《丞相夫人是首富(穿书)》
1、001
纪家小姐纪云汐近日有些郁闷,去了京郊外的法恩寺散心。
她爱岗敬业养了三年的潜力股大腿跑了。
三年,养条狗都养熟了。
这一波,血本无归。
纪云汐上辈子是搞风险投资的。
项目失败的话,都要找找原因。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可问题是,纪云汐这回实在是想不太明白。
李、纪、杨、许是大瑜朝最为显赫的世家权贵,其中李、纪两家风光最盛,杨、许势头已衰。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反正这朝野大大小小一半以上官员,都和这四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纪云汐养跑了的那条大腿,便是杨家二公子杨卫添。
文韬武略算不上差,脸长得也还行,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但每样都不拔尖,在人杰辈出、俊男靓女遍地的上京城不是很出名。
各种条件算下来,根本配不上纪云汐。
纪云汐是谁?
纪家嫡出的三小姐,虽父母已逝,但长兄清远侯年纪不大,便已是手握实权的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注1)
而且清远侯还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关系贼好。
往后太子继位,清远侯必定平步青云。
朝野上下谁不敬个三分?
且不说纪云汐的其他兄长,个个都大有前途,未来可期。
就凭纪云汐那脸那身段,上京城,多的是想娶纪云汐的公子哥。
可三年前,纪云汐偏偏选了中规中矩的杨卫添,和杨卫添结了亲事。
再过几月,等开了春,便是纪杨两人的大喜之日。
但偏偏就在三日前,杨卫添负荆请罪,亲自来退了和纪云汐的亲事。
原因是,人家有了心爱的女人。
……就很离谱。
人是纪云汐自己挑的。
她口味比较特别,挑男人就挑脑子。
恋爱脑、得过且过、闲云野鹤志不在朝野、傻不拉几之类的一定不要,最好心里就想着搞钱搞权。
007,往死里搞那种。
纪云汐就爱富贵,她好日子过惯了,不想再过没钱的生活。
所以,她挑的人,她自己心里有数。
这杨卫添就不是会被情情爱爱羁绊的人,人家心机挺深,懂得隐藏,心里有大志。
不像她那些兄长们,个个看着独当一面冰雪聪明,但切了皮,剥了心,才发现个个都是大雪梨,又白又甜,被她卖了还在帮她数钱啊。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野里混,纪云汐常常发愁。
生怕一个不小心,纪家就凉了。
大瑜朝虽民风开放,但女子依旧不得为官。
而且纪云汐擅长的是搞投资,不擅长自己搞权。
术业有专攻,所以她也没这想法。
她就想从事老本行,挑支潜力股。
结果,这潜力股来退了婚,说是为了爱情?
爱情个屁。
纪云汐半点不信。
果不其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事情从一开始就没这么简单。
穿到这个世界十五年,纪云汐才真正明白。
她不是普通的穿越,而是穿书。
她穿进了《五皇子》这本书里。
书中,男主五皇子和太子争夺帝位。太子名正言顺,皇后李氏一族更是权倾朝野。五皇子蛰伏多年,设的第一盘棋,便是与李氏最交好的纪家。
三年前,纪云汐与杨卫添结亲后,五皇子便拉拢了杨卫添,设下了这三年后的局。
按书中发展,杨卫添和纪云汐解除了婚事后,纪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是,纪家家大业大,他们根本不愁纪云汐嫁不出去;
二是,大瑜朝女子十五及笄,参与选秀的秀女年龄在十二与十七之间,但是几月前皇帝下旨延了来年三年一次的大选。
故而纪家根本不急,他们有一年的时间为纪云汐慢慢挑夫婿。
结果,退亲一月之后,宫里再下旨意,选秀不再延期,照常进行。
纪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亲事在身,年十五的纪云汐被迫参与选秀。
一选便中,一中便承了恩宠,没过多久就有了孕,诞下了皇子。
自然而然成为了皇后李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原本一个阵营的李纪两家,成了死对头。
纪云汐惨死宫中,纪家满门抄斩,太子一族也伤了元气。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五皇子最终登上了帝位。
而纪云汐,纪家,不过是男主登帝的垫脚石罢了。
退亲第四日,想明白的纪云汐从法恩寺回府。
而这事,也已传遍整个上京城。
百姓们磕着瓜子,八着卦。
“你说这杨二公子为何退亲?那可是纪家小姐!”
“听说是为了心上人。”
“这心上人得美成什么样,那杨二才舍得退亲啊?纪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貌美,家世更是不得了,她当初和杨二结亲的时候,我觉得她要么眼瞎,要么被杨家下了降头。”
“诶呀呀,你们懂什么?纪家小姐那派头,可不是男人消受的起的,听说穿要穿最好的,吃要吃最好的,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而且气性大,男子娶她哪是娶妻,分明是娶了个菩萨在家供着,要我我也退亲!”
“谁说不是!上京城最负盛名的几家小姐,就纪三娘品性最差!”有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呸了声,“你们是没见过那纪三娘,一副高高在上、谁都看不起的嘴脸。也不想想,如果没她兄长,她一个女子啥都不是,有什么好嘚瑟的!谁娶她,谁倒霉!这杨二公子是个有大福气的!”
各府小姐们也在幸灾乐祸。
“那杨二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听说是杨家的表小姐,人在丹郡长大。”
“没听过,应该也就那样。没想到,纪三居然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表小姐。”
“这纪三看男人的眼光真真不行,你说那杨二吧,也就那样,结果纪三把人当个宝。这三年来,她朝杨家送了多少好东西?结果,啧啧。”
“眼光不好就该自己受着,说实话,我真是好奇她接下来挑的又是哪家公子?”
“哈哈哈别又是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少爷。”
闻言,小姐们笑倒了一片。
风言风语传进了贴身丫鬟宝福的耳里。
宝福生得福气,脸圆腰宽,不是个能藏话的。
她和另外一个贴身丫鬟晚香一起将纪云汐扶下马车。
边扶边骂:“又来了又来了,他们都没见过小姐,就说小姐气性大,说小姐不好相处,看不起人!这些人真是闲得祖宗坟上都长了三里草,怎么清都清不完,活该他们一辈子倒霉,一辈子都赚不到银两,一辈子只能吃糟糠腌菜!”
闻言,纪云汐朝宝福轻瞥了眼,但也没说什么,不急不慢朝府里走去。
纪云汐这一眼,若是旁人看到,必定又会觉得纪云汐是狗眼看人低。
她这一张脸,生得雍容华贵,眼角天生上挑,看人的时候,总让旁人觉得她不好相与。
在加上她这一身用钱堆出来的富丽堂皇,以及纪家从小用权势养出来的贵气,赫然就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用现代的说法就是,一张高级厌世脸,加上全身上下的高奢派头。
但纪云汐真没那个意思。
她那眼,还带着点宠溺。
她对这两个贴身丫鬟,一个晚香,一个宝福,那可是好到了极点。
全府上上下下谁不羡慕?
但没办法,这两个丫鬟,纪云汐很难不喜欢。
试问,你会不喜欢吉祥物吗?
这吉祥物还象征着你想暴富的美好愿望那种?
见宝福还气呼呼的,纪云汐伸手轻轻摸了摸宝福头:“别气了,有什么好气的呢?”
宝福很委屈:“可是大家都在骂小姐,但错的明明不是小姐!而且平常就和小姐不对付的那些娘子们,肯定又在背后偷偷笑小姐了。”
“让她们笑。”纪云汐轻轻耸了耸肩,眼角漫不经心的一挑,“宝福,你要知道,旁人的看法,是最不紧要的了。”
宝福疑惑:“这都不紧要,那什么紧要呢?”
纪云汐莹白的指尖点了点丫鬟的额间,理所当然:“你啊。”
说完后,她朝宝福慈爱一笑,抬脚迈进侯府大门。
长兄的随从躬身:“三姑娘,大爷和七爷在书房等您。”
纪云汐颔首,对身后的丫头们随□□代:“我和两位哥哥有事要商量,你们不用跟着,先回房吧。”
说完后,跟着随从离开。
宝福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走远,摸了摸自己圆嘟嘟的脸,拉着小姐妹,一脸兴奋:“晚香晚香,你听到小姐刚刚说的了吗?小姐说我重要!”
晚香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我问你,你叫什么?”
宝福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宝福啊。”
晚香叹了口气:“是,你当然重要。”便绕过宝福走了。
留下宝福一人傻乐。
纪家书房,挂着清远侯纪明喜亲自书写的佛经。
房内点了禅香,香味悠远。
纪云汐进去的时候,两名男子闲适的坐着,在唠家常。
看到她,长兄纪明喜便是一笑,慈眉善目的:“云娘到了,路上可累着了?”
“还好。”纪云汐回。
另一名男子接过话,语气懒懒散散的:“纪三,你说你有急事?什么急事儿?”
“四日前,杨卫添来退婚,两位兄长和我说强扭的瓜不甜,让我同意退婚,日后慢慢再挑一门好亲事。”纪云汐在一旁坐下,端了盏茶,轻轻抿了一口。
上好的明前龙井,唇齿留香。
“是,云娘你当时也应了。”
“纪三,你不会要反悔吧?”
两位兄长几乎同时出声。
纪云汐先回了大哥:“是,我当时确实应了。”
然后她又转向七哥:“是,我确实要反悔。”
坐没坐相的纪家七郎一脸卧槽:“纪三,你居然执意还要嫁那杨二?你什么都挺好,就这眼神得治治,我前不久刚认识了个江湖有名的神医,我让他来给你看看眼睛?”
纪云汐瞥了纪七一眼:“谢七哥,但我用不着,你自个儿留着吧。”
然后她接着解释:“杨二我不会要了。但我也不想慢慢挑,我想尽快把亲事定下来,最好这个月就能成,反正越快越好吧。”
纪明喜和纪七均是一怔,看着自家妹妹,一时无言以对。
纪明喜身为纪家长兄,承了清远侯爵位,又是吏部尚书,在朝野也是一方大人物,见了不知多少能人异士。
纪家七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英俊潇洒,为人仗义,朝廷江湖一起混,拥有迷弟迷妹好兄弟好姐妹无数,哪里都能吃得开,结交的人遍地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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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回,他们都会被自家妹妹给震惊到。
刚及笄不久的大姑娘家,说起自己的亲事,就像说我想晚上吃鸡腿一样简单。
完全没有一点儿羞涩,也不慎重。
他们两人刚刚就在商量妹妹的亲事,打算先把整个大瑜的青年才俊列个名单。
然后从里面一个个挑,挑的过程还得查他们的祖宗十八代,确保祖上清清白白,人品可靠,婚后不会让他们妹妹吃亏。
这一套流程下来,少说就得小半年。
结果他们妹妹刚刚怎么说的?
最好这个月就能成?
越快越好?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她纪三当鸡棚里挑鸡晚上烧鸡腿??
2、002
生意场上,盈亏乃商家常事。
赔本买卖纪云汐也不是第一次做。
况且,从书中的结局来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杨卫添身为男主五皇子的左膀右臂,在五皇子登帝后,任中书令,被朝野上下尊为杨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但好日子没过几年,杨卫添便飘了。
结党营私,拉帮结派,甚至有意扶持皇子们。
此乃大忌。
新帝直接将杨家端了,扶了中规中矩的吴家上去。
此后三朝,吴家长子稳坐中书令,执掌朝政,门生无数。
百姓爱之,百官敬之,皇帝信之。
吴相死后,上京城百姓自发披麻戴孝一日。
天下书生哀恸不已,纷纷赋诗作文悼念吴公。
这本书主角是五皇子,对这吴家着墨不多。
只在最后写了几句,以此来侧面烘托男主的知人善任。
而这吴相爷,吴公,连名字也没。
纪云汐又轻抿了口明前龙井,轻轻将杯盏放回。
她抬眸,打断两位兄长你一句我一句的劝阻。
“大哥,今年从地方升迁的京官按理都到了吧。”
纪明喜颔首:“应是到了。”
大瑜朝廷官位调动每年会有一次,基本都在年底完成。
以便春节过后的第一次朝会,不会有缺位,也算个新气象。
而这调动之后,皇后背后的李氏家族,会办一次雪宴。
其实也就是相亲宴+人才宴。
挑挑有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有的话要不要结个亲家?
你看新年也快到了,喜上加喜,岂不更好?
结不成亲家,你来投靠我帮我做事,我在上京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也成啊。
诸如此类。
纪七警惕:“纪三,你问这个做什么?刚刚我们和你说的,你听进去没?婚姻大事,岂可……”
“听进去了。”纪云汐的语气和她念课文时没什么差别,“七哥,到时雪宴我和你一起去。”
白说了。
纪七心累,捂住胸口,不想说话。
纪明喜身为纪家长兄,稳重许多,也看得开,反而很支持:“也好,云娘你可多看看,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婚姻一事,讲的是一个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你急也无用。”
纪云汐颔首表示赞同:“对了,哥,这次升迁的京官中,可有姓吴的?”
“吴?”纪明喜想了想,“这个姓很常见,确实有那么两家。”
旁边靠着塌,姿态潇洒闲适的纪七闻言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你这次眼光不算差嘛。”
纪云汐:“?”
“这吴家我还挺熟。”纪七坐直了些,“我和他们家大少爷认识。”
纪明喜:“我倒也有耳闻,吴家长子吴冠山,文武双全,小小年纪在泉州便颇受百姓推崇,名头比他爹更盛。”
纪七喝了口茶,点评道:“诗词歌赋和我比,差了点。武功倒是能和我打个平手,长得很不错,当然远远不及我。品性上佳,是个日后会疼人的。”
纪云汐听完嗯了一声:“看看再说。”
纪明喜闻言也觉得挺好,便和七弟详细聊起了这吴冠山的情况。
纪云汐不是个话多的人。
她坐在一旁听着,偶尔出出神。
半晌,纪云汐轻声道:“我有点想爹娘了。”
此言一出,两位兄长话头一顿。
书房没了声,安静了下来。
纪家两位长辈死于七年前的水患。
事发之时,纪家子女悲痛欲绝。
但天灾人祸,不是人力所能阻止。
那场水患,死的人何其之多?
活着的人,日子总要往下过。
但如果,不是单纯的天灾呢?
自从这几日在法恩寺,脑海中平白无故多了书中的剧情后,纪云汐把那些剧情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很多遍。
里面都没有提到她父母的死因。
纪家在整本书里,只是开头引...爆五皇子和太子之争的导火线。
炮灰的不能再灰,细节根本没有交代的必要。
但纪云汐的直觉,这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
纪明喜轻叹一口气,起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云娘,你过得开心,爹娘才会安心。”
“我知道。”纪云汐顺势从身侧掏出一张纸,递给长兄。
纪明喜接过:“这是?”
“哦,这是我让晚香她们理的单子。这三年,我给杨卫添送的布匹绸缎、佩刀佩剑、时令蔬果、小吃点心等,我都折算成银两了。”纪云汐轻轻转了转手腕上戴着的嵌珠金玉镯,那颗成色极好的宝红色碧玺微微闪光,衬得纪云汐肤如凝脂,“还得麻烦大哥明日退朝后,交给礼部杨侍郎,请他们在三日内将银两给我送来。”
这杨侍郎,就是杨卫添的爸爸。
纪明喜无言片刻,一目十行扫了眼。
纪家两位长辈,年轻时便艳冠大瑜,生得这些儿女们,个个也是容貌一绝。
纪明喜长得虽没有纪云汐和纪七那般招人,但五官皆是不俗。
加上他温柔慈悲的心性,面如冠玉,宛如佛子。
“杨家手头一直不富裕,这钱杨家一出,他们日子怕是会过得比较艰辛。”纪明喜道。
纪云汐不为所动:“那些东西,是给我未来夫婿的。他杨家既已不是,物归原主不是理所应当吗?”
开玩笑,项目既然已经夭折,吃进去的,当然要给她吐回来。
当她扶贫做善事啊?
纪七:“纪三,我给杨卫添也送了匹马,这个你记上了没?”
纪云汐:“?你没和我说过,你什么时候送的?”
纪七闲闲道:“去年吧。”
纪云汐奇怪:“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纪七:“讨厌是没错,那谁让你眼瞎,我真当你们会成婚,那他不还是我妹夫?”
纪云汐敛目:“记上。”
纪七来了劲,笑了两声:“我让管家来一趟。”
纪云汐想了想家里几个兄长大手大脚的样子,又问:“你还送其他了吗?”
“没了。”纪七强调,“我是真的很讨厌他。”
“行。”纪云汐看向纪明喜,“大哥,你呢?”
纪明喜不太想为难人:“算了吧。”
“哥。”纪云汐软了声。
纪明喜瞬间溃败:“我送了几幅珍藏的画作……”
纪云汐:“记上。”
纪明喜:“但是……”
纪云汐:“哥,我记得之前你有和我们说过,不应拿的不该拿,拿了易招惹祸端。所以,我这也算是在帮杨家。”
都是歪理,但想想确实也有些道理。
纪明喜:“也是,那我还给杨侍郎送了几幅好字。”
纪七和进来的管家交代了几句,又道:“对了,老六那家伙还给送了不少好酒。其他几个也送了不少。”
纪云汐端起茶盏抿了口:“嗯,都记上。”
跟着管家一起来帮忙的小厮闻言,大着胆子问道:“大爷,七爷,三姑娘,小的之前给杨府送东西,还给他们的管事送了几串糖葫芦,要记上吗?”
三日后,佑昌廿一年十一月初七,大雪。
李家在别院静雅院设宴,邀上京城大大小小的公子小姐们前来。
雪花悄无声息落在树枝、草丛间,绵延出一片莹白。
院子里梅花开得极盛,争奇斗艳不输窈窕春日。
纪云汐穿了件百蝶穿花云缎裙,外头披了件上好狐狸毛制成的同色大氅。
浑身佩戴的首饰件件精致非常,上好的胭脂氤氲出一张富贵花的面容,压过这院中梅花无数。
纪家七郎纪明双陪在一边。
和妹妹不同,他一向嫌华服太过繁缛,只着了件素色白衫,而且习武之人不怕冷,他连大氅都没穿。
但那张脸过于出挑,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的小姐们,娇羞地别开了眼。
整个大瑜朝,就容貌这件事情上,没有男子能争得过纪明双。
女子也不能。
大家一致认为,纪云汐虽美,但太过华贵,艳得太俗,反而少了她兄长的那一分莲华容姿。
这点,纪云汐自己也是认的。
她就是个俗人。
平白把爹妈给的好相貌,也渲染上了几分金钱的铜臭味。
天寒地冻,静雅院正厅生了火炉,暖意可人。
但大多数的公子小姐还是更喜欢打着伞在院子里走动。
赏赏梅,看看雪,聊聊天。
纪云汐捂着精致小巧的暖炉,站在廊下,单刀直入:“哪位是吴冠山?”
纪七:“……”
他恨铁不成钢:“纪三,静雅院的雪景不可多见,你就不能先好生欣赏一番吗?”
纪云汐:“哦。”
纪七继续说妹妹:“你怎么就这么急着嫁人?我们几个当兄长的,在家委屈你了?”
纪云汐:“没有,你们待我都极好。”
她一边随口应付哥哥,一双眼缓缓略过这院子里的公子哥们。
忽而,她的目光一凝。
纪云汐看到了一双手。
那双手同样捂着个暖炉,只是暖炉很是粗糙,也不小巧,看起来就很笨重。
不过那手过分的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如若活在现代,这人靠这双手,做个手摸,也能房车不愁,衣食无忧。
但最重要的是,这人右手无名指和小拇指间,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形状有点像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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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汐非常肯定,她见过。
六岁那年,纪云汐被人贩子拐走。
同一条船上,有很多孩子。
不听话的,会被打得很惨。
纪云汐自然表现得很听话,但会跟着孩子们掉几滴眼泪,以宽贼人之心。
她发现,孩子中个头最高的男娃,看起来懦弱又害怕,眼泪说掉就掉,非常能哭。
白长这么高个。
后来,船到岸,贼人把孩子们装进车,送往未知之地。
就在路上,半夜三更,人昏昏欲睡之际,那男孩忽而出手,以雷霆之姿杀了随行的几个贼人。
心态很稳,出手极准,下手贼狠。
明显是从小学武的身段,心性也非常人所能及。
纪云汐以为终于得救了。
结果男孩杀了人,却没打算管剩下的孩子们,甚至没给他们解绑,就欲离开。
纪云汐不是真的小孩,早想办法偷偷松了自己的绳子。
她跑过去,死死抓着男孩,和对方谈条件。
他带她平安离开。
她给他黄金千两。
纪云汐现在还能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男孩的表情。
他就笑了一下,普通又真诚的笑。
就是大街上普普通通那些男孩子的笑。
纪云汐觉得稳了。
结果她被劈晕了。
醒来之后,她便已躺在了舒适柔软的榻上。
母亲告诉她,有人给当地县令送了信,告知了她们所在的方位。
纪云汐想,这男孩人倒也不赖。
但后来她发现,她想尽各种办法,瞒过了人贩子,最终妥当藏在袜子里的,上好的一颗玛瑙,和一千两银票,没了。
晕前还在。
你大爷的。
3、003
纪明双朝不远处一指,示意纪云汐看:“那就是吴冠山。”
思绪被拉回,她下意识朝七哥指的方位看去。
院子里的梅亭中,或站或坐围着一群人,边等煮着的梅花酒,边说笑。
这些人大部分纪云汐都认识。
半数以上皆是上京城长大的世家子,同一个圈子混,不会面生。
唯独有一个挺亮眼的男子,她没见过。
丰神俊秀,行为举止透着一股武将之风。
人看着挺自来熟,和这些今日刚结识的世家子们处的不错。
纪云汐上辈子在投资界混了十年,期间经手无数项目,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经验练就的直觉告诉她,这吴冠山不是她要找的那位稳坐三朝元老,受万人敬仰的吴相爷。
这孩子看着就热心仗义,没啥花花心肠。
而能坐那个位子的人,心肠绕不成山路十八弯,是坐不稳的。
纪明双双手环胸,朝一旁雕花的廊柱闲闲一靠:“怎么样,比那杨二好吧?”
“嗯,不错。”纪云汐颔首。
她心下有了判断,便不再关注那吴冠山,重新看向先前看的地方。
和小时候一样。
这人明显比同龄人高一头。
身段颀长,像林中苍翠挺拔的松柏。
只是可惜了这身段,这人长得很普通。
单眼皮,平平常常的鼻子和嘴巴。
就像粗茶淡饭,寻常样子,不丑,但也说不上帅。
皮肤倒是不错,还挺白。
他跟在一名男子身侧,显得非常谨小慎微。
一脸生怕犯错的样子。
纪云汐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忽而轻轻笑了一下。
纪明双:“?”
纪明双:“不会吧,你这就看上了?虽然吴兄不错,但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你大可再多看几个,多挑挑。”
纪云汐收了笑,抬手,保养得极好的指尖往那处点了点,问:“七哥,那是谁?”
纪明双一脸莫名的看过去。
他辨认了一下,须臾,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你又想如何?”
纪云汐:“就问问。”
纪明双一脸不信:“你到底看中的是哪个吴家?纪三,你莫不是故意误导我和兄长,借想认识冠山兄的名义,骗我陪你来参加这雪宴?”
纪云汐挑眉,一双眼因为生了兴致熠熠生辉:“哦?那家也姓吴?”
纪明双虽然不想说,但他清楚自家妹妹想知道的事情一定会想办法知道而且最后一定会知道的性子,还是开口给她介绍了:“这是刚上任的工部员外郎吴齐的二公子。”
纪云汐嗯了一声:“我问的不是他,是旁边比他高的那位。”
纪明双变靠为站,仔细看了一会儿:“没见过也没听过。”
他思忖了一下,猜测道:“不过很可能是吴家大公子,叫什么吴惟安?这吴齐娶了两位夫人,先头那位在大公子出生时人便没了,后来再娶了一位,便是现在这位。先头那夫人只留下了这么个血脉,听说从小体弱,脑子笨拙,干什么都不行。家里不太看重他,就当养个闲人。”
“吴、惟、安。”纪云汐轻声将名字念了一遍。
她抬眸,看着那小心翼翼,跟在弟弟旁边亦步亦趋的男子,发自内心的笑:“挺好,不错。”
纪明双:“???????”
“哎,明双兄,快来尝尝这刚煮好的梅花酒!”
“明双兄,听冠山兄说你们早年曾一起在泉州海域剿过海匪?”
“明双兄?这是发生何事了?”
“明双?”
纪明双经过梅亭,亭里的世家子们热情的召唤他同饮梅花酒。
纪明双这人,从小就爱游历四方,见识极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大家都爱与他结交。
毕竟好看、有趣、会玩又懂得多的人,谁不喜欢呢?
但现下,纪明双脸色极冷,衬得那张神颜都泛着寒霜,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院子里的公子小姐们不由噤言,都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纪明双走到一颗梅花树下。
那梅花树下站着四五名男子,都是这次从地方调来的官家少爷。
少爷们刚到上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没啥出众的才能,和世家子们混不到一起。
也就自己扎堆凑个热闹。
他们都知道纪明双是谁。
看见对方过来,忙作揖。
“纪七公子。”
“七公子好。”
“……”
纪明双一双星目直直射向角落里那人。
那人愣了愣,还有些瑟缩地往旁边的弟弟靠了靠。
纪明双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长相身世他就不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他纪家差的十万八千里。
但这品性这气质,差到没边了!
一个大男人,怯懦得和姑娘家一样!
他后院养的乌龟都比这吴家大公子有气势!!
还不如那杨二杨卫添呢!!!!
纪明双很想走人。
但纪云汐那家伙,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
哥哥们不帮忙,她自己也有的是办法,而且都是更惊天地泣鬼神的办法。
能怎么办啊?
纪明双气到极致,反而平和了。
他和其他几位点头致意,然后看向也许可能是未来妹夫的妹夫:“惟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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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惟安声音很小,几乎都要听不见:“纪七公子,您有何事?”
纪明双开始想念杨卫添:“能否借一步说话?”
吴惟安看一眼旁边有些傻眼的弟弟,有些踌躇:“这、这……”
吴二忙站了出来:“纪七公子,您找家兄可是有什么事?兄长不太善于与人交谈,有事您可和在下说。”
纪明双闭了闭眼,懒得多说,拉上人就走。
吴二一惊,就欲出来阻拦。
吴惟安轻轻扫了对方一眼,而后苍白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地顺着纪明双的力道,离开了庭院,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众人一下子就炸了,仿佛一滴水溅进了油锅,卧槽声此起彼伏。
“噫吁嚱!噫吁嚱!”
“噫吁嚱!噫吁嚱!”
“噫吁嚱!噫吁嚱!”
“……”
吴冠山一脸茫然:“你们都在噫吁嚱什么?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人是谁?为何惹得明双兄不快?”
“冠山兄,你刚来上京城,所以你不知道。”
“你刚刚瞧见了明双陪着的女子了吗?”
吴冠山点头,还怪不好意思的:“瞧见了,应是明双兄的妹妹,纪家三姑娘吧。”
“没错!三姑娘已不在廊下,明双兄来请了那家公子。那说明,那家公子,是三姑娘想见。”
“噫吁嚱!噫吁嚱!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依稀记得三年前的荷花宴,那杨二也是被纪七请走的。”
“而后不过几日,两家便结了亲事。”
“纪家三姑娘真的,挑夫婿的眼光,不太……”
“纪家几位兄长就不管管?”
“你又不是不知道,纪家那些兄长把三姑娘宠得和什么似的。”
“唉,家父所言果真不假,宠之则害之啊。”
“你这话别在明双兄跟前说。”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纪明双把吴惟安带到偏房后,便被请了出去。
他坐不远处的阶前,寒风呼啸而过,雪花落满肩头。
纪明双轻叹一声。
那杨卫添吧,真的挺好的。
失去才知道珍惜。
这吴惟安,他定然不能让他当纪家的女婿。
否则,任由妹妹这般胡闹下去。
纪明双几乎可以预见妹妹此后悲凉又凄惨的一生。
他得想想办法。
房外,纪明双在想办法。
房内,纪云汐在煮茶。
偏房里生着火炉,暖意十足。
纪云汐坐在案几之后,珠围翠绕,国色天香。
吴惟安低着头缩在门边,棉衣布带,惴惴不安。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
煮茶用的水是丫鬟们采的梅间雪水,刚沸,咕噜咕噜的响。
纪云汐伸手,将沸水倒入上好的紫砂壶中。
须臾间,茶香便溢了出来。
纪云汐斟好茶,抬头,看向门边那人,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吴惟安不安的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与迷茫。
纪云汐端起杯盏,抿了一口,品了品对方的微表情。
还真不错,在现代,可以当个实力派影帝了。
纪云汐:“九年过去,吴公子的戏唱得越发好了。”
闻言,吴惟安看向纪云汐。
纪云汐一脸平静的回望。
半晌,吴惟安笑了笑。
而后仪态从容地在案几一边坐下,语气非常真诚:“难得,三姑娘还认得我。”
4、004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省掉了“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知道我不是你是不是认错了……”之类掩耳盗铃般,纯粹浪费时间毫无意义的周旋。
纪云汐唇角微扬,意有所指:“公子风姿,如何敢忘?”
“三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无能之人,何来风姿?”吴惟安谦虚一笑,随手端起茶盏,喝了口,微微一顿,眉间轻挑。
然后他又喝了口,再喝了口。
这次上好的银叶翠尖,南方进贡的贡品。
皇帝赏了些给太子,太子自己留了点,给母家李氏和好朋友家纪氏都送了些。
今日纪云汐来做客,李氏听说她想煮茶,特地拿来招待。
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在外头可喝不到。
纪云汐静静看着,懒得客套,开门见山:“玛瑙和一千两银票,是你拿的吗?”
吴惟安将空了的茶盏放下:“三姑娘怎么认出的我?”
纪云汐一张雍容华艳的脸没什么表情,看着他,没回答。
吴惟安并没有回望纪云汐的视线。
他伸手拿了紫砂壶,一手伸过案几,一手轻扶衣袖,先给纪云汐只抿了口的茶盏里添了点茶水,而后才给自己添新茶。
一番举动行如流水,态度还带着几分谦和。
当然,他也没开口就是了。
无声的较量。
但两人都清楚,先暴露需求的是她纪云汐。
纪云汐伸手,指腹轻轻摩挲茶盏。
茶盏由上好的和田玉制成,入手细腻,宛如少女的肌肤。
里边水温刚好,触之带着熨人的暖意。
行吧。
纪云汐下巴轻抬:“残月疤痕。”
吴惟安微愣,低头看了眼右手食指和小拇指间的伤痕。
这疤痕痕迹其实不大,小小一条,随着岁月流逝,还淡了不少。
他从小练武,全身上上下下伤痕太多,他甚至都忘了这处残月是怎么留下的。
吴惟安颔首:“是我拿的。”
纪云汐嗯了声,端着茶盏浅浅饮了口:“公子可有婚配?”
吴惟安微微讶异,但丝毫不惊,轻笑了下:“尚未。”
纪云汐放下茶盏,一双明亮清醒的眼不带任何羞涩,径直看向他:“哦,那你看我如何?”
吴惟安收了笑意,看着她:“在下恐怕配不上三姑娘。”
纪云汐很直接:“你配得上。”
吴惟安轻点案几:“我配不上,谢姑娘抬爱。”
拒绝两次,看来这门生意确实不太好做。
纪云汐垂眸,抛诱饵:“纪家可帮你。”
吴惟安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中茶盏,神情依旧谦和:“不用,我从未想过一步登天。”
纪云汐眼角一挑:“你拒绝我,不怕我做什么?”
闻言,吴惟安笑了:“三姑娘大可一试。”
纪云汐轻叹一口气:“这亲事今日是谈不成了?”
吴惟安:“回三姑娘,是。”
纪云汐:“那你走吧。”
吴惟安起身,朝纪云汐作了一揖,礼节周到,无可挑剔,才步伐轻盈地出了偏房。
刚走出那扇门,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就已变了。
纪云汐一脸平静的继续喝茶。
她喝的很慢,一小口接着一小口。
这个项目不太好做。
哪怕她手里握有足够吸引人的资本和平台,但绝佳的项目,被投资人都不太愿意受制于人,更喜欢自己绝对控股,不愿意接受她的资本投入。
人之常情,不过问题不大。
越难缠的被投资人,她越喜欢。
毕竟越难缠,说明项目越好,后续回报越高。
纪云汐没什么爱好,就爱高回报。
吴惟安刚走没多久,纪明双便回来了:“我不管你们谈了什么,谈得如何。但这次婚事,你不可再胡闹。”
纪云汐望着面前兄长担心的面容,带着几分无奈:“七哥,请你放心。我自己的婚事,我不会胡闹,我心里有数。”
纪明双呵呵两声:“你三年前也和我们说你心中有数,可结果呢?”
纪云汐:“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纪明双都想哭了:“你还知道你看走眼了?”
三年前,他和家里的兄长们劝了她多少回?
可有哪回,她纪三听进去了?
“我当然知道。”纪云汐敛目,认真道,“但这次不会了。”
纪明双美目一跳:“?”
还有这次?
纪云汐真心赞道:“吴家大公子真的蛮不错。”
纪明双:“???”
惨了。
纪明双想。
目的既已达成,纪云汐也不太想留下:“七哥,我先回府,你——”
“我和你一道回去。”纪明双道。
他要第一时间回去与长兄相商。
家里其他几个都有事离京,还没回来。
纪三狡诈的很,长兄一人不是她对手,容易几句就被妹妹忽悠。
纪明双得在一旁看着,时刻让长兄坚定立场。
否则一切玩完。
纪云汐点了点头。
纪明双交代她:“你先在廊下等我一会儿,我和你李家哥哥说一声我们先回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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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汐这会倒是很乖:“好。”
廊下,晚香和宝福跟在一旁。
院中众人时不时就看一眼等人的纪云汐,眼中八卦之色怎么藏都藏不住。
纪云汐一脸无所谓。
她大大方方地看着吴惟安。
吴惟安依旧跟在他二弟身侧,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怯懦了几分,根本不敢回望纪云汐的视线。
手里依旧捧着他那个又丑又笨重的暖炉。
纪云汐想了想,抬腿迈出廊下。
晚香如魅影般跟在身侧打伞,伞拿得稳稳妥妥,半点不晃荡。
宝福生得福气,身姿没有晚香那般灵活,慢半步的跟着。
院中公子小姐们看似都在聊自己的天,但目光总若有若无的追着纪云汐的身影。
这纪三姑娘,在上京城从小便很是出名。
倒不是因为容貌,纪三虽美,但美得太俗,气质比她出挑的女子不少。
而是因为她的行事作风。
说白了,就是她做的事,在这些公子小姐看来都很奇葩,很不可思议。
换做是他们,他们是不敢做的,生怕被人笑了去。
但纪三不怕人笑。
她就无所谓。
纪三越无所谓,大家就反而越关注她。
宝福对目光很敏感,一路跟着自家小姐,一路狠狠瞪回去。
她就看不惯这些公子小姐,一个个成天不做正事,闲得发慌,有事没事围在一起叽里呱啦对她家小姐评头论足。
宝福自然和小姐抗议过,问小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大家闭嘴。
毕竟小姐聪明,办法多着。
但小姐却一脸莫名其妙的问她,为什么要让大家闭嘴?
还说什么什么流量,日后说不定还能什么什么的?
宝福反正听不懂。
前头小姐停了下来,宝福跟着停下,努力用自己福气的身姿挡住纪云汐的背影。
雪下得似乎大了一些,一朵连着一朵从天际落下,碰到伞面时,凝结在一起,结成了冰霜。
伞下的贵家之女华艳逼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奢侈。
吴家老二望着面前这排场,再感受了一下身后躲着的大哥。
眼前黑了黑,很想就地晕倒。
他今日怕是水逆。
吴家老二掐了把大腿,灵台清明了几分。
他作揖,为避嫌目光落在纪云汐身后的梅花梢上:“纪三姑娘好,纪三姑娘可有何事?”
纪云汐爱屋及乌,自认为亲切地看着他:“我找你家兄长,你能让让吗?”
5、005
风呼啸而过,洋洋洒洒的雪花随风摇摆,绕过伞面,飘进伞里,落在男子粗制滥造的大氅毛上。
男子一手捏着自家弟弟交接过来的伞柄,一手捧着笨重的暖炉。
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纪云汐。
整个人微抖。
今日天寒地冻,纪云汐拢了拢大氅,关心道:“公子可觉得冷?”
吴惟安偏过头,极快地看了旁边的吴二一眼,又飞速低下了头。
吴二冻得脸颊通红,见状又是朝纪云汐一揖:“家兄从小不善与人交谈,还请三姑娘勿怪罪。”
“哦。”纪云汐点头,表示明白,从善如流地问吴二,“那你兄长可冷?”
吴二想哭了,但还是恭谨地帮着回:“家兄身子不好,从小畏寒。”
“这样。”纪云汐懂了,将手里精致华丽的暖炉递给一旁的宝福。
宝福接了暖炉,大步上前,停在吴惟安前头。
吴惟安看了一眼,忙低头,又往弟弟那边缩。
宝福绷着脸,不由分说便将吴惟安手头的丑暖炉拿走。
吴惟安空了的手,保持着五指抓拿的姿势,呆悬着。
宝福看了看,把纪云汐的暖炉塞了进去。
入手触感温暖如春,还带着一丝女子的香艳。
当然,最令人心动的是,上边缀着的数颗翡翠玉石。
吴惟安下意识抓紧。
纪云汐双眸清明,对他说:“我这个暖一些。”
吴惟安一副像是被强迫的样,不敢拒绝,声音细弱:“谢、谢三、三姑娘。”
“公子客气。”纪云汐就是过来送个礼,送完就打算走了。
毕竟是真的冷。
这群世家子弟,平日里好日子过惯了,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待不住,就喜欢出来吹吹寒风吟诗作对。
毛病。
可还没转身,身后便传来一个细弱的女声:“是、是纪三姑娘吗?”
语气和吴惟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纪云汐转身看去。
来人是一名身材纤弱的女子,冬雪中穿着一袭青绿色的衣裙,衬得一张秀气的脸柔弱动人。
没见过。
宝福问:“我家小姐确是纪三姑娘,你又是何人?”
女子朝纪云汐福了福身:“三姑娘,妾身乃丹郡杨依轻。”
哦豁!
旁边看戏的知情小姐小声激动:“丹郡杨依轻!杨卫添要娶的那位!”
宝福向来对上京城的八卦了如指掌。
她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生怕对方是来炫耀的:“我家小姐有事要回府。”
潜台词就是你滚吧,没时间理你。
可这杨依轻明显一副有话要说,不会轻易让她们离开的样子。
纪云汐一向不是怕事的人,她非但没顺从宝福的意思离开,反而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事?”
杨依轻又福了福身:“是,问三姑娘安。妾身冒昧来找您,实在是无奈之举。卫添哥哥退婚之事,确是杨家的不对,妾身在这给三姑娘请罪了,还请三姑娘勿怪罪卫添哥哥,都是妾身不好……”
暖炉给了优质潜力股,纪云汐更冷了。
她打断对方:“说正事。”
杨依轻一顿,脸色白了白:“三姑娘前头对卫添哥哥、对杨家的好有目共睹,杨家心中感恩……”
纪云汐有些累:“我说了,说正事。”
怎么好好说话就这么难呢。
非得扯来扯去说一大堆,很浪费时间啊,妹妹。
面前女子面色有些不耐。
纪云汐本就是不好相与的长相,这下这张脸显得更咄咄逼人几分。
再加上纪云汐的嗓音也不是娇弱柔媚那一卦,音色微冷,发音沉稳静雅。
让人看起来,就像是她在单方面欺负人家柔弱的小姐姐。
杨依轻面色很为难,身姿在这风雪之中更是纤细了几分,看起来怪让人疼:“三姑娘这三年来给卫添哥哥给杨家送的各样物件,杨家定然都会归还。只是三姑娘有所不知,家里长辈心善,这些年施粥布善花了不少银钱。妾身听闻三姑娘品行高洁,姑娘定然也能理解。且杨家长辈清廉……”
纪云汐听懂了,帮对方总结目的:“你今日找我,是为了我让杨家还钱的事?”
杨依轻一窒,不想把话说死:“是也不是……”
纪云汐:“?”
纪云汐:“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杨依轻看着都快要哭了:“请三姑娘息怒,妾身没有别的意思。妾身只是看家中为难,所以今日见到三姑娘,便忍不住说了这些话。退婚一事确实是杨家不对,杨家这些年给三姑娘送的一些小玩意,还请三姑娘笑纳,纪家便不用还了。三姑娘给杨家送的,卫添哥哥都会想办法还上。”
说完,她停了停,似乎在等纪云汐回答。
宝福听了忍不住大声嘀咕:“就送的那几件寒碜的发簪啊?小姐可一次都没带过。谁稀罕啊。”
杨依轻轻声:“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但都是卫添哥哥的一片心意。就像纪府送的糖葫芦,杨家也铭记在心。”
纪云汐颔首:“如此,便多谢了。”
杨依轻一窒:“?”
“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纪云汐双手缩进大氅之中,觉得还是速战速决吧,“杨家先祖名满天下,这钱,杨家定然不会亏欠我纪家,会还的,没错吧?”
杨依轻点头:“自然会还,只是……”
纪云汐:“那便好,既然如此,姑娘何必找我?”
杨依轻:“三姑娘,实在是……”
“哦,想起来了。”纪云汐抬眸,打断她,“你刚刚说了什么家中为难,是指这钱数目有些大,杨家一时半会拿不出来,是么?”
杨依轻觉得这话,不太好回。
可不回更不可:“是,不过……”
“没事。”纪云汐客气道,“你早说便是。原本是让你们三日凑齐,既然如此,我宽限你们几日,七日凑齐罢。”
杨依轻的脸,比这雪更加白了。
正巧不远处纪明双走了过来。
纪云汐打断说话堪比裹脚布的杨家小姐:“我还有些事要先回府,姑娘不必谢我,凭我们两家的交情,用不着客气。”
话音一落,她便走了。
坦坦荡荡,全然不顾这一幕发生后,上京城又会编排她纪云汐什么。
后边,缩在二弟身侧的吴惟安轻轻掂了掂手里的暖炉。
看样子不是白送的。
可能要还。
回了清远侯府不久,纪明喜便也回了,还带回了一万两白银。
今日刚好是杨家还钱的第三日,下朝后,杨侍郎当着百官的面,亲自交给的纪明喜。
纪明双奇怪:“杨家不是说要七日才能还清?”
纪明喜更奇怪:“啊,杨家何时说的?杨侍郎下朝后便给我了,未曾拖欠半分。还说卫添给云娘的便不用还了,让云娘好生收着。”
“雪宴上,杨卫添那未过门的妻子找纪三说的。”纪明双摇头,心想杨家做事怎么乱七八糟的。
纪明喜想了想:“怕是未来儿媳爱家心切,体贴杨家罢。”
放屁。
这是要在世家子弟和百官的圈中,坏他们纪家的名声。
看看,纪家多小气,给出去的最后都是要收回的。
而且重点怕是,想阻挠她纪云汐找夫婿。
提醒各家,你们若是为了钱财想与纪家结亲,那可得注意了。
纪家可精明着,一点亏都不让占,你们娶纪明汐,怕最后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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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五皇子一党,一点都不想纪云汐定下夫家。
他们等着一月后,纪云汐入选秀名单,进宫与皇后互相残杀。
用心险恶。
应是杨卫添接招拆招的小把戏。
纪明喜对纪云汐道:“云娘,既已如此,我们不如把卫添送的那些还给他们吧。”
纪云汐扬眉:“为何?是杨家违约在先。”
纪明双也觉得该还,不过出发点和大哥南辕北辙:“杨卫添送的,你不嫌恶心?我嫌恶心,你还给他杨二,哥给你买最好的。”
纪云汐摇头:“不,我不嫌。”
纪明双看不上这些破发簪:“可那些发簪你又不带。”
纪云汐:“没事,放着。”
这也是钱,以后总能用得上。
干嘛和钱过不去?
钱到兜里就是真的,管他是谁送的。
纪云汐坐下,喝了口婢女刚沏上来的热茶,便道:“大哥,我要嫁吴家长子。”
“咳咳咳咳咳咳……”纪明双一口茶直接呛住了。
纪明喜也呛了两声:“咳,咳,这,冠山这孩子,云娘你一眼就相中了吗?”
纪云汐看了纪明双一眼:“不是,是另一家长子,吴惟安。”
纪明喜放下茶盏:“?”
怎么就换了?
他想了想:“平江调过来的,工部员外郎吴大人家的长子?”
纪云汐:“是。我看他极好……”
缓过来的纪明双讽道:“哪里好?见人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的好?长相平平的好?不通四书五经的好?家里长辈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侍郎的好?”
纪云汐提醒道:“七哥,你现在无官位在身。”
纪明双冷笑:“明年科举你且看着,更何况,那吴大人今年几岁?能和我比?他们一个小小的吴家,如此寒碜,哪里配得上?”
纪明喜斥道:“明双,不可嫌贫爱富。”
纪云汐附和:“就是。”
纪明双回道:“大哥,我纪明双的朋友,上至皇家贵族,下至乞丐走卒,我从未嫌弃过,皆以诚心相待。但在她纪三的婚事上,我就嫌贫爱富了!况且那吴惟安真的不行,大哥你一看便知,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我看我们家那糖葫芦小厮日后都比他有出息!”
纪云汐抿了抿唇,低头看着鞋面不语。
她知道七哥为她好。
但吴惟安日后真的很有出息。
纪明喜思忖片刻,劝道:“云娘,你七哥的眼光向来不错。他既说那吴家公子不行,一定有道理。这样,赶明我让吴大人带家里公子来府上见见。况且,吴家刚到上京没几日,各方面都需要安顿,想必也没那么快就能订下亲事。好事多磨,先不必急于一时。云娘,你说呢?”
“太慢了。”纪云汐站了起来,“我请媒婆过来了,一会儿就去吴家提亲吧。”
两位兄长:“???”
说完,纪云汐转身就快步离开。
纪明双大怒:“纪三,你给我站住!”
纪云汐拔腿就跑。
纪明双当即便追了上去。
纪明喜听着屋外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骂战,长长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喝口茶压压惊。
6、006
吴家到上京城不过十日,在临近城门口的新昌坊租了间宅子。
这宅子还是家中管事抠抠搜搜挑了很久,才挑好的。
刚好满足全家住房问题,一间都多不出来。
更离谱的是。
家中堂堂大少爷都只能和下人一起,住在后头的偏院。
吴惟安的房间倒不算小,但里头各样家具都泛着股贫穷寒酸的气息。
只能满足基本生存问题,无法满足审美需要。
家中十几口人,下人只有四个。
一人洗衣,一人做饭,一人打扫。
剩下管事一人,干除上述外其他事情。
这会儿,年近五十的圆脸管事带了个人进来:“公子,人已到了。”
说完后,把来人一丢,关上门便走了。
吴家生不起炭火,房内冻得仿佛冰窖。
吴惟安裹着被子坐在木凳上喝凉水。
来人花甲之年,头发花白,但精神头很足。
“阿嚏!”老人裹了裹身上的大氅,“你这屋里好冷。”
吴惟安面色如常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搭在桌上:“最近缺了点银两……”
“我没钱,能借你都借了。”老人打断他,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皱纹遍布的手搭在男子伸出的手腕上,把了把脉,“不错,伤势已全好。”
“信中我便与你说无碍。”吴惟安把手收回被子里,“你根本不必跑这一趟。”
老人嘿嘿两声:“这只是顺便,顺便!我来上京,一是有小友邀我前来游玩,二是——”
老人顿了顿,斜了眼旁边坐如钟的男子:“渝州那家小公子,我看过了,能治。但所用药材皆非凡品,人家也出不起这个药钱。”
吴惟安叹了口气:“知道了。”
啧,又一个要钱的。
老人隔着层被子,拍了拍他的肩,幸灾乐祸:“你说你,这么好用的脑袋,也受这穷苦之罪。悲哉悲哉!”
吴惟安耸耸肩:“秦老既如此可怜我,不如送我一味药。”
老人斜睨他:“你又想算计谁?”
吴惟安:“给我自己,祛疤。”
老人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一瓶陶瓷罐留下:“渝州小公子那事你记着,你这太冷,我要走了。”
吴惟安:“给我几日,我想想办法。”
老人点点头:“倒也没那么急,不过惟安,何必如此?你若真想用银两,以你先前布下的一切,岂不是很容易?”
吴惟安摇头,烛火下的脸虽寻常,细看却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棋要用在刀刃上,为点钱,不值。”
“那你冻着吧。”老人搓了搓冻僵的手,站起来,“我走了,我还要去清远侯府见见我那小友。”
“哦?”吴惟安抬眸,“你那小友是纪明双。”
“正是。”老人点头,“这人品性不错,挺有趣。不过听说他妹妹眼睛似乎不太好,他多次想让我看看。”
吴惟安颔首,煞有其事:“那你去看看,好好帮着治治。”
吴齐刚刚上任,在工部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回的家。
一到家中,二子便和他说了今日雪宴上发生的事情。
吴齐想了想,带着二子去了后头偏院找大儿子。
这会刚好是家中仆从雷打不动打扫庭院的时辰。
只见院子里,一道鬼影如魅,经过间,地上落叶悉数被抹平。
那叫一个干干净净。
吴二抬头看了眼天空。
一时惆怅,不由想起一些在平江的往事。
平江位于大瑜东南,还算富饶之地。
不过雨水多,常常有洪水之患。
父亲吴齐为官清廉,再加上大哥那里仿佛是个吃钱的无底洞。
家里和其他官家比,简直是天上地下,穷的不行。
吴二那时还小,不太知事,常常因家里只有四个下人而自卑。
直到有一天,去了别人家,他才发现。
别人家扫地的奴才虽然多,但加起来都没他家那位扫得快,扫得干净。
然后再有一天,他父亲在官场上过于刚直断了他人财路。
别人买凶来杀他全家。
吴二才发现,他家这扫地的仆从,不止扫地快,扫人脑袋也很利落啊……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他家不简单。
很不简单。
更不用说其他那几个洗衣做饭的了……
而大哥。
算了。
圣人有句话他吴二谨记在心。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可是他们吴家的家训。
“惟安,今日雪宴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吴齐问道。
吴惟安:“回父亲,纪家三姑娘想我娶她进门。”
吴齐实乃没想到,瞳孔睁圆:“啊?”
吴二猜到了那么一些,倒是还好。
“这,那纪家……”吴齐想了想,忍不住抽了口凉气,“那纪家知道了你的身份?”
“不算。”吴惟安摇头,“不过纪家三姑娘知道我为人,以前算是见过一面。”
吴齐有些担心:“那可要紧?”
他们所谋之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算要紧。”
吴齐点点头,倒是很信任家里长子:“那你可应下了这门亲事?我们是否需要准备?”
吴惟安给自己手上的残月疤痕上药:“不用,我拒了。”
“可,纪家是否会因此记恨,对我们使绊子?”吴齐眉间皱着。
“应是不会,三姑娘是个直接的聪明人。”她不会无端给自己树敌,她是想拉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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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齐点点头,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也不知道这纪家是想做什么,我们向来谨小慎微,按理不会入纪家的眼才对。惟安,你可知道这纪家做这一出到底有何目的?”
“隐隐约约有几分猜测。”吴惟安上好药,将罐子盖阖上,“不过我也尚未得知全貌。不急,静观其变就是。”
父子三人又细细说了几句朝中之事。
不过主要是吴齐和吴惟安在说,吴二只在一旁听着。
屋里实在是冷。
吴二冻得打了个寒颤,忍了一会儿,也没忍住,试探道:“哥。”
吴惟安抬眼:“嗯?”
吴二:“其实,这门亲事挺好的啊……”
吴惟安:“怎么说?”
吴二看了眼吴惟安捧着的暖炉,大着胆子道:“纪家,应该挺有钱……”
屋内一时沉默。
吴齐也拢了拢衣襟。
半晌,吴惟安叹了口气:“是啊,我又缺钱了。”
话音刚落,圆脸管事啪地推开门。
太过突然,没有脚步声,吴二面上皮肉忍不住抖了一下。
好吧,这些年,家里各路人马来无影去无踪。
他也还是没能习惯。
管事作揖:“媒婆来了,纪家来向公子提亲。”
说完后,管家人就没了。
吴齐拧眉:“纪家这是不死心?”
吴惟安摸着暖炉,倒也有几分意外。
他能看出来,这纪家三姑娘不会轻易放弃。
但倒是没想到,这离他拒绝她才几个时辰,她居然就大张旗鼓让媒婆上门提亲了。
让人寻不到章法的行事作风。
倒挺有意思。
吴齐:“惟安,现下我们该如何?”
吴二也一脸询问。
吴惟安垂眼,缓缓道:“无碍,父亲拒之便是。”
温暖明亮,富丽堂皇的厅内。
纪云汐着一席轻便的锦绣常服,卧在铺着鹅白色毛毯的榻上,手里握着账本,数着账上的钱。
她双眼微眯,姿态慵懒,像是一只餍足的猫。
心情一看便知极好。
媒婆立在绣着山水画的屏风之后,诚惶诚恐的禀告:“回三姑娘,吴家拒了。吴大人说他家贫寒,长子无才且体弱,实在不敢应下这门亲事,怕耽误了三姑娘……”
“知道了。”纪云汐听着也不恼,把手中账本阖上,“你下去吧。”
媒婆应了声是,恭恭敬敬的退了。
一旁如阎罗王般坐着的纪明双挑眉:“你们宴上没谈拢?”
纪云汐嗯了声:“没,他拒了我。”
“?”纪明双捏紧了拳头,“那你还让媒婆去提亲?”
他还以为两人谈拢了,纪云汐才这般做的。
结果,对方都拒绝了,她还让媒婆去提亲?
她是生怕自己名声太好了是吗!
“古有三顾茅庐。”纪云汐心里自有打算,“这是一顾。”
“病入膏肓。”纪七已经骂累了,留下四个字,甩袖而去。
纪云汐没理他,换了个姿势躺着发呆。
这几日用了不少脑子,着实有些累。
没过多久,纪明双去而复返,站在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纪云汐半阖着眼睛:“七哥,又怎么了?”
纪明双踢了踢她的脚:“起来,随我去见贵客。”
纪云汐睁开眼,微微疑惑:“谁?”
“秦老来了。”纪明双道。
纪云汐:“?”
一般而言,这世上能被尊称为秦老的,便只有南尘谷的谷主。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医术天下无双,据说能枯骨生肉,妙手回春。
纪明双已经被妹妹搞到进入无悲无喜的大境界,语气平平地陈述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我特地请他来的,来给你看眼睛。”
纪云汐呵呵:“……我谢谢你。”
7、007
七日眨眼便过。
雪宴那日之事,已在整个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纪家三小姐眼光极差之事再次被证实。
家中有女的门户,都把纪云汐之事当反面教材讲给女儿听。
闺女啊,嫁人可要门当户对,千万别学那纪家三姑娘,眼瞎挑个哪哪都不如自己的,而且上门提亲还让人给拒绝了。
这事干得多没脸面?祖宗的脸都被丢尽了!
所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亲事就得听爹娘的!爹娘可不会害你啊。
这满城风言风语,却牵动不了纪云汐一丝一毫情绪。
今早。
上京城生意最火爆,贵家少爷小姐最爱逛的布庄把纪云汐半月前在那订的华裙送上了门。
裙子色如石榴之红,裙摆绣了形似石榴的黑金色花纹,走线极为精致繁荣,行走间,层层叠叠宛若石榴花开。
上配以白色襦衣,红白二色,衬得纪云汐艳若牡丹。
御史大人家设的梅花宴中。
和纪云汐关系挺好的李家五小姐笑道:“这石榴裙还是云娘你穿的最好看。”
御史大人姓冯,也是太子一党。
冯家其他小姐都已出阁嫁人,唯有四小姐还待字闺中。
此次,这梅花宴便是冯四姑娘一手操办的。
冯四娘今日也是盛装打扮,虽穿的不是同款式的石榴裙,但衣服颜色也是红色系,和纪云汐穿的有些撞了。
冯四娘长得不赖,倒也没觉得自己比纪云汐差,但到底觉得晦气,一张矜贵的脸带着几分讥讽:“我原以为姐姐今日不会来参宴呢,毕竟被退了亲,心里肯定不舒服。”
纪云汐喝了口花茶,四平八稳地回:“还好,未曾想到遇到更好的,我心满意足了。”
冯四娘呵呵两声:“姐姐,你真觉得那吴家大公子比杨二公子更好?”
纪云汐点头,理所当然:“是。”
冯四娘和她的好姐妹们对视了几眼,眼中皆是不言而喻的讥笑。
这纪三果真眼瞎。
因为死对头过于眼瞎,导致冯四娘都没什么成就感。
她轻吹了刚染好的指甲,敷衍了几句:“姐姐喜欢便好。”
便离了席,去了别处。
冯家和纪家虽然都是太子阵营,但这冯四娘很不喜纪云汐。
只因两人都长得不错,家里也是非富即贵,从小便被人比着。
冯家虽没有纪家的百年底蕴,但如今蒸蒸日上,势头正好。
不像纪家两位长辈死于水患,只能靠年轻一代维持。
冯家家主冯大人年过半百,身体依旧康健,是个能来事的,如今官拜御史大夫,又搭上了太子,圣上也很是赏识,可谓是朝中新宠。
冯家自视甚高,虽冯四娘也已及笄,但婚事迟迟未订下。
冯家想好好挑挑。
纪云汐今日便为这事而来。
冯四把她当死对头,但纪云汐向来没这意思。
除了亲人,天下关系在她看来,都是利益。
她只讲利益。
书中,她与这冯四一起参加大选。
因为她被选中,冯四便被圣上指给了郡王,远离了后宫之争。
可现下,纪云汐自然不会让自己入宫为妃。
没了她,冯四到时一定会被选中。
冯家,会代替她纪家,成为五皇子与太子交锋的第一场擂台。
同给太子办事,纪云汐不想看到太子一党互相残杀,五皇子坐收渔翁之利的场面。
因此又坐了会儿,她便跟着离了席,去找了冯四。
冯四在吩咐府中奴才摆弄糕点,斜睨了纪云汐一眼,高高在上:“姐姐找我何事?”
纪云汐想着这冯四的性子,怕适得其反,垂眸想了想,稍微绕了下话题:“妹妹似乎觉得我这夫婿挑的不好?”
说到这个,冯四便来劲了。
纪云汐一向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你冷嘲热讽的话,对方就像没听懂,不生气也不接招。
每每让冯四觉得自己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头,心里很是难受。
而且更气的是,纪云汐从来不质疑自己。
她对自己做的那些奇葩事,一点都没有悔过之心。
可现下,纪云汐居然反思了,还特地来问是不是挑的不好了?
冯四皮笑肉不笑:“姐姐既然来问我,那我可就直说了?我可都是为姐姐好,姐姐听了可别怪我。”
纪云汐点头:“妹妹放心,你大可直言。”
冯四可劲儿嘲讽:“姐姐,你这何止不好啊,简直是差劲!我知道姐姐爹娘去的早,这婚姻之事也没人给你细细把关,但门当户对的道理,姐姐你都不明白吗?雪宴那日你做的事,妹妹都替你蒙羞啊!姐姐长得也不差,怎么脑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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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冯四没继续说,只是那讥诮的眼神,可是明明白白说得清楚。
纪云汐望着对面娇俏嚣张的女孩:“按妹妹这么说,妹妹又想挑什么样的夫家?”
冯四看着纪云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觉得对方是生气了。
气啊,越气她心下越是爽利。
冯四骄傲道:“那自然是这天下最为优秀的男子。”
这上京小姐们,十个里有八个都喜欢那纪家纪明双。
但冯四不喜欢,第一当然是因为纪云汐的关系,第二是因为那纪明双空有一张好皮囊,身上却连个官职都没有。
爹娘说了,她冯四,可是要嫁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
而谁,最尊贵呢?
闻言,纪云汐轻轻挑了挑眉,试探道:“但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难道不是圣上……”
冯四笑而不语。
她没说什么,但有时候,默认便是承认。
纪云汐心里叹了口气:“可是这圣上,已与你我差了一辈……”
冯四鄙夷:“圣上正值盛年,算了,和姐姐你说不清楚。”
就凭纪云汐这眼瞎劲,懂什么?
她懒得多说。
冯四轻哼一声,顶着高贵的头颅,走了。
纪云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哦,冯家本就想送女儿入宫?
行吧。
人各有命。
纪云汐离了冯府。
这会儿距晚膳还早,纪云汐本打算直接回府,但她轻拂了晨间才换上的新衣服,改了主意。
就,漂亮又贵的新衣服,就得穿出去多转悠几圈。
纪家家大业大,名下良田宅邸无数不说,这满大街的当铺,城中有名的拍卖行均是纪家在背后经营。
也就是说,纪家是大瑜朝的房产大亨,并且垄断了整个典当拍卖业。
而且,纪家这些赚钱的营生,是纪云汐在管。
没什么,一切和钱有关的事,都是她的兴趣所在。
纪家的兄长们,每一个都有极其擅长的领域,但都不太擅长赚钱。
刚巧纪云汐很喜欢。
于是,一拍即合。
纪云汐便执掌了纪家的财政大权。
不过知道的人不多。
其实纪家从未隐瞒过,纪家几个兄长甚至每每都说纪家能有今日富裕,都是家中妹妹的功劳。
只是大家都一脸“我懂,你们又给自家妹妹贴金了”的表情。
因为大家都不相信纪云汐有这能力。
全上京城一致认为,纪云汐固定日子去巡视家族产业,都只是为了耍耍大小姐威风。
有时候吧,人越想遮掩什么,就越遮掩不住。
但反过来,人越不想遮掩什么,大家反而自动帮你遮掩了。
再一次耍大小姐威风的纪云汐先去城外看了看家中良田,而后又去了城内最大的当铺。
当铺库房里,整整齐齐摆着这些日子他人典当的奇珍异宝、有价无市极具收藏价值的名人书画等等。
纪云汐缓缓走过,每每看到有意思的,便细细把玩一会儿。
忽而,她的脚步微缓,眉间轻轻一挑。
宝福顺着看过去,辨认了一下:“小姐!这不是侯爷以前书房里挂着的那些?侯爷后来送了杨家的……”
“是。”纪云汐过去随意翻了翻,“确是大哥以前搜集的字画。”
掌柜从未去过清远侯的书房,自是不知道这些。
他忙作揖:“禀三姑娘,这些字画是八日前有人来典押的。那人是个生面孔,小的不识。”
“无碍。”纪云汐摆摆手,“给侯爷送去罢。”
掌柜恭敬道:“是。”
宝福乐呵了:“我就说他们杨家那穷酸样,哪来这么快就凑齐那么多银两,原是把侯爷送的书画给当了!没想到吧,这全上京城的当铺都是我们纪家的,最终还是回到我们手里!”
晚香话不多,想不通时才会开口:“小姐,奴婢不懂。杨家应知当铺在我们手上,为何还来当?”
纪云汐回她:“我们要钱的事,应惹了杨家不快。杨二公子虽然看着温润,但心气高,这书画他自然不会留着。丢了不如当了,就算当铺姓纪又如何,我们知道了,又如何?甚至我们说出去了,大家笑的还是我们纪家。”
“所以嫁人应门当户对,下嫁容易吃力不讨好。”纪云汐总结了一下。
晚香点头,表示明白:“谢小姐解惑。”
宝福不明白:“小姐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嫁那吴家?”那吴家看起来,比杨家还差呢。
纪云汐捂着手里的暖炉,离了这处,往下一处走去,边走边道:“我不一样。”
她说这话,不带半点骄傲。
平静的语气中,还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怅惘。
纪云汐活了两世。
她上辈子在投资界,很多事情不是刚开始就懂的。
都是吃亏攒下的教训,一路磕磕绊绊,满目疮痍。
而没有太多经历的女子,嫁人还是稳妥些好。
宝福向来是自家小姐的坚实拥护者:“那是,小姐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等等——”
宝福忽而指着某处,声音因为震惊变了调:“小姐快看那!那那那不是那日小姐给吴家少爷送的暖炉?!”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而后又转头看了看纪云汐现下手里拿着的。
两个暖炉,除了颜色有稍许差异外,其他都一模一样。
赫然是同一批做出来的。
8、008
过了几日。
府中小厮站在堂中,绘声绘色的把吴家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三姑娘,小的打听过了。那吴家住在新昌坊,家中十二口人,吴大人,吴夫人,下有三位公子,两位娘子。吴大人有一哥哥,但死的早,故而帮着养了嫂嫂等五口人。另有下人四个,据传,宅子小房间不够,吴大公子和这下人住在后头偏院里边呢。”
这话一出,纪云汐身边伺候的婢女们都暗自抽了口凉气。
宝福更是一脸震惊。
唯独晚香面无表情的给纪云汐继续染指甲。
纪云汐闻言嗯了声,面色如常:“还有吗?”
这小厮前不久还跟着府中管家做事,但那日提了糖葫芦后,便被纪云汐看上,要了过来。
现在直接在她这当差。
小厮姓唐名虎,年纪不大,搁现代也不过是个高中生。
但他家里是卖糖葫芦的,从小在市井长大,路数很野,脑子也转得快。
“有有有,吴家下厨的婆娘每日都会去买菜,但专挑最便宜的买。她说吴家生不起炭火,冷得不行,顿顿都只买得起素菜,想吃点荤的,还要她上城外去逮兔子。主子又抠又穷,她说她都快要干不下去,想跑啦!”
最后一个指甲染好。
纪云汐就着屋内光亮扫了眼,烟红色,极美极艳。
是时候砸点钱了。
纪云汐眉眼轻扬,交代道:“唐虎,你去库房拿点东西。准备准备,我要去趟吴家。”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雪。
今日午后,终于出了太阳。
一直躲在屋中披着被子念书的吴二,着实有些被闷坏了。
他看看外头的好天气,索性拿了书,推开门,往后头小院而去。
雪后初霁,冰雪消融。
虽然天气依旧严寒,但这迎面而来的景致,清新舒爽的空气,不免让吴二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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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念起诗句:“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注1)。
吴二脚步一停,喉咙一卡,‘不等闲’三字便消弭在了舌尖。
他连忙作揖:“兄长。”
只见院中阳光最盛之地,穿的鼓鼓囊囊,不知给自己塞了多少衣服的吴惟安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暖阳环抱,微阖双目,好不惬意。
闻言他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而左侧,家里后厨大娘拎着柴刀在劈柴,边劈边瞪晒太阳那人,不绝如缕的噔噔噔声此起彼伏,砍着木头就像切豆腐块一样轻松。
劈柴的过程中,时常有木屑四溅,一抹鬼影穿梭在其中,把碎屑扫的干干净净。
吴二:“……”
就,习惯了。
吴二吸吸鼻子,用手帕擦擦控制不住的鼻涕水,打算装模作样看个几页书,就悄无声息的离开。
结果还没等他翻两页,圆脸管家出现在院中:“公子,纪家三姑娘正往府中而来,一会儿便到。”
话音刚落,人就没了。
吴惟安睁眼起身。
因他衣服穿得太多,行走似有不便,像只修长的企鹅,拖着椅子慢吞吞回了自己屋里。
手上,无名指与小指间的残月疤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有过。
他一动,其他人也动了。
纪云汐跟着吴二迈入这处后院时,只看见旁边一个长着青春痘的小厮,穿着灰扑扑的布衣,双目无光的扫着雪。
吴惟安朴实无华的房内。
纪云汐披着大氅,抱着暖炉,几眼就将房间布局看在眼里。
吴二跟在一侧,颇为无力:“三姑娘,换个地方说话可好?此处是兄长卧房,在下怕姑娘久留会损姑娘清誉。”
“不要紧,我向来不在乎这些。”纪云汐收回视线,看了眼角落里有些瑟缩的男子,对吴二道,“有些话我只想和你兄长说,你出去吧。”
吴二:“这怕是不妥……”
晚香和宝福进来就好一阵折腾。
她们先给硬邦邦的木椅放上柔软舒适的坐垫,又仔细擦了擦怎么都擦不干净,看起来始终陈旧灰扑的桌面,索性披上一层从西域送过来的,带着异域色彩的桌布。
而后,从携带的物件中,拿出温着的花茶,仔仔细细倒了两杯。
还顺道摸出了好几叠精致酥软的糕点。
做完这一切,晚香走过去,看似客气,但不由分说抓上吴二,便和宝福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房内,只剩下了纪云汐和吴惟安两人。
缩在墙角的男人笑了声:“三姑娘好生气派。”
纪云汐稳稳当当坐在桌前,全身上下的奢华,让这房内看起来都贵了一些。
她看他一眼,也不客气:“你这确实寒酸。”
吴惟安在她对面坐下,叹气:“世道艰难,赚钱不易。”
纪云汐挑眉,端起上好的琉璃杯盏,轻抿了口,悠悠问:“是么?我倒觉得钱挺好赚的。”
吴惟安:“……”
屋里没了阳光,又开始冷了起来,衣服穿再多都没用。
他下意识搓了搓冻僵的指尖。
纪云汐瞥了眼,发现他手上的伤疤已经没了,不由一愣,随即想通,微微笑道:“公子处事果然谨慎。”
吴惟安向来随遇而安,端起茶水便一饮而尽:“我也是怕了,万一又冒出来几个三姑娘,怕是难以招架。”
纪云汐看着他又去拿糕点,没接他这话,开始凡尔赛:“说来惭愧,我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钱。可是钱多又如何?似乎也没多大意思。吴公子,你说呢?”
吃着点心喝着茶的吴惟安顿时觉得味同嚼蜡,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钱人的恶意。
他放下茶盏,语气恳切:“三姑娘,你也知我家中贫寒。既然姑娘钱多,不如借我一些,我日后必定归还。”
纪云汐摩挲着手里暖炉的纹路,毫不留情地拒绝:“我从不借人钱。”
吴惟安面容淡了几分:“那便可惜了。”
纪云汐看着他微红的指尖,勾唇一笑:“但我喜欢送钱。”
吴惟安:“?”
纪云汐身子侧了侧,从桌脚边放着的筐里,拿了个暖炉和一叠银票。
暖炉和银票被置于桌上,她手轻轻一推,推了过去。
“我看公子手冷。”她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所以这暖炉公子可要收好,再丢怕就真的没了。”
“姑娘这雪中送炭的情谊,吴某谨记在心。”吴惟安其貌不扬的面容十分真诚,他伸手,指尖便摸上了那温暖精致的暖炉,和虽然冰冷但炙热的银票,心一下子便暖了起来,“姑娘日后有事,都可来找。能帮的,我一定帮。”
纪云汐手忽而重重一按,按住那暖炉和银票。
吴惟安挑眉。
一个不放,一个不松。
局面一时僵持。
纪云汐倾身低头,乌黑柔顺的发间,发簪上的玛瑙玉石闪瞎人眼。
五官明艳,那双极为清明的眼,似乎能看透一切。
纪云汐红唇轻启,一字一句:“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吴惟安垂眸:“姑娘这是想完全将我吴家绑上你纪家的船。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当朋友不是更好?”
纪云汐:“不好,朋友随时可弃。”
吴惟安轻笑:“亲家就不能弃了么?”
“也可以,但要断臂求生,大伤元气。可以公子处事之风,想必非生死攸关,不会出此下策。”
“姑娘才见我两回,今日是第三回,如何敢断言?”吴惟安打量着近在迟尺的那张脸,觉得这女子真是有意思的厉害。
行事作风他完全猜不透,非常人所为,做事极为大胆,不可以常理推断。
他只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纪云汐哦了声,轻飘飘吐出一句:“我极为擅长经商。”
吴惟安从善如流的点头:“略有耳闻。”
纪云汐再道:“经商需要识人。”
吴惟安懂了:“谢姑娘赏识。”
纪云汐依旧压着暖炉和银票,吴惟安也不曾松手。
他目前就这一个弱点,他也知道纪云汐在狂打他这个弱点。
这钱其实很烫手。
但尽管如此,他是真的很缺钱。
很缺很缺。
他背后不仅只有一个秦老,那不过冰山一角。
正巧,纪云汐身为商人,知道有一样东西,是旁人很难拒绝的。
那就是砸钱。
一百万不够,就一千万。
一千万不够,就一个亿。
一个亿不够,就十个亿。
事实证明,她砸得起,也总能砸的对方最后心甘情愿叫爸爸。
纪云汐更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倾身曼语:“公子可知我手里能拿出多少?”
她身上的香一丝一缕钻入吴惟安鼻尖。
这香,一闻便知是西域而来的曼珠沙华,小小一点便是黄金千两,一股金钱的味,诱人得很。
吴惟安有些醉了,下意识柔声:“多少?”
“你要多少,我便能给多少。”纪云汐轻笑,“你总要娶人,不是么?”
吴惟安心微微一跳,眼观鼻鼻观心:“是。”
“那便是了。”纪云汐笑意盈盈,“你日后未必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家,你再思量思量?”
话音刚落,她松了手,拉开两人的距离。
吴惟安顺势将暖炉和银票收下,脑海中一直回旋着对方那句‘你要多少,我便能给多少’。
他有些恍惚:“好,我细细思量思量。”
9、009
纪云汐见好便收。
她看着对面裹成粽子似的人,没忍住,拢了拢衣襟,道:“你这屋内确实有些冷。”
刚刚一直在和吴惟安斗智斗勇,注意力都在他的一举一动上,倒没觉得。
可现下天聊得差不多了,冷意便席卷全身。
回过神来的吴惟安先将银票妥帖塞进衣兜,后捂着那当而复得的暖炉,感同身受道:“是,这世间我最厌烦的便是寒冬腊月。”
纪云汐也捂着和吴惟安算是情侣款的暖炉,闻言挑眉:“哦?你年年冬天都这么过的?”
吴惟安想起往年的冬日,一时之间颇为惆怅:“是。”
“公子说过不想一步登天。”纪云汐似乎只是随口一提,“那这般想来,往后公子还要过好几年的冬。”
“……”
吴惟安敛目。
心里有点难受。
纪云汐鼻尖已经冻得泛红,她点到为止:“实在太冷了,我先走一步,望公子安好。”
她落下这句话,起身出了门。
屋内,吴惟安看着她的背影,眸色颇深。
但不过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桌上未收走的茶水糕点,以及看起来便能当不少银钱的桌布坐垫茶壶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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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扬了扬眉,刚伸手捻起一块柚子梅花蜜膏。
宝福和晚香便走了进来。
宝福看了眼那个瑟瑟缩缩的大公子,绷着张脸,和晚香动作飞快地把东西全收拾好。
桌子没了桌布,重新露出底下破旧的样子。
吴惟安抿了抿唇,有些踌躇害怕的问:“这、这是……”
宝福斜睨他一眼,一边将糕点放进竹筐里,一边道:“小姐说了,公子随时可上侯府喝茶。”
说完后,她看了看那人指尖拿着还没来得及吃的柚子梅花蜜膏,索性手一伸,不由分说地抢了回去。
吴惟安:“……”
至于吗??
外头,纪云汐嘱咐完宝福和晚香后,也没先走,反而在这宅子里四下走动。
吴二跟在一边,各种委婉的劝说这样不太合适。
但纪云汐权当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府中哥哥们从小便拿纪云汐没办法。
她能不能听懂,往往只取决于她想不想懂。
更何况是吴二?
因此他只能苦着脸,陪着纪云汐参观他们小小的吴府。
确实很小。
这后头偏院就三间房。
大点的那间吴惟安在住,其他两间静悄悄的。
此时关着门,应该就是家里四个下人的住所。
纪云汐收回视线,看了看这处小院。
院子里干净异常,没有一片落叶,也没有一点雪迹。
前几日下的雪,悉数被扫在墙边一角,压得平平整整,就像军训时教官们叠的豆腐块。
应该是刚刚看到的那扫地仆的杰作,不过这会,那人却不见了。
纪云汐心中想了想,问跟着的吴二:“听说家中只有四名仆从,可还够用?”
吴二顿了顿,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说的都是实话:“回三姑娘,家里仆从虽少,但个个干活利索,且家宅不大,够用了。”
“那便极好。”纪云汐点点头,朝前院而去。
按理来说,她纪云汐来吴家拜访,来接待她的,应该是吴府的女眷们。
但纪云汐到现在,还没看到任何吴家的女眷出没。
前院也是静悄悄的,只能看到两个人影。
一个小男孩,以及在给男孩送糖葫芦的唐虎。
唐虎见到来人,喜笑颜开地作了一揖:“三姑娘!”
纪云汐嗯了一声,朝那小孩看了眼:“二公子,这位是?”
吴二给她介绍:“这是我家小弟。”
吴齐和夫人老来得子,吴家三公子如今不过三岁。
吴家人衣服都穿得很多,小孩也不例外。
他被母亲塞成了一只肥企鹅,站在廊下,手里拿着糖葫芦,有些好奇但又带着些警惕地望着纪云汐。
纪云汐看着那小孩:“二公子,请问吴夫人和几位小姐可在?”
“母亲和妹妹们都在。”吴二回道,“不过兄长说了,三姑娘您不用见,多此一举罢了。”
这是大哥的原话,让他在纪三姑娘问起的时候,这般回便好。
但纪三姑娘一来就往后院而去,怎么拦都拦不住,也没问这些。
吴二还觉得兄长这回说不定白交代一番。
这三姑娘看着便与寻常姑娘不同,不一定会问。
没想着,纪三姑娘还是问了。
这世间人心,兄长向来猜的很准。
纪云汐一听,点点头:“行。”
挺好,说明以后不会有婆媳矛盾,也没有后宅的各种弯弯绕绕。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一步。”纪云汐对吴二微微一福身,带上一众下人,离开了吴府。
纪云汐前脚刚走,吴惟安后脚就出了房门。
他把纪云汐给的银票悉数扔给管家。
管家仔仔细细数了遍,放进口袋,抱拳道:“公子,还缺一半。”
吴惟安是个性情不错的主子,心态一向很稳。
面对下头的人都是一副我绝对信任你、爱护你的好脸色。
所以不了解吴惟安的下属,都觉得他是一个温厚的好主子。
每每接触过后,非常感动。
圆脸管事对此嗤之以鼻。
这些年贴身跟在身边,他发现,他家公子其实就是在养猪。
每天给猪猪们好吃好喝喂着,笑嘻嘻的说你们快快长大呀。
养肥之后,也能笑嘻嘻的说宰就宰。
而这样什么情况下都能笑嘻嘻的人,面对催债时,也是笑不出来的。
他冷着一张脸:“三千两还不够?”
圆脸管事:“是。且再过几日,西域那边估计也……”
“知道了。”吴惟安揉了揉眉心,“平江那边的商铺如何?”
圆脸管事:“商铺确有进账,但只是杯水车薪。公子这些年,网铺得有些大。”
这年头生意并不好做,且大瑜朝的商场和官场均有牵扯。
那些赚钱的生意背后,都有世家权贵的身影。
所以他们的人,很难进场,不敢妄动。
一动便牵一发而动全身,打草惊蛇。
但如果背靠纪家,此事迎刃而解。
圆脸管事大着胆子道:“恕老奴直言,娶纪家三姑娘……”
吴惟安看他一眼。
管事噤言,双膝一弯直直跪下,深深低头不敢再说。
吴惟安立在院中石榴树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手中暖炉,眼中眸色晦暗不明。
半晌,在管事的不安中,他淡声道:“下去吧。”
管事松了口气,带着一身冷汗消失在原地。
院子另外一角远远伫立着三人。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串糖葫芦。
纪三姑娘的小厮给院里下人们发的,人手一串。
在吴惟安出来之前,他们还围在一起,说了几句纪三姑娘的好话。
大概意思是,如果家里公子嫁过去,不是,娶进来之后,他们日后定能过上每天一串糖葫芦的好日子。
但看来,他们公子不太乐意。
后厨大娘向来都爱在吴惟安面前小声嘀咕,表达自己对清贫日子的不满。
这回也不例外,小声道:“三姑娘确实不错,人家钱多啊。”
吴惟安看了过去。
三人第一时间齐齐蹲下,用院中灌木挡住自己的身影,并对后厨大娘怒目而视。
疯了吧,没看到那圆脸管事都跪下了吗!
这会还嘴贱,不要命了吧?
后厨大娘有些委屈,抱着自己的身子。
实话还不让说了吗?
吴惟安收回视线,转身回了房。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而后,一阵风刮来。
他们下意识闭眼。
待睁开眼时,他们手里的糖葫芦便没了。
房内,吴惟安拎着三串糖葫芦,慢条斯理地关上门。
他承认,他心动了。
杨府。
临近傍晚,太阳被云层遮掩,外头天已经暗了。
书房没点灯,显得昏暗幽深。
一名白衣男子坐在桌后,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旁边隐在黑暗之中,还有一名男子,不见面容,只能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殿下的意思,这三年筹划如今到了关键之时,容不得半点马虎。这事就交给杨公子,公子可千万别让殿下失望。”
杨卫添脸上露出点稳操胜券的笑:“麻烦禀告殿下,杨某心中早有一计,成功的话,不止那纪家三娘入宫为妃,怕是纪家七郎也得小命不保。”
这些日子,自从他和这纪云汐退婚后,对方的一举一动杨卫添一直在留意。
就那小小的吴家,她纪云汐居然也能看的上。
雪宴上当着众人面送暖炉,还亲自带人去了吴家送一堆有的没的。
这些事情,当年纪云汐也对他杨卫添做过。
她这是为了气他,故意如此,甚至饥不择食了罢。
杨卫添看在眼里,颇为不屑。
连那糖葫芦都拿来讨银两,做法也着实低劣到让人看不起。
她纪家如果不这么做,他杨卫添还会顾念几分往日情分。
而现下,就怪不得他了。
那吴惟安必须死,死因是‘纪明双’不满这亲事,□□。
刑部和大理寺,可都是五皇子的地盘。
这事只要证据确凿,纪明双必死无疑!
此后两日,吴家府上多了不少帖子。
都是请大公子和二公子前去参宴。
想想都知道,来者不善呐。
吴惟安没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爱好,一律以风寒拒之。
吴二自然一切都听大哥的。
但帖子多如雪花,一直拒绝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有些是不能拒的。
比如说那国子监祭酒家公子组的宴席。
出发前,吴惟安和吴二俩兄弟特地带了个小厮。
也就是家里的扫地僧。
巷子拐角处,吴惟安看了看前方门口互相寒暄的世家少爷们,低声嘱咐:“雪竹,你去一趟清远侯府,告诉纪三姑娘,我在这里,请她速来。”
雪竹点点头,转身离去。
吴惟安放心了,扯着弟弟袖子,缩在弟弟身边,就往前边走去。
一边走,吴二一边小声问:“大哥,今日这宴真这么危险?”
吴二虽然长于暗藏玄机的吴家,这些年在家中后院,见过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但他一向被保护的很好,所以一直有把人心都往好了想的毛病。
比如这回,吴二便觉得。
就算这些上京城的少爷,因为三姑娘对大哥的态度,而轻慢他们。
也顶多就是冷着脸不理会罢了,何至于此?
吴惟安一边把周围所有动静尽收眼底,一边回:“性命应是无忧,但麻烦不会少。”
吴二:“那三姑娘一定会来吗?”
吴惟安挑眉:“我可是她精挑细选的夫婿,你说呢?”
这话中之意,吴二震惊了:“?兄长你同意娶三姑娘了?”
吴惟安敛目,颇为矜持:“也没,看她今日表现罢。”
吴二:“……”
雪竹一身轻功出神入化,从这前去清远后府,于他而言,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再算上纪云汐过来的路程,一切也绰绰有余。
吴惟安能保证,自己今日绝对能毫发无损地离开这国子监祭酒家大人的府邸。
可千算万算,此时的吴惟安都不会想到。
在吴家勤勤恳恳扫了几年地和脑袋的下属,有一个小毛病。
他见不得地上脏。
雪竹刚飘上房顶,没飘几条巷子,便看见下方的巷道之中,皆是残雪,还混着枯叶。
以及路过行人们丢下的各种脏东西。
雪竹飘了下来,站在一边。
他想,他轻功快,扫地也快。
这一条巷子打扫完也不过一瞬而已,之后飘快点去报信,也不会有所妨碍。
且公子在,公子武功深不可测,远远在他之上。
所以家里二公子不会有危险的。
晚点也无妨。
雪竹说服自己,说干就干。
他在周围拿了把被废弃的扫把,捣腾到能用的地步后,便开始呼啦呼啦扫起地来。
没人经过,他就是一道鬼影。
有人经过,他就慢如乌...龟。
一条巷子很快就扫完了。
残雪被整整齐齐拨到一边,压成豆腐块。
落叶也扫成一堆,圆圆鼓鼓堆在角落。
雪竹拍拍手,继续完成报信的使命。
可结果,他经过的第二条巷子,卫生情况也很差。
在他脑中还没想好到底是继续打扫呢,还是报信呢的时候,他的手和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扫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几乎扫遍五分之一城区小巷的雪竹,终于到了清远侯府外。
他擦了擦额间的汗,顶着张长了好几颗青春痘的稚嫩脸庞,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清远侯府门口侍卫道:“可三姑娘现下不在府中。”
雪竹一脸呆滞:“啊?那怎么办?”
他自小只擅长扫地,扫人脑袋还是后来学的,因为和扫地挺像,所以他学的很好,公子也非常满意。
所以这些年让他在吴家扫地扫脑袋,他干得也挺开心。
但其他事情,雪竹不擅长啊。
特别是这种对方不在家的突发情况。
他要回去一趟问问公子怎么办吗?
看这下人一脸实诚真挚的样子,侍卫和他说:“三姑娘去开泰庄了,你要是急的话,去那找罢。”
来上京前,管事便让他们几个把城里地图记熟了。
雪竹想了想,心想那地离这也不远,也就半盏茶时间。
他朝侍卫道了谢,继续赶路。
只是吧。
城中似乎无人打扫。
每条巷子都不太干净。
因此到开泰庄的时候,便又过了半个时辰。
唐虎把雪竹带进来时,纪云汐便看见吴家扫地的小厮,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双目无光。
“三姑娘。”雪竹脸更呆了,“我来给公子传信。”
开泰庄是上京城最大的拍卖行。
再过一段时间,有个大的拍卖会。
所以最近纪云汐都在为这事准备。
听到对方这么说,纪云汐将手里拿着的珍贵药材递给一旁的下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什么信?”
雪竹眼睛跟着那些灰尘飘,:“公子在国子监祭酒家府里,请三姑娘速去。”
纪云汐轻轻挑了挑眉。
这几日七哥带着秦老去了城外游玩散心,不在府中。
而根据下人禀报,不少平日和七哥走得近的公子哥,放言不会让那吴惟安好过。
听起来像是七哥让他们这么做似的。
但纪云汐清楚家中兄长们的性情,他们不屑如此,也不会如此。
纪云汐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但所有阴谋,最终都一定会汇聚在吴惟安身上。
只要吴惟安不出事,她纪家就会平平安安。
既然如此,纪云汐也没怎么管,就让人时刻注意着上京城的风向。
结果,人家找上门求助了。
那她还是得过去一趟,做足表面功夫,意思意思。
纪云汐颔首:“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说是这么说,但也没吩咐丫鬟们即刻动身。
而且还和旁边候着的管事们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雪竹站了一会儿,呐呐开口:“三姑娘,我过来用了点时间。三姑娘您能不能快点,我怕晚了,公子要骂我。”
“无碍。”纪云汐宽慰他,“你家公子足智多谋,一定能撑到我过去,你放心便好。他骂你,你可以来侯府找我。我看你地扫得很好,我这随时欢迎你。”
雪竹眼睛一亮:“!”
三姑娘夸他地扫得好!
纪云汐微笑着收回视线,也没怎么耽搁,把手中事收了个尾,上了马车便直往国子监祭酒家而去。
但确实到的晚了。
纪云汐找到吴惟安的时候。
他已经在冬日冰冷的池塘里泡着了。
10、010
国子监祭酒家府邸不小,宴席在正厅进行。
而这处池塘在下人住的偏院里,人迹罕至。
参宴的宾客是不可能自己过去的。
纪云汐一向是少爷小姐们的焦点。
她一来便直接朝偏院冲,大家好奇,此刻全部跟了过来。
只见平日里几个不着调的二世祖站在池塘边上。
在他们旁边,吴二被他们的下人拦住,不让过去。
吴二急得不行,头上发髻已乱,挣扎着喊兄长。
二世祖的头头魏帆一边看着吴惟安在池塘中扑腾,一边道:“看不出来,你们吴家兄弟俩感情还挺深。只是可惜,你说你好好的吴家大公子不做,非得去招惹纪三姑娘。纪三姑娘是什么人?是你吴家能惹的吗?”
吴惟安大口大口喘着气:“我、我没有招惹三、三姑娘……”
“知道你没招惹,可那又如何?”魏帆明明知道已经有人来了,但丝毫不见收敛,“就因为你的存在,你知道我明双兄近日有多忧心吗?明双兄对家中妹妹那可是没话说,前几日他还说,要好好给三姑娘挑一门好亲事。结果,你就出现了。因着你,明双兄和三姑娘吵过多少次架?他如今心烦意乱,都被逼得出城散心了。身为明双兄的好友,我自然受朋友之托,要帮明双兄解忧啊!”
纪云汐轻轻挑了挑眉:“哦?魏公子的意思,你现下做的一切,都是我七哥让你做的?”
听到纪云汐的声音,魏帆仿佛才知道有人来了。
他一边示意让人放了吴二,一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嬉笑:“哎呀,三姑娘怎么到这来了?”
纪云汐淡淡道:“听说有人在为难我意中人,所以我特地来看看。”
全然不顾她这话出口,后头少爷小姐们便抽了口凉气。
连魏帆也被堵得一窒。
这‘意中人’三个字,怎么从她纪三口中出来,就和‘我朋友’一样简单呢?
纪云汐说完,便朝她的意中人走去。
再过几日,便是腊月,天气格外严寒,池塘表面早已结了层厚厚的冰。
那魏帆便让人在池塘凿了个大洞,然后把吴惟安丢了进去。
这会,吴惟安整个人泡在那冰水之中,为了以防自己沉下去,死命抠着冰层。
那双宛如艺术品般的双手,指节冻得泛红,凭空带上几分悲剧的美感。
他的发髻已散,被冰水打湿,贴在脸颊,双唇冻得发紫。
吴惟安虽长相平平,但也不丑,反而带着几分书生气的斯文。
再加上他皮肤白,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居然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但在身侧给纪云汐指路的雪竹,忍不住开始打颤。
想了想,他索性悄悄溜了。
纪云汐:“?”
而那边,得了自由的吴二趴在池塘边,努力够着手去抓吴惟安。
纪云汐于是让晚香去帮了一把。
晚香脚轻轻一点,飘入冰面,便将吴惟安抓了上来,放到一边。
后又安安静静退回到纪云汐身侧。
吴惟安躺在地上,咳出了好几口水,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纪云汐颇为不忍,走上前去,半蹲在他身侧,问道:“你还好吗?”
吴惟安瑟瑟发抖,貌似已经冷得说不出话了。
连他看着她的眼神里,都带着冰刀:“三、三姑娘,我,还,好。”
纪云汐向他道歉:“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她对吴二道:“二公子,你带着你兄长,先跟着宝福去换身衣服。这里便交给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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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二道了声谢,扶着吴惟安走了。
纪云汐拍拍手起身。
魏帆倒也不怕,刚刚就站在一边看着,叹气:“三姑娘,明双兄若见你这样,怕是心里又要难过了。我向来和明双兄交好,也把你当亲妹妹。看到你这般,心里也是气啊。”
纪云汐眉间轻皱:“听你这话,你和我七哥很熟?”
魏帆:“那是自然。”
纪云汐看着他:“我七哥还让你欺负人?”
魏帆打哈哈:“哪有欺负?我们只是看那吴家公子不慎落水,想帮忙拉一把罢了。”
后头跟着他的二世祖们都嬉笑着:“就是,魏兄,你说如今这世道,怎么做好事没有好报,反而被冤枉了呢?”
纪云汐点点头,也不气,侧头低声嘱咐了晚香几句。
而后众人便瞧见,下一瞬,魏帆那一群人便被纪云汐那武功高强的丫鬟给丢进了池塘里。
刚巧便是吴家大公子待的地方。
扑通扑通好几声,那凿出来的一块地方便挤满了人,下了一池饺子。
魏帆呆了几秒,根本没想到纪云汐会这么做。
他扑腾着,气疯了,大骂:“纪云汐,你有病吧!”
纪云汐就站在上头,等了一会儿,才用她那雅致的嗓音,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地缓缓道:“哎呀,这不魏公子吗?你们怎么落水了?晚香,快,去帮忙拉一把。”
晚香就站在魏帆的下人们面前,听到纪云汐开口后,她才走回到自家主子旁边。
但下人们一时被唬住,依旧还是不敢动。
魏帆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住,就要往池塘深处沉了。
他牙齿都在颤:“你们都死了吗!还不快拉我上去!”
那些奴才们才如梦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捞饺子。
纪云汐站在旁边缓缓开口:“我家七哥为人仗义,别人和他说话,他都会处于礼节回几句。在有些人看来,便以为和我七哥是亲兄弟了,借着我七哥的名义,在外面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实在是可笑至极。今日这事,等我七哥回来,我会告诉他的。望魏公子好自为之。”
落下这句话,她便走了。
后头在默默吃瓜的公子小姐们看着她的背影,偷偷议论。
“虽然我不喜欢这纪三,但她这话说得还真没错。你知道吧,那谁谁前不久去和七郎问好,七郎出于礼节回了句,她回来便说七郎定是喜欢她呢!真真可笑至极!
“那照这么说,去年七公子还捡了我手帕还我,岂不是七公子日后就要娶我啦?”
“可能有些人吧,就是没点自知之明。”
“……”
吴惟安和吴二都换了身干净衣服,坐上了纪家马车。
按理来说,纪云汐是未出阁的小姐,这般做于理不合,不利于她女孩子的好名声。
但纪云汐吧,从来不把名声看在眼里。
她的马车相当豪华。
空间敞亮,而且烧了炉火,暖得仿佛三月春光。
吴惟安找了个最舒服的角落半靠着。
吴二坐在他旁边,行为举止很是克制,不太好意思。
绣着精美祥兽的车帘被掀开,纪云汐走了上来。
吴二连忙起身,朝她作揖:“三姑娘,今日之事多谢了。”
纪云汐:“无碍,二公子请坐。”
她看一眼完全没动静的吴惟安,随口一问:“你没事吧?”
吴惟安望着车顶,看着上边的奢华装饰,感受着车中暖意,连声音都懒洋洋的:“你再晚一步,我就沉底了。”
纪云汐解释了一下:“今日我不在府中。”
吴惟安伸长手,在一旁的小桌上挑了挑,特地拿了上回没吃到的柚子梅花蜜膏:“今日这事,完全拜三姑娘所赐,姑娘心里可有数?”
纪云汐点头:“这事确实是我纪家牵连了你,抱歉。”
如果不是她挑中了吴惟安,吴家兄弟俩今日确实不会遭罪。
吴惟安嗤了声,没说话。
但意思很明白。
就是道歉有用的话……?
纪云汐早有准备,从一旁拿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今日委屈你了。”
吴惟安从善如流的接下:“好说,这和三姑娘也没关系,都是那魏家公子的错。”
“……”
旁边的吴二听着两人的对话,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开口。
还有些无语。
无语的同时,心里又有些惊讶。
在外头,兄长向来擅于伪装。
这些年来,吴二都习以为常了。
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兄长不一样的状态。
不知怎么说,但吴二就觉得,兄长此刻很是轻松。
比在父亲面前都要轻松很多。
纪云汐喝了口茶,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吴惟安微阖双目,正感受着眼下拥有的一切。
身下柔软如云朵,让人陷进去就不想出来。
四周有淡淡熏香,安神养眠。
而且里头如此暖,暖到已经不太想出去感受外边的寒冬腊月了。
“差不多了。”吴惟安依旧闭着眼,面容平静,“只是在下还有一虑。”
纪云汐看着他,挑眉:“哦?什么?”
“烦请姑娘两日后来我府中一趟,到时再说吧。”
“嗯。”纪云汐也没继续追问。
依照这人的品性,他说两日后再说,定然是到时有什么安排。
至于什么安排,纪云汐也不急着想知道。
她向来有的是耐心。
很快,车便到了吴府,马车停下。
吴二当即起身,朝纪云汐告辞后,便下了马车。
而吴惟安依旧没有动静。
车下的吴二以为大哥还有事和三姑娘说,便缩着身子等着。
外头实在是冷,他好想先回家。
但是,家里好像也冷啊。
车外,吴二在叹气。
车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纪云汐抬眸,望着几乎已经要睡着的人:“你还不下车吗?”
吴惟安:“……”
11、011
最近纪云汐过得很是不错。
七哥出城了,还没回来。
其他哥哥们行踪成谜,经常往外跑,也不在。
虽然府中还有大哥坐镇,但她大哥向来佛系,所以根本没人管纪云汐,没人和她唠叨,府中也不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
纪云汐忙时跑跑开泰庄,闲时喝喝茶,赏赏花,和其他小姐们打打马吊。
这日,她起来便已是大中午。
纪云汐用过午膳后,坐在窗边赏花。
屋里很暖,火炉烧得有些旺,还有些闷。
而窗户开着,外头的冷风灌起来,刚好吹散屋内的那一点闷热。
再加上窗外便是小院,院里梅花怒开,淡淡香味随着风席卷而入。
纪云汐抿一口梅花茶,眉目舒展。
这种感觉,就像以前在现代生活,开着空调开窗。
爽。
只是忽而,窗外出现一张脸。
那张脸还很稚嫩,上头带着几颗青春痘,一看就知年纪不大。
昨夜受了惩罚的雪竹,双目愈发无神了。
他将一封信顺着窗户递进来:“三姑娘,公子让我来给您送信。”
晚香一脸警惕地上前,隔着窗户盯着雪竹。
这人凭空出现,她居然毫无感觉。
纪云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示意晚香退下。
晚香是父亲给她挑的好苗子,师承江湖名门,年纪轻轻便身手不凡,在江湖上也排得上名号。
可如今看来,晚香实力却在这小厮之下。
他家里可是有四个下人啊。
而且,这还仅仅只是他放在明面的下人。
如今朝堂之上,吴惟安谁都不是。
可在江湖之中,他是何身份,又披着谁的皮?
纪云汐敛目,缓缓起身,站在窗前,接过那封信。
她没急着看,反而随口问道:“昨晚你家公子可有骂你?”
雪竹苦着脸:“还不如骂我。”
纪云汐:“哦?”
雪竹:“昨日是我错了,今日不敢再犯。三姑娘,我先走了。”
雪竹朝她端端正正作了一揖,便离开了。
他还要去继续下饺子。
公子说了,那几家饺子下不完九次,就下他的脑袋。
纪云汐看着人凭空消失,索性倚在窗前,撕开那封信。
信纸简陋,用的也是最差的油墨。
但上边的字,龙飞凤舞,带着惊人的锐意,深深嵌入纸张之中。
纪云汐一字一句慢慢看完,思索了一会后,她将信扔进火炉之中,对着晚香吩咐了几句:“让七爷明日回府,就说我有事找他。”
晚间纪明喜从吏部回府。
兄妹俩一起用晚膳。
今日午后,纪云汐突然间想吃饺子。
所以晚膳,厨房便备了饺子。
饺子热气蒸腾,皮薄馅大。
纪云汐吹了口气,轻轻咬了口,便听到大哥在问。
“魏家是怎么回事?”
纪云汐抬头:“魏大人是和兄长说了什么吗?”
纪明喜摇头:“是太子问我的。说魏大人找了他,让我们纪家放过他家孩子。”
纪云汐:“哦。”
纪明喜等了一会儿,看着妹妹还在安心吃饺子,无奈道:“所以你是对人家做了什么?”
纪云汐给纪明喜夹了块糖醋排骨:“我没做什么,是魏家公子不慎掉入池塘,我让晚香帮了一把。他反而误以为是我让人推的他。”
纪明喜看她一眼,摇摇头:“说实话。”
“哦。”纪云汐抬眼,“那魏帆把我未来夫君丢池塘里了,还说是七哥让他做的。所以我也把他丢进去了,就这样。小事罢了,我没想到他这么大了还和他爹告状。”
听到‘未来夫君’四个字,纪明喜拿着筷子的手就是一顿。
他本想说什么,但看着妹妹的面容,便暗自叹了口气。
算了,儿女自有儿女福。
他不想管了。
就这样吧。
纪明喜继续问魏家的事,明天太子问起,他也好回应:“那你丢他一次就算了,为何又要丢那么多次?”
“??”纪云汐眉头轻皱,“我就丢了一次啊。”
纪明喜也很疑惑:“但太子和我说,说魏家小公子被丢了四五次?且不止魏家,其他几家公子也是,轮番被丢入池塘之中。听说好几个公子已经发了高烧,卧病在床。家里实在没办法,魏大人无奈之下,才去找了太子。让太子和我说说,让你高抬贵手。”
纪云汐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确实只丢了一次。”
纪明喜了解自家妹妹。
她现下说的确实是实话,而且妹妹也没这么无聊,不会如此记仇。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明喜也想不通,想不通的事情就放放:“算了,不管他们。对了,你最近来往开泰庄,路上可有注意到什么?”
纪云汐吃着饺子:“什么?”
“我听太子说,他发现这两日城中小巷比往日要干净得很多。”
纪云汐眯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是吧,我没太注意。”
纪明喜倒也没想问出什么,只是日常找了个话题和妹妹闲聊:“城中百姓对此多有夸赞,太子还以为是京兆尹府的手笔。结果太子特意跑了一趟,发现那京兆尹府并不知晓此事。许是好心人干的,太子让京兆尹府那边找找这好心人,找到了打算赏他一笔。”
纪云汐也顺着聊了几句:“这世道,这样的好心人不多了,找到了确实该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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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好心人正在那魏帆家梁上。
他看着高烧陷入昏迷的饺子,苦着脸皱着眉。
怎么办啊?饺子不经下了。
他才下了五回。
第二日。
纪明双赶在晚膳时回了府。
他洗好手,坐到餐桌上时。
纪明喜刚好又在和纪云汐说魏家。
“……说是昨天一天被丢了总共九回,丢到现在还神志不清……”
“什么丢了九回?”纪明双问道。
纪明喜便把事情和纪明双也说了一遍。
这事也着实奇怪,朝中上上下下都还以为是他纪家干的,但他们也没证据,也就只能各种含沙射影。
偏偏纪明喜从小被家中弟妹练就了一番好心脏。
人特别佛,乐呵呵的,完全不放在心上。
而且大家也没什么机会和纪明喜说话。
纪明喜在的地方,必有太子。
太子一向是帮纪家的。
谁还敢说啊?
纪明双听了,皱着眉,对纪云汐道:“我没让魏帆这么做。”
“我知道。”纪云汐随口提醒,“这些人,七哥还是别交往了。”
“说起来。”纪明双叹气,“我也没和他们交往啊。”
他只是出于礼节,宴席之上,和对方随口聊几句罢了。
哪想人家自来熟,拿了鸡毛当令箭。
魏家这事,纪家兄妹都不怎么纠结,说了便过。
纪明双瞥了眼纪云汐,问:“你找我什么事?”
纪云汐给他舀了碗汤:“还得麻烦七哥今晚陪我去个地方。”
纪明双看着面前的汤:“去哪儿?”
纪云汐垂眸:“待会你就知道了。”
纪明喜问道:“这么晚了,你们还要出门吗?”
纪云汐嗯了声:“有个生意,我得去看看。但怕不太安全,七哥在我比较放心。”
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纪明双拿起那汤,喝了一口,哼了一声,还挺开心:“你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起我。”
纪云汐又给他夹了块鸡翅。
纪云汐是家中三妹。
前头本还有两个姐姐,但都夭折了。
故而她虽排行第三,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
纪家父母生前向来开明,纪家的哥哥们更是随性。
故而纪云汐从小便和其他家千金不同。
她一向抛头露面,还掌握了家中财政大权。
为了生意,有时候半夜还会出去。
纪明喜颔首:“那你们两个小心点,凡事安全为上。”
纪明双道:“兄长放心,有我在。”
家里小弟从小行走江湖,身手很不错。
纪明喜也没太担心。
“对了,明焱来信了。”纪明喜道,“说是过几日便会回。”
纪云汐:“……”
纪明双:“……”
此话宛如晴天霹雳。
纪明双叹了口气:“老六怎么这么快就要回了?”
纪云汐跟着叹气:“六哥不是说还没找到那毒娘子吗?怎么就回来了?”
“快吗?”纪明喜奇怪的看着这兄妹俩,“明焱我记得已经离家快三月了。怎么,你们不想明焱吗?好几个月没见他,我有点想他了。”
纪明双&纪云汐:“……”
纪明喜带来的消息后遗症有些严重。
以至于几个时辰后,纪云汐和纪明双坐在马车上,依旧还在讨论这件事。
纪明双认真道:“秦老邀我去渝州,我本还在考虑。现下我觉得渝州极好,风景秀丽,不去可惜了。”
纪云汐伸手抓上兄长衣袖,眸光流转:“七哥,我亲事还没订下,你不能走,你得替我参谋参谋。”
纪明双一点点松开她的手指头,呵呵道:“你定下的事,会听我的?我还是去渝州散散心吧。”
纪云汐:“新年马上就要到了,这是团聚的日子。”
纪明双:“大哥说过,只要大家的心在一起,在哪都一样。”
纪云汐没再说什么。
外头已是亥时,夜深人静,只余冬夜的寒风呼啸。
风吹过,将帷裳吹得像是海上的白帆,仿佛下一瞬便会被吹落。
她透过帷裳看向外边无垠的黑暗。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
纪云汐率先下了马车,纪明双跟着。
只是脚刚落地,他便意识到不对:“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12、012
马车所停之处赫然便是位于新昌坊的吴家。
冬夜,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余寒风裹挟。
附近每家门前都挂着灯笼,灯光昏暗,微微照亮着四周的一切。
面前吴家大门紧闭,连灯笼都没有,陷入彻底的黑暗。
一阵冷风再次席卷而过,吹得纪云汐长发飘扬。
她裹紧衣服,捂着暖炉,说话的时候,白色雾气在昏暗的灯光中蒸腾往上。
纪云汐谎话随口而来:“前两天大公子落了水,我心里放心不下。这会刚好经过,所以我想先去看一眼,看过后再去办事也不迟。”
纪明双觑着纪云汐的脸。
她一张美艳的脸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很,语气也和往常无二。
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担心。
但她嘴里偏偏又说很担心。
就有一种诡异的矛盾。
纪明双:“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真的喜欢那吴惟安?喜欢那杨卫添?”
纪云汐颔首:“最近确实挺喜欢吴大公子。”
至于那杨卫添,从他退婚那一刻起,他是谁,便与她再没有一丁点关系。
大门锁着,两人在外进不去。
敲了会儿门,也没人来开。
纪明双双手环胸倚在一边,老神在在:“你看我做什么?”
“七哥。”纪云汐无奈,“帮帮忙。”
“不。”纪明双叼着根不知道从哪而来的叶子,“你来看情夫,还指望你哥帮忙撬门?”
纪云汐没再说话,就用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明双。
纪明双作势不理。
但没过一会儿,他就投降了:“行了行了,我撬行了吧?”
纪云汐笑,眉眼上扬:“谢七哥。”
纪明双走过去,手微微一抬一推,厚重的大门嘎吱一声便被打开。
原本被门和夜色隔绝的一些细小动静,瞬间传来。
是刀剑相碰撞的声音。
一脸漫不经心的纪明双面色一凝,和纪云汐对视了一眼。
没再犹豫,两人一起往声音来的方向而去。
一到偏院,便发现院中七八名黑衣人拿着剑围在吴惟安房门前。
而门口,晚香就站那守着,一张脸冷若冰霜,半分不退。
后边,吴惟安脸色苍白的缩在那,整个人瑟瑟发抖。
看到院中突然间出现的两人,黑衣人们对视一眼,加快了攻势。
晚香接招拆招,但已经有些吃力。
纪明双下意识先把妹妹挡在身后,问道:“晚香怎么会在这?”
纪云汐似乎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苍白:“我怕那些世家子弟还会来为难,便让晚香来保护他。没想到,七哥,这些人想干什么?”
纪明双没第一时间上前,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人的招式:“是杀手。纪三,你小心点躲着。”
“我知道,七哥你放心。”纪云汐退后几步,找了处灌木丛遮住自己。
纪明双见状,将腰间的软剑抽出,如霜的银色在夜色中一闪,他便出现在黑衣人身后,和晚香里应外合。
纪明双从小便游历江湖,一人单打独斗,且一路上遇见不少机缘,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而晚香也不差,平日纪明双更是会和晚香切磋切磋,提点晚香。
一时之间,两人占了上风,逼得黑衣人节节败退。
黑衣人们下手更是狠辣,招招都要置人于死地。
纪明双见状,不再顾及太多,剑中带了杀气。
刀剑无眼,没过多久院中便倒了好几具尸体。
两名黑衣人看情况不妙,身形一闪,便逃走了。
纪明双让晚香留下,便立刻追了上去。
他实在想不出小小一个吴家,怎么会惹来这么多杀手。
除非,他们对吴家动手,和他纪家有关。
那他纪明双,就不能不管了!
纪明双一走,纪云汐便走了出来。
晚香当即上前来确认她的安全:“小姐。”
纪云汐摇摇头:“我没事。”
她看着七哥离去的方向,虽然知道问题不大,但到底还是担心,“你跟去看看。”
“可——”晚香犹豫了一刻,对上纪云汐的眼神,便立马抱拳,跟着走了。
她是小姐的丫鬟,小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纪明双和晚香一走,偏院便只留下了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隔着房门对望的两人。
在暗中已经忍受了很久的雪竹拎着扫把第一时间跳出来,就想把偏院中的脏东西扫掉。
吴惟安看他一眼:“下去。”
雪竹哦了一声,委委屈屈的抱着扫把退下了。
吴惟安穿着寝衣,外头裹着被子,看起来是睡着之后被动静惊醒的样。
当然,只是看起来。
他长得很高,裹着被子,被子一角垂在他小腿之处,也没落地。
吴惟安缓步从房内走出,朝纪云汐浅浅作了一揖:“三姑娘果然准时。”
纪云汐朝他微仰下巴:“客气。”
吴惟安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发现她见这一地死人,也没有一丁点害怕。
他半蹲而下,一具一具尸体的翻找,边翻边问:“有人想我死,三姑娘可知为何?”
纪云汐跟着过去,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翻,道:“有人不想让我嫁。”
“哦,为何?”
纪云汐很急着嫁人,这一点她没有丝毫掩饰。
按照她的性子,这么急,定然背后有着什么事情,是吴惟安不知道的。
纪云汐安静了片刻,也没瞒他:“十日后,腊月初三,届时太史局会观星像,红鸾星动,宜开枝散叶。”
宜开枝散叶,所以选秀照常进行。
吴惟安倒是有些诧异,品了一瞬后笑了,赞赏道:“这盘棋,不错。”
确实,用了三年设下的棋。
如果不是她穿书,有金手指,怕也是会着了道。
吴惟安又问:“三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看纪家其他人的所作所为,貌似只有她一人知道。
纪云汐看他把尸体翻了过来,脚步挪了下,避了避,不答反问:“公子又如何得知今夜有人刺杀?”
吴惟安轻笑了声,不再开口。
两人都有秘密,也都有默契。
纪云汐望着这一院的尸体,问他:“所以你意下如何?”
吴惟安上上下下去掏尸体的衣袋。
只是非常可惜,这些杀手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他还是每一个衣袋都认真掏了,边掏边抽空回:“我只应下亲事,最终能不能成婚,做不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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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汐眉眼都不带动一下,就回了一个字:“行。”
吴惟安又道:“我暂不参与朝堂之事,我要先准备来年春闱。”
这样最好不过,纪云汐颔首:“挺好。”
吴惟安叹气,丝毫不知见好就收:“吴家缺钱。”
纪云汐:“放心。”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有着奇异的抚慰人心的作用。
吴惟安觉得那颗整日为钱担惊受怕的心瞬间便安定了:“好,我让家父上门提亲。”
这是纪云汐等了好几日的成果。
但真的到手时,她的内心也不起波澜。
纪云汐朝他轻轻福身,无悲无喜:“多谢安郎。”
吴惟安从黑衣人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笑容真挚,深情款款:“云娘客气。”
他借着月色,将那张纸一点点抚平。
上边赫然是他的画像,以及在右下角写了几个小字——
‘吴家,吴惟安’
吴惟安看了几眼,站了起来,递给纪云汐:“你看看,这字迹你可熟悉?”
纪云汐接过,只看了一眼,唇便抿了抿。
吴惟安重新将那些尸体弄回原样,看着她的神色:“是谁的?”
纪云汐垂下眉眼:“我七哥。”
其实从纨绔子弟借着她七哥名义,对吴惟安做些小动作时,她便知道有人不安好心。
而看到这张字迹和画迹都异常熟悉的纸时,她就彻底明白了。
前边所有小打小闹,都为了今晚。
背后的人买了杀手,杀了吴惟安,且在凶手身上留下这样一张纸,把矛头指向了纪明双。
纪明双为了不让妹妹嫁人,请人杀了吴惟安,理由合情合理,证据确凿。
如果吴惟安今晚真的死了。
那么,纪云汐怕是躲不过入宫的宿命,而纪明双也会锒铛入狱。
以纪家人对亲人的态度,纪家一定会想尽办法捞人。
而藏在背后的人,说不定还能以纪明双为饵,再咬几个纪家人下来。
环环相扣,算透了人心。
纪云汐扯了扯唇角,眼中带着点讽意,没说话。
吴惟安问:“你能否猜到是谁?”
纪云汐将那张纸一点点撕碎:“我心中确实有人选。”
吴惟安嗯了声:“说。”
纪云汐倒也不客气:“杨卫添。”
吴惟安忽而转头看她。
不说话,就只看着。
纪云汐抬眸望着他,无声询问:“?”
吴惟安笑了:“原来你是这么挑的夫婿。”
“不行?”纪云汐挑眉。
“当然行。”吴惟安望着头顶那轮月,“但我比他更好。”
纪云汐不置可否。
她将撕碎的纸揉成一团,想找个地方烧了。但念头刚起,便想起吴家的条件,怕是烧不起炭火,当下估计没地方烧。
可待会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定会过来,不在当下彻底解决这纸条,纪云汐不安心。
吴惟安看她为难,伸手:“给我吧。”
眼前的那手极为好看,修长匀称。
纪云汐盯着多看了几眼,把纸团放了上去。
吴惟安随手捏了捏,往半空中一抛。
鬼影一闪,那纸团便被雪竹截走了。
吴惟安转头问她,决定送她一个见面礼:“你那可有杨卫添写的字,或作的画?”
纪云汐挑眉:“你能模仿?”
“学过。”吴惟安言简意赅,顿了顿,道,“不过若你现下..身上没有,那就来不及……”
“哦,我有。”纪云汐眉眼微眯,从怀里掏出个荷包,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张纸。
这是之前杨卫添给她回的信,她便顺手留着了,想着日后兴许能用上。
吴惟安接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耽误,脚步轻点回了房。
很快,他便拿了张纸出来,上头的画和字,都和先前那张一模一样。
不过字迹和画迹皆已变了。
吴惟安刚把纸张塞回去,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便到了。
13、013
逃走的两个黑衣人,只追到了一人。
追到后,那黑衣人见自己逃不过去,索性咬du自尽。
纪明双和晚香记挂着还留在吴家后院的纪云汐,匆匆返回。
刚回去,恰巧与赶来的刑部和大理寺人马相遇。
纪明双好看的眉眼微折。
吴家院子如此偏僻,再加上此刻时辰已晚。
按理官方人马不可能这么快到才是。
且带头的还是大理寺寺正。
这个职位的官员,很少会亲自来到现场,除非是很重大的案件。
大理寺寺正看到纪明双时,一向精明的脸上不由出现几分惊愕。
不应该啊?
但到底是只在官场混了多年的老狐狸,他立马调整神色,上去作揖:“纪七公子怎么会在此地?”
纪明双回了句:“陪我三妹。”
他快步走到纪云汐那。
纪云汐正和吴惟安待在一起。
吴惟安害怕的躲在她身后,小小声:“三姑娘,这些人,是、是想杀我吗?”
纪云汐穿着描金的印花绢褶裙,亭亭玉立站在那里,
她体态一向很好,宛如院中傲立的梅花,月光洒下,将她那张明艳的脸衬出一分冷艳。
她顺着未婚夫婿的话往下:“好像是。”
吴惟安下意识往她凑近了些:“怎么会这样,我从没得罪过人,我,我有些怕……”
纪云汐:“莫怕,刑部和大理寺人到了,他们会护着你。”
在思考今晚这一切的纪明双:“……”
他黑着脸,直接挤过去,把吴惟安从妹妹身边挤开:“你没事吧?”
纪云汐摇头:“没事,人追到了吗?”
纪明双:“没,死了一个,逃了一个。”
到这,大理寺寺正才发现,不止纪家七公子在,连纪家三小姐也在。
大理寺寺正一边吩咐下属按律探查此地,一边过去问好。
这就是世家权贵的妙处,哪怕他们毫无官职,但平常官员见到他们,也得奉承着。
大理寺寺正作了一揖:“这么晚了,三姑娘怎么也在?”
纪云汐回以一礼:“今夜总觉得心神不宁,便过来看望未婚夫婿,还好我来了。”
旁边吴惟安忙抬头回道:“幸好三姑娘及时赶到,否则……”
纪明双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往下说,低头闭嘴。
他未婚妻很不错,唯独她家哥哥们看着好像不太好相处。
大理寺寺正呵呵笑,笑容里隐藏着几分不安:“说来也巧,今夜前边刚好出了事,我带了人马过去,结果路经此地发现不对劲,便进来看看。”
“那便要麻烦大人了。”纪明双抱剑,“此事有关我纪家,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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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寺正已经觉得不对劲。
他今晚的目标可是要去纪家抓纪明双的,结果人家就在这。
“那是自然。”大理寺寺正喊道,“把这些尸体抬回去,好好查!”
下边的人回道:“是!”
纪云汐抬眸,刚想阻止。
纪明双先她一步:“就在这查。”
大理寺寺正:“可……”
“怎么?”纪明双扬眉,“不能查?”
大理寺寺正流了一身汗:“到底天冷,怕冻了兄弟们……”
“我三妹也在。”纪明双丝毫不让,“你这些下属还比不上一个弱女子?”
纪明双不退让且非常强硬,颇有种你们不翻,我自己上手翻的架势。
大理寺寺正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下属搜出那张图纸。
杨卫添被抓走的时候,人是懵的。
今夜的局是他所布,他自认为万无一失。
故而他也没等好消息,按照平日时辰安寝。
所以从被窝里被扯出来时,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事,按照他布的局,应该发生在纪家七少身上才对。
他早就看那纪明双不顺眼了,自从他和纪云汐订婚后,对方一副看不起他,觉得他配不上纪家的样子。
但杨卫添向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也是为何纪云汐一开始会看上他的一点。
他快速平静下来,安抚人心惶惶的父母家人后,跟着捕快们走了。
杨卫添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他以及他背后的五皇子,都能摆平。
如他所料,事情很快便传到了五皇子那。
“废物。”纯黑古朴的屏风之后,男人声音阴冷。
地上跪着的人瑟缩了一下:“大理寺那边来信,请殿下指明如今该如何行事?”
旁边还站着一老者,闻言向屏风之后屈膝跪下:“殿下,纪明焱要回京了。依这纪六的手段,杨公子不一定能守口如瓶。”
一夜之间,朝中暗潮涌动。
第二日清晨,大好阳光划破薄雾,稍稍驱散一丝冰寒。
昨夜发生的消息没捂多久,便已传得满城风雨。
因为这事情中的几个主角,都是上京城老百姓们往日最为关心的。
穿着臃肿棉服的妇人们坐在阳光之下,聚在一起织衣。
说话时,雾气从口中弥漫而出,在阳光之下泛着光泽。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那杨二昨夜派人想杀那吴大!人已经被抓走了!”
“啊?那吴大死了?”
“没没没,刚好那纪三姑娘带着明双公子过去探望,明双公子武功盖世,有他在,贼人能得逞?”
“对,昨夜有人在新昌坊当差,亲眼看见刑部和大理寺一帮人进去,然后抬了好几具尸体出来!”
“我就住在新昌坊!幸好昨夜我们早早就睡了,没出门。如果出去遇见那些贼人,遭殃了怎么办?”
“是这个理,那杨二看着彬彬有礼,怎想心肠这般歹...毒?”
“不对,杨二为何要对吴大不利?退亲不是他自己退的吗?”
“后悔了呗。那可是纪家,多少公子都想娶那三姑娘啊?”
“是,如果纪家能看上我那小儿,小儿入赘也行的。”
“哈哈哈这是梦还没醒呢,婶儿你清醒清醒。”
“但我总觉得不对,这也巧了点。你说这人派出去,结果纪家兄妹俩刚好在?你说不会是纪家气不过杨家先退婚,设局害那杨二吧?”
“不可能!明双公子也在,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明双公子向来仗义,这些年来他做了多少好事,帮着朝廷剿匪,说都说不过来。”
纪明双在全上京城的眼里,便是仙子的象征,不可能有错。
当然,主要是他那张脸实在太过优越,女子向来信他。
再加上他多年来的行侠仗义,风评非常不错。
故而这种纪家陷害杨家的说法,很快就被人斥驳。
且很快他们就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
那便是午后,吴家亲自请了媒婆,去了纪家求亲。
只是家中确实贫寒,聘礼可见的寒酸,但面子上却做得十分到位。
吴齐亲自过来,还带上了夫人。
吴惟安和吴二也在。
吴齐不卑不亢,语气真诚:“侯爷,按理这亲事,我吴家不敢,实在是差距过大,唯恐委屈了三姑娘。但昨日三姑娘出手救了惟安,惟安与我说,他想娶三姑娘。我想了再想,三姑娘既喜欢惟安,惟安也想娶。那我斗胆来求一门亲事,若侯爷不同意,吴家也不会纠缠。若侯爷同意,我吴家上上下下定然不会让三姑娘受委屈!”
这一番言论,情真意切。
而且做人就讲究一个气度,这吴家官位小,且出自偏僻之地,但气度不错,面相也好。
身后跟着的夫人很少说话,但看着也是个好相与的。
那位少年郎也不错,眼神清澈,举止恭敬。
纪明喜觉得这门亲事没七弟说的那么糟。
只是,唯独,云娘想嫁的大公子有些糟。
他站在弟弟旁边,微躲着,也不敢抬头。
和个女孩子似的……
纪明喜心情复杂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想拒绝,但云娘那里怕是不允。
而且,按照云娘的性格,他拒绝了,也无用啊。
纪明喜又喝了口茶,叹口气:“这事不看我,得看我家三妹……”
话音刚落,闻讯而来的纪云汐便稳稳接上:“我同意了。”
纪明喜:“……”
一直低着头的吴惟安立马抬头,眼睛微亮:“云娘,我、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
纪云汐回他:“多谢安郎。”
吴惟安扯着弟弟的袖子:“我昨晚想了一夜,我、我会参加明年春闱,争取考个功名,给你争气。”
纪云汐颔首:“好,我信你。”
旁边知道自家兄长本性的吴二嘴角抽了抽,他下意识看了眼爹娘。
那两位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神情半点没变。
然后他看向纪家长兄。
只见慈眉善目的纪明喜赶紧又灌了口茶:“那,那便这样吧……”
吴齐作揖:“是侯爷抬爱了,吴某感激不尽。”
虽然答应了,但纪明喜还是有自己的权衡的:“不过大婚暂时不急,刚刚惟——”
他顿了一下,“惟安说要参加春闱,那依我的意思,大婚干脆在这之后,如何?”
这样的话,后头真不行,也还可以反悔啊。
纪明喜叹气。
吴齐自然没意见:“都听侯爷的。”
两家人又说了几句,协商好后头的纳采礼一干事务,吴齐便带着家人们走了。
吴惟安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地看着纪云汐。
纪云汐四平八稳地回望他的视线,直到他们一家上了简陋的马车。
马车载了一车人,有些不堪重负,缓缓离去。
纪明喜站在侯府门口看着,唤道:“云娘啊。”
纪云汐以眼神致意:“?”
纪明喜斟酌道:“你喜欢这大公子什么?”
刚才全程吴惟安都在演,致力于恶心众人。
纪云汐当然知道兄长的顾虑,她这会就算说真话,说喜欢他演技好能搞权下手够脏,兄长应该也不会信。
于是她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听话?”
纪明喜:“……”
看着确实挺听话的,跟其他府里唯丈夫马首是瞻的夫人们似的。
“好吧。”他叹口气,又想喝茶了。
14、014
四日后。
依旧是吴惟安那间寒酸的卧房。
多日不见的秦老再次上门,乐呵呵地烤着火炉。
吴惟安不再披着被子,也不再使劲往身上套衣服。
他坐在桌前凝神片刻,又在纸条上落下几字,细心卷好放进小竹筒。
秦老:“每次看你写竹囊,我就替大家忧心。”
吴惟安笑了下:“秦老,你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
“江湖怕是又要乱咯。”秦老医者仁心,“新年就快到了,你就不能让大家过个好年?”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吴惟安拿着竹囊起身,开门出去扔给勤勤恳恳扫地的雪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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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看着又是一叹:“你这地都要被扫破了,这小子还这么傻。”
“秦老可还有事?”吴惟安嫌烦,开始赶人。
他并不是个清闲人,眼下虽在吴府,但殚精竭力的事情依旧不少。
可以说,下属递上来的信件,并不比每天批阅奏折的皇帝少。
秦老乐呵道:“你这屋里挺暖,我再坐一会儿去去寒。”
吴惟安不置可否。
“这纪家就是人好。”秦老开始夸,“那明双小弟很不错,你这妻子也很不错,你们婚事刚定,就给你送银炭。”
“迟早要还的。”吴惟安说是这么说,但双手很诚实地捂上了纪云汐给的小暖炉。
果然是有钱日子舒服。
屋里暖了心也暖。
秦老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身姿不错,但容貌不是上乘,心也黑得很,不是好人。这般纪三姑娘居然看上了你,你这真是祖上保佑啊。”
这老头子就是话多。
吴惟安懒得理,继续看信。
“对了,我来有正事。”秦老说了半天,终于把话题拐了回来,“渝州那家的小公子药材我基本都买齐了,但还差最重要的一味药。”
吴惟安头疼,很是警惕:“又要钱?”
虽然他现在背后有人,不缺钱。
但他也不愿天天找人家要钱,毕竟身为男人,他要脸的。
秦老呵呵笑:“这味药材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开泰庄你知道吧?”
“嗯。”这是纪家的产业,腊月月初会有一场大的拍卖,他那未婚妻子估计最近就在忙这事,“你那药是丹芝?”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他面上已十分肯定。
这丹芝长于北方的丹塔格峰。
丹塔格峰在当地向来有神山之称,雪终年不化,而且天气变化多端,上山极为危险。
基本上十个进九个死。
但山中药材不少,还是会有很多人前仆后继。
这丹芝便长于丹塔格峰。
毒..药中添加,毒便更毒。
治病救人的药中添加,药效提至千倍万倍。
故而最近上京城多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都为此药而来。
更有上京城的世家权贵,甚至皇家子弟在一旁虎视眈眈。
最后拍出的价,怕不是个小数目啊。
秦老点头:“纪三姑娘是你未婚妻子,你……”
吴惟安打断他:“她不会同意。”
秦老:“一整个自然不会同意,但我只需要一小角便好。拿一点点下来,拍卖时众人也发现不了,而且对那丹芝也毫无影响。”
吴惟安敛目,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字:“哦。”
算了,脸不重要。
婚事告一段落后,纪云汐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一年下来,大大小小的拍卖隔段时间便有。
但年底的这次,是一年中最为隆重的,也是奇珍异宝最多的。
纪云汐大半心思都花在了这上头。
这日,她正在开泰庄大厅布置。
一旁宝福走了过来:“小姐,吴家大公子在外头,说要找小姐。”
忙碌中的纪云汐头都不抬:“让他进来。”
很快,吴惟安便低着头,小步进来,一副不太敢见生人的模样。
但当他一看见纪云汐,眼睛一亮,便快步走了过去,黏在她身边:“云娘,我、我好想你。”
“……”
“???”
“!!!”
旁边正忙的掌柜伙计们手一停,脚一顿。
甚至有路过的伙计太过惊讶,不小心被一旁的椅子绊倒了。
伙计红着脸拍拍屁..股站起来,见纪云汐一帮人都朝自己看来,忙道:“三姑娘,小的莽撞,请姑娘责罚。”
“没事,小心点。”纪云汐收回视线,并没有被吴惟安恶心到,一脸平静地问他,“安郎有事吗?”
“没,我就想来看看你。”吴惟安又黏得近了些。
纪云汐正站在雕着盘常纹饰的木柜旁,木柜上刚好放着几个精巧的箱子。
其中一个被打开一角,露出堪称完美的丹芝。
丹芝闻之无味,伞面极圆,整体白如雪玉,但最边缘的那一圈,泛着冰蓝色。
纪家各地都雇有不少人收集各种奇珍异宝,不惜一切代价。
这丹芝便是雇的人采到的。
而且运气好,采了两个。
一个通过长兄献给了皇帝,一个用来拍卖。
这是纪家的惯常做法,极好的奇珍异宝,一定会从中匀出一部分进献给皇家。
这便是纪家富得如油依旧安稳存在,并且朝中上下不敢得罪的原因之一。
“这是什么?”吴惟安一脸好奇地探望。
纪云汐看他一眼,直接把盖子盖上:“丹芝。”
吴惟安面上一脸惊奇的哦了一声,更靠近了纪云汐一些。
他用只容二人听见的音问:“换个地方说话?”
纪云汐便带着吴惟安去了一旁的厢房。
开泰庄用来拍卖的地方极为豪华,用的都是最好的。
更何况是用来接待贵客的厢房。
摆着的装饰品是外头难见的古玩,沏好的茶是上好的湄潭翠芽,摆着的瓜果是反季节水果,糕点更是样样精致。
纪云汐当头迈进,吴惟安顿了顿,才关上门跟了进去。
纪云汐在主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开门见山:“什么事?”
她忙着,没空和他周旋。
吴惟安似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男主人,姿态闲适的坐在她旁边,毫不见外的给自己沏茶吃瓜:“你那丹芝……”
听到四个字,纪云汐就猜到了他的来意,直接否决:“不能。”
吴惟安用手撑着下巴看她:“一点即可。”
“一点也不行。”纪云汐很坚决。
吴惟安:“为何?”
丹芝基本只长于冰川之间,并不好采摘。
就算采到了,可能也会缺个角。
纪云汐抿了口茶:“开泰庄已经放言,此次丹芝堪称完美,基本没有损伤。”
吴惟安:“只需一点,并不影响,旁人也看不出来。”
纪云汐颔首:“确实如此,但依旧不能。”
这种珍贵的药材,有就已经很好了。
就算拍到手发现有一点点损伤,也没有人会计较。
但是,纪云汐有她做生意的原则:“做生意,要守规矩。不动当品,是拍卖行的规矩。”
其他小拍卖行也许不守,经常会有这种没多大关系的缺斤短两。
但纪云汐不会。
做生意手段很多,也挺脏,但诚信,是地基。
吴惟安明白了:“云娘是通透人,在下佩服。”
事情谈完了,纪云汐起身:“没事的话,我就先忙了。”
吴惟安放下糕点,轻轻拍去指尖沾上的碎屑,双眸极冷,但语气却十分轻柔:“若当品已不在开泰庄手上呢?”
纪云汐听懂了他的意思,回道:“当品只要出了我开泰庄,便与我无关。”
吴惟安勾唇一笑:“多谢云娘。”
“安郎客气。”纪云汐已经走到门口,她站在那,示意他可以走了。
吴惟安仰头,朝她露出一张乖巧听话的小白脸:“那云娘你忙,我在这陪你。你不要太辛苦了,我会心疼。”
纪云汐:“???”
……
纪云汐出了房间,迈步下楼。
下楼梯的间隙,她对一旁的宝福道:“大公子说房里有点热,他喜凉,你去把厢房的火炉撤了。”
宝福道:“好,我马上就去!”
再走了几步,纪云汐抬眼便看见远处的角落里,一个青衣小厮正拿着扫把哼哧哼哧扫地擦桌,干得热火朝天。
“等等。”纪云汐喊住宝福,“大公子不喜甜,你把厢房的糕点也撤了,给大公子带过来的小厮吧。”
15、015
杨卫添的事情依旧没下文。
纪家和太子交情很深,事发之后,太子便亲自问过此事。
刑部和大理寺都说还在调查,杨卫添也不曾松口,一直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纪家在府中的两位兄长,明显都能从此事中嗅出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但纪明喜向来比较看得开,他就让人盯着,平常该干嘛干嘛,日子依旧过得轻松惬意。
倒是纪明双很上心。
他每日都必定亲自跑一趟大理寺和刑部,甚至会旁观审讯。
但杨卫添倒也是个硬气的,无论如何都咬紧了牙关。
这一日,又无功而返的纪明双大步流星回了纪府。
刚踏进书房,便见家中兄妹各自斜靠在榻上。
纪明喜正一边翻《易经》,一边喝茶,眉间思索,在想来年春闱的试题。
纪云汐则是翻着账本,喝着茶,那一张艳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能看出来她心情不错。
这次茶叶换了岳山云雾,茶香袅袅,将屋里氤氲出一片岁月静好。
纪明双在门口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他看一眼长兄,再看一眼妹妹,然后又看一眼长兄。
但任凭他怎么看,这两位头都没抬,各自沉浸。
纪明双深吸了口气,重重咳了一声。
纪明喜回过神:“明双回来了啊,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
纪明双摇头:“无。”
纪明喜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想法,反而招呼道:“辛苦了,来,明双,一起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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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明双用力搓了搓额角:“兄长,今天是事发第十日了。再拖下去,我怕情况有变。”
“可现下我们有能做的吗?”纪明喜反问,神情慈祥,语气不疾不徐。
纪明双跟着平静下来,他仔细想了想:“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是,既然如此,我们能做的,便是耐心等待。”纪明喜缓缓道,“所以,喝口茶吧。”
纪明双应了一声,走过去,直接将纪云汐的账本抽走了。
纪云汐双手保持着拿账本的姿势,无奈:“七哥。”
纪明双将账本往旁边一丢,冷哼一声,理都不理她。
自从那日,纪云汐和纪明喜趁着他去大理寺,答应吴家的亲事以来,他对她就再也没好脸色。
纪云汐索性收了手,想了想,问大哥:“六哥到底何时回?”
“说是就这几日。”纪明喜放下《易经》,“等明焱回来,杨家这事,估计就能有个交代。”
纪明双翘着二郎腿:“老六的手段,没人能扛过。再硬气的人,都得开口。”
说是这么说。
但想起纪明焱要回的事,纪明双和纪云汐兄妹俩,还是默契地叹了口气。
“对了。”纪明双斜睨着看过去,“你那拍卖会不是明日?”
意思就是问她今日怎么有空在府里,不去开泰庄忙活。
“差不多都安排好了,我晚些过去看看便行。”纪云汐垂眸,拿起杯盏,轻轻吹了口气。
她其实只是在家等消息。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
一直跟着纪明喜的小厮忽而快步进了书房,在纪明喜耳侧低语了几句。
向来稳得住的纪明喜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脸不可置信:“什么?”
闻言,翘着腿的纪明双忙坐直:“兄长,发生了何事?”
纪云汐也意思着抬眼看过去。
这个消息,她一个月前已得知。
那便是,来年选秀照旧。
一时之间,书房陷入了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纪明双拍桌而起:“这一切都是个局!兄长,有人想害纪三,想让她入宫为妃。”
否则这一切为何如此巧?
一个月前,杨卫添来退婚。而就在十日前,杨卫添还设局想吴家老大死。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为了要让他三妹以适龄未婚女子的名义,入选秀名单。
可如今圣上的年纪,比他们父亲还要年长几岁!
且说了,就他们家纪三那性子,真入了宫,得过得多憋屈?
“不。”纪明喜缓缓摇头,因为在思索,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是要害我们纪家,害太子啊。”
纪明喜站了起来:“我得去趟太子府邸。”
说完后便匆匆走了。
纪云汐安静地坐着喝茶,没说话。
纪明双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她的异常。
他一脸孤疑:“纪三,你好像有些不对。”
纪云汐挑眉,轻轻将杯盏放回:“哪里不对?”
“你看起来十分镇定。”纪明双眯着双眼,有个想法在脑海里一跳而过,“你不会早就知道此事吧?!”
纪云汐:“?”
“所以你才如此急着嫁人?”纪明双越想越觉得一切都能说通。
她纪三行事确实一向没有章法,但也不会如此急迫才是。
纪云汐心态很稳,反问道:“兄长都不知的事,我如何提前得知?”
纪明双想想也对:“但……”
纪云汐一脸平静地打断他,把这几日从吴惟安那学的话说了:“我急是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安郎。喜欢的东西,自然要努力去争取呀。”
纪明双起了身鸡皮疙瘩:“……别恶心我。”
选秀之事一出,朝中各方势力各有动作。
想让自家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有,想借此安插在后宫中眼线的有。
诸如此类,纪云汐似乎都听到了棋子挪来挪去的声音。
不过到底,此事已经和她关系不大。
第二日,腊月初四,巳时。
已晴了好几日的上京城,今早又开始飘起了雪。
雪花纷纷扬扬轻洒而下,宛如仙女散花。
奇装异服的武林人士,坐在豪华马车中不见其面的权贵,一席布衣看起来清贫的书生,以及附近睁大眼睛探头探脑的百姓,将开泰庄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那马车好像是大将军府里的?”
“哇,少林寺好像也来了人!”
“那莫不是剑客竹迎公子?”
“……”
百姓们一声接着一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一切。
“今年开泰庄来的人,比去年多了不少啊!”
“今年听说好像有不少好东西。”
“这纪家着实厉害,上哪找那么多天材地宝。”
“纪三姑娘可真是个奇女子!”
“你们真信这开泰庄越做越好是三姑娘的手笔?厉害的可都是她那几个兄长罢了。”
“就是,听说这三姑娘还真和吴家结亲了,你们说说,这吴家公子到底长什么样?”
在门外围观的百姓们看不见,只能天马行空的猜测。
但入内的宾客们,倒是大饱眼福。
只见一席红装的纪云汐旁,跟着一位很高的公子。
那公子穿了件平平常常的白色棉衣。
棉衣应是被洗了很多次,能看见有些脱线了。
他一直低着头,不太敢看众人。
但偶尔抬起脸,便发觉确实如传言中所闻,这公子就是个寻常长相,五官并不惊艳,寡淡如白开水。
但他身量高,若气质好,也是个好儿郎。
可偏偏他气质不行,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儿,纪云汐走到哪里,他便如影随形的跟到哪里。
这几日吴惟安每日都来开泰庄,纪云汐已经习惯了。
当然他肯定不是白来,是冲着那丹芝。
不过纪云汐也无所谓。
那日吴惟安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他是打算等其他冤大头拍下离开后再动手抢。
这和她就没关系了。
纪云汐停下脚步,后边跟上的吴惟安似乎是没刹住车,踩了一脚她的裙摆。
纪云汐回头,微仰下巴看他,面无表情的陈述事实:“第六回了。”
吴惟安装无辜:“什么第六回?”
“你,踩我裙子,第六回了。”
吴惟安脸上涌上歉意,他手忙脚乱的:“对不住,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跟着你,然后你走得快,我怕我跟丢了,也就快了点……对不住,云娘,你脱下来我带回家帮你洗……”
纪云汐烦了:“安静,然后滚。”
吴惟安委屈:“可是我想跟着你,想帮你啊……”
纪云汐懒得和他演戏:“我断了你家银炭?”
吴惟安立马识趣:“那云娘,你忙,我不打扰你了。”
纪云汐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走远,打算继续安排手里的事。
哪想拿着扫把的雪竹不经意扫到了她身边,他用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小声飞快道:“公子故意踩的,糕点你给我了。”
说完后,他就立马溜了。
16、016
听了雪竹的话,纪云汐心里也没太大波动。
因为她清楚,吴惟安故意踩她裙子,也不是雪竹说的,真的是因为糕点这种小事记仇报复。
他只是当下演戏演得有些无聊罢了。
就像纪云汐上辈子养的猫,总是喜欢手贱去推桌上的小玩意。
这种小事,纪云汐一般随便它们折腾。
往往它们玩累了也就停了。
但如果她有正事要忙,为了图个清净,就会赶走它们。
吴惟安亦然。
其实,养猫和养男人,本质也差不了多少。
很快,拍卖会正式开始。
纪云汐并不用出面,她坐在独属于她的厢房之中,一边喝茶一边旁观。
一切都已事先准备妥当,拍卖现场有条不紊的进行。
来参加拍卖的各路人马,事先便对开泰庄的拍卖流程很熟悉,也知道这种场合不太可能出现捡漏的情况,一开始拍价就接近各自的心理预期,所以大大缩短拍卖时间,基本第一轮拍下来就能知道这样东西,自己能不能拍到手。故而很少有拍品需要第三轮叫价的。
中途,不知哪儿去的吴惟安推开厢房的门走了进来。
他在纪云汐旁边坐下,看了一会儿:“我忽而更理解你那日说的了。”
纪云汐放下空了的杯盏,抬眸:“什么?”
吴惟安一手轻抬衣袖,一手取了茶壶,给她续上茶水:“你说做生意要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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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
“所以你的客人们,也很守你的规矩。”吴惟安给自己也倒了杯,单手执盏,轻轻吹了口气,“我是第一回见到,八成以上拍品第二轮叫价后就能决出最终得主的。”
纪云汐懂了,双眸微扬:“多谢。”
他在夸她生意做得好,而且夸的还挺真诚,她心领。
闻言,吴惟安看向她。
他越看越觉得有趣,笑出了声:“你倒是不谦虚。”
纪云汐脸不红心不跳,面对他的目光,礼尚往来:“你也不差。”
吴惟安唔了声:“这倒也是。”
纪云汐摇了摇头。
刚巧接下来拍的便是丹芝。
两人不再闲聊,安安静静地看着。
站在台上的是开泰庄的副掌柜,三十的年纪,为人沉默寡言,但做事十分靠谱。
他说的不多,基本上每样物件也就提个一嘴,而这回,他连那一嘴都不提了,直接说了此次是丹芝后,便让大家各自出价。
开泰庄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今日为了这丹芝,不少人直接抬着几箱子黄金白银过来。
且大家维持前边的规矩,一出口便很是真诚,给出了很诚心的价格。
“黄金八千两!”
“黄金九千两!”
“黄金一万两!”
“黄金一万两,再加上好夜明珠20颗!”
“黄金一万两,再加无意剑法秘籍一本!”
“……”
“嘶。”吴惟安抽了口凉气,自言自语道,“我先前怎么没想着,去采这丹芝?”
纪云汐看他一眼,揭穿他:“你比谁都惜命。”
像对方这种心里有大抱负的人,银钱并不是他的目的,可以说反而是他为了达到目的收买人心的手段。
心机如此深的人,向来懂得计算得失,为了银钱,万万是不值得他去神山中拿性命冒险的。
吴惟安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云娘以为我会自己去采那丹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怕冷,我万万是不可能自己去的。但我觉得雪竹或许可以一试。”
纪云汐:“……”
开泰庄外,借着扫地探查隐在暗处的人有多少的雪竹,莫名后背一冷。
他手上扫把一停。
惨了,肯定是他家公子又对他动了什么歪心思。
每回只要公子动心思,他便会后背发凉。
不会是他向夫人告状,被公子知道了吧??
雪竹心里很是不安,只能更加认真的扫地。
顺便数数待会会有多少个人头需要他扫的。
开泰庄里,叫价已接近尾声。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丹芝应该会落在一万两黄金加无意剑法的手上。
可哪想,就在众人都觉得大局已定时,忽而有个声音开口:“百蛰及解药一份,血魇及解药一份,七夜及解药一份,八虫八花膏及解药一份。”
此言一出,开泰庄一片哗然。
凳子接二连三划过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几乎八层以上的人都站了起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人在右三厢房中,看不见真面目。
然而众人依旧盯着厢房的门,恨不得视线能将厚重古朴的门灼烧出一个洞,好看清这人到底是谁!
连台上的副掌柜,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动容。
因为这人报出的这些名字,几乎都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
且只有最顶尖的毒...药师才知道怎么配出这些。
这毒,平常人握在手上,用得好,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撂倒武林高手。
用来害人和防身都极好,谁都可以用。
那些武功不高仇家极多的人,最喜欢。
况且,还有解药!这最为难得!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日后有人用这些害你,你也可以自救。
甚至还可以控制他人为你做事!
不是每一个毒...药师都会配解药的,他们一向只制毒,只害人。救人是医者的事。
一个愿意配解药的毒....药师,是无数人都想拥有的存在。
所以听到这个人叫价,大家如此激动,是因为比起拿到手的丹芝和奇...毒,他们更想结交这位。
毕竟丹芝这种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也只有在顶级的医者和药师手上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效用。
好的厨师永远比珍贵食材更重要。
而且放眼整片大陆,能轻而易举甩出这些毒的人,不过寥寥数人。
有人大胆猜测。
“这人不会是毒娘子吧??”
“毒娘子应是女子,刚刚那是男子的声音。”
“这男子可能只是替毒娘子出面。”
“那就好玩了,毒娘子已经许多年未曾在江湖上现世。”
这回,连吴惟安都有些诧异了。
他微微扬眉,刚想和纪云汐说些什么。
便见到一向面无表情的纪云汐脸上,神情带着几分微妙和古怪。
17、017
吴惟安打量着她的神色,问了声:“何事?”
纪云汐神情恢复得很快,她摇摇头,轻捻了块梅花糕。
梅花糕五瓣,松软雪白,上头还点缀着些梅红青绿的果干,看起来带着点春意。
纪云汐昨日刚染了水粉色的指甲,指甲弧度也修得极好,将本就看着可人的糕点衬得诱人了几分。
吴惟安没再继续问,跟着拿了一块。
像他们这些人,不想说的,是如何都不会说的,除非你自己发现。
纪云汐轻咬了口糕点,便有庄里伙计匆匆推门而入。
伙计先向纪云汐作了一揖,再向吴惟安作了一揖,才上前到纪云汐耳边低语。
纪云汐听了会儿,道:“可,就按副掌柜的意思办。”
伙计哎了声,恭敬地退下后又给副掌柜传达。
最终,那丹芝毫无疑义的给了那位神秘人。
同时,为了不让其他客人扫兴而归,开泰庄当场就把那神秘人的毒与解药一并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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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接近尾声时,吃得差不多的吴惟安起身。
纪云汐抬头,喊住他:“等等。”
吴惟安停下脚步,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云娘想保丹芝的主人?”
一向没多大情绪变动的纪云汐脸上难得带上了笑。
果然,还是有脑子的男人比较适合她,有些话都不用她点明,免去了那些弯弯绕绕。
“是。”纪云汐颔首,“我明日会让人送一两丹芝到你府上。”
吴惟安恭恭谨谨朝她作了一揖:“云娘的心意,在下定当铭记。”
一两丹芝对纪云汐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客气。”
“这几日府上估计会请安郎用膳。”纪云汐顿了顿,“到时还得麻烦你走一趟。”
纪云汐是什么人?
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纪府的膳食肯定更不用说。
免费的美食,谁不吃谁傻。
吴惟安自然一口应了下来。
丹芝的存在,让很多隐在暗处的人眼红。
有亡命之徒,有家中亲友病弱的人家等等。
开泰庄里机关密布,且背靠纪家,很少有人敢闯。
最主要的是,这纪家很是记仇,你偷了抢了纪家的东西,那你这辈子就完了。
就算你只是偷了一颗价值五百两白银的夜明珠,纪家也会毫不犹豫砸个几千两几万两黄金白银全大瑜悬赏抓你,不死不休。
所以从来没人敢碰纪家的产业,大家都默契地等主人离开开泰庄。
这些信息,是几日前下属搜集送到吴惟安手上的。
吴惟安之前虽就有关注上京城的一切,但也不会查这么细。
那日,他看完这些后,就和他二弟感慨:“我们日后若想下纪家贼船,怕是有些难。”
却没想到二弟一脸懵地反问他为何要下。
吴惟安无话可说。
难道他要告诉他二弟,身为男子,铮铮铁骨,他不想一直卖身吗?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家里条件确实好了不少,二弟瘦削的脸上都有些肉了。
真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她纪三,其心可诛。
吴惟安摇摇头,暗自轻叹了声。
他拉着雪竹低声嘱咐了几句,便坐上吴家马车先回了吴府。
而且马车还是他自己赶的。
开泰庄旁的小巷子里,雪竹看着公子架着破破烂烂的小马车咔哒咔哒离去,一脸茫然。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子要让他从一个扫脑袋的扫地小厮,变成一个保护脑袋的扫地小厮?
他没有护人脑袋的经验啊。
不过还好那脑袋自己跑得挺快,在上京城大大小小巷道中穿来穿去,很是灵活,将跟着的尾巴甩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还有几条尾巴跟得很紧。
雪竹轻功极佳,极擅隐在暗处,他刚想出手帮忙解决。
结果一阵寒风吹过,风中夹带着些粉尘。
雪竹下意识捂鼻,眯着眼望着随着风飘扬的白色颗粒,便有些蠢蠢欲动。
好想泼桶水,将这些脏兮兮的粉尘留下来,然后再一点点拖掉。
但他现下有要紧事,不能这样,公子会骂人。
雪竹克制下来,才发现那些跟着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倒地了。
而公子让他保护的脑袋又开始蹦蹦跳跳地在大街小巷里溜达。
雪竹茫然:???
不过雪竹向来不愿多想,这些事情,他只要记在脑子里,然后一五一十告诉公子就行。
他继续不动声色地跟着那蹦蹦跳跳的脑袋。
然后发现那脑袋中途在一条无人的深巷子里换了身装束,再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宣仁坊方向而去,直到纪府方才停下。
雪竹看着那日给他指路的纪府侍卫大哥一脸惊喜道:“六爷回来了!”
雪竹依旧茫然:???
他看看那侍卫大哥,又看看纪府的门匾,再看看那颗跟了一路的脑袋。
然后雪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脑袋的脸有些熟悉。
“为何熟悉?”后厨大娘一脸八卦。
吴惟安扫了她一眼,她脖子一缩,瘪瘪嘴不说话了。
雪竹一板一眼描述:“和夫人的六哥画像很像。”
后厨大娘眼睛一亮:“那人是纪明焱啊!”
自从纪云汐找上吴惟安后,他便让下属把纪家能查到的事情都查了个七七八八,包括她家中兄长们的画像,也让家里人一并看过,以便日后见着心里有个数。
纪家六郎纪明焱,在上京城也算风云人物。
不过他没他弟弟妹妹那般出名,因为大家不太愿意提他。
纪明焱在大理寺当差,是大理寺寺正。
在他手里的案子,基本都能水落石出,因为他逼供能力极强,据传手段很是残忍。
具体怎么个残忍法,百姓们众说纷纭,不敢肯定到底哪个是真。
但如今看来,怕是用毒。
后厨大娘对那纪明焱很感兴趣,她面上看着四五十的年纪,但那双眼睛却极为清澈,闪着几分兴致勃勃:“雪竹,他真拿出了那几样毒和解药?”
吴惟安淡淡警告:“坏了我的事,你知道后果。”
纪府。
来来往往的下人们看见红衣少年时,均是一脸惊喜。
“六爷回来了!”
“六爷好!”
“六爷终于回来了!”
“……”
红衣少年很热情,脸上笑容灿烂。
“咦,你胖了。”
“嘿,变漂亮了。”
“眼下乌青有点重,晚上干嘛去了?”
“出息了啊。”红衣少年见到唐虎,不由分说摸上脑袋就是一顿揉,“听说你现下跟着纪三。”
糖葫芦小厮有些害羞:“是三姑娘赏识,六爷快去吧,侯爷七爷三姑娘都在等您。”
“好。”纪明焱松开他,蹦蹦跳跳朝书房而去。
“明焱来了。”纪明喜听到动静,刚笑着站起来。
红衣男子便冲了进来,将自家大哥抱了个满怀。
纪明喜任由六弟抱着,拍拍弟弟的肩膀:“明焱,你在外边廋了些。”
“外头吃食不行,还是家里好。”纪明焱松开大哥,往旁边一看,刚想冲过去,便见纪云汐径直踩着鞋子上了塌,靠在墙角,阻止了对方的动作。
见到多个月没见的六哥,纪云汐脸上也依旧冷冰冰的,语气甚至藏着深深的警告:“男女授受不亲。”
纪明焱也不恼,顶了一路的灿烂笑容就没停过,还想张开双手往纪云汐那够:“可我是你亲兄长。”
“亲兄长也不行。”纪云汐再往后避了避,冷冷拒绝。
但到底没用。
纪明焱的性格一向如此,想抱的人一定要抱到,想做的事一定会做。
他也踩着鞋子爬上了塌,先虚抱了妹妹一下,然后就把她梳得清清爽爽的发髻往鸟窝的形状揉。
纪云汐就那么坐着,一张脸冷得像是雪山之顶终年不化的寒冰。
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
你m的。
纪明焱□□完三妹后,便将矛头对准了纪明双。
见对方朝自己冲来,纪明双一脚踢过去:“滚远点!”
“我是你六哥!”纪明焱避都不避,就往弟弟身上冲。
纪明双脚上到底没使劲,自然被扑了个满怀。
他大怒:“纪明焱,你是狗吗,滚远点啊!”
18、018
一番热情过后,一家人终于得以坐下叙旧。
纪府面积大,兄妹们都有各自的庭院,庭院中皆有书斋。
但纪家兄妹们都喜欢去长兄纪明喜那待着。
如若不是父母皆逝,留下府中弟妹,他身为兄长需要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要庇护纪家,他说不定已经到寺庙中修行去了。
这世间,纪明喜不爱权也不爱财,唯一让他还在朝廷沉浮的动力,便是亲人好友。
故而他心态极佳,做事慢悠悠的,不急不缓。
再大的困难摆在他面前,他都可以安然入眠。
这是一股很强大的精神力量,连活了两世,在商界沉浮过的纪云汐,都不得不承认,在大哥旁边待着,心情就会变得平和宁静。
好像世间事,哪怕生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时候,一张榻能塞下好几个纪家萝卜丁。
后来渐渐长大了一些,男孩子们就不喜欢黏在一张榻上,反而各自嫌弃。
当然,纪明焱除外。
故而几年前,纪云汐索性就改建了府中书房。
她将书房建得宽敞明亮,仿照了现代图书馆的结构,在府里建了个迷你版的小图书馆。
而且把图书馆的桌椅,变成了一张张美人榻。美人榻用了上好的红木,可坐可靠可躺。为了方便,特地延伸出一块用来放置茶盏糕点果盘的小区域。
此时,塌上的纪云汐、纪明焱、纪明双都在整理仪容。
纪云汐抿着唇,冷着脸,索性解了自己的发髻,一席乌黑柔顺的长发披下。
纪明双更惨,连衣服都乱了。
他理着理着,忍不住丢了本书砸过去。
纪明焱伸手接过,睁着大眼睛委屈:“我只是想你们罢了。”
纪明双:“你找到毒娘子了?”
纪明焱摇摇头。
纪云汐和纪明双对视一眼,接上:“那六哥你还找吗?”
“当然找啊。”纪明焱兴致勃勃,“嘿,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她!”
纪云汐垂眸:“那六哥你何苦回来?”
说到这个。
双腿交叉端坐在塌上的纪明焱刷得转过头来。
纪家兄妹就没一个容貌差的,均是上等之姿,只是风格都不太相同。
纪明喜是佛系的儒雅,纪云汐是奢华的冷艳,纪明双是丰神俊朗,而纪明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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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活泼小泰迪。
此刻面对家中六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纪云汐真的只能想到这个形容。
纪明焱把丹芝掏出来往旁边一丢:“我听说我换了个妹夫。”
纪云汐颔首:“是。”
纪明焱:“你都不等我回来再定!”
纪云汐:“想定就定下了。”
纪明双冷哼:“还好早就定下,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他指的是前几日选秀的事,若是妹妹亲事定得再晚几日,怕以后见到妹妹,就只能跪下喊娘娘了。
纪云汐看了七哥一眼。
之前七哥每回都不满她亲事,可现下六哥一回来,他就自然站在了纪云汐那一方。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亘古不变的道理。
纪明焱切了声:“你信中怎么说的?让我快点回来一起阻止三妹,要不是看了你的信,我还在找那毒娘子呢。”
“……”纪明双顿了顿,转移话题,“算了不说这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过那杨卫添一事……”
“对了。”安静看书,任由弟妹们吵闹的纪明喜听到这,随口告知,“杨卫添死了。”
话音一落,书房瞬间沉寂。
三人齐齐转头看他。
纪云汐:“?”
纪明双:“??”
纪明焱:“??!”
兄妹三人对视一眼。
纪明双震惊:“大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纪明喜翻了页书,想了想:“大概一两个时辰之前。”
这次连纪云汐都有些无语了:“兄长刚刚怎么没说?”
能让纪云汐震惊的事情很少,这杨卫添之死她是确实没想到。
因为按她知道的书中剧情,杨卫添活到了最后,当了丞相,富贵了几年才被新皇帝给灭了满门。
可这才哪到哪儿,书中重要的配角就死了?
而且那杨卫添,人不傻,心机也深,也算稳得住。
她还以为五皇子会想办法救杨卫添,没想到却在她六哥回来时毫不留情下了手。
这便是古代与现代的不同,皇家动你根本不讲情分。
也是为什么,纪云汐一定要挑一个好夫婿,去混朝堂。
家里兄长其实都不差,但他们从没有主动害人的心思。心太正,再加上她纪家树大招风,旁人眼红,就一定会被人设局陷害。
故而只有像吴惟安那般没什么良知,一切只看利益的聪明人,才有能力佑她纪家在棋局中平安富贵。
“这不明焱回来了吗?我看你们高兴,就让你们先聊聊,现在说也是一样的。”纪明喜回道。
纪明焱啊了一声,很是可惜:“我路上特地备了好几种毒,打算用在他身上逼供的。看来背后的人也怕我这毒啊。”他前脚刚到上京城,后脚人就死了。
纪明双皱眉:“这下线索不就断了?”
纪明焱想了想,当即跳下塌:“我去大理寺看看。”
说完便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纪明双没犹豫太久,跟着一起走了。
书房中再次只留纪云汐和大哥待着。
依纪明喜所想,这件事情基本上是查不下去了。
况且他也不太擅于查案,忧心也无用,还不如继续想想来年春闱该怎么弄。
至于背后之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纪明喜也不慌。
纪云汐向来心态很稳,而且她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刑部和大理寺明面上看起来与五皇子无关,但都是他的人。
如今这大瑜皇家,除了太子,还有好几位皇子。
太子是嫡出,继位名正言顺,且名声能力都不错。
可背后皇子们都虎视眈眈,暗里争斗。
而书中日后会登帝的五皇子,此刻势微,很少有人在意。
可他的势力,早已遍布朝野,只是暂时无人发现罢了。
但哪怕如此,纪云汐也从未出言提醒过兄长,也没告诉过任何人。
原本五皇子在暗,他们在明。
可在纪云汐知道书中剧情后,便成了五皇子在明,她在暗。
她没必要打草惊蛇,这样后续发展才可能会继续按照书中剧情走,那纪云汐就不慌了。
否则的话,她告知兄长们,到时惊了蛇,蛇剑走偏锋,反而不利。
纪云汐轻轻用手顺着自己的长发,眼眸望向窗外。
书房外边是府中后院,外边亭台楼阁,树木山石,数十颗梅花争奇斗艳。
雪依旧下着,将整个世界罩上一层洁白。
如今已是深冬,就快要入春了罢。
杨卫添是被一剑封了喉。
对方下手利落,没留下任何痕迹。
纪明焱和纪明双查了个遍,什么也没发现,只得无功而返。
两人回府的时候,刚好是晚膳的时间,四人一起用膳。
晚膳比平日丰盛很多,且多了几样纪明焱从小爱吃的烩鸭丝、熘鱼肚等菜肴。
纪云汐想起件事:“六哥,丹芝你切一点给我。”
纪明焱欢快得吃着饭,夹菜夹的不亦乐乎:“好啊好啊。”
纪明双斜睨她:“你要丹芝何用?”
纪云汐也没瞒着:“我送点给我未来夫君。”
此言一出,纪明喜和纪明双手中筷子一顿。
虽然现下,得亏这门亲事,他们妹妹才不用参加选秀。
可是那吴惟安吧,实在让他们当哥哥的有点难接受。
唯独纪明焱还没见过吴惟安,他拿着碗筷,一双大眼睛非常好奇:“你那新夫君怎么样?我听明双说很丑。”
纪明双仰头叹息。
他错了,他不该写信给纪明焱,他很后悔。
纪云汐客观地回:“他不丑。”
纪明双呵了一声。
纪明焱哦了声:“明双还说他娘们唧唧的。”
纪明双:“……”
纪云汐:“不算吧。”
纪明焱抓抓头发,愈发好奇,眼睛一亮,拍桌道:“我很久没给你们下厨了,明日我来掌勺!三妹,你请你夫君过来一起用膳吧!让我看看他行不行,不行六哥想办法再给你换个新的。”
纪云汐:“哦,好。”
19、019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
小小的吴家,后院积满了雪。
一大早就爬起来的雪竹拿着扫把呆呆站在屋檐下。
雪依旧还在下着,地上的积雪越积越厚。
所以雪竹不知眼下该怎么办。
现下扫吧,也白扫,雪还没停呢。
不扫吧,他看着难受。
家里后厨便在对面,做完早膳收拾好厨房的大娘打着哈欠出来,脚步轻点,便踏雪飞到雪竹一旁。
她拍拍他:“别扫了,扫了也白扫。”
雪竹抿抿唇:“会难受。”
“到底还是孩子。”大娘怜爱道,“我看你这孩子实诚,和你说几句。”
她下意识往吴惟安的房间看了看,压低声音:“你随便扫扫偷偷懒,别太勤快。像我,每顿就挑最简单的菜肴准备,可快了。还有那位——”她朝专门负责洗衣服的房间努了努下巴,“他最会偷懒,所以你多学学。”
雪竹想了半天,还是义无反顾地拿着扫把冲了出去。
后厨大娘砸吧砸吧嘴,摇摇头,回屋补觉去了。
房内,秦老又来做客。
吴惟安将纪云汐一大早送来的丹芝扔给对方。
秦老拿着那点丹芝爱不释手,他妥帖塞进怀里:“总算都好了,我明日便启程去渝州看看那家小公子。”
“嗯,路上小心。”吴惟安刚起没多久,长发用一根简简单单的木簪束着,穿着一袭白色里衣,行走间劲瘦的身材若隐若现。
秦老看着他,想了想如今人家攀上了高枝,于是暗示道:“此去路途遥远,我身上带的盘缠也许不够。”
吴惟安挑眉,问他:“你还剩多少?”
渝州那边知道他来上京城购买药材,所以给了秦老一些银两。
他现下还剩个五百两:“一百两吧。”
吴惟安:“够了。”
秦老:“我年事已高,这天气又冷,车里也要烧点炭……”
这老头子比年轻小伙子还身体康健,再活个五六十年不是问题,胆子肥了,打秋风都打到他这了?
吴惟安想了想,面色真诚:“你把一百两给我,一切住行我让人替你安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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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立马拒绝:“不用了,你的人都有大用处,我不麻烦你。”
知道自己今日是骗不到钱了,秦老就打算走了,可走前看见人家手里的小暖炉,很是心动:“你这暖炉要不借我用用?”
吴惟安眯起双眼:“做梦。”
秦老怒了:“呸!你个没良心的,你以前没钱,没姑娘看上你的时候,我还借你钱用。现下你发达了,你连一个暖炉都不舍得?”
吴惟安:“你总共就借过我十两二十文,我最后还了你二十两。”
秦老心虚地咳了声:“……钱少也是心意啊。”
吴惟安:“别想了,暖炉是云娘给我的。”
秦老叹了口气,甩甩手走了。
吴惟安将秦老送到门外,细细叮嘱了几句,见他消失在冬雪之中,才回了房拿着信在桌旁坐下。
这封信是和丹芝一并送来的,他伸手展开。
信写得很简单,邀他今晚去纪府用膳。
于是末时时分,吴惟安便带上吴二一起去了纪府。
此时离晚膳还早,纪明喜尚在吏部没回,纪云汐在书房看账本。
纪明双也在准备明年春闱,在一旁看他的四书五经。
昨日拍卖会结束,纪云汐在算这回盈收有多少,越算眉眼越是舒展。
她忽而开口:“我觉得,六哥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那几份毒和解药,拍了不少钱呢。
纪明双瞥她一眼:“这话我看你待会还说不说出口。”
纪云汐叹气:“六哥人呢?”
纪明双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应是出门买菜去了。”
纪云汐:“哦。”
书房内安静了一会儿。
纪云汐又道:“他这回想煮什么?”
纪明双:“没告诉我。”
纪云汐:“?”
纪明双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说是新想了几样好东西,让我们期待一下。”
纪云汐嘴抽了抽:“我想去趟开泰庄……”
纪明双看她:“你放心,只要你在上京城,他都会想办法挖地三尺给你亲自送晚膳。”
纪云汐:“……”
书房里,兄妹两人在说纪明焱。
府外,红衣少年拎着一箩筐食材,满载而归,赶巧遇上侍卫把吴惟安和吴二迎进府里。
纪明焱用手肘撞了撞侍卫:“那两位是?”
侍卫忙道:“六爷,那是吴家两位公子。”
“噢。”纪明焱恍然大悟,和侍卫了解清楚哪个是未来妹夫后,兴奋地跑了上去。
听到后头的动静,吴二停下脚步回头。
旁边领着他们的丫鬟忙福身:“六爷。”
吴二一惊,忙作揖,极为恭瑾的行了一礼:“六公子好,在下吴惟宁。”
在他身后,吴惟安避着人,有些瑟缩地跟着行了一礼,乖巧喊人:“六、六哥。”
一向待人热情的纪明焱:“……”
他的热情被这一声‘六哥’给浇灭了,一丁点火星都没了。
刚刚因为好奇亮晶晶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消弭。
“你是吴惟安?”纪明焱不确定地问。
吴惟安小小声:“是……”
纪明焱:“你真的是,和我三妹定亲的那个吴惟安?”
吴惟安继续小声:“应、应该是?”
纪明焱震惊在当场。
吴惟安扯了扯弟弟的衣袖:“惟宁,我们去找云娘罢。”
吴二看着那愣着的纪家哥哥,有些于心不忍。
但他也没久留,又行了一礼,便跟着丫鬟去了书房。
纪明焱单手拎着那袋食材在后边跟着。
故而这三人迈进书房的第一眼,纪云汐和纪明双就发现自家六哥情绪不对。
失魂落魄的,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而吴惟安却眼睛一亮,松开弟弟的衣袖,几步来到纪云汐塌前,有些害羞道:“云娘,我好想你。”
纪明双:“……”
纪明焱:“……”
吴二:“……”
反倒是知道他在演的纪云汐风轻云淡地哦了声:“但我不想,昨日刚见。”
吴惟安张了张嘴巴,又张了张嘴巴,一副难过但又强忍着的表情:“没、没事,我一个人想你就行了。”
众人:“…………”
“嗯。”纪云汐点点头,朝空着的榻指了指,招呼吴家的两位,“离晚膳还有些时间,坐吧,请便。”
故而纪吴两家五口人,便奇异地各自坐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之中。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未来夫妻俩,都很放松自然。
纪云汐翻完账本,便继续看前几日未看完的杂书。
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这几日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吴惟安什么都没看,就乖乖巧巧坐在离纪云汐最近的榻上,深情地望着纪云汐,时而吃吃糕点喝喝茶。
全然无视一旁对他怒目而视、冷眼以对的两位纪家哥哥。
而且,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吴惟安偶尔眼风会扫到两位哥哥,便会害怕地立刻收回视线,身子特意往纪云汐在的方向靠,一副两位哥哥要害他的模样。
气得纪明双差点没把牙齿咬碎。
纪明焱更是捏着拳,恨不得冲上去把人咬一口肉下来。
20、020
书房的气氛诡异得很。
吴二明显感觉到了,他眼观鼻鼻观心,拿了本明年春闱会考到的书,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看着吴惟安那副样子,纪明焱待不下去了。
他怕自己真的冲上去把人咬死毒.死。
他拉着纪明双出了书房。
纪明焱:“三妹到底是怎么了?”
纪明双叹气:“我也想知道。”
纪明焱:“你不是一直在府里嘛?”
纪明双:“我怎么知道?那杨卫添来退亲,她说要一个人去法恩寺散散心,结果回来就这样了。”
纪明焱很心痛:“她到底看重那人什么了?”
纪明双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兄长说,纪三喜欢那人听话。”
纪明焱:“……”
“算了,我去烧菜。”纪明焱拎着那箩筐食材,决定还是眼不见心不烦。
他今日一定大展身手,多烧几样大菜来泄愤!
纪明双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望着他:“纪六,你为何喜欢下厨?”
说到自己的爱好,纪明焱的笑容立刻灿烂了起来:“喜欢就是喜欢,哪有这么多为何?就像你喜欢游历山河,结交好友一样啊。”
纪明双欲言又止:“但——”
纪明焱用那双灵动忽闪的眼望着七弟:“怎么了?”
纪明双:“算了,没什么,你去吧。”
冬日天暗得早。
不过戌时,外头一片黑暗,纪府已悉数点起了烛火。
外头游廊之下,昏暗温暖的火光衬着如棉絮的雪花,奇妙地达成冷与暖的平衡。
用餐的厅里,火炉里银炭烧得炙热。
纪明喜刚刚回来,冻得双脸通红。
他在主位坐下,先口头关照了一下吴家两位公子:“今日府中可好?”
吴惟安一般不回话,所以这些都由一旁的吴二代为回答:“禀侯爷,一切都好。这些日子多谢三姑娘送来的银炭,父亲让我谢谢大家。”
吴二一向挺讨人喜欢。
他和他哥哥一样,长相并不出众,但整体给人感觉非常不错。
恭瑾有礼,心善温和。
纪明喜便和他多说了几句,还问了些功课。
而至于一旁黏着纪云汐的吴惟安……
纪明喜轻叹了口气:“明焱那还没好吗?”
纪明双双手环胸:“说是马上。”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府中下人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
刚进来,便带来了属于食物的香气。
吴惟安下意识轻嗅鼻子。
砂锅煨鹿筋、桂花鱼条、五香大虾……
他眼中甚至已经出现了食物的样子。
直到那一道道菜被摆上了桌。
吴惟安:“……”
吴二:“……”
纪云汐和纪明双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无奈。
随后而来的纪明焱将手里捧着的粥放下,非常热情地给每一位盛粥。
就连他现下最讨厌,恨不得毒.死的吴惟安,他都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倒了一碗。
在下厨并且让人享受自己厨艺的这件事上,纪明焱一向很热衷。
纪云汐和几位兄长从小到大企图干预过多次,但,一点毛用都没有。
纪云汐他们已经宣告放弃,只能逆来顺受了。
纪明焱招待道:“快尝尝,这是我这些日子新想的百蔬粥,融入了多种蔬菜,辅以不少药材,味道不错,对身体也很滋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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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端坐的吴二:“……”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所谓的百蔬粥。
粥是绿色的,极其鲜艳的绿色,绿到让人看着发毛。
这真的对身体很滋补吗?难道不是吃了下一瞬就一命归西了吗?
还有,桌上的那些食物,到底又是什么??
汤为什么是蓝色的?
那肉为什么是紫色的?
那鱼汤为什么如此鲜红?
那、那坨像像像……又是什么东西??
纪明双哪怕心里有准备,但看到的时候,也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纪明焱从小就喜欢鲜艳的颜色,怎么让菜品的颜色看起来鲜艳,怎么让形状看起来独特,一直是纪明焱的追求。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喜欢制...毒。
但当纪明双看到对面吴二的神色时,他突然间就奇异的平和了。
他闭上眼睛,舀了口粥入嘴。
纪明焱当他在闭眼仔细品味,托着下巴眨巴着眼问:“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纪明双:“……不错。”
这话纪明双倒没昧着良心。
纪明焱的手艺确实不错,烧出来的菜味道挺好。
就是,颜色奇奇怪怪,形状古古怪怪。
纪明焱开心了,转而招待纪云汐。
他给纪云汐夹了块紫色的肉:“三妹,你快尝尝。”
纪云汐这才伸手拿起筷子。
她下意识偏头看向另一边的吴惟安。
吴惟安正盯着她看,脸上看起来含情脉脉,但那双眼里带了点幸灾乐祸。
纪云汐忽而对他笑了一下,转手就把肉夹出去了:“安郎尝尝,我六哥厨艺很好。”
吴惟安害羞道:“谢谢云娘。”
他便将那肉塞进了嘴里。
唔,是上好的野猪肉,不知混入了什么变色的药材,带着一点点植物的清甜,挺独特的口感。
纪云汐看了眼想要评价,但又不想开口问的六哥,帮忙问道:“怎么样?”
吴惟安捏着筷子:“好吃,六哥的厨艺真好。”
于是接下来,纪云汐便一直给吴惟安夹菜。
蓝色的汤,形状类似茅厕中物体的肉等等。
无论她给他夹什么,他悉数吃下,且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
总之一顿饭下来,只有长兄纪明喜和吴惟安吃得最开心。
而纪明双和纪云汐和吴二,基本上能不动筷就不动筷。
吃也是可以吃的,但吃完总有一种他们刚刚是不是吃了……的错觉,整个人就会很不好。
幸好纪明焱忙,并不会每日下厨。
晚膳结束时,菜还剩下不少。
纪明焱看着厨房收回的剩菜,有些愁。
明双和云汐二人,好像依旧不喜欢他的厨艺啊。
没事,他日后再想办法精进一下。
这么想着,纪明焱又恢复了热情,蹦蹦跳跳跑去书房,结果碰见纪云汐和吴惟安在一旁说话。
吴惟安在问纪云汐:“你可吃饱了,我看你晚膳用得不多。”
纪云汐一脸平静:“饱了。”
晚膳前,她特地让人在自己院中小厨房烧了点菜,填饱七八分才来用的晚膳。
吴惟安又道:“六哥他厨艺挺特别,很多菜色我之前从未尝过,我觉得挺好。”
纪云汐:“哦,我会转告我六哥,下次再喊你。”
吴惟安:“我看今日还剩下挺多?”
他一道道尝过,纪明焱用得都是上好的食材,且真的混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其中有一道,他觉得似乎还放了点丹芝?
真奢侈。
吴惟安想打包点回去,但直说又不太好意思,怪不要脸的。
纪云汐听懂了,立马接上:“这样,我让宝福给你装一些,你带回去让你家人也尝尝。”
吴惟安一脸真诚,情真意切道:“云娘,你真好。”
夜间,纪明双思来想去睡不着,去隔壁找了纪明焱。
“我们得想办法搅黄这门亲事。”纪明双眉头微拧,“虽说这样对吴家不太公平,但我不想纪三日后悔恨。”
纪明焱正晃着双腿在纸上写写画画,闻言抬起头:“明双啊,其实,妹夫也没那么糟糕吧。”
纪明双:“???”
纪明焱:“我觉得他还是有优点的。”
纪明双裂开了:“什么优点??”
纪明焱赞道:“很有品位。”
纪明双要疯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纪明焱想想就觉得很开心:“他很喜欢我的厨艺。”
晚上就属那妹夫吃得最多,最享受,身为厨师,他能感觉到的。
纪明焱拍拍他:“明双,想事情不能这么消极。不要动不动就想换妹夫,我们可以教教他,把他不好的地方改好嘛。比如带他练练胆子,给他培养一下男子汉气概。”
纪明双:“…………”
21、021
纪明焱是个执行力非常强的人,前天晚上刚和纪明双说要改改未来妹夫的性子,第二天一早他就想好要怎么做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法子挺好,一大早便冲到了纪云汐那。
纪云汐还没起。
拍卖会的事情告一段落,她准备直接歇到过年。
而且纪家的生意也就那两块,当铺和拍卖,如今均已运行的十分完整,掌柜伙计们也都是能干事的,根本不用她怎么管。
纪云汐有些无聊,很想弄点新的东西。
但上京城的生意场,背后都和朝堂上的势力有关,不能贸然去开拓。
就比如说之前,纪云汐想搞一下成衣行业,毕竟女人谁不爱漂亮衣服?
纪云汐便去了,一开始势头就很不错,可惜那成衣是李家的产业。
李家是太子母家,几个哥哥都来提醒她最好放手,否则怕是结果不会太好。
那是纪云汐做的最不理智的一件事情。
因为来自现代的她,那时还没有这样的思维。
在古代做生意,特别是在天子脚下,都是有讲究的,哪怕你有能力,你也不能抢生意。
除非朝局势力有大变动,否则朝堂势力稳,那生意场基本也稳。
而最近临近年关,各方势力都想过个好年,并且大多心思都放在选秀这事上,倒也算平平稳稳。
可选秀之后,很多东西,怕是要大洗牌。
纪云汐觉得,她开拓新生意场的机会来了。
“三妹,你在笑什么?梦到什么了,那么开心?”纪明焱不知何时到了她床边,正俯着身子,忽闪着大眼睛看她。
对方出现的太过突然,情绪一向稳定,起伏不大的纪云汐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妈的,纪明焱这只泰迪就不能安分点?
纪云汐睁开眼,深深吸了口气,呵呵道:“六哥,您下回进门前,能不能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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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明焱直接在她床边坐下:“好的好的,我急着找你,忘记了嘛。”
纪云汐叹气。
家里几位兄长,她拿六哥最没办法。
人家不讲道理啊,人家每回都道歉,但下次还敢啊。
而且人家还长了一张小奶狗的脸,你也没法真的和对方发脾气。
“什么事。”纪云汐拢着被子起身。
纪明焱语调欢快:“我觉得你夫君挺好的,是个好人。”
纪云汐嘴角抽了抽,无语:“所以?”
“不过他还是有一些不太好的地方。”纪明焱道,“我昨晚和明双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帮他改一改,比如男子总要有些男子汉气概,整日畏畏缩缩的,不太好吧?”
纪云汐听懂了,轻轻挑了挑眉。
她要怎么和面前的六哥说,这个想法很危险呢?
吴惟安可不是什么好人,六哥恐怕不是对手。
不过,她为什么要提醒?
六哥就是身上劲太多,那劲不折腾掉,就会拿来折腾府里人,折腾她。
算了,那就去和吴惟安相互折腾,相互伤害吧。
挺好,她乐得清闲,还能有戏看。
“那你们想怎么做?”纪云汐问。
纪明焱兴致勃勃道:“我和明双商量过了,刚好近日大家都有空,我们便去鹿山冬猎。场地我去找太子殿下帮忙,其他人明双会去邀请,你那夫君,你去邀好了。”
纪云汐刚好也想出去转转,便应了下来:“好。”
“冬猎?”
绣着连年有余图案的桌布上,一双上天精心雕琢的手在泡茶。
一旁的小火炉上,用树尖雪烧开的水正冒着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纪云汐双手捂着暖炉,闲闲靠着椅背,一边看着男子煮茶,一边颔首:“嗯。”
吴惟安将烧开的水一点点倒入翠绿的茶壶,婉拒道:“我近日有些忙,怕是不便。”
纪云汐刚刚到的时候,便看见他书案前看信写信,大概也猜到他在做什么。
只是——
纪云汐轻轻拉了拉裙摆:“我六哥那人,不到黄河心不死。”
吴惟安笑了,将煮好的第一杯茶放到她面前:“我真不想去,他能奈我何?”
纪云汐以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神情看着他:“他会直接过来,扛上你就走。”
吴惟安:“?”
纪云汐轻轻吹了吹热茶:“真的,我不骗你,你可以试试。”
吴惟安:“……”
想到能直接把丹芝混入一道菜的行事作风,吴惟安觉得,纪云汐说的恐怕确实是真的。
吴惟安笑了下:“总感觉是鸿门宴。”
所以他不太愿意去,没啥意思。
纪云汐垂眸望着桌布上精致的花样,忽而问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打点吧?”
吴惟安喝茶的动作一停:“……”
纪云汐打量着他的神色,再道:“你下属不少,你身为他们主子,过年总要赏点东西吧?”
吴惟安:“……”
是的,今早圆脸管事还来问过他,今年过年要不要给大家伙们包点红包?有些弟兄一年都在给他办事,一直在外边跑,他们的家中,是不是需要帮着打点一下。
想起这些,吴惟安觉得这茶瞬间寡淡如水,兴致缺缺地放下了茶盏。
其实吴惟安不是没钱,他拥有的东西,都是暂时不能变现的。
也就是说,他背后资产雄厚,只是现下,现金流断了,发工资都有些难。
纪云汐觉得差不多了,点到为止,开始收网:“陪一天两百两,你觉得怎么样?”
吴惟安从善如流:“我觉得很好,你那六哥我非常喜欢,不就冬猎吗?没问题,一切都按照云娘您的安排来。”
纪云汐点头:“行。”
想了想,她又提醒:“我两位兄长没什么坏心,你勿要伤到他们。”
吴惟安无奈:“难道不是你两位兄长要伤我?”
“他们只是——”纪云汐忍不住笑了下,“想改改你的性子。”
吴惟安盯着她的笑容微微一愣,而后垂下眼眸,跟着轻笑,不置可否:“是么。”
第二日一早,吴惟安带着吴二雪竹去纪府集合。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鹿山猎场而去。
此去三日,纪家一共带了六辆马车。
其中三辆马车纪家兄妹一人一辆,兄长纪明喜朝中有事,去不了。
其他三辆放的都是这三日要用的物资,和随行的仆人。
可如今,却空出了两辆。
几位主子,都挤在纪云汐那辆马车上。
因为吴惟安坚持要和纪云汐一辆,纪明焱本来就是个爱热闹的,自然也挤了过去。
纪明双是要防着那吴惟安,他现下越发觉得,这吴惟安不简单。
看起来哪哪都不行,结果迷得他家一向清醒理智的三妹一定要嫁。
现下,不过见了他家六哥一面,就让他六哥对对方改观。
不行,他必须得防着。
这吴惟安不止娘们唧唧的,没点大男子气,还和那后院的小妾们似的,惯会耍心机讨人欢心!
而吴二,一般而言,哥哥在哪,他就在哪儿。
22、022
上京城的少爷小姐们真的是憋坏了。
故而此次由纪明焱、纪明双发起的冬猎,来了不少人。
有些甚至不在邀请之列,是跟着自己被邀的表哥堂姐表妹来的。
鹿山猎场位于山脚,是皇家的领地。
上京城每年一次的春猎也是在这举行,到时会更加热闹隆重,皇帝和后宫妃嫔们都会来。
而这次,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小型聚会罢了。
这也能看出,纪家如今确实是红人。
这纪明焱和纪明双想借用鹿山猎场,太子和圣上皆同意了。
纪家的马车刚停下,便有不少已经到了的公子小姐们围了过来。
他们大半都是来和纪明双打招呼的。
而纪明焱虽然是个很热情的人,但他的热情只对家里人,和他认可的好友。
对其他人,他一般都置之不理,冷到极致,当没看见。
这就是两个哥哥的不同。
六哥是很极端的人,要么极致的热情,要么极致的冷淡,没有中间地带,黑白分明。
而七哥是个中庸的人,他从来不对人过分热情,但也不会冷淡,故而哪哪都是他的朋友。
至于纪云汐,她向来只对搞钱有兴趣。和人社交的目的,都是为了利益。
能给她带来利益的,她会花心思去社交。没有利益的,她一般就冷冷的,故而朋友也不多。
所以在外看起来都不好相处的纪云汐和纪明焱,便抛下了被围着的纪明双,先去打点住处。
至于吴家那三位。
吴二和纪明双性格稍稍类似,他也看见了自己的几个好友,和大哥大嫂说了声,便寒暄去了。
雪竹不知所踪。
而吴惟安——
他跟在纪云汐旁边,缩着脑袋一副社恐的模样。
纪明焱走在妹妹另一边,见状绕了过来,低声问:“妹夫,那日你带回家的膳食,都吃了吗?”
吴惟安记着自己的任务,他可是纪云汐雇来陪她六哥的。
而且纪云汐就在一旁,他自然要好好干活,因此态度很好地回道:“都吃了,很好吃,谢谢六哥。”
就是雪竹吃了后,一晚上跑了七八趟茅厕。
这个他没说。
纪明焱一张脸笑开了花:“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做。我最近又有了新想法……”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的聊上了。
一旁的纪云汐吩咐晚香和宝福安顿住处,她对住处的要求很高,一切都往最好的安排。
床被都要最柔软最舒适的,熏香也得点上,甚至还带来一些花瓶等摆饰,让人摆好。
毕竟纪云汐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赚钱?
当然是为了极致的享受。
所以纪云汐便这走走,那走走,确认是不是一切都按照她的意愿来。
而吴惟安一直跟着她。
高谈阔论自己厨艺创作理念的纪明焱,第一次碰见认真听他说,且给他回应的人,兴奋地也一直跟着吴惟安。
当然,纪明焱不会知道,吴惟安一直贴心回应,完全是因为收了他妹妹的钱。
营帐之中丫鬟下人们来来往往布置,纪云汐穿梭其间查看,但身边一直跟着两个大男人,实在碍事得很。
纪云汐抿了抿唇,停下脚步。
吴惟安匆匆停下,纪明焱跟着停下。
纪云汐默默看着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默默回望着她。
脸色茫然,眼神无辜。
纪云汐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仿佛养了两只她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的可达鸭:“你们能不跟着我么?”
吴惟安咬了咬唇:“可是我想跟着你。”
纪明焱站在旁边,跟着狂点头:“三妹,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纪云汐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面前这两只可达鸭,一只装傻,一只真傻。
她叫不醒装傻和真傻的人,于是道:“……行吧。”
算了,她不和两只可达鸭计较。
围猎明日才会举行,今日是给大家安顿的。
纪府的丫鬟下人们手脚都很麻利,很快就弄得差不多了。
纪云汐此行的目的,便是出来游玩,故安排好后就走出了营帐。
刚走出帐外,便发现没了踪迹的雪竹在勤勤恳恳扫雪,将营帐附近扫出一圈空地,露出被雪罩住的枯草。
一旁本就被纪云汐安排了这话的扫地小厮一脸震惊地看着。
他本来就在认认真真扫雪的,可哪想突然间这人就来了,二话不说开干。
这人扫得比他快,扫得比他干净,扫得比他好看。
是的,人家扫出来的那片空地是一个很完美的半圆。
纪府的扫地小厮看到纪云汐一行人出来,顿时危机感出来了。
他立马也拿出十二分力气开始扫雪,希望三姑娘不要炒他鱿鱼。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纪云汐:“……”
她也没打扰人家扫雪,缓步向外走去。
当然,两只可达鸭还跟着。
纪明焱像只精力无穷无尽的哈士奇,说话声就一直没停过。
吴惟安一直在认真回应,但偶尔,他看向纪云汐的眼神里,带着点沧桑。
一行人越走越远,快要走出营地的区域时,纪明双来喊纪明焱了。
毕竟这冬猎是他二人安排的,有事自然也是他们去处理。
离走之前,纪明双狠狠瞪了眼吴惟安。
他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警告对方别有小动作。
吴惟安一脸无辜,还有些害怕地往纪云汐那缩了缩。
纪明双:“……”
没事,等明天,他就来收拾收拾这个妹夫。
他现在看出来了,真的看出来了,这妹夫不简单,真的不简单,他要揪出对方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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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纪家兄弟两走远,吴惟安呼出一口长气。
纪云汐屏退下人,独自一人朝远方漫步而去。
吴惟安跟上,洁白的雪道上,绵延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脚印。
吴惟安问道:“能不能加点钱?”
纪云汐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能。”
吴惟安有些难过:“为何?”
纪云汐脸色很冷:“不改价,童叟无欺。”
在大瑜朝,一两白银相当于现代250元左右。
她给他一天两百两白银,相当于他日薪是五万。
日薪五万还要什么自行车?
真当她是冤大头?
吴惟安拢了拢衣襟:“但我刚刚将你六哥哄得很开心。”
纪云汐懒得和他讨价还价,直接一句话让他闭嘴:“接受不了这价,你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
没钱真难啊,吴惟安感慨道。
他没再开口,纪云汐也不说话。
其实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格,有时候能讲很多话,也只是为了适应环境和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
走了一会儿,纪云汐停了下来。
她转身,双手负于身后,遥遥望着前方营地。
周遭静谧无声,只有不远处传来营地少爷小姐们的嬉笑打闹声。
因为隔得有些远,这些笑声仿佛被披上一层雪纱,朦胧而美好。
今日雪后初霁,此时太阳刚巧挂在天边一角,要落不落。
金黄色的夕阳弥漫开几道极长的光线,从天边延伸,一直落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之上。
雪在夕阳下泛着跳跃的光,虽然冷,但美到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站在一起,隔了半步的距离,各自欣赏这雪后夕阳。
光线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长到两人影子尽头,似乎连在了一起。
23、023
夕阳落山之际,有一队人马姗姗来迟。
一架架马车富丽堂皇,来势汹汹,排场极大。
营地中早到的小姐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
“这冯家近日是愈发嚣张了。”
“可不是,那冯四只不过还是个秀女,却已把自己当宫中娘娘啦,威风得很哦。”
“行了,这话少说两句,冯家正在风头上,我们还是别招惹的好。”
正说着,众人口中的冯四踩着下人的背,缓缓落地。
她穿得极为招摇惹眼,衣裙纷繁华丽,可谓是云鬓花颜金步摇,看上去便贵不可攀。
冯四那张娇俏的脸上带着睥睨众人的气势,她看了看,问:“纪云汐呢?”
按理,纪云汐比她年长几月,她应该唤一声姐姐,不可直呼其名。可冯四现下是再不可能喊这一声姐姐了。
日后她进宫为妃,而纪云汐却只是一个软弱无用男人的妻子,两人身份从今往后天差地别。
什么姐姐,纪云汐也配?
猎场负责接待的是纪明双的人,对方从小在纪明双前耳濡目染,闻言中规中矩道:“冯四姑娘,三姑娘应已歇下,冯四姑娘有事找小的们便好。冯家营帐就在那边,小的带您过去。”
冯四冷哼一声:“本小姐找纪云汐有事,你给我把她叫来。”
说完,和家里人往营帐扬长而去。
下人朝冯四作了一揖,礼节做得无处指摘。
只是,他也不可能去叫家里三姑娘就是了。
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心里清楚得很。
冯四在营帐中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纪云汐过来。
她气得砸了个杯子,出了营帐。
各自帐外的雪,是要自己带来的下人们清扫的。
冯家的下人扫得有些慢,也不够细致干净,冯四一不小心踩上残雪,脚下一趔趄,差点滑了一跤,辛亏旁边的嬷嬷赶紧扶了一把。
冯四大怒:“狗奴才!扫了半天连雪都扫不好,冯家养你何用?”
冯家那下人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之中,一个劲的磕着头:“四姑娘,四姑娘饶命,四姑娘饶命……”
冯四捏了捏眉心,对一旁的嬷嬷道:“我不想再见到他。”
嬷嬷连忙让冯家的侍卫把那扫地小厮给抓走了。
扫地小厮想起府中下人做错事的后果,吓得大喊大叫起来。
侍卫直接一巴掌劈晕了他。
就在附近,扫地的雪竹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但他向来不是个见义勇为的人,应该说,雪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见义勇为。
他的心里,只有眼下的一亩三分地。
雪竹目送着他业务能力不合格的同行走远,深刻意识到好好干活的重要性,继续拿着扫把埋头苦干。
冯四现下心情糟得很。
不知为何,她本来心情还很好,但一到了这鹿山猎场,就什么什么都不称心。
她想见纪云汐,结果过去多久了,连对方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行啊,纪云汐不敢来见她,她自己过去。结果刚出门就差点摔一跤。
晦气,和纪家有关的一切都晦气!
直到她眼风扫到一旁的雪竹。
她发现,这下人扫雪扫得非常的干净细致,空出来的地面一点雪都没有,而被扫出来的雪块整整齐齐叠在周遭,看着就让人心下有好感。
而且看那干活的样子,足够利索,足够实诚。
是个很不错的下人呢。
冯四近日都在学如何当一个好的妃嫔,有一项就是要知人善用。
手里的下人,得干活麻利些,心眼别太多,省得被其他妃嫔收买害了自己。
冯四觉得,那小厮看着就很不错,她第一眼就觉得对方很可靠。
把对方招揽过来,阉掉对方带进宫里伺候自己,是个不错的主意。
冯四便对身边嬷嬷说了几句,胖胖的嬷嬷走了过去。
冯四等着嬷嬷把那小厮带过来。
可没想到,嬷嬷过去没说几句,就极为恼怒伸手想去拉雪竹。
雪竹轻巧一避,胖嬷嬷就整个人扎进了雪竹刚扫成一团,打算压成雪饼的雪堆里,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雪竹拿着扫把一脸茫然的看着。
好吧,又要再扫过了。
雪竹想。
冯四看到这幕一惊,带着其他下人过去。
贴身丫鬟忙把嬷嬷拉起来。
冯四拧着眉问:“怎么回事?”
嬷嬷绷着张脸告状:“小姐,这狗奴才好不知好歹!我无论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不理会我!”
冯四于是去看那小厮。
小厮扫好的雪堆被胖嬷嬷扑腾地到处都是,他又开始扫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冯四一向不太愿意和这些奴才搭话,故而语气很淡,脸色高傲,一副我理你是你祖上积德的样。
可雪竹应也不应,连个眼神都没给,兀自扫地。
他的世界里,除了公子,其他人都是不用搭理的。
哦,现在还多了三姑娘。
“我家小姐问你话呢!”贴身丫鬟一脸刁钻。
冯四看着,红唇轻抿:“这奴才不会又聋又哑吧?”
听到这,雪竹头也不抬地回:“我能听见。”
冯四:“听得见你敢不回我?!”
雪竹迷茫地抬头看她一眼,虽然没说,但意思很明白。
你谁啊?为什么不敢啊?
冯四发誓,她是真的生气了。
太阳快要下山,马上就要没光了。
纪云汐和吴惟安往回走。
刚走到营地外围,吴二便匆匆过来:“兄长,雪竹那出事了。”
闻言,纪云汐和吴惟安对视一眼。
一般而言,雪竹只会自己默默找个角落扫地。
他向来不和人生事端,也没有人会去找一个辛勤劳动的清洁小蜜蜂麻烦。
所以纪云汐和吴惟安都有些意外。
而这一切,在纪云汐看到冯四时,都明白了。
冯四的营帐外,她带来的侍卫们将雪竹团团围住,看样子要去抓那雪竹。
雪竹一直谨记吴惟安的教诲,不能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一身好功夫,所以也没怎么挣扎,就是左边躲一下,右边闪一下。
纪云汐看了身侧晚香一眼,晚香便飞进了包围圈,将雪竹带了出来。
“怎么回事?”纪云汐问。
雪竹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啊,他真的很茫然啊。
他看向自家公子:“我只是在扫雪。”
公子缩在纪云汐旁边,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些侍卫,又看了看那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冯四:“云、云娘,这位小姐要对我的小厮做什么?”
冯四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斜着眼瞄了眼说话的男人:“你就是那吴家的人?”
吴惟安抿了抿唇,低低嗯了一声。
“嗤,差劲。”冯四耻笑了一声,不再看他,看向纪云汐,“这狗奴才惹恼了我,你把他交给我,我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纪云汐理都没理冯四,反而问身侧的人:“安郎,雪竹向来乖巧能干,你说什么情况下,他才会惹恼人?”
吴惟安想了想,揪着纪云汐的袖子,认认真真道:“雪竹不惹人,惹的都是又凶又歹毒的……”
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说出后面的两个字:“东西。”
吴惟安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几乎听不太见,但在场的人都能看到他的口型。
冯四眼一瞪,气得红唇抖动,刚想骂什么,吴惟安又立马娇娇弱弱地接上:“这、这位姑娘,您千万别误会,我、我说的不是你,你别生气,生气的话岂不是就承认自己是了吗?”
冯四向来嚣张跋扈,但到底只是个刚及笄的丫头。
她本在气头上,现下又被这么一激,脑子昏着,根本理不清逻辑,就被吴惟安这话给带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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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生气,她不能生气。
冯四硬生生压下火气:“总之你们把这奴才给我留下!”
纪云汐轻轻挑眉:“哦?凭什么?”
冯四:“就凭他惹了我!”
纪云汐目光平静地望着冯四:“做梦。”
冯四:“你!!”
营地风大,寒风呼啸而过,吹起发丝。
以前刚入职场,遇见像冯四这种沉不住气的傻子,纪云汐还会和对方周旋,弄得自己身累心累。
但现在,她实在懒得花这个心思。
没有必要,冯四这性子,就是炮灰的份,一辈子只能沦为他人的棋子,在后宫活不过几集。
纪云汐不留任何情面:“今日鹿山围猎,是我纪家办的。这回看在太子殿下和你爹的份上,我放你一马。可冯四,你要是继续无理取闹,我就让人把你丢出去。”
冯四:“你敢?!”
纪云汐语气淡淡的:“你可以试试。”
对方的面色平静得可怕,盛怒之下的冯四捏紧拳头,心里慌了,反而生出了几分理智。
没事,没关系,她忍,她能忍。
就像爹娘说的,等她入宫当了宠妃,这些人都要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冯四咬牙,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身欲回帐中。
哪想吴惟安忽而开口,似乎只是和纪云汐轻声抱怨:“云娘,这人好凶哦,而且没你长得好看。”
24、024
冯四从小把纪云汐视为竞争对手。
她最讨厌别人和她说纪云汐怎么怎么好,最最讨厌别人拿纪云汐和她比。
特别是这种,纪云汐比她好看的话。
哪怕这话从冯四瞧不起的废物男人嘴里说出来,也不行。
吴惟安这句话,就如同一滴水溅入了油锅。
冯四气炸了,浑身颤抖,头上的步摇跟着晃动。
她控制不住的尖叫,结果被赶来的兄长捂住了口鼻,拖回了营帐之中,免得彻底丢了脸面。
纪明双和纪明焱也齐齐到了,两人来的路上便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纪明双问纪云汐:“没事吧?”
纪云汐轻轻拂去身上沾着的点点雪花:“无。”
纪明焱问吴惟安:“没事吧??”
吴惟安藏在纪云汐身后:“没、没事,她吓到我了,她怎么突然间就变这样了呢?感觉换了一个人似的,好吓人哦。”
吴二:“……”
真的,每回吴二都能从自家哥哥身上,意识到没脸没皮的力量何其之大,简直所向披靡。
纪明双也很无语,而且自从他觉得这吴惟安没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后,他就越看越觉得对方不简单。
吴惟安最后说的那句话,纪明双听到了。
他甚至觉得那话是吴惟安故意说的!
如果吴惟安真的是个懦弱的男人,怎么会开口说话?难道不是一个字不说才对吗?
结果人家非但说了,还一说就戳中了冯四的心窝子,直接让冯四疯狂。
越看越有心计。
纪明双盯着吴惟安,眼中精光闪闪。
吴惟安无辜茫然地回望。
纪明双:“……”
就真的很想一拳朝这张脸砸上去。
纪明焱看他们两人确实没事,那妹夫家的小厮也没啥事后,招呼着众人:“走走走,今晚是篝火宴,我最近新调制了几种烤料,我给你们烤肉烤串!”
纪明双:“……”
纪云汐:“……”
唯独吴惟安欣然道:“好啊,谢谢六哥。”
营前的空地之上,生起了篝火。
各家围着个火炉,自行备食。
明日才会打猎,故而今晚用的生肉,都是纪家让上京城的肉铺送过来现成的,大家自取自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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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冬日篝火晚宴着实有些冷。
幸好眼前的火烧得够旺,扎营之地位于背风之处,还算可以忍受。
纪明双早早就溜了,他去了别人那,和别人共食。
毕竟纪明焱烤的肉,他不一定消受的起。
纪明焱回营帐取他烤肉的工具,和那些用来调味的瓶瓶罐罐去了。
雪竹则和唐虎这些纪府下人一起,正抱着双腿乖乖坐着吃糖葫芦,并接受大家的投喂。
故而纪家的火盆前,只剩下纪云汐、吴惟安、吴惟宁三人坐着。
纪云汐忽而开口问:“你可会烤肉?”
吴惟安抿了口酒:“会。”
纪云汐望着火光,飞快做了决定:“我吃你烤的,你吃我六哥烤的。”
吴惟安放下酒盏,手捂回小暖炉:“不。”
纪云汐看向他:“?”
吴惟安朝她眨了下眼睛:“两百两只是哄你六哥的价钱。”
纪云汐懂了:“我加五十两。”
吴惟安意有所指:“烤肉我很在行。”
纪云汐继续加价,直接给他翻了四倍:“那再加两百两。”
吴惟安理了理发髻:“手有些冷呢。”
纪云汐一时没接话,她就只静静看着他。
吴惟安笑着回望,脸上表情十分柔和,情深意切的样子,但就是不松口。
开玩笑,这种时候,不趁机宰一顿怎么行?
纪云汐拢了拢衣襟,眼眸微垂。
她很有钱,几百两对她来说,就和几十几百一样,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看着吴惟安这样子,她忽然不想给了。
因为真的有点太贱了。
纪云汐坐直:“也是,不麻烦你。”
吴惟安:“?”
纪云汐看向旁边极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吴二:“惟宁。”
吴惟宁眼观鼻鼻观心:“三姑娘可有何事?”
纪云汐:“你可会烤肉?”
吴惟宁下意识看向吴惟安。
吴惟安眼中暗含威胁。
吴惟宁很是纠结,听刚刚大哥大嫂的谈话,他说会,岂不是抢了大哥的活计?
可是说不会吧,他又不想也不愿骗人。
吴惟宁硬着头皮:“……会。”
纪云汐弯唇:“那麻烦你了。”
吴惟宁想哭:“好。”
吴惟安:“??”
他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很快,纪明焱便带着他那些瓶瓶罐罐蹦蹦跳跳过来了。
他十分自来熟的想挤在纪云汐和吴惟安中间,那样他就可以左边喂一个,右边喂一个。
纪云汐拒绝了他:“六哥,你坐那吧,惟宁说今夜他给我烤肉,你正好给安郎烤。”
纪明焱愣了愣。但很快他便自己说服了自己。
也是,下厨这种全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妹夫的弟弟喜欢也是正常的。
对方定然也希望自己的厨艺得到嫂嫂的认可,就像他希望自己的厨艺得到妹夫的认可,这种心情,都是一样的嘛。
纪明焱便在吴惟安那边坐下了,然后开始捣鼓,
其实烤肉很简单,将已经处理好的食材放火上烤,记得翻一翻就能行。
最关键的,便是在调料这一步。
纪明焱的调料非常之多,而且各种颜色都有,集齐了红橙黄绿青蓝紫。
有些没味道,有些旁边的吴惟安能闻到古怪的香气。
吴惟安看着看着,突然间有些不确定了:“六哥,这些不会有问题吧?”
纪明焱撒调料撒得非常欢快:“能有什么问题?你放心,我都自己尝过的。我自己尝过没问题,才敢给你们用。放心好啦,妹夫,来,你尝尝!”
吴惟安拿着对方递过来的羊肉串,羊肉串撒上了红色和蓝色调料,味道闻起来很是刺鼻,像是黑墨水似的。
纪云汐在一旁看着,看出了吴惟安的一丝犹豫。
难得,那日家中晚膳,他可没这般犹豫过。
纪云汐轻轻挑了挑眉,温言道:“安郎,你尝尝,别辜负了六哥一番好心。”
潜台词,今晚不吃的话,工钱可不一定会给你结。
吴惟安于是硬着头皮吃了。
怎么说呢,味道有些怪,但也不是不可接受。而且吃多了,会觉得也还行。
总之一句话,为了钱,能忍。
纪明焱见状,调料撒得更是欢乐。
后边吴惟安吃饱了,真的吃不下了,纪明焱便拿了几串,特意给纪明双送去。
他向来是个好兄长,怎么都不会忘了家中七弟的。
纪明双:“……”
纪明双态度很坚决:“我已经吃饱了。”
纪明焱也是非常热情:“你就吃一点,就吃一串,这东西也没那么饱肚子,而且明双,你在长身子……”
“我已经长完了。”纪明双知道怎么推辞都没用,干脆直说,“你说家中晚膳也就算了,那个你会克制,可烤肉事关你的那些调料,你确定没事?”
纪明焱点头:“确定。”
纪明双提醒他:“你还记得多年前,你也是这般确定,结果老五他差点……”
纪明焱嘟囔:“我那时只是忘了,那两样调料不能混在一起嘛。”
“等等。”纪明焱忽而一拍脑袋,脸色苍白,“惨了惨了。”
纪明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吧……”
“我好像又混在一起了!”纪明焱拔腿就往回冲,声音凄惨,“妹夫——妹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