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犯规》 1、第一章 赛道终点,黑白格子旗翻卷如沸。 比赛已接近尾声。 驰过最后一处弯道,遥遥领先的仍是那位国际方程式赛事中罕见的亚裔赛车手,叶辞。 这场比赛中他的表现一如既往,风格激进得近乎疯狂。 曾有不止一位体育评论员对他极端的比赛风格给出过负|面评价。 有人认为这位所谓的方程式新星具有一种镇静的自毁倾向,更有人直白地点明他看起来不是真正热爱这项运动,赛道为他带来的大概不仅仅是荣誉,更是某种暴虐|情绪的发泄。亦有小型网媒语焉不详地暗示叶辞疑似患有某种精神类疾病,加上这项赛事中少见的亚裔身份与omega性别,以及他面对媒体采访时种种不近人情的傲慢表现…… 看台上,欢叫与嘘声连成一片。 毁誉参半。 不过这一切对叶辞而言全无影响。 他驾驶的赛车呈磨砂黑色,通体碳纤维材质,边缘淡金跃动,如一支金丝勾缠的乌沉鸣镝,锐不可当,呼啸着冲破终点。 vip看台上,一位身形俊挺的男人不顾周遭嘘声四起,面带傲然微笑,起立鼓掌。 休息室中。 叶辞步履虚浮,踉跄着跌坐到沙发上,水淋淋的额发已捋至脑后,将那张春桃般粉融融的脸尽露了出来。 对omega而言,一场方程式比赛足以将体力完全透支。 他已经连赛车服都懒得脱了。 这间是叶辞的专属休息室,霍听澜关门落锁,拧开一瓶功能饮料,淡蓝塑料瓶口抵上叶辞湿|红|柔|软的唇瓣,喂给他喝。 叶辞安静顺从,抬手扶住霍听澜腕骨,就着这个姿势喝空了一瓶饮料。一双眸子敛着,辨不出情绪,瞳色浅淡,像云烟微濛的远山。 与霍听澜成婚五年,他一向这样。 清冷,内敛,沉静。 霍听澜知道叶辞仅仅是不善于表露感情,也清楚他孤僻内向的性格成因,虽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怜惜。在他眼中,叶辞就像一尊碎片修复成的陶瓷美人,看似刚硬,实则伤痕累累,脆弱易碎。成婚五年,他待叶辞悉心呵护,百般疼爱,可惜收效不佳。唯一能使叶辞郁结稍解的就是方程式赛车这一类竞速运动,或许只有在生死一线的极速刺|激中他才能切实感受到心脏的搏动与体内蓬勃依旧的生命力。 空气中尽是叶辞香子兰型的甜腻信息素,混合着浸透了连体赛车服的汗|液,肆意挥发。 这一站赛事已近尾声,为了不无谓损耗叶辞的体力,霍听澜已禁|欲多日。正当年的alpha,饿狼猛虎一般,浸泡在伴侣100%契合的omega信息素中,却只能生生压着火儿,温和地问一句:“缓过来点了吗?” 叶辞点点头,不吭声。 为了不过分刺|激到叶辞,霍听澜不得不极力压制alpha的种种“恶劣”秉性去配合叶辞,不敢在他面前太不要脸。 一个沉静内敛,一个温柔绅士,五年来他们一直相敬如宾,从无龃龉,婚姻模式稍显平淡,但至少和谐融洽。 不能要求更多了。 霍听澜丢开碍事的瓶子,欺近了,按住沙发靠背,用手臂将叶辞圈住,眸光炽烈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哑声道:“你发热了……这几天用抑制剂了吗?” 叶辞摇了摇头,随即仰起脸,轻轻地,顺从地把他望着。 多年默契,霍听澜明白这是叶辞暗示他可以彻底标记的意思。 对叶辞来说,这已算得上相当热情的邀请。 霍听澜低头,用薄唇碾上那两片湿|红,仍是强捺着冲动,细细地磨,耐心地撩|拨。 叶辞睁着眼,眼珠像一双抛光的琉璃球,青溜溜,凉丝丝,乍看辨不出多少情绪,可仔细瞧,又分明是渐渐温软下来了的。 “听澜……” 他轻轻叫了一声。 他无法表露出太浓烈的情感,只好用两根手指捏住霍听澜的钻石袖扣,孩子气地,依恋地,不许他走,也不许他远离,直到指腹磋|磨成妃红色。 “听澜……” 又是一声。 两人明明离得极近,那嗓音却显得莫名渺远,犹如隔着厚重而无形的障碍向霍听澜求救。 霍听澜亦应声将他抱得更紧,指腹捋过他汗湿的额角,呢喃安慰,尽力回应他的求救。 抱紧,再紧一些。 像徒劳地钳住一尾滑溜溜的鱼。 可它终将潜入深海。 …… 三个月后,时年二十七岁的叶辞在一次比赛中意外丧生。 他离世后,外界众说纷纭。 不靠谱的,造什么谣的都有,匪夷所思,极尽博人眼球之能事。 稍靠谱些的,说他受抑郁症及其他精神类问题干扰,导致比赛中的严重失误。 亦有好事者挖掘出这位风评两极化的新星赛车手早年的不幸经历—— 幼年遭豪门生父抛弃,与母亲流落贫民窟…… 遭继父虐待毒打,导致语言障碍…… 成年后被认回豪门,成为生父争夺遗产的工具人,受尽不公平对待…… 为给母亲治病辍学打工,导致高考落榜…… 偏偏母亲病症恶化,不治身亡…… …… 在获得霍听澜的庇护之前,他经历过许多黑暗痛苦的时刻。 或许,他的精神世界早已被焚烧殆尽了。 再温柔缠绵的春雨,也难以滋润一方焦土。 这些关于叶辞早年悲惨生活的传闻消失得相当快。 在被现实的重拳彻底击溃前,叶辞一直很要强,不愿被人可怜,霍听澜不希望他的疮疤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各路瓜贴常常存活不过几分钟,不过这难以阻挡八卦的小面积传播,与叶辞有关的新闻评论区中一直不乏乐于向路人科普的八卦爱好者。 某条转发量超过十万的讣告新闻下方,在众多车迷的缅怀悼念声中,有一条稍显“矫情”的热评—— “难以想象霍听澜会有多痛苦,他永远失去他的小先生了。” 有路人好奇地问起霍听澜和叶辞的关系,便有人在楼中八卦起来。 “他们结婚五年了,那时候叶辞才二十二岁,霍听澜有一次碰巧看到他比赛,应该算是一见钟情,据说死缠烂打追了半年才追到。霍听澜比他大十二岁,就一直管他叫小先生,婚后两个人互相还是挺客气的,就有点儿相敬如宾的感觉,不过叶辞本身就是那种内敛性格,所以这对还是很甜的,真是可惜了……” “霍是a+级alpha,和omega契合度普遍低,100%和他契合的omega,他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第二个了。” “就算遇到第二个又怎么样……吃到完整瓜的表示霍听澜真的很深情,如果连他都能轻飘飘地再娶一个那alpha里也没什么好人了。” 这个话题被提起来,评论区也渐渐聊开了。 一小时后,有一条新的评论被顶上前排。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霍听澜能早一些遇到他的小先生,早一些把他保护好,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下方附和者众。 …… 霍听澜醒来时,天色将明未明。 手机闹钟铃音聒噪。 早晨6:00。 霍听澜划掉闹钟,重新合上眼,探出一只青筋浮凸的左手,向身侧摸索,寻觅那瓶半满的龙舌兰。 叶辞不在了。 太疼了。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破了一个洞。 神经渴求着高浓度酒精的浸泡,泡得迟钝一些,才能好受一点。 然而,他没能摸到想象中沁凉细韧的酒瓶颈,反而碰到了一片光|滑的液晶屏幕。 那触感几乎是有些陌生的。 “……” 霍听澜蹙眉,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荧荧地亮着,深黑的底色,上面铺排着各色心电图般陡峭的线条与密密麻麻的数字,是一款他十分熟悉的金融软件的界面…… 而他本人居然伏在办公桌上,淡金微光自百叶窗款款洒落。 就好像他昨晚熬夜处理公务时不慎睡了过去。 可能么? 他哪有心思工作。 但是怎么会在公司…… 梦游吗? 太滑稽了。 霍听澜撑起上半身,疼似的咧了咧嘴。 然而,这个嘲弄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敛起来就蓦地冻住了。 半梦半醒间的混沌褪去,只是一刹那,他忽然清醒无比。 这个地方……分明就是他十年前的办公室。 身体先于思维,只一眼,霍听澜精准地扫向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潜意识已感知到了什么,眼瞳极黑极亮。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周六06:02 2021/…… 霍听澜竭力稳住呼吸,凭指纹解锁手机,手机显示的仍然是这个日期。 翻开通讯录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 依照记忆,他给当年的特助拨了通电话。 清晨六点半,对面三秒接通。 是那位特助的作风,一个任劳任怨、随叫随到的beta。 “霍总。” 也是熟悉的声线。 霍听澜一言不发地摁了电话,踱至落地窗前,清晨的玻璃笼着一层濛濛的光,映出他的脸。 英俊,线条锋利,眼眸乌沉,透着几分罕见的错愕,而且……还算得上年轻。 这是他三十岁时的样子。 这里是十年前。 蓦地。 心脏不要命般疯狂搏动起来,血液翻沸,鼻梁骨酸涩得生疼。 这一年,叶辞才十八岁。 一切都来得及。 …… 下午两点,地处市郊的风驰赛车场正热闹着。 赛道边,一辆重型机车停在射灯下方。 车身金属配件在片刻前的比赛中升温至滚烫,被午后炽白阳光烤着,热度灼人。 车旁,一条长腿撑着地,骑手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 他穿一件深色卫衣,连帽的设计略显稚气,帽檐下漏出几绺细软黑发,洁净地搭在眉骨上,与周围装扮猎奇的飙车族格格不入。 叶辞,十八岁生日刚过,辍学一年多,目前在天成私立学校重读高二,结构性别男,腺体性别……户籍卡上的记录已经在几天前改成了omega。 他捏着一沓钞票,数清了,揣进口袋。 ……还差得远。 叶辞眺向赛道,浅淡瞳色与皮肤都透着股冷劲儿,薄瓷般,又硬又脆。 风驰赛车场在市郊经营多年,提供赛道与多种赛车租赁,摩托、方程式,都能玩。车场是合法经营,但过来玩儿车的大多不是善茬儿。飙车烧钱,赛道、车、油,处处真金白银,于是这一片常来跑比赛的人中渐渐兴起了跑输给钱的规矩,一开始来去都是小钱,纯属贴补赛道费和油钱。后来这群人玩带钱的玩惯了,数目也跟着膨胀,有时一场输赢几千上万,连输几场大的保不准连车都得抵给人家。 “玩一把?”一个黄毛骑着辆哈雷朝叶辞滑来,一身耳钉唇钉铁链子,卸下来能称出好几斤。 黄毛是赛车场常客,技术不赖且擅使阴招,屁|股底下那哈雷就是飙车赚来的。 叶辞记不住这号人,只简略道:“好。” “玩儿多大的?”黄毛舔舔嘴唇。 叶辞调整头盔,咬碎口中牛奶味儿的糖块:“都行。” 黄毛笑笑,杵着地的细腿多动症般悠来荡去,他端详叶辞穿着,开出个不算过分的价码:“三千,敢玩儿吗?” 叶辞垂眼:“敢。” 惜字如金。 两辆摩托车滑向赛道起点。 黄毛斜眼打量叶辞,目光黏糊糊地转过一圈,落在叶辞脚上。 杂牌球鞋,廉价、磨得发旧,但干净,许是用漂白剂漂过,白得纯情。 黄毛一咧嘴,在头盔里乐——都说这位是这个月新来这片玩儿的牛逼车手,飙起来怎么疯怎么猛,其实不就是个小孩儿? 引擎咆哮,两辆重机车冲出起点。 哈雷势头生猛,起速马力全开,铆足劲要给叶辞来一记下马威。奈何叶辞给油更狠,纵使硬件不敌仍死死咬住距离,两车战况胶着僵持不下,直到飙至赛道中段,叶辞精准捕捉到前车身后一米多的低压区,吸尾流抽头反超,造型硬派的川崎重机车咆哮着擦过黄毛。 “*你妈!”黄毛输不起,凶相毕露,“小b崽子!” 本来想在碾压局里欺负小孩儿,岂料惹上一条穷追猛打的小狼狗。 叶辞充耳不闻,高速压弯驰过第三处弯道,距离越拉越开。 三千块要飞,还眼看着让小屁孩儿虐了!黄毛手背青筋暴凸,拼着摔车加速过弯,堪堪撵上,无赖地往叶辞近处粘。二车并驾齐驱,水平距离不超一米,黄毛瞄准机会单手撒把,抽冷子伸手,狠狠捏向叶辞车把…… 飙车中途强迫对手刹车,这岂止是耍阴招,说蓄意伤害也不为过。 车身剧烈抖动,颠簸蛇行,叶辞使出浑身解数稳住,旋即闷声不吭,接着穷追猛打,被阴掉的那段距离不一会儿就追平了。黄毛没再逮着机会,气急败坏,连飙带骂。 几分钟后,两车双双冲过终点线,叶辞快出半车。 黄毛滑出赛道,晃着腿儿耍无赖:“哟,平手啊?” 叶辞摘下头盔,掠他一眼。 “草,”黄毛活动下颚,吊出副凶相,“你那什么几把表情……” 话音未落,远处飞来一记头盔,砸得他满嘴飙血。 黄毛回过味儿,正欲发难,却被一脚扫中肩膀,栽歪着滚倒在地,非要害处紧接着挨了几记暴踹,疼得他直不起腰。 叶辞捡起头盔,垂眸觑他捏刹车的左手,问:“手欠?” 黄毛喷着血沫:“我*你妈……啊啊啊啊啊!” 后半截脏话全吞回去了—— 叶辞一脚跺在他左手上。 周围聚来不少看热闹的,却没人上来拉架。 叶辞的外形透着股掩都掩不住的稚嫩,气场却暴戾得骇人。 像把玻璃磨的刀,脆弱,却锋利。 黄毛又疼又怕,方才挨那几下足够他评估出叶辞的实力——八成是高阶alpha,赖自己眼瞎。他不敢再吭声,嘶着气、红着眼,直往墙根缩。 叶辞蹲下,用指甲谨慎地掐住黄毛衣摆,掀起,用一种漠然的视线检视黄毛上半身。 “干、干什么?”黄毛慌忙把衣摆往下扯。 软组织挫伤面积小于15平方厘米、口腔粘膜破损、手指骨折……轻微伤,拘留封顶。 他有数。 叶辞睨着他,摸出手机,热心肠似的,口吻却隐透威胁:“报警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黄毛摇头:“哥我不报,真不报。” 叶辞颔首,起身,一把清凌凌的嗓子:“那三千……” “是、是,三千,这就给你转。”黄毛掏手机。 叶辞摇头,憋气般不自然地静了几秒,才慢吞吞道:“……当医药费。” 2、第二章 叶辞走进赛车场洗手间时脸孔苍白。 冷汗沿脊骨滑坠,淌湿了腰窝,凉溻溻的布料黏着尾椎。 片刻前,那具有高度攻击性的场景激发了他的病理反应。 ——*你妈…… ——小b崽子…… 连粗粝的音色都像极了。 北方的晚春,龙头里喷出的水仍凉得透骨。 叶辞却不嫌冷,掬起水反复冲脸,直到面部皮肤变得麻木刺痒,洇出春桃般的艳粉,他才强迫自己停下来。 “呕——”冲完脸,叶辞又拄着陶瓷洗手盆边沿干呕了几声。 晚上没吃东西,他呕不出什么,但莫名轻松多了。他漱了漱口,抹去唇边水珠,抬眼瞄向洗手台后的镜子。 洗手间里没别人,镜中,叶辞身后的几个厕格静悄悄地敞着。 叶辞静了一瞬,忽然重复起十分钟前的台词。 “那三千……” “当、当医药费。” “那三千当,医、医药费……” 磕磕巴巴的。 楚文林嫌他丢人现眼,送他去口吃矫正中心待过一个月,可超过三个字的话他仍说不连贯,或许是因为他的语言障碍源于更深层的问题,而那些课程触及不到问题的核心。好在他早已习惯这个自小落下的毛病,为不惹人讥笑,他平时说话极力简短,像天生冷峻寡言。 方才险些在那个混混面前丢人,幸好他在关键时刻硬憋住一口气,遮掩过去了。 才七个字。 连七个字都说不利索。 不大甘心地,叶辞又试着重复了几次,结果越焦躁便磕绊得越厉害,唯一的收获是脸蛋憋得透红透红,眼尾也泛起潮意。 这时洗手间外传来脚步声。 叶辞微一抿唇,扣上兜帽,不吭声了。 来者是个高大的alpha赛车手,进门时无意朝叶辞瞟了一眼,认出他是方才揍人那小子。 叶辞片刻前憋得眼尾湿红的脸无缝切换成一扇小棺材板,眸光淡漠地斜掠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赛车手收回视线,不打算惹麻烦。 出了赛车场,叶辞立在路边发了会儿怔。 按惯例,他自我调整,把软弱的情绪清理干净,随即揣着刚赚来的钱去市场买了些日用消耗品和水果,赶往叶红君所在的疗养院。 初春天黑得早,才五点钟,院内路灯已渐次燃亮,半边天仍是紫红的,满湖霞光托着灯影,天鹅优雅地在水面游弋,风景怡人。 叶红君的高级病房在三楼。 叶辞进门时她正昏睡着,肌肤冷白得病态,像光洁的骨骸。缠绵不愈的重疾磋磨着她,连骨头都磨薄、磨细了似的,一张脸盘窄小得可怜,深深陷入软枕。 楚文林高薪聘请的护工伺候得尽心尽力,纵使是不能自理的状态,叶红君仍旧洁净得体,病号服散发出柑橘香,一条羸弱小臂自病号服阔大袖口探出,上面的针孔密密麻麻。 叶辞用指腹在叶红君小臂上抚了抚,鼻梁骨涩得发疼。 她正在打一种进口针剂,一针两万多,虽难治愈,却能延续生命。 然而,尽心尽责的护工、疗养院、续命针剂…… 全是钱。 叶辞有个帐本,楚文林为叶红君治病花的每一笔钱他都端端正正记在上面,打算以后慢慢还。 数字浮升速度之快使叶辞渐渐从惶恐到木然。 若楚文林良心尚存,他本该无条件给予叶红君母子援助。 他辜负过他们。 楚文林是叶辞的生父,楚家三房长子。 年轻浪荡时,他因一时情热,赌咒发誓要与小门小户出身的叶红君共度一生,甚至不惜教唆叶红君放弃学业随他私奔。直到叶红君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婚先育,婴儿的啼哭声与贫穷的重压才渐渐碾碎了楚文林的幻觉。 联姻、门当户对、家产……他像是初识这些词汇,悔不当初。他是锦衣玉食的阔少,受不得苦,他毅然回祖宅磕头领罚,央母亲遮掩丑闻,并在一年后听从家族安排与名门贵女联姻。 叶红君哭过、闹过、哀求过,咬牙放下矜持抱着襁褓中的叶辞撒泼打滚过,终究无力挽回。 未婚先育的omega就是苦难的代名词,她在贫民窟拉扯叶辞长大,天性使然,受过再多伤也不肯长记性,始终残存着少女式的天真烂漫。她换过几任男友,有alpha有beta,都不长久,分开时都撕扯得难看。 叶辞幼年时试图从那些形形色|色的脸孔中寻觅父亲的影子,却找不到,他姓氏随了母亲,这方面也并无线索。 长大后,对父亲的念想也就淡了。 转折发生在几个月前。 一直死死攥着楚家大权不肯放手的楚老爷子暴病入院,人是救回来了,但楚家的几房子孙接收到这个危险的信号,家产争夺战登时进入白热化。 楚文林才干平庸,为人自私重利,八岁的幼子楚睿亦顽劣愚笨,加上楚文林的母亲,也就是楚老爷子的三太太年轻时只是一名舞女,不仅出身低微,婚后更有偷情传闻流出,因此三房这一支素来不得楚老爷子喜爱,在遗产争夺战中处于绝对的下风。 楚文林不甘心只捡些兄弟姐妹们牙缝里漏下的垃圾,狗急跳墙之时想起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长子,觉得那孩子或有价值可供榨取,这才调查了这对母子的下落,头一回找上门来。 “妈妈……我,我今天跑,跑比赛。”叶辞搜刮出一条好消息,结结巴巴地讲给叶红君,“赚了不,不少钱,够……给你治病。” 在妈妈面前,叶辞完全卸下了伪装。 他变得乖顺,眉眼弧度柔和,瞳色清浅,一副惹人撩|拨搓|揉的模样。 与叶红君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然而,在贫民窟,羊羔般软绵绵的母子俩唯有被人敲骨吸髓的下场,叶红君柔弱,他就得刚强。 再软,也得装得戾气横生,耸起一身虚无缥缈的刺。 叶辞在病房待了两个多钟头,给叶红君做四肢按摩,减缓肌肉萎缩,还扫了扫地,可惜叶红君太过虚弱,一直没醒。 他还磕磕绊绊地说了两个多钟头的话,捡不坏的消息说,说学校,说同学,说在赛车场看见一辆多帅的重机车,疗养院人工湖上的天鹅多美。 他不是真寡言少语,可除了妈妈,谁也没有耐心听结巴长篇大论。 最后,他捻起叶红君床头瓷瓶里发蔫的太阳花丢进纸篓,换成他来路上买的一枝香水百合。 她常因昏睡错过探视,因此叶辞每次来都会换花。 百合鲜嫩水灵。 她会知道他来过。 …… 探望过叶红君,叶辞在街上游荡到十一点,熬到楚文林就寝他才回楚宅。 能少看那人渣一眼也是好的。 对父爱的渴盼早已被年深日久的失望浸透,呷一口,仅余黄莲般的苦涩,几个月来叶辞没叫过楚文林一声爸,以后也绝不会叫。 楚文林对叶辞晚归一事相当不满,一大早起来便沉着脸。 叶辞视若无睹,吃过早饭就回卧室念英语,棉纱窗帘掩着,门落了锁,光线半明半昧。 楚家大宅有几十个房间,蚁窝般繁冗,楚文林认回他后,他像蚂蚁没入楚宅的孔洞深处,鲜少释放存在感。 宅子够大了,可叶辞那位“嫡子”弟弟楚睿像猪崽一样的尖叫仍能穿透重重墙壁直抵脑仁。 一点鸡毛蒜皮的不顺心,就能制造出这样的噪音。 佣人们哄着、劝着,脚步声循着正牌少爷的叫声飘来荡去,乱纷纷的。 叶辞当没听见,艰难地读英语课文。 卧室没人,他却将声音压得极小极轻,像是怕自己滑稽的口语被空气听了去。 为了给叶红君治病他辍学打工一年半,学业荒废得厉害,最糟的是英语。他开口说话有障碍,而英语学习最忌讳不张嘴,辍学前他的英语也一直是瘸腿科目,全靠成绩不错的另外五科背分。 楚文林给了他重返学校的机会,他本该珍惜,不该浪费时间在二流赛车场跑比赛,可是…… 窗外传来车声。 叶辞踱至窗前,将窗帘挑开一条缝,向外窥探。 遥遥的,一辆陌生轿车驶入楚宅内院,缓缓泊停。 车头的直瀑式气格栅与前盖上的铂金小人被擦得光洁铮亮,车身纯黑,深沉贵重。 叶辞皱了皱眉,直觉要糟。 司机拉开后车门,管家佟叔垂手侍立,楚文林朗声大笑阔步迎上,是生意人攀关系时的热络做派。 来者却姿态疏离,仅微微颔首。楚文林处事圆滑,忙敛起过剩的笑容,与来者寒暄。 叶辞知道这人,霍听澜,楚文林死命巴结的霍家家主,也是一个与叶辞匹配度高达100%的alpha。 这个匹配度相当罕见,堪称生理层面的命中注定。 可叶辞只觉头皮发麻。 他本来是个a级alpha,现在会变成omega,是因为他比正常人多了一个所谓的“二次分化”。 二次分化是一种较为罕见的病症,大多由青春期信息素分泌紊乱导致,患者一般会在初次分化三至四年后开启第二次分化,而患者的真实腺体性别则以二次分化的结果为准。 叶辞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在二次分化开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alpha。 前阵子他被认回楚家,楚文林带他去做了一系列检查,包括各项传染病筛查与腺体检测,结果同样表明他是alpha……一个健康的a级alpha。 结果,大约就在两周前,他出现了一次短暂的假性omega发热。 那次发热仅仅持续了大约一小时,症状不算严重,而且发热时他在卧室独处,连他自己都险些没意识到那是一次假性发热,就更别提楚文林了。 在这个当口二次分化成omega,对叶辞而言绝不是好事。 楚文林眼下只是想给三房添一支血脉,多个人分遗产而已。一个alpha男孩,在分配遗产时这是个比较占优势的性别,而唯一好过这个的,就是一个外形优秀的omega。对楚文林来说一个漂亮的omega后代是可以待价而沽的“好货”。 叶辞不傻,能想清楚这一层,因此他不打算让楚文林知道,想能瞒多久是多久。 然而,问题就出在给叶辞做体检的那家私立医院上。 原本他的腺体检测已经做完了,结果也不知那家医院是抽了哪门子风,竟声称之前的腺体检测结果有误,叶辞可能不是真正的alpha。 楚文林自然不肯放过可能的机会,又带叶辞去做了一次检查,这次院方建议他们进行精度更高但也更麻烦的基因检测……经了这一番折腾,叶辞的omega身份彻底暴露。 而使叶辞更为意外的是,还不等喜出望外的楚文林将他像货物一般向各大家族“兜售”以换取商业资源,霍家那位新掌权的家主便主动登门提亲了,时机掐得不能再准。 也无怪霍家人消息灵通,那家私立医院本就是霍氏旗下运营的众多产业之一,楚文林这一连串动作就发生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楚家忽然冒出了一个与霍听澜基因100%匹配的omega,霍家人想不知道也难。 …… 叶辞透过窗帘缝往下看。 身为a+级alpha,霍听澜身高直逼一米九。 春日的天气难以捉摸,中午的温度较早晚高出一大截。地砖被大太阳晒得白晃晃,看着都热,霍听澜却穿着正式的三件套西装,以彰显他对这次会面的重视。一米几万的西服面料光泽深沉,穿在人身上本该显得儒雅矜贵,可那副悍利挺拓的身材却透着一股雄兽式的野蛮性|感。 a+级的alpha,在某些方面确实与野兽相差无几…… 忽然,像是直觉触动,霍听澜眼皮一掀,目光直直投向二楼叶辞卧房的窗缝。 一瞬间的对视,叶辞骇得一缩,掐着窗帘的指尖泛白。 胃袋一阵痉挛。 他的自我认知仍是alpha男性。 与另一个顶级alpha亲密接触……叶辞想了想那场景,抗拒得浑身毛孔都炸开了。 3、第三章 楚宅会客厅中,来客已等候多时。 霍听澜,他的特助、律师以及公证人员。 叶辞磨蹭了半天才走进会客厅,拣了个边角的单人沙发落座。 他太紧张,脸孔骨瓷般白,却仍强作镇定。修直双腿被水洗旧的牛仔裤包裹着,故意分开撑着地,上身前倾,手肘拄膝。 是omega不该有的粗鲁坐姿。 那身地摊货也上不得台面。 他希望霍听澜嫌恶自己,又不敢做得太过火。 因为叶红君的命还掐在楚文林手上。 楚文林容色阴郁,用眼神警告叶辞。 叶辞却压根儿不看人,垂着眼,手指飞快地滑动手机,俨然一副有事忙不开的模样。 直觉告诉他霍听澜正在看他,那目光犹有重量,冷云般沉沉压在他头上。 霍听澜应该是佩戴了信息素阻隔贴的,但a+级alpha的信息素太强悍,轻微外泄难以避免,因此叶辞仍能闻到一丝烈酒般灼人的雄性气息。 龙舌兰的味道。 拥有a+级腺体的alpha极度稀少,叶辞还是头一次接触到活的。 那股压迫感与侵略性,就连对信息素迟钝的beta都会隐隐感到不适,何况是正处于omega分化期的叶辞。 像有根弦自天灵盖拉到脚底板,硬生生地扯拽,叶辞恨不得蜷成一团,钻进沙发缝里躲避霍听澜存在感强烈的目光与气息。 他咬牙压制那股冲动,扳直身体。 “你好。”霍听澜开口。 低而磁的嗓子,标准alpha声线。 叶辞抗拒得气息都抖了,他将手机桌面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把花里胡哨的app图标移来移去,掌心尽是冷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直到确认嗓音不会打颤,他才冷淡地回了句:“您好。” 楚文林打着圆场说孩子内向怕生,急忙切入正题,商谈联姻协议中的细节。 这场联姻只是一次纯粹的商业行为,在两方缔结婚约后,霍家会与楚家合作开发某个体量庞大的政府项目,那将为两家带来天文数字级的回报,互利共赢。 楚家大权仍死死握在楚老爷子手里,这个项目做成之后,楚文林能分到的利益有限。 因此,对楚文林而言,真正关键的不是项目本身,而是楚家三房与霍家的姻亲关系以及他即将为楚家立下的汗马功劳。这将成为他在家产争夺战中的资本,并将大幅提升他在楚老爷子心目中的地位,大房和二房的两位太太,以及他那四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拍马也难赶上。作为交换,楚文林会提供他的omega长子作为霍听澜的“人形安抚药剂”。 身为罕见的a+级alpha,霍听澜在享受腺体为身体机能带来的各项优势之余,也要承受比其他alpha更为煎熬且频繁的易感期,那是精神与生理的双重折磨,未亲历者难以想象,有些不堪折磨的a+级alpha甚至会在易感期做出种种自残行为以求转移部分注意力。 不仅如此,a+过于强悍的基因使他们难以与柔弱的omega相匹配,而抛开基因匹配度寻求伴侣是更不可能的事情,a+级信息素在高浓度状态下能使低匹配度的omega昏迷休克,因此绝大多数a+级alpha都会与痛苦且频繁的易感期斗争一生,孤独终老。 楚文林清楚,对于这样的一位alpha而言,能缓解易感期症状的叶辞是相当有价值的。 霍听澜也乐于引导他这样想。 沙发那头,稚气未脱的少年寒着脸,气质尖锐,小刺猬似的。 他摆出一副对这场交易满不在乎的样子,却一直不敢抬眼看人,捏手机的指尖用力得泛白。 硬拗出的冷峻,糊弄外人还成,在霍听澜的眼中糟烂得像片浸水的纸,一碰就漏。 自从奇迹般地回到了过去,霍听澜还是初次近距离与叶辞接触。 这就是叶辞十八岁时的模样…… 霍听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叶辞一直没有拍照的习惯,甚至是有些抵触,以至于除了那张表情冷漠的高中毕业照之外,霍听澜都没怎么看过叶辞少年时的照片。 原来是这样的。 水灵、鲜活,青葱得像是自茶树叶尖儿掐下的一角春芽,还沾染着朝露与晨晖…… 像怕把人看化了似的,霍听澜的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 十八岁的叶辞太小了。 真的太小,也太瘦了。 连手指都像是比那时细了一圈。 ……好好吃饭了吗? 霍听澜心口窒闷,拇指动了动,擦过自己左手无名指空无一物的指根。 仗着叶辞不敢抬头,他用目光细细捋过叶辞水亮的眼,鼻尖秀挺的软骨,清厉的下颚线与抿得变形的软嫩唇瓣……直到那张冷冰冰的小脸儿快要绷不住了,他才微微勾了勾唇,在叶辞狐疑地瞟向他的一瞬敛回视线,也敛回眼底的贪婪与眷恋,不动声色。 ……霍听澜没盯着他。 是错觉。 叶辞朝霍听澜突击检查了一眼,暗舒一口气,绷得酸疼的面部肌肉总算松弛了些。 那边,楚文林正与律师敲定具体条款。 这份联姻协议是之前已拟好的,两家已就其中的重要条款沟通过数次,霍听澜明显是一门心思急着问楚家要人,各项条件拟定得宽松,联姻协议配合着两家一套合作项目捋下来一共也没用上几天工夫,就连楚文林都觉得这姓霍的讨起老婆来未免猴急得吓人。 今天霍听澜登门拜访就是为了与叶辞正式签订协议。 叶辞竖起耳朵捕捉协议内容。 商业运作的部分他听得云里雾里,给霍听澜当人形药罐子的部分倒是简单易懂。 按协议规定,叶辞需要用自身信息素帮助霍听澜延缓alpha易感期的到来,并在易感期开始后帮助霍听澜减轻痛苦,听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意思,霍听澜的易感期似乎来得比正常alpha频繁,持续时间也更长。 叶辞上过生理课。 他知道“帮助alpha度过易感期”往往意味着拥抱、接吻、临时标记、边缘性|行为,以及…… 不能再想。 羞耻与怒火唰地燎红了耳垂和面颊,叶辞默默攥紧拳头。 易感期治疗,说得冠冕堂皇,但实际上还不就是…… 他早想好了,他会拒绝拥抱以上的全部要求,反正他就算打不过a+级alpha也不可能让对方落了好去。他要努力拖延,等叶红君身体有所好转了,他就带她远走高飞,换个城市落脚,再想办法解除这段荒谬的婚姻关系。他可以边念书边打工,再找场子多跑跑比赛,把治疗费慢慢还给楚文林,不欠他的,就再也不必受他要挟。 可是…… 一个念头凉森森地掠过叶辞的脑海。 叶红君的身体真的会好转吗? 现在她只是靠那种昂贵的针剂勉强延续生命,暂时看不到治愈的希望,楚文林待她的病也并不上心…… 忽然,有敲击声敲散了叶辞乱七八糟的念头。 霍听澜手指屈起,用指关节在叶辞眼前的桌角上叩了两下,像提醒课堂上心不在焉的学生:“听协议。” 胡思乱想被看破,叶辞窘得乱了方寸,朝霍听澜扫去一眼。 那人有一张极英俊的脸,轮廓与五官线条带着alpha专属的锋利,虹膜较寻常人更黑,深浓晦暗,令人辨不明其中隐藏的情绪。身上,是一套青金石粉混纺的高定西服,胸口衬衫被胸肌撑得略显紧绷,面料随呼吸起伏,涌动着暧昧微细的丝光。 太纯粹的雄性荷尔蒙。 霍听澜什么都不必做,他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强烈的性意味。 眼睛像被火灼了,叶辞忙撇开脸。 那是抗拒,落在外人眼中,却有几分像害羞。 律师诵读规则条款的平板声音隔了几秒才涌进叶辞耳朵里。 “……禁止一切形式的、主观故意的、违背乙方意愿的肢体接触,包括但不限于拥抱、抚摸……” “……禁止以违背乙方意愿的言语、文字、图像等方式对乙方实施含有性意味的骚扰与暗示……” “……禁止……” “……禁止……” “……仅限以非直接接触的形式提供信息素,包括但不限于隔空释放信息素、提供含有足量信息素的物品……” 联姻协议中事无巨细地对霍听澜的行为举止进行了规范与限制。 意料之中的,叶辞的脸色变得能看了一些。霍听澜盯着他,乌沉眼瞳犹如某种仪器,熟稔地观测、计量他的情绪,并以此为依据斟酌着措辞,安抚道:“我在协议中增加了一些规定,或许这能让你安心一些,霍、楚两家是世交,关系一向亲厚,论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世叔’……” 两家老爷子走得其实不算近,说世交,那绝对是楚家登月高攀了,“两家关系亲厚”只是一句外交辞令,让叶辞少一分被父亲当筹码交换给陌生人的恐慌而已。 “……我不会倚仗婚姻关系做出违背你意愿的举动,”霍听澜一本正经道,“你不必有太多顾虑。” 叶辞飞快抿了抿唇,嘴硬道:“我没……” 他想说“我没有顾虑”,又怕磕巴漏了怯,索性不吭声了。 霍听澜端详他片刻,狡猾地,继续拣他想听的说:“考虑到你目前是高中就读状态,万事应以学业为重,联姻一事不适宜大肆宣扬。我个人的想法是,你我的婚姻状态可暂时向媒体保密,一切相关事宜的安排都以不影响你的学习、生活为最大前提,尽量低调从简,婚礼可延期到你高中毕业后正式举办,不过……”霍听澜顿了顿,缓缓道,“我的考虑也许不够充分,如果你希望尽快向外界公开或举办婚礼,我愿意尊重你的意见……” 叶辞听得发怔。 婚礼延期、保密,他求之不得,加上那些君子协定,事态比他想象中好出太多了。他像捡了什么便宜似的,生怕霍听澜反悔,急急地,昏头昏脑地扎进了那张看似无害的网里,飞快道:“我没,没意见。” 霍听澜眸中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抬了抬下巴,律师将最终版协议推至叶辞面前。 签了这个,在法律层面上两人就将从陌生人变为婚姻关系。 几道目光织网般交错罩下,空气骤然变得稀薄,叶辞的胸廓艰涩地起伏了几下。 叶红君深陷在软枕中的病容从脑中一闪而过。 真的走到绝路了。 叶辞深吸一口气,咬牙捉过钢笔,攥在手里。 那是霍听澜的随身物品,笔杆沉甸甸的,金蓝漆面上沾染着微量信息素。 怕别人看出自己的手在抖,叶辞签得又急又狠。 “辞”字锋利的一竖刮破了合同纸。 4、第四章 卧室。 储物间的门大敞着,杂物堆了一地。 叶辞蹲在行李箱前,将一双包在塑料袋里的球鞋塞进紧巴巴的空间。 依照要求,叶辞应在联姻协议生效后一周内配合霍听澜办妥有关民政手续并搬到霍宅长期居住,以便随时为霍听澜提供信息素。手续在签协议当天就办妥了,搬家的事叶辞拖了几天,终于拖不下去了,楚文林今早用餐时直接吩咐司机,让他下午一点返回楚宅将叶辞连人带行李送到霍家。 叶辞自己的东西很少,占不到行李箱一半,但叶红君的老房子变卖后清出的旧物不少,他一件也舍不得扔。 和妈妈共同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已经没了,这些承载着回忆的杂物是他仅存的念想。 叶辞从出租屋搬到楚宅时,楚文林的正房太太阮嘉仪专程来瞧过他。那是一位保养得看不出年龄的美貌omega,仪态温婉,涉足泥潭般轻撩裙裾,踮脚蹚过行李间的空隙,避免脚踝沾到两旁的东西。她没说什么难听话,只柔声嘱咐叶辞哪里住不习惯就和她说,语毕,眸光掠过储物间里叶红君的几件旧衣服,意味不明地轻轻勾了勾唇。 真正的轻慢往往不像狗血剧中那般乖戾尖酸,那些人会维持着教养良好的假象,从容地,佯作无意地,将别人的尊严碾得残薄如纸。 来时用过的无纺布行李袋早被佣人当垃圾扔了,叶辞搜罗了几个结实的纸箱,他必须把东西都带走,否则剩下的八成也会被佣人扫进垃圾站。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三个满当当的纸箱被叶辞打包好搬到门口,屋里却还剩不少杂物没装。叶辞站在乱糟糟的卧室中央环视了一圈,一股深重的疲惫感自骨缝涌出,盈满全身。 他扯过椅子坐下歇着,目光落到床沿。 那里摊放着几件没叠的衣服。 其中有一件漂亮的驼色大衣,是叶辞两年前赶促销活动买的,给叶红君的生日礼物。 牌子不算一线,但打完折仍贵得令人咋舌,花光了叶辞打零工攒下的全部积蓄。衣服版型好,但也娇贵,怕压、怕折,叶红君宝贝得不得了,每次上身都小心翼翼,上次将它从行李袋里取出后叶辞就后悔了,这是妈妈最喜欢的衣服,他却没有善待它。 想到妈妈,眼眶酸胀得生疼,叶辞克制地深吸一口气,不敢放任自己软弱。 这时卧室门口传来脚步声,但叶辞没在意。他在楚家是透明人,这一上午帮佣们从门口路过多次,但没有一个人进来帮把手或是问一句。楚文林不在家时,帮佣们为讨好阮嘉仪,连开饭时都默契地不叫他。 意料之外的,门板被人轻轻叩了两下,叶辞飞快一歪头,让眼角擦过肩膀,随即转身看去。 立在门外的竟是霍听澜。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石墨色衬衫,丝绸柔顺,勾显出胸肌的轮廓,袖口平贴地向上折了两折,没戴腕表,一副准备干活的架势。 叶辞不肯叫旁人识破自己的脆弱,硬着头皮对霍听澜对视,眼中蕴着一星水,雪光般凉。 “我来接你……你父亲不在,我就自己上来了。”霍听澜的目光在叶辞微红的眼尾稍作停驻,看穿了什么,却不问,平直挪开扫向别处。 这是一间客房,面积不大,家具简单,一张折叠学习桌支在采光较好的窗边,仿竹木纹的漆面显得老旧,墙角纸篓中塞着两团包装袋,印着“椰蓉面包”和“红豆面包”几个字,塑料纸闪着廉价的、缺乏营养的油光。 ……怪不得会那么瘦。 霍听澜的喉结缓缓滚了滚。 这就是叶辞十八岁时的居住环境。 根据霍听澜上一世的调查,叶辞原本会在这里住很久,直到叶红君医治无效撒手人寰。 母亲离世的噩耗会彻底将他压垮,而已成功瓜分到遗产的楚文林会视他为累赘,将当时已精神崩溃的叶辞扭送入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叶辞会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忍受很长一段时间的折磨,他精神方面的许多问题就是在那个时期产生的。 再之后,他想方设法逃离了那个地方,与楚文林断绝父子关系,在二流赛车场跑比赛维持生计。那时他居住在简陋的出租房里,仍对读书抱有执念,他会坚持啃书本,尝试成|人高考,直到某个知名车队的经理慧眼识珠把他签走…… 十八岁到二十二岁,霍听澜上一世缺席的四年,说长也不长。 可对叶辞而言,那是最孤独痛苦的四年,来自至亲的恶意与摧残,足以酿就遮蔽一生的阴霾。 这时生活助理端着一摞空整理箱要进来,霍听澜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向侧迈一步,挡住助理投向屋内的视线,旋身接过空箱,示意助理搬走门口打包好的那几个纸箱。 “有什么能帮忙的?”霍听澜问。 叶辞正全心全意扮冷脸,闻言微愣,条件反射地拒绝帮助:“没有。” 霍听澜略一沉默,看向储物间,确认道:“都带走吗?” “……对。”他这样,叶辞不好意思呛他,艰难地捋顺舌头好好说话,“我自己,收拾。” 霍听澜端详他片刻,不再言语,动手分开成摞的整理箱,蹲下|身一件一件装东西,举止妥帖自然,仿佛他本来就该为叶辞做这些事。 这些旧物中有许多是具有纪念意义的:母子二人的照片,叶辞小学初中的各种学习奖状,叶红君手写的育儿日记……上一世成婚五年,霍听澜一件都没见过,不知道都被丢到哪里去了。他从衬衫口袋中抽出一方丝帕,擦拭一枚木质相框上轻薄的积尘,手势中透着一种隐忍的珍惜与爱重。叶辞看他擦东西看得眼皮发烫,莫名羞赧,觉得不对劲又说不明白,这么静了片刻,再想拒绝就失了时机。 他稍一踟蹰,拖起一个空箱子溜到与霍听澜呈对角线的墙根,以此为据点加倍麻利地收拾,还没收拾一会儿,头顶便响起霍听澜低沉的嗓音:“这种大衣不能这么叠。” 两截笔挺的裤管停在眼前,叶辞一怔,手中叶红君最宝贝的那件大衣已被霍听澜揽了去。修长稳健的手指抹过褶皱,理顺系带与搭扣,再用衣架撑好套入防尘袋。弄好了,霍听澜将防尘袋递给助理,吩咐助理提下楼。 霍听澜细致地整理大衣时,叶辞站得远远的,边收拾,边小心翼翼地拿余光打量他。 太久没被人温柔对待过,便会对善意感到陌生,甚至奇怪。 何况……这善意本身就有点儿怪。 这期间,管家佟叔巴巴地派人来帮忙——再没礼数的人家也没有让客人登门干活的,那是笑话。可霍听澜只是不凉不热地抛了句“不劳烦几位”,语毕,却不打发他们走,继续纡尊降贵地整理东西,表演似的。几个佣人和佟叔不敢上手,更不好就那么走,杵在二楼走廊被霍听澜晾着,堪比罚站。晾了好一会儿,几人实在承受不住a+级alpha的低气压,脑门儿挂着细汗,讪讪地退了下去。 两人和助理忙到十二点,东西全搬完了。 叶辞把书包往右肩上一甩,远远缀在霍听澜身后下楼,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前方霍听澜挺拔高大的背影,脸上纠结之色越来越浓。 霍听澜专程来接他,还这么细致,这么忙前忙后的…… 撇开别的不说,他总该道声谢。 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他出身贫苦,但家教不比出身上流的小姐少爷们差,叶红君性子娴静,知书懂礼,若不是被楚文林坑了,也不至于沦落到与她整个人格格不入的贫民窟里去。 笼在校服袖子里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犹豫了几回合后,叶辞硬起头皮紧跑几步追上霍听澜,一挨得近了,鼻端立刻捕捉到一抹灼人的龙舌兰香,还没开口,脸颊已被刺得滚烫。 “怎么?”霍听澜顿住步子,偏头看他。 “今天……”叶辞舔了下嘴唇,不确定该如何调配表情,神色游移道:“谢、谢谢您。” 霍听澜气势太足,加上那丝丝缕缕外泄的alpha信息素,看人时压迫感很强,叶辞被他害得发挥失常,后半句只有三个字还结巴了一下。 丢人! 叶辞恨不得把舌头抻出来熨一熨。 未来一年都不想在霍听澜面前张嘴了…… 霍听澜垂眸看着叶辞拼命掩饰着懊恼的脸蛋,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似乎有心逗逗他,静了片刻后,却中规中矩道:“不客气。” 或许是考虑到狭窄空间中的共处可能会令叶辞精神紧张,霍听澜主动提出与叶辞分乘两车,两人先后抵达霍宅。 上车时叶辞还迟疑了一下,不愿与信息素侵蚀性强烈的a+级alpha共乘,事实证明那担忧毫无必要,霍听澜待人接物周到绅士,每个细节都让人舒服,看起来确实无意倚仗法律层面的婚姻关系对叶辞做些什么。 是自己想太多…… 霍先生没那么坏。 叶辞抱着书包,垂下头,微窘地绞着书包带,将手指磋磨得泛红。 5、第五章 霍家主宅距离楚宅有一小时车程,位置更靠近城市中心,离叶辞目前就读的私立学校也近些,上学更方便。 历任家主居住的主楼饱经风霜,却不显衰颓,反倒沉淀出几代名门清贵的厚重。两幢专供仆佣居住的辅楼依附于主宅两侧,掩映在喷泉、草场与修剪得宜的园林灌木中,相较之下,楚文林的宅院竟都显得有些寒酸了。 叶辞下了车,几名佣人一溜小跑出来,安静地搬运行李。管家何叔笑容和善,他得了霍听澜授意,怕叶辞听着不自在,刻意不使用“先生”之类的婚后称呼,而是口称“叶少”,引着叶辞进入主楼,来到专门为他重装过的卧房。 这间卧房的面积较楚宅那间小客房大出一倍有余,说是重新装修,但改动的主要是家具与陈设,用的都是顶级环保材料,又请专业团队来清除过装修有害物质,连alpha的狗鼻子都闻不出丝毫异味。 浅蓝与暖灰的主色调透着简单洁净的少年感,中央空调智能家居一应俱全,休息、娱乐、学习,在卧室中各有分区。这是霍听澜的意思——叶辞初来乍到,缺什么、想做什么,可能会不敢说,卧室的功能性齐全一些,他会少些为难。 床后方的背景墙上挂着几块崭新的滑板,陈列柜左侧摆着一溜f1名将签名版车模,甚至还有一顶去年在巴黎苏富比拍卖的f1车神签名头盔,右侧则整齐码放着一摞机甲赛车之类的涂装模型,都没拆封。床对面的墙上垂挂着巨大的投影幕布,与几台游戏主机相连,学习区贴墙立着一排浅色水曲柳书架,书放至半满,大多是中外名著与各种高中学习资料…… 卧室里东西多,但繁而不乱,处处细节皆在绞尽脑汁地讨好叶辞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简直就像是精准地讨好叶辞本人。 叶辞懵懵的,朝房间里瞄了几眼,这里的每一件东西他都喜欢,但他只是僵立在房门口,一动不动。 他打心眼里不觉得这样一间精心布置的卧室会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是你的房间,我找人重新设计了。”设计图是霍听澜亲手做的,每一处边边角角他都稔熟于心。房中家具陈设,床品书籍,乃至柜中衣裤鞋袜……事无巨细,皆由他亲自挑选。为免叶辞心生疑虑,他徐徐扫视,佯作不熟,“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喜欢什么,时间仓促,我就让人看着安排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不用拘谨……”他说着,见叶辞杵在门口不动,英挺眉骨下一双黑眼睛笔直地看过去,道:“进来。” 叶辞不想显得畏畏缩缩,挺直腰杆迈进去,没挺多一会儿就又泄了气,脚都不知道往哪踩。 他知道依照联姻协议他要在霍宅长期居住,在霍听澜病情稳定前不得提出分居,算下来长住三五年总是要有的,也知道对霍听澜而言翻修房间不过是和下面吩咐一句的事,可在他看来,这样的对待仍然太过……隆重。 隆重得他手足无措。 见叶辞拘谨得快变成雕塑了,霍听澜体贴地不再停留,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带何叔离开,随手掩上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叶辞目送他离开,留意到这间卧室的门框上还安装了那种酒店常见的防盗扣,也不知道是霍宅的每间卧室里都有还是霍听澜看穿了他的防备,为了让他晚上放心睡觉单独给他安的……像在强调他不会在夜里做什么似的。 应该……不至于吧。 叶辞焦躁地抓了把头发,莫名臊得慌。 …… 何叔先一步离开以便准备晚餐,霍听澜前段时间换掉了几个厨子,眼下这几位大厨皆是何叔依他指示专门从别处高薪挖来的。几人上工不久,何叔不放心,早中晚备餐时都习惯去盯一眼。 霍听澜却没走,静静守在叶辞房门外。 连哄带骗的,总算是弄回家了。 ……拐孩子似的。 霍听澜唇角扬了扬,有些自嘲的意味。 处于二次分化初期的小omega,信息素还淡着,仅能从门缝中隐约捕捉到一缕细弱的、香子兰的暖甜。 记忆中叶辞的味道。 霍听澜深深吸了口气,用额头无声地抵住门,指尖轻抚门板,犹如抚过少年消瘦的脊梁。 身为顶级alpha,霍听澜的五感极其敏锐,叶辞在卧室里制造出的细微响动他听得一清二楚。 叶辞正在到处溜达,怀着寄人篱下的心态,脚步放得很轻,小猫儿似的,好奇地走走停停。 陈列柜里的东西他挺眼馋的,却只是立在那儿,单拿眼睛看,看了好一会儿,过足了眼瘾,就老老实实地回到阅读区的写字桌旁,从书包里掏出参考书,一本本往桌上摞。 接着,是轻轻软软的叹气声。 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揿动圆珠笔的咔哒脆响。 大约是换了新环境,一时看不进书,书桌前的动静没一会儿就停了。 再接着,房内传来拉链锯齿滑动与涤纶面料摩擦的细响。 这是……在脱衣服。 可能是要换件舒服的家居服。 霍听澜闭了闭眼。 他不该再守在这儿了。 那五年婚后的恩爱时光已灰飞烟灭,仅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对叶辞来说他现在只是个陌生的alpha,可他却立在一门之隔外,怀着一腔不可告人的爱|欲,偷听着房中衣料摩|擦时激起的隐秘微响……这未免太没腔调,活像个老流氓。霍听澜自我贬损着,脚却生了根,一双熨烫笔挺的西服裤管牢牢扎在原地,衣冠楚楚地耍着流氓。 这时,叶辞的衣服换到一半,蓦地停了。 又是一阵小猫儿般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霍听澜屏息,正欲退开,门后却忽然传来“咔咔”两声脆响……反锁,扣防盗扣,叶辞一气呵成。 “……” 霍听澜微怔,随即一哂。 这是……怕他冲进去吗? 霍听澜胸口热烫,飞快起伏了两下,像被人窥破了难以启齿的绮念。 ——他倒是想。 …… 翌日,叶辞难得起来晚了。 眼见快到出门时间,叶辞卧房却半点儿动静都没有,管家何叔只好亲自过去敲门把人叫醒。 早餐已经准备好,叶辞匆忙洗漱换衣,蔫蔫地坐到桌前,揉了揉雾濛濛的眼睛。 昨晚他休息得不好,睡眠又浅又碎。 长年累月缺乏安全感的生活使他需要比普通人更长的时间去熟悉新环境,入睡后神经也紧绷着,换了地方的第一晚铁定是睡不好的。 餐桌上已摆好了叶辞那份早餐。 霍听澜对叶辞的喜好了如指掌:饭量比一般omega大,偏爱肉食,尤其爱吃鱼虾螃蟹等海物,嗜甜,喜欢热带水果,熟透的菠萝释迦一吃上就刹不住嘴……后厨得了一份详细清单,两名打下手的小工天不亮便起来拆蟹,拆出三小盆新鲜的蟹料,供霍听澜专门挖来的国家一级面点师蒸出两屉小笼包,蟹粉蟹黄蟹盖三种馅料,各有各的鲜香。何叔原本存着邀功的心思,没料到叶辞对小笼包兴致缺缺,克制地敛着眸,只去舀鱼片粥。 舀了一碗,他埋头喝粥,又夹了几筷子小菜。 “叶少不喜欢吃蟹?”何叔忐忑询问。 霍听澜给后厨列的清单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行。”叶辞含糊道。 何叔在霍家伺候了大半辈子,心明眼亮,看得出这位叶少在家主心目中的地位相当不一般,丝毫不敢怠慢,斟酌着劝道:“这都是霍先生吩咐厨房专门给您做的,就想着您能喜欢……” 叶辞轻轻嗯了一声,仍是喝粥吃菜。 何叔正为难着,只见霍听澜步下二楼走进餐室。 他应该是刚冲过凉,额发自然垂落,因潮湿而格外乌黑,脸孔英俊夺目,从浴袍袖口延出的手腕浮凸着勃|发的青筋,是晨起健身后的状态。 ——那些在清晨时分格外蠢动翻腾的欲|望,总得有个发泄口。 叶辞埋头吃东西,假装没留意有人来,实际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像发现洞口落了只鹰的兔子。 运动后alpha的信息素浓度会短暂提升,霸烈的龙舌兰香将叶辞裸|露在外的皮肤灼得发烫,泛起过度刺激的红。 面对a+级alpha高侵蚀度的信息素,即使是100%契合的omega,也需要一段适应期。 “早。”霍听澜的视线轻轻落在叶辞红热的耳朵尖上。 叶辞艰难地咽下一大口粥,故作镇定道:“……早。” 霍听澜看着叶辞紧张得饭都吃不好的模样,一阵于心不忍,正欲回避,叶辞却一推碗,腾地站起来,口齿不清道:“我……吃完了。” 急归急,到底舍不得浪费食物,他把自己汤匙沾过的那碗粥喝光了,最后几口喝得狼吞虎咽,脸颊微鼓着。 “这就吃完了……”霍听澜顿住步子,扫过那两屉一筷子都没动的小笼包,微微一怔,心里有了猜测,面上却不显,只轻描淡写道,“这么挑食怎么行?” “要,”叶辞匆匆抓起书包,“要迟到了。” 他过惯了穷日子,从小物质匮乏,母亲的巨额医药费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前路未卜……偶尔见到这样昂贵精致的食物,反而是不敢动的。 他怕记住好东西的味道,以后常惦记。 欲念多了,人就没那么刚强了。 “不用那么急,让司机开快一点,”霍听澜看着他,心软得不行,“带些牛奶水果路上吃……” 一旁何叔追上去,将事先备好的瓶装牛奶和密封盒塞给叶辞,盒中是切好的水果,去核去皮切成小块,叶辞昏头涨脑地接过,拔腿就溜。 若不是碍于礼貌,恐怕跑得出百米冲刺的效果。 霍听澜长长叹了口气。 叶辞这戒心,好像比上一世还强些。 但那双不住朝他偷瞟的,青白分明的眼睛,也比上一世鲜活灵动得多。 怯怯的,但也亮亮的,燃在瞳仁里的两簇火光还没灭。 …… 另一边,叶辞上了车,坐在后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 隐隐约约的,那股侵略性极强的龙舌兰香仍缭绕在鼻端。 他把车窗降下一条缝,低头看了看那个不知何时接到手上的密封盒。 他早晨没吃饱,腹中仍半空着,犹豫了下,打开盖子看了眼里面的水果。 奶白的块状果肉,他没见过,闻着有点像菠萝。 叶辞疑惑地叉起一块,左右转了转。 ……什么东西? 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泊在学校大门斜对面,司机绕到后排开门:“叶少,到了。” 车后排,叶辞朝司机瞥了一眼,如梦初醒般恍然。 随即,他揩去唇角菠萝释迦奶白的果汁,心虚似的,匆匆把一个空盒塞进书包。 6、第六章 为了避免与霍听澜进行非必要的接触,叶辞从那天开始就不敢再晚起。 霍听澜身居高位却极度自律,若无晚归,起得居然和叶辞这个高中生差不多早。 摸清了霍听澜的起居规律后,叶辞索性将早睡早起贯彻到底,天蒙蒙亮就起床,匆匆扒拉完早饭就去上学。晚上,私立高中放学早,他主动上完两堂晚自习就去赛车场跑比赛,手感好就多跑几场,状态差就窝在休息室啃书。 欠楚文林的医药费数额巨大,一两年都还不上,他反倒不急了,但手里多攥些现钱能让他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处境中添几分底气,不至于任人搓圆捏扁。虽说与霍听澜缔结婚姻关系后他理论上可以从霍听澜手中分得天文数字级的资产,但叶辞压根儿没觊觎过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眼见叶辞成天不着家,而且明显是为了躲他,霍听澜倒也不急,只吩咐厨房重新定制食谱,刨去过于奢侈精致的菜式,以营养可口的家常菜为主,并让何叔每天盯着叶辞吃饭与上放学。 一个十八岁的小omega,与陌生且年长的alpha成婚,又无家族庇护……这样的表现再正常不过。 就像只流浪的猫崽,吃过太多苦头,变得孤僻戒备,一见人走近就会挥着小爪子虚张声势,又凶又胆小。 他若是这时就追着叶辞管东管西套近乎,那只会被当成一个居心不良的流氓,做得再多也只能起反效果。 因此无论多么迫切,多么渴望,他都必须耐下性子,给叶辞足够的空间,让他慢慢适应。 然而,有人不这么想。 自从得知儿子居然不声不响地从楚文林那儿接回一位匹配度100%的小omega安置在家中,林瑶便一扫平日的端方优雅,一天三趟电话心急火燎地催,叫霍听澜把人带去老宅给她瞧瞧,又字里行间劝他莫失良机,对霍听澜关于“结婚是为了使霍、楚两家强强联合以及缓解易感期综合症”的说辞颇为不满,一心盼望着两人能假戏真做擦枪走火为霍家诞下一名小继承人。 这天晚上,霍听澜独自在书房处理公务,一边翻阅文件,一边闲出半个耳朵听林瑶温温柔柔地念他。 “……你都已经三十岁啦……” “……霍家需要一位正统的继承人,你这个年纪,该考虑孩子的问题了……” “……听说他在天成念书,学业应该是很优秀的,是不是楚家正房的血脉,我看也没什么关系……” “……这样难得的匹配度,又成了婚,怎么也该试试交往一下,听说你们一天到晚话都说不了几句,这样你怎么知道合不来?我看过照片,长得那么招人疼,你该不会是独身主义吧……” 霍听澜只是听着,唇角噙着笑,时不时温和地“嗯”一声。 “至少,你得把人带给我和你父亲看一看吧?就算婚礼延期,我们霍、楚两家的家宴总还是要挑个时间办一下的,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家宴可以办。”霍听澜难得应承下来,话锋却又一转,“等我这阵子忙完再说。” 结了婚,婚礼延期,家宴也不办,确实说不过去。 但叶辞对这种社交场合一向抗拒,在关系破冰前霍听澜不打算用这些琐事给叶辞增添烦恼。 好不容易才拐回家的……吓跑了怎么办? “你……”林瑶气结,又念起来。 好不容易应付完林瑶,时间已过了九点半,霍听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叶辞什么时候才肯与他亲近些。 他的下次易感期快到了,大约就是这几天,他都没想好该怎么委婉地提出要求才能不吓到叶辞。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正琢磨着,书房门被敲响了。 “请进。”霍听澜抬眸。 “先生,”何叔推开门,模样有些焦急,一手拢着手机,声音低促,“警局来电话,说叶少在赛车场把几个人打了,现在被扣在局里问话,您看是不是派个人去把叶少领出来……” 霍听澜一怔,道了句“我去看看”,起身抓起外套疾步向外走。 他知道叶辞能打,毕竟叶辞的初次分化结果是a级alpha,在二次分化前他的身体一直是按照高等alpha的基因蓝图发育的,肌肉操控精度、爆发力与神经反射速度都相当出色,否则也不可能在方程式赛车的领域取得成功。 不过霍听澜仅仅是理论层面的“知道”。 实际上他从来没见过叶辞打架,首先,暴力行为可能会导致运动员禁赛,其次,单凭叶辞上一世那清冷淡漠、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性子,也根本不可能朝人抡拳头。 ……结果这才半个月不到,就打人打得进局子了。 原来十八岁的叶辞是这样的。 霍听澜的心脏不合时宜地狠跳了两跳。 …… 七点半,放学铃打响。 天成私立高中崇尚自由独立的学习氛围,晚自习不强制,学生早已散了一半。 教室最后一排,叶辞单手拄着额头,别扭地微侧上身,用胳膊挡住同桌瞟向他的目光。 上午第四节课发的物理卷子,说是基础巩固,他同桌成绩在班里位列中游,却用午休时间玩儿似的把卷子填完了,更不用提那些优等生,他们可能都不屑做这么简单的题目。 叶辞攥了攥汗湿的笔杆,又跳过一道题。 卷子上大面积的空白使他的头皮一涌一涌地刺麻——如果这是高考,他已经落榜了。 辍学前叶辞在一所普通高中念书,背着瘸腿的英语还能排年级前几,物理曾是他最拿手的科目。 然而,他之前就读的普通高中与这所私立学校的教学水准天差地别,他之前休学太久,知识点空缺太多,找老师问题都不知从何问起,一位科任老师要负责两三个班的学生,哪有时间挨道题陪他磨,他只能自己云里雾里地啃书,收效不佳。至于之前就瘸腿的英语,在人均二外的私立学校中更是被打击得连渣都不剩。 叶辞觉得自己连学渣都够不上,他现在就是一撮学沙,风一吹就散了。 “哎,让一下,我出去。”同桌起身要往外走,语气不咸不淡。 叶辞转学过来一个多月,和同学几乎没交集。能在这里念书的孩子大抵非富即贵,彼此心里明镜的,知道b城没有姓叶的大户,便不主动找叶辞交际——也不是瞧不起,只是没必要——加上叶辞性子孤僻,冲着脸蛋向他示好的几个alpha少爷都碰了软钉子,同学们知道他不好相处,就更少有人和他说话了。 他连上体育课都是独自找个地方待着。 额头又热又潮,可能是急的,额角都被手掌拄出红印了,幸好有头发遮着。叶辞随手将笔甩进桌膛,闲闲地折起卷子,拎起书包往外走,好像他压根儿没打算写题,在晚自习磨时间只是为了向家长交差。 越可怜,他就越怕人可怜他。 做不出卷子,叶辞情绪焦躁,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赛车场碰上了一群令他焦躁加倍的玩意儿。 上次,大约是半个月前,他在赛车场揍了一个使阴招想害他摔车的杂鱼,分寸拿捏得准,事也没做绝,该他拿的三千块赌注他没动,毕竟打了人,就当医药费。按他以前混迹街头的经验这叫各退一步,但凡要点脸的就不会再纠缠。 问题就在于那杂鱼不要脸。 销声匿迹半个月把伤养好了,杂鱼领着几条小杂鱼,企图来找回场子。叶辞对他那头色泽廉价的黄毛有印象,一眼就认出来了。黄毛手里拎着钢管,满嘴生|殖|器的粗俗叫骂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 当时叶辞刚跟人飚完一圈,身子腾腾地热,运动外套敞着,露出里面蓝白色的校服衬衫,干净青涩。 飙车让他的情绪舒缓了一些,胸腔中郁结的块垒被高速驰骋时刮过身体的劲风吹散了不少,可惜这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跨坐在重机车上,静静望向远处涌来的那帮人。 人多,但菜得肉眼可见。 不是黄毛那样的瘦猴儿就是虚壮的胖子,一身啤酒烧烤凝练出的板油,中看不中用。 趁人没走近,叶辞摸出烟盒打火机。 他没烟瘾,一包烟揣到纸盒发皱也下不去几根,唯独姿势熟稔。他把头朝侧歪,薄眼皮垂着,烧得红炽的烟头朝上一挑,抿一口,瓷画般秀丽的眉眼便隐在烟雾后了,只显得痞。 打架,气势足的先赢一半。 “就那小b崽子!”黄毛走近了,往赛道上啐了口浓痰,朝叶辞一指,接下来的污言秽语都脏得不能听。 叶辞不慌不忙地朝监控摄像头斜一眼,吸完了半支烟,迈下车搓灭烟头,指缝漏下几粒火星。 他挽起校服袖子,没什么表情,也不放狠话,只言简意赅道:“来。” “我来你妈了个*……”几人骂骂咧咧地拥上去,打头的在叶辞肩膀上一搡,抡起钢管就砸。 叶辞故意在监控范围内让他重重搡了一把,随即侧步躲开,五指扣住那人腕关节,使巧劲儿一拧。那人疼得一激灵,钢管落地,叶辞一脚跺得它弹起,啪地反手捞住,狠狠抡向那人膝盖! 那人踉跄扑地,啃了一嘴血。 一套动作下来不过两三秒的工夫,另外几人都没回过味儿。 叶辞掂了掂钢管,重量、长度都称手,便朝满嘴血的混混略一点头,道:“谢谢。” ——谢那人贴心,来挑事儿还给他准备武器。 他说话不利索,也反感动辄艹对手一户口本的挑衅方式,遂练就了用最少的字表达嘲讽的技能。 “*你妈了个*的……”黄毛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都气得变了形,手一挥,率着几个混混一起扑了上去。 …… 警局。 看守室里,叶辞搭床沿坐着,左手卷着一本英语书,静静背单词。 警局他不算常客,但也绝不陌生,因此待得从容镇定,该干什么干什么。 今晚来找事的那帮混混抄了家伙,气焰嚣张引人注目,还没开打就有人报警,叶辞斟酌着挨个揍了一顿之后警车就到了。警察查完证件见他还在念高中,表示要通知家里和学校,叶辞实在不愿和楚文林碰面,就纠结着报了何叔的电话。 报完电话没多一会儿,看守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叶辞以为是何叔,没什么防备地抬眼望去,却被门口霍听澜高大挺拔的身影惊了一跳。 霍听澜小臂上搭了件外套,西装马甲与黑衬衫箍着轮廓饱满的胸肌与一截悍利的腰,衬衫领口敞着,头发也没抓,英俊的脸上透着股高深莫测的神气,有点儿像在笑,唇角却没弧度。 他先把叶辞从头到脚检视一番,见确实没受伤,连校服都是整洁的,这才开口道:“可以回家了。” 叶辞收起英语书,和霍听澜拉开距离,慢吞吞地走出小屋。走廊上站着辅警和一个西装革履模样精明的男人,看着像律师,霍听澜朝他点点头,他便与负责看守的辅警先一步下楼了。 “晚上吃饭了吗?”霍听澜平静地问。 “……没。”叶辞顿了顿,怕被人关心似的,飞快补充道,“我不饿。” “不饿也不能一直空着肚子,回去简单吃一点。”霍听澜温声道。 叶辞心不在焉,没接这茬儿,片刻安静后,他攥了攥手,硬起头皮问:“您赔,赔了多少……医药费?我还您。” 根据叶辞的经验,打架斗殴能这么痛快地放出来,肯定是接受调解给人赔了钱。 那些钱对霍听澜来说不值一提,但他的责任他得自己担。 “不用赔。”走廊无人,霍听澜刹住步子,回身看过去。 叶辞的个子仅比他矮半头,在omega中算是很高的,可身板清瘦,隐在宽松的运动服里,更显得小,攥着书包带的手指葱白般秀气,没想到揍起人来又稳又狠。 “为,为什么……不用赔?”叶辞追问。 “根据监控和验伤报告推定,你属于正当防卫。”霍听澜补全说明,“倒是他们持械斗殴与寻衅滋事的问题比较严重。” 寻衅滋事这样的罪名,足够那群人消受一阵子了。 叶辞不再吭声,但紧绷的肩倏地松弛下来。 “一打五。”霍听澜回想从赛车场调取到的监控画面,笑意终于蕴不住,浅浅漫延到唇角,他把控着语气,不显轻浮地打趣道,“身手不错。” 叶辞飞快觑他一眼,又垂下眼帘。 到底是十几岁的男孩子,这句“身手不错”让他很受用,但他飞快压下了那个得意又羞怯的微笑,挺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霍听澜将叶辞一闪而过的微表情看得分明,心念一动。 这是上一世时他绝不会在叶辞脸上看到的表情,拿到方程式赛车冠军奖杯时也没多少波动的叶辞,在十八岁时居然会因为一句“身手不错”而小小地雀跃起来。 这么孩子气,这么可爱。 骨子里alpha的恶趣味隐隐涌现,在心尖搔来搔去,搔得霍听澜又酥又痒,可他强忍着,压下那股邪火儿,没由着性子逗弄叶辞,只温声道:“走吧。” 7、第七章 两人离开警局,霍听澜离家时走得急,没单独派车,便故作绅士地绕到前面坐副驾。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回霍宅,叶辞下了车,努力掩饰着不大自然的步态,进门坐到玄关换鞋凳上,结果刚把球鞋脱下来就被霍听澜叫住了。 “脚怎么了?”霍听澜立在门边,皱眉指了指他的脚。 叶辞拽起宽松的校服裤腿低头看去。 他是觉得右脚腕疼,之前混战时他有一脚不慎踢中了钢管,当时就疼得他脑袋嗡的一声,在警局时他自己检查过,见只是淤青了一片就没当回事,没想到这会儿已经肿得像个馒头了,看着确实吓人。 “……没事。”叶辞态度敷衍,放下裤腿就要走。 在他看来没断就是没事,这种程度冰敷一下就得了,贫民窟里摔打着长大的孩子,没那么娇。 “别动。”霍听澜直接在他面前蹲下,单膝触地,沉声道:“我看看。” 命令的口吻,气势太足,叶辞一怔,竟忘了拒绝。 霍听澜左手虚拢着叶辞青肿的脚踝,右手将裤腿往上扯了扯。没有实质碰触,可alpha掌心的蓬勃热意仍隔着那点儿单薄的距离烘烤着因肿胀而格外敏感的脚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叶辞紧攥着书包带,僵硬地伸着脚。 是omega的脚,足弓纤秀,脚型瘦长,紧紧裹在纯棉白袜里。棉料半旧,却漂洗得洁白,从同样干净的球鞋里拿出来,没有半点味道,脚趾的形状在袜尖儿浅浅浮凸,因紧张而不由自主地微翘着……样子很可爱。 “……肿得这么厉害,不能排除骨折。”检查过程其实也就那么两三秒,甚至还要短。为避嫌,霍听澜克制地别开视线,“我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 “没骨折……我,我有数。”叶辞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被霍听澜虚拢在掌中的右脚踝倏地麻透了,还连着半边身子。他羞窘难耐,猛地缩回脚,趿拉上拖鞋就要走。 “先别踩地。”霍听澜下意识地握过去。 这脚踝,他早已握过千百遍,何止握过,还搭在肩头吻过,吮过。任凭他如何想着今夕已非昨夕,叶辞与他还生疏着,分分秒秒都告诫自己要伪装绅士、要避嫌,也难免有一时忘情,失了分寸的时候。 运动裤面料柔滑,覆着一截跳羚般伶俐的小腿。 因为瘦,比以前握过的更细一些。 自从上一世叶辞出意外,到现在…… 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过肢体接触了? 心心念念的,失而复得的爱人,又是那么青葱可爱,霍听澜心口悸动得发烫,脑子里紧绷的弦断了一根,不仅没立即松开,还险些把那脚踝捞过来顺势亲一口。 与此同时,a+级alpha的信息素轻而易举地渗透了布料,叶辞像被烧红的火钳狠狠烫了一记,脑内那根自搬进霍宅以来日夜紧绷的弦“叮”的一声断了。 还不待霍听澜做出什么不妥举动,叶辞已噌地抽回脚,又凶又臊地吼了句:“别碰我!” 随即,红着耳朵一瘸一拐地蹿回卧室摔上门。 嘭的一声巨响。 “……”霍听澜单膝跪在原地,片刻后缓过神来,歉然,又五味陈杂。 幸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可是,明明没来得及做什么,却还是被当成流氓了。 前功尽弃啊…… 霍听澜揉了揉额角。 无论如何,叶辞的脚伤不能就那么放着。霍听澜扭头,何叔已颇有眼色地站开老远,假模假式地瞎忙活,好似没留意方才霍听澜和小朋友“耍流氓未遂”的窘况。 霍听澜暗自好笑,吩咐他把私人医生叫来给叶辞看看,自己回书房,勉强沉下心,处理之前被打断的工作。 沉浸在工作中时霍听澜效率颇高,剩下的几份合同敲定得很快。合上最后一份文件,霍听澜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也就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 估计叶辞多少冷静下来些了,霍听澜拿过手机,想解释一下自己今天的行为并无恶意,点开叶辞的微信一看,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上方竟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霍听澜好奇叶辞会说些什么,静静等着,可三分钟过去了,界面上方仍是断断续续的“对方正在输入”。 “……”霍听澜莞尔,信手将应用切换到相册,那里有几段从赛车场调出来的监控,是他在警局随手存的。 其中时间最早的那段与本次斗殴无关,监控录像中,叶辞刚和另一位车手结束飙车。他穿着校服跨坐在造型粗犷的重型机车上,掀掉头盔甩了甩雏鸟般蓬乱的黑发,带着一种故作老练的青涩从落败的车手那里接来一沓钞票揣进怀里。 后面几段,则是叶辞毫发无伤一挑五的视频。 霍听澜把那些监控视频反复观赏了几遍,唇角噙着笑。 这是他上一世所未能了解的叶辞,隐藏在那个清冷脆弱的陶瓷美人下的,小白杨似的少年。 简直怎么看也看不够。 当他切回微信界面时,聊天框仍旧空空如也。 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的停顿,大约在措辞。 对方正在输入…… 停顿,输入,停顿,输入。 反反复复。 霍听澜既抱歉又有点儿想笑。 就算是篇八百字作文也该打完了,叶辞这是……在弹劾他? 他想先发一条过去,但又摸不准叶辞此时的状态,怕一言不合惹得小朋友羞愤交加原地爆炸,遂锁了屏,耐住性子等。 那边卧室里,叶辞不知霍听澜已在书房恭候多时,裹着被子团在床上,把对话框里那几个字精雕细琢,脑门儿都见汗了。 他知道今晚是自己反应过激,相当没礼貌,对alpha信息素的应激反应消退后他纠结得几乎把自己拧成麻花。他知道应该和霍听澜道歉,当面他羞于开口,怕三个字结巴出九个字的效果,但打字似乎也没好到哪去,和人交流一向是他的死穴。 叶辞打了一堆字又删了一堆字,磨蹭了好半天,终于闭了闭眼,心力交瘁地按了发送。 [叶辞]:今天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冲您吼的。 准备好接受弹劾的霍听澜看着那行势单力薄的字,先是一怔,随即微微勾了勾唇角,打字回应。 [霍听澜]:没关系。 [霍听澜]:是我不小心在先,也要向你说一声抱歉。 极是道貌岸然。 [霍听澜]:脚给医生看过了吗? 叶辞松了口气。 [叶辞]:看过,处理完了。 [霍听澜]:好,早点休息。 那边静了下来。 大约又是在疯狂琢磨措辞。 过了一会儿,消息提示音叮的一声响。 [叶辞]:嗯。 镇静又从容。 不知怎么,霍听澜忽然想起湖面上凫水的鸟,也是这么……上半截淡定自若,一双小爪子却在水下拼命扑腾。 他淡淡一笑,放下手机。 也不知道那双小爪子删删改改没发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话。 …… 警局事件多少增添了叶辞对霍听澜的信任。 他不傻,也不乏经验,寻常混混寻仇斗殴,进了局子无非就是赔钱调节,能用寻衅滋事的罪名收拾那帮人,其间必定有霍听澜发挥作用。 可是紧随其后的误会风波使得两人的关系并没出现明显缓和,霍听澜倒是一直表现得温和有风度,要命的是叶辞脸皮薄,酷哥包袱又三吨重,即使道过歉,也难免在想起那一幕幕时尴尬得头皮发麻。 因为这个,他加倍谨慎地和霍听澜错开起居时间,结果这天早晨刚迈进餐室就惊觉不妙——本该比他晚起半小时的霍听澜正坐在桌边喝咖啡。他不仅起得早,还穿戴齐整,一身挺拓的海军蓝西服,袖口沿出半英寸扎眼的白,手指好整以暇地拨弄着珍珠袖扣,像是有意在这里堵他。 叶辞一怔,蹑手蹑脚地退开一步,想溜。 “早。”霍听澜抬眸,视线直直射向他,“吃完早饭再走。” “……早。”叶辞顿住步子,硬着头皮道,“我知道。” 他挪到霍听澜对角线处坐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鼻翼微微翕动。 霍听澜周身弥漫着浅淡的龙舌兰香,是从阻隔贴中逸散出的微量信息素。叶辞已经对这种烈酒般的气息有些熟悉和适应了,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早这股气息似乎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比之前更浓郁、更具侵略性,而且还掺杂着一缕……雄兽般野蛮肉yu的麝香味道。 后颈被刺激得隐隐发烫,叶辞别扭得要死,慌里慌张地灌了几口牛奶,想迅速解决早餐。 霍听澜静静端详他片刻,呷了口咖啡,慢声道:“有件事想当面找你商量,怕见不到你,就起得早了些。” 言下之意即他今日早起属于特殊情况,让叶辞不必为躲避他起得更早,否则早起内卷化……他怕某位小朋友半夜起床上学。 叶辞捏着牛奶杯轻吁了口气,问:“什么事?” 语毕,他偷眼瞄向霍听澜,不知怎么,觉得他不像早起,更像彻夜未眠,周身散发出一种疲惫的亢奋。 ……纵、纵|欲过度? 叶辞倏地别开视线。 a+级alpha极难找到omega,但他们可以用信息素感知迟钝的beta宣泄自己严重过剩的……那什么。 “其实……我的易感期就快要开始了,”霍听澜打断了叶辞的胡思乱想,“如果不进行干预的话,大概就是这两天。” 空气忽然安静。 大概就是这两天……就是这两天……这两天…… 叶辞浑浑噩噩地咽了下唾沫,咕哝了声“喔”,险些把手里的牛奶杯捏碎。 霍听澜用指尖轻叩桌面,目光锋利,寸寸刮过叶辞胀红的脸,静了两秒,自嘲地一笑:“怕你没做好心理准备,本来不想和你说。但这两天我已经试着用过药物,感觉吃了和没吃区别不大,这次易感期比之前都来得严重,一旦开始可能会不太好控制,所以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易感期时,alpha激素超量分泌,心率、血液流速剧增,五感敏锐度提升至承受极限,腺体活动大幅增强……在原始时期,这一系列变化是为了帮助alpha感知、追踪、捕获那个属于他的omega。 因此,如果能得到omega信息素安抚,alpha的易感期就会推迟,因为大脑会认为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omega,不那么需要“易感”。 这不是长久之计,顶多能使易感期推迟一两个月,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如果你能帮我推迟这次易感期的到来,那对你我来说都不是坏事……”霍听澜的语调沉了沉,“我想你也不愿意和一个有失控风险的alpha住在一起。” alpha易感期的强烈程度与精神状态具有强关联性。 有过离婚、丧偶导致的精神创伤,长期单身,或是对某个特定omega抱有强烈渴望的alpha,症状会更严重,持续期也更长。 ——很不幸,以上条件霍听澜目前全占了。 所以这一次他的易感期会相当恐怖,一旦开始,温良无害的绅士面具很难戴牢。 就两人目前的状态而言,自然要尽量推迟。 叶辞嗫嚅着,说不出话。 霍听澜并不催促,安静地等待他表态。 协议已经签了,霍听澜这些日子待他亦足够宽厚,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拒绝。 “您需要……做,”叶辞手指打颤,只得蜷进校服袖子里,“做什么?” 霍听澜凝望着强装镇定的少年,有些犯难。接下来这番话,白纸黑字地写成条款倒还好,一旦用嘴说出来……好像怎么措辞都难以洗脱耍流氓的嫌疑。 他倒是不介意适当地耍耍流氓…… 他怕的是叶辞嫌弃他流氓。 眼见叶辞就要在等待中崩溃了,霍听澜才清了清嗓子,让语气显得公事公办:“按协议要求,你可以向我提供一些含有信息素的物品。” “……”叶辞舔了下嘴唇,彻底说不出话了。 含有信息素的物品,乍一听没什么,然而能含有信息素的,除了贴在后颈的气味阻隔贴,大概也就是……衣服了。 叶辞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后颈的气味阻隔贴。 方正的一块无纺布,随颈椎骨嵴起伏,手感腻滑。因与皮肤紧贴,难免沾染汗液,揭下来时触感往往会变得微潮、软塌塌的,饱蕴着香子兰味的omega信息素……想到要把如此私密的物品交给霍听澜,叶辞手一抖,触电般缩回。 阻隔贴不行。 那就只剩下衣服了。 叶辞捏住校服拉链,迟疑着,许是脑浆已被羞耻的烈火烤干了,竟昏头昏脑地问了句:“您,您是拿去……闻吗?” 话一出口,智商回笼,悔恨得想把嘴缝上。 “……” 霍听澜一言难尽地沉默了片刻,尽量放轻嗓音问:“不然?” 8、第八章 那层窗户纸不戳破还好些,一戳破,气氛登时变得暧昧又古怪。 叶辞垂着头,捏住运动服拉链头往下拽,因为害臊,动作缓慢得磨人,拉链细齿一枚枚错开,那脸蛋也渐渐红得滴血。 仗着他不敢抬头,霍听澜近乎放肆地盯着他,如锁定猎物的鹰隼。直到叶辞的羞耻抵达临界点,拳头松了攥,攥了松,活像要打人,霍听澜才按捺住那份蠢动的恶劣,阻止道:“等等。” 叶辞眸子一颤,得救般抬头。 霍听澜已恢复平日温和持重的模样,佯作大度,轻声问:“有抱枕之类的东西吗?那些大概也能用。” “有,有抱枕。”叶辞急急点头。 他有抱点儿什么睡觉的习惯,方才慌得短路没想起来。生怕霍听澜反悔,他冲回卧室取了抱枕递过去,全程低垂着眼,不敢看霍听澜的脸。 本以为这一劫就这么过去了,结果临出门时,霍听澜又叫住他,委婉地叮嘱他放学早些回来。 毕竟一个抱枕能沾染的信息素并不多。 晚上,他还是需要叶辞帮忙。 叶辞羞耻得头晕脑胀,几乎不记得自己是用什么姿势移动出霍宅大门的。 这一早晨太难熬了。 如果霍听澜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恶劣,企图以治疗为借口做些逾矩的事,事态反倒会变得简单,因为他不怕和人硬碰硬。 偏偏霍听澜是真的正直,克制礼貌,严守规定。他越这样,叶辞就越手足无措,情绪憋在肚子里没个发泄口,害得他从头发丝臊红到脚底板。 他这一整天过得恍恍惚惚,不知不觉就混到了晚自习下课,非回去不可了。 霍宅内院,叶辞斜背着书包,在林荫小路上团团转。 他得去治疗霍听澜,早晨说好的。 但是,他的心理认知仍旧是alpha,被另一个alpha抵着后颈闻腺体…… “……” 叶辞臊得给了树一拳。 手部传来的疼痛感让他冷静了些。 反正这忙他迟早得帮,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穷磨蹭不如给个痛快…… 叶辞攥了攥手,心一横,正要回霍宅主楼,抬眼却撞见霍听澜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自己。 他衬衫领扣没系,能窥见胸肌起伏的线条,颈筋隐忍而清晰地鼓起,额发垂落,凌乱地搭着眉骨,瞳仁漆黑,英俊而沉郁,五指钳着一个被蹂|躏得发皱的抱枕……显然这一白天被症状折磨得不轻。 临近易感期的alpha会在信息素催化下渐渐变得暴虐、善嫉、偏执、粘人,对高匹配度的omega展现出令人难以容忍的独占欲与病态渴求,与平日判若两人。伴随着易感期正式开始,这些负面情绪亦会抵达巅峰,alpha等级越高,易感期时的人格变化越明显…… 可是霍听澜的易感期明明还没开始。 只是易感前期而已,症状就这么严重了? 也难怪有些a+级alpha会痛苦到在易感期自虐…… 叶辞骇然,条件反射地退开一步。 “抱歉,我出来透透气。”霍听澜勾了勾衣领,“吓到你了?” 他的眼神仍旧沉静。 然而,与素日的沉静不同,此时的霍听澜仿佛在竭力按捺着什么。 犹如粘稠的熔浆流体在岩板下方漫延,看似寒凉坚硬的黑曜石早已被烧灼得濒临熔点,而那高温来自于alpha易感期时无逻辑的占有欲,以及火热的……情yu。 叶辞的心脏重重一跳,瞪圆了眼,想看得仔细些,可霍听澜已恢复常态,正用一双黑眼睛沉稳地看着他,而刚才那个灼热焦渴的眼神似乎只是叶辞一闪而逝的错觉。 叶辞怔了怔,摇摇头,嗫嚅着:“没吓到。” 像为了找补什么,霍听澜温和一笑,眉宇间甚至流露出几分轻松:“你今天回来得很早。” “……嗯。” 霍听澜慢条斯理地确认原因:“是因为我早晨叮嘱过你,还是赛车不好玩?” 纵使处于户外环境,霍听澜的信息素浓度仍高得前所未有,叶辞小口压着呼吸,嘟囔道:“因、因为早晨……叮嘱。” 霍听澜用指尖摩挲抱枕干燥柔软的布面,盯着叶辞看了两秒,英俊面孔半隐于昏暗的树影中,轻声询问:“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已经做好了为我治疗的心理准备?” 叶辞气息颤抖,默然半晌,含糊着“嗯”了一声。 此时天已黑透,但庭院灯拢出一团团暖黄的光晕,不远处还有佣人路过。 “在这里,可以吗?”霍听澜征询着意见,像个耐心的猎手。 比起封闭的室内,花园显然能为叶辞带来更多安全感。 而安全感,意味着放松戒备。 叶辞努力摆出张无所谓的冷脸,胡乱点了点头。 “那就在这里。”霍听澜仍立在原地不动,“你会主动释放信息素吗?” “什么?”叶辞抬眸,模样懵懂,“不、不会。” 他才当了多久omega,腺体都没发育好,哪会这个…… 霍听澜稍作沉默,给叶辞喘息的空隙。 像攥着一尾溜滑的、胆怯的小银鱼,攥得越紧,鱼脱手得越快。 他得不轻不重地拢着他,不惊着他,却也让他跑不了。 片刻后,霍听澜慢声道:“那我可能需要离你近一些。” 叶辞缓过来了些,强作镇定道:“随便。” 霍听澜走近了几步,绕到叶辞身后,提醒道:“阻隔贴要撕掉。” “喔。”叶辞手抖得厉害,怕人发现,硬邦邦地说:“你撕吧。” 阻隔贴已贴了好几个小时,边角失去黏性,微微卷翘,霍听澜用指尖掐住,谨慎地没触到叶辞,将阻隔贴撕下来攥在手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散发着潮气的、微热的汗液混着omega信息素沁入掌纹,霍听澜的眸子神经质地动了动。 叶辞的后颈已被alpha信息素刺激得泛粉,覆着薄汗,反着一星水光。阻隔贴去除的一瞬间,香子兰甜糯如奶油的味道蓦地弥散开,基因层面的绝对契合带来的抚慰如温滑泉水,溜溜地、熨贴地包裹住霍听澜每一条狂躁暴虐的神经与疼痛抽搐的血管,仅一瞬间,那些令人煎熬的症状消失得如同不曾存在过…… 甜蜜的香子兰。 是在上一世反复安抚过他的气息。 那么熟悉。 那么令人眷恋。 霍听澜的呼吸骤然粗重,太阳穴浮凸的浅青血管伴随着心脏剧烈弹跳,像濒临溺毙者破水而出,他渴求地呼喘着,微微战栗着俯下|身体,与叶辞的距离登时拉近。 灼热粗重的吐息反复喷洒在后颈上,像被一头馋涎滴淋的猛虎攀住了后背,会不会被敲骨吸髓、拆吃入腹,全看那饿虎是否良知尚存,叶辞从脊椎到颅顶倏地麻成一条,皮肤被高侵蚀度的a+级信息素刺得又疼又痒,浑身寒毛都骇得竖了起来,像只呈防御姿态的刺猬。 “等等……”叶辞撑不住了,他往前躲了一步,本能地想跑。 霍听澜竭力找回理智,避免把叶辞吓跑。 他展臂按住叶辞前面的树,隔空将人圈禁住,喉结震颤着,嗓音喑哑,近乎不要脸地哄诱自己青涩的爱人:“别怕,只是治疗……别动……” 他们的肢体确实没有接触,但离得太近了,alpha的肌肉硬热,烧红的炭块般烘着背部,烘得叶辞头面充血。他以为他能咬牙忍受,可原来他不能,对另一个alpha的抗拒与意志力彼此绞拧、碾磨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倏地,两股力量的较量抵达临界点,火星迸射,两人身体空隙间的暧昧气息被轰然引爆……毫无征兆地,叶辞野猫般蹿了起来。 后脑似乎撞到了什么,撞得霍听澜闷哼一声,可叶辞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的脸热得都快熟了,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 花园重归安静,唯余夜风飒飒。 衬衫前襟沾了几滴血,霍听澜抽出丝帕,不失从容地折了两折。 随即,他用丝帕捂住被那颗小脑袋撞得生疼的鼻子,明明负了伤,却像占了什么便宜似的,低低地笑了。 …… 霍听澜多年饱受病痛折磨的alpha腺体对叶辞的信息素高度敏感,仅仅是离近嗅了那么两口,效用便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临睡,他都没再遭受种种症状的侵扰。 他闲散地倚在床头翻阅几份不太重要的文件,手机保持着亮屏,是叶辞的微信界面。 无他,仅仅是好奇叶辞这次会维持“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多久。 而叶辞果然不负他所望,无效操作了二十多分钟。 霍听澜含笑轻叹,在逗小先生的乐趣与绅士风度间进行了一番取舍,最终决定保持目前的良好形象。 他拿过手机敲了几个字,帮叶辞打开局面。 [霍听澜]:我没生气。写完作业早点休息。 许是终于松了口气,那边回复得很快。 [叶辞]:对不起,我是不是撞到您了? [霍听澜]:嗯。 [叶辞]:撞到哪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 [叶辞]:没撞坏您吧? [霍听澜]:鼻子。 霍听澜先回应了前一条问询,随即轻抚鼻梁,咂摸着叶辞无意间流露出的急切关心,若有所思。 沉吟片刻后,他删掉了“没撞坏”,含着笑,重新打了三个字。 [霍听澜]:撞青了。 叶辞一下子不吭声了。 连“正在输入”都没了。 这是……逗狠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霍听澜用指尖轻叩着屏幕,打算说点儿什么给叶辞个台阶下,揭过这页。 可就在这时,他卧室外的走廊上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谨慎的,步子压得比小猫儿都轻,正常人应该是听不见的。然而身为顶级alpha,霍听澜的耳力太好,这点儿窸窣微响他听得一清二楚。 那人在走廊徘徊,在门前停驻几秒又逃开。 来来回回的,简直像是在考验谁。 如此重复到第三遍时,霍听澜终于按捺不住心尖春草蔓生般的酥|痒,深吸一口气,踱至门前,主动拉开门。 门开得毫无预兆,几乎是贴着门板站着的叶辞被吓得一激灵,像只应激的猫崽似的,险些给霍听澜一记重拳。 “你怎么在这?”霍听澜抬了抬眼皮,佯作惊讶。 “给您送,送……”叶辞朝霍听澜英挺的鼻梁瞥了一眼,狐疑地咽下后半句,只晃了晃手里的冰敷袋和外伤喷雾。 冰敷袋和喷雾是上次他脚腕受伤时霍听澜的私人医生给他开的,喷雾挺好用,喷上一会儿就不疼了,看还剩半罐他就拿来了。如果有得选,他打死也不想来,可霍听澜的鼻梁都被他撞青了,他得负责,唔,撞青了…… 问题是……霍听澜的鼻梁哪儿青了? 有那么一刹那,身为“肇事者”的叶辞脑中闪过了几个相当没良心的猜测。 9、第九章 霍听澜接过冰袋和喷雾,柔声道:“谢谢。” 见叶辞目光闪烁,直瞄他鼻梁,遭遇信任危机的霍听澜沉吟两秒,真假掺半地道:“刚才有个视频会议,我就稍微遮了一下。” “喔。”叶辞一怔,知道霍听澜看穿了他失礼的揣测,登时羞惭加倍,忙不迭点头,“我知,知道。” 霍听澜笑笑,岔开话题:“对了,忘了向你道谢……今天的治疗很有效果,我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出于人道主义援助的目的,叶辞咬牙克服扭捏,一鼓作气道,“那些信息素够,够用吗?我,我衣服换下来……还没洗。” 霍听澜失笑,带着几分玩味地重复道:“还没洗……” 可真是毫无身为omega的自觉…… 对上霍听澜意味深长的黑眼睛,叶辞蓦地一阵害臊,热度从脸一路烧到屁|股,此地无银地解释道:“是校服外,外套和……衬衫。” “我知道,”霍听澜温和反问,“不然呢?” “没,没不然……”叶辞死命攥拳。 这张嘴是彻底不能留了。 他一个结巴,究竟是从哪冒出来这么多多余的话?! 霍听澜适可而止,敛起笑容:“暂时不用了,我现在没有不舒服,你的信息素对我很有效。” 再逗下去……叶辞可能要揍他了。 “……那好。”叶辞匆忙点了点头,步履凌乱地往回走。 刚走出没几步,又被霍听澜叫住了:“等一下。” 叶辞强忍着没拔腿就跑,转身问:“怎么?” “我们可以更换一下治疗方式。”霍听澜抱臂斜倚着门框,轻抚鼻梁强调伤势,又故作大度道,“不然我的鼻子可能受不了。” 叶辞歉然,登时泄了气,老实道:“您说。” “从下周一开始,你每天放学尽量早一些回家,来我的书房。我办公,你写作业,我们在同一个房间里相处几个小时,这个程度的信息素交换能对我起到治疗效果,大概也不会使你不适……” 几小时前他还在花木荫庇处把人家虚搂在怀里,连闻带哄的好不要脸,还撕了阻隔贴偷偷揣进口袋里,眼下却重新戴起正人君子的面具,温声询问:“你觉得这样安排可以吗?” 叶辞想了想那场面,两人在书房各忙各的,怎么都比凑近了闻腺体好得多,忙不迭点了头。 放学直接回家,唯一的问题是没办法去赛车场了,好在他这段时间攒下的存款不少,而且霍听澜待他这么友善,他不必像之前构想的最坏情况那样带妈妈远走高飞,自然也不用急着弄钱了。 而且,他对霍听澜高侵蚀性的信息素已没有起初那么抵触了,考虑到这段时间他们的相处次数屈指可数,这样的适应速度已经算得上很快了,100%的匹配度确实不是白来的。 …… 这周一晚上,叶辞遵守约定早早回家,先在客厅独自待了会儿,做过一番心理建设,这才硬起头皮晃进书房。 书房门大敞着,霍听澜正坐在桌后阅览几份文档,见叶辞来了,抬抬下巴示意道:“坐。” 他没让人额外安置学习桌,这张办公桌够大,一人一半,足以做到互不干扰。 “嗯。”叶辞潦草地一点头,双手抄兜,单肩背着双肩包,另一边肩膀为维持平衡稍沉着,挺酷地大步走到桌前坐下。 ……表现不赖。 叶辞卸下书包,抽出套卷子甩在桌上,深吸一口气,自觉心理建设没白做。 若是表现得腼腆扭捏,治疗的气氛也会显得微妙,不如大大方方的。 霍听澜全程安静观赏,眉眼深浓,蕴着抹含蓄的笑。 忽然,叶辞像是察觉到自己被注视,目光躲闪而机警地瞟来。 霍听澜先他一步,不着痕迹地隐去笑意,垂眸阅读文件。 ……呼。 叶辞暗自吁了口气,感觉自己神经了。 数学卷子一如既往地难,叶辞挑了几道简单题先做了,随即摸出手机,趁霍听澜不注意,拍下题用搜题软件搜,耐着性子研究题目解析。 应用给出的解析不够细致,题目难度又高,叶辞卡在一个关键步骤上看不懂,不甘心直接抄答案,焦躁得鼻尖都沁出了几颗小汗珠。正犯难着,头顶忽然响起霍听澜低沉的嗓音:“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又在他身旁站了多久,像是早有预谋,要趁机检查他的学习水平。 叶辞手一抖,锁了屏,含糊道:“没什么……” 霍听澜单手撑住桌沿,微微俯身,视线扫过桌上那张大面积空白的卷子,放软了声音,轻轻地问:“有没有哪道需要讲?” 哪道需要讲? 空白的每一道。 叶辞自暴自弃地腹诽着,攥了下手。 掌心潮乎乎的,是看不懂解析急的。 一着急,再加上霍听澜一副要给他讲题的架势,有句话险些就脱口而出了。 ——这道题究竟是怎么算的? 这话到了舌尖,叶辞突地想起楚文林向他介绍霍听澜时说过的:一流名校双学位,国际金融的高材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拗口的专业的硕士学位,精英中的精英…… 让霍听澜挨道给他讲这些浅显的高中数学题……叶辞突地脸热,一阵自惭形秽。 “没有。”他唰地一掀卷子,不耐烦写作业的样子。 他宁愿用逆反当保护色,掩盖住自己的困窘笨拙。 “没有的话,”霍听澜伸手,带着罕见的强硬用指尖把卷子抵在桌面上,不许叶辞往书包里藏,双眼乌沉,透着股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气,“就自己写吧。” 叶辞抽不动卷子,焦灼得抓了把头发,硬邦邦道:“我平时……也不写。” 霍听澜默不作声地望他两秒,眸子一转,沉缓地,一字一句道:“当学生,还是要有个当学生的样子。平时看你表现得还算懂事,没想到学业上这样放任自流,连作业都不写……虽然你已经成年了,但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替你家人管教你。” 说着,他收回抵着卷子的手,淡淡道:“这些卷子写不完,你今天就别走了。” 吃了霍听澜一番教训,叶辞反倒暗暗松了口气,像渡了一劫。他摊平卷子,转着笔,开始在霍听澜眼皮子底下磨洋工。 不走就不走吧。 反正,霍听澜总得回卧室睡觉吧。 一阵安静后,霍听澜悠悠评判道:“……非暴力不合作?” 叶辞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打定主意和问题少年磨到底似的,霍听澜取来一支钢笔,用指节重重叩了叩卷子,不紧不慢道:“那我就一道一道陪你磨……从这道题开始。” 叶辞一怔,忙不迭竖起耳朵听,身子都不自觉地摆正了,坐姿莫名乖巧。 霍听澜余光瞥见,唇角浮起抹笑,又飞快隐了去。 身为一流名校的金融系高材生,霍听澜摆弄高中数学题像玩儿一样,讲解水平更是甩搜题软件十万八千里。叶辞本就擅长数学物理,无非是辍学荒废太久基础差,脑筋仍是灵光的,听霍听澜讲了一会儿,之前卡得想死的几道难题登时醍醐灌顶般通透。 “……基础偏薄弱,但头脑很聪明,我讲得这么快都能跟上。”霍听澜的语气较之前温和了些许,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就是故意不学,是不是?” “……嗯。”叶辞抿了抿唇。 就坡下驴地撒了谎,他脸有点儿烧,不敢抬头。 “还敢‘嗯’?”仗着叶辞不敢看他,霍听澜微微翘了翘唇角,声线却严肃,一本正经地教育小孩。 叶辞耷拉着脑袋听,听着听着,心中疑窦渐生,薄而灵秀的眼皮微微打着抖,要看不看地朝霍听澜斜,觑一眼,又倏地收回来。 不知怎么,他隐约觉得……霍听澜像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在于他难以坦然接受旁人的温柔与善意,那会令他窘迫难安,待他严厉些他反倒自在。而霍听澜今晚这番表现恰到好处得不自然,字字句句都在顺毛捋,像是看穿了他,有意为之,好让他安心接受帮助。 但这有可能吗? 也太自作多情了吧,凭什么? 叶辞理智地摆正思维。 霍听澜倚着桌沿,眼眸低垂,玩味地把叶辞千变万化的微表情看着,忍着笑,沉声道:“一直偷偷瞪我,怎么……怪我训你了,不服气?” 逗小先生,真是乐趣无边,很难收手。 “不,”叶辞被抓包,嗖地盯回卷子,“不是……瞪。” 霍听澜又敲打了几句。 像刺儿头被念得烦了,为求耳根清净姑且妥协,叶辞答应霍听澜以后会尽力提高作业完成度,不懂就找他问。 目的已达到,卷子上仅剩最后一道题,霍听澜收起话头,用钢笔点了点题干,道:“继续。” 他今晚这套操作,与其说是给了叶辞一个台阶下,不如说是即兴给叶辞搭了座天梯。 高考落榜一直是叶辞上一世的遗憾。 或许是受叶红君重病的影响,叶辞曾想报考某所医学院,可惜高三那年他遭遇了太多的挫折,成绩一直没能撵上来,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也不允许他复读。后来他为了生计在赛车场跑比赛,期间也一直没放弃自学,可惜后来参加的成|人高考也落榜了…… 霍听澜想亲手弥补他的缺憾。 他希望叶辞有权做选择。 卷子最后是一道有三个小问的大题,没十分钟讲不下来。霍听澜已单手撑着桌面站了好一会儿,体力再好也略感疲惫,他读着题,随手扯来转椅,坐到叶辞旁边。 他这一坐,两人的距离倏地拉近了些。 饱含侵略性的alpha信息素沉沉罩下,那压迫感使叶辞下意识地舔了下唇,唇瓣光滑红亮,唾液弥漫出香子兰的甜糯。 萦绕在周身的alpha信息素提醒了叶辞,他从卧室搬到书房写作业不是为了听霍听澜讲题,而是为了向霍听澜提供信息素,以推迟其易感期的到来。 回家后,何叔还委婉地提醒他撕掉阻隔贴,方便信息素扩散……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霍听澜正在闻他的味道。 ……不是。 挺正常的治疗怎么给想成这样? 叶辞管不住脑子,越想越别扭,像是嫌颈椎酸痛要揉一揉,他反手捂住后颈,觑向霍听澜。 果然,霍听澜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侧脸因专注而格外英俊。 一看就知道没在胡思乱想。 叶辞一阵羞惭,端正态度认真听讲。 难得叶辞头皮发麻的题目对霍听澜来说颇为简单,他写写算算带讲解思路,还闲着半个脑子。 ——半个蠢蠢欲动的、属于alpha的脑子。 它擅自捕捉、分析着自叶辞身体逸散出的每一缕气息。 香子兰味道的信息素。 很甜。 这种原产于热带雨林,在旧时风靡欧洲皇室的香料植物又被称做香草或香荚兰,那种甜蜜的味道很容易令人联想起奶油。 霍听澜不露痕迹,大方从容地望向叶辞,向他提了个关于公式代换的问题。 叶辞怕磕巴惹人烦,抿着唇,左手欲盖弥彰地揉着脖子,右手唰唰写出一串公式。 他散发着奶油的气味。 人也确实像一小匙绵白软腻的奶油。 柔柔的、颤颤的,徒劳地试图遮掩自己的甜香,伪装强硬,生怕引人舔食。 偏偏越这样就越招人。 a+级alpha的嗅觉太灵敏,除去omega信息素,霍听澜还能被动地、嗅到些别的。 漂洗领口袖口的衣物漂白剂,气息生涩,像消毒水。 还有柑橘香型的洗衣液,从涤纶面料运动服中散发出暖融融的、澄净的味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以及微量的汗水,不难闻,极淡,小动物般热烘烘,又鲜嫩,浸着里面那层纯棉布料的纤维,被少年的体温腾腾地蒸起来,带着青涩鲜甜的肉|感…… 这是他十八岁时的爱人。 穿着校服,捏着一支中性笔,皮|肉白嫩得宛如泛着光。 濒临易感期的alpha腺体得到安抚,变得平静。 然而,有些别的东西蠢蠢欲动了起来。 霍听澜不动声色地闻着叶辞的味道,眸光晦暗,爱|欲涌动,语调却平直,好像真没起半分歹心。他仅是调整了下坐姿,将左腿放松地叠在右腿上,挡住侧方可能投来的视线,微笑道:“……最终答案就是这个,明白了吗?” “明白了。”叶辞点头,激动得都不磕巴了,“这个思路很新颖。” 霍听澜的解题方法刁钻有趣又省步骤,叶辞从没见过这么奇妙的操作,眸子亮晶晶的,急不可待地从书包里抽出本习题集,想找一道同类型题趁热打铁独立做一遍。然而习题集刚摊开,他就意识到自己“洗心革面”速度太快,顽劣少年的人设还没立稳就血崩了。他讪讪地抬眸,对上一双高深莫测的黑眼睛,心脏咚的一跳,用指头抠了下习题册卷翘的边角,此地无银地找补道:“您今天,说得都对……我会改。” 霍听澜略一颔首,似笑非笑道:“知错就改,很好。” 他这个态度,叶辞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霍听澜就是故意那样做的,用管教代替怜悯,悄悄顺着他,让他能坦然地接受帮助。 叶辞捏笔杆的手指用力得泛了白,他低头翻习题集,像是在找题,实则是为掩饰酸胀的眼眶。 霍先生……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10、第十章 叶辞翻着习题集,找了几道霍听澜讲过的类型题,独立做了一遍。 做了会儿题,情绪总算平复下来了,叶辞几次三番抬头朝霍听澜张望,想趁视线碰巧交汇时道声谢,可霍听澜工作起来心无旁骛,叶辞盯得眼睛都酸了也没逮着机会。 犹豫了一会儿,叶辞轻轻叫了声:“霍先生……” 他搬到霍家这么久,几乎没主动和霍听澜说过话,屈指可数的几次交流都是霍听澜先开口,他回话,所以就一直没称呼过霍听澜什么。 霍听澜都用余光观察他半天了,果不其然,等来一句别扭的“霍先生”。 上一世,叶辞也是这样。 从认识,到追求中的暧昧期,永远是一口一个礼貌到生疏的“霍先生”。关系熟稔后,他拗不过霍听澜,终于改口直呼其名,可哪怕是在最亲密的时期他也仅仅是去姓叫名,别的一概不肯叫。被撩|拨得狠了,就红|胀着一张春桃似的脸蛋,垂着头,窘迫又难堪地攥着指尖儿不吭声。次数多了,霍听澜知道他是真的叫不出口,不止是性格,也有语言障碍的因素,就再不忍心再那样逗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安慰自己去姓叫名也足够亲密。 霍听澜稍一沉吟,放下文件,慵懒地倚着椅背,指尖轻叩桌面,没回应那声“霍先生”,而是岔开话题,幽幽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 “……是吗?”叶辞不自在起来。 霍听澜语气不咸不淡:“怎么叫得这么正式……我还以为你要找我谈生意。” 叶辞不吭声了,垂着眼,隐露愧色。 再怎么说,他们毕竟是婚姻关系,又同住一屋檐下,他这样称呼,摆明了是和霍听澜生疏…… 他感觉霍听澜有点儿不高兴了。 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叫。 “下次,”霍听澜琢磨着他的神态,眼中浮起一抹笑意,试探道,“叫霍叔叔。” 年龄差十二岁,一个是社会人士,一个是学生,加上霍楚两家老爷子是同辈,叫“叔叔”确实合理,而且关键是,霍听澜一直对这个称呼心痒。 在某些场合……有奇效。 “……”叶辞闻言,下颚线绷了绷,嘴角扳平了,浑身都散发着“没有下次”的别扭气息。 几秒钟后。 他撇开脸,竟极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时期的叶辞,烘化了外面那层凉薄的冰壳,藏在里面的小东西原来这么乖,这么软…… 霍听澜敛回目光,无事发生般,模样沉静地扫视着文件,唯独唇角几不可见地,微微翘了起来。 …… 他故意没问叶辞方才叫他是做什么,五分钟后,叶辞果然重整旗鼓,期期艾艾地叫道:“霍叔叔……” 霍听澜莞尔,从鼻腔溢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严格来说已经过了使用“某叔叔”这种叠字称呼的年龄,他以为凭叶辞这么别扭的性子肯定会想办法叫得生硬些,没想到一字不差。 一把清凌凌的、少年的嗓子,隐含懊恼与耻意,偏偏又乖,轻轻叫着叔叔…… 霍听澜心下轻叹。 真的要命了。 “今天辛苦您了,给我讲了……这么多题。”叶辞打了腹稿,一气呵成。 “不客气,”霍听澜定了定神,合上一份文件,又翻开另一份,“有不会的就随时来问。” 叶辞看着他手边那一厚摞文件:“您工作,很忙吧?” “忙不忙看情况。”霍听澜淡淡道。 叶辞了然,以为他的意思是他有忙的时候也有闲的时候,不确定。 霍听澜唰唰几笔在合同上签了个字,补全后半句:“学习的事情要紧,你来问题我就不忙。” 他神色从容,仿佛在说很平常的话,叶辞却像挨了记暴击,昏头涨脑地挤出两个语气词:“……呃,嗯。” 就算他没见过世面好了……他活了十八年,除了叶红君,从没有人待他这么上心过。 他一向清楚怎么应付不欢迎他的人,比比谁的拳头硬就行了。 却没人教过他怎么跟对他好的人相处。 他想接近,想等同等的好意回报,却又怕自己笨拙露怯。 霍听澜抬眸,见叶辞嗫嚅着,整句的话都挤不出,心头软了软,终于收了神通,柔声安抚道:“只是举手之劳,不会麻烦我。”他弹了下手里的文件纸,笑叹道,“琢磨这些比做题累多了……就当帮我换换脑子了,好吗?” “……好。”叶辞眸光微颤,认真点了下头。 有霍听澜辅导,叶辞看见了希望,学习劲头噌地就上来了。除去学校布置的作业,他还要补习之前休学落下的进度,为了完成给自己制定的目标他不到凌晨不睡觉。连续一周熬下来人都憔悴了,皮肤倒仍像嫩笋般白净,可眼底那两抹淡青也格外明显。 霍听澜又欣慰又心疼,怕叶辞熬坏了,一到晚上十一点就去书房撵人,亲自盯着他回房休息。 叶辞嘴上答应得乖,却偷偷把叠成小豆腐块的卷子揣进口袋,蒙混过关,在卧室挑灯夜战,困了,就溜到露台上抽支烟。 他睡眠一向少,身体也扛得住折腾,为了给叶红君筹钱治病,最艰难的那一年他经常白天黑夜连轴转,打工时困极了,就支着脑袋在收银台上打个盹儿,一睁眼就又有力气干活了。 然而,可能是这段时间被霍听澜养娇了,这么熬夜苦学了小半个月,叶辞还真累病了。 这天周五,叶辞惯例早起,下床从书包里翻出几板药。 大约是疲劳导致免疫力低下,被感冒病毒趁虚而入,这两天他一直不太舒服,反复发热,困倦乏力,肠胃也受到了牵连,肚子莫名闷痛酸胀。 叶辞把药片抠出来,在手心聚了一小把,一股脑吞了。 消炎的、抗病毒的、退烧止痛的…… 这种蛮横的用药习惯是他近两年养成的,一天打几份工的情况下他有个头疼脑热也没空去医院,索性广谱打击,把可能对症的药都吃上,早点儿好病免得耽误上工。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感冒相当顽固,叶辞吃了两天药都不见效,难受得绷不住了,吃早餐时模样病恹恹的,终于被看出了端倪。 “叶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何叔关切询问。 “没事,”叶辞忍着反胃含了口粥,硬是吞下肚,“就是……有点烧。” 何叔看看那张烧得潮红的脸蛋,觉得不像低烧,便提议道:“我替您向霍先生说一声,让先生给您请半天假,再叫医生过来看看……您觉得呢?” “不,不麻烦了……谢谢您。”叶辞起身离席。 他怕霍听澜知道了要加倍严格地盯他睡觉,但他真的很想尽快撵上学校的进度。 结果何叔传话飞快,叶辞刚到学校,霍听澜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向他确认是否真的没有大碍。 “真的没事……我吃药了。”叶辞走出教室,在走廊拢着手机说话,因为烧得发蔫,嗓音格外软。 “什么药?”霍听澜追问。 为了让人放心,叶辞结结巴巴地报出一大串药名。 霍听澜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过量服用感冒药可能引发肝肾功能损伤,你不知道吗?” 叶辞微怔,他确实不知道。 什么肝肾损伤的……听都没听过,他就知道那样好得快。 霍听澜轻轻叹了口气,问:“……体温多少?” “我没量……”叶辞听出霍听澜不高兴了,急急道,“肯,肯定是低烧。” 说是低烧,其实他对发热温度没概念,反正没烧躺下就一律按低烧处理。 “低烧……”霍听澜知道叶辞对“低烧”的定义异于常人,皱着眉吩咐,“去医务室量一下,量完给体温计拍照发给我,如果烧得严重我去接你。” “真不用,”叶辞舔了舔嘴唇,“今天一上午都,都是主科,我,我想在学校,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霍听澜罕见地打断他,语气沉凉,声音很低:“想让我亲自去给你量?” 叶辞微怔,相处这么久,头一回听霍听澜用这种口吻和自己说话,也不知怎么,心脏咚地一跳,慌忙道:“不,不用,我……自己量。” 他拖着步子去医务室,头烧得昏沉,小腹处的闷痛牵涉得双腿虚软,症状居然比早晨吃药前还厉害些。他问校医要了个电子体温计,搭床沿坐下量体温,手里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指尖划过通话记录中的“霍叔叔”三个字时,心中蓦然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大约是……暖洋洋的。 整个人像是微缩成了一团小小的东西,被一双温热的手掌妥帖地拢着。 一种全然陌生的感受。 这时,电子体温计滴滴响起来。 39度5。 心口被那股暖意烘着,叶辞抿着唇犹豫了下,终于没逞强,老老实实拍照传给霍听澜。 也就两三秒钟,对面回得飞快。 [霍听澜]:等我。 过了一会儿,怕叶辞乱逞强,又发来两条。 [霍听澜]:现在带你去医院,缺的课我可以给你补。 [霍听澜]:乖一点。 竟是哄人的口吻。 叶辞一怔。 他一个男生…… 什么乖不乖的。 他被哄得坐立难安,单手捂住脸,怕校医看他。 那指缝间露出的皮肤已是红彤彤的。 11、第十一章 霍听澜到得很快,叶辞被他从医务室领走时早自习还没结束。 陪叶辞看病的是霍听澜的一位助理,姓林,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女性beta,这样的身份陪omega看病方便,不大用避嫌。 三人去的是一家私立医院,人少清净,不必排队。林助理大大方方地掺住叶辞一条胳膊,叶辞没有多余力气推托,蔫头耷脑地跟着她走。她先陪叶辞看了内科,做过几项化验后又听从医生建议去了腺体分泌科。医生做完一系列检查,见叶辞难受得厉害,没多说,开了张输液单让他抓紧把点滴打上,又叫家属进诊室谈话。 林助理去了趟药局,拎回一个塞满药的牛皮纸袋,递给叶辞一杯热水,立在一旁安抚道:“我路过诊室时问了一声,霍总说没什么大问题,别担心。” “嗯。”叶辞打着点滴,接过纸杯,“谢谢您。” “应该的。”林助理和气道。 叶辞把纸杯倒了个手,拎走身旁椅子上的牛皮纸袋,局促地示意:“您快坐,今天……辛苦您了。” “不用客气。”林助理依言坐下,眼角浮起浅浅的笑褶。 她是临时被霍听澜派来带孩子的,本以为十七八岁的豪门少爷会很难伺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性子。乍一看模样确实冷峻了些,但向他表露过善意后就一下子变得很好相处了,又乖又礼貌。 点滴明显是对了症,这么一会儿腹痛就缓解得七七八八了,叶辞小口啜饮着热水,佯作不经意地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个药盒,垂眸看说明。 [适应症]:适用于缓解omega生|殖腔发育引起的发热、腹痛……等症状。 omega生理知识严重欠缺的叶辞懵了几秒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什么腔?! 生|殖什么?! 叶辞知道omega有那个器官,可他在二次分化前一直是alpha的身体,没长过,他还以为……就不长了呢。 叶辞手一抖,把药盒捏扁了。 霍听澜向医生了解完情况,正要回输液室,却隔着玻璃门瞥见了角落里臊得像颗小番茄的叶辞。 大约是看了药品说明书,那小脸盘红得像被蒸熟了,眼神忐忑懵懂,却仍故作镇定地拄着下巴,手里攥着一个变形的药盒。 霍听澜刹住步子,不可自拔地把他望着,一阵心旌摇荡。 上一世二人相识时叶辞二十二岁,那时他对自己的omega身份已全盘接纳,霍听澜没能陪伴他度过这段令人迷茫又羞耻的转变期。 机体成熟的omega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生|理变化—— 隐秘的腔体发育。 为保护体内受孕器官而渐趋柔软的腹部。 触觉变得更为敏|感。 较alpha更软腻的,羊脂般的皮肤…… 叶辞体内属于omega的那部分正在变得成熟。 如紧裹在豆荚中的子房,日益膨|胀、丰盈,长成圆润的青豆,将荚袋撑得驳裂。 青涩又yu色。 而这整个过程,将尽数收入他的眼中。 霍听澜扯了扯领口,喉咙一阵发紧。 已被安抚、压抑多日的alpha腺体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 输液室里,叶辞心慌意乱地摆弄着药盒,念头千回百转。 男omega数量稀少,和女alpha一样属于性少数群体,他对男omega不了解,也缺乏已二次分化的实感。这段时间,除去信息素味道从冷冽的松木味转变成了甜腻的香草味之外,他一直没什么感觉,还侥幸地想着二次分化也就那么回事儿。 结果就挨了现实一记暴击。 猝不及防。 他一个男生,肚子里居然长了个…… 等等…… 他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林助理说霍听澜在诊室和医生谈话。 那现在,霍叔叔岂不是正在和医生聊他新长的那个……生、生|殖腔么?! “!!” 叶辞悚然,眼睛睁圆了,蓦地抬头朝门外张望去。 这一望,直直撞上一双深潭般晦暗的黑眼睛。 霍听澜正立在输液室玻璃门外看着他。 那眼神,叶辞说不明白,饱含着欲念,灼然又暧昧,像枚软钩子,酥酥地、柔柔地在他心窝里掏了一把……就这么一眼,一秒不到,他颅顶都麻透了,受惊地别开眼。 再望去时,霍听澜已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对折的检验报告。他沉静地望着叶辞,仍是一贯的绅士得体,许是碍于外人在场,只轻描淡写道:“一点小问题,不用担心。” 叶辞喉咙发干,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问什么。 刚才那一眼……是错觉? 他垂着头接过检验报告,嫌折一折不够,险些叠成豆腐块。 回去一路,他不住地偷偷用眼尾瞄着霍听澜。 怎么看怎么正常。 偶然对视的瞬间,霍听澜还抬了抬眉毛,无辜又困惑地问他怎么了,神情不似作伪。 叶辞只得支支吾吾地摆手,被这么抓包了几次后,他连偷瞄都不敢了,直勾勾目视前方,比军训都规矩。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定是神经了。 看错了。 打发助理回公司后,霍听澜领着叶辞回家,走进三楼书房掩好门,这才点了点桌子,温声道:“坐,我们需要谈一谈。” 叶辞抿抿唇,坐下了,但脸蛋紧绷,像随时准备开溜。 幸而霍听澜在回程路上已打好了腹稿,反复推敲过每一个字,尽力规避掉了敏感词。 真是……连商业谈判都没慎重到这地步。 “我与医生简单谈过,”霍听澜把控着语气,平静道,“都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但需要按时吃药缓解症状,先吃半个月再去复查……有问题吗?” 叶辞紧绷的肩卸了三分力,摇摇头。 “另外,”霍听澜拿过一支记号笔,遵照医嘱,在每个药盒的显眼处写下“一日三次,一次一片”之类的字样,“医生认为你这次发作症状这么严重,可能与不良作息习惯有关。何叔说这段时间你房里的小台灯有时直到凌晨两点都亮着,回房不睡觉,偷偷学习?……肯上进是好事情,但如果身体熬垮了,眼睛看坏了,你拿什么参加高考。”他慢条斯理地,细数叶辞罪状,见叶辞闷不吭声负隅顽抗,他眼皮一撩,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嗯?” “……我知道了,霍叔叔。”叶辞不大情愿道。 “以后还熬夜吗?”霍听澜将几个药盒装进牛皮纸袋,递给叶辞,补充道,“怕你乱吃药,给你标好了。” 叶辞垂眸,看着药盒上笔锋凌厉的服药说明,心里再次涌起那股暖洋洋的滋味。 他被那股暖意熏软了几分,迟疑了下,小声道:“不熬了。” 霍听澜决意改掉叶辞不爱惜身体的毛病,倚靠住椅背,指尖轻叩桌面,生意场上谈判似的,用目光细细捋着他,施着压,沉沉道:“真的会改,还是糊弄我?” 叶辞眸子轻颤:“真的,不熬了,也,也不乱吃药了……没糊弄您。” “那就这么说定了。熬夜熬到后半夜的情况,”霍听澜用一种极具威慑力的口吻道,“再被我逮到一次……” 叶辞正要立军令状,就听见霍听澜悠悠补上了后半句:“你就搬到我房里睡。” 叶辞一愣,吓得嘴都瓢了,面红耳赤地摇头摆手:“不,不用!肯定……不,再也不,不熬了!” 这一句话里都快数不清有几个“不”了,霍听澜勾了勾唇:“这么怕我?” “不怕。”叶辞下意识否认,都和平相处一个月了,霍听澜对他明显没那心思,他还把人家当流氓防着,那也太……他怕寒了霍听澜的心,急切剖白道:“您人很好,很正直……但我,我习惯自己睡。” 语毕,不再给霍听澜开口的机会,抓起那袋药落荒而逃。 那架势活像身后有流氓追。 身为流氓,霍听澜一边深感歉然,一边心潮澎湃地回味着那对黑发遮掩下的小红耳朵。 这么三言两语就给逗跑了。 他还有一肚子连他都觉得烫嘴的话没往外说呢。 ——据他观察,叶辞的omega生理知识约等于无。 再粗心大意的omega都不会对“腔体生长痛”这种现象一无所知,可叶辞显然是白纸一张,疼了三天,还在傻乎乎地吃消炎药。偏偏omega受客观因素制约,日常需要留意的问题最多,什么都不懂,很容易受到伤害。 亲自给青涩的爱人上性|教育课……霍听澜脑内闪过几个流氓念头,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他乐意之至。 可惜叶辞会活活羞死,还可能会直接逃之夭夭。 十八岁的叶辞比二十二岁时软得多,却偏偏更爱伪装强硬。 像株含羞草,翘着细韧的茎,挺拔,昂扬,自以为立得像棵小树,结果指尖儿一搔,就慌里慌张地蜷成个草球,若是反复搔|弄撩拨,恐怕能挤出草汁。 惹人怜惜。 但更多的是招人欺负。 霍听澜将食指探入领口,松了松领带,眸光晦暗。 等到两人关系再亲近些,叶辞对他再信任些,被他牢牢栓住,对他寸步难离……就好了。 他可以一边哄着,一边欺负。 12、第十二章 书房谈话后,叶辞不知是受到感化,还是单纯被那句“搬到我房里睡”吓到了,不仅作息规律得堪比机器人,还听从霍听澜吩咐给手机设了服药提醒,乖乖遵医嘱吃药。 生|殖腔发育症状缓解了不少,几天过去没再发烧,唯独小腹还残留着微妙的酸胀感,若有似无,叶辞一想到那是因为什么就崩溃得直攥拳头。 “……今天作业多吗?” 霍听澜托着一个文件夹,翻检着里面夹的厚厚一摞大小不一的单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问。 “挺多的,今天先写,写一半。”周五加上周末两天,三天的作业量哪少得了,叶辞掏着书包,不经意地瞥了眼霍听澜手中的文件夹。 或许是陪叶红君跑医院跑太多落下后遗症了,他觉得霍听澜拈着的纸有点像医院的检查报告单。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霍听澜已将文件夹合拢放在一旁,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道:“让人在你床头放了点东西,可以抽时间看看。” “嗯。”叶辞应了一声,难掩好奇,把几份作业按顺序摞好就回卧室查看。 房中,他枕边多了本书。 或许是为了避免佣人无意间的窥探,书皮用纯色小牛皮纸包住了,封面也没写字。 叶辞愈发好奇,拿起书毫无防备地翻开,在目录页扫了几眼,倏地头脸充血。 这居然是一本omega专属的性|教育读物。 像本百科全书,巨细无遗,内容相当全面。 “omega初次发热前兆”“omega发热期的自我保护”“发热期带来的身体结构改变”“初次发热时的注意事项”……这几条目录标题前都有蓝黑色的钢笔痕迹——四个小小的对钩。 ——霍听澜看过这本书,还帮他划了重点。 叶辞把嘴唇咬得泛白。 像一记红热的铁板当胸拍来,他心底那些隐秘与羞耻嘶拉拉地蒸成了白汽。 就翻这么几页书的工夫,他臊得连颈窝都红彤彤的了。 其实他一直不太能接受自己二次分化的腺体性别。 从象征着力量与领导者的alpha猝然转变成大众刻板印象中“柔弱娇软”的omega,羞耻感与错位感一直挥之不去。 平时不提这些还好,他可以自欺欺人,假装当omega和当alpha没有区别,一旦强迫他直面现实,他就…… 梦游般,他又翻过一页。 目录页上又多了一个钢笔画的“x”,标题是“omega的性格引导与塑造”。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叶辞先翻到打x的那页扫了一眼。 这页的内容大抵是些规劝性质的陈词滥调,什么“omega的性格特质是温婉、细心、娴静”之类,页码上方写着两个锋利俊逸的钢笔字。 ——别看。 “……” 叶辞又翻了一页。 下一页同样的位置也写着两个钢笔字。 ——还看。 像埋了个彩蛋。 叶辞的唇角一弯,被逗笑了。 除了这两页,目录中零星几个打x的标题大多也是这种令叶辞烦躁得想撕书的迂腐画风。 霍听澜居然把要给他看的书提前筛了一遍,工作明明那么忙,还这样负责任…… 叶辞轻轻吁了口气。 那种心脏在肋骨后窝成小小一团的、又酸又暖的感觉再次涌现,连带着,鼻梁骨都隐隐发紧。 他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掐着过滤嘴熟稔地抿了一口。 抽掉了大半支烟后,他搓灭烟头,翻开打对钩的那些页,硬着头皮浏览起来。 …… 做完心理建设,叶辞再回到书房已是半小时后。 办公桌旁,霍听澜专心致志伏案工作,一言不发。 反倒是叶辞,生怕霍听澜问他读书心得,眼睛笔直瞧着卷子,余光却虚虚把霍听澜框住,用全身心感受着霍听澜的动静。 僵持了一会儿,叶辞越来越不自在。 他感觉霍听澜正盯着他。 又是错觉? 叶辞僵硬地偏了偏头,目光闪烁,极快地觑向霍听澜。 霍听澜悠闲地单手撑着下巴,守株待兔般捕获住他的视线。 “……” 霍听澜真的在盯着他! 一瞬寂静后,叶辞受惊地收回目光,犹豫了下,又匆匆瞥了一眼。 霍听澜唇角噙着抹逗猫似的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不专心……我脸上有字?” “没,没字。”叶辞嗖地垂下脑袋看题。 “书看了吗?”霍听澜确认道。 “呃,唔……”叶辞应得含糊。 他是想看,也坚持读了几页,问题是那个科普读本太细致了,不仅有omega专属器官的详细描述,甚至还有剖面图以及永久标记的过程描述,他当惯了alpha,念初中时连生理卫生课都是与omega分开上的,也不像有些青春期alpha那样满脑子黄色废料,因此越读越脸红,“成结”“腔体”“终身标记”之类的字眼儿火辣辣地烙着视网膜……他估计黄书也就这样儿了。 他没看完。 浪费了霍叔叔的良苦用心,他内疚又羞耻地把书塞进床头柜里了。 气氛尴尬,叶辞急于揭过话题,昧起良心撒了个小谎:“看,看完了。” “喔。”霍听澜一哂,看穿了,却没拆穿。 他几乎能复原出这短短半小时中叶辞的心路历程。 少年期的小爱人也太纯情了。 纯情得让他……发痛。 看来科普教育还是得等到以后亲力亲为。 “对了,有件事想找你商量。”霍听澜适可而止,转移话题,“你知道,在名义上,我们结婚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母亲她有些着急……” 叶辞登时紧绷,眼睛瞪圆了,透着警惕。 “成婚已有多久”这种说辞…… 霍听澜的母亲着急…… 这是要催、催什么?! 叶辞:“!” 霍听澜一句话还没说完,叶辞的警惕已兀自转为瞳孔地震! “……因为我们一直没举行婚礼,她打算简单办一桌家宴,霍、楚两家人聚一聚,吃个饭,也算是对双方长辈有个交待。”霍听澜一边说话一边琢磨着叶辞的神态,忍了忍,没忍住,半是难以置信半是促狭地问,“你刚才想到哪去了?” “没,没想到哪。”叶辞怕露馅,一口应下,“家宴我,没问题。” 成婚至今,霍听澜需要他进行的配合仅仅是两家人一起吃顿饭,他自然不能拒绝。 叶辞答应得痛快,但霍氏是个大家族,家宴规模再小,算起来也有几十号人,再加上楚家二房这一支来赴宴的人……筹备起来容不得丝毫马虎,怎么也得小半个月。 霍听澜沉吟片刻,道:“这周末什么时候有空,带你做身正装,家宴上穿。” 叶辞想想自己衣柜里那几件,运动服卫衣牛仔裤,确实没法赴宴,只得点头答应。 第二天周六,霍听澜带他去了一家手工定制的裁缝店,老字号,从爷爷传给孙子,自一九一三年建立至今,历经岁月动荡,仍驻守着一片静谧古旧的地盘。用作店面的二层小洋楼有百年历史,院门半隐于枝叶深茂的悬铃木后,不屑张扬,仅接待相熟的老客,有种旧贵族式固执的清高。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叶辞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在他以往的印象中,裁缝店是一种正被时代抛弃的事物,一般开在闹市里,给人改改衣服肥瘦,缝个纽扣拉链,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裁缝店。 他配合店主量过尺寸,陷在暄软的天鹅绒沙发里侧耳听身旁的对话,几乎要怀疑这是家黑店——一米布料随随便便上万块,一套衣服的价格算下来够他跑一个月比赛。他像屁股底下被火苗燎着,坐立不安,想开口,又怕当众拂了霍听澜的面子。好不容易熬到店主暂时离开,他才逮到机会,为难地绞着手指,小声道:“霍叔叔,不用……这,这么贵的。” 霍听澜立在沙发前,手闲适地抄着兜,闻言垂眸扫向他,口吻平静:“我不觉得贵,那种料子很衬你。”顿了顿,他语带歉然道:“成婚一个多月,一直没想到带你出来添置些东西,已经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再推辞的话……我会觉得你是在心里责怪我。” “添置东西”,这样亲昵的措辞在不知觉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叶辞到底年纪小,应付不来,唇瓣翕动了几下,只否认道:“我……没有责怪。” 霍听澜揣摩他的态度:“带你买几件衣服,你该不会还想把钱付给我吧。” 叶辞没吭声,像是默认。 他最怕平白受人恩惠,这么贵的衣服,以他寄人篱下的心态当然不好意思拿。 霍听澜默然片刻,怕刺痛他的自尊,柔声调侃道:“昨晚我没少给你讲题,难道我要问你收辅导费?” 叶辞猛摇了几下头:“不,不是这个意思。” “一样的道理。”霍听澜不动声色地把人往自己的地盘里圈,“两个人婚后在一起生活,如果笔笔帐都要算得一清二楚,那和室友有什么区别?” 没有感情基础的商业联姻,不就是各过各的么,确实和室友区别不大……叶辞被霍听澜绕得发晕,还欲反驳,店主已捧着几大本图样回来了。 霍听澜别过头,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低声与店主讨论款式,敲定细节:翻领样式、隐藏口袋、开衩、纽扣的选择,甚至“往左穿还是往右穿”……这些琐事平时他交给何叔去烦恼,但这是叶辞十八岁后的第一套正装,意义重大。上一世他没能在叶辞最需要的时候为他遮风挡雨,这一世自然恨不得将人捧在掌心里宠爱娇惯,照顾得妥妥帖帖。也就是叶辞仍与他生疏着,他不敢过火,定几套衣服都要想托词,否则…… 叶辞看了他们一会儿,插不进话,讪讪地坐在沙发上,用不停的喝茶和续水掩饰被人悉心呵护的不安。 来自成熟男性的关爱,他从没体会过,那终究与叶红君给予的母爱不同,是他成长中全然缺失的一环。他整个人都被那股温情烘得软乎乎的,渐渐地,对“和霍叔叔划清界限”一事没那么坚持了,甚至还在霍听澜询问他某处细节的设计意见时小声说了句“都行”。 “都行,”霍听澜神色如常,“那就听我的了。” “……嗯。” 霍听澜不动声色地偏过脸,扫了叶辞一眼。 红彤彤的耳朵,看着很软,眉眼乖顺得要命。 在叶辞察觉到视线前,他转回脸,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 难得逮到机会给叶辞添置衣物,霍听澜一口气订了不少,填满了老店主三个月的档期,家宴上要穿的正装他买了特殊加急服务,几天便赶制出来了。 这天他带叶辞去试衣,知道客人是omega,店主回避了开,暗红的天鹅绒门帘既沉且厚,霍听澜独自立在帘外等。 昂贵衣料摩擦出悦耳的细响,叶辞在里面鼓捣了一会儿,忽然拨开门帘,细白手指抓着一团乱糟糟的黑色弹力布条,迟疑着问:“霍叔叔,这,这个是什么?” 霍听澜维系着一种道貌岸然的矜持,用眼尾一瞥,道:“衬衫夹,防止衬衫滑上去。” 他这种早已将正装穿得像第二层皮肤一样妥帖自然的人没有用衬衫夹的习惯,但店主心思细腻,大约是看叶辞年纪小,猜他不常穿正装,少年人又活泼爱动,就给备了两条。 叶辞仍懵懵的,追问道:“怎么戴?” 霍听澜偏过脸,望向更衣室门帘暗红的狭缝。 可能是脱套头卫衣时起了静电,叶辞的黑发蓬乱得惹人遐思,衬衫领口没扣严,香子兰信息素在巴掌大的更衣间里酿得愈发甜腻,暖乎乎地从缝隙中涌出来…… 霍听澜怕眼神泄了密,不给自己顺着领口往下看的机会,抬手捏住门帘,将那条暧昧的狭缝掩实了。 “一边一条,”他闭了闭眼,维持镇定,“绑在大tui根上,带金属扣的布条向上拽,夹住衬衫下摆。” “……嗯。”叶辞缩回帘外的手,笨拙地摆弄起衬衫夹。 帘外气氛沉凝。 霍听澜拨弄着袖扣,若有所思。 叶辞与一个多月前不大一样了。 看得出防备心已降了不少,大概是他的好叔叔面具戴得太好,叶辞已经把“绅士”“高尚”之类的标签和他焊死在一起了,认准他不会对他生出歪念头。 也好,也不好。 关系亲近了是好事,但就怕叶辞习惯了他担任正直的照料者与监护人角色,用“您人很好,但是……”这种话堵他。 一旦形成那种近似于亲情的情感,就不大容易扭转了。 这时,帘后传来“啪”的一声。 是弹力带抽在皮肉上的微响,暧昧撩人。 这响动使他想起叶辞从警局回来那晚,叶辞和人打架踢坏了脚腕,他单膝跪地检查伤势,怕叶辞用伤脚踩地,情急之下伸手握了一把,又情难自禁地不愿松手。 那一握,是他们成婚至今唯一的肢体接触,他忍不住反复回味。 那小腿细仃仃的,但不乏力道,跳羚般坚韧瘦长,能感受到皮肉之下蓬勃而青春的生命力。 这样一双腿,如果被弹力带勒住的话,肌肉再怎么紧实,也难免会勒得…… 别想了。 想了又不能做什么,平白受折磨。 霍听澜自嘲地挥散了那几个有颜色的念头。 后颈的alpha腺体又躁动了起来。 他这一轮易感期已被信息素安抚治疗推迟了一个多月,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叶辞那句“您人很好”,他担不起,也不想再担了。 13、第十三章 “霍叔叔,换好了。”就在霍听澜竭力遏制心中各种“为时过早”的念头时,叶辞已穿好衣服,拉开帘子走了出来。 霍听澜没给他选择沉稳的黑灰面料,怕显得他故作老成,十八岁的少年,正适合湖泊般清透的水蓝色。原本就白的皮肤被那泓蓝衬托得晃眼,乌黑额发与光滑红润的嘴唇便鲜活得惊心动魄,与外套同样颜色的马甲箍出略显单薄的胸膛,以及一截细得让人想要上手握一把的腰…… “……不错。”霍听澜视线一跳,避嫌般,从腰部径直落在叶辞手中的领带上,嗓音很低,“过来,我给你系。” 叶辞没穿过这种衣服,拘谨地扯了扯衣摆,青涩,也青葱,比湖水还清凌地向他走近了。 霍听澜竖起他的衬衫领口,将领带绕上颈子时,指尖不慎隔着衬衫刮了下叶辞的后颈,那块皮肉柔软,散发着不自然的热度,大约是腺体。 就那么不经意的刮了下,叶辞却敏感得一僵,连气息都滞了片刻,像只被大猫衔住后颈的幼猫。 这是omega的应激反应,不是对哪个alpha都有,仅对高匹配度且建立了信赖关系的alpha才会出现,大概是一种为了方便alpha……的生理机制。霍听澜察觉到,骨子里那点儿alpha的恶劣遏不住了,他系好领带,为叶辞放下衣领,手指骨节再次若有似无地擦过后颈,果然,叶辞又是一僵,眼睛都睁圆了。 小猫崽儿。 霍听澜暗笑。 被手指轻轻刮一下后颈就傻了,那如果是…… 霍听澜隐去笑意,沉静道:“去照照镜子。” 叶辞懵懵懂懂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霍听澜没留意到他的两次异状,定了定神,走过去照镜子。 什么都不懂的omega……太容易被欺负了。 片刻前还忍不住稍微欺负了一下小先生的霍听澜略感忧虑。 叶辞试穿过正装,霍听澜又顺手给他添了些小东西,桩桩件件悉心教导—— 绅士应随身携带方巾,阿斯泰尔式叠法较为随意,肯尼迪式更适合严谨的商务人士;丝结袖扣不适宜晚宴,锁链型则足够优雅;黑色系带牛津鞋适合人生中所有正式的场合…… “这一侧领子下的小环,”霍听澜翻起叶辞的左领,信手从身旁花瓶中拈来一支蔷薇,用鲜嫩细茎穿过纽扣,茎尾勾住小环,“可以用来固定花枝。” 他的语调温和沉缓,说的虽然都是叶辞不懂的东西,却不显得高傲卖弄,仅仅是风度翩翩地引着一个青涩的男孩踏入男人的世界。 叶辞低头望着镜子一角,看似冷酷,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听着了,青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颤动。 待到霍听澜说完,叶辞再抬头时,眼神中几乎都透着些欲遮还露的崇拜了。 人生中第一套正装,叶辞觉得哪哪都好,霍听澜却还是挑了几处瑕疵让裁缝修改。几天后再来取衣服时,总算连霍听澜都挑不出错处了,到了周末放假,叶辞直接穿着这身去参加老宅的家宴。 霍家老宅位处市郊,是一处庄园,霍昌裕放权给儿子后携爱妻在此享受人生。庄园中私人马场、温泉、高尔夫球场一应俱全。为保证家人入口的食材足够优质天然,霍昌裕还划分出一片区域作为小型牧场与采摘园,常年雇佣经验丰富的农户打理,庄园上空盘旋着负责实时环境监测的无人机。 这次家宴的来宾足有近百人,霍听澜携叶辞到场时不过下午两点,离晚宴开始还早。 初夏日光曛暖,风也恬静,林瑶吩咐家政团队在湖畔为来宾布置露天下午茶。水波亮如金箔,草场绿意深浓,餐台覆着雪白挺括的桌布,缀着花藤,沿湖湾一字铺开,阵仗堪比婚礼。 太夸张了。 这种场合叶辞只在八点档豪门恩怨电视剧里看到过。 一直以来他概念中的家宴就是在餐厅里摆几张喜气洋洋的大圆桌,远远地见了这番布置,紧张得表情生硬,同手同脚走了几步都没发现。 不是说就是个下午茶么。 下午茶……长这样? 霍听澜见叶辞眼神都发飘了,顿住步子,自嘲一笑:“跟老霍这个骄奢淫逸的资本家比,我只是个勉强混口饭吃的打工人,天天被老霍压榨……”顿了顿,他逗弄道,“你不会嫌弃我吧?” 这话怪凡尔赛的,但霍听澜的表情实在是太正经了。 话说回来,霍听澜日常公务确实繁重,和豪门狗血剧中全职谈恋爱的总裁不同,忙时他会伏案工作至深夜,需要参加的各种宴会、应酬也少不了,常常睡得比他这个高中生还晚,而且还不赖床。 这个状态,确实与全心全意享受人生的霍昌裕夫妇不同。 用打工人术语来说就是比996还累,已经无限逼近007了。 虽说忙的都是霍家自己的产业,但…… 叶辞不禁想起社会新闻中英年早秃与过劳死的程序员。 他忍不住飞快地朝霍听澜头顶瞄了一眼。 头发……倒是相当浓密。 身材这么好,健身肯定少不了,心脏应该也很健康。 叶辞被霍听澜卖惨勾起一番胡思乱想,无暇再去紧张,他低头看着脚下绿意盎然的草坪,抿了抿唇道:“以,以后等我有能力了,我努力帮,帮您分担,您就……不用那么累了。” 这话从一个高中生口中说出来难免空泛,可叶辞模样认真,霍听澜一愣,眼底掠过一抹玩味的笑意。 “……是不是不紧张了?”霍听澜目的达成,示意草坪另一侧,“那边是我的几位长辈,等一下走过去我会为你介绍,你问声好就可以了。” 他唇角噙着笑,口吻温柔:“别的话我会替你说,你负责点头和微笑……这样安排可以吗?” “可以。”叶辞求之不得地点点头。 “头点得不错。”霍听澜双手抄着兜,稍弯下腰,歪着头观察那张冷冰冰的小脸,打趣道,“微笑呢?” 叶辞一愣,脸上那层冰壳化了,唇角羞怯地扬了扬,调整好状态与霍听澜并肩走向湖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林瑶正与霍家几位长辈喝午茶,见人来了,款款起身,优雅而不失亲昵地挽住叶辞手臂,引他坐到自己身旁。 桌上人不多,叶辞跟着霍听澜挨个问好。一番客套完了,林瑶忙不迭地拉着叶辞说话。她保养得当,半点儿不显老,开了口,嗓音柔婉,娓娓埋怨道:“听澜说你怕生,学业又繁重,一直拦着,不肯让你来老宅这边。我看哪,他就是小心眼儿,小气鬼,舍不得别人看他先生……” 霍听澜一哂,任由林瑶喜滋滋地数落他,像是默认了,只欠身为叶辞斟茶。 “alpha新婚时就是这样子,吃起飞醋来不讲道理,自家的先生、太太都恨不得藏进保险库里才好。昌裕和我刚结婚那阵子也是,我要和朋友出门购物,他挡在门口扮门神,逼我和他发脾气……”林瑶佯作恼怒,霍昌裕赔笑告罪,一桌喝茶的几位霍家人不得不捧场,纷纷笑了开。 霍家人丁兴旺,霍听澜虽是霍昌裕这一支的独子,叔伯、堂兄弟却不少。这些人知道他的易感期病症逐年恶化,且绝难匹配到omega传承子嗣,手中的权力握不长久,迟早要分权,因此乐见其成。 谁料前阵子楚家凭空冒出个与他匹配度100%的omega,这下子霍听澜不仅病有得治,甚至连后代都有指望,他们自然对这omega生不出半分好感。 这样一来,家族中少不得流传些尖酸刻薄的谣言,说那omega出身贫贱,是私生子,又没认祖归宗,没资格给霍家留后,霍听澜一家三口也没瞧上眼,只当是搬来个治病的药罐子,又说二人感情不合,匹配高也没用,受孕概率低,难有后代,也有说两人连匹配度都是造假,实际上没那么高,只是林瑶不甘心,打掉牙齿和血吞,做戏给其他霍家人看…… 林瑶心气高,又一直被霍昌裕捧在掌心宠着,哪受得了这委屈,被这些闲言碎语气得七窍生烟。这段时间她一直憋着,好不容易盼来机会出出气,演也要演得亲密热络。何况那孩子好看又安静,确实惹人喜欢,说是演,但也有七八分真。 林瑶少女般俏皮地揽住叶辞肩膀,故意气人:“你越不给我看,我越偏要看,这次你可管不了了。”她说着,转向叶辞,柔声道:“小辞你得在这里留宿几天,好好陪我说说话。” 叶辞被林瑶的热情攻势弄得六神无主,又不懂这些社交辞令,老实地点了点头,道:“好。” 乖小孩儿。 林瑶心里怜惜,又多了几分喜欢。 霍听澜莞尔,摇头道:“他明天还要上学,从这边去学校要早起半小时,周末作业也不少……” “小辞别听他的。”林瑶打断,忿忿地向儿子传授a德,“难得出来玩一天,你还盯着人家写作业,烦不烦啊。待会儿你带小辞去散散心,骑骑马,打打高尔夫,让你的先生开心就是你的责任,你的义务。” 霍听澜温和一笑,举手告饶:“没问题,等我批改完作业就带他去。” “你……”林瑶气结,霍昌裕在一旁哈哈大笑。 桌上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其实林瑶此番表现就是在向各位霍家人表态——她满意这门婚事,也满意叶辞,他们一家四口关系和睦,轮不到旁人指指点点。桌上那几位霍听澜的叔伯姨婶都是人精,哪会自找不痛快,纷纷堆起亲切的笑容与叶辞搭话,口中夸赞不绝。 与之前计划的相同,霍听澜一直游刃有余地代叶辞答话,直到林瑶温温柔柔地埋怨他,说话全让他抢着说了,嫌他欺负人,霍听澜这才温声辩解道:“我这位小先生性格安静,不爱说话,我就替他多说几句。”说着,他偏脸望向叶辞,像惧内,又像疼爱,笑叹道,“我哪敢欺负他……” 那腔调太暧昧,叶辞惶然抬眸,撞上一双漆黑的眼,深情的,蕴着笑,温柔得令人心悸。 心脏倏地悬了空,叶辞手指一紧,险些把茶杯捏炸,懵懂又慌乱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霍叔叔哪来的演技。 商、商业谈判练出来的吧。 林瑶眉眼弯弯,饶有趣味地琢磨这两人,忽地,像品出了什么,嘴角翘起的弧度更明显了。 这时,楚文林携夫人幼子来到桌前,与一众楚家人寒暄。 楚文林的幼子名叫楚睿,与叶辞同父异母,许是专捡父母缺点遗传,生得蠢钝痴肥,活像截烤炸了的香肠,叫人一看就喜欢不起来。霍听澜朝三人掠去一眼,态度冷淡,仅微微颔首致意,随即便以临近期中作业繁重为由带叶辞离席。 他引着叶辞避开人群,从僻静的花园小路走进主宅,来到二楼收拾好的客房,在门口站定:“书包给你带过来了,下午不用你出面应酬,安心学习,作业写完了拿给我检查……” “嗯。”叶辞撇开脸,神色有些回避。 霍听澜端详他片刻,看懂了,歉然一笑,解释道:“在长辈面前我不好与你太生疏,就表现得亲昵了些……” “我明白。”叶辞耳朵倏然红热,撵人似的,“我,我写作业……您去忙吧。” 说完就伸手关门。 门掩到一半,却被一截小臂稳稳挡住,霍听澜隐了笑意,放软嗓音,轻轻地问:“生我气了?” 乍一看,像是准备为席间的暧昧言辞致歉,正派至极。 细品起来,那眉眼间却藏着百般疼爱,好像他明明没错,只为纵着小先生而甘愿告罪。 趁叶辞不备,他偷偷地把他哄着。 偷偷地逾矩。 14、第十四章 叶辞招架不住,忙否认:“没,没生您的气。” 他弄不清那股慌乱无措从何而来,但绝不是生气。 “真的?”霍听澜确认。 两人离得太近,叶辞几乎能感觉到霍听澜说话时喉结细如丝绒的颤动。 麻酥酥的。 他挠了下酥痒难耐的耳朵,莫名焦灼:“真的,您快,快去忙吧……” “这就去。对了……”霍听澜一哂,盯住叶辞的小红耳朵。说到底,怪那耳朵太红,红得他心眼儿都坏了,他不紧不慢地抵住门,低声询问:“今天开饭可能会晚一些,肚子饿吗?我让人送些茶点上来?想吃什么,甜的还是咸的……” 说的分明都是正经话,可也不知是腔调太温柔还是怎么,竟好似旖旎撩人的情话。 “……什么?那就甜……”叶辞懵了,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知道那把嗓音让耳朵麻酥酥的,他求救般看着霍听澜,“咸也……都行,不挑。” 后颈的alpha腺体躁动得发烫,霍听澜愈发来劲,含笑逗弄道:“想喝点儿什么,茶?果汁?” “随,随便。” “方才那份大吉岭红茶觉得还行吗?” “行,霍叔叔,我作业还,还挺多的,得抓紧写……” “……” 眼见再逗下去叶辞就要崩溃了,霍听澜这才收了神通,转身离开并掩上门。房间静下来,叶辞坐到书桌前,忙不迭摊开卷子,逃避什么般奋笔疾书,时不时搓搓耳朵,笔尖磨得演算纸沙沙响。 刷了会儿题,叶辞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注意力成功集中在了卷子上。 得益于这段日子霍听澜的辅导,他进步相当快,而且这两套都是阶段测试卷,针对的知识点是近两个月课堂上的新内容,让他卡壳的题目没几道。 几天后就是期中考试,名次不好说,毕竟开学摸底考连倒第二都甩他一大截,但分数应该能提升不少。 两套卷子做下来,叶辞总算找回了一些辍学前刷题的手感,心情是难得的畅快,他甩了甩发酸的手,打算歇几分钟接着写语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猫叫。 叶辞抬了抬眼皮,打开门,心痒痒地朝走廊张望。 走廊上,一只胖嘟嘟的拿破仑矮脚猫团在墙角,一身亮缎般的皮毛愤怒得微微发炸,叶辞那个“嫡子”弟弟楚睿正端着一把不知从哪弄的玩具枪朝它发射橡皮子弹。 楚睿今年八岁,袭承了楚文林骨子里的恶毒自私,又极受奶奶娇纵,任性得没个人样儿,看不出一丁点出身名门的礼数教养。方才在茶会上有楚文林和他母亲阮嘉仪管着,勉强装了会儿乖,一溜出大人的管辖范围就立即原形毕露了。 叶辞没怎么和他说过话,别说不想了,就是想说也没机会。 ——这玩意儿稍有不顺心就会尖叫得像只被烫毛的猪崽。 叶辞掠了楚睿一眼,没吭声,安静地抱起猫,揉了揉它被橡皮子弹打疼的地方,转身回房。 怀里的小胖猫嗲得很,看出叶辞待它友善,就扭来扭去喵啊喵的,娇娇地告状。 叶辞弯了弯嘴角,无视身后楚睿聒噪的喊叫。 他在模拟子弹出膛的声音:“砰!砰砰砰!” 紧接着,一颗橡皮子弹正中叶辞后脑。 枕骨被打得生疼,像在无防备的状态下被小男孩牟足力气抡了一拳,叶辞眼前甚至掠过一瞬黑蒙。 这种玩具枪的破坏力惊人,如果瞄准眼睛,能把人打瞎。 “哈哈哈哈!”楚睿亢奋尖笑,蹦跳着,肥墩墩的脸染上几块不均匀的红,一双细眼陷在肉里。 更像猪了。 叶辞深吸一口气,没敢回头。 他想象得出楚睿此时惹人憎恶的模样,怕自己会按捺不住对一个八岁孩子使用暴力的冲动。 然而和这种小畜生好好讲道理也只会自取其辱,更何况……他还需要楚文林给的医药费,不能冲动。 漠视是唯一的办法。 他抬步回房,身后忽然传来一句辱骂:“野种。” 童声脆亮,却带有一种天然的恶毒。 以及病态的兴奋。 见叶辞没发作,只是静静往回走,楚睿胆子更壮了,笑嘻嘻地,唱儿歌似的道:“私生子,下等人……” 他兴奋得像个新手实验员,偷来了几样危险的试剂,一股脑泼向笼中,迫不及待地观测实验动物的反应。 八岁的孩子,说幼稚是幼稚,但在某些方面却奸猾得可怖,他知道这个便宜哥哥惹不起他,欺负了也就欺负了。 叶辞闭了闭眼,装没听见。 见他不为所动,睬都不睬自己,楚睿气急了,搬出杀手锏,嚷嚷道:“我妈说你妈是——” “!” 就这么几个字,叶辞的耳膜嗡的一响。 母亲是他的软肋,是他再怎么忍气吞声也不容别人践踏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楚睿的挑衅戛然而止了。 身后传来霍听澜的声音,平稳沉静,听不出情绪:“你是哪家的孩子?” 叶辞一怔,回过头。 霍听澜立在楚睿身侧,单手抄兜,修长五指罩着楚睿肉滚滚的脑袋,轻轻巧巧地,把楚睿的正面扭向自己,还左右转了转。 那姿态不像是在辨认一个有尊严的活人,而像是在寻找一件球形工艺品上的署名。 “啊啊啊啊啊——”楚睿使出拿手绝活,纵声尖叫。 霍听澜了然地一点头,撒了手。 “爸——!妈——!”楚睿连蹦带跳地撒着泼,跑去告状了。 叶辞目送楚睿嚎啕远去,沸腾的血液凉下来,找回了理智。 其实他脾气挺软的,之前动手揍人也不是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是在贫民窟生存养成的习惯。那里的人大多欺软怕硬,遇上挑事儿的他不揍服了立立威,他和妈妈的日子就会一直过不安生。 但楚睿不会真的影响他什么,以后少有机会再见,刚才的挑衅也被打断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就没必要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他没有因为几句辱骂就和人没完没了的资本。 “霍叔叔。”叶辞站得挺拔,像株风霜难侵的竹,语气平静,“是,是叫我去吃饭吗?” 霍听澜身形颀长,静静立在光线柔和的走廊上,端详着叶辞。 叶辞搭在猫耳朵上的手指在发抖。 他在故作镇定。 向自己的——哪怕是名义上的——alpha寻求庇护与安慰,撒娇、告状……这些在任何一名omega眼中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叶辞来说却难以想象。 面对困难,他永远选择坚强或是逞强。 片刻安静后,霍听澜温和地笑了笑,道:“就是上来看看你……开饭可能得再等等,你先回房玩会儿猫?” “好。”叶辞松了口气,抱着那只嗲猫匆匆回房。 手上沾猫毛了,不方便擦眼睛。 叶辞偏过脸,用肩膀蹭了下眼角,随即把潮乎乎的脸埋进蓬软的猫肚子里。 猫咪身上散发着宠物沐浴露的淡香,猫毛打理得丝滑柔顺,吸起来很上头。叶辞被那四只软乎乎的小短脚踩了一会儿,心中郁结消散了些许。 而就在这时,楚睿的杀猪式惨叫穿透楼板从一楼传来。 挨训了吧。 叶辞也没在意,早听惯了。 也未必是因为他的事挨训,那种熊孩子一天能闯祸八百个来回。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楚睿的惨叫没持续几秒钟便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惨叫变成了嚎哭,那委屈和心酸劲儿,连孟姜女都学不来。 ——楚睿是真哭了。 不是嚎、喊、叫,是哭。 淡漠如叶辞都觉得新鲜,难以想象,想见识见识。 他怕吓着猫,把它放在床上,自己循声找过去。没走多远,才下了几阶楼梯就见一楼的一个小偏厅里或站或坐了几个人,楚睿的胖脸上印着两个鲜红对称的巴掌印,楚文林的脸色难看得像猪肝,指着楚睿鼻子暴喝:“让你哭!你再哭!!” 霍听澜端坐在沙发上,一派从容优雅,像是嫌弃楚睿嚎啕时溅射的唾沫星子,用方巾轻轻点拭着西服前襟,擦完,将昂贵的丝质方巾团了团丢进纸篓,姿态轻慢。 楚文林的正房夫人阮嘉仪哭花了妆,顾不得端庄体面,扑上去拽楚文林高高扬起的巴掌,却被丈夫搡了一把。 “都是你教他的那些混账话!”楚文林扭转矛头,直指阮嘉仪,演给谁看一样卖力地数落她教子无方。 骚乱再次升级。 阮嘉仪不堪受辱,哭了一场,扯上楚睿就走了,晚宴也不参加了。 太太儿子离场后,楚文林伏低做小向霍听澜告罪,拍着胸脯保证回家一定严厉管教,生怕因为小儿子的几句无心之言使两家生出龃龉,影响日后的合作。 “……楚先生言重了。”霍听澜措辞生分,并不管他叫岳父,“而且,您没有必要向我道歉,您道歉的对象应该是我的小先生。” “是,是,霍先生说得在理。”楚文林躬着背,哈着腰,点头如捣蒜。 “小辞……”霍听澜偏了偏头,不动声色地用眼尾朝楼梯扫去。 片刻前那道蹲在楼梯上的影子小猫儿似的溜走了,显然是不愿和楚文林接触,也不屑接受他虚情假意的道歉。 霍听澜淡淡一笑,怕隔墙的小耳朵听不真切,话锋一转,抬高了声音:“……他性格宽厚大度,懒得计较这些小事,说不定扭头就忘了,只能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帮他计较计较了。” 做丈夫的…… 叶辞脚下一滑,险些在楼梯上绊一跤。 …… 霍听澜上楼叫叶辞吃饭时,叶辞已溜回房吸了好一会儿猫了。 偏厅的动静闹得不小,除非是聋了,否则很难不知情。但叶辞不知道怎么开口提,有人帮他出气,为他教训人,这种体验太陌生了,心脏像是在肋骨后小小地窝成了一团,又酸又热的,几乎要把他蚀化了。 霍听澜抱臂倚在门口,稍一斟酌,从容地帮他打开局面:“刚才你都听见了?” “……嗯。”叶辞的薄眼皮轻轻一跳。 “在楼下简单教训了他们几句。”霍听澜轻描淡写道,“动静有点大,吵到你学习了吧?” 他们,显然是指楚文林一家三口。 论起世家交情,楚文林与霍听澜算是同辈,还年长他十岁,若是按婚姻关系论,岳父更是妥妥的长辈,“教训”这个词用得相当傲慢无礼。 但是,够解气。 叶辞压了压上挑的嘴角,维护霍听澜此举的绝对正当性:“没,没吵到我学习,我玩儿猫呢。” 玩儿猫…… 霍听澜低低笑了。 随即,他敛去笑意,正色道:“好好的家宴被我弄得鸡飞狗跳,也怪我脾气不好,大庭广众的,没忍住,忘了给楚先生留几分面子……” 他做着检讨,语气却隐露揶揄,黑眼瞳中亦蕴着几分与叶辞心照不宣的促狭。 “你不会埋怨我吧?”他明知故问。 他想从懵懂的小爱人手里讨一点甜头。 他在邀功。 15、第十五章 埋怨? 怎么可能会埋怨。 “不会!”叶辞急忙否认。 胸腔中的情绪饱胀得几乎要溢出来,可他怕自己显出小人得志的嘴脸,于是尽量维持冷静,客观地评价道:“楚睿确实,得,得有人……管教一下。” 许是因为濒临易感期,正人君子的面具愈发难戴了,霍听澜一笑,垂眸觑着叶辞蚌壳般紧闭的薄嫩唇瓣,边盯着,边老练地从里面撬好听的,用言语搔弄那截笨拙的小舌头:“嗯,我帮你管教了……该对我说什么?” 这种时候说什么? 当然是该说“谢谢”,幼儿园小孩都知道。 应当应分的一句话,叶辞也不知怎么,竟觉得赧,声音低了些:“谢,谢谢霍叔叔。” 房中静了几秒。 霍听澜的甜头没尝够,终于自律失败,唇角微扬着,把控出一副沉稳正直的口吻,问了句臭不要脸的。 “霍叔叔好吗?” …… 十分钟后,与霍听澜一起来到宴会厅正门时,叶辞双颊的热度总算被晚风吹散了些。 粉融融的,不那么红了。 ——霍叔叔好吗? 这问题简单得都不用过脑子,他却乱了阵脚,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面红耳赤地被霍听澜榨出个“好”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一路他手心汗湿,难为情地攥着,隐隐地,有种被人开了黄腔的羞耻与困惑。 可是那句话与黄腔不沾边,语气也正常。 他也不反感,只是害臊。 真被人开黄腔,他不可能是这个反应,肯定会生气的。 所以不是。 想、想什么呢…… 本来就不可能是啊。 霍听澜帮他出了气,那么向着他,还、还帮他揉了一会儿后脑勺。 结果就被他这么胡乱揣测……还有良心吗? 叶辞回过神,惭愧不已,忙将折辱了霍听澜高洁品格的念头甩出脑袋,与霍听澜在宴会桌前挨着坐下。 家宴的氛围并没被阮嘉仪与楚睿的临时离场破坏,楚文林自知理亏,极力表现得无事发生,旁人问起,只说幼子身体不适,被太太带回家休息了。 许是因为时令适宜,宴席的菜式中海鲜鱼类占比较高,食材昂贵到奢靡,摆盘亦令人眼花缭乱,十道中有八道是叶辞叫不出名的,连筷子都不知道从哪下。偏偏这场家宴他是主角,身处视线中心,时时刻刻都有目光投来。 他怕暴露无知惹人耻笑,连累霍听澜陪他丢脸,索性不动筷子,端起杯子慢吞吞地抿了一小口果汁。抿完,放下杯子顿了顿,正欲再抿一口,霍听澜却自侍者手中接来一双新筷子,往他餐碟中夹了一块煎得金黄的奶酪蟹肉,正好是一口的大小,附耳轻声道:“也不知道这边厨师的手艺合不合你口味……先尝尝?” “……嗯,好。”叶辞得救般夹起那块蟹肉。 “试试这个,品相还不错。”霍听澜又泰然自若地夹起一片雪花纹路的生鱼刺身,用筷子尖儿撷了山葵酱点上,再用没酱的一面蘸进叶辞手边的味碟,动作慢得恰到好处,能使叶辞看清吃刺身的蘸料流程。 叶辞一怔,回过味来,眸子微颤,亮得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壳。 自己的窘迫被霍听澜看透,他却不难受,只觉得暖融融的。 整场宴席中,霍听澜一直表现得体贴入微,放下身段不住为新婚的小先生夹菜,填果汁,挡酒……恨不得连蘸调味汁这种小事都一并代劳,种种举动皆透出珍惜爱重,比起其父的宠妻风范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称得上是娇惯了。 本家与分家的一众亲戚看着,逐渐心知肚明——无论这桩婚事附带了多少利益因素,叶辞从此都是霍家人得罪不起的角色。遂纷纷上前,借着敬酒的机会找叶辞刷脸,热络攀谈,而敬给叶辞的那些酒几乎全由霍听澜代喝了。 “……霍叔叔。”宴会进行到后半程,叶辞忍不住了,在桌布下轻轻扯霍听澜的袖口。 “嗯?”霍听澜稍偏过脸。 叶辞指指自己的杯子:“不,不用帮我挡酒,我……我能喝。” 趁霍听澜不备,他偷偷给自己弄了杯啤酒,金黄气泡在杯口弹跳,散发着麦香。 霍听澜睨着他,唇角翘了翘,咬字很轻地重复道:“你能喝?” 那嗓子被酒浸透了,带着微醺的喑哑,沙沙地磨着耳朵,比平日还要性.感几分。 咬字也轻得近乎于轻佻。 像调戏。 叶辞愈发确信霍听澜醉得不轻,定了定神道:“能,我怕,怕您喝醉了……明天头疼。”见霍听澜不置可否,他蹙眉,有点儿急了,不经意地抬高声调,“我,我酒量特别好。” 说到喝醉……霍听澜从来没真的“醉”过,顶级alpha的体质不是白来的,酒精只会让他的神经兴奋。 他不需要一个十八岁的小omega替他挡酒。 他也不该纵容叶辞饮酒,到底是成年没几个月,该离烟酒这些东西远些。 叶辞的周末作业也没写完,吃完饭回去歇一歇,还得再写套卷子。 而且,他记得上一世的叶辞对酒精不耐受,三五杯啤酒下肚就能醉得神志不清,眼下却信心爆棚,自觉酒量拔群。 霍听澜缓缓拧起眉头。 唯一的解释就是叶辞分化成omega之后体质渐渐发生了改变,对酒精的耐受度大幅降低了,但他自己还不知道。 他想起上一世叶辞饮酒后的模样—— 乖得要命。 像只软乎乎的小醉虾。 就算被人捡回去剥光了壳,舔遍了里头白生生甜丝丝的嫩肉,吃干抹净占透了便宜……恐怕也不知道反抗。 霍听澜的瞳仁渐趋漆黑。 压抑许久的,熔浆般稠热的爱|欲乘着酒劲儿与alpha腺体的躁动缓缓溢了出来,翻沸烧灼。 连青筋与血管都亢奋得微微弹动。 “行吗,霍叔叔?”叶辞不知死活,还跃跃欲试地望着他,眸子清凌凌的,干净稚气,一心想为他分担。 少年的心,澄澈珍贵。 像是决定了什么,霍听澜缓缓将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嗓音喑哑:“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嗯!”叶辞握住酒杯,精精神神地拔直了腰杆,起身为霍叔叔挡酒。 他饮酒的样子帅极了,沉稳利落绝无废话,只绷着张小脸儿,等来敬酒的宾客寒暄完毕,仰头就是一杯。 霍听澜把玩着空酒杯,盯着叶辞,看他小巧而棱角锋锐的喉结上下滚动,眸光沉沉。 一杯。 两杯。 三杯。 …… 侍者凑上来为叶辞倒第四杯时,霍听澜忽然用五指虚遮杯口挥退了侍者,随即,他睨着叶辞,语露揶揄道:“酒劲儿这么快就上来了……还说酒量大。” 叶辞用力眨了眨眼,瞪圆、眯起,盯着灯光的重影自顾自纳闷儿,又用手背揉眼睛。 “别揉了,手脏。”霍听澜失笑,矜持地用两根手指轻轻挡开叶辞揉眼的手,“初中的生理卫生课没上,小学的还没上么?” “这个酒,”叶辞扭过头,脸蛋儿粉得像颗水蜜桃,企图找补,“度,度数应该挺高的……” “给你倒的都是6度的淡啤,高么。” 霍听澜一哂,不凉不热地噎他。 叶辞一怔,蔫了。 宴会临近尾声,多少有些闹哄哄的,霍听澜嗓音压得又低,旁人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见他神色温柔促狭,凑在叶辞红彤彤的耳朵旁轻声细语,还当是这对新婚夫夫在调情。 岂料霍听澜这人极是无情,揭露了啤酒度数不说,还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一本正经地修理小孩儿:“……分化成omega之后体质会有变化,之前对酒精的耐受度高,之后可能会变低。这种淡啤三杯你还能撑住,换成度数高些的,你现在可能已经躺下了……以后还敢在外面喝酒吗?” “我知,知道了,霍叔叔,以后……不敢了。”叶辞臊眉耷眼的,垂着脑袋。 清朗的少年音浸了酒,柔如绒羽。 确实同上一世一样。 沾了酒就乖得要命。 “除了霍叔叔,谁劝也不喝?” “……嗯。” 霍听澜低低一笑。 也算是排除了一个重大安全隐患。 晚宴结束,宾客陆陆续续开始告辞。 一般来说,身为这次家宴的主角霍听澜和叶辞该陪着霍昌裕和林瑶送客,理应是最晚离开的,或是索性不走,直接留宿一夜。但实际上是宾客还没走几拨,霍听澜便已带着叶辞上车了。临行前他与林瑶咬了几句耳朵,也不知说了什么,林瑶的嘴角忽然翘得压都压不住,也不提让小夫夫留宿的事了,喜滋滋地直撵他走。 车上,霍听澜罕见地流露出疲态,头稍向后仰着,闭眼假寐,俊挺的眉微蹙着,太阳穴的青色血管一跳一跳,像是不大舒服,龙舌兰的凛冽香气一涌一涌地弥散在车中,较平日更浓烈。 叶辞早已习惯了霍听澜的信息素,一时未能察觉,还担心他是因为喝多了难受,结结巴巴地关心道:“霍叔叔,用不用让,让车靠边停一下?我陪您……下去走走,呼吸一下新,新鲜空气。” 霍听澜闭目勾了勾唇:“我没喝醉……” 叶辞不信服地摇摇头,还想劝,却听得霍听澜轻轻抛来后半句:“这是易感期。” 16、第十六章 ——这是易感期。 霍听澜语毕,车中静得落针可闻。 自上次易感前期到现在,他已靠日常与叶辞相处时获取到的信息素将正式的易感期推迟月余,眼下终于推无可推了。 三杯6°淡啤酿造的醉意被冲散了,叶辞吓得醒了酒,目光游离,舔了下发干的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个来月他与霍听澜相处和谐,几乎将这事抛在脑后,忘了他其实是霍听澜的人形药罐子。 之前为帮霍听澜推迟易感期,他给过抱枕。 还隔空让霍听澜闻过后颈。 在那之后,他每天和霍听澜在书房中相处几个小时。 这种程度他都能接受,与协议中的要求是一样的。 问题是…… 易感期正式开启后,这些还够么? 如果不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够? 毕竟霍听澜自己也说过,这次易感期不知为何来得格外严重。 正在叶辞天人交战时,车里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笑。 “别怕。”霍听澜揉按着额角痉挛弹动的淡青血管,因疼痛,眉宇间褶皱愈深,却强忍着,克制地安抚他,“这次不用你帮忙。” “但是,”叶辞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我这一,一个多月都,都帮上忙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霍听澜叹气:“那是易感前期,程度轻,这次没用了。” 香子兰的甜蜜气息正在车中静静弥散着。 甜而淡薄。 混入今晚格外凛冽馥郁的龙舌兰香中,顷刻便难觅其踪。 omega腺体分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往往伴随青少年的整段青春期,全套性腺结构与omega生zhi器官自稚嫩到彻底发育成熟一般需要二到四年的时间。 叶辞情况特殊,分化会快些,但没有一年也下不来。 换言之,他目前还不算是一个成熟的omega,因此自然状态下的信息素浓度较正常水平低,香气亦淡,像个将绽未绽的花骨朵。 这样的信息素水平,应付易感前期还可以,这一次确实是够呛了。 “你的信息素太淡了。”霍听澜如实道。 叶辞焦急:“那怎么才,才能浓?” “别问了。”霍听澜自嘲地笑笑,语调温柔又无奈,“早知道不和你坐一辆车了……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你,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十多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这一次也没什么。等下到家你就回自己房间……”他顿了顿,“不用管我。” 正说着,大约是头部痉挛的血管疼得太厉害,他轻轻倒抽了口冷气。 几不可闻的,嘶的一声,比一缕风还轻,却稳稳命中叶辞心尖的软处,使摇摆不定的天平朝一侧沉沉坠去,砸出怦然的一声巨响。 那么好的霍叔叔。 对他那么好的霍叔叔…… 叶辞头脸充血,一句正常打死也说不出来的话从他热腾腾的、鼓动着少年意气的胸腔中浮升,短暂地冲破羞怯的束缚,脱口而出:“那肢,肢体接触,有用吗?” “你确定吗?”霍听澜抬眸,漆黑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绅士而饱含歉意地,向青涩的小爱人做出警告,“我可能会需要抱你……而且我的性格表现会和平时不太一样。” alpha会在易感期时变得偏执、善妒、黏人,性情大变。 霍听澜的眼白已因痛苦泛起血丝,神色却隐忍依旧。 看起来……很正常。 叶辞自己也当过三年a级alpha,他觉得自己易感期时比霍听澜暴躁、阴沉得多,相形之下,霍听澜十分纯良无害。 然而,事实上…… a+与a级之间的巨大鸿沟是叶辞这种缺乏生理知识的高中生所料想不到的,霍听澜正在承受远比他当年强烈百倍的情绪风暴。 因此,对于一个易感期的a+级alpha来说,看起来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叶辞后知后觉地臊,险些咬了舌头:“确……确定。” 说完,他不敢再看霍听澜,扭头看前面。 ——不知何时,rr前后舱的隐私挡板已从透明切换成了乳白色。 叶辞紧张得眼珠都凝滞了,直直盯着挡板,没察觉到其中微妙。 耳畔传来西服面料摩擦的簌簌声。 他们之间原本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而那距离正在缩减。 叶辞视线余光里,一条裹在银灰色布料中的手臂舒展开来。 头顶上方响起霍听澜的声音,低而磁,与唇齿间喷吐的热气一同,酥酥地磨着耳廓—— “叔叔抱。” 叶辞耳朵腾地红了,僵持着没动。 霍听澜进一步迫近了,胸膛硬邦邦的,又有橡胶般的韧度,缓慢而沉实地抵住他。 一个拥抱。 叶辞难为情地撇开脸。 他早已不记得上次与人拥抱是什么时候了,又是和谁。 大约是和叶红君吧,除了妈妈他不大可能让别人抱。 但时间就真的记不清了。 十来岁的男孩子,大多抗拒与人亲昵,对温情避如蛇蝎,怕灼伤了自己那份脆弱的桀骜。 好在霍听澜抱得不紧,仅虚搭在叶辞削薄的背上,像一条沉甸甸的梨花枝,爱怜地拢着一丛新红的hai棠,不忍将其压折。 龙舌兰香沉沉压向叶辞,浓郁犹如侵犯。 叶辞一直想当然地把自己放在治疗者的位置上,却忘记了alpha与omega间的信息素从来都不是单向作用。 他的omega腺体被龙舌兰香致密包裹,逐渐软化升温。 技巧纯熟的alpha游刃有余,狡猾地索取、压榨着omega尚嫌稚嫩的腺体。它太缺乏经验,受了几下alpha的撩拨,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了高浓度信息素,香子兰的甜味汩汩泵出,稠如汁液,并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仅仅是一个拥抱,支撑身体的骨椎竟像是蚀化了,叶辞瘫软着,无力抬头,只能把脸颊埋在霍听澜肩窝里小口呼喘,口鼻间的热气将布料濡得潮湿。 “霍叔叔……”他小声叫,求饶般。 他太懵懂,懵懂得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求什么饶,他仅仅是遵循着本能,不肯轻易陷入alpha爱|欲淋漓的陷阱。 “嗯?” 不紧不慢的上挑音。 霍听澜缓缓收紧手臂,力道如钢铸般强悍,镇压住叶辞微弱的挣弄。 “……这个怎么还贴着?”为杜绝可能的退缩,他堵住话头,睨向叶辞后颈,转移话题道,“这样气味会更淡。” 一角窄窄的白自叶辞正装后领漏了出来,微皱,泛潮,印着水蓝色的细花。 是气味阻隔贴,叶辞戴了一整天,忘了更换,已经失效了,不仅阻不住气味,反倒因吸饱了信息素使气味比别处更浓些。 阻隔贴对omega而言是一种私密的小物。 叶辞大致也清楚这一点。 可他未必会像其他omega一样敏感,毕竟他还不那么有omega的自觉…… 霍听澜眸光黑沉,将阻隔贴撕下来,狡猾地攥进手里,收缴了一份小小的战利品。 在理智壁垒中疯狗般左冲右突的占有欲和爱|欲得到了一丝安抚,癫狂稍减。 上次他也是这么干的,而叶辞根本没问过他。 “那个,给我……我自己扔。”叶辞挣了挣,红着脸朝霍听澜讨要。 这段时间的在校生活使他增加了一些腺体性别意识。 他班上的omega同学在换下阻隔贴后都是用卫生纸厚厚包上几层再扔的,而且连碰都不可能让alpha碰,他在这方面太粗神经了。 “……”霍听澜略一静默,没给,但也没说不给,而是离题八千里地警告道,“别乱蹭。” “别乱蹭”是什么意思,但凡是个男的,再单纯也能懂。 果然,叶辞老实了一会儿。 “那个贴,还是……给我吧。”叶辞憋了一分钟,期期艾艾地,又去掰霍听澜的手。 其实他本意并非挣扎,只是霍听澜搂得太紧,他想抬胳膊就不得不先摆脱禁锢,可这种含有逃离意味的举动正巧命中了易感期alpha的逆鳞。 霍听澜的喘xi骤然浊重,怕他跑似的,登时拥得更紧。 叶辞被勒疼了,下意识地一挣,不仅没挣开,还被霍听澜变本加厉地挤到车门与座椅靠背的夹角中,用整具身体牢牢抵住。 “唔……” “抱歉。”霍听澜挽回岌岌可危的理智,放松钳制,哑声哄骗道,“听话,一会儿就扔了……让我拿一会儿,就五分钟。……” …… 一个小时的车程过去了。 叶辞被霍听澜怼在椅背和车门的夹角里,连ya带搂地嗅了一路,一动都不敢动。 下车时他双腿打着颤,眼尾潮红,心跳得胸腔都疼。 几万块一套的定制西服,前胸后背挤得全都是褶,活像团梅菜干。 叶辞边抬步走进霍宅边攥着衣摆往下抻,想把它扽平,还晕头涨脑地琢磨着去哪找个熨斗熨一熨…… 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觉出不对。 一转身,视线平平对上了一枚丝绸提花的淡青色领带结。 极近。 近得透着股疯劲儿。 “您怎么……”叶辞瞠目,“还没好吗?” 就算是a级alpha,在吸入那样大量的信息素后也能正常小半天了。 a+级alpha……和他想象中的似乎不太一样。 果然—— “好什么?” 霍听澜用一种狩猎的眼神把他盯着,幽幽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