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子》 第1章 “我们分手吧!” 林楠从电脑跟前抬起头来,漆黑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茫然,眨了眨眼。(.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我说……”单琪滞了滞,仰了仰头,喉头深处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哽咽,吐出的声音却越加平淡:“我们分手。” 林楠抬眼看着单琪,嘴唇蠕动了一下,叹了口气,吐出一个字:“好。” 垂下眼,又开始专注于电脑。 耳中听到单琪大口喘气的声音,等他抬起头,却只看见碰的一声关掉的房门。 房门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打开,单琪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手里多了一个小皮箱。 林楠起身去接箱子。 “不用。”单琪躲开他,声音很冷:“公司我拿走了,房子车子归你,抽屉里的卡里有六十万,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毕竟公司还要运转。我剩下的东西,过段时间,会找人来拿。” 林楠显然对这个结果估计不足,想了想道:“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我不要,我把我的画具带走走就好。” 单琪胸膛剧烈起伏,最后潇洒一个转身:“随便你!” 听着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穿过客厅,林楠跟了出来:“小琪。” 单琪转身,林楠看见那双红肿的眼,愣了许久。 单琪看着他,也不说话,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林楠打破沉寂:“……他对你好吗?” “……好。” 林楠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将对话继续下去,单琪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说话,狠狠将门打开。 “我送你。” “不用。”单琪冷冷吐出这两个字,大步走了出去。 林楠跟到门口,单琪猛地转身,眼睛盯着他,悲哀又绝望:“我也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办法守着一个冰块过一辈子……林楠,你就是一个冷血动物!” 林楠的脚步顿住,听着脚步声远去,靠在墙上,好一阵,才想起来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被甩了?”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散漫,却出奇的醉人,正是那种最能吸引女人的低沉磁性的声音。 “嗯。” 听到最好的损友兼邻居殷桐的声音,林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原来你还会抽烟?” “嗯。” 殷桐砰的一声大力关上门,将他手里的烟猛地抢了过去,狠狠掐灭,声音中带着隐怒:“你明明知道那个女人有多爱你,你明明知道只要说一句话,她就会留下来,你他妈的还做出这幅鬼样子给谁看?!” 林楠走到角落打开冰箱,扔了一罐啤酒给他,却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坐在沙发上,看着杯中的绿色嫩芽沉沉浮浮。 殷桐嘲讽的笑道:“那个女人一定不知道这杯茶值多少钱,她还以为你离开她一天都活不下去。” 林楠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他的眼:“她不快活。” 殷桐愣了一会才明白他是在回答刚刚自己的话,道:“她爱你。” 林楠道:“她要的热情和浪漫,我永远也给不了,她在我这里,得不到满足和甜蜜,我为什么还要用爱捆着她?” 殷桐死死盯着林楠的脸看,最后下了结论:“单琪说你是冷血动物,其实她错了,冷血动物的血是捂得热的,你根本就捂不热。” “是吗?我生物学的不太好。” 殷桐大步绕过茶几,将他手里的茶杯夺过来放在茶几上,低着头看他。 林楠坐的是单人沙发,两侧的扶手厚重而柔软,坐人的地方却不大,殷桐站在他两腿之间,他便连起身的余地都没有了,被一个高大的男人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感觉并不好,尤其是殷桐的眼睛幽暗中带着火光,似乎同时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滚烫的灼热。 林楠皱眉:“你……” 才说了一个字,便被狂猛的力道按翻在沙发扶手上,火热湿濡的唇堵了上来,饱含侵略性的舌探入口腔,带着一股狠劲吸摄翻搅啃咬。 “唔……放……唔……”林楠的手刚抬起便被牢牢按在了头顶,口中的抗议也碎不成声。 细碎的扭动挣扎在被膝盖恶意的压住脆弱时,彻底崩溃。 “唔……” 殷桐低头看着瘫软在沙发上大口喘气的人,过了一阵才放开对方被压制在头顶的手,慢慢退回自己的座位,翘着腿,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看着林楠坐起身,恢复一贯的清冷自若,才叼着烟问:“味道怎么样?” 林楠抬眼看了他一眼:“有点呛,你抽了很多烟?” 殷桐顿了顿,将烟从嘴里抽出来,在烟灰缸里面掐灭,双手十指交叉:“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戒。” 林楠起身。 殷桐皱起眉:“你干什么?” “刷牙。” “林楠!” “嗯?” “我们谈谈。” “……等我刷完牙。” 看着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殷桐抄起啤酒罐就想摔,最后咬牙忍住,一口将剩下的灌完,狠狠将瓶罐攥紧捏扁,将它砸进垃圾桶。 十分钟后,林楠从卫生间走出来,仍然坐回那个位置,端回茶杯,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你要谈什么?” 殷桐有一种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打在空处的无力感:“你以后打算怎么过?” 林楠喝了口茶,淡淡道:“就这么过。” 殷桐嘲讽道:“住在她留给你的房子里,开着她留给你的车,花着她留给你的钱?” “嗯。” 殷桐吼道:“你他妈的就不能出息点吗?” 林楠想了想道:“去卖掉一支股票,再买一栋房子和一部车子?” “你他妈的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楠低头喝茶:“那怎么样才算有出息?” 殷桐定定看着他:“单琪不要你了,我来照顾你。” 林楠道:“你很清楚,我不需要人照顾。” “你不需要人照顾?!”殷桐咬牙切齿道:“从小到大,老子为你操了多少心,为你打了多少架!小学起老子就一个人做十个人的作业,就为了攒钱给你买冰棍!那胖子骂了你一句兔儿爷,老子扇掉他两颗大牙!为了怕你在学校被人欺负,老子念了一半的大学放下,在你念的学校外面一边打工一边补习,就为了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我不爱吃冰棍,也不在乎别人骂我,学校没有人欺负我,我上大学开始就已经很能挣钱了,是你不愿花我的钱,也不肯让我帮你补习……” “林楠!” 林楠闭嘴。 殷桐大口喘着粗气,道:“是,你当然不爱吃冰棍,你要是想吃的话,有的是人给你买;那个胖子骂你,不过是因为你不肯理他;在学校你什么都不用说,人人都抢着给你占座买饭……我他妈的算什么?我他妈的算什么!” 林楠不知道怎么回答,歪着身子靠在沙发上,脑海中出现单琪那双红肿的眼。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太尊重你的意见,太爱问你打算怎么办!”殷桐的声音低沉的响起:“院长建议你念高中,你就去念高中,高中毕业,班主任让你去报哪个学校,你就报那个学校,大学的时候,教授说你的性格不适合做生意,介绍你去学画画,你就放弃学位……” “这些都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可是……单琪说喜欢你,想和你谈恋爱,你就和她谈恋爱,她说想结婚,你就和她结婚……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林楠默默起身,将冰箱打开,又拿了一罐啤酒给他。 殷桐红了眼:“既然每个人都能决定你的生活,现在单琪不要你了,也该轮到我了吧!” 林楠皱眉看着他:“你做了什么?” 殷桐将啤酒罐打开喝了一口,发现林楠还看着他,立刻烦躁的转过头去。 “你做了什么?” 殷桐又喝了一口,道:“我只是找人告诉她的前男友她现在很有钱,告诉他怎么追她回去。” 林楠微微松了口气,殷桐又道:“她前男友生意失败,又爱赌,现在正在到处躲债――高利贷。” 林楠皱眉:“单琪知不知道?” 殷桐嘲讽的挑了挑眉。 林楠盯着他看了一阵,摸出手机,拨号,音乐声后是嘟嘟的盲音。 殷桐勾唇。 林楠起身,进了书房。 殷桐跟在他身后,看见他正在朝聊天窗口输入三个字。 …… “琪琪,”开车的俊朗青年柔声道:“谁的电话,怎么不接?” 单琪沉着脸望向窗外,不说话。 “嘀嘀嘀。” qq提示音响起。 单琪烦躁的拿出手机,看见上面闪动的那个自己亲自为他挑选的憨狗头像,原本按向关机键的手像是自己有意识一般点了上去。 一行字弹了出来。 也许是天使:我饿了 憋了许久的泪水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单琪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却捂不住越来越多的泪水。 “琪琪,琪琪……我知道你爱他,可是他不爱你……”青年柔声哄道:“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对你好……” 单琪一只手捂着嘴,眼泪流了满手满脸,一只手颤抖着按着按键。 我不要翅膀:冰箱里有椰奶和面包 我不要翅膀:热了再吃 也许是天使:腻 也许是天使:我想吃又辣又烫的鸭血粉丝汤,可是我不认得路 即使是捂着嘴也无法压抑哭声,单琪抹了一把眼泪:“停车!” “琪琪!” “我叫你停车啊!快停车!” 青年无奈将车停住路边,道:“琪……” 单琪已经飞快的下车,青年正要下车去追,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的按喇叭,只好缩回头,启动车子。 林楠埋头对着电脑,原本宣布戒烟的殷桐又开始抽烟。 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殷桐抬头,凶狠的盯着林楠,门外脚步声起,殷桐猛地起身,跨前两步,压低身子,嘴巴凑在林楠耳边,一个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他妈的就是一个人渣 第2章 林楠侧头躲开他喷出的热气时,殷桐已经直起身子,和进书房的单琪擦身而过。 走到门口,却又不甘心的停下。 门内传来哽咽声,和林楠特有的清淡如水的声音。 “小琪,别哭。” 殷桐“砰”的一声将门重重甩上,靠在门上,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将剩下的半支烟狠狠一口吸尽,骂了一句他妈的,打开对面的房门,进去。 “你抽烟了?” “嗯。”林楠嗯了一声,补充道:“只抽了半根。” 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抽了。” “阿楠,我这次真的觉得你有一点爱我了……” 林楠低头不语。 “阿楠,我没有买鸭血粉丝汤怎么办?” “可是我真的饿了――我们出去吃?” “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我煮给你吃?” “好。” 门铃声响,单琪起身道:“一定是殷桐,他每次和你吵架不到五分钟就跑回来道歉,你们两个一天跟小孩子似的……我去开门。” “嗯。” 单琪出去,片刻后传来她冷冰冰的声音:“焦旭尧?你来这里做什么?出去!啊!你……” 林楠快步出门,看见单琪正僵硬着身子一步步后退,林楠在身后扶住她,视线从她肩头越过,看见一柄乌黑的手枪,然后才看见后面那张被癫狂破坏了俊朗的脸。 …… 二十五分钟之后,单琪从银行门口冲出来,被人拦住:“单琪小姐吗?” 单琪将来人的手拍开,又被另一人拦住:“单琪小姐,我们是警察……” 单琪神色剧变,怒道:“谁让你们来的,谁让你们多事的!让开!快让开!” 男人并不生气,道:“单小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焦旭尧已经落网,林先生他……” 单琪浑身僵硬:“他怎么了?” 男人声音低下去:“请节哀……” “砰!”手中的皮箱跌落,和它一起跌倒的,还有它的主人。 …… 无星无月的夜晚,天黑的吓人,墓园中,有红光在一闪一闪。 殷桐背靠着墓碑,就像之前和那人背对着背坐在沙滩上一样,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中间夹杂着难耐的咳嗽声。 “林楠……”低低的声音像是呢喃,也许是抽多了烟,嗓子干哑的不成样子:“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有一点点爱我?” “我和单琪,都认为自己是最爱你的人,都认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们……”他低低的笑出声,道:“你看,我们这两个自认为最爱你的人,终于联手害死了你……” “我一直说你没有主见,说所有人都可以左右你的人生,也许我错了,你只是懒而已,我从没看见过你那么懒的人……懒得连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不去想……” “能在看见焦旭尧的一瞬间就果断悄悄拨通110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主见……” 他用拇指摩挲着蓝色超薄大屏的手机,细腻微凉,就像那人的脸,这是那人的手机,和他的所有随身物品一样,都是单琪帮他挑的。 像是中了魔咒似的,第无数次点开一个音频文件。 “……焦旭尧,你别伤害阿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殷桐果断向后拉动进度条。 “让阿楠去!” 还是那个女人,下一句却是林楠清冷平淡的声音:“我没有什么有钱的朋友,去了也筹不到钱……” 殷桐狠狠捏着手机,像是捏着那个人的脖子,声音惨淡:“你没有什么有钱的朋友?!老子没有钱吗?你自己没有钱吗?区区五百万,区区五百万……” “你明明知道警察就要来了,你明明知道,只要那个女人出来,警察就绝不会让她再进去……那个女人一直说你不爱她,你若是不爱她,为什么还会为她去死?” 手机中陷入难耐的沉寂。 偶尔有杯子扣在茶几上的声音,有椅子挪动的声音。 殷桐无论听多少次,每到这个时候,都像是心脏给人攥紧,脖子给人掐住一般难过。 每一秒都像一世那么久。 那个人,他知道自己是要死的,自从焦旭尧亮出手枪,就没准备让他们活着…… 这种时候,他在干什么?想什么?他是怎么熬过这每一分每一秒? 终于,敲门声起。 门内没有任何声音。 殷桐的眼中有亮亮的东西,声音哽咽中是浓浓的悔恨:“如果……如果我没有自告奋勇去敲门,想将他引到狙击手的枪口下,是不是这一切都不用发生……” “我怎么忘了,不仅他不知道我背后有警察,你也不知道,你怎么肯开门,让我暴露在他的枪口下……” 手机中的声音还在继续。 殷桐的声音隔着门所以失真的厉害:“阿楠,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快开门!” “再不开门,我踹了!” 林楠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依旧:“我现在不想见你,你走。” 门外的声音停了停,又继续响起,声音温柔诚恳:“阿楠,我知道你因为单琪的事还在和我生气,她有什么好?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我把海边的别墅过到你的名下,然后再给你买个游艇,你不是想去画海吗?我每天都陪你去好不好?” 殷桐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说这些话,他藏了一肚子的话,想在单琪走后说给他听,可是半句也没能说出口,现在终于有机会说出来,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听到游艇、别墅这几个词,焦旭尧终于动容,低声说道:“这是谁?” 林楠淡淡道:“住在对面的邻居,神经病一个。” “去开门!” 没有回答。 “老子让你开门,听到没有?” 依然没有回答。 “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没有回答。 “砰!”巨大的枪响中夹杂着压抑的痛呼。 殷桐开始拼命的敲门,声音焦急:“阿楠阿楠,你怎么样?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求求你,快点开门让我进去,阿楠!阿楠!” “砰!”一个茶杯在门上摔的粉碎,林楠冷冷的声音传来:“我叫你滚听到没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管我的生活?” 林楠是了解他的,如果不是早知里面是什么情景,听到这样的话,殷桐会立刻转身就走。 此刻殷桐却再也按捺不住,开始踹门。 手机中,焦旭尧骂了一声什么,脚步声传来。 然后是一声惊呼:“啊!你找死!” 声音凌乱到了极点。 喘息声,咒骂声,跌倒撞击声,拳打脚踢声,呼痛声,花瓶茶杯碎裂声,这些声音在最短的时间内混杂在一起,激烈的让人窒息,但是却始终没有那个人的声音。 “砰!”又是一声枪响。 “砰!砰!砰!”一连三声。 一直监听的警察知道不能再拖,终于冲了出来,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看见的便是捂着腿在地上打滚哀嚎的焦旭尧,和一个一手握枪一手捂胸的人,胸口和膝盖上,鲜血汩汩流淌。 “阿楠,阿楠……” 手枪砰然坠地。 “告诉小琪……找个好人,就嫁了吧。” “不!” 手机中最后的声音,是受伤的野狼般的惨嚎。 久久无声。 只有一闪一闪的红色火光一直未曾间断……天,亮了。 殷桐蹲在地上,一个一个的捡烟头,放进自己的西装口袋:“你爱干净,我不弄脏你的地方……” 他连自己坐过靠过的地方都用袖子擦了一遍,从地上到墓碑,动作渐渐缓慢,手轻轻的抚摸,用低低的带着哀求的声音道:“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有一点点爱我的?” 手抚过的地方,没有照片。 只有两行字。 ――“不是不爱,只是不懂得如何说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林楠靠着椅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目光却不知游离到了何处。 他本不是多思多愁的人,不管是以前的事还是以后的事,他从来都懒得去想。 随遇而安,得过且过。 有朋友说,他的基因中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也许他说对了。 他无法理解单琪和殷桐那种激烈深刻的感情,更不懂得该如何回应他们。 不管他如何做,他们都觉得不够。 他从来不爱吃冰冰凉凉的东西,可是当还是孩子的殷桐将冰棍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吃,因为他知道,这样会让他感到满足和骄傲。 他以为这算是爱,原来不是。 哪怕被单琪所有的朋友鄙视嘲笑他吃软饭,他也没有告诉单琪他会做一手好菜,没有告诉单琪他很有钱,很会赚钱,没有告诉她,他对她买的奢侈品没有任何兴趣,只因为单琪喜欢他离不开她,喜欢他只能依赖她。 他以为这算是爱,原来不是。 他们要的,他永远都给不了。 这些问题,他以前从来不会去想,可是当他来到这个世界,和那个即将消逝的灵魂合二为一时,他似乎有些变了。 那个灵魂,飞扬跳脱,顽皮任性,活力十足,而他却清冷淡漠,死气沉沉,两个原本是完全不同的魂魄,偏偏一相遇,便水1□融,再也分不清彼此。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他,也许是因为他来这个世界的半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很多记忆,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前世的事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大爷,”丫头盈袖给他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道:“刚刚林全过来,说客栈里有几个客商送了礼物过来,来谢谢大爷先前的提醒。” 林楠端起茶杯暖手,他前世今生心脏都不太好,天气稍凉便会手足冰凉,无论穿多少都没用,漫不经心道:“送的什么?” “只是些药材布匹之类的,不过都是上好的,并不曾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敷衍。” “让林全收着吧。”林楠喝了口热茶,道:“若真要为了这个,早几日便该来了,可是想问我这雨什么时候能停?真当我能掐会算不成?” 盈袖笑道:“大爷如果不是能掐会算,何以知道他们想问什么?” 林楠道:“告诉他们,雨明儿一早便停,向南可行,向北的话最好还是再等几日。” 盈袖笑应了一声,又问道:“那我们岂不是也要多住几日?” 林楠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道:“不是有人送了料子吗?你们若有看的顺眼的,不妨拿去给自己裁件衣裳,这些日子被雨困着,你们也憋闷坏了。” 盈袖欢喜应了,找了人去传话,又道:“日间的时候,隔壁又来了一拨客人,说是客商,但是气度人品都是不凡,奴婢看着倒更像是做官的……大爷也闷了许多日子,不如去打个招呼?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若是老爷知道大爷结识了有作为的朋友,心里也是高兴的。” 林楠似笑非笑看了盈袖一眼,垂下眼,道:“盈袖,你去找林全,让他去客商那里看看,若有合适的便多买一些,别心疼银子,我要带去给妹妹赏人用。” 盈袖闻言顿时将之前的话忘得一个二净,应了一声,亲自撑了伞,喜滋滋的去见林全。 第二日天果然晴了,南下的客商毫不犹豫便上了路,北上的记起林楠的话,犹豫到半上午,看见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天上一根云丝儿也不见,便也相约一同上路。 他们因运的货物易受潮,才在客栈滞留下来,并非马车上没有遮雨的东西,是以便是走到半路又下了,再回来也来得及。 诺大的客栈,到了午时,便没剩下几个人,等到下午,才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波。 林楠也被大雨困在这官道旁的孤店里好几日了,难得天放晴,便让人将桌椅搬到院子里,画那几株被雨冲刷了几日,变得愈发青翠欲滴的芭蕉。 他前世今生都学过画,却都画的不好,前世的时候,导师第一次看见他画画,便惊为天人,称他为自己遇到的最有天赋的人,但是时间越久,失望越甚,最后彻底放弃了他,用导师的话来说,林楠就算学一辈子的画也只是能一个画匠,而成不了画家。 林楠并没有因此就放弃画画,不是为了画出什么名堂来,而是他喜欢这种不用去想任何事,只专注于目前眼下的感觉。 一副芭蕉画完,已是黄昏。 林楠瞟了一眼,便习惯性的用两只手指夹住纸张的一角向下抽,方抽开一寸,手下一紧,便再扯不动。林楠微微一愣,便看见宣纸的左下角按着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这才知道自己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两只手,四根如玉的手指,透过一张纤薄的画纸,做着隐性的角力,林楠抬头,对上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 那人高大俊美,肩宽腰挺,气度沉凝,一身客商们常穿的深色锦袍,只是闲闲站着,周身便透出一种从容不迫又不容置疑的气势,这种凌人的气势,若非是久居人上,又见惯了风雨,绝不可能磨练出来,便是打小儿颐指气使一呼百应的世家公子,在这种气势前,也生嫩的可怕。 若换了见识稍少一些的,在他面前只怕连气都透不过来。但林楠历经两世,对所谓气势虽不像前世一般完全感觉不到,但是也只是感觉到而已,前世今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感觉到压力。 “好画。” 低沉磁性又带着某种压迫力的嗓音入耳,林楠只觉得心中藏得极深的某根玄被拨动了一下,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想寻找记忆中的那个人的影子,却霍然发现,他竟想不起了那人的模样…… 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胡不珍惜?” “我喜欢的是画,不是画。”前者是动词,后者是名词。 青年显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微顿了顿后,道:“有理。”将手缩了回去。 林楠将画抽到一边,任它滑落在地上,画纸的一角浸在泥水中,瞬间便污了一块,又慢慢晕开来。 林楠另取了一张纸放在案上,提笔沾磨,却见那青年仍站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将笔又放下,微微皱眉,道:“阁下不似闲人。” 青年唇角微翘,他长这么大,还是首次有人会嫌他碍事的,淡淡道:“前路被阻,不想做闲人也是不成的。” “前路被阻?” 青年道:“连日大雨,前面的山头被水泡久了,发生了塌方,巨石泥土落下来阻了道路,要想清理干净还需几日。” 林楠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何知道的?” 青年淡淡道:“自然是派人去看过了……我更奇怪的是,你如何知道的?” 林楠这才知道他的来意,懒懒道:“你不知道我能掐会算吗?” 就那么站起来,再不理他,悠然向来路走去。 他步伐懒散,步态却优雅从容,这般衣带当风,翩然而行,整个人便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逍遥之态,说不出的从容自在,仿佛下一步便会乘风而起,腾云而去。 青年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在视线中消失,想起他听到自己声音时,目光中透出的那丝几乎微不可见的怅然若失,亦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因林楠画画时不喜人在一旁打扰,是以看见他回来,盈袖才安排了人去收拾东西,又命人摆饭。 才刚吃了一半,便听得外面有争执吵嚷声传来。 林楠充耳不闻,自顾自用饭,外面的声音渐大,盈袖几个进出了几次,与外面侍候的小厮交头接耳,屡屡偷眼看他,见他始终不问,也不敢主动开口。 不多时,争执声便已然到了隔邻,甚至有兵刃出鞘声夹杂其中。 盈袖终于忍不住,道:“大爷……” 林楠抬眼,给了一个问询的眼神。 盈袖道:“晚间的时候,客栈来了个五品武官,刚安置下不久就闹了贼,说是丢了要紧的东西,现下正搜店呢!眼看便要搜到我们院子了,大爷,是不是亮出身份,让他们知难而退?” “且看着吧,不是要先搜隔邻的院子吗?”这里的小独院就那么几间,若他猜的不错,隔邻住的应该是方才遇见的那个青年,那可不是好惹的主儿,有他顶在前面,何须自己操心。 说话中,门口已经争执起来,只听林全的声音喝道:“放肆!你们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就敢来搜我们的院子!别说我们带的有女眷,便是没有,就……” “林全!”林楠出声打断,缓步出房,却见门口站着四个护卫打扮的汉子,正和他带着来的几个从人对峙,见他过来,从人忙向后退开让出路来,林楠朝旁边院子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寂静无声,只两个黑衣劲装大汉,腰配长刀,冷冷站在门口,竟是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林楠淡淡一笑,道:“我说怎的这么快便搜到了这里,原来是欺软怕硬。此次我出门,只带了丫头仆役,没带护卫,的确是比较软的柿子……你们若是想捏,倒可以来捏捏看,只是后果便要你们主子来担待了。” 侧身让开,道:“林全,去让盈袖她们出来,给他们搜。各位,请。” “大爷……” 林楠淡淡一眼扫去,林全忙低头应是,找了个小子进去传话。 许是林楠的模样太过淡定,那四人面面相觑,竟没一个敢当真上前。 林楠道:“你们既然不搜,我们便要安歇了。来人,关门!” “且慢!”一个响亮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林楠侧头看去,一个四十来岁高大魁梧的汉子领着两个护卫快步而来,他留着一把大胡子,一身的凶悍之气,应该就是那个五品武官了,对林楠一抱拳道:“今日丢的,实是要紧的东西,否则本官也不敢擅自扰民,若有得罪之处,本官稍后再给公子赔罪!” 他说话虽客气,语气却不容置疑,并不等林楠答话,便吩咐道:“来人,进去搜!” “慢着!”林楠淡淡一声,林全忙带了人将门口守住,阻住那几人的去路。 搜不搜的,林楠倒不在乎,但是他不得不为他爹的面子着想,冷然道:“大人既然一定要搜,我既拦不住,也懒得去拦。但是不管大人丢了什么东西,大人一无刑部公文,二无本地衙门的批条……今日只要有人进了这院子一步,我担保大人嚣张跋扈、越权行事、擅闯民宅的折子,半月之内必定递到御前!大人莫怪我言之不预!” 说完也不等回话,一挥衣袖,向大堂走去,道:“我们走,让他们搜!” 武官急步上前,拦住林楠,抱拳道:“这位公子恕罪,实是丢的东西太过紧要,还望公子能行个方便。” 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唬住的人,只是林楠年纪虽小,气势却盛,且那几个下人明明知道他是官还敢拦,可见他出身不凡,终于不敢再嚣张,收敛了气焰。 林楠淡淡道:“我便是给你面子,也没有把脸伸出去给人打的道理。这位大人,恕我直言,你带来的人手算不得多,这座客栈却不小,围墙不过一人来高,身手稍稍敏捷些的,就能一越而过。你这头闹哄哄的搜查,那边只怕早就跑远了,便是不跑,若是东西不大,随便在地上挖个坑埋进去,就凭你带的那些人,只怕也搜不出什么名堂来。” 武官面露苦笑,道:“本官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图个侥幸罢了!公子请回房吧,下官……唉,走,去别处再找。” 见他知难而退,林楠也不为己甚,一抱拳便要送他离开。 “林公子不是能掐会算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锦衣青年在两个黑衣侍卫的护卫下缓步而来,缓缓道:“既然如此,何不掐指一算,看看那赃物在何处,也可省了我等的嫌疑。” 林楠抬眼看了锦衣青年一眼,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他自己姓林,淡淡道:“这位公子说笑了。” 转身便要离开,锦衣青年道:“且慢。” 立刻便有人大步上前,拦在林楠去路,林楠转目看去:“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锦衣青年负手淡淡道:“见教不敢当。只是我这人向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今日在客栈中发生盗案,东西找不找的回原和我不相干,但是我却不愿担上疑犯之名。是以,今儿便是这位大人不搜,我也要派人搜上一搜。” 林楠皱眉,现下客栈中没搜过的地方只有他和此人的院子,他此话显然针对自己,淡淡道:“既如此,请。” 锦衣青年却不下达搜查的命令,而是盯着他看了一阵,转头道:“传令下去,封锁客栈,一日找不到赃物,任何人都不得离开此地一步。” 林楠侧头和他对视,道:“我和你前世有仇?” “所谓前世之说,虚无缥缈,有无还在两可之间,何来仇恨?” “今生有怨?” “你我素未平生。” “既然如此,何以故意刁难?” 锦衣青年淡淡道:“林兄言重了,在下只是为了洗脱嫌疑罢了,难道林兄不想?” 林楠看了他一阵,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笑容慢慢扩散,道:“我的确有一祖传之物,甚是灵验,要让我卜上一卦也不是不成,只是,有两件事要先讲清楚。” “请讲。” 林楠下巴一点那武官:“其一,此物是祖上传下来的,占卜一次,必要耗费纹银千两,以谢先祖,这千两纹银,是你出?还是他出?” 武官失声道:“千两纹银?你要拿什么去祭拜祖先,要花那么多银子?” 林楠理所当然道:“酬谢先祖,还有比买祭田更好的法子吗?” 武官听的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锦衣青年道:“还有呢?” 林楠道:“我祖上之物虽然灵验,但是我却未曾学过易经,对解读之法不甚了然……是以卦虽准,我解的却不一定准,十来次也就中个一次两次的。丑化说在前头,到时候不管找不找得到东西,钱是不会退的。” 武官怒道:“你这、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若不是知道林楠出身不凡,他便要直接说他讹诈了。 林楠含笑看着锦衣青年道:“我是闲人一个,虽在这里住的有些腻味了,却也没什么要紧事。这位公子既然也闲的很,不妨要搜便搜,爱扣便扣,我不急。” 锦衣青年和他对视一阵,微微一笑,一颔首,便有人送了一张银票过来,递到林楠面前,林全上前一步接了,林楠道:“公子当真是爽快人,这位大人,既然有人替你出钱,我少不得要走一遭了,可否带我去失窃的地方,问明原由?知道的多一些,我读起卦来也能精准两分。林全,麻你去将我家祖传的竹筒取来。” 失窃的地方在那武官的卧室,仅一门一窗,一旁的侍从解释道:“当时我们在外面收拾东西,小二送了热水进房,我们听到他大叫了一声‘有贼’,冲进来便看见小二晕倒在门口,主人来查验,发现丢失了案上的玉佩。” 林楠走到窗口看了一眼,外面是一个不大的花圃,种了几株常见的花草,林楠看了垂手站在一旁的小二一眼,问道:“你送的水呢?” 小二伸手一指:“在那里。” 林楠瞥了一眼,从林全手中接过一个竹筒,道:“谁有铜板,借两三个来使使。” 那武官原就不怎么信这东西,现在瞧着那怎么看都不像古物的竹筒,再看林楠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越发觉得他不靠谱,不由有些暗怪锦衣青年多事,他自己白赔了千两银子也就罢了,还害的他耽搁了正事不说,倒还欠了他的人情。 此刻林楠已然从一个下人手中接过了三个铜板,扔进竹筒随意晃着,问道:“你是问东西,还是问人?” 武官微微一愣:“有区别吗?” 林楠道:“问东西只管寻赃物,问人只管寻贼,若两者都问,需再加一千两。” 武官暗骂了一声想钱想疯了,口中道:“问东西。” 林楠耸耸肩,嘀咕了一句小气,反手将竹筒里的三个铜板倒在了案上。 不管信的还是不信的,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盯着那三个铜板,可惜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林楠垂下眼眸,指尖按住一个铜板,轻轻一推,那净白的手指,在深青色的铜板的映衬下,散发着玉似的光芒,美得让人挪不开眼。林楠的声音清冷,在静的落针可闻的房中,倒颇有种神秘的意味,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东南。” 众人的目光不由向东南方向看了一眼,这范围未免也太大了吧?武官暗想着待会要不要派人朝东南方向追一追的时候,林楠已经推开了第二枚铜板:“七尺。” 七尺?才刚说他范围太大,他便立刻小了下来,不过这也太小了些吧? 东南?七尺? 所有目光集中在站在林楠东南方向七尺远的店小二身上,店小二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双腿瑟瑟,抖着嗓子道:“不、不不关我的……” 此刻,林楠的声音第三次传来:“足下。” 小二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早有人冲上去按住,强行脱了鞋子,在里面掏出一块玉佩来:“大人!” 武官脸色铁青,他冒着仕途被阻的风险,折腾了好大一圈,没想到竟是贼喊捉贼,气的一脚将小二踹倒,喝道:“捆起来!” 将玉佩收进怀里,过来向二人道谢,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来,送到锦衣青年前面,道:“原是下官的事,实不该让公子破费,这张银票,还请公子收回……” 锦衣青年还未说话,一只手从一旁伸出,将武官手中的银票轻飘飘抽走,林楠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他自花他的银子看他的戏,你何须拿这腌臜物来侮辱他?我却是彻头彻尾的俗人一个,不怕人侮辱,方才说了,一千寻贼,一千拿赃,如今人赃俱获,你我亦银货两讫。” 将手中银票随手递到林全手上,越过二人,悠然远去。 留下的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这天下,竟有人能将光天化日之下,强索人钱财的事,做得这般丝毫不见烟火气……还真是……长了见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狸狸的打赏,还是第一次这么早就有人打赏呢,真感动。 第5章 第二日仍是晴天,这里前后都是荒野,路上仍旧泥泞,是以林楠也没有出游的兴致,仍旧画画打发时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因为前一日不速之客的遭遇,他便没有去外面的大院子,只将东西搬到小院里,画那几棵矮树。 才刚动笔,林全进了院子,他不敢打扰林楠画画,路过时却难免看上一眼,顿时大惊,顾不得林楠生气,冲过来道:“我的爷,你怎么还用它做笔筒?” 林楠一愣:“什么?” 林全颤着手指着竹筒,道:“这个、这个……不好生供起来,怎的还拿它做、做……” 林楠瞥了他一眼,道:“笔筒不做笔筒,那做什么?” 林全急道:“祖传的圣物,大爷这么轻忽,祖宗怪罪可怎么办?” 林楠抚额道:“林全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林全一愣,声音小了下来,呐呐道:“小人原本以为这是前几日大爷雕来玩的,昨儿也以为大爷想戏弄那几个人,才寻了出来糊弄他们,谁知道竟真的就是……” “就是什么啊!”林楠将笔放下,道:“你不会也以为我能掐会算吧?” 林全瞪大了眼:“不是吗?” 林楠无奈道:“林全,你若是歹人,行窃的时候给人发现,听到对方喊了‘有贼’之后,你是会先冲到门口,将那人打晕,再回去翻窗逃跑,还是直接翻窗逃跑?” 林全呐呐道:“当然是直接翻窗逃跑……” 林楠耸耸肩道:“这不就是了。” 林全瞪大了眼:“就凭这个?是不是太……” 林楠道:“林全你没发现,那小二送的水还好端端放在墙角吗?那房间不大,进门之后一览无余,试想一下,他将水送进来在墙角放好,都没发现有贼,结果转身走出房间快到门口的时候,倒发现有贼了……那贼原来藏在哪儿?他会隐身术不成?分明是店小二送水之后,看见案上的玉佩起了贪恋,他知道自己直接拿走,迟早会找到他头上,便自作聪明到门口装晕……也就骗骗那些傻大个罢了。” “那大爷怎么知道,东西在他脚底下,也许他随手扔进花丛里……” 林楠道:“方才我占卜的时候,人人都盯着铜板瞧,他却低着头缩脚――他又不是女人,若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缩什么缩?” 林全哦了一声,又道:“可是之前的事呢?我知道大爷向来会看天象,可是又怎么知道南边的路能走,北边不能呢?” 林楠叹道:“林全你日日在外头和那些过往客商打交道,这么简单的事怎么还看不出来?这几天虽然大雨,但是冒雨而行的人也不少,你没发现来来去去的都是北上的,南下的一个也无麽?可见北边的路被阻,他们过不来。大约前面另有落脚的地方,所以那些继续北行的人才没有返回,不然这里早就知道消息了。” 林全恍然大悟,讪讪道:“小人愚钝,若不是大爷明说,小人如何看的出来?” 林楠叹道:“我两辈子加起来也没今儿说的话多,若不是怕林全你在父亲面前乱说一通,让父亲以为我捣鼓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回头又赏我一顿板子,我何苦说这么多?” 林全大声喊冤道:“上次的事,可真不是小的告诉老爷的……那事闹得全扬州都知……” “林全!” 林全拍了自己两巴掌,道:“不说了!不说了!对了,那武官今儿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咱们收还是不收?” “什么东西?” “大毛的料子,还有东北的老参,都是极难得的东西。” 林楠道:“收,怎的不收。” 林全道:“以小人看,那些东西价值怕还在千两银子之上……他这次可亏大了,那块玉佩了不得也就值个几百两银子,就为了那劳什子,他仅在大爷身上就花了两千多两,只怕在隔壁花的更多,毕竟人家给帮他掏了一千两银子,又逼了大爷您出手。” 林楠不说话,微微摇头,挥手让他退下。 这林全,看起来很精明,在外面也很能唬得住人,其实不是个机灵的。 那人能做到五品武官,出手又这般阔绰,岂会为了区区价值百十两银子的东西,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可见那东西有着远胜于它本身的其他价值。 这些话,林楠自然不会对任何人说,他的麻烦还嫌不多麽? 林全虽然不聪明,却也不自作聪明,他知道林楠的主意比自己正,是以不管林楠的吩咐看起来有多离谱,总是一丝不苟的完成,而且嘴巴极严,除了林楠和林如海,谁也撬不开他的嘴,这也是林楠喜欢用他的原因。 后两日,武官和锦衣男子都派人送了帖子过来相请,林楠直到此刻,才知道那武官姓周名光宇,锦衣男子却叫李三。 林楠让林全推了那武官的邀约,李三的帖子则直接拿去烧掉。 又过了几日,道路终于疏通了,林楠又多住了一日,等周光宇和李三都走了,才收拾了东西,上路缓行。 又七八日,便到了长安。 他原是坐船来的,只因路上晕船晕的厉害,才不得已改走了陆路,不想又遇上大雨,前前后后耽搁了十多天,那边水路过来的下人带着行李早到了,得了信儿一早就等在城门外迎接。 “我的小爷,怎的现在才到?”管家林成骑着马跟在车旁,道:“小的们等的头发都白了,姑娘更是日日遣了人来问,听雪雁说,爷您再不到,姑娘的眼泪都要哭干了!” 林楠道:“我可不是你的小爷,我是你家大爷。让你办的事呢?” 林成道:“小人已经看了几处宅子,都是不错的,就等着大爷您拿主意了。” 林楠嗯了一声,道:“你见到了妹妹没有,气色怎么样?” 林成道:“姑娘千金之躯,哪里会见小人,只见到了雪雁。” 林楠微微皱眉,淡淡道:“他家的规矩倒严。”再不说话。 不多时便到了贾府,先见了贾赦贾政两个舅舅,这才去了后院见贾母和黛玉。 还未和林黛玉说上话,便被贾母一把搂在怀里,一阵心肝肉的乱哭,完了又拉着手,问了又问,夸了又夸,这种阵仗,林楠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是该反抱回去安慰,还是当真“可怜见”的在她怀里哭一把。 黛玉原还抹着泪,这会儿见了林楠难得的尴尬模样,扑哧一声破涕而笑。 好容易见了一圈的人,这才有机会打量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红楼梦他自然是知道的,也看过一点,只是当时完全看不懂,是以看了十多回便放下了,只知道里面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现在,既是记忆中也是书中的人物,俏生生站在他面前,一双盈盈美目含着泪看着他,满满的信任和依赖,原本模糊了的记忆瞬间回归,心中便是一软。不管是身体也罢,灵魂也罢,这个可人疼的女孩,都是他的妹妹,是他血肉相连的亲人。 “高了。”林楠含笑道:“也瘦了,可是又不曾好好吃饭?” 林黛玉脸色一红,嗔道:“哥哥你又胡说,我几曾不好好吃饭来着?” 林楠自不会和她争执,道:“是我错了,只是现下已经除了服,你怎的还穿的这般素净?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要穿的鲜亮些才有朝气。” 林黛玉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林楠又道:“上次父亲因你要寄住亲戚家,怕从人带多了不便,便只让你带了一个丫头并一个嬷嬷过来。现如今父亲令我在京里买宅子,我便将你惯用的丫头婆子都带了来,还有你最爱的厨娘……只等搬了新宅,便还让她们来侍候你。” 贾母闻言不悦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搬什么搬?你现在才几岁,哪有不在家住着,倒在外面自立门户的?我倒要去问问你父亲,这是什么道理?” 林楠听出贾母语意真诚,知道这个外祖母对自己倒是真心疼爱,含笑道:“老太太误会了,父亲并不是要和老太太外道,只是孙儿日后要长住京中求学,父亲也有意卸任以后在京谋一个职位,是以先让孙儿先在京中备好宅子,省的届时慌张。孙儿年幼,很多地方还要仰仗老太太和舅舅们呢。” 贾母颜色稍霁,道:“这倒也罢了,只是你父亲一日不到京,你便一日在这里住着,再也不许提搬去外面的话,否则便是不认我这个外祖母!” 林楠知道不光是贾母,便是贾政也绝不会许他在外面去住,只得点头应了。反正只要宅子买好了,借了照应的名头,他爱在哪边住还不是由得他? 正要开口,外面一阵喧闹传来,一个清朗尤带几分稚气的声音伴着急匆匆脚步传进来:“可是林家大哥哥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先声明一下,本文是同人,借着红楼的壳子讲自己的故事而已,经不起考据的。事件的发展可能和亲们心目中红楼的时间年龄什么对不上,请勿深究。 红楼的年龄原就是乱的,本文的年龄是这样设定的:因为原文中薛宝钗进贾府过的第一个生日是十五岁,以她为轴心,薛宝钗十五,贾宝玉比他小两岁,十三,林黛玉比贾宝玉小半岁,十二或十三,林楠比林黛玉大两岁,不到十五岁,比薛宝钗稍小一两个月。 他和薛宝钗他们前后脚进贾府。 第6章 林楠一听便知道是贾家那衔玉的哥儿贾宝玉到了,看了林黛玉一眼,只见她下意识抬头望向门外,不由微微皱眉。(.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他没怎么看红楼,却也知道贾宝玉和林黛玉是所谓的“官配”,他记得单琪不止一次在他耳边骂过贾宝玉是“渣”,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渣法。 但对面来的少年眸光清澈,面若春花,倒是一表人才,只是看人时带着一股子痴意儿。 林楠含笑起身道:“这便是宝玉吧?我在扬州便听父亲提起过,说是贾家的凤凰儿呢。” 却听贾宝玉愣愣来了一句:“林家哥哥可也有玉?” 林楠隐隐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向黛玉望去,却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含笑摇头道:“若说旁的玉,多的是了,若是胎里带来的,想必宝玉是独一份的。” 宝玉闻言,一把将项上的宝玉摘了下来,怒道:“什么罕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竟连人的高低都不择!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举手便摔,顿时惊了一屋子的人,上前去抱得抱,哄的哄,哭天抹泪,好不热闹。 林楠看着这场闹剧,有些哭笑不得,等到好容易消停了,这才道:“宝玉自己有玉,便只愿喜欢欣赏的人个个都有,这原是宝玉豁达良善。但是所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看着哪个好的,便觉得他合该有玉,这却错了。那玉,想必便是宝玉你独有的缘法,旁人无玉,并不是不如你,只是缘法各自不同罢了。” 他这番话里绵里藏针,你只当有玉的便是最好的,恨这玉不懂得择人,却不知你当他是宝,别人却未必稀罕。旁人都不因自己无玉而觉得不如你,你反倒因为自己有玉而旁人没有而愤愤不平,虽是一片赤诚,却也未免好笑。 林楠向不爱与人做这口舌之争,说出这番话来,是隐隐记起来当初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似乎有过摔玉这一场闹剧的,未免觉得贾宝玉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林黛玉小小年纪,千里投亲,进门的第一天他便闹个天翻地覆,让林黛玉如何能够安心? 想也知道不知暗地里流了多少眼泪。 贾母和在座的王熙凤都是人精,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心中暗惊之下,只含笑称是,只有贾宝玉听了,发了一阵呆之后,恍然大悟似的,更是对林楠引为知己。 说话间,下人已经摆好了饭,王熙凤笑着引人入座,大家一片和气,浑然将摔玉的闹剧抛到了脑后。 席上自然是龙肝凤髓,极尽奢华,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 因有男客在,三春及李纨均未出现,只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和宝玉,再加上林楠黛玉二人。 用罢饭,用香茶漱了口,丫头又捧了喝的茶上来,林楠摇头拒绝,却见黛玉却接过了欲饮,皱眉将她手中的茶取走,放到一边,责道:“怎的才到了外祖家几年,连大夫再三的叮嘱都忘了?饭后及空腹饮茶,最伤脾胃,你年幼体弱,更要注意。虽然是入乡随俗,却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况这里又不是外人家,是嫡嫡亲的亲人,难道还会为一杯茶生你的气吗?何以和外祖母都这般外道?且你又不是在这里住一日两日的,时间长了,身子如何受的住?” 贾母闻言道:“正是这个理!和外祖母有什么不能说的,林丫头你也太谨慎了些!自己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又吩咐下人下次饭后单给黛玉备白水即可。 黛玉忙起身告了罪,又谢过。心中却暖暖的一片,她从进贾府那日起,身边便没了亲人,是以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让人小瞧了去,此刻林楠虽是在斥责她,但是一字一句都是在为她撑腰,想到从此之后,自己在这府里,再不是孤苦无依之人,再不需处处看人眼色行事,往日里那些伤春悲秋的自怨自艾,顿时便去了一大半,整个人都开朗活泼了些。 当下林楠便在贾家住了下来,贾母早半个月便派人帮他收拾了院子,他带的人多,院子虽不小,却也不过能刚刚住下。 林楠也不甚在意,他这次是带着年礼一起来的,一船的东西先借了一个空屋堆着,每日忙着收拾派送,林家的亲戚好友,林如海的上司同僚,哪一处都怠慢不得,有的只需林成林全出马便成,有些却要他亲自上门拜见。 贾宝玉原因林楠容貌气度不凡,对他的到来喜不自胜,只愿与他同进同出、同寝同食才好,谁知看了几日,见他整日忙着这些迎来送往、蝇营狗苟之事,不由暗叹好好的一个人,竟然成了这样一个俗物。但及至林楠面前,一见他的气度风华,却又觉得这分明就是神仙中人,一时叹息一时痴傻,心中矛盾之极。 林楠忙了十多日才将将忙完,又收拾了一阵,带了人抬了几个箱子回房。 刚进院子便听到黛玉的声音凉凉的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另有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 林楠听出这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声音,不由微微皱眉,什么叫“这两支是姑娘的了”?既是主子面前得脸的奴才,竟连话都不会说吗? 只听房中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竟连赔笑解释一声也无,却听宝玉的声音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 周瑞家的因说:“太太在那里,因回话去了,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 宝玉道:“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 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 林楠在外面再听不下去,这宝玉是傻的不成,林黛玉给人这般怠慢,他就硬看不出来,倒和人寒暄起来,这算是哪门子的“官配”?难怪单琪总说他“渣”。 连下人都是这般作态,林黛玉这几年在贾府的日子可想而知。掀了帘子进门,看见宝玉手中把玩的两支绢花,心中了然,对低着头咬着唇解九连环的林黛玉斥道:“来京里过了几年,你倒越发出息了,为了几个花儿朵儿的,就跟人生起闲气来!” 林黛玉顿时眼圈一红,看了林楠一眼,欲言又止。 宝玉见状,忙道:“是我的不是,妹妹别生气,敢明儿我去想法给你淘换几只,定比这个还要好看。” 林黛玉咬着唇,眼泪都差点掉下来,难道她生这些闲气,就为了几个花儿朵儿的吗?难道在宝玉眼里,她的眼皮子就这么浅,就为了这么几个宫花,就…… 林楠却不理她,令人抬了箱子进门,道:“这几日乱糟糟的,东西也没收拾出来,从扬州给你带的东西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放着,等回头找到了,叫你一辈子都使不完,稀罕这些玩意儿做什子?别看这里是京城,但论起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全天下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扬州。” 让人开了箱子,露出里面的林林总总,道:“上了路才想起来忘了给你预备打赏下人的东西,便在路上随便买了些,正要给你送过去呢……你先用着,完了我再去给你买。” 林黛玉会意,唤了紫鹃来,取了匹料子拿给周瑞家的,周瑞家的讪讪接了。 林楠唤道:“盈袖!” 盈袖忙上前道:“奴婢在。” 林楠道:“我记得路上有个武官送了长白山的老参和几件大毛料子,不知道塞在哪个箱子了,薛家表姐不是身体不适吗?一会儿找出来,让紫鹃送一些给薛家姨太太和表姐。” 又对紫鹃道:“你去回姨太太和表姐一声,便说送的绢花姑娘很喜欢,难为他们想着。再问问表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说论理姑娘该亲自来的,只是今儿天晚了,异日再亲自来看。” 紫鹃忙应了,和盈袖一起翻找。 周瑞家的告退出去。 林楠这才对黛玉道:“我整日忙的转身的功夫都没有,你倒有空和下人们生气,那些个拿钱就打发了的东西,也值得你放在心上?明儿我令人将父亲送给府里各位主子们的年礼抬到你的院子,舅舅们的也就罢了,外祖母还有舅母及府上姐妹兄弟的礼,就由你来安排吧!” 黛玉忙道:“哥哥,我不成的……” “有什么成不成的?”林楠道:“你比我先到这里几年,如今不能帮我,反倒让我处处替你打点不成?盈袖,这些事你是做惯了的,以后你就跟着姑娘。” 见林楠语气坚决,黛玉只得低头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因外事停当,其余的事又交到了黛玉手中,林楠第二天便留在房中歇息。 他虽然性格随遇而安,但实则最是好静,这些日子里里外外的应对,委实让他厌倦烦闷,难得清闲下来,便哪里都不愿去,而宝玉昨儿在东府结识了秦可卿的弟弟秦钟,正是新鲜的时候,每日在东府流连,倒让他得了清静。 只每日看书写字,或者黛玉过来陪着说说话,日子过的甚是惬意。 黛玉则更是舒心,她之前在府里年幼无依,两个丫鬟中,雪雁是个大意的,紫鹃虽聪明灵慧,却是贾府的丫头,又向来与人和气,怎会与贾府这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争闲斗气?而黛玉自己若是一时忍不得说几句,便又多了尖酸刻薄的名声,委实让人心酸。 但此刻有林楠在便自截然不同,丫头婆子不敢怠慢,自己说话做事亦有了底气,倒将往日的那些小性儿去了八分。她原就聪慧过人,又有盈袖帮衬和林楠的指点,将派送年礼的事办得滴水不漏,倒让林楠高看一眼,越发着意将各种事交给她处理。 这般过了几日,便有丫头给林楠传话,说贾政唤他去见。林楠知道自己好日子怕是到头了,换了衣服过去。 到了贾政的书房,便见贾宝玉正站着恭敬回话,贾政黑着脸训斥,见林楠进来,脸色稍缓,让他坐下,问了几句课业的事。 贾政和贾敏兄妹感情甚好,和林如海更是至交,是以对林楠极为亲厚,此刻见他功课娴熟,又人情练达,心中甚是欣慰。只是转眼又看见宝玉,两厢一比之下,更是不满,对贾宝玉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 挥挥手将他遣了出去,又对林楠道:“你父亲令你上京求学,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林楠答道:“因前些日子业师请辞回乡,父亲说扬州繁华太盛,恐被人带坏,便干脆不另寻名师,而让侄儿来京求学。父亲说,他现在官拜三品,我正好过了国子学的门槛,令我去国子监就读。听说那里的先生学问操行都是极好地,且吃住都在学校,既涨了学问,又可以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没有机会出去学坏,是一举数得之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贾政点头,心中暗叹了一声。 国子监总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其中国子学只有三品以上及国公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才可以入学。家里请的先生再好,也是落第之人,但是能在国子监教学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其中差异可想而知。国子学贾宝玉也是有资格去念的,只是里面规矩甚严,不仅课业紧张,稍有不逊则非打即骂,他虽有心,可是老太太如何舍得宝玉受这样的罪? 因道:“我原想着让你和宝玉在一处念书,既然如海兄早有安排,那便罢了。只是现在已然入冬,你要入学只怕也要等到来年开春,这中间也有一两个月的空挡,却不能耽搁了学业。正好前日宝玉的先生也请了假回乡过年,今儿宝玉来同我说,要去族中的义学读书,你可愿同去?” 林楠虽没什么兴趣,却也只能道谢称是,他总不能说自己更喜欢一个人看书,亦或者说要另请个师傅来教吧?当下贾政便派人准备了束脩礼物,着人送去给族学的先生贾代儒,言明此事。 林楠出了书房,就看见贾宝玉正杵在院子里听里面的谈话,见林楠出来,大喜道:“林表哥也要去族学念书吗?这可太好了!读书这种事,总要有一二知己为伴,时常探讨才能有所进益……林表哥,我介绍一人和你认识,明儿也是和我们一同上学的,亦是人品出众,非同俗流,林表哥你定会喜欢。” 林楠无奈,任由他扯着去了贾母的院子,那里果然有一人等着。和贾宝玉一般的年纪,生的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形容倒似更胜宝玉一筹。只是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林楠向来不喜这样娇柔的男子,便只淡淡招呼一声。 秦钟见了林楠,先有些自惭形秽,后又见他虽衣冠不见奢华,但骄婢侈童,仆从如云,派头竟丝毫不比宝玉差,且神色淡淡的不爱理人,便断了亲近之心,只和宝玉交好。 偏只有宝玉看不出二人关系冷淡,只觉得有此二人相伴学业,再无他求,在秦钟面前越发的温柔小意,不尽缠绵,对林楠亦体贴备至,嘘寒问暖,说不出的快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第二日一早,澹月和锦书便收拾了笔墨纸砚,手炉脚炉并大毛衣服茶水点心等等,交给带着四个小厮侯在二门的林全带着,和宝玉及宝玉带的人,再加上秦钟,一行人浩浩荡荡便开始上学。 贾代儒乃是当代老儒,学问自是不错的,只是前来附学的却龙蛇混杂,各种事层出不穷。那一心只想多寻几个契弟的薛蟠且不论,便是贾宝玉和秦钟两个,也和学中出了名风流妩媚的小学子香怜、玉爱勾搭上,四人整日的八目勾留,话语缠绵,还只当自己做的隐蔽,却不知早已人尽皆知。 其余人等也是不堪者居多。 林楠呆了几日便不耐烦,令人塞了贾代儒的孙子贾瑞一些好处,让他帮忙掩饰,只隔三差五来点个卯应付差事,自去城外郊区的一处小湖中垂钓。 钓鱼原是前世殷桐的最爱,还曾硬拉着他不远千里去海边垂钓。那时林楠是无可无不可,但到了这个世界,林楠却似乎喜欢上了那种静谧的等待,还有鱼儿上钩时小小的惊喜和刺激。 他钓鱼时同画画一般,不喜人在一旁服侍,是以将林全几个赶去一旁的茶棚里坐着,那里既暖和又能喝茶打发时间,而且能看见他钓鱼的地方,有事招呼的时候,也能听见。 身后有轻巧的脚步声靠近,林楠不以为意,这里靠近官道,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常有有闲情逸致之人,过来看看他的战果,闲话家常或者交换心得,倒颇得闲趣。 脚步声在身侧停下,他含笑侧目看去,正要说话,身边绿影一闪,一个娇小的人影噗通一声落入水中,紧接着,尖利的呼救声响起。 林楠水性不佳,但幸好那女子落水的地方离岸近得很,忙扔了鱼竿,靠近了伸手去拉。 少女在水中胡乱扑腾着,时起时伏,林楠堪堪要抓住她时,手上忽然一痛,轻呼一声缩手,便看见手上多了三道深深的血痕,正向外冒着血珠儿。 不由微微皱眉,他知道人在溺水时,会下意识的抓住一些东西,但是抓和挠是全然不同的…… 身后脚步声呼喊声传来,少女救命声不绝,这里靠近官道,路上的行人和茶棚中的客人不少,闻声都跑了过来,林楠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起身刚要退开,双腿被人从身后抱了个结实。一个青衣汉子跪在地上,死死抱着他,口中大叫:“救命啊,杀人了!来人啊!救命啊!” 林楠如何不知道上了人的套子,略挣一下,发现此人力气比自己大的多,索性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垂下袖子,掩住手背上的伤口,又对最先冲上来的林全打了个手势,林全脚步微顿之下,便有好几个路人越过他,抢先冲到林楠他们身侧。 顿时场面一阵混乱。 “发生什么事了?” “杀人了?” “有了落水了,快救人!” “……” 眼看人越聚越多,青衣汉子放声大哭:“公子爷,求求你,放过我妹妹吧!她还小啊!求求你,求求你……” 林全此刻才带人冲了进来,将青衣汉子拉开,护在林楠身侧,那汉子格外顺服的被推到一边,趴在地上连连叩头,哭的惨绝人寰:“公子爷,求求你,放过我妹妹吧!我情愿做牛做马报答您……老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爹,娘,儿子对不起你们啊!儿子没有保护好妹妹!娘啊!” 落水的绿衣少女此刻已经被人七手八脚的拉了上来,一上岸便湿淋淋扑进青衣汉子怀里,什么话也不说,捂着脸,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堪怜。 四周议论声一阵大过一阵,无非是富家公子调戏少女不成,还要害人性命之类的话。 一边是抱着一起哭成一团的可怜兄妹,一边是众多手下簇拥下锦衣华服神色冷淡的富家公子,谁是谁非似乎一目了然。 周围声讨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破口大骂。 林楠皱眉,冷喝一声:“住口!” 他的声音清冷中带着威压,那些平民何曾见过这种威势,立时一静,不敢再说话。 林楠淡淡道:“你们想要讹多少银子?” 那青衣汉子一愣之后,悲鸣一声,哭天抢地道:“天啊,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天理啊!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可不能这么糟践人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绿衣少女亦悲号一声,爬起来向湖中冲去,被人拦住之后放声大哭,一副不堪受辱不愿偷生的模样。 林楠微微皱眉,原来不是为了讹钱吗?若不是为了讹人,那就是有人指使了,只是那背后之人目的何在?调戏民女不成推人下水,这点罪名,别说是他,便是稍稍有钱些的人家,也不会放在心上,将这么一点帽子扣在他身上有意思吗? 若换了他以前的性子,遇见这样的闹剧,只怕径直带了人转身就走,但此刻却觉得被人这般围着指指点点,给人用厌恶的眼光看着,谴责的话语骂着,有些难以忍受。 冷冷道:“住口!” 那兄妹二人微微一滞之后,哭的更加大声。 林楠淡淡道:“堵了他的嘴,扔进水里去。” 林全应了一声,一挥手,便有两人上前去拖那汉子,汉子极力挣扎:“救命啊,放开我,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竟敢当众行凶!” 林全冷冷道:“没听见我家公子让你闭嘴麽?你自己作死,还喊什么冤?再给你一次机会,是好生闭嘴听我们家公子说话,还是先下水走一遭再说?” 汉子悲愤道:“好,好,我听你说!我就不信了,这世上,黑的还能变成白的不成!” 林楠淡淡道:“你知道黑的变不成白的就好!” 不再理他,对周围人道:“我知道各位乡老恐是听惯了富家子弟欺压百姓之语,然则穷人中也出奸猾贼寇,富人中也不乏怜贫惜弱之人,日常修桥铺路、赈灾施粥的也不在少数。若是当真为善的个个穷苦,为恶的人人富贵,这老天才真的瞎了他的眼!” 此言一出,周围人有点头称是的,也有说他花言巧辩的,嗡嗡之声不绝。 林楠道:“我说此语非为自辩,只是不愿大家心中先存了成见。只望各位能心平气和听我几句话,让此二人各答我一问。若是答得出,无论赔钱还是见官,亦或者是赔礼道歉,愿悉听尊便。若他们答不出或不肯回答,也请各位做个见证,非是我仗势欺人,实则是有人故意讹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点点的打赏! 好肥的一章吧!表扬我吧! 第8章 当下有人道:“你若是问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以图日后报复,叫人如何敢回答?” 林楠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挥手令林全退开一旁,走到那对兄妹身前,淡淡道:“我问你,如今天寒地冻,湖水冰凉,方才你妹妹落水,为何你不思救人,反而只顾抱住我,拖到众人前来?” 青衣汉子悲愤道:“分明是你见我妹妹美貌,图谋不轨,我妹妹宁死不从,你便推她下水不说,还将她的头按在水里……方才你蹲在湖边的模样,看见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若不是我将你拖住,我妹妹早就被你淹死在湖里了!”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林全忽然哈哈大笑道:“图谋你妹子的美貌?你不要笑死我了!我们家公子何等人物,会看上这么个丑八怪?我看你家妹子图谋我家公子美貌还差不多……” 林楠怒道:“林全!” 林全讪讪闭嘴。 他的话虽未说完,却得到了周围大部分的人认同。这少女虽然生的清秀可人,但是和林楠站在一处,虽还算不上是丑八怪,却也光彩全无,突然便觉得那汉子所言林楠垂涎少女美貌之事,有些不大可能。这样风采的少年,天下哪个少女不渴望他的垂青?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不可得,还需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林楠瞪了林全一眼,对汉子道:“既然你说我方才蹲在那里,是在将你妹妹按进水中,还请你去演示一下,我是怎么个按法!请。mianhuatang.info” 汉子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林全喝道:“连做一下都不敢,还敢说你不是在污蔑我们家公子?!” 汉子冷哼道:“做便做!” 到了阶下蹲好,这才发现他原本认为极简单的事,做起来似乎没那么容易。 因林楠日日在此钓鱼,林全怕他不甚跌进水中,特地找人在岸边用青石板修了台阶,最下一层宽有一尺多,没入水下方半寸。那汉子总不能说林楠是想将他妹妹按在半寸深的水中淹死,而当他站在高处水面近一尺的台阶上,将手伸向两尺远的水面上时,发现这实在是个高难度的动作…… 汉子一手按在地上支撑住身体,踮起脚尖撅起屁股,艰难的将另一只手伸向水面,眼看便要够上了,还不及高兴,臀上一股大力传来,“哎呀”叫了一声便冲进了水中,噗通一声溅起了好大的水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救!我不……”汉子拼命挣扎:“救……咕嘟!” 林全收回脚,冷笑道:“你自己蠢,便当天下人都和你一样蠢麽?我家公子是傻的不成,若真要欺负人,放着我们干吃饭,自己撅着屁股干这种勾当?” 林楠怒骂一声:“林全你给我闭嘴!” 林全讪讪闭嘴。 看到这种情况,围观的人已然信了大半,那汉子只将手伸到水面都那般困难,何况要按住一个拼命挣扎的人?何况林楠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少年? 林全说的话虽不中听,却也在理,林楠又不是傻子,他放着这么多下人不用,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的去欺负人? “救……咕嘟……”汉子在水中挣扎的越来越微弱,许久才能挣扎出半个头来,林全却派人守在岸边不许人救,一位老人看不过眼,上前道:“这位公子,便是他特意讹人,也还是先将人救起来再说吧!否则若是弄出人命来,大家脸上需不好看。” 林楠淡淡道:“几句话的功夫,淹不死他。敢问这位老者,你是如何知道此处有人落水的?” 那人道:“自然是听到这位姑娘大声喊救命,才前来查看的。” 林楠浅浅一笑,林全会意,对水中的汉子大声道:“想要活命的,喊一声救命来听听,只要你喊一声,我立刻拉你上来。” 他的话那汉子自然是听到的,拼死挣出水面:“救……咕嘟……”才不过吐出微弱的半声,便喝了一大口水,沉入水中,只剩一只手在外无力的扑腾。 林楠淡淡道:“你们可看见了,这才是溺水之人的样子。” 对绿衣少女道:“冬天衣服厚重,一入水便其重如石,这位姑娘下水许久,却依然能大声呼救,声音响亮流畅,可见水性极强。那么敢问姑娘,既有这般好水性,既然是因为我按住你的头才不能上岸,你兄长缠住我许久时,你为何还要留在水中,做出垂死挣扎的模样来给谁看?” 绿衣少女焦灼的望着水中挣扎的汉子,抿着嘴不说话。 林楠一挥手令守在湖边的人退下,负手背对湖面,淡淡道:“你兄长在水下挣扎,命在旦夕,你若是不想让他死,不妨去救他上来。否则,这等讹诈勒索之人,死便死了,想必也不会有人来寻我抵命。” 绿衣少女狠狠瞪了林楠一眼,翻身跳进水中,果然不到片刻便在水下找到青衣汉子,将艰难他托出水面。 周围的人看的目瞪口呆,他们来得时候,分明看见这少女在水中拼命挣扎,仿佛下一刻便会沉入水中丧命,谁想她竟这般好水性……想起之前这二人那般恳切凄惨模样,不由大怒,看着少女在水中艰难的将青衣汉子向岸上拖,竟没有一人上去相助。 还是林全知道林楠不过为了证实给旁人看那少女是会水的,并不敢真的弄出人命,令人将二人拖了上来,道:“公子,怎么处置他们?” 林楠淡淡道:“带回府去。此人方才污了我的衣服,若日落之前有人拿一万两银子来赔了我损失也就罢了,否则,便拿着父亲的帖子去府衙,审出他们的祖宗八代!收拾东西,回府!” 径直向茶棚走去,林全抢在他前面牵了坐骑过来,林楠接过缰绳,刚要上马,却见茶棚中孤零零坐着一桌客人,为首之人容貌俊雅,气度沉凝,一身黑色的貂皮轻裘,更衬的肩宽腰挺,气势凌人,一双锐利的眸子正定定的看着他,正是路上客栈中偶遇过的自称李三之人。 林楠心中的疑惑仿佛瞬间有了答案,面色一寒,冷哼一声。 李三见林楠朝自己看了过来,点头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微一拱手,还不及说话,林楠已然移开目光,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扬起一地灰尘,疾驶而去。 李三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幽暗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道:“拦下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承认这一章很瘦,但是我保证,下一章会很肥…… 第9章 林楠坐在马背上,手上刺痛一阵阵传来,心中甚是不快,好端端钓个鱼,也会凭白惹上这等事,当真晦气。 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起,伴随着一人大喝:“这位公子,且请慢行一步,我们爷有请。” 林楠充耳不闻,一踢马腹,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林全马慢,林楠这般一加速,便被丢在了后面,他叫了一声大爷,见林楠没有理会,只好拼命催马急追,身后有四骑快速从他身边掠过,顿时大惊,高声喝道:“大爷小心!” 林楠知道有人追了上来,心中越发不快,他生在一个自由的时代,在他的时代,虽然也未必就绝对的公正,却每个人都可以自尊自爱的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到了这里,却一次次被强权左右人生。 这李三屡屡强人所难,在客栈中迫他出手,湖边令人污蔑,此刻又强邀相见,早让他心中反感到极点。冷哼一声,反手一鞭,将马儿速度催到了极致。 只是贾府中养的专供公子哥儿出门的马,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看起来倒是膘肥体壮,其实速度耐力比一般的军马还要差。不过片刻,身后便有一骑追了上来,黑衣黑马,甚是精悍,马上的黑衣汉子艺高人胆大,从林楠身边一掠而过时,弯腰伸手去夺他的缰绳,林楠冷哼一声,一挥马鞭甩了过去,正好落在黑衣汉子手腕上,黑衣汉子痛呼一声缩手,两匹马擦身而过。 林楠还不及庆幸,左右身侧又各自冲了一匹马出来,速度快到了极致,同时向他身前冲撞而来,眼看三匹马便要撞成一团,林楠还未反应过来,那两个汉子清啸一声,以毫厘之差在他身前交叉错身而过,形势惊险到了极致。 林楠马术原就一般,胯1下马儿更是平庸,何时见过这等场面,立刻惊得人立而起,癫狂纵跃,林楠惊呼一声向下坠落。 林楠苦笑一声,自己难得任性一次,便招来如此横祸。勉力在空中蜷起身子,试图以背着地,更祈祷满天神佛保佑,不要给那匹劣马再踩上几脚才好。 胡思乱想间,腰上忽然一紧,给人在空中从背后紧紧抱住,下一刻,林楠垫着一具强韧的身子落地,手肘膝盖同时传来痛感,想来是受了些擦伤,正要起身,身下大力传来,将他翻到下面紧紧压住。 林楠给人压着趴在地上,重压隔着一个人体落在身上,伴随着几声闷哼,心中五味俱全……这叫什么事啊! 这些事说起来慢,实则从第一个汉子挨了一鞭,到他坠马被人护在身下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方才过去的三骑快速冲了回来制住癫马,将两人扶了起来。 林楠这才看清方才接住自己,又替自己挡住几次踩踏的也是一个面目清俊的黑衣青年,抱拳道了谢。 那黑衣青年脸色一红,讪讪道:“别,公子,这事都是我们闹的……” 林楠脸色一冷,不说话,弯腰拍身上的灰尘。 那两个害他跌下马的黑衣汉子忙上前想帮忙,林楠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两人搓着手,尴尬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先前挨了一鞭的黑衣人似乎是四人中为首的,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两个回去以后自领二十军棍!爷的客人,你们就是这样请的?再这般鲁莽,以后就不要跟着爷出门了!” 两人低头应了。 那人又道:“小丁你没事吧?” 黑衣青年小丁笑道:“肋骨似乎断了一根,接上就好了。” 为首黑衣人对林楠抱拳道:“这位公子……” 林楠冷冷道:“你是要捆了我去?” 黑衣人讪笑道:“小人怎么敢,爷让我们来请公子,都是小的们莽撞,才害的公子受惊。” 林楠懒得理会,他对这几个人也不知该如何做想,若说恼恨,刚才的确是人家不顾生死护着他,若说感激,若不是他们,他好端端的如何会坠下马来?但看见他们这幅模样,心中的郁气终究是散去不少。到底他们只是想逼他停下,之所以坠马更多是因为他骑术不精之故。 姗姗来迟的林全终于赶到,跳下马来扑到林楠身侧,一阵忙乱:“大爷你没事吧?可受伤了不曾?” 林楠摇头,林全狠狠瞪了那四人一眼,替林楠整理弄乱的头发衣物。 四人讪讪站在一旁,不敢开口相请,更不敢退开。 马蹄声又起,李三带着两个护卫如飞赶至,下马将缰绳扔给一个属下,大步过来,眼前的乱象让他吃了一惊,虽不知其中有坠马之事,但也知道过程并不愉快,脸色一寒,抱拳道:“家人无状……” 林楠冷冷打断道:“好说。” 李三微微皱眉,并不因林楠的无礼动气,沉声道:“你我初次相见,本不该鲁莽相邀,实是不愿让兄台有所误会,才想要当面解释一二,不想反而唐突了兄台,是我的不是。” 林楠听到“初次相见”四个字,微微一愣,再听到“兄台”二字,才首次抬眼看了李三一眼,又是一声:“好说。” 此刻他也明白过来,这等小儿科的陷阱,绝不会是此人的手笔。 见林楠态度虽略有改善,却仍是不冷不热,李三皱眉道:“今日之事的确是下人莽撞,兄台心中不快也是情理中事,却不知如何才肯谅解此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诿。” 林楠看了他一眼,那李三面容刚毅,眸光清澈,神情坦荡,全不似作伪,眼珠子一转,道:“你的马不错。” 李三微一迟疑之后,伸手从护卫手中接过缰绳,顿了顿才递给林楠,道:“此乃西域名马,自出生三个月便跟着我,已经三载有余,还望兄台好生看待。” 林楠微微一愣,他原是看出这马来历不凡,才故意刁难,想让这号称“绝不推诿”的人推诿一次,谁知他真的牵了马来,又言明是心爱之物。若是湖边之事当真是李三所为,他不介意痛宰他一次,但既然是误会,便不愿为己甚,道:“既是心爱之物,只当我刚才的话没说好了。” 李三却不缩手,淡淡道:“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林楠看了他一眼,见他态度坚决,也懒得推拒,伸手接过缰绳。见那马儿全身漆黑,体态匀称优美,四蹄踏雪,浑身上下不见半点杂色,双目更是灵气十足,不由赞叹一声:“好马。” 他原本应将马儿交给林全牵着,此刻却亲自牵在手中,道:“这位公子说我们之间有误会,却说的是湖边之事?” 李三不答反问:“兄台可是姓林?” 林楠点头道:“正是。” 林全在一旁听的直翻白眼,这两个人不是早就认识了吗?连他都记得这个人是叫李三的――一个这位公子那位公子,一个兄台来兄台去,这唱的是什么戏? 李三点头道:“这便是了。” 抬手令从人退下,林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眼色过去,让林全也退了下去。 李三缓步行直他身侧,和声道:“多日不见,气色倒是不错,可见贾府并未慢待与你。” 他方才做出和林楠初次相见的模样来,林楠便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份和处境都极为清楚,是以闻言并不意外,却因他语气突然变得熟稔而微微皱眉,道:“我自过我日子,慢不慢待的,又与我何干?” “别动。”李三伸手,从他领口上取了一片草叶,松开手让它随风飘走,又顺手将他的发丝理了理,道:“你现在的样子虽狼狈,但在我看来,却比之前还要耐看些。” 林楠皱眉不语,李三转身,信步向前走去,若无其事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浑不似生人?” 林楠一愣时,李三的声音从前面淡淡传来:“该哭时哭,该笑时笑,而不是想哭时哭,想笑时笑……今儿总算看到你生一次气,这匹马花的不冤。往日的时候,也只有你讹人银子的时候,才能看到几分生气儿。” 林楠不语,牵着马默默跟在后面。 李三语声淡淡,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怅惘:“明明看起来那么潇洒的一个人,不知道怎的,每次看到都觉得心疼……” 他突然转身:“……林楠,你说这是为什么?” 林楠抬眼,静静看着他,语气很平淡却很认真:“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觉得我可怜,觉得我是需要人来疼惜的……我过的很好,如果没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会过的更好。” 李三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听着他的话,那个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牵着黑马,身后是一片枯黄的疏林,北风卷至,推着他脚边的衰草枯藤簌簌作响,扬起的几片落叶从他身后零落飘飞。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便是一身富贵,便是仆从如云,便是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仿佛一个人在荒野中孑孓独行,身单影只…… 他说他过的很好…… 你的孤单,你自己看不见…… 抬起手想去抚摸那少年扬起的发丝,却又在空中僵住,慢慢缩了回来,道:“你行路似有不便,可是刚才脚受了伤?” 林楠淡淡道:“只是一点擦伤。” “既受了伤,就不该走路。上马吧!” 并不等林楠答话,将马接了过来,牵到他身侧,这匹马比林楠惯骑的高了不少,林楠踏上脚镫,还未及使劲,腰上一股大力传来,便被人稳稳的托了上去。 林楠道了声多谢。 李三不答,将马镫调到合适的高度,牵着马慢慢向前,语声淡淡。 “可是以为今天的事是我做的?” “原本以为是,现在知道不是。” “虽不是,却和我有些关系。”李三道:“今日有人故意引我来此,想让我看一出好戏,只是没想到你没按他们的剧本演下去,我也万万没想到,演戏的会是你。” 他顿了顿,又道:“这样的事,本该一笑而过的,却不知为何,总是不想让你误会。可见只要是人,总有心难自抑之时。” 林楠对他后半截话充耳不闻,问道:“有人故意想让你看见我不堪的一面?” 李三不答。 林楠又道:“听说半年前,皇上下召,在三品上官员子孙中,择选品学兼优之适龄子弟为各皇子皇孙伴读……现如今已然确定了人选。” 李三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双目闪过精光,面上却不见任何变化,平淡道:“虽是圈定了大致人选,但一日未曾陛见,便一日不敢说确定二字。” 林楠沉吟半晌,道:“今日的事,李兄可否当做没有看到过?” 李三道:“今天被请来看戏的,不止我一个……” 林楠沉默片刻,道:“多谢提醒……我要回去了。” 李三将缰绳递给他,道:“我知道有些事你避之唯恐不及,否则也不会几番相遇,连话都不敢和我多说一句。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等过几天……” 林楠打断道:“静不静的,只有树知道,风是不知的。李兄,告辞。” …… 他们身后,那几个黑衣汉子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二人一马缓缓而行,静谧和谐的仿佛一幅悠远的画卷,半晌才有人醒过神来,对林全啧啧道:“我们爷这辈子可从未给人做过这种牵马坠镫的事,你家公子定是上辈子积了福了。” 林全冷哼一声道:“我看是你们家公子上辈子积了福才是,不知道有多人想给我们家公子牵马坠镫,我家公子都不屑一顾呢!” 说话间,画卷中的白衣少年忽然绝尘而去,剩下的那人,静静站在风中,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世界像是静止了一般,只有寒风阵阵的扬起黑色的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很小心翼翼的说……之前攒的一点点存稿,今天终于发完了,码字超级慢,工作又超级忙的多多,明天再更一次以后,日更就变成隔日更了…… 如果中间有加更的话,会另行通知…… 不要拍砖啊大大们,毕竟码字和工作相比,还是饭碗比较重要…… 第10章 回到贾府,林楠吩咐小厮传话,让林成去聘一个有本事的马夫回来,好专门照顾他新得的宝马,便回了院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刚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盈袖的声音:“姑娘的手艺真好,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以后大爷定要嫌弃我们粗手笨脚……” 林楠跨进院门的一只脚慢慢缩了回来,悄然转身,一回头却看见锦书迎面而来,锦书一见林楠,又惊又喜道:“大……” 林楠以手按唇,令她噤声,招手将她唤到一边,小声道:“姑娘在里面?” 锦书点头,道:“大爷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衣服脏了,脸上还有土,你……” 林楠打断道:“你悄悄的进去,给我取几件衣服出来,别惊动了姑娘。” 锦书虽满腹疑惑,却不敢多问,应了一声进门。 林楠等在外面,过了片刻,听到里面再次传来盈袖的声音:“锦书,你去哪里?这是大爷的衣服,是学里遣了人回来吗?” 锦书嗯了一声,道:“是林全派了小幺儿回来,说大爷在学里弄污了衣服,他说话不清不楚的,我也不知道污了哪一件,只好都备上了。我这就让他们送去……盈袖姐姐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盈袖道:“左右也不过就那些事,反正也快到了下学的时间了。你去让他们禀告大爷一声,就说姑娘在院子等着呢,让大爷别贪玩,早些回来。” 锦书应了,拿着衣服出门,林楠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到身后响亮的一声:“林表哥!” 林楠叹了口气,对着一脸兴奋的贾宝玉,按住唇,一连嘘了几声,贾宝玉忙噤声,悄声道:“林表哥,你这是……” 话未说完,便听到院子里黛玉惊喜的声音响起:“是哥哥回来了吗?” 下一刻,贾宝玉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来潇洒自在恍若仙人的林楠忽然脸色大变,一矮身,敏捷的藏进了对面的矮树后面,对他连连打手势,顿时感觉既亲切又新鲜,还未有所表示,黛玉已经出了院子,诧异道:“宝玉,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哥哥呢?” 贾宝玉干咳一声,道:“没看见啊,我和秦钟一道回来的,林表哥没同我们一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黛玉皱眉道:“我方才明明听见你唤他来着。” 贾宝玉道:“是啊,我以为林表哥在院子呢,不在吗?” 原来他也不算傻嘛!林楠对贾宝玉赞赏的点头,贾宝玉得意一笑。 黛玉狐疑的看了贾宝玉一眼,道:“方才听锦书说,哥哥在学里弄污了衣物,叫了小厮回来取……宝玉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贾宝玉看了林楠一眼,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提示,迟疑道:“这个……” 黛玉道:“你不是方从学里回来吗?” “是,只是……” 话未说完,黛玉已经转到矮树后面,语气不善的唤道:“哥哥!” 她原就聪明绝顶,如何看不出贾宝玉神色有异,再加上贾宝玉一再看向同一个地方,立刻被她看出端倪。 林楠施施然起身,若无其事掸掸衣角,道:“今儿头一回逃学出去玩了一日,不想就被妹妹抓了个正着……妹妹不会告诉舅舅吧?” 黛玉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狐疑道:“哥哥去什么地方玩,弄成这般模样?” “还能做什么?”林楠耸耸肩道:“无非是去郊外打猎吃酒烤肉什么的,林子里钻来钻去的,就成这样子了。妹妹找我有事?不如等我先换了衣裳再说?” 黛玉无奈,让在一旁,林楠负着手,从她身边慢悠悠走了进去,黛玉目光落在贾宝玉身上,贾宝玉忙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在门口遇上林表哥,帮他遮掩一二罢了。” 黛玉不理他,转身进了院子,贾宝玉忙跟在后面。 林楠沐浴更衣,一身清爽的出来时,宝玉、黛玉正在和盈袖锦书几个一起研究衣服样子,见他出来,起身相迎,林楠看了一眼道:“这是给谁挑衣服呢?” 盈袖起身帮他整理,笑道:“大爷真看不出来?”一面将一个香囊挂在他腰上。 林楠捞起来看了眼,道:“这样精细的活计,一看定是妹妹的手艺。可是妹妹要给我做衣服?那我可要仔细挑挑……” 林黛玉打断道:“哥哥先别夸我,还是先说说今儿到底去做什么去了吧!” 林楠无奈道:“我不是说了吗?出去打猎了。” 黛玉跺脚道:“还想骗我!出去玩的事,瞒着舅舅也就罢了,哪有连见了我都躲的,定是出了什么事!” 林楠叹了口气坐下来,将袖子略提,露出手上的三道血痕,道:“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今天王家那个浑小子带了一头海东青去,威风的不行,我在南方何时见过那东西?忍不住去逗了逗,谁知道兜头就是一爪子……就成了这样了!” 见黛玉瞬间就红了眼,林楠头疼道:“看吧看吧,就怕你这个样子!天底下那个男儿不是在外面摔摔打打的,难道像你们女孩儿家一般娇养在家里不成?这点小伤算什么?若是父亲看到,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偏你就受不住!” 澹月去取了药来,黛玉红着眼接过,道:“我来。” 宝玉和三女给她打下手,锦书道:“姑娘别担心,大爷在扬州的时候,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儿。这药可灵验,别说这样的小伤,便是积年的老伤,只要磨平了伤口再抹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也许是几女太过镇定,黛玉将眼中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帮他拾掇好伤口,重新理好头发衣服,又道:“前儿哥哥不是带了些大毛料子来吗?我看着都是极难得的,舍不得全部给了人,想给哥哥裁件衣裳,只是不知道哥哥的身量和喜好,所以来问问……哥哥不会嫌弃我手艺太差,平白糟蹋了好东西吧?” 贾宝玉脸上露出幽怨之色来,之前几年,黛玉亲手打的络子,绣的香袋儿什么的,一年也能得那么一两件,但自打林楠来了之后,黛玉手上倒是没闲过,却没有一件是给他做的,至于裁衣服,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林楠笑道:“怎么会,别说是缝衣服,便是妹妹拿着裁着玩儿,也是它们的幸事。” 这句话立刻得到贾宝玉的大力认同,连连点头:“极是,极是!” 黛玉嗔道:“哥哥的意思是说我手艺太差麽?” 几人说笑间,外面通报说林成来见。 林楠将黛玉等留在隔间,自己去外面见林成。 林成请了安,呈上一张银票,一脸迷惑道:“方才有人送了一张银票来,说是欠的大爷的银子。大爷,那人面生的很,问是哪一家也不说,只说大爷心里清楚。小的怎么不记得大爷在京城有这样的朋友,还借了这么一大笔钱,会不会是……” 林楠摇头打断,接过银票,看了一眼,又递还给他,道:“你告诉那人,若要还我银子,便连同欠我的另外十万两一同还了,否则,这一万两我也不要。告诉他,错过了今日,爷我一分银子也不要他的。” “十万两!”林成失声道:“这么多!大爷你会不会是记错了?” 林楠淡淡道:“这么大笔的银子,我怎么可能记错?你只管传话就是。他若不认,你也不必多说,来回我就是了。” 他全然没有担心对方会不认,原本他以为此事不过是和自己结怨之人弄的陷阱,诈他们一万两小钱也就罢了。现在既然从李三口中得知少许真相,自然便不同了,那人既然能哄了李三等人去看戏,自然是有些身份的,这件事闹出来,他的前程全无,花个十万两买个前程他赚大发了。而且李三来追林楠的事,那人定是知道的,这让他不敢从官府下手强压下此事,花钱是他唯一的出路。只收他十万两,实在是便宜的很。 林成点头应了,林楠又道:“前儿不是让你将看好的宅子绘成图样吗?可弄好了不成?” 林成呈上几张图纸,又道:“若是今儿真的又得了十万两,可挑的就不止这几处了。” 林楠点头,道:“有合适的你再去看,一样的绘成图纸。我们府里人口简单,大了反倒空旷冷清,是以地段和环境最重要。当然若是带园子的就另当别论,便是贵一点也使得,想必妹妹是喜欢的。” 林全点头去了。 林楠便拿了图纸进来给黛玉挑,黛玉道:“我哪里懂这些东西?哥哥自己拿主意就好。” 林楠摇头道:“我和父亲都随意惯了,住在哪里都成,关键是你喜欢才好。之前原想带了你一同去看,谁知老太太不允,我只好让人专门画了图纸来。” 铺开图纸,一处处细细的说给她听,又同她说哪里可以建个池子,哪里可以搭起凉棚,黛玉听的很是入迷,渐渐的也开始提出意见来。 宝玉听得心中有些难受,想走又舍不得,只得在一旁闷闷坐着,见他们讨论的越来越热切,心里越发难过起来。 他只是不懂,林妹妹在家住着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还这么欢喜的要在外面买宅子? 林楠和黛玉还未讨论出个结果来,林成和林全就前后脚来见,林成难以置信的递过来总额为十一万两的银票,道:“大爷,这银子的来路……” “放心,这银子来路正的很。”林楠将银票收了,对林全道:“你将那两个人交给林成。” 又对林成道:“你将他们送到那人手上,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问。” 林成还未答话,林全已经嚷道:“大爷,这两个人陷害你不说,又害的你坠马,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他们呢,这样放了岂不是太便宜……” 林楠沉声打断道:“林全!” 那边林成已经惊呼一声:“大爷坠马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楠不答,冷冷道:“林成,你找个只有床和马桶的空房给林全住。不许任何人靠近,每天的饭你亲自送,不许和他说话,三天之后再放他出来!” 林成迟疑道:“大爷……” “都给我出去!” 林全急道:“大爷!可不……” “四天!” “大……” “五天!” 林成忙拉了林全出去,道:“再说下去,你这辈子别想出来了!” 林全被林成拖着向外走,委屈之极的嘀咕:“我做什么了啊我!我不在,谁陪大爷出门啊……” 林楠头疼的回到隔间,果然不出所料,一掀帘子便看见一双泪盈盈的眼,新仇旧恨顿时一起涌上来,一咬牙,对锦书道:“你去告诉林成,让再他多关林全五天!” 作者有话要说:嗯,谢谢小队长的打赏!╭(╯3╰)╮ 管家的是林成,陪林楠出门的是林全……没有人把他们弄混,是吧是吧? 第11章 “打猎”的借口既被戳穿,林楠少不得又找了“赌马”的新说辞来应付黛玉,并再三保证,再和人赌马时,只林全那厮和人玩,坚决不亲自上场,才勉强过关。 第二日一早,林楠便让林成给薛蟠下了帖子,请他约几个朋友一起吃酒。 林楠和薛蟠在学里也遇到过几次,林楠那般风度人品,薛蟠哪有不爱的,一见之下,身子立刻酥了半边。只是他虽荒唐,却也知道轻重,林楠是三品大员之子,绝不是他能动的,最多也只敢凑上来和林楠说几句话,半点轻薄也不敢露。如今见林楠主动约他,如何不欣喜如狂? 只是林楠让他请几个朋友却为难了他,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大多是图了他的银子被他勾上手的相好,哪有一个是上得了台面的?只得又央了宝玉,请了冯紫英几个一同前去。 当晚林楠令人在酒楼包了一座雅间,又在青楼中接了几个会弹琴唱曲、能说笑逗趣的红牌来陪酒,倒让来赴宴的薛蟠等人吃了一惊。 薛蟠只当林楠和自己不是同路人,既是他设的宴,想必是学那些文人墨客,会诗饮酒,弹琴下棋,不想竟是这般熟悉的场景,心头大快,笑着入座。 冯紫英看见林楠,却快步过来,一拳捶在他的肩膀,笑道:“果真是你!好小子,来了京城,竟不先去找我,若不是今儿宝玉邀了我,你准备什么时候才见见老朋友?” 宝玉笑道:“竟是遇到了熟人,该当喝一杯。” 冯紫英亦笑道:“当罚当罚!” 林楠笑道:“这些日子一直在舅舅面前做样子,第一遭出来松快松快,便遇上了你,合该我背运!罚便罚,来人,上大碗。” 当下换了两个大碗过来,薛蟠执壶,贾宝玉把盏,林楠一口气连饮三碗,道:“可尽够了?” 冯紫英陪饮一碗,笑道:“算你了!” 于是落座,薛蟠自搂了一个妓子在身边调笑,笑道:“原还将林兄弟当成了那起子穷酸货,不想竟这般爽快的!日后还要多亲近亲近才是!” 冯紫英哈哈笑道:“薛兄这次可是看错了人了,谁不知阿楠是扬州第一纨绔子,吃的玩的,没有他不精通的,只怕薛兄也是远不及的!阿楠前儿不是说江南好,只愿老死在那儿麽,怎的我前脚刚回,你后脚便到了京城?” 林楠叹了口气道:“我怎比得了你,你是一心做大事的,我只愿能在扬州做我一辈子的纨绔子就好。可惜家父却不这么想。也不知是哪个嘴快的,到家父面前浑说,说我不爱女色,只好男风什么的――天知道那不过是我们酒桌上说来做耍子的,谁知道家父就当了真了!几番教训还不放心,偏生这个时候又遇上个卖古董的,叫什么冷子兴……罢了,提起来就让人生气。” 冯紫英大笑道:“你却算不得冤枉,章博赡那老儿送了你两个千娇百媚的瘦马,你倒好,一转手两百两银子就卖进了窑子……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让人如何不误会?” 林楠冷哼道:“刚算计了我,转头又送了两对耳朵过来,当我林楠没见过女人麽?什么样的货色都来者不拒?” 冯紫英喘笑道:“那是那是。谁不知你林公子眼高于顶,扬州一众青楼发了话儿,谁若能封你一个红包,立刻便是扬州公认的第一花魁……” 此话一出,满座轰然。 薛蟠大笑道:“原来林兄弟现在还是个雏儿麽?要不要哥……” 正说着,腿上被人踢了一记,忙讪笑着闭嘴。 冯紫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道:“阿楠你不知道,第二日章博赡去赎那两个瘦马,我正好在那处吃酒,看着他被那老鸨宰了两万两银子,脸都黑了,最可笑的是,那两个在窑子里过了一夜,是不是完璧还两说,就算是,身家也暴跌,偏他还不能不花了大价钱赎了回去。” 林楠笑道:“原就是要恶心他一下,若论银子,区区两万两,怕还不会放在他心上。” 冯紫英点头道:“这倒也是。” 贾宝玉道:“你们两个打得什么哑谜?尽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林楠解释道:“章博赡是扬州一个大盐商,我和他有些不对付,罢了,不提这个!” 薛蟠道:“这个也不提,那个也不提,林兄弟忒不爽快,什么话都只说一半儿,热辣辣的吊着人,这个什么白鳝黑鳝的就算了,那个叫冷子兴的总能说说吧?”(很多方言中,白念伯bo) 贾宝玉道:“正是这个理儿,快说快说。” 林楠笑道:“宝玉莫催,这事却有你的关系在里面。” 贾宝玉讶然道:“我可从来不曾去过江南。” 林楠道:“宝玉你人未曾去过,名气儿却早传到江南了。宝玉可是说过‘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的话?” 薛蟠冯紫英大笑,薛蟠甚至还在身上嗅了嗅,道:“我怎的不知道,原来宝兄弟和我在一处时,还要忍受我身上的浊臭逼人。” 贾宝玉顿时红了脸,道:“不过是幼年无知的话,哪里就能当了真了。” 林楠道:“我看宝玉看的倒不是男女,而是容貌。但凡是长相清秀的,不拘男女,宝玉都一身清爽,换了长相丑恶的,亦不拘男女,个个都是浊臭逼人!” 贾宝玉脸色更红,薛蟠拍案大笑道:“原来宝兄弟和我是一路的,正好我老薛也是如此!” 冯紫英见贾宝玉羞得都要藏进桌子下面去,开解道:“宝玉脸薄,就不要取笑他了。阿楠还未说,那个冷子兴和宝玉有什么相干?” 林楠叹道:“家父不是正愁我只好男风麽?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总不放心,横竖看我不顺眼――刚好冷子兴在他跟前将宝玉的话这么一说……家父说,原来你还有这么样儿的一个表弟,正好去一处熏陶熏陶……” 话未说完,又是哄堂大笑,连宝玉都笑得喘不过气来,酒桌上的话,他们自然不会当真,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个看上去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表哥,竟是这么个有趣的人物。 酒过三巡,气氛正热。 冯紫英凑到林楠身前道:“好兄弟,你打扬州来,那天香阁秘制的珍珠粉肯定带了不少,千万匀我些儿。” 林楠讶道:“我记得半年前你回京的时候,我可给你弄了不少,这么快便没了?” 冯紫英道:“你也知道,这东西除了上供的,就只扬州天香阁总店一年才有那么百十盒,也不是有银子就能买的……这样稀罕东西,多少都不够分,我刚回来不到一个月,便给掏了个一干二净,前儿北静王爷纳了个小妾,正新鲜呢,不知怎的知道我有这东西……好兄弟,你定要帮帮我。” 林楠道:“我又不是女人,出个门还带这种东西?你要问别的也就罢了,这个真没有。” 冯紫英笑道:“你莫要唬我,谁不知道你每年总要在天香阁定几盒,你又没个相好,想也知道是给你妹子弄得。这次上京,哪有不给她带的,好兄弟,就均我两盒儿。” 林楠叹道:“你也说了,这东西多少都不够分的。这次是带了不少来,只是早给我妹子送人了。这样吧,等过两日我买了宅子,就派林成回去报平安,倒是再让他带几盒来,来去也就是个把月的事儿。” 冯紫英喜道:“可全指望兄弟你了!” 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道:“可不兴诳我。” 林楠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不悦道:“你把我当什么人呢?” 冯紫英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声通禀:“卫大爷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声轻笑:“听说是阿楠来京了?” 林楠低头看着酒杯,不吭气。 卫若兰和人说笑着进来,一见林楠,脸上笑容更甚,道:“阿楠来京,怎的不和我说一声?若不是紫英够义气,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今儿的酒我请。阿楠,赶明儿我带你去做耍子,这京城好玩的可不比扬州少。” 林楠斜了他一眼,道:“你是王孙公子,你的酒我可吃不起。” 卫若兰苦笑道:“不过是吃醉了酒,说了几句醉话儿,难道还要记恨我一辈子不成?” 走到林楠身边,将袖子挽起来,就着林楠喝过的大碗斟了一碗,一口饮尽,看了看林楠的脸色,又斟了一碗,再次饮尽。 这般一连五碗下肚,林楠才举起酒盅,和他对饮了一杯,道:“今儿若不是看在冯大哥的面子,断不会这么算了。” 卫若兰笑道:“是极是极。” 和冯紫英又对饮一番。 寒暄过后,冯紫英道:“我只知阿楠你恼了他,问是怎么回事,他却打死不肯说,让我好生纳闷,现在误会消解,也该解了我心头疑惑吧?阿楠可不是小性的人,怎么就恼了他?” 卫若兰笑笑不说话。 林楠道:“还能是什么事?那日在戏园子里,我和他一言不合打了一架……” 卫若兰道:“什么打了一架,是我被你打了一顿才是。” 林楠不理他,又道:“这原也算不得什么,谁想传到我父亲耳朵里去,便成了我和王孙公子,为了一个戏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父亲大怒,我这边才刚回府,那头就拿了棍棒侍候,按住了一顿好打。我原指望他去府里帮我在父亲面前开解几句,谁知道他转头便回了京。父亲将我关在府里,不许出门半步,伤势一好,立刻把我打包送上了京……冯大哥你说,我该不该恼他?” 卫若兰大声喊冤道:“你去问问林世伯,我可去探过你不曾?哪一次不是被人客客气气的打发出来,若不是家里急招我回京,只怕现在还在你家门外徘徊呢。” 冯紫英失声大笑道:“只怕越是这样,林世伯越发不敢让你见他。” 林楠斟了一大碗酒重重搁在他面前,冯紫英苦着脸喝了,林楠再斟一碗,冯紫英又喝了,见林楠还要再来,忙挡住酒壶,道:“好兄弟,是我嘴巴贱,你饶了我这一遭儿。” 卫若兰笑道:“也就是阿楠制得住你。” 林楠声音略低了些,道:“今儿不便,赶明儿我再做一次东,就我们三个好生聚聚,我还不知,你们此次上京可有得偿所愿呢!” 冯紫英点头,道:“既来了京,哪有让你破费的道理,明儿来我府上喝一杯。” 林楠斜了他一眼,道:“去你府上有什么好耍的?明儿我们出去打猎如何?我新的了一匹好马,定将你们都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对是错的科普:古代如果男人的第一次是在青楼,那个青楼女子会在第二天早上象征性的封一个红包给他,哈哈 第12章 一连数日,林楠都在酒桌上度过,有薛蟠做向导,将各处的青楼楚馆戏园子逛了个遍。 美酒正酣。 薛蟠语带向往道:“扬州的瘦马,苏州的戏子,最是出名,可惜自今没福气见识一下,还是林兄弟有福。” 林楠笑道:“等薛大哥得空去江南,我定带你去玩个遍。只是我却不爱那个调调,倒是喜欢秦淮河的私窑子,里面的姑娘喝酒爽快,划拳一个人撂倒一桌子男人,最是爽利不过。” 贾琏笑道:“原来表弟喜欢那样的,我倒是有个好去处,改日带你去耍耍。” 林楠笑着应了,看了看天,道:“天晚了,我们倒没什么,宝玉却该回去了,不然被舅舅知道,免不了一顿教训。你们且耍着,我找人去送他。” 将还恋恋不舍的贾宝玉唤了出去,送他出门,道:“宝玉你还小,这种风月场,闲来耍耍就是了,当不得真的,更不可留恋……明儿就莫要和我们一处混了,不管喜不喜欢,学堂总要去做做样子,便当是哄舅舅开心好了。” 他倒不是有多喜欢贾宝玉,只是若将宝玉带坏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贾政? 贾宝玉道:“既如此,林表哥你……” 林楠不等他说完,拍拍他的肩膀,招了小厮过来送他上车,嘱咐几句后退开,吩咐车夫开车。 目送马车远去,向后靠上柱子,身后喧嚣声传来,猜拳劝酒、弹琴唱曲,撒娇调笑,好不热闹,身前却是铺着一层黯淡夕阳的空旷街道,寂静无声,这一前一后,倒像是两个世界似的,忽然就想点一根烟。 笑笑回房,里面耍的正欢,也没人注意他回来,便自取了一壶酒、一个玉盏出来,靠着柱子,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给自己斟了一杯,拿在手里把玩,看着里面青碧色的酒水出神。 “林公子。”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楠抬眼,一个壮硕的黑衣汉子立在身前,林楠微微一愣,被酒水浸泡太久的脑子一时没能想起对方是谁。 “林公子,我们爷请您过去一趟。” “你们爷?”林楠微微一愣后醒悟,自嘲一笑:“哦,你们爷。” 又道:“你那个叫小丁的兄弟,伤可好些了?会留下隐患不会?” 黑衣人道:“劳公子记挂,小丁已经好多了,等过段日子,又是一条好汉。” 林楠点头,道:“还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公子叫我韩甲便可。” 林楠起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道:“韩兄,前日我心情不快,迁怒韩兄,是我的不是。韩兄还请饮了这杯酒,算是大人不记小人过。”那日他以为湖边之事是李三所为,愤然之下曾抽了此人一鞭,后来得知是误会,韩甲自己或许不在意,但是他却不能假装没有发生过。 韩甲忙道:“林公子言重了。” 林楠见他不受,也不多说,一口饮尽,又斟了一杯递过来。 “林公子……”韩甲话未说完,见林楠又朝自己口中倒去,忙抢了过来,道:“如此,小人愧领了。” 双手捧杯,仰头一口喝下。 林楠接过酒杯,再次斟了一杯,将酒壶放在栏杆上,亦双手捧杯,慎重喝下,然后酒杯放在一旁,道:“李兄何在?” 韩甲伸手一引,林楠便看见前面不远的凉亭中站在一个人,修长挺拔,披着黑色大氅,正负手看向这边。 林楠略略整理了一下衣物,转过回廊,向凉亭走去。 他到的时候,李三已经落座,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醒酒汤,见林楠过来,伸手虚引。 韩甲拉开座椅,林楠笑笑坐下,不紧不慢将一碗汤喝完,漱了口,洗了手,方悠然道:“李兄到这种地方来,不怕御史台有话说吗?” 李三淡淡道:“他们若不来,如何知道我来了?” 林楠失笑道:“此言有理。” 李三伸手,将一张素笺推了过来,林楠拿起来看了一眼,笑道:“我可否将李兄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李三1反问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林楠苦笑道:“阵仗似乎大了一点。” 他这些日子放荡形骸,原是知道有人正盯着他,故意要将不堪的名声传到宫里去,但是这素笺上分明是从折子中摘抄下来的几段话,语气激烈,甚至将锋刃指向了林如海。这点小事,居然正儿八经的写折子,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李三缓缓道:“若不是早知道你的品行,皇上怎会动了心思?你耍这种小把戏,是否小看了皇家人呢?” 林楠将素笺放下,缩回双手,十指交叉,淡淡道:“若论耍心计,谁敢和皇家人比?只是皇家有皇家的骄傲,既然我摆明车马不愿给人做陪读的小厮,想必皇上也不会勉强。” 李三不答,起身将素笺取了回去,扔进一旁的火盆,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这才道:“皇上原本准备这几日就召见你,但是因了这个折子,只好作罢。” 林楠皱眉,他一个小小的三品官之子,皇上为何如此关注?就算为了给皇子挑伴读,也无需如此吧? 李三并不回座,转身向亭外走去,淡淡道:“林大人既然将你一个人送到京城,岂会没有妥善的安排?你委实不必如此小心。” 林楠不语,默然起身送他到门外,李三坐在马上,回头道:“早些回去,明儿不要出门。” 并不等他回话,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林楠在门口站了站,也令小厮牵了马来,吩咐:“若是琏二哥和薛大哥问起,就说我会朋友去了。”径直回府。 回到院中,看见屋里放了两口箱子,问起,锦书回道:“是半个时辰前,一个姓李的公子令人送来的,说是前儿不小心污了大爷的衣裳,又不知大爷的喜好,令人多做了两身送来,还有一些料子。” 那姓李的公子,不用说就是李三了。 林楠微微皱眉,有些事,越发甩脱不开了。 两口箱子,一个装的是几件大衣服,两件斗篷,两件鹤氅,一个装的是大毛的料子,比林楠在路上得的,好了不止一筹。 遂亲手挑了一件素淡轻巧的,令人送去给黛玉,将大红的那件送去给宝玉,又吩咐从箱子里另取了料子分别送去给贾琏、贾环和贾兰。 他倒不是厚此薄彼,而是鹤氅这种东西,只要身量差不太多都能穿,送给宝玉,只需略改改,但若给贾兰和贾环,恐怕还要放几年才能上身。 澹月和锦书在一旁看着都替他心疼,锦书道:“这样的好东西,一转眼便送出去了,姑娘也就罢了,大爷何必还想着其他人。贾家是簪缨世家,哪里就缺了这几件衣服?” 林楠道:“我现在才多大,攒着这些东西做什么?倒不如送出去干净。你不知道这贾府的人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麽?拿出来的东西好一分,他们便待你客气一分,我也就罢了,总不能让妹妹受了委屈。” 澹月道:“旁的也就罢了,只是环三爷和其他爷一个样的话,只怕舅太太心里会不痛快。” 林楠冷哼道:“我顾的是舅舅的骨血,管他是谁生的?理她痛快不痛快?妹妹倒是敬着她,看她房里的下人是怎么对妹妹的?倒不如自己腰杆子挺直了,让她不敢欺上门来。” 锦书和澹月见他动怒,不敢再说。因东西贵重,不敢轻忽,亲自领了人,一家一家的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周四周五放假,然后周六周日上班(注意是上班不是加班)……这不是把我们当朝三暮四故事里的猴子耍吗?我们虽然没有猴子那么笨,可是还是得高高兴兴的接受,~~~~(>_<)~~~~ 另外,因为明天后天放假,所有明天后天也有更新啦! 第13章 第二日,林楠低着头站在地上,被人骂的狗血喷头。 他此刻无比的同情贾宝玉,虽然林如海也骂人,可是论起说话的刻薄程度,那是远不及贾政——这还是骂的外甥而不是儿子,可想而知平日贾宝玉过的是什么日子,难怪看见贾政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今天的圣旨到时,他终于知道为何李三让他今天不要出门了。 心中苦笑,他区区一个三品小官的儿子,不过去喝了几次花酒,而且真的是喝酒而已,不仅被御史一道折子递到了御前,而且我们那位负责任的皇帝,居然还真的因为这道折子,专门下了圣旨来斥责…… 这些人,还真是闲! 他对面,是比他还要郁闷的,躺着也中枪的贾政。 管教不严! 皇上斥他管教不严! 他向来因子女的家教而自得,因贾珠和宝玉的老实听话,也被同僚拍了不少马屁,谁知道这看着极争气的外甥,来了不到一个月,就给他带了一顶“管教不严”的帽子,而且这帽子还是写在圣旨上送来的! 他还以为自家乖巧的外甥,每天老老实实在族学念书,谁知道天天在外面鬼混!最可气的是,这事儿连皇上都惊动了,他却蒙在鼓里,等圣旨上门了才知道他的好外甥干了些什么好事! 林楠来京才几天,便是有问题也是林如海的事才对,可是他就偏偏在自己负责看护他的时候惹事! 越想越气,越骂越凶。 林楠低着头,老实听教诲。 若换了在现代,只要不是父母,别说是舅舅,就是爷爷奶奶也不便这么教训孙子,可是这个时代却全然不同,贾政是他嫡亲的舅舅不说,又是被林如海托付的人,别说骂几句,就是捆了打一顿板子,旁人也只说他做的好,林如海还要来道谢。 足足半个多时辰过去,贾政说的口干舌燥,有些话开始说第二遍,从小被无数语重心长的老师们教育过来林楠顿觉不妙:老师们教训人的时候,话只说一遍也就罢了,如果开始说第二遍,就有可能来第三遍第四遍,颠来倒去,说得老师自己都忘了本来想说什么来着……忙去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奉上,道:“都是甥儿不醒事,辜负了舅舅的期望,舅舅教训的是,舅舅的话,甥儿都记住了,日后必会上进好学,绝不敢再胡作非为,让舅舅失望了!” 他绝口不提贾政被他连累的事,仿佛贾政真的只是因为自己不成器而生气一般,这倒让贾政心情好些了,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舅舅做得实在尽职尽责,喝了一口香喷喷的热茶,看着经此大变,依旧洒然自若,举止从容的林楠,再想起自己那个挨了骂只知道缩脖子的宝玉,叹了口气。 此子果然不凡,难怪连皇上也会关注他,便是斥责的圣旨,也带着关切和期待。这样的圣旨一下,不仅不会让人觉得皇上厌弃了他,反而更会认为他前程无量。 又教训了几句,责令他好好读书,便放他回了院子,然后将管理义学的贾瑞,和跟着林楠贾宝玉读书的人抓来狠狠敲打了一番,这才作罢。 林楠回到院子,便看见了送图纸来并给林全求情的林成,说是哪怕再多关一刻,只怕人就要疯了。 林楠不过要给林全一个教训,并不想真关他一个好歹出来,毕竟林全虽然人笨嘴巴又臭,对他却十足的忠心,不会自作聪明,更不会惹是生非,且他是用惯了的,一个眼神过去便知道他要什么,离了一时还真有些不便,便让林成放了他出来,休息两日以后依旧做陪他出门的差事。 这边刚送走了林成,正打发人去请黛玉,幸灾乐祸的冯紫英和卫若兰就闻讯而来,好一顿嘲讽。 卫若兰笑道:“难为你每日委屈自己和薛蟠那样的人混在一处,这下可是得偿所愿了?” 林楠顿时黑了脸。 他这段日子故意到各处鬼混,一方面是不想沾上皇子之间的恩恩怨怨,另一方面是要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移开,不想皇上的圣旨一下,只怕要被人盯的更紧了。 冯紫英四下看了一眼,见林楠早将下人都遣了个干净,声音微微放低,道:“阿楠不知道,我们这群人,原本定了一个月前陛见,好挑出最终人选。但不知道为何突然取消了,只说时日待定。宫里传出谣言,说皇上另相中了一个人,准备招他上京之后一同选拔……恰巧此时上京的,只有你一个年龄身份相符,难免就有人怀疑那个人是你……” 林楠终于将前后的事都串了起来,那些位置只怕原就内定好了,若是多了他一个,自然会有人被挤下去,难怪会有人忍不住对自己下手。 万岁爷此举,是要给江南的父亲撑腰? 面上却丝毫不显,瞟了冯紫英一眼,道:“你不会也这么想吧?你应当知道,我可不是皇上召来的。” 卫若兰哂然道:“在我们面前也耍花枪,你若不是早知道这个,这些日子何必天天和薛蟠他们一起胡混?” 林楠不屑道:“你不知道我父亲现如今做的,可是天下第一大肥差?那就是个大钱袋子,我父亲就是上面系的那根绳,谁不想让他略松一松,好伸手进去抓一把?便是皇上不想,我不想,总防不住有人这么想,不得不先绝了他们的念想。” 父亲向来以纯臣自居,可是若他真的做了哪个皇子的伴读,只怕父亲想不站队也不成。万岁爷此举,委实让他猜不透。 冯紫英道:“我们原也认为是谣言,但如今见了圣旨,却又信了几分。天底下三品以上的官儿多了去了,哪一家的儿子像你这样的,不过去喝了几顿酒便被皇上斥责的?可见皇上是当真看重。” 林楠皱眉道:“不提这个,倒是你们两个,现如今皇上年富力强,你们现在就忙不迭的站位,就不怕?” 卫若兰耸耸肩道:“选拔伴读的事,是皇上的圣旨,我们不过是响应罢了,皇上总不会因为这个就迁怒我们,便是将来有什么不顺,也是我们小一辈的事儿,总归连累不到家族上。” 林楠默然,忽然想起一事,招了锦书过来,道:“你去一下妹妹的院子,就说我这里有客,让她不必过来了,将这些图纸拿给她先挑着,等我闲了就过去。” 冯紫英道:“前儿便听你说要买宅子,怎么现在还没找好?” 林楠点头道:“京城的地价委实高,这次带的银两竟不太就手,能挑的着实有限,幸好前儿得了十万两的外水,才……” 话还未说完,便听冯紫英笑道:“京城的地价虽高,可是也不比扬州的园林贵多少,阿楠你定是给人当肥羊宰了!” 林楠皱眉道:“不会吧,林成也是极精明的人,而且我还央了舅舅派了得力的管事……” 说到这里自己便住了口,想起贾府下人们的做派,摇头失笑,这事的确是自己失算了,只知道贾政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人,便当他派的人也一样可靠。 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这倒有些为难了。 卫若兰笑道:“阿楠你到处找菩萨,见了真佛却不知道烧香,在京城里,谁不知道紫英人面最广,这种事,交给他正是万无一失。” 林楠看了冯紫英一眼,冯紫英也不谦虚推脱,道:“只说你要什么样的吧!” 林楠沉吟了片刻,道:“我原想买个宅子了事,只是这段日子和妹妹看了些图纸,许多的不如意。我们在南方长大,总想有个扬州园林一般清雅的所在,住着才舒心。烦冯大哥替我寻个位置和大小合适的地方,宅子什么样一律不管,我打算推倒了自己建个园子,反正也不急着住。” 冯紫英道:“这个好说。最迟两天,等我消息。” 又多聊了几句,送走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林楠一人独坐椅上,只觉得精疲力尽……他这段日子的总总算计,都因这一道圣旨,全数落空,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吩咐下人关了院门,对外说要闭门读书,所有人等一概不见……事到如今,能得一日清净,便得一日清净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祝亲们中秋节快乐,月圆人团圆! 这篇是完全架空的,故事的背景那个……大杂烩?反正不是清朝,没有大辫子。 那个宝玉……⊙﹏⊙b汗 虽然不会把不是他的帽子乱扣,但是……恐怕他还是黑的…… 最后,谢谢茶茶的打赏!╭(╯3╰)╮ 第14章 次日一早,林楠和贾宝玉便在贾政另派的管事的押送下,老老实实去义学读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如果不提学堂中不时的眉来眼去,酸言酸语,也算是一个读书的所在。毕竟林楠的身份在这儿,便是有人动了不堪的心思,也不敢来扰他,不过多瞟两眼罢了。薛蟠因林楠喝了几次花酒就招来圣旨的事大为惊惧,也不敢再来找他作耍,倒让他真正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那日贾代儒有事先回家去了,将学堂交给贾瑞看管。林楠知道如今便是给贾瑞再多的好处,他也必不肯放他先走,便也不动那个念头,便安静坐着绘图。 他在冯紫英的帮忙下,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个宅子和郊外的一块地皮,那宅子不大,但是住林如海林楠黛玉三人却尽够了,而且格局位置都甚好,只需略做整修就能入住。而郊外的那块地却很大,且周围风景极佳,正好拿来建园子。 林楠记忆力超群,又几乎见遍了江南的名园,且他有前世的经历,逛的园子、看的图片不知凡几,索性也不找人,一面派人给江南去信,让林如海派人采购花木奇石送来京,一面亲手绘制园子的图纸,一概的假山凉亭、水榭阁楼都亲自设计。 他画的专注,却仍被身边越来越大的争吵声惊动,只听秦钟、香怜、玉爱三个,隔着座和一个叫金荣的学生吵了起来。 金荣只一口咬定说:“方才明明的撞见秦钟和香怜在后院子里亲嘴摸屁股,一对一y,撅草根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 后面说的话越发不堪入耳。 林楠皱眉,招手令小厮进来收拾东西,谁想他的小厮还不曾到,贾宝玉的小厮茗烟却先冲了进来,一把揪住金荣,骂道:“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我们y屁股不y屁股,与你什么相干,横竖没y你爹去罢了!” 金荣气黄了脸,说:“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伸手去抓打秦钟和贾宝玉。 吵闹间,不知是谁扔了一方砚台过来相帮金荣,不想却落在贾菌贾兰的桌上,砸破一个水壶,溅了一桌的黑水。 贾菌年纪虽小,心气却高,如何肯忍,两手抱起书匣子来,照那边抡了去,却因人小力弱,半途落在林楠的案上,笔墨纸砚洒落一桌,茶杯也被打翻,林楠绘了小半的图纸顿时被浸的面目全非,连衣襟上都溅上了墨汁。 金荣又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根毛竹大板,胡乱挥舞,茗烟不小心就吃了一下,大嚷一声,跟着宝玉的另三个小厮提着门闩马鞭子便冲了进来,蜂拥而上,一众学生跟着起哄,学堂中立时鼎沸起来。 林全亦带了小厮冲进来,将林楠护在一旁,那边秦钟却被金荣一竹板打在了头上。 乱了好一阵,场面才终于被跟着宝玉的大仆人李贵带人控制住,叫停了茗烟几个。 宝玉拿褂襟子替秦钟揉额头,喝道:“李贵,收书!这还在这里念什么书!只管给人欺负,连秦钟的头都打破了,不如散了罢!” 李贵忙苦劝,秦钟哭道:“有金荣,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 宝玉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人家来的,咱们倒来不得?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 又问李贵:“金荣是那一房的亲戚?” 李贵想了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问起那一房的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 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唬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 李贵忙断喝不止,说:“偏你这小狗1日的知道,有这些蛆嚼!” 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的亲戚,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儿,我就去回了太……” 话未说完,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林全!” 他的声音冷淡之极,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压,是以声音不大,却让乱哄哄的众人为之一静。 宝玉一愣闭嘴,望向林楠,却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神色淡淡的站在一边,两个小厮护在一旁,另两个正帮他收书。 林全上前一步道:“在。” 林楠淡淡道:“掌嘴。” 林楠没有说掌谁的嘴,林全却应了一声,径直走到茗烟跟前,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上去。 茗烟被打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又挨了一下,虽然林全下手极有分寸,打的不狠,但是茗烟跟着宝玉,向来横行惯了,如何受过这样的气,立刻暴跳起来,一头撞了过来。 茗烟年岁还小,林全却是成人了,且练过拳脚,他如何是对手,被林全一把推开。 林楠的另两个小厮见茗烟反抗,也不等吩咐,上前一左一右挟住了,林全上前,一掌接一掌的甩下。 清脆的耳光声一声接一声的在课室中响起,那些学生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更不曾见过宝玉手下的人吃亏,一时间惊的大气都不敢喘,直愣愣的看着。 茗烟挣脱不开,只能断断续续,含糊大骂:“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管我,你又不是我们家正经的主子…… 李贵喝道:“茗烟闭嘴!” 茗烟大哭道:“二爷!二爷……” 贾宝玉到此刻仍然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听见茗烟呼救,见他样子双颊红肿,嘴角流血,样子好不凄惨,呐呐道:“林表哥……” 林楠淡淡道:“怎么,宝二爷也要问问我是哪一房的亲戚,好撵了我出去?” 贾宝玉万万想不到这温和的表哥竟有这样翻脸无情的一面,一时有些惶惑,道:“林……” 林楠淡淡一眼扫了过来,贾宝玉清楚看见林楠眼中的冷意,剩下的话便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李贵上前赔笑道:“林大爷且消消气,茗烟无状,委实该打,回头小人便回了老爷,打一顿板子撵出去,林大爷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否则便是一百个茗烟也赔不起……” 茗烟大怒道:“李贵你到底是谁家的奴才……” 话未说完,已经被林全一掌打断,这一掌打的极狠,茗烟一张口,吐了一口血沫,中间带着一颗大牙,他到了此刻才终于知道了厉害,脸上露出惧意来,不敢再开口。 林楠挥手让林全等人放了茗烟,对贾宝玉道:“你的奴才嘴巴太脏,你既然不管,我便让人替他洗洗。” 也不管其他人如何反应,带着人上马离开。 回到院子沐浴更衣,出来时,黛玉正在外间和几个丫头一起看林楠这几日绘的图纸,见林楠进来,起身相迎。 林楠坐下,和黛玉闲话几句,看见紫鹃站在一旁,便问道:“紫鹃可知道跟着宝玉的人里有一个叫李贵的,是什么来历?可是贾家的家生子?” 紫鹃想了想,道:“大爷说的可是宝二爷的奶妈李嬷嬷的儿子?” 那就是家生子了。 林楠略有些失望,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听说前儿宝玉房里撵了一个叫茜雪的,我隐约听见和李嬷嬷似乎有些干系?” 紫鹃回道:“就是姑娘和宝二爷一同在薛姨太太那里吃酒的那日,宝玉喝多了几杯,回到院子,因给晴雯留的一碟豆腐皮包子被李嬷嬷拿了去,又喝了他一盏特特留下的茶,是以恼了,骂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第二日便撵了茜雪出去。” 林楠皱眉。 林黛玉道:“哥哥你不知道,那李嬷嬷最是讨厌不过……” 林楠声音一寒,打断道:“玉儿!” 黛玉一愣。 林楠冷声道:“以后再不许你去宝玉的院子!更不许和他单独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李嬷嬷在红楼里是很不讨喜的一个人,虽然告老出去了,却时时出来讨人厌一下,比如问宝玉吃了什么,穿了什么,什么时辰睡觉什么的,让宝玉和宝玉的丫头厌烦到极点,但是却由此可见她是真关心宝玉。尤其是宝玉被魇的那次,以为不行了,李嬷嬷捶床捣枕大哭说:\"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 白操了一世心,可见她对宝玉感情是极深的,只可惜年老啰嗦,被贾宝玉百般嫌弃。贾宝玉为了丫头,专门留豆腐皮包子,带酥酪,剥栗子,篦头,撕扇子玩等等,可是茜雪却因为给了李嬷嬷一盏茶喝,就被撵了出去,想起来真让人寒心。 表示绝对没有黑宝玉,这些事都是他做的。 小时候看红楼,也觉得李嬷嬷很讨厌,但是现在大了,想起来在老家那个啰嗦起来甚至有些不讲理的奶奶,心里就酸酸的。 y代表这上入下肉这个字,是原文里面的……⊙﹏⊙b汗,超级囗囗君…… 第15章 黛玉从小到大何时被人这般呵斥过,林楠更从未用这么重的口气和她说话,一时愣住,眼圈渐渐红了。 林楠不理,冷然道:“你可知奶嬷嬷是什么人?她不仅是喂你吃了几口奶的人,更是你生下来那天开始,就将你抱在怀里,哄你睡觉,喂你吃饭,整夜整夜守着你的那个人,是你哭了尿了饿了病了,第一个来照看你的人……不管她们做这些,为的是钱还是什么,但她们待我们这份用心,却不能不领。”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是孤儿院的护工将他带大的,也许对她们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但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块砖,一片瓦,一个螺丝,旁人在自己身上花费的一点一滴的心血,他不能不铭记,不能不感激,是以这些话,也是有感而发。 顿了顿,又道:“便如紫鹃,她是你的丫头,服侍你原是她分内的事,但她待你的好,你总是记得的。像宝玉那等人,看着年轻漂亮的,便哪里都好,连吃一碟包子也惦记着,等年老啰嗦了,便横竖看不过眼!就算李嬷嬷倚老卖老,诸多不好,用府里的规矩约束就是了,只因为丫头给了她一盏茶吃便撵了出去,委实让人心寒。” 又想起宝玉身边跟着的如茗烟这等人,个个嚣张跋扈,捧高踩低,想起黛玉这些年在这府里受够了这等人的闲气,心中更不耐烦,冷然道:“这等凉薄之人,再不许和他往来!” 黛玉这些年在贾府孤苦无依,只有一个老太太疼她,一个宝玉知冷知热,几年的感情,如何能一下子丢开手,偏偏说话的又是林楠,不愿应也不敢拒绝,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一句话不说,抓着帕子,哭的泣不成声。 紫鹃忙在一旁劝慰,又对林楠道:“大爷,二爷虽是年轻不懂事,对姑娘却是极好地……” 林楠叹道:“宝玉惯能做小伏低,极会讨人欢心,他对妹妹是上心,可是他对其他女孩儿甚至男孩儿也一样上心,只要是长得好看的,没有他不喜欢的。这样性子的人,在一处说说笑笑也就是了,若是动了心,那就要伤一辈子的心。你若是当真为姑娘好,就劝她远着些宝玉。” 停了一会,见黛玉哭声渐消,问道:“紫鹃可是家生子?” 紫鹃摇头,道:“我是人伢子卖进府的。” 林楠问黛玉道:“紫鹃的卖身契可在你那里?” 黛玉茫然摇头道:“紫鹃是老太太给我的……” 林楠叹了口气道:“妹妹你和宝玉一处久了,便也沾了他的性子,只当说几句好听的,赏点儿好吃的好玩的,便是对人好。” 见黛玉仍一片茫然,又道:“你既喜欢紫鹃,可曾为紫鹃想过出路?她是贾家的丫头,你却是姓林的,等你回家去了或嫁了人,难道让紫鹃去做个粗使丫头或给舅母随手配了小子去不成?” 黛玉瞪大了眼看着林楠,林楠却不再理她,问紫鹃道:“你可愿一直跟着姑娘?若是不愿,我便寻琏二嫂子给你寻个好去处,若等我们临走时再安排,只怕人走茶凉,人家也未必会善待于你。” 紫鹃立刻跪下,道:“紫鹃愿意一辈子跟着姑娘!” 又慎重磕了头:“见过大爷,见过姑娘。” 黛玉此刻也终于醒过神来,脸上羞红,紫鹃对她极为用心,她也自认对紫鹃亲如姐妹,一直却只有紫鹃在为她操心,她竟未替紫鹃想过。忙起身扶了她起来,从手上抹下翡翠镯子,亲手给她戴上。 林楠取了一千两银票出来,递给黛玉,道:“明儿寻个外祖母和两位舅母都在的时候,拿了这个去把紫鹃的卖身契要回来。” 黛玉迟疑道:“大家原是至亲,拿银子去会不会伤了亲戚的情分?” 林楠叹道:“傻丫头,便是为了外祖母的脸面,这银子也是要拿的。” 他让人留意府里的动向,听来的都是些什么话?什么叫一草一纸用的都是府里的?什么叫一年绣不了半个荷包?他们家每年从江南一船一船的运东西过来,难道还抵不了黛玉的花用?下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做主子也不知道?黛玉的手艺差了府里哪一个?难道是一年半个荷包练出来的? 他这个妹子,看着聪明灵慧,实则是个傻的。堂堂三品大员的独女,来的还是亲外祖母家,竟将自己弄到这般处境。 紫鹃却比黛玉看的清楚,低声劝道:“姑娘,听大爷的罢。” 黛玉低头应了。 林楠赞赏的看了紫鹃一眼,这丫头心思灵巧,倒是不枉他为黛玉将人拢住,否则便是只因放不下黛玉,紫鹃也难免起了将黛玉和宝玉朝一块凑的心思。 声音略缓,道:“外祖母定是不肯收的,你就说,你年纪小,怕放丢了,先存在外祖母那里,要用了便去问外祖母拿。” 黛玉嗯了一声。 林楠见她乖巧,之前的恼意去了大半,见她眼圈红红的,看去好不可怜,叹了口气道:“你若不肯和宝玉断了往来,我也不勉强,只和你打个赌。” 黛玉抬眼道:“哥哥你说。” 林楠道:“现在宝玉待晴雯的情分你也看见了,等二舅母撵了晴雯出去的时候……” 黛玉惊呼一声,道:“撵了晴雯出去?为什么?怎么会?” 林楠淡淡道:“晴雯模样出挑,性子又轻狂,二舅母怎么可能容得下她,撵她出去是迟早的事。” 又道:“若二舅母不撵她,便当我今天的话没有说过,若是撵了,我不说让宝玉护她周全,只要宝玉能在二舅母面前为她求半句情,我便再不管你们的事。” 黛玉咬牙道:“宝玉定会为她求情,若是不然……若是不然……” 若是不然……以晴雯和宝玉的情分,若是宝玉连半句话都不肯为她说,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当真…… 宝玉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但是说这话的人是大哥,他那般的笃定…… 一时间心乱如麻,虽是不信,心里却总有一根刺深深的扎了进去。 林楠不等她多想,道:“天色不早,你回去休息吧,盈袖送姑娘回去,紫鹃留下,我有话问你。” 黛玉只得起身告辞,林楠等她出了门,才问了紫鹃一些黛玉的饮食起居等事,知道每年必要发几次病,吃着往日配的人参养荣丸,神色越发的冷了。 对紫鹃道:“老太太虽然疼她,却早已不管事了,舅舅更管不到内院来,而宝玉软糯无能,至于其余的人,不提也罢。我知道这些年,姑娘身边多亏了有你,否则日子只怕更难过。只是这个地方,寄居一时也就罢了,真要是呆下去,老太太护不了她一辈子,宝玉见一个爱一个,又全无担当,你家姑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当真许了宝玉,她能熬得了多久?” 紫鹃低头应道:“大爷的话,紫鹃明白了,也记住了。” 林楠点头道:“你是个聪明的,我们林家虽不如贾家基业大,对下人却还算宽仁。且我们家家声甚好,家里的大丫头,大多被外面的清白人家聘了去做了正室奶奶的,你自然也是一样。若是想配了管事或是跟着姑娘做陪房,也都由着你。我们林家不比贾府人事繁杂,这些事,我也好,姑娘也好,都能做十成十的主,你不信我,也该信姑娘才是。” 紫鹃红着脸应了声是。 林楠道:“姑娘年纪小,还不醒事,你日后跟着姑娘,多劝着些,也不必说宝玉的不是,只把宝玉院子的事,早早晚晚的讲给她听,她和宝玉在一处时,也看着些,别让他们走的太近就行。” 紫鹃应了,林楠又道:“你不要同姑娘一样,对宝玉还心存指望,我若不是看透了他的本性,又如何会同姑娘打这个赌?今儿在学堂发生的事,你不妨去打听打听。那茗烟和宝玉的情分也不浅,且今日之举都是为了护主……你信不信,今儿我便是让林全打死了他,宝玉都不敢说一个字。说到底,我又不是茗烟的正经主子,他只要劝一句,说要亲自教训,我哪有不放的?偏偏连这点担当都无,连那个叫李贵的都不如。如今对着我尚且这样,又怎敢为了一个晴雯在他母亲面前说话?日后……又怎会在他母亲面前护着她未来的妻子?二舅母对妹妹怎么样,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紫鹃咬了咬唇,福了一福,道:“奴婢明白了,之前是奴婢不醒事,差点误了姑娘,幸得大爷不怪罪,奴婢日后一定不会辜负大爷的期望。” 林楠点头,让锦书赏了东西,又令她给黛玉带了些玩意儿回去。 他让紫鹃去打听学堂的事,除了面上的原因,更重要是让她知道,他连贾府的奴才,宝玉身边第一得意的人,也说打就打了,处置黛玉身边的一个丫头,更是一句话的事。 若不是因为这些年黛玉和宝玉情分不浅,丢开手不容易,他也不至于在一个小小的丫头身上,恩威并施,下足了功夫。 紫鹃是明白人,应该知道以后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第二日仍旧去上学,宝玉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个,茗烟有没有撵出去林楠自然是不管的,只要不在他身边晃荡便成。 到了义学,才知道今儿连秦钟也没来,宝玉只当昨儿被金荣打坏了,急冲冲的差了人去打听。 过了半个多时辰便带了信来,原来秦钟没事,秦可卿却病重了。 秦可卿原就病了两个多月了,听秦钟说了昨儿的事,知道兄弟在学堂被人欺负,挨了打不说,替他出头的茗烟又被表少爷令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听说还撵了出去,顿时又惊又恼又气,病立时又重了几分。 宝玉恨不得立刻便去探病,只是贾政最近管的严,好容易熬到了下学,也顾不得回院子,直接便去了那边。 到了第三日,林楠便得了消息。 原来秦可卿的确病的不轻,她公公贾珍急的跟什么似的,恰好碰到冯紫英,知道他家里正住着一个医术高明的先生,便央了冯紫英请来诊了脉,开了方子,说还是一个大的症状,今年冬天应该不会有事,但是后面就难说了。 林楠微微沉吟了一下,便带着人,去了冯紫英的宅子。 若是那人当真医术高明,他便请来给黛玉瞧瞧。他记得红楼中,黛玉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因原著后四十卷丢失,引得红学家们诸般猜测,有说她是病死的,有说是被人毒药害死,也有说她是自杀的,或绝食,或赴水等等不一。 若真是后两者也就罢了,他只需让黛玉对宝玉死了心,离了贾府,贾府中人的种种手段自然也使不到她头上去,但若是前者,便不能不慎。 黛玉虽从胎里带了弱病,但并不算严重,只是比常人更着不得风寒罢了。否则林如海也不至于放心将她一个人送上京。照理这般大了,也该养的差不多了才是,怎么还每年发几次病? 林楠上门,冯紫英自然没有旁的话说,立刻带了张友士过来诊脉。 诊脉的结果却让林楠既惊又怒,他不敢想象,若不是他在江南实在呆不下去,林如海只得送他进京,黛玉会有什么样的下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送走冯紫英和张友士,林楠对红着眼咬着唇的黛玉道:“你看看,你看看,这种地方,是能呆一辈子的地方吗?” 转身向院子外面大步走去。 黛玉小步跑着追在后面,道:“哥哥,你去哪儿?” 林楠看着外面往来的丫头婆子,声音略大道:“自然是家去,再住下去,你小命都没了!” 黛玉拉住他的袖子:“哥哥……” 林楠抚摸她的头顶,叹道:“别哭,有哥哥在,再不会让人欺负你,害你。我们又不是真的无家可归,哥哥宅子已经买好了,虽还未修葺好,但是也能住人,我们这就搬过去。若是外祖母不放,大不了我们回扬州去,他们总不能拦着我们一家子团圆……” 黛玉原还只红了眼,听了这话哪有不哭的,已是泣不成声:“哥哥!” 林楠道:“都是哥哥不好,当初若是死活拦着不让父亲送你进京就好了……”若是他到这个世界来得早,知道红楼大致结局的他,绝不会让黛玉踏入贾府半步。 黛玉大哭。 林楠叹了口气,道:“紫鹃盈袖,送姑娘回房,将姑娘的随身衣服收拾几件,旁的一概不要了,等我禀了舅舅回来就走。” 又道:“锦书,收拾东西!另外派人通知外面的小子,让他们套好车,先将东西送过去,布置好等着我和姑娘回府。” 眼角扫见那几个丫头婆子快快的跑去报信了,低声对黛玉吩咐道:“我回来之前,不许说话,知道吗?” 黛玉泪眼朦胧的点头。 …… 贾政此刻还未下衙,林楠自然见不到他,便坐在贾政的外书房等着,慢慢的喝茶。他面上的惊怒,倒有大半是做给人看的,倒不是说他不关心黛玉,只是事情尚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时,比起惊怒这些情绪,他的心思更多的在如何处理后继上。 两盏茶喝完的时候,贾政的轿子已经到了宁荣街街口。 一个管事跟在轿边,小心翼翼的回话:“……先是让小的打探四十万两上下的宅子,小人千辛万苦才找到那么几间,一家家去看了,谈了,却又要看宅子的图纸。小人豁出去老脸不要,和主人家说了一车的好话,才请了人进去画了图纸,鞋子都跑烂了几双……不想前儿又说,要五十万两左右的,小人不得不重新再来一遭儿。” 贾政嗯了一声,道:“到底是年轻人,不知道底下人的辛劳,你便多担待一下就是了。” “是!是是!只是……” “怎么?” 管事回道:“自打从圣旨到的那日起,表少爷那里就没了动静儿,前儿我问林成管家,他却很不耐烦的说,不用小人操心了……老爷您看,表少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贾政沉吟,圣旨到的那日…… 难道是那日自己骂了林楠几句,他面上不显,实际上心中存了怨怼,所以连带着连带着买宅子的事情也不愿他帮忙了? 这孩子,看着是个好的,怎么就…… 忽然外面一阵喧嚣声传来,贾政皱眉,荣宁街内,就只荣国府宁国府两家人,谁会在这里闹事? 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那管事迟疑了一下,道:“似乎是林大管家和林成林管家两个带着人争执起来了……” “去问问。” 管事应了一声,片刻后带了林之孝过来,林之孝正急的满头大汗,回道:“小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太太奶奶们传出话来,让小人拦住林家的车,不让他们离开……可是,林管家坚持要走,小的实在没法子啊!” 那边林成已然看见了贾政的轿子,过来请安,道:“请舅老爷安。舅老爷,我们家少爷买了宅子,前儿已经粗粗修葺一番,令小人先将家伙什的拿去安置,却不知为何林管家拦着不让小人走。” 对林之孝家的道:“林管家要拦我们的车子,好歹也给个理由,我们搬自家人的东西回宅子,难道还要林管家允许不成?莫非林管家觉得我们偷偷拿了贵府的物件儿?若是这样,来人!开箱子,让林管家好好搜一搜!” 林府的下人轰然应了一声,当下便去卸箱子,林之孝忙令底下人挡住,急得拿袖子抹着额上的汗,连声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林成道:“既然这样,就请林管家让开,我们还急着回府收拾呢!” “这、这……老爷,您看……” 几辆马车堵在门口,贾政的轿子也进不去,眼看两边闹得不像话,索性下了轿,冷声道:“这是你家主子的吩咐?” 林成低头应是。 贾政斥道:“既然内院传了令,让先不要走,许是有什么缘故,闹了什么别扭也不一定。你家主子年纪小,冲动鲁直了些,你不帮着劝着些也就罢了,怎的还跟着一起胡闹?” 贾政发了话,林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小人愚钝,因我家少主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便是在扬州,少主子也能当九成的家,是以小人向来只听主子的意思行事,其余并不多问。” 林成可以不问,贾政却不能不问,道:“你同我一起进去,寻你家主子问个清楚。林管家,你带人看着东西,但凡少了一根针,也拿你是问。” 林之孝如蒙大赦,连连应是。 林成无奈,只得跟着贾政进府,因带了林成,贾政也不便进内院,直接去了外书房,吩咐人唤林楠来见。 却听书房侍候的小厮道:“林大爷刚还在这里,等了老爷半个时辰呢!老太太方才派人来将大爷请了去,前脚才走,老爷您后脚就回来了。” 贾政越发觉得不寻常,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小厮摇头,道:“小的没敢问,只是林大爷每次看见小人们都是带着笑的,这次脸色却难看的很。” 贾政皱了眉,让林成在外书房等着,自己向内院走去,那小厮忙禀道:“老太太的人来的时候,小人听到真切,说是让林大爷去林姑娘的院子呢。” 贾政嗯了一声,也向黛玉的院子去了。 刚进院子,便听到贾母的哭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唷!有这两个玉儿,三天两头的闹,已经操碎了心了,只当这一个大些醒事些,谁知道也是个不省心的……” 三两步走到门口,只见地上零落着不少箱笼,贾母抱着黛玉伤心落泪,黛玉伏在贾母怀里,哭的气都喘不过来了。王夫人沉着脸坐着,林楠和贾宝玉站在下首,贾宝玉一脸泪痕,眼巴巴看着黛玉和贾母,林楠低着头,任由王熙凤说的口干舌燥,愣是一句话也没有。 几个丫头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 王夫人喝了一口茶,沉声道:“楠儿,不是我说你,自打知道你要来,老太太欢喜的几晚上都没睡好觉,院子早一个月便收拾出来,上上下下都小心侍候着,没有一处敢不精心。老爷因你被万岁爷责罚,也没有半句怨言,宝玉跟前得意的人,你看不顺眼,想打便打了……唉,便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说出来就是了,何必又闹这么一出?你这么收拾东西便走了,知道的说楠儿你住的不自在,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贾家容不下亲戚……” 贾政闻言,才知道竟还有宝玉小厮被打这回事,心中越发觉得林楠是因了自己责骂而心存怨恨,更是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很努力的说,放假和晚上都很努力在码字,想尽量做到日更…… 昨天求到好多评,真高兴!╭(╯3╰)╮ 看到很多人提到贾环那篇,觉得很汗颜,我总想着尝试写不同性格的人物,比如天真烂漫的小石头,比如孤单但是张扬的小鱼儿,还有对感情格外珍惜甚至带着偏执的贾环。里面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环儿之所以最受欢迎,想必是因为他的性格中对感情偏执的一面,让人觉得心疼心酸。这一篇的林楠,却和环儿的性格恰恰相反,他是很自我很淡漠的一个人……这让我觉得很忐忑,只希望林楠也能够找到真正喜欢他的读者。 嗯,不管怎么样,不管为了环儿,还是为了林楠,谢谢亲们的支持。╭(╯3╰)╮ 第17章 只听林楠开口淡淡道:“舅母说的是,都是外甥和妹妹任性,给舅母添了许多麻烦,让舅母操心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外甥搬出去,也是为了让舅母能省心些。” 他对王夫人的指责只字未提,半句解释也无,淡淡一句话便堵了回去,语气冷硬的很。 贾政听得心中不快,正要进去,却听林楠语气又温和起来,对贾母道:“老太太别伤心,我和妹妹又不是搬去多远的地方,来去不过是两刻钟的事儿,便是日日过来请安都是使得的,只是那里是做主宅的,老空着不好,且主子家若不在,下人难免懈怠,我又不好管内宅的事,才不得不带了妹妹一同过去。” 王熙凤笑道:“正是这个理儿,老太太快别伤心了,若实在舍不得林妹妹,且留着住下就是,三五日才过去一趟也是使得的,林兄弟也是,日常只管住着,只时常去照应一下便是了。 贾母哭道:“你们也不用拿好听的话来哄我,只当我是聋子哑巴糊弄,若只是这样,难道不知道好好回了话,何必闹这么一出?若是这样,玉儿怎的哭的这么伤心,楠儿又说的什么‘命都没有了?’” 王熙凤道:“那是丫头们听岔了,林兄弟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林楠点头道:“是丫头们听错了。” 贾母道:“你们满嘴里听不到一句实话,玉儿你说。” 黛玉咬着唇,摇着头,哭的越发伤心,又哭又咳,又因咳的太厉害,一时喘不过气来,捂着嘴干呕起来。 紫鹃和盈袖忙一个端了水来给她吃,一个在黛玉背后拍抚着。 贾母骂道:“蠢丫头,还不去熬了药来!”又哭道:“我的儿,快别哭了,回头又发了病可怎么好……” 王夫人见紫鹃和盈袖两个对望一眼,竟没有一个人动身,指着紫鹃骂道:“做死的小蹄子,如今是攀了高枝了是吧?昨儿才抬举你,今儿便将自己当了大家小姐了!轻狂成这样,竟连老太太都使唤你不动!” 紫鹃一惊,跪下刚要说话,林楠凉凉开口道:“舅母还请慎言,您往常这般骂骂宝玉的丫头也就是了,毕竟宝玉是男孩儿家,身边人轻狂些也是无碍的,但紫鹃却是妹妹身边的人,舅母说话也当谨慎些。知道的,说您着急妹妹的病一时失了口,不知道的,还当老太太年老昏花,特特送了个轻狂无状的丫头给妹妹呢。” 紫鹃惊诧的抬头看了林楠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掩住眼中的神色,虽然知道林楠更多的是为了黛玉,但是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她从来没见过有哪个主子会这么护着奴才的,只要是他的人,旁人竟连说句不是都不成。 偷眼看了一眼含着泪的宝玉,那个人,平日也和她说说笑笑的,此刻别说替她分辨几句,竟似连王夫人的指桑骂槐都没听出来。 这才明白,为什么林楠会对宝玉看不上眼。 这两个人,是如此的不同。 想起黛玉的遭遇,又想到自己的卖身契如今在黛玉手中,她老子娘也不在府里,没什么给人拿捏的,心一横,对贾母叩头,大哭道:“老太太,不是奴婢不给姑娘煎药……那个药,委实是吃不得的啊!” 贾母一惊,道:“你说什么?” 紫鹃哭道:“大爷因知道冯大爷家有个医术高明的先生,今儿特特的请了来给姑娘诊脉,谁知道……谁知道……” 哭的泣不成声,再说不下去。 贾政再听不下去,大步进门,沉声喝道:“谁知什么?快说!” 紫鹃摇头大哭,竟不能言。 盈袖也泪流满面,黛玉哭道:“老太太,老太太,玉儿不孝……” 贾母捶着桌子,哭骂道:“你们这是要急死我啊!” 贾政道:“楠儿你说!” 林楠低头,道:“没什么,只是说妹妹的病需要精心调理,其中诸多琐碎,甥儿不敢太麻烦舅舅舅母,是以准备回宅子,雇了有经验的厨娘和嬷嬷来为妹妹调养身体。” 贾母怒道:“放你娘的屁!就为了这个,紫鹃会说这药吃不得了?紫鹃,你是个好孩子,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骂的林楠几乎忍不住翻个白眼:我的娘可不就是你的闺女吗?同时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个便宜外祖母,居然有这么泼辣的一面。mianhuatang.info 王夫人却是面目铁青,她之前因责备林楠,被他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愤怒之下才对紫鹃指桑骂槐,却又被林楠抢白,这会儿,老太太说紫鹃“是个好孩子”是什么意思?这在给林楠撑腰,说她骂错了? 紫鹃哭道:“那先生说,姑娘宿疾也就罢了,好生养着,总会渐好,最要命的是药毒伤身,若不好好调养,这般下去,只怕只怕活不过十七……” “胡说!胡说!”贾母又气又急,身形摇摇欲坠,怒道:“玉儿才多大,她才吃了几回药,什么药毒伤身,简直是一派胡言!” 紫鹃道:“大爷也是这么说,那先生说,许是他看错了也不一定,就要告辞。大爷好说歹说才留下来,央他看了正吃着的方子,那位先生看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方子倒是好的。’便不肯再说一个字。” 在座的都是不是傻子,哪有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的,贾政气的浑身发抖,道:“是哪一个太医开的方子?” 紫鹃小心翼翼看了王夫人一眼,低声道:“是鲍太医。” 贾母怒道:“怎么又是他?!说了多少次了,让玉儿吃王太医的方子,谁让请了他来的?!” 王熙凤低着头,一声不吭,若是旁的事,她还能帮着圆过去,现在事情闹大了,她也不敢出头。 王夫人强笑道:“是我的不是,听人说起这个鲍太医医术是极精的,想着玉儿吃了王太医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是以找来给玉儿瞧瞧。” 林楠淡淡道:“原来如此,听妹妹说,舅母请这位鲍太医给她治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十次里到有七八次是吃的他的药,想必妹妹吃了是有效的,不然舅母也不会三番四次的请他来了。舅母真是费心了。” 王夫人冷着脸不说话。 贾政沉着脸看了王夫人一眼,问道:“方子呢?” 林楠道:“外甥也不敢信一家之言,是以让林全拿着方子,同着府里的两个管事一起去了外面的药房,请药房里坐堂的先生看看,方子有没有问题。现下也该回来了。” 便听锦书上前道:“林全已经到了一会了,只是因大爷和舅老爷说话,才没敢进来。” 贾政道:“玉儿回避一下,让他们进来。” 王熙凤携着黛玉的手,将她带进内室。林全和贾府的两个管事进来,贾政道:“林全,你说说看,外面的大夫怎么说的?” 林全正要开口,林楠道:“不必,这两位管事也是跟着一起去的,还是让他们说的好。” 贾政看了一眼林楠,对其中一人道:“来兴,你说。”来兴是贾府中除了赖大以外第一个得用的,他的话,贾政是信的。 来兴有些迟疑的看了林全一眼,应了一声,忐忑不安的开口道:“林小哥说他乡下的一个亲戚,总是咳嗽不止,找大夫开了方子,谁知道越吃越是不中用,所以想去外面的药店问问,看方子有没有问题。他因不认得路也不认得人,所以让小的们帮忙引荐一下,我们便去了。” 迟疑了一下,又道:“去了药店,那先生原是不肯说,后来听林小哥说方子是乡下的行脚大夫开的,这才开口,说,说……” 他早在林全带了他进了这个院子就察觉不对劲,越发不敢说实话,贾政喝问道:“说什么?” 来兴瞥了眼林全,知道这事的也不光他一个,想必瞒是瞒不过去的,只得吭吭哧哧道:“那大夫问了病人的境况,说,这方子倒是对症,只是药性稍稍猛烈了些,若是壮年人吃个一次两次的,倒也无妨,只是……若是服药的人体质稍弱,则伤身的很。林小哥又问,若是胎里带了弱病的孩子,吃了会怎么样?那大夫说,轻则,病情加重,若是吃的多了,夭折也是有的……” 贾政只气的浑身发抖,那边林楠却道:“只一个大夫这么说,只怕也做不得准。” 来兴低头道:“小人也怕不准,带了林小哥去了好几处,大多都是这个意思……” 话未说完,鸳鸯一声惊呼:“老太太,你怎么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老太太晕过去了!” 王夫人宝玉大惊围了上去,贾政急道:“还不去请太医!” 黛玉听到声音,也顾不得什么,和王熙凤一同奔了出来,围着贾母一通手忙脚乱。林全等人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贾母只是一时气急晕了过去,王熙凤掐了掐人中便醒了过来,一眼便看见伏在她脚边的黛玉,一把楼进怀里大哭:“我苦命的玉儿啊……” 黛玉无声落泪,宝玉哭得倒是比黛玉更加伤心,王熙凤少不了也要跟着抹泪,王夫人咬了咬牙,道:“老太……” 话刚出口,贾母大哭骂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早知在这个家里,有人看我不顺眼,嫌我这老婆子碍手碍脚,恨不得我早点死了……我这老不死的,怎么就不早点去了呢!到头来竟害了我们家的玉儿啊!” 王夫人脸色立刻变得铁青,道:“老太太,都是媳妇识人不明,不想那庸医误人……” 贾母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对贾政大骂:“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做的什么官,连自家院子里几个人都管不好,贼都进了门了!这般的糊涂昏聩,还不如回家养花种草是正经!” 林楠看了贾政和王夫人一眼,劝道:“老太太也别骂舅舅了,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舅舅日日在外面忙着衙门的事儿,哪里用功夫惦记这些。何况妹妹虽伤了身子,却也不是没得治,孙儿已经央张先生开了方子并许多药膳,先生说,只要不再吃虎狼之药,好生调养,起码性命是无碍的,等日后在寻到好的大夫,也不是养不回来。至于那害人之人,不劳老太太操心,孙儿自不会放过他――锦书,拿纸笔来!” 贾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楠冷然道:“当然写状子!那庸医害人,我岂能轻饶了他,定要告官治他的罪!” 王夫人闻言,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白衣天使都是折翼的奥尔良烤鸡的打赏! 第18章 林楠瞥了她一眼,道:“怎么,舅母有更好的法子?” 王夫人对上贾母和贾政望来的不悦的目光,自知失言,硬着头皮道:“我们家是名门望族,世代为官,这种官司诉讼之事,沾上有损家风,于老爷的官声也有碍,其实只要知道鲍太医医术平庸,以后不找他就是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林楠微微一笑,道:“舅母说的有理。” 笑容旋即敛去,淡淡道:“锦书,不必找了。紫鹃盈袖,服侍姑娘穿上大衣裳,我们回府。” 紫鹃盈袖应了一声,拿了大衣服来,黛玉也听话的站了起来,披上斗篷。 王熙凤忙上前拦住,劝道:“林兄弟,这是做什么啊!” 林楠侧身避开她,淡淡道:“嫂子有所不知,我们林家虽然也是士族,却是不怕打官司的,前儿我和父亲还在江南和人打人命官司呢!不怕多这一件儿。我林家和人打官司,总损不了贾家的家风。”众人亦都听出他话中另一重意思:我林家和人打官司,轮不到你贾家来管。 领着黛玉便向外走。 王熙凤几人面面相觑,全然想不到林楠的性子竟这般强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只贾母拍案怒骂道:“今天我看谁敢踏出这个院门一步!” 旁人也就罢了,贾母的话林楠总不能不顾,脚步一顿,回头道:“老太太息怒,孙儿只是不愿连累贾府的名声罢了,等孙儿了了官司,惩戒了那个庸医给妹妹报了仇,再回来给老祖宗磕头请罪。” 并不等贾母回话,转头便走。 贾政忙唤道:“且慢!” 林楠再次回身。 贾政沉声道:“你舅母一介妇人,没什么见识,她的话你如何能听?打不打官司和我贾府的家风有何关系?又不是我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那庸医差点害了玉儿的性命,岂能轻饶?楠儿你要写状子只管写,我与你联名,一同告那庸医。” 王夫人急道:“老爷,我们贾府百年清誉……” 贾母冷声打断道:“既是百年清誉,有了事不去告官,难道学那些地痞流氓,找人去将他打一顿不成?” 林楠则长身一礼,道:“多谢舅舅。” 他毫不意外贾政的妥协,贾政心中只怕和王夫人一样,都是不愿见官的,到底黛玉在贾府出事,传扬出去,对贾府声誉必然有损。但是若让林楠匆匆搬出贾府之后,立刻去状告贾府给林黛玉请的大夫,那就不只是有损家声的事了。两厢比较,他只有和林楠联名告状,才可以免了某些恶名。 像贾政这样将名声看的极重的人,想也知道会怎么选。 贾政勉强点头,又道:“玉儿要将养身子,你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何懂这些,还是交给你……”话到嘴巴生生拐了个弯:“……外祖母来照顾的好。” 林楠也知道今儿除非和贾家断绝关系,否则他和黛玉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搬出去,是以微微沉吟道:“只是妹妹调养身体,各种事物极为繁琐,怎好麻烦舅舅舅母?” 贾母怒道:“自家人,说什么繁琐不繁琐!这件事我亲自看着,玉儿但凡有半点闪失,你只管叫我这老婆子抵命!” 林楠苦笑道:“老祖宗,你这话,孙儿如何担待的起。” 贾母冷哼一声,对周围的丫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姑娘的东西归置起来!”声音放柔,道:“玉儿,快回来坐下,别跟着你哥哥瞎胡闹,外面风大,回头又着了凉。老二,叫了太医不曾?赶紧让人来替林丫头诊治诊治。” 贾政忙恭声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林楠知道他数番以离开要挟,让贾母动了气,是以贾母不理他他也不生气,自己到案上,寻了纸笔,下笔如飞,片刻间便写好了一副状子,递给贾政。 贾政看了遍状子,微微皱眉道:“这个,似乎有些不妥吧?” 林楠淡淡道:“舅舅,那可是太医呢!” 贾政脸色数变,还是拿了笔,在上面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罢了又想到一事,道:“你说你已经买了宅子了?怎的张仁说你还在挑着?你年纪小,又人生地不熟的,小心给人骗了。” 林楠道:“舅舅说的很是,是以外甥并不敢擅自做主,只是那日想再去看看张管事介绍的房子时,恰遇上冯紫英,便同我一起去。许是因为冯紫英地头熟,看了六七家,都是几句话便将价格降了四五成下来。我想着,许是因那些人看贾府富贵,故意喊了虚头儿。因顾着张管事的面子,便没惊动他,买的也仍是张管事介绍的宅子,既然蒙张管事看中,想必宅子是没问题的。” 贾政不是傻瓜,哪有听不明白的,一时气得七窍生烟。宅子又不是旁的什么,便是关系再好,降下一成半成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哪有六七家都降了四五成下来的?分明是张仁欺负林楠年幼,故意报了虚价。 想到林如海将女儿儿子托付给他,黛玉被他夫人请的太医伤了身子,差点酿成大祸,林楠则差点被他的管事讹了大笔的银子!这让他有什么脸面去见林如海,如何对得起他死去的妹妹? 一转身气冲冲直到外院,找到赖大,咬牙道:“去把张仁给我绑了!” 心中也暗生警惕,那个张仁,他看着原是极好地,正因为信任他才会将林楠的事交给他,又曾数番叮嘱,想不到还是出了这等事,真是人心隔肚皮! …… 一连数日,贾府中甚是热闹,十多个管事下人被撵了出去,有几个甚至以背主的罪名送去了官府。 林黛玉的院子加盖了小厨房,又请了擅做药膳的厨娘,找了五六个太医给黛玉轮番症了脉。 人说官官相护,做太医的也是一样,若非是极好的交情,断断不会在人前戳穿其他人开的方子有误。也就是张友士并不是靠这个吃饭的,且冯紫英和林楠交情甚笃,才会隐晦的点了出来。譬如王太医,虽诊出黛玉脉象有异,却也只对症下药,替她略做调养,绝不会提起半句黛玉用错了药的话。 但是此刻情景又是不同,既然贾府中人已经知道错用了虎狼之药,他们也不用再忌讳。 需知做太医的诊脉,三分病总要说成七分,这样治好了才显得本事,治不好,也是病人自己的缘故,是以诊脉的结果让贾母和贾政惊怒交加,反倒林楠因为在张友士哪里听了准信,是以并没有面上那般惊慌。 黛玉的事交给贾母他是放心的,除了每日问过外,更多的精力放在官司上。 数日之后,府衙对面一间原本冷清的茶楼,生意一夜之间忽然好了起来,里面人满为患,好不热闹。 林楠和冯紫英便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慢慢的喝茶,听周围的人七嘴八舌漫无边际的议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听过官欺民的,见过民告官的,可是当官的告当官的,可还是头一糟啊!连皇上都惊动了呢!” “是啊,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直接比比谁的官大不就成了,还用得着对簿公堂?” “我听说啊,是一个太医给人看病,用错了药了,人家不乐意的,所以就告了官了!” “笑话,哪个做大夫敢包治百病?开错个方子就要上公堂,那天底下还有谁敢去给他们家治病?” 这句话显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只听一连声的赞成。 “说的是啊!”“有理!”“是这个理儿!” 却有一人道:“听说这次错的太厉害,差点害了人家小姑娘的命呢!” 方才说话的那人正在得意中,听到有不同的声音,鄙夷道:“那也是她命不好,再说,人不是没死吗?” 林楠不悦的回头,只见说话的人是个留着几撇胡子的读书人打扮的中年人,向林全不着痕迹的偏了偏头,使了个眼色。 林全慢慢站起来,从那人身边走过,便听那人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林全慢条斯理的收回自己的脚,漫不经心道:“对不住啊!” 那人跳起来,怒道:“说句对不住就完了?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林全好整以暇道:“天底下的走路的人多了,谁敢说自己就不会踩到点什么?这也是你的命不好,再说,你不是还没死吗?” 那人若是再听不出林全是故意找茬的话,那就是傻子了,一见林全斜着眼看着他的嚣张样子,顿时偃旗息鼓,嘴里含糊不清的骂了几句,愤愤然坐了回去。 林全见他畏怯,也不为己甚,转身回座。 过了片刻,四周新一轮的议论声起。 冯紫英见周围声音渐大,不虞人听到自己说话,微微压低了声音道:“阿楠你这次可害苦了我了,张先生埋怨死我了。唉,一个太医而已,私底下解决岂不爽快?便是你不方便,我替你出手也是好的,何必闹成这样?” 林楠漫不经意道:“反正我现在风头大的很,何妨再闹大一些?不让人知道我是个愣头青,回头又有人来惹我。” 冯紫英默然一会,又道:“只是方才那人说话虽然难听,却也不无道理,只怕旁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便是官府看着贾府和林伯父的面子,判了你赢,庸医误人,顶多也就是打几杖的事。” 林楠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了他一眼,道:“谁说我告的他庸医误人呢?” 冯紫英吃惊道:“不是?” 林楠漫不经心道:“我告的他恶意杀人。” 冯紫英道:“不会吧?他和你妹妹远近无仇,害她性命做什么?他也没这么大胆子啊!” 林楠淡淡道:“我自然知道他根本不想害玉儿的性命。” 冯紫英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那你还……回头若他反告你一个污蔑,你面上需不好看!倒还不如交给我,打断他一条腿了事。” 林楠冷哼一声道:“断他一条腿有什么用?要害玉儿的人还不是逍遥自在?” 语声一转,声音又散漫起来:“便是我冤了他又怎么样,你且看着吧,我什么都不用做,还就能冤死了他!” 再不多说,目光落在府衙外密密的人群中,那些都是好奇来观审的百姓,里面,林楠雇的讼师正侃侃而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叶子的打赏,谢谢爱慕虚荣的猫的打赏!╭(╯3╰)╮ 捂着脸说,中秋节还有这几天攒的一点点存稿有全部发完了,目测又要隔日更几天……看国庆能不能再攒一点。 那个……明天没有的更了…… 第19章 冯紫英道:“你就这般笃定?” 林楠不置可否。mianhuatang.info 冯紫英道:“那姓鲍的在太医院人缘甚好,他找了以院判为首的数名太医做仲裁,便是这些人和他没有私交,只因不小心开错方子便翻脸告状,实在犯了太医院的众怒……你找的讼师便是舌绽莲花,只怕也比不上他们一句话来的有分量,我怎么看都看不到你有任何胜算。” 林楠淡淡一笑,道:“这个道理,我自然知道,我要的便是他们说话。” 冯紫英皱眉:“我不懂。” 林楠道:“我花了数个晚上,翻遍了医书,将所有能指出那方子谬误之处的地方都找了出来……我寻的那个讼师口才极好,尤其善于煽动人心,我让他令所有人都认为,这些东西,便是初学医的人都应该知道,应该是每个大夫出师之前,师傅都会反复叮嘱的忌讳之处……” 冯紫英渐渐明白过来,林楠继续道:“我只教他说了两句话,其中一句便是:原来,连这个都不懂,就可以当太医的麽?” 下巴一扬,点一点楼下的人群,道:“你看,很多人都听着呢!” 很多人都听着呢! 是? 还是不是? 不是的话,鲍太医故意害人的罪名就成了定案。 是的话,天下杏林的泰山北斗――太医院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医术最高、身份最高,天下大夫都为之仰望的太医,将一钱不值…… 大堂上,须发皆白的院判胡子都在颤抖,周围一片寂静,包括高踞堂上的顺天府尹,以及皇上派来听审的官员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院判抖了抖唇,闭上了眼,有点不敢看鲍太医,他原是为鲍太医平冤而来,现在却…… 颤颤道:“当然不是。” 鲍太医身子一下瘫软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说,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那就是说,这些忌讳鲍太医是清楚的,那就是故意害人了? 周围一片哗然。 冯紫英笑道:“若是他找个口才好的讼师来,今日胜负难料,偏偏自作聪明的找了院判来,笨嘴拙舌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一个区区太医和整个太医院相比,他们会保谁可想而知?太医可是要给皇上娘娘们诊脉的,他若是真的说一句‘是’,只怕皇上第一个要来治他们的罪。” 林楠道:“太医院到底是出了一个人品不正的恶医,还是出了一院子的庸医,怎么选还用想麽?” 冯紫英点头,又道:“那些人心存内疚之下,只怕会用别的法子为他开脱,医术上的事,我们不懂,那个讼师也不懂,只怕……” 话尤未完,便听到下面一声大哭,嗓门之大别说门外听审的人,就连茶楼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大老爷啊……强盗拿刀杀人有罪,难道大夫用药杀人就不是杀人吗?院判老爷都说了,他人是故意毒害人命……” 院判苍老的声音惊慌道:“等等,我……” “呜啊!”一声更大的悲哭将他的声音压了下去:“大夫杀人不用刀啊!大老爷明鉴,事实就在面前,若是大夫杀人无罪,我们所有人,岂不是生死都在他们一念之间……大夫,本该是救命的人啊!大老爷,他可是太医啊,给皇上娘娘治病的太医啊!” 冯紫英笑道:“这便是你教他的第二句话?” 林楠淡淡道:“那院判就是有一肚子的学问,可以证明鲍太医用虎狼之药是有原由的又有什么用,要他有机会说出来才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又道:“你看看下面那些人,激愤成这个样子,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只会是狡砌之词,何况,他敢说麽?” 太医,那可是给皇上娘娘治病的人,皇上和娘娘的性命在太医的一念之间?你说一句试试? 下面传来一声欢呼。 一个小厮迅速跑了上来,禀道:“判了杖四十,暂时收监,拟了流三千里,还要上奏皇上才能作准。”毕竟黛玉性命无忧,这已然算是重判了。 冯紫英对林楠竖起大拇指,举起茶杯。 林楠和他对碰一次,略略沾唇便放下。 冯紫英也是如此,叹了一声道:“此次进京,阿楠好像变了许多。” 芯子都换了,岂能不变? 林楠淡淡道:“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我倒宁愿从来没有变过。” 冯紫英苦笑一声,叹道:“说的是,我何尝没变?” 此刻衙门已经拖了鲍太医出来在院子行杖刑,林楠听着他的惨叫声,微微皱了眉,将林成唤来,耳语几句,林成迅速下楼,钻入了人群之中。 当一旁监刑之人数道三十二的时候,鲍太医的惨叫已经渐渐微弱,林成瞅准时机扑了上去,道:“住手,不要打了!不能打了!” 衙役见居然有人胆敢阻挠行刑,纷纷扑了上去,林全毫不反抗的任由他们将他按的跪在地上,但是鲍太医的杖刑也为之中断。 林全大叫道:“大老爷,小人冤枉啊!” 顺天府尹见外面又起骚乱,出门喝道:“你是何人?和人犯有何关联?为何阻挠行刑?” 林全激动道:“小人和这贼子仇恨似海,恨不得他碎尸万段才好,可是,若是他受刑不过现在便死了,我家姑娘就无处伸冤了啊!” 顺天府尹道:“你家姑娘是?” 林全道:“小人林全,我家老爷是扬州巡盐御史林老爷。” 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大员,用银印,位比总督,自然不会因一个林如海而动容,但是同僚之情还是要顾得,皱眉道:“原来是林府的家人,你家小姐被此人所害,本官已经问了他的罪,你还有何事?” 林全叩头道:“大老爷明鉴,我家姑娘不过是一个幼龄弱女,又在胎里带了弱病,连大门都不曾出过,和这鲍太医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家姑娘?定是有人指使。这鲍太医不过是杀人的刀,大老爷,一定要为我家姑娘伸冤,找出幕后真凶啊!否则我家姑娘,不知何时又糟了人的暗算……大老爷,求您给我们家姑娘做主啊!” 顺天府尹沉吟片刻,看了眼已经昏迷的鲍太医,道:“将他暂且收押,明日再审。” 林全大喜,连连叩头道:“大老爷英明!” 林楠看到这里,起身道:“收拾一个鲍太医轻而易举,但是若不咬死了他故意害人,如何扯出背后真凶?冯大哥,这里没什么热闹了,走吧。” 冯紫英道:“你不去会一会府尹大人?” 林楠淡淡道:“见他有什么用?对了,冯大哥在顺天府可有熟人?” 冯紫英道:“有是有,你要做什么?” 林楠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探监。” 沉吟一下道:“我还是去拜会一下府尹大人,若不是得了他的允许,今儿未必见得到人。” 冯紫英不悦道:“你也忒小看我也!” 林楠道:“我自然知道冯大哥人面广,但是今儿的事,不一样。” …… 夕阳西下,大地慢慢陷入黑暗时,林楠带着人,出现在顺天府大牢外,被人拦住:“什么人?” 林全上前,塞了一锭银子过去,道:“来探监的。” 那狱卒掂了掂份量,很是随意道:“探谁?” 林全道:“今儿刚入狱的鲍太医。” 狱卒变了脸色,肉疼的将银子又扔了回来,道:“大人说了,此人是重犯,谁都不许见。” 林全又多掏了一锭出来,递给狱卒,笑着说好话,狱卒不耐烦道:“跟你说了不能见,就是不能见!快走快走!大人下了死命令,那个人任谁也不许见!” “放你娘的屁!”一个人从林全身后闪了出来,道:“大人下了令,老子怎么不知道?” 那狱卒一噎,认出那人,呐呐道:“王捕头……” 王捕头不理他,转头道:“林公子,请。” 狱卒一慌,道:“王捕头!” 王捕头狠狠瞪他一眼:“怎么?我你也敢拦?” 狱卒抹着冷汗,吭吭哧哧道:“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若是擅自放了人进去,万一出了事,大人怪罪下来,小人可担待不起啊。” 王捕头冷哼道:“这位林公子,可是苦主,最不愿姓鲍的出事的就是他,还不给我让开?” 狱卒一头大汗,却始终不肯让开,王捕头大怒:“冯五,你小子找死是不是?” 冯五陪笑道:“王捕头,小的也实在是没法子,不然明儿小的做东……哎呀!” 却是被王捕头一脚踹在了小腹上,疼的弯腰蹲在地上起不来。 冯五冷笑道:“你小子是真的想死了,还敢说是大人的命令!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冯五看清他手上的令牌,顿时息了声。 王捕头不再理他,对林楠道:“林公子,请。” 林楠笑道:“王捕头,你可算是输了一局了?” 王捕头摸头道:“输了输了,林公子果然料事如神!明儿我做东,请林公子一起乐呵乐呵。” 他原对林楠无论如何也要向府尹大人讨一块令牌出来心存不满,想着有他在,这应天府大牢哪里去不得?不想竟真的用上了,虽是输了赌局,却对林楠心生敬佩。 林楠笑道:“那我可就要叨扰了。王捕头记得要多带银子,我可不会客气。” 王捕头呵呵笑道:“林公子尽管放心,一顿饭还吃不穷我。请请。” 心中已是生了几分亲近,这位林公子虽是世家公子,但是为人爽气,极对他的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killingkiss的打赏! 第20章 天色渐暗,视线模糊不清,牢中仅在拐角处点了几个火把,火光摇曳下,仿佛身周皆是人影憧憧,低矮的牢门中,是一个个乱发如草,瘦如骷髅的犯人,一双双幽暗的眼,瞪得人心头发毛。mianhuatang.info 王捕头在前面带着路,一面偷眼看林楠的模样,心中暗暗称奇。 初来大牢的人,镇定容易,如常却难。而林楠却负着手,脚步从容懒散,慢慢的逛着,游园子一般,目光在两侧监房中扫过,不见任何多余的情绪。 许是被他的态度感染,王捕头道:“这里是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他们犯的不过是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小事。前面才是重刑犯。” 林楠点头。 大牢并不是后世电视中所见,牢房和牢房之间只以木栏隔开,视野通达,而是一米来宽胡同一般的小巷,两侧一间间低矮的监房。 两个狱卒打着灯笼,带着他们直奔最内侧,又拐了数个弯,越过几间监房,才到了地方,一个孤零零的有门无窗的低矮房间,狱卒开了牢门,点了灯,道:“就是这里了。”又喝道:“姓鲍的,有人探监。” 鲍太医拥被坐在床上,看着进门的林楠,目中露出迷茫之色:“这位公子是?” 林楠并不回答,对两位狱卒道:“方才有人探监?” 狱卒中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道:“没有,大人说这是重要人犯,不许人随意探视,也就是林公子您是苦主,又有大人的令牌才能进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林楠不置可否,负手看了一圈,笑道:“这间牢房倒是不错,除了……不太干净。” 两个狱卒疑惑的对视一眼,王捕头笑道:“牢房嘛,也就这样了,这一间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林楠笑笑不答。 比起一路所见的监房,这里的确算是天堂了,不仅干净干燥,而且有床有被,有一套简陋但擦拭干净的桌椅,上面还有茶水油灯等物。 林楠笑道:“今儿劳烦王捕头一晚了,林全,你陪王捕头和两位兄弟出去好好松快松快,今儿不必回府了。” 王捕头自然不是傻的,知道他有话单独和鲍太医说,也不客气,爽快便随林全去了,那两个狱卒却推说不敢擅离职守,婉转辞了,又道:“林公子有话只管说便是了,我们先去巡查一遍。”便自出门而去。 送走他们,林楠回到房中在矮凳上坐了下来,看着鲍太医,问道:“你现在可知道我是谁?” 鲍太医道:“你是林公子……林公子,林公子!你,你害的我好惨啊!” 伸出手指颤颤指着林楠,骂道:“老夫一片好心替令妹医治,你不仅不知道感激,反而反咬一口,简直是丧尽天良!老夫行医数十年,救人无数,不想竟会遭此横祸,真是苍天无眼啊!” 林楠一直含笑看着他,等他说话,才缓缓拍掌赞道:“真是好口才,真是可惜啊,若是今儿白天的时候,你便有这般口才,也不至于身陷囹圄了。” 鲍太医微微一滞,冷然道:“老夫行得正,坐得端,不惯和小人做口舌之争!我和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也没什么可说的,请吧!” 林楠目中露出嘲讽和同情之色,道:“鲍太医医术高明,就没有察觉到今儿挨的最后一棍有些不同寻常麽?” 鲍太医先是一愣,然后整个人呆住,他是做太医的,见过治过不少受刑的人,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有的看上去皮开肉绽,凄惨无比,其实不过是皮肉之伤,三五日就好了,有的让人疼的死去活来,有的看起来没事,连皮都没破,实则骨酥筋断,回家一晚上就没了――他既然深知其中玄机,又怎会不提前打点好差官,可是那一棍似乎的确不同寻常,不是太疼太重,而是……太不疼了……若不是他现在还好好的坐在这里,早就怀疑上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不由冷冷的打了个寒战。 林楠淡淡道:“若不是我派了林全去,只怕某个害人性命的无良太医,早因年老体衰,受刑不过,一命呜呼了……鲍太医,你说,这是不是大快人心呢?” “大快人心”四个字,说的又慢又重,鲍太医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其中的画外音:大快人心,快的是谁的心?最想让他就这样死了的人是谁? 林楠冷冷道:“连驴子都不会第二次掉进同一个坑里,我看鲍太医蠢得连驴都不如。先是被人欺骗,将堂堂三品御史的独生女儿当成寄居别府的孤女来欺凌,导致惹下大祸,身陷囹圄,而后被人杀人灭口,侥幸逃生,居然到了现在,还会相信那人会救你得脱牢狱?” 鲍太医吃惊的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林楠道:“你又不是真的驴,若是事先知道我妹妹的身份,怎敢对她下手?” 又淡淡道:“那人是我的长辈,没有切实的证据,我做什么都是错。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大费周章同你上什么公堂?喝醉酒落水淹死一个两个太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鲍太医冷冷打了个寒战,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楠道:“你若稍稍还有点脑子,便该知道现在什么人想让你活,什么人想让你死。便是那人手眼通天,连已经上达天听的案子都能翻案,让你免于牢狱之灾,但是只要你还活着,就是一个天大的把柄,你便是出了这个顺天府,又能活几天?反而你若将她供了出来,一则再杀你也是无用,二则为避嫌疑,他们也不敢下手,你倒能得脱性命。” 鲍太医颤颤道:“但是我若招供,我的案子就再也没有了转还的余地……做一辈子的苦役,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林楠冷然道:“你以为现在就有转还的余地?今儿听审的,其中一个可是皇上身边的内侍,皇上现在已经知道了详情,这样的案子,谁能翻?谁又敢翻?那些人不过拿话诳你罢了,你竟也信以为真。” 鲍太医颓然无语,眼中慢慢露出绝望之色。 却听林楠又道:“但是,却不是没有人救你。” 鲍太医木然的转过头,盯着林楠,林楠道:“我是苦主,而且你也未曾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只要你肯指认他,我便向府尹大人求情,说你医术高明,愿意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你留下替妹妹调养身体,等时过境迁,你便可远离京城,隐名埋姓,依然做你的大夫。” 鲍太医一双死鱼眼慢慢的亮了起来,声音紧张的颤抖:“你真、真的,真的肯放过我?” 林楠道:“你不过是杀人的刀,便是没有你,她还是会找别的人,我要对付的是拿刀的那个人,饶你一次又何妨。” 鲍太医道:“口说无凭,若是你……” 林楠接口道:“愿立字为凭。” “好……好。” 林楠起身,拉开房门,门外两个狱卒飞快的直起身子,那中年汉子讪笑道:“林公子,我们刚好经过此处,来看看林公子您谈完了没有。” 林楠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一眼,道:“不知两位差爷尊姓大名。” 汉子答道:“不敢不敢,小人姓王,名正平,这位是刘进。” 林楠点头道:“两位差爷来的正好,我正好想请两位帮忙寻些纸笔。” 从袖子掏了一张银票出来,递给王正平,道:“有劳了。” 王正平连声道不敢,却仍伸手接了银票,那刘进探头看了一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拱拱手,和王正平一同离去。 林楠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鲍太医在内讪讪道:“林公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害林小姐的性命……” 林楠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打断他道:“有人执刀杀人,杀到一半时,被人发现阻止,他大喊冤枉,说他没准备将人杀死,只想杀到半死而已,你觉得他冤枉?” 鲍太医顿时语塞,他的确没有想害林黛玉的性命,只不过想让她一辈子疾病缠身,一辈子无法生育而已…… 林楠道:“不过你放心,我说了日后绝不会找你的麻烦,便绝不会失信。” 鲍太医呐呐道:“林公子,您真是一个好人。” 林楠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淡淡道:“你错了,我可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微一拂袖,再不说话。 鲍太医看的真切,林楠一拂袖间,有一物从他袖中掉了下来,一直滚到了床脚的阴影中。 正要开口提醒,却见林楠已经迈开脚步,离开门口。 …… 回到院子,锦书和澹月上前替他整理衣物,褪下大衣服,取下身上的荷包香袋玉坠等零碎,锦书一面收拾,一面道:“大爷,不是说鲍太医的案子,今儿下午便已经判了吗?怎么又怎么晚才回来,姑娘遣人问了好几次呢!” 林楠嗯了一声,道:“你怎么说的?” 锦书道:“说和冯大爷一处喝酒去了。大爷您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也不带着林全?这里虽是京城,可是到了晚上也不太平。” 林楠淡淡一笑道:“我杀人去了。” 锦书一惊,澹月惊呼一声,等看见林楠脸上的笑容,嗔道:“大爷您又吓唬我们!” 林楠不语。 澹月道:“大爷让奴婢留意的事,奴婢打听到了,二太太今儿果然出府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知道去哪儿了吗?” 锦书道:“说是去了王大人府上。” 林楠嗯了一声,道:“去将紫鹃唤来。” 这些日子林楠早出晚归,若回来的早,便自己去探望黛玉,晚了便将盈袖或紫鹃唤来询问,两女早习以为常,澹月应了一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林楠进大牢到底做什么去了?本章线索不少哦!谜底下期……错,是下章见! 国庆好悲惨啊,中秋周四周五放假两天之后,从周六一直上班到三十号,足足十天啊,然后国庆放假一号到三号,再然后周五周六周日……一直上班到周六又是整整九天。吃了我们两个周六周日,一共四天之后,吐给我们三天国庆假,于是国庆实际放假天数是负一天……~~~~(>_<)~~~~,劳动局为什么不来管一管啊! 求抚摸…… 第21章 第二日一早,林楠还在用早饭,一个人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阿楠!” 林楠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冯大哥啊,还没吃饭吧,坐下一起吃。锦书,取一套碗筷来。” 冯紫英在他对面坐下,急道:“你还有心情吃早饭,你知不知道昨儿晚上出事了!” 林楠淡淡道:“什么事也没有吃饭重要。冯大哥,食不言,寝不语。”再不说话。 冯紫英被的气的不轻,锦书抿着嘴忍笑替冯紫英将吃食摆上,道:“冯大爷请慢用。” 冯紫英见林楠眼皮都不抬一下,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一气之下也不管不顾了,拿起筷子便吃。 冯紫英吃饭比林楠略快一些,两个人几乎同时放下筷子,漱了口,锦书自觉收了东西离开,林楠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冯紫英不忿的拍桌:“昨儿晚上,鲍太医死在牢里了!” 林楠哦了一声。 冯紫英讶然道:“你知道?” 林楠道:“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昨儿晚上发生在牢里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见林楠这般态度,冯紫英无奈道:“若不是知道阿楠你的为人,只看你这幅模样,我说不定以为事情是你做的呢!” 林楠笑笑不答。 冯紫英又道:“现在你怎么办?” 林楠道:“什么怎么办?” 冯紫英急道:“你不是要通过鲍太医扯出背后那人吗?现在他已经死了,你岂不是前功尽弃?” 林楠向后靠上椅背,手肘撑着扶手,手指托住脸颊,小指指尖无意识刮着唇角,神色一时间有些恍惚。 冯紫英微微一愣,他和林楠相交莫逆,只因林楠性子与他相合,一样的爽快,一样的义气。只是半年未见,林楠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换了以往的他,虽一样的俊秀无伦,澄净通透,却何来这种慵懒散漫,从容自若的风姿? 看的略呆了呆,才又道:“昨儿你去探监,有没有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或者让他写下什么供状?” 林楠过了一会才摇头道:“没有。” 冯紫英气愤道:“那你昨儿岂不是白折腾这一通?” “怎么会?”林楠淡淡道:“我若不去,他怎么会死?” “什么?”冯紫英惊呼一声,又连忙压低了声音道:“昨儿的事真是你做的?唉!你糊涂!” 他起身在房间来回踱步,转了两圈,忍不住又斥道:“糊涂!” 他兜了好一阵也没能想出法子来,见林楠仍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由气道:“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你想要他的命,什么法子用不得?出门遇见歹人,走路遇上癫马,逛窑子着了马上风……非要大费周章的将他弄进顺天府的大牢,到了那种地方,你偏又忍不得了!哪怕他再惹你生气,也该等他出了那地方再下手!现在可怎么好?你去顺天府大牢的事,连府尹大人都知道!唉!” 林楠见他急的不行,连珠炮一般的不停口,哪怕他向来冷情,也不由有些感动,更是不悔自己方才决定将事情如实告诉他,伸手揉揉额角,道:“冯大哥,我几曾说过是我下的手了?” 冯紫英一愣,道:“你不是说……” 林楠不答,淡淡道:“冯大哥,你说,让一个声名狼藉的太医,空口指认一个出身高贵,又是远近闻名的慈悲人指使他毒害自己的侄女,能有几分胜算?” 冯紫英有些恍然,又似懂非懂:“你是说?” 林楠道:“你离开之后,我曾在扬州大牢里走过一遭,里面的事儿我不说全知道,起码也知道个八1九成,你以为我为何挑了那个时间过去?” 冯紫英楞然看着他:“为何?” 林楠道:“大牢中,阴私甚多,不方便做的事,往往挑在四更之后、五更之前做,不方便去的人,最喜在二更时分去。我挑那个时间去,便是要让那人撞见,让他听见或从别人嘴里听见我说的话。” 冯紫英奇道:“你说的什么话?若是万一他不在呢?” 林楠道:“我去说话给他们听,就是要让他们绝了收买鲍太医的心,让他们将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官司,变成在顺天府大牢中买凶杀人的大案。若是他们不在……那就说明他们想的原就是杀人灭口,岂不正省了我的事儿?” 冯紫英瞪大了眼盯着他,过了好一阵才恢复思考的能力,愣愣道:“你也说了,那姓鲍的根本就奈何不了那人,若是他看出这一点,什么也不做呢?” 林楠淡淡道:“那人目光短浅,其蠢如猪,事到临头若不惊慌失措,做出这种狗急跳墙的事才怪。更何况,这种我们看来无关紧要的事,在那些内宅妇人眼中,只怕比天塌了还可怕。” 冯紫英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瘫坐在椅上道:“今儿才知道阿楠的厉害,亏我还跟着干着急。” 林楠笑道:“算我错了,赶明儿请客替你压惊。” 看见他脸上熟悉的笑容,冯紫英也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外面传来澹月慌张的声音:“大爷,大爷,不好了!” 林楠和冯紫英对望一眼,只听锦书道:“澹月,出了什么事了?” 澹月带着哭腔道:“顺天府的衙役来了,说要传大爷去问话!” 锦书道:“慌个什么,大爷现正和那鲍太医打官司,衙门传去问话是最正常不过的,你这般慌慌张张的,旁人还当我们大爷出了什么事呢!” 澹月几乎要哭出声了,道:“可是现在府里到处在传,说是大爷惹了人命官司了!锦书,你说大爷昨儿说的话会不会……” “胡说!”锦书打断她道:“大爷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我们还不清楚吗?跟着旁人嚷什么?啊,大爷!” 林楠问道:“澹月听到很多人在说?” 澹月连连点头。 林楠转头对冯紫英道:“冯大哥,我要去府衙,就不留你了,我们一道出去吧。” 冯紫英点头。 林楠同他一同向外走,那边锦书和澹月忙匆匆将手炉脚炉茶点等物收拾好,送去外面交给林全。 一路上,林楠对周围出现的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道:“冯大哥是如何知道昨儿晚上的事的?” “你不是要探监吗?我特意找了认识的兄弟关照一下,不想他昨儿临时调了班,竟不轮值,今儿早上一进去便得了消息,立刻就给我送了信。” 林楠嗯了一声,下巴一点,道:“你看,这般隐秘之事,衙役刚到,消息都还没到我这个正主儿这,便传的阖府都知道,我这个舅母,可真是治家有方啊!” 冯紫英道:“这荣国府还算好的,隔壁宁国府更不得了,竟找不到一点干净的地儿,你听我的,早点搬出去是正经。” 林楠道:“你放心,左右不过是这几日。” 冯紫英点头道:“你向来有主意,我也不多说什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 林楠笑道:“有你这句话便好,我开春便要开始建园子,你帮我找个靠得住的工头吧!” 冯紫英无奈道:“你竟还有空想这个,罢了罢了,我知道了。” …… 顺天府衙中,顺天府尹付尚德并未在大堂问案,而是在偏厅端坐,底下战战兢兢的跪着一溜的人,其中好几个眼熟的,昨儿认识的王捕头正恭敬站在一边,见林楠进来,连连对他使着眼色,让他小心应对。 林楠微微颔首表示感激,对付尚德拱手道:“学生林楠,拜见付大人。” 付尚德面沉如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贤侄不必客气,你父亲和我是同科进士,又同朝为官,此刻不在公堂,你唤我一声伯父即可。” 林楠从善如流:“付世伯。” 付尚德点头,吩咐人看座上茶。 林楠道了谢入座,问道:“不知付世伯唤小侄来,为了何事?” 付尚德微微沉吟,食指在案上有节奏轻敲,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昨儿晚上,鲍太医畏罪自杀。他入狱之后,只有贤侄你曾经探视过,不知他可曾对贤侄你说起过什么?” 林楠恍然。 他本有些奇怪,付尚德正儿八经派衙役来传唤,却不在大堂见他,而在偏厅会见,既在偏厅摆出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阵仗,尽显威严,却又偏偏和他论起私交来,处处充满了违和感,此刻终于恍然,其中的玄妙,尽在这“畏罪自杀”四个字。 在押候审的人犯畏罪自杀,付尚德难辞其咎,若是普通的案子也就算了,一笔带过就是,这个案子却是皇上关注的,若不慎重处理,后果堪舆。 幸好此案特别,因为鲍太医的罪已然定了,只是在的林楠要求下才继续审下去,若是林楠松口放过此事,死的便是一个了了案,定了罪的人犯,便是皇上知道也不会在意。 是以付尚德才要软硬兼施,既要让林楠见识到他为官的威严,又要温言示好,更是点出‘鲍太医死前只见过你一个人’,婉转提醒林楠,如若你不肯善罢甘休,你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此刻若林楠表现出半点要追究到底的意思,只怕这位和蔼可亲的世伯会立刻翻脸无情,先要审审他如何逼死人命的。 林楠微微一笑,对付尚德的话不置可否,目光在跪在地上的王正平、刘进等人身上转了一圈,才回到付尚德脸上,露出晚辈谒见长辈时特有的,带着青涩和谦逊的笑容,道:“侄儿在江南的时候,常听人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那些狱卒衙役什么的,在老百姓面前,比大老爷还威风呢!旁的不说,父亲当初上任时,便被底下人好一通敷衍,父亲杀了一批,撵了一批,打了一批,足足半年,才将御史衙门收拾妥帖。听闻世伯上任也不过数月,便将这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果然让侄儿大开眼界。” 付尚德微微皱眉,一时不知道林楠话中的含义,但是望向王正平等人的目光更加不善起来,这些人,何尝真正服帖过?不然他又何必借了监管不严的罪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却听林楠话音一转,叹道:“鲍太医自杀,委实让人意外,不过,人既然已经死了,便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只是小侄去探监的时候,曾交给鲍太医两样东西,不知能否收回或者焚毁?否则放在死者身边,总是忌讳。” 作者有话要说:嗯,明天有更新。 第22章 付尚德冷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正平,问道:“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林楠道:“一纸文书和……” 他微微迟疑了一下,目光又在王正平等人身上转了一圈,才道:“……一枚画眉用的螺子黛。” “螺子黛?”付尚德讶道:“贤侄为何给他此物?” 螺子黛乃是女子画眉所用,林楠为何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又为会将它交给鲍太医? 林楠低头喝茶,似乎有些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道:“自然是他问我要的。” 付尚德追问道:“他为何会向你索要此物?他又如何知道你随身携带此物?” 林楠迟疑了一下,道:“此事,世伯可否容我稍后再细禀?” 付尚德一楞后又是一惊,暗忖自己不是一心要将此事不了了之的麽,怎么又开始穷追不舍起来?干咳一声道:“既然贤侄不方便说,那我就不问了,只是那一纸文书又是什么?”将林楠的稍后细禀一笔带过,摆明不愿追究此事。 林楠也不戳穿,微微一笑,道:“昨儿小侄去探监,对鲍太医说,若是他肯如实招供,小侄就向大人替他求情,并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替舍妹调养身体。因恐空口无凭,还请了两位兄弟帮忙寻了笔墨纸砚来,且是当着二位的面写了字据,交给那鲍太医的,王兄,可否为我作证?” 付尚德露出沉吟之色,林黛玉并无大碍,若不是此事闹得太大,他也不至于判的如此之重,林楠身为苦主,如若当真有此要求,是有七八成准头的,既如此,鲍太医为何还要自尽? 声音一寒,道:“王正平!” 王正平一抖,抬眼看了林楠一眼,道:“林公子确实让小人送了纸笔过去,但是小人不识字,林公子写了什么,小人实在不知。” 付尚德冷声道:“那东西呢?” 王正平硬着头皮道:“小人不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样一来,倒是死无对证了,付尚德反而微松了口气,若真有这东西在,他万难草草定案,他实在不愿再节外生枝,口中却怒道:“你不知?字据是你看着写的,第一个进牢门发现尸体的还是你,那东西呢,难道被他吃了不成?” 王正平低声嗫嚅道:“那也不是不可能……” 林楠拦住要正要发怒的付尚德,道:“世伯,不过一张纸罢了,丢了就丢了吧,王兄,纸能吃,螺子黛可是吃不下的,不知你可曾看见此物?” 王正平摇头道:“不曾。” 林楠遗憾道:“既然如此,就只能去他身上找找了。付大人,我可否去见见鲍太医的尸体?” 付尚德还未说话,王正平插口道:“鲍太医的尸体,仵作都已经验过了,若真有这种东西,早该搜出来了。林公子莫不是玩笑诳小的们吧?” 林楠也不生气,笑答道:“王兄素来爱诳人,便以为旁人也一样了。” 王正平干笑道:“林公子说笑了。” 林楠笑道:“我可不是说笑,昨儿王兄不是诳我说付世伯下了死命令,谁都不得探视麽?” 王正平万万想不到林楠竟会在此刻翻出此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发现付尚德的脸色比他更加难看后,低头道:“顺天府衙的惯例,但凡是这样重大的案子,嫌犯是一概不许人探视的,为防那些人缠磨不休,才推说是大人的命令,这也是府衙的惯例。昨儿小人一时忘了林公子的身份,是以才顺嘴那么一说,万望林公子恕罪。” 林楠道:“这么说来,昨儿的确只有我一个探视鲍太医了?” 王正平道:“正是。” 林楠冷然道:“这又是一句假话!” 旁的也就罢了,只有林楠一人探监之事,是王正平等人向付尚德再三保证过的,是以万万不敢应,立刻道:“绝无此事,小人敢以性命担保,除林公子外,再无他人探视过鲍太医。” 林楠微微一笑,道:“这倒巧了,我也敢以性命担保,昨儿必定有人在我之前探视,王兄,你可愿和我拿这项上人头赌上一赌?” 王正平还未说话,付尚德皱眉道:“胡闹!你是何等身份,和这些人做的什么赌?若是万一有个闪失,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林楠笑道:“付世伯只管放心,侄儿虽然时常下赌局,却是全无赌性,非是有万分的把握,从不下场。王兄,你可愿和我赌这一铺?” 王正平滞了滞,道:“林公子身份尊贵,小人岂敢唐突?但是昨儿当真并无他人……” 林楠摇头失笑,道:“王兄好生笃定,可是你不要忘了,就算你将这府衙上下打理的滴水不漏,那人却不是惯做此事的人,行事岂能如你一般严密?若不是我早从旁的途径得知此事,又怎敢和你打赌?我不仅知道他在我之前进去,更知道我来的时候,他还没有离开,王兄?我可有说错?” 王正平脸色变了数次,最后道:“昨儿我入了更才接的班,若有人去的早,我不知道也是有的……”语气已然软了下来。 林楠赞道:“王兄真是好胆识,不清楚的事情也敢用性命担保。” 王正平还要说话,付尚德狠狠瞪了他一眼,对林楠道:“贤侄不是要去找东西吗?本官陪你一起去。” 他此刻心情差到了极点,不为别的,只为林楠那一句“将这府衙上下打理的滴水不漏”,有资格将府衙打理的滴水不漏的人,应该是他付尚德才对,但是林楠却用它来形容一个小小的班头,一个狱卒!而他竟反驳不得。 林楠到达之前,他曾反复询问,这些人上上下下一口咬定只有林楠去过,现在却被林楠几句话问出真相,如何不让他又羞又恼?再想起之前林楠句“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更是怒不可遏,他也不是软弱无能之辈,否则也不会被万岁爷委以重任,只是上任时日太短,还未曾将这府衙拾掇干净罢了。 …… 停尸房中,王捕头亲手搜检尸体。 鲍太医是悬梁自尽的,项上一道勒痕,尸体上没有任何破绽,这是林楠预料中的事。狱中杀人,实在方便之极,只要在犯人是食水中加上一点蒙汗药,半夜里解了他的腰带,朝梁上一挂,就是畏罪自杀,找几个沙袋压在胸口,让他慢慢停止呼吸,那就是暴毙,保管就算扁鹊复生也找不出他们的死因,也难顾这些人这般有恃无恐。 如果不是林楠诈出王正平撒谎,这件事,同样也是天衣无缝。毕竟,字据也好,螺子黛也罢,都是各执一词,死无对证。 王捕头很快停下动作,过来禀道:“大人,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付尚德皱眉望向林楠,却见林楠看着鲍太医敞开的衣襟,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道:“付世伯,您手下的差役真是好生仁义。” 他留下螺子黛的目的原不在此,但却想不到,那小东西却意外立了大功,让他省了不少事。 付尚德道:“贤侄此话怎讲?” 林楠微微一笑,道:“付世伯您看,鲍太医身受杖刑,皮开肉绽,连外衣上都血迹斑斑,但是亵衣却半点血迹也无……若非府衙的差役们,谁会有这般好心肠?” 付尚德脸色骤变,鲍太医当时引起百姓激愤,每逢对这等人行刑时,衙役总是要使出十足的本事,务必要打得看起来凄惨无比,这等伤情,要亵衣上不见任何血迹,便只有一种可能:那衣服,是死后才穿上的。 “若非府衙的差役们,谁会有这般好心肠?”——若非府衙的差役们,谁能做得到这样的事? 他们为何要给一个死人换掉亵衣?原因自然不会是林楠所说的好心肠。 难怪王正平一听说林楠要亲自来看尸体,即使明知付尚德会不满,也要阻止。 付尚德神色万变时,耳边传来林楠淡淡的漫不经心的声音:“付世伯可知道,鲍太医为何要留下我那枚螺子黛?” 付尚德心不在焉道:“为何?” 林楠轻描淡写道:“自然为了写遗言。”他留下这东西,只是为了让某些人看见而已,既然鲍太医用它写了遗言,也算是额外收获,不枉他数番提醒“杀人灭口”四个字。 付尚德浑身一震,骇然望向林楠:“你是说……”鲍太医的亵衣之所以被人换掉,是因为上面有他写的遗书?加上林楠留给鲍太医的字据失踪,王正平被林楠戳穿的谎言,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林楠避而不答,只轻飘飘道:“付世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枪的打赏!╭(╯3╰)╮ 螺子黛,隋唐时代妇女的画眉材料,制作精致,出产于波斯国,它是一种经过加工制造,已经成为各种规定形状的黛块,使用时不需研磨,只用蘸水即可。甄嬛传中,华妃曾因此吃甄嬛的醋。 嗯,那个……因为可怜的负一天的假期,还有要准备入v的存稿,所以……下一更在后天…… 表示真的没有故意卡文,现在正写案子呢,断在哪里都得断啊!⊙﹏⊙b汗 最后,亲们国庆长假愉快! 第23章 付尚德神色不定,鲍太医是他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若追究下去,事情闹大,他的责任同样也会被放大。[.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但若要放过此事的话,却有两处为难,一是此时此刻,再让林楠松口不易,二是要替王正平这等人擦屁股,他实心不甘情不愿。 却听林楠此刻却和王捕头寒暄起来:“王捕头是追随付世伯一同上任的吧?” 王捕头点头道:“正是。” 林楠笑道:“王捕头有福气,能得付世伯赏识提携。” 王捕头道:“大人知遇之恩,小人粉身难报。” 林楠笑道:“能得王捕头这样的义气之士效忠,大人也福分不浅呢!” 又叹道:“这样的上下一心,委实让人佩服。记得半年前,扬州知府上任,遇上一群刁吏处处掣肘,知府大人寻了个由头,抓了几个胆小的狱卒,连番刑讯。本想抓住他们的把柄,以后也好挟制一二,谁知一个供一个,竟然扯出十多条人命官司来。知府大人连夜上报朝廷,皇上大怒,只是此事宣扬出去,有碍民心,故下旨将其统统杖毙,竟是一个活口也没留。原扬州府尹,本是平级调任,谁知还未上任就被贬到最偏远的地方做知县去了。说来他也冤枉,狱中的事,他如何能知道的这么清楚?不过现任的扬州府尹,却被皇上大加赞赏,用父亲的话说,入了皇上的眼,等三年到任,升官是一定的。” 王捕头偷眼看了付尚德一眼,叹道:“竟有这样的事!” 林楠道:“说来,付大人上任也不久吧?” 王捕头道:“还不足三月。” 林楠哦了一声,再不说话。 付尚德在一旁听的比王捕头更加清楚明白,心中暗叹一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他来选了。林楠意思很明白,这件事,他是必要追查到底的,若由付尚德自己来捅,有功无过,若是别人来捅,他付尚德就是背黑锅的那个人。 叹了口气道:“林贤侄先前说曾有人在你之前探监,此人与此案有重大关联,却不知是何人?” 林楠见付尚德终于表明态度,微微一笑,道:“此事,小侄委实不知。” 莫说他真的不知,便是知道,也绝不会在此刻说出来。他在京城人单势孤,全无半点实力,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欲借付尚德之势,若此刻让付尚德知道对手是什么人,后果难料。在京城,若付尚德和那家人联手,他小小一个林楠,还翻不起浪来。现在不管怎么样,必须让他先把人抓了审了再说。 见付尚德皱眉,林楠苦笑道:“我来此之前才知道鲍太医的死讯,便是想查,也要有那个功夫才行啊。” 王捕头道:“林公子你先前不是说……” 林楠道:“我是诳他的。” “啊?” 林楠道:“王捕头还记不记得,我们去见鲍太医的时候,他正在做什么?” 王捕头道:“他没做什么啊,就是坐在床上……”一拍头,恍然道:“对啊,他刚受过杖刑,居然还坐着,可见在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见客,而且见的还不是普通人。” 林楠点头道:“而且那间监房,实在太干净了些,桌椅擦拭的一尘不染,还有那壶茶,我闻着似乎也是上佳的。” 王捕头拍腿道:“所以林公子才会故意说房子不太干净?还问他们是不是有人探监?难怪那个时候那两个小子脸色怪异的很,原来是心里有鬼!” 林楠笑道:“王捕头果然目光如炬。” 王捕头呵呵自嘲道:“林公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就是大老粗一个,林公子才真的是洞察入微。” 林楠摇头道:“若不是因为一开始他们连大人的心腹王捕头你都不肯放进去,令我猜到里面定有我们不能看见的东西,也不会处处留心了,不过是有心算无心罢了。” 付尚德望向林楠,叹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林公子年纪轻轻,见识不凡,让人佩服。”连挑拨离间的话,都说的这般高明,就算明明知道他在挑唆,也还是不得不吃他这一套。 林楠苦笑道:“付世伯谬赞了,小侄向来愚笨,只是此刻已然被人欺到头顶上来了,才不得不奋力一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还要仰仗付世伯为小侄、为舍妹做主。” 被人欺到头顶上的,又何止他一个?若说在药中动手脚,欺的是林楠,可是在顺天府的大牢动手杀人,欺的却是他付尚德。 见林楠语气软弱,想起这个少年人的厉害,以及皇上对他的青眼,付尚德呵呵一笑,道:“为民除害,原是为官的职责,贤侄言重了!天已近午,林贤侄,不如赏脸在后衙用一顿便饭如何?” 林楠长揖道:“恭敬不如从命。” 当下付尚德便领着林楠向后衙走去,王捕头道:“大人,那些人可还在偏厅跪着呢!” 付尚德道:“让他们跪!” 又道:“让人把火炉撤掉,门窗打开……里面人多,可别闷坏了他们。” 林楠笑道:“大人真是体恤下属。” 付尚德笑道:“好说好说,林贤侄,请。” “请。” …… 林楠回到贾府时,已经是申时了,刚坐下喝杯热茶,便有丫头来禀,说贾政有请,只得又匆匆披上大衣服,去了荣禧堂。 贾政和王夫人坐在上首,贾政皱着眉头,王夫人一脸忧色。 一见林楠,贾政也不等他问安,兜头就问:“你昨儿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林楠老实道:“外甥探监去了。” 贾政拍案喝道:“你糊涂!” 林楠今儿已经被骂了好几次糊涂了,这次骂的人是他的长辈,不好说什么,只得唯唯称是。心中却难免腹诽,若论糊涂,他这位舅舅在他认得的人中绝对可以名列前茅,今儿却骂起别人糊涂来。 贾政恨铁不成钢道:“既然报了案了,怎么查案就是官府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好好念书是正经,非要事事插上一脚!我体谅你为玉儿不平,是以也未约束你,谁知你居然跑到牢里胡闹去了!那种地方,是你一个世家公子该去的地方吗?如今鲍太医死了,便是付大人不追究,你的名声也难免会受影响,你父亲还指望你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呢!若是事情传到国子监……你!唉!” 林楠心中感概,自己这个舅舅,糊涂虽糊涂,对他的关切却做不得半点假,想那薛蟠之胡闹,胜过他百倍,贾政也就是皱皱眉,连管都懒得管,哪像对他一般,三天两头就叫来骂一通? 正要解释,王夫人叹了口气,开口道:“外甥也是,不是我说你,所谓是药三分毒,玉儿身子向来弱,又打生下来就开始吃药,身体中积了药毒也是有的。那鲍太医,我认识他也不少年了,最是老成持重,仁心仁术,平时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一只,何况是害人?医术上的事,我们也不懂,怎么就能凭了医书上的几行字,就断了他的罪?偏你还去监房里逼迫……唉,也难怪他会想不通!真是罪过,罪过啊!可怜他行医多年,活人无数……” 林楠抬头看了王夫人一眼,眼中的冷意让王夫人浑身一寒,剩下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林楠冷冷道:“舅母的意思,是我污蔑了那个鲍太医不说,还去牢里逼死了他?” 王夫人滞了滞,道:“我也知道外甥你也是为了……” “舅舅!”林楠仿佛不知道王夫人正在说话似的,对贾政埋怨道:“舅舅在外面听到什么人乱嚼舌根儿,居然还回来和舅母说,甥儿可冤枉死了!” 贾政一愣,望向王夫人,王夫人滞了滞,声音软弱下来,带了少许不安:“阖府都传遍了……” 林楠咦了一声,讶然道:“原来竟是舅母告诉舅舅的不成?这倒奇了,舅舅在衙门里都没听到半点消息,舅母在内宅倒先知道了,竟还传的阖府都是……舅母竟没把这样的奴才拖出去打死几个吗?虽我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可是他们今儿敢造谣说我杀人,明儿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呢!” 又叹了口气,道:“舅舅,这样的话从外人口中说出来,甥儿还可辩驳一二,可是若从府里传出去,甥儿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贾政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道:“楠儿放心,稍后我必会好好整治他们!你且先说说,今儿王大人唤你去,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曾因鲍太医的事为难与你?” 王夫人插口道:“老爷,所谓无风不起浪,若不是今儿早上有衙役来传,府里也不至于会传出这样的话来,也是外甥平日里行事太不谨慎的缘故。” 林楠淡淡道:“舅母不会是在说笑吧?昨儿付大人才说了今儿要审鲍太医,找外甥去问问案情,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吗?怎的就成了外甥行事不谨慎了?何况来找外甥的两个衙役极守规矩,全然没有透露任何消息,怎么府里个个都知道鲍太医昨儿死在牢里了,还都知道是外甥逼死的?舅母竟不觉得奇怪吗?” 王夫人一时语塞,顿了顿,又道:“我们府里在京城交游甚广,消息灵通也算不得什么……” “若当真是消息灵通还好,若是故意诽谤,造谣生事的,就该乱棍打死才对!舅母若知道是哪个‘消息灵通’的带进来的消息,可否寻来和外甥对质,让我问问他,到底从哪里知道我逼死人命的!” 王夫人一噎,举起茶杯慢慢喝茶,口中缓缓道:“府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我如何知道是谁传进来的?楠儿你也是,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何必这么不依不饶的?” 林楠不理她,对贾政苦笑道:“非是外甥不依不饶,而是这话传的,连舅舅和舅母都信以为真,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想我呢!” 向王夫人瞥了一眼,才又转头对贾政道:“舅舅有所不知,昨儿鲍太医的确是死在牢里了,但是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付大人连下手的人都已经抓住了,就是牢里的几个……” “砰!” 一声脆响打断林楠的话。 林楠循声看去,只见王夫人手里握着的茶杯此刻碎在了地上,茶水溅的地上、鞋上、衣角上到处都是,膝盖上,那双保养得当的手尤自颤抖不休,仿佛风中的落叶。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最后一章公众章节了,明天入v了,有三更! 哀悼我可怜的假期,就在没日没夜的赶稿中,结束了……明天一大早,老老实实去上班,~~~~(>_<)~~~~ 第24章 林楠的目光在那双颤抖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又掠过王夫人那张仓惶的脸,惨白的唇……竟然,吓得这么厉害吗? 不过想来也是,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从小便被人捧着、奉迎着的女人,只怕做梦也没想过,她会有担上人命官司的一天吧! 眼中泛起冷意,口中却歉然道:“是我的不是,吓到舅母了吧?舅舅,不如我们去书房再谈?” 贾政不悦的看了王夫人一眼,起身道:“也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等一下!”王夫人的声音急促尖利,见贾政和林楠都回过头来,嘴唇抖了抖,勉强挤出声音:“楠儿还是在这里说吧!我没事。” 贾政看见她那副张皇失措的样子,大为不悦,皱眉斥道:“妇人家管这么多做什么?有功夫好好整顿整顿家风是正经!何况你这幅样子见客,成何体统?” 王夫人神经质的拧着帕子,咬牙道:“老爷,玉儿在府里这些年,和我情同母女,她的事,你让妾身怎么能放心的下?何况外甥也不是外人……” 林楠似笑非笑的看了王夫人一眼,道:“想来是外甥太过愚钝,不会讨人欢心,才不能同舅母‘情同母子’,否则,若换了宝玉一般的情分,舅母如何能容得下‘宝玉杀人’的谣言穿的阖府都是?” 王夫人现在哪有心思计较这个,抖着唇不答,林楠转过脸对贾政道:“其实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既然舅母不放心,在这里说也一样。有几个衙役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半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鲍太医挂在了梁上,做出畏罪自杀的模样来。不想鲍太医早就猜到有人要杀人灭口,竟事先在亵衣上写下了遗书,那些衙役杀了人之后才发现此事,无奈只得另找了一件亵衣给他换上,谁想付大人目光如炬,亲自勘察尸体,一眼就看出破绽,让他们的恶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说到这里,林楠的声音忽然变得森冷异常:“现在那几个衙役已经下狱,且认了杀人之事,只差招出昨儿二更天探监并指使杀人的人是谁。” 王夫人只觉得一阵天塌地陷,林楠冷森森的话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且认了杀人之事,只差招出昨儿二更天探监并主使杀人的人……昨儿二更天探监并主使杀人的人……探监并主使杀人…… 耳边传来的林楠的声音又变得的轻蔑起来:“不过三木之下,岂有勇夫?顺天府里刑具可多着呢,便是铁打的硬汉也熬不过去。更何况那些人连杀人都认了,反正是一死,犯得着再为别人受这些皮肉之苦?说不定眼下已经招了!啊,对了舅舅,像这样的事,伦律该当何罪呢?” 贾政原被王夫人吹了不少枕头风,也有些认为林楠是小孩子大惊小怪,这会儿见竟有人杀人灭口,可见黛玉的确是被人所害,愤怒之下听到林楠发问,寒声道:“指使杀人原就是死罪,杀的又是狱中的嫌犯,且是皇上都关注的案子,更是罪加一等,便是凌迟都是轻的!” 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却是王夫人不知怎的连椅子带人一起翻了下来,如同村妇一般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她自己却毫无所觉,一双眼却直勾勾的也不知盯着什么地方,整个人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 林楠冷冷看着她的模样,过了一阵,才讶然道:“舅舅,原来舅母有癫症的麽?” 贾政也云山雾罩,只得含糊应了一声。 林楠道:“那我去遣人请太医。” 王夫人此刻的形象实在不雅,贾政也知道林楠不便多呆,勉强点头道:“有劳。” 又道:“之后楠儿就直接回房休息吧,你也累了半日了。” 林楠看见王夫人呆滞的目光正慢慢恢复清明,点头笑道:“今儿在顺天府的后衙多喝了几杯,委实也有些撑不住了,外甥告退。[.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到门外遣了小厮去叫太医,便径直回了院子,锦书澹月几个眼巴巴瞅着他,林楠知道她们想着什么,也不点破,伸手招了澹月过来,小声吩咐道:“你去看着太太,若是见她出门去了,便去姑娘房里……” 澹月听的眼睛越来越亮,欢喜应了一声去了,锦书抿嘴一笑,道:“我去给大爷准备洗澡水。” 林楠点头,道:“忙了不少日子了,今儿早些歇息,谁来也别吵我――若有人来,可知道怎么说?” 锦书笑道:“知道!” 换了个语气,幽怨道:“大爷回来时还好好的,因听了下人几句闲话,便消沉下来,说‘到底不比家里’,早早便歇了,奴婢也不敢打扰。” 林楠道:“锦书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自去歇息不提。 …… 小半个时辰之后。 贾母房中,王熙凤和鸳鸯两个正陪着贾母说笑,只听外面丫头唤了一声:“林姑娘来了!” 一面打了帘子让黛玉进门。 贾母招手让黛玉在她身边坐下,细细的问药吃了没,觉睡的怎么样,可还有咳嗽等等,黛玉一一答了。 贾母见黛玉虽含着笑,却全不似往日活泼伶俐,她眼神不好,又细细看了,才发现黛玉眼睛又红又肿,恼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你伤心了?” 黛玉摇头笑道:“没有的事,有老祖宗在,哪个奴才敢来招我。” 贾母虎着脸道:“休要哄我!” 黛玉笑道:“当真没有,我好着呢!” 贾母冷哼道:“别看我年老眼花,心可不糊涂!紫鹃,你来说说,你们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紫鹃笑道:“老太太,姑娘真没事,只是吓着了。” 贾母愣了愣道:“怎么了?园子里看见长虫了?” 紫鹃迟疑了一下,方道:“今儿早上,姑娘去看大爷,走到半路的时候,听人说,大爷昨儿在顺天府大牢逼死了人,已然被顺天府的差爷拿了去问罪了。姑娘原是不信的,可是一路上的人都这样说,等去了大爷的院子,发现大爷果真被顺天府的差役请去了,姑娘又惊又怕,躲在院子里哭了一整日了!” 贾母大惊站了起来,急道:“竟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楠儿他人呢?快去找你们老爷拿帖子去顺天府衙门问问啊!” 黛玉忙扶贾母坐下,笑道:“老太太别担心,哥哥已经回来了,原来只是顺天府的府尹大人请他喝酒去了,不知怎的传岔了,害的我虚惊一场。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有些后怕罢了。” 贾母松了口气,继而勃然大怒:“现在府里越来越不成个样子,连主子的谣也敢造!” 对王熙凤道:“这些话既然能传到玉儿耳朵里去,你肯定也知道,怎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王熙凤陪笑道:“不过是下人传的胡话,哪里敢拿来脏了老太太的耳朵。” 贾母怒道:“既然知道是下人传的胡话,听到就该制止才对,怎么由着他们胡来!” 王熙凤强笑道:“是我的不是。” 黛玉笑道:“老祖宗快别怪琏二嫂子,嫂子约莫也是被吓到了!今儿别说我和琏二嫂子,就连舅舅都吓着了呢!回府一听说此事便赶紧找人了去打听,等哥哥回来问清楚才知道原来是下人们胡说的。舅舅还说,幸好这话现下还没传到外面去,否则哥哥的前程可就全毁了,还交代了舅母好好查一查是谁乱嚼舌根呢!” 贾母狠狠一拍桌子:“混账东西!” 又问:“鸳鸯,你听到过这话没有?” 鸳鸯迟疑了一下,答道:“隐约是听到了这样的话,因怕惊动了老太太,所以我叫小丫头们不许胡说。” 贾母愤怒起身道:“走,去正房!” 去了荣禧堂,发现里面冷清异常,丫头婆子们各行其是,金钏儿将贾母迎进房里,贾母怒道:“不是说要查那乱嚼舌根的混账东西吗?人呢?” 金钏儿支支吾吾道:“太太身体不适……” 听闻王夫人病了,贾母神色略缓,道:“既然太太身体不适,你不在跟前服侍,杵在这里做什么?请了太医不成?我去看看她。” 金钏儿却不在前面引路,等贾母将要动怒,再拖不下去,才期期艾艾道:“太太她有急事出门去了……” 贾母怒道:“不是说病了吗?” 金钏儿嗫嚅道:“原是病了,太医都请了,只是太医还没到,太太就自己好了,说有急事就出门去了。” 贾母骂道:“满嘴的胡说八道!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有了急事?什么事比楠儿的前程还重要?!” 又问:“你们家老爷呢?” 金钏儿道:“老爷出门去了,好像说是去顺天府了。” “这倒罢了!”冷哼一声道:“去,把府里的下人都给我叫来,跪在外面等我问话!你们家太太既然不想管,老婆子我自己管!” 同一时间,王夫人正含泪坐在王家的小花厅,对面的是接到消息后从营中快马赶回的,怒不可遏的王子腾。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搞定了,更新完去前一章改错别字,怕造成伪更,让“林捕头”在那里多呆了几个小时了…… 第25章 王子腾气的浑身发抖,面前这个女人如果不是他的嫡亲妹妹,他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林家那个丫头,一个病弱的小姑娘而已,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你就这么容不下她?非要害死她不可?” 王夫人泣道:“我没有想害死她,真的,我只是想让她病着,这样老太太和老爷就不会起了将她许给宝玉的心思……” “愚蠢!”王子腾怒喝道:“林如海若肯将她女儿许给你那个废物儿子,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你居然还不满意?” 王夫人委屈道:“我就看不得她那副病西施似的模样,勾的宝玉魂都没有了,整日里满口林妹妹林妹妹的,连我这个当娘的都要放在一边……老太太原就宠她,老爷对她比对宝玉还好,宝玉又一心只向着她,若是真把她娶了来,日后这家里我连说话的地方都没了……大哥!” “妇人之见!”王子腾骂道:“你那个宝玉,有什么地方配的上人家?妹夫不是长子,没有爵位,日后宝玉家业无望,爵位无望,学识没有,人情世故半点不懂!若没有一个得力的岳丈扶持,等日后贾琏袭了爵,你让他怎么过日子?像贾代儒一样,在族学教书挣那点可怜的束脩?” 王夫人瞪大了眼,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她的宝玉是最尊贵,最出众的,岂是一个贾琏能比的?听了王子腾的话,顿时茫然无措起来:“我……我……” “你以为那林如海是什么人?”王子腾继续道:“勋贵中,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能有几个?何况是高中三甲!他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已经官居三品,更是圣眷无双!他的女儿,便是皇子也嫁得!若不是看在史老太太和妹夫的份上,他舍得将女儿嫁给宝玉?” 顿了顿,又道:“退一万步讲,你便是一定看不上林丫头,只要你去信稍稍露点口风,林如海何等高傲?便是有这个念头也会彻底打消了……你就非要用这种下作手段?” 王夫人听的目瞪口呆,只得呐呐道:“若是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我……” 王子腾恨铁不成钢道:“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林如海怎么可能会让人知道他是因为你不满意他的宝贝女儿才不同意亲事的!” 王夫人一时悔恨万千,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泣道:“那现在怎么办?顺天府那边……呜呜……我宁愿去的是我自己,大不了一死了之……现在可怎么办啊!王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啊!” 王子腾在花厅中间狠狠兜了几个圈子,又道:“你把事情的始末再细说一遍!” 事情并不复杂,王子腾却问的很仔细,末了脸上露出苦笑:“好厉害的年轻人,林家有子如此,你们载在他手里……不冤。” 王夫人道:“不过是个牙尖嘴利的浪荡子罢了,整日不务正业,在外和人胡混,这次也是我们运气不佳,被顺天府尹……” “闭嘴!”王子腾喝断她,伸手比了数次,嘴巴张开又合上,终于绝了和这女人说清楚的念头,恨声道:“人家什么都没做,就写一张状子,探一次监,就能牵着你们的鼻子,一步步把你们带进了绝境,死到临头还懵懂不知,他不够厉害?” 王夫人虽心中不以为然,但是被“死到临头”四个字吓道,惶惶不安道:“那现在怎么办?” 王子腾拿这个妹妹实在没法子,叹道:“你也不必太忧心,那顺天府尹付尚德最是个识趣的,若他真审出是仁儿所为,必不敢轻举妄动,我已经去了帖子,明儿和他会上一会……” 又道:“付大人定是被林家的小子坑了,瞒着他此事和我们王家的关系,否则付大人直接将鲍太医定了自杀,林家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案子已经开审,甚至招了供,若要善了,非得他肯干休才行。唉!” 王夫人期期艾艾道:“若是他不肯干休呢?” 王子腾冷哼道:“那可由不得了他!” 王夫人松了口气,道:“就是,那小儿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又怎么斗得过哥哥您?” 王子腾冷然道:“若不是他在京城无权无势,今趟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你以后少给我招惹他!” 王夫人委屈道:“我何曾招惹过他?是他自己不依不饶的,不过就是几张方子罢了……” “闭嘴!”王子腾忍无可忍,断喝道:“你差点害了人家妹子的性命,还说别人不依不饶?人有逆鳞,林家就三口人,动了谁他们都要和你拼命!你当庆幸现在在京的是林楠,而不是林如海那厮!你知不知道,半年前,扬州官员和盐商为了挟制林如海,将林家那小子陷进了大牢,谁曾想到平日里温文儒雅、人畜无害的林如海,发起疯来那般吓人,海啸飓风一般,将铁板一块的扬州官场,扫的七零八落,扬州官员换了一半以上,杀的杀,贬的贬,还有扬州盐商,多少人家破人亡?现在扬州谁不是闻林色变?林家的小子和他爹一副德行,若不是他在京无权无势,你以为你还能好生生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王夫人道:“这里是京城,又不是扬州,还轮不到他们林家……” 王子腾愤怒打断她道:“他林楠一个半大小子,在京孑然一身,就能将你弄到这般地步,居然还不知悔改!罢了罢了,你现在给我回贾府去,好生呆着,事情了结之前,不要出府一步,看见林家的小子和丫头,给我客客气气的。” 王夫人委屈的应了声是出门,一开门便看见王府的管事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口,王子腾皱眉道:“怎么了?” 那管事看了王夫人一眼,犹豫道:“贾府的老太太刚刚派人,将姑太太的陪房周瑞一家绑了回来,说……” 王子腾不悦道:“说什么?” “周瑞家的诽谤林家公子在天牢逼死人命,还将谣言传的阖府都是,被贾老太太查了出来,老太太说,这样诽谤编排主子的奴才,原该拔了舌头卖去煤窑做一辈子的苦役,但因是我们王家出去的奴才,不好擅自做主,所以绑了回来给老爷您发落……” 王子腾转身盯着王夫人,王夫人嗫嚅道:“我着急仁儿的事,一时间把这事儿给忘了……谁想老太太会亲自插手……” 王子腾见她直到此刻,悔的仍是这个,顿时连和她说话的兴致也没了,这个妹妹,平日看着也是极精明强干的,谁知道遇上事时,竟蠢笨如猪,冷冷道:“你不妨再做几件蠢事,我看你这贾二太太也不用再做下去了!” 拂袖而去。 管事快步跟上,道:“老爷,那周瑞他们一家子?” 王子腾怒道:“蠢材,贾府老太太说的那般明白,还要问我?还有,告诉夫人,让她明儿准备厚礼,去贾府给老太太还有林家哥儿陪个不是!” “是,是是!” 王子腾又道:“仁儿呢?” 管事赔笑道:“大爷会友去了。” “会什么友?八成又被哪个窑姐儿缠上了,闯下这么大的祸,还有心思出去耍乐!去给我把他绑回来,一个月内不许他出门半步!” …… 黛玉的院子,林楠穿着新制的鹤氅,让黛玉等人打量够了才脱下来,叹道:“还是和妹妹在一处比较好,换了和父亲住在一起的时候,哪有这般好待遇?妹妹手艺真好。” 黛玉笑道:“哥哥就知道夸我。” 又道:“虽大小对了,但边角还要绣些暗纹,再过半个月便可以上身了。” 亲手给林楠送了茶水过来,林楠接过,道:“我还以为今儿便能穿回去呢,倒是让我白高兴一场……听说昨儿妹妹很威风?” 黛玉低头道:“都是我没用,若是早些便想法子,也不至于在哥哥出门的时候,让谣言传的阖府都是,损了哥哥的名声。哥哥日日在外为我奔波,我却连稍加维护都做不到。” 林楠道:“你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遇事难免慌了手脚,以后见的多了自然就好了。妹妹昨儿已经做得极好了。” 林楠倒不是安慰黛玉,他已经从紫鹃嘴里听说了整个过程,黛玉能不着痕迹的挑动贾母,事后又懂得选择最恰当的时机为府里其余诸人求情,既得了人心,也给了贾母台阶,她小小年纪,能做到这样已是极不容易了。 黛玉得了夸奖,正心中欢喜,忽听林楠又问道:“这些日子,宝玉还是总去你的院子?” 黛玉神色黯淡下来,嗯了一声,低声回道:“宝玉对我极好,熬药看方子,嘘寒问暖,还亲自去外面买了蜜饯和许多小玩意儿回来,比紫鹃还要殷勤贴心……哥哥,那个赌,便算了吧!” 林楠听得微微皱眉,只听黛玉又道:“今儿哥哥出了事,我觉得像天塌了一般,宝玉同我一起伤心落泪,直到被袭人拉回房——哥哥,我听你的,我以后会远着他。” 林楠正要说话,黛玉最后一句入耳,这句转折来的实在太突然,让林楠微微一愣。 黛玉继续道:“我想过了,我和哥哥还有爹爹在一起的时候,便是天塌了都不怕,因为有哥哥和爹爹做主,心里总是踏实的。可是和宝玉在一起,他比我还没有主意没有担当,便只是陪我伤心,也抵不过袭人一句‘再不去念书,老爷回头又要打板子’。” 林楠吁了口气,叹道:“你想通了就好。” 黛玉嗯了一声,低声道:“哥哥,等你安顿好了,我们就搬出去吧,这府里,原是不欢迎我们的,不然也不会传出那样的话来,我们快快的搬出去,我也能早早的丢开手……” 林楠明白黛玉的心思,知道她此刻虽下了决心,但是等宝玉凑到跟前,百般小意殷勤时,又难免要软了心肠,开口道:“放心,便在这几日。” 将一物放进黛玉手心,道:“收好。” 黛玉一愣,道:“这是?” 林楠笑道:“等到该用的时候,你自然知道。” 起身道:“今儿难得清闲,我们陪老太太用午膳去,再过几日,怕就没这么便宜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如海的年龄问题,俺是故意的,咳咳!林楠即将十五,就让他三十三四岁吧! 第26章 这一日果然清闲,林楠先是陪贾母用了午饭,又好生睡了个午觉,下午留在府里看书,天一擦黑便又睡了,仿佛将顺天府衙中正审着的案子浑然忘在了脑后。mianhuatang.info 这般足足过了四五日。 王府中,自打第二日王子腾的夫人过府一次后,也全然没了动静,这几日,似乎每个人过得十分惬意,除了王夫人。 她的陪房周瑞一家子被遣送回了王家,这无疑是被婆家扇了狠狠一个耳光,继而周瑞一家又被王子腾令人拔了舌头卖去了煤窑,这等若被娘家又给了一个耳光,什么里子面子全部丢光了。 她万万也没有想到,林楠那一刀还没有落下来,就先被黛玉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捅了一刀,心里恨的要命,面上对着林楠和黛玉两个时却还要带着笑,暗地里牙都咬碎了。而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王家始终没有消息传来,让她悬着的心越来越不安。 那日林楠午睡刚醒,正坐着让锦书梳头,澹月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帖子:“大爷,有人请呢!” 林楠接了帖子,看了一眼,随手扔开,道:“竟是他先沉不住气。” 澹月道:“大爷要出门?” 林楠嗯了一声,澹月便去准备出门的衣服,锦书问道:“谁下的帖子呢?” 林楠道:“顺天府尹。” 锦书撇嘴道:“上次派了衙役来请,害的我们三魂丢了两魂,这次倒知道下帖子了。” 林楠嗤笑道:“我们这位大老爷,偏爱玩这种玄虚,上次衙役来传,去了倒还客客气气,这次下帖子请,指不定就是鸿门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倒宁愿这次来的是衙役。 锦书轻呼一声,道:“那大爷还算别去了吧?” 林楠不答。 等了好几日了,怎能不去? …… 依然是偏厅,依然是跪着的一溜的人,依然是坐着喝茶的付尚德,不同的是,跪在地上的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而站在一旁的王捕头这次连一个眼色都不敢使。 林楠拱手道:“付世伯。” 付尚德抬眼看了一眼,道:“林公子来了,快请坐。” 听到林公子三个字,林楠叹了口气,从善如流的改口:“多谢付大人。” 付尚德等林楠坐下,手指轻敲桌面,缓缓道:“鲍太医的案子,经付某连日审讯,终于真相大白,只是结果让人唏嘘啊!唉,数日之前,林公子执意要追查下去,只怕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吧?” “哦?”林楠诧异道:“不知道付大人审出什么结果来了?” 付尚德不答,对王正平冷喝道:“还不快对林公子从实说来!” 这一幕,和数天之前何等相似,林楠向后靠上椅背,悠然俯视跪在地上的赵正平,赵正平也正好抬头看他,眼神中露着狠意。 下一刻,王正平哀声道:“林公子,小的对不起你,可是小的实在是熬不住啊,小的也上有老下有小……” “行了。”林楠淡淡打断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我没工夫听你唱戏。” 王正平谦卑的连声应是,这才哀哀道:“那鲍太医身上的亵衣的确是小人给他换得,可是小人真的没有杀人啊!小人虽然位卑职小,可也是吃公家饭的,打死也不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 林楠并不接话,手指支着脸颊,静静的听着。 付尚德看了林楠一眼,对王正平喝道:“满口胡言,你若没杀鲍太医,为何要给他换上亵衣?” 王正平道:“小的收敛尸体的时候,发现鲍太医的亵衣上写有遗书,小的看了,因林公子探视是小人领去的,怕担了干系,且林公子对小的很是和气,这才一时糊涂,将字据藏了起来,给他换了亵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想大人明察秋毫,竟然一眼便看出来了,却以为是小的害了鲍太医……” 林楠打断道:“你不是不识字吗?” 王正平流利答道:“小的是不识字,但是和小的一起的刘进是识字的。” 付尚德等了片刻,见林楠再次没了动静,便拍了拍手,下人捧了托盘过来,上面一张宣纸,一枚螺子黛,和一件血迹斑斑的亵衣,亵衣上用黛石凌乱的写着一些字迹。 那次弄丢的东西,倒被他给找的一件不落。 付尚德叹道:“林公子,你自己看吧!” 林楠拿起那张纸瞟了一眼,那字倒是像极了他的,话也是他写得那几句,只将“如实招供”的“如实”二字,改做了“依言”,至于那亵衣,不用看也能猜到写得是些什么,无非是含冤受屈,不肯污蔑良善什么的罢了! 这是要将鲍太医的死生生的安在他身上了! 那王正平到成了为了给他遮掩而惹祸上身的无辜者了。 只听付尚德叹道:“我也知道林公子是为妹伸冤心切,难免心急了些,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付某给你担下此事就是。” 林楠不答,冷冷一笑,将宣纸拎起来,走到王正平跟前,问道:“这就是你交给付大人的,我所写的字据?” 王正平答道:“正是!” 话刚刚出口,一只脚狠狠踹在他的鼻梁上:“放你娘的屁!” 王正平惨叫一声,跌翻在地上捂着鼻子打滚哀嚎,鲜血瞬间从指缝中透了出来。他虽身体远比林楠壮硕,却挡不住鼻梁那种脆弱的地方毫无准备下被人全力一脚,顿时疼的死去活来,眼泪鼻涕和鲜血一起流下来。 这样的变故,连付尚德都惊到了,万万想不到这温文有礼、仪态翩然的少年竟敢当面行凶,那狠狠的一脚像是踹在他的脸上一般难堪,猛地站起来,狠狠一拍桌子:“林楠,你大胆!” 林楠对付尚德的怒火恍如未见,慢条斯理走回座位,道:“请赐纸笔。” 付尚德脸色发青,却依然喝道:“拿纸笔来。” 丫头蹑手蹑脚的进来,铺了纸,研了磨,略带同情的看了眼激起付尚德怒火的俊俏少年,又悄悄的退了下去。 林楠来到案前,提笔写了一副字,而后将两张宣纸一起放在付尚德面前,淡淡道:“付大人,有人不认得字,想必你是认得的。” 他这话说的极无礼,付尚德恼怒之极,几乎是从他手中夺过两张纸,一看之下顿时愣住。 林楠既然敢在那种地方留下笔墨,岂会没有准备? 前世的林楠学的是国画,自然也学了书法。他向来笔力精准,否则也不至于让他的导师都看走了眼,以为他是绝世天才,是以他虽整个人像是少了一股灵气儿似的,但是在临帖上,却少有人比的上。再加上他天生耐心好到了极致,无论什么事都能静得下心来做,因此他在前世书法上的造诣其实极高,只是同样也少了一股灵气罢了。 他前世临的是颜真卿的帖子,但是这个世界,虽和他原本的世界文化背景相似,历史却像是在南北朝的时候拐了个弯,没了隋唐,自然也没了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更没有了举世闻名的雄健、宽博的颜体楷书。 而林楠今生依附的,是从小在林如海的教导下打下坚实基础,又灵性十足的另一个林楠,是以当二人的灵魂水乳1交融之后,林楠的字,便是谦虚一些不敢称大家,却绝不是谁可以模仿的了的。 是以当付尚德拿到两张纸之后,脸色不再是发青,而是发黑。 自己之前的种种作态,在这两张纸面前,显得可笑之极。 难怪林楠说,“有人不认得字,想必你是认得的”,他现在才知道,那个不认得字的人,指得根本就不是王正平,而是王子腾! 到底是武官啊! 虽然他找的人仿字的功夫极佳,在一般人眼中,怕除了林楠写的那张中看一些,也没什么区别,可是有些人的字是仿不出的啊! 付尚德是正儿八经进士出身,当年也是有名的才子,在他眼里,林楠的字端庄雄伟,气势恢宏,骨力遒劲,气概凛然,古今未有啊! 若是之前就曾让他见过林楠亲笔写的那张字据,万万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林贤侄……” “付大人。”林楠打断他,伸手将那件亵衣提了起来,淡淡道:“王正平有没有告诉你,他在监视我的过程中,离开了一刻钟去取笔墨?付大人先前不是问学生,为何会随身携带螺子黛去探监麽?大人英明睿智,想必早就猜到了吧?” 他将亵衣举起,声音斩钉截铁:“你告诉那人,这种东西,他有,我也有!既然想向我林楠头上泼脏水,不妨拿着这个东西,和我一起到陛下面前见个真章!”重重掷在地上,拂袖便走。 付尚德忙追在身后:“林公子,林贤侄……” 林楠在门口止步,道:“大人请止步,学生无才无德,安敢让大人相送?告辞!” “唉,林贤侄,这只是误会,都是王正平那厮太过狡猾,我又上了他的恶当了……” 林楠淡淡一笑,道:“学生省得。大人放心,学生是知道好歹的。” 转身离去。 付尚德看着林楠的背影,脸色难看之极,他堂堂三品大员,何人敢对他这般无礼?偏偏这个年轻人,是圣宠更甚于他的林如海之子不说,本身也受皇上关注,更重要的是,现在连他的把柄也被此子攥在了手里。 越想越气,眼尾扫到王正平正挣扎着跪坐起来,狠狠一脚便踹了上去。 王正平再次惨叫一声倒地,付尚德快步转过屏风,屏风内,有一人端坐,付尚德脸上露出苦笑,道:“王大人,下官有负所托。实在是这年轻人太过厉害。” 王子腾也苦笑道:“都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却能算无遗策,唉!” 付尚德道:“现在可怎么办?可不能真的让他去告御状啊!” 王子腾默然不语。 付尚德又道:“这小子惯爱诈人,王大人觉得,他说手中有鲍太医的供状,是真是假?” 王子腾道:“若是假的,委实无法解释他为何会特意带了螺子黛去探监。螺子黛不用研磨,沾水即用,委实方便不过……唉!” 付尚德头疼道:“那这下可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也只有求和了。” “求和?”付尚德愣了愣,道:“但是我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 王子腾淡淡道:“他这般折腾,总是有想要的东西。” 起身道:“付大人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妥当,绝不会连累大人。” 付尚德含笑客套,但是心中难免腹诽:要求和早干什么去了?他这边刚把人得罪,那边倒求起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事情还没了结,但是案子算是完了,应该算是明朗了吧? 求按个爪,让我知道亲们还在…… 第27章 回到贾府,黛玉因林楠又去了顺天府,放心不下,正在他的院子等着,见林楠回来,大喜道:“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林楠道:“事情了了,自然回来的快。你来的正好,先坐着,等我换了衣服,一起画园子。” 黛玉含笑道:“哥哥已经许多日子没心思画园子了呢。” 林楠笑笑,自去换上家常衣服不提。 剩下两日,林楠比前几日还要悠闲,甚至主动又开始去学堂念书,让贾政颇感欣慰。 数日后,林楠刚从义学回到院子,锦书又拿了帖子来,道:“我看大爷也不必换衣服了,又有人请呢!” 林楠正喝着茶,头也不抬道:“谁啊?” “是冯大爷。”锦书道:“大爷你说奇怪不奇怪,往日冯大爷有什么事,一溜烟自己就来了,怎的今儿倒正儿八经下起帖子来了?” 林楠摇头道:“居然会是他?这小子还真是……” 将刚脱下不久的大衣服又穿上,道:“你去和姑娘说一声,省的又担心。” 锦书道:“大爷放心。” 林楠这才去了。 …… 醉仙楼的雅座,冯紫英同一人边吃边聊,气氛正热,见林楠过来,起身道:“阿楠你终于来了,你再迟片刻,我们都吃醉了,罚酒罚酒!” 林楠笑道:“要罚也当罚你才是,不知道我现在正用功读书麽?连帖子都会下错地方。” 冯紫英道:“算你了,总是说不过你。”一面招呼人换了新鲜席面。 林楠道:“何必这么客气?” 冯紫英笑道:“该当的,今儿你可是正主儿。来,介绍给你认识,这位是王仁王兄,京营节度使王大人的侄儿。” 王仁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容貌倒是俊雅,只是眸光有些不正,脸色略略苍白,闻言长身而起:“林公子,幸会。” 林楠也笑称幸会。 想着也该是此人出面,那些人威逼不成,也只有利诱了,总不能由堂堂二品大员来和他这个三品官的儿子对话,这王仁虽只是王子腾的侄儿,但是王子腾无子,王仁是王家这一房的独苗,身份不低。 王仁笑道:“前几日,曾在狱中见过林兄一面,虽只是惊鸿一瞥,但林兄风姿委实让人倾心,不想今日能有缘一会,真是三生有幸。” 原来竟是正主儿驾到。 想必王仁以为他真的从鲍太医那里知道了一切,否则也不会自己暴露出来。 林楠轻笑一声,道:“那日与王兄失之交臂,当真是憾事。” 两人都知道所谓的失之交臂是怎么一回事,王仁干笑一声,冯紫英招呼二人入座,岔开话题。 闲话间,酒菜已经重新置备上来,三人闲谈风月,酒过三巡,冯紫英成借着如厕,离开雅间,房中就只剩了林楠王仁二人,瞬间安静下来。 王仁伸手推过一个小匣子,含笑道:“日前的事,伯父和我都颇感歉意,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林楠手指撑着额头,打开匣子瞟了一眼,那是一张银票,面额十万两,于是将匣子又合上,推到一边。 王仁盯着他看了一阵,淡淡道:“在这京里,捐一个五品武官,也只要一千两银子。”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林楠淡淡一笑,道:“京城物价果然低廉,前儿在池边钓鱼,不想被不开眼的东西冲撞,污了衣裳,也不过赔了我十一万两银子便罢了。” 王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差点破口大骂,你当你的衣服是金子做的吗?又想起临行时伯父的叮嘱,终究不敢造次,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匣子,道:“这是伯父给林家妹子添妆用的,还望不要嫌弃。” 林楠漫不经心的打开看了一眼后又合上,轻笑道:“王兄忘了家父是做什么的了,若是我们林家的人见了这种东西就挪不开眼,只怕收到手都软了。” 王仁脸色数变,若之前他是恼怒居多,此刻却是带了几分忧惧,他伯父说的很清楚,若不能让这少年消停下来,连王子腾都护不住他,不仅要前程俱毁,连性命只怕都难以保全。 顿了顿又道:“林兄才气纵横,家伯父也甚为欣赏,林兄若愿意为官,伯父可以举荐。” 林楠摇头道:“家父家教甚严,一心想让小弟由正途科举入仕,王大人的好意,在下只好心领了。” 王仁沉默下来,盯着他看了许久,苦笑道:“我和伯父一直都想不明白,我们两家也算是姻亲,你何苦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弄倒了我,我们王家和林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你这又是何苦?” 林楠将身前的两个匣子都推了回去,淡淡道:“如果我真想和王家不死不休,今天也不会来这里。” 和王家不死不休?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四大家族已经日渐没落,王子腾是四大家族唯一的支柱――他现在可没有和自己的外祖母还有舅舅开战的意思。 何况他和王家之间无冤无仇,他们不过是在他的算计下杀了一个鲍太医而已,他可没有义务为鲍太医报仇雪恨。 若他真想和王家不死不休,又怎会从一个小小的王仁身上下手,白白结下深仇,却与王家实力半点无损。 说到底,不管他将事情闹到多大,目标始终只有一个。 王仁闻言,脸上微有得色,只要你有想要的东西就好,露出矜持的微笑:“你的意思是?” 林楠一只手搁在案上,把玩着自己的酒杯,直到王仁等的有些不耐烦时,才轻笑道:“我那二舅舅,也就是王兄的姑父,为人方正,我是极佩服的,只是他子嗣单薄,内院又空虚,委实让人遗憾,王兄,你说二舅舅是不是该娶一个出身不低,身家丰厚,又贤淑美貌的贵妾了?如果我那位小舅母能姓王或者姓史就更好了。” 王仁瞪着他看了许久,强忍着没有捶桌大骂,道:“你闹腾的这么大,把我都陷进去,就为了这么点儿破事?你到底和我姑妈有多大的仇啊!至于吗?” 林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放在重重放下,冷哼一声道:“你说我闹腾?我们林家,只有一家三口,我妹子那就是我和我爹的眼珠子!堂堂三品御史的千金,在扬州,被人捧在手心里,珠环翠绕,仆从如云,谁敢给她半点委屈?是老太太再三再四的派人去接,父亲也怕她孤单,怕母亲不在没人提点教养,才恋恋不舍的将她送了来京……” “我们怕她受了委屈,怕她给人看轻了去,每年一船一船的往出送东西,结果她在这边过的是什么日子?做主子的指桑骂槐,刻薄轻贱,做奴才的冷眼暗嘲,怠慢轻忽!你知道他们说什么?说我妹子一草一纸用的都是他们家的!敢情我妹子是他们养着的?敢情我们家每年送来的东西都是喂了狗了?他们巴巴的把人接了来,便是这样待她的?王兄,你说,换了是你……你能忍的下去?” 王仁见这向来从容自若,风姿如仙的少年,在他面前激愤如此,心中难免多了几分认同:姑妈也是,巴巴的把人接来,又拿了人大笔的银子,却还要薄待人家,委实太过了些。 给他斟了杯酒,口中劝道:“林兄消消气,妇人的那些小心思,不是咱们能琢摩的透的,过去就算了!” 林楠苦笑道:“我见王兄你也是义气中人,才同你说这些肺腑之言。若非是万不得已,若非是忍无可忍,我岂愿开罪王家?刻薄也好,慢待也罢,我都能忍,可她万万不该在我妹子的药里动手脚!我妹子打小体弱,我和父亲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调养,才渐渐有了起色,谁知道……” 一锤桌子,道:“她心肠怎么就那么狠毒,我妹子碍着她什么了?不喜欢远着就是了,不喜欢去信让我们接走就是了,怎么就非要要了她的命不可?我妹子,才十二岁啊,就怎么把她朝死里得罪了?!” 不得不说,林楠这幅容貌气质,做出这种悲愤之色来极具感染力,连王仁听了也不由生出同仇敌忾之意来,幸而他还记得那人是他的亲姑妈,才没有随声符合。 却听林楠冷笑道:“可是这个蛇蝎妇人,偏偏就是我的舅母,是我的长辈,我竟是半点也奈何她不得。便是如此,我也不能让她过的舒心如意!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丈夫的爱重麽?我偏要在她心里扎上一根刺!” 王仁神色复杂道:“所以你折腾这么一大圈,就只为了给我姑丈娶个妾?” 林楠靠在椅背上,悠悠强调道:“是贵妾。” 王仁有些哭笑不得,万万想不到林楠的想法竟如此匪夷所思,如果用现代的语言形容他的心情的话,那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小题大做”。 “罢了罢了,算你了!”王仁来之前还对林楠半恨半惧,此刻全成了好笑,甚至还带了几分对任性少年的纵容,语气姿势顿时都随意起来:“就这样吧,你的要求我知道了,事情虽不大,但是舅母到底是长辈,却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不过我却可以给你个准话,伯父对姑妈也不满的很,此事起码有九成的准头……不过,那东西?” 林楠道:“王兄尽管放心,舅舅迎娶新人之日,便是它灰飞烟灭之时。” 王仁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 又将那两个匣子推了过来,道:“伯父说了,事情不管成与不成,终归是我姑妈有错在先,这两样东西,请务必收下。” 林楠将它原封不动的推回,道:“若是事成,麻烦王兄拿此替我小舅母添妆,若是不成……” 他淡淡一笑,懒洋洋道:“你我之间,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王仁不置可否,将盒子收回怀中,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给我姑妈难堪啊!”不管是谁家的姑娘,若带着这样的嫁妆嫁过去,谁敢不高看她一眼? 起身道:“罢了,我此行目的已达,这就回去复命了。林兄慢用。” 林楠起身相送,冯紫英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二人一起送走王仁,才反身回房。 冯紫英笑道:“阿楠看来是和王兄是一见如故啊!” 林楠看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冯紫英语气酸酸的道:“不然如何会交浅言深?你和我都没有说过那么多肺腑之言。” 林楠对他找了地方听二人的谈话一点都不吃惊,嗤笑一声:“肺腑之言?少装模作样!你不是最擅长和人说这种肺腑之言麽?好似和每个人都推心置腹的样子……” 冯紫英干笑道:“老账就别提了,话说回来,那王仁或者会被你哄住,王大人可不是傻子。” 林楠淡淡道:“他既不是傻子,就该顺着我给的梯子爬下来,我林楠一个就能弄得他们王家灰头土脸,别忘了我还有个在江南做御史的父亲!若不是怕外祖母和舅舅脸上不好看,我何须这般束手束脚?” 冯紫英笑着给他斟酒,道:“我说呢,怎么扬州第一纨绔林大公子,变得这般能忍了,看的我都憋屈的不行……话说回来,你折腾那么一大圈,我只看着都觉得累,就真的只为了让你舅舅娶个妾?” 林楠懒懒挨着椅背,奇怪道:“我不过是写了一副状子,探了一次监,被付大人叫去府里问了两次话而已,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好像做了很多事似的?” “不是人累,是心累。”冯紫英道:“不要岔开话题――你当真只是想给你舅舅娶个妾?” 林楠嗯了一声,道:“不然以她王子腾妹妹的身份,王家不开口,谁敢在这上面给她没脸?毕竟现在贾家全指着王家撑腰呢。” 冯紫英鄙夷道:“你哄鬼呢!” 林楠不置可否,悠然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林楠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我倒是更喜欢猪一样的对手,每次只要勾勾手指头,便会老老实实把脖子伸过来。” 冯紫英头疼道:“你可不可以说句人听得懂的话?” 林楠叹道:“看来我不只有猪一样的对手,也有猪一样的队友……” 冯紫英怒道:“林楠!” 林楠失笑道:“这一句倒是听懂了!” 冯紫英道:“我懒得和你打哑谜!不说便算了!你捏着王仁唆使杀人的罪证,想让王家低头不难,可是你舅舅可是出了名的古板,他肯娶什么劳什子贵妾?” 林楠道:“再古板的人也是人,谁不慕青春少艾?”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天空君、爱睡觉的猫、镯子芬、killingkiss的打赏! 第28章 回到院子,天已擦黑,林楠沐浴更衣罢了,在案前坐下,道:“锦书,把你的螺子黛拿来我用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锦书闻言,回眸嗔道:“螺子黛那东西贵的要死,大爷以为奴婢有多少呢?唯一一个还是姑娘前儿送的,还没开始用呢,就被大爷拿去了,现在又问我要?等我悄悄的把澹月的给您拿来――大爷你可记得要还她。” 林楠道:“倒像我平日里亏待了你们似的,看这小气劲儿!” 锦书笑着将东西拿来放在案上,又将油灯拨亮一些,林楠道:“你去让澹月打听着,看老爷在不在书房。若在就来回我,若是不在,就去上房回禀一声,说我有功课要请教,问方不方便。” 锦书清脆应了一声去了。 …… 第二日,包打听澹月来报,说王子腾的夫人来了一次,先拜见了贾母,后在王夫人房中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才走,王夫人送她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第三日,王夫人去了王家,回府之后神色憔悴,整个人阴沉沉的,在她院子侍候的丫头有好几个都无缘无故的受了挂落。 第四日,王夫人又去了王家一次,之后躲在房里一整日没有见人。 第五日,王夫人倒没去王家,只是在梨香院里呆了一天。 第七日,正巧是休沐,王子腾正坐在炕上打棋谱,其夫人捧着一叠画像进门,见状脚步微顿,她知道王子腾最厌有人在此刻打扰,正要退出去,王子腾已经抬起头来,不悦的望向她,只得干脆走了进来,笑道:“这是这几日来,妾身寻到的王家和史家的姑娘中,身份和年纪都合适的,已经绘了像,老爷您看看吧!” 王子腾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看的,你随意挑一个长相过得去便成。” 王子腾夫人含笑应了,王子腾刚埋头准备继续,又想起什么抬起头来,道:“把史家的放在一边,单从王家挑就是了。” 王子腾夫人诧异道:“可是仁儿不是说……” 王子腾道:“林家小子点明要这两家的姑娘,自然有他的小心思。我们也要有自己的考量:贾家的老太太年纪大了,人越老越恋旧,如果进门的是史家的姑娘,无论如何都会偏疼些,这样妹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若进门的是王家的姑娘,她顾及妹子的身份,定不敢造次,且再嫁进去一个王家的姑娘,也是告诉那小子,我们是愿意远了妹子和他交好的。” 王子腾夫人点头称是。 王子腾继续道:“这件事不要拖延,需快快的定下来,一则仁儿有把柄攥在别人手里总不是什么好事,再则,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耐心的,别看这次似乎好说话的很,那可是个翻脸无情的主儿。” “等定下来人选,你便过府和老太太商议此事。妹夫那边我亲自去说,他为人向来古板,怕还要费些唇舌。” 王子腾夫人一一应了。 王子腾捏着黑子又低头看棋谱,一面道:“你过府时也劝着她些,她差点害死了人家的妹子,人家不过是让妹夫娶个妾罢了,已经给足了我们两家的面子,便知足了吧!何况不管进门的是什么人,她是我王子腾的亲妹妹,谁还敢亏待了她不成?” 正说着,外面传来“老爷!老爷!”的急促叫声。 王子腾夫人皱眉道:“谁这么没规矩?” 王子腾道:“是管家,让他进来。” 管家进门,急急的请了安,道:“老爷,刚才顺天府尹派了人来,说有万分紧急的要是要见老爷。” 王子腾道:“人呢?” “在外面。” “快请。” 王子腾夫人忙避进内室。 进来的是王捕头,抱拳道了声好,也不等王子腾动问,便道:“今儿天刚亮的时候,林楠林公子派了人来,给我们家老爷传了一句话。” 顿了顿才道:“他说:‘鲍太医的案子,大人是要自己审,还是让万岁爷派人来连大人一起审?’当时老爷还没起身,那人在门外传了话,转身就走,老爷鞋子也没穿就追出去,也没能问出第二句话来。” 王子腾顿时神色大变。 王捕头继续道:“我们老爷说,他和大人虽然交好,可是却身负皇恩,若林公子真的去府衙递了状子,他也不敢不审。还希望王大人能好好安抚林公子,万事以和为贵。” 王子腾沉吟片刻,道:“烦请回复你们家大人,说多谢相告,我绝不会让他为难。” 王捕头应了一声告辞去了,王子腾冲管家使了一个眼色,管家追了出去,掏出一物塞进王捕头手中,道:“大人面前,还请王捕头美言几句……” 王捕头将东西推了回来,道:“我美言有什么用,若林公子不松口,我们家大人自身都难保……唉!” 管家坚持将东西塞进王捕头的袖子,道:“小小玩意儿,不值当什么。只是谢过王捕头大清早过来传讯罢了。” 王捕头这才收下,道:“你劝劝王大人吧,林公子非常人,能不开罪还是不要开罪的好。” 管家赔笑应下。 房中,王子腾夫人急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家可只有仁儿这一根独苗啊,可不能让他出事啊!” 虽然王仁不是她所出,但是她膝下无子,向来将王仁视为亲生,是以心中万分焦急。 王子腾正急匆匆穿上大衣服,闻言怒道:“还用你说!” 见她还没头苍蝇似的,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换了衣服,同我去贾府看看那个蠢货又做了什么蠢事!” 一面向外走,一面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支十万两银子,拿了我的帖子,送去顺天府,和付大人说,不敢求他徇私,只万一林公子去了,万望拖住,让我们有个转还的时间。另外让仁儿去找冯紫英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林家小子会突然翻脸。” 王子腾和夫人到了贾府,发现整个贾府安静的像一座坟墓,连个带路的下人都找不到,去了贾母的院子,里面没有半个人,王夫人正房也是一样,王子腾沉吟片刻后,道:“去林楠的院子。” 当下有上次陪王子腾夫人过府,并给林楠送了东西的婆子出来带路,还未靠近,远远的便看见林楠院子外面不远的空地上,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人群之前有二十多人被按在条凳上,打板子,声声凄厉的惨叫传来。 王子腾加快脚步靠近,渐渐的黑了脸。 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王夫人的陪房,除了各处做管事的和被王子腾拔了舌头卖去煤窑的周瑞家的,个个都在挨打的行列。 原还只是怀疑,现在更加确信无疑:那个女人果然又干了蠢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蠢事! 略扫了一眼,发现贾府的奴才几乎都在这里,主子却仍一个没见,不等他开口,底下自然有人去问了明白,对王子腾指了指林楠的院子,道:“老爷,说都在里面呢!” 王子腾微微颔首,到了门口,先让人进去通报,片刻之后,脸色发黑的贾政出来,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舅兄。” 引了他进门。 王子腾看着院子里满地的狼藉,奇道:“这是?” 贾政苦笑道:“家门不……唉!” 话说到一半,便自知失言,化为一声长叹。 进了房门,只见贾母正拿着帕子抹泪,王夫人铁青着脸坐在一边,几个丫头连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外面一声声的惨叫不断的传进来。 房里比外面还要乱,东西散落一地,王子腾目光落在窗台上一个剪破的香囊上,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王夫人一见王子腾进来,见了救星一般,大喜起身道:“大哥……” 王子腾却不理她,先向贾母问了安,这才问道:“林贤侄呢?” 贾政似难以启齿,自己不愿说话,拿眼去看一个丫头,那丫头恭敬上前行了一礼,道:“启禀大人,我家大爷昨儿晚上被薛大爷请去吃酒,夜半的时候,薛大爷派人来说大爷吃醉了,在客栈就近歇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王子腾见那丫头姿容不凡,穿着体面,口齿也清楚,知道是林楠身边亲近的人,态度便温和了几分,道:“难道早间也不曾遣人去问问?” 锦书恭声答道:“启禀大人,我们院子的人,都随姑娘在四更天的时候回了府,只留下奴婢一个,等着天明给老太太回了话才回。是以并不知道此刻大爷在何处,想必是回府去了。” 撇开这院子里仿佛被反复抄捡过一百遍的狼藉不提,只看黛玉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被逼着在半夜四更天的时候回了府,便能想象的到林楠心中的愤怒,王子腾再难装糊涂下去,问道:“昨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贾政叹了口气,仍旧不愿多说,吩咐道:“紫鹃,你对王大人说吧。” “是!”紫鹃应了一声上前,道:“昨儿三更天的时候,奴婢刚侍候姑娘歇下不久,几个管事妈妈带着二十多个丫头闯了来,说是府里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都混赖着不肯认,所以到各处院子搜上一搜。” “姑娘不允,说:‘我们家是姓林的,便是搜也轮不到贾家的人来搜。’那些人说:‘既然姑娘住在贾家,姑娘的人便脱不开嫌隙,大家一起都搜上一搜,也能证明清白。否则若是各处都搜了,独漏了姑娘的院子,到时候寻不到东西只恐大家胡乱猜测。’” “姑娘说:‘你们贾家丢了东西,只管去搜自己的人,若是怀疑是我们林家的人偷了,不妨去报官,要搜就让顺天府尹的人来搜!’” “她们说不出个所以,只好说是奉了主子的命令,不敢不尊,强行便要搜查,姑娘没法子,说既是主子的令,她便来回了老太太。她们急了,封了门不让人出,强行搜了姑娘的院子。” “等她们走了,因院子里连一床完好的棉被也没剩下,实在住不得人,姑娘只好带着奴婢们来了大爷的院子。谁知这边情景也是一样,姑娘没法子,便连夜带人回了府,只留下奴婢和大爷院子的锦书姐姐回话,省的老太太和太太以为我们林家的人不知礼数,在半夜里不告而别。” 说完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王夫人见王子腾脸上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忙道:“非是我任性胡为,实是有个小丫头在园子里捡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知是哪个不知羞耻的落下的。我怕园子里有些不要脸的狐媚子带坏了主子,才寻个由头搜上一搜,若是发现有不检点的,也好早些撵出去……” 王子腾冷冷打断她,沉声道:“那你找到了什么东西没有?” 王夫人顿时一楞,若说是违禁的东西,倒是搜出了几样,可是王子腾问的,当然不会是这个,顿时呐呐无语。 王子腾暗叹一声,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丫头惊喜的声音:“去林府的人回来了!” 一直不曾说话的贾母眼睛一亮,大喜道:“快,快让他进来!” 林之孝两口子低头进门,贾母见他们身侧空空,失望道:“楠儿呢?怎么没和你一同回来?难道他还没回去?可曾见到林姑娘?” 林之孝道:“小的见到了表少爷,表少爷说他现在实在脱不开身,等他闲了,就来拜见老祖宗。” 王子腾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林之孝迟疑了一下,才道:“表少爷说,他正忙着寻人替林姑娘置备衣物,还有找太医救治垂危的丫头……” 众人一愣。 贾母道:“制备衣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还有垂危的丫头又是怎么回事?” 林之孝犹豫着不敢开口。 紫鹃上前禀道:“昨儿抄院子的时候,她们把姑娘并奴婢等的衣服但有夹层的都剪开了,只留了正穿着的这一身。因她们来的时候,姑娘已经歇了,起身时只来得及披了一件鹤氅,是以……后来还是奴婢去三姑娘哪里借了一身衣服,姑娘才好出的门……至于盈袖姐姐……” 她哽咽道:“她们原是连我们身上也要搜的,是盈袖姐姐不堪受辱,一头撞在门柱上,才……” 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勉强行了一礼退了下去,锦书搂着她低声安慰。 显然这件事,贾母和贾政也是第一次听闻,只觉得简直就不可思议,呆了呆才醒过神来,贾母发出一声悲号,大哭道:“我的玉儿啊,是我这个老婆子对不住你!不自量力的以为能护你周全,巴巴的接来陪我这孤老婆子,不想被人欺负到这份上……” 她哭天喊地,形象全无,贾政黑着脸不说话,王夫人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被贾母哭着打断道:“鸳鸯,去收拾东西,这府里已经容不下我这个老婆子了,我们走,我们走!” 贾母是既惊更怒,她知道王夫人向来不喜欢黛玉,只想着看在她的份上,总会善待几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心目中既识大体又孝顺的好媳妇儿,居然会做出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来!她可怜的弱不禁风的孙女,居然被人这般对待,居然被逼的半夜三更出走。 黛玉和林楠是她嫡嫡亲的外孙和外孙女,因她的关系才在府里住着,王夫人此举,简直就是将她的尊严,赤1裸裸的踩在了脚底下。 贾母边哭边骂,一面拄着拐杖向外走,贾政连忙上去赔罪,自认治家无方,王夫人和王子腾夫人忙一左一右搂住了,贾母寸步难行,只得大哭道:“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林姑爷,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那早逝的闺女啊!我受了一辈子的罪,千辛万苦将儿女带大,临到老了,竟连存身的地方都没了……” ****** 贾府中闹得天翻地覆时,林楠院子也来了不速之客,冯紫英脚不沾地的冲进门,却见林楠正和一个十二三岁清丽如仙的轻松少女说笑,不由一愣,迅速低头,道:“失礼。” 黛玉见闯了陌生男子进来,轻呼一声,急急避了出去,冯紫英眼角瞟见淡紫色的衣角飘出门外,这才抬头,冲到林楠身边,道:“快说,你这次又做了什么?为何王仁那小子大清早急匆匆跑来找我打听你的事?” 林楠淡淡道:“我做的那些事,你不是都知道吗?” 冯紫英道:“什么事?” 林楠勾了勾手指头,冯紫英忙将头凑了过去,林楠哑然失笑。 冯紫英怒道:“你又耍我!” 林楠摇头叹道:“自己笨,却偏要怪别人.” 冯紫英本要发怒,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林楠那句话来:“我倒是更喜欢猪一样的对手,每次只要勾勾手指头,便会老老实实把脖子伸过来。” 所以,林楠做的事,就是――勾了勾手指头? 上次勾勾手指头去探监,让王夫人王仁两个做下了杀人灭口的蠢事,这次所谓的贵妾,也不过是他勾的手指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木木长林、洒洒、月影斑驳、八月桂花香的打赏! 终于码完了,一个字的存稿都没了,明天又忙的要命,很可能没有更新,看在今天这一章甚肥的份上,原谅了我吧! 第29章 离林宅不远的茶楼中,王仁焦灼的等在二楼的外间,见冯紫英上楼,顿时大喜,拉他进了最内的雅间,道:“冯兄可曾问出些什么?” 冯紫英喘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了才道:“快别提了,王兄你这次可害惨了我了,阿楠连我都怨上了。” 王仁急道:“怎么?他不肯说?” 冯紫英道:“阿楠现下忙的很,哪有空理会我?我跟前跟后的给他跑了个许时辰的腿,才抽空问他一句。他先是不说,被我问得烦了,便道:‘你既是为那家人来的,我和你便没什么话可说。’一面令人送客。” 王仁失望道:“你就乖乖出来了?” 冯紫英翻了个白眼,道:“你也忒小看我!我和他好说歹说,只道便是有人开罪了他,和王兄也是无关的,否则又何须费心央我来打听?因了旁人的过错去迁怒于无辜之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仁大喜道:“正是,正是!” 冯紫英道:“阿楠也觉有理,便冷冷说了一句:‘让他回去问问他的好姑妈又做了什么好事!’再不肯同我说话。” 王仁等了半天,就只等了这么个结果,失望的啊了一声,却听冯紫英又道:“不过我哪有那么好打发?他虽不肯说,可是他手底下的人我都是混熟了的,知道我和他关系好,而且阿楠自己都说了半截子了,所以也不很瞒我,略哄哄就说了。” 顿了顿,道:“要我说,这事儿你姑妈做的也确实有些不地道,昨儿无缘无故的去把阿楠和林家妹子的院子搜了个底朝天,听说连被子枕头衣服鞋袜都扯破了,害的林家妹子被逼的半夜四更天回了府,受了惊又受了寒,回来就发了病。唉,要不是阿楠昨儿被薛蟠哄了去喝酒,断断不会让他妹子受这样的委屈……咦?王兄你这是怎么了?” 王仁的表情很是奇怪,似喜似忧,在不大的厢房里快快的兜了两个来回,才开口说话,语气急切又忐忑,还带着期待:“昨儿姑妈搜了林兄弟的院子?” 冯紫英因刚说完了大段的话,正坐着给自己倒茶喝,闻言点头道:“是啊!” 王仁搓了搓手,又在厢房里来回踱步,末了一跺脚向外冲去,刚出门又想起冯紫英的存在,忙回身道了一句:“今儿的事多谢冯兄了,改日再请你喝酒。”急急的去了。 冯紫英客气一句,目送他离开,侧身靠在椅上,摇头叹道:“王大人一世英名,偏偏身边的人愚笨如斯……若是你姑妈真的搜到了东西,阿楠还会用鲍太医的事相挟麽?真正是愚不可及。” …… 荣禧堂中,王子腾夫人正对垂泪的王夫人责道:“眼看事儿便了了,你怎的出这种浑招?你看这事闹得……唉!老太太的事还好说,到底是一家人,好生陪个不是也就是了,可是林家那孩子已经派人去了顺天府了,警告府尹大人不许徇私,否则连他都没有好果子吃。这次只怕真的难以善了了……” 王夫人睁大泪眼道:“林楠他算……竟敢去警告府尹大人?府尹大人也不治他的罪?” 王子腾夫人叹道:“老爷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林家孩子不是好惹的!天底下不读书的人多了,除了皇子皇孙,有几个因为不好好念书就被皇上下旨斥责的?那孩子有皇上看着呢!若是旁的人,更大的事老爷都能捂得住,可那个孩子,那是直接就能捅破天的人!不然你以为顺天府的老爷为何那么卖他的帐?更何况,江南还有个比他还厉害的林如海呢!” 王夫人不以为然道:“他不过是个白身,林如海也不过三品,哥哥还是二品呢!” 王子腾夫人叹道:“官场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这次的事实在是你太鲁莽了。原是我们家对不住他,难得那孩子大度,只在妹夫房里放个贵妾便肯偃旗息鼓,你偏偏要节外生枝,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王夫人冷冷道:“怎么嫂子还觉得他是便宜了我不成?敢情不是让哥哥娶贵妾,嫂子自然不疼不痒。” 需知贾府日渐衰败,荣宁两府中贾赦贾珍身上只有虚爵,唯一一个有实职的贾政,才不过是个五品,说的难听些,现在的贾府还能这般风光,仰仗的不过是王子腾的势罢了。 贾政是次子,且未袭爵,他们夫妇却在荣禧堂中住着,除了因为贾母偏心,因为贾赦实在不成体统之外,谁又敢说不是因为王夫人是王子腾的嫡亲妹子的缘故? 是以王夫人虽是次子媳妇,在府里却大权独揽,说一不二,贾府中重要些的管事之位,十个里面倒有八个是她的陪房占着,她在贾府说的话,比贾母还要顶用,更是从未有人敢给她半点不痛快。 贾政虽说有两个妾,却都是丫头出身,在她面前,连个体面点的下人都不如,别看赵姨娘生了两个孩子,每天还不是要早早的去她房里侍候?给她打帘子还嫌笨手笨脚。这种卑贱的妾侍,说白了不过是侍候她兼且侍候贾政的奴才罢了,她高兴了,给个好脸儿,人人都赞她贤惠,她不高兴了,便是找个人伢子卖了,也没人会说她半个不是。 她也罢,贾政也罢,都不过当她们是个玩意儿罢了。 这种妾,她容的下。在这种妾面前,她也乐得大度。 可是贵妾不同。 那是正儿八经的娶进门来,可以管贾母叫婆婆,管贾政称夫君,在她面前有座儿的,能开口叫她姐姐的人! 这是要生生的将属于她的丈夫,属于她的贾府,分了一半儿给那个贱人,叫她怎么忍?! 人都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但王夫人因娘家势力大,且贾母又不是个爱生事的,一到贾府,过的便是比做姑娘时还要舒坦的日子,丈夫尊重,婆母偏疼,亲戚奉承,下人一呼百应。(.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样的养尊处优,一人独大的日子,她天经地义的过了几十年,本来还可以一直过下去,现在却突然告诉她,贾政要娶贵妾! 这对她简直就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噩耗! 可这些人,却觉得无关紧要,却觉得反倒便宜了她一般! 王子腾夫人噎了噎,她贵为二品诰命,丈夫位高权重,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不过是因为王夫人是丈夫嫡亲的妹妹,才对她格外客气,这次分明是她自己闯了大祸来给她收拾乱摊子,居然还这般冷言冷语,神色一冷,道:“我又没有下手毒害自己的亲侄女,老爷自然不会去娶什么贵妾。” 王夫人被踩中痛脚,脸上变得难看之极,恼羞成怒道:“分明是林家那个小畜生陷害我,怎么连你也这样说!我不过是让仁儿去劝劝那鲍太医实话实说罢了,谁知道他竟会这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现在却要我来替他承担后果,凭什么?” 王子腾夫人只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差点脱口而出:“你那日在府里等到仁儿的消息的时候,喜的只喊阿弥陀佛,怎的不说什么伤天害理?” 咬了咬牙,正要说话,门帘子被人狠狠摔开,王子腾沉着脸进来,道:“既是仁儿的错,怎的人家就不叫仁儿抵命?只着落在你一人身上?” 王夫人一见王子腾,气焰顿消,呐呐起身道:“大哥……” “不要叫我大哥!”王子腾道:“你若还记得自己是姓王的,你若但凡还有一分念及仁儿的死活,你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王夫人急道:“我若是不是为着仁儿,何苦要去搜什么院子?” 王子腾斥道:“林家小子狡猾如狐,他藏起来的东西,会让你找到?” 王夫人噎了噎,声音弱了下去,道:“我这段日子一直派人盯着他,他除了去学堂念书,偶尔去去林丫头的院子,还有找老爷问问功课,便整日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足不出户。我想着,那么要紧的东西,他定会放在眼皮子底下,且他在外并没有落脚的地方,新买的宅子他也从未去过,且还在休整,人多眼杂,那东西除了在他身上,便只会放在他或者林丫头的院子,这才会动了让人搜一搜的念头。” “我已经想过了,这样做虽会惹怒老太太和老爷,但是老太太也就是闹一闹罢了,只要有哥哥你在,她过不了多久便会如常,至于老爷,我只要好好说说,老爷迟早会明白我的苦心……”贾母最懂审时度势,贾政耳根子又软,这些她都看的明白,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黛玉那小丫头有了林楠撑腰,居然变得这般硬气,竟然敢和她派去搜查的人正面冲突,将盖在脸上的遮羞布一把扯落。 没想到黛玉的丫头竟那么烈性,居然会撞了柱子,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没想到她特意吩咐了记得锁死的门,竟不怎么的让黛玉弄开,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内院,和林楠的人会合在一起,一走了之。让原本可以烂在锅里的事闹了出去不说,更让她已经准备好了的,一出责罚胆大包天冒犯了黛玉的下人的好戏无处可唱,以至于收不了场。 咬了咬牙,现在事情已经成这样了,也只有指望王子腾帮她一把了,恳切道:“哥哥,不管林家的小畜生要的是什么,哥哥被他这么要挟着,难道心里就不憋屈麽?只要找到那东西,看他还怎么嚣张?” 王子腾冷然道:“那你找到了没有?” 王夫人一滞,王子腾夫人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就算万一找不到,激怒了林楠,他告上公堂,倒霉的也是仁儿,你不过损些名誉,还可以好端端的做你的贾家太太,甚至连贵妾都不用娶了?” “没有!”王夫人闻言急声道:“没有的事,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仁儿是我的侄儿,我怎么会想着害他?” 王子腾夫人冷冷道:“林家丫头不也是你的侄女吗?” 王夫人尖声道:“那怎么一样!你不要污蔑我!” 王子腾夫人冷哼一声,对王子腾行了一礼,道:“我去看看老太太。”径直出门。 王夫人望向王子腾,哀声道:“哥哥……你不要听嫂子的话,她……” 王子腾冷冷道:“我知道你没这么想……你还没那个脑子。” 王夫人先是一喜,便听到王子腾下半句话入耳,噎了噎,想到现在她能依靠的也只有王子腾了,含了泪,哀声央道:“大哥,我知道这次是我错了,你一定要帮帮我,这次老太太和老爷一定恨死我了,等贵妾上门,府里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大哥……” 王子腾气的差点一耳光扇过去,直到这个时候,她想的仍是这个!竟全然没想过,王家这一房唯一的独苗,先是被她拉入了泥潭,现在更被她一脚踹进了火坑吗? 想到这不是自己府里,想到她现在是人家的太太了,强忍了气,道:“搜院子原就是昏招,但是你既然决定了要搜院子,既然已经将人朝死里得罪了,为何又为了一个小丫头就改了主意?若那东西就缝在那丫头的衣襟里呢?你若真找到那东西,别说伤了一个丫头,便是把林丫头打晕强行搜了身,他林楠又能怎么样?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唉,我……”王夫人听的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给自己的一个耳光,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正懊悔不已,便听王子腾又道:“你不是很会做戏麽?我不管你是寻理由也罢,找替死鬼也好,总之哪怕是跪在地上给林家的丫头磕头,也必须让她消了气。林丫头不消气,林家小子就不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要怎么了,终究还是要是看林家那小子的意思。 王夫人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什么,你让我给她……” “闭嘴!”王子腾怒道:“我不管你愿不愿意,若是林丫头不消气,若是仁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哼!” 王夫人正要说话,外面有人高声通禀,忙闭了嘴。 王子腾应了一声,外面的人禀道:“大人,姑太太的四个陪房中,有一个熬不过,已经死了。贾大人派人来问,剩下三个和他们的家人,是大人带回去,还是他自己处置?” 王子腾道:“这样的奴才,便是死了也活该!你去回禀一声,便说他们既然跟着主子来了贾家,就是贾家的人,随意处置就好,不需顾及王家。” 王夫人急道:“大哥!我身边就剩这几个……” 王子腾冷冷打断道:“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对外吩咐了一声:“去叫上太太,我们回府。” 这个地方,他是没脸呆下去了。 也不和王夫人招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王夫人追到门口,顾及身份终于还是没有追出去,在门口发了好一阵楞,才高声道:“吩咐人备车,我要出门。” 外面金钏儿刚应了一声,便听到贾政道:“不必了,这段日子,你们太太哪里都不去。” 金钏儿叫了声“老爷”,低声退在一边,王夫人挤出笑脸,迎上贾政:“老爷,您回来了,老太太她……” 却见贾政脚步不停的从她身边径直进房,王夫人脸色变了又变,咬了咬牙,跟在后面掀了帘子进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忙死了,好容易码了点字,结果jj还抽抽……半天才弄上来,⊙﹏⊙b汗 谢谢无可言、花饫、许睿、阿伊的打赏! 最后啰嗦一句,元春现在还只是一个女官呢! 第30章 进了门,却见贾政沉着年脸坐在炕上,王夫人忙亲手端了茶送过去,抹泪道:“老爷,这件事都是妾身的不是,没想到下人们……” “砰!”茶杯刚刚放上炕桌,便被贾政扫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王夫人被吓的心头狂跳,道:“老爷……” 贾政狠狠的盯着她看了一阵,才咬牙道:“我只当你是大家出生,宽仁大度,是以一直以来,你说什么我便信了,万万没曾想到,你竟是这等毒妇!” 毒妇!他说自己是毒妇! 王夫人惊退数步,脸色煞白,抖着唇道:“老爷何出此言,我知道此事我处置不当,可也是为了府里的安宁……” 贾政狠狠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买通鲍太医要害死玉儿,也是为了府里的安宁?!” 王夫人几乎吓的面无人色,一阵心慌意乱,一会想着,那个小畜生,居然敢到处乱说,若是他真的到处乱说,可怎么好?怎么好?一会又想着,老爷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可怎么办怎么办…… 心慌得不行,口中却强道:“老爷您说什么啊?鲍太医的事,和妾身有什么关系?您不能听了楠儿的话就怀疑妾身,楠儿他向来爱胡乱……” “到现在还要向旁人身上坡泼污水!”贾政喝道:“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抖手将一块素色的绢帕扔在地上。 王夫人只觉得心口砰砰的跳的好不厉害,抖着手将绢帕拾了起来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耳中听得贾政冷声道:“你去搜楠儿和玉儿的院子的时候,只怕没有想到吧,这个东西,三天前就落在了我的手上!” 王夫人屏住呼吸将上面淡青色的字迹看完,面色变得奇怪之极,似惊似怒,似喜似恨,咬牙切齿道:“这是假的。老爷,这是污蔑!是林楠那个小畜……” “啪!” 一声脆响。 说话时戛然而止。 房中突然安静的可怕,仿佛那一声脆响带有回音一般压制住了所有的声音。 王夫人捂着脸颊,难以置信的看着贾政……这一耳光打得并不很重,所以也不很疼,但是其中所带的屈辱沉重的让难以承受,她身体摇摇欲坠,牙齿咯咯作响:“……你……你打我……你……” 贾政对这个夫人向来尊重,平日连一句恶语都没有,此刻怒极出手,心中却没有半点悔意,恨声怒喝道:“打的就是你这毒妇!” 喘了几口粗气,道:“玉儿聪明灵慧,与世无争,老太太怜她失母,巴巴的接了来教养,我再三和你叮嘱,让你务必精心,你便是这样精心的?!连买凶杀人的事都能做的出来,若不是为了我贾家的声誉,我早将你送去了顺天府衙门治罪!” 王夫人眼圈早已通红,嘶声道:“老爷,我和你夫妻几十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就因为林楠几句话,你就怀疑我?他以为我薄待玉儿,横竖看我不顺眼,故意在你面前污蔑我!” 贾政一把从她手中将绢帕夺过去,冷然道:“就是夫妻几十年,才更让我寒心!你说楠儿污蔑你?楠儿再三同我说,希望开春以后便和玉儿搬出去,被我数番严词拒绝,万般无奈之下,才将这东西给我,我当时便想休了你这毒妇!是楠儿苦苦哀求,说不愿因了他们兄妹,搅得我们合家不宁,他说若是早知道这件事是你所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告什么状,让我将这东西烧了,只当不知此事……” 他缓了缓,道:“我原念着你为我生儿育女,侍候婆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不愿楠儿心中不安,才强自按捺下来,想不到你竟然变本加厉……你这毒妇,你、你……我……” 他原想说休了她或者送她见官,但是想起宝玉和在宫里苦熬的元春,话到嘴边又咽下,恨恨道:“为了两个孩子,我不休你!从此以后,你就在佛堂好生念你的佛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王夫人如遭雷噬,等醒过神来,发现贾政已经将要走到门口,忙扑上去拉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老爷,老爷,你相信我,那东西真的是假的啊,真的是假的啊!那是假的!假的!” 贾政冷冷道:“那东西是假的,你会将楠儿和玉儿的窗幔荷包衣服都剪开了去寻?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你省省吧,莫要再让我恶心!” 一甩手,将王夫人挥开,拂袖而去。mianhuatang.info 王夫人被甩的跌坐在地上,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丈夫的厌恶更能伤她的心? 他说她恶心……恶心…… 眼泪一滴滴的跌落下来…… 口中尤自不甘的哀声低语:“老爷,老爷,那东西,真的是假的啊……呜呜……” …… 第二日,眼圈通红的王夫人出现在王家,王子腾还在外院,招待她的是态度不冷不热王子腾夫人。 王夫人也顾不得王子腾夫人的态度,拿着帕子,边哭边说,好不伤心。 王子腾夫人默默听着,不疼不痒的说些劝慰的话。 心中却难免腹诽,这贾政原来是个好脾气的,若是换了王子腾,知道了这样的事,便是杀了她都有可能,区区一个耳光算什么? 漫不经心的听着王夫人的诉苦,时不时应一声“可不是?”“对啊!”“是这个理儿!”什么的,这回刚点头嗯了一声,便见王夫人激动的拉着她的袖子,满怀希冀道:“嫂子,你也觉得姓林的小畜生手里根本没有那个东西?” 王子腾夫人一愣:“啊?” 王夫人急切道:“那日去探监的其实是仁儿,但是老爷手里的帕子上分明写着,收买鲍太医和去监牢里杀人灭口的人都是我……这才被我一下子看出那东西是假的,可是老爷根本就不听我说话。” 说着,眼泪又掉下来,道:“那分明就是姓林的伪造的,可是他宁愿相信那小畜生的鬼话也不信我……” 又哭了一回,才道:“嫂子,若是林楠手里当真有鲍太医的供状,他便是作假也不可能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可见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日探监的是仁儿,他根本一直都在玩空手套白狼!” 王子腾夫人皱眉沉思,觉得的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王夫人小心翼翼试探道:“如果他手里没有这东西,那贵妾是不是就……” 王子腾夫人一下子回过神来,猛地起身道:“你胡说什么,你这次闯下大祸,老爷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还想做什么?” 王夫人道:“林楠的院子被我上上下下都搜过了,他给老爷的东西也是假的……他八成是在虚张声势,我们难道就这样白白的给他要挟不成?” 王子腾夫人断然道:“别说是还有两成可能,便是只有一成半成,我们也决不能拿仁儿的性命冒险!你不要再说了!” “嫂子!” 王子腾夫人不耐烦道:“仁儿被你拖下水,连性命都要没了,只是让你迎一个贵妾上门你都不愿!还又去激怒林家孩子把他朝死路上逼,现在老爷为了这件事,四处奔波,能不能挽回还是未知,你若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事来,休怪我们不念旧情!” 王夫人气的脸色发白,道:“我不同你说,我只和哥哥说去!” 王子腾掀帘子进来,淡淡道:“同我说什么?” 王夫人将一样的话再说了一遍,王子腾沉吟片刻,道:“妹夫同你说,东西是他三天前得到的?” 王夫人点头称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王子腾脸色一遍,冷冷道:“胡说八道!” 王夫人一愣,王子腾冷然道:“便是林楠事先不知道探监的是仁儿,七日前仁儿也已经亲口告诉他了,他若造假,岂会还有如此大的破绽?!” 王夫人还是首次知道这个消息,顿时愣住,心中茫无头绪:“他在七日前就知道是仁儿做的?那他怎么会……可是……那……他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破绽?” 王子腾冷冷道:“这就要问你了。” 王夫人被他的冰冷凶恶的模样吓了一跳,茫然道:“问我?” 王子腾冷哼一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假的供状!你故意编出这样的谎话,让我们以为林楠手里根本没有那东西,这样妹夫自然就不必娶什么贵妾,是不是?” 王夫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急声辩道:“不是!我没有撒谎,老爷的确……” 王子腾根本就不理她的,步步紧逼道:“只可惜你根本就不知道,仁儿已经亲口告诉了林楠,那日探监的人是谁,所以你编的谎话才会露出这样大的破绽!就为了不让贵妾上门,你把仁儿的死活置于何地?你害了林家丫头不够,现在连仁儿也想害……” 王夫人急得眼泪直流:“我没有!我怎么会害仁儿?大哥你不信,可以去问老爷……” 王子腾冷冷道:“问他什么?问他知不知道你害了他的亲侄女?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大哥!你……”王夫人身体摇摇欲坠,王子腾这句话几乎比贾政那记耳光还让她难受,她怎么都想不通,原本以为抓住的林楠的痛脚,怎么就变成了扣在她头上的屎盆子,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子腾,咬牙道:“大哥,我去和……” “来人!”王子腾根本就不听她说下去:“送客!” 立刻便进来两个婆子,将几乎站都站不稳的王夫人半抱半扶的拖了出去。 王子腾夫人看着面无人色、频频回头的王夫人,心中颇为不忍,道:“老爷,妾身倒觉得妹妹的话,不想是假的。” 王子腾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啊?”王子腾夫人惊道:“可是真这样的话,林家孩子为何造这么一个明显是假的供状交给妹夫?这说不过去啊!” 王子腾叹道:“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妹夫为人正直,便是在我的要求下当真娶了贵妾,对妹妹也会尊敬有加,这自然是林家小子不愿看见的,便拿了那东西给他看。妹夫当时只怕也是将信将疑的,可是这个蠢妇一搜院子,便让妹夫信了个十成十,她便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毒害弱女、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妹夫这辈子只怕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唉!我几乎可以肯定,林家那小子早就知道那蠢妇会跑去搜院子,才故意布了这一手等着她。” “可是他明明知道去探监的是仁儿,为什么……”明明可以做的更像一些,为何故意露出破绽来? 王子腾冷哼道:“别看林楠小子心狠手辣,对他好的人他也上心的很。妹夫对他不错,他知道妹夫的仕途还需我扶持,自然不愿妹夫心里对我存了芥蒂,是以才瞒下了仁儿的事,另一方面,他也是在向我们示好。” “示好?” 王子腾冷哼道:“他是要告诉我们,他从头到尾要对付的人都只有一个。” 王子腾夫人似懂非懂道:“老爷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对妹妹……” 王子腾叹道:“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岂是一个贵妾就能解决的了的?与其让那蠢妇知道我们舍了她,倒不如让她以为我们是误会了她才做的决定,也好让她心里存点念想……” 王子腾夫人喜道:“那仁儿的事,老爷知道怎么做了?” 王子腾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小子说的那么清楚,我怎会不知道?” 王子腾夫人眼睛一亮,道:“老爷见到他了?” 王子腾摇头:“去拿纸笔来。” …… 林府。 “等等!”冯紫英将林楠刚刚放下的白子扔回给他:“我刚刚放错地方了,你让我再想想。” 林楠无可无不可的收回自己的棋子,道:“随便。” 冯紫英一连换了好几个地方,自己倒觉得没趣了,伸手拂乱了棋局,道:“罢了罢了,我便是悔一百次棋也下不过你,不玩了不玩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林楠问道:“你想赢?” 冯紫英刚想点头又停下,道:“现在知道了你的厉害,你下次便是让的再不着痕迹我也知道是假的了!有什么意思?你等着,回头我寻了厉害的来同你比试!” 林楠笑道:“好啊,等你。不过别忘了彩头。” “放心,短不了你的。” 正说笑着,外面有人禀道:“大爷,王家派人来了。” 林楠点头,道:“有请。” 来的是王家的大管事,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恭敬递了上来。 两封信都是王子腾亲笔所书,一封是给林楠的,一封是给贾政的,都没有封口。林楠先打开自己的看了,微微一笑,又看了贾政的那封,看完递了回去。 大管事赔笑道:“林公子的意思是?” 林楠道:“王大人的诚意我倒是看见了,却不知……” 大管事忙道:“大人说了,十日之内,必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林楠点头道:“王大人有心了。” 管事大喜,道:“既如此,小人便回去复命了。” 林楠嗯了一声,等他退到门口,又忽然开口道:“对了,前儿听舅舅说,舅母原是有癫症的,可是年轻时就有的?” 管事一愣,赔笑道:“这个,恐要问过老爷才知道。” 林楠道:“那你就去问过吧!” 管事忙点头,退出门外。 林楠一回头,见冯紫英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知道他的意思,一甩手将王子腾的信扔了过去。 这是一封很普通的信,王子腾在信里极恳切的对妹妹的所作所为表示了歉意。 冯紫英有些失望,道:“就这个,就把你打发了?” 昨儿不还气势汹汹的说要告御状的麽?怎么一封信就偃旗息鼓了? 林楠抬抬下巴:“看仔细些?” 冯紫英瞪大了眼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看出端倪。 那信虽在通篇表示歉意,但是信中却不着痕迹的将王夫人买通鲍太医毒害黛玉,又在顺天府大牢中买凶杀人的事叙了一遍,等若是认同了林楠所造假的鲍太医的供状,将所有的事都推在了王夫人的头上。 若林楠再去告王夫人,她哥哥亲手写给林楠的道歉信,就是她入罪的铁证,再加上那份假的鲍太医的供词,王子腾等若已经将王夫人的性命交到了林楠的手中。 这样的诚意,的确够了。 想必在这样的诚意下做的事,必然也会让人极满意的。 见他领悟,林楠夺手将信抢了过来,扔进火盆,冯紫英救之不及,道:“你烧了它作甚?” 林楠道:“像这样永远用不上的证据,只有烧了它,才最有效。” 冯紫英道:“你怎么知道用不着?若是万一王大人处理的不能让你满意呢?” 林楠伸个懒腰,道:“我现在就已经满意了。” “呃?” 林楠淡淡道:“我这位舅母,这辈子实在太顺遂了,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从来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从今天开始,她可以慢慢品尝一下了。” “我那个外祖母,最是能审时度势,我便是将妹妹的事告诉给她,她也不过愤怒一时,比起王家的势力,玉儿的分量还是太轻了,过不了多久她便会恢复如初。但是现在,她却会永远记得,这个媳妇,曾经当着阖府人的面,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底……这,才是她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我那个舅舅,为人迂腐正直,一旦他认定的事情,很难再改变,在他心里,他的那个妇人,恶毒阴险,心狠手辣,口蜜腹剑……他只怕连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还有府里的下人们,他们两次亲眼看见,帮二太太做事的人,不是打杀,便是发卖……她得势的时候且如此,等她失势,她的话还有谁会听?” “我那个舅母,只怕此刻还在为了即将进门的贵妾而忧心,只怕还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当丈夫连看她一眼便觉得厌烦的时候,当她无论做什么事婆婆都看不顺眼的时候,当她的吩咐下人们或装傻或推脱或阳奉阴违的时候,当稍微有点脸面的下人便敢在她面前甩脸子的时候,当她吃的用的比下人都不如的时候……她才会慢慢明白过来。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至于王大人会做些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林楠起身打开窗子,让清新冰凉的空气涌了进来,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她的靠山不复存在。我想,这最起码的一点,王大人会做到的。毕竟,比起王家的独苗,一个已经出嫁的妹妹算什么呢?这件事,的确已经拖得太久,幸好现在已经解决了……咦,外面似乎下雪了,今年的雪,来的可真晚。” 冯紫英站在他身边向外看了一眼,道:“是下雪了。” 林楠伸了个懒腰,悠然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冯紫英瞪大了眼,愣了半晌才呆呆道:“你不是说你不会作诗的麽?” 林楠道:“我的确不会作诗,这是别人的。” 冯紫英翻了个白眼,道:“切!又来骗我?这诗叫什么?” 林楠想了想,道:“问冯紫英?” 冯紫英哈哈笑道:“托你的福,这下我可要名垂千古了!不过我可不喜欢这样慢吞吞的喝法儿。” 林楠道:“虽喜小酌,亦善豪饮。但有所命,敢不从耳?” 冯紫英道:“行了,别拽文了,我们出去喝一杯?” 林楠道:“你做东?” “行行行!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有不少人对上一章有疑问,所以稍稍解释一下。 有人说王子腾比起王仁,更在意王夫人,其实是误会。且不说王子腾夫人从头到尾都站在王仁这边,王子腾出场就是为了王仁的事才从营中赶回,且后来为了让王仁脱罪,明明知道贵妾对王夫人意味着什么,还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林楠的条件,并且还认为这是给足了两家的面子,可见并未将王夫人的幸福很放在心上,上一章和王夫人的对话,也是因为王夫人再一次连累了王仁,才警告她赶紧去赔不是,否则若王仁出了事,就如何如何…… 有人表示上一章没必要,嗯,上一章是为了这一章做铺垫,说明王夫人和王子腾夫妇之间的矛盾,不过似乎没什么人看出来…… 还有嫌慢的……现在不慢了吧?只怕又要嫌仓促了…… 谢谢阿伊、shanyangxiezi、明月的打赏! 最后,明天木有更……忙啊! 第31章 “我说,你个大男人,着外面大好的雪景不看,整日的在炕上窝着算什么啊?”卫若兰一面大嚼糕点,一面含糊道。 林楠为之气结,什么在炕上窝着?他只是在炕桌上练字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被窝里蹲着呢!没好气道:“怎么卫大少爷今儿终于有空出来串门子了?” 卫若兰讪笑道:“前儿陪着几位小爷出去了一趟,委实不是故意瞒你,实在是走的太急……” 能被卫若兰称爷的,来头想必不小,林楠也懒得细问,只道:“皇上正值当年,你可把持住了。” 卫若兰将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整个塞进嘴里,含糊道:“放心。” 林楠也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像卫若兰冯紫英这样出生的世家子,在这方面比他要精明的多,他自知自己不具备政治敏感天赋,索性避而远之,但这些大家公子,除非是自暴自弃或听天由命,便是想避也避不开。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卫若兰道:“阿楠你忒不够意思,认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能做得这么一手好诗,你是没见到冯紫英那小子得瑟劲儿……什么时候给我也来一首?” 林楠冷哼一声:“冯紫英那个大嘴巴!” “不怪他,是我我也不会捂着。”卫若兰道:“休要岔开话题,快说,什么时候给我也来一个?” 林楠无奈道:“那不是我作的。” 卫若兰道:“休要哄我。” 林楠耸耸肩,低头写字:“信不信由你。” 正说着,有小厮来禀道:“薛大爷来了,小的没敢放他进来,现在外等着呢!” 林楠头也不抬道:“你去告诉他,我不认得什么姓薛的,日后再来,直接打出去就是。” 小厮应声去了,卫若兰道:“他怎么着你了?” 林楠道:“他能怎么着我?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正好借机远了他罢了。” 卫若兰道:“那也是,像我们这等人,嚣张任性些倒不怕,真去杀人放火给家族招祸,那是万万不能的。那个薛蟠……过了。” 林楠嗯了一声,将写好的字扔进炉火里烧掉,他这般举动,卫若兰见得多了,不以为意道:“你的字已经写得够好了,性子也沉稳过头,还写那玩意儿做什么?咱们这样的人,琴棋书画什么的,略懂一点也就是了,也不靠它过日子。” 林楠另取了一张纸书写,一面道:“人有旦夕祸福,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卫若兰嗤笑一声,道:“像我们这样儿的人,若真有祸至的一天,哪里敢想着还有能靠卖字过安生日子的时候?” 林楠默然。(.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世家公子中,多得是如宝玉薛蟠一般,安享祖宗留下的一切,只当这富贵是上天赐予的,可供他们永世挥霍,却也有如冯紫英卫若兰一般,居安思危,放眼前路之人。 只听卫若兰又道:“对了,我记得走的时候,你还在头疼贾府不肯放人,怎么才半个月便顺顺当当出来了?我问冯紫英那小子,他含含糊糊没有一句实话。” 林楠轻笑一声,道:“我若问他你的私事,他必也不肯说的。” 卫若兰笑道:“那倒也是,那小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委实是个靠得住的。” 说曹操曹操便到,外面的小厮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冯大爷来了”,便见冯紫英带着一身风雪闯了进来,道:“阿楠,有消息了……啊,若兰你也在啊!” 卫若兰冷哼一声,道:“不知道冯大爷带了什么消息来,可要小的回避一下?” 冯紫英知他不过是玩笑,笑道:“这就要看林大爷的意思了。” 平日里给下人们大爷二爷的叫惯了不觉得什么,冯紫英这一声调侃出口,林楠顿时有化身为白胡子驼背老爷爷的错觉,摇头失笑道:“少卖关子,有话就说。” 冯紫英道:“若兰,阿楠虽不瞒你,只怕你也没功夫和我们一起凑热闹,我是刚送走宫里的人来的,你家人也在四处寻你,只怕也是来传话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林楠问道:“可是陛见的日子定了?” 冯紫英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阿楠,日子定在开春二月。” 林楠见卫若兰还在迟疑,道:“还是正事要紧,要听八卦下次让冯大哥讲给你听就是了。” 卫若兰这才去了。 冯紫英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张便签递过来,道:“你看。” 这是一封折子的抄本,署名王子腾。 林楠淡淡一笑,道:“改个方子需一个贵妾,如今又搜了院子,却不知王大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冯紫英道:“阿楠你看了,定会满意的。” 林楠不置可否,低头大略看了一眼,叹道:“这王大人当真是聪明人!” 冯紫英点头道:“这事做的漂亮。” 林楠一直等着王家给他一个交代,他们应该很清楚现在的事不是一个贵妾就能解决的,但是休妻或者娶平妻的话,对王家和贾家的声誉都会有极大的影响,林楠也没想到,王子腾会把事情做得这么漂亮,这么绝。 这是一封请旨的折子,大意是其妹贾王氏,幼时患有癫病,本已痊愈,不想同贾政成婚后屡有复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贾政为人正直仁善,不因妻子有恶疾而嫌弃,只是近来王夫人病情日重,竟然夜半跑去年幼的侄女房中发狂,吓的小姑娘连夜离开。他这才知道妹子的病情已然严重至此。王氏有此恶疾,贾政原该休妻再娶,然他坚持不肯弃糟糠之妻。 贾政仁义,但王子腾却不忍妹夫家中无人主持中馈,屡屡劝其另娶平妻或贵妾,被其严词拒绝。可巧史家有个嫡女,因守孝年过二十还未有婚约,美貌贤惠,他愿意认其为义妹,替她准备嫁妆,从王家出嫁,给贾政做平妻。因不愿旁人诟病贾政无德,故而想请皇上恩典,为二人赐婚。 林楠道:“皇上准了?” 冯紫英道:“如此佳话,为何不准?” “佳话?” 冯紫英道:“一个恪守情义,坚持不休疯妻,一个深明大义,为妹夫请旨赐婚,且又认史家女为妹,从王家出嫁,更深两家情意,怎不说是佳话?皇上还没开口,底下便一片赞叹之声,皇上岂有不准的?” 林楠失笑道:“佳话,果然是佳话。” 皆大欢喜,如何不是佳话? 贾政好名,如今他仁义之名上达天听,满朝皆知,便是他能力不足,其人品上的好评也足以让他仕途顺遂,且能另娶佳人,可谓名利双全。 做丈夫的既得了美名,做婆婆的又岂能例外?对贾母来说,既没有和王家交恶,又能有一个从本家来的媳妇儿,外孙女半夜回府的事也被完美无缺的掩了过去,她更有何求?至于王夫人莫名其妙的癫症,她活了这么大年纪,早已知道什么时候该糊涂。 王家损失的,不过是一副嫁妆罢了,却同样博得了美名。 黛玉在这件事中,只是“被得了癫病的舅母惊吓到的可怜的侄女”。 至于林楠,在贾母眼中,他依然是孝顺乖巧、遇事有些冲动的小外孙,在贾政眼中,他是亲妹被舅母所害却依然能顾全大局的、深明大义的好外甥,在外人眼中,他是为了妹妹愤而状告太医的兄长……至于深知此事□的人,冯紫英绝不会外传,王子腾、付尚德只恨不得捂得更紧一些,而王夫人,无论她说什么话,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于是,贾政娶平妻的事,和林楠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的确是最能让林楠满意的结果。 冯紫英道:“难怪前儿你专门让王家的管家向王大人提及癫病,原来就为了这个,难为王大人能领会你的意思。” 林楠笑笑,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小厮道:“大爷,贾府派了人来。” 林楠道:“请进来。” 冯紫英笑道:“看吧,报喜的来了!” 来的是贾家的大管家林之孝,说的果然是那事儿,林楠含笑听了,一面恭贺,又问:“府里没有旁的什么喜事麽?” 林之孝愣了愣:“什么喜事?” 林楠道:“我记得我不是有个大表姐在宫里的麽,这次宫里来人,没有带大表姐的消息?” 林之孝恍然,道:“难为大爷惦记着。说来这也是一件大喜事呢,皇后娘娘听说此事之后,也很是感慨,说我们家太太‘虽有恶疾,却是个幸运的,哥哥丈夫婆婆都如此明理’,又想起太太有个女儿在宫里做女官,是以大发慈悲,放了回来孝敬母亲。这次大姑娘是和传旨的钦差一起回来的,皇后和各位娘娘赏了好几大车的东西呢!” 像元春这样的世家女,去宫里岂是为了做一辈子女官侍候人?那是冲着皇恩去的。这样半中央被人送回府,名义上虽是恩典,实则算不得什么喜事,也难怪林之孝没有主动提及此事。 林楠笑道:“果然是喜事。舅母能母女团圆,只怕高兴坏了。” 林之孝干笑道:“那是,那是……” 何止是高兴坏了?直接就高兴的昏死过去了…… 林楠道:“烦请管家回复外祖母,等我和妹妹收拾收拾,便去恭贺舅舅大喜。” 林之孝笑应了,退了下去。 冯紫英瞪大了眼,道:“阿楠你不会连贾大姑娘的事都料到了吧?” 林楠从炕上起身,道:“你可知道何为癫症?” 冯紫英道:“何为癫症?” 林楠淡淡道:“癫症,多发于女子,不发病时一切如常,发病时悲怒哭笑无常,狂妄打骂、不避亲疏……” 顿了顿,道:“往往母女相承。” 冯紫英啊的一声,愣了半晌,才道:“你……你……” 往往母女相承……皇宫那种地方,自然不能留下一个可能有癫症的女官任职,便只是有相关的传言在,元春都会无法立足,更何况是王子腾直接在奏章中禀明了此事,自然只有遣送回家了。 林楠淡淡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大表姐在宫里,谁又能肯定她就一定不会有出头的日子?”他早已知道元春是要封妃的,又岂会不留后手? 冯紫英道:“王大人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林楠淡淡道:“他自己又没有女儿,王家其他人也不会受影响,他有什么好顾忌的?至于大表姐,已经年纪不小了还只是个女官,他对她早就没了指望了。” 只怕王子腾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这个侄女儿,本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封为贵妃,风光无限的,只是现在已成泡影。 冯紫英叹道:“阿楠果然算无遗策,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现在你那个舅母还有什么指望。” 林楠道:“错了,指望她还是有的。” 冯紫英道:“你说宝玉?” 林楠嗯了一声,道:“宝玉天资聪颖,若是能因为舅母的处境从他那众香国的美梦里醒来,倒也不是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冯紫英道:“你既然想到了,肯定布的有后手,你给他准备了什么?” 林楠摇头:“那是我舅舅和外祖母的命根子,我对付他做什么?” 冯紫英道:“你少唬我,你连宫里一个女官都算计到了,岂会放过他?” 林楠道:“宝玉出头,对舅舅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且他便是出头,也不过能让舅母的日子稍稍好过些罢了,于事无补。我对付他做什么?” 冯紫英道:“你不对付他,就不怕他真出头了,反过来对付你?” 林楠嗤笑一声,道:“他能不能对付我且不说,更何况他为何要对付我?” 冯紫英道:“你就这么笃定他不会听王夫人的话?” 林楠道:“若是舅母整日在他耳边说,你表哥如何如何恶毒,他或许就信了。但是若舅母今儿说你表哥如何对不起她,明儿说你表妹如何欺负她,后儿又是你舅舅怎样怎样,你父亲如何如何……你说宝玉会怎么想?” 冯紫英愣了愣,最后长叹道:“只怕他也会以为他母亲得了癫症了。” 林楠嗯了一声,走到门外,吩咐人通知黛玉收拾准备出门,对冯紫英道:“我一会要去贾家贺喜,你是同我一起去,还是各走各的?” 冯紫英道:“我还是明儿去比较好。” 于是告辞。 林楠送他出门,刚出院门,便看见门房急匆匆过来:“大爷,有圣旨到了!” 林楠一愣,冯紫英笑道:“八成同我们是一样的事儿。哈,我们不过是内侍来通知一声,阿楠却是正儿八经的圣旨,果然皇恩浩荡呢!” 林楠冷哼一声:“快滚你的呗!” 心中暗叹一声,这下恐怕是躲不开伴读小书童的命运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或许,该是向冯紫英几个打听打听众位皇子情形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八月桂花香、苏檀、一酱、三斤鞋子两斤的人打赏! 第32章 到了贾府,黛玉直接乘小轿进了内院,林楠却需先去前厅拜见贾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贾政此刻正忙,闻讯来道贺的人源源不绝,他虽含笑与人寒暄,但是神色间难免有些茫然。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虽说之前王子腾的确数次劝他娶个贵妾,被他拒绝,但是却从无什么癫症之说。 此刻被人问起,他自然不敢说圣旨有误,只得含糊应了,对王夫人的病只字不提,被人夸奖时因心中有愧而态度谦和,反倒更让人钦佩他的人品。 因来客甚多,贾政和贾琏两个招呼不过来,宝玉又是个指望不上的,是以林楠一到,贾政和他寒暄几句之后,便指派他去招待几个和他年纪身份相当的客人。 见他们甥舅之间处的这般随意自在,倒让某些还在猜测林楠黛玉两个半夜迁出贾府的真正内情之人去了疑,想着果然是“被发癫的舅母吓着了”,否则怎的也会存了芥蒂,怎能相处的这般融洽? 林楠正和人喝茶聊天,其中一人说起冬日里最是无聊,没甚好耍子,林楠道:“我却知道有一样玩意儿,偏还只有冬天能玩……” 话说到一半,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林兄弟,你这下可被我逮到了!” 林楠只听声音也知道是薛蟠来了,委实不想理他,只是现在人多,且他又是在帮忙招呼客人,不便翻脸,只得一侧身躲开,道:“原来是薛大哥到了。” 薛蟠见他对自己有说有笑,亦咧嘴大笑道:“我说呢,林兄弟岂会突然不理我?偏我今儿去你府上,那些小厮好生无礼,竟不让我进门……林兄弟你回去定要好生收拾他们。” 以林楠的定力,遇到这种人也只有哭笑不得的份儿,在座的几个年轻人,既能代表大人出来走动,那个不是人精儿,见了这般情景哪有不悟的?因薛蟠只是皇商之子,且为人粗鲁不文,他们向来不太看得起,便故意围了林楠,追问那只有冬天能玩的玩意儿。mianhuatang.info 林楠笑道:“这却要恕我卖个关子,若是当真想知道,又不嫌我宅院简陋的,后儿便去我府上耍上一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可不是什么斯文玩意儿,只有身手敏捷且不怕摔摔打打的方能玩,若是在家娇养惯了的,就莫要去凑热闹了,去了也是不敢玩的。” 话刚说完周围便笑闹成一团,在座的那个不是娇养惯了的?只是却不容人说,相互之间好一通嘲笑,最后约定,谁若到了日子不敢去,或者去了不敢玩的,便要任由其他人涂脂抹粉,做半日女人。 一时都大感有趣,相互打趣不已。 只薛蟠被人拒在圈外,见众人说的有趣,偏没人理会自己,正急的抓耳挠腮,一转眼便看见一个熟人慢慢过来,顿时大喜,道:“表哥!” 来的正是王仁,王仁对薛蟠点点头,含笑道:“说什么这么开心呢?” 他的身份又是不同,当下便有人将赌约说了,王仁道:“这个好玩,也算我一份。林兄弟不会不欢迎吧?” 林楠笑道:“怎么会?” 薛蟠亦嚷道:“也别忘了我,林兄弟你切记着好好收拾那几个小厮,休要再不开眼。” 林楠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好啊!” 王仁道:“且不说这个,林兄弟你可还欠我一句回话呢?今儿被我逮到了,可不能再拖了吧?” 林楠道:“王兄性子也太急了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众人见他二人有话要说,识趣的纷纷告辞,贾府今儿并不设宴,他们道了贺,坐坐喝喝茶便可离去,只因林楠说话有趣又是得圣宠的,是以才多留了段时间。 送走这一拨客人,王仁将薛蟠也打发了走,二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王仁道:“林兄弟,今儿这结果你可满意了?” 林楠微笑道:“若这样我都不满意,就委实不知进退了。” 王仁朝四周看了一眼,低声道:“那……那东西?” 林楠取了茶壶给二人倒茶,漫不经心道:“王兄今儿来问这句话,定不是王大人的意思,可对?” 王仁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林楠和王子腾早有默契,若是王子腾不能让他满意,这牢狱之灾也落不到他王仁的头上,只看王仁依然这般紧张的模样,可见王子腾并未告知他此事,也不知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还是对他不放心。 林楠也不点明,只笑道:“那东西的事情,王兄只管去问王大人就是了。” 王仁茫然哦了一声。 林楠又道:“对了,明儿我要请顺天府尹付大人喝酒,王兄可否前来作陪?” 王仁爽快应了。 林楠见他不悟,有些无语,无奈道:“王兄不用这么急的答复我,回去之后不妨请示一下王大人,若是王大人有旁的什么差遣,也不好因我误了王兄的大事。” 王仁笑道:“能有什么事比林兄的事更重要?就这么说定了。” 林楠只得含笑点头。 见去了心头大事,王仁顿时轻松起来,笑道:“林兄弟似乎不太喜欢我那个表弟?” 林楠问道:“王兄说的是薛蟠?” 王仁点头。 林楠无可无不可道:“不喜欢说不上,我和他之前也算是一起吃酒聊天逛窑子的朋友,却遭他算计一次,害我妹子一个人在府里被人这般欺负!他那样的人,我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是再像从前一般交际往来却是不能了。” 王仁右手摩挲了一阵杯子,才道:“说起来,我做的事,比他还过分,林兄是不是也不肯交我这个朋友?” 声音中少见的带了几分忐忑,面前这少年,不仅容貌气质他平生仅见,而且能和他心中最厉害的人物王子腾你来我往的过招,委实让他心中钦佩,以往算是敌对也就罢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便忍不住想要亲近。 林楠摇头笑道:“王兄说的哪里话?薛蟠打着朋友的幌子算计我,我自不能容忍,当时王兄和我素不相识,大家立场不同,自然各行其是……如今自然不同。” 不管喜不喜欢,和王家保持起码的表面和谐还是有必要的。 “好兄弟。”王仁大喜,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低声道:“我也最看不得算计朋友的人,不如我们一同,戏弄他一遭儿?” 林楠索然无味道:“那等样人,我却连算计他也懒得算计。” 不过想想,若能让他知道厉害,以后再不敢在自己面前出现却也不错,话音一转,道:“不过若王兄要耍他,小弟也就舍命陪君子了。” 声音略低,笑着说了几句,王仁便已然忍俊不禁,笑道:“这个好!” 又道:“你眼下正忙,我也不多打扰了,这就去布置。哈,今儿才知道,原来你和姑父果然关系甚好,难为姑父这般古板的性子,你也能捱的住。” 林楠苦笑道:“舅舅待我如同宝玉……唉,就是太严厉了些。” 王仁笑着去了。 林楠直到贾母派人来请他去她的院子用晚饭,才得以脱身。刚跨进房门,便听见王熙凤笑道:“我说老祖宗不必着急,林兄弟必然是被扣下帮忙待客了,您还不信,这下可放心了吧?” 林楠进门,却见房中只有贾母黛玉和王熙凤等人,宝玉和其他人一概不见。 贾母看见林楠,虎着脸道:“现在终于肯来看看我这老婆子了?” 林楠笑道:“老祖宗勿怪,因听说妹妹的院子给人闹的不成样子,孙儿还以为她给人欺负了去,一时赌气才借故拖着不肯过府,现在知道原来舅母是有病的……总之都是孙儿小气,回头请老祖宗过府去看戏赔罪可好?” 贾母哪里就真的生了他的气了,闻言佯怒道:“罢了吧,你府上连个大人都没有,还请什么戏班子?听说现在府里的事情都是玉儿管着的?你也不怕累着她了!” 林楠道:“祖母不用担心,今儿来的老太医说,妹妹这样多动一动,反倒有益。” “什么老太医?可靠得住?” 林楠道:“老祖宗只管放心,那是皇上派来的的呢,听说是给皇上太后瞧病的呢!” 见贾母茫然,笑着解释道:“今儿林管家过府之后,孙儿带了妹妹立刻就准备过来,不想刚要出门,钦差便到了。当今万岁爷当今真仁德,说鲍太医之事太医院有识人不明之过,所以责令太医院为妹妹调养身体,连所用药物都一概从内库支取,那位太医每隔几日都会过府给妹妹诊脉,直至痊愈呢!” 贾府中尽是些捧高踩低的,现在虽消停一二,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即将嫁入府的二舅母可是皇上赐婚的,若是在轻狂些,不免还是要多事,是以他索性将皇上搬出来,日后任是谁,也不敢怠慢了她去。至于他二月份陛见的事儿,便懒得提了。 贾母免不了又感谢了一遍皇恩,才道:“太医可怎么说?” 林楠道:“太医说,妹妹年纪小,此刻正是调养的良机,只要仔细些,别说药毒,便是胎里的病根儿也能一并养好呢!” 贾母大喜,一连念了好几声的阿弥陀佛。 王熙凤也笑道:“真是老天保佑,林兄弟和林妹妹都有皇上眷顾呢,林妹妹这次过了这个坎儿,日后定然是后福无穷呢。” 林楠笑道:“多谢表嫂吉言了。” 王熙凤是个聪明人,前次王夫人搜院子原是吩咐让她亲自带人去的,却被她装病躲了过去,免了惹祸上身,此刻又特意示好,想是知道林楠的厉害。 林楠也不愿无故得罪她,毕竟王夫人倒了之后,王熙凤便成为贾王二家最重要的纽带,地位并不会受多大的影响,和她交好,黛玉时常往来,也能受她照看一二。 两人在贾府用了饭,贾母苦留不住,只得又交代了许多话,才放了他二人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墨羽丶殇、镯子芬、jojo、笑靥主、墨雅的打赏! 第33章 (虫) 回府不久,王仁便派了人来,说他今儿有急事,不能陪他一同去会府尹大人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林楠心想这个人倒也没呆的太厉害,还知道回去问王子腾一声。 当下叫了林全来,让他去给顺天府尹下帖子,吩咐道:“请府尹大人明儿中午醉仙楼吃酒,你便说‘前儿因了姑娘的案子,劳烦了大人许久,偏鲍太医又畏罪自杀,一波三折,委实让人唏嘘,只是人既然已经死了,便是不甘心也只得罢了。’” 过了半个时辰林全便回来,回道:“府尹大人说,公子有心了,只是公务繁忙,不得闲,等过些日子他闲了,做东请公子吃一盅。” 林楠嗯了一声,挥手令林全退下。 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他无论是给顺天府尹下帖子,还是借王仁的口告知王子腾此事,都只是为了告诉此二人,这件事就算了了——鲍太医的案子,可以结了。 这比将手里那个莫须有的供状交给王子腾,更加来的实际。只要案子了了,再了结了王正平等人,过个一年半载,时过境迁,别说林楠手中有什么供状,便是有鲍太医的血书也是无用。 果然第二日,付尚德便派了王捕头过来,通知他鲍太医的案子因人证已死,不得不草草结案,又说起闲话来,说大人昨儿派了几个差役,押解了几个人犯去北边,只是现下雪大路滑,山高崖陡的,那几个差役又是刚从狱卒调派的,从未干过押解人犯的活儿,他有些担心他们在外面出事云云。 林楠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少不得跟着应和几句,末了请王捕头喝酒也被婉拒。 这一桩事,兜兜转转,到了此刻才算真正了结。 ****** 冬天原是最无聊的日子,怕冷的整日窝在炕上门也不敢出,不怕冷的出了门也没什么玩的,今年却又有些不同,只因长安的少年儿郎们,都迷上了一项名为冰嬉的玩意儿。冰嬉,又被称为林郎戏,之所以如此,只因想出这好玩意儿的人,正是林家的一个小公子。 而提到冰嬉,最先玩这个也是玩的最好的那一拨人,总会想到另一个人,另一件事。 那便是羞得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的薛蟠。 那日原约好了去林楠家中玩耍,不想前一日晚,几个相好找上门来,硬拉了他出去喝酒,又胡混了一整晚,临天明时才将将睡下。醒来时,见外面仍是黑黢黢一片,却不知是门窗给人用棉被捂了个严实,只道天还未亮,自觉得精力旺盛,又胡天胡地了一番,等再睡醒时,却发现仍是半夜。 他还甚是奇怪的出来看了一眼,只见外面星月满天,只得又回去睡了。等到天亮,匆匆赶到林府,却被埋伏在府门外的一众少年哄笑的按住,涂脂抹粉,穿红着绿,这才知道自己竟睡过了日子。 他虽有几分蛮力,但是按住他的都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且愿赌服输,也不敢狠挣扎,只得苦苦哀求央告,却哪里有人肯依? 那边林楠虽然定了计,却想不到他们会埋伏在他的门外,早上才起身不久,被哄闹声惊扰,到了院外,还未及呵斥没规矩的下人,便看见被推到他面前的薛蟠,一愣之下,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原本约好的,不过是抹上胭脂罢了,但这些促狭的,不仅给他套上最为艳俗的红绿衫裙,穿上了超大号的粉红绣花鞋,还挽了一个妇人的发髻,簪上了大朵的绢花,加上脸颊上两朵大红胭脂和涂得血红的厚唇,那模样,笑的林楠只打跌,扶着门廊,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的笑容向来浅淡,此刻开颜大笑,直如云开雾散见月明,看得人挪不开眼。 冯紫英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扶住,亦挡住一干少年灼灼的目光,笑道:“昨儿那玩意儿委实有趣,大家都丢不开手去,看在今儿让你也了乐了一回的份上,容我们再扰亦一日可好?” 林楠岂有不应的?只是苦了我们薛蟠薛大爷了,穿着那样的一身,给人拉到一处空屋子,宽大的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在地面上冻着一层一尺厚的冰。他刚进屋便被人在脚上绑上了一对带着铁条的精致玩意儿,推到了屋子中央去。那地上的冰经过了仔细打磨,便是穿着靴子都站不稳,何况穿着这玩意儿?一时间丑态百出,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最后还是林楠派了两个家人扶了他出来,换回了衣物。 薛蟠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当下便告辞回了家,他直到此刻仍旧不知道遭了人算计,只怪自己倒霉,怎的就睡过了时辰? 在家里又窝了两天,正闷的不行准备出门,宝玉却带着几幅画儿找上门来。 原来是宝玉的小厮在街上看见有人卖什么“雪女戏冰图”,知道宝玉向来爱这些,便买了回来孝敬他,不想宝玉一见顿时傻了眼:这哪里是什么雪女?分明就是“薛女”!忙拿了来给薛蟠看。 薛蟠一见之下又惊又怒,一身可笑的打扮也就罢了,那四足朝天的丑态、惊慌失措魂飞九天的表情,让他丢脸丢到了家,这下脸皮再厚也不敢出门,开了年便出京做生意去了,这却是后话。 有了好玩的,日子便过的飞快,眼看便到了年关,因林家没有大人,林楠黛玉两个过了腊八便被贾母派人接了去。因林家的年礼已经提前送过了,义学也因为过年而暂停,一时间林楠反而无所事事起来,长安城却更热闹了。 腊月二十八。 曲江旁的一处浅滩旁,照例是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浅滩上一个月前便被人从曲江引了两尺多深的水来,冻成了坚冰,形成一处长二十多丈宽十多丈的冰池,周围用三尺高的沙袋围住。冰池两侧各立有两个木柱,冰上用红线绘出边界。 无数人围着冰池热烈的讨论今儿获胜的会是哪一队,吵的不可开交时,却有四人站在人群外,有些格格不入。 这四人看衣着应是富贵中人,人品气度皆不凡,为首一个中年人正负手看一旁贴着的告示,脸上有沉思之色。 他身后一个十七八岁英气逼人的少年脸露不屑,道:“这林楠,父亲已经让三哥敲打过了,还专门下了旨意,竟还这般不务正业,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看父亲也不必为他费心了。” 中年人不置可否,对三人中的年纪稍长者道:“旭儿,你也这么想?” 那位旭儿容貌俊秀,气质温和,闻言微微一笑,道:“儿子倒是看中了这一手好字,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儿子差点就要学那梁上君子,做个偷字的雅贼了。 中年人摇头失笑,道:“却实是好字。” 少年撇嘴道:“字写的再好,于国何用?三哥,你说是吧?” 那位三哥,豁然就是林楠有过数面之缘的李三,还不及说话,便听中年人口中名“旭儿”的年轻人道:“六弟此言差矣,我看此子的字虽还未够火候,却大气磅薄,自成一家,日后说不得要流芳千古,岂能说无用?” 少年冷哼道:“二哥恐是听岔了,我非是说他无用,我是说于国无用。” 年轻人也不生气,微笑道:“既然六弟看不上他,父亲可否将他与了儿子,能有这样的书法大家为伴,实为幸事。” 李三道:“我倒觉得,他的字也就罢了,这冰嬉却非是于国无用。看!” 冰池中虽空无一人,但是不远处的曲江江面上却有不少人在玩耍,穿着各式的冰鞋,疏忽来去,快逾奔马。 三人不由都露出沉吟之色,那年轻人道:“仅能在冰上行走怕还不够,若是能在雪上也这般迅捷,哪怕只得十之一二的速度,那……”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几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李三沉吟片刻,道:“虽我们想不到,他却不一定。” 中年人淡淡道:“此事不急。” 指着面前的告示,道:“且不说他随意想个法子,便让全长安都为之疯狂,便只看这规则……古往今来,大到国法,小到家规,无不是历经数朝数代无数次修订而来,从未有能一蹴而就者。然冰球之戏,出世不过半月,便能将其规则制定的如此明晰。场地大小,上场人数,队员职责,仲裁人员,还有违规动作,惩罚尺度等等,事无巨细,俱各分明……这些规矩,合不合理尚且不提,只看此人心思之细密,世上少有啊!” 若是林楠在此,必会大喊冤枉,这种东西,岂是他能想的出来的?若他知道这种玩意儿也会被有心人注意,只怕打死也不会多此一举,只可惜此刻他便是想推,也不知推到水谁的头上? 少年尤自不服道:“字虽是他写的,规矩却未必是他定的。” 年轻人微笑道:“是不是,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李三道:“儿子倒是知道他,才气是有的,只可惜不太愿意用在正途。” 中年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淘气贪玩些也是有的。” 少年撇嘴道:“何止是不用在正途,而且还专门弄些歪门邪道呢!这冰嬉也就罢了,居然还诱人赌球,委实可恶。” 中年人目光微凝,微微抬手,一个青衣人悄然上去,中年人道:“去下一千两。” 青衣人微微一愣,道:“下哪方?” 中年人道:“随意便是。” 青衣人应声退下。 片刻之后却空手而回,道:“他们不接注。” 中年人一愣:“怎么?” 青衣人道:“他们的规矩,一人每场最多只许下十两银。” “怎会有这样的规矩?” 青衣人道:“他们在一旁挂的有告示,说天道酬勤,不会有横财降世,想以赌发家者,终将一无所有。他们设此赌局,不过想搏个与君同乐,赢了也就多一杯茶钱,输了也不伤筋动骨,一笑置之。以防有人倾尽家财来赌,才设此上限,且劝人不要去附近的赌场去赌球。” 中年人道:“附近赌场也为此开了赌局?” 青衣人道:“正是,听说林公子也是为此才开的赌,因林公子定的赔率比赌场都稍高一些,是以百姓也知道赌场捞钱,是以去那边的人并不多,总的来说,赌球的人虽多了,但是下的注却少了。” 中年人点头不语。 此刻冰池外一阵欢呼,好戏开锣。 球员们身穿护甲,脚踏冰鞋,在冰面之上来去如风,奔若惊雷。 一次次快速而激烈的冲撞,一次次惊险的射门,一次次奋身的扑击,一次次姿势各异的扑跌,看的人目不暇接,时而紧张时而喷笑,时而狂喜高呼时而跌足长叹…… 一时间,连那四人都看的入神,许久之后,少年才吁了口气,道:“我的娘,竟是这么好玩刺激的……” …… 同一时间。 贾府,林楠的院子,林楠依旧坐在炕上练字,冯紫英道:“阿楠,现在球都开场了,总该给我透个底了吧?今儿这球,到底谁能赢?我和姓张的那小子赌了一千两银子呢!” 林楠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会知道?” 冯紫英急道:“我前儿不是专门拉你去看了两队的训练了麽?” 林楠道:“我又不是很会那个,何况球场上的事儿,瞬息万变,哪有个定数?我还是劝你以后别赌了。” 冯紫英道:“你又哄我,你若是不会这个,怎么每日的赌局都只赢不输?你自己日日赌着,倒劝我不要赌。” 林楠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赌了?你见过开赌场的输钱麽?知不知道什么是赔率?” 冯紫英冷哼道:“那个谁不知道?” 林楠耐心解释道:“如押甲队的有一万两银子,押乙队的有八千两,我便将甲队赔率定为十赔七,那么若甲队胜,则只需将押乙队的八千两拿七千两出来赔钱,剩下一千两便是我的。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明白吗?” 冯紫英挠头道:“我记得之前赌马球,也有庄家陪得当裤子的时候。” 林楠道:“赔率是不断在变的,庄家输钱,那是有人在赔率高的时候,用大笔银子压了冷门的关系。我限定了一人一场只许下十两,虽挣的少了些,却也因为随时来得及调整赔率的关系,杜绝了赔钱的可能。” 冯紫英道:“原来你竟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真是好心肠怕人输太惨了呢!” 林楠轻哼一声道:“真是好心肠就施粥去了,开什么赌场?” 冯紫英见他当真不知输赢,也就丢开此事,道:“阿楠你向来不是爱热闹的,折腾出这个想必也不是为了几个银子……上次你故意喝花酒已经被斥责过了,这次可别有又弄巧成拙了。” 林楠冷哼道:“冰嬉又不是什么坏东西,皇上怎会容不下?我都已经认命了,现在想寻个志同道合的主儿也不成么?” 冯紫英道:“什么志同道合?同你一样喜欢冰嬉的?我看你也不怎的爱玩。” 林楠道:“冯大哥你好似越来越笨了,皇子中有想要一飞冲天的,也必有只爱逍遥度日的。如今我林郎贪玩之名全城皆知,那素有大志的,必不肯同我扯上关系,那些不求上进的,却正好借我明志,去了旁人的戒心,我也可同他一起置身事外,何乐而不为?” 冯紫英楞了楞,道:“偏你爱算计,不过我告诉你,皇家人可个个都是人精,还是那句话,可别弄巧成拙了!” 林楠沉吟道:“应该不会吧……若真玩过了,皇上一生气,消了我的名,也不算坏事吧?” 事实证明,林楠或许有些小聪明,但是自作聪明,弄巧成拙的事,也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八月桂花香、梦曦、豬頭小隊長、9999的打赏! 昨天出门玩,艰难的用手机码了这么多字……好辛苦的说。 没去过西安,不知道那里冬天能不能玩冰,如果不能的话……⊙﹏⊙b汗,就当是两千年之前气候不同吧…… 第34章 拜林郎所赐,往年只嫌太长的冬天,今年嫌太短。 “天气转暖,冰消雪溶,大老爷有令,所有人等一概不得入水,违者杖二十,枷一日。” 当几个胆大的被枷号示众,又几个胆大的掉进湖水被淹了半死之后,热热闹闹的冰上运动在顺天府的差役沿河吆喝中,恋恋不舍的结束了。 当然也有痴迷于此的,骑马驾车去了北方,到苦寒之地,继续享受那种天空中飞翔一般的刺激快感,于是林郎之名,长了翅膀一般越飞越远。 这一冬,收获最大的大约就是赚的盆满钵满的林楠,以及因有先见之明在雪融之初便果断下令而被皇上嘉奖的顺天府尹付尚德了。 雪融冰消,杏花开。 皇子伴读即高级书童的面试工作,或者说是皇上对士族精英子弟的赐宴也终于到了日子。 林楠本以为会像后世的旅游团一般,先在一个地方集合,然后在太监的带领下前往。不想他刚下马车不久,便有人迎了上来:“可是林楠林公子?” 来人是个内侍打扮的清秀年轻人,声音略细却不尖利,态度不卑不亢,全然不像传说中的内侍那般腻人,让人颇具好感,林楠点头道:“正是。” 内侍道:“小的成三儿,奉命领公子去杏园赴宴。公子请。” 林楠微微皱眉,四下看了一眼,门口除了侍卫和几个太监外,一个人也不见,想必是先他来的人已经进去了,点头道:“有劳公公。” 皇宫极大,成三儿带着他在里面兜兜转转走了半个多时辰,在一处幽林的入口处停下,道:“林公子,从这里进去,就是杏园。皇上赐宴便在其中,杏园甚大,今儿因皇上在此赐宴,贵人主子都不会到此,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开宴,公子可随处游览,小人便不奉陪了。” 又将杏园的各处仔细介绍了一遍,便要告辞。 林楠慢慢从杏林中收回目光,缓缓道:“成公公。” “林公子有何吩咐?” 林楠道:“听说今儿赴宴的,都是各家的出色子弟,想必个个都才华横溢吧!” 成三儿笑道:“林公子不必担心,公子自不会输给任何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林楠淡淡道:“我何来什么才华?不过是一手丹青画的不错。比如成公公,便是隔个十天半个月,我也能将公公的模样画的分毫不差。” 成三儿一愣,干笑道:“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入公子的画。” 林楠淡淡道:“成公公莫要妄自菲薄,方才成公公带着我,多走了足足一半的路程,这满宫的人,硬是没与一人正面相对,这等本事想必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成三儿笑容僵在脸上,皇宫中路径复杂,他做的又极其巧妙,自认便是来过皇宫数次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却不想被林楠轻松识破,正要再做解释,抬头却只看见林楠潇洒远去的背影,想了想,又追了上来,道:“林公子,林中景物甚佳,林公子不妨仔细欣赏。” 林楠微微一笑道:“多谢成公公。” 成三儿退开两步,目送他的背影没入林中去,才挠挠头,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林楠顺着成三儿指点的路径缓缓而行,方才他故意以画像相试,成三儿眼中只有愕然而无惊慌,可见对他并无恶意,既如此,他不妨去看看他们给他准备了什么。 林中花开正盛,风吹落,有花瓣零星落下,如梦如画。 林楠走了片刻,便听到一声压抑的呻1吟,他微微一愣,伸手拂开面前的花枝,便看见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正愕然望来,漆黑清亮的眸子正慢慢的染上了几分恍惚几分醉意。 林楠微微一愣之后,才看清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不顾一身颜色素淡但做工精致的衣衫,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脚踝。 林楠走近,在男孩面前半蹲下来,伸手去探他的足踝,道:“伤了?” 手还未靠近,便被人粗鲁的扫开:“不用你管!” 林楠慢慢收回手,按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转身,慢慢离去。 这样身份的孩子,的确不需要他来管。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找个内侍说一声也就是了。 走出四五丈,下意识回眸一瞥,却见那孩子正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出神,见他回头,又扭头转过一边。 林楠一时间有些恍惚,一些久远的他以为已经遗忘了的记忆,慢慢的苏醒。 这一幕,好生熟悉。 似乎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路过一个小巷时,围着殷桐胖揍的孩子们一哄而散,殷桐也是这样甩开他伸过去的手,翻身跑开。 他当时怎么做来着?似乎是将他散落破碎了一地的书一一捡了起来,回到学校找老师借了胶水粘好,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才回了福利院。 他想着,殷桐能跑能跳,应该没事,但是这些书,却是丢不得的。 但是也许殷桐是更希望他追上去的吧,记得他走出巷子的时候,曾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他没能看懂。 前世,似乎做错了很多事呢! “你又回来做什么?不用你假好心!”看见林楠去而复返,男孩冷哼一声,悻悻然道。 “好心就是好心,有什么真的假的。”林楠依然半蹲在他面前,伸手按他的伤处。 男孩这次没有挥开他的手,问道:“为什么好心没有真假?” 林楠将他捧着脚踝的手拨到一边,拜喜欢打架的殷桐所赐,他曾专门向福利院的一个老中医学过几手,这一点骨骼错位还难不倒他,一面轻轻按压,一面道:“这世上,没有谁能真的懂谁,便是对最熟悉亲近的人,得到的也不过是自己主观扭曲过的印象……既然如此,只要在乎一个人做了什么就够了,至于他想些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孩不服道:“胡说八道!难道真正的善人,和伪善也没有区别吗?” 林楠笑笑,道:“对某些人来说是有的,对某些人没有。” “……我不懂。” 在这么大的孩子眼中,善恶就如黑白一般分明吧? 记得前世的时候,有人大张旗鼓的向林楠所在的福利院捐献了几十万的图书,外界曾有人骂他伪善,骂他花钱买名气,但是林楠却永远都记得那一本本崭新的书,在翻开书页时,黑纸白字散发的阵阵幽香…… “当你饿得快死的时候,前面有人施粥,这个时候,施粥的人是君子还是伪君子,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当然没有区别!”林楠刚露出笑容,男孩眼珠子一转,道:“因为不管是谁的我都不会吃!君子不食嗟来……” 话未说完尖叫出声:“你做什么?你想弄死我啊!” 林楠站起身来扶他,道:“站起来走走,看可好些了?” 男孩颠着脚走了几步,道:“好多了,可还是疼。” 林楠折了一根树枝递给他。 男孩愕然道:“你不扶我?” 林楠道:“你自己能走,为何还要人扶?” 男孩愣愣接过,林楠拍去衣襟上的灰尘,转身离去。 男孩拄着木棍在后面跟了一段路,眼看被他渐渐甩开,只得放弃,问道:“你是今儿来赴宴的世家子?你叫什么名字?” 林楠道:“你是皇子还是皇孙?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了愣,恼道:“关你什么事?!” 林楠笑道:“答得好!” 转身没入杏花深处。 非是他恃才傲物,明知此子身份高贵,还轻狂无状,而是这般年纪身份的孩子,比起一味的巴结讨好,这样反而更让他感觉新鲜刺激。 既然已经结识了,那便还是留个好印象的好。 又走了片刻,面前豁然一亮,露出一条三尺宽的小路,路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 林楠微微一笑上前,道:“我该怎么称呼?李公子?或成王殿下?” 李三或者说李资挥手令成三子退下,道:“随你高兴便好。” 林楠笑笑不答。 李资道:“可见到他了?” 见林楠微微皱眉,李资亦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楠不答反问道:“今儿的事是你安排的?” 李资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干涉你的事,但是你想置身于风波之外,只有他能让你如愿以偿……” 林楠默然片刻,淡淡道:“如此多谢了。” 李资察觉到他态度有异,锁眉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 李资道:“我该知道什么?我不过知道他此刻定会在这片林中,才故意让成三儿引你来与他邂逅罢了。否则以他的性格,今天的宴会根本就不会去。” 林楠道:“他受伤了。” 李资一愣,神色间带了几分隐怒,淡淡道:“你似乎总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的为人,我李资,还没卑鄙到这个份上。” 拂袖而去。 见李资带着成三儿向着他来的方向快步离去,林楠一时无语,李资怒林楠误会了他,他何尝不是误会了林楠? 林楠从未想过人是李资故意派人暗中弄伤的,只是以为李资故意放着受伤的孩子不管,留着他来救罢了。 只是这样想的原因却不是因为相信李资的人品,而是有自知之明:这李资或许愿意为他做一些事,但是绝不会做到这个份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叶子的打赏,但是催更什么的就不要了吧,忙忙忙啊…… cp问题,说实话还没想好…… 电脑出了问题,现在正苦练二指禅,都是手机戳出来的,苦啊! 第35章 顺着小路又走了一阵,便听见有说笑声传来,拐过一个弯儿,面前豁然开朗,疏朗的花树下,数十条案零落分布,十多个宫女往来穿梭,有二十来个少年已经先到了,有的已然坐下,或读书,或下棋,有的则三五成群站在树下,或闲聊或吟诗作对。 但只看林楠刚从小路上现身,便吸引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便知他们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专注。 冯紫英正和人闲谈,见他出现,笑着招呼道:“阿楠,亏得我还去寻你,竟比我还先到。” 林楠也知道自己入宫的路径与人不同,见冯紫英替他掩饰,笑笑道:“是啊,来早了,便四处逛逛。” 卫若兰笑道:“你来的正好,正和人说起你做的诗呢,这般好景致,何不再来一首?” 林楠摇头失笑道:“我哪里会做什么诗?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还算你有点自知自明,知道自己不会作诗。”一个声高亢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林楠愕然回头,便看见四五个少年在內侍的带领下说说笑笑而来。 林楠一个也不认得,望向冯紫英,冯紫英歉意的笑笑,林楠知道那几个只怕是他的对头,也就一笑置之,只做未闻。 只可惜他不理会,人家却不肯放过,一仰下巴,高声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也算是诗?我便是说话也比这个来的雅致!” 林楠依旧充耳不闻,问冯紫英道:“当今万岁有龆龀之龄的皇子?” 冯紫英记得自己曾给他讲过的,知道他记性不会那么差,故意大声诧异道:“没有啊!阿楠你怎会这么问?” 林楠惊奇道:“若万岁爷没有这般年纪的皇子,那这位公子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 冯紫英失笑,卫若兰正色道:“阿楠不必担心,万岁爷虽没有这般年纪的皇子,皇孙却有,应该和张公子的学业进度差不多吧?” 林楠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来陪伴皇孙的啊!” 那说话的张公子气的涨的脸色通红,正要说话,身旁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怎么,瞧不起皇孙吗?” 张公子扭头看了一眼,又惊又喜,忙兜头下拜,林楠看了李资和成三儿以及成三儿背上的男孩一眼,跟着众人一起跪倒:“叩见诚王殿下、世子殿下。” 李资淡淡道了免礼,带着两人便要离开,男孩道:“慢!” 林楠暗叫不妙,男孩已经从成三儿背上下来,颠着脚跳到他身边,质问道:“皇孙怎么了?” 林楠头疼的揉着额头,冯紫英笑道:“世子殿下误会了……” “你走开!”男孩毫不客气的呵斥一声,盯着林楠道:“皇孙怎么了?” 一旁的张公子幸灾乐祸的盯着林楠的脸看,拱手道:“启禀……” 男孩看也不看他一眼,对林楠喝道:“皇孙就只配用这样的人做伴读是不是?” 张公子的脸立刻涨的如猪肝一般,林楠叹道:“便当我说错话好了,要这般不依不饶的么?” 男孩嫩脸一红,口中却冷哼一声道:“你若给我也作首诗,此事便罢了。” 林楠哪里会做什么诗,只是和他总是说不清的,只得将前世背过的一首词略改改,负手含笑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也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男孩不想他随口便能成诗,默诵了两遍,眼前不知怎的又出现这风姿如仙的少年,抬手拂开花枝的模样,慢慢红了脸,口中却道:“你这是说你自个儿的吧?也算给我做的麽?” 此言一出,包括李资在内的一众少年忍不住望向林楠,想起他方才从花树下缓步而来的情景。 林楠含笑伸手比划了一下男孩的身高,道:“唔,是太小了些,等再过两年,便是风流少年郎了。” 男孩拨开他的手,冷哼道:“我们走。” 成三儿上前背他,被他推开,道:“自己能走,还要人背吗?” 李资皱眉道:“李磐!” 李磐这才悻悻然爬上成三儿的背,对张姓少年道:“今儿心情好,教导你一回,记住了,不是你听不懂的诗才是好诗。” 待他们走远,冯紫英大笑重复道:“你记住了,不是你听不懂的是诗才是好诗。” 张姓少年脸色又红又白,他往日见冯紫英拿这首诗四处招摇,便多有嘲弄,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人,自然都说他见解高妙,此刻他终于有机会嘲笑作者本人,不想反而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虽愤怒之极,因话是李磐说的,最后也只有咬牙冷哼一声,找了个靠前位置坐下。 林楠笑笑,独自在最偏僻的地方寻了座位坐下,唤了宫女给他倒了壶酒,自饮自酌。 冯紫英和卫若兰知道他同自己等人并非一路,便也不强求他同坐,又同人说笑一阵,才悄悄凑了过来,冯紫英笑道:“你好大胆子,和皇子皇孙也敢这样说话,好生随意。” 林楠轻笑道:“我不过是知道这两位爷脾气好罢了,换了动辄杀人的,我自也会战战兢兢,小心应对。” 卫若兰笑道:“我朝可没有动则杀人的主儿,高祖建国之初曾立有祖训,以德育人,以法治国。便是皇子皇孙也不得随意处置人命,当然,那些性命都卖了给人的奴才不在此例。” 林楠默然。 法规自然是好的,只是私底下草菅人命的事还少了吗?不说旁人,便是他自己,还不是设计了好几条人命?只是没亲自动手而已。 不过上位者能有这般想法已经极不容易了,要知道即使是法律健全的现代社会,也不能完全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林楠撇开不提,道:“那个张什么的,分明是个草包,怎的也来了?且那几个似乎以他为首的模样。” 冯紫英低声道:“是张翰。他亲姑母是张贵妃,四皇子的母妃,他母族势大,总要进来一个人。谁让他身份最高?” 林楠点头不语。 卫若兰笑道:“这下你还敢说自己不会作诗么?” 林楠道:“委实不会,你知道扬州多隐士,才华横溢却不扬其名,我恰好认识那么几个……” 还未说完,便被喷笑着的冯紫英拍着肩膀打断,卫若兰失笑道:“是是,我们林大少运气最好……” 林楠知道他们不信,也懒得多说,这个时代对士子优容,名满天下的才子更是地位超然,若是万一卷入漩涡,能有个才子的名头傍身也不错,无论是谁上位也要对他客气三分,只是要得清净却难。 他从未从道德的高度去考虑做个文坛大盗是否有欠光明,不仅因为这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或许更因为他骨子里便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 推开冯紫英搂在他肩上的胳膊,道:“你重的要死,想压死我啊!” 冯紫英道:“你自己倒是舒服,我们可还站着你呢!不让我靠,凳子让半个出来给我!” 当真便来挤他,林楠笑骂道:“滚你的吧!你自己不会找地方坐!” 卫若兰将冯紫英拉开,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只管胡闹!” 下巴一点,二人循声望去,果然见人人侧目,张翰嘴巴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冷笑一声,不屑的扭过头去。 冯紫英皱眉道:“那小子说什么?” 林楠耸耸肩道:“他说下流。” 冯紫英大怒,刚冲出半步,便被林楠和卫若兰左右拉住。 冯紫英道:“不是我冲动闹事,那小子说话虽我们听不到,但他周围的人是听到了的,忍不得的。” 林楠明白他的意思,林楠也就罢了,他们两个却不只代表了自己的脸面。 一侧头果然看见方才和冯紫英站在一处的少年正朝二人使着眼色,请示该如何是好。 林楠微微一笑,慢慢站起来,负手走到张翰面前,冯紫英和卫若兰知道他有了主意,也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张翰和冯紫英他们一伙相争也不只一次了,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是好惹的,如今又来个林楠,见他们三个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不由有些气短,道:“你们想做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你们胡闹?” 林楠微微一笑道:“可会猜谜?” 张翰反松了口气,冷哼一声:“猜谜谁不会?” 他却是不虚,他虽没什么才华,但他的同伴却是真材实料的,便是猜不到林楠的谜题,大不了反出一道为难回去,也不失面子。 林楠道:“既如此,我出个简单的。牛肚子……谜底是在场某人。” 林楠话一说完,在场的少年纷纷默默沉思或交头接耳起来,这种场合,谁也不想弱了人。 张翰半辈子也没听过这么粗俗的谜面,偏还要猜人名,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什么来,转头去看同伴,也一个个摇头,又想了一回依然没有头绪,拍案道:“你耍我?你出的这是哪门子的谜语?” 林楠悠然道:“张兄便是没见过牛跑也该吃过牛肉吧?知道牛吃什么不?” “废话,谁不知道牛是吃草的!” 冯紫英哈哈笑道:“牛吃草的,牛肚子当然是草包咯!这里牛虽没有,但是连草包都不知道的草包却刚好有一个!哈哈!” 张翰气的脸色发白,若不是被林楠说的‘猜在场一人’套了进去,这么简单的谜语他怎会猜不出来?他的同伴或许早有人想到了,只是又有谁敢告诉他答案?现如今却要让他怎么辩驳?说我不是草包,所以你的谜题是错的? 卫若兰道:“今儿我心情好,也教导你一回,你记住了,不是你猜不出来的谜就不是谜。” 张翰气的几欲吐血,道:“好,好好!你们给我记住了!” 林楠笑道:“再免费教你一句:凡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冯紫英配合无间的接道:“……淫者见淫。” 卫若兰干咳一声,四面一望,道:“刘兄,王兄,你们二位下棋归下棋,眉来眼去的做什么?还有手可千万别碰到啊,不然给人张公子看见,不知想成什么样子呢!还有你们两个,这么多案子,就只这两张最近,偏就挑这两个来坐……” 说到后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林楠不再理会几人,独自回座,冯紫英等笑了一回,也自回座不提。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这几人一闹,反倒轻松了下来,说笑声渐大时,却见一白袍少年如风而至,声音清亮愉悦,欢快道:“不是说林郎来了吗?是哪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八月桂花香、小白白菜、onlyyourbarbie、killingkiss的打赏! 被人骂的时候,看见有人帮我说话,心里暖哄哄,真的谢谢! 关于cp,不会是攻文,我写不来那个…… 第36章 林楠眼睛一亮,此人正是他此行的首选目标,五皇子李旬,在一众皇子中出身最低,也最不务正业,不得圣宠,性情也最是随和开朗。若是他当真要给人做伴读,唯有此人最为合适。 林楠之所以弄出所谓的冰嬉来,正是为了吸引他,现在看来,做的并非无用功。 这里姓林的或许不只他一个,但能被陌生人称做林郎的,除了林楠再不会有别人。 含笑起身道:“却不知殿下寻的是哪个林郎?” 李旬一面随意挥手对要跪下行礼的人道“免了免了”,一面快步走到林楠身前,笑道:“既然敢应声,必然是正主儿!” 将他按在凳子上,又从一旁拖了一个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欢喜道:“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天天去江边守着,也不能见上一面,你弄出这玩意儿,自己倒不玩,定是有更好玩的,快教教我教教我!” 林楠摇头笑道:“舅舅将我日日拘在家里念书呢,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哈!”李旬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倒是知我,我最想学的便是那拘在房里念书时也能顽的!” 林楠亦压低声音道:“我可不敢,教坏了王爷,便是万岁爷不收拾我,我爹也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李旬嗤的喷笑出声,声音压的更低,道:“你这般小声和我说话,若我真变坏了,定会算在你头上,既如此,倒不如真教了我,也省的到时白背了虚名儿。” 两人在凑这里,低着头,窃窃私语,不知引了多少人侧目,二人只做未知,知道这些人都竖着耳朵听,便故意将声音压的更低。 林楠含笑道:“好玩的倒不是没有,只是不管玩什么,一个人总没有大家伙儿一起玩来的有趣。” 李旬低笑道:“正是这个理儿,我……” 话刚出口,周围喧哗声起,林楠抬头,只见有三人并肩行来,李资正在其中,忙随一众少年下拜,李旬只得起身,向那几人迎去,走到半路尤自回头笑道:“林郎,我们可说定了啊!” 林楠知道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笑而不答,只做默认。 却听一人闻言讶然出声,喜道:“这位便是林郎?” 声音落下时,人已急步而来,林楠看见一双青色厚底便靴急急停在眼前,下一瞬,双肘便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稳稳的扶住,道:“林郎快快请起。” 林楠一时有些茫然,这位怎么又冒出来了?听声音、看做派,这位爷应该是二皇子李旭了,正是冯紫英和卫若兰看好之人,冯紫英口中温文儒雅、礼贤下士的谦谦君子……他不应该对自己这样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纨绔子弟敬而远之的吗? 胡思乱想间,人已顺着力道站了起来,拱手道:“多谢睿王殿下。” 李旭笑道:“是否奇怪我怎会知道你?你自家遭了贼了可知道?” 林楠一愣。 李旭笑道:“你贴在江边的那封告示给人掉了包了都不知道吧?东西现在我书房挂着呢!唉,当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林楠这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谁会想到堂堂一个皇子,竟会跑去看那种东西? 李旭退开两步,对林楠细细打量一番,才叹道:“我看你的字气度恢宏,大气磅礴,只当会见到一位端方书生,不想竟是这么一个灵气逼人、秀逸无双的风流美少年……只让人恨不得旦夕为伴,林郎啊林郎,可愿同我一处读书?” 林楠心中苦笑,正要说话,站在李资身侧的一个俊美少年不满道:“他可是我先看中的,二哥要同我抢人吗?” 李旭笑道:“委实是见猎心喜,林郎的字让我爱的不行,人品又这般出众……六弟身边人才济济,想必也不差林郎一个,不如让了我吧!” 六皇子李昊?凑什么热闹呢这是? 林楠只感觉一道道刀子般恨不得把他凌迟的目光落在身上,心中比这些人还要迷茫……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香饽饽的啊!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却听李旬道:“二哥六弟,你们两个都来晚了一步,林郎已经先应了我了!” 六皇子李昊道:“五哥你别说笑了,林郎可是大才,难道随你一起喝酒赌马混日子麽?” 李旬挠头道:“这不挺好的吗……” 林楠望了抿着唇、面无表情的李资一眼,终于明白为何此人会认定只有李磐才有机会让他置身事外了,但总还抱着些许希望,学着李旬的样子,挠头道:“我也觉得挺好的……” “是吧是吧?”李旬喜道:“我就知道我们合缘!” 拉了林楠的手道:“你那个冰嬉委实有趣,直让人丢不开手去,偏偏又只有冬天能玩!唉,若不是皇子不奉召不许出京,我就和他们一道往北方去了……林郎,你可有法子在旁的日子也玩那个?” 林楠想了想,道:“也不是没法子……” 解释道:“若我们将冰靴上的铁条去掉,换成一溜的轮子,就不需一定在冰面上才能滑行……” 李旬听的眼睛大亮,又有些为难道:“好是好,但是也要地面异常平整才行……便是在宫里这样又平整又宽阔的地方也少的很,我总不能到大殿上去玩儿吧?” 林楠又想了想,笑道:“这也不是没法子……” 李旬拍腿大笑道:“我就喜欢听你说这句!” 拉着林楠,转向李旭等人,央道:“二哥六弟,要不,我的那些伴读都给了你们,换这一个……看着我们这般投缘的份上,你们便让了给我吧!” 李昊皱着眉不说话,李旭也露出苦笑,道:“五弟你这样拉着他玩,耽误了人家的学业可怎么好?” 李旬忙道:“没有的事,我虽学的不好,可是讲学的先生学问却是有的,怎会耽搁了他?” 见李旭二人露出犹疑之色,林楠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按他打听来的这位五皇子的性格,委实不该这么强硬才对,不是说他在和几兄弟相处时,是极没有主见麽? 不会是碰上扮猪吃老虎的主儿了吧? 李资看着林楠脸上向来洒然自若的笑容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一双清亮的眸子带上了几分无奈几分懊恼,忽然觉得心情变得很好,嘴角微微翘了翘,便见林楠的目光再一次瞟了过来,神色一整,淡淡道:“五弟你先别拉着林公子不放,父皇还等着见他呢!林公子到底如何安置,只怕父皇已然有了定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李旬一愣,李旭歉然道:“是了,我一时欣喜竟差点忘了此事。”李昊嘴角一翘,撇了一眼李旬,目光转向了别的地方。 林楠心中恍然,这些主儿怎么可能会忘了皇上的吩咐?唯一蒙在鼓里的,应该只有先到的李旬了。 李旭此举大约是为了示好,但是李昊,恐怕只是为了耍耍李旬罢了。他倒是遭了无妄之灾,凭白招了无数的仇恨值。 李旬一愣之下,立刻哭丧了一张脸,扯着林楠的袖子,道:“林郎,便是你做不得我的伴读,可也勿要忘了答应我的事儿,那带轮子的鞋子……” 见他变脸如此之快,林楠不由暗自庆幸……这位爷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真的跟了他,只怕以后事情还多着呢!口中自然连连应是,方才跟在领路的宫人后面,前往见驾。 跟着宫人穿出杏林不远,又转了几道弯便到了一处阁楼,林楠独自上楼,转过楼道,便看见一个穿着青色便服的人背对着他,负手立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林楠上楼前便被告知此人正是当今皇上李熙,掀起衣襟正要行礼,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不必多礼,过来让朕看看。” 林楠虽有些奇怪李熙的语气,却仍应了声是,抬头,和刚刚转身的李熙四目相交。 当今天子李熙是个容貌清俊的中年人,双目含笑,打量了林楠一阵后道:“来,过来坐下。” 当先在上首坐下,见林楠还在迟疑,温声道:“你实不必如此拘束,你父亲可曾对你说过,你的名字原是朕起的?” 林楠一愣,他知道皇帝偶尔会给亲信大臣的子嗣赐名,但是他父亲现在才是三品,十五年前,只怕还是个小官儿。 李熙笑道:“看情形便知道他没和你提过了,来,坐下。” 林楠这次听话的到下首坐下,道:“陛下和我父亲……嗯,熟识?” 李熙目中露出怅然之色,默然片刻后道:“我们原是布衣之交,那个时候,我只是亲王府的次子,连世子都不是,他是个应试的举子,风流俊雅,才华横溢……” 似乎并不想多提当年之事,顿了顿,道:“你出生之时,你父亲便替你想好了名字,林逸,安逸之逸……当时我夜访林府,他满心欢喜的向我报喜,我却说,林逸不好,不如叫林楠。楠者,童童若幢盖,茂叶美阴,干甚雄伟,高者十余丈,巨者数十围。气甚芳香,纹理细密,为梁栋器物俱佳,遇火难燃,经水不朽,盖良材也……” “你父亲并不同我争论,只沉默许久,问:‘可是圣旨?’我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最后我们不欢而散。” “后来虽他按了朕的意思,叫你做林楠,我却知道,他心中有了芥蒂,这已是第二次。” 林楠被稍稍惊悚了一下,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便宜父亲身上,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只听李熙继续道:“第一次是科考之时,他原不知道我的身份,对我说,他是冲着状元和榜眼来的,旁的不要。我原笑他自大,他说非是自大,而是状元或榜眼,大多是留在翰林院做编修,那地方既清贵又清净。若中了旁的,免不了蝇营狗苟,诸多麻烦。我说,若是万一中了探花呢?他道,这还不容易,我朝多少进士谋不到实缺?不少他一个。他顶着一个探花的名头,旁人也不敢轻贱他,做什么不比做官好?” “后来科考完了,他果然便是状元,我对主考官说,探花郎名号风雅,不该给个老头子,定要找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才好,于是将他的名次压了两名,又硬给他授了官……” 李熙说完,长叹一声,道:“那时,我只知道自己初初登基,诸事不顺,他和我关系既好,就该为我分忧才对,全然忘了人各有志这四个字……这般虽得了一个可以信任重用的大臣,却失了一个知己至交,也不知是值还是不值。这十多年来,想起往事我每每自问,依然得不到答案,但心中遗憾却日甚。” 林楠安静听着李熙的话,很难形容心中是什么感觉,却听李熙淡淡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风飘随云、禽獸需衣冠的打赏! 谢谢豁牙妹的名字,帮了我的大忙了,鞠躬! ps:李资的成王我会改成“诚王”。 虽然更新很少,但是戳手机戳的手指头发抖的多多一点都不心虚!已经很辛苦的说…… 第37章 林楠心知大概和自己这段日子的作为有关,口中却道:“学生愚钝。” 李熙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默然许久,像是忘了方才的话一般,问道:“朕记得你记事起便住在江南,那地方如何?” 林楠道:“江南好。” “哦?”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风光之旖旎,天下少有。” 李熙动容道:“磐儿说你随口便能成诗,朕原还将信将疑,原来竟真的出口成章。难怪你父亲他总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林楠低头不语。 李熙叹道:“江南好,也难怪他会流连忘返。” 又道:“你来京前,你父亲可有什么交代?” 林楠回道:“父亲说,让我在国子学好好念书,尽快考个状元或是榜眼出来。” 李熙沉默下来,道:“你父亲是要让你弥补他当年的遗憾?” 林楠老实道:“不是,父亲希望我考个功名,有了立身之本,他好安心告老还乡……” 李熙失声道:“告老还乡?” 三十出头就告老还乡的话,这朝上只怕一个官儿都没了。 林楠道:“父亲为人懒散,比起屹立朝堂,他更喜欢遨游于湖海之中。” 李熙叹道:“是朕拘了他。” 林楠道:“陛下不需如此,父亲不喜将自身的际遇委过于人,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否则挂冠而去在本朝乃是佳话。” 李熙陷入沉默之中,半晌才道:“你父亲手中有秘折直奏之权,风物人情,家长里短,尽可言说,但这些年,他的秘折中从无半句私事,只除了数月之前,他说了你的事。” “他说你被陷入狱险死还生,以致性情大变,让他痛悔不已,又说给你教书的先生频出意外,不得已准备送你进京,读书上进什么的都在其次,只要你平平安安他就再无他求。” 顿了顿,又道:“你父亲向不与我说家事,此刻说起你的事,不无托付之意,是以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要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话到此刻,才终于说到正题,林楠一时无语,早知如此,他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啊,直接让林如海写信,点醒这位责任感爆满的皇帝陛下不就好了? 口中道:“当初江南事了之后,父亲曾叹息,若非皇上隆恩,也不会容他这般胡闹。” 李熙默然不语。 林楠道:“听说国子学招收生员考核甚严,许是父亲担心学生不学无术被拒之门外,想让陛下通融一……” 李熙摇头失笑,打断道:“你性情大变之前是什么模样儿?” 林楠微微一愣,这话让他怎么回答才好?无奈道:“说实话,学生并不觉得自己变了多少……” 李熙颔首道:“朕也觉得应该如此……你的性情和模样儿都像极了你父亲……” 笑道:“一曰独善其身,二曰不到黄河心不死。” 林楠顿时黑了一张脸,知道今天自己只怕是难以如愿了,果然只听李熙道:“你在京里闹出的事儿,朕已尽知。喝花酒也好,冰嬉也罢,你的意思朕明白,但是朕却不能由着你的心意来。” 林楠张张嘴又闭上,这位虽然态度随和,但毕竟是一国之君,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谁知道他和自己父亲到底有多大的交情,能容忍他到什么地步? 再说,皇权在上,和皇帝谈交情,那是嫌命长……林如海之所以这些年躲得远远的,只怕也是为了避免和这位皇帝陛下论所谓的“布衣之交”。 人常说远的香,近的臭,这句话却是话糙理不糙。 只听李熙继续道:“朕有六子,长子即太子已经过世两年,剩下五子。二子为颖妃所出,四子的母妃是贵妃张氏,还有三子皆在皇后名下……朕额外加恩,许你任选一人,为其伴读。” 林楠不假思索道:“陛下,殿下们学习的,乃是治国为君之道,只怕于学生无用,学生还想要金榜题名呢!”六个皇子中选一个?他又不是嫌命长了…… 李熙摇头失笑,林楠的拒绝早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想不到这小子说的这般煞有其事,仿佛真担心做皇子的伴读耽搁了他的学业一般,笑道:“罢了,你既不愿和他们参合,我也不强人所难,你便去和磐儿作伴就是。” 轻叹一声,道:“磐儿是我的长孙,故太子的独子。我原对他们父子都寄予厚望,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想到竟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磐儿一夜之间,父母双亡,性情也变得孤僻,连话也不愿和人说……在他父亲死后,我尚是首次听他主动提起别人,难得你能和了他的眼缘。” 见林楠低头不语,又道:“放心,你既想好好念书,我自不会耽搁你,这里有封帖子,你拿着它,明儿去时博文的府上,拜他为师。” 林楠一愣,这时博文,是原太子太傅,林如海曾多次提起,说他的学问在当今世上是数一数二的。自太子去世之后,时博文便幽居在家,多位皇子欲从师与他,都被婉言拒绝,不想李熙竟将他搬了出来。 若林楠想的果真是金榜题名,定会对李熙感激涕零,此刻却只怕牛皮戳穿,唯有苦笑:“学生惶恐。” 李熙道:“以后不要自称学生了,今儿朕便封你做侍讲,日后教负责教磐儿读书。” 林楠呆了呆,道:“学生惶恐。”这次却是当真惶恐了…… 李熙道:“你无需如此,你是如海教出来的,他的人品和学识,朕都是放心的。何况磐儿另有师傅,侍讲也不只一个。朕现在对他也没有旁的期望,只求他能平安喜乐……你看着他高兴学什么,便教点什么就是,不然教他练字也行。” 林楠松了口气,原来就是个陪玩的。 他的性格虽正如李熙所言,不到黄河心不死,却绝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李熙既然安排的这么周详,又说了这么多,岂容他不知好歹?何况做个毫无帝位指望的受宠皇孙的陪玩,比做什么皇子的伴读更合他的心意,当下领旨谢恩。 果然李熙龙心大悦,带林楠下楼,只见李磐正在楼下等着,见二人下来,先对李熙行了礼,便眼巴巴瞅着林楠。 林楠腹诽一声,自己今天一天,跪的比之前十几年还多,正欲行礼,却被李熙挥手阻止,道:“磐儿,林楠和你父亲是同门,算起来你应该叫他一声师叔,林楠不管是诗才还是书法,都已堪称大家,因与你父亲是同门,才勉为其难愿意屈居侍讲之位,教你读书。若不是他年纪太小,便是做你的师傅都是绰绰有余的,你切不可轻慢,当以师礼待之。” 林楠愕然,但李磐脸上却不见半点不满,躬身道:“师傅。” 林楠忙道“不敢”,一面拿眼去看李熙,李熙道:“你们两个年纪相差不大,年轻人不要太过拘泥于身份辈分,林楠你便唤他一声磐儿便好,磐儿你也直呼姓名就是。” 李磐当先应了,林楠只好跟着应是。 又交代了几句,李熙便打发李磐去回去歇着,又让从人退下,方对一头雾水的林楠道:“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他不愿立侧妃朕也由得他,谁想他们夫妻一同遭难,府中竟连一个做主的人都没了。在那府里,磐儿上无尊长,下无兄弟姊妹,一个人孤孤单单,怎能不越发孤僻?老三向来和太子交好,太子过世之后,便想将磐儿接过去教养,朕原都准了,不想另几个听说了,乌眼鸡似的来抢……磐儿知道后,连老三府里也不愿去了。” 叹了口气道:“朕也想过将他放在身边,只是一则腾不出手来,二则怕反而害了他,甚至东宫也不敢让他久住,太子过世三个月就将他迁了出来,只是这般却让他对我也存了芥蒂,只当这世上再无一个人对他好――皇后特特的将身边的大宫女和总管送去照看他,倒更让他反感。” 林楠腹诽,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现在的皇后又不是李磐的亲祖母,这么急慌慌将他身边熟悉的人换掉,他不反感才怪。 只听李熙继续道:“朕也是看他巴巴的守在下面等消息,知道他果真看重你,才临时起意……你日后多照看他些,便是带他玩耍嬉闹也是无妨,只不要让他学坏,能开朗些最好。” 林楠明白他的意思了,敢情是因为李磐身边没有让他认可的长辈,于是生安白造给他弄一个凑合,林楠正好荣幸中奖。 幸好李熙的要求不高,林楠也没有每日给人磕头的嗜好,有个这样的身份也不错,做出惶恐姿态应了。 李熙欣然点头,道:“你委实不需太过小心,你父亲既然将你托付给我,我怎的也不会让他失望……我的那几个皇儿,少有省心的,便是找到你头上,也不必担心,万事有朕呢。” 这才令宫人带林楠回杏园。 林楠到时,宴会已然开始。除了以李旭为首的几个皇子,被李熙赶回去休息的李磐也豁然在列,杏园中的案子虽摆放的错落零散,但是李旭等一落座倒显出规律来了,各人的阵容一目了然,唯有李磐身侧空空荡荡。 此刻正有一个少年在场中表演琴艺,林楠等琴弹完才上前,先告了罪,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李磐身边最近的位置坐下,宫女们忙送了酒菜上来将他选的条案填满。 林楠对四面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对李磐低声道:“陛下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怎的又到这里来了?” 李磐抿了抿嘴,终于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咬了咬唇道:“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林楠不过是没话找话说罢了,李磐来不来岂是他管的了得?只是日后既然要长时间相处,和李磐处好关系是必须的,此刻见他肯回话,便笑笑不语。 李磐盯着他看了一阵,见他不说话,有些无趣,端了酒要喝,林楠道:“你若是不想明儿脚肿的下不了床,还是节制些的好。” 招手唤了宫女上前,吩咐将李磐的酒换成茶。 那宫女应声端了茶水上前,刚要放下,发现李磐正抬眼冷冷盯着自己,顿时僵在了原地。李磐转眼去看林楠,却见他正听站起来的一位少年念诗,神情很是专注,仿佛对他刚说的话有没有人听全然不在意。 李磐沉着脸盯了林楠许久,见他头也不回一下,甚至还跟人附和了几句好诗,气的喘了几口粗气,对宫女怒道:“不是让你换吗?杵在这儿做什么?” 宫女如蒙大赦,忙换了茶水,逃也似的退下。 李磐愤愤看向林楠,林楠回头对他微微一笑,李磐怒道:“这下你得意了?” 林楠笑笑道:“若我是你敌对之人,明知你不会听话,故意说了激你饮酒,让你三天三夜下不来床,那才要得意。” 举杯道:“对于旁人说的话,听还是不听,要看他说的对不对,而不是说话的人是谁……殿下很聪明。” 和被拍的晕乎乎的李磐对饮一杯,又道:“拿自己的身体赌气这种事,只对真正在乎你的人才有杀伤力,只是他既在乎你胜过你自己,你又怎忍心让他担心?殿下懂得不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见已然是长大了。” 李磐被称赞的微微有些脸红,方才若是林楠态度强硬,而不是一副你爱听不听的模样,他说不定当真赌气喝了酒。 一面对自己的决定很是庆幸,一面又有些自怨自艾:这世上哪里还有人关心自己?便是他赌气喝了酒,在床上躺上三天三夜,有又有谁会在乎? 下意识去看林楠,却见他又转过了脸去,撑着下巴,兴致勃勃的看人吟诗,顿时一阵气闷。 同时却又觉得他在这种场合都这般自在,实在比他认得的许多人都强。 这时起身吟诗的已经是第三人了,蓝衣俊秀少年抑扬顿挫的颂完,被人一番称赞之后并不坐下,转向林楠道:“敢问林郎,此诗如何?” 被点名的林楠不经意笑笑,道:“好诗。” 蓝衣少年道:“比之你那首如何?” 林楠笑道:“无可比之处。” 少年滞了滞,道:“林郎此言有理,此番随意吟诵,谁也不知是即兴之作,还是几经斟酌,亦或者请人代笔,如何能见诗才?委实无可比之处。” 林楠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暗指他之前的诗是事先准备好的,又或者是别人代写的呢!此言一出,也不知道多少人中枪……别的不说,那个张翰决计跑不了。 此人大约是在这方面极为自负的,才对林楠很是不服,想要和他争个高下。更有所谓“才子”的通病:但凡是自己做不到的,旁人更不可能做到。 若是旁人被这般说,只怕会立刻跳起来和他理论,只是林楠的诗的确不是他自己做的,且他也并没有什么争胜的心思,既然那少年说的隐晦,他也犯不着主动对号入座,笑笑不说话。 只是他不说话,却自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接口:“以郝兄之见,要如何才能见诗才?” 郝性少年昂然道:“自然是联诗。林郎,你意下如何?” 今世的林楠是林如海尽心教导出来的,联诗是不怕的,只是他联诗的水平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他抄袭来的两首诗相比,只怕一出手便会坐实了他找人代笔的事实,是以淡淡道:“不好。” “为何不好?” 林楠道:“我不爱联诗。” 张翰嘲讽道:“不爱?不会是不会吧?” 林楠轻轻瞥了他一眼,道:“是啊,我不会,你会?” 张翰一噎。 若换了“草包”之事前,他定会毫不犹豫的说会――他每次与人联诗,哪次不是被人盛赞?只是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他身边一位少年站起来道:“张兄向不以诗才闻名,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便是不会联诗,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林郎你却称能出口成章,若连联诗都不会,岂不是徒有虚名?” 冯紫英冷哼道:“是不是徒有虚名,只要稍微懂诗的都知道,你若要指手画脚,不妨先写出一首更出色的来。” 那少年口才甚好,被冯紫英抢白毫不泄气,道:“笑话,难道写不来更好的诗,便连品评的资格都没有了麽?若是一般般的也就罢了,正因为这两首确实乃稀世之作,才更该验明正身才是。我听闻林郎在扬州时,从未有大作传出,到了京城却能一鸣惊人……若是连联诗都不会,又如何让人心服,如何让人相信那两首诗确实是他所做?” 刚才林楠出口成诗的事,他们都亲眼所见,也从未想过有人代笔之事,但是现在见林楠不肯联诗,倒真的有了几分怀疑。 卫若兰道:“我看你才是可笑,这样的诗,不管是谁的大作,都可一夜扬名,难道还会掖着藏着便宜了旁人不成?” “那也未必……” 见他们渐渐辩出了真火,六皇子李昊皱眉道:“不就是联诗吗?联就是了!有什么好吵的?” 李磐冷哼道:“说的是,不就是联诗吗?林楠!” 林楠转头,只见他眼睛亮亮的,闪闪发光,心中了然,这小子之所以会跑来,只怕就是为了看他出风头呢……可是,联诗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许用你们的腐女之心,度纯洁的多多之腹…… 第38章 (虫) 见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林楠终于不再懒懒的靠在案上,将撑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十指交叉搁在案上。 这本是殷桐的招牌动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当殷桐做出这样的动作,便是说,他开始认真了。 前世的时候,林楠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到了这里,却不知不觉的学了过来。 林楠十指修长白净,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异常悦目,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指责他盗用他人诗作的少年一眼,淡淡道:“这位兄台倒是将在下在扬州的事打探的清楚,却不知扬州有没有我不会联诗的传闻?” 那少年一滞。 冯紫英笑道:“江南文风最盛,才子如云,便是垂髫小儿也能来上几句,你说阿楠不会联诗,莫不是玩笑吧?” 那少年强道:“既然会,何以百般推诿?” 林楠却不再理他,转头望向那郝姓少年,道:“这位郝兄,觉得联诗可显诗才?” 那少年反问道:“难道不是?” 林楠淡淡道:“郝兄提议联诗,想必在这方面素有长才,联的诗文应该不少,敢问郝兄,可曾联出什么千古绝唱来?” 少年一噎,正要说话,林楠又道:“莫说郝兄你,自古以来,能流芳百世的诗歌,有哪一首是联诗联出来的?” 这下,不光郝性少年愣住,连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林楠等了片刻,不见人回答后,缓缓起身,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家父在扬州时,曾做过一首词,只是从未外传……” 冯紫英接口道:“阿楠你既然提起,想必今儿我们能有幸得闻探花郎的大作?” 林楠不答,脸上笑容敛去,负手而行,缓缓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他的声音轻缓,带着幽幽叹息,到最后一句时,偏又平淡如同闲叙家常,让人无尽怅惘。 一首词念完,四下皆寂,良久之后李旭首先开口道:“当真是好诗!听闻十多年来,林大人初上京城,其惊才绝艳,不知羡煞多少儿郎,只是高中探花之后却又沉寂下去,旁人只道是被俗物所染,原来是转为内敛……当真不负当年江南第一才子之称。” 林楠代父谢过了李旭的称赞,目光又回到郝性少年身上,淡淡道:“我不联诗,非是不会,亦非不喜,只是不愿在此时此刻,与尔等联诗罢了!” 这一句,却是打翻了整船的人,林楠不等有人发难,又道:“写诗作词,不是出谋献策,你一句我一句,好诗便有了。诗词之道,存乎一心,不说定要一气呵成,却总有主旨贯穿始终,一首诗,十几个人来写,形也罢,意也罢,都散乱不堪,如何能得好诗?” “那按你的说法,联诗这种事,是做不得了?” 林楠淡淡道:“谁说做不得?若有一二知己,小饮浅酌,兴致来时,你一言我一语,彼此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不论输赢,不计得失,可以阳春白雪,也可以下里巴人,甚至相互戏弄诙谐,何等快哉?偏偏有人将这等雅事,当成争强好胜的工具,为显其能,各言其事,整首诗下来,良莠不齐,鸡同鸭讲,互拼乱凑,令人惨不忍睹!比之我父所言,为赋新词强说愁,更让人可笑可叹!” 说到此处,冷然拂袖,大步回座,留下一众人等面面相觑。 刚坐下,却有一声拍案,一声冷哼传来。 林楠抬眼,正对上六皇子李昊森冷的双眸,这也难怪,方才同意联诗的正是他,林楠的此番话,让他觉得大失颜面。 林楠垂下眼眸,他对这个之前借着他的名义故意打压自己兄长的倨傲少年全无好感——反正这些皇子明里暗里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他想个个讨好一个都不得罪是不可能的。既然现在已经让他不满了,再去讨好也是无用,且他此刻有李磐护身,除非李昊登基,还真奈何不了他,至于以后的事,现在想还太早了些。 李昊见林楠若无其事的给自己斟酒,顿时大怒,猛地站起身,正要说话,却听李磐拍手笑道:“说的好!”双眼挑衅的望了过来。 李昊一口气顿时憋在了嗓子眼。 换了是谁说这句话,他都不会忍气吞声,偏偏说话的是李磐。太子过世已经两年,李熙至今尚未立下太子,这李磐是原太子世子,又父母双亡,李熙最为怜惜,若是他们这些做皇子对李磐有半点不善,只怕有可能在李熙心中留下不悌不慈的印象,从而大位无缘。 正僵持中,李资淡淡道:“林公子所言不差,但是联诗便如饮酒,既有爱小盏浅酌的,也有喜大杯豪饮的,你当联诗为闲情逸致,旁人偏爱用它来争胜斗智,只有喜好不同罢了,何来的是非之分?你不喜在此联诗,不参加便是了,何须将它贬的一钱不值?” 林楠含笑静静听他说完,才缓缓起身,拱手道:“受教了。” 端起酒杯邀敬,当先一饮而尽。 李资起身,同样双手举杯,一口喝完,才缓缓坐下。 林楠再斟一杯,面对李昊等人,道:“小子言语狂妄,诸君勿怪!”一饮而尽。 李昊收到李资和林楠双双递来的台阶,淡淡一笑,伸手拿了杯子喝完,坐了下来,倒让准备看好戏的人失望了一把。 林楠见他坐下,也微微一笑,坐下仍旧喝他的小酒。 一时间有些冷场。 虽然李资将林楠的话圆了些回来,但联诗这等雅事依旧被贬至争强斗狠之列——那现在,是联还是不联? 林楠心里却松了口气,他的话中破绽不少,那些少年中不乏辩才出众的,若反应过来,将他驳的体无完肤也非是不能,所以他才先将辛弃疾的《采桑子》丢出来,将人打懵掉,然后才说他的谬论,果然顺利过关。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听出他话中的破绽,李资便是其一,他的话看似和林楠针锋相对,实则将林楠的言论统统归到“喜好”上去了,林楠也立刻顺着杆子爬了下来,自称“妄言”。这样便是有什么谬误,那也是“个人喜好”之下的“狂妄之言”,让之后反应过来的人想辩也无从开口。 一时间无人说话,李昊轻笑一声道:“今儿的诗想必是联不成了,倒真有些扫兴的很!方才林郎就联诗之事侃侃而谈,想必是甚有心得,林郎不是能开口成诗麽?不如以联诗为题,吟诗一首?” 林楠眨眨眼,关于联诗的诗……或许是有的吧,可是他没背过啊! 口中却轻飘飘道:“好啊,殿下容我十天半个月,待我哪一日得了,便给殿下送来。” 十天半个月,快马加鞭的话,应该来得及让他的才子老爹帮忙诌一首出来吧? 李昊“哈”的笑一声,道:“林郎不是自称能开口成诗的麽?怎的现在联诗不肯,作诗也不行?” 林楠淡淡道:“殿下此言差矣,学生从未说自己能开口成诗,写诗这种事,岂能以速度数量论高下?” “哦?林郎又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林楠道:“记得家父教学生作诗时,曾言道,诗才这东西,虚无缥缈,既看天赋才情,更要厚积薄发。有些人,从未以诗才闻名,但情景交融时,却有旷世佳作。” 李昊冷笑道:“是吗?说来听听,本王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诗,可称旷世佳作!” 他这句话原是刁难,林楠说的只是林如海训导之言,他却硬要林楠当真拿一篇旷世之作来,正是要林楠出丑,好报复他方才害自己失了脸面之仇。 本以为林楠会无言以对,谁知话音一落,便听林楠低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李昊顿时一窒。 全场皆寂。 许久之后,方听李旭道:“果然好诗,的确是旷世之作,却不知作者何人?” 林楠迟疑一下,方道:“这个……却要问家父了。” 李旭讶然道:“林郎竟没有问过林大人吗?” 林楠面露尴尬之色,道:“岂会没有问过?当初我年幼不听教化,听了父亲的训斥,心中不服,缠着他非要拿一个旷世之作出来,父亲被我缠的烦了,便吟了这首,却不曾告知学生是何人的大作。” 李旭笑道:“只怕是林大人被林郎你纠缠的狠了,将自己的诗作拿来敷衍,否则这般大作,怎会只有林大人一人有所耳闻?” 林楠正是要他这么想,脸色微红,吭吭哧哧道:“许是、许是吟诗的那人不许父亲说出他的名字?” 看着这个刚刚还侃侃而谈、咄咄逼人的少年露出这般情态,但凡对他并无敌意之人均忍不住会心一笑。 与林楠针锋相对者亦感无奈,若这诗当真是不知名之人所做,便正应了他那句厚积薄发,若是林如海所做,这一首词一首诗,已然将他们彻底镇住……他们拿什么底气去驳说这话的林如海? 连带着看林楠的眼神都不同了:有这么一个逆天的爹,难怪那么厉害!若是我也有这么个爹,指不定今儿出口成诗的人是谁呢! 李昊却冷哼一声道:“倒是伶牙俐齿,可惜文不对题,本王不过让你就联诗做首诗罢了,话说了一车,诗却一句也无,你如是做不了,我令旁人来做便是,忒多废话!” 这位爷,不愧是皇子,果然坚1挺,林楠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若不是怕丢了林如海的脸面,怕让李磐失望之后日后不好相处,他早便不陪他玩了。 淡淡开口道:“既然殿下不怕凑合,那么学生就胡乱吟一首凑数了。” 缓缓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且归去,走马他乡类转蓬。” 情急之中,他能想到的与此略有关联的,只有李商隐的这首《无题》,这首诗原是情诗,但是要看另一首七绝中的“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才知道怀恋的是位贵女……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拿出来凑数。 缓声吟完,便埋头喝酒,一副懒得再多说的模样。 一首《采桑子》、一首《枫桥夜泊》再加一首《无题》,若这三首传世之作都打不晕这些人,那他以后还是不要做文坛大盗了……难度太大。 事实上,只要是有些真材实料的的确被打晕了,但是对张翰这样的人,杀伤力却不大,旁人还在回味不绝时,他已经嚷道:“藏钩和射覆我倒是听到了,但是哪里有什么联诗,还不是文不对题?” 话音方落,还不等林楠说什么,一旁便有人道:“方才林郎言道,联诗之时,需情投意合,心意相通,这‘心有灵犀一点通’,岂非就是联诗的最高境界?又何须点明?” 旁人应和声不绝。 林楠举杯就唇:你们肯这么想就最好了! …… 酒未足,饭未饱,人倒是精疲力尽,宴会在李熙露了一面之后便结束了,林楠只觉得这辈子也没这么累过,半挂在冯紫英身上向外走。 卫若兰走在一边,道:“阿楠,你说实话,那个和你‘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到底是谁?” 林楠白了他一眼,道:“你啊!” 卫若兰脸色一红,道:“你又哄我!” 林楠叹道:“我现在哪里有闲心哄你?” 冯紫英道:“阿楠你今儿可大出风头,林郎之名明儿定会响彻大街小巷,你还发什么愁?” 林楠哭丧着脸道:“你说我爹要是知道了今天的事,会打我多少板子?” 冯紫英和卫若兰大笑。 林楠哀叹一声。 若他知道李熙现在做什么,只怕就不只是哀叹那么简单了! …… 御书房中,李熙久久凝视着面前的一张宣纸,上面写得豁然便是被林楠扣在林如海头上的《采桑子》和《枫桥夜泊》。 口中一遍遍低声吟诵:“……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罢了,一声长叹:“我以为,你从来都不在乎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八月桂花香的打赏! 御宴终于写完了,明天开始就是家庭教师了……⊙﹏⊙b汗! 偷诗这种诗,好怕被骂,而且还玷污了李商隐的《无题》…… 可是,后文相关…… ~~~~(>_<)~~~~ 各位亲们请一笑而过吧,实在不能容忍的,拍砖请轻点,小心肝易碎…… 第39章 御宴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杏花落了桃花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皇宫的一隅,是年纪稍大又尚未出宫建府的皇子们住的地方,按李磐的年纪,本可住在后宫,但是他身份特殊,便成了这里年纪最小的成员。 李磐的院子不算大,临水种了几株桃花,正是开的最盛的时候,李磐便在水榭中,画那枝斜斜探向水面的桃花。 未几画毕,兴冲冲奔回书房:“先生,我这次画的如何?” 虽李熙让二人平辈论交,但林楠正式上任的第二天,李资前来探望李磐,见李磐一口一个“阿楠”,顿时皱了眉,斥责李磐无状。李磐将李熙搬出来反驳,李资转身便走。李磐还以为自己成功击退了李资,既得意又忐忑――毕竟他的几个叔叔里面,对他最好的就是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三叔了。 谁知过了半日,李资便带了李熙的口谕回来――他竟为了这点事,和李熙据理力争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李熙还是犟不过儿子,率先退让。 是以林楠也终于从阿楠升级为先生――李磐原还在先生面前加个“小”字,被李资抓住训斥了几次之后,悻悻然改口。 林楠此刻正奋笔疾书,闻言头也不抬一下,道:“好。” 李磐大为不满:“你看都没看一眼!” 林楠终于将手上一小张纸写完,抬眼瞟了一下,又道:“好!” 李磐大怒:“林楠!” 林楠头疼道:“你不知道我忙吗?” 他现在的确很忙,自己手下不停不说,一左一右还有各一个宫女侍立,一个负责在他写完一张纸后立刻抽走,拿出去给人晾晒,一个负责铺上新纸,除了这两个,案前还有一个负责翻书的。 李磐闷闷道:“可是现在是你教我念书的时间!你不能用别的时间写吗?” 林楠叹道:“除去上午去师傅府上听课,你见过我有停笔的时候麽?”一面迅速将新翻开的一页的百十个字记在心里,低头又开始写。 若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侍讲,他也不致这般轻狂,但是现在摆明了李熙只要他做个陪玩的,且对于李磐来说,他越随意,李磐心里反而越舒服。 李磐怏怏道:“要不我找几个人帮忙?” 林楠哪有空回答。 李磐也知道不可能,若是能找人帮忙,林楠自己还不知道找吗? 李磐坐在一旁看着,道:“林大人也太过分了,这么多书,让你一个人抄,要抄到何年何月啊!” 林楠写完手上的一张,道:“也没那么久,一个月,确切的说还有二十三天。” 李磐瞪大了眼道:“一个月你就能写完?” 林楠道:“写不完也得写,若是少了一丁点儿,下个月保准会再寄一张书单过来!唉!” 那天宴会罢回府,他就老老实实写了封信回扬州,将当日的事细细告知,并就他“不小心”将林如海早年所写的两首诗词展露于人前的事表示了忏悔……一是坦白或许可以从宽,二是以防林如海猝不及防下露了马脚。 小半个月后,他没能从送信的下人那里打探到林如海的反应,倒是收到了一张长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书单。 林楠知道林如海觊觎朝廷的藏书很久了,他之所以遗憾没能当上状元或榜眼,更多是因为当了翰林院学士,便有机会去弘文馆看书,那里有许多珍贵藏书甚至孤本…… 现在好容易林楠有机会借着李磐的身份接触这些,又有现成的惩治林楠的借口,他怎会不大力剥削? 林楠甚至怀疑,林如海写这份书单的时候,打的便是让他写不完,下个月继续的主意!所以他便是抄断了手,也非写完不可。 见林楠又开始埋头苦干,李磐甚是无聊,撑着头看着林楠发呆。 若是别的哪个侍讲敢这样对他,他早便发作了,但是那是林楠,是他的所谓师叔,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林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林郎。 在他心里印象最深的,始终是这少年在杏花树下逍遥漫步的模样,那一身的自在,让他无尽向往。在那一瞬,他差点以为他是花仙降世,但是终究是凡人,只是这个凡人却丝毫不曾让他失望过。 “要不,我帮你抄?” 林楠摇头,开什么玩笑,里面但凡有一个字被林如海发现不是他写的,等着他的只怕是另一串更长的书单……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李磐却跃跃欲试:“旁人抄的虽然不行,但是我抄的又不同,不是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吗?” 林楠原还要摇头,再一想,他还要抄足足二十多天,他每两日来为李磐讲半日书,算来至少还要来十次,虽然李熙说了,他便是带着李磐玩耍都是无碍的,可是总不能每次都打发李磐自己去画这个写那个,或让他盯着自己发呆吧? 当下道:“既然你要帮我抄书,总要字迹相近才好,不如你先学我的字?”他年纪虽小,一笔字倒是拿得出手的,这方面的确堪为人师。 李磐连连点头。 过了半个时辰,李资过来,在窗外看见二人都在埋头写字,便在外面站着看了一阵,没惊动二人,无声去了。 林楠记性甚好,每次将整页的内容看两遍记住,抄完再快速核对一遍,如此四遍下来,等一本抄完,大致内容便了然于心,这些日子下来,旁的不说,字写的更好了,学问也长进了不少,且也不像单纯的抄书那般枯燥无味。 不知过了多久,总管太监裕兴的声音将他惊醒:“世子殿下,上课的时辰已经过了,您该休息了。” 李磐头也不抬道:“知道了。” 裕兴道:“小厨房准备了糕点和补身的汤,是给您端过来,还是去外面用?” 李磐不耐烦道:“让他们撤了!你没看我正忙着吗?出去出去!” 裕兴滞了滞,又道:“世子爷,您身份贵重,读书虽然要紧,可也不能因为这个熬坏了身子……您就是不吃东西,也该去园子走走,透透气。” 李磐怒了,将笔重重拍在案上,怒道:“爷做什么,还要你教吗?你是世子还是我是世子?” 裕兴顿了顿,赔笑道:“老奴也是没法子,世子爷跟前没有长辈,皇后娘娘特地吩咐老奴仔细照看,若是世子爷熬坏了身子,老奴第一个都要被发落……且皇后娘娘对世子殿下最是关心,时时传了老奴去问话,世子爷您这样,老奴在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好交代啊!” 林楠原停了笔,正收拾东西――他今日领的那堆书还要拿回去慢慢抄,见裕兴将皇后都搬了出来,李磐仍要争执,林楠道:“裕公公的话有理,做学问需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世子你还是去吃点东西,再去园子转转,对眼睛也好。” 李磐见林楠竟向着裕兴说话,瞪大了眼,还未说话,林楠道:“世子殿下忘了我之前说的话了吗?” 李磐微微一愣,想起林楠之前所言:旁人的话,听还是不听,看的不是说话的人是谁,而是看他说的对不对。 仍旧有些不服,道:“可是我现在不想……” 林楠揉揉他的头,道:“若是有人永远都只会顺着你的心意说话,那么这个人的话你不听也罢!孔子曰:‘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任性。” 李磐闷闷应了,帮他将书装好,道:“我送你出去。” 林楠摇头拒绝。 裕兴道:“不如让老奴送送林公子?” 林楠淡淡道:“好啊!” 裕兴当下派人替林楠将书抱上先走,带着林楠慢慢走在后面,一面道:“不是老奴多嘴,林公子这样教导世子,恐怕说不过去吧?” 林楠早知他有话对自己说,只是没想到他开口便这般托大,微微皱眉道:“裕公公有以教我?” 裕兴道:“林公子受万岁爷恩典,小小年纪便做了世子的侍讲,便该感激涕零,粉身以报才对。但是这些日子,老奴冷眼旁观,林公子您似乎并不尽心……先是对世子放任自流,现在甚至还让世子爷帮您抄书,这实在是……实在是……不成体统啊!” 林楠微微沉吟。 李熙恩典什么的也就罢了。 那些人争着抢着来当伴读,那是冲着从龙之功来的,别看他的“侍讲”身份似乎是高一筹,但对今后的前程除了多一点资历外,没有半点好处,若是找那些伴读去换,保管没有一个愿意的。 以他三品大员之子的身份,给一个皇孙做侍讲,委实算不上多大的恩典,连李熙也说了,就是为了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顺便陪他孙子玩玩。 但是现在既然做了人家的侍讲,且李磐对他信任有加,他总不能因了李熙的话,便果然带着他胡闹玩耍,最后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出来……也许,是该认真想想,教他点东西。 也是他之前忐忑林如海的反应,之后又忙着抄书,一时没有想到此点,见裕兴点了出来,笑道:“裕公公说的是,我日后注意些就是了。” 裕兴道:“这就是了,林公子别看我们世子爷年纪小,可是皇上皇后都看着呢,皇后娘娘将世子爷托付给老奴,老奴也不敢不尽心服侍……” 林楠打断道:“裕公公。” “呃?” 林楠道:“公公是个好人。” 裕兴一愣。 林楠道:“世子虽身份尊贵,但是这般肯替他着想人却不多,公公是个好人。” 裕兴道:“公子谬奖了。” 林楠又道:“裕公公,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了的管事,可还有机会回去中宫?” “这个……” 见裕兴迟疑,林楠道:“虽裕公公心是好的,且正如我所言,良药苦利于病,但是也要吃药的人知道那是良药才会感激熬药之人……” 顿了顿,又道:“……世子已经渐大了。” 并不等裕兴回话,拱手道:“裕公公,世子那里离不开你,就不劳远送了。告辞。” 转身大步离去。 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可,悟不悟是他自己的事。 这位裕公公,想来在皇后宫中原是极风光的,也许他心地不坏,但是一时间忘了自己身份转变,言语带着傲气,次次都将皇后抬出来压人,便算是好意,也难免让李磐对他反感。现在李磐还小也就罢了,等日后渐渐长成,甚至出宫建府,这位心底不算坏的裕公公只怕会晚景凄凉了。 第40章 林楠在府门前下车,走到院子门口,从林全手里接过了书自己拿着,道:“方才出来的急了,你回去将我写好的那些收回来,其中一本已然抄完了,拿去铺子装订,剩下的拿回来收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些事林全原做惯了的,并不需他仔细吩咐,应了一声退下,刚走出一步,想起一事,道:“大爷,前儿那书铺子的老板也不知道在哪里打听到我的身份,从而猜到了大爷您的头上,说想要花一百两银子买一本,做镇店之宝呢!” 林楠笑道:“前儿不说五钱银子一本,有多少买多少的吗?如今倒是涨价了!” 林全傲然道:“那当然了,前儿是不知道大爷您的身份,只当是卖字的书生呢!现在自然不同了。全长安连小孩子都在唱着:‘天下儿郎千千万,至俗至雅在林郎。’多少人千金求一副字画而不可得,他一百两银子就想要买一本书?美得他呢!” 千金求画什么的显然只存在于林全的想象中,而至俗至雅的说法林楠倒是第一次听到,闻言愕然道:“我很俗?”说他俗也就罢了,居然还将俗字放在雅字前。 林全笑道:“大爷有所不知,您的诗好归好,可是能品到其中妙处的有几个?倒是您弄的那个冰嬉,流传最广,还有因为喝花酒被皇上下旨斥责的事儿,也为人所津津乐道呢!” 林楠顿时无语,顿了顿,吩咐道:“你去转告那个店老板,烦他仔细装订,等我忙完这一阵,送他一本。” 林全“哎”了一声,小道:“那他还不乐疯了?装订的事大爷倒不必担心,那位店老板是个爱书的,因大爷您的字写的好,第一次送过去便是他亲手装订的,再仔细不过了。” 林楠点头:“这就好。” 反身进院子,林全看着林楠进去,正要转身,却见他又回过头来,道:“那家店老板给了你什么好处?” 林全先是一楞,然后大急,指天立誓道:“这个断然是没有的,小的对大爷您的忠心,天日可见……” 见林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呐呐道:“……只是那家店主的女儿,生的……嗯……那个……我可没真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 林楠摇头失笑,转身进房。 做下人的也是人,尤其像林全这般在主子跟前侍候的,因了什么在主子面前替人说几句好话,或者上上谁的眼药,委实再正常不过,便是再忠心的奴才也免不了。遇上这样的事儿,一笑而过便可,但是也要让他们懂得领情,而不是以为可以将主子们当傻子一般糊弄。 回到院子,沐浴更衣,匆匆用罢饭,刚掌了灯准备继续奋斗,黛玉便带了丫头过来还书,林楠看着紫鹃呈上来的新旧不一的四本书,顿时一愣:“这个……” 他记得数日前刚借回一叠子书时,便被黛玉要了两本去看,他只当是黛玉闺中无聊,由着她去了,现在看见多出来两本簇新的,如何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心里暖烘烘的,口中却道:“我知道妹妹心疼我,只是父亲指明了要我亲笔写的,妹妹便是想帮也是无用,若是让父亲知道我害妹妹跟着一道受累,只怕更不肯饶我了!”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哥哥这话就不对了,怎的只许你孝顺父亲,我便不成麽?难道知道了父亲的喜好,帮着抄一几行字倒成了错了?父亲断不会因了这个生气,哥哥放心好了。” 林楠一想也是,林如海将黛玉放在贾府多年,虽是为了她好,心中却难免记挂,且又发生了鲍太医的事情,越发心疼内疚。若是旁的人帮忙,那是断断不成的,但是黛玉却不同,林如海定然舍不得因了黛玉的关系罚他,以致让她难过。 他也明白黛玉总想为他做些什么的心思,当下也不客气,又寻了两本适合女儿家看的,且又不枯燥无味的书交给黛玉,道:“如此就有劳妹妹了。” 又道:“妹妹闲的时候写一会就是了,若是写的多了,只怕父亲当真要恼的……” 黛玉嗔道:“原来哥哥不是真心心疼我,只是怕父亲恼了!” 林楠知道说错了话,干咳一声待要解释,黛玉扑哧一笑,拿着书便走,到了门口才道:“哥哥也别写的太晚,莫要熬坏了身子。”这才出门去了。 林楠目送她出门,叹了一声:“这个妹妹倒比父亲还要靠谱些儿……” 一面想着等回头抄完了,再挑几本书单中没有的填补上,到时他抄的虽不足,也许林如海会看在总量多了些的份上放过他?再想想,又决定若是时间够,还是尽量多写几本的好…… 林楠每日上午去时博文府里听课,那个是万万不敢耽搁的,亦不敢拿来做旁的事儿,下午隔日又要去宫里点卯,只得晚上卯足了劲儿抄,幸好他前世曾有过高考时黑色七月的经历,每天复习到一两点都正常的很,是以也并不觉得难捱。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林楠挂着黑眼圈,走在石板路上,还未进李磐的院子,便听见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位就是林郎?” 林楠抬眼便看见三个太监站在不远处的路边,为首的那个白净清秀,但是肌肤有些松弛,年纪应该不小了,身后站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生的眉清目秀。 只听他说话的腔调,林楠也知道他来意不善,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公面生的很。” 为首的太监昂首道:“杂家姓刘。” “哦,刘公公。” 刘公公傲然道:“咱家是皇后宫里的人,今儿是来传皇后的懿旨来了。” 敢情皇后宫里出来的人,个个都傲气的很,那个已然出来了的裕兴都如此,更何况这位正得用的?这种人还真犯不着得罪,林楠叹道:“世子殿下现下应该就在院内,刘公公和我一起进去?” “不必了。”刘公公皮笑肉不笑道:“咱家是来给林公子你传旨来的。” 林楠微微皱眉,只听刘公公阴声道:“林公子,跪下接旨吧?” “在这里接旨,是不是太不恭了?” 刘公公道:“恭不恭的,不在这上面。林公子……请吧?” 他摆起了架势,林楠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在他面前的青石板上跪下听宣。 负责给皇家写圣旨的就是文采不凡,有半个才子之称的林楠跪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竖着耳朵听了许久,才从大段大段的骈文中,抽丝剥茧,听出了真意:原来李磐这几天,将他师傅和其他几位侍讲的课都耽误了,废寝忘食的帮他抄书,然后不知道被谁一状告到了皇后那里,于是轻狂无状、玩忽职守等等罪名磊了一摞子。 最后的发落是:跪地反省。 罚的还真是轻…… 若不是这位刘公公刻意找了各位皇子及其随从们进出时的必经之路来传旨,他或许会认为这位皇后公正仁慈,现在可就难说了。 也许一辈子只在内宅打滚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做事总是欠了几分光明正大,皇上的内宅,那也是内宅啊! 刘公公三个传完旨便走了个干净,反倒让林楠叹了口气,这位皇后娘娘,今儿恐怕是准备要好好整治他一下了,若这三个哪怕留一个下来看着,那他今儿的罚跪总是有个时辰的。 但现在三个都走了,把他一个人撂下,他若是擅自起来,便是抗旨,若是不起来,便是跪死在这儿,回头皇后娘娘只需惊呼一声:“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儿?不过让他跪一会子罢了,怎的就……”也就过去了。 若是好心一点,不拘时候时候假作才想起来,特特的令人传了他起来,又安抚又赏赐…… 想着依着自己的身份,应该是后者居多了。 想想,像自己这样的一个半大孩子,跪在这里又冷又饿又累,被人冷眼嘲笑,正是万般凄凉的时候,忽然急匆匆的奔来一堆人,嘘寒问暖,姜汤火炉参茶侍候,皇后娘娘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甚至含着泪:“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儿?要不是我想起来问一声,你要跪到什么时候去啊?”甚至还将传旨的刘公公狠狠打一顿板子……自己能不感激涕零,肝脑涂地,甚至将一家子都绑上她的战船?毕竟人家本来只是准备发他跪“一会子”的,按他的罪名来说,已经很轻了啊! 后世的电视小说中,这样的戏码实在太多,是以便是闭着眼睛,林楠也能想出十几二十出的后继来,这个应该算是相对较聪明的一种吧? 想来这个时代的女人们便是再聪明,经历总是有限的,哪能像后世那样,电视里几乎演遍了所有可能的戏码? 正胡思乱想中,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哈,这不是我们林大才子吗?” 林楠听出是张翰的声音,心叫:来了。 腰背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 张翰见状,对身边的人高声道:“这位便是我们鼎鼎大名的林郎林大才子,前儿才同我说:‘原来是来陪伴皇孙的’,谁知到最后果然是有人去陪伴皇孙,可惜啊,却不是我!” 周围的几个少年跟着一阵哄笑,笑到一半却生生顿住,只见李磐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们,顿时慌了手脚,忙行了礼,匆匆告辞。 李磐现在也无心和他们计较,匆匆奔到林楠跟前:“先生!” 林楠抬眼笑道:“怎么?来看我出丑啊?” 李磐见他跪着还带着笑,眼圈一红,道:“是我害了你……”差点掉下泪来。 林楠皱眉道:“不过是皇后娘娘责我轻狂,小惩大诫罢了,那里就谈得上一个害字?你快些回去看书,别在这里给人当戏看。” 李磐在他身边跪下,道:“这事原是我引起的,皇后娘娘要罚你,我和你一起……” 林楠叹道:“我的小祖宗,你是嫌皇后娘娘罚的还不够名正言顺,硬是要坐实了我的罪名是不是?” 李磐悻悻然又站了起来,道:“那我该怎么办?” 林楠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李磐道:“我在写字抄书呢,因到了时辰还不见你来,就派人去问,这才知道你在这里罚跪,就赶紧过来……” “那就继续去写字抄书。” 第41章 “啊?”李磐愣了愣,咬唇道:“那我去找皇爷爷求情!” 林楠叹了口气,道:“小祖宗,你消停一点行不?” 李磐瞪着眼看他。 林楠道:“你是担心万岁爷还不知道我让你帮我抄书的事儿?” 李磐张口结舌:“我……” 林楠耐心解释道:“皇后娘娘只是罚跪而已,已经很轻了。你为了这么一点子事,不管是以陪跪相挟,还是去向万岁爷求情以致帝后分歧,都是在坐实了我轻狂的罪名……你闹的越大,我的罪名就越大。有时候是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明白吗?” 李磐咬牙道:“那我去找皇后娘娘求情总可以吧?” 只听他说话的口气,林楠也知道他和皇后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叹道:“找皇后娘娘求情不是不行,但是,第一,得让我跪够了时辰之后,第二,谁都可以去,你不行。” 李磐呆了半晌,呐呐道:“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真不知道皇宫里怎么养出这么单纯的孩子的!林楠叹了口气,道:“什么都不要做,乖乖回去看你的书,练你的字。” “那……你怎么办?” 林楠道:“不过是跪一会子而已,多大点子事儿?我在扬州的时候,跪祠堂跪一整晚那是家常便饭。走吧走吧!” 李磐哦了一声,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道:“我去给你拿个蒲团……好吧好吧,我去看书……我去看书……” 垂头而去。 打发了李磐,林楠终于得了清净,开始有暇想这次的事。 皇后也就罢了,关键是李熙那里。 他不信连皇后都知道的事儿,李熙会不知道,之前已经有了喝花酒、冰嬉的前科,再加上这次指使皇子抄书,一个“恃宠生娇’的罪名是免不了的。 和皇上论私交这种事儿,往往是他觉得你好的时候,哪里都好,这个时候你越是随意,他反而越欢喜,可是等他腻烦起来,想起来这桩桩件件,那都是罪。 远着他,说你不识抬举,近着他,就是隐患。 他越来越能理解为何林如海这十多年来兜兜转转,就是不肯近京城一步了……麻烦! 不管怎么样,看来这次的苦头,最好还是先吃足了…… 他本还有闲暇思考其他,但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似乎小看了妇人折腾人的手段。 他对李磐说的轻巧,实则前世今生都没受过这种罪――林如海可没有罚他跪祠堂的嗜好。 先是双膝着地的地方开始针扎一样的痛,这种痛初时不觉如何,时间久了,便生出骨头被石板磋磨的错觉,这种慢慢痛入骨髓的滋味,确实有些难受。 然后是冷。 天上地下,无孔不入,刺骨的寒。 痛也罢,冷也罢,都好说,只有累字最难捱,林楠觉得自己只要稍稍放松一点精神,整个人就会一团泥一般的软在地上。 他甚至希望再来几个看热闹或幸灾乐祸的,好让人家看他的热闹的同时,他也跟着热闹热闹,这样时间就没那么难熬了。 只可惜除了一开始张翰一拨人,其余的人像是约好了似的,硬是不在他面前出现,间或有几个太监宫女经过,也脚步轻巧的从他身边走过,像是怕惊动了他似的。 只有李磐隔一会便探一次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楠抬眼,看着夕阳敛入云层,带着湿气的风吹在已然冻的没什么知觉的脸上,皱了皱眉。 人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这叫什么?罚跪又遇桃花雨? 这位皇后娘娘,到底想什么呢?嫌他现在还不够凄凉?他是不是该晃两下,然后“晕倒”,好让人来雪中送炭? …… 李昊看着树下依旧跪的端正的少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乳白色的侧影,少年的腰背挺得笔直,长发在头顶用发带随意系了一下,顺服的贴着肩膀披垂下来,到了腰部却又和身体分开,显得少年的腰极细极纤弱,甚至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错觉。 少年纹丝不动的跪着,微微垂着头,看上去不像是血肉之躯,反而更像是一副极美的苍白的画卷。 不知是李昊的错觉,还是这少年天性如此,便是这样跪着,竟也让他看出几分不拘于尘世的自在来。 “林楠!”带着懊恼的清朗声音响起。 只听敢在宫里这么大声的说话,便知道对方身份不凡,林楠抬眼,将视线从青石板上挪到李昊的脸上,微微一笑:“肃王殿下。” 李昊抿了抿唇,道:“五哥半个多时辰前,就去替你求情去了。” 林楠愣了愣,道:“下臣惭愧,犯下如此大错,竟还让敦王殿下为我费心,惶恐之至。mianhuatang.info”李旬会为他求情他倒不奇怪,奇怪的事,这位六皇子殿下为何巴巴的来给他说这个? 只听李昊板着脸道:“他去了半个多时辰还不见回来,可见母后没有应允……” “都是下臣的过错太……” 李昊不耐烦道:“我不听你说这些虚话!我来是要告诉你,母后向来肯听我的话,我现在便去母后宫里……你再多撑两炷香的时间。你也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为了磐儿罢了!” 说完也不等林楠回话,转身便走。 林楠看着他的背影迅速走远,委实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忽然脸上感受到一点凉意,一抬头,一滴滴细小的雨水落在脸上。 沾衣欲湿杏花雨……他发现自己的确是一个俗人,竟全然感受不到这种美。 不过片刻,头上多了一把伞,遮住了一方天。 林楠转头看着眼圈红红的李磐,皱眉道:“你不该亲自来。” 李磐抿着嘴不说话。 林楠叹道:“好吧,你要撑伞,我也不拦你,但是你能不能把自己也遮上?否则你若是生了病,我可就不止跪一会会这么简单了!” 李磐咬牙道:“一会会?三个时辰了!三个时辰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林楠忙连声道:“你别吼行不行?我现在冷的很,你离我近一些可好?” 李磐不说话,靠近了点,又靠近了点,挨在林楠的身上。 “殿下,殿下!”裕兴举着伞冲过来,道:“殿下,您赶紧跟我回去吧,春雨寒的很,淋不得,您要是着了凉,老奴的罪过就大了。” 李磐抬眼看了裕兴一眼,又冷冷转过头。 裕兴央求道:“殿下,小的令人来给林公子撑伞,您先回房好吗?” 李磐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看见林楠的前面衣襟有些湿了,将伞又朝前挪了一点,低声道:“先生,我去找了皇爷爷几次,他正在召见大臣,南书房我进不去,但是我已经和皇爷爷身边的公公说了,他答应皇爷爷一闲下来,就立刻禀报,再过一会,再过一会会,皇爷爷就会派人来了……” 林楠感觉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脖子流了进去,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改了口,道:“嗯,殿下有心了。” 李磐声音中带着鼻音,像是强忍着什么:“我只是想帮帮你……我不知道这算什么错?我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先生,你教教我,你教教我……” “嗯。”林楠拍着他的背,口中敷衍道:“教你、教你、教你……” 听出李磐声音中的茫然无措,他渐渐的有些明了:故太子是李熙的长子,其母在他一岁时病故,李熙并未续娶,是以太子是李熙登基前唯一的嫡子,自他登基之日便册为太子,帮助管理朝政,地位稳如泰山,李磐作为太子唯一的子嗣,受万千宠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接触不到。 等太子过世,李磐身份特殊,又因李熙的态度明确,诸皇子并不将他看做对手,个个都让他三分,且他又开始将自己渐渐封闭起来,更没人教他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是以这孩子,看着倔强孤僻,实则再单纯不过。 雨渐渐大了,地上的泥水侵入了伞下的方寸之地,漫上林楠的膝盖。 李磐试着用衣襟擦了几次,咬牙道:“我再去找皇爷爷!” 林楠未及说话,快速却不失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林楠不知怎的眼前便出现李资的模样,下一瞬,李资的平淡的声音入耳:“皇后娘娘有令,林侍读虽轻狂无状,但是已然受了惩戒,且有五皇子六皇子两位殿下求情,皇后娘娘额外开恩,赦免其罪。林侍读,请起。” 李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激动道:“先生,先生,你可以起来了!我扶你!” 他换了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来扶林楠,只是林楠无动于衷,他一只手如何能扶的动? 他只当林楠没力气,索性将伞扔在一边,两只手抱着林楠的胳膊拉,雨水瞬间便淋湿了他的衣服头发,他也全然不顾。 林楠叹了口气开始起身,只是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双腿俱麻,刚站起来便不由自主向一侧栽倒过去。 李资面无表情的将人搀个正着,等成三儿上前将林楠扶稳,才慢慢退开一点,将伞举在林楠头顶。 那一侧,李磐却将裕兴伸来的伞狠狠推开一边,扶着林楠便要走。 林楠不动,道:“错了。” 李磐一愕:“什么错了?” 李资淡淡道:“方向错了,现在眼看便要天黑,再过一阵宫门就要落锁……磐儿你先回去,我送林侍讲出宫。” 李磐楞然道:“先生这样怎么走?怎么也要先去收拾一下吧……” 林楠道:“正下着雨,便是换了干净衣服,出来也淋湿了,世子您快回去吧,在这里耗着,倒让我多淋一阵。” “那我送你!” 林楠道:“不必了,你回去赶紧换衣服,喝姜汤,听话,你不着凉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这次李磐倒是果决,一咬牙,自己将扔在地上的伞捡了起来,撑着便回去了。 …… 在宫里,便是皇子等闲也不能坐轿,何况是林楠,虽然两条腿疼的快断了,但是只要不是真断了,便还得自己走出去。 跟着李资的两个小太监,本是成三儿扶着林楠,另一个为林楠撑伞,但他渐渐的有些站不住了,两条腿秤砣似的,便是成三儿半拖半抱着,也挪不开步子。 李资见他们越走越慢,林楠整个人都快倚到成三儿身上了,抿了唇,将伞递给另一个小太监拿着,弯下腰,道:“扶他上来。” 成三儿惊道:“别,爷,这可使不得,不如我来……” 李资不耐烦打断道:“少废话,快点。” 林楠苦笑道:“你是要帮我还是要害我?” 李资道:“你放心,我们绕路走,不会让人看见。你这样走,天黑都出不了宫,在宫里过夜,又是一桩罪。” 林楠一想也是,他倒是有心让这两个小太监背,可他们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听说做了太监的,力气比正常男子要小些,估计也背他不动……反正怎么着都是错,便也懒得管这些了,趴在了李资的背上。 李资似乎是习过武的,体型虽不见彪悍,但是肌肉却很紧致,背上宽而稳,而且很暖和,热而不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进来,熏得林楠有些昏昏欲睡。 李资将背上的人向上托了托,少年很轻,背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是负担,他看不见,却总觉得自己的体温将少年衣衫上的水气蒸腾了出来,化作了一股暖暖的雾气环绕在二人身侧,让人的呼吸都带上了暖意。 忽然少年特有的,清冷又带着几许散漫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让他愣了愣,才领悟到他说了什么:“假传懿旨什么的?真的没有关系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镯子芬的打赏! 第42章 李资脚步微顿了顿,又重新迈步,道:“真的也罢,假的也好,总归和你没关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两个人说着这样的话题,声音都放的很轻,成三子走在一侧,举着伞罩在两人头顶,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淋的湿透,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林楠叹道:“其实诚王殿下不需如此,我估摸着,皇后娘娘也到了该赦我时候了。” 李资道:“既然如此,你怎的就知道我一定是假传懿旨?” 林楠道:“臣想着,便是赦,也该是六皇子来才对。” 李资半晌没有声音,林楠却感觉他的背上轻颤,皱眉道:“你在笑?” 李资嗯了一声。 林楠懊恼道:“我说了什么可笑的事?” 李资道:“你把她想的太聪明了。” “啊?”林楠愣了愣,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苦笑一声,自嘲道:“我说怎么皇后娘娘的一棍子怎么打的这么狠,甜枣儿却迟迟不来呢,原来是我自作聪明了。” 李资淡淡道:“在皇后娘娘心中,便是将你踩进泥你,你只要不死,就该继续为她肝脑涂地才是,她又何须来笼络你?” 林楠愣了愣,觉得委实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人能当上皇后? 李资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天底下这样的人多了,为何她就不能是其中一个?“ 林楠一时无语。 只听李资又道:“她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当得上皇后?” 林楠老实道:“我不懂。” 李资淡淡道:“父皇不喜欢聪明的女人。正因为她连笼络人都不会,父皇才会选了她做皇后。而她现在的性子,却有一半是父皇故意惯出来的——宫里比她聪明的女人不知凡几,哪怕是弄到铁证如山,她说是有人陷害她,父皇就当有人陷害她……我记得以前有个贵人,生的花容月貌,能效飞燕做掌上舞,因父皇稀罕了一阵,便被她寻了个由子,打断了一条腿,被贵妃委婉告到父皇面前,她便说那贵人曾对她不敬,父皇淡淡道,既然对皇后不敬,那打了也就打了,就此作罢……这样的事,不知凡几。” “后宫父皇原就去的极少,去了也只听皇后娘娘一个人的声音,其余的人,便是有千灵百巧又能如何?日子久了,她们也渐渐的冷了心。幸好皇后娘娘性格并不暴虐,只要没有圣宠,又能好好巴结她,日子也能过。是以父皇的后宫,倒是比前朝不知安宁了多少,那些脏的污的几近没有。她原就不聪明,又被父皇故意惯了十多年,如何不养成这样的性子?在她心里,天下除了父皇,个个都如同猪狗,不高兴了打一鞭踢一脚,完了还是一样凑过来舔她的脚趾头……她在宫里,原就过的是这样的日子。父皇看重她一无心机,二无后台,才故意用她镇住后宫,好一心放在朝堂上,只怕他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将手伸到后宫之外来。” 林楠一时无语。 他万万也没想到,李熙的后宫居然是这样一幅景象。 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果然是不错的,自作聪明什么的,要不得啊。 苦笑叹道:“看来陛下于女色上竟是全然不上心。”否则后宫断断不会是这个样子。 李资嗯了一声,顿了顿方道:“皇后娘娘的哥哥做的是漕运总督,听说和林大人多有不睦,且她名下虽有三个儿子,却只有六弟是她亲生……” 漕运上的油水半数来自私盐,若那位总督不是个清明的,果然和林如海的梁子不小。若是再加上他让李昊失了面子的事,这次他栽的果然不冤。 林楠默然片刻,道:“也就是说,皇后娘娘这次是当真准备废了我?” 李资不语。 那便是默认了,林楠道:“你对我说这个,不怕我对皇后娘娘不利?” 李资淡淡道:“那是六弟该操心的事。” 林楠笑笑不语。 李资数次提到皇后,或称“皇后娘娘”,或称“她”,没有一句“母后”。 一时无话,又走了片刻,前面小路突兀的拐过来几个人,打着伞,走的极快。 李资脚步一顿,成三儿悄声急促道:“糟了,是皇上!殿下,怎么办?”一面伸手扶林楠下来。 李资道:“已经看见了,不必多此一举……你别担心,交给我就是。” 前半句是对成三儿说的,后半句却是安抚林楠。 林楠嗯了一声,道:“烦请诚王殿下待会送我去马车上,我先前令人给林全传了话,令他备了些东西在车上。” 李资微微一愣,待要问时,李熙已经来的近了,忙迎上去,将林楠放下来行礼,刚动了一下,背上的人便软软的向一侧栽倒,忙一把抢住,只见方才还和他说笑的少年,双目紧闭,显见的已然昏迷。李熙抢上来,扶住林楠另一侧,声音微颤:“……不是说只是罚跪吗?怎的弄成这副样子?” 李资嘴唇动了动,眼眸低垂,低声道:“许是林侍讲身子弱吧……” …… 林楠是听着黛玉的哭泣声醒的,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的房间,便撑着身子坐起来,黛玉忙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哥哥,你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眼泪簌簌而下。 林楠道:“你若不想我以后再不能用自己的腿走路,便先别哭了,派人把林全林成叫进来,然后回房去抄书。” 黛玉瞪大了眼:“哥哥?” 林楠看着她不说话,黛玉又是怕又是担心,含着泪向外走,林楠叹道:“你若是不放心,等他们两个走了再来。” 黛玉嗯了一声,道:“药温着,哥哥记得让他们伺候你喝。”这才去了。 林全林成来的极快,手里拿着早就备好的几个竹筒,林楠让锦书几个送了热水面巾等物进来,便令她们出去了。 林全林成关了门窗,将被子掀了起来,开始拆他膝盖上缠的白布,林楠任他们施为,问道:“太医什么时候来的?可知道是什么身份?他怎么说?” 林全道:“太医是跟着大爷的车一起来的,那太医听说是给皇上诊脉的,医术最厉害不过。他同我们说是无碍,但是小的偷听他和诚王殿下说话,却说,伤倒是治得好,只是日后难免会留下病根儿……” 林成端了热水过来帮林楠将膝盖上敷的药擦去,一面埋怨道:“大爷您也太实诚了,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春天里,穿的衣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把衣襟多叠上几层垫在膝盖底下,要不扔个香袋儿垫着也成,哪里就会受伤?看您平日也蛮聪明的,怎么事到临头倒犯了傻了……” 林全一面帮忙,一面帮腔,道:“就是,大爷您不是挺会说的吗,让那几个太监换了地儿,或是拿个蒲团还不容易吗?” 林楠喝道:“废话忒多,还不快点,大爷我冷着呢!” 林成应了一声,一手拿了火折子一手拿了纸条,迟疑道:“大爷,这法子有用吗?这不是用来吸脓血的吗?您又不是长了疮!” 林楠懒得同他们废话,道:“爷我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行了吧?快点儿!” 思绪却又忍不住回到前世。 记得那时还小,天上下着雪,他和殷桐两个看人家收冬藕,主人家知道他们的身份,送了他们几截,又说他们要吃便自己去挖,挖多少都算他们自己的。他们两个毫不犹豫的脱了鞋子、卷了裤腿便下了水,直到主人家收工回家也舍不得上来。等回到福利院的时候,连嘴唇都冻乌了,当时院长把他们两个大骂了一通,却又含着泪咬着牙去买了两公斤排骨,让全院的人吃上了一顿排骨炖藕。 当时住在院里的那位老中医,就给他们两个拔了火罐,啰啰嗦嗦的说起多少人年轻的时候仗着身强力壮,受了寒也不当回事儿,等年纪大了才知道后悔云云,还给他背了《本草纲目拾遗》中“罐中有气水出,风寒尽出”之类的话。 想来那一次受寒应该比这次要厉害的多,也未留下后患,应该是有用的。 若不是心里有底,他怎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一刻钟后,林楠重新又上了药,盖上被子,将林全叫了过来,细细交代一番。 林全应了去了,林成却听的口瞪目呆,愣愣道:“大爷,小的真是不懂了,既然这样,您闹这么一出做什么啊?” 林楠淡淡道:“笑话,到了那种地方,不把尾巴伸出去试试深浅,难道还把脖子伸进去不成?” 林成道:“可是,可是……那也不必白受这么一通罪啊?” 林楠冷冷道:“我这辈子最烦有人肆意左右我的人生,他既那么自负,不狠狠给他一记耳光,让他清醒清醒怎行?”虽则这不是主要的理由,却是最合他心意的理由。 这句话林成听不太明白,只得道:“大爷的事,小的不懂,只是小的知道,什么都比不上身子康健来的重要,大爷以后还是少使这样的法子吧!” 林楠点头道:“知道了,去拿纸笔来吧。” 林成劝道:“大爷还是歇歇吧,这次事出有因,想必老爷他……” 林楠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我是要抄书呢?” 林成道:“不是?” 林楠冷哼道:“当然是写信!告状!他儿子给人欺负了,他不管出头的麽?你说……我要不要说我的腿残了?” 林成额上有冒汗的趋向,吭吭哧哧道:“还是不要了吧,老爷可没那么好糊弄……” 林楠冷然道:“父亲他要真那么厉害,还把我和妹妹弄到这个鬼地方,尽给人欺负?” 林成腹诽:小姐也就罢了,你自己去找欺负,那也算是老爷的错吗?终究没敢说出口。 …… 御书房中。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颤巍巍:“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会尽力保住林公子的腿……” “你说什么?”李熙豁然起立,嘴巴张了数次才能发出声音:“不是说……只是罚跪吗?” 老太医道:“罚跪也要看怎么个跪法,若是在蒲团上跪坐着,哪怕是几天几夜也不会有事,这样直挺挺的跪在石板上,且春天地气湿寒……就是保住了腿,日后只怕也……” 李熙身体有些摇晃,眼前出现那少年闭着眼躺在李资怀里的模样,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湿漉漉的头发沾在脸颊上,一身白袍上处处都是泥渍,还有李资欲言又止的话:“许是林侍讲身子弱吧……” 花酒也罢,冰嬉也好,你的意思朕明白…… 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要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你委实不需太过小心,你父亲既然将你托付给朕,朕怎的也不会让他失望…… ……便是找到你头上,也不必担心,万事有朕呢! 老臣一定会尽力保住林公子的腿……尽力保住…… 那个少年原就将这里当了龙潭虎穴,想尽一切方法想要逃,他甚至因此还对他心生不满,嫌他不识抬举……这才几天?这才几天?! 好大的一记耳光!真是好大的一记耳光! 碰的一声巨响,案上的东西被他盛怒之下统统扫到地上,咬牙道:“林楠的伤就着落在你身上,若是保不住他的腿,你的人头也不必要了!” 太医战战兢兢应是,暗暗庆幸,幸好说的严重了些,否则若是万岁爷说“但凡留一点病根儿,拿你是问”,可就真的人头不保了…… 作者有话要说:冬藕什么的我小时候挖过,拔火罐也玩过,于是用上…… 但是虽然拔火罐治风湿很好,能不能预防那是我瞎掰的…… 第43章 林楠只当自己这般折腾一番,大小也要病上一场,却不知是自己体质太好,还是那老太医医术太好,吃了他的药,竟是一夜好睡,第二日醒来神清气爽,连个喷嚏也没打一个。 林楠暗暗叹气,少受一通罪原是好事,但是这种时候…… 因腿伤未愈,早起就在床上用了饭,又吃了药。 林成等锦书澹月两个收拾了东西出去后,才进来回事道:“昨儿晚上大爷歇下之后,冯大爷和卫大爷都派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又细细问了大爷的病……却没说什么时候亲来探望。” 林楠嗯了一声,这也是预料中的事,他们两个现在身份不同,不管做什么,都不只代表了自己的态度,还要顾忌主子的立场,总不能为了探他,将主子放在风口浪尖。他既能理解,也能体谅,他们的交情,原不在这些面儿上。 只听林全又道:“早上天刚亮,舅老爷便派了人传话,说今儿下了衙就过来,还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舅老爷已经给贾府的爷儿们都下了令,谁也不许将此事传到后院去,让大爷也不要说漏了嘴。” 林楠点头,贾政这种当口还敢来探他,倒真不愧他“迂腐正直”的名声,心中有些感动,更多却是头疼:贾政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通教训。 口中应道:“你在府里也吩咐一声,令他们不许乱说。还有,你亲自去时府一趟,替我向先生请一日假……” 林成道:“大爷伤的不轻,只请一日是不是太少了?” 林楠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便说,我现在行动不便,不敢在先生面前失礼,恳请先生允一日的假……问先生可否留下课业,让我在家中温习。” 不等林成多说,催促道:“即刻便去,再晚便是不敬了。” 林成只得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等林成离开,林楠又命锦书和澹月两个去小厨房,找了两斤粗盐,和红花花椒一起炒了,装在两个布袋里敷在膝盖上,歪在炕头看书。 需知在二十一世纪,风湿性关节炎依然是致残率极高的病症,由不得他不小心,虽然有了拔火罐这秘方,但是其他简单又没甚害处的法子,也不妨用用。前世时他便听说盐敷能驱寒祛湿,所以姑且试试,这样烫烫的敷着,有没有用且不说,但整个人都舒坦轻快了起来。 盐袋才敷下两刻钟,便见林全急急进来,道:“大爷,您还能起身不?” 林楠放下书,道:“怎么了?” 林全道:“时先生来了。” “啊?”林楠一愣,这个时候,时博文怎么会找上门来?道:“你没和先生说明白?” 林全道:“小的说的明白,只是时先生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可有一日懈怠。既然大爷您行动不便,他过来也是一样。先生说,您若是能起身,便让小的们抬您去书房,若是不能,他便过来房里讲书。” 林楠低头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帮我更衣。” 一个时辰之后。 时博文将目光从手中书上挪开,落在林楠脸上。 林楠知道他有话要说,将做笔记用的自制简易炭笔放在一边,坐直了身子:“先生。” 时博文看了他一阵,才道:“楠儿你可知老夫为何会收你为弟子?” 林楠微微一愣,旋即道:“先生自有先生的道理,弟子不敢妄自踹度。” 中规中矩的回答让时博文微微颔首,道:“楠儿你年纪虽小,却写的一笔好字,吟的一手好诗,且聪颖过人,几乎过目不忘,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这样的弟子,谁不想要?弟子出息了,做先生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老夫也是俗人,收下你是理所当然之事。” 林楠苦笑道:“先生取笑了。” 时博文不置可否,将手中的书放下,道:“收你为弟子虽有皇上的意思,但若是我不点头,皇上也不会勉强……今儿若不是你还记得派人去请假,心中尚有几分谦恭之心,老夫也不会前来。” 林楠低头道:“是弟子让先生失望了。” 时博文摇头,道:“楠儿你天分才情,用惊才绝艳四字形容,亦不为过。只是……自古以来,惊才绝艳者多矣,善始善终者几人?究其根源,皆在一个‘傲’字。” 叹了口气,又道:“换了多年前,老夫雄心勃勃,希望教出的弟子,便是不能名扬天下,也要造福一方。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老夫二十多年心血,突然一夜之间,付之东流。伤痛茫然之余,私心顿炽,只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平安’二字更为重要。” 林楠动容道:“先生……” 这是一个真正师徒如父子的年代,林楠从前世来,虽对时博文恭敬有加,但是未免带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思,直到此刻,才感觉到自己这个对他向来不假辞色的师父,发自内心的关心。 时博文对他的反应彷如未见,淡淡道:“‘轻狂’的罪名,可以极大,也可以极小,有事无事,全在上位者能否容的下。但是让上位者想到一个‘容’字,便已然是极大的失策。乍看不痛不痒,实则遗祸无穷。” 林楠默然片刻,道:“先生金玉良言,弟子谨记。” 时博文点头道:“你向来谦虚谨慎,原不需我多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你今日身体不适,课便到此为止,老夫回府去了。” 林楠道:“我送先生。” 时博文不置可否,负了手率先向外走。 林楠招来林成林全搀扶着,跟在后面,直到时博文的马车转过拐角,才一个踉跄栽倒,林成林全忙将他扶到背上,背回院子。 将林楠放在炕上,林全一面替他脱鞋,一面不满道:“时大人也是,不过就一日半日罢了,偏要这般较真,还有,明知您受了伤,还要您亲自去送……这下岂不是伤的更重了?” 林楠瞟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成道:“林全你不懂就少说几句!” 林全不服气道:“我不懂,难道你懂?” 林成道:“我是不懂,但我知道公子触怒的是皇后娘娘。天下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一人独宠后宫,皇上五子中,有三子都在皇后娘娘名下,你没见连冯大爷和卫大爷都不敢来看大爷吗?时大人这个时候肯主动登门,你还不知好歹!” 林全一愣,林楠道:“我的罪名是轻狂,先生此刻登门,便是要告诉旁人,我这个学生,他是满意的。先生在士林中威望极高,旁人难免会想,既是时先生都觉得满意的弟子,又岂会是轻狂之徒?方才我带伤送先生出门的事,自然也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加上朝官们对皇后娘娘的感官并不算好,这样一来,只怕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们也会觉得其中定有内情。” 林全挠头道:“这么说来,时大人倒是比冯大爷他们还要义气些。” 林楠摇头失笑道:“这怎么一样?先生地位超然,岂是旁人能比的?说了你也不懂,我这里不需你侍候,一会去帮忙林成待客吧。” 林全嘀咕道:“一上午,除了时大人,连个麻雀都没见,哪里来的客?” 林楠不理他,道:“若问起我的状况,便说我昨儿晚上听雨品酒,睡的晚了,刚歇下补觉,一时起不了身。” 林全还要开口,见林楠翻开手中的书,知道他不欲再说,只得和林成一同出门,嘀咕道:“大爷也是的,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犯得着扯幌子麽?” 林成不耐烦道:“偏你话多,做事吧!” 他和林楠一样,并不对林全多做解释,只因都知道他的性格,虽在自己人面前既糊涂又多嘴,但是到了外面,但凡是主子吩咐下去的事,不管是不是认同,都会一丝不苟的执行,绝对不会自作聪明,这正是林楠爱用他的原因。 …… 时博文的离开仿佛是一个讯号,清冷了大半个上午的林府,陆陆续续开始有人上门,直至络绎不绝。 傍晚时分,黛玉准时端了汤药进来,却见林楠正一一翻看林成送来的礼单,皱眉将他手里的单子抽走,不悦道:“哥哥身体不适,还是多休息的好,这些礼单,我已经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直接让林管家登基造册便好了……哥哥也多顾着些自个儿的身子,你不知道昨儿那个样子回来,吓得我……” 想起林楠的腿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病根,心中更怒,将药碗递过来,没好气道:“总之你少费些神!” 林楠摇头失笑,将药一口喝完,漱了口,又吃了两颗蜜饯,问道:“这些礼单你既已看过了,可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黛玉微楞道:“这里面有什么?” 又想了想,道:“各府里派来的人,不是管事,就是无关紧要的晚辈,并没有亲来的,送的东西也无非是些药材补品之类,寻常的紧。” 林楠摇头,将剩下几张看完,道:“拿去让林全登记造册吧。” 黛玉见他将帖子似乎有意无意的分成了三摞,诧异道:“这些有区别吗?” 林楠见她能看出这一点,颇为欣慰,耐心解释道:“同是管事,也有得力和不得力之分,同是药材,也有合适和不合适的。昨儿我开罪了皇后娘娘,此刻来的,或是与父亲、先生或外祖家的确有些交情的;或是向来圆滑,八面玲珑,知道陛下昨儿亲自派人送我回家,特意来跟风示好的;或是……” 黛玉听的正入神,见他说到一半便停住,追问道:“或是什么?” 林楠微微一笑,将其中一叠推了出来,道:“或是,被人授意,刻意来打脸的。” 黛玉皱眉:“打脸?” 林楠嗯了一声,道:“不过却不是打我的脸,而是打皇后娘娘的脸……最好是能打得皇后娘娘对我恨之入骨,再做几件蠢事出来,便心满意足了。”皇后娘娘昨儿才罚了他的跪,今儿林府便门庭若市,向来皇后娘娘此刻的脸色定然好看的紧。 黛玉冷了脸,将林楠推出来的那一叠单子拿出来一个个细看,沉吟道:“这些人送的礼,看上去花样倒是不少,但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且里面的药材,大多并不合适哥哥用,显然只是敷衍了事。” 林楠笑道:“妹妹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既和我们家没什么交情,送的东西又这么不上心,可见也不是来刻意交好的,除了打脸加挑拨还能为了什么?这样的礼单,一件两件也就罢了,若是多了,可就有趣了……妹妹不妨再猜猜是什么人授意的?” 黛玉想了想,道:“有理由这么做的,应该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两位殿下……唔,应该是四皇子殿下!” “何以见得?” 黛玉道:“这些帖子我之前看过的,并没有冯大哥家和卫大哥家的,虽他们昨儿晚上偷偷送了东西来了,但是若是二皇子殿下示意的话,他们今天应该明面上再送一份过来才对。” 林楠摇头道:“皇后娘娘在后宫独大一天,那两位皇子为了母妃的日子好过些,便一天不敢得罪她。冯大哥他们两个是二皇子的伴读,身上已经贴上了二皇子的标签,二皇子岂敢用这些明面上的力量,让人看出他的目的?是以不管事情是不是二皇子做的,这一摞礼单里都不会有他们。” 黛玉皱眉道:“那按哥哥的说法,他们不敢让皇后娘娘知道是自己做的,那岂不是要动用暗处的实力……这……” 见黛玉惊诧的望向自己,林楠笑道:“可是觉得,既然是那么大的秘密,怎么会这么轻易暴露给我们?” 黛玉点头。 林楠道:“越是大的秘密,越容易在小处露出破绽。不过就此事来说,那人不过暗示他们在人人送礼的时候凑个热闹罢了,委实算不得什么事,连‘动用’都算不上,谈什么暴露?只是他们想不到会在礼单上被人看出端倪罢了!何况我们认的准不准且不说,诸多皇子中,除了六皇子,只怕人人都有可能……我们除了知道这些人是有主儿的以外,还知道什么?” 黛玉道:“哥哥也看不出是谁家的吗?” 林楠唔了一声不答,兴趣缺缺的挥手,道:“让她们拿去给林全登记吧。” 黛玉忙道:“还是我自己写吧。” 林楠道:“随便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唤锦书她们进来服侍我抄书。” 黛玉皱眉道:“哥哥你还是歇歇吧!” 林楠摇头,挥手让她出去。 他的伤是拜皇后娘娘所赐,岂能在皇上面前大演苦情戏?自然要做出一副识大体、顾大局的模样来,才能让龙心大悦……更何况,这么一个识大体顾大局忍辱负重的臣子,又怎么会是轻狂之人? 他之所以会在门口踉跄一倒,会掩耳盗铃的扛个“听雨品酒导致睡眠不足”的幌子来,正是为了此事。 需知像李熙那样自负的人,但凡自己有了判断,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感观,林楠自然要趁着他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扮得像模像样。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多天没有摸电脑,我的脑袋已经烂成了渣渣,勉强恢复更新,但能不能恢复前文的水准就难说了……大概还是隔日更的样子 第44章 李资沉着脸,看着外面天色渐暗,半冷的茶水沾唇,让他稍稍回神,一口气将杯子的水喝完,扬声道:“成三子!” 成三子推门而入,低声道:“殿下。” 李资道:“吩咐准备马车。” 成三子应了一声,出去吩咐过,再进门时发现李资已经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青色长袍,顿时微微一愣道:“殿下是要去林府?” 李资嗯了一声。 成三子忙道:“殿下使不得!皇后娘娘已经因了昨儿的事对您不满了,您现在再去林府,岂不是火上浇油?” 李资淡淡:“不满?她对我满意过吗?” 成三子噎了一下,又道:“好歹也要面上过得去啊!听说肃王殿下的礼都备好了,送去是迟早的事,总要等他先去了,殿下才好……” 按说林楠是李磐的侍讲,和几个皇子都是点头之交,又身负才名,更得李熙青眼,他受了伤,诸皇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有所表示。但责罚林楠的是心眼小到了极点的皇后娘娘,除非皇后嫡子六皇子先有了行动,否则其他人都不敢贸然对林楠表示善意。 李资淡淡打断道:“老六在等父皇的态度,我却懒得陪他再等。” “可是……” 李资抬眼瞟了他一眼,成三子不敢再说,低头道:“小的带人去搬东西。” 两刻钟后,成三子收拾好东西上车,便看见李资正就着车上的灯光,看一张便签。 成三子低了头,正要先退出去,李资却顺手将便签递了过来,淡淡道:“老六的礼单。” 成三子低头看了一眼,差点冒出冷汗来,吭吭呲呲道:“要不小的再去加几样……” 这礼单怎么看怎么眼熟,若不是自家那一份每一样都是他亲手备下的,他差点以为这是六皇子的人偷了他们的礼单做了小小的添减得来的。 李资摇头,道:“走吧。” 成三子敲了敲车厢,马车驶了出去,他将便签在烛火上烧了,在下首坐下,低声道:“殿下,肃王殿下的礼……” 成三子话说一半便停下看了看李资的脸色,见李资不接话,顿了顿,才又继续道:“若中间没有其他什么缘由,那便是极上心了……莫不是要对林公子示好?毕竟林大人很受陛下信赖,又身负重任……” 李资淡淡道:“若要示好,送的便不是这些东西了。何况老六和皇后荣辱与共,此刻皇后对他怨怒未消,仅老六那边示好有什么用?” 成三子偷偷看了李资一眼,小心翼翼道:“那小的就委实看不出是什么缘故了。” 李资不答,闭上眼靠在车壁上,成三子见状也忙闭嘴,透过车帘的细缝看着外面移动的街景。 …… 半个多时辰后,李资坐在林楠院子的小花厅,低头看着碧绿清透的茶水若有所思,直到成三子干咳一声,才豁然回神,一抬头便看见帘子被人掀开,露出少年秀逸的眉眼。 “免礼,坐下说话。” 林楠谢过,成三子抢上前挤开林全,将林楠扶到李资身侧隔几坐下,林楠微微皱眉,以二人身份的差距,这样未免有些不合规矩,但此刻也只得假作不察,含笑谢过。 李资将一口未喝的茶放回几上,挥手令下人退尽,才道:“方才看见你门口停了几辆马车,因懒得和那些人聒噪,所以等他们走的差不多了才进来,时辰便晚了些,可是扰了你休息?” 林楠摇头笑道:“恰恰相反,殿下不仅没打扰下臣,反而救了下臣一命……若不是殿下来的及时,舅舅不知道还要教训我到什么时候呢!” 李资心中浮现出这少年无可奈何低头受教的模样,不由摇头失笑,旋即又微微皱眉。 他方才将马车停在暗处等了许久,旁的人来了又走,只贾府的马车迟迟不去,便不耐烦让成三子先来通报,果然贾政识趣离开,只是到底还是让人知道了他夜访林府的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此事他没有指望能瞒过有心人,但是若张扬出去,对他和林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林楠了解他的顾虑,笑道:“殿下放心,我已经暗示过舅舅了。舅舅为人虽有些迂腐,但是口风却是极紧的,绝不会出去乱说。” 李资点头,撇开此事不提,道:“看你精神尚佳,可见身体恢复的不错。” 林楠道:“多谢殿下挂心,原就没什么事,歇了一天,已然大好了。” 李资唔了一声,没有说话,手指在茶盏上无意识的摩挲。 他不说话,林楠也沉默下来。 今儿林府来的人虽然不少,但是除了时博文和贾政二人,并没有正主儿亲来,李资半夜登门,总不致就为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儿,等着他开口就是了。 “你的腿……” 见李资终于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林楠渐渐有些明白他的来意,慢慢垂下眼眸,低低笑了一声,安静了片刻后,才道:“……还好。” 李资抬头盯着他的脸:“什么叫还好?” 林楠低着头,李资只能看见他低垂的长睫,看不清表情,耳边听见他飘忽不定的声音:“还好就是……虽有些淤青红肿,疼上几日在所难免,等过段日子,自然便能活动自如,能跑又能跳……” 李资的手慢慢攥紧,林楠的话,何等耳熟,正是昨日老太医对林府众人的说辞。李熙已经下了令,谁也不许将他的病况泄露出去,但是听林楠的语气,却很难让他相信林楠真的不知情…… 能跑又能跳…… 他到底在用什么样的心情说这样的话? 他知道这少年,爱跑马,爱打猎,爱坐着小船游乐,若不是爱极了这样的逍遥自在,又怎会想的出能让人仿佛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冰嬉…… 林郎戏,林郎戏……只怕林郎再也戏不得了…… 太医的话言犹在耳:“便是好了,也难免留下隐患,日后天气变幻又或寒冬腊月时,便会疼痛难忍,随着年纪渐大,便会日渐严重,最后……” 李资心绪百转时,林楠终于慢慢抬头,李资这才发现,这少年脸上依然是带着笑的,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悦目,但他却觉得很刺眼,刺的他手指发抖,仿佛下一刻便会忍不住将手里的茶盏砸出去,将所有东西都摔个粉碎。 然而他终究只是默然片刻,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痹症?” 林楠愣了愣才想起来痹症就是风湿在古代的叫法儿,笑着开口道:“下臣长在南方,怎会不知道痹症?南方气候湿寒,最容易得这个病,不过大夫说了,只要穿的暖和些,被褥多晒晒,多换勤洗,再将身体练得健硕些,便无需担心。殿下可是身边有人得了这个病?要不要小臣托人打听些方子……” 李资将茶杯重重撂在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林楠!” 林楠识趣的住嘴:“殿下?” 李资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林楠低头,闭上嘴,垂下眼睑。 李资见他终于不再强撑,叹了口气,提高声音唤道:“成三子!” 成三子应声而入,像李资请示后,径直来到林楠身前半蹲下来,林楠及时伸手按住被他掀开一半的衣襟,成三子陪笑道:“林公子,小的没别的意思,就是帮您按按腿……” 林楠恍如未闻,眼睛看着李资,脸上笑容慢慢褪去,淡淡道:“没这个必要。” 成三子笑道:“林公子您有所不知,昨儿我们殿下知道您可能患这个病,急的不行,今天跑了一天,问了许多人,才打听到一个已经告老的太医,最擅长治痹症的。那老太医说,这种病越早治越好,若是发病之初就开始,要治愈也不是不可能。我们殿下说了许多好话,那老太医才给了几服药,传了一套按压穴位的法子……” 林楠神色变冷,道:“我说了,没这个必要。” 李资沉声道:“林楠,我从来不知道,你会是这么幼稚任性的人。便是你因此事怨上了皇后娘娘,怨上了皇家的人,也不能拿自己的腿赌气……” 林楠淡淡道:“殿下您想多了。” “林楠!” 林楠抬头,和李资对视片刻后,率先移开目光,道:“成公公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成三子望向李资,见李资点头,这才起身出门,顺道关上房门。 林楠目光从门上收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当李资提起他的腿,说起痹症的时候,他还以为李资是来告诉他:你的腿被废掉了,皇后废掉了你的腿。好让他、让林家,从此对皇后恨之入骨,拼个你死我活……他已经想好了从头到尾该怎么陪李资演下去,然而李资的剧本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让演的正欢的他瞬间出戏,茫然不知所措。 他说李资想的太多了,但也许真正想的太多的人是他才是。 可事实却又由不得他不多想。 不是因为李资想的太多,而是因为他做的太多。 轻轻揉了下额角,语气转缓道:“成公公到底是侍候贵人的人,不是我这样的身份能生受的起的。殿下可否让他将法子传给林全,回头让林全帮我也是一样。” 李资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道:“这样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最近状况很多,脑子也锈成了渣渣,不仅昨天的更新没能做到,今天也只有短短的一点……对自己的情况估计不足,我现在也不敢说哪天一定有更新了,万分抱歉。 第45章 当下将成三子和林全唤进来交代了一番,让他们退下后,林楠想起昨日之事,道:“皇后娘娘没为难殿下吧?” 李资淡淡道:“还能怎么着,无非是说话难听些罢了。” 说话难听些?注意到李资眼中的冷意,林楠心中了然:这位皇后娘娘说的话,恐怕远不止是难听那么简单。 两人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刚才小小的冲突,林楠是因为心中有鬼,刻意回避,李资却只当他不愿提及痛事,正一味强撑,更加不忍戳他的伤疤。 “只是……” “怎么?” “昨儿我带你离开不久,六弟就求到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只比我晚了一刻钟。” “嗯?”林楠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给李昊说好话? 李资顿了顿,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昨儿父皇见你伤重,龙颜大怒,在御书房大发雷霆。老六见状不妙,对父皇说,皇后娘娘没想到那三个奴才那般大胆,竟敢让你跪在青石板上,又说皇后娘娘在听他禀明实情后,便立刻传旨免了你的责罚,不想还是害你受了伤,正自责不已……还罚了自己三个月的月银。” 三个月的月银? 林楠心中冷笑一声,低头掩去眼中的情绪,淡淡道:“……臣惶恐。” 他若是愤怒若是嘲讽若是冷漠,李资反而觉得舒服些,偏偏这少年声音平静如水,那种安安静静接受现实的态度,让他心中更加难受,却仍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让这少年先有个心理准备,总比事后失落好:“当时在路上遇上父皇时,父皇只一心惦记你的伤情,并没有问及其他,后来听了六弟的话,便以为我是得了皇后的懿旨去才赦的你……” 李资总不能自己去对李熙说,他是假传的懿旨,并不真的是皇后及时赦免了林楠。且不说这一状告下去,一个不孝的名头便扣了下来,更重要的是,若李熙知道他假传懿旨,也许一开始还庆幸他去的及时,但事后不免多想:他为何为了一个区区的林楠,便敢假传懿旨?而且他今天为了一个小小的侍读,就敢假传懿旨,以后遇上更大的事,是不是就要假传圣旨? 这里面的意思,他不说林楠也懂,更清楚李资为他假传懿旨是何等难得。 李资继续道:“……且磐儿年纪尚小,他的教养原就是皇后的职责。” 李资的意思,林楠听明白了:在整件事里,身为侍讲让皇孙替自己抄书,且抄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皇后是有资格罚他的。而且懿旨上可没有写明让他跪在哪里――不过是几个奴才胆大妄为罢了,与皇后何干?更何况皇后一知道情况就立刻赦了他,还要怎么样?所以这个哑巴亏,恐怕他是吃定了。 低声道:“下臣明白,原就是下臣的行事不检,皇后娘娘有所责罚也是该当的,下臣绝没有半点委屈。” 李资苦笑道:“父皇不是傻子,这样的把戏怎能瞒的过他,只是便是父皇做事,也要讲个理字。这件事追究到皇后娘娘身上,最多也不过是御下不严,处置失当,就算父皇想替你出头,也师出无名……” 林楠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感觉。 他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三品官的儿子,一个皇孙的侍讲而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便是李熙和林如海有点交情又如何?难道还能指望他为了自己将自家的皇后娘娘收拾一顿不成? 林楠从来没有指望过皇家的人来给他出头,江南的那个老爹才是他的亲人。当初他被污下狱,林如海可是在江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到现在江南的盐商和官员还闻林变色,否则林如海不过三品御史,在扬州也不算品级最高,他林楠如何做的江南第一纨绔子? 以林如海的性格,便是欺负他的是皇后娘娘,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道会做到什么地步罢了。 只是对于李熙的反应,虽李资说的字字都在理,但是李资并不知道,李熙当初有言在先,便是林楠带着李磐玩耍都是使得的,何况是抄书? 如今皇后拿着抄书的幌子罚他,害他双腿成疾,李熙若是不给他一个交代,他林楠虽然拿李熙没办法,只有自认倒霉,但是李熙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见他?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口中所谓的布衣之交? 只听李资继续道:“昨儿是十五,原本父皇每逢初一十五,必定会宿在皇后娘娘宫里,数十年如一日,但是昨儿却在御书房独寝,这对皇后娘娘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没脸了。听说昨儿晚上皇后娘娘令人去催了父皇数次,父皇先是不理,到第三次时,更是直接将派去的人打了板子。皇后娘娘因此气的哭了半宿,且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滴水未尽,便是这样,父皇也始终没有踏入后宫半步。” 林楠哦了一声,无动于衷。李熙不会以为他一晚上不睡皇后就抵得过他一双腿了吧?或许对皇后来说,这很严重了,但是在他眼中,什么冷战,什么撒娇绝食,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趣,与他何干? 没有兴趣再听这些,问道:“按这样说来,殿下之前假传懿旨,反倒是帮了皇后娘娘的忙了?皇后娘娘总是领情的吧?可赏了什么?”虽皇后的懿旨随后就到,但是懿旨是在李熙之前到还是之后到,性质截然不同。 李熙闻言神色一冷,淡淡道:“她责怪六弟不该为我掩饰,应该让父皇处置了我这个胆大妄为的逆子才是。” 林楠扑哧失笑,对李资没有半分同情,笑道:“那位肃王殿下可真是辛苦。”有这样一位娘亲,哪怕有李熙的纵容,也不知要多操多少心。同时心生警惕,他是不是有些小瞧了那位看起来傲慢自负的肃王? 一抬眼,却看见李资那张依旧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中漾起的不经意的暖意,还有唇角勾起的微妙弧度,顿时愣住。 在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的是殷桐。 也许因为童年过的并不愉快,殷桐不是爱笑的人,在生意场中应酬难免,但即使是笑的再大声,眼中也看不到半点笑意,可是他这种和眼前的李资如出一辙的表情,林楠却时常得见。 每当林楠开怀时,不经意的一抬头总是会看见殷桐正看着他,露出这种表情,这种浅淡的接近于无却又真实如同出自本能的笑容,自然的连殷桐自己都没有察觉。 林楠甩开心头的杂念,伸手替李资换上一杯热茶,道:“昨儿的事,下臣还不曾谢过殿下呢,若非殿下搭救,我再淋上一阵苦雨,现在只怕也没法子好端端坐在这里陪殿下喝茶了。” 李资淡淡道:“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做磐儿的伴读,不拘是跟了哪位兄弟,也不会弄出昨日的祸事来。既然是我的缘故,救你也是我的份内之事。” 竟然说的这般理所当然,林楠一时有些无语,原来他惹祸上身是李资的缘故啊,他还以为是自己自找的呢! 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个人对自己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苦笑道:“殿下不觉得对下臣太好了吗?让下臣诚惶诚恐,不知如何自处。” 李资突然沉默下来,伸手端起热茶,低头慢慢的喝,喝的很认真,很慢,等一杯茶快要喝完,才将茶杯放下,抬头看着林楠的眼睛:“其实在客栈,我并不是第一次见你。” 林楠愣住。 他却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见李资。 难道是之前的林楠和李资有什么纠葛,而他没有继承到相关的记忆? 李资继续道:“半年前,我奉父皇之命去江南。明面上是去江南巡查,其实是为了你。” “啊?” “当初林大人在密折中提及你被污下狱。父皇第二日便让我下江南,千叮万嘱说,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不管你有罪无罪,都必须要把人完完整整的给弄出来。” 林楠彻底愣住,他现在才知道,李熙竟有过对他这么上心的时候。 李资道:“但当我到达江南的时候,你已经被林大人接出来了,所以我并没有急着去府衙。然后有人演了一出好戏给我看。” “我每次出行的习惯,必定派人先去前面探路并打点好衣食住行,找好客栈,定好房间,打听当地的道路交通、酒楼茶馆甚至风土人情。等到了客栈洗漱好之后,不是去酒楼吃饭,便是去茶馆喝茶,去的必定要是最热闹的一间,因为我习惯在酒楼茶馆的大厅坐着,听听那些人聊些什么,我总认为,这样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得到的信息,才是最准确的。” “那天我选择去了茶楼,果然在茶楼里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原本,听父皇说无论你有罪无罪,都定要将你弄出来,我便认为你应该是那种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到茶楼上一听,果然不出所料。养戏子,包红牌,买瘦马,强抢民女林林总总,全然就是扬州第一大害的模样,说的最多的,当然就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纵马踩死人命,也不过在牢里耍了几天,就平平安安放了出来,而且依旧没有半点收敛。” 林楠笑道:“我却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声竟然是这么差的……没有说我吃霸王餐?” 李资一愣道:“什么叫霸王餐?” 林楠道:“就是吃饭不给钱。” 李资道:“怎会没有?那位老板说,他整日烧香拜佛,只求你少去几次,吃吃喝喝也就罢了,一个不高兴就要砸他的店。” 林楠冷哼道:“殿下一会莫忘了告诉我这是哪家的店主说的话,既然他说了,我若不当真派人去砸他几次,岂不是有负他的重望?” 有林楠的插科打诨,让李资也轻松起来,笑笑继续道:“当时我坐在窗前,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不好了,林大爷骑马过来了!’,店里的人就叹息:‘唉,又有人要遭殃了。’于是我站起来去看。” “我坐的位置,角度极好,站起来不久,便看见有人骑着马过来,白衣白马,快如奔雷。那条街上当时很热闹,两侧都是摊子,将街道占了大半,行人也不少,以那样的速度冲进来,伤人是难免的。当时我已经准备叫人将人拦下,但是就在下一瞬,人和马就一起骤然栽倒,倒地的地方,离最近的摊子还有五寸。” “然后我便看见了我有生以来看见的最可笑的一幕:从街头一直到离倒毙的马足有数丈远的范围内,到处是被掀翻的摊子,到处是惊呼的人,最最可笑的是,还有一个人抱着断腿在马头三尺远的地方,打滚哀嚎……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江南的水到底有多深。” 对发狂冲来的癫马来说,几丈的距离转瞬即逝,想来是那些全神准备的人看见癫马过来,数好了一二三开始行动,等发现本来该急速冲来的马没有踪影时,伸出去的手已经缩不回来了,是以才会演出这么可笑的一幕。 那个白衣少年,就是在这可笑的一幕中,慢慢站了起来,手上很不经意的倒提着一把匕首,鲜红的血在他脚底下蔓延,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上,沾着大幅大幅的鲜血,颜色浓烈的惊人。 李资现在都记得,那天是黄昏,太阳将少年的影子拉的很长,黄昏时分特有的看起来绚丽辉煌实则没什么力量的阳光,将周围渲染的像是一副色彩浓烈却又充满冰冷意味的画,让人莫名心痛。 街上四处都是人,每一双眼都充满敌意,李资看着长街上孤零零的少年,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他以为接下来总要发生些什么,这少年总要说些什么,做点什么,然而没有。 少年就那样站起来,倒提着匕首,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慢悠悠的从长街的那头走到这头,脚步从容懒散,自在悠然。 将那匹被他割断了喉咙的马,那一街的敌人,还有看戏的那个人,远远的扔在身后。 当时李资便想,到底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会被这少年放在心上? 回想起来,那出戏并不算高明,茶楼里的人几乎都说着同一个话题,便是他林大爷的事再轰动,也不至于人人都关注他一个,难道没有自己的事可说吗?茶楼里几乎人满为患,为何偏偏靠窗视线最好的位置留着等他来坐?但是身处局中时,如何会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会有数百个素不相识的人串通一气,给他演这么一出大戏? 也多亏了这出戏,让他从此多了几分小心,让他看清楚了他自以为忠心耿耿的手下里,有多少早就成了旁人的耳目。 也让他在心里,第一次有了忘不掉的人。 才会有客栈中的靠近,长安城外的强邀…… 林楠轻笑的声音让他从记忆中回神,他这才醒悟,那个当初将他扔在身后的少年,现在便在他眼前,只听林楠笑道:“我说那些人怎么那般无聊又整这么一出呢,原来是为了演给殿下看。一样的戏唱两次,当真好没创意,当别人同他们一样傻麽,一样的当会上两次?只是可惜了我的好马,当初我发现马儿身上被做了手脚时,可是在撞人还是杀马之间犹豫了好久。” 李资道:“看得出是好马。所以后来在长安道上,你看中我的马时,我便想,原来天下的事……”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林楠愕然抬头。 李资却不看他的眼,淡淡道:“过了这么久,林全应该也学会了,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记得每天晚上让林全给你按按,我带来的药也让他们熬了给你喝。等过两日你外伤好了,我再带你去找那位太医亲自看看――现如今皇上令刘太医负责为你诊治,旁的人不敢插手。” 林楠还在奇怪他那句“一饮一啄”说的有些突兀,又觉得他最后一段话语气太过熟稔时,李资道:“磐儿也很惦记你,只是今儿被看的紧,没能出来。明儿下午原该轮到你讲课,你虽去不了,他应该会找到机会来看你。” 起身告辞离去。 …… 第二日,林楠不好再让时博文上门授课,老老实实让人抬了去时府,时博文知道他身体不佳,只讲了一个时辰的书,便放他回府。 刚回到院子,林成便跟进来,递过来一物:“大爷,您看这个。” “是什么?” “朝廷的邸报,一刻钟前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小厮送来的。”以林楠头上那顶小乌纱,朝廷的邸报还发不到他的头上。 林楠接过,打开,第一眼便看见几个大字:“令不得出于后宫。” “皇帝诏曰:我朝开国以来便有明训:‘后宫不得干政’。自古以来,后宫乱政者,宦官攥权者,比比皆是,因此国破家亡者亦不在少数。前车犹在,朕不得不慎。然则天子家事亦为国事,小到皇子皇孙教养,大至天子废立,国事焉?家事焉?若无规矩尺度,‘后宫不得干政’终将成一句空言,朕思虑再三,决意定下铁律;‘令不得出于后宫’……” 林楠有些傻眼,如果,这就是李熙给他的交代的话,似乎闹得太大了些…… “……除后宫任职者,天下官吏凡身有品阶者,大至王公贵族,小至九品小吏,后宫人等一概不得直接命令驱使,违者,斩!除后宫任职者,天下官吏凡身有品阶者,接到后宫懿旨,一概不得尊从,违者,斩!” 林楠倒吸一口凉气,这玩意儿,似乎有点儿狠啊! 不管李熙的这篇政令和林楠有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但他心里还是痛快的,这是当然的:他刚刚被人打了一巴掌,便有人将那人的手手脚脚的都斩了个干净,能不痛快吗? 虽然理智告诉林楠,这么大的事绝对和自己扯不上关系,但是还是会忍不住自作多情的胡猜:不会是皇帝陛下一时间找不到借口发作皇后,所以才干脆不去和皇后争辩你做的对不对的问题,而是直接说‘你没资格做这种事,再有下次,斩!’吧? 第46章 等初见邸报时的震惊过去,林楠渐渐恢复冷静,这样的铁律,对于武则天或者慈禧太后那样的人物或许是致命的,但是对当朝的皇后娘娘来说,她的权势原就依附在丈夫孩子身上,这样的圣旨对她能有多大的杀伤力? 将邸报递给林成,道:“收起来吧!” 林成笑着接过,道:“这下皇后娘娘可遭了报应了,看她以后还怎么找大爷您的麻烦!” 林楠被他提醒,倒是突然想到,若是后宫的人再没有资格管他,有资格直接处置他这个皇孙侍讲的人似乎就只剩了皇帝李熙一个。虽李资等皇子身为李磐的长辈也能过问,却也只是过问而已,看他不顺眼可以斥责或者禀报李熙,要当场罚跪打板子什么的却不大妥当,而且诸位皇子中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浑人。 也就是说,若是李熙当真如他所言,对林楠照顾纵容的话,那他以后的日子岂不是相当好过? 虽不知这是李熙有心为之,还是额外的福利,但是总归是好事。 想到此处,嘴角含笑,口中却道:“之前总觉得你比林全机灵些,原来也这么天真。皇后娘娘要找我的麻烦,需要亲自下懿旨麽?她在后位一天,皇上宠她一天,她的皇子儿子得意一天,她只一个眼神,就有的是人帮她卖命。” 林成闻言,好心情立刻消失无踪,闷闷道:“是啊!唉,那可是皇后娘娘,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怏怏将邸报塞进怀里。 林楠笑道:“人家是高高在上皇后娘娘,能这样恶心恶心她也就不错了。只要想想,以前的时候,她一道懿旨下来,不管有理无理,都得先受了再说,否则便是大不敬。但是若现在看见,鸟都不用鸟她一下,心里也就痛快了。” 虽李熙的律令对皇后娘娘的身份地位没有多大影响,但是却让她行动受了许多限制。以后皇后不管如何恨他,要对付他也只能绕着弯子来。 这对林楠来说是个极好地消息,毕竟他最头疼的,就是皇后那种用蛮力使出的力劈华山——若是明刀换了暗箭……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林成闻言也笑了,道:“那也是。大爷,您早上说没胃口,东西也没吃就去了时大人府上,现在肯定饿了,厨房一直给您温着粥呢,我去给您取来,先垫垫肚子——午饭再过一阵子也就得了。” 林楠摇头道:“我不饿,方才在先生府上用过了。” 林成狐疑道:“时大人不是很少留饭的吗?而且大爷您今儿回来的又早……” 林楠不耐烦道:“这点小事儿我骗你做什么?正因为早上没吃,正上着课呢,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叫我囧的头都抬不起来,时先生这才赐了饭,又提前放我回来。” 林成挠头道:“这样啊,那我直接让他们预备午饭就是了。” 林楠道:“中午也不用备我的份儿,刚刚在先生府上吃的太撑,吃不下东西了。” 林成道:“现在离饭点还早,也许到时候就饿了呢?便是不饿也先预备着,反正总有饿的时候。” 林楠嗯了一声,道:“随便你了。如今我身子大好,可不敢再偷懒了,你去准备东西,我还要继续抄书——也不知道能不能让父亲大人满意。” 林成应了一声,正待出去,林楠道:“下午的时候,皇孙可能会过来。” 林成笑道:“小的省得。” 当下出去唤了锦书和澹月两个来小书房侍候,一个翻书一个晾字,这般直到中午,两个丫头轮番去吃了午饭不久,便听小厮来报,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来了。 林楠知道他们不爱喝茶,令人就着厨房现成的东西,在小花厅摆了一小桌,又备了两坛好酒,将下人都遣了出去,方便他们喝酒聊天。 替三人都斟上酒,笑道:“你们两个尽兴,我却不能喝太多,若是喝的醉醺醺给太医看出来,又是好一阵啰嗦。” 卫若兰道:“不差这一回,阿楠你身子不好,一口不喝也是使得的,等你大好了,我们再找个地方喝个痛快!” 又道:“听说你前儿回府的时候晕了,可吓死我们了,虽让小厮来问过,回去却说的不清不楚,到底伤的重不重?可着了凉?太医怎么说?看你气色可不怎么好。” 他们两个并不知道所谓痹症之事,只当林楠染了风寒,外加受了点小伤,林楠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的骗他们说自己得了痹症,又或者老实说我在假装得了痹症,笑答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气色了?放心,我好着呢!只是那会子又累又饿,加上淋了雨,一时撑不住罢了。你们只看我还有精神抄书便知道没什么事了——这两日,我连先生的课都没落下过一次,你们说我好不好?” 两人松了口气,冯紫英一拍林楠的肩膀,笑道:“我就说嘛,你小子看着弱不禁风,其实最爱四处游山玩水、骑马打猎,又男色女色的通通不爱,身体不比我们差,没那么容易倒下。” 林楠笑道:“可不是,若换了是我们阅尽群花的冯大爷,指不定早就趴下了。” 冯紫英笑骂道:“去你的,勿要坏我的名声,若是害的我娶不上媳妇儿,你陪我过一辈子啊?谁不知冯大爷我最是怜香惜玉、洁身自好……” 话尤未完,便被二人的笑声打断,林楠笑道:“原来怜香惜玉和洁身自好这两个词是可以放在一起用的麽?冯大爷不如给小弟演示一下,如何能在怜香惜玉的同时又洁身自好?” 卫若兰大笑道:“听宝玉说贾府的义学里有两个名为香怜和玉爱的小学子,生的如花似玉,紫英要不要我问宝玉借来,给你怜惜一番?” 林楠捧腹笑道:“何须问宝玉要?那两个我也认得的,待我让林全去,一叫便到。”作势便要去唤林全。 冯紫英忙将他按住,连连呸道:“老卫太不义气,薛蟠那厮玩腻了的货色也拿来取笑我。不会是你自己动了心吧?听说你最爱这一口,在江南还为了个戏子和阿楠动了拳头呢!” 卫若兰急道:“你也跟着胡说八道!你问问阿楠,我动过他一根小手指头没有?还有那个什么戏子的,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阿楠你千万别听他胡说……” 林楠见他当真急了,笑着岔开话题道:“冯大哥说着顽的呢,这你也当真。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们两个今儿怎么就敢亲自上门了?肃王殿下的礼可还没到呢!” 卫若兰悻悻然看了冯紫英一眼,道:“你等六皇子殿下的礼啊,只怕是等不到了。” “怎么?” 卫若兰还待卖关子,冯紫英插口道:“你抽了皇后娘娘那么大一耳光,六皇子怎么可能还给你送礼,不怕把皇后娘娘气的吐血吗?” 林楠奇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只有皇后娘娘将我揉圆搓扁的份儿,我有几个胆子对她无礼?” 冯紫英道:“那是阿楠你不知道今儿早上宫里出了什么事。听睿王殿下的人说,陛下从前儿晚上开始,就没有踏入后宫半步,今儿一早令人去后宫,将宫里的大小主子以及身上略有品级的宫女太监召集在一处,在他们面前杖毙了七个人……阿楠你猜猜是哪些人?” 林楠隐隐猜到内情,口中却道:“又为难我,我才进京几天?宫里的人我认得几个?” “这却错了,那里面你至少认得三个!”冯紫英叹道:“传旨的,拟旨的,跑腿传话的,还有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大宫女。总之,只要是和前儿那道懿旨有关的,按照品级由低到高,堵了嘴,挨个儿慢慢打死,旁边给皇后还有各位娘娘们设了雅座观刑——听他们说,宫里起码有十多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林楠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伸手撑住额头,身子挨上椅背:“皇后娘娘总不会就这么干看着吧?”那三个传旨的公公早被皇后丢出来做了替死鬼,处死是迟早的事,但是李熙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却出乎他的意料。 冯紫英笑道:“怎么可能?只是那些人奉了死命令,根本不管皇后娘娘怎么闹,该怎么着怎么着。听说那场戏可热闹的紧,皇后娘娘声势虽大,却没闹出什么名堂来。不仅没停下等她先去问过陛下,连最后她要先行离开都没答应……这次皇后娘娘什么脸面都丢光了。” 卫若兰见林楠撑着额头不说话,道:“许是皇上要借机敲打一下皇后——说真的,这些年,皇后娘娘在宫里闹得也委实不像话。” 冯紫英笑道:“不管为了什么,反正宫里的风向变了是不会错的。阿楠你不知道,这十多年来,我们陛下的后宫跟一潭死水似的,现在突然开始刮风,不管是好风还是恶风,总归除了那位,个个都兴奋起来了。” 林楠一直没说话,手指轻轻敲打扶手,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淡淡道:“也就是说,我们的皇帝陛下,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 冯紫英道:“大约陛下也烦她闹吧!听说皇上对后宫的女人并不上心,虽对皇后娘娘多了几分尊重,只怕耐心也是有限的。” 林楠不置可否,淡淡道:“皇上后院的事,不是我等小民该操心的,喝酒喝酒。” 三人干了杯中酒,卫若兰见他神色淡淡,只当他担心得罪死了皇后,道:“阿楠你也不必太担心,今儿早上皇上的人处死了那七个之后,就宣读了皇上最新的政令,显然是对皇后的警告。诺,我给你带了一份来。有这东西在,皇后娘娘也拿你没法子。” 林楠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正是他不久前看过的邸报,低头假作细看了一回,苦笑道:“这下我可是遭了无妄之灾了,偏被我赶上给皇上做了幌子。” 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亦是这般想法,冯紫英笑道:“旁人想赶上也没这个福分呢!阿楠你这下可是出了风头了,外面很多人都在传,说皇上之所以下这道圣旨,都是因为你呢!” 林楠嗤笑道:“一看便是没长脑子的,这种要世代遵循的铁律,岂是一天两天能决定的?总归是我倒霉罢了!不提了!哈,你们两个昨儿连张帖子都舍不得下,今儿倒敢亲自上门了,就是因为有这个撑腰?” 冯紫英和卫若兰神色一僵,冯紫英讪讪道:“之前不是已经……阿楠不会为了少收了一张纸,就置了气吧?” 林楠嗤笑道:“还想瞒我。你们两个为人我还不清楚?虽前晚悄悄送了东西,但昨儿有先生出头,但凡是和林家有点交情的,都送了东西来,你们两个在这上头向来滴水不漏,怎会昨儿忘了用家族的名义送一份?” 卫若兰赔笑道:“我们什么关系?何必在乎这些虚头虚脑的东西。唉,总之是我们的不是,等你好了,我们去山里打猎,到时候亲自给你烤肉赔罪如何?” 林楠冷哼道:“这会儿倒知道联起手来糊弄我!当我不知道麽?你们两个知道有人故意使人给我送礼,好让皇后娘娘没脸,你们在这上面使不上劲,便只有把自己的那份收了,想着能少一份就少一份,我说的可是?” 冯紫英和卫若兰与他的交情人尽皆知,他有事,他们两个于情于理都该送一份儿人情,既然没有,那就只能是刻意为之,那么那些多出来的礼单背后的人也就呼之欲出了——当然前提是林楠能从礼单中看出端倪,能看出有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 两人听的目瞪口呆,冯紫英嘴巴张合了几下,拍腿道:“真真是、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林楠冷哼一声不说话。 卫若兰赔笑道:“我们两个不小心听到睿王殿下和他手下谋士说话,才猜出一点影子,具体怎么样的全然不知……并不是有意瞒你,原是要提醒你来着,只是有了今儿早上的事,那些个礼单委实算不得什么了,所以才没有多事。唉,终归都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罚酒、罚酒成了吧?” 冯紫英忙拿酒壶就给自己和卫若兰满上,连声道:“对对,罚酒!罚酒!” 林楠笑道:“罢了罢了,忠义两难全,知道你们为难……行了,别喝了,你们不怕醉,我还舍不得糟蹋我的好酒呢!” 冯紫英笑道:“就是知道你舍不得,才拿这个要挟,你若是不原谅我们,便喝光你的好酒!” 林楠摇头失笑,又道:“那你们今儿来,又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们头上那位?” 冯紫英道:“也不敢瞒你,我们确实是自己来的,但是睿王殿下特意交代了让我们给你带个好儿,还托我们带了两支百年老参过来。” 林楠道:“怎么睿王殿下不顾忌皇后娘娘了?” 冯紫英道:“今儿早上打杀人的事且不提,皇上的那道律令显然便是针对皇后娘娘,皇后失势已经是在所难免……” 林楠笑笑,不置可否道:“睿王殿下如此抬爱,当真让我过意不去,还要麻烦你们帮我道个谢,还有,自我进京以来,睿王殿下对我一直照顾有加,我也想和他结个善缘。” 因刚刚被戳穿睿王昨儿才算计了林楠,两人还以为他在说反话,听到最后却是微微一愣:“善缘?什么善缘?” 林楠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句话,换睿王殿下日后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忙。” 不等二人追问,继续道:“我那句话,听也在他,不听也在他,那个小忙,帮也在他,不帮也在他,绝无半点勉强,只是结个善缘罢了。” 见他说起正事,卫若兰放下酒杯,正色道:“什么话?” 林楠道:“时机未至。” 卫若兰道:“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 林楠失笑,冯紫英被他这样耍过一次,立刻反应过来,道:“阿楠要说的话,便是‘时机未至’这四个字?什么意思?是说皇后?” 林楠笑而不答。 冯紫英不屑道:“偏你爱卖关子,不过反正也不用我来头疼,留给睿王殿下去猜好了。那你要睿王殿下帮的小忙又是什么?” 林楠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都说了是日后了,日后的事我如何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反正帮不帮都在睿王殿下,只是结个善缘罢了,无需太放在心上。” 冯紫英道:“阿楠可是乏了?看你像没什么精神,说话有气无力,酒没怎么喝也就罢了,东西也一口不吃,可是有什么地方难受?” 林楠摇头道:“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挑的什么时候过来,这会儿刚过了饭点,我便是想吃也得有肚子装才行啊!你们不知道,那太医像是生怕我下炕似的,下足了安神的药,每次喝完就困的不行……不行了,我真困了,要去睡会,不留你们两个了,你们自便吧!” 卫若兰道:“你既乏了,我们也不打扰你了,好生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林楠点头,摇铃将守在院子外面的林全唤来,送两人出府,自己却没如他所言的一般去睡觉,而是去了书房继续抄书。 他倒是真困了,令人备了浓茶撑着,几个时辰的书抄下来,浓茶喝了足足两壶,锦书两个几番劝他去休息也没用,只得看着他苦撑,亏他困成这个样子,写的字竟也一丝不苟,不见半点凌乱。 这般一直熬到酉时一刻,林成匆匆来报:“大爷,皇孙殿下到了,林全领着进来了……对了,殿下说您行动不便,让不要通报呢!” 林楠吁了口气,让锦书两女退下,又令林成拧了冰冰凉凉的帕子擦了脸,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让林成扶他去门口,刚打开帘子,顿时呆呆愣住:那个一身青袍,背着手,悠悠然将他家小院当成御花园逛的,不是皇帝老儿李熙是谁? 第47章 林楠发愣的当儿,李熙已经看见了他,点头微微一笑,林楠猛地醒过神来,推了推林成,向下跪倒:“臣……” “你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李熙大步上前,将膝盖已经接近地面的林楠搀住,手上传来的力道,让他微微有些意外,以他的身份,这样的虚扶的动作不知做过多少次,每次他的手刚刚接触到对方的衣袖,对方便忙不迭的起身,哪里敢和他相抗,但是这次…… 这孩子,还在和他使性子呢? 想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李熙也无心计较,他今儿来,不就是为了安抚这孩子的麽? 手上使力托着不使林楠跪下去,正待说话,却见他额角发迹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这一愣之间,已经半跪下去的林成快速起身,半扶半抱,将林楠的重量接了过去。 李熙看见林楠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压在林成身上,这才豁然想起,这孩子的腿……他哪里是使什么性子?而是根本站不起来! 脸上的从容笑容有些僵硬,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李磐从他身侧冲了过去,从另一侧将林楠扶住,道:“先生,您没事吧?” 林楠安抚的对他笑笑,目光却望向李熙:“皇上……” 林成这才知道,来的竟然是皇帝陛下,腿肚子都有些发抖,连带着林楠都摇摇欲坠。皇上皇后的,说些闲话他敢,可是当面见上却又不同,说到底在他心里,皇上皇后那可是高高在上站着云端的存在,如今居然突然就到了自己面前,一时间震撼难免。 李熙道:“我今儿私服前来,不需拘礼,不得声张。” 他见林楠站得辛苦,知道自己不先坐下,林楠是断断不敢坐的,也不等他招呼,负手越过林楠,走了进去,林楠几人忙跟在后面,负责替林楠治病的刘太医走在最后。 这里是林楠的小书房,甚少用来见客,布置简陋的很,陈设古董等物一概没有,只有林楠日常用的一个大书案,困了休息用的矮榻,外加两张太师椅,寻常也就黛玉偶尔来坐坐。 林楠见李熙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书房,颇不好意思道:“书房简陋,陛下不如去花厅坐坐,下臣……” 李熙在林楠的书案后面坐下,随手拿了案上的竹制笔筒,欣赏上面的雕花,打断道:“朕看这里就很好,你也坐!磐儿也坐吧!” 林楠谢过落座,林成给几人奉了茶,侯在一边,林楠注意到李熙的目光他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会意道:“林成外面侍候。” 林成忙退了出去。 林楠正待说话,刘太医打开药箱,拿了脉枕出来,道:“林大人,麻烦把手伸出来,下官给您把把脉。” 林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所谓的林大人指的是自己这位侍讲大人,他被人叫大爷叫侍讲叫惯了,被称林大人还是第一次,不由颇觉新鲜,笑笑将手放在脉枕上。 刘太医听了脉,起身道:“禀皇上,林大人身子没什么大碍,只要再吃几幅药,养上几日就好了。待老臣将昨儿开的方子再添减一二。” 李熙点头,令他去一旁看方子,对林楠道:“那日你在宫中昏迷,朕几日都不得安眠,今儿知道你无碍,总算放心了。” 林楠低头道:“皇上隆恩,臣诚惶诚恐……” 李熙挥手打断,道:“楠儿这样说话,倒让朕惭愧了。你父亲与我……唉,朕原想给你找个清净的地方呆着好生念书,不想反倒让你……都是朕没和皇后说清楚,你且放心,朕已经知会过皇后了,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也勿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日后只管静心读书便是,莫要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 林楠道:“皇上言重了,是下臣德行不足,行为不检,皇后娘娘肯教导下臣,是下臣的福分。” 客套话说完,又展颜一笑,道:“比起父亲大人,皇后娘娘对下臣可温和太多了――父亲罚跪可从来只论天,不论时辰的,且之前必要先打一顿板子。最可气是他还怕小厮们不敢下手打的轻了,每次必要亲自动手。” 他长得原就好看,这一笑之下,整个人像会发光似的,耀花了人的眼。林楠虽不太清楚李熙当年和林如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看得出来,李熙喜欢听他说起林如海,喜欢以他的长辈自居,便投其所好,语气恭敬中带上几分亲昵。 看着这向来清冷如仙的少年,少有的露出几分少年人所特有的淘气甚至可以说是娇气,李熙一时有些呆了,又想起那个多少年也见不上一面的人来,摇头笑道:“我却想象不出,他亲自动手打人的模样。” 林楠苦恼道:“父亲是文人,浑身也没有几两力气,我却不是怕他打得太重,只是父亲若亲自动手,不管我在屁股底下垫什么,总能被他发现,那才真正是苦不堪言!” 想到那种场景,李熙扑哧失笑,看着仿佛犹有余悸的少年,在他脸上硬是没有找到半点负面的情绪,心里却高兴不起来:这少年许是当真被他父亲打惯了板子罚惯了跪,并不觉得被皇后罚跪那么几个时辰有什么了不得,可是他怎么知道皇后一开始就对他不怀好意,他怎么知道,他的腿…… 他定下了限制皇后权力的铁律,当众打杀了皇后的人,给了她一深刻的教训,自以为已经极对得起他了,可是当他亲眼看见这个曾经步履轻快、翩然如仙的少年,在他手上挣出一头汗也没有力量自己站起来时,看着这少年笑的眉眼弯弯的脸,心里突然不那么坦然起来。 却见林楠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小心翼翼道:“皇上。” 李熙温和道:“怎么了?” 林楠道:“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方才提起父亲时,忘形之下说了“我”,现在又开始自称“下臣”,李熙觉得远不如刚才顺耳,道:“都说了不必拘礼了,有什么话便说,但是若再一口一个下臣,朕可是什么都会不准的。” 林楠脸色微红,看了还在一旁斟酌方子的刘太医一眼,道:“皇上,刘太医医术精湛,我想,能不能让刘太医替我妹妹也看看……” 虽然现在黛玉也有太医专门照看,但是总比不得常年伺候李熙的刘太医,当初张友士曾说黛玉若不精心,日后子嗣上可能会有问题,由不得他不小心。 李熙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当下指示刘太医去看黛玉,林楠忙让林成安排下去。 李熙笑道:“你对你妹妹倒好。” 林楠道:“那是自然,我只有妹妹和父亲两个亲人,不对他们好,可对谁好呢?” 李熙叹道:“你是个好孩子……” 又似漫不经心道:“昨儿李资来看过你了?” 林楠心中立刻响起警钟,脑筋急转,口中应了一声是。 李熙道:“听说他还呆了不少时候?” 林楠嗯了一声,道:“诚王殿下问了下臣的病,又让下臣的一个小厮,跟着一位公公学了一套按腿的手法,说是从一位老太医那里学来的,让下臣每天按一次。” 李熙神色复杂,默然片刻才道:“这样啊!那你有没有听他的?” 林楠脸色一红,呐呐无语。 李熙道:“没有?” 林楠不自然道:“那个按一次要大半个时辰,又没什么用……其实殿下多虑了,我的腿好好的呢,虽然有点红肿,过两日就好了,哪用那么麻烦……” 李熙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叹道:“资儿他不是个莽撞的,他让你按你就按吧,或许真的能有……听话。” 见林楠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李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转眼看见眼巴巴瞅着二人的李磐,道:“磐儿,你不是有话要和你家先生说吗?” 李磐大喜,扯了林楠低声说话。 李熙坐在案前喝着茶,看着两个一样粉妆玉琢的少年,凑在一起笑着细语,不知怎的生出许多感慨来,从案上堆的厚厚的一叠宣纸上随手抽了一张出来,看了几眼后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看了和李磐笑着说话的林楠一眼,慢慢开始翻看起来。mianhuatang.info 那边李磐小声道:“先生,你交给我抄的那本书,我已经抄好了,每一张纸都是写了好多遍,挑出的最满意的一张!不过今天有皇爷爷在,我没敢带过来,等明天的时候,我再带给你……先生,你不会因为这次的事,生我的气,不要我抄的了吧?皇爷爷都说这事是应该的,只是不该废寝忘食。” 林楠笑道:“怎么会?你若是有空,我还想你继续帮我呢!” 李磐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林楠道:“自然是真的,这些日子我耽搁了许多,正愁没人帮忙呢。只是这次你可得悠着点儿,不然皇后和皇上心疼不说,我也不安呢!” “我知道!”李磐用手指头勾着林楠的衣袖,眼圈有点发红:“先生,你不讨厌我就好了。” 林楠揉揉他的头:“说什么傻话。” 说话间,门外脚步声响起,在外面换了声大爷,帘子半掀开,露出捧着一叠书的紫鹃,林楠忙使了个眼色过去,紫鹃将要跨进门的脚一顿,便要缩回去,却听李熙抬头道:“进来。” 林楠暗叹一声,揉了揉额角,这个林成,不久前才夸他聪明呢,原来也是个傻的。 今儿他虽准备好了些东西,想要‘凑巧’给李磐看见,可是现在多了一个比李磐精明百倍的李熙――这不是弄巧成拙吗?放着明儿再演不成吗? 无奈道:“什么事?” 紫鹃道:“大爷,姑娘让奴婢将这些书送来。” 林楠皱眉道:“知道了,放下出去吧,你去跟妹妹说一声,让她别这般辛苦,多歇歇,我已经无碍了,剩下的我慢慢写也来得及。” 现有李熙在,他哪里敢用原来的剧本演下去,好好的题材也废了,罢了,明儿再换一出好了。 紫鹃应了一声,刚准备放下离去,李熙道:“拿过来我看看。” 紫鹃望向林楠,见他点了头,才捧了书过去。 李熙拿了最上面一本翻看,道:“这是你妹妹替你抄的书?” “是。” 李熙:“你妹妹的字也写的不错,不过和你的相差甚远。” 林楠道:“妹妹的字是小时候母亲教的,母亲过世之后,妹妹独自来京,又和外祖家的姐妹们一起请的先生。我却是父亲启蒙的,后来父亲忙了,我就自己乱临帖子,弄的不伦不类。” 见林楠说他的字不伦不类,李熙摇头失笑,将四本都翻过一遍,道:“你父亲以前就爱看游记和人物传记,十几年了也不曾变。” 林楠道:“父亲说旁的书既无趣,又废脑子,只有这个,读起来轻松有趣。” 李熙摇头,道:“不是说你父亲留有书单吗,拿出来看看――我还不知道他恋恋不忘的,都是些什么书呢!” 林楠呆了呆才吩咐下去,紫鹃从角落里挪了个箱子出来,打开,从最上面取了单子交给李熙。 看着拿着书单,目光有些恍惚的李熙,林楠揉了揉太阳穴:临场换主演什么的,真是……鸭梨山大。 李熙细看了好一阵,也不收起来,道:“这些做了标记的,都是抄录完成的?为何用不同的标记?” 林楠答道:“黑色标记的是我写的,红色是妹妹的。” 李熙看着装了半箱子的书,叹道:“你和你妹妹,都是孝顺的,你父亲也算是有福……最后几行似乎不是你父亲的字迹,是你写的?” 林楠应了声是。 李熙道:“不是按现有的书单都完不成麽?为何要额外多加这些?” 林楠看了紫鹃一眼,迟疑不答。 李熙没有听到回应,抬头看着他:“嗯?” 林楠犹豫了一阵,苦笑道:“因为有些书是妹妹抄的,妹妹每完成一本,我便在后面添上一本。” 紫鹃啊的一声惊呼出声,瞪大了眼道:“大爷,您……您怎么……” 李熙看了紫鹃一眼,转向林楠道:“这却是为何?” 林楠答道:“妹妹对父亲一片孝心,我总不能阻着她,但这些原是父亲交给我的事,我却不能因为妹妹尽了孝心,自己便偷懒,是以妹妹每抄一本,我便另外找一本添补上,这样既全了妹妹的孝心,也完成了父亲的任务,更能让父亲有额外的惊喜,岂不甚好?” 紫鹃跺脚道:“唉,大爷您怎么能这样?您又不是不知道,姑娘担心写不完,这几日觉也不好好睡……其实是您写的,还是姑娘写的,又有什么关系?老爷不会怪罪的。” 林楠歉然道:“不管父亲怪不怪罪,父亲教给我的事,我怎敢偷懒耍滑?紫鹃你也劝着妹妹些……” 紫鹃跺脚道:“我去看姑娘!” 对几人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李熙沉默下来,蹲□,将箱子里的书一本本翻开细看,浓浓的墨香传来,一眼便能看出是刚抄录不久的新书。 他一本本翻着不说话,李磐却已经按捺不住,瞪着林楠道:“连林姑娘抄的书,你都要另抄一本补上,那我的呢?” 林楠迟疑道:“这……”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见李磐红了眼,林楠只得道:“能让父亲多一本书看,总……” 李磐愤怒打断道:“还想糊弄我!” 若是为了让林如海能多一本书看,他找多少人抄不成,何必找他一个皇孙?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不恭吗? 李熙从书堆里抬头,道:“楠儿,说吧,朕也想听听!” 李熙也曾想过林楠是不是故意设计让他听到这些话,但是当他看见紫鹃脸上毫无虚假的惊怒时,这个念头便打消了一半,再看见书箱里的书时,便彻底丢开了这个想法。他看过了,林楠额外添加的书目都抄录整齐放在箱子里,足有七八本之多,便是林楠从受伤之初就不眠不休,没日没夜的抄也绝对不可能完成,这绝不可能是林楠设的局。 只听林楠苦笑一声,呐呐道:“我……下臣就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教给磐儿,只有几笔书画能见得了人,偏偏磐儿对这个没什么兴趣,所以就……臣想着,总不能浪费磐儿大好时光,若是能让他肯安安静静坐下来练字,就……” “够了!不要再说了!”李磐猛地站起来,眼睛赤红,道:“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自以为是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我练不练字,关你什么事?以后我的事不要你管!” 转身向外冲去。 “磐儿!”林楠万万想不到他反应这么大,忙起身拉抢他一截衣袖,膝盖上的疼痛传来,林楠这才想起还有李熙在看着,痛呼一声,放松双腿,栽在地上。 李熙啊的一声站了起来,快步奔了过来。 李磐只当林楠是被自己拽倒的,虽然林楠已经松开了他的衣袖,却怎么都挪不开步子,呆呆站在门口,看着林楠艰难的按着椅背想要自己站起来,猛地将手塞进嘴里狠狠咬住。 李熙搀扶住林楠,发现他双腿使不上劲,索性将他整个抱起来放在椅上,道:“怎么样?摔疼了没有?朕找刘太医来给你看看。” 林楠摇头道:“我没事。磐儿……” “不要叫我!”李磐尖声打断他。 林楠一愣,苦笑道:“我知道是我……” “闭嘴!不许说话!不要说话!不……” 李熙冷斥道:“磐儿!” 李磐闭嘴,咬住唇,狠狠瞪了林楠一眼,转身冲了出去。 李熙道:“不必管他,外面有人看着呢!” 林楠摇头,苦笑道:“这下皇孙殿下可埋怨死了臣下了。” 李熙叹道:“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之前他虽也知道是因了他的缘故让你受伤,但他到底也是想帮你,只是是好心办了坏事,现在……” 林楠神色黯然:“总归都是下臣思虑不周。” 李熙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之前懿旨罚跪之事,李熙对皇后虽有不满,但是心里未免还是有一丝“皇后罚他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想法,觉得错有九成在皇后,剩下一成中,五分在自己忘了和皇后沟通,五分却在林楠不该让皇后抓住把柄,此刻知道真相,便又截然不同。 偏偏这孩子,受尽了委屈,一肚子的冤枉,也没有半点怨怼……那孩子眼中的歉疚,是假不了的。 却不知林楠此刻是真的歉疚。 他让李磐帮他抄书,原就是为了递把柄给人去抓,自然早早做足了准备――箱子里那些不属于书单中的书便是。有了这些多出来的书,谁还会认为他是为了偷懒才让皇孙殿下帮他抄书的? 他本有意让李磐看见这些东西,然后利用李磐在李熙面前为他澄清,却不想李熙竟然亲来,不想李磐知道“真相”之后,反应竟然这么大,不知怎的,心里像搁了块石头似的难受。 这件事中,他的确有利用李磐的意思,却没想过要伤害他。他递出把柄,有心人自然会来抓,但是谁知道李磐会抄书抄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而皇后偏偏拿这一点大做文章? 今天的戏,他也是不得不为之,正如时博文所言,轻狂这个罪名,足可遗患无穷,必须将李熙心中这个映象除掉,否则他递的假把柄便成了真把柄。 只听李熙道:“不用担心,我们李家的孩子没这么脆弱,过两日他想通就好了。时辰不早,朕也该回去了,你好生养着,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去看磐儿。” …… 马车上,刘太医正恭敬对着李熙回话,李磐臭着一张脸,竖着耳朵偷听。 “……他虽装着若无其事,但是朕看他脸色苍白,双目失神,稍有劳累便冒冷汗,说话中气全无,连写的字都虚软无力,全无之前的气势……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妥?” 刘太医回道:“臣看林大人的脉象,细软而沉,柔弱而滑,是为弱脉,林大人这是伤了根本啊!” 只是有一点奇怪,怎么这个脉,和绝食的皇后娘娘这么像呢……这句话,自然是不敢说的。 李熙沉默片刻,道:“那腿呢?” 刘太医道:“暂时是无碍的,日后却不好说,只是臣一直开着驱寒祛湿的药,希望能有用。” 李熙沉默下来,他来之前,总以为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可是,真的够了吗? 也许在他甚至在许多人看来,是够了的,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个三品下官之子,地位悬殊,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另一边,林楠正抱着碗狼吞虎咽:虚弱这种东西,自然不能说出来,而要别人自己去看,可是……早知道他们晚上才来,起码该把早饭先吃了啊! …… 数日后,远在江南,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合上邸报,清雅的声音随之响起:“阿威。” “是,老爷。” “将前儿定下的行动取消。” “啊?老爷,这不好吧?大爷的仇,就这么算了?” “算了?”林如海嗤笑一声,歪在椅背上:“原本只想给个教训,大家打一架,再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算了。但是现在事情大了,只能不死不休了,方案自然要变一变。” 挥挥手道:“下去吧,明儿早上将盐商还有漕帮的人叫到衙门来。” “是。” 书房中转眼只剩了林如海一个人,他拿起邸报又看了看,扔在一边:“多少年了,还是一样,不管什么事,总要利用个彻底,似乎不一箭双雕就显示不出聪明似的。铁律、杖毙……弄的倒像是轰轰烈烈的,可是咱们的皇后娘娘硬是半根头发都没掉,权势地位分毫无损。这是做给谁看呢,真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又叹了口气:“这小畜生,放身边不省心,扔出去更不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林如海出场一下,我写啊写啊……于是更晚了,也写多了…… 第48章 后宫的变故,通告天下的铁律,还有李熙的亲自探病,三者中任何一个都足以将林楠推到风口浪尖,如今三者合一,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是以李熙走的第二天,林府就热闹了起来。 来探病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林成忙的脚不沾地,收礼收到手软,这年头,这种有名头的人情往来,收的礼稍重些也不算行贿受贿,林楠无权无势,更不怕这个,是以吩咐不管是谁送的,除非是违禁的东西,一概囫囵收了,记在账上。 林楠自己也没能闲着,他虽有养病的幌子在,却也有许多挡不住的人,跟拉磨的驴子似的轮番见人,绕着圈儿说着相同的话,林楠不厌其烦,万分怀恋住在贾府时有贾政做挡箭牌的日子。现在他自然不能再躲回贾府去,何况现在这阵势,贾政也挡不住。 这样折腾了一日,委实烦了,第二日天便厚着脸皮赖在时博文府上,下了课也不回,混吃混喝不说,还蹭了人家的笔墨纸砚,霸占了小书房给他老子抄书。让见惯了他恭敬守礼的一面的时博文哭笑不得,只得由着他去了。 到底是在先生府上,林楠不好意思像在家时那般大模大样的使唤一堆人,只寻了个小厮帮忙晾字。没了人翻书,只得自立更生,先背上几页,然后再默写出来。他前世记忆力就极佳,穿越到今生以后,更是有增无减,虽然还算不上过目不忘,但是短时间记住几段话却不难。是以这般抄下来,效率比在家时倒也没下降多少。 果然还是时府的门槛够高,让林楠得了整日的清静,得了甜头的林楠第二日天刚亮便又溜了过去,连早饭钱都省了。 这般到了半下午,时府的管家求见。 林楠抬头认清来人,干咳一声道:“是要吃晚饭了吗?” 往日时博文有事吩咐时,只是找个小厮过来传话,这会儿动用到管家了,不会是要撵他回去吧?不管,反正这几天他就赖上时府了,天不黑休想他回家。 管家哭笑不得,道:“还有离饭点还有一个多时辰呢!是老爷让林大爷您去见客。” 林楠微微一愣,时府的客让他去见?便是有同龄的晚辈登门,有时博文的两个孙子在,轮不到他招呼吧? 管家却不等他多问,找了两个小厮过来扶他去前厅。 刚进门,还没看清要见的客人是谁呢,手臂便被人扶住,熟悉的声音传来,温文儒雅:“今儿来拜见时先生,不想竟能巧遇林郎,真是意外之喜。” 看着李旭诚挚的笑脸,林楠心中暗叹,他倒是挺意外的,但是喜就未必了。 李旭不顾林楠推辞,亲手扶了他就座。 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时博文等他们客套完,起身道:“楠儿你陪睿王殿下坐坐,老夫还要事,就先失陪了。” 向李旭告了罪,转身出门。 林楠眼巴巴看着时博文的背影消失,一时无语,耳边传来李旭关切的声音:“多日不见,林郎身子可好些了……” 又来了……多少遍了啊…… 半个时辰后,送走李旭,林楠回到小书房,便看见时博文正臭着一张脸,看他之前抄的字。 “先生……” 时博文嗯了一声,将一张纸递过来。 林楠一看之下傻了眼:“先、先生……”这东西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时博文淡淡道:“老朽的重孙儿过段日子便要开蒙,你的字不错,抄的书比市面上卖的要中看许多,便将这些抄了,送他做开蒙之礼吧!” 林楠哭丧着脸道:“先生,开蒙不用《尚书》吧?” 时博文道:“现在不用,日后总要用的。” 不等林楠多说,道:“知道你眼下正忙,老朽不急,等完成你父亲那些再写不迟。” 林楠刚松了口气,却听时博文继续道:“只需一个月内写完便好。”顿时又苦了脸……等他写好林如海那份就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这是一天都不让他歇着啊! 正要分辩分辩,却见管家又进来:“老爷,敦王殿下来访。” 时博文瞪了林楠一眼,拂袖去了,无缘无故被甩了脸子的林楠正觉得冤枉,刚提起笔写了两页纸,便见管家进来:“林大爷,老爷让您去见客。” 林楠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李熙一连串的举动让许多人都坐不住了,时府的门槛虽高,可也不是什么人都挡得住的,反而方便了某些不方便去林府的人。 送走敦王李旬,已经是半个多时辰的事了,回到小书房,便看见自己的东西被收拾妥当,管家站在一旁,面无表情道:“老爷说了,而今春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菜价贵的很,老爷家里人口多,俸禄都不够嚼用了,今儿就不留林大爷吃饭了。” 这逐客令下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林楠心中腹诽,口中冷哼道:“我可是交了束脩的!” 管家道:“您是交了束脩,可是没交饭钱……小的已经给您备好了马车,您看……” 虽然知道时博文不喜他招了这些个皇子过来,而且他也明白这里不是避难的好地方,但是除了他老爹,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不招人待见呢,咬牙笑道:“无妨,明儿我自己带饭!” 见时管家听的目瞪口呆,林楠大喇喇招手道:“不是说马车来了吗?还不过来扶我?” 管家嘴巴张合了几下,终于想好要说什么时,外面又有人来报:“诚王殿下来了,老爷说,他身体不适,让林大爷替他去见。” 林楠咬牙:真爱凑热闹!还嫌我给人嫌弃的不够吗? 腹诽着去了前厅,行了礼,道:“先生身体不适,不能见客,命……” 李资打断道:“我不是来见时先生的,我是来见你的。” “呃?”林楠微楞,歪头看看守在一边的时府下人,这样幌子都不打一个不太好吧? 这边李资已然起身,对管家道:“烦请转告时先生,李资今儿来的造次,既然时先生身体不适,那么李资下次再来拜会。” 对林楠道:“走吧!” 林楠无奈,只得跟着他出府,走到门口时,时家管家如飞而至,对林楠道:“我家老爷说了,他身体不适,这几日恐不能教导林大爷,是以放林大爷十日的假,林大爷在家自己温书吧!” 说完也不等林楠答话,逃也似的走了。 林楠目光呆滞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李资摇头失笑,道:“上车吧!” 林府的马车还没到,时府给他准备的马车也没影儿,林楠只得坐李资的车,上了车才发现,车上还坐着一个人。 李资先扶他坐下,道:“这位是陈太医。” 顿了顿,道:“前儿我让成三子交给林全按揉穴位的法子,便是这位陈太医所授。” 林楠先致了谢,却不敢胡乱开口说话。 关于腿的事儿,他要先理一理。 风湿,他八成是没有的。连日的吃药、火罐加上按摩,他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之所以还让人扶着,多半是为了演戏。 理一理理一理:他没得风湿;李资认为他很有可能得了风湿,并且认为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得风湿,并且帮忙他瞒着他知道自己得了风湿的“事实”;李熙也认为他很可能得了风湿,但是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得了风湿,并且严令所有人瞒着他这件事儿……这个乱哟! 总之,如果这位太医是李资的人,他要假装知道自己得了风湿,如果这位太医是李熙的人,他就得假装完全不知道关于风湿的事儿! 李资似知道他的为难,开口道:“这位陈大人,对治腿疾很有法子,父皇特地吩咐他来帮你看看。” 原来李熙派来的。 林楠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李熙有些误会了,他一直认为李熙对他利用居多,但是此刻来看,他对自己也不是全然不上心。 顺从的将手伸出去给陈太医把脉:他完全不担心被看出破绽,且不说他所谓的痹症还未发作,能不能看出染了病还不知道,便是那陈太医真有那么神,谅他也不敢在李熙面前乱说——他是太医,不是在天桥卖大力丸的,打包票这种事不是万分的把握是断断不敢做的,何况这是痹症,不是伤风感冒,伤风感冒好了就是好了,痹症的话,哪怕他五年之后再喊声腿疼,李熙照样要找人的麻烦。 果然把完脉的陈太医一脸的苦大仇深,并不敢说他有病,也不敢说他没病,只开了几个方子,让吃吃看。 第二日一早,先后从时博文和李熙手里都得了假的林楠便带了几个从人,去了城外一座小庄暂住。 又过了两日,林如海的书信到京城,林楠前前后后看了数遍,也只找到三个字:“知道了。” 虽不知道林如海到底意欲何为,但也明白此事不需他再操心了,于是丢开手。 城外庄子清净,空气清新,林楠心无旁骛,越抄手越熟,不等十日假期结束,便将林如海书单上的书全数抄完,整个人像刚去了枷的囚犯一般,一身轻松,在城外又住了一日,才动身回城。 第49章 林楠去庄子避了几天,回来发现府里终于没了那么多探病的“长辈”“同僚”,第二日便派人去接被他送去贾府小住的黛玉,谁知同来的除了黛玉,尚有迎春三姐妹和宝玉宝钗几人,外加领队的王熙凤。 原来在贾府时,一日黛玉和宝钗二人偶然说起上京时一路的见闻,让迎春等人大为羡慕,想起自己自出生以来,连大门都没出过几次,神情郁郁。 王熙凤恰在一旁,笑道:“要出门还不容易?林妹妹在我们家住了好几年了,如今说搬就搬了,怎的也要回请我们一回吧?不若大家伙儿一起去妹妹府里耍上一日?” 几女大为意动,黛玉便笑说等回家了便下帖子。 谁想今儿一早林楠派人来接,正辞别贾母呢,王熙凤却又提起此事,说择日不如撞日,是以便来了这浩浩荡荡的一堆人。 贾府是林楠的外家,照说他和贾家的姊妹倒无需避忌太过,但是让他同宝玉一般和这些表姐表妹们凑在一起玩乐,却是太为难他。不由有些感激自云“来的唐突”的宝钗――有了宝钗在,匆匆见礼之后,他便可正大光明的避开。 黛玉却很不自在,去贾府前,林楠早交代了她和她身边的丫头,让和宝玉保持距离。黛玉不是个糊涂的,她起先答应不和宝玉亲近时还带着几分伤心不舍,可是出了王夫人的事之后,便彻底死了心,是以答应的极为爽快。 只是在贾府时她可以对贾宝玉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也客气疏远,可是现下在林府,黛玉是主人家,总不能还是躲着他走。 幸好宝玉也知道自己没了指望,并不敢上前对她说些有的没的,但是时时望来的黯然伤神的痴痴眼神,却让黛玉如坐针毡。 幸好没过多久,林楠便派人将宝玉请来了前院。 女孩儿家在亲戚家暂住时,和表兄一处耍耍并不奇怪,但是既然来做客,男女宾客自然要分开,岂能让黛玉一个闺阁家的女孩儿出面招待宝玉?却是宝玉太自觉,林楠那边正交代林成一些事,才一错眼,他便随着众女孩儿进了后院,顿时无语。不过想起原著里,他连躺在侄儿媳妇床上做春梦加梦遗的事都做出来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被林楠唤到前院的宝玉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见林楠只是唤他来喝茶聊天,有些茫然:“林表哥叫我来是……”在宝玉心中,这些姐妹们都是平日里一处玩惯了的,如何想得到避讳二字? 林楠也不好直言,念头一转,笑道:“正有一事想请宝玉帮忙。” 宝玉精神微振,道:“表哥请说。” 林楠道:“过段日子,我家先生的二世孙便要开蒙,我这个做学生的,总要有所表示。只是我来京日子尚短,喝酒玩乐的地方倒混的熟了,但上好的文房四宝或字画古玩之类的在哪里寻摸却全无头绪,宝玉在京里长大的,可愿带我出去转转?” 宝玉迟疑道:“好是好,只是……” 林楠笑道:“府里的事我已经交代林成安排妥当了,包准她们玩的快活,且又有琏二嫂子这再妥当不过的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们女孩儿家玩的开心,多了我们两个,倒添了不自在。” 若来的是长辈或其他男客,他这般出去自然是极不礼貌的,但是来的既是女孩儿家,他避出去反倒更妥当。 见宝玉还有些不舍,林楠道:“我家先生准的假,今儿便是最后一天了,除却今天,日后想要出去逛逛却不知哪时才能腾出空儿来,宝玉千万帮我这一遭儿。” 被清雅如仙的表哥这般央求,宝玉哪里还狠得下心拒绝?当下便带了他去东大街。 林楠只当出来散心,也不急,到了地方,先细细挑了笔墨纸砚,又挑了浅显易懂的书买了几本,令林全送回车上,然后又去各处古董字画店慢慢逛着,看见有难得的,便掏银子买下来。 此刻他面前摆放了数个锦盒,林楠逐一欣赏里面的印材,对口若悬河的掌柜道:“这玛瑙虽不错,却质地坚硬,刀不易攻,非高手难出精品。” 掌柜道:“公子果然见多识广,若要易刻,本店还有上等象牙印材,公子可要看看?” 林楠摇头:“我只喜木石。” 掌柜反身又取出一个锦盒来,道:“公子既喜木石,看看这块田黄石如何?这可是罕见的精品,若不是赶得巧,便是有钱也无处买去!” “一两田黄三两金”,这东西在后世可是无价之宝,在现在却只是普通的珍宝,林楠拿起来把玩片刻,道:“不瞒掌柜的,我不过初学刻印,这样好东西拿去给我练手,委实糟蹋了……” “哈,这不是我们鼎鼎大名的林……大才子吗?”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林楠的话。 林楠将田黄石放回锦盒,回身看了一眼,淡淡道:“原来是张公子。”来的正是几番和他不对付的张瀚,一身的锦衣华服,带着几个伴当。 张瀚嗤笑一声,上前伸手将田黄石掂了起来,道:“却不知林大才子是真的觉得可惜呢,还是囊中羞涩?若是林兄你买不起的话,说几句好听的,说不定我就借给你了呢?” 林楠摇头失笑,回身对掌柜的道:“可有寻常一点的,又易雕刻的印材?” 掌柜道:“有,有!青田石细腻温润,极易受刀,拿这个练手最好不过。” 林楠点头,随意挑了几块,令林全付了银子。 张瀚见林楠对他视如无睹,气的七窍生烟,却到底不敢发作,对掌柜没好气道:“这块烂石头多少钱,本公子买了!” 林楠漠然看了他一眼,对宝玉道:“今儿逛得久了,我们不如去附近的茶楼坐坐?” 并不等贾宝玉点头,率先出店。 因没多远就有茶楼,是以林楠便缓步当车,和宝玉边走边聊,听他说起贾府中的林林总总,如秦可卿病的越来越重了,王夫人的越加的喜怒无常了,贾政赐婚的平妻还有一个月便要过门等等。 正听的认真,忽然宝玉说着话就停了下来,直直盯着一个方向。 林楠一扭头,便看见“卖身葬父”四个大字,顿时感觉古怪之极:想不到自己来古代半年,才看见这个穿越文中几乎必然出现的场景。 跪在路边的少女一身素白,容貌秀美,身姿袅娜,头上插着草标,跪在那里摇摇欲坠,双目含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林楠看看周围,没发现有肥蠢如猪的富家少爷、浓妆艳抹的青楼老鸨或是一见钟情的世家公子,更没有围在一旁看热闹的路人,不由有些失望,一回头却看见宝玉正看着那少女,脸上的表情似乎要替她哭出来一样。 叹了口气道:“别看了,假的。” 宝玉一愣,傻傻看向林楠,林楠注意到他眼中的水光,又说了一次:“假的。” 宝玉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假的?” 林楠道:“你看她那一身衣服。” 宝玉道:“父亲去了,自然要穿孝服,有什么不对?” 林楠道:“这一身孝服,虽是破旧,却凑的好生齐整……她既凑的起这一身孝服,为何却连一双鞋都没法子给她父亲找到?” 旁边破旧的推车上,草席盖住的人不见脸,只露出一双赤足,正是那亡者一双毫无生气的赤足,惹的人无限同情,是以路人经过时,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则上前,在少女身前放下一些铜板或碎银。 宝玉沉默片刻后,道:“真的也罢假的也好,这般柔弱的女孩儿家,正该被人好生呵护,不应该这般……唉,只为了几两银子……” 他摸了摸身上,却未曾摸出银子来,便要将玉佩解下来,林楠阻止道:“这种东西给了出去,回头被老太太和太太发现,又添许多事。” 招手让林全上前,问他拿了几锭银子递给宝玉,宝玉拿了银子上前,林楠看着他将银子递给少女,又低声说了几句,便要退回来,却被少女拉住衣袖,仰头含泪说着什么,样子极是动人,看的宝玉呆了呆,才转身回来,短短不到十丈的路,回首了数次。 林楠叹一句果然是天生情种,大约在他心里,年轻娇嫩的女孩儿家,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吧? 不愿理会他的事,半句也懒得多问,道:“对面便有茶楼,我们……” 宝玉见他话只说一半就停下,楞道:“怎么了?” 顺着林楠的目光望去,却见对面的茶楼外站了好几个人,正看着他们,方才见过的“张公子”正在其中,不由皱眉道:“竟又碰到他,好生讨厌。” 林楠道:“宝玉等我片刻,我去打个招呼。” 略略加快步伐上前,对张瀚身前一位气质出众的青年抱拳,正要说话,青年身侧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冷哼一声,掉头便走。 林楠苦笑道:“磐儿!” 李磐脚步一顿,走的更快。 张瀚嗤笑一声,道:“哈,你的主子都不稀罕你了。” 林楠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张兄似乎弄错了,本官不是伴读,是侍讲。” 抱拳道:“四公子,下官失陪一下。” 向李磐追去。 被林楠绕着圈子骂奴才,张瀚气的面目铁青,正要反唇相讥,目光扫到“四公子”眼中的不耐烦,顿时收了声。 …… 李磐走的不快,上了不远处一座行人稀疏的石桥,便停了下来。 林楠走到他身后,道:“还在生气?” 李磐冷哼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没有对不起我。” 林楠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错了。” “我错了?” 林楠嗯了一声,缓缓道:“我是你的侍讲,我的任务便是教会你一些事……” “所以呢?” “所以想方设法让你多学点东西,是我分内的事,我的法子用的不当,使你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使得皇后娘娘不满,这是我的失误,皇后娘娘罚我,也是我自找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李磐瞪着他,好半晌才气急道:“你又来哄我!你这是什么逻辑!?按你的说法,学生打了先生一顿,错都在先生,是因为先生没有教好他,使他不知尊师重道,那学生反而没错?” 林楠笑道:“这怎么一样?” 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笑道:“你帮我抄的本书呢?可什么时候给我?就差你那一本便能送至江南了。” 李磐闷闷道:“回去我就派人给你送来。” 林楠谢了,道:“我们回去吧,你这般跑出来,四殿下只怕等急了。” 李磐却不动,愤愤道:“皇爷爷说你一好就会去找我,可你却在这里陪人逛街,我若不是凑巧看见你,你是不是要一直躲着我?” 林楠笑道:“我昨儿才从庄子回来呢,明儿起又要去先生府上上课,还要去你那里点卯,外加给先生抄书……今儿不逛逛,不知道那天才有功夫呢!” 李磐不满道:“时先生要什么书不会自己去借吗?为什么让你抄?” 林楠笑道:“凡事岂能只看表面?便如我让你抄书,又岂是为了书?” 李磐疑惑道:“时先生也是为了让你练字?可是你的字已经够好了啊!” 林楠道:“正是因为我的字已经写的够好了,所以先生能在这上面指点我的不多。先生大约是觉得我在书法一途上是可以走的最远的,是以才费了心思,让我多写写。先生是看出我现下的笔法还稍嫌稚嫩,神韵也有所欠缺,正该多写多练。” 说完这些,发现李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不由叹了口气,道:“又怎么了?” 李磐摇头不答,道:“明儿下午你会不会进宫?” 林楠点头,道:“自然要去的。” 李磐不再说话,任由林楠带着回了茶楼,林楠和四皇子李时并没有多少交情,也就闲叙了片刻就起身告辞,带着宝玉出来,谁知李磐也跟了出来,只得带了他一起。 林楠也没了什么要买的东西,现下府里都是女客,总不能带了李磐回去,是以先寻了个清雅的酒楼用了饭,又去戏园子听了坐了坐,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先送了李磐回宫,然后才回府。 等送走宝玉一行人,已经是黄昏了,林楠洗漱完毕出来,却见林成守在他的书房外,打着手势。 林楠道:“怎么了?” 林成指了指书房:“皇孙殿下在里面。” 又压低声音道:“一个人来的。” 林楠点头:“知道了,送些茶点去小花厅。” 林成返身去了,林楠推开书房的门,看见的便是嘴唇抿得死死的李磐,却不知又是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竟一个人晚上跑到他家里来生闷气。面上却不显,含笑道:“磐儿是给我送书来了吗?” 李磐看着推门而入的林楠,神色有些楞忡。 恍惚间,仿如又回到那杏花林中,看着他拨开花枝,穿过花海缓步而来的模样。 林楠爱穿白衣,却绝不穿雪白,是以他给人的感觉,也是飘逸而不孤高的,此刻便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宽带束腰,袍袖及地,这般踏着月色而来,恍如谪仙降世。 林楠进门,返身将门关上,道:“怎的灯也不点?” 随后房间便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将月光逐出窗外,林楠放心火折子,坐下道:“出了什么事?” 李磐摇头。 “可是因回去晚了,被皇后娘娘责骂了?” 李磐依旧摇头。 林楠无奈,道:“可用了饭不曾?” 李磐摇头。 林楠起身道:“走吧。” “做什么?” 林楠道:“去吃饭。” “我不饿。” 林楠道:“你不饿我却饿了,你若不想吃,就看着我吃好了。”率先出门。 两刻钟后,李磐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林楠正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他漱了口,收拾停当,才道:“现在可有话对我说?” 吃过饭李磐的脸色好了许多,闻言抿着嘴不吭气,好一阵才道:“先生,学生有事请教。” 正儿八经的语气让林楠微微一愣,放下茶盏,道:“请讲。” 李磐道:“如有飞蛾入耳,该当如何?” 林楠微微一愣。 李磐道:“飞蛾虽是卑弱之物,但是入耳之后,却日夜轰鸣,让人寝食难安,更怕它更进一步,伤了性命。” 林楠想了想,笑笑道:“有温和的法子,也有残忍的,你要听哪个?” 李磐精神一振:“两个都要听。” “飞蛾趋光,在耳畔点上一盏灯,自然能引它出来。这是温和的法子。” “如果它不出来呢?” “那就只有用另一个法子:滴一滴豆油进去,豆油入耳,封其五官,束其肢体,使其呼吸断绝而死,既然死了,自然什么都做不了了。” 李磐低头想了许久,猛地起身道:“我知道了,多谢先生,我走了。” 转身快步出门,到了门口又回头道:“先生不必送我。今儿我忘了将书带来,反正明儿你要过去,到时候再取吧!” 大步离开。 此刻天色一晚,林楠如何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忙令林成追了上去,安排马车送他回宫。 第50章 午后,李磐的书房,林楠到了有一会了,正等着李磐出来上课。 看了一会书,李磐推门而入,动作很是急促,声音不大,音调却高,带着粗喘:“先生!” 林楠从书中抬头,微微一笑,道:“来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李磐不答,在门口站了一会,几步上前,抓住林楠的手将他拉起来,一语不发的拖着他向外走,步伐极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林楠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手心里,李磐的手冰凉,微微发着颤,将他的手捏的死紧。 李磐拉着林楠径直出了院子,遇上有下人行礼也不毫理会,寒着脸越走越快。 林楠知道事有蹊跷,一语不发的跟着他,两个人越走周围人越少,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僻静的假山。 李磐猛地停下,盯着假山下的湖水,脸色瞬间苍白,林楠感觉到他的手心沁出冷汗,手将自己越攥越紧,试探着轻声叫了一句:“磐儿?” 李磐脸色惨白如死人,牙齿微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楠见问不出什么,松了他的手,转去假山,刚走了一步,便被李磐猛地抓住他的衣袖:“别过去!水、水……水很深……” 林楠将他的手轻轻拿开,道:“我会小心。” 假山临湖而建,很陡峭,颇有几分悬崖峭壁的气势,只是微缩了许多倍,假山上长了青苔,上面新鲜的泥印、划痕和抓痕清晰可见。 湖水清冽,几可见底。 林楠转了一圈回来,对李磐淡淡道:“我们回去吧,还要上课呢。” 李磐盯着假山下的湖水,失神落魄:“不见了……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林楠轻描淡写道:“是木棍?还是尸体?” 李磐猛地瞪大眼睛望了过来,林楠揉揉他的头,道:“走吧,天还没塌!” 假山上清晰的痕迹,让他不难还原出不久前这里发生的一幕。从脚印和抓痕来看,那人爬的很小心,每一步必然踩的稳稳的才敢迈出下一步,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脚下原本很稳固的落点,早被人做了手脚,当他正要继续向上,交换重心的一刻,有人在下面轻轻一捅……人随石落。 湖中不见尸体,却不知是那人命大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伸手拉了李磐,牵着他向回走,漫不经心道:“今儿我教你练字如何?” 他不是不想问个究竟,只是李磐现在明显不在状态,而且这里也绝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李磐呆呆的被他拉着走,慢慢的回了神,走的越来越快,到最后却成了他拉着林楠。 二人刚拐上一条花1径,眼前忽然冒出一个人影,不说惊魂未定的李磐吓出一身冷汗,几欲昏厥,连林楠都吓了一跳。 林楠定了定神,上前将身体僵直,牙齿打颤的李磐半掩在身后,望向来人,淡淡道:“裕公公别来无恙?” 那人正是裕兴,李磐院子的管事太监。只是此刻要将他认出来,却还需几分眼力。裕兴一身深色的衣服被水浸湿之后颜色显得更加幽暗,贴在身上,不时有水珠滴落,脸色青白,同样湿透的头发凌乱的贴在上面,遮住眼睛,额头上几道血痕还在向外沁出血珠,手中上也伤痕累累,仿佛刚刚从水底爬出来的水鬼,样子可怖之极。 他这般模样,又站在暗影中,等林楠二人靠近才突然站出来,仿佛凭空出现空气中一样,这才将林楠二人吓了一跳。 裕兴抬眼望向李磐,看了好一阵,才转向林楠,阴测测道:“原来是林侍讲。” 太监的声音原就阴柔诡异,此刻听来更觉得鬼气森森。 只是若论起神经粗大,只怕少有人能及得上前世的林楠,今生虽有所改善,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吓到的,林楠不为所动,淡淡道:“裕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莽莽撞撞的站在路中间也就罢了,连见到主子都不知道见礼吗?” 裕兴缓缓道:“老奴吓着皇孙殿下了?那倒是老奴的不是了!不过老奴不是不知礼,只是觉得皇孙殿下恐怕不愿意看见老奴,对不住了,老奴让皇孙殿下失望了……” 林楠淡淡道:“皇孙殿下不过让你去取件东西,也能将自己弄成这幅德行,这般老迈无能,皇孙殿下岂能不失望?” 李磐被林楠掩在身后,胆气略壮,此刻已然恢复镇定,咬牙道:“你这老货,既然知道我不想看见你,还不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裕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林楠忽然神色一变,转向暗处的矮树丛,喝道:“里面的人给我滚出来!” 树丛中静寂无声。 裕兴道:“林侍讲怕是糊涂了,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哪里还有旁人?” 林楠不置可否,目光在裕兴脸上转了一圈,淡淡道:“裕公公还是回去收拾一下吧,这个样子让人看见,没得丢尽了皇孙殿下的脸。” 牵着李磐,从裕兴身边越过。 耳边似听见裕兴咬牙的声音。 …… “你是怕旁人在窗外偷听不够方便吗?”林楠看着书,头也不抬道。 李磐拉窗帘的手僵了一下,转头看向林楠,声音中几乎带上了哭腔:“先生,我又闯祸了……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林楠看着没头苍蝇似的转了足足两刻钟的李磐,招手让他近前,按着他在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声音微低,道:“清醒了?” “先……” “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磐愣愣道:“你不是都知道吗?” 林楠道:“我知道什么?” 李磐呐呐道:“取东西……木棍……你不是都知道吗……” 林楠顿时无语,这孩子,当他能掐会算麽?他不过是在湖边找到了那块肇事的山石,根据它的位置和大小,判断出若不是从斜下方受力,绝不会滚落下来,而且他在假山的另一侧,看见了一根沾了水和泥的木棍而已。至于知道裕兴是上去取东西的,那还用猜吗?若不是李磐强行命令,裕兴怎会亲自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不过想想,却还真没有什么要问的。 问他为何下手? 李磐对裕兴的不满由来已久,想起昨日的飞蛾之说,林楠心中大致有数,只是想不到,这孩子竟是来真格的,而且下手这般果决。 叹了口气道:“自己下的手?” 李磐点头,低头不语。 “吓着了?” 李磐脸色惨白。 林楠拍拍他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很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人教歪了,这孩子原本单纯的如同一张纸一般,这才多久,就开始谋划杀人了。 轻叹一声,道:“怕什么?” 李磐抬眼看他。 林楠淡淡道:“若是怕鬼,就不要杀人。” 李磐咬牙道:“我不怕鬼!”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若是有鬼,为何他盼了这么久,也见不到他们…… 林楠微微一笑,道:“若是怕人……” 顿了顿,轻飘飘道:“……那就把他变成鬼。” 李磐瞬间瞪大了眼。 手开始颤抖起来。 他恨裕兴,恨到想让他死,恨他倚老卖老,恨他对自己处处管制,恨他处处打着皇后的幌子压的他气都喘不过来,恨他害的林楠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几个时辰,恨他害的林楠一双腿差点不保,恨他让自己变成一个无义之人…… 那日,林楠跌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模样,让他几乎崩溃,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会疯掉! 皇爷爷可以为了小先生,定下铁律,杖杀奴婢,警告皇后,那他呢?难道要任这个出卖先生、在皇后面前挑拨是非的罪魁祸首,依然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甚至大摇大摆出现在先生面前? 他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事先弄松了山石,逼那人爬上假山,一棍将他从假山上捅了下来,让他落入近一丈深的水里。 他拿起木棍,麻木的将那个挣扎出水面的人,一次次敲回去,直到他渐渐不再动弹。 一切都和他计划中的一样,可是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木棍落地的一瞬,恐惧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他浑身冰凉,张着口却吸不到半点空气,仿佛那个遭遇灭顶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 逃也似的离开现场,直到推开门,看见坐在窗边悠然看书的少年。 一身米白色的长袍,几缕漆黑的长发从耳侧垂落胸前,长睫低垂,静谧安然,散发着无尽暖意。 少年抬头,对他微微一笑,身上的寒意被瞬间驱散。 忽然想起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之所以挑这个时候下手,就是为了让小先生看看,他也是可以为他做点什么的…… 可是谁会想到,那个人,他没死,竟然没死…… 再杀他一次? 他连想都不敢想。 林楠将手中的书放下,拿起笔,沾了磨,开始写字。时博文让他抄的这些书,都是他以往学过的,虽谈不上倒背如流,但是起码学的那会子背的是极流利的,是以他想先细细读一遍,默记一阵之后,再整篇默写下来。 写了一页,却见李磐还瞪大了眼看着他,淡淡道:“还愣着做什么?再去想个法子。” 语气平静淡然,好像说的是吃饭喝水这样寻常的事一般。 李磐渐渐平静下来,缓缓答道:“好。” 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 过了一会,林楠放下笔,望向端坐的李磐,伸手按按眉心,无声的叹息一声。 林楠来自现代,在他的时代,人命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值钱的。 他也许该庆幸,他刚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在这个世界最黑暗的角落里,看到了这个世界最黑暗的一面,让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 他虽没有亲手杀过人,但他手底下的人命,绝非一条。 裕兴该不该死的问题,他已经不去想,现在去讨论什么是非黑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显然在裕兴心里,已经认定了李磐对他下杀手是自己指使的,那一句“原来是林侍讲”,充满了怨毒,充满了要将对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狠意。 若是一开始李磐还未及下手,他还会好好劝劝,可是现在收手已经晚了,不管是为了李磐还是为了自己,都不能留下这个后患。 所以裕兴必死,现在的问题是,谁去下手。 如果李磐没有第一次下手,如果李磐不是皇孙,林楠根本不会犹豫,他会不动声色的除掉裕兴,连知都不让李磐知道。 可是李磐已经下手一次了,并且失败了。 亲自动手杀人对人的冲击,绝不是一句“拉下去,杖毙”可以比的,如果李磐心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失败的杀人和恐惧,以后李磐还怎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生存下去? 第51章 如果李磐在听到林楠的吩咐后,露出哪怕一分的软弱或不知所措,林楠也会立刻接手此事,心里或许是失望的,又或许会松了口气……此刻李磐的一声好,同样让他不知是喜是忧。(.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抬眼看着敛眉坐在椅上的小小少年,林楠才突然发现,短短半月时间,这孩子就像一下子大了几岁一样,脸上的稚气和任性,褪的七七1八八。 这才看出来,原来他长得有几分像李资,五官一样的清晰而锋利,只是李资深沉,李磐明锐。也许正因为这样,这叔侄二人,都一样充满了攻击性,只是李资藏的太深,而李磐年纪太小,到此刻才粗粗体现出来。 林楠悄悄起身,开门。 他以为没有惊动李磐,却不知从他转身一刻起,李磐便抬眼追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带上房门,遮住视线。 李磐的院子不算大,和林楠搬进去不久的宅子差不多,林楠才从书房出来没多久,便看见李磐身边的大宫女茶香端着托盘过来,看见他远远便退在一边,矮身行礼。 林楠并未如往常一般点头示意便罢,而是唤她起身,问道:“茶香姑娘是去给皇孙殿下送点心?” 茶香点头应是。 林楠道:“皇孙殿下此刻正做功课,不好打扰,连我都避了出来,你将东西先送到偏房。” 茶香点头应了,将茶点送去偏房,刚将东西安置好,便见林楠跟在身后进了门,是以含笑道:“殿下此刻不得空,林侍讲不如先用?奴婢让厨下炖了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楠并不拒绝,在桌边坐下,看着茶香熟练的替自己盛汤,问道:“敢问茶香姑娘芳龄几何?” 茶香动作微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奴婢今儿二十有八。” 林楠诧异的看了茶香一眼,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还真看不出她竟已经二十八岁了。 “听磐儿说,他打小儿便是茶香姑娘侍候的?” “是。”茶香道:“奴婢原是侍候太子妃的,当初皇孙年岁渐大,从太子妃院子分出去的时候,太子妃便令奴婢跟去侍候,后来……” 顿了顿,道:“皇孙从东宫迁出的时候,奴婢们都得了恩典,可以放出去适人,只是奴婢想着,家里反正也没什么人,又放心不下皇孙殿下,就厚颜留了下来……” 将小碗放在林楠面前:“林侍讲请慢用。” 林楠将撑在颔下的手指放下来,决定暂时相信此女。反正他此刻是无人可用,在整个后宫,李磐可以称之为亲信的,也就只有此女了。 问道:“今儿上午皇孙殿下出去的时候,除了裕公公跟着,还有多少人?” “还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小公公。” “可都回来了?” 茶香点头:“已经回来了三个,还有一个小公公半路被皇孙殿下遣去了浣衣局,那里路途稍远,还未返回。” “已经回来的那些,可有换了衣服鞋袜的?” 茶香诧异的看了林楠一眼,道:“这个奴婢却没留意。” 林楠道:“你现在便去看看。” 茶香欲言又止,还是应了一声是,下去了。 过了片刻,回来禀道:“那几个里面,只草儿的衣服是换过的,奴婢问她,她说在路上不小心污了裙子,不得已就近借了一身……只是奴婢仔细看了一下,她的鞋子也是换了的,若是弄污了衣服,不会连鞋子一起换了,显见得是在撒谎。” 林楠点头,神色略松,李磐用来攻击裕兴的木棍,原本放在假山左侧岸边,事后他却在另一侧找到,而从湖边的痕迹来看,裕兴是从假山右侧上的岸,从常理上来讲,他不可能从右侧上岸之后,又去左侧拿了木棍,扔回右侧。是以裕兴应该是被人救上来的,而木棍则是被那人拿去尝试救人之用。 那地方人迹罕至,所以林楠才会猜测,那救人之人很可能不是路过,而是尾随而至,那么她极有可能是跟着出门,半路被李磐借口遣走的人之一,此刻看来,他并未猜错。 含笑道:“茶香姑娘很仔细。” “林侍讲,那草儿……” 林楠抬手止住她发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茶香道:“皇孙殿下和林侍讲回来后不久,草儿便回来了。” 林楠道:“别惊动她,以后多留意些就是……还有,以后磐儿的东西,勿要让她沾手。” 茶香在宫里呆了许多年,这里面的阴私如何不清楚?并不细问,咬牙道:“明儿我便寻个由子贬了她,不许她再近皇孙殿下的身!” 林楠摇头道:“不急,再等几日。” 茶香应了一声退下,林楠慢慢的喝完了汤,回转书房。 书房中,李磐还是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楠没有打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默书。 过了不知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裕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磐猛地转头,盯着他看。 裕兴步伐缓慢的进门,将手上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案上,慢慢的斟了两杯茶,端了过来:“殿下请用茶。” 李磐抿着嘴,冷冷看着他,恍如未闻。 裕兴将另一杯放在林楠案上,道:“林侍讲,请用茶。” 林楠此刻才抬头,微微一笑道:“多谢裕公公。” 将笔放在一边,端了茶盏,嗅了一口,道:“竟是今年的新茶,不管品质如何,仅一个鲜便已盖过其它,公公有心了。” “好说。”裕兴道:“林侍讲打小儿住在扬州,这东西自然不稀罕,但是眼下时节,在宫里却还是独一份儿。老奴有幸,今儿蒙皇后娘娘恩典,赐了几钱。老奴不敢自珍,是以第一个便先拿来给皇孙殿下和林侍讲尝尝。” 林楠将一口未动的香茶又放回案上,道:“原来公公刚刚从皇后娘娘宫里过来。”林楠并不意外,除了这等事,裕兴除了去皇后那里喊救命,还能怎么样?去找李熙?只怕李熙会先宰了他,再来追究李磐的事。 裕兴道:“皇后娘娘对我们家殿下最是疼爱不过,从衣食住行到读书上进,无不上心,时不时便会招老奴过去问问,今儿也不过是惯例罢了。” 林楠转头看了李磐一眼,淡淡道:“想必公公在皇后娘娘面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啰?” 裕兴拱手遥祝道:“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娘娘动问,老奴安敢欺瞒?” 林楠笑笑,道:“好说,却不知皇后娘娘可有何训示?” 裕兴淡淡道:“训示嘛,自然是有的。” 林楠哦了一声,向后懒懒靠上椅背,手支着下巴,手肘撑在椅背上,见裕兴瞪着他不说话,讶然道:“裕公公不是说皇后娘娘有训示吗?怎的还不说?” 裕兴冷然怒喝道:“既然知道皇后娘娘有训示,还不跪听!” 他到底也是掌管了几十号人的,这般一喝,威势不小,林楠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撑着下巴,瞧了他一阵,待裕兴瞪的眼中快喷出火来,才嗤笑一声,道:“裕公公,你不是糊涂了吧?” 裕兴脸色一变。 林楠淡淡道:“皇后娘娘若有训示,下官自然是要听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但是要让下官跪听懿旨——裕公公,你不怕死,下官还怕呢,陛下的铁律下了可没几日,下官可没有顶风作案的勇气。” “你!” 林楠不耐烦的挥挥手指,道:“皇后娘娘的训示,裕公公您爱说便说,若是不说,还请出去,下官还要给磐儿讲书呢!” 裕兴脸色铁青,道:“好,好,林侍讲果然孤高自诩,目下无尘,只希望林侍讲日后不要后悔!” 林楠淡淡道:“好说。” 裕兴看了李磐一眼,傲然道:“皇后娘娘知道了今儿的事,凤颜大怒,甚是心痛,皇后娘娘说了,皇孙殿下原本性情纯良,对上纯孝恭顺,对下宽和仁慈,但如今受人蛊惑,品性大变,不仅不尊长辈教诲,诸多违逆,对下亦残暴不仁,居然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他望向李磐,声音阴柔缓慢:“需知我朝皇室,最重子孙品行!当初高祖建国之初,隐王作乱,发动宫变,将兄弟四人诛杀殆尽,高祖平定叛乱之后,不顾皇嗣断绝之险,含泪处死亲子,立太子遗腹子为皇太孙,才有这李氏江山。远的不说,十多年前,先皇因亲子品行不端,宁挑皇侄继位,也不传不肖之子,可见我朝对此,何等看重……大昌立国数百年,因品行不端被贬被圈的皇子皇孙,也不知凡几。” 顿了顿,又道:“不过皇后娘娘仁德,她说念在皇孙殿下年纪尚小,且是受奸人蛊惑,又万幸没有铸成大错,她可以替殿下向陛下求情,不会责之太过,但是若是再有行为不检……苗疆蛮夷之地,正缺一个皇室子孙坐镇!” 他满意的看着李磐气的浑身发抖,双手死死握成拳,转向林楠,昂首道:“至于林侍讲麽?皇后娘娘说了,她会如实禀告陛下,这等唆使皇孙行不孝不义之事之人,陛下绝不会姑息……” 嗤笑一声,又道:“林侍讲不要以为陛下为上次之事处死了几个人,就可以将皇后娘娘的话不放在心上了,需知皇后娘娘与陛下数十年夫妻,在陛下心中,始终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上次之事后,陛下也是诸般安抚,张贵妃对皇后娘娘稍有不敬,皇后娘娘只在皇上面前略略提了一句,皇上便将她禁足三月,差点降了她的分位……林侍讲,莫怪老奴没有提醒你,林侍讲有什么身后事,不妨早些安排妥当,否则事到临头,恐……” “砰!”一声巨响突兀的响起,裕兴吓了一跳,目光从脚下被砸的粉碎的玉佩转到站起来的李磐身上,颤声道:“这是太子殿下生前最爱的……您……” 李磐嘴唇抿成一条线,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将要喷出火来:“既然知道是父亲生前最爱的玉佩,你还敢将它摔碎?” 裕兴难以置信的望着李磐,失声道:“老奴没有!你……” 李磐冷冷道:“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高声喝道:“来人!” 裕兴神色慌乱起来,道:“殿下,你不能这样,皇后娘娘……” 李磐声音森冷,咬牙道:“便是我要去那蛮荒之地,我也要先杀了你这个老狗!”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日更怕是做不到的……因为前两天放假比较闲,就更了…… 第52章 林楠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玉,暗忖果然栽赃陷害是所有宫斗、宅斗中永远的主题曲,连李磐这样小的孩子也耳濡目染学会了这一招,只是看起来他学的并算不好。 不是说他的手法太粗暴,而是他选择的对象不太合适,而且用的饵也未免太贵重了些。 不过,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李磐决绝的话出口,裕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嘴唇颤抖,半晌才道:“老奴劝殿下不要冲动行事,蛮夷之地遍布瘴气,毒虫肆虐,且民风彪悍,殿下不要因一时之气,铸成大错,以致悔恨终生……” 李磐冷笑一声打断他道:“铸成大错?裕兴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怎么不知道,责罚自己的奴才,算是哪门子的错?” 林楠看了一眼脸色瞬间万变,有些不知所措的裕兴。 从最初时这位裕公公对自己的所谓“提醒”开始,他就看出来他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人,可见李熙的纵容之策,不仅纵坏了皇后,连她身边的人也受到荼毒,只以为皇后娘娘便是这世上最尊贵、最有权势之人,一手遮天,无所不能,连带着对自己的身份都忘了,觉得自己跟着也金贵起来。 所以他才会觉得李磐对自己下手,是件天大的事,才会觉得大难不死的自己揪住了李磐最大的把柄,才会以为得到了皇后的承诺,自己就稳如泰山,才会得意忘形,才会将李磐激到暴怒。 书房门被人推开,十多个宫女太监一起涌了进来:“殿下!” 却是被李磐那一声怒喝引来的。 众人一进门,看见这三人的模样,顿时僵在原地。 茶香亦在其中,目光在对峙的李磐和裕兴之间不安的来回移动,又落在唯一仍旧坐着的林楠身上,却见林楠随意搁在腿上的手似不经意的勾了一下。 茶香抿了抿唇,从人群后悄悄的绕到林楠身边,林楠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茶香便一声不吭的退了下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磐和裕兴身上,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的举动,便是注意到,也无人在意。 “裕兴!”李磐终于开口,冷冷道:“你可知道这地上是什么?” 并不等裕兴说话,悲愤道:“这是皇爷爷在父亲十岁生辰之时所赐,父亲数十年不曾离身,直到我十岁生日,才转赐于我,这是……这是父亲赐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老奴没有!”裕兴同样悲愤,语声切切:“老奴在皇后跟前侍候了十几年,兢兢业业,连个芝麻大点儿的错都没有犯过,老奴怎么会做这么不知轻重的事!便是殿□份贵重,也不能这样凭白诬陷老奴!” 李资冷冷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冷的寒气,依然是那几个字:“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裕兴苍白的唇剧烈的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玉佩是如何碎的,他知道、李磐知道、林楠也知道。 可是不会有人为他作证,也不会有人相信,连他自己直到此刻依然觉得难以置信,李资居然会亲手摔了他一直视若性命的东西,只为了置他于死地…… 他说不出话,李磐也没准备听他说话,戳指怒喝道:“裕兴胆大包天,故意摔碎御赐之物,你们还不把他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李磐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站在门口的十多名宫女太监,原本惊骇的看着裕兴和李磐之间的交锋,此刻见战火绵延到自己身上,立刻白了脸,低眉敛目,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有人悄悄的向后缩着身子,有人低着头交换眼色,有人将头几乎埋进胸口……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mianhuatang.info 因为裕公公积威太盛,更因为裕公公是皇后的亲信。 在这宫里,对他们这些奴才来说,皇后的话就是圣旨,得罪皇后比得罪圣上的后果还要严重。 裕兴垂下头,姿态显得越发谦卑,只是眼皮隐晦的抬了一下,瞥了一眼李磐。 林楠看见他的小动作,微微摇头,垂下眼帘。 好个蠢人,死到临头尤不自知,居然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以为李磐奈何他不得,却不知,自李磐摔碎那方玉佩之时,他就没了活路,区别不过是死在谁的手里罢了。 李磐到底是年纪太小,栽赃这种事,又岂是栽给宫女太监们看的?这些人,便是知道孰是孰非,又能怎么样?他们能做的,只是权衡利弊,好让自己能够活下去,并且活的顺遂些罢了。 死一样的寂静中,唯一的声音便是李磐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在几欲燎原的怒火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李磐心中慢慢滋生,让他浑身发冷,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无力。 从未有一刻,他如现在这般清醒的认识到,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再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太子世子,他不再是炙手可热的皇位隔代继承人,他不再能一呼百应,不再……连一个奴才都敢压在他头顶上,对他恐吓威胁,和他公然对抗,属于他的整个院子里,甚至没有一个他使唤的动的人…… 他第一次感受到一年多前的那场变故,让他失去的不仅是父母,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那曾经属于他的,那本该属于他的……只是他沉浸在伤痛中太久,以至于今天才清楚的感知到这一切。 他指向裕兴的手慢慢移动,挪向站在不远处裕兴最亲信的两个太监,冷冷道:“万贵,四喜,你们两个,拉他出去!” 万贵四喜对望一眼,低着头不吭气,也不动。 李磐冷冷道:“你们想清楚,要听谁的话。” 万贵和四喜再次对望一眼,噗通一声跪倒,万贵小心翼翼道:“殿下明鉴,裕公公是皇后娘娘派人看顾殿下的,便是要处置,总要先禀了皇后娘……啊!” 却是被暴怒的李磐一脚踹在脸上,滚出去两步远,李磐暴喝:“狗奴才,你也敢来教我做事!” 万贵跪伏在地上,一声不敢吭,却依然没动。 李磐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暴虐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给人以暴风雨降临前的沉重压抑感,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沉稳的男声:“皇孙殿下,卑职余远山晋见。” 李磐喘了几口粗气,不耐烦道:“进。” 门帘掀开,三位身着轻甲的青年侍卫进门,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鼻尖见汗,微微气喘的茶香。 三人行礼起身,余远山道:“敢问皇孙殿下,招卑职等前来,有何吩咐?” 李磐目光在林楠身上绕了一圈,对余远山抬抬下巴,虚点裕兴,道:“此人故意损毁御赐之物,你们将他拖出去,杖毙!” 余远山微微迟疑了一下,抬眼略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形势,拱手道:“皇孙殿下恕罪,此事不在卑职等职权范围之类,不过若皇孙殿下允准,卑职可以将其押入慎刑司受刑。” 押入慎刑司,还由得了他做主吗? 李磐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和无力感,如裕兴这样的人,换了一年前,他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可是现在,他连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都没了,居然还是奈何他不得…… 伴随着这些,有某种渴望伴生而出,强烈的让他无法抑制。 耳中忽然传来林楠清雅的声音:“既行刑不在你们职权范围,那若是有奴才公然抵抗主子的命令,你们管是不管?” 余远山沉吟片刻后,沉声道:“公然抗命,无异于犯上作乱,卑职等自不能视而不见。” 林楠不再说话。 李磐冷笑一声,慢慢走到跪伏在地上的万贵四喜身前,漠然道:“我再问你们一次,去,还是不去?” 万贵和四喜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若是不去,便是犯上作乱,若是去了,别说裕公公对他们不薄,便是皇后,也饶不了他们,这宫里,到底是皇后做主啊! 心念百转间,万贵膝行上前哭道:“皇孙殿下,皇孙殿下,求求您饶了小的们吧!小的们不敢啊!” 四喜亦跟着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无论如何,皇后总比十来岁的小皇孙可怕一些。 犯上作乱?没听说磕头求饶也算是犯上作乱的。何况这一年多来,这小皇孙的脾气他们已经摸的很透了,便是再生气,也不过能骂几句人,摔几个杯盘罢了,便是此刻唤来了侍卫,又能怎么样? 这般想着,嚎的越发凄惨。 “铿!”一声脆响。 这人拔刀的手法显然不熟练,声音一点也不利落,拖拉而断续。但是这一声脆响传出,所有人都噤声了。 万贵一惊抬头,胸口忽然有剧痛传来,万贵缓缓低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雪亮的刀锋,目光顺着刀锋向上移动,落在李磐狰狞的脸上:“殿、殿下……” 不知是李磐力气不足,还是刀锋卡在了骨缝里,刀尖入肉并不深,包括万贵在内,所有人,呆呆的看着李磐,只见他慢慢将左手也覆上了刀柄…… “噗!” 像是麻袋被捅破的声音。 一截雪亮的刀锋透背而出,鲜血用一种极慢的节奏静悄悄的蔓延。 第53章 万贵嘴巴张大到了极致,却没能吐出任何一个音节。 所有人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人用无形的绳索勒紧了脖子,无法呼吸,无法言语。 李磐松开手,万贵向侧面慢慢歪了下去,他还没有死,腿蹬了两下,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体内有什么东西要将眼珠子挤出眼眶一样,嘴巴张合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吐出的却只有血沫。 血腥味儿伴着尿骚味一起弥漫开来。 林楠的神色终于凝重起来,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没有想到,这个单纯别扭的孩子,居然会有这样的狠劲儿。 他想恢复李磐的自信,才袖手旁观,让他自己处理此事,却不想事情却超出他的预想,向着另一个他更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发展。 李磐抬头,狼一样的目光缓缓移到四喜身上,原本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四喜,像触电似的惊跳了起来,连滚带爬的扑向裕兴:“殿下饶命,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和方才恍如唱戏般的深情并茂的四个字不同,此刻的“殿下饶命”,终于带上了该有的惊恐畏惧。 不止是他,刚才还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太监宫女们,立刻活了过来,终于不用李磐将同样的命令再说第四次,蜂拥而上,将同样两股站站的裕兴拖了下去。 转眼之间,诺大的书房中就只剩了李磐、林楠、茶香和三名侍卫。 片刻后,外面传来裕兴的第一声惨叫,似乎这一板子下去才将裕兴的神智唤醒,才知道挣扎叫喊:“你们敢!你们知不知道皇……唔!唔……” 却是嘴巴不知被谁堵了起来,此刻没有一个愿意听到“皇后”二字,仿佛听不到这两个字,便可以假装不知道自己打杀的是皇后的亲信一般。 林楠听着外面的动静,微微皱眉,向窗外看了一眼,淡淡道:“茶香,你出去告诉他们,若是皇孙殿下一盏茶喝完,裕兴还活着,那他们就去死。还有,若是有不肯下死力气的,等裕兴死了,下一个就是他!” 茶香脸色苍白,强忍着不适应了一声出去了。 林楠站起身,对余远山抱拳道:“能否请几位大哥帮忙将尸体处理一下?” 余远山点头,挥手,身后二人抬了万贵的尸体出去。 林楠看着门帘在两人身后合上,望向余远山,道:“若小弟记得不错,万贵尸体上这把刀,似乎是余侍卫的?” 余远山盯着他,道:“林侍讲想说什么?” 林楠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林楠见余远山仍看着他,似乎没有告辞的意思,微微思忖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大锭银子出来,递到余远山面前:“今日的事,多亏了几位大哥帮忙,这点银子,请几位喝茶。” 余远山无动于衷,淡淡道:“林侍讲这个时候还故意激怒余某,不怕功亏一篑吗?” 林楠微微一笑,道:“余侍卫是聪明人,该做什么说什么,自有章法,又岂会受情绪影响?” “余某是个武人,”余远山淡淡道:“武人一厌受人利用,二厌拐弯抹角。” 林楠揉了揉额角,道:“皇孙殿下院子里的奴才有作乱之态,余大人身为当值侍卫,前来镇压乃是分内之事,谈何利用?” 余远山淡淡道:“在下不和文人斗嘴,告辞。” 不等林楠说话,转身离去。 林楠气到仰倒,却又松了口气。 书房中终于只剩了林楠和李磐二人,林楠看着脸上狰狞已经褪去,正呆呆站着的李磐,知道今天接连发生的事,对这个十来岁,且之前一直生活在温室中的孩子冲击太大,迟疑了一下,没去打扰他,而是弯下腰开始拾地上的碎玉。 他观察力很强,动作也很敏捷,所以拾得的很快很仔细,等他将最后一块碎玉包拾起来,放在帕子里的时候,门外茶香急急叫了一声:“诚王殿下……” 林楠迅速收起帕子,刚站起身来,便看见帘子掀开,李资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挡住阳光。 李资进门,入目的便是一滩刺目的鲜血,视线迅速抬起,目光在林楠、李磐身上转了一圈,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楠却没看他,目光落在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身上,那小太监或许被外面的情景吓坏了,两条腿抖的厉害,脸色苍白如死人。 李资顺着林楠的目光看了小太监一眼,冷然道:“下去!”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连应是,飞一样的奔了出去。 林楠等小太监跑的远了,才转向李资,苦笑道:“今儿的事恐怕要惊动陛下了,殿下可知圣驾现在何处?” 李资淡淡道:“父皇招了几位老臣,在御书房议事。” 林楠哦了一声,道:“此处凌乱,不是说话的地方,殿下可否先去花厅小坐片刻,我稍作收拾,片刻便来。” 李资看了神智有些恍惚的李磐一眼,转身出门。 林楠走到呆立的李磐身前,道:“手伸出来给我。” 李磐伸出右手,忽然手上一痛,李磐轻呼一声回神,便看见指尖上淌血的伤口。 林楠将手上沾了血的,尖利的碎玉放回帕子包好,放在李磐手心,道:“抓紧,别丢了。” 李磐下意思的握紧,目光下垂处,看见地上的鲜血,微微一僵,便听外面茶香禀道:“殿下,林侍讲,裕公公断气了。” 林楠淡淡道:“知道了。” 外面没了声息。 李磐却终于恢复清醒,猛地抓住林楠的袖子,目露惶恐:“先生……我不想你出事,我不想去苗疆……先生你教教我……” 林楠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高兴,这个十来岁便亲手杀人的孩子,起码还是个正常的人,像所有人一样,第一次杀人之后,会呆滞,会后怕。 想必,也就这第一次吧,以后,很快就会冷漠,会麻木,会习惯,甚至会喜欢。 口中淡淡道:“你问我有什么用?我能有什么法子?” 李磐被林楠冷淡的口气吓住了,喃喃道:“先生……” 林楠叹了口气,从李磐的发髻中,扯了几根头发出来,让它们从李磐颊边散落下来,又轻轻将它们别到他耳后,柔声道:“如果害怕,就去找你爷爷吧!” “……爷爷?” “嗯。”林楠声调缓慢,带着某种诱拐的味道:“你没了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奶奶,可是你还有爷爷……” “……你也只有爷爷了,除了他,还会有谁会帮你呢?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你最亲的人,只有他最疼你,只有他能帮你,会帮你……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他,不管什么事,他都会帮你,不管什么事……去告诉他。” “……” …… 林楠站在窗口,看着李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在林楠看来,李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裕兴是一个诱因,李熙才应该承担最大的责任。 突然失去父母的打击,对小孩子来说是致命的,在这样绝望灰暗的时候,没有一个长辈出来抚慰关怀,没有一个人来代替他突然失去的父母让他依靠……反而将他从出生起就和父母一同居住的地方撵了出来,将他身边熟悉的人撤换殆尽,将他从隔代皇位继承人,变成了最没有机会坐那个位置的皇孙,受下人的冷眼甚至欺压…… 对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来说,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长辈的漠视,地位的落差,下人的欺压……这一切,在心中越积越深,李磐怎能不孤僻不偏激? 这些,就算不是李熙所为,也是他的纵容导致,所以这个烂摊子,当然要让他来收拾。(.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应该开始慢慢知道,纵容的后果。 他应该知道,他的嫡长孙,被人逼到了什么地步。 要处心积虑,亲自下手,谋杀一个原该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太监…… 要亲手摔碎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摔碎父亲的遗物,去嫁祸自己的奴才…… 要找侍卫压阵,要下手杀人,才能使唤得动他院子的人…… 林楠直到看见李资的两个手下追在李磐身后去了,才出门前往小花厅,刚掀开帘子,不及说话,便见李资目光一凝:“你受伤了?” 林楠脸上刚刚露出的笑容一顿,目光顺着李资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摇头道:“别人的血。” 去角落的水盆将手洗净,转回身时李资已经坐下,给他斟了杯茶,道:“坐下说话。” 林楠没有推辞,在李资对面坐下,捧起茶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楠微微顿了顿,摇头:“我不太清楚。” 低头喝了一口热茶,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抬眼却见李资正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幽深的眼眸却散发着某种危险的味道。 感觉到对面的人的不快,林楠低头看着茶杯,淡淡道:“磐儿的事,殿下何不问他自己?”这院子发生的事情,想必李资早就问清楚了,至于假山的事,要说,也该李磐自己来说。 李资道:“他的事不能说,那你的呢?” 林楠道:“殿下想知道什么?” “你刚刚和磐儿说了什么?” 林楠低头沉吟片刻,道:“我劝殿下去向陛下请罪。” 李资又道:“刚才磐儿冲出去,是去了御书房?” 林楠手指在茶杯上来回滑动:“磐儿杀了人,总要善后。” 李资沉默片刻,道:“皇后娘娘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朝皇室子弟,贬谪的的确不少,却大多是残民以逞,或谋刺兄弟的大罪,绝不会因这点小事大动干戈……磐儿没事,你自然也不会有事。” 林楠嗯了一声,不说话。 这个道理,林楠是懂的。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将裕兴的威胁放在心上。 别说是皇室,便是普通百姓,哪有不重视子嗣的,高祖的确赐死隐王,却并未冒子嗣断绝之险,当时除有太子遗腹子尚在,隐王诸子亦囚而不杀,且好生教养,以防万一。 而十多年前李熙之所以能继位,更非是先皇不欲立亲子,而是因二王争位,嘉王被安王暗杀,当时先皇病危,朝政被嘉王母妃即先太后把持,她怎肯让害死自己儿子的安王继位?这才让李熙捡了个大便宜。 李熙之所以定下令不得出于后宫的铁律,更多是担心旧事重演。 是以林楠想的更多的是,为何李资会知道裕兴对他们说了什么?想来原因无非有二,若不是裕兴在和他们说话时有人偷听,便是李资在皇后身边有耳朵。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如是后者……那此人说话似乎太不小心了。 李资皱了眉,手指轻敲桌面,眼前这个人,总会让他有种无力感。不管是他愿意说话的时候,还是不愿意说话的时候。 耳中传来林楠淡淡的声音:“疯狗会咬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总不能让陛下以为磐儿是前者。”杀一个奴才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皇孙来说,李熙的感观却绝对是大事。 李资神色稍缓,话音一转道:“我方才带回来的小太监,你是认得的吧?” 林楠道:“我之前在书房见过他。”但是当他片刻后再从书房向外看时,便不见了此人人影,想也知道是做什么去了。林楠非是没有料到会有人偷偷出去报信,而是他既无力阻止,也懒得阻止,只能逼人下手快些。 李资道:“我在外面看见他慌慌张张离开,便拦住了问话,并带了回来……不过,此刻似乎又不见了。” 两个人都是一点就透的人,林楠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道:“想必磐儿不会这么早回来,天色不早,而且似乎又要下雨,下臣先告辞了。”若是再不走,只怕要被皇后,或者是皇后的人堵在李磐的院子了。 李资皱眉:“可是腿又疼了?” 林楠愣了愣,才想到自己“刮风下雨就该疼”的腿疾,不置可否,道:“下臣告退。” 李资皱眉看了他一阵,道:“我派人送你。” 林楠道了一声多谢,转身出门。 …… 当李跪在李熙膝前,泣不成声的时候,林楠正坐在时府喝茶,对着时博文苦笑:“先生,我刚刚做了一件蠢事。” 时博文好整以暇:“有多蠢?” 林楠没有被时博文突然冒出来的冷笑话逗笑,揉着额头,努力形容道:“就是那种,可能做一辈子的聪明事都收拾不了烂摊子的蠢事……”若是万一李磐真的因为今日之事,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那他今日所为,岂止是一个蠢字能形容的? 时博文收拾起轻松的表情,问道:“皇孙殿下出事了?” 林楠并不隐瞒,将下午的事细细讲了一遍,时博文是故太子的师傅,对太子倾注了几十年心血,对李磐亦爱屋及乌,关怀备至,是以林楠对他没什么好瞒的。 林楠讲完,揉着额头道:“我一开始,就该直接告诉磐儿怎么做,让他去找陛下请罪,陛下定会第一时间处死裕兴,磐儿顶多被罚几日禁足。” 时博文叹道:“以磐儿的身份,平庸安分的过一辈子,是对他最好的选择……若是让权势的欲望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林楠道:“我原本只是想让他学会自保……是我思虑不周。” 时博文摇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磐儿果真有野心,触发是迟早的事,若是没有野心,这件事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不必想的太多。” 林楠心情却好不起来,苦笑道:“到底是因我而起。” 他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李磐杀裕兴最大的原因?若非如此,他怎会这般尽心为李磐善后?连让他在李熙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都不肯? 又道:“我实在不懂,陛下真的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吗?怎会由着她……”说到底,皇后才是一切的根源。 时博文沉吟片刻,道:“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在乎。” 林楠一愣。 时博文徐徐道:“自古以来做皇帝的,便是明君,只怕也七成心力放在朝政,三成放在后宫。但是我们陛下不同,他九成九的精力都在朝政上……这些,虽主要原因在于陛下于女色上并不上心,但皇后娘娘也功不可没,她给了皇帝陛下一个最省心的后宫,一个是非最少,争斗最少的后宫。” “至于皇子……百姓们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那陛下呢?”见林楠陷入沉思,时博文淡淡道:“皇上登基之时,正妻之位空缺,只有两位侧室,分别是现在的皇后,和颖妃。颖妃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儿,陛下登基,亦有她几分原因。也正因如此,陛下才不肯立她为后,而是立了现在的皇后,且将三皇子诚王记在皇后名下。为平衡前朝后宫,又立了势力甚大的张氏之女为贵妃,并旦下四皇子。而后极力纵容皇后,却又保全颖妃和张贵妃,于是后宫得以安宁。” “皇上登基时,仅有三子。太子当时十多岁,自皇上登基开始,便安排他一同上朝,帮忙处理朝政,太子也一直做的很好。而睿王有颖妃看护,诚王及其余分位不高的妃嫔所出皇子,都记在皇后名下。皇后无子,自不会薄待他们,而等皇后产子时,太子殿下的地位早已稳如泰山,皇后娘娘争无可争,也不会对他们如何。” 时博文顿了顿,又道:“陛下是皇上,你不能指望他会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时刻关注每个孩子的成长,谁受了委屈,谁开始叛逆……陛下亲自替他们挑选名师,并且为每一个都考虑周到,将他们放在能平安长大的位置,也会关心他们的课业……作为一个帝王,陛下已经做得够好了。至于皇后对他们时不时的敲打或惩戒,陛下也就一笑置之,毕竟,人总要有挫折才会长大。” 林楠点头道:“我明白了。” 李熙是皇帝,也许他不该拿一个普通的父亲的标准去衡量他。 “而且皇后也一直没有做过超出陛下底线的事情,这也是陛下能够容忍她的原因。不说别的,便是上次你的事,还有这次磐儿的事,其实皇后娘娘做的并不算错。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侍讲,没有一个做御史的爹,没有陛下的青眼,皇后娘娘抓住你的错处,别说罚跪,便是一顿板子直接打残打死,也不过做了她份内的事,陛下连问都不会问一声。而磐儿是皇孙,管教他同样是皇后份内的事,以磐儿做的事情,皇后娘娘只在言语上敲打一二,有什么不当?” 林楠沉吟片刻,起身躬身一礼,道:“弟子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他已经足够适应这个社会了,原来不是。 他似乎有些忘了这是皇权至上的时代,他以常人的心态去衡量高高在上的皇上和皇后,这本身就是一个错。因为在这个世界,人和人,根本就是不对等的。 正如时博文所说,若不是他有个做御史的爹,若不是李熙对他青眼,皇后娘娘打死他都是应该的。 这句话是实话,但是直到此刻才有人肯对他说,他很庆幸,林如海不在身边,还有人愿意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当然不会因此,就甘心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打死打残,但是行事当更加谨慎。 时博文摆手让他坐下,回归正题道:“此事若撇开对磐儿性情的影响,对他来说,却是绝对的好事,而且来的正是时候。需知若是陛下有十成的爱子之心,其中九成都在太子身上,现在太子刚去不久,这九成的舐犊之情既未消散,也未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林楠呻1吟一声,道:“先生您别说了,越说我越头大。” 时博文摇头失笑。 林楠道:“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忙?” 时博文道:“拐了这么大的圈子,终于肯说明来意了?” 林楠沉吟道:“出了这样的事,我想陛下也不愿我再呆在磐儿身边,我自己却没有立场说这些,陛下也需要一个台阶。” 时博文是李磐父亲的师傅,也是他的师傅,这些话只有他能说。 时博文看着他道:“是陛下不想,还是你不想?” 林楠沉吟片刻,向后倚上椅背,语声轻淡道:“虽此事因弟子而起,但是弟子自认为已经做得够多。若是磐儿没有野心,今日之后,他的日子会比之前好过百倍,若是磐儿有野心,我也扶他站上了起跑线……” 他握了握扶手,继续道:“作为磐儿为我冲动一次的报答,我认为已经足够。” 他一直走的很小心,小心翼翼避过周围所有陷阱,是以,面前就算是他亲手挖的坑,也休想他老老实实跳进去。 时博文看着他良久,道:“可还记得你腿伤之时,我对你说过的话?” 林楠起身长揖:“多谢先生成全。” 第54章 同上次林楠之事不同,李磐的事,李熙处理的低调之极,没有“龙颜大怒”,没有“当众杖杀”,没有昭告天下的铁律,一切都在悄然无声中进行。mianhuatang.info 皇宫便是那种无论多大的事,都可以静悄悄的解决的地方。 因消息是从时博文口中得知的,时博文自然不会如冯紫英他们一般,大侃宫中的八卦,是以林楠只知道一个简单的结果。 李磐院子的奴才除了寥寥数人以外,都被发配到皇宫中最阴暗的角落,等着他们的,是倒夜香,洗马桶,亦或者一天七八个时辰将手泡在冰凉的水中、没完没了的浣洗。 若说他们当真有什么天大的错也未必,不过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罢了,无论当时他们作何选择,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好到哪儿去,此刻还能活着,已然是幸运。 而后便是皇后。 对皇后来说,她对李磐做的事,和对李资李旬等人并无区别,但是她忘了,李磐不是从小在她跟前受惯了气的无宠皇子,而是从生下来就被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娇养大的,这种无形的压制他一开始还能隐忍,等到了临界点时,便会爆发出来。 按常理来说,这种爆发的后果,往往毁掉的,是爆发者本身……杀奴的事实,院子里的奴才显然不会利于李磐的证词,再加上皇后娘娘的推波助澜,李磐或许不会受到实质性的惩罚,但是李熙心中对他残暴不仁的印象,就足以让他这辈子出不了头。 然而里面多了一个林楠,轻飘飘将事情的发展完全扭转到了相反的方向。 事情的结果当然截然不同。 皇后禁足三月,暂时交出凤印,因此刻张贵妃也在禁足中,期间后宫事宜暂由颖妃打理。 这个惩罚无疑是严厉的,自李熙登基以来,后宫的权柄便一直在皇后手中,便是她怀孕生子期间,也未大权旁落,此刻李熙让她交出凤印,可见她此次终于触及到了李熙的底限,终于要给她一个实质性的教训了。 可以想见,独揽大权十多年的皇后娘娘,此刻是何等狂怒。 林楠垂下眼帘,举杯就唇,掩去眼中的情绪。 他替李磐收拾收尾,一半是为了李磐本身,更多的却是为了我们的皇后娘娘。 不管李熙对皇后如何处置,他都不会失望,他想要的只是在李熙心中再扎一根刺进去。 因私怨借故残害大臣之子,纵容奴才欺压皇孙,若果前者让李熙开始警惕,那么后者,就该让他反思一下了…… 便是李熙对给他带来十多年“安宁”后宫的皇后极度优容,但是正如时博文所说,让皇帝想到一个容字,便是最大的不智,李熙能容得她一次,两次,那么三次,四次呢? 这样一点点消磨李熙对她的耐心,等到林如海出手时,想必阻力也会少了很多。 比起皇后之事,真正让林楠高兴的,是时博文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未必安全,或许是不放心到他对李磐过分的影响力,李熙终于不再执意要将林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允他辞了李磐侍讲的职位,专心读书。 兜兜转转,终于和这些皇子皇孙的撇开了关系。 林楠心中的愉悦难以言喻,自觉入京以来,从未曾这般轻松快活过,连呼吸的空气都是自由的。当即便以“宫中见血,受了惊吓”为名,向时博文请了三日的假,时博文瞪了他好一阵,终于还是答应了。 解了差事,又放了大假的林楠,第一日先狠狠睡到日上三竿,又在院子里喂了半日的湖鱼,午饭后犯困,便用扇子遮了眼,躺在院子里晒着融融的春日美美睡了一觉,睡醒也懒得起床,盖着薄被,眯着眼,躺在软榻上听锦书念传奇话本。 第二日依旧睡到日上三竿,而后带着黛玉去山上庙里“压惊驱邪”,“顺道”赏了他在长安成错过的挑花盛开的美景,直到晚间方回。 第三日,先去郊外视察了正在修建的园子,晚上约了同龄的好友,包了一处雅阁聚了聚。自从林楠任了李磐的侍讲,又被林如海罚抄以来,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深居简出的日子,冯紫英和卫若兰且不论,那些因了冰嬉结交来的朋友,就这么远了淡了,未免可惜。人脉这种东西,总是越广越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一直闹到夜半,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外面月色正好,林楠一时懒得动弹,令人另置了一桌,摆在外面回廊,一个人对月独饮。 他原是喜欢甚至享受独处的人,此刻曲终人散,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被月色渲染带上了苍色的街道,稀疏的行人,听着车马辚辚和远处的犬吠,别有一番滋味。 马蹄声传来,有五六人,提缰缓行,一面低声闲聊,声音虽不大,语气中却颇带少年意气。 待他们走近了,林楠看清为首之人的容貌,哑然一笑,原来竟是熟人。 “喂,武人!” 少年微醉的声音,彷如染进了月色,清美中带着朦胧。 马上几人抬头,便看见月下凭栏的少年,白衣黑发,衣袖当风,一身的逍遥自在,翩然如神仙。 “武人,上来喝一杯?” 这少年风采无双,便是被他这般粗鲁的直呼“武人”,也让人生不起气来,反而为他的潇洒肆意倾倒,几人听到他的邀约,不由有些意动,转头向余远山望去,余远山皱眉道:“多谢林侍讲好意,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日后有暇再会。” “林侍讲?”林楠还未答话,余远山身后一声低呼道:“可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林郎?” “竟是他,这便难怪了……” 余远山轻喝一声,阻了后面的窃窃私语,便见林楠抖手抛了一物下来,余远山伸手捞住,却是一个素白小酒瓶,林楠轻笑一声,道:“余侍卫好生无趣,我丢差事你升官,末了竟也不肯请人喝一杯……罢了罢了,我却不像你那般小气,这瓶请你!”回身坐下,再不理会他们。 余远山微微沉吟片刻,将手中的酒瓶随手向后一扔,身后一人举手接住,笑道:“我今儿有口福,这可是醉仙楼从不外卖的醉仙酿,像我们这样的穷鬼,一年也吃不了几次。” 余远山翻身下马,道:“明儿轮休,我请你们在这儿搓一顿,如有相好的,不妨带来,大家一起热闹。” 几人笑着谢了,余远山道:“你们谁顺道的,去我家说一声,今儿我晚些回家。” 立时便有人应了,余远山将马安置好,进店上楼。 上了二楼,便看见厅上杯盘狼藉,微微皱了眉,转到廊下,看见自斟自饮的林楠,道:“只剩了你一个?” 林楠给他斟上酒,道:“我做东,自然要留到最后……你不是讨厌我吗,怎的肯赏脸?” 他原不过一时兴起,想逗逗他,不想竟真的上来了。 余远山接了酒坐下,道:“有些事,不想林侍讲误会。” “嗯?” 余远山沉吟片刻后道:“在陛下面前,余某对林侍讲的事只字未提,林侍讲罢官之事,余某也深感遗憾……” “噗!” 林楠失笑,余远山皱眉。 林楠摇头道:“不提这个,喝酒喝酒。” 余远山道:“林侍讲是否认为余某言语不实?余……” 林楠道:“你是武人嘛!我知此事与余侍卫无关,先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余侍卫不必放在心上。” 余远山在林楠脸上看不出什么,默然片刻后,道:“林侍讲虽失了侍讲之职,但是能专心读书,以正途入仕,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林楠摆手:“你这人果真无趣。” 举杯道:“还未祝你高升呢!请。” 余远山道:“林侍讲……” 林楠打断道:“你忘了我已经不是侍讲了麽?若是欢喜便叫我一声阿楠,不然唤一声林兄也成。” 余远山道了一声多谢,干了杯中酒,主动替二人满上,道:“余某调动的事,统领大人也才刚刚透了个风,林兄这边便得了消息,果真耳聪目明,让人佩服。” 林楠摇头道:“的确是耳聪目明,否则方才怎能听到恭贺声入耳?” 余远山这才知道,林楠之所以知道他升职之事,原来只是方才听到了他们在楼下的谈话,不知怎的松了口气,却听林楠继续道:“我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不结无谓的恩怨。虽利用余兄做了一次见证,却也送了余兄一次单独陛见的机会,即使不能青云直上,起码也是前路坦荡,仕途无阻,相信足可抵了那一次利用之嫌,余兄以为然否?” 余远山道:“原来林兄刻意将我找去,便是为了做个人证?林兄早就知道陛下会传召我?” 林楠不置可否,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是明君。”李熙为人自负,从不轻信人言,同样的话,若是局外人说,他信七分,如是局内人说,他则只信三分。林如海曾对他提过,要让当今陛下对某件事深信不疑,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他“意外”发现“真相”,或者自己推测出“正确答案”。 所以他不告诉李磐,裕兴的话只是虚言恐吓,所以他一遍遍告诉李磐,只有李熙才救的了他,所以他才会用碎玉划破了李磐的手,让他握着包着碎玉的帕子不松手……可以想见,当李熙看见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孙儿惶恐不安的跪在自己面前,当看见孙儿死死握在手心里的亡父的遗物,还有小脸上的泪痕和指尖的伤痕时,心里会浮现出什么样的画面? 而这个画面,最终会从余远山的口中得到证实。 林楠顿了顿,又道:“余兄不会以为我让你去,是为了借把刀吧?我可没有唆使皇孙杀人的胆量,磐儿有此举动,委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余远山道:“既然如此,若是没了那把刀,林兄准备如何保证余某说的话,就一定是你希望陛下听到的?” 林楠含笑道:“怎么?难道此次余兄在陛下面前说了假话不曾?” 余远山顿了顿,道:“欺君的事,余某岂会为之?” 林楠笑道:“这不就是了?我想让陛下听到的,便是事实的真相,余兄忠君爱国,想必不需我再使什么手段吧?” 余远山皱眉道:“林兄说话一定要兜圈子吗?”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同样的事,不同的人来说,就有不同的味道。 所谓的事实,可以说的如同是李磐蔑视皇后威严,一意孤行,欲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裕兴,并残忍杀死好意劝阻、提议先呈报皇后娘娘万贵…… 当然,也可以是裕兴和李磐院子里的奴才坑瀣一气,对李磐的命令视若罔闻,又刻意挑衅,李磐忍无可忍,怒极杀人…… 显然,当李磐拔出余远山的刀去杀人的一刻,余远山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林楠向后靠上椅背,懒散道:“余兄不喜拐弯抹角,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那个叫万贵的,我原本是准备留给余兄你来杀的,不过,磐儿拔了余兄你的刀去杀,也是一样的。” 余远山听的心中直冒寒气,想起林楠在事发之前说的唯一的一句话:“若是有人公然抗命,你管是不管?”原本对林楠刚刚升起的几分好感瞬间褪尽,冷冷打了个寒战,原来,这个看起来温雅无害的少年,竟一开始就给他准备了套子让他去钻,幸好李磐抢了他的刀杀人,否则此刻他已经将皇后一干人得罪的彻彻底底。 林楠看着他的表情变幻,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干咳一声道:“其实余兄多虑了,陛下在禁卫军这一块,把的极严,便是皇后娘娘,也将手伸不到那么远……小小的风险,换一次陛见的机会,余兄也不算亏。” 见余远山仍然盯着他看,继续干咳一声,道:“余兄干了这一杯,便算是两清如何?” 余远山极爽快的,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一口灌了下肚。 林楠自己未喝,又替他满上,笑道:“这一杯,则是谢过余兄替我隐瞒了那句话,余兄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管开口,但凡我能做到的,决不推辞。” 裕兴受刑时,林楠曾让茶香冒传了李磐一句话,令他们下手快些,这句话,被李熙知道也没什么,但是若是不知则更好。余远山曾说,他对林楠的事只字未提,可见是替他瞒了下来。 余远山依旧一口饮尽,道:“在下的确有事需要林兄帮忙。” 林楠轻咦一声,道:“余兄请讲。” 余远山道:“日后林兄若再有这种、这种单方面决定,没有商量余地的交易,可否便宜其他人?” 林楠微微一愣时,余远山不等他说话,一按栏杆,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落在马鞍上,双腿一夹马腹,如飞冲出。 林楠看着他在马背上起伏的潇洒背影,总觉得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轻笑一声,高声叫道:“余兄,屁股摔疼了没?” 余远山的背影僵直了一下,马速更快,林楠耸耸肩道:“本来还想提醒你一句跑错了方向,想来也听不见了……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只是可惜我话还没说完呢!” 第55章 目送余远山落荒而逃的背影,林楠轻笑一声,颇有尽兴之感,随手捞了酒壶,挨在栏杆在,酒壶高举,仰着头,美酒便化为一道银线落入微张的唇。(.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他技术不高,一壶酒倒有半壶便宜了那身白衣。 林楠虽酒量甚好,但今儿他做主人,喝的着实不少,方才在人前还能保持清醒,此刻一人独处,心神放松,酒意上涌,意识就有些模糊起来。自觉这般对月独饮,酒洒衣襟,颇有几分前人风采,难免想附庸风雅一番,可惜无甚诗才,于是一手执壶,一手执著,敲了栏杆醉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一首吟罢,又颇觉无趣,自知自己既没有李白的诗才,更做不到他的狂放肆意,一时又想到,从时间上来看,此刻这位诗仙的时代已经过去,历史上却并未留下他的痕迹,却不知是自己蝴蝶掉了他,还是这位诗仙醉卧星辰,忘了来尘世悠游这一遭,以致让这个时空,少了那最瑰丽绚烂的一抹色彩,委实令人遗憾。 夜风吹来,林楠脑子清醒了不少,自己也觉得这番胡思乱很是可笑,不想自己来这个时代久了,竟也添了几分酸腐气,有违前世在现代形成的以功利为宗旨的世界观,于是斟了酒,对着明月,敬了不知身在何处的谪仙人一盏,不再东施效颦,摇摇摆摆下楼。 刚踉踉跄跄的走到楼下,便被抢上来的林全扶住,低声抱怨道:“大爷既要起身,明知小的便侯在下面,怎的也不唤一声……” 林楠笑着推开他,道:“不过是下个楼罢了,我又不是闺阁千金,连走路都要人扶?” 林全顺着林楠力道略退了一步,等他继续走时又上前扶住,搀着他迈过高高的门槛,咕哝道:“大爷醉了……” …… 清晨,锦书拉开窗帘,一室的阳光洒落,林楠慢慢睁开眼,先迷茫了一阵,猛地抚额道:“坏了怀了!” 锦书听到动静,回首笑道:“大爷醒了?” 林楠慌里慌张的去寻衣服,道:“今儿要去上课呢,锦书你怎的不早些叫我?已经偷懒了许多日子,今儿再迟到,先生真的要恼了。” 锦书扑哧笑道:“大爷不用急,昨儿下午先生派人带信,说从今儿起,给大爷讲书的时间放在下午。” 林楠松了口气,道:“可说了原故?” 锦书摇头,道:“奴婢就听林成管家提了提,大爷要知道细情,还得问他。” 林楠点头,道:“让他一会来见。” 锦书应了。 林楠松懈下来,这才闻到一身的酒味儿,觉得浑身难受起来,道:“快去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锦书笑道:“早知大爷醒来定要先沐浴,早就备好了。” 林楠披了衣服,起身去沐浴,不由庆幸自己穿来做的是大家公子,过的是呼奴使婢的日子,若穿在穷人家,用一根木柴都要精打细算,让在现代过惯了有二十四小时热水的日子的他,可怎的熬? 锦书看着林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像这般主子吃醉回府,她们做奴婢的,原该替他更衣沐浴,收拾妥当才是,但是自从大爷从牢里走了一遭回来,许多习惯都变了,不许有人值夜,沐浴和更换亵衣,皆不许人近身侍候,在扬州时,曾有几次吃醉了酒,丫头替他收拾了,第一次他皱眉讲了规矩,第二次大发雷霆,第三次将他身边第一等的两个大丫头直接撵了出去嫁人,至此便再没有人敢犯他的忌讳,便是这次,也只敢帮他褪了外衣,将身上被酒浸湿的衣裳换了。 锦书叹了口气,转身去换林楠床上沾了酒气的被褥。 也不知大爷在牢里有了什么遭遇,竟会有此转变……大爷明明是神仙一般的人,又与人为善,可是偏偏就有许多人同他过不去…… 不多时,林楠沐浴出来,用了早饭去书房,林成早便侯在了那里,请了安,禀道:“时府的人说,因时大人日后早间要去宫里讲课,是以才将大爷您的时间放在了下午。” 林楠皱了眉,道:“去宫里讲课……不会是皇孙吧?” 林成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林楠微微沉吟,若是李熙令李磐拜了时博文为师,可不是什么好事,时博文教导太子十多年,以他的身份,若是一个不收也就罢了,否则,收了谁,谁便成了靶子。这个道理李熙应该懂,若他真这样安排,只怕对李磐的利用多过怜惜。 想着要不要提醒李磐一声,又觉得自己太过多事,李家的事儿,他躲还躲不及呢,何苦又去招惹? 挥手令林成退下,开始默书。(.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先生比他爹厚道的多,布置的任务连他爹的三分之一不到,且他之前因“腿伤”休息了半个多月,不仅将林如海的书单完成,时博文那份也写了不少,剩下的松松的便能按期完工。 林楠之前抄书是为赶功课,边背边写,思维断续,此刻他没了压力,又远离了皇子皇孙,心情大好,且写的东西是先前背好的,能一气呵成,是以一下笔便觉得不同以往,竟是越写越顺,只觉得酣畅淋漓,好不快意。 等到澹月来寻他吃午饭时,林楠放下笔,只听整理收拾的锦书惊呼道:“大爷今儿写的好快,才半日便比之前一天写的还多呢!” 林楠却高兴不起来,甩着酸痛不已的右臂:“这般写快是快了,胳膊受不了……等吃了饭让林全过来帮我揉揉。” 澹月笑道:“林全会捏腿,又不会捏胳膊,倒不如待会我和锦书姐姐帮您捶捶。” 林楠摇头道:“就你们那点子力气,揉了能有什么用?” 刚到饭桌上坐下,还未提起筷子,便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除了冯紫英他们两个还有谁?也不等林楠开口,便自动自发的上了桌子,冯紫英更是敲碗道:“怎的没酒?快上酒上酒!” 林楠不悦道:“你又不是叫花子,上门来就盘儿碗儿的一顿乱敲。” 冯紫英也不生气,笑道:“要不要我唱段莲花落,让我们林大爷开开心?” 卫若兰嘲道:“莫要唱的我们吃不下饭就好。” 说话间,锦书已经叫了人来添酒加菜,林楠道:“你们两个要喝自己喝就好,莫要扯上我。我一会儿要去先生府上上课,一星半点儿的酒气也沾不得。” 一面将侍候的下人都遣了下去,亲自替他们两个斟了酒,道:“也不知在哪儿染的毛病,没酒就吃不下饭似的,昨儿还喝的少了吗?” 冯紫英呵呵一笑,叹道:“我这是苦中作乐啊!” 林楠冷哼一声,道:“休要哄我,你这哪里是苦中作乐的模样?分明是乐而忘形。” 冯紫英嘻嘻一笑,抿着酒不说话。 林楠拿了筷子开始吃饭,冯紫英和卫若兰知道他的脾气,在酒桌上怎么闹都好,但是在家正经吃饭时却不喜说话,是以也不扰他。他们俩个也不是为了吃饭而来,是以等林楠用完了饭,便也都停了筷子,照着林家的规矩,漱了口,喝了一杯温水,这才同他去花厅说话。 林楠见这两个难得这么规矩,哪还不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果然冯紫英一坐下,便掏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出来,林楠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掀开盒子,却见是两块印坯,一块寿山田黄,一块鸡血冻,成色极佳,林楠看了一眼,向后靠在椅背上,道:“你们两个是钱多烧的慌,还是给人家跑腿来了?若是钱多烧的慌,不妨借点给我修园子,若是给人跑腿来了……” 将两块石头推了回去:“哪里来回哪去。” 卫若兰道:“阿楠别多心,这些不过是二殿下的谢礼罢了,没别的意思。” 林楠淡淡道:“我也没别的意思,无功不受禄。若是你们两个有心,给我拉上一箱青田石来练手,这种好东西,别给糟蹋了。” 冯紫英知道他的脾气,最不喜人勉强,见他好歹给了台阶,便将两个锦盒又收了回去,笑道:“青田石就青田石,不过石头我给你拉来,等你手艺练好了,可得帮我刻个章子。或许哪一天,那一箱石头换的章子,就能买一车的石头也不一定。” 林楠白了他一眼,道:“那你且等着吧。” 冯紫英笑嘻嘻道:“可说定了啊!” 又道:“二殿下的东西,你收也好,不收也好,反正话我们还是要带的……你听,还是不听?” 林楠看了他一会,扑哧喷笑,道:“居然还有得选……你们两个倒义气,看你们两个这么义气的份上,我哪舍得你们回去挨挂落?有话就说吧!” 冯紫英大喜,道:“我就知道阿楠你最够意思。前儿我们带了你的话回去,二殿下和颖妃娘娘就没敢轻举妄动,果然跳起来的张贵妃被陛下好生发作了一次,不仅禁足三月,而且差点连分位都降了,皇后娘娘不过失意了三四日,又圣眷如故。此次皇后被禁足,凤印暂时交在了颖妃娘娘手上,颖妃娘娘很是忐忑……” 他话音微顿,卫若兰接道:“颖妃娘娘此次暂管了凤印,皇后娘娘出来之后,只怕会迁怒于她,毕竟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宠爱纵容,那可是独一份儿……” 颖妃这是在为难,陛下到底是不是当真厌了皇后?若是当真厌了,她便该趁此机会,将大权牢牢握在手心,若是又如同上次一般,只是小小的给皇后一个警告,那她就需明哲保身,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混过这三个月,罢了主动将凤印交还,以免惹火烧身。 她身为后妃,在这等事上本该自己更有主意,但是上次李熙当众杖毙皇后亲信,让皇后于众人面前颜面无存,她还以为李熙是当真厌了皇后,幸好得了林楠的提醒,才没有落得和张贵妃一个下场。上次的判断失误,让她失了信心,是以才会通过二皇子,来试探林楠的口风。 这世上若论最了解李熙的人,林如海必是其中之一,林楠上京之前,林如海也没少耳提面命,只是当初林楠以为林如海同旁人一样,是远远揣摩来的,后来见了李熙才知道二人关系不一般,对林如海当初说的话自然更加重视。 此刻静静听完二人的话,林楠微微一笑道:“陛下对皇后娘娘的确优容,不过既然凤印只是在颖妃娘娘手上过一遭儿,想必皇后娘娘不会心眼狭小如此吧?” “只是在手上过一遭儿……”冯紫英和卫若兰对望一眼,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却听林楠继续道:“不过,圣眷这东西,是最经不起消磨的……” 却不说完,话音一转,道:“此次是颖妃娘娘初次掌管凤印吧?” 冯紫英和卫若兰刚精神一振,竖起耳朵聆听,谁知林楠却换了话题,不由有些失望,卫若兰道:“这是自然,这凤印自皇上登基以来就在皇后娘娘手中,这还是第一次交给旁人。” 林楠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颖妃娘娘初次得掌凤印,想必是极为生疏的,幸好宫中规矩大,无论什么事,都有规可依,有例可循,只要凡事小心些,依足了规矩来,应该不会出岔子才是吧?” 话说完,也不管二人听仔细了没有,又道:“你们两个今儿格外高兴,甚至都带了点疯魔劲儿,总不会就为了这么点儿事吧?”跑到他家来敲盘子,这种事冯紫英向来只有喝醉了才做,这次还没喝就开始发疯了。 冯紫英算是听到了准信儿,松了口气,也不逼他解释,笑答道:“我们两个跟着二皇子殿下胡混了这许多日子,终于有了事做,焉能不高兴?” “胡混?”林楠微微一愣,道:“你们两个不是伴读吗?怎的叫胡混?” 卫若兰失笑道:“想不到阿楠你也有犯傻的时候,早告诉你了我们的伴读身份不过是个幌子,我们两个跟的是二皇子殿下,你见过哪家的公子,二十五六还成日的跟着先生读书的?二皇子府上虽有师傅,行督导之值,实则同谋士仿佛。” 第56章 林楠想想果然是自己犯傻,若是一心科举的秀才,别说读到二十五六岁,便是读到白头也是有的,但是这些个可都是皇子,笑笑道:“是我糊涂了,对了,你们得了什么差事?” 冯紫英笑道:“阿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昨儿陛下了旨,从即日开始,诸位皇子中,年满十八岁的,派往六部办差,二殿下去了刑部,三殿下去了工部。另设上书房,凡年满七岁,未及十八岁的皇子皇孙不再只在各自院子读书,而是每日去上书房上课,上午习文,下午习武,陛下会随时前去探视,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殿下,每隔十日,便要交一篇课业上去,以备陛下御览。我们跟着二殿下,自然是去刑部做事。” 林楠贺了他们,催着请客,两人笑应了。 卫若兰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去世一年多了,陛下现下终于拿了章程出来,这是要将各个皇子放在台面上,好生考量一番了。” 鉴于前朝分封诸王,各地藩王掣肘甚至造反之事层出不穷,大昌皇室子弟的安置和前朝皆不同,皇室子弟成年之后,并不分封各地,而是大多闲养在京城,虽身份贵重,但手中不得实权,且无圣旨,不得出京,只有其中少数得皇帝信任者,方可一展所长,辅佐君王。 将皇室子弟拘在京城,诸王兴兵造反之事得以断绝,但是皇储之争却激烈依旧。 当初先皇诸子皆出众,先皇亦都尽心培养,令其入各部任职,各皇子表现不凡,兄弟间也其乐融融,先皇心中甚慰,谁知先皇病重时,诸子獠牙毕露,斗得天翻地覆,朝野上下一片混乱,最后却落得诸皇子“同归于尽”,便宜了李熙这个“外人”。 许是有鉴于此,李熙深明出色的儿子只要一个就好的道理,诸子中,他令太子早早从政,从小便教其为君之道,其余诸子虽也延请名师,但教的多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只看当初李熙曾对林楠言道“你便是带着他玩耍也是无碍的”,便可知李熙对这些无缘皇位的皇子皇孙的态度了。 在他想来,那些个只要安安分分,不要学坏,不要不学无术给皇室丢脸便行了,至于治国安邦,全国到处都是人才,用那些人,比用皇子皇孙更顺手更放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太子会忽遭不测? 从小到大,太子从未让李熙失望,且身体康健,是李熙心中当然的继承人,太子年幼时,李熙还会留意一下备胎,谁知太子都娶妻生子,将近而立之年了,居然会发生意外? 太子去世,李熙再怎么不愿,也要接受现实,再挑一个出来。眼下这番举动却不知是真要将所有皇子放在一起比上一比,还是只是障眼法。 林楠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四殿下、五殿下以及六殿下,最小的也有十五六岁,虽未满十八,但是也快了,陛下这般处置,岂不是会令他们不满?” 冯紫英道:“陛下说了,其余皇子皇孙年满十八岁之时,也要分派差事。如今二殿下三殿下,分别在刑部工部任职,虽早走了一步,但这两部乃是六部之末,按陛下各分一处的架势,等他们办差的时候,或许就能进兵部、吏部这些要紧的地方,怎么会不满?” 在民间,男子十五六岁便可承担家业,陛下却偏偏要定下十八岁这个期限……林楠想了一阵,未曾猜透李熙的心思,忽又想起一事,苦笑道:“去上书房上课,讲课的……不会是我家先生吧?” 冯紫英笑道:“可不正是你家先生?所以才说你消息太慢啊!不过时先生是总师傅,上书房的师傅,一共有二十多人呢。” 林楠一时无语,他前几日还欢天喜地,以为从此可远离皇子皇孙们的纷争,现在可好…… 他之前跟着李磐,那些皇子为了不在李熙面前留下坏印象,对李磐客气几分,连带的也不会找他麻烦,但现在他家先生,可是拥有一定评分权的…… 卫若兰笑道:“这下,我们可也算是同门了。唔,阿楠你算是时先生的入室弟子,那些皇子皇孙嘛,算是入门弟子,至于我们这些做伴读的……记名弟子?” 林楠心烦意乱,哪有心情听他的笑话,揉了揉额头叹道:“我发现自上京以来,我就没做过一件对的事……” 不等两个人说话,不耐烦挥手道:“你们两个走吧走吧!先生做了上书房的师傅,我下午总不能空着手去,还要准备礼物呢!” 撵走冯紫英两个,在库房挑了两件古物,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去了时博文府上。 下午讲完了书,时博文沉吟道:“眼下老夫去宫中任职,未必每日都能抽出空来给你讲书,未免耽误你的课业,老夫有两种安排,你可任选一种。” 林楠早有心理准备,时博文年事已高,便是他有时间,也未必有这个精力,便是时博文不提,他也会主动提出来,口中道:“请老师明示。” 时博文道:“第一,老夫可以写一封荐书,让你去国子学读书,虽此刻不是招生的时候,但是这点面子,老夫还是有的。” 林楠点头。 时博文继续道:“第二嘛,老夫只有一子时元洲,本是状元出身,只是他为人为官皆不成,只一心扑在学问上。元洲原是翰林院学士,数年前,你师娘去世,他守丧回家,之后便不愿再去谋差,说嫌官府腌臜。唉,学不能致用,学问再好又有何用?老夫却也没有劝他,你这个师兄,性情太过耿直,便是去做了官,只怕也只有得罪人的份儿,倒真不如在家做他的学问……” 顿了顿,又道:“元洲虽为人迂腐,但是若论学问,实不在老夫之下,老夫的意思,若你不嫌弃,可以让你师兄代为授课,老夫每旬休沐时,再亲自给你讲书,你意下如何?” 只听这句意下如何,也知道时博文到底希望他选哪一条。 林楠能明白时博文的心思,时博文只有一子二孙,一子虽是状元之才,却太过古板耿直,而二孙却资质平平。时博文年事已高,总有照看不到的时候,太子在时,看着他的情分上,无论如何也会保时家一个平平安安,如今太子过世,朝中局势不明,而时博文对林楠或者说林如海的前程较为看好,不愿淡了关系,才会有此安排。 这也算不上是利用,不过是守望相助罢了,若言利益,时博文的超然身份,对林楠好处更多。 当下毫不犹豫选了第二条,时博文果然心情大好,当下命人去请时元洲来见。 等林楠从时府用过饭出来时,天色已暗,时府外已经挂上了灯笼,管家将林楠送到门外,等林全迎上来才退下,正欲上车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小跑过来:“林公子,我们主子给您的信。” 林全接过,递给林楠,林楠正反看了一眼,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也未封口,抬眼向小厮过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未挂灯笼,也看不出是谁家的,林楠沉吟片刻,举步上前。 小厮忙抢上两步,拦在林楠身前,脸上露出哀求之色。 林楠叹了口气停下,道:“告诉你家主子,让他别想太多,好生跟着先生念书。现如今他平白长了一辈,该高兴才是。” 轻轻在小厮头上抚摸了两下,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去吧!” 他对小厮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在马车上,却不知车上的小小少年,看着他熟悉的动作,瞬间红了眼。 林楠对着马车上看不见的那人,露出微笑,轻轻点头,离去。 林全等马车动了,去的远了,才低声问道:“大爷,你怎的知道车上的人是皇孙殿下?” 林楠闭着眼,靠在车壁上,懒得说话。 若是派小厮送信,原该去林府才是,何以巴巴的等在时府门口?那小厮面生的很,如何问也不问一声,便认定他是林楠?再加上那封信没封口,可见写信的人便在车上看着。 小厮走路的姿势,一看便是宫里的小公公,林楠今儿在时府呆的时间,比以往多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且那辆马车未准备灯笼,可见早就来了……除了磐儿,还有谁会傻乎乎的在外面等一个多时辰,就只为看他一眼? 林全小心翼翼道:“大爷,要不要小人把灯挪过来一点,您好看信?” 林楠淡淡道:“便是挪过来,马车上光也晃得很,这个时候看信,爷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那封信里写什么,他不看也知道,也……不太想看。 林全嘿嘿一笑,不再说话,却也难免腹诽:大爷你在马车上看书的时候还少了吗? 回到林府,还未回院子,林成便迎了上来,道:“大爷,宝二爷在前厅,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您看……” 林楠脚步微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去告诉宝玉一声,我换了衣服就去见他。” 林成应了。 林楠又道:“可用过饭了不曾?” 林成自然不会误会他问的是自己,道:“先前小的问过了,可是宝二爷拒了。” 林楠道:“备饭吧,我在时府吃过了,让宝玉自用,我一会便来。” 因宝玉在等着,林楠只得草草梳洗了一下,便去前厅。进了门,却见席上坐了两个人,除了宝玉,还有一个少女,背着他而坐,看不清容貌。 林楠微微皱眉,这宝玉好不解事,怎的带了女客上门?回头不悦的看了林成一眼,女客哪有放在前厅招待的道理? 林成苦了脸,也不知如何解释,却见宝玉见了林楠,起身欢喜的唤了一声表哥。 那少女慌的连忙跟着站了起来,背后的凳子哐当一声倒地,少女知道自己失礼,咬着唇向林楠行礼,脸色苍白,目带惶恐,楚楚可怜。 林楠原还一时想不起这少女是谁,一看她这幅模样,记忆回归,脸色顿时一冷。 宝玉正对少女柔声安慰道:“林表哥是极好的人,不会怪罪你的……” 林楠打断道:“我在书房等你,宝玉用过饭再过 第57章 见林楠打断自己说话,神色淡淡,又说完就走,宝玉如何不知道林楠心中不快?赶前一步要追上说话时,耳边却听到一声怯生生的“宝二爷”,顿时住了脚。 宝玉一回头,便看见那双小鹿般惊恐不安的眸子中泪光盈盈,少女扭着手指,惶然道:“林大爷他……” 宝玉宽慰一笑,道:“表哥是极好的人,那日我给你的银子还是表哥的呢!你先坐下吃饭,我去见过表哥就来。” 少女低低嗯了一声,那种透在骨子里的柔顺和依赖,让宝玉暗地里捏了捏拳,无论如何,定要说服表哥不可!又细细的安抚了几句,扶她坐下吃饭,自己则招了下人上前侍候着漱了口,喝了半盏茶,才随下人去书房。 林楠的书房宝玉是第一次来,他到的时候,林楠还在默书,端坐在案前,低着头,一笔一划慢慢写着,充满了闲适安然的味道。宝玉虽心中有事,见了林楠这般模样,,也不敢豁然打扰,只得坐在椅上,捧着茶盏,看着林楠,准备在他抬头或分心时,出言提醒自己的到来。 许是林楠的安闲影响了宝玉,坐了片刻,便渐渐安静下来,透过香茶腾起的云雾,那个在灯光下低头写字的白衣少年,看起来很不真切,清润如玉的手指,静谧低垂的长睫,温顺披垂的长发,似乎都带着某种神秘的的美感,恍惚间,仿佛觉得自己是闯入了仙境的浊世俗子,一时间,竟是痴了,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为何而来。 直到林楠放下笔,起身净手,宝玉才有些清醒,下意识唤了一声“表哥”。 林楠擦尽手上的水渍,并不回到案后的太师椅上,而是在宝玉身边的椅上坐下,自有下人知机的倒上茶水,林楠挥手令人退尽,才道:“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她是什么人。” 一个在外卖扮演卖身葬父的把戏骗钱的女骗子,也不知道宝玉那根筋不对,竟把人带到他家里来。 宝玉原还有些恍惚,愣愣看着林楠隔几坐下,林楠一开口,顿时从梦中回归现实,心中无限遗憾:这个表哥,这般气质,这般风华,可偏偏就沉浸在这红尘浊世中,成日想的是功名利禄,同那些人一般的蝇营狗苟…… 这才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忙解释道:“表哥的话,我是记得的,晴柔也没有瞒我,只是她的处境委实可怜……” 林楠抬手打断他的话,道:“我对她的事没有什么兴趣,宝玉你直接告诉我,你带她来做什么?” 林楠的反应实在出乎宝玉的意料,他有极大的把握用那少女的遭遇打动林楠,但是却没想到林楠连听都不愿意听一句,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恳切道:“表哥,你能不能收留晴柔?” 林楠不说话,目光淡淡的落在宝玉的脸上。 宝玉被他看的有些不安,道:“我知道表哥你也为……” 林楠打断他,语气清淡却不容置疑:“宝玉你不是三岁小孩子,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样身份年纪的人之间互赠丫头是什么意思……莫说那丫头不合我的品味,便是她是我喜欢的类型,以她的身份,我也绝不会让她做我的身边人――便是我不惧我父亲的棍子,也要担心我家先生将我逐出师门。” 宝玉忙道:“表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小柔她也不是丫头……” 林楠冷然道:“不是丫头是什么?难道你要在我的府里,给你养一个外室?” “当然不是!”宝玉急了,站起来在书房转了两圈,道:“表哥,你……”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这个才华风姿堪比仙人的表哥,为何思想会如此……这句话他说不出口,甚至只在脑子里过了过,便觉得有些愧对林楠,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林楠单手撑上下巴,道:“好,既是我误会了,那你说。” 宝玉滞了滞,整了整思路,缓缓道:“晴柔她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林楠打断道:“她的事和我无关,我只想知道,宝玉你到底想做什么?” 宝玉急道:“表哥你不知道她的故事,你若是知道了,就不会……” 林楠淡淡道:“故事故事,故去的事,这世上,除了初生的婴儿,哪里有没有故事的人?宝玉,我再说一次,我对别人的故事没有兴趣。如果你来只是想让人听你讲故事,不如回你自己的院子,讲给你的丫头们听,说不定还能赚几滴眼泪,毕竟讨你欢心便是她们的活儿。” 这话说的太刻薄,宝玉顿时滞住,脸涨得通红。 林楠见他这副模样,皱眉道:“宝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宝玉被林楠连番堵住话头,愤然起立,道:“我自然知道!我在帮一个可怜的女孩儿脱离火坑,而表哥你却连听都不愿意听一句,冷血至此,我……” 他原想说我看错了你,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拂袖便向门口走去,刚走出两步,却又想起那双小鹿般惶恐的眼,顿时脚步一顿。 在门口气呼呼站了一阵,又自转回身,央道:“表哥,便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帮我这一次吧!”他原是在女孩儿面前做小伏低惯了的,对着林楠这般,自己也不觉得难为情。 林楠少有对人这般不客气,今儿却一反常态,将在他面前脾气好到不行的宝玉都气成这样,林楠自己也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是因为李磐的事,心里堵的慌,偏偏宝玉送上门来,就做了他的出气筒。此刻见宝玉竟先服了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招手令他回来坐下。 罢了罢了,反正这些日子过的闷的很,权当找个乐子。 宝玉老实坐下,林楠道:“我问,你答。” 宝玉点头。 林楠道:“她找的你,还是你找的她?” 宝玉道:“她在门口等了我好几天,说……” 话说了一半便是一滞,他之前已经说了晴柔没有瞒他,若是将她当时的原话说出来,岂不是自己打嘴? 林楠看了他一眼,哪里不知道他想什么,淡淡道:“她是不是说,她用你给的银子,安葬好了她的父亲,便来找你来了?说你既拿银子买了她,她以后她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宝玉嘴巴微张,傻傻看着林楠。 林楠向后放软了身子,无奈叹了口气,道:“想必你是不忍心戳穿她的,可是准备再给点些银子打发她?她必定是不要的,是用的哪一套?撞柱?长跪不起?还是当场虚弱晕倒?” 宝玉嘴巴张合,半天没有说话。 林楠手指在颌下轻抚,道:“让我猜猜,以方才她的做派来看,撞柱和长跪都显得太过烈性,那么应该最后一项?” 宝玉早已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半晌才呐呐道:“表、表哥……” 林楠叹道:“你知不知道,你给她的那些银子,足够一家五口数年的温饱?”需知便是在贾府这样的富贵之家,一个姨娘的月银也不过二两,而那日宝玉可是足足给了她几十两银子,林楠说是数年温饱已经很保守了。 同时心里升起奇妙的感觉,之前他看见卖身葬父那一段,还曾因为没有出现记忆中恶俗的桥段而失望,现在看来,生活没有让他失望啊! 宝玉呐呐道:“她醒来之后,便说了实情,她也是被人胁迫,那银子一分也没得,而且他们还要将卖她去青楼……无论如何,我总不能看着她……” 林楠打断道:“像她那样的,卖去青楼顶天了也不过五十两银子,她在外面卖身葬父,遇上像你这样的,一日便是几十两银子,谁会那么傻,卖了自己的摇钱树?” 宝玉张口欲言,林楠淡淡道:“我知道你又想说,她一个柔弱女子,出头露面做这等事,本身便已是极可怜了,可是?” 宝玉讪讪。 林楠懒得理他,声音微提,对外吩咐道:“去将林成叫来,另外,将宝玉带来的姑娘也带来。” 又对宝玉道:“你认为,怎么样的才叫不可怜?” 见他一时答不上来,又道:“如袭人、晴雯那样的?” 宝玉不语,林楠知他默认,也不再说话,过了片刻,便有丫头带了晴柔进来,跪下行了礼,林楠让她起身,懒懒靠在椅上,道:“你的事,我也听宝玉说了。” 晴柔怯生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宝玉,迅速低下头,轻咬着唇,如羞似怯。 林楠来自现代,见惯了自力更生的女汉纸,对着这样的小白花只看着便觉得不耐烦,尤其她还不是真的小白花,便格外觉得恶心,毫不掩饰的露出厌恶之色,淡淡道:“按说如宝玉这般身份的哥儿,别说在外面买个丫头,若是有看上眼的,直接收了做房里人也是常事。只是宝玉却不太一样,府里舅舅管的甚严,断不许他在外面乱来,外祖母和舅母更是唯恐有不省心的带坏了他,宝玉房里,哪怕是一个三等丫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宝玉也是知道这个,才带你来找我。” 晴柔低着头不说话,只对着林楠福了一福。 林楠唤道:“林成进来。” 林成便侯在门外,闻言进门道:“大爷。” 林楠抬抬下巴,虚点晴柔,淡淡道:“这丫头是宝玉带来的,我总不能拂了宝玉的面子,你看看她入府能做点什么,看着该给多少身价银子?” 晴柔抬眼飞快的看了林楠一眼,迅速低头。 林成应了一声是,转向晴柔,转了一圈,道:“手伸出来我看看。” 晴柔咬着唇,脸上露出屈辱之色来,眼睛看向宝玉,宝玉正要说话,被林楠一个眼神过去,老实闭嘴。 晴柔委屈的伸出手来,十指纤纤,雪白细嫩。 林成看了几眼,对林楠禀道:“虽这丫头相貌还算清秀,但规矩上差的太远,没有两三年时间j□j不过来,以她的年纪,等j□j出来都该许人了,是以也不必费那个功夫,只能让她在主子见不到的地方侍候。小的看她的手,也不是常年拿针线的,粗重的活计估计也干不了,只能去厨房打下手,又或者负责清洗府里一等二等丫头的换洗衣物。这样最低等的丫头,给五两银子便是恩典了。” 他之前以为晴柔是宝玉的丫头,是以没有请去旁的地方招待,不想用饭的时候,两个人竟同桌而食,让他在林楠面前丢了脸,是以这会儿故意说些不好听的,一席话,说的晴柔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林楠漫不经意一挥手,道:“到底是宝玉带来的人,怎好让她做这样的事?我记得贾府的一等丫头是一两的月银,便按这个例给她吧。至于活儿,你随意安排些最清闲不过的差事就是,只是记得给她将规矩讲清楚了。” 宝玉听了林成的话,原神色有些黯然,此刻听了林楠的话,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称谢。 林楠继续吩咐林成道:“给她二十两,带她下去安置吧,明儿一早再写契子,并去官府备案。” 等林成带着晴柔离开,走的远了,才转头对宝玉解释道:“我林府的规矩,府里的下人都是签了死契的,她自然也不能例外。不过你且放心,这样只是为了以防有心怀不轨的奴才做反,从不曾用这个拿捏过谁……不管是什么时候,她自愿也罢,你带她走也罢,我绝不会留难。” 宝玉点头道:“这我自然知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宝玉便告辞离开,毕竟此时天色已然不早。 送走宝玉,林楠一个人在书房呆坐了一阵,才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李磐的书信,慢慢打开。 李磐的字写的不算太好,但是很工整。 “……从父王和母妃去世之后,先生是第一个,愿意教磐儿怎么做事,怎么做人的人……” “……也想对先生好,哪怕只能帮先生做一点点事,磐儿也满足雀跃,欢喜无限……” “之前不知道该对谁好,现在不知道怎么对人好……” “……永远只会做错的事,永远只会让先生替我承担后果……一次这样,两次还是这样……” “……” 信很长,但意思很凌乱,没有写完,似乎写信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面大段的空白,只留下点点滴滴的湿痕,让林楠心中也跟着酸涩起来,这傻孩子,居然将他没了差事的事,又算在了他自己的头上。 林楠揉了揉额头,将眼中的酸意憋了回去,心中暗叹一声,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将真相告诉那小子?便是不告诉他一切是自己设计的,总要让他知道,官是自己主动辞掉的吧? …… 第二日天明,林楠梳洗罢,用了早餐,林成进来道:“大爷果然料事如神,我昨儿给那丫头讲规矩时,只反复说但凡主子可能去的地方,都不许她踏足半步,果然一大早,那丫头就不见了。” 林楠并不意外,那晴柔绝不是个安分的,若是全然没了接触到主子的机会,她怎肯签下卖身契,一辈子做个下人?要知道他之后对宝玉说的话,可是故意避开了晴柔的。 又问道:“赎身银子呢?”林楠不是在意那二十两银子,而是若晴柔还想纠缠宝玉的话,想必那二十两银子是不会动的,否则便是沾了偷盗之名,如何再去骗宝玉? 林成道:“拿走了。” 林楠点头道:“既把银子拿走了,想必不会继续去纠缠宝玉了。” 林成却神色古怪的递了一张纸过来,林楠看了一眼,差点将茶呛进嗓子眼――一张借条!一张深情并茂、大义凛然的借条! 林成一面替林楠抚背,一面小心道:“要不小的再去提醒一下宝二爷?” 林楠摇头道:“该你说的我已经都说了,若他仍要入瓮,需怪不得别人。” 昨晚的事,林楠便是在用事实对宝玉说话:不管晴柔的借口是谋生还是避祸,林楠给的都已经到了最好,结果她依旧不满足,这样不告而别。但凡不是傻子,都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这样宝玉还愿意被她迷惑欺骗――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何苦做那个恶人? 林成道:“以小的看,按宝二爷的习性,便是知道晴柔在骗他,只怕也……贾府只怕又要热闹起来了。” 林楠想了想,道:“宝玉托付的人弄丢了,怎的都要去告诉他一声。这样吧,下午的时候,我亲自去贾府一趟,正好也许久没有见过舅舅了。”那丫头的事,还是要先打个预防针的好――贾府那帮子人,有时候不能用常理判断,所以还是先离屎盆子远一些,省的到时候扣到了自己的头上。 林成应了,然而到了下午,却未能成行――江南的船到了。 船上大多是林如海从江南运来的建材,假山奇石之类,另外还有给贾政娶平妻的贺礼,以及带给贾母等的礼物。 林楠让林成清点入库,自己则开了江南林府二管家林祥带来的书信,一连看了三遍,也没从那些千篇一律的训示中看出什么来,明明知道现在离他被罚跪,才一个月的功夫,林如海收到消息才半个多月,根本来不及做什么,但是还有有点失望,问道:“江南可有什么新鲜事麽?” 林祥笑道:“江南那地方,每天都有新鲜事儿,大爷您让小的从何说起呢?不过有件事,大爷您一定感兴趣。” “哦?” 林祥道:“柳湘莲柳爷,现下正在江南呢!还去了府上探您,可惜您不在,只陪老爷下了一盘棋便走了。” “柳湘莲?”林楠笑道:“那可是个妙人。你回去若是见到他,定让他上京来玩,我和冯大哥卫大哥都不在江南,他一个人耍,想来也没意思的很。” 那是个妙人,不过却是之前那个林楠的知交,林楠记忆中有他的模样,却未曾亲眼见过。 林祥微笑道:“那倒不一定,柳爷知交满天下,哪里都能交上朋友,旁的不说,这段日子带着漕运总督家的两位公子,在江南四处作耍,玩的好不快活呢!大爷您若再不回去,江南第一公子的名号,可就换人了……” 林楠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浅浅翘了翘。 漕运总督……似乎是皇后娘娘唯一的亲哥哥呢。 第58章 第二日一早,林楠便派人送了黛玉去贾府派送林如海从江南送来的特产,自己则先去时府上课,罢了直接去贾府陪贾母用午饭。 用过饭,贾母自去小憩,黛玉去了后院和迎春几个玩耍,贾政要晚上才下衙,林楠无事,便在院子里看书,一面派人去学堂告知宝玉,以免他下了学去别处玩耍,让他空等。 谁知过了两刻钟,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宝玉没在学堂。林楠沉吟片刻,将林全招来吩咐了几句,林全自去了。 又看了一阵子的书,便有和林全一起去的小厮回来报信,林楠问了几句后,便打发人去看贾母睡醒了没,丫头没多久便带了肯定的答案回来,林楠放下书,去了贾母的院子,同她一起说笑玩牌。 才玩了两把,便见宝玉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脑门上全是汗,进门看见林楠,似有话要脱口而出,又强忍了下来,唤了一声表哥。 贾母见宝玉这幅模样,牌也停了,招到身边坐下,亲自拿了帕子给他抹汗,责道:“都这么大了,怎的还是风风火火的?看这一身的汗!跟着你的人小子呢?一个个都是死人不成?” 宝玉勉强笑道:“不怪他们,是我知道表哥来了,便走的急了些。” 贾母嗔道:“你表哥住的又不远,要见什么时候不能见?这么急慌慌的做什么?” 又对林楠叹道:“楠儿也是,总也舍不得多来看我老婆子几眼,我年纪也大了,这人一老,最怕冷清,只希望身边能热热闹闹的,这么多的孩子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两个玉儿,唉,也不敢存了别的念想,只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就是了。”说到情动处,拿了帕子去抹泪。 林楠忙赔了罪,又连声劝慰,虽知道贾母的话半真半假,但是贾母怎么说,他就怎么听就是了。 所谓人老成精,贾母对贾府目下的处境最清楚不过,贾家下一代,委实没什么能撑得起家业的人,贾琏虽精明,却只在俗务上,宝玉虽聪明,也未用在学业上,且性子根本不是为官的料。但是林楠却不同,不仅读书上进,又懂得为人处世,且初入京城,便和皇子皇孙交往甚密,连皇上对他也另眼相看,若从感情上笼络好了,日后也能照看宝玉几分。 林楠对这样的事,向来看的很开,无论贾母如何想法,只对他有几分真心疼爱,又未存歹心,他便不会放在心上。 见贾母说出这样的话来,宝玉便是有十分的急事,也只得先按捺下来,同林楠一同说笑哄贾母开心,待贾母重展笑颜,继续摸牌后,宝玉便坐在她身后,开始对着林楠抹脖子上吊,手势眼色使个不停。 林楠却只做未见,和贾母说笑逗趣,宝玉终于按捺不住,道:“林表哥,我前儿得了一副古画,听说是极难得的,只是我眼拙,识不得真假,你帮我去看看如何?” 林楠看了他一眼,道:“你现下刚出了汗,再出去吹风,想生病不成?要看画,找丫头取来就是了。” 贾母闻言,又瞪眼斥了宝玉几句,宝玉只得怏怏作罢,在贾母身后坐立不安,起身在房间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又寻了几个由子,想叫林楠出去,被林楠不着痕迹的拒了,眼看时间越拖越久,宝玉一跺脚,顾不得贾母等人在场,直接开口道:“表哥,我有话相同你说。” 林楠皱了眉,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看了宝玉一眼,对贾母告罪道:“既宝玉有事找我,我便先去了,一会再来陪老祖宗玩牌。” 贾母允了,宝玉拉了林楠,去了无人的小花厅,将下人撵了个干净,张口便道:“林表哥,你放过晴柔吧!” 林楠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目光变冷,淡淡道:“宝玉这是什么话?说的倒像是我成了强抢民女的登徒子一般。” 宝玉急道:“表哥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林楠淡淡道:“我是知道,但是旁人可不知道。需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以后宝玉说话也当注意一些,没得一张口就坏了人的名声。” 宝玉嘴巴动了几下,乖乖赔礼受了教,又央道:“表哥,你饶了晴柔这一遭儿吧,她一个清清白白柔柔弱弱的女孩儿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林楠淡淡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若没旁的事,我也该回府了,今儿先生留下的功课还未完成呢!” 宝玉急道:“表哥!林全带人去抓走了晴柔,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楠道:“这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很奇怪,为何你也知道?” 宝玉顿时一噎。 林楠道:“当时你也在场?” 宝玉不吭气。晴柔从林家跑出来,自己没去交代一声又和晴柔混在一处,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林楠冷冷道:“既然你也在场,便该知道,抓她的不是我的人,是官府的人,宝玉你要救人,该去顺天府才是,找我有什么用?” 宝玉一时无语,他若能救的了人,还需要来求林楠麽?原本是最小不过的事,可是自从鲍太医之案后,顺天府硬是被林楠耍的和他家的后花园子一样,他要抓的人,哪一个敢放? 想起晴柔那样一个单薄柔顺如小鹿般的女孩儿,被几个彪形大汉强行拉扯,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想起那惊恐的眼,如珠的泪,苍白的脸,还有那哀哀的一声“宝二爷”,仿佛生死诀别一般,宝玉顿时心痛如绞,见林楠这罪魁祸首还不断推脱,一时也失了理智,道:“表哥你说过,只要晴柔自愿或者我开口,你便会放她走,绝不留难,怎可言而无信?” 林楠冷然道:“晴柔不是我的奴才,她去哪里,与我何干?官府抓的,是窃匪。” 宝玉嚷道:“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我还你就是……” “砰!” 一个茶杯在宝玉脚前跌的粉碎,宝玉吓了一跳,惊骇的看着脸色阴沉的林楠,林楠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宝玉只知失言,后悔莫及,忙快步跟在身后,连声的陪不是。 当初晴柔卖身葬父时他施舍的几十两银子,便是林楠随手给的,之后林楠更是看着他的面子,愿意按了他房里一等丫头的例闲养着晴柔,那二十两身家银子,不过是另赏的罢了,林楠怎会是为了那二十两银子去难为晴柔? 宝玉在林楠身后,陪了一车的好话,将林楠神色终于缓了下来,又腆着脸儿道:“好表哥,晴柔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是留了欠条麽?你就饶了她这一遭儿吧?” 林楠嗤笑一声,道:“我怎的不知道,原来留了借条偷盗,便不是犯法?” 宝玉一噎,还要再说,林楠淡淡道:“我原是看不惯你被那个女人耍的团团转,才多管闲事罢了,既然你自己愿意被她耍着玩儿,罢了罢了,我也懒得多事了。” 宝玉先是讪讪赔笑,听到后面一句,顿时大喜,道:“那表哥给我个条子,让我去领了她出来吧!我只是见不得女孩儿家受苦……表哥放心,我以后再不沾她一丁点儿。” 林楠淡淡道:“你沾不沾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你只要知道,女孩儿家也分香的臭的便好。” 一径回了他在贾府住过的院子,那院子贾母一直给他留着,供他过来时歇脚用。 一进门,宝玉便殷勤的给他寻纸笔,林楠不耐烦道:“屏风后面呆着,等我处置完了才许出来。否则,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宝玉不明所以,却听林全在门外回了一句:“大爷,人带来了。” 林楠道:“带她进来。” 一个眼色过去,宝玉如何不知道来的人是谁,顿时大喜,乖乖的跑到屏风后面呆着。 晴柔跟了林全进来,低头跪在地上,衣衫发髻都还整洁。 林楠淡淡道:“那地方领出来的?” 林全禀道:“是,小的去的还算‘及时’……因公子要见她一次,是以小的方才令丫头帮她梳洗了一下。” 林楠轻轻嗯了一声,转向晴柔,淡淡道:“女牢滋味如何?” 晴柔惊恐的抬头,身子难以抑制的开始发抖,若说监牢是世间最黑暗的地方之一,那么女监除了是最黑暗,更是最肮脏的地方,她宁愿去最差的窑子卖一辈子,也不想在那里多呆一刻,虽然林全去的“及时”,将她救于千钧一发,但是仅她看到的经历的,就足以成为她一辈子的噩梦。 不过……不过…… 这个人大费周章将自己扔进去,却又及时救出来,莫非是……听说大家公子常有些怪癖,喜欢用各种手段折服女人…… 心思百转间,眼中泪水无声流下,漫过苍白清秀的脸颊,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跑了,求主子饶了奴婢吧,主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只求主子别再将奴婢送到那种地方去……” 话未说话,便听到林楠一声淡淡的“掌嘴”,接下来便听到啪的一声响,火灼一般疼痛还未及蔓延开来,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将她脱口而出的痛呼都堵在的嗓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这仿佛永无止境的酷刑才结束,晴柔疼的连哭都哭不出来,透过蒙蒙的泪眼,却清楚的看见了林楠那双清润的眸子里透出的淡淡的厌恶和不耐烦。 林楠不悦的看了林全一眼,林全挠头道:“大爷,不是小的不听吩咐,实在是小的没打过女人,掌握不住分寸,再打就把人打坏了……不若小的去给您找个丫头来继续?” 林楠不说话,捧起茶杯开始喝茶。 林全上前一步,转身面向晴柔,道:“我家主子懒得同你说话,却也不愿不教而诛,我便来替我家主子提点你几句。” 顿了顿,道:“你这样的女人,别说我家主子,便是我,也见的多了。拿身子拿眼泪哄男人的女人,到处都是,你不是独一个。扬州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房里没几个这样的人?男人嘛,不是笨,是愿意被哄,兴趣来了,愿意花钱玩玩这痴情的戏码,既新鲜又有趣,哄的高兴了,兴许就抬进来做个妾,稀罕上几日,腻烦了,一脚踢开就是。反正无论哪一样,也不过是几个银子的事,比去青楼楚馆,要便宜的多了。毕竟扬州一个瘦马,也要好几千两银子。” 又道:“我知道你是惯会骗人的,没事,男人在你这样的女人身上花钱,买的就是个被骗,技术越高越好,哄得越开心越好。我们宝二爷,正好花得起这个钱,所以我们大爷本来也懒得管你的事。” “你原选了宝玉,却发现宝二爷连安置你都办不到,便将心思转到了我们爷身上,发现我们爷不好你这一口,便又回头去找宝二爷,这些,我们爷都懒得管。你这样恶心的女人,我们爷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你要走,正好省了我们的麻烦,你要贪那二十两银子,别说我们爷,便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懒得同你计较,但是你万万不该自作聪明,写什么劳什子借条!” 林全声音一寒,道:“你当我们爷是什么人,敢在我们爷面前耍这些把戏?!哼!这次要不是宝二爷求情,你这辈子,别想从牢里出来!” 晴柔失了全身力气似的跪坐在地上,咬着唇,听着林全的话,一个字也没敢说,眼中泪如雨下,可惜那张红肿如卤过的猪头的脸上,浇再多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林全话说完了,向林楠躬身一礼,又道:“大爷,小的方才去顺天府接人,王捕头将在她身上搜到了五十多两的脏银一并交给了小的,大爷您看这些银子?” 林楠淡淡道:“还给她。” 林全将一包银子随手扔在晴柔面前,林楠放下茶杯,声音清淡:“宝玉喜欢被你哄着,我也不想扰了他的兴致。之前的事,我便看着宝玉的面上,饶了你这一次。但要提醒你一句,你偷盗的事,已然在顺天府落了案,我让他们先压了下来,无论什么时候,我只要一张条子递到顺天府,便立刻有人来拿你归案。我当然不会如林全所言,去做违背律法的事,让你在牢里过一辈子,你偷盗二十两银,按律不过在牢里关上半年,再在脸上刺一个‘盗’字罢了。” 晴柔瞳孔猛地放大,恐惧的看着那张清雅如仙的脸,仿佛见了恶魔一般,浑身颤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全笑道:“大爷您就是太重规矩,其实何必这么麻烦,宝二爷最爱漂亮女人,只要小的一拳过去,打掉她两颗门牙,别说宝二爷,换了哪个男人看了也就剩下恶心了。” 林楠看了林全一眼,目光在晴柔身上扫了一眼:“……好自为之。” 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派人去叫姑娘,我们去辞了老太太。” 林全回道:“之前大爷去老太太院子的时候,姑娘带了话过来,说明儿史家姑娘要来,姑娘许久没见过史姑娘了,想留下来多顽几天呢!” 林楠摇头道:“罢了,她喜欢就好。可有派人回去将姑娘惯用的东西送来?” 林全道:“小的原说派人回去通知雪雁她们,但姑娘说还要带礼物送给史姑娘,嫌我们粗笨不会传话,让小的们送了锦书姑娘回去亲自收拾呢!” 林楠嗯了一声,道:“既要多住几日,就将姑娘的丫头婆子再派几个过来,这里到底不比自己家里,那些下人使唤着也不顺手。姑娘自己虽不在乎这个,但也要防着给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 林全应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门,慢慢走远。 晴柔浑身紧绷,等他们走远才放松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泪眼朦胧的扭头,看着晃动的门帘,听着那个对自己说话时,声音平淡的连冷漠都算不上的秀雅少年,用温暖的近乎宠溺的声音,提起另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活力解释一下,以免误会:活力不是自然榜,是人工榜。不是更得多就上活力,而是上了活力的那一周,必须更的多一点……咳咳!我讨厌活力! 第59章 林楠走出院外,身后除了林全,又多了一个人――鸳鸯,贾母身边最得力的丫头。 一出院门,鸳鸯便矮身行礼,“鸳鸯失礼了。” 林楠摆手免了,道,“老太太的意思,” 鸳鸯道,“先前表少爷和宝二爷在偏厅摔了杯子,老太太心中不安,怕二位是不是闹了什么误会,是以让奴婢过来看看,不想误听了表少爷的谈话,表少爷勿怪。” 林楠先前之所以留在贾母房中,做出不愿随宝玉出门之态,又故意摔了杯子,便是为了让贾母派人来听听,又怎会怪她?有意沉默片刻,方道:“鸳鸯姐姐都听到了?” 鸳鸯点头:“只不知这位晴柔姑娘是什么人?” 林楠将晴柔的事大致说了,又道:“你回去劝劝老太太,让她无需太过担心,宝玉只是天性纯良,见不得女孩儿家吃苦受罪罢了,并不是真的被哄了去,否则早便金屋藏娇了,又怎会将她送去我那里做丫头?” 现在是不曾被哄了去,日后可不好说,鸳鸯的心思自不会露在面上,只含笑应了,自去回禀贾母。 林全等她走远,问道:“大爷,您说,老太太会拿那丫头怎么着?” 林楠摇头道:“老太太的心思,我如何猜的到?反正此事与我再无关系,且日后宝玉再也不敢拿这样的事来烦我。”宝玉到底是他的亲表弟,且对他一贯百依百顺,真有事求到他头上,他也不好拒绝,像此次这样既仁至义尽,又能让宝玉知难而退,就最好也不过了。 顿了顿,道:“日后若是晴柔进了贾府,你只当不认得她,莫要给什么脸色,但是需打赏时,出手大方些。” 林全讶然道:“大爷是说,晴柔会进贾府?” 林楠道:“若是宝玉是我的亲兄弟,我必会将人买下来,放在他身边,宝玉那性子,委实该磨一磨,但是老太太……真不知老太太是真疼他还是假疼他,竟全然不替他日后着想,一味的娇养,半点风雨也不让见……” 说到此处,微微摇头,转换话题道:“她不入贾府也罢,若是入了,日后有什么事,不妨找她打听。” “我们这样对她,她能听我们的?” 林楠淡淡道:“像她那样的人,对谁都只想着欺骗利用,自以为可以耍弄天下人,这样的人,无论给她多少好处来笼络,她都只当是她自家的小聪明换来的,只有吓破了她的胆,才会变得听话乖巧。放心,不过是一步闲棋罢了,走错了也没多大关系。我林家在京城只有这么一门亲戚,就怕有人拐着弯的从他们身上着手对我们不利,能多一个耳目总是好的――别小瞧了那个丫头,花样多着呢,只要她入了贾府,没多久就能将贾府上下摸得一清二楚。” 又在后花园闲逛了一阵,估摸着鸳鸯该带的话已经说完了,才去辞了贾母回府,过了几日,又接回了黛玉。 后面的日子,林楠过的甚是轻松,依然是上午上课,下午在自己房间看书练字或做功课,隔两日便去郊外察看园子,省的他们将自己辛苦设计出来的东西修的不伦不类。 时至今日,他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安心读书,做自己喜欢的事,许是他这个上书房总师傅学生的身份太不起眼,是以既没什么人来拉拢他,也没什么人来寻他的麻烦。想来也是,人家便是要讨好时博文,也有他的儿子孙子可以着手,何须在他身上使劲儿?别说故意来见,便是在街上偶遇皇子这种戏文里常见的事儿,也未曾发生。 不久林成又从宝玉身边人口中打探来消息,说宝玉不知从薛蟠还是贾琏那里得了主意,竟让下人在距贾府两条街的地方,租了个小院儿给晴柔住,隔三差五的还去见上一面。 林楠听到消息,先是愣了愣,后又释然。mianhuatang.info宝玉的性子,是极易被美貌女儿家笼络的,何况是晴柔这样工于心计的女子?若换了以往,他一心只扑在黛玉身上,还不致如何,现在眼见得黛玉没了指望,正心中茫然失落时,有这么一个楚楚可怜,离开他连活都活不下去的女孩儿,全心依赖着他,他如何能丢的开手去?只不知晴柔又找了什么理由将他哄住,又或许连理由都不必找,只需落泪便够。 这件事连林楠都打听得到,贾母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向来不许这样来历不明、不干不净的女孩儿近宝玉的身的贾母,这次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是晴柔运道不错,现下王夫人被林楠弄得只剩下一个“二太太”的虚名,否则以她的强硬,小小一个晴柔,不是给人伢子卖的远远的,便是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现在连贾母都不去管,林楠更不会多事,只做不知。 时间飞快,转眼便到了贾政娶妻的日子,虽娶得只是平妻,却是皇上赐的婚,史家的嫡女,王家的陪嫁,是以操办的极是热闹,十里红妆,宾客满堂,风光更甚当年王夫人出嫁时。 面儿上的东西也就罢了,难得的是王家陪过来的嫁妆,竟比当初王夫人出嫁时,还要多出几成,看的人啧啧称奇,只说王家果然仁义。除却这些,既是皇上赐婚,宫里自然要意思意思,加上人到底是史家的,虽从王家出嫁,史家少不得也要陪上一副过得去的嫁妆,这三处加起来,单从嫁妆上,新来的史太太已经将王夫人甩开了一大截,再加上这位史太太原就是嫁进来“主持中馈”的,是以还未进门,便被人当了正牌的贾府二太太来看,因此贾府大操大办此事,也没人觉得不妥。至于王夫人,则是身有恶疾,贾家厚道不曾休弃的可怜而又幸运的妇人。 新嫁娘已进了新房,酒宴也渐散了,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林楠靠在廊下,端着酒杯,远远看着被道贺的人围在中间的贾政,突然恶趣味的想到,若是贾政知道不仅他的新婚妻子是他这个乖巧懂事的好外甥安排并挑选的,连王家办嫁妆的银子都他是出的,甚至嫁妆单子也是自己点了头才开始置办的,不知会如何想法? 晃了晃空空的酒杯,有些意犹未尽,又不想回席上被那些醉鬼纠缠,林楠四下看了一眼,没看见身周有下人往来,却见假山上的凉亭里坐了十来个少年人,亭心的桌上摆着瓜果点心和美酒,却几乎没什么人用,众人似在清谈,颇为自在的模样,便向那处转了过去。 因亭子建在假山上,视线开阔,道路却颇有点曲折,林楠从侧面缓步靠近的时候,竟没什么人看见,倒是听见里面的高谈阔论,声音极耳熟:“……算什么玩意儿,不过能写几句歪诗,便不把天下人看在眼里,先给人在众人面前罚跪,里子面子都丢尽了,现如今连差事也没了,还有脸摆出一副清高出尘的样儿来,那副穷酸样儿,连我看了都寒碜……” “便是穷酸,也总比有些人仗着出身在人前嚣张狂妄,对上却一味攀附阿谀来的强!”少年不忿的声音响起,林楠抚额,这宝玉,他是该感谢他的维护,还是头疼他招惹麻烦的本事?现在的贾府,拿什么和风头正盛的张家较劲呢?倒要他来收拾烂摊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果然先前说话的张瀚神色一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冷冷道:“却不知宝二爷口中的有些人指的是谁呢?” 宝玉也起身,正待开口,一旁王仁笑着拉张瀚坐下,道:“张兄跟小孩子置什么气呢,宝玉不过就是论事罢了,哪里就针对了谁呢?” 张瀚阴骘的看了宝玉一眼,慢慢坐下,他可以不顾贾家,但是王仁的面子却是要给的,王子腾掌着京城附近的兵马,现如今谁不卖他几分脸面?王仁虽未曾进宫给哪位皇子做伴读,却不是因为身份不够,而是为了避嫌。 见张瀚依言坐下,王仁笑道:“不过是误会罢了,张兄莫要放在心上。宝玉,你看你怎么做的主人?没见张兄面前的杯子都空了麽?快来给张兄满上。” 这却是要宝玉斟酒赔罪了。 王仁说着一招手,自有下人将酒壶奉到宝玉身前。 宝玉脸涨得通红,他也不是真傻,只是见不得有人这么编排林楠,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但也并未觉得自己说的便是错的,这般让他斟酒认错,他如何肯? 正进退两难时,忽然听见“笃笃笃”三声,仿似敲门声响起。 这里分明是凉亭,哪里来的敲门声? 亭中众人一愣之后,循声望去,却见一旁的山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袍少年,生的秀逸绝伦,玉带束腰,宽袖垂地,此番临风而立,直若仙人,这般闲闲的站在道旁,周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在悠然,仿佛等下一阵风吹来时,便将乘风归去一般,委实让人心仪。 被这少年一身出尘的气质所慑,一时间无人说话,倒是宝玉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叫了一声:“表哥。” 王仁亦笑道:“是林兄弟来了啊?你到哪里躲清静去了,倒让我好找,快,快来坐。” 主动挪身,让了一个空位出来。 少年中有与林楠不相识的人顿时一愣,这帮人中,就数王仁和张瀚身份最高,自然以这两人马首是瞻,方才张瀚说了不少林楠的闲话,其余人也随声附和,他们便只当林楠果然是个不识时务的穷酸少年,可是眼前的少年,周身哪里来的半点穷酸气?衣饰看起来虽简单,却在细处透着万般精致,那腰上垂着的美玉,手中用来敲击山石提醒众人他的到来的折扇,哪一样不是精品中的精品? 更让人吃惊的却是向来目中无人的王仁,竟会主动起身让座,态度在亲热中还隐隐带了几分期待,便有人忍不住望向张瀚,却见张瀚的脸色极精彩,似笑不愿笑,似怒不敢怒,手将杯子握的很紧。 林楠缓步从一侧绕进亭子,轻笑道:“你们在这里逍遥也不叫我一声,倒说我躲清静去了。” 晃晃手中的酒杯,从宝玉身边经过时,顺手捞了酒壶,挥手令那小厮退下,走到王仁身边坐下,先给他添了酒,又给自己斟满,笑道:“正四处寻酒,见你们这里热闹,便来讨杯酒喝,想不到竟多是熟人。” 除了宝玉、王仁等三个是熟人外,尚有两个是先前认识的,只有五六个尚是初次见面。 林楠也不问他们的来历,替张瀚也满上,又将桌上空着的杯子都斟满,抬眼却见宝玉还杵在那里,笑笑从怀里掏了一方印坯来,扔给宝玉,道:“前儿有人送了一个小玩意儿,给你拿去寻人刻了闲章来玩,只是莫要给舅舅看见了。” 宝玉接住,眼睛一亮:“田黄?” 林楠嗯了一声,哀叹道:“我想着舅舅大喜,除了公中的东西,也该有所表示才对,便拿这个来讨舅舅欢心,谁知反而自找没趣,被好一顿骂,说我奢靡挥霍、玩物丧志……天知道我玩刻章,用的都是青田石,哪舍得用这个?真是好不冤枉!” 众人不由失笑。 宝玉把玩了一阵,又怏怏的递了回来,道:“表哥若真心疼我,倒不如用青田石替我刻个章子,这玩意儿,我如何敢拿?前儿三妹妹给我用丝绸做了双鞋,便被父亲好一顿说,若是知道我玩这个,非得上棍子不可。” 东西还未落到林楠手里,便被王仁截了去,王仁翻来覆去的看,唏嘘道:“这样好东西,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的上,倒被你们推来推去的,咦,品相当真不错!” 反手递给张瀚:“张兄你看。” 林楠笑道:“王兄若喜欢,这东西便归王兄就是。” 王仁摇头道:“这么贵重的玩意,我可不敢收你的。” 林楠道:“再值钱也不过是个玩意儿,有什么值当的?我还嫌它没有青田石好下刀呢!若王兄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将你家藏的好帖子偷渡几张出来与我?” 王仁拍手笑道:“这生意做得!我们家这两代,一个正经读书的人也没出,与其白放着发霉,倒真不如与了你这书家圣手。” 林楠笑道:“莫要寒碜我,我那几笔字若当真看得入眼,我头上那几位,也不会轮番的罚我抄书了。” 此刻张瀚将手里的田黄石草草看了几眼,并不传给其他人看,又递回王仁手里,脸色阴沉的起身道:“酒宴已经吃过了,我家里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见他这般扫兴,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王仁皱了眉正要说话,肩上被人按了按,便住了口。 林楠按着王仁的肩膀起身,道:“我送你出去,说来我也是半个主人……宝玉,好好招待客人。” 向周围的人告了罪,同张瀚一道出了凉亭,走到无人处,见张瀚越走越快,便索性停了下来,漫声唤了一声:“张兄。” 张瀚回身,看着他不说话。 林楠侧身靠坐在路旁的山石上,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阵,悠悠道:“我这个人呢,气量狭小的很,可是偏偏许多人都以为我温和大度,但是我知道,张兄是绝不会有此误会的,可对?” 张瀚神色万变,瞪着眼看他,咬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那张可恶的笑脸,张瀚恨不得一拳挥过去,却始终不敢。他或许有些狂妄无知,但并不是真的蠢货。有个做贵妃的姑姑,有个做皇子的表弟,他非常清楚宫中的情况,非常清楚皇后娘娘在宫中的地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可就这样一个被皇上宠到了天上的皇后娘娘,只因为罚了这小子半日的跪,就被皇上将颜面踩进了地底――一道铁律仿佛是一个耳光扇在皇后的脸上,凡是和罚跪有丁点儿关系的人都被当众杖毙,唯一逃过一劫的给皇后通风报信的裕兴,也被乱棍打死在李磐的院子。而皇后娘娘训斥的懿旨还没出门,便被皇上禁足三月,收回了凤印。 他们之前使了多少法子,也没能将皇后的地位动摇半点,也没能在后宫掀起半点风浪,而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小子,仿佛什么都没做,无声无息的便让皇后连凤印都丢了! 若不是他爹说这小子长得和林如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几乎要怀疑林楠是不是皇上的私生子! 先是下旨斥责他不好好念书,然后给他找了个天底下最好的师傅教导,再然后凡是动了他的统统打死,再然后准备动他的也先贬了关了再说……皇上便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这么上心过! “宁惹皇子,摸招林郎。” 这是某个极小的圈子里私下传的话。 换了之前,他还敢在林楠面前说些怪话,可是自从皇后娘娘连凤印都丢了的时候,他便是再恨林楠,也只敢偷偷摸摸说他几句坏话了。 谁想说坏话也会被他听见! 谁让他太恨林楠,谁让当时有人提起了林郎两个字,谁让他一时没能按捺的住…… 他当然知道这小子不是大度的人,当初在宫里他不过骂了两个字,便被他套了一个“草包”的帽子,到现在还被人嘲笑,若不是他后台够硬,当时就丢了伴读的差事! 耳中只听林楠继续道:“那块石头,很眼熟吧?” 张瀚自然眼熟,那原是裕兴死的前一天,他买了来嘲笑林楠穷酸的石头,他很清楚这东西应该在谁手里,但是现在却被林楠随手送来送去。 见他不说话,林楠淡淡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不太好惹的人,我也觉得你应该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蠢,但是为什么你还是喜欢一次次的来惹我?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愿意出来给你擦屁股的,我也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好脾气的愿意被人安抚。”这句话说得虽狂妄了些,但是全都是实话,到目前为止,除了皇后娘娘,还真没有哪一个是惹过他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便是皇后,也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张瀚铁青了脸:“你想怎么样?” 林楠悠然道:“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你背后说我什么,我管不了也懒得管,但是既然被我听到,我也不能假作不知。今儿是我舅舅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弄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来,这样吧,你给我作个揖,陪个不是,也便罢了。” 张瀚瞪向林楠,林楠含笑看着他,正等着他发作,却见张瀚一咬牙,当真拱手深揖:“是我口中无德,林兄大度勿怪。” 林楠却是一愣,眨了眨眼,几乎怀疑眼前这个张瀚是不是什么人假扮的。张瀚三番五次招惹他,他原想着激怒他,下个套让他钻钻,好生给个教训,不想张瀚竟就这样服了软,委实出人意料。 张瀚弯着腰,却不见林楠叫他起来,气的牙都要咬断,若不是知道这小子破坏力惊人,若不是怕他坏了四皇子的好事,若不是知道但凡参与了夺嫡的皇子,若是失败,身周附庸的势力必会被新皇清理殆尽,他打死都不会向着小子弯腰。 却听林楠终于开口道:“张兄何必如此客气,不过是小小误会罢了。” 于是恨恨起身,再一抱拳,大步离开。 林楠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似乎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啊……张瀚怎么会变得这么软乎了? 他原是聪明绝顶的人,站着微一思忖,便有了大概的结论:无论是皇孙亲手杀人,还是全院的奴才欺主,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李熙应该会将它们捂得严严实实。于是就难免会有“聪明人”猜到他的头上,以为皇后之所以丢了凤印是他的缘故,毕竟之前皇后因了他被责罚过一次了,而上次的事好巧不巧的刚好就在他休息了十多天,第一天入宫的时候发生,且地址就在他当时所在的院子…… 想必各位皇子妃子的,大多都属于“聪明人”之列吧? 这个误会可大了,难怪事后四皇子会悄悄让人将这石头送来给他。 敢情那些皇子暂时不来招惹他,不是因为他的分量太小,而是因为将他的分量估的太高啊! 微微一笑后转身离开:误会便误会吧,狐假虎威这种事,狐狸总不会是吃亏的那个。 有意无意回头看了一眼,在那个方向的高处,亭子里观望的少年们,被张瀚那一揖惊的半日都回不过神来,连王仁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他不过看不惯张瀚的张狂,又对林楠有几分好感,才故意给林楠做脸,让张瀚难堪,但是万万也想不到,这个丢了差事的少年,全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落魄,连不可一世的张瀚,都会向他低头。 宫里这些日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自打元春被遣送回来之后,他们在宫里的消息委实太落后了,也该和伯父提一提才是了。 还有林楠,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那么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贾政平妻嫁妆的事,大概大多数人都忘了,所以稍稍介绍一下:当初王仁拿了银票和地契来补偿黛玉,被他推了,让用来做贾政的贵妾的嫁妆,只不过后来贵妾被他弄成了平妻。 第60章 因和贾府关系亲近,又是晚辈,林楠不好早早离开,等宾客几乎散尽,才携了黛玉告辞回府。 回到林府,却见黛玉神色恹恹,林楠皱了皱眉,回院子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酒气后,才唤了紫鹃来书房,“姑娘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紫鹃低头想了一阵,道,“宴上时,奴婢并未近身侍候,是以并不太清楚……想来丫头婆子是断断没这个胆子的。” 林楠抬眼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有话便说,不要掖着藏着。” 紫鹃应了一声是,咬了咬唇道:“今儿开宴前,姑娘和贾家的几位姑娘看花,贾大姑娘扶着二太太便过去了,同姑娘们说了会儿话,宴后贾大姑娘又邀了姑娘去她的院子坐坐,只是奴婢隔得远,并不曾听见什么。” 林楠眉头微锁,道:“二舅母也在?” 紫鹃答道:“在,还帮着待客呢。” “气色如何?” 丈夫娶平妻时,正妻出来待客倒也是应当,但是王夫人头上扣着一个恶疾的帽子,贾母和贾政应该不愿让她出来露面才对,想来是她自己争取的——道行看涨啊! “二……”紫鹃说了一个字便是一顿,改了口,道:“舅太太消瘦不少,脸色蜡黄,眼睛看去也没什么神采,但是却一直带着笑,对谁都和气的很,浑似换了个人似的。” “装扮呢?” “端庄素净,又透着喜气,再合体不过了。”紫鹃道:“奴婢悄悄的听人议论,不少为舅太太不平呢。” 林楠哑然失笑,居然会用哀兵之策了,元春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这些把戏倒是拿手的很,只是……贾母是人精,只看在王夫人是王子腾的亲妹妹的份上,也不会在明面上给她甩脸子,但是有搜院子的事在,暗地里小鞋定然不少;贾政早已彻底厌了王夫人,且她一无美貌二无情趣,便是再怎么哀兵也哄不回来;至于府里的下人,她的亲信早被打发干净,剩下那些的捧高踩低的,既是由新来的史太太主持中匱,自然知道该站在哪边。只要新来的史夫人不是太蠢,便不会让她占了便宜去。 既喜欢跳便跳吧,若是王夫人当真就这么消停了,在佛堂里躲清静,让贾府好吃好喝供奉着,倒还没意思了——似这般她死死攥着的东西给人一点点扒开手指抢走,才有趣不是? 又问:“大表姐是什么样人?” 紫鹃想了想,道:“大姑娘端庄又和气,很会说话,一举一动都带着股贵气儿,看着既可亲又可敬。” 林楠嗯了一声,吩咐道:“你回去以后,探探姑娘的口风,看二舅母说了些什么,若是姑娘不肯说,也不必勉强。” “是。” 林楠又道:“你打小儿在贾府长大,那些大户人家府里的阴私,你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些吧?” 紫鹃嗯了一声。 林楠道:“找机会将那些事零零碎碎的说给姑娘听,不要太刻意,若是不够,去找林成林全,他们肚子里一箩筐呢……同盈袖也通个气,你们两个配合着点儿。” 紫鹃应了,又道:“只是姑娘聪慧,若是察觉了怎么办?” 林楠道:“直说是我的意思,便是察觉了也不必停,该说的还是要说。” 他并没有去开解黛玉的意思,想来黛玉心情不佳,不是因为对王夫人生了同情之心,便是被人指桑骂槐说了几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黛玉若因此郁郁,总是见识太少、过于天真的缘故。 黛玉年纪也不算小了,再过几年便要开始寻婆家了,对她保护太过,养成温室里的娇花,并不是什么好事,是以这些小事,还是让她自己承受消化的好。林楠并不指望能将她养成外柔内刚、心坚志强的女汉纸,可是总也要将那颗玻璃心稍稍锻炼下,便是成不了防弹玻璃,起码也要变钢化玻璃不是? 紫鹃去了,林楠将从扬州带来的笔墨纸砚寻了一套小巧精致的,外加自己用竹根雕的镇纸,用一个小书箱装了,准备明儿带去时府。时博文的重孙明儿正式开蒙,虽时博文令他抄了些启蒙的书,但是也不能真就拿先生布置的课业做贺礼。 至于王夫人的事,他并未放在心上,原先立足未稳,又借住在贾府,那些人对他尚有几分影响,现在嘛,连皇后娘娘他都敢招惹,还会将贾府内院的几个人放在眼里?爱怎么蹦跶都好,只要不跳到他跟前来,便只当看一出热闹的戏,若是跳到他跟前来,一脚踩回去就是。 …… 第二日下午。 林楠从自己的书房将素日里攒的好东西收罗了小半,搬上马车去时府。 下了车,令林全抱了东西跟在后面,直奔时博文的书房,刚进院子便见时管家站在院子里,劈头问道:“先生回来没有?” 时管家点头道:“回来了,正……” 林楠只听了三个字,便反身从林全怀里将大盒小盒抱了过来,向书房奔去,时管家在后面哎了半声,一时没拉住,林楠已然掀了帘子进门:“先生……” 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将挡住眼睛的长条匣子挪开了些,只见不小的书房里坐满了人,且个个都面熟的很——李家那一家子,除了万岁爷李熙,凡他认得的,个个到齐,一双双眼,或含笑或呆愣或温和或幽深的盯着他看。 林楠在外一向按足了规矩来,实则却是自在惯了的人,他和时博文熟了,知道自家这位先生骨子里其实也是个洒脱的,并不喜一板一眼,渐渐的便也不那么收敛了,这般在外唤一声便直闯书房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不想这次竟被这么多人瞧见。 时博文干咳一声,道:“楠儿,你这是做什么呢?” 林楠眨了眨眼,不太确定的道:“……送礼?” 顿时一阵憋笑声从四面传来。 李磐起身唤了一声先生,低着头帮他将怀里大大小小的盒子放下,林楠这才开始挨着见礼,罢了在末席坐下,时博文没好气道:“自你入门以来,除了拜师礼,一张纸也没见你送,倒是蹭了我不少好东西,怎么今儿转了性子?可是又惹了什么祸,等着我替你善后?” 林楠也不否认,耸耸肩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我爹不在京,惹了事不找先生,我还能找谁去?” 时博文顿时哭笑不得,哪有将这句话倒着解释的?又好气又好笑道:“罢了罢了,早知道你一身的麻烦,当初就不收你这混账小子了。说吧,惹了什么事,便是我解决不了,这儿总有能解决的人。” 林楠干咳一声,道:“先生您有客,不如我在偏厅等您,等您闲了,我们私下里说可好?” 时博文冷哼道:“有话便说,这般冒冒失失的闯进来,现在倒又不急了?” 林楠这个时候闯进来,他并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他因身份特殊,起码在面上要对这些个皇子不偏不倚,是以一直远着这群人,但此刻他们带了给他重孙儿开蒙的礼一起登门,自然不能再拒人千里之外。只是和他们应酬说话,委实累人的很,如今茶也品了,书画也赏了,话题越来越敏感,林楠来的可谓正是时候,他自然不能轻易将他放走。 李旭亦温和道:“正是,阿楠有话直说好了,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便是我们哥几个解决不了,帮你出出主意也好。” 这话却谦虚的过火了,这几位爷若是当真齐心协力的话,这大昌哪有他们解决不了的麻烦? 林楠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道:“殿下言重了,哪有什么听不得的……只是不敢用这些琐事打扰诸位殿下罢了。” 李旭笑道:“我们几个原就来的唐突,算是不速之客,怎好耽搁了你们的正事?不过厚着脸皮凑个热闹罢了,你只当我们不在便是。” 以他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将身段放到了最低,林楠告了罪,转向时博文,苦着脸道:“先生,我把师兄给惹恼了……您去帮我求求情吧!” 时博文愣了愣,一是想不到林楠所谓的惹事,原来惹的是他儿子,二是觉得不可思议,时元洲脾气是直爽了些,但是林楠却极懂得做人,且时元洲年纪比林如海还要大的多,是以虽名义上为师兄,实则林楠对他如师长般尊敬,怎会突然惹到他? 皱眉道:“昨儿你师兄还赞你天资纵横,举一反三,更难得敏而好学,不骄不躁,好端端的怎的会恼了?” 林楠挽起袖子,将手伸出来,道:“先生您看。” 一道两指宽的青紫淤痕,横过修长如玉的手指,刺目的青紫肿胀印在净白的指背上显得格外狰狞,时博文老眼昏花,隔着座只看得个大概,揉了揉眼,猛地起身几步冲过去,抓着林楠的手腕细看,手都有点发颤,又惊又怒道:“这……这你师兄打的?他怎的这般不知轻重,便是犯了错,也没有下这样的狠手的道理,这打得不是地方,不是地方,不是地方啊……”一面焦急的招呼下人去请大夫拿药。 时博文的反应之大出乎林楠的预料,愣了愣将手收回来,袖子放下挡住淤痕,道:“方才在府里上已经过药了,没破皮,连裹伤都不必。大夫说,不过三五日淤青就散了……唉,却不知师兄的火气什么时候能散。” 时博文松了口气,冷哼一声道:“元洲实在太不像话,你无需放在心上,我自去寻他说话,你明儿早上只管来上课就是了。” 时博文不问因由便下了定论,倒不是见事不明,而是林楠这般近乎儿戏的抱着一堆礼盒跑到他的书房找他求情,可见定不是什么关乎原则的大事,既是小事,时元洲便做的过了。 而且这些都是末节,时博文在乎的,不是时元洲该不该对林楠动戒尺,也不是打得会不会太重,而是打得不是地方:那可是右手!而且还是林楠的右手——那小子的字在他和林如海的联手压榨下,好容易有了几分气候,那可是能够流芳百世的东西啊!谁敢让它胎死腹中,就是剜了他的心肝!刚才林楠手上的淤痕,看的他的心都一颤一颤的,生怕出了丁点儿的意外。 林楠道:“先生您误会了,师兄没打我,反而是我顶撞了师兄。” 时博文瞪着眼睛看他:又睁着眼睛说瞎话!时元洲若是没打他,他一早将伤痕亮出来做什么?那手上的伤分明就是戒尺留下的,不是打的,难道是他走路不小心撞了戒尺不成? 只听林楠道:“师兄当真没打我……师兄他打得是宝儿!宝儿他才不到五岁呢!我看他哭的可怜,实在心疼不过,就伸手挡了那么一下,就成这样了……” 时博文道:“元洲总不会因为这个就恼了,然后呢?” 林楠道:“然后我将宝儿藏在身后,先生绕着圈子都打不着,同我讲道理,又被我顶撞了几句,于是扔下戒尺便气冲冲走了……” 林楠哀叹一声,道:“弟子情知不妙,连忙追上去赔礼,可是师兄怎的都不理我,我又不敢追到内院去,耗到中午,时管家居然还不管我的饭,我只好自己回去吃,吃完带了礼物过来求先生帮忙求个情。” 时博文好气又好笑,道:“我看你这不是求情来了,你这是告状来了!” 林楠举手立誓道:“苍天可鉴,弟子的确是求情来了,不过除了给自己求情,也替宝儿求情,先生,宝儿才五岁,您不觉得现在开蒙太早了些吗?” 时博文冷哼道:“那你几岁开的蒙?” 这个林楠如何记得?别说他,便是正版的林楠也记不得那么早的事,不过他却知道前世他念小学是什么时候,快快答道:“七岁半。” 时博文先是一愣,继而冷哼一声,怒道:“去拿纸笔来,我写信问问你父亲,看你是不是七岁半才开蒙!” 林楠想不到时博文会较真,哪里敢真的让他给林如海写信,忙拦住道:“便是到了开蒙的时候,也要慢慢来才好,怎么能动辄打骂?宝儿毕竟才五岁啊。” 时博文正色道:“既然开始念书,便该一丝不苟,若一开始便懈怠,后面只会更加懒散……楠儿,此事的确是你的不是。明日正好我休沐,你早些过来,我带你去给你师兄陪个不是也就是了。”时元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对儿孙教养极是严苛,背不出来书责罚是常事,他的两个孙儿便是这样过来的。他会在私下里劝解,但是时元洲教训儿子时,却从不插手,便是怕小儿仗着有人护持,更不肯好好念书。 林楠早知他是这般反应,亦正色道:“但是先生想过没有,宝儿现在只有五岁,《论语》博大精深,便是先生,也不敢说全然通彻,又何况一个五岁蒙童?宝儿并非懈怠,更不是不聪慧,而是对五岁的孩子来说,《论语》实在太过深涩,难记更难懂。既不懂,便无趣,无趣的东西,在打骂下强行填塞,只会令人日益厌恶。” 顿了顿,才继续道:“五岁孩童,心智尚未长成,若从一开始便厌书、恨书、惧书,只在旁人压迫下强行学习,长此以往,不是变的叛逆难驯,便是将儿时的一身灵气消磨殆尽,变成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变的平庸无能。” 死读书的危害,他在前世便有所认识,当时他所在的国家,在青少年的奥利匹克竞赛上成绩斐然,诺布尔奖却寥寥无几,他穿越过来的时候,电视上正天天嚷着要教育改革。 时博文有些忡楞,若换了几十年前,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大放阙词,他定要让人打出去,但此刻林楠之言,却让他想起自己的一子二孙,想当初,他们幼时也都聪明伶俐,灵气逼人,但是现在…… 当初他教导太子,时元洲教导自己的长孙,两人年纪仿佛,资质仿佛,初时他的长孙在时元洲的监督下,日日苦读,背诵诗文胜过太子,进度亦快过太子,但是渐渐的,两人的差距越拉越小,甚至太子终于成长到比任何人都出色,而他的孙子却泯然于众人…… 难道真的是逼迫太过所致? 耳中听得六皇子不耐烦的声音,道:“林郎也太危言耸听了,从古到今的读书人,哪个不是自幼苦读?哪个不是以《论语》开蒙?怎不见得个个都成了书呆子?难道林楠你幼时念的不是论语不成?” 李昊说的不客气,李磐等人知道林楠嘴皮子利索,定有自己一番歪理,正要听听他如何辩驳,却听林楠轻巧吐出四个字:“的确不是。” 顿时全都愣住,过了片刻,李旭才笑着开解道:“既不是论语,莫不用的是《诗经》?林探花是才子,阿楠也出口成诗,许是因为自幼熟读《诗经》?” 林楠摇头:“我读的是《三字经》。”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依然是李旭问道:“何为《三字经》?为何我们都从未听说过?” 林楠有些不好意思答道:“因为三字一句,我便称它为《三字经》。我幼年顽劣,淘气贪玩,不肯用功读书,父亲舍不得打我,又怕耽误了我,便编了这个哄了我念。” 几位皇子对望了一眼,虽对林如海哄孩子的《三字经》不感兴趣,但看着林楠,心中不由涌起几分艳羡,便是天之骄子,又何曾有对自己这般上心的亲人? 一直默默喝茶的李资似乎直到此刻,才抬眼看了林楠一眼,沉声道:“林公子何不念来听听?” 在众皇子中,他应是与林楠最熟的,但是在称呼上,却一直最为生疏,旁人唤“林郎”时,他唤“林侍讲”,旁人唤“阿楠”,他唤“林公子”,但是每每总是他,一开口说的便是林楠最想听到的话。 林楠看了李资一眼,微微一笑,朗声颂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他先前说的随意,是以此刻念来,在座的几个也就是姑且听听,就算林如海是才子,可是哄小孩编的东西,能有多了不得?谁知越听越是心惊,一个个不自觉放下茶杯,坐正了身子,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楠,生怕漏听了一个字,时博文更是将自己的胡子都掐断了不知多少根。 林楠一口气念到“首孝悌,次见闻”才停了下了,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呼了口气,喝了口水,道:“大致便是这个模样,后面还有关于识数、三光、三才之类许许多多,便不念了。” 却见几道谴责的目光剑一般的射了过来,直直的盯着他,林楠咕哝一声:“有一千多个字呢!” 双方对峙了片刻,见那几个全无妥协的意思,完全居于弱势的林楠只得继续背了下去。 一千多字背完,房中静的落针可闻,许久才听李旭深深吁了口气,道:“这《三字经》浅显易懂,读来朗朗上口,却又深藏至理;短小精悍,生动有趣,却又言简意赅,可谓字字千锤百炼,当真是,当真是……” 他文采出众,可是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这千余字,其意义比一首绝世的好诗还要大的多,毕竟再绝妙的诗词,再精彩的文章,也不能让天下每一个读书人都从中受益。 一直嘴唇张合,轻声诵读的时博文终于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不过区区千余字,读之能知天下事,通圣人礼……林如海,吾不如也!”不在学问,不在人品,便在那一份爱子之心。 转而对林楠摇头叹息道:“有父如此,有父如此……” 又断喝一声:“若不成材,愧对汝父!” …… 书房中,只有黛玉和林楠二人。林楠手上深色的药水已经洗掉,只能看见浅浅的红肿。 “我说的话,可记住了?” 黛玉点头:“记住了,那《三字经》也已然烂熟,可是哥哥,我们直说是哥哥写的不好吗,为何要……” 到底历史是拐过弯的,与林楠前世记下的《三字经》有少许出入,林楠这段日子一个人躲在房里删删改改,因黛玉才情不俗,又是土生土长的当代人,便时常同黛玉商议典故,是以黛玉只当这东西是林楠的原创,心中对林楠更多了一层敬服,只是她不懂,林楠为何要撒谎,甚至要将林如海扯入其中。 林楠靠在椅背上沉吟片刻,答非所问道:“官场之中风波诡秘,瞬息万变,便是洁身自好,也免不了官场倾轧,或成了旁人的绊脚石被一脚踢开,或成了上面平衡利益的牺牲品,或因不肯妥协,或因站错位置……每一年,不知多少官员落马,贬谪的,下狱的,抄家的,前一刻风光无限,下一刻身陷囹圄。生死荣辱,常在万岁爷一念之间。有些事,我们不得不防,妹妹——需知伴君如伴虎。” 黛玉听的眉头轻锁,道:“但是我不懂,这和《三字经》有何关系?” “陛下好名。”林楠道:“若这《三字经》真的能普及天下,那么天下的读书人都会感激父亲,父亲亦会名扬千古……这便是父亲的护身符。只要父亲没有真的做违法的事,那么陛下绝不会允许旁人污了他,更没有人敢因利益将父亲随意牺牲。” 他处心积虑,趁着宝儿开蒙之机推出《三字经》岂非无因? 林如海现在正与人博弈,林楠不知道他手里有什么牌,亦不知道他会如何出牌,但是却知道对方的牌面不小。虽然他信得过林如海的手段,但是凡是总有万一,只要有机会,他便要为林如海增加砝码。 林如海本身才气纵横,加上那几首千古名篇和这次的《三字经》,足以将他推上神坛,若李熙是昏君也就罢了,偏偏他是明君,且是好名的明君,是以只要林如海不是做的太过分,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护着林如海。 “那父亲那里……” “十日前我送回的书中,便有《三字经》,我加了序言,写明了此文的‘出处’,父亲一见便知。” 他用自己的口吻写了序言,不长,却情真意切,又言之有物。为的不光是让林如海猜到他要做什么,更是为了将这篇序言同《三字经》一起为天下人知,让林如海之名以最短时间流传开来。 此刻时博文等人想必已经在面圣献书了,献的便是他临时抄录的加了序言的《三字经》,倒是他这个正主儿因为白身,只能回府等消息。不过他丝毫不担心,《三字经》乃是传世经典,千百年来无可替代的启蒙读物,其含金量可想而知,向来好名的李熙,怎会放过这样名利双收的机会? 《三字经》经他的手泽及天下,他更不会对其“作者”不利。 比之李熙,他反而更担心林如海的反应,不会这次又让他抄书吧?唉,苦啊!不过再想想,谁让他爱抄袭“后人”的文章呢?活该被罚抄,也算是报应了吧! 又有十天没有收到江南的消息了,也不知道林如海的棋下到什么地步了,不过想来还有一个多月就会露出獠牙了,只因到那个时候,皇后娘娘才会解除禁足。 “不管走了多远,永远不要忘了你最初的目标。”这是林如海对林楠的教导,林如海自己自然更不会忘记。禁足是对皇后的惩罚,何尝不是一种保护,毕竟禁足期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沾不到她上去,是以不管林如海要做什么,都要等她出来,才会真正揭开帷幕。 林楠现在能做的,就剩下一个等字。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元旦快乐。 年终很忙,各种总结报告心得体会会议记录读书笔记一顿乱补,拖延症患者的悲哀啊!本来已经一分钟掰成两半用了,居然还要被迫每天练习一个多小时的广场舞,最可悲的是,练了一个多星期以后,比赛前夕也就是昨天,将我刷下来了,好丢脸——全单位一百多人,就刷下来十来个,女性就我一个…… 第61章 林楠以为很快便能等到下文,但宫里却迟迟未有动静,时博文也没带回来确切的消息,药倒是收到一堆,连宫中秘制的无痕膏都得了好几盒,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借着“探病”的名头送来,也让他间接得知,李熙对《三字经》并非没有兴趣。mianhuatang.info 这几日,林楠也没去时府上课,倒不是因为时元洲心存芥蒂,而因为奉了时博文的令,专心在家写三字经释义。 因考虑到这是给蒙童读的,林楠便着意将它写的浅显易懂,释典时却又细致而生动,充满了趣味性,毕竟小孩子都是喜欢听故事的,人常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培养出读书兴趣来,孩子才可受益一生。 正翻着典籍,查找孟子的生平,以释“孟母三迁”、“断杼教子”的典故时,小厮送了拜帖来。 林楠看着帖子上的“李五”两个字,翻了个白眼,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想当初李资也是随便弄了个李三的化名来糊弄人,到底是兄弟两个,这般默契。 将帖子放在一边,令林成将客人请到前厅,自己换了衣服去见。按五皇子李旬的身份,他原该听到消息立刻亲自出外迎接,但是李旬既用了化名,就莫要怪他不恭了。 刚进前厅,不及行礼,便被李旬一把拉住,扯到椅上坐下,笑骂道:“好个林郎,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若不是我登门拜访,你是不是将欠我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楠一头雾水,自己和这位爷也就是一面之缘吧?什么时候欠了他的东西来着? 李旬一见他的模样,便知道他果真是忘了,冷哼一声,从脚边捧了个大箱子出来放在几上,抬起下巴示意。 林楠狐疑的打开,失声道:“旱冰鞋?” “旱冰鞋?”李旬跟着重复了一句,沉吟点头道:“这个名字倒是不错。” 又没好气:“鞋子我找人做出来了,你可让我在哪玩呢?每日只能在房子里溜两圈,憋屈死我了!前些日子你忙的厉害也就算了,如今你闲了,总该给我个交代了吧?” 林楠翻来覆去的看那双鞋,做的着实精巧,小鹿皮的靴子,银制的底子,轮子不知用什么动物的角还是骨头做的,轻巧耐磨,林楠笑道:“殿下若将这双鞋送给我,我便帮你想个法子如何?” 李旬呸了一声,冷哼道:“你当爷带这玩意儿来是给谁的呢?当初你答应帮我想法子的时候,可没说让我拿东西来换!爷想着你,特特的让人打听了你的鞋码,弄的比爷自己用的还精致,你倒还跟爷讲起条件来了!” 林楠笑道:“谁让殿下的东西好呢,这不是怕便宜了旁人麽?” 李旬既带了东西过来,自然不会再带回去,林楠若不是知道这鞋子是特意拿给他的,又怎会有先前的话?不过是凑趣儿罢了。 李旬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道:“鞋子在这里了,你的法子呢?” 林楠道:“法子简单的很――殿下随便找几个手艺过得去的木匠,用耐磨防水的木头刨平了,做成板子在地上铺平不就得了?想要多大都使得。” 李旭恍然,拍腿道:“对啊!这么简单的法子,怎么我就没想到呢?” 起身转了两圈,按捺不住道:“我这便去找人弄,多找几个人,几日功夫就能铺好!等弄好了,邀你一道去耍!” 重重拍了拍林楠的肩,道:“好小子,有你的!我先去了,日后若有什么为难的,只管招呼,爷能使上九分力,绝不只出八分。” 说完也不等林楠回话,大步向外走,一面道:“你也别送我,爷嫌你走的慢!” 虽说让他不送,林楠依旧跟出门外,看着他转过照壁,才揉了揉额头,反身回院子。 猪才会相信李旬特意来此,真的是为了寻个玩冰嬉的地儿。便是李旬和他的手下真的没有想到木板铺地的法子,以他的身份,用白玉石铺就一个小广场出来又能有多难?用得着纡尊降贵亲自上门相询?最重要的是,若只是这样一句话,就能换得堂堂皇子倾力相助的承诺,那么皇子也太不值钱了。 从头到尾,李旬真正想说的,就是最后一句罢了。 李旬为示好而来,却话一出口便走人,既不表明自己的立场,也不逼林楠表态,倒让人不知是该感谢他的体谅,还是该反感他的霸道才好。 这位看似头脑简单为人豪爽的五皇子,实则比人想象中要聪明的多。 林楠不由庆幸,当初他入宫的目标,便是成为这位“不学无术”、“顽劣不堪”的五皇子的伴读,做个只懂得陪皇子玩乐的纨绔子弟。幸好有李资的安排,让他去做李磐的侍讲,才有机会从那一滩浑水中脱身,否则只恐一家子都要被迫上了李旬的船,那才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李资,林楠微微皱眉,在前世他神经过于粗大,很少有东西可以影响他的心情,今生虽有所改善,但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东西依然不多。 或许是前车之鉴的缘故,林楠有些抗拒旁人对他无缘由、无条件的好,他喜欢恩怨分明,喜欢将身边的人画成圈子,什么样的人保持什么样的距离。他一直做得很好,但是那人却完全不遵守他的游戏规则,关键时候总是越界,等他反应过来想要不动声色的后退保持距离时,却又发现那人已经退开,且退得比他心目中的安全距离更远,让他拒无可拒,欠他的却越来越多。 …… 中午,林楠从时府中出来,明明是上午,且又不是休沐,时博文竟然在府里,将他写好的释义收了,也不看,先亲自给他讲了一个时辰的书,又开始答疑。因时博文许多日子不曾给林楠讲课,林楠问题不少,这般便耽搁到了中午,时府依旧小气的没有留饭,林楠真有些饿了,便也懒得回府,让林全就近找个干净的酒楼将就一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到了地方,正下马车,一只脚才刚踩上脚凳,一个人影从后面飞快的窜了过来,从林楠和林全之间冲了过去,林楠脚下一空,重心骤失,整个人向下摔,幸好林全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因腾不出手去追人,气的跺脚大骂:“哪里来的小贼,走路不长眼睛啊!” 那人因不小心一脚踢在了林楠的脚凳上,也不好受,被人骂也不吭气,只扭头飞快的看了一眼,瘸着脚颠了几步,又开始飞跑,一溜烟就不见了人。林全哼哼骂了几句,一回头却见林楠脸色很不好看,才想起自己本末倒置,干笑道:“大爷,您没事吧?” 林楠还不及答话,又一个人冲了过来,口里一路喊着抱歉,却是遇上人便推,林楠好巧不巧的正在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又被在肩膀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冲了半步,脚踝上传来尖锐的疼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林全大急:“大爷,您怎么样?可是扭到脚了?” 废话!林楠没好气瞅了他一眼,懒得同他说话,将重心都侧移,微动了动伤脚,林楠略懂医术,心中有数,道:“林全扶我去酒楼坐坐,小六回去换了轿子过来――没甚大碍,不要惊动了姑娘。” 车夫小六应了,林全却道:“大爷,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今儿是出门没看黄历,尽遇上倒霉事儿……大爷要想吃这儿的东西,小的给您要一桌回去就是了。” 林楠这次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了,径直颠着脚向酒楼走,一面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换一个智商稍高一点跟班――若是能坐马车走,他何必让车夫换轿子来?马车‘底盘’那么高,他瘸了一只脚,怎么爬上去?若在家里也就算了,这里可是大街上,他可不想被人围观。 林全被甩开手,如何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讪笑着上前搀住,方走了两步,便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林公子?” 林楠循声回头,一身小厮打扮的成三子正笑嘻嘻的看着他,喜道:“果然是林公子,林公子向来深居简出,街上难得撞见一次,若不是我们家主子提醒,小的还不敢认呢。” 林楠微笑点头示意,目光顺着他的指引,落在道旁不远处的李资身上。李资今儿少见的穿了一身儒袍,他原就生的俊美,朗眉星目,气度不凡,再穿上宽大儒服,更添了几分飘逸潇洒之气,那一身的沉稳轩昂,更不是寻常书生能比的,只静静站在街边,便引的路人频频回头。 见李资举步靠近,林楠知他不愿在此暴露身份,笑着招呼一声:“李兄。” 李资目光从他脚下挪到脸上,皱眉道:“怎么了?” 林楠苦笑道:“方才街上上演兵捉贼的好戏,偏我不识趣,先挡了贼,又挡了兵,便成这样了。” “可请了大夫?” 林楠摇头道:“不过扭了脚,回去敷一敷便好了,何用请什么大夫?” 李资对林全淡淡道:“前面不远同仁堂的跌打大夫很是不错,你去将他请来给你们家主子看看。我们在前面酒楼等你。” 林全迟疑的看了眼林楠,林楠道:“委实只是小伤,何况府里的轿子一会便到了,何敢烦劳李兄?” 李资淡淡道:“等你的马车回去,再派了轿子接你回府治伤,来去便是三趟,一个时辰都过去了……还不快去!” 最后四个字却是对林全说的,林全亦觉得有理,快快的奔了前面的药店去。 成三子道:“我先进去安排。” 林楠喂了一声,成三子只做未闻,快步进了酒楼,林楠一阵气闷:都走了,这是要让他单脚跳去酒楼用饭麽? 还未起跳,小臂和肩膀上便各自多了一只温热劲瘦的大手,将他稳稳扶住,李资的声音在身后极近的距离发出,沉稳依旧:“我扶你进去。” 或许是之前的穿越将林楠的好运气都用光了的缘故,他自来这个世上起,就大灾小灾不断,初时在狱里就不说了,出去后小意外不断,而后又被林如海打了一顿板子,扔到京城,路上晕船晕的天昏地暗,改走陆路又是大雨连绵,好容易到了京城,也没消停过几日,腿啊手啊脚啊的轮流惹事。 总之在前世能自力更生的林楠,在今生已经习惯了被人侍候搀扶,是以第一时间便发现李资扶人的姿态很不专业:扶着他胳膊的手是握不是托,抓着他肩头的手捏的太紧,身体和他挨的太近,身高和力量的差距,让他觉得不是被人扶着,倒像是给人掐在了怀里似的……诚然这样让他更省力,但是这种距离他却很不适应,尤其是从背后透过来的热气,让他腰上脊椎一阵阵发紧,让他举步越发艰难。 想想这位爷曾在宫里背了他一段不短的路,林楠也不矫情,索性将重心落在李资胳膊上,道了谢向店里走,李资配合着他的脚步移动,声音近的像是贴着耳际传来,似乎热气都要吹到林楠的颈子里,但是吐出的声音却冷静依旧:“林兄无需谢我,原就是我连累了你。” 林楠向来知道这位爷对他总是责任感泛滥,但是没想到他连这么小的事也朝自个儿身上揽,愣了不到一秒,林楠便醒悟过来,笑道:“原来今儿兵捉贼的戏里,李兄便是苦主。” 李资嗯了一声,道:“今儿闲了出来逛逛,不想一时大意给人将玉佩扯了去。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是总不能姑息纵容了这等人,便令人去追,想是那小贼被追的急了,横冲直撞,才牵累到林兄。” 说话间,两人已然进了店,因是饭点儿,一楼大厅早便坐满,成三子不知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道:“主子,小的在楼上预备了雅间,楼下也用屏风隔了个座儿出来,您看?” 李资不假思索道:“去楼上。” 林楠皱眉。 李资似知道他的想法,道:“大夫片刻便至,总不好在这里治伤。” 林楠只得嗯了一声,成三子引着二人上楼进了雅间,刚坐下不久,李资抓贼的侍卫便回来了,李资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跑了?” 侍卫低头道:“属下无能。” 李资淡淡道:“回去领二十军棍。” 侍卫神色不变,低头应了一声是,退到门外守着。 林楠看了李资一眼,只是没有抓到小偷,便罚二十军棍,未免太严苛了些,莫非丢的东西十分紧要? 唯一思忖,道:“李兄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李资道:“不算了又能如何?” 一面吩咐准备冷水和干净帕子。 对成年的皇子来说,欺负人和被人欺负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发生这种事,若丢的是不要紧东西的就一笑了之,是要紧的就派人暗中查探,报官搜捕是最笨的法子。当然习惯自污的五皇子之类的是例外。 林楠亦明白这个道理,微微一笑道:“李兄果然大度,不过我却是个小肚鸡肠的,我不欺负人就不错了,岂能白白给人欺负了去?” 对成三子道:“去取纸笔来。” 待纸笔备好,林楠运笔如飞,只寥寥几笔,一个散眉细目薄唇的少年便活灵活现出现在纸上,林楠画完,又在一旁将年龄、身高、体重的大致范围圈定,道:“让人拿着画像去衙门报案。此人对附近地形熟悉之极,应是本地人,令他们找附近巡逻的衙役、保长还有周围的乞丐问问,十有八1九认得是谁。” 将东西交给成三子,轻声吩咐几句,又道:“不妨先去外面问问,若有人认得,也懒得来回跑衙门,直接抓了去就是。” 成三子应了,林郎冷哼一声,寒声道:“去告诉大老爷,抓到人,不要急,先堵了嘴,十八般大刑轮着招呼,哪一日我的脚好了,哪一日才许他招,末了怎么判我不管,但记得先要断他一条右腿。” 这间酒楼并不怎么高档,来这里吃饭的,多是一般的商人、附近偶尔改善生活的居民,又或者街头的混混,是以只用薄木板隔了两个雅间,外面多是散座,亦坐满了各色的客人。他们原在闲聊用餐,待林楠等人上楼时,见他们气度不凡,便禁不住收了声,是以林楠等人说话声音虽不大,却也能听个大概,不由暗中咋舌这几人来头大,等听到最后一句,便从脖子一阵阵的冒寒气。 这少年看起来清雅如仙,不想竟狠毒至此,不过让他崴了一次脚,竟是要让人生不如死的架势。 却听那少年清冷的声音继续道:“只是这样的话,李兄的玉佩就没那么快拿回来了,否则若早早寻到赃物,拿什么折腾那小贼?” 李资淡淡道:“不过是个玩物,不值当什么,你若是高兴,我令人交代下去,一找到东西便砸了它,让那小贼一辈子交不出赃物来。” 林楠轻笑一声,道:“这法子倒不错。” 此刻成三子已然拿了画像,挨着座问,只是没得到什么结果,便又去了楼下,亦无人应答,成三子也不失望,将画像揣在怀里便出去了。 雅间中只剩了林楠和李资二人,因外面人多,便将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下来。 “脱了鞋袜。” 林楠一愣。 李资道:“敷脚。” 在人前脱去鞋袜,未免有些失礼,但是考虑到特殊情况,且一会大夫来了,一样也要脱的,林楠便也不再犹豫,将鞋袜扯了下来,李资拧了帕子递过来,林楠接过:“冷的?” 李资道:“十二个时辰内冷敷,十二个时辰后热敷。” 这倒是林楠不够专业了,之前殷桐受伤时,只要是瘀伤,他总是煮了鸡蛋在殷桐脸上滚啊滚的,难怪有时候第二天会肿的更加难看,原来是他方法不当。 也不知道小二在哪里弄的水,冰冷刺骨,刚按在脚上时,又冷又疼,后面渐渐冻的麻木了,倒是手指头冻的通红。 看看将手浸在水盆里拧帕子的李资,那张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难道他不冷? 第62章 敷了一阵,林全便携了大夫上来,大夫细细看了,果然只是扭伤,开了方子,又交代许多话,这才去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因林府的轿子还有一阵才到,林全便自去抓了药,在店里借了炉子熬上。 又过了不多时,有伙计上楼,站在雅间门外,干咳一声,对守在外面的侍卫道,“这位大哥,方才楼下有个小孩,送了一方玉佩过来,说是在街边捡的,小的听说房里的客官也丢了玉佩,却不知是不是这一枚?”声音响亮到所有人都能听见。 林楠和李资相视一笑,侍卫捧了玉佩进来,李资接过,道了一声:“赏。” 侍卫退了出去,李资将玉佩收进袖子,道:“你这本事,当真可做得神算了。” 林楠笑道:“姑且一试罢了,那小贼既是附近的人,想来这店里这么多人总有认得他的。此地民风淳朴,大约都看不惯那小子当真被我们这些个纨绔子弟祸害了去。” 他说的简单,旁人要做到却不是那么容易。 其一,要让人认为他的确能抓住那小偷,其二,要让人知道,那小贼若被抓住,必会生不如死,其三,要提醒他人,只要赃物寻回,他们便没法子继续寻那小偷的麻烦。 他也不算诳人,这些事他都能做到,唯独只瞒了一点: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抱官,若肯报官,林楠又何必多事? 又过了片刻,成三子上楼,将画像交还,轻声道:“小的依林公子的吩咐,绕了一圈悄悄回来躲在暗处,果然守到了送还玉佩的人,已然派了人跟了上去。爷,林公子,抓到那贼该如何处置?” 李资望向林楠,林楠笑道:“我虽是小肚鸡肠,却也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李兄该怎样便怎样吧!” 将画像递给成三子,道:“拿去烧了。” 成三子望向李资,李资点头,挥手令成三子退下,至于那小贼的处置,既林楠不在乎,他便也懒得过问,由着底下人处置便是。 片刻后,林全捧着药盅进来,林楠一口喝了,又将就吃了点东西,林家的轿子才终于到了,李资送他上轿,自己也上了马车,向工部衙门驰去。 侍卫则扯了成三子在后面说悄悄话:“……抓住那小贼,起码也要让弟兄们替我狠狠揍他一顿出气,总不成我挨了二十大板,他倒没事儿。” 成三子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摇头叹道:“你以为你那二十大板是因为没抓到那小子?” 侍卫楞楞道:“不为这个为什么?” 成三子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推了那人一把,爷没把你的手砍下来,就知足吧!劝你一句,这几天离爷远点儿,省的爷看了你生气。” 转身便走,侍卫原地发了一阵子呆,挠挠头,快步追了上去。 …… 因伤了脚,轿子便径直抬进了府,等停了轿子,轿帘被掀开,林楠才发现轿子竟停在了书房门外。 林成不等他动问,开口道:“大爷,府里来了贵客。” 林楠一愣,林成将手藏在胸口,小幅度指指上面,又指指书房。 天? 李熙? 李熙正在书房看林楠留下的手稿,听到门外的动静便起了身,走到窗前,正看见那小家伙被人一瘸一拐的扶下了轿子,不由好气又好笑,掀了帘子出来,道:“这又是怎么了?” 见林楠捞了下摆起来准备行礼,摆手免了,从林成手里将他接了过去,亲手扶着向书房走,一面道:“你和你爹是一个脾气,明明骨子里就没将这些规矩虚礼放在眼里,偏在外一五一十做足了戏。以后私下里见了,再别这么多礼,你累我也累。” 林楠低头应了,实则心里没当一回事儿。自古有面君不拜的殊荣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皇帝老儿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但是可千万别当真。 “怎么又把脚崴了?” 林楠嘟囔道:“下马车的时候脚凳滑了。”他自不愿将李资牵扯进来,便半真半假的应了这一句。 “你啊!”李熙摇头轻斥:“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林楠瘸着脚,李熙心中却格外的舒坦,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小家伙用这种委屈亲昵的口气和他说话,他就会欢喜莫名,或者是因为他的儿孙们都太规矩,也或者只是喜欢这少年肯将他当做了长辈依赖诉苦,仿佛这样,他便具有了某种资格一般,忍不住暗暗窃喜。 林楠道:“都是先生太小气的缘故,到了饭点儿也不留饭,不然我也不会去酒楼,就不会崴脚了。” 李熙摇头失笑:“就你家先生不留饭的问题,你也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了……真将你家先生当了你爹一样赖着啊?” 林楠辩道:“姜太公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李熙顿时哈哈大笑,连身后服侍的王公公都忍俊不禁,差点喷笑出声,林楠难得红了一次脸――装嫩实在是一门技术活,林楠业务很不熟练。 进了门,将林楠交给王公公扶着,李熙回到案后坐下,示意林楠也坐,道:“只是这次却错怪你家先生了,他不留饭,倒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他急着进宫见朕。” 抬眼微微示意,王公公从案上捧了几本书册送到林楠面前,林楠快速翻看了一遍,每一本封面上都是《三字经释义》几个字,但是笔迹各有不同,书中内容也有些出入,他今儿交给时博文的那本正在其中。 李熙道:“你呈上来的东西,朕看了,的确是好东西,用的好的,功在千秋啊!正是为此,朕才不得不慎,这《三字经》虽好,到底是一家之言,一人之才总是有限的,此乃教化万民之物,不能有半点偏颇疏漏,是以朕令时博文领了十多个翰林院学士,专职校验。另外这到底是新东西,虽浅显,也怕底下那些迂腐老朽的秀才们,将它解偏了去,是以令他们验证典故的同时,也写一篇释义出来。” 顿了顿又叹道:“这东西是你爹的,原本该你爹主持才对,只是一则江南太远,二则是……只恐他又要抵死不认……” 又要抵死不认? 林楠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加个“又”字?难道林爹爹性情太过‘耿直’,于是把他给卖了?但是听李熙的语气也不像啊! 李熙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有些恍惚,没好气道:“看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一提起你爹就吓成这个样子,你放心,朕在信里替你求了情,你爹再怎么也不会打你板子,最多不过罚抄书罢了!” 林楠嘀咕道:“那还不如打板子呢……” 李熙好气又好笑,一拍桌子骂道:“合着朕是多管闲事了是吧?” 林楠垂头不吭气。 李熙亦有些心虚,温言道:“你也别怪朕多事,你父亲那两首诗,便是朕不写信过去,也迟早会传到你爹耳朵里去,说不定到时罚的更重。” 那两首诗,林楠早就“自首”了,李熙既然要揽在自己身上,林楠自然也不会否认,哦了一声,抬头眨眨眼道:“我爹他不认麽?” 李熙轻叹一声,目光渐渐变得幽暗起来,沉默许久,惨淡一笑,将那两首诗缓缓颂了两遍,缓声低叹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他当然是不肯认的,他是何等潇洒骄傲的人,这样的诗,他如何肯认?如何肯认……如何肯认……” 声音渐渐低落近无。 林楠低着头,心中佩服无比,他那个爹,段数实在比他高出太多! 口中却道:“这两首诗,我也只是听父亲吟过,父亲从未说是他自己写的……或许真是从旁的地方听来的也不一定。” 李熙摇头轻叹道:“你不懂,你不懂……” 林楠腹诽:其实我是懂的,真的,但是你说我不懂,那我就不懂好了…… 李熙沉默了一阵,收拾心情,重又想起林楠方才不识好歹的话,冷哼道:“你父亲对名声看的极淡,当初在京时,他是不在乎,等外放到了江南,就更是生恐旁人想起有他这么个人似的,整个沉寂下来。你上次擅自将你父亲的两首诗外泄,现在各处都在传唱,原就惹恼了他,这次的《三字经》只恐要闹的天下皆知,若不是朕提前给你求情,你父亲不派人将你绑回江南才怪。” 林楠期期艾艾道:“那……要不,陛下就当没这回事,然后让先生他们也忘了这个,只要没有传开,父亲不就不会生气了吗?” 李熙被他气乐了,捞了杯子要砸他,看见那张脸又生生忍住,将杯子重重放回桌子,骂道:“屁话!” 林楠自然知道自己说的是屁话,低头不吭气了。 李熙骂了人,心情却是不坏,又道:“你看看那几本释义,哪本写的最好?” 林楠干咳一声道:“自然是学生写的最好。” 李熙道:“你倒是不谦虚,怎么就你写的最好?” 林楠正色道:“学生写的字数最多。” 这句是实话,他的一本有人家两本厚。 李熙摇头失笑,对王公公淡淡道:“今日之事,若是为第四人知晓,你便去地下侍候先王。” 王公公脸色苍白,连道不敢。 李熙对林楠抬抬下巴,示意继续。 第63章 便是有李熙的撑腰、王公公的保证,林楠亦不愿多说,不为旁的,方才他看的虽粗略,但因版本众多,是以格外注意了一下署名,除了李资和李旬,其余三位皇子一人一份,剩下两份没有签名,他却认得字迹,一本是时博文的,一本是他自己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对这些个皇子评头论足,他又不是疯了。便是话传不到正主儿耳朵里去,李熙听了也未必会舒服。 为难道,“陛下实在难为学生了,就学生那点学识,如何分的出好坏来?便是当初父亲讲解的东西,也大多还了回去……” 李熙拍拍案上厚厚的手稿和一大摞的“参考书”,冷哼道:“朕也看出来了。” 又道:“朕令时博文率人写出释义来,时博文坚辞,后虽应了,暗地里却令你也写一篇出来,他那一份前儿就弄好了,却被他悄悄压了下来,等你的完成了,才一同呈上。” 时博文身为群儒之首,亦有自己的傲气,虽注《三字经》可能会让他名传千古,但他终究不肯因人成事,毕竟林如海还在世,没有由旁人来写注的道理。 只听李熙继续道:“对你写的东西,朕原也颇为期待,谁知细读之下却甚是失望――便想来问问,你父亲当时便是这样教你的?!”最后一句带上了几分厉色。 林楠低头不语。 李熙语声一缓,道:“朕原以为你是敷衍了事,但是看了这些东西,朕倒消了气,只不过,你既下了这般苦功,手稿上的东西,也颇能看的入眼,为何最后呈上的,却是这种玩意儿?” 林楠道:“先生说,这是给宝儿准备的……嗯,宝儿只有五岁。” 李熙沉吟,手指轻轻敲打书案,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却仍不肯轻易放过他,道:“这三字经无论怎么说,也是你最熟,你自己的且不论,剩下几本,你看孰优孰劣?” 林楠暗暗皱眉,三字经浅显易懂,李熙会当真品不出优劣来?为何非要他来排个一二三? 故作沉吟了一阵,道:“父亲曾说过,这世上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以学生看来,学生写的浅显,先生写的中正,这三本则写的深广。” 将自己的那本抽出来,道:“若是给蒙童看,自然是学生这本最好,先生的其次,余下三本最末。” 王公公看了他一眼,暗地里抹了把汗:这位林公子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竟然将三位爷的大作排在了最次,便是皇上纵容,也没得这般没上没下的道理,就不怕日后被算总账麽? 却听林楠继续指点着几上的书册,道:“但若是给私塾先生看了好教育学子的话,先生这本自然最好,这三本其次,学生的就拿不出手了;若是交给先生的课业,这三本最好,先生的其次,至于学生的,交上去只怕是要打板子的。” 若他写的是睡前故事,那时博文的就是语文参考书,而那三本,算是大学论文。正好他写的是给宝儿看的,时博文写来是给私塾先生看的,而三位皇子的,却是给皇上看的。 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于是这五本,个个都是最合适的,也就是最好的。 李熙摇头,这小子委实狡猾,话说了一箩筐,什么人也不得罪,轻轻巧巧的就将他的问题回避了过去。李熙知道自己若再问下去,这小子只怕要开始耍赖了,便不再勉强,问道:“你何时过的院试?” 李熙话题转的太快,林楠有些猝不及防,吭哧两声道:“……学生还不曾下过场。” 李熙猛地抬头,目光不善的瞪着林楠,哼道:“也就是说,我们名满天下的林大才子,磐儿的先生,太傅的亲传弟子,现在居然连个秀才都不是?!” 林楠汗颜,低下头。 李熙拍桌道:“你之前不是给朕信誓旦旦说,要考状元光耀门楣的吗?” 林楠辩道:“学生只说要参加科举,没说要考状元……” 李熙喝道:“还敢狡辩!” 林楠低头不吭气。 李熙自己生了会闷气,又道:“去给你父亲写信,让他给你买个秀才功名。” “啊?”林楠目瞪口呆。 “啊什么啊?朕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林楠道:“不然、不然我明年就去考一个……”童生试在每年春天,今年的早错过了。 李熙怒道:“今年便是乡试,你明年弄个秀才有什么用?难道要朕将乡试推后一年等你不成?” 林楠道:“先生说,学生再过三年,正合下场……” 李熙断然道:“不行,今年你必须下场。” 林楠哀声道:“我爹真的会打死我的!” 李熙一时气结,他堂堂天子,偏偏这小子在他面前滑不留手,在他爹面前却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有心亲自写信给林如海,但是想起他的脾气,不知怎的也有些心虚,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朕亲自给你办!等到了七月,朕派人送你回江南乡试。” 林楠的人生规划里,目前可没有科举这一项,顿时大汗,道:“先生说……” 话还未说话,听到啪的一声响,却是李熙又一掌拍在了案上,林楠忙闭嘴。 李熙气的吹胡子瞪眼,合着他家老爹、他家先生,个个都比他大是吧?看来是自己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导致这小子在自己面前胆子越来越大,想来也是,他家老爹打板子、罚抄书,他家先生打戒尺、罚抄书……而他呢?尽跟着擦屁股了! 不过,这种感觉,居然还不坏。[.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压火气,心平气和道:“这《三字经》的好处,你知我知,但是百姓不知。朕总不能强行下令,天下童子必须以三字经开蒙吧?――现下只有你是自幼学习《三字经》,你虽颇有才名,但若不能在科考中出彩,旁人未必会信服效仿。” 熟读三字经,能知天下事、通圣人礼,非是虚言,三字经涵盖了教育、历史、天文、地理、伦理和道德等各个方面,对孩童的开智启蒙有着难能可贵的作用。但是李熙更看重的却是其中宣扬的人伦义理、忠孝节义,虽《论语》对此也有所涉及,但是《论语》太难,门槛太高,不及《三字经》浅显易懂,朗朗上口,别说是开蒙的童子,便是不识字的村汉,多听几遍,也能诵读几句,若能让忠君报国的思想在潜移默化之中遍植人心,便胜过了千军万马,这也是李熙对《三字经》的普及甚至比林楠更上心的原因。 林楠这才明白李熙逼他下场的目的,念头微微一转,道:“要普及三字经,也不必用这个法子,且不说学生能不能在科举中一鸣惊人,便是能够,学生一个人又能影响几个人?” 李熙看向他,道:“你有旁的办法?” 林楠点头。 “说。” 林楠很想先提条件再答题,但终究还是不敢,道:“对于读书人来说,读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考什么。”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高考指挥棒决定了高中教学模式,所以别看上面天天喊教育改革,就算嗓子都喊哑了,下面还是该填鸭填鸭,该题海题海。想当年多少人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一个外国人,就为了几次考试,将abcd从三岁念到二十三岁,明清时更夸张,一个八股文,把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套了进去。应试教育在中华民族可谓是源远流长。 “所以,”林楠继续道:“只要将童生试的考题略略加一点三字经的内容,不怕他们不读。不过,这是硬法子。” 李熙问道:“还有软法子?” 林楠点头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三位殿下不是写了注么?只需将之全部实名刊印发行,天下人必趋之若鹜,若是陛下亲手写个序言什么的,那就更不得了了。” 李熙看着林楠,目光有些微妙,这个问题,他与时博文等心腹大臣也曾讨论过,法子不是没有,但是却没有一个如林楠的这般直接有效的。而最让他吃惊的,不是林楠能想到法子,而是他那轻描淡写、信手拈来的模样,忽然就想起老五李旬提起对林楠的印象时说的话:“反正不管什么事,到了林郎手里,便只剩下了五个字‘也不是没法子’”,不由有些愣神:难道这三字经真的有这么神奇?一教就教出林楠这样的怪胎出来。 却不知林楠身后有着几千年的文明做底子,且他想的法子,与其说是直接有效,倒不如说是现代人所特有的功利,这样的主意,李熙的那些大臣们也未必想不到,只是不敢在李熙面前说罢了。 只听林楠继续道:“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软硬兼施,双管齐下,一面将《三字经》和《三字经注》大张旗鼓的发行,让百姓知道陛下还有殿下们是喜欢《三字经》的,一面故意放出些可靠的‘谣言’,说陛下有意将《三字经》纳入童生试的范围,等过个三五年,百姓们习惯了这种说法,再开始实施,他们也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如此就两全其美了。” 李熙微微沉吟片刻,颔首道:“罢了,此次算你献书献策有功,你身上没有功名,朕也不好赏,可有什么想要的?” 林楠大喜,道:“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 “不可以。” 李熙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开口便断然拒绝。 笑话,林楠的法子是利用政令达到目的,若是没有看得见的成绩,如何看得出他的政令是英明的?更何况,让百姓熟悉‘谣言’,三五年之后再在童生试中加入《三字经》,何如让百姓看见《三字经》的成效之后,名正言顺的推行?总之不管怎么样,让这小子参加科举,是必须的! 见林楠神色怏怏,李熙安慰道:“你也无需担心,时博文是稳重太过,其实进士科最重诗词歌赋,在这方面,天下少有人能及得上你们父子,科举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唔,你想说什么?” 林楠摇头,断然道:“没有!” 李熙看着他不说话,林楠无法,央道:“我考完再说行不行?” 李熙依旧看着他不说话,林楠闷闷道:“学生是想说,会写诗词歌赋的,不一定会治国,用诗词歌赋取士,倒不如考策论时文。”如果越会写诗就越会治国的话,那么李煜也就不会成为亡国之君了。 李熙点头:“你能看到此点,倒也难得,只是――为何要等你考完之后再说?” 林楠老实道:“我不会写策论。” 李熙恨不得一掌拍过去,忍了气,道:“有此远见的,不止你一个,只是事关举国命脉,争议数年也未有定论,有些事,朕也不能一言而决。” 林楠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些事,当然要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来。” 李熙讶道:“何为温水煮青蛙?” 林楠将这个后世人耳熟能详的故事讲述一遍,道:“突如其来的变革往往会让许多人警惕抗拒,但是渐变就会令人逐渐适应和习惯了。” 李熙沉声片刻,不置可否:“朕知道你这些日子正在郊外建园子,这样吧,园子你也别建了,朕直接赐你一个就是。” 林楠摇头:“谢陛下厚爱,但是那园子是我亲自画的图纸,花了许多心血,委实不愿半途而废――若陛下允准,学生倒真有个想头。” “说。” “那个……”林楠有些不好意思道:“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工人又贵又难找,且时常有人请假……学生想,能不能那个……从工部借点人……” 李熙冷哼道:“我说怎的赐园子给你还不要,原来是看不上朕的东西!罢了,明儿你派人把图纸送到工部,什么都不必管,朕让他们按图给你建一个就是。” 林楠摇头:“千万别!陛下借人给学生就好了,东西就不要了。” 李熙瞪眼道:“怎么?怕朕为省银子给你偷工减料不成?” “恰恰相反,我是怕您多花了银子。”林楠赔笑道:“父亲在江南,有船也有人,花一千两银子买来运到的东西,您要是去买的话,少了五千拿不下来,回头领了您十万两银子的赏,其实只占了两万两银子的甜头,我找谁哭去?” 李熙无语,噎了半晌才道:“罢了,由得你。” 起身道:“朕出来久了,也该回去了。你瘸着脚,就别送了,省的朕还要等着你。” 走到门外,用林楠听得很清楚的音量对王公公道:“回头送一千两银子给时博文,告诉他,以后他家学生要蹭饭就让他蹭吧,等这一千两吃完了,朕再给他送去。” 然后满意的听到门内传来喷茶和呛咳的声音,得意一笑,加快脚步离开。 直到登上马车,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敛去,对王公公道:“你向来眼力不错,看那林楠性情如何?” 王公公思忖片刻道:“老奴哪有什么眼力,只是跟在万岁爷您跟前久了,长了些见识罢了――依老奴看,林公子聪明绝顶,又难得赤子之心。” 李熙闭上眼,道:“聪明绝顶是真的,赤子之心嘛,也不是没有,却要看是对谁了……如海啊,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不仅于诗书双绝,在旁的方面只怕也不逊与你,知道朕不容他低调收敛下去,便立刻开始显露锋芒……” 王公公一直低着头,仿佛完全没有听见李熙说话一般,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只听李熙叹了一声,又道:“楠儿的生员身份,你去办。” 王公公忙应了,又听李熙似自言自语道:“以楠儿的诗才,三元及第想必不难。” 王公公笑道:“是是,以林公子的才华,若不能三元及第,那才是奇事。” 李熙嗯了一声,又道:“园子的事,就交给老三去弄吧!这次《三字经》的事,老五且不论,他们哥几个,就他连个屁都不放一个!还在工部折腾得神憎鬼厌的,将他先调开些日子也好――他那性子,真得磨一磨了!” 这次王公公低了头,连半个字都不敢回。 第64章 第二日林楠瘸着脚去时府上课,时元洲许是已经知道他再过几个月便要下场,开始在讲课之余,传授应试之道,他是状元出身,在这方面,便是时博文也不及他,讲起来头头是道,林楠大感长了见识,颇有重温高三时老师耳提面命传授解题技巧的感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上完课,时管家怪声怪气来问要不要留下用饭,林楠咬牙厚着脸皮吃了,告辞出来,便直接朝工部去了。 到了衙门外,林全去通传,走了几步又回来,道:“大爷,我们见谁?” 林楠没好气道:“谁官大见谁。” 林全又去了,不多时过来扶了林楠下轿,随人进了一个小厅,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应该都是等着办事儿的,林全寻了个地方,扶着林楠坐下了,那人说了一句等着,转身便走,林全追上去,塞了一锭银子,不多时,便有人送了香茶过来,比起一旁不少坐冷板凳的,算是钱花的不冤。 等了一会,陆续有人被请了进去,也有人出来,更多新从外面进来的,是以小厅里的人不仅没见少,反而越来越多,有相识的小声闲聊,林楠听了几句,发现里面竟有人足足了等了好几日了,难怪人说京城衙门谱大,连排名最末的工部衙门都这样,若换了是户部或吏部,岂不是一省巡抚来了还要做冷板凳? 林楠等了一阵,渐渐不耐烦起来,招手唤了林全过来,林全道:“大爷,要不小的给您拿本书来看?”林楠的马车上,笔墨纸砚衣裳火炉这些东西总是齐全的。 林楠摇头道:“见尚书大人太难,还是等他来见我好了。” 这话说的口气太大,顿时引来一阵侧目,而后一阵交头接耳。林全最近大人物见得多了,不觉得自家主子说的话有什么不对,没看皇帝老儿想见他家大爷都是亲自上门的吗?哦了一声,扶了林楠起身。 还未举步,外面进来一人,在门口看了一圈,径直朝林楠二人走来,唤道:“楠儿!” 却是在工部做员外郎的贾政,林楠忙恭立了行礼:“舅舅。” 贾政声音压低,道:“方才听同僚说似乎看见你在此处,我还不信,不想竟真的是你。你怎的到这里来了?” 林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林全已经开始抢答:“大爷来工部借几个人回去建园子……” 周围传来一阵嗤笑声,若不是场合不对,只怕要哄堂大笑了。林楠若不是正瘸着,一脚踹死他的心都有了,贾政的脸也黑了,斥道:“胡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淘气的?快跟我出去。” 又低声道:“若是缺了人手,同我说就是了,怎么跑到衙门来胡闹?我们出去说,这里可是等见尚书大人的地方。正好现在到了午饭的时间,我带你去附近的酒楼,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胡闹了些” 林楠原就准备离开,是以也不分辩,扶了林全的手,同贾政出去,虽他已经用过午饭了,能向贾政打听一下工部的情形也好。 谁想才方迈步,门口传来一声轻笑:“哎呀,这不是林公子吗?老奴还只当是底下的人看走了眼,原来竟真的是林公子亲来。” 林楠微楞:“王公公?” 王公公一现身,厅里的人,有识得他身份的,便慌忙站了起来,却不敢随意靠近搭话,也有见他一身宦官打扮先面露不屑,被人提醒之后,又脸色发白的站起来的。 王公公对此视而不见,快步走到林楠跟前,道:“林公子是为了园子的事来的?” 林楠嗯了一声,道:“只是却不知道该找谁。” 王公公笑道:“那是林公子您来早了,老奴这会儿才将旨传到呢!这不老奴担心林公子您饿肚子,特意先去的太傅府上——林公子,今儿太傅大人应该留饭了吧?” 林楠一张脸顿时黑了,道:“公公你太不地道了!你是去看我的笑话呢!” 王公公笑道:“万岁爷还让老奴转告您呢,让您别担心将太傅大人家吃穷了,万岁爷在那儿存了一千两银子,等您什么时候吃完了,老奴再去给您补上……啊,对了,林公子您还喜欢在哪里蹭饭,不如老奴一起交了……” “王公公!” 王公公作势打嘴道:“玩笑!玩笑!” 又笑道:“林公子,您建园子的事,奴才已经替陛下交代好了,一会就有人领您去见——老奴也该回去了,方才办完差,听说您在这儿,便顺脚拐了进来问个安,可不敢再耽搁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林楠忙道:“公公且慢。” 从怀里掏了一张银票出来,道:“烦公公替我还给陛下。” 王公公顿时一愣,道:“这个……不好吧?而且,老奴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陛下的主啊!”他在宫里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陛下的好意竟然还敢退回去,不过,他也没见过李熙对谁这么上心过就是。 林楠道:“若是陛下不收,公公再还给我好了,反正我向来不嫌银子烫手——回头我就问时管家将那一千两银子也要回来,若是他不给,我就告到先生那里去,没得在自家先生家里多吃几顿饭,还要交伙食费的道理!” 王公公这才接了银票,拿到手上时,瞳孔微微一缩,不动声色的收入袖子,又打了几句哈哈,告辞离开。 等他走远了,一直挂着僵硬笑脸的贾政才透了一口气,道:“楠儿,你那园子……” 话未说完,便被一人打断,却是同王公公一同进门的成三子,道:“林公子,我家王爷可等了您有一阵了,您看?” 林楠微微点头,对贾政道:“舅舅,那我先去见见诚王殿下?” 贾政抹了把汗:“应该的,应该的。” 成三子“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林公子的尊亲麽?那应该是贾大人了?是小的失礼了——贾大人,诚王殿下要同林公子商议建园子的事儿,贾大人既是林公子的长辈,不如一同前往?正好有些具体事宜也需有人负责。” 贾政忙不迭点头。 成三子过来同林全一左一右扶了林楠,出了门向右拐,林全道:“这不是出去的路吗?” 成三子道:“正是呢,我们家殿下正在外面的马车上等着,说先去看看地方。” 林全嘀咕道:“我们大爷可不坐马车。”郊外园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坐轿子的话要一个多时辰。 成三子笑道:“林公子放心,殿下知道林公子腿脚不便,特意吩咐将马车停在了石台下面,保准公子您上车和走平地一个样,还省了下台阶的功夫。” 虽贾政是长辈,但因有之前王公公的事在,且李资要见的正主儿是林楠,是以贾政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在前头,只隔了林楠等人两步距离跟在三人之后。 到了外面,果然看见李资的马车停在下面,成三子通报了一声,扶着林楠靠近车门,贾政看着李资亲自掀了帘子,从成三子手上将林楠接了进去,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眩晕,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又怀疑那个让皇上给他交伙食费,让皇子给他修园子的小子到底是不是自己妹子生的小崽子,直到成三子过来道:“贾大人,今儿匆忙,没有准备多的马车,只能委屈贾大人骑马了——贾大人不介意吧?” 才连声道:“不敢不敢。”上了马一同向郊外驰去。 …… 御书房中,王公公毕恭毕敬的将工部的事儿说了一遍,见李熙脸色不太好看,小心翼翼劝道:“林公子到底年纪小,脸皮薄……都怪老奴多嘴,不该在众人面前开林公子的玩笑,想必林公子一时羞恼,才……这会儿指不定悔成什么样儿呢!” 李熙摇头,轻轻敲打桌案,好一阵才道:“此事,是朕考虑的不周。前些日子时博文的重孙……叫什么来着?” 王公公提醒道:“是宝儿,奴才听林公子提起过。” 李熙嗯了一声,道:“对,宝儿,他不是开蒙麽?你预备点东西,派人送过去——不,还是你亲自去。” 王公公一头雾水的应了,却实在想不到此事和宝儿有什么关系。 李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楠儿是面上过不去才退了朕的银子?错了,他是借着法的想将时博文收的那一千两银子要回去呢!” 王公公愕然。 李熙却无心再给他解释,微微皱了眉,他之前令王公公去时博文府里交所谓的伙食费,只为了戏弄林楠一番而已,却未曾考虑到收了银子的时博文心里是什么滋味,林楠兜了个大圈子将银子要走,既是顾忌时家的感受,也委婉提醒了李熙。 想了想,又道:“找人拟旨,将玉芙园赐给林如海之女黛玉。” 王公公惊道:“陛下,那玉芙园可是……” 宫里的规矩严,宫妃更是常年困在宫里,偶尔要出门上个香还个愿,非是得势的妃子想也别想,便是得势的妃子,也要提前几个月请旨,净街清道,轰轰烈烈出门,不过个许时辰便得回还。但是玉芙园却是例外,每个妃子每年都有机会去看看,只因玉芙园中种满各色珍品牡丹,每年牡丹花开最盛的时候,李熙便会携了后宫嫔妃前来赏玩,宫里的许多主子宫女,早几个月便开始数着日子盼呢。 陛下要赏人园子,赏哪个不好,怎的偏偏就挑了这个?嫔妃们没了游玩的地方事小,关键是这地方可是被皇后娘娘视为己有的,待陛下赏花过后,时常会赏一些小辈入园游玩,如今整个园子赐了别人,皇后娘娘岂会甘心? 却见李熙漫不经心摆手道:“原是准备赐给那小子,既他不稀罕,就给他妹子吧!唔,你说他今儿早早便去了工部等着?” 王公公道:“正是——看来林公子对他的园子可上心的紧,一天都不肯耽搁。” 李熙冷哼一声,道:“那小子在朕面前也满口胡言,你真相信他寻不到人给他修园子?” 王公公一愣,可是李熙却不再说下去,开始看折子,王公公呆了一阵,硬着头皮道:“陛下,那林公子给的银票……” 李熙头也不抬道:“你留着吧,就当那小子赏你的。” 王公公心中狂跳,低头退出门外,招呼底下的小太监去找秉笔太监,出了门才想了忘了给宫里的贵主儿传话,犹豫片刻,终究没敢再次踏入——反正陛下已经大半个月没去后宫了,也不多这么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b汗,居然连一二三四五都会数错——没脸见人了…… 第65章 “父皇既应了,总不会赖了你的,既然受了伤,就该在家歇着,自会有人去见你,何以自个儿跑到工部去坐冷板凳,”李资替林楠斟上一杯茶,道,“烫,抱着捂捂手就好,先别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林楠看了李资一眼,端起杯子道了声谢,微微皱了眉。 他前世身体不好,最是惧寒,一年四季手脚冰凉,是以哪怕夏天也喜欢捧着一杯热茶暖手,到了今生,身体比之前强的多了,但是惧寒依旧――你不能指望住惯了空调暖气房的人一下子就能像古人一般适应严寒,且热水捂手的习惯也从前世带了过来,只是这个习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们也只当林楠当初在狱里伤了身子,只有怜惜的,绝不会想到自家的主子换了壳子。 不管李资知道此节,是打探来的亦或是自个儿看出来的,都是林楠穿越之后,除了林如海、黛玉和家里的奴才外,首次有人在这些细微的地方对他表现出关注体贴,心里不由生出某种莫名陌生的感觉。 李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放在几上,目光落在看似被窗外的景色吸引的白衣少年身上,少年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头微微一笑。 林楠笑起来很好看,长眉舒展,双目眸光一转之间便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细细密密的掩映下来,淡色的双唇勾起让人愉悦的弧度,对着这样美好的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笑容,李资却微微皱了眉,目光先移到面前的茶杯上,又落到另一侧的窗外。 旁的人或许不知道,李资却很清楚,这少年只有在敷衍应付的时候,才会在笑的那一瞬低垂了眼眸,露出这种清澈的彷如微羞的笑容,不为旁的,只为掩盖那双过于冷清的眸子。 每次看见他这样笑,李资就有一种闷的喘不过来气的难受感觉,他目光只落在窗外片刻便移回林楠脸上,仿佛方才只是短暂的分神,随意问道:“看见什么了?” 林楠笑道:“行人、马车、轿子还有酒楼……殿下应该还没用过午饭吧?” 李资讶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林楠笑道:“殿下喜欢喝热茶,若殿下刚用过午饭不久,此刻当正是渴茶的时候,殿下斟而不饮,可见饿着肚子。” 李资无奈摇头道:“都要成精了你!” 林楠失笑道:“原来殿下也有上当的时候,其实我只是知道舅舅还没用饭,殿下和舅舅在一个衙门,八成也没用。” 李资摇头失笑:“果然是成了精了!” 又问道:“怎么成了精的林公子,今儿会傻乎乎跑到工部去?” 林楠撑了下巴,唔了一声,笑道:“如果我说我是专门去见殿下的,殿下肯定不信。” 李资看着少年清亮的眸,缓声道:“你说,我就信。” 语气无比认真。 林楠叹了口气,闷闷道:“那园子,从选址到画图到选材买料,我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可不想建出个不伦不类的模样――现在人手是够了,可是工部的那些大爷们,可没匠人那般好脾气,定然不会高兴我在一旁指手画脚。” 顿了顿,嘴巴凑在杯沿上抿了一口,道:“所以,我想着趁尚书大人把活儿安排下去之前,和他说说好话,把事儿靠挂在殿下您的头上,这样我也可以狐假虎威,扯着殿下的大旗威风一把是不是?” 李资认真听他说完,最后总结道:“假话。” 林楠一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是说我说什么都信的吗?” 李资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道:“说实话我就信了。” 林楠扑哧失笑道:“也就是挑自己相信的来信了――噗,这句话说的……” 他话没说完便停了,李资也明白自己说了废话,无奈道:“我倒是想信你,那你告诉我,刚才说的话,可有一句真的没有?” 林楠沉吟了一下,挨上车壁,道:“好,那就说真话。” 微顿了顿,正色道:“殿下在工部有日子了,想必也有些亲信……我想请殿下派我几个伶俐可靠的泥瓦匠。” 李资道:“你问陛下要人修园子,便是为了这个?” 林楠嗯了一声,再无多的话。 李资暗叹一声,道:“只要泥瓦匠?可还有别的?” 林楠笑道:“最重要当然是将我的园子修的漂漂亮亮。” 李资道:“你放心好了,反正现在我也没有旁的事可做,只一心给你修园子,但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给你拆了重做就是。” 林楠微楞,愕然看了李资一眼。 李资道:“怎么?” 林楠笑道:“我还只当和殿下心有灵犀,我这边想着让殿下帮我看顾些园子,殿下那边便讨了差事呢!却原来是皇上的意思。”若是李资自己讨的差事,便不会有“没旁的事可做”之语了。 李资听到“心有灵犀”四个字,神色微动,旋即敛去,笑道:“你怎的知道是皇上的意思,不是尚书大人派的活儿?” 林楠笑道:“尚书大人有几个胆子呢,敢让殿下来给我修园子?便是万分不待见,也只敢恭恭敬敬请您去最华丽最舒适的办公间,管那些芝麻绿豆大点的‘大’事儿……” 见李资神色古怪,林楠讶然道:“我只是胡说八道的……不会当真给我说中了吧?” 李资不置可否,道:“明儿我就将匠人一同派过来,你要的人也在其中,回头我便将名单给你。” 林楠见他不愿多说,亦不勉强,想了想笑道:“那几个泥瓦匠,我原要亲自看着他们做点活儿,既然殿下左右无事,不如再帮我一次吧――陛下让我今年参加秋闱,先生和师兄逼的我气都喘不过来了,委实没有功夫做别的。” 李资不知怎的,突然心情大好,含笑道:“我原就是奉命来给你使唤的,自然你说怎么着,便怎么着。” 伸手将林楠手上的茶水接了过去,道:“要出城了,外面的路不好走,莫要溅湿了衣服――车上备了手炉,要不我……” 林楠摇头,他连后世的暖手宝都不爱用,何况是一股子燥气的手炉?若不是实在冷的受不了,他是不肯沾的。 将袖子放下掩住手,道:“在正修的园子不远,有家小酒店,里面的厨子惯会做野味,虽比不得城里的细致讲究,但口味绝对一流――殿下还未用饭,不如我做东,请殿下去尝尝?” 又笑道:“早该请殿下吃一顿,只是京里过得去的酒楼都死贵死贵,那处的野味虽‘色香味’三个字只得了一个“味”字,但是当真是便宜,殿下不会嫌弃吧?” 李资道:“你若是吃惯了宫里所谓色香味俱全的吃食,外面只要是热锅热灶出来的东西,都嫌弃不到哪儿去。” 林楠在宫里也是吃过一顿饭的,那味道的确让人不敢恭维,笑道:“等得闲的时候,我让殿下尝尝我烤肉的手艺,殿下才知道何为美味。” 李资失笑道:“那倒要翘首以盼了。” 林楠笑而不答,掀了帘子,声音微提道:“林全带路,去上次吃獐子那地方――走快些,殿下和舅舅都尚未用饭呢!” 林全和成三子分别在外应了一声,马车速度快了起来,有知道地方的,便带了人先行去打点。 林楠放下帘子,对李资道:“去那处吃饭,要看运气的,他店里收到什么野味便卖什么,记得有一次我运道不错,正巧碰到店家收了一条大蛇,那汤鲜的让我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可惜后来再没遇上。” 说笑间时间总是过的快,到了地方,用了小半个时辰吃过饭,便去了正修的园子。 林全送上一叠几十张的图纸,李资才知道林楠说他耗了许多心血云云,并不是虚言。 几人每去一个地方,便要对着图纸研究许久,贾政知道此事八成要落到自己头上,是以看的听的极用心,并不敢随意开口,但李资却不同,他身为皇子,眼界甚高,又去过不少地方,时常有不同意见,林楠有的依了,有的则会争辩起来,二人互有胜负,到了晚间,也没能商议出个最终结果,只确定了近期的工程,便赶紧上路,抢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 进城后贾政先告了罪离开,却不是回府,而是去了工部衙门加班。那两位小爷就是动动嘴皮子,真正的事还要等着他来做,李资说明儿便要派人,是以他今儿晚上甭想睡觉。 修园子的事儿不大,却是皇上布置、皇子负责的,事情不难,但是办好了却极易出彩,委实是个美差,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呆的太久了,若是能借这个机会挪一挪,岂不是意外之喜? 李资则将林楠送到门口,才乘车离去。 林楠回到院子,梳洗罢,用过饭,将下人都打发走,独留了林成一人,听他禀告日间圣旨过来、陛下将玉芙园赐给了黛玉的事儿。 林楠颇有些头疼,道:“林成,你说我若是写信,让父亲给我和妹妹娶个后娘,父亲会怎么样?” “啊?”林成瞪大了眼,吭哧道:“……还是不要吧……大爷怎的突然想起这个……”是自家大爷的思维越来越诡异了,还是我的大脑退化了呢……这是一个问题。 只听林楠叹道:“像妹妹这般大的官家女孩儿,本该由家里长辈领着,去各府里走动走动了,总要见见几个夫人,结识几个手帕交……” 若他猜的不错,有了陛下赐园子的事,再过几日,便该有帖子上门,邀请黛玉去各处逛园子赏花或参加诗会什么的,这代表黛玉终于正式被官家后宅的那个圈子认可,但问题是,家里一个女性长辈都没有,难道让黛玉一个人出门不成? 可不去又不成,这关系到黛玉日后能不能寻到一个好婆家。只因真正想寻个好儿媳的官家太太,必会在那个圈子里,细细打听,亲自相看,若黛玉当真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到时候上门求亲的,不是品行不堪的,便是攀附权贵的。 原本此事林如海是寄希望于贾母身上,谁知贾母年纪大了,先前又存了将黛玉许给宝玉的心思,哪里肯带黛玉出去?一来二去的便耽搁了。 林楠这会儿恨不得能从天上凭空给他掉下个娘来,只可惜便是此刻写信让林如海现娶一个也来不及了――若一开始的帖子尽拒了,日后还有谁请呢? 而且黛玉病愈的事儿也需要让人知道,若不靠黛玉自己出门走动,难道让他派下人在街头巷尾敲锣打鼓宣传:林家姑娘黛玉病好了,能生了,可以放心娶回去做媳妇了? 保证回头林如海便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想了想,道:“待会派丫头去和姑娘说一声,明儿我带她去贾府走一趟。”思来想去,也就一个人帮的了他了。 林成应了,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林楠又道:“明儿工部便派人过去修园子,你看着点儿,该打点的要打点到,但是切勿张扬,莫要修园子修出祸事来。” “是,小的醒的。” “帐做在园子开支上,另外,多做一万两的空头出来。”想起那一万两银子的去处,林楠有些好笑:在工部的衙门,当着诸多官员,打着皇帝老儿的幌子公然行贿,他也算是行贿者中的翘楚了吧? 林成知道轻重,并不多问,低头应是。 林楠微微沉吟片刻,又道:“明儿你找人去打探一下,看最近朝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 林成面上显出难色,道:“大爷,朝上每天都有事情发生,我们在京里的人手太少,要一一打探出来的话……大爷,可否大致给个方向?” 林楠微一思忖,将今儿的事简简单单说了一下,道:“工部的事儿里,处处透着诡异,若不是朝上出了什么事,我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 林成想了半晌,茫然道:“小的看不出有什么诡异的地方啊!” 林楠道:“是有反常必为妖,何况这一件事里,有三人反常,是以其中定有缘故。一是工部尚书,他既能高踞一部之首,绝不会是蠢人,诚王殿下是陛下派去历练的,工部尚书便是心怀恶意,也只会暗中使坏让他砸了差事,绝不敢在明面上为难,为何他会将殿下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让他去管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其二,便是诚王殿下,诚王殿下心中颇有城府,绝非懦弱无能之辈,以他的本事,进工部两月有余,怎会还未站稳脚跟,任人揉捏?且他身为堂堂皇子,被派去修园子,居然毫无怨言,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这岂不反常?” 林成点头,问道:“那第三人呢?” “第三便是皇帝陛下了,以陛下的为人,”林楠道:“若是诚王殿下果真无能到在工部呆不下去,陛下只会让他自生自灭,或者直接免了差事,又怎会让他去修什么园子?” “似乎是有些反常,但是这些能说明什么?” 林楠道:“说明朝上发生了某件事,和工部有关,工部尚书希望诚王不要管,诚王自己也不愿管,皇上更是不许他管……所以工部尚书将他调离中枢,所以殿下自己甘愿被人摆布,所以陛下下旨,让殿下什么都别管,一心去修园子。” 林成听的晕晕乎乎的,道:“大爷,若真的这样,诚王殿下不管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林楠道:“所以这件事,是诚王不愿管,却又不得不管的事儿。” 林成道:“诚王不愿管又不得不管,那除非……除非是……” 林楠点头。 林成大受鼓励,道:“若这事儿真和宫里那位有关,小的倒是想起一事来。” “哦?” 林成道:“大爷不是让小的留意一下南边的事儿吗?小的听小道消息说,漕运总督和江苏巡抚正写折子互参呢!因只是小道消息,小的便没敢告诉大爷,现在想来,那漕运总督,不正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吗?不过……这件事好像和工部没关系吧?” 林楠嗤笑一声,道:“怎会无关?漕运总督可是兼着河道呢!” 林成道:“只是小的听人说,漕运总督和江苏巡抚向来不和,写折子互参这种事,隔三差五便有一次,应该算不得什么吧!” 林楠摇头不语,那三个是什么人,若是当真没什么,他们犯得着未雨绸缪麽? 等了这么久,那边终于开始有动静了,而且似乎还是大动静。 看来李熙对李资这个儿子倒是很爱惜的,这般及时的将他从泥藻中拉了出去。 当即吩咐林成拿了纸笔来,开始给林如海写信,除了将最近几日的消息送过去,最重要的是,问他爹要人。 现如今一处主宅要管着,一处园子正修着,一座园子需接手,他恨不得将林成一个人掰成三个来用。而且黛玉身边也需要一个得力的嬷嬷,指点她如何适应那个圈子。 而皇宫中,李熙正在对某人不满:原想知道那小子到底是冲谁去的,可现在,李资是他下的旨,贾政是李资邀的……那小子非要扯上工部,神神叨叨到底想干什么呢?再过几个月便要下场,书不好好念,还有空在他的破园子一逛一整天…… 第66章 第二日一早林楠便去了时府,先同时管家讨价还价一番,成功将自己的伙食费要了回来,而后上课,一个半时辰之后,带着一堆功课回府。 在家用过饭,便带着黛玉去了贾府,当着贾母的面求了让王熙凤带黛玉出门的事儿。 贾政的平妻史夫人已经进门有一段日子了,她是奉了圣旨来主持中馈的,是以王熙凤早早便提出将钥匙对牌等物交还。但新来的史夫人却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风光都是虚的,能仰仗的还是王家,便坚持不受,等推辞不过了,又恳切邀请王熙凤一同管家。 史夫人要仰仗的是王家,贾家何尝不是?之前贾母便将王夫人王熙凤一路捧着,现下王夫人是不成了,王熙凤的身份更贵重几分,既然史夫人这么明理,贾母哪有不依的?更觉得这位儿媳合心。 因此史夫人进门,王熙凤的日子比起之前,竟还要好过些,王夫人在时,她在府里管着大大小小的琐事,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大多数事都要请示王夫人,各处的管事都是王夫人的人,她更多像个跑腿办事的,先如今新来的史太太却识趣的很,不在她面前拿乔,琐事替她操心一半,大事却多是尊重她的意思,更无须她用私房钱来贴补家用,日子过的相当惬意。 当初王夫人的事,她是少有的几个‘知情人’之一,知道是王夫人欺人太甚,逼到林楠忍无可忍,才出手对付她,更知道林楠这件事做得漂亮之极,虽出手对付了王夫人,但对王家表现出极度尊重,又主动放过王仁,因此事后不仅王子腾没有记恨他,王仁甚至还和他交上了朋友。 她本来对林楠就没有什么恶感,何况随着林楠圣眷日盛,她每次回娘家,王子腾总要交代一句:“交好林家。”现如今现成的机会上门,且做的又是她最擅长和喜欢的事,她何乐而不为? 是以假意谦虚推辞了几次,便应了下来。 王熙凤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义气是有的,也晓得轻重,黛玉之前在贾府,没少得她照顾,是以林楠将黛玉交给她照看也放心,起码在林家倒台之前,王熙凤绝不会对黛玉不利就是。 处理好心头的大事,林楠便打着贾政的幌子成功从贾母跟前脱身,黛玉却被扣了下来,林楠也顾不上她,定下日子来接,匆匆忙忙去郊外园子会李资。 等从园子回来,已经是晚上了,沐浴更衣然后写作业,到三更时才终于可以睡觉,躺在床上不由感慨,想不到重活了一次,还是逃不掉复习备考这种东西。 又胡乱想到,可怜他这个年纪,若在前世怕还在读高一呢,和小女生牵个手都会被老师教训的纯真年华,却要开始操心妹妹的婚事…… 又好笑起来,前世被殷桐称为情商为零的自己,到这个世上,居然变得多情善感了。 这般胡思乱想的,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身上冷的厉害,寒气从四面八方的侵入,将骨头都要冻裂了似的,唯有胸口上有热热的暖意透了进来,林楠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是被人背在背上的。 那人身上很暖,走的很稳,体息很好闻,林楠在他的背上一晃一晃的,舒服的像摇篮一样,突然间觉得那人的肩膀诱人的很,他忍不住就想将头也靠上去,闭上眼休息一下,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将前路交给了旁人来掌控。挣扎了许久,忽然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做梦,于是努力的想要睁眼,于是下一刻他便看见自己坐在咖啡厅里,身上依旧很冷,有人很熟练的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烫,先别喝……” 林楠正要伸手去接,怀里突然一空,耳边传来锦书的声音:“大爷,您醒了吗?” 林楠迷迷糊糊嗯了一声,锦书将他怀里的被子扯走盖好,林楠这才渐渐清醒,道:“怎么了?” 锦书轻声道:“外面下了大雨,奴婢过来看看大爷房里的窗子关好了没有,大爷方才没盖被子,怕是受了凉,奴婢去给您煮碗姜汤。” 林楠摇头道:“半夜三更的,就别折腾了,去箱子里再取一床被子来,我捂一捂便好。” 锦书应了,又抱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林楠闭上眼,等锦书悄悄离开后又睁开,辗转了许久才又入眠。 第二日照常去上课,等着他的却是一个噩耗:除了每天上午两个时辰的课业,时元洲又给他在下午多加了一个时辰。 林楠并不讨厌上课,但是他最近要做的事却很多,于是硬着头皮和时元洲据理力争,时元洲很认真的听完他的大段论据,道:“是父亲的意思,我做不了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林楠顿时噎住,转头去找时博文抗诉,时博文亦很认真的听完他的论断,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做不了主。” 林楠顿时气结:你是先生,你做不了主谁做主? 时博文很体谅他的心情,解释道:“自陛下下令让你下场以来,你第一日下学之后,先去逛工部,后去逛园子,天黑才回,第二日下了学,你先去走亲戚,后去逛园子,依旧天黑才回……所以陛下觉得你实在太闲,有必要延长你上课的时间。” 林楠哀声道:“我不是存心不好好温习,只是这两日比较忙而已。” 时博文道:“只这两日比较忙?” 林楠点头,举手立誓:“我发誓从明儿开始,一定老老实实在家看书。” 时博文慢条斯理道:“既然你只这两日忙,那多加一个时辰有什么关系?” 林楠这才知道上当,哀叹道:“先生,我最近真的很忙!” 时博文叹道:“早和你说了不是我的意思,有意见和陛下说好了!” 于是林楠哑了声,老老实实去上课。 虽只多了一个时辰,但是由于上下午时段分开,导致他损失的自由时间远远不止一个时辰,而且同时时元洲布置的课业也成倍增加。 正林楠焦头烂额,几乎要如前世诸多学子般诅咒万恶的题海、万恶的补课时,偏还有人来添乱。 林楠正奋笔疾书,五皇子捧着一本《三字经》过来,进门便嚷嚷:“……也不知是谁想的破主意,让我们写这玩意儿,二哥他们倒好了,先前为讨父皇欢心,早便写好了,三哥借口要办差直接推了,就苦了我一个……那三字经不是你鼓捣出来的吗?你干脆帮我写一个得了。” “好!”林楠毫不犹豫的答应:“一篇注起码要写三天,殿下若是帮我将这三天的作业都做了,我便帮你写一份!” 五皇子大喜:“这敢情好!” 做作业嘛,他又不是没做过,反正又不是给李熙看的,随便写写就是了。 林楠随手抽了一张宣纸过来:“诺,这是今天的!” 五皇子接过,漫不经心笑道:“没问题,交给我就……就……就……哎呀!我怎么突然肚子疼起来了……哎哟哎哟……我得去一下茅厕……” 捂着肚子起身冲了出去。 林楠在后面喂了一声,漫声道:“茅坑在那边!” 李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回家蹲,我认坑!” 林楠起身将自己的作业拿回来,刚坐下,李旬又冲了回来,将《三字经》抄进怀里,道:“忘了带厕纸……” 林楠看着他急慌慌的背影,摇头失笑,想不到皇宫里也能养出这么好玩的人来。 这几日林楠苦读诗书,扬州林如海则在看他写的书信:“让林吉林祥两个过去帮他看园子行了,至于嬷嬷……他在皇城边上不找,倒让我在扬州给他寻吗?让他自己想办法!” 林福小声道:“大爷到底年纪太小,上京才半年……” 林如海冷哼一声道:“我倒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是做不来的!” 林福想起之前的三字经事件,额上冒汗,低了头不敢说话。 只听林如海语气又略缓,道:“不过,能推测出江苏巡抚和漕运总督的事儿会闹大,显见得还有几分眼力,也不算一无是处就是了。” 林福想了想道:“老奴就想不通了,那两位互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陛下向来都一笑置之,若是闹的过了,最多也不过下旨斥责几句。近日从京城传来的消息,他们这次扯皮的也还就是那些事儿,陛下怎么就认了真了呢?” 林如海淡淡道:“因为太子不在了。” “嗯?” “太子在的时候,谁都知道现在的主子是谁,未来的主子是谁,陛下在这方面是极大气的,从登基之日起,就开始用这天下来练太子……”林如海似不愿在这上面多说,话说到一半便转开话题:“太子还未登基,便掌握了半数天下,是以漕运总督虽是皇后的哥哥,也不得不兢兢业业,只因江南一半儿是太子的人,太子又看他不顺眼,若是有把柄被人抓住,皇后也护他不住……所以贪墨虽是难免,但是胆子终究不敢太大,皇上也用的放心。” “但是现在太子不在了,头上那座山没了,他妹妹是皇后,他外甥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他的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胆子一大,胃口也就大了。”林如海喝了口茶,继续道:“而且不仅他的胃口大了,他头上的那些胃口也大了……太子去的突然,谁都没有准备,要抢那个位置,讨好皇上要钱,收买人心要钱,招兵买马要钱……皇后娘娘出身不高,她的家底儿连颖妃、张贵妃的一成都不到――钱从何来?” 林福知道林如海这些话并不是要说给他听,只在心里仔细记下,并不回话。 “这个道理,我能想的到,陛下当然也能想到,”林如海道:“漕运上的银子,贪一点就贪一点好了,但是河道银子,陛下是断断不许人碰的,所以漕运总督必须是要换得,陛下这么做,怕也有保全他的意思……”林如海靠上椅背,悠然一笑:“只不知……保不保的住?” 罢了有些意兴阑珊,道:“你收拾好了就带人上京去吧,也不必过来回我了,记得给玉儿多备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另外那小子不是每年悄悄给玉儿弄些珍珠粉吗?也准备些。” 林如海半句不提林楠,林福有些忐忑,还是壮着胆子问道:“老爷不给大爷回封信麽?大爷再有几个月就要下场,老爷您……” 林如海想到京里的那个混小子,冷哼道:“他不是有人管麽?还用着我多事?” 林福想起那日,县令将大爷的生员官凭亲自送到府里来时他家老爷的表情,顿时噤若寒蝉,一个字不敢多说。 只听林如海声音森冷道:“你去给那小子带句话。” 林福忙收敛心神,应了一声。 “你替我问问他――”林如海用扇子在案上猛地一拍,林福身子跟着一跳,耳中听到主子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敢不敢给老子消停几天!!!!” 林福隐约从林如海的声音中听到了磨牙的声音,打了个寒战,忙应了一声,急慌慌退了下去,出门时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个大马哈。 第67章 京城林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阿嚏,” 林楠手一抖,一滴浓墨滴下,污了写了一半的宣纸,林楠放下笔,将污了的纸抽开。 正朝砚台中添水的锦书忙将手里的家伙什放下,拧了热帕子过来给林楠擦脸,道,“定是上次的风寒还没好,大爷您不该早早便停了药――剩下的药还在,奴婢再给您熬一副来吧,”心中暗暗自责,若是那一晚自己坚持熬了姜汤,或者大爷就不会着凉了。 “别,是药三分毒,吃那么多做什么?”林楠摇头。 锦书想起黛玉的事儿,觉得自家主子的话也有道理,只得道:“春天的气候时冷时热的,倒比冬天更容易受凉,大爷又爱蹬被子,不如还是让奴婢们值夜吧,等大爷您娶了大奶奶就好了……” 林楠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竟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他从未想过要和这个时代的女子相守一生,他见惯了独立自信自强的现代女性,对这个时代里只能依附于男子生存的女人没有任何兴趣,也不喜欢有这样一个女人,将喜怒哀乐、生死荣辱寄托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无论她有多么美丽善良。 他希望与他一生相伴的人,能够和他并肩而立,而不是如同菟丝花一样缠绕在他身上。这在现代不过是最寻常的事,但在这个时代却难如登天。 他也只恍惚了一瞬而已:反正这个社会对男子宽容之极,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成亲都算正常,也许,再过十年,他的想法改变了也不一定? 收拾心情,摇头笑道:“边上有人我睡不着,若因这个耽搁了温习落了榜,可找谁哭去呢?我以后自己注意些就是了。” 落榜这个责任可不是丫头能担得起的,锦书再不敢劝,只听林楠又道:“昨儿我见姑娘回来精神不太好,你去找紫鹃打听一下,可是遇上了什么糟心的事儿。” 这段日子,王熙凤已经开始带着黛玉出门走动,黛玉人品才学都是出众的,且心地善良、待人真诚,很容易便结交到一些好友,每次回来都容光焕发,带着欢喜和兴奋,只昨儿有些神情郁郁。 锦书应了一声去了,过了不久便回来,禀道:“昨儿碰到了静安公主,因我们家姑娘不知道公主的身份,有些失了礼数,公主便淡淡的说了句小家子气,不懂规矩什么。” 李熙的儿子挺多,女儿却少,只这位静安公主一个,是以她虽生母分位不高,但是在宫里颇受几位娘娘和李熙的宠爱,一年前和寿春侯次子明宏浚成婚,至今未曾有过身孕。 “只说了这个?”林楠微微皱眉,黛玉的性子早不似从前,自林楠进京,让她褪掉了那层被贾府下人长久冷眼造就的隐隐的自卑后,再不像之前那么敏感脆弱。且她和林如海林楠一般,都有些目下无尘的性子,从不将不相干的人对自己的喜恶放在心上,又怎会因为这样一句话便一直郁结于心? 锦书点头。 林楠道:“姑娘怎么说?” “姑娘赔了礼,说自己自幼体弱,一直在家中养病,向来深居简出,所以见识浅薄,冲撞了公主。公主没再说什么了,点点头便走了。” “而后呢?”林楠点头,黛玉果然是长进了。 “而后姑娘便和几位姑娘嗑瓜子聊天去了,散了才回。” 林楠想了想,道:“去把姑娘叫来。” 锦书欲言又止,但是还是去了。 不多时,黛玉过来,林楠也不兜圈子,直接将问锦书的话说了,又道:“以妹妹的性子,不至因为这个便心中郁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黛玉道:“原是怕耽搁了哥哥读书,才不敢让哥哥操心,也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我听说静安公主性情温和,从不仗恃身份给人难堪,却一见到我便出口责难,是以心中有些不安,便寻人打探了一下,原来和陛下赐的玉芙园有关。” 黛玉顿了顿,道:“原来静安公主成婚前在宫外只有这一个去处,自幼便爱在玉芙园玩耍,成亲之后,也时常过去,对那园子感情极深,现在陛下将园子给了我,静安公主心里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就怕这么想的人,不止静安公主一个,若是有人因了这个为难父亲和哥哥岂不冤枉?” 原来是为了这个,林楠摇头失笑,也不安慰她,反而道:“嗯,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黛玉蹙眉道:“这可怎么是好?唉,若是能退回去就好了。” 林楠笑道:“妹妹倒是大方的很,那么多人想要都要不到的东西,你倒嫌它麻烦。” 黛玉叹道:“那园子再好,我也不过一年去顽个一两次,有什么值得稀罕的?放在手里倒遭人恨,要它做什么?” 林楠点头道:“妹妹想的倒是通透,可惜那园子是御赐的,要退也没处退去。” 黛玉终于听出林楠话中的调侃之意,嗔道:“哥哥又来取笑我,快给我想一个主意!” 林楠笑道:“法子是有,不过要你自己去想才行。” 黛玉跺脚:“哥哥!” 林楠道:“我记得似乎有人说过,每件事至少有一百种做法,妹妹总不至于一种都想不出来吧?” 挥手道:“反正这事儿不急,你慢慢想去吧!” 见林楠开始埋头看书,黛玉不敢打扰,一跺脚扭身出门,心却莫名安定下来。既哥哥说不急,可见这园子的事,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但哥哥既出了题,她总要解出来才好。 黛玉在自己院子发了两日呆,到了第三日晚间才过来,却是求林楠画图纸来的。见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林楠也不问,便按她的要求,在玉芙园的基础上略做修改,添上了秋千架、葡萄藤、曲水流觞等等玩意儿,这个比从头设计一个园子不知容易了多少,林楠不用一个时辰便弄好,黛玉拿着图纸喜滋滋去了。 第二日,黛玉去了静安公主府拜访,到了晚间才回来,又让林楠修改图纸,添了许多地方,甚至还加了一个小靶场。 林楠哪还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也不点破,她要什么给她画什么就是,黛玉也不知问了多少人的意思,今儿改一点明儿改一点,足足用了五六日才改好,交给了看管玉芙园的林吉按图去修。 一面又让林全去买了百十个身家清白的丫头婆子,让人带了去学规矩。 又过了几天,江南的船到了,带着林如海的口讯。 敢不敢消停几天…… 林楠滞了好一阵,很难想象自己温文如玉的老爹会有口出恶言的时候,可见这次自己将他气的不轻――到底是为了《三字经》还是买秀才呢? 林楠颇觉委屈,他自认已经消停够了几天,可是到底不敢和老爹玩文字游戏,想起前些日子给李熙出的主意,也不知他找林如海备过案了没,一时有些忐忑,干咳一声道:“林管家可否假装忘了传话?” 林福大惊,哭丧着脸道:“大爷你不会又要做什么吧?” 林楠矢口否认。 林福哀声道:“前些日子陛下给老爷去信,说大爷您这几个月要专心备考,让老爷先不要罚您,有事等您考完之后再说……所以大爷您这段日子可千万不能惹事了,老爷一肚子火没处发,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林楠为之气结,敢情李熙所谓的给他求情,就是让他爹等他考试完再算总账,敢情林福求他别惹事,是因为他爹这段日子没法拿他撒气,怕自己做了他的替死鬼…… 到底谁的日子没法过了啊!一个二个都这么不靠谱! 一面又有些发愁,林如海将给黛玉找教养嬷嬷的事儿交给了他,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但问题是宫里皇后娘娘当家,若他将皇后的人弄回来祸害了黛玉可怎么好?找颖妃或张贵妃的话,他又没有投靠二皇子或四皇子的打算,不好承他们的人情,想想还是再等一阵,有机会问李熙讨一个算了。 林如海的震慑力是无双的,林楠果然就消停了下来,每日除了去时府上课,就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黛玉都出去了好几次,他愣是一次门都没出,连那些狐朋狗友也不让上门。 但是有时候不是他自个儿消停就够了的。 他非常非常老实的在家读书的时候,他和他爹的大名却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以瘟疫一般的速度,蔓延到了大昌的每一个角落――《三字经》终于开始全国发行。 林楠写的序被变成了跋,新的序言是李熙亲笔所写:“……诚古今一奇书也,读之可知天下事,通圣人礼。初入社学,八岁以下者,当先读《三字经》。” 随之发行的,尚有太子太傅时博文率文渊阁大学士编写的《三字经注》,诸位皇子写得《三字经浅析》,至于林楠写得那篇,因为太过浅显,被李熙嫌弃,成了宝儿的私人珍藏。顺着同一渠道流传开来,却并未付诸于文字的,还有少年便高中探花的林如海的月落乌啼,十多岁的书法大家林楠的杏花吹满头…… 事实证明,在这件事上,林楠有些小题大做了,他小觑了这个时代皇帝的喜好对士林的影响力。若在现代,听说某某一把手爱吃包子,大多数人哦一声,然后还是爱吃啥吃啥,但在这个时代,若皇上吼一声:“朕爱吃包子!”那天下的读书人必要去尝一尝的,仿佛不吃包子就不配读书一样。 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陛下说了,当读三字经,虽说不是圣旨,但谁敢不尊? 所以他的计划一二三实则有些多余了,李熙的一篇续,已经足够解决所有问题。 仿佛上一夜之间,学堂里的“子曰”变成了“人之初”…… 青楼楚阁中,窈窕动人的妙龄少女怀抱琵琶,歌声凄婉哀切:“欲说还休、欲说还休……”那一双秋波,当真是欲说还休。 波光粼粼中,青衣秀士独立于孤舟之上:“月落乌啼霜满天……”,情切处,泪湿青衫…… 觥筹交错中,有少年击节叫好:“妙啊!当真是妙对!二位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便有人抬手颔首做羞愧状:“谬赞、谬赞……”却也不怕将尚未出生的李商隐气的胎都不肯投了。 跟风赶时髦这种事,古今皆同,是以如此总总情景,在大昌的各个角落上演。 而最热闹的地方却在扬州林府,林安抱着高的挡住了他的视线的帖子进门:“老爷,这是又一拨……” 林如海挑眉道:“拿到厨房生火去,怎么做还要我教你吗?” 林安将刚跨进去的一只脚收回去,但转身不到半圈又扭了回来:“老爷,管家让小的转告老爷:赵大人家的小公子还在外面跪着;李老太爷也说您要是不见他,他就打这儿过夜呢;陈家的老爷说,只要您收了他的小儿子做弟子,他愿意拿出一半的家产来孝敬;王家……” 话未说完便被林如海打断:“去吩咐人备轿!” “是!啊!老爷您要出门啊?可是宅子前前后后都被堵的严严实实,根本就出不去啊!要不这样,小的给您准备一个梯子,您可以先爬到隔壁园子,然后从他们家后角门溜出去,小的让人偷偷出去雇一顶轿子在巷子口等您……” 林如海额头青筋直跳,脑子里就只剩了一个念头:将那个小崽子抓回来,一把塞回他娘1的肚子里去! 第68章 江南林府的事儿,闭门读书的林楠半点也不知情,一方面是他消息闭塞,另一方面是京城中稍有门路的人,《三字经》也好,那几首诗词也好,早就耳熟能详,是以京城掀起的风浪远不如外面。 林楠也不大关注外面的事儿,只林成偶尔带来一些信息。 皇后娘娘解了禁足了,已经重新拿回了凤印,对这三个月接掌了凤印的颖妃娘娘很不客气,事事看不顺眼,短短几天不知找了多少次茬儿,听说颖妃娘娘已经偷偷哭了好几次,最近甚至装病躲在宫里不敢出来了。 但是皇后娘娘却没来找林楠的麻烦,或许因为不敢,也或许是因为分不开身,因为江南的事儿越闹越凶了。 江苏巡抚和漕运总督你一状我一状,告的好不热闹,并且事态开始蔓延,江南的地方官和京官们已经开始表明立场。但是无论多少折子呈上去,到了御前都如同石沉大海,李熙始终没有明确的态度,众多朝臣猜测,李熙是在等江南巡盐御史林如海的折子。 林如海是皇上的心腹,且他在江南地位与这二人相当,是以他的折子很有可能会左右事态的发展,可是在众人望眼欲穿中,林如海病了。 林如海生病的理由让人哭笑不得,江南原就文风极盛,才子众多,三字经一出,许多望子成龙的父母祖辈为了让子弟投入林如海门下,将他的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不透风,是以林如海各种劝说无果之后,只得卧床不起。等他在房里“静养”了三天,药材都收了一库房之后,林宅才渐渐清净了下来,林如海却也不敢豁然病愈,于是干脆上了折子告了病,正大光明的开始旷工。 朝上包括皇上在内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他是装的,可还就说不出什么难听的来。任谁碰到这种情况,除了装病避过风头,还真没别的法子可想。 林如海“生病”的事儿,李熙和时博文还有林成很默契的瞒着林楠和林黛玉二人,怕某人“担心”之余,耽误了学业。 时博文昨儿休沐,按会试的模样给林楠出了一套试题,林楠花了大半日才做完,用过迟来的午饭,时博文针对他的答卷足足讲了两个时辰,末了大慈大悲的给了他一日的假期。 林楠很觉得,等再过一段日子,时博文或许会将他关在只有马桶的小屋里做模拟考。 真是比高考还悲催…… 林楠翻了个身,觉得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于是用被子盖住头,翻回去继续睡,难得的假期,他老爹又不许他出门,不睡觉干嘛? 他自觉自己很消停,却不知此时,金銮宝殿已经吵成了菜市场。 “……子不语怪力乱神,百姓无知也就罢了,你堂堂朝廷大臣,也同那些乡野草民一般……” “一夜之间成通衢大道,非金非石非木,你说这……” “简直一派胡言!时间怎会有这般咄咄怪事,不过是以讹传讹……” “老夫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亲眼所见?你看见那个神仙菩萨去修的路、做的法?”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既不信,同我一起去看,走走走……” 眼看朝上的大臣由口角之争开始动手动脚,甚至有演变为拳脚家伙的架势,李熙再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 底下虽吵成一团,但大多数人都留了一只耳朵听着李熙的动静,见李熙出了声,立刻安静归位。 李熙淡淡道:“既事情就发生在郊外,过去一见可知,有什么可吵的?” 当下点了十来个吵得最厉害的大臣的名,道:“回去换上便衣,两刻钟后在城门口侯着,朕同你们一起去看看,所谓天降神迹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陛下,万万不可啊,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是万金之躯,岂能以身赴险……” “赴险?”李熙冷哼一声,道:“这里是京城!” 见李熙动怒,朝臣不敢再劝,李熙起身拂袖而去,道:“将顺天府尹也叫上。” 一个时辰之后,李熙站在郊外官道的一侧,有些目眩神迷。 岔路与官道相连,说是岔路,却比官道还要气派的多,那是一条足足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大路,地面坚硬如石,平整坦荡,浑然一体,远处映着日光,甚至有波光粼粼之感,那淡青色的神秘大道就这么蔓延到丛林山坳之中,不知通往何处。 道旁残留的香火祭品,更为它添上了一重神秘的色彩。 在朝上嚷的最凶的叫着“子不语”的大臣看的目瞪口呆,眼睛揉了又揉,呐呐:“这真是……真是……鬼斧神工……” 一转眼却见李熙举步上了大道,忙惊呼:“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 李熙淡淡一个目光看来,顿时噤声。 李熙感受到脚底传来的坚硬平整冰凉的触感,轻轻跺了两脚,淡淡道:“走吧!” 率先向道路那头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随同李熙来的二皇子李旭上前两步,跟在了李熙身后,其余人等连忙紧随其后。 一行人带着朝圣一般的忐忑和期待在路上走了近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人声,顿时心都拧成了一团:前面是什么,神仙?鬼怪?山妖? 连李熙都顿了顿脚步,才又开始前进,等拐过一个山隘,眼前豁然开朗,顿时俱都目瞪口呆…… 只见不下数百人分散在各处,繁忙热闹。 这是…… 似乎是…… 顺天府尹付尚德咽了咽口水,道:“这是在……修园子?” 可不是在修园子? 挖地的,运泥沙的,搬山石的,监工的……甚至避风处还有几个婆子在生火做饭。一座大而精巧的园子已经初具规模。 这反差,似乎太大了些。 那边已经有人看见来人了,那监工交代了一句便走了过来,远远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付尚德是地方官,自然当仁不让,上前一步,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原是横惯了的,但是眼力却不差,见这一行人个个气势不凡,将出口的喝骂收了回去,口气依旧不算太好,道:“没看见我们在修园子吗?” “修园子?修谁家的园子?” 连修谁家的园子都不知道,可见便是有来头也不大,监工翻了翻白眼道:“修谁家的园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去去去,走远些,莫要耽搁了我们干活儿!” 付尚德一噎,正要说话,李熙道:“园子是你们修的,那这路,也是你们修的?” 李熙身上的气势又是不同,监工看了他一眼,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道:“不是我们修的,还能是谁?” “哦?那你们用什么修的?” “用泥巴修的啊!” “用泥巴?”李熙身后一人惊呼:“这怎么可能?简直一派胡言!” 监工瞪眼道:“怎么不可能?你自己去问问,这里谁不知道是用泥巴修的?” 李旭温和笑道:“想必普通的泥巴是修不出来的,却不知是什么泥?” 监工嘀咕道:“泥巴就泥巴,还分什么泥?” 见几人都盯着他,目光灼灼让人发寒,悻悻然道:“我们头儿从山那边运来的,谁知道是什么泥……反正是泥巴就是了。” 付尚德道:“你们管事的呢?把他叫过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说见就见?老子又不是给你看门的?监工在心里骂了几句,到底还是忍了气,随手指了指,道:“应该在那边建场子,我让人给你们去通报,见不见可就不是我的事了。” 朝身后扯嗓子吼了一句,便有一人扔下铁锹去了。 李熙道:“我们进去看看。” 监工看了他们一眼,到底还是没敢拦。 青色的大路进了庄子又分出了许多条岔道来,其中一条便指向监工所指的方向,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山包。李熙带着人顺着路过去,转过山包,眼前一亮,便看见了所谓的场子,顿时呼吸为之一滞。 一个巨大开阔的广场豁然出现在眼前,整体都是用监工所言的泥巴所修,和青色道路一样的材质,宽广平整,浑然一体,仿佛是用巨大的青石雕刻而成,当真是鬼斧神工――除神迹二字外,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许久之后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广场只修好了一大半,里面还有许多人在干活,走近了看,地上用细绳拉着线,一溜的十多人蹲在地上,将身后木桶里的泥均匀倒在地上,用瓦刀一点点磨平,在他们身后,有人一桶一桶的将泥挑过来,将空桶挑走,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人在倒水,有人用铁锹和泥,有人将和好的泥装进桶里…… 所有人脑子里只剩了一句话:居然,真的是用泥巴做的…… 一人见他们越走越近,阻止道:“喂,别过来,这边还没干,走不得!” 可惜说的晚了些,李熙的一只脚已经踏了上去,只觉得脚底下一软,忙收了回来,退了几步,可惜上面已经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那人似乎处理惯了这样的事,嘟囔了一句:“说了不能踩了。” 从旁边抽了一块木板过来架在上面,用瓦刀挑了点泥,顺着木板过来,将泥糊在脚印上,两三下抹平,又回去抽了木板,继续干活。 有大臣楞楞道:“似乎真的是泥巴……” 废话! 所有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了一句。 忽听一旁有人道:“在那边,就是他们要见管事的。” 李熙一转头,便看见两个熟人…… “儿臣李资叩见父皇!” “微臣工部员外郎贾政,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有几个老臣用谴责的目光望向李熙: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这么消遣人吧! 第69章 “不过是工部弄出来的一点儿小玩意儿,就把你们这些朝廷重臣弄的惶惶不安,”李熙坐在李资临时休息的木屋中,一面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一面淡然轻斥道,“简直有失体统,” 一旁站着的十多位大臣早已恢复一贯的气度风采,闻言唯唯称是。 他们方才之所以太过震撼,非是因为从未见过这般恢弘场景,而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在他们的认知中,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荒野之中的,是以突然看见那一幕,才让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需知以常规的手段,要建一个类似大小的广场,便是不说在采石、切割、打磨、铺设上要消耗几何几许,单是在运输上,所需的人力物力便非同小可,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绝没有人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更何况这里还是皇城根上、京城近郊? 需知那些愚昧百姓将青色大道当了神迹来拜,也非只是因为材质,更多是因为那条路是“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出现的,没见修园子的那些匠人便对此习以为常吗?正因为无知才觉得神秘,等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是以李资的出现,让李熙有些哭笑不得,而跟着的大臣们却瞬间淡定了下来:原来这是万岁爷的手段啊,这就难怪了! “陛下英明神武,雄才大略,臣等万不及一,”歌功颂德之后,便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陛下,此物当真是泥做的?”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这东西硬比金石,用来修建东西,却比金石方便的多。但是问题是,这东西造价几何?若是太过金贵,寻常地方用不上,而大富大贵之家,用它还不如直接用金石来的富丽堂皇。 是什么造的,李熙如何得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漫不经意的从李资身上飘过,李资答道:“是用石灰石和粘土在窑里烧成的,在用的时候,又混了四倍的沙石进去。” 顿时包括李熙在内的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石灰石是什么,那就是最普通的岩石,粘土更不用说了,何况用的时候,还可混进入四倍的沙石…… 何止是廉价,简直就是点石成金! 工部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啊! 这东西坚固美观又廉价,修桥、铺路、建房,哪里都用的上,用于国,能省多少银子?用于商,能挣多少银子? 更何况,它还可用在俢堤和筑城上。 俢堤且不说,大昌西边、北边历年来战事不断,吐蕃回纥屡屡犯边,那些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来去如风,大昌军事不弱,但除非全面发动战争,否则便只有守的份儿,间或将其打败驱赶,末了也只能退守城池,等到第二年,他们依旧再来,无法取得突破性的战果。 早在数十年前,便有人献策,在百里外地势险要处多筑城池,据城而守,既能免我朝百姓被外族掳虐欺凌之苦,也能获得大量草场,为大昌培育大批战马,强我军力。 都知道这个是好计划,但是却始终未能完成。 不为别的,草原上,筑城太难。 想要建个木寨到有可能,建石城却难如登天,何况要建的还不止一个?且修建城池需时太久,敌人又不是死人,会眼睁睁看着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建城?是以往往一年之功,数日之间便毁于一旦。 现如今,有了这东西,这个计划便有了实施的可能。 这还只是此物的其中一个用途罢了。 李熙看着众臣跃跃欲试的表情,放下茶盏,淡淡道:“东西你们已经见到了,怎么用,用在哪儿,回去好好想想,弄个章程出来。去吧!” …… “我知道三弟向来沉稳,说的少做的多,但是这样的大事儿,三弟你瞒着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也就算了,居然连父皇也瞒着就说不过去了,还弄出什么神迹来让那些愚昧百姓顶礼膜拜……” 小屋中此刻只剩了李熙、李旬、李资、贾政和顺天府尹付尚德及王公公几人,李旭坐在李熙下首,玩笑似的对对面的李资说话。 李旭虽面带微笑,但说的却句句都是诛心之言,李资看了面无表情的李熙一眼,起身禀道:“父皇恕罪,儿臣非是有意隐瞒,一是这东西是林楠弄出来的,儿臣不过带着人,花了些琐碎功夫罢了,并不敢以此邀功,二是此物刚刚出世,物性不明,虽现在看着坚固,但是尚不知它遇冷、热、水、火、重物碾压和敲击等等情形之后,会有何变化,儿臣正领着人逐一测试,否则它若遇水而化、一冻就裂,便将毫无价值,提早告知了父皇,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顿了顿,又道:“至于百姓膜拜之事,是儿臣考虑不周。因修园子诸多材料需搬运,但是道路颠簸难行,莫说马车,连独轮车都用不上,只能靠肩挑手扛,耗时耗力。是以东西出来以后,便先修了条道儿,路是从庄子修出来的,花了十多日才修好,中间并未瞒人。想是有人修路的时候没看见,修好之后乍见了,便以为是一夜之间而成,以讹传讹便成了鬼神之事,也是儿臣未能及时察觉之故。” 李熙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李资的解释,今日之事,害的他都差点出丑,若说心里没有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总是喜大于怒。且李资想将东西完成之后再向他禀报,其实也无可厚非,而那鬼神之事,绝不可能是李资有意为之——他没有那么蠢。 李旭笑笑,道:“还是三弟想的周全,那你修那么大一个广场,也是为了检测此物的物性啰?” 李资微微一滞,没有接话,李熙皱眉看了过来,这么大的一个广场,若并排站着,足可容纳上万人,在荒郊野外,修这么个地方,委实让人不能不多想…… 李资微微皱眉,抿唇迟疑了一阵,叹了口气,道:“二哥可知为何林楠要拿这个东西出来让工部来弄?” 李旭微楞,这还用问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不拿出来才要问为什么? 李资苦笑道:“春上在杏花宴的时候,五弟让林楠给他想个能一年四季都溜冰的法子,林楠便开始折腾这个,只是后面事儿一多,弄了一半就落下了……” 李旭道:“我记得前些日子阿楠不是给五弟想了个法子,让五弟用木板铺了个小场子玩吗?” 李资点头,道:“当时五弟还送了他一双旱冰鞋,林楠也拿着鞋子没地方玩,又嫌木板铺地又贵又慢,且地方还窄,是以又想将这东西弄出来,他自己嫌事情琐碎,便将主意打到了工部……” 李熙听的又好气又好笑:“你说他折腾这个出来,就为了能有个地方玩冰嬉?” 李资苦笑道:“前几日他还隔日抽空来看看,后来林大人从江南来了信,就吓得不敢出门了。儿臣也想将此事早些禀报父皇,和他商议,他说随便我怎么着,只要别牵扯上他便好,否则林大人要只怕打断他的腿……但这样的事,儿臣又怎能冒领?就这样拖了下来……” 李熙听的哭笑不得,偏林楠不在跟前,气都不知找谁撒去,问道:“那小子怎么还没到?” 王公公恭声道:“来去路程也不短,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李熙嗯了一声,起身道:“这里地方小,茶也难喝的紧,我们出去走走。” …… 淡青色的水泥路,路旁各色的林木,若不是坐的是马车,林楠差点以为自己走在前世幽静的林荫道上。 前面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行来,林楠认出来人,放下窗帘,开始整理仪容。 马车停下,放好脚凳,林全先行下车,又伸手来扶,林楠刚迈下一只脚,便听道一个熟悉的阴柔的声音道:“小心些,千万扶稳了,可别又滑了脚。” 林楠闻言顿时一滞,脚下一绊,便是林全抓的紧,整个人也向后倾去,林楠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抓车门,以免摔的太难看,还未够到,便被人用两只手掐住了腰,从半中央拽了下来,跌进一个有些熟悉的怀抱。 李资退了半步,才将冲力卸去,将人扶稳,又退了半步,这才松了手,退的更远了些,手隐在袖子里,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楠站稳,对李资道了谢,回头便见李熙李旭等人正忍笑看着他,不满的望向另一人:“王公公,我和你有仇是吧?” 王公公作势轻拍着自己的脸,笑道:“打你这张乌鸦嘴!” 林楠无奈,正了衣冠,上前对李熙见礼,李熙漫不经心挥手道:“免了吧,自朕见到你第一天起,就小事大事不断,回头又因为给朕行礼摔了崴了,正好找借口不去念书。” 林楠委屈道:“哪有的事,学生念书是极上心的。” 李熙冷哼一声,道:“前儿你家先生跟我说,因他每日加了你一个时辰的课,你便找他和你师兄纠缠了半日,最后你家先生打出朕的幌子,你才消停了。他还让朕在你面前别说漏了嘴呢!” 这么点儿事,居然跑去告状! 林楠咬牙认了,上前给李旭李资付尚德等人见礼,连李熙都不受他的大礼,其他人又怎敢让他下拜?不过受了一揖,且李旭李资在他刚弯腰时便搀了起来,付尚德却是连道“不敢”,又还了一礼,这是将他当了同等身份来对待。看的贾政在一旁心惊肉跳:皇子之尊和三品大员都这个样子,轮到他这个五品小官时,岂不是该反拜回去才对?若是自己大咧咧受了他的礼,让付大人怎么想?又想起之前将林楠叫到书房,令他跪在地上听训的事儿,更是一阵后怕。 正无措时,林楠已经含笑走到身前,躬身道:“外甥给舅舅请安,舅舅这阵子身体可好?” 贾政顿时松了口气,林楠行的是家礼,虽在这里显得不合时宜,却解了他的尴尬,到底不敢托大,不等他弯下腰,便忙搀住,低声答了:“还好还好。”退到一边。 林楠亦朝他身边退开,李熙不悦道:“朕找你来说说话呢,站那么远做什么?” 林楠笑笑走到他身侧,同他一起朝来路走,道:“学生的园子还没修好,陛下就来赏玩了啊?” 李熙道:“你的园子有什么好看的,朕来看看你修的路。” 林楠一愣:“我修的路?我可不会修路。” 对上李熙责备他明知故问的目光,林楠眨眨眼,恍然道:“这路,不会就是用那个玩意儿弄的吧,原来铺出来是这样的啊,当真让人想不到!还挺漂亮的。” 走到下面朝路基上踢了两脚,感叹道:“居然这么硬!” 李熙瞪着他道:“你先前不知道?” 林楠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见过。我只知道有时候石灰石和粘土在一起烧过之后的粉末,掺点水可以捏成各种玩意儿,干了还会变硬,想不到诚王殿下竟真的弄出来了!咦,我记得我小时候玩的时候,没这么硬的啊!” 李资道:“我令他们在里面添了沙石。” 林楠笑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哦对了,我记得石膏烧成粉,加水也可以捏成各种形状,下次不如让他们加点石膏试试。” 李资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李旭笑道:“原来这东西就是这么瞎琢磨出来的啊!” “可不就是瞎琢磨,”林楠也不过来,就沿着路边随着众人的步伐慢慢走,笑道:“很多东西可不就是瞎琢磨出来的,若是没人瞎琢磨,凡事只顺着前人的路走,说不得我们现在过得还是刀耕火种的日子呢,连衣服都没得穿。” 李旭神色复杂的看着含笑的少年,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玩笑间便送给了李资一份泼天的大功,他到底有没有听出来,自己话里的刀锋…… 有风穿过疏林而来,吹动少年的衣襟,翩然如谪仙临世,少年清润的眉眼间,似带着一股水气,整个人就仿佛是江南的山水灵气所化,一动一静,皆如诗如画。 李旭轻叹一声,便是知道这少年可能成为他的敌人,但面对他时,他依旧生不起半点恶意。 轻而快捷的脚步声传来,成三子快步而来,向李熙等人请了罪,走到林楠身边,抖开怀里的披风,便要服侍他穿上。 林楠微愣,这才知道成三子的衣服竟是给他拿的,却不知他家主子是何时吩咐下去的,看了面无表情的李资一眼,退开一步,摇头道:“我不冷。” 成三子望向李资,李资淡淡道:“湿着头发便出来吹风,还敢穿这么单,莫非真想用父皇做借口不去念书麽?” 李熙等人这才发现林楠头发虽挽着,却湿淋淋将背心浸湿了一小片,李熙立刻瞪眼看了过来,李旭却若有所思看了李资一眼,罢了自嘲一笑。 林楠这才妥协,侧身任成三子替他披上披风、打理头发,一面道:“穿坏了我可不赔。” 李资的个子高了他一大截,他的披风穿在林楠身上,足有两寸在地上拖着,这样走上两圈,衣服就甭想要了。 李熙不耐烦道:“哪里学来的这小家子气,朕帮你赔行了吧?到现在头发还是湿的,可是刚起床?” 林楠讪讪道:“先生难得给了一日假……” “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还好意思说!”李熙冷哼一声:“饭用过没有?” 林楠道:“刚沐浴更衣,正要用饭,陛下的人便到了。” 李熙瞪了他一眼,道:“上车,先寻个地方吃东西。” 又吩咐道:“让人先过去,把姜汤备好。” 几辆马车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李熙、李旭、李资和林楠上了最大的一辆,其余人等便随意了。 “朕总算知道你爹为何一提到你,便喊打喊骂,果然是半点不省心的,现如今离了你爹,更是加倍的惫懒起来……” 原本走的平稳之极的马车突然颠簸起来,李熙说了一半的话也被打断。 李旭伸头看了一眼:“上了官道了。” 上了官道路倒颠了起来,真是讽刺。李熙道:“老三你管着工部,旁的不说,先把京城的道儿修一修。” 李资还不及应声,林楠摇头道:“不好。” 李熙皱眉:“嗯?” 林楠道:“这东西刚出世,物性还不了解,这样直接便大面积使用,到时好容易铺好的地,三五天便裂了怎么办?收拾垃圾都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李熙道:“既如此,你还用它铺那么大个场子?” 林楠耸耸肩道:“我反正是用来玩的,三五日就腻了,坏了就坏了呗,反正又不花我什么钱。但是街上走的人多,路坏了忒麻烦,倒不如先找几个路段用各种法子铺着,若是没问题就罢了,有问题就再想辙。” 水泥路可不是路上铺一层水泥就够了的,其厚度、结构、路基等都有讲究,最关键的是,不超过六米就必须要有分隔缝,若这些不弄清楚就大面积使用,到时候就很可能不是功,而是过了,甚至有可能将水泥这种东西直接弃若敝屣。 只是这些事他虽然知道,却不能明说,否则弄出水泥他还可假装误打误撞,若是连这个都能预知,那就是妖孽了。 有些好东西,他还是想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但是也不能直接全抛出来,只有让人先习惯了他会时不时鼓捣一些稀奇玩意儿,将来才不致太过惊世骇俗。 宁可让人认为他胡闹贪玩,也比被当成怪物的强。 李熙却未曾想到这些,只是被“三五日便裂了”这句话泼了一盆冷水,让他有些发热的脑袋清醒了些,陷入沉思。 李资却道:“你说各种法子?可否说的细致一些?” 林楠想了想,道:“比如厚度,比如沙石比例,比如大小?” “大小?” 林楠点头:“东西面积越大,越容易断裂。”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同样粗细的木棍,一尺长的可能被轻轻折断,一寸长想要折断却难得多。 李资点头。 李旭笑道:“也可以将那东西做成方形,菱形等等的厚板铺在地上。” 林楠想起前世各色的人行道,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还可以铺出不同的图案来。” 三人讨论热烈起来,李熙回过神来听了一阵,道:“你们就一直那东西这东西的叫着,怎的没人给起个名字?” 东西是林楠弄出来的,李资自不会越过他取什么名字,林楠却是第一次见到成品,便是知道应该叫水泥,也不会之前便说出去。 既李熙提到了,三人便一同请他赐名,李熙将球又推到了林楠身上,林楠也不习惯让水泥叫了别的名字,便道:“这东西是用土和石头烧出来的,用的时候又添水和泥的,不如就叫水泥好了。” 李熙皱眉,显然对这么俗的名字不太满意,仍道:“罢了,水泥就水泥吧!”原就不是什么娇贵东西,叫个寻常名字也对。 又道:“这次算你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不参加科举之类的就不要说了!” “有!”林楠想了想,道,“想要两个嬷嬷。” “嗯?”李熙的脸色颇不好看,敢情他的承诺,就只值两个嬷嬷? 林楠对他的脸色恍如未见,继续道:“一个不凶的教养嬷嬷,一个有本事的管事嬷嬷。教养嬷嬷只要懂规矩,能提点一下我家妹子就行,千万不能凶巴巴掐人罚站,管事嬷嬷要能将一个园子管的井井有条才行。” 李熙沉吟道:“你要找个人去管玉芙园?” 林楠嗯了一声,道:“我看玉儿的意思,想将玉芙园弄成一个只许女儿家进去玩耍的地方,既然这样,里面的下人、管事,最好一个男的也不用,只是我身边又没有能干的女管事。” 李熙道:“你对你妹子倒好,依你就是。” 林楠谢了恩,又道:“还有……” 李熙听到还有两个字,倒没见不高兴,嗯了一声问道:“什么?” “这个事儿能不能瞒着我爹……” 李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只听林楠继续道:“我爹要知道我为玩冰嬉整出一堆名堂来,肯定饶不了我——您写信的时候,别提这事儿行不?”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这是什么意思……叫他别告状? 第70章 离林楠的园子近,且环境吃食又过得去的地方,也就上次李资同林楠一道去吃过的那家野店,等用过饭又就近游玩了一阵,李熙回宫时,已经是黄昏。[.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李熙近一日没看折子,事情积了不少,看着那一堆折子,日间同两个儿子及林楠游玩时残留的兴致,不知怎的渐渐化为伤感。 他和他,也曾这般带着仆从,携手同游,等倦了时,一回头便看见那向来娴雅洒脱的少年鼻尖渗出的细汗,听到他微微急促的呼吸,于是乎放声大笑,以报前日被戏弄之仇,一面又伸了手,拖着他爬上更高的山峰…… 明明清晰的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儿,怎么一转眼,就物是人非了呢?就好像嗖的一声,斗转星移,站在那儿的,就变成了他们的孩儿们了,而自己却成了看客路人一般,而那个人,再也不在他伸手能及的地方。 狠狠的闭了闭眼,拿起一个折子,打开了看了一眼,却依旧静不下心来,又想起了太子。 太子在的时候,这样的折子,他是不看的,太子直接就批复了。因历史上发生了太多皇帝和太子夺权的人伦悲剧,他不愿历史重演,太子英明,便等于他英明,有什么可争的,想要大昌长盛不衰,有什么比培养合格的继承人更重要?所以他不怕对太子放权,不怕太子犯错――这个时候犯错,总比登基之后犯错的好。 他一直想着,等到什么时候,太子不再犯错了,甚至做的比他更好了,他便可以甩开这天底下最沉重的包袱,去一些他早就想去的地方,做一些他早就想做的事。 一切都在向他预计的方向发展,只除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足以颠覆一切、让他重头再来的意外…… 李熙自嘲一笑,难怪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王公公看出李熙脸上的疲色,轻声道:“陛下乏了,不如明儿再看吧!” 李熙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捏捏眉心:“备酒。” 王公公应了,又道:“要不要奴才请一位贵主儿过来……” 李熙摇头,王公公悄然退下,不多时便备好了酒菜,李熙拒了王公公替他斟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也不知从何时起,忽然这世上就没了能同他畅快痛饮的人,他才刚到四十,却时常有迟暮之感,长叹一声,低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为赋新词强说愁……多好的岁月,只可惜却一去不复返。 翻来覆去吟了两遍,李熙才仰首饮下一杯美酒,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王公公轻声道:“陛下在潜邸的时候,老奴就跟在陛□边了,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李熙叹道:“朕潜邸时用过的老人,到底还剩了一个你在朕身边,朕当年结交的朋友,却……有时候朕会忍不住想,若他没有远远的躲到江南去,会不会连他也……” 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一连喝了几杯,神色黯淡,捏着空了的玉盏,盯着它看了许久,仿佛看一件稀世珍宝,许久才开口,低声道:“你说,林……如海……是不是挑了老三?” 王公公只觉得心跳如鼓,面上却不显,笑道:“应该不会吧?林大人是纯臣,当初太子在的时候,对林大人那般看重,太子的好意林大人都婉拒了,这个时候应该……” 李熙道:“日间的事,你也看了,那小子装疯卖傻,将功劳一个劲儿的朝老三身上推,又怕日后出了乱子老三背过,先给朕泼上一盆凉水……当初他要找工部借人,朕便想着他是冲着谁去的,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王公公偷偷看了一眼,发现李熙脸上不见厌恶之色,赔笑道:“还是陛下圣明,像老奴就没看出这些儿,竟还觉得诚王殿下和林公子之间太没默契……” 李熙摇头失笑:“没默契?倒还真是没什么默契。” 若是有默契,将东西直接给了李资领功就是,何至于两个人都将事儿朝对方身上推? 需知这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这般匠人之事,便是于国有大用,对自身前程却无甚助益。比如此次,若献上水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匠人,能得陛见一次,又赏个宅子,得几许金银,那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将此物直接献于御前的地方官,反而有可能因之扶摇直上。 是以,将功劳集中在工部历练的李资身上,才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但是显然在这方面,两个人没默契的很。 李熙心情略好了些,给自己斟上一杯,一口饮了,随口道:“那小子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连你这老狗也帮他说起话来?” 淡淡的一句话听在王公公耳中却恍如惊雷,只觉得浑身发寒,额上却沁出汗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道:“奴才不敢隐瞒,上次同陛下一起去林宅的时候,的确收了林公子的几件小玩意儿……奴才该死,但奴才绝不敢因这个就在陛下面前进谗,老奴……” 不由心中悔恨之极,自己拿了银子不出力的时候多了,不在陛下面前使绊子就对得起他们了,怎么就突然多起嘴来了…… 王公公承认自己拿了东西,李熙倒是没多想什么,当年他还是王府一个不起眼的次子的时候,这种朝顶上的人身边奴才使银子的事儿也没少干。王公公是他身边的第一人,王公公登门,哪家敢不打点,那才是奇事。 皱眉摆手道:“起来说话。” 王公公起身,知道事儿还没完,小心翼翼道:“奴才自净身以来,除了和奴才一样出身的,还从没人像林公子一样,和奴才顽笑的,是以也不知怎的,就多了嘴……” 这句话半真半假,他替林楠说话,自不是为了这个,但是林楠对他的态度与人不同,却是实情。 见到他的人,有谄媚的、有轻蔑的、有敬而远之的、有无视的、有强自表现出神色如常的,像王公公这样的人最敏感不过,旁人对他的态度再怎么掩饰,也一眼能看出来。净身几十年了,将他当成常人一般来看的,还真就林楠一个。 非是林楠是什么圣人,而是他曾生活的那个年代,同性夫妻到处是,泰国人妖满地走,女人变性娶妻,妻子不孕自己亲自上阵一连生好几个的……比起这些,王公公你不要太正常。 李熙却颇有同感,轻叹一声,道:“也难怪你,原就是个好孩子,让人没法不喜欢……” 王公公松了口气,知道这个坎儿算是过了,而且不仅过了,日后便是再替林楠说话,陛下也不会多想,但是在某些情况下,陛下只怕要将他和林楠看做一边的了――不过以林楠的圣眷,他也不算吃亏就是。 只听李熙又道:“林家的人啊,若不是逼急了,十分的力肯使出一分来,便是看得起你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林家小子不缺钱也不缺名,更不会为了劳什子的冰嬉胡乱折腾,那水泥对他实则半点儿用处也无,却肯拿了出来为老三邀功……” 手指轻轻敲着桌案,沉吟不语。 王公公这会儿胆子大了些,笑道:“老奴倒不是这么想。” “哦?” 王公公道:“老奴觉得,林公子根本不是为了诚王殿下,而是为了陛下,否则为何要找陛下从工部借人?林公子自上京以来,陛下对他关怀备至、百般呵护,焉能不心存感激?借工部之手弄出这水泥来,正是要报答陛下的皇恩,诚王殿下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不然林公子又不是能掐会算,怎会料到陛下会让堂堂皇子派去给他修园子呢?”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李熙不置可否,忽然问道:“当初东宫的旧人,现在何处?” 王公公不知李熙为何提及此事,小心措辞道:“当初皇后娘娘怕世子爷触景伤情,是以将东宫的人大多遣散了,只一些小宫女小太监留了下来,二十五岁以上的大多得了恩典放了出去,二十五以下的,安排去了各处侍候。” 李熙嗯了一声,道:“找几个能干可靠的,给林家的小子送去。记得先把规矩教足了。那小子怕他妹子受委屈,给朕交代了一车的话,若是弄去几个不长眼的,回头那小子就真敢给朕退回来。” 王公公低头应了,心中暗暗盘算,皇上提起东宫的旧人,又说到“可靠”二字,看来那些人,他要亲自挑一挑才行。 …… 李熙答应的嬷嬷过了两日才送到林府,但是人数却足足多了两倍。林楠原要将多出的四个退回去,却被同来的王公公用话堵了回来,说的恍似这些人他若不收留,就没了活路一般。林楠无奈,只得全数留下,一面让林成带六个嬷嬷去暂时安置,自己则陪王公公喝茶聊天,末了王公公一反常态,大大咧咧顺了他几包江南的好茶,便自上轿去了。 林全小声嘀咕道:“他在宫里什么东西没有,倒稀罕我们家一点子茶叶,上次送他几件玉饰还半推半就的,这次索性直接要上了……哎哟!嘶……” 林全捂着头,弯腰将砸到他之后又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回林楠案上,赔笑道:“大爷!” 林楠淡淡道:“我看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冒――陛下刚刚赐了个庄子,正好差个庄头,回头你就上任去吧!” 林全大急,赔笑道:“千万别!大爷,小的是什么料您还不知道,哪里管得住一个庄子?也就能跑跑腿打打杂!小的刚才见没人才顺嘴说了一句,下次再不敢了,您就饶了小的这次吧!” 林楠也知道林全其实嘴巴甚紧,在外人面前绝不敢乱说,否则他也不会将林全一直留在身边,淡淡道:“若有下次,你庄头也不用做了,直接走人就是。” 林全赔笑着应了是,心中暗自警醒。他知道自己这位主子看起来温和,实则说一不二,若真的再犯,就算林楠自己不舍得,也会让他收拾包袱滚蛋。 耳中听得林楠又道:“去将姑娘叫来。” 林全忙出去寻了小丫头去黛玉房里传话,林楠翻开了书却看不进去,手肘撑住下巴:他自然不会如林全一般,以为王公公会稀罕他几包茶叶。索要东西这种事儿,若是旁的内侍来做,是贪财索贿,但是换了王公公,却是在示好,尤其要的还只是几两茶叶,那便几乎带上了“咱们不是外人”的意思了。区区一万两银子,有这么大的魅力? 不多时,黛玉带着紫鹃过来,语气微带埋怨:“哥哥怎的弄了这么多人来,咱们家宅子不大,宫里出来的嬷嬷又不能怠慢,两个教养嬷嬷也就是了,那四个管事嬷嬷连安置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将现在的管事一码子全部撤了吧?” 林楠道:“谁说那四个嬷嬷是管宅子的?” 黛玉微楞:“那……” 林楠道:“是给你看园子的。” “啊?”黛玉愣了愣,皱眉道:“我原准备让盈袖负责的,何苦让不熟悉的人搀和进来……” 林楠道:“你那园子,若是只准备自己一个人玩,自然可以交给盈袖,但是若要许多人一起,盈袖不行。倒不是她才能不足,而是她身份不够。” 见黛玉仍旧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何管个园子还需什么身份,林楠叹了口气,问道:“妹妹原准备将园子做什么用?” “原准备起一个诗社……”黛玉道:“那园子原是御园,若我一人独享会遭人怨,若起一个诗社,邀了许多姐妹们一起来玩,不就……” 林楠问道:“既是诗社,准备邀多少人?哪些人能入,哪些人不能入?入了诗社,是可以自己随意进出园子,还是必须你在的时候才能进?日常打理园子的费用我们家担着便好,但是若里面时常起宴,准备的吃食酒水点心,绝不是一个小数,这笔银子从哪里出?” 黛玉被林楠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头皮发麻,最后只得道:“我没想这么多,不过是个诗社罢了,十来个人,一个月聚上一两次,也花不了多少钱,每个人凑点分子就够了……” 林楠道:“那可是御园,你邀了十个,便等若得罪了一百个,若是如此,倒还不如锁起来自己玩。” 若是旁的园子,黛玉想怎么样都成,绝不会有人因邀了旁人漏了自个儿而生怨,但是玉芙园不同。玉芙园是御园,每年赏花宴,要三品以上的诰命才能进去看一眼。 黛玉是怕得了园子遭人忌才想邀了人一起,可是不邀人,不过人惹人嫉,若邀了人,只怕要招人恨。若按交情来邀,要开罪不少权贵,若按身份来邀,到时什么性子的人都有,岂不是要让黛玉同这些人违心相交? 黛玉咬了唇,道:“可是邀了一百个,岂不是又得罪了一千个?且那园子只那么大,下人只那么多……” 林楠摇头,道:“且等着。” 拿笔沾了墨,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黛玉站在他身边细看,脸色越来越奇怪。 “……园主一名,理事若干。” “……得一名理事推荐,三名理事同意,即可成为会员。” “……会员每年需缴纳会费纹银千两。” “……每日开放时间为辰时至酉时,开放时间内,会员可随意入内游玩,园中免费供应茶水点心蔬果。” “……十二处院落,若会员有意在其中宴请宾客,提前十日预定,每处每日五百两银,酒水吃食另计。” “每年十二月,会员结算本年开支及次年会费。” “芙蓉园中收益,由园主和理事按比例年底分红。” 后面尚有只能女子进入,不得随意攀折花枝等等细则,林林总总多达十多条。 黛玉逐条看完,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好端端的园子,变成了挣钱的酒楼客栈一般了? 想了想,道:“一年一千两银子,会不会太多了,谁会花这么多银子只为来玩一两日?” 林楠淡淡道:“若是没人愿意来,岂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一千两银子多吗?他倒嫌定少了。 需知这是个财富极不均衡的时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千两银子,对某些人来说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对某些人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京城本是权贵云集之地,不将门槛定的高一些,倒给人看轻了去。 在黛玉看来,一千两太多,在林楠看来,那一千两,有些人想掏还没地方给。 黛玉将条例又看了几遍,犹豫道:“这么大的事儿,我怕我做不来。” 林楠道:“你若做不来,便去找旁人去做,可以在理事之上,再加一个理事长,所有的事都交给理事长决定,你只担一个园主的虚名便好。只是你既是园主,园子里也必须有你派去的管事才行。父亲只有三品,身上也没有爵位,你今儿才十三岁不到,你派去的人,分量太低,是以我才找陛下要了几个嬷嬷,派去哪里也不会被人轻贱了,连带着你的身份也抬起来了。” 又道:“我派人查过静安公主,她聪明干练,且冷静睿智,对众兄弟不偏不倚,再没有人比她很适合做理事长。” “可是她是公主之尊,怎么会同意做什么、什么理事长?” “你告诉她,所有的理事名额,都由她决定,园子的出息,你也只要一成。” 黛玉还是有些迟疑,皱眉道:“哥哥,这个好麻烦,不如还是干脆锁了园子算了,我也不去就是了。” “傻丫头,”林楠叹道:“若只是怕招人忌,我有的是法子,又何必这么麻烦。” 黛玉愣住。 林楠温声解释道:“寿春侯府已近败落,静安公主嫁的又是次子,分府时得到的家产有限,日子过的并不算宽裕。她要撑起这个家,过的如之前一样风光,只有身份是不够的,还需要钱,需要人脉。玉芙园对她来说,正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银子且不说,一个理事之位,便可拉拢一个家族,亦可交好会员。以公主的手段,日子久了,定会经营出一个由命妇组成的大的关系网。而玉儿你,什么都不必做,自自然然便成为这重关系网的核心,因为园子是御赐的,不能卖不能赠,而你是唯一的园主。” 顿了顿,叹道:“你总是要嫁人的,便是我和父亲再怎么精挑细选,也不能代替你过日子,但是只要你有了这一重身份在,不管是你日后的夫君还是婆家人,都不敢轻看你一眼。这是你自己的身份,因此而得到的尊重将远胜于我和父亲能带给你的――未嫁从父,既嫁从夫,我和父亲能为你做的事并不多,这是难得的机缘,你要珍惜才好。” 既然李熙将这京城第一园送给了黛玉,他又岂能不将它用到极致? 黛玉低着头,咬了唇,眼中不知何时氲了泪,将宣纸仔细的折了,小心收在怀里,对林楠深深一福,转身去了。 林楠目送她离开,方拿起书看了两页,林成进来,道:“大爷,诚王殿下派人来下了帖子,约您明儿晚上在醉仙楼一聚。” 顿时拧了眉,默然片刻才道:“知道了。” 第71章 第二日,黛玉去了静安公主府,回来时和去时府读书的林楠前后脚进门,二人稍作梳洗,便在书房会面。 林楠见黛玉神采熠熠的模样,笑道:“公主应了?” 黛玉嗯了一声,道:“公主见了东西,很是惊讶,说‘难为怎么想到的,真真是七窍玲珑心肝儿’,我便实言说是哥哥的主意,公主便叹道:‘难怪人说,至俗至雅在林郎,真是半点儿也嫌不夸张的’。” 黛玉学着静安公主的口气,笑成一团:“哥哥,你弄得这个,可不是至俗又至雅麽?” 林楠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敢情你今儿是特意来取笑我来了?” 黛玉抿嘴笑道:“妹妹哪敢。” 继续道:“而后公主便像忘了这件事儿一般,同我闲聊起来,从诗词歌赋到时兴的衣服样子,真真让我长了许多见识。我见公主的侍女乘我们说话的功夫,悄悄儿的将那张纸带了出去,便也不提那个。过了两刻钟,公主推说有事离开,让她陪嫁过来的两个嬷嬷陪我说话,我便猜想,公主大约是同驸马商量去了。” 林楠点头道:“妹妹进益了。”懂得审时度势,不骄不躁,对于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小丫头来说,相当不容易。 黛玉看了他一眼,道:“哥哥为了妹妹百般谋划,妹妹若自己再不长进,又怎对得起父亲和哥哥?” 这些日子,黛玉心胸一日比一日开阔,身体也一日胜过一日,虽依旧‘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却再不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让林楠颇为欣慰。 需知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他和林如海再上心,也只能替她挑一个可靠些的人家,不能代替黛玉应对公婆、教导子女、主持中馈,总要她自己性情坚韧些、心胸眼界开阔些,日后才能过得舒心。反之若她自己心胸狭隘、气量狭小、凡是计较,便是当上皇后也未必会快活。 黛玉继续道:“公主去了大半个多时辰才回来,殷勤留了饭,才又说起园子的事儿。说能有个让妇人、女孩儿家尽情玩耍的地方,她是求之不得的,第一个愿意掏银子做会员,但是越俎代庖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却不成。我又说了许多好话央求,她才应了帮忙打理园子,只是又提了几点。” 林楠道:“你说。” 黛玉道:“第一,公主说,园子到底是我的,只得一成太少,至少也要六成,我再三推脱不过,最后只得说回来和哥哥商议。” 林楠点头,示意她继续。 “其二,园子种的多是牡丹,四季中只有春天景致最美,现下正好春日方过,理应好生修葺改建一番,令其四时皆有美景可赏。公主说,她总不好白得了好处,是以提议由她出面,筹备十万两银子做改建之用。”黛玉道,“大的便只有这个,还有一些琐碎的,便不细说了。公主说,若是我应了,过两日便带我去各府里逐一拜访,商议此事。哥哥,你曾说这些事由公主全权处理,我若插手进去,会不会让公主不悦?” 林楠讶然道:“原来妹妹竟是愿意去的?”黛玉原受宝玉影响,最不爱应酬交际,如今变了不少。 黛玉咬唇道:“我总不能让父亲和哥哥为我操一辈子的心。” 林楠点头,道:“你愿意去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要强出头就是了。” 又仔细交代道:“公主带你去拜访的,定是朝中最为显贵的命妇,你去了,多看多听多学,若得了她们的青眼,肯教导你一番,也是你的造化。记得去了态度尊敬便可,莫要将身段放的太低,且不说父亲和我在陛下面前都是说的上话的,便是你自己,陛下赐御医、赐园子、赐嬷嬷,除了公主,整个大昌你是头一份儿,谁也不能将你看轻了去。”之前总是黛玉先有了自卑之心,才会将丫头婆子的话都放在心上,所以先做好心理建设是必须的。 黛玉点头应了,又道:“那之前公主说的……” 林楠沉吟道:“钱的事,是我思虑不周,园子到底是你的,公主若越过了你去,名声需不好听。既然这样,你便同公主说,你拿多少都好,但是园子要靠公主经营,绝不肯超过公主。”这样最后的结果定是公主拿多少,黛玉便拿多少,算是两全其美。 “至于修缮的事儿,你便说,园子是你的,拿钱修园子本就是你占了便宜,总不好一毛不拔,就按分红的比例掏钱。” 黛玉应了,回去院子给静安公主写信。 林楠看时辰也差不多,正要回房换出门的衣服,谁知诚王府来人,说李资被皇上召进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二人只能改做下次再见。 送走诚王府的人不久,又有贾府的人过来报喜,原来皇上隆恩,擢升工部员外郎贾政为工部郎官,这样的喜事自然要摆个小宴,是以请林楠届过去吃酒。 到了日子,林楠同时元洲请了半日的假,临近中午时便从时府出来,直接去了贾府。至于礼品,黛玉早上便带了去贾府。 以林楠晚辈的身份来说,他去的有些晚了,但是包括贾政在内,没有一人在意。在座的都知道这少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是以林楠所到之处,莫说同辈,连许多在职官员都起身相迎,客气到林楠都有些吃不消。 好容易才突出重围,到了自己的座位,与相识的几位年龄相仿之人一同喝酒聊天。 酒过三巡,林楠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有神色惶急的丫头从廊外快步走过,上菜侍酒的下人再不如之前井井有条,帮忙待客的贾敬、贾琏、宝玉也不知去了何处。 发现异常的显然不止他一个,大家都是乖觉的人,只做未知,该喝酒喝酒,该划拳划拳。 又过了片刻,林楠感觉到胳膊被同座的少年轻轻撞了下,抬头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便见贾琏的小厮在外面冲着他挤眉弄眼,连连做着手势。 林楠失笑道:“八成是琏二哥哥又觅到了什么好玩意儿要便宜我呢,待我出去看看,若得了什么好处,少不了大家伙儿一份。” 含笑起身离座,一出门便被等在外面的贾琏拉到一边:“林表弟,二叔有事要离开一阵,让你去上席,帮忙待一阵子客。” 林楠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贾琏面呈苦色道:“内院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不会是外祖母……” 贾琏摇头。 林楠松了口气,皱眉道:“二舅舅有事,不是还有大舅舅和珍大表哥吗,怎的让我去作陪?” 要代替贾政去陪客,除了关系亲近之外,还要有一定分量才行,比起他来,身上有爵位的贾珍和贾赦更合适。(.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贾琏苦着脸道:“我父亲身体不适,今儿就没过来。珍大哥倒是来了,但是先前东府有人来禀,说蓉儿媳妇又吐了血,急急的又回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神色颇为古怪。 林楠亦觉得有些奇怪,秦可卿自他进京时便病着,吐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贾珍这做公公的,似乎…… 与他无关的事也懒得深思,口中道:“我这便过去,不过我可是答应了要拿好东西回去同桌分享的,琏二哥哥可别让我失了信。” 贾琏道:“正好我前儿得了两坛好酒……表弟只管去就是了,哥哥我替你招呼他们。” 林楠点头,去了上席,便看见贾政脸上虽带着笑,却难掩眼中的急怒焦灼,林楠上前,笑道:“舅舅,这几位可是工部的大人们?可否帮外甥引荐引荐,我那园子可还想仰仗诸位大人呢!” 那边早有人看见他过来,不等贾政接话,便笑着起身邀他入座,道:“原来是林郎到了!” 贾政松了口气,替林楠介绍了一圈,趁着众人同林楠寒暄正热,将场面交给林楠,告罪离开。 在座的都是耳聪目明之人,贾政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了十几年也没能挪一挪,如今得了这个外甥的助力,先后在诚王和万岁爷面前露了脸,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官升二级,这林楠的圣眷之厚可想而知。是以能和林楠亲近,只有高兴的,哪会有半点不满。 贾政去了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林楠有心回座,却被人拉住脱身不得,又见贾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索性好人做到底留了下来。 林楠虽酒量不小,但是备不住许j□j番上阵,等到酒足饭饱、宾客散尽时,已经是醉眼朦胧。 因黛玉还在后宅,林全不好直接带林楠回府,便送了他去以往住的院子小憩。等林楠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初更了,便也懒得回府,直接在贾府歇了。 直到第二日,林楠才在丫头口中得知贾府昨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史夫人小产了。 在包括她自己在内,谁也不知道她怀孕的情况下,直接便小产了。 小产的原因是误饮了雄黄酒。 因贾政升官,史夫人昨儿晚上特意亲自下厨,给贾政备了一桌酒菜,为贾政庆贺。谁知管酒水的婆子,送来的竟是雄黄酒。史夫人昨儿晚上喝了雄黄酒,今儿宴客又太过操劳…… 事情追查到送酒的婆子身上,那婆子大喊冤枉:老爷和夫人喝酒,她自然不敢怠慢,便把最好的酒――端午时宫里赏的御酒拿了出来。她并不知道史夫人有孕,而且也提过这是端午节御赐的雄黄酒,且雄黄酒的味道一闻便知,史夫人明知是雄黄酒还喝,怎么能怪在她的头上? 史夫人却有苦难言,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却不是因为她不小心,而是因为太小心。先前她月事迟了几日,便怀疑是不是有了身子,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找太医,而是悄悄去药房请了位大夫。 史夫人年不过十七,面皮薄,也没好意思告诉大夫她怀疑自己有了身孕,只说身子不适,而后大夫诊脉、开方子,话说了一堆,就是没有提起身孕的事儿,史夫人自觉丢人,自然不会将此事乱说。 罪魁祸首似乎找到了,贾府的人气势汹汹的去找那大夫算账,谁知大夫一听傻了,也喊冤枉:那么短的日子,脉象不显,便是太医也未必诊的出来,何况是他?史夫人自己说身体不适,他便没想到上面去,且他开的方子也极谨慎,没有半点对母婴不适的东西…… 看这事儿巧的……若勉强追究起来,竟是史夫人自己的过错更大些。 见说话的丫头一脸唏嘘的模样,林楠摇头失笑,起身去贾母房里用早饭。 黛玉眼圈儿红红,神情恹恹,想必是昨儿哭过一场,贾母也神情黯淡,林楠少不得多说好话,将贾母勉强逗笑,才领了黛玉回府。 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两个送他们出来,送到二门,林楠顿住脚步,想想后将下人都使开,看着王熙凤一阵,才道:“琏二哥哥和嫂子对我和玉儿向来亲近,所以有些事,我想提醒嫂子一句。” 贾琏笑容凝住,看了王熙凤一眼,道:“林兄弟有话尽管说。” 林楠道:“按说舅舅房里的事,我这做外甥的不该插嘴,但是琏二哥哥和嫂子应该知道,小舅母之所以会嫁过来,同我与妹妹有些干系,看见舅舅和小舅母能琴箫相和,我和妹妹心里也好受些。但是如今的情景,却让我难以心安,小舅母豆蔻年华,若是因了我和妹妹的关系,让她深陷火坑,我委实难以坐视。” 王熙凤脸上堆起笑容,道:“林兄弟你误会了,小婶子自进门之后,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将她捧在天上还来不及,怎么会……” 林楠打断道:“漂亮话我说不过嫂子,但是嫂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小舅母对嫂子如何,嫂子心里有数,家和万事,好好的一个人,嫂子就非要逼的她学会这些肮脏伎俩,和嫂子您斗个你死我活?” 王熙凤笑容有些僵硬起来。 林楠继续道:“我实在看不出,二舅舅房里的事儿,和嫂子有什么关系?老太太再心疼宝玉,难道会因为这个,不让自己旁的孙子出生?” 贾琏瞪着王熙凤,脸色阴沉,却依旧对林楠道:“林兄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二婶的事,分明就是赶巧了……” 林楠对贾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依旧对王熙凤道:“妹妹这些年,多亏了嫂子照看,冲着这些日子嫂子为了妹妹奔波劳累,我也不会去寻嫂子的不是,只是……” 林楠顿了顿,道:“嫂子,人再做,天在看,嫂子道现在还没有一个儿子傍身……有些事,不好不信的。” 王熙凤强笑道:“林兄弟说的是。” 林楠笑笑,语音一转,道:“说起来我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了大表姐,不愧是宫里出来的,那做派真真是不一般……对了,大表姐年纪也不小了吧?再不着紧终身大事可就要耽搁了。琏二哥哥不是认得不少青年才俊吗?怎的也不给大表姐留意一下?若能做个大媒,不知道老太太和舅舅舅母该有多高兴呢!” 贾琏含糊应了一声,林楠笑笑,携了黛玉告辞离开。 贾琏脸上笑容一敛,狠狠瞪了王熙凤一眼,追着送了出去。王熙凤在原地站了好一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咬了唇,转身往回走。 马车上,黛玉拧着眉纠结许久,终于还是问出口:“哥哥,你怎么知道小舅母的事是有人谋划的,毕竟连小舅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 林楠道:“她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 黛玉皱眉道:“哥哥这般笃定,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林楠不答。 黛玉咬唇想了一阵,啊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 “嗯,”黛玉道:“问题出在那个大夫身上!若他当真全然没想到小舅妈可能有了身孕,那么根据症状,必然要开些活血通络的药物,但是那大夫为了避嫌,开出的方子半点问题都没有,是以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林楠赞赏点头道:“妹妹果然聪慧。” 黛玉被赞的很不好意思,道:“我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哪里比得上哥哥。” 林楠道:“陛下派来给你诊脉的那个大夫,听说在妇婴一块在太医院都是数一数二的,等下次再来的时候,你问他求一个生子的方子,回头交给琏二嫂子。另外,没事了抄一篇经文,同方子一起去给她。” “方子也就罢了,但是琏二嫂子可不信佛,给她抄经文有什么用?” “正因为不信才要提醒她,人总要对某些东西存了敬畏之心的好。” 前世单琪是红楼迷,偶尔会对林楠吐槽,说起红楼中的女孩儿,个个唏嘘,说起贾府的男人,却个个喊杀,唯一稍有好感的便是贾琏,不是因为他还算有良知,会为石呆子不平,而是因为他虽贪花好色,在大难临头时,却肯将王熙凤做的伤天害理的事统统扛下来。用单琪的话说,把那个懦弱无能,最后还抛妻弃子去当和尚的贾宝玉不知甩了多少条街去。 不为别的,就为了单琪那些微的好感,林楠也不愿贾琏又被王熙凤牵累了去。 “只是哥哥怎么知道事情和大姐姐有关呢?” “因为舅母没那个脑子,而琏二嫂子,最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们行个方便罢了,她怎会傻的自己动手?”林楠道:“能在小舅母之前就察觉到她可能有了身孕,也就宫里出来的元春了。” 用宫斗的法子来宅斗,不要太简单。 “我还是不明白,小舅母对琏二嫂子很不错,管家的权利都交了一大半儿给她,为何琏二嫂子会算计她?” “权利这种事,一人一半远就是最不稳定的。” 黛玉想了想,道:“琏二嫂子认为,小舅母之所以分一半的权利给她,是因为初来乍到,没有站稳脚跟,若她生下儿子,可能会收回她手里的权利。但是若小舅母因为自己的缘故,没了孩子或者伤了身子,那她……” 黛玉说了一半便停下,垂了眼眸不吭气。 林楠笑道:“怕什么,难道父亲还会将你嫁去了那等人家不成?” 第72章 林楠开这样的玩笑,黛玉却少有的不见羞恼,幽幽叹道:“小舅母进门之后,对老太太、舅母和大姐姐、二嫂子等都竭力交好,却还是不能相安无事。大姐姐看上去端庄娴雅、温文和善,不想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自己尚未成亲,就不怕日后遭了报应吗?难道竟真的是有其……” 她到底厚道,不曾将话说完,叹道:“原该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却弄成这副模样……哥哥,我们要不要将内情告知小舅母?” 林楠摇头道:“舅舅院子里的闲事,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且小舅母又不是傻子,她岂会不知自己遭了人家的算计,只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便是知道了也拿他们没法子,最多日后小心些罢了。” 黛玉咬牙道:“旁的也就罢了,只那大夫,全无半点济世救人之心,反要害人性命,委实可恨!” 林楠知她因差点被鲍太医用药伤了性命,最恨这些无良大夫,摇头道:“做哪一行的能全无败类?” 心中却想到贾政,微微皱了眉头。红楼梦他在前世时只看了几章,但是红楼大概的走向还是知道一些的。在里面贾政是出了名的迂腐无能,掌印之后被下人糊弄,养肥了身边一堆的人,自己却落得一事无成。但只看他做官能越做越穷,便知道这人是真的正直。 只是现如今贾政做了工部主事,手上握了实权,仅是迂腐一些也就罢了,若还是被下人糊弄,只怕此次升官,对他来说不仅不是喜事,反而是祸事。 林楠微微沉吟片刻,拿了纸笔过来,不紧不慢写了封书信,交给在车外护卫的林全,道:“送去给顺天府的王捕头。” 林全拿着书信去了,林楠回身,见黛玉一脸疑惑,含笑道:“那大夫既惹的妹妹不喜,我岂能轻饶了他?我让王捕头随意找个名目将那大夫收监,再细细的审问,不怕他不招。” 如今到底不是不见证据不许抓人,抓了人也不许用刑的后世,人先寻个由子抓进牢里,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林楠虽不喜这等事,却不妨碍他入乡随俗,用这以力破巧的法子代替同人没完没了的斗心眼子。不过他也怕万一冤了那大夫,是以让王铺头只以吓唬为主,莫要真的将人伤了残了。 林楠倒不担心那大夫狡辩,需知这个时代的百姓最怕见官,再奸滑之徒,进了牢里,便先胆寒了三分,再诈一诈,说不得连三岁尿裤子的事儿都招了。 那时便让王捕头通知贾政,只说是那大夫犯了别的事,才连带着招出史夫人之事来。 贾政虽无能,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等他顺藤摸下去,自然能将府里的下人揪出不少来。这些签了死契,生死不由人的下人们,都敢对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下毒手,想来能让贾政警醒不少,起码一两年之内不敢懈怠。等过了这段日子,再使点手段,将他从工部调出来,去别的什么地方任个闲职也就是了。 当然林楠管此事,倒不是为了贾政,想了想,对蹙眉沉思的黛玉道:“老祖宗没了孙儿,心里定然不痛快,你得空便多来陪陪。你那个园子的事儿,也可以同老祖宗说说,老太太见多识广,也能替你查漏补缺。” 黛玉点头,一双妙目盯着林楠,看了一阵,眨眼道:“哥哥怎的话只说一半,还有呢?” 林楠转目看向黛玉道:“你怎的就知道我话还未说完?” 黛玉哼道:“以哥哥的脾气,恨不得我连婆家都自己能做主找了,又怎会交代我如‘去看老祖宗’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藏了后话。” 林楠略带尴尬,笑道:“只看妹妹这句话,便知道妹妹虽聪明,却也不够聪明。” 黛玉道:“够聪明的话当怎样?” 林楠正色道:“够聪明就该学会装糊涂。” 黛玉扑哧笑道:“哥哥恼羞成怒了!” 林楠干咳一声,道:“罢了罢了,同你说正经的。” 黛玉嗯了一声,收了笑。 林楠微微沉吟了一下,道:“陪着老太太的时候,记得暗示一下,让她将大表姐嫁出去。” 黛玉啊的讶然出声,又道:“哥哥不是说不管小舅母的事么?” “与小舅母无关。”林楠摇头道:“在贾府中,二舅母对我们二人恨之入骨,却没什么力量能要挟到我们,是以我也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只是二舅母加上大表姐就不一样了,大表姐手段太过厉害,我懒得和她耍这些心计,便是耍也未必耍的过她,但是不理她却又怕你什么时候被她算计了去,所以只能让她离开贾府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黛玉低声嗯了一声,皱眉道:“可是老太太虽疼我,这上面只怕不会听我的,且我总不能挑明了说。”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有些话不方便说,且贾母对她和宝玉一般,虽宠着惯着,对他们的能力见识却并不看重,她若要什么吃的玩的,贾母二话不说便会应了,但是大事儿上,却未必会听她的。 林楠道:“所以才要你和老祖宗说说你那园子的事儿啊!” 黛玉一点便透,笑道:“哥哥真狡猾!” 林楠也不介意被她取笑,正色道:“别忘了老太太是姓史的,小舅母没了孩子,只怕老太太比舅舅还要痛心。这件事不需别人多说,老太太也会想到二舅母和大表姐身上。我方才已经提醒过琏二嫂子,若她识相,等你提及的时候,自然会帮腔,不怕老太太不动心。唯一可虑的,是舅舅对大表姐是怀了内疚的,我会让赵捕头将线引到大表姐身上。以舅舅的性格,若是知道了大表姐连自己未出世的弟弟都害死,自恨不得将她嫁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才好。” 只要贾母和贾政有了此心,他便不用再多做什么。元春虽是嫡长女,但是因王夫人的颠症,条件稍好些的人家便不敢娶,最多只能找个外地的小官或商户做个继室,到时她便是有浑身的手段,隔着千里万里也使不出来。 说话间,马车到了门口停下,林楠还要去时府,也不下车,掀着帘子目送丫头们扶黛玉进了门,正要吩咐车夫,林成却凑了过来。 林楠知道他有话要说,问道:“怎么了?” 林成低声道:“昨儿下午诚王殿下来过了,却不许我们去荣国府禀告,直坐到初更天的时候,大爷派了人来说不回,殿下才去了,临走时留下话,说让大爷今儿下学之后,去醉仙楼一聚。” 林楠说了句“知道了”,放下帘子,林成退开,吩咐了一句,马车开始行驶。 …… 虽是做东的,李资到的倒比林楠还要晚些,一推开门,便看见一身白袍的秀雅少年,手撑着下巴,极舒服的窝在椅子上,样子像极了吃饱喝足趴在门槛上晒太阳的那只懒猫,让人恨不得拿脚尖帮它打几个滚儿。 一颗心难以抑制的躁动起来。 狠狠闭了闭眼,耳中传来少年清悦带笑的声音:“诚王殿下……” 李资睁眼,快步过去,伸手按在少年肩头,似有温软滑腻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夏衫灼到了他的手心,让他几乎把持不住想要狠狠一把捏下去,将人攥在手心,却终究只是一触即收,将欲要起身行礼的少年按回了座位,在他身边坐下,道:“何须这般多礼……我来晚了,让你久等。” 林楠笑道:“原就没约定什么时辰,何来早晚?是我懒得回府,下了学便直接过来了。” 又叹道:“车、马、轿,没一样不颠的,走路又太累,是以能少走一段路,我便少走一段路。” 李资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林楠眸光微动,道:“陛下还是决定现下便修路?” 李资嗯了一声,叹道:“我劝过了,差点惹得父皇暴怒……” 林楠皱眉。 李资似看出他的心思,道:“倒不是父皇急功近利,而是父皇似乎对你弄出来的东西,极有信心。” 林楠苦笑,微微沉吟片刻后,道:“殿下若是信我,每隔丈许,令人留出一指来宽的缝隙出来。” 李资点头,再不提此事,目光落在空空的桌案上,微微皱眉,还不及说话,林楠便笑道:“殿下莫要怪成三子,他定的原不是这间,是我不分四季的爱见光,便到这里来坐坐。那边瓜果点心都是齐全的,是我没许他们在此另备。殿下既来了,不如我们过去坐?” 李资却不动,道:“既你喜欢这里,便在这里就是。” 林楠失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同我一般惧冷不惧热的,殿下总不能只将就我一个。”现下虽非酷暑,但是午后依旧闷热难耐,有些讲究的家里,已经开始用冰了。他们所在的这间雅间,在冬天是极抢手的,到了夏天就没什么人稀罕了。 却听李资道:“原就没请别人。” 林楠笑容微敛,眼睑垂了垂又抬起,笑道:“学生何以有此殊荣?殿下抬爱了。” 李资默然,吩咐人上酒菜。 稍许,酒菜齐备。 两个人似乎极有默契的都想将对方和自己一起灌醉,并不要人劝,也不留人侍候,就这样一杯一杯的喝了下去。 李资虽有言必应,却又惜字如金,似乎要将话都留到喝醉了再说。 林楠却话多得很,从西湖的荷叶,说到西北的烧刀子,从杭州的戏子,说到京城的火炕,天南地北,漫无边际,亏他怎么转过弯儿凑在一处的,似乎是想趁着还未喝醉,将话先说尽了。 菜几乎没怎么动,酒却少了大半坛子。 林楠撑着头,带着笑,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像是带了雾气,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李资却似乎越喝越清醒,幽深的双眸渐渐清晰。 “前儿,父皇令我协理工部。” 林楠举杯和李资碰了一下:“恭喜。” 从历练,变为协理,这是将工部大权交了半数在李资手里,确实值得恭喜。 李资一口喝干,又道:“我记得月前你曾说过,你去工部,是为了将修园子的事儿挂靠在我的头上。” 林楠皱眉想了想,笑道:“似乎是说过的,殿下好记性。” 又是一杯。 两个人已经喝了足足可以醉倒十个人的烈酒,却似乎一个赛一个的清醒。 李资道:“我原是不信的。” 林楠笑着接口道:“原就是信口胡说的。” 李资扬眉看着他:“这句也是?” 林楠笑而不答,执壶斟酒,酒倒在杯子里,一滴不洒。 李资将他新斟的酒一口饮尽,继续方才的话:“……我原是不信的,后来却渐渐信了。” 林楠这次没喝,先将李资空杯斟满,李资依旧一口喝完,林楠再斟,却被李资一把攥住执壶的右手:“林楠。” “嗯?” “欠我一份人情,就让你如此难受?” 第73章 林楠神色微僵,但瞬间便恢复了笑容,微一使劲,顺利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失笑道:“殿下吃醉了,今儿可算是我赢了一局?” 又笑道:“你方才多喝了两杯,我也不占你便宜!” 仰起头,手中玉壶高举,一道银线倾泻而下。 李资没说话,静静看着清澈如泉的美酒没入那双总是带笑的唇,看着那淡色柔软的唇染上珍珠般的水色,看着那玉白的脸颊上溅上剔透的水珠,看着透明的水痕顺着少年光润的下巴、颈项,无声无息向下蔓延…… 肺中的空气争先恐后的喷出胸腔,到了咽喉却又被死死堵住,发出类似闷哼的声音……李资狠狠闭了眼,呼了一口气,抬手挡在眼前,无力的靠上椅背。 心中升起一丝悔意:也许他不该喝的这么醉,又也许他该喝的更醉才开始说话。 林楠半壶酒下肚,眼前微带眩晕,随手将酒壶撂在一边,自觉比上次进步良多,起码这次喝的比洒的多,轻笑一声:“兴已尽,当归矣!” 按着桌子借力起身,人站起来了,手却被一只强劲修长的手按住,从带着厚茧的手心传来的灼热温度,烫的他打了个哆嗦。 李资不过一触即收,道:“难得与你畅饮一次,仅半熏怎够?” 林楠笑道:“半熏不好吗?陶陶然、熏熏然,如处云端,乐而忘忧。喝的烂醉有什么瘾头?只换得隔日头痛罢了。殿下约我来此,想必不会就为了将我灌醉吧?” “可是我令你不安?” 林楠笑道:“殿下何出此言?” 李资淡淡道:“你虽看似豪爽,实则最不喜麻烦,凡事皆爱借力打力、顺势而为,从不曾主动去做些什么,却为何先在父皇面前进言,后亲至工部谋算,只为送我一大功?我李资何德何能,能让林郎你眼相看?” 见林楠笑容敛去,眉头微锁,李资继续道:“你虽不喜麻烦,遇事却从不退缩,向来不惧迎难而上,何以今时今日,却对我诸多回避?我李资又何德何能,能让林郎你避我如蛇蝎?” 林楠低头笑了笑,将杯盏撇在一边,换了碗来,也不用酒壶,直接抱了酒坛,一连斟上十来碗,道:“既然殿下喜欢豪饮,用小杯小盏如何能尽兴?” 将倒空的酒坛放在地上,这才坐下,笑道:“空饮无趣,不如行个令?” “你说。” 林楠道:“既然殿下有话要问,不若这样:饮一碗,可提一问,对方只能据实而言,若遇不愿答、不便答、不能答之事,可陪饮一碗,但绝不许有半句谎言。” 李资看了他一阵,忽然摇头失笑,道:“好。” 端起一碗,一口喝完,却不说话,直接又端起一碗,一连三碗下肚,目光清明如故,静静看着林楠。 林楠赞道:“殿下好酒量。” 又道:“殿下的三个问题,实为一个问题,且答案殿下也心知肚明,这般连饮三碗,只为听我说一通废话,岂不可惜?” 李资淡淡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死心的。” 林楠不置可否,微一整理后,淡笑道:“我向来不爱欠人东西,不论是人情亦或是其他。只因欠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我这人又只爱吃敬酒不爱吃罚酒。是以能还的便自觉还上,否则若等到日后让人追债,岂不是颜面全无?” 这却是在答李资的第一个问题,略顿一顿后轻笑一声,补充道:“欠债之后能心中不安,如哏在喉,才是人之常情。反之若是习以为常,满不在乎,才该问一句为什么,殿下以为然否?” 李资不答,林楠又道:“一直以来,殿下助我良多,只可惜我懦弱无能,一不能替我老爹做决定就此上了殿下的大船,二学不来东郭先生救的那只狼,忘恩负义反咬一口,更不愿事到临头时,被恩情所绑,做一些不能为、不愿为之事。万不得已,只能提前报答了殿下的恩情。我虽懒散,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偷懒,自要尽心尽力,些许奔走又算得了什么?如此一来,日后便是……” 林楠顿了顿,继续道:“便是反目成仇,也能……问心无愧。” 李资虽早料到等他的会是什么,但是亲耳听到时,一颗心还是慢慢的沉了下去。 “至于为何会有回避之举……我想殿下是误会了,我是来喝酒的,既然兴尽,自然当归。” 李资把玩着手中的空碗,目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耳中听到林楠的声音,却全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此生,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 那少年,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是偏偏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靠近。 或许这便是他此生的魔咒吧! 当年他看着一身血污的白衣少年,带着笑从夕阳装点的长街中慢慢走过时,便注定了他有了此生此世再也放不下的人。 他曾如登徒子一般悄然无声的靠近,连呼吸都不敢稍重,只为看清少年唇边那抹清浅如水的笑意。 他曾如幼稚的孩子一般,刻意捉弄,处处刁难,不过想让他能多看他一眼。 他曾效仿嚣张霸道的世家子,派人将他强行截在路上,不过为了让他听他一句解释…… 他也曾将他背在背上,接过他所有的重量,穿过重重宫院,他暖暖悠长的呼吸拂过他颈侧,他虚软带笑的声音吹入他的耳际,让他浑然忘了外间的凄风苦雨。 他也曾在他行动不便之际,借着搀扶之名,将他掐在怀里,贴着他的后背感受他的体温,低下头,偷嗅从他发顶传来的那丝干净清香的气息…… 他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捣鬼将他送到李磐身边,他明目张胆的假传懿旨救他出宫,他不择手段逼迫早已致仕的陈太医交出祖传秘技……这一切,他做的无怨无悔。 在他心里,那少年是孤独而戒备的,他小心翼翼的守着护着,总有一日,能让少年放下心防,接受他的靠近。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少年羽翼一日比一日丰满,站的比任何人更正更稳,等来的是少年转身一刀斩断二人之间的牵绊,等来的是少年一句“便是日后反目为仇,也能问心无愧”。 自嘲一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言语中,已带了几分意气。 这个少年,他背过、抱过、扶过,甚至可以算是表白过,难道他就真的半点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意?他不信! 林楠默然片刻,举起酒碗示意,凑到唇边一口口吞咽殆尽。 李资见他选择喝酒,自嘲一笑,又端起一碗,一饮而尽,却只是为了喝酒而喝酒。他原有许多话要说,此刻却没了出口的必要,既然林楠早知他的心意,却仍旧做出这样的选择,林楠的意思,也尽在其中了。 他还能做什么?斩了他的翅膀,将他关进笼子,锁在身边?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不愿、不忍、不舍。 但心中到底还是不甘的,带着几分醉意问道:“你厌恶龙阳之事?”, 林楠摇头。 李资苦笑,他倒宁愿他是厌恶的。 再一碗下肚。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果然真有其人?” “……有。” “是何人?” “……不在此世,再难一见。” 李资已然酒意上涌,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林楠答了什么,在某个问题之后,却发现林楠忽然沉默下来,许久才道:“或许是……爱过的吧!” 林楠闭上眼,依旧无法祛除脑中眩晕的感觉,用手按住眉心,想起了那两个人。 是……爱过的吧? 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却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笨拙的令人发指。 殷桐喜欢他,他知道的,如果殷桐向他表白,他不会拒绝,因为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和殷桐的感情更深,他不介意和殷桐共度一生。可是殷桐对他太尊重、太小心翼翼,怕惊吓了他,怕被他厌了,一味的将他捧着护着,却硬是不敢说半个喜欢。 殷桐是个双,他的情人里,有女人也有男人,林楠想,这样也好,也许有一天,殷桐能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远比和他在一起要强的多。 他和殷桐都是孤儿,无亲无故,两个人相依为命长大,可是若是老了、病了、残了,还依旧是两个人相依为命,未免太虐了些。他孤单了一辈子,总希望殷桐能儿孙满堂,等临老的时候,有人伺候床前,死后有孝子捧幡哭灵。 可是殷桐就是不说喜欢,殷桐不说,他便无从接受,更无从拒绝。委婉劝他找女朋友,殷桐瞪大眼:“你前几天不就见过了吗?”,劝他结婚,殷桐呵呵呵,说他老土过时。 既然殷桐不结婚,那好,那他就结婚,于是有了单琪。 虽然结婚是单琪的意思,但是林楠到底存了内疚,是以对单琪百依百顺,只要是她的要求,不管喜不喜欢,都会照做;只要是单琪给他的,不管喜不喜欢,也会照收;结婚纪念日他也会在法国餐厅定位子,单琪生日他会从意大利买最新款的名牌包包,情人节会将大捧的玫瑰花送到她办公室…… 他以为这样,就两全其美了。他给单琪一个幸福的家,殷桐也会老老实实结婚生子。 可是他错了。 他结了婚,殷桐便悔了,只是他再悔,林楠也不可能抛下单琪和他在一起。殷桐冲他狠狠发泄一顿无果后,将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情人打发干净,搬到他的新房对面,表面和之前一样,嘻嘻哈哈做个好哥们,暗地里却将单琪的前男友招了来,想要将他们戳散…… 而结了婚的单琪同样不满足,林楠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她满足,所以单琪决定和前任男友在一起的时候,林楠也只有一个“好”字。既然单琪和他在一起不快活,那她想飞就飞吧,可是谁知,得了他一个“好”字的单琪,会伤心成那样,仿佛她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他在感情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原以为来了此世,与那个飞扬跳脱的林楠合二为一,便能长进些,但这个世界上的人,似乎比他更不会处理感情的问题,毕竟这个时代兴的是盲婚哑嫁,先结婚再恋爱,恋不起来怎么办?找小妾! 他苦笑。 他不愿娶妻,更不愿找什么小妾。 如果真的要找什么人共度一生…… 对面的那个人应该已经醉的不轻,却依旧坐的挺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那个人,似乎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这个样子,脸上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可是每当林楠笑过之后,一回头,总能看见那人眼中嘴角露出一丝下意识的笑意,那个时候,林楠心里也是暖的。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会不自觉的为他的欢喜而欢喜,露出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笑容。 这世上,除了林如海和林黛玉,再也没有比李资对他更好的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 帮李资上位,以后君臣相得,做他后宫中那万花丛中一点绿? 还是要求李资放下眼前的荣华富贵,和他隐名埋姓浪迹天涯?等有一日蓦然回首时,那人看着旁人权倾天下、风光无限时,责怪他坏了他的大好前程? 倒还不如一开始,便快刀斩乱麻,将话说绝了,死了他的那份心,也断了自己心里那小小的悸动。 但到底,还是不甘的…… 桌上还有最后两碗酒,林楠伸手端了一碗,笑道:“最后一个问题,当由我问才是。” 李资抬头看着他,目光幽若深潭。 林楠一口喝尽,道:“诚王殿下可有意大位?” 李资看了他一阵,端起最后一碗酒。 林楠自嘲一笑,缓缓起身,道:“毛爷爷说,不对,好像是一个姓莎的诗人说的,他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我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耍流氓这样没品的事儿,我是不做的……” 步履蹒跚的下楼,被等在楼下的林全抢上来扶住。 成三子等在楼下,待林楠下楼之后,便在另一侧扶住,将人扶上马车,目送马车离开。 待马车一走,成三子飞奔上楼,一进门便看见端着一碗酒傻笑的李资,忙过去搀扶,大惊道:“爷您醉了?爷您向来海量,怎么今儿才一坛女儿红就醉了?”哪怕那坛子酒是李资一个人喝的,也不至醉成这幅模样啊! 李资推开他,将最后一碗酒一饮而尽,淡淡道:“回吧!” 起身大步下楼。 第74章 林楠这辈子还从未喝的这么醉过,脑袋里像有个小人,咚咚锵锵的敲了一整夜,连带着做了一整晚离奇斑斓的梦,等早上起床时,依旧一身的酒气外加头疼欲裂。叹了口气,一面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一面发誓这辈子再不这么傻乎乎的与人拼酒。 回想昨儿的事,似乎是同那人说清楚了的,不过细节却始终想不起来,他不是纠结的人,想不起来就懒得再想。 于是一如既往的念书、背书、做作业,闲时替黛玉出出点子,想些女孩子家爱玩的游戏,添置在玉芙园里。 日子过得很快,京里最近也没什么新鲜事儿,也就是工部开始修城里的几条主道,马车经过时要绕道而行,行人倒没什么影响。 漕运总督和江苏巡抚还在一如既往的打官司,没完没了的朝对方头上泼污水。 朝上就新出的“水泥”一物打起了擂台,一群大臣争的面红耳赤,来来去去就是官制、官运、官销、民制、官卖、商运、商销这些词儿,吵的李熙都头大如斗。后来还是协理工部的诚王李资上了厚厚的一本折子,对此进行了详细的规划,用的是“官制、商运、商销”的新套路,在朝上据理力争说服了大部分人,且因水泥场可用来安置年老残疾的士兵,又得了武将一致赞同,此事才告以段落。 当然也还有一些小事,比如几个宗室子弟去玉芙园里惹事,被公主殿下告到了陛下面前,罚了禁足不说,连在禁卫军的那点挂名差事都被撸了。 比如城东一个大夫养得黄狗吃了隔壁家打鸣的大公鸡,被人告到衙门。将那大夫拿到大牢后,牢里捕头阴深深说了句“你的事儿犯了”,那大夫就吓得屁滚尿流,竟招了一堆的私隐出来。问案的人哭笑不得,连夜将人送去了顺天府衙门,听说管那一块儿的县官颇为郁闷:那大公鸡的案子,到现在还没破呢,可是人已经发配到东北去了。当然,也就是听说而已。 又比如荣国府有几个背主的奴才被送到了衙门,在牢里死了两个,剩下的发配到了煤窑做苦工云云。 类似还有许多,不过能引的林楠一听的也就这些了。 林楠将刚做完的功课收进书箱,正拿了白日记的笔记来看,林成进来禀道:“大爷,又有人送冰来了。咱们窖里都快装不下了。” 他们住的宅子是冬天新买的,一是当时诸事繁杂,二是林楠和林如海在江南时从不用冰,林楠是不怕热,林如海是一到热的时候,就翘班去山上庄子避暑,是以一时忙乱之下,便忘了储冰。这一点也不知怎地被外面的人打探到了,隔山岔五的便有人送冰过来。 林楠不悦的看了林成一眼,道:“这些事,该去问玉儿才是。” 林成笑嘻嘻道:“小的已经禀过姑娘了,不过送冰的人可还在小花厅等着呢!” 林楠明白了,放下书开始洗手,问道:“来的是冯紫英还是卫若兰?” 肯亲自送那劳什子过来,又能让林成将他们引到花厅招待的,也就那两个了。 林成将干净帕子递过来,回道:“都在呢!” 林楠嗯了一声,因来的是熟人,也用不着去换专门见客的衣服,直接去了前院小花厅。 进了门,就见那两个自来熟的在临窗的小案上喝茶下棋,旁边的几上是用冰镇过的甜瓜和香梨。 林楠笑道:“你们两个倒成了稀客,今儿终于舍得看我来了?” 冯紫英正愁眉苦脸不知道下一手落在哪里,见林楠进来,将棋子随意丢在棋盘上,笑道:“你如今忙着上进呢,我们哪敢随意打扰?” 林楠失笑道:“忙着上进?说的是你们自个儿吧?” 冯紫英讪笑不语,卫若兰叹道:“阿楠你来早了些,再片刻我就能让这小子弃子投降了。” 冯紫英“切”的一声,道:“赢我算什么,有本事你也赢阿楠一回?” 卫若兰冷哼道:“我若能赢得了阿楠,也就不会找你个臭棋篓子下棋了。” 冯紫英失笑道:“反正我们两个是半斤八两,我是臭棋篓子,你也就是比我强些的另一个臭棋篓子罢了。” 林楠许久没见他们两个说笑斗嘴,感觉颇为亲切,笑道:“行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下过了我,再来比划也不迟。” 亲手沏了三盏茶,招呼他们过去坐,却见他们一人从小案上端了一个青花小碗过来,林楠仔细一看,不由失笑道:“你们一来,我府里的规矩都变了,竟不用茶,改用汤待客了。” 冯紫英道:“大热天喝热茶,回头出一身热汗,又要被你嫌弃,倒不如来碗冰镇酸梅汤,酸甜可口,去热解暑。” 提到冰,林楠想起他们的来意,道:“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们两个还不清楚?我们家就没人爱用那玩意儿,怎地就巴巴的送了来?” 卫若兰苦笑道:“旁人都送了,我们若是不送,别人只当我们生分了。” 林楠闻弦歌而知雅意,摇头道:“不管是什么,扯上那起子事儿,便没意思的紧了。” 卫若兰叹道:“谁说不是呢!诚王已经开始协理工部,前两日又在朝上露了脸,陛下都赞他是个踏实办事的……现如今整个工部以他马首是瞻,我们却还在跟着二殿下没完没了的看卷宗。前些日子都在传,说诚王有这个造化都是因为你,是以我们两个这些日子尽遭人白眼了,幸好二殿下明理……” 林楠淡淡道:“只一个传言便这样,若是我真的跟了诚王殿下,咱们岂不是非要绝了交不可?” 李熙看重李资,可不是为了水泥,而是为了那封折子。那折子写的几尽滴水不漏,连在现代看惯了企划书的林楠都赞叹不已,若不是李资手底下有能人,那便是李资的确才智惊人――反正林楠是没那个脑子的,他能辨出好坏,但是让他自己写却不成。 冯紫英冷哼道:“一码归一码,若因这个便连朋友都交不得了,做人还有个什么意思?那些人爱嚼舌根便让他们嚼去。” “是这个理。”卫若兰接口道:“我不过随口抱怨几句罢了,其实阿楠你若真跟了三殿下,我们最多也不过被悄悄的遣离核心位置罢了。这样对我们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 远离了核心,待大事成时,降下的富贵或许一时不如他人,好歹也能凭本事吃饭。若是大事不成,他们不在核心,也就不会被清洗。 话是这么说,但是站队图的不就是一步登天吗?不在核心,不得信任,不说日后前程不如人,便是眼下,好差事也难轮上。 需知大昌的规矩,官位大于爵位,若是有爵无官,便只有虚荣没有实权,只是名头唬唬百姓罢了。是以这些世家子弟,若要出人头地,要靠关系靠钻营,从龙自然是最快捷的法子。 林楠没什么政治细胞,想不了多深,也懒得去想这些玩意儿,耸耸肩道:“我可比不得你们,咱家祖上传下的爵位,在我祖父那一辈儿便没了。父亲也罢,我也罢,想要出人头地,便只有科考一途。管他谁输谁赢呢,反正只要中了进士,甭管是谁做皇帝,我也是天子门生不是?” 林楠走的是科举正途,无需靠站队出位,且他身后靠山也足够,并不怕人排挤。无论是谁做了皇帝,都是要用人的,且真正能得大用的,还得是进士出身。 “可不是?”冯紫英道:“我要是有你那个脑子,也去考个进士,何必这么削尖了脑袋去向上挤?” 想来他这段日子受了不少气,说话都冲起来,一口气将碗里的酸梅汤喝完。林楠起身去帮他盛,一面笑道:“天下的读书人千千万万,可是每三年才出多少个进士呢?多少人想钻营还找不到门路,你们这样一下子便站在了皇子身边的,倒还一肚子埋怨。” 冯紫英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嘻嘻一笑不语。 卫若兰道:“咱们也不瞒你,前些日子大家都传你跟了诚王,二皇子殿下也有些不安,不过看你大半个月都没什么动静儿,便遣我们过来探探话,看你到底随了三皇子不成?” 冯紫英道:“反正咱们也不管真的假的,你怎么说,咱们怎么回,好歹给个说法儿,好让我们交差。” 林楠失笑道:“没见到谁探话儿这般探法的。罢了,我也不诳你们。” 冯紫英和卫若兰爽快直白的来探话,他也一直在等着有人来问。 自从陛下令他下场之后,他便在等。 他之前之所以能含含糊糊的装糊涂过日子,一是他不过是个边缘的小人物,无人在意,二则是他不过是个白身,旁人便是想算计他也无从下手。但是等他下了场,及了第,封了官,林郎变成林大人的时候,事情便不同了。再这样暧昧不明,很可能被那群人默契的送到某个穷乡僻壤去日理万机。 所以他需要一个明确的态度,而冯紫英和卫若兰无疑是最好的代言人。 林楠口里说着不诳,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说不诳人的时候,那话信一半儿就好。 林楠微微理了理思路,道:“陛下登基之前,和我父亲是布衣之交。我父亲为人,颇有几分江湖义气,是以此生只会忠于陛下一人。不管日后是谁做了皇帝,都是陛下的子嗣,父亲自当尽忠职守,但是在陛下的诸位儿子中,找一个出来效忠……起码,陛下在世之时,父亲是绝不会去做的。” 笑笑又道:“你们知道的,父亲的决定,我只有听的份儿。” 卫若兰叹道:“难怪陛下对你一直另眼相看,原来竟还有这个缘故。” 林楠对于抛林如海出来做挡箭牌这种事,做的是全无压力,熟能生巧嘛!笑笑道:“若不是父亲的托付,我有什么本事,能让陛下押着我们家先生收我入门。” 卫若兰和冯紫英对望一眼,眼中露出震惊之色来,再想不到江南那个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儒雅书生,居然和陛下有这么深的渊源! 陛下居然会为了他,押着时博文收徒…… 再不需问别的,只这个消息,已经足够让他们交差了。 有陛下这重关系在,换了是他们,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排什么队,需知陛下此刻千秋正盛呢! 林楠微微一笑,他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先将牌底亮上一亮,拉拢也罢,使坏也罢,先自个儿掂量掂量吧! 又笑道:“之前的事儿,实在是凑巧了,水泥那玩意儿,起先我是想献给五皇子殿下的。” 这又是一道惊雷了,冯紫英和卫若兰瞪大了眼望过来。 林楠叹道:“你们知道的,原先我不知道陛下的安排,一心想去做五皇子的伴读,五皇子爱玩,我便想用那个讨他欢心。不想后来阴差阳错的做了皇孙殿下的侍讲,此事便撂下了。不过我舅舅不是在工部吗?我想着,与其那东西白放着,倒不如拿出来给舅舅换点儿功劳,这才问陛下从工部借人修园子,哪想到陛下竟然将诚王殿下给派了去……” 问陛下从工部借人修园子……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冯紫英和卫若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本以为修园子是林楠献上三字经陛下赏的恩典,现在才知道,居然是林楠自己问皇上要的。 皇上对林家怎么样,还用想吗? 只听林楠继续道:“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我们林家虽然不会直接效忠于哪位皇子,但是能借机和几位殿下结个善缘,也是好的。何况三皇子殿下对我向来亲厚,等借此报答一二,岂不是两全其美?” 到现在为止,他的意思已经说的相当明确了: 我林家已经有了陛下这个大靠山,所以短时间不会再去上任何人的船。 三皇子的事,的确和我有关。 虽是赶巧了,可也是因为想和三皇子结个善缘。 不管是哪位皇子,我都是愿意结这个善缘的。 …… 这个信息够他们消化一阵的,许久冯紫英才开口道:“说起善缘,我倒是想起一事来。” “嗯?” 冯紫英叹道:“宫里的颖妃娘娘,眼下处境可不怎么样呢!” 林楠这些日子苦读诗书,加上皇后娘娘最近也没来招他,他差点都忘了他在宫里还有个“仇家”呢。 当初李熙“令不得出于后宫”的铁律出来之后,后宫蠢蠢欲动,林楠曾劝过二皇子和颖妃不要擅动,果然出头的张贵妃被禁足,颖妃却掌了凤印。 可是福兮祸所伏,还是林楠的话,让颖妃对皇后娘娘‘凡事按例而行’。看似谨慎,实则皇后娘娘在后宫一人独大十多年,何时按过什么例?颖妃按例而行,对皇后娘娘来说,那就是侮辱和虐待!如今皇后娘娘解禁,重得凤印,对颖妃自是百般刁难,颖妃日子过的是苦不堪言。 林楠笑笑,颖妃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所谓的“按例而行”,打的就是激怒皇后的主意,皇后报复她这么久,她手里不知握了多少把柄呢,就等着向李熙倒一次苦水,说明皇后在宫里如何一手遮天,如何因了陛下将凤印交给她暂管,就对她肆意报复云云…… 这是在问他:眼下时机到了不曾? 果然卫若兰接道:“前些日子静安公主进宫见驾,不知说了些什么,陛下又将皇后娘娘申斥了一番……”皇后娘娘失宠,已成事实,只是能不能推的倒,还在两说。 林楠叹了口气,漫不经意道:“宫里的这些事儿,我们这些外臣如何插得上手?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顺其自然。 卫若兰将这四个字记在心里。 插不上手?谁信啊,若插不上手,之前的“时机未至”、“按例而为”又算什么? 林楠在他们面前说话向来直白,但是只要涉及后宫,便讳莫如深,说话跟猜谜似得。 又东扯西拉的闲聊了一阵,送走冯紫英两个,林楠也看不下去书,开始算日子。 乡试在八月,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他祖籍在苏州,再几天就得启程回苏州准备应试了。 怎么想怎么有点心虚,倒不是怕考不过,先后有林如海、时博文、时元洲尽心教导,且他天赋也不差,按他家先生和师兄的说法,只要他不临阵怯场,过个乡试,问题不大,可关键是扬州有人正等着他回去收拾呢! 越想越不安,索性将林成叫来问话。 林成笑道:“大爷放心,小的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该采买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只等着装船。另外小人还专门定制了一辆马车,既宽大又舒适,是工部营造司……” 林楠打断道:“谁说我要坐车了?” 林成愣愣道:“大爷不是晕船吗?” 林楠干咳一声,道:“晕船又能怎么着,总不能让玉儿一个人上路吧?若让她陪我坐车,一路颠簸玉儿一个女孩儿家怎受得了?” 林成哦了一声,正要回话,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瞪大了眼:“大爷,姑娘也要回去?”之前怎么不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林楠嗯了一声,淡淡道:“玉儿有好几年没有见过父亲了,这次自然要同我一起回去,这还用我说吗?” 林成颇为惭愧的反省自己思虑不周,幸好黛玉该送的东西他也是购齐了的,无非就是多带几个人和黛玉的随身用品罢了,倒不费什么事儿。 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大爷,您晕船晕的实在厉害,不如小的去贾府,请琏二爷帮忙送姑娘回去,您还是坐车的好。” 林楠摇头道:“玉儿的事,怎好托付他人?不就是晕船麽,忍忍就过去了,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勿再多言。” 林成只得应了,正要退下,却听林楠又干咳一声道:“别忘了去知会玉儿一声。” 林成一愣:敢情这事儿,不光他不知道,连姑娘这正主儿都不知道? 林楠待林成退下,心中大定:虽然有李熙的保证,但是谁知道他的书信在他爹心里有多大分量?倒是他的宝贝妹妹,七岁就被他爹送到京城,还因为这个,差点被王夫人害了性命――他爹在他妹子面前,不定怎么心虚呢! 哼,有这个护身符在,看他爹敢拿他怎么着?! 第75章 隔日林楠便忙了起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在现代不过是在火车上睡一觉的事儿,在这个时代却麻烦之极。 先要找神棍算好日子,看看哪一日什么时辰最宜动身,日子定下来以后要去各个府上做辞,赴各种洗尘宴,点收各处来的程仪。 对黛玉来说则要简单的多,不过是向闺蜜还有公主等一一写信说明情况,然后去贾府告别,被贾母搂在怀里心肝肉儿的一顿哭。只是贾母哭过之后,以不放心两个孩子上路为名,点了贾琏护送他们往来江南。 林楠一年前上京的时候都不需人护送,何况是现在?所以关键便在于“往来”二字上。 派了贾琏过去,一方面显示贾府的体贴周到,另一方面,却是怕林楠和黛玉两个一去不返。若是林楠过了乡试自不必说,要上京参加会试,但是若万一不过呢?当初林如海将黛玉送到贾府,是因为黛玉丧母,需要有人教养,以免说亲时被人挑剔,但是现在黛玉已经搬离了贾府,还来京做什么? 且贾母等人其实并不看好林楠:虽然林楠聪颖,又有名师教导,可他到底只有十五岁,这个年纪能中个秀才已经是神童了,想中举人,何其难也。所以贾琏的作用便是在林楠乡试不利之后,运起他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林如海让林楠和黛玉两个上京。 需知林楠也罢、黛玉也好,都在京城掌握着惊人的人脉,只有林楠和黛玉在京,他们才能以长辈的身份透过二人,和这些人套上近乎。 这些心思,林楠岂能不知,也就笑笑,佯推了两下,便谢过了。 人脉这种东西,是不怕给人分享的,何况他和黛玉的人脉在质量上是没的说,但是若论广博,他们拍马也比不上贾府这个地头蛇,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又闲聊了一阵,林楠便被贾琏拉去院子讨论行程,黛玉则去同探春等人作别。一直到用过了晚饭,二人才告辞回府。 马车上,黛玉脸上略带忧色:“哥哥。” 林楠在看书,车里光线不太好,看的有些吃力,正眯着眼使劲瞅,闻言头也不抬,道:“怎么了?” “我邀了元春姐姐她们后日过府游玩呢!” 林家现在住的宅子虽不大,但是修的精致,景致极佳,否者也不会被在江南住刁了的林楠一眼相中,略做修葺就搬了进来。眼下又值盛夏,正是花繁叶茂的时候,倒是值得一游。 不过这些事儿向来都是黛玉自个做主,但这次语气中却带了不安,想必是怕给他添乱吧! 是以嗯了一声,安慰道:“来便来就是了,东西都已经装船了,就等到日子启程,不怕腾不出人手招呼客人。” 黛玉摇头道:“不是为这个。” 林楠这才从书里抬起头来,皱眉道:“怎么了?” 黛玉道:“今儿我们一起在二姐姐院子玩,说起江南风光,三妹妹还说要我带了苏州的菱角儿回来呢!往日我们玩耍的时候,元春姐姐大多是不在的,今儿却同我们一道去了,闻言便说:‘只怕我是吃不上妹妹的菱角儿了,今儿一别,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见……’,元春姐姐原是笑着说的,但是听着她的声音却让人心里发酸。二姐姐不知想到什么,当场便落了泪,宝玉也叹气抹泪的,我和三妹妹只好劝着。话赶话的,便成了临行前一齐再在我们家里聚一聚。” 说完皱眉道:“元春姐姐故意将话朝上面引,我知道不妥,但是二姐姐的模样实在可怜,宝玉又在一旁使劲儿的……最后只得应了。” 人家硬要来你家做客,不应还能怎么着? 林楠重又低头看书,道:“不妨事,来便让她来就是了,我们家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还怕她偷了咱家银子不成?” 黛玉担心了许久,见林楠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书扯了去,道:“不许看了!车上又晃又暗,眼睛还要不要了?” 解气的看着林楠一脸无奈的苦笑,哼了一声,同时暗暗决定到时派人将元春和元春带来的人牢牢看住了。 …… 转眼便到了日子,林楠不好如上次一般将宝玉牵出去,更不能自己避出去将宅子留给宝玉做了他的众香园,便只能留了下来。 来的不止是贾府的姐妹,还有薛宝钗、史湘云两个,林楠原就没兴趣同表姐表妹们一同扑蝶斗草,有了她们两个,倒可以正大光明的呆在自己院子,不去凑这个热闹。 到了午后,林楠小憩后起身,正在书房默写经义,便见黛玉端了托盘进来,林楠道:“怎地不在外面招待客人?” 黛玉将托盘放在一边,并不拿过来,坐下道:“方才大姐姐拿了宫里的方子,教厨房做了新式的冰碗,姐妹们用了都说好,嚷着让给哥哥送一碗来,说是借花献佛。大姐姐原是要让她的丫头送来的,我想着哥哥不爱吃这个,怕那丫头不醒世,多嘴多舌的让哥哥不耐烦,便索性自己过来了。” 林楠如何不知道黛玉是不放心元春带来的人?她现在做事倒是越来越周到了,点头道:“你脾胃弱,这东西也少吃些。别图一时爽快,伤了身子。” 黛玉点头应了。 林楠道:“东西也送到了,你赶紧回吧,省的回头说我们不懂规矩,冷落客人。” 黛玉笑道:“怎么会,我今儿令人请的是南戏班子,她们往日都不曾听过,正觉新鲜有趣呢,看的不知多高兴,哪有空儿理我?何况我原就是派来同哥哥说话的。且我正巧想起一事,想问问哥哥的意思。” 林楠正要答话,外面传来小丫头略带古怪的声音:“大爷,琏二奶奶同表姑娘来了。” 林楠同黛玉对视一眼:第一次来家做客的表姐闯表弟的院子,这算是什么事儿啊!黛玉倒习惯些,在贾府住时,别说院子,宝玉连她和宝钗的闺房都说进就进。不过一来当时她是住在贾府,二来年纪也小,倒也说得过去,话虽如此,现在想起来,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自在。 倒是外面那小丫头从未见过这般情景,有些不知所措,通报了一声,连帘子都没敢打。黛玉抿嘴一笑,亲自掀了帘子出去,佯嗔道:“说是让我来同哥哥说话,偏我说了没几句便自个儿找了过来,这是嫌我笨嘴拙舌的不会传话儿呢?” 又牵了元春的手,笑道:“大姐姐和二嫂子随我去哥哥的小花厅坐坐,哥哥不爱用冰,花厅里背着荫,整个院里就只那儿凉快些儿。” 又回头道:“哥哥,大姐姐和二嫂子来了!” 倒混似没听见方才小丫头的通报似得。 林楠哑然失笑,口中却应道:“烦妹妹先招呼着,我换了衣服便过去。” 元春脸色刷的便红了,黛玉只做不见,拉着她去了小花厅,王熙凤笑容尴尬的跟在后面。 林楠早起时,穿的倒是见客的衣服,不过小憩之后却换了家常衣服,眼下要见元春和王熙凤,是该换回去的。 片刻之后,林楠一进门,便看见一个眼熟的丫头。那丫头柳眉杏眼,生的极美,并未如一般丫头梳双髻,而是在头顶结寰,自然侧垂,头上不见金玉,只一根银簪,外加零星点缀着几朵丁香,更显素净娇柔。 她就站在门边,一见林楠进门,上前半步盈盈一福,婷婷袅袅,莲步生风。 林楠瞟了她一眼,眼中带上了几分冷意,从她身边越过,上前同元春等人见礼。 元春起身,歉然道:“在宫里时便听说过林表弟的才名,很是引以为傲,可惜缘吝一面。现如今我虽出了宫,表弟却又要远去江南,也不知能不能再见,故此冒昧前来,表弟不要嫌我唐突才好。” 林楠道:“大姐姐言重了,大姐姐不嫌表弟粗俗,肯屈身来见,欢迎还来不及呢!” 知道元春是带了目的来的,林楠便等着她开门见山。谁知元春客套完毕,却又开始兜圈子,林楠漫不经心的由着她将话题引到宫中的贵人们头上,描述宫中旁人无法想象的富贵奢华景象,让有些心不在焉的王熙凤都听得入神。 黛玉原含笑听着,后见元春若有若无提及皇后的亲厚、贵妃娘娘的客气,抿嘴笑了笑,待元春话音一落,便呀的惊呼一声,道:“哥哥,幸好大姐姐提起,有件事,我竟忘了同你说。” 元春不悦的闭嘴,她说的都是宫中之事,能醒这小丫头什么? 林楠好笑的看了黛玉一眼,道:“怎么了?” 黛玉道:“前儿我去看公主,公主让我回来问你一声,能不能在玉芙园里修个溜冰场。” 林楠道:“这事儿你和公主商量就好,问我做什么?” 黛玉叹道:“我也这么说,可是修溜冰场要用水泥呢!公主说,工部眼下全力修着路,谁也不敢拿它私用。前儿五殿下磨着陛下想在宫里弄个场子,都被皇上好生斥责了一番。公主说了,这事儿唯有你开口才能成呢。” 林楠失笑道:“哪有那么麻烦,谁不知道那玉芙园是咱家的,你明儿让林全去工部说一声就是了。不过我建议你拿它修修路便可,溜冰场还得用木制的,女孩儿家玩那个不易受伤。” 黛玉嗯了一声,道:“回头我同公主商量一下。” 又道:“听说苏州的戏子极出色,等回了江南,你帮我买几个纯小女孩儿组的戏班子可好?我放在园子里养着,也添添人气儿。” 林楠笑道:“好是好,不过那种小戏子可贵的很呢,你有银子吗?” 黛玉哼一声,道:“你不给我买,我问父亲要!” 林楠失笑道:“逗你呢,苏州的戏子,旁人去买贵的厉害,换了我去却花不了几个钱,你等着收人便好。”他江南第一纨绔,可不是浪得虚名。 黛玉笑吟吟白了他一眼:算你识相! 王熙凤终于坐不住了,笑道:“我们也过来有一阵了,再不回去只怕宝玉他们该急了,大……” 话未说完,元春接口道:“正是呢,我这便让丫头去知会一声。” 王熙凤见她如此,脸色微沉,起身道:“还是我自己去吧,今儿那几个戏子,那模样身段唱腔,真真是让人爱到不行,若不是大姑娘非要出来走走,我是半眼都舍不得少看的。” 大姑娘非要出来走走…… 黛玉抿嘴偷笑,琏二嫂子果然是趣人。 元春脸色有些难看,谁能想到林楠还未开口,仅黛玉一个小丫头便两度给她难堪,王熙凤更是让她进退两难。 林楠听她东扯西拉的唱了半日的戏,也腻了,笑道:“玉儿快去找班主再多点两出,让嫂子一次看够了……若不是眼下我连睡觉的功夫都恨不得腾出来看书,也要忍不住去听听的。”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元春不至听不懂,既宫中的贵人们镇不住他们,只得直接开口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想要和表弟商量。” 目光落在黛玉和王熙凤身上。 林楠知她是让二人回避,淡淡道:“大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家后院之事,向来是玉儿做主的,二嫂子也别走,您见多识广,有事儿帮忙拿个主意也好。” 王熙凤笑道:“拿主意我不会,不过凑凑热闹还行。”回身坐下。 她原就有些担心被元春拉来此处会让林楠误会,此刻自然抓紧表明立场。 元春皱眉,她在贾府用起来无往不利的手段,怎地到了这里,就处处不顺了呢!连与她同盟的王熙凤也拆她的台,好在并不影响大局。 招手将站在门口的丫头唤来,道:“此事,与这个丫头有关。” 黛玉面色不渝,方才元春一心要让这丫头送冰碗来给林楠,被她给拦了,现在看来,这丫头果然有问题。 转目望向林楠,却见他脸色比自己更加难看,且对外扬声道:“去唤紫鹃过来,其他人去外面守着!” 外面小丫头应了一声,脚步声远去。 林楠这才看向元春道:“大姐姐请讲。” 元春缓缓道:“表弟看着这丫头,就没有觉得眼熟吗?” 林楠不置可否,元春盯着林楠的眼睛,柔声细语道:“若是表弟不记得了,我倒可以提醒一句,这丫头,在入府前,名为晴柔。” 让元春失望的是,晴柔二字,并未起到什么石破天惊的效果,林楠脸色丝毫未变,淡淡道:“这位晴柔姑娘,我倒是见过几次的。” 元春笑道:“怕不只是见过几次而已吧?” 笑容一敛,娓娓道:“据我所知,这位晴柔姑娘,原是在天桥专职卖身葬父的,表弟你数月前将她买了下来送给宝玉,宝玉不肯收,这丫头不知受了谁的指点,日日缠着宝玉。宝玉无法,只得租了个院子将她养了起来。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是白养个人罢了,只当做了善事了,反正宝玉也不怎么去。谁知二娘前些日子竟让她顶了个家生子的身份,化名五儿进了府,在宝玉院子里做了个二等丫头……” 顿了顿,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道:“表弟不是不知道,老太太最着紧的便是宝玉,父亲对宝玉更是严厉。若是让老太太和父亲知道,表弟和二娘合谋,故意将这样不正经的丫头塞到宝玉身边,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呢?想必表弟也是一时糊涂,才做下这等事,我也不忍表弟惹了老太太和父亲厌弃,这才借着今儿的机会,悄悄的将她带了过来,回去只说是表弟看上了宝玉的丫头,咱们便只当没有这回事儿,如此可好?” 王熙凤诧异的看了元春一眼,她是管着家,才知道这丫头是冒名顶替的,但是元春竟也知道,而且还查的比她还细致,果然几分手段。也难怪今儿会来找林楠谈判呢,原来竟是握了他的把柄。 只是可惜了一点,元春没嫁人,身边没有男人,贾政和贾母不说的话,那么许多只传在各府高层的事儿,她便一无所知。否则她若知道,眼下不是贾府拉扯林楠,而是林楠拉扯贾府,还会不会这么信心十足? 黛玉对此事却是一无所知,更不信林楠会做出这样的事儿――那宝玉算什么,值得她哥哥这样算计?眨眨眼,脆生生问道:“哥哥,专职卖身葬父是什么?” 林楠笑道:“卖身葬父都没听过?” 黛玉道:“卖身葬父倒是听过的,可是什么叫专职卖身葬父?” 林楠干咳一声,道:“专职卖身葬父,意思是每天都卖身葬父。” 每天都……黛玉啊了一声,旋即醒悟过来,嗔道:“哥哥直接告诉我是骗子不就好了,非要兜着圈子说话!”好奇的盯着脸色惨白的晴柔看。 林楠失笑,转向元春,道:“大姐姐这么为我着想,却不知我能为大姐姐做些什么?” 林楠的态度让元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是此刻已然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婉转道:“表弟想必也知道,皇后娘娘原是令我回府照料母亲的,只是父亲和老太太却怕我日后无靠……他们虽是好意,但是我却怕他们因了我,惹了皇后娘娘不快。所以,我想请表弟帮我劝劝老太太和父亲。” 林楠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看来先前他是高看了元春了,后宫虽大,其实也就是皇帝的后院罢了,元春到底也只是在里面做个体面点的丫头,说白了――格局太小。在后宅使点儿小手段是绰绰有余,但除了这些小手段,眼界连王熙凤和黛玉都不如。亏他还在这儿听她说了许久的废话,浪费时间! 一时懒得理会她,他尚有更重要的事做,淡淡道:“跪下,掌嘴。” 黛玉等人皆是一愣,晴柔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竟一句话不敢多说,含了泪,一掌一掌的打在自己脸上。 这里只有她一个奴才,林楠的掌嘴说的自然是她,但是晴柔到底是贾府的丫头,在林楠面前竟然这么自觉,倒让人觉得方才元春的话并不是全然不可信。 元春脸色大变,勃然道:“林表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楠淡淡道:“大姐姐稍安勿躁。” 并不说话,房中便只剩了清脆的拍击声,和晴柔的低泣声。 晴柔虽是自己掌嘴,却半分不敢手软,只片刻,已经双颊红肿不堪,却仍不敢稍停,一掌接一掌的自掴,泪水汩汩而下。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外:“奴婢紫鹃求见。” 林楠道:“紫鹃进来。” 又摆手道:“罢了。” 晴柔这才停手,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紫鹃进来,看了晴柔一眼,向几人行了礼,林楠问道:“这丫头你可认得?” 紫鹃不过看了晴柔一个背影罢了,却不假思索答道:“虽是今儿头回见到,但是方才聊过几句。这位是宝二爷房里新进的丫头五儿,不仅宝二爷稀罕的很,连袭人几位姐姐也对她喜欢的不行,不仅处处照顾,连穿衣打扮都细心指点。听说袭人姐姐不仅借了她不少衣服首饰,还帮她梳头呢!” 林楠点头,这紫鹃,的确当得起一个“慧”字。 黛玉这才看出端倪来,脸色骤然难看起来,王熙凤也反应过来,看了黛玉一眼,暗暗叫苦,既骂元春多事,更恼自己粗心。 这个叫五儿还是晴柔的丫头,一身发式和装扮,连走路的模样都刻意仿着一年前的黛玉。她若是旁人的丫头也就罢了,偏偏是宝玉的……这若是传了出去,黛玉也就不用做人了,也难怪林楠会动怒。 她本不该这么大意的,只是黛玉这半年来变化极大,加上晴柔年纪比黛玉大了许多,才一时没想到这上面。 但是晴柔这般装扮,瞒得过谁也瞒不过打小服侍黛玉的紫鹃去,紫鹃机灵,见了并不声张,却在不声不响之间,连话都已经套好了。 林楠对紫鹃微微颔首,紫鹃望向晴柔,问道:“五儿姑娘,今儿这个发式,也是袭人姐姐帮你梳的?” 晴柔低应了一声是。 紫鹃又问:“想必是袭人姐姐知道你要出门,才特意帮你?” 晴柔摇头道:“不是,宝二爷出门,向来只带小子不带丫头的,奴婢也是临行的时候,才被唤了出来,说大姑娘身边的丫头病了,让奴婢顶替,,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哭的泣不成声,她原以为是好事上身,谁知道先是被元春拿着去威胁林楠,又不知什么地方惹了林楠大怒,问也不问一句便掌嘴。 剩下的林楠不用问也知道了,这丫头估计是太出风头,遭了袭人几个的算计了。袭人将晴柔扮成这样,宝玉是高兴了,但是贾母也好,王夫人也罢,只怕见了都要恨得牙痒痒的。也不需多久,只要找个机会,让晴柔在贾母面前露个脸儿,贾母自会无声无息的将人处置了,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便是万一贾母问起,她们一院的人,也不怕和晴柔对质,只说她进院子起便是这样。 只是袭人几个万万没有想到,元春竟会阴差阳错的将晴柔带到林府,贾母和王夫人还不曾见到,倒先被林楠看见了。 宝玉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原就多,林楠懒得再问,吩咐道:“今儿院子里的花开的不错,你带着她一起,剪上几枝送去给老太太。顺便同老太太说上一声,宝玉院子里的丫头太淘气,打发几个出去配小子吧!尤其是那个叫袭人的,劳苦功高,这样的恩典可千万莫落下了她。” 紫鹃应了,林楠又淡淡道:“对了,这丫头不叫五儿,叫晴柔,在老太太面前可别叫错了。” 紫鹃行礼,带了还在落泪的晴柔下去。 元春脸色微变,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林楠的最后一句话无疑是冲着她来的:林楠根本就不怕晴柔的事被人知道。 果然听到林楠道:“大姐姐方才所言,委实太为难我了,大姐姐的亲事,做表弟的如何插得上手?至于皇后娘娘的事,大姐姐多虑了,舅舅为官多年,不至于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元春轻笑一声,甩出最后一张牌,淡淡道:“表弟你过谦了,连父亲的亲事你都能做主,何况是我的?听说二娘嫁进门,你可是掏了十万两嫁妆的――这件事,恐怕父亲是不知道的吧?如果父亲知道他娶二娘的事,是你一手安排的,不知会怎么想呢?” 十万两嫁妆的事儿,别说黛玉,连王熙凤都是头一回听说,顿时呆住。 林楠微带诧异的看了元春一眼,道:“大姐姐知道的事儿倒真不少。”王夫人倒是什么都敢告诉她。 笑了笑,又道:“其实,大姐姐对贾府是有功的,若是大姐姐放心不下舅母,我想舅舅也不会勉强。” 元春见林楠终于服软,起身盈盈一福,道:“如此,多承表弟吉言了。” 告辞离开,举止端庄,气度娴雅。 黛玉留在最后,待元春和王熙凤出门,才不安道:“哥哥?”黛玉在贾府住了数年,贾政对她委实不错,她实在不愿同贾政翻脸,也不想害了新进门的小舅母。 林楠笑笑,道:“有一句话,我本觉得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适用,但有时候,它还是很灵验的。” 黛玉眨眨眼,道:“什么话?” “不作死就不会死。” “呃?” 林楠道:“以大姐姐的年纪身份来说,这个时候嫁出去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她既不肯领情,我也没办法。” 推她出门,道:“出去的时候找个小丫头把林全叫来,我有封信,让他送去王家。” 那十万两的事儿,真正怕人宣扬的,可不是他林楠。 黛玉被他推出门外,差点被快步而来的锦书撞个正着,锦书急急停步,道:“大爷,方才诚王府的小公公过来,说陛下派了诚王殿下送您回江南乡试,殿下明儿过来同您商议一路的行程。” 是记得陛下说过要派人送哥哥回去乡试的,可是……黛玉瞪大了眼:这年头皇子这么不值钱了吗? 林楠笑笑,揉揉黛玉的头,淡淡道:“别瞎想,你哥哥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若我猜的不错,漕运总督……处境不妙啊!” 当初李熙让李资去帮他修园子,就是为了让他避开漕运总督和江苏巡抚的官司,只因李资到底在皇后名下,情不情愿都得为漕运总督说话,李熙怕他参合进去,坏了自己的将漕运总督挪挪地方的打算,才找个由子将他调开。 但是现在李熙却不怕避嫌的专门将李资派往江南,不用说,是去给皇后他哥哥――漕运总督撑腰。 也就是说,漕运总督这会儿摊上的事儿,已经脱出了李熙的掌控,不再是挪挪地方就能解决的了。 这事儿,到底和他爹有没有关系呢?怎么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呢? 还有咱们的皇帝陛下,是拿他当幌子当惯了吧! 第76章 林楠撑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李资对林成问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京城到苏州,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在交通四通八达的现代,习惯了走到哪儿算哪儿的林楠,真不觉得行程上有什么可商议的,尤其是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船有船的前提下。 但是李资却问的很认真,问的很细甚至很刁,难得林成竟能一一答上来。想来也是,与凭着打小服侍林楠的资历上位的林全不同,林成之所以被选出来做京城的大管家,凭的可是真本事。不过即便是如此,也被李资问的额角冒汗。 情商不怎么地的林楠,曾经想过用智商去弥补这方面的缺憾,是以尝试过分析常人的心理,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格格不入,当然结果并不是很理想。不过却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锻炼出了不错的观察力。 比如此刻,他便看出李资并不是故作姿态,又或者是要故意刁难林成,而是真的在问话。 林楠揉着额头,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人了,难道自己遇上了传说中宠辱不惊的圣人?堂堂皇子,让他去修园子,就认认真真去修园子,每日留在简易的工棚里,研究路修几尺、假山出水几丈、种的兰草从何处进货;让他送自己回乡,他便老老实实过来安排行程,连船上带不带冰、何处停船添置瓜果、需不需装沙石压舱、各人的舱房安置何处等都要一一过问。倒像是他真的是来送他回乡,而不是奉命搭林家的便船一样。 而且脸上别说是不满,连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浓浓阴郁之气,都不知为何散去大半。 林楠原有些担心两人见面尴尬,此刻见李资全无芥蒂的模样,也松了口气。 也许本来就应该这样才对,男人和男人之间,到底和男女之事不同,想开了,放手了,倒可以大大方方的做朋友,成知己。就像当初殷桐抱着大堆的情人同他开开心心做哥们儿一样。 “想什么?”李资低沉温煦的声音响起,林楠回神,这才发现林成不知何时被打发了出去,李资坐到了他对面,手上拿着一个小木匣递了过来。 “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李资将匣子递到他手上。 匣子里的东西不多,一道平安符,一块羊脂白玉的步步高升玉佩,还有几张笔迹不一的方子。 林楠拿起方子看了一眼,道:“烦殿下替我向磐儿道一声‘有心’――咦,他怎么知道我晕船?”最后一句是自言自语,不为旁的,匣子里的方子都是治晕船的。 他一眼便看出东西不是李资自己的,若是李资,方子会直接交给林成,连知都不会让他知道,玉佩会配上绦子让他拿上便能用,而平安符,则根本就不会送。 李资亦毫不意外林楠能一眼看出东西的来路,眼中带了几许笑意,道:“陛下昨儿让我从太医院给你挑了个太医。” 林楠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李资的话看似不相干,却无疑在告诉他:你晕船的事儿,连陛下都惊动了,李磐知道有什么稀奇? “合着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晕船了是吧?” 李资笑道:“你家的管家,从前几日起就四处找人打探治晕船的法子,太医院都跑了好几遭。太医院这种地方,嘴巴守的最紧的是他们,消息传的最快的,还是他们。若是我猜的不错,林成那儿,方子和药材怕是已经收了不少了。” 林楠为之气结: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明明坐不得船还非要坐船怎么地?虽然在他的名声里,添上几分孩子气的任性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他还是有将林成绑来胖揍一顿的冲动。 李资极少看见林楠这幅模样,看着那张清逸出尘的脸,瞬间变得生气勃勃,忽然有些羡慕起林成来。“生气”这种情绪,林楠向来不会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会生林如海的气、生黛玉的气、甚至生林成林全的气,但是若换了王夫人、元春之类,便只剩了冷冰冰的愤怒和一丝不苟的报复。 看着林楠抿紧的唇,李资暗叹一声:若是有一日,自己能将他惹得如同炸了毛的猫儿,是不是就功德圆满了? 起身替林楠换了一杯热茶,看着他的脸色回复一贯的平静,才开口道:“我也寻了几个方子,已经交给了太医,他会斟酌着用,不过有个土方,却是要在出发前二十日就开始使,现在虽日子紧了些,却聊胜于无。我已经让成三子教给了林全,你也莫要嫌麻烦,每日沐浴后,让他给你揉上一刻钟,听说二十日便能断根。虽不知灵不灵,但不过是揉揉脚趾,反正也没甚害处,姑且一试罢。” 林楠的一句“不需如此劳烦”在嗓子眼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含笑道:“多谢殿下费心。” 李资暗叹一声,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换了话题:“皇后娘娘昨儿被陛下收回了凤印,现在后宫由张贵妃和颖妃娘娘二人一同打理。” 李资话题换的太快,林楠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皇后娘娘惹怒陛下了?” 李资嗯了一声,道:“两日前,江苏巡抚上了折子,说有铁证,证明漕运总督浮估冒滥,吞没河工银七十余万两。” “浮估冒滥?”虽李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后者事关江南的官司,显然更吸引林楠一些。 李资解释道:“我朝岁入白银三千多万两,军费、文武官员及王爵俸禄所占开支最大,其次便是河工。河工上每年约要花去三四百万两白银,若遇黄河决口赈济抢修,又或者需清淤开渠,则还要倍增。因河工贪墨严重,先皇曾下旨,凡有修防工程,无论岁修、抢修还是另案大工,必由河道总督亲自勘查确估,且工程需银千两以上者即需详细开列各工细数并呈报工部批准。” 林楠道:“法子是好的,只是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若河都和其下属沆瀣一气,相互掩饰……” 林楠摇头,朝廷看到的只是账本罢了,他说用了二十吨巨石,你还能将这二十吨巨石从河堤上挖出来数一数? 李资道:“这便是我说的浮估冒滥了。父皇也发现了这一弊端,是以又下令,工程银由工部拨往河道之后,河道总督如数拨往各县,各县存于库中,不得它用,河工开工之时,再去县衙支取,各项用度须账目明细,以备查核。” 林楠依旧摇头:还是那句话,法子是好的,只怕也收效甚微,只是多过了县衙一手,多养几张嘴罢了。 果然李资道:“江苏巡抚于长笺言之凿凿,说漕运总督历年来贪腐不断,修河银下拨时,县令出具十万两收据,能收到七万两便不错了。去年更是变本加厉,将河工银半数纳入其囊中,今年年初,又虚报名目,从工部要银七十二万两,这七十二万两,各县给了收据,却没有一县收到了实银。” “那些县令怕是不会认吧?”漕运总督这事儿做的虽大胆了些,但是也就是胃口大了些,手法真算不得什么新奇。 林楠在现代时,类似的新闻看了不知道多少,上头找名目批钱,下头负责做账、打白条、吃回扣。不在体系内的人完全察觉不到有这事儿,在体系内的人,一个个吃的肚子溜溜圆。除非是分脏不均发生反水现象,少有会捅出篓子的。不过这么多钱,这漕运总督真是胆儿够肥啊!又或者是……被逼急了? “自然是不认的,所以父皇才让我去查银查账。”李资淡淡答道。 皇上的意思,让他做个和事老,将大事松松手放了,小辫子揪一个,撸了漕运总督的差事也就是了。这样的差事他委实不愿领,但偏偏是工部的事儿,又涉及皇亲,他便是想推也推不掉。 听听八卦也就算了,事情涉及到李资的秘密差事,林楠便不再多问,道:“皇后娘娘因为这个被陛下迁怒?” 李资摇头,道:“非是陛下迁怒,而是皇后娘娘心情不好,这两日来不断迁怒旁人。昨儿晚宴,颖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同颖妃娘娘说话时笑了笑,被皇后娘娘看见,便说她对自己不敬,原是要掌嘴罚跪的,那宫女分辩了一句,掌嘴便成了乱棍打死。张贵妃和颖妃娘娘等人不忍,纷纷为她求情,皇后娘娘怒火越来越盛……陛下赶过去的时候,奴才跪了一地,颖妃娘娘断了胳膊,跌坐在地上,和张贵妃一起的缩在角落里,皇后娘娘指着她们的鼻子破口大骂,不时用拂尘柄抽打……” 顿了顿,道:“陛下站在皇后娘娘身后她也不知道,偏从她自己骂的话里,竟没有一句她自己得理的地方。” 这就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吧,咱们的皇帝陛下终于看清他自己宠了个什么玩意出来了。 宫里的那位颖妃娘娘,倒是个厉害的,虽困在宫里,眼界小了些,但是却一点就透。 “顺其自然”虽只有四个字,却代表了两个信息,一是时机到了,无需再忍,至于二嘛……“其”是谁?当然是皇后娘娘,与其找一个李熙心情不错的时机倒一倒苦水,何如设法激怒皇后娘娘,让她自己在李熙面前闹一闹? 这种事,由宫里苦忍了她十多年的娘娘们合谋,激怒一个本就看谁都不顺眼,又没什么心眼儿的皇后……一个挑衅的眼神,一个讽刺的笑,真真不要太简单。 类似的事,或许她们之前也做过,但是那时候看见这些的是腻味后宫、一心捧着皇后来打压她们的李熙,而现在,看到这些的却是腻味皇后、还强自按捺着性子,为了朝上后宫的平衡给她贪腐的哥哥擦屁股的李熙,结果自然截然不同。 皇后娘娘这一次,恐怕再与凤印无缘了。 “若是皇后娘娘从此再无出头之日,甚至连后位都丢了,殿下你……” 李资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盏中许久,缓缓道:“我母亲,原是元皇后的贴身侍婢。元皇后生下太子不久便撒手人寰,我母亲便跟着照看太子。后来父皇酒后占了我母亲的身子,有了我。我母亲身份太低,原没有资格自己抚养儿子,只是当时的两位侧妃,也就是皇后娘娘和颖妃娘娘,一个刚有了二哥,一个性子太燥……倒是我母亲常年照看太子,有些经验,是以父皇便额外开了恩。后来,父皇登基……” 李资顿了顿,停了好一阵才继续道:“……登基后,他后院的女人们册封、搬迁,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期间最重要的,就是决定谁做皇后。论家世,颖妃娘娘远胜皇后娘娘,且她的家族在父皇登基之事上是出了力的;论资历,颖妃有子,皇后娘娘无子。” “可是父皇心目中的人选却不是颖妃,他需要给皇后增加砝码。皇后娘娘当时并不知道父皇有心让她做皇后,她却知道后宫等级森严,她若不想日后见了向来与她不和的颖妃就磕头问安的话,她需要砝码。我母亲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却有人告诉她,后宫中,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于是,她‘失足’落水,我被记在了皇后名下。” 李资在‘失足’二字上顿了顿,脸上露出淡淡的彷如讽刺的笑容,又继续说了下去道:“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父皇、皇后、还是她自己的意思,又或者三者都有,但是起码有一点我是明白的,皇后需要儿子,所以我娘就得死。” 李资的声音平淡的像是在说旁人的事,脸上依然没有过多的表情,林楠却感觉到他身上重新涌出的浓浓郁气,压得人连气的喘不过来。这时候的李资,虽坐在他面前,语声淡淡的同他说话,整个人却仿佛和这个世界隔绝了一般,被包裹在浓的化不开的冰冷压抑中。 林楠只停了一瞬,笑着起身,像对殷桐、对冯紫英、对卫若兰一般,靠坐在李资的扶手上,漫不经意的伸手拍碎他一身的阴郁,将他从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拉回六月炽热的午后:“我这里有好酒,一起喝一杯?” 李资的目光从落在肩头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移到林楠带笑的眼,许久才慢慢起身,占着身高的优势低头看着他,像对待孩子般揉了揉他的头,道:“后日便要启程,你晕船,今儿怎敢喝酒?好生休息……我先告辞了。” 转身离去。 林楠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个人,倒像是专门过来,将伤口血淋淋的扒开让他看一眼似得。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知道我太慢了,所以……下一章直接到江南!我发誓! 河工上的条例,有些是抄的康熙爷的,有的是瞎胡诌的,千万不要当真。 第77章 林楠当天便将李资要同他们一同上路的消息送到了贾府,出乎意料的,第二日贾府来人,却说贾琏骑马时扭了脚,不能送林楠回乡了,也没有说另派他人的话。 林楠料想其中必有缘故,却也懒得多问,只问了几句贾琏的伤势便罢,倒是来送信的管事,还另外带来了几个“小道消息”。 最近王夫人旧疾复发了一次,大姑娘元春心急如焚,向老太太恳请去山里的庵堂出家,为母亲消灾解难。虽大姑娘孝心可嘉,可是这样的事,家里如何肯允,一家子轮流上阵,好说歹说的劝。可是大姑娘却铁了心,任谁劝也没用,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连头发都铰了一束下来…… 因最近府里许多不顺,史夫人小产、王夫人旧病复发、大姑娘闹着出家、秦可卿病的一日重过一日等等原因,老太太特意请了马仙姑过来,听了她的话,为了行些善事,也为了添些喜气,准备将一些个年纪差不多的丫头许人。不论是哪个房里的,只要两厢情愿,求到老太太头上,老太太没有不准的,还赏丰厚的嫁妆。这几天府里热闹的紧,老太太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听说连司棋这样的大丫头都被人求了去…… 昨儿晚上,二老爷又好生发作了宝玉一次,似乎是因为宝玉一连逃了许多日的学的缘故。二老爷动了真怒,上了家法,令人“朝死里打”,宝玉被打的体无完肤,直接晕了过去,贾母哭天抹泪,却也没说贾政打的不对,只说他“下手不知轻重”云云…… 元春被“孝心可嘉”,袭人等被“两厢情愿”,连林楠并未提及的宝玉,都被打了板子,贾府这次做事儿,倒是又快又漂亮,林楠知道其中少不了王熙凤的关系,也记她几分好。 不过司棋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林楠却一时没什么印象,当下问道:“那个叫司棋的,却不知被哪位管事看中了?”记得宝玉的丫头里似乎没有个叫司棋的,这里面应该没她什么事儿才对。 “都不是,”来人笑答道:“是司棋的一个表哥,打小和司棋一块儿长大的。听说早就中意司棋,却因她是贾府的人,并不敢妄想。现下老太太赐恩,并不只限府里的下人,外面有正经人家来聘也是可以的,便厚着脸皮来求一求。老太太问了司棋的意思,就允了。” 林楠失笑,这个管事应该并不清楚这里面的缘故,老太太让他说什么便说什么,关于司棋的事儿,应该属于他的自由发挥,倒让自己想多了。 同时也记起了是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当初单琪吐槽红楼的时候,曾说过,红楼梦里面倒是有那么几对一心一意又有承担的痴心人,可惜却都没什么好下场。她举的例子里面,便有司棋一个,似乎是司棋和她表哥原是一对儿,司棋被撵出贾府以后,她娘恨她表哥连累司棋,便说了气话,说“偏不给他”,司棋一时糊涂就撞了墙。她表哥回来,替她敛了尸身,也不啼哭,把带的小刀往脖子里一抹,便跟着去了。单琪说话的时候,眼圈都发红了,林楠却从未有过被电视小说什么的看哭的时候,是以单琪在他身上全然找不到共鸣,还白白生了一回气。 不想这次竟阴差阳错的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打发了贾府的人之后,林楠便唤了紫鹃过来,说起此事,道:“既然听闻喜事,也算是沾了喜气,回头去账上领二十两银子送去,算是替姑娘赏的。” 紫鹃却直呼“阿弥陀佛”:“司棋总算是修成正果了。” 林楠讶然道:“你知道他们的事儿?” 紫鹃笑道:“这种事原不该说,但是既然已经成了,告诉大爷也无妨。他们两个,素日就有些情分,我便见过司棋偷偷给她表哥做鞋袜,只是假作不知罢了。不光我知道,鸳鸯姐姐也知道。我想着,这事儿能成,八成里面也有鸳鸯姐姐的缘故。她在老太太面前说的上话,借着恩典来遮掩袭人他们的事儿,说不准就是鸳鸯姐姐出的主意。” 林楠道:“那鸳鸯倒是个有情有义、又能拿主意的,若不是老太太离不开,我定要将她要了来,和你一同跟着姑娘,我也能放心许多。”这话倒不是虚的,鸳鸯品性好,且常年跟着贾母,见识也不错,黛玉身边能有这么一个人,路也好走许多。 紫鹃眼睛亮了亮,并不多话,行礼退下。回到黛玉的院子,先向黛玉细细禀了此事,便带着黛玉赏赐、她自己备的礼,以及雪雁几个同司棋相识丫头托她带的东西,去了贾府。 到了迎春的院子,巧的是鸳鸯也在,紫鹃同司棋道了贺,便找了借口同鸳鸯一起去她院子坐坐,将林楠的话悄悄说了,叹道:“不是我去了那边偏帮他们说话,实在是林府的家风不同,待下宽容不说,做爷的从不会动丫头,嫁管事还是外聘或跟着姑娘当陪房,都能自己拿主意,主子下人都没那么多腌臜事儿。” 见鸳鸯低头不语。 紫鹃又道:“别怪我说话难听,不说老太太上了年纪,便是你自己,过两年也大了,你又是个性子烈的……你总要为自己打算一二。我们家姑娘的品性你也知道,旁人待她一分好儿,她必要还人十分,你过去,或许比不得现在风光,但是日子却要舒心的多。” 鸳鸯原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又怎会没想过这些,别看现在不少人巴结着她,若是离了老太太身边,又或者老太太去了,她的下场未必比这次随手配了小子的袭人她们强,可怜那几个,到现在都还瞒在骨里……叹道:“我一个丫头,有什么风光不风光的,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表少爷不过随口那么一说,且老太太那儿……” 紫鹃笑道:“鸳鸯姐姐你不知道,我们家大爷向来不说空话,他既开了口,必是有意让我来探探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老太太,但是只要你点头,我们家大爷必然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老太太可是大爷的亲外祖母呢,大爷怎会勉强老太太?” 鸳鸯咬牙,起身对紫鹃福了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做丫头的原就身不由己,能挣一把便挣一把,哪有那么多矫情的余地?何况黛玉的品性,林楠的本事,她都是万分相信的。 紫鹃忙起身,不肯受她的礼,见她要将手上的镯子卸下来,忙按住,笑道:“你若要谢我,不妨等事儿成了再说,那时一个镯子可不够。” 鸳鸯从柜子里取了一方精致的帕子出来,道:“烦你替交给林姑娘,说是奴婢孝敬她的。” 紫鹃慎重接了,起身回府。 鸳鸯虽料到林楠必定有法子,却不想来的这般快,第二日,贾母便招了她去,说了此事。 见鸳鸯神色忡楞,贾母只当她不愿,执了她的手,叹道:“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已经是快八十的人了,谁知道还有几日可活?我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可心的丫头,怎么能不替你打算打算?玉儿日后的福气大着呢,又念旧情,她能看重你,是你的福气。有她照看你,我放心,有你侍候她,我也放心……你的卖身契,我已经送去了林家,玉儿现在回了江南,这些日子,你还在我身边帮衬着,等她回来,你便去给她磕头……” 鸳鸯直到出来的时候,都有些神色恍惚,林家的船,一早上就走了,她还当她的事儿起码要等林楠回京之后才会被提及,谁知道就这么一晚上竟就成了。 却不知这个时候,贾府正为惹怒林楠的事儿想方设法的弥补,莫说是一个丫头,便是十个也送的欢欢喜喜,是以根本不需林楠去算计什么,只黛玉一封书信,这事儿便定了。至于贾母,的确有几分舍不,但是怎么说鸳鸯也就是个丫头,在她身边,一茬一茬的多了去了,有时候不得已连嫡亲的孙女都得牺牲,何况她还是给鸳鸯找了个好出路? 且黛玉此刻身份不同以往,结交的人既富且贵,鸳鸯又同贾母感情深厚,她跟了黛玉,对贾府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这样皆大欢喜的事儿,贾母岂有不应的? 这边鸳鸯正既欢喜又失落更忐忑的时候,林楠正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 他按照林成囫囵整理的防晕船法门:上船前两日,吃饱睡好,不喝酒不抽烟,上船前吃到半饱等等要求,严格执行,可还是免不了上船之后头晕、脸白、冒冷汗的症状依次出现,最后将上船前填到半饱的胃彻底清空…… 传说中各种灵验无比的偏方,到了他身上,愣是没有半点作用。 太医原本对林楠很不以为然:“区区一个晕船这般小题大做,果然是打小儿娇惯太过的世家子……” 一天之后,还是对他不以为然:“晕船晕成这样还非得坐船,这些世家子啊,就爱没事找事……” 林楠却是发了狠劲了:还就不信了……晕船晕车这种事儿,坐的多了就能好。次次都换车,难倒一辈子都躲着船走不成? 房间要在舱尾通风的地方,不能看书、不能写字、不能下棋,总之要低头的事情统统不能做,没事最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偶尔出来透气,一定要在岸上给自己找一个目标盯着,没事橘子皮喷喷脸、含几片姜做零食,各种药汤做正餐……林楠很严格的要求自己,可惜收效甚微。 当各种手段都没见效果之后,在李资的示意下,船不再一味求稳,而是开始日夜兼程,用最快速度行驶,而林楠的药,则由防晕,转向了安神…… 同修园子一样,李资依旧延续他事必躬亲的作风,只是常常处于头晕眼花状态的林楠,根本就没心思注意,李资给他抚背、揉捏穴位、喂水等等的动作有些过于暧昧亲昵。 是以从李资单方面来说,二人关系大有进展,但是从林楠的角度来看——好吧,其实也是大有进展的,只是方向上,略有不同罢了。 十多日后,林家的船终于到达扬州。 …… 林楠神清气爽的开门出来,十多日的不适随着一夜好眠尽皆远去,连呼吸都畅快不少,门外的几丛芭蕉也看着额外可人。 好心情当然不止是因为摆脱了晕船,而是因为昨儿的顺利过关。 想他左黛玉,右李资,上有李熙书信,下有他唇青脸白、脚步颠簸的苦肉计,过关也是情理中事。 虽然当时林如海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有点心惊,那一句漫不经心的“京城好玩吗?”让他有点心虚,但是前院李资婉转的求情,后院黛玉红着眼、咬着唇,一句带着颤音的“父亲”,终于将林如海彻底击跨! 林楠伸了个懒腰,出了院子,朝正院走去,虽今儿不是休沐,但是对林如海来说,点卯这种事,一年一两次足矣。 但是今儿正院却似乎格外安静,人少的可怜,林如海更是没了影子。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爹居然在七月的天气,按时跑去衙门办公去了? 随手揪了一个小厮:“老爷呢?” 那小厮愣愣看着他,道:“去山上别院了啊,大爷您不知道?” 去山上别院了……去山上别院了…… 林楠愣了好一阵,才傻乎乎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厮道:“昨儿晚上啊!昨儿大爷您不是晕船,老爷让您早些歇着吗?然后老爷就带了姑娘去山上了……”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林楠觉得是不是自己晕船晕太久,脑子不够用了。 小厮还在絮絮叨叨:“您知道的,老爷既怕冷又怕热,这种天儿,要不是为了等大爷您的船,老爷怎么会在宅子一连住了好几天?昨儿船到了,老爷自然不会在这里呆着,这里晚上又热又闷,觉都睡不好……而且老爷说,正好省的姑娘来回折腾,这样行礼都不用卸……” 林楠无语扶额:这些用你说吗?知不知道什么叫重点啊?重点是他爹为什么去庄子吗?重点是为什么他会一个人被丢在宅子里好不好! “……今年好像格外热,可惜小的今年没轮上侍候老爷去庄子,不过好在老爷前几日在庄子住时,令人寻了好几车冰回来,现在才用了一成不到,老爷说了,反正大爷您也不爱用冰,剩下的就便宜我们了,我还分了好几盆呢,昨儿晚上就用了,那个舒服哟……” 那小厮似乎是许久没找到人说话似的,一开口没完没了,林楠却连烦都懒得烦一下了…… 我说怎么这么好脾气的一句话都不刁难,还好声好气让他好生歇着,原来是要带着黛玉跑路…… 他回扬州之前,想了无数个可能,唯独没想过这种情况! 居然把他扔掉跑了!实在是…… 过了好一阵,林楠才冷静下来,开始用脑子想东西: 难道是因为昨儿李资委婉的提醒,害的他爹对他打不得、骂不得、罚不得、关不得……于是他爹拿他没法子,只好眼不见为净,留着乡试完了算总账?这也不是他爹的风格啊! 当被他问话的小厮讲到去年在山里看见的那窝大马蜂时,林福终于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大爷,您在这儿啊,让小的好找。” 林楠挥手让小厮下去,笑道:“福叔啊,你这肚子又见长啊!” 林福干笑道:“大爷您就别取笑小的了。” 林楠冷哼一声,道:“听说父亲去别院了?” “是啊,昨儿晚上就走了。” 林楠冷哼一声,道:“那我怎么不知道?” 林福陪笑道:“大爷您不是昨儿身体不适吗?老爷让不要打扰,而且,老爷对您有别的安排。” 林楠狐疑:“别的安排?” 林福点头:“别的安排!” 林楠忽然觉得身边有阴风阵阵。 …… “大爷,老爷说了,您去参加乡试,考的怎么样先不说,起码得能活着回来……”走在林楠前面带路的,是高大健壮,脸上带了些许憨拙之气的林才,但是谁敢把跟随在林如海身边十几年的林才当了憨人,那他就是真憨。 林楠皱眉道:“你确定我去的是贡院,不是战场?” 林才认真道:“大爷,您可别小看贡院,死在里面的人还真不少。中暑热死、着火烧死、掉水池淹死,还有被毒蛇咬死的,做不出题来投缳自尽的,更别提考完出来大病一场,一命呜呼的……” 林楠打断他:“所以呢?” “所以老爷严格按照我大昌乡试的标准,让您事前体验一下环境,一是看您能不能在乡试的环境下写出文章来,二是看您能不能坚持的住……”林才摇头叹道:“老爷说了,若是您坚持不住,那贡院您也就甭去了,要知道贡院大门一关,不考完,死了人都不会开门,所以为了您的安危,这贡院是能不去就别去……” 能不去就不去……他爹还真是、真是……淡泊名利? 同时林楠松了口气,原来是模拟考啊!看来是自己瞎紧张了。 平时功课不错,临到考场就发挥失常的事儿不少见,乡试三年只一次机会,事先来个模拟考是有必要的。 没看现代及格就能过、每年还有两次补考机会的会考都模拟个没完没了吗? 说话就到了地方,林楠愣住:“这不是马房吗?” 林才笑道:“可不是,只有这里环境最合适!为了不让那些畜生吵到您,老爷命我们将这里面的马都挪到的北边那一路马房,有些挤不下的,干脆就卖了。” 林楠生起不详的预感,黑了脸:“那我那几匹好马呢?” 林才笑道:“放心,您那几匹马怎么舍得卖呢?” 那几匹马可是先前的林楠的命根子,两人合二为一之后,虽不再那么爱骑马,可对那些马儿的感情却没见少,正松了口气,却听林成继续道:“……老爷将它们送别人……” “嗯?” “……家寄养去了。” 林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林才在他发作之前,迅速大步走上前,将在墙上的一张草席挪开,露出一个“房间”,道:“大爷,这就是老爷命小的们仿建的号舍了。” 林楠说它是房间,实在太抬举它了,说白了,三面砖墙一个顶,中间架一高一低两块木板。没墙的那面就算是门吧,只看那“门”只有现代的房门大小,就知道这所谓的“房间”有多“宽阔”了。人进去了的话就别动,站起来头挨顶,转个身肩擦墙,至于走路?你可以选择从板子下面钻出来,或者从板子上面爬出来,除此之外,原地跺跺脚还是可以的。 林楠看着参差不齐墙砖,上面沾的泥和土仿佛咳嗽一声就会簌簌的往下掉,还有那密密麻麻堪比盘丝洞的蛛网,问道:“这东西建好多久了?” 林才道:“不到半个月!日子实在是太紧了些,小的只好抓了些蜘蛛、臭虫、蟑螂老鼠什么的扔进去,用草席盖起来养,现在只剩了这些蜘蛛,其它的也不知是跑了还是藏起来了,小的没敢抓毒蛇过来,不然要是真把大爷您咬了可不得了,大爷您就将就将就吧……” 将就将就…… 好吧,爷将就,爷还真不嫌弃少了毒蛇…… 林才又道:“贡院三年才开一次门,一次也就用十来天,里面潮湿阴暗,里面的东西可比这里齐全多了。大爷,这号舍您也看见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始?今天还是明天?” “今天。”早死早超生。 “那成,那咱们现在就开始了哈!” 这就开始……这是让他爬进那堆蜘蛛网里去? 林才干咳一声,道:“进贡院呢,要在前一天的凌晨,也就是卯时开始排队点名,搜身入场,等按号牌进了号舍之后,进去第一件事,当然是打扫卫生。” 看着林楠不说话。 林楠淡淡一笑:“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动手?” 林才为难道:“这个……大爷,乡试的时候,小的们可进不了贡院帮您打扫……” 林楠冷哼一声,道:“贡院三年开一次门,难道主考官的住处也让他自己去打扫?若是这样你都弄不进去一个人提前把我号舍打理好了,我看你也别跟着父亲了,明儿就去湖里捞螃蟹去!” 林才挠头呵呵干笑,对着后面跟着的两个正偷笑小厮一瞪眼,喝道:“没听大爷说话吗?还不动手?” 又对林楠道:“大爷,这会儿您可以想想这九天要带些什么了,列了单子小的给您准备,若是漏了什么也不怕,这到底不是真的乡试,每天早上小的会过来一趟,那个时候缺什么再问小的要。” “九天?”看着那比鸽子笼还小的“房间”,林楠心里都有些发憷。 林才叹道:“没办法,乡试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都得受这九天的罪。我可是按最好条件的号舍给您建的,马桶也安置在最远的房间,考试的时候,若是运气不好,分个臭舍、烂舍,那直接就不用考了。” 林楠听着他表功,半点都没感激的意思。这个时代又没有计算机来个随机分配,在江南这块地儿,那些个小吏谁敢给他排个烂舍、臭舍,那人不是发了羊癫疯了,就是有自虐倾向。 阿子、阿丑两个手脚利落,加上地方实在太小,不大一会功夫就收拾出来了,林楠从板子上翻进去坐着,在两人的侍候下开了单子,道:“然后呢?” 林才道:“然后等子时发卷。” 傻坐着等子时发卷?林楠脸色发黑。 林才忙道:“真正到了乡试,可是卯时就点名进场,现在都已经快午时了不是?啊,小的给您准备东西去,对了,老爷说了,您千万不要勉强,坚持不住就放弃……” 飞也似的带人离开,将林楠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马房,不,是号舍里。 林楠撑着头,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他天性好静,在家里一呆一整天也不觉得难受,可是不愿出和不能出,当真不是一回事儿。有些东西,拿在手里一整天也不会用一下,可是离了,却觉得一小时都不可忍受。 终于,太阳落山了。 模拟考试第一晚。 林楠在子丑两个帮助下,将上面的木板抽下来拼在下面,开始睡觉。 闭了一会眼,他意识到自己少要了一个枕头,于是将衣服掏出来枕上。 再闭了一阵眼,又觉得自己少要了一床褥子,这木板实在太硬让人难以忍受,可惜这次却没什么能代替,只好等明天再要。 又闭了一阵眼,林楠觉得自己应该是婴儿穿才对,这样说不定可以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参加乡试,这样才能在这一米三长,零点九米宽的木板上摊开了睡。 不知道多少次闭眼未果以后,林楠无尽怀恋在船上的时候,比起这种罪,晕船算什么啊!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模糊,潜意识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靠近,林楠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床前一盏白惨惨的灯笼,照亮着一张青白的脸,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顿时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住,半天都跳不动第二下,直到那张脸开始说话:“大爷,小的吵醒您了?子时了,发卷了。” 心脏终于停止罢工,咚咚咚跳的格外用力,林楠无力的挥挥手:“放一边。” 林才将卷袋放在“床”上。 林楠闭上眼,睡意全消,可是连起身看题的心情都没有,只得闭着眼睛养神。 睡意终于再次袭来,但是白日时看见的景色却格外鲜明起来,于是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掉下来一只蜘蛛惊醒一次,“看见”顶上游下来一条蛇惊醒一次,“听见”有耗子在自己耳朵边嚼东西吃惊醒一次…… 第二天。 林楠林楠两眼红丝的醒来,从篮子里胡乱掏了几块糕点吃了,打开倦袋,开始看题,只是一夜未能安眠,头昏昏沉沉,分明不算难的考题,居然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始。 那试卷上的题足足有十二道之多。 他不得不承认,他老爹还是英明的,若没有这次模拟,他乡试还是这副模样,结果可想而知。 重又将木板放回去,开始补眠,下午睡醒,令小厮泡了浓茶,开始答卷。 第三天. 一早浑身酸疼的爬起来,面对等着问他今儿添什么的林才,吃腻了点心的林楠张口就来:“小米粥、春卷、包子、咸菜……还有一床褥子。” 片刻后,小米粥就端上来了,林楠动了动勺子,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冲鼻而来,林才极敏捷的在他动勺子的一瞬间就将粥碗抢走,扔给阿丑端走,可就是这样,也让林楠干呕了许久,林楠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怒道:“这是什么?” “小米粥,”林才小心翼翼道:“是……前儿晚上的小米粥。” 在林楠发怒之前,飞快的解释道:“大爷带的东西,都要在进贡院前准备好,所以只能是前儿的小米粥……” 林楠冷哼道:“你倒是准备充分!” 居然连馊掉的小米粥都提前备好了!倒是把他算得很准啊! 林才嘻嘻笑道:“老爷说了,这样您才记得住嘛!” “行了!”既然是老爹的意思,这点小亏也只能忍了,道:“拿能吃的来。” 第四天。 黄昏,第一场算是今儿就完了,林楠将誊抄好的答卷重又拿出来好好检查最后一遍,准备交卷。阿子静悄悄过来给他倒茶,倒了一半的时候,壶嘴一歪,林楠三天的心血顿时成了一团团黑色污渍。 阿子立马跪在地上道:“小的该死……” 林楠叹了口气,看着他:“故意的?” 阿子一愣,道:“怎么会,小的怎么敢……” “行了!”林楠无力道:“别跟我说你提着这半点儿热气都没有的水,来给我续茶!” 阿子干笑道:“小的这不是怕把您给烫着吗?” 麻溜的爬起来,从腰上抽了帕子给林楠收拾。 阿丑登登跑过来,抱了崭新的答卷纸过来,给他铺好,一面道:“老爷说了,答卷上如果有水渍、墨渍等,便会被判为蓝卷,连主考官手里都到不了。所以答卷在誊抄之前、之后,都一定要稳妥的收在卷袋里,使用时要远离水火,不要让人靠近。” 阿子笑嘻嘻接道:“这一次是初犯,所以老爷给您一个机会,让您重新做一次。现下时辰将晚,天黑时小的会给您点一根蜡烛,蜡烛点完如果还未交卷的话,视为弃考。” 阿丑继续:“大爷您注意了,如果试卷上出现三个以上的错别字,答卷作废。” 两人一同弯腰,笑嘻嘻去了。 林楠看着日渐西沉,无力扶额:爹啊,你玩死我把! 喝道:“跑什么跑?滚过来给我研磨!” 第五日…… 第六日…… 第八日…… 终于,到了第九日…… 外面下着大雨,林楠却不让人挂雨帘,就这样让雨滴吹进来,零星的溅在身上,清凉宜人。 反正最后一场的试卷已经写完,放进了卷袋,交给了林才,就等着到时间“开栅”出场。 林楠觉得自己全身都馊了、烂了,叹道:“三场幸苦磨成鬼,古人诚不欺我。”他当真觉得自己是磨成鬼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硬生生熬到最后一天,倒不是为了功名,只是觉得,既然是这个时代的每个读书人都能承受的东西,他没道理做不到。 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在雨地里快步的奔跑,只看声音这么沉重,起落之间拖泥带水,林楠就知道来的肯定是林福。 果然,林福喘着气停在林楠跟前:“大爷,门口出事了,您出去看看吧?” 林才和阿子阿丑两个也从隔壁冲出来,林才问道:“怎么了?” 林福苦着脸道:“于长笺疯了,跑到我们府门外大骂老爷。” “于长笺?江苏巡抚?” 林福道:“是啊,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好端端跑来找我们老爷的麻烦,眼看外面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了,小的想劝他进来,可他非要见到老爷不可,我同他说老爷不在,他也不听。大爷,只能您去劝一劝了。” 林楠见他神色焦急,他倒是不急了,撑着头道:“不行啊,开栅时间可还没到呢。” 林福急道:“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想这个事儿了……” 林楠哼道:“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 林福急道:“大爷,乡试一次能在场上呆上两日夜就够了,你都呆了九天了,早……” 忽然意识到林楠脸色不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林楠气的直咬牙,拍案道:“说!” 没人吭气。 林楠咬牙道:“大爷我再过二十天便要乡试,你们自己想想还能瞒我几天!” 三人面面相觑,阿子第一个举手,怯生生道:“大爷虽然不能带小米粥,但是可以带锅子和米,乡试考场里可以让舍军帮忙煮简单的饭食,小米粥随时可以吃到……” 九天的干粮,足足啃了九天的干粮…… 阿丑第二个开口:“在所有考生进考场之后,才会关门关闭栅,在此之前,考生是可以在贡院里一定范围内行动的……” 傻呆呆在笼子里从早上坐到了晚上…… 林才第三个开口:“考生每考一场之后,都可以回去休息一日夜,第二日下午才进场。” 足足九天没洗澡换衣服,九天啊…… 林楠咬牙:“还有呢?” 林福最后一个开口,道:“所谓的考三天,是包括了进场那天的,其实交卷最晚也只考两日一夜,然后休息一日……老爷他怕您无聊,将试题加了一倍,然后时间每场多加了一天……” 于是正好将他休息的一天给抹了…… 林楠闻着自己一身的搜味儿,感觉到浑身的瘙痒……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去你、去你、去你……算了吧,那个是他爹,骂他就是骂自己…… 还以为他是丢下自己跑路,原来是为了把丫头引走,好偷偷收拾儿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当爹的! 都怪自己因为他不在,就掉以轻心啊! 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四舍五入害死个人啊! 师兄啊,难怪先生说你迂,一天到晚只会讲学问,讲讲考试流程会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没收住手,不小心写了这么多……汗 这章好似欢脱了些,我是这样想的,林楠在别人面前,是他前世的性格做主导,但是遇到他爹,受他今生的性格影响较大,因为他是他爹一手带大的嘛!所以林楠遇到他爹,就会……恩,活泼一点。 第78章 雨越下越大,在风的助力下,化为密集的银箭,无边无际,仿似挟着某种愤怒,从九天之上砸下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让风雨之中那个沙哑甚至残破的声音,添了许多悲沧激烈的气势。 林楠隔着门,坐在轿子里,听着合着风声雨声传进来的、嘶声竭力的怒骂或者说是嘶吼。 林楠叹了口气:看来,于长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他在电视里看过很多这样的画面,忠臣被陷害戳指骂苍天,大多便是这样一幅情景,但是这到底不是电视,没有特效,没有让他的声音盖过风雨、响彻天地,反而在铺天盖地的风雨声中,人竭尽全力发出的那点声音,显得渺小的可怜。 隔着门,声音听得并不真切,风雨声中,于长笺的话语时隐时现。 “林如海!你出来……” “漕运总……侵吞国帑……天理不容……” “……不闻不问,枉……圣人教化……皇上隆恩,却装聋作哑,尸位素餐,置苍生疾苦于不顾……” “我一颗人头……微不足道……死不足惜……” “那可是治河银子啊,治河银子啊,大水一发,千里哀鸿,尸横遍野啊……林如海,你说句话啊你说句话……” “你出来,你出来!” “……” 外面的声音似骂似哭似吼,林福弯腰凑在窗口,道:“于大人已经在这骂了近半个时辰了,外面聚了不少人,小的劝了许久,进不肯进,走不肯走,小的给他撑伞,也被推到一边。于大人官声极好,爱民如子,外面许多百姓,都在跟着痛哭……嗯,侧门开了,大爷您此刻坐轿出去不太合适,小的扶您下来。” 林楠摇头道:“不必,我们回去。” 林福瞪大了眼:“啊?大爷,这……” 林楠淡淡道:“我来京的时候,于大人尚是形式大好,现在这这幅模样,显然是中了人的算计。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一切只能看证据,岂是父亲一句话可以解决的?那于长笺明显是想拖父亲下水,他在父亲门前大骂漕运总督,又怪父亲对此不闻不问,若父亲或我,亲自出门去迎了他进来,不管答应不答应,在某些人眼中,父亲便已经站在了他这一边。而且就算父亲不插手,有了此事,漕运总督对父亲也会百般防备甚至打压,只要父亲反击,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又叹道:“于长笺的确是个忠臣,他官声极好,便是摊上诬告之名,陛下也不会杀他,还会许他安度晚年。他若是现在便上折子请罪,说不得连官位都能保住。但他这么在大庭广众中一骂,朝廷颜面大失,便是日后漕运总督治罪,证明他是对的,他的仕途也将到此为止,反之,若是依旧查不出什么,他项上人头危矣——为了百姓,连前程性命都不顾,古往今来,这样的官儿可不多……”若换了他自己,不要前程或许能做到,但是把脑袋都搭进去,他自问没有这么伟大。 林福林才心下凛然,他们也算是人精,见了这般情景,都忍不住生出激愤之意来,想不到林楠却能保持清醒,从中看出许多东西来。 林福皱眉道:“可是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让他骂下去吧?那老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林楠淡淡道:“你忘了,父亲在山上养病呢,不能理事,便是再想帮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林如海因三字经之事告病,一直未能“痊愈”,现已养病两个多月,杭州人尽皆知。 林福点头,林才却摇头道:“若是老爷在也就罢了,怕是也懒得理他的。可是大爷不一样,老爷可以不理,您却不能不理,否则日后只怕会被人诟病。”林如海可以不管别人怎么骂他,可是林楠却是做儿子的,若是看着人骂他爹还不闻不问,日后少不了要被扣一个不孝的帽子。 林楠淡淡道:“他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利用我来拖父亲下水呢,人人都知道父亲此刻在山上,他会不晓?偏偏还骂到宅子来?” 又淡淡道:“于长笺的确是忠臣,被人陷害,我也为之不平,只是他便是有万般苦衷,我林家却也由不得他算计利用!我已经有七八日不曾露面,只怕林全林成都不知道我的下落,更何况是外人?林福你再去劝,不妨暗示他我一路晕船,身体不适,五日前才调养好身子,去了山上侍疾了。” 林福忙应了一声,转身出门,林才则吩咐起轿,送林楠回院子梳洗。 …… 虽是大雨,但是门外围观的人不少,大多面露愤愤之色,有的还跟着抹泪长叹。 在人群外,却有一辆碧青的马车,车帘拉开一条缝,李资看着林福圆滚滚的身形从侧门出来,微微皱眉,叹道:“我们走吧,他不会出来了。” 成三子狐疑道:“林公子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府里?” 李资淡淡道:“若他不在府里,这里便是林福最大,那他方才那一刻钟去了何处?” 又道:“先去附近的茶楼,于大人应该很快便走了,等他走了,你便去递帖子——这江南大局,除了林如海,再无人有回天之力。” …… 林楠美美的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便见林福林才都侯在厅里,身上的湿衣服也换过了,林楠过来坐下,让丫头用毛巾擦拭头发,见二人都在,道:“于大人走了?” 林福笑嘻嘻道:“大爷您料事如神,小的按大爷您的话说了,于大人脸色便变了,小的又苦劝了许久,于大人才长叹一声,也不上车,就这么在雨里走着去了。小的不放心,找了几个小子,帮他撑着伞,于大人也再没把人推开。我吩咐他们务必将于大人送回府,并另派人请了大夫过去候着。” 林楠嗯了一声,林福此事做的妥当,日后传出去,林家大小主子“不在”,林福又事事恭敬周到,日后无论结果如何,林家都可说是仁至义尽。 林楠将于长笺拒之门外,倒不是铁石心肠,他对这样的忠臣还是佩服的,只是他不知道林如海心中是如何打算的。只从漕运总督和江苏巡抚打官司以来,林如海就一直一言不发,自然是有他的计较,若是因自己一时心软,误了林如海的大事导致前功尽弃,就麻烦了。 林才站在一旁,搓了一阵子手,呵呵笑道:“大爷昨儿睡的可好?” 林楠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说呢?” 心里却不由嘀咕起来,别说,他昨儿睡的居然还真不错,人的适应力,还真是惊人啊…… 林才被他看得缩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道:“大爷,这次的事,您可别怪老爷……” 林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想说,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不是!”林才慌忙摇头否认,道:“当然不是!” “那你想说什么?” 林才讪讪道:“其实,小的是想说,老爷像您这么大的时候,也在号舍里住过。而且,还不只九天,老爷足足住了十多天呢。” 林楠微微一愣,道:“被祖父罚的?”他爹爱干净爱享受,若不是被罚,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一住十几天? 林才摇头道:“先头太爷去的早,那个时候已经不在了。” 顿了顿,道:“大爷有所不知,老爷也是在十五岁的时候参加乡试,还得了个草元。” 林楠愣道:“可是我记得,父亲不是解元出身啊?” 科考最看重的是第一场,一般来说,第一场的名次定了,后面除非做的文章差距太大,一般都不会怎么变动。乡试第一场的头名就被称为草元,以他爹的学问,既然得了草元,那解元应该是十拿九稳吧? 林才道:“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八月十五草头就定了是老爷,可是九月出榜的时候,老爷却只得了第九。出了榜,老爷就带我们进了京,那时咱们家在京里还有宅子,一进京,老爷就让我们建了个号舍,却也不用。一直等到会试前两个月,老爷才亲自去打扫了一遍,然后在里面足足呆了十三天。大爷您在号舍里坐着的时候,好歹视野开阔,凉风习习。当时老爷可让小的们在门外用黑布圈了个四尺宽的走廊,算是舍巷,可比您辛苦多了……” 林楠冷哼着打断道:“也吃了十三天的干粮?” 林才一噎,呵呵一笑,不吭气了。 林楠心里的郁闷也消散不少。 林如海与他不同,成长的时候,林家已然衰败,到了他那一辈儿,不仅连爵位都没了,且父母早亡。若林如海不争气,那么林家真的就一败涂地,成为苏州一个不起眼的小地主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虽林如海资质极佳,但是却无人管教,若不是他自己意志惊人,又岂能有今日?当初他乡试失利,八成是睡不着觉,以至于后面状态越来越差,才弄丢了解元。需知科举和高考终究不同,高考考语数外理化生,状态有影响,但是还是凭了实力说话。科举考的却全是文章,若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又如何写得出好文章来?哪怕不小心多写一个错别字,功名都丢了。林如海能在那种情况下还得个第九,算是不错了。 想来林如海丢了解元,心中不忿,一气之下,将自己丢在号舍里住了个够,直到能夜夜安眠了,才跑去捧了个会元回来。如今怕儿子重蹈覆辙,才想了法子,骗他在号舍里住了几天。 林才见林楠脸色好看些了,才又道:“大爷,这话您千万别跟老爷说,老爷他……” 林楠摆手道:“行了,知道了。” 说了他爹也不会承认,说不得还要恼羞成怒。就像当初借着罚抄的名义让他练字一样。 林楠在心里腹诽一句:一把年纪了,忒别扭。 林福道:“大爷,小的方才已经请了太医过来,此刻正在厢房喝茶,让他给您把个脉吧。” 江南可不是京城,哪里来那么多太医,林福说的,仍是给林楠治晕船、一路对林楠诸多不满的太医。也难怪他不满,他虽脾气不好,医术却是极好的,谁知道硬是没把个小小的晕船治好,最后只得开了安眠的药,将那没事找事非要坐船的小子药倒了事。 看着太医摸着脉,眉头越收越紧,林才林福的心越提越高,等太医换了只手继续把脉的时候,更是心慌的不行,好容易把完脉,林福战战兢兢道:“太医,我们家大爷怎么样?” 太医终于放下手,皱眉问道:“你们刚才说,林公子是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香,所以让老夫来看看?” 林福林才连连点头:“正是!” 太医怒道:“胡说八道!林公子他气血旺……” 话未说完,林才惊呼一声,从一旁抢了个布巾按在林楠鼻子上。 林楠方觉得鼻子有些不对劲,就被林才一把按住,林楠自己接手,挥手令他退下,放下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洁白的布巾上,一团殷红刺目,于是换了个干净的位置,接着按。 林福只觉得心惊肉跳,林家四代单传,林楠可是独苗啊,若是因为……舌头都开始打颤:“太、太医……要不您再看看……” 太医冷哼道:“看什么看?你们家主子不是吃不香睡不好,是——补过了!” 林才林福面面相觑:“补过了?” 太医怒道:“小小年纪,人参少吃!” 愤愤走到一边开方子:他果然没有说错,这些世家子,最爱没事找事! 方子开好,递给林福,转身就走,林福忙拦住:“太医,我们家大爷还流着鼻血呢……” 好歹止了血再走吧! 太医淡淡道:“等它不流了,打水洗个脸不会吗?”甩开林福的手,大步出门。 林福将方子交给小厮去抓药,转身见林楠林才都盯着他,讪讪道:“我不是怕大爷您伤了身子吗?就在糕点里放了一点点……” 他在手指上比了一指节长,又在林楠似笑非笑的目光下慢慢延展为一整根手指长,缩着脖子补充:“……每天。” 林楠被他气的没言语,正要发作,外面小厮拿了帖子进来,道:“外面有个叫李三的,要见林管家。” 林福接了帖子,望向林楠。 他不认识什么李三,更从未见过见个管家还正儿八经下帖子的,想也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楠道:“让他进来吧。” 既来的是“李三”,不是李资,那就不必正儿八经的去接了,更何况他现在可还在山上侍疾呢。 淡淡道:“人家都是先礼后兵,他倒是先兵后礼。” 林才皱眉道:“大爷的意思,于长笺闹那么一出,是这个李三的主意?这人居心叵测,大爷您还是别见了吧?” 林楠摇头道:“拖父亲下水,是于长笺的想法,但是他,却意不在此……父亲沉默太久,若是突然插手此事,怕会惹人疑窦,于长笺这一骂,却是来的正好。就看父亲的想法了,父亲若是不愿插手,仍旧养病就是,若是想插手了,此事便成佳话了。” 于长笺在雨中这人尽皆知的一骂,而后林如海于“病榻”中,强撑起身,二人携手锄奸……简直就像戏文里写的一样。 对林福道:“你亲自去迎,恭敬些,那可是位爷。” 林福一个激灵,能被林楠称为爷,有姓李,排三,除了送大爷回乡之后,便托词离开,连老爷的接风宴都辞了的三皇子,还能有谁?糊涂了,真是老糊涂了啊! …… 过了不多时,便见李资跟在林福身后进门,虽是一身普通的青衣,上面还沾了些许水污泥渍,却不减半分气势。见了林楠,显示微微一笑,继而又皱了眉,将手中的雨伞从容收了,递给成三子,道:“原来你果真在家。” 林楠和他日渐熟了,且他又化名李三而来,也不同他客气,起身迎他坐下,将身后给他擦头发的丫头遣了下去,亲自给他斟茶,一面道:“这话说的可笑了,你若不知道我在家,又何以在我家门口演那么一出大戏?” 李资摇头道:“错!” “哪错了?” 李资道:“错的多了,其一,我不是因为你在家,才弄这么一出,而是弄这么一出,是想看看你在不在家。” 林楠微微一愣。 李资道:“你那两个下人,自你回府以后,便再没看见你,原还以为你在内院修养,不曾出门,便不以为意。后来你房里的丫头打听到他们头上去了,问你出门几天,哪一日回府?林成林全便慌了,四处打听也没个音讯,便以为你是不是被林大人打了板子,关在什么地方受苦。于是求到我头上去了,我在宅子和山上,分别递了几次帖子,都说你不在,暗地里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万不得已,我只得使了这个法子来探一探……” 林楠一时无语,他家都养了些什么人啊! 林全林成两个求到外人头上也就罢了,林福竟然也不把事情做妥当了,还以为和丫头说“出门了”,和小厮说“在家”就成了?不知道把人使远点儿吗? 想他刚才还一二三的分析许久,真是…… 却见李资拧着眉头,看着他的脸,道:“怎地几日不见,就消瘦成这样,莫不是……”现下已经将近午时,林楠才沐浴更衣,且又瘦成这幅模样,让李资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刚被从什么地方放出来——难道林如海果然阳奉阴违? 林楠苦笑,道:“殿下放心,我父亲怎敢违抗圣旨,既没打,也没骂,更没罚没关,就是骗的我自个儿在鸽子笼里呆了七八日……最可气那门还敞着。”说是关,门敞着,说虐待,他还补过头了,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不许打、不许骂、不许罚、不许关……若是加一条不许骗该多好。 林才干咳一声,道:“大爷,您可别错怪老爷了,小的可是奉了老爷的令,每天都劝您出来呢!” 可不是,林楠咬牙,每天早上就在他耳边说一句:“大爷,还是算了吧,您哪吃过这种苦啊,不过就是乡试吗,不去就不去……” 这是劝?这是劝吗?得了便宜还卖乖,真当主子我是好欺负的吗? 林楠忍无可忍,拍案道:“林才照看主子不周,害的我、害的我流鼻血!罚去号舍自省三日,三日后,林福进去继续!” 林才大惊,道:“大爷,流鼻血那是林福的错,可不关……” “四天!” 林福苦着脸道:“大爷,我们一人四天,一日一轮成不?” 林楠咬牙:“五天!” 林才还要再说,林福拽了他便向外走,出了门才埋怨道:“好容易将大爷哄得消了气,你是嫌日子过得太消停了是吧,这下连我都连累了,你满意了?” 林楠无语摇头,他知道有此二人在,李资说话颇多忌讳,才有意暗示他们两个退下。待他二人走的远了,才又道:“你方才说其一,可见还有其二,我还说错了什么?” 李资正色道:“此事虽是我有意暗示,于大人才出此下策,但是于大人忠心爱国,字字发自肺腑,焉能一个‘戏’字形容?” 林楠摇头失笑道:“我若不是林家人,这句话,我是万分赞同的。只是殿下这一手,将我林家逼进局里,可不厚道。” 李资道:“我不信林大人没有入局之心,我不过给林大人铺上一个绝好的台阶罢了。事实上,林大人一直不开口,未必不是因为父皇不愿让他进去搅局的原因在,如今林大人被逼上轿,便是父皇,也不便说什么。何况,若是林大人实在不愿管,他现在正养病,谁也不会说什么。” 若不是知道林如海早就有意对付漕运总督,他自有主张,并不需旁人递什么台阶,林楠说不定也会被他说服,此刻却依旧苦笑道:“我回来不过和父亲说了几句话,并不知道父亲的心意。” 并不提起要去替他问问,而是转了话题,道:“我记得来时,殿下说巡抚大人有铁证,证明漕运总督贪了治河款,如今他这幅模样,可是事情有了变故?” 李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如此。” 娓娓道:“于大人前些日子秘奏陛下,说他手中有账簿,可以证明漕运总督今年开春时,从户部支取的七十多万两银子,只有不到十万两发放到了各府各县,且并不是用来治河,而是打点那些县官丞役的。他说,为安全计,那账簿他不敢派人送上京,现亲自保管,让陛下派人来查。” 林楠问道:“账簿出问题了?” 李资叹道:“账簿是人写的,笔记也可以仿,是真是假,要看账簿和银子对不对的上。所以,我来此的目的,便是查账、验银。” “为以防万一,我在接到圣旨的第一时间,便派了亲信,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江南,在于大人提及的十多个县衙附近,日夜监视,看他们有没有漏液转移银两的举动,而后坐你的船缓缓下江南。” 林楠问道:“而后呢?” 李资苦笑道:“而后,便是查银,十多个府衙,每个都账目明细,花掉的有实物有人证,没花掉的,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五十余万两在各个库里……若是事情没有转机,于大人一个伪造证据,诬告大臣外加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何况当初他便是用人头作保。” 林楠啊了一声,道:“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泄露了消息,于是提前补齐了库银?” 李资摇头道:“知道此事的,除了父皇,父皇身边的王公公,便是我和我派去江南的亲信,连我身边的人都一无所知。” 林楠道:“你忘了,还有一个人。” “嗯?” 林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啊!” 李资摇头,纵容的笑笑,又道:“问题不再这里,账目人证好找,五十万银票也好办,可是五十万两现银,却不是说筹就能筹到的,更何况,在得到账簿之初,于大人就已经派人在各府衙外日夜看守了,且他是一省巡抚,他有心注意下,何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凑够五十万两白银?” 林楠道:“若如此说来,便只剩下一个可能,那银子,原本就在库里,于大人拿到的账簿,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李资点头,道:“我打开库门时,便是如此想法,等查了账目,更肯定这是陷阱。只因账目实在做的太过完美,我往日也随同太子办过差,这般突击检查,少有没有疏漏的,偏偏那十几个县衙,每个都账目清楚无误,却是欲盖弥彰。只是,便是知道,白花花的银子在那儿,我半点法子也没有。” 林楠瞪了他一眼,道:“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我父亲又能有什么法子?” 李资摊手苦笑道:“我若是知道,又何必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到底有多倒霉啊,元宵佳节一家团圆,又是情人节收到巧克力,前几天报废的旧电脑,今天也买到了新的,各种喜事…… 然后今天上午更新四千字,并且嘚瑟了一下我的新电脑,~~~~(>_<)~~~~ 得意勿忘形啊亲! 两个小时之后,编编告诉我新章节成乱码了,各种罪名被锁,打开一看……要抽就抽吧,干什么把我四千四抽成六千六,不补齐字数,连修改都修不成……我到那儿去找两千字补上啊!要我的小命吧! —— 总算搞定了,先发,错别字以后再改,还要去吃团圆饭呢,这倒霉催的…… 唔,祝亲们元宵节快乐,情人节更快乐…… 第79章 林楠抚额道:“殿下应该是为了保漕运总督大人而来吧?这般为于大人奔走,便不怕陛下和皇后娘娘见怪吗?” 李资摇头苦笑道:“父皇让我保漕运总督,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要动于大人,可是现在需要人保的人却偏偏变成了于大人,父皇怎会怪我多事?至于皇后娘娘……” 李资语声变淡,神色漠然道:“于大人忠义无双,在暴雨中骂贪官、哭百姓,人尽皆知,我身为皇子,岂能无动于衷?” 林楠哑然失笑,原来李资暗示于长笺闹这么一出,亦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理由去管此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同时也叹息一声,李资记在皇后名下,皇后哪怕再苛待于他,哪怕当真害死了他的生母,他也不可做出半点对不住皇后的事来。一个‘孝’字将他框的死死的,堂堂皇子,竟是半点快意不得。 微微沉吟片刻,道:“我用过午饭之后,便要‘回去’山上侍疾……”这件事,终究还是要他爹来拿主意才成。 李资闻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道:“我来扬州近十日,还未正式探望过林大人,委实失礼,若是林兄方便,可否……” 林楠笑道:“殿下肯屈尊前往,正是家父的荣幸,岂有不便之说?若殿下不嫌粗陋,不妨赏脸在此用过午饭,而后我们一同上路。” …… 夏日的雨,来的快也去的快,虽赚得碧空如洗,却留下满地泥泞,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却走了足足半日,时近黄昏才堪堪到达,林家随行的便是许久不见林楠的林成和林全两个。 马车还未到门口,一群人便围了上来,为首一人亲手扶了凳,笑道:“大爷,您可算到了,小的还以为今儿大雨,您就不来了呢!” 林楠跳下凳子,呸了一声道:“偏就只你们懂得享受不成?”他虽不怕热,可也知道山上比宅子舒服了百倍,一到这个时候,人人都抢着上山。 又道:“父亲呢?” 那人道:“老爷在前厅会客呢!” 竟然有客,林楠微微皱眉,道:“你去通报一声,说我带了贵客来了。”李资身份在这儿,既是正儿八经以皇子身份来探病,他那病的‘不算重’的爹,还是得迎几步的。 李资正从后面车上下来,闻言道:“不必麻烦,林大人身体不适,合该我进去探望才是。走吧!” 大步进庄。 山上庄子不大,大门离前厅不远,也没甚弯路,因人是林楠带来的,且林如海也并未特别交代不许打扰,是以林家的下人们也不枉做小人,只守在门口的丫头唤了一声:“大爷带了客人来了!” 掀了帘子,二人进门,房中对弈的二人亦侧身看过来,双方同时愣住。 正坐在林如海对面,手执黑子的,不是二皇子李旭是谁? 好在四人都是处变不惊惯了的,也就神色愕然片刻便恢复正常,父子、兄弟,家礼、国礼叙了好一阵才坐下。 人多了两个,却因各有顾忌,半句正事也不肯提。 林楠坐在下首,听着林如海同李旭、李资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叙家常,不见半分勉强,不由心中感叹:还是有爹在身边好啊,若是换了平日,不就得他来调节气氛吗,哪能这么优哉游哉的坐着喝茶? 李旭看看含着笑、明显有些走神的林楠,又望向随意坐在椅上,一身闲散的林如海,终于明白林楠小小年纪,那一身的风华从何而来了。 难道这一家子,竟真是江南灵秀所钟、山水灵韵所化不成?一个两个的都混不似凡人。 什么秋水为神,什么温润如玉,都觉得乏力的很。 也不见得就好看的天上有地上没有,可那举手投足间带着股子天上流云般去留无迹的意味,悠然闲适、从容不迫,没来由的就让人心折。 却听林如海微笑道:“二位殿下冒风雨而来,多有劳顿,不若先去客房休息片刻,待下人安排好了晚宴,再来与二位殿下洗尘?” 四人这般乍然凑在一起,什么事儿也说不成,虽有林如海在此,便是谈谈天气也能让人如沐春风,但是李旭、李资都有心事在,林如海此语正合了两人心意,也顾不得林如海话中未免有逐客之嫌了,含笑起身随下人离去。 林如海二人将他们送到门外,又回身坐下,林楠殷勤上前倒茶,现如今他的苦头也吃过了,也不怕林如海再收拾他,倒是一声轻松。 林如海示意他在身边坐下,问道:“昨儿晚上睡得可好?” 又是这话,林才已经问过一次了! 林楠仔细看了两眼,没能在自己老爹脸色找出半点关切来,于是闷闷道:“那地方,漏风漏雨,狭小局促不得伸展,且‘访客’众多,害我夜夜不得安眠,日日困顿不堪,哪里来得个‘好’字?” 林如海刚端起儿子孝敬的茶喝了一口,闻言又放下,皱眉道:“手伸出来。mianhuatang.info” 林楠老实伸手,林如海倒不是要打他板子,手在他腕上摸了会脉,右手猛地一抬,林楠下意识的缩了脖子,到底也没躲过迎头那一扇,嚷道:“儿子再过二十日便要去乡试,父亲也不怕把儿子打傻了?” 林如海冷哼道:“你不是困顿不堪吗?我看你精神的很!” 林楠讪讪,转移话题道:“儿子写的卷子,父亲看了不曾?” 林如海嗯了一声,道:“字写的不坏。” 竟再无二话。 林楠见自己九日辛苦,竟只得了‘不坏’二字,顿时一噎:他自认在这几篇上的用心远甚于先前他家师兄布置的功课,就那样他家状元师兄还时常夸他言之有物、不同俗流之类,到了他爹这儿,竟只剩了两个字――‘不坏’。 且不是文章写得不坏,而是“字”写得不坏! 废话,谁抄了那么多的书,字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到底心有不甘,他自问离府半年多,学问涨的飞快,回家竟半句表扬都没有,实在过分! 绕着弯子问道:“父亲可知这一次的江南主考官是何人,喜欢什么样的字体,儿子也好临时抱佛脚练上几日。” 林如海瞥了他一眼,江南主考官早便定了,林楠身在京城不知道才怪了,时博文又怎会不告诉他主考官的喜好? 淡淡道:“你惯用什么字体便用什么字体,不必管他。” 不必管他…… 你到底想不想让你儿子考中啊!文章的好坏,第一映像很重要的! 林楠腹诽一阵,到底不敢多说。 林如海喝了口茶,悠然问道:“今儿怎地将诚王引了山上?” 林楠心里有气,简单快速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基于某种原因,将于长笺骂他爹的话,叙述的极为详尽。 借着于长笺的口发泄了一通,又浑然无事似得,干咳一声道:“诚如三殿下所言,父亲若要插手,这是最好的时机――父亲你要不还是管管吧,于大人真的是好官。” 林如海摇头失笑道:“现如今都要收官了,你倒才来劝我落子。” 林楠微楞:“收官?父亲何时落得子?我怎的不知?” 他自觉不笨,竟硬是没在这件事里看出他爹半点落子的痕迹。 林如海不答,缓缓道:“自古以来,文官篡权,皇帝一纸诏书便可杀之,武官造反,却要血流成河。是以我朝开国以来,便对武官限制极大,武将在一地任职不得连续超过三年,需在地方、边防还有京畿之间不断轮换。因冬天北边天寒地冻,行不得军,所以每年冬天,便是换防之时。若边防将军需轮换的,要在落雪之后回京,而地方上,往往七八月就回京侯差。” 林楠一点就透:“所以这个时候,正是拉拢武将的最好时机。赏银、赠马、送宅子,最好则是帮他们谋个好差,但是哪一样都要海量的银子。” 林如海道:“若是门路熟了,不仅不会花钱,还能大捞一笔,但是若是第一次,处处都要权势加银子开路,花钱是一定的。太子过世不过两年,前年的时候,各位爷或是没醒过神来,或是不敢擅动,又或者条件匮乏,是以没多大的动静儿,但是去年一到冬天,便都开始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喝了口茶,又道:“六皇子虽是嫡子,奈何皇后娘家委实没什么人才,他自己年纪又轻,银子便只能问漕运总督要。漕运总督便起名目问工部领了笔银子,在总督衙门转了一圈,洗洗干净变成了银票,又回到了京城。” “这其实是件小事。河道上的钱,原就每年要被各处贪上大半,且支去各处的银子,并非立时就要给,也不是一次便全额发放,这段时间,足够他从漕运上将银子再找回来。” 林楠明白了,笑道:“想必父亲不会容他从从容容将银子找回去吧!” 林如海嗯了一声,淡淡道:“去年你在扬州惹是生非,进了牢里,我不得已将江南官场洗了一遍,江南盐商杀了一遍,后来你出狱,在街上又跑马摔了,我只有将漕运上的人也换了一遍……” 林楠啊了一声,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了,父亲在江南为官多年,那些官儿的把柄捏在手里,洗起来方便,那些盐商原就是父亲管辖范围,杀起来也顺手,可是漕运上那百十个人头,父亲是怎么拿下来的呢?” 林如海淡淡道:“谋逆。” “谋逆?” 这帽子扣得有点大了吧,虽漕帮人数众多,但是谋逆这种事儿……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你或许不知道,你摔马的那一次,三皇子殿下便在街边的二楼上看着。” 林楠当时的确不知道,但是后面却从李资口中得知过,李资便似乎在那里第一次见了他,可惜他却未曾看见李资。 林如海道:“要走私盐,官府、盐商、漕帮,少了谁也不成,三者原就一体,我既动了前者,漕帮焉能不急?他们原想让三皇子殿下看一出兵荒马乱的好戏,看着你从街头横冲直撞到街尾。为了热闹,里面摆摊的人需多些,逛街的人需多些,中间的巷子需留的窄些,还要有人准备‘受伤’,有人须得‘被掀了摊子’,是以,里面的人,十个里面倒有七个漕帮的,反正漕帮有的是人不是?” 林楠明白了,道:“当时三皇子所在的楼上,只怕十个里面却有九个是他们的人。” 林如海点头,又淡淡道:“三皇子微服至此,漕帮出动上百人潜伏在三皇子所在的茶楼、街道,不是谋逆是什么?我什么都不需做,只在楼上放一人,街上放一人,暗地里记下这些人的身份模样,好证明他们的确是漕帮帮众就够了。待拿人的时候,再将刀啊剑啊的‘搜’上两把,便足够了。” 林楠暗暗咋舌,和他爹比,他的道行实在太浅,又想起一事道:“既然这样,想必我以为被人收买的小厮,也是父亲故意安排的?” 林如海摇头道:“他的确被人收买,不过又被我拿住罢了。” 林楠嘟囔道:“父亲你拿我做诱饵,就不怕我摔出个三长两短来?” 林如海无奈道:“我在巷口安排了足足四个高手,按下颠马十拿九稳,你只要抱住马脖子片刻便能得救,便是掉下来,自然也会有人接住,谁让你没事去把马杀了?” 林楠顿时气结,什么都瞒着他,倒成了他的错了! 林如海不等他气急败坏的出口质问,干咳一声,道:“那之后新上来的漕帮和盐商们都乖巧听话的很,我若是不想让漕运总督在漕运上拿银子,他自然一文钱都收不到。” 林楠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漕运总督他官儿可不止当了三年,便是漕运上一时捞不上钱,也未必就添补不了空缺,更何况父亲不可能一直锁着漕运。” 林如海点头,道:“确实如此,可惜他自个的银子也没了。” “呃?怎么没的?” 林如海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他自己花掉了,难道是我派人去偷了抢了不成?” 林楠冷哼道:“父亲少唬我,他几个月就把几十年攒的银子都花光了,谁信呢?” 第80章 林如海又道:“过来陪我将这一局下完。” 林楠坐到棋盘边,看了眼,伸手扰乱了棋盘,将黑白棋子分别收回棋罐,道:“我偏不爱走旁人留下的残局,更何况还是你们自己都不曾用心走的棋――倒好意思让我的继续。” 一看棋局,便知道一个是技不如人又心不在焉,一个是随意敷衍,高一手低一手的,亏他们是怎么下到中局的。 林如海由着林楠收子,他一杯茶已经见底,闲闲起身给自己续了水,见林楠方才片刻不离手的茶盏放在几上,却是半口没喝,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以后喝好茶时需避着你些,也不知在哪儿养成的坏毛病,多好的茶也只贪那一口热气儿。” 话虽这么说,仍旧亲自动手给林楠换了盏热的。 林楠接过放下,继续一颗颗拈着棋子,道:“父亲不是说,再精贵的东西只要是用了便不算浪费麽?管我拿它是吃是闻,还是只暖暖手呢?” 林如海自不会当真心疼几片茶叶,摇头失笑,在林楠对面坐下,将两侧的棋罐对换,林楠只得转而收白子,嘟囔道:“父亲原就胜我一筹,若还要执黑,我倒不如直接认输算了。” 快手快脚将白子收完,将棋罐推到林如海面前:“猜子。” 林如海摇头失笑,道:“去了京城,旁的长进没有,倒是知道争先了。”随手在棋罐里抓了一把白子。 林楠则拈了一颗黑子,一,表示猜的是单。 林如海摊开手掌,掌心中四颗白子――双。 林楠松手,指尖的黑子落入掌心,接着摊开手,素白的掌心里豁然竟是两颗莹润黑子,却不知他何时多藏了一颗在手心里,得意笑道:“父亲,承让了。” 林如海笑笑,反手将掌心的棋子撒在棋盘上,落下的却是五颗。 林楠呆了好一阵,才老老实实将白子棋罐收到自己一边,道:“父亲怎的也会这种小伎俩了?” 林如海道:“我原是不会的,不过前不久柳湘莲来陪我下了一盘棋,便会了。” 执起一颗黑子落在天元。 林楠掌心偷藏棋子那招也是同柳湘莲学的,跟着落了一子,悻悻然道:“父亲还未告诉我,您是使了什么法子,让总督大人花光了银子呢!” 林如海一面不假思索的落子,一面道:“此事说来,和你还有些关系。” 林楠愕然,他可不认得漕运总督家的人。 只听林如海淡淡道:“蔡家那两位公子向来自命不凡,有个做皇后的亲姑姑,又有个做漕运总督兼河道总督的老子,便自觉自个儿的身份是一等一的尊贵。偏偏之前太子看他们家的人万般不顺眼,太子在时,他们虽说不上是缩着脑袋做人,可是因顾及太子,无人敢捧他们的大腿,是以半点也嚣张不起来。现如今太子不在了,皇后一人名下就有三位皇子,风头一时无两,那两个自然坐不住了。可谁知别说京城买他们帐的人不多,就连到了江南,也处处被人压了一头,让他们如何能甘心?” 林楠道:“父亲所言的,那个处处压了他们一头的,指的不会就是我吧?我可从未见过那两个。” 林如海淡淡道:“若要让你亲自出面去压制,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 冷然一笑道:“既他们一心想抢了你的江南第一的名头来做,我便找人去教教他们真正的江南第一纨绔该是什么样子,也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 林楠无语,这是什么好名头呢,居然还有人来抢? 第一纨绔该是什么样子?他自个儿还不知道呢!之前的林楠虽在念书上也算上心,却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林如海拘的也不紧,在外玩的多了,自然便有了纨绔之名。 但是被称为第一,却绝不是因他第一荒唐、第一奢靡,而是因为他有个江南第一凶悍的爹。林如海因了他,将扬州的势力几乎是彻底洗了一遍,他不做第一,谁敢做第一?说到底,纨绔二字,本身便代表了身后有权有势,排第几不在乎你到底有多不务正业,而是看你身后的权势有多大。 不过林如海自不会好心的去教蔡家兄弟如何争权夺势。 林楠这次犹豫了一阵才落子,一面道:“只是父亲不该将柳湘莲牵扯进来才是。” 林楠记得李磐之事后,林家的船上京时管家曾同他提起,说柳湘莲正带着漕运总督家的公子四处游玩,几乎要盖过了他当年的风头,他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柳湘莲向来交友满天下,他也就没太放在心上。此刻听了林如海此言,如何不知林如海找来“教”那兄弟二人的是何人。 柳湘莲为人豪爽仗义,外圆内方,只要他愿意,同谁都能成知己,由他去对付蔡家兄弟自然是游刃有余,林楠却不愿让他参与太深。 一则是柳湘莲是义气中人,做这等如同细作的事只怕有违他的本心,二则事后皇后娘娘无论怎么失势,总有六皇子在,柳湘莲虽是世家子出身,但他父母早丧,无权无势,六皇子若是算起旧账来,便是林家能护住他,只怕再也没了之前的潇洒自在。 林如海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摇头道:“你不是他,你又怎知他不愿介入此事?” 林楠微楞,林如海向来不喜欢玄学,他口中说出类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话来,自然不是要同他辩难,而是在说明一个事实。 果然林如海继续道:“此次原是他主动来找我,问能不能帮上忙,我提了后,当即便应了,未曾有半点犹豫。” 顿了顿,又道:“你只以为他自在,不愿将他拖入泥潭。只是若是如他这般便算是自在,我当年又何苦多年苦读,数场煎熬,只为弄个官儿来做做?” 林楠醒悟,摇头自嘲一笑,在这个时代,若是无权无势,便是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又哪里来的自在可言?若在民间便能得自在,林如海何必去考什么探花,他又何必上京,和那些王孙贵胄们周旋?连林如海和他且如此,他何以会以为柳湘莲便能过得自在? 但是不管如何,他也不该贸贸然卷入此事,尤其是以这样不光彩的身份。 见林楠眉头紧锁,林如海摇头道:“若换了以前的你,断不会这般矫情。你和他是至交,他原是性情中人,你有事,他倾力相助,你出事,他为你出头出气,这些都是情理中事,何以就让你如此为难?” 林楠苦笑。 林如海叹道:“楠儿,将所有人都画个圈子,只做范围内的事,这不是分寸,而是另一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自从在那地方走了一遭之后,看似洒脱不少,实则是变的过于冷漠,你之前同柳湘莲只见了数面便成至交,你和冯紫英卫若兰三四个月便称兄道弟……你且自问,此次上京时近一年,可曾多交一位如他们一般的亲近的好友?” 林楠还是苦笑。 前世今生,他在这上面,何曾有过半点长进? 林如海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不愿看着你这样过日子。现在你正青春年少,又有我和玉儿在你身边,并不觉如何,但是等玉儿嫁了,我去了,你老了,难道要和我一样做个孤拐老头不成?我好歹还爱山林,爱美食,爱音律,爱高床软枕,你呢?” 林楠一时愣愣,他从未想过,林如海心里对他有这样的担心。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我送你上京,除了因为江南的事太过繁琐,也是因为冯紫英和卫若兰都在京城,有他们在,你身边多少有几个能交心的同龄人,不至太过孤单……最重要的是,你在江南,被人众星捧月的巴结着,没有一个人敢逆了你的意,越了你的线,我想或许在京城那种地方,会有强硬些的人,能破了你画的圈子,让你多少能学的……”他说到一半便住了口,摇头不再说话。 林楠苦笑,道:“方才父亲说,我不是柳湘莲,焉知他不愿介入此事,此刻我却要将这句话还给父亲。父亲不是我,又怎知这般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不是我心中所愿?” 林如海似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面不改色道:“这样的话,我向来只用来劝别人,从不会用在自己身上。你就当我独断专行好了,若你在二十五岁之前,能有看的入眼能过一辈子的人便罢了,若是没有,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也会给你找个好生养的女人成亲,好让你能儿女绕膝,好让你在临老时,有几个来让你烦、让你气、让你操心的人。” 听着林如海用平淡如水的口吻,说着霸道蛮不讲理的话,林楠却只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低头将嘴就在茶盏上抿了一口,掩过脸上的异色。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暗叹一声。他这个儿子,自进了那地方一次以后,便像换了一个人似得,隐隐的将自己和周边的人隔绝了开来,看似随性潇洒,实则始终与人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按部就班的与人交际往来,竟不肯近一步。 他自己不觉得,林如海却看得清楚,他不愿自己的儿子过这样一潭死水般的日子,所以将他送去京城,扔进那个大染缸里好好染上一染,现在看看成果,勉强算是差强人意吧! 开口道:“你不必替柳湘莲担心,他学问或者不如你,但做事周全尚在你之上,绝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林楠点头,柳湘莲的本事他知道,林如海的本事,他更知道,既然林如海说没事,自然是没事。 拈了棋子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他的一条大龙已经被杀的七零八落,勉强落下一子,道:“按父亲的说法,总督大人的贪的那笔款子,已经被送去了京里,他历年的收藏,也被他家两位公子折腾没了,那三殿下在那些衙门里看见的银子,又是从哪儿来?” 林如海摇头道:“你真以为我什么事都知道啊?” 林楠看了林如海一眼道:“不是吗?” 林如海冷哼道:“我连上衙的功夫都没有,哪有空管他们的闲事?你若是有兴趣,倒是不妨去查查,反正现在离乡试还有些时日,便当是去散散心也好。唔,到你了,专心下棋!” 林楠棋艺原就稍逊,又被林如海抢了先手,加上之前几度分心,便是此刻收敛心神,也是大势已去,于事无补,索性弃子认输。 过了一阵,管家来报晚饭备好了,林如海派人请了李旭李资前来用饭。 晚饭后,林楠便派人找了林才来,给他细细的讲江南的事儿。 林如海的话,他不会当了玩笑来听,既然说了让他去查,便是真的要将事儿推在他头上了,是以总要先打听一下,这边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林楠不在的这段日子,江南发生的事儿不少。 江南繁华,油水充足,尤其是两淮盐税,在全国税收上足足占了三层,盯着这块肥肉眼馋的人不知有多少,但是有林如海坐镇扬州,江苏巡抚清廉正直,敢伸手的人不多。 太子过世,有些人急了,动手也不分轻重起来,结果惹得林如海大发雷霆。他能在扬州掀起那么大的风浪,也有李熙存了要杀鸡儆猴的心思,在后面一味纵容支持的原因。 上百人杀下来,明面上的手都缩回去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是不断,林楠刚被林如海送走,漕运总督蔡航便将两个儿子送到了江南书院读书,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因着太子过世,皇后地位提升,蔡文渊、蔡文涛兄弟二人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一进书院,便被无数人巴结奉承,连书院的夫子对着他们都带了几分谄媚。美中不足的是,那些人虽将他们捧到了天上去,可是当他们语带不屑的说起林楠时,敢附和的却人不多。而且他们真正的目标,那几个盐商家的子弟,和扬州地方官的子侄们,对他们两个却始终敬而远之。 不过事在人为,林楠离京,影响力渐渐淡去,慢慢的开始有人他们面前贬低林楠来讨好他们欢心,那些个盐商子弟,也开始主动和他们喝喝酒聊聊天。一切都在朝顺利的方向进行。 然而,事情从春天的时候,开始有了点变化。 当蔡文涛又一次不屑的说起:“不过一个区区三品官的儿子,破落户家出身的,便敢称江南第一?” 周围忽然一瞬间没了声息,静了片刻,才有人生硬的绕开了话题,说起某个班子的某位名角儿如何的风流婉转。 兄弟二人当时还没放在心上,等过几日再一次提起话里暗指的那个人时,周围又是一静,这次别说附和一句,竟连转移话题解了冷场的尴尬的人都没有。 蔡家兄弟便是再笨,也察觉到不对了,冷着脸道:“怎的?你们也觉得我们兄弟还比不上那个姓林的小子不成?” 两人沉着脸,等着众人开口表态,谁想冷场许久之后,等来的却是一句干巴巴的告辞,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片刻之间,他们身边的人便走的一干二净。直将二人气的浑身发抖,在原地站了好一阵,才在夫子的提醒下回去上课。 等到第二日去上课时,连靠近他们的人都没几个了,往日里远远见到便迎上来巴结的人,今儿跟躲瘟神似得避着他们。两人忍着气去教室,还未走近便听见有人在里面大声说笑,正是往日同他们走的最近的几个人:“两个土包子,也把自己当个人物,不过哄着他们玩儿罢了,竟然想和林兄较个高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 便有人附和道:“可不是,看他们那副穷酸的样儿,我都替他们寒碜,他们不会以为家里有人做官儿,就算是第一了吧?” “就是,那些地方,我都不好意思带他们去,虽我不介意请他们去开开眼,可是若到时候连姑娘的打赏银子都拿不出来,岂不是丢我的人?” “得了,不提那两个,一会下了学,我们出去乐呵乐呵?唉,林兄不在,当真少了许多乐趣。” “是啊,不过幸好多了两只螃蟹,整日的张牙舞爪,倒给我们添了不少乐子……” 蔡家兄弟听着里面哄堂大笑,气的浑身发抖,蔡文涛当场便要冲进去,被蔡文渊沉着脸拽了回来,课也不上了,就这么出了书院,脑子里来来去去便是那些带着尖酸刻薄语气的“土包子”、“穷酸”等词儿,脸涨的通红――若被人说旁的也就罢了,偏偏这两个词,竟让他们辩驳不得。 皇后娘家说来好听,实则没什么根底,当初李熙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王府的次子罢了,他的侧室,不需要什么了不得的出身。后来蔡氏册封了皇后,李熙也抬举了她娘家的人,可是末了,他在宫里惯着皇后,在宫外却纵容甚至是暗示太子将她的兄弟压制的死死的,让他白白占着个肥缺,却只敢零敲碎打的弄点儿钱。 好容易太子过世,原该松口气了,可是上面却又吸血鬼似得问他们要钱…… 他们平日里也是锦衣玉食,不觉得自己过得如何紧吧,可是和这些天下最豪奢的一群人在一起一比,还当真是……天下最有钱最会花钱的三类人,海商、盐商加河工,可他们的爹明明是河工头子,却被这些人小瞧了去! 二人又羞又怒,出了书院,却不知他们一走,书院中便传来不安的声音:“他们走了……” “这下可把他们得罪死了……以后可……” 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道:“当初你们附和他们说阿楠的坏话的时候,怎的就不怕得罪死了林家?” “林兄向来大度,并不在乎我们和谁走的近……” 那人冷哼道:“和着大度倒是阿楠的不是了。阿楠是大度懒得同你们计较,难道林大人也由着旁人污蔑自个儿的儿子不成?” 林大人三个字一出,房中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好半晌才有人道:“我们不过是一时糊涂,这次同他们撇清了,林大人他不会再有什么误会了吧……” 那人淡淡道:“你们自然是糊涂的,蔡家的势力再大,想将手伸到江南来,还要看林大人答不答应,陛下春秋正盛,皇后虽在,太子未立……真不知道你们是远见还是短视。” 且不提净房中连声的陪不是,却说蔡家兄弟气冲冲出了书院,却又遇到了一桩奇事,一个奇人。 须知扬州有一个带条几分博彩特色的街道,里面乍看和一般的街道没什么区别,卖什么的都有,只是去买东西,什么价格,需看运气。 譬如卖鸡的不卖鸡,卖卦。十文钱摇一次卦,摇出画了鸡的签子,鸡是你的,摇不出,十文钱便是店家的了。 运气好的,十文钱买一只鸡,运气不好的,一两银子都白掏。 人总是有点占小便宜的心思,是以这条街的生意,比正儿八经卖东西的地方还要好些。 这里除了这些摊子,也有些连本钱更小的如卦摊、棋摊、套圈儿、射靶儿等等的生意,也有几个筛子赌大小,一把豆子猜单双的小赌摊。 蔡家兄弟两个骨子里大约也有那么点儿赌性,时常来玩玩,倒不在乎那几文钱的输赢,寻的便是个刺激。 今儿心情不好,便过来发泄一番。 只是他们今儿的运气似乎霉到了家,从头玩到尾,十几两银子出去,竟然连一只碗都没有博到。 他们还就不信这个邪了,索性蹲在了猜单双的摊子上,竟也是十次里面要输九次,最后输红了眼,连随身的玉佩都压了上去。 正红着眼等着掀盖儿,却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按在大盖碗上,带了几分戏谑的声音传来:“这一把,我来开如何?” 二人看时,却是一个俊秀之极的青年,带着一脸懒洋洋的笑意,挑眉看着庄家。 庄家立刻变了脸色,说不合规矩。 青年嗤笑一声,道:“是怕不和规矩呢,还是怕我揭穿了你们的鬼把戏?做人不可太贪――你若认了这把是双,我便放手,如何?” 这一手,蔡家兄弟压的正是“双”。 庄家大怒,冷哼道:“原来是来捣乱的!” 一声呼啸,出来十多个汉子,向青年围了上来,谁想那青年竟是有功夫的,三拳两脚便将十几个人全都打趴下,庄家却乘乱掀了摊子,豆子撒的到处都是,哪还知道哪颗是碗里滚出来的? 庄家冷笑道:“现如今你们人也打了,摊子也掀了,算我今儿倒霉,这一局便算是个和字,你们压的东西拿回去就是。” 蔡家兄弟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了,他们再这里已经输了近百两银子,如何肯只拿回玉佩了事,招呼手下要动手,那庄家道:“愿赌服输,你们若是不肯服输,恃强强抢,我也没法子,小人的身家都在这里,你们若看的上,只管拿去,只是末了小的自要去寻大老爷禀报,这扬州城里出了青天白日当街行凶的强人。” 蔡家兄弟大怒,这骗子竟比自己还要横三分,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他一顿再说,却被青年拉住,道:“蔡公子身娇肉贵,何必和这等混人计较,赌桌上讲的便是离手不悔,没当场抓住他出千,便是上了公堂也说不清……在这条街混的,个个都是滚刀肉,没得因为他们惹得一身骚。” 蔡文渊奇道:“你认识我们?” 那青年笑道:“若不是认识,我何必坏人财路?你们也该是见过我的,只是认不出罢了。” 两人却认出来了。 半个月前知府夫人过个小生辰,知府公子约了他们几个过府一聚,唱堂会的时候,有个正旦唱的极好,只是只唱了一小节便下了场,再出场时,却换了人。 当时蔡文涛还让人拿了银子打赏,好令他再唱一出,却被人拦了下来,才知道是知府公子的朋友客串的,原想见一面,谁知那人竟是神秘的很,唱了一段便走,从头到尾连面都不曾露过,认得他的人都不以为意,道他是潇洒惯了的,当时他们二人还颇觉遗憾,着实惦记了几日,不想快忘了他时,竟又在这种情景下见了面。 那青年不用说,自然是柳湘莲。 柳湘莲带了他们去清净处,道:“十赌九诈,这个地方,来寻个乐子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当真。” 见他们不信,就近找了个卖鸡的摊子,给了十文钱,随手一摇,掉出一个签来,上面画的便是一只鸡。 卖鸡的旁边便是卖鸭的,柳湘莲依旧给了十文钱,随手一摇,又中。 如此又到第三家,第四家,都是一只便中,一路下来,几个从人手上都捧满了东西,只看得蔡家兄弟目瞪口呆――他们事前事后都查了签子的,没见半点假,可是柳湘莲都是随手一摇便是中,真是神乎其神。 待一条街走完,蔡家兄弟对他已是惊为天人,连声追问其中的奥秘。 柳湘莲原不肯说,见他们问的急了,令他们千万不可外传之后,才笑道:“说了是十赌九诈了,博彩这玩意,看似公平,实则名堂多的很。” 又道:“一只鸡大约能卖一百文,店家的签里,五支里面便有一支是中的,十文钱一支签,这般算来,岂不是五十文便能买一只鸡?若不动什么手脚,店家岂不是亏死了?” 见他始终不入正题,待蔡家兄弟急了,柳湘莲才道:“说白了一钱不值,那签子里面,不中的,头重脚轻,中的,头轻脚重,一般人摇出来的自然都是不中。但我却是从小习武的,若是他都是一样的我反倒没法子,他动了手脚,我却是想要什么摇什么。” 又叮嘱道:“为了吸引客人,一筒签里总有几个‘中’是能摇的出来的。那店家虽弄了鬼,买的人却未必不知道,只是来图个乐子罢了,便是我,兴致来时,也弃了功夫来博两把。二位知道便知道了,还是勿要大肆宣扬,坏了人的生意才好。我也只怕你们初来乍到,一时不知端倪吃上大亏,才多事拦了拦。还是那句话,这样的事儿,玩玩便可,切莫当真。” 抱拳道:“我同朋友有约,便不多陪了,就此告辞。”他为人干脆,竟说走便走,大步离开。 蔡文涛在他身后叫道:“柳兄,你的东西。” 柳湘莲头也不回道:“烦请二位帮我处置了吧。”穿过人群便不见了踪影。 蔡家兄弟留之不及,顿足不已,只觉得此人洒脱神秘,让人好生艳羡。 作者有话要说:新电脑就是一个悲剧,等了好久才到的电脑,发现是很不喜欢的win8系统,于是找人帮忙做了一个win7,第二天一早,听着酷狗码字,码着码着,毫无预兆的关机…… 于是慌了,赶紧重新开机,过了一会,又关机。 同事想了个法子,说下个鲁大师看看吧。 于是下一个,谁知鲁大师一点开,关机,不死心,再下一次,还是关机。 找懂一点的人修,修了一天没修好。于是电话卖电脑的老板,老板远程了一上午,说我下载的快播里面有附带的杀毒软件,和360冲突了,卸了,让我再下一个鲁大师跑跑看。 满怀期待的下了鲁大师,谁知继续自动关机…… 下午再次远程,这次老板也没办法了,于是我拿去附近电脑店修,修了一天拿回来,说是因为win8变win7闹的,已经修好了,欢天喜地的准备拿回去,那位店员加了一句:不过还是不能跑鲁大师…… 于是我一边道谢一边在心里咆哮:这是修好了吗?这是修好了吗? 回去再看机子,怎么都觉得看不顺眼了,于是给卖电脑的老板说好话,不敢说电脑坏的不喜欢,说想买更贵更好一点的,能不能换一款,老板欣然答应,说机子送去他检查一下,给我发新的过来。 补充一句,我买电脑的地方,离我的住处有五个小时的车程,而且只有每天下午有一趟车,可怜的新疆就是这样啊! 于是第二天我托人帮忙把电脑带过去,又加了一千二百块钱,等我的新机子。店老板收到机子第二天,和我说我要的机型卖完了,新的正从乌鲁木齐发过来,后天到,于是我等,等到后天,又等到了后天的后天,机子终于到了他的店里,于是又一天发过来…… 于是维持了一周多的在忐忑和暴躁后,今天终于收到了电脑,开始尝试码字,状态很差,从晚上八点折腾到现在……唉! 第81章 不得不说,柳湘莲是个极会交朋友的人,正如林楠所言,只要他愿意,可以和任何人成为至交。 柳湘莲家道中落,无权无势,蔡家却如日中天,蔡家兄弟两个更是目无余子,以柳湘莲的身份,就算凑上去巴结,他们也未必会看得上眼。然而柳湘莲前后不过露了两次面,话没说上几句,就让那两个主动生起了结交之心,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蔡家兄弟再见柳湘莲,又是七八日之后的事了。 因了之前的事,蔡家兄弟气焰消下去不少,这才意识到“林如海”三个字的威力。 那人向来不卖他们父亲的帐,且圣宠远在其上,如今扬州城里的血腥味儿还未散尽,他们这般明目张胆的来抢夺林楠留下的人脉,进而挖那人的墙角,虽然不信他真敢将他们兄弟怎么样,但是若说心里没有几分忐忑,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幸好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的地步,那日之后,虽以往巴结他们最厉害的几个疏远了些,但是他们的目标,那些大盐商的子侄及扬州的官宦子弟们却待他们同往日一样,虽不甚亲近,但是正常的交往却在,逢了节气或过个小生日,也会约了他们去聚聚。 蔡家兄弟松了口气:这才正常,想那林如海便是手眼通天,也不能让扬州的盐商们都只巴结他一个吧?要知道大昌官职三年一轮,他林如海便是连任,难道能一辈子霸着扬州这块地儿?扬州盐商们若不是遍地撒网,他们能做的下去?当今万岁爷唯一的嫡子是他们的亲表弟,那些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想是这样想,到底再不敢在人前人后说林楠的不是,怕林如海找了借口发作同他们交好的人,这样他们就真的是寸步难行了。 再见柳湘莲,是在一个盐商的幼子的生日聚会上。 不再是兴趣来时勾了眉眼在戏台上有模有样唱一出的风流子,不再是在市井之间如鱼得水的豪侠儿,第三次见面时,柳湘莲正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的同人打马吊。 一身绛红色暗纹锦缎长袍,衬的人肤白如玉,却不见丝毫柔弱之态,修长的眉眼锐利的吓人,混不似初见时的风流模样。头上的古朴精美的玉冠,手上莹润通透的扳指,还有面前随意堆放的银票,都透着无边的富贵气。 之前被管束的极严的蔡家兄弟,也曾和人赌过牌九,桌上来去的,不过是铜子儿、碎银子,最多不过百十两银子的输赢,可是这里,看着面额不低的银票进进出出,他们都跟着心惊肉跳,偏偏当事的,却一脸的若无其事。 这一场赌局,最后以柳湘莲上首的少年输的恼羞成怒忿然离去结束,柳湘莲笑笑,将面前的银票抽了几张给另两个和他对赌的少年,那两人虽也输了钱,却不见半点不悦,笑道:“那小子仗着伯父官儿大些,忒的嚣张无礼,今儿好容易央了柳兄你给我们出气,怎还好要柳兄你的银子?” 柳湘莲哂然一笑,也不坚持,长身而起,高声道:“今儿得了几许外财,晚上我请大伙儿去老地方快活快活!” 一众少年轰然叫好,柳湘莲将银票胡乱团了团,塞给一个少年,道:“我怕晚上又喝的烂醉忘了付钞,便交给你罢!你知道我是穷光蛋一个,除了这些,再一个子儿也掏不出来,若是到时不够付账,你自个儿悄悄贴补上吧,千万勿要告诉我!” 众人大笑,那少年忍笑道:“小弟我也穷的要当裤子了,可没钱贴补你!各位大哥,若家里有甚要紧事,病了猫儿、打了狗儿、吓了丫头什么的,可千万留在家中好生安抚,好歹让我也中饱私囊一回……” 话未说完便引得人哄堂大笑,这边道:“本来家里鹦鹉这几日心情不好,要在家陪它说话儿的,为免你中饱私囊,我也只得勉为其难走一遭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边又说:“你若要当裤子,千万记得找我,死当活当都使得……” 就这般,因了一次极“偶然”的事件,在柳湘莲漫不经意的态度下,蔡家兄弟被引进了那个他们早便想进的,虽不大却在江南最顶层的圈子,那个曾属于林楠的圈子,见识到了扬州富家子弟的生活是何等豪奢。 看着那些争相哭穷的小子将大把的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扔出去,他们才知道“土包子”那三个字放在他们自个儿身上,根本算不上是恶意贬低,那是他们想都没有想过的生活。 羞惭的同时,更多的是不忿,凭什么无权无势的商贾之流都可以挥金如土,穷极奢靡,他们堂堂二品大员之子,皇后的亲侄子,却要紧巴巴的过日子? 虽有人请客,却不能连姑娘的打赏、看歌舞赏的花儿都由人请,一晚上,就将随身带的银子花的一干二净,只是那享受也是一等一的就是。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写信回去要银子。 一方面,是被“土包子”、“穷酸”这些个字眼,尤其是晚上的那场“快活”所刺激,心里憋了一口气,二则是他们到底是来收拢人心的,有林如海这座大山镇着,权势二字不太好用,既然权势压不住人,若还次次白吃白喝着人家的,他们拿什么来收拢别人?不被人看轻了去就不错了。 蔡航二话不说便让人送了钱过来。 只看两淮盐税在全国赋税上占了近四成,便能想见这些盐商们是何等巨富,既要进他们的圈子,不花钱是不可能的。待日后走通了路子,再加倍挣回来就是。 钱送来的很快,蔡文渊蔡文涛也知道他们父亲能拿这么大笔的银子出来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可是同那些人在一起,多少钱都不够花。 幸好还有个柳湘莲,让他们免于尴尬之局。柳湘莲市井、豪门两个圈子混着,蔡家兄弟因着上次博彩之事,时不时便央他带他们去见识见识,柳湘莲自不会让他们失望,领他们破了不少局,如蒙眼猜物、五鬼搬运之类的小把戏。一来二去的,竟让他们悟出了生财之道。 那些富家子没事爱凑在一起玩玩牌,赌技不怎么样,赌的却大。他们二人便自己定了一组暗号,如摸下巴表示要饼,摸几下便是几,这般下来,或是两人一同上场,或是一人上场一人观战,一试之下,竟是无往不利。 他们两个十赌九胜,那些个富家子竟硬是没察觉出不妥来,只艳羡二人气盛,竟是大把的银子送了他们花。 这些钱来的快,去的也快。 赢来的钱还扣扣缩缩,比没钱还让人看不起,他们两个好面子,何况别人的钱花着也不心疼,手脚一日大过一日。 偶尔也会有些不安,但看周围的人过得比他们还豪奢,且林楠的消息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这些不安便化为了不平不忿。 他们正为花了五百两买了个绝色的清倌儿洋洋自得时,那些公子哥儿却调笑起京城的林楠,因他妹子在外祖母家用惯了一个小丫头,便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给他妹子。那样的小丫头,一千两买一百个都有了,实实的有钱没地方花…… 他们首次穿上一件便值百两银子的衣服,自觉尊贵不凡时,那些少年却在笑话林楠跑到京城讹诈去了,不过弄脏一件衣服,便令人赔了十万两银子――那小子一件衣服也就穿个一两次,若真是十万两一件儿,便是皇帝老儿都要破产了…… 他们买下数千两一个的瘦马,正稀罕的不行,那些世家子却提及当年林楠为了恶心不识相的盐商,将两个千娇百媚的瘦马,用百两银子卖去了窑子过了一夜的旧事,笑的前仰后合…… 他们租下一座豪宅来安置美娇娘,自以为出手豪阔时,那些家伙们却忙着给林楠去各处寻摸最好的假山湖石,只因林楠在京城没买到合适的园子,只得先买了座宅子暂住着,买了块地儿正自己建园子,他们一面忙着一面抱怨:京城那边气候不好,那小子说了最多不过去住个一二年,说不定园子建好他就回来了,这折腾的什么呢…… 他们咬牙学盐商们买了个戏班子养着,却见那些人在传看林楠的来信,说让他们将各色的戏班子各张罗一个,他家妹子喜欢,要放在园子里添人气儿…… 他们心里憋着一口气,他林楠,身份地位哪点儿比的上他们,凭什么就这么死死压的他们抬不起头来? 他林楠一个三品官的儿子,除了他爹,连一个靠得住的亲戚都没有,凭什么他们就比不上他? 这样想着,更加大手大脚起来。 蔡家兄弟虽大多数钱都是赢来的,一是不好做的太显眼,二是偶尔也有背运的时候,且他们每次赢了钱,那些不良的世家子们总要起哄,让他们请花酒又或者怂恿他们买娇娘捧戏子,是以并未存上什么钱,一旦输了,便需问家里要。 因他们花的十份的钱有九份是赢来的,虽问家里要着钱,却全然不觉得有什么,还洋洋自得以为给家里省了不知道多少银子,那边蔡航却撑不住了。 蔡航此刻正和于长笺打着官司,原用了拖字诀,等在漕运上捞了银子添补上,倒时还可反咬于长笺一口,却不想林如海给漕帮下了死令,这段日子,谁也不许走私货,只一段时间不走私货,漕帮的日子还能过,蔡航却半点油水都捞不上,河道上的银子,上上下下的人正盯着,更是半分也动不得。原还指望那两个小子设法在私盐上分一杯羹,现在却像是无底洞一般,只知道伸手要钱。 那边这群富家子们却开始不肯同蔡家兄弟赌钱了,理由自然是他们两个运道太旺。他们不肯赌钱,蔡家兄弟便断了财源,如何再维持一贯的奢靡生活?若是突然手头不便起来,岂不是被人看穿他们花的银子全是赢来的,应了那“穷酸”二字?被这些世家子捧着过了这一个多月,他们是万万不肯再被人瞧不起的。 开始借着瘾大的名头央人赌钱,十次里也有五次有人肯陪,只是他们终究不敢做的太过火,五次里却只敢赢两三次,手里一日紧过一日。实在没法子,开始问家里骗钱――让蔡航以为他们两个下一刻便能打通挣钱的门路,将银子一次次的骗来挥霍。 但是家里骗来的钱终究是有限的,在一次邀人打牌时,便有一人无意间提起:既你们这么爱玩牌,何不去销金窟耍耍,那里有是人玩儿。 当下便有人堵了话头,蔡家兄弟追问也不肯说,只说不是什么好地方,劝他们别去。 好容易捞到的稻草,怎么能就这么放手,二人对望一眼,默契的不提这个话题,末了却私下去打听,立刻便成了销金窟的常客,手底下又阔绰起来。 柳湘莲知道消息,专门上门,举了许多赌的家破人亡的例子,说染上这东西,亿万家产都一夜散尽,劝他们收手。他们两个嘴上应了,却没少去半次,柳湘莲数次苦劝无果,索性扬长而去,离了扬州,来个眼不见为净。 销金窟里,会赌的人不止他们两个,加上这段日子被养大的赌性,让他们一赌起来便有些收不住手,虽赢的时候更多,但是一输往往便输的一干二净。 赢了钱快快的花了,输了钱问家里要却越来越难。 恰在此时,却有一桩现成的买卖上门。一个武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人压的头都抬不起来,发了狠倾家荡产也要报复回去,正预备卖了手里的园子拿钱开路。 因卖的急,四十五万两建的园子,如今二十万两便卖,只一个条件,要现银现付。 那群纨绔子们都唏嘘不已,转手就是二十五万两银子到手,可惜却无人敢接手,不为旁的,他们有钱却无势,这样两边都得罪的买卖,他们可不敢做。别说被报复的那个人会记恨他们,便是卖园子的那个也不是个大度的,被他们赚了大笔的银子,事后说不得还要找回来。 旁人不敢接手,蔡家却是敢的,正手头发急的蔡家兄弟眼前一亮,细问了起来,当即便有人说,只要他肯转一道手,立马四十万两银子买下来。 这样稳赚二十万两的买卖,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当即亲自回去,将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蔡航当即便拍板,买了! 若事情是真的,便是稳赚二十万两银子,到时手里有四十万两银子,正好解了燃眉之急;若是事情是骗局,那便更好了――他林如海因了儿子被冤,可以将官场盐商都洗一遍,他蔡航的儿子若是被骗,难道就发作不得? 咬牙凑了二十万两银子,蔡家兄弟带着回了扬州,那些富家子为他们兄弟接风洗尘,因他们两个喜欢玩牌,自然免不了要来两把。因来的人多,兄弟两个自不能同时上场,是以老规矩,一个玩一个看,谁想玩了两把,其他的人无聊,便将观战的蔡文渊拖去另开了一桌。 两头开战,做不得手脚,于是这头蔡文渊赢了四百两,那边蔡文涛却输了足足五千两。 买园子的钱缺了个口子,没法子,只得定了当晚去销金窟赢回来。却不知是合该他们走霉运,还是遇到了高手,五千两没赢回来,又赔进去六千。 第二日便是和武官约好的时间,那武官原就是贱卖,一分钱都不肯再让,何况是一万多两?好说歹说,答应再等三天,三天之后他便另找买家,连定金都不肯收。 然而三天之后,蔡家兄弟手里的二十万两银子,已经缩水成了十七万两,问那些富家子借,那些人却道,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只有这事儿不成,否则当初他们自己便买了,何须过蔡家一道手? 三日一过,那武官果然卖给了旁人,蔡家兄弟顿时懵了,全然不敢将此事告诉蔡航,且不说之前他们花了家里多少银子,不说之前他们是如何信誓旦旦,便是他们手里的二十万两银子,也是贱卖了许多东西来的,若是告知蔡航实情,打断他们的腿都是轻的。 走投无路之下,便出了昏招――先瞒着家里,只要用这十七万两,赢回一座园子,蔡航如何就知道此园非彼园? 后面的话,不必细说,林楠已然知道结果。 需知但凡是起了这等心思的,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凄凉散场,更何况蔡家兄弟还要维持他们习惯了的奢华生活?那兄弟两个之所以以粗浅的作弊手法便能无往不利,无非是给人惯的,等真正上了赌桌,和那些油子对赌起来,这些小动作不仅告诉自个的兄弟要什么牌,连对手都一并告知了,人家随便下个套子,便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事后蔡航便是要发作,他又能找谁?找那些输给了他儿子无数银子的富家子们?还是从头到尾不断告诉他们兄弟,十赌九诈,苦劝他们千万不可赌博的柳湘莲? “这么说来,蔡家果然是没钱了?” 林才肯定道:“那一笔一笔银子出来,小的都算着呢,便是没被榨干,也剩不下什么了,蔡家就剩了个空壳子。” 林楠笑道:“难为那些家伙们供了他几个月,我可没那么多银子还给他们。烦你派人去告诉他们一声,说我最近被父亲拘的紧,等过了乡试,再去谢他们。” 林才笑道:“不过是哄那两个乡巴佬,带他去的地方,都是他们自家的产业,这头输给他,那头又拿回来。其实去掉那些虚头巴脑的,不就是吃吃喝喝,外加几个姑娘,能花几个钱儿?” 这个道理,林楠如何不懂,不过那群家伙们肯为他哄了那两个小子足足两个多月,虽说他们也是借机取乐打发时间,但是这个人情他还是要领的。 只是,若是蔡家不倒,便是将他们家榨干又有何用?这些个银子,蔡航若捞狠些,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林楠低头沉吟,父亲说棋已下到收官了,可是将他们家的钱榨干,顶多算是布局,并不能一子定输赢,杀招到底在哪儿呢? 想了想,问道:“可知二皇子殿下来此何事?” 林才犹豫了一下,才道:“方才小的听老爷提了一下,好像老爷惹了官非,二殿下是代表刑部来办案的。” 林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爹犯事了?而且被刑部逮了个正着? 他下意识去找日历,瞧瞧今儿是不是四月一号――原来中国这么早就有愚人节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电脑玩剑三很利索,可惜我水平欠佳,整天或迷路或摔死或卡阑干,果断删掉天策号玩别的,天策地图里栏杆太多了,钻不过去啊,转的晕死了…… 第82章 林楠揉揉额头,道:“可知道是什么事儿?” 林才摇头:“老爷没说,小的零星听着,像是和漕上的事儿有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能让二皇子殿下亲自走一遭的,应该不是小事,小的也没敢胡乱打听……大爷何不明儿亲自去问老爷?” 林楠听了是漕上的事,轻轻嗯了一声。 他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林如海未想过要将林楠养成温室的花朵,只因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温室。一些小事他懒得甚至忘了告诉林楠是有的,但若真有什么大事,他或许会瞒着黛玉,却绝不会瞒着林楠――他巴不得儿子能多历练一些,又怎么会因为担心惊吓到儿子“脆弱”的心灵而遮遮掩掩? 先前林如海并未向林楠提及此事,只说明一个问题:他自己就没将所谓的官司放在心上。 林楠挥手令林才退下,锦书和澹月进来侍候,林楠道:“澹月派人悄悄去客房那边问一声,看两位殿下歇下了没有。” 不管要不要紧,该知道的事还是得知道,与其遮遮掩掩打听,倒不如直接问当事人来的清楚,且更显坦荡。 澹月应了一声去了,锦书道:“先前姑娘遣了盈袖姐姐过来,问大爷歇了没有,说若是便宜,姑娘一会儿过来探望。” 林楠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家的规矩,主子说正事的时候,下人们留两个守在院子门口,其余不相干的避去厢房,连房门都不可随意出入,外面来人,若不是要紧事,只能等主子说完了话才通传。此刻天色已晚,黛玉不可能挑这个时辰过来,可见盈袖前来是有些时候的事了。 果然锦书道:“奴婢方才在厢房不曾亲眼看见,只是听传话的小丫头说,林管事过来没多久,盈袖姑娘便到了,在外面等了一会就回去了。” 林楠颇有些过意不去,自回府那日起,他已经有近十天没有见过黛玉了,到了别院又被旁的事牵住了心思,连她回江南是不是过得惯也没问上一句,倒是黛玉一直惦记着他。 只是此刻天色将晚,且他还有旁的事,只得道:“你亲自过去说一声,就说今儿……” 话未说完,外面又来人通报,说盈袖来了。 盈袖是提着食盒来的,笑意盈盈道:“姑娘说大爷每次宴会,都是喝得多吃的少,所以特意做了糕点,预备着大爷晚上饿了吃。姑娘说了,今儿天晚了,她明儿再过来,大爷连日辛苦,记得早些歇息,莫要熬坏了身子。” 到底是妹妹贴心。有爹的儿子是根草,有妹的哥哥是个宝啊! 林楠叹气,让盈袖给黛玉带声谢,又问黛玉饮食气候是否习惯,有没有犯病等等,盈袖一一答了,过了一阵,澹月回来回话,盈袖识趣的退下。 锦书送盈袖出去,澹月向林楠禀道:“因庄子里的客房几乎没什么人来住,是以并没有专门伺候的人,只几个小丫头每日负责洒扫,天一擦黑就回了自己的住处。二位殿下自己都带了从人,管家另派人去服侍也被婉拒了……奴婢只得问了送热水的婆子,她说去的时候,好似听人提起,二殿下约了三殿下在一处下棋。” 又是下棋……想起之前李旭和林如海那场乱七八糟的棋局,林楠失笑,古人今人都是一样的,正如现代人爱在酒桌上谈事儿,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古人们,则喜欢打着下棋的幌子说话,想必真正爱棋的人恨极了他们这个习惯。 起身道:“正好我也闲着无聊,同他们一道下棋去。” 澹月和锦书对望一眼,欲言又止:那两位爷摆明了在谈正事,稍稍识趣一点的人都会有意识的回避,他们家主子倒主动往上凑。 见林楠自个儿取了外衣来穿,两人忙上前帮忙,澹月委婉劝道:“大爷,外面这会子又开始下雨,不如……” 林楠摇头不语,二人知道林楠向来是有主见的,也不敢说太多,取了斗笠蓑衣和木屐给他换上,因林楠去的是客房,她们不便跟着,叫了两个婆子打着灯笼照亮。 山上别院不大,只建了一处客院,那两个身份虽尊贵,可此刻也只能屈尊在一处院子挤挤。李旭来的早,住着上房,李资便在东厢住着。 林楠到的时候,两处都亮着灯,林楠看动静儿便知道那两个已经下完“棋”,各自回房了,便让跟着的婆子去通报――甭管林楠过来是找谁的,这两位爷既在一处住着,他便得先个个拜会到了。 二人中李旭居长,他自然先去上房。 不久李旭的伴当便迎了出来,说了“睿王殿下有请”,林楠这才开始卸身上那套东西。 正在门廊解着斗笠的束带,东厢房的门便开了,李资带着成三子出来。 成三子抢上来,小心将林楠头上的斗笠取下,递给一旁的婆子,又替他解蓑衣,一面道:“天黑路滑又下着雨,林公子过来怎的也不多带几个人?” 林楠笑道:“便是带再多的人,还不是用自己两条腿走路,有什么意思?” 又道:“天黑下雨倒是真的,路滑却没有,不然我再不肯这种天儿出门的。若是万不得已,我是宁愿脱了鞋子打赤脚,也不愿拖着两斤重的泥团走路。” 江南多雨,林如海爱雨却厌泥泞,是以别院也罢,主宅也好,都建了许多回廊,便是主子不常走的地方,也有青石板铺路,虽走着也会湿了鞋子,却不会沾上一裤腿的泥。 李资闻言笑道:“一听便知幼时是个顽皮的,不然怎的知道山上的泥那般黏脚?” 林楠笑道:“彼此彼此。”他可没说那粘脚的泥是山上的,一听便知的那个人,比他斯文不到哪儿去。 李旭和煦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阿楠这次可错了,我们兄弟里面,最让人省心的便是老三了……” 说着掀了帘子出来,见了外面几人的情景,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变,眼中透出几分冷意来。 林楠过来穿的是特制的矮齿木屐,套鞋子外面,虽防滑远不如一般的木屐,但胜在样子精致,最重要不需要赤足失礼,江南许多文士在家中时爱用,进门时便脱在廊下。 此刻成三子便正半蹲在地上侍候林楠脱木屐,李资在一旁搀着防他跌倒,而奉命去迎人的李旭的伴当却束手站在一边。 那三个人都表现的自然之极,李资一手扶着林楠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胳膊,林楠脸上也不见半点惶恐,含笑低头配合着成三子将脚抽出来,才向李旭告罪行礼。 还未躬□去,便被李旭抢上前搀住,笑道:“快快免了,本是不速之客前来叨扰,再这么客气,更让本王过意不去了。” 又道:“阿楠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来,先进来再说。” 这番话,说的亲热又诚恳,若是换了旁人见了,说不得要感激涕零,林楠却觉得有些反胃。诸位皇子中,李旭算是同他走的较近的一个,见面会亲热的唤他阿楠,时常让冯紫英和卫若兰送些小礼物到他府上来,也会因一些事,寻他“出谋划策”,但是林楠从一开始就对李旭没什么好感。不仅因为在京城伤腿之时,李旭曾暗地算计了他一把,更因为这个人太假。 他不是崇扬‘士为知己者死’古人,他是现实到了极点的现代人,这种典型的礼贤下士的做派在他面前并不好使。 毫无疑问李旭是想拉拢他的,可是拉拢的同时,却又没忘记端着身份,这样的姿势最让他反感。 林楠不自觉的拿他同李资相比,譬如见客,李旭已经得了通报,知道人就在门外,于是遣了身边得力的手下亲自来迎,待人进门后,再露出万般的热情亲切,而李资却是自个儿察觉了动静,一推门便出来了。又譬如行礼,李旭是等着,在人弯下腰或者即将弯腰的时候急急上前搀着,显出万分的诚意,而李资却随意的一摆手,仿佛不耐烦似得将这些东西都免了。 相比起来,应该是李旭更高明吧,既显出了皇子的气派,又让对方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重视尊重。但是他却更喜欢李资的态度,却不知……他是只对自己这样,还是一贯如此? 不由又自嘲一笑,怎的就想到这上面去了呢? 口中则含笑道了谢,随李旭进门。 李旭却看着同林楠一起进门的李资,脸色又是一沉。 身为皇子,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林家在李熙心目中的分量,若能得林家支持,无疑是为自己添了偌大一块筹码,可是林家的人,就是那么不识抬举。他拿了林如海的把柄,巴巴的跑来,差点直说自己愿意帮他摆平此事了,可林如海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跟朝上那个眼花耳背、白占着地方等致仕的老大人一样,什么话都只听的见、听得懂自己想听的那句。 好容易等林楠自动送上门来,想也知道是为了林如海之事,难得有人愿意接招,正卯足了劲儿的等着,谁知李资出门这一迎,让他准备好的热络瞬间变的可笑起来,只得咬牙也出了门,却已是棋差一招。 幸好这些细节影响并不大,但李资此刻跟着进门是什么意思?他方才只请了林楠,李资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知道他的意思,却偏偏故意凑上来,这是刻意要坏他的好事?要知道只要他在场,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李旭也有许多话不便说,有许多手段不好使。 再怎么不情愿,李旭面上依旧带了笑,招呼二人坐下,吩咐人上茶,坐定了还未开口,便听林楠道:“方才听下人提起,说二殿下冒雨上山,是为了查案来的,学生心中颇为惶恐,是以冒昧打扰,望殿下勿怪。” 李旭听到惶恐二字,微微一笑,说了句“好说”,故意先沉默片刻,才要开口说话,却听林楠叹了口气,又道:“家父身为朝廷命官,朝中出了大案,本当竭力襄助。只是自先母过世之后,家父哀思过重,一直缠绵于病榻之上,深居简出,于外事并不关心。殿下若要寻家父探问,只怕会无功而返,倒是学生离开扬州不久,且在本地也有几分人脉,若是殿下不怕学生泄了机密,学生倒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李旭为之气结:这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呢,便撇的一干二净了! 林如海一直缠绵病榻?那去年将扬州闹得天翻地覆的人,难道是别人不成? 口中却温声道:“我也知道林大人身体不适,只是兹事体大,连父皇都龙颜震怒,严令彻查,本王也是领了军令状出京的,查到现在,却只有林大人一条线索。本王也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令好人受屈,恶人逍遥,这才不嫌冒昧跑上一遭,只是……” 摇头苦笑,似有不便言明之事。 林楠却知道林如海的性子,并不为他话中隐隐的威胁所动,面露苦笑道:“殿下若要在父亲身上找线索,只怕要失望的。父亲已经病了数月,近日因我和妹妹回府才略略有了些起色,外面的事又如何能知晓?恐帮不上殿下什么忙。” 又道:“殿下恕罪,学生先前不知道兹事体大,居然冒昧打探,实是学生的不是。如今天色已晚,学生不敢再打扰殿下休息,这便告退。在此预祝殿下早日破此大案,为陛下分忧。”他算是看出来了,李旭不是来查案的,是来市恩来了。 他还当真有什么大不了的案子牵扯到他爹呢,原来竟是如此,难怪他爹不放在心上。 像这种可以拿来市恩的把柄,向来是听起来事儿挺大,却又有法子撇的清的,既然是能撇的清的,以林如海手段,又何须劳烦旁人?若是李旭态度好些,林如海或许会懒得麻烦,领了他的人情,但是看李旭这般拿乔,林如海会理他才怪。 林楠心里对李旭更看轻了两分,这位皇子显见得将拉拢人心看的比差事本身还重要,并不是个能顾全大局的。不过他自己也是个自私自利的性子,自不会因为这个发表什么意见,当即起身告辞。 既林如海懒得理李旭这一套,林楠自也不肯照单全收,既知道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了,过两天去问他爹行了。 见林楠当真要走,李旭愕然,他只当林楠此番夜里冒雨前来,应是忧心忡忡,心急如焚,才故意多绕几个圈子,谁想林楠竟说不到两句话就要走。倒真像他过来就是为了帮李旭破案,发现插不上手立马就走似得。 李资有些好笑,李旭是玩恩威并济的把戏玩惯了,却不知林家的人向来不吃这一套,不怕威胁,最厌妥协,同他们玩这些心眼子,倒不如直接告诉他们――“我帮你解决后患,你以后跟着我得了”,说不得他们还会慎重考虑一番。 一抬眼却收到李旭递来的眼神,顺势拦下林楠,道:“我也是刚从二哥口中得知详情,事关重大,你也莫怪二哥心急。” 又道:“半月前,运河上失踪了一艘运货的官船,二哥奉命下来查案,于前日终于寻到船只沉没之处,连着沉船打捞出来的,却还有一些尸体,身上都有刀伤剑痕。里面除了官差,还有就是漕帮的人。二哥审了这些人的亲眷朋友,得的口供却都说……”李资看了林楠一眼,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林楠啊了一声,居然是官船被劫!太平盛世,竟出了这等事,也难怪李熙会震怒。 这个时代不比交通信息都四通八达的现代,有些山匪水寇盘踞是难免的。但是如今到底是太平昌盛之年,国力充沛,军容齐整,这些人万不敢太过嚣张,以免引来大军围剿。劫官船这等事,大昌已经几十年未曾有过了。 事情蹊跷之处便在,官船被劫的地方居然在运河,更不可思议的事,劫船的居然是漕帮。 谁不知漕帮现下听谁的?他爹一句话,整个漕帮就没人敢走一粒米的私活,李旭去审漕帮,最后线索指向谁可想而知。 只是话嘛,正反都能说,林楠冷哼一声,道:“原来是漕帮的人!这便难怪了,这些人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父亲早便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二位殿下有所不知,这些漕帮的人委实过分,他们原是一堆码头上扛包的苦哈哈们聚集起来,以防被地痞流氓欺辱的,听说早先的时候颇有几分义气,可是现如今人多势大,也就变了质了。他们自己便是苦哈哈出身的,现如今却连码头上人家挣的几文血汗钱也要抽头――这倒让人奇了怪了,码头是官府建的,百姓是我大昌的百姓,怎的轮到他漕帮抽起税来?听说若有不懂规矩的私自上码头揽活,轻的便是一顿好打,重的断胳膊断腿,若是还不识趣,直接在夜里灌醉了朝河里一扔……不想他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连官船都敢劫了!真是大逆不道!看来先前父亲砍的人头还是太少!殿下可千万别姑息了他们,最好将这所谓的漕帮连根拔起,好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看着林楠义愤填膺的模样,李旭有些无语。 没有问一句细节,没去找一个破绽,没替漕帮的人说一句蹊跷,没给林如海喊一句冤枉,只是说了一个事实:林如海对漕帮是深恶痛绝的! 此事哪怕就真的是林如海做的,他也不可能亲自动手,李旭能拿到的最多不过是几份口供罢了。林楠此言一出,便是有再多的口供,外加人证物证,也都成了栽赃陷害,连怀疑的人都没多少――毕竟当初林如海可是实打实的砍了漕帮上百颗人头。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李旭有些茫然了,他来更多是为了示好,是为了告诉林家,看吧,这么大的漏子,我都愿意替你们兜着,你们不跟我还能跟谁?可是事情到了现在,却像完全变了个味道。 这两个竟都全然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关心他手里捏着的,是些什么东西,不关心自己摊上的到底是多大的事。 一个满不在乎,仿佛完全听不懂他的画外之音的林如海,一个一开口就将事情全然撇开的林楠。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便是他们能舌绽莲花,这些东西若给有心人利用,也足够让他们林家家破人亡吗?他们难道就没想到,此事只有他出手,才能将此事处理的干净利落,不留半点隐患吗? 他们若不是真傻,就是笃定了他手里的东西威胁不了他们,只听林楠之前那番话,也知道答案是后者。 又不着边际的聊了几句,李旭带着笑着送林楠和李资出去,看着两人的背影从他的视线消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从人赔笑上前,道:“殿下,依小的……哎哟!” 清脆响亮的声音,却是挨了李旭狠狠一耳光,从人慌得连忙跪下,血水从嘴角溢出来也不敢擦。 李旭恨声骂道:“没用的奴才,连让你迎个客都做不好,爷白养着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在他的面前也敢拿乔?他腿脚不便的时候,父皇和王公公都一左一右的扶着,你个狗才,竟比父皇还要金贵些不成?” 那从人即便心中腹诽,面上半点也不敢露,唯唯称是,李旭骂着从人,心中却也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失误在了何处。 在京城时,林楠与各位皇子都保持距离,唯有他,借着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的关系,同林楠一直没有断了往来。 李旭的母妃颖妃在宫中这么多年,从未吃过什么亏,岂是全无心计的人?李熙铁律刚下的时候,她一时心情激荡,失了分寸,但被林楠点醒之后,自有其行事法度,何须一个毛头小子处处指手画脚?可李旭却偏要借着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是林楠至交的身份,让林楠一次次为他“出谋献策”。 这也是颖妃往日教他的一些小手段:对于尚未收伏的人,先吩咐他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他习惯了服从你的命令,他替你想的多了,做的多了,不自觉就会偏了立场,等到契机来临,再收服起来,便水到渠成。 当初颖妃便是用了这样的手段,将皇后派在她身边的钉子,一个个变成了瞎子聋子。 李旭本以为这次是天赐良机,让他顺理成章的来收回林楠这颗早就布下的棋子,却不想事与愿违……这才醒悟,自己似乎一直小看了林楠,小看了林如海。 也许是因为那少年模样太过精致,也许是因为那少年才气太过惊艳,他总以为这样的人儿,绝不会是诡异多智的。每次冯紫英两个将林楠献的策带回来,他总是有些好笑:不过是些班门弄斧的小计罢了,偏要故作神秘,什么“时机未至”,什么“顺其自然”,却也不想想,就这些东西,在宫里打滚了一辈子的人还需要他来教?明明是清逸无双、翩然出尘的神仙中人,做他的才子谪仙不就好了,偏要效仿诸葛玩什么锦囊妙计,还自以为神机妙算,好不可笑! 他故意让颖妃按着他的路子走,又让冯紫英他们去报告成果,便是为了捧着林楠,好钓林家这条大鱼。其实便是林如海,他也未曾放在眼里,从李熙口中零星得来的印象,林如海在他心中,不过是个孤高不识时务的文人,若不是李熙念着旧情,不管什么事都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撑腰,他怎么会有如今的风光? 然而待到真正交锋,他才发现,孤高文人林如海,竟是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自作聪明的林楠,却是个滴水不漏的小狐狸,当初京城的事,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哄着谁……也好在,自己到底是怀着善意来的,大家总算没有撕破脸皮。 李资送林楠到了院外,林楠说了“留步”,李资笑笑不语,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侧,林楠无法,只得由着他去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两个人,一人撑着伞,一人披着蓑衣,并肩走在有些狭窄的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上,昏黄的灯光在雨中显得格外朦胧,两人听着雨声默默的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婆子说了句“到二门了”,两人才同时停下脚步,不知怎地,都不愿先开口说告辞的话,呆站了片刻,林楠才开口道:“……睿王殿下他,不会是头一次出门办差吧?” 李资嗯了一声:“怎么?” “太嫩。” 李资摇头失笑。 又有些唏嘘,太子在的时候,肯用的兄弟就他一个,除了他,还有谁办过差?那些个皇子们,也不过是关在更大的一个后院里长大的罢了,李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他们的皇帝父亲,既决定了是太子登基,便没准备给其他儿子一丁点儿的可能。若不是他和太子自幼亲近,又出身太低,别说母族,连母亲都没了,又怎会有机会随太子办差? 林楠见他若有所思,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李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带了成三子向来路走去。 第二日,林楠去正房给林如海请安,林如海尚未起身,便在厢房同黛玉闲聊,十来日不见,黛玉气色更胜京中,眉梢眼角笑意盈盈,可见在庄子过得极为惬意。 照说若林如海未起身,他在厢房等上一阵,便会有丫头来让他先回去,今儿他却和黛玉在厢房坐了近两刻钟,才有人来告诉他:他爹昨儿晚上着了寒,病了。 病了?林楠第一个反应便是:这次是真病还是假病? 而后忙让人去请大夫――林如海原就假病着,还用的着再假一回?可见是来真的。 同黛玉急忙进去探望,却见林如海正披着衣服坐在床上用帕子擦脸,看他那副那慢条斯理的模样,林楠不急了。 主人家病了,李旭李资两个做客的,自然要来探望,却被林楠诚惶诚恐的拦了,理由自然是二位殿□份尊贵云云……但是真正的原因却只有一点,林如海爱装病,可是又不爱装病――他向来都只是告诉旁人一声:我病了!实则该干嘛还是干嘛。 若是让探病的两位殿下知道,他们病的起不了床的林大人,正在后院练剑的话…… 到了中午,林楠终于知道他爹为何装病中再装病了:山下来消息,漕运总督蔡航到了扬州,派人来请林如海回城一见。 运河上官船被劫,可不只是刑部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剑三对手残党来说就是噩梦啊,摔死什么的为了帅气就认了,那个骑在马上用技能打人的任务,我做了足足八次,足足八次都没能过关!!跑那么快干毛啊! 一怒之下玩天龙八部,发现骑着威风的大鸟,却连一个半米高的栏杆都要绕道走,靠,不是说3d吗,不是说完美吗?坑爹啊! 老老实实回剑三,哪怕不做任务不升级,每天用轻功飞来飞去也很帅啊! 啊,差点忘了,各位亲亲,女生节快乐! 第83章 官船在运河出事,漕运总督蔡航有失职之过,可也有追查之权。事涉漕帮,会把目光投在林如海身上的,又岂止李旭一个?不同的是,李旭打的是借机拉拢的主意,而漕运总督和林如海之间,却向来不睦,如果加上皇后娘娘如今的处境,便说是死敌也不为过――这样的关系,便是没事也要找事,何况如今证据直指林如海? 当下庄子将林如海病了的消息送去扬州,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漕运总督府的人便上了山。 林如海连李旭李资两个都不见,又何况是他们?接待的自然还是林楠。 没让他们过五关斩六将似的层层突破,没让他们没完没了的坐冷板凳,通报了姓名来意之后,顺顺当当的便进了门。 来的是三个人,一个管事,两个长随,长随被安排在门房,弄了一桌小菜两壶小酒且吃着,管事则被请进了正厅。 那管事颇为自得,觉得这林家大爷还算晓事,还知道他是上官派来的,懂的将他请到正厅招待。 进了正厅,却微微一愣,同想象中严正以待的场面不同,里面一个下人也无,只有两个人正闲坐着下棋喝茶。 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却都出众之极,年纪稍长的一个,俊美轩昂,气度沉凝,气势逼人,年纪小些的更是生的秀逸无双,举止从容洒脱,动静之间有如诗画,带着一股江南水韵,令人心旷神怡。 这二人皆可称的上是人中龙凤,这样人品气度的人,平日里难得见到一个,如今两人一处坐着,颇有让人目不暇接之感。 他根据年纪也知道那少年便是林楠,另一个却不认得,但只看那通身的气派,以及在不起眼处透着精致奢华的衣饰,便让人不敢小觑了去。但是想来无论他身份如何,这扬州城里,总没有比他们家老爷更尊贵的人,是以并不等林楠先开口,松松的一拱手算是见了礼,道:“我们老爷有话让小的带给林大人。敢问林公子,林大人现在身在何处?若是不便出来相见,小的多走几步也没什么。” 林楠从棋盘上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蔡大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便是了。我自会转告父亲。” 管事一仰下巴,道:“我们家老爷的话,是要说给林大人的听的!” 林楠注意力回到棋盘,轻笑一声,道:“这倒是好玩了,你们家老爷的话都可以用个奴才的嘴来说,我父亲便不能借儿子的耳朵来听?”说话间,落下一子,连多看一眼那管事的工夫都欠奉。 管事一时哑口无言――这反差也太大了,这林楠在正厅见他,哪里是看重他们家老爷,分明是懒得特意见他,才招他到正厅来说话。 林楠见他杵在那儿半晌没说话,抬头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挥挥手,道:“若是不便,那就让蔡大人自个儿来说罢!说不定我父亲心情好,会亲自来听几句。”目光落回棋盘上,笑嘻嘻看着皱眉沉思的李资,等着他落子。 管事来就是说话的,林楠听不听可以无所谓,他说不说问题可就大发了,自然不肯就这么走人,道:“我家老爷公务繁忙,怎比的林大人清闲自在?林大人既有闲暇到这山上来避暑纳凉,想必听几句话的工夫还是有的。” 林楠头也不抬,漫声道:“我父亲便是有工夫,也不是用来做这个的,不然今儿你派个管事,明儿他派个小厮,我父亲都要一一见过的话,不等人家大小奴才轮着派一遍,我父亲就先要被累死了……嗯,就这么一手,竟也要想这么久?” 最后一句却是对李资说的,话说完又是一子落了下去。 那管事还要再说,李资从棋局中抬起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有事便说,若是无事就回去,别杵在这儿碍眼。” 李资在棋艺上远不及林楠,却不肯轻易认输让他小瞧,他此刻正撑的辛苦,说话间便带了几分不悦。 李熙的几个儿子,若不算去了的太子,就数李资气势最骇人,这淡淡的一句话,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管事被他不悦的看了一眼,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胆子便是一寒――我的乖乖,怎的这年轻人气势比他家老爷还要慑人?终于不敢再饶舌,开始说正事。 林楠挨在椅背上,捧着茶杯,一面下棋一面听着那管事用“我们老爷说……”的句式说了半车的话,等他住了口,才唔了一声,指背在唇上轻轻扫过,淡淡道:“这些都是蔡大人说的?” 管事傲然道:“正是。” 林楠道:“你们家老爷话可真不少,难为你记得清楚。” 管事皮笑肉不笑道:“谢林大爷夸奖,小的是老爷身边最不得用的一个,也就是记性还过得去,只偶尔能替主子传传话罢了。” 林楠笑笑。 那管事话是说了不少,但是却没什么新意。若是他昨儿没去见李旭,不知道事情的端的,也许会惊上一惊,至于现在么,也就是笑笑而已。 “总督大人的话,我知道了。不需回报父亲,我现在便能答复你:父亲昨儿着了寒,需要静养,哪儿都去不得。” 管事脸色一变,道:“我们大人可是奉了皇命来办案的!如今林大人有重大嫌疑,我们老爷好生相请,竟还推三阻四,难道要我们老爷派了官差来拿不成?” 林楠眼神一冷,扫了他一眼,一面落子一面漫声道:“派官差来拿?真是好大的口气!我父亲好歹也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蔡大人若有真凭实据,不防去请了圣旨,拿了我林家老小!若是没有,这些大话还是少说为妙!需知祸从口出,这天下到底还是姓李的,便是蔡家想要越俎代庖,也似乎太早了些。” 听到最后一句,管家神色大变,脊背发凉。 他不过信口说一句,这种威胁的话他往日也没少说,不想今儿竟撞了铁板,惹了林楠的诛心之言来――蔡家替李家越俎代庖?这可是掉脑袋的话!若林楠果真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说不好整个蔡家都要被他牵累。 顿时慌得没了主意,连是该继续威胁还是说好话讨饶都决断不得,却听林楠语气一缓,道:“我也知道蔡大人是心焦国事,才会一时失言,这句话我便只当没听见就是。蔡大人是奉了皇差来查案的,我们林家本当全力配合,只是家父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蔡大人若有话要问,只管派人上山,我等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下山……等你们家大人查到什么真凭实据,请来了圣旨再说。”话说到最后一句,语气转寒。 见林楠不追究他方才的“口误”,管事抹了把汗,不敢再多说。林如海在这个关口上“生病”,蔡航也没想就这么几句话就能将他请下山,派他来也就是走个过场顺道耍耍威风罢了。色厉内荏的又说了几句面子上的话便要告辞,竟连林楠已经将“一时失言”的主语换成了他家老爷都未察觉。 还未举步,只听林楠忽然道:“却不知两位蔡兄此次可有同来扬州?若是便宜的话,烦请替我带个好儿。” 管事一愣:“林公子认得我们家大爷二爷?” 林楠道:“虽未见过,却神交已久。” 对诧异抬头的李资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在扬州有不少朋友,家里置的有各色的产业。李兄也知道,扬州有钱人比京城还多,钱多了,花钱的名堂也多。我朋友的那些个产业便是为这些有钱花不出去的人准备的,平时虽不见车水马龙,但却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买卖。两位蔡兄出手阔绰,让他们小赚了一笔,可惜不知什么缘故,他们突然就离了扬州,让人好不遗憾。” 又对管事道:“不光他们念着两位蔡兄的好,连我都要向他们道个谢,前些日子,父亲怜我在京城盖园子辛苦,赏了个园子给我耍耍。我听管家说,咱们家能拿下那园子,还多亏了两位蔡兄谦让,这等人情,岂能不好生谢上一谢?” 蔡家管事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之极,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蔡家兄弟在扬州城败光了家当的事儿,在蔡家曾掀起轩然大波,他岂能不知?只是连蔡家兄弟自个儿在内,都只当是自己被扬州的花花世界看迷了眼,又年轻爱面子喜攀比,才会一时把持不住,谁也没有想到旁的地方去。毕竟那些个富家子花的钱个个都只在他们之上,在蔡家兄弟赌博时都曾好言劝过,更别提那园子是实打实的二十万两的好处送上门…… 以致事后连蔡航都暗自后悔之前将他们两个拘的太紧,让他们见识太少,才会陷入温柔富贵乡难以自拔,弄得偷鸡不着蚀把米。 现在听来,这里面竟大有蹊跷! 难道两位少爷学坏学赌,竟是被人引诱的不成?难道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便宜,竟是专门用了来钓出他们家最后一点家底儿的?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连自己怎么告辞出的门都忘了,先去门房将两个还在吃喝享受的长随呵斥了一顿,饭也不用,饿着肚子带着他们匆匆下了山。 待蔡家的管事出了门,李资才问道:“这里面可是另有什么故事?” 林楠将蔡家兄弟的事儿略略说了一遍。 李资听完也不由叹息,温柔场,富贵乡,当真是杀人不见血,摇头道:“既连他们自己不知道,你又何苦说出来激怒于他?”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不是方才那个管事。 林楠耸耸肩道:“若做了不让人知道,岂不等若锦衣夜行?未免少了许多趣味。” 李资摇头失笑,这少年看着清冷,有时候又偏爱信口开河的骗人,依他的性情,怎么会因了这种理由做出不智之事? 林楠也知道骗不过他,耸耸肩道:“不过是漕上死了的人的几份口供罢了,父亲连认都不认得他们,如何能攀咬的上?这个道理,我懂,二殿下懂,漕运总督大人不会不懂。若我猜的不错,他想将这案子弄成悬案,末了以此向朝廷暗示父亲在江南权势太重,好让父亲挪窝儿或让权――他是要将那黑锅扣在父亲头顶却又不落下来,让父亲连自辩都不能,只能咬牙吃了这哑巴亏。” 叹了口气,又道:“今儿早上,父亲同我说,有事儿子服其劳,让我在乡试前将这些糟心事都处理干净了,再启程去应试。父亲摆明了撒手不管,我有什么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若不先将总督大人激怒了,他如何肯放下原有的打算,咬死父亲不放?他若不咬着父亲不放,我不过是个白身,有什么理由介入其中?”若是被人一口咬定是他爹所为,有了替“重病”的父亲证明清白的幌子在,他做什么都名正言顺,否则他若强行插手,倒成了林如海“权势太重”的注解。 林楠事儿做着,心中难免腹诽:换了是后世,高考前后,哪个家长不比孩子还紧张,补脑补血补气各种补,生理心理各种调理,便是急着离婚的也要等孩子考完才敢领证,就怕儿子分心影响了发挥,他爹倒好,见缝插针的使唤他。 李资沉吟道:“扬州到金陵,也有一日的路程,去了总要休整一两日,现今离乡试也只剩十来日工夫,哪里能处置的过来?” 不说那毫无头绪的沉船,便是于长笺和蔡航的官司也不是几日工夫就能摸清理顺的。 林楠倒是毫不担心,随口道:“父亲说可以,大约就可以吧!” 李资突然莫名生出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感觉…… 却见林楠用下巴点着棋盘道:“殿下,你要输了。” 李资不再强撑,拂乱棋局道:“罢了,看来想要同你对弈,还需多练几年。” 林楠笑道:“我有陪父亲下棋的苦差事在,你再练多少年也没用。” 李资顿时无语。 却听林楠忽然问道:“殿下可会下象棋?” 李资讶然道:“你竟也喜欢这个?不是说江南文人嫌象棋太过粗俗,不齿于此吗?你父亲也不管?” 林楠道:“父亲说,对弈不过是游戏,既然是游戏,自然捡自己喜欢的,管旁人怎么说呢?不过他自己不爱玩,便也不肯陪我玩。” 起身去开柜子,一面道:“那些迂腐文人,不过是看象棋雅俗共赏,便是不识字的村汉也能玩两把,便说它粗俗,却不知象棋变化之多,并不在围棋之下。那起子人,连作诗写文时,也唯有听不懂的才觉得的是好诗好文,尽捡些连自己都不怎么认得生僻字来用,委实让人无语。” 一面取了象棋出来,开始摆棋子。 李资轻咦一声,只见林楠拿出来的象棋同他往日玩的不太一样,多了双相、双士、双炮,棋盘也不尽相同。 这却是后世的象棋。 其实喜欢象棋的是之前的那个林楠,他性子跳脱,嫌围棋太过斯文,比不上象棋杀伐果断,尤其是啪的一声落子,响如惊堂木拍案,喝一声“将军”,颇有大将军挥斥方遒之感,何等威风凛凛? 后来林楠穿过来,也不知基于什么心理,将后世的象棋做了出来,却从未同人玩过,今儿却莫名有了兴致。 李资也不多问,等林楠说了规矩,走红棋开局。 他在围棋上不如林楠,但是象棋上却颇有天赋,攻则气势凌厉,守则滴水不漏,二人棋路都严谨有度,一时间难分高下。 难怪人说下象棋时,爱说“杀”两把,象棋下起来,的确有酣畅淋漓之感。 二人正你来我往斗得厉害时,李旭来了。 虽昨儿李旭并未在林家父子身上得偿所愿,但是也没有撕破脸去,若不提话里话外隐形的交锋,气氛甚至算得上的融洽。 李旭为人最善隐忍,虽铩羽而归,却不会因此就恶了林家,不管怎么样,林家虽没应了他,可也没上别人的船,得罪林家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到底他也还是第一个亲自上门示好的皇子。 等到山下的消息传来,他似乎明白了为何林如海父子并不肯卖他的帐――这是笃定了他非保林家不可啊! 自古以来,祖业承继便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传统,虽实际上执行的并不彻底,更多看的是皇帝个人的喜好,但是若能在名分上站住了脚,无疑会加很多分,更重要的是,李熙好名,‘名正言顺’四个字,在他心里分量不轻。 太子原是既嫡且长,太子不在了,李旭便占了一个“长”字,可惜是‘无嫡’才‘立长’,他亏就亏在这上面。老六是皇后嫡子不说,老三和老五生母出身虽低,却都记在皇后名下,可称的上半个嫡子,而老四的生母却是贵妃……从名义上来说,他倒成了身份最低的皇子。 是以,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希望皇后倒台。 皇后倒下,六皇子便没了指望,三皇子和五皇子则立刻便打回原形,对他有威胁的就剩了一个四皇子。四皇子母妃分位虽高,但到底不是皇后,老四依旧还算不上是嫡子,但他却实实的占了个‘长’字,到时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后倒下。 现在的情形却恰恰相反,江苏巡抚于长笺眼看人头不保,若巡盐御史林如海再被蔡航咬死,整个江南将会纳入蔡家的掌控。到时候,盐税、漕运、河道,三个金库养着,他还能拿什么和老六斗? 是以无论林如海领不领情,他都得站住他这一边。 知道蔡航的人上山,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只是他和蔡航协同破案,不好让蔡航知道他此刻在林如海的庄子里,是以直到蔡家的人离开,他才过来。 李旭过来,李资和林楠只得收了棋局,寒暄几句之后,林楠笑道:“官船的事,牵扯到父亲,只是父亲身体不适,不便下山,只得由我前去分辩分辩了。只是我前不久才恶了蔡大人,若是蔡大人发作起来,还要请二殿下美言几句。” 李旭奇:“你怎的会得罪了他?” 林楠道:“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儿罢了。” 将蔡家兄弟的事又说了一遍,自然不提这是林如海的算计,只说是他朋友看那两个不顺眼,小小的给个教训。 李旭听着,直如听书一般,末了叹道:“这可不是小教训,蔡家根底浅,这一下,伤筋动骨啊!” 林楠耸耸肩道:“那也是他无能,有着二品大员的便宜,要多少财路没有,区区几十万两银子便伤筋动骨。” 区区几十万两银子,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知林家这些年攒了多少银子,李旭心中腹诽,口中却道:“蔡大人前些年为官还算本分,手上没有余钱也正常……” 林楠笑道:“我们家倒是有钱,殿下不会以为这些银子都是贪腐而来的吧?” 李旭微楞,便是他当真这么想的,这话又怎好拿到台面上来说?正待否认,只听林楠摇头笑道:“钱这个东西,俯拾皆是,为了这东西坏了名声、毁了前程……至少我们家的人是向来不做这种赔本的买卖的。” 察觉到李旭眼中的不以为然,笑问道:“二位殿下可缺银子?” 李资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要借点银子给我们花?” 林楠道:“借银子给皇子花?我有多大的胆子呢?我爹知道还不扒了我的皮?不过我倒可以卖给你们一条财路。” 伸出一根手指,道:“十万两银子一个,别无二价,若是有胆子便来买,我可不敢保证能回本儿。” 李资摇头失笑:“没见过像你这样揽生意的,若换了旁人,必要吹‘一本万利’,你倒好,直言连回本儿也未必。” 林楠道:“需知招揽生意也要有技巧。譬如算卦的,在街头巷尾拉生意时,必要自称‘卦准如神’,但若要引了某些贵人入瓮,却要亮出‘十卦九不准’的招牌,方能显出高人风范。” 又道:“怎么样,两位殿下可要冒险博一次?” 李资微微一笑,道:“出门在外,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等回了京再给你。” 林楠击掌道:“成交!二殿下呢,可有兴趣?” 李旭笑道:“不过就是十万两银子罢了,什么冒险不冒险的,待下了山便给你。现在可以说你的财路了吧?” 他倒不信有什么挣钱的点子能值十万,真有这么挣钱的正经路子,早便被人瓜分了,哪里还会等着他来卖钱?但是既然李资都出了,他也不好拒绝,只得安慰自己:不过是十万两银子罢了,便当是买个他好儿。 林楠也不卖关子,道:“睿王殿下应该知道诚王殿下前些日子在工部弄出的新玩意儿吧?” “你是说水泥?”何止他知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平整的水泥路在京城大街上四通八达,不知给李资涨了多少声势。 林楠嗯了一声,却又撇开此事不提,道:“殿下大约不知道,百姓家建的房子,地面大多只是将黄土夯实了,脏且不说,若是下雨,进进出出几次,便里外都是泥泞。若是条件好些的,地上铺些青砖,若是富贵人家,多用木板铺地……” 李旭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用水泥铺地?” 水泥铺地,自然比土和青砖要强的多,价格却比用青砖还要便宜。只是这点子倒是好点子,但是水泥只能官造,且用它铺地也不需多好的手艺,自个儿拿把瓦刀就能弄――这里面哪有钱可挣? 他虽有将十万两银子都赔出去的心理准备,但是听见是这么一个一钱不值的主意,还是有些失望。 却听林楠并不答话,而是望向李资,道:“睿王殿下可能不知道水泥到底是什么东西,诚王殿下应该是知道的吧?” 李旭看向李资,李资解释道:“二哥应该也清楚,说的是水泥路,实则里面用的砂石是水泥的数倍。水泥在里面的作用,其实是将砂石胶合起来并硬化。工部已经试着用一份水泥合着四份沙子砌砖,比粘土混着糯米汁还要坚固的多。” 水泥,说白了其实是一种凝胶材料。 李旭听着似乎有些醒悟,却又抓不住重点,却见林楠起身,从桌上取了一个素白色带着少许淡青色图案的瓷盘,轻轻放在地上,并不说话,但李旭和李资的眼睛却慢慢亮了起来。 林楠起身,瓷盘就留在地上,衬着下面深色的木板,越发显得净白莹润,连平平常常的青色花纹也显得素净高雅起来…… 林楠见二人终于从瓷盘上收回目光,才道:“若是不计厚度,只求一面光洁平整,想必要烧出三尺见方的瓷板来也不算难,手艺好些的匠人,可以将它铺得严丝合缝……瓷器虽脆却硬,用水泥粘合之后,除非用铁器敲击,平常难得损伤,又无需养护,历久弥新……” 林楠只是点到为止,那两个都是聪明人,很多东西他不说也能想得到。 这个时代,虽没了说出“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雨过天青云破处”之语的周世宗,但是技术却没有因此而停步,连精美轻薄的炕屏都不算太稀罕的玩意儿,若要烧出不计薄厚,只求一面平整的瓷板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弄的好,这东西比汉白玉还要美观大方,但是造价却……当真是好大一条财路! 李旭思忖许久,才叹道:“怪道你说银子这东西俯仰皆是,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楠笑笑,道:“这里面利润虽大,但是旁人仿造起来却容易的很……” 一盆冷水泼下去,见李旭脸色微变,又继续道:“不过两位殿下既是出了银子的,自不能只吃一道头汤就算,好歹也得让两位殿下先将里面大块的肉捞完了,再给人喝口残汤不是?否则怎对的起那十万两银子?” 将后世一些简单的营销理念,如占领市场、一条龙服务、广告效应、品牌效应等等换了这个时代的词儿大略的说了说,听到后面,李旭看着林楠的眼神已然变了,再不是之前对诗书双绝的美貌少年的欣赏动容,而是带上了几分叹服。 不由暗自后悔,早知这少年有这等商才,当初就算惹得父皇猜疑,也要不遗余力的拉拢才是,这就是一棵摇钱树啊!继而又自嘲一笑,这少年诗书双绝,乃是状元之才,且深受李熙赏识,会跑来帮他经商挣银子? 口中道:“既有这样的好点子,怎的不自己用了,倒是便宜我们?” 林楠耸肩道:“我不是挣了二十万吗?几句话的工夫,建半个园子的钱都回来了,我又何苦去做那些买卖?” 其实他自己不过是嘴上功夫,这些东西,换了随便一个现代人也是耳熟能详,他也只是会说,若真做起来,未必比古人强到那里去,何况他的原意也不是为了换银子。银子这东西,够花就好,多了扎手。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找了真人带我玩,换了轻功最安全地图最简单的五毒,学会了只按“~”一个键的傻瓜式打发,人生真是如意啊…… 至于在哪个区,没有成为高手之前,我才不会说呢! 第84章 蔡航来了扬州,李旭不便在林家的庄子再待下去,不管他和蔡航之间暗地里如何不对付,名义上还是二人在协同查案。 他这次上山只带了两个从人,其余的人马安置在驿馆做掩护,却也不能拖的太久,是以蔡府派来的人离开不久,李旭便提出告辞。 虽林楠曾对他说起要去替父分辩此事,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一同下山之事。 但出乎李旭甚至李资的意料之外,林楠第二日依旧没有下山,而是在庄子悠闲度日。陪林如海下几盘围棋,同李资杀几把象棋,或去陪黛玉说说话,间或练几个字,画一幅画,写几篇释义,似乎将日前同李资说的,要在乡试之前将这一切了结的话只当做了玩笑。 到了第三日,有人悄然上山,除了带来了十万两银票,还有李旭的一封书信。 李资看完书信,明白林楠等的是什么,摇头道:“这位总督大人,性子也未免太急了些。” 林楠笑道:“听闻自从蔡家兄弟被抓回去之后,一个月之内,蔡大人纳了一房良妾,母亲过了一次小生,蔡文渊定了一次亲……当真是喜事连连,哈!也不知收了多少礼钱?” 李资摇头失笑。 林楠在他面前越来越不掩饰自己,不过,他喜欢他这付牙尖嘴利的刻薄样子。 蔡航一月之间办三次喜事,不一定就说他现在有多缺钱,但是却能看出蔡航对蔡家兄弟败光了家当的事是何等在意。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当他知道,他多年的积蓄付之东流是被林如海算计,最大的进项漕运又是被林如海卡死,只怕对林如海的恨意要远远超过正和他打官司的于长笺――而此刻,正巧他手里又有林如海的把柄在,他能忍得住? 原本只准备弄成悬案,嫌疑隐隐指向林如海便够的,现在却连劫匪、口供都有了。 李资看着李旭在书信中用忧心忡忡的语气说起此事,心想若是他这个二哥知道这一切正是林楠的设计,却不知会如何着想? 他这个二哥,向来自付聪明,但是这份聪明,在林家人面前显然不够看。 李旭的书信是晚上送来的,第二天上午,正式的公文便来了,“请”林如海前去问话。 来送公文外加“带人”的是知府衙门的衙役,知道林家是什么所在,是以半点也不敢造次,只管把公文送到,态度恭敬的仿佛他不是来押人的,而来是送礼的,至于林如海去与不去,更是不敢表达半点意见。 林楠自不会为难他,并不耽搁,当即便下山,还赶上在扬州城里用了午饭,这才去了扬州府衙――蔡航便是借了此处来审案。 下了马车,林楠也不需衙役带路,轻车熟路的领着李资进门。 进了大门,从东侧便门入内,林楠边走边道:“殿下来此,原该开仪门相迎才是,今儿受了我的牵累,只能从这里进了。” 殿下!跟在后面的衙役腿一软,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这位爷居然是位殿下,幸好他没多事拦着不许进门……顿时腰又弯下去了几分。 早有人去了通报,但已到了大堂,里面却还不见动静,那衙役怎敢带林楠去皂房候审,赔了几句不是,小跑着再去通报。 大堂前四十米有戒石坊,林楠便带了李资去那里避荫,戒石坊正对着大堂的方向,写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让官员升堂时便能看见,以随时警醒自身。 林楠负着手读了一遍,摇头嗤笑一声。 李资会错了意,道:“天下贪官污吏何其之多,自不是这一块石碑能阻,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林楠摇头道:“我倒不是笑这个,而是……殿下不觉得这几句话无力的很吗?” “嗯?” 林楠叹道:“前三句倒是极好的,最后一句却全然是败笔。我们家乡有一句话,虽直白却颇有几分道理,说‘道歉有用的话,要捕快干吗?’,我现在倒想说一句,如果上天有眼的话,要刑部干嘛?” 又摇头道:“百姓对恶人无力反抗时,才会寄望于苍天惩戒,不想连朝廷也只能用‘上天难欺’四个字来威慑百官,当真是……” 摇头嗤笑一声。 李资默然,沉吟不语。 二人说话间,大堂里已经出来了人,李旭和扬州知府贺明德林楠是认得,还有一个相貌堂堂,穿二品官服的中年人,应该就是漕运总督蔡航了。mianhuatang.info 李资的到来,让蔡航为林楠准备的名为下马威的东西泡汤,心中带了不悦,各自见礼之后,道:“原来三殿下竟在扬州?老朽到了这里也有三四天了,竟还不知道此事,失礼失礼。” 语气亲热有余,恭敬不足,林楠甚至还在其中听出少许轻蔑的意味。 林楠倒是能理解,若换了普通人家,作为正房夫人的娘家哥哥,对着妹夫小妾生的,又记在自己妹妹名下的便宜外甥,总会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心态……也是大昌不能登基的皇子,向来空有名位,不得实权,他才敢对李资这般姿态。 不过他这是在告诉他,李资做不了他的靠山,还是暗怪李资明知他来了扬州也不去见他? 李资看了林楠一眼,淡淡道:“父皇令本王送阿楠回乡乡试,末了还要带他回京,既他在扬州,我还能去哪儿?” 再无二话。 李旭笑道:“我最是羡慕三弟了,摊上这般好差事,清闲不说,扬州苏州尽可游玩。阿楠也是,乡试将至,还敢四处乱跑,回头若是考的不好,别说林大人和时先生,便是父皇都饶不了你。” 这兄弟二人倒是默契!林楠似笑非笑看了蔡航一眼,道:“怪只怪我爹没有蔡大人的好福气,就只生了我一个儿子,我若不为父亲分忧,还有何人?” 蔡航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贺明德打圆场道:“堂上还在审案,不如先进去说话?” 李旭道:“说的是,正事要紧,三弟,请。”举步先行。 进了大堂,蔡航和李旭主审,坐在正位,贺明德在侧座陪审,此刻当然将位置让了出来给李资,又有机灵的衙役送了两个太师椅给贺明德及林楠在两侧坐着。 堂上跪着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她丈夫的尸体便是在沉没的官船附近发现的。 林楠静静的听着蔡航问话,一语不发。 直到审问完了,林楠才迷惑道:“我听了许久,也没听出此事和父亲有何关系。蔡大人,您传学生上堂,是为对质而来,我却不知道,和这妇人有什么地方需要对质的?学生可没有听壁脚的习惯,她同她丈夫有何私语,我如何知道?大人不会因为这个,就认为事情同我父亲有关吧?” 蔡航面沉如水,道:“自然不是,前些日子本官顺藤摸瓜,抓到几个劫匪,现如今他们已经招供了……” 语气略缓,道:“林楠,你方至江南不久,不知其中内情,还是回去找你父亲来吧,铁证如山,你父亲若是依旧不肯前来对质,本官也只能当他心虚,将此事原封不动具本上奏,待陛下御夺。” 林楠道:“蔡大人放心,需要父亲来的时候,他自然就来了。大人,既有劫匪招供,学生愿意代父与之对质。” 三天之内能炮制出来铁证如山?他还真不信这个邪。 三个汉子很快便被带上堂来,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但神志还算清醒。这个时代,刑求是正当的审讯手法,全然不需掩饰。 三份画了押的口供送到林楠面前,蔡航并不怕他做什么,若他敢毁了供词,便等若认罪,倒省了事儿了。 林楠将三份供词细细看了一遍,他向来心细如发,但这三份供词严丝合缝,他竟找不到半点破绽,难怪蔡航竟这般笃定。 林楠微微皱眉,若这些供词送到御前,当真后果难料:这三个人是扬州漕帮的小头目,同死掉的几人走的很近,曾真的到林家送过礼,见过林家的管事,最近几个月也的确听了林家的令在行事……这三份九真一假的供词,竟让人一时之间辩驳不得。 分别问了那三个几句,也没找到自相矛盾的地方,林楠看了坐在上面面露冷笑的蔡航一眼,不在试图找出破绽,开始问起闲事来。 几句过后,林楠挨上椅背,淡淡问道:“可知道我是谁?” 这三人话都极少,相对起来说的多些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他迟疑了一下,道:“认得,您是林家大爷。” 林楠漫声道:“听你们几个的口音,也是扬州人,我原就奇了怪了,怎么扬州竟然有不知道我的人?原来竟是知道的啊!” 又低头看了看供词,道:“这字儿写的不错啊,咦,怎的和去年的不太一样,文书换人了?先前的那一个呢?” 那三个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旁一个衙役却恭声道:“林大爷您忘了,那文书被咱们大人开革了,他也是时运不济,没多久竟给马车撞了,受了重伤,房子家当都抵出去,一家老小卖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才勉强凑够银子救了一命,可惜两条腿都没了,现用两只手爬着沿街要饭呢!亏他这副模样,一年多硬是没有冻饿而死,不过早没了人形,有时候乍一看见,能将人吓出一声冷汗,还以为是阴间的恶鬼爬上来了呢!” 林楠啧啧两声,道:“真是可怜。” 衙役道:“也是他办差不经心,给您录口供的时候,也敢胡添乱改,大人只将他开革已经很仁慈了……” “放肆!”蔡航一拍惊堂木,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来人,把他给我……” “把他给我带下去,扣一个月的俸禄!”贺明德接口怒道,又转向上首二人,起身告罪:“下官驭下无方,见笑见笑。” 林楠嘴角含笑,看了蔡航一眼: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扬州城里的血腥味儿,可还没散呢! 这位贺大人,可是当初皇上派来的执刀之人。不向着林家,难道向着你不成? 蔡航脸色铁青,那衙役的话,显然让堂下的三人想到些什么,连脸色都变了,他原想将这衙役拉出去打上几十板子,好让这三个清醒清醒,却被贺明德抢了话头,只罚了一个月的俸禄了事。便是这点儿钱财损失也是虚的,林楠事后岂有不赏他的道理? 蔡航不是不想在自己的地头做事,可是沉船是在扬州附近捞的,人在扬州抓的,另一个主审李旭也在扬州,不在这里审,还能在哪儿审? 不过他也不急,这三个已经过了堂,招了供,画了押,这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当时李旭和贺明德三个都在场,不容人质疑。只要林楠在口供中找不出破绽,便是设法让这三个翻供也是无用,最多他呈上口供时,在奏折中再多加几句:后林家长子林楠前来对质,嫌犯对前事矢口否认,称此事与巡盐御史林如海全无干系云云…… 第85章 林楠看着他唇边的冷笑,也淡淡一笑。mianhuatang.info 他如何不知道蔡航的想法。 这位漕运总督大人,是找不出真凶,或者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找出真凶,一开始打的就是拿漕帮顶缸的主意。 如今算是太平盛世,出事的地方在运河,劫的又出官船,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来顶缸的,蔡航第一想到的,当然是漕帮。 其一,漕帮人多,有这个实力。 其二,漕帮都是些干力气活的粗汉,没有什么后台,就是有,也是后面巴结上的,毕竟没有哪个世家子会去漕帮混日子,是以也没有人在这档口为他们说话,拿他们顶岗,没有风险。 其三,只怕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的漕帮,已经得罪死了蔡航。之前蔡航一直不敢动河道银子,钱都从漕上来,早将漕帮当了他的私家后院,予取予求,后来漕帮不再买他的帐,他恨的咬牙切齿。如今有这么大好的机会,哪还不趁机将里面一些不识趣的东西宰了,换一波听话的? 便恰好在此时,捞到了沉船,又有漕帮中人的尸首,正是瞌睡时有人送了枕头,怎不让蔡航欣喜若狂? 只是用漕帮顶罪,终究还是找不回脏物,他原想着以“疑是受人指使,尚无明显证据”之词上报朝廷,那个“人”自然暗喻的是林如海,若是皇上不愿保林如海,自会赐他审训林如海的权利,那时不管他要什么证据,也手到擒来;若是皇上要保林如海,隐过此事,便得给林如海挪个地方,而他未能彻底侦破此案的过错也就没了。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他都是喜闻乐见的,但其实其中并没有多少悬念,只看林如海的圣眷、林楠在京城的风光,再加上出自林如海之手,又被李熙下令发行天下的《三字经》,就知道好名的李熙会选哪一条,说不定还会以升迁为名来给林如海挪窝儿。 虽然让林如海升官让他有些不甘心,但是为了江南那块的油水,他就忍了!可是万万想不到,想不到啊!他十多年辛辛苦苦,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胆战心惊、一点一滴攒起来的家当,居然是被林如海……林如海!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这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有尸体,有供状,有人证,加上你林如海的确和漕帮的关系千丝万缕,不管来的是你还是你儿子,不管这三个人翻供还是不翻供,你都逃不了干系! 这一次,要让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资和李旭显然也想到此节,李资双眉紧锁,李旭脸上则露出苦笑。 李旭也万万想不到蔡航会将事情做绝,现在除非林楠赶在结案之前将真凶找出来,否则谁来都回天乏术。他虽是主审之一,能做的也只有拖延二字,但是他能拖几天?林楠再过数日就要去乡试,一考便是九天,他自问无论如何也拖不了到那个时候。 这案子他查了这么久都没有线索,林楠怎么可能几天内找到真凶? 至于漕帮的线索,李旭苦笑,蔡航审过的人,他也审过,比如下面跪着的那个妇人,她怀着三个月的身孕,二十多天前,她汉子出去给她买酸果儿,过了小半个时辰,却有邻居家的小子送了果子过来,且告诉她她丈夫临时寻到了活儿,跑船去了。审那邻居家的小孩,却当真是她家汉子亲口托他传的话,可见是被人骗到不知何处去暗害了。 可是蔡航来了不久,那妇人的话就变了,先前的供词也成了“怕担了干系胡说的”,倒显出他万分的无能来!可若真是胡说的,怎的就编了个买酸果儿一去不返这样不合常理的话来?更何况他之前连那卖果子的那个小贩都找来问过…… 这里面的内情,他连问都懒得问,左右不过是威逼利诱一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审了几个人,他几乎可以肯定,漕帮是被人陷害了,若真的顺着漕帮往下查,只会越错越远。可惜他也没有法子找到真凶,有李资珠玉在前,他若是不能破案,便显得太过无能了,是以他并不反对将帽子扣在漕帮,可是将林家卷进来,将江南纳入老六的掌控,他却万分不愿。 这几个心念百转,实则不过是那个“多嘴的”的衙役唯唯退下的片刻功夫罢了。 林楠又在低头看口供,过了一会,抬头道:“你们三个在口供上都说自己劫了官船,可是真的?” 三人面露凄然,默然许久之后,仍是那三十多岁瘦削汉子低低的说了一声“是”,其余二人垂首算是默认。 林楠看了蔡航一眼,淡淡道:“劫官船是什么罪,你们可清楚?” “清楚。”那汉子顿了顿,道:“是……死罪。” 林楠道:“似你们这样的罪,问斩也不需等到秋后,你们几个想必也活不了几天了,若是有什么遗愿,不妨说出来,蔡大人,还有两位皇子殿下,都是心慈的,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他们定会……” “林楠,”蔡航冷冷打断道,“你是来对质的,却说这些有的没的,不会是威胁他们翻供吧?还是快快入正题的好,否则本官只能当他们的供状便是实情了。” 林楠笑道:“恰恰相反,我便是怕大人误会我要威胁他们翻供,才如此说。否则……” 他顿了顿,冷冷看了地上跪着的三个汉子,同那位年轻妇人一眼,语声却散漫的很:“你们几个,从现在开始,若谁说的话里面有半句牵扯到我们林家,你们合家大小的尸首,明儿早上就会扒光了挂在城门上。若是少一个,便拿我林楠的人头抵数……” 蔡航怒喝道:“林楠!你当真是目无王法,大堂之上,居然敢口出狂言,真当本官……” 林楠转目望向蔡航,笑着打断道:“大人先别生气,您说,我是做的到,还是做不到呢?” 蔡航阴沉着脸不说话。 李旭道:“阿楠莫要胡说,虽说要寻林大人问话,必须先请了圣旨,可你也不能胡说八道,给林大人添麻烦……何况贺大人还在这里呢!” 必要先请了圣旨才能寻林大人问话……林楠笑了,这些个皇子,真没有一个笨拙的,对贺明德道:“大人,我不过说着玩玩的,如果明儿他们家真的死了人,可跟我没关系啊!” 看着堂下面如死灰的四人,蔡航忍无可忍,喝道:“林楠,你大胆!” 林楠道:“蔡大人稍安勿躁,我只是要学给大人看,真正威胁证人是怎么样儿的罢了。” 又对底下几人道:“你们几个也别吓成这样,你看,我不是让你们说遗愿吗,若是蔡大人和两位皇子殿下应了,谁有天大的胆子敢动你们的家人呢?我便是不怕被官府拿住,难道还不怕开罪了两位皇子殿下么?” 蔡航冷着脸,道:“不错,你们三个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老夫念你们有改恶向善之心,定会替你们达成所愿,有两位皇子作保,你们应该放心了吧?” 跪着的三人脸色好看了些,对望一眼,那三旬汉子对蔡航磕了一个头,开口道:“小的家中有一六旬老父,久病在身不能劳作,求大人能看护一二,不要让恶人夺了家中的一间瓦房,几亩薄田,让小的父亲能够……能够靠收的那点儿租子……好歹活下去……好歹能活下去……爹……儿子……儿子不孝……”捂脸无声痛哭起来。 另两个汉子也已是泪流满面,其中一人道:“小的父母不在了,家里只有一个黄脸婆和两个儿子,不求别的,能让她们平平安安的活着,小的,就知足了……” 另一人道:“小的早年同族里断了干系,家里只有一房妻室,求大人不要让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将我家娘子强嫁了出去好方便霸占小的家产便成……她无论是守寡还是改嫁,又或者是卖了家产回娘家去,都由得她去吧……” 三个人轮番说完,死死盯着蔡航,蔡航道:“好,本官便在这里立誓,只要你们老老实实说出实情,本官必会……” “且慢!”两个声音同时道。(.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末了又同时顿住,林楠和李资对望一眼,林楠开口道:“蔡大人,这个誓,你还是不要立的好。” 蔡航脸色一沉,正要说话,李资开口,对象却不是他,而是跪着的几人,语声淡淡道:“你们几个的要求,本王没办法答应,这里也没有一个人能答应你们。” 蔡航冷然道:“诚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资淡淡道:“蔡大人似乎忘了他们犯的是什么罪,也忘了我大昌的律法了。” 蔡航一滞。 林楠接口道:“连蔡大人都不记得律法,想必你们几个更不会知道了。本公子好心给你们解释一下:劫官船,杀官差,那是造反谋逆,不说灭九族什么的,牵连三族是一定的。” 对那三人分别道:“你父亲运道不错,年纪过了六旬,可免一死,但是起码也要流三千里。免罪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倒是可以请蔡大人帮你同押解的差人说一声,好歹时时松松木枷,莫要一路打骂,说不定可以让他活着走完那三千里……” 那三旬的汉子瞬间变色,难以置信目光的望向蔡航。 林楠视如不见,转向另一人:“看你年纪不轻,你那两个孩儿大约也同我差不多吧?你们三个倒正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儿,省的寂寞。” 不理他的反应,目光落向最后一人,道:“你这般上心你家娘子,想必是才貌双全的佳人,这样的官奴定会被妓寨买了去,可惜官妓不许赎身……你可要托付蔡大人派人多多照顾你家娘子的生意?” 看着三人眼中尽是绝望,只留了一丝希冀死死盯着蔡航,林楠望向跪在他们身后的妇人,道:“听说你怀着身子,我且劝你一句,这孩子,还是不要了吧。虽他太小,不用陪死,可若是女孩,下场不说也罢,若是男孩……到了七八岁,总要在那上面割上一刀,就算侥幸不死,也要进宫去做最下等的奴才,传宗接代是不用指望的……不如现在趁他尚无知觉,让他舒舒服服去了,省的受一辈子的活罪。不想必孩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谁让他有个谋逆造反的爹呢……” 妇人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目光死死盯着蔡航,嘶声道:“大人,大人!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会让他平安降生,你说会让他平平安安、儿孙满堂,会让他给外子传宗接代……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啊,大人,大人……” 妇人的哭号仿似惊醒了那三个,一连声哭道:“蔡大人,您答应过小的……” “您说只要小的按您的吩咐签字画押,就能合家老小平安,小的是将死之人,求您给小的一句实话吧……” “大人,您说会让小的老父衣食无忧,难道是骗小的不成……” “大人……” “放肆!”蔡航一拍惊堂木,怒道:“大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大人……” 那三个都到了这般田地,哪还管什么规矩,声音越加大了起来,说话也更加露骨。 蔡航气急败坏:“来人!来人!将他们的嘴给我赌起来!” 很快几个衙役上前,将他们嘴巴堵住。 林楠噗嗤一笑,继而失笑出声,道:“今儿算是长了见识了,公堂审着案子呢,居然把嫌犯加证人的嘴巴给堵住了,这是让他们说呢,还是让他们不说呢?” 蔡航一怒起身:“林楠!你若再敢在公堂上无礼,本官不管你父亲是谁,先打你三十大板,治你一个藐视之罪!” 林楠耸耸肩,不吭气。 李资淡淡道:“蔡大人息怒,阿楠年纪小不懂事,蔡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动刑的事,说说也就罢了。阿楠是奉了父皇的令回乡乡试的,莫说蔡大人您,便是林大人,父皇也特意写了书信,交代不许打、不许骂、不许关……阿楠过几日便要下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莫说蔡大人,连本王都要受挂落。” 蔡航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回不过气来,好容易喘上气,却听李资又对林楠道:“阿楠你或许有所不知,审案时,为让嫌犯免了后顾之忧好老实招供,常有这般虚言安抚之事,蔡大人也不过依惯例行事罢了,当然不会当真做出违法乱纪之事,故意包庇谋逆之人,可是?”顿时恨不得方才那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事。 现在还有的他选吗,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白眼狼”、“家贼难防”之类的词,从齿缝里蹦出一个“是”来。 那几个立刻疯狂挣扎起来,被堵起来的嘴“呜呜”叫个不停。 林楠只当未见,对贺明德道:“这几个既然已经供了是谋逆之罪,不知道家人可有缉拿归案?” 贺明德看了蔡航一眼,道:“不曾。” 李旭皱眉道:“这怎么使得?贺大人,你现在便派人去,若是走脱了一个,本王为你是问!” 贺明德应了,点了人,林楠对那捕头道:“你若有寻不到的人,不放去找我们家管家。保准不会少了一个……” 那三个的动静更大了起来,林楠望向他们,叹道:“你们也别叫唤了,现在木已成舟,有这黑纸白字鲜红的押,那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儿。若是旁的罪名也就罢了,这谋逆之罪可不是说翻供就能翻的,便是叫到陛下面前也是无用。谁让你们什么罪都敢认呢,保合家大小平安这等事,自己脱了官司去做岂不更好,便是脱不了身,随便随便央了谁也成,怎的就傻乎乎……” 见几人软倒在地,林楠也不说了,挥手对那些个衙役道:“行了行了,这会可以放开他们了吧?公堂之上,居然把证人的嘴堵起来,真是荒谬!我还要同他们对质呢!” 贺明德一个眼神过去,几人松手并将他们口中的东西扯了出来。 林楠拿着供状懒懒起身,似乎真的要同他们开始对质,只是还未举步,手中便是一空。原来李资不知何时到了他身侧,伸手将供状抽了去。 他皱着眉头低头细看,罢了走到三人面前,将纸递到他们眼前,道:“你们看仔细了,这供状果真是你们亲自签字画押的?” 三旬汉子凄然道:“……是。” 李资目露恻然之色,缓缓摇头叹息一声,背转身去,仿似是想及他们的下场,心中不忍一般。 他转过身去,三旬汉子眼前便成了他背在身后的白皙的双手,修长的手指间松松夹着几张纸,他忍不住浑身都开始发抖…… “我们家老爷可是二品大员,那林如海不过是个三品官儿……” “皇后娘娘可是我们家老爷的嫡亲妹子,皇上五个皇子,有三个便在皇后娘娘名下,皇上唯一的嫡子,可是我们老爷的亲外甥,今后这天下都是他的……” “你家那些人,是死是活,那就是我们老爷一句话的事儿,当然,如今也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 他以为这位总督大人,当真是权势通天的人物,当真比林大人还要厉害,才在酷刑加绝望之下认了命。可是事情竟全然不是这个样子,这位蔡大人,在林大人的儿子面前都处处受制,还亲口承认,之前的话,全是哄骗他的…… 自己怎么就这么笨,怎么就信了,怎么就画了押呢?愚不可及,愚不可及!自己一死也就罢了,可怜还要殃及老父…… 三千里,自己那体弱多病的父亲,只怕走不到三百里就会一命呜呼……他吃了一辈子的苦,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老都老了,却…… 那几张字在眼前晃着,依旧没有离开视线。 林楠的声音入耳,他是在对着那妇人说话:“你也签字画押了?” 那妇人摇头,继而眼中重新燃起生机,狂喜道:“小妇人没有,小妇人没有签字画押……大人,不,殿下,小妇人的丈夫是冤枉的,我要翻供,我还没有签字画押,我还……” 蔡航大怒:“闭嘴!” 李旭道:“既她说要……” 话未说完,只听李资惊呼一声,怒道:“你们做什么?” 转身退开两步。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原先跪在他身后的那三旬汉子…… 汉子手里拿着几张纸,几张写满了字的、破损的、缺了下面一小截的纸……他的嘴巴正艰难的吞咽着。 蔡航脸色大变,若那几张纸是他想的那东西的话,少的那半截,恰好便是签字画押的地方,还未开口说话,另两个汉子疯了似得扑上去,将三旬汉子手中的纸夺了过去,几把撕得粉碎,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朝嘴巴里面塞。 蔡航大喝:“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三旬汉子大声嚎叫道:“小的冤枉!蔡大人屈打成招!是蔡大人令小的污蔑林大人!小的发誓,若小的同官船之事有半点牵连,让小的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地狱,让小的祖宗八代永无出头之日!” 话音一落,人便冲了出去,一声闷响之后,红的白的污了一地。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拦住他们!” 堂上顿时乱成一团,知府的衙役,漕运司的差人,还有李资和李旭的从人……七手八脚的冲了过去。 人群中,又一人高叫:“小的冤枉!小的双手都被打断,如何签字画押,是蔡大人手下之人抓着小的的手按的手印……”接着又是一声闷响。 “小的不识字,只是熬刑不过,不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便胡乱按了手印……小的冤枉,愿以死证清白!” 第三声闷响传来。 蔡航气的浑身发抖,足足十多个人上前,又拉又按,居然还让这两个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这些人,拉的、按的,到底是谁? 人死了,十多人一同跪下请罪,周围静的厉害,唯有那妇人吓傻了,依旧喃喃道:“小妇人要翻供……小妇人……” “啊呀!”林楠拍掌道:“这下人证口供都没了,我可同谁对质去呢?不如这样吧,等什么时候大人准备好了新的‘劫匪’和‘供词’,我再过来好不好?” 蔡航冷森森道:“林楠,你不会以为在堂上公然逼死人证,毁了口供,就可以替你父亲摆脱罪责吧?你当我们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蔡大人何出此言?”林楠讶然道:“怎的是我逼死的?有蔡大人您亲自作保,我可曾威胁过他们一句?而且那供状是他们自个儿毁的,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塞进他们嘴巴里面的不曾?” 又道:“所谓罪责么……这三个亲口承认诬告,我父亲清清白白,哪里来的什么罪?至于责,蔡大人,他们说您屈打成招,该负责的人应该是您吧?” 蔡航不理他,怒视李资,道:“诚王殿下,你没什么话说吗?” 李资淡淡道:“确实是本王疏忽,让他们抢‘回’了口供,本王自会向父皇请罪,不劳大人费心。” 又对林楠道:“你向未见过这等场面,快随我回去,令太医开方子压惊,莫要晚上做噩梦失了觉。” 林楠应了一声是,对李旭等三人点头示意,跟在李资身后,步履悠闲的走了出去。 看着林楠晃晃悠悠的出门,蔡航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如今人证吃了口供然后自杀,他便是据实上奏,也成了口水官司,且他一张嘴,那边四张嘴,最重要的是,还会将他自己牵连进去……到时候口水仗辩的可不只是林如海有没有劫官船,还有他蔡航到底有没有污蔑林如海,连让他自己想,也觉得后者更可信些…… 不光不能上奏,便是他真的找到了新的劫匪,也不能随随便便再扣在林如海头上,否则今儿的事传出去,不是诬告也成诬告…… 李旭则神色复杂,他一向自命聪明,可是直到看见那汉子夺了口供,才知道林楠从一开始,打的便是让那几个自己毁了口供的主意,反而他一直觉得平庸迂腐的李资,却从一开始便和林楠一唱一和,甚至在最后,将最担干系的部分从林楠手中抢了过去…… 林楠聪明绝顶,他比不上也就是了,区区一个李资,怎么也…… 府门外,两人上了马车,走了不远,李资看方向不对,问道:“这是去哪儿?” 林楠道:“码头。” “嗯?” 林楠道:“虽没了人证和口供,但尸体到底是漕帮的,漕帮和父亲的关系在那儿,哪怕是蔡大人突然疯了,亲自上折子给父亲开解,朝上还是会想到父亲头上。若要真正解决此事,只要要找出真凶――要去沉船的地方,自然还是走水路最快。” 作者有话要说:怯生生的说一句,上周奋发不是因为变勤奋了,而是因为在活力上,榜单太凶猛…… 再怯生生的说一句,这周的榜单更凶猛……~~~~(>_<)~~~~ 可怜我的五毒才二十三级……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没有听到可怜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第86章 李资皱眉道:“已经等了这么些天,也不急在一时半会,还是走陆路的好!” 林楠知他是担心自己晕船,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放心,从码头出发到沉船的地方,恰是顺风顺水,半个多时辰便到,多了我不敢说,半个多时辰还是撑得住的。” 而后又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自打被父亲骗着在那号舍里呆了几日,我便深觉晕船之苦不足为苦也,说不定有了这般领悟,我或者突然就不晕了?” 李资摇头失笑,沉吟片刻后又道:“可曾通知二哥?” 顿了顿解释道:“有二哥在,行事更加便宜。” 沉船所在之处,定然有人看守,虽有林楠和李资在,不管看守之人是扬州本地官府派遣的,还是随李旭等人从京城下来的,都不敢不给他们行这个方便。但是李旭到底是刑部派来的办案之人,既就在扬州,便不该背着他行事,一则有李旭在,更加名正言顺,二则林楠既是为了洗脱林家的嫌疑而来,沉船又是重要物证,有李旭在,也能免了某些不必要的猜疑。 林楠嗯了一声,点头道:“我之前便吩咐了衙役去知会贺大人,让他们甩脱了你们那个便宜舅舅,到码头会和。”林楠实在不愿在干正事的时候,还要应付那根搅屎棍。 李资被“便宜舅舅”几个字囧了一下,摇头失笑。 码头上,早有林家的人备好了船只。 李资看着停靠在码头等候的并不太起眼的大船,微微有些意外,他们四人再加上从人,一共也就二十多个,坐这种大船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想起林楠晕船的劲儿,则又释然,越大越沉的船便走的越稳,这样林楠也能好受些。 想来是因为蔡航此次既丢人又吃亏,没心情在李旭与贺明德两个跟前晃悠的缘故,林楠手里捧着的一杯热茶还没换新的,李旭二人的马车就到了,也不多做寒暄,带着从人一齐上了船。 李旭其实并不认为林楠能从那艘沉在水里半月有余的官船看出什么来,但一来是要给林家面子,二来怕林楠真查出什么来,若他不在,就等于将功劳拱手让给李资。 因地方不远,加上天气闷热,林楠又晕船,是以几人索性不进舱,就在甲板上阴凉处坐了,吹着水风,聊天喝茶。 看着林楠同李资李旭两个有说有笑,贺明德终于能松口气了。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被先后过来的三位爷折腾的够呛。 一个让他全然把不住脉的三皇子李资,一个看似平易近人,实则皇子的谱儿摆的足足的二皇子李旭,外加一个对他横看竖看不顺眼的总督大人蔡航…… 三皇子也就罢了,虽不苟言笑,却是务实之人,只要他老实做事,便能让他满意。而这位和气的二殿下,他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应对,生怕在某些不经意的地方开罪了他,给自己找小鞋穿……至于蔡航,反倒不那么在意了,大家立场不同,面儿上过得去也就是了。只是蔡航仗着官高数级,又对他横竖看不顺眼,借着办案为名,将他和他手下的一众幕僚衙役整日呼来喝去,折腾的苦不堪言,话里话外都是他贺明德无能,才导致扬州出了这般逆贼。 就在他快憋出内伤的时候,林家终于肯出手了! 虽林如海没有亲来,但林家大公子却下山了。林楠到扬州府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嚣张不可一世的蔡航就被弄的灰头土脸,准备了多日的东西,被人几句话的就毁的一干二净,就像幼童在沙滩上精心堆积的沙堡,遇上蛮不讲理的大人,随手一脚踹倒后,转身走人。 就连两位皇子也变了个人似得,一个脸色终于有了笑模样,一个将架子放到了最低,公堂上处处维护也就罢了,对这小子会不会因为晕船而耽搁乡试的事,居然比本人还要上心。 林家无庸才啊! 贺明德暗叹一声,同时扼腕:若那小子不姓林姓贺该多好?或者他能有个才貌俱佳的适龄女儿也错啊! 船走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地方,或许是因为一直吹风,也或许是经过了那些天的晕船,林楠总还是有长进的,到了地方也只是脸色稍稍有些苍白而已。 这里附近并没有码头,大船无处停靠,但是林家的船到的时候,边上已经用木板搭了一个小小台子充做渡口,旁边泊了十多只小船,等大船停稳,就纷纷靠了过来。 因林楠在京城时还算低调,李旭李资本当他“江南第一纨绔”之名太过夸张,如今却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之感。林楠下山才多大一会儿的工夫,大船小船渡口便一一准备停当,虽都是些不打眼的东西,但身在其中,才知道这种低调的奢华是何等难得。看林楠身边几人习以为常的模样,知道这只是我们这位林家大爷行事的常态罢了。可见“江南第一纨绔”,并非是浪得虚名。 待上了岸,看见孤零零矗立在河岸边,离放置沉船之地不远的凉亭时,他们倒不觉得意外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许是因为时间太紧,怕油漆味儿散不去,凉亭是直接用大块的原木搭建的,简单却不粗糙,造型竟还有几分别致,带了些许拙朴之气。 亭子虽只用了原木,但是打磨的却很细致,平整光滑,无半点毛刺,亭子里有桌椅,摆了新鲜的瓜果点心。 林楠领着几人进亭子,招呼几人坐下,从人上前斟茶,李旭皱眉道:“这地方也没甚风景可看,不若直接去看沉船吧!” 点心茶水在船上早就用够了,便是没有,他也没兴趣在这种鬼地方喝茶……那些同沉船一并打捞上来的尸首,可是让他足足三四天都没有食欲。 这鬼地方,早看完早走,就当陪这位林大公子散心了。 林楠摇头道:“先等一会。” 他们很快就知道林楠要等的是什么。 他们来时坐的那艘大船,还在不断的下人,小船拉了一趟又一趟。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坐的船上,居然藏了这么多人,才知道林楠之所以要坐这种用来运货的大船,不是为了摆谱,也不是为了怕晕船,而是因为,只有这么大的船才能装的下这么多的人。 人很快在岸边整合完毕,一起走过来,黑压压的站在亭前,没有一个人说话。 为首的一个脚步轻快的上了亭子,大家这才注意到,来的竟是林全。 林全一个个请了安,才对这里身份最低的——他家大爷林楠道:“大爷,一共六百七十二个,都到齐了,请大爷示下。” 林楠嗯了一声。 林全出了亭子,却不下台阶,而是拍了拍巴掌。 一个壮硕如铁塔般的汉子带着十几个人,抬着几口箱子过来,一声不吭的放在亭前。 箱子一落地便被打开,顿时银灿灿的光芒耀花了人的眼,连守在亭子周围的侍卫都觉得眼睛发直,更别提底下站着的,吞咽口水的声音连绵不绝,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几响银子,兴奋之色难掩,也有人开始议论起那几个汉子的身份,整个乱成一团。 林全并不呵斥,而是慢慢的又退了回来,站在林楠身侧:“大爷。” 林楠起身,出了亭子,站在了台阶上,他一语不发,但李资和李旭却发现,亭下的数百人迅速安静了下来,再没有半点声音,可见林家在江南,是何等的分量。 林楠年纪不大,身量不高,但是这般临风站在亭前,却自有一股夺人的气势,慑人的威严。 数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林楠并不怯场,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遍,也不绕圈子,直接开口,淡淡道:“这些日子扬州发生的事儿,想必你们也知道——朝廷的官船被劫,漕帮中人的尸体在沉船边上捞出来。下来查案的总督大人,认定了是漕帮所为,已经抓了一波在审。但是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就在我们上船之前,被抓去的人里,有三个撞死在扬州府衙大堂的柱子上。” 他语气平淡,不带半点煽动性,但是说出的话,却像是投入湖心的一块大石。 随着这句话落地,原本安静的人群中一阵骚动,嗡嗡之声不绝,时常有愤怒的带着脏字儿的骂声从嗡嗡之声中脱颖而出,闯入林楠的耳膜。 林楠也不制止,等他们安静下来,才淡淡道:“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扬州这地方,靠水吃饭的不知凡几,你们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漕帮是不是冤枉的,我不知道,我说了也不算。但是我知道,若是官府定了漕帮谋逆,死的人绝不会只有三个、三十个甚至三百个……你们的亲人朋友或者你们自个儿,说不得就要人头落地。官府对于谋逆之事,从不会在乎杀多少人。” 林楠的声音清冷淡漠,不见半点情绪起伏,但正是这种宛如旁观者一般的冷漠口吻,才让他们更无法怀疑林楠话中的真假,心中的悲愤化为惶恐。他们这些人,便是不是漕帮的,也同漕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兄弟、妹夫等等会不会去死,也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了殃及池鱼里面的那条鱼。 顿时连那几箱银子都放在了脑后,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林楠,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林楠侧身让了让,让他们看清他身后坐着的人,又继续道:“贺大人是我们扬州的父母官,两位殿下更是爱民如子,他们不忍扬州百姓无辜受冤,亲身来此,只为将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若不是漕帮所为,便还漕帮一个清白,若是漕帮之人所为,该是谁的事,便是谁的事!” 虽被林楠抬了轿子,贺明德却苦笑:查一个水落石出?他可从来没这么想过。这种案子哪有那么好查,说不得便要引火烧身。 李旭更是皱眉:虽然蔡航老实了,可是为了政绩,就算李熙不催,案子也不能一直拖下去,终究还是要拿漕帮顶缸的……如今将他捧得越高,等到那时候,便要被人骂的越狠。 又想起林家和漕帮的关系,顿时一阵头痛,若是林家一意要为漕帮脱罪,还真不好办。 只听林楠继续道:“只是此事艰难,线索全无。既然请各位到了此处,想必都猜到是来做什么的——我不保证下面有什么,不保证能查到什么,只能说,你从水里捞起来的东西,哪怕是烂泥破瓦,或许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再说话,对着方才抬银子上场的高大汉子点了点头,转身回座。 那汉子上前两步,站在第二阶台阶上,一拱手,嗓门洪亮:“各位想必有认得我的,漕帮的人被抓了不少,恰巧我老黑运道好,同那几个死掉的兄弟八竿子打不着,才能站在太阳底下同大伙儿说话,但天上那颗大鸟蛋我还能看几眼,那就不知道了。” “我老黑在这儿,只说三句话。” “第一,我漕帮上上下下都是老实吃力气饭的汉子,太平盛世才有我们的活路!若漕帮真有人做下那大逆不道的事儿,想将我们兄弟一起拖进地狱,那就不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二,这些银子,今儿抬到这来,我老黑就没准备再抬回去!漕帮是嫌犯,是以今儿我万事不管,只管发银子!只要下水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人十两先拿着。摸到破铜烂铁、破枝烂叶的,论斤收,玉佩香囊、死人骨头的,按件儿买,若摸到值钱的东西,也别眼皮子浅昧下了,爷我亏不了你!” “第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往,我知道各位大风大浪里都闯过,不在乎这点儿小水,但是阴沟里翻船的事儿,屡屡皆是。这不是一时半会的活,若是稍有些乏了、冷了,立马上岸,喝碗热茶,晒晒太阳,或是回家抱着婆娘睡一觉。否者……便是再多的银子,能还你爹一个床头孝子,还你婆娘一个暖被窝的汉子?” 该交代的话都交代完了,自称老黑的汉子上来请了个安,就领着自己的人去了,林全也将人带过去安排。 待他们走了,李旭若有所思道:“这个老黑,看起来鲁莽,却是粗中有细,倒是个人才。”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还听不出他的意思,林楠笑而不语,贺明德叹道:“不光是粗中有细,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呢!可惜就是性子太野,不耐烦拘束,我招揽他数次,许了他捕头的位置,也不肯应。” 招揽数次什么的,却是假话,不是他舍不得捕头的位置,而是这个人有主儿了。 只看他今儿出现在这里,便知道他和林家的关系不简单,他到现在还在太阳底下逍遥自在,当真是因为和死掉的那几个八竿子打不着?骗鬼呢! 既然李旭一时没有想到此节,林楠也不好开口,他也只有这样委婉的提醒李旭了。 李旭惋惜的叹了一声,又对林楠道:“这里我已经让人细细捞过,一无所获。他们人虽多,也未必能捞出什么有用的来。” 林楠耸耸肩道:“漕帮现下人心惶惶,连码头卸货的人手都不够了,拥堵的不成样子,给他们找点儿事做也好。” 李旭皱眉,起这么大的阵仗,将他都折腾过来,就为了给漕帮找点儿事做?这也太荒谬了吧。 李资看了林楠一眼,摇头失笑:又开始胡说八道! 林楠不理他,转了话题道:“这些人水性极好,其中有些个甚至是钱塘江的弄潮儿。八月十八钱塘江观潮的时候,盐商们叫着劲儿的将金子银子玉佩朝水里撒,那些艺高胆大的便去捞回来讨赏,当真是神乎其技。只是每年死在水里的也不少就是了。” 贺明德接道:“捞回东西的自然风光,东西被人捞到的也脸上有光,为了这个,盐商们扔下水的物件一个比一个值钱。当然也要看人,去年观潮时,林公子三次将随身玉佩扔下水,都被人送了回来,成为美谈……” “美什么啊!”林楠不满道:“不过一百两银子的玉佩,三次倒花了我近千两银子的赏钱……” 又笑道:“若是换了两位殿下,说不得扔块石头下去,也要被人疯抢。倒时比我亏的还要厉害。” 李旭以往少有出门,听的啧啧称奇,想到那般盛况,不禁有些跃跃欲试。想象那种迎着潮头一锭银子扔出去,便有人豁出命的跳进滔天的大浪里争抢,何等快意? 贺明德笑道:“如今离八月十八也就不到一月的工夫,二位殿下到时正好可以去凑凑热闹。” 这边说着话,岸边的人开始活动身体,却还没有人下水,水中十多条小船正牵着红绳,安置浮标,将沉船附近的水面分成一个个不同的区域。 林楠看了一会,道:“我想去沉船上看看,你们?” 李资起身,道:“我同你去。” 又道:“这里就劳烦二哥和贺大人盯着了。” 李旭求之不得,嗯了一声:“三弟和阿楠尽管去,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沉船上没什么可看的,水里泡了那么久,什么线索也没了,外面甲板虽干了,里面却污水横流。林楠同李资在船上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便下了船。 站在大船的阴影处,看着亭子里李旭有些焦躁的模样,林楠促狭心起,道:“身上的味儿难闻的很,我们找地方洗澡去。” 李资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吩咐下人道:“去禀报二殿下和贺大人,就说我们去附近的人家探访一二。” 林楠失笑,突然就想起后世的各种出国考察来。 说的是“找”地方,自然不会让他们亲自去找,林家早在附近借了歇脚的庄子,热水等都是现成的,二人过去立刻便能用上。 沐浴更衣出来浑身舒爽,两人吹着凉风向河岸走,下人们识趣的落后数丈,既方便主子说话,有事也来的及照应。 “想什么?”见林楠似若有所思,李资问道。 “想……”想到几乎每次撒谎都能被他看穿,林楠索性实话实说:“想今儿在堂上死的那三个人。” 李资微愣,他还以为林楠早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原来竟是在意的。想来也是,他再怎么也只是不满十六岁的半大孩子,那三个死的太过惨烈,且又是受林楠言语蛊惑,才毅然赴死。那三个脑浆崩裂的情境,连他看了都觉得瘆人,更何况是林楠? 摇头叹道:“那三个是求仁得仁,你不用放在心上。便是无法查明真相,我也会尽量保全他们的家人,好让他们能含笑九泉……” 林楠望向李资,讶然道:“殿下以为我是因为他们的死,而耿耿于怀?” 李资楞道:“不是?” 林楠笑道:“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有那么圣母的想法?” “圣母?” 林楠并不解释,问道:“殿下觉得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李资虽然诧异林楠的话题转换之快,依旧答道:“大隐隐于朝。” 他倒不是要拍林楠的马屁,而是清楚,以林如海的资历、圣宠和才能,若一心专营,此刻绝不会只是一个三品官。 旁人看他年仅三旬出头,便官至三品,会觉得已经很了不得了,却不知林如海是少年探花,为官已近二十年,考评年年都是卓异,且李熙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只要得用,年龄资历都能甩到一边。以林如海和李熙的关系,若他有心,想要升迁最容易不过,怎会在扬州一蹉跎就是二十年? 待分别在林府和山上庄子转了一遍,李资隐隐有些明白了:咱们这位御史大人,心中全无功名二字,一心只在山水之间,是一个半点都不肯委屈自己的人,他那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的连皇帝都要羡慕。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人家是人在朝,心在野,他不光心是野的,连人都大多数时候是野的。 林楠摇头道:“父亲不是真的隐士,真的隐士,心自在就好,可是父亲,心要自在,身也要逍遥……” 又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以父亲的性情,会千里迢迢上京考什么科举,会将自己关在脏乱狭小的号舍十多日……父亲曾用柳湘莲来教诲过我,但是看到今天死在堂上的三个人,我才真正明白——在这个世上,若无权无势,何来的自在逍遥?” 这是一个信息极度不发达的时代,这是一个地方官,甚至一个大些的地主,就能成为一个土皇帝的时代。“官官相护”、“欺上不瞒下”这些词很好的描述了这个时代的政治色彩——民告官,如子杀父。先坐笞五十,虽胜亦判徙二千里。 这是一个老百姓连讲理的地方都没有的时代。 便如今日死在堂上的三个汉子,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转瞬之间,便是家破人亡。你便是有千般机智,万般灵巧,对方以滔滔权势蛮不讲理的碾压下来,也只能闭目待死。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 做个升斗小民,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都只为了填饱肚子,精打细算,就为了过年时能吃一顿细粮——可自在否? 做个富家翁,如当初的盐商,富甲天下,风光无限,林如海一怒之下,如摧枯拉朽,亭台楼阁,尽成瓦砾——可自在否? 天下人,谁能得真自在?不都在这样的夹缝里,一面欺压着别人,一面被别人欺压着过日子吗? 只是,他爹,似乎真的做到了。 一座天下最大的靠山,一个最肥又最清闲的差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血染扬州。 林楠一直以为,林如海同李熙的相识只是巧合,李熙成为皇帝只是巧合,现在自然不会还那么天真——真不知道,那两个,到底是谁成全了谁。 “殿下。” “嗯?” “不若你去抢太子之位,我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李资愕然望了过来。 林楠叹道:“待你登基,我也不要高官厚禄,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做做,只要像陛下对我父亲那般,不让人随随便便的欺负到了我头上便好……” “啪!” 林楠头上一痛,才醒悟自己是被李资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李资冷哼道:“想都不要想!” 林楠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父亲那样的运道和手段,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负手吟道:“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偷了杜甫的小半首诗,而后哀戚道:“你若是不肯依我,十年以后再见时,我便是这幅光景了。” 李资几乎被他逗笑了,好脾气的在他头上揉了揉,走在了前面。 林楠紧走几步,依旧同他并肩,李资转头看他,道:“你似乎全然不担心查不到什么。” 林楠耸耸肩道:“查到查不到有什么关系?有我爹呢!我爹说我前几日闷坏了,让我出来透透气呢。” 李资顿时无语。 林楠道:“而且你不觉得父亲这件事,做的实在太过婆妈的了吗?” “婆妈?”李资愕然,林楠怎么会用这么匪夷所思的词来形容林如海,摇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先前于大人同总督大人正打着银钱官司,林大人不过小施手段,便将蔡府多年的积蓄榨干,又断了他的财路,让他连添补亏空都做不到,若不是蔡大人另有后手,此刻早就万劫不复了。” 林楠摇头:“殿下,若是蔡大人输了官司,真的就会万劫不复?” 李资一愣失语。 若是真的会万劫不复,他又怎么会在这里?他下江南之前,李熙原就认为蔡航吞了那几十万两银子,派他来,就是为了让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此看来,林如海将蔡家弄的一穷二白,除了激怒蔡航,意义并不大。 需知林如海向来雷厉风行,当初杀了那么多人也没花多少时间和精力,而蔡航的事,却拖得太久,做了太多没有意义的事。 “父亲曾对我说,他已然布局到了最后,只等收官,我以为他等的是时机,现在我却觉得,也许,父亲是在等我。”顿了顿,道:“父亲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当初罚我抄书,因我的字尚欠几分火候;回扬州后,让我在号舍足足住了九日,是怕我因号舍的环境而马失前蹄。如今我乡试在即,父亲却令我分心来了结此事,岂会无因?” 李资想起他先前的话,道:“所以,林大人要用蔡大人之事,教你权势二字?” 林楠即将下场,但是科举却只是仕途的起始,后面还有漫漫长路。 权势两个字,不可看的太重,但是也切莫看的太轻。 “或许是吧!”林楠笑道:“不想了,反正父亲的用意,不管我能不能猜出来,只等了结此事,该学到的,便已经学到了。” 说着闲话,便快到地方了,后面的从人也靠拢了过来。 河岸上的地上,也画出了方格,对应着河中的区域,李资看着方格里堆放的东西,道:“倒是摸出不少东西来,不过看二哥和贺大人的模样,应该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林楠道:“那可不一定……” 话未说完,李资忽然神色一变,猛地跨步越过林楠半个身位,同时闪电般伸手。 林楠醒过神来的时候,李资手里已经多了一块鹅卵石,他随手扔下,还未及喝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举着拐棍从树丛中冲了出来,凄然悲呼:“林家的小畜生,我和你拼了!” 李资脸色骤冷。 作者有话要说:弄潮什么的,我胡说八道的,不要当真。 肥吧?肥吧? 因为最近俺都没有渣游戏了! 为什么不渣游戏呢,因为前天被打击怕了。 一个精英任务,一个人打不过,于是组队去打,然后我开了治疗,结果因为我太菜,连累一起死了三次,一次复活时间比一次长,不小心点了回营地,然后悲剧了……迷路不说,开着治疗的心法连一个小怪都打不过,拼命的逃跑,足足死了五次也没跑到地方……~~~~(>_<)~~~~ 帮会一进游戏的时候就加了一个,最近一直提醒我——您的帮会即将解散……好像是因为不够十个人。 现在等着比我后进游戏的基友们级别高一点回来带我…… 第87章 林家的下人又不是死人,第一次猝不及防也就罢了,如今哪里还会让他得逞,老者还未近前,便被人冲上去拿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老者徒劳的挣扎,一双浑浊带着血丝的眼死死盯着林楠,直欲择人而噬一般:“杀千刀的小畜生,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的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来!小小年纪,心肠这般恶毒,就不怕老天有眼……” 一个林家下人一把拎了他的领子,扬手欲掴,喝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再敢骂一句试试!” 老者直着脖子道:“小畜生!便打死我罢,老夫我今日过来,就没准备活着回去!” 老者须发皆白,双唇颤抖,双目红肿,那绝望悲怆的模样,让那林家下人都有些手软,一时竟下不去手。 林楠看着老者,头也不回问道:“这是谁?” 身后一人上前答道:“今儿死在堂上的陈浩东是他儿子,他叫陈然。” 林楠默然许久后,才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就让他骂吧!” 陈然愣了一愣,当真便破口大骂起来。 林家从人皆是一脸错愕,碍于林楠的命令不敢违逆,只能黑着脸将陈然揪的更紧以发泄心中的怒气。 林楠便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李资见林楠神色越发漠然,目光一冷,便要上前。 林楠分明目不斜视的看着陈然,此刻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得一伸手将他拦了下来,道:“让他骂吧!” 李资停步,眉头却渐渐皱紧。 那陈然应该是念过书的,受过圣人教化,便是骂人,也不见多少污言秽语。他词语颇为贫乏,翻来覆去的骂了几遍后,声音中便渐渐带上了哽咽,最后倒是哽咽声比骂声更大。 眉宇间的绝望死郁却也渐渐消去。 林楠见他慢慢没了言语,问道:“可是骂完了?若骂完了,我们便走了。” 他虽是问话,却并不真的等陈然答话,带了人转身便走。 方走了三四步,便听见身后陈然啐了一口,骂道:“老夫不与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畜生计较!” 林楠眉头微拧,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走出两步,才发现李资并未跟上,侧头正要招呼,却见李资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陈然。林楠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阻止。 李资在陈然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住,冷漠道:“老丈既然能找到此处,对此事想必也不是一无所知。既然如此,你就应该知道,阿楠也好,林家也罢,没有谁真正亏欠了你或你儿子什么。我们有感于令郎的孝心,又怜你孤苦,愿意在这里扮了罪魁祸首听你痛骂一顿,好让你不至郁结于心甚至郁郁而终,好让你日后也能活的心安理得一些……但既然如此,你也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才是。” “不是阿楠逼你儿子入的漕帮,不是阿楠杀了人嫁祸漕帮,不是阿楠将他抓进牢里,不是阿楠让他认了杀人劫船的大罪……当他签字画押认罪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立场来找阿楠的麻烦?” 陈然愣了愣,悲声道:“你也不用拿这样的大道理来唬我,老不死的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什么事没见过?我儿不过是个小人物,有什么资格让那些人处心积虑的陷害污蔑,不过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罢了!他林家同人斗法,我儿何其无辜?被人严刑拷打,又拿亲人性命相胁才不得已写下供状,却被这小儿生生逼死在堂上……小畜生,你晚上就不怕我儿冤魂缠身么?”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林楠喝问哭吼,林楠笑笑,并不说话。 冤魂缠身什么的,笑笑就罢了。 若论冤魂,他算是一个,先前的林楠也算一个,谁怕谁来?更何况,他的手从来都不是干净的。 他原就是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儿来到这个世界的,若不是他清楚知道自己胸口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窟窿,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口鼻中涌出的浓浓的血型味儿活活熏死的,他躺在殷桐的怀里,吐着血沫说着遗言,一面在心里调侃着自己的死状……而在下一瞬,他便体会到了字面意思上的、不带任何引申意义的生不如死。 若问比死更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只怕一百个人就会有一百个答案,而林楠的答案,便是“频死”。 他进入那个身体的时候,狱卒正在朝他脸上糊第四层沾了水的桑皮纸……很多人喜欢用窒息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但是少有人体会过真正的窒息,与真正的窒息相比,那些痛苦大约也就是屏息的水准罢了。 他大张着嘴,蒙在唇上的桑皮纸剧烈的激荡起伏,却□的让人绝望,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也无法呼吸到任何空气……他宁愿自己是一条离水的鱼,至少可以甩起尾巴拼死一跳,就算不能如愿将自己摔死,那浑身的疼痛也能赶走一些窒息的痛楚…… 当他终于解脱的时候,大汗淋漓恍如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鱼。 或许是因为这次的频死,让狱卒们有些拿不准分寸,也或许是因为某些会在身体上留下伤痕的手段不方便用在他身上,他们开始在林楠面前演示各种刑法和死法——若论无辜,那些被抓来演示的街头乞儿,比陈浩东要无辜的多。 也正因为如此,林楠用惊人的速度适应了自己新的身份,适应了这个社会的规则。 对他的沉默不耐烦的牢头狱卒们准备将他从看客再度升级为主角,那个时候,扬州的人们还不知道“林家”为何物,领头的咧着嘴露出大黄牙:“林公子,您老是贵人,何必为难小的们?只要您在这张纸上签了字画个押,小的保证以后将您跟爷爷似的供起来。要不然……您老虽身娇肉贵,可是小的们也不是不敢服侍……” 那个时候的林楠,已经将大多数的东西消化完,终于肯开金口说话,声音清清淡淡,与周围阴森腥臭的味道截然相反:“你实在不必多说的,进了这种地方,便只剩了两条路可走:一为求生,二为求死。若是为求生,就最好什么也不要认,若为求死,又何必背着污名去死?渴死、饿死、撞死、吊死……不管在什么坏境,人若想死总会有数不尽的法子。那些自称受刑不过,生不如死才招的,不过是受刑的时候想着死,刑罢了又奢望求生,最后才出卖了自己又出卖了旁人罢了。你只看我现在还活生生的在这里,就该知道我选的是‘生’,就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在供纸上写半个字。” 大黄牙神色僵硬的笑道:“我的林公子,您想多了!可没人想要您的命,只要您画了押,保准您没多久就能风风光光的出去,半点事儿也没有……” 林楠淡淡一笑,道:“也就是说,不管我招还是不招,你们几个,都死定了?” 这一句话,说的那几个浑身发寒,大黄牙正要发狠,林楠淡淡道:“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死也有各种死法,我若是你们,趁着还有时间,还是自己挑一个的好。” 不等大黄牙发狠,门口传来的一个口讯,让这场审讯无疾而终。 不知道林如海在外面做了什么,或者正在做什么,反正林楠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过起来。 他果然被人像祖宗一样供了起来,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一日比一日畏惧,有一天,大黄牙给他斟酒,手抖啊抖,酒洒在了他的衣襟上,大黄牙赔笑:“要不,小的下去给您准备热水沐浴?” 林楠看了他一眼,用商量的口气淡淡道:“要不,你去死?” 大黄牙神色恍惚的离开,在家里又哭又笑了一天一夜,到了外面又抱着歪脖子树哭了半个多时辰,将头在绳圈上试了三次,终于咬牙蹬开了踏脚石……头顶上不知何时会落下来的屠刀,以及他因为熟悉而更加害怕的各种死法,让他恐惧的无以名状,最后果然如林楠所言,趁着还有时间,自己挑了一种…… 严格说起来,这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大黄牙,才是死在林楠手里的第一个人。他不亲手杀人,但是许多人因他而死,就算到了京城也是一样——死在牢里的鲍太医,死在宫里的裕太监,死在贾府的大小奴才们,被李熙仗毙的许多宫女太监…… 若有冤魂缠身,自己身边想必热闹的紧。他林楠,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耳中传来李资的冷笑声,将他的思绪带回如今:“听你说话也是读过书的,这番话说的自己不觉得可笑么?且不说令郎入狱是因何而起,且不说他到底为何撞死在堂上……你既知道林家是被人构陷,那令郎的无辜二字从何说起?他当初污蔑林家之时,可曾想过道义二字?可曾林家也是无辜?可曾想过他一个画押就会将林家至于万劫不复之地?” 见陈然欲言又止,李资知道他想说什么,继续道:“他做的是与不是,我不想多言,但他既将家人性命,看的比道义公理都要重,你又有何立场来指责阿楠没有将令郎的性命,看的比自己的合家老小更重?” 这一拳打得极狠,陈然脸色青白,半晌才道:“我儿也是无法,我们只是小人物,林家家大势大……” “这是两码事!”李资冷冷打断。 再大的势力,这样的罪名也足以抄家问斩,越大的家,屈死的无辜便越多。 “这是两码事。”林楠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再大的势力,也不是可以随意诬陷的理由。 比如前世,自行车撞了宝马,二人争执起来,舆论大多会站在自行车这边,认为宝马司机不该和自行车大爷计较,可是这并不代表,骑着自行车就可以随意去撞宝马,甚至完了还要吐一口唾沫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李资见林楠开口,便住了口。 林楠淡淡道:“你若是要找个人恨,的确可以恨我,因为若是竭尽全力,我也不是保不住他的性命……” 陈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你……你……” “漕帮被抓的人,没有上百也有数十,铁骨铮铮咬牙苦撑的有,走了门路买通狱卒动刑时逃过一劫的有,熬刑不过自认了是劫匪的有,但是自认了是劫匪却又污蔑我林家的,却只有三个……人人都知道,我林家自证清白就得替漕帮洗冤,这才是他们唯一的生路,若是将我林家拖下地狱,就只有大家一起死——是你儿子自己将生路走成了死路,我便是能救他,又为何要救他?”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之所以现在还没有令人将你丢出去,也不是为了怜悯亦或是道义之类的东西,而是因为,是我给了令郎让家人脱罪得活的希望,他才安心就死,既然如此,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求死……”顿了顿,声音缓和下来,道:“不管令郎签下供状、还是撞死公堂,都只为了能让老丈你好好活下去,既然如此,还请善自珍重,莫要让他死不瞑目。” 不理几乎是嚎啕大哭的陈然,招手唤来一个从人,道:“你送他回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另外去账上支一千两银子,给他儿子办理后事,以及安排他日后生计。” 那从人应了一声,另找了一人,扶着陈然离开。 李资看了林楠一眼,道:“可是嫌我多事?” 林楠摇头:“我岂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 又道:“莫要以为我是有钱烧的慌,我是想钓几只苍蝇出来,唱一出戏解解闷儿罢了。”一千两银子不算少,便是林家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 招了一人过来,附耳仔细交代了一些话,那人快步去了,林楠回头虽李资笑道:“听说那边景致不错,我们去走走如何?” 因了陈然之事,二人心里多少有些难受,都不愿去和李旭等人应酬,便顺了河岸朝另一侧走,等视线中再看不见那些人,才停了下来,在树荫底下席地而坐。 这里远远算不上景致不错,茵茵绿草,零星点缀着几朵金黄的雏菊,也点缀着许多牛粪驴蛋,但好在视野开阔,长风徐来,让人颇有天高云阔之感。 “小的时候……”林楠指着长坡:“我们最喜欢的游戏,便是找一处干净的地方,从上面滚下来,看谁滚的更快更直……”看谁滚到半坡就侧了身子滚不下去,看谁不小心沾了一身的牛粪…… 他前世的家乡并不在扬州,却有着相似的长堤,每到这个时候,半大孩子的高亢的笑声和尖叫,仿佛唤醒了整个天地,连天空都变的明媚异常。 那道长堤贯穿着他前世整个童年的记忆,从蹚着水去河心的小沙滩一把火烧掉整个沙滩的芦苇,到看黄牛打架看到太阳西下忘了回家,还有每年春天的野炊,他们因为一手好厨艺,永远都是最受欢迎的成员…… 他们,是的,他们。 童年的记忆里,永远都不是他一个。 林楠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些难受,就好像那个洞跟着他一起来了这个世界一般……前世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的丢开他,丢开他一个人回家,丢开他一个人去上大学,丢开他一个人去学画,丢开他一个人去结婚,最后,丢开他一个人去死…… 让他骂吧——不是因为他或者李资口中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第一眼时,陈然那困兽一般的眼神,和那个人太像……让他骂吧,不为别的,只是单纯的,想让他骂他一顿,如此而已。 一只手重重的搭在他的肩头,他侧头,看见李资异常认真的脸:“还玩什么?” 林楠笑了,眯着眼睛道:“赤脚踩在油毡上晾晒的菜籽上赛跑,看谁走的快,停的稳;在人字形堆放的芝麻杆下的巷道里捉迷藏,看谁能偷偷摸到对方的屁股后面……” 阿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是小人物,要习惯生死别离,就算如陈然这样送走了黑发人的白发人,还是会好好的活下去,更何况潇洒多金如你?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你我共勉之…… 大热天在树荫底下吹着水风,比关在房子里用冰还要舒爽,两人先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到了后面,甚至歪在一处小睡了一觉。不知不觉中,夕阳挂在林梢,林楠刷的一声跳起来,道:“快走快走!再不去找个有房顶的地方,一会蚊虫大军出来,足可将活人抬的飞起来……” 李资笑笑,识趣假做没有听见扮作鸟鸣的那一声哨响,起身同他一起向来路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遭遇到凶猛的卡文,好多天才弄出这么一点,大家将就看吧…… 今天或者明天,应该还有一章。 经历过正文抽成乱码,因为没有存稿不得已从盗文网又偷回来的事情之后,如今又遇大抽,实在有些无语……我已经不敢指望它能防盗或者其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能够正常更新和看文,不要出现首发给盗文网提供资源之后就高风亮节的退出竞争……原谅我被它弄的有点暴躁了…… 第88章 因天色将晚,水下的人陆陆续续上了岸,一旁吊起的大锅里早就没继续熬姜汤热茶了,而是炖起了大锅的牛肉,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肉香。 林楠笑道:“殿下一会可要尝尝大锅饭的滋味儿?偶尔吃一顿,还是蛮香的。” 手里白花花的银子,碗里大块的牛肉,还有随意自取的醇酒,但是河道边的气氛却不见丝毫热烈。 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知道,如果找不到真凶,漕帮就会变成替罪羊,可是他们捞了半日,也没有捞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心中的惶惑,用大块的肉、大碗的酒也无法驱散。 李资的目光也落在那群人中,口中答着林楠的话:“大锅牛肉我确实没吃过,但是大锅的野菜清粥却没少吃。” 林楠看了他一眼,也不问他堂堂皇子为何有机会吃到大锅的野菜清粥,正如李资也不曾问他,堂堂世家子,为何玩的尽是乡野顽童的游戏一样,笑道:“野菜粥啊,我会煮,有空的时候煮给你吃?” 李资含笑,正要答话,林中忽然传出响动来,夹着哎哟骂娘的声音――有了陈然的前车之鉴,如何还有人能悄悄靠近二人? 接着便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被人押了出来,一出林子便对林楠大骂:“你个断子绝……哎哟!” 半句话没骂完,便被人狠狠掴了一掌,精瘦汉子大怒,骂道:“你个狗娘养的,敢打你爷爷……哎哟……有种……哎哟……你弄死……哎哟……你爷爷……哎哟……不然……哎哟哎哟……” 见他带着啪啪啪的节奏坚定的想要将一句话骂完,李资有些无语,看了林楠一眼,林楠干咳一声,将目光转向河道。 身边有知道那汉子身份的,不待他们动问,便低声禀道:“这是何广文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叫何光茂。” 又是今儿死了的人的亲属,李资记得那个叫何广文的,留下的遗言便是不要让他哥哥将他娘子胡乱嫁了卖了,可见这何光茂人品卑劣到了何种程度。 李资哦了一声,目光转向何光茂,淡淡道:“既你有此心愿,我便成全你。” 何光茂一愣,一时未能醒悟李资话中的含义,李资却已经不再看他,只淡淡道:“此人因悲痛兄弟之死,以致神志恍惚,失足落水,也算是有情有义之辈,记得拿五十两银子与他风光大葬。” 何光茂大惊,这才知道遇到的竟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主儿!顿时吓的面如土色,本还尚存着一星儿念想,觉得会不会是在虚张声势吓唬他呢,李资身后两名青衣侍卫一声不吭的上前,一左一右的按了上来。 这二人气度沉凝,步履刚劲,隐带血腥杀伐之气,何光茂只看他们过来的气势就觉得心惊肉跳,正要开口求饶,双肘双肩关节同时一紧――那两名侍卫的两双手,就像是四把利刃一般,何光茂只觉得他们一碰之下,两只胳膊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剩下彻骨的疼痛,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成了半声呜咽……说是半声,是因为他刚一张嘴,便有一只手在他下颚上捏了一把,剩下的半声便吞回了咽喉。 下一瞬,身体被拖的向后猛的一仰,几乎所有重量都落在两只手臂上,双脚在地上快速拖出两道近乎笔直的痕迹。他挣扎了数次想曲起双腿稳住重心,却总是差了点什么似得使不上劲,就这么直挺挺的被人拖死狗一般的向河边拖去。 他这才知道,他冲撞的这个年轻人,竟是比林楠还要了不得的人物,比起这两个人,林家的那些个下人们,当真和善的同菩萨一般…… 张口想要呼叫求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两行眼泪无声无息流出来,心中生出浓浓的悔意……拿钱就拿钱,抱着大腿多哭两声,多少银子没有?那没出息的老小子都能要到一千两,自个儿至不济也能弄到个万儿八千的吧?谁让自己偏偏嘴贱,要领略一下大骂权贵的风光,这下好了,银子没拿上,连命都没了…… 自己怎么就这么蠢! 这种事,原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才是,这些人最是虚伪好面子,拿话挤兑了,还怕要不来钱吗?便是不给钱,也不至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杀人灭口了啊…… 林楠同李资并肩向河岸走去,一面道:“何家兄弟年纪相差了十多岁,他们的父亲何昌隆年轻时是在道上混的,心狠手辣,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一点,在扬州城里也算是个人物。何昌隆妻子相貌平平,他便时常在青楼楚馆中度日,后偶见一十四五岁商户女,生的美貌异常,便动了邪念,与人勾连设下骗局,令其父欠下大笔的高利贷……其中细节不必多说,总之后来何昌隆人财两得,那美貌的商户女刘氏做了他的二房,第二年便给他生了个儿子,便是何广文。” “新人进门,何昌隆倒也稀罕了两年,等新鲜劲儿过了,也就那样了。他原就好赌,有一次输的狠了,便将刘氏押了一晚出去。这等没本钱的买卖做的爽快,那些人也食髓知味,后来竟成了常态。他是个精明的,知道做长久生意,硬是多高的价也忍住没将刘氏直接卖出去。何广文十二岁的时候,在漕帮拜了香堂,认了师傅。那晚何昌隆正将刘氏押给一个才十六岁的恶少,那恶少第二天一睁眼,便看见昨儿还同他温存的美貌妇人,正挂在梁上,一身红衣红鞋,瞪了偌大的眼看着他,当时便吓得尿了裤子,变的痴痴傻傻……最后事情演变成一场火拼,何昌隆断了一条腿,何广文从此独立门户。殿下应该知道,如何昌隆这般的人,靠的就是一个狠字,他没了一条腿,便再无之前的威风,加上狂嫖滥赌,很快便没了生计,只能在街上坑蒙拐骗过日子,过了三四年便去了。这何光茂,除了没有其父的‘狠’字,其余倒像了他十成十。” 李资道:“如此说来,那何广文的身世也是可怜。” 他丝毫不奇怪林楠会对何家的事如数家珍,需知当初蔡航发难原就是林楠的算计,他若不派人去将相关人等查个清楚明白才怪,人他或许认不得,但是事儿,肯定是知道的。 林楠耸耸肩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倒是继承了他父亲的狠劲儿,再加上幼时的遭遇,让他性情偏激,出手狠辣,不肯相信任何人……” 他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若是在以何广文为主角的故事里,他自然该是自强不息而后出人头地,让他的渣爹渣兄们悔恨不已,但是现实中,这样身世的孩子,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要长歪的――现在人已经死了,再说这些也是无趣。 他们便走边聊,那边何光茂一行人却被人拦了下来。 何光茂正又恨又悔更惧,他看不见前路,不知道自己被拖到了何处,总觉得下一刻,那两个冷硬的跟铁一般的家伙便会松开手,将动弹不得的他像丢块石头似得丢到运河里去。恐惧一阵胜过一阵的袭来,让他下面早就淅淅沥沥的开始渗水,正吓得魂不附体时,一个温文含笑的声音如天籁般响起:“咦?这是做什么呢?还不快放下!老三,做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大庭广众之下,再怎的也该先忍忍,若是闹出人命来,父皇那里需不好交代。” 感觉到拖着自己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死里逃生的何光茂感动的热泪盈眶,若不是依旧动弹不得,怕不要起身酬谢漫天神佛,同时“父皇”两个字也听的他心惊肉跳:敢情刚刚发作自己的那位爷,竟是位殿下,怪不得那么霸道……不过眼前这位地位似乎要高一些…… 也不知拖着他的两个侍卫收到了什么指示,将他随意丢在了地上。何光茂双臂尚未恢复知觉,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两拨人慢慢靠近,并没有人理会他,只先前下令将他处死的年轻人语气淡淡道:“既让我有种就杀了他,我若是不杀他,岂不显出没种来?闹出人命自然有我担着,二哥不用担心。” 李旭笑道:“那倒是当真该死了!不过老三啊,我给他求个情如何?想来他也是不知道你的身份,才敢胡说八道,所谓不知者不罪,给二哥一个面子,饶了他这一次吧?” 林楠看了李旭一眼,这位二皇子倒是敬业的很,什么时候都不忘自己的本质工作――不放弃任何一个打击对手的机会,不放弃任何一个宣传自己的机会。 这样的情景下,李资不管应还是不应,暴虐之名都是难免,更称出这位二皇子的仁厚爱民来。 李资是被自个儿拖下水的,总不能看着他吃亏,是以林楠不等李资答话,便笑道:“正是,三殿下就饶了他这一遭儿吧,不然当真是要吓出人命来了。” 李资看了林楠一眼,淡淡道:“他满口污言秽语,我令人先帮他洗洗。” 李旭也知道李资没有杀人的意思,这里河上河下许多人,若真要杀人,就不会朝河里扔了。不过这小子性格冷淡,做什么向不爱解释,这次倒是例外,不免稍有失望,口中笑道:“既如此,我看他已经吓的不轻,想来不敢再胡说八道,三弟有话不妨就这么问罢。” 李资微微颔首,一名侍卫上前在何光茂下巴上一推一按,又在他双臂上推拿几下,何光茂只觉得双臂酸痛难忍,但是终于重新属于自己了,含泪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的靠近,却不是冲着李资,而是对着李旭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草民有冤……草民有天大的冤情……求殿下做主啊!” 李旭看了李资和林楠一眼,见他们两个神色淡然,全无制止之意,越发想不通此人的身份,问道:“你有何冤枉?” 何光茂哇的一声嚎哭出声:“殿下,我弟弟他……死的冤啊!呜呜……我那可怜的弟弟啊……” 此刻水下的人已经几乎全部上了岸,有领银子的,有吃饭喝酒的,也有寻人打听消息的,周围正热闹,何光茂这么一嚷嚷,顿时安静下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林楠几人身份显赫,这些人的生死几乎全系在他们身上,是以众人做什么都留了一只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儿,眼下突然发生这般变故,哪有察觉不到的,顿时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屏了呼吸等待下文,更有认出了何光茂身份的,开始窃窃私语。 便是隔得远些的,也悄悄的靠了过来轻声打听。 李旭虽在刑部任职,但是被人拦路喊冤的事儿倒是第一次遇见,想想这等事,这里面也就他出头才能算是名正言顺,心中颇有几分自得,问道:“你先不要急,慢慢说,你弟弟姓甚名谁,是怎么死的?” 何光茂哭道:“我弟弟姓何,名广文……” 李旭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这案子一开始是他在审,但是何广文只是和其中一位死者是泛泛之交,是以连何广文本人他也不过粗粗问过几遍而已,又如何认得他哥哥?之后蔡航到了,开始主导一切,李旭更不会去操心嫌犯的家人,这才闹了这么一出乌龙来――不由有些埋怨李资两个:怎的也不先提醒他一下?却混忘了此事原是他自己要横插一杠子的。 只听何光茂继续哭诉道:“殿下英明,我那弟弟……一直奉公守法,从小连人家地里的瓜都没敢偷过一只啊!就因为今儿在公堂上,招了关于林家的事,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可怜他年纪轻轻,死后连个摔盆的后人都没有……还有我那可怜的弟妹,她一个妇道人家,孤苦伶仃,以后可怎么活啊……殿下可要给我弟弟做主啊!” 他这次算是将聪明用尽了,只说他弟弟是“不明不白”死的,回头说成黑的白的都容易,且后手留的十足:没有儿子传宗接代,是不是得从他那儿过继一个?继子以后穿衣吃饭娶媳妇儿,林家是不是得管一管?还有他弟妹,无依无靠的,林家总得给她养老送终吧……这一来二去的,得多少银子啊…… 心里打着小算盘,一面哭号一面磕着响头:这位爷一看就是好说话的,身份地位又高,只要说动了他,林家敢不给钱? 李旭神情尴尬,若论何广文的死,这里的四个谁也逃不开干系,他生平接的第一个状子,告的居然是自家,还真是……看了另三个一眼,发现没人有要给他解围的意思,只得干咳一声,道:“关于你弟弟的死,本王当时也在场,他确属自杀……” 何光茂的哭号戛然而止,神色有些茫然,这个结果委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不知如何继续时,忽然捕捉到李旭脸上的尴尬神情,顿时精神大振。 这几位爷,看来也就是嘴上硬气罢了!其实心虚着呢!就算方才冷冰冰那位,架势摆的十足,还不是只敢吓唬吓唬自个儿?在大昌,皇上对这些皇子凤孙们管的可严,谁敢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草菅人命? 他原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习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句话向来便是这些无赖子的金科玉律,既然这些爷摆明了不敢把他怎么着…… 何光茂的心思立刻活泛起来,嚎道:“官官相护!官官相护啊……这世上哪还有说理的地方啊!” 忽然站起来,放开嗓子吼道:“各位乡亲,你们被他们骗了啊!林家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弟弟何广文,就是因为在堂上供出了林家,才被林家的少爷活活逼死……林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不要再替他们再卖命了!” 一石惊起千重浪。 先前林楠提及堂前死了人的事儿,那些人下去岂有不打探的,是以何光茂此语一出,顿时炸开了锅。 何光茂和何广文到底是兄弟,照理不会在这种事儿上撒谎,且方才李资的侍卫拖着要将他扔进河里的情形他们也都看见了……若林家今日之举是为漕帮、为何广文等人洗冤来的,又怎会做出这种看似杀人灭口的事来? 莫非,他们果真是上当了?他们被林家利用了? 一时间,嘈杂声四起,甚至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过来问个究竟,又迟疑着没有起身。 林楠冷眼看着,李旭却有些慌了手脚: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多事,竟弄出这样的场面来,更恨这何光茂,方才还一副为了弟弟的死痛不欲生的模样,一转眼间,便成了这副混混泼皮的无赖嘴脸! 何光茂对周围的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得意:如今事儿闹大了,若是能让他满意,万事好说,否则……哼!哼哼! 一面更是声音沉痛的控诉起林家种种。 他本就最擅长煽风点火,几番说辞下来,那些干活的直肠子们情绪都有些失控起来,其中几个已经站了起来,正相互使着眼色,还未及行动,便见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大步过来,步伐稳健的穿过人群,沉声喝了一个字:“走!” 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儿,快步跟上,原本坐在地上的人也先后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 老黑领着一拨人走到林楠等人身前,目光在各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何光茂身上,举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跟着,大步走向何光茂,道:“何家大哥你应该认得我,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若你说的是真的,我老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给文子讨个公道!” 何光茂抹泪点头。 老黑指向身侧之物,沉声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何光茂看了一眼,目光闪烁:“这是沉船……怎、怎么了?” 老黑声音浑厚有力:“不错,这是沉船!也是官船,说的仔细些,是被人劫了以后刻意凿沉的官船!” 又问:“你说文子招了林大人出来――我问你,他招了林大人什么?” 何光茂滞了滞,凄然道:“若是我知道,只怕早就随我那可怜的弟弟去了,哪里有命站在这里说话!总督大人原是许了他戴罪立功的,谁想林少爷为了不让他说出实情,用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来要挟他,他才撞死在大堂的柱子上……是我对不住我兄弟啊……呜呜……” 说着一掌一掌拍在自己头上:“是我对不住他,是我连累了他啊……” 他方才磕头时,额头和须发上原就沾了泥土枯草,配合此刻泪水横流,痛不欲生的模样,更显凄凉,看的周围的人义愤填膺,望向林楠的目光中已然带了不善。 老黑一把抓住何光茂的手腕,道:“何大哥先别伤心,把话说清楚再说。” 何光茂夺手怒骂道:“还要怎么说清楚?这还不够清楚吗?难道要我将广文的尸体拉来给你看不成?凶手就在那里,你怎么不去问他?” 又放声哭道:“可怜我那兄弟,你死的好惨啊……” 老黑断喝道:“文子死的惨,我们都知道,也为他惋惜,但是有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你说他招了林大人出来,到底招了林大人什么事儿?” 他嗓门洪亮,声音力度十足,将何光茂的声音全然压了下去。 何光茂哭不下去,大骂道:“他招了什么,我如何知道?我兄弟惨死,你不去问凶手,却一味的逼问我,你到底安得什么心?还是你同他们原本就是一伙的?” 老黑不为所动,脸色黑如锅底,冷喝道:“我们都知道,文子是因为官船的事儿抓进去的!你说他招了,他招了什么?他招了林大人指使漕帮劫了官船?官船的事,果然是他干的?” 何光茂慌忙道:“当然不是!我弟弟清清白白……”这事儿可认不得,认了连他都要没命的。 老黑步步紧逼,喝道:“他要是清清白白,又怎么指认的林大人?” 同老黑一同过来的人也回过神来,顿时变了脸色。 漕帮的尸体在官船附近被发现,何广文因是漕帮中人才被专审此案的大人抓去,他招的事情,不是官船的事还能是什么?他要指认林如海,若不先认了劫官船的事儿,他拿什么指认林如海? 只听老黑又喝道:“你说他还要戴罪立功?怎么个戴罪立功法?说!” 最后一个“说”字响如雷震,吓的何光茂跳了一跳,醒过神来之后,哭骂道:“亏你们平日和广文称兄道弟,如今广文尸骨未寒,你们就来欺负他唯一的兄弟……” 只可惜他现下哭的再惨也打动不了人,众人的心思都只在一件事上:何广文到底招了什么?他若真招了官船的事儿……这是要将漕帮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已经有沉不住气的开始低声咒骂起来:“这个姓何的,往日看他也是条汉子,谁知事到临头竟是个熊包,也忒孬种!” 老黑面色沉重的转向林楠,深深一揖,苦笑道:“林公子,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好歹给个准话,让我们死也能死个明白。” 林楠默然片刻,道:“今儿堂上的那位何兄,确实在供状上签字画押,认了受人指使劫了官船,杀了官差……” 四下顿时哗然,林楠并不等他们发问,叹息一声,道:“只是听他所言,他双臂尽折,根本无法执笔,乃是被人强行……他说完便触柱而亡,我等也不知他所言真假,其余两位,也与他形容相当,口呼冤枉,慨然就死。两位殿下便是有鉴于此,才认为其中恐有冤情,亲身前来,彻查此案……” 此言一出,周围的喧哗声戛然而止,众人形容各异,有悲愤的,有敬服的,有叹息的,也有羞愧的,林楠话音一转,又道:“只是我不明白这位何兄,为何认为此事与我林家有关?若是当真与林家有关,我还能站在这里?便是没进去吃牢饭,两位殿下也不会允我参与此事――你从何得知令弟供了林家出来?” 从谁那听来的何光茂还真记不得了,他光顾着打听那老头一千两银子是真是假了,嗫嚅道:“大家都在说……” “大家都在说,我们怎的一个都不知道?”老黑浓眉一轩,瞪向何光茂:“你与文子向来不睦,几乎不见来往,文子出事之后,你更是恨不得将自个儿撇到天边去,如今他死了,你倒有胆子来寻林公子的不是?!说,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来这里闹事?” 何光茂见势不妙,梗着脖子道:“什么什么指使?你少胡说八道!我家兄弟为了给漕帮喊冤,可是连命都丢了……” “好,我就只再问你一件事!”老黑拎着他的领口将他提的踮起脚来,冷冷道:“文子的尸身现在何处?” 何光茂顿时傻了眼,吭哧吭哧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睛咕噜咕噜乱转:到底是该在衙门还是义庄还是被他媳妇儿领回去了呢? 老黑将他一把掼在地上,呸了一声,道:“你也配当文子的兄弟?我呸!” 回身招呼道:“扯他娘的蛋!走,回去喝酒,没领银子的动作快点,过时不候!” 一帮人看也不看那何光茂一眼,向林楠等人行了礼,转身去了。 李旭今儿的脸也丢的不小,神色不善的看了何光茂一眼,冷冷道:“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扔到河里去!死不了算他命大。” 也不同李资等人打招呼,转身便走,贺明德拱手以示歉意,跟着去了。 李资挥手将下人遣开,道:“我们去看看摸了些什么上来。” 林楠应了,一同前去,李资道:“这便是你招来的苍蝇?果然够恶心人,不过,怎的都不值一千两吧?” 林楠笑道:“不过让他闻个味儿罢了,又不是当真喂了他。那些个孤儿寡母,反正是要安置的,借机走一步闲棋权当解个闷儿。” 李资点头道:“过了今日,恐再无人敢明目张胆的伸手,少不得要动些诡异心思。你今儿找了这种货色演一出蹩脚的戏码,日后旁人寻再好的戏子写再好的本子,只怕也难以奏效。” 林楠笑笑,道:“最重要的是……” 干咳两声,负手做风流态:“本公子日后可是要做才子的,既然是才子,自然是风光霁月的,那些血腥阴暗之事,能不沾就不沾的好。” 李资失笑出声,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今儿堂上那三个的死,他们四人都逃不了干系,若是事情原封不动的传出去也就罢了,就怕传扬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版本。 那只大苍蝇的用途之一,便是“逼”林楠讲出真相,给林楠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对今儿那三个的死给出一个最合理、最能让人接受的解释:那些脏的污的,全扣在总督大人的头上,而林家则全然成了局外人――“我等也不知他所言真假……”“只是恰逢其事……” 既然是局外人,那三个的死又怎么会和林家有关? 林楠不再作怪,解释道:“若是旁的地方也就罢了,我们林家世居江南,便是父亲不再在本地为官,也不好坏了名声,让家乡父老唾弃。” 李资听到“不在此地为官”时,神情微微一动,却见林楠脸上毫无异状,便暗暗放在心里,又想到今儿除了苍蝇之外的另一个“主演”,道:“今日之后,那叫老黑的汉子声望大涨,日后漕帮怕要成为他的天下了。” 林楠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漕帮刺头儿多的是,此次正好借着蔡大人的手收拾了些个,等他们出来,在救了他们的老黑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不出一年,漕帮帮主非老黑莫属……你若有心,改日我替你约他出来见见?” 李资摇头,道:“我又没东西要运,见他做什么?” 林楠看了他一眼,这人是当真听不懂他的意思还是装傻呢,偌大的漕帮送给他都不要。 说话间便到了地方,李资翻了厚厚的册子来看,林楠则蹲在地上查看实物,没过多久,便感觉李资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林楠诧异抬头,李资摇头苦笑道:“都是些破砖烂瓦,也不知是多少年头的东西了。” 林楠扔下手中的半块青砖,道:“我似乎还没有问过,这船上,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资沉声道:“是胶东运来的十万斤铜锭,准备京铸钱所用。” 十万斤…… 林楠摇头苦笑,叹道:“这下连我都怀疑这事儿是不是我们家老爷子做的了。” 拍了拍手上的泥起身,沉声道:“来人!” “这些东西……去查!” “是!” “还有,从现在开始,我要我们那位总督大人,只要在扬州一日,便是一日的聋子、瞎子、哑巴。” 第89章 说着胆大妄为甚至近乎于大逆不道的话,林楠语气却很寻常,与林楠同来的林家管事的回答也是一句很寻常的“是”,仿佛林楠让他查的,不是那小山一般不知道多少年累积起来的破砖烂瓦,而是库房里的几两银子,让他看住的,不是朝廷的二品大员、风头一时无两的当朝国舅,而是自家三岁的儿子一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李资从这些寻常中,听出了许多不寻常,微微的皱了眉,抬眼看了林楠一眼,却见林楠看着方格里一小堆一小堆的破砖烂瓦,忽然摇头失笑。 当晚,四人就近住在河道边的小庄里,环境自然远不如他们住惯的豪宅或宫殿园林,但是用具却干净舒适,吃食也简单可口,让人觉得便是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儿。 晚上一切平静如常,依旧是吃饭下棋沐浴歇息,但是李资却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整个扬州城,像一座巨大又精密的机器,因为林家公子的一句话,快速而有条不紊的运转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李资等三人聚在厅里用早餐,下人快手快脚的摆上吃食,一面解释道:“大爷今儿起的早,已经先用过了,现下去了河边散步。” 李旭看着小小笼屉里的小巧玲珑、皮薄若蝉翼的水晶包,诧异道:“阿楠不会连厨子都带来了吧?” 昨儿那几道清爽可口的家常菜,他还能当做庄子里的厨子手艺不坏,但这样的包子却不是什么人都做的出来的。 下人迟疑了一下,照理没有主子的吩咐,只要是关于主子的事,再小也不能往出说,只是这位可是皇子殿下……正犹豫时,贺明德笑道:“他若是不带厨子我才觉得奇怪。” 见李资李旭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贺明德笑道:“林家的人啊,什么福都享得,也什么苦都受得,且无论什么日子,都能朝着舒服里过。不过是从城里多带个人来罢了,这么简单的事儿,他们自然是不肯将就的。” 又道:“两位殿下可敢和下官打个赌?今儿早上这厨子,和昨儿晚上那个,必然不是一个人。” 李旭笑道:“贺大人和林大人同在一地为官,这个赌,我可是不会同你打的。” 伸筷子拎起一个尝了,赞叹道:“这般手艺,做御厨也使得了。” 贺明德脸色微僵,含糊应了一声,低头吃饭,再不开口。 李旭自知失言,笑笑,也不再说话。 用过了饭,小厮送了茶水上来,道:“庄子里有晨起新摘的莲蓬和菱角儿,可要小的送些来?” 李资不答反问道:“这附近有荷塘?” 小厮道:“这里往南两三里便有一个村子,有数里荷塘,风光宜人,凉风习习,殿下若是闷了,倒可以去走走。” 李资嗯了一声。 那小厮又道:“昨儿大爷令人送了几匹马过来,就放在庄子,若是殿下要用,吩咐一声便成。” 这才下去。 三人稍坐了片刻,便也去了河道上,上了河堤,却见河岸边围了许多人,远远的便听到轰然叫好声,还有人大笑:“愿赌服输,给钱给钱!” 便听林全哀声道:“大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连娶媳妇儿的钱都要输光了。” 林楠清雅带笑的声音传来:“方才非要做赌的时候,怎的就想不起你未来的媳妇儿来?赌场上可不兴耍赖,快拿钱来,否则我可要收利钱了!” 几人走的近了,便见林全哭丧着脸,从左口袋掏了五两银子,塞进了右口袋――右口袋是给主子保管的零花,左口袋却是他的私房。 林楠笑道:“还来不来?” 林全悻悻然道:“大爷这般厉害,小的哪里还有胆子?” 林楠道:“原来是输的怕了,我倒是有个必赢的法子,你可要听?” 林全眼睛一亮,道:“真有必赢的法子?” “有。”林楠伸手,道:“十两银子拿来,我便教你。” 目光流转,在围着他的人身上转了一圈,见人人都竖着耳朵、屏气凝神等听,笑道:“佛曰:‘法不可轻传’。若你们要听,也拿银子来。” 语带诱惑道:“可不是只能赢个打水漂儿,便是上了赌桌也使得的。” 便有一人笑道:“林公子,赌桌上抽老千,可是要剁手指头的。” 林楠道:“便是抽老千,又岂敢说是必赢?我教的法子,自然是堂堂正正的,若信我便给钱,不信也不勉强。” 林全知他向无虚言,忙道:“大爷大爷,我给您二十两,您偷偷的告诉我一个人成不?” “就二十两便要一个人独占好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儿?”若是林全没有这句话,那些汉子还要迟疑一下――毕竟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不算小数,虽刚刚发了点横财,可也舍不得随随便便花出去,但是若真有赌场必赢的法子,别说十两银子,百两千两也不贵啊! 林全被人讥讽,一怒扯了钱袋子,挨个伸手:“给钱给钱,不给钱就走远些!十两银子,不得讲价,不得赊欠!拿钱!” 站在河道上,看着林全一会会功夫便收了数百两银子,又想起先前在山上被林楠几句话挣的二十万两,李资不由摇头失笑,却听李旭在一旁感叹道:“阿楠挣银子的本事,可真是不得了。”可见同他想的是一件事儿。 贺明德却苦笑道:“也难为他,此刻竟还有这等闲心――唔,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偷听?” 他们站在河堤上,水边上早有人看见,只是地位相差太大,他们不过去,便也没人敢主动过来打招呼,又心急着知道秘技,便佯做不知,也不去提醒那主仆两个。 林全收齐了银子,林楠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这法子说起来容易的很。你第一次押一文钱,若是输了,第二次便押两文,若又输了,第三次便押四文……如此下来,哪怕一百次里只赢一次,这一次便能将之前的连本带利全赢回来――这法子可算得上必赢?” 听的人面面相觑,这法子听着似乎是必赢的,可是同他们想象中又全然不同,却又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听林楠继续道:“不过这法子虽好,但要做到两点方成。” 那些汉子还在想着事儿,一时无人理会,只林全捧场道:“哪两点?” 林楠道:“第一,戒贪。第二,戒贪。” 林全一头黑线道:“大爷,您数错了吧,这分明是一点好吧?” 林楠笑笑,竖起一根手指,道:“若你第一把押一文钱,无论你最后多少把才赢回来,最终也只能赢一文钱,若你有一两银子,用它来赢一文钱,这便是必赢的法子,若你有一两银子,想用它来赢一两,那在你赢回来之前,只怕输得连裤子都要当出去了。所以第一,戒贪。”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手里有一两银子,谁还将那一文钱放在眼里?这所谓必赢的法子,也未免太无用了些。 只听林楠继续道:“其二,走得夜里终遇鬼,若不懂得见好就收,总有一次,你便是将全副身家都押上去,也终不能赢那最后一把,是以,第二,戒贪。” 说完不理周围众人各色的眼神,将手里一直握着的扁扁的石头片儿上下抛了两下,抖手掷了出去,那石片儿在水面上足足跳了七八次,才沉入水底。 林楠道:“若存了贪恋去赌钱,便如这石子儿,不管跳得多高,不管能扑腾几次,只要不上岸,最后便只能沉到水里,多少身价也不过是打了水漂儿罢了……” 拍手拂去身上的沙粒,一转身却看见堤岸上的三人,微微一笑,目光落回周围神色各异的汉子身上,笑道:“其实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必赢的法子,方才不过是个玩笑罢了,无需放在心上――林全,退钱!” 因自己那十两也在里头,林全倒没替林楠可惜的心思,眉开眼笑准备的退银子,却听林楠道:“你那十两便省了。” 顿时哭丧了脸,道:“大爷……” 林楠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同你赌五两银子,那是怡情,你同我赌五两,且一输再输,咬了牙的想回本,便是伤身……这十两银子算是小惩大诫,若不是方才还知道怕,此刻便让你赎了身,爱去哪儿去哪儿。” 林全顿时噤若寒蝉,恭恭敬敬应了是,不敢再多说。 他也清楚,他在林家的下人中,算不上顶顶出色的,只是他性子活泼,打小被选了陪小主子玩耍,才能有今天的造化。但自打主子在那种地方走了一遭之后,性子大变,对他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纵容,这才兢兢业业了许多。 林楠说完便返身上堤,河堤有几分坡度,林全又在下面分银子,林楠走的磕磕绊绊,李资伸手拉他上了最后几步,道:“想不到你打水漂儿也这般厉害。” 林楠笑道:“水边上长大的男孩子,打小就爱比两件事儿,一是打水漂,二……” 他话音忽然一顿,不吭气了。 李旭诧异道:“二什么?” 林楠不说话,贺明德笑着接道:“二是比尿尿,那些死犊子,一溜儿的站在河岸上,扒了裤子,捏着那小玩意儿向河里撒尿,看谁尿的远些……” 见李旭和李资神色古怪的看向林楠,贺明德干咳一声:“当然以林公子的身份,自然不会……” 他不解释这句还好,此言一出,李旭再也忍俊不禁,失笑出声,李资脸色也露出笑意。 都知道以林楠的身份,能打打水漂已经是林如海的放养之功了,断不会允他同人去玩那些,但是只要将林楠同那种场面想在一处,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林楠一时无语。 明明知道那几个脑子里是些什么无聊镜头,偏偏还解释不得,恼不得…… 林全却难得有用一回,在林楠正尴尬的时候,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道:“大爷,他们不肯收银子。” “嗯?”林楠诧异道:“怎的自己的银子都不肯收?” “他们说,怕不掏银子记不住今儿大爷您的教诲。” 林楠摇头失笑,道:“若是几句话就能绝了人的赌性儿,我便成了圣人了,我还没自大成那样――他们不过是捧捧咱们家的场罢了,当真你就输了。回头令人将银子送他们家去。” 李资闻言,笑容微敛,这个人,脑子分明比任何人都要清醒,那之前的种种,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人渐渐多了起来,漕帮管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后,那些水性惊人的汉子活动活动手脚,又开始陆续下水。 地上的方格里,渐渐添上了新的东西,林楠等四人也没闲着,因为有卷宗账簿等陆陆续续从各处送了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旭揉着酸痛的脖颈从卷宗中抬起头来,苦笑道:“阿楠,你觉得这些东西有用吗?官船出事,不过是月前的事儿,便是你能查到这里每一块砖瓦的出处,又有什么用?” 他手里的,是一份扬州近几年修建房屋的资料,某年某月,某人在某地修房几间、用时几月、用料几何、花费几许,买的是何处的砖瓦,用的是哪里的匠人等等,同样的卷宗,桌上还堆了厚厚的一摞。 林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弄到这些,已经殊为不易,但是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便是查到十年前某个顽童在这里丢下了一片瓦,同官船被劫又有何关系? 林楠笑笑,正要答话,李资道:“也不是全然无用,十万斤的东西,不是几只小船就能运走的,只要有这么一艘船在河道里,不管它有没有在码头停靠,有没有运货上岸,总会有迹可循。” 他手里的,是漕帮内部的账簿,记载着每日码头上往来的船只,以及出货入货的详细情景。码头的规矩,若有东西要运,先与漕帮的负责人谈好总价,末了负责人安排人去搬,按件儿发牌子给钱,漕帮赚取的便是其中的差价,是以每艘船的东西重量大小件数,上面都会有记载。 李旭问道:“那你看出来些什么没有?” 李资摇头。 这里面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且又是些简单的数字,要从中找到可疑之处谈何容易?且这还只是扬州一处的,听管事说,其余地方的也在送来,这样的查法,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且还不知那根针到底是何等模样…… 贺明德放下手里的账簿,迟疑了一阵,还是开口道:“下官想要回城一趟。” 见几人抬头看他,苦笑道:“下官身为扬州府尹,总不好长离扬州,且蔡大人那里,总不能一直晾着。” 一则他是地主,不能如李旭一般撒手就走,二则蔡航现今占着他的府尹办差,他也不放心。 “再则下官还可以在那几个死者身上再使使劲儿,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若是能知道他们是被何人所害,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林楠点头道:“贺大人言之有理。不知贺大人何时动身,准备走路还是陆路?我也好让人准备车船。” 贺明德道:“事不宜迟,我想尽快动身,林公子看什么便宜便安排什么好了。” 那就是说越快越好了,林楠道:“那就坐船吧,既快捷又舒适。” 招人过来吩咐了下去,不过片刻便有人划着小船过来,贺明德拱手告别。 贺明德一走,亭中的气氛微微有些沉闷,不管他说的多好听,亭子里的人都清楚,他是不看好林楠这边的进展,不肯再在这里陪林楠耗时间,才会回扬州自己另寻他法。 李旭怕林楠尴尬,有心安慰几句,却因林楠神色如常而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假作不知,低头看卷宗。 不多时,去查地上那些破砖滥瓦的人终于有了回音,砖瓦上不会有商标,但行家却能大致看出是哪一地的土。小小的簿子上列了七八处地名,每处又有几座或几十座砖窑不等,那些地方已经派了人过去,但路途有远近,短时间内只恐不会有什么消息传来。 林家的人来了又走,李旭起身去查看从河里新捞起来的东西,看有没有什么惊喜,却依旧只见些破砖烂瓦,外加几件破渔网、烂瓦罐。 叹气回座,对低头看账簿的李资道:“老三,你的差事怎么样了?还拖着?” 李资嗯了一声,道:“阿楠过几日便要乡试,等他考完,出了榜,我同他一起回京,到时再向父皇禀报。” 李旭叹道:“若是实在不成,便让于大人上折子请罪吧。说到底,也是他非要拿脑袋做赌,否则再怎的父皇也不会将他入罪……他是个难得的清官,父皇爱惜着呢!” 李资道:“我早劝过他了,只是于大人的性子……” 摇头不语。 李旭叹了口气,又对林楠道:“阿楠过几日就要下场,若是因太过劳神耽误了乡试,便是我的不是了。反正林大人此刻已然洗清了嫌疑,阿楠不若回山上休息调养,这里交给我们便好。” 他自然是希望林楠可以查出真相的,这样他等若是白捡了功劳,但是眼看着林楠的动静虽大,却不过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他总不能这样由着他一直胡闹下去。 他先前之所以肯陪林楠在这里白耗着,非是对林楠有信心,而是若林楠找到真凶最好,若是找不到,他也早有成算。 有了先前堂上的事儿,蔡航应该不敢再将污水朝林如海头上泼,他大可将此事办成“误劫官船”:因船上运了十万斤的铜锭,吃水甚深,便有几个少见识的,没认出是官船,以为船上运的是金银,一时动了贪恋,末了发现是里面是铜锭,既没有想象中值钱,更不好运送销脏,一怒之下将东西沉进了水里,因当时是深夜,他们也记不清是哪处河道,是以东西没办法找回…… 这样既能破案,又可以将打击面做到最小,只需和林如海商量一下,拉几个他看不顺眼的去抵数便成,还能卖林如海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当然,若是能保住于长笺,那就更好了。 只是此事还要瞒着林楠些,省的他届时犯了书生意气…… 只听林楠笑道:“有劳殿下挂心,我也不过是瞎忙乎一阵,权当是散散心了,我后儿便回去,休息两天就出发去金陵应试。” 后儿便回去……李旭笑着点头,道:“合该如此。” 若只是明儿一天,他还是等的起的。 这里虽然简陋,但是比城里还凉快几分,且风景也有几分野趣,他也权当是散心好了。 林楠笑了笑,继续低头看账簿。 李旭见他手上翻的飞快,看账簿倒比看话本儿还马虎,摇头失笑,又拿了方才放下的卷宗来看。 这些东西也不是全然无用,起码看了这许久,他对扬州有哪些个大户是心知肚明了,抬眼见李资也看的认真,问道:“老三是同阿楠去金陵,还是留下来帮我?”这个老三也是个死脑筋…… 李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的差事便是送阿楠去乡试,自然是去金陵。” 李旭心情大好,口里惋惜了几句,起身道:“看了半日的卷宗,头昏眼花,我要出去走走,你们可要同去?” 李资摇头道:“这里总要人看着,二哥自去罢!” 李旭笑道:“如此也好,待我给你们带新鲜的莲蓬回来吃。” 挥挥手带了人走远。 林楠沉吟道:“二殿下来了不过半日,便知道这附近有荷塘……”他似乎有些小看了这位二皇子。 李资嗯了一声,道:“我这位二哥自幼最爱莲花,知道这个也不稀奇。” “三殿下。” 李资抬头:“嗯?” 林楠揉揉额头,道:“三殿下,你……” 林楠唔了一声,才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头也不抬的和我说话时,说的都是谎话?” 李资顿时无语。 林楠奇道:“只是据我所知,二皇子殿下的确自幼喜爱莲花……”李资到底在哪一句上撒谎了呢? 李资扶额:“……你想多了。” 林楠笑笑,放过此事。 他也不过顺嘴一说罢了,他不是爱穷根究底的人,李资和李旭之间的事儿,他懒得过问,笑问道:“你猜贺大人回扬州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做什么?”李资想了想,道:“想必是去山上探病?” 林楠毫不奇怪李资能和他想到一处去,失笑道:“那三个在一处,都能演一出《三国》了。” 一开始,蔡航将矛头隐隐指向林如海,李旭想以此为籍向林家市恩,而同林如海绑在一条船上的贺明德,对林如海没有上进心一直颇为无奈,蔡航能帮林如海挪挪窝儿,他却是乐见其成。 待林楠逼的蔡航动怒,直接将黑锅朝林如海头上扣,顿时李旭也好,贺明德也罢,都慌了手脚,矛头一致转向蔡航,同林楠一起,将蔡航狠狠打压下去。 待到了此时,谁也不敢将事情扯上林如海之后,形势便又有了变化:蔡航和李旭都是奉旨来查案的,在此事上他们的目标是相当一致,那便是“结案”,漂漂亮亮的结案。这却是贺明德最不想看到的,官船是在扬州捞出来的,他们要结案,无非是从扬州抓几个人顶罪……他是扬州的知府,治下出了这种事,他便是不问罪,仕途上也别想再进一步了,如是这样,还不如将整个漕帮都牵扯进去。 只是这两个,都是受了皇命的钦差,且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二品总督,他一个区区四品知府,便是一个也顶不住,更何况是两个一起?现如今见林楠也靠不住,他便只剩了一条路可走:向林如海求援。 李资摇头道:“这位贺大人,也委实太急躁了些。” 林楠眨眨眼:“额?” 李资道:“他若肯多等一日,事情自然能迎刃而解,偏还要去山上碰一鼻子灰。” 林楠自动忽略他前半句话,笑道:“殿下却错了,贺大人是父母官儿,我爹对他客气着呢,绝不会让他碰一鼻子灰,顶多灌他一肚子茶罢了。” 第90章 李资摇头失笑,不再说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李旭直到晚间才回来,果然带了新鲜的莲蓬,向等着他用晚饭的李资二人告了罪,说已经在外面用过了,又随意问了几句案子的事,知道河道那边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便自回房沐浴更衣了。 林楠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用过晚饭回房,林楠将林才叫到跟前,问道:“今儿二皇子殿下在村子,可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林才呵呵干笑,搓手道:“二皇子殿下出门,小的也没跟着,要不,小的把今儿给二皇子殿下带路的庄头叫来问问?不过那也不是咱家的人,要让人知道咱们打听皇子的行程,怕不太好……” 林楠脸色一冷,将捧着的水杯重重撂在桌上,寒声道:“是不是我出门太久,让你忘了家里有几个主子了!” 林才被唬的一跳,被林楠冷冷的目光一看,只觉得全身发寒,心中狂跳,不敢再敷衍,敛声静气回道:“那边村子不远,有一家观音庙,听说是极灵验的,二皇子便去游览了一番,正好遇到黄家的千金在那儿施粥……” 林楠冷冷道:“我怎的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灵验的观音庙,更没听说谁施粥会施到这种地方来的。” 林才迟疑了一下,道:“许是漕帮的人嘴巴不紧,这几日两位殿下和大爷一起在这里查案的消息,扬州稍有头脸的人都知道了……有骨头轻的,便动了些不堪的心思……” 林楠打断道:“是哪个黄家?” 林才道:“是盐商黄家……” 原来是那个墙头草,林楠微松了口气,他爹便是用人,也绝不会用黄家的人,可见此事林如海应该只做了背后推手,只怕当事人双方都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旁人的算中。 虽不知林如海为何会有此举,但这种事,绝不可沾染太深,一是有辱名声,二是后果难测,林楠语气稍缓,道:“这附近有荷塘的事儿,也是你故意放出给二殿下知晓的?” 林才忙道:“小的只是令人送了些新摘的莲蓬给两位殿下品尝,旁的没有做什么。” ――荷塘的事,是三殿下主动问的,同他可没什么关系。 林楠嗯了一声,淡淡道:“这样最好不过。这些和我们家全不相干的事,你最好少问少管少操心,省的沾的一身腥。出去吧!” 林才连声应是,到了门外才松了口气,一阵风吹来,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不由冷冷打了个寒颤,心中却既是惊,更多是喜。 惊的是,他家大爷好灵巧的心思,稍稍一点迹象便被他看出了端倪,喜的却是林家有后如此――需知做下人的,最怕的不是不得主子欢喜,而是怕有倾天之祸,连累自家做了覆巢之下的那颗碎卵。 只是他不知道,他家小主子不是明察秋毫,而是见了李旭那一脸的春风得意,莫名便想起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一试之下便逮了个正着,不由好笑:原来陪着单琪看那种让他脑回路明显不够用的格格剧,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第二日,李旭在河边逛了一圈,便又去“微服私访”、“探查民情”去了。 这也是黄家小姐运气不坏,“恰巧”遇上李旭大事将定心情大好的时刻,偏他又被林楠李资两个困在这种偏僻地方消遣不得,正自得意满又百无聊赖之时,再遇上一个如水如烟的江南少女,自然有眼前一清一亮之感――若是换了三天前,便是来一个天仙,也休想李旭能多看一眼。 正经查案的李旭出去“探访”去了,打酱油的林楠和李资只好留在庄子看卷宗,倦了就喝杯茶聊聊天。 中午用过午饭,又小憩了片刻,才又开始继续。 林楠将最后一本账簿放在桌上,揉着脖子站起来活动手脚,一回头却见李资正抬头看着他,目光幽暗。 见林楠回望,李资索性将手里的东西也放下,问道:“看完了?” 林楠嗯了一声。 李资道:“可看出什么来不成?” 林楠伸个懒腰,捶着酸痛的肩背,道:“无影无踪……殿下呢?” 虽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李资却能听懂他的意思,只因这两天他同林楠一样,看的都是漕帮的账簿。 无影无踪。 李资摇头,他看了两日,得到的也不过是这个结论。 虽没什么收获,林楠脸色却不见颓废,李资迷着眼,看了看已然挂上林梢的太阳,道:“村子那边的风光想来极好,让二哥流连忘返,连案子的进展也不来问一句。” 林楠笑道:“在二殿下看来,我们所作所为,不过是缘木求鱼,又岂会有进展?” 回到座位坐下,李资起身替他添了一盏热茶,林楠捧在手里,道:“我委实不明白,在京城的时候,我看二殿下也是个聪明人,为何到了这边,却屡屡犯糊涂。” 李资道:“在京城兢兢业业过了十多年,一旦离了那块地儿,失了谨慎之心,难免会狂傲起来。只是我亦想不到他会糊涂至此,阿楠你几乎将答案摆在他面前,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呃?”林楠眨眼:“殿下何出此言?” 李资一面给自己添水,一面道:“若非是胸有成竹,你昨儿怎会有明日便回山上的话?” 林楠笑道:“难道便不能是我大动干戈却一无所知,自觉丢人所以要回去找父亲哭诉么?” 李资摇头失笑,笑道:“若是查不出什么来,你不是还有传家之宝吗?实在不成,起一卦就是,便是二哥不肯,想必贺大人必定不会舍不得那一千两银子。” 林楠亦想起初见之时的情境,不由会心一笑。那个时候,他只觉得他们两个相看两厌,万万想不到二人会有这般同舟同行同吃同住,又齐心合力破案的一日。 只可惜那一卦千金的“传家宝”,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那个犄角疙瘩里去了。 李资再次看看天色,不再同他胡扯,敛了笑容,道:“这件案子,原本一直有两个地方我想不通。” 这却是在正儿八经答林楠方才的“何出此言”了,他本不是爱表现的人,若换了别人,他会藏拙到底,但是他面对的却是林楠,他最不愿被其小瞧的那个人,是以不愿待真相大白时,才做个事后诸葛亮。 见李资开始说正事,林楠也收了笑,道:“想必殿下现在想明白了?” 李资不置可否,径直道:“先前你听到官船上运的是十万斤铜锭之后,曾玩笑说,连你都怀疑此事是不是林大人所为,当时我尚不清楚你为何会有此语,待看到漕帮的账簿,才真正明白。” “漕帮中人无处不在,在这运河之上,几乎没有什么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但是那十万斤铜锭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十万斤的东西,不是几只小船就能运送的,运铜的船呢?船上的东西呢?东西要上岸,必然经过码头,漕帮之人经验丰富,看一眼水深便知道船上有多少货,掂一掂分量便知道自家肩上扛的是什么,绝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铜上了岸,他们还全无察觉。这是我第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除了能使唤的动漕帮的林如海,他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将十万斤的东西无声无息运上岸,林楠也正是因此才会有之前的话。 林楠嗯了一声,补充道:“上了码头,若用漕帮的人,东西会被看破,若不用漕帮的人,则会更打眼,所以连漕帮中人都找不到那艘船和那批货,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事。” 李资接道:“你让漕帮送账簿过来,想必就是为了看看,那些铜锭会不会藏在某些货物中上了岸。” 林楠点头。 他的确找了,可是没有找到。 他翻的虽快,却绝不代表他看的不认真,前世他能在互联网海量的信息中,找到有用的东西,足不出户,只一台电脑就挣了与殷桐相当的身家,其分析能力可想而知。 如果连他都找不到,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对方已经高明到了他难以企及的地步,二么……林楠笑笑。 李资喝了口水,继续道:“父皇极重河防,太子几乎每年都会受命出来巡视河堤,我自十五岁起开始跟着太子办差,曾见过两次疏浚河道――河水不是湖水,里面的泥沙会不断沉积,扔进水里的东西,不过数年便会被泥沙掩盖,且我记得这段河道,在数年前曾疏浚过一次……” “此处地处偏僻,除非有人建房时,故意将拆卸下来的砖瓦扔进这段河道,否则只凭着日积月累,绝不可能堆积如此多的碎砖烂瓦。可偏偏这附近唯有这一处建于十多年前的小庄,这座庄子,已经十年不曾大动土木,更别提将如此多的砖瓦扔进河里――这便是第二个我想不通的地方。” 林楠唔了一声,不说话。 李资顿了顿之后继续道:“当然,不管可能性有多小,亦不能排除是更远些的人家所为,所以你才让人去查扬州附近新建的房屋。不过,等他们将这些砖瓦可能出自的砖窑列出来之后,你便再也没有看那些卷宗一眼,因为那些砖窑离此地太远。” 林楠嗯了一声,道:“各个砖窑烧的砖,好赖相差不大,大多都是就近购买,若是远了――只怕运费就比砖本身更贵,倒不是花不起,而是没有这个必要。” 李资沉声道:“沉船之地,出现一堆不该出现的破砖烂瓦,十万斤的铜锭全无影踪……如果不是我们运气才差,遇到太大的巧合,就只剩了一个可能――这条官船上运的,原就不是铜锭,而是这些碎砖烂瓦!那些铜锭根本不是被劫,而是在上船之前,就被人掉了包。船上的那些人,也不是被劫杀,而是被人灭了口!” 林楠击掌叹道:“殿下果然明察秋毫!” 又道:“掉包的事,听起来耸人听闻,实则做起来比想象中容易百倍。我让人查过了,因铜锭笨重又不甚值钱,是以朝廷根本就不担心有人会打它的主意,每次运送时,只派数十官差,外加一些官奴负责搬运。等东西上船之后,因水路直达京城,其中一半的官差和所有官奴会原路返回,只剩下十多人随船押运。押运的官差全无警戒之心,装铜锭的箱子出发前便会贴上封条,到京时候才会撕掉,中途根本不会有人验看,所以想要掉包有无数种法子。而负责搬运的官奴在矿洞终年不见天日,任人打骂如同牛马,其自有一套生存法则,是以掉包之后他们就算察觉箱子分量有异,也绝不会禀报让官差开封验看。” 李资接道:“但若是到了京城发现东西被掉了包,一路查回去,破案是迟早的事,所以官船只能被劫。”掉包虽然容易,但是那么多的东西,不可能做得无声无息,或下药或灌醉或引开,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做得无声无息,待那些官差回想起来,破案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楠道:“我们找不到劫官船的人,是因为他们只需有内应在食水中下药,一条小船载数人接应即可;我们找不到赃物,是因为他们要藏的,根本就不是十万斤铜锭,而是几十口空箱子。”杀几个昏睡不醒的人,将砖瓦抛进水里,然后凿沉官船,需要不了多少人手。至于内应脱身就更容易了,到现在找到的尸首,也不到船上人手的三分之一,谁也不知哪个死了,哪个又隐名埋姓去了外地。 李资道:“所以那些砖瓦来处与铜锭押运路线的重合之处,便是事发之地,只要再查查他们每晚的行程,要破案实则再简单不过。” 林楠嗯了一声,耸耸肩道:“我事事都不曾瞒着二殿下,本想让他顺顺当当自个儿把案子破了,只不知为何在他心中我会蠢笨如此,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儿。否则他只要肯想想我为何花这般力气去查砖瓦的来历,也该知道事有蹊跷。” 李资叹道:“他们只当你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却不知你从不做无谓的事――真正缘木求鱼的人,恰恰就是他们自己。他们只道这破砖烂瓦毫无价值,漕帮码头线索俱无,却不知这些破砖烂瓦就是最重要的物证,漕帮码头全无线索的本身就是最好的线索。” 林楠点头道:“这案子委实不算复杂,若不是他们找错了方向,也不会拖了这么久还没破案。不过,我还有一事想不通。” 李资道:“你说。” 林楠道:“若那人当真是掉包而不是劫船,那么他应该很清楚箱子里面放的是铜而不是金银,能做到这样的事,他本事不小,既然如此,他冒险谋这些东西有何用?难道还能私铸铜钱或者铸一堆的铜盆去卖不成?” 李资沉吟道:“你莫忘了,他除了劫船,尚有嫁祸。不在荒无人烟处行事,而选在扬州附近作案;刻意诱杀漕帮中人,将尸首沉于此地;还有那具导致沉船被发现的尸体,来的实在太过蹊跷――以上种种,说明在此人心中,嫁祸才是最大的目的。” 林楠皱眉,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若此人是为嫁祸而来,冲的无疑是他爹。若他直接将铜锭抛在一水流湍急之处,再将船驶到扬州附近弄沉,再加上那几具尸体,那么林楠便是猜到事实,也于事无补――找不到赃物,又没有证物,林如海将百口莫辩。 但他为何要画蛇添足的将这些不好藏匿不好销赃又不甚值钱的铜锭换了去? 林楠想了一阵,还是全无头绪,摇头道:“不想了,反正等人抓到,东西找到,真相自然明了。” 同时心中有些庆幸,幸好那些人不曾想到这些扔在水底的烂砖头瓦片也会成为线索,否者只要抛的远些,他们也不能这么快就想到掉包上去。 林家的人,早在昨儿就派了过去,他和李资这两日说是看账簿,倒不如说是在等结果。如今账簿也看完了,林楠索性将象棋又拿了出来同李资杀上一把。 下了半局棋,正你来我往杀的痛快,林才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用蜡封住的小竹筒,正是惯常用来放在鸽子腿上传信的那种。 林楠接过,挑开竹筒,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林楠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转手将纸条递给李资。 李资打开,纸条上只写了三个字――“福临县”。 李资招手唤来随从,道:“去找睿王殿下,说有要事,让他立刻回来。” 随从应声去了,林楠看着他骑马离开,才回头道:“三殿下倒是大方的很。” 原是李旭的差事,若他去风花雪月,反倒是李资破了案子,那这位二皇子的大志八成是要成空了。李资此举,委实大方到了极点。 李资淡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我对那个位置,原就没什么兴趣,为何要去当那个众矢之的?” 林楠微愣。 李资知道他想什么,淡淡道:“我既不愿当个被闲养在京城不得自由的废物,也不愿将自己捆在那张椅子上,看似高不可攀,却没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该当何如?” 该当如何?不做皇帝,不做闲王…… 这个人,他离他的梦想原是极近的,太子在众兄弟中,本只信他一人,只用他一人。 忽然有些感叹,这位太子一死,也不知坏了多少人的梦想……就连先前的林楠与林如海的逍遥平静生活,也是因此才被打破。 李资吩咐人去备了马车,见林楠还有些愣神,笑笑道:“看来你明儿回不了山上了,这福临县可不近。” 林楠道:“殿下怎的知道?” 李资笑道:“前不久我方去那里查过账……” 话未说完,忽然愣住,却见林楠也愣住当场,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望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男主太拖沓,是我太拖沓,虽然写了很久,但是故事里只过去了一会会……~~~~(>_<)~~~~ 嗯,坚决改正,所以前奏砍掉,直接破案!唔,所以写的有点糙……见谅见谅…… 推荐一下好基友新开的文,别的不说,起码比我勤奋!有兴趣的亲们戳一下下吧! [网王]网球拍也要追男神 第91章 二人目光一触,便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相视一笑,李资开口道:“理应不是巧合,方才曾说,那人目的原就是为了嫁祸,想来想去,也只有他最有理由这么做。” 蔡、林两家的恩怨从一年前林如海整顿漕帮、夺走蔡航口中的肥肉便开始,其后林楠被罚跪宫中,林如海在江南掐断蔡航的财路,榨干蔡家十多年的积蓄……正如林如海因了林楠之事要与蔡家不死不休一样,蔡家对林家,何尝不是恨之入骨? 现在想来,有能力在运河上动官船的,又岂止林如海一个?蔡航身为漕运总督,这种监守自盗的事做起来岂不是更顺手?只是蔡航身为第一责任人,李熙出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蔡航骂的狗血喷头――也是他的受害者姿态摆的太足,李资才会直到此刻才将他同此事联系起来。 只听林楠轻笑一声,道:“或许我们不用跑福临县那么远……殿下前些日子查账时所涉及的州县,离此处最近的是何处?” 李资微愣,所谓兵贵神速,此刻正该火速前往福临县来个人赃并获才是,贸然去别的地方,岂不是打草惊蛇? 正待说话,门外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林楠和李资知是李旭回来了,起身相迎。 李旭在院门利落的下马,将缰绳马鞭甩给身后的人,快步进门,道:“出了什么事?” 李资望向林楠,林楠淡淡一笑,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李资暗叹一声,道:“我和阿楠准备去昌乐县查帐,想问问二哥,是否愿意同去。” 李旭眼中闪过不悦之色,但目光落在静立着、微侧着头眼神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恍惚的林楠身上,想到这清逸少年明儿便要灰头土脸的回去山上,不知怎的就软了心肠,道:“三弟这些日子一直为了我的事操劳,三弟有事,做哥哥的自然也是当仁不让。” …… 福临县离此足足有近两日的路程的,但去昌乐县却只需个许时辰,几人快马加鞭,天尚未全黑,便已然到了地方。 两个皇子,一个扬州头号人物的独子,便是来的时间再不合时宜,县官老爷也只有笑脸相迎的份儿,他却是极坦然的模样,闻说要查账,立时让人去拿账簿。 林楠阻止道:“今儿我们不查账,我们验银。” 昌乐县令不知这位林家的大少爷能否做得了这二位爷的主儿,为难的看了李资李旭一眼,见李资点头,才赔笑一声,爽快带了他们去库房,拿钥匙开了库门,又开了箱子,五十两一锭的官银整整齐齐的码在箱子里,昌乐县令那张带了不深皱褶的脸笑的如同绽开的花:“因知道殿下正查着帐,这库里的银子,下官一分也没敢动,便是河道上的开支,下官也先用县上的银子支应着……要不要下官再找几个人过来帮忙一同清点?” 自动忽略县令语气谦卑中的隐隐得色,林楠随手拿了一锭银子起来摩挲,问道:“这里每锭银子都是足额?” 县令笑道:“这可是官银,分量自然精准,绝不会多一分,更不会少一分。” 林楠又问:“这些银子从何而来?” 县令看了李资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竟是全由了这半大少年做主的意思,只得回道:“林公子说笑了,河道上的银子,自然是工部分派给河道衙门,河道又下发给小县的,还能有旁的什么来历不成?” 林楠点头道:“如此甚好。” 淡淡吩咐道:“取传家之宝来。” 林全应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色泽青葱的雕花竹筒,林楠望向县令,再问道:“这些银子,果真是河道下发的?” 县令见林楠反复追问,不知他的用意,道:“这是自然。”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仿佛是耐着性子哄小孩的大人,林楠不再理他,淡淡吩咐道:“林全,验银!” 林全恭声应是,一挥手,三个林家从人上前,一人执铜壶,一人捧托盘,一人双袖高挽。 林全将竹筒放在案上,执铜壶者上前,向竹筒中注水,另二人却走向银箱。双袖高挽之人从不同银箱分别捡了十锭银子出来,放在托盘上,便退在一旁,另一人将托盘捧至案前。 林楠负手清声道:“万物有灵,只是我等肉眼凡胎,无知无觉,我林家传世之宝,注入山中净泉,能显万物灵性。今儿来此,非是查银,乃是验银。若此中银两,果如县令大人所言,来历清白,则水满不溢,否则,水不能容。” 县令皱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这也太……” 这也太胡闹了吧?不仅县令如是想法,连李旭都摇头无语,这小子在京城的时候,可没这么脱线啊,怎的到了扬州,像变了个人似得…… 林楠不理,淡笑道:“怎么,不敢?” 县令看着那刻痕尤新的竹筒,怎的看怎的眼熟,这传家宝,怎么和上次他在庙会时看见的那个落魄秀才的手艺那么像呢…… 看了李资李旭一眼,见他们皆不说话,无奈道:“林公子请便。” 罢了罢了,连两位皇子都由着他胡闹了,他还能怎么着? 且哄着玩罢!他也不担心,且不说灵不灵,即便是灵的,还能拿这个做证据定了他的罪不成?都不用他喊冤,皇上第一个便不会答应。 李资却摇头失笑,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他装神弄鬼,却是亲切的很。只是这家伙越来越漫不经心了,上次那竹筒好歹是他自个儿刻的,如今直接拿了路边摊上的货色来应付,再仔细看看上面的诗词,更是哑然失笑――这首诗问世才不到十年呢,这传家宝未免弄得也太敷衍了些儿…… 伸手拿了一锭银子,轻轻放入装了半筒水的竹筒,果然水满而不溢,李资微微动容,看了林楠一眼。 林楠笑笑,一旁林全将竹筒中银子和水一起倒掉,重又注了水,李资又挑了一个扔进去。 那县令见李资亲自上阵,顿时无语,不由感叹林家势力之大,居然连两位皇子都要哄着他玩儿。 却听李旭忽然轻咦了一声,道:“我来试试。” 县令正走神,尚不知出了什么事,闻声看去,便见林全将一锭银子单独收在了一旁,李旭伸手又投了一锭进去,水位渐高,继而从竹筒边缘溢了出来,林全将银子收在一旁,李旭再次投下一锭,依旧是满溢。 县令撇嘴道:“水放多了吧……” 此言一出,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不安,传言中林家大爷顽劣是有点,却绝不是愚钝蠢笨之徒……他虽幼习孔孟之道,可是格物致知,有些东西他也稍有涉猎,曹冲称象的故事,更是能倒背如流――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古怪啊…… 只听耳中传来林楠散漫的声音:“此中有诈,可剖而见之……” 想也不想急声道:“且慢!” 见三人目光一齐落在自己身上,昌乐县令窒了窒,强笑道:“这可是官银,岂能因了这般荒谬的理由……” 话未说完,一道寒光乍现,唬的他一个机灵,剩下的半截话便吞下了肚,耳边紧接着传来铿然一声脆响,李资将手中短刃收回袖中,淡淡道:“大人心虚了……莫说这是朝廷发派下来修河的银子,便是即将上缴朝廷的税银,有我和二哥在此,难道还担当不起不成?” 好锋利的短剑――昌乐县令只觉得喉咙发紧,脊背发寒,干笑一声,急急看向案上那锭看似依旧完好的银子,只见一只素白的手从旁轻轻一拨,两截断银歪倒在一旁,露出光亮整齐的断面,昌乐县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只觉得如被五雷轰顶一般:那剖开的断面仿佛是被经验丰富、刀工出色的大厨一刀切开的熟鸡蛋一般,白的黄的,清楚分明……只除了那蛋黄的比例稍大了些…… 顿时双腿战战,语无伦次:“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却哪里会有人答他? 李旭几步抢上前,拿起半截银子,难以置信道:“这是……这是……” 李资点头:“是铜。mianhuatang.info” 李旭眼中难以抑制的涌出狂喜之色,以致手指都轻轻颤抖起来。 这世界变化太快,他苦苦寻了将近一月的东西,竟在他已经放弃了的时候,就这样不可思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来这里,查的是蔡航侵吞河道银子一事,但找到的,却是官船上丢失的赃物,这意味着,事情比他预想中最理想的结果还要好了一百倍…… 蔡航完了、皇后完了、老六完了……那座挡在他前面的最大的山,现在他只需伸出手指头轻轻一戳,便会轰然倒塌…… 他虽这段日子有些得意忘形,却到底不是真的蠢人,快速冷静下来,深深看了林楠一眼,沉声道:“来人,火速传我的令回扬州,令扬州知府贺明德即刻将漕运总督蔡航就地拘押,不得有误。” “是。” “将昌乐县令拿下,爷要连夜审讯,封锁昌乐县衙,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出入。” 瘫倒在地上的昌乐县令如梦初醒,哭号道:“殿下,下官冤枉啊!这些银子,真真切切是河道上派发的!下官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啊……下官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假犯下欺君之罪啊!” 李旭冷冷道:“造不造假的且另说,你还是先解释清楚,为何官船上被劫的赃物,会在你的县衙里出现吧!” 官船被劫的赃物……官船……赃物……昌乐县令的声音戛然而止,两眼一翻,软软倒地。 李旭厌恶道:“把他泼醒,带到堂上去。”举步出了库房。 李资林楠同他一道出来,李资道:“我去找于长笺调兵,分派到各县拿人。”如果只是银子的事儿,他只需如实禀报,等候李熙圣裁便是,但如今事关劫案,便需先将人拿下,交于李熙发落。 又对李旭道:“福临县那个地方,二哥可是要亲自去一趟?十万斤黄铜,要运走不易,大多应还藏在原地。” 李旭得到李资的暗示,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这是自然。那阿楠你……” 林楠笑道:“福临县那么远,一来一去两三日没了,我哪有那工夫?至于于长笺那老小子,上次去我们家门口大骂的帐还没寻他算呢,可懒得去看他的臭脸――我回家念书去。” 李资点头,对李旭道:“我先同阿楠一道回城,这里的事,便劳烦二哥了。” 正说着,只听林全哎哟一声,拍了拍头,转身跑回库房,等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竹筒。 此刻只要不是太傻的,哪还不知道这所谓的传家宝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竹筒,事先量好水位,在刚巧放五十两银子能满而不溢的位置做上记号。铜的比重比银小,是以同样重量的铜银相比,铜的体积更大,只需每次注入的水都恰到好处,若是纯银,自然满而不溢,若里面是掺了铜的,水自会溢出――测量不规则形状物体的体积,林楠初中物理算是学的不坏。 封锁县衙虚要人手,去福临县查案也要人手,林楠和李资便将从人都留给李旭,只带了林全和成三子回城。 此刻夜已深沉,四处黑沉沉一片,只远远近近零星几个灯笼点亮着小小一片片的空间。 虽是盛夏,但夜风微凉,李资侧身挡住几许凉风,问道:“可曾夜间骑过马?” 林楠摇头,笑道:“正要体验一次。” 李资摇头,吩咐成三子先快马回京,向于长笺通报此事,又让林全去寻马车。 林楠皱眉道:“殿下有正事在身,实无需顾及我,我大不了在这里住一晚就是。” 李资道:“大势已定,也不在这一早一晚,且之后的事,有于长笺一人足矣……你若不愿走夜路,我陪你在此住一晚也可。” 林楠摇头。 的确,之后的事,有没有李资关系不大,但是帐却不是这么算的。 睿王李旭在有正事做时,还是极为勤勉的,如今好容易案子有了进展,赃物有了下落,待处理完此间的事,他定会连夜赶往福临县。 福临县近百里路,他尚能连夜上路,李资只是返城却在此留宿,日后传到李熙的耳朵里,二人高下可见。 林楠向来不喜让自己成了旁人的拖累,李资因他改乘马车已让他有些不适,更何况是令他在李熙心中失分的事? 看见林楠神色中若有若无的疏离,李资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堂堂县衙,马车轿子自然不会少,林全不多时便牵了一辆来,道:“县尊大人原有两辆马车,小的想待会二皇子殿下也要动身,他去的远,便将大的那辆留下了,这辆虽小些,舒适却还在那辆之上。” 林楠点头,至少刻下他同李旭尚是同盟关系,能顾全的便要顾全。 李资笑道:“马倒是不错。” 林全呵呵干笑,搬了脚蹬过来侍候二人上车。 他的确将大车给李旭留下了,却将栏里最好的马给牵了来,可比这车值钱――反正过不多时这些东西便成了无主之物,便宜了旁人倒不如便宜自个儿。 除了坐船,林楠今世尚未有在野外赶夜路的经历,掀开帘子看了一阵觉得甚是无趣,回头却见李资蹲在车厢里,拿了纸媒点炉子,便起身去帮忙。 李资挥手示意他别过过,道:“你哪做过这个,仔细别呛到了。” 林楠顿觉好笑,说的倒像是他做惯了似得。 伸手接了火钳过来捅了几下,燃了一张纸便将火炉点燃――想当年,他也好,殷桐也好,可都是一个塑料袋加一把枯草就能将蜂窝煤引燃的强人,要点燃这上好的银丝碳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李资将水壶放上,取水洗了手回到座位,叹道:“难怪贺大人说林家的人,什么福都享得,什么罪也都受的……这世上可还有你不会的?” “有啊,”林楠就着他用过的水洗手,笑道:“生孩子就不会。” 李资摇头失笑,忽而又有些失神。 若身边这个人,当真是女儿身,他就不会觉得前路茫茫了吧?无论林如海的女儿做皇后还是做王妃,相信李熙都是乐见其成的,只是那样的林楠,只怕就不是自己喜欢的这个人了……所以,还是这样最好,哪怕走的艰难些。 林楠将水泼了,半蹲着熟练的翻暗格,一面道:“该寻了地方用了晚饭再上路的,方才有正事不觉得,现下却是饥肠辘辘……” 说着捞了几盘糕点出来摆上,道:“看模样应该是今儿早上的,权且先填填肚子。咦,居然尚有好酒――这种女儿红,不埋够十五年不会挖出来,算是极难得的东西……留着明儿我带回去孝敬父亲。” 李资摇头失笑,他和林全果然不愧是主仆两个,当着他的面儿中饱私囊。 林楠在案上铺了帕子,随手倒了一盘糕点上去包好,从小窗递出去给林全,这才坐回座位道:“车上备了围棋,殿下可要来一局?” 李资摇头道:“差距太大,你我皆无趣。” 又道:“你今儿的事做的险了些,成了还好,若是不成,岂不坏了名声?”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知道林楠向来怕麻烦,这般装神弄鬼,可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需知若直接使人切银验看,或是言明之后再用竹筒查验,验出问题倒也罢了,直接人赃并获,若是没有问题,那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 林楠淡淡一笑,李资是因信他,才先来昌乐,他自不容有任何意外坏了李资的大事。唯有如此,哪怕验不出东西,也可几声哈哈,掉头走人,旁人也只道他少年胡闹。至于名声……这种东西,能吃么? 口中却道:“姑且一试罢了。福临县太远,若不先找到铁证将蔡航羁押,万一中间他得了消息,来个断尾保身,只怕就奈何他不得了。”若是蔡航及时丢一个替死鬼出来,信与不信,便全在李熙一念之间了,做皇帝的人,优先考虑的向来不是什么是非黑白,也不怪林楠对李熙没什么信心。 李资道:“你怎的会想到库里的银子竟是假的?”在林楠拿出所谓的“传家宝”之前,他做梦都没想到,原来银子也能作假。 林楠道:“倒不是我未卜先知,而是前儿在山上的时候,我问父亲,既然蔡家的钱都被败光了,那河道上添补的银子从哪儿来?” 李资道:“林大人怎么说?” 林楠道:“父亲说――不知。” 李资微楞。 林楠道:“父亲几乎从不撒谎,他便是要骗人,也只说对的话,让人自个儿朝错的方向上想……” 他说的不着边际,但是李资却能听懂。 林如海几乎从不撒谎,更不会对儿子撒谎,所以林如海说不知道,那就是真不知道,所以才奇怪。 林如海不是万能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很正常,但是当时林如海正算计着蔡家的银子,自然会着人盯着这上面儿,若是这样,还被蔡航在眼皮子底下筹了五十万两的现银却一无所知,那他也未必太无能了些。 比起林如海无能这个结论,他倒是更相信另一个: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添补河道的银子”,不存在,所以“不知”。 李资心中释然,却不知比起向来“实话实说”的林如海,他面前的林楠可是谎话张口就来的货色,他能想到库银是假的,三分是因了林如海,七分却是因了柳湘莲。 他无聊时也曾同柳湘莲混过市井,曾见识过一种骗术,骗子用镀了银的锡块冒充白银,专骗那些爱占小便宜的商贩。 譬如去小本买卖的店里买东西,大大咧咧的丢出一锭银子:“喏,这有八两银子,找钱!”小本买卖,遇到这种大额的银子,本该用剪子剪下一块来,但一称之下,却发现那锭银子竟不是重八两,而是十两,若是贪心的,为图那多出来的二两银子,少不得将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找给他……便是被立马发现是假银的商家揪住,他也不怕,反而振振有词:我那一锭银子分明就是八两的,你却拿了十两的假银来讹我? 若不出林楠所料,柳湘莲必然也曾带着某一个或两个人,去看了一出类似的好戏,以至于那两个,在某个关键时刻,被人提醒又或者灵机一动,才想出了这样绝妙的主意。 只是这件事,莫说是告诉李资,便是林楠自己,也准备将它从记忆中彻底删除。 昌乐县令的马车的确不错,虽夜路不平,但在马车上却感觉不到半点不适,摇摇晃晃的倒是催人入眠,林楠自回京之后,没有一日消停的,如今大事已了,便觉得昏昏沉沉有些睁不开眼,同李资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渐渐便没了声音。 李资将挨在窗边沉睡,头在车厢壁上轻轻撞击的少年扶了过来,却终究没敢用更亲密些的姿势,只是伸手轻轻拂去他颊上的乱发,坐低了些,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闭上眼感受着肩头传来温暖的分量,唇边却露出苦笑――一年了,从遥遥相望,到小心接近,再到借酒表白,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原点,却终究能让他能在自己面前安然入睡,再不是小心应对,这可算是一种进步? 他欣赏他的理智聪慧,但是这种理智聪慧,却无疑是他情路上最大的障碍。 作者有话要说:青铜黄铜的问题就不要较真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古代的铜锭应该是什么模样的……还有县名是乱按键盘搜狗自动出现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继续推荐好基友的新文―― [网王]网球拍也要追男神 还有天山妹妹的 穿越之师兄 第92章 在扬州的宅子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林楠便抱着从马车上顺来的女儿红去了山上的庄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接下来的两日,每日上午做一个时辰林如海出的模拟卷,下午看一个时辰的书,偶尔再练练字,剩下的时间,陪他爹下下棋,听听曲儿,他爹兴趣来时,也会奏上一曲让他饱饱耳福,林楠不由感叹,时至今日,他终于享受到考生在考前应有的调养身心的待遇了。 山下的事,他虽没再管,但是小道消息却源源不断,再加上些许臆断,终于补齐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事情依旧起始于于长笺和蔡航的口水官司,不过当时谁也没当回事,只因从于长笺上任不到一个月开始,这两个就开始互喷,几乎没停过火。事情突然出现变化的原因很“偶然”,一个河道上官员的小妾争风吃醋,将她相公的新宠推了一把,谁知那新宠竟怀着两个月的身孕,这一推便推出祸事来了。小妾被关在柴房,听见下人们说明儿便要将她发卖,走投无路,又恨相公无情,一怒之下去书房偷了账簿,拦了于长笺的轿子告状,以求庇护。 虽然这里面疑点颇多,比如这小妾被关在柴房,如何去得书房,还能偷了那般紧要的东西逃出深宅大院?又比如那官员丢了要紧的东西,自然会加紧追查,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如何逃过重重追捕,逃了足足数百里?又比如那小妾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为何能准确打听到于长笺的行程,来个拦轿喊冤? 只是不管里面有多少疑点,这东西却是千真万确的。 于长笺如获至宝,立刻派人核实,然后具本上奏,拿人头做保,恳请李熙派人彻查。 于长笺写的是密折,他的奏章,除了李熙,就只有奉命办差的李资见过,李资来江南甚至还打了送林楠回乡乡试的幌子,按说应该是万无一失才对,可是,偏偏于长笺那边又出了事儿。 据说是于长笺手底下一个奉命调查过账簿真假的差役因玩忽职守被于长笺打了板子,一气之下投奔了蔡航,带的投名状就是这个消息。 蔡航顿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按说此时事情还没挑明,他将银子补上,写个请罪折子,编个银两缓发的理由,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问题是,等他急急的招两个儿子回来,以为他们能带回“卖园子”的四十万两银子的时候,却被告知,别说四十万两,连他砸锅卖铁凑够的二十万两本钱都被两个儿子输的一干二净了!这个消息仿佛是五雷轰顶,蔡航被气的当场吐血昏迷,醒来以后想到眼下的处境,连死的心都有了,蔡家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知闯了大祸的蔡家兄弟行尸走肉一般的过了两日,忽然有一日在酒楼上“得了灵感”,竟想出一个“绝妙”的、一箭双雕主意。 其一,银包铜,补齐库银,取了屡屡与他作对的于长笺的人头。 其二,做出劫船的假象,除了让所有人走入迷途,更能嫁祸漕帮,将林如海这碍眼的家伙赶出江南! 蔡航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他亲手将自己的贪腐之罪变成了谋逆大罪,却不知他亲手将李熙为他开的后门生生堵死,原本只是挪个地方的事儿,硬生生的被他自己变成了灭顶之灾。 原本进行的极为顺利的计划,在林楠返乡之后,变得不可控制。 先是被管事从林家带来的消息气的冲昏了头脑,放弃初衷,直接嫁祸林如海,结果引得林楠下山,以致一败涂地…… 最觉冤枉的,便是那些在银库里藏了赃物的县官们。 这种瓜分河道银子的事,别说他们,但凡是沿河一带的官儿,谁没做过?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闷声发大财,谁知事情竟会被那油盐不进的于长笺捅到了御前?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河道总督竟将缺的银子悄悄的混在修河的建材中又送了来,顿时大喜过望,能有多秘密就有多秘密的将“银子”运进了库里,待李资来查的时候,不知道多心安理得。 可谁知这些银子竟是假的,是假的也就罢了,欺君之罪最多死一家子,可是居然里面装的赃物――劫官船、杀官差,那是什么罪?诛九族的啊!之前盼着皇帝越糊涂越好,现在却只想皇上千万能明察秋毫,知道他们是无辜受累啊…… 这些人自觉冤枉,但在林楠心里,他们却死有余辜。他生活过的现代,因为各地水库的修建,令得数十年不见大的洪灾,可是这个时代,却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洪水中,若不是这些贪官将大半的修河银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何致于大堤在洪水面前这么不堪一击?这些人,便是死上一百次也不足惜。 听完林全带回来的八卦,林楠想了想,去上房寻林如海下棋。 “爹啊!”林楠见林如海品着茶悠然落子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眼看不保的大龙,支着下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只能无聊的自己同自己下棋?” 左手打右手这种事儿,他爹玩的可真利索啊!那两个斗的天翻地覆,却不知自己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扯线玩偶罢了。 林如海唔了一声不说话,将指尖夹着的黑子落下。 林楠拈着白子却不落,道:“父亲,蔡航这次已经再无翻身之地,您说皇后可会受到牵累?” 林如海淡淡道:“出嫁从夫,皇后为陛下生了一个儿子,养了三个儿子,算是有大功于社稷,废与不废,都有道理可讲,端看皇帝怎么想了。” 林楠叹道:“咱们的皇上对后宫,向来只图省事儿,只怕蔡航倒了,皇上更好用皇后给他压制后宫了,八成又要将她捧起来……爹,我同她八字不对付,遇上就生事,您想个辙,把这皇后换……哎哟!爹,我过两日就下场了,你还打我头!” 林如海将手上顺手捞的书册丢开:“不干你的事就少操心!” 林楠嘿嘿道:“知道了。” 不干他的事,那就是说是他爹的事了…… 一局下完,毫无悬念的以林楠的落败告终。 收拾残局的自然是林楠,他一面捡着棋子,一面道:“爹,我明儿一早就启程去金陵了,您没什么话要说吗?” 林如海不紧不慢的喝茶:“说什么?” 林楠盯着他不说话,林如海被打败了,只得道:“字写的漂亮些,少写几个错别字,不要污了卷面……还有,嗯,避尊重讳。” “没了?” “没了。” “还有这一次的主考官喜欢什么样的文风?稳重的还是激进的?华丽的还是朴实的?还有他喜欢什么样字体?他的政见如何?” 林如海思索道:“这一次的主考官……嗯,是个耿直的老狐狸。” 耿直的老狐狸……天知道狐狸是怎么耿直的。 “就是懂得什么时候当强项令,什么时候做缩头乌龟的聪明人?” 林如海点头。 “嗯……”林楠沉吟道:“父亲,您说我能考上解元不?” 林如海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连秀才都是买的……你觉得你你这半年的用功,便比的上旁人数十年苦读?” 林楠老老实实道:“不能。mianhuatang.info” 却又道:“不过,混个解元当当应该没问题吧?” 林如海为之气结。 林楠悠然道:“我记得大三元,父亲只得了会元一项,儿子自然要争气些,替父亲弥补这个遗憾。便是不能三元及第,也要争取二元是不是?” 握拳道:“若是这次不考不上解元,我就闭门苦读,三十岁之后再入科场,以求厚积薄发,一举夺魁!” 后面数语,说的是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却将林如海气的仰倒,伸指指向门外连声道:“滚滚滚!” 林楠也不恼,笑嘻嘻出门,临到门口,却又回头道:“爹啊,听说解元的文章是要贴出来供天下士子瞻仰的,您说,如果我不小心写了几个错别字,他们可怎么好?” 十几年不间断写字的人,连手指头都带了惯性,除非是那种错了一辈子的字儿,否则哪那么容易写错别字?林如海气的顺手将手里的茶杯丢过来:“还不给老子滚!明儿一大早就走,临行也别过来了,省的惹老子心烦!” 林楠笑嘻嘻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林如海看着林楠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却又哑然失笑:这小兔崽子,居然学会将他的军了,明目张胆的问他讨要解元之位――他这是以为贡院是他爹开的呢!他姓林,又不姓李! 林才一直守在门外,待林楠走了才进来收拾,林如海另取了杯子给自己倒茶,一面道:“回头将今儿的话传出去。” 林才微楞,道:“老爷您不是说大爷的文章还欠几分火候吗?要考解元恐怕……而且因江南士子因科考之事屡屡闹事,为免他们借机生事,历届解元都只取身世平平之辈,老爷官居三品,便是大爷当真有解元之才,也会被降上一二名而取之……老爷,想来大爷不过是说的玩的,若是把话传出去,可就没有转还的余地了。” 林如海淡淡道:“你以为他是在说笑?若考不上解元,莫说是他,便是我也不会让他继续上场。他年纪太小,名声却又太盛,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是在场上成绩平平,只怕立刻便成了旁人口中的‘仲永’一流,日后不知要受多少闲气,添多少坎坷颠簸。若如此,倒不如急流勇退,等声名淡去,再进官场,那时便是不能一举夺魁,有十年闭门苦读的名义在,前路也会平顺许多。” “可是三十岁才入场,也太晚了点吧,别的不说,没有功名在身,亲事也不好找啊……” 林如海冷哼一声,道:“他若当真三十岁才入场,起码再过十年才能在官场站稳脚跟,那个时候我多大年纪了?难道让我拄着拐杖去游山玩水不成?” 这下林才是真被绕糊涂了,半天反应不过来――他家老爷说的到底是许他家大爷三十岁才下场,还是不许呢? 忽然一拍头:自己是糊涂了,老爷说如果大爷考不上解元就如何如何……大爷只要考上不就成了?可是……大爷的文章还欠着火候呢…… 只听林如海悠然道:“你莫忘了,楠儿下场可不是我的意思,他若半途而废,也轮不到我着急。” 又道:“楠儿最近不是找人买戏班子吗?你去将玉泉班、流云班也买下来。” 林福讶然道:“老爷,大爷买戏班子是放到姑娘的园子里,那里面不许一个男的进去,更何况,那两个班子可是您最喜欢的……” 注意到林如海微皱的眉,忙住了嘴,道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 第二日一早,林楠从善如流的没有去向林如海辞行,黛玉和管家林福送到门外,林福待黛玉叮嘱完了,才上前道:“大爷,老爷说,字写的漂亮些,卷面整洁些,记得要避尊重讳。” 林楠无语,这话昨儿刚听过一遍,除了这个,他爹就没话说了吗? 只听林福继续:“……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别怕麻烦,不要光吃酱菜,人参带着,别忘了让人给您煮进粥里,当然也不能过量,还有千万记得带枕头,不然睡落了枕,脖子疼头也疼……” 林楠打断道:“福叔,这到底是父亲的话,还是你的话?” 林福一噎,讪讪道:“前面老爷的,后面是小的的,呃,小的忘了,这是该叮嘱林才林全的话……” 身体转了半圈又转回来,扶额道:“小的又忘了,昨儿已经交代过他们了。” 林楠无语,只听林福又道:“不过有句话当真是老爷说的。” “什么?” “若有一个错别字,四书抄一遍。” 林楠气结,转身上车。 扬州到金陵,不过是半日的路程,待林楠到了地方,却发现自己昨儿晚上才发的关于解元的宏愿,居然先自己一步进了金陵。 随着这句豪言壮语流传开来的,还有他偷来的那几首诗。 几乎是一夜之间,林郎的“红泥小火炉”、“杏花飞满头”还有“心有灵犀一点通”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酒楼客栈的招牌不知怎的就换成了他带入这个时代的新的字体,街头巷尾莫名出现了不少卖仿写的“林体”的字画摊…… 有了这些做底子,对着他的狂妄之言,士子们沮丧的多、自怨自艾的多,也有不服的,却只敢暗地里撇着嘴不屑的冷笑几声,断不敢大摇大摆的站出来说一声“不自量力”,否则,写不出比林楠更好的字儿,拿不出他水准相当的诗文,等于是自取其辱。 林楠日间坐车有些劳累,晚上早早便上床歇了,第二日起床,正用着早餐,便见林全来报:“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就来了客人,眼下正在客房歇着,他说不要打扰您休息,让小的等您起身了才来通报。” “来的是谁?” “诚王殿下。” 林楠楞了一阵,放下碗筷,洗手穿了外裳,才向客院走去。 客院里,李资也正在用饭,见林楠进来,笑道:“怎的今儿这么早起身?”他记得这小子惯爱睡懒觉,偏又偶尔起的比任何人都早。 林楠坐下道:“昨儿睡的早。” 一面吩咐下人也替他盛上小米粥,道:“殿下此刻不是该忙的脚不沾地么,怎的还有空到这里来?” 李资道:“别忘了我的正经差事可是陪你来科考,不来怎成?” 林楠摇头失笑,只听李资声音微低,道:“我向不曾承诺过你什么事儿,难得答应一次要陪你上场,岂能言而无信?” 林楠倒是记得李资是说过这句话,但当时他是顺着李旭的话往下说,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且李资此语说的也未免太……微微皱眉,只是看着李资布满了血丝的眼,有些话便出不了口,默然片刻后道:“昨儿不会赶了一夜的路吧?” 李资笑道:“赶路的是三子,我在车上却睡得香……这几日四处抓人,难得有消停的时候,只昨儿倒还好好睡了一觉。” 林楠苦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考试还要人陪?没见我爹都没来呢!殿下实不该因此耽搁了正事。” 李资摇头道:“都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剩下些手尾,有二哥和于大人在也尽够了。” 同在山上的日子几乎没甚区别,依旧是上午做“模拟卷”练练手,下午看书练字,只是陪他下棋聊天的人换了李资。 林楠嘴里不说,面上不显,但心里终究带了暖意。前世他是孤儿,高考的时候,班上大多数的父母都来陪考,一场下来,便众星捧月似得围上去:考的好不好?题目难不难?做的累不累?想吃什么喝什么?而则他形只影单的默默去班主任那里交准考证,末了去食堂吃饭…… 时到如今,他竟然也有人陪考了,且陪考的还是堂堂皇子。 晚上李资出去拜访旧识,他不说去哪儿,林楠自然也不会多嘴去问,依旧早早歇了。 第二天一早刚起身,便听见林全兴高采烈的声音:“大爷,您今儿练字的废纸别烧了行不?留着让小的们拿去换点儿零花钱吧!” 林楠愕然。 林全兴奋道:“大爷您不知道,江南的士子疯了,此处寻您的真迹,今儿一早,门口围了一堆的人,就想买您几个字儿……大爷,您赏给小的几张废纸,就顶小的一个月薪水了。” 林楠冷哼道:“这是嫌我给的钱少了?” 林全讪讪,他哪里是真想卖了他家主子的废纸片儿,不过兴奋过头罢了。 “昨儿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林全道:“大爷可知昨儿晚上三殿下去了何处?” 林楠反问道:“你知道?” 林全神秘兮兮道:“因今儿考官们便要进贡院,昨儿晚上,主持这次江南乡试的主考官大人,在此地的会英阁宴请此次乡试的所有官员差役,三殿下恰逢其会,便也去凑了凑热闹。席间主考官大人提及历代的书法名家,却又提起大爷您,说只见街头仿写的字体,便已然让人惊叹,可惜至今未能见到真迹云云。” “刚巧殿□上带了一本大爷您抄录的游记,便拿出来与他鉴赏,那主考官大人立刻大为惊叹,说您的字方严正大、朴拙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简直是爱不释手,厚着脸皮向三殿下讨要,费了许多唇舌才让三殿下割爱,主考官大人欣喜如狂,还将游记在给在座传阅……那些士子们知道主考官大人喜欢的是大爷您的字,大约是想临时抱佛脚临摹一二,好讨主考官的欢心呗!” 这个时代的士子,知道主考官大人的喜好是必修课,需知文章不是算数,对错好坏分的哪有那么清楚?在数以万计的文章中,除了当真能让人眼睛一亮的,谁能挠到主考官的痒处,谁就是胜者。 林全说的口水飞溅,只听林楠忽然开口道:“我记得我抄录的书虽不少,但是游记却只有父亲那儿才有,殿下从何得来?” 林全一愣,正要说话,身后传来李资的声音,才知道他家大爷问的并不是他,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李资道:“我过来的时候,曾去见过林大人一面。” 林楠失笑道:“我们这位主考官大人,可是准备再耿直一次?” 李资笑笑不语。 所谓聪明的耿直人,便是要耿直的恰到好处…… 林楠撑着头叹息:还真是没什么悬念的考试啊! 字儿写的漂亮些,少写几个错别字,避尊者讳……乡试啊乡试,好没意思。 第93章 六号考官进贡院,八号一早考生开始入场,那日天还没亮,贡院外面就已经是人山人海。虽是按州县依次入场,顺序早早的就贴在了贡院门外,但抵不住士子们急切的心情和不敢容半点儿意外的谨慎小心,哪怕是籍贯所属在最后入场的府县的考生,也早早的过来侯着,如林楠这般,睡到日上三竿才不慌不忙起身的,少之又少。 当然,林楠之所以能如此从容,除了他心理素质过硬之外,更多是因为有一帮子下人替他占地方、探消息的缘故。 用过午饭,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去了贡院附近的茶馆,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轮到姑苏地界,于是又转移到附近的马车上,再等了片刻,便轮到他进场。 乡试前后,但凡有些名气的“才子”总是旁人口中的谈资,林楠更是其中风头最盛的一个,此刻众人一听叫了姑苏林楠的名字,比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要振奋,伸长了脖子看这位林郎到底生的是几头几臂。 幸好林家的遗传基因相当不错,林楠容貌气质原就少有人能及,又见惯了世面,虽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旧举止从容,步履悠然,翩翩如神仙中人,同这些彻夜未眠,又从凌晨等到现在,被人挤掉了鞋子、挤散了头发的士子们相比,神清气爽的林楠,那不只是鹤立鸡群,那是仙鹤立于落汤鸡群…… 待林楠背影消失,人们脸上的失落尚未散去,人群便有人开始科普:林家乃书香门第,林郎之父林如海,是xx年的会元,xx年的探花……什么?不知道?那《三字经》总知道吧,那就是林如海林大人专门为林郎编写的! 还有他师傅时博文,乃是太子太傅,除了太子殿下,就收了林郎这么一个弟子,后来时太傅当了上书房的总师傅,负责教导所有皇子皇孙,才一时忙不过来,将他托付给自己的独子时元洲教导……时元洲总是知道的吧?我们大昌,虽然三年就出一个状元,可是三元及第的,数十年就时状元一个! 探花是爹,太傅做师傅,状元当师兄……天底下每个读书人必背的《三字经》索性就是为他编的——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需知普通的士子,大多只是在私塾、学堂念书,条件好些的,家里专门请了先生,可不管哪一种,先生本身也不过是落第的秀才罢了——若是举人老爷,来钱的地方多了,谁会跑去挣那几个束脩?进士就更不必说了,好好的官儿不做,来给你做家教?当然想同主家拉好关系以求更近一步的例外。 所谓天下状元秀才教,不是只有秀才才教得出状元公,而是状元公也只能找到秀才当老师……便是有家世比林楠还好的,有幸拜了名师,可那师傅也只是挂个名儿,师生关系不过是另一种政治同盟,能偶尔指点一二就不错了,有谁能像林楠一样,一个在家优哉游哉除了哄儿子没什么事儿做的探花爹,一个刚死了弟子正好没工作的太傅先生,还有一个一直赋闲的状元师兄……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当下便有不知多少人酸溜溜道:“同人不同命啊……我若要有这样的爹和师傅,一个解元算什么?”浑然忘了,那位现在可还不是解元呢! “……那是,那是。”方才还口若悬河的科普工作者总是笑着应两声,转战他处。 只是人们口中的林楠此刻却全不似他们想象中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他正赤着脚,手提鞋袜,看差役对前面的考生搜身,一脸黑线——要不要摸的那么仔细啊…… 林楠咬牙,暗忖若是林成林全两个做事不仔细,漏了打点这一环,回去定要扣他们两个月,不,两年的工钱! 幸好那两个小子大多数时候还是可靠的,轮到他的时候,那些差役看着搜的是万分仔细,却只在衣角包袱上下功夫,楞是一个手指头都没上他的身,倒让林楠虚惊了一场。 进了场,号舍的情况比他住过得还要好些,明显大了一圈不说,且干净异常,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驱蛇、驱蚊药洒的太多,有点熏人,不过想想这鬼地方每隔三年才用一次,这种味道反而让人安心。 周围的号舍也明显沾了光,让许多早就有心理准备的、自带抹布挽了袖子准备干活的士子颇为欣慰,直道我大昌对士子越加重视,昌盛有望云云。 锁门之前,可以去各处号舍串串门,林楠显然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旁的人来找他窜门。 他在“号舍”里住的九日,有三日就是这样无所事事一人独坐,是以在这里闭目养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儿,半点不觉难熬,到了黄昏,也不叫号军帮忙,自个儿煮了点吃的,天黑便睡了。 第二日一早醒来,便看见考卷被悄悄放在枕边的木板上,于是起床,洗把脸吃了饭泡好茶开始做题。 中规中矩的题,林楠自被李资下令参加乡试以来,时博文、时元洲还有林如海出的模拟卷不知做了多少,下手半点也不觉为难。 第三日中午,贡院的大门终于第一次开了,同林楠一样第一波出贡院门的人不少,林楠留在后面,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举步,看着周围一个个挂着凹陷的黑眼圈、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脚步僵硬的晃晃荡荡的身影,林楠忽然就想起末世电影中的某些情节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想着那个写出“三场辛苦磨成鬼”的秀才,想必也是同他生出了类似的联想,才有此感叹,顿时哑然失笑,负了手,努力做出精神的模样向外走去。 刚出了门,林成林全两个便迎了上来,林楠拒绝他们的搀扶,向道旁的马车走去,一只脚刚踩上脚蹬,面前便多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林楠缩手:“别,三天没洗澡,脏的很。” 对上李资唇边似别有深意的笑容,也觉得自己有够矫情的,主动伸手抓住李资的手,借力登上马车。 回去休整一晚,第二日再入贡院。 最后一场八月十五结束,林楠依旧是中午出考场,回家沐浴更衣,再睡上一觉起来,正好赏月。 林楠前世时中秋节的固定项目是吃月饼、看元宵晚会,到了这个世界,第一个中秋节是趴在床上养伤度过的,这是第二个……效古人喝酒赏月,还是第一次。 酒半酣,人半熏,渐渐便不知所云。 李资看着双唇水润、目光迷离、两颊酡红的林楠,觉得有些握不稳酒杯,深深闭了闭眼又睁开,强笑道:“既是赏月,有酒无诗,终究是少了些什么,阿楠何不吟诗一首,以全此情奇景?” 林楠只觉得面前的李资摇晃的很厉害,闭眼道:“我说我不会做诗,你定是不会信的。” 李资含笑看着他,不说话。 林楠继续道:“不过……幸好我会背诗。” 摇摇晃晃起身,口齿有些不清的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李资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听着他漫声的低吟,一双眼睛越来越明亮,待林楠一首词背完,更是仿佛整张脸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还以为他不知道呢,原来都放在心上。 低声将这一句反复重复了数遍,李资缓缓起身,慢慢走到林楠身前,虔诚低头,灼热如同烈火的唇轻轻触上少年冰凉如玉的额头,声音低如耳语:“……等我。” …… 八月十五,赏月的不只是林楠二人,主考官们也要赏月,依照惯例,第一场的草头便在这赏月宴中产生。 中秋佳节,场中的气氛却并不融洽,主考官正在大发雷霆:“我不知道什么惯例!我等身为考官,职责便是为国选材,便要公正无私!若是为了巴结上官,或为了几两银子,便让无德无才之辈上榜,自是天理国法不容!但是若为避嫌,将真正的人才弃若敝帚,难道就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对得起天下的百姓了吗?” “大人,这是两码事,只是降一二名录取罢了,并不影响会试……” “是啊大人,江南士子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若是万一闹起来,我等谁都担待不起啊……” “不必多说,若出了事,我一人承担就是!若要让我做违心之事,断断不能!” 说的好听,若真出了事,砍一颗人头哪里够平民愤?正待再劝,外面一人冲了进来,激动道:“大人!诸位大人!林郎又出新诗了!林郎又出新诗了!” 众人巴不得有人岔开话题让他们的主考官大人冷静一下,虽觉得此人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些,却仍纷纷做出动容之色来,道:“快,快拿来一观!” 来人一面将手里的纸卷递给主考官,一面道:“这是今儿林郎同三殿下赏月时,吃醉了酒吟的,幸好三殿下过耳不忘,抄录了下来,不然当真是天下第一憾事啊!” 说话间,主考官打开纸卷,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席间许久无声,末了,主考官拍案道:“今儿的事,可还有人有异议?” 众人面面相觑,主考官冷哼一声,道:“若是谁觉得我祝某人不公的,让他拿出比这个更好的文章来,也不需皇上定罪,我祝某人一颗项上人头给他!” …… 第二日,林楠依旧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沐浴更衣用早饭,坐上餐桌后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想,问道:“三殿下还未起身吗?” 林成愣了愣,开口道:“三殿下昨儿晚上连夜上京了,您忘了?” 林楠皱眉,这不是忘没忘的问题,而是根本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李资不告而别,连夜回京? 林成解释道:“殿下前儿就收到了圣旨,令他即刻进京,因等着大爷您考完,殿下就拖了一日……我们也劝过,可是殿下他不听,小的们也没法子……” “昨儿为何没人告诉我?” 林成神色微僵,硬着头皮道:“小的以为在马车上殿下自己说过了,就没多嘴。谁知后来您径直去歇了,小的才反应过来,可是您倒头就睡着了,起身以后又同殿下赏月去了,小的想说来着……”就是没机会…… 林楠扶额,正待说话,林全风风火火进来,连通报都忘了,嚷道:“大爷大喜,昨儿晚上,主考官大人点了大爷的草头呢!” 林楠顿时忘了刚刚想说什么了,林成大喜道:“恭喜大爷,听说点了草头的,只要后面的两场考的不算太差,准准的便是解元呢!” 林全道:“听说昨儿可悬呢,许多位大人因老爷官位太高,怕江南士子闹事,原先并不乐意选大爷,后来见了大爷昨儿写得诗,才全部闭了嘴。” 林楠皱眉道:“什么诗?” 林全笑道:“小的就猜大爷昨儿喝醉了记不住,早就备着呢!” 从袖子取出一张纸来教给林楠,一面感叹道:“幸好殿下记性好……” 林楠打开纸条,明月几时有几个字跳入眼帘,耐着性子看到最后几个字,忍不住伸手去揉砰砰直跳的太阳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一定是疯了。 忽然想起马车上一瞬间的缩手,和今儿早上的若有所失。 他不是会在乎旁人对他看法的人,若换了伸手的是冯紫英或卫若兰,他想都不会朝上面想,若换了是林如海,就算他爹捂着鼻子撵人,他也要故意凑上去恶心恶心他,但在李资面前,他却下意思的回避了——女为悦己者容,他这算什么? 他本以为上次酒后对李资说的很清楚,如今却不怎么确定起来,且不说他对自己的酒品越来越没有信心,只看李资的表现,也有迹可循。 李资绝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即便是他不死心,也会将话先挑明再说,断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纠缠不放……可是如今为了等他乡试,为了陪他赏月,将皇帝的圣旨都撂到一边,这般举动,早便超过了友谊的界限…… 偏偏这个时候……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一定是疯了。 见林楠神色不对,林成林全也收了笑,担心道:“大爷……” 林楠无力挥手,道:“收拾东西,回扬州。” 他忽然有些庆幸李资已经离去,否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装傻充愣?他不屑。 再拒绝一次?他不……忍。 想起那道几度在他梦中出现的宽厚温暖的脊背,想起那双热的发烫的有力的手,想起那人每次扶上他的双肩时的指尖流露的隐忍和留恋…… 也或者是,不……舍。 他其实,还是想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和他并肩同行;他其实,还是想有那么一个人,在他累了的时候,会扶着他,背着他;他其实,还是想有那么一个人,会珍惜他,也让他去珍惜…… 他和前世的林楠,终究还是不同的。 第94章 林楠回扬州之后的日子便不那么清闲了,之前因要安心备考,各路的狐朋狗友都不敢上门,待他考完回扬州,便被无数帖子淹没,陷入各种请客、回请中脱身不得。 幸好属于先前林楠的记忆尚在,应对这些场面驾轻就熟,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他在扬州这烟柳繁华之地夜夜笙歌之时,那边朝堂上,却是一副风雨飘摇的景象。 李熙已经数日不曾上朝,自从李旭和李资的奏本抵京之后,每日朝堂上就只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李熙不耐烦,下令谁也不许妄议此事,待李旭等人回京再说,才得了几日清净。 而李旭只比奏折晚了数日到京,正好赶上八月十五赏月宴。 八月十五,李熙依惯例大宴群臣,皇后也在后宫强撑着笑脸宴请命妇。 这种场合,谁也不敢坏了李熙的兴致,不管文武百官暗地里是如何刀光剑影,至少表面上还是其乐融融,然而酒过三巡,李旭风尘仆仆的赶到,顿时所有伪装的笑脸同气氛一起僵硬。 虽然李旭一句话没多说,向李熙请安之后就奉旨回去休息,但气氛终究回不到之前了。按照惯例,李熙离席之后,宴会才真正热闹起来,饮酒赏月连诗闲聊直至夜半,然而这一次,文武百官谁都没有赏月的兴致,李熙离席不久,众臣便纷纷打道回府。 第二日,安静了数日的朝堂又爆发一轮新的□,嘈杂堪比菜市场,嗓门大的差点没掀翻金銮殿的房顶,几个脾气暴躁的甚至差点撸起袖子动起手来。 李熙喝止数次,却安静不多时依旧重燃战火,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群臣面面相觑,虽没得吵了,可是却不妨碍他们表达自己的意见,折子一道连一道的上。 八月二十二,乡试结束已经七天了,八月中秋也过去了七天。 御书房中,李熙一声嗤笑:“通敌叛国?哈,说他谋逆也就罢了,居然连通敌叛国都来……” 李熙将折子随意丢在地上,王公公小心翼翼的再递上一本,李熙打开看了几眼,依旧是一声嗤笑:“劝朕不要废后?朕几曾说过要废后?这是生恐朕想不起来那是老六的母族?” 仍是随意丢开,王公公再次递上一本,李熙这次却不接了,淡淡道:“江南那边还没动静?” 王公公道:“那些人还在审,于长笺一日一道折子的上着,扬州知府……” 见李熙脸色变得奇寒如冰,王公公连忙收声,顿了顿,低头轻声道:“……林大人还在静养,想必……” 李熙恍如未闻,仰头靠上椅背,右手抚上额头,遮住双目,拇指、中指分别扣在两侧太阳穴上按揉。 虽他一语不发,但王公公依旧从他紧抿的双唇看出他情绪极度糟糕,忙低了头屏住呼吸,连上前帮忙松松肩膀都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李熙才开口,声音中带了几许茫然甚至无助:“你说,他到底想怎么样?” 李熙说的不明不白,王公公却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本想装糊涂,却终究还是不敢,战战兢兢道:“这事儿,和林大人他也没关系啊……” “就是没关系,朕才觉得心寒……他的本事,你和朕都清楚,他坐镇江南十多年,虽默默无闻,但江南可有半点儿风吹草动是他不知道的?这十多年,多少祸事被他消弭于无形?若不是他睁只眼闭只眼,江南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儿来?若不是他故意纵容,蔡航那个草包凭什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搅风搅雨?” “朕知道,楠儿伤了腿,朕对皇后的处置不疼不痒,是对不住他……可是,朕是皇帝,朕是天子,朕……还要顾着这家国天下!”李熙声音略高,却又很快低沉下去:“从楠儿伤腿到现在,足足四个多月,朕厚着脸皮朝江南去了多少信?他哪怕露出半点不满,朕也会给他个交代给他个解释,可他有没有给朕半句真心话?现在这样算什么?江南的事,故意不管、不问、不说!完了连半个字的交代都没有?这是在跟朕赌气?” 王公公赔笑道:“俗话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呢,更何况林大人从春上开始,就一直卧病……” “他卧病……你信?” 王公公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没个生疮害病的时候,林大人一个文弱书生,且他向来任性惯了,身边又没个人伺候,连子女都不在身边……陛、陛下?陛下?你怎么了?都是老奴该死,老奴胡说八道,您……老奴这就去请太医。” 李熙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僵硬的抬手:“下去。” 王公公飞快退了下去,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坐在宽大座椅里的明黄色身影,看上去竟有些瑟缩。 他实在不知道,他说的话里,有哪一句触动了李熙的神经,竟让这似乎永远成竹在胸的帝王,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熙沙哑疲惫的声音传来:“进来。” 王公公小步跑近,李熙道:“老三还没有到吗?” 王公公道:“按时辰船应该快到了。” 李熙道:“派人去码头守着,见到老三,让他不必回府梳洗,直接来见。还有,把老二也叫来!” “是。” 王公公退下,李熙将案上放着的折子拿起来翻看,案上的三份折子,是最早时李旭、李资和于长笺从江南送来的,他如今拿起的,正是李资所奏。 不同于于长笺表现出来的嫉恶如仇,不同于李旭字里行间忠孝两难全的矛盾痛苦,李资的折子语气平淡,除了他的差事,半句也不曾多说。 然而在李熙的心中,这份折子的杀伤力,比于长笺和李旭的加起来还要重。 “……初查时,所涉十多个州县府衙,皆账目明晰,皆坦然无惧,皆……” 只说明事实,不做半句评价,不提半点意见。 皆账目明晰,皆坦然无惧…… 他只查了一笔银子,只涉及了十多个州县,这十多个州县便账目明晰,坦然无惧。若他查的河道所有的银子,涉及更多地方,想必那些地方依旧是账目明晰、坦然无惧…… 坦然无惧! 谁给了他们对着钦差、对着皇子依旧坦然无惧的胆子? 李熙冷笑,却又沉思。 老三他想做什么,怎么就敢这样下刀子?便是往日再如何同皇后不睦,难道他忘了,若是皇后倒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吗?难道他对那个位子,就真的半点想法也没有? …… 半个时辰之后,李旭李资并肩出宫,眼见周身无人,李旭终忍不住从今天天气哈哈哈的话题中跳了出来,道:“三弟,你我在江南时,林大人对我们可不错,更别说你我的差事若不是阿楠出手,只怕现在还……你这么做可不地道啊!” 李资淡淡打断道:“小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林家在江南的确是威望太过,确有一呼百应之势。” 李旭气道:“你!你怎么就……算了,不同你说了!三弟舟车劳顿,回去好生休息吧。” 加快脚步离去。 他倒不是当真替林如海不平,而是在李资进去之前,他已经说足了林家的好话,本以为李资与林家关系不坏,理应和他是同一口风,谁想这小子就是个死脑筋! 如今两厢话一对比,谁真谁假一目了然,虽李熙看起来神色如常,但是谁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法? 不过父皇向来颇重情义,希望能看在他是因林楠助他破案的份上,对林家存了感激之心才为林家遮掩,不要因此对他失望才好。 回去先写请罪折子,再自罚抄几遍孝经…… 李资看着李旭的背影远去,淡淡一笑,这个二哥,往日看着还不错,如今却越来越没了分寸。林如海是什么人?能让他们看见的东西,自然就是想让他们看见的。更何况,林楠曾有意无意说过“无论父亲是否还在此地为官”的话,可见林家早就没准备在江南再待下去了。 最重要的是,李熙一向英明,林如海一年前在江南杀了那么多人,江南势力被他彻底清洗,若林家依旧还默默无闻,半点影响力也无,那才是真正值得深究的事儿…… 目送李旭的身影快速拐过一个月洞门,李资才再次举步,却见王公公带着人匆匆而来,见到李资道:“三殿下可知二殿下现在何处?” 李资伸手指了路,王公公告了罪,匆匆去了。 李资想了想,步幅不变上前,到了月洞门外,却见王公公不知去了何处,只李旭呆立,上前问道:“可是父皇有旨意?” 李旭苦笑道:“反正便是我不说,最晚明儿你也会知道……父皇让我去劝户部尚书上折子告老还乡。” 李资沉吟道:“户部尚书向来站在皇后一边,力挺六弟,此次被牵累也是情理中事。” 李旭道:“三弟可知接任的是谁?” 李资:“是谁?” 这个时候,不管是谁接任,也不该让李旭如此吃惊才是。 只听李旭沉声道:“姑苏、林如海。” 顿时呆住。 …… 差不多同一时间,林楠终于应酬完毕回去庄子。 到庄子不久就被林如海叫到书房,林楠进门的时候,林如海正在写大字,林楠过去看了眼:“这是什么?” 林如海将写了字的纸丢给他,道:“你的字。” 又道:“再过一段日子,你便是举人身份了,也该有个表字了。”既中了草头,便是不为解元,也无落榜之虞,一个举人身份是十拿九稳的了。 “忘机……父亲是觉得我用心太过?”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若论机心,我远在你之上,又岂会因了这个责怪于你?只是做父母的,总不希望儿女活的太累――你便当这是我的一点奢望罢了,无需放在心上。” 林楠低头将这两个大字收起来,又谢过了林如海,笑道:“父亲,听说举人都要称老爷的,等我成了举人老爷,父亲您可就成太爷了。” 林如海顿时愕然,这种心理准备,他还真没有……只是,举人也就罢了,等那小子开年考上进士,补了缺,那可就非得称老爷不可了。 林老太爷? 林如海顿时黑了脸。 一回神,见那小子扔完炸弹就要走人,忙将人唤回来,道:“你在京城呆了不少日子了,过来看看,这里面可有认识的,品性如何?” 林楠接过厚厚的一叠纸,翻看了几页,道:“父亲,您不会是想给妹妹挑夫婿吧,她还小呢。” “都快十四了,还小什么?”林如海道:“成亲是早了些,但总要先把婚事定下来。原本也不必这么急,只是你让玉儿在京城弄的玉芙园,明春便要开门迎客了吧?在那之前,最好先让玉儿定亲。” 林楠一转念便明白了林如海的顾虑,明春之后,玉芙园必然声名大振,成为京城所有贵妇、贵女的聚会之所。不管黛玉有没有出头露面,她身为园主,名字必然会广为人知,这种名声,对于待字闺中的少女来说,全无半点好处,但若换了是已然成亲、或定亲的女子,却是有益无害。 歉然道:“是我思虑不周。” 林如海摇头道:“不必如此,你这件事做得极好。女人这一辈子,都在后院中打转,只有自身的腰杆儿挺直了,那些三姑六婆才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来。否则便是给她找的夫婿再好,也休想能过得畅意。有了玉芙园,只要玉儿稍稍争气些,这辈子都不必受旁人的闲气,只一心过自己的日子便好。” 林楠低头看单子,也不知道林如海用什么标准来挑的,上面他认得的人没有几个,一时间看的头昏脑涨,道:“父亲,这也不是我们大男人干的活啊……” 林如海也颇为头疼,道:“你先粗粗的滤一遍,将不合适的去了,然后我再派人一一去查……” 林楠道:“没有画像吗?” “等查的时候,我自然派人去悄悄的画了,你先看看再说……” 林楠低头翻的飞快:“这个去掉,他家的媳妇要做宗妇的,一天不知道多少烦心事;这个去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仗,武官太不靠谱;这个去掉……” 林如海将他扔掉的纸又捡回来,斥道:“谁让你看这个?不做族长不就成不了宗妇?武官你不会设法让他不上战场?” 林楠无奈道:“那看什么?” “罢了。”林如海将那一叠纸重新收了回去,道:“我还是直接让人去查吧,大不了多耗些时日。” 又叹道:“玉儿的事还好说,你说不定明年就要授官,所谓先成家后立业……” 找女婿还能派人去查,可是挑媳妇就只能由家里的女性长辈出去相看,可怜他们家大小两个光棍…… “爹啊,您看女人的眼光如何?” “额……”林如海噎住。 林楠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不怎么样,嫌弃道:“那您还是省省吧?” 林如海恼羞成怒,拍案道:“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发火归发火,发完还得想法子:“不然,我先给你们两个找个后娘?” 林楠道:“我是不介意您再去娶个二八佳人,但是要将我和妹妹的终身大事放在她头上……您还是让我自个挑行了。” 林如海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道:“反正是同你过一辈子,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有两点绝对不许。” “您说。” “不许沾惹皇室宗室,不许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林楠道:“不做上门女婿也就罢了,皇室宗室又怎么了?” 林如海道:“皇室宗室不得圣旨不得出京,你若娶了公主郡主什么的,可就一辈子被关在京城了。” 林楠点头,忍不住将那个人朝林如海的条件上套,发现他爹挑媳妇的条件虽然不苛刻,但那个人想要及格的话…… 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甩开,道:“反正媳妇儿我自己找,爹您就别操心了。” “若是不然,等你妹子成了亲,让她去帮你相看……” 林楠也不是第一次发现他向来靠谱的爹在有些方面很不靠谱了,无奈道:“爹啊,妹妹今年才十四岁!”更何况他妹婿还不知道在哪个尕瘩里呆着呢。 想到挑女婿才是当务之急,林如海更是心烦,不耐烦道:“罢了,你下去歇着吧,让林福进来。” 林楠应声出门,林福正守在外面,林楠招呼了一声便自去了。 林福进门,唤了一声:“老爷。” 林如海已然恢复常态,道:“自太子去后,这扬州便成了香饽饽,再不是久留之地,此次之后,我应该会挪一挪。我曾在北边住过两年,那地方冬天虽冷,却有地龙取暖,室内温暖如春,夏天太阳虽烈,但在阴凉处却不觉酷热,就是气候有些干燥,若是适应了,倒比南方还要好过些。” 林福道:“老爷可是有了目标?” 林如海点头道:“陕西巡抚任期将满,履历也不错,这一次朝中大动,要令他升迁也不难。末了我便去陕西做两任巡抚,若是楠儿走的顺畅,我便可告老还乡,享享清福了。” 林福应了一声是,道:“小的这便亲自上京一趟。” 林如海嗯了一声,道:“多带些银两,这时节,那些皇子一个个穷的叮当响,银子比什么都好使。” 林福应了,林如海又道:“这上面的人,派人去查一查。” 林福接过单子,讶道:“全部?” “……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和谐春风吹大地,所以,“浪”是不可以的,“荡”更使不得,于是一觉醒来,就发现我们家阿楠已经改邪归正了…… 第95章 户部尚书告老的折子上去,让汹涌的朝堂为之一静,有其余主张“立嫡”的大臣恨铁不成钢的找上门,却都吃了闭门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第二日,李熙的批复下来,顿时这部分人也安静下来,开始人人自危。 按惯例,这样的折子,便是李熙有意应允,也要先驳回两次,待“再三乞骸骨”之后,才会恩赐荣归,然而户部尚书的折子,李熙却一遍即允,这其中的缘故,让人不得不深思。 自太子去后,皇上剩下五子就有三子在皇后名下,且皇后嫡子六皇子向来聪颖,颇得李熙赞赏,加上后宫中皇后圣宠无双,是以朝堂中,看好蔡家、党府蔡家的人不在少数,党府蔡家以求一步登天的人自然也不会少。 如今蔡航在江南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在众人想来,被牵累的必然是这些人,但是谁也想不到,第一个倒下的,竟是对蔡党不屑一顾,只是一心拥“嫡”的户部尚书。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原就是祖宗家法,拥戴陛下的嫡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连拥“嫡”的人都入罪,那这件事,到底会牵累多少人? 原本还站在岸上大义凛然上书李熙,恳请不要废后的朝臣开始惶惶不安,生怕李熙的无名火会烧到自己头上,另一波人则兴奋之极:替皇后说话的人中,户部尚书官位最高,如今陛下拿他开刀,难道是准备废后了? 也有人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悄悄的挪了折子里弹劾的方向。 扬州,林府,晚饭后父子二人喝茶闲话,说的也是此事。 “可看出什么来?” 林楠将邸报放下,重又捧起茶杯,道:“陛下似有保皇后之意。” 林如海眼中显出笑意:“何出此言?” 林楠道:“若不是要保皇后,陛下何以摆出这釜底抽薪的架势来?” 蔡航的什么样的人,李熙心知肚明,他的事,真正能令李熙在意的,不是贪腐,不是欺君,甚至不是大逆不道劫官船杀官差,而是蔡家超乎他意料的影响力――在他眼中,皇后愚蠢,蔡航无能,可就是这愚蠢又无能的兄妹两个,却能让十多个府县联合起来耍弄欺骗于他,连在皇子面前都有恃无恐! 这才是李熙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清除蔡家,或者说清除皇后的势力势在必行。 清除皇后的势力难吗? 不难! 蔡家声势虽大,却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蔡航又犯了这般大罪,李熙要借机清除不用费吹灰之力――杀蔡航,废皇后,哪怕蔡家的党羽一个不动,也会树倒猢狲散。 但是反之,若是不废皇后,即使将蔡家党羽杀的一个不剩,凭皇后名下的一个嫡子,两个养子,用不了多久,她身边依旧会聚起一股庞大的势力。 这股势力的核心并不是皇后,而是李熙唯一的嫡子六皇子李昊,李昊最大的优势便是一个“嫡”字。 若李熙当真有意废后,废后之后,李昊的“嫡子”身份自然不复存在,那他何必杀鸡儆猴,震慑这些拥嫡党? 可说这件事闹得越大,牵累的人越多,越说明李熙不愿动皇后。 林如海对林楠的话不置可否,换了话题,道:“等再过两日,你便上京去吧。这次是坐车还是坐船?记得提前吩咐管家准备。” 上京…… 林楠伸手按揉额角,道:“乡试还未放榜,也不知道儿子考的怎么样……”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凭你考的怎么样,若是中了,上京准备会试,若是不中,便去同你家先生再学十年!” 林楠干笑,知道林如海瞪他那一眼,是嫌他最后那句话实在太假。 林楠原就资质出众,又是林如海亲自启蒙,根基打的极稳,且自李熙下令以来,时元洲因怕他出去丢了父亲和自个儿的名头,这数月来,每日不知要逼他写多少文章,写完之后更是要逐字逐句的改评。这般一字一句锤炼出来的工夫,加上他两世累积的见识,写出来的文章便是没有解元的水准,也相差无几――若他当真写的太差,时博文和时元洲只怕便是抗旨,也不会让他匆忙下场。 再加上这个时候的科举原就更重诗词,以他抄的那几首诗表现出来的水准,中一个解元也不难。 是以林楠中解元最大的阻碍,不是他水平不够,而是怕考官担心学子借故闹事,故意压他的名次,毕竟林如海官位不低,且林楠年纪又太小。 林如海既然想到此节,自然不会让它变为现实。 先是一句“不得解元,三十岁之前不入科场”将了主考官一军。 既然能任江南乡试的主考官,他不可能不知道李熙对林楠的期望,若是林楠实在考的太差也就罢了,但若林楠果真有解元之才,却被他因避嫌降等,以致林楠科考半途而废,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幸好耿直也有许多种,不畏权贵是耿直,在人家都避嫌的时候他不避嫌,也是耿直,是他在中秋宴上侃侃而谈,力排众议要点林楠的草头,也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私心,反倒暗叹他“耿直太过”。 他虽在赏月宴上说的是大义凛然,但是心里还是上上下下的打着鼓,幸好林如海做事向来稳妥,在对他施压的同时,也派人替林楠扬名,将江南士子以此为由闹事的可能降到最低,而最后李资将林楠那首“明月几时有”及时传入他耳中,打消了主考官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在这首绝世之作下,有哪个士子有脸闹事? 在这种情景下,除非各位考官突然集体发疯,否则林楠的解元跑不了。 林楠苦笑,道:“京城现在乱糟糟的,我何苦去凑那个热闹?等风平浪静了,安安心心去会试不行吗?”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我本想等你学识够了时,再闭门钻一阵子四书五经,练上三两年时文才下场,不想事不如人愿――你如今旁的也罢了,只在四书五经上下的功夫不够,另外文笔也不够老道。我所学太杂,且作文的工夫早十几年前便放下了,远远比不上你家先生和师兄,毕竟他们在这上面钻研了一辈子。你早些回京,多请教几日,会试的时候也能好看些。” 既林如海将话说到这里,林楠便是再不愿上京也不成,想着和李资的事也不是拖着就能解决的,也就默然。 林如海见他脸色带了几分犹疑,安抚道:“咱们林家旁的没有,就是书多,打小我便让你看书抄书,就算你偷偷看那些香艳画本、传奇异志,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不想扰了你对文字的兴趣。之后你去了京城,大昌的藏书更是由着你看,在学问见识上,你并不输给那些捧着四书五经读了一辈子的老儒。” 林楠点头,这年头,书可是稀罕东西。若论阅读量,别说那些书生,只怕就连他爹和他家先生也远不及他,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哪能像后世一般,只要愿意,便有一辈子都读不完的书。 只听林如海继续道:“三元及第的状元公手把手的教文章学问,更不是什么人都有的福气,是以会试中虽人才济济,你也不必心虚气弱。” 林楠虽是想通了,但想起进京还是有些头疼,有气无力道:“我还是坐船吧,一是快,二则也不好让妹妹陪我一同坐车颠簸。” 林如海道:“谁说玉儿同你一起上京?” 林楠一楞。 林如海道:“当年我无意续娶,玉儿在我身边无人教养,老太太又一次次派人来接,且反复许诺会好生照看,我才将她送往京城。现如今既贾府靠不住――她跟着你算什么?” 林楠苦笑,知道自己被李资的事儿扰了心思,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通。 幸好林如海并未注意到儿子的失神,叹道:“当初老太太派人来接时,曾暗示过亲上加亲的意思。我虽婉转拒了,却想着若两个孩子长大后能合得来,这亲事也算不坏。宝玉不是嫡长,日后不用袭爵,却得二房唯一的嫡子,又得老太太的欢喜,若不出意外,跑不了一世的富贵闲人。这世上大多有些身份的男人,当妻室是打理后院、侍奉长辈、教养儿女的工具,妾室是闲时消遣赏玩的物件儿,能真心体贴女人的能有几个?女人一世所求,不就是一个小意温存,能日日陪她赏风弄月的良人吗?” 林楠指尖扣案为拍,笑道:“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若按这个这个标准,宝玉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良人了。” 林如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尚是首次见识自己这个儿子出口成章的本事,心中暗叹一声,放下此事,道:“当年我也着人打听过,都说他钟灵毓秀,聪慧过人,若人品还过得去,也不失为玉儿的良配,谁想大了……罢了,不提此事。” 说话间,下人断了汤药进来。 这些日子林楠在外吃多了酒席,饮食不周以致肠胃不适,太医便开了方子给他调养。 见林楠在这样的天气里,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一口喝尽,额角却不见丝毫汗意,林如海皱眉道:“你不是认得不少御医吗,回京以后,让人将你这体寒的毛病好好治治,千万别留了病根儿老来受罪。” 林楠笑道:“儿子从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回来,这寒气怕是从地底里带上来的,哪是吃药就能吃好的?” 林如海斥道:“胡说什么!” 林楠笑笑不语,微微低头,手指在茶杯上轻抚,林如海见他神色有些恍惚,问道:“怎么了?” 林楠默然片刻,才抬头慢慢道:“儿子在京的时候,给儿子把过脉的太医不少,却没有一个提过什么寒症,倒是在湖边垂钓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人,他不过看了我几眼,便说……” “说什么?” “……他说,儿子体内有阴寒之气……有碍子嗣,恐有断绝之……” 林如海猛地抬头,林楠闭口不言,低头不与他对视,低头喝茶,将口中残余的苦涩的药味吞进肚去。 半晌之后,才听见林如海有些干涩的声音响起:“可知他是什么人?” 林楠低声道:“是个疯疯癫癫的和尚……许他只是胡说八道的,父亲不必放在心上。” 林如海苦笑,良久才长叹一声,道:“真的也罢,假的也好,当初的事原是就我疏忽,现如今你还能好生生坐在这里同我说话,我还有什么可奢望的?我自私了一辈子,便是有此报,也是活该,只是连累了你。” 林楠默然不语。 林如海继续道:“只是那和尚的话,你也不必太当真,上京之后只管安心读书,待我上京之后,寻几个名医替你好生看看。” 林楠唔了一声,林如海只当他心里还是放不下,道:“其实我们林家的这一支,早就绝过一次,你曾祖父本就是过继来的……” 林如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说了一半便停下,神色愕然,发了半日呆,才伸手在林楠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林楠看着林如海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只觉他向来轻健的脚步带了几分沉重,低低嗤笑一声:“林楠,你果然是个人渣……” 第96章 既无黛玉同行,林楠自也不必再坐船受罪,第三日清晨便上车启辰回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与去年上京时一样,他虽坐车,行李却都在船上,连那几个贴身丫头也嫌带着麻烦,让她们随船而行,自己只带了林全并几个小厮长随轻车上路。 轻车快马,一路走的虽快,却不急。林楠白日在马车上看看书,睡睡觉,晚上在客栈安顿后,先写上一篇习作,再练练字,便已是三更,正好入眠。 这般走了十来日,便已临近京城,林楠睡的正香,突然被马车急停惊醒,惺忪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儿?” 守在车外的长随答道:“前面有辆马车翻了,阻住了去路,全哥儿已经去处理了。” 林楠唔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闭上眼接着睡,谁知过了片刻林全上车,神色古怪:“大爷,前面竟是熟人呢!” “嗯?” 林全道:“是盐商黄家的马车,也不知为什么,就他家四姑娘带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仆上路,小的过去时被那老仆认了出来,这才知道他们的身份。小的去看过马车,主轴断了,便是扶正也赶不成路了。” 黄家? 林楠起身,掀开窗帘,便见道路正中一辆马车侧翻,将原就不宽的路占了大半,车底正对着这边,向上的一个车轮尤自缓缓旋转着,车轴的断口清晰可见。 马车旁,形容俊俏的小丫头搀扶着一个身段娇小、面带轻纱的少女,正殷切望着这边,一边牵着马的老仆正向他的长随比手画脚的解释着什么。 林楠放帘子,道:“让人将车抬到一边,我们继续赶路。” 林全微微一愣,到底没多话,下车吩咐人做事。 他虽有些意外,但是对林楠的安排并无异议:需知他们行礼都放在船上,一路又按时打尖吃饭,并没有多少东西要带,是以此行只准备了林楠坐的一辆马车,若要带了这主仆三个上路,势必就要委屈他家主子让出马车――凭什么啊? 林楠带的从人不多,但是包括林全和车夫在内,每个都是身强体壮,甚至还练了几手工夫的,几人一起动手,轻轻松松便将翻倒马车抬到路边,二话不说,上马护着林楠的马车离去。 道旁,少女看一众人马绝尘而去,只气的浑身发抖:莫说下车相见,竟连隔着帘子说句话都不曾,就这么不顾而去……他怎么敢?等她,等她…… 虽隔着帷幕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搀扶着她的小丫头却从那剧烈颤抖的面纱和手里攥的变了形的帕子看出她家主子的心情极度糟糕,于是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成了主子的出气筒,然而下一刻,她家主子发出的声音却是委屈柔弱的,惶惶无主:“秦叔,我们可怎么办……” …… 出了三人的视线,林楠一掀帘子:“林全上来。” 林全应了一声,下马,上车:“大爷。” 林楠道:“等再走远些,派人绕回去看看。” 林全一愣,继而醒悟:“您是说黄家四姑娘?” 林楠淡淡道:“马车最结实的就是主轴,照说便是马车散架,主轴也不会有事,哪有车好好的,唯独断了主轴的道理?且那车轴断口尤新,可见也不是往日留下的隐患。” 留下这样大的破绽,想必一是无心,二是无法:马车遇上颠簸出点岔子原是常事,是以但凡赶远路,稍有经验的车夫都会带上简单的工具和几件替换的小部件,错非是断了主轴,林楠随便留个人替他们修修就成,万万达不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且若他记得不错,这位黄家的四姑娘旖梦小姐,应该就是李旭在扬州“邂逅”过的女子,这样奇货可居的女儿,黄家的小老儿将她当菩萨似得供起来还来不及,岂会只让她带着两个仆人上路?这事儿,还是少站为妙。 林全闻言大怒,道:“原来竟心怀不轨,大爷放心,小的亲自过去,定会将他们逮个正着!” 林楠摇头道:“逮他做什么?我让你派人去,是怕万一我猜错了,她们又遇上歹人,岂不是平白造孽?你派人悄悄过去,若是半个时辰还没有人去接,便就近雇辆车给她――且莫亲自出面。” 到底也算是李旭的女人,且关系着他爹某些隐秘的布局,总不能让她当真出事。 …… 晚间住在临近京城的小镇,天色已暗,林全提了食盒上楼,嘤嘤的哽咽低泣声入耳,柔弱凄切,听得人心中恻然,但林全却只觉得厌烦无比,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林楠的房间。 林楠刚沐浴出来,正用帕子擦头发,林全忙上前接手,又取了件外衣给他披上。 将头发擦到半干,林全一面摆放碗碟,一面道:“大爷下次出门还是带上哪位姑娘的好,否则遇到乡野之地,想寻个细致点的吃食都难。” 林楠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受不住了?” 林全挠头道:“小的是孤儿,进府之前,就没填饱过几次肚子,连用一把米糠煮的野菜也不敢敞开了吃,什么苦没受过?小的这不是心疼大爷您吗?” 林楠摇头失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他,又比谁精贵些不成? 洗了手,就着鱼汤吃了大半碗饭,又用白水漱了口,林全侍候他收拾停当,才努努嘴道:“大爷方才可听到了?” 林楠嗯了一声。 原就是哭给他听的,他要听不到才怪了。 林全道:“先前小的半路派人回去盯着,果然那黄家主仆在路上不过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马车过去将他们接走了。这会儿又故意住到我们附近,哭哭啼啼的让人好不厌烦,大爷,要不小的命人将她们撵走?” 林楠摇头道:“她们就等着你去理一下呢,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见林楠已然拿了笔墨出来准备练字,林全知道主子的脾气,只得收拾东西走人,道:“小的就在隔壁候着,大爷有事叫一声便成。” 房间里只剩了林楠一个,关了门,外面的哭声就只偶尔传进来一丝半絮,却越发的勾人心魄,幸好若论心静,这世上少有比的上林楠的人,就着烛火练字,并未受多大影响。 过了不到一刻钟,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隔了两间的房门被人敲的震天响,男人洪亮粗豪的嗓子带着明显的醉意:“里面的小、小娘子,哭得、哭得这般伤心,是死了爹还、还是死了相公啊?可怜见的,心疼死哥哥了……快别哭了,开门出来,哥哥疼你……” “是啊,小娘子,快开开门,咱们赵哥可是最能疼人的,保准让你快活的将你那短命的相公忘得一干二净……” 接着是一阵阵哄笑。 哭声早在敲门声响起时便停了,此刻更是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好在那几个醉汉也不敢当真胡来,在门口说了一阵醉话,便被人劝走。 哭声再未响起。 林楠摇头失笑,少女的哭声不高,只走廊上和附近三两个房间能听见,那几个醉汉显然不是这一层的住客,却专门跑到这里来闹事,可见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林全那小子手段虽低俗,倒是管用的很。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有轻巧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敲门声响起,先是一声,后是两声,声音极轻,中间略长的间隔显出十足的犹豫胆怯。 林楠却知道来人的性格绝对和胆怯二字无关,叹一声阴魂不散,起身收拾桌面,道:“门没关。” 门没关…… 带着明显不欢迎的意味的话让门外的人又足足犹豫了半刻钟,才小心翼翼推开门。 刻下是月初,外面月色昏暗,令房中闪烁的烛光显得格外明亮,房中人却不在烛光下,而是蹲在暗处的火盆旁,低着头将手上写满字的宣纸一张张丢进火盆,长发披散如墨,白衣拂地胜雪,偶尔腾起的火光照亮的那张脸,更是足以让任何人自惭形秽。 门外的两名少女迟疑了片刻才进门,错后半步显见是丫头的少女正待转身,耳中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不要关门。” 为首的少女身形一僵:他竟是怕她污了自己的名声,她身为女儿家还……他居然…… 还未开口,门外飞快的闪进来一人,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快步来到林楠身边:“大爷。” 因林楠不惯有人守夜,这小镇上的客栈又没有独院,为安全计,林楠虽一人独住,但左右两侧的房间都是一齐租下来的。从那少女在林楠门口停下时起,林全几个便在隔邻贴着耳朵听,只是不知道林楠意愿,不敢豁然露面,直到林楠的开口说“不要关门”,才冲了过来。林全一个进门,其余几人守在门外。 林楠起身,将剩下的宣纸交给林全,洗了手,擦干,回到案前坐下。 见他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雍容闲雅的模样,少女藏在暗处的眸子越加幽暗,咬了牙,盈盈一福,哀哀道:“林公子……” 少女的容颜在隐在昏暗的烛光中看不真切,但发出的声音却低柔婉转,像初生的猫儿一般,娇嫩诱人。 林楠脸上显出愕然之色来:“这位是……” 林全暗笑自家主子会装,面上却一本正经道:“大爷,要是小的记得不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今儿日间遇上的黄家四姑娘了!啊对了,四姑娘,早先的时候我们大爷怕坏了四姑娘您的名声,没敢请您上车,令小的快马加鞭去附近寻了马车去接,谁知到了却不见了四姑娘的人影,不想竟也来了这里……四姑娘,您的马车修好了?” 黄旖梦微微一滞,低声道:“多谢林管事了,我们路上遇上了好心人。” “四姑娘不要嫌小的多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凡事都要小心些,什么人都不可轻信,自家的举止也要多加注意,旁的不说,您这半夜三更的朝男人房里钻,也太不捡……咳!您说,就算您不介意给我们家大爷做妾,咱们大爷也不来一个就收一个不是?” 一旁的小丫头大怒,斥道:“你什么东西,竟敢这么……” “住口!”黄旖梦怒斥一声,努力抬着头,望向林楠,身体却难以抑制的微微颤抖。这副受尽了委屈后依旧用骄傲来伪装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自己的脆弱的模样,让正要反唇相讥的林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甚至生出几分悔意,觉得自己对一个弱女子说这么难听的话,也太过分了些。 林楠一时有些恍惚……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女人的伎俩? 忽然脑海中就出现前世被单琪拉着在电视上看过的许多形象――大丫鬟、小百花等等等等,顿时觉得一阵厌烦,只听这位四姑娘声音微颤,道:“小女子知道自己来的唐突,让公子误会也是难免……” 顿感不耐,打断道:“我这小厮说话虽然直爽了些,却也是一片好心,四姑娘出门在外,瓜田李下,还是不得不防。若四姑娘当真有什么急事,还请直言,否者有话不妨等到日间再说。” 黄旖梦咬唇抬头,却见林楠不悦的拧着眉,于是将要出口的话收了回去,咬唇道:“林公子,小女子今日来,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林楠并不多问,直截了当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地?” 四姑娘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他姓殷,排行二,不过,我有他的画像……” 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小丫头接过,递上林楠,林楠看了眼,却不接,望向四姑娘道:“敢问此人与四姑娘是何关系?” 黄旖梦摇头不答,低着头,咬着唇,尽显脆弱姿态。 林楠道:“四姑娘知其相貌却不知他的身份,可见是萍水相逢之……” 黄旖梦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烁:“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了他,谁让我就是忘不他,谁……” “四姑娘错了,”林楠淡淡打断道:“感情是自己的事,我作为外人,哪有资格说三道四?只是想提醒四姑娘一句,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但若是姑娘今日所为被人所知,便连去有些人家做妾的资格都没了。” 四姑娘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放大,张了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楠道:“林全,去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赶路。” 林全声量不小的嘀咕道:“大爷,凭什么咱们避出去啊,她们姑娘家都不在乎……” 林楠斥道:“闭嘴!女儿家名节何等重要,岂由你胡言乱语!” 林全缩着脖子领了命,将有些魂不守舍的主仆两个请了出去,回转来悄声道:“大爷,我们真的走啊?” 林楠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林全讪讪一笑,吆喝外面的人去收拾东西,自己也动手替林楠收拾,一面道:“大爷,不过就是个盐商家的庶女罢了,至于吗?” 林楠靠在椅上,懒得答话。 和女人面对面的斗心眼儿,他还是第一次,不难,但累,心累。 他从第一眼看见翻倒在路上的马车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才避之如蛇蝎,只是没想着这位四姑娘居然这般好的韧性,一直纠缠不休。 在扬州的那段日子,这位四姑娘和李旭相处满打满算也就两天,想必自那日李旭被李资的人从小村里叫走之后,两人就再未见过――否则但凡李旭临回京前有半句交代,这位四姑娘也不必千里迢迢上京寻夫了。 用“寻夫”二字其实是不妥的,一则李旭不是她的夫,二则根本不用寻。当初在村子,设的原就是美人计,冲的便是两位皇子去的,黄四姑娘又怎会不知道她的良人就是当今的二皇子?可关键是,她是天真无邪、足不出户的富家小姐,“偶遇”京城来的贵公子,除了他姓殷,除了底下人叫他“二爷”外,她理应一无所知……这让她怎么找?和李旭再来一次巧遇?若是皇子的行踪那么好打听,也轮不到她和李旭“邂逅”了。 幸好还有一个林楠。 林楠和李旭相识,以林楠的身份一定可以再见到李旭,所以她不需要再次和李旭偶遇,她只需和林楠偶遇便成。 只要能坐上林楠的马车,同林楠一同进京,她相信自己可以打动林楠,如此不仅能见到李旭,且李旭看在林楠的面子,也会对她好上几分。至不济,也要从林楠口中“得知”李旭的身份…… 谁知路上翻车,林楠不顾而去,客栈啼哭,林楠充耳不闻,反而招了些不三不四的人过来。按惯例,林楠第二日一早就要上路,当天便到京城,她若是再不得手,等到了京城再找机会就难了,这才亲自登门。 她早算的清楚,只要林楠看了画像,知道了她和李旭的关系,不管他告不告诉她李旭的身份,等他见了李旭,必定会将她来京的事儿转告给李旭――否则不怕他们重逢之后,他被李旭见怪么? 只是想不到林楠枉被人称风流才子,为人居然这般古板!坏了她的事不说,还口口声声是为了她的名节! 她虽聪明,却也万万想不到,她知道李旭的身份,却假装不知,想要从林楠口中再听一次,而林楠却也早知道她和李旭的事儿,同样假装不知,且准备一直不知下去――如何肯去看她的画像? “姑娘,”小丫头缩回头去,关了门,道:“他们真的走了。” 黄旖梦安静坐着,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道:“惠儿,他说的,连妾也做不成的话,是真的?” 惠儿偷看她一眼,呐呐道:“听说大户人家,是极重规矩的……” “可是我爹他不是……” 惠儿不由腹诽:那能一样吗?他们家老爷,可是不讲究的很,什么香的臭的都朝家里抬,就像这位四小姐的娘,当初在秦淮河上可是风光之极…… 黄家是什么人家?不过是商贾之流而已,换了是官宦人家,连招妓都是不许的,更别说娶回家做妾了。更何况,那殷二公子是什么门第? 口中却道:“没事的姑娘,方才一直开着门,且林公子又连夜离开,连住在一个客栈都没有,旁人便是想编排也是不能的……” …… 林楠到京城的时候,正好赶上开城门,坐船先一步到京的林才知道林楠今儿到京,正忙着安排人手做准备,不想正主儿就已经到了,顿时又惊又喜,比起上一趟一路慢悠悠的还被大雨阻了行程,这一次真是顺利之极。 刚回的人自然是去休息,林才则安排人手去各处府上传话,说他家主子已然到了,因旅途劳累,改日再去拜望云云…… 林楠这些日子已经习惯在车上睡觉,刚下车也不觉得累,沐浴更衣,用过早餐,便寻了林才来说话,问京城发生的事儿。 “蔡航和那些犯事的知府、知县,在八日前就已经押解到京了,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听说吵的厉害,到现在还没审出个所以然来,连罪名都还未拟定。不过又拿了不少人下狱……” “除了下狱的这些,有十多个大臣,或贬或撤,都是先前为皇后娘娘还有六皇子殿下说话的。现在朝上已经没有人再议论此事,只等着刑部审出结果来……” “皇后娘娘病了,已经两日滴水不沾……” “二皇子殿下上书说,蔡航是国舅,也是他的长辈,所以该当避嫌,主动卸了刑部的差事,三皇子殿下也没守着工部,又去帮大爷您修园子去了,进展极快,估摸着年前就能完工……” “舅老爷家的大表姑娘先前不是吵着要出家吗?王夫人和宝二爷原央了老太太,说在家建个家庙给大姑娘住,不想方一动土,小二舅奶奶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寻了许多大夫也不顶用,后来找了马道婆看了,说是冲撞了。说来也怪,家庙一停工,小二舅奶奶的病就有了起色……后来大表姑娘就去了京城附近的馒头庵出家……” 馒头庵……林楠扶额,居然去了那种地方。 …… 皇宫中,六皇子李昊正不紧不慢的写着字,一旁的内侍急的团团转:“殿下,娘娘已经三日水米不进了,您赶紧去劝劝吧?” 李昊嗤笑一声,漫声道:“劝?这些日子,我劝的还少吗?你若是有心,怎的不去请父皇?” 内侍一滞:若他敢请李熙,请的来李熙,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李昊却不理他,将墨迹未干的纸提起来,轻轻的吹气,叹道:“也不知林郎小小年纪,这笔字是怎么练出来的,我临摹了这么些日子,也没练出什么名堂来。” “殿下……” 李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去告诉母后,让她好好做她的皇后就是――她不会有事,我也不会让她有事。” 内侍一愣,李昊紧接着问道:“皇上现在在哪儿?” 见内侍迟疑,李昊不耐烦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内侍低头:“陛下在荷塘边的水榭赏花,招了二殿下和三殿下说话。” 李昊嗯了一声,将身边跟着的人撵了个干净,大步出门。 水榭中视野开阔,于是同样的,远远的,李昊便能看见那父子三人喝茶闲聊其乐融融的模样,冷笑一声,也懒得听他们说些什么,高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他刻意放开声音,是以一开口,李熙三人便看了过来,李昊边走边吟,到了亭前时,恰好一首词背完,叹道:“林郎一首明月几时有,旷古绝今,只怕日后再逢十五月圆,再无人敢班门弄斧。与林楠同处一世,实为天下文人之大幸,也是大不幸,皓月一出,繁星尽掩啊!” 转向李资,眉梢轻扬道:“说起来,这天下人都是沾了三哥的光了,若非是三哥抗旨,拒不返京,留在江南陪林郎赏月,这世上也就无此旷世之作了,岂不是人间一大憾事?” 此言一出,李熙李旭二人目光都落在李资身上,却见李资神色淡淡,看不出丝毫变化,李旭正要开口打圆场,却见李昊撩起衣襟,缓缓跪倒,以头触地:“……儿臣李昊,有本启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发现,最适合我的职业,其实是丐帮! 总结归纳有如下三点: 起跳快,蹦的高,自从有了丐帮,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我卡屋檐了! 天下无狗超级好用,自从有了天下无狗,再也不用一遍一遍听她念经了:请正对目标请正对目标请正对目标…… 最后,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丐帮的轻功超级帅有木有啊!蹦到天上喝酒,还有双人轻功――好吧,后面那个其实我不会…… 当然,也有缺陷,比如山太高,水太多,做任务的大圆盘太危险等等……正在克服中…… 第97章 李熙目光从李资身上落回李昊身上,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叫起。 李昊今天有些失常,但李熙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这个儿子自出生以来,便一直被人惯着捧着,这十多年过的实在太顺遂了,突然遇到这么大的变故,有些反常才正常。 而李熙要看到的,正是这些反常。 除了先太子,他对其余儿子的教养,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他们最终都是要闲养在京城的,是否有才,是否上进,是否正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健健康康活着,只要不要歪的太厉害有损皇室的威严便成。反正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安安分分的呆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生上几个健康活泼的孩子,等到万一什么时候今上无出,可以拿出来备选。 但是如今,他却不得不重新去了解他的儿子们,从中挑一个最合适的,来坐他的位置。 看看得意的,挫折时会如何;看看隐忍的,风光时会如何;看看默默无闻的,际遇时会如何…… 李昊依旧以额触地,一动不动,李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许久才淡淡道:“呈上来。” 李昊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了……一开始就狂态毕露,面对李熙和他两个哥哥,到现在都不曾见礼,便是此刻跪伏在地上,也透着某种强硬的味道。 过刚易折,即使是做皇帝的,在某些时候也要学会隐忍退让,而显然,在这方面,这个儿子并不合格。 王公公一直如同隐形人般站着一动不动,听到呈上来三个字便立刻活了过来,轻手轻脚的过去接了折子,送到李熙面前,退下,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熙缓缓打开折子,直到将折子完全展开,目光才从李昊身上转到折子上,下一瞬却忽然勃然色变,将折子狠狠摔在李昊身上,暴喝一声:“逆子!” 将石桌上的热茶一把扫落,又飞起一脚踹在李昊肩上,还要再踹时,李资和李旭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扑上来抱住,拥着向后退了几步,连声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李熙被两个成年儿子死死抱住,靠近不得,却仍余怒未消,戳指咬牙怒骂:“逆子!逆子!” 忿然甩开两个儿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公公低着头,连回头看一眼李昊的反应都不敢,一路小跑跟上。 李熙走远,李旭和李资过去搀李昊,李旭叹道:“六弟,你这是又何苦?这几日父皇原就心情不佳,你何必……” 李昊侧身避开二人的搀扶,自行起身,拍打两下肩上的鞋印,漠然道:“我不过是想替父皇分忧罢了。” 径直转身离去。 “你说他这……唉!”李旭摇头叹息,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折子,打开看了几眼,顿时呆住:“这……这也太胡闹了……” 脸上的神色,却复杂之极,说不上是喜是悲。 …… 林楠在家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便动身去贾府,到底贾母是他的外祖母,于情于理都要第一个来见。 先陪着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又将带给诸位表姐妹的特产托付给贾母后,就在宝玉的陪同下,一处院子一处院子的转过去,寒暄加送礼,转眼就到了中午,于是回到贾母院子用饭,末了又同宝玉、贾琏一道去东府。 东府贾珍不在,剩下男丁皆是晚辈,是以只略略寒暄几句,就又回了荣国府,由贾琏、宝玉陪着喝茶聊天。 林楠知道他们二人的习性,是以只说些风土人情、民俗趣事,宝玉有数次想将话题转到黛玉身上,都被他轻飘飘一语带过。 不多时,贾兰、贾环二人又到了,他们特意请了假,提前一个时辰下学,就是为了见一见林楠。 贾环对林楠这个表哥的印象极好,他因是庶出,容貌性情又不讨喜,是以从贾母到贾政再到王夫人,都更看重宝玉一些,加上赵姨娘又是个浅薄自私的,种种影响下,他的性格难免就有些偏激,觉得以为天底下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没有一个喜欢他。却恰在此时,却来了一个林楠。 先前林家也年年朝贾府送东西,可是到了他这儿,却什么好东西也轮不上,但自林楠进京之后,不管什么,有宝玉的,便有他一份,半次也没落下过。林楠待他并不亲近,可是同样的,待宝玉也不亲近,宝玉的小厮说打就打,一点情面也不留。 他见惯了旁人将宝玉当宝、将他当草的日子,好容易有一个将他们两个一视同仁的林楠,自然乐意亲近。是以往日府里来客,他避都来不及,今儿却主动同贾兰一道过来。 若说贾环对林楠的感觉是亲近,那么贾兰直接就是仰慕了。整个贾府中,贾兰算是唯一正统的读书人,三字经、“林体”书法,还有抄来的数首诗词,无疑让贾兰对林楠崇拜到了极点。 是以二人来后,几人的对话方向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改变,贾环有兴趣的是林楠在江南的经历,譬如破案,譬如和皇子相交,譬如“明月几时有”在江南的风光,贾兰则一心请教学问。 几人话题一转,贾琏也就罢了,宝玉却渐感不耐,在座的又是同辈兄弟,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在贾兰问及乡试事宜时,终于忍不住道:“林表哥神仙般的人物,怎的也热衷于这些功名利禄?” 林楠一听便知道他的痴劲儿又犯了,摇头失笑道:“我若真是神仙,自然不必理会这些。只可惜,我不能餐风饮露,不会聚云为裳,不懂乘风代步……若不科举,若不做官,若没有俸禄――我吃什么?” 若没有俸禄,我吃什么? 坐在许多人一世都见识不到几次的华堂上,喝着寻常百姓全副身家也买不起一两的香茶,穿着足以买下一条街的雪白轻裘,姿容如仙,气质如仙,才华如仙的少年如是说。 这下连贾琏都生出强烈的违和感,更别提宝玉了,顿时有种卿本佳人,奈何那什么的感觉。 只是就算说着这样俗透了的话,那清美绝伦的白衣少年依旧是云淡风轻、悠闲自在的,就这样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偶尔低头抿一口热茶,整个人清清浅浅的如同一幅绝美的江南水韵图。 刚才那句话,只是错觉吧? 宝玉刚生出这样的想法,便听见林楠悠然的声音传来:“琏二表哥有祖上恩荫在,日后有爵位可袭,自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忧。小弟可没有这般好福气,若不能自食其力,难道让父亲将我养大还不够,还要让他给我养老不成?” 若找不到工作,吃什么?难道当啃老族不成? 这原是现代社会年轻人最为朴实的思想,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新鲜的甚至是不合时宜的,宝玉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辩驳,最后只得道:“林表哥家大业大……” 林楠摇头道:“祖宗家业,也都是先人辛苦打拼而来……一粥一饭,皆不是凭空而来,若当真是神仙中人,可餐风露宿也就罢了,若是俗世凡人,一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娇婢侈童,穿金着玉,一面又要鄙视所谓的功名利禄,那就委实可笑了。” 宝玉红了脸,不知该如何答话,却听林楠又温声道:“日后链二表哥袭爵,宝玉和环儿还有兰儿都是要搬出去的……环儿和兰儿也就罢了,宝玉如今也不小了,可想好做什么营生么?” 宝玉顿时张口结舌:做什么营生? 这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吗?营生?营生?什么东东? 林楠见了他这幅模样,摇头无语:也难怪原著里是出家做了和尚的…… 见他点不透,便也不愿再多事,转了话题,说起江南才子的风流韵事来,这却是几个人都爱听的,一时听的入迷,连宝玉都将方才的尴尬抛之脑后。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小厮来报,贾政回来了,正在书房等候。 许是因为知道林楠今儿要过来,贾政提前下了衙,等林楠并宝玉几个去了,说了几句话,贾政便将宝玉等人打发回去,只留了林楠一人说话。 替林如海带了好,又答了几句关于林如海和黛玉身体的问话,林楠见贾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问道:“舅舅可是有心事?” 贾政每次见到宝玉,总要忍不住或嘲讽或训斥几句,这一次却沉着脸嗯了一句就放过,可见是心里有事。 林楠不由有些感叹,贾政每次拿了他做对比来呵斥宝玉,亏得他的脸皮够厚,才不觉得尴尬难耐,也亏得宝玉果然如书中所写的心性纯良,才直到现在还没有对他产生什么负面情绪。 见贾政沉吟不语,林楠试探道:“可是朝上出了什么事?” 贾政点了点头,叹道:“是有两件事,却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还请舅舅明言。” 贾政道:“先前户部尚书告老,陛下着吏部拟定继任人选……需知六部尚书一职权高位重,向来是陛下钦点,或同部升任,哪有由吏部拟定的道理?同僚们皆猜测,是不是陛下心目中的人选,在资历上有些不足,所以才找个台阶儿下。吏部尚书想的头都大了,精心选了几个上去,却都被陛下驳回――这几日却有人暗传,说陛下属意的人,是你父亲。” 林楠微楞。 贾政叹道:“若此事是真的还好,若是假的……传出这话的人,居心叵测啊!” 林楠皱眉,此事无论是真是假,都算不得是什么好消息。 他和林如海早有默契,江南那块地儿,原先是好的,但自打太子去世以后,就成了众人疯抢的一块肥肉,越早离开越好。是以林楠才会故意在两个皇子面前显露林家在江南的巨大影响力,好促使李熙将林如海调离,但是他们却从未想过来京为官――做京官名义上好听,但是哪比的上天高皇帝远的逍遥自在? 只是在这件事上,他完全插不上手,只道:“此事我回头便写信告知父亲。”这样的事儿,还是留着他爹自己处理吧,省的他不知道他爹的意向,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贾政摇头叹息,林如海远在江南,他便是知道又能怎么样?而林楠又年纪太小,全然顶不上用,他自己也是全无计较,只得道:“也只有如此了,我也会留意此事。” 他倒希望消息是真的,贾家东西两府,在任为官的只有他一个,其余大多只顾着自己的风流快活,以致遇上什么事儿,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以往还可以向王子腾请教,可是现在他和王家关系尴尬……林如海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若他上京为官,凡事也能指点他一二。 林楠点头,写信什么的,不过是个过场罢了,林如海在京城的消息向来比他灵通,只怕早就知道了。 只听贾政继续道:“还有一事,是关于六皇子的。” 他顿了顿,才沉声道:“今儿早朝时,六殿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了折子,自请出京镇守苗疆。” 林楠微惊:“镇守苗疆?” 大昌在皇室安置上,与前朝皆不同,无实权,无封地,有的只是丰厚的俸禄和皇室的尊荣。 大昌的皇室旁枝,早就习惯了这种风光悠闲而又奢靡的生活,充当着京城里最大的一众纨绔党。除非是直接参与谋逆,一般的事动不了他们,虽手中并无大权,但手握大权的重臣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甚至他们有些不太过分的要求也会尽量满足,否则被他们一状告到皇上面前,就算没有实质性的惩罚,一顿挂落也是免不了的。若将他们得罪的狠了,整日到皇上面前哭诉,皇上一个不耐烦,说不得就将你这罪魁祸首扔到哪个穷乡僻壤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宗室子弟,度过少年时期的精英教育以后,便可什么都不做,享受着朝廷发放的丰厚俸禄,悠闲度日――对于没有多大野心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实在是人生最大的梦想。 而对于其中有些志气的,起点也比旁人高的多,不仅学文习武有名师指点,要入仕谋官也不难,当然想如前朝一般只凭出身就权倾朝野那是不可能的。 比起这些出路,所谓的“镇守”,实与流放无异。 无兵、无权、无封地,受地方官员挟制,不得圣旨不能离开驻地百里,身边护卫下人皆有限制,府上身边皆有皇帝派来的官员随侍,每三年更换一次……一代为王,二代为公,三代为候,再向后便与普通贵族无异。 皇室子孙,非是被当权者厌恶太甚,绝不会有此下场,李昊可是皇子,而且还是皇帝唯一的嫡子,何来厌恶太甚的说法? 何况苗疆那种地方,可是真正的穷山恶水,土地贫瘠,毒虫肆虐,且民风彪悍,百姓向不服管束,他们才不管你是皇子还是什么,若惹了他们,拿起刀便杀人,末了朝十万大山中一钻,谁也奈何不得――那处地方,便连大规模的□□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朝廷也派大军剿过,却都无功而返,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那种地方,便是从底下一步一步熬出头的官员也畏之如虎,岂是李昊这样的天子骄子能呆的地方? 贾政叹道:“我们先前还以为六殿下不过是以退为进以求自保,毕竟最近陛下发作了不少保嫡党,但是听说昨儿六殿下已经在御花园禀过一回了,惹得皇上大发雷霆,拂袖而去。谁想今儿早朝竟又闹这么一出,陛下大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他逐出殿外……我回府之前,却又传来消息,说六殿下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最后被陛下派人强行拖回自己的住处。”若是虚晃一枪以退为进,便该见好就收才是,这般再三再四的闹,那就不是示弱,变成和皇帝较劲儿了。 贾政摇头叹息一声,又道:“六皇子也是傲气太过了些,陛下既是君也是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怎么就和陛下卯上了呢!” 虽这些事儿对他影响不大,但是上面风云变幻,下面衙门自然也紧张起来,整日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生怕被拿住了半点错处。且在他心中,李资和六皇子同母,他是跟着李资升的官,勉强算是李资一边的人,若是皇后和六皇子出事,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李资…… 正暗自叹气,却听一直默然不语的林楠突然开口问道:“陛下只是发怒――可曾明白驳回?” 贾政先是一愣,又是一惊,觉得林楠的想法也太荒唐了,皱眉道:“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皇子!且是陛下唯一的嫡子!” 他心绪波动之下,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站起来转了两圈,又道:“陛下大发雷霆,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林楠不说话,低着头,净白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咱们的万岁爷,可不是这种黏黏糊糊的性子。 若是当真不允,断然驳回,一句不许再提便可,何至于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还有御花园的事儿,第二日便各处衙门都传遍了,若说是朝中有大臣放了人在陛□边,得了消息又刻意传播――谁信啊? 谁不知道宫里的消息向来传的快,谁不知道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大都是宫里的主子刻意放出来的? 没有第一时间就驳回,便可见李熙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旁人只看李昊的皇子身份,便觉得李熙绝不会将他“流放”,却也不想想,镇守到底还是镇守,李熙是皇上,能让他走,便能让他回,以李昊的性子,去外面历练上两三年,吃上点苦头,也不是坏事――且数百个人侍候着,保护着,他又能当真吃什么苦头? 更何况李熙还需皇后替他平衡后宫,却又要遏制其势力――比起辛辛苦苦清理保嫡党,还要时刻防止他们死灰复燃来说,直接将李昊送走,是何等的干净利落? 且等时机成熟时,该招回来就招回来,该传位还是可以传位…… 至于为何要大发雷霆,这却简单了,咱们的皇帝陛下,最重的就是一个“名”字,怎肯背上不慈两个字?哪怕是暂时的也不成。当然要六皇子自己不知进退,将陛下彻底激怒,一怒之下允了他,待过了两三年,气消了,想儿子了,于是再叫回来…… 贾政又转了两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岸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眼角撇见林楠起身要告辞,知他误会,忙示意他坐回去,自己也坐了下来,却一时无话,好一阵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林楠回江南是去参加乡试去了,问道:“楠儿此次乡试可顺利?” 林楠道:“八月十五的时候点了草头,想来取中是没多大问题的……反正乡试的名次并不影响前程,其余便顾不得了。” 贾政大喜道:“既点了草头,想必就解元有望,这可是大喜啊,大喜!可曾禀过老太太?” 林楠摇头道:“榜单还没出呢,若是小侄不争气,岂不是让老太太白高兴一场?” 贾政点头道:“此乃持重之言。” 见林楠小小年纪,就得了举人功名,甚至大有可能高中解元,贾政高兴之余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几个儿子,贾珠是个争气的,可惜年纪轻轻便去了,宝玉倒是聪颖,却不朝正途上走……不由叹息几声。 林楠见他表情变幻,如何不他在想什么,将话题不着痕迹的引了开去,贾政也觉得自己在得知林楠喜讯之后却只顾着想自家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太过失礼,乐得转了话题。 正说着话,外面小厮禀道:“老爷,表少爷家来人了,说是有急事要禀。” 贾政不等林楠说话,便道:“叫进来吧。” 林家的规矩他是知道的,若不是当真有急事,万万不敢打扰主子们说话。 进来的却是林才,见了礼,却犹豫着不开口,贾政会意,起身道:“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楠儿你请自便。” 林楠忙拦住,道:“舅舅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有什么事儿帮小侄拿拿主意也好。”不悦的看了林才一眼。 这小子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若真有什么密事,也该寻个由子等出了贾府再说,贾政是主人又是长辈,对他也是真心爱护,这般大喇喇的让他避出去,既失礼不说,也伤人心。 林才知道自己犯了错,缩了缩头,低声道:“大爷,六殿下现在在府里……” “什么?” 林楠和贾政同时失声,对望一眼后,林楠道:“你没告诉殿下我不在家吗?” 林才道:“小的说了,但是六殿下喝多了,说‘甭管他现在在哪儿,给本王把他叫回来……’,小的说了一车的好话也没用,就是不肯走。” 林楠扶额,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招了这位爷到他家来撒酒疯,起身道:“舅舅,我回去看看。” 贾政一叠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送他出门。 出了书房,林楠请贾政止步,又道:“朝上最近事多,但是和咱们不相干,舅舅只管做自己的事,不搀和是最好的。” 贾政点头,道:“这个道理我懂,你不必替我担心,赶紧回去吧,老太太那里,我替你说一声便成。” 林楠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家里那个,才是大麻烦呢。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捡,的确是错别字,已改…… 关于更新不定时的问题,真的很抱歉,因为这篇写的很不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卡文,所以我自己也确定不了什么时候能写出东西来……嗯,只能这么说,如果不是卡的太厉害,一周应该会更两次,每周字数会在一万以上。 第98章 林楠回府的时候,李昊正坐在他的小书房里喝酒,身边一个下人也没留,就这么散着衣襟,歪倚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就着身侧小几上的两碟小菜,自饮自酌,极是惬意的模样。 林楠在外通报了一声,掀帘子进门,李昊抬头,眯着眼看过来,见他正要见礼,不耐烦道:“行了行了,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省了吧,过来陪本王喝酒。” 既李昊发话,林楠自不会坚持,过来隔着茶几在李昊下首坐下。李昊替他倒了杯酒,并不招呼,兀自将自己的那一杯喝了。 喝完抬眼见林楠面前的酒杯还是满的,酒的主人却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顿时嗤笑一声,道:“怎么,你也觉得我喝醉了?” 林楠见他看起来虽神色自若,但是动作幅度偏大,说话语气高一声低一声,皱眉道:“殿下的确是醉了,我去寻人送殿下回府。”看李昊这般情景也不像是有正事的,早送走早清净。 李昊对他的逐客令充耳不闻,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斟酒,冷笑道:“堂堂才子,不是应该视功名利禄如无物吗?怎么?也和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一般,将本王当了洪水猛兽?放心,我们家老头子对你比对自己亲儿子还上心,怎会因为你和本王喝了几杯酒,就舍得将你打发到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林楠今天已然是第二次听到功名利禄这四个字,淡淡道:“有才无才,和人品无关。若果真视功名利禄于无物,我还拜什么先生,考什么举人?” 李昊拍案,叫了一声好,骂道:“那些个酸腐书生,整日削尖了脑袋想要谋个一官半职,却偏偏做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儿来,想想便让人恶心……来,便冲着这句话,喝一杯!” 在林楠面前放着的酒杯上碰了一记,自己一口干了。 见林楠依旧不举杯,对自己的话全无反应,嗤笑道:“你放心,你干了这杯酒,本王立刻就走,本王不连累你,成了吧?” 原不过是挤兑的话,谁知林楠闻言,二话不说,一口喝完。 李昊瞪着眼睛看他,好一阵,才“噗”的一声笑出声,接连几声之后,拍案大笑起来:“林郎啊林郎,本王是招你还是惹你了?一进门就摆个死人脸给本王看,要赶爷走才肯喝一杯酒――别跟我说是怕被我连累的话,我是有些醉了,可还不傻!” 林楠淡淡道:“我好容易从江南寻来孝敬我家先生的好酒被殿下糟蹋了,这个算不算?” 李昊眨眨眼,端起酒杯嗅了嗅,道:“好酒?怎么本王喝着也就一般啊?” 林楠面不改色道:“所以是糟蹋。” 李昊大笑:“有理!有理!既是好酒,我多喝几杯!” 林楠皱眉道:“殿下若是喜欢,我令人将剩下半坛给殿下您搬到车上去。” 李昊的笑声戛然而止,看着林楠道:“你就那么烦我?” 林楠道:“方才……” 李昊打断道:“方才本王喝醉了,说了什么本王记不得了。” 林楠无语,无奈叹道:“殿下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李昊见他终于服软,满意举杯,一口干了,道:“来践行。” 践行? 不该是洗尘吗? 只听李昊继续道:“本王远行在即,总该有个把亲人知己送送吧?本王想着,你八成是不肯来的,所以,没关系,你不愿去,本王自己来……来给我自个儿践行!” 给他自个儿践行……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林楠摇头失笑。 远行在即,那就是说,李熙果然有意让李昊去苗疆了?个把亲人知己什么的――他怎的不知道自己和这位爷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李昊有些手脚不稳的斟酒,举杯:“来,祝本王一路顺风!” 林楠无语,跟着举杯:“殿下一路顺风。” 李昊斜着眼睛看他,道:“你竟也不劝我一句半句?”他这些日子也不知听了多少苦口婆心的劝慰,唯有面前这人,也忒无情了些。 林楠给自己满上,仰头一饮而尽,淡淡道:“有人在路上摔了一跤,伤了腿,对身旁的人说:‘你怎的也不安慰我一句?’于是那人安慰他:‘没事,你看我没有腿不是一样活的好好地?’” 李昊瞪着他:“你想说什么,本王不喜欢打哑谜。” 林楠道:“比起殿下,我等便是没有腿的人,比起我,这世上大多数人,也是没有腿的人……无病呻1吟这种事,没什么意思。我不羡慕山野的孩子随性自在,因为我能吃饱穿暖,我不羡慕邻居家的孩子不必日日苦读,因为我有机会读书。” 李昊嗤嗤冷笑,道:“敢情本王今儿倒是来找骂来了!这世上,无论身份如何,悲喜总是相通的,我倒不知道,被自己的父亲嫌弃,竟也成了无病呻1吟了?” 林楠道:“有没有被陛下嫌弃,殿下比我更清楚。” 李昊是皇子,又无大错,李熙怎会当真将他“流放”?若李熙果真对李昊厌弃,直接闲养起来,不闻不问便可,何必这么一来一回的磨他的性子? 顿了顿道:“殿下求仁得仁,除了祝殿下一路顺风,学生实无话可说。” 将自己的酒杯斟满,举杯相敬:“殿下一路顺风。” 再次喝完,将酒杯倒扣在几上。 李昊冷冷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却忽然摇头失笑,道:“林郎果然不愧是我大昌的第一才子,看的倒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错,他没有嫌弃我,是爷我不想陪他玩了!” 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完,嗤笑道:“这天下,就是他手里最大的一块肥肉,从我生下来开始,就不断有人在我耳边对我说,那是留给大皇兄的,你不要痴心妄想――好,不是我的,我不要成了吧?谁让我生的晚?谁让我母后不是他的嫡妻?” 林楠见他声音渐高,竟连这样的话都出来了,自知劝他不住,到门口吩咐林成避到院外――有些话,他李昊说的,别人却听不得。 那边李昊依旧挥舞着手臂,狂态毕露:“现在大皇兄没了,轮也该轮到我了吧?结果他不论嫡庶,论才干了!好,论才干就论才干,我也自信并不比任何差……可谁曾想,谁曾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他蔡航犯了事儿,凭什么算到我头上?我从来没听过,这世上有奴才犯了错,倒要迁怒自己儿子的道理!说来说去,还不是嫌我声势太盛!可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保我,还不是因为他当初毫不犹豫断了其他儿子的指望,将一切都交给嫡子?”一心保嫡的人中,不乏看重祖宗家法的人,可是更多的,还不是因为李熙重嫡,所以才将筹码押在他唯一的嫡子身上的吗? “我们这些儿子,就是被他用那块肉逗弄的野狗!”李昊换了表情语气,轻佻的勾着手指头:“来,摇个尾巴,翻个跟斗,谁让我高兴了,我就把肉给他――可是谁要是敢自己就伸了爪子去捞,那对不住了,爪子剁了,一脚踢开,等他心情好了,再勾勾手指头叫回来重新玩!哈,哈哈,皇子,这就是皇子!这就是他妈1的皇子!” “爷我还不侍候了!爷我不侍候了行了吧?!” 李昊大嚷几声,将憋了许久的气发泄出来,自觉心头大快,望向林楠,却见他正静静坐在窗边,双手捧着玉盏,低头喝茶,脸上宁静的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感同身受,没有诚惶诚恐,仿佛他听到的只是街边卖伞的老汉在抱怨怎么还不下雨一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林楠见李昊似乎终于发泄完了,才抬头,淡淡道:“我委实不知道殿下的不满从何而来?既然陛下手里有殿下想要的东西,那么他自然有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利,至于参不参加,是你自己的自由。正如朝廷从来没有规定过必须读四书五经,读不读,也是天下读书人的自由。” 朝廷从来不说要读四书五经,它只是考四书五经。 不管那是多么无趣无用的东西,你想要做官,你就要去读去考,就像他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大多数中国人,一辈子见不到一个外国人,一辈子不会用外语和人说一句话,却要将abcd从幼儿园一直读到大学。 想要得到就要有付出,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这个道理,全天下的人,上到皇帝李熙,下到光屁股的三岁孩子都是懂的,只除了少少的那几个被人宠的觉得这世界是围着他转,觉得但凡是他要的东西,旁人就该跪着捧到他面前的人,才会觉得不平衡。 他不喜欢皇后,不仅是因为私人恩怨,更因为她骨子里的这种理所当然。 或许站在李昊的立场,他自觉受了很多委屈,但是林楠却丝毫同情不起来。要知道李昊口中的所谓肥肉,是整个天下,不是他爹名下的几亩地几间房,高兴给谁就给谁。什么样的人当皇帝,关系着大昌的千万百姓过什么样的日子,而他,恰好便是这大千百姓中的一人。 从性格上来说,林楠并不喜欢李熙,但是却从未觉得李熙当初的精心培养太子,现在的慎重挑选继承人有什么不对。 李熙只是让未成年的皇子一处读书,成年的皇子出门办差,来看他们的性情,在他口中却成了逗猫遛狗,李熙只是贬了支持他的几个大臣罢了,他便是这幅豁出去了的模样儿――就这样李熙还肯给他机会,已经对他相当不错了。 只不过,也不知咱们的万岁爷看到被他放养的这群儿子一个个成了这般模样,有没有后悔当初只关注太子一人? 林楠低头品茶,一面胡思乱想,等着李昊翻脸,亦或者拂袖而去。 他方才的话已经非常出格了,事实上,自林楠进门之后,几乎就没有说过什么好听的。不是因为李昊失势,不是看准了李昊不会将今儿的事说出去,而是因为双方的立场已定。 林家和皇后、和蔡家已然势同水火,所以这天下,谁都可以坐得,唯独李昊坐不得……若李昊登基,皇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后,那林家不说死无葬身之地,也会一世不得清净。 既然已经确定了立场,那一开始就不要有什么交情,反目成仇之类的狗血戏码他半点兴趣也没有。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林楠抬头,却见李昊正伸着脖子,眯着眼,盯着他看,不见半点气急败坏的模样,倒让林楠怀疑他方才那一通发泄是真是假。 见林楠终于抬头,李昊呵呵笑起来,点头,幅度极大:“对,没错!就是这副模样,就是这副事不关已冷漠样儿……连你被母后罚跪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又、又忍不住想摸摸看,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说着果真伸过手来,去摸林楠的脸颊,林楠侧身避过,起身道:“殿下醉了,我去找人来送殿下回府。” “等一下。”李昊挥手:“我有东西要给你,完了我自己走,本王……不用你撵!”从身侧取了两尺来长的一个狭长的木匣,递过来。 林楠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卷画轴,站起身抖开画轴,顿时一愣。 不是什么名家巨作,只是很普通的一幅画,一轮明月,一角飞檐,还有一个饮酒的少年,但是意境很美,人也很美。 少年一身白衣如同流泻的月光,披散的黑发宛如泼洒的夜色,微仰着头,一道银线从高举的酒壶落入素淡的唇,原是月下独饮的清冷少年,却因衣袖滑落露出的半截玉白手臂,和滴落在上的颈间一滴美酒,而带上了某种不同的意味。 让林楠发愣的却是画上提的诗句熟悉异常:“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那是李白的《月下独酌》,林楠那个时代的人,个个在十多岁的时候都会背了,若不是这画上的场有些眼熟,他差点要对出“天王盖地虎”的暗号来。 林楠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放在几上,道:“想不到那日竟有雅人在侧,早知道便该邀去共饮几杯,也不致‘独酌无相亲’了。” 李昊摇头,伸长了腿靠在太师椅上,双眼有些迷离,却又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不过是说说罢了,可笑我竟真有夙愿得偿之感。” 那日,他便坐在阴影中的马车上,看着少年举杯邀明月,听着少年叹“独酌无相亲”。 一边,是他藏在心底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因他爹让蔡航少捞了几两银子而被无端迁怒,虽堪堪救回来一双腿,却不知何时会发作,突然就瘫了、残了;一边,是他的生身母亲,因被他父皇责罚,觉得大失颜面,整日在他耳边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着那对父子,让他将他们挫骨扬灰…… 少年唱着“我歌月徘徊”,却不知楼下有人也同明月一起徘徊,只是直到最后,也没有上楼与他一会。 “蔡航出事以后,母后每天都在我耳边不停的说,说蔡航如何无辜可怜,说林家的人如何阴险恶毒,说于长笺如何欺人太甚,说贺明德如何落井下石,说二哥三哥如何忘恩负义……可我就是恨不起来,怎么办?” 林楠隐隐猜到,或许这才是他要远离京城的真正原因,默然无语。 李昊笑容嘲讽,在他母后眼里,蔡航出事,是李资、李旭的错,是于长笺的错,是贺明德的错,是林如海的错,是林楠的错,甚至是他的错……只有她自己没错,只有她弟弟最无辜。 他蔡航无辜?那些死在官船上的官差船夫算不算无辜?那些被大水淹死的万千百姓算不算无辜? 银子是他花的,若说他完全不知道银子的事儿,那太假,但他当真不知道,那是河道的银子。他尚未成年,没有办差,没有建府,那些银子都是过了皇后的手送到他手里的,只说是下面孝敬的――老二、老四手里也像是有花不完的银子似得,他怎的知道,就他花的银子,竟然是河道银子! 蔡航事发,他觉得狼狈不堪,不仅是因为李熙贬了支持他的人,更因为他知道了自己往日大手大脚花出去的,竟然是河道的银子!想起年年死在大水中的万千冤魂,他夜不安寝,可这个时候,她母亲还在他耳边一遍遍说,蔡航有今日,都是为了他,若他不救蔡航,若他不替蔡家报仇,就是忘恩负义,就是丧尽天良;可这个时候,他父亲还在掐指算着,到底是废后还是抑子,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他真的是烦透了,受够了! 看看被林楠随意丢在几上,又滑落了半截的画卷,自嘲一笑,道:“下月初我便要出发,这副画儿,若就那么烧了,仿佛从来没有过,我不舍;千里迢迢带着一副画儿走,我又不甘。想来想去,还是送来给你,要烧要扔要挂要藏,由得你。” 按着扶手站起来,道:“行了,东西送到了,本王走了,不在这里讨你嫌。” 摇摇晃晃的向外走,没几步便绊在桌脚上,一个踉跄,林楠上前搀住,高声叫了声林全,李昊也不知是恶意使坏,还是真醉了,挂在他肩膀上死沉死沉的,连将他运回椅子都做不到,幸好外面林全已然听到了动静,过来的脚步声又急又快。 帘子猛地被掀开。 “还不过来帮忙扶……”林楠话说到一半便愣住――他面前站着的,哪里是什么林全?却是他想了一路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的那个人。 李资的动作有些猛,被甩在身后的帘子晃的很厉害,他却一无所觉,目光在林楠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后,望向李昊道:“六弟怎的在这里?皇后娘娘正四处找你……” 李资一进门,李昊便仿佛瞬间醒了酒,自个儿站稳了身子,却依旧揽着林楠不放手,嗤笑一声,打断道:“我怎的在这里,三哥这话问的好生奇怪,怎么,你来的,我就来不得?难道就许阿楠同你一人交好不成?” 说话间,将使着暗劲想从他手里挣出来的人向后拖了半步,整个揽进怀里。 林楠脸色一冷,既知道李昊是刻意为之,哪还客气,曲肘狠狠撞在他肋下,李昊闷哼声还未出口,双臂已经被掰开,李资将人拽到自己身侧,冷冷道:“六弟醉了。” 李昊揉着肋下艰难站直,看了林楠和李资一眼,嘲讽笑道:“我说三哥的亲事,怎的母后挑一个黄一个,连赐的暖房的丫头都不怎的动,原来竟是别有所好啊……不过,劝三哥莫要高兴的太早,你有你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也有我的‘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转向林楠道:“我的话,阿楠好生想想。” 见他说的煞有介事的模样,林楠为之气结,却连解释也不知从何开口,索性懒得理会。 李昊斜着眼看了李资一眼,又望向林楠:“苗疆虽远,可比京城却要大的多,陪他困守京城,怎及的上同我纵情逍遥?” 说完也不看李资的表情,径直越过他,掀帘子出门。 林楠见李资的面沉如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淡淡道:“我去送送六殿下。” 亦要从李资身边越过,刚跨出一步,手腕便是一紧,林楠挣了挣未能挣脱出来,看了眼门外,终于没开口呵斥,但握着他的手在紧了一紧后,却又慢慢松开,李资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我听到消息才从园子赶来,所以来晚了些……老六没胡闹吧?” 林楠摇头。 的确是胡闹了几下,却是在李资到了之后。 李资顿了顿,继续道:“老六性情虽孤傲了,但还算好说话……你不必太担心,这件事我会处理,不会让他在外胡言乱语。” 林楠道了声多谢。 感受到林楠的疏离,李资苦笑一声,替他理了理鬓发,道:“老六喝醉了,我送他回去,你好生休息。” 转头看了眼几上半开的画轴,却终于没开口问什么,转身离去。 他一走,林全立刻掀了帘子进来,道:“大爷,您没事儿吧?” 林楠不吭气,林全继续道:“方才小的一直拦着三殿下来着,可是后来您叫了小的一声,小的一分神,三殿下就自个儿闯进来了……都是小的的错,要是死死拦着三殿下就好了……” 林楠气的没言语。 林全见他沉着脸,不敢再多说,小心翼翼指指几上的画,道:“这画,小的拿去烧了?” 林楠淡淡瞟了他一眼,将画胡乱卷了,投壶一样向案边的字画缸丢去,可惜却失了准头,滚到了桌案底下,林全快步跑过去,从案下摸了出来,用袖子抹了抹灰,放进缸里,道:“大爷,时候不早了,外面已经摆了晚饭,您先去用一点吧。” 林楠嗯了一声,没有额外吩咐些什么,主子的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必他来教。 第99章 (改个虫) 第二日的安排是去拜访时博文和时元洲,这两个最关心的,自然是林楠的乡试情景,寒暄了几句,便令他将默写乡试的答卷。 到底是花了许多日才琢磨出的文章,印象深刻外加林楠记性又好,一边写着还有暇感叹自家先生比他爹负责任的多。不多时写完了交卷,时元洲照例开始挑刺,直到听到时博文连连咳嗽才停下来,抬眼便见林楠垂着头坐着,好生颓废的模样,才想起这不是他的习作,而是乡试答卷,干咳一声,道:“……就乡试来说,也算是差强人意。” 这个弯儿拐的也太猛了些,林楠愕然抬头,时元洲看见他诧异的表情,顿时恼羞成怒:“就这样的文章,乡试也就算了,若是会试,还是不要去丢人现眼的好!” 林楠憋笑垂头唯唯应了,时博文对自己这个儿子无语,岔开话题道:“楠儿再过数月便要会试,如今你父亲妹妹皆不在京,出入无人照看,不如暂时在这里住下,也好安心备考。” 林楠求之不得,安心备考只是托词,最重要的是有先生和师兄时刻指点,当下欢喜应了,约定了等再过几日,他去几家世交家拜访过便搬过来住。 次日却恰逢重阳,拜访世交之类的自然不好选在这一日,倒是贾母怜他一人在京,一大早就派人来接,便跟着去了贾府。 按例这一日,贾政只需去衙门点个卯,便能回府同亲友一起赏菊喝酒登高,不想午饭都过了许久,贾政才匆匆赶到,同贾母告了罪,将林楠带到偏厅说话:“宫里又出事了!” 林楠愕然。 “今儿宫里设家宴,还没开始呢,三殿下和六殿下因一时口角,就在宫里打了起来……” 林楠失声道:“打架?”李昊也就罢了,就李资那性子……说他杀人他倒更愿意相信些――打架?这也太荒唐了吧? 贾政点头,叹道:“听说闹的很凶,从岸上滚到水里还不肯停手,直到皇上去了才将他们喝开。现在朝臣们都在传,说是因为六殿下失势,三殿下才落井下石,又说是因为先前六殿下在陛下面前拆穿三殿下违旨的事儿,三殿下怀恨在心……总归是没有一句好话。唉,三殿下向来极沉稳的,怎的就……唉!” 林楠默然片刻,见贾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道:“舅舅不必担心,那些个皇子,关系过得去才会打架,若当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说不定看着比谁都和气。” “那倒也是……”贾政下意识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妥慌忙闭嘴,道:“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到底还是放心了不少。 林楠同贾政闲聊一阵,便回了贾母的院子,宝玉正坐立不安的守在那儿,见他过来,大喜道:“可算是等到了!” 向贾母招呼一声,拉了林楠便走。 去了后园才知道,原来贾府众姐妹外加湘云宝钗几个,正凑在一处喝酒吃螃蟹,宝玉急着凑热闹,又不好冷落了林楠,便守在贾母处,好拉他一同过来。 上了桌子,林楠一只蟹脚还未吃完,湘云和宝玉便开始嚷着作诗。 林楠笑道:“若要作诗,你们且作着,我只当个看客便罢。” 林楠前世记住的各种题材的诗不知有多少,咏螃蟹的,咏菊的,咏重阳佳节的,应有尽有,要说应付这样的场合,那是全无压力,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对抄诗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心结,却大多是带了各种政治上的目的,若在这种女孩儿自娱自乐的场合,还抄了前人的诗句来欺负人,未免太过无趣,但让他自己掐一首来应景,却一没兴趣,二懒得费脑子。 林楠本以诗才扬名,他不加入,众人如何肯依,林楠揉着额头道:“昨儿去拜访我家先生和师兄,带了一车的课业回家……写的我焦头烂额,好容易来这里消遣一日,你们好歹让它也歇一歇。” 众女一齐失笑,宝钗笑道:“林兄弟不参加也好,否则我们那些所谓的诗啊文的,只怕都不敢拿出来了……” 林楠苦笑,主动喝了三杯赔罪,众人这才放过他,自去寻思。待写完了,又一齐怂恿他让他点评。 带了先前记忆的林楠,应付这些场合自然是轻车熟路,好一番热闹下来,回府已经是黄昏。 次日一早,林楠便去了郊外正修的园子。 因人手无限充足,材料又齐备,园子修建的速度极快,他不在的这数月,大体模样已经有了,只剩下些细枝末叶的东西在修修补补。 林楠在园子各处逛了一圈,将近中午时,命林全差人在附近的酒楼要了两桌酒菜犒劳建园子的大小管事,又送了几只羊去厨房给做活的加菜。 到了饭点,林楠将林全打发去陪管事们喝酒,自己简单用了午饭,就靠在太师椅上打盹,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身边有动静,睁开眼,隐约看见一人坐在桌边,侧面对着这边。 林楠伸手揉眼,胳膊方一动,身上盖着的斗篷滑落。 坐在桌旁的人回头,见他醒了,起身将斗篷拾起来,歉然道:“吵到你了?” 林楠摇头,待看清他的模样,失笑道:“听舅舅说殿下和六殿下打了一架,原还有些不信的……” 现在证据都带在脸上了,想不信也不成,李资那张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嘴角的淤青未散,右脸颊肿的厉害……可见战况还是相当激烈的。 李资苦笑,正要说话,却见林楠的目光落在被他放在一边的披风上,脸上笑容微僵:“……骑马来的?” 天气尚热,若不是骑马,也不用穿这么厚的披风――记得他往日出门大多坐车,今儿顶着这样一张脸,倒骑马在大街上逛了一圈儿? 李资哪能不知道他想什么,微微一笑道:“戴了纱笠。” 一面倒了热茶递过来。 林楠接过,喝了一口,捧在手里取暖,道:“殿下说会处理好此事,原来就是指打一架?” 李资淡淡道:“那小子就是欠揍。”他前儿在林府时就想揍他了,若不是怕连累林楠,他也不致忍到李熙面前才动手。 林楠摇头失笑,那倒也是,看前儿李昊的模样,分明是憋着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无人倾诉,和他说多少话,也不如同他打一架来的痛快,只是这法子,也就他们兄弟几个用得。 指着他脸上的战绩笑道:“你哪是去揍人去了,分明是去挨揍了吧?” 李资淡淡道:“若不挨上两拳,那就是打人而不是打架了,可就不是只跪上一晚上佛堂的事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跪了一晚上佛堂……林楠低头喝茶,掩饰脸上的异色。 只听李资又道:“你且坐一会,等我先填填肚子――昨儿晚上到现在,就老五偷渡了一直烧鸡进去,还被老六抢了大半。” 说着,又坐回桌边伏案大嚼。 林楠见桌上依旧是方才自己用过的几样小菜,再看他坐的位置,皱了皱眉,到底没有说话。 他在这方面,稍稍有些洁癖,前世的时候,殷桐便爱喝他喝过的水,用他的筷子吃东西,他虽不说什么,却会重新拿了干净的给他。 只是这会儿李资饭都吃了大半,何况他便是想去拿干净的也不知道去哪儿找,索性低头喝茶,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李资吃饭很快,用茶水簌了口,道:“一会我带你在园子走走,看看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我让人改。” 林楠摇头道:“我早先已经看过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没什么可改的。” 李资闻言微楞抬头,停了停,才开口问道:“阿楠现在还留在这里,是在……等我?” 林楠不置可否:“昨儿听舅舅说,六殿下在陛下面前直言殿下违旨,所以过来看看。便是见不到殿下,也可以从那些管事口中打听点消息。” 违旨往大了说,就是欺君之罪,虽李资是皇子,不会因此丢了性命,但也难免会吃些苦头。这些工地上的管事虽不知道宫里的事儿,但每日接触李资,他的气色心情总是能看出来的。 林楠说完,半晌没听到李资回话,一抬头,四目骤然相对,一时都有些失神:一个最不爱多事的人,来这未完工的园子等上半日,只为看一眼,问一声,他是否安好;一个罚跪整夜,又昏睡半日,半粒食水未进便快马赶来,只因为他在这里……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片刻后,林楠率先移开目光,李资微微一笑,温声道:“我在江南接旨后,停了两日才出发,根本瞒不了人,也没准备瞒人。父皇不可能不知道,却只字不提,老六将它捅出来也不是坏事。” “殿下怎么说的?” 既没准备瞒人,想必是想好了说辞的,只是李熙不问,以李资的性子,也不会主动解释,若李昊不捅开,倒是李熙心里的一根刺。 李资道:“阿楠莫忘了我的正牌差事,是送你去乡试――当时我在江南,听闻有人‘恶意’传出谣言,说你扬言若不中解元,三十岁之前再不下场。我得闻此事时,谣言已经流传开来,林大人也无可奈何,说若是万不得已,假的也只能当成真的了,而此刻那些个考官却怕江南士子闹事,还在争执要不要将你降等录取,是以我特意江南多待了几日,敲打敲打那些个考官,等八月十五定了草头才回京。” 当初林楠得中草头,最大的原因就是那句所谓的谣言,否则即便是隐约明白李熙意愿的主考官,也会采取更稳妥的方式――将林楠取了二名或三名,因林楠年纪在那儿,只取个二三名,也就能让李熙满意了。 那句谣言虽是功臣,但也是破绽,若被有心人变了味儿的传到李熙耳朵里去,也是个把柄,先前因林楠对林如海有信心,是以并未放在心上,不想如今替他消除后患的,却是李资。 只亏的他连说瞎话都说的一本正经。 李资不等他将道谢的话出口,又道:“你有没有发现,这园子的进度很快?” 李资向来不是爱邀功的人,林楠微楞,道:“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李资道:“前些日子父皇下令,要将这园子在一个月内完工,现如今已经去了小半个月。除此之外,父皇以我的名义,找了京城最擅长设计园林的大师过来监工,在不改变你的大致构图的基础上,添添减减,且里面的材料花草许多都被悄悄换了更好的,费用直接从陛下内库出,还从山上引了一道温泉过来……这些事,除了王公公和我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是陛下的意思。” 林楠愕然。 这些日子,他还是他爹做了什么合李熙心意的事儿了?莫不是为了江南破案的事?可是如果是要市恩的话,也不必做的这么隐晦吧?听李资的意思,似乎李熙动了他们家的园子,却连告诉他和他爹的意思都没有。 “我猜……”李资迟疑了一下,道:“是不是父皇有意宣林大人进京。” 他的语气也不太确定,若不是早就知道李熙有意让林如海任户部尚书,他也不会将此事和林如海想到一处去。 林楠忽然有些凌乱了――他爹进京,和皇帝老儿学雷锋做好事给他们家修园子还不留名,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怎么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呢! 目光不善的望向李资:“你什么意思?” 李资干咳一声,道:“我是说,父皇和林大人乃是布衣之交,父皇一向觉得对林大人亏欠良多,又知道林大人最爱山水之美,想要悄悄弥补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林楠唔了一声不说话,算是认可了李资的解释。 李资忽然想起一事,道:“旁的也就罢了,有一样东西,你一定要去看看。” “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这边。” 片刻后,推开院门,林楠顿时愣住:“这是……瓷砖?这么快就做出来了?”不仅快,而且好,竟比他前世见到的瓷砖还要细致精美。 李资道:“全大昌最好的瓷窑就是官窑,全都在工部辖下,做这些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林楠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想将瓷砖的生意,交给朝廷去做?” 李资不置可否,叹道:“朝廷上上下下,都知道盐税刮得其实是民脂民膏,百姓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可是有什么法子?朝廷六部,有五部都只知道伸手要钱,便是户部,也只管收银子、花银子,何尝为朝廷挣过一两银子?大昌土地只有那么大,百姓只有那么多,每年缴上来的银子有限,若不在盐税上多点进项,就要入不敷出,只看每年盐税在税收上的比重越来越大,便知道朝廷的处境之尴尬。年年说缩减开支,可是军备、河工、赈灾,哪一样儿是缩减的了的?官员的俸禄倒是好减,可你这边减了,他那头只怕要双份三份的收回来,百姓还是一样受苦。” “你弄出来的东西,水泥也好,瓷砖也罢,若是弄好了,便是又一个盐税――那可是金山银山,可解朝廷大难,如是能细水长流,说不定就能说服父皇,改了盐政。” 改了盐政……李资的目标一点都不宏伟,却明确之极,闲话家常的口气,更让人绝不会误会这只是一句口号。 林楠默然,李熙已然算明君了,可他生活过的那个地方,虽有种种不足,但是比起这个时代,简直算得上是天堂:种地不仅不用交税,国家还给补贴;不仅不会有人在食盐上收刮百分之数千甚至上万的利润,还会特意在里面加碘,预防大脖子病;念书不仅不再是极少数人的专利,而且还成为所有适龄儿童的权利和义务…… 可见不管怎么样,社会总是在一点点进步,总是有人在努力的将它推向好的方向发展。 胡思乱想间,李资已然换了话题,道:“东西是你想出来的,做出来自然你第一个用。我令他们做了许多花色,又从中挑了二十多种,其余的也没扔掉,堆在那边。你先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喜欢的,若是没有,说个样子,我让他们再烧就是。” 林楠道:“我看着都是好的,无……” “无所谓”三个字还未出口,却又忽然顿住,想起了前世。 前世,他和殷桐终于挣了第一桶金,终于买下自己的第一栋房子的时候,殷桐也曾兴致勃勃的拉着他去挑瓷砖,被他用“无所谓”三个字打发之后,自己一个人怏怏去了,却带着相机,将每一块瓷砖的样子拍下来,带回来给他挑选,他却连照片都未看完,便随意点了一个…… 他和单琪结婚的之前,单琪也拉着他在电脑前浏览各式的样板房图片,却因听多了他的“你觉得好就行”,变得意兴阑珊,最后找了个装修公司,全权包了出去…… 若不是上天给他再一次机会,他连前世自己错在那里都不知道。 “……阿楠?” 林楠回神,道:“这花开富贵图案虽美,但是色泽富丽繁杂,一块单看也就罢了,若铺了一地,就不一定好看了。我更喜欢素淡些的颜色。” 李资点头道:“那这一块呢?” “颜色倒是不错,只是图案和底色之间色差太大,最好图案颜色再浅些,和底色融在一处……” …… 林楠黄昏时才回府,第二日,用一日的工夫一连拜访了十多家世交,第三日便搬去了时府。 会试只剩下数月工夫,时元洲倒比他还急,每日守着他读书作文,一连十多日足不出户,中间只被贾府以做寿的名义请过去两次,每次宴罢都被拉去了后园,同宝玉探春等闲话。 林楠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往心里去,半月后,林如海的书信到了,林楠才恍然大悟――林如海的书信里只写了两件事,第一告诉林楠,他果然中了解元,二是问:迎春、探春、宝钗、湘云――你更喜欢哪个? 林楠差点当场喷了:合着之前他是被拉去相亲去了?还一次相几个…… 第100章 林楠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开始不解――他爹没这么不讲究吧? 迎春、探春两个是庶女,宝钗是商籍出身,湘云虽是世家嫡女,却是父母双亡……以林家的情境,哪怕娶个出身书香门第、家境清寒的女孩儿,也比同她们结亲好看些吧? 回头再去看书信,却又品出些不寻常来的意味来。 思忖了片刻,亲自去前厅给时博文时元洲报喜,同时派人前往贾府。 第二日晚上才抽出空来给林如海回信。 第三日,道贺的人便陆陆续续的上了门,对于这些在朝的官员们来说,一个小小的解元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如果这位解元有个马上就要成为户部尚书的爹,有个前太子太傅、现在是上书房总师傅的先生,而且这位先生还是陛下亲自给他找的话,那就很了不起了。 林宅的门槛差点被踏破,林楠躲在时府算是得了几分清净,但是时府的门槛虽高,可也有挡不住的人,时博文也就罢了,时元洲被弄的不厌其烦,一怒之下将林楠扫地出门。 林楠回府,先结结实实喝了三日的酒,而后宣布闭门谢客,理由自然是要闭门苦读,这才重回时府。 回到时府的林楠果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所有亲朋故交来请一概不去,连贾府的人也不例外,这般一闭门苦读,又是大半个月过去。 那日林楠正在默写经义,时管家匆匆过来:“林少爷,有贵客来了,老太爷和老爷请您过去。” 林楠应了一声,随时管家去了前厅,一进门便看见临窗而立的暗青色背影,顿时微微一愣。 虽明知能被时府尊为贵客的,那必然是真的贵客,但林楠也万万没想到,来的居然会是大昌皇帝陛下,李熙。 时博文、时元洲皆不在,只有王公公一人侧身立在李熙身后,见林楠进门,恭敬禀了,李熙这才转身,看了林楠一眼,免了他的礼,又令上茶看座。 王公公给林楠上了茶,给李熙的茶也换上新的,便躬身退了出去,林楠听见他在外面轻声吩咐守在门口的人退下,而后自己亲自守在门外,顿时微微一愣――李熙要同他说的,竟是什么机密要事不成? 李熙没有高踞上位,而是和他隔几坐着,微阖着眼,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这扶手,半晌之后才忽而开口道:“你妹妹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楠愕然,想不到李熙这般慎重其事的过来,问的竟是是这件事儿――此事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且当时就处置完全了,怎的又被人翻了出来? 不知道李熙对此事到底知道了多少,林楠微一沉吟道:“是太医院一个姓鲍的太医给妹妹下了药,我察觉之后,将他告上公堂……” 李熙打断道:“他与林丫头甚至林家都素不相识,为何要害林丫头?” 林楠神色有些暗淡,默然片刻才淡淡道:“原是家丑不可外扬,既然陛下问了,学生也不敢隐瞒,那太医是我二舅母执意要请的……” 话未说完便又被李熙打断:“她为何要给林丫头下药?” 林楠抬眼看了李熙一眼,沉吟了一下,道:“二舅母不喜欢舍妹,许是怕父亲将舍妹许配给了宝玉……” 李熙侧目向他看过来,林楠说的原是实话,被他这么盯着,忽然就觉得有些心虚起来,声音越说越低――他说的这个理由,委实荒唐了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一则,黛玉的身份远高于宝玉,贾家有什么资格嫌弃黛玉?二则,便是王夫人不喜欢黛玉,只稍稍流露出来,以林如海性子,便是原本有这个念头也会彻底打消,何须她下什么药? 林楠不由觉得有些委屈,他那二舅母的逻辑,原就是这么荒唐,他有什么法子? 内宅妇人的心思,岂是这些大老爷们能理解的? 在他们看来,宝玉非是嫡长,无爵位可袭,性子又荒唐,读书也不知上进,若林家真肯将林丫头许给他,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在王夫人眼中,贾府乃是簪缨世家,一等一的门户,破落户林家如何能比?再则,便是黛玉能给贾府带来再多的好处,又怎比的过她在贾府大权独揽来的重要?黛玉深受贾政和贾母喜爱,宝玉也对她言听计从,若是黛玉进门,这贾府还有她说话的地方吗? 在王夫人看来,维护自己“贤良恭顺”的形象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婆婆和丈夫都中意黛玉,她便是对黛玉万分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更不能违背他们的意愿去跟林如海说‘我不喜你的丫头做我的儿媳妇’――若是林如海说了出来,自己在丈夫和婆婆心目中的地位岂不是要大降? 所以宁愿绕老大一个圈子,也要将事情做的隐晦些,让老太太自己因黛玉身体孱弱,死了将她配给宝玉的心思。于是一件简简单单堂堂正正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硬是被她弄的带上了阴私晦暗之气,且越闹越大,最后不可收拾。 李熙盯着林楠不放,见林楠声音越来越小,再次打断道:“她一个区区五品诰命,便是有此心,又如何能使唤的动太医,替她残害三品大员的独生女儿?” 林楠愣了愣,道:“或许,嗯,二舅母故意瞒着舍妹的身份?” 李熙冷哼道:“林家送女进京,连朕都知道,那群太医消息向来灵通,那庸医岂能不知?” 见李熙声色俱厉,林楠不乐意了,这事儿他林家才是受害者吧,干什么把他当犯人一样审?索性低着头不吭气――太医消息虽灵通,难道还能看过黛玉的画像不成?主人家既说是孤女,他怎会无端起疑?更何况,他又怎会想到王夫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想到也懒得说出来,想着回头让林全去打听打听,为何这件事会突然被翻了出来,甚至还惊动了李熙。 李熙见他这般模样,也知道方才自己语气重了些,叹了口气道:“你当真不知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 林楠茫然道:“什么事儿?” 他是真的在闭门苦读,连蔡航案的进展都没去关注,更何况其他? 李熙盯着他看了一阵,才移开目光道:“罢了,你这些日子闭门读书,万事不理,你家先生又是个迂的,自任上书房总师傅之后,就绝口不提政事,你师兄就更别提了――你不知道也正常。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林楠奇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年事发之时,李熙也只是略显关注罢了,如今旧事重提,他怎的还亲自过问起来了? 李熙淡淡道:“算不得什么大事,老二去刑部办差的路上,有人当街拦轿喊冤……喊冤的,便是那庸医的妻小。” 林楠啊了一声,忿然道:“贼喊捉贼!那庸医害我妹子,我告他难道还错了不成,便是在陛下面前,我也不怕同人对质!” 李熙斜睨了林楠一眼:这是真傻呢还是装傻,鲍太医死在牢里,他的家人喊冤,为的自然是他的死,难不成还是告林楠当初诬告不成?在他面前对质?当他很闲吗? 淡淡道:“那庸医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楠讶道:“府尹大人不是说,他是畏罪自杀吗?难道这里面别有内情?”虽被李熙一步步逼出内情,但是王仁进牢里杀人灭口的事儿,却千万说不得,不然贾家王家倒霉也就罢了,还要连累一大串的人,包括他自个儿在内――欺君之罪呢,可沾不得! 李熙看了他好一阵,起身道:“朕也该回去了……你好生念书,旁的事,不要多想。” 林楠恭声应了。 送李熙到门外,李熙停下脚步,道:“对了,你父亲下个月便要上京,你那宅子买的旁人的旧宅,狭小的很,做主宅也太过寒酸了。正好里面现在没住人,朕派人去给你修修,你不必操心,安心念书就是,若有什么想头,就同……嗯,同老三说罢。” 林如海要进京的事,林楠早从李熙口中得了口风,假作愣了一愣才应下,至于宅子,既给他们家修了园子,再修修宅子也没什么。 目送李熙走远,林楠唇角勾起――鲍家的人居然在这会儿跳出来,有点意思…… 又好笑的想,堂堂皇子殿下,现如今可变成专给他们家修房子的了。 等李熙的背影完全消失,林楠才转身回房,开始给林如海写信。 …… 李熙的御书房中,顺天府伊付尚德和王子腾已经跪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了,连身为武官的王子腾都已经开始吃不消,付尚德更是面如金纸,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一头栽倒在地。 御书房中除了他们两个一个人都没有,这反而让他们更不敢懈怠,既不敢交谈,更不敢跪坐下来偷懒,甚至连目光都不敢接触一下。 正当付尚德实在撑不下去,准备放任自己晕倒的当口,门外脚步声传来,顿时精神一震,极力将跪姿又端正了几分。 李熙坐下,待他们请安完毕,并不喊起,只淡淡道:“说吧!” 说吧?说什么? 付尚德和王子腾对望一眼,又迅速挪开目光。 既陛下说了“说”字,那么便是没话也要找到话来说,王子腾官位高些,小心翼翼道:“恕臣等愚昧,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他语气有些虚软,不是因为跪的太久,而是因为李熙非是暴戾之君,对下尚算宽仁,这种二话不说先跪一个时辰的事儿,以前还从未有过,可见若非李熙动了真怒,便是他们有确实的把柄被李熙抓住。 李熙脸色一寒,王公公上前半步,以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道:“两位大人,万岁爷问的,是林家大姑娘的事儿,你们两位不会不记得了吧?万岁爷看着两位乃是国家重臣,不想伤了你们的体面,才叫到这里来问,若是两位想不起来,可是需要去刑部大牢里好生想想?” “林家大姑娘”五个字一出,王子腾和付尚德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后背很快被冷汗浸湿,原就摇摇欲坠的付尚德更是眼前一阵阵发黑。 鲍太医家小喊冤的事儿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此事他们自认做的干干净净,便是刑部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何况鲍太医名声早坏了,刑部那边再怎么不会偏帮那群孤儿寡母,是以并不是很担心。 两人在宫门前相遇,知道对方和自己一起被召见时,心里便有了不详的预感,一进门便被罚跪更让他们忐忑难安,却也还带了几分侥幸的心思――鲍太医算什么玩意儿,他的死能让陛下亲自过问?何况除了极少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同王子腾与此事有关,陛下将王子腾也传了来,应该是不知道此事的吧? 此刻被王公公一语点出来,最后那一点侥幸的想法顿时整个翻转过来,成了他们绝望的源头――竟然当真是为了此事,那万岁爷将王子腾一并招来,就是连天牢杀人灭口的事都知道了? 顿时连王子腾都开始摇摇欲坠――这事儿若被李熙知道,纵子行凶,欺君罔上这两条罪名,已经足够让王家万劫不复。 付尚德更是不济,差点软成一滩烂泥……他好容易爬上三品高位,如今别说是前程,只怕是连性命都要没了。 李熙见二人匍匐在地上,冷汗一滴滴落在地上,将地面都浸湿了一小片,顿时脸色越加难看起来,冷哼一声。 王公公知李熙已经不耐烦了,开口催促道:“两位大人,怎么?还没想好?还想让万岁爷等多久啊?” 王公公此言一出,反而让王子腾慢慢镇定了下来,若是当真李熙什么都知道了,他们两个此刻早就进了天牢了,还会在这里?他们的圣宠,还没达到犯了这样的错误之后,李熙还会浪费时间将他们叫来骂一顿,看他们的认错态度来考虑要不要给他们再一次机会的程度。 若是陛下所知不多,那么此事也不是没有转机,最起码,保不住官位还能保住性命啊…… 当下膝行上前,痛哭流涕道:“臣……有罪!” 李熙冷冷看着他,道:“说。” 王子腾道:“臣有一胞妹,乃是工部郎中贾政之妻,林家姑娘的舅母。舍妹不知怎的,鬼迷心窍买通鲍太医对林家丫头下了药,后来鲍太医被林郎一状告到了顺天府,舍妹怕牵累到自己,慌乱之下,买通了狱卒,行了杀人灭口之事……臣之后知道此事,也痛心不已,但一来到底是臣的妹子,二来,也怕坏了王家的家声,是以一时糊涂,就去求了付大人,想将此事以家法私了……” 有些事,有了一次便有二次,王子腾早先已经出卖过王夫人一次,当时还颇为内疚,想的是极力补偿,只可惜王夫人不领情,对他们一家子态度不冷不热,说话句句带刺,这般热脸贴冷屁股贴多了,他们也腻了。是以这一次,王子腾对再次出卖王夫人半点不适也无,一边是不知好歹的妹子,一边是合家大小的性命,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且原就是她惹出来的事,也该她自己承担责任! 付尚德也是心思灵透之人,听了王子腾的话如何还不明白,更怕王子腾将事情朝他身上推,也是老泪纵横的接口道:“臣当时初任顺天府伊,牢里便出了这种事,小人担心此事传扬出去,有损朝廷声望,是以对外便说是鲍太医是畏罪自杀……那行凶的四个狱卒供认不讳,臣事后已经将他们悄悄处置了,万岁爷明鉴,臣并非是滥用私刑,臣衙门里还留了他们的口供――万岁爷,臣错了,臣不该擅做主张,臣有罪!臣有罪啊!” 付尚德当时虽赶鸭子上架成了帮凶,却也知道此事捅出去的后果,是以当时留了后手:一是此事并未具本上奏,省了铁板钉钉的欺君之罪,二则是让那几个狱卒写了供状,但供状上交代的却是他们历年来在牢里为非作歹之事,至于鲍太医的事,只是只言片语的带过,连受何人指使都没有,这样事情无论怎么变化,他都能有回旋的余地。 若不是问话的是李熙本人,付尚德又被唬的以为李熙什么都知道了,先前也不至于慌乱成那副样子。 王子腾继续道:“臣知道妹子做的事天理不容,是以事后臣将舍妹软禁在贾府中……” 两人避重就轻,你一言我一语说完,末了一起叩头,哭道:“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李熙“嘭”的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案上,冷声道:“还敢狡辩!刑部早已查明,那日探监之人分明是个年轻男子!” 付尚德和王子腾一个哆嗦,王子腾张了几次口,想要辩称那人是王夫人派去的管事,却始终不敢开口:既怕这种临时的谎言太易被戳穿,更怕李熙早知去的是何人……若是这样,只怕他谎话一出口,便会立刻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李熙在上面寒着脸半晌不说话,御书房中静的落针可闻,但那种一触即发的压抑气氛,让人几欲崩溃。 就在王子腾和付尚德几乎快撑不住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通报:“陛下,刑部尚书到了。” 李熙从跪着的两个人身上收回目光,淡淡道:“传。” 作者有话要说:遭遇到超级卡文事件,加上房子正装修,各种不顺,所以直到现在才勉强凑了五千字出来,万分抱歉…… 这本自开文以来,几乎一直在卡,就算不卡的时候,平均时速也不到八百……我果然只适合写小白文,~~~~(>_<)~~~~ 第101章 大昌的规矩,武官入职多凭恩荫或武举,只要当真有本事,不管是哪种出身,都可身居高位,但因恩荫出身的武官,一来家学渊源,二来有后台人脉,是以要升迁比武举出身的要容易的多,若能得上位者青眼,更是青云直上――冯紫英和卫若兰几个,走的便是这条路。 文官则不同,多是进士出身,恩荫的也有,却大多品级不高,升迁也比科举正途出身的要慢的多,便是气运十足,升到四品也就到顶了,再难寸进。 是以大凡是身居高位的文官,都是进士出身,一步一步熬资历熬到如今的地位,能在五十岁便登上二品三品之位的,就算是“年轻有为”了。 李熙想要让林如海出任户部尚书,却不直接任命而要兜一个大圈子,便是因为林如海资历虽不差,但是年纪太轻,他一不愿林如海身上背幸进之名,二不想让人觉得他独断专行,是以才让吏部拟定,好让林如海的户部尚书能当得名正言顺。 当朝刑部尚书喻子濯,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是在一众尚书中,绝对是最“年轻有为”的一个。他五官生的很正,肩宽背挺,是八十年代好人坏人靠看脸就能分辩的电视电影中,最为典型的正面形象,他能五十岁便高踞一部之首,和他这“正义凛然”的仪态不无关系。 喻子濯从容行礼,不待李熙动问,便自禀道:“蔡航自入狱以来,诸般罪名皆不肯认,只说是有人陷害:他说户部发给他的是什么银子,他派发给地方的就是什么,便是被人掉了包,也不能一味的赖在他头上,又说劫船的事,同他半分关系也没有,还说……”说到此处,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继续下去。 “还说什么?” 喻子濯声音微低,道:“说我们只道他是监守自盗,却不知真正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的另有其人,让我们万万不可让那人的奸计得逞……还说,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世上有铜包银这种把戏的,我们去查他,倒不如去查那个破案神速,仿佛早有先见之明的那个人……” 李熙不待他说完,拍案怒道:“证据确凿还敢砌词狡辩,污蔑他人!真是贼心不改!你们便这样由着他胡说八道?” 喻子濯面露尴尬之色,道:“福临县在押解上京的途中畏罪自杀,我等只从他的亲信口中得知他是如何掉包铜锭的,但是受何人指使,却是半点头绪也无……” “废物!”李熙大怒:“破案破不了,审案审不出,人把人证物证统统送到你们手上,居然还手足无措!朕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先前楠儿放下乡试来替你们破案,现如今是不是要朕再下令,让楠儿放下会试来帮你审案!” 喻子濯面露愧色,垂首道:“臣无能。” 他若果真无能,这刑部尚书也轮不到他来做了,此事牵扯进来的人太多,死一个福临县令有什么?他有的是突破口。只是蔡航到底是皇后的兄长,这十多年来,万岁爷对皇后的纵容,朝中上下无人不知,谁知这一次万岁爷是怎么想的?他方才这番话不过是在试探李熙的心意,告诉他,若要保住蔡航的性命,也不是无法可想――只要将林家推出来做替罪羊就够了。 非是喻子濯和林家有仇,而是有能力做这些事,资格做替罪羊,除林家别无他人。 李熙冷哼一声,道:“朕让你查的事呢?” 喻子濯精神微振,道:“臣料想此事直接去问,蔡航必要矢口否认,便想起当初抄家之时,在蔡家的密室搜到一些皇后娘娘的家书。皇后娘娘的家书,臣自不敢擅动,是以令人仿了笔记临摹了几个信封,拿去诈他,谁想那蔡航一见之下,既惊且怒,怒斥臣栽赃陷害……” 现如今李熙摆明了向着林家,他还有什么顾忌? 顿了顿,继续道:“臣并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但看蔡航反应激烈,且只看信封便说臣栽赃陷害,总觉得这里面怕是藏着什么不可言说之事……皇后娘娘的家书,臣不敢擅自拆看,只能将它们都带了来,交与陛下御览。(.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木匣,王公公上前接了,打开,呈上。 李熙亲自打开,一封封看下去。 他看的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底下跪着的三个看不出信上写了些什么,但却能从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看出他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待李熙看到第五封时,这股愤怒已经酝酿到了极致,他捏着信纸的右手缓缓收紧,直到攥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攥到手指不停颤抖…… 喻子濯三个直看的心惊肉跳,生怕被李熙迁怒,连大气都不敢出时,却见李熙缓缓抬头,阴鸷的目光落在王子腾和付尚德身上转了一圈,淡淡道:“你们两个还有何话可说?” 他语气虽平静,但两人都知道这平静底下隐藏着怎样的愤怒,更知道自己若是说错一句话,只怕不光自己,连合家大小都会被牵累。 只是饶是两人向来机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真话吧,难逃一死,说谎吧,再被识破,立刻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再拖下去,等李熙不耐烦,也还是一死……付尚德连连叩头,道:“陛下恕罪,那日来探监的,的确不是王夫人,而是……而是……” 目光落在被李熙攥烂的书信上,豁出去了:“是……是……宫里的一位公公……” 最艰难的一句出口,后面的就畅快多了:“臣不知道来的是谁,也没敢深究……但臣知道此事万万不能传扬出去,是以想草草以‘畏罪自杀’结案,不想林家大公子聪明绝顶,只看了尸首一眼,便看出鲍太医的死是他杀,扬言若臣不能秉公办理,便要告御状……” “臣万不得已,只能先稳住林郎,悄悄约了王大人商议,毕竟此事和王氏脱不开关系。最后王大人出面,向林郎认了是王氏所为,林郎看在贾政面上,答应不再继续追究下去,只要求夺了王氏管家之权……” 李熙冷冷道:“所以王子腾你才以王氏癫症之名,替贾政求朕赐婚?” 王子腾泣不成声道:“臣知道臣罪该万死,但是此事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臣……臣身受陛下大恩……” 李熙狠狠闭上眼:“滚!滚!!滚!!!” 一连三声滚,一声声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三人不敢多说,慌忙起身告退。 喻子濯还好,王子腾和付尚德却跪的太久,尤其是付尚德,好容易起身,还未举步便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硬是忍着一声不吭,在喻子濯和王子腾的帮扶下起身,三人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出了御书房。 出了门,一阵凉风吹来,付尚德和王子腾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整个清醒过来,小腿肚子开始不停颤抖――他们刚才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怎么就有胆子栽赃天底下最尊贵的那几个人…… 只是,方才的情境,二人的欺君之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若是不给自己找一个“替皇后皇上收拾残局”的大帽子,怎么可能这样完好无损的用自己的两条腿走出来? 若要保住人头,保住官位,这是唯一的法子,但若是万一被揭穿……罢了罢了,反正再大的罪,也只有一颗人头可砍……唉! …… 御书房中,李熙发出阵阵嗤笑:“好,好……好啊!朕让如海给朕守住盐税,他就给朕守住盐税,让他给朕守着江南,他就给朕守着江南――便是因为他守了,守得那些贪官没地儿贪朕的银子,朕的皇后,朕的大舅子,就对他恨之入骨,就要让他断子绝孙!江南害楠儿,下狱、动刑,要的是他的命,京城害林丫头,坏她身子骨,要让她一辈子生不了孩子,楠儿险死还生,托庇到朕的跟前,结果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还要对他下手,差点要了他的两条腿!” 怒到极致,将手里早已抓的稀烂的信件狠狠砸了出去,可惜纸是轻的,只被扔出去两尺就飘飘忽忽在他眼皮子底下降落。 李熙咬牙切齿:“谁给她的胆子,敢将手伸到宫外!谁给她的胆子,敢对大臣的家眷动手!谁给她的胆子,敢一再毒害林家子嗣!谁给她的胆子,让她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王公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给她的胆子?您说呢? 至于为所欲为――您不是第一次知道吧? 您自个儿将她纵成这个样子,还指望她只安安分分的给您镇着后宫?这可能吗? 李熙坐在椅上,喘了一阵粗气,渐渐冷静下来,无力道:“派人去查……” 王公公等了一阵,没有等到下文,诧异的抬眼,只见李熙脸色苍白的厉害:“朕要知道,这些事儿,他……到底知不知道……” 说完这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靠上椅背。 王公公应了一声退下,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李熙一眼,摇头叹息。 知道又如何? 不知道,又能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悲惨的进了小黑屋…… 撸一章短小君庆贺一下…… 第102章 不知是因御书房的事儿,还是因六皇子的自请镇守,朝廷上下忽然一夜之间就安静了下来,仿佛前些日子的吵闹只是幻觉,仿佛天牢里关着的蔡家人并不存在一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林楠虽不在朝为官,御书房里发生的事他却是第一个知道的,不是他消息灵通,而是王子腾和付尚德两个刚刚在李熙面前撒下足以抄家灭族的弥天大谎,不敢不来和他对一对口供。 二人连带着将在御书房里听到的关于皇后家书的事儿,也一并告知,是以时至今日,林楠才终于猜到了他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当下更是窝在时府足不出户,或听时元洲讲书,或做文,或练字,闲时抱着宝儿讲讲三字经便是消遣,只隔上七八日,便去正修的园子和住宅那边转上一圈。 两处的进度都极快,郊外的园子原就修的七七八八,经过半个月的最后休整,便正式完工。 林楠去逛了一次,虽是他自己画的图纸,且是亲眼看着园子修起来的,仍然觉得美轮美奂,目不暇接,被他邀来同游的更是惊为人间仙境。当下便有肯花大价钱问他买图纸的,林楠自嘲,若是考不上举人,日后不管是卖字卖画还是给人修园子,总归是饿不死了。便有人取笑道:“莫说卖字画,林郎便是卖泥巴,也能成大昌第一富。”说的自然是如今盛行天下的水泥。听的林楠都有些意动,若不是林如海早有退隐的心思,凭了他脑袋里的东西,做个巨富岂不比当官要逍遥自在的多?他也就想想罢了,这个时代,若没有权势傍身,便是富甲天下也不过是旁人手中的鱼肉罢了。 宅子那边却还早,朝廷将附近的几栋宅子都买了下来,平了地,准备修成后花园,才刚开建不久,要完工怕要到开年,好在主宅前几日便修缮完毕,并不担心林如海和黛玉回京之后没地方住。 与此同时,虽户部尚书的人选仍未定下,但是李熙宣林如海上京述职的令却早下了,加上工部两处给林家修着宅子,大多数人已经相信,李熙有意林如海任户部尚书的“谣言”并不真的是谣言,是以林如海人还在路上,替他歌功颂德,请旨封赏的折子已经堆满了李熙的案头。 林如海的船还没到京,朝上便又有一件大事发生,皇帝陛下李熙似乎终于被六皇子折腾的失去了耐心,一怒之下准了他镇守苗疆的折子,派了一百禁卫与他,令其即日出京。听说皇后殿下哭得死去活来,在养心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李昊出京,余下的皇子皇孙们都去送了,朝臣也去的不少,但林家和皇后一脉几乎是势成水火,林楠也懒得去做这些面子工夫,派人提前一日去送了议程便罢。 李昊出京的第五日,林家的船到了。林楠告了假,早早的带了车马轿子到码头候着,同来的还有贾府贾琏和府上的管事等,另外还有许多世交也派了人来迎,林楠少不得一一招呼,殷勤谢过。 林楠从午后一直等到日西斜,才终于看见林家的大船缓缓靠近,远远便看见林如海带着从人站在船头,一袭青色的大氅迎风招展,修长秀逸的身形挺拔如松,只负手静静站着,便自有一种颠倒众生的风华气度,让人见之忘俗。这让某些人暗自松了口气,十多年不见,若是当年明满京城的翩翩少年郎,变成了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粗蠢汉子,那就太让人破灭了。 接下来便是请安、问好、寒暄,以及安排车马、安置女眷等等等等,好一阵热闹之后,终于身周只剩了林家和前来帮忙的贾府的人。林楠松了口气,正要请林如海登车,一辆青绸马车缓慢而安静的驶了过来,在几人身边停下。驾车的车夫一身粗布青衣,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语气却极恭敬温和:“林大人,我家主人请故人上车一叙。” 林楠愕然望向林如海,林如海也微微一愣,既而微笑道:“如此,叨扰了。” 向林楠交代几句,自己掀了帘子上车。 那车夫向林楠微微点头,一甩鞭子,驾车扬长而去。 贾琏皱眉道:“这是谁家的,好生不晓礼数,哪有这样半道儿来劫人的?姑父远来疲乏,怎的也……” 林楠打断道:“琏二哥!” 贾琏一愣:“嗯?” 林楠道:“小心祸从口出。” 贾琏愣住,正要问个究竟,林楠向他抱拳一礼,上了马车。 贾琏呆愣了半晌,忽然醒过神来,顿时冷汗涔涔而下:那位车夫的声音,好生奇特,竟与上次给贾政赐婚时传旨的公公颇有神似之处…… 一阵凉风吹来,贾琏冷冷打了个寒颤,挥手道:“出发,出发……”话声中隐有牙齿碰撞的咯咯声,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此刻已经坐上马车走了一段路的林楠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那车夫的嗓音与常人不同,听过一次的人就很难忘记,何况他还不止听过一次?这世上能被此人称一声主子的,也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 南门外一座不起眼的民宅中,李熙林如海隔几对坐,几上一壶美酒,几个小菜,黄昏的金色阳光映射在浅色的纱窗上,透出几许亮色,有轻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只是两人的谈话却绝谈不上“静好”二字。 “蔡航的两个儿子在扬州将蔡家的家产败的一干二净,是你设的局?” 林如海目光在窗外扫了一圈,又落回手上的白瓷小酒杯,没有答话。 “鲍太医家人告御状,是你在背后指使?” 林如海默然不语。 “皇后写给蔡航的书信,是你掉的包?” 林如海依旧不吭气。 李熙皱眉,喝道:“说话!” 林如海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头也不抬道:“臣说不是,陛下信吗?” 李熙一噎。 林如海淡淡道:“既然陛下不信臣,还要臣说什么?” 李熙怒道:“让朕信你,你倒是给朕说实话啊!” 林如海轻飘飘道:“是……” 李熙微楞。 林如海继续道:“……是臣。” “是臣令人引诱蔡家二子,令他们嗜赌成性,奢靡无度,败了蔡家的万贯家财……” “是臣派人找到鲍家的家人,指使他们告的御状……” “是臣将皇后娘娘的书信掉了包,送到陛下面前……” 这件件桩桩,都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的味道,李熙虽已料准了认定了这些是林如海的手笔,可是当这人轻描淡写的一件一件认下时,仍觉得胸口燃起一团烈火,但对着这个一脸云淡风轻的人却半点也发泄不出来,闭了闭眼,深深吐了口气,道:“朕认得的林如海,风光霁月,坦荡无拘,从不屑阴谋诡计,从不肯……” “陛下,人都是会变的,如果可以,谁不想想一辈子都风光霁月,坦荡无拘?”林如海淡淡道:“在官场中沉浮十载,若说我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不知人心险恶的毛头小子,陛下信吗?” 林如海的话让李熙想起他在江南作的新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却道天凉好个秋……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样的话?无端端心里生出几分萧瑟之意,心中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重重叹了口气。 当初派人去查,是想知道林如海到底知不知道暗害他儿女之人是自己的皇后,最后追查的结果却是矛头直指林如海,李熙得到答案之后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勃然大怒,而是松了口气,就像是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正心虚的时候,又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一样。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会有这样酷似小儿女的隐秘心思的,叹了口气道:“今天的话,朕就当没有听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李熙原以为此话一出,对方应该感激涕零,等了却了此事,他们便能心无挂碍的叙旧饮酒,重温年少时的美好时光,待告别之时,他再抛出“户部尚书”这个大惊喜,让这人感动莫名……然而耳中听到的,却是林如海的一声嗤笑:“陛下说到此为止?” 不等李熙答话,林如海淡淡道:“臣是让人带着那两个小子见识了江南繁华,却没有按着他们的手让他们去嫖去赌;臣是令鲍家的人去告御状,可他们状子上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臣是掉换了皇后娘娘的书信,但是呈在御前的东西是不是皇后的亲笔,陛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豁然起立,语声激愤凄然:“我林如海一生孤苦,父死母丧,族人凋零,妻子离世,唯有这一儿一女,一儿一女……那是臣的命根子!” 顿了顿,平静了一下呼吸,道:“陛下知不知道什么叫贴加官?多风雅的名字是不是?楠儿就升过官……被人捆在长凳上,用浸湿的桑皮纸一层层糊在口鼻上,贴一层便升一品,等升到五品官,人就没气了……” 林如海声音哽咽,双目潮湿:“楠儿总说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臣有时候也觉得,臣的儿子已经死在了那肮脏的地牢里,又从地狱里爬了出来……从前的楠儿,爱笑爱闹,就像一团火,现在的楠儿,却是一块冰,就算笑的再开心,眼睛里也没有半点温度……” “还有玉儿,才十来岁的女孩儿,天真无邪,与世无争,臣不敢想,若是楠儿没有来京,若是楠儿没有识破他们的恶行,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李熙与林如海相交十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情态,心中阵阵发酸,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正要开口说话,只听林如海继续道:“臣有时候甚至会后悔,虽说忠义不能两全,可是陛下有无数的臣子,臣的儿女,却只有臣一个父亲……他蔡航要贪就让他贪去,他是陛下的妻兄,臣算什么东西?臣为什么要那么死心眼,死死按着银袋子不许他碰?!” 李熙听得心情激荡,捏着林如海的肩膀,干涩开口道:“如海……” 林如海深吸了口气,渐渐恢复平静,淡淡道:“这些年,凡是陛下的要求,臣都尽全力去做,放开了女儿,忽视了儿子……现如今,臣也要为自己活一回。” 终于抬眼,第一次直视李熙,语气铿锵断然:“陛下是君,若要护着妻族,取臣的性命,臣不敢不给!但是,若陛下想要到此为止,却要问一声臣愿不愿意!” “如海,朕没说会放……” 李熙话未说完,林如海已然退开半步,躬身一礼,声音疲惫道:“臣一路奔波,困乏不堪,不敢在御前失仪,容臣告退……” 退后两步,转身拂袖,大步向外走去。 李熙的手顿在半空中,盯着他的背影,嗤的自嘲一笑,缓缓坐下来,待林如海快要走到门口才开口,声音低沉悲郁而缓慢:“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是如海你的诗吧?林如海,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你说,变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林如海在李熙吟颂之时便身体一僵顿住,李熙缓缓走到他身前,认真看着他的脸,语气轻描淡写,但又带着浓浓的嘲讽:“你做这么多,说这么多,说到底不过是不信我罢了,不信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不信我会替楠儿和你讨个公道,不信我会信守曾许你一世富贵无忧的诺言……” 李熙声音渐大:“楠儿在江南出事,朕令资儿火速出京,无论他是否冤枉也要保他平安……朕连自己的儿子都派出去了,你凭什么认为朕会为其他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罔顾他的性命?!” 李熙伸手攥住林如海的领口,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声音带着失控的尖厉:“你在江南杀了多少人,朝上就有多少人参你越俎代庖目无王法,朕顶着压力,任你将江南的官员盐商漕帮通通杀了一遍,你凭什么认为朕就会一心一意护着那蔡航?!” “说到底,不过就是不信我罢了!”李熙看着那张低头垂目,看不出表情的俊美面容,神情渐渐狰狞:“你口口声声说送子进京是为了避祸,是为了让朕替他寻求名师……江南被你杀成那样,有什么祸可避?有你在他身边,他又何须什么名师?!你敢说不是因为江南你一家独大,怕朕疑心与你,才要送他上京为质?” “林如海,你我相交于布衣,朕登基十年,你为官十载,只要你说的,朕就信,只要是你要的,朕就给……这十年,朕有没有让你失望过?!这文武百官,可有谁如你一般,在一块地方一待就是十五年?只因为你喜欢江南,便是违反祖制,便是被那些老古董骂的狗血喷头,朕硬是一步也肯让……你凭什么不信我?你凭什么不信我?!” “朕默许你在江南杀的血流成河,你当朕是借你的手清洗江南官场;朕抓蔡航,你当朕是因你将蔡航的罪行公诸于众,不得不抓;朕给你修圆子,你当那是楠儿给朕挣了半个国库,朕不得不赏……” “是不是不管朕做什么,在你林如海的眼里,朕都是那种心里只剩下利用二字的卑鄙小人?!” 林如海低头,语气淡淡:“陛下言重了,臣承受不起……呃!” 话未说完,喉咙一紧,已然被李熙一把掐住脖子,李熙看着他,神情似哭似笑,五指慢慢收紧,咬牙道:“林如海,朕有时候真的恨不得一把掐死你,好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林如海亦不挣扎,神色平静的望向李熙,脸上渐渐显出青紫,李熙慢慢放手,又忍不住伸手去碰触林如海颈上的掐痕,脸上神色莫名。 林如海缓缓推开李熙的手,淡淡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变的……自然是陛下,微臣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小人,何曾变过?” 大步离去。 望着林如海的背影,李熙抬在半空的手无力垂下,抬头苦笑。 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你爱不得,恨不得,远不得,近不得……遇上他,是悲是喜,竟全然由不得自己…… 那颗从下旨令他进京开始就雀跃不已的心脏,渐渐变冷,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堂堂大昌帝王,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在码头忐忑又期待的守了足足两个时辰,等来的却又是不欢而散。 憋了一肚子的话,竟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想听到的话,更不知还要等到何年何月…… 门外,林如海伸手摸摸脖子上的掐痕,咬牙切齿:“人生若只如初见……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来了,因为刚搬家,而且又正好是年终检查,补各种资料,忙的脚不沾地,所以在网络解禁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恢复更新,抱歉抱歉。 如果因为长时间没写,导致文笔生疏甚至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那就更抱歉抱歉,赔笑ing…… 虽然现在家里卫生间一洗澡就会朝楼下滴答滴答漏水,还在找人修,虽然楼上的住户还没入住,不知道会不会向我们家漏水,虽然现在办公室还禁止用wifi,八个人一台台式机用着,虽然家里的网还没装好,但是好歹是安定下来,可以开始码字了。 多多发誓,除非再出现断网之类的不可抗因素,在完结之前都不会有这样长时间断更的事了……哈,虽然我们这里来网比巴楚足足迟了一个月,但是听说莎车现在还没网呢,是不是可以得意一下? 那个,不要以为林如海精分啊,他也是有苦衷的,还有那两首诗,如果不写出来的话,实在没办法解释李熙的心态,特别算过了,有没有那两首诗点数应该都是一样的,见谅见谅…… 第103章 林楠端着醒酒汤和茶点站在门外:“父亲,是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林如海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进来。” 林楠进门,沐浴更衣后的林如海正穿着中衣靠在床头看书,半干的长发披在肩头,泛着水光。林楠眼尖,一眼便看见林如海脖子上的掐痕,顿时明白他爹为何会推脱不适,让他和黛玉两个自行用膳了。压下心中的不安,将东西摆在炕几上端过去放在床头,轻笑道:“父亲弄成这副模样回来,可是栽赃陷害的事儿给人识破了?” 林如海正不快,闻言顺手将书摔了过来:“作死的小兔崽子!皮痒了是不是?” 林楠一偏头躲了过去,回身将书捡回来,埋怨道:“爹啊,儿子好不容易抄好的书,日后说不定还能做我们林家的传家宝呢,您倒是爱惜着点儿啊!” 林如海气乐了,道:“你个不孝子,为父这幅模样是被谁害得?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林楠当然不是当真不孝,只是觉得比起林如海脖子上连轻伤都算不上的淤痕,恐怕还是被人掐住脖子的不快经历更需要安抚,这才插科打诨想要博林如海一笑,此刻见林如海这幅模样,混不似在李熙那儿挨了挂落受了委屈的模样,稍稍放下心来,赔笑道:“若儿子记得不错,父亲上的那辆车,在儿子去之前便已经停在那儿了——那人在码头等了您至少两个时辰,总不会就是为了收拾您吧?再说了,他那样身份的,要杀人也不用亲自动手……所以说,您和老朋友打架闹着玩,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不担心只是假话,想也知道林如海脖子上的掐痕八成是李熙亲手所为,他爹到底做了什么,竟将向来冷静的李熙都激的失去了理智,不惜亲自动手掐人?他爹和皇上虽说看起来交情不浅,可是李熙今儿会动手掐他,明儿会不会就要了他的命? 继而想到《三字经》,林楠心中的不安稍稍减退了些,现如今他爹因《三字经》和几首诗词名满天下,诛杀这种分量的大才子,可是要遗臭万年的……李熙好名,相信这个后果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 林楠自己心情稍好了些,说的话却不知是那一句触动了林如海的心思,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林楠诧道:“爹,你是真的被戳穿了?” 林如海瞟了他一眼,道:“你怎的就知道我是在栽赃陷害?” 林楠听语气便知道林如海心情不好于此无关,并不答话,而是转身将解酒汤端给林如海,林如海皱眉,他向来不喜欢这种酸不啦叽的味道,但仍接了过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林楠等林如海喝完,将碗收了,才在他床边坐下,道:“先前陛下专程过来,询问儿子当初妹妹的事儿有没有旁的什么内情,儿子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后来王子腾和付尚德两位大人在御前将此事直接扣在了皇后娘娘的头上,居然没有被当场拖出去斩首示众,可见陛下自己也早已认定是皇后所为……当初妹妹的事是我经手的,始末我最清楚不过,虽不知父亲怎么让陛下以为此事和皇后有关,但我很确定皇后绝未插手其中……若不是父亲出手,那罪名总不会自个儿长了脚跑到皇后娘娘头上吧?” 想起黛玉的事,林如海对林楠的气略消了些,冷哼道:“既然此事是你经手,那你姑且说说看,若是说对了,今儿那一顿打我便先记下!” 林楠瞪圆了眼,大感委屈:我怎么了我?怎的凭白就是一顿打……而且就算猜对了,也只是记下,而不是免了…… 到底最近一段时间做的亏心事儿有点多,林楠心虚的没敢细问,沉吟片刻,道:“以陛下的多疑,只有鲍太医家人的口供恐怕是不够的,便是鲍太医的遗书造的再真怕也不能成事……唔,我想,大约是和贾家大姐姐有关?” 见林楠能如此快速的想到关键之处,林如海双目微微一亮:“哦?” “妹妹的事儿是舅母做的,能将舅母和皇后娘娘联系起来的人也只有在宫里做过女官的大姐姐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前些日子大姐姐被舅舅送去了馒头庵,听说那地方日子难捱的很,贾家大姐姐在宫里做的虽是侍候人的差事,但也是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好几个小宫女侍候着,想必过不惯俺里的清苦日子。现如今眼看着蔡家是不行了,皇后娘娘便是不倒,手也再伸不到宫外来,只要能保证大姐姐的安全,让她出面指证皇后娘娘应该不难。” 原本李熙就因不能理解王夫人诡异的脑回路而觉得黛玉的事儿处处透着蹊跷,现如今有了鲍太医的遗书,贾元春的出首,再加上王子腾和付尚德的栽赃……皇后便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林如海不置可否,道:“那蔡航的事呢?” 林楠沉吟道:“父亲曾教过儿子,不管做什么都不可忘了最初的目的,而父亲的目标至始至终都只是皇后娘娘。至于蔡航……父亲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且出嫁从夫,便是蔡家满门抄斩,只要陛下愿意,皇后娘娘照样可以做她的皇后,我想既然父亲花那么大的力气对付蔡航,就一定会想办法将事情和皇后娘娘扯上关系。” 林楠停下,看了看林如海的脸色,没能从其中读出什么来,只得继续道:“儿子听付大人提过,说刑部尚书曾说起,当他将密室中搜出的书信拿来诈蔡航时,蔡航看也没看内容便大声喊冤,神情激愤,儿子想,这里面大约有两重意思:其一,信中的确有某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其二,那些书信本来该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起码在蔡航的心里,那些信件应该早被毁掉了才是。” 说到此,林楠又看了林如海一眼,见他仍旧没有表示,只得硬着头皮猜下去:“本该烧掉的书信又出现在密室,想来或者书信是假的,或者书信被烧毁之前就被人掉了包……只是如果是前者,陛下与皇后娘娘几十年夫妻,对她的语气和笔迹都应该非常熟悉,假的书信未必骗得过陛下,而若是后者,信中既有不可告人之事,蔡航也无需藏着书信作为拿捏皇后的把柄,理应看完之后应该会立刻烧毁,不会给人调包的机会,但若是在蔡航看信之前就调包,假的信又怎能骗得过蔡航呢?这个,儿子就想不通了。” 林如海终于点头道:“能想到此处,已算难得了。” 又道:“这有什么可想不通的?蔡航是个粗人,于学问上不说一窍不通,最多也就是秀才的水准罢了,至于陛下,才学是有的,但对皇后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了解,只要做的够真,无论哪一处,都不难骗过去。” 林楠摇头道:“若只是一封书信自然无妨,但若是七八封的话,不仅是笔迹和语气,更重要是要应情应景……除非是有足够的时间,对比着原件来造假……” 见林如海脸上带笑,灵机一动,道:“想要在蔡航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调包并造假,单靠蔡家的内应是做不到的,那便只有在路上做手脚了……皇后娘娘和蔡航通信,必然要找可靠之人送信,所以不可能每次都派不同的人过来,以父亲在江南的能量加上蔡府的内应,要查出信使的身份应该不难,只要找到人,摸清他惯常留宿在什么地方,可以做的事就太多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内应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否则本该烧毁的书信怎么会又回到密室? 见林如海微微点头,林楠受了鼓励,继续道:“对比两处信件的用途,一处是要毁掉的,一处是要呈到御前的,且陛下比蔡航要精明的多,且被识破后的后果也严重的多,所以后者应该是真品……想必是信使在住宿时被人下了药,一夜好睡之后,身上的信件便给掉了包——父亲,我说的可是?” 林如海摇头道:“若皇上看到的是真品,还怎么将帽子扣在皇后身上?” 林楠微楞,道:“难道皇后在信中没有写什么隐秘之事?” 林如海淡淡道:“不该说的话自然是有的,无非是问蔡航要钱,抱怨皇帝偏心,痛骂妃子不识趣,以及诅咒京城某个小兔崽子不得好死之类的……” 某个小兔崽子苦笑着摸摸鼻子,问道:“这还不够?” 单单是要钱一项,就让她和蔡航一案脱不了关系。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发生了这么多事,陛下迟早知道是我做的手脚,若只是这些,我怎么向他解释为何会对蔡家下狠手?难道我说你的皇后罚了我儿子两个时辰的跪,所以我要灭她全家?还是说,我觉得你的皇后娘娘以后可能会欺负我儿子,所以先弄死她算了?” 林楠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放在正义的被动的正当防卫的位置上,怎么如今听他爹一说,似乎全然不是那回事儿……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完全没有后悔或内疚的感觉——果然自己还是受到某个人的基因影响,导致心眼变得像针尖一样小吗? 偷眼看了一眼他爹,道:“那父亲把什么栽到她头上了?” 林如海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淡淡道:“当初你在扬州出事,我总觉得杀的人实在是太少,难以抵过你曾受过的罪,这次再多杀几个,平一平我心中的郁气也好。” 闻言林楠哪还不知道他爹把当初他被害入狱的事儿,也栽到了蔡航和皇后的头上? 若那件事真的和蔡航有关,以他爹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任他逍遥到现在?既然连蔡航都与此事无关,那皇后更是无妄之灾了。不过谁让蔡航既有动机也有能力,让人栽赃起来格外顺手呢? 只是看着林如海忽然冷下来的脸,林楠心中隐隐发疼…… 当初林如海虽然在江南发疯,杀盐商杀官员杀漕帮,杀得血流成河,但是他最想杀的,其实是他自己吧!若不是他一时疏忽,若不是他当初将钱袋子卡的太紧,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也不至让原身遭逢大难,正因为太恨太悔,正因为将一切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才会觉得无论杀多少人都不够吧…… “爹……” “嗯?” “爹……” “怎么了?” “爹……” 林如海终于不耐烦,皱眉斥道:“小兔崽子,叫魂呢?!” 话音未落,一个温热的身体扑了上来,少年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双臂却很有力,也很用力,紧紧的抱着他的后背,似乎要将自己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林如海僵硬着身体,感受着自家孩子从七岁起就再也没有过的亲近,他家的小兔崽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他却很清楚的听到他的声音:“父亲……我在这里父亲,我还活着父亲,别怕,父亲……” 慢慢的,红了眼圈…… 是的,他在这里……他家的小兔崽子就在这里,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他的呼吸吹乱了他的鬓发,他的体重沉沉的压在他的身上,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中衣烫的他浑身发抖…… 他用最清楚明白的语言告诉他:我在这里父亲……我还活着父亲……一切都过去了父亲…… 是的,他家的小兔崽子还活着,还活着…… 江南之事,旁人只道他心狠手辣,只道他狡诈阴冷,只道他在任何时候都是冷静睿智的,他们惧他恨他敬他……可是谁又能想象,若不是心中压抑了太多的愤怒和惶恐,怎么会让一个温润无害的书生狂性大发,杀人如麻? 又有谁会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曾无数次顺着一声声“父亲”的呼唤,独自穿行在阴暗冰冷的地牢中,顺着永远走不到终点的狭窄巷道寻寻觅觅,最后冷汗涔涔的醒来…… 他缓缓抬起双臂,将少年稍显瘦弱的肩膀揽在怀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有些错误,哪怕只犯一次也太多太多,幸好苍天眷顾,没有让他种成无可挽回的苦果…… 他仿佛清楚的听见沉重枷锁被哗啦一声打开的声音,直到此刻,他似乎才真正清醒的认识到,江南之事,已经成为了过去…… 也不过是轻轻一拥,林如海就就着力道将林楠从怀里推出去,斥道:“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越来越没规矩!还不给老子滚去看书!” 林楠:“……” ****** 第二天一早,带着一肚子怨念的“没规矩”的林楠先找借口打发了黛玉,才来给林如海请安,见林如海脖子上比昨儿还要明显的淤痕,幸灾乐祸道:“父亲只怕好几日都不好见人,旁的人还好,妹妹我可挡不了她多久……要不我给您买点粉来遮遮?” 林如海气的差点又把手里的书砸过来,冷哼道:“过午你送玉儿去贾府,就说这边后花园还没修好,人多眼杂,让玉儿先去借住一段时间,待郊外的园子人手安置好了,再接她过去住。” 林楠应了,又问:“父亲,今儿朝上可有什么动静?皇上有没有说怎么处置蔡航?”林如海可不是消息闭塞的自己,朝上发生的事应该瞒不过他吧? 林如海头也不抬道:“这有什么好打听的,劫官船,勾结地方官员欺君罔上,无论是哪一条,也唯有一死而已,就看死多少人了……死再多你也别为他们心软——敢吃修河的银子,杀多少次他们也不冤枉。” 林楠一想也是,嗯了一声,心里松了口气:现在蔡航死路一条,六皇子被贬苗疆,皇后哪怕是不被废也蹦跶不起来了,以后也不必再为她费心思了……说真的,被皇后这样身份的人盯着,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林如海起身道:“替我磨墨,我近日不便出门,别的地方也就算了,若连老太太和你恩师府上都不去拜望就太失礼了。你待会两处都去一趟,老太太那里你知道怎么说话,时太傅我修书一封你替我送去。” 林楠应了,在案上摆好笔墨,林如海正要落笔,忽然看见案上摆的竹筒上刻着的一丛兰草颇有意趣,姿态潇洒,气韵悠然,忍不住放下笔拿起来细看,却见兰草旁还另题了一首小诗:“春风春雨写妙颜,幽情逸韵落人间,而今究竟无知己,打破乌盆更入山。” 忍不住心里暗赞了一句,正要问自己儿子是不是他的新作,不想一抬头便看见林楠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由心中一动,继而勃然大怒,咬牙道:“林楠!” 林楠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林如海暴跳如雷,咬牙喝道:“除了‘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有这劳什子‘打破乌盆更入山’,你还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栽到老子头上了?” 以林楠的年龄和阅历,再加上即将参加会试,万万不能也不该写出“打破乌盆更入山”之语,想起昨儿被李熙硬扣在头上的“初见”诗,和这首兰花诗所用的极为眼熟的草书,哪还不明白这小子干了什么好事儿?林如海昨儿原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故意不提诗的事儿,就是准备等林楠下场之后再好好发作他,不想今儿又见了这首,顿时再忍不住——若不是考虑到林楠今儿还要出门,鸡毛掸子早就上身了! 若在旁的人面前,林楠少不得要狡辩几句,将自己打扮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但在他爹面前却是万万不敢的,垂头丧气老实交代道:“前些日子,有天早上起来时发现有东西不在原处,我猜是不是陛下要查什么,就仿了爹的笔记写了两首怀恋知己的诗,一首夹在书里,一首刻在竹筒上……” 举手赌咒道:“我发誓就只有这两首,多了就刻意了,被陛下看穿就弄巧成拙了……” 林如海气的七窍生烟,手指在林楠年前点了又点,正要说话,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大爷,皇上派了钦差过来了!” 林如海狠狠瞪了林楠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出去陪客?等我换了衣服就去。” 林楠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溜出门。 ****** 李熙派的不是旁人,正是昨儿才见过的张公公,张公公在林家父子面前将姿态放的很低,先是正儿八经的传了旨,内容并不出人意料——擢升林如海为户部尚书。 大段大段的骈文读完,张公公收了圣旨,将林如海搀起来,道:“陛下说了,尚书大人一路劳顿,身体不适,是以特意允了大人半个月的假,等大人身体痊愈之后,再上任不迟。” 林如海谢过,张公公又道:“除了传旨,杂家还有一桩差事,是和林公子有关的。” 不等林如海动问,便继续道:“废后蔡氏失德,已被陛下于昨儿申时白绫赐死……” 死了?林楠微微一愣,拖了这么久,怎么忽然就痛痛快快的赐死了? 昨儿申时……林楠望向林如海,却见林如海神色有些复杂——昨儿他爹也是将近申时才回府,也就是说,昨儿皇上见过他爹之后,一回宫就赐死了皇后? 张公公继续道:“……六皇子殿下那儿尚不知道此事,陛下说,林公子与六殿下相交甚笃,想请林公子走一趟,也好劝慰劝慰。” 谁和他相交甚笃啊!林楠腹诽一句,但是既然是李熙的意思,再怎么不愿意也得跑一趟,也没机会向他爹问什么,被张公公拉出了门,说要交代具体事宜云云。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断更这么久还有许多人没有放弃多多,真的太谢谢了,还有谢谢亲亲们的地雷,其实肯看正版多多就非常感激了,谢谢! 可能这一章的林如海会让很多人失望,但是我还是希望他是有血有肉的样子…… 第104章 离京三百里外的山道上。 “死了?”跪伏在地上的李昊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再一次确认:“死了?” 回答他的,是大段大段的骈文…… 李昊跪坐在地上,嘴唇动了动,以他的身份,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敢提醒他在圣旨前的失仪,宣旨的太监用特有的尖细的声音尽职尽责的在他耳旁不停的念着什么,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两个字:“死了……死了……” 他实在想不通,他已经退让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她还会死? 她就算有罪,那罪也大不过他去,钱是他花的,官员是他收买的,即使是蔡航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根子上也是为了他……他现在已经放弃了那个位子,他已经自贬出京,剩下一个她,不过就是一个深宫里无力的妇人而已,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他自以为足够清楚他父亲的为人,他以为他父亲看在他如此识趣的份上会保住她,他以为他父亲允了他镇守苗疆就是默认了他们的交易……谁知道,一切都是妄想…… 是他太天真了,他和他那个父亲在任何地方都不存在对等,又哪里来的什么交易?是他的自以为是,让他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六殿下,接旨吧?” 李昊低着头,不去看面前晃着的明晃晃的圣旨:“死了,居然就死了……呵,呵呵,死了。” “殿下?” 李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神情恍惚的去牵马,却被人拦住:“殿下,您做什么?” “做什么?”李昊脸上泛出嘲讽之色,冷笑道:“娘死了还能做什么?回去奔丧!” “陛下圣旨上说,让您日夜兼程赶往苗疆,不得耽误……啊!” 传旨的李公公脸上多了一条鞭痕,李昊捏着马鞭,冷冷喝道:“滚开!” 李公公却并不退让,道:“殿下便是回了京城,也无处祭奠,娘娘在死前已经被贬为庶人,宫中不设灵堂,尸骨不入皇陵……” 李昊沉着脸,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仍旧转身去牵马,只有手背上的青筋崩的死紧,那李公公见状,叹了口气,道:“若是殿下一定要回去,不妨先听听另一道圣旨。” 李昊身体一僵,停住,转身望向他,道:“你说。” 李公公道:“此乃皇上口谕,若殿下坚持不肯接旨,便让老奴宣读——殿下,您想好了?” 李昊冷冷道:“废话少说。” 李昊没有跪下听旨的意思,李公公也不坚持,看了他一眼,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道:“皇上有旨:六皇子李昊初闻噩耗,神志丧乱,不慎纵马坠落山崖,朕甚哀之,随性人等看护不力,贬去皇陵看守。” 李昊如遭雷噬,浑身僵直,直到许久才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口蔓延到全身……李公公轻声道:“殿下,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殿下现在启程去苗疆,老奴刚才的话就当没有说过……” 李昊双目一片死寂,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李公公的话。 李公公轻叹一声,挥挥手,李昊僵硬着身体看着两名军士从他身边经过,将跟了他十年的爱驹驱下山崖,摔成肉酱;看着身后的人排成长队,沉默的从他身边经过,越走越远…… 最后,他看见李公公将一个青布包裹和一个小陶罐轻轻放在他的脚边,然后转身离去。 李公公走到拐角处停下,对着站在山坳阴影处的少年道:“林公子,奴婢们的差事已经了了,您是跟我们一起回去呢,还是?” 林楠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万万也想不到,李熙做事,竟然果决如斯,一面将皇后赐死,一面将亲生子逐出家门——想必过不了多久,李昊不慎坠崖的消息就会公布天下…… 他也终于明白了李熙让他走这一遭的目的——他不过是林如海的一双眼睛罢了,李熙到底没有狠心到杀了李昊的地步,他要骗过天下人,却不愿意骗林如海,或者是,他不愿被林如海戳穿他的谎言,所以让林楠来见证这一切。 林楠正要开口说话,山道上传来李昊的笑声:“朕甚哀之……哈,哈哈……朕甚哀之……哈哈哈哈哈……朕甚哀之……哈哈哈……” 林楠沉默片刻,才道:“此地风景不错,林某还想再看看。” 李公公点点头,留下一匹马,帅众离去。 林楠从山坳里转出来,便看见山道上捧腹大笑、笑的满脸泪水的李昊…… 说他是圣父也好,说他妇人之仁也罢,他没有办法将这个接连遭逢巨变,已经陷入癫狂的少年弃之不理。 也许是孤儿的遭遇让他无法忽视任何人曾对他的好,所以,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敌视过这个和他立场不同的高傲少年。 他始终记得,他罚跪时,他曾冒雨为他求情,他受伤时,他曾精心备了药膏和方子,他曾在月夜里替他作画,他曾半真半假的说要带他去逍遥天下…… 这个高傲的,似乎永远只会用下巴看人的少年,在这短短半个时辰中失去了一切——母死父弃,连身份和姓氏都被收回……从此之后,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族人,没有家,也没有家乡……虽然他还活着,但在李熙的圣旨下,即使认出他的人,也只会当他是个死人。 李昊捧腹跪倒在地上,笑声渐渐从疯狂到黯哑,最后消失。 林楠牵着马靠近。 李昊缓缓抬头,看着少年在秋风中显得格外清冷的容颜,冷冷道:“你是来看爷的笑话的?” 林楠淡淡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李昊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嗤的笑了一声,抱起地上装着皇后骨灰的陶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林楠想了想,拾起地上的青布包裹放在马上,牵着马跟在后面。 他不远不近的跟着,先前还牵着马,后来觉得有些累了,就爬到了马背上,就这样跟着这个人,穿过一个幽静秀丽的小谷,绕过一个清凌凌的小湖,越过山边挺拔的青松……他每次都以为李昊会停下来,然而还不等他下马,李昊又开始前行。 李昊最后停下的地方是山顶,山顶上除了几颗孤零零的树,没什么好风景,但是视野很开阔,还有,风很大。 李昊将陶罐放在地上,开始徒手挖坑的时候,林楠远远的找到了一块避风的大石头,并将包袱垫在屁股底下,在石头后面坐了下来。 当李昊双手磨出血丝也只挖出一个小坑,开始改用随身的佩刀掘土时,林楠出去猎了一只野兔,采了几捧野果。 当李昊将充当墓碑的木条埋在坟前的时候,林楠正在火上烤他的晚餐。 当李昊跪在坟前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发呆的时候,林楠裹着大氅,靠在大石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楠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便看见李昊正在取树枝上剩下的半截野兔,林楠一言不发,从火堆旁的灰烬中扒出油纸包裹的干粮,递给李昊。 李昊自嘲一笑,道:“她活着的时候,我也没有多尊敬过她,现在她死了,我还做给谁看?”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上的野兔,接过了油纸包,啃着带着余温的干粮,大口大口的,用着想要将自己噎死的劲头啃着、嚼着、吞咽着。 林楠将水壶扔在他身边,李昊将干粮吃完才开始喝水,像喝酒似得豪爽,喝一半洒一半。喝完再去看林楠时,发现他闭着眼靠在石头上,似乎又睡着了。 秋天的后半夜很冷,李昊衣服穿的不多,喝水时前襟又被淋的透湿,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渐渐的便有些冷了,然后越来越冷……他只要问林楠要件衣服,或者是将篝火烧的更旺一些,便能轻易的驱走寒冷,但他却静静的坐在那里,任凉风肆虐,任寒霜侵蚀,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这寒冷,来的恰如其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昊的四肢冻的开始有些麻木,但是头脑却还算那么清醒,甚至越来越清醒。 他突然有点想说话。 他侧头看了看靠在石头上熟睡的林楠,耳中听到他悠长平缓的呼吸声。 这个听众其实很不错,于是他开始说话,声音很平静:“其实,我一直很看不起她,有时候,我甚至嫌弃她没有张贵妃高贵典雅,没有颖妃知书达理……我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去见她一面……她让我等她,说一定会让那个男人收回成命……你看,她就是那么蠢,她直到临死前,还以为那个男人是一心一意宠着她护着她的,还以为她只要撒撒娇那个男人就会什么都依着她,却不知道,那个男人整整利用了她十年,等到发现她不再那么好用的时候,一条白绫就要了她的命,一把火就烧成了灰……” “可就算她又笨又蠢又庸俗又恶毒,就算她对不起天下人,可是也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他李熙……” “你不知道她有多可笑,堂堂一个皇后,每天计较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最不能忍受别人爬到她的头顶上,所以我将她葬的高高的……” “……” 他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伴着林楠轻缓的呼吸,翻来覆去的说着皇后如何如何,却半句都没有提到最后那道圣旨…… 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的伤口,才是真正致命的伤吧,也许皇后的死让他伤心,而李熙的抛弃,则让他绝望…… 等他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林楠才睁开眼睛,从屁股底下的包裹里翻出了一件青布棉袄,布料很柔软,里子絮的厚厚的,针线很齐整。包裹里,还有几张面额大小不一的银票,还有许多碎银子,甚至铜板,为他准备这个包袱的人,一定想到很周到……也许那个人,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无情。 他将青布棉袄盖在李昊身上,将篝火捅旺,发现自己没有了半点睡意。 他从小是孤儿,没有见过多少生死别离,在他的心目中,死了就死了,人都是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见了李昊的模样他才知道,原来,人死之后,活着的人会疼成这个样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前世了,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又一次想起,想起那两个被他辜负了一辈子的傻子,想着他们会不会也在他的坟前絮絮叨叨,想着他们会不会突然在某一瞬间想起他来,让脸上的笑容瞬间冰冻……想着他们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忘得了他…… 他突然悔的难以自已,恨自己为什么不换一种死法,病死、摔死、被车撞死……怎么死都好,就是不要让那两个人,都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他,都以为他是为了救自己而死…… 如果真有重生这种事,他一定躲的他们远远的,不让自己成了伤他们最深的人……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 李昊是听着奇怪的乐声醒来的,那乐声在他梦里似乎响了很久,但是等他一睁开眼睛,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李昊望向林楠昨儿呆的地方——他还在,不知怎的松了口气,口中却嗤笑道:“怎么?爷的笑话好看吗?” 林楠不语。 李昊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青布棉袄,大步来到林楠跟前蹲下,猛的伸臂将他按在身后的巨石上,林楠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撞的闷哼一声,李昊凑在极近的距离看着他的脸,道:“你说,爷要是就这么把你扔下山崖,林如海会不会再发一次疯?” “不会……”林楠淡淡道:“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李昊冷笑道:“哦?那我们试试?” 林楠看着他,认真道:“我劝你还是不要试的好,除非你自己想要抄‘近道’下山……你不会以为以我的身手,可以徒手抓得住野兔吧?” 他一直都知道身边有林如海安排的暗卫跟着,但是昨天还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在他试图袭击一只兔子的时候,那只兔子自己撞在一颗小小的石子上,死了…… 李昊冷冷道:“我若要杀你,谁也阻止不了……我只问你一句,我母、我娘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林楠亦冷冷道:“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你也不要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样子……你怎么不问问咱们的皇后娘娘,和多少人的死有关系?” 李昊咬牙,喝道:“她就算十恶不赦又怎么样,那是我娘!” 林楠淡淡道:“既然她习惯了毫无理由的取别人的性命,那她被别人取了性命也就不要抱怨什么。你说的对,她是你娘,说白了你我之间的对话与公理无关,只和立场相关,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必多说废话——此时此刻,人单力薄的人是你,我不觉得你有杀我的能力,就算她是平白无故被我害死,你又能如何?” 李昊揪紧了他的领口:“你……” 林楠用力将他推开,道:“如果将她做的事大白于天下就是害死她的话,不错,她是我害死的!你尽可来找我报仇。” 李昊被他推开,也不站起来,就那么低头坐在地上,过了好一阵才嗤笑道:“你说的对,害死她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个人,除了那个人,又有谁能杀的了她……” 林楠冷笑道:“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皇上的话,不免太过可笑。” 见李昊抬头瞪着他,林楠冷冷道:“有一个人给了一个快饿死的乞丐一个烧饼,乞丐很感激,后来那个人,每天都会给乞丐一个烧饼……直到十年后的一天,他突然停止了,于是乞丐对那人恨之入骨,甚至后来被饿死了,也认为是那个人害死了他——你觉不觉得很可笑?” “你若有机会不妨问问皇后娘娘,她是愿意在十多年前第一次作恶时就被处死,还是愿意享受够了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之后再死,你也不妨问问自己,若她在十多年前就死了,你现在是什么模样?你现在还会不会心心念念都是替她报仇?!”林楠声音冷若冰雪:“若是有人有资格在这件事中恨谁,也该是那些在皇上十年纵容中无辜死去的人,而不是我们尊贵的皇后娘娘和六皇子殿下您。” “林楠!”李昊咬牙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林楠冷冷道:“殿下忘了我说这些话的前提——在这里,我才有说杀不杀的资格。” 林楠不是喜欢说亡者是非的人,但是他想打消李昊心中复仇的念头,有些话不得不说……当然,若不是此刻心情极端恶劣,他的话或许会委婉几分。 是啊,现在不是他杀不杀人的问题,而是杀不杀得了的问题,李昊认识到这一点,心情不知为何反而放松下来,闭着眼靠在石壁上。 过了好一阵,林楠开口道:“你身上有了用河道银子收买官员的污点,而且天下皆知,想必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选你坐那个位置。” 李昊眼睛都不睁一下,不耐烦道:“现在说这个还有意思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楠道:“若是没有陛下最后一道圣旨,殿下会去哪里?去苗疆那种凄苦之地,世世代代都不许离开一步,还是带着一腔恨意被闲养在京城,闲来无事,和陛下闹闹别扭,和大臣找找麻烦,甚至对下一任的皇帝百般看不入眼,而落的凄惨的下场?” 李昊更不耐烦,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楠语气平淡,道:“先前我做磐儿侍讲的时候,磐儿说起他在太子殿下去世之后,被陛下迁出东宫的事,很是凄凉。后来我又在陛下口中听到同一件事,陛下说,当时那几个乌眼鸡似得盯着东宫,磐儿一日不搬出来,一日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昊沉默下来。 林楠顿了顿,道:“你不得不承认,比起先前两条路,丢掉皇子的身份逍遥天下,也许更快活些——你的包裹里,有你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陛下并没有废除你的皇子身份,他虽令你诈死,但做的却不严密,稍稍有心的人就能察觉出其中的端倪,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欺辱与你……” 林楠没有说下去。 李昊性情倔强,说得好听是不屈不挠,说的不好听就是二愣子,既然因为皇后之死对李熙存了恨意,那么不管放他在京城还是苗疆,都免不了要找麻烦。放他在京城,除了会不停刺一刺李熙,还会和林如海针锋相对,放在苗疆的话……若是没有了锻炼的意思,恐怕李熙一是不忍,更多是不放心吧,毕竟李昊身上还带着皇上嫡子的名头…… 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取缔了他的皇子身份,不再承认有这么一个人,让他无论如何都翻不起浪来…… 那个人,他也许并不是没有爱子之心,他只是把什么都算的太清楚。 李昊笑笑,林楠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姑且当自己不知道,骗骗自己那个人也曾为他着想过也好…… “昨儿晚上,是你吹的曲子?” 见李昊转了话题,明显不想再提此事,林楠也不多话,嗯了一声。 李昊道:“很好听,叫什么?” 林楠迟疑了一下:“……黄玫瑰。” 那是单琪前世最爱的歌,当年单琪向他求婚的时候,唱的就是这一首歌,甚至每次他的生日,她都会唱给他听,虽然他不以为然,但是单琪却固执的认为,这是最适合他的歌…… 他想着,在那个时代,也许她每年去看他的时候,会在他的坟前唱给他听……他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摘下一片树叶,一遍一遍的吹,不知道是吹给自己,还是前世的那个人…… “真怪,填过词吗?唱来听听?” 林楠皱眉:“……不适合你。” 李昊挑眉:“嗯?” 林楠不想和他争辩,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唱了起来,少年的声音干净的像是雪山上的冰雪,清澈的在山顶流淌:“……即使告别了春天阳光你依然要开放……海角天涯,哪里不是你的家,别怕啊,别傻啊,哪里都能开花……” 良久,李昊嗤嗤的笑:“果然不适合我……” 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短笛扔给林楠,道:“这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件东西,现在……归你了。” 起身将包袱背起来,道:“爷要走了,给爷吹个曲子,可不要再吹这娘兮兮的调子了!” 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翻身上马,拍马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悠扬的笛声,果然不再是娘兮兮的调子,只一入耳,便感受到一股冲天的豪气,让人觉得天高地阔,逍遥无尽…… 忍不住住了马,回身望去,只见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面向山崖站着,山风猎猎,吹动他的长发和白衣仿佛蹁跹起舞,沉静的侧脸精致的难以言喻,大气磅礴的曲调在他唇间回荡…… 于是转身,狠狠一鞭甩在马股上。 那个人,他曾很努力很努力的试着想要去恨一恨……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码完了,虽然慢了点,但是看在一章的内容两章的分量的份上原谅我吧! 皇后副本终于刷完了,后面就是卿卿我我了,撒花! 第105章 送走李昊,林楠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很不妙——他前些日子一大早被拉上车,身上一两银子都没带,虽一路上衣食住行被安排的极妥当,可也没人给他发零花钱啊!现在马被骑跑了,银子也没有……当然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因为虽然身上没带钱,但值钱的东西还是有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一路跟着李昊没头没脑的乱走,他又有点轻微的路痴,现在也就还记得从小镇出来是向南进的山,进山之后是……额……怎么走的来着? 林楠正将太阳、石头、树梢、青苔……这些能用来辨别方向或地势的东西一一看过去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骇然转身,便看见李资从石头后面转了出来,脸上是惯有的沉稳,看见林楠受了惊吓的模样,唇边渐渐泛出笑意,道:“看你举棋不定的样子,可是迷失了方向?” 见是李资,林楠被吓的有些乱了节拍的心脏迅速恢复稳定,悻悻然道:“方向倒是没有迷失,就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到底看的书多,东南西北还是能分辩的,可惜不知道该挑哪边走。 李资摇头失笑,道:“你和老六一样鲁莽,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敢在山里乱走……我的人就在附近,向下走上半日应该就能遇上,你若是不想走路,等他们看见老六经过时,也会带着马找上来,估摸也就大半日的工夫。” 林楠道:“我们还是下去吧,这地方没甚风景不说,风也大的让人受不了。”而且还有一座新坟。 李资点头:“好……先等我一会。” 林楠猜到他要做什么,点头,看着李资走到皇后坟前,整了衣冠,从包袱中取出野果点心供上,烧纸,磕头…… 林楠站的远远的,等李资做完一切走到他身边,便转身前行,李资快走几步和他并肩,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走了一阵,李资回身向山顶望去,皇后的坟茔早已在视野中消失,只有昨儿林楠靠过的巨石还能看见半截。 李资神色有些黯然,轻叹一声,道:“母亲去世之后,娘娘也很疼了我一段时间,后来六弟出世,便顾不上了。太子大哥在世的时候,娘娘知道六弟没有机会,见我跟着太子办差,日后似乎要比她的亲生骨肉还要出息的样子,于是一面对我越来越看不顺眼,一方面又想着我以后能帮扶一下老六,是以……一直到大哥过世,她才彻底翻脸,把我当了老六的对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在父皇面前,什么脏的污的都朝我身上泼……” 顿了顿,又苦笑道:“不管怎么样,她也是真心拿我当儿子待过,我……也曾想过,把她就当了我的亲娘……” 林楠默然片刻,道:“你不必和我说这些的。” 李资温声道:“不是解释,我知道你不会介意这个——只是想找个人说话罢了,这些话,除了你,我也不知道可以说给谁听。” 这话林楠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换了话题,道:“三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李资低声道:“皇后娘娘的骨灰,是我带过来的。” 林楠微楞。 李资解释道:“我和老五正在京城给皇后娘娘办后事,便被父皇招了去,让我来送送老六,我才知道父皇竟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我晚走了一天,直到昨儿早上才追上你们。我想着,在这种时候,老六最不愿意见的人估计就是我,所以将东西交给李公公之后,我便避开了,只远远缀着你们的队伍。后来你跟着老六上山,我不放心他,更不放心你,就一路跟着上了山……” 林楠瞥了他一眼,道:“三爷倒是好工夫,跟了我们一路,硬是没能发现你。” 李资被他一会儿三公子,一会儿三爷的喊的没脾气,道:“你们一个失魂落魄,一个迷迷瞪瞪的,哪里还顾得上有没有人跟在后面?晚上睡觉时也不知道留个人守夜,也不怕从石头缝里钻出条毒蛇蜈蚣什么的……” 林楠讪讪,他长在现代,没什么野外宿营的经验,过来这边又养尊处优惯了,出门不知道多少人侍候着,哪里懂这个?不过野外生存能力连李资这个皇子都不如的事实还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道:“如果皇后的骨灰是殿下带来的,那么那个包袱也是殿下令人备下的?” 李资点头。 林楠踢开脚下一块小石子,道:“看来陛下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硬一些。” 李资道:“父皇既然让我来送他,便是让我备好一切……他原就惯了将事情交给底下人做,做皇帝的,总不能几两银子几件衣服的都要亲自吩咐下去,能让我来送送,已经是……”说到后面,李资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闭了嘴。 林楠道:“所以那里面的银子是你的私房钱?” 见李资点头,林楠笑道:“我还以为做皇子的都像六皇子似得口袋空空……” 李资也笑,道:“大约是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伸手去要钱,所以只好自己找钱,到最后反而成了最有钱的一个。别说老六,便是母家势力最大的老四,在这上面也比不得我——只不过遇上你这个小财神,我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楠叹道:“不过我这个财神爷也就让别人发发财,自个儿还是一穷二白的吃老爹。”俗称啃老族…… 李资道:“等下次再有了发财的点子,再别便宜别人了,你这财神爷保佑我一个就够了,等我发了财,和你二一添作五。” 林楠笑着应了,想着这世界虽然没有什么专利保护,但是技术股还是有的嘛!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看见身旁矮树丛惊起的麻雀,林楠忽然又想起一事,道:“昨儿的兔子……” 李资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弓,笑道:“用这个打的……准头还不错吧?下次给你打野鸡吃。” 林楠笑道:“那昨儿我岂不是过了一把狐假虎威的瘾?”亏他还以为是所谓的暗卫,还拿来唬李昊呢! 又好奇道:“原来你还会玩这个?” 伸手接了过来,试着瞄准一块石头,却发现以自己的力气根本拉不开,于是又还给李资,李资笑道:“一般的弹弓怎么可能打的死兔子?这是工部的巧匠特制的。回头我送你一个力道弱些的。” 林楠来了兴致,道:“这东西我小时候也常玩,力道或者不如你,但若论准头,你未必就比的过我。” 李资道:“好,等回京咱们比划比划。” 林楠伸手和他击掌,笑道:“一言为定,输的人在京城最大的青楼请吃花酒。” 李资笑道:“吃酒倒没问题,花酒就不必了吧——林大人发起火来,连父皇都发憷,我可不敢触了林大人的霉头。” 林楠哼道:“父亲可不管这些。” 李资道:“那是从前,现如今你会试在即,你确定林大人也不会管你?不若等过了会试,我好好请你?” 林楠失笑道:“休要唬我,等过了会试,就成了朝廷的预选官员,哪里还敢去青楼那种地方,怕那些御史没八卦可写吗?”到底也没再纠缠喝花酒的问题。 有人陪着聊天的时候,路总会变得短些,时间也会变得快些,两人很快便和找来的人会和在了一处,换了马,赶路速度顿时快了起来,即便是这样,也没能在天黑之前出山,只得寻了一处临溪的平地宿营。 这次有从人在侧,万事不用操心,吃饱喝足,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从人们将篝火移开,在被火堆烤热的地方铺了毡子给林楠两个休息。 夜色朦胧,两人各自裹着毯子,并肩躺在暖烘烘的毡子上对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林楠并不是矫情的人,且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可哪怕身边躺着的换了是其他任何人,他都可以坦然相对,可偏偏是这个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有暖暖的气息从某个方向散发过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无孔不入的从身体的每个部位浸透了进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让人醺醺欲醉。 这种味道是如此熟悉,林楠记得,他在那人背着自己穿过重重雨幕时,曾闻到过,在那人蹲下丨身掀起自己的裤腿查看伤势时闻到过,在那人半扶半抱着崴了脚的自己上楼时闻到过,在那人拍抚着后背试图让晕船晕的昏天黑地的自己好受些时闻到过……那味道熟悉的让他觉得,在它的环绕下,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愿意,闭上眼睛便能进入梦乡…… 似乎在他未曾察觉的某个时刻,在他的心里,这种味道已经区别于世上任何一种气味,成为了独特的只属于某个人的名为安心的东西,总在有意无意的,吸引着他的靠近。 似乎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质…… 林楠微微侧头,入目的是李资线条锋利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格外引人注目,李资也没有睡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天空,也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还是在想着什么。 林楠也向天上看去,天上有一轮圆月,于是伸手一指,道:“看,月亮长毛了。” 李资回过头来看他,将头枕在胳膊上,摇头失笑,道:“林大人应该早些回京的。” 林楠愕然:“嗯?” 李资笑道:“林大人一回来,你比先前可要活泼多了……” 林楠黑了脸,虽然他在林如海面前的确是活泼……呸呸!什么叫做活泼? 李资见他恼了,忙道:“不过你说的倒不错,今儿的月亮,倒真像长了毛似得。”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可是却不亮,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林楠用长毛来形容,虽俗,却出奇的贴切。 林楠对他明显讨好的话不屑一顾,也将胳膊枕在下面,轻叹一声,道:“你当我是在和你说笑呢?我们家乡有句俗语——‘月亮长毛,不旱就要涝’,你可别不信,看这模样,只怕又有一方百姓要遭殃了。” 李资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林楠漫声吟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资默然许久,才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没了战乱,还有苛捐杂税,没了苛捐杂税,还有贪官污吏,没了贪官污吏,还有土匪恶霸,没了土匪恶霸,还有旱涝蝗疫……” 两人许久无言,半晌后李资才道:“回京以后,我可能会外出办差。” “嗯?” “河道上的事儿你也清楚,这几年,几乎年年有地方决口……海一样的银子花出去,洪水一来,那河堤就跟草糊的似得,半点儿事都不顶,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李资说到这,精神微振,道:“这次有了你的水泥,父皇又有了信心,决定再大修一次,父皇点了于长笺做河道总督兼漕运总督,甚至默许了他在漕运上捞银子补贴河道……回去后,我想向父皇讨了巡查河道的差事,我好歹挂在工部历练,且又是皇子身份,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想必父皇八成是会准的。” 林楠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是准备去捅这个马蜂窝?” 李资淡淡道:“马蜂窝总是要人捅的,否则只会越长越大,祸害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总不能指望他自己掉下来——更何况,林大人都敢捅盐商,我为什么就不敢去捅河工?总要让这些只知道伸手要钱的蛀虫,知道这天下,到底还是大昌的天下!” 林楠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去劝他,笑道:“那你可要小心了,别蜂蜜没吃上,惹的满头包。” 李资扬眉笑道:“正要向林郎讨教呢!”自李熙决定大修河堤开始,他就一直想着这件事儿,也不知被身边多少人劝过,让他别去沾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刚刚开口时还有些担心,怕从林楠口中听到相同的一套说辞,还好林楠并未让他失望。 林楠认真想了一阵,才道:“我才多大,能有多少见识?我姑且说之,殿下听听便罢。” 顿了顿,又道:“我能想到的,不过是两个字,一曰‘挖’,二曰‘杀’。那堤修的如何,用什么修的,说的再好听也是无用,只有挖出来看过究竟,且河道上混日子的,哪个不是老油条,若不用铁血手段,根本镇不住他们……” 说着自己便摇了头,道:“这些都是馊主意,若殿下您真这般行事,只怕是要成孤臣了。” 一挖一杀,前者鲁莽后者暴虐,若李资真这般做了,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们日后恐怕要躲着他走了。 李资淡淡道:“做孤臣有什么不好?我们这些做皇子的,原本就只有三条路,一是坐上那个位子,二是被养起来生儿子,三便是做个能办差的臣子……若要走第三条路,做孤臣比做贤臣要稳当的多……” 林楠不置可否,李资又道:“我无心那个位置,虽说是自高无上,却也困守京城,更有许多身不由己,第二条路更不用提,我身为皇子,打小被百姓供养,虽无大用,可也想要为百姓也做点什么……而且,我有必须选择第三条路的理由,不过,暂时还不方便告诉你,等你过了殿试,大约我这边也尘埃落定了,到时再同你说。” 林楠耳根微微泛红,总觉得李资这话说的太过亲近,好像他是他的谁一样,但到底也没有说出“不必如此”之类的撇清的话来——他现在和李资的关系极为特别,李资早便对他表明了心意,后又因他醉酒后“作”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句,以为林楠和他情投意合,偏偏林楠自己也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 林楠在感情上,可算是彻彻底底的白痴,是以不知道,这种似是而非的时候,最是动人不过…… 正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李资再度开口道:“除了这两个字,可还有别的?” 林楠松了口气,道:“我想,若要他们心服口服,要杀也得杀的理直气壮才成,是以应该先明确责任。” “明确责任?” 林楠点头:“河道衙门早从根子上都烂了,那些官儿,遇上好处跟见了血的苍蝇似得扑过来,出了事便各自推诿,找一个替死鬼了事……他们胆子越来越大,总归是犯罪成本太小的关系。譬如仓库,上面的以次充好,下面的顺手牵羊,外面的偷鸡摸狗,库管也监守自盗,反正无论出了什么事,那库管总有理由推脱。但若是一开始便明言:别管什么理由,库里少了一针一线,皆拿你是问,若是做得了就做,若是做不了,有的是人想做,这样想必那些腌臜事儿会少很多。” 顿了顿,又道:“我曾听人说,当年始皇帝命人制弓弩,每一架弓弩上都刻的有工匠的名字,若是发现有规格或质地不合格者,便将相应的工匠抓来斩首,是以那些匠人莫不是兢兢业业,全力以赴……殿下也不妨效仿一二,将各个职位的职责划分清楚,签下责任书,若他负责的地方出了事儿,不管在其中犯错的是谁,他也一并处罚,或能让他们稍稍上心些。” 忽然又想起前世足足拍了五部依旧热度不减的私访剧,笑道:“不过千里河堤,总不能一里一里的挖过去,诸多工地,也不能一个一个的查过去,殿下若人手充裕,不妨派上几十个可靠又能吃苦的,冒充民夫分别去各处河段做工。需知这里面的猫腻,向来是瞒上不瞒下,且河堤是民夫修的,想瞒也瞒不住——等有了目标再查过去,会省时省力的多。” 李资点头,道:“受教了!” 林楠苦笑道:“我也是纸上谈兵罢了,那些人个个奸猾似鬼,殿下可千万不要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一根回来。” 李资笑道:“我好歹也是皇子,那些人再怎么凶残,总要留个囫囵人形吧?” 林楠也被他逗笑,他知道李资这个差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若做的好了,在朝臣心目中落个暴虐之名,做的不好,在皇上眼中落个无能之名。只是正如李资所言,这个马蜂窝总要有人去捅的,林楠虽有心帮他一把,可惜他自己见识也有限的很,绞尽了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些。 忽又想起一事,正色道:“可千万记得,水泥这东西,太冷上冻的时候万不可用。” 李资点头表示记住了。 林楠又将他还记得的关于水泥、河堤的知识一一说了,李资用心听着,听着向来言语不多的林楠一件事一件事的仔细交代着,忽然有种幸福的感觉。 等他终于说完,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阿楠……” “嗯?” “我给你唱歌吧!” 林楠微楞:“嗯?”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觉得,妒忌是人最没用、最卑劣的情绪……”李资顿了顿,道:“但是早上的时候,我承认我嫉妒了……” 李资的话题转的实在太快,林楠瞪了他一眼,却见他将另一只胳膊也枕在头下,冷哼道:“他有他的‘独酌无相亲’又如何?他有他的‘黄玫瑰’又如何?还不是从头到尾只能……” 林楠冷哼一声,李资笑着闭嘴:“……我唱歌给你听。” 闭上眼睛,轻声哼唱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换一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 正当林楠和李资并肩躺在毡子上,轻声的、漫无边际的说着话或唱着歌的时候,终于能出门见人的林如海,正和我们的大昌皇帝在一处喝酒,同他们听话又正直的儿子们不同,他们喝的,正是花酒,去的,也恰好是京城最大的一座青楼。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是太容易看透~~~~(>_<)~~~~ 那个曲子,虽然没有准备在文中点出名字,但的确是想着笑傲江湖中沧海一声笑的调子写的…… 第106章 〔改虫子〕 身为具备“做什么都是对的”属性的一国之君,李熙很少会有尴尬这种情绪,但是现在,他不仅觉得尴尬,甚至还觉得有些难堪……一面想着回去以后找什么理由罚老五那个混球抄一百遍的孝经,一面想着怎么将身边这个人从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弄出去…… 李熙喝了一口茶,茶倒是不错的,但是在脂粉、汗臭、熏香等等气味混成一体后的奇特味道的环绕之下,就算是仙茗也品不出妙来,李熙烦躁的将茶杯放下,再次抬眼看了下台上的歌舞,皱眉道:“这位妙言姑娘,还未出道便被传的沸沸扬扬,说如何如何妙不可言,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林如海却看得津津有味,闻言头也不回,答道:“既然是‘妙,不可言!'',那么妙处自在不可言处,李兄若是有兴趣,稍后不妨亲自验看验看……若是怕银子不够抢不到彩头,我这里还有几张银票,定可让李兄一亲芳……” 李熙黑了脸,想着果然不该放他去江南的,那种烟柳繁华之地,愣是将一个品行高洁、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变成了风月场上的熟客……干咳一声打断他的话,道:“此处闹哄哄的又气闷的很,我们且去别处喝酒吧!” 林如海这才从台上收回视线,没骨头似得靠在椅背上,叹道:“约我来此的是李兄,嫌气闷的还是李兄——需知这种地方,若是不热热闹闹的,岂不无趣?李兄大约习惯坐在高台上,绷着脸,正襟危坐的观看歌舞,我却更喜欢这种可以随心所欲的叫好、击掌、吹口哨的场合。” 又似颇为满足的叹了口气,道:“官员不许狎丨妓,这条大律在旁的地方只是一纸空文,但在京城,却诸多顾忌,难得今儿托李兄的福能来一遭,不玩个够本怎成?李兄有事不妨先走,待小弟尽兴之后,自行回府便是。” 尽兴之后!李熙更是气闷,偏这气闷中又带着些许甜意和满足——十多年前,他费尽心力,也始终未能消除隔阂,始终未能让这人如同之前一般在自己面前随心所欲、畅所欲言,如今这样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想起当年的事,李熙叹了口气,哪怕他是一国之君,面对竖起了盾牌的林如海也是束手无策,每一次努力都像是出尽全力的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逼疯……幸好十余年后重回京都的林如海,虽未褪去锋锐,却已经知道将一身的刺埋在深处,不再轻易扎人。 他向来拿他没辙,此刻虽然想将这人从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弄出去,却又不敢摆皇帝老儿的架子,不愿将两人好容易接近一些的距离拉远,更不愿林如海再次“恭顺”起来……这世上,怕他敬他的人已经太多了,不需要再加上林如海一个。 又耐着性子坐了片刻,心情越发不好起来—— 就那么几句诗,到底要唱几遍?咿咿呀呀的什么时候是个完? 明月几时有?一个青楼女子,也敢唱楠儿的明月几时有?居然还在这种腌臜的场合?真是岂有此理! 李熙不耐烦的将目光从台上收了回来,转眼却看见邻桌的胖子员外正将一个粉头按在桌上猛亲,手伸进裙子底下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李熙再忍不下去,也顾不得林如海的意愿,伸手拽了他就向外挤,一面道:“你若喜欢看歌舞,我回头送你几个歌姬,你在家爱叫好、击掌、吹口哨都由得你——这种地方以后还是少来!” 林如海其实也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他在这上面有洁癖,从不肯让风尘女子近身,便是所谓的清官儿,只要想到是被人精心调丨教过得,便半点儿兴趣也无。他是青楼的常客,却只爱坐在雅间里,喝酒听曲儿看歌舞。江南缙绅们都知道他的脾气,便是千里挑一的扬州瘦马也不敢朝他跟前送,谁敢拿这些东西来污他的眼? 只是他没想到李熙会请他到这种地方来,又见李熙比他还受不住,觉得有趣,便故意做出兴致盎然的模样来气他。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却被眼尖的老鸨缠住:“哎哟爷,这就要走了啊?好戏可还没开场呢,是不是里面的姑娘侍候的不好?哎呀,这些死妮子,真是越来越靠不住,连两位大爷这样的贵客都敢怠慢,两位爷,千万别生气,我给您挑几个知情识趣的,绝对让您满意……” 那老鸨儿嘴里像点了炮仗似得,全然容不得别人插嘴的说个不停,一面扯着林如海的袖子不放,一面又招呼了一群姑娘们过来。 李熙刚将老鸨从林如海身上拉开,自己却又被挽住了胳膊。他乃万金之体,何时被人这般拉扯过?偏偏还又发作不得,只得冷了脸呵斥,还是林如海忍着笑,舍了几锭银子出去,才让那群莺莺燕燕们追着去了。却还有几个不死心的,想从羊身上再扒几根羊毛出来,一味的纠缠,说爱重两人的人品,不图银子云云。 林如海笑道:“那可是再好也不过了!我们今儿出门,身上就带了那几锭银子,方才见姑娘们委实动人,一时冲动都扔了出去,此刻正愁晚上没地方落脚……不知道哪两位姑娘好心收容我兄弟一晚?” 那几个跺着脚,娇嗔着说了句“讨厌”,扭着腰快步走开,李熙松了口气,乘机拉着林如海出门。 等终于看见头顶的星空,李熙这才将林如海放开,板着脸道:“这种地方,以后还是少来罢!”这已是他在短短时间内第二次说这句话,可见怨念之深。 林如海笑道:“青楼我虽去的不少,但是在大堂喝酒却还是第一次,没想到是这般光景,倒是长了见识。” 李熙也知道自己此番是出了糗,见林如海变相为他开解,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此刻天色已晚,两人也没了再寻地方喝酒的心思,便在寂静无人的大街上慢慢走着,月色朦胧,星光也暗淡,街道两旁的房舍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偶尔有透出灯光的窗口,显出几许暖色。 两人不知道为何,都忽然没有了说话的欲丨望,就这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走着。 到了分叉路口,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李熙看着通往宫门的青色大道,默默站了一阵后,忽然声音低低的开口,他并没有看向林如海,仿佛他的话是说给另外什么人听的一样:“如海,你我年纪都不小了,也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我们、别闹了好吗?” 林如海默然,当年的事,李熙一直对他怀着愧疚,只有他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他与李熙的结识,从来都不是什么偶然。 当年他初入京城时,京城的局势正乱,宫里朝上都斗得天翻地覆……他足足花了三个月,才将京城错综复杂的关系理顺,罗列出了数个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选,又从中挑出了数人,一个一个亲自去观察打探,最后才选出了李熙。 然后,他们便相遇、相识、相知,等终于断定了李熙的性情,林如海在这段时间买通或布下的暗子便开始运作,那些暗子,或者只是尚书府里的一个厨子,或者只是王妃身边一个梳头的丫鬟,或者只是宫里一个倒马桶的太监……在悄无声息的增加着李熙的砝码。 林如海最擅长的原就是乱中取胜,一切都进行的出乎意料的顺利,但有一件事,是无论有多高的聪明才智都无法控制的…… 一个才华横溢,风姿如仙,一个胸怀沟壑,豁达豪爽,那个时代最为出色的两个人,在不知不觉被对方吸引的同时,也在吸引着对方。 虽然谁都没有捅开这层窗户纸,可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少年时期还带着几许纯真的林如海有些后悔将这个人推上王座,可惜这个时候,事情早就不是他说停就可以停下的,而且他最终,也没有喊一声停…… 那一晚,两个人喝的烂醉,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话头,相约一起放下功名利禄,去把臂同游,逍遥天下。 第二天,林如海酒醒后,衣着整齐的坐在正厅喝茶,等到的是皇后娘娘挑了李熙为嗣子继位的消息,于是淡淡一笑,心里不知道算是失落还是轻松。 李熙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林如海可以算是他登基的最大功臣,当时他更以为林如海连他皇室的身份都不知道,那一晚,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可是他万万也想不到,第二天等着他的,竟然会是黄袍加身! 他不是没有机会离开,但是那是皇位、是皇位啊!何况在他看来,林如海和皇位,并不是不能兼得的鱼和熊掌…… 登基两个月之后,他才终于有时间,或者说是有勇气去见那个人,他准备了一车的话用来解释、用来描绘将来美好的情景,可惜一句也没有用上——林如海愿意为这份感情所做的所有努力,已经在那个晚上全部耗尽,于是他见到的,是一个因为宿醉而将那晚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的林如海…… 他又退了回去。 他忘的,不仅是那一晚的相约,还有之前的心照不宣…… 于是李熙开始一步步的逼,他就一步步的退……将他们的距离一步步的拉远。 最后一去江南十五年。 他们两个都成功了,都因为对方而完成了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一心做出一番事业的李熙完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事业,成为了一国之君;一心要傍一棵大树以图逍遥自在的林如海,傍上了这个世界最大的一棵树,并且牢不可破…… 只是他们同时,又都失去了什么…… 在漫长的十五年里,李熙每每回忆起往事,总会怀疑当年那些莫名的情愫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是不是他和那个人之间,就只是单纯的布衣之交,就只是莫逆的挚友,那些他自以为的相惜、相恋、相约、相负,是不是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 若不是有那两首诗,或许他就真的死了心,绝了那份埋在心里十五年的念头…… 那两首诗,他一遍一遍翻来覆去的读,越读便越是心酸。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南原是那人心心念念想要待一辈子的地方,为何他到了江南,看到的却满眼都是凄冷悲凉? “江枫渔火对愁眠”——新科探花,封官进爵,衣锦还乡,是什么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姑苏原是他的家乡,为何会有客船之语?是不是他也觉得,离开京城,离开了他所在的地方,哪里都是异乡? “月落乌啼霜满天……” 原来他也是在乎的……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原来他也是记得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 原来他不是不怨…… 他怎么忘了,记忆里那个爱笑的少年,骨子里是多么的倔强,被辜负了他的人逼了一次两次三次,他怎么会不和自己越走越远…… “如海,我们,别闹了好吗?”在静寂无人的街头,在十字路口,在两人即将分道扬镳的地方,李熙声音低低的说,甚至带着几许哀求:“我们别闹了,好吗?” 良久,得不到答案的李熙终于转过身来,面向那个人,昏暗的星光下,他看不清林如海的脸色,只能看见他微微抿紧的唇,稍稍撇开的头。 遂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言不发,举步前行,一辆马车从后门的阴影处驶了出来,越过林如海,追上李熙。 林福牵着马走到林如海身边,扶他上马,从另一条小路离开。 第107章 对于在喧嚣的青楼和冷寂的街头发生的故事,以及十多年前那段往事一无所知的林楠在数日后回到京城,发现自己家又成了京城的话题中心。 他对此本已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毕竟之前朝廷百官为了蔡航之事吵的天翻地覆也没能吵出个结果来,谁想林如海一回京,皇后赐死了,林楠报个丧回来,六皇子坠崖了,这里面不管是巧合还是另有内情,都足够人们的八卦之火燃烧很久。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人们议论的,不是之前那些更吸引眼球的皇家恩怨,而是林如海出任户部尚书之事。 照说林如海任户部尚书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是大多数朝臣已经猜到并接受了的,不该掀起什么风波才是,但凡是总有例外,譬如礼部尚书这位老大人。 李熙的圣旨明发各处衙门后,礼部尚书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到林家道贺,而是进宫死谏,死谏的理由却叫李熙苦笑不得――不是说林如海才疏学浅,不堪重用,而是说林如海在教化上功在千秋,不该大材小用,去户部任职沾一身铜臭,而应该去礼部任职,他愿意让出礼部尚书之位云云…… 听的李熙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读书读傻了吗?什么叫大材小用?!他知不知道林如海一个人在江南掐着盐商,每年就能帮大昌多挣多少银子?以林如海的才干,若不是实在太年轻,他都恨不得把吏部尚书的位置腾出来给他!让他去礼部?去礼部做什么?学那群书呆子每天之乎者也吗? 更何况,这个糟老头子今天能因为《三字经》让林如海去礼部,明儿是不是要因为“明月几时有”,让他家的林楠小财神爷去翰林院当个编修? 这老古董,就知道死抱“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信条不放,要是天下的读书人都这样想,捧着书本埋头啃一辈子的话,还高个屁! 李熙虽是万分不耐烦,心中腹诽不断,却半句也不敢出口――这位老臣威望极高,在读书人心目中地位几乎可与时博文比肩,且在礼部主持会试多年,大昌的官员十之七丨八都要叫他一声座师,实在不好随意发落,只得耐着性子温言好语劝慰了半日,好声好气令人的送了出去。 于是乎,第二天大昌朝又多了一件雅事,大街小巷都有人眉飞色舞的讲着礼部尚书如何高风亮节,林如海如何才气纵横,陛下如何尊老重贤,讲的那个唾沫横飞,仿佛每个人都亲眼看见了似的……都能编出话本来了! 等林楠知道始末后,啧啧赞了一句:双簧演的跟真的似的……继续去念他的书。mianhuatang.info 自林如海来京,林楠的个人师资力量又再次上了一个台阶:师傅――文坛魁首的太傅时博文,师兄――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时元洲,父亲――天下驰名的探花郎林如海……这豪华的阵容,足以让天下读书人个个妒忌的发狂。身在其中被三人轮番操练的林楠,却觉得苦不堪言! 时博文的主职原是在宫中教授皇子皇孙,现如今六皇子不在了,四皇子年纪将满,张贵妃正精心挑选他的王妃人选,准备明年春上将婚事了了,是以四皇子殿下最近忙的很,一方面操心自己的王妃人选,一方面忙着讨好李熙和李熙身边的人,希望数月后能得一个好的差事,不管是吏部、户部还是兵部,都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最怕的就是将他放去礼部――若能赶在会试之前去礼部分一杯羹当然是好的,只可惜等他到十八岁的那天,黄花菜都凉了,便是能赶上,恐怕李熙也不容他占这个便宜。除了这些,他还要结交上京应试的举子,和两个哥哥抢夺人才等等,是以四皇子最近请假的频率很高,便是来上课,也心不在焉,最后索性就请了长假,自去忙他的去了。 至于五皇子,他上课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近又因为逛戏园子被李熙抓住,罚了天天抄书,哪还有时间上课?只一连声的抱怨:父皇学谁不好,偏学林如海那厮,还不如直接罚他五十板子来的痛快呢! 最后认真读书的人,便只剩下了李磐一个,虽他好学,但是年纪太小,大多都是由上书房的其他先生授课,并不需时博文时时看着,是以林楠一回京,便发现给他讲书的人又换回了时博文。 每日上午听时博文讲书,下午先写一篇习作交给时元洲,听时元洲细细讲评,告诉他各个细节该如何处理……这些都很正常,经历过高考冲刺的林楠表示很能理解,时博文知识渊博,主讲知识点,时元洲科举状元,讲得分技巧――可是他爹这是要干什么啊! 每天晚上是四分之一套会试题的题量,每天吃完饭,不停的写啊写啊写到深夜也就算了,可他题目一次比一次出的“难、偏、怪”是要闹那桩?这里面许多典故林楠都只记得一星半点儿,可林如海还派人监考坚决不许翻书!好吧,这也忍了,可是他辛苦写到半夜的作业,他爹只粗粗的看一遍就算,文章好不好的从来没有一个字的点评,但是――有错别字?重来!用典不当?重来!忘了避尊者讳?重来!重来重来重来!重来也就算了,可重写的文章还要和之前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这是要练死他的节奏啊! 辛苦熬了大半个月,瘦了一整圈的林楠终于忍不住去找时博文委婉的告了他爹一状,时博文当时没说什么,等下午轮到时元洲讲课的时候,出去找林如海喝了一顿酒,于是林楠的待遇终于提升了――原本为免中午来回耽搁时间,一直在时府用饭并且小憩一会的林楠发现,他在时府的伙食突然变好了,而且下午还多了补汤!那味儿和他每天在家喝的一模一样――这东西他房间里的花盆都喝腻了好吧! 林楠欲哭无泪的时候,又有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时元洲说他能指点的东西不多了,于是将讲课的时间压缩的只剩了半个时辰不到,但习作则由一篇变成两篇……而且出题也越来越怪,越来越偏。[.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还好时元洲没有他爹那么变态,许他翻参考书不说,还会为他指明优缺点,可为什么完了还要学他爹来一句“重来”啊! 林楠后悔不迭,早该知道他家先生和师兄根本就不是他爹的对手,干什么嘴欠去告状啊,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是以后面连李熙微服过府寻林如海,见了林楠的憔悴样子开口动问,林楠也只敢说自己晚上看书看太晚――在他爹面前,咱们的万岁爷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这一点林楠在江南那座小号房里睡的八个晚上已经深有体会了! 所谓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被林如海的题海战术折腾的七荤八素的林楠,一个月以后惊讶的发现,现在不管林如海出怎么偏的题,他也能迅速的开题破题,用最快的速度写出还看的过去的文章来,而且还锻炼出了能在任何环境下迅速入睡的超级技能。 再过了一个月,林楠表示,现在无论拿什么样的题来他也是全无压力,哪怕是全然不知道出处,他也能靠一些假大空似是而非的句子凑成一篇完整的文章,要华丽要质朴要尖锐,随便定制没关系。 人闲的时候日子过得快,人忙的时候日子过得也快,等忽然有一天时博文告诉他以后不再讲书,而是列了一张书单给他让他自己回去看,有不懂再来问时,林楠才惊觉数月已经匆匆过去,离会试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他在这期间,竟还糊里糊涂过了一个春节,和一个十七岁的生日。 似乎是约好的,林如海的题海战术也停下了,也换成一列书单,让他每天晚上抄一个时辰便可,时元洲布置的习作也由一天两篇变成了两天一篇,但要求每一篇都必须精雕细琢,每次的讲评也变的前所未有的细致。 林楠此刻才感受到林如海之前魔鬼训练的效果,他在后世看过不知道多少帖子,听了不知道多少名家的讲座,又长时间受林如海和时博文等人的熏陶,所以他欠缺的,重来都不是见识或者是观点,而是文字上的工夫,林如海的题海战术,不仅让他的文笔变的老练不少,更让他能更快更准确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最起码现在作文,可以信手就来,再不会有之前那种绞尽脑汁的感觉了。 他自己看着,都觉得现在写的文章,比乡试时几乎不可同日而语,连时博文看着他的进步也觉得匪夷所思,连连称林如海教子有方,只因为他看出来,林楠之所以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进步神速,不是因为他是天才,而是因为林楠在此之前就有了大量的知识积累。所谓厚积薄发,不过如是。 临近考试,虽林如海等人不再逼他,但林楠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甚至还有些紧张,不为别的――虽然知道林如海是为了他好,但是这样的魔鬼训练,这辈子绝对不要来第二次! 农历二月,前来应试的举子云集京城,连街道都比往年热闹繁华许多,客栈早已供不应求,家里有闲置屋舍的也大多租了出去,一是挣点零花钱,二是沾沾举人的文气,酒楼因卖“状元红”“春魁”赚了个盆满钵满,各大书店更是一个月挣够了一年的钱,连青楼的生意都好了起来,甚至有几个擅长唱曲儿的清倌因得了学子们赋的新诗还涨了身价。 无论外面怎么热闹,闭门读书的林楠是不知道的,他正被林如海揪到书房耳提面命:“这次主持会试的主考官陈蔚然,与先前那个只知道讨好陛下的乡试主考不同,算是个真正的清官,只是向来孤高自诩,最在乎的就是一个‘名’字。他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印象,什么冰嬉、水泥还有瓷砖,在旁人看来是善举,可是在他看来却是不务正业,俗不可耐……何况你还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林楠腹诽,怎么又是难题?怎么每次他参加考试,好像考得不是他,倒是主考官似得。 林如海道:“方才说了他好名,最近我们林家风头太过,偏你的诗又写的当真不错,若是取你吧,他怕人说他趋炎附势,若不取你呢,又怕被人说有眼无珠……这人一直自认才高,但才名却远不如你家先生、师兄还有为父,所以这次会试,他可能会在允许的范围出些偏题怪题。在他想来,你到底年纪小,见识少,遇上这些定会慌了手脚,甚至连题目出处都不知道,这样他便可正大光明的刷了你下来,也能证明给世人看,天下有学问的,不止有我们几个。” 顿了顿又道:“而且若是题难,你还能写出相当水准的文章,那么他便是取了你,旁人也不会多说闲话……不过,你若是下笔不谨慎,被他稍稍揪到错处,就会借机狠狠降你的等。” 林楠安静听着,并不很着急――既然他爹上了心,就不怕他没办法。 果然,林如海道:“所以若想名次高一些,唯有狠狠打他的脸,让他不敢不取你。” 林楠问:“怎么个打脸法?” 林如海道:“文章也就罢了,尽力而为便可,下笔一定要慎重,宁愿平庸些也不能让他揪到错处。若他出的果然是偏题怪题,难为到的也不是你一个,且这样反而能将你文笔的稚嫩遮掩过去。你最重要的是在诗词上下功夫,再不可如乡试一般还留着几分力,要能写多好写多好,若能再有‘明月几时有’的水准,看他敢不点你的会元!” 林楠暗暗叫苦:这个可真不敢打包票,谁知道今年会出什么题,若是脑袋里面的“诗词库”翻不到可怎么办? 听他爹有些咬牙切齿的口吻,不由奇道:“爹,你不会是和他有仇吧?”所以才认定了那个主考官会为难他? 林如海冷哼一声,道:“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哪来的仇?都是礼部尚书那个老糊涂惹的事!” 林楠啊了一声,怎么又扯上礼部尚书了? 林如海道:“礼部尚书年事已高,最多一两年就会致仕,陈蔚然是礼部侍郎,因尚书精力不足,现在礼部几乎是他说了算。先前那老家伙到处嚷嚷说只有我才有资格任礼部尚书,你说陈蔚然会怎么想?” 怎么想还真不用猜,林如海在哪儿都消息灵通的很,那陈蔚然满口的怪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朵里,林如海自认涵养不错都忍不住怒了,这两天一直在想着,到底是现在就拽他的小辫子,还是再忍两年,等礼部尚书致仕前夕,陈蔚然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再将他从云端上一脚踹下来。 林楠闻言哭笑不得,躺枪这种事,就算是他爹都避不开啊,而且现在连他都被波及到了,偏偏这种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还没法子化解――若遇上心胸狭窄的,会记恨你一辈子。 林如海见他愁眉苦脸,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他虽是主考官,可上面还有陛下呢,陛下先前说了会找你的卷子来看,若陈蔚然寻不到你的错处,没办法借题发挥,是万万不敢做怪的。” 第108章 进了二月之后,林楠就彻底放了大假,除非他自己有问题请教,否则那三个几乎都不出现在他面前,倒是林成和林全两个,从各地的酒楼、客栈、会所打听了许多前来应试的举子的消息,在林楠面前做出专家模样挨个儿的分析。 说某某某不值一哂,某某某可能是劲敌,某某某文章十分老辣……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山东籍解元颜逸,说他生的如何风流俊俏,做的怎样的一手好诗,还说有许多好事者拿他和林楠相较,他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云云…… 林楠也就闲来无事当笑话听听,他现在正被主考官惦记着呢,哪有什么心情理这些人和事儿? 在家里好好睡了一天,养足了精神,第二日早起看了一阵书,林全就来怂恿他上街逛逛。 林楠想也没想便同他去了,一是林楠两点一线的窝了几个月,也确实有些闷了,二是林全虽然憨了点儿,但大多数时候都还算机灵,在他还有几天就参加会试的当口儿还敢来怂恿他上街,可见定是听了谁的授意。 果然一出门林全便絮絮叨叨的说某条街上新开了一座酒楼,名为状元楼,那里的厨子据说原本是宫里的御厨,做得一手好菜,那家店里有全京城最好的状元红,但凡是读书人,都会去那里喝一杯,图个好彩头云云。 林楠不理他,兀自上车。林全知道自家大爷的脾气,这种反应便是默认了,向车夫说了一声“状元楼”,欢快的爬上了车。 到了地方,林楠一进大堂,便看见一匹红色缎子从二楼栏杆上直放到地面,上面写了几个大字:“咏冬日雪梅,限萧韵。” 林楠微微一愣时,坐在大堂上的一个儒服中年站了起来,高声咏了一首五言律诗,引起一阵喝彩。 林楠微微一愣,这是在斗诗?正要问问林全怎么回事儿,却见坐在柜台后面的青衣管事悄悄点头示意,原站在楼梯口的两个小二便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请吟诗的中年人上楼,旁人连道恭喜,儒服中年矜持笑着拱手,一路道着“侥幸,侥幸”,缓步上了楼。 林楠这才发现这座酒楼的不同之处,这酒楼占地极广,楼下大堂座位不少,此刻不是饭点都已经人满为患,而且在座的大多都是读书人,点了菜偏又不好生吃,一个个冥思苦想,口中念念有词。 林楠皱眉,望向林全,林全讪笑道:“大爷,这是这家酒楼的规矩,要先作一首好诗,才能上二楼,只有二楼才有最好的状元红,饭菜也更甚一层。且若是能在二楼的文会上争得魁首,还能免费吃上一桌状元宴呢!大爷,您看?”眼巴巴瞅着林楠,等着他开口吟诗。 按理来说,咏梅咏雪这一类的诗歌最容易不过,但凡读过几天书的,要胡乱杜撰几句出来不算难,但这一楼卡了如此多的人,可见非是有让人惊艳的词句不能过关。 林楠心中颇为不耐,不过是个酒楼罢了,没听说到酒楼消费还要先考试的。无论做不做得出,这种事儿也太恶心人了!淡淡看了林全一眼,转身便走。 林全忙跟在后面,急道:“大爷,大爷!您别走啊!” 林楠不理,林全急了,忙扯住林楠的袖子,声音低低的哀求道:“大爷,真的不能走啊!” 林楠挑眉看着他,林全压低声音道:“让您过来是老爷的意思,您要是走了,小的可怎么交差啊!” 林楠冷哼一声,回眸扫了一眼,淡淡道:“我向不喜做限韵诗。” 他并非单纯从后世穿越过来,而是和这一世的林楠合二为一,拥有两世完整的记忆和本事。上一世没甚天赋也就罢了,但这一世的林楠却是林如海手把手教出来的,打小儿灵气十足,做一首两首水准不错的诗词全然不是问题,但他是当真不喜欢――但凡是从现代应试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有几个是喜欢考试的? 也就这个时代的人,将读书本身就当做了一件荣耀,不放过任何一个炫耀的机会,就连游玩喝酒都要拿出来显摆……若换了是后世,谁在饭桌上来一句:“今儿谁要是解不出数学题,罚酒三杯!”看不把你当神经病撵出去! 林楠心中腹诽,面上却神色如常,正要举步出店,却听见坐着的读书人们发出一阵哄笑,其中一人低笑道:“看,又来一个不喜的。” 他将“喜”字咬的重重的,只要是有耳朵的,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 另有人摇头轻叹道:“人贵以诚,不会便是不会,这里又不会有人嘲笑于他,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他自以为这话说的极为高妙,脸上的悲悯也恰到好处,听到同座的人点头赞叹“很是,很是”,眼中得色更浓。 林楠向不爱打嘴仗,只是有时候为了林家的声势,才不得不和人争个高低,这人既不是正面对他说话,便也懒得同他计较,只当没听到便罢了。 林全却按捺不住,跳出来嚷道:“你说谁不会?你知不知道咱们大爷是谁?他若不会做诗,天底下就没有会作诗的人了!” 这话说的忒狂,若换了往日,这样的话一出口早被人群起而攻之了,但此刻周围却是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不为别的,只因为在这京城,还就有两个有资格狂的……林家那一大一小,在作诗一途上,真正是让人无话可说。 而且这位裹在雪白狐裘中的清逸少年,一身的风华难描难画,与传说中的那位…… 当下便有人忐忑站起来拱手,小心试探道:“可是林郎当面?” 林楠回礼道:“不敢,学生林楠。” 顿时店中响起一片吸气声,方才说了怪话或发出嘲笑声的人更是坐立难安,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若是别的人说不喜做限韵诗,旁人只会觉得可笑,但是林郎不同,同样的话他在皇宫也说过,当时也有人嘲讽他非是不喜而是不会,他转头就甩出那首名满天下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将一干人的脸打的啪啪啪响――还有谁敢说他不会做诗? 当初他可是连皇子的面子都不给,说不做就不做,这小小的酒楼算什么,难道比皇子还有面子不成? 按理无论是林楠名满天下的才子身份,还是他尚书之子的权贵身份,都足以让这些人拿出百分之一千的热诚来结交,但现在堂上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这些都是有些傲气的文人,便是不要风骨,面子还是要的,刚刚才嘲笑了人家,转脸就来巴结,还真拉不下脸来。当然,也有人是乍见真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 林楠哪里不知道他们想写什么,也不为己甚,含笑四面拱手道:“实是小子才疏学浅,且向来随心所欲惯了,诸多限制下实在写不出好诗来,并未有其他意思,还望各位勿要挂怀。” 林楠既递了台阶过去,那些人只是呆住了,又不是真的呆子,哪还不知道顺着下去,顿时堂上各处都传来客气的“哪里哪里”“林郎过谦了”“岂敢岂敢”之语。 林楠不欲同他们说些没营养的“久仰久仰”,笑道:“小子无能,既做不得诗,只好另寻一处喝酒,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 “且慢!”林楠告辞的话还未说完,一直坐在柜台后面的管事快步抢了出来道:“林郎且慢。” 等赶到林楠身前,连连拱手苦笑道:“林郎今儿若过门不入,鄙楼哪里还敢称什么状元楼啊?” 他既恭维林楠有状元之才,林楠自然也要给他面子,笑道:“林某也想尝尝贵楼的好酒,可惜贵楼的门槛实在太高啊!” 管事赔笑道:“林郎说笑了!鄙楼楼主开设此楼,定下这写诗方能上楼的规矩,便是为了能见识天下有才之士,林郎之才,举世皆知,鄙楼有何德何能敢考校林郎?林郎,楼上请。” 坐着的客人也都连声应道:“合该如此。”一叠声请林楠上楼,林全也在身后狠扯他的衣袖。 林楠皱眉,刚要开口说话,楼上传来一声轻笑:“本还以为这‘状元楼’能聚文人雅士,当有不俗之处,没想到也是趋炎附势之辈。” 林楠循声望去,便见二楼栏杆处站了几个人正向下望,居中一人看起来不满二十,容貌俊美,身形挺拔修长,穿一身宽大的儒服,颇有玉树临风之态。说话的却是他身边一个个头略小的青年,也是一身儒服,见林楠抬头看过来,仰了仰下巴,手中折扇摇了摇,摇头懒懒道:“更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林郎,也是浪得虚名,连一首限韵诗都做不出来,若换了是我,早便臊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却还有脸砌词狡辩,以势压人,逼得店家破了规矩请你上楼。” 林楠皱眉看向林全,神色颇为迷惑:这二傻子打哪儿来的? 林全凑在他耳边悄声道:“中间那个就是颜逸,说话那个是他同乡,叫程颢,也是来赶考的。” 原来是外地人啊,这就难怪了,这京城里的年轻人,知道他身份还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以前本就没几个,现在么……就是那几个,估摸着也不敢了。 林楠顿觉有趣,挑眉道:“这位兄台也是读书人?” 程颢颇为自得的唇角微挑:“读书人不敢当,但是要上个二楼,倒是不难。” 林楠嗤笑一声,道:“既是读书人,怎的连人话都不会说?林某早便认了不会写限韵诗,何来的砌词狡辩?写不来诗,依规矩离开,便是仗势欺人?这位仁兄还是回蒙学多念几年再出来见人吧,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了。” “你!”程颢气的脸色铁青,再无方才的风度翩翩――方才上面也热闹的很,下面的事儿他能知道多少?也就听了青衣管事最后一句话,想当然的便认为是林楠仗势欺人,此刻被林楠骂的狗血喷头,却又不能解释说自己全然不知道事实真相便出口伤人,只得拂袖骂道:“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不再说话。 林楠笑笑,读书人骂人还真是有趣,来来去去就“有辱斯文”这四个字,除了可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还是解除尴尬的利器,分明是自己理亏,这四个字一出,倒像是不屑与人计较一般。 负手向楼梯口走去,他原本没准备上楼的,但若这个时候离开,未免带了点落荒而逃的味道――既说他仗势欺人,破坏规矩,他还就破一次了! 刚刚上到二楼,出了楼梯口,便见颜逸领着程颢等人沉着脸过来,在三人面前站定。 颜逸并不看林楠,而是转向领路的青年管事,神色淡然,道:“虽林郎巧舌如簧,但公道自在人心。颜某原当此地为喧嚣繁华中的世外之地,秉书香文气,如今看来,是颜某错了。” 轻叹一声,道:“颜某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问无力与滔天权势抗衡,却也能选择清静自守,不与之同流合污……告辞!” 眼中露出留恋之色,目光从二楼每一桌缓缓看过去,拱手深深一揖,道:“……告辞!” 二楼上也坐了不少人,能上得二楼的,都是颇有才学之辈,原本知道林楠上楼,不少人已经准备起身迎一迎,闻言不得已又坐了回去,更有人忿然起立,道:“颜兄,我同你一起走,这地方……以后不来也罢!” 既有一人领头,动的人便多了,近三成的人站了起来,追随在颜逸身后,另有一些人也跃跃欲试,剩下江南士子和京城本地的读书人,却低了头,一声不吭。 那管事忙连声解释,说林楠是自己邀请上来的云云,只可惜他们既认定了林楠是仗势欺人,自然以为管事的解释也是迫于权势,怎可能听的进去? 被晾在一旁的林楠被气的不轻,他还一句话没说呢,就被扣了好大一口黑锅,只觉得比皇后罚跪时还要憋屈,见颜逸脸上还带着沉痛之色,就要领着人下楼,知道若真让他们这样走了,不光他一个,连林如海的名声都要坏了。 先狠狠瞪了林全一眼,再转身时,脸上却带了几分尴尬、几分羞涩之意,这世上生的比林楠好看的,无论男女都很难找出几个来,如今这张清秀的小脸上露出这等表情,委实让人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恶感来,竟让群情激奋的场面瞬间冷了一冷。 趁着安静,林楠苦笑着拱手道:“原本只是做不来诗,又却不过管事的盛情才上来坐坐,不想竟惹得众位不快,实是学生的不是。” 又自嘲的叹一声,笑道:“权贵好惹,天下读书人的众怒却难犯啊!唉,既然如此,小弟虽着实不善此道,也愿勉力一试,若是做的不好,众位再将小弟撵下去,如何?” 林楠将身份放低,话都说到这份上,那些学子岂能说出半个不字?甚至有已经走到颜逸身边的人也开始后悔,觉得这位颜解元公也太小题大做了些,不过是店家邀了个客人上楼,何以非要闹的不可开交? 上面发生的事儿,楼下也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闻言反应和上面截然不同,其中一人惊呼一声:“林郎要作诗了!” 而后冲出门外大叫:“林郎要做诗了!林郎要做诗了!” 只叫了两声,街上便骚动起来:“林郎要作诗了!” “林郎作诗了!” “在哪?在哪?” 只眨几下眼的工夫,门口便冲进来好几个人,且在不断增加…… 楼下的事儿,楼上的人自然无心理会,林楠手一抬,林全机灵的将一纸折扇塞进他手上,林楠将纸扇打开又合拢,大扮风流才子相,道:“今日之事,虽只是一个误会,但是能见识诸位兄台,尤其是这位……” 他手中折扇虚指颜逸:“……的风骨,实在是令人感佩不已,愿赋诗一首赞之,以表小弟钦佩之情。” 上前两步,道:“敢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颜逸淡淡道:“不敢,学生山东举子,颜逸。” 林楠手中折扇一摇,道:“啊,想起来了,是山东的解元公!久仰久仰。” 再次上前一步,手中折扇在颜逸胸口拍了拍,以只有身周几人听到的声音道:“颜解元真是好胆识呢!虽不知颜解元是为谁做的马前卒,但是,颜解元可知道,如颜解元你这般的出头鸟……会有什么下场?” 颜逸双眉一挑,正要说话,林楠已经退开,一拍手中折扇,道:“啊!有了!” 目光戏谑的看了颜逸一眼,开口缓缓吟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他将“主”字放的重重的,看着颜逸渐渐铁青的脸,笑了笑,摇头浅叹道:“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颜逸双手握拳,他尚能强自按捺,但是他的好友程颢却是少数几个方才听见了林楠的话的人,知道林楠所谓的赞诗,应的却是“下场”二字,闻言怒道:“你……” 林楠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快快的吟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这两句却是好话,程颢神色稍缓,却听林楠对他笑笑,一字一句的念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 他这一句故意念的极慢,末了又顿了下来,果然不失所望的听到程颢一句爆喝:“林楠,你欺人太甚!” “……香如故。” 林楠在他开口的同时将诗念完,末了迷惑的望向程颢:“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你脑子没病吧? 这是大多数人心中的自动翻译,只因为这也是他们心中的想法,不过此刻却都无心计较――他们正忙着将这一首词抄录下来,亦为自己见证了如此佳作的诞生而激动不已。 想必过不了多久,这首词便会传颂天下,连带着颜逸也能出一把风头了,不过,最出风头的人,当是两度打断林楠吟诗,还将全诗中有扛鼎之力的最后一句活生生给掐成了两截的程颢…… 虽然会试还未开始,但这位山东举子却与落榜无异,甚至成为了全天下的笑柄。 与脸色涨的通红,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程颢不同,颜逸却是听的遍体生寒,心中生出强烈的悔意:他绝不会以为林楠的诗只是吓唬他或诅咒他…… 零落成泥碾作尘……零落成泥碾作尘……对林家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吧!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在方才他要带着人下楼败坏林楠名声的时候,就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他到底是做解元的,此时此刻脸上竟然还能挤出笑容来,只是声音有些干涩:“林郎果然名不虚传,出口便是华章……不过,此句虽好,可惜却不是萧韵。到底还是不和规矩。” 这话一出,旁人看他的目光都带上了异样:如此难得的好词,他竟还斤斤计较于合不合韵!若这等词都没资格上二楼,他们是不是该找个地窖呆着去?往日和他相交,还觉得他气度不凡,想不到竟是这等小肚鸡肠、嫉贤妒能之辈! 林楠却是一脸恍然,道:“啊,是啊,不和韵啊!那我再想想,再想想……” 一拍折扇,开口道:“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还未念完,就被林全扯了袖子:“爷,大爷,错了错了!还是不和韵!萧!萧!” 顿时被一众人等怒目而视:合不合韵的,念完先啊!吵什么吵! 更让人吐血的是,林楠也啊了一声:“又错了?我再想想,再想想,萧!萧、萧……”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林全正要开口,被周围几个书生一起下手捂了嘴拖到一边,等一首诗完了,才艰难的挣脱开来,道:“爷,还是错了!” “江北不如南地暖……” “日暖香繁巳盛开……” “闻道梅花圻晓风……” “桃李莫相妒……” “……” 一连七八首咏梅诗出来,众举子先是惊叹,后是惊骇,然后到麻木,林全已经无力了:“爷……又错了!” 颜逸一张脸青了又白,他原就颇有才华,又工于心计,经过数月的经营,已经在众举子中赢得了极大的声望,甚至有人以天下第一少年才子称之。只是江南和京城本地的举子眼中却只有林楠,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连辩驳一句都懒得,一副全然不觉得二人有可比之处的样子,将他气的七窍生烟。 恰巧他又得了某些不得了的人的默许,若能在名声上压过林楠,今科的会元可期,这才一时冲动,在被知会林楠今儿要来此楼饮酒之后,精心设了局来等林楠入瓮。 他提前就得知了今日的命题,精心做了数首诗,想着限韵诗既是林楠不擅长的,他又只能临时成诗,便是好想必也有限的很,待林楠的诗出了之后,他再将他做的抛出来,那么号称可出口成章的林郎便成了一个笑话,但是现在看起来,成了一个笑话的恰恰就是他自己。 他万万没想到林楠竟强到这般逆天的地步,更是后悔太过自负,不肯听人言,偏想要在这少年最出众的方面打压他……心机算尽,最后却为人做了嫁衣裳,更得罪了林家…… 而他引以为傲的诗才,也被林楠这一首首咏梅诗,狠狠打入了尘埃…… 正不知是悔是恨时,耳中听到林楠不耐烦的声音:“我就说我不会写限韵诗吧!走了!不写了!回家回家!” 颜逸一抬头便看见林楠果真要走,忙道:“林郎且慢!” 不管怎么样,若是现在让林楠离开,只怕一辈子都会被压的抬不起头来,提起他颜逸,永远都只是“不自量力挑衅林郎的某某某……” 何况,今儿若是完不成那人的吩咐,只怕不等林家出手,他就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 在状元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关口,分别在户部和宫里听实况转播的林如海和李熙,反应各自不同。 林如海微一皱眉,道:“那混小子也忒能惹事,不过让他去打个脸,也要闹的天翻地覆。” 林才在一旁道:“大爷这样已经不错了,老爷您也不提前给知会一声,好让大爷有个准备……” 林如海斜睨了他一眼,道:“准备什么?你几曾见那小兔崽子作诗,还花时间想过?” 林才笑着道“也是”,又道:“这次张家可是搭了台子给别人唱戏,自个儿成了一出笑话了……不过您说他们是怎么想的,老爷您不过就是拒了他们一次宴请,至于吗?跟咱们林家作对,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林如海冷冷道:“你忘了那小子进京第一个得罪的人是谁了?” 林才拍头道:“就是那个张家的‘草包’少爷?”林楠那个牛肚子的笑话儿,到现在还有人讲呢! 林如海冷哼道:“若只是此事也还罢了,主要是楠儿同三殿下走的太近,三殿下如今在河道上做的有声有色,陛下也数度称赞……他们大约是将他当了最大的对手了,我们这些三爷党,自然要提前打压――他既将我们当了对手,便无所谓得罪不得罪了,更何况,便是失败了,也不过损失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罢了。” 林才点头,又问道:“那府里那个,小的去处理了?” 林如海不耐烦道:“处理做什么?阖府里找了几个月也就找出这么一个藏的深一些的探子,处理了下次再想传消息找谁去?” 其余那些,想假装看不出来都难,不处理掉不行啊! 林才点头道:“小的知道怎么做了。” 又道:“老爷,您这册子也翻了快三个月了,倒是挑出合适的没有,林福还等着继续查呢!” 林如海怒了:“催催催!催了多少遍了!你当爷是在街上挑萝卜呢!没事干就让他挨个儿的继续查!” 林才小心翼翼道:“您要实在挑不出来,不然您先给小的们挑个主母,让主母……” 还未说完,林如海手中的册子已经飞到了他头上,耳边传来林如海的怒斥:“老爷我自己挑还嫌不放心,疯了才将玉儿的婚事交给别人!你要闲着没事干,回府里洗马桶去!” 林才噤声,悄悄儿的将册子放回林如海的案头,小心翼翼的溜出门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熙一口茶喷在案上的折子上:“你说,如此绝妙好词,居然被他拿来嘲讽威胁人!还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他!” 张公公见李熙心情大好,凑趣道:“只怕从今儿开始,天下的读书人都明白了两件事儿……” 掰着指头数道:“第一,林郎的确是不会做限韵诗,第二,若不是疯了傻了,就不要去找林郎斗诗。” 李熙摇头失笑,忽然问道:“会试考的诗词,限不限韵?” “往年是限的,有时候宽泛些,有时候严苛些……”偷眼看了下李熙的脸色,笑道:“其实限不限的,全看主考官的意思……” “主考官?”李熙脸色微冷,嗤笑一声,道:“传朕的话,今年的会试,诗词皆不限韵,不限体裁。” “陛下,这个……”李熙这话明显就是在偏袒林楠,就不怕天下士子会不满吗! 李熙冷笑道:“难道限了韵,他们就比的过楠儿了?直接明发圣旨,就说朕说的,限制重重之下难出佳句,日后会试皆不限韵……若他们不乐意,尽可以放弃会试。” 第109章 状元楼上,林楠转身望向笑的很难看的颜逸,他今儿都被人欺到头顶上来了,可不想末了大家一起笑呵呵吃顿饭,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林楠一直嫌自己老爹心眼小,睚眦必报,其实他自个儿也好不到哪去,手中折扇轻摇道:“不知解元公又有何见教?” 不等颜逸开口,又懒洋洋叹道:“今儿店家请我上楼喝酒,解元公不乐意,要甩袖子走人,我写词给解元公赔礼吧,解元公又不满意,现在我认输走人,解元公还是不乐意……我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哪块肉生的不是地方,惹的解元公您横看竖看不顺眼……” 耸耸肩道:“我林某人呢,也是家里好米好饭娇养大的,自讨没趣的事儿,林某向来不喜欢。既然解元公看我不顺眼,咱们正好一拍两散,省的相看两厌不是?” 林楠的话说的不大好听,颜逸脸上却不见丝毫难堪,反而神色淡淡道:“看来林郎对颜某误会颇深,只不过颜某向来就是这不讨喜的性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眼睛里揉不进沙子……林郎的卜算子的确为咏梅诗词中的绝唱,说是旷古绝今也毫不为过,颜某能亲眼见证此诗的出世,与有荣焉!只是,不合韵就是不合韵,若林郎因颜某一句实言而心存不满,颜某亦无话可说!” 又自嘲一笑道:“颜某因这性子,从小也不知开罪了多少人,只可惜这辈子只怕是改不了了……颜某也不想改!” 说的可真是漂亮!若不是这话是冲着林楠来的,他差点要击节叫好了。就这几句话,不知道的,还真要将此人当了林楠诗中孤高雅洁、傲骨铮铮的雪梅一般的人物了,倒是衬的林楠气量狭小,容不得别人说一句不是了。 林楠笑笑,懒洋洋道:“原来如此,倒是小弟误会了,颜解元果然风骨过人,小弟佩服佩服。” 气量狭小又怎么样?我还就认了!这世上的人,对于有才之士,容忍度高的很,像他这样有才又有貌的,再大的毛病也是风雅,只要不是仗势欺人之类的恶名,理他作甚? 明明知道这人一张嘴厉害的很,他傻了才和他没完没了的斗嘴,要收拾区区一个举子,有的是法子,干什么用这最费力的一种? 却不知他这样爽爽快快便认了下来,倒让在座的学子点头不已,觉得林楠性子直爽可爱,有不满便说出来,是误会便道歉,连半句矫饰的话也无,全无世家公子的高傲自大和才子的目下无尘,当真让人心仪。又想着,若不是有这般宛若稚子的纯净心性,又如何写出那一篇篇动人无比的诗篇?心中更是钦佩。 颜逸伸手扶住拱手为礼的林楠的双臂,恳切道:“实是颜某无状了!颜某在山东时,便拜读了林郎的诗作,心中钦佩万分,今日能遇林郎,实在三生有幸……” 林楠不知道颜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淡淡回道:“不敢。” 却见颜逸双眉一挑,道:“只是……有些话,便是惹得林郎不喜,颜某还是不吐不快!” 林楠似笑非笑看了颜逸一眼,淡淡道:“还请赐教。” 颜逸站直身体,双目炯炯的望向林楠,朗声道:“颜某想问问林郎,诗词学问,在林郎心目中,到底是什么?” 他声音提的很高,语气放的很沉,仿佛带着某种传说中的浩然正气一般,引的周围的学子不由开始深思:自己将诗词学问,当了什么? 还未想出个究竟,便听林楠轻笑一声,道:“学问便是学问,难道颜解元将它当了别的什么不成?” 颜逸朗声道:“学问,是我等读书人立身之本,是我等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无论当它是什么,也绝不是炫耀的资本,更不是用来哗众取宠的东西!” 不等林楠开口,便沉声道:“林郎天纵之资,前有林大人细心教诲,后得时太傅倾囊相授,我等倾尽一生也未必写的出的绝世佳句,林郎信手便能拈来,这一切,都令我等望尘莫及……” 林楠悄悄看了眼身边举子的反应,暗暗腹诽这厮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果然仇富这种事,绝不是哪一朝一代所独有。 他有些心不在焉,颜逸的话却已到了高丨潮部分,声音猛的大了起来,带了几许悲愤之意:“然我等进取之心却不容人轻贱!” 这些举子原就被他影响了情绪,正有些自怨自艾,此刻听他悲声一呼,顿生同仇敌忾之感,只听颜逸继续道:“林郎你家学渊源,出口成章,若说不会写限韵诗……”颜逸摇头,自嘲一笑,似觉得这话太可笑,却没说出口,而是道:“林郎若不屑与我等为伍,明言便是,何以这般戏弄?我等诗才或不如林郎,但一颗孜孜求学之心,天日可见,林郎断不该如此羞辱我等……” 林楠先前故意扔出并不和韵的数首诗词,的确是为了打脸,却只是为了打颜逸一人之脸,但此刻被他这么一说,倒成了故意羞辱在座的所有人了……他说的炫耀和哗众取宠――林楠叹了口气,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打脸这种事,原本就是炫耀嘛! 林楠看着周围陷入沉默的众人,有人眼中已然出现愤慨之色,心中微微一沉,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人,想不到这个时代也有这样如同演讲家般的人物,可以轻松挑动别人的情绪,兼之巧舌如簧…… 林楠一面看着颜逸惺惺作态,一面又气他爹,这么个货,他自个儿找人收拾了不就完了,非得弄来恶心他! 自他送了六皇子回来以后,他爹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可劲儿的折腾他……旁的不说,他爹说那一句句“重写”时,虽然语气懒洋洋的,眼神那个痛快啊!他和他爹上辈子肯定有仇! 林楠走着神,颜逸却将一番话说完,停顿了片刻后,又向林楠深深一礼,恳切道:“林郎请恕颜某交浅言深,林郎大才,颜某是万分倾慕的,实不愿林郎误入歧途……唉!还请林郎慎思!” 掩面长叹一声,似不知该如何说下去的模样。 林楠靠在栏杆上看着颜逸,任他将腰压的低低的也不去扶――今儿他若是扶了,便等于承认了他的指责,承认自己是他口中凭着天资轻贱学问的轻浮之徒,仗着家世羞辱学子的狂枉之辈…… 且若认了,日后他便是有了什么出息,只怕旁人第一个提起的不是他,而是“忠言逆耳”“点拨”于他的颜某人。而他林楠日后,总也要被这个人压过一头…… 点拨――凭他也配? 颜逸这一揖已经下去很久了,似乎林楠不搀扶、不原谅、不认同他的话,就永远不会起来,此刻,楼上楼下的人很多,楼里却安静的落针可闻,人们屏住呼吸看着二人,眼神错也不错的盯着,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谁也猜不到,下一瞬看见的,将会是世间另一段佳话,或是两位才子反目成仇的憾事。 当然,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前者,只是这种心思,已经表明他们潜意识已经相信了颜逸的话…… 在数十双眼睛的瞪视下,原懒懒靠在栏杆上的林楠,慢慢直起了身子,那张进门以来就懒散含笑的脸,一点点的变得凝重。 林楠依然没有搀扶颜逸,而是轻叹一声,道:“先前解元公说林某对你误会颇深,现在想来,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才是。” “林某向来不爱解释什么,但却不愿诸位高才误会与我,还请各位能给林某一个自辩的机会……” 躬身一礼,不等众人回应,缓步走到桌案前,挥笔写下两行大字,林全上前取了,一桌一桌的亮给众人看看,而后将宣纸送到楼下。 林楠待人们的窃窃私语声慢慢停下,才朗声道:“颜解元说林某仗着天资,轻贱学问,这一点,林某不认!林某的这笔字,便是证据!” 其实这句话不用他说,在座的在看见林全拿过去的宣纸时,便已全然信了。 他在纸上写下的,是后世尽人皆知的一副对子:“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一副对联,让这些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学子们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若不是切身体会了治学之苦,又怎能写的出这样的话? 更何况,林楠所言的证据并不是这两句话,而是他的字……读书可以靠天分,写诗可以靠天分,而写字,需要天分,却不能靠天分!且不说他开创的新字体,隐隐有超越前人之像,只看他那份笔力,若非是日日不倦的苦练,便是有再高的天赋也是妄想。这份刻苦,起码这份花在写字上的刻苦,他们就远远不及。 试问读书刻苦至此之人,又怎会轻贱学问?轻贱学问,岂不就是轻贱他自己? 见众人皆默默点头,林楠继续道:“颜解元说林某会作诗而不做,故意戏弄诸位,这一点……林某也不认!林某的诗,便是证据!” 将方才有人录下后交给林全的诗稿捧在手上:“敢问诸君,这里面可有一句不是用心之做?可有一句是敷衍戏弄之语?” 还不等楼上之人有所反应,楼下便有人高声呼道:“若有人肯用这等诗词来戏弄与我,再被戏弄一百次我也心甘情愿啊!林郎林郎!快来戏弄我吧!” 林楠满头黑线,这么严肃的场景,谁在乱入呢!目光向楼下一扫,顿时吓了一跳,这一堆黑压压的人头从哪来的,什么时候楼里来了这么多人,还一声不吭的,想吓死人吗? 见林楠看了过来,楼下顿时沸腾起来:“林郎林郎,来戏弄我吧!戏弄我吧!” “戏弄我戏弄我!” “我!我!” “……” 那些人并不是读书人,他们是直肠子,颜逸那些文绉绉的话,他们不懂,也不在乎,他们只知道,林郎戏很好玩,林郎的“三字经”自家小孩都会背,林郎泥修的大道平整又坚固,以后下雨不会再踩一脚泥,而且,林郎生的比小姑娘都漂亮……所以他们喜欢林郎,如此而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林楠心中微暖,他自问从未为这些人做些什么,可是这种时候,他们却毫无理由的站在他这一边,让他甚是感动。 林楠抱拳为礼,那些人也知道此刻不是凑热闹的时候,很快便安静下来,二楼的一位中年儒生站起来,道:“在下司鸿海,乃昌京解元。在座的各位多是举子,旁的不说,诗的好坏,是可以品的出来的――林郎的诗,情真意切,首首都是精品,非用心揣摩不能得,想必各位都不会有异议吧?” 众人点头。 司鸿海对林郎一抱拳,道:“林郎的诗,既是真情流露,又何来戏弄之嫌?先前司某对林郎亦心怀疑虑,是司某的不是,还望林郎海涵!” 林楠苦笑道:“不敢,司兄能在此刻为小弟说话,小弟已感激不尽。” 司鸿海点点头,坐下。 林楠环顾四下,道:“林某从未说过自己不会做限韵诗,可是林某的确不善、不喜、不愿写限韵诗!林某素爱诗词凝练之美、韵律之美,情之所至,亦愿寄情于诗词。但正因为林某喜欢,林某才希望能肆意挥洒,直抒胸臆,而不是让别人告诉我,你必须用什么韵,甚至用哪几个字,那不是我的诗!我不愿为!” “天下读书人会诗之时,多爱限韵来增加难度,提升乐趣,此乃雅事乐事,可是人各有好,林某既然不喜此道,不能以此为乐,奈何颜解元以毁誉相胁……便是如此,林某也不愿胡乱杜撰一首来敷衍各位,这才有了这八首咏梅诗,若是因此惹得诸位误会,是林某的不是。” 说实话,林楠的解释相当牵强,可是他有个最大的优势,就是那几首诗足够好,太足够了。 正当众人忍不住点头认可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林郎你说你不愿写限韵之诗,可是据我所知,每年会试试题的诗词一项,皆是限韵的……林郎不会告诉我们,你连会试的诗也不愿写吧?或者说,你刚刚的话根本就是在巧言狡辩?” 林楠瞥了眼脸色依旧苍白的程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了颜逸的身边,而颜逸,也不知何时直起了身子,冷冷的看向他,不用人说,林楠也知道这番话是颜逸教的。 这话问的在座的人都觉得没甚意思,那可是会试啊,关系着一世的前程,自然要全力以赴。而这里说白了只是一些书生闲来消遣的,不喜欢自然可以不写,这有什么可比性? 只是林楠若当真这样说,方才的诸多解释,就都成了无力的借口。但是若回答不愿写朝廷会试中的限韵诗――是前程不想要了?还是脑袋不想要了? 林楠看了眼面范得色的程颢,淡淡道:“会试乃朝廷选材之举,林某既然有意鱼跃龙门,自然要全力以赴……” 程颢唇角露出不屑的笑容:果然是这些说辞,一点新意也没有,正要反唇相讥,只听林楠道:“不过……” 程颢挑眉:“不过什么?” 林楠嗤笑一声,问道:“你写一首诗要多长时间?我写一首诗要多长时间?” 程颢顿时一噎。 林楠淡淡道:“平水韵一共也才十三元,我有足足两天两夜的时间,你说我可以写多少诗出来?” 爷我写诗快,爷就写一堆诗出来慢慢挑,总能挑出和韵的,你拿爷怎么着吧? 程颢颤抖着唇,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这、这……这也太不讲理了,蛮不讲理啊这……这什么逻辑这……哪有这样的……蛮不讲理……蛮不讲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程颢心里的念头毫无逻辑的乱闪,直到最后出现“有辱斯文”这个万能用语时,才安定下来…… 颜逸的反应却比他要快的多,早已在此躬身,苦笑道:“如此,倒是我妄作小人了……” 错认的可真快,腰也弯的真勤……林楠淡淡道:“好说,只要颜解元不要总是对林某存了偏见就好……” 颜逸苦笑道:“非是颜某对林郎心存偏见,只是一路上所见所闻,才让颜某……” “林郎向来深居简出,可能还不知道,自冰嬉出世之后,天下百姓不知多少人痴迷成瘾,荒废正业,京城百姓赌球成风,有的甚至倾家荡产……春日雪化之时,更有许多人因不肯上岸,跌入雪洞之中活活冻溺而死……”叹了口气又道:“后又听闻,水泥、瓷砖等物皆是林郎所创,为富人华堂添彩,枉费人力!前者引人入歧途,后者更是持匠人贱业,不少人甚至说林郎你以此邀宠媚上,伺机敛财……” 颜逸沉痛道:“这才让颜某不得不怀疑,林郎同我等,是否是同道之人……” 还没完了是吧? 林楠淡淡道:“冰嬉之事,林某从不以其为恶事。这世间,有人喜游山,有人喜玩水,有人爱跑马,然每年落崖、溺水、坠马者何其众也,难道是山水马匹之祸?林某素喜冰嬉,冬日满目苍白,酷寒浸骨,去冰湖之上滑一圈,仿佛飞翔与天际,身心皆醉,寒意俱消,烦闷亦灰飞烟灭,何乐而不为?只是人各有志,颜解元硬要将人性之恶也加诸其上,林某也无话可说。” 顿了顿,又道:“颜解元先前问林某,当学问是什么。林某只知,学问就是学问,但林某还知道,学当以致用,何以用之?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 “林某不敢说兼济天下,但也想要造福一方。”林楠负手道:“说我为富人华堂添彩,我认,说我借机敛财,我也认!” 顿了顿,等周围议论声渐起时,才又开口,道:“诸位应该知道,往日休整街道,均要附近居民和商家缴税纳捐,但门口这条水泥大道,甚至全京城新修的路,却没有问百姓要一文钱……颜解元可知钱从何而来?” 颜逸皱眉,不知林楠所言何意。 只听林楠淡淡道:“我林楠是为富人华堂添彩,可林某每添彩一处,所得银两足可修两条街道……将全京城的路修了一次,也只花去了这些银两的十之一二,颜解元可又知道别的钱去了何处?” 不等颜逸回答,司鸿海起身,沉声道:“此事,我知道,不仅我知道,京城百姓大多都知道――那些钱,被三殿下带去了修河堤!” 闻言,众皆哗然。 这些事,在朝廷、在京城都算不了什么密事,但这些外地来的学子却还是首次得知,一时间议论纷纷,颜逸更是又惊又怒,任凭他再机敏,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知道此言一出,今天的事,就已经一败涂地……谁又能想到,他用来攻击对方的所谓把柄,正是对方最为坚不可摧的位置…… 只听林楠言语铿锵:“我林楠是伺机敛财,可是敛来的财,不是我林楠的,是朝廷的!我林楠是操持贱业,但只要有益于国家,有益与朝廷,有益于百姓,操持贱业又如何?” 语声渐缓,望向颜逸,道:“颜解元说与我不是同道中人,想来便是因为林某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才不屑与我为伍吧?但林某相信,林某虽与颜解元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与在座众人,却皆为同道中人!诸位同林楠一样,既肯千里迢迢远赴京城,想来都是为了学以致用,造福一方百姓,不惜化为俗人,愿意操心百姓柴米油盐……” 声音拔高,道:“林某愿为我等同道中人,赋诗一首,以为共勉!” 转身提笔就在雪白的墙壁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字迹,正是他得以成名的“林体”。 众人聚在他身后,一字一句的跟着读,越读便越是心悦诚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好诗啊,真是好诗……” 在众人还在赏析惊叹之时,林楠将笔扔到一边,道:“孤芳自赏固然让人怜惜,但甘为百花报春的平淡雍容,更让林某钦佩!” 被独自划为“孤芳自赏”中的颜逸脸色苍白如死,先前林楠一首卜算子,将他吓的魂不守舍,而这一首,更是直接将他打入尘埃…… 林楠这首卜算子,反先前写给他的“赞诗”而用之,两首词风格迥异,在意境上各有其长,都是让人叹为观止的佳作,放在哪里都让人难较高下,可问题是,这里是京城,他们都是即将参加会试的举子――两首卜算子,必定会流传天下,甚至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去……一为孤芳自赏,一为为国为民,陛下取谁用谁,还用想吗? 颜逸看着店中不久前还围着他恭维的人,团团围在那一身雪白的少年身边,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酒店中热闹欢腾一片,可是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他前程跌落、梦想破碎的声音…… 他曾一次又一次的规划前景,他是山东的解元,只要没有意外,中举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毕竟会试比乡试取中的几率还要大…… 他想象过自己高中三甲,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的样子;想象过街上摩肩接踵的人们,用羡慕崇敬的目光看着他,向他拥挤过来;想象过高中之后,被达官显贵榜下捉婿,取一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从此鹏程万里,步步高升…… 他不是只知道做白日梦的人,他很清楚以自己的才华年纪和容貌,这些事都是极有可能甚至最有可能发生的,可是现在,他的精心规划的锦绣前程……被这少年,用两首词,几句话,就轻易摧毁…… 他的文章写的再好,陛下也不可能点他的头名,他的容貌文采再出色,也不会再有达官贵人会招他为婿,便是入了官场,遇到的也只会是无尽的排挤…… 他一直是知道语言的力量的,他也善用语言的力量,可是当这种力量降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胳膊上的剧痛传来,让魂不守舍的颜逸回到现实,愣愣看着掐着他胳膊的程颢,程颢红着眼看着他:“颜兄,我们没有败!你振作点!” “没有败?”颜逸惨笑:这还叫没有败? 程颢看了看四周,隐晦的比了个四字,悄声道:“我们落到如此下场,总归是为了他……他总不能不管我们。那人很快就开始办差,他身份最高,母家势力又大,只要我们中了进士,死心塌地的跟了他,他总不会让我们吃亏就是。” 颜逸精神一震,对啊,他怎么忘了那个人,以那个人的身份,要提拔他不费吹灰之力,自己先前设想总总,不就是为了谋一个靠山吗?还有谁能比他更大?现在虽然不大可能得中三元,却能借此事完全得到那人的信任,日后前程可期。 伸手拍拍程颢的肩膀,闭了闭眼,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待笑容自然了些,颜逸便开始向林楠挤去――有些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给别人看的。 却见林楠看见他过来,对周围人说了句什么,便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两人靠近,颜逸客套话还没开口,便听到少年的轻声低笑声:“解元公,真是恭喜你了,你终于成功惹到我了……以后进出门千万小心,不要给人拖到巷子里打瘸了腿,否则可就一辈子都要在阴沟里待着了――你要不要去找江南来的士子打听打听,断腿这种事,林某做的很熟练呢!” 颜逸背后的冷汗瞬间浸了出来,慢慢渗透数层衣衫,脸上的笑容与抽搐无异…… 他知道他刚才的所做所为会招来林家的报复,也曾设想过林家报复的手段,是会是败坏他的名声?还是将他弄去不毛之地为官?或是直接寻他的错处断他的仕途?他甚至连应对之策都想过了,想好了怎么同那个人说,以争取最大的利益……但他独独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一种可能,没有想过林家会用如此粗野直接的手段…… 不对,这样不对…… 他甚至没有去想林楠到底有没有本事打断他的腿……他只是想,如果断了腿,如果断了腿…… 只是想想,他就觉得骨子里面发冷,就觉得暗无天日…… 他没有林楠这样逆天的才华,如林楠一般的才华,莫说是断了腿,就是没了腿,只能坐在椅子上,皇上也乐意用他…… 他没有林楠这样显贵的家世,如林楠一般的家世,就算仕途成空,也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等着他…… 一辈子待在阴沟里……如果瘸了腿,如果瘸了腿…… 他觉得浑身被无名怒火焚烧――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他好容易才重新找到了生路,又要被他随随便便的摧毁吗? 他不是读书人吗?他不是才子吗?读书人的事,不是应该用读书人的办法解决吗?!他不是应该和他在诗文上决个高低,在科上一争胜负吗? 亏他还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凭什么这么粗野?! 凭什么?凭什么! 他气的浑身发抖,也吓的浑身发抖……以至于被林楠一掌拍在肩头的时候,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勉强保持面上的镇定,惊魂未定望向林楠,便见林楠一抱拳:“颜解元,保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逸总觉得那一声“保重”里,藏了些别的什么让他不安的东西…… ****** 林楠好容易走出店外,挤上车,冲出人群,才觉得松了口气――这半日,累死他了,最可气的是,他累死累活的,也就和一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吵了顿嘴……不过,他爹应该没这么无聊吧? “大爷,你刚刚说的那个……”林全用手刀比划比划,道:“要不要小的……” 林楠淡淡一笑:“找人问问他,要左腿还是要右腿。” 林全应了。 林楠道:“不要真的下手,今儿的事,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若是当真打坏了举子,要挨板子的。”他爹护短,断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可是皇帝老儿肯定要拾掇他一顿,还是算了。 林全应道:“知道了!放心吧爷,论吓唬人,小的有的是法子,保准让他在会试前休想好好睡一觉!” 这次领会的还挺快的嘛! 林楠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假寐,正半睡半醒之时,耳中听到林全惊呼一声:“大爷,萧韵!萧韵啊!您这次合韵了!合韵了啊!” 林楠抬了抬眼皮,无语。 第110章 (虫)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陈蔚然将手中的宣纸撕得粉碎,狠狠摔在地上:“林楠!林如海!” 管家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盯着地板,正好看见从脚边飞过的碎纸片上,上写着“她在丛中笑”几个字,不由头皮有些发麻。 怪只怪林郎这两首词实在写的太好,传的太快,此刻已经传遍了京城,相信不久的将来,还会传遍整个天下,所以相应的,那番“甘为俗人”的论调,也将为世人所知…… 林楠的两首词和一番论调,等于是拍了天下所有官员以及一心科举的学子们的马屁,让他们瞬间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连腰杆都挺的更直了——看谁还敢说自己热衷于功名利禄,俗不可耐?爷我俗的光荣,俗的伟大! 是以这首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大昌的上层传播着,是以林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为自己赢得了强悍的人脉——试想,一个以林郎诗中红梅自诩,书房中挂在“卜算子”字画的官员,见了林郎当面,岂能不照拂几分? 只可惜这些人脉中,并不包括陈蔚然……不为别的,朝中若论孤芳自赏,舍陈蔚然其谁?他向来清高自诩,自比为浊世中的清流——可林楠这两首词,一番话,将他活脱脱的变成了一桩笑话…… “不过能写几句歪诗,便自称才子!一个一身铜臭,在江南为了几两银子整日同人勾心斗角,一个乳臭未干,看看上京来都做了些什么事?冰嬉、水泥、瓷砖,这是读书人该做的事吗?简直是不知所谓……” 这番话,他挂在嘴边很久了,不管是在府上,还是在衙门,类似的话不知说了多少,他自觉自己这番话,说的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但现在,这些话,却像一记记耳光,怎么挥出去的,就怎么抽了回来,抽的他脸上火辣辣的痛。 “好,好……好得很!好……“ “老爷老爷!”陈蔚然话未说完,一个小厮疾奔而来:“老爷,宫里的公公传陛下的口谕来了。” 陈蔚然吩咐管家:“快请去正厅喝茶,我换了衣服就来!” ****** 小半个时辰之后。 “洪公公请慢行!”陈蔚然追在中年宦官身后,问道:“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 “什么意思?”洪公公转回身,斜着眼睛看着陈蔚然,皮笑肉不笑道:“陛下的意思,陈大人才高八斗都猜不出来,咱家又怎么会知道呢?” 陈蔚然忙拱手道:“洪公公说笑了,洪公公是陛下的身边人,还有谁能比洪公公您更清楚陛下的心思,下官愚钝,还望公公能指点一二。” 洪公公啧啧道:“陈大人是让咱家再给您念一遍?陛下说了,限制重重之下难出佳句,所以从今年起,诗词皆不限韵,不限体裁。陈大人负责主持此次的会试,要多用点心——这么明白的话,陈大人您听不懂?” “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洪公公挑眉道:“谁定的规矩?” 陈蔚然一噎,又道:“只是……此次会试的试题早就已经定好了,若是霍然更改……” 洪公公打断道:“这是陈大人您自己的事,和咱家无关,咱家的差事已经了了,若是陈大人有什么异议,自己去找陛下说吧!” 虚虚的一拱手,悠悠道:“陈大人,您好自为之吧!” 听出洪公公话中有话,陈蔚然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洪公公,手上的白玉扳指塞进对方的袖子:“洪公公,这话怎么说的……” 洪公公掀了掀眼皮,道:“咱家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隐约听陛下说了一句……” 看着陈蔚然紧张的模样,洪公公向皇宫的方位拱手道:“陛下说了,朝廷需要清官,清,是清廉的清,不是清高的清!” 陈蔚然如遭雷击,双唇发白,颔下修剪整齐的长须颤颤,整个人像是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连腰背都不再挺得笔直,显出几分佝偻来。 清,是清廉的清,不是清高的清…… 这话,像是在说那个叫颜逸的举子,可是不过是个还未过会试的举子,凭什么引的陛下的关注?这个“清高的清”,指的不是他,却还有何人? 他知道林楠的两首词对他肯定会有所影响,可是万万想不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狠!而且不是来自同僚的排挤,而是来自陛下的……嫌弃! 陛下的嫌弃……嫌弃…… 洪公公见陈蔚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等他恢复神智,草草的拱拱手算是告辞,待到了无人处,从袖子里掏出新得的白玉扳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口,嗤笑一声:“清官?我呸!” 陈府,管家连声换着:“老爷,老爷?老爷!” 不知被管家连叫了多少声,陈蔚然才回过神来,让管家扶着慢慢向书房挪去,走到一半,却又猛地停了下来,道:“你拿着我的帖子,去林尚书府上,说……就说先前林尚书上任,我因身体不适未能亲自前往道贺,心中甚是不安,若是方便的话,今儿午后我想去府上讨杯茶喝。” 管家应声去了,陈蔚然又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书房,将书架上四书及各式的注集搬下来,略带急促的翻看,记录。 过了小半个时辰,管家回来,陈蔚然猛地站起来:“怎么样?林尚书怎么说?” 管家摇头道:“林大人没见小的,只是派了个管事传话,说林大爷会试在即,大人您是主考官,为避嫌隙,还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等林大爷考完了,林大人再亲自上门致歉。” “什么?”陈蔚然浑身的力气又消失无踪,慢慢跌坐回椅子,手指抖的厉害,颤着唇:“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如此数声之后,慢慢恢复神智,站起来狠狠一掌拍在案上:“岂有此理!” 目光落在他方才写的满满的几页纸上,觉得上面的每个字都是对自己的羞辱和嘲笑,几把撕的粉碎,尤未解气,将案上的书一把扫落在地上,咬牙道:“来人,备轿,本官要去衙门公干!” …… 林府。 林才倒比林如海还急:“老爷,真不见啊?那可是主考官啊,大爷的前程还捏在他手上呢!” 林如海埋头看书——捏在他手上?笑话! 林才劝道:“好歹也该听听他说什么啊?” 林如海头也不抬一下,懒洋洋道:“还能说什么?无非是修改会试试题之事,想来趁机卖我一个人情。” 嗤笑一声道:“现在想起来卖好了?迟了!” 又道:“从今儿起,让太医将大爷的补药方子换一换,黄连什么的,以后就少放些吧。” 林如海话题换的太快,林才隔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呐呐道:“老爷不是说,冬日气候干燥,要多给大爷吃这些东西降降火吗?” 林如海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让小兔崽子出去打脸,好替那些人冷静冷静,别蹦跶的那么欢实,结果那小子直接一耳光扇在了陈蔚然那个厌物脸上,委实让人畅快——他不是自认清高,看谁都不顺眼吗?啧啧!那小兔崽子这一耳光,打的可真够准的……” 林才秒懂:他家大爷耳光打的好,得了老爷的欢心,所以有些苦头可以不用再吃了…… 一时又有泪流满面的感觉,他跟了老爷几十年了,居然到现在才知道他家主子是在借机收拾儿子——当时可是连太医都连连点头,大赞林大人果然对林郎关心备至,更是学识渊博,连医术上都有如此造诣…… 想到他家大爷每次喝汤时的那张苦瓜脸,不由大为敬服:大爷,您辛苦了! …… 面色阴沉的陈蔚然一回到礼部,便被同僚团团围住,陈蔚然问的自然关于限韵之事,陈蔚然这才知道,陛下给他传下口谕的同时,明旨已经发到了礼部,原本还想召集同僚上本向陛下痛陈厉害的打算顿时泡汤,冷冷道:“怎么办?除了换题还能怎么办?” 也不乏有人用规矩说事儿,陈蔚然冷冷道:“规矩?规矩都是谁定的?陛下的话就是规矩!” 一面吩咐人去外面贴榜公示,一面带了两个亲信下属去取早已封存好的试题。 “大人,陛下明显偏袒林郎,我们……是不是趁着可以改题机会,将之前的那些题,也稍微动一动?毕竟林郎虽然才高,可是年纪太小,有些东西未必知道……” 陈蔚然冷着脸喝道:“这是会试!不是他林楠一个人的考试!是不是要先去问问什么是他会的,然后再出题?你当会试是什么?你又当礼部是什么?!” 见说话的亲信羞愧的低头,又语重心长道:“我们礼部,管的便是天下教化,若是连我们都趋炎附势,只知道邀宠媚上,那这天下,这朝廷,会成什么样子?会试是替朝廷选材,不是为哪一个人而设,他若是当真有才,无论是什么样的题都可以游刃有余,反之,他若是不能脱颖而出,说明尚有不足之处,他现在年纪还小,能静下心来安心治学,对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亲信连连点头,说话间,另一人已经取出试卷,小心翼翼开了封,闻言道:“那我们是否只需将限韵的条件去掉即可?” 陈蔚然道:“限韵,原就是为了增加难度,也为了避免那些学子抄袭旁人的诗作,或是事先做好准备。现在既然陛下吩咐不限韵了,又不限制体裁,便只能在题材上下功夫了,否则这些花啊月的,他们日常吟的就是这些,保不齐就盗了别人的来用。” 两名亲信听的连连点头,道:“大人高见。” 陈蔚然命人磨墨,想了一阵,执笔在纸上写下新的考题,方才开卷的亲信愕然道:“大人,这种题材,似乎……” 还未说完,便被同僚拉了拉袖子,愕然回头,收到一个“噤声”的眼神,忙闭了嘴。 陈蔚然写完,吩咐两人将试卷封存,自己独自出了门。 他现在已经想清楚了,之前是他失策了,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并不是和林家修复关系,而是转变在陛下心目中的印象。 他负责主持会试,要的便是公平二字,若是真的为了林楠一人更改会试试题,只怕陛下也未必高兴,反而他该怎么样怎么样,但等林楠成绩不如意时,为他秉公说几句话,提一提他的等,陛下应该就会明白他的忠心了吧? 至于林家……陈蔚然冷冷哼了一声,他承认林家那两个诗才无双,风花雪月什么的,自然没人能和他比,可是有些东西,没有足够的经历和感悟,写起来便会显得单薄——没有深度的东西,便是文字再精美又如何? 很快你们就知道,羞辱我陈蔚然,会付出什么代价! …… 平安客栈中,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许久,门内才传来颜逸沙哑的声音:“谁?” 程颢的声音焦灼而急切:“颜兄,是我?” 过了一阵,木门开了一条小缝,颜逸从里面看了眼,见只程颢一人,才开了门,让他进去,程颢道:“颜兄你怎么了,怎么气色这么差,昨儿……” 说话间进了门,呛咳两声,道:“这什么味儿这是?这么黑,大白天的拉什么窗帘啊?” 一面过去将窗帘拉开,看见的却是被木条封死的窗子,颜逸干咳一声,道:“昨儿店家说店里招了贼,所以……” “颜兄!”程颢跺脚道:“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你、你至于吗?更何况,他们不是已经答应会维护我等了吗?四殿下也很看重你的才华……你……唉!” 颜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打断他道:“程兄,你一早过来,是?” 程颢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颜兄,你不要多想——陛下发了圣旨,说,日后的会试,不再限韵……颜兄?颜兄!” 慌忙将摇摇欲坠的颜逸扶到一旁坐下,道:“颜兄,你振作一点!” 倒了一碗水,将手沾湿了,将水珠弹在颜逸脸上,好半晌,颜逸才缓缓恢复神智,苦笑道:“陛下竟然爱重林郎至此……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 “颜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颜逸挣扎着起身道:“走,我们去林府负荆请罪!” 程颢道:“你疯了,我们昨天将林郎得罪成那个样子,他怎么可能会既往不咎?何况你这个样子能做什么?还是好好歇着吧!我去想想办法。” 颜逸摇头道:“就是这个样子去才好——我自然知道和林郎已经没有了转还的余地,虽有了四皇子的担保,但是我们总要陛下知道,我们已经知错能改,我们不是只知道孤芳自赏的清高书生……否则日后便是入了官场,也是寸步难行。” 半个时辰后,正在书房练字的林楠得知过来的消息,林全摩拳擦掌道:“大爷,您说,是让小的把他们好好羞辱一顿赶出去,还是晾在外面让他们丢人现眼?” 林楠瞥了他一眼,道:“丢人现眼?他们来就是为了丢人现眼……更何况,他们在外面杵着,难道我们就不丢人?” 林全想了想,道:“那小的派人把他们赶……不,请走!就说您现在在时大人府上?” 林楠将笔一甩,道:“赶走做什么?” 随手取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也不系好,快快的向外面走去:“我们去迎一迎。” 林全在后面边追边叫:“大爷,你没发烧吧?迎他们?凭什么啊!” 林楠道:“如果有人给你十两银子,但那个人是你讨厌的人,你是高高兴兴的拿了,还是啐他一口,将银子扔到他脸上?” 林全道:“这个嘛……要是一百两银子还好说,十两的话……小的要好好想想……嗯,那要是大爷您呢?啊,小的傻了,十两银子对您来说算什么啊,肯定是啐他一口!” 林楠冷哼道:“蚊子再小也是肉,为什么不要?爷我先拿了银子,再踹他一脚。” “啊?”林全愣了愣,道:“这也太……不过我喜欢!” 门外,程颢看着快步而来的林楠,兴奋道:“颜兄!林楠……哦不,林郎出来了!” 却见颜逸眼中晦暗一片,不见丝毫喜色,不由奇道:“颜兄,颜兄?” 颜逸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神色似哭似笑:“程兄,我小看他了……我又小看他了!” 昨儿见到的林楠不是这个样子的,昨儿的林楠,明明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按理说便是不怕人来将他们冷嘲热讽一番,也该找个借口打发他们走才对,怎么会亲自过来见他们? 而且这幅衣衫不整的急切模样…… 颜逸只觉得欲哭无泪,四皇子只所以肯护着他们,就是因为他们朝死里得罪了林郎,如今他们先来了一出负荆请罪,若是再来一部不打不相识……四皇子怎么可能还信他们,用他们? “颜兄?” 随着林楠的靠近,颜逸摇摇欲坠的身形渐渐稳定下来,眼中显出刚毅之色。道:“跟着我做,不要问为什么,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记住!跟着我做!” 猛地放开程颢,不等林楠靠近,快快奔了上前,双膝跪地,道:“学生颜逸,拜见恩师!” 林楠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话刚要出口,被这一跪硬生生憋了回去,一愣顿住,程颢也跪了下去:“学生程颢,拜见恩师!” 恩师……恩师…… 林楠满头黑线,愣了愣神,才上前搀扶,道:“颜兄,程兄,你们这是做什么啊,这是要折煞小弟吗?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林全,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起来!” 颜逸跪地不起,高声道:“古人一字可以为师,林兄昨日之言于小弟,宛如春雷惊蛰,夏雨灌顶,学生受益终身,若恩师不肯收下学生,学生便在此长跪不起!” 程颢亦道:“求恩师收下弟子。” 林府门外因颜逸程颢的负荆请罪引来不少围观的人,见了这一幕,也惊的目瞪口呆,而后又开始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连连摇头——居然,又小看他了! 林楠叹道:“你们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啊!小弟才疏学浅,真是……快先起来,我们进去再说。” 反应如此之快,决断也如此之快……这个人,的确是个人才!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天地君亲师”,有了今儿他说的那些话,不管林楠认不认他们,不管日后林楠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再也不敢,起码不敢在人前,做丁点儿对不起他的事,甚至只要有人说他的半句不是,他们就得挺身而出,只要他有难,他们就得全力以赴……否则,他们就会被世人唾弃,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敢用他们,不仅是因为信任的问题,也因为会带累自己的名声。 林楠沉吟,这个人虽然得罪了他,但是好像他也没吃什么亏,而且今日这一跪,加上日后这两人只要见到他就得恭恭敬敬的,也足够让他消气了…… 此人虽然虚伪,但是才华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有些方面甚至还在他之上,既然现在义无反顾的上了他的船,他也不好太小气,将人拒之门外是不是? 于是伸手虚扶颜逸,颇有深意的一笑,道:“请。” 颜逸起身长揖:“多谢恩师。” 围观者连连点头:又多一段佳话啊!额,似乎林郎上京之后,京城的佳话就一个接一个的…… …… 二月初八,天气晴好。 贡院门前人山人海,有偶尔经过的人,会用羡慕的看一眼这些即将越过龙门的学子,叹息一声,低头快步离开。 林楠坐在马车上,闭着眼睛听林福唠叨,心里想的全是不相干的事儿——比起上次乡试,这次因为天气冷,衣服、棉被、褥子、木炭、吃食、炭炉、锅子……那担子,比上次足足大了数倍! 上次考试是在江南,那地方不需要他开口,从头到尾没让他动过一根手指头,可是现在是在京城,而且,看那尊站在门口的大佛……忧伤! 因为掐着点儿来的,在马车上等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他,照例先是搜身,这次他倒没有什么优待——和乡试时不同,大约是因为会试取中的几率很高,所以不敢得罪人的关系,搜身的军士都客气规矩的很。 末了,林楠认命的去收拾被翻的乱七八糟的行礼,却听到一把略有些苍老的声音道:“这位考生年小体弱的,一个人也不容易,你们去个人送他进去。” 林楠微楞,只因他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就是方才发过话的主考官陈蔚然——自己不是得罪了他吗? 一抬头,便见陈蔚然对他亲切的点点头,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是不管怎么样,有人帮忙挑担是最好不过的了。 号房依旧是既干净又相对比较宽敞的最好的位置,林楠用过晚饭,好睡一觉,第二天起来拆了试卷开始答题。 第一天考的是四书文、五经文,这一场,不光是他,只要是参考的举子大概都不会觉得难到哪里去,能参加会试的,谁不是通读四书五经? 不过林楠还是稍有吃惊,这次考题比乡试时竟然还简单一些,难道他爹猜错了?咱们的主考官没准备出难题? 想想又摇头,全京城都知道他被罚抄书的事儿,不会是知道他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所以才刻意将题出简单一点儿,好显的他不是那么出众吧? 自己似乎是有点疑人偷斧的意味了!不想了,做题! 三天后,林楠依旧是第一个出场,再然后是第二场的诗词歌赋。 这次林楠没有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才来看试题,而是闭上眼睛假寐,等着发卷。 反正他又不是写诗,而是抄诗,精神好不好的无所谓。 而且他还真有点小紧张。 林楠认为,号称是他爹的布衣之交的皇帝老儿,一共为他做了两件好事,一件就是给他找了个好先生,一个就是免除了限韵诗。 需知往年会试,限韵是一定的,有时候甚至还会限制用哪几个字,若是前者还好,他的诗词库足够强大,要找到和韵的诗词应该不难,可是若是后者,恐怕就只能自己写或者拿现有的诗词去改——不是他妄自菲薄,以他的水平,虽然不至于将一首好诗改成烂诗,但是随便降几个档那是妥妥的…… 现在自然是万事大吉,主考官能做主的,就只剩了题材,这一点完全不是问题——想当初他能硬生生将“心有灵犀一点通”,套到“连诗”这个题材上,还有什么能难的倒他? 过了午夜,考官按时来发了试卷,林楠等周围都安静下来,才点了一根蜡烛,翻看试卷,而后无声大笑——陈大人,我错了,原来你不是和我有仇,你到底是多喜欢我,才挑了这个题材啊…… 细细斟酌了一下有无违制的地方,而后提笔急书: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第111章 第三场考的是经义和策论,也是林楠最为薄弱之处,在这一场,林楠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偏题、怪题、难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过……林楠撇撇嘴:就这水准,和他爹差远了好吧,真应该让他爹给咱们的陈大人上上课,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偏、怪、难! 虽林如海让他多在诗词上下功夫,文章只需过得去,不让人抓到把柄即可,但这几个月的魔鬼训练,让林楠很难将林如海的这句话当真。 想到偌大年纪,连宫里的差事都暂时放到一边,每天给他讲书足足两个时辰的时博文;想到拿着他的文章一字一句细细点评,生怕有半点疏漏的时元洲;想到虽看起来漫不经心,却每晚陪伴他到深夜才肯入睡的林如海……林楠岂能让自己敷衍了事? 第一场考校的帖经墨义,林楠凭着他作弊一样的记忆力和罚抄书抄出来的熟练度轻松过关,第二场考的是诗词,那更不用说了,直接拿了华夏五千年文明来欺负人,但这第三场,却是要真正拿出全身的力气来的。 立意新颖,观点明晰,语言流畅,这都是最基本的,更既要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又要抑扬顿挫能引人胜,才有机会在众多文章中脱颖而出。 他仗着才思敏捷,完成之后,又对照时元洲往日的点评之语,字字斟酌,精雕细琢,足足重写了三遍才慎重誊抄。 前两场他几乎是第一个交卷,但这一场,他却到第三波放人的时候才出来,害的守在外面的林全等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回了府,发现林如海尚在衙门公干,令管家派人去报了信儿,又和黛玉打了个招呼后便去沐浴更衣,末了又喝了补身的汤药,歪在榻上小憩。 林楠原准备好生睡一觉,然而熬了数日的身体虽疲惫不堪,精神却振奋的很,闭着眼也全然没有半点睡意,恰去见林如海的人回来传话,说让他好生休息,等他晚间回来再说话,便索性换了出门穿的大衣服,略略收拾一下,坐上马车去了时府。 他在时府几乎算的上半个主子,这里连他的书房和卧室都是常备的,进出门更是随意,是以几乎和通报的管事前后脚进门,一掀帘子便看见因听闻他来正大步向外冲的时元洲。 时元洲乍然见了他,脸上略有尴尬,脚步一顿,干咳一声又坐了回去,伸手道:“拿来。” 不用说林楠也知道他要什么,前两场考完之后,虽为了养精蓄锐没有过府,但是试卷却是一下场就默好了送过来给先生和师兄过目的。这一次林楠亲自前来,东西自然早就备好了,当下便从袖子里掏出来交给时元洲。 时元洲接了试卷,眼睛里便再也没了别的东西,林楠同他说了几句话,见他理也不理,只得一个人坐着喝茶发呆,一杯茶还未喝完,原在后院歇息的时博文便赶了过来,道:“怎么今儿有空过来,不在家好生歇着?” 林楠请了安,笑道:“许是熬过头了,半点儿睡意也无。” 一面感叹,师傅和师兄虽是父子,但是性格全然不同,时博文虽正直,却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才能有如今的超然地位,而时元洲虽才高八斗,于这上面却是半点儿天分也无,难怪时博文宁可将他关在家里做学问,也不肯再放他出去做官。 两人寒暄了几句,时博文虽始终没有问他这次考的如何,目光却在时元洲手上和脸上来回的转着圈子,良久,时元洲的视线才从林楠默的试卷上移开,脸上神色似哭似笑,却什么话都没说,近前将试卷交给时博文,又拍拍林楠的肩膀,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他看去步伐极是稳健快捷,出门时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林楠忙起身欲扶,却被时博文拽住,低声叹道:“且由他去吧!” 两人目送时元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良久时博文才喟叹一声,道:“元洲他也是少年成名,于诗词歌赋上虽不算太出众,但熟读经书,一手文章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初次下场就三元及第,一时风光无两。只可惜,他性情耿直太过,又不通人情世故,入了官场之后,便处处碰壁,又被人几番利用,险些为自己招来殒身之祸……我才不得已将他拘在家里……唉,现在,他也是孙子都有了的人了,唉……” 时博文摇头叹息,林楠亦神色黯淡,心中颇为酸涩:他能理解时博文,却更为时元洲难受,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才,却待在府里销声匿迹几十年,便是学问日益精湛又如何?外面的人还不是当他一事无成? 时博文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低头开始细细阅读林楠的答卷,越看神色越是飞扬,待最后一行字读完,望向正紧张看着他的林楠,欣然笑道:“楠儿放心,这等文章,若他还不肯点你的会元,老夫就……” 林楠眨着眼问:“就怎样?” 时博文冷哼一声,道:“你也不用激我,若那他真敢不点你,老夫亲自带人,去砸了他的侍郎府!” 林楠嘻嘻一笑,时博文这样说,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文章当真就无人能及,而是因为有那几首诗词做底子。 此处会试的题材是三国怀古,分别以怀将、怀战、怀乱世为题,各做诗或词一首。 一曲破阵子,写尽沙场征战的激烈,写尽壮志难酬的悲愤。挑灯看剑、闻角梦回、连营分炙、沙场点兵、克敌制胜,有如鹰隼突起,凌空直上。而当翱翔天际之时,一句“可怜白发生”,戛然而止,如坠深渊,令人潸然泪下。 一首赤壁怀古更是雄浑苍凉,大气磅礴,昂扬郁勃,有荡人心魄之力,称之为千古绝唱也不为过。 而最后一首“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一扫先前的或激烈或壮阔,只用短短几句平实的语言,为兵后荒村,画出了最典型的图景,让人读完之后,一股悲怆之情油然而生。 在这以诗词歌赋取仕的时代,有这三首传世之作在,只要最后一场不是水准太次,会元是妥妥的。 但是即使如此,时博文敢说这种话,无疑是告诉他,他写的经义策问,就算不是无人能及,却也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林楠松了口气,起身行大礼,真心诚意叩首道:“学生能有今日,多亏了先生和师兄的教导。” 林楠是真心感动,时博文和时元洲是他来到这个世上之后,对他最好的人之一。林如海对他护短护的毫无原则,尚可说是父子血脉之情,但时博文当初收他为弟子,只是因为李熙的一句口谕而已,却从头到尾对他尽心竭力。他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候,是时博文第一个站出来,他被外面的人扰的烦不胜烦的时候,是时博文默许他躲进时府混吃混喝,他临考在即时,时博文和时元洲几乎是放下一切来教导他……他的这个先生和师兄,对他的好,他铭记于心。 是以最后这一场考试,是林楠最为紧张最为慎重的一场,若是做的文章太次,哪怕他依旧凭着抄来的三首诗词当了会元,他也会觉得对不起这数月来为了他禅精竭虑的三个人,让他们的一番心血白费……幸好如今拿出来的成绩并不算太丢人。 时博文将林楠扶起来,苦笑摇头:“倒是为师……该谢谢你才是啊!” 叹了口气,眼中隐含泪光:“这些年,元洲过得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元洲二子,又资质平平,他满腹诗书,竟无用武之地……也是你的到来,才让他添了几分生气……而今你能有出息,最高兴的就是他了。” 林楠默然,时元洲学富五车,却沉寂在家数十年,心中岂能没有半点遗憾? 这一次他替时博文教导林楠,未必不是一种自我价值的体现。林楠的基础,是林如海打的,四书五经,是时博文讲的,但是文章,却是时元洲手把手教出来的。便是林如海,虽让他写大量的文章,也从未有过一字点评,或者便是知道自己在这上面远不如时元洲的原因。 就好像现代学生考试,老师有时会比学生更为紧张一样,因为学生的成绩也是他们的成绩,而时元洲的情景更为极端――林楠是时元洲数十年来教出来的唯一的一个学生,或者可以说,林楠是他几十年拿出来的唯一的一份成就…… 林楠沉吟许久,道:“先生,师兄学富五车,难道就要这样一直蹉跎下去?不如……让师兄开个书院吧?” 时博文讶然:“书院?” 林楠点头:“师兄数十年前就已经三元及第,这数十年又一心治学,这一点,便是先生只怕也不及师兄……师兄性子单纯,做官或者不成,但是教学生却是一等一的,这一点学生深有体会。若是在官学,各种人事倾轧,师兄呆着也未必开心,但是自己开个小小的书院却不同,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挑些个资质出众、心性上佳的学生好生培养,也算是学以致用。” 时博文沉吟片刻,他又何尝愿意让唯一的儿子这般一直沉寂下去,点头道:“回头我同你师兄商议商议。” 林楠哪里看不出来时博文已经动心,又聊了几句,见他家先生有些心神不宁,知他急着去寻时元洲商谈此事,遂哭丧着脸道:“学生先前还觉得精神的很,这会儿得了先生的准话,一下子就困顿的不行,先生放学生回去睡一觉吧!” 时博文摇头失笑,放了他回府。 ****** 林楠回到府里时,林如海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看林楠留下的试卷,见他进来,问道:“你家先生什么说?” 林楠笑道:“先生说尚可。” 林如海点头,将试卷放在一边,不再提及此事。 林楠想了想,将建议时元洲开书院的事儿说了,道:“这事儿八成是能成能,先生和师兄对儿子恩重如山,介时儿子想送一份大礼……” 林如海哪能不知道他想什么,撇了他一眼,道:“只要你舍得便成。” 挥手令他回房休息。 此番林楠一连苦熬了数月,虽然在会试的一个月前,功课就轻松了许多,但精神上却反而绷的更紧,此刻终于诸事俱了,一觉便睡到了次日午后。(.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刚将早饭午饭一顿用了,便见林全手里捧着一叠书信进来,笑嘻嘻道:“前些日子老爷说您要专心读书,不让这些俗事让您烦心,所以让小的将这些书信都瞒了下来……啊,大爷您放心,老爷亲自一一写信回去解释过了,并不会让您因此同友人疏远……啊对了!您的书信,别说小的们,哪怕是老爷,都绝对绝对没有偷看,您放心就是!” 林楠咬牙将林全撵出去,将书信一封封打开看了,回了,最后才拆开李资的信件。 上次同路回京之后,他便被林如海关起来念书,李资则向李熙讨了差事去巡查河堤,临走前过来道别,却被林如海几句话轻松打发,只能悄悄托林全将做好的弹弓捎给了林楠。 而后李资又数次回京,因来去匆匆,且要避讳人言,借口去了郊外的园子和林家还在修的后园几次,都没能遇上,只得黯然离去。是以这数月来,两人竟未能见上一面,说过一句话。 李资的书信还是他第一次出京之后写的,只说了平安到了地方,并依计派人混入各处工地云云,大约是这一封信之后,便收到了林如海的回信,知道写了信也到不了林楠手上,便再没有来信,林楠也无从得知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想了想,令人将林福叫来,他和李资明面上的关系便不错,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河道上的事儿――整个林府,消息最灵通的人,除了林如海,就数林福了。 林福果然没让他失望,滔滔不绝便讲了起来,林楠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个月,李资过得是何等精彩。 李资初入河道衙门之时,并未有什么令人惊艳的表现,和一般的新官上任没什么区别,先说了一顿狠话,而后看帐,查库房,找人问话等等,这一套,河道上的官员早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应付起来轻车熟路,自不会让他抓到半点把柄。 巨变发生在一个月以后,李资照例去工地巡视,却突发奇想,将所有民夫都召集起来训话,除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以外,另又加了一句,如有人告发河道官员贪腐、浮冒、亏帑或以次充好等,一旦查实,一律重赏。 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干,随行的官员也就是撇撇嘴,等李资走了,自有工头去好生敲打:要真有不懂规矩的敢出头,莫说见不见的到三殿下的面,便是见到了,到时候上头的人死不死的不知道,但是你是一定要死的!若真有不要命的,可尽管去告! 大家谁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谁知早上一觉醒来,就发现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一正六品管河通判踉跄入狱,当其他官员得知消息时,人也抓了,家也抄了,罪也认了,人证物证也具已齐备,就剩下是流还是杀的判决了。 管河通判虽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小官,但是却绝不可让李资破了这个口子,是以河道官员齐心协力开始抵制,从委婉求情,到威逼利诱,最后一些级别低一些的官员河工开始集体“生病”――品级高些的反而不敢,一是身娇肉贵,不愿做出头鸟,二是怕自个儿若也“病了”,李资会更加为所欲为。 李资敢发难,便已经算到他们会有这一手,这一招对旁人或许有用,但他是皇子,一不怕丢官去爵,二无上进之心,只怕就算李熙亲自来处理,也未必比他更横,这些人想和他硬碰硬,却是打错了主意。 第一天以有人告发为名,将“病了”的官员中官位最高的一人直接抄家入狱,第二天依旧还是有人告发,再抄两人,到了第三天,所有人整整齐齐的回到了衙门,该做什么做什么。 河道上也被这二愣子行径整怕了,好在李资只抓了那三个便再无动静,便也就暂时消停了下来。 不想没过多久,更出格的事来了,被抓的那三个人的宅院、外室、店铺、别院等等被一一查封抄捡也就罢了,李资连人的父母、兄弟、岳父、妻兄、姨丈……甚至是七房小妾的表兄之类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揪了出来,将家财抄了个一干二净。 这下可是捅了更大的马蜂窝了,之前还只是不想被李资破了口子,现在却是怕他牵连太广――这样牵扯下去,他们之中还有谁是清白的?别说他们,连朝中大臣都急了――河道的银子,他们多多少少的分了一杯羹,不然河道上那些贪官岂能逍遥这么久? 官司直接打到了御前,弹劾李资的折子比当初弹劾蔡航的还多,大殿上吵的不可开交,一说三殿下牵连无辜,引的民怨沸腾,一说这些人既用了修河款的银子,便算不得无辜,还有一些和稀泥的,说被污的修河款当然是要追回的,三殿下行非常之事也情有可原,但是不宜牵连过大云云…… 最后还是林如海站的腿软肚子饿,见他们还吵个不休,不耐烦道:“这还不简单,先抄了再说,房产土地店铺在官府皆有备案,若是在和犯官扯上关系之前置备的,再还给他们就是。” 当即便招来许多人严辞反驳:“若他们在此期间自行发家,或是有人相赠财物,岂不是要凭白受屈?” 林如海淡淡看了说话那人一眼,道:“好啊,谁送的查谁。” 一句话出就像向油锅里浇了一漂水,立刻炸开了锅――谁送的查谁,开什么玩笑这是!这、这这还了得?简直是岂有此理……总之个个都在说话,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大声驳斥林如海。 他们自顾自的愤慨,却无一人出头,支持李资所为的一拨官员顿时得了意,连声附和,谁知林如海忽然话音一转,道:“不过,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修防筑堤,此事若是牵连太广,工程未免要有所延误,还是当劝劝三皇子殿下,要着眼当下才是。” 延误工程?一个通判的小妾的舅舅会耽误什么工程?站在朝上的,有几个不是人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牵连可以,但是向下尽管牵连,向上就不必了!还有什么叫着眼当下?那是说以前的事先不管,只要不再被抓住手脚,就这么着了吧…… 顿时一拨人看林如海的眼神都变了:敢情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清高书生,分明也是个和稀泥的!不过,这一手稀泥和的还不错,几拨人都得到了满足――李资的所作所为被肯定了,连解决后患的法子都给了,怕牵连的也得了定心丸,不担心以前的事被牵扯出来了,直接皆大欢喜…… 本来一直在台上看戏的李熙,见吵的热闹的朝堂被林如海三句话搞定,现在一个个都眼睁睁的盯着他,就差在眼睛里写上:就这么着吧陛下……一时有些傻了眼。 李熙还是第一次在朝上遇到这种吵架不用他出头,就自个儿先吵出个结果来的事儿,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大眼对小眼了一阵后,李熙干咳一声:“这就这么着吧!” 反正他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就这么着吧…… 于是准备退朝,谁知林如海又说话了:“三殿下在河道上抄捡的财务巨大,臣预备派人过去清点处置,但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明示。” “哦?林爱卿有何事不明?” 李熙颇为奇怪,清点脏款这点儿小事,他堂堂一个户部尚书自个儿办了就成了,还向他请示做什么? 只听林如海道:“先前三殿下有言,如有告发者将重赏,臣不知,该拿出赃物的几成作为赏赐?” 几成?! 这句话一出,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大殿顿时掀起更大的风浪:开什么玩笑,重赏重赏,对那些民夫来说,给几两银子不就是重赏了吗?拿账款的数成来赏,这也太、太太不像话了吧! 要真这样个赏赐法,他们以后岂不是要日日心惊胆战,怕被身边什么人出卖了去?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只能卯足了劲儿的在规矩国法什么的上面抠字眼,这下,连方才和稀泥的也不和了,直接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林如海的对立面。 虽被人众口一致的指责,林如海脸上也没见多少表情,淡淡道:“虽不大和规矩,但是事关河工,关乎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如果不用重赏,让这些蛀虫不敢在为所欲为,若再修出一滩烂泥来,算谁的?” 众人松了口气:也就是说,这一招只在河道上用啊!早不说! 于是一大半的人改了口:“臣附议。” 李熙越发无语:“就这么着吧……至于几成,林爱卿你自己和老三商议就是。” ****** 朝上的事儿,传到河道,对有些人的打击是致命的。 ――被举报的,一夜之间,连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被抄的一贫如洗,一家老小连可投奔的亲友都没有,窝在破屋檐下乞讨度日,偏他们以往太过嚣张,花用的又是河道银子,是以连乞讨都被人嫌弃,尤其有因为水灾而沦落的,更是对他们恨之入骨,可以说是见一次打一次。 ――而举报的,一夜之间,风光无限,搜出来的山一样的银子,虽只有半成是他的,但也足够他躺着吃十辈子,因他是第一个举报的,李资还将抄来的一栋大宅送了他,并给地方上发了狠话,若是让他发现有人报复此人,地方官儿先滚回去种地去云云! 看着这般景象,有跃跃欲试的,更有战战兢兢的,幸好陛下说了,要着眼当下,也就是说只要以后的工程不再被抓到把柄,他们就还有活路可走,若非如此,只怕河道上的官员和河工,要潜逃一大半儿了。 幸好此事过后,李资果真没有再生事胡乱抓人,却又出台了新的政策,即林楠曾说过的,各司其职,分工明确的责任制,河道上的官儿们照例还是阳奉阴违的抵制了一阵,却被李资用血腥手段镇压了下去,严格按新定的规矩来,杀了一批,抄了一批,撤了一批,局势才慢慢平稳下来,现在也算是走上了正轨,河道上的风气也为之一清。 林楠静静听林福用敬佩的口气说起此事,说万万也想不到三皇子有如此魄力,如此手段云云,心中莫名的涌起一丝骄傲,一丝酸甜。 联想起之前李资的信件,他自然猜到所谓的第一个举报者,必是李资布下的细作无疑,林楠虽不知河道的具体情境,却也能想象,李资的日子并不轻松。 河道官员和其他地方官员不同,地方官的位置有的是后备人才,换掉一个还有一百个等着上任,但是河道官员不同,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河工,有一身的治河本事,他们若当真一起撂挑子不干,后果别说李资,就连李熙都不愿意承受。 是以李资看起来虽既横又狠,但实则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谁能动谁不能动,谁该拉拢谁可以打压,费尽心思的平衡局势,暗地里不知化解了多少危机,甚至私下里找人放出“三殿下也就是来混个政绩,他到底皇子,能在河道上呆一辈子?咱好好的哄着,等忍过这一阵,这河道上,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这种话来,才没让河道上最终闹起来,慢慢赢得了如今的局面。 林福的故事讲完告辞离开,林楠便开始写信,将最近的事儿略略说了些,最后道:“殿下那边形势颇为复杂,我的一个学生于此似乎十分擅长,殿下若有需要,等他过了殿试,不妨拿去一用。 “另,那两只大老鼠,你既打了一只,另一只就留给我罢。” ****** 会试过后,林楠日子才真正逍遥起来,功课除了每日的练字,几乎都放下了,也就闲来凭着兴趣翻翻书。 林如海也懒得管他,在他看来,四书五经这种东西,原就是用来谋取富贵的,现如今既然用完了,还死抱着不放做什么?看那个倒不如看看佞臣传什么的来的实在。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会试成绩下来,林楠不出意外的是会元,照例请酒庆祝了一顿,等热闹完,已经是数日过去了,再然后,便接到许多“同年”的帖子,约着出去或登山或游园或赏花。 会试成绩一下来,不光林楠,但凡中了的,全都松快下来,虽后面还有殿试在等着,但是殿试一般不黜落贡士,只是重新分定出等第名次,且只考诗词歌赋一项,这一项可不是一时的用功就能有所增益的,是以干脆都放下书本,开始拓展人脉,为日后的官场生涯贴砖铺路――不用说,林楠这个尚书之子,自然是他们拓展的首席目标。 林楠也不矫情,除了实在无暇□□的,能去的都去了,甚至他自己也在郊外的园子办了几次诗会。只是他去是去,诗却是不做的,那些人也不敢过分挤兑他――想想那些挤兑过林郎的人现在是什么下场,谁还有这胆子?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殿试之期,林楠入宫虽不止一次,但进殿却是头一回,各种繁琐的规矩之后,终于各归各位,等李熙进殿,又是一番叩拜,李熙出言勉励一番,于是再叩拜一次…… 林楠磕头磕的都麻木了,想着以后一定要谋个外差,省的一天到晚跪来跪去的。 好容易坐回蒲团,等着李熙出题,却听李熙开口道:“林郎。” 林郎?这是什么题?林楠眨眼,听到身侧传来颜逸的低咳,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下拜:“陛下。” “行了,你腿脚不好,就别跪了。”李熙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前,笑道:“月余不见,你气色倒还好。记得去年也是三月,你初次入宫,朕让你陪朕的儿子们读书,你说怕他们耽搁你考科举,满心的不愿意,朕只好给你找了个先生教你读书。你也算给朕争气,不出一年就以解元、会元的身份,一路考进了朕的怡和殿……你说,可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 这是什么节奏?闲话家常? 林楠看看周围眼睛瞪得几乎要鼓出来的考生们,眨眨眼道:“要状元可不可以?” 李熙笑骂道:“混账小子!到了朕这里还想着投机取巧!也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换一个,若再这般不靠谱,回头我让你老子罚你抄一辈子的书!” 额,不是要送个状元给我啊! 林楠想了想道:“学生想求一个恩典。” 李熙嗯了一声,道:“你说。” 林楠苦着脸道:“陛下可否下旨,过了今日,赏以后我再不用写应制诗了?命题作文太伤脑筋了。” 李熙摇头失笑,道:“去年在宫里,你不肯联诗,前些日子,听说你又拒写限韵诗,而今你连应制诗都不肯写了……罢了罢了,朕也不逼你,也别过了今日,今儿朕就不让你写诗就是。” “啊?”林楠这次是真的苦了脸:不要吧! 李熙忽然想起去年林楠建议他以策论取仕的时候说过的话――好歹先等他考完再改,不由再次莞尔,道:“放你在这里同他们比诗词歌赋,实在太欺负人也……这样罢,一样的题,旁人写诗词,随你写什么,只是若是你觉得其他不能胜人一筹,依旧以诗词取胜,那什么不写应制诗的话,朕就当你没说过,如何?” 第112章 李熙笑着说完,便见面前那小子毫不犹豫、义正词严、一本正经道:“启禀陛下,学生忽然觉得,做应制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李熙再次忍俊不禁,道:“你方才不是说再也不愿写应制诗了么?” 林楠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道:“只要是命题作文,学生就不喜欢,相比起其他,诗词的字最少,写起来当然最容易。” 开什么玩笑,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可是全大昌里最厉害的读书人,放到后世,个顶个的是高考状元级的人物――想想后世每年考进清华北大这些名校的有多少人?而全大昌,三年也才取三百个进士,状元更是三年才出一个! 他也就凭着时博文几个的特训,在策论和经义上勉强和他们一拼,又仗着在后世背了一肚子的诗词来欺负人,可是若是换了别的东西,谁欺负谁还真不好说。 尤其是在殿试这种关键的时候,若还以己之所短,攻敌之所长,那都他不是脑子突然抽筋,而是该直接回炉彻底重造了。 不过若换了旁人,便是哑巴亏也只能吃了,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只敢喊“好爽”,断不敢如他一般在李熙面前这般耍无赖,如此后果不是成绩不如人意,就是临场时依旧以诗词取胜,于是落下“只会写诗词”之名。 李熙无奈摇头道:“敢在朕面前说不喜欢应试的,也就是你了!罢了罢了,由得你就是!” 转身步上台阶,也不坐回龙椅,就这么站在阶前,在众人仰视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道:“数月之前,林郎就曾对朕言道,诗词只是小道,怡情养性可也,但是于国于民,却并无大用,劝朕以策问取仕。朕,深以为然。只是当时会试在即,朕若突然改弦易辙,对天下学子不公,是以,依旧以诗词为先。然则,满腹诗书、才华横溢的天纵英才,朕喜之惜之爱之重之,但胸怀锦绣、经明行修的治国之士,朕同样不想错过!” 微微示意之下,左右两名礼部官员上前,将手中卷轴徐徐打开,悬在两侧,李熙道:“这里有策论三道,诗词四道,尔等可择其一而为之,诗词第一者,为状元,策论第一者,为榜眼,余者按文章优劣及比例取之。” 说罢缓缓坐下,抬手示意会试可以开始了。 在座的学子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今日的殿试,有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震撼着他们的神经: 陛下居然认识林郎! 陛下居然和林郎如此亲厚! 陛下居然毫不避讳的在大殿之上和林郎闲话家常! 林郎居然对陛下用如此寻常的语气说话! 林郎居然连陛下的话都不听! 林郎居然对着陛下撒、撒娇?咳咳,这句是错觉,重来! 最最重要的是,林郎居然对陛下说,诗词只是小道,劝陛下不要以诗词取仕! 这句话若是旁人说也就罢了,但说话的人,偏偏是几乎公认的天下诗词第一的林郎!诗词天下第一的林楠,对一国之君说,诗词只是小道!对一国之君说,不要以诗词取仕!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度! 在座的无论是参考的学子还是监考、阅卷的官员,看向林楠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心悦诚服,便是自认为更擅长诗词的亦是如此――若说话的换了是任何人,他们或许会怨恨此人损了他们的前程,可是说话的偏颇是林郎,林郎都如此,他们还有何话可说? 只不知,他们若知道林楠的这句话尚有一个“等我考完再改”的前提,会不会想将这个欺骗他们感情的小人,揍的满脸开花呢? 当然他们更不知道,在阅卷官的席位上,有个人正气的浑身乱颤,连手中的茶水泼在了衣襟上都全无所觉! 此人不是礼部侍郎陈蔚然,还能有谁?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自第二场结束,看见那首“大江东去”之时,就知道自己的算盘已经全盘落空,这一篇千古绝唱,写景气势磅礴,写人风姿卓然,意境开阔博大,感慨隐约深沉……如此高远的气象、如此开阔的境界、如此旷达的风格,竟是前所未见! 他见了这首诗,便死了在诗词上给林楠下套的念头,这小子在诗词一道上,分明就是一个妖孽,若说这世上还有可能在这上面胜过他的,也就他那个妖孽老子了――还不如没有! 大江东去一出,他连第三场林楠的试卷都没看,直接点了他的会元――便是林楠的经义和策问上有再大的问题,他也不想抓,不敢抓了!在这还是以诗词取仕的时候,一曲大江东去,任何其他的瑕疵都可以被抹去,他的任何意见,都会被人看做是故意刁难,他岂肯在陛下心中,在百姓心中,留下这样的印象? 但若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他做不到! 林如海林楠先后羞辱于他,更令陛下对他不满,这个仇,他无论如何也要报! 可他一个区区礼部侍郎,除了在林楠科举的时候悄悄使绊子,他还能做什么?等林楠风光无限的中了状元,凭着他那圣宠无双、权倾朝野的老爹,他就再也奈何他不得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由又有些后悔,早知道陛下对他们父子宠幸至此,当初就不该做意气之争才是……可是自己也没做什么啊,不就是凭心说了几句实话吗?可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他堂堂会试的主考官去主动示好,居然被林如海那厮好生羞辱了一番!后来林楠那小兔崽子更是指桑骂槐,将他骂的狗血喷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时悔一时恨的,最后还是“以诗词取士”几个字提醒了他,才想出了这釜底抽薪之计。 既然在诗词一道上,再也没人能奈何的了林楠,那就不要考诗词了!他在民间也隐隐听过以诗词取士的弊端,是以干脆上书向陛下痛陈厉害,大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诗词歌赋出众,不一定在治国抚民上就擅长的道理,建议改以策问取仕。 他在陛下面前慷慨激昂的讲了半个多时辰,陛下也赞他有远见,敢破旧俗,立新风……他为此得意洋洋了一整日,甚至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他早早的坐在这里,就为了亲眼看看当林楠看见试题突然变成策论之时,脸色会变得何等难看! 然而他看到的是什么? 是陛下和林楠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家常! 看到的是陛下虽考了策问,却是依旧以诗词为先! 这些也就罢了,可是以策问取仕,明明是他的主意,是他的啊!怎会功劳就无端端的跑到了那个小兔崽子头上了?!陛下不公!陛下不公啊! 双目瞪着林楠几乎要喷出火来,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扯动,一惊回神,却见坐在身边的另一阅卷官皱眉看着他,道:“陈大人怎么了?方才叫了你许多声也不应。” 陈蔚然勉强笑道:“方才略有失神。姚大人唤我何事?” “陈大人,你的衣襟湿了。” “哦,哦哦!”陈蔚然忙放下杯子,取出手帕擦拭,一面道:“方才听闻陛下说日后不再以诗词取仕,一时震惊,失礼失礼。” 姚大人理解的点头道:“何止是陈大人,下官何尝不是如此?破诗词改以策论取仕,实为可以载入史册一大壮举!陛下英明令下官等人高山仰止,而林郎的胸襟,也让人不得不服啊!” 陈蔚然只觉得心头在滴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啊,是啊!” 姚大人道:“怎么?陈大人你冷吗?也是,春寒未过,大人您还是小心一点吧!一侧的偏殿有喝茶小憩的地方,备了炉火糕点等物,陈大人不如去收拾一下吧!” 又指点道:“看那些学子,十有八九是要选策论吧?” 陈蔚然愕然:“这却是为何?” 姚大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陈大人没看出来吗?诗词的题目,陈大人不觉得太普通了吗?春夏秋冬四时景物,各赋诗或词一首,又不限韵,毫无难度可言。可是那三篇策论就不同了,分别涉及到军事、朝政和刑狱,可见出题之人是费了心思的,这题,可是陛下出的――陛下更看重哪一方面的能力,还用说吗?” “更何况,有林郎在,无论写出怎样的诗,和林郎一比,必然是黯然失色,但是策论就不同了,到底殿试是第一次比策论,说不定陛下会一一过目,若是能入了陛下的眼,啧啧!前程无量啊!” 陈蔚然赞了一句:“姚大人高见。” 起身道:“此刻时辰还早,下官去收拾一下,不然在陛下面前衣冠不整可是不敬。” 告辞出去。 见陈蔚然离开,阅卷官席位上另一人也悄然起身,出了殿快步追上他,两人避入一个拐角,那人道:“大人,现在形势又有了变化,陛下对林郎亲厚不说,且诗词与策问并重,我们该如何行事?” 陈蔚然淡淡道:“林楠在诗词一道上根本无人能及,还能如何?” 那人急道:“如此,岂不是还是要点他的状元?” 陈蔚然冷哼道:“状元又如何?你以为今儿的状元是那么好当的?” 那人道:“还请陈大人明言。” 陈蔚然淡淡道:“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有个叫莫云轩的书画大家?” 那人茫然点头,道:“自然知道,此人被称为画圣,一身画艺出神入化,在民间,多少人千金求画而不得,据说先皇对他的才华极是爱重,经常宣他进宫作画。但是他都死了好多年了,和此事有何关系?” 陈蔚然弯唇一笑,道:“先皇的确是爱其才,我还曾在陪先皇游园子时,遇上过他一次――当时我们陪先皇观赏园中风景,聊天下大事,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那人茫然道:“做什么?” “先皇看见什么好的景物,便命他画下来,若一旁有座椅也就罢了,没有的时候,便直接趴在地上作画――”陈蔚然冷哼道:“就算是天下无双的才子又如何,于国无用时,不过就是一个玩意儿罢了!” 那人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 陈蔚然冷冷道:“若是林楠选了写诗词,同旁人写的国家大事相比,诗写的再好,分量又有几何?加上他年纪又小,陛下会给他什么差事?到最后不过是个词臣,陪皇上取个乐子罢了。” 又道:“诗词只是小道――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那人恍然,又道:“但他若选了策论呢?” “若他选了策论……陛下已经说了,诗词榜首为状元,他选了策论,便是写的再好,也最多不过是一个榜眼之位――自他的‘大江东去’一出,人人都说状元之位非他莫属,结果却花落别家,你说旁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是林郎才尽呢?更何况,诗词上他无人能及,在策论上么?哼!莫说榜眼,三甲之位也未必轮的到他!” 第113章 怡和殿中,李熙早已离开,只剩下数百考生在奋笔疾书和负责监考的官员侍卫们在无声巡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一个人影从侧门悄悄进入,静静站在立柱旁的阴影处,痴痴看着坐在最前方低眉敛目,提笔挥毫的儒衫少年,看着他低垂的翼一般的睫毛,看着他执笔的玉一般的手指,看着他披在肩头的如瀑的黑发……渐渐地,眼眶开始潮湿。 明明不过是做了他一个月的侍讲罢了,明明不过是教他练了几天字罢了,从小到大,陪伴过他、教导过他的人不知凡几,可为什么就偏偏忘不了他?! 多少次午夜梦回,看见的都那秀逸少年一路分花拂柳,慢慢走近的身影,看到的都是最后一枝开的绚烂无比的杏花被轻轻拨开时,露出的那张让他瞬间温暖起来的脸。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狠心,将他扔在宫里就再也不问不理,任他自生自灭…… 是了,这个人,原本就是这么狠心。 就像初遇时,他将他从无尽的冷寂空虚和自我厌弃中一把拉了出来,替他治好脚伤,治好心伤,却又不肯伸手扶他一把,毫不犹豫的扔下他一人,转身离开;就像一年前,他将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拯救出来,帮他重新找回了勇气和尊严,帮他重新走进皇爷爷的视线,让他的生命重新充满希望,却又转身一走了之,再也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只会将你从泥沼中拖出来,却绝不会搀扶着你走路…… 我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人必须要靠自己的腿站起来,走下去……这个道理,我已经懂了,先生。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慢慢走到少年身边,低下头,一手扶砚,一手执磨,不紧不慢的轻轻研磨。 然后意料中的看见少年抬起头,用惊诧的目光看向他,然后躬身行礼,恭声道:“弟子知道先生入宫,特来为先生侍候笔墨。” 一旁早就注意到身边动静的颜逸笔一抖,差点污了卷面――他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先生是在宫里做过几天皇孙侍讲的,可是却从来不知道,那个传说中出身尊贵无比的小皇孙居然对林楠恭敬如斯……他忽然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不仅多了个便宜小先生,还多了一个身份高贵无比的便宜小师弟?额,或者……小师兄? 林楠的惊讶也不过一瞬,放下笔,细细看了李磐一阵,露出微笑:“长高了。” 只一句话,李磐忍了许久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只能将头压的低低的,目光所及,看见林楠写在纸上的满满的字迹,微微皱眉。 “墨太干。”李磐声音干涩的道,一面拿起添水的铜匙,舀了几滴水,倾倒时有一滴溅在了纸上,纸上的字瞬间晕了开来,李磐轻呼一声,歉然道:“弟子不小心污了先生的卷子,这便与先生再取一份来。” 从头看到尾的颜逸差点惊呼出声――原来林楠和小皇孙之间,竟然不是有恩,而是有仇吗?看着小皇孙的动作,分明就是故意的,他难道不知道污了卷面,成绩是要作废的吗? 却听林楠摇头道:“不必麻烦。” 起身招呼内官来收卷,一面笑道:“原就已经写好了,只是闲坐着无聊练练字罢了。既你来了,索性丨交了卷子,我们出去再聊。” 李磐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嗫嚅几声,又垂下头,乖乖任由林楠牵了手,向殿外走去。 颜逸听的几乎要掉下泪来,他这里还在苦思冥想,三篇连半篇都没出来,那边就已经在无聊的练字了……人和人之间,咋就差别这么大咧! 看着林楠对他微微一笑,目光在废卷上扫了一眼后带着李磐从他身边经过,不由松了口气,没这妖孽在旁边,他终于可以好好写他的文章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林楠和李磐并肩从殿内出来,迎面便看见陈蔚然和一个面生的官员说笑而来,李磐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变得冷若冰霜。 那两人见了林楠二人也是一惊,说笑声戛然而止,上前见礼。李磐淡淡道:“两位大人好生逍遥!” 陈蔚然笑道:“下官方才不小心被茶水污了衣襟,去偏殿用炉火烤了烤。” 鉴于大昌特殊的体制,朝臣对皇子皇孙们,虽恭敬,却并不如何畏惧,当然,有机会登上皇位的皇子又将另当别论。 李磐冷哼一声,淡淡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两位大人去商议什么机密要事了呢!” 两人脸色微变,随即笑道:“殿下说笑了。” 一旁林楠待他们“寒暄”完毕,才上前见礼,陈蔚然欣然看着他,道:“林郎果然才思敏捷,这么快便交卷出来,看来写的定然是诗词了……本官在此提前祝贺林郎状元及第之喜。” 林楠微微一笑,道:“陈大人过誉了,学生没旁的本事,也就会写几句歪诗罢了。幸好陛下开恩,依旧还考诗词一项,否则学生今儿可要开天窗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状元之位么,学生还是有此野望的……陈大人有所不知,学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做个词臣,无需操心国家大事,只要写写诗作作画,陪陛下说说话儿,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了……若是受了气,也只需到陛下面前告他一黑状即可,何等的逍遥快活?” 陈蔚然神色变了变,正要说话,只听李磐笑道:“先生想的倒美呢,你以为皇爷爷会舍得让你做个词臣么?莫忘了,当初皇爷爷为了逼先生您参加去岁的乡试,可是差点动了家法的!何况便是皇爷爷肯,林大人见先生这么不上进,也要抓你回去打板子呢!” 陈蔚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林楠并不是空有满腹诗书的才子,他还有一个做着户部尚书的爹…… 若林楠空有才气没有后台,或许在他的设计之下,真的会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李白一般,便是才华横溢,亦能被当权者所欣赏,得唐玄宗“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的殊恩,却也只能在皇帝宴请或郊游,侍从左右,赋诗纪实,满腔报国之心,始终无法实现。 但林楠论才气虽差了诗仙十万八千里,运气却好了无数倍,便是撇开李熙的关系不提,只凭林楠有个身居高位的爹,若再加上一个状元的光环,甭管他写的是诗词还是策论,无论他是想做清贵的词臣,还是握权的重臣,都有大好的路可走,绝不会因为一次殿试的选择,就被封死了前程。 是以陈蔚然想象中的,林楠对着两篇试题纠结的死去活来的情景完全没有发生,林楠拿到试卷,在一炷香的功夫里,就“写”完了四首诗,开始无聊的“练字打发时间”。 欣赏着陈蔚然好看的脸色,林楠淡淡一笑,道:“陈大人主持会试,说起来也与学生有半师之宜,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蔚然冷着脸道:“我辈读书人,当耿直坦荡,有话就说,休要学那些世俗庸人半吞半吐,惹人厌恶。” 他说话难听,林楠却并不着恼,只微微一笑,道:“那就恕学生直言了……” 神色略淡,语气却悠然上挑道:“既然是赵括之流,纸上谈兵就行了,勿要再学人运筹帷幄了,实在是贻笑大方。” 说完微微一笑,抱拳一揖,半点儿也不失礼的带着李磐离开,留下气的几欲昏厥的陈蔚然。 他身边的同僚见他站立不稳的模样,忙搀扶住,连声劝慰道:“陈大人,陈大人,消消气,消消气!” 陈蔚然好半晌才缓过气来,颤着手指指着林楠的背影,牙齿咯咯作响道:“你、你、你……” 胸膛剧烈起伏,嘴唇抖得也说不出下文,“你”了半日之后,才发别的声音:“竖子!竖子!竖子……” 那人劝道:“陈大人又何必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生气?他便是真的中了状元又如何,不过就是个六品的编修罢了。陈大人主持礼部多年,翰林院里,多是陈大人的好友或学生,要挤兑一个区区的编修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陈蔚然犹豫道:“这个……” 那人道:“我知道陈大人忌讳林尚书,只是――林家那一大一小,都跟狐狸精似得,陈大人的所作所为,连林郎都未能瞒的过去,更何况是林尚书?” 陈蔚然神色更是不安,那人眼中显出几分不屑,却快快的掩了下去,叹道:“陈大人您也知道,林尚书自进京以来,在朝中的声望越来越高,已然有许多朝臣以他马首是瞻……只可惜林大人与三殿下交好,与我们并非是一路人,否则真要好好结交一番……” 陈蔚然快快的向四周看了一圈,低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容我细思。” 那人欣然道:“那下官就等着大人您的好消息。” 又道:“当今陛下英明,虽宠幸林尚书,却绝不会允许越权之事出现,礼部地位又向来超然,那林尚书虽然位高权重,却也管不到礼部来,陈大人实在无须惧他太甚。” 说完率先离开,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得意:这个人,自以为是又眼高手低,向来清高自诩,自己数次招揽都被他义正词严的拒绝,原来却是要来硬的才行。 若不是看他在礼部多年,又数次主持会试,人脉和声望均不错的份上,还真值不得他们费这么大的功夫,去四处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不过有了他,六部就等于掌控了一部,虽是最弱的一部,却也是最有潜力的一部,毕竟,每一个流入官场的人才,都要经过礼部选拔…… 另一边,林楠同李磐进了侧殿厢房,林楠见李磐神情颇为纠结,不由失笑,起身给他倒了杯茶,道:“这是怎么了?” 李磐握着茶杯,有些不安道:“磐儿是不是又给先生惹祸了?” 林楠笑道:“这话怎么说?” 李磐忐忑道:“方才我过来寻你时,听见他们二人藏在角落说话,说先生您要是选了诗词,就只能做个词臣,选了策论,就会丢了状元,名声扫地……磐儿想,无论如何皇爷爷都不会让你当个词臣吧,还是先夺了状元为上,所以……” “所以看见我在写策论,就故意污了我的试卷,好提醒我改写诗词?” 李磐低头低声道:“但看见先生早就答完诗词一项,我就知道这次又闯祸了,恐又坏了先生的事……” 林楠摇头:“不妨事。” 见林楠这般说话,李磐心中更是难受,眼中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在先生面前,磐儿似乎永远都在闯祸……” 永远只会做错事,永远只会拖累这个人,永远只会让这个人在后面帮他收拾烂摊子…… 林楠失笑出声,道:“这样不是很好?” 见李磐瞬间瞪大了眼,茫然看过来,笑道:“傻小子,在我面前犯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在父亲面前,也是不断犯错呢……” 脸上显出几分怀念之色来,温声道:“有那么一个人,有他在的时候,永远不用但心做错事,因为无论你做了什么,他总会在你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哪怕事后被打的屁股开花,也是记吃不记打,下次还是活蹦乱跳的四处去闯祸……不过就是仗着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罢了。” 伸手揉揉李磐的头,柔声叹道:“世界上能有这么一个人在,不是很好吗?” “是……”李磐鼻子酸楚的厉害,眼泪再憋不住,一头扎进林楠怀里,死死抱着他,哽咽道:“是……这世上……能有先生在,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林楠伸手将李磐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的眼泪浸湿他的胸口,愣了好一阵,才学着当初晕船时李资哄他的样子,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好一阵,李磐才从林楠怀里挣脱出来,不好意思的抹干净眼泪,道:“总有一天,磐儿也要成为先生心中的那个人,有磐儿在的时候,无论先生闯多大的祸,磐儿也会替先生兜着……” 林楠失笑道:“好,先生我就等着磐儿罩着我的那天。” 李磐茫然道:“先生,什么是罩?” 林楠将桌上油灯的灯罩取下来,又放回去,道:“就这样罩起来,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这就是罩。” 李磐认真点头道:“先生,你等着,我日后一定会罩着你的!” 林楠忍俊不禁,再次揉了揉李磐的头,从一旁案上取了纸和笔,道:“你不是要侍候我笔墨吗?还不过来磨墨。” 李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老老实实上前。 林楠去洗了手,整了衣冠,正了神色,才在纸上落下笔墨,一笔一划,正直端方,未几停笔,将文稿递给李磐道:“当初初遇,说是为你写诗,但那篇‘杏花吹满头’委实敷衍,这一篇送你。” 李磐慎重接过,低头看去,白纸黑字,入眼入心:“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待一篇读完,恭恭敬敬收起,道:“多谢先生教诲。” 林楠摇头道:“非是我所做,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声音微低,道:“我虽不知磐儿志向,然而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道理总不会错。磐儿如今人小力微,无论怎么想的,不妨拿着它,做出一心向学的模样来,也能清净几分。” 李磐先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而后嗤嗤笑出声,道:“先前我听皇爷爷说,先生你写‘驿外断桥边’是用来骂人的,我还不信,现在亲眼看见先生写‘师说’来当好学的幌子,却不得不信了……先生你好歹也是大昌第一才子,就算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好歹也要表现的……嗯……脱俗一点,不行吗?” 林楠一片好心喂了驴肝肺,冷哼一声,咬牙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那公鸭嗓子,说的话真的很难听!” 虽然李磐正在变声的时候,声音是很难听,但是李磐当然不会听错重点,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渐低:“先生,有你在,真好。” 林楠又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成功将他梳理整齐的头发又弄乱了一些,才微微一笑。 磐儿,若你当真知道我在想什么,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家先生,从来都不是会单纯对一个人好的人。他和那些一心利用你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更懂得将心比心,以心换心的道理罢了。 ****** 虽林楠早早便交了卷,但要出宫,却要等所有人一起,李磐陪了他一阵,便被他撵了回去读书。 又在偏殿等了许久,才终于有人交卷出来,林楠才不再一个人闷坐无聊。再过不多时,交卷的时候便到了,一下子出来许多人,眼看快要全出来时,却忽然从殿门内传来喧闹之声。 众人转身回望,便见一群考生簇拥着颜逸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着,颜逸奋力的解释着什么。 颜逸一出殿门,就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来了吗?” 手执一纸书稿,高声开始念诵:“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 他一面念着,一面走下台阶,瞬间身边就围了一大群人,一个阅卷官奋力拨开考生挤了进来,拦在颜逸面前,道:“殿试试卷及文稿,一律不得带出怡和殿,念你不知者不罪,将文稿拿来,恕你无罪!” 颜逸将文稿藏在身后,道:“大人错了,这非是文稿,乃是林郎练字留下的废纸罢了!” 阅卷官寒着脸道:“胡言乱语!在殿试考场中书写,又是关乎六国的策论,不是文稿是什么?快交出来!” 颜逸毫不畏惧道:“大人虽贵为考官,可也不能信口雌黄,林郎殿试分明选的是诗词,怎么会写策论?学生听林郎亲口所言,这不过是他无聊时练字的废纸罢了!学生有幸拜在林郎名下为记名弟子,此物又是学生所得,自然……” 话未说完,另有一阅卷管挤了进来,冷着脸道:“你说这是林郎练字的废纸,那我问你,这纸是从何而来?难道是林郎从私自携带?” 颜逸顿时失语:“这……” 若是说自己带来的,岂不是说林楠私藏携带,在殿试中作弊? 那考官得意道:“既然如此,殿内的笔墨纸砚,均是为殿试所设,书写的一笔一划皆是文稿!还不给我交出来!” 颜逸磨磨蹭蹭的从身后拿出两张纸,不情不愿的交了出去,见那考官拿了便要走,忙追上去道:“大人!大人!好歹让学生抄录一份!” 那考官冷哼一声道:“蠢材,你不是他的学生么,让他再写给你不就成了?这才不过半篇……” 颜逸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先生他……唉,那首‘疏影横斜水清浅’,学生不知央了多少回,也没能得到下半首……” 围在一旁的学子闻言,不由大惊,纷纷道:“大人容我等抄录一份……” 考官冷着脸喝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不给我退下!” 好容易将考生驱散,十多个阅卷官一起围了上来,纷纷喝彩道:“到手了!到手了!” “姚大人果然好手段,快快拿出来一观!” 亦有人懊恼道:“方才林郎交卷,就该过去看一眼才是,都去看他的诗词去了,混忘了他还写了旁的东西!” 方才表现的凶悍之极的姚大人得意洋洋道:“拿出来一观也不是不可,但是先要说好了,这东西,谁弄到算谁的,你们要看可以,但是若是要抢,可别怪姚某和他拼命……这可是姚某留作传家宝的东西,天下谁不知道林郎亲手写的诗词已是万金难求,何况是这东西……” “废话忒多!刚刚只听那颜姓学子读了一半,正心痒难耐,快读快读!” 姚大人一扫得意之色,整了神色,清了清喉咙,才诵读道:“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 姚大人身边围了一圈的人,安静听他诵读,而在圈外,有人气的眼前一阵阵发白…… 于此同时,林楠被一众学子围在中间,神色无辜之极:“什么‘六国论’?小弟不知啊……” 一面向身侧闹的最厉害的颜逸递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这个弟子收的不冤…… 第114章 殿试的成绩出的比会试更快一些,数日之后,金榜便挂在了长安门外的宫墙上,林郎以一曲让天下读书人再次痴迷陶醉的《春江花月夜》,当仁不让的夺得了状元之位。[.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同样的,因那一篇到现在也依旧只有一半的“六国论”,使“林郎只会写诗词”的论调腹死胎中,反而“天底下就没有林郎不会”的说法被昌京人津津乐道。 其实在会试时的一首大江东去之后,大昌人便已然认定了状元之位非林郎莫属,只是尘埃尚未曾落定之时,总还是悬着的,此次金榜一出,街头到处都有人在夸耀:“我早就说了,状元之位只能是林郎的吧?”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这次科举,可说是大昌有史以来最没有悬念的一次了,林郎从来都不是什么黑马,从解元、会元、状元,一直都是人们口中的“非其莫属”,而他也没有一次让人失望过,成功创下了大昌开国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神话。 一时间,大昌又重新掀起了一次苦读《三字经》的热潮,连原嫌弃它太过直白、非圣人言的老古董,也悄悄捡了起来细细研读——不读?开什么玩笑?《三字经》自出世以来,就只教出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三元及第、名满天下的林郎!读了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呢,不读你赔我一个状元啊? 是以大力普及《三字经》的李熙,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天下读书人的一致颂扬,认为陛下将此书普及天下,实乃一大善举。 然而在此次科举中,真正名声大噪的,却不是林楠,不是“写”了《三字经》的林如海,更不是万岁爷李熙,而是太傅时博文。 大昌有史以来,只出过两次三元及第,一个是时博文的独子时元洲,一个是他的关门弟子林楠——时太傅的本事还需要怀疑吗? 是以时元洲有意开办书院之事才不过略略透了些口风,立刻便有无数人闻风而来,时府的门槛都差点被人踏平,连襁褓的婴儿都要抱来占个名额先…… 不过这些却都是后话,此时此刻,引发这一切的,状元及第风光无限的林郎,正被丫头们围着细心打扮,准备进宫赴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听着丫头们叽叽喳喳兴奋的说话,林楠心中颇为遗憾——在林如海的强力镇压下,他虽然状元及第,可依旧没能顺利升级为“老爷”,自然也就看不到他爹被人成为“林老太爷”时的难看嘴脸了,实在是可惜啊可惜! 打扮好了去辞林如海,林如海一会也要进宫,琼林宴上,新登科的进士们才是主角,堂堂的朝廷大员们,倒都沦为了陪客。 因一甲的进士立时就会授官,林如海少不得交代几句:“若你没写那半篇《六国论》,说不定有人会以你年纪小,又只懂诗词为名,将你一直拘在翰林院里——说实话,那地方清闲又清贵,呆着也不错,只不过没有外放自在。你自己先想好,若是想呆在那儿,我设法给你谋个好位置,若是不想,就随便在哪儿看看书练练字,混上半年,等我把你调出来。” 林楠爽快应了,笑嘻嘻的出门,坐上马车。 一路战战兢兢到了宫门前,林楠才松了口气——昨儿的打马游街,实在是太吓人了!被人装扮的像个小丑一样也就算了,街上那人山人海的疯狂架势,实在让人……难怪古代有看杀卫玠的事情发生,也亏得在他左右的司鸿海和颜逸居然还一脸陶醉相。 到了地方,才知道他是来的最晚的一个,下车被围着好一阵寒暄,好容易才走到队伍最前面,正和身后几人笑着闲话,忽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一回头,便看见那人牵着马,站在一株合欢树下,静静看着他,于是乎,周围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心脏忽然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那人神色看起来很疲惫,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人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于是显得双眉更加浓郁,显得鼻梁更加高挺,显得双唇更加锋利,也显得那双眼,充满了魔力似得,能攥住人的心脏。 只是一眼、一瞬,便恍若千年。 几个月的离别,重逢后的一眼,让林楠再清楚不过的认识到,他的确是沦陷了…… 他不再是前世那块永远也捂不热的石头,他很幸运的在这个世上,依旧遇上了一个肯将他放在胸口温暖的人。 不知道是从客栈里,那人伸出手指按住他将要抛弃的芭蕉图开始,还是从郊外那人伸手摘下他发上的一根枯草开始,那个人就一直在用最合适的姿势,最恰当的距离,在他心中刻下最深的印记,一次又一次。终于那个人的影子在他心中一点一点变得深刻而清晰,终于在这一眼,将他裹着的重重的壳,一击而碎。 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楚,有想要流泪的感觉。 然后他看见那个人甩手将缰绳扔在一边,大步走了过来,眉头皱的紧紧的,嘴唇抿的紧紧的,很是不悦的模样,停在他身前:“阿楠!” 林楠刚拱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三殿下”,就被李资一把拉住手腕,沉声道:“跟我过来!” 他的手抓的很紧,走的很快,林楠也不知道是自己哪儿招他了,还是他自己哪根筋不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拉拉扯扯,且对他的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恶劣,不由暗自咬牙——好容易才确定自己的心思,还想着要好生筹划日后呢,居然就这样对他,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 是以被李资拖着走了一段路,尚在一众进士的视线中,林楠便挣开他的手停下,理了理衣襟,不卑不亢道:“三殿下有话就说吧,学生还等着进宫呢!” 李资看了眼四周,虽在众目睽睽之下,距离却远,应该没人能听得到两人的谈话,于是拉着林楠微微侧身,背对众人,低声道:“你信里说的打老鼠,是什么意思?” 林楠讶然道:“殿下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李资冷哼道:“不然你以为我丢下一切,日夜兼程的赶回京是为了什么?” 他在河道上来回的跑,是以信收到的不是很及时,不过幸好还是赶上了,终于在林楠进宫之前截住了他。 继续追问道:“你是不是要动盐商?” 林楠唔了一声,不吭气。 李资怒道:“你不要命了!盐商这一块儿,连林大人都没法子,不过是看的略紧了些,就差点赔了你一条命进去!你都差点死过一次了,还不知道教训吗?不许去!” 林楠冷哼道:“你可以动河工,我为何就不能动盐商?” 李资强忍怒气,斥道:“这能一样吗?我好歹是皇子,他们若敢动我,就是谋反,诛九族的,哪怕做的再干净,事后也要受牵累,可是你……若是你把他们逼急了,他们未必就会顾忌林大人!你不要以为林大人杀了一批盐商,他们就真的那么好对付,当初是因为有你的事儿在先,林大人要动的又不是所有盐商的利益,才没有激起大的反应,否则胜负难料……你别胡闹了好吗?” 林楠冷着脸不说话——怎的你做的就是大事、好事,我做就是胡闹? 李资见状,心中莫名心虚,语气缓了下来道:“听我一句吧!河道和盐政不同,便是我,也没想过就能将河道上整治好,不过是用皇子的身份压着他们,好歹修一段能过得去的河堤出来,怎的也能顶几年用。可是盐商不同,林大人不是杀过一批吗?下一批还不是立刻就冒了出来,盐税上也没见他们多缴一分,私盐也没见少卖一钱……真想要盐政上一清如水,连父皇都不敢想呢!” 声音越说越没气势,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几分央求:“你就听我这一次,你和林大人好容易从那摊浑水里脱身,就别再蹚进去了好吗?先好生在翰林院呆着,等我腾出手来收拾他们的时候,一定带你一起……” 林楠淡淡打断道:“你说要去动河工的时候,我有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李资急道:“这怎么一样?” 林楠冷哼道:“有什么不一样?我信你可以收服河工,你为何就不信我有法子对方盐商?” 李资噎了噎,又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希望你能从长计议,你等我先理清了河工,再一起去……” 林楠又不吭气了。 李资了解他的性格,这种模样就是“懒得听你说,你管我的?”,正要继续努力,便见成三子小跑过来,道:“那边催林大爷过去呢,时辰到了!” 李资不耐烦道:“让他们等着!” 成三子为难道:“可是陛下还在等着您呢!再不去怕说不过去了……” 林楠道:“殿下快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学生也该进去了,还要先去学规矩呢!” 李资见林楠一副想要快点甩脱他的模样,气的只咬牙,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但待会的宴会我会过去——不管你打什么主意,除了翰林院,你哪儿也别想去!” 林楠怒瞪了李资一眼,冷哼道:“随便你!” 拂袖而去。 成三子看着李资盯着林楠的背影生闷气,不由道:“林大爷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您就不能软乎一点吗?” 李资怒道:“若由着他的性子来,迟早把自己的命都玩儿丢了,我软乎给谁看?” 从第一眼看见他在长街上杀马开始,就从未见过他爱惜过自己一星半点儿——他难道就不知道身边的人见了,会担心会心疼会心酸吗? 成三子不吭气了,李资注视着林楠回到队伍,向周围的微笑着告罪,而后跟在内官的身后进宫。 直到最后一个进士的背影都消失,李资才上马朝另一处宫门赶去。 几乎在林楠进宫的同一时刻,林如海正冷眼看着面前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林成,林成浑身直冒冷汗,缩着脖子吭吭哧哧的解释:“大、大爷说,一定要这个时候才能交给老爷您……小的,小的实在是不敢不听……” 林如海冷着脸盯了他一阵,才低头将厚厚的信封拆开,越看脸越黑,恨的一拍桌子,咬牙骂道:“小兔崽子!一天不给老子惹事,就浑身不舒坦是不是!” 一时间,产生了和那帮被林楠的诗词迷得五迷三道的读书人一样的想法:若是会试、殿试能再多来几次就好了……没见把那小兔崽子关起来读书的这几个月,他的日子过得有多清净多自在! 第115章 说是琼林宴,却依旧设在杏林,依旧是杏花飞满头的季节,时隔一年又重返旧地,林楠颇有时光倒流的感觉,只是身边一同赴宴的人,由数十名权贵子弟,变成了三百新科进士。 上次林楠赴宴时,因目的与人不同,便寻了最为偏僻的角落坐着,连与他向来交好的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都没在一处,这一次却全然不同,作为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林楠今儿是主角中的主角,得以在最醒目的地方独坐一席,同陛下的御座及各位大臣的侧位都最为接近。 原本按大昌的惯例,琼林宴未必要皇帝亲自出席,派代表即可,更没有大臣做陪的规矩,但自李熙登基以来,为显示对士子的重视,无论是殿试还是琼林宴,一次也没落下过,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李熙是一国之君,当然不可能提前过来,只几位大臣来的早些,坐在席位上喝茶聊天。 别看新科进士今日是风光无限,实则授官之后,即便是状元,也就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罢了,榜眼和探花则是正七品的编修,其余就更不用提了。是以这里的大多数人,今日之后,恐怕就再也没有入宫的机会了,而今儿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大臣,则个个都是足以让他们仰望的存在……等过了今日,他们连在门外递帖子求见的资格都没有。 有了这个认识,便有不少进士跃跃欲试,更有胆大的,直接上前攀谈,不求能结交上,好歹也要留下个好印象。 司鸿海和颜逸也眼巴巴的瞅着林楠,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林楠笑嘻嘻的提了一壶酒,领着两个挨座儿转了过去。有个做大官儿的爹就是不一样,尤其他那个爹还是管钱的,平日里又惫懒的油盐不进,让人想巴结也巴结不上――难得今儿他家公子自个儿凑了上来,刚端起的架子赶紧放下,不等林郎靠近,就自动站起来相迎,理由自然不能说因为你爹脸大,而是林郎名满天下如何如何…… 三个转着转着,便转到了熟人面前,看着面上对他尊敬无比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个,陈蔚然的心在滴血,按说每主持一次会试,都是主考官人脉大增的时候,即使是考完了,哪个见到不是毕恭毕敬的,可今年他主持的会试……简直一提一把辛酸泪啊! 面上还是露出和善的笑容,先替身侧之人介绍了林楠三个,方对林楠等人道:“这位便是翰林院掌院高大人,过了今日,你们也将在翰林院任职,日后还要请高大人多多照看呢。” 林楠三个上前见礼,翰林院掌院高悯微微一笑,点头道:“好说,好说。” 陈蔚然笑道:“咱们的状元公和探花郎都是少年成名,难免性情爽直了些,高大人可要海涵才行啊!” 高悯脸上露出笑容,道:“年少好啊,咱们翰林院,就是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锐气,只是翰林院的事物稍稍繁杂了些,还是要能耐的下性子才行啊!” 陈蔚然道:“只要有高大人在,性子再跳脱的也能调1教的妥妥当当……” 话未说完,便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道:“不错,阿楠性子的确跳脱了些,还要劳高大人多费心了――想当初父皇命他去科举,他还不情不愿,父皇怕他临阵脱逃,命我亲自押他去江南参考,看着他考完才算完――在父皇面前阿楠都这幅模样,高大人若不把他管严点儿,不定会惫懒成什么样子。” 原来坐的稳稳当当的高悯,听到声音便站起来,陈蔚然脸上别有深意的笑容也急忙敛了下去,起身行礼――皇子和皇子也是不同的,看眼下的情景,这位三爷就算不能上位,起码目前也是个办差的王爷,在皇上面前说句话,顶五皇子、磐皇孙之流说一百句,在他面前,是断断不敢无礼的。 李资话里的意思也让两人心惊――这位林郎的脾气,连皇上都拿他没法子,要他参加一下科举,还得派个儿子全程看着……若李资的话是真,若不是林楠和他爹长得足有七八成相像,他们都该怀疑,这位林郎到底是不是陛下的私生子了! 想起殿试时的情景,陈蔚然突然有些丧气――自己赌这个气干嘛啊?皇上都站在他们那边儿呢!想要报复他们,又想要给皇上留个好印象,这简直就是自己难为自己…… 只是想到几番被那两父子气的几乎吐血的事儿,又觉得心里憋屈的很。 高悯却没那么多的纠结,笑容中带了十足的诚意,道:“能与林郎同在翰林院共事,该是下官的荣幸才是,这天下的读书人,谁不想和林郎多多亲近?倒是下官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林楠少不得又谦逊几句,便听到内侍提醒,陛下要过来了,忙纷纷回座。等了不多时,便见李熙带着二皇子李旭和几位大臣过来,他爹豁然便在其中,忙低了头降低存在感。只可惜他原就在最醒目的位置一人独坐,林如海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他?几乎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自回座,再懒得看他。 照例先是皇帝讲话,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勉励之词,将在座的某些感情丰富的进士感动的泪流满面、感激涕零……而后由宣旨太监宣读了册封林楠三个为翰林院修撰及编修的圣旨。 整个过程,李资一直僵着身子盯着林楠,直到他老老实实的接了圣旨,谢了恩,才松了口气,低头用喝酒掩饰自己的紧张神色――这小子看着倔,倒也不是不听人劝的,不枉他千里迢迢赶回来一趟。 酒过三旬,该到新科进士们以琴棋书画等助兴的时候了,自然还是先按状元榜眼探花的顺序来一次,而后便随意了,若是动作慢的,便少了一次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了。 于是林楠在众人瞩目中缓缓起身上前,向李熙行礼道:“学生……不对!臣,臣前些日子殿试的时候,曾得了陛下一个恩典,说殿试时不写诗词,日后就再也不必写应制诗……” 李熙嗯了一声,身体前倾,道:“朕是说过这话,但是朕记得你殿试时,写的依旧是诗词……所以今儿的事,朕也帮不了你――不拘是诗词还是别的什么,吟一首来听听!” 林楠皱眉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情之所至,佳句天赐……为写诗而写诗,收肠刮肚的去杜撰,如何能得好句?” 一番话,说的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想去死一死了――你老人家的“大江东去”都不是好句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李熙在林家父子面前,耐心向来极好,也不生气,笑盈盈道:“你既不愿作诗,那你要以何物助兴?写字还是画画儿?朕听说你的画也是极好的,只是未曾一见。” 林楠朗声道:“那日陛下说,只要臣写出超出旁人的文章,就可以不用再写应制诗,今儿臣想献一篇策论,来换这个恩典。” “策论?”李熙眼神微亮,道:“可是那篇《六国论》?” 林楠摇头:“写文章要一气呵成,那篇《六国论》既然被打断了,后面臣也写不出来……” “好!”李熙冷哼一声,咬牙拍桌打断他的话,冷然道:“李磐那小子委实不像话!竟敢污了长辈的文章,朕明儿就令人打他三十板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林楠目瞪口呆的盯着李熙――卑鄙!无耻!卑鄙无耻啊!堂堂一国之君,居然用这种手段!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闷闷道:“明儿臣就把它写完……” 林如海扶额摇头――他自打他的孙子,管你甚事?活该给人算计! 不过那篇《六国论》,倒还值得一看,这事儿就由他去吧! 一听林楠松口,四周皆是弹冠相庆的人:还是陛下有办法啊,一句话就让林郎老实了!虽然手段不是很光彩就是了…… 李熙也颇为满意,心情大好,问道:“那你今儿要拿什么文章来换朕的恩典?先说好了,若是不如六国论那般水准,朕是不会允的。” 林楠为难道:“这个和《六国论》,委实不好比,陛下看过就知道了!” 内侍上前,替林楠将东西呈了上去,李熙接过厚厚的文稿,脸色颇为奇特:“这就是你写的……策论?” 他长这么大,可从没见过这么长的……策论?别说他了,足足几十页纸的策论,有谁见过? 林楠肯定的点头。 李熙狐疑的翻开策论,这策论也够出奇的,画多字少。带着好奇心看了几行字,李熙神色大变,又快快的看了下去,迅速翻过几页,豁然起身道:“工部、户部官员随朕去御书房议事,老三你也来!老二在此代朕主持琼林宴。” 将手上的文稿塞入怀中,领着人匆匆向外走去,走到出口处,见身边还少了一人,又回过头来高声喝道:“林楠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给朕滚过来!” 林楠哦了一声,快快的跑过去,正要躲着他爹藏到另一侧去,却见林如海像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一眼瞪了过来,忙小步挪到他爹身边,刚靠近,便被林如海一巴掌拍在头顶上,忍着疼硬是半声没敢吭。 李资看的清楚,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声援,李熙干咳一声,道:“林爱卿你稍微轻点,要打也不能打头啊……” 林如海淡淡道:“是,臣回去就打他板子!” 林楠骇然:“爹!” 陛下你和我有仇是吧?目光灼灼的望向李熙,希望他能再接再厉,负责到底……李熙心虚的干咳一声,道:“哈,林爱卿你也多年没见过宫里的杏花了吧,等一会议完事,朕带你好好看看……” 果然指望不上!早就知道这个人从来都是指望不上的! 林楠看了一圈,周围除了爱莫能助的李资,尽是些低头窃笑和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顿时深感他爹的强大, 到了御书房,各人神色便都郑重起来,入座后,李熙向林楠点点头,道:“你先给众位大臣解释一下。” 林楠应了,上前一步,道:“诸位大人应该知道,我大昌制盐之术,多是用煎煮,此法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产盐效率却极其低下,刮土、淋卤、取卤所费几何且不提,仅仅是煮卤一项,五尺铁锅,熬煮三个时辰,出盐不到十斤,却耗木材数十斤……据说许多产盐地,为了煮盐,大肆砍伐树木,以致周围都成了荒山野岭……” 在座的也有做过地方官的,略略知道些煮盐的工序,却也不及林楠说的这般清楚,更多的却是吃过猪肉却没见过猪跑的人,觉得颇为新奇,却想不通林楠为何突然会提起此事,这和他写的所谓策论又有何关系,为何会引得陛下都为之动容? 林楠顿了顿,还是没提砍伐树木会造成水土流失,形成隐患的道理,只是道:“先前我在一本古书上,读到提及晒盐之法,方才已呈给陛下――此法在光照充足的地区,效率百倍于煮盐之术,更无须如此多的人力物力。” 百倍效率! 这话听在在座的,包括李熙李资在内的耳朵里,不亚于是春雷咋响。 谁都知道食盐对大昌、对百姓的重要性,效率百倍于前,这是何等惊人的事! 当下有人不顾李熙在侧,起身惊问道:“此话当真?” 林楠肯定的点头:“当真!” “你在哪本书上看见的?你怎知它就有百倍之效?” 林楠道:“哪本书不记得了,但此法可不可行,有没有百倍之效,试过不就知道了?” 必须不记得了啊,他不能说自个儿在初中化学中学过的吧,食盐工业的流程:海水→蒸发池→结晶池→粗盐和母液…… 可行自然是绝对的,毕竟是后世证实了的东西,至于有没有百倍之效――好吧,他承认他是胡诌的,反正这句话这么笼统,要看你怎么算了,如果盐田够大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在林楠的那个世界,晒盐之法在明朝的时候便被发明出来,却不知道为何,一直未能普及,直到清末光绪年间,才渐渐流传开来,取代了原有的煮盐之术。 煮盐之法,效率低下,耗费人力物力巨大,而且忒不环保……林如海做的是巡盐御史,是以林楠在这方面接触的最多,是以对古代工业最不满的,就是这煮盐之术了! 效率低什么的其实都在其次,林楠最看不过去,是区区一个食盐,就成了百姓脖子上的一根套索,就成了贪官污吏奸商们的聚宝盆!扬州的官员和盐商狼狈为奸,官盐私卖,从中获利无数,个个吃的脑满肥肠,在被他们吞吃了大半的同时,朝廷还能从中收到占了近五分之一国税的盐税来,可见百姓在吃盐上,等于又交了一次丁税,偏偏这丁税,绝大多数还不是给了朝廷,而是被盐商吞吃了去! 在林楠想到盐税的同时,李熙显然也想到了此处,虽然如今有了水泥瓷砖什么的,国库有了不少盈余,可是眼下正大修河堤,花钱花的跟流水似得――这法子好是好,可是在盐税上…… 他有些算不过帐来,目光落在林如海身上:“林爱卿,你管着户部,你看这个……” 林如海闻声上前,淡淡道:“臣略略算了算,若当真能普及此法,百姓只需以三成的价格吃盐,在盐税上便能与之前相当,甚至更胜以往。” 林如海这个帐,算的大家都糊涂了――林楠的法子出来,虽然成本是少了,产盐是多了,可是食盐上原本就是暴利,成本几可忽略不计,买盐的人也没增加,怎的价格降了,盐税不降? 林如海淡淡道:“若此法果真有百倍产量,且耗人力极少,臣建议陛下采用官制商销制――禁止百姓私下煮盐晒盐,但官府盐场的盐尽便可敞开了卖,再无官私之分,盐商再也无法从中获取数倍之利,到百姓手里,自然要便宜的多。” 顿了顿又道:“盐政之弊,在于专商,官视商为利薮,商视官为护符,官商勾结,因循苟且……若用此法,废除专商,所获之利自然尽归国库。” 李熙立刻便懂了――朝廷只需掌握盐场,不许人私自晒盐煮盐,谁要买盐都可以到盐场来,反正有卖不完的盐,你爱花钱屯就屯去――最重要的事,谁说产率是之前百倍,就得降价到百分之一?盐场掌握在朝廷手中,还不是想卖多少钱卖多少? 林楠佩服的看向他爹,强人啊强人!他不过是将晒盐之术拿了出来,他爹立刻就想出了一整套推行的法子,连国有企业都弄出来了,真是了不得…… 他拿出东西的时候,并不是那么笃定的一定能治得了盐商,毕竟大昌之所以用民制官收商销的专商制,多是为了大笔大笔的税银,只是降低成本一项,对盐税上的帮助实则有限的很,毕竟食盐的利润全然不在成本上。 李熙既想通了,如此有利百姓又有利于国库的事儿,自然是非做不可,看林楠越发顺眼,觉得这位小财神浑身都在闪金光似得,道:“既然如此,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至于选址建盐场的事儿,林楠……” 林楠闻声,立刻向他爹身后一躲,建厂子这种劳心劳力的活儿,他可不愿意去…… 李熙一句话憋在半中央,终于明白林如海为何总想着揍他了,咬牙忍了,道:“你去一趟工部,挑选合适的官员,负责将他们教会了……老三你得闲的时候,也去看一看。” 第116章 杏林中,好一阵冷场。 一生只有一次的,可以说是最重要、最风光的一次宴会,被私底下称为龙门宴的琼林宴,才刚刚一开场,万岁爷走了,状元公走了,大臣走了一半,扔下一群人面面相觑……新科进士们虽然很好奇林郎这次又写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文章,令得陛下都为之失态,以致扔下这么多人一走了之,但更多的还是失落和无措——说不定这是这辈子唯一一次面见陛下的机会呢,亏了先前还各种忐忑各种紧张…… 唉,林郎你和陛下那么熟了,有事儿什么时候说不行,非得挑这个时候?好吧,他其实只呈了一篇策论而已,说到底还是自己才学不如人啊…… 不过,陛下虽然走了,好歹还有皇子和大臣们在。过几日二甲三甲的进士就要再进行一次朝试,以朝试成绩与殿试成绩相结合来决定日后的去处,在这种时候,给这些手握大权之辈留下个好印象很重要啊! 于是该吟诗吟诗,该作画作画,只可惜依旧是媚眼做给瞎子看——另一个主角,二皇子李旭,人虽在,心却早就随着那一拨人飞到御书房去了,一心想着明明老三在河道上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为什么父皇一有事还是叫他不叫自己……那种酸溜溜的心情和在座的士子们倒是有得一拼。 不过想到李熙只叫走了户部和工部的官员,心里又略略好受了些,约莫这事儿和工部户部有关才叫了老三去的吧,没见吏部和刑部的尚书也都还在这儿呆着吗? 忽然又想起最近被他冷落疏远的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略略有些后悔,觉得不该将林如海的不识抬举迁怒到他们两个头上,盘算着是不是回头请他们吃顿酒,借机再见见林郎——按理说,怎么着也该是他和林郎的关系更近才对啊!当初林郎第一次进宫,他才是态度最好最殷勤的一个!而后在皇后的事儿上,不管是宫里,还是扬州,他也是从头到尾站在林家这一边儿的……老三不就是奉命给他们修了个破园子吗?动动嘴的事儿,怎的就比自个儿还亲近了呢? 在李旭万分纠结的时候,李熙在御书房已经大致安排好了有关事宜,又下了禁口令:在盐场建成之前,若是那些盐商知道了消息闹将起来,不管是谁透露出去的,在座的都一并问罪。 末了将李资林楠和几位朝臣一并赶去工部筹备修建盐场之事,连两位户部侍郎也被遣去帮忙选址及核算资金等等,只留下林如海一个,说是商议盐政改革之事…… 不知道为什么,林楠总觉得咱们万岁爷打发他们的模样很有几分迫不及待,真不知道哪儿又惹到他了。不过不管怎么着,能让他和他爹不一道回府,就已经值得林楠高兴了,至于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他如今大小也是个官儿,总不能还动不动就打板子吧?大不了,以后拿着朝廷的工资,天天在翰林院给他爹抄书……他还就不信了,以他堂堂状元之才,还讨好不了一个爹? 来宫里赴宴的时候,大臣们多是坐轿,李资是骑着马的,仅林楠是坐的马车,是以出了宫,李资毫不客气的登上林楠的马车,几位大臣也觉得理所当然——这一大波人上路,坐轿的坐轿,乘车的乘车,总不能让堂堂皇子骑着马在一边护卫着吧? 是以送李资上车后,几位大人招呼一声便各归各位,浩浩荡荡的上了路。 林楠撩着帘子望向窗外,数着从车窗中掠过的房舍,余光扫到李资正挺直了腰身坐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却左手握右手,右手握左手,再左手握右手……觉得很是有趣,于是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李资认真盯着林楠看了好一阵,发现他似乎真的没生气,顿时松了口气,笑道:“今儿才知道,原来阿楠这么怕林大人。” 林楠叹道:“那是我爹啊,难道你不怕你爹?” 李资道:“怕倒真说不上,父皇做事,自有其章法,不触及他的底线即可。”他向来规矩,除了上次因为吃醋找借口和老六打了一架外,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是以被李熙罚的次数屈指可数。至于皇后,当李资绝了那一丝对她的亲情的妄想之后,由着她再怎么责罚打骂,也只能伤身不能入心,更谈不上一个怕字。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无欲则刚,若换了一心上位的皇子,面对李熙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要讨他的欢心,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这般情景,却是比怕之一字更甚。 如此想来,也许六皇子李昊,并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一心皇位,至少他很少去费心讨好李熙——或者只是因为他与原太子同为嫡子,待遇却天差地别,心中有些不甘罢了。 林楠正胡思乱想,却听李资顿了顿,有些迟疑的道:“说起怕来……我倒是更怕你爹……” 这是李资第一次称呼林如海不是林大人,而是你爹,再加上一个怕字…… 可惜林楠没去深想李资这句近乎表白的话,而是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道:“我平日也是不怕的,只是今儿……” 今儿刚坑了他爹一把,不怕不行啊…… 而且他爹又不像万岁爷那样有原则,他爹做事向来只凭喜怒,管你什么苦衷不苦衷,底线不底线的,惹了老子不高兴,老子就让你不高兴! 这世上敢惹咱们林大人不高兴的人还真不多,是以所有让他不高兴的事儿里面,他家小兔崽子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儿…… 见林楠垂头丧气的模样,李资却心情大好……他也就在林楠晕船的时候,才见过他这般蔫搭搭的样子,见他难得在自己面前露出真性情,心中的颓唐忐忑一扫而空,连方才不知道怎么出口的话也顺畅了起来:“今儿是我不对,实不该小看于你。” 林楠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错了,殿下不是小看了臣,而是高看了臣太对。” 李资微楞。 却见林楠伸了个懒腰,淡笑一声道:“肯为国舍身的,从来都只是三殿下您罢了……林某么,若有一天真的肯豁出性命去做什么,只能是为了臣自己,为了亲人,为了嗯……身边的人,绝不会是为了什么民生民计的大事业。” 斜睨了李资一眼,笑道:“看透学生自私自利的小人本色,三殿下是不是很失望?” 林楠神色看着轻松,心中却有些不安,他的话里,多多少少带了几分试探。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一心想要为大昌、为百姓做点什么的,从江南案到河工事,从他的一言一行,林楠都能感觉的到。 但是林楠自己,他很清楚,自己或许不是什么坏人,不会去作恶,也不会对发生在身边的恶行麻木的视而不见,但是若要他舍己为人、伸张正义,要他一生一世只为国为民而活,他做不到。 即使是这次献策以图变革盐政,虽有对此间百姓的怜悯,可更多却是因为李资,他记得李资曾说过,将瓷砖之法交给工部,就是为了能为朝廷多挣些银子,等国库丰盈了,不再过分依赖于盐稅,或许就有机会改了盐政,让百姓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和李资虽是志趣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但他尊重李资,不反对也不反感他去做这些事,甚至也愿意帮他达成心愿,但是,李资是不是也同样能尊重他容忍他?会不会在了解他的本质之后,将他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当成了眼睛里容不下的那颗沙子,疏远甚至反感? 林楠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目光散漫的落在窗外,耳中却听见李资长长的吁了口气。 林楠诧异的回头,便见李资放松了身体靠在车厢上,语气颇为懊恼:“早知如此,我就不必日夜兼程的跑回来了!马都跑死了两匹……青鹰都陪了我半年了,被活活累死扔在了半道儿上……昨儿晚上到了也不敢直接去找你,林大人他上次……” 李资到底没敢把林如海的坏话说完,慢慢歪过来,靠在林楠肩头,闭上眼,“让我眯一会,困死了。” 林楠皱眉:这算是什么鬼反应? 却又听见黯哑低沉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不管为了什么,都别豁出性命去……” 末了又低声模糊的嘟囔了一句:“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肩头传来的份量渐渐沉重,那人的鼻息落在身上,有点痒,有点烫,有点醉人,于是林楠也闭上眼,靠在车壁上,静静的倾听身侧悠长的呼吸声。 ****** 当林楠到达工部,辛苦为几人讲解图纸的时候,号称要商议盐政的李熙,正在杏林的一个凉亭中为林如海斟酒:“杏林的景致,也就这时候还能看,等杏花谢了,叶子长出来,四下的虫子也都钻出来了,别说赏景了,连打这儿路过都难受的很。” 又叹道:“朕记得你爱吃白杏,特意令人种了几棵,早几年也挂果了,只可惜这玩意儿太不经放,几天就坏了,半生的摘下来又酸的很,竟一直没能让你吃上……” 虽然知道江南什么都有,虽然知道这个人总不会委屈自己,日子定然过得比自己还舒坦,可就是觉得像亏待了他似得。 林如海端起酒杯嗅了一口,心不在焉道:“难为陛下还记得……嗯,真是好酒,陛下几颗不值钱的杏子倒惦记着,却忘了臣最好美酒,宫里什么好酒都有,也没见陛下给臣送几坛去……” 李熙冷哼道:“送去给你招待那些个狐朋狗友吗?江南好酒不少,怎的没见你给朕送一坛两坛?” 林如海正细细品酒,闻言瞥了他一眼,道:“江南地方上每年不知道上供多少佳酿,还不够陛下喝的吗?臣在江南是管盐的,总不能贡上几筐上好海盐给陛下品尝吧?” 李熙又好气又好笑,咬牙道:“多少年不见,还是这副臭脾气,哪里都不肯让人,真真是……” 李熙话没有说全,林如海笑笑不语。 这虽是他的真性情,但十多年的官场沉浮,他岂能还学不会压抑自己的性情,以面具示人?只是眼前这个人,你若对他恭敬了,他当你还在与他赌气,摆出一副苦情幽怨的模样来令人厌烦;你若对他顺服些,他又得寸进尺的今儿看戏明儿听曲的烦人,倒不如就将少年时的任性拿出来,还能得个清净。 却听李熙忽然叹了口气,起身慎重的给他作了个揖,道:“楠儿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林如海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道:“陛下是想让臣给您跪下磕头吗?”他虽能让李熙给他倒酒,但又怎能让李熙给他行礼?到底是一国之君…… 李熙苦笑着直起身子,给林如海重又斟满,才缓缓坐下,道:“我知道你不想提及此事,但我更不愿让它成为永远横在我们之间的一根刺。” 顿了顿,见林如海低头不语,只得自己说下去,道:“蔡氏是我的妻妾,蔡航是我的妻族,他们对楠儿和玉儿下手,仗的是我的势……我知道你的脾气,若不是因为是我,你早已将我当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岂能还在这里陪我喝酒。” 林如海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臣还坐在这里陪陛下喝酒,并非是因为当年那个同臣相交莫逆的人,而是因为——您是陛下?” 李熙苦笑,道:“如海,朕不是傻子,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或许有,但是人人争抢的天大的馅饼,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砸在一个毫无准备的人头上……当年的事,朕虽不是全然清楚,但七八分总是知道的。当年我是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可你也并非坦荡无私,这些旧事,我们无需再计较。但你的本事,我却是知道的,当年你既然敢布天大的棋局来影响皇位更替,想必也不会在乎与一个皇帝为敌……” 林如海苦笑道:“陛下实在太高看臣了。” 李熙长叹一声,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 豁然站起来,道:“我可以指天立誓,当初我全然不知蔡氏与楠儿及黛玉的事有关,若是知道,我绝不会允许他们多活一刻!” 顿了顿又道:“后来我得知此事的时候,你正在来京的路上,是我一时糊涂,想拿处置蔡氏来讨你欢心,却全然忘了,这件事原就是因我而起——你若不是替我把着盐税,也不至于让他们记恨,他们若不是仗着我的势,又如何害的了楠儿他们?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林如海低着头,暗暗叹气,当年的事儿,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好在已经过了十几年,一笔抹过,可是这次栽赃陷害皇后的事儿,他仗着李熙对皇后没什么感情,对蔡航也早有不满,是以做的也不算隐蔽,想着反正以李熙的性格,既是不在乎的人,且又罪有应得,便不会怎么在意,就算被揭穿了,他抵死不认就没事儿…… 可是他千算万算,又忘了将这个人的感受也算进去。当年的事,让这人以为是自己背信弃义辜负了他,内疚了十多年,好在有小兔崽子那几首诗词,让这人以为自己过得不好,才在得知真相之后也肯一笔勾销,这次若再让他内疚上几年才发现真相的话……记得这人发起脾气来,也怪吓人的…… 于是主动替李熙满上一杯,苦笑道:“往事已矣,楠儿和玉儿都平安无事,恶人业已伏诛,臣都已经不再纠结此事,陛下又何必耿耿于怀?喝了这杯酒,日后休要再提。” 李熙大喜,和他对饮:“日后再不提此事!” 心情一时大好,和林如海闲聊对饮,又想起一事,道:“听说如海最近家中客似云来,门槛都快被媒人踩烂了?” 林如海一提起此事就头大如斗,叹道:“那小子中了状元,玉儿也将及笄,偏偏这等事,臣委实是……算了,不提了!” 这个时代流行榜下捉婿,便是一品大员有时也会为自己的女儿抓一个进士回家。如此风气,非是因为爱才之心,而是因为在大昌,爵位可以继承,官位不能,尤其是文官,除非是陛下殊恩,否则必须经过科举以正途入仕。 是以在朝的大臣,即使是权倾朝野,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子孙就一定能平安富贵——便是靠着自己的余威能风光一时,等自己老了、退了、没了呢?所以抓一个进士回家,趁着手里还有些权利的时候,扶持起来作为日后的依靠,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林楠本身是状元,就已经是人们眼中的香饽饽了,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做一品大员的老爹?再说了,他们家遗传基因那个好啊……如此情景之下,林家若是不被媒人踏破门槛才叫奇怪。 还有黛玉也是,她爹她哥她家的基因且不提,玉芙园已经修的七七八八,只等天气转暖就开始运营,京城但凡有点份量的世家或官宦,几乎都缴了年费,黛玉身为园主,其重要性可想而知……把她娶回家,就等于将玉芙园娶回家,就等于一下子拥有了偌大的人脉——怎么能不抢破头? 见林如海苦恼的模样,李熙笑道:“那小子的事也就算了,黛玉嘛,我倒有个想法……” 林如海现在几乎是看见稻草就抓,而且知道面前这人还是比较靠谱的,顿时精神了些,道:“陛下请讲。” 李熙道:“玉儿眼下的情形,要将她嫁给权贵之家,是万分不妥的,想必如海的目标,应该是清贵的书香门第,或者是低阶的武官,只是前者一般规矩大,后者又未必能给玉儿一个安稳的生活……” 林如海点头叹气,若非如此,他何必纠结这么久…… 李熙迟疑了一下,试探道:“你看,朕的老五……怎么样?” 林如海皱眉,将黛玉嫁给皇子?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嫁入皇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熙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不情愿,凑近了些,道:“你当初想将黛玉嫁给贾家那个衔玉的小子,不就是因为他没出息,脾气又好吗?若论没出息,还有谁能比朕的老五更没出息?论脾气,最知情识趣不过!论安稳,就更别提了,天底下还有谁能比他更安稳?” 见林如海神色微动,又再接再厉道:“就凭了玉儿手中的园子,放在哪个贵胄手里都不合适,但朕的老五就不同了,一个闲散王爷,无权无势,身份又高……虽说是终身不能出京,但玉儿一个女儿家,凭她嫁给谁,也别想五湖四海的到处跑是不是,能有个安安稳稳陪在家的良人,岂不是最好?” 一时心有所感,叹了口气,道:“朕那几个儿子,朕也是了解一些的,他们想过的日子,朕能给的也尽量给……老二老四心怀大志,朕便给机会让他们试试,老三想踏踏实实做点儿事,朕便让他去做,老六桀骜不驯,最是受不得拘束,朕便放他飞……至于老五,朕的皇子里面,他算是顶顶聪明的一个,所以他想要的,也最简单。当然,朕也不是没有私心,到底是朕的儿子,便是没有野心,朕也不想他日后给人欺负了去,那园子放在他手里,黛玉省了心不说,老五说的话也有人听,是不是?” 林如海微微沉吟,不得不说李熙的话很有吸引力,他想给黛玉找的,不就是一个安安稳稳,知情识趣的郎君吗?若真嫁给了五皇子,旁的不说,安稳这一项上,当真是无人能及——大昌的闲散王爷,没差事,没责任,除非是脑子不清楚去参加谋反,否则妥妥的一辈子荣华富贵。看五皇子的性情,也不像是会谋反的——若真有这个心思,就该趁现在好好争一争才是。 那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五皇子的性情了,这个得好好看看才行。 李熙见他意动,大喜道:“你放心,老五这孩子,虽然爱玩了些,却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且他从小儿跟着皇后,见的多了,最恨妻妻妾……额……” 连忙息声。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一群妻妻妾妾的? 口中淡淡道:“容臣回去想想。” 第117章 林楠一回家,就被告知父亲大人有请,还以为终于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硬着头皮进了书房,才知道为的是黛玉一事。 林楠同林如海一样,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五皇子殿下?不合适吧?” 林如海不置可否,道:“你对他印象如何?” 林楠同五皇子接触也不多,想了想道:“儿子和他不熟,看的也未真切,五殿下给我的印象,一是聪明有心机,二是假。” 林如海摇头,反问道:“有心机?是你没有心机,还是我没有心机?” 林楠一时答不上来,林如海道:“心机这种东西,不能用来判断人品,至于假……皇宫里长大的,哪有不假的?若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我倒要怀疑他能不能护的住玉儿了。” 林楠思忖片刻后,认真道:“若是撇开人品不提,五皇子旁的条件倒还不错。” 林如海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林楠道:“先是关于玉芙园。那园子是大昌第一名园,又是御赐的,当初儿子让玉儿折腾它,是想让玉儿即使到了婆家,也能有个立身之本,但没想到现在倒成了尾大不掉之局。现如今形势不明,若玉儿嫁给权贵之家,就怕有心人要利用这园子的人脉做些不该做的事——几位皇子都已经大了,暗地里下了注的不在少数,有了这园子,可以做的事太多了。” 顿了顿,又道:“但若妹妹嫁与普通人家,虽玉芙园不需妹妹费什么心思,但是身为园主,总少不了要和这些夫人贵女们打交道,若是玉儿身份太低,说不定就会受些夹板气。虽现下有父亲在,尚不至于,但是谁也难保以后不会有什么起伏……但若是妹妹做了皇子妃,无论在谁面前,都可以挺直了腰杆说话,那园子,才能真正发挥出作用来。” 林如海微微点头,道:“还有呢?” “还有……嗯……说了恐怕父亲要生气……” 林如海淡淡看着他不说话,林楠首先败下阵来,没敢先讨个免死金牌才开口,小声道:“五皇子的母妃已经不在了,宫里皇后也没了,妹妹嫁进去以后,也没个正经婆婆,搬到宫外建了府,陛下也不常见,就没那么多的规矩要立……二舅母的事儿,父亲你也知道——若是摊上一个恶婆婆,比嫁给一个渣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所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在这个时代,做人媳妇委实不容易,且不知道贾母是怎么想的,让府里那群女孩儿家整日琢磨琴棋书画这些玩意儿,当家做主、为人媳妇的规矩本事半点儿也没教,尤其是黛玉,更是被养的娇娇怯怯、弱不禁风,整日的只知道伤春悲秋。 林楠上京后的这一年,黛玉的性格虽开朗许多,且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教养,但到底底子薄弱,若真要嫁去规矩严厉的人家,又不知要受多少罪,掉多少眼泪。 可若是嫁了五皇子,皇子的身份够高,头上又没有正经婆婆,李资也没工夫去管教他们,两个人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好,比在一个大家子里头做个夹缝里的小媳妇儿,成天和人斗心眼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只是没有公公婆婆管束这一条,在现代是许多女孩子家择偶的标准之一,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大逆不道的想法,尤其是林如海是为人父母的,听到这话肯定会不舒服。 只不过林楠却忘了,人心都是偏的,有了王夫人的前车之鉴,林如海对这些内院的手段也甚是警惕,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林楠暗地里松了口气,却又皱眉道:“只是我先前看五皇子,委实不像是甘于寂寞的,若是他真有什么想法,妹妹嫁给他,岂不是掉进了火坑?” 林如海淡淡道:“现在他自己还有没有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林楠微楞,林如海不待他发问,便开始打发他走:“五殿下和三殿下最为交好,你去寻三殿下打听打听。另外,改日请五殿下来府里坐坐。” 林楠应了一声,却没有告辞离开,又道:“工部如今要挑个人去建盐场,尚书大人说,二舅舅身为工部郎中,掌经营兴造之众务,且为人忠正端方,是最适合的人选……儿子没有当场答应,想来问问父亲的主意。” 建盐场的事不难,却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业,做得好了可以大大的出彩。这件事着落在工部,便是工部尚书的一大政绩,他显然是投桃报李,拿贾政来做人情。 林如海道:“你如何认为?” 林楠道:“二舅舅为人正直有余,机敏不足,若是让他去管人事或治理地方,恐怕都不大放心,但若是管工程,应该还是胜任的。” “办厂子最多也就被手底下的人多贪点儿,总比在其他地方坏了事强,对吧?”林如海老实不客气的将林楠藏在心底没说完的话说完,林楠讪讪,林如海冷哼一声道:“既想好了,做就是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先前你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的时候,怎没见先来问我一句?” 林楠不敢吭气了,林如海不耐烦的挥手令他退下。 林楠回房,写了帖子送去诚王府,约了李资晚上去醉仙楼喝酒——因他今儿状元及第,明儿府上就要开始大宴宾客,等热闹完这几天,只怕李资早回河道上去了,也就趁着今儿晚上的空当能会一会。也幸好有林如海的命令在,他约人也约的光明正大。 林楠既是做主人的,便特意提前了小半个时辰过去,谁想到了地方,发现李资去的竟比他还早,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儿便睁开了眼睛。 林楠在他对面坐下,道:“看你上午困的厉害,便特意约了晚上,怎的下午不曾小憩一会?” 李资道:“已经睡过了……自打担上河道上的事儿,就没过几天消停日子,习惯了一有空闲便闭上眼睛迷一会儿,倒不是真困了。” 林楠点头,笑道:“可以想象。” 虎口夺食原就不易,何况还是一群而不是一只?只怕睡着了一要挣一只眼才行。 李资见他依旧是一副悠闲散漫的模样,有些羡慕的叹道:“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做的!我在河道上,安细作、行反间、动刀子、放谣言……明的暗的,软的硬的,但凡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稳住局面,不知道多少次差点被他们翻了船——便是如此,也不过是镇住他们一时。你倒好,轻飘飘的一纸策论上去,不用劳心费力,只一招釜底抽薪便彻底解决了盐商之患……盐价下降七成,天下百姓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一面伸手接过林楠倒来的热茶,道:“你倒是也给我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将河道上的事儿也一并了了?” 林楠放下茶壶,舒服的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盐场的事儿,你且看着吧,过不了多久,瘦了多少盐商,就会养肥多少贪丨官,不过因着食盐敞开了卖,这笔钱,总摊不到百姓头上就是。” 贪也贪的是国库,不过若是朝廷有钱,这笔钱是无关痛痒,但若是国库空虚,最后还是一样要着落在百姓头上。 见李资眉头深锁,林楠笑道:“其实,朝廷多贪官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啊。” 李资愕然:“贪官能有什么好处?” 林楠笑道:“养肥羊啊!” 见李资茫然,笑着比划道:“国库空虚的时候,随便挑一只宰了,民心也有了,银子也有了,岂不是妙哉?” 记得前世乾隆皇帝宠丨信贪官和珅,在乾隆死后,嘉庆帝从和珅家中搜出了相当于十年国家财政收入的财产,令得因乾隆晚年奢靡而花的七七八八的国库立刻丰盈起来,当时便有“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民谣传出。说起来,雍正爷素来有“抄家皇帝”的美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康熙爷留给他的家当着实不多的缘故…… 见林楠说的跟真的似得,李资摇头失笑,为了银子养贪官去祸害百姓……亏他想的出来! 叹道:“贪官肆虐,古今皆然,阿楠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能彻底断绝贪腐的一天?” 完全断绝贪腐……林楠摇头失笑,在他的那个时代,百姓自个儿选出来的官,也不敢说个个就一清如水,更何况是这个时代?或许等到社会真的进步到了按需分配的时候,就不再有贪官了。 笑笑道:“等这世上的人,都不再争着抢着想要做官的时候,就说明没有贪腐了。” 不再争着抢着做官?李资失笑,这一点在他看来,比没有贪腐还要不可思议。 林楠忽然想起前世看的一篇关于狮子和狼的微型小说,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连换个角度来讲也不曾——时代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磨的,那个时代的东西,有些可以拿出来用,有些,若他没有挑战整个世界的打算的话,还是忘了的好。 李资也觉得难得同林楠出来一趟,不合聊这些不愉快的话题,便招呼了小二温酒上菜,又将河道上的事儿,捡了有趣的来讲给林楠听。 讲他修坝的时候曾趁着水泥没干,偷偷在偏僻的地方踩了一个脚印,原想留着日后带林楠去看,不想第二天就被人发现,几下就给抹平了,那人抹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他忍了许久才没站出来承认是自己踩的,一是不好意思,二是怕吓到那家伙…… 讲哪一处堤坝上有一头水泥狮子是他亲手捏的,可惜捏的不像,只好找人在上面重新裹了一层,不过底座上的字却是他亲手划上去的,比他往日写的字要差了许多…… 讲他曾亲自扮了民夫去挑石头,因为态度显得不够恭顺,被监工特别照顾,同一帮子“刺头”一起被寻去教训,说要是谁敢将工地上的事儿传到“三殿下”的耳朵里去,就如何如何,听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听着这一点一滴的小事,林楠才知道向来只给他留下沉着稳重印象的李资,也有着许多孩子气的一面,本以为只有黑白色的人,原来也是如此的鲜明生动……只是这些事,虽说是趣事儿,却听得人却有些莫名心酸。[.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林楠也说自个儿的事,只是他这几个月的日子过得着实乏味的很,并没有什么有趣的可以分享,于是变成狠狠的一顿诉苦,说被他爹逼的写文章写的都快吐了,喝补药喝的是真吐了云云,每天困得眼睛一闭上就能听到呼声…… 虽聊的起劲,林楠到底还是没有忘了正事儿,在李资面前,他也不必拐弯抹角,直接将李熙的意思说了,问他这事儿靠不靠谱。 李资皱眉沉吟,事关林楠妹子的终身,他也不得不慎重,想了一阵,道:“五弟他……”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敲门声响,成三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爷,林大人,五爷来了!” 李资和林楠对望一眼,正要说请,李旬已经自己闯了进来,笑道:“小弟是不是来的太唐突了些?唉,三哥难道回来一次,明儿又要走,小弟特来讨杯酒喝……” 明儿就要走?林楠看了李资一眼,李资回以苦笑。 方才酒菜虽上了,但两人只顾着聊天去了,菜只略动了动,酒更是一口没喝。 李资取了杯子给李旬倒酒,道:“往日里怎不见你这般殷勤?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如今你既见了真人,再满口胡诌就没意思了。” 李旬啊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三哥你知道了?” 李资不置可否。 李旬苦笑道:“三哥好快的耳朵。” 望向林楠,叹了口气,道:“三哥都知道了,想必阿楠就更不用说了——我正愁不知道如何开口,既然阿楠已经知道了,倒省了事了。” 林楠看着他,道:“五殿下请讲。” 李旬捧着酒杯摩挲着,迟疑的片刻,才道:“令妹的事,原是我央了父皇去说的。” 林楠愕然,既奇怪求娶黛玉竟是五皇子自己的主意,也奇怪他为什么现在说这个。 李旬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好叫阿楠知道……贵妇娘娘先前曾在父皇面前提过,想让父皇将令妹指给四哥,却被父皇训斥了一顿——张家之所以派了人到处败坏你的名声,也多是为了此事。” 原来贵妃娘娘竟曾打过黛玉的主意?还有张家败坏他名声……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李资也是首次听闻这些事,他近半年一直泡在河道上,京里的事儿知道的比林楠还少。 李旬苦笑一声,道:“这些事我便是不说,你和林大人迟早也会知道,若让你们自己查出来,只怕我更是一点机会都没了,倒不如我自己说出来的痛快。” 林楠听的微微皱眉,问道:“你曾见过舍妹?”否则为何一副情根深种、非卿不娶的模样? 李旬闻言大喜,他最怕林楠听过他的话之后,便借口要和林如海商议,再不提此事,那便是真的没戏了,既然林楠还肯开口盘问,证明还有指望,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老实道:“只在去寻静安公主的时候,在公主府远远见过一次。” 林楠皱眉道:“五殿下别告诉我,你就因为这一眼,就对舍妹一见钟情,恋恋不忘。” 李旬苦笑道:“只怕我说一见钟情,阿楠要立刻将我打出去了。像我这般在宫里长大的,不知道见了多少精心装扮的各色美女,温柔的、端庄的、活泼的、娇憨的、柔媚的、纤弱的……一个比一个扮的无辜,我若是要一见钟情,也不知道钟情多少次了……” 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声音也干涩的厉害,道:“其实……我……是为了那园子。” 林楠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李旬苦笑道:“我知道阿楠对我的印象原就不太好……我承认,我的确是动过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可是我不是圣人,太子在的时候,我自然是心如止水,可是那个时候,父皇摆明了要给兄弟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若说我还能半点都不动心,我自己都不信……” 顿了顿,又道:“太子仁厚,在世的时候,对兄弟们都很是优渥,我可以一心一意做我的闲王,在京城看看戏溜溜鸟,隔三差五的给太子大哥找找乐子,大哥也不会看着我给人欺负了去。可大哥他英年早逝,我的打算也全然落空……阿楠你不知道,若是闲王不被陛下待见,过得是什么日子。闲养京城的王爷,手中是不许有半点儿权利的,虽然看着人人对你恭恭敬敬,可是私下被人踩到脚底下的多了——陛下怎么会为了自己不待见的兄弟,为了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去处置自己的重臣?可就是这些小事,才更恶心人!” “而且,开府之后,府里的人口越来越多,但因一代一代的降爵,朝廷给的俸禄却越来越少,却又不许做官,不许经商,偏还有各色的应酬……除了钱上外,两三代之后的皇室子弟,和陛下更是疏远,除了一年一次的家宴,平日里连见都见不上一面,既没机会见着陛下,还有谁会怕他?说的难听些,连守城门的官差都使唤不动!” “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才想奋力博一把,可是,我发现自己更坐不了那个位置……三哥打小有太子护着,该做什么做什么,可是我不行。小的时候,先生教读书,我背的比六弟稍快了些,一连好几天,照看我的嬷嬷都‘忘了’关窗,我病了好,好了病,足足折腾了两个多月。六弟不上学,会被打被骂,我不去上学,娘娘赏我糕点吃……这样的事多了,我便知道,只要我比不过六弟,就能有好日子过。日子久了,以至于我连自己的爱玩没出息,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都分不清了,以至于,当我想要出息一把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旬也不再掖着藏着,嗤笑一声,继续道:“小的时候,我只知道没出息就可以过好日子,大了的时候,想着反正有太子兄长在,我只要做我的闲王就好……我自作聪明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弄的一事无成。说出来很丢人,我想娶令妹,就想在自己手里攥点儿东西,闲王手里不能权利,但是人脉却可以有,我旁的本事没有,交际往来却是一流,有园子做媒介,我最起码能保证自己不受气,也可以留点东西给儿孙……”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长出了一口气,起身道:“今儿,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便也不怕再多说几句——我的确还未曾喜欢上令妹,甚至,便是成了亲,我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爱上她,但是,我李旬对天起誓,若是能娶林家大姑娘,我必尽全力尊重、爱护她,一生一世,绝不去碰另外的女人!” 末了望向林楠,沉声道:“我在宫里已经见过了太多丑恶扭曲的存在,甚至我的生母,也是其中牺牲品之一——所以,我绝不允许我的家,我的后院,也变成那样惨烈的如同战场一般的存在,所以,不管我娶的是令妹,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会一心一意的对她,一生一世。” 看向李资,道:“三哥也在,还请为我做个见证。” 李旬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楠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苦笑道:“五殿下的话,臣会一字不漏的转告给父亲,但是父亲的想法,就不是臣能做的了主的了。” 李旬点头,他今儿说了太多,心情有些难以平复,完全没有留下来喝酒的心情,直接告辞离开——他今儿过来坐了许久,说了许多话,却连热茶都不曾喝一口。 送走李旬,林楠望向李资。 李资苦笑道:“这婚事合不合适,我不方便说什么,但是,我和老五同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对他知之甚深……老五这个人,只会假笑,不会假哭。” 林楠明了的点头,歉然道:“事关妹妹的终身,我想……” 李资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缓缓起身,道:“我也回去收拾东西,好生睡一觉,明儿……” 他顿了顿,想到明儿林府要大宴宾客,林楠无论如何都抽不开身来送他,绕过桌子转到林楠身前,低头为他理了理鬓发,低声继续道:“明儿恐不能到场为你庆贺……这次走的太急,许多事不曾安排好,实在不能多呆……” 林楠在椅子上,抬头看他,一时无语。 李资声音低低的道:“别担心我,河道上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得闲我就回来看你……你在京城,要好好的,危险的东西别去沾,别再像这次这样吓我了——收到你的信,我吓出一身冷汗,立刻上了马就往京城跑,一路上,就怕你有个好歹……昨儿晚上因终于赶在琼林宴之前回了京,才空出脑子编了个回京的由子应付父皇……” 林楠心中有些酸涩,他很不习惯这种情绪,也不喜欢这种情景,替两人斟上一杯酒,笑道:“说是请你喝酒,酒还没喝却要散场……来,喝了这杯酒,各回各家,各……祝各自安好!” 呸呸,两个人都是没娘的,各找各妈可不是什么好话…… 李资欣然同他对饮:“各自安好。” …… 回到林府,问了林如海还未睡下,便去了主院,将李旬的话重复了一遍,林如海淡淡道:“看来陛下说的不错,五皇子殿下果然是个聪明人。” 林楠微楞,林如海道:“他今儿看似坦荡,实则只坦诚了两件事,其一,四皇子曾有过求娶玉儿的心思,被皇上拒了,若我们转而答应了他,或许会有麻烦缠身,其二,他承认是别有所求,才会求娶玉儿。你便是因为不在乎这两点,所以才会容他说下去的吧?” 林楠点头道:“张家和我们关系已经不睦,再多一层不满也没甚妨碍,且便是有麻烦,也是我与父亲的麻烦,若妹妹当真许了他,这麻烦无论如何也沾不到妹妹头上。再则,这个时代结亲,谁不是冲着这些外物来的?成亲前大不了隔着帘子看一眼,若说先喜欢上才求亲,也未免可笑了些。” 林如海点头道:“所以,五皇子所谓的坦诚,说的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两件事罢了,其余的,全是为自己的辩解之语……真正不该说的事,他倒是瞒的紧紧的。” 林楠愕然——有什么是真正不该说的? 林如海淡淡道:“这小子一惯小心谨慎,明明知道四皇子求娶过玉儿,为何还会冒冒失失的去求陛下,他就不怕四皇子心存芥蒂?” 林楠恍然,而后皱眉,不悦道:“五殿下从陛下拒绝四殿下的话中,猜出陛下不愿我们林家参合到夺嫡之事中来,加之这段日子,陛下对他太过宽泛,他想看清楚,陛下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或已经对他失望,才拿了妹妹做试探?”若陛下对他还存了指望,就不会答应将黛玉许给他才是。 林如海淡淡道:“试探的意思自然也有,不过,求娶玉儿的心应该也是真的……你让他明儿过府一叙。” 林楠皱眉道:“他既拿妹妹试探,父亲还见他做什么?天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林如海白了他一眼,道:“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但是能像他那么安稳又自在的一个都没有!更何况,又有哪个肯先承诺绝不碰别的女人?” 林楠讶然道:“父亲你竟还信他的话?” 林如海淡淡道:“你和三殿下看人都准,若你们都看不出来他作伪,那么他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像他这样见惯了各色女人的,做出这样的承诺才有几分可信……至于试探的事儿,陛下不是已经给了回应了吗?他若是真聪明,就该知道什么时候死心,也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最好的。” 虽然将黛玉的婚事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扯在一起让林楠很不舒服,但是这个时代风气如此,总不能让黛玉先谈恋爱找个真心人吧?五皇子生的挺拔俊美,人又有趣不沉闷,才气也是有的,若他当真一心讨黛玉欢心的话……反正最重要让黛玉过得舒心! 于是点头,道:“那儿子待会就去下帖子。” 林如海道:“这件事我先前已经同玉儿说过了,那丫头还没给个答复,你先去问问,若是她不愿,那便算了。” 林楠应了,告辞出来,刚出了院门,便看见黛玉带着贴身丫头过来,黛玉行了礼,问道:“父亲歇下了吗?” 林楠摇头,见黛玉越过他便要进去,忙叫住,道:“今儿白天的事,父亲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黛玉挥手让丫头退下,低声道:“妹妹也是为了此事才来见父亲的。” 林楠甚是满意,他家妹子越来越大气了,虽脸上带着红晕,说话声音也极低,但却未像其他女孩儿家一样,一提及此事,就羞得话也不敢说。 “那妹妹的意思是?” 黛玉问道:“是不是我嫁给五皇子,父亲和你最放心?” 林楠不置可否,道:“妹妹不用顾虑我和父亲的意思,一切自然以你的意愿为准。” 黛玉咬唇道:“如果是,我就嫁。” 林楠苦笑道:“妹妹真的不必……” 黛玉摇头道:“不是顾虑,是相信……妹妹相信,哥哥和父亲为玉儿选的路,永远都是最好的。” 看着黛玉婷婷袅袅的背影远去,林楠顿觉亚历山大,摸摸鼻子,叹了口气,回去书房写帖子。 等写好了,吩咐林全送去,忽又想起一事,道:“先前听五皇子提起,说张家的人四处放谣言说我的坏话,可有此事?” 林全茫然道:“有啊,不是被大爷您解决了吗?” 林楠愕然:“我什么时候解决的,我怎的不知道?” 林全耐心解释道:“当时张家的人是到处放谣言,说您弄出来的冰嬉,害死多少多少人,说您还开了赌局,败坏风气什么的,难听的很。后来老爷知道了,就……额……嗯……” 林楠见他眼珠子转啊转的,就知道里面肯定有文章,一拍桌子打断他编瞎话,喝道:“就怎么着?” 林全低头缩脖子道:“老爷就也派人去传谣言,说您弄的这个瓷砖,就知道讨好贵人,邀宠媚上什么的……” 林楠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天底下有这么当爹的吗?什么脏水都朝他身上泼。 林全见他神色不对,忙谄笑道:“后来老爷不是让您去状元楼吗,就是为了洗清冤枉啊,您看状元楼上您多风光,之后谁提起您的大名,不是满口的称颂,你要不信,小的敢去街上喊一句‘林郎是小人’,立刻就要被人打得连小的妈都不认得……” 林楠又好气又好笑,连声“滚滚滚”将他撵了出去跑腿。 其实他也想明白了,当初他借着冰球开赌局的事儿,的确是自己的一大污点,只是他当时从未想过要参加科举,弄冰嬉开赌局,为的便是自污,不想却被张家抓住了把柄。幸好他爹技高一筹,既然你抓了个真把柄,便送一个假把柄过去……说实在话,被他爹坑了的,其实不是他,而是他那个苦命的便宜学生颜逸啊! 第118章 李资难得回京一次,这次时间更紧,一大早,工部、户部、宫里都跑了一圈之后,收拾东西上路,临出城门前还是没忍住,拐道朝林府驰去,还未进巷子,便被一溜的马车轿子挡住去路,李资看着林家门口车水马龙的景象,发了好一阵的呆,才叹道:“走吧。” 马车出了城,便跑了快了起来,李资闭着眼靠在坐垫上养神,忽然有若有若无的箫声入耳,很有一股逍遥闲适的意味,随着马车行近,箫声渐渐清晰,李资猛地睁开眼睛,一句“停车”才刚出口,马车已然先停了下来,成三子的声音从车外传来:“爷!” 李资有些忐忑的掀开帘子,便看见一身白衣的秀逸少年正笑盈盈的站在树下,见他看了过来,用手中竹萧拨开柳条,慢慢走了过来,春风拂过他的衣襟的长袖,拂过他的白衣黑发,一切恍如梦中。 李资愣愣的看着,直到林楠走到车前,才如梦初醒,从车上一跃而下:“你……” 林楠唇边含笑的看着他,脸上颇有几分得色:“每一次都是,我一回头,一转身,一驻足……就能看见你站在那里,这一次,总也该让你看见我一次。” 李资摇头失笑:傻子,若不是一直看着你,怎么能让你一回头,一转身,一驻足,就能看见…… 如今,总也不枉我一直看着你,终于肯主动来看我一次。 温声笑道:“怎么这个时候,竟还能抽的出时间过来?” 林楠笑得甚是得意:“就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我会很忙,所以才能抽的出闲来啊!” 耸耸肩道:“不过,若是殿下再晚一点过来,恐怕我就真的等不到了。”他不是某奶奶笔下,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再晚就要开宴了,虽想来送他一次,却不会为了看他一眼,扔下所有人不管,让他爹以及身边所有人,因为他陷入尴尬的境地。 现在却是该回的时候了,林楠向后退开两步,笑道:“每次都是殿下送我,且让我也送殿下一次吧!” 李资看了他许久,虽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出口的也只是一个“好”字。 转身掀帘子上车,上到一半却又回过头来,道:“你今儿要吹什么曲子来送我?” 林楠再次退开两步,摇头:“不吹。” 李资笑笑,没有说话,转身上车。 成三子对林楠微微点头,吆喝了一声,马儿拉着车跑了起来,速度渐快。 李资从窗口注视着少年越来越远的身影,这狠心孩子居然真的没有吹箫,只是负着手,含着笑,静静看着,看着马车一点点在视线中变小。 马车转过一个小坡,李资再也无法从视线中找到那个人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慢慢坐回座椅,发了一阵呆,却又突然摇头失笑――这小子,果然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即使在临别一刻,想的不是让他放心,不是给他留下美好的感受,想的只是看一眼,再看一眼,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就和……自己一样。(.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忽然又想起老六来――哼,你有你的“独酌无相亲”又如何,你有你的“黄玫瑰”又如何…… 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快活和满足。 ****** 林楠拐到后门下马,在门口轻敲了两下,第三声还没落下,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林全从门缝里探一只手一把将林楠拽了进去,又伸头向外看了看,砰的一声将门摔上,埋怨道:“大爷你害死我了!” 林楠也顾不得计较他的无礼,皱眉道:“我的马还在外面呢!” 若是一般的马也就算了,今儿他骑得,还是先前从李资那里“讹”来的好马,是李资打小儿养大的,随随便便弄丢了可不成。 林全嘴皮子动的飞快:“知道了知道了,小的一会就去牵,保证丢不了,就算丢了,小的一准给您找回来!大爷您赶紧去见老爷吧,老爷叫人寻您已经小半个时辰了……小的东躲西藏的才没给人找到,您待会见了老爷,可一定要说小的同您在一起,不然小的屁股一准开花……” 林楠随口应了一声,向林如海的书房走去,林全忙道:“错了错了!您还没换衣服呢!” 林楠若这幅打扮去林如海那儿,一眼就会被看出是出了门的,那他可就惨了。 要说这个时代,最烦的就是换衣服了,家常的、见客的、出门的,各有各的讲究,若是哪一天事儿多,换衣服就得七八趟,真真把人琐碎死。 林楠不耐烦道:“你当父亲是傻子呢?家里就这么大,半个时辰还找不到,还能不知道我是出门了?何况我回去换衣服,就不会被人看见了?到时候瞒没瞒过去,罪加一等倒是真的。” 林全苦着脸哀嚎道:“那小的可怎么办!” 林楠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安啦,我会记得你替我挨过板子的。” 林全一张脸更皱的跟苦瓜似得,目送林楠离开,然后垂头丧气的开门,不多时便从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天杀的小毛贼!居然连我们林府的马都敢动!” 林楠刚从后门转出去不久,还未到书房,便被行色匆匆的林福截住,急道:“我的小祖宗,你跑到哪儿去了,小的腿都快找断了!” 不等林楠说话,又道:“先前五殿下过来,老爷命小的来寻您去陪客,小的没找到您,这会儿二舅爷也说要先见见老爷,现在花厅等着,老爷招待五殿下一时分不开身,您先去陪陪吧!” 林楠嗯了一声,问道:“琏二哥和宝玉也来了?” 他明明记得和李旬约的是晚间,偏生这么早过来,倒害得他被他爹逮个正着。 “大爷您大喜,琏二爷和宝二爷怎么可能不来?早便到了!” 林楠道:“请他们帮着陪陪过来的年轻哥儿们。”他现在年纪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大臣,和那些同龄人已然不算一拨的,在一处说话也拘谨,偏家里除了他,没什么小辈,只能请那两个帮忙陪客了,贾琏懂做人,宝玉有才气,也不会让人觉得怠慢。 不由叹了口气,等下次他去别人家做客,说不得就要被安排和一堆七老八十的朝臣一桌了,想想便觉得别扭。 虽然林楠更想知道李旬同他爹说些什么,但是总不能将贾政撂在那儿,遗憾的看了眼书房,便进了小花厅。 贾政过来是替贾珍告罪的:“……前儿晚上东府里的蓉儿媳妇没了,因楠儿你刚传了喜讯,便也没敢来报丧坏了兴致……因府里有了白事,不便过府,所以托我来告罪一声。” 林楠道:“舅舅言重了,原是外甥失礼了,还要烦舅舅替我向珍大哥哥和蓉哥儿道一声节哀。” 原来秦可卿还是死了,他不记得原著中秦可卿的死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但却知道秦可卿之死是贾府衰败之始。所谓盛极而衰,如今没有了贾元春封妃的盛极,不知贾府的衰败是否还会如约而至。 不过,如今贾府的形势和原著已经有了许多不同,林家的关系且不提,贾府先是因王夫人之事,和王家疏远不少,后又没了贾元春的封妃,更重要的是,贾政因被林楠数次提携,在工部做的有声有色,甚至已经入了李熙的眼,若是这次再将建盐场之事给他,有了这等大政绩,只要贾政自身能行得正坐得稳,应该就不会因私藏赃物、放贷这些小事被抄家问罪了。 想起放贷,林楠想起王熙凤,原著里她做的伤天害理的事儿可不少,遂决定闲了的时候找林福问问,他先前已经敲打过王熙凤一次了,若她还是我行我素,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若是以前他还会顾及王家,现在有了林如海撑腰,什么事儿都可以放开了手脚来做。 管这么多倒不是他多事,或是有什么圣母属性,而是形势所逼。 撇开对他不错的贾母和贾政不谈,贾府无论如何也是他的母族,贾府有难,他若不拉扯,便要被世人诟病,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动关系、欠人情,倒不如从跟上绝了这些祸根。 想了想,又道:“说来是外甥失礼,昨儿外甥去了工部,竟也没去拜望舅舅,还望舅舅海涵。” 贾政又不是瞎子,昨天那一拨人进工部,他岂会没有看见?只是当时林楠被三皇子、工部尚书、工部侍郎、户部侍郎等等他只能仰望的人簇拥着进来,他如何敢上前打招呼? 见林楠主动提及,忙客气了几句。 林楠故作沉吟了一阵,才道:“舅舅可知昨儿外甥去工部,所为何事?” 贾政摇头,他也觉得纳闷的很,按说这般阵仗的事儿,早该传的沸沸扬扬了才是,然而直到现在,六部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仿佛他昨儿看到的场景只是幻觉一般。 林楠道:“无怪舅舅没有听到风声,原是陛下下了禁口令,事关机密,别管是谁传出去的,但凡知道此事的,个个都要问罪。” “那楠儿你……”既然这么机密,怎么就敢在他面前乱说? 林楠笑道:“告诉舅舅,自然有告诉舅舅的理由。” 顿了顿,道:“昨儿,原有人荐了舅舅,我自然是万分愿意的――要知道,这件事儿若做好了,足可以流芳百世,惠及子孙……只是……” 流芳百世、惠及子孙! 贾政整张脸都在发光,强自按捺住追问的冲动,等着他继续。 却见林楠叹了口气,道:“可是有好几位大人,对此都颇有疑虑……” 颇有疑虑?还好几位大人?!贾政的一颗心悬了起来…… 林楠似犹豫了许久,才道:“……都说,说,舅舅府上的用度奢靡的很,且观府上的进项,应该维持不了这等奢靡的生活才是,甚至有人说……” 贾政急声问道:“说什么?” 林楠朝门外看了看,探查到附近并没有人,才靠近贾政,小声道:“说舅舅管着水泥和瓷砖一块,别说是过得奢靡些,便是想要建座金山银山,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 话未说完,贾政已然惊的站了起来,脚下的凳子因他起的太急轰然倒地他也全然不觉,只气的、急的、怕的双手发颤,道:“没有的事!简直是……我……我……” 想到说话的人起码都是侍郎一级的人,他连“污蔑”两个字都不敢出口,想到听到此言的人中更有皇子尚书等人,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发软,双眼发黑。 林楠忙扶他坐下,道:“外甥自然知道舅舅为人方正,可是……唉!别说外人了,便是外甥也……” 等贾政稍稍缓过劲来,才继续道:“舅舅府上每年进项多少,外甥不知,但先前却也听妹妹提过舅舅府上的花销,大的不说,只说单一道茄子,也要用十几只鸡来煨,做好了却不过是端上桌放一放,略动动筷子就撤了……外甥也在宫里用过几次饭,莫说皇子皇孙,便是陛下,用的吃食也只是寻常,且只是将将够的分量,每一盘总要用上大半。虽吃食上只是小事,但朝廷到处都要用银子,上上下下都节俭的很,舅舅府上这般行事,的确让人不得不……” 贾政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发出声音,面色灰败。 林楠也知道贾政也算是节俭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探春给宝玉做了双鞋子就骂她奢侈,但这人向来是大男子主义,总认为管家是妇人的事儿,不愿意多问,是以又再加一把火,道:“我知道舅舅向来不爱管这些家务事,但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家事不宁,陛下看着也会觉得无用。且从古至今,有多少朝廷重臣是败在治家不严上的?远的不说,前儿斩了的漕运总督,若不是被两个儿子将河道上的银子拿去赌了,至于惹下这泼天的官司吗?舅舅虽向来清廉,但是舅舅身边的人呢?舅舅家里的人呢?若他们惹出乱子,可不是舅舅一句不知情就能说得过去的。” 顿了顿,又道:“舅舅得闲,还是把家里的帐看一看的好,不是外甥危言耸听……舅舅身边的管事,吃的用的,倒比外甥还好些。全京城的人包括万岁爷都知道外甥有挣银子的本事,外甥家里便是过得再奢靡,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但换了舅舅家,恐怕就不一样了……” 贾政原就被吓到差点魂飞魄散,这会儿更是心乱如麻,恨不得立刻回去将府里上上下下都查一遍,林楠看出他神思不属,起身道:“珍大哥的事,外甥会转告父亲,这会就要开宴了,舅舅不如先……” 贾政苦笑着起身,他如今哪还有吃酒的心情,却也不能饭也不吃便走,勉强笑道:“今儿多谢楠儿提醒……” 林楠笑笑道:“舅舅不嫌我多事就好……” 送贾政出了门,又笑着低声道:“这次的事,舅舅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父亲和外甥在这件事上都能说得上话,若是舅舅将家里看的紧些,外甥回头央了父亲,便是用身家性命作保,也要给舅舅抢到这个差事!” 贾政嘴唇颤颤,他方才都已经快万念俱灰了,没想到到后面居然还有好事等着,又是感激又是忐忑,一时说不出话来,被林楠哄劝着跟着下人入席去了。 林楠松了口气,原著里贾政不过被个郡王爷的管家说了几句,就吓的差点把贾宝玉打死,自己这一颗甜枣一顿棍子的,比原著中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这样一来,等贾珍要大操大办秦可卿的丧事的时候,贾政总要出头说话,到时候不是贾珍听劝,不再那么张扬,就是东西二府生分……若是后者更好,他早就看不惯东府做的一些事了,倒了才好! 送走贾政,开宴的时间便到了,林楠也不及去看看五皇子那边的情况,匆匆回房换了衣服,去前厅待客。 第119章 不知道林如海对李旬说了些什么,黛玉的婚事便没了动静儿,李旬不再提提亲的事儿,来林府的官媒依旧络绎不绝,却都连林如海的面儿都没见上,就被林福好言好语劝走,次数多了,人们大多猜到林家在这上面已然有了主意,上门的便日渐少了。 秦可卿的丧事依旧是大操大办,但是因贾政对此事明面上表示了不满,以致办的虽热闹,钱花了不少,到了日子来的宾客却没几个有分量的,为此贾珍气的七窍生烟,却不敢对贾政发,只可怜了贾蓉做了出气筒,被骂的狗血喷头,连西府这边都去的少了。 王熙凤也没像原著中一样来东府管事,而是安安静静在家养胎――也不知是林楠送她的方子有用,还是因为心操的少了,王熙凤当真怀上了身子,因林楠先前说的些似是而非的话,将放贷之类的事儿也暂时停了。也幸好如此,贾政回府彻查的时候,才没有发作到她头上,只把“治家不严”的贾琏狠狠训斥了一顿,却将经手过此事的下人一律发卖出去,一同发卖的,还有不少原在贾府中风光无限的管事,包括贾政身边最得用的几个管事和随从,连贾政身边数个类似于师爷一样的存在,也被他打发了走。 贾府众人因为贾政的彻查胆战心惊,却不知贾政自己更是吓的手脚发颤:他自认清明,谁知掌事不过一年,身边的人竟一个个贪腐成这个样子,他还全然不觉!是以心中更加感激林楠的提醒,也心生警惕,凡事亲力亲为,多听多看,再不敢轻信人言。 京城的这个春天委实热闹,二月有会试,三月有殿试,四月的时候,又有四皇子的大婚。 四皇子大婚之后,便被李熙派差去了吏部,这个结果让四皇子喜出望外,却不知道他能有这么好的去处,多亏了他最不喜欢的林如海淡淡说了句“臣不会看孩子”,不然他被派去户部给林如海打杂,那才叫郁闷。 与之相反的却是五皇子,五皇子和四皇子年纪相差不大,据说陛下原要将两人一同派差,却被五皇子拒绝,撒泼耍赖死活不去,以致被万岁爷怒斥:“你还能更没出息一点吗?”一时成为笑谈。 就在全京城都等着看五皇子的笑话的时候,陛下却下了两道圣旨:一是令五皇子提前出宫建府,二是赐婚于五皇子与林如海嫡女林黛玉,一年后择吉日成婚。 圣旨一下,许多不和谐的声音戛然而止,陛下对林家的宠幸人尽皆知,在这种时候将林家的独女嫁给五皇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甭管是突然看重五皇子,还是不想让林家陷入夺嫡之争,反正五皇子不管多没出息,日后都不好轻忽了――否则别说人家亲老子,就是人家老丈人你也惹不起啊!若被五皇子告了黑状,和陛下还能讲讲道理,换了林如海那厮,摔你个跟斗你还不知道为了什么! 等到了五月,京城依旧有热闹可看,甚至这一次的热闹,比先前更让人激动――山海书院开始招生了! 山海,化自状元郎林楠在状元楼中写的一副对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山海书院,也正开在林楠修在郊外的园子。 当初林楠拿着新画的图纸寻到时博文的时候,时博文一开始并不肯收,林楠笑嘻嘻道:“先生你也知道我惯会挣银子,这一座园子在学生实在算不得什么……若是先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许学生在园子多开几个店面,食宿、笔墨、成衣等等,不出数年,学生又可以挣个园子出来。” 是以,这一座由状元郎设计、户部尚书掏钱、三皇子监工、万岁爷偷偷贴补的园子,在经过三个月的重修之后,便成了后来的山海书院……不过园子却不是山海书院的,而是书院租借的林家的,是以林家在书院中开起各种店面,是以书院中天价的统一院服、统一住宿、统一教材……银子都统一到林楠腰包里去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如今园子还在改建,学生还在招收,夫子尚在找寻,想要开课,还要等到秋天。 林家这父子两个,至少表面上来看,是一个比一个的娇生惯养,半点苦都吃不得。在天气上,林楠是最怕冷,林如海却更怕热,是以一进六月,林如海就故态复萌,又开始告病……他先前就因为总是请假不去早朝,引得许多人不满,但因为李熙的纵容,也没人敢说什么,先如今他变本加厉连衙门都不去了,立刻引得不少正直的御史弹劾。 按说被御史弹劾,官员怎的也得上折子自辩吧?偏御史弹劾的时候,林如海还在家睡大觉,李熙也叹气――为了点卯和早朝的事儿,林如海已经跟他提了数次要外放的事儿,只是他好容易将这人弄到眼皮底下来看着,如何肯放?只得默许了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行径。 此刻麻烦上门,李熙只得自己扛了――否则那人欢天喜地的贬官外放去了,他怎么办? 于是干咳道:“林爱卿身体向来不好,偶尔告假也是有的……” 不是偶尔啊陛下!就算你是皇帝也不好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吧?冬天不早朝,夏天不上班……身为一部尚书,这样真的可以吗? 说身体不好――礼部尚书大人还颤颤巍巍的在那儿站着呢陛下! 李熙也觉得这话说的好像不太合适,于是又干咳一声,道:“林爱卿身体既有不适,众位大臣去户部办差时,可有耽搁或不便啊?若是有的话,尽管提出来,朕责成林尚书带病督办!” 这个……众大臣对视一眼,纷纷摇头,不便什么的,还真没有,林如海人虽走了,事儿却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效率甚至比先前还高。 李熙见无人说话,松了口气,道:“朕也知道林爱卿呢,为人是有些惫懒,又体弱多病,可是朕是委实离不开他――先前朕令户部办差,总是先哭一顿穷,末了十分办成个六七分,便是如此,还要大大的表一顿功,说如何如何不容易,如何如何艰难才腾挪出用项,可现在林爱卿管着户部,但凡是朕要什么,林爱卿也就一句:‘臣遵旨’,末了妥妥的给办了,不让朕操半分心……” 一番话说得朝上的大臣纷纷点头,他们是深有同感啊,先前那个户部尚书那个会哭穷哦,无论他们去要什么钱,哪怕是陛下准了的,一准儿先哭上半个小时,好话说尽才会松口,便是这样,也休想一次就拿齐了,一项银子不知道要跑多少趟!换了林如海便不一样了,查查帐没问题,又和规矩,直接大笔一挥,拿钱滚蛋!别耽搁老子看书! 不过……林尚书有能力我们都承认,可是他能不哭穷,要钱就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吧?要不是国库现在有钱――好吧,让国库有钱的,是小林大人……于是闭嘴。 宁愿现在这个样子,看着林如海偷懒心里酸溜溜的羡慕嫉妒恨,也不愿回到以前,为了几两银子把腿都跑断的日子…… ****** 六月,正是最热的时候。 翰林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一身热汗,气喘吁吁按着腰,几乎都快哭出来了:“各位爷,行行好,告诉我林翰林到底去哪儿了吧,奴才已经找了两圈了!再找不到,陛下发起火来,奴才可吃罪不起啊!” “不是让你去工部找吗?” “工部说,今儿小林大人没过去……” “那户部呢?” “林大人都没在户部呆着,小林大人就更不会去了……” “林家呢?” “奴才连贾家都跑过了……”小太监真的要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林翰林啊,你到底在哪儿啊!再不出来,奴才的命都要没了……” “额?谁在找我?”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人群迅速让出一条道来,林楠揉着眼睛进来:“你找我?” 小太监喜出望外,一咕噜爬起来,道:“奴才终于找到您了,快跟奴才进宫吧,皇上可等了不少时候了!” 林楠哦了一声,道:“我先去洗把脸。mianhuatang.info” 小太监扯了他便走,道:“来不及了,等上了车,小的服侍您洗……” 进了宫,没见着陛下,倒是先看见了在外面闲逛的他爹。 林如海甚是不悦:“怎的现在才来?” 林楠先前在车上又差点睡过去,现在依旧睡意朦胧,看见他爹狠狠揉了两把眼睛,精神了些,才道:“藏书阁那地儿凉快,儿子看书看乏了,就地趴了会儿,估摸着是那地方太偏僻,一时没人注意……后来要不是颜逸把儿子叫醒,都不知道有人来找。父亲,陛下叫我来做什么?” 林如海淡淡道:“前些日子来了几个百济和戎狄的使臣,你应该知道吧?” 林楠点头。 百济名义上是大昌的属国,但向来只称臣,不纳贡,甚至每年使者过来,大昌还要赏赐不少东西,以显示我天朝的气量。林楠向来不喜欢这一点,气量什么的,显示给自家的百姓好了,便宜了那些人,他们也未必感激,还当你是二傻子呢!不过这种情况,在大昌以前就有了,大昌也是沿用前朝的惯例维持邦交,且每年赐的东西也不算多,比起前世大宋足以伤筋动骨的“赏赐”不可同日而语,是以林楠也没在这上面多话。 百济向来仰慕大昌文化,连官服都是仿大昌而制,且虽有自己的语言,但高层却以会用大昌文字语言为荣……更有甚者,有百济人的读书人,来我大昌应试,若是中了举人进士什么的,比在百济考中了还要风光,回去以后便能得大用。 至于戎狄,则和百济全然不同,乃是披发左襟的游牧民族,与大昌关系时好时坏,其中坏的时候一多半,两国在边界上时有冲突,大昌建国以来,大的仗也打过不少次,目前尚算是和睦时期,只是戎狄民风彪悍,看着关系似不错,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又打过来了。 不过,这些都是鸿胪寺的事儿,和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纂没什么关系吧? 只听林如海颇为厌烦道:“这次同使节同来的,还有一个百济的王子,自视甚高,说是要参加大昌的科举。陛下告诉他,要科举还要等三年,结果那王子胡搅蛮缠,说他不远万里慕名而来如何如何……可是总不能真的为了他一个,再来考一次吧?这样将大昌的科举置于何地?后来陛下实在被他夹缠不过,就答应让他与大昌的士子一较高低,若是他赢了,就封他做个进士。” 林楠耸耸肩道:“不过就是个进士,给他就给他呗!反正他又不在大昌做官。” 林如海不理他,继续道:“那王子就问,那我要是赢了状元,是不是就可以做状元了?” 林楠瞪大了眼,道:“这样就把我叫来了?那咱们大昌也太没面子了吧?” 林如海道:“当然不是,殿上正好有二皇子和四皇子带的几个伴当,当下就有人说,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和状元比试的,要先比过他们,才有资格和进士比,比过了进士,才有资格和状元比。” 林楠奇道:“能上得大殿的,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不至于连个番邦人都比不过吧?” 林如海白了他一眼,淡淡道:“谁说是比诗书了?” 林楠啊了一声:“他不是想当状元吗?不考诗书难道还考打马吊吗?” 林如海道:“他出了一道题,没人能解出来,陛下只好说,到底是远道之客,这些规矩就不必提了,直接同状元比行了,于是就把你推出来了。我懒得在里面看他们那副嘴脸,就出来透透气儿。” 林楠苦着脸道:“那我要输了呢?” 林如海淡淡道:“输了就把状元给他,你三年以后再考!” 林楠惨叫出声,见他爹这就要走,忙追上去,道:“父亲您好歹先给透个题,要是不会,我这就回去装病……” 林如海气的差点一巴掌扇过去,冷哼道:“蠢货,要装病早干什么去了?到宫里装病,亏你想的出来!” 不再理他,兀自离去。 没能得到透题的林楠只得怏怏独自进殿,殿里,李熙高踞上首,下面左右都坐了人,右侧都是熟人,左侧靠近李熙的地方是四五个面目陌生的人,想来就是百济和戎狄的使臣了。 林楠上前向李熙行了礼,李熙道:“此间的事,你可都知道了?” 林楠老实答道:“方才在外面见到父亲,父亲跟臣略略提过一些。说是有人想要同臣比试。” 李熙点头道:“这位义成王子,想要同你争夺状元之位,你意下如何?若是不想应战,朕也不会怪你。” 林楠点头道:“不过是比试,有何不可?臣许久不成做过策论了,正好手痒的很,就请陛下出题吧!” 李熙见这最讨厌做文章的小子喊手痒,如何不知道他又要作怪,干咳一声道:“林爱卿,可能你父亲方才没同你提起,王子不是要同你比策论。” 林楠啊了一声,道:“那就是比诗词了?这个更好,诗词臣更擅长一些。” 李熙道:“也不是比诗词。” 林楠哦了一声,道:“那臣请陛下废了臣的状元之位。” 李熙愕然,道:“林爱卿这是……” 林楠道:“前几日臣去附近山上游玩,路上遇到一个七八岁光屁股小孩儿,他问臣,说:‘我是尿尿尿的最远的,附近的小孩子都比不上我,为什么陛下不封我做状元?’臣说:‘朝廷封的状元,是诗词文章做的最好的,不是别的什么,所以要好好念书才能当状元。’那孩子便点头走了。” 故事讲完,林楠顿了顿,道:“陛下,臣也一直以为,诗词文章做的好,才可以做状元,如果陛下改了规矩,随便有一样儿能胜过臣,就能当状元的话,臣只好自请撤了状元之位,依臣之见,状元就封给那个尿尿能尿的最远的孩子好了,臣估摸着好像比不过他……” 话未说完,底下噗嗤之声不绝,李熙亦忍俊不禁,借着咳嗽掩了过去,对百济一席道:“义成王子,朕觉得林爱卿说的有理,状元原就比的是诗词文章,若是随便有一样出众就能当状元的话,这天底下,岂不是人人都可称为状元了?” 坐在左侧第二座的清秀青年站了起来,不知是他涵养甚好,还是压根儿没听懂林楠将他比做了爱撒尿的小孩,脸上依旧带有他们民族所特有的高傲的谦逊:“既然这样,本王就不同贵国状元争夺状元之位好了……不过,本王还是想要见识一下贵国状元是如何聪明过人,不如请这位林状元,解一解本王的题好了。” 林楠道:“解题倒没什么,只不过,我只是大昌诗词第一,可不是聪明第一,若王子殿下若因为考倒了我就自称比大昌人都聪明的话,劝殿下还是省省。” 清秀青年义成王子不理他,径直向李熙道:“陛下,贵国的人甚是麻烦,已经说了不抢他的状元了,不过是随意试一试罢了,还要顾虑许多,好生无趣。” 林楠许久没被人这般挤兑过,顿时为之气结,不等李熙答话,便冷冷道:“不过是看在王子远道而来的份上,怕王子再闹了方才一样的笑话,这才好意提醒一句,既然王子不肯领情,那便罢了。王子要考什么,不妨直言。” 清秀青年噎了噎,道:“题目方才已然出了,三刀将一张纸切成八分,可惜贵国的高才并未能解出,林状元,看你的了。” 林楠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他还以为什么题目呢,难倒了一殿的人,原来就是类似于脑筋急转弯的东西――小孩子都会好吧? 向上拱手道:“陛下,父亲一向不许臣碰这些刀啊枪的,臣找人帮我做行不行?” 李熙点头:“准了。” 林楠招了个内侍过来,吩咐几句,内侍快快的去了,李熙道:“今儿没预备的位置,就先同你父亲一席吧。” 这却不是慢待林楠,而是林楠的品级实在太低,若是按规矩,不知道该排到多远去了。 林楠谢了,坐上林如海的位置,才吃了一口酒,他叫的帮手就来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太监,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一块豆腐,不知所措的站在中间,林楠道:“莫要怕,叫你来是让你干你的拿手活计……切豆腐会吗?” 小太监不敢说话,只连连点头。 林楠满意的点头道:“那就麻烦你将它切成八块,要差不多大小。” 这倒真是他擅长的,小太监胆子大了些,应了一声,横一刀,竖两刀,手起刀落,变成八块。 林楠耸耸肩,望向义成王子,抬抬下巴:“喏,八块。” 在座的轰然大笑,还以为是多高深的题呢,原来随便来个厨子就解决了。 义成王子愣了半天,才道:“想不到贵国的所谓状元之才,竟然连别人的话都听不懂……小王记得,小王说的是纸,和豆腐是两码事儿吧?” 豆腐可以横切,纸可不行。 林楠倍感无奈,恨铁不成钢的摇头道:“王子殿下也真是……唉,臣都提示到这份上了,王子殿下就是不开窍……说不得,今儿臣也只好拿一回刀了,不然殿下看不懂啊!” 转向李熙道:“陛下,回头臣的父亲揍臣的时候,您可要给臣求情啊!” 李熙心情大好,道:“放心,林爱卿那里,朕给你兜着!” 林楠满意的从小太监手里接了刀,又寻了一张纸,走到义成王子身前,将刀放在案上,手上的纸胡乱折叠又折叠,然后“啪”的一声拍在案上,气势汹汹的举刀:“说吧,要几份?” 第120章 林楠一手拍案,一手举刀,那架势,不像是切纸,倒像要杀人一般。义成王子被他举刀一喝,吓的几乎惊跳起来,虽还勉强站着,肩膀脖子却缩成一团。 义成王子原就生的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中甚至还带了几分柔弱,早在林楠折纸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如纸,此刻又瑟缩起来,和高举菜刀的林楠一对比,显得好生可怜,甚至和街上某些欺男霸女的场景喜感的重合起来,让人想笑又不敢笑。 李熙呛咳数声才将涌上喉头的笑声强压了下去,再次慎重咳了一声,将在座的那些个,尤其是五皇子的嗤笑压制下去,对林楠道:“行了行了,看你这幅模样,你这是要切纸呢,还是要剁你自个儿的手指头呢?快把刀放下,否则若不小心伤到一丁点儿,你父亲且不说,你家先生就先要来找朕的麻烦了!” 林楠讪讪放下刀,道:“不是臣野蛮,实在是这位义成王子殿下,怎么说他都不懂,不演示给他看看不成啊……要不,换个人来切给他看?” 李旭起身道:“虽义成王子的悟性实在有点……但是古人云,有教无类,何况义成王子远道而来,儿臣想请旨为义成王子讲解一番。” 李熙道:“准。” 李旭谢过,而后对义成王子一抱拳,道:“王子殿下,方才林状元以豆腐示意,已经表示的很明白了。豆腐和纸张虽不同,但豆腐可横切,纸张可折叠,在道理上来说都是一样的,孔子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做学问,当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王子日后还要多学学机智变通之道才是。” 义成王子的脸色青白一片,题是他出的,他如何不知道解法?在林楠将纸折叠的时候,他就知道题已经被破了,何须旁人来为他讲解?若是换了往常,说不定李熙就为他解了围,不让他陷入尴尬的处境,只可惜他方才气焰实在太过嚣张,李熙也就由得儿子提(嘲)点(讽)他几句。 咬了咬牙,起身道:“陛下,小王还有一题,想要请教林状元。” 李熙望向林楠,道:“林爱卿,你意下如何?” 林楠点头道:“王子殿下要继续考校臣,臣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咱们大昌,讲究的是礼尚往来,方才臣已经解了一题,现在也该王子殿下也解开臣一道题,才轮到王子殿下出题吧?” 义成王子看了李熙一眼,见李熙没什么表示,只得点头道:“你说。” 林楠要了纸笔过来,道:“王子远来,臣就不用诗词对联之类的来为难王子殿下了,就来一道殿下擅长的吧!” 一面在纸上从小到大画了三个套在一起的口字,又将三个口的每一条边的中心和边角连起来,道:“这是我们村口五六岁的小孩最爱玩的‘成三棋’的棋盘――殿下放心,臣知道您不会下,所以,臣只想考您画棋盘罢了!这个在大昌乡下,上了五岁的小孩子都会。” 画完放下笔,道:“臣的问题就是,在不重叠的情况下,七笔画出成三棋的棋盘……” 斜着眼看了义成王子一眼:“殿下……您、能吗?” 义成王子冷哼一声,道:“这有何不能?等着!” 于是,等着…… 是以,林如海再次进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全殿皆(画)图的景象,就只有林楠在伏案大嚼,另一个异类是五皇子,正蹲在林楠跟前,抓耳捞腮的讨好,不知道在央求些什么……顿时黑了一张脸:这一儿子一女婿,真是…… 见林如海过来,林楠和李旬立刻噤声,一个放下筷子起身请林如海入座,一个慌忙从自己桌上端了吃食过来:“这些小婿都没动过,绝对干净,岳父大人您将就着用,将就着用……” 表面上一脸淡然,实则和底下的大臣们没什么区别,正偷偷在自己腿上画图的李熙,一眼便看见这两只的表现,顿时有捂脸的冲动,明明是他更大好吧…… 林如海坐下,很给五皇子面子的又吃了几口,和林楠李旬两个闲聊了一阵,见偌大一个大殿,除了自己这一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包括李熙在内每个人都眼睛发直,神神叨叨的在鬼画符,遂起身道:“陛下,臣衙门还有公务在,还请陛下容臣先告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林楠忙跟着起身道:“陛下,臣也有公务……” 李熙见林如海发话,原本是要准了的,却又听见林楠开口,忍不住道:“你有什么公务?” “臣……额……臣……” 李熙斥道:“你好歹也是个状元,堂堂的翰林院编纂,有空多写几篇文章,不要动不动就朝外跑,你要是不想呆在翰林院,朕就给你挪出来……”今儿小太监到处找不到这小子,害的他都跟着受了不少窝囊气! “别!”林楠忙道:“臣觉得翰林院挺好的,真的真的!” 李熙差点气笑了,还要再训几句,见林如海还低着头站在一边,干咳一声道:“既然林爱卿有公务在身,朕就不耽搁你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今儿的宴会就到此为止吧!” 正要起身,却听义成王子急道:“且慢,小王还差一点,就一点点,很快就好了……” 李熙道:“王子不必着急,会试还要九天九夜呢!王子什么时候想到答案了,来找朕都来的及,虽方才林爱卿解了王子的题,不能将状元之位相让,但若王子同样解出林爱卿的题,朕可以封王子做个进士。好了,都散了吧!” ****** 林楠忽然发现自己周围的气氛变得诡异,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在家甚至在大街上,自己都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躲着他走,哪怕迎面碰到,也嘿嘿一笑,一蹦三尺远,仿佛他身上带了瘟疫似的。 就连自己身边的几个丫头,也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就算不得不靠近,也一定会遵循两个原则:第一,坚决不和他说话,第二,要保证在他身边的人在两人或两人以上…… 有时候他看到一群同僚聊的热火朝天,刚准备过去打个招呼,还没靠近,这些人就像听到了警报的麻雀一样,一哄而散,散不了的也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头埋的低低的,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林楠在这种诡异的安静的气氛中呆了三天,终于忍不住去问身边唯一正常的人林如海,被林如海一句“有吗?”打发掉之后,又找个机会逮住了林全逼问。 这才知道,原来昌京人都得了一种名为鬼画符的传染性疾病。 第一天只在百济、戎狄两国使臣,及皇上、各位皇子皇孙外加数位大臣之间流行。 第二天传染到文武百官加衙门的小吏。 第三天、第四天…… 大街小巷,从五岁孩童,到七旬老翁,到端着洗衣盆的妇人,都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啊画:“一笔,两笔,三笔……啊,多了,重来!” “……六笔,七笔……哎哟,就差一点点!再来再来!” 当然,为了一笔两笔争吵打闹的也不止一个两个,林楠也终于想起来,那天他看到的热火朝天的场面,好像是在讨论应该用哪一笔起笔…… 林楠顿时一头黑线。 不至于吧! 林全解释道:“这可是大爷您出的题呢,连百济王子都考倒了,大家都说了,谁要是能解出来,谁就是天下第二聪明人……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儿呢!唉,今儿您和小的说了话,小的就没机会了……” 林楠怒道:“和爷说话怎么了?爷找你说话是看的起你!” 林全耐心解释道:“瓜田李下,避嫌啊!万一小的和您说了话,又第一个解出来了,人家能相信小的是自己解出来的吗?” 敢情他就成了那瓜、那李了是吧? “你放心,爷连累不到你……”林全大喜过望,还未说话,便听他家大爷冷哼道:“就你那脑子,一百年都解不出来!” 顿时一张脸垮了下去,见林楠说完话转身就走,忙赶紧几步追上。 林楠冷哼道:“不怕瓜田李下了?” 林全赔笑道:“小的是爷您的小厮,可比什么第二聪明还要厉害的多!更何况……小的就算跟人解释,小的没跟您说过话,人家也不信是不是?” …… 一晃过去数日,鬼画符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了一些,许多人都已经放弃了自己找出答案,就等着林楠公布,也有不少人整个陷进去那张图里了,完全没办法抛开,连晚上做梦都在画啊画的…… 总之这些日子,昌京百姓的睡眠质量是整体下降。 终于林楠上街再也不是被人避之唯恐不及,反而有不少人主动凑过来,眼巴巴的瞅着,希望能得到点儿提示,让被人嫌弃了足足七八天的林楠,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林楠手里把玩着一个藤条编织的小果盘,想着黛玉喜欢这些精巧的玩意儿,示意身后林全付了钱,将果盘也扔给他,便向对面的金玉阁走去。 他先前答应了要给五皇子刻个章子,到底是给皇子的,即便是闲章,总不能就用他平日里刻着玩的品质平平青田石,是以亲自出来寻个满意的坯子。 既然来了,便多挑了几个,回头给黛玉也刻两个玩玩,正吩咐人包起来,忽然觉得眼前的光线暗了许多,一回头,便看见两个高高大大的人影站在门口,将门口的阳光遮了大半。 因背着光,林楠有点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却可以感觉到他们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是以微微眯起眼:“戎狄人?” 那两人明显一愣,林楠笑笑,等林全付了帐,拿了东西出门,那两人快步追了上来,其中一人道:“想不到状元公还记得我。” 林楠抬眼看了他两眼,道:“的确是有几分眼熟。” 他这才想起来,这人在前几日宴会的时候见过一次的,当时站在戎狄使者身后,似乎是侍卫的样子。不过此刻却换了汉人的衣服和发式,连原本深邃的眼窝也用什么法子掩饰了一下,再操起一口熟练的京片子,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是外族人。 那人奇道:“原来林状元没认出在下,怎的知道在下是戎狄人?” 林楠笑笑,盗用某经典对白道:“两位兄台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好一番英雄气概,是以随便猜猜,勿要当真。” 总不能说中原人含蓄,哪有像你们这样直愣愣盯着陌生人看的…… 那人苦笑道:“在下还以为装扮的天衣无缝,不想一眼就被状元公识破,实在是惭愧,在下耶律良才,这位是我的兄弟,拓跋玉。” 林楠抱拳道:“耶律兄,拓跋兄。” 二人也同他见礼,耶律良才道:“自先前在殿上见过林兄一面,在下便对林兄风采始终不能忘怀,是以方才看见林兄漫步街头,便忍不住跟了上来,还望林兄勿要见怪。” 林楠微楞,他虽猜到这两人可能是有意跟着他,但没想到这耶律良才竟然会坦然承认――难道说戎狄人真就这么的坦荡荡? 口中客气几句,和两人闲聊着的慢慢沿街走,街头却见有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歪在墙上,面前摆着破碗,见人来了便有气无力的叫一声:“行行好吧……” 拓跋玉上前,在两人面前一人放了一锭碎银子,林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径直越了过去。 耶律良才道:“林兄似乎不喜欢乞丐?”他见过不少大昌官员,不管有没有爱心,在他们这些使臣面前,总要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来,恨不得解衣推食似得。 林楠摇头道:“我只是不喜欢职业乞丐。” 耶律良才没能明白什么是职业乞丐,想了想道:“我也不喜欢乞丐,不过,我本以为大昌升平盛世,物产丰饶,到了大昌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填不饱肚子,只能以乞讨为生。” 林楠耸耸肩,连后世将社会保障体系做的几近完美的米国都还有乞丐这种职业的存在呢,又何况是大昌? 只听耶律良才又道:“林兄才高八斗,为何不想个法子,给这些乞丐谋一条生路呢?” 林楠笑笑不答,反问道:“戎狄没有乞丐吗?” 耶律良才傲然笑道:“草原上,没有弱者的容身之地,每个人,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林楠点头不语,又走了几步,指着不远处的大门笑道:“我就要到地方了,两位不会要一直跟着小弟到翰林院吧?” 耶律良才一愣驻足,林楠点点头,告辞离开。 耶律良才和拓跋玉站在原处,看见林楠刚走到翰林院门口,便被一个小太监一把拉住,拽着他踉踉跄跄的向马车上走去。 耶律良才顿时笑了,道:“走,我们进宫!” 拓拨玉微楞,耶律良才道:“今天……可是第九天了。” 虽说李熙说了,无论什么时候想好来找他便成,可是也说了,会试还有九天九夜呢!如今林郎随便拿笔一画,就考了他九天……任是义成王子再怎么厚脸皮,也不会超过今天认输吧? …… 还是那个倒霉的小太监,明明腿脚勤快的很,却拜林楠所赐,每次都险险的完成差事。 林楠也颇为同情他,没手机就是不方便啊,可是自个儿总也不能老呆在一个地方等待召唤吧? 还是在上次的地方,就是在座的人稍稍有点多,林楠看见站在左侧第一桌身后的两人,顿时微微一愣:真是好快的脚! 林楠一进殿,殿内嘈杂的声音顿时一清,李熙招手令他过去,道:“今儿已经是第九天了,义成王子殿下已经认输,承认不如你,你就告诉他答案吧?” 义成王子亲自摆好纸笔,道:“林状元,请。” 林楠看着他那一双眼,像花了烟熏妆似得,周围浓墨重彩,中间布满血丝,再加上脸色灰败、嘴唇干枯、两脚打晃……怎么十足一个瘾君子的模样? 再看看其他人,那黑眼圈也不比他小。 忽然就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干咳一声,道:“纸笔就不用了……先前那道题的答案,额……答案就是……不能。” 义成王子没听太明白:“什么?” 林楠清了清喉咙,道:“臣的问题是,在不重叠的情况下,王子能不能七笔画出成三棋的棋盘……” “答案是……不能!” “你……你……你……”义成王子伸手指着他,话没说出口,人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未免亲们卡的难受,这一章就提前放出来了! 多多够勤快吧! 不过,明天就难说了…… 第121章 李熙原也被林楠的答案气的够呛,他何尝不是为了那副图纠结了好几天,这会儿见义成王子气晕了,一时也顾不得找林楠的麻烦,忙吩咐人找御医,一面命人泼凉水、掐人中、扎虎口的急救。 等御医来的时候,义成王子已经悠悠转醒,御医过来把了脉,说了一堆气血两虚、思虑过重之类听不太懂的话……总之说白了,就是一连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直焦虑不安,备受煎熬,于是在受了林楠致命一击之后――倒了! 等一碗参汤灌下去,义成王子算是好了大半,只是眼睛还是发直,百济使臣沉着脸向李熙叩拜,求李熙给个说法:“我家王子千里迢迢,诚心来讨教,不想被人戏弄至此……贵国状元公的确是才高八斗,但是也不能这样肆意戏弄于人,更何况并非只有敝国王子一人被其戏耍,贵国诸多大臣也深受其害……” 转头望向大臣一席,希望能找到几个外援,却不想视线所到之处,几乎所有人都移开了目光假装没听到他的话,顿时大感失望,也幸好他不会他心通之类的异能,否则读出众人的心思只怕要更加失望了――哪里来的不醒事的番邦王子,惹谁不好,偏偏去惹那一家子妖孽,自己被人耍就算了,还要连累我们…… 李熙大感头疼,被耍的何止是义成王子和大臣们,还有他和他的儿子们,外加几乎是全城的百姓呢!不知道待会那小子上街,会不会被人扔臭鸡蛋…… 下意识朝林如海看去,见他还在优哉游哉的喝茶,似乎全然不知他儿子闯下了多大的祸。 只得认命的叹了口气,望向林楠,却见林楠表情看起来比奄奄一息的义成王子还要无辜,正愣愣望向百济使臣:“戏耍?大人何出此言?” 百济使臣大怒,颤抖着手指指着他,连嘴皮子都不利落了:“这、这还不是戏耍?!玩文字游戏,出一道完全不可能解出来的题为难我家王子,将我家王子害成这个样子!你居然说不是戏耍!不是戏耍,不是戏耍,不是戏耍……我……我……” 他气的打颤,视线转了一圈,终于选定了一根柱子,指着忿然道:“陛下,百济虽是偏远小国,可也有自己的尊严……所谓主辱臣死,如今王子被人戏弄至此,若是陛下不给个交代,外臣就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上,让天下人都看看大昌上国天丨朝的气量!” 李熙只觉得头大如斗,事情到了这等地步,若是不处置林楠,是万万说不过去的,可若是处置的话…… 正万分为难,却见戎狄使者起身道:“外臣倒觉得,此事林状元并未有错。” 不等百济使臣开口,戎狄使者便走了过来,道:“林状元出的题,实则与王子出的题,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子利用的是旁人很难想到纸可以折叠起来切这一点,林状元利用的是王子根本想不到‘能不能’的答案,就是能,或者不能……若是数日之前,林状元未曾解出义成王子之题,我等这些日子画的恐怕就不是什么‘成三棋’,而是‘三刀八份’了!说句不中听的话,愿赌服输,既然事情是王子挑起的,就不要怪别人技高一筹!” 这话一出,李旬立即声援,道:“说的正是,既然要比,就别输不起!怕输就别来丢人现眼啊……” 别人的儿子不好管,自己的儿子还是管的了的,李熙怒斥一声:“老五!” 李旬撇撇嘴,小声嘟囔:“连说句实话都不行……” 众人憋笑,假装没听到李旬的话,虽然从感情上,他们是站在义成王子一边的,但是在理智上,还是得支持林家那坑爹的小子。 顿时纷纷出面支援。 有理变无理,百济使臣大怒:“我家王子出的题,是真真切切能解的出来的,而那小子根本就是在玩文字游戏!这能一样吗?你们都是大昌臣子,自然替他说话,你们欺负我百济人单力弱……我……我……” 几步助跑就朝柱子撞去,只是此刻这殿里人不少,且大多都围在他和义成王子身周,助跑还没完就被人拉住,好言相劝。 李旬递给林楠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人家百济使臣都气的自杀了,现在他也是爱莫能助啊! 李熙也无法可想,实在是这小子惹的事儿太棘手了,百济人又向来是夹缠不清的,好在方才有不少台阶递了过来,罚他闭门思过几天行了! 正要开口,不想罪魁祸首林楠冷哼一声,道:“他想死就让他死好了,拿着无知当有趣,我要是他,也早就一头撞死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掩目哀叹:祖宗,你别再惹事了行不行? 却听林楠冷哼一声,道:“谁告诉你答案是‘能’或‘不能’,就不是学问,而是戏耍?你方才说我与义成王子所出的题全然不同,正好,我也这样认为!” 拱手向李熙道:“义成王子的题,考的不过是灵机一动!但是臣的题,却是真真切切的学问!便是义成王子误解了臣的意思,不知道答案为能或不能,若他能潜心研究,也早该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得出‘不能’二字,又何来戏耍之言?” 义成王子已经听了许久,此刻再忍不住,怒道:“胡说八道,不过是小孩子涂鸦,哪有什么学问可言?” 林楠冷哼一声,道:“取纸笔来!” 当下有内侍取了纸笔过来,林楠示意交给义成王子,淡淡道:“便请王子随意涂鸦一副,臣让王子殿下见识见识其中的学问!” 义成王子冷哼一声,随意画了一个图案,林楠等他画完,就淡淡道:“七笔。” “什么?” 林楠淡淡道:“这副图要不重复的全部画完,至少要七笔,若王子不信,可以试试。” 义成王子在心中默画了数遍,果然无论如何起笔,至少都是七笔完成,噎了噎,道:“你方才看着我画的,自然知道要几笔,你背过身去!” 林楠依言转身,听到他说好了,才转身过来,这一副比方才看起来要复杂不少,林楠也就看了两眼,淡淡道:“三笔。” 众人皆愕然:这么复杂的图,只要三笔?方才义成王子可是十多笔才画好啊? 暗地里试了试,竟然真的三笔就能画完! 义成王子自然也试过了,怒道:“再来!” “十二笔!” “四笔!” …… 林楠见义成王子毫不气馁,一幅接一幅的没完没了的画下去,义成王子不烦他先烦了,道:“王子不必画了,再画多少副都一样。” 不再理他,转而对李熙道:“这种图像中,有线亦有点,当线条不能重复时,若是连线为偶数的点,则笔锋可入而出,无需断续,但若是连线为奇数的点,则必须作为一笔起点或终点,只需数数图案中有几个奇数节点,就能知道最多需要几笔。” 此言一出,众皆恍然,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自己就想不到呢! 林楠说完,望向义成王子道:“殿下,不是你不知道的就不是学问。太阳为何要东升西落?月亮为何有阴晴圆缺?河水为何要往下流?树木为何南向茂盛?鸽子用什么辨别方向?殿下,学问这东西,是无处不在的,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不要什么时候灵机一动,想通了点什么,就觉得天上地下我最聪明了……炫耀无知真的不是什么好习惯。” 话说完,似要悠然走开时,又想起什么似的,用脚轻蔑的点一点扔在地上的图画,一脸担忧道:“还有,像这种简单的道理,臣九岁时就想明白了。殿下,像您这样的就出来那啥啥……您父亲放心吗?” 说完见义成王子鼓着眼睛看着他,似颇为不忿的样子,正要继续添油加醋一番,还没开口,便见义成王子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出老远,然后头一歪…… 额……林楠愣住:又晕了? 李熙也气的不轻,指着林楠:“你啊你!你……” 你少说一句会死啊! 大殿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实在没想到义成王子“娇弱”如斯的林楠悄悄朝人群后面钻,刚穿出人群,头上就被敲了一记,敢这样对他的,除了还在给他擦屁股的万岁爷李熙,也就只有林如海了,忙低了头听教:“爹。” 见林如海瞪着他,忙辩解道:“那什么王子,前儿讽刺儿子听不懂人话,儿子才收拾他一顿……谁知道他那么弱,一气就晕,一气就晕。”所以晕了两次…… 林如海冷哼道:“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等着万岁爷回过神来收拾你?滚回去抄书去!” 林楠应了一声,有他爹善后,他就放心了,偷偷溜了出宫,回家继续他的抄书大业。 也不知林如海怎么造的舆论,事情传开,被涮了的全城百姓,竟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提起来皆是惊叹――原来这里面竟还有大学问啊!林郎果然不愧是林郎!竟比看见林楠拿起笔,刷刷刷的用七笔就画成了,还要觉得满足些。 甚至那一段“太阳为何要东升西落……”也被人传为美谈,成为林郎好学的佐证之一,日后也被山海书院的夫子一遍一遍的拿来引用。 …… 林家书房,李熙翻着一本本散发着墨香的书,啧啧赞道:“楠儿的字写的越发好了,等什么时候国库缺钱,如海你送箱子书送给朕,朕拿去卖了,也能顶一段日子了。” 又叹道:“那小子的字在外面万金难求,到了你这儿,都要堆成山了。” 见林如海不答,李熙抬下巴点点后院:“还关着呢?” 林如海摇头:“又到工部去了,也不知在折腾些什么,臣也懒得管他,只要不再惹出乱子来就成。” 又问:“听说百济使臣前几日启程回国了?” 李熙点头,有些漫不经心道:“丢了这么大的人,哪还有脸待在这儿?你也别怪楠儿,百济人的品性儿,你若是捧着他,他便真觉得高你一等,就得时不时的踩上一脚,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位置……楠儿若不是最后把义成王子的一条小命差点气没了,这次甚至可说是有功无过。” 林如海不语,李熙又道:“前儿那题……是你教的?” 林如海摇头,道:“他打小就爱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臣也是听他说了,才知道其中的道道。” 李熙疑惑道:“我看着也不像啊……” 一点黑眼圈没有,莫不是那小子给他爹提前透露答案了? 林如海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如此简单的一个图案,若是真的能七笔画成,哪怕那义成王子是傻子呢,九天九夜也够他画出来了――陛下见过那小兔崽子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李熙一听也是,顿时懊恼不已:千算万算,忘了算那小子的品性了!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起身准备离开,又道:“明儿让楠儿进宫一趟,我有事儿找他。” 林如海瞥了他一眼,道:“陛下还敢用他,不怕又惹出事来?” 李熙叹道:“朕也是没法子,前儿老二陪戎狄使者游玩,那戎狄使者见到京城街道上到处都是乞丐,好生鄙视了一番,把个老二臊的满脸通红,回来就找我诉了半日的苦。朕把顺天府伊叫过来,才刚提了一句,顺天府伊就跟朕回了一车,说什么这些年年年都有灾害,流离失所的百姓都朝着京城走,又是银子,又是粮食,又是宅子的……总归就是一句话――他做不到!” 叹了口气道:“可他说的也有道理,那是个无底洞,说到底,还是没钱啊……可是朕总不能将他们驱逐出城吧?这和昏君有什么区别?楠儿向来在这上面有法子,朕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远的不说,先把现在这一批给安置了!” 既是正事,林如海也没说什么,点头应了,陪李熙出了书房,李熙停步道:“就别送了,我私服过来的,你一送倒引人注意了。” 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那个,黛玉的嫁妆,最好稍稍丰盛一点,能多装几箱楠儿的书就更好了,那东西值钱又不显眼……老五他向来大手大脚惯了,朝廷每个月发的那点儿钱哪够他花的,以后就指望楠儿贴补了……” 说完不等林如海发怒,加快脚步离开。 林如海咬牙:合着把女儿嫁给他家,还得帮他养儿子是吧!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竟是这么没脸没皮的! 第122章 林楠一回府,便从林如海口中得知了这个新差事,皱眉道:“爹你在鸿胪寺有没有眼线?我想要查一个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林如海不置可否,问道:“查谁?” 林楠将前些日子在街上遇上耶律良才的事儿说了,道:“此人甚是可疑。其一,乞丐的事,是他先提起的,而后戎狄使者又在二皇子面前提及,没道理戎狄人个个都和乞丐过不去吧?其二,那日耶律良才介绍拓跋玉是他兄弟的时候,拓跋玉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按捺着自豪和激动……若他们两个同为侍卫,便是耶律良才的身份高些,也没道理叫一声兄弟就感动成这个样子。” 林如海沉吟道:“你说的那个耶律良才,可是那日站在戎狄使者右侧的那人?” 林楠愕然,道:“父亲怎么知道?” 林如海道:“作为侍卫,他的注意力未免太过散漫了些,而且戎狄使者发话替你开脱时,曾得了他的暗示。” 又道:“原本我虽看出他身份不寻常,却也懒得去管,但既然牵扯到你,让人去查一查就是。不过乞丐的事儿,还得去做,陛下最好颜面,既然被戎狄使者刺激到了,不解决此事,就绝不肯罢休。” 林楠嗯了一声,道:“儿子想想法子。” ****** 第二日,御书房中,李熙,林如海,顺天府尹付尚德,还有工部侍郎,外加二皇子李旭和凑热闹的五皇子李旬,端坐着听林楠说话。 林楠道:“昨儿听父亲提及此事,臣便留意了一下,这京城的乞丐,大致可分为三种。其一,老弱病残。此一类人,没有劳动能力,或者丧失了大半的劳动能力,又没有亲人依靠,只能靠别人施舍维持生存。这一类人,除安置外,别无他法。” 李熙点头:“那另外两种呢?” 林楠道:“第二种,我称他们为惰民。大多是游手好闲的无赖流痞,好吃懒做,平日里坑蒙拐骗、偷鸡摸狗,便是乞讨,也常有讹诈之事,这一类人,需软硬兼施,先给他们找个生计,若是依旧不愿做的,要我说,直接打死也不为过。朝廷也好,百姓也好,供养这等蛆虫做什么?” 顿了顿,道:“最后第三种,就是真正罪该万死了!不过也不能称之为乞丐,他们或买或拐一些小孩子,打断了腿脚,任他化脓长蛆,令这些孩子给他们乞讨挣钱……” 说着,看了神情紧张的付尚德一眼,道:“不过,这种事,京城却是少见。” 付尚德大大的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林楠一眼,李熙等人却是首次听说竟有这等事,简直是耸人听闻,冷哼一声,沉声道:“这等人,的确该千刀万剐!” 林楠又道:“啊对了,还有一类人,算是业余乞丐。” “业余乞丐?” 林楠点头,道:“这一类人是村里的农民,或者自己有地,或者租种的旁人的地,等到农闲的时候,就三五成群的出来乞讨,增加点收入……这一类人最好办,不管是给个活计,还是遣回原籍,都能轻松解决。” 这一类,倒比先前几种还要让人匪夷所思,李旭叹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乞丐,里面竟有这么多的门道,林郎果然不愧是林郎。” 林楠却不接他的恭维,道:“不过花了二两银子,找了个乞丐聊聊天而已,算不得什么。这些事儿,府尹大人也未必不知道,只不过没有我这么爱显摆罢了。” 李熙道:“听你的意思,要解决的话,除了要银子,还要给他们寻个活计?” 林楠点头:“银子要的不多,且只要出一次即可,后面的让他们自己解决。至于活计,这却巧了,这几天我在工部做东西玩,正好能用上。” 又道:“总之呢,先请户部掏点银子,然后工部的大人找个地方,修个安置院出来,图纸我已经画好了,至于该抓该杀的,自然要劳动府尹大人了!” ****** 因是李熙额外关注的事,所以各部动作都极快,先是户部,林楠要的那点银子,那数额,别说惊动李熙,连让林如海亲自批复的资格都没有,林如海人还没出宫,那边银子就送到了工部。 其次是工部,林楠画的那图纸,无非就是一溜房子,里面大通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全力施工之下,不过半个月便完工。 这两部安安静静的,倒是付尚德那儿,在鸡飞狗跳的抓小偷小摸,这种情景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习以为常,是以谁也不知道,这些小偷小摸到了顺天府的大狱,竟会被大刑伺候,招出许多个“丐头”出来。 而后京城的百姓突然发现,时常散布在各处乞讨的可怜的小孩儿忽然不见了大半,与之相对的,是在顺天府的大牢里,付尚德沉着脸坐着,听着身前传来的嘶声竭力的惨叫哀嚎:“啊!啊……饶了我……饶了我啊……求求你……啊……” 付尚德起身,狱卒朝两侧退开,付尚德看着刑架上血肉模糊的三个人,冷冷道:“放了你们?你们在打断那些孩子手脚,戳瞎他们的眼睛,割掉他们的舌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放过他们?” “大人,大人,小人错了,您放过小人,小的一定重新做人,求求你……呜呜……放了小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岁孩儿……求求你……” 付尚德冷哼一声:“那就更该死了!” 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给我零敲碎剐了他们!” 走出刑房,听见里面“饶了我”的惨叫已经变成了“杀了我”,淡淡道:“先把舌头割了,鬼叫鬼叫的烦人。” 心有余悸的扶了扶头顶的乌纱――这一次,又好险啊! 心里对林楠既是感激又是气愤――这小子,隔三差五的挖坑给他跳,偏偏每次搭梯子的也是他,让他恨都恨不起来…… …… 清晨,耶律良才提起木桶,将凉水从头顶一泼而下,侧耳听听外面传来的模糊的铜锣声和喊叫声,随意抹了一把脸,问道:“这是什么?” 拓跋玉将新打上来的水倒入空桶,道:“一早上就在叫了,说府尹大人要清查京城的人口,让无家可归的流民和乞丐到衙门集合,逾期不到者,视为流寇,就地打杀。” 耶律良才唇边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道:“难怪人说大昌皇帝爱惜羽毛,果然如此!这些人,不事生产,利用旁人的怜悯生活,和水蛭无异,这种人,活的下去就活,活不下去死了更清净,管他们作甚!” 摇头笑笑,继续道:“早先便听说大昌财丨政紧张,偏还要为了一点颜面,去填这个无底洞……他难道不清楚,这就是一个雪球,会越滚越大吗?” 大昌幅员广阔,不管怎么样,每年或多或少,总有地方受灾,今儿安排了这一批,明年呢,后年呢?等流民们知道消息,蜂拥而至呢? 拓跋玉道:“先前还听说大昌皇帝是一位明君,现在开来,目光竟然这么短浅,可见汉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确有几分道理。” …… 顺天府。 “你瞧瞧你瞧瞧,你看这个,刚刚瘸的还是右腿呢,这会儿就换左腿了……他娘的,再也忍不下去了!”李旬作势撸起袖子就要向外冲,见林楠还老神在在的坐着喝茶,不由泄了气,哀声道:“林大哥,大舅哥,林大爷!您就饶了我吧,我真不是这块料!你说我堂堂一个皇子,做什么非要来和这些乞丐打交道啊!” 林楠看了他一眼,道:“要怪你怪陛下去!要不是陛下不知道对我爹说了什么,我爹会突然发话,说坚决不许你日后吃妹妹的软饭,必须自己能养活自己吗?” “我,我……”李旬气呼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指指门外:“我靠他们来养活我?全城的叫花子要一天的饭,也不够我一顿吃的!” 林楠淡淡道:“那你就少吃点。” 李旬怒了:“爷我是皇子,爷我有人的是人养!” 林楠将茶杯凑道唇边吹了吹,喝了一口,才悠悠道:“父亲说,若是殿下你不肯干,他就去回禀陛下,让陛下先停了您的俸禄,等和我妹子成了亲以后,再补发。” 抬眼见李旬瞬间蔫了下去,翻了翻白眼,道:“你当我喜欢让你做呢?这事儿甭管是交给谁,我早做了甩手掌柜了,还用的着在这耗着?这会儿,正是睡回笼觉的好时候呢!” 李旬气焰消了下去,可怜兮兮道:“可你看看外面那群人的样子,是肯好好干活的吗?” 林楠冷哼一声,道:“由得了他们?” 招手令人进来,小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负责看着人群的衙役目光从刚刚被带走的“瘸腿”的中年乞丐身上收了回来,唇边挂着冷笑,意味深长对身边一人道:“瞧,又一个。” 他身边的衙役懒洋洋拄着哨棍,道:“我说先前那个坑挖的太小,你们还不信,瞧瞧,这可是一半儿要进去的模样,再挖三个都不定够!” “没事儿,那边的人学乖了,让他们自个儿挖呢……自个儿挖坑埋自个,多好玩?” 拄着哨棍的衙役深有同感的点头,道:“反正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埋了肥田呢!让他们害的我们被戎狄人嘲讽,活该!” 不多时,一直站在窗口观察的五皇子奇异的发现,从进门就装残装病的乞丐们一下子变得精神了,甚至连真正有病的,也努力做出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来,叹道:“你既然有这手,怎么不早拿出来?刚刚好几个装病混过去的!” 林楠道:“放心,他们也讨不了好。” 将李旬叫过来,纸上的章程,一点一点的讲解,末了道:“大概就这样了,照做就成。你不是说你熬鹰驯马斗蛐蛐儿都是一流吗?就把他们当了鹰熬,若真有那刺头儿,给个顶撞皇子的罪名,扔到煤矿去挖煤会吧?” 俗话说,当过三年叫花子,给个皇帝都不换,那些个人,向来好吃懒做惯了,忽然让他们起来干活,自然是百般不愿,装病装残什么的,还只是个开始呢。 若换了是法治社会,朝地上一躺――我就是不干,我就爱乞讨你怎么着吧?乞讨犯法吗?犯法你抓我去养啊?大不了不就是送回家去吗?正好省了我一趟路费,在家度几天假,换个地方继续…… 但是在这个没有人丨权的时代,身为上位者要收拾几个泼皮,不要太简单。 林楠交代完手尾,将东西交给他收起来,忽然想起一事,道:“那日你同父亲说了些什么,让父亲一下就点头同意了你和我妹子的婚事?” 李旬苦笑道:“我说我什么都没说,你肯定不信。” 林楠讶然道:“你在我面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 李旬面色发苦,道:“岳父大人同我下了一盘棋。” “额?” “岳父大人说,只要我能赢了他,别说将女儿嫁给我,便是我要别的什么,也会全力助我。我欣喜如狂,而后……”李旬露出不堪回首之态:“然后我觉得,能做个棋外之人,是何等幸运的事儿,反正这辈子,我是不同人下棋了……”几番大喜大悲,几度大起大落,那种无论如何都跳不出别人的手心的挫败感,让他几乎发狂。 一连数晚在噩梦中惊醒之后,他悟了――我果然不是那个料,还是舒舒服服的做我的闲王更好啊,于是才有了撒泼耍赖不肯去六部任职的那一幕。 林楠明了,他和林如海下棋下惯了,早先不如林如海的时候,何尝不是被他耍的团团转,自以为好容易找到的破绽、妙招,最后发现原来是陷阱,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的确让人不好受。 更何况,李旬还在其中,下了偌大的赌注。 事情都交代完了,林楠也懒得继续看戏,留下李旬一个人,就出了顺天府衙。刚出门不久,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兄?” 一回头,便见两人站在街边看着他,点头微笑道:“原来是耶律兄和拓跋兄。” 耶律良才道:“刚刚在外面闲逛,看这边人多,就来看看热闹,不想遇到林兄。” 林楠笑道:“那倒真是巧了,我也是知道顺天府有热闹可看,才过来串串门儿。” 拓跋玉好奇道:“林兄不是朝廷命官吗,怎么每次看见林兄都好像很悠闲的样子?” 林楠耸耸肩道:“我年纪小,重要的事儿不敢交给我,让我跑腿打杂吧,又顾忌我爹的面子,所以就由着我先混着,等再大一点才给正经差事呢!” 耶律良才一拍手中的折扇,道:“正巧我们也整日闲的很,若是林兄不嫌弃,不如一起用个便饭如何?末了也想请林兄带我们四处逛逛,难得来大昌一趟,却还不曾好生玩玩呢!” 林楠歉然道:“这却要两位失望了,你们也知道,小弟前些日子闯了大祸,正被父亲关在家里抄书呢,因为父亲上衙去了,才敢偷偷溜出门玩玩,这都过了半日了,若再不回去,当真要屁股开花了!” 并不等二人答话,微微抱拳,径直离去。 耶律良才看着林楠缓步离去的背影,一身轻薄的雪白长袍,将要及腰的漆黑长发,逍遥散漫的步伐,仿佛即将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正微微失神间,听到身便拓跋玉道:“这位林状元,好生有趣。” 耶律良才头也不回道:“怎么个有趣法?” 拓跋玉道:“看他的字,他的诗,他的容貌气质,都仿佛仙人一般,当不食人间烟火才是。可是他却偏偏会举刀吓人,会刻薄的气的人吐血,连屁股开花这样不雅的话都张口就来……这还不有趣吗?” 耶律良才微微一笑,道:“大昌人说,至俗至雅在林郎,自有其道理。” ****** 似乎是熬鹰之语启发了李旬,后面的事便不需林楠操心了。 老弱病残几乎是欢天喜地的被收容,客串乞丐的农民一听要签卖身契,第一时间跑了个没影儿,最后就只剩了的街头混混地痞流氓这一类了,至于控制别人行乞的丐头,顺天府伊付尚德表示――京城中绝无这等人……起码现在没有。 虽只剩下惰民一类,但就是这些惰民是最棘手的。李旬身边只有十多个差役帮忙,便是一个人有十双眼睛,也看不住几百个流民,李旬才熬了三天,鹰就跑了一大半,又回到了各个街头。 李旬也不去找他们,只是第二日,一道同样在现代社会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法规出台:全城乞丐皆由朝廷统一安置,但凡街头行乞之人,非是骗徒即为流寇,见之即刻报官,若有敢施舍食物者,罚银十两,敢施舍财物者,罚银百两,枷十日。 于是第三天,被人狗撵耗子似得撵了一整天,却一粒米都没能吃上的“老鹰”们,回来了一大半,第四天,除了远走他乡继续其行乞大业的有志之士外,全都回来了。 在大昌皇族的强权之下,人比鹰要好熬的多。 又过了半个月,大昌京城的街头,多了一种名为三轮车的新鲜东西,在水泥路上蹬起来,跑的比马车还快,有专门拉人的,也有专门拉货的,比起轿子和马车来,不知道便宜了多少倍。 拉车的人统一一身绿色的短衫,衣服上画着号,按路程远近计费,若有敢多要钱的,到车行去报个号,一经核实,车夫立马倒霉。 另外进城的马车驴车也多了个规矩,或者在外面先让牲畜将肚子放空了再回来,或者将马车寄存在城外新开的车行,然后租个三轮车进城。如若不然,那马儿一翘尾巴,就有或瘸腿或豁牙的老头在一旁等着了:或者自个儿收拾干净,他免费给你提供工具,或者给他一文钱,他帮你收拾……若是两样都不肯,没关系,那边的差大爷正闲着无聊呢! 别管是拉车的,还是城外看马车的,又或者是街上罚款的,晚上回去以后,都要交两份钱,一份是租车钱加食宿费,一份是养老费,前一份钱也就算了,在这个佃户将一大半收成交给地主成为惯例的时代,他们真心觉得,便宜,真便宜!但是第二份钱,却异议颇多―― “凭什么相信你们啊?到时候不养我我能咬你们一口啊?” “我要还没老就死了,不是亏大了?” “……” 若换了是林楠,说不定还会给他们解释几句,但可惜策划者虽然是林楠,执行者却是李旬,直接冷冷道:“不信算球,不信就全做了租车钱,爱要不要!” 于是众人纷纷改口,觉得所谓的什么“养老费”真真是收的万分合理啊,他们是一百万个愿意交的…… 第123章 已经将功补过,或者说功已经大于过的林楠依然没能摆脱抄书的苦差,他很怀疑他再这样抄下去,就算不能抄个图书馆出来,起码抄个小是没问题的――若是自个儿有幸靠着这些偷渡来的学问名传千古的话,说不定他抄的这些书,就成了他林郎勤学苦练的最直接证据了…… 他也跟林如海抗议过――现在你儿子我在翰林院呆着,爹你要看什么书不能偷渡出来啊,干嘛还让他抄个没完? 林如海的回答是――先给林黛玉抄几箱子嫁妆,再给儿孙抄几箱子家当。 林楠怒了,将清代文学家袁枚先生的《黄生借书说》,改头换面深加工以后写给他爹,力述“书非借不能读”的道理。 于是林如海告诉他――谁说这些书是给他们读的?你的字值钱,等他们落魄了,卖一本也够几年吃用…… 林楠为之气结,合着字写的好也是错了? 不过他深知林如海的为人,见他爹又开始用蛮不讲理这一招,便猜到可能另有深意,也知道他老爹肯定不会告诉他,只得老老实实窝在家里抄书,连翰林院都不去了。 好在林如海的目的似乎只是将他关在家里,只要他不出门,每日抄什么,抄多少,连问都不问一声――反正林楠在前世就是一个超级大宅男,且林府的后花园也早修好了,有荷塘画廊,有茂林浓荫,有假山溪流,凉爽宜人,不知比前世三室两厅的居室舒服到哪儿去了,是以待着也不觉得难受。 这般窝了五六日,那日正在水阁抄书,便见林福领了个人过来,林楠放下笔,笑道:“磐儿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李磐上前见了礼,道:“前儿我在皇爷爷那里看到先生新写的文章,深有所感,苦思一夜之后,我便向皇爷爷请示去山海书院读书……” 新写的文章?林楠眨眨眼,除了那篇忽悠他爹的“书非借不能读”,他已经很久没有“写”文章了。 毕竟他抄文章抄诗词的目的,重来都不是为了炫耀不属于自己的才华,而是为了更直接的东西――起先是为了给自己和林如海一个才子的光环作为护身符,后来是被逼上梁山去参加科举,不能丢了林如海和时博文的脸,但现在状元都到手了,再抄就没意思了。这也是他屡次向李熙提出不写应制文的目的。当然,若有需要的时候,他还是会毫不客气的拿出来打脸的。 只听李磐继续道:“原本上书房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在读书,若我去了山海书院,太傅大人就可以在书院兼职,既可以指点我,也可以教导其他学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林楠问道:“陛下允了?” 李磐道:“皇爷爷说,他是没有意见的,但要入山海书院,还需元洲先生允了才行,让我自己去说服元洲先生呢!” 林楠笑道:“所以你就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李磐脸色微红,林楠哼道:“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亏我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来了呢!” 李磐一张脸涨的通红,眼中露出委屈受伤的神色来,咬着唇一声不吭。 林楠见他连眼眶都红了,失笑道:“不过开个玩笑,居然就当真了!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李磐先瞪了他一眼,才道:“想让先生先陪磐儿挑几件礼品,然后一同去太师府上帮我说项。” 林楠笑道:“好是好,不过……”看向林福,他现在还在半禁足中呢! 林福笑道:“老爷说了,既然殿下有正事,大爷您就陪殿下走一趟好了!” 林楠点头,回房换了衣服,坐上马车出门。 等马车出了巷子,林楠问道:“想去哪里玩?” 李磐愕然。 林楠揉揉他的脑袋,笑道:“你若要真想去书院念书,自个儿去时府走一趟就是了。先生和师兄知道是陛下的意思,怎会将你拒之门外,何需拉上我一起?” 李磐呐呐。 林楠笑道:“可是知道父亲又将我关起来抄书,才找了由子拉我出来逛一圈?” 李磐红着脸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林楠摇头失笑,又道:“既然说了是去先生家,总不能言而无信。(.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们先去一趟时府,末了我在带你去逛逛可好?” 李磐连连点头。 林楠带着李磐先去古玩街买了几件稀罕但不算贵重的东西,送去时府,因书院还在筹建,时博文和时元洲都忙的很,两人略坐了坐,就告辞出来。 上了马车,林楠问道:“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李磐兴奋的点头:“有!状元楼!我想去看看先生题的词!” 林楠自无不允:“行,那就去状元楼。”吩咐人先骑马过去定雅间并点菜。 马车转道去状元楼,李磐掀了帘子看着外面来来去去的“三轮车”,兴致很高的模样,林楠笑道:“想去坐一坐?” 李磐却摇头,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外面看,口中道:“因为是先生造的东西,百姓们喜欢,磐儿就觉得高兴。” 林楠摇头失笑,揉了揉李磐的头,也掀了帘子看向另一面的街道,马车刚拐过一个弯,便听李磐低呼一声:“五叔?先生快来看!五叔他干什么啊!” 林楠凑过头去,却见平日笑呵呵的李旬,不知为何怒气冲冲,手里拿着马鞭子,冲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劈头盖脸的抽,直抽的对方在地上打着滚的哀嚎:“杀人了!杀人了啊!救命啊!” 只可惜虽然围观的人不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只有一个老汉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呐呐劝道:“算了吧算了吧,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林楠看着周围百姓虽无人敢上前,但眼中多有不忿之意,微微皱眉,叫停了马车,跳了下去,道:“五爷何以动怒?” 李旬冷哼一声道:“阿楠你别管,这小子与我签了身契的,爷我打死他也不犯法!” 林楠缓步上前,道:“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五爷便是要打死他,也该让他知道他为什么该死啊!” 李旬这才停手,用鞭稍指着一旁的老汉道:“你来说!” 老汉诺诺应了,道:“小人是城外人,今儿进城送菜正要回去,不想这骡马不听话,在大街上就……小人是懂规矩的,问这小哥借了工具自个儿收拾,不想收拾完,这小哥说,小的污了他的东西,让小的用一百文钱买下来。可小的哪有那么多钱?何况这些东西不过值几文钱,小人就争辩了几句,可他说,这些东西是……是皇家的,自然精贵,小人说小人没钱,这位小哥就将收拾好的马粪又扣了一地,说,要不给他一百文钱,要不就将地上的马粪舔干净。小人正和他分辩,这位大人就来了……” 林楠有些哭笑不得,他该说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吗?亏他因为不想把现代红袖章乱罚款现象带到这个时代来,才设下可以自己清扫的规矩,不想还是有人借着这个由子讹诈。 只听李旬怒道:“这小子年轻力状,原是拉车的,没想到每天拉车出来,却将车租给别人,自己干起这坑蒙拐骗的勾当!他娘的,仗着老子的势干这种恶心事儿,那老子成了什么了?!混混头子?” 林楠失笑出声,在李旬再度发火前道:“既然年轻力壮,打死岂不可惜?” 招手叫了两个衙役过来,道:“先拖去打二十板子――皮开肉绽的那种,莫要打死了。然后拉去游街,给他个铜锣,让他一路讲自己犯的事儿,务必让京城每个百姓都听到。游街三日后,让他去城门口给进城的人挨个儿的讲明规矩……京城每有一人因为不知道规矩被讹,就赏他二十板子。” 那两个衙役微微迟疑了一下。 林楠淡淡道:“你们想必是管这一块的吧,刚才的事儿恐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吧……两位是眼神不好呢,还是腿脚不好,连五爷偶尔出门都能碰上的事儿,你们硬是遇不着,看不见?要不要五爷去和付大人说说,给你们换个清闲点的差事?” 或许别人不知道街上拉车的、扫地的、收钱的,都归五皇子管,但是衙门的差役却是知道的,如何能猜不出这位五爷就是李旬?只是那青年每天也分给他们不少好处,所以才应的晚了些,现在见自己都被扯进去了,顿时慌了神,诚惶诚恐的解释了一通,拖着青年去了。mianhuatang.info 林楠对余怒未消的李旬道:“有句古话说的好,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不会这么笨吧?” 李旬愕然:“有这句古话吗?不过……还有那么点道理。” 林楠笑道:“我和磐儿去状元楼喝酒,你来不来?” 李旬将马鞭子扔给下人,自个儿上了林楠的马车,道:“自打接了这一摊事儿,没完没了的麻烦!去他娘的,喝酒去,得快活一日且快活一日!” 林楠跟着上车,闻言失笑。 李旬一眼瞪了过来,道:“笑什么?” 林楠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殿下的心态不错啊!” 李旬冷哼道:“你少唬我,你方才明明是在嘲笑我,不要以为两句诗就能把我糊弄过去,爷我不吃你这套!” 林楠道:“除却生存本能外,勤快的人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懒惰的人永远找不到必须要去做的事――殿下之所以烦心,是因为不够懒啊!”若是真的不愿意管,眼不见为净就行了,又何必烦心? 李旬道:“那你又算哪种人?” 林楠耸耸肩:“没有勤快到天怒人怨,也没懒到人神共愤。” …… 在状元楼门前下车,林楠一眼便看见门前下马的二人,那二人也正望了过来。 李旬讶然道:“认识?” 林楠笑笑:“你也认识。” 上前抱拳道:“耶律兄,拓跋兄,真巧。” 二人回礼后,耶律良才道:“一点都不巧。我们听到有人说林郎要来状元楼喝酒,所以才特地过来的。好歹也算有数面之缘,过些日子我们便要回去了,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见,是以总想着能和你说声再会――只可惜林家门槛太高,我们两个无名小卒竟不能得其门而入,还以为就此错过了呢,不想今儿在街上竟能听到你的消息。” 又道:“不知这次可否有幸请林兄小饮几杯?” 拓跋玉接道:“算起来你已经拒绝我们两次了,这第三次,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林楠道:“只怕还是要让两位失望了。” 耶律良才脸色微变,才要说话,却听林楠继续道:“两位远来是客,岂有让两位破费的道理?当然是由小弟请了。等日后小弟有机会远赴戎狄的时候,再尝尝二位的美酒好了!” 耶律良才笑道:“说得好,那为兄就在戎狄备上美酒恭候林兄大驾了!” 他声音不小,尤其话语中还带了戎狄二字,顿时引的不少人扭头来看。 连李旬和李磐都微微皱眉:为兄?林楠和他这么熟吗? 望向林楠,却见他似一无所觉,正一脸笑容的领着那两人过来,以化名引荐了李旬和李磐二人,一群人便上楼进了雅间。 雅间里点心酒水和凉菜都已经摆上了,林楠招呼几人入座,又吩咐热菜做好即上,并亲自给几人满上。 李旬因耶律良才二人的姓氏,也想起来他们原是在宫宴中见过的,因二人不过是侍卫身份,原还有几分不屑,但见林楠殷勤客气,便也改了态度。他原就是八面玲珑的人,在交际往来一项上真正一流,不多时就取代了林楠的作用,在酒桌上谈笑风生,招呼的面面俱到,让场面既显热闹,不让任何一个人感觉受了冷落。 一个多时辰过去,时已近黄昏,桌上的菜都换了两茬儿了。 李磐早已趴下,李旬开始满口的胡说八道,抱着拓跋玉的肩膀称兄道弟,林楠撑着头傻笑。 耶律良才和拓跋玉似乎也醉的不轻,盘盘碗碗的失手摔了好几个。 耶律良才口齿不清的和林楠拼酒,林楠傻笑着,来一盅喝一盅,半滴都不带浪费的直灌,直到半坛坛子喝完,才忽然一低头,趴在桌子上无论耶律良才怎么叫都一动不动,手上的酒杯也哐当一声的摔碎在地上。 对比这边的安静,拓跋玉和李旬那边却热闹的很,李旬拉着拓跋玉不放:“兄弟,你不知道,那些人他妈丨的都是人渣……爷我委屈啊……我堂堂皇子……非要和那些渣滓混在一起我……兄弟……喝……不喝就不是我兄弟!不够兄弟你!喝!喝完我去收拾那些人渣……那些人他妈丨的真是人渣啊……” 李旬夹缠不清的拽着拓跋玉灌酒,喝一小半洒一大半的足足又过了一个时辰,拓跋玉才终于脱身,看着软趴趴倒在地上的李旬松了口气。 拓跋玉和耶律良才将嘴里还含糊不清的骂着人渣的李旬扶到椅子上,才踉踉跄跄的互相搀扶着出了门。 那两个一走,李旬几乎立刻睁开眼睛,听着脚步声远去,从领口掏出一个竹哨吹了起来,竹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片刻之后,一个黑色人影从窗口无声无息的翻了进来:“主人。” 李旬沉声道:“去将刚才出去的那两个人杀了!尸体扔进护城河。” 黑衣人微微迟疑了一下,李旬道:“这件事我会跟父皇解释的。” 黑衣人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却听一个清雅的声音响起:“不可。” 李旬讶然回头,却见林楠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不见半点醉意,声音也悠闲的很:“五殿下不要胡闹。” 我胡闹?真不知道是谁胡闹! 李旬又急又气,偏偏有些话还不能在黑衣人面前说,最后一咬牙道:“本王的事儿你少管!” 又喝道:“还不快去!” 林楠慢悠悠道:“想打仗你就让他去。” 黑衣人诧异的看了林楠一眼,望向李旬道:“殿下恕罪,属下的职责只是保护殿下安危。” 不等李旬答话,轻轻巧巧的翻过窗棂,没入后面的密林不见了影踪。 李旬阻之不及,转身对林楠怒道:“你!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些什么?” 林楠推了推李磐,道:“现在可以起来了。” 这次看向李旬:“我做了什么?” 李磐抬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林楠,道:“先生你刚刚将水泥的方子给了戎狄人……这件事可大可小,从小的说,先生醉酒误事,从大的说,先生你是资敌,从更大的角度说,先生您是通敌。” 林楠将湿哒哒的衣袖拎起来拧,李旬看着哗啦哗啦淋下来的酒水,目瞪口呆,道:“你怎么做到的?我明明看见你挽着袖子一碗接一碗的灌……” 林楠弯腰捡了一片碎瓷片给他,李旬一眼便看见杯壁上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洞,林楠道:“刚好今天的玉带上镶了金刚石,所以就弄了一个小洞出来。放在桌上的时候外侧用手指堵住,小洞对着耶律良才那边,这样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就发现不了内侧的异样,等喝的时候放手,酒顺着胳膊就流到袖子里了――其实状元楼的酒真心不错,这般浪费实在是罪过罪过啊……” 李旬兴致勃勃的翻来覆去的看,喜滋滋道:“这法子真心不错,以后爷也可以拿去糊弄别人……” 一抬头,却见李磐很无奈的看着他,楞道:“怎么了?” 李磐扶额道:“五叔,我们在说水泥的事!” 李旬啊了一声,将碎瓷片扔掉,望向林楠,正色道:“你刚刚若是喝醉了,我没话可说,但是你既然是醒着的,为什么还要将东西给他们?” 林楠道:“草原上一马平川,他们有多少山,多少石头用来烧制水泥?而且水泥的用途,无非是修路修堤修房修城,草原民族逐水草而居,修路修房修堤,对他们完全无用,至于修城……草原上也有修城秘法,效果不比水泥差,在我们看着,这法子是劳民伤财,但是以他们的条件,用水泥的话,成本会更高。所以水泥此物,在我们是宝贝,对他们只是鸡肋而已。”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给他们啊!” 林楠转向李磐问道:“如果你想要你的敌人保护的并不严密的一样东西,你会不会直接问对方要?” 李磐答道:“当然不会!告诉他难道让他有所准备吗?” 林楠道:“这就是了,因为水泥用的普遍,各地修的厂子不少,那法子知道的人已经不知凡几,他若想要知道,只要掩了自己的外族身份,最多一百两银子,有的是人卖他。” 李旬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这东西他已经到手了或者他根本不感兴趣――可是别人卖不卖是别人的事儿,你给不给你是你的事!” 李磐见李旬神色激动,拉拉他的衣袖道:“五叔,反正这东西对他们没用,你何必这么认真呢?” 李旬甩开他的手,道:“你知道什么?这不是他们用不用的着的问题!” 转向林楠,恨铁不成钢道:“你给就给了,那么简单的一个方子,他说记不住让你写,你就真写!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有多少人想拉你和岳父大人两个下台!就这一张纸呈到父皇面前,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林楠失笑道:“所以你故意拉着拓跋玉喝酒,拖到天黑好杀人灭口?” 李旬咬牙道:“可惜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你一句‘打仗’让爷手里唯一拿的出手的东西泡了汤!” 林楠笑道:“多谢殿下厚爱……不过,我有没有告诉过殿下,我会写很多字体?” 李旬微微一愣。 林楠耸耸肩道:“如果真有人将这东西送到陛下面前,倒是应了一句古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旬愕然:“这又是哪里来的古话?” 又楞然道:“你早就猜到他们想做什么,所以才故意将水泥的方子写给他们,好套出和他们勾结的人?这法子好是好,不过你的字体大家都认识,换一种字体,他们未必会上当吧?” 林楠笑笑道:“我临摹的不是别的字体,正是一年多前我自己的字……这天底下,能分的清楚其中区别的人不多,可惜陛下就是其中一个……你说,新造的纸上,写的是我一年多前的字体,还要拿来作为我通敌的证据――陛下会怎么想?” 一年多前,他来此世不久,还没有没完没了的抄书,字体远不如现在老练圆润,浑然天成。因他的字在外流传的极少,很少有人能知道其中的区别,但是熟悉他的人如林如海时博文等,却能一眼看出来。 其实虽然他临摹功力非凡,但是要让他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写出自己一年前的字,他也做不到,只是别忘了他前世临颜贴不知道临了多少,只要照着感觉再临一次就是了。 李旬顿时无语,举起酒杯将自己嘴巴堵住……行,我斗不上你这妖孽,我多管闲事,我喝酒行了吧! 李磐愣愣的听二人说话,许久才道:“先生,我是不是很笨?”要等二人说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林楠淡淡道:“这些鬼祟之事,你不需要懂。” 李磐茫然道:“那我该懂什么?” 林楠道:“懂得心存百姓,懂得知人善用,懂得赏罚分明……” 李旬猛地抬头,骇然望向林楠。 林楠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道:“时候差不多了,回吧!五殿下,磐儿就劳烦你送他回去了。” 李旬傻楞楞的点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 回到林府,林楠用冷水浇面,心中微微泛起悔意:到底还是有些醉了,不然虽李旬的所作所为让他有些感动,也不该让他知道那么多才是。 不过,以李旬的性格,绝不是个多事的…… 从浴室出来,却见林全焦急的等在外面,林楠微楞:“怎么了?” 林全苦笑道:“刚刚传来消息,四川、云南、湖北、湖南等地连番大雨,长江水位暴涨,据说――是二十年一遇的大水……” 第124章 二十年一遇的大水…… 林楠手上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知道在这个年年修堤年年跨的朝代,二十年一遇的大水意味着什么。 虽然河堤在李资的努力下,好生修了半年,可是区区半年能修起多长的堤?区区半年能将那些积年累月堆起来的渣子工程全部挖开再修一次? 那个人在河堤上,钱花了,人杀了,多大的阵仗都摆出来了,结果堤却跨了…… 即使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他运气不佳,可是也不妨碍他们将所有过错都堆积在他身上,将一个一心为百姓为大昌做事的贤王,变成圈养在京城以生孩子为己任的闲王……更何况还有两个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兄弟,一直火眼金睛的盯着,等着揪他的错处…… 犹记得临别时,那人转身登车,却又停下,转头笑问:你今儿吹什么曲子送我? 他说:不吹。 然后看着那人那车越走越远…… 忽然就很后悔。 明明知道那人是在没话找话,为什么就不依了他,多留他一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看见他意气风发的笑脸…… “大爷?大爷?” 林楠霍然惊醒,将擦头发的布巾扔在一边,一边穿外衫,一边问道:“父亲呢?” 林全上前帮忙,答道:“原已歇下了,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起了,福管家说,估摸再过一会,宣老爷进宫的圣旨也该到了。”这么大的事儿,李熙肯定不会等到第二天再议,而不管是救灾还是赈灾,户部都是最重要的一环,跑的了谁也跑不了他林如海,所以干脆自个儿早早的就准备好。 林楠嗯了一声,匆匆向林如海的正房走去,里面亮着灯,林楠进门,见林如海果然已经起了,身上穿着官服,帽子放在一边,正低头翻看一本册子,听到声音,头也不抬道:“今儿晚上遇上那两个了?” 林楠虽心切水患之事,林如海的问话却不能不答,嗯了一声,道:“父亲查到他们的身份了?” 林如海道:“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但那耶律良才八成是戎狄王的幼子,出身够高,母族势力甚大,受宠,本事也不错,若不出意外,下一任戎狄王就是他了。” 又道:“讲讲今儿的事。” 林楠只得快快的讲了一遍,林如海听到他将水泥的方子用以往的字体写给耶律良才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挖坑的本事倒是不错。” 林楠讪讪道:“他既然给儿子挖了个坑,儿子自然也要回他一个……反正坑挖在那儿,管他有没有人跳进去呢,咱们又没什么损失。” 林如海淡淡道:“放心,这么香的饵,不怕没人跳。” 招来林福,道:“等山海书院建成的时候,将大爷抄的那两箱子书送去……最里面两箱,勿要送错了。” 林楠眼睛一亮,道:“父亲是……” 林如海淡淡道:“不让他们确信那是你亲笔所写,又怎么能钓得到大鱼?” 林楠点头,林如海说的那两箱子书,毫无疑问是他抄的第一批书,上面正是他一年多前的字迹。这些东西数量大不说,又是送给时元洲的,万万不可能作假,有了这些东西来对比笔迹,便是再多疑的人也只有上当的份儿。 于是继续再讲下去,说到最后时,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对李磐说的话说了出来。 不是因为林如海的积威,而是这些事牵扯太大,他不可能瞒着林如海去做。 林如海终于抬头,手上的册子放下,缓缓靠上椅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静静看着林楠,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的目光谈不上锐利或沉重,林楠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压抑的让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之久,他才听到林如海风一样轻飘飘的声音:“那诚王殿下呢?” 林楠想不到林如海会忽然提到李资,不由有些心虚,微微滞了一下,才低声道:“三殿下说他并无此大志……” 林如海淡淡打断道:“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林楠脸上瞬间煞白,张了张嘴,却干哑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早该知道,他和李资之间的事,可以瞒过任何人,又怎么瞒的过他父亲……他原该想到,若仅仅是他决定支持李磐之事,如何能让林如海有如此大的反应? 面对林如海,他从来不曾内疚过,因为他从未将自己视为占了林如海儿子身躯的外来者,他就是他的儿子!他就是林楠!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每一根头发,每一缕灵魂,都是! 他记得他教他写字时,大手握住小手的暖;他记得调皮捣蛋时,戒尺打在手心的疼;他记得犯了错误后,跪在祠堂总也等不到心软的爹爹来探的委屈……他更记得,从狱中出来之后,每每在深夜看见的那个静静站在他的窗外,确认他的确已经平安归来的身影……他的父亲,或者惊才绝艳,或者老谋深算,可是在儿女之事面前,却如同任何一个凡夫俗子一样,有着几近于卑微的姿态…… 他很少流泪,现在却觉得心里酸楚的厉害,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的要夺眶而出,他问自己,如果现在父亲开口,让他离开李资,让他娶妻生子,他是否能狠的下心肠拒绝…… 他心里乱糟糟纠结成一团,却不知林如海看着儿子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样,长叹一声。 青衣小厮快步而来,停在外面对林福做了个手势,林福轻声道:“老爷,传旨的公公到了!” 林如海嗯了一声,拿了官帽起身出门,在林楠身边停了停,淡淡道:“最好……是他的意思。” 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楠顿时愣住,原以为迎面而来的暴风骤雨,就这么过去了?那他爹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 还有那句‘最好是他的意思’……是指帮扶李磐的事儿,还是指李资放弃争夺大位的事儿? 他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忙急冲冲追上去,还不等他开口,林如海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想多了。陛下向来乾坤独断,只要陛下心中清楚是怎么回事,旁人再怎么进馋也不过是徒惹厌恶罢了――别忘了三殿下始终是陛下最得用的儿子,岂容旁人污蔑?最多不过碍于形势冷落几年罢了。” 林楠讪讪一笑,道:“谁关心这个来着,只是大半夜的父亲还要外出公干,好生辛苦,儿子特意来送您出门。” 林如海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林楠笑着从小厮手里接了个灯笼过来,殷勤给林如海引路。 ****** 御书房中,李熙听着户部、吏部和工部的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擂台,脸色很不好看。 待吏部尚书再一次影射李资时,李熙冷哼一声,道:“朕叫你们来,不是为了追究责任的!” 吏部尚书惶恐起身道:“陛下恕罪,臣只是觉得,诚王殿下这段日子用铁血手段,严厉整顿河工,又花了海一样的银子重修河堤,总不会一点用都没有吧?也许就撑过去了也不一定……” 真是挖得一手好坑!一直捧着茶杯把玩的林如海抬头看了礼部尚书一眼,打断道:“郭大人,请恕下官纠正一点。” 礼部尚书怒视林如海,这般在旁人说话的时候打断,原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更何况还是在陛下面前。 林如海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淡淡道:“诚王殿下到底怎么个铁血手段法,到底杀了多少人,这是吏部的事儿,我不清楚。但是诚王殿下修堤花了多少银子,这却是户部的事儿,恐怕郭大人你也不清楚……您要说事,就说您吏部的事儿就行了,别扯到我们户部头上。” 吏部尚书怒道:“林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诚王殿下在河道上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不是海量的银子,能堆的起来?这人尽皆知的事儿,怎的下官说一句,便算是越权了不成?” 林如海淡淡道:“人尽皆知,怎的偏偏我不知?” “林如海,你不要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林如海悠然道:“好叫郭大人知道,诚王殿下修堤,还真就没花朝廷几个钱……起码,不比去年河道上的开支多多少。” 吏部尚书皱眉道:“这怎么可能?去年河道并未大修,花的银两远不如先前……”花的银两远不如先前,倒不是因为大修不大修的,而是因为去年春开始,河道总督就被于长笺盯上了,又惹了林家,打官司一直打到抄家问斩,哪有功夫要银子? 林如海叹道:“怪只怪,河道上的官员实在太富有了。听说诚王殿下在河道上,一直是既往不咎,只抓撞到他眼前的……啧啧!也没见抓多少人,可是银子却真的跟海一样似的哗哗的来。因陛下有言在先,河道官员身上抄出的银子,就地用在河道上,是以也没运回京,郭大人有所不知也是正常。” 礼部尚书顿时噎住。 他刚才的话里暗藏机锋,暗指若大堤垮了,便是李资修的堤“半点儿用都没有”,再对比李资的所作所为――在河道上大肆杀人抓人,以及花了大量的银子,一举便可将李资先前的功绩抹去,且更添了暴戾、无能、徒耗国力的罪名。 谁知林如海这厮嘴巴厉害的很,几句话就将李资从坑了扒拉了出来―― 银子?人家花的并不比往年多,往年普通的洪水都挡不住,人家挡不住的却是二十年一遇的大水,何过之有? 暴戾?他是抓了人杀了人,可抓的这些人的搜出的银子都够大修一次河堤了,谁敢说这些人不该抓不该杀?反倒是有功无过了。 最可气那厮在“官员”二字还别有深意的顿了顿,分明是在说,那些“富有”的官员是他吏部指派的…… 他才不信林如海的话,李资到底花了多少银子,还不是他林如海一张口的事儿?可是便是知道林如海胡说八道又怎么样?他够资格去查户部的帐吗?便是陛下授权,他也没什么信心从这只不算老的老狐狸眼皮子底下查出什么东西来,谁不知道林家专出妖孽…… 李熙看了吏部尚书一眼,淡淡道:“此事稍后再议。现下是二十年一度的洪水,显然靠老三才修了半年的河堤八成是挡不住的。还是先说说事后赈灾的事儿吧。” 吏部尚书一颗心沉了下来,有陛下这句话在,河堤若是保不住,是应该的,若是保的住,则是诚王殿下泼天的大功…… ****** 林楠在书房等了许久,才听见人声响起,迎了出去,果然是林如海回来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将官服褪下,道:“放心,此事牵扯不到诚王殿下。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我还要算一下需筹备的赈灾所需。” 林楠道:“父亲都不睡,儿子怎么睡的着?让儿子助父亲一臂之力。” 见林如海皱眉,笑道:“父亲放心,儿子在诗词上的功夫是虚的,但是算术却是真心厉害,绝不会给父亲添乱。”再怎的也学到了微积分了,怎么也不会比古人更差吧! 林如海冷哼一声道:“怎的往日不见你这般孝顺?”到底没有撵他出去。 父子两个加班到深夜,总算是告一段落,林如海令林楠回去休息,他自己准备就在书房小憩片刻,反正离早朝的时候也不远了。 林楠揉着眼出门,忽又想起一事,顿住脚步,道:“父亲,为什么我们算的都是赈灾之物,而无救灾之物?陛下派了多少人去抢险救灾?” 林如海道:“抢险救灾,自然由地方上自己组织人手,从京里派人,莫说无人可派,便是有人,等到了地方,黄花菜都凉了。” 林楠道:“朝廷在各地不是都有驻军吗?为何不让军队去?” “让军队救灾?”林如海皱眉道:“此事未有先例,怕要有一堆人反对。你若真有此意,待会便和我一起进宫,自己和那些老古董斗嘴去!” 林楠眼睛一亮,道:“若儿子果真说服了陛下,可否随使者一同去河道上看看?” 林如海看了他好一阵,冷哼道:“随便你!” 第125章 虽林如海是一品大员,可是也没有随随便便将儿子带进宫的权利,是以林楠只有先在外面的马车上等着,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来招呼他进宫入殿。 进了金銮殿,刚将见驾那一套规矩做完,还没看清眼前的形势呢,便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带着冷哼:“就是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异想天开的说让军队去救灾?小鬼你知道军队的职责是什么吗?”虽林楠在老百姓和读书人中声望不错,但在这些刀口舔血的军人眼中,也就是能写几句歪诗,有几点小聪明的读书郎罢了! 林楠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个五十来岁的武将,虽年纪不轻,但精神极佳,双眉浓黑,其形锐利如刀,说话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周身带着恍如实质的煞气,颇为骇人。 林楠望向殿上最熟的两人,李熙回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而林如海则看都不看他一眼,白费了他酝酿多时的复杂情绪。 自求多福就自求多福! 林楠望向那武官,道:“这位毛长齐了的大人……” 话一出口,噗嗤声四起,林如海忍笑扭过头去,李熙干咳几声,斥道:“林楠休得无礼!” 林楠嘀咕一声,敢情说人毛没长齐是有礼,说毛长齐了就是无礼…… 脸上却丝毫不显,拱手道:“这位……” 那武官冷哼一声:“魏浩!” 林楠继续道:“小子年轻无知,正要请教魏将军,魏将军自己觉得军队的职责该是什么?” 魏浩毫不犹豫道:“守土戍边!保家卫国!剿匪平叛!”声音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林楠微微有些诧异,这位老将军,好像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声音略缓,拱手道:“那么请问将军,抗洪抢险,动用的只是地方驻军,时间最多不过月余,且只会就近调用,对守土戍边有无影响?” 魏浩微微皱眉,摇头道:“没有!” 他惯了直来直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虽林楠方才称他为“毛长齐了的”,但也是他骂人家在先,虽也有些生气,却是好笑更多些。 林楠又道:“那么再问魏将军,上堤抗洪,救万千百姓出于水火,免千里沃土化为汪泽,算不算保家?算不算卫国?!” “还是说……”林楠瞥了魏浩一眼,道:“魏将军只敢与人斗,不敢与天争?” 魏浩滞了滞,怒道:“臭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胡说八道!百姓有难,难道老夫就愿意袖手旁观不成?你知不知道每有大灾,就会滋生暴民,若无军队震慑,遭殃的人只会更多,再则,若有不轨之人乘机作乱,军队又在河道上反应不及,万一酿成大错,又当如何?” 林楠微微愕然,这位魏将军直到此刻仍未拿祖宗家法来说事,并未直接将他的想法定为大逆不道、荒谬荒唐,而是和他就事论事,据理力争,可见并不是刚愎自用或古板固执之辈,是以态度更恭敬了几分,缓缓道:“那么魏将军有没有考虑过民心二字?” 魏浩微楞:“民心?” 坐在上首,原带着几分看戏的心情听他们斗嘴的李熙眼睛微亮,坐姿都直挺了几分。 林楠想起他前世所在的那个时代、那个国家,每有大灾,第一个到的,必然是军人,每有大难,第一个冲上去的,必然是军人!每一个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百姓,当看见那一身绿军装时,就像看到了亲人,就像找到了脊梁骨,所有不安和不幸都会远去……每个被救助的人,在热泪盈眶的感谢拯救自己的军人时,心中所想的,总少不了“xx党好”几个字。 他那个时代的年轻人,虽然时常冷嘲热讽,说贪污骂腐败,但是若真的有外人来辱了国家,辱了国人,十个里最少有九个会喊:“抄家伙干他丫的!” 这就是民心,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拥有无穷的力量。 林楠收回思绪,面向李熙,朗声道:“西汉晁错有云,攘夷必先安内。而后景帝削藩,武帝伐夷,一举解决后患。我大昌并无藩王自立之事,那何为安内?便是民心所向!纵观古今,除大将、藩王等拥兵造反外,但凡是‘乱民’、‘暴民’举事,哪一次不是因为上位者民心尽失,百姓实在活不下去,才会有揭竿之举?” “孟子有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林楠继续道,“得天下如此,守天下当亦如此!若能民心所向,众志成城,便是有一二心怀不轨之徒,又能掀起几多风浪?只要我大昌能上下一心,便是群夷,又安敢轻辱?” 说到此,声音却又低柔下去:“若论收拢人心……在百姓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时,高高在上的扔几粒掺着沙子的霉米,又怎比的上,比得上……为他们奔波劳累,出血流汗,成为他们与滔天洪水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温暖柔软,一双清亮的眸子也幽暗下来,旁人只道说到动情处,却只有林如海猜到,他家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又在想那个人,暗自冷哼一声。 魏浩一直安静听他说话,并未插嘴,直到他说完,沉吟片刻,才转向李熙道:“臣没有意见,全凭陛下定夺。” 林楠微楞,他原本全然没有说服武官的信心,他只是有信心说服李熙而已,毕竟“民心”二字,对李熙的诱惑是巨大的。却没想到,李熙还未表态,这位一开始反对的魏将军,倒先发话支持。 李熙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兵部尚书上前道:“陛下,臣不赞成此事。且不说此举太过匪夷所思,有悖祖宗规矩,且调动军队之事,何等重大……” 话未说完,便被魏浩不耐烦的打断,道:“祖宗规矩祖宗规矩!规矩是人定的!若什么都按祖宗规矩来,是不是要老子驾着战车去和那些蛮子拼命?” “你……你!”兵部尚书气的一愣一愣的,拂袖道:“简直是有辱斯文!” 兵部官员中,侍郎是武官,尚书却是文官,总不能像魏浩那样老子儿子的乱骂,来来去去就那么一句“有辱斯文”,半点杀伤力也没有。 李熙望向林如海,道:“林爱卿意下如何?” 兵部尚书见李熙直接绕过自己,去问林如海,顿时气结,一肚子火却既不敢冲着万岁爷去,也不敢对准握着钱袋子的林如海,索性闭了嘴生闷气,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陛下之所以绕过他,八成是对此事动了心,不愿让他坏事。 只听林如海道:“我大昌的规矩,官员将领每隔数年就要调换,但是士兵却只是小范围换防,是以戍边战士身经百战,将勇兵强,但是驻守地方的部队,却甚是糜烂,如能让他们适当动一动,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我大昌并无专门的军户,皆是招于农户,各个都有家小,是以此举不仅不会招致士兵不满,更有利用凝聚军心。只是……曹大人说的不错,调动军队,绝非小事,还需谨慎处置。” 李熙点头道:“林爱卿言之有理。” 目光在众臣中扫了一圈,道:“诸位爱卿,谁愿意担此大任?” 李熙此言一出,不少人都低了头开始装聋作哑――抢险救灾,一听就是累死人的差事,更何况是二十年一遇的大水,哪有那么容易抢的回来,别到时候功劳没挣上,倒把自己一条小命给整没了! 林楠倒是想去,可惜他还不够格儿。至于林如海,他打生下来就没这么勤快过,第一个装聋作哑的就是他…… 倒是魏浩上前一步,道:“老臣愿意去走一趟。” 李熙点头道:“如此辛苦魏将军了。” 调动军队救灾到底是头一次,魏浩在军中威望最高,且又忠心耿耿,他能亲自跑一趟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有些大材小用罢了。 林楠见大势已定,正要上前请旨一同前往,却听林如海轻咳一声,扔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只得闭嘴。 因灾情紧急,魏浩领了圣旨,稍作准备后便出发,一行二十多人,每人均备双马换乘,众人中除了一个皮肤黝黑、双眸清亮的少年亲兵稍稍有些拖后腿外,各个都弓马娴熟。便是那个少年,在同伴指点下又疾驰了半日之后,便再无需旁人将就他的速度了。 ****** 于此同时,林府书房,林福正低声禀道:“小的已经放出消息,大爷将会在三日后出发,回苏州老宅为姑娘运送嫁妆……因大爷晕船晕的厉害,是以只能走陆路前往。” 林如海微微点头,声音清冷:“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就行,务必做的干脆利落,不留半点隐患。” 林福道:“小的醒的。” 犹豫了一下,道:“听那大夫说,大爷的病也不是没得治……老爷真的就由得大爷他和……” 林如海淡淡道:“先别说他的性子,岂是肯听人劝的?更何况先前借着科举的名头,将药放在汤里哄他吃了几个月,半点儿好转也没有,再治又能怎么样?” 林福道:“可是大夫说,便是就现在这样,也不是完全就没有指望……” 林如海打断道:“有指望又怎么样?难道为了将来或许会有的孙儿,为了那万一的几率,让楠儿去不喜欢的女人夜夜交欢不成?那他成什么了?!” 林福噤声。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正如他所言,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林如海,也是绝过一次后的人了……如今还能看着他在我面前活蹦乱跳,还能看着他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活着,更有何求?” 林福听的心酸,侧过头悄悄抹掉眼泪,道:“当初小的还只当大爷是胡说八道的,谁想到居然是真的……” 林如海冷哼道:“那小子原本就是胡说八道,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居然会一语成真!” 林福啊了一声,道:“我还以为老爷您是怕伤了大爷的心,才不让大爷知道,原来大爷他还蒙在鼓里。老爷,您要不把这件事告诉大爷,大爷还以为是自个儿任性才害的林家……岂不是要内疚死?” 林如海冷冷道:“他若知道了,岂不是那个人也知道了?他内疚算什么?总要让那个人也跟着内疚才是行。总之这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这辈子也不要想起!还有那大夫的嘴巴,也封严实了!” 林福连连点头。以大爷的脾气,若真和诚王殿下在一起,必定两个人都不会有子嗣……若细论起来,怎么看都是诚王殿下牺牲更大,毕竟他是皇子,而且还是大有希望的皇子,但若瞒住大爷的身体状况,凭着大爷是几代单传的独子,差不多也可以相抵了吧…… 当然感情的事儿也不能这样算,可是大爷他可以不算,作为大爷身边的人,却不能不算啊! “要不要小的先去物色一下,那些族亲虽远了些,但是好歹也是同宗……” 林如海摇头:“眼下实在没这个精神,日后再说吧!” ****** 李资虽在沿河采料方便的地方建了数个水泥厂,以供修堤之需,但比起漫长的河道,这只是杯水车薪,想也是,即使是林楠所在的现代,工业和交通都极为发达,也未能将水泥铺设在每一处河段,更何况是这个时代?是以现在河岸上依旧是以石堤、土堤为主,只有在极为重要的地方,才用了水泥粘合石料修建。 李资已经好几个日夜未能好好睡上一觉了,半个多月的孤军奋战,让他整个人憔悴到了极点,一身沾泥带水的短衫,赤着双脚,裤腿和衣袖高高挽起,一张脸晒的黝黑,双唇却干枯发白……若不是他直直的向魏浩走来,若不是他依旧挺拔的腰背,若不是他在看见魏浩时那双深陷的眸子爆出惊人的亮光,魏浩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位和河道上的民夫没有任何区别的年轻人,就是堂堂三皇子殿下。 他觉得嗓子有些干涉,鼻子有些酸楚,张了嘴却发现自己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时,李资已经几步上前,躬身一礼,声音哽咽,道:“多谢魏将……” 魏浩一挥手打断他的话,道:“谢什么?要谢去谢林家那小崽子去!再说,也轮不到你来道谢!” 他到了地方以后,派人快马向李资报信,自己却亲自去了各地驻军所在之处调集分派人手,是以在李资收到消息十多日后,他才带着人过来。 魏浩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来,递给李资身边的人,道:“让地方官全力筹备这些物质,越快越好,越多越好。速去!” 李资眼尖的发现这上面的字迹好生眼熟,恨不得将那随从揪回来再看一眼,只可惜在魏浩面前,终究不好失态,只得眼睁睁看着随从揣着东西越走越远。 魏浩只以为他好奇上面写的内容,也不以为意,道:“我带的人在那边,殿下要不要去见一见?” 李资勉强笑道:“自然是要见的。” 两人也没有说笑的心情,一路相互介绍情况。 李资听着魏浩讲诉那人在金銮殿上侃侃而谈的模样,唇边勾起带着几分自得的幅度,连胸膛都高挺了几分,耳边似乎又听见少年清雅的声音…… “河堤上的险情分为漫溢、滑坡、漏洞三种,各有不同的处理方式。若是满溢,则需修筑子堤以加高止漫、护顶防渗。土质不好的堤段,用草袋麻袋等装土七八成满,将袋口扎紧朝背水倒,分层错逢垒筑压实,在土袋的后面要逐层挡土压实……” 李资微笑:果然这世上,就没有那小子不会的东西! “若是坝顶宽敞又取土容易的堤段,则……” 等等!等等等等!这、这是什么? 只听魏浩道:“殿下问这小子啊,老臣本来也以为那小子是个累赘,想不到他懂的还挺多得,这些日子,每一处上堤的部队将领,都得先听他讲课……” 李资这才知道自己方才惊吓之下,竟将心里想的话问了出口,此刻听了魏浩之言,再也按捺不住,越过魏浩快步冲了上去。 刚绕过一堆砂石,便看见了那个人,一身普通的青衣短衫,手里握着一个白色的石头样的东西,站在一块黑漆木板前边画边讲,不知是因为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还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少年似有所觉,转过头来,用一双清亮的眼看着他,微微一笑。 或许是因为那笑容实在太过美好,让他既想笑,又想哭…… 直到魏浩走到身边同他说话,李资才清醒过来,发现林楠已经扭过头去继续讲授,而在他面前,还有百十个下级军官盘膝坐在地上,仰头听的极为认真。 魏浩交代了几句,便去安排后继事宜,李资则轻轻走到队伍的最后,静静的坐了下来,安静的倾听少年说话。 林楠会的也不多,不多时就讲完了,扔了手里的石膏,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识字的,这些东西,我粗粗的记了下来,又找人抄录了许多份,一会每个人到我这儿领一份,拿回去背下来。不仅你们要背,还要教你们手下的人背会,明儿魏将军会亲自去抽查,若是有人背不出来的,从上到下,挨个儿的打板子!好了,现在过来这边领东西,领完就可以回去了!” 那些军官轰然应了,没有谁表示不满――打不打板子的都在其次,关键是魏将军要亲自抽查,那可是魏将军啊!一定要背的滚管烂熟! 李资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因包括林楠在内,足有四五个人一起发东西,所以队伍前进的很快,李资看着少年和自己的距离一个身位一个身位的接近,越来越近…… 低头抓住递在面前的几页宣纸,但对面的那人却不放手。 就像是昨日重现,几张薄薄的宣纸上,握着两只手,一只净白如玉,一只修长有力……而后抬头,相视一笑。 第126章 (虫) 不知是因为李资监修的大堤质量的确不错,还是因为在这个水土还不曾大量流失的时代,所谓的二十年一遇的大水并没有后世那么厉害,又或者是因为林楠从后世偷师的抢修大法果真有用,总之,当各地驻军合计数万官兵上堤之后,虽然险情处处,但每一次都有惊无险,足足半个月过去,那条愤怒的巨龙依旧被死死束缚在河道之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沿河一带,原本已经心如死灰,做好了背井离乡准备的平民百姓,当看见浩浩荡荡的大军开上河堤之后,当看见那些兵爷们一刻不停的奔波,将岌岌可危的大堤一点一点加高、加固的时候,当看着那些累极了的汉子一身泥泞,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再也坐不住了。 只要是还能动的,都动了起来。 年轻力壮的,扛沙袋、搬石头,年纪大些的,装沙填土,年轻的妇人在家没日没夜的缝布袋,年长的帮忙烧水煮饭,就连七八岁的孩子,也知道一碗水一碗水的送到大人跟前。 半个月的暴晒,让林楠这白面书生也黑了很多,向来清朗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沙哑,一扫以往懒洋洋的模样,语速变得极快,声音干脆果断:“漏洞找到了!布呢?怎么还不来?快去催,找不到就把帐篷弄一顶过来!船划过来准备盖堵……” 一扭头,又看见几个汉子扛着石头就要朝水里扔,怒道:“谁让你们朝里面扔石头的,怕下面还没架空是不是!堆到一边去!去扛沙袋!” “布!”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跑上堤,几乎断了气道:“布、布来了……” 林楠伸手去接,却被身边一个汉子抢先,呵呵笑道:“林郎你站着指挥行了,这些事有我们呢!” “是啊林郎,您动嘴就行了,动手的话……您只要能站的远点儿,别添乱就不错了!” 林楠为之气结,他不过力气小了点儿,至于这么寒碜他吗?虽然知道这些家伙是出于爱护才这样说,依旧很是不忿。 指挥做事细致些的几个,船上岸上一起配合着将土布铺了下去,堵住漏洞,这才令人次序扔下沙袋,交代土布周边前万要封死之后,便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这个漏洞不算大,且从外侧流出的水是污水而是不是清水,说明大堤内部并未被完全侵蚀,只要及时堵起来应该不会有事。 “林小子。” 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林楠一听就知道魏浩,除了他,也没人敢叫他林小子,无奈回头道:“魏将军。” 又道:“魏将军那边完工了?你的人呢?” “老夫让他们就地歇一会,看你这一队近,就过来串串门儿。”说着一巴掌拍在林楠的肩膀上,将他拍的一个踉跄,魏浩哈哈笑道:“小子,在堤上跑了半个月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瞧你这小身板儿!” 林楠无奈道:“魏将军怎么忽然这么闲,有功夫来调侃我这没用的小子?” 魏浩正色道:“胡说八道!谁敢说你没用,老子替你撕了他的嘴!” 被他这么一恭维,林楠顿觉浑身发毛,狐疑的望向魏浩,道:“魏将军,最近我没得罪过你吧?” 魏浩叹了口气道:“林小子,先前骂你毛都没长齐,是老夫错了,委实不该小看你。” 林楠愕然。 魏浩望向扛着沙袋小跑在河堤上的人们,里面有士兵,也有百姓,每个人的脸都被汗水和泥沙裹的看不清五官,再远一点,是两人一组,在用最快的速度填着沙袋人,铁锹上上下下急急的挥舞着。更远的地方,有炊烟升起,可以看见烧水做饭的妇人时时朝这边眺望,偶尔用衣袖抹着眼睛,不知拭去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民心……”魏浩叹道:“这就是民心啊!” 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道:“老夫终于明白你口中的‘与天争’是什么了。老夫打了一辈子的仗,却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不能进,不能退,只能守、守、守!身后,就是万千百姓、千里良田,老夫……从来没有这么怕输过!” “林小子,这仗是你教老夫怎么打的,你告诉老夫,这一仗,能不能赢?” 林楠脸上笑容渐渐褪去,默然无语。 看着他的模样,魏浩叹道:“你不说,老夫也知道。老夫不懂修堤,却懂兵法,所谓久守必失,现在士兵百姓,体力士气一天不如一天,只是憋着一口气在强撑,而大河呢,水位还在上涨,洪峰一次比一次凶猛,险情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漫漫大堤,只要一处溃败,就是满盘皆输啊!老夫枉读了满腹兵书,但在天威面前,却是半点用处也无。” 林楠接道:“那也未……” 话未说完,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一个沙哑的声音:“报!报!西面二十里出现大面积临水坝滑坡,急需支援!” 林楠神色一变,高声道:“留五十人在此继续填漏,其他人跟我走!快!” 魏浩道:“我的人就在前面!走!” ****** 虽然已经尽量加快了速度,林楠和魏浩带着三百多人赶到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天已将黑,每个人都又饿又累,却没有一个人叫苦,毕竟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是五旬老者,一个是只有十七岁的读书郎。 终于看到远处有的人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还未到地方,便见好几个人连滚带爬的朝这边跑来,魏浩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前面出了什么事?” “垮了!垮了!堤垮了!” 林楠心猛地一沉,越过二人,向前飞奔而去,后面的人反应过来,跟着冲了上去。 那人在身后大叫:“别去了,看什么啊,快逃命吧!”却无一人理会。 站在水口,看着漫过大堤的浑浊河水,林楠脑海一片空白,身旁传来一个士兵带着哭腔的声音:“决口了,还是决口了……那我们这段日子的辛苦,是为了什么啊!” “家!我的家!我的家在那边啊!”一人嚎啕大哭:“爹!爹!娘……儿子没用!儿子没用啊!不行!不行!我要回去看看,我要回去看看……爹!娘!” 他才冲出去几步,就被人一把抓住:“现在下去,你不要命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一起将他按住:“耗子冷静点!” “我爹娘都要死了,我怎么冷静!”耗子哭嚎着拼命挣扎:“不要拉着我,放开我,要死我也要和爹娘死在一起!放开!我叫你放开啊!你们他妈的都给我放开!” “你别这样,耗子,别这样……”抓住他的士兵侧头抹掉眼泪,哽咽道:“别这样……” “哭什么哭?”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语气平静如常:“让你们来是来哭得吗?决口了就堵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快去搬运石料、木头、沙袋……这么多次了,还要我教你们怎么做吗?” 耗子泪眼婆娑的望了过来,眼中闪过希冀之色:“林郎……”决了的口子,也可以堵起来吗? 林楠道:“先把裹头建起来,快去!” “哎!哎哎!”耗子抹干净眼泪,一咕噜爬起来,冲了出去。 士兵们沉默的找回方才跑过来时丢掉的工具,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动作越都极快。他们不知道自己现在做这些有没有用,但是知道自己必须做一点什么。 幸好这一河段的备料之处离此不远,且先前民夫逃跑之时将布袋麻绳扁担等都留在了原处,让他们不至于做无米之炊。 决口的范围不算太大,也不算深,是以流下河堤后的水并不湍急,带着一半人从河堤下趟了过去,在另一面修建裹头,以防缺口扩大。 裹头快修好的时候,李资带着另一波同样疲惫的人赶到,李资站在水口,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一个字,和正在夯实土坝的林楠对视一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肩头,沉默的拿着铁锹加入了忙碌的人群,身后跟着的是同样沉默的士兵们。 人多了,进度更快,裹头很快修好,开始从两边开始填埋。 “林郎,不好了!水太大,沙袋放下去,不一会就被冲移位了!” “木头搬过来,顺着中线打桩!” “不行,扶不住啊!” 林楠将铁锹扔在一边,上前看了一眼,道:“水有多深?” “五尺。” 五尺……林楠从地上捡起一根麻绳,就往腰上缠,结还没打好,就被人抽走,林楠一愣间,李资已经将麻绳缠在腰上打了个死结,拍拍他的肩膀:“听话,别胡闹。” 不等林楠说话,一转身就跳了下去。 “殿下!” “三殿下!” “殿下快上来!” 惊呼声四起中,李资抓着裹头上的石料艰难站稳,道:“木桩!” 李资能站住脚已是不易,更何况要将木桩竖直按在湍急的河流中,一连试了数次都未能成功,若不是岸上的人死死抓住麻绳,他已经被洪水冲走了。 岸上的士兵看红了眼,噗通一连跳下去好几个,李资斥道:“胡闹什么,要下栓上绳子再下!” 此言一出,跳下去的人却更多了。 林楠站在岸上,傻愣愣的看着艰难在水中立足的李资,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浑浊的河水劈头盖脸的打在身上,他和所有人一样,抿着嘴,眯着眼,仰着头,以躲避着迎面而来的浪头,狼狈的无以复加,手却死死的抱着木桩,同他一样抱着木桩的足有数人,这数人身后,有更多的人,或扶着他们的腰助他们站稳,或站在他们身前替他们阻挡水流。 愣愣间,听到一声欢呼:“成了!进去了!快快,继续!” 林楠回过神来,一人急冲冲过来,道:“林郎,布袋快不够了!” 林楠狠狠抹了把脸,道:“不够了就做埽!” 见那士兵一脸茫然,这才想起他们并非河工,如何知道埽是什么?又道:“芦苇、麦秆、柳条、槐枝,还有麻绳或草绳,越多越好!” 再看了李资一眼后,转身离去,到取土之处,教士兵如何安放麻绳,再将芦苇层层叠放,铺上砂石,裹起来捆扎成埽捆。 …… 足足三个多时辰奋战,当填上最后一锹土时,所有人连欢呼的力气都没了,就这样瘫倒在河堤上,呵呵傻笑。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一直没有等到洪水肆虐的村民们终于壮着胆子,打着灯笼火把找来了,看见的,便是包括李资、林楠魏浩在内的所有人浑身湿淋淋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模样,他们身下,是崭新的大堤。 一时间,泪流满面。 ****** 林楠是被香喷喷的肉香勾醒的,刚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碗肉汤和白面馍馍就递到了跟前,李资笑道:“醒了?幸好醒的及时,不然你这一份我可就替你吃了。” 林楠还未说话,不想不远处的妇人却当了真,连声道:“有,还有!有的呢!多的是!” 一面又盛了大大的一碗汤和几个馍馍过来。 林楠失笑,道了声谢接过来,那妇人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往别处继续分发。 林楠端着肉汤叹气:“还没洗脸呢……” 李资凑过来,挨着他坐下,道:“你再抱怨大声一点,那大娘就该烧了热水给你端过来了。” 林楠果然不敢再抱怨了,挨在他身上,将馍馍沾着汤吃,他也是饿极了,两个大白面馍馍,片刻就下了肚,撑得一动不想动,那边李资也真的就将手里那一份也吃了,懒洋洋的挨在一起不愿说话。 若往日他们这般亲昵模样,怕是见到的人都要起疑,但此刻在这些乱没形象的挤在一起士兵中,倒丝毫不起眼。 到底年轻,昨儿晚上还死鱼一般的士兵们,又开始生龙活虎,有说有笑,有一个得意的声音犹为响亮:“想俺耗子!可是和皇子殿下拉过手、搂过腰的交情!” 林楠摇头失笑,却听见李资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林楠诧异的侧头看他。 李资叹道:“忽然很后悔,昨儿实在应该先让你跳下去的。” 林楠先是一愣,而后醒悟过来,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李资难得鼓起勇气,绕了十七八个弯的调戏了一下心上人,见林楠仿佛恼了,忙若无其事的回过头去,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似的。 见身边好一会没有动静,李资正有些忐忑时,忽然感觉有一只胳膊从背后悄悄伸了过来,搂住他的腰,又有一只手握上了他的手,顿时仿佛魂魄儿飞到了天外,不知今夕是何年。 第127章 欢乐总是短暂的,洪水不会因为你赢了一次,就偃旗息鼓,奖励你一段轻松的假期。 稍事休整以后,林楠和李资正各自整合队伍,却见魏浩扔下自己的人走了过来,道:“这几队已经练出来了,差不多可以独挡一面了,让他们自己去吧,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林楠点头,这些个小队都自有头领,倒不需他另行安排,便各自领人离开。 三人寻了块平整的地方坐下,虽才打了一次胜仗,魏浩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神色凝重道:“昨儿晚上若不是林小子到的及时,事情就坏菜了!林小子,你给老夫一句实话,若大堤再崩一次,你顶不顶得住?” 林楠苦笑道:“这次能堵的住缺口,委实是运气。若不是缺口不大,水流不深,若不是先前便有人在抢修,是以备有足够的工具材料,若不是士兵们悍不畏死的下水堵漏……” 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魏浩叹道:“今天我们堵得住一次,可是第二次、第三次呢?只要有一次没赶上,就全完了……更何况,虽然我们守的这几段河堤是最凶险的,但是也难保别的地方就不会阴沟里翻船,我们也只有三双手,六只眼,盯的住这头,防不住那头。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李资默然片刻后,沉声道:“先前我同那些河工下过死命令,河堤最后守得住最好,若是守不住,在谁的地方先垮,我就先砍了谁的脑袋、抄了谁的家……为了保住身家性命,谅他们也不敢玩忽职守。” 魏浩叹道:“我们都清楚,这河堤不是只要不玩忽职守就能守得住的,若论拼命,我们这样算是够拼了吧,可还不是差一点就满盘皆输?不是老夫动摇军心,而是必须找出切实可行的法子来,现在这样一味苦撑不是办法。” 三人一起沉默下来,原本就不甚坚固的大堤经过河水连日的浸泡冲刷,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说是势如危卵、朝不保夕,也不为过。 林楠盯着河水看了一阵,忽然开口道:“其实这次形势如此凶险,也是因为之前准备不足。都怪我先前只考虑到了堵漏,没有考虑封口。” 两人闻言精神大振,魏浩道:“你有封堵缺口的法子?” 林楠不答,转向李资问道:“先前的水泥还有没有?” 李资点头,肯定道:“有!” 末了又补充:“不仅有,而且还有很多!” 水泥这东西,修堤是很好,可是抢险的话,用途却远不如想象中的大――因水泥凝固需要几个时辰的时间,不可能直接在抢险中使用,只能事先凝成水泥块备用,可是这样的话,又因为过于沉重而运输不便,是以除非恰巧存放备用的地方出现险情,否则就用不上。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如此,水泥也不会大量存积起来。 林楠笑道:“那我们就造水泥船!” “水泥船?”魏浩瞥了林楠一眼,道:“别开玩笑了,林小子你就爱异想天开,水泥那么重,怎么造船?” 林楠嗤笑道:“一看魏将军就是没有玩过曲水流觞的。” 魏浩瞪眼怒道:“我一个大老粗,没玩过那种东西有什么稀奇?” 李资怕这两个又开始斗嘴,忙代为解释道:“阿楠的意思是,玉也比水重,既然玉杯都能在水中浮起来,那么水泥应该也可以。” 不是应该,是肯定。不过前世坐过水泥船的林楠现在没工夫跟他们上物理课,点点头道:“水泥船因为自重大,所以在水中不易倾覆,安全性比木船还要好些,最重要是造起来快捷无比,只要求能走就行的话,手脚快些的,一个时辰就能做四五条。” 魏浩沉吟道:“林小子的意思是,让他们坐着船去抢险,可以节省时间和体力?或者,用船来运输物资?这也是个法子……” “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林楠摇头道:“载人和运输物资都是其次,这些船最重要的用途,是堵缺口。” 两人眼睛一亮,同时望向林楠。 林楠不失所望的继续说了下去,道:“若是万一决口,可根据缺口的大小,将数条水泥船首尾相接,一字排开,用绳索固定在进水端,然后向船上装土,超过一定重量时,水泥船会自动沉没堵住缺口,然后就可以在水泥船背面填土……这样便是缺口再大些,水流再急一些,也不是不能堵住。” 魏浩拍腿赞道:“这一招大妙啊!怎得早不拿出来?” 林楠苦笑道:“我要能早想到,又怎会等到现在?不过这一招,依旧是治标不治本。河水一日不退,我们依旧是疲于奔命。” 魏浩一脸希冀道:“小子你有治本的法子?” 林楠稍稍迟疑一下,道:“有是有,只是这法子并不讨喜,若不是大堤的状况实在糟糕,我也绝不会想到用这个法子。” 李资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道:“阿楠的意思是分洪?” 林楠还不曾点头,魏浩勃然变色,断然道:“这算什么鬼主意?谁的命不是命?都是我大昌的百姓,就算是为了救人!就算为了救再多的人!也不能伤害无辜!人命不是算数,谁都只有一条,死了就死了!这个主意,老夫绝不会同意!” 语气稍缓,对林楠恳切道:“弃卒保车这一招,老夫在战场上也不是没用过。若是要牺牲的是军人,老夫不会多说一个字,若是两批人等着老夫救,老夫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救更多的人,但是为了救人而害人,老夫不为也!” 李资忙道:“魏将军你误会了,阿楠绝不是这样的人,你先听他说完。” 魏浩瞪着林楠,道:“你说!” 林楠拿了一截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简易的图形,指点道:“在长江下游,这里,就这一块地方,地势低洼,地形平坦,可以容纳大量江水。若在这里开一个口子,将江水引入,就可以大大减轻河道上的压力。” 转向魏浩道:“既然是有目的的泄洪,又怎么会伤害无辜?我们可以事先将百姓迁到安全的地方。” 魏浩皱眉道:“你也说了,那里平坦低洼,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有!”林楠道:“就是大堤上!泄洪以后,附近的堤坝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魏浩沉吟片刻后,一拍腿道:“他娘的,干了!” 林楠道:“不过这样的话,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事后总免不了要被那些御史参上几本!” 魏浩冷哼道:“老子理他个鸟儿!” 又道:“造船修堤老夫都不擅长,这件事,交给老夫去办!” 李资哪能不知道魏浩是要将最不讨喜事儿揽到自己头上,只是此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反正到时候必不让他独自承受压力就是,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们分头行事。我守着大堤,魏将军负责迁移百姓,阿楠去造水泥船。” 魏浩是说干就干的性子,当即起身道:“行!殿下你先撑着,等老夫半个月――不,十天!” 见他转身就要上马,林楠忙一把扯住,道:“魏将军不要以为迁移百姓是件好办的事儿,有不少老古董是宁愿死了也不肯离开家门半步的,一不小心好事就会办成坏事。” 魏浩皱眉,道:“放心,老子带兵去,由得了他们?” 这却是让人更不放心,李资亦起身道:“魏将军去了,记得要软硬兼施。告诉他们,自动搬迁的,事后朝廷补偿他们每家一间水泥砖瓦房和十两银子,免三年赋税。若界碑冲毁,或田地河水不退,便重新丈量分配,绝不让他们吃亏。反之,若有一人抗命,全家流放!” 魏浩点头,这些话,也只有李资能说,且关于免税的事,即使是李资来说,也有些越权了,不过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 林楠又道:“将军不可一视同仁。让他们以保为单位,最先搬入的一百户,每户赏银五十两,保长赏银百两,二百到五百,每户赏银三十两,保长赏五十两,以此类推,最后搬入的,每户赏银五两,保长罚银二十两。” 魏浩点头,道:“明白了。”上马离去。 目送魏浩远去,林楠转向李资道:“我也该走了,等我三天,等教会了他们,我就回来。” 李资点头,将自己的马牵来,亲手扶林楠上去,将他的手握在手心好一阵,才慢慢放开,将缰绳放在他手心。 林楠低语道:“你要小心,别太拼命。” 李资点头,一语不发的退后,看着林楠打马离去。 …… 林楠走后第三天,大批大批的水泥船涌入河道。 李资和林楠回合,又强撑了将近十天,那日正领人加固一处背水坝滑堤,忽然听到一道狂喜的声音:“水位降了!水位降了!” 林楠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沙袋上,李资愣了许久,将铁锹一把插在地上,风一样的向大堤上冲去,紧接着,更多的人反应过来,一个比一个疯狂的冲了上去。 大堤上许久无言,半晌才听见李资微微发颤的声音:“是降了!” 下一瞬,震天的欢呼声响起。 林楠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有些潮湿,朦胧中看见李资又冲了回来,抱住他的肩头说:“阿楠,水位降了。” 林楠用鼻子嗯了一声,下一瞬,便被人死死按在了怀里:“阿楠,水位降了,阿楠……阿楠……” “嗯。” 是的,水位降了,我们这一个多月的血汗没有白流,你半年多的心血没有白费…… 水位虽降了,堤还是要修的,滑堤修起来最是麻烦,足足好几个时辰才弄的七七八八,收工的时候,魏浩骑着快马赶了过来,还未下马,便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三殿下,林小子,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 李资笑道:“魏将军辛苦了。” 又高声道:“大家伙都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继续。好容易水位降了,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众人一扫先前的沉闷,轰然应是,稀稀拉拉的排着队,说说笑笑的朝临时驻地赶,几匹应急的马儿在没有伤员的情况下照例是没人骑的,零星驼着几个空的箩筐和用剩的麻绳布袋。 虽说是驻地,但是床是没有的,房子更别提了,原本还有几顶帐篷的,先是林楠几个在用,后来让给了病号,再后来为了修堤,今天拆一个,明天拆一个的,就彻底没了。 驻地和堤坝上唯一的不同的地方,大约就是地势平坦些,可以睡的舒服点儿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儿有锅碗瓢盆,有农妇在这里做好饭烧好水等着他们回来吃口热饭,喝口热水,再用热水泡泡脚。 晚上所有人都睡得很香,便是朦胧中看见有穿着布鞋的脚从身边跨过也不以为意。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附近的百姓悄悄的来送东西,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只猪蹄、一个烧鸡、一双鞋的事儿太多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林楠也没拿现代军人的作风来要求他们,有吃的大家伙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有穿的谁能穿就穿了,谁也不计较这东西原本是给谁的。 虽然是夏天,晚上还是很有点凉,林楠畏寒的体质让李资这段时间吃足了甜头――那小子一睡着就朝人怀里钻。当然随之而来的是千叮万嘱:爷我不在的时候,千万要一个人睡,别滚到人堆里去了…… 半梦半醒中,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李资并未放在心上,这段时间,为了避免吵到其他人,甭管谁有三急,都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进出。 下意识替身边的人掖了掖毯子,将不老实伸出毯子的手抓回来连人一同抱紧,正要满足的再度陷入梦乡时,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饱含嘲讽之意的嗤笑声。 李资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只有力的手掌正闪电般斩向林楠后颈。 李资此刻一只手被林楠压在颈下,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要拦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只得猛地一侧身撞了上去,用肩头扎扎实实的挨了一掌,下一瞬就弹身而起,揉身扑上,高声喝道:“有刺客!” 四面昏睡的人尚未有什么反应,人群外的疏林中,有四道黑影飞一般的蹿了出来,向这边飞奔。 林楠被李资一系列的动作惊醒,刚迷迷糊糊的坐起来,便听见李资焦灼的声音传来:“阿楠!快躲!” 幽暗的星光下,林楠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猛虎般向自己扑来,林楠想也不想,一把沙子就扬了上去,那人闷哼一声,一手护眼,一面挡住又一次扑上来的李资。 林楠没有自不量力的上前帮忙,一是因为自己战斗力实在低下,去了只能添乱,二是这人的目标明显就是自己,若是自己送上门去,只能让他得偿所愿,遂趁机快速退开,高呼:“有刺客!” 来人见惊动众人已经势不可免,一横心从腰间拔出匕首,向李资划去。 李资虽有几分工夫在身,离高手却还有一段距离,毕竟他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且他在大堤上苦熬了一个多月,体力十成也就剩下了一二成,对上养精蓄锐的高明对手,原就落在下方,加上对方手持利刃,更是如虎添翼,李资的处境立刻就岌岌可危起来。 不过转瞬之间,他身上就多了好几个伤口,闷哼一声被踹倒石堆上,还未及起身,就被人用匕首抵在了颈上。那刺客将李资扯起来挡在身前,高声喝道:“住手!” 直到此刻,林外四人才先后赶到,其中两人护在林楠身前,另外两人围向刺客,冷冷喝道:“放人!” 周围的人终于被完全惊醒,短暂的慌乱之后,点起火把,沉默的将几人围在中心。 在火光的照耀下,林楠终于看清了刺客的真面目,也看清了李资身上数个淌血的伤口,神色一冷,道:“耶律良才,你现在放人,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放你平安离开大昌。” 耶律良才下巴微抬,淡淡道:“放人?林兄你不是开玩笑吧?我若要离开大昌,抓着你们的三皇子岂不是更方便?” 对林楠扬起大大的笑脸,拖长了声音,道:“哈,林兄,你说我带了贵国的三皇子殿下回去,该如何处置为好呢?看他长的不坏,也许能被我哪个妹子看上也不一定?不然做个倒酒的侍从也不错啊,有客人来看见也有面子不是?又或者是做个养马的奴隶?哈!我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还给他配个女奴生个小奴才秧子呢!” 一拍手道:“哦,对了对了!我还可以拿他去问你们的皇帝陛下交换山一样多的金银啊!毕竟是他最出息的儿子不是?林兄,我看你和三殿下可亲厚的很啊,不妨替我出出主意,你觉得哪个主意更好?” 他将“亲厚”二字,说的极是轻佻,林楠知道他恐怕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李资的事儿,却分不出半点心思来担心此事,只是看着被他挟持的李资,脸色苍白异常,声音却冷然如冰:“耶律良才,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蠢。” 耶律良才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不错,我是蠢!我要是不蠢,怎么会中了你的奸计?怎么会让阿玉惨死?” 大笑数声后,神色一变,冷冷道:“林楠你想救人是吧,好,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要救李资,你拿你自己来换!一命换一命,很公平的交易。” “阿楠!”李资刚一开口,脖子上的匕首便是一紧,李资毫不在意,在刀锋下艰难的继续说下去:“……别做傻事。” 耶律良才道:“林楠,你跟我走,我可以对着白狼神发誓,绝不会会伤你分毫,我戎狄上下,必视你如贵宾。” 林楠看着李资因为强行说话,而被匕首划的鲜血淋漓的脖子,借着指甲刺破掌心的疼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死死盯着耶律良才,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做!梦!” 耶律良才神色剧变,冷冷道:“你看清楚我手上的人是谁,是你们大昌皇帝最出色的儿子!若是因为你不肯以身代之,而导致他一命呜呼,你们林家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李资正要说话,被耶律良才一把掐住喉咙,耶律良才冷冷道:“林楠,我再问你一次,你换,还是不换?” 林楠面色惨白,说出的话却强硬异常:“我不换。我不会换。” 不等耶律良才开口,便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林家,就该知道我们林家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妥协二字!” 又淡淡道:“西汉时期,大将李陵领兵抗击匈奴,不幸兵败被擒。虽投降之后,未有一指加害于故国,但武帝依旧诛其九族――非是武帝残暴,而是便是有万般理由,叛变投敌之事,绝不可恕。耶律良才,你以为我林楠,会因一己之私,陷家人于万劫不复?” 神色猛地一寒,冷喝道:“耶律良才!你只有两条路走,一是放了三殿下,滚回你的戎狄去!一是杀了三殿下,我们会把你切成肉酱,扔到长江里喂鱼。” 耶律良才冷冷一笑,道:“好,不换是吧?你们汉人我最清楚不过,最喜欢虚张声势。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将我剁成肉酱!” 手上一紧,爆喝道:“让路!” 所有目光落在林楠身上,林楠不动,便无一人行动。 耶律良才顿时一愣,万万想不到林楠硬气至此,更想不到他在众人中威信如此之高,所有人以他马首是瞻,连用皇子威胁都不顶用,只听林楠淡淡道:“耶律良才,将你剁成肉酱之后,我自会自尽谢罪,陛下仁慈,自不会罪及我家人。” 耶律良才看了他许久,哈哈狂笑起来,道:“说的倒是真动听,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握着匕首的手一勒,李资脖子上的鲜血汨汨而下,耶律良才冷冷道:“我数三声,或者你们让开,或者你们的三殿下人头落地!你们自己选!一!二……” 人群中一阵骚动,林楠不等耶律良才“三”字出口,猛地喝道:“耶律良才!” 耶律良才冷冷看着他,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林楠脸色苍白如纸,身躯微微颤抖,语气却平淡之极:“耶律良才,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你可知道,我林楠之怒又将如何?” 耶律良才嗤笑一声,嘲讽道:“林郎一怒当如何?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 林楠不理,声音冷若冰霜,语气铿然如金玉,一声高过一声: “我林楠一怒,必让你戎狄百姓民不聊生!” “我林楠一怒,必让你戎狄皇族浑噩终日!” “我林楠一怒,必让你戎狄部族不绝刀兵!” “我林楠一怒,必让你戎狄草原寸草不生!” 第128章 耶律良才呆滞片刻,继而狂笑起来,道:“林楠,我承认你有才,但是不要别人称你是谪仙,你就真当自己是神仙!你若说能让我戎狄民不聊生,兵刀不绝,我只当你是虚言恫吓,但你说让我戎狄寸草不生,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你以为你是谁?白狼神降世?” 林楠淡淡看着他,一语不发,周围所有人也沉默的看着耶律良才,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空旷的营地中因为只剩下耶律良才一个人的声音,所以显得格外的寂静,也显得他的笑声格外的单薄。 耶律良才终于渐感无趣,慢慢停下笑声,脸上的笑意也收得一点不剩。 林楠很认真的看着他,很认真的说:“不要惹我。真的,不要惹我。” 耶律良才也很认真的问:“惹你会怎么样?” 林楠一个字一个字的冷然道:“会让戎狄王亲自捧着你的人头,一步一叩首来我大昌请罪!” 耶律良才再次发出一阵狂笑,末了断然喝道:“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口出狂言!你信不信我今天哪怕什么都不做,你这些话怎么说出来的,你大昌皇帝,就会让你怎么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我吞下去!” 林楠冷冷看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情变得淡漠之极,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得,语气轻而淡,似乎是与家人饭后在葡萄树下喝茶闲聊: “戎狄有羊,名夏羊,又称山羊,易存活,易繁殖,易驯养,肉质奶质皆上成,且皮毛质地极佳,牧羊时常做头羊只用,甚至可供小儿乘骑或拉车之用,戎狄牧民偶有养殖……” 耶律良才冷冷道:“不错,但那又如何?你不会告诉我夏羊有毒,吃了会死吧?” 林楠不理,自顾自说了下去:“……然其啃食青草时,会将草根一起吞食,山羊大面积啃食之处,草场数年难以恢复原貌……耶律良才,若以我大昌之盐茶,高价大量收购山羊羊皮羊绒,拒绝其他羊类交易,你说会如何?” 耶律良才一时呆愣,草原上连他都不知道的事,这少年是如何知晓的?细细回忆起来,似乎山羊的确喜欢啃食草根,但也不至于…… 还未及想个明白,林楠毫不停留的继续说了下去:“草原有兔,出生两月便可繁衍后代,孕期一月,可产幼兔六到十只,平均每四十五日产一次,而幼兔两月后,再产幼兔……如无天敌制衡,两只野兔,两年后后代足有数百万之多……” 两只兔子两年可以生百万只兔子,开什么玩笑呢!耶律良才心里还没算出个所以来,便听林楠淡淡道:“耶律良才,你说我若以重金在草原上大肆收购狼皮狼牙,又将如何?” 耶律良才咬牙冷笑道:“笑话!养几只羊,杀几只狼,就能让我大草原寸草不生?林楠,你也不要太异想天开了!” 林楠冷冷打断他道:“我不需要你信!” 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道:“我中原有花,名为罂粟,將其蒴果劃破,有白色乳汁流出,乾燥凝結成膏,其效为古之五石散百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服之,可止剧痛,可使人飘飘然如坠仙境,而后精神百倍,骑马拉弓如有神助,数次之后即可成瘾,离之则痛不欲生,生不如死……长久服用之下,更会赢弱不堪、麻木不仁,为了得到此物,可以六亲不认,杀妻卖子,此物足可令戎狄最英雄的战士,变成脚底下蠕动的爬虫……若我令细作将此物混入茶叶、烈酒、药物之中,引诱戎狄族人大肆成瘾,耶律良才,你戎狄将如何?” 耶律良才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脸颊抽搐——若说山羊、野兔之说太过匪夷所思,但是五石散,他却是知道的。哪怕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罂粟,这个人只要能将五石散制出来,派细作悄悄引诱族人成瘾,后果也将不堪设想…… 心中正一阵混乱时,林楠轻描淡写的声音入耳,内容却让他浑身发寒:“我中原有疾,名为天花,天花恶疾所过之处,十室九空,满城尽屠。mianhuatang.info能熬过天花者,却能终身免疫。我若令免疫之人,携天花痂粉,扮游商、兽医、僧人,游走于部落之间,将此物撒在衣物、地毯等物之上,只要有一人沾染,整个部落便是九死一生……耶律良才,你戎狄将如何?” 天花!天花!耶律良才只觉得寒气一直透入骨髓……天花…… 耶律良才看林楠的眼神都变了,这哪里是什么谪仙降世,分明就是恶魔转生…… 只听林楠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中原……” “住口!”耶律良才不知道这魔鬼一样的少年还要说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他也不想听,甚至是不敢听:“不要说了!不……唔!” 话未说完,便是一声闷哼,一只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深深扎在耶律良才右肩上,几乎是羽箭飞来的同时,李资反掌隔开他的手腕,一闪身就脱出了他的控制。 林楠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差点跳出来,直到李资终于从刀尖上脱身,心脏才终于回到原位,开始砰砰砰的狂跳,声音如擂鼓一般。 李资退后几步,站在林楠身边,轻轻握住林楠的手,少年向来微凉细腻触之如美玉的手,此刻却冰冷异常,手心里更是湿滑一片,不是是血还是汗。 耶律良才匕首落地,伸手捂住肩头的伤口,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两把钢刀视而不见,眼睛死死盯着林楠:“林楠,你做这样的事,就不怕遭天谴吗?” 林楠反手握住李资的手,淡淡道:“若不是怕有伤天和,你以为你的戎狄现在还能好生生在草原上繁衍生息?” 不管是破坏生态、还是放出罂粟这个魔鬼,都足以让他遗臭万年,不管他再做多少利国利民之事,不管他再抄多少惊天动地的诗词,都不足以挽回……可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让你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和全天下为敌,哪怕是背一世骂名,也绝不愿意看着他在你面前,变成一具再也不会动、不会笑、不能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的冷冰冰的尸体…… 原来不知不觉中,竟已爱他入骨…… 耶律良才默然许久,道:“方才我本有机会伤他。” 林楠微楞。 魏浩手持弓箭从人群后走了进来,对林楠歉然道:“方才老夫也被你的话吓着,一时反应不及,浪费了好几次大好机会……” 又对耶律良才道:“老夫承认方才出手慢了几分,但是你也最多只能伤了殿下而已。” 耶律良才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林楠。 林楠道:“你放心,既然殿下无恙,我岂是喜欢妄动无明之人?” 耶律良才点头道:“好!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李资淡淡道:“带下去。” 耶律良才挥开推攘他的手,对李资淡淡道:“我不杀你,不是我怕死,而是希望你真的能看的住这只恶魔。” 伸手猛地拔出肩头的利箭,鲜血顿时汨汨而下,耶律良才随手将利箭扔在地上,道:“走吧!” 林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外的黑暗中,才觉得原来夏夜的风是如此的凉,吹在身上冷的刺骨。 抬头对李资微微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便被整个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阿楠,别怕,我好好的呢,你看,我在这里……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林楠有些茫然——我何曾怕过呢? 人却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 林楠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他掀开被子,很不习惯自己竟然是在床上醒来,李资端了汤药进来,见他正坐在床上发呆,笑道:“我估摸着也是这个时候该醒了,来,吃药吧!” 林楠皱眉:“好端端的,吃什么药?” 李资冷哼道:“好端端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几天了?大夫说,你原本就体质虚寒,又劳累过度,加上着了风寒……” 林楠果然觉得浑身乏力的很,捏着鼻子将药一口喝完,道:“你的伤……” 李资道:“都是皮外伤,小事。” 林楠哦了一声,又道:“我们两个都在这儿,那河堤那边?” 李资道:“有魏将军在呢!魏将军说我们两个,一个伤一个病的,在堤上反而碍事。放心,分洪以后,水位降了很多,又有你的沉船大法在,不会有事。” 林楠又哦了一声,默然无语。 李资沉默片刻后,道:“那天你说的……都是真的吧?” 林楠默然。 李资伸手捋着他的发,道:“不要担心,那天在场的人,都已经发了毒誓,绝不会透露出一个字……他们都是好汉子,说不会说就不会说。” 林楠点头,微微松了口气,又神色凝重道:“罂粟那东西,足可以亡族灭国,切切不可小觑。” 李资郑重点头:“我会处理好,你放心就是。” ****** 林家书房,林福一脸愧色,道:“都是小人无能,万万没有想到江南盐商会插手此事,将耶律良才无声无息救走不说,还布下假象,让小人耽搁了数日,竟让耶律良才抢先一步找到大爷,差点害的大爷陷入贼手……” 林如海摇头道:“何止你没想到,我又何曾料到这一点?堂堂皇子,居然勾结外族和盐商联手对付我林家……” 漫声道:“我林如海,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第129章 当林如海在外书房和管家林福轻描淡写的聊着某件不太让人愉快的事儿的时候,御书房里的李熙心情却很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御书房里只有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李熙,另一个,却是曾与林楠一路同行,曾在某处山道上,当着六皇子李昊的面宣布六皇子李昊“不幸身亡”的李公公。 能被李熙委派做这等差事的,自然是亲信,甚至亲信到,当李熙和他说话的时候,李熙身边的第一红人张公公,也只能远远的站在门外守着,而没有旁听的资格。 “老臣已经查过了,是真的。” 作为一个内侍,在李熙面前自称为老臣,原是极不和规矩的,但李熙却习以为常,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眼睛一亮:“哪一件是真的?” “全部。”李公公沉声回道:“山羊的确会连草根一起吃掉,兔子的确很能生,罂粟的确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条狗,还有,天花的痂粉,的确就算放上十年二十年,一样可以让人染上天花。” 李熙眼中爆出极亮的神彩,手捏成拳,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在御书房里来回踱着圈子,先是极快,而后又极慢,最后漫步回到御座,语气中半点也看不出方才的激动:“知道这件事的有多少人?” “三殿下、魏将军、耶律良才,还有数百修堤的军士。” 数百修堤的军士! 李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咬牙道:“那小子也太不让人省心了,这种话也是可以当着这么多人随便乱说的?” 三岁小孩都该知道,这些事,当然应该在御书房里,跟他一个人悄悄的说! 这小子让人说他什么好呢? 让他来灭灭百济人的气焰,好吧,来了,气焰也灭了,可才刚扬眉吐气了不到两分钟,一个没留神他就把人折腾的半死不活,气的人差点一命呜呼,就因为别人拐弯抹角的骂了他一句听不懂人话…… 说是要去大堤上凑凑热闹,好,凑去吧,省的在京城惹是生非!没成想他凑个热闹还就把大水硬给治住了,他这边正高兴呢,那边立马就给他来了记狠的!小祖宗啊,这些话私底下说不行吗?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就敢胡咧咧…… 若是换了张公公,看见主子用这么亲昵的口气骂人,必定要来凑趣儿说几句好听的,李公公却连眼皮都没动弹一下,倒是李熙自己叹了口气,道:“以他们家人的性子,要不是逼到那份上,也别想让他们拿出点真本事来。” 让林楠屁颠屁颠的跑到他书房给他献个“平戎三策”什么的……算了吧,他也就是想想罢了。mianhuatang.info 李公公道:“那些人魏将军都已经敲打过了,并故意将他们与外人隔开,老臣也派了人监视,若是陛下不放心……”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动了动手指,做了个极隐晦的手势。 李熙摇头道:“到底是有功之人,等洪水退了,给他们挪个稳妥的地方就是。” 李公公没说话,这已经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了。 李熙沉吟道:“既然是真的,那么有些事就该做起来了。该洒的人都洒出去,也不用他们带回来什么了不起的情报,更别多告诉他们什么,让他们在草原上,好好的过他们的日子……”说不定哪一天,就用上了。 李公公点头:“老臣明白。” 李熙又道:“等过几日耶律良才押到,千万别审,人放到刑部关起来,事儿交给鸿胪寺,让他们和戎狄扯皮去,戎狄的使臣中混进了刺客,总要给个交代。” 李公公露出诧异之色:“陛下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这种事,当然应该暗地里严刑拷打一番,等把嘴巴撬开来,东西榨干了,再把脖子一抹拖去喂野狗。把人交给鸿胪寺?开什么玩笑?让那帮蠢货去扯皮,结果他都能想得到――若是不重要的人,那帮蛮子直接当着你的面一刀杀了灭口,若是重要的人,借口自行处置,人带回去,再随便弄颗人头扔给你说已经处决了……真还不如直接把人还给戎狄来的爽快。 而且千万别审,也就是说,就连耶律良才的身份,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且,小林大人的话,那耶律良才可是听的一清二楚的……” 李熙冷哼道:“朕就是要他知道!他知道又能怎么样?他能杀了草原的上所有和尚、兽医和游商?他能禁止草原各族屠杀野狼?他能规定不许养山羊?戎狄各部落,各有个的头儿,戎狄王也只能挟制,要完全控制草原,还早着呢!” 李熙用手指在龙案上轻敲:“我们大昌,到底是礼仪之邦,那些手段太伤天和,能不用就不用,而且狗急跳墙咬起人来也疼的很……你说要真把他们的大草原弄得寸草不生的,不更得来抢我们大昌的土地吗?可是要真不用,朕又不甘心,既然有克制他们的手段,凭什么还要年年受他们的气――皇叔你可知道,什么样的刀最可怕吗?” 不等李公公回答,自己便说了下去:“耶律良才不是戎狄王最宠爱的儿子吗?朕不仅要放了他,还要暗助他成为下一个戎狄王,只要他在位一天,就永远不敢动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道:“架在脖子上的刀,永远比砍断了脖子的刀可怕!皇叔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李公公抬了抬眼皮,道:“老臣明不明白没关系,但是有个人却未必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李熙愕然。 李公公阴阳怪气道:“陛下的这个决定,林大人他知道吗?” 李熙顿时愣住,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不至于吧?” 又怒道:“被用刀架在脖子上的可是朕的儿子!林楠那小子连一根头发都没掉呢!朕都不计较了,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是吧?” 李公公看着他不说话――撇开最后那句泄气的“是吧”不提,陛下如果您能不这么怒气冲冲的说话,说不定可信度会稍微高那么一点。 ****** 到底还是年轻,虽然大夫说的吓人,但不过将养了五六日,林楠就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此刻河道上的情景也一日好似一日,洪水正渐渐的退去,河道上民夫和军士的抢修技能已经练到满点,便是有什么情况,也快快的就处理了。 这种情景下,林楠的懒病儿又犯了,再不愿去河道上凑热闹,李资也觉得反正有魏将军主持大局,河道上有他没他一个样,索性借口养伤,陪着林楠住在某个知府贡献出来的别院里偷懒。 逍遥住了几日,就有林家的人和李熙派的数十个禁卫一起找了来,目的是接林楠回京,至于李资,将李熙的话翻译成比较浅显的句子,那就是四个字――爱回不回。 从同来的林成口中,林楠才知道,他在修堤的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儿,可真不少。 事情要从耶律良才说起。 耶律良才伪装进京,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浏览大昌风光,而是想亲眼看一看大昌政局,不想入境没多久,就发现大昌多了一样新鲜事物――水泥。水泥这东西的出现,对戎狄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戎狄人原就不善攻城,对大昌坚固的城池很没办法,有了水泥这东西,城池更坚固不说,且前一日好不容易破开的口子,水泥一抹,一晚上就能恢复如故,若把人逼急了,直接用水泥把门一封,我让你撞去,还有用水泥造滚石什么的……总归是麻烦多多。 既然对水泥上了心,少不得要打听打听,于是便知道了林郎的大名,而后在宫里初见,林楠的表现也的确让人惊艳,这才有了数次的巧遇。 会写诗词文章、能发明新事物、能把义成王子的脸打的啪啪作响,这都不算什么,最多说明他有学问,耶律良才最想知道的,是这位林郎,到底只是学问好,还是拥有治世之才呢?于是就了关于“乞丐”的试探。 这下是真的震撼了。 虽然戎狄使臣按他的意思,将话传给二皇子的好几日以后,这些乞丐们才被收容,可是那一溜的房子,可是从第二天起就开始修的,那一辆辆的“三轮车”,更不是一夜就能完成的――也就是说,这个不花朝廷一分钱,就彻底解决了乞丐们的生计问题的法子,竟然是林郎一夜之间想出来的!这是何等的大才! 这才动了某些心思。 正好又有人也动了别的心思,于是一拍即合,定下双管齐下之计――戎狄人负责两件事,先制造和林楠交好的假象,如果能有什么真凭实据更好,没有就造假,然后悄悄抓了林楠。而后由另一方出手,向皇上密告林家通敌,当然皇上肯定是不会百分百信的,但如果这个时候又出现“林家大爷得到消息以后,连夜逃往戎狄”的事实的话,皇上还会选择相信林如海吗?等这边林如海林黛玉一死,林楠还不恨死了大昌君臣,岂能不老老实实为戎狄做事? 而这个时候,林如海派去的人还没查出耶律良才的真实身份,但却查到他对林楠的格外关注,于是林楠又被林如海关起来抄了几天书,等知道耶律良才是戎狄王最宠爱的幼子之后,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行刺杀之举,这才解了林楠的禁足,允了他和李磐出门,于是就有了林楠挖坑的事儿。 林楠随手挖了个坑放在那儿,原想着甭管跳进去,李熙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儿来,那人若是笨一点,跑不了一个诬陷罪,若是聪明一点,自言是受人蒙蔽,也少不了要削官降职……反正最起码,也能知道谁在他们背后搞鬼是不是? 不想林如海比他更狠一点,直接在第二天就将坑亮在了李熙面前:那纸条就是戎狄人从林楠手里千方百计骗过去的,谁要是拿了那东西来告林家通敌,谁就是真通敌…… 而后一面安排林楠悄悄跟着魏浩去河道,一边安排替身下江南。对李熙只说这是为了保护林楠,其实是想将耶律良才等人引出京城,找个没人的地方宰了了事。 只可惜人算到底不如天算,林如海也没想到耶律良才对林楠的重视远在他的想象之上,为了将林楠平安带回戎狄,耶律良才将明里暗里的人都带了去,是以林福带去的人手居然略有不足,虽然有心算无心之下,还是将耶律良才带去的数十人包括拓跋玉在内都屠杀殆尽,却让耶律良才在手下拼死掩护之下逃了出去。 原本以林福的安排,便是有漏网之鱼,也万万溜不出他的手心,但是耶律良才却偏偏就溜了,他们根据线索一连追错几次,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却已经晚了,耶律良才已经找到了林楠。 原本以耶律良才的身手,在众人都疲惫不堪的时候,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楠悄悄打晕带走,再在盐商们的掩护下离开,实在不是多困难的事情,可坏就坏在当他看见林楠窝在李资的怀里安然入睡的时候,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发出了一声嗤笑,这才引起了李资的警觉,以致功亏一篑。 林如海两面布局,林楠这头算是险胜,京城那边却顺利的出奇,一个二品的都御使一头扎进了坑里,当即就被下狱,刑部日夜审讯,不过直到林全出京,也没审出个什么名堂来。 林楠嗤笑一声道:“那货八成是被人坑了,能审出什么名堂才怪。” 林成愕然:“大爷您怎么知道?” 林楠冷哼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若是耶律良才在我这边没得手,那边拿着一张纸条就能告倒我爹?我在上头有写‘赠戎狄’三个字吗?他凭什么说那纸条就是我通敌的证据?是以若真是幕后之人,必要得了耶律良才的确切消息才会跳出来,若是没有盐商插一脚,林管家自然能布局让那人上当,可是既然耶律良才都被人救走了,他们岂能不知道这边是陷阱?傻子才会继续朝坑里跳。” 林成恍然点头。 林楠冷哼一声道:“反正我就是我们家的软柿子,甭管谁想对付林家,总要先来捏我一把……合着我就这么好欺负是不是?” 林成暗叹一声――不是大爷您好欺负,大约是老爷那边,太不好欺负的缘故吧…… ****** 另一头,林如海正和林福说话:“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这还要问我?” 林福点头道:“小人明白了,小人这就去办!” 林如海不耐烦道:“办什么办?再去杀几个盐商有意思吗?这件事不用你。” 林福愕然。 林如海道:“那小兔崽子不是有个学生在翰林院吗?听说挺机灵的?明儿请他过来用午饭。” 林福愣愣道:“颜翰林官不过才七品,为官不到半年,根底浅的很,能做什么?” 林如海淡淡道:“这事儿,还就要他这样的去办。” 第130章 第二日,颜逸还未登门,李熙便先找上门来,在林家后园逛了半圈,见一颗古槐的浓荫之下,有一大三小四棵树桩锯成的桌凳错落分布,大感有趣,道:“这个倒也趣致,可是你家那小子想出来的?上月的时候朕来逛还记得是石桌石椅……” “咦?”他刚坐下便觉得不对,道:“这是……水泥塑的?” 林如海在他对面坐下,道:“楠儿甚不喜胡乱砍伐,若当真将百龄老树砍了只为用树桩当个桌子,他第一个便要发作。” 这“树桌”做的极为逼真,粗糙的褐色树皮,不规则的圆形桌面上,年轮宛然,底下更是老根蜿蜒,若不是坐下细看,万万想不到这东西竟是假的,李熙叹道:“真不知道那小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林如海知他感叹的非是眼前这一套桌凳,而是不久前林楠在河道上说的那一番话,一时默然――他也不知道自家儿子哪来这些古怪又毒辣的计策,但既然有这等本事的是自个儿的儿子,就轮不到他来担心。 李熙默然坐了片刻,道:“这件事儿,除了你我,就当日在场之人知晓,虽是妙策,但传扬出去,对楠儿的名声却不大好……” 林如海点头不语,李熙话说的委婉,实则和那小子的名声无关,而是这些东西,原就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原就没想过让林楠因为此事得什么封赏,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李熙话音一转,又道:“但他在河道上的成绩,却是有目共睹的,谁也不能抹杀。不日楠儿就要回京受赏……朕看他在翰林院呆着也无聊,如海可有什么旁的想法?” 林如海皱眉看着李熙――陛下你左一圈右一圈的,到底想说什么呢? 李熙左瞅右瞅回避了林如海的目光,干咳一声,道:“楠儿状元及第,有了这半年的翰林的履历,出身再正也没有了,总不能一直让他在里面混着和人熬资历……最近鸿胪寺少卿出缺,朕想将他调去历练几日。” 林如海皱眉:“鸿胪寺?”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没甚实权不说,事情又多又杂――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外吏朝觐、诸蕃入贡等等等等,且还不易偷懒,旁的不说,但凡身有二品官位或爵位者过世,身为少卿就要亲自去主持丧仪,真真能把人琐碎死,林楠若愿意去才怪。mianhuatang.info 唯一合适的地方,大约就是品级了,林楠现如今是六品,在河道之事上立了大功,正好可越级升为五品。可是以林楠表现出来的本事,户部、工部、刑部,随便去哪个地方都能一展所学,实在不行外放做个地方官也逍遥自在,犯得着去鸿胪寺给人打杂吗? 李熙如何不知道林家这一大一小的品性儿,干咳一声道:“前儿不是抓了个戎狄刺客吗?戎狄总不能不给个交代吧?可是鸿胪寺那些人,满口的仁义道德,让他们同戎狄人谈判,想也知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在道理上将戎狄人驳斥的体无完肤,实质上吃亏的还是大昌,完了他们还沾沾自喜,自以为为国争光――鸿胪寺老这种做派怎行?所以让楠儿过去看着点儿,去了也只让他管外番之事,至于其它……他愿意做,朕还不放心呢!” 李熙既然提到耶律良才,林如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淡淡道:“陛下乾坤独断,臣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熙干咳一声道:“朕知道这件事楠儿是受了委屈,但是朕不得不为大局着想……让他去鸿胪寺找那帮戎狄人出出气也就算了,要不这么着,最后甭管他从戎狄人手里弄多少赔礼,都算他的,朕分文不取!” 受伤、受挟持、受惊吓的可是朕的儿子,完了将人交给你儿子出气换赎金……总不至于还不满意吧? 林如海笑笑不答,道:“臣最近也有一笔生意要做,若是陛下帮忙搭把手,里面挣的银子,臣也分文不取。” 李熙知道林如海这般便是默认了,心情大好,道:“多少银子?” 林如海伸出两根手指。 李熙问道:“二百万两?”若是只二十万两进项,想来林如海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林如海摇头。 李熙精神一震:“两千万两?” 这可就不得了了,两千万两,足以将大堤再大修一次。 林如海道:“只多不少。” 李熙微一沉吟,道:“如海是要动盐商?”除了盐商,旁的地方也掏不出这许多银子来。 林如海淡淡道:“若不是有那些盐商捣鬼,耶律良才如何能如此快速的找到楠儿的行踪?若不给他们点教训,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 李熙沉吟道:“这些人的确该死,只是没有真凭实据,朕也不好随意打杀……” 林如海道:“陛下放心,臣这次只想做生意,挣他们一笔银子让他肉疼一番罢了。” 李熙狐疑的看向林如海,然后左转右看――也没看见周围有别的什么人啊,这是在哄谁呢? 林如海又好气又好笑,合着他在李熙心里,就是个小心眼又得理不饶人的是吧? 李熙也知道自己反应太过,坐正了身子,干咳一声道:“要朕如何帮忙,如海只管直言。” 林如海道:“问陛下借个人使使。” 李熙讶然道:“借人?借谁?” 大将军魏浩?老三李资?漕运总督于长笺?要不,是他身边的张公公?说不定还是李公公?额,也有可能是要身手好的暗卫…… 正猜着呢,一个略略耳熟的名字入耳,顿时一愣:“颜逸?”颜逸是哪个? 林如海提醒道:“今科探花,七品的翰林院编修。” 李熙愕然,一个区区的七品小官,只要林如海愿意,一份公文过去便抽调了,何以正儿八经的问他来借? 随即恍然,这是借着借人的由头,提前向他报备呢! 一时默然无语。 许久之后,才叹道:“可还记得当初你我二人去郊外闲游,你眼馋一处开的极艳的桃花,我便上树替你攀折,不想惊动了户主,桃花不曾摘到,反被人指使下人趋狗撵的上气不接下气……” 想起旧事,李熙唇边泛出微笑,道:“记得你第二天便得意洋洋的来告诉朕,说你如何将那只狗灌的烂醉,狠狠踹了几脚,又如何用盐水浇灌,坏了他家的一树桃花……” 曾几何时,那个人即使是自己最幼稚最恶劣的一面,也会毫不顾忌的袒丨露在他的面前,可是现在…… 叹了口气,道:“那一段日子,实是朕此生,最……” “陛下,”林如海淡淡打断道:“臣那时年幼无知……这些陈年往事,陛下还是忘了吧!” 李熙定定的看着他,好一阵,才轻叹一声,苦笑道:“若是能忘,何以会记到今日……” 他也曾以为自己能忘得掉,甚至曾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然而一闭上眼,那人的模样,清晰的仿佛就在眼前――他得意时扬起的眉,他含笑时眯起的眼,他嘲讽时勾起的唇,他愤怒时脸上泛起的森寒…… 他控制不住的想见他,可每见他一次,不见时想见的欲望便更深一分…… 林如海默然无语。 李熙苦笑道:“我们都不再年轻,有些事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当初的事,你认也罢,不认也罢,反正朕自己的心思,朕自己清楚。” 林如海皱眉,正要开口说话,却又被李熙打断,叹道:“当初,朕放不下朕的天下,你放不下你的尊严,你要走,朕便放你走,朕想着,只要远远的,知道你平安无事,朕就心满意足了。” “朕自欺欺人了十几年,一厢情愿的认为,你在江南,过得快快活活,无忧无虑,健康的连一个喷嚏都不会打……可是有一天,朕突然就怕了――怕你在朕看不见的地方,冷了、病了、寂寞了,怕你在朕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多了一根白发,添了一丝皱纹……怕你在朕看不见的地方,突然,想起了朕……”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朕看一次,怕一次,想一次,怕一次……” “朕知道,你一直觉得,朕调你回京,是因为朕怕你在江南势大,但是,朕不怕,朕便是不放心天下人,又怎会不放心你?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朕只是想,能放你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能亲眼看着你平安无事,便别无所求……” “朕没别的意思,朕知道,你还是放不下你的尊严,朕……眼下也还是放不下这个天下,朕也没有别的想头,朕当初不曾逼你,如今就更不会了……” 李熙抬眼,见林如海依旧低垂着双眸,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苦笑一声,道:“朕知道说这些也没意思,可是朕不想你在朕面前,还遮遮掩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朕想告诉你――” 他站起身,双目灼灼的看着林如海,断然道:“朕虽不曾为你放下这天下,可是,朕也绝不会为了天下,而牺牲你,不管你做了什么,还是要做什么!” …… 御书房中,李熙将折子拿起来又放下,将自己白日里说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是不是太唐突了,要是又把人推远了怎么办?而且话里似乎有拐弯抹角责怪他在自己面前还动心眼儿的意思,会不会又恼了? 门口传来一声响,忙做的端正了些:“是皇叔吗,进来。” 李公公推门而入,李熙待他关上门,方问道:“可看清楚他在做什么?” 李公公道:“林大人自陛下走后,就见了一个叫颜逸的年轻人,教他如何做生意。” 李熙微微有些失望,道:“就没有旁的什么?” 李公公道:“有。” 李熙眼睛一亮,只听李公公道:“还看了会书,舞了阵剑,然后沐浴更衣,睡下了。” 李熙苦笑道:“皇叔你知道朕想问什么。” 这些年,他常年派着人在江南打探那人的情况,他的心思,便是瞒着任何人也瞒不过这位掌持密探和暗卫的皇叔,更何况,他每次出宫和林如海见面,都是由此人亲自在暗中护卫。 李公公淡淡道:“林大人的心思,臣如何能看得透?不过陛下的心思,臣倒能看个几分……” 李熙皱眉,只听李公公继续道:“人性本贪,十年前,陛下求的,不过是‘知道’二字,半年前,陛下所求变成了‘看见’二字,到如今,陛下又要那人在陛下面前坦坦荡荡,不要有丝毫隐瞒……再过一段日子,却不知陛下所求为何?” 李熙愣了楞,有些恼羞成怒,道:“朕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他设计耶律良才之事,若是早告诉朕,又怎么会功亏一篑?” 李公公掀了掀眼皮,道:“若是林大人早告诉陛下,他要杀耶律良才,陛下您会答应吗?” 李熙一噎,李公公不等他再想出新的说辞,微一躬身,退入黑暗之中。 第131章 林楠看一眼盯着他的李资,问道:“我们这样都走了,合适吗?” 李资嗯一声,道:“有魏将军在呢!” “可是还有暂住在大堤上的百姓,需要人安抚……” “有地方官在呢!” “可是修河堤不是殿下你的事吗,魏将军也是来支援殿下的,我们两个一走了之的话……” “错了,”李资面不改色道:“修河堤是于长笺的事,可不是我的事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林楠一噎,又道:“马车上憋闷的很,殿下骑惯了马,怕是不习惯……” “好,”李资看看喜上眉梢的林楠,忍笑道:“等你把药吃了,我们一起下去骑马透透气。” 林楠顿时泄了气,也不再拐弯抹角的赶李资下车,怒道:“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还要没完没了的喝药喝药喝药!” 在家被他爹管也就算了,出了门还要被这个人管,连他爹都不会每顿都看着他喝的一滴不剩! 李资哑然失笑,他知道这少年看起来清雅出尘,实则任性的很,只不过他的任性向来不现于人前――想到这少年这般因为不肯喝药而发怒的模样,想来世上也就自己能看到,不由心情大好,笑道:“午间的时候,已经换了个方子,不像先前那般苦了,你尝尝就知道了。” 林楠也知道这人倔起来比他爹还难对付,见他态度强硬,也不去尝――反正不管好不好喝,尝玩最后还不是得喝光光,索性捏着鼻子,大口灌下了去,刚入口就差点一口喷了出来,强忍着几口吞了下去,艰难道:“……水!水!” 李资早有准备,将备好的温水递到他唇边,林楠一连喝了两碗,才将嘴里的怪味压了下去,喘着气道:“还不如苦呢!” 这什么味儿这是! 他一直以为前世的藿香正气水是世上最难喝的药,现在想来,真是小看了中药各种古怪的难以形容的刺激性味道了! 李资将蜜饯端过来,林楠摇头拒绝,他向来不喜甜食,总不能为了压下自己不喜欢的味道,继续吃不喜欢吃的东西。 李资并不勉强,道:“幸好我跟了来,否则林成哪有本事让你老老实实吃药。” 林楠冷哼一声:林成?帮他吃药还差不多…… 李资见他不说话,知道大约是林家祖传的那小气劲儿又犯了,笑道:“现在药吃完了,可要出去骑马透透气儿?” 林楠不理。 这人又不是不知道,骑马透气什么的不过是借口,这是在寒碜他呢? 李资挨在他身边坐下,揽住他的肩头,温声道:“大夫说,夏日气候湿热,腠理大开,风邪从腠理而入,原就易得痹症。这些日子在大堤上呆着,身上干了湿,湿了干,熬不住了躺下就睡,地气侵人,更要不得……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你体质原就虚寒,且去年腿上就受过一次风寒,若是不能及时驱除,等年纪大些,两下里一起发作起来,不知要受多少罪。” 林楠到底不是小孩子,无奈叹了口气,闷闷道:“还要喝多久?” 李资大喜,道:“这副药只需服三次,现在已经一次了,再喝两次就换温补方子,断断没有这么难喝!” 就剩两次了啊,林楠松了口气,不是他受不了苦,而是那药味儿实在太奇葩…… 终于有心情去想别的事儿,转目狐疑的望向李资,道:“那日三殿下莫不是被那耶律良才下药了吧,怎的感觉像变了个人似得……” 先前借口养伤偷懒就让他觉得不对了,这会儿索性将河道上的事儿全都扔给给别人一走了之,实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李资。 李资将他拉的靠在自己肩上,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嗯?” “人生苦短。” 林楠微楞。 只听李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一直以为来日方长,直到被耶律良才挟持,才突然发现,原来人生苦短。” 林楠隐隐明白他的意思,李资用面颊轻轻蹭着他的额头,声音很轻:“修河、抢险、赈灾、查案、对账……这些事儿,哪里会有个尽头?先前修堤一去半载有余,而后抢险救灾又是数月,若不是你千里来会,连这些日子匆匆数面相见也不可得,而你我一生,能有几个半载?若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大水冲去,大风刮去,或被刺客……却叫我……” 他将人搂的紧了些,话不曾说完,只是将脸挨在少年的发顶,隔着发丝感受着少年温热的体温,觉得此生此世,再没有一刻比此时此刻更为充实安心。 李资轻声道:“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确让人敬佩,我却不愿学他。我自不会沉溺在儿女情长中,不理家国天下,当挺身而出时,我亦当仁不让,分内的事,我也不会推辞,可是洪水既退,百姓无忧,有的是人可以善后,有的是人会安抚百姓,有的是人想抢这一份功劳政绩,我为何要因为这些事,放弃你我好容易得来的片刻相守?” “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懒散也罢,我李资,没有那么重要,天下百姓,不是非我不可……可是我和你,却只有彼此。我许不了你永远,我会老、会病、会死,我不知道我的一辈子有多长,我不知道可以陪你多久,所以,能多一刻便多一刻……” “所以……”他轻轻抚着少年的长发:“你也要这般对我――该吃药的时候,就得吃药!” 林楠正双目微湿,感动的无以复加,却见他话音一转,又拐到吃药上头,顿时觉得无数乌鸦从头顶飞过,将李资一把推开:“倦了!睡觉!” 翻身躺下。 李资替他盖上薄被,摇头失笑。 莫要使气,当我被耶律良才挟持时,你是何等心情,当你昏睡不醒时,我就是何等心情……所以,就算被你万般嫌弃,就算要灌再难吃的药,我也绝不会心软! ****** 当林楠和李资在马车上吵嘴的时候,林如海和李熙,也在御书房闹的很不愉快。 起因是贾政的一封折子。 修建盐场并不复杂,在人手极为充足的情况下,又有水泥这作弊的存在,几处同时开工,不过一月,便在不同的地方,修了数个巨大的盐场。修好时是四月,而后便投入生产,后面的数月正是天气最热、光照最好的时候,是以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便已生产出足够大昌百姓吃用一年上好食盐。 原本二十年一遇的大水被制住,就已经让人喜出望外,又收到这等折子,李熙自然龙心大悦,几乎立刻将知道盐场之事的原班人马召集起来,在御书房商议林如海当初提出的改革盐政之事。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都不愿破坏李熙的好心情,自然个个附议,将万岁爷从头夸到脚之后,说此等利国利民的好事,自然是越快越好云云。 但其中却偏偏有人不合时宜,坚决反对立刻执行盐政改革,说此事要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功亏一篑云云,这个不合时宜的人,自然就是林如海。 李熙闻言,眉毛才皱了起来,便有人出面驳斥,说盐场中已经堆积了足够一年所用之盐,且时时刻刻都有新盐生产出来,要供应全国所需绰绰有余,此刻不改革,还要等到何时? 更有人言辞激烈,历数盐商之害,诉说百姓辛苦,就差热泪盈眶的恳求万岁爷下令解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了…… 林如海皱眉,还待说话,却被李熙史无前例的甩了脸子,冷冷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多言!” 拂袖而去。 而后索性绕过林如海,和其他人商议之后,择了“年轻有才,不拘于旧俗,敢作敢为”的新科探花颜逸,前往主持此事。 原本御书房之事后,大家都在暗暗议论林如海是不是已经失了圣心,但是看到陛下亲选的人选,又闭了嘴――若不是要给林如海面子,这大好差事,怎么就会便宜了一个初入官场的七品小官儿?还不是看在他是林楠的记名弟子的份上?可见陛下对林家,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啊…… ****** 数日后,林楠和李资在禁卫的护送下到京,李资回府梳洗之后便回宫见驾,林楠回府和林如海、黛玉说了会子话,又去沐浴更衣,才从浴室出来,便见林全拿了封帖子过来。 林楠胡乱擦着头发:“哪家的帖子?” 他前脚进门,后脚帖子就来了,若不是来人太不懂人情世故,就是当真有急事,只看林全会把帖子送来,就知道应该是后者。 果然林全道:“是冯紫英冯大爷亲自送来的帖子,小的不敢耽搁,立刻就拿了进来。” 林楠诧异道:“那人呢?” 林全苦着脸道:“小的留了,没留住。” 林楠拿起帖子看了眼,果然是冯紫英约他晚上喝酒,笑了笑放到一边,道:“这几天坐车,颠的我七荤八素的,时候还早,我先睡一觉,到时间叫我。” 林全愕然道:“爷你真去啊?” 林楠耸耸肩道:“紫英亲自下的帖子,不去怎么行?” 林全期期艾艾道:“可是小的听冯大爷的口气,好像感觉,嗯,好像并不是很想大爷去的样子……而且小的想,若真是冯大爷请您喝酒,什么时候不成,干嘛非得是今天,还有冯大爷和大爷您走的近,来咱们家跟自己家似得,犯得着亲自来下帖子吗?而且人都来了,也不见一下就走……反正小的看着怎么都觉得古怪……” 林楠道:“还能有什么古怪?八成是什么人要借着他的名义见我,他既不能违背那人的意思,又不肯骗我,才故意整出这些名堂来。” 林全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过来:“二殿下?” 林全道:“那小的这就去冯家回话,说大爷您舟车劳顿,实在没精神过去……” 林楠打断道:“为什么不去?我也正想听听他说些什么呢!” 回房舒舒服服睡了一个时辰,朦朦胧胧听到外间有声音传来才醒了,穿好衣服出来,便见五皇子李旬正坐在桌边美美的喝汤,林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只闻着香味儿便知道那是自己妹子亲手给自己熬得莲子羹――这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冷着脸刚坐下,还不曾说话,李旬便推了一盅过来:“你的。” 林楠心里更是不舒服,合着不是李旬喝了自家妹子给自己熬的汤,而是自家妹子给这小子也熬了一份?这才多久呢,就喝上他妹子熬的汤了?凭什么啊! 也不理他,自去梳洗了,才过来坐下,道:“五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李旬瞪眼道:“你这话说的多稀奇,你回来了,我能不过来看看?” 林楠冷冷瞪回去:这还没成亲呢,你哪根葱呢?要你来看! 李旬气势一泄,道:“爷我是好心没好报!知道二哥打着别人的旗号诳你出去,特意来给你助威,不识好人心你是!” 林楠皱眉道:“这事儿连五殿下你都知道了?” 李旬耸耸肩,自嘲道:“爷我现在管着一群花子呢,谁消息也没我灵通。” 林楠失笑,李旬抬下巴示意,道:“哎,你到底吃不吃?不吃留给我,刚刚才吃了个半饱……” 林楠不理,几口喝了,簌了口,道:“五殿下可知二殿下要见我做什么?” 李旬道:“前些日子,右都御使因为触怒父皇被打入了天牢你知道吧?那都御使,和颖妃娘娘家可沾着亲呢!” 第132章 看时间差不多了,林楠和蹭饭的李旬一同出门,到了门口,却见门房正在向内迎一个人,却是才分开不久的李资,李资见二人出门,对门房道:“我和你们家大爷一同出去,无需通报了。” 随即迎了上来,道:“听二哥说请了你一道吃酒,想着反正顺路,便过来接了你一道去。” 林楠微微一笑,道:“倒是有人请客,可惜却不是二殿下。”心下对二皇子更看低了几分,似这等左右逢源的小把戏,实在太过小家子气,全然没有一国皇子的气象,若换了是李资,不是大大方方的上门,便是一封帖子堂堂正正的下到林府。 这般行径,和先前李旭在江南时,一面要仰仗林家在江南的势力压制蔡航,一面又软硬兼施的上门卖好,倒是如出一辙。 李旭包的是一座独院,林楠三个才到院外,李旭便亲自迎了上来,抢先扶住不让几人见礼,和李资李旬二人简单寒暄之后,一脸愧色道:“阿楠,本王实在是无颜见你和三弟,只是这些误会若不能解开,实是如鲠在喉,这才借了紫英的名义请阿楠过来,还望勿要见怪。” 林楠笑道:“二殿下言重了。” 再无二话。 见林楠全无表示,李旭笑容更勉强了几分,领三人进了院子,道:“三弟、五弟、阿楠,请。” 林楠最后一个进门,发现冯紫英和卫若兰皆不在,只一个带着白色面纱身材窈窕的妇人,正从座位上袅袅起身,不由微微一愣。 那妇人轻移莲步上前行礼,声音清脆如莺啼:“奴家见过三爷、五爷。” 便退到一边,一双眇目向林楠望了过来,带着几分得意,几分轻蔑。 林楠微微一笑,若这妇人不是这般做派,他还真想不起她来——当初这位盐商家的四小姐在客栈哭哭啼啼的时候,可比现在娇柔可爱的多了。 她也算有本事,在自己身上算盘落空之后,到底还是自个儿设法近了李旭的身,也难怪见了他要来炫耀几下,只可惜恐怕依旧还是要落空——李旭便是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介绍他的小妾或外室给林楠几个认识,更何况这小妾的身份还是江南盐商之女。 果然李旭见了她这般模样,脸色顿时一寒,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引了几人落座。 众人中林楠身份最低,只能奉陪末座,黄氏则坐在李旭身边的软凳上侍候。 李旭亲自给几人斟酒,末了起身对李资举杯道:“三弟,这次的事,是我愧对于你,若你还当我是兄弟,就先干了这杯!” 李资只得跟着起身,皱眉道:“二哥何出此言?” 李旭一饮而尽,叹道:“三弟你先别问了,一会自知,总之,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 李资道:“二哥言重了,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对不住对得住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也是一饮而尽。 李旭将酒重新斟满,转向林楠,苦笑道:“阿楠,这一杯,算是本王对你赔罪了!” 赔罪?林楠心中冷笑,好一个赔罪,这位二皇子,到这种时候还不忘端着身份来挤兑他,他到底是太习惯了这般做派,还是压根忘了今儿时来干什么来的了? 皇子的赔罪酒,岂是那么好喝的?若是大大咧咧的喝了,便是他林楠轻狂无知,若是不喝,那更是对皇子无礼。但若要让他诚惶诚恐的说上一车的好话,受宠若惊的喝……还不够他恶心的呢! 这位二皇子,八成是见惯了后者,以为一句赔罪出口,他就要感激涕零? 忽然庆幸今儿冯紫英和卫若兰没来,否则夹在中间,不知道要尴尬到哪儿去。 既然决定了无礼,索性无礼到底,含笑把玩着酒杯,仿佛没有听到李旭的话,李旭神色微变,原是虚敬的酒杯伸的更近了些,正要说话,李资站了起来,用手虚拦道:“二哥恕罪,阿楠前儿着了风寒,现还吃着药呢,大夫交代这几日需滴酒不沾。” 李旭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若是大夫真有这般交代,一开始斟酒的时候为何不说,分明就是借口敷衍。 黄氏见李旭脸色难看,娇笑一声道:“林郎好大的架子,连皇子的面子都不给呢!” 林楠淡淡瞟了她一眼,既然知道我摆明了不给皇子的面子,还要当着皇子的面说出来——就这么点脑子,还要学人家挑拨离间,倒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黄氏见林楠依旧满不在乎的把玩着手中的玉杯,而自家主子的脸色冷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心中咯噔一下,低了头不敢说话。 李旬呵呵一笑,将林楠手中的杯子接了去,道:“二哥勿怪,阿楠是真的喝不得酒,临出门的时候,岳父大人还让小弟看着他呢,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跟着来蹭饭……这杯不如就便宜了小弟好了。” 端起来一饮而尽。 李旭深深看了林楠一眼,将自己那杯放下,缓缓坐了回去。 这番举动,摆明了是没将李旬放在眼里,李旬也不生气,耸耸肩自己坐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李旭叹道:“罢了。看来今儿不将话说清楚,这酒也喝不下去。” 话音一转,寒声道:“跪下!” 见黄氏得意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林楠顿时无语:你不会以为这一声“跪下”是对我说的吧?我连你家男人敬的酒不喝,还会理他的跪下不跪下?这可不是前世的辫子时代,按律来说,自他封官之后,朝廷中非拜不可的人,就只剩了大昌皇帝一个。 黄氏到底没有蠢到家,见林楠镇定自若,忙回身去看自己主子,却见李旭正面沉如水的盯着自己,吓的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含泪带屈的看着李旭。 李旭恍如未见,对李资等人叹道:“我自认聪明,不想却栽在这妇人手上!” 转向黄氏,断喝道:“贱人!快说,你到底是怎么向江南通风报信的!” 黄氏先是震惊看着李旭,似乎好一阵才听明白他的话一般,难以置信的摇着头,泪如雨下,道:“二爷,您不相信妾身?妾身自从跟了殿下,清白、名声、名分……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不要了,殿下您竟然不信妾身,既然如此,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 话未说完,一声极不合时宜的“噗嗤”声响起,李旬笑的肚子疼,颤着手指着黄氏道:“二哥啊,你带这个妇人来,不会是专门唱戏给我们听的吧?实在太逗了……哈哈哈……” 李旭狠狠一掌掴在黄氏脸上,道:“喜儿已经什么都招了,你要是想和她在刑部作伴,爷我成全你!” 黄氏含泪,声音千回百转:“爷……” 李旭阴测测道:“你想清楚再说话!爷再提醒你一句……阿彩!” 黄氏瞬间惨白了脸,哭道:“殿下,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 刚哭了两声,便被李旭一脚踹翻:“贱人,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这一脚踹的极狠,黄氏好一阵才缓过来,嘴角溢出血丝,她从未见过李旭这般狰狞凶狠的模样,吓得抖成一团,再不敢啰嗦,哆嗦着哭道:“是彩儿跟妾身说,说……” 她怯生生的着看了林楠一眼,道:“说她无意间听殿下说起,林大爷找到了新的制盐的法子,要改革盐政,废除盐商……我一时糊涂,才让她带了信物回去报信,让我爹早做打算,去寻别的生计……” 直到此刻才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再顾不得什么风姿仪态,哭得涕泪交加。 李旭怒道:“胡说八道!本王的确曾打探过盐场之事,但是从未在府中提起过,在别院中更是只字未提!她从哪里听到的?她现在人呢?” 黄氏哭道:“彩儿下了江南之后,就再也没了音讯……呜呜……” 李旭不再问她,苦笑着看向林楠等人,道:“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我这次栽的有多惨了吧?在父皇面前告发阿楠之人,和我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南那边,索性直接是拿着我和这贱人的信物去的!那个叫彩儿的贱人,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当初林楠听说盐商也插手之后,便想到大约是盐场之事泄了密,如若不然,他林家早已离开江南,再不管盐税之事,那些盐商又不是不知道他爹的厉害,得了失心疯才会主动招惹他们,还胆大包天的救下了耶律良才,并指引他去抓自己。 只是林楠也没想到,刚一回京,就得到了相关的线索,按李旭的说法,他是被人算计,有人拿了他和黄氏的信物,去联系江南盐商,做下这些事,再加上京城告发林楠的又和他沾亲带故,若是查下去,这勾结外族,陷害朝臣,甚至戕害兄弟的罪名,就牢牢扣在他头上了。 林楠依旧不说话,李资问道:“那彩儿又是何人?” 李旭喝道:“贱人!还不回话!” 黄氏颤颤道:“彩儿是妾身在庙会上救的,当时她正被几个恶少调戏,妾身实在不知道她,她……”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只能呜呜的哭个不停。 李旭苦笑,望向林楠,道:“我知道便是说了,阿楠也未必会信我,阿楠不妨把这贱人带回去亲自审,要杀要剐,全凭阿楠一句话。” 黄氏啊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望着李旭,喃喃道:“爷……” 林楠笑笑,道:“殿下的话,下官怎会不信?” 又道:“还请殿下恕罪,下官今日方到,实在有些乏了,想……” 李旭歉然道:“是我不该今儿就打扰阿楠,阿楠回去好生休息吧!这个贱人,我另派人将她送到府上去……” 林楠笑道:“一事不烦二主,这妇人既是殿下送给下官的,那就烦请殿下替我将她送去刑部好了。” 李旭脸色一变,道:“阿楠还是不信我?” 林楠笑笑,道:“殿下的为人,下官再清楚不过,岂能不信殿下?只是这妇人既然犯下的是勾结外族、刺杀皇子的大罪,下官一个区区的翰林院编纂,如何有资格过问?自然只能送去刑部了。” 说完并不等李旭答话,起身告辞。 李旬跟着起身道:“我送阿楠回去。” 李资亦道:“我也乏的紧了,就此告辞。” 三人一同出门,剩下李旭一人,看着满桌未曾动过分毫的山珍海味,李旭只觉得胸中的郁气堵的他整个人快要爆炸了一般,咬牙一把掀了桌子,在黄氏的尖叫中,揪着她的头发将人拖了出去。 ****** 回到林府,林楠见时辰还早,便去见了林如海,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林如海笑笑,道:“信了?” 林楠微微沉吟片刻,道:“二殿下向来不是很识大体,他纳了黄氏,除了因为黄氏温柔美貌,更多只怕是看中了盐商的身家……是以向盐商透露出盐场之事,他是做的出来的,但是和耶律良才勾结——我觉得他没那个胆子。” 林如海轻笑一声道:“拉个女人出来做替死鬼,咱们这位二殿下还真不讲究。” 林楠愕然道:“父亲是觉得盐商之事的确是他所为?” 林如海淡淡道:“刑部现在还在审右都御使,耶律良才陛下下了令,不许人过问……是以知道此事和盐商有关的,不过你我数人,按李旭的说法,他无辜的很,那他怎么就知道黄氏泄露盐场之事,和河道上三殿下遇刺有关?” “更何况现在在江南查盐商的,就只有我的人和陛下的人,知道我快要查到二皇子头上的,只有盐商自己——他若和盐商没有联系,焉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来一招弃车保帅,自证清白?” 林楠摇头道:“但若此事当真是他一手策划,他不可能不知道耶律良才中计之事,那右都御使就不会一头栽了进去。我看这位二殿下,八成是被人利用,做了人的马前卒了。” 林如海点头不语。 林楠耸耸肩道:“其实二殿下来这么一出实在没意思的很,便是盐商之事和他全无关系,也有右都御使在陛下面前密告在先——莫非他以为,他喊一声冤枉,说自己只是被人利用的马前卒,就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吗?” 笑笑道:“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对被他攻击的人来说,他到底是马前卒,还是骑马的将军,又有什么区别?” 他记得前世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说的极有道理:老鹰小鸡,炖在锅里都叫肉…… 第133章 林如海摇头道:“这个道理,二皇子未必不懂。” 话音一转道:“你怎的知道右都御史是二皇子的人?就因为他们沾着亲?” 林楠微微一愣,右都御使显然是被人利用,做了试金石,若是能成,则成功除掉林家,若是不成,被坑的则是右都御使这一方……不过,这右都御使既然和二皇子沾着亲,那么无论是不是真的是二皇子一边的人,最后大家都会将事情算在二皇子头上,这么说来,二皇子倒真有可能是冤枉的…… 微微沉吟片刻,问道:“父亲的人在江南查的如何?” 林如海道:“的确是有人拿着二皇子和黄氏的信物去联络的盐商,透露了废除专商之事,并以此说服盐商留意你的行踪并暗助耶律良才等人……那些盐商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受二皇子之命在行事,但是联系他们的,却并不是一个叫彩儿的丫头,而是一个四十来岁名为陈庆的汉子,但在我的人找到他之前,陈庆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林楠沉吟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么想:二皇子纳了黄氏不少日子,理应早就借着这条线搭上了盐商,甚至得了不少好处,是以在得知陛下有意废除专商之后,便借着黄氏的手,将消息传到江南,好让他们抵制破坏此事。只可惜,黄氏派的人在路上被人截杀,又或者此人本身就是个细作,那人取走信物,假冒二皇子的使者找到盐商,但是他所筹谋的,却是另一件事……” “而后耶律良才事败,父亲的人找上门,那些盐商慌了神,联系上二皇子,二皇子这才知道被人坑了,是以顺势将黄氏推出来顶罪。”林楠将事情理顺,继续说了下去道:“而京城这边,约莫是江南事败之后,幕后之人隐隐猜到不妥,可是那张纸条上又真真切切是我的字,不舍得就这么算了,便扔了一个试金石出来,这试金石就是右都御使,一是看中他的御史身份,二是因为他和二皇子之间的关系,便是不成,也能将污水泼在二皇子身上。” 又问道:“那刑部查右都御使查的如何?可曾提及二皇子?” 林如海摇头道:“右都御使说是一个亲信手下给他的消息,但是找到的,依旧是一具尸体,只留下一封模棱两可的遗书。” 林楠叹道:“手法和盐商那边倒是一模一样……这事儿,做的可真是干净!” 无论是江南还是京城,竟是半点线索都没留下。 林如海淡淡道:“干不干净又怎么样,朝上左右不过就那么几拨人。” 又道:“昨儿二皇子不是请你吃饭了吗?过几日记得请回来――他将黄氏推出来,等若认了盐场泄密之事是他所为,大位已经与他无缘,既然如此,就别将人推的太远。至于右都御使的帐……且先收他一条命做利息,剩下的,来日方长。” 林楠点头应了。 两边手法几乎一模一样,倒是可以说明右都御使密告之事,并不是李旭指使,但是李旭知不知情就难说了――他和李旭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罢了,甚至在立场上还是对立的,人家就算知情,也没理由救他不是?最重要的是,整件事里,最倒霉的就是二皇子了,他还是别去落井下石了…… 说起来还真有点冤枉,他和他爹连番被人针对,真不是他们人缘太差,而是因为李资风头太过。 江南案办的漂漂亮亮,修个园子都能修出水泥这神物,瓷砖给朝廷挣了大笔的银子,修堤的事儿就更别提了,银子没花多少,硬是才半年就修了一条能抵挡二十年一遇洪水的大堤出来…… 与之对比,其他的几个皇子,都还在各部历练,就算偶尔做上一两件漂亮的差事,在李资的强大光环之下,简直连个火星儿都算不上,这种情况下,各位皇子的火力自然要集中在李资身上,作为坚定的“三皇子党”的林家,当然是首当其冲。 林楠叹气:若李资果真有意皇位也就算了,可是明明他就没那个意思……怎一个冤字了得哦! 忽然又觉得自己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实在难看的很,于是闭嘴。 ****** 第二天,林楠还没去翰林院销假,就得知自己升了官儿,现已是正五品的鸿胪寺少卿了。林楠为自己咂舌:如果现在外放的话,按照升一级的惯例,他可就是前所未有的十七岁四品大员了,啧啧,比他爹当初还牛啊! 不过也就想想罢了,就算要调外任,也得再熬三年呢! 升官自然是喜事,但林楠对自己的差事却很是不满:耶律良才那厮可是和自己有仇的,就算杀了他也不为过,可现在自己的差事居然是放了他,还要放的自自然然,不带丝毫烟火气,只想想就觉得憋气……至于所谓的好处,去他的,他林大爷什么时候缺过钱? 回来就升官,正好两次应酬可以合作一次,林楠像是要把在河道上错过的美味佳肴都补回来似得,成日里不是在外喝的大醉,就是在家呼呼大睡,上任足足半个多月,鸿胪寺硬是一次都没去过。 他这般旷工,鸿胪寺的同僚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着急的是另一波人――戎狄使臣在鸿胪寺和刑部都碰足了钉子,每日只得在林楠出没的地方四处堵截,林楠上任了半个月,就追堵了他半个月,也不知是运气太差还是手段太次,竟直到现在还没见着真佛。(.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 刑部。 刑部尚书喻子濯和林楠对座饮茶。 喻子濯头疼道:“小林大人啊,那个耶律良才,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弄走?本官都快被那些蛮子烦死了。” “弄走?”林楠讶然道:“喻大人不是说笑吧,这等刺杀皇子的要犯,不拘押在刑部,难道还要关在鸿胪寺不成?” 喻子濯皱眉道:“倒不是不能放的问题,而是陛下既然将此事交给你全权负责,你总要拿个章程出来……总不能在刑部,不审不问不明不白的关一辈子吧?” 林楠冷哼一声,道:“耶律良才刺杀皇子,几百双眼睛看着呢,大人问我要什么章程?大昌律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大人只要在秋决名单上加上耶律良才四个字不就行了。” 喻子濯迟疑道:“这……怕是不妥吧!耶律良才到底是外族……” 林楠打断道:“外族又怎么样?外族就可以在大昌杀人放火、为所欲为?刺杀皇子,乃是灭九族的大罪,如今只杀他一个,已经是便宜他了!” 喻子濯苦笑道:“戎狄使臣现在还在京城呢,若这当口杀了耶律良才,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林楠冷哼道:“杀了又怎么样?我就不信了,杀他一个侍卫,戎狄王就带兵打来了不成?喻大人又何必过多顾虑,秋决名单还要上呈陛下亲自勾决,大人只需按大昌律加上他的名字,至于陛下那里,自然有我和父亲进言,无论成与不成,与大人半点不相干……” 喻子濯头疼道:“容本官再考虑考虑……” 林楠见好话说尽,喻子濯就是不松口,眼珠子一转,道:“啊,对了,下官过来的时候,父亲让我带话儿呢!” 喻子濯精神一振道:“哦?林大人有什么事?” 林楠笑道:“父亲说,先前因为分洪,淹了不少人家,现下洪水退了,要拨一大笔银子过去给那些人重建家园,所以最近户部经费紧张的很,刑部这边若要有什么花钱的地方,还请先缓缓,等再过三四个月,各地的税银上来……” 喻子濯哭笑不得,指着他道:“你、你这……算了算了,本官拧不过你!在秋决名单上添上耶律良才是吧?行!本官依了你,不过陛下那边,可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林楠大喜,深深一揖,笑道:“多谢大人!喻大人,方才小侄的话,都是浑说的,其实父亲是说,现下户部钱多的很,大人有什么要开销的地方,只管批了条子去领就是……便是多写点也没关系,当是小侄孝敬您的!” “呸呸!”喻子濯骂道:“小子浑说什么呢?这话也是可以乱说的?” 林楠笑道:“这话还就小侄说得,便是陛下听到,也不同我计较的。” 笑着转身出门,一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似没想到他会忽然开门,都愣在门口,那身材高大的汉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一步,用别扭的汉语道:“小林大人,外臣是……” 林楠脸色一寒,道:“我管你是哪根蒜!” 转身便走。 那人忙追在身后,道:“小林大人,小林大人!” 他生的人高马大,几大步就追上了林楠,拦在他身前,道:“小林大人,你们抓了我们的人,不管他犯了什么事,我们也有知道的权利……我们要求,探监!” 林楠看了他好一阵,忽然一笑:“探监是吧?” 那人肯定的点头:“探监!” “好啊!”林楠淡淡道:“我让你探。” ****** 天牢之中,陈旧的方桌上摆满了酒菜,林楠和耶律良才对坐,戎狄汉子陪坐一侧,林楠替自己和耶律良才斟上酒,道:“一直说要尽地主之谊,却连上次在状元楼都是耶律兄付的帐,算是小弟的不是,这一顿当是赔罪。请!” 桌凳都矮,两人谁也没起身,就这样坐着干了。 林楠将酒斟满,又捧杯道:“今儿是我第一次来天牢探耶律兄,却也是最后一次,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请饮了这杯壮行酒。” 耶律良才看了他许久,摇头笑道:“既是壮行酒,一杯怎够?” 将酒杯丢在一边,举起酒坛大口畅饮,转眼便是大半坛下肚,耶律良才以袖抹嘴,道:“痛快!好痛快!” 林楠皱眉道:“耶律兄身上有伤,不宜多喝。” 耶律良才笑道:“这辈子就剩这么一次和林兄喝酒的机会,不喝个痛快怎行?林兄,我知道你酒量也了得,请。” 林楠也将酒杯扔到一边,喝道:“好!” 学着耶律良才的样子,举坛畅饮,末了放下酒坛,敲着筷子唱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喝!” 耶律良才鼓掌道:“好诗好诗!” 林楠醉眼朦胧的看着他:“你懂诗?” 耶律良才愕然道:“你们汉人,在别人吟诗之后,不都得这样鼓掌叫好吗?” 林楠拍案大笑,笑的眼泪都掉出来了,道:“有理!有理!就为了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一心想将自己或对方灌醉的时候,喝酒的由子实在太多,可以是为了一句诗、可以是为了一句话,也可以是为了洒了的一滴酒,泼了的半盏茶…… 这次先倒下的是耶律良才。 林楠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耶律良才,看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长叹一声道:“耶律兄,若你我不是互为异族,说不定也是一世的兄弟……” “我不怪你要害我林家满门,我不在意你在河道上逼得我要自刎谢罪……可是为了大昌故,我却不能放你……” 他慢慢起身,退后,整理衣冠,肃然长揖:“耶律兄,一路好走……” 转身出门。 守在门口的狱卒迎了出来,道:“林大人,那这个探监的……”那戎狄汉子,醉的比两个人都快。 林楠道:“让他探,爱探多久探多久。” 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沉声道:“里面这个人,日后的开销都算我的。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给他买来,便是要天香楼的花魁,也给他找来……且勿使人折辱于他。” 狱卒恭声应了,将牢门锁了,道:“我送大人出去。” 林楠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回头又看了眼牢门内的耶律良才,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当两人的背影远去,牢内的戎狄汉子一跃而起,扶起耶律良才,道:“少主子!” 耶律良才缓缓睁开眼睛,苦笑一声,远远看着林楠离去的方向,苦笑:“你说的对,我实在不该招惹你……我耶律良才自负一世,不想却死在这自负二字上……” 戎狄汉子皱眉道:“少主子别这样说,汉人朝廷向来疲软,我们一定能将您救出去。” 耶律良才缓缓摇头,苦笑道:“你不懂,大昌君臣,绝不会容我活着回到戎狄……” 关键不是他做过了什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想到那一个个尚未实施的毒计,他到现在都遍体生寒,设身处地着想,他也不会容许一个知道了这一切的人回到戎狄…… 第134章 喻子濯将一叠纸放在林楠面前,没好气道:“你要的东西。” 林楠诧异道:“这么多啊!他们还真能说……咦,这是什么鬼画符?” 喻子濯道:“是戎狄语,翻译在后面。” 林楠拍马屁道:“大人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连戎狄话都懂……” 喻子濯又好气又好笑道:“屁话!这是老夫从鸿胪寺借的人!真不知道你这个鸿胪寺少卿是怎么当得!” 林楠干笑:“下次我请他们吃饭……” 直接翻到汉语翻译的地方,快快的看了下去,末了脸上露出笑容,道:“都是交代后事啊,还蛮周到的。” 喻子濯奇道:“你到底把这耶律良才怎么了,他为什么一直强调不要替他报仇,而且交代绝对不要招惹你?” 林楠耸耸肩道:“就我这体格,他一只手就能把我撂倒,我能把他怎么着?” 喻子濯如何听不出他的敷衍,冷哼道:“老夫懒得管你的事,只要你别弄巧成拙就成。“ 林楠笑道:“大人放心。” 一面将纸条卷起来塞进怀里,道:“喻大人记得以后可再不许人探监了。” 喻子濯道:“放心,老夫也没那么多懂番子话的人去监听。” “还有,别忘了秋决名单。” 喻子濯皱眉道:“真要把他添上?” 林楠嗯了一声,道:“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告辞离去,临出门时却又转过身来,笑道:“先前小侄的话可不全是哄人的,户部这段日子真的很有钱……” 喻子濯气乐了,连声道:“滚滚滚!” ****** 贾府外院,林楠正由贾琏和宝玉陪着聊天,因他现在已经是五品官儿,宝玉两个原还带了几分生疏,后来见他性情和先前并无两样,便渐渐的放开了。 贾琏道:“先前珠大嫂子托我来央表弟一件事儿,也不知道为不为难,若是为难的话,便只当我没说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林楠笑道:“表嫂难道开一次口,便是再为难,也要应的。琏二哥但说无妨。”也是李纨为人最知道分寸,断断不会有什么让人为难的要求,林楠才会提前应下。 果然贾琏道:“是关于兰儿的事。表弟你也知道,咱们的族学不成个样子,家里也没正经请个先生……兰儿是个好学的,这般耽误了实在可惜,嫂子想将他送去山海书院读书,可山海书院的事儿表弟你最清楚不过,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头的想进去……” 林楠闻言,微微一愣,他先前还曾为贾府后继无人担忧过,想要劝宝玉走上正途,可惜收效甚微,这会儿听到贾琏的话,才想起自个儿竟忘了贾府还有一个贾兰。他虽没看完原著,但是因为红楼迷单琪的存在,他对贾府大致的走向还是清楚的,据单琪所言,贾兰日后是给李纨挣了一顶封诰的,且成了名做了官,引领了贾府的另一轮荣枯,可见贾兰无论是读书,还是为人,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贾琏见林楠不说话,忙笑道:“若是林表弟不方便的话……” 林楠忙摇头道:“这只是小事,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想,既然府上没有一个正经的先生,那宝玉和环表弟的学业岂不是也耽误了?要不要也一并过去?”倒不是他多事,而是贾府那一群小肚鸡肠的,若是他厚此薄彼,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是以才做样子问问。 贾琏有些迟疑:“这个……” 扭头看向宝玉,山海书院的名额一个都难求,更何况是三个,这原是意外之喜,但是宝玉的事儿,还轮不到他做主。 只听林楠又道:“琏二哥无需现在答复我,书院开学还有段日子,在此之前都还来得及。只有一点要先说明,山海书院的规矩极严,除逢年过节外,一个月只放假两日,除那两日之外,一律不许外出。且书院学生一律不许带下人,吃饭都在饭堂或书院中的酒楼,当然自己亲自下厨也可,衣物可以自己洗,也可以花钱让负责浆洗的婆子帮忙,但也仅止于此,其余的事,都必须自己动手,比如打扫房间,烧水煮茶等等……毕竟先生开书院,是希望书院的学子出来之后,为民,可以独善其身、自食其力,为官,则能造福一方,而不是为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添一份炫耀的资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能带下人……贾琏看了宝玉一眼,有了这一条,别说宝玉了,兰儿会不会去还另说,只得道:“待我问问老太太再给表弟回话。” 林楠点头,轻飘飘的转了话题。 内院中,黛玉并王熙凤及三春一起,正陪着贾母打叶子牌聊天,并允了得空请她们去玉芙园好生玩一日。 正说笑,一个管事妈妈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匣子,道:“方才外面有人来见表少爷,并送了这个匣子。表少爷说他用不上,让奴婢拿来给姑娘们攒花儿顽。” 王熙凤起身接了匣子,笑道:“我来看看是什么好玩意儿,还巴巴的送过来……”一面开了匣子,顿时噤声。 只见里面是满满的一匣子珍珠,个个都是拇指大小,圆润无暇,莹莹的珠光耀花人的眼。 贾母伸手接了过去,笑道:“这可是最上等的合浦珍珠,最难得的是个个都一般大小,别看就这一匣子珠子,可比你们所有首饰家当加起来还要值钱……” 挥手道:“既然林小子让你们拿去顽,就拿去顽吧!” 王熙凤几个对望一眼,探春笑道:“既是这般好东西,还是老祖宗替我们收着吧,没得放在我们这里,叫小丫头们拿去当弹珠子顽没见了。” 贾母也不推辞,当下便令人收了,日后又命人拿了珠子,添些金银玉石,去银楼给众姐妹一人打了一套首饰留作嫁妆不提。 当下又问道:“那来的人呢,可曾请进来招待?” 管事妈妈答道:“没呢,表少爷让林管事过去和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就气急败坏的走了。” 贾母微微皱眉,还不曾说话,便又有人进来回话:“方才宫里来人,将表少爷接走了,说是皇上召见。表少爷说,若是姑娘不急,就等他出了宫再来接,若是等不得,就请老太太派人先送回去。” ****** 御书房中,李熙用手指点着案上的折子,气的牙痒痒道:“听喻子濯说,这是你的主意?” 林楠含糊的啊了一声算是承认。 李熙恨铁不成钢道:“朕是让你放人!放人懂不懂?要是让刑部砍了他的脑袋了事,朕还要你去干什么?” 林楠嘀咕道:“臣是在想办法放人啊……” 李熙怒道:“朕看你是在想办法杀人!你知不知道朕这一笔勾下去,就是朕自己,都不可随意更改!” 林楠小声道:“就是不好随意更改,才能榨他们更多的钱啊……” “放屁!”李熙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朕是为了银子吗?朕这一笔下去,他们若不亮明耶律良才的身份,拿什么救人?若是亮明身份,以戎狄王的性格,直接就挥兵打来了――就算万一他真的拿东西来赎,耶律良才也威信大失,放他回去有什么用?” 林楠诧异道:“谁说要问戎狄王要赎金了?” 李熙一愣,林楠将事情闹这么大,不是问戎狄王要赎金是问谁要? 只听林楠道:“戎狄与我们大昌不同,他们由许多不同部族组成,往往一人兴,则一族兴,他们的新王即位,也不是戎狄王一封遗旨就能决定的,往往戎狄王死后,谁的势力大,谁做王,所以皇子被皇叔或堂兄堂弟甚至臣子抢了王位的事不计其数。” 林楠说到一半,意识到跑题了,于是又拐回来,道:“耶律良才的母亲,是戎狄另一大族的头人的女儿,这一部族已经渐渐式微,先前全力支持耶律良才,就是为了能再一次兴起……若是耶律良才有个万一,他们不仅夙愿成空,还会被其他皇子全力打压瓜分,说不定就是灭族之灾,所以他们绝对不会看着耶律良才出事――而且这一次带队的使臣,又正好是耶律良才的舅舅,当然要不是这样,耶律良才也不敢这么大大咧咧的混在队伍里来大昌。” 李熙皱眉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林楠老实答道:“臣放了他们一个人进去探监,然后偷听耶律良才留遗言,就知道了个七八分,剩下是我猜的……总之,耶律良才的母族,一定会尽全力救他,不然就是戎狄王的怒火他们也承受不起――毕竟好端端一个儿子被他们给弄没了……” 李熙火气消了大半,依旧冷哼道:“你少跟朕东扯西拉!他们会不会全力救人,同你将他放在秋决名单上有什么关系?” 林楠委屈道:“谈生意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啊!臣要是和他们说,人可以给你们,但你们要拿钱来赎,他们一定是压价压价再压价,还要摆出一副爱要不要的样子来……但是我要是一开始就摆明了要的就是他的命,那些人一急,就自个儿刷刷的涨价……今儿我就派林全同他们说了几句话而已,就捞了他们一匣子珍珠……” 不等李熙再次发怒,忙道:“皇上不是说要放的自然吗?我们自个儿巴巴的放了,怎么比得上他们千方百计的设法营救来的自然?反正臣这边已经做足了功夫,他们上上下下都认为臣是一心要那耶律良才的命,方才臣也告诉了戎狄使臣,秋决名单已经呈到了御前,除了陛下,谁也没法子……反正以后他们就该在陛下这边使劲了,您可千万别轻易松口,那可都是臣的银子……” 李熙气的拍桌子,怒道:“合着朕给你的差事,到头来你又全推回到朕的头上,朕还得给你讲价还价挣银子是吧?” 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咬牙骂道:“在朕改变主意打你板子之前,有多远给朕滚多远!” 林楠乖巧听话的告退,慢悠悠的出了门――让我做我讨厌的差事,这个结果是必然的好吧……又不是我爹…… 第135章 后面的事就无需林楠再费什么手脚了,无非是派人注意戎狄使臣一行人,不要让他们有放弃的意思,然后悄悄去天牢看了耶律良才几次。 所谓的悄悄,不是瞒着身边的人去探望耶律良才,恰恰相反,他要瞒的人,就是耶律良才。 他去天牢,自然不是要学雷锋做好事,去关心一下耶律良才是否吃的好住的好,而是想看看自己报复某人的行为,到底有没有达到效果。 执意将耶律良才添在秋决名单上,故意在天牢演一出惺惺相惜的好戏,并不仅仅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对于睚眦必报的林家人来说,要将一个算计他家人、挟持他心上人的敌人全须全尾的放走,自然是万般不愿的,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改变不了李熙的决定,所以只好换一个法子折腾人。 所以耶律良才这段日子,过得度日如年。 没有食水上的苛待,没有人格上的侮辱,却偏偏让他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难捱。 从林楠来探,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已经被关在天牢,什么都做不了了,所以那个少年没有理由来骗他……当他用余光看着那个少年,肃然整理了衣冠,对他深深一揖,说‘一路走好’的时候,他就知道,在这少年眼中,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理智上清楚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心里依旧带着某种隐秘期望,因为族人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救他,可是他又很清楚,既然这少年一心要他死,自己的族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这样绝望中又带着隐秘的奢望,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煎熬着,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就来连送饭的狱卒每次都沉默来去,就算他有什么要求,狱卒在下一顿的时候会带来,却绝不会开口和他说一句话。 目光所及,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阴暗窄小的空间,耳中听到的,只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永远是漫长又绝望的等待,甚至不知道自己等的到底是什么……在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会将自己灌的烂醉如泥,然而从宿醉中醒来之后,又会为自己仅剩的时间在无知无觉中少了一日夜而懊悔。 他是草原的汉子,他真的不怕死,可是他不喜欢等死的滋味,让他真正绝望的,不是即将来到的死亡,而是这样愚蠢的死法……他一向自命不凡,他怀着雄鹰一般的壮志,可是他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他耶律良才的名字还没有传遍整个大草原,他耶律良才四个字,还没有让所有敌人都为之颤栗,他耶律良才,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他就要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愚蠢上…… 这种悔恨,比绝望还要让他痛苦,一点一点的啃噬着他的心脏…… 所以,林楠看到的耶律良才,几乎让他认不出来。 原本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一举一动都充满自信的青年,仿佛丧失了一切生趣,变得颓废衰败。脸色苍白,唇色暗沉,一双眼睛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眼中看不到任何光彩,连高大的身形也不再那么挺拔。 林楠看着他一个人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时而目中含悲,时而面露苦笑,或者透过窄小的窗口,痴痴的看那一片湛蓝的天空……狱卒说,他会在每天最后一顿饭吃完,用指甲在墙上留下一道刻痕,偶尔会写一些东西,但写着写着又全部撕的粉碎…… 明明知道耶律良才身为异族,设计过林家,挟持过李资,理应杀之而后快,然而当林楠看见耶律良才在天牢中的模样时,他发现,他对于放这个人活着回戎狄,也不是真的那么不情不愿。 或者是因为这个人在大殿上为他解过围,在状元楼请他喝过酒,在大街上曾几番示好,刻意结交;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能碰掉他家人一根毫毛,最后关头还放弃伤害李资;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被他爹坑的很惨,身边的人死光光不说,自己还被坑到天牢等死;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对他存有恶意,做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出于对他的欣赏,是想将他带回戎狄重用…… 是以林楠看着耶律良才这幅模样时,浮现在心头的,并不是快意,而是某种伤怀…… 林楠转身离去:“罢了,若你能在这里熬上一个月不疯,先前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 ****** 耶律良才在天牢中度日如年的时候,林楠在外优哉游哉的过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大昌最高层得到的版本是:戎狄某部族某个罪大恶极的逃犯在大昌犯事,结果被刑部抓了去,万岁爷特旨将其移交给该部族,该部族感激之下,送了一点小礼物作为两国友好邦交的信物…… 至于底层,他们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也就不需什么版本的答案了,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来访大昌数月的戎狄使臣,就要回国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戎狄使臣来的时候极为高调,走的时候却很低调,不过十几个人,骑着马,在鸿胪寺官员和侍卫的护送下,安安静静穿过大街,出了城门。鸿胪寺的官员送到城门后就退了回去,只留下百十个侍卫,要将他们一路送出大昌境内方回。 队伍沉默的前行,其中有一骑忽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于是带动着整个队伍都停下了,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少主?” 耶律良才愣愣看着某个方向,问道:“那就是山海书院?” 没有人回答,他自顾自叹了一声,轻声道:“听说那是他亲手绘图修建的,竟没来得及去看一眼。” “少主,此刻不宜节外生枝。” 耶律良才轻轻嗯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队伍又开始前行。 “耶律兄。” 忽然,一个清清爽爽的声音传来,一行人停下脚步,一抬头,便看见道旁一座新建的,连招牌都没竖起来的茶楼上,有两个人凭栏而立,一个挺拔刚毅,沉稳有度,一个清逸出尘,翩然如仙,站在一处显得极为悦目。 耶律良才说不出心里是甜是苦,拱手道:“林兄。” 林楠微微一笑,一挥手,将手中的酒囊扔了过来,笑道:“请你喝酒!” 耶律良才伸手接住,看着林楠脸上轻松懒散的笑容,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瞬间醒悟过来,想起这月余来的种种,先是愤怒,而后苦笑,道:“阿楠,你骗的我好苦。” 林楠笑道:“你骗我,我骗你,两国之间不就那么一回事儿吗?耶律兄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小节就别放在心上了。更何况,耶律兄风采更甚往昔,凤凰浴火,岂不是好事一件?” 又道:“尝尝我送你的美酒?” 耶律良才拔了塞子,仰头喝了一口,惊咦一声,道:“好烈的酒!当真是好酒!” 林楠笑道:“我知道北地苦寒,最喜欢烈酒,所以特意为耶律兄酿造,感觉如何?” 耶律良才又喝了一口,真心叹道:“好!可惜太少。” 林楠笑道:“好就送你。” 耶律良才微微一愣,什么叫好就送他?这酒不是已经在他手里了吗?正不解时,一物破空而来,伸手一接,却是被揉成一团的白纸,虽只是纸,带的力道却极大,震的他手掌发麻,他看了眼收起弹弓的李资,转向林楠问道:“是什么?” 林楠笑笑:“自然能让你心想事成的东西。大家兄弟一场,就不用谢我了。” 耶律良才狐疑的拆开纸条看了一眼,霍然动容,叹道:“阿楠,你若是来我戎狄,我必终身以师礼相待。” 李资冷哼一声,道:“这个梦,你可以不必做了。” 耶律良才哈哈一笑,豪情顿生,道:“你们大昌君臣,敢放我回戎狄,不就是以为我无法完全统治整个草原吗?不就是以为我便是知道了那些事,也无能为力吗?只希望你们不要后悔今日的纵虎归山就是!” 双目闪过精光,看着林楠道:“等我十年,我必带着大军,来大昌恭迎我戎狄国师回朝!” 李资淡淡道:“我大昌的天牢亦虚位以待,等着阁下回来入住。” 耶律良才哈哈大笑,继而戛然而止,断喝道:“好,那我们就试试!” 林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耶律良才,你似乎已经忘了我说过的话——不要惹我,真的,不要再来惹我……也许你不信,可是打仗,我也不是不会。” 耶律良才看了他良久,才苦笑一声,道:“信,我怎么会不信?会写诗、会治水、会修路、会酿酒、会破案……既能兴邦,也能……灭国,我怎敢不信?罢了罢了!” 转头看向李资,冷哼道:“所以,本王真的很讨厌你!” 一提缰绳,头也不回的驾马远去。 ****** 回城的马车上,林楠总觉得李资的脸很黑,嘴抿的很紧,不,应该说是太紧,紧的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自以为猜到了李资的心思,林楠笑道:“耶律良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莫说他不敢来,便是真来了,我们也能让他铩羽而归!” 李资终于正眼看他,闷闷道:“那酒是你亲手酿的?” 林楠嗯了一声,不经意道:“是啊,若不亲手酿造,又怎么研究出方子?” 又笑道:“北方苦寒,人人皆爱烈酒,那些北方汉子,喝了我酿造的烧酒,再喝其它只怕就如喝水一般无味。是以只这一个方子,就足以让耶律良才的部族崛起,如此才能达成陛下的意愿……而且此酒虽好,却最耗粮食,北方原就粮食匮乏,若此酒盛行,必将国力衰退。” 林楠笑着抬头,等着李资的表扬,谁知李资的心思却全未放在林大才子一箭双雕的妙计上,闷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咬牙道:“当初六弟走的时候,你便谱了前所未有的曲子,而今又给耶律良才亲自酿酒……” 林楠愣了半晌,才明白原来他们两个自始至终都不在一个调儿上,忍不住笑出声,低声道:“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鼓起偌大勇气才老实说出心中酸意的李资原就有些不好意思,闻言耳根微微发红,还没说话,便听见林楠低声唱了起来:“今夜的风儿轻,别让我伤心……我痴痴的想啊,我苦苦的望啊,我想呆在你身旁……” 前世这首刀郎的歌,调子欢快中带着轻佻,那挑起的尾音,委实是调戏人的神曲,林楠一面轻声唱着,一面看着李资微黑的脸变的通红一片,顿时唱的更加兴高采烈起来:“这月色还早,你灯却熄了,你叫我怎么熬。我情丨欲如火,如饥似渴,今夜让我怎么过……唔……” 林楠瞪大了眼,然后整个视线被一只大手遮住,感受着唇瓣上传来的湿润灼热,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觉得心跳如鼓,浑身却软成一滩泥,被那个人的气息一点点侵占,颤着手捏紧了那人的衣袖,口中下意识的发出难耐的呻丨吟,却不知道是害怕多些,还是期待多些…… ****** 在某位才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时候,皇宫中,李熙正头疼的揉着太阳穴。 这世上,敢在他面前咆哮的人真没几个,可眼前的大将军魏浩就是其中之一。 “林楠那小兔崽子,老子要拔了他的皮!老子不就是嘲讽了他几句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还有林如海这老匹夫,怎么教儿子的……” 李熙干咳一声,正要声明某个“老匹夫”一点都不老的时候,魏浩的火力已经向他转移了:“陛下啊,您许就许好了,还给他写什么字据!让臣想赖都赖不掉……” 第136章 马车上,李资强自镇定的替林楠理着稍显凌乱的衣襟,又将他的长发细心的理顺,林楠看着李资面无表情的做着一切,两只耳朵却红彤彤的煞是可爱,忍不住失笑出声。 李资听到林楠的笑声,紧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不再一根根“整理”少年的长发,顺势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侧,低声问道:“不生气了?” “生气?”林楠望向李资:“生什么气?” 李资郝然道:“你我尚未成亲,我实在不敢这般唐突与你……” 林楠目光游移的望向窗外,口中笑道:“成亲啊,殿下还真敢想。” 下一瞬,林楠忽然觉得,车厢中的气温仿佛瞬间降了下来,显得冷寂之极,接着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捏在手里,捏的很紧,紧的发疼。 “当然会成亲。”他听见身边的人这样说。 他愕然回头,见李资正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带着前所未有的隐怒和强硬,又一次道:“我们当然会成亲。” 他声音不够温柔、不够深情,甚至不够坚定,只是很平淡,很踏实。平淡的就像当初他对林楠说,想给朝廷多挣点银子,等朝廷不再那么依赖盐税,说不定就可以把盐政改了,于是瓷砖就变成了小半个国库;踏实的就像当初他对林楠说,他想修一条能过得去的大堤,于是年年溃决的大堤,抵御住了二十年一遇的大水…… 林楠觉得心颤了颤,又想起这个人的身份,嘴唇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而是露出大大的笑容,道:“好啊,那我们就成亲。” “阿楠。”李资苦笑,他太了解这个少年,无论这少年的笑容显得如何欢快,他还是看出了其中的敷衍和漫不经心,一种漫无边际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没有别的方法,只能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几乎要将他整个揉进自己的身体,脸在少年头上脸上轻轻摩挲着,声音低低的呢喃:“阿楠,别这个样子,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们当然会成亲,当然会成亲。” 林楠轻轻嗯了一声,将头靠在李资的肩头,不再说话。 他隐隐明白李资的用意。 这个时代不禁男风,大多世家子弟都是荤素不忌,房里娇妻美妾娶着,身边再养两个娇美的小僮,小倌馆和青楼都是常客。便是世家子之间,也常有风流韵事,但等到了年纪,便各自娶妻生子,兴致来时,再约出来亲热一两回也是常事。只是这等世家子之间的关系,却大多不是因为情投意合,而是带了某种攀附之意,是以虽明面上大家不说,但是人后提及时,对于下位者,难免带了几分鄙视。 李资之所以对成亲之事如此执着,一是不肯他如那些世家子一般,只玩玩而已,二是不愿他被人鄙视。李资身为皇子,两个人谁是上位者一眼可知,但是林楠乃一品大员之子,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十七岁的五品大员,更为朝廷立下大功无数,前程不可限量,何须“卖身”巴结任何人?他岂能让林楠因为自己,沾上这等污名? 一颗眼熟的大树从窗口掠过,林楠猛地想起一事,一惊起身,敲着车厢前方的窗口,道:“先别回城,去附近转转。” 外面成三子应了一声,调转车头,李资问道:“怎么了?” 林楠叹道:“魏将军怕是要找我麻烦呢,我们先躲躲。” 李资愕然:“你怎么着他了?” 李资一开口就是你怎么着他了,而不是他怎么着你了,可见他对这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林楠的品性的了解之深…… 林楠也听出其中的不同,冷哼道:“魏将军勇武无双,我能怎么着他?” 见李资好笑的看着他,林楠愤怒的和他对视了片刻,还是败下阵来,悻悻道:“我送了他几斤马肉……” 李资先是一愣,而后醒悟过来,瞪大了眼道:“你不会是……” 林楠冷哼一声,道:“前儿我不是宰了戎狄三千匹战马呢?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多战马,所以昨天接收的时候就去看热闹,准备顺便挑几匹好的回家养,谁知那些战马竟是魏将军亲自接收验看的,他嫌我挑的多了,嘲笑我‘娘们儿一样娇嫩,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吗,没得糟践了我的好马……’” “我气的要命,就拿了皇上写的条子,将马全部弄走了,跟他说我没别的什么嗜好,就是喜欢吃马肉,一天宰一匹,三千匹正好够我吃十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今儿不是正好是第一天吗?我就派人送了几斤新鲜的马肉过去,并带话问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就每天都给他留一份……那老小子只怕现在肺都要气炸了……” 李资失笑出声,道:“你啊,怎的谁都敢耍?回头他若真的恼了,按住你暴打一顿,连父皇都拿他没法子。” 林楠冷哼一声,道:“怕他啊?我有我爹呢!他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他爹管着户部呢,正是那魏浩的克星,惹急了,让他一笔银子跑二十趟,看恶心不死他。 又叮嘱道:“回头魏将军肯定要找你来说和,你记得躲着别让他抓住了――那些马儿我还没玩够呢!” 李资也知道林楠绝不会动那些战马,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的弄回来,至于耍魏浩,他更没放在心上――这一老一小,在河道上并肩作战的时候,也不知道闹过多少次了,交情半点儿也没见减。 若不是魏浩拉不下脸子赔礼道歉,这些战马只怕早还给他了。 ****** 御书房里,李旬拍拍胸脯道:“这好办,交给我了!以我和阿楠的交情,问他要个十来匹绝对不成问题,等要到了,我一匹都不留,全送给魏将军您配种!” 魏浩气的一愣一愣的,怒道:“老夫要你十来匹有什么用?老夫要的三千匹!三千!” 李旬楞楞的看着魏浩,为难道:“阿楠吃下去的肉,还想让他完完整整的吐出来……这怎么可能?” 又埋怨道:“魏将军您也是,当时他要多少,给不就得了,偏偏舍不得,舍不得也就算了,还要嘲讽他,这下好了,一匹都没了吧?” 李熙见魏浩气的吹胡子瞪眼,大为头疼,斥道:“老五!” 李旬悻悻然闭嘴,闷闷道:“反正我做不到,您找三哥吧,他和阿楠关系好。” 李熙冷哼道:“朕要是找到的老三,还会用你?你这段日子不是朝林家跑的殷勤的很吗?听说连用草编蝈蝈笼子和蝈蝈都会了?还有朕寝宫廊下的那只白鹦鹉也被你偷渡到林家去了,怎的到现在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李旬哀叹道:“儿臣是林家的女婿没错,可是却是‘未过门’的女婿!谁让您把婚期定的那么远……啊对了,儿臣和精品阁的掌柜说好了,今儿要去取根雕呢!岳父他们一家子都喜欢这种精致玩意儿……” 李熙怒道:“李旬!” 李旬知道李熙不会因为这个拿他怎么样,最多也就吼几声罢了,嘀咕道:“反正我是没法子……谁许他的谁去拿呗……” 李熙气的一镇纸摔了过去,一抬头却见魏浩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陛下啊,戎狄的战马与咱们大昌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对此又管制极严,绝不许私卖,便是偶尔偷偷弄几匹回来,也是次品……这次难得弄到这么多上等战马,若是在马场好好培育,不出数年,我大昌的骑兵战力将会大幅提升……” 李熙扶额,无力道:“朕知道了……” 魏浩急道:“光知道不行啊,林楠那小子向来说一不二,过一天就少一匹啊……东西可是您许出去的……” 李熙叹气,他一心以为林楠最多从戎狄手中弄点儿奇珍异宝,毕竟便是戎狄王,也绝不会拿战马来换自个儿的儿子,不想林楠另辟蹊径,拿耶律良才的母族开刀……这些人面临灭族之祸,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几乎是竭尽全族之力,才不着痕迹的挪出三千匹战马,偷偷的运出戎狄,这件事儿,在朝廷高层,也只有有限的几人知道实情。 早知道林楠能弄到战马,他怎么也不可能被那小子激的写下无论戎狄人送来什么,都归这小子所有的字据啊…… 和以往一样,林楠这小子干活,总会有人格外的惊喜――如果事后不要总让他擦屁股就更好了! 见魏浩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叹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朕现在就去林家行了吧?” ****** “如海啊……”李熙殷勤的给林如海倒茶,从怀里掏出一大张折叠好的纸,交给林如海,道:“你看这园子怎么样?” 林如海狐疑的打开,诧异道:“这是楠儿画的图纸?” 李熙没精打采的点头。 林如海点头道:“楠儿长进不少,这园子比山海书院还要强上一筹,既有江南的精巧秀丽,又有北方的开阔大气,最重要天然雅致,全无斧琢之气,可算得上是精品。” 李熙在图上指点道:“最重要的是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宅子地下特意埋了铜管,冬天开闸让温泉水从中流过,温暖而不燥热,还有这处,临水背阴,有凉风习习,夏天最是宜人……” 林如海笑道:“那要恭喜陛下,又多了一处消暑避寒的绝佳去处了。” 李熙越发觉得嘴巴里发苦――恭喜个屁啊恭喜,劳资听说某人的儿子大手大脚的将家里的园子借给别人开书院了,特特的挑了地方另修个更大更漂亮的,想要给某人一个惊喜,现在好了――惊喜变生意了…… 偏偏他又拿不出其他可以打动眼前这个人的东西…… 林楠你个小兔崽子!等再过一段日子,不把你打发的远远的,劳资就枉为一国之君! ****** 天擦黑的时候,一辆毫无特征的马车在林家门口附近停下,林楠特意找人看了,没有发现魏浩的人埋伏在周围,才敢下车进门,等进了院子,才知道自己的三千匹战马已经不翼而飞,连一匹都没给他留…… 留给他的只有林全带的一句话:“老爷说了,大爷您要是再敢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回家,那满园子的马粪,就让您一个人收拾……” 第137章 又过了数日,山海书院正式开学,让林楠始料未及的是,贾家的三个哥儿,宝玉、贾环、贾兰竟都要入书院读书,但看那三个人的模样,真正想着来好生读书的也就贾兰一个,其他两个,八成是贾政发了话,才不敢不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过这些却与林楠无关,贾家能有一个撑得起来的贾兰,日后不要太拖他的后腿便够了。入学那日,林楠仗着身为山主的师弟兼书院的超级房东,面子够大,直接带了三个进去安顿,又托了人稍加照看,末了警告道:“既入了书院,便好生读书,我家先生和师兄,向来规矩森严,便是皇子皇孙在门下读书,也要恪守规矩,我也不知道挨过多少板子。若是你们犯了错,我家先生可不会顾着谁的面子,一样撵你们回去,便是我,也是半句也不敢多说的――倒是可以央求舅舅,只打断一条腿便罢!” 书院开学,林楠也忙了几日,虽书院中的独家生意有专人打理,书院外面新修的建筑群也早已租了出去,但还是有些事要让他亲自出面,这般忙了将近十天,才慢慢闲了下来,却又接到了新的差事。 新的官职让林楠愣了许久――巡盐御史。 林楠眨眼:这算是子承父业? 可他现在才只有区区五品,且上任不到两个月,去当三品的巡盐御史,也太夸张了吧? 等林如海解释之后,才明白过来。 因盐政改制,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买卖,是以盐官的地位不再那么重要,衙门等级直接降了两等,许多职位都已经裁撤,官员也大多调任其他部门。 巡盐御史之位虽未经裁撤,但是也不常设,只在有事的时候,着人兼领,品级、任期皆无定。 也就是说,林楠这个巡盐御史比起林如海当年,不仅职位权力上大为缩水,而且还是个临时的。 这次之所以让林楠去做个临时的巡盐御史,却是因为他的学生颜逸,在江南卖盐卖的不是很顺,或者说,很是不顺,于是一封一封的加急信写到了林如海这里,可林家老太爷硬是没看见似得,半点儿反应也没有,颜逸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得给陛下写了折子求救。李熙是何等人也,虽颜逸的折子写的足够委婉,他也看出他的处境不妙――他都几乎能透过折子,听到颜逸狂喊救命的声音了。 李熙对盐政改制看的极重,当成了他最重要的政绩之一,岂肯让它出半点儿意外?以这件事的棘手程度,除了林如海亲自出马,也就林楠那小兔崽子能解决了……正好也可以把这碍眼的小子打发的远远的! 于是林楠被抓差了。 林楠对这个差事也很不满,对着林如海抱怨:“现在都已经十月份了,江南也没甚好风景,且那地方湿冷湿冷的……我好容易在宅子里装好了瓷砖和地暖,还没用上呢,却要到那个鬼地方过冬……” 林如海无奈道:“我们家不是在山上有温泉庄子吗?你手脚利索点儿,快快的解决了,正好可以在温泉庄子窝一冬。” 林楠不满道:“江南的事儿,您去封信不就得了,非得让我去,现在上路就已经很冷了!” 林如海能哄儿子几句就不错了,见他没完没了的抱怨,不耐烦道:“圣旨难道是老子下的吗?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见老爹开始用蛮不讲理这一招,林楠就知道指望他爹去帮他和李熙讲价还价是不可能了,只得怏怏作罢。 虽然目测任期会很短,但到底也算是外任,临走前要吃好几顿的送行宴,其中自然少不了准妹夫李旬那一顿。 李旬请客,自然不会漏了和林楠相熟的他的兄弟们,是以林楠认识的皇子皇孙几乎被一网打尽,旁人也就罢了,和林楠向来不熟的四皇子李时也豁然在座。 李熙相貌原就不俗,后宫嫔妃更是绝色,是以他的几个儿子在长相上都极为出众,气质上则各有千秋,李旭儒雅,李资沉稳,李旬洒脱,李昊傲气,而这位四皇子,相貌比他几位兄弟还要精致几分,气质贵气清雅,但林楠总觉得其中带了几分阴郁,让他喜欢不起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无论这几个兄弟在暗地里如何较劲,但明面上总是一派和气的,只有最近被坑惨了的李旭,虽然强颜欢笑,但是言语间难免带了几分偏激。 李旭虽在苦主林家和李资的求情下,只被李熙狠狠斥责了一顿便罢,连刑部的差事也没撤,但他也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因泄密给盐商之事在李熙心中留下了不识大体、难成大器的印象,那个位置怕是没自己的份了,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在座的都明白他的心情,便是他说话难听些也一笑置之,并不去刺激他。 做皇子的都惯了应付各种场合,林楠在交际上也是一流,而李旬更是其中的行家里手,再加上在座的个个学问见识不凡,皆是出口成章之辈,是以场上真心话虽不多,但气氛却甚是融洽,时间也不觉得难捱。 等曲终人散时,众人皆是微醺,林楠身份最低,便在门口先送走其他人离开。他既不走,李资也陪他等着,李旬是做东的,留到最后是应该的,而李旭也不知为什么不愿先走,李时见状笑笑,当先向众人告辞,最后轮到林楠时,淡淡道:“早便知林郎不凡,今日才有几乎畅饮叙谈,果然令人心折,可惜再过几日林郎就要外任,不能时时得以亲近,当真令人扼腕。” 林楠似乎醉的不轻,靠着李资的搀扶才能站稳,闻言笑笑道:“殿下不必如此,下官去江南不过是收一笔烂债罢了,最多不过数月便回,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喝酒聊天。” 李时微微侧头:“收债?” 林楠笑道:“可不是收债?下官任鸿胪寺少卿,收了耶律良才的债,此次任巡盐御史,自然是为了去收另外一笔――帐要一笔一笔的算,债,要一个一个的收,凉菜热炒,汤水点心,总要挨个儿的吃……四殿下,您说是吧?” 李时脸色微变,嘴角抽出一丝笑容,轻轻一点头,上车离开。 李旭皱眉道:“阿楠,你不会真喝醉了吧?” 林楠笑笑,不说话。 李旭想到这人何曾吃过亏,便是吃亏也轮不到自己操心,本来留下来是有话要说,此刻也没了心思,对几人点点头,亦上车离去。 李旬道:“你这又唱的是什么?口气这么狂妄,回头传到父皇耳朵里去,没你好果子吃!” 林楠哼一声道:“陛下脾气好着呢,断不会因为一句两句话就发作。” 会因为一句两句话就发作的,那是他家那个爹! 李旬冷哼道:“父皇脾气好,那是对你!” 李资摇头失笑道:“你这话传到父皇耳朵里去,才真没有好果子吃!行了,你先回去吧,我送阿楠回府。” 径直扶了林楠去自己的马车。 李旬在后面张了张嘴:凭什么啊!这我做的东,我又是他没过门的妹夫,要送也该我送好吧? 看着他们靠在一起的背影,李旬心中升起某种奇异的感觉,忙甩甩头丢开这诡异的念头,转身上车。 ****** 因林楠晕船,照例是走陆路,颜逸虽急但他不急,每每一到黄昏便入住,第二日睡饱吃好才再次上路。 他不紧不慢的赶着路,人还未到江南,江南那边已然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江南某座园林中,二十多人围桌而坐,满桌的山珍海味,都是大多数人一辈子听都没听过的美味,却无一人有心情动筷,甚至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桌上的气氛沉重之极。 许久,才终于有一人开口,声音干涩道:“我们……不如收手吧?” 坐在上首之人眉头微皱,还没开口说话,坐在他右侧的一个大腹便便着紫色绸衫的中年便阴测测道:“收手?怎么收手?当初耶律良才的事刘老板你没插手,当然是想收手就收手!我们倒愿意收手,你去问问林家那两位大小阎王爷愿不愿意收手?还是说,你要拿我们的人头去换那两位爷收手?” 第一个开口的刘老板闻言不悦道:“汪老板这说的是什么话?耶律良才的事儿,是你们自己瞒的紧紧的,倒成了我的错了?当初若不是你们惹下这等大祸,也不会把林家大爷招来!” 汪老板神色一变,正要说话,坐在上首之人打断道:“耶律良才的事儿我也不知情!刘老弟,不管有没有这件事,盐政改制是朝廷定下的章程,该来的总要来!还有汪老弟,你也不要总提及此事,黄会长还有两位兄弟都已经因为这个折进去了,你又没有直接插手,若是林家因为知情就将人入罪,在座的有几个能好好的坐在这里喝酒?那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 他威望甚高,一开口,汪刘二人都不再说话,他顿了顿,又道:“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该如何应对盐政改制之事,林家人的手段,我们都是见识过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却有一人道:“王会长此言差矣!”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修长、带着几分儒雅之气的中年,坐在上首的王会长皱眉道:“欧老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欧姓中年苦笑道:“会长说,耶律良才之事到此为止,以小弟看来,只怕未必。” “嗯?”汪老板立刻紧张起来:“玉泉兄何出此言?” 欧玉泉叹了口气道:“小弟刚刚接到从京城来的消息,林家大爷在京城放了话,说他来江南,就是为了讨债的。” 汪老板脸上的肉颤了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讨、讨债……讨什么债?” 欧玉泉叹道:“林家的人,从来都不会见好就收,但凡是与他们做对的,何曾见他们饶过谁来?耶律良才之事,他们因没有真凭实据无法将我等入罪,但不代表他们不会从旁的地方入手……” 汪老板颤着唇说不出话来,欧玉泉不等某些人庆幸,又继续道:“他们家人向来蛮不讲理惯了,便是同他们喊冤求饶,也是无济于事,别说是我们几个,便是真正不知情的,他也懒得分辩……今儿在座的,只怕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此言一出,又是许久的静默。 良久之后,刘老板才颤颤的开口,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好几双眼睛瞥了过去:该怎么办?废话!谁不想知道该怎么办? 汪老板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怎么办怎么办!人都已经得罪了,还能怎么办?!既然说了是来讨债的,便是现在收手,林家就能放过我们?倒不如手里捏着东西,还能和他讲价还价!” “要我说,该怎么着怎么着!大昌以律法治天下,既然说了食盐日后自由买卖,咱们怎么就不能买了?便是林家公子来了,还能因为这个杀了我们不成?” “就是!”当即有人附和道:“咱们做的都是正当生意!咱们本来就是卖盐的,现如今盐政改制,人人都能卖盐了,难道我们反倒不能卖了不成?” 欧玉泉抚掌道:“正是此理!咱们做的,可都是正当生意!” 又振奋道:“小弟已经得了确切消息,新的盐场所制之盐,的确只够一年之用,且天气一冷,产量便会大幅减少。如今这些盐,已经绝大多数都掌握在我们手里了……盐署那边,现在是在用旧盐场往日的煮盐硬撑着!只要再加一把劲,把这批盐也弄到手,便是林公子来了又能如何?他又不是真的神仙,难道能凭空变出足够大昌所有百姓使用的食盐不成?只要我们将手里的盐握紧,到了时候,谁向谁低头还不一定呢!” 刘老板皱眉道:“可是囤积食盐不卖,也是犯法的,到时候岂不是正好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机会?” 欧玉泉冷笑道:“谁说我不卖?我卖!不过却是以往日的十倍、百倍去卖!盐政改革不是为了最终降低盐价吗?正要让朝廷看看,废除了我们这些专商之后,盐价是高了,还是低了!” 汪老板大喜道:“高啊!盐署先前就说了,他们只管出盐,至于我们卖多少,自行决定。” 欧玉泉道:“他们以为,若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贩盐,那么盐价自然就高不到哪儿去,却也不想想,食盐这一块儿的买卖,谁能比我们更清楚?那些人倒是想买,也要你有盐卖给他们才行!” “这一招大妙!若是有人买,咱们挣了十倍的银子,若是不买,老百姓吃不到盐,着急的是他们!到时候还是要来求咱们!” 王会长叹道:“幸好先前万岁爷未曾采纳林大人的建议,否则真等盐场存积够了两三年分量的食盐,再联系上几位有势力的商人,我们便是有力也无处使。” 众人纷纷点头。 王会长却猛地一个机灵,想到一个可能,顿时急出一头汗来,道:“你们说……会不会有可能,林家设了陷阱,让我们以为只有一年的盐量,故意引我们囤积,其实是为了乘机榨干我们的银子?” 一句话,如同巨石投进湖心,让所有人都不安起来。 “这……这……” “以林家的心计,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那现在怎么办,我大半的身家,可都栽到里面了……” “林家大爷说是来讨债的,说的是不是就是此事啊……” “这……这可怎么办啊?” “……” “大家稍安勿躁!”欧玉泉起身,朗声道:“小弟可以以性命担保,盐场之中,的确只产出了一年所用之盐!” 王会长皱眉道:“不是老夫不相信欧老弟,而是这件事关系甚大,欧老弟到底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欧玉泉道:“这件事请恕小弟卖个关子,但是这个消息绝对准确!” 见在座的纷纷皱眉,显然是并太不相信他说的话,欧玉泉继续道:“虽然小弟无法说明消息的出处,但是此事从林家的反应,也可见一斑。” 顿了顿,道:“其一,当初提议改制盐政的时候,唯一一个反对的人就是林大人,是他在万岁爷面前据理力争,力陈此事时机未至,万岁爷原是兴致勃勃,最后被他气的拂袖而去――诸位自认,以自己的分量,能大到让林大人为了对付我等,不惜触怒万岁?” 见众人纷纷摇头,欧玉泉满意道:“所以林大人在万岁面前所言,应该是真的,现在改制盐税,的确是时机未至,那么为何时机未至呢?当然是因为盐场的盐不够,林大人熟悉盐政,担心有人囤积!” 这话说的在理,众人点头称是。 欧玉泉继续道:“其二,现在盐署的理事颜大人,是林公子的学生,今科的探花郎,虽才华不如林公子,但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若他手里当真握着足够的食盐,想要榨干我们轻而易举,何须林公子出手? 见有些人神色茫然,欧玉泉解释道:“因借口食盐降价之事需徐徐图之,以免造成市场紊乱,所以现在盐署卖出的盐价,虽只有往日卖价的七成,却足足是我们以前买价的十多二十倍!颜大人手里若真有足够的食盐,只要等时机一到,将盐价一降,就足以让我们倾家荡产,那还要林公子出手做什么?难道是来看看我们的丑样,得意炫耀一番?林家人可没有这种嗜好!当初扬州杀头杀的血流成河的时候,林家父子可是在西湖泛舟采莲,当初蔡航被抓的时候,林公子正闭门读书,林大人更是从头到尾在山上避暑,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他一口气说了大段的话,喝了口水,才继续道:“所以欧某可以肯定,林家公子之所以下江南,必然是颜大人已经撑不下去了,必须林家公子亲自出手――再者,在此事上行事向来低调的林公子,何以在京城大放阙词,说过来就是讨债的?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林公子唱的,是空城计!” “这话倒也有理。” 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精神大振,只刘老板起身道:“各位同仁,虽然欧老弟说的有理,但是小弟……实在是被林家吓怕了,这些年来同他们作对的,何曾有过好下场?小弟还是决定退出,就算盐政改制,小弟凭着手里的银子和商路,也不怕挣不到钱,最多比以往少些罢了。” 欧玉泉皱眉道:“刘老板这就不对了,此事若大家不能齐心合力,如何能成事?” 刘老板苦笑道:“就算能成事又如何?便是依旧是专商,林家日后算起旧账来,小弟也承受不起啊!” 原本在座的都信心满满,此刻一听这话,顿时都生出几分退意。 欧玉泉见状忙道:“若是盐政改制失败,林家声誉将大损,陛下也不会再这么重用他们……而且,若我说,只要此事成了,小弟可担保各位的平安呢?”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定,欧玉泉道:“各位想想,若此事成了,大家还可以太太平平的过现在的日子,可是若是此事不成……咱们以前吃肉,以后,恐怕也汤都喝不上了!” 见还有人犹豫不决,欧玉泉道:“大家别忘了,耶律良才的事儿可还没过去!林郎可不会管咱们谁知情,谁不知情!” 众人沉吟,汪老板怒道:“怕他娘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既然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和他拼了!” “对,豁出去了!” “老子又不犯法,能把老子怎么样?干了!” 刘老板苦笑道:“那就祝各位马到成功……小弟告退!” 才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刘老板且慢!” 刘老板回头,却见欧玉泉冷眼看着他,道:“刘老板现在抽身,不怕太迟了吗?” 刘老板皱眉道:“欧老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欧玉泉道:“刘老板要退出也行,但是要答应我等两个条件。” 刘老板道:“你说。” 欧玉泉道:“其一,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刘老板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刘老板点头道:“这是自然。” 欧玉泉道:“其二,刘老板手中的盐,在事情有个结果之前,一颗都不能卖出去。” 刘老板皱眉道:“若依旧将盐囤在手里,还算什么退出?欧老弟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欧玉泉淡淡道:“若是刘老板让手里的盐流出去,那我们的大计,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刘老板一噎。 王会长见二人僵持,皱眉道:“算了,刘老板要退出就退出好了!你手里的那些盐,原价转给老夫就是了!不过,为了老弟不出卖我等,老夫只能给刘老弟你一半的钱,剩下一半,等此事过去之后再说,刘老板你意下如何?” 刘老板迟疑许久,这一半的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是要是不答应,他能不能平安出这个门都不一定,更别说日后他们的联手打压他可吃不消,可是若要加入的话……林家,实在是太可怕啊! 一横心,道:“行!” 若这些人成事,他那一半的银子自然可以拿回来,若是不能成事,他的损失,可比这些人小太多了! 王会长转向其他人,道:“还有没有人要退出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刘老板一样畏惧林家,更不是所有人都舍得这么大的一笔银子,众人纷纷摇头。 王会长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又道:“我已经将我那一份食盐装到了船上,若是林家大爷使旁的法子将我入罪抄家,船上的人会立刻将船凿沉,叫他什么也得不到!诸位也要将盐收好了……若欧老弟的消息确实,那么只要盐在我们手上,林家公子便是有三头六臂,最后也只能乖乖服软认输!” 欧玉泉满意点头道:“诸位只管放心,若这消息有半点水分,小弟提头来见!” 第138章 林楠一路不疾不徐,优哉游哉的到了江南,等看到颜逸看见自己如同见到救星般的模样,林楠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点不地道。 “先生……” 被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叫先生,林楠始终有几分不习惯,扶住不让行礼,道:“还够卖几天?” 颜逸熬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了主心骨,脸色像是要哭出来似得:“能想的法子我都想了,派咱们的人冒充盐商排队,让大笔购买的人没完没了的办手续拖时间……就这样最多也只能撑三天……” “三天啊……”林楠觉得他爹找了这个家伙卖盐还是挺明智的,换了其他人,也想不出这些偏门的法子来,打了个哈欠:“那就不急,等我睡一觉先。天天坐车,颠的骨头都疼了。” 真怀恋前世的飞机,可惜这辈子怕是坐不上了,几个小时的路程要走十几天,而且马车还没有减震……这倒霉催的。 林楠暗暗吐槽:就凭了这个,也够让穿越者们到古代都变成宅男宅女了,当然驴友们除外…… 见林楠这般模样,颜逸也只能苦笑,认命的送他回房安顿――反正有这位爷在,天塌下来有人顶了,既然这位爷不急,他还急个什么? 却听林楠啊了一声,道:“哦对了,既然没多少了,那就涨价吧,能多挣点就多挣点不是?” 闻言颜逸实在憋不住了,无奈道:“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好吧?那些盐商原就变相的在罢市,若是盐署也没有盐卖,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若真弄的百姓恐慌,惹出乱子来,别说他和林楠,就是林如海也担待不起啊! 林楠嗯了一声道:“知道,就因为他们涨价,所以我们也涨啊!他们涨多少来着?十倍?那我们五倍好了,也不能和他们一样黑心肝不是?” 颜逸扶额,他说的不是涨价的事儿,是盐不够的事儿好吧? 张了张嘴又闭上――算了,反正自个儿现在也没辙,既然他说涨价,那就涨吧!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林楠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摇头失笑,道:“放心,天还塌不了……这里,可是江南呢!” 颜逸微楞:江南?江南…… ****** 林楠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案上有封烫金的帖子等着他,林楠翻开看了眼,淡淡一笑,稍稍梳洗了一番,去寻颜逸。 颜逸看见林楠的模样愣了好一阵,他往日见到的林楠,穿的都是一身儒服或官袍,宽衣博带,大袖当风,越发显得飘逸出尘,宛若仙人临尘。而此刻的林楠,却着一身类似胡服的装扮,翻领、窄袖、及膝的短衣、皮带皮靴,便是脸上的表情,也一扫往日的慵懒从容,变得意气风发,浑似换了个人一般。 林楠笑道:“我在江南,向来是这幅模样见人。”最起码从狱中出来之前的林楠是的。 “先生看见帖子了不曾?去还是不去?” 林楠道:“这家酒楼做的全鱼宴实属一绝,那些盐商定下的定是最上等的那种,据说这等鱼宴,这家酒楼一个月也只能备的出一桌来,有钱也未必能买的上,若不去尝尝,岂不可惜?” 见颜逸的表情不以为然,笑笑道:“再说,难道你不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颜逸苦笑道:“这段日子,学生已经听的太多,也说的太多了。” 林楠摇头失笑,道:“那你就当去吃饭看戏好了。就冲着那顿美食,也不容错过啊!让人备马,这几日坐车做腻了,正好骑马透透气儿。” 盐商向来大手笔,不过七八个人吃饭,却将整间酒楼都包了下来,林楠去的不算晚,起码没有迟到,但等他和颜逸到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恭候多时了。 为首一人恭敬的打过招呼之后,道:“鄙人姓王,忝为盐商商会的会长,这位是欧玉泉欧老板,这位是汪……” 林楠耐着性子听他将每个人介绍完,才去上首入座,侍女们上前斟酒,小二快手快脚的摆满了一桌子,末了王会长将下人都遣了下去,看向林楠道:“林公子……” 才只说了三个字,便被林楠毫不客气的打断,道:“本官一路奔波,到了连口囫囵饭都没吃上……王会长,崩管你有什么话,等本官吃完了再说,省的到时候败了本官的胃口。” 王会长一开口就被晾在了半空,脸上的尴尬一闪即没,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转而殷勤介绍起桌上的菜色来。 颜逸这段日子受够了这些人的鸟气,他们对他可没对林楠这么客气,此刻见林楠一句话噎的他们话都说不出来,顿时大感解气,觉得这酒楼的鱼做的果然比别处都要鲜美细嫩。 他们两个埋头大吃,剩下的人却没那个心情,只礼貌性的拿了筷子,稍稍动了动面前几个盘子,耐着性子等他们吃好,也有劝酒的,可惜林楠谁的面子也不给,场面冷清之极。 这一等便是两刻钟,林楠饭是饱了,酒却一口没喝,放下筷子,簌了口、抹了嘴,才淡淡道:“王会长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王会长酝酿许久的话,被他这么一折腾,已经气势全无,张了张嘴,无奈看向欧玉泉,道:“欧老弟,还是你来说吧!” 欧玉泉微微皱眉,他的计划里,可没有出头露面这一条,当初得知林楠出任巡盐御史之事后,见大家都有临阵退缩之意,才不得不出了把风头,可是现在……见到王会长求助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道:“久仰林公子……” 林楠不耐烦的挥手道:“客气话就少说两句,若是你因为久仰我,就愿意规规矩矩的将手里的盐卖出去的话,我不介意坐在这里让你多夸几句,否则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欧玉泉道:“林公子此言差矣,我等可都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盐,可一直都卖着的,只是盐署的定价实在太高,我们运输、人手、店面都要花钱,便是不挣银子白白转手一把,百姓们也都嫌太贵,买的人寥寥无几,眼看就要血本无归,我们还不知道去哪儿哭呢……” 话未说完,林楠一拳轻轻砸在桌上,颇为无奈的起身,对王会长轻飘飘道:“多谢款待,今儿的鱼做的不错,回头多替我打赏几两银子。” 转身就走。 王会长忙起身拦住,赔笑道:“林公子,您先坐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林楠无可无不可的笑笑:“好啊,给这顿饭面子。” 坐回椅子,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转向欧玉泉,漫不经心道:“这么跟你说吧,这种虚头巴脑打哈哈的话呢,本官也常和人说,但是虚伪客套也要分对象――你呢,还没那个资格让本官和你打哈哈,所以……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别浪费本官的时间。” 微微一挑眉,道:“这里不是刑部,也没有刑名师爷拿着笔在录口供……所以不妨将遮羞布扯开了再说话。” 林楠的话委实太不客气,欧玉泉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末了才勉强开口道:“既然林大人快人快语,鄙人也就不掖着藏着……我等盐商,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林大人,给我们一条活路。” “一条活路,”林楠重复了一遍,点头,再点头,从面前随手捞了一个依旧九分满的盘子,掂了掂,漫不经心道:“一条活路是吧?好啊!爷我给你一条活路!这顿饭,我请了!这一顿饭钱,也够你吃饱穿暖舒舒服服活到八十岁了吧?这条活路,如何?” 见欧玉泉一时说不出话来,林楠将盘子猛地扔在桌子中心,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汤水瓷片溅的到处都是,林楠伴着这一声巨响冷喝道:“你们最好给我弄清楚,什么是活路,什么是贪得无厌!” 他虽然一直说话很不客气,但语气却懒散平和,是以这突然一发作,便让周围的人心脏猛地悬到了嗓子眼,半天都落不回去。 林楠冷冷看向欧玉泉,道:“本官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有事说事,没事就滚,少在爷面前来这套当了□□还想立牌坊的勾当!” 颜逸低头,他终于明白他家先生为什么要换一声装束过来了――若是依旧一副翩然如仙的模样儿,还怎么干出这种吃完了饭一抹嘴就砸场子的事儿来? 欧玉泉的脸色难看的很,从林楠进门到现在,他和王会长几度开口都被堵了回来,尤其是他自己,一连两度被斥,脸被人踩到脚底下不说,连早就打好的腹稿,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明明这位才是大昌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堂堂的翰林院编纂,却偏偏让他有一种秀才遇上兵的憋屈感觉。 但是话,始终都是要说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好,既然如此,鄙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只有两个要求,第一,盐署的盐价太高,如果不降,我们倒没什么,但是老百姓买到的盐是什么价,我们可就不敢保证了。第二,林公子想必您也看见了,食盐若是自由买卖,实在弊端甚多,我等盐商向来为朝廷售盐到大昌各地,从未出过乱子,也愿意为朝廷继续排忧解难……” 林楠点头,漠然道:“明白了,也就是说,盐价要降,而且只能卖给你们,对吧?” 林楠的表情让欧玉泉有种危险的感觉,但事到临头,只能硬着头皮道:“不错……啊!” 话未说完就化成一声惨叫,欧玉泉白净的脸上出现一道狰狞的鞭痕,从右眼眼角一直蔓延到左颊,正慢慢渗出血珠。 林楠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手上的马鞭,嗤笑道:“不过是米缸里养的几只老鼠,居然就把自己当了主人了!” 用鞭稍戳戳欧玉泉的胸口,下巴微抬,轻飘飘道:“爷给你吃,你就吃,爷不给你吃,你就饿着,就这么简单!否则,爷会让你们将以前吃下去的,一粒不少的再吐回来!” 欧玉泉颤着手,虚虚捂着脸上的伤口,气的声音发抖:“你,你会后悔的……” 林楠不再理他,慢腾腾将马鞭插回腰上,转向其他人,道:“是不是觉得本官的底气实在太足了点儿?也好,本官也不喜欢掖着藏着,看在这顿饭的份上,就让你们看看本官的底气从哪儿来!” 起身出门。 …… 因林如海调任突然,巡盐御史一职就着两江总督兼任,是以巡盐御史的官署已经许久没有最高长官了,此刻才又迎来了它的新主人――林楠。 这里既曾是林如海办公的地方,林楠自然熟悉的很,领了一干人走了片刻,到了一处偏院改建的大库房外停下,微微一点头,林全上前开门,林楠却不进去,向一侧让开,道:“不是想看看我的底气何在吗?请。” 众人狐疑的看了他一阵,王会长第一个走了进去,片刻后门内传来他惊慌失措的声音:“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颜逸冲进去又冲出来,急急问道:“这些……这些、盐,这些盐……” 林楠以指压唇,嘘了一声,颜逸会意的闭嘴,过了好一阵,剩下的人才陆续回来,脸色个个苍白如纸。 林楠抱着胳膊懒洋洋靠在门框上,淡淡道:“本官的底牌呢,就放在这儿了!这些盐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就够老百姓们吃个两三个月的……可是你们别忘了,官府的盐场,晒盐、煮盐都还在产着,一天就有两天的量出来……就是不要你们手里的盐,这盐署,照样玩的转!” 他冷冷一笑,道:“你们若真有本事,就将这些盐也给爷买了去!爷我立刻给你们磕头谢罪,让父亲亲自给陛下上折子,重新设立专商――现如今盐场官办,要设专商比以前还要容易……但若是,你们没这个本事,就等着倾家荡产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还剩下多少钱!” 欧玉泉脸色苍白的最后一个冲出来,先前的儒雅风度已经荡然无存,加上脸上刺眼的鞭痕,整个人显得狼狈之极:“这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有盐!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林楠嗤笑一声,道:“是假的你就不会在这儿穷嚷嚷了。” 漫声道:“爷知道你们在盐场、盐署都有人,但那又怎么样?你是不是忘了我爹是做什么的?” 他伸出一根净白如玉的手指比划着:“巡盐御史啊,专门管盐的,随便抓一两笔私盐,也能装这么一仓库了好吧?” 眨了眨眼,一歪头,笑道:“今儿就这么着吧,各位,回去筹钱吧?爷等着你们拿银子来买光爷的盐!请。” 颜逸目送失魂落魄的一群人离开,狐疑的望向林楠,道:“这些盐……不会是假的吧?” 他管了一段日子的盐了,知道就算扣的私盐也不会在御史衙门里放着,是以有些将信将疑。 林楠冷哼道:“你弄这一房子的假盐出来试试?” “那真的是林大人他……” 林楠瞥了他一眼,道:“我爹有病啊,攒这么多盐腌腊肉过年啊?” 打了个哈欠道:“夜了,回去睡觉了……明儿可别忘了涨价。” ****** 第二日,盐署的盐价果然涨了五倍,颜逸原还担心会出什么乱子,但是扬州的百姓显然承受能力非同一般,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显然五倍的价格,已经超出了盐商的心里承受范围,是以盐署这一整天,竟一颗盐都没能卖出去。 晚间,几乎是盐商的例行聚会,王会长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晚了,厅里只有七八个人围着欧玉泉打转。 经过一天一夜,欧玉泉脸上的伤疤更加刺眼,原本的儒雅风流荡然无存,一开口整张脸便显得狰狞之极:“还以为林楠有多大的本事,以为涨价就没事了?这么高的价,我们不买,旁人更不会买,和盐署无盐有什么区别,倒省了我们一笔银子!” “欧兄高见,那现在我们……” 欧玉泉淡淡道:“等!每天派人守着,等他熬不住降价,咱们就用最快的速度将盐买光!” 旁边一人苦笑道:“欧兄的法子是好的,可是……先前盐署的盐价就定的极高,咱们为了买那些,就已经掏空了家底了,结果又多出这么多,就算还是按原价来卖,咱们,也买不了那么多了啊……” 欧玉泉淡淡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别忘了林楠怎么说的,若是我们败了,就要等着倾家荡产。” 又道:“这个时候可不能舍不得,再怎么都得搏一把,更何况,将盐放在手里,随时都可以变回银子……” 几人还在迟疑中,门突然被重重的推开,王会长神色沉重的进来,开口第一句就是:“我们上当了!” 众人皆楞。 王会长面露苦涩坐下,道:“我们都上当了。” 欧玉泉道:“什么上当了?王会长把话说清楚啊!” 王会长叹了口气,道:“我们都错了,林公子让盐署涨价,不是为了赌我们不够银子,他是为了拖住我们!” 欧玉泉楞道:“这话怎么说?” 王会长叹道:“他假装涨价将我们拖住,实则私底下已经将最后剩下那批盐都卖了出去,而且是以先前两成的价格!” 欧玉泉失声道:“什么?他疯了?将盐署最后的盐全都卖出去,盐署无盐,他就不怕惹出大乱子来?” 王会长苦笑道:“盐署无盐有什么关系,只要老百姓能吃上盐,难道还怕我们几个盐贩子上街闹事不成?眼下林家公子在扬州,我们若像先前一样挑动百姓闹事,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又道:“他不仅将剩下的盐全部卖给了一个大商人,而且还提出条件,此人将食盐卖给百姓的售价,不能超过原本售价的六成……也就是说,比我们先前在盐署买入的价格还要便宜!” 欧玉泉咬牙道:“也就是说,他一边用涨价拖住我们,一面将剩下的盐流通出去,等我们发现不对的时候,手里的盐已经不值钱了不说,连销路都被人抢了……” 此言一出,房中顿时充满了哀嚎声。 “血本无归……真的是血本无归啊……” “好狠的林公子……” “这可怎么办啊!为了买这些盐,我连园子和店铺都抵出去了……” “……” 忽然有一人道:“我们还等什么,既然知道了,赶紧回去把盐卖出去吧,能少亏一点是一点啊!” “是啊,怎么说销售渠道谁也没有我们多,动作快一点,说不定还能回本……” 见众人纷纷向外冲,欧玉泉忙大声道:“大家且慢!” 见他们只看了他一眼,依旧向外走,欧玉泉忙道:“大家有没有想过,也许林楠就是希望我们这么做!” 众人这才停步,狐疑的看向他,欧玉泉松了口气,道:“昨天天色已晚,我们虽进去看了,但是看的并不真切,谁也不敢肯定,那库里装的全都是盐!若我们自乱阵脚,将手里的盐放出去,就上了他的当了!” 王会长不悦道:“那库里的盐老夫是没看真切,但是今儿那人手里的盐,我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老夫一片好心来报信,你既不信便算了!老夫要回去寻销路,省的真的血本无归。” 欧玉泉忙道:“王会长误会了,小弟没这个意思!” 不待王会长说话,又道:“听王会长的意思,是认得此人?” 王会长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叹道:“若不是认识,又怎么会知道此事?” 又道:“那人原是茶商,和我是旧识,后来又去买了两条海船,便一发不可收,挣得钱不比我们少……“ 说完摇头苦笑道:“这次的事,老夫认栽就是,等将手里的盐处理一些,挪出点活钱来,便送一份厚礼上京,就算舍了一半的身价,能让林家消气放老夫一马也值了。” 这却也是一条出路,眼看人都围到王会长身边去了,商议如何给林家送礼之事,欧玉泉忙道:“各位同仁,烦请各位再相信小弟一次,一天!给小弟一天的时间,必然解决此事!若是解决不了,各位这一天的损失,便算小弟的!” 王会长皱眉道:“此话当真?” 欧玉泉信誓旦旦道:“这是自然!” 又道:“但要烦请王会长将此人介绍给小弟认识。” 王会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叹道:“罢了,便再信你一次!” 第139章 全大昌最有钱、日子过得最奢侈的是三种人,河工、盐商和海商。 河工吃的是国库,盐商掏的是每个百姓的腰包,而海商则专挣有钱人的银子,卖的是个新奇,比起前者,海商的银子,倒还算干净。 现如今,河道上被李资一顿整治,河工抓的不少,杀的不少,便如盐商们将林如海唤做阎王爷一般,那些河工何尝不是将三皇子当成了三阎罗?虽现在李资已经没有日日守在河道上了,但规程已经定下,且又有于长笺这油盐不进的老儿管着,是以河工们虽看着海量的银子在眼前,却再不敢可劲儿的捞。 而盐商这边,更是连财路都要断了,一个个人心惶惶,也唯有海商,虽利润极高,挣的却是良心钱,倒还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王会长介绍给欧玉泉的海商名为刘湘,名字极为普通,但人却风采逼人,儒雅中带着豪气,上唇两撇小胡子,更添几分沉稳霸气,是让人一见便为之心仪的人物。 听完王会长的介绍,刘湘也料到了他们的来意,似笑非笑的看了王会长一眼,漫声道:“王老哥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王会长苦笑道:“老哥也知道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可是老弟啊,老哥以后还要过活呢……” 欧玉泉不待他说完,便截断道:“听闻刘老板做的是海上的生意,现在突然将手伸到咱们盐商这边来,怕是不妥吧?” 刘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早就听说盐商霸气,几乎是分疆裂土、划片而治,甚至下令南地之民不得买北地之盐,今儿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咱们海商可没有盐商这份气势,只能见缝插针,哪里能挣银子就到哪里去,倒是让欧老板见笑了啊!” 见两人说话都带上了火药味儿,王会长苦笑道:“大家都给我个面子,坐下来好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刘湘笑笑,低头把玩一阵手上的祖母绿的扳指,才又抬头道:“小弟向来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是小弟不讲义气,而是盐署开的价码太高。两成入,六成出,只需将东西转运到几大城市,一开张就是数倍的利润,而且拜诸位所赐,眼下盐市正空虚的很,而小弟以六成价格出盐,几乎立刻就能打开销路,不是专商,胜似专商,日后自是财源广进,更何况……” 他顿了顿,笑的高深莫测:“这次,小弟也算是帮了朝廷的忙,帮了林家的忙……这人情可是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 末了望向欧玉泉,嘴唇微挑:“欧兄哪来的信心说服小弟,让小弟放弃这大好的财路?” 欧玉泉淡淡道:“既然在商言商,欧某的信心,自然还是财路二字!” “哦?”刘湘眼睛一亮,态度认真起来:“欧兄有更好的财路介绍?” 欧玉泉道:“金山银山就在眼前,就看刘兄肯不肯伸手去拿了。” 刘湘抱拳道:“请教欧兄。” 欧玉泉道:“眼下小弟等人正与盐署斗法,想必欧兄也知道。现在九成的盐都在小弟等人手中,唯独只剩下欧兄手上的一笔。只要欧兄将它在手里扣上几日,一切就迎刃而解……” 虚虚的向京城方向一抱拳,道:“介时朝中自有人说话,朝廷自会重设专商,小弟可以做主让欧兄在其中分一杯羹,虽一样是卖盐,但是否专商,这里面的区别……欧兄不可能不清楚吧?” 说完笑道:“这笔财路,比之金山银山如何?” 刘湘拍了一下手掌,道:“好!何止是金山银山,金山银山有穷时,这条财路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欧玉泉双目一闪,正要说话,却听刘湘话音一转,又恢复到兴趣全无的模样,道:“只可惜,金山银山虽好,却是远在天边。刘某人向来目光短浅,只看得到近在眼前的东西……” 笑笑道:“若是欧兄拿不出什么有诚意的东西,以为就凭着几句话就能打动小弟,那就错了!” 摇头道:“而且,小弟很怀疑欧兄能拿的出比盐署更大的诚意来。” 见二人面面相觑,刘湘起身道:“小弟还忙着起货上船,两位,若没什么事,小弟就不多打扰了。” 又对王会长道:“若是王老哥过得不顺,可以来广东找小弟,小弟可以介绍门路,让王老哥买船出海。” 看着刘湘潇洒下楼的背影,欧玉泉又觉得脸上的伤口开始一抽一抽疼…… 最后一笔,就剩下这最后一笔…… 为山九仞,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不成? 就差这最后一笔,食盐就全部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了,便是林楠,为了不激起民愤,不引起大乱,也只能乖乖低头认错…… 想到那个嚣张狂妄的少年,欧玉泉心里像有一条毒蛇在噬咬,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侮辱过,便是上头那位爷,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那个狂妄的小子,凭什么这么欺他辱他? 就差这最后一步…… 若是输了,他的计划全盘落空,日后没有了大笔的银子上供,他便是不沦为弃子,也将成为可有可无的小卒,这让呼风唤雨惯了他如何能够忍受? 若是赢了,不仅日后财源滚滚,更能狠狠打击林家父子的气焰,在主子面前风光一把,地位更进一步……还有那个嚣张的小子,也让他在自己面前,再也嚣张不起来! 猛地一咬牙,一握拳,快步追了上去:“刘兄,欧某想和你单独谈谈……但是在此之前,欧某要先验验货。” 刘湘耸耸肩,道:“好啊,东西正在装船,欧兄有兴趣,尽可一包一包的验看。” ****** 两人的生意达成的很快,倒不是欧玉泉性急――他倒是还想拖一拖,可是刘湘却没这个耐心。是以就在当天,欧玉泉几乎是一包一验的将大批的盐搬上了自己的船。 天香阁内气氛热烈,一众盐商围着欧玉泉恭维不绝,倒把王会长冷落在一旁。 “多亏了欧老弟力挽狂澜啊,这次林家那小子可没招了吧?” “就是,现在连最后一批盐都在我们手里了,他还能怎么着?” “我们现在安心等着他来给我们磕头谢罪就行了,哈哈哈哈!” “不过林家到底势大,等他真来了,也不能太不给他面子……” “是啊,该给的台阶还是要给的……” 正讨论的火热,忽然外面猛地冲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道:“不好了!不好了!盐署、盐署……” 欧玉泉心里咯噔一下,大步冲了上前,急切道:“盐署怎么了?” 那人喘道:“盐署、降价了!盐署的盐降价了!” “什么?!” “这不可能!” “盐署怎么会还有盐卖?” “他们的盐不是都被我们买光了吗?” “……” 欧玉泉伸手止住他们七嘴八舌的问话,道:“降了多少?” 来人伸了五根手指头出来,欧玉泉松了口气,道:“五成?”若是只降了五成,倒有可能是盐场那边又送了新产的盐过来,撑不了几天。 来人点头,哭丧着脸道:“是五成,不过……是原来价格的五成……” 现在的价格是原价的五倍,若是原价的五成…… “这不可能!”欧玉泉脑子乱糟糟的仿佛变成了一团乱麻,语无伦次:“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哪来的盐?他怎么可能还有盐……” 原价的五成,岂不是要被人抢疯了,若是盐署没有足够的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决定?可是,他们怎么可能还有盐,自己的情报不可能出错啊!难道、难道是林如海?难道他私藏的盐不止那么一仓库?这也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料到数年之后的事,提前藏了那么多盐…… 他尚且如此,剩下的盐商更是如丧考妣,脸上的血色尽退――盐价降到原来的五成,也就是说,他们手里的资产,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就缩水了大半。且他们都惯了用手中的盐做保,去钱庄借贷,再买更多的盐,这次为了专商之事,每个人都竭尽全力,自然能借的钱都借了。 更有为了买更多的盐,为了在未来的利益中占更大的份额,将房产抵押地皮都押了出去的,此刻连死的心都有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就从富可敌国的巨商,沦为普通的商贾,甚至已经倾家荡产……多少年积累的财产,就这么一下子付之东流,让人情何以堪! 房中静的落针可闻,一个个盐商颤着唇,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一个人能开口说话,却在这时,又有一人冲了上来,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又是一个不好了,吓得众人心惊肉跳,等看清来人,又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自己家的。 只有汪老板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上前沉声喝问:“什么事大呼小叫的?还有点规矩没有!” 来人抹了抹头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道:“刚刚老黄回来了,说……” 汪老板一听老黄两个字,心里便是咯噔一下:“说什么?” 来人道:“说,说昨儿晚上接到老爷您约定的信号,就赶紧把船沉了……这会儿已经赶回来,问老板您有没有事……” 汪老板顿时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牙齿抖得咯咯作响,半日才说出话来:“你说什么?船、船、船……船怎么了?” “船沉了啊……” 汪老板一口鲜血喷出,瞪大了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船,沉了…… 盐,没了…… 他的全副家当,都化成了滔滔江水…… 留给他的,只有拿盐、拿房子、拿店面抵押借来的一屁股的债…… 就是卖儿卖女,也还不清啊! 看到他这幅模样,一众人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心,吩咐人找大夫的同时,也心生警惕――说是看了约定的信号沉的船,也不知是巧合还是…… 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正要令下人去传急信,忽然又有脚步声催命般的响起:“老爷,老爷,不好了……” 这次的消息丝毫没有出乎众人的意外,依旧是船沉了…… 又一艘船沉了…… 而后是第三艘、第四艘…… 已经没有人去试图传信,因为现在即使传信,也没有用了――这些船都不是刚刚才沉的,事情都出在昨儿晚上或今日凌晨,只不过消息今儿才传到罢了…… 半个时辰之后,厅中几乎没有一个能站得起来的人,一个个失魂落魄,恍如一群丧家之犬,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捶胸顿足,有人老泪纵横,也有的麻木呆滞…… “完了,全完了,全完了啊……” “我好恨啊!我好恨啊!我好恨……”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若是规规矩矩当了正经的盐商,虽然挣的少了些,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报应啊!” “……” ****** 林楠睡了午觉起来不久,便盐署见到了联袂而来的欧玉泉和王会长。 刚刚梳洗过得林楠,穿一身宽大飘逸的儒服,透过腾起的水雾,看那白衣黑发,和清美如同西湖山水般的容颜,浑不似凡人,林楠捧着茶杯暖手,低头嗅了嗅茶香,却一口不喝,淡淡问道:“想说什么?” 欧玉泉狠狠盯着他,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盐署里卖的那些盐,是不是我们的?” 林楠摇头失笑,道:“这话说的……盐署里的盐,自然是朝廷的,不过你若肯花钱来买,说是你的也无不可。” 欧玉泉怒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盐署中原本有多少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那些盐还在船上,你敢派人去弄沉那些船?” 林楠摇头道:“看,又说错话了吧?弄沉那些船的,不是各位老板自己吗?没人说在河边放几枚烟花犯法吧?” 欧玉泉伸出颤颤的手指指着林楠:“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林楠轻轻嗯了一声,淡淡道:“没错,是我,那又怎么样?” 他此刻也懒得装模作样,不再是一口一个本官了。 “你……你……” “自己太笨就不要怪别人,”林楠淡淡道:“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居然把盐装到船上……也不想想,河道上,那是谁的天下。” 欧玉泉一口血喷了出来:“漕帮……” 他只想着只有盐在水上,才能威胁林楠,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却忘了,河道,那是漕帮的天下,而漕帮,向来唯林家马首是瞻……那些盐要运上船,瞒的过谁也瞒不过漕帮,以那些人的手段,只需在半夜迷晕了船上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将盐掉包,若是有内鬼在,就更容易了…… 可是现在他就算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拿林楠没法子,那些被掉包的“盐”现在都已经被沉倒了水底,再也不可能重见天日,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他猛地想起一事,瞪向王会长,道:“我记得这个主意,是王会长你出的吧?” 王会长淡淡一笑,道:“所以公子爷才说,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径直从他身边越过,大大方方的站到了林楠身后。 欧玉泉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你、你……” 林楠淡淡一笑:“没读过三国吗?庞统巧献连环计……活学要活用啊!” “难怪你能凭空变出一仓库盐来,难怪盐署的盐怎么也卖不完似得……原来都是你!你……” 林楠淡淡道:“欧老板真是天真的可以,我父亲在扬州任职十多年,怎么可能在盐商中没有安插人手?前年杀了一拨儿,今年又杀了一拨,要乘机扶持个把人起来,也不算太难吧?” 他爹杀人,怎么可能半点儿针对性都没有?他爹借着耶律良才之事,刚宰了前一任的会长和会长候选人,才送了王会长上台。 又道:“你想知道的事,想必都已经清楚了,我就不多留你了。” 忽而一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你出了这个门,该朝哪个方向走呢?你花了你们家主子那么多钱,天下之大,不知道可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欧玉泉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刘湘,那个刘湘……” 如果王会长是细作,那刘湘呢?那自己抵押的东西呢?刘湘答应自己三年之内绝不去动那些产业,只要他按时还清欠款,就将东西原封不动的交还给他,可是现在、现在…… 林楠淡淡一笑,打破他最后一个妄想:“我可不认识什么刘湘,不过,我是讲信誉的人,你看,我说要让你们将吃下去的,一粒不剩的给我吐出来,就真的吐出来了吧?所以,欧老板和那个人的生意,自然还是作数的,那些田庄、酒楼、园子……我会一一派人接收……” 话音落,欧玉泉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虽然还醒着,但是整个人身上连半点活气儿都不见了。 林楠招了两个衙役进来,吩咐将人关到牢里去。 颜逸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戏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直到现在才道:“这不太好吧……”这欧玉泉也不算犯法,拿什么罪名关他呢? 林楠耸耸肩,道:“罪名啊,审审不就有了?” 又道:“嗯,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颜逸茫然道:“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林楠诧异道:“当然是回京啊,还能去哪儿?” 颜逸啊了一声,道:“先生这就走?”他很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家这位先生,一路上优哉游哉的晃了十几天才晃悠到,谁想才到了不到两天的工夫,就三下五除二的将让他焦头烂额几个月的问题解决了个一干二净,在然后……就要走了? 林楠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道:“不走留在这里陪你过年啊?” 颜逸道:“可是……”路上晃了十几天,结果到地方才两天就回,这也太…… 林楠冷哼道:“可是什么?如果剩下这点手尾都要我来解决,还要你这个学生做什么?”起身出门。 颜逸无奈苦笑,跟着送到门口,欲言又止。 林楠看了他一阵,笑道:“可是觉得我行事太过张狂,要劝我收敛一二?” 颜逸点头,郝然道:“既然先生知道学生的心思,想必是学生多事了。” 林楠笑道:“我一向认为,有两种人,行事张狂些反而更让人放心,一是皇子,二是才子……我正好可算得上是个才子――当然,不管哪一类人,张狂到没边儿就是自寻死路了。” 四下望了一圈,诧异道:“那个家伙呢,怎么这个时辰还没过来?” 林全牵了马过来,道:“他让我转告大爷,说,有船不坐,傻子才骑马……还说京城再见。” 林楠咬牙骂道:“呸,不晕船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全很认真的点头道:“是的大爷,不晕船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林楠气的没言语,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马儿轻嘶一声,冲了出去。 …… 来时不情不愿、不紧不慢的林楠,回去的时候却是快马加鞭,只数日就赶到了京城,可是一到京城,听到的却是李资刚刚下江南的消息。 林如海轻描淡写道:“你从江南传信过来,让户部派人去取钱收帐,三殿下不知怎的得了消息,来拐弯抹角的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所以我也拐弯抹角的告诉他,你已经在路上了……想必我的话说的太委婉,他以为你在去庄子窝冬的路上,就向陛下讨了差事,跑到江南算账拿钱去了……” 林楠听的目瞪口呆,看着他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第140章 被自个儿的爹耍了的、有苦难言的林楠在家窝了两天,将一路骑马磨出来的伤养好了些,才出门露了露脸,吃了几顿接风宴,才消停了不到一日,柳湘莲到京,又在一起狠狠热闹了几天。 这时天气已经很冷了,林楠向来畏寒,便不再怎么出门,开始窝冬。 他现在闲的很,巡盐御史的差事了了,鸿胪寺那边万事不管,是以这冬窝的比可他爹幸福多了,后来被实在看不过去的林如海提醒,才想起来交了差事,该去吏部报个到。 等再次出门,他才知道自己在坊间又有了新的外号,正被街头巷尾津津乐道——杀头的尚书,抄家的翰林,灭门的皇子…… 林楠深感冤枉,是有不少人因为被他爹拿捏住丢了脑袋,可也不能算是他爹干的啊,他爹先前是御史,现在是尚书,哪个都没权利杀人,最多就是……建议一下? 还有李资,他的确在河道上杀了几个人,但是都只杀了直接作恶的,也就是在抄家的时候,牵连的稍微广了一点而已,这能叫灭门吗?那些人不都还好好活着吗?最多不过活的凄惨些罢了! 最最冤枉的就是自个儿了!天可怜见的,他什么时候抄过家了!那些盐商自个儿做买卖赔本了,也要算在他头上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三个惹的多天怒人怨呢! 等到了吏部,难免就要遇到熟人,比如说在吏部历练的四皇子李时。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林楠办完正事,正和几个熟人闲聊,李时便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人。 见林楠含笑抱拳行礼,李时用一双略显清冷的眼,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突兀的一笑,道:“林郎的差事,做的可真是漂亮,林家果然在江南,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江南,是姓林的呢!” 这却是诛心之言,说的一旁和林楠说笑聊天的官员们噤若寒蝉,神色不定的看着两人,李时身后之人,则用戏谑的眼神望向林楠。 林楠漫不经心的笑笑,道:“幸好陛下不是四殿下这般想法,否则咱们这些底下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官了。” 李时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说的话是不好听,但最多只能算是挑拨,但是林楠的话,却是直接指责他的胸怀气度不配做皇帝。 而且此言一出,不仅方才同林楠闲聊之人,就连李时身后的人都露出几分深思之色——没有哪个臣子,愿意坐在宝座上的那个主儿,是个喜欢猜忌底下人的。若林家果真在江南为非作歹也就罢了,可是人家在江南无一劣迹不说,且现已经远离江南、合家赴京,结果将差事办的好了,倒成了错了…… 只听林楠继续道:“好叫四殿下知道,这大昌的天下,不管是江南还是其他地方,每一寸土地都是陛下的,陛下愿意让我们在哪个地方呼风唤雨,我们这些做官的,就可以在哪个地方呼风唤雨。” 他不解释林家如何清白,他只说,林家的一切都是皇上赐的。 皇上能让他爹在江南为官十几年,就是信他,就是不怕他在江南影响大,而林家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一道圣旨,立刻放弃一切,合家进京!这才是为君为臣之道!否则,一面让人在一个地方一直呆着,一面却又疑心他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太长——这让做臣子的何去何从? 李时摇头失笑,道:“阿楠果然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是本王不好,不该和阿楠玩笑。” 又道:“时近年关,衙门里忙的厉害,阿楠回京十来天了,竟也没能替你接风洗尘——阿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坐坐?” 林楠不为己甚,笑道:“殿下正忙着,下官又怎敢多做打扰,不如等殿下忙完了再说好了——反正下官是闲人一个,什么时候都行。” 李时笑着应了。 林楠起身告辞,笑道:“前儿我在江南,抓了一个甚是有趣的人,昨儿刚好到京,现拘押在刑部,二殿下约我去刑部看热闹呢!再不去怕要晚了,下官这就告辞了!” 送走林楠,李时脸上的笑容淡去,同身侧的官员打了个招呼后,骑马出了吏部。 ****** 出了吏部的林楠并未去刑部,而是去趟珍宝阁,买了几件玉饰,和珍宝阁的掌柜七拉八扯的聊了小半个时辰,又去了户部。 林楠在户部晃荡了一圈以后,才去见林如海,林如海知道自家儿子的脾气,若不是有相当要紧的事儿,绝不会在他处理公务的时候来打扰,是以将身边的人不着痕迹的打发了出去,问道:“怎么了?” 林楠道:“父亲,我发现,好像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因林如海总是翘班,所以他上班的时候还是挺忙的,闻言才放下手上正看着的卷宗,望向林楠:“很大是多大?” 林楠想了想,道:“就是连父亲和我,也只能做棋子的那种大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林如海微微眯起眼,做棋子吗?他可没这样的爱好…… 于是微微一笑,轻飘飘道:“那就掀了他的棋盘好了……” ****** 又过了几日,李资回京,林楠并不清楚他到底带了多少银子回来,但是看李熙几乎笑歪了嘴的模样,也知道肯定少不了。 居前世清时统计,每个盐商的身家,多则两千万两,少则一两百万两,当然大昌因为林如海坐镇江南,盐商们挣得远没有这么多,但就算只有十之一二,许多个盐商累积起来,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李熙喜的恨不得好好嘉奖一下那背后捣鬼之人——若不是他们勾结盐商,将林如海惹毛了,他哪来这么多额外收益?但愿天底下不长眼的有钱人再多一点就好了…… 林楠这次又算是立了大功,李熙仔细算了算,林楠状元及第,按规矩给了个六品小官,然后打跑百济王子给大昌挽回了面子,算是一小功,但这是他份内的事,而且他事后惹得祸也不小,这一项算他功过相抵。 然后他河道上的功绩是实打实的,加上先前的三字经、水泥、瓷砖、盐场等等功劳一起,外加对付戎狄的几个计谋,升他一品实在不算多,所以给个五品的鸿胪寺少卿是名正言顺。 再然后他在少卿的位置上,弄到了几千匹战马,和这么庞大的一笔银子——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可是林如海已经官居一品,不太好赏,那就算在他头上吧! 反正他的正职鸿胪寺少卿因了结了耶律良才一事,已经在打混了,巡盐御史的兼职也交差了,现在也正是升官的时候,考虑到林楠年纪太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调他回翰林院熬资历,于是决定封他做个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其他有实权的四品官儿,以林楠资历实在太浅,说到底他为官还不到半年,但是翰林院的侍讲,只要学问够了,就不会有人有异议,毕竟这个职位,只要皇上欣赏他的才学,直接布衣提拔上去都是有的,比如时博文当年便是这样直接被破格提拔为翰林院侍讲的——谁又敢说时博文配不上这个位置?而现在的林楠,谁又敢说在学问上就一定能胜过他? 李熙绞尽脑汁才给林楠找到这么个最合适的职位,谁想林楠立一功必定要惹一祸的本性又犯了,圣旨下了以后,死活都不愿意,口口声声喊才疏学浅,不能担此重任云云。 李熙对林家人的品行何等了然,哪还不知道他是嫌现在天气太冷,不愿意每天早□□卯,而且翰林院侍读是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他完全没法子偷懒,这才撒泼打滚的耍赖。 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心里也松了口气。 像林如海和林楠这般厉害的人物,若真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为官做宰,还真让人有些放心不下——譬如林楠,片刻时间便能想出数条足以让戎狄灭国灭族的毒计,怎不让人心生忌惮?譬如林如海,悄然布局左右一国皇位更替,竟然无一人察觉他的存在,怎不让人心生警惕? 幸好这父子二人,一个懒得要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个和他爹一样懒不说,还无赖成性,并且有时候莽莽撞撞大大咧咧的,且都是不惹到他们头上就万事不管的性子……也就是这样,才能让人用的放心啊! 他因为和林家关系非比寻常,自然能信、能用、能容他们,可是若他不在了呢? 无论是他们因被忌惮而下场凄凉,还是因为他的子孙因为惹火了他们两个而不得善终,都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现在这样能让人用的放心的性子,才是最好。 但是松了口气是一回事,被林楠缠的头疼又是另一回事,一生气便跑去找林如海告状,谁知林如海却是完全站着自己儿子这边的,李熙顿时来气,道:“你去问问他想去哪儿,省的等朕下了旨,又嫌东嫌西的不乐意。”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林家父子两个,对于官职权利向来没什么要求,关键是要能偷懒,还要不被人欺负…… 本以为林如海会委婉的表示这一点,然后说一切任凭陛下处置之类的话,谁知林如海竟轻轻巧巧道:“臣觉得,刑部就很不错……” 李熙先生一愣,而后差点泪流满面,就差没大呼: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个人,终于不再拿他当外人,终于肯提出这种看似“逾越”的要求了……要知道若林如海想让林楠去刑部,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就好。这个时代,官员满任之后,下一任去做什么,往往不是等着天下掉馅饼,好地方好位置不会自动分配给你,而是大致看中了什么位置就需要去“谋官”,以林如海的本事,想给林楠在什么地方谋个职位都容易的很,他却肯“逾越”的直接对自己提出来,怎不让他感动的泪流满面……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就连林楠的耍赖都可爱起来——要不是知道本皇帝对他的好,向来在分寸二字上把握的极好的林家人,也不会对他给的职位明目张胆的挑三拣四,最多暗地里想法子给自己换一个。 李熙心情大好,林如海的要求自然是要答应的,但是刑部侍郎是从二品,林楠远不够格,若是任郎中,却只是正五品,稍嫌小了点——好吧,原谅他现在脑子发热,才会觉得十八岁不到的正五品官职太小…… 于是下旨,封林楠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兼刑部郎中。 圣旨既出,虽然朝臣大多觉得林楠资历太浅,但随即淡定了:林家的圣宠在那儿放着呢,且毕竟林楠立的功劳不小,最重要的是他头上还有个林如海,那个大蜂窝,谁捅谁倒霉…… 当然却也有不淡定的。 在某处书房,碎了一地瓷器。 “好!好!难怪跟本王说,凉菜热炒、汤水点心,总要一个一个的吃……这是要吃到本王的头上了?” “殿下您先冷静一下……” “冷静?怎么冷静?你听过侍读学士有兼任六部官员的吗?他若不是别有用心,怎么会去刑部?他任鸿胪寺少卿,将耶律良才整治的差点变成疯子,后来用了几千匹战马才赎了回去,将他的部族都差点掏空!耶律良才一走,他就出任巡盐御史,看看现在扬州的盐商没自杀的还剩下几个?还有我们的银子和产业,被他吃的还剩下几成?现在他已经是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天子近臣,为什么还要跑去刑部?别忘了,刑部里,还关着一个欧玉泉!” “殿下,不管他怎么蹦跶,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区区一个林家,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三次任命,都是父皇亲自下旨,每次下旨之前,父皇都单独和林如海见过面……你敢说,这就不是父皇的意思?” 然后是许久的沉默。 第141章 再次见面,林楠和李资有些无力的对望。(.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李资干咳:“这趟江南,跑的也不算冤枉……欧玉泉抵押的那些产业颇有背景,若不是我亲自去,未必能全部收回。” 林楠想起那几天快马加鞭磨破腿的赶路,叹了口气——你不觉得冤枉,我却觉得冤枉的很呢! 李资见他唉声叹气的模样,笑着安慰道:“这次是我没听仔细,下次不会了。” 林楠撑着头,有气无力的嘀咕:“只怕三殿下便是听的再仔细也没用。” 李资微微一愣后,猛地伸手按住林楠的肩膀,神色有些紧张:“可是林大人已经知道了?” 林楠闻言微楞,回忆起那日的情景,想起林如海木然的表情,想起那一刻自己内心的挣扎,下意识的将目光飘向窗外,口中道:“哪有的事,你想多了。” 李资看着林楠转瞬之间暗淡下去的目光,心中绞痛,几度启唇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心中仿佛堵了一块巨石般,让他每一口呼吸都艰难之极。 他知道自己有多自私,从一开始控制不住接近这个少年的时候,他就知道……明明知道林家四代单传,明明知道这少年身上背负着什么,他还是自私想要将他留在身边,一刻都不放手…… 可是对于这个人,他没有办法无私,他做不到。 伸手将林楠散落在胸前的几缕乱发理顺,笑道:“记得先前有人说过要和我比弹弓的,今儿难得有闲,出去玩玩?” 人生苦短……这是他在耶律良才的剑刃下明白的道理,所以,无论多大的问题,他只会想办法解决,决不让它困扰自己的心太久,因为,人生苦短,他要珍惜每天都在流逝、不知何时就会消失的美好时光。 林楠不情愿的嘀咕:“天这么冷……” 李资摇头失笑道:“再冷也不能整天缩在房子里不出门啊!出去透透气儿,雪天里的空气干净又清凉,最让人舒服不过……我们比赛打麻雀如何?我知道有个地方鸟特别多,离这儿近的很。” 林楠小时候常打麻雀玩,顿时有了兴致,直起身子道:“行!一人二十只,无论大小,谁先打够谁赢!输了的人负责亲手料理猎物。” 李资笑道:“好啊,那我等着品尝你的手艺了!” 林楠冷哼道:“大言不惭,也不知道今儿归谁下厨呢!” 于是到了晚上,林如海的餐桌上多了一个人、一盘菜。 林如海一看见李资就火大,虽然没有恶言相向,可是也没个好脸色:拐了自己的儿子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看了眼被林楠特意摆在自己面前的肉,给儿子面子尝了一口,望向林楠:“你做的?” 林楠嗯了一声,道:“不过肉都是三殿下剔的……” 麻雀肉剔起来那个繁琐哦……也亏了李资有那个耐心。 林如海淡淡道:“如果不是觉得自己比专业之人做的好,就不要随随便便抢别人的事做。” 林楠扶额:“爹啊!” 李资起身正色道:“林大人金玉良言,小子受教了。” 林楠冷哼道:“明儿我就告诉妹妹,以后熬汤熬我一个人的就行了!” 话一说完,便收到两个眼神,他爹的目光不友善也就算了,李资那眼睛里明显的“求你别添乱了”又是什么意思…… 没甚滋味的吃完饭,林楠被撵回自己院子,李资则被林如海带去书房下棋。 李资原还有些忐忑,他不缺乏勇气,他缺的是底气,他不知道林如海若求他放过林楠,求他不要让林家断子绝孙,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幸好林如海似乎真的只想同他下棋,其余半句废话都没有,李资几度想主动开口,都被林如海打断,只得打起精神应对棋局,几局下来有胜有负,只到半夜三更,林如海才一句“乏了”将他打发。 李资颇有些苦闷,这是什么意思呢,林大人真的是平日里太闷,想找个人陪他下棋? 却不知他前脚刚走,林楠后脚便进了书房,林如海道:“今儿晚上我同三殿下密谈之事,很快就会传到有些人耳朵里去,刑部那边,可以动了。”府里那个钉子,让他舒舒服服的过了这么久,也该起丨点作用了。 见林楠点头,林如海以手沾水,在案上写下一个名字。 林楠看了,伸手将案上的水迹抹去,迟疑了一声,才鼓起勇气问道:“父亲觉得三殿下他……” 林如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若我说不行,你就能和他断了往来?” 林楠认真道:“虽不致断了往来,但一定会重新考量。” 林如海微微一愣。 林楠苦笑道:“父亲不要将我当做了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痴男怨女……若是父亲坚持不允,我、我也……我知道父亲总是为我好的。” 林如海叹了口气,挥手令他出去。 等林楠走到门口,才听到林如海的缓缓的声音:“三殿下心性还是不错的……” 见林楠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林如海剩下的话便没有出口,挥手让他快快走人。 ****** 第二日一早,刑部。 欧玉泉一进门,便看见那个对他而言宛如噩梦的俊逸少年正撑着脸颊坐在书案后面,一只手捧着热茶,一双清美如画的眼带着几分好奇的看着自己。 少年微微点头后,带他来的衙役便卸了他的枷锁,端上温度适宜的热水和干净的布巾给他洗手擦脸,甚至还给了把木梳让他将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欧玉泉只当林楠有洁癖,遂老老实实任人摆布——他这段时间虽未受刑,但是小苦头吃了不少,深知这些衙役的手段,是以在这些小细节上,丝毫不敢反抗。 等他打理干净,又有人送了清粥小菜、热茶点心过来,欧玉泉原就豁出去了,再加上许多天没吃过一段饱饭,狼吞虎咽之下,片刻就将几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末了望向林楠,淡淡道:“多谢大人厚赐,若大人没别的事,小人要回去休息了。” 林楠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身边只留下林全一个,含笑道:“这么说,你是不准备招供了?” “招供?”欧玉泉冷笑道:“林大人开什么玩笑,小人便是招供,也是向刑部的大人们招供,和大人何干?” 林楠摇头失笑,道:“欧兄别是坐牢把脑子坐坏了吧?你以为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一个不相干的人,就能把你从牢里带出来,去了枷锁在这喝茶聊天?” 欧玉泉神色大变:“你……难道你……” 林楠点头道:“没错,本官新任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兼刑部郎中,受尚书大人及二皇子之命,负责审理扬州盐商勾结外族、刺杀皇子一案……欧玉泉,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听到罪名,欧玉泉脸色瞬间苍白,却依然断然道:“林大人不必白费心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和小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林楠点头,哦了一声道:“可是我看你梳头的模样——你似乎很怕疼?” 欧玉泉神色变了变,又冷冷道:“小人怕的东西很多。” 林楠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你有比疼更怕的东西,所以对你用刑也是无用?” 欧玉泉抿着嘴不答。 林楠叹道:“那是没尝过真正的疼,我真的很想试试,看你在三木之下,还能不能说出这句话来……不过你运气很好,我并不准备对你动刑。对于一般人来说,动刑是最快最简单的手段,但是对于阁下来说,刑求二字,便是一个给你脱罪的机会——所以呢,傻事我是不干的。” 欧玉泉心中松了口气,语气依旧冷冷道:“林大人就不怕将底牌告诉了小人,小人更加有恃无恐?” 林楠摇头失笑,不再理他,低头开始继续刚才的工作——抄书。 要知道黛玉的嫁妆可还没抄够呢! 林楠抄书的时候,身边向来有不少人服侍,要有翻书的、磨墨的、铺纸的、晾字的……现在只剩下林全一个,便是林楠自个儿将翻书铺纸的活儿干了,林全也手忙脚乱,顾了东顾不了西。 林楠看了眼目光游移不定的欧玉泉,问道:“你是愿意过来替我磨墨,还是想我找个人将你堵了嘴捆起来扔在地上?” 这不是多难得选择题,欧玉泉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老老实实过来替他磨墨翻书,林楠并不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连一点苦头都吃不得的人,在还有希望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做自断生路的事? 这般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林楠才放下笔,问道:“我的字写的如何?” 欧玉泉道:“天下谁不知道林郎的字举世无双。” 林楠笑笑,道:“承蒙夸奖。今儿就到这里吧,欧老板可以走了。出了这个门,自然有人送你回去……请。” 欧玉泉向外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林大人叫小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林楠一边擦手,一边漫不经心道:“关你什么事?” 一抬头看见欧玉泉正怒视着他,顿时自己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点逻辑性的错误,于是道:“告诉你也无妨,陛下同我说,若我敢在刑部摸鱼,就让我天天去宫里给他读书……所以我只好找你来当个幌子,好大大方方的偷懒或者叫公器私用,懂?” 欧玉泉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他的鬼话,冷冷道:“若是林大人想要以此造成小人已经招供的假象,只怕是打错了主意!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白痴。” 林楠讶然道:“怎么你还没招供吗?” 欧玉泉怒瞪,他虽是阶下囚,但是这么耍他有意思吗? 林楠笑笑,从抽屉抽出一张纸递给他,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案上,向后靠上椅背,悠然道:“欧老板不是一进门就招供了吗?” “我什么时候招供了!”欧玉泉怒骂一声,等看清楚纸上的内容,顿时瞪大了眼睛,声音变得恐慌之极:“这不是我写的,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林楠眨眼道:“不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笔迹?” 欧玉泉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充血:“你卑鄙!居然让人假冒我的笔迹,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林楠淡淡道:“你错了,这些东西,还真不是别人写的——这是我写的。你也说我的字举世无双啰,不怕告诉你,我林楠临的字,全天下只有三个人能看出端倪,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家先生——你准备找谁来辨认真假?” 欧玉泉心中已经被恐惧充满,声音瑟瑟发抖:“你怎么敢……你……你是朝廷命官,竟敢做这种栽赃陷害之事……” 林楠看了他一眼,笑:“你觉得我敢不敢?” 欧玉泉想起林楠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一颗心沉到了深渊:派内应引他们入瓮,偷偷调换盐商的货物,设计凿沉盐商的船,还有派人假冒海商骗钱……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是朝廷命官该做的?连这种强盗诈骗之事都做了,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林楠叹了口气道:“所以说,我真的只是想找个由子偷懒罢了……口供这种东西,眨眨眼就是一份,何须为它们浪费时间?” 伸手从瑟瑟发抖的欧玉泉手上将纸抽了回来,递给林全,道:“让他们去抓人。” 又看向欧玉泉,淡淡道:“不要乱嚷嚷说这是假的,胡说八道可是要挨板子的……啊对了,你可以翻供,不过本官不保证,你翻供的供词上,写的会是什么。还有,你若是死了呢,本官也会替你写遗书,你如果有什么真正要说的,不妨提前告诉我一声,我替你一并写进去。” 不再理会他,转身出门,到了门外,对站在门口的衙役道:“带他回去,让人注意一下他和谁接触,不要惊动任何人。” 衙役应声去了。 林全看着衙役进去,才轻声问道:“大爷是说,有人和欧玉泉传消息?” 林楠冷哼道:“弄丢了他家主子那么多银子,若没有得到准信儿,哪来的心情问东问西?你亲自带人去抓人,现在就去,用最快的速度——看他那副模样,也知道我们找对了人。” 林全哦了一声,道:“那要是万一先前没找对人呢?” 林楠淡淡道:“照抓不误。” 第142章 欧玉泉的供词虽是假的,但是供词上的人却是真的,就算是假的,林楠也不会扔下他去找欧玉泉真正的上家――供词上被林楠“诬陷”的人,作为被林如海亲自挑选的一系列的名单中的第一个,顺着他,就可以一步一步的、合乎逻辑的走到某个利益集团的核心,有这条近路在,林楠可没准备去寻求所谓的“真相”。 显然此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找到他的头上来,林全很顺利的就抓到了人,与欧玉泉所受的礼遇不同,此人刚刚入狱,等着他的就是刑部的严刑拷打。半日之后,林楠才从容现身,将所有人遣走,例行公事一般在此人牢房外呆了片刻,便转身离去,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问、没说。 第二日一早,林楠才进刑部大门,便被人拦住,道:“大人,出事了!尚书大人让你过去。” 林楠道了谢,转道去找喻子濯,一进门,便看见喻子濯和李旭神色凝重的坐在里面,林楠行了礼,道:“可是牢里出了事?” 喻子濯叹了口气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林楠笑道:“喻大人别卖关子了,这是想吓死我呢,还是想急死我呢!” 见他笑的轻松,喻子濯伸手指了指他的头,咬牙道:“当初老夫就该死活不让你这惹事精进刑部!” 当初林家和皇后一族争斗的时候,他权衡利弊后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林家一边,那么现在不管林楠如何惹事生非,他也只能跟在后面擦屁股。 林楠笑道:“大人现在把我撵出去也来得及啊!” 李旭见他们两个还有心情说笑,咳嗽一声吸引二人的注意力,正色道:“昨儿欧玉泉的手断了。” 林楠用手比了一个切的姿势:“断了?” 李旭摇头道:“确切的说,是烂了,欧玉泉昨儿半夜的时候,将自己的右手砸了个稀烂。” 林楠哦了一声,无可无不可道:“烂就烂好了,反正也用不上他了。” 李旭皱眉道:“若只是一个欧玉泉,别说是区区一只手,就是他被大卸八块又有什么关系,但问题是,他借着受伤之迹,托替他治病的大夫将血书带出了牢房。今儿一早,欧家一家老小,就跪在顺天府伊的衙门口,口口声声说你伪造供词、罗织构陷、草菅人命……还说要告御状。” 林楠皱眉,道:“又是这一招,好没有新意……” 李旭无力扶额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你现在是四品大员,便是顺天府伊也没有资格直接审理,而且因为事情已经闹大了,数百个义愤填膺的百姓堵在顺天府伊门口,又有御史盯着,付大人也包庇你不得――现在他已经进宫去奏禀万岁了!” 林楠笑笑道:“二殿下不必担心,打官司这种事,下官很擅长呢。” 不等二人说话,拱手道:“下官既然惹了官司在身,不好再继续审案,这就回去等着衙门传唤,告辞。” 林楠转身离去,留下喻子濯和李旭面面相觑:他们原是等着林楠过来好商议对策,谁知才起了个话头,正主儿就一走了之。 林楠刚出刑部大门,便看见林全站在马车旁对他挤眉弄眼,等他靠近,对着车厢努了努嘴,林楠立刻明白,一把掀了帘子上车,果然看见李资正坐在马车上,颇为无奈的看着他。 林楠笑道:“三殿下好快的耳朵。” 李资摇头失笑道:“我不仅耳朵快,腿还长呢,怎么,林大才子有意见吗?” 林楠在他身边坐下,敲了敲车厢,马车开始前行,林楠道:“三殿下腿长,爱去哪去哪,小人怎么敢有意见?” 李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正色道:“我来的时候特意绕道去顺天府前面转了一圈,那儿围的人越来越多――好端端的,为什么将事情闹这么大?” 林楠冷哼道:“说的好像那些人是我找来的一样!” 李资道:“不是你找来的,也是你招来的。” 皱眉道:“便是要作假,只要将人关严了,闲杂人等一概不见,该抓谁抓谁,谁能知道这供状是真是假?你却偏要将东西给欧玉泉见了,还让他有机会传递消息……” 林楠撇了他一眼,道:“你怎的就知道我不是被冤枉的?” 李资看着他,挑眉:你说呢? 林楠笑笑,叹道:“一步一步的查下去,一个人一个人的抓下去,稳妥是稳妥了,可是若那人再心狠一点,我抓一个就死一个,事情只会越拖越久,我可没耐心和他没完没了的玩下去――所以才要逼他落子。” 冷冷一笑,道:“我便是要嚣张给他看,告诉他,我就是要污蔑他,我林楠,想污蔑谁就能污蔑谁,想抓谁就能抓谁……你若置之不理,我便将你的心腹抓牙,一个一个抓来斩了,让你大计成空!可你若出手,就要当心你伸出来的那只爪子!” 见李资依旧皱着眉,又笑道:“三殿下不必担心,就凭着这个,他们哪里拿捏的了我,用的无非是个拖字诀罢了――快要过年了,再过几日衙门就要封印,只要拖过几日,他们就有充足的时间处理手尾。” 冷哼道:“我却偏要让他们拖不下去!” 李资揉揉他的头,道:“以后你也稍稍收敛一点儿,别老是站在风口浪尖的让人担心。” 林楠道:“知道呢!若没有人来惹我,谁耐烦陪他们玩儿?” 李资笑道:“可不是,有工夫陪他们玩儿,倒不如和我去打鸟儿。下次再不去打麻雀了,肉太少,为了凑足一盘子,我就只尝了那么一小口,阿楠的手艺委实了得……下次定要吃个够。” 林楠怒道:“你当下次运气还那么好呢!咱们走着瞧!” ****** 因林楠在京城大小是个名人――就算有人没临过他的字,也该读过他的诗,就算没读过他的诗,也玩过他的冰嬉,就算没玩过冰嬉,也走过他的水泥路……是以关于林楠的事,总是传的很快,才区区半日,林郎又要打官司的事儿,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除了少数人坚定的站在林郎这边之外,大多数人的立场是东倒西歪的,听甲一句觉得林郎有理,听乙一句又觉得欧玉泉冤枉,因为不少号称知道□□消息的人都叹息着欧玉泉如何如何可怜,林郎如何如何霸道,是以站在欧玉泉一边的人越来越多,京城中遍地都是声讨林楠的声音。 直到在某个茶馆之内,有人问了句:“你们知道这欧玉泉是什么人吗?” “不是个扬州的大商人吗?还是个大善人呢,修桥铺路、施粥舍药的事可做了不少,听说扬州的xx桥就是他修的呢!” “是啊是啊,听说林家想要夺他的家产,才故意陷害他……” 那人淡淡打断道:“他是盐商。” 盐商二字一出,茶馆内的声音顿时小了一半,过了一会才有人七嘴八舌问道:“那姓欧的真是盐商?” 那人瞥了众人一眼,道:“你们不是连他修了什么桥都知道吗?怎的却连他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 茶馆内的人面面相觑,那人道:“人要长长脑子,不要给人利用了都不知道。林家是什么人?林大人现在是户部尚书,管着全大昌的银子,在江南做的更是巡盐御史,林家若想要银子,金山银山都有了!还有林郎,林郎是什么人?林郎在大堤的泥水里流血流汗的时候,他欧玉泉大老板在江南干什么呢?林郎贪他的钱?我呸!” 茶馆中的对话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许多质疑过林郎的人羞愧不已,如林郎这样谪仙一般的人,亲自挽着裤腿在大堤上扛沙袋堵水口,他们居然还怀疑他贪图一个盐商的银子……实在是太不是人了! 怀着这样的念头,总觉得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自个儿的良心一样,于是围在顺天府衙门口的上百个“义愤填膺”的百姓,被人群围住一顿胖揍,于是大昌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场打群架事件,就发生在了负责京城治安的顺天府门口…… 在府中静候消息的某人气的浑身发抖:“本王让你们派人去做做样子,让付尚德不能将事情压下来就行,谁让你们将事情闹大的?谁让你们去放什么谣言?!” 他所求的,不过是能顺利立案罢了,可是现在事情却闹得满城皆知,且几乎所有百姓都站在林楠一边,加上李熙也对此次在江南闹事的盐商恨之入骨――最后会有什么结果再明白不过。 “殿下,真的不是我们做的!欧玉泉是盐商,老百姓绝不可能站在他这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们怎么可能去做?” “不是你们还能有谁?难道是林楠自己不成?”话音一落,立刻明白这貌似不可能的可能或许就是真相,一把将手上的茶杯狠狠砸了出去,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林家!” 心情不好的绝对不止四皇子一个,刚从宫中回来的付尚德也快气晕过去了:衙门口被人堵住围观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也比大几百人在这打架来的强,下令抓了一部分人、驱散一部分人,然后扭头回去宫里请罪……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陛下大慈大悲,将某位小祖宗撵的远远去做官,这样隔三差五的给他找事,他的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事情闹的满城皆知,想要低调处理也不行了,原本按流程需要拖好些天,说不定直接拖到衙门封印的日子还不开审的案子,却在第一时间就开始处理,是以林楠刚用过午饭不久,便等到了来请他去顺天府问话的衙役。 林楠在顺天府的厢房坐了一阵,就轮到他上堂。 进了大堂,林楠一眼便看见上首一溜的桌案,坐着刑部尚书喻子濯、顺天府伊付尚德,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老大人,估计应该是大理寺卿云景辉了,林楠好奇的打量――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司会审啊! 上前行了礼,便有衙役送了凳子过来――身为朝廷命官,在初步定罪之前,是可以坐着问话的。 大堂中间已经先跪了两个人,一个是右手包着白布的欧玉泉,另一个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容貌和欧玉泉有几分相似,约莫是他的子侄,因民告官先要打板子,是以后背上血迹斑斑,气色看起来比欧玉泉还要差。 原本三人中以刑部尚书喻子濯的身份最高,但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刑部,他又是林楠的直系上司,是以主审官便成了顺天府伊付尚德。 付尚德干咳一声,道:“林大人,堂下之人你可认得?” 林楠点头,道:“扬州盐商欧玉泉,因涉嫌勾结戎狄人刺杀三殿下以及在扬州怂恿盐商闹事被下官抓捕,现拘押在刑部。” 付尚德道:“欧玉泉状告你伪造供词、污蔑构陷,可有其事?” 林楠毫不犹豫的摇头:“绝无此事。” 付尚德道:“可敢与他对质?” 林楠点头道:“愿一证清白。” 于是欧玉泉将事情经过再说一次,他记忆力极佳,将昨天二人的对话复述的一字不漏,里面半句假话也无,末了恶狠狠的盯着林楠,道:“小人委实不忿被这般栽赃陷害,更不愿因小人而令更多的人无辜受冤,是以亲手断了这只手……让林大人再也无法冒小人之名行不轨之事……不想犬儿不忍小人受苦,来顺天府为小人敲鼓鸣冤……小人、小人实在是……” 说着,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付尚德望向林楠,道:“林大人可有话要说?” 林楠苦笑道:“这人自说自话,全然没有的事,却叫下官想要辩驳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按他所言,这件事,下官只怕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顿了顿,道:“审案讲究的是人证物证,用他的话说,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人,人证就林全一个,偏偏他又是下官的小厮――也就是说,若林全上堂作证,他若说欧玉泉所言属实,则下官有罪,他若说欧玉泉之言纯属子虚乌有,旁人则只当他是在偏袒下官,下官实是百口莫辩。” “而物证,原本下官还可恳求诸位大人找此中高手鉴别笔迹,可是现在……”林楠耸耸肩道:“用他的话说,只有下官、家父和家师能辨别真假,同样的,家父家师若说供词是假,则下官有罪,若说是真,旁人依旧说他们偏袒下官……而若是找旁的人来鉴定,说假,还是下官有罪,说真,则是他们的能力鉴别不出真假――什么话都让他说完了,下官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付尚德微微皱眉,还不曾开口,身旁大理寺卿云景辉道:“林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欧玉泉,你可还有旁的什么证据?” 欧玉泉颤颤的举起缠着渗血的白布的右手,悲声道:“小人哪里能找到别的什么证据,但是小人可以对天发誓,小人所言,句句都是实情,若有半句虚言,让小人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云景辉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既然什么证据都没有,空口白牙居然就敢污蔑朝廷命官!你说供状是林大人伪造,却偏偏又说无人鉴别真假,你说林全可以为证,却又说林全会偏袒林大人……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在这里听你信口雌黄!” 欧玉泉闻言大惊,用左手举起右手,膝行上前,急切道:“大人,大人明鉴!若供状真的是小人所写,小人又怎么会自断右手以明志……大人明鉴啊!” 明明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可被林楠这么一说,怎么看都像是精心编造出来的谎言……除了这只断了的手,他委实找不出别的什么有分量的东西证实自己的话。 云景辉冷冷道:“江南盐商因阻扰陛下盐政改制,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弄的自己倾家荡产,别说你拿一只手来陷害林大人,便是拿一条命来陷害,又有什么稀奇的?” 欧玉泉大哭道:“大人,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那供词,真的是他伪造的啊!呜呜……” 云景辉已经不再理他,望向付尚德和喻子濯,道:“下官觉得,无凭无据,单凭他一面之词,委实不能作为证据,此案没什么可审的了,不如就此结案吧!” 喻子濯和付尚德对望一眼,都想不到此事居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颇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他们当然也乐得快点将事情了了,正要答话,却听云景辉又有些迟疑的道:“不过……虽然是无凭无据,但是终究是有了谣言……以下官的愚见,为了林大人的清誉,再将欧玉泉一案交回林大人怕是颇有不妥,喻大人,您意下如何?” 喻子濯微微一愣,望向林楠,他直到此刻,才终于这些人闹这么一出是要干什么了,不是为了将林楠入罪,他们自己也知道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借机将林楠调开罢了。 云景辉先是坚定的帮林楠说话,将他们两个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末了再来这么一个“小小”的且合理的要求,实在是不好拒绝。 而且云景辉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是意思却很明白――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林楠有罪,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无罪,他们可以偏袒林楠,将此案以欧玉泉污蔑结案,但是为避嫌疑,林楠也该避开此案才是――到底有欧玉泉自断右手的事在,林楠是不是真的无辜,实在难说的很…… 林楠微微一笑,在喻子濯开口之前,抢先道:“云大人说的有理,下官的确应该回避。只是,下官却并不赞成就此结案……因为书信虽无法辨别真假,有的东西却是可以辨别的。” 喻子濯微微一笑,道:“忘机有话直言便是。” 林楠道:“下官想请顺天府的仵作给欧玉泉验验伤。” 片刻后,顺天府的仵作上堂,将欧玉泉手上的白布去掉,细细的验看一回,道:“此人手指手掌系被钝器所伤,指骨粉碎,力道内侧强于外侧,指根处强于指尖,的确可能是被自己所伤。” 林楠问道:“几次击打所致?” 仵作道:“没有看见凶器,小人也分辩不出,但是绝对不止一次。” 林楠点头让他退下,道:“虽然仵作判断是他自己所为,但是下官却依然不相信他有这个魄力砸断自己的右手,而且不止一次――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就知道。” 仵作不是大夫,他们摆布惯了死人,动作可不会轻柔到哪儿去,被他一番折腾,现在欧玉泉已经疼的整个人摊在地上抽搐,汗水泪水糊了一脸――窝囊成这样,能有毅力砸断自己的手? 云景辉皱眉道:“也就是说,你不相信顺天府的仵作咯?” 林楠笑道:“不,恰恰相反,下官觉得,能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连这些细节都想到的,很可能是另一个仵作……” 云景辉不悦道:“既只是可能,我们岂能以‘可能’二字定罪?” 两人说话间,喻子濯已经吩咐人回刑部拿人,一面淡淡道:“就是因为可能,所以才要查清楚――我刑部,绝容不下这等败类。” 林楠却道:“下官也觉得云大人所得有理,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诈他一诈,不过,还请其他人,不要出声才好。” 过不多时,刑部仵作带到,跪在堂下,喻子濯淡淡道:“你是现在就说,还是先打后说?” 仵作神色游移不定,道:“小人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 喻子濯一拍惊堂木,喝道:“欧玉泉都已经招了,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仵作惊的脸上的肉跳了跳,道:“大人,小人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小人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欧玉泉啊!” 喻子濯无奈望向林楠,林楠转到仵作身前,淡淡道:“可是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所以有恃无恐?你怎么不想想,若是无凭无据,我们是怎么找到你头上的?” “小人实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林楠摇头失笑道:“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可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真的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微微一侧头,几个衙役上前。 刺啦数声之后,欧玉泉背上几道暗紫色的淤痕出现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右手靠近手腕处,印着一个几近紫黑的手印,看上去触目惊心……在座都精于刑狱之事,立刻便在心中描述出当时的情景――想是欧玉泉怕疼,挣扎的厉害,被人按在地上以后,此人便跪在欧玉泉背上,右手死死按住欧玉泉的右手前臂,一砖一砖的砸了下去……欧玉泉背后的淤痕,就是他双膝留下的。 仵作脸色惨白的坐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这几道伤痕无法证明事情就是他做的,可是却足以证明欧玉泉的手是被别人所断……那么,他就跑不了…… “好贼子!”云景辉大怒起身,喝道:“竟敢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来人,给我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再拖回来问话!” 林楠看着仵作安安静静被人拖了出去,连一句冤枉也没喊,在座的谁都没有说话,但都清楚,这个人能出的去,却不一定能回得来。 果然,不多时便有人进来回禀,人已经咬舌自尽。 ****** 既然欧玉泉的“断手明志”成了笑话,那么他先前的供词真的也变成了假的,被人“污蔑”的林楠自然无需回避什么,等喻子濯三人去宫中复命,林楠大大方方的令人押解欧玉泉回刑部,瞥了他一眼,道:“你要不要算算你坏了你们家主子多少事了?你说,我和你家主子,谁赢了你的活路更大一些呢?” 说完并不等欧玉泉答话,又将一张纸交给林全,淡淡道:“抓人。” 只这两个字,便定下了日后数日行动的基调――抓人,肆无忌惮的抓人! 第143章 李资将红车红仕轮流拿起又放下,斟酌了许久终于还是弃子认输,道:“实在不该和你比下棋,下次不如换投壶,你定不如我!” 林楠笑道:“我在江南玩投壶,可重来没输过。” 李资嗤笑道:“那倒巧了,爷我也没输过!” 林楠瞥了他一眼,嘲讽道:“是没玩过,所以才没输过吧?” 李资一噎,他还真没怎么玩过投壶,不过他骑马射箭打弹弓都在林楠之上,想必投壶上赢过他也不难,挑眉道:“等比过你就知道了。” 不等林楠答话,叹了一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林大人喜欢下围棋,你却喜欢下象棋了。” 林楠摆棋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他:“嗯?” 李资道:“林大人更擅长布局,于不经意间,罗织出天罗地网,让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而阿楠你,却是擅长纵横于棋盘之间,大杀四方,让人闻风色变。” 林楠笑道:“你这算是夸呢,还是骂?” 不等李资答话,又笑道:“其实你说错了,不是我爱象棋,喜欢在棋盘上横冲直撞,而是我学我爹的本事不到家,做不到让人乖乖的自己爬到网里去,所以才只好上蹿下跳的将他们朝陷阱中赶罢了。” 李资看着他若有所思,林楠望向他,道:“记得你上次还做出一副要讨好我爹的模样儿来,怎的现在没动静了,连到我父亲跟前混个脸熟也不去了。” 李资苦笑道:“我现在有何颜面讨好林大人?” 林楠微微一愣。 李资叹道:“上次林大人同我下棋到深夜,对你我之事却只字不提,我数次想主动请罪,都被林大人将话头接了过去……回去后,我辗转至天明,才终于明白了林大人的意思。” 林楠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爹和李资下棋,不是为了给某些人发射□□吗?这人从哪里品出别的意思来的? 只见李资神情中带了几分苦涩,声音却沉稳依旧:“父皇至今还不知道此事,更别提应允了――既然如此,我有什么资格求林大人让你我二人在一起?每思及此,我便觉得无颜见林大人,也无颜见你……只是此刻时机未到,阿楠,等这件事过去,我便……” 林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和李资打的原就是同一个主意:李资站在明处,以自己为靶,将所有潜在的对手引出来一一击倒,而后急流勇退,那么那个位置,就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坐上去。(就爱看书网)既然现在对手尚未全部倒下,李资便只能高高的站在那里,继续做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笑着打断道:“你就不怕等着我的是一杯鸩酒?” 李资摇头道:“我了解父皇,父皇也了解我……莫说父皇万万舍不得你死,便是那个人不是你,父皇也不会出此下策――你别担心,一切交给我就好,要说服父皇,远不如你想象中的难。” 林楠眯着眼睛看着他:“你可是想好了,真的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牺牲……” 李资忽然伸手掐住他的脸,林楠说不下去了,费了好大一番手脚才将李资作怪的手丢了开去,怒道:“做什么呢?” 李资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叹道:“我还以为我们彼此已经心有灵犀,谁知你到这个时候,竟还来试探我!” 说着在他脸上又愤愤的掐了一把,不等林楠发怒,却又正色唤了一声:“阿楠。” 林楠被他神色所慑,将即将踹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嗯?” 李资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没有什么放弃,更没有什么牺牲,也不存在什么抉择……阿楠,我不是小孩子,我早已过了任性冲动的年龄,所以我很清楚,我一直都很清楚,什么是我想要的。我也一直在为了我想要的人、为了我想要的生活而努力,如此而已。” 他伸手将林楠轻轻拥入怀中,他力道不重,却用他的胸膛,他的双臂,最大程度的将少年包裹在怀里,恨不得不留下丝毫空隙,让林楠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听到他安宁的呼吸,而后收紧了双臂,发出满足的仿佛得到了整个世界的呢喃声:“……如此而已。” ****** 衙门今年是腊月二十日封印,开印则在正月二十,中间足有一个月的时间。 时近年关,除了负责一应祭祀、典礼、宴会的鸿胪寺忙的不可开交外,其余部门都有些松散,处于一种忙而不紧的状态。只是刑部今年一反常态的在这个时间段大肆抓人,让年末特有的热闹欢欣却又带了几分慵懒的气氛中,凭添了几分风雨欲来的紧张。 不仅林楠在抓人,连入京以来,一直表现的“只管自己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林如海,也突然接连弹劾数位官员,且一弹一个准儿,在衙门封印前的短短数日之内,就有四名六部官员接连入狱,让朝中一些人,整日人心惶惶。 好在封印的日子终于到了。 腊月十九日晚,林楠将名单上的最后一人关入刑部大牢,腊月二十的一早,刑部官员在喻子濯的率领下,举行了封印仪式,春节算是正是开始了。 从进腊月开始,日子就过得飞快,过了二十二,更是每一日都有特定的规矩习俗,这般忙忙碌碌的,一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自黛玉上京以来,这是林家三口第一次聚在一起过年,也是最后一次――等到明年这个时候,黛玉便是皇家的人了,是以这个年过的既热闹,又伤感,而且并不完满,因为林楠和林如海两个,大年三十的晚上要去宫中赴宴。 原本按照旧俗,皇上大宴群臣是放在正月初一的正午举行,但今年李熙却改了规矩,不再在后宫设家宴,而是选择同群臣共乐,君臣一起辞旧迎新。 皇上请客,甭管是什么日子,规矩总是一堆一堆的,更别说这种大宴了,自李熙进殿时开始,行燕礼、奏乐、进茶、进爵、行酒、进馔、乐舞、杂技、百戏……等到子时,鸣放鞭炮烟火,陛下祝词,群臣谢恩告退,才算是完了。 林楠喝着低度但香醇的美酒,看着场上的歌舞,这样水准的歌舞是很值得一看的――若不是惦记府中只有下人陪伴的黛玉,林楠亦要像场上有些人一样乐而忘形了。 终于子时将至,一声爆竹声响,璀璨的烟火映红了半边天空,对于见识过现代大型烟花秀的林楠来说,这只是小儿科,但在这个时代,却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一道道明亮的火光升起,在半空中砰的一声爆开,形成五光十色的美丽图案,可惜虽然绚丽,却短暂的让人来不及看清就已经熄灭在了夜空中,不过却没有人为它们的逝去而伤感,因为转瞬之间,就已经有更多的色彩重新照亮了这一片黑暗。 当天空沉寂了许久之后,人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场盛世烟花已经落幕,繁华之后的冷清,让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遗憾失落。 而后是李熙简短的致辞,众臣谢恩,李熙退场,众臣出宫。 退到殿外,林楠一面扭头在人群中找他爹的踪迹,一面含笑和身边经过的人打着招呼,忽然有嘈杂声从什么地方传来,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林楠正愣神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叫道:“看那边!着火了!宫里着火了!” 不仅着火了,而且看模样火势还不小,喧闹的人声越来越大,可见前去救火的人越来越多,然而火光却越来越大。 朝臣议论纷纷又迟疑不决……遇到这种情况,他们是该去帮忙救火呢,还是按原计划出宫?似乎怎么做都不妥,后者显得太不关心皇帝陛下的安危了,至于前者――这里可是皇宫,无令岂可乱闯? 幸好在原地迟疑了没多久,便有数名内侍匆匆赶来:“陛下有令,因正阳门附近宫殿失火,令小人领大人们从永定门出宫……各位大人,请随奴婢来吧!” 终于有个明确的指示了,众人跟着内侍前行,有人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着火了?陛下现在可曾受惊?火势大不大?” 内侍答道:“大约是先前的烟花点燃了一处偏殿,那里原就没有什么人,且附近的宫娥内侍又都在看烟火,是以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了,现在已经快蔓延到主殿了,陛下安好,此刻去了附近的偏殿暂避……” 林楠一面同众人一起随着内侍转道而行,一面扭头四处张望,却依旧没能看见林如海的踪迹,正有些着急,一个小太监凑了过来,道:“林大人,林尚书现在正和陛下在一起,皇上留了林尚书下棋,让大人您先回呢!” 林楠点头道了谢,赏了锭银子给他,稍稍加快了步伐。 永定门这边向来冷清,即使是除夕,挂的灯也比别处要少些,只凭了周围几个小太监打着的灯笼,也就能看见脚下的路罢了。 林楠随着众人的步伐昏头昏脑的走了好一阵,忽然眼前猛地亮了起来,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等恢复视力时,发现周围一片死寂。 他这才看清他和上百朝臣,正站在一个死胡同里,两侧的房顶上,站满了蒙着黑巾的侍卫,熊熊的火光的照亮下,一个个锋利的箭头正对着众人闪着寒光。 “你们是什么人!”某兵部官员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 话未说完,便是一声闷哼,说话的官员手臂被一支利箭射穿,鲜血一滴滴落下来,被水泥地面吸收之后,呈一种暗沉的紫褐色,让人看着触目惊心,众人终于意识到这些利箭并不只是吓唬人用的,脸色开始发白,有些胆小的,已经两股战战,并下意识的离那受伤的官员远了些。 受伤之人为人却极硬气,捂着手上的手臂,一声也没吭,只是怒视对方,站在他身边的同僚大怒,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谋逆!谋逆!难道就不怕诛九族吗?” 话音一落,又是一声闷哼,人已半跪下来,右腿上血流如注。 房顶上为首之人冷冷道:“既然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并且对诸位大人举起了弓箭,就不要再傻乎乎的试探我们敢不敢将手里的箭射出来了。” 声音略缓了缓,道:“我们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要各位大人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呆着就行。等到天亮,各位该去哪儿去哪儿,还是万人仰慕的国之栋梁、朝廷重臣,什么都不会改变……当若是有人不同意,那么对不住了,从下一个开始,我们就要杀人了。” 虽然众人中武官不少,但是进宫赴宴不会携带兵器,且两侧的高墙足有四米,他们没有飞檐走壁之能,在没有工具的条件下,谁也翻不上去,便是有工具,在这种情景下也是无能为力――不等翻上去,就已经变成了筛子。 至于巷子口,也早被弓箭手堵死,这种情景,莫说被困在这里的是上百个手无寸铁的朝廷大臣,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也没几个能活着冲出去。 为首之人很满意大臣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知道大多数人已经认命,遂一挥手,七八个手持利刃的蒙面侍卫上前,一面喝令着蹲下,一面一层层搜索过来,林楠叹了口气,果然,轮到他时,不再是蹲下两个字,而是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和一句淡淡的:“得罪。” 第144章 林楠刚被带进殿内,便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因为都穿着侍卫服饰,林楠也没看出来死的到底是那方的人,然后才注意到僵持的双方。 李熙静静坐在龙案后面,魏浩、李资、李旬、李旭和十数名侍卫守在阶前,林如海和李磐站在李熙左右,身后还有张、李二位公公。林楠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该在的人都在,也没有谁缺胳膊少腿的。 在他们对面的,是李时领着数名武官和百十个侍卫。 林楠脚步微顿便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只得无奈的跟着前面的人走到李时身边,耳中听到一声“先生”的惊呼,一转头便看见李磐正咬唇看着他,双目泫然欲滴,遂对他点头,安抚的一笑。 此时李时已经听完为首之人的禀报,满意的点点头,目光戏谑的望向林楠,勾唇笑道:“林郎别来无恙?却不知林郎当日得意洋洋说冷盘热炒,要一样一样吃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才是那盘中餐呢?” 林楠微微一笑,道:“这个还真没想过。” 李时冷嗤一声,冷冷道:“那你现在就可以想想了!” 拂袖转身,望向李熙,道:“父皇现在是不是可以听儿臣说话了?或者说,您还要看见别的什么人,才肯相信儿子的话?才肯相信那些大臣的性命,只在儿臣一念之间?” 李资喝道:“你先放了林翰林!” 李时轻蔑的瞥了李资一眼,淡淡道:“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儿。” 目光望向李熙。 李熙看了林楠一眼,又转向他,淡淡道:“好,朕还真想听听你要说什么。” 四皇子上前两步,低头弯腰,态度恭顺,声音却激愤,道:“父皇原是一代雄主,宏才伟略,是儿子一辈子尊敬效仿的对象,但是自从林家父子进京,父皇便由得这奸臣父子在朝中一手遮天,弄得朝廷不安、百姓不宁……儿子恳求父皇能亲君子、远小人,诛除这对父子奸臣!” 好一个朝廷不安,百姓不宁!也不知到底是谁不安,谁不宁?李熙冷笑一声,道:“也就是说,你这番举动倒是一番好意了?” 四皇子昂然道:“清君侧、诛小人,是为子为臣的应有之义。” 李熙淡淡道:“那么等朕杀了林家父子,是不是就该轮到朕了?” 四皇子面不改色道:“儿子为求自保,不得不请父皇退位,还请父皇体谅。” 又道:“只要父皇下令诛杀林家父子,再写下传位诏书,等儿子登基之后,自会善待父皇及众兄弟,决不食言……否则,父皇仅余的血脉尽在此处,父皇还请三思而行。” “清君侧,诛小人……”李资冷冷开口道:“四弟说的可真是大义凛然——却不知,林家父子若是小人,你李时,又是个什么东西?” 一面缓缓步下台阶,道:“你与阿楠年纪相当,阿楠诗词传唱天下时,你还在御书房有一天没一天的读书,阿楠状元及第时,你还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阿楠水泥、瓷砖、盐场、堤坝、战马等惠泽天下时,你还在吏部为一己私利,蝇营狗苟……自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倒说别人是小人!” “李资!”李时咬牙道:“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资淡淡道:“畜生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李时眼中凶光毕露,望向李熙:“父皇最好快点给儿臣一个回话,否则别怪儿臣先拿你最看重的儿子开刀!” 李熙淡淡道:“你似乎忘了朕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了。我大昌开国便有祖训,谋朝篡位者,天下共诛之——便是我李熙断子绝孙,这皇位也轮不到你来做!” 李时怒极反笑,道:“但父皇你也别忘了祖训也要有人执行!不要以为没有传位诏书,儿子就做不了皇帝!现如今朝廷百官都在儿臣掌握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反对一个,我便杀一个,我倒要看看,是祖训重要,还是他们的小命重要!” 又道:“儿子一片好意,若是父皇不领情,就莫怪儿子无礼了!” 李熙静静看着他,道:“你要怎么个无礼法?” 李时道:“父皇不要怪儿臣,你既不肯成全儿臣,儿臣便断不敢留着祸根……” 他扭头望向别处,手却一指前方,咬牙喝道:“给我杀无赦!” 李熙一直静静的看着他,杀无赦三个字入耳,李熙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嘴唇张合数次才发出疲惫的声音:“老四,朕自问待你虽不亲近,却也不曾有半点刻薄与你,甚至知道你有心天下,便给你机会,让你去吏部历练……这个位置,真的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让你罔顾人伦,连杀兄弑父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李时眼中显出挣扎之色,而后又变得疯狂,咬牙道:“父皇要怪就怪林家父子!若不是他们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李熙淡淡道:“怎么逼得你走投无路?是不是因为他们快要查到你与外族勾结之事?” 李时一噎,李熙叹道:“罢了罢了,天要人亡,必叫其狂……朕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便是。” 缓缓闭上眼睛,靠上椅背。 李时狂吼一声:“动手!” 伴着这一声“动手”,许多利刃刺穿身体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传来,李时的手还指着前方,目光却有些茫然、有些无措的看着原本站在自己身侧,原本将利刃架在林楠脖子上的侍卫面不改色的从他亲信武官的胸口拔出沾血的长剑,而在他身后,他的队伍里有许多人,都在做同一件事。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很怀疑,刚才那一声“动手”的命令,真的是他下的吗?为什么事情完全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 从窗外、门外涌进来更多的人,战斗并没有持续很久,李时拿着剑,孤零零一个人茫然站在殿中心,他带来的人有一大半已经变成了尸体躺在了地上,另一小半则和殿外冲进来的人一起,将手上还滴着血的兵刃指向他。 他忽然觉得很冷,忽然觉得地上的那些尸体一定比他幸福…… 为什么他精心筹备了数年的计划,他准备多时的万无一失的行动,突然就变成了一场闹剧呢?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对!对!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他颤着唇,看着一地的尸体,看着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的李熙,看着那群静静看着他的兄弟,看着不知何时被李资护在身后的林楠,忽然觉得很可笑,然后他真的笑了出来,神经质的点头,又点头:“好,好好……原来你们早就派了这么多人混在我的人里,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原来你们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话……好,好……这个笑话果然好笑的很……” 李熙睁开眼睛看着他,目光似怜悯似厌恶,淡淡道:“朕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若不看看清楚,朕怎么知道自己生了个畜生?” “我是畜生?”李时怒道:“我是畜生,那父皇您是什么?我不过是要拿回我的东西,又什么错?!”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资冷冷道:“你的东西?朕怎么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你的?” 李时怒笑道:“父皇你果然已经忘了,你纳我母亲为妃时,曾许诺过外祖父他们什么?到底是我谋朝篡位,还是父皇你过河拆桥、背信弃义?” 李熙气的拍案而起,怒喝道:“朕乃一国之君,朕自登基之日起,就立长子晸儿为太子!朕手把手教他治国之道时,朕以半壁江山锻炼他治国之能时,张氏还不知在哪里呢?有晸儿在,朕会许诺给张氏什么?难道许诺废了晸儿,改立你这个畜生不成?” 李时似乎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信念支撑着他——那个位置,原本该是他的,是他父亲许诺过得,是他父亲对不起他……可是那些人都来抢,先是李晸,然后是李昊,还有李旭李资甚至是李磐……明明是他的东西,凭什么他们一个个抢的比他还理直气壮! 原来,不是的吗? 原来,父皇从来没有答应过什么…… 原来,没有什么理所应当是他的…… 原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个谎言……不、不对,他们不会骗他的,他们对他那么好,对他爱如珍宝,对他有求必应,对他比他父皇好一千倍一万倍,他们怎么可能骗他…… 林楠有些诧异的望向李熙的右手,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李熙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且已被里面渗出的鲜血染红大半——为什么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好好的,偏偏理应被保护的最好的李熙,却受了不轻的伤? 李熙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静静看着几乎崩溃的李时,忽然不再想说话,无力的挥了下手,侍卫上前,摘了李时手中的兵刃,将他带了出去。 林楠看着李熙,心中恻然,忽然右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林楠低头,便看见李磐正站在他身前,笑的暖意融融:“先生,您没事可太好了,刚才担心死磐儿了……” 林楠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李资伸手拍拍李磐的肩膀,微微侧头示意,李磐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到李熙跟前,握住他的手:“爷爷……” ****** 林楠掀着车帘,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偶尔有嬉闹声入耳,也有调皮的孩子点燃了爆竹扔过来,然后大笑着转身逃跑,还有林全中气十足的喝骂声……宫里宫外,浑如两个世界。 林楠再一次看向林如海,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爹的情绪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目光忽然扫到林如海的衣袖上溅着几滴鲜血,不由微微一愣:“爹,您受伤了?” 林如海摇头,道:“是……别人的血。” 林楠觉得林如海口中的“别人”二字中,似乎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试探道:“这个……不会是陛下的血吧?” 林如海沉着脸不答,林楠知道自己猜对了,见林如海神色不善,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闭了嘴看夜景。 回到府里,黛玉还没歇息,想也是,在林府可以看见皇宫的火光,这种情景下,黛玉能睡得着才怪。 是以父子二人先去陪黛玉坐了坐,便当是守了岁了,黛玉体贴林如海二人辛苦,只闲聊了几句,便主动说乏了告辞离开,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大约是因为熬的太晚,林楠沐浴更衣后,却是睡意全无,索性披了衣服起身练字,练了不到两刻钟,却有人来报,说李旬来了。 林楠只当宫里又出了什么事儿,忙更衣去了前院偏厅,到了地方却微微一愣,原来来的不止有李旬,还有李磐。 招呼二人坐下,摆了茶水点心,林楠道:“怎么这会儿还有空过来?” 李旬道:“父皇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什么人都不见,其余的事儿自有二哥三哥处理,我们在那里也是无用——守在父皇门外把自己冻病了倒显得矫情。父皇是心伤,除了自个儿痊愈,咱们说什么也没用。” 想起李时那一声“杀无赦”,李旬叹了口气,又耸耸肩道:“自古以来,但凡是做皇帝的,谁不是这个样子?父子相残、兄弟相残、夫妻相残……父皇既然做了皇帝,就该知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种东西,也就只能摆在面上看看罢了。” 因有祖训在,李时既然选择了逼宫,那么就不可能留下活口,否则只要有李熙一句话,天下人就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一回头见李磐正低头不语,李旬又道:“对了,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哥怎么会忽然就……还有父皇、三哥、岳父大人还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儿了?我和磐儿是一头雾水,三哥那闷葫芦又什么也不肯说,好阿楠,还是你告诉我们吧?” 林楠原不太想提及此事,却见李磐正瞪大眼睛好奇的望了过来,笑问道:“磐儿也想知道?” 李磐连连点头。 今天的事,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和祖父、叔叔们死在一起的准备,心里充满了悲壮和绝望,不想事情却突然来了个大翻盘,原本占尽上风的李时突然就一败涂地……这种死里逃生的刺激,让他心脏狂跳,久久难以平息,而想到造成这番大翻转的,就是他家先生林楠,更是充满了崇拜和自豪。 林楠笑道:“既然磐儿知道,那我就讲给你听。”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道:“事情要从我第一次进京说起。那时我因晕船晕的厉害,只能中途改走陆路,不想半路遭遇大雨,山体滑坡阻塞了道路,只得在客栈住了下来。后来客栈又住进来一个武官,还未安顿好,便因丢了一枚玉佩开始大肆搜店,甚至在我委婉的表明身份之后,依旧不愿放弃……” 李磐抢道:“这个我知道,三叔有讲给我听,说先生用三枚铜钱占卜,一下子就算到那玉佩就藏在小二的脚板底下。” 林楠笑道:“占卜那是骗人的,我哪会那玩意儿?不过是看小二可疑,试他一试罢了。” 又道:“我已经清楚告诉武官,若是他敢搜我的院子,我就会让父亲参他一本,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是犹豫不决——我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是什么东西,值得他拿自己的仕途冒险?所以东西找到之后,我便多看了两眼。那是一个貔貅,玉质和雕工虽然不错,但也不算什么奇珍,最多值几百两银子罢了。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这貔貅两只前爪左前右后,牙齿左大右小,不过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原本我已经快要忘了这件事了,但是月前我从江南回来以后,去吏部跑了一趟,却是赶巧了,正好又看见有个任满来吏部谋缺的六品官儿,身上也带着貔貅,便下意识的看了眼,竟发现那貔貅色泽品质和先前那武官的全然不同,但造型却几乎一模一样,也是双腿一前一后,牙齿一大一小。” “我心中好奇,便去了一趟珍宝阁,和掌柜的闲聊了片刻,得知貔貅的雕刻一般是要讲究左右对称的,不对称的也有,大多却是因为玉雕师傅的失误……也就是说,不对称的貔貅其实是瑕疵品。我想,堂堂五品官儿,不至于连一枚玉佩都买不起,要带瑕疵品吧?于是我又去户部转了一圈,发现,这里来办事儿要银子的,居然也有带貔貅的。然后我便去告诉了父亲,父亲着人留意了几次之后,发现不仅是户部、吏部,还有来兵部、刑部等地方办事的,也都有带这种貔貅的,尤其以吏部兵部最多。因兹事体大,父亲不敢独断,便禀告了陛下……而后,我便去了刑部。” 他在时间上混淆了一下,给李磐留下他去刑部是李熙特意安排的错觉,又继续说下去,说的却似乎是不相干的事:“朝中虽势力错杂,但是大致可分为三种,一为功勋,这一类大多是祖上曾为大昌开国建功立业了的,留下遗泽福及后人,只是到了现今,已经渐渐式微。一为清流,主要是祖上无力、靠着寒窗苦读出头的士子,譬如我家先生,在清流中的影响力就无人能及。最后一种则为世家,世家底蕴深厚,势力盘根错节,且在培养后人一事上不遗余力,在朝中,文臣武将层出不穷,在底层,小吏巨商都有他们的人。是以世家就算是暂时沉寂,也终有再次出头的一日,东晋时,曾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虽然大昌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世家的影响力也可见一斑。” “当初陛下登基之后,曾有心削弱世家实力,不想引起反弹,以致时局动荡,又有戎狄虎视眈眈,后来陛下不得不妥协,纳了张氏之女为贵妃……陛下登基后,只纳过这一个妃子,且入宫即为贵妃,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然陛下心中削弱世家之心从未稍减,想必世家也很清楚这一点。” 李磐若有所思道:“所以那些貔貅,其实是世家勾结朝廷官员的信物,他们的人勾搭上官员,给他们这个东西,让那些人在进京谋官或有重要事情的时候带上,世家伏在各处的钉子见了,就悄悄的将事情给办了,同样的,若有身上带着信物的人来寻他们办事的时候,他们也会大开方便之门……而这些被给了方便的,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谁帮了他们一把……” 李旬听的打了个寒颤,道:“幸好阿楠机灵,否则任此事蔓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林楠点头,道:“但这种事,实在是查无可查,抓无可抓……而且,他们甚至连犯法都不曾。” 李磐怒道:“可是他们若不是有不臣之心,为何要密谋此事?” 林楠道:“所以为了将他们逼出来,我只好设法赶狗入穷巷、又或者叫逼狗跳墙。我知道江南盐商之事和他们脱不开关系,所以拿着抓来的欧玉泉大做文章,在京城大肆抓人,做出一副要将四皇子一党赶尽杀绝的模样来,尤其是我最后抓的那个人,甚至还知道一部分名单,以及他们的联络方式——这个人,他们是万万不敢让我们去审的。我刻意放在最后一天才抓他,人还没审,衙门就封印了……” 李磐恍然道:“因此他们要是不想事情败露,就只能选择在衙门封印的三十天内逼宫造反……难怪四哥会说林大人和先生你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林楠揉揉他的头,道:“四殿下还可以选择在陛下面前坦白一切……江南之事并未酿成大祸,他又是皇子,陛下能将他怎么着?无非就是坐不上那个位置罢了,怪只怪他贪得无厌。” 若不是知道李时绝不会选这条路,林楠也不会用赶狗入穷巷这一招了——当然,这句话是绝不能让李磐知道的。 又继续道:“我抓的那个人,在封印之后悄悄的转移到别处审讯,从他口中知道了他们的联络之法,而父亲先前弹劾的一部分人,也不是随意选的,而是在他们中间起着枢纽作用的关键性人物——知道了貔貅之事,要查出他们其实并不难……少了这些人,他们的管理就有些混乱了,陛下的人就顺利混了进去,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四殿下的人放火,分别将朝廷大臣和陛下都引到了布置好的陷阱。说实话,四殿下的计划不可谓不好,若不是有陛下的人混在其中,说不定真的被他做成了。”有些事儿隐秘些是对的,但是玩神秘主义玩的自己都稀里糊涂就不好了,若换了林楠自己,这么大的事儿,是绝不会在管理混乱的时间段行动的。 李磐看着林楠,惊叹道:“先生好生厉害,将那些人耍的团团转,让他们造反就造反……” 林楠失笑出声,敲了一记他的头,道:“什么叫我让他们造反?想让陛下砍我的脑袋呢?若不是他们先和戎狄人勾结,陷害林家、劫持三殿下,而后又为了银子,鼓动江南盐商抵制盐政改制,后面又怎会为了掩盖这些罪行,越陷越深?若他们能行得正、坐得稳,我们便是有百般算计,又能拿他们如何?” 又道:“磐儿要记住了,人,要做到问心无愧,更不要害怕承担责任——用错误去弥补错误,最后只能越错越远,闹得难以收拾。” 李磐点头道:“磐儿记住了。” 又叹道:“磐儿什么时候,才能像先生一样厉害呢!” 林楠摇头道:“这些勾心斗角之事,磐儿知道就行了,不要去学,也需要学。磐儿的目光,应该看向更高远的地方,磐儿的胸怀,应该比所有人都要广阔……将天下人才,皆尽其用,这才是磐儿你该做的事。” 李磐瞪大眼睛看着他,林楠捏捏他的脸,笑道:“磐儿你可别忘了,你说过要罩着我的呢!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绝不给你惹是生非,你说东我就不往西,你可不许不管我……” 李磐眼中泪光隐隐,吸了吸鼻子,重重的嗯了一声。 第145章 虽然大昌皇宫中刀光剑影,民间却依然沉浸在新春的喜悦中,除了“宫中因为燃放烟花不小心烧了座柴房”外一无所知,而朝廷百官也是一头雾水——先是莫名其妙的被挟持,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被救,而且救他们的人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劫持他们的人…… 做官做到有资格参加宫宴的,谁也不比谁蠢笨多少,都知道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是以在巷子里冻了一个时辰的大臣们若无其事的出宫回家团聚,对着家中的至亲,也只说宫中美酒如何香醇,百戏如何新奇,歌舞如何精彩以及那一场烟花如何绚烂,旁的事只字不提,末了却又叫家里的后辈们这段日子都消停些,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 这一夜,有人伤心、有人绝望、有人忐忑、有人欣喜,总之,这一夜,有许多人没有合眼,林楠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诸事俱了,林楠的心中,也仿佛有一场烟花落幕,轻松之余,也有些空荡荡的不知所以。 想到以后的日子,又雀跃起来——再不必同人勾心斗角,弄得你死我活,可以同他爹一般,寻些风景秀丽之地为官,再不需点什么卯、上什么朝,闲来或泛舟游湖,或骑马打猎,或游园登山,又或者修个小巧精致的园子做个宅男,何等的悠闲快活! 快五更天的时候送走李旬两个,林楠练了一会字,就差不多到了时辰,忙收拾停当,起身去找林如海。 等将家中如祭祖等事忙完之后,又同林如海一起,坐了马车再次进宫朝拜。 朝臣中虽大多依旧不明所以,但是注意到朝拜的队伍中数个位置的空缺,以及李熙缠着白布的右手,都隐隐猜到些什么,越发不敢提及。因初一的大宴已经取消,是以众臣朝拜之后便匆匆出宫,连一惯的说笑都省了。 林家人丁单薄,在京城也没有本家,按惯例将下人里有家有口的都放了回去团聚,年初一就这样清清静静的过了,年初二则合家去了贾府拜年。 贾府最近喜事连连,王熙凤生的胖小子已经半岁了,长的漂亮又结实,见人就笑,很是招人。贾政的平妻史氏肚子也鼓了起来,贾府上下将她当了活祖宗的侍候着,贾母整日乐得见牙不见眼,连对宝玉的关注都不及以前。 然而贾府最大的喜事,还是贾政本人在仕途上的一帆风顺——如今食盐的价格已经慢慢降下来了,百姓都在大赞万岁的恩德,就凭了修建盐场的履历,原本非科举正途出身、得了先皇殊恩才得任职的贾政,终于在朝廷上有了立身之本,摆脱了非正途出身则仕途止于五品的命运,升迁再望。 贾政的崛起,为原本日薄西山的荣国府,又注入了新的活力,这才是死气沉沉的贾府又开始焕发生机的真正原因。 而这一切,与林家与林楠都脱不开关系,是以林家三口过去拜年,感受到的热情让林楠头皮发麻。 殿试之后的这近一年的时间,林楠东奔西跑忙的不可开交,贾家发生的事儿也不少。 先是元春,约莫是在皇后之事上帮了林如海一把的缘故,原本在馒头庵“祈福”的元春终于回了府,且聘给一个陕西的武官做了填房。虽那武官膝下已经有了前妻留下的一子一女,但是家境却甚好,人品也还靠得住,元春嫁过去虽然要做继母,却也比在馒头庵里凄风冷雨独守青灯要强的多。 然后是薛家,薛蟠先前来京的路上做下的命案到底还是犯了,因形势紧张,王家也不敢做的太过,勉力将案子由故杀判成了过失杀,赔了大笔的银子后依旧流三千里。 薛姨妈实在放不下,哭了几日后,索性将薛宝钗托付给王家,自己跟了去照看。现今薛宝钗已经由王子腾做主,许给了一个七品知县为妻,虽只有七品,且家境平平,却是今年的新科举人,正途出身,前程可期——以林楠来看,宝钗嫁给此人,若能夫妻和睦、相互扶持,着实比嫁给毫无担当的宝玉要强的多了。 而宝玉,果然不出林楠所料,在山海书院读了不到一个月的书,就死活不肯去了。也是,原著中连银子都不会花的贾宝玉,让他自己梳头洗脸、铺床叠被,甚是打水扫地,这实在是太为人家了。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能够与这许多钟灵俊秀的少年们朝夕相处,宝玉着实兴奋了几日,便是辛苦也不觉得,但是到了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这些同窗,和自己全然不是一个路数——书院的学子,有的谋得的科举功名,有的谋得是人脉交际,全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风流高雅!还有先生布置的课业,不是死板板的经义,就是俗不可耐的策论,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贾母原还好生劝他,后来见他将山海书院贬的一文不值,也就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赵姨娘见宝玉都不去了,凭什么自己生的就要去那里受苦受累?也哭天抢地的闹腾,于是一同去山海书院读书的叔侄三个,就只剩下贾兰一个还在坚持,将在外地回不来的贾政气的半死,亲自给林如海写了书信不说,还让贾琏领着两个到林家道歉。 黛玉和宝钗都已经有了归宿,贾家的迎春和探春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贾赦依旧将迎春许了那个姓孙的中山狼,贾政也如原著中一样去劝了,大约一是因为贾政官威日盛,说话比以往有分量的多,二是因为贾府没修省亲的园子,所以也不缺那五千两银子,总之贾赦老老实实退了亲,孙家来闹了两次不果后,也就悻悻然放弃了。 眼下迎春已经和一个渐渐没落的勋爵子弟订了亲,这样出身的人家,人品怎么样虽不敢说,但是对嫡妻都很尊重,迎春向来不争不妒,这样的性子在这样的家里,过得虽好不到哪去,但也差不到哪去就是了。 探春的婚事却还没定下来,因她父亲贾政在盐场一事上入了陛下的眼,上门求娶的人络绎不绝,史氏与探春关系处的极好,正精心替她挑着人选。 至于王夫人,已经很久没人在林楠面前提到过她了,这次来贾府,也不曾见到,只知道应该还活在贾府的某个角落。 ****** 正月里忙的一塌糊涂,林如海留在府里接待前来拜年的客人,林楠则按名单一家一家的跑,这还是林家人丁单薄,在京城除了贾府没什么正经亲戚,否则每家一顿酒的吃过来,不知道要吃到哪天。 林楠今年也尤为郁闷,往年拜年,府里的长辈见一面请个安,末了都是同龄人陪着聊天玩耍,今年可好,从头到尾的陪些糟老头子喝茶聊天,双方都绞尽脑汁的没话找话说,简直无聊透顶。 好容易一家家的拜完了年,就到了正月十五。林楠原和李资约好了晚上一同去街上看花灯、比猜谜,不想还不到晚上,就接到圣旨,让林家一家三口进宫赏灯。 也不只是林家,今年的正月十五,李熙下了圣旨,让后宫诸人扎了花灯,请了朝廷百官携家眷前来赏灯,当然了,朝臣有朝臣呆的地方,女眷有女眷呆的地方。 一进宫,黛玉就和两人分开了,因了玉芙园的关系,黛玉的人缘比她爹和她哥哥要好得多,京城的公主、命妇、贵女,就没有她不认识的,去了处处有人照应,林楠也不替她担心。 到了地方,林楠才发现他们似乎来早了,里面布置会场的宫女内侍倒不少,却一个朝臣都没有,两人才坐下,林如海就被请去陪陛下下棋,林楠只得一个人先逛着,没走几步就遇到熟人,正是李资的亲信小太监成三子。 林楠微微侧头看他,眯了眯眼,道:“成公公今儿笑的可真假。” 成三子笑道:“不是小的笑的假,是这些日子小的笑的实在太多了……林翰林,我们爷还等着您呢!请跟小的来吧!” 林楠点头,跟着成三子走了一段路,便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林楠四下打量,道:“这是什么地方?” 成三子笑道:“是我们爷在宫里休息的地方……爷早便成年建府了,有时候忙过头回不去,就在这里歇歇,这里不是后宫,所以也没有太多避讳。林翰林请。” 林楠跟着成三子直奔正房,成三子在门外禀了一声,替林楠掀了帘子让他进去。 林楠一进门,顿时头皮发麻,扭头去看成三子,却见成三子头压得低低的,就差将自己缩成个虾米了。 李熙冷哼一声道:“看他做什么,还不给朕过来!” 林楠硬着头皮上前:李熙用李资的名义将他骗过来,想也不想就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是轮到他过家长关了吗? 正要行礼,李熙不耐烦的挥手道:“又忘了自个儿的腿伤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是正儿八经的场合就别跪!过来坐下!” 林楠的腿当时便好了,若不是李熙提起,他还真不记得这事儿了,想想从初次进京时起,这位大昌皇帝就对他照顾有加、百般纵容,几乎是有求必应,没求也要应——就这样自个儿还要将他最出色的儿子拐跑,是以越发抬不起头来,乖乖过去坐下。 李熙轻叹一声,道:“朕生的儿子不少,老大是朕最满意的,胸襟广阔、目光高远、宽严有度,朕想,有他在,便可圆了朕带给大昌百姓百年太平盛世的大愿,朕就能……唉!可惜晸儿英年早逝,让朕夙愿成空……” 摇头苦笑道:“其余诸子,或骄傲自大、刚愎自用,或目光短浅、心胸狭隘,或惫懒顽劣、不务正业……” 他一一点评几个儿子,却提也不提四皇子李时,继续道:“唯有老三,在大局上虽比他大哥稍逊,在务实一项上,却有过之而不及,将这天下交给他,朕也放心。谁想朕才透露今天晚上要正式册封他为太子,他就给了朕当头一棒……“ 林楠低着头不说话,李熙闭上眼,道:“朕的儿子,朕自己知道,他那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个位置,他说不要,就真的不会要,无论朕允不允你们在一起,他都不会当太子,不会娶妻生子……朕抓不住老大的命,改不了老五的懒,也管不了老三的倔……” 李熙睁开眼,语气断然道:“但是,朕绝不能再对不起如海!” 林楠瞪大了眼:“陛下!” 李熙道:“朕常和如海说,朕生了六个儿子,还比不上他的一个儿子……可是他只有一个儿子!只有你一个儿子!林家四代单传,朕不能让如海,因为朕的儿子断子绝孙!” “陛下……” 李熙不理他,继续道:“朕也不想棒打鸳鸯。朕在这里,备下了五个试婚宫女,都是太医诊断过的,最适合生养不过……一会宫宴结束之后,你带她们回府,什么时候让她们怀上孩子,朕就什么不再管你们的事。” 林楠被这番变故惊的目瞪口呆,怎么李资的问题突然就变成他的问题了?却见李熙挥挥手道:“她们就在偏殿,你去看看吧,若是有不满意的,说了朕给你换……” 林楠低头,不动也不说话,半晌之后才抬头,低声吟道:“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李熙神色微楞,只听林楠继续道:“我知道陛下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林家好,也许这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这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多的两全其美的事……我也曾想过,若是父亲坚持让我娶妻生子,我会怎么样……我想,我做不到。” “若是此生无情无爱,我或许会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成亲,一辈子尊敬她、爱重她,和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但若是已经心有所属,我就真的做不到……我没有办法侮辱自己,也侮辱一个无辜好女子。” 前世的时候,他或许不知道情爱为何物,但不管是因为责任还是其他,他和单琪成婚之后,都是全心全意的对她好,重来没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想着别的什么人,只要单琪不离开他,他也绝不会背叛…… 可是这一世,他是真的做不到…… 他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人按在他的字画上的修长手指,想起那人在雨中背过他的宽厚的肩膀,想起那人借着搀扶的机会悄悄贴近他后背的温暖的胸膛,想起那人他曾抱过的劲瘦的腰,他曾吻过的火热的唇……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李熙喃喃低语,甚至连林楠是什么时候告辞离去的都不曾注意。 是啊,这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多的两全其美之事,可是他,心里却永远想到都是两全其美,什么都不肯放弃…… 他自以为对那个人已经够好,他自以为已经将最好的都给了那个人,可是总也得不到半点回应……可是,他让那个人怎么回应?难道答应做他的男宠不成?难道答应和他的后宫女人们共侍一夫不成? 李熙啊李熙,你是何等的自私…… 他举起右手,那里,伤口有点痒,有点痛。 依稀又感受到那一日,当看见长剑刺向那人胸口时的惶恐,当他顺利握住剑刃时的狂喜,还有当那个人面无表情的撕下衣襟给他包扎伤口时,心里的暖意融融…… …… 林楠从院子出来,就直接出了宫,他心乱如麻,完全没有了赏灯的心情,也不愿回府,就这么一个人茫然的走着。 夜色渐渐深沉,街上却越来越热闹,不间断的有烟火冲上云霄,四处都是车马人流,“社火”百戏络绎不绝,有盛装的女孩儿家嬉闹着穿梭着……林楠却忽然觉得有些冷清,有些孤单。 “阿楠。” 恍惚中,似乎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林楠脚步微顿,然后又听到一声:“阿楠!” 林楠一回头,便看见李资手里执着一个花灯,正奋力的挤过来…… 明月掩映下的灯火瞬间明亮起来,周围的鼓乐好生吵闹,躺在长凳上的窈窕少女将七八个盘子转的飞快,那边不知道谁又将一束烟火送上了天……林楠这才发现,原来今天的街头,竟是这般热闹繁华…… 李资终于挤到林楠身前,将手里的花灯塞到他手上,诧异道:“你说什么?” 林楠微笑摇头,李资也不细究,抹了抹额头的汗,道:“说好了今儿一起赏灯的,竟也不等我,可找死我了……别忘了咱们还要比试猜灯谜呢!” 林楠摇摇手中的花灯,道:“殿下可是先拔得头筹了?” 李资揉揉他的头,道:“方才只顾着找你了,哪里有心情看那些……这个,是我自己扎的。” 林楠伸手拉住李资的手,道:“街上人多,别走散了。” 李资笑道:“放心,再多的人,我都能找到你。” 手却紧紧的回握过来。 ****** 同一时间,宫中水阁,林如海和李熙正对月小酌。 林如海道:“我记得陛下曾说过,大昌的规矩,每一代帝王都会为自己挑一个兄弟或叔伯作为‘隐王’,负责巡守天下,并管理所有的密探及暗卫——而成为隐王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能有子嗣。” 李熙纠正道:“不是不能有子嗣,而是作为隐王期间,不能有明面上的子嗣。若要想有子嗣,或者抛弃隐王的权势,保留皇族身份做个闲王,或者自己诈死,这样虽然暗地里依旧是隐王,却抛弃了明面上的皇族身份,孩子生下来就只是个平民百姓,绝无继承天下的可能——这也是为了防止隐王作乱。” 又叹道:“□□皇帝有感于前朝后宫内侍为祸天下,所以定下后宫不得干政、内侍不得握权的铁律,但是如密探暗卫之事,不交给亲近之人如何能放心?是以才定下此律——□□言道,人是他自己选的,又有许多规矩约束,若是这样还被隐王篡位,便是他自己无能……皇位被自己的兄弟夺去,总也还是大昌的天下,怎的也比内侍祸国来的好。” 林如海道:“若臣看的不错,三殿下原是太子殿下为自己挑选的隐王吧?” 李熙点头:“错非如此,晸儿怎会让他从小就跟着自己办差……后来,朕本想着让老三做太子,老六做他的隐王,所以才安排老六诈死,老六和老三关系甚好,且本性正直……不过现在也好,老三不能做晸儿的隐王,做磐儿的也是一样,也不枉晸儿细心栽培他一场……唉!” 林如海道:“陛下已经决定了?”本以为要让李熙立皇太孙还要花点心思呢,这样倒是省事了。 李熙不答,从怀中掏出圣旨递了过去,静静看着林如海,等林如海看完圣旨,诧异的抬头望来的时候,才低声道:“二十年前,你对朕说,我们一起放弃荣华富贵,逍遥天下可好……虽然晚了二十年,可是朕还是想问,朕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一切……我们一起,逍遥天下,可好?” 【完】 第146章 番外 时光匆匆容易过,不知不觉中,新皇登基已有数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按理说,新皇登基,尤其是幼主即位,权利交替之下,朝野上下难免会有一段时间的动荡不安,然而此次却是不同,大昌江山稳如泰山不说,繁华也一日胜过一日。 先前李熙突然宣布退位,由皇孙李磐继位,曾引得朝中大臣群情激奋,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后来朝臣们各种法子都用尽了,见李熙还是不为所动,也就认了命了,再后来,见李磐年纪虽小,却敏而好学,处理朝中事务一日比一日老辣,眼看着君威日盛,便又都转了话头,改赞李熙高屋建瓴,早早便发现了李磐有不世之才云云。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李熙的选择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李磐年纪虽小,但他十二岁之前,一直被李熙和先太子李晸当成下下一任皇帝精心培养,而后李磐因李晸去世尝尽了世情冷暖,十三岁才在林楠的设计下重又入了李熙的眼,和几位皇叔竞争皇位……是以除了年龄,无论从性情天分还是所受的教育来说,李磐无疑比他那些被故意养废了的皇叔们更适合这个位置。 且李熙也担心李磐年幼不能面面俱到,特意在退位之前组建内阁,任林如海为首辅,自己则隐身幕后,这般和林如海两个一明一暗扶着李磐走了三年,直到李磐十六岁大婚之后才真正一走了之。而在这三年里历练出来的,除了李磐,更有诚王李资和林楠两个,有他们的辅助,大昌在李磐的治理之下,并不比李熙在时差多少。 当然,也有美中不足之处——陛下和皇后大婚已经三年,依旧一无所出。 原本自李磐登基时开始,朝中就有人嚷着选秀,李磐找各种由子拖了又拖,可如今大婚三年无子,选秀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各种帽子都扣了上来,李磐实在烦不胜烦,加上对皇后也没有多深的感情,便松了口。 其实以林楠看来,李磐如今也才十九岁,没有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且弄一堆小妾在后院更是害人害己。 只是以他和李资及李旬的关系,若真将这话说出来,“居心叵测”四个字是跑不了的,是以不管李磐在他面前如何抱怨诉苦明示暗示,林楠也只管装聋作哑打哈哈,绝不肯在朝上替他说一句好话。 选秀的旨意一下,各地的名媛贵女云集京城,又恰逢春闱之年,是以今年的京城,前所未有的热闹繁华。 如今会试已过,殿试将至,又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时节,正是京城文会最多的时候,也是“穷林”最挣钱的时候。 “穷林果然是名不虚传,简直是穷尽天下胜景,感觉每多走一步,眼前便换了一番景致一般,真是令人叹为惊止……此次虽未能高中,能进这穷林一游,也算是不虚此行了。”穷林入口处,宴罢的书生三五成群的出来,口中尤议论纷纷。 “这园子可是林郎亲手绘的图纸,自然是不同凡响,且听说这里每年都要大修一次——待我等明年再来,又是另一番风景……啊对了,你等可知,这穷林的修建,还有一番趣事呢!” “莫卖关子,快说快说!” 那书生笑笑,微微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据说当年太上皇将京城第一园‘玉芙园’赐给了当时还是林家大姑娘的敦王妃,王妃娘娘便央了林郎,将它改建成女子游玩嬉戏之所,京城贵女都以有资格入玉芙园一游为荣,男子却半步也不得入内。此事引的京城儿郎大为不满,说凭什么女儿家有这么好玩的去处,他们却没有?又说,每逢家中姐妹出去游玩,母亲必是欣然应允,并精心准备,但自个儿出去,便要被老爹横眉竖眼骂的‘不学好’,又振振有词道,若是他们也有林郎亲手建的园子可玩,也不用去什么劳什子青楼画舫了!” 一旁的书生听的目瞪口呆:“这算什么理由?难道他们去青楼画舫,倒成了林郎的错不成?” “谁不知道这是歪理?可是一时又让人辩驳不得,用的人便越来越多,京城少年每每一身的脂粉味儿被训斥时,便理直气壮的回道:‘又让人应酬交际,又不许人去那些地方,您倒是给我找寻个正正经经聊天喝酒做耍子的地儿啊!’直叫人气的半死。为了堵他们的嘴,老大人们纷纷去求了林郎,林郎自是懒得理会,他们便转而去烦敦王,又让家中女眷去求敦王妃……谁不知林郎最疼这个妹子?果然没过多久,敦王便去户部,将查抄的张家及其党羽的旧宅都买了下来,又倒腾了许久,终于将附近的宅子都买了下来连成一片,央林郎画了图纸建了这穷林,比玉芙园还大了数倍不止呢!” 正说的热闹,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都是一愣,顺天府早有禁令,京城中除有急报外不得跑马,这是出了事了? 忙循声望去,却是几个衣着古怪的精壮汉子正旁若无人的纵马飞驰,路过一个骑马慢行的锦衣青年时,还顺手在他乘骑的白马上抽了一记,白马受疼之下人立而起,嘶了一声冲了出去,那些汉子看着惊马冲向人群,引的街上人仰马翻乱成一团,顿住了马,哈哈大笑起来。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书生义愤填膺,其中一人咬牙怒道:“是戎狄人!真是岂有此理!” “听说戎狄去年雪灾,草场被……” 话犹未完,便听前面又是一声嘶鸣夹着惊呼声传来。 原来锦衣青年好容易稳住马,正要下来,左脚才翻过马背,那马不知为何又突然惊跳起来,疯狂的冲了过来,锦衣青年整个身体都挂在马背一侧,右脚却还缠在马镫上挣脱不得,只能死死抱住马脖子,他自己形势岌岌可危,尚还担心惊马撞上路人,惊慌叫道:“闪开!快闪开!” 他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手上比那几个书生还软弱无力,被狠狠癫了几下便脱了手,摔在地上被马倒着拖行,让周围的人看的心惊肉跳——不知那马儿什么时候会一脚踩上去,到时便是不肠穿肚烂,也要缺手断脚。 众人正束手无策时,一个人猛地扑到在地上,抱住锦衣青年的右腿,短刀连续挥动几下,终于切断马镫,险而又险的避开马蹄,滚在了一边。 待周围的人终于松了口气时,惊马已经抛下两人跑的远了,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众人这才上前将两人扶了起来,却见方才上前救人的,也是个年轻书生,眉目清朗,一身半旧的青衣,起身后顾不得一身狼藉,对惹事的戎狄人怒斥道:“天子脚下也敢行凶,莫非视我大昌律令如无物不成?” 戎狄人哈哈大笑,居中一人嗤笑道:“你说对了,我们还真不知道大昌律令上写了些什么玩意儿。不过,若说行凶,呵呵……” 他接连挥鞭,抽在身侧几人的马背上,几人控着马,哈哈大笑着冲了出去,他撇撇嘴,挑眉道:“这也是行凶?不过是闹着玩玩罢了,怎的知道你们南人这般懦弱无能,还真是……” 他摇头“啧啧”几声,扔下气的脸色发白的众人,打马冲了出去。 青衣书生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冷哼一声,被他救下的锦衣青年这才上前,拱手道:“在下姓贾,名宝玉,谢过这位兄台救命之恩。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青衣书生忙搀他起来,道:“不过是应有之义,贾兄不必放在心上,学生姓陈,名檩。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 同时亦在心中赞叹,此人容貌之佳,实在是平生少见,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因受惊之故脸色苍白,也难掩一身的尊贵雅致,果然是如宝似玉,更难得是心性纯善,顿时起了结交之心,道:“贾兄方才没被伤到吧?不如我送你去医馆?” 宝玉摇头,幸好天气尚未回暖,他穿的不少,且方才在地上拖行的时间不长,是以看起来虽狼狈,却除了手背上几处擦痕及右脚稍有不适外,并未伤到其他。 微微迟疑了一下,道:“只是稍稍扭伤了脚,并无大碍……陈兄可否送我至我表兄处?我若这个样子回府,惊着家中长辈,就是罪过了。” 陈檩自然应允。 说是送,也不是真让人搀扶着一路走过去,两人在路上雇了辆车,上车走了一段路便到了一处小门,打发了车夫,扶着宝玉进门,陈檩方看着周围的景致,讶然道:“这里怎的和……” 宝玉笑道:“陈兄猜的不错,这里正是穷林,我表哥在这里有个院子,偶尔会来住上几日,因不愿引人注意,才在这里特意开了个小门。” 陈檩心中凛然,这园子明面上是敦王的产业,但据说也有万岁爷的股在里面,便是亲王也不敢说能在这里能占个独院……这宝玉的表哥,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在这里有个院子?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传说中那人的外家似乎是姓贾的,不由脚下微顿,有些踟蹰起来。 宝玉笑道:“陈兄不必顾虑,我那表哥是极和气的人……”他让陈檩送他过来,自然不是因为脸皮够厚,而是想给机会让他见上林楠一面,以谢他的救命之恩。 陈檩自然也明白过来,勉强笑笑,理了理衣冠,重又扶着宝玉前行,忽然又想起一事,讶然道:“林大人此刻不是应该在江南吗?” 去年大旱,幸好林楠未雨绸缪,早几年便开始令人广挖深井,大大缓解了灾情,加上朝廷赈济有力,才没有酿成大难。谁想祸不单行,今年冬天竟又大雪,天气久久不能回暖,原本指望靠着野菜树皮熬过青黄不接的春天的灾民大失所望,不少人只能扒开了积雪挖草根合着稀粥过日子。 偏这个时候,南边的粮商还用各种由子涨价,地方官恨的咬牙切齿,偏又不能将这帮子“良民”宰了喂狗,只得纷纷上书求救。而后便有林楠奉旨南下巡视的消息传来,再然后,粮价一降再降,直到比往年同期还低了一成,而后积雪消融,地里、山上的野菜飞快的窜了出来,这才算是熬过了一冬。 也难怪陈檩心中不解,按行程来说,此刻林楠应该还在路上才对。 宝玉笑道:“这里面的道道我也不懂,不过我表哥最是畏寒,以前姑父在的时候还好,姑父离京之后,便越发懒散了,去年冬天天寒地冻的,表哥窝在府里几乎就没怎么出门。” 林楠的事宝玉的确知道的不多,但这件事他还是清楚的,不过他到底和陈檩不熟,是以只说些京城人都知道的事。 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不是林楠□□有术,而是他在这上面“凶名卓著”。是以当粮商们“听说”林楠要下江南,并得知他当时的反应之后,自己就先吓破了胆子,林楠还没动身呢,粮价便先下来了,外加各路人马的请托上门……既然事情提前解决了,林楠自然也就乐得不用出门。 问他当时到底是什么反应?坊间传言,林大人看到折子之后,曾冷冷一笑,轻描淡写道:“既然有胆子逼我冬天出门,最好也有胆子承担后果。” 传言当然只是传言,若林楠随口一句话,就会被身边的人传的到处都是,他的官儿也不必再做了,直接回家卖红薯行了。 但那些粮商还真不敢将它当成传言,且不说当初盐商的下场,便是只看如今户部的产业,要光明正大的挤垮几个粮商,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虽然户部以“不与民争利”为名,并未做这些常规的生意,但那位可从来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主儿。有盐商那只鸡在,他们万不敢如他们一样,为了一时之利,就自断生路。 两人走了一阵,便到了宝玉所说的院子,宝玉拒了门房的搀扶,自个儿带了陈檩进门。 说是院子,倒不如说是个园子,一个小巧秀丽的园中之园。不过园林虽小,却不见精致繁复,反而透出几许开阔之意,置身其中,宛如身处在江南的明山秀水间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宝玉笑道:“可是觉得很神奇?表哥说这叫借景,否则哪里不能修个院子,何必非要修在穷林呢?” 陈檩正待答话,脚下一步错落之间,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带着荷叶清香的沁人气息先一步扑面而来,而后才见到了垂柳假山下的清波碧荷、点缀一角的小巧凉亭,以及亭中的那个人……一时间,忘了言语,无法呼吸。 无需任何人多话,任谁都可以一眼认出那个人来,若说见到宝玉,难免要赞一声钟灵毓秀,但见到此人,却要叹一声造化神奇,亦要愤天地不公,竟独独偏爱一人。 被宝玉一声“表哥”惊醒,陈檩忙低了头扶宝玉上前,不敢再看。 待进了亭子,才知道亭中尚有一个俊美青年,正敞着一身宽大的紫袍,乱没形象的歪在椅子咯吱咯吱的啃着果子,见了二人轻咦一声,将架在椅子上的一只脚放了下来,讶然道:“怎的弄成这等模样?” 宝玉苦笑道:“柳兄别问了,实是无妄之灾。表哥,借我个地儿梳洗一下吧!” 林楠原侧身坐在阑干上喂鱼,将宝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受什么伤,这才吩咐人带他下去,又道:“浴室外间最里面柜子的衣服是我没穿过的,你自个找顺眼的换上就是。” 宝玉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陈檩见宝玉就这样丢下自己就走了,有些傻眼,只得自个上前一步,躬身道:“学生陈檩,见过林大人。” 林楠将手中的鱼食一把全撒下去,手一撑阑干跳了下来,道:“我这表弟不拘小节惯了,陈兄勿要见怪,还未谢过陈兄援手之恩。” 陈檩连声道:“不敢,不敢。” 宝玉那点不拘小节算什么啊?看着传说中不惹凡尘的谪仙人、绝代诗仙、书法大家、国之重臣、天子之师……就这么大大咧咧的从阑干上跳下来才叫人惊悚好吧? 心中腹诽着依言坐下,见林楠洗了手,亲手给他斟了盏茶递过来,忙起身去接,却不想半路却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劫了去,不由一愣。 柳湘莲将茶盏放到一边,又另倒了一盏过来,道:“你喝阿楠的茶,倒不如喝我的……阿楠的茶,是用来闻的,不是喝的。” 这下不仅陈檩愣住,连林楠都挑眉看了过去:“你最好好好解释一下。” 说漏了嘴的柳湘莲干咳两声,道:“反正你抱着茶也就是暖暖手而已,再好的茶也糟蹋了,所以给我你备的茶就次了那么一点点……” 林楠冷哼道:“编!你再编!” 别说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身家,便是以柳湘莲洒脱的性子,也断不会因为怕浪费就给他用次品。 柳湘莲被他看的心里发毛,索性豁出去了,冷哼道:“若不是你总不肯听太医的话,我们何必出此下策?” 又道:“太医同你说了多少次,让你少喝些茶少喝些茶,可你体质阴寒,又不喜炭火,整日只抱着热茶取暖,有一口没一口的,不知不觉一杯就下去了。三殿下没法子,吩咐制茶的师傅做了手脚,将茶炒的闻起来沁人心脾、看起来清澈亮丽,可喝起来却算不上绝佳。” 又冷哼一声,忿然道:“你当我愿意?那可是最顶尖的好茶,你当天底下一年能有几两?就为了让你少喝两口,硬是被故意糟蹋成这样,你老人家还不领情……你若是不满意,只管找诚王殿下算账去!” 林楠咬牙,他说怎的总觉得不对劲呢! 其实他喝茶真没什么讲究,好的烂的都喝的下,但品味却是不差的,若是绝品,不知不觉的就会多喝几口。可被他们做了手脚的茶,味儿也算上佳,但比起其色、香来却差了一等,入口的时候难免有些失望,自然就没了喝下去的欲望……这伙人心意虽是好的,可做什么非得瞒着他,难道在他们心里,自己就这么任性不讲理? 不过此刻到底有外人在,不便发作。 陈檩不由有些走神:原来传说中林郎病弱竟是真的,只看此刻虽春寒未尽,但京城爱俏的少年大多换上了轻薄的春衫,而这人却依旧裹着狐皮轻裘,那静静捂着茶杯的手指,纤薄的仿佛透明…… 并不由他感叹多久,耳中传来林楠询问的声音,忙定了定神,将今天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并未有一字添减。 柳湘莲听完耸耸肩道:“应该也算不得是无妄之灾,前儿戎狄使者一伙人来穷林喝酒,因言语无状被我令人打了出去。大约是心中不忿才故意到穷林门口闹事儿,倒是连累了宝玉。” 又道:“宝玉骑的马再温顺不过,断不会无端发狂,待我去查查,若是那些戎狄人下的手……哼!” 柳湘莲眼中闪过冷意,他孑然一身的时候,尚且不曾忍气吞声,更何况是现在?他如今明面上虽只是帮着李旬打理穷林,实则是替李磐李资做事的,便是朝臣见了他,也要称一声“柳公子”,更兼手底下好手众多,岂容几个番邦外族欺上门来? 林楠看了他一眼,道:“你少给府尹大人惹事,回头他又来找我麻烦。” 想也知道这家伙要干什么,无非是蒙了头打断胳膊腿儿,又或是扒光了挂着城墙上……若戎狄使者当真在京城出了这样的事儿,丢脸的可不止是他们,也有大昌朝廷,不说别的,顺天府伊第一个倒霉。 柳湘莲一噎,悻悻然道:“反正受伤的又不是我的表弟!” 林楠淡淡道:“哪用那么麻烦?你待会派人扶了宝玉去顺天府告状,当街纵马按律是四十大板……顺天府的板子,四十大板还打不死个把人?” 柳湘莲倒吸了口气,道:“你倒比我还狠。” 林楠冷冷道:“他们既不将我大昌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我又何必吝惜他们的性命?你我既是大昌人,那么在我们眼里,大昌百姓的一根头发都要比他们金贵!” 柳湘莲皱眉道:“只是他们到底是不是大昌人,我大昌的禁令对他们……” 林楠打断道:“既到了大昌,自然就要守我大昌的规矩!你放心,顺天府伊两榜进士出身,若耍嘴皮子还耍不过几个番人,还做的什么官儿?” 柳湘莲应了,陈檩听到现在,实在忍不住插口道:“若是直接打杀了他们的人,不会影响邦交吗?若他们一怒之下,发兵打了过来……” 林楠摇头道:“邦交这种东西,岂是忍出来的?至于打仗……” 微微一笑,道:“等陛下接见之后,他若还嚷着打仗,我倒要佩服他的勇气了。” 心中叹气,若来的是耶律良才的人,哪有这么多的麻烦?可偏偏这次的使者是耶律良才的死对头——戎狄王的长子耶律楚,态度张狂的很,动不动将打仗挂在嘴边,让他不得不再立一次威。 并不在此事上多说,林楠转向柳湘莲道:“在园子设宴,不是要提前半个月预定的吗?我记得他们来京才不到十日,怎的就进了园子?” 柳湘莲耸耸肩道:“鸿胪寺抬出招待外宾的幌子,那是皇差,我也不好不给面子不是?” 想起那帮人的嘴脸,神色淡淡:“因我把人撵了出去,还扬言要治我的罪呢,说不定此刻状已经告到万岁爷那儿去了……哼,今儿若容得他们调戏我园中的侍女,明儿岂不是就要来杀人放火?” 林楠神色一寒,将林全叫过来,淡淡道:“你去鸿胪寺走一趟,告诉他们,若不会挺直了腰杆做人,想去戎狄当狗,本官成全他们。” 他久居高位,一身气势远非昔日可比,方才言笑晏晏时尚不觉得,此刻一怒之下,威压立显,柳湘莲倒也罢了,只苦了坐在一旁的陈檩,虽林楠的怒意并非针对他而发,也觉得心中惶惶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跪下请罪才好。 柳湘莲耸耸肩道:“何必为那帮子人动怒,这些年鸿胪寺不都是这么做事儿的吗?偏你横竖看他们不顺眼。他们爱讨好人让他们讨去便是,理他们做甚?” 林楠冷哼道:“我大昌的脸面,便是被这帮人丢尽了!” 不再多说,转而和陈檩说话,问他家住何地,多大年纪等等,这才知道宝玉的这位恩人还是个贡生,会试第二十七名,若不出意外,再过一月,就是妥妥的新科进士,朝廷官员,于是又多闲聊了几句,问了他的志向,才端茶送客。 柳湘莲笑道:“你不是向来不插手人事吗?怎的,看上他了?” 林楠耸耸肩道:“那些官儿谁做不是做,何不找个顺眼的?” 又笑道:“前儿敦王殿下同我抱怨呢,说你让他在妹妹面前抬不起头来呢!” 柳湘莲楞道:“我怎的他了?” 林楠笑道:“他说,你帮他管着穷林,鸳鸯替妹妹管着玉芙园,穷林可比玉芙园大了好几倍,钱却没多挣多少。前儿他问澜儿他们,为何零花钱都只管他们的娘要,不问他要?你知道澜儿怎么说?他说,‘爹你自己还要问娘要零花钱呢,我们哪忍心问你要钱?’” 柳湘莲大乐,大笑着起身道:“要零花钱算什么?我看从明儿开始,他连吃用都得用王妃的!” 林楠讶然道:“这话怎么说?” 柳湘莲冷哼道:“今儿我就把账单给他送去,看他拿穷林的地契出来够不够抵债!连吃的果子、喝的茶、骑的马都要我从园子给他送去,倒还嫌我给他挣的少了!” 林楠哈哈大笑,目送柳湘莲离开。 玉芙园虽也是日入斗金,但比起穷林却还差的远,只是玉芙园实打实的是黛玉的园子,当黛玉成婚、林如海任首辅之后,园子的“股东”们又主动多让了两成利出来,虽一共也只占三成,却也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 穷林却不同,地是李磐的,修园子的是工部,钱则大部分从内库来,李资掏了一小部分,李旬一穷二白的,意思意思的凑了两万两银子,白担个园主的名儿。最后挣的钱,绝大部分都流到内库做了李磐的私房,剩下的李资和李旬各分了一份,就这么一份,就已经同黛玉玉芙园所得差不多,可见不管在什么时代,建这种“超级会所”来钱都快的很。 只是李旬就是有这个本事,再少的银子他也能活,再多的银子他也能花,是以找老婆要零花钱的事儿,发生在他身上实在不算稀奇。 ****** 李资回来的时候,林楠依旧坐在阑干上喂鱼,李资从身后将他揽在怀里,握住他的手,皱眉道:“手又这么凉。” 捂在手心里揉了又揉也不见回暖,李资索性将人抱下来放在椅上并排坐着,将手塞进自己胸口捂着,无奈道:“你怎的就和这池里的鱼杠上了呢?” 李资的胸口暖烘烘的,慰的人心舒贴,林楠一时不愿将手□□,只抬抬下巴示意,李资取过桌上的画细看,那画儿才画了一半,只大小两条鲤鱼在水下悠游,不由笑道:“意态悠闲,灵动活泼,嗯,阿楠的鱼是画的越来越好了。” 林楠抽出一只手,在画上指点道:“总觉得少了几分张力……” 摇头将画扔在一边,这个时代娱乐实在太少,戏班子要排几个月才能出个新戏,唱歌跳舞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首曲子,游山玩水他又懒得动弹,最后也只能在书画上找到几分乐趣了。 扭头问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事儿办妥了?” 李资将他的手又捉回去捂着,点头道:“嗯,都准备妥当了,保准吓得那些戎狄人夹着尾巴滚回去。” 林楠冷哼道:“他们若是好声好气来求,说不定陛下看他们可怜的份上还送他们点儿粮食。但既然说了若是不给就自己来取……我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来取!” 李资揉着他的头安抚了下,又道:“到时候陛下会亲自出面,我同陛下说,我会在幕后主持军演,陛下也信了。” “嗯?”林楠微愣,什么叫陛下也信了?好端端的为何要骗他? 李资解释道:“你不是让我安排离京的事吗?这是最好的机会。” 林楠眨眼:“机会?” 离京就离京,要什么机会? 李资好气又好笑,道:“看你平日里还挺灵光,怎么糊涂起来就死活不开窍?你没发现这一年陛下盯我们盯的紧的很吗?他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把我们缠一个在京里,就怕我们丢下他一走了之。” 林楠讶然道:“陛下猜到我们要走?” 李资叹道:“自你任首辅以来,修堤、修水库、挖井、开坡地、引进番薯玉米棉花,还有种痘等等……似乎想把要做的事一下子都做完似的,再加上有林大人的前车之鉴,他猜不出来才怪了。” 林楠抚额,他心目中的离京,是如他爹一般,给陛下上了辞呈,该交代的事儿都交代完了,光明正大的启程……怎的现在弄得跟做贼似的? “你想多了,陛下心性纯良,我若一心要走,他……” 李资冷哼道:“你若一心要走,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儿呢!” 林楠皱眉:“这话怎么说?” 李资道:“陛下登基六年,只任性过两次,一次是登基之初封你为太傅,一次是父皇和林大人离开之后,封你为首辅……当时多少人哭天喊地的反对,他硬是咬着牙半步都不让。你没发现他只有在你的事情上才格外执着吗?以前可以说他是孺慕之情,可是现在他都十九岁了,便是吃到个甜一点的橘子,也巴巴的给你送来,不说别的,就为了选秀一事,他在你面前撒了多少次娇?” 林楠失笑出声,道:“你一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李资急道:“不是我乱吃醋,那小子现在是只把你当长辈敬慕着,只想着把最好的都给你,可谁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想?你知道他为什么三年无子?他宫里就皇后一人,可除了初一十五,他就没往皇后宫里去过,便是初一十五,有没有沾皇后的身可还不一定呢!他正精力旺盛的时候,偏偏还戒了女色,你说……啊!轻点轻点!” 林楠收回手,冷哼道:“越说越没谱了!” 重又趴回阑干上喂鱼。 李资在后面环住他,低声引诱:“我们先去江南看看父皇他们,然后去昆明,听说那个地方气候温和,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四季如春,而且风景秀丽,有许多露天温泉……再说了,你难道就不想两个孩子吗?” 说到孩子,不得不赞一声太医的医术了得。当初黛玉先天体弱,又被人下了药,林如海和林楠都担心她在子嗣上有所遗憾,不想在太医的调理下,黛玉成婚六年就生了四个。其中老二老三是双生子,刚满月就被太皇上赐名为林焕、林烁,过继到林楠名下以继承林家香火,又在他们两岁的时候,接到了身边亲自教养,算算现在也都快四岁了。 林楠原不愿抢占妹妹的儿子,却忘了他担心黛玉伤心,黛玉却更担心“走了歪路”的哥哥晚年凄凉,用“难道姓林就不是我生的了不成?不过是多几个人疼他们罢了”说服林楠,并隔三差五的送孩子过来同林楠小住。处的多了,林楠对那两个活泼好动的小白团子也喜欢的紧,此刻一想到他们,心都要化了,只得道:“罢了罢了,听你的就是。” 他知道自己要走的,借着懒散的名义,早早就将内阁的具体事物都分派了下去,是以便是他突然走了,内阁也照样能运转,不过……他望向李资:“我这边还好说,但你那暗王的身份……” 李资道:“谁说暗王就一定要待在京城,再说不是还有老六的吗?” 末了又咬牙道:“听说那小子正在江南可劲儿的折腾我们两个宝贝儿子……他也逍遥自在的够久了!” 林楠噗嗤失笑,有一颗没一颗的向水里丢鱼食:既然诸事妥当,那走就走吧,婆婆妈妈的也没甚意思,只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走,恐怕到时候黛玉会伤心,不过有李旬这个活宝在,总能哄得她开心就是了。 李资得了准话,心情大好,看着他的笑脸,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低头用下巴一下下蹭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廓哑声道:“别整天只顾着喂鱼,也可怜可怜我罢……” 林楠斜睨了他一眼,道:“哪一日饿着你了不成?你要一天吃几顿才算是饱了呢?” 李资一口咬在他耳朵上,含糊道:“怎么可能吃的够……” 鱼食散乱的落在水面上,无数鱼儿的疯抢中,水面激荡起朵朵涟漪,待恢复平静时,亭中早已没了两人的身影…… …… 两日后,一辆青色的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不紧不慢的行驶着,马车上,一大早被连人带被子打包送上车的林楠依旧睡的香甜。 李资正靠窗坐着读书,一手握着书,一手搁在躺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的人的肩膀上,无意识的将那人垂在他手边的长发一圈圈绕紧又松开,待那人被他折腾的快醒时,忙又连连拍抚,等好容易睡安稳了,指尖却又不自觉的绕上他的耳轮,如此周而复始……最让人惊奇的是,这人如此忙碌的同时,竟然半点也不耽搁他看书,应该说他不愧为一代贤王吗? 林楠到底还是醒了,被远处传来的如鞭炮似闷雷的声音惊醒,李资替他捋了捋发,低声道:“是西山在阅军。” 林楠点头,神色有些复杂。 他不会做枪炮,但是,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当有人提供一个方向的时候,就会出现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 他在现代不是什么科学家、知识分子,他能带给这个世界的,也只有一些在后世近乎常识的东西,身为大昌人,他愿意用这些东西,让大昌百姓过得更好。 但是这样东西,他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决定拿出来。 他知道,这东西是魔鬼,可是时代在进步,他不愿这个时代的人重蹈他前世的覆辙——xx人发明了火药,却只用它做鞭炮,西方人却用它做枪炮,轰开了x国的大门……这是何等的耻辱! 如果热武器一定会出现,那么最先将它握在手里的,必须是自己的同胞! 随着马车前行,远处的声音渐渐低无,林楠闭着眼抓住那只捣乱的手,用指尖细细描摹着掌心的薄茧,睡意又渐渐袭来…… 梦里,是四季如春、鲜花似锦的昆明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