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好运公子白》 第一章 稳住!莫慌! “嘎——嘎——” 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伴大雁南归。 背对着一望无际的枯黄芦苇,白景源站在水边,仰头望着空中掠过的人字形雁阵,还有随风而动的晚霞,双手平展,头脑放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想活的味儿。 夕阳为毛绒绒的芦花染上一层暖橘,湖中有鱼儿摆尾,溅起晶莹水花,不知躲在何处的野鸭也开始凑热闹:“嘎——嘎——” 晚风越来越大。 水面起了波澜,草木开始摇摆。 素白镶金边、遍布勾丝与破洞的真丝睡袍被风吹起,宽大的袖子连带着长长的下摆,全都鼓荡着飘在身后。 滑溜的腰带不知不觉松开,露出一身的细皮嫩肉。 真是透心的凉啊! 他也不在意。 反正都打算自我了断了,管他冷还是不冷? 也不怪他不够坚强,实在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与其饿死冷死或者被野兽咬死,不如体面一点,没准儿还能早点回去呢! 冒着巨大的风险,在野地里走了一天,除了被野草割得火辣辣的皮肤,还有渗血的脚底,以及被枝叶纠缠得头痛的头发和勾得乱糟糟的衣裳,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作为豪富人家的老来子,上有扛得住的父兄,下有奋进的侄儿,长辈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莫要坑爹太过以至于烂摊子不好收拾。 从小到大,不论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住的,只要他想,招招手就会有人替他弄来。 活到三十几,说他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一觉醒来,穿着睡袍缩小成了七八岁,烫过的奶奶灰潮流短发变成了齐腰的光亮黑长直,夏天变成了深秋,卧室大床变成了荒郊野地……他该怎么办? 水里有鱼,空中有鸟,芦苇里有野鸭,树上偶尔还有野鸡在飞,此地物产实在丰富,勾得他哪怕不懂怎么生火做饭,饿得挠心挠肺的时候依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去抓! 结果自然是累得半死、饿得更凶,除了在野地里捡到两根麻麻赖赖的野鸡毛,依然两手空空,啥也没落着! 秋日的野外满地都是可以饱腹的果子、种子,他却一样都不敢吃,因为他全都不认识!哪知道哪个有毒哪个没毒? 被毒死也太痛苦了,他没法接受。 至于埋在地里可以直接食用的植物根茎? 那玩意儿太高端,大概它们已经眼熟他,而他依然两眼一摸黑。 既然已经挣扎过了,算是对得起爹妈给的这条富贵命了,不赶紧自尽,还等什么? 活生生等死才惨呢! 结果他刚踮起脚跟,狠狠心准备往水里跳,就听身后一阵“哗哗”响。 回头一看,却见那密密匝匝的芦苇荡里,钻出来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 他们全都好奇的看着白景源,白景源也一脸淡定的打量他们—— 他们看起来十分瘦弱,大概五六岁到十一二岁?具体多大实在不好判断。 晒得棕红的皮肤粗糙暗哑,一看就没有像他那样精心呵护过;披散的头发毛躁枯黄,一看就没有好好护理;泛黄的牙缝里还留有昨天或者前天甚至更往前的某一天吃过的叶子,至于指甲缝?黑漆漆的全是泥…… 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在福窝窝里的白少爷,一辈子都没有与这种毫无体面可言的人打过照面,本能的就想后退一步。 但他没有。 不是因为机智的察觉到后退会露怯,对初来乍到的他不利,只是单纯的因为他掌握了一门白氏祖传绝技。 往脸上贴金的说法,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通俗点说,就是——“稳住,莫慌!” 祖母与母亲皆出身名门,做慈善也不能天天做,打麻将、美容、买买买的空隙里,她俩就变着花样儿斗法,成天打肿脸充胖子,只为证明自己更具“名门气度”。 父兄机警,仗着工作繁忙躲了出去,侄儿更是小小年纪就主动滚去英伦留学,只有他,从小耳闻目染…… “雉!你真的看到他从天而降吗?为什么他那里和我们长得一样?” 如果真的是仙人,身子为何会像他们这些低贱之人一样? 个子最高的那个男孩儿伸出黑漆漆的手,指着白景源中段最突出的某个地方,拧眉看着身旁满脸怯意、抱着个尖底陶罐的小女孩儿。 “真的!日始之时阿姊叫我去打水,就在湖的对面……” 瘦小的雉指天发誓,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不知道,为何明明只悄悄跟自家阿姊说过此事,凶狠的涂他们却会知道,还特意等她再来打水的时候,逼着她一起出来找人。 幸好小仙童没有走多远,要是找不见了,他们肯定要打她! 想到这,雉手一抖,手头的尖底陶罐就滚落在地,吓得她连忙扑过去捡。 白景源发现自己听不懂他们的话,心里慌得一比,还是摆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淡定的撩起衣带,在腰上缠了两圈,将那惨不忍睹的睡袍系了起来。 都被人指指点点的围观了,哪怕听不懂,他还是能猜到几分的。 体面人,不管何时,都得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 成年后的他一米八六,那会儿穿着合身的睡袍,这会儿穿在身上就跟女人的拖地长裙似的,他怕这里也讲究左衽右衽那一套,特意扯着衣襟在缩小后的身上缠了大半圈,假装这是一件穿得出门的正经衣裳。 可以说求生欲极强了。 现在他突然就没勇气去死了。 大概是这些人都黑发黑眼,让他看到了希望? 能活着,谁乐意去死呢? 他这一动,立刻有人指着他的睡袍,对涂道:“你看他长得那么白,还穿那么好的丝,就算不是仙人也是贵人!” “贵人?贵人怎么可能到大泽里来?” 年纪最大的涂嗤之以鼻! 他们这些逃到大泽里的野人最怕的就是遇到贵人,哪怕远远看到贵人的车马,为了不让孩子沦为贵人的奴隶,大人们都会带着他们躲起来,他若是贵人,怎么可能不惊动大泽外围的成年人就来到这里被他们这些孩子遇见? 再说了,哪有独自出行的贵人? “他、他真的是从天上来的……我看到了的……” 就那样慢慢的浮现在半空中,然后轻轻的落在地上。 如果不是仙人,怎么可能没有摔死呢? 上次荇从那么矮的树上掉下来都摔断了腿,u看书 .uukanhu.cm 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呢…… 胆小的雉不敢大声说话,她的小声嘀咕,根本就没人在意,唯一在意的那个,却根本就听不懂。 这些孩子自顾自的说着话,谁都没有搭理他,大概是没吵出结果,那个头最大的两个男孩子竟然打了起来! 白景源想要跟他们搭话,都插不上嘴,只能继续保持他的名门气度,站在那里观战。 那俩人就跟狼崽子似的,不一会儿就打得对方鼻青脸肿、嘴角冒血,看得白景源心惊胆战,不知不觉就往远处挪了几步。 他虽然是个文不成武不就,干啥啥不行的纨绔,可他家里管的严,他从小就是个乖宝宝啊! 别说打架斗殴黄赌毒了,就是飙车都不敢明目张胆好吗! 正当他纠结要不要离这群野蛮人远点,找个清净地方重新酝酿勇气自裁的时候,就听一阵欢呼声过后,芦苇丛里再次钻出个猴儿一样的小男孩儿。 那猴儿与之前这群孩子不同,他既没有找人说话,又没有跟人打架,而是指着白景源扭头冲着身后激动道: “爹爹!就在这里!” 可怜白景源只隐隐约约听懂了个“爹”字,就见一虬髯大汉紧跟着撩开芦苇钻了出来! 那大汉什么都没说,哈哈大笑过后,用看烤乳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毫不犹豫的扑了过来! 白景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别在腰后犹在滴血的尖刀!不等那蒲扇般的大手抓住自己,就吓得腿一软,“咚”的一声掉进了水里! 第二章 仙童 “咳!咳咳!” “嘎——嘎——” 大雁还在继续南飞,白景源裹着葛布面儿芦花芯儿大袄,缩在金灿灿、软乎乎的干草窝里,咳得两眼泛泪。 这是一间芦苇杆混着干草搭成的棚子,形状有点像撮罗子,里头和他小时候喜欢的那种玩具帐篷差不多大。 自穿越那日冻了一天,又落了水,他就感冒了。 当时看到那虬髯大汉别着带血尖刀向他扑来,他还以为遇到了食人族,结果不但没有被吃,连顿打都没有挨!你说稀奇不稀奇? 那大汉把他从水里捞起来,就扛着他回了这个类似村子一般的所在。 之所以用“类似”这个词,是因为他也不确定这藏在芦苇荡深处、只有一堆低矮草棚的地方,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个村。 那大汉把他带到这里,就把他塞进了最中间这个看起来最干净的棚里,之后就有人给他端来了水和饭。 水是温水,饭是用一种黑黄色、又细又长的米做的,煮的裂开,粒粒分明,并不黏,闻着有股清甜的香,有点像他祖母追捧过一段时间的菰米,但吃起来又不一样,也不知是不是他家厨子与这里人厨艺有差别的缘故? 反正他吃得很香,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狼吞虎咽的冲动,保住了摇摇欲坠的名门风度。 实在是穿越前一晚那家日料他不太喜欢,只吃了半饱。 吃过饭,他就钻进软乎乎的干草窝里睡了,结果当天半夜就发起了烧。 开始的时候烧得晕晕乎乎的,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有人给他喂了水,还往他额头放了湿布。 之后高烧转成低烧,有个黑脸妇人给他送来一件厚厚的芦花袄,又喂他喝了水,还给他吃了一顿饱饱的饭。 之后每天两顿都有人给他送饭来。 除了那种有点像菰米的饭,他还吃过黑乎乎的咸菜以及掺了某种植物块茎的粥,滋味不想描述,反正都是为了活着。 他就这么缩在还算暖和的棚子里,太阳出来就挪到门口晒晒太阳,太阳下山就退回草窝里睡觉,一天天的,竟然就这么好了起来! 生命大部分时候都脆弱,少数时候却格外顽强。 若不是此番落了难,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刚开始那两天没精神,满脑子都是不想这么可怜的死,给饭就吃给水就喝,一天到晚就跟睡神一样睡不醒,也就没想那么多。 自从他一天天的好起来,试探着在棚子周围走动之后,就发现,这里的人全都衣不蔽体,只有他,里面裹着真丝睡袍,外面还穿着芦花袄,到了吃饭的时候更吓人,一群人蹲在附近看着他陶碗里煮熟的饭,“咯吱咯吱”的生嚼着手里五颜六色的粮食,眼里满是渴望,他就意识到了,他的待遇,真的好得离谱! 当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 一个陌生人对他好得过分,任他予取予求的时候,多半指望着从他家长辈那里得到更多。 他是身穿到这世界里来的,无父无母,更别说给力的家族了,他们投资这么大,哪怕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要让他吃好喝好,到底图啥? 他可不相信这些能养出狼崽子一样的孩子的人是圣人! 他想起当年叛逆期,老妈送他参加改造节目时,在乡下看到过的黑毛猪。 过了很多年,他都还记得,每当那些老农说起“等到年底就杀猪过年”时的期待表情,跟这些人看向他时…… “咳咳咳!” 光想一下,他就忍不住咳嗽加剧。 刚开始的时候无知无畏,他还打过主意与他们交流一番,打听打听这个世界的情况,现在哪怕看到那些貌似很好说话的妇人、孩童,他都不敢张嘴! 他怕啊! 怕得睡觉都睡不踏实! 若是他们发现他是个外来者,连这里的话都不会说,会怎样? 未知最是恐惧,到了今天,他都差点愁得吃不下饭了! 嗯,是“差点”,不是真的。 从来没有挨过饿的人,最是扛不住饿,现在一天就两顿,还每顿都只有那么一碗难吃的饭,他不想死,自是逼着自己硬塞。 其实配合着脑海中那些生猛海鲜烧烤锅子日料法餐鱼子酱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记忆,吃饱也没那么难。 再说了,这些人哪怕是比他这会儿还小的孩子,都不能吃上这么好的饭食,他一吃白饭的,哪来那么多意见? “仙童,可是要水?” 听到他咳嗽,专门负责照顾他的黑脸妇人立刻趴到低矮的棚子口,担心的问。 “否。” 强压下喉咙里的痒意,白景源红着脸,一本正经的拒绝了。 自从他发现只有和饭一起送来的水才是开水,其他时候的水都是湖里打回来的生水之后,他就不再喝其他的水了。 现在没有医生,也没有药,他不想死得太早,就得管住嘴。 见他拒绝,那妇人立刻走了。 她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就像一个只懂得服从的机器。 哪怕这么久,他只学会用“可”与“否”来表达自己的意愿,其他的,就算是他们对他的称呼,他都听不懂。 这里的语言实在难学,比起客家话怕是也不遑多让! 说起来他能学会可与否,还是刚开始那几天,不管那黑脸妇人送来什么,都会先问一句“可”或者“否”,当他试探着点头的时候,她就会把东西留下,若他摇头,她就会把东西拿走,几次之后,他就试探着开了口,发现果真如此,竟然有点小小的激动! 太阳慢慢西斜,无所事事又没有乐子可寻的芦苇荡里,日子过得特别慢,他怕感冒加重,只在阳光最盛的午时出去走走,此外,一直待在棚子里。 原本以为今天又会和之前的几天一样,傍晚时吃一碗粗糙的饭,喝一陶罐温开水,就可以钻到那软乎乎金灿灿的草窝里,听着晚秋最后的虫鸣结束漫长的一天。 结果天色转阴,竟然开始下起雨来! “哗啦啦~” 雨越下越大,到了天黑,几如瓢泼! 【棚哥!你要靠谱一点啊!撑住!别倒!也别侧漏啊!!】 一层秋雨一层凉,可不是开玩笑! 紧裹着身上的芦花袄,白景源蹲在拢成高高一堆的干草上头,耳听得芦苇荡中巨响的风声雨声,一会儿看看棚顶,一会儿看看拨开干草后,黑褐色的硬实地面,真是又惊又怕! 这简陋的草棚子会不会漏雨啊? 他感冒还没好全呢!要是淋了雨还得了? 没法洗澡都忍了,让他干干爽爽的养几天病不行吗? 还有这一堆既是被子又是床的干草,重要性不言而喻!要是打湿了泡坏了,明天睡哪儿啊? 这种草又细又软还不扎人,闻着有股好闻的清香,他在野地里走了一天都没见过,uu看书 w.uukanshu 要是泡坏了,他上哪儿找替换的去? 那些人莫名其妙的养着他,鬼知道会不会注意到他这些生活中的尴尬小事,毕竟没有纸也没有智能马桶,怎么擦屁屁就没有人教他,这些日子,输出问题让他受了不少苦,不仅要躲着偷看的野人,还得自己想办法寻找咳咳…… 雨越下越大,往日里总喜欢待在外面的野人们全都躲进了小棚子里,偶尔打个雷,就会有小儿哭闹、大人安抚的声音。 其实他也好怕打雷啊! 这里又没有避雷针,也不知道会不会起雷火,要是这芦苇荡里起了火,这个季节怕是得烧死一片。 好想念爸爸妈妈哥哥奶奶,哪怕傲娇怪小侄子欠揍的嘲讽脸,如今回想起来也让他想哭! 明明家里头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干嘛让他穿越啊?! 那些日子过不下去了的,对生活极其不满的,浑身技能点点满了的,不是更适合穿越吗? 想他好好一富家公子哥儿…… 呜呜呜…… 这种被时空绑架,随时都有可能撕票,还不让他侄子来赎人的强盗行径,实在太可气了! 大雨如同瓢泼,简陋的草棚在风中飘摇,白景源又饿又冷的蹲在草堆上,捂着脸哭得极其投入,因而也就没有发现,白日里消失不见的那些壮汉,背着巨大的、染血的包袱回来了。 大雨冲过他们腰上的尖刀,鲜血退净,只余那丝细窄的锋锐,在闪电落下、天地如昼的间隙,散发着幽幽的、独属于金属的冷光。 第三章 ??? “嘶~” 昨晚的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的,白景源如今不过七八岁大,自是熬不住,不知不觉就趴在草堆上睡着了,结果醒来的时候忘了下雨的事,一翻身就滚到了地上,毫无准备之下,摔了个结结实实! 大棚哥挺住了,没有倒也没有塌,但还是不幸的侧漏了。 【这些人怎么想的啊!搭棚子竟然不在周围挖一圈排水沟!】 白景源相当抓狂! 虽然下雨之前他也没想过这问题,但不耽误他马后炮啊!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转转,对着那群养着他的金主爸爸,他还是得继续装鹌鹑。 “哎哟?卧槽!” 刚从地上爬起来,白景源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雨水从地势高的一方流下来,穿过芦苇杆之间的缝隙,在棚子里积了一滩,待到天明,原本踩得硬实的泥地已经沤成了泥塘,他在那泥塘里结结实实的滚了大半圈,一头黑亮的长发沾上泥浆,就像在麻酱蘸料里结结实实滚了一回的油麦菜似的,可把他恶心坏了! 这还不算完! 他这一摔,愣是把好好儿的芦花袄给毁了! 这葛布织得稀疏,他平日里穿着都怕不小心给哪儿勾了磨了,导致里头的芦花跑了,结果!现在他也不用再操心这些了。 因为他在泥塘里翻滚的时候,泥水已经钻进去,直接把他里头的真丝睡袍都给打湿了! 丝绸滑溜,若是夏天穿,很舒服,这会儿湿了水,那滋味,啧啧! 至于那伤口刚刚愈合的脚底板,昨晚睡着了,脚丫子不小心滑到地上,被水给泡得又皱又白,这会儿也是惨不忍睹! 正又气又痛不知该怎么骂才能充分浓缩内心的一万句国骂,就听棚外有人说话,大嗓门儿中气十足,正是当日把他带回来的虬髯大汉。 他像是在问什么,然后那一直照顾他的黑脸妇人又回了句什么,紧接着就有踩着泥水的脚步声往他这边来了。 对于一个长期问家人要钱花的纨绔来讲,必要时刻装乖,简直就是本能! 基于内心深处对那虬髯大汉的恐惧,每次见他,白景源都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 祖母曾说过,若你想要被陌生人高看一眼,哪怕真的朽木不可雕,也得装出个唬人的样儿来! 他深以为然,并将之奉为圭臬! 听得脚步声近了,白景源迅速整理好表情,撩起睡袍下摆,不顾凉飕飕的屁屁,强忍着不适,在那高高的干草堆上坐了下去。 因为害怕露鸟,又怕脚丫再泡在水里加重伤势,他特意选了跪坐,又因草堆堆得太高,地面上那层又泡过水不太稳当,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挺直腰杆儿,再把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到腿上。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他的姿势就成了这个世界贵族标配的正坐。 # 黄钩弯着腰,正要钻进棚里把那孩子抱出来,一抬头,就见白景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面上无悲无喜。 虽浑身狼狈,却不掩高贵。 这是底蕴深厚的贵族从小精心教养才能拥有的名门气度,寒门子弟哪怕发达了,也学不来! 他想,这孩子果然是个流落在外的贵族吗? 雉那丫头难道说了谎? 只有愚民才会相信,天上真的会往下掉人! 人但凡出现在世间,必定有他的来处! 那些大人物所谓的奇遇,不过是往脸上贴金,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从而顺理成章的执掌权力! 初代楚王号称凤鸟所生,黄家祖先就是他的从人,对事实的真相了解得很!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就发现了,白景源并不懂楚言。 难道是他国流亡的公子? 细细捋了一遍各国情况,貌似没听说哪国丢了公子。 要不然就是哪个落魄贵族? 不可能,落魄贵族穿不起那么好的丝。 难道是哪个世家公子出来游历? 年纪太小。 再说,他的从人呢? 按世家做派,就算轻车简从,至少也需要两个以上的从人,才能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要是我会讲雅言就好了。】 黄钩遗憾的想。 若这孩子果真是贵族,那么他不论出自哪个国家,不论他是王族还是世家出身,不管他的母语是什么,都一定会讲贵族必学的雅言! 可惜黄家已经没落,到了他这一代,除了黄这个姓,以及父辈口口相传的某些秘闻,什么也没给他留下,他还从军中叛逃,如今就连姓氏都羞于对人提及,只能委屈自己与野地里的女人苟合,以延绵子嗣。 实乃奇耻大辱! 终有一日,他要恢复祖上的荣光! 这片楚郑之间藏满了野人的大泽,就是他的起点! 而这“仙童”,实乃上天眷顾! 想到这,黄钩眯了眯眼,压下了心底的退缩之意。 不管这孩子有什么来头,既然落到他手头,那么,就只能为他所用! 白景源并不知道,这满脸大胡子的家伙只看到他不得已之下的一个坐姿,就想了那么多。 见他盯着自己不放,眼神变了又变,白景源差点就要绷不住了! 正在这时,黄钩似是终于适应了棚里光线,眯了眯眼,轻笑了声,伸手一捞,就将他抱了起来。 随即弯腰低头,抱着他出了棚子。 这是……已经养肥了打算宰了? 白景源心里慌得要命,表面上依然淡定无比。 然后他就被丢进了雨后还未恢复清澈的河里。 好吧,说这是一条河,也是他猜的。 这里到处都是水,比人还高的芦苇遍地都是,中间偶尔会有几棵树,长得也不算高,也许这是一个大湖的边缘地带也说不定?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看书 ww.uansu 重点是,他被扔到了水里! 现在比他刚穿越的时候还要冷! 他感冒还没好彻底! 黄钩不顾他的抗拒,飞快的把他剥干净了,涮掉身上的泥,就跟拎小鸡似的把他拎回了棚户区。 正冻得头昏目眩,突然身上一暖! 白景源回过神来,就见自己已经被他扔进了一只装满热水的木桶里头。 这是?想干啥? 想到杀年猪的时候,也要起一锅热水,白景源鸡皮疙瘩瞬间冒起一大片!双手紧抓着桶沿,恨不能立马学会隐身术,好逃过这一劫! 瞅瞅他这一身细皮嫩肉! 要吃人了吗? 终于养肥了要开动了吗? 大哥、哦不!大叔!你看我不仅没有长胖,最近还掉了不少膘!您再考虑考虑? 也不怪他这样想,实在是身无长物,除了肉嫩,再没有别的优点了。 黄钩却是不知他的内心戏竟然这么多,只当他受了冷,也不理他,对边上的黑脸妇人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 然后那黑脸妇人就拿着把干草过来了。 等他浑身上下连趾甲缝儿都被细细的草丝刷洗干净,吓得差点晕过去的时候,那妇人将他捞起擦干,抱到了隔壁草棚。 草棚里有张粗陋的床,床上放着个巨大的、边角染血的包袱,包袱皮解开,里面有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木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堆华美的衣裳…… 白景源看得眼晕:“???” 第四章 楚王薨 【真漂亮啊!】 白景源并不懂织布,他只懂得穿。 但哪怕以他那被世界顶级设计师惯出来的挑剔眼光来看,现在这身行头,也是属于神仙美衣那一挂的。 这是一件黑色镶赤边的曲裾深衣,面料细密紧实,泛着丝织物特有的柔光,很适合秋季。 一只只抽象的巴掌大赤色神鸟团团织在上头,有点像他曾经见过的缂丝工艺,又有着明显的区别。 前胸后背大概是絮了丝绵,虽然很薄,穿上却比穿着芦花袄窝在稻草堆里晒太阳还暖和。 就是只有里衣没有内裤,连大裤衩都没有,让他非常不习惯。 轻轻的摸着饰以金玉的腰封,白景源微微失神。 他一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个非常原始的世界,还以为余生都得苦挨,没想到这里已经能生产这么精致的服饰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犹如野人一般的人,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贵重物品?还大方的给他穿? # “从哪儿来?” 就在距离白景源换衣裳的草棚不远处,已被太阳晒得半干的缓坡上,一群大汉正坐在草堆上撕扯着分食一只油汪汪的烤鹿。 黄钩咽下口中嚼碎的鹿腿,端起陶碗里的水,如饮酒一般豪迈的咕咚到底,畅快的大笑两声过后,重复一遍同伴的问话,像是反问,又像是嘲讽。 昨夜雨大,并不是每个人都听清了那肥羊临死前说的话,他不介意再说一次: “那商人来自齐水城附近的桑丘,本是带着新衣前往凤凰台,为王后祝寿的,哪知才走到宿城,竟得知七月里楚王就已薨逝,原本准备献给王后与公子的华服,自是没法再送,只得原路返回!” 从宿城回桑丘,若想抄近路,就得经过大泽边缘,知道大泽里有剪径强人,平日里是没有商人从这里过的,想来是楚王薨逝这个消息太过重要,让他急于回到家中面见家主,才会匆匆扩充护卫冒险。 得知背后竟还有这种原委,一汉子立刻乐了!不由拍着腿畅快笑道: “哈哈哈!倒是让我等捡了好大的便宜!可惜没有好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不!是让咱的小仙童捡了个大便宜!可不是我等!没想到公子的华服正好配他!” 另一人酸溜溜的抖抖破旧的葛衣,挤着眼睛,示意众人看向坡下白景源换衣服的草棚。 这样唇红齿白的白嫩小童,可真是招人喜欢啊! “小仙童捡便宜,不也和咱们占便宜没差?哈哈!身穿华服的仙童,才有仙童的样子啊!穿着芦花袄,肿大如象,白费了一身气度,带出去别人也不信啊!前几天还琢磨着从哪儿给他弄套行头,现在不用愁了!有他在,何愁我等大事不成?”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一阵哄笑! 这片大泽位于郑楚两国之间,躲到这里的人,除了逃役的平民,就是逃兵、逃奴、罪犯,以及他们的家眷,大多不是郑人就是楚人。 听得楚王薨逝,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笑得出来。 那些个子高瘦,哪怕穿得一样破,依然比旁人气质高出一大截,一看就与其他人形貌不太一样的,多出自楚国。 闻听此等噩耗,顿时肉也顾不得吃了,纷纷趴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不一会儿,鼻涕眼泪就与泥土一起粘到了须发之上,更有甚者,甚至抽出了腰间的短矛,毫不犹豫的扎到了自己大腿上。 顿时,鲜血直流! 见此,之前喧哗庆贺之人,猛然歇声,纷纷看向黄钩。 他们欲在此地起事,巴不得郑楚两国都乱起来才好呢! 郑王有雄心壮志,奈何郑国世家力量太强,死死压着,让他白白挣扎大半辈子,如今到了五十几岁,早就消停了,实在不足为虑。 原先还顾虑楚王正值壮年,且惯有仁善之名,若是起事,必不容于世,没想到他竟不声不响的没了! 岂不是天助我等? 现在这些楚人如此表现,什么意思? 黄钩眼神阴鸷,高高坐在草垛上,垂眸扫了这些趴在地上的人一眼,立刻换上哀痛的表情,安抚众人道: “同为楚人,乍闻此等噩耗,钩与诸君心情一样,只是吾等大事在即,切不可哀毁过甚!” 这片大泽里盘踞着好几股人马,想要一统此地,过无冕之王的逍遥日子,谈何容易?到时哪怕有仙童,也免不了械斗,这些蠢货却因几个月前的旧事自我减员,黄钩都要恨死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要真是对楚王忠心耿耿,又岂会当了王的逃兵? 之前黄钩与那些郑人嘻哈大笑,这些楚人都看在眼里,哪可能听他这假惺惺的话? 黄钩话音刚落,就有人带着哭腔道:“吾王仁善,连肉糜都不舍多吃,从没听说他生病的消息,怎会突然薨逝?此中必有蹊跷!” 这世界对王就是这么宽容,哪怕他吃腻了肉糜不想再吃,旁人都会说他仁善,而不会管他不吃肉糜之后,是否吃了烤肉。 又有人接到:“公子鱼一贯悭吝狡诈,此事必与他脱不开干系!” 能被黄钩吸纳之人,大多是逃兵。 这年头,逃兵的名头很不好听,他们或因犯了军法被惩治,或因与上官发生龃龉,更有杀了人害怕抵命的罪人,使劲儿夸王的好话,说王弟公子鱼的坏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像他们不得不逃亡,都是公子鱼逼迫一般。 见他们吃穿都得靠自己,却一个个都念着那见都没见过的楚王,黄钩绷不住,冷笑道: “此事又与诸君何干?”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作为逃亡的野人,连楚人都不算了,还操的哪门子心? 管他楚王怎么死的!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打跑或者收编其他几股势力才是正经! 到时坐拥一方,待到几十年后城池稳固,便是足以传承子孙的基业!楚郑两王都得好好跟他说话才成! 毕竟大泽之中地形复杂,草木繁盛,实在太适合猥琐发育了! 他这话一出,瞬间激怒一人! 只见他“噌”的站起,居高临下的指着黄钩,唾骂道:“黄钩!昔日将军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无君无父的小人!大王薨逝,你却只知与郑人说笑!吾等楚人耻与你为伍!” 都是逃兵,原本在军中,他还比黄钩大半级,凭什么听他的? 就因为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可以充当仙童的白嫩小儿? 那些大户人家不受重视的子弟多的是!随便抓一个都是嫩生生的,他不过是没想到这个法子罢了! 黄钩此人心中本就无君无父,满心想着自创基业恢复祖上荣光,自是容不得人当面指出他的短处! 心有君父之人,岂能生出这样的心来? 都是一样的黑乌鸦,你演你的我演我的就得了,非得掀了桌子才能交流? “噗……” 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死于话多,黄钩不像大多数楚人那样喜欢短矛,而是跟着一名来自荆山的刺客习得尖刀,因此出手飞快。 很快,那企图颠覆他统治、分裂团队的楚人,肚子上就多了几个对穿的透明窟窿,吭哧着吐了几口血,就软倒在地,顺着缓坡往下滚。 那群楚人顿时顾不得哭,也顾不得嘶嚎了。 能成功逃到大泽里,还活了下来的人,没有谁是傻的。 往脸上贴金可以,贴太多闪到某些人的眼了,可就不成了。 “我看这人必是公子鱼派来的奸人!诸君可别被他蛊惑!吾等大事在即,兄弟齐心,才能成事啊!来,为兄以水代酒,敬诸位一杯!” 黄钩给了个台阶,所有人都飞快的端起了自己的水碗,大声道:“兄弟齐心!大事可成!” 见他们如此,心知此番杀鸡儆猴已经收到成效,黄钩不由叹道: “某知诸君心有顾虑,毕竟自高阳帝分封诸侯,这世间除了楚、鲁、郑、燕、赵、金六国,以及荆山公主的封地荆山国,就再无诸侯,uu看书.uukanshu 若不是楚王负我黄家在先,某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诸君若不是与某境遇相似,也走不到一起来。哎!” 顿时,众人哪怕明知他在做戏,依旧齐齐点头,再次以水代酒,此事就算过去了。 # 白景源听得外面喧闹,见黑脸妇人替自己穿好衣服鞋袜梳好头,就不再管他,干脆从草棚里出来,想要看看热闹。 毕竟这些人每天都只知道闷头干活,一点意思都没有,难得有热闹可瞧,他可不能错过! 因为脚丫子差点泡烂了,鞋也很不习惯,他走路很轻,也很慢。 转过两间草棚,来到那缓坡之下,不等他搞清楚状况,就见一人好似滚木,从坡上滚了下来。 “嘭!” 携滚落之势,此人腿骨撞到他高高翘起的木质鞋头,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响! 白景源脚尖顿时就像踢到了鹅卵石,疼得他眼里瞬间就聚满了泪!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人胸腹间的大窟窿,以及露在外面的一截肠子,抬头一看,地上的血好似红毯,从坡顶一直延伸到他身前…… 颈椎就像一百年没有上油的机器,他仿佛能听到自己扭头时的“咔咔”声。 艰难的把视线从那犹如车祸现场一般的地方挪开,他看到了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野蛮的世界,露出的獠牙! 满脑子现代思想的他,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唯有走上这条别人替他铺好的血毯。 一步,又一步。 足够幸运,方可寿终正寝。 第五章 积极的改变 白景源觉得,长辈们以前之所以总说他朽木不可雕,绝对是因为他们舍不得对他动真格的! 想想吧! 一出生就位于无数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他哪儿来奋进的动力? 脑子再聪明也没地儿使啊!净用来吃喝玩乐了,真是屈才呀! 看吧! 现在认识到身边有一窝随时都有可能让他横死刀下的凶人,学习能力不就瞬间变强了吗? 能在短短一天之内掌握好几十句日常用语,还能搞明白周围各种物品的名称,哪还是什么朽木? 简直外语小天才好吗! 之前偷偷摸摸学了那么久的楚言,一会儿怕这,一会儿怕那,费尽千辛万苦才学会个“可”与“否”,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这些野人早就看出来他不会说这里的话了,没准儿都在私底下偷笑呢! 看他今天大大方方的学,有不懂的,随便逮个人就问,不也没人把他怎样? 好多人还一改往日疏离,对他笑了呢! 以前安全顾问就曾教过他,如果被绑架,想要增加生还几率,首先就得了解对方的意图。 到底是寻仇?还是单纯想要钱?或者只是仇富,随便逮个有钱人发泄一番? 不怪他用绑架来形容现在的处境。 别看他在棚户区行动自如,之前他也有试着离开这里,结果刚走没多远,芦苇荡里立刻跳出个大汉来,示意他赶紧回去,否则就别怪他不客气! 所以他现在的处境和被绑架了,从本质上来讲,根本就没有区别! 更让人绝望的是,以前被绑架了还有可能等人来赎,现在却只能想法子自救! 他决定积极一点,而不是真的像只猪一样,住在草窝里,吃着粗糙的饭食,懵懵的等待未知的明天。 哪怕他人小力微,哪怕知道这些人对他有何图谋,也什么都不能改变,至少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 白景源刚走出草棚的时候,山坡上的大汉们就发现了,只是谁都没有出声,毕竟刚刚的事,对他们多少都有点冲击。 见他小心翼翼的擦着草棚往这边摸,众人不知他脚痛,只当他心怀鬼胎。 这可真是有意思得很! 顿时,山坡上气氛就松懈下来,无缝切换到了看戏模式。 甚至有个站在外围的荆山国逃奴为了讨好这群恶汉,特意瞅准白景源的行进路线,做了个滑稽的表情引起众人注意,随即动作夸张的将不远处被石头拦住的尸体踢下了坡! 那人刚死,血还是热的,往下滚的时候,就像涂墙那种滚筒似的,把血滚了一地。 戏台搭好,众人就等着白景源的表演。 大泽里生活实在无聊,除了打劫肥羊,也就吓唬小孩子比较好玩了。 白景源见到尸体那一瞬间,眼里立刻包上了泪,那呆愣的小表情看得众人大乐! 结果大伙儿刚笑到一半,就见他一脸淡定,转身沿着原路,继续迈着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步子往回走。 这种感觉,就像吃梨的时候不小心卡在喉咙里,真是憋死个人! 当下就有人“呸”了口浓痰,不忿道:“娘的!不愧是贵族!这么小!见到死人都不怕!” 这群人都是被家国所厌弃之人,活在世上犹如漂萍,最是愤世嫉俗,有人开了头,立刻有人跟上:“贵族何曾把我等贱民当人看?哪怕死在他眼前,也与土鸡瓦狗无异!” 且不说王宫里的贵人,就说世家大族,哪家哪户不是蓄养着成千上万的奴隶,就为了伺候那么几十上百号人? 想明白这一点,众人立刻变了脸色,纷纷骂起为富不仁的贵族来,好似他们祖上不是贵族,世世代代都是奴仆一般。 # 黄钩之所以能成为这一支野人的头领,不是因为他最勇武,而是因为他脑子最够用。 其他人在那大骂解恨的时候,他已经放下陶碗,撩起衣摆擦干净手上的油,从山坡后面离开了。 在他看来,无谓的唾骂是这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事,这样聚在一起大骂是很开心,可一旦人群散去,你就会发现,心里除了无尽的怒火,只有一片空虚。 他开始对这个贵族小童感到好奇。 就像他之前好奇他的来处一样。 倒不是对白景源有了其他的安排,只是单纯觉得,哦,随手捡回来的孩子,原来还有这一面? 生活无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黄钩来到草棚附近的时候,恰好遇到黑脸妇人拦着白景源,想要劝他换到那个有张床、稍微大些的草棚去,他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观察。 若是以前,白景源肯定会努力猜测黑脸妇人的意思,然后摆出一副“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不想那么容易就听你安排”的贵族姿态,今天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毫不掩饰的表示自己听不懂她的话,然后艰难的,用单个单个的词,尝试着与她交流。 黑脸妇人突然发现,原本很好伺候的小仙童,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连前后左右这些简单的词都听不懂! 这个世界的贱民习惯了贵族的傲慢,之前白景源总是一副“我不屑与你说话”的高冷样子,反而更让她容易接受。 正当她急得满头大汗,生怕白景源乱走,把那一身华贵衣衫弄脏的时候,她听到一声如同天籁般的吩咐—— “荠!去摘果吧!” 见是黄钩,这个以荠这种春日里最最甘甜的野菜为名的黑脸妇人,立刻扔下白景源,抱起不远处的筐子就往野地里走,竟是一丝儿犹豫都不带的! 白景源微微瞪大了眼,眼里闪过不敢置信!明明刚刚她拦着他,死活不让她走的! 黄钩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荠貌丑,在他看来,却是这里最好的妇人。 因为她听话,尤其听他的话,让她干嘛就干嘛,一丝儿折扣都不会打! 他走到白景源面前,像逗猫儿似的,抄着手弯着腰,戏谑一笑,随意道:“你想学楚言?” 白景源毫不掩饰对黄钩的忌惮,见他走来,立刻收起心底的疑惑,小心翼翼的猜测起黄钩的来意。 这么久了,他总共见过他四回,还每回都没跟他说过话,这次却主动靠近,到底有何图谋? 闲置几十年的脑子突然用起来,其实还挺好用? 白景源无师自通的想到了这些,一时竟有点小骄傲。 可惜他听不懂黄钩这句话。 黄钩也不气馁,或许他也没有指望过白景源能听懂。 他伸出手,将白景源抱了起来,指着身边的草棚道:“芦棚。” 刚开始白景源还没意识到他在教自己说话,直到他指着那草棚又重复一回“芦棚”这词,他才试探着跟着学。 “芦棚,芦棚……” 见他只是念过两遍就能记住发音,黄钩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意,抱着他继续在棚户区里转,不时指着陶罐或者木桶之类的教他认,又掺着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让他学。 为了活命,白景源动力爆棚,学得极快!往往只需黄钩重复两遍,uu看书wwuukanshu.co 他就能学得七七八八。 黄钩不由感叹,果然血统不同,哪怕本来不懂,不得不从零开始学,速度也不是贱民能比的。 想到他那由大泽贱民生出来、哪怕带着黄氏血脉,依然不论怎么学都学不会写字的儿子,黄钩心情突然就变得很不好了! 被黄钩随手放到地上的白景源并不关心他为何心情不好,见他走了,立刻笑眯眯的揪着路过的雉,也不管她乐不乐意,愣是跟在她屁股后头,用刚学到的蹩脚楚言与她说话。 雉躲了两回,见实在躲不过,又无人说不可理他,也就开始纠正他的发音,说他刚刚说得不对。 白景源大喜! 没想到这年头的小女孩这么淳朴,不过是跟着她走几步,就让他达成了目的! 于是,接下来他就一直跟着雉,缠着她说话。 直到雉往草丛里钻,怎么撵他他都不走,然后雉气得哭了起来,雉的姐姐粟过来凶他,他才意识到什么,红着脸接着去纠缠别的人。 不管什么时候,当一个人手头有事可做的时候,各种负面情绪都会暂时撤退。 他喜欢这种感觉,并希望这种感觉能保持得长一点。 可惜,当天半夜他从噩梦中惊醒,就发现自己又发起了烧。 他不可能对活生生的人命毫不在乎。 哪怕那只是个没有家国的贱民。 所谓的淡定,不过是花了三十多年才塑造出来的假象! 这种对所有人的性命同样珍视的态度,是他与这个世界的贵族,最本质的不同。 第六章 原来还能这样? 对于白景源的感冒加重,以黄钩为首的本地土著都觉得他果真是贵人身子,一点苦都吃不了! 显然,他们并不认为白景源是因为惊吓过度才病倒的,只当他在冷水里涮了一下身上的泥,就给冻病了。 这一日,黄钩手下几位小头目相约而来,一见到他,就纷纷开口抱怨: “咱可耽误不起了,再过一月不发动,可就得等明年了!” 楚地冬日多雨雪,到了那会儿哪怕正规军都得停战,何况他们这些野路子? “是啊!反正华服也有了,就不用等他养好了吧?趁着他还能动,早点行动才是!万一他这病就好不了了呢?鸡飞蛋打,可不得空欢喜一场?” “这计策最重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万一其他几伙人得知此事,提前找来别的仙童占了先机,到时我等该当如何?” “是极是极!某家祖上会造船,我们造个小船,到时候把他放到船上,让那些人远远看一眼,知道我们真有仙童就好了!” 以这小童通身气度,又有华服加持,一般的童儿可比不上! 只要他们占得先机,必定能成! 到时候万事既定,趁着冬日窝在棚里,正好开枝散叶! 属下一顿鼓噪,黄钩故作勉强的答应了。 反正仙童对他们来讲,也只是个道具,等到大泽统一,就是他魂断之时! 到时只需对外宣称仙童回到仙人身边去了即可,哪用得着管他病好没好? 之前不过是怕他在人前露出病容,让人怀疑。 毕竟仙人可不该生病! “既然你小子会造船?怎不早说?” 想明白这点,黄钩眯眯眼,似笑非笑的对着那出主意之人。 那人也不怕他猜忌,只挠挠头,憨笑着说了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众人就都理解了。 这年头,知识与技术永远只掌握在世家贵族手里,作为一名逃亡之人竟然会造船,说明不是他祖上是匠奴,就是他本人是。 匠人比起那些能伺候主人的奴仆还要低贱,的确不是什么光彩事。 若是从前,习惯了奴颜婢膝,可能不觉得有什么,自从来到大泽里,虽然物资匮乏,精神方面却是有了极大的长进。 在黄钩这个眼里没有君父、满脑子造反称雄的人长期熏陶下,这些人比起大泽里其他几股人马,自尊心格外强些。 之前不愿说出黑历史,实在正常。 简单商议过后,黄钩就同意了“速战速决”,这些人就开始造起船来。 在这个做什么都很慢,连王死了的消息,都要好几个月才能传遍国内的时代,哪怕只是一艘简陋的木板船,也要很久才能做好。 他们所谓的“立刻行动”,能在半个月内开始,就算得上快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野人大汉忙着备战,女人孩子忙着做入冬前的准备,白景源忙着学说话。 有一天醒来,他发现河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嘘嘘的时候,冰面被热水一激,“咔咔”的碎。 这时,那艘船,依然没有完工。 平日里胆子很小,话也不多的雉,因为他天天缠着,也变得熟悉起来。 雉已经对他小声抱怨过两回了,说马上河里就要上冻,再不采集多点食物,冬天就有很多人要挨饿,这时候大人们却抛下一堆活儿不干,跑去造船,真的好过分啊! 她只是个满脑子吃饱穿暖的小女孩,不懂那些大男人的雄心壮志,白景源也搞不懂,干脆不发一言,安静听着。 楚地多水,楚人善水,夏日里根本就用不上船,到了冬日里,这样只能坐两三个人的木板船也行不了多远,实在鸡肋得很。 听雉零零碎碎的抱怨了很多回,白景源才勉强搞明白她之所以怨气这么大的原因。 反正他一贯看不透这些人的迷惑行为,也就不再多想,只当这是一件打发时间的趣事,有时听得兴起,甚至还会嘲笑这群冬日造船的铁憨憨。 但日子一天天过,随着他对楚言的掌握程度越来越高,他从那些大汉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一个消息——他们将要做一件大事! 旁敲侧击的问过荠,也问过雉和其他认识的孩子,他发现这些妇女儿童都不知晓那所谓的大事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行事不够周密,或者那些人根本就不信任他,他刚问完,眨眼就有人把他说了什么转告给了黄钩。 没两天黄钩就似笑非笑的找到他,让他不要再到处问了。 “你想知道,为何不问我呢?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他像对待自家儿子一般,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好似在摸什么大宝贝。 白景源顿时顾不得羞耻,只觉头皮都炸了! 他要杀我! 莫名的直觉袭上心头! 他感觉,随着那件大事发生,他就会迎来危险! 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在想,该怎么办?” 见他眼里藏不住的恐慌,黄钩很好奇,当他知道自己的计划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于是,他就跟他说了。 怕白景源听不懂,他还故意缓慢的说了两遍! 根本不在意他是否会反抗。 因为白景源对他来讲,不过是一只随手就能摁死的蚂蚁。 初冬的早晨,草木挂满了白霜,被懒洋洋的太阳一晒,霜化了就变得湿漉漉的。 就像此刻,他的额头与后背。 “他们不会信的。”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回答。 黄钩听了这话,就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笑话,叉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只留白景源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他想不明白,谁会因为有可能得罪他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仙童”,就不敢忤逆“他的法旨”归顺黄钩,把自己的自由与权力葬送掉呢? 事实证明,他们真的会信。 就算有头脑清醒的头领,下面的人都信了,他也只能顺着民意。 多么愚昧的人啊! 他们相信这世界有神仙,相信他们的王是神鸟托生,相信那不知在何处的大纪王是太阳的化身,相信生病了可以把病从身上抓走,相信一旦忤逆他这个仙童,就会真的遭遇疾病与饥寒! 这些可怜的野人时刻准备着躲避贵族的捕奴队,还有来自凤凰台的猎人,他们没法定居下来开垦土地,自然就没有庄稼。 他们靠水里的鱼、天上的鸟、地上的野兽还有野菜野果充饥,若是运气够好,遇到一片成熟的菰米,哪怕水里有猪婆龙摆尾,也会冒着生命危险去采集…… 白景源并不知道这些。 所以当他穿着一身华服,被人像雕像似的安放在船头,跟着船在没有猪婆龙出没的水域来回游,同时有人在岸上喊着那些不靠谱的话,随后半月,黄钩手下的人,就扩充了三倍之多,u看书.uukanshu.cm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原来还能这样? 想要实现野心,这么容易的吗? 这是个多么明显的骗局啊!怎么也有人信? 事实证明,它就是这么容易。 等到冬天过半,他已经能熟练使用楚言,甚至还跟着来自郑国的人,学会了大半郑言,以及几句其他国家的话,黄钩终于凭借着他这个从天而降的仙童,将这片大泽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开始听从黄钩的命令,冒着风雪伐木、打桩、夯土,打算在大泽深处,那片长着树木的缓坡上,趁着冬日里王庭注意不到这里,造出一个城来。 若是操作得当,要不了多少年,他就能凭借手头的人马守住这个城,逼迫郑楚两国默许他在这片两国交界的大泽里,当个山大王! 白景源知道,黄钩所说的送他回天上的日子,就快来了…… 他没想到,他穿越那日的情景,竟然被雉这个小丫头看个正着。 他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因为她的话,哪怕是涂这些年龄稍大的孩子都不信。 所有人都知道他从天而降这件事,但所有人都把这当做笑话来看。 现在他们都以为他是这个世界某个国家或世家流落到此的贵公子。 多可笑啊!这些相信世间有神灵的人,真的看到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却不相信他真的来自另一个时空! 他感觉那根勒住他脖子的绳子越来越紧,却毫无办法可想! 第七章 要不,你逃吧! 宽敞的木棚里,泥土夯得硬实平整,冒着热气的陶鬲站在火塘里,三只胖乎乎的尖脚,被火舌舔得漆黑。 小小的雉缩着肩膀蹲在火塘边,两眼紧盯着陶鬲中翻滚的粮食,用力掰断手里的枯枝。 “啪!” 掰成一段段的枯枝被她塞进火塘,火舌立刻肿了一圈,陶鬲里的粮食翻滚的更厉害了! 见差不多了,她就一边递柴维持火势,一边拿着烧火棍往外刨灰,偶尔还会拿起一根剥掉皮的淡黄树枝,在陶鬲里面搅一搅。 自从白景源告诉她,煮饭的时候经常搅一搅就不会烧糊,而火势变化又与饭食的口感有直接关系后,雉煮饭的时候都会这样做了。 如今上千人的聚集地里,不论是老婆婆还是小媳妇,谁煮的饭都没有她的口感好! 在白景源开始学说话,荠越来越嫌他难伺候的时候,雉就在黄钩的安排下替换了荠,成了照顾他的人。 雉巴掌大的小脸儿映着火光微微泛红,橘红的火舌在她眸中跳跃,就像他明天能否继续存活的希望一般,摇摆不定。 这是个聪明又勤劳的孩子,不过听他笼统的说了下怎么做饭更好吃,就能摸索着做得很好,就是话太少,还跟她姐姐学得有点腹黑,时常说话噎死个人。 本来白景源还觉得她好可怜,若是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一定会有好多人爱她,被她气得半死之后,就不那么想了。 在这世界,有谁会比他更可怜? 她从一出生就在受苦,现在不过是穿上了比破旧葛衣更保暖的芦花袄,不过是跟着他蹭了几口饭,就一脸满足,他这个从来没有受过丁点儿罪的富家公子哥儿到了这,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不是更可怜吗? 讲真的,有时候他都会想,要是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就好了,至少那样,他肯定会学会很多技能,不至于到了这里只能抓瞎,连怎么做饭都说不清楚,还得人小姑娘自个儿发挥能动性。 哎~ 白景源趴在厚厚的毛皮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脚,底下苇席露出来的三角席花被他抠得“哗哗”直响。 他对刨完灰、把火调小后,缩在芦花袄里烤着火等待饭熟的雉道: “我是仙童啊!你再不理我,就不怕我不高兴了,让你生病吗?” 雉扭过头认真看他。 他看起来很惬意,像往常那样死皮赖脸的逗她,不像在大人们面前那样,总是端正的坐着,浑身都透着疏离的贵气。 雉羡慕他好运,明明比她还可怜,孤孤单单的流落到大泽里,却可以穿华服,可以睡木屋,有苇席、毛皮可以用,还可以用木桶洗热水澡、用最漂亮的陶碗吃煮熟的饭,就连想要一天吃三顿,首领都允了他。 但她其实也很可怜他。 若是让她选的话,她宁愿穿透风的破葛衣,睡稻草堆,生嚼随手捡来的植物种子,也不要当仙童。 阿姊昨夜跟她讲,让她离仙童远些,今天就别来给他做饭了,甚至还教了她怎么装病把这事儿推给别人。 因为首领统一大泽之后,就不会再需要仙童了,这时候在他身边,会很危险…… 但幼小的雉又舍不得他。 当年阿娘因为织坏了献给大王的布,被太守斩断双手吊死在城头,她和阿姊就跟着爹爹逃入了大泽。 来到这里的头一年冬天,爹爹就病死了,之后她和阿姊总是被人欺负,除了阿姊,没有旁人会与她说那些有趣的事,也没有人会教她做人的道理,自然也没有别人,需要她来教他说话…… 所以会像姐姐一样待她,又总是需要她帮助的仙童,对她来讲是不一样的。 白景源见她还是不说话,从早上过来,就一直藏在眼里的不舍越发明显,就知道,黄钩所谓的“送他回天上”的日子应该就在最近了。 这个估摸着也就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因为属于这个团体,还有个智慧的姐姐,她总能知道比他多得多的消息。 可惜她小小年纪就特别嘴严,否则他一定能通过她得知更多的事。 当然,若她话多,黄钩肯定也不会让她来照顾他。 心中有点悲凉,他却不知该怎么办。 这两天刚下了一场大雪,野地里已经看不到飞鸟,之前挂着果子的树,也都被人和鸟吃光了,所以哪怕他现在已经认得许多野地里的食物了,依然不敢逃。 再说,自其他几股人归附而来,黄钩就不许他见外人了。 他现在住的木屋,被一堆草棚围在中间,周围都是原本黄钩手下的人,他们知道仙童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仙童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所以他们总是双目炯炯,死死的盯着周围,哪怕陌生的虫子路过,都不会放过! 他们对外宣称,这些人是他的仙仆,事实上,哎…… 焦虑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他也看开了。 人死鸟朝天,没准儿还能回去呢! 到时候祖母肯定会一边抱着他哭,一边叫着:“奶奶的乖孙,你受苦了,这两亿先拿去花着,不够再让你爸给你转点……” 想想甚至有点想笑呢! 心底揣着这不切实际的期待,日子也就不再那么难捱,至少他现在总是食欲很棒,睡得也很香。 “真不理我呀!那我真的要咒你了哟!” 白景源逗着这可爱的小萝莉,只觉心情又好了几分。 幸好老黄把那机器人一样的荠弄走了,不然这日子该有多难熬啊! 雉还是不说话,自顾自的端起陶碗,从陶鬲里盛饭。 “好吧!本仙童决定了!就咒你健康快乐的活到七十岁!嫁个好郎君!生一堆白胖的孩子!” 闻到饭熟的味道,白景源立刻跳了起来! 小萝莉再有意思,也比不上热乎乎的饭啊! 如今他这一天天的,也就这点盼头了! 雉盛饭的手顿了顿,低头眨眨眼,转过身,用手背擦干眼角,拿起白景源的木勺放到碗里,再笑着转身递给他: “嘻嘻,你自己生病那么久都不好,我还好好的哩!你才不是仙童!” 她笑起来嘴边会浮起俩甜甜的小酒窝,特别可爱。 但她哭的时候,总是哭得让人看不出来。 因为一旦涂他们发现她哭了,就会欺负得更厉害。 听了这话,白景源郁闷了,只觉膝盖中了无数箭,不由接过饭碗,一边吃,一边吐槽: “是啊!你也知道我不是仙童啊!可你为什么只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呢?” 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怎么就一个比一个虔诚,哪怕往泥地里跪都不犹豫呢? 不都说古人淳朴(sha)吗? 真的相处过才知道,他们比他想象中精明得多,且比他更懂得利用这个时代的规则。 雉只看着他,抿嘴一笑,并不说话,好像他说了什么傻话一样。 可不就是傻话嘛,谁会把这种要命的话说出来呢? “哎~我觉得,我大概就要死了。雉,我想认真的跟你告别。” 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白景源特别想说话,好像再不多说几句,就没有机会了似的。 “告别?什么是告别?” 从来没有人欢喜与她相遇,也不曾有人不舍与她别离,雉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瘦小的姑娘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在白景源看来,是个妥妥的美人胚子,可惜实在太小了,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这段日子,有她相伴,他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难捱,现在他心里的感觉,大概就和那种死了老公之后,与一只猫咪相伴十几年,uu看书.uukanhu.cm即将死去的时候对着那只猫的感觉差不多。 他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不过是因为他只能对她讲。 “哎,告别啊,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跟你说一声啊!” 他若懂得一些能改善生活的技术,肯定会毫不保留的交给她,他运气不好,没法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下去,那就让她活得好一些吧! 可惜他除了享乐,什么也不懂,而她显然不具备享乐的条件。 所以他憋了许久,就只干巴巴的说出这么一句来。 或许,明天她就不会再来见他了,说不定,今夜就是他的死期…… 曾经那些珍视他的人,他都没能与他们告别呢! 谁知道不过是打开卧室门,躺到床上,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现在他能与雉认真的告别,总觉得人生突然都圆满起来了一样。 他觉得有点高兴,脸上甚至浮出个真诚的笑来,结果一低头,泪珠就滚到了装满菰米饭的碗里。 黄钩这人太毒了,他对贵族有着极深的怨恨,在杀死他的身体之前,已经先对他的心下了手,这些日子,他真的太怕了! 他的感冒拖了大半个月才好,又因黄钩这番骚操作日日悬心,自然瘦得不成人形。 比起刚来时的珠圆玉润,如今的他看起来苍白又单薄,若是风雪大些,怕是能把他卷到天上去! 见他坐在灰黑色的毛皮上,闷着头大口扒饭,雉眨眨眼,突然抿嘴握拳,颤抖着凑到他耳边,咬牙道:“要不,你逃跑吧!” 第八章 风雪夜 夜深了,天上飘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就在帐顶积了厚厚一层。 绿衣侍者见再耽搁下去,帐子极有可能被雪压塌,只得踮起脚尖,举着刷子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将雪扫下,结果轻微的“沙沙”声还是惊动了帐中之人。 “什么时辰了?” 沙哑的女声如梦初醒,好似没有一丝感情。 侍者不等旁人回话,忙伏到雪地里,一动不动,竖着耳朵听帐中动静。 于是他听到那位王后自郑宫带来的宫女阿瑟回答道:“公主,鸡该打鸣了。” 之后又等了许久,没听到其他动静,侍者正准备爬起来继续扫雪,就听那女声叹了口气,吩咐道: “把那凤鸟纹衣箱搬来,委屈我儿……再将那些鼎簋随葬……命任毅领兵入大泽,捉一千野人殉了……阿瑟,让后殳给我滚!要跪就去王陵跪个够!先王尸骨未寒,大半夜的,非要见我,有毛病!” 侍者吓得肝胆俱裂,顾不得掩饰动静,重重的趴回雪地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相爷想见的哪是您啊?明明是公子好吗! 要不是公子在此,大冬天的,年迈的相爷何不在凤凰台待着?非要来野外受罪? 同一时间,大帐周围响起一连串人体压着积雪的“嘎吱”声,显然与他一般惊骇之人相当不少! 王后怕不是疯了! 原以为先王薨逝,王后携独子公子白归郑,不过是故作姿态,只为威胁楚国世家支持她垂帘听政,携鼎簋同行,也不过是做好了与公子鱼打持久战、割地自治的准备,没想到…… 没想到公子白竟一病不起!没了! 更没想到的是!王后竟打算将这象征楚国祭祀的礼器,随随便便跟着公子白葬在这野地里!没有陵墓,也没有符合公子身份的棺椁,就这么用一个衣箱! 虽公子白没了,楚国国将不国,这些礼器也没有再用的机会,可这样,也太……太荒唐了吧? 哪怕楚国去国,芈氏宗庙还有旁支祭祀,这些东西合该置于宗祠! 她一定是疯了!疯了! 侍者只觉头昏目眩,几欲昏厥! 是啊,公子白没了,那她就是楚国的罪人!她才不会管旁支的事! 大纪不会承认兄终弟及这回事! 自古王位都只能承自于父,公子鱼若想登位,除非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兄、刚葬入王陵的先王拖出来,往他身上泼脏水,再由楚相上表上国,说先王不堪为王,恳请上国为了楚国社稷着想,允公子鱼补上…… 且不说纪帝会不会同意,就说楚相后殳,也与公子鱼不是一伙儿的,再者,先王仁善之名遍布列国,想要往他身上泼脏水,根本就没人会信!这事儿从根本上就不可能! 所以公子鱼才会在先王薨后,与王后争夺年幼的公子。 结果现在公子没了!本该接任楚国王位的公子白,他死了! 对诸侯国早就失去掌控,如今就跟吉祥物差不多的纪帝怕不是睡着了都要笑醒! 她怎能不慌?怎能不疯? 王没了,公子没了,国也将要没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这个王后,也就不再是王后了。 没有公子在手,无利可图之下,女儿多得数不清的郑王不会接纳早就闹掰的她,而公子白病亡的消息传出去,她也将遭到楚国世家的集体讨伐!史书也绝对会将她记成罄竹难书的恶妇! 但这些都不是他们这些侍者最怕的。 作为近侍,他们最怕的是——殉葬! 虽然王后吩咐任将军捉野人充数,可大泽何其广袤?天又下着大雪,这些野人惯会躲藏,岂是想抓就能抓到? 到时候还不是要他们凑数? 几乎是王后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帐中就传出了压抑的哭声,和小声的劝解: “公主,天冷,公子身份尊贵,岂可用野人殉葬?又怎能屈于衣箱之中?不如……” 说话的人名为支离,长得极其俊美,声音也悦耳极了,近侍们一听,就认了出来。 原以为王后宠信此人,必会听劝,收回盛怒之下明显就不合理的命令,哪知他话没说完,就听王后冷冷呵斥:“闭嘴!” 显然,她并不赞同支离的话。 支离是她出嫁前的恋人,本也是世家子。 年幼时,她甚至以为一向宠爱她的父王会允许她嫁给俊美温柔,且深爱着的支离,事实证明,王对公主的宠爱,与父亲对女儿的宠爱,根本就是两码事! 郑王宠她,不过是为了替她在诸国扬名,好提高她的价值,吸引他国求娶,从而结盟帮他与国内世家对抗! 最终,他选了与她年纪相当的楚王,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嫁了过来。 楚国强盛,地广兵强,与郑国接壤的同时,楚王还仁弱,真是天赐的联姻对象!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楚国有极擅军事,素有悭吝之名的公子鱼,一点亏也不肯吃,再加上她心生怨恨不愿帮忙,十年过去,郑王一点力都不曾借到。 她之所以怨恨郑王,不仅因为长达十几年错付的亲情,还因为嫁入凤凰台的时候,带着自愿净身入宫的支离。 活到十几岁,她才知道,她一直为之自傲的幸福都是幻影,她以为唾手可及的,也永远得不到。 她不过是权势这盘棋上,微不足道的一颗小棋子,为了父王的野心,她必须献上自己珍视的一切,远走他乡,过上她并不喜欢的生活…… 见支离低头不语,只暗暗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垂泪,任袖忍住心底的抽痛,淡淡道:“我心里有数,支离!” 支离点点头,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将阿瑟清空的大衣箱搬了过来,轻轻放到她身前。 任袖叹了口气。 在她幼时,郑王曾不止一次将她抱在怀里,感慨“可惜吾儿错生女儿身”,不仅是因为她聪慧,还因为,她拥有一个卓越的王,最该拥有的大局观。 显然,从小接受士大夫教育的支离,u看书 ww.uukanshu.om 并不具备这一点。 大帐内种种,跪在账外的侍者只能猜个大概。 原来王后并没有那么重视她唯一的孩子,也没有那么在乎楚国社稷,至于老迈的楚相后殳,在她眼里,甚至不如奴仆。 正这么想着,侍者就听得拒马之外传来兵戈相击之声,随即楚相后殳手握配剑,带着从人闯了进来,刚到大帐门口,就须发皆张、目眦欲裂,怒吼道: “郑姬!任袖!你这恶妇!楚国的罪人!老夫今日必手刃汝于剑下!” 帐中香炉早已冷透,怀中雉子也早就僵硬,楚王后低头看着他青白的眉眼,擦掉他脸上沾着的泪滴,像抱着最珍视的宝贝,不舍的将他抱起,放进了身边那只漆了凤鸟纹的衣箱里,随即“嘭”的一声,干脆的盖上了盖子。 既然已经去了,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不用那么讲究了。 大纪崇尚的纪礼,私底下她一向嗤之以鼻。 吾儿命短,吾便替他活! 该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 谁也夺不走! 摸着光滑的衣箱盖子,任袖抬起袖子擦擦眼角,伸手摸起胭脂盒,飞快的沾了胭脂抹了嘴,又往红肿的眼皮上薄薄的抹了一层,这才挥手招来跪在塌下的健奴,让他坐在自己身后。 见他迅速摆好姿势,任袖飞快扯开领口,斜倚到他胸前,冷笑一声,对着帐外,一改之前冷硬,柔媚中带着戏谑,朗声道: “先王尸骨未寒,叔叔仗剑夜闯本宫寝帐,莫非,是欺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第九章 皮厚心黑 大纪不许诸侯蓄兵,却不能剥夺世家自卫的权利,因而各路诸侯都心照不宣的把兵养在最信任的臣子家里。 后氏飞黄腾达,成为楚国四姓之一,靠得就是这个。 为了延续家族辉煌,后氏对子孙的教育从未松懈,不论从军还是入仕,嫡支子弟冠礼之后都必须入伍历练。 先王继位时尚且年幼,那时后殳刚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成天幻想着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祖父为了磨他的性子,就压着他为王看守宫门。 接触得多了,他与先王熟悉起来,每当先王被聪颖勇武的弟弟公子鱼比成了渣渣,就会拽着他的手哭诉。 刚开始他很是看不上先王,觉得他有失王族风范,楚国摊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他曾私下里与祖父抱怨,说上代先王选了这样软弱的王,而不是与他同母所出,各方面都更适合为王的公子鱼,实在是糊涂! 祖父就跟他讲,为人臣子,最幸运的,莫过于遇到的大王仁善。 软弱何尝不是仁善的一种? 上代先王又何尝不想选公子鱼呢? 可事实是,先王继位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不可言说的真相之一。 这种事情,对世家子来讲,是很容易理解的事。 对世家来讲,王不需要能干,他只需要仁慈。 等后殳上了年纪,渐渐咂摸出味儿来,与先王的感情也就越来越好了。 这时候先王也成年了,他开始拥有大王的威严,不再像儿时那般叫后殳叔叔,只有某些彰显君臣情分的场合,才会玩笑般的提一嘴。 不过那时这个称呼已经不再象征情分,而是变成了王赐予臣子的荣耀,传到外面,也不是楚王仁弱,而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这样的称呼,内心刚强的任袖是从来不叫的。 在她看来,为君者混到需要讨好臣子才能过上好日子的地步,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她又没有坐到那位子上,何必委屈自己? 她唯一一次这样叫他,还是先王薨逝之后。 她在从王陵回宫的路上,一手拽着公子白,一手拽着他的袖子,声泪俱下,口口声声喊着:“叔叔助我!鱼要杀我!” 然后他就在她的算计之下,一步步陷入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真是悔不当初! 一声“叔叔”喊得后殳怒火更炽!当下顾不得许多,握紧腰间宝剑,撩开帐帘,一步就跨了进去! 帐中侍从皆是王后心腹,见后殳无理,近侍剑已出鞘,任袖却伸出素白的手轻轻挥了挥,示意他们退下。 她也没料到儿子的病来得这么急,短短几天就药石无救。 今天要闯过这一关,靠武力可不行。 凤凰台下四大家族,数后氏人最为勇武。 现在随后殳闯进来的从人皆是他庶出的兄弟,个个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仅凭她手下这些,哪怕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何况他敢闯进来,他那些从人必定早就做好了厮杀的准备,何必自取其辱? 卧榻边,仙鹤衔鱼鎏金青铜灯里,灯花“噼啪”炸响,帐中光线猛然变暗,后殳还是一眼就看清了帐中情形! 任袖的荒唐行径自是气人,但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公子白果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早知任袖皮厚心黑,行事也疯狂,没想到她果真做得出这种事来!不由按剑怒道: “闲话莫提!公子何在?!你这恶妇!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快快让他出来!” 这话真是丝毫情面都不留。 他想先把她钉在耻辱柱上,然后脱身? 也是,刚他就在外头,当着这么多侍从的面直呼她的名字,还扬言要杀了她,多半早就得了确切的消息。 【没准儿吾儿刚去,便有人为他通风报信!现在跟我装什么装?】 这么一想,任袖大怒,却未露出一丝怒容。 只见她拔下发间金簪,一手撑着塌,半个身子压在那精美的凤鸟纹漆箱之上,一手不紧不慢的挑了挑灯芯。 帐中猛然变亮,后殳看到她脸上无所谓的表情,手握长剑,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许久都下不了决心。 任袖斜睨他一眼,嘲讽道:“你们后家人优柔寡断的行事风范,在你这儿真是传承得好!啧,怕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公子尸身都硬了,明明早就得了消息,他竟能磨磨蹭蹭在外头表演跪求的戏码挣美名,想给她罪加一等?这让她分外看不上他! 想要好处的时候,不管是跟在妇人后头,还是听从孩童吩咐,都应得干脆,到了这会儿,真是一点面皮都不要了! “公子何在?!” 后殳“噌”的一下抽出佩剑,上前一步,红着眼,并未被她岔开话题。 前几日就知道公子病了,可他每日前来求见,王后都不允,王后新寡,又正值花信之年,他想早日拥立公子即位,若不想撕破脸皮,自是不敢擅闯未来太后的寝帐! 后来没法,他就用出了长跪不起这一招,料想王后绝对扛不住士人口诛笔伐,结果没跪多久,他就听到里面传出了压抑的哭声,虽然很短暂,他还是听到了,这才毫不犹豫的带着从人闯了进来。 没想到到她这儿,就成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要不是如今情况如此,就为了她这句话,他就能与她不死不休! “吾儿一去,我就将他沉了水,赤条条的来,也赤条条的去,说起来他比我命好多了,如今这样清清白白的走了,也省得年幼失怙,跟着无能的母后,处处受人欺辱!” 任袖大袖一甩,白生生的胳膊露出半截,竟是撑着下巴,撑着衣箱靠在了健奴怀里! 这指桑骂槐的爽脆劲儿!还有这说谎不眨眼的不要脸功夫!不愧是郑姬! 见她油盐不进、放浪形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后殳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压不下去的恐慌! 他之所以闯进来,不过是不相信这个噩耗!他认为那传话的侍者一定说了谎! 任袖如此聪慧,又怎能不知公子的重要性?怎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后殳就跟疯了一样,握着寒光闪闪的剑满帐子钻,最后一无所获,竟来到任袖面前,用剑指着她的鼻尖,怒吼道: “王后莫要戏耍老夫!还不快快让公子出来见我!” 还给我装?! 任袖大怒,跳起来就要伸手去抓他手里的剑! 刚经历丧子之痛,她可没有那么多精神,来陪他做戏! 后殳连忙后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可不敢真的杀她! 威胁她,可以说是士人气节,也可以说他对王太过衷心,若是杀了她,那可就不一样了! “叔叔可要想好了!我这条命不值什么,谋杀楚王遗孤、害楚国去国的名头,你!还有你们后家!可!担!待!不!起!” 后殳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辗转腾挪间,花白的须发飘飞,额头冷汗一滴又一滴的往下…… 他知道,她这是在逼他! 她竟想将公子之死栽到后氏头上! 身为王后,行事疯狂,做了错事,竟不愿承担责任,反而逼着他给她解决麻烦! 真是无耻!无耻之尤! 但……却很有效。 因为她只需抹了自个儿脖子,那他与整个后氏,都将沦为天下共诛的对象! 她现在这疯狂的样子,连往利剑之上撞都不怕,他相信她若是下定决心自裁,肯定不会犹豫! “你给我装什么无辜?装什么蠢?若你后家不图谋兵权,u看书 wuukanh.o 又岂会随我母子离开凤凰台?” 一个个的,不过是把她儿子当做香饽饽! 谁都想来啃一口! 雉子为王,谁得雉子谁为王,端的是好打算! 既然你们可以,本宫为何不可? 就因为生成了女儿身? 现在这个香饽饽突然没了,后家与公子鱼斗得你死我活,想回头都回不去了,就想起她这个“弱女子”了? 想让她遗臭万年,换后氏回头上岸? 我呸! 做梦去吧! 都来给老娘好好背锅! 后殳不知不觉退到了炭盆面前,关键时刻被从人抱开,节奏被打断,竟不等站稳,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见此,任袖哈哈大笑,直到眼角泛泪,这才一屁股坐回榻上,一把掀开了那只衣箱,面无表情的看向后殳,指着箱内,冷冷道: “吾儿在此,你不是要见吗?来吧!本宫成全你!” 看清箱中面目青白的公子,后殳面若死灰,再次喷血,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以他心计,竟比不上一个窝在凤凰台,十年都不曾吭过声的小妇人! 当日为先王求娶此女,还当郑王那句“可惜吾儿生来不是男儿身”,只是郑王为了往她脸上贴金! 祖父!殳不如您甚多! 当日为王求娶此女,您就摇头,说此女并非吾王良配,其心刚强,且小小年纪就懂得韬光养晦,比男儿也不遑多让,有朝一日尝到权势的味道…… 难道后氏就要亡在老夫手里吗? 第一十章 祭蠹 “今晚好像很热闹,他们在做什么?” 火塘里的火星慢慢暗了下来,天也彻底黑了,若是往日到了这时辰,聚居地里大部分人都睡了,今日却依旧人声鼎沸。 白景源眉眼带笑,看着雉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烟灰,随口岔开了话题。 作为一个习惯等价交换的现代人,身无长物的穿越到这凶残世界,他自认就算有人愿意为他做事,他也付不起代价,所以这么久了,他并没有试图收服这里的任何一人。 强者他没法收服,弱者却会受他连累丢了性命,何苦来哉? 因而明知雉说那话是真心,他听了也觉得很高兴,还是没有接茬。 他已经好多天都没出过这个木屋了。 这片已经开始建城的山坡,外来者实在太多了,黄钩不许他与他们见面。 所以他是真的挺好奇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雉却瞬间哭了出来,一把将他推开,捂着脸跑了出去。 她觉得很受伤。 她真心想要帮他逃跑,甚至已经做好了失去性命的准备! 结果他却完全不当真! 白景源叹了口气,站在门口,目送她一路沿着缓坡跑远。 他对这个世界还不够了解,所以他并不知道,在这里,士为知己者死,是上到三公九卿下到百姓奴隶都追捧的时尚,他习以为常的平等与尊重,对雉来讲,却比命还要贵重! 她与阿姊在这里生活得并不好,因为她们总是受欺负。 阿姊成天不是害怕肚子大起来,就是害怕那些汉子棚里的妇人打她,她也成天害怕挨揍,害怕吃不饱半夜冻死,她们都曾想过逃走,可天下之大,她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连为了自己,雉都不曾鼓起这样的勇气,结果却遭到白景源的冷处理,小姑娘顿时就受不了了! “雉还小呢!还得再等等哟!” “嘻嘻!小仙童就是不一样!” 果不其然,木屋外面早有人守着,见雉哭着跑了,又不知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往奇奇怪怪的方向想了。 白景源皮厚,无视他俩猥/琐的目光,只当啥也没发生,淡定自若的问道: “今夜有何事发生?为何如此喧闹?” 虽然不一定会得到回答,他还是问出了口。 哪知今日这些看着他的汉子格外好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了一场好戏,心情好? 其中一个笑嘻嘻道:“祭蠹啊!公子家乡没有这个吗?” 这些人总是自以为隐蔽的打听他的家乡,白景源再次无视,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什么是祭蠹?” 楚言他已学得差不多,可一些本地习俗,还是不太了解。 如今连死都不怕了,他才不怕他们猜疑。 “地已平好,就要建屋,当然要先祭祀蠹娘娘,让她莫要啃坏屋子啊!” 那人像看什么稀奇似的,瞪着眼睛看着白景源。 城主府自是要用好木头来造的,不像那些简陋的草棚,不怕虫蠹,当然得好好祭祀一番才行! 白景源也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只站在门口,远远的望着城址那边的火光,问:“我能过去看看吗?”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竟然答应了。 不过,他们给了他一件麻衣,让他换上。 摸着身上厚实保暖的锦缎华服,白景源看着天上飘落的雪,犹豫不决。 “快些穿在外头就是!磨蹭什么?” 竟是比他还要着急! 白景源立刻裹好麻衣,被这两人夹在中间,蹭着树丛,从黑漆漆的荒地里摸了过去。 刚开始他还有点不明白这是为何,到了地头,见到那篝火周围放着的酒坛子,还有汉子们脸上的垂涎之色,白景源这才意识到,原来,留下来看着他的这俩大汉,是馋酒了! 大泽里酒水难得,他们想要喝酒,又怕他逃了,干脆带着他一块儿过来。 只是他的华服太过显眼,这才让他穿上麻衣。 远离篝火的地方光线并不好,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这里看热闹,他们仨混进人群里,眨眼就找不到了。 倒是打的好主意! 白景源也不拆穿,他的日子实在难捱,难得有热闹可以看,怎么愿意错过? 和他一样钻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小孩子有很多,他除了皮肤特别白,一点也不显眼。 发现这一点的第一时间,他就把头发扯散遮住了大半头脸,之后乖乖躲在人群里,只从人缝里往前瞄,倒是没有被人发现。 他们来的时候,正有一群光着膀子、脸上用锅底灰画着奇怪图案的大汉在绕着篝火跳祭祀舞,一边跳,还一边高声的唱着歌。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脸上用朱砂绘了凤鸟纹,大氅上缀满鲜艳羽毛的老者抱起一坛酒,一把拍开泥封,然后用一种白景源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随即整个人群都沸腾起来了! 见周围的人一边欢呼一边跪下,白景源连忙蹲下,好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就在他缩在人群里,偷偷打量周围的时候,夜风带来一股酸涩的酒味,一时间,他竟有点怀疑那是身边大汉太久没有洗澡的馊味! 但很快他就见到了大汉们吸鼻子、咽唾沫的样子,那声音,就像一群小蟾蜍似的。 “咕哇~咕哇~” 要不要这么夸张! 不过这也说明,这真的是酒。 这个时代的酒。 饭都吃不饱的时候,用珍贵的粮食酿出来的劣酒。 这些人有的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喝一口这种金贵玩意,自是把它看得无比珍贵。 白景源叹了口气,对这世界又多了一点了解。 跪下,站起,跪下,站起,也不知跪了多少次,那老者的歌声终于歇了,人群的忍耐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随着第一坛酒开封,那俩一直留只眼睛盯着他的汉子就不管他了,眼里只剩下那麻麻赖赖的粗陋酒坛! 人群跪拜的时候,uu看书 .uukanshu白景源趁着混乱,不知不觉就挪到了人群边缘。 因为他哪怕不打算逃跑,也怕被激动过度的人群给踩死。 刚开始他还以为那老者开了酒,就是要喝了,结果第一碗却是对着天空泼了出去,随后又往地上泼了一碗。 接下来,光膀子大汉息了声,换了那打扮夸张的老者独唱。 之前的汉子唱得人热血沸腾,这老者的歌却悠远而又苍凉,莫名给人一种古老的感觉。 周围的人听得如痴如醉,不一会儿,甚至有人低声啜泣,白景源只隐隐听出了一句“蠹兮蠹兮,予尔美妻”,然后,就有一眼熟的妙龄女子,被一大汉抓在手里,不顾她挣扎,一把按在那刚刚平整好,打算建成城主府的地方,一刀斩了下去…… “啊!!!” 幸好他反应快,及时把手塞进了嘴里! 圆滚滚的头上,发丝少见的顺滑柔亮,滚到白景源一米外时,红艳的嘴唇还在翕动。 白景源双腿发抖,看着她瞪大的不甘双眸,不知不觉就退到了夜色之中! 周围有汉子说着可惜的话,也有人不顾祭祀正在进行,抓起身边的女人就打。 直到那老者长吁一声,吩咐分酒,那群汉子立刻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个俩眼死盯着酒坛,恨不得抡起拳头打跑周围的人,好挤到最前面! 见那些小孩子也纷纷往前凑,已经没有人管他了,白景源这才握紧拳头,压住心底的恐惧,往雉的草棚跑! 因为那女子,是雉的姐姐粟! 第一十一章 嘘! 白景源躲躲藏藏,眼看着就要跑到雉姐妹俩住的草棚,就见一熟悉的小小身影抽泣着从那边冲了过来! 见周围无人,白景源忙跳出去,一把将她扯进了树林。 雉吓了一跳,却未挣扎,哪怕哭得打嗝,还不忘低声祈求:“奴奴会游戏,奴奴愿意陪你们玩,奴奴不要挨打……” 明明才几岁大,竟像那些十几岁的大姑娘一般,被抓住的第一时间,就扭腰摆臀,企图摆出个诱惑一点的姿势。 显然这种情况她不止遇到过一回,看得白景源眼眶发热,嗓子发堵,一巴掌拍在她干瘦的背上! 怒道:“是我!别说话!跟我走!” 白景源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快把他撑炸了!紧紧的抓着雉柔软冰凉的小手,就想往聚居地外走! 之前他贪图安逸,觉得与其冒死逃亡还要连累她们,不如好好待在这里,至少有吃有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但他看到粟死不瞑目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雉捂着脸哭着跑远的背影。 她还那么小,若是赶过去看到那一幕,此生怕是都过不好了! 以后没有粟护着,只剩她小小一个,等那些人回过神来,鬼知道她会遭遇什么! 粟是做了祭品,他听到那些人说,要把她埋在城主府地基下,就算雉过去,也没法给她收尸,何不趁着他们喝酒欢庆的时候逃跑? 所以,我们一起走吧!你不是要我逃跑吗?现在我打算逃了!你还跟不跟我走? 这么一想,他竟久违的寻回了年少时不顾一切的劲头! 这疯狂的、吃人的鬼地方!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再待下去,不被杀死他也会发疯的! 雉听到他的声音认出他来,忙将袖中磨得锋利的竹管收起,惊慌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要是被首领发现……快跟我走!” 话语里再没有之前故意装出来的娇柔,开始变得大大方方起来。 随后竟是哭都顾不得了,反过来抓着他,七弯八拐的钻进了芦苇荡,提都没提去祭祀现场的话! 当她看到白景源满脸惊惶出现在她家附近,死死拉着她不让她去祭祀那边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她现在就算赶过去,肯定也见不到阿姊最后一面了。 之前她从白景源的木屋跑出来,不一会儿就想明白了他为何装没听到。 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善良一些!竟会因为担心她,在好不容易摆脱看守之后,没有趁着今夜守卫稀松逃跑,而是跑来拦住她,不让她去那边…… 他竟觉得她会害怕! 想到这,雉眼里又泛起了泪。 原本她与阿姊已经约好,一旦阿姊遭遇不测,她就要尽快自我了结,现在她却决定让阿姊等等她了。 因为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既然他因为她耽误了时间,那她就要助他一臂之力! 不管他能走多远,她至少要把他送出这片大泽! 白景源一直被关着不清楚,她却通过自家阿姊得知,自从黄钩将大泽里的人聚集到了一起,又搬到了大泽深处这片山林里住,芦苇荡那边的岗哨到了夜间就没有了。 因为芦苇荡里到处都是水,还有吃人的沼泽,对这里不熟悉的人,根本没法摸黑通过那里。 她和阿姊过得太苦了,这些年来,她俩不止一次想过要逃,最后都没勇气行动,其实附近的地形早就印在脑海中了。 这也是她小小年纪,却敢提出帮白景源逃跑的原因。 一直没有人追,雉没有问起她姐,白景源也说不出口,只闷头跟着她跑。 他甚至幻想着雉永远都不知道她阿姊没了这件事。 毕竟所有人都去看热闹了,应该没人告诉她。 两人跑到天边泛白,从大泽侧面钻了出来,只见前头重峦叠嶂,一条土色大道好似飘带,沿着山脚迤逦向前! 浑身汗出如浆,俩人吐气如牛!两腿就跟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动了。 “到了这里,我就不认得路了。” 雉双手撑着膝盖,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清鼻涕流下来,被她抬起手背粗鲁的抹了。 白景源见了,犹豫一下,还是撩起衣袖给她擦干净了。 后半夜果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到了这会儿,雪依然下得很大。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两人不过站了一小会儿,身后小小的脚印就已经看不清了。 身上的热汗凉下来,白景源打了个哆嗦,却见雉已冻得小脸儿泛青! 到了这会儿,情绪平复他才觉得自己太过冲动。 雉留在聚居地里,以她的勤劳和聪慧,肯定能活下去的…… 现在却跟着他在这野地里挨饿受冻,说不定他俩都得死在这里! 他不该,也没有权利替她选择…… 想到这,白景源咬咬牙,飞快的剥下衣裳,往雉身上裹! 就算要死,也让他先死吧! 事已至此,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儿,他还是很有原则的。 见他解下外面的麻衣给了自己,又要去解里头的深衣与丝袄,雉流着泪按住了他的手,哽咽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你肯定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丝,试试吧,很暖和的!” 她的手像冰一样,白景源嗓音干涩,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他总是这样,有时候明明是好心,结果却常把事情弄得更糟,事后只能徒劳的补救。 以前他是这样,穿越后还是这样。 “我知道、我阿姊、我……呜……我都知道……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其实不想逃的……都是为了我……” 雉感动得崩溃大哭! 要不是因为她,他现在肯定还在木屋里,u看书 .uukanshu坐在皮毛上烤火。 除了阿娘,不论是爹爹还是阿姊,在他们饿到要死的时候,都会把最后的粮食留给自己吃,而不是给她。 现在他们要冻死了,白景源却把衣裳脱给她穿! 她不懂现代人尊老爱幼那一套,也不懂东北大老爷们儿超强的自尊心,她不明白白景源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她满心满眼,都是满满的感动! 白景源的笑容僵住了,他想跟她说,你阿姊好着呢!你们只是暂时分开而已! 但他说不出口。 “也许……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了。原本,你可以活着的……” 最终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我早就想逃了!不过是胆子太小,一直不敢!真是奇怪,为何与你待一块儿,我就变得胆子大了呢?” 说这话的时候,雉笑得很开心! 大概每个人觉得自己是个人的时候,都会如她一般勇气倍增。 俩人匆忙出逃毫无准备,这会儿是又饿又困又累,聊天很大程度是为了缓解冻死前的痛苦。 突然! 白景源耳朵一动!立刻疯了一样拉着她跑回大泽,扒开人高的草丛,将她塞进了雪窝里! “嘘!” 正在这时,雉也感觉到了那种大地震颤的感觉。 那是大军过境! 还全是骑兵! 雉立刻乖乖的缩进雪窝子,一声不吭的躲了起来。 见状,白景源终于放心了,也在靠外一些的地方,找了丛枯草,躲了起来。 第一十二章 女将军 蹄声隆隆,如山呼,如海啸,眨眼就近了。 白景源缩在雪窝子里,隔着大片枯草往外偷瞄。 穿越前他是很喜欢骑马的,听到马蹄声,他还有点小期待! 在他印象中,马儿总是优中选优匹匹神骏,骑士们总是穿着优雅整洁的骑装,挺腰直背,自信的坐在高高的马背上。 像他们白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家家都有马场,节假日约着亲朋好友酣畅淋漓的跑上几圈,洗去一身热汗,换上舒适的衣裳,在花园里吃着美食喝着小酒,大人们聊聊生意经,孩子们顶着大人的笑骂满院子疯跑,最是惬意不过…… 现在这些……都是什么鬼? 一水儿的黑马,怕不是有上千匹?整齐跑动,如黑云压城,看得人喘不过气! 一坨积雪落下,掉进衣领里,白景源瞬间缩成鹌鹑,俩眼依旧瞪得好似铜铃,盯着黄土路眼都不眨! 打头那人映入眼帘,紧接着后续几百号人也能看清了,初时的震撼过后,白景源颇为失望。 这些马又矮又小,看起来就跟骡子似的,马具更是简陋至极,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控马飞奔肯定极难。 再看马上之人,全都脏污得看不清面容,油腻板结的长发在风中乱舞,就像湖底沾满淤泥随波摇荡的海草,至于衣裳,更是大部分都破破烂烂连屁股都遮不住! 可若说他们穷吧?这支几百人的队伍,愣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 那马上的人,也个个精悍,浑身都透着股凶悍的匪气! 白景源对挣钱不在行,可他花钱是个行家啊! 在生产力相当发达的现代,拥有一匹马,对绝大多数人来讲都是很奢侈的事情,在这个落后的年代,这些人养得起这么多马,应该很有钱才对…… 既然骑得起马,穿好点很难吗? 这矛盾的组合,让他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 “吁~” “将军!此处有脚印!” 正当他好奇的偷看这支队伍的时候,一人突然翻身下马,趴到雪地上细细查看。 白景源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雪下得这么大,他和雉脚印本就浅,过了这么久,早就不明显了,结果这人冒雪控马疾驰,还能看到这个! 简直了!什么眼神啊?!老铁!你该不会是带着侦查系统穿越的吧? “哦?” 最前头那人闻言勒马停下,侧头看向趴在地上的人,声音微哑,却明显能听出来,竟是个女人! 队伍里的人却没有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轻视她,见她停下,身边掌旗那人打出旗语,后面的人也停了下来。 好几百人的队伍,却跟一个人似的。 这治军的本事,啧!倒是让他开了眼界。 “雪太大,脚印实在模糊……” 那人语中带愧,趴在雪地里不敢抬头。 雉和白景源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脚步本就凌乱,又在这绕着圈犹豫了会儿,经过风吹雪埋之后,的确很难辨认。 将军也不为难,举起手来,刚说了个“搜!”,就见芦苇荡前人高的枯草中钻出一身着华服、浑身贵气的白净小公子来。 乱发下丹凤眼微微一眯,将军调转马头,挥停属下,定定的看着他走近。 白景源抖抖身上积雪,高举着空空的双手,咬着牙跑了过来,不等那将军发问,就大声道:“将军!大泽有匪!吾可引路!” 却见那女将军对他所言丝毫不感兴趣,只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后竟驱马上前,一甩长鞭将他卷到了马上! 将军貌似是个面瘫,那眼神实在复杂,白景源看得心里发慌,不由满脑子奇怪念头乱窜: 【这么高冷的吗?】 【行不行好歹说句话啊?】 【这时代的将军难道不剿匪的吗?】 【黄钩都打算建城当山大王了哎!你们都不管的吗?】 心里吐槽得欢,白景源趴在马背上,一边担心他们继续搜人,一边害怕雉傻乎乎的跑出来。 马毛扎着头脸,又被马儿身上的味儿熏着,白景源控制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将军大概也发现他这样趴着不舒服,竟提着他的衣领,让他坐了起来! 刚坐稳,白景源就见右侧扛旗那人挥了挥手上的黑色镶红边三角形令旗,随即蹄声滚滚,所有人不带一丝犹豫就跟了上来。 第一次见识到这时代的军队,白景源小心翼翼,不敢吭声。 之前在野人聚居地里,他不止一次听人说,幸好今年凤凰台没有派兵来剿,否则还不知道能否活到冬天。 他想,野人这种弃国弃家的存在,肯定很害怕军队吧? 所以他也没有与雉商量,发现暴露之后就站了出来,想把这些人引走。 也不知做得对不对? 现在他被这些人带走,接下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雉一个人留在野地里,也不知能否熬到雪停? 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想这些于事无补,不如放过自己。 他也心大,窝在那将军暖呼呼的怀里,看会儿左边掠过的芦苇荡,看会儿右边退下的小山,再加上马儿一颠一颠的,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雉窝在凉得透骨的积雪里,泪眼朦胧的看着乌云一般的骑兵远去,许久才松开牙关。 却见冻得发青的手背上,深深的牙印缓缓沁出血来。 她也不在意,只趴在雪地里无声的哭。 她对军队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又本是个胆小的性子,活到这么大,大概带着白景源逃出大泽,就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事。 在看到那支骑兵过来的瞬间,她就吓得软倒在地,以至于白景源跑了出去,她都没能及时跟上。 那将军决断力实在太强,一切发生得太快,不等她想出对策,白茫茫的野地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日之内先是失去了相依为命的阿姊,接下来又失去了认可的伙伴,雉除了伤心,满心里都是迷茫。 这条道是桑丘与宿城之间最近的路。 到了冬日里大雪封路的日子里,贵族们不再喜欢出门,待在家里自然免不了宴饮取乐。 楚人好华服,桑丘有楚国最好的丝,这个时候桑丘的商人往外贩丝自能获利颇丰。 而宿城交通便利商业发达,桑丘多桑田,历来缺粮,缺粮也就缺酒,卖掉手头的丝,往回运酒,总能赚的盆满钵满。 毕竟桑丘以及毗邻的齐水城里,uu看书 ww.uansu.cm 也有不少贵人,他们冬日里宴饮也很频繁。 大泽里有剪径野人,若是平时,大部分商人都不敢走这条道,但到了大雪封路前这段桑丘世家争着抢钱的日子,商人们背后的主家都会派出大量私兵随行,这条道反而更加方便快捷。 因而有那喜欢访友,或者归家的世家子,这会儿也会与商队同行。 如此一来,商人、货物,再加上侍卫、从人以及干杂活的奴隶,车马混杂,队伍往往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骑兵过去没多久,耳听得车辚辚,马萧萧,全无之前骑兵纪律严明,雉知道这是桑丘世家的贩丝队路过,咬咬牙,狠狠抓了一把身前的积雪,猛的钻出草丛,跑到路边跪了下去。 待到队伍缓慢靠近,她便伏地磕头,高声喊道:“奴奴会养蚕!奴奴会采桑!” 桑丘世家,永远不会嫌弃桑女太多。 耳听得一声含笑的“抬起头来”,雉憋下眼里的泪,压下心底的恐惧,勇敢的抬起了头! 那纷飞大雪中小小的背影,仿佛刻在她心上一般,只是想想,就让她充满了力量! 这一刻,在她的心底,一颗名为野心的种子,开始发芽! 以前白景源闲着无聊的时候,曾对她说起他来的世界,他说那里男女平等,女人也可以比男人能干。 她根本就不信! 哪怕她亲眼看到他落到这个世界,知道他并不像其他人传言的那样,是什么贵族公子,依然不信! 直到她看到那将他掳走的女将军,突然就信了。 第一十三章 此子生于大泽 白景源是被一声怒吼吵醒的。 醒来的时候不知今夕何夕,身子一晃,差点掉下马,还是女将军伸手扶了他一把,他这才搓着眼睛避过并不灼热的阳光,打着哈欠,扶着马脖子坐稳了。 她没有半路扔了他,也没有一刀把他宰了,实在难得。 搓掉眼屎,看清马前被绑之人,白景源俩眼不由瞪成了铜铃! 【这是咋回事?】 看看日头,他也就睡了仨小时不到,咋就回到这野人聚居地来了呢? 昨晚还雄心勃勃策划着建城、花巨资采买酒水祭祀蠹虫的黄钩,这会儿怎么被绑成粽子跪在了马前? 再看周围,草棚大多被刀削成两截,断掉的芦苇杆和破碎的陶器满地都是! 聚居地的野人如同猪狗一般被骑马挎刀的军士撵到一起,男的一堆,小孩儿与妇人一堆。 见他看去,有认得他的,忙跪倒在地,哭得涕泗横流,哭求着:“仙童饶命!仙童饶命!” 听得人喊仙童,黄钩也挣扎着仰头看到了窝在女将军怀里的白景源,只当他与家里取得了联络,然后他家里要么联系了这个煞神替他报仇,要么跟凤凰台告了状。 虽早就想过这个可能,事情真的发生了,他还是接受不了! 明明一切顺利,他的城就要建成了,竟被这小儿破坏了! 心里一时既恨那几个负责看守仙童的汉子,又恨这小童狡猾,不由咬牙大骂: “不曾想大事竟坏到你这黄口小儿手里!某家昨夜就该先把你料理干净!” 他早就猜到这小童来历不凡,没想到竟招来了任毅手下的骑兵! 任毅原名任沂,本是王后任袖庶出的姐姐,因其母本是沂水渔女,为了争宠,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在任袖嫁到楚国之时,任沂就是她的陪媵,当时任袖还未到凤凰台,就先把陪媵撵了出去,然后谎称她死了,事后楚王知道,也只当她拈酸吃醋,并未与她计较。 哪知过了两年,后殳才发现,她之所以撵走任沂,不过是因为任沂极擅兵事,且像男儿一般渴慕建功立业,对生儿育女不感兴趣。 短短两年,任沂就靠着王后的侍卫和嫁妆,吸纳流民匪盗游侠,剿匪的时候顺便练兵、扩张,练出了一支足有两千人的骑兵。 后殳几经犹豫,到底还是没有跳出来当那根出头的椽子。 毕竟任袖是明媒正娶的王后,她的儿子将会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她再怎么养私兵,也不过是为儿子做嫁,断没有自己造自己的反的道理。 等到公子继位,按照传统,王的军队都该交给后家掌管,后家躺着等天上掉馅儿饼,多好! 于是就这样又过了两年,等各大世家发现的时候,王后已经生出了嫡长子公子白,还哄着心软的楚王给公子白封了封地,然后作为公子白的母亲,任袖理直气壮的帮他把钱收了起来。 至于这钱用来养兵还是用来买买买,只要她没大张旗鼓的养男宠,给大王织绿帽,那就谁都管不着! 于是,靠着封地,两千骑兵,两年后就变成了五千,其中,最精锐的一千甚至还配了甲! 各大世家再想解决,已经啃不动了。 何况谁家还没点私兵?凭啥王后就不能养兵呢?本朝还有王后亲自领兵作战的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 至于任毅,连改个名字都这么敷衍这么侮辱人智商,原本以楚国四姓为首的世家集团很是不满,结果没几天,王后又哄得楚王给任沂封了个将军! 直接把她从私底下转到了台面上! 世家不满,找到楚王闹,楚王笑着摊手,一句“反正肉烂了都在锅里,他大姨闲着也是闲着,如此甚好”反复说,闹得世家没有脾气,只得认了。 只是从那以后,他们都默契的把任沂手下这支军队当成太子爷私兵,对任沂很是不客气。 为了掌兵,任沂手段越发狠辣,以前黄钩还在军中,自是对她了解得很! 白景源不知以上种种,见他误会,相当无语。 他倒是想给人引路!可惜人家没让啊! 显然这些人早就清楚这里的情况啊!你个憨憨! 说不定你干了些啥,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人就等着你把人聚集起来,好一锅端呢! 想到黄钩前阵子还在他面前沾沾自喜,说着他的伟大计划,白景源不由哈哈大笑,只觉心里端的是畅快至极!全然忘了前阵子他被黄钩吓得夜不能寐的时候了。 “哦?仙童?” 女将军饶有趣味的低头看了白景源一眼,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黄钩,挥挥手,就有属下斩下了他的头。 她早就说过,这黄氏余孽是个无君无父的混账,早就该杀了的好,现在落到她手里,自是不再姑息。 斩了他的头,省得听他骂那些有的没的脏了耳朵。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世界的粗蛮,白景源还是条件反射的扭头。uu看书 .uukahu 第一次看到尸体吓得半夜发烧,第二次看到惨死的粟,吓得他连夜奔逃,现在他干脆不看了。 见他扭头撞到自己怀里,女将军也不生气,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伸出手掌,推着他转回去。 白景源死活不肯,她也不怒,反而由着他。 不一会儿,就有从人摸清来龙去脉,过来回话:“回将军,这些野人说,此子生于大泽,是仙童。” “生于大泽?” 这话在楚言之中,可不是在这大泽里出生的意思,而是指的由大泽孕育。 就像“大帝生于日”,“楚王生于凤鸟”之类的传说一样。 若是某一个人这样说也就罢了,这里大大小小近两千人,都这么说,那就有意思了。 女将军挑挑眉,却未多问,只吩咐属下驱赶野人,又拎着白景源换了匹马,往野人聚居地外走。 她怕王后那边撑不住后氏施压,只想早点办完抓野人殉葬的事赶回去。 白景源内心忐忑,以为她要问点什么,结果接下来两天,她都再没与他说过话,只在休息之时,将自己的饭食分他一份。 直到第三天晚上,他终于跟着任毅,来到了任袖面前。 任袖正坐在榻上拿着一卷竹简在看,见任沂领着他进来,盯着他看了许久,胸口鼓荡多次,这才稳住情绪开口:“汝为何氏子?” 她这一开口,却是说的大纪雅言。 原以为辛苦几个月,终于能听懂人话的白景源,顿时一脸懵逼满头问号! 第一十四章 谁在算计 这是个看重血脉的时代。 人人生而不平等。 或许很多很多年以后,这个世界也会有人高呼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造反,但现在,贵人就是贵人,奴隶就是奴隶! 祖上牛逼,那么你在世人眼里,天生就高人一等! 如果祖上出身不好?那么不好意思了,龙生龙,凤生凤,耗儿生的儿子,你得接着打地洞。 现代人可能难以想象,但这个时代规则就是这样。 出身高贵的人哪怕十分无能,只凭着血脉,就能得到数不尽的夸赞。 好战之人,可以称其勇武;怯懦之人,可以赞其仁善;哪怕好美色,换一个角度解读,也可以夸他繁衍子嗣有功…… 白家耗费金山银山养了三十多年的孩子,突然穿越时空,流落到这生产力极度低下、还未完全从奴隶制转变为封建制的时代,不提他精致讨喜的样貌,他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凭着这透骨的贵气,也没有人会把他当成平民,更别说把他认作命如草芥一般的奴隶或者野人了。 能养出这种孩子的家族,必是底蕴深厚的名门望族,所以王后初见他,就问他是哪家的孩子。 可惜白景源根本听不懂雅言。 对于这一点,他很能接受。 那些一穿越就能对着陌生人侃侃而谈的优秀穿越者,怕是只活在小说里。 哪怕二十一世纪还存在十里不同音的现象呢!跨越时空还能跟古人无障碍交流的,他只能说一声牛逼! 或许穿越这种事,冥冥之中是需要达成某种条件才能发生的。 若不是自家儿子一直养在身边,又是在她怀中咽的气,任袖肯定会把白景源错认为她的儿子。 因为白景源与死去的公子白,样貌至少九分像! 再加上年纪和身高差不多,就连胖瘦也一致,他又身着黄钩抢来的、桑丘商人特意为公子白制作的华服,若是公子白还在,俩人站在一块儿,怕是连她这个亲娘都会把他们错认成孪生兄弟!更不要说旁人! 白景源前阵子被黄钩吓得吃不香睡不好,以至于瘦得不成人形,这几天想开了才养回来一点,他现在连这姐妹俩具体是谁都不清楚,哪儿能猜到公子白是患了痢疾病亡的啊!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他现在和死前拉得虚脱的公子白,竟连胖瘦都差不多! 所以,杀人如麻的任沂见了他,不仅没有顺手剁了,还大老远的把他带了回来。 发现白景源不会说雅言,王后压下心底的急切,正要换楚言再问,任沂一屁股坐到地上,端起侍者刚送上来的香饮子一饮而尽,指着白景源笑道: “这孩子也不知跟谁学了一嘴土话!你还是莫要问了,省得笑破肚皮!” 任袖被她一笑,也察觉到自己有点失态,忙笑着吩咐愣在一边的阿瑟,让她带白景源下去安顿,顺便摸清他的情况。 幸亏白景源听不懂雅言,否则听了这话怕不是要尴尬死! 他哪儿知道这时代,哪怕是楚言,贵族说的也与贱民说的有区别? 阿瑟会说楚国土话,心情复杂的叫了声“公子”,就请他跟她下去安顿。 这会儿天色已晚,虽然他现在只有七八岁,但他那颗大老爷们儿的心还是让他觉得,这个点儿留在女人帐篷里很不合适,听得阿瑟招呼,白景源立刻就从了。 离开前,想起这是在别人地盘上,他又特意学着黄钩他们,对着上首的任袖还有任沂作了个江湖气十足,不伦不类的揖,口称“那便打扰主人家了”,就跟着阿瑟退了出去。 “嘶~此子,竟像是不通礼仪?” 平日里惯会装模作样的任袖,这会儿都忍不住露出惊容来了! 实在是……白瞎了啊! 不懂雅言,满口土话,不通礼仪,却又满身贵气,感觉就跟个大美女叉着腿坐在大街上抠脚一样,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任沂听得她问,脸上的嬉笑立刻收起,坐姿也端正起来。 这是从姐妹状态,调整到主从姿态了。 知道她要说正事了,任袖放下手中漆盏,也换了坐姿,做倾听状。 “大泽野人言,此子生于大泽!” 任沂表情凝重。 “哦?” 任袖挑挑眉,一脸“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生于王族,岂能不懂其中道道?她们任家先祖还说自己是石头成精呢!除了那些愚民,谁会信这个? 严肃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任沂翻了个白眼,放过酸疼的腿,再次恢复随意的坐姿,没好气道:“起初我也怀疑这是有人设计,可接触几天下来,倒是发现许多细节。” “还不细细说来?阿姊,你当知此子落于吾手,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么心急作甚?你看我这一身?还有人样吗?辛苦大半月了,好歹让我吃顿饱饭,再好好洗漱一番可好?” 再说人都带回来了,这么着急干啥? 刚急着把人带给她看也就罢了,现在白景源都下去安顿了,她好歹是个手握实权的将军好吗?这么脏兮兮的,大半夜还饿着肚子,不难受吗? “那你快去!今晚我俩一起睡,待会儿你再细细跟我说!” 原本她是要带着孩子去齐水城的,结果现在停在半路进退两难,最近她和后殳僵在这野地里,uu看书 ww.ukanshu.co 都快成斗鸡了!现在总算看到事情有了转机,她怎能不急? 见任沂老大不乐意,一副“我想睡觉,不想和你开卧谈会”的样子,任袖高声呼唤宫人:“芦芦!还不快带你家将军下去洗洗!庖彘何在?快些整治些好饭食!把这贪吃鬼喂饱了吧!” 芦芦是个十来岁的女童,听得任袖唤她,便欢欢喜喜的跑了进来,拉着任沂蹭得油光发亮的袖子就往外扯: “将军再不洗洗,芦芦都要被熏晕过去了!将军回来,芦芦就让烧水的起来了!这会儿正好哩!” 任沂也不生气,摸一把芦芦的头,被她嫌弃的躲开,不由哈哈大笑,起身出去了。 任沂那一身,怕是没有一个时辰洗不干净,任袖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时怀疑白景源的来历,一时期待着这是上天的怜悯…… 先王已去,独子又亡,她不打算改嫁,自是没法再生一个,白景源的出现,让她不得不收敛起来的野心瞬间膨胀! 正万分煎熬的捏着颗软糯的点心一点点的咬,就见阿瑟撩开帐门,跑到榻前跪下,眼带惊慌唤她:“公主!公主!” “为何如此慌张?” 阿瑟性格沉稳,见她如此,任袖瞬间翻身坐起,抓住了她的胳膊! “公主!他!公子他说他姓白!” “白?” 公子白因打小肤白胜雪得名,现在来了一个与他长得这么像,姓白的小童? 任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果真是有谁在算计她吗? 第一十五章 季家家将 见王后盯着昨日刚染好的指甲发呆,阿瑟知道她在思考,也不出声,默默寻来毛氅为她披上,又让侍者换了火盆,许久才听到她问: “他说他姓白?” 阿瑟肯定的应了:“是,他说他叫白景源。” 因为听着古怪,阿瑟还确认了两回,的确是叫这个。 寻思许久,任袖实在想不起来有哪个世家是出自白姓的。 若是以白为氏的,倒是有几家,像是祖上封地或者官职与白沾边的,祖上有人以白为名的,都有可能。 比如她死去的儿子,若是成年后没有继承王位,而是分封出去,待他死后,他的后人没法以芈为氏,说不定就会以他之名白为氏。 “可问清了是哪家的?” “他说他不知道,一醒来就在大泽之中,被黄钩捡了回去。” 任袖不动声色,阿瑟也不知她到底信还是没信,继续道:“奴奴替公子沐浴,初时他不习惯,想要自己来……奴奴为公子沐发,见头发极好,有意试探,他却不辨浴发香膏,对香料也不了解……之后穿衣,奴奴故意拿来侍者青衣,公子夸奖色美……” 女声沉稳低沉,说了好久才说完。 任袖听完,不由皱紧了眉。 贵族有数不尽的奴仆可以差遣,沐浴这种事,怎会习惯自己来?贵族从小耳闻目染,又有专人教导,怎会不辨香膏、香料?还有穿衣,青、绿乃贱色,他却夸其色美? 一件件一桩桩,都古怪极了。 可若说他不是贵族,那么细滑光亮的头发,还有那一身细嫩肌肤,普通人又怎能养得出? 这还是在大泽中生活了好几个月,不曾悉心呵护,若是好生将养一阵,怕是风仪更甚。 白景源身上的矛盾点实在太多了,任袖在那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盼着任沂快些回来,好把事情与她详细说说。 结果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任袖实在心焦,竟直冲任沂沐浴之处! 可想而知,当任沂舒服的泡在澡桶里,眯着眼等着宫人为她搓洗头发的时候,突然看到站到面前,眼巴巴望着她的王后,会有多么无语。 任袖一贯脸皮厚没节操,才不会在乎她的嫌弃,甚至还挽起袖子来了句:“阿姊,冬夜天凉,耽搁太久若是着凉就不好了!” 竟是打算过来给她搓澡! 任沂不理她,面无表情的换了个方向,宫人跟着嬉笑着绕了一圈。 任袖也不恼,立刻做解腰带状,作势要往澡桶里跳! 任沂气得脸都红了! 真是太不要脸了! “就这么一会儿都不能等吗?!” 见她着恼,任袖也不回话,只冲着她笑。 沂的母亲去得早,她是和任袖一块儿长大的,姐妹俩感情极好,见她这样,实在没办法,任沂只得催着奴儿动作快些。 白景源并不知道,他不过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就引得任袖翻来覆去的猜。 他这会儿已经洗完澡换上了柔软舒适的厚衣裳,待在一顶舒适的皮毛帐篷里,就着香喷喷的肉酱吃小米粥。 等他吃完小米粥,边上绘着鱼纹的漆盘中,还有一粒挂着白霜的柿饼在等着他。 这么久终于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脸上抹了润肤的脂,头发也在炭盆前烤干,抹上了淡香的发油。 这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若是穿越前,他或许还会挑三拣四,嫌衣服旧,嫌饭食粗陋,但在大泽里过了几个月的苦日子之后,他觉得现在就像上了天堂! 说来也怪,生死看淡之后,跟着身份不明的任沂,大半夜穿过好几重岗哨,见到任袖这个被侍者包围着的陌生人,他却一点都不害怕。 想当初刚穿越那会儿,一个黄钩就让他成天心惊胆战,如今回想起来就跟另一个人似的! 管他呢!不过一死! ——这就是他现在的心态。 这种感觉很奇妙。 类似某种情绪达到极点之后的超脱感。 就像小时候他看到爷爷用火柴点雪茄,他觉得火柴一划就燃好有趣,很想学,却又怕得很,等他终于成功的划燃一根,只觉不过如此;就像他学骑马,第一次坐到家中特意为他准备的那匹小母马背上的时候,他吓得连哭都不敢太大声,到了后来,也就那样;就像开车、蹦极、潜水、开直升机…… 现在的他,有点像是在参加一个稀奇的旅行团。 用一种平淡的态度,来接受这陌生的一切。 别人问他来历,若是乐意,除了实在难以取信于人的穿越,其他的都实言以告,反正信不信不关他的事! 若是看到没见过的事物,他会多看几眼,却不会太过好奇。 别人待他好或者不好,他也不在意。 遇到不懂的事,也不会尴尬。 大大方方的,想学就学,不想学就装傻…… 大概每一个纨绔,都很擅长让自己过得舒坦一点。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感觉每多活一天都像是赚到了! “公子!你要吃糖吗?” 小童儿很可爱,一点也不拘谨。 白景源穿越前总觉得古代的奴仆都是很卑微的,结果今日所见,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这些小童儿机灵的同时,往往很调皮,连主人的玩笑都敢开,他们很能干,有时候却会缠着主人要果子吃,会主动与主人闲聊,甚至还会对着主人耍脾气,看起来就像一家人似的! 见那童儿蹲在榻前厚厚的毛皮上,伸着脖子望着案上碟子里那块黄黄的糖,眼里全是渴望,uu看书 . 白景源嘻嘻一笑,伸手捏起那块糖,就塞进了这个名叫鹿儿的童儿嘴里。 “啊~我要睡觉了,不吃糖,请你吃好不好?” 鹿儿嘴里包着糖块笑眯了眼,缺了两颗大门牙的嘴咧的老大,快乐几乎溢出来! 见他一个劲儿的点头,白景源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你家主人待你真好!” 有仆妇跪着进来,没发出丁点声音,收了空碗空盘,就又悄悄的退出去了。 鹿儿骄傲的挺挺胸膛:“那是自然!我家上数三十代都是季家家将!公主自是待我极好!” 家将与部曲、侍者、奴隶相比,地位更高,他们大部分都是本家旁系后裔,只比从人地位低,主人家自是信任。 之前白景源跟着任沂去见王后的时候,鹿儿就在大帐里头,见阿瑟带他出来安顿,立刻跟了过来。 实在是白景源长得太像公子白了!鹿儿是与公子白一起长大的,他对白景源自是好奇不已! 然后阿瑟给白景源洗澡洗头的时候,他就站在边上听他们说话,后来阿瑟说她还有事要忙,鹿儿知道她要去公主那里回话,就主动留下来给白景源擦头发。 “季家家将?” 听闻任袖是个公主,白景源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季家家将这个词更让他感到好奇! 哪知他刚问了一句,鹿儿就生气的从榻上拖了条被子下去,窝在皮毛上躺了,气冲冲道:“我要睡了!你不要再跟我讲话了!” 白景源一头雾水,刚不还好好的吗? 第一十六章 齐水张 一大早,张元就披着大氅坐在屋檐下,就着园中雪景,惬意的喝着小酒。 精心筛过的酒温在小炭炉上,散发出浓浓的酒香,与那墙角传来的隐隐梅香纠缠在一起,甚是曼妙。 厚厚的炉沿上放了一圈金灿灿的黄豆,被那炉中小火烤得焦香,他就喝口酒捻颗豆,喝口酒,再捻颗豆,待到一圈豆子吃完,他又再放上一圈,像是做什么游戏,乐此不疲。 “噗~” 抬抬屁股,痛痛快快的放了个屁,张元面色自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边上的童儿却是气得不得了!一把将手中剪子还有带雪的花枝摔在一边,也没插瓶的雅兴了,背对着张元坐下,就开始抱着胳膊发脾气: “爹爹你又吃豆!吃完豆就放屁!等下如何出得了门?我要被别人家的童儿笑死了!” 张元“哈哈”一笑,也不争辩此物甚香佐酒最妙,戳戳童儿后背,待他气鼓鼓的撅嘴回头,忙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块米糕来: “看来爹爹得好好贿赂我家香莲儿一回,才好再吃两颗豆!” 恶狠狠的张嘴把米糕咬过来,香莲虽然吃人嘴软,还是咬牙坚持道: “爹爹你还是莫要再吃了!吃完再放屁,我就不要跟你出门了!” 实在是丢死人了! 提起齐水张,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偏偏老太爷放着好好的肉不吃,就爱吃这奴隶们吃的贱物! 在家偷偷吃也就罢了,关键他出门前还吃! 吃吃吃!大家都别做人了吧! 想起上次,明明一群童儿都在讨好他,结果爹爹一个屁,全给崩没了! 至今想起那群童儿捂嘴看他的样子,他就想哭! “哎,真想念我的阿坤啊~” 张元哀声一叹,一颗豆子扔进嘴,“嘎嘣”一下就被他嚼碎了。 真香! 阿坤是张元的从人,也是他庶出的兄弟,前几年郑楚交界处有匪盗聚啸山林,张元带兵剿匪,结果匪徒狡诈设伏,阿坤为了护他丢了命,他也因坠马断了腿,这些年就从齐水太守的位置上退下来,安心在家休养。 香莲是阿坤的独子,自阿坤死后,张元就把他收作养子了。 “要是爹爹在,他肯定也不许你吃豆!” 张元是张家最不正经的主子,他爹为他挑选从人的时候,全都挑的性子板正的,阿坤最是重规矩,若他还在,肯定会这也不许那也不能。 不过张元才不在乎呢! 他早就到了可以任性过活的年纪。 “哎~阿坤爱我,香莲儿心狠~” 这种不着调的话,也就他会说。 信口胡诌不过是欺负死人不能开口。 香莲翻了个白眼,并不拆穿。 见劝不住,也就不再理他,两下吃完米糕擦了手,他决定接着插花。 今日红梅开得极好,剪一些插到那新烧的陶瓶里,放到书房长案上,最是雅致。 结果捡起花枝,却见花枝上的雪已经融化,把木地板打湿一片,香莲皱皱眉,忙去找来抹布擦地。 张元“嘎嘣嘎嘣”的就着小酒吃烤豆子,见童儿眯着眼睛从地板上捻起一根根头发,那凶狠的眼神就像是发现了潜入家中的盗贼一般,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孩子也不知像谁,总是跟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较劲。 “我都六十六了,还不能想干嘛就干嘛啊!” 见小童儿不理,他又哀叹起来:“为何小小年纪,就开始学阿坤,成天板着脸啊!明明是我养大的啊!为何不像我?” “家里谁像你啊!哥哥们亲生的都像太爷不像你!我又不是你生的!” “嘶~” 张元捂着胸口,作势欲倒,一副伤心样,小童儿却不理他,自顾自的干起活儿来。 齐水张以家风板正闻名,几百年了,张元这种都没有同款。 小童儿心里有气,擦干地上雪水,干脆又吭哧吭哧的把其他地方都擦了一遍。 等他擦完了,张元烤豆子也吃完了,摇摇酒瓶,一滴不剩,他便吩咐童儿:“去看你大兄起了没有,若是起了,让他过来一趟。” 童儿应了,换上木屐,就抄小路叫人去了。 张元看着阴沉沉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回屋躺倒。 这样舒服的日子,也不知还能过上多久? 公子鱼与后家争兵权争得头破血流,凤凰台乱成一团,连王后与公子都避了出来,这都什么事儿啊! 张元再次叹了口气。 也不知公子白即位之后,情况会不会好些。 正当他似梦似醒之际,如今的齐水城太守张非在屋檐下脱掉木屐进了屋。 “爹爹,您叫儿子来,可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要替他揉腿。 张元当年剿匪时摔断了腿,好了之后,除了有点跛,每逢天气不好,就会痛。 张非是个孝顺的儿子,也是个合格的太守,却不是个足够机敏的政治家,张元见他身上还透着酒气,显然是宿醉刚醒,肯定是见童儿去叫,以为他这里有什么急事,还没来得及更衣就过来了。 张元叹口气,拍开他的手,裹着被子坐起来,问他:“没有不舒服,叫你来,只是想问问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这两年每逢齐水贵族设宴他都懒得去,只有自家有宴才会出席,一些消息就会知道得迟一些。 见他没有不舒服,只是想听听外面的新鲜事,张非松了口气,细细说起这两日的事: “最近连日大雪,军中照旧操练,城中无事,只是各家宴饮都有增多,儿有时去,有时不去。王后与公子依然停留在宿城附近,宿城太守一直守在那里,想迎公子与王后进城,王后不允。后氏依然跟随,儿怕触怒后殳,也不敢派人窥探,昨日桑丘柳氏霁月公子来访,与儿饮酒畅谈,倒是说起前几日路过大泽时,遇到勇毅将军带兵进大泽抓野人,为了给将军让道,以至于耽搁了行程……” 勇毅将军是任毅的官职,虽各大世家都知道她的底细,却无人小看她。 张非说得细碎,张元却听得很认真。 “柳霁月?那孩子学问挺好,为人也不错,实乃嘉朋!” “是,儿子也是这样认为。昨夜霁月来访,本是想要先来拜见你,可你已经睡了,儿就自作主张替你回了。” “哈哈!入夜了才来的吗?此子一向不拘小节。反正他现在游历回来了,一个月不来十回也要来八回,昨日没见着,改天再见也是一样。” 张非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若是常人,就算感情好,也断没有大晚上来好友家做客的,可霁月偏偏要来与他秉烛夜谈,虽然风雪夜看着雪景喝酒感觉很有意境,可这样是真的冷啊! “勇毅将军抓野人?抓了多少?是直接杀了,还是抓的活的?大冬天的,她为何入大泽抓人?这种时候,难道她不该陪在王后与公子身边吗?” 张非正一边回忆着昨夜与友人畅聊的畅快,突然听到张元问起这些,竟是一问三不知。 “这个……儿子倒是没有打听太多。” “后氏与公子鱼斗得厉害,王后与公子白之所以能平安离开凤凰台,其一,是因为后氏牵制,其二,是因为勇毅将军在外接应,这种时候,将军不该亲自带兵离开才对……” 王后不信任公子鱼,可不见得就信任后殳!任沂带着的军队,是她最坚固的铠甲,这种关键时刻,怎能不放在身边? 这就像陷入危险境地的人,若身边有利刃,谁会舍得将它放到自己够不着的地方呢? 齐水城位于楚郑交界处,自古就是军事重地,张氏守齐水城这一支,已经几百年了,现在外面说起他们,已经不再是张家旁系,而是齐水张! 张非不擅政治斗争,对军事却是极其了解的,听爹爹点出不正常之处,立刻拧紧了眉! 楚国冬日多雨雪,若非不得已,谁都不会这时候动兵!任沂可不是什么草包! 那她冒着大雪带兵入大泽,必是有不得已的缘由! 张非挠破了头都想不明白,张元已经叹气道:“赶紧派人打探情况吧!这时候也别怕得罪谁了!要是……直接派人求见后殳,也不是不行。” 王后带着公子离开凤凰台,是早就谋划好的,因而身边从人侍者极多,用惯的奴隶也都带着,不存在缺乏奴仆的情况,所以根本用不上野人,自然没有理由着急去抓! 可若是单纯为了清理野人,公子白的封地就在大泽北面一百多里外,任沂常年在那附近练兵,入冬之前就该这么做了,何必拖到冬日里? 若是王后出了意外,年幼的公子白根本不可能指挥得动任沂,任沂也不可能放心把公子白交给后殳,独自带兵离开。 排除各种选项,最有可能的就是,公子白出了事,需要大量野人,或者说,野人尸体。 涉及到王族,这种情况只有一个…… 张元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声催促儿子快些派心腹从人去把事情打听清楚! 若正如此,那这事就不是后氏一族能担得起的!得早早商量对策才行! 见父亲紧握着自己胳膊,手背上青筋暴起,张非忙跪到他面前,慌张道:“爹爹!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 张元一颗心跳得“嘭嘭”响,被儿子抱住膝盖好半晌,才舒口气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uu看书 wwuukanshu “您是说,公子白很可能出了意外?王后打算用野人殉葬?” 张非嗓子都吓破了! “若楚国去国,我们齐水张到时候怕是会有覆灭之灾!” 如今大纪对诸侯国的掌控力越来越弱,到时候楚国去国,大纪却没有足够的实力,那么楚国会立刻陷入战争! 诸侯之间早就摩擦不断,只是谁都不敢扯下脸皮,大肆侵占别国地盘,可若是此国已经去国,不再是诸侯封地了呢? 那还不是谁占到了就是谁的? 大纪去年被燕王抢了公主,最后都只能咬牙认了这个女婿!若楚国真被其他诸侯瓜分,纪帝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到时候仅凭楚国世家,不论是大义还是实力,都不可能敌得过! 尤其是他们这种固守边城的世家,绝对会是最先倒下的那一批! 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镇定!听我安排!王后那里得派人去,还得派人回主家,跟家主通个气,让他们抓两个先王庶子在手,有备无患!” 见儿子脚步匆匆,眨眼就走到了门口,张元又道:“切记!此事绝对不可泄露出去!” “儿子知道了!刚下过雪,爹爹今日就别出门了,好好在家等儿子消息吧!” 张非跪在檐下磕头恳求。 这种时候,爹爹不在家,他就慌。 张元没好气道:“知道知道!还不赶紧去办!这种时候我哪有心情出门游玩!” 张非这才接过童儿递来的木屐穿了,匆匆离去。 第一十七章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白景源醒的时候,闻到股淡淡的花香。 睁眼一看,就见鹿儿站在榻边,捧着身崭新的衣衫,失神的盯着他瞧。 那香味正是那衣服上的熏香。 “卧槽!你干嘛?人吓人要吓死人啊!” 白景源噌的一下坐起来!头皮都炸了! 虽然他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说服自己随遇而安,但这样真的很诡异啊! 这一着急,竟冒出了普通话,他也不介意,只抓着被子捂着胸口,怒气冲冲的瞪着鹿儿,活像谁要把他怎么着似的。 鹿儿不甘示弱反瞪回去,最终还是抿抿嘴,什么也没说,把衣裳扔他怀里,就跑了出去。 这公子怕不是脑子有病! 昨晚他就睡在他榻下,今早一睁眼就看到他,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也不想想自己刚刚怎么盯着人看的,等他跑到外头,被冷风一吹,回忆起刚刚白景源那句听不懂的话,立刻往王后大帐跑。 王后昨晚是与任沂一起睡的,两姐妹聊到快天亮才睡着,这会儿还没醒,阿瑟怕她们被人吵醒,一大早就在那守着门调染指甲的花汁。 待会儿将军醒来,王后肯定又要叫她们给将军好好打扮打扮,染指甲的花汁调起来复杂,她得早点准备起来。 见鹿儿一脸激动的跑过来,木屐踩在泥地里,动静大得不得了,阿瑟不由拧着眉,挥手示意他小声一点。 鹿儿见了,忙深吸口气,踮着脚摸过来,挨着阿瑟坐了,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阿瑟阿瑟,那位小公子刚说了句话,我从来没有听过!” “哦?是哪里的话?” 王后最纠结的一点,就是不知此子来历,不管将军怎么说,她都不信! 昨晚趁着白景源洗澡的时候,阿瑟就交代了鹿儿,让他仔细观察,务必要摸清白景源的来历。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收获了? “我也不知道!我学给你听!” 随即,竟是一字不差的把白景源惊吓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阿瑟从小就伺候任袖,哪怕任袖嫁到楚国为后,她依然能占据任袖身边的头号位子,自是有几把刷子的。 她能记住诸国所有能排得上号的世家,也会说各国上层流行的语言,就连一些比较冷门的区域性语言,虽然不会说,她也认得出来。 鹿儿连语气都学得一模一样,阿瑟听了,眉头却是拧得更深了。 普通话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语言都不一样,她自是刮干净了脑海也找不到这种语言! 难道是哪个小地方流行的话? 心里琢磨来琢磨去,也没个结果,她也不纠结,摸摸鹿儿的头,温声道: “你快回去伺候公子吧!待会儿王后醒来,我再把这件事告诉她。” 私下里,郑宫老人喜欢叫任袖公主,平日里还是称她为王后的。 鹿儿眼里瞬间就包上了泪。 他不想去伺候那个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冒牌货! 跟高贵的公子白比起来,这个公子就是个驴粪蛋儿,表面光。 他的爷爷本是季家家将,季氏淑女嫁入郑宫为后的时候,他的爷爷成了郑后的陪嫁,等到公主嫁入楚国,他爹爹就成了公主的陪嫁,等他出生,正好赶上小公子降世,于是经过严苛的挑选,他就成了公子白的从人。 从小与公子白一起长大,鹿儿对公子发自内心的爱着,他实在不能接受公子被一个假货替代! 等到春暖花开,他的公子怕是骨肉都要烂在这野地里了,那冒牌货却会穿着公子的衣裳,住着公子的帐篷,用着公子的东西,成为楚国的大王…… 要不是王后不允,他都想为公子殉葬的! 他的爷爷还有爹爹,都能为主人死去,他也可以! 见他哭,阿瑟眼泪也涌了出来。 她不曾嫁人,公子小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带,公子夭折,她比谁都难过! 可她也明白,这个假公子对公主以及她们这些公主身边的人意味着什么。 有他在,或许他们就能活下去了! “鹿儿,你最是聪明,应该明白的,对么?王后可以信任你的,对么?” 鹿儿扑到阿瑟肩上,咬着拳头哭湿了她的衣裳,好半晌,才整理好情绪准备回去。 阿瑟再次摸摸他的头,交代道:“叫苹去为公子梳头吧!等会儿王后醒来,必会见他,披头散发,实在不像样子。” 鹿儿闷闷的应了,快步离开。 白景源挠挠头,想不透鹿儿为何又生气了,也就不再多想。 爬起来抖开鹿儿扔来的衣裳,见里头裹着好多衣带,又有一串白玉雕成小龟模样的饰品,捣鼓好一会儿,实在闹不清怎么穿戴,干脆保持原样,直接把昨夜脱下的丝袄不伦不类的穿在外面。 他也不好奇这个生产力低下,一件好衣裳动不动就要耗费好几个月才能做好的年代,为何这里会刚好有他能穿的衣裳。 正要找水洗漱,就见鹿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捧着托盘的绿衣宫人。 那宫人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带着肉窝窝的胖手就跟一根根水嫩嫩的小萝卜似的,脸蛋儿又圆又白,像个大馒头,笑起来带俩小酒窝,十分讨喜。 “公子!奴奴给你梳头!” 苹托着托盘走近,白景源好奇看去,就见里面放着一套齿子稀疏程度不等的梳子、篦子,还有发带头油若干。 真是大户人家啊!对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uu看书 ww.uanshu.cm都伺候得这么周到。 白景源也不深究那些,笑呵呵道:“你叫什么?” 那宫人笑得酒窝深深:“奴奴名苹。” “喔!苹!辛苦你了!” 现代人就是这调调,明明家里也请了保姆管家司机花匠厨子等一系列服务人员,享受着古人差不多的待遇,却从来不会忘记尊重他们。 小时候吃饭,若是保姆给他添饭,他不说谢谢,祖母就会狠狠的教训他,说他没有礼貌,这个时代的主人理所当然的奴役下人,才不会说这种照顾人自尊的话呢! 苹脸上的笑越发灿烂,白景源不过随口一说,她就高兴得想要跳起来! 但她还是抿着嘴道:“这是奴奴该做的,公子可别再说这种话了!” 若是被阿瑟她们听到,肯定会教训她的。 白景源瞅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不好意思的跪坐在雕着饕餮纹的木案前,微垂着头,任由苹为他梳头。 之前几个月在大泽里,他最多用热水洗头,再用手梳头,齐腰的头发一直都是披散着的,早就没法看了。 昨夜洗头之后,奴仆已经为他梳通过了,还抹了带着淡香的头油,今天梳起来很容易。 等了一会儿,苹梳好了头,白景源对着铜镜一看,只见左右两边各扎了个包包!上面还扎了颜色鲜艳,只有小女孩儿喜欢的发饰! 白景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当鹿儿打开个巴掌大的漆盒,用手指勾出一小块艳红口脂,轻轻抹到他嘴上之后。 第一十八章 白? 再次见到任袖的时候,她正在喝着小酒欣赏舞蹈。 舞女腰很细,大冬天的穿着轻薄的舞裙,在那大帐中央,踏着节拍甩着长袖不断折腰,看起来就像风中弱柳,每每看得人心惊不已,生怕她腰折了,她却不管折成什么样,都能柔韧的弹回去,跟个不倒翁似的,实在好看得紧! 贵人出行,一应用具都是带着的,世人都以为王后带着公子是仓惶出逃,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哪怕在野地里,依然过得十分滋润。 这个帐篷很大,骨架是用胳膊粗的木头搭起来的,外面一层层的裹着草帘、麻布、皮毛等物,哪怕外面银装素裹,里面依然温暖如春。 香炉中青烟袅袅,散发着让人心安的香味。 乐工坐在角落里,正在低头吹埙。 白景源盯着他手里的黑陶埙看了许久,心道果真是这个东西,也不知道跟后世的有何差别? 曲子苍凉朴拙,很是动听,白景源站在帐门边,默默在心中打谱。 作为一个优质的纨绔,他从小就很会玩乐器,埙这种有趣的小玩意,他也是会吹的。 在大泽里熬了好几个月,一点乐子都找不着,难得看到这个,竟有点心动。 要是他也有一只就好了。 就算没有这个,给他一支骨笛也可以…… “白?为何站在那里?快些进来吧!” 收回飘远的思绪,他听到任袖叫他,就像亲近的长辈。 可能是为了将就他,特意用的他能听懂的楚国下等人才会使用的土话。 白景源已经知道这是楚国的王后,而他之前穿越的大泽,一大半都属于楚国。 一下子从底层人中,跳到了这个国家金字塔最尖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了。 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却一点也不慌。 反正也不可能比落在黄钩手里更糟,至少现在他吃得好穿得好,哪怕在野外,依然能住得舒舒服服,虽不如穿越前万一,他还是满意了。 白景源笑着应了:“这就来!” 也不行礼,就大大方方的绕过舞女,往里走去。 大帐之中用绘着神鸟的斫木胎漆屏隔开,里间放着睡榻,外间的坐榻已经收起,这会儿只在地上铺了席放了案,任袖就坐在最上首。 任袖是个长相与气质都十分端庄的女人,皮肤很白,个子很高,眼里蕴着精明,唇间吻着凉薄,一看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白景源好奇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任袖差点就绷不住发脾气了,坐在左手边的任沂猛的咳了一声。 白景源扭头,就见左侧坐着个攻气十足的御姐。 小麦色的皮肤,犀利的眼神,裹着布条的十指…… 个子没有王后高,胸也比王后平。 皮肤白净看着十分讨喜的小童儿正在给她喂酒。 之前脏兮兮的,现在洗得干干净净,白景源只觉她面熟,又不敢认。 反正与他也没啥交情,管她是谁呢! 见边上放着个坐垫,白景源眉头轻轻跳了跳,学着她们的样子端正的坐了,双手放在膝头,继续看舞女跳舞,竟是一言不发! 任袖与任沂对视一眼,任袖招手:“白,来!” 再次听她叫他白,白景源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那些外国朋友也是这样叫他的,这些古代人也嫌他名字奇怪,这样叫也正常。 自来到这个世界,他就只与昨天给他洗澡的阿瑟说过他的名字,看来王后的地盘上不会有秘密。 这是一个强势而又细心的上位者,对于手下人,她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就和他爸一样不好对付。 以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得注意一些。 白景源默默下了结论,起身走到王后身前,好奇的看着她。 见他一脸“你叫我干啥?”,王后不知怎的,竟是压不住怒火,提起眉毛,理也不理他,恼火的喊:“阿瑟!带他下去!” 又是他听不懂的话。 见阿瑟过来,低声让他跟她走,白景源恋恋不舍的瞥了一眼乐工手中的埙,乖顺的跟着她走了,竟是对这里毫不留恋。 他才不在乎王后生气不生气。 他来自另一个时空,言行举止样样都不符合这个世界对贵族的要求,非要逼着自己假装本地贵族,到头来不过是邯郸学步,徒惹人笑话,不如痛痛快快的做自己。 “你看!真是!” 白天再见一次,任袖竟是比昨夜更加失望了。 经过梳洗打扮,再好好的睡了一觉,白景源状态极好,比起昨夜刚被任沂带回来那会儿,皮相更好几分,竟是与死去的公子白越发相像了! 想到自己精心教养好几年,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孩子,突然就没了,作为一个母亲,哪怕习惯了刚强,当她看到与自己儿子长得极像,却连礼仪都不懂的白景源时,她还是难过得无法呼吸! “王后,你太心急了!” 此子生于大泽,天生地养,什么都不会才正常啊! 若不是被黄钩捡回去,他怕是连楚国土话都不会讲! 从大泽回来的路上,那几天任沂虽然没有搭理白景源,却让属下把那些野人挨个审了一遍,与白景源相关的消息,她都打探清楚了的! 任袖昨夜已经听她详细说过这些,可心里明白与现实是两回事! “阿姊!我心痛极!” 任袖捂着胸口,眼泪扑簌簌的掉。 也只有在从小就护着她的姐姐面前,她才会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的软弱表现出来了。 之前被后殳逼得没法,任沂又不在身边,明明她都快难过得死了,还是强撑着一点没表现出来,若是白景源知道这些事,怕是要对着她摇头叹气。u看书 wwuuksh 这么活着,也不知有什么意思!累都累死了! 任沂举着手指头,叹口气道:“一大早就给我染指甲,不然我就可以抱抱你哄哄你了!” 任袖破涕为笑,随即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不想说话。 “此子几月之内就学会了楚言郑言,就连其他几个诸侯国的话也会说几句,虽然只是下等人说的土话,却能说明此子聪颖,若是王后下定决心,哪怕从头教起,也能教出来。” 反正,也不指望他以后有多大出息,平庸一些,反而更好呢! 虽然周围侍者都是绝对衷心的人,任沂还是没有把话说透。 “哎~” 任袖失落的叹了口气,还是有点不甘心。 可她不甘心也没有办法,谁让她就生了公子白一个儿子,还没养住? 与其忍气吞声扶那些凤凰台庶孽上去,不如把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童抓在手里。 “先按计划养着吧!现在最要紧的不是他的事,而是后殳那老匹夫!” 正咬着牙骂,就见支离进来,悄悄回报:“公主,后锏到了……还带着一小儿……” “呵!短短几日,后锏就能赶来,怕是日夜都在马上!” 此地距离后氏掌控的居昌城,快马加鞭也足有十日路程,自公子白没了,总共也没几天,他竟得到消息还带人赶来了,非日夜兼程、换人不换马不可行! 任沂似笑非笑,任袖大袖一甩,狠狠的拍了下身前几案,咬牙切齿道:“老匹夫!欺人太甚!” 第一十九章 谋划 “十三弟,你受苦了!” 今日天终于晴了,却比下雪还冷,后殳脸色蜡黄唇色苍白,裹着狐裘被从人背到后锏榻前,话音刚落,眼里已蓄满热泪。 自那日被王后气得吐血,他已经病了好多天了,心里揣着这一不小心就要捅破天的大事,吃不好睡不好,还能吊着一口气等到自家兄弟来,实在是运气好。 “阿催,弟这不是来了吗?你可莫要哭了!” 后殳是嫡支大哥,打一生下来就是要做家主的,他不仅深爱着他的家族,还总是像父亲一样管着弟弟们,偏他年少时性子急,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催,弟弟们不耐烦,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阿催”。 后锏一开口就这样叫他,一来缓解他的情绪,二来也是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急得连派八道信使到居昌。 居昌城本是后氏采邑所在,经后氏几百年经营,又长期替王养兵,已是楚国数得着的大城,后锏平日里坐镇居昌,除了能力出众,还因为他是后殳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嫡亲的兄弟之间,说话自是没那么多顾忌。 听了弟弟的调侃,后殳以袖掩面,眼泪瞬间就滚下来。 他真是太难了! 作为后氏家主,他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后氏这辆庞大的战车,就会被他开到悬崖下去。 最近几天他真是被王后逼到了悬崖边上!也不知她怎么就那么不要脸!一点贵族操守都不讲!动不动就要掀开盖子撒泼,一副生怕旁人不知她儿子没了一样,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被从人抱到榻上坐了,又掏出丝绢擦干眼泪,他这才拉着弟弟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十三弟,公子白,没了!” “什么?!” 后锏刚醒,又饿又渴,后殳来的时候他正捧着一盏开水在喝,听了这话,一口水喷到床上,好好一床丝绵被,就被打湿了一大滩。 后殳派去居昌的八道信使足足跑死一半,只说叫他立刻带公子槊前来,并未说其他。 后锏接到消息就带着人星夜兼程赶来,一路换马不换人,到达营地外面的时候,累得直接从马背上滚下来,怎么被人抬上榻的都不知道。 没想到一觉醒来,竟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为兄亲眼所见!” 后殳握紧弟弟的手,十分肯定! 刚听到这个消息,他只觉天都塌了,吐完血拧眉一想,他却从中找到了另一条出路。 这条路若是走得好,必是一条金光大道,怕是比公子白仍在,还要好! “槊儿可好?” 显然,后锏瞬间就明白了兄长的打算。 “放心,只是疲累,巫已看过,没有问题。” 见大兄终于露了一丝笑,后锏这才舒了口气。 只要槊足够健康,他们就能说服王后,以槊为子。 王后生子之时难产,之后再未有孕,她却不说这是自己的问题,反而把锅甩给先王,称先王体弱。 既然先王体弱,那他没有别的儿子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各大世家对先王后宫之事隐隐有所猜测,但王后乃郑姬,精明狡诈做事漂亮让人抓不住把柄,手头又有兵,并不是任人宰割的深宫妇人,各大世家只得一边装瞎,一边为先王送美人。 那些美人进了凤凰台,就任由王后揉圆捏扁,谁都不曾生下一儿半女不说,有不少还不明不白的没了。 各大世家没法,就趁着先王外出游玩或者巡视封地的机会,献上族中淑女供先王宠幸,待得有孕,就生下来由各世家养大。 槊就是这样来的。 除了他,先王还有其他庶子,只是一直不得王后承认。 以前是没办法,只把这当做有备无患的举措,没想到竟让他们逮着了机会! 现在王后无子,她若想活,就得认这有着后氏血脉的公子!并与后氏一起,推槊即位! 如此一来,岂不是比公子白更好? “这就好。” 后锏长舒口气,随即笑了出来:“大哥,消息没有传出去吧?” “放心,该闭嘴的都已经闭嘴了,剩下的只有你我,以及阿瓦阿旺,还有王后亲信。” 阿瓦阿旺都是他的从人,阿瓦是他的庶出兄长,阿旺则是他庶出的小叔,都是对后家绝对忠诚之人,至于王后身边的人,别看她动不动就跟滚刀肉似的,一副无所谓消息传不传出去的样子,其实后殳明白,这不过是她求存之法,她身边的人若真敢往外传,她必是第一个下手之人。 这女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后殳又把之前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后锏点点头,表示大哥办事他放心,又道: “你已经说服王后了吗?以前只当她善妒不容人,没想到除了做事疯狂,竟还如此皮厚心黑!” “还不曾,等槊养两天再说。” 后殳眯了眯眼,这次他必须小心谋划,让王后无话可说。 暂且先让她得意些日子,uu看书 ww.uknsu等槊掌权,而她老迈,便是她的死期! 今日之辱,他日必加倍奉还! “是极!” 后锏拍拍手,掀开被子站起来,任由从人为他更衣。 公子白就是病逝的,想要找个新的公子替代他,就必须健康皮实。 槊在后家长大,从小就勤练筋骨,最是身强体壮不过,不然不可能跟着他平安赶到这里。 兄弟俩凑到一起,小声商议好半天。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与其捶胸顿足的气,不如积极一点想法子,或许还能因祸得福呢! 显然,比起自家大哥,后锏是个乐观的人。 白景源也很乐观。 现在他感觉不到生命危险,就没了当初在大泽里学说话时的效率了。 发现他对雅言与纪礼都不太上心,阿瑟抓耳挠腮,第二天就给他送来一只青玉雕成的玉埙。 玉埙雕成龟状,虽雕工不够精巧,却朴拙可爱,白景源打一见到,就爱不释手。 因为拿人手短,阿瑟又说尽了好话,装尽了可怜,实在没法,白景源也就端正了态度,好好跟她学。 其实他并不笨,只是不想努力而已。 发现他学得很快,阿瑟生怕他三分钟热度,连续两天都跟在他身边,哪怕睡觉,也与鹿儿一起睡他榻前。 就这么着,到了第三天早上,白景源再次见到任袖的时候,按阿瑟教的行了礼,任袖挑剔的扫了几眼,点了点头,没再发火不说,还招手让他坐到她身边,亲手给他剥橘子! 白景源真是受宠若惊! 第二十章 橘子 刚开始白景源并不知道任袖那只橘子是给他剥的。 任袖的手很好看,染过的指甲红艳艳的,微微透着点橘色调,火红的橘子被她剥开,老大一股橘子味儿。 看着她掰下一瓣瓣橘子,细细的撕掉上面的白色经络,白景源默默咽了口口水。 穿越前全球水果随便吃,他还挑三拣四,如今就连这样一颗小小的、一看就有很多籽的红橘他都馋! 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任袖一直在默默观察他,见他低下头,很快就压下了眼中的垂涎之意,不由暗暗点头,说话也温和两分: “白,吃橘。” 见她把剥好的橘子推了过来,白景源盯着那黑底描金漆盘底部抽象的花纹愣了愣,这才遵从纪礼谢过。 任袖点点头,脸色和缓许多。 心知自己做对了,白景源不由松了口气。 这女人可真难伺候! 幸好他有三十多年的哄长辈经验,虽然现在这王后与他没啥关系,可她供他吃供他穿,也算是衣食父母了。 恰饭嘛,把金主麻麻哄好点,没毛病! 白景源吃相文雅,哪怕酸到了,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依然不显狼狈。 任袖靠着矮几,手托着下巴,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她的阿白,小时候第一次吃橘子,酸得哭了呢…… 小小一瓣橘子,竟然有六颗种子! 白景源刚要摸手绢把那红橘种子吐出来,就见一只白嫩小手伸到他胸前晃了晃,扭头就见鹿儿跪坐在他侧后方,一脸恭敬。 全无私底下的轻慢与别扭。 连着几天看鹿儿脸色,怎么哄都哄不好,白景源生怕他又生气,结果他刚把手绢摸出来,就见阿瑟死死盯着他! 这几天学规矩,每当他做错了,阿瑟就这样,不骂他不说他,只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然后不断重复教他,直到他做对了为止。 白景源叹了口气。 这就是个不把下人当人看的时代啊! 阿瑟不止一次跟他讲,当属下不能发挥作用,那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哪怕鹿儿是家将后代,并不是下贱的奴隶,依然要这样伺候他。 这些日子,虽然从来没人跟他提起过死去的公子白,白景源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这个时代,制作精良的衣裳动不动就要好几个月才能做好,他却在来的第一天,就有合身的衣服换。 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他和王后,以及那位女将军,才可以吃鱼吃肉,也只有他们,才能享用新鲜的水果,还有柿饼、桃脯、杏脯之类的零食,以及最重要的蜂蜜和糖块。 还有,明明他才来这里,除了王后身边有限的几个人,其他侍者以及下人,都像是早就认识他似的,每当他走过他们身边,他们就会立刻匍匐在地,看都不敢看他,只有敬畏,没有好奇。 刚开始不在意,后来发现这些人貌似没有要弄死他的意思,求生欲望一上来,自然什么都注意到了。 他们在不知不觉的培养他的贵族习惯,或者说,想让他与某个人看起来像一点。 真的只是要求他看起来像,那些私底下的小爱好,就从来没人管过他。 比如他不爱鱼脍,也不喜醯醢就汤饭,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里,他更喜欢吃熟透的东西…… 原本他也不知道这些原主的生活习惯,都是鹿儿,有一次见他跑去找庖彘,让庖彘用鸡子和了面粉在石头上烙饼,私下里就对他发牢骚,说什么“鱼脍那么好吃,你怎么不喜欢呢?”,还说“醯醢配汤饭多好吃!你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有所猜测,却不敢肯定,因为在他看来,哪怕是王后,也不可能胆大到混淆王族血脉。 鹿儿等得不耐烦,一只手依然举着,另一只手却在宽大的袖子遮掩下戳他屁股! 白景源觉得好笑,摊开丝帕把那橘子籽儿接了,这才把丝帕轻轻放他手里。 他习惯了人人平等,把人当工具用,总觉得不习惯,但现在形势如此,王后需要他扮演一个贵族,那他就必须有贵族的样子。 作为作威作福的那一方,其实没什么好矫情的,但他不想改变这一点。 继续保持这样的精神内核,或许他才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说服自己,他真的曾经在那个繁华的世界里活过三十多年。 王后默默的看着,并未阻止。 今日没有舞女,也没有乐工,白景源只觉帐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拴在他身上,随着沉默的时间越久,他就越难受! 福至心灵,他从果盘里拿起一只擦得干干净净的橘子,像任袖那样小心的剥成一瓣瓣,撕干净上面的网状经络,又拿出前几日吃肉时阿瑟给他的铜削,将那一瓣瓣橘子剖开,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籽清理干净,这才放到那黑底描金的漆盘中,推到任袖面前。 任袖一直看着他剥橘子,见他辛苦好半天,却拿给自己,不由笑问:“白不喜食橘么?” 自从他开始学雅言,她就习惯用雅言与他交流,她总是说得很慢,白景源也能听懂个大概。 他自是不好说这橘子酸得要命,斟酌一番,这才道:”白年幼,橘凉,贪多不好。“ 他的生活习惯,任袖也知道,听了这话,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趣。 要是从凤凰台出来,她没有全副身心都用来算计后氏与公子鱼,早注意到自家儿子最近喜欢吃鱼脍,是不是他就不会腹泻,以至于药石无救呢? 见她闷不吭声的吃橘子,白景源突然觉得她挺可怜的。 他已经猜到了,她的儿子没了,他以后要给她当儿子。 以后他想过得滋润,王后最好长命百岁的好! 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就像他穿越之前,想要一辈子吃喝不愁,就得祈祷家里永远日进斗金。 白景源起身,出了大帐,去了大帐边的小棚子,叫看着炉子的宫人给他一罐热乎乎的香饮子。 能为王后掌管饮食之人,都是心腹,见此,那人笑盈盈的应了,取了王后平日里最爱的那种,装了半罐子,放到托盘上,uu看书 uukau 任由他捧进了大帐之中。 知道以前学会的话难登大雅之堂,白景源再未说过那些土话,雅言还学得不太好,他还是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天凉,多喝热汤。” 支离一直候在一边,往日里总是对他不理不睬,现在见他亲手端来热乎乎的香饮子,却主动拿出了王后的漆盏,配合他倒了一盏。 那罐子约莫足球那么大,白景源如今变小了,捧着那罐子,姿势很是笨拙,却没人帮他。 王后依然默不作声的看着,等他倒好捧到他面前,平静的接过喝了。 许久,她才开口,像是问白景源,又像是自言自语: “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白,你是橘柚呢?还是枳棘呢?” 白景源刚学会一点日常用语,哪听得懂这个?便微微仰头,只看着她笑。 这一招百试不爽。 甭管遇到什么情况,只要发自真心的微笑,让人感受到你的友好,那么不管什么情况,都不会太过糟糕。 白景源硬核知识懂得不够多,生存智慧却是满满的。 毕竟白家一家子人精,他想过得舒坦,就得用心。 只不过他技能点点歪了而已。 见他傻乎乎的对自己笑,明显就没听懂,任袖不由觉得好笑,正要逗他再说几件话,就听侍者来传,说是后殳求见。 他还带了他的兄弟后锏,以及一名面生的小公子。 任袖挑挑眉,看看身边的白景源,本不想见的,突然改了主意:“让他们进来吧!” 第二十一章 女公子 白景源还以为终于要解锁新人物了,结果不等人进来,王后就吩咐阿瑟带他出去。 他想试探王后的底线,脸上刚露出一丝不乐意,就见王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白景源只得选择从心。 阿瑟与鹿儿见他走了,忙脚步匆匆的跟上。 耳听得身后传来王后的轻笑,白景源走得更快了! 他感觉王后像是在训狗。 她只需要他听话,若是偶尔能乖巧的讨好主人,她会更爱他一些。 心里很难受,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不是真正的八岁。 这两天雪化了,小寒风吹得呜呜的,地上满是泥泞,白景源穿着木屐,踩着木板铺成的小道,只想快些回到他的小帐篷。 听着“咚咚”的脚步声,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那也是一个雪化的日子,他趁着大人不注意,溜到院子里玩雪。 积雪好似沙冰,抓起来“沙沙”作响,他玩儿得入迷,不一会儿就弄得浑身都湿透了。 大哥下班回来看到,气得半道下车抓他,乐得他做着鬼脸往树林里跑,大哥气得不管不顾,皮鞋都跑掉了才把他抓住。 大哥抓住他,并没有当着司机的面儿收拾他,而是不顾他乱踢乱蹬,一手箍着他手,一手夹着他腿,穿着袜子踩着积雪把他带回家,刚进门就一边打他屁股,一边骂着给他脱衣裳裹毯子。 那时候爷爷依然健在,他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腿上搭着一条墨绿色的条纹羊绒毯,大哥骂一句,他就笑一声。 后来他被大哥物理说服,抹着眼泪裹着毯子缩在沙发里谁都不想理会,爷爷就笑着问他:“你知道你大哥为何生气吗?” 好半晌他才抽抽噎噎的答:“因为我调皮,不听话。” 爷爷哼了一声,像是掌握了什么内幕消息:“才不是这样呢!” 他就顾不上哭了,问爷爷:“那是为嘛?” 爷爷狡诈一笑,跟他讲:“那是因为,你的利益,与你大哥的利益没有达成一致啊!” 他那会儿年纪小,想不明白这和利益有什么关系,不由瘪嘴:“爷爷,我就知道!在你眼里,什么都和利益有关系!” 爷爷又说:“这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啊!行得通的理论,套用到哪里都是合适的。爷爷我一辈子做买卖,掌握的就是这一套咯~有的人把人卖了,别人还能替他数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想不明白,只得摇头。 然后爷爷就跟他讲:“人啊!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想要获得什么,都得从别人的利益当中去寻,这样才能安稳长久。只管自己得利,却不管别人,那是不会长久滴~做生意,这叫大家一起发财,做弟弟,这叫听哥哥的话,你得在不违背哥哥意愿的前提下,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会你好他也好……” 当时他不懂爷爷的话,也不明白明明在说哥哥为何揍他,为何会扯到这莫名其妙的大道理上,只当爷爷跟哥哥是一伙的,气得他“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正好奶奶回家,听到他哭,就把他抱在怀里一顿哄,哄完就把爷爷一顿臭骂…… 现在,他该怎么从王后的利益当中,去寻找他想要的东西呢? 白景源想得眼酸,只想快些回到自个儿的小帐篷去,脚步越来越快,鹿儿与阿瑟没有资格走木板,害怕失礼也不敢喊他慢些,只能踩着泥泞一路猛追。 鹿儿今年也不过九岁,跑着跑着就摔了一身泥,惊吓之下,不由短促的“啊!”了一声! 若是谨守礼仪也更年长的阿瑟摔了跤,她肯定不会出声的。 白景源听到身后动静,这才停下脚步。 鹿儿摔得满身都是泥,想到今日刚换上的新衣沾了泥水,就算洗干净,褪色的新衣也与旧衣无异,不由眼泪滚滚。 白景源不知他是心疼衣裳,只当他摔疼了,忙担忧的跑回来。 泥水透过足衣打湿双脚,白景源冷得缩了缩脚趾,却见鹿儿坐在泥地里看着他愣愣出神,忙弯下腰去牵他的手:“可是哪里摔疼了?你别乱动!我叫人来抬你!” 小孩子骨头细,别看只是摔了一跤,哪里摔折了都不一定。 这时代缺医少药的,万一真摔到哪里可就惨了!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阿瑟总是贴心的教导他,但白景源内心里却与鹿儿更为亲近。 因为他待他更加真实。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虽对他恭敬,不过只是表面恭敬,其实内心里满是防备与疏离。 鹿儿虽然脾气有点别扭,可他生气的时候就是生气,伺候他的时候,就是真心实意,从来没有暗地里给他穿过小鞋。 初来乍到,他的日子之所以过得这样滋润,很大程度都得归功于鹿儿。 他享受了鹿儿的服务,却身无长物,什么都不能给他,其实还蛮难为情的。 大概就和明明不是白嫖党,却不得不白嫖的感觉一样吧! 愣了好久,鹿儿才避过他的手,抿着嘴站起来,闷闷道了句“没事”。 阿瑟在木板路另一边,原本是和鹿儿一人一边,好保护白景源的,见鹿儿摔倒,绕了好大一圈才绕过来。 这时候,明明白景源也在泥地里跑,她也不管。 显然,她已经顾不得装样子了。 “没事吧?” 见鹿儿神情怔忪,u看书 .ukanshucm 阿瑟忙拉着他上下看了一遍,鹿儿再次闷声回了句“没事”,三人这才接着往回走。 三人这一耽搁,后殳与后锏带着槊,刚好远远的看到他们。 “那不是王后身边的阿瑟吗?那位女公子是谁?” 后锏以为自家大哥知道,结果后殳比他还惊讶! “近日不曾有贵人来啊!” 天寒地冻的,又正值新王继位前的动乱时期,谁会带着家中女公子跑到这里来啊! 虽然王后的营地与后家的营地并不在一块儿,病中的后殳依然没忘了盯着这里。 他哪猜得到,任沂会把白景源藏在大氅之下,大半夜把他带进王后的营地呢? “难不成是宿城齐氏之女?这也太心急了吧!公子才八岁!” 公子就算不娶上国公主,怎么着也轮不到齐氏淑女为后!后、张、蒋、梁四家可不是吃白饭的! 若只想抢一个夫人的位子,齐氏再怎么发癫,也不至于这种时候伸手啊! 宿城乃交通要道,是大王的城,可不是齐家采邑! 后殳拧眉:“罢了!待会儿打探一番就是。先办正事要紧。” 说罢,带着两人就往王后大帐去了。 白景源自是不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已作女儿家打扮许久了。 这个时代衣物颜色就那么些,小童衣物样式本就相似,他又是在男装女装随便穿的年代长大的,哪里猜得到,衣服上的刺绣样式,以及身上的配饰还有发型之类的细节,就能区分男女呢? 第二十二章 出去! 得知后殳与后锏携一小童前来拜见,任袖冷哼一声,立刻叫来健奴温酒,叫来舞女起舞,又叫来乐师奏乐,宽敞的大帐之中,瞬间变了模样。 乐师止是个很聪明的人,在他年少时,就因经常出入凤凰台,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特意把双眼刺瞎了,刚听说后相前来拜见的消息,王后就叫他去帐中奏乐,止忙放下手头的埙,抱起了瑟。 于是后殳三人刚靠近这里,就听大帐之中传出一阵阵欢快的、好似春日里桃花臌胀着即将开放、满是跳动春心的欢快乐音。 待到侍者撩开门帘,三人进了大帐,就见任袖倚在健奴怀里,仰着脖子让俊美的支离给她喂酒! 至于那群面若春花的漂亮宫女,则一边欣赏着舞女优美的舞姿,一边笑嘻嘻的替她剥着松子说闲话。 这些天来,本就吐血吐掉了半条命的后殳,既要把分内的政务处理完,又要挖空心思替她擦屁股,还得兼顾后氏与公子鱼的争斗,天天都累得堪比死狗,明知道她故意激怒自己,真要跟她计较这些,怕是早就要遂她的意气死了! 后殳已经免疫了,后锏却忍不住:“先王尸骨未寒,王后倒是好雅兴!” 一个没有了丈夫与儿子,从他国嫁来楚国的女人,如今还能过上这样奢靡浪荡的生活,不过是苟延残喘,强撑着罢了! 后锏打心眼儿里轻视她! 别说她手下有兵,那些兵在后锏眼里,不过是后氏囊中之物,没了儿子的她,就如漂萍! 若是运作得当,郑王派人接她归家另嫁,到时候一个任沂还能翻出花来? 任袖其实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很了解他们的想法,见后锏一进来就冷嘲热讽,其实她不仅没生气,还因后氏有个这样莽撞的铁憨憨而感到开怀,表面上却眉毛一提!瞬间大怒!抓起嘴边的青铜爵就扔到了他脸上! 郑人大多身材矮小行动敏捷,这一代郑王因长得高大魁梧,一直被诸国八卦,说他不是先代郑王亲子,当初他争王位干掉几个兄弟,也被人说成是为了掩盖出身,特意把与他长得不像的兄弟都干死。 任袖长得像爹,个子高大健美,年少时又自比男儿,不论学文还是学武,都不输家中兄弟,哪怕这十来年没有练得那么勤,想要百步穿杨有点难度,隔着一米多,把个青铜爵扔到后锏那张大饼脸上,却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在后锏印象当中,王后虽不似楚女纤弱多情,总是端庄有礼、温文浅笑,不论在郑国还是在楚国,她的风评都极好,这种泼妇行径,吓了他一大跳! 青铜爵砸到鼻梁上,瞬间鲜血直流! “出去!” 任袖冷冷呵斥,猛的甩袖坐起。 刚剥好的一碟松子仁儿,连带着装松子的漆盘,全都被她扫落在地,落在那细密的竹席上,“哗啦”作响! 明明她坐着,后氏三人都站着,她的眼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聛睨! 见气氛凝重,宫人伏地跪下,舞女让道,乐声却未停,只是乐曲已经从欢快小曲,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战曲! 瞬间,任袖就成了个自带背景音的女王! 王后心里爽得不要不要的,下定决心待会儿就要重赏乐师止,后锏却气得脸皮直抖,手握佩剑,脖子上青筋暴起,就要抽剑剁了她! 士可杀!不可辱! 高傲的后氏子孙!岂能容这么个落魄妇人欺辱! 都落到这地步了,还不懂得夹着尾巴做人,不如弄死她,直接扶公子槊上位! 后殳却按住了他的手:“十三,出去吧!” 后殳选择了忍耐。 因为现在他们有求于任袖。 且不说她会不会发疯,眼睁睁的看着楚国去国,就算她打算认养庶子,她可以选槊,也可以选其他人家的孩子。 据他所知,手握先王庶子的世家,可不止后氏一个! 现在且任由她猖狂!等到新王即位,她就没有用处了…… 后殳努力说服自己。 王后只是发了疯,失了理智,才会不顾礼仪,试问,有哪个女人陷入如此境地,会不发疯呢? 后锏不把任袖放在眼里,却极其敬重他的大兄。 被后殳按住手,后锏重重哼了一声,以示“我看在大兄面上不与你这小妇人一般见识”,果真转身出去了。 任袖只当没看到,低头看指甲,好似手指头上开了花儿似的。 “槊,来见过你的母亲。” 见弟弟走了,后殳叹了口气。 锏足够聪慧,能力也够,就是性子高傲不够圆滑,总是得罪人,所以才会让他待在封邑管理家族事务,这次实在是其他人抽不开身…… 所幸得罪的也只是王后。 后殳暗暗庆幸,语气轻松的拍了拍身旁小童的背。 槊一直站在后锏身旁,青铜爵扔过来的时候,里面温热的酒正好洒到他脸上,明明任袖表情并不狰狞,他却觉得她像只吃人的母老虎! 平日里跟着后氏子孙打熬筋骨,明明只有九岁,却已弓马娴熟的公子槊,竟被她一个眼神扫得发起抖来! 任袖见了,施施然坐回榻上,微笑道:“叔叔再这么败坏袖的名声,袖今日便自缢在此!” 诸国皆知,她只生了一个孩子,突然多了一个,岂不是说她不贞吗? 虽然这年头,真正手握实权的女人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可她愣是皮厚如墙,前一刻还在与健奴装放荡,这一刻却装起了贞洁烈女! 后殳都要气笑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 公子白没了,他们这些世家要遭难,难道她这个王后又能好过不成? 反正最后都要合作的,痛痛快快的不好吗? 大冷天的,围着火炉喝热汤不好吗? 有时间扯这些有的没的,何不趁着诸国还未察觉、各大世家还未发难,早点把危机扼杀在摇篮里? 若她别无选择,肯定会顺了后殳的意,可现在,她不是又有了个公子白吗? 任袖可不是个能受气的性子。 不过被后锏讽了一句,她都能把他砸得一脸血,何况后殳还想把她儿子捏在手里当个傀儡王? 就算儿子软弱无能,需要旁人辅助,也该是她这个母亲! “昔日先王春蒐于野,偶遇我后氏淑女,春风一度生下此子,槊的确是先王血脉!这一点,大司徒也可为证。” 早知王后不会轻易承认槊的血脉,他们这些世家早有准备。 若是换了大司徒蒋良在此,他肯定会说“这一点,大司马也可为证。” 闻听此言,王后嗤笑一声,轻蔑的吹了下指甲:“大司徒为证又如何?除非你让先王活过来,否则,本宫说他不是,他便不是!” 何况,先王活着的时候都不敢认这孩子,就算他活过来又能怎样? 他已经死了!她说他只有白一个儿子,那他就只有一个! 这便是正妻的权利! 后殳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面现怒容:“那你到底意欲何为?!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吗?别以为这样就能威胁老夫!” 任袖冷哼出声:“此子非吾血脉,待他即位之时,便是吾命丧之日!你倒好面皮!问吾意欲何为?” 闻听此言,后殳却未惊慌,反而笑了出来,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此子身负后氏血脉,又由后氏养大,等他即位,老夫何须为难你一介妇人?” 呵呵! 任袖温和一笑,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 若她只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妇人,自是没人把她看在眼里。 可她现在手握重兵,还是极擅机动作战的骑兵! 若她退后一步,这些人就能立刻动手脚,让公子白封地上的收益落不到她手上,到时候这支骑兵怎么办? 刚开始的时候不过一两千人,可以靠抢劫度日,现在足有近万,除非侵略邻国,否则哪里养得活? 楚国西临她的母国郑国,东临礼仪兴国的鲁国,北边直接就是上国大纪的地盘,她就算心够野,她能抢谁? 抢不了外面的,抢自家的吗? 她又不是真的疯了! 楚国是她的!她的!她的! “据我所知,此子时年九岁。” 也就是说,槊是她刚嫁入凤凰台的那一年生下的。 怀胎十月,uu看书 ww.uukanshu.co 往前一推,呵呵。 没准儿还是蜜月期跟那贱人有一腿。 虽然她并不爱先王,但这对她来讲,也算得上是一种羞辱了吧? 果然,用这来做借口,后殳立马就噎住了。 男人看女人,总习惯把女人普遍都有的小心眼儿强加到每一个女人身上。 后殳涨红了脸,竟不知该说什么。 人新婚燕尔,叫自家女儿勾引人丈夫,还不止一回,原以为她不知道,其实什么都知道,一时间,面皮上就有点挂不住。 毕竟这些士大夫,一向很在乎面皮。 于是,当任袖以袖遮面,假装哀伤让他“出去!”的时候,后殳一边庆幸她没有直接让他滚,一边带着槊出去了。 他想,他得给她一点时间。 毕竟丈夫刚死,又死了儿子,不得不扶庶子上位,对她来讲,的确很难。 等他走远,任袖立刻招手叫来仆从,吩咐道:“派人去凤凰台,告知蒋、梁、张三家,就说后氏欲以庶子代白!” 从人应声出去了,任袖立刻挥退舞女与健奴,吩咐乐师止:“奏乐!” 止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曲节日里才会奏起的喜乐立刻响了起来。 可不是么? 任袖都要高兴坏了! 手头筹码有限没法与公子鱼硬碰硬,当初离开凤凰台时,楚国四姓竟只有野心勃勃的后氏愿意跟着她们娘俩赌一把,其他三个都缩在公子鱼脚下装鹌鹑! 每每想起,就让她胸闷气短! 现在,可由不得你们! 第二十三章 世家子 “嘶——” 后锏鼻梁被任袖砸断了,碰一下就疼得泪花乱蹦,见后殳带着槊灰头土脸的回来,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垂着头羞愧难当,就知他们肯定没有说服王后,心情烦躁之下,感觉自己这顿砸白挨了!竟是一脚踢开躬身为他擦洗污血的婢女,翻身从榻上坐了起来。 婢女不过十二三岁,还未长成的身子很是单薄,被他含怒一踢,竟直接飞到了墙上,撞得帐篷顿时就是一抖! 见那婢女软软的滑到地上,口鼻流血仍挣扎着翻身跪下,多半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后殳挥袖扫开眼前的灰,冷着脸让阿瓦把她弄走,又吩咐羞愧难当的槊退下。 等到阿旺守了门,帐篷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俩,后殳这才呵斥幼弟:“从小父亲就教导我们,君子之德重若千斤,你又何必拿奴仆撒气?” 奴仆草芥之命,与君子仁德之名,孰轻?孰重?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偏偏锏易怒,总是犯这种低级错误,让他又恨又恼,回回见了,都忍不住训斥一番! 后锏早就习惯了大哥的啰嗦,若是往日,他必不敢忤逆兄长,可他今日不是受伤了吗? 受伤的幼弟总是可以享受特权的,于是他捂着鼻子没好气道:“这种小事何足挂齿?大兄,我且问你,那贱婢又拿了什么借口来打发你?” 后殳了解自己的弟弟,后锏又何尝不了解自己的哥哥? 明明私底下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表面上却愣是绷着那张士大夫的礼仪假皮不放,何苦来哉? 大概就像女汉子与心机婊总是没法统一三观一样。 兄弟俩一个久居凤凰台,官场里打滚几十年,早就成了虚伪的政客,一个长期待在封邑当土大王,从小到大什么苦都没吃过,被乡里士绅捧得五迷三道,总以为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整个大纪都要装他不下了,不管干啥都习惯一力降十会,两人磨合了大半辈子,谁也没法改变谁。 之前训斥不过是因为早就养成了习惯,一时改不掉,既然后锏不想再提,后殳也不想为个微不足道的婢女揪着他不放,闷声坐下,深吸口气,端起案上温水,眨眼就喝了个精光! 其实刚离开王后的大帐,他就有点后悔了,只不过是拉不下脸回去罢了,见幼弟非要问个明白,不由没好气道: “贱婢!贱婢!你真当她是你可以随意打杀的人?刚吃了亏都不长记性!莫非你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她再怎么窘迫也是君!我等做臣子的,岂可无礼?” 见大哥为了转移话题,故意踩自己痛脚,后锏气得跳了起来,也顾不得追究大哥转移话题了:“若不是你非要让我离开,一顿老拳下去,她早就从了!” 好不容易趁着任沂那母老虎不在,王后不过一介女流,还不是任由他们揉圆搓扁?偏要磨磨蹭蹭白费功夫! 趁着后殳气得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后锏又连珠炮似的辩解: “再说这不过是你我兄弟私话,算什么无礼?真正无礼的事到处都是!你真要事事计较,怕是早就要气死了! “不说别人,就说前几年先燕王薨逝,不就明目张胆的陪葬九鼎八簋? “当时金、赵结盟,欲以僭越为由代纪伐燕,燕王蛮横,抢先陈兵于大纪边境,不过十日,竟迫得纪帝下诏,赐先燕王加等下葬,事后列国皆以燕王无礼为由,不愿与之结亲,害得燕王连个体面的王后都娶不到,最后怎么着? “人燕王直接抢了大纪公主,纪帝还得认他为婿!所为何来?” 不过是因为燕军强大还不讲道理! 遇到这种肌肉鼓鼓的流氓,没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诸国乃至上国,就只能认怂! 如今礼乐崩坏,诸侯都敢逼迫纪王至此,作为公卿子,骂一个蛮横而又无夫无子的王后两句算什么? 如果她不这么多事,安心待在凤凰台,难道谁还能真的杀了公子白吗? 不过是野心太大,脑子又太小,目光短浅才酿成此祸! 要不是后氏还需要她承认公子槊的出身,真是一剑戳个对穿也不为过! 这话几乎是扒掉了后殳一直坚定披在身上的礼仪假皮,气得他拂袖便走! “大兄!难道弟弟说得不对吗?” 都这种时候了,不早点解决那女人,扶槊上位,还等什么?等蒋、梁、张三家闻到味儿跑来争抢吗?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公子白夭折的消息,迟早会传扬出去!此时扶槊上位,稳住局势,事后也可以逃避去国为由来说服三家!到时王位在手,他们就算有想法,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搞事情! 这可不是后氏狼子野心,而是天不佑芈氏!合该后氏代楚! 在他看来,大丈夫生于世,行事当仿效燕王! 一句话,不要逼逼就是莽!不服就干!有什么意见先做过一场再说!成天满嘴道德文章,又有什么用? 见锏还要来拽自己袖子,后殳竟气得拔剑斩袖! 他想,要不是锏一见面就把王后激怒,她定不敢如此与他为难!没想到自己委曲求全,锏不仅毫无愧疚之意,还想鼓动他行那无君无父的小人之事!不由大怒! 真当窃国贼好当啊?! 想骂几句吧,又知道自家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想想后氏也不是他说了算,也就懒得多说,见他松了手,便抖抖袖子,大步出门。 走到门口,还是气不过,压着怒气扭头吩咐弟弟:“槊既已送到,明日你便回居昌去吧!” 竟是只把他当个人肉快递员,不再与他商议大事了! 见大哥拔剑,后锏吓得连忙松手后跳,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等他意识到今日忤逆大兄太过,想要认错的时候,后殳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一时不由恼得捶头,可惜力气太大,不小心碰到鼻子,不由大吼:“微!微何在?” 从人听得他喊,站在门外哼道:“喊她作甚?微已经被你踢死了!” 知道从人不喜,后锏顿时呐呐不敢言。 # 阿瓦把那婢女抱出来,还没走到奴仆栖身的矮棚,就发现她已经断气了。 鲜红的血流了一路,牛马奴隶来回走动,不一会儿就溶进泥水里看不到了。 阿瓦叹息一声,叫来不远处一直偷看的隶妾,把那婢女还给她,让她挖个坑埋了。 隶妾抱着死去的婢女,呜咽着走远,阿瓦回头就见槊像条小奶狗似的跟在身后,不由蹲下身来,望着他的眼睛道:“公子何故跟着某?” 阿瓦是他的武艺师父,但从不以师父自居,槊见他担忧的看着自己,眼里瞬间就涌起了眼泪:“瓦叔,槊今日怯懦,恐为外祖不喜……” 从刚记事开始,他就知道,他之所以能在后氏族中享受到高人一等的优待,不过是因为他是大王的血脉,后氏指望着有朝一日,他能入主凤凰台。 结果先王在世之时一直推脱,不敢让他认祖归宗,他的母亲哪怕是后殳庶女,又生了他,这么多年依然只能无名无分的生活在居昌城中,忍受族人的嘲笑。uu看书 .uukash 等到先王去世,他连光明正大为他服丧都不敢,没想到万念俱灰、浑浑噩噩的过了几个月,突然被带到此地,竟是因为他那嫡出的弟弟,一病不起,没了! 天知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多么欣喜如狂!哪怕连日赶路累得起不来,也瞬间恢复了精神! 可他没想到,不过与王后见了一面,竟被她吓得瑟瑟发抖! 他现在特别恐慌。 若是因此,外祖父就不再疼他了,他该怎么办? 后氏子弟皆把他当做芈氏子孙,可他内心深处,其实更希望自己出自后氏…… “你还小呢!” 阿瓦眼睛酸涩,犹豫了下,还是伸出了手,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摸着他的头。 槊的母亲并非明媒正娶,哪怕出自公卿世族,哪怕她为王生下庶长子,但她连个美人都不是。 这都是为了家族的强大啊! 就像他,明明也是后氏子孙,却连姓氏都不能拥有,能战胜一干兄弟爬到嫡出弟弟身边,给他做从人,一辈子也就到顶了。 谁说他年少时没有野心呢? 但他内心里,比野心更多的,还是被家族所弃的恐慌啊! 这些话,他都没法说。 尤其是不能与夹缝中求存的槊讲。 槊扑在瓦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混沌不清的说着害怕的话,阿瓦就一下又一下的抚摸他的头、他的背。 寒风吹过,阿瓦看着眼前飘动的花白须发,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一辈子,那么长,又这么短。 第二十四章 1罐热汤 虽然能力方面相当不足,让白景源看起来就像个绣花枕头,但他身上的“绣花”无疑是大师级别的。 在长辈精心教养下,他懂得尊重与平等,习惯赞美,也能体谅旁人的难处,却总是润物细无声,从不夸耀做作,与他相处,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事实上,这样的思想内核,才是他那所谓的名门气度的真正来源,他却因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对此毫无察觉,只当自己特会装模作样,才能唬住这些土著,让他们把他误认成贵族。 晚饭的鱼放多了酱,想到昨日苹为王后梳头,不过是扯断两根头发就挨了罚,躲在角落里哭泣,被他撞见还求他不要跟人说,他怕做鱼的庖彘也因此受难,故而一声不吭,愣是硬着头皮把那咸得发齁的鱼给吃完了。 所以夜半时分,他顺理成章的渴醒了。 他想,等到天明,一定要委婉的提醒庖彘,他新做的酱好咸啊!给王后做饭的时候,可别再放多了啊! 大冬天的,他不想麻烦人,打算偷偷下地找水喝,结果翻身没注意,刚一动作,就听木质床榻“嘎吱”一响,随即鹿儿立刻掩耳盗铃般缩进了被窝,显然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睡着! 灯奴缩成一团正在打瞌睡,听到声音以为主人要起夜,立刻强撑着瞪大双眼,坐直身子,挪挪麻木的双腿,推开那毫无烟气的仙鹤衔鱼错银灯灯罩,挑了挑灯芯。 豆大的灯火立刻胖了一圈,大大的帐篷里,瞬间明亮许多。 地上铺了竹席,竹席上铺了草席,草席上又铺了皮子,阿瑟睡在榻尾,背对着这边一动不动,鹿儿睡在榻前,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白景源总怕自己哪天睡迷糊了半夜起来嘘嘘踩到他。 火光明灭间,白景源趴在榻沿上,看着那好似揣了只田鼠,不时小心翼翼动一下的被窝,知道鹿儿又趁自己睡着了在那偷看,这会儿肯定是怕他发现,想要装睡蒙骗过关,过了许久,估摸着他在被窝里憋得难受了,这才忍不住低笑出声。 人的适应力是多么的强大啊! 这才多久?当发现这里的人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想法之后,他就习惯了睡觉的时候有仆从睡在榻下,有灯奴彻夜掌灯,有隶臣守门,哪怕鹿儿大半夜神叨叨的盯着他看,他也不会再一惊一乍的喊“卧槽”了! 在他看来,鹿儿真是个可爱极了的乖小孩,不论是出于自保的目的,还是单纯的不想让他难过,白景源一直都对他很好。 明明心里放不下原来的主人,却又因他时不时的友善而感动,于是白景源就一天天的看着鹿儿在那纠结个没完,想开导一番都无从下嘴,只能逮着机会就与他玩笑几句。 “这么裹着,你就不觉得闷吗?” 王后应该很有钱,手下的奴仆日子都过得还不错,鹿儿作为公子白的从人,也有一床不错的丝被可以盖。 本还想问一句“大半夜不睡觉,你又偷看我做什么?”,怕他难为情,又怕牵扯到之前那位公子的敏感话题,还是咽了下去。 鹿儿被他戳破,恼羞成怒红着脸钻出来,先是大大的喘了两口气,紧接着就趴到榻沿上,凑到他身前恶人先告状: “大半夜的不睡觉!想要到处跑!明日我就告诉公主!说你又不听话!” 王后自郑宫带来的仆从,连带着这些仆从的后代,私底下都喜欢管她叫公主,白景源已经习惯了,知道鹿儿说的是谁,不由笑道:“哈哈!我才不怕!” 任袖此人很有心计,也很有野心,只要顺了她的意,那她就会让他过得很舒服。 比如之前,他努力学习雅言、纪礼,成绩让她满意,她就默认了他可以吃他喜欢的食物,换衣服的时候,也会让他挑选自己喜欢的服饰。 像这种小事情,她才不会管呢! 白景源觉得鹿儿表情很有意思,也不着急喝水了,用手托着下巴趴着,找了个台阶给他下:“你要是睡不着,陪我聊天吧!”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果然,鹿儿瞬间就把刚刚的羞恼抛到了脑后,有点意动,却又有点防备,怕白景源从他这里套话。 一动不动的阿瑟听到这,瞬间睁开了眼,但她依然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只竖着耳朵听。 她怕鹿儿年纪小,应付不了这位行事总是出人意料的假公子,再者,也是想听听白景源打算说什么。 “哎,问你个事啊!为何祭祀蠹娘娘,要给她献上美妻?而不是夫婿?” 大概是聪慧的粟给他印象太深,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久了,还是想不明白。 难道那蠹娘娘,竟是个百合? 这些古代人这么会玩儿的吗? 原本严阵以待的鹿儿,听了这话,顿时笑岔了气,抱着被子来回打滚!就连阿瑟都差点绷不住! “哎!我是真的好奇啊!” 冬日夜长,哪怕他现在成了小孩子瞌睡多,可天刚黑就开始睡,怎么着也没法睡满十几个小时,半夜醒了,吃吃零食喝喝水,或者缠着鹿儿说说话,都挺有意思的。 这种无关紧要的闲话鹿儿也喜欢,因而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祭祀蠹娘娘当然要用女子啊!” “为何不用男儿?” 这个时代生育率低下,人力是最宝贵的资源,一个女孩儿平平安安长到十几岁,是多么不容易啊!哪怕为了人口着想,也不该随随便便杀害适婚女性啊! “反正祭祀蠹娘娘都是用美丽的女子,自古就是,公子你好奇心怎么就这么多?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就算是凤凰台的国巫,肯定也没法回答这种问题!” 鹿儿也不过才九岁,平日里哪会想这些奇怪的问题? 楚人祭祀的神灵那么多,他哪知道不同的祭祀有什么区别?能知道个大概就不错了好吧! 问他为何祭祀蠹娘娘不用男儿,就像在问他为何吃饭非得用嘴一样,简直可笑极了! “哎~” 穿越前总觉得自己犹如朽木,穿越后却发现,他已经算是机灵的了。 因为他有思考的习惯,而这里的人,u看书.uuasucm普遍不动脑子。 哪怕是众人眼中非常机灵的鹿儿,也只是比较勤快,会做事,而不是想得多。 轻轻的叹口气,白景源翻身坐起。 反正已经把人吵醒了,他也不再小心翼翼。 见他起了,阿瑟也不好继续装睡,她本就穿着衣服睡的,掀开被子坐起来,立马就能干活。 见白景源坐着发呆,犹豫了下,阿瑟还是开了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说罢,就像生怕冒犯什么神灵似的,闭口不言。 这话很直白,白景源听了,立刻意会过来。 女子平安长大不容易,男儿长大也不容易,祭祀代表着对天地、神灵还有祖先的敬畏,虽然重要,可种种名目实在太多,怎么可能都拿男儿来祭?好男儿当然应该用来打仗啊! 如今这时代礼乐越发崩坏,各路诸侯摩擦不断,没有军队在手,谁能睡得安稳? 不说别的,就说任袖,要是手下没有这支强大的骑兵,怕早就被后氏料理得明明白白了,作为后氏家主的后殳,哪还能一次次的在她这里受气? 见隶臣听到动静撩起帐篷往里看,知道他这是在询问是否需要恭桶,白景源正要让他退下,就见庖彘红着眼睛捧着个大陶罐,从那撩起的门帘下膝行而入,跪在门口垫子上,恭敬道: “公子,奴奴熬了果子汤,您要尝尝吗?” 大半夜的,熬果子汤? 不等白景源发话,阿瑟瞬间转身,双目如电看向庖彘,庖彘却只是抱着罐子低着头,并不看她。 第二十五章 明日带白同去 庖彘的厨艺是祖传的,为了保密,他做饭的时候从不让人看,就连做完菜的鼎,都是自己洗。 作为身份低贱的奴仆,哪怕是主人的剩饭,主人没有赏赐他都不能碰,更别说在上菜之前先尝一尝了。 为了提高厨艺,他洗锅的时候,总会放一点点水先洗一遍,然后趁人不注意,两口喝掉。 因而那条鱼刚送到白景源桌上,他就发现不对了。 今日使用的酱是新做的,比以前的咸,用的时候估摸不准,一不小心就放多了,他一尝就尝出来了。 苹的事已经在奴仆当中传开了,往日里王后还算宽厚,并不会为了两根头发,就打骂宠爱的奴仆,庖彘觉得她这两天可能心情很坏,做事一直都小心翼翼。 没想到还是犯了错! 虽然这个公子是个仁慈的人,可王后冷酷起来,哪怕是阿瑟与支离,也会受罚! 他不过是个低贱的庖厨!若是撞到主人怒火中烧的时候,直接处死都有可能! 他就这么缩在柴堆里,一直忐忑的等着,直到天黑,依然没有等来公子不满的消息,只等来隶妾带回的鱼骨。 公子为了替他遮掩,把他做坏了的鱼,全都吃了! 抱着那碟鱼骨,疱彘哭得眼都肿了! 虽公子白去世的事上面封锁了消息,知情的侍者全都被杀,与公子白长得极其相似的白景源也很快就顶了上来,以至于底下人都没有发现异常,但作为伺候主子们饮食的庖彘,还是发现了端倪。 白景源与原来的公子白,虽然看起来就像一个人,但他们的口味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公子白口味很重。 他是芈氏子孙,是天生的贵人,他懂诗书礼仪,也懂治国之道,但他骨子里并不认为低贱的奴仆也是人。 他的傲气是血脉中带来的,他赏罚分明,却在赏的时候吝啬,罚的时候格外严苛,哪怕庖彘是王后的奴仆,并不属于他,也曾因为炖的肉太淡,被他责罚过。 现在这个公子就不一样了。 他的口味很淡,他喜欢清甜、新鲜的食材,不喜欢吃生的、油腻的,不乐意喝生水,还特别不喜欢腌制的东西! 庖彘能感觉到王后对他学问以及礼仪方面的挑剔和鄙夷,也能感觉到王后心腹从人掩藏在顺从下的排斥,但在庖彘看来,这个公子比以前的公子好一万倍! 前几天,公子大概是嘴馋,想吃放了蜜枣的米饭,特意跑来找他,跟他说:“彘,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米饭里能放一颗小小的蜜枣吗?” 天知道,当他看到公子仰着头,眨着眼睛就这种小事征求他意见的时候,热血瞬间上涌,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被煮熟了似的! 那一刻,哪怕公子要吃他的肉,他都能立刻割一块下来! 他已经活了很多年了,从刚会走路开始,就跟着阿爷还有爹爹学着处理食材,他都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饭食了,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意识到,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有些小事,其实是他可以做主的! 生而为仆,他遵循着主人的命令与从长辈身上学来的经验做事,日复一日,一点不敢走样,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可以像主人一样,去决定一些事情,哪怕只是蒸饭的时候放一颗蜜枣,熬粥的时候加两片青菜,炖肉的时候放一小块黄糖…… 这是一种奇妙的,意识觉醒。 他很少思考,所以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为何他会这么喜欢这个新的公子? 熬到半夜不睡,用王后赏给他他却舍不得吃的果子,精心熬一罐甜汤,一直竖着耳朵听这里动静,只盼着公子半夜醒来愿意喝一口,没有谁吩咐,全凭自愿。 当公子白还是公子白的时候,他怕犯错挨打,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出格事,哪怕他从公子白刚出生,就一直是王后的厨子,依然不敢。 阿瑟的眼神愤怒极了,就像她心爱的孩子被人摔到了泥地里一般! 她用看待叛徒的眼神死盯着他! 但疱彘一点也不害怕! 反正他又不是靠阿谀奉承上位!只要王后与公子还想吃他做的饭,他的命就能留下来。 再说了,阿瑟也不敢告诉他,这个公子,并非原来的公子。 那么他对主人忠诚,又有什么错呢? “果子汤吗?是用什么果子做的?” 他听到公子的声音裹着满溢的期待!不由低着头,高高举起手里的罐子,高兴的回答道: “公子!是甜甜脆脆的郑国梨!王后赏赐奴奴,奴奴一直舍不得吃哩!” 他相信公子一定会喜欢的!因为这是特意遵循他的口味做的! “送过来吧!我刚好渴了,多……咳,我多喝点,辛苦你了,把罐子放下,就快些回去睡觉吧!” 见阿瑟猛的转身,又用那种“您说错话了”的表情看着他,知道自己应该改掉跟奴仆道谢的毛病,白景源讪笑着坐回榻上,任由刚从帐篷角落里钻出来的婢女为他盛汤。 见疱彘放下汤罐,趴在地上退了出去,脸上竟带着心满意足的喜悦笑容,白景源心里就像塞满了猪毛一般! 他知道这样份例之外的东西,必定花了疱彘许多功夫,可他什么都没有,连丁点赏赐也不能给。这让他感觉很痛苦! 同样厨艺高超,疱彘不过得到了他一丝丝怜悯,就感激涕零,穿越前他家供着的那位牛逼哄哄的大厨,发现他挑食,就敢抓着他训,说什么“你的营养顾问发来报告,建议你多吃粗粮!”,“再不好好吃饭,下一顿就饿着吧!我要跟太太讲!”,活像个老祖宗! 自从来了这个把人当牛马使唤的地方,白景源觉得每天都很难熬! 勉强把汤喝了,又把剩下的赏赐给鹿儿他们,白景源被子一裹,强迫自己睡了,阿瑟却招来隶小臣,让他去看王后歇了没有。 有勇毅将军亲自盯着,又有大量大泽野人挖坑,公子白的坟墓即将建好,王后看似不在乎,阿瑟却知道她其实很难过,总是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大半夜起来摸着为公子准备的发冠发呆。 隶小臣很快回来,说勇毅将军刚回来不久,王后正在与她说话,阿瑟就把他打发了,然后亲自抱着那罐还剩了一点的果子汤,去了王后那边。 听说大半夜的阿瑟过来了,王后让她进去,见她抱着汤罐,有点感动,不由开口关心: “阿瑟,我这里不缺这个,明日怕是又要下雪,你何不好好歇着?” 阿瑟却抱着罐子跪倒在她脚下,不一会儿,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滚下来,落进汤罐之中,“咚咚”作响。 知道她不是来送汤的,王后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哎?这是怎么了?可是公子调皮,惹你生气了?” 阿瑟摇摇头,看看周围的人,涨红了脸,就是不开口。 “啊!阿瑟这是有什么难为情的话要说?那你们先出去一下吧!” 挥退诸多侍者宫人,只留下几个心腹。王后故意装出来的平和就消失了。 “说罢!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她现在身心俱疲,耐心并不算好。 “公子太有心计了!这是疱彘送他的汤……” 阿瑟越来越讨厌白景源了,于是她忍不住就来告状了。 任袖沉默的听着,当她听说白景源短短时间就得到了苹与疱彘的心,鹿儿也即将被他收服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阿瑟还要再说,uu看书 任袖却皱着眉呵斥道:“够了!公子仁善,这是好事!作为宫人,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好了!退下吧!” 阿瑟微微一颤,低着头咬着牙,就是不动。 她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并不是隶妾之流,在主人面前,可以拥有适当的固执。 见她的理智被感情左右,任袖大怒:“本宫将教养公子的大事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若你果真不堪重任,那便换了凫去!” “他……”明明就不是公子。 阿瑟话刚起了个头,见任袖脸色可怕极了,忙伏下身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将那惹祸的话吞了回去。 阿瑟抱着汤罐离开了,许久任袖才从发呆当中醒过神,吩咐道:“公子大了,该有自己的仆从,将疱彘与苹赐予公子。还有鹿儿,也要叮嘱他,若是不能对公子衷心,那便回来吧!” 庖彘与苹都是奴隶,鹿儿却是家将之后,若他不愿意,她也不好强迫他。 支离立刻应了,任沂却打了个哈欠,对她道:“王后,您这是在养虎!” 若真如阿瑟所言,白景源果真心机深沉,那等到他羽翼丰满之时,必会噬主! 任袖想了许久,才叹口气道:“若这虎足够聪明,待他好些,反而更好。” “明日还得早起,吾便先去歇着了!” 任沂不置可否,打着哈欠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结果她刚走到门口,就听王后叫她:“阿姊,明日带白同去!” 任沂挑挑眉,最终还是留下个“嗯”,算是答应了。 第二十六章 公子莫要生怨 一觉醒来,外面又在飘雪。 苹一大早就得知自己被赏给了公子,以后只需要伺候公子梳洗,不用伺候王后了,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失落更多还是高兴更多。 王后这次出行,不算勇毅将军和她的部下,随行人员都有两千多。 整个营地以大帐为中心散开,从里到外依次是贵人的帐篷,侍者、宫人等宠奴的木棚,以及奴隶们的草棚,还有车马牲畜等,整整齐齐一圈又一圈,看起来就像个小村子。 苹是得宠的奴,与另外几个身份差不多的女奴挤在一间木棚里,一大早,得知自己换了主人,她不想给公子留下懒惰的印象,就早早的去管事那里拎了水罐,往庖屋这边来了。 庖屋腌臜,在距离贵人们的帐篷很远的地方,由木头搭成。 庖屋有门有窗,里面放着珍贵的食材还有上好的柴火与木炭,庖彘住在里面,平日里只负责给王后、公子做饭,每当他干活的时候,都会把门和窗关得严严实实,谁若偷看,被他抓住,就会一刀戳过来,保管刀刀见血。 偷师被抓,活该如此,主人是不会管的。 只是打一罐热水给公子洗漱,苹可不敢去麻烦他,甚至害怕被他误会,特意远远的绕着那里走。 打水的地方在庖屋后面,那里有一排土石堆砌而成的火灶,那些架着陶鬲的是用来给奴仆做饭的,那些架着青铜鼎的,则是用来给贵人烧水的。 灶上的圆腹三足带耳圆鼎带着盖子,烧水时盖上,才不会污了贵人的水。 公子的鼎上带着芈氏的凤鸟纹,王后的鼎则带着一圈任氏的连珠纹,从小就学习怎么为贵人梳洗的苹很容易就能分清每一只鼎的区别。 木屐踩着积雪,发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嘎吱”声响,前两日刚挨过打的苹走路十分小心,待到终于走到庖屋附近,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颊,喘口气正要对着不远处的草棚喝骂,让懒惰的奴隶赶紧起来为公子烧水,就见庖彘推开了庖屋的窗,笑着冲她招手。 显然,与她一起被赐给公子的疱彘,心情也有点激动,一大早就起来干活了。 # 冷风卷着风雪,刮过空荡荡的原野,路过白景源帐篷的时候,千方百计的寻找细小的缝隙钻进来,“呜呜”声好似鬼嚎,吓得他刚冒了个头,又搓着眼屎缩了回去,不管鹿儿怎么扯,愣是拽着被子不撒手。 这可怕的世界啊! 没有空调! 没有暖气! 就连棉的保暖内衣都没有!更别说各种黑科技面料了! 更可怕的是,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 【啊!冷死我算了吧!】 白景源恨不得嚎两声! “公子!快些起来吧!” 昨夜阿瑟去找王后哭诉,被王后训斥之后,后半夜就没有回来,现在只有鹿儿一个,公子非要耍赖,他毫无办法,气得都快哭了! “公子您今日该学骑马了!不然冬狩之时,难道要驾车去吗?” 楚地多水泽,野外并没有那么多适合驾车的大道,楚人一向喜欢骑马,若是驾车,根本就跟不上大部队! 一听骑马,白景源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哭。 这种鬼天气,让他穿着这么宽松的衣裳,吹着冷风去骑马? 杀了他吧! 被窝里窝着他不香吗? 他又不是八辈子没有骑过马,非得这时候逮着机会去作死! 最近他都快被逼疯了! 学礼仪学雅言还不够吗?竟然还得学骑马! 过阵子是不是就该让他弯弓射箭了? 给王后当假儿子,就非得什么都学吗?她就不怕他什么都学会了,不服她管吗? 白景源都快气死了! 穿越前活了三十几,都没有这么辛苦过,刚穿越的时候学楚言那么利索,不过是面临生命危险,现在好吃好喝的,有事逗逗小童儿,没事小童儿逗逗他,多有意思啊!干嘛还那么辛苦啊! 那王后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治国平天下根本就轮不到他!他怕是学得越多死得越快吧? 鹿儿不知他脑子里装着的全是这些玩意儿,还在那忠诚的履行一名从人的职责,劝诫主人莫要懒惰。 正拉扯间,任沂撩起门帘进来了。 见白景源还在赖床,任沂挑挑眉毛,顺手就把那门帘挂在了勾子上! 顿时,门洞大开,寒风猛的挤了进来! 大泽之事犹在眼前,白景源瞬间就是一哆嗦! 这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一刻钟后出发。” 任沂接过宫人递来的坐垫,在那草席上坐了,开口就催。 梳洗干净的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匪气,一双丹凤眼淡淡的瞥过来,十足的冷漠。 白景源还以为这位把他送到这里就消失了的女将军,是特意来教他骑马的,虽然不想这么冷跑去学骑马,他还是听话的加快了穿衣速度。 苹不情不愿的领着疱彘进来的时候,白景源正愁着时间不够了,怕是吃不上早饭,看到疱彘就像看到了亲人! “彘!可有干粮?” 疱彘赖着苹,非要帮她端水罐,所为的不过就是到公子面前献殷勤! 他早就发现了!这个公子与原来的公子不一样,他是习惯吃三顿的! 以前主要是伺候王后,就算发现这一点,他也只能装看不见,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是公子的奴! 公子年幼,好好照顾他,理所应当! 见公子一见他就问,疱彘忙把怀里的布包掏出来,一层层的解开,露出最里头的竹编匣子。 匣子里是四个小儿巴掌大的精巧烤饼,里面的馅儿是用腌菜和了肥肉沫沫做的,吃起来酥脆喷香! 他怕凉了,刚从炉子里拿出来,就用细密的麻布连饼带匣裹了,再贴肉放着! 就算冒着雪从疱屋走到这里,掏出来还热乎着呢! 见白景源眼冒精光,就要伸手,任沂瞥了一眼疱彘,一把抢过那小竹匣子,几口就把饼给吃光了。 饼的确很香很酥脆,是任沂从未吃过的味道。 她再次看了疱彘一眼,见他胸膛发红,显然烫得不轻,对阿瑟昨晚的话,有了直观的认识,看向白景源的眼里,不由多了点什么。 “等下你要骑马,现在吃了等会儿还得吐。” 任沂难得的解释一句,白景源却想翻白眼。 他又不是不会骑马的新手。 但他不敢,只能认怂。 疱彘见任沂抢了公子的饼,十分愤怒,却敢怒不敢言,白景源见了,忙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将军说得对,等下我要骑马呢!彘,你改日再给我做这个饼好不好?” 疱彘低下头,顺从道:“公子想吃,奴奴随时都能做的。” 白景源肚子咕咕叫,任由苹为他净面梳头,见疱彘还跪着舍不得走,想着冷落他不好,好歹他名义上已经是自己人了,就道: “下次莫要把这么烫的东西贴身放了,uu看书 ww.uukanhu 会烫伤的!你可以先让隶臣过来看看,若是我要吃,你再送来就好。” 何必这样偷偷摸摸? 王后才不会管这样的小事。 疱彘应了,想问公子今日想吃什么,嘴巴又像是被漆黏住了一般,愣是张不开嘴。 白景源这会儿眼睛早落到苹手中的彩色宝石串上了,自是没有发现他的纠结。 “苹,这个发饰有什么讲究吗?” 他能认出绿松石红宝石还有玉,却大部分都认不出雕的什么,实在太抽象了。 “这是福禄寿喜宝石串,这是蝙蝠,这是葫芦,这是龟……” 苹简单的说了几个好认的,想想又道:“公子莫要生怨,王后吩咐为公子做女公子打扮,是盼着公子快快好起来呢!” 苹觉得公子慢慢好起来,多亏了这么做呢!病鬼肯定被蒙骗住了,才会离开公子去找别人了! 以前她是王后的奴婢,这种话不好说,现在她是公子的奴婢,自然盼着公子与王后感情好些。 公子还小呢! “啥?” 女公子打扮? 白景源相当震惊! 不等他问,任沂舔舔手心的碎沫沫,一把将他捞起: “走吧!时间到了!” 喂!到底怎么回事?这里竟然也流行女装大佬吗? 白小朋友有很多问号,但没人搭理他,因为他被任沂夹在胳膊下,直接上了马。 蹄声隆隆,大队人马一起离开营地,显然不是为了教他骑马。 第二十七章 人殉 且不论这么做人性与否,假如非要逼着你回忆一下此生遭遇过的最可怕的事,那么,会是什么呢? 是地震、洪水、泥石流、台风之类的自然灾害?还是打架、斗殴、枪击案之类的人为暴乱?又或者,只是周围出了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事实上,对于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人来讲,目睹一次车祸现场,就要噩梦许久。 离开营地的时候,白景源就意识到了任沂并不是来教他骑马的,但他并没有多么害怕,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王后的窘境,坚信她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要他的命! 可当他看到那巨大的殉葬坑旁,表情麻木的甲兵挥舞着长矛,将那哭声震天的大泽野人一排排的戳进坑里时,他还是害怕了。 人殉这种可怕的陋习,事实上在他原来的世界,直到辫子朝依然没有杜绝,只不过白景源并不知道。 在他记忆之中,华夏是了不起的文明古国,它一路灿烂,虽有战乱,却瑕不掩瑜,人殉这种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是只存在于蛮荒时代、早已被华夏人摒弃几千年的糟粕! 眼前的一幕幕,好似海啸般,将他过往的认知拍得粉碎! 任沂这些天来,一直在守着这群大泽里抓来的野人挖坑,现在终于挖好了,自然就要用起来。 没多会儿,所有的野人都被填进了坑里,有还未断气的,不顾身上还在淌血的伤口,徒劳的挣扎着,满脸狰狞的抓住滑溜的泥璧,企图往上爬! 积雪落在他们仍然温热的身躯上,化成了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还有破旧的葛衣麻衣,与泪水一起,滚落到泥里。 土坑里本就渗了水,混着积得越来越深的血,被绝望的野人踩成了齐腰深的红褐色泥浆,已经没有意识的那些躯壳沉在里面,只露出一截泡得发白的脚,或者刨土刨得指甲都掉了的手…… 他们就像一缸泥鳅,在那泥浆里疯狂挣扎,同时,将自己的同类踩在脚下。 有不少白景源眼熟的人,嘴里喊着仙童,涕泗横流的祈求着,可惜没有丝毫作用。 因为他们的仙童,并不是真正的仙童。 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这一幕幕,默默哭泣的可怜幼童。 甲兵开始回填泥土,积雪落在他们逐渐变冷的身上,已经不会再融化了。 洁白的雪花,落在犹如枯草般的头发上;落在清白色、失去生机的皮肤上;落在粗陋的衣服和新鲜的、带着草根的黄褐色泥土上,生命流逝的轨迹,立刻变得肉眼可见。 泥璧上的抓痕被掩埋,那熟悉的面容,也一张张的消失在了泥里,疯狂的喊叫声与求饶声不知何时已经没了,现场只有马儿不耐烦的走动声、响鼻声,伴随着甲士默默填土的声音,在怒吼的狂风里,沉重而又坚定。 雪越下越大,白景源裹着厚厚的皮裘,戴着暖和的帽子,呆呆的高坐在马背上,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他的后背、额头都在淌汗,脸上却一片冰凉。 他在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几乎抖得快要坠下马背! 他感觉自己脑海中一片混乱,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一直用大氅为他挡风,将他抱在怀中的任沂,就像个温柔的母亲。 她掏出丝绢,弯着腰,替他擦脸。 漂亮的胭脂沾了眼泪,糊成一团,被雪白的丝绢擦干,露出白瓷一般细腻洁白的皮肤,衬着耳边垂下的宝石串,美好得不像话。 见过他的人都会觉得,他生来就该享受最好的一切,无忧无虑活到老,不该见识这样的残酷场景! 任沂看着他无神的双眼,还有冻得通红的鼻尖,突然就烦躁起来! “继续填土!天黑之前,令铁骑为吾踏平此地!” 她大声的命令着!撩起大氅裹住怀中颤抖的孩子,随即抖动缰绳,催马前行! 她有点后悔,觉得不该听从王后的吩咐。 他还这么小,不该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但她理性的一面,却又明白,这样才是最好的。 此人小小年纪就这样好逸恶劳,逼得紧的时候,学什么都快,一旦对他放松一些,他的眼睛就只会盯着吃喝玩乐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明知道后殳又来了,他却宁愿躲到庖屋那边去,缠着庖彘在他的炖肉里放一小块黄糖!也不愿意继续躲在大帐里,了解一下她们现在到底处于什么境况! 虽然她们不希望他太有野心,但如此废物,也不可以! 因为,他会是未来的楚王! 任沂打马飞奔,只想快些把他扔给任袖。 在她选择了成全自己野心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允许自己软弱!哪怕心软一下,都不可以! 因为一个女人想要站到高位,必须比男人更冷酷、更果决、更无畏! 许久之后,此地只剩蹄声如雷! 暮色四合,高高的土堆已成平地,仿佛命丧于此的千多号人,都不曾在这世间存在过。 暗红的血经过挤压渗出地面,染红了马儿开裂的蹄甲,空中似有鸟鸣,又似幻听。 大军回到营地里,圉奴开始伺候疲惫的马儿,军司马拧着眉头巡视马厩,不断鞭打偷懒的圉奴,督促他们尽快为马儿修甲。 “希望冬狩之前,能够完成这件大事吧!” 望着大帐的方向,军司马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才八岁,就逼得这么急。 没有爹爹的孩子,总要辛苦一些。 希望经过鲜血的洗礼,公子能勇武一些吧! 同样面临年少即位的问题,希望公子莫要像他父王那样,被几大世家轮流拿捏。 白景源之前并不知道,有许多人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今夜之后,他就会明白。 从野外回来,他就愣愣的坐着,侍者为他倒了热汤,他就捧在手心里,直到变凉都没有喝一口。 之前从来不愿错过的午饭,他也没有吃。 王后来了,就坐在他对面,一边盯着他,一边心事重重的喝酒。 一杯又一杯。 从白天到黑夜。 “咚!” 她终于不耐烦了。 青铜爵被她扔到案上,发出重重的脆响。 白景源打了个哆嗦,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着她冷冷的眉眼。 她的眼神不断出招,他却只能节节败退,最终慌乱的低下了头。 他那点装模作样的本事,在这样的刺激面前,不堪一击。 “谁不曾想过放弃?可现实它并不允许!白,u看书.uukanshu从今夜开始,你便再学一遍《楚纪》吧!” 侍者弓着腰,抬上来一箱又一箱竹简,王后挺腰直背,甩袖离开。 王后离去的脚步十分沉稳,木屐踩在木板上,“哒哒”声极为规律。 他俩都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像齐齐失忆了一般,他仿佛一直就是她的儿子,而她的儿子,也一直都是他。 这一夜,白景源没有与鹿儿玩笑,也没有时间琢磨好吃的东西,他饿着肚子,正坐在案前,由王后身边八位最博学的心腹侍从,一字一句的教会了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到,表面上却是再学一遍,集合了芈氏家谱、楚国历史大事件、以及楚国宪法总纲还有楚国世家概要的《楚纪》。 这部著作是芈氏自己写的,许多地方都有往自家脸上贴金的嫌疑,但里面却包含了芈氏世代为王,所积累下来的经验。 简单来讲,就是怎么在这个时代,当一个成功的王。 这对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白景源来讲,真是太重要了! 他觉得,王后让人教他这些,就像是连着通过一面二面之后,和老板商量未来的工作内容与福利待遇。 当他熬得两眼通红,把这部巨著通读之后,该明白的,全都明白了。 她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草包傀儡。 她们希望他聪明,也希望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王。 当然,前提是,永远听她们的话。 没有任何人安慰他,王后只是让他看清了未来该走的路,他恐慌的心,立刻就安稳下来。 第二十八章 南边有贵人 托勇毅将军的福,今冬大泽没有野人为患,因而哪怕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大半个月,从齐水到宿城这条道上,行人依然络绎不绝。 行人多了,宽阔的官道上存不住积雪,一片雪白的原野之中,这条蜿蜒的褐色土路,衬着野地里稀稀落落的枯树、野草,别有一番萧瑟的美。 一辆宽敞结实的辎车歪斜的停在雪地里,车夫汗如雨下,扶着备用的车轮,企图尽快替换掉损坏的那只,好早早上路,结果越急越不顺利,越不顺利越急,急得他都快哭了! 不远处有隶臣满脸烟灰,正在埋锅烧水,湿润的柴火呛得他不断咳嗽,婢女一边骂着,一边拿着扇子扇风,生怕浓烟飘到主人那边呛到主人。 四面通风的简陋木棚挂着轻薄的素白纱幔,棚中有席,席上铺了软垫,张元宽袍大袖,挺直腰板正坐在软垫上。 在他身前,摆了张雕花桃木案,案上躺了张华丽的髹漆描金梓木瑟,瑟旁又有一只青烟袅袅的青铜错银三足香炉。 此时,他正微眯着眼,欢快的拨弄着丝弦! 寒风吹来,纱幔与雪白须发齐舞,好一番仙人气度! 张元陶醉的享受着,就听香莲儿搓着脸跺着脚,在边上转来转去的念叨: “爹爹!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鼓瑟?!赶紧把我气死算啦!” 之前张非派了两回从人过来打探消息,结果什么都没打探到。 后来他又亲自出马,过来见了宿城太守齐珩,还有病得不轻的后殳。 前者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天天到王后营地报道,除了哭诉王后与公子不愿见他,就是大骂蒋、梁、后、张四家无德,不好好辅佐公子,以至于公子鱼把持朝政,独霸凤凰台。 后者成天顾左右而言他,装作立马就要断气的样子,一点消息都不透,反倒催他回去守好齐水。 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好听极了,说什么如今先王已逝,公子还未即位,国内动荡,怕是还要许久才能安稳,此时边境必须严防死守,公子还仰仗张公云云。 政治手腕欠缺的张非实在没法,消息打探不到,王后又以孀居为名不见大臣,他不得不铩羽而归。 于是张元只得亲自来了。 从齐水过桑丘,又经过了好几处小城,一路上都安安稳稳,没想到眼看着就要到宿城了,他却开始整幺蛾子了。 非说这儿雪景甚美,要坐车去野地里鼓瑟,原本一路向东,天黑前就能抵达宿城,结果都半下午了,他愣是要往南去。 张元年近古稀,这些年越发任性妄为,打定了主意,从人侍者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听从。 去野地里也没啥,这一段本就是个狭长的小平原,就算是野地里也能行车,再说他们出来的时候带的奴隶很多,虽然天冷冻死了几个,余下的清理道路也够了。 原想着若是一边扫雪一边慢悠悠的走,也出不了大事,可老太爷非说扫了雪,雪景就不好看了,死活拦着不让扫! 于是马车就这样俩眼一抹黑的进了野地里,在那半尺高的积雪上趟,那叫一个刺激! 所幸一路慢悠悠的走了十几里地依然有惊无险…… 刚这么想,就听车轮“咔嚓”一声!竟是被积雪下藏着的土坑给磕坏了! 事情闹成这样,张元不但不着急,反而任由车夫自己慢悠悠的换车轮,他则摆开仪仗,在这野地里自娱自乐起来! 感觉就跟脑子有坑一样的! 本来今天抓紧一些,天黑之前就能到达宿城,这么一耽搁,怕是半夜都到不了! 眼看着今晚就能结束长途跋涉,睡上高床软枕,结果硬要拖拖拉拉的待在野外受罪,真是想想就够了! 而且,就算雅兴来了,非要在这野地里多待会儿,好欣赏一番雪景(虽然香莲并不觉得这里的雪景与之前几天的有何不同),至少也该把帐篷搭起来啊! 这夏日里的纱幔,除了好看,有什么用? “香莲儿,莫急!莫急!今早启程之前爹爹已经卜过一卦,今日南行必遇贵人!走得太快,万一早早进了城,与贵人错开了怎么办?” 张元老神在在,甚至觉得香莲儿恼火的神色十分有趣,又换了首欢快的曲子。 他还打算绕着宿城转两天呢! 若是直接进城,按照他儿子张非的法子来,结果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后殳不卖张非的面子,不见得就把他张元看在眼里。 说起来他们不过是张家旁支罢了。 这事儿得另辟蹊径。 他这么想,却不告诉小童儿,任由香莲儿在那嘀咕: “除了您这样的,这种天气哪个贵人会跑到野地里来挨冻?谁都恨不得长对翅膀飞着赶路哩!您可行行好吧!万一冻病了,大兄非得拆了我的骨头!” 一大家子都板板正正的,就没个活泼人儿!连从小养大的小童儿都有长残的趋势了! 苦也! 张元苦着脸,立刻又换了首可怜巴巴的曲子。 这傻孩子哟~还真以为他这是在偶遇贵人。 殊不知,他只需要带着这么大一群人,打着齐水张的旗帜,绕着宿城转几圈,有心的贵人自会送上门来,哪需要什么偶遇? 非就是做事太古板,偷偷摸摸来,偷偷摸摸回,王后就算想见他,也见不着啊! 现在那楚国最尊贵的母子俩,情况还不知如何呢! 哎~ 这么一想,曲声便真切的哀伤起来。 香莲儿听得揪心,挠挠头,恼火道: “还有,您蓍(shi)草都数不对,卜的卦能准吗?上次您卜出第二天天晴,一大早就高高兴兴出门爬山,结果刚到半山腰就下了雨,害我也跟着淋成落汤鸡……”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香莲儿越发没有好气,甚至开始掀他的老底了,张元忽的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听—— “你看吧?也有和老夫一般的雅人哩!” 张元满脸激动!没想到鱼儿这么快就上钩啦! 那声音虽未成调,却一听就是玉埙发出来的! 这可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 香莲果真细细听去,结果那声音竟停了! 张元便又开始鼓瑟。 见那埙声久久不来,香莲又开始鄙视自己,张元急了,鼓瑟之时不由带了询问之意。 小老弟,你咋还不来呢?老夫等得心焦啊! 曲子时而激越时而幽怨,弹了两段,那埙声终于又响起来了! “铃奴,且去寻一寻!” 张元激动极了,手上不停,忙吩咐从人。uu看书 .uuks 从人应声去了,张元也想跟去,走了两步,被风一吹,还是回到火盆边上,干咳两声吩咐婢女: “还不端汤来!” 香莲儿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水还没烧开呢!好好坐着等吧!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说什么贵人,没准儿是哪家的逃奴呢!” “快去吧!万一真是哪家的乐师偷了主人的玉埙出来,咱把人捉了,改明儿我带着你上门蹭饭去!” 这话是越发不着调了!香莲儿忙捂着耳朵往外跑。 跑了没几步,就见铃奴抱着一冻得缩成一团的华服女公子过来了。 香莲儿撩起纱幔把人让进来,婢女立刻添了个炭盆。 张元见那小童还是冻得厉害,忙解下身上温热的毛皮大氅将她裹了,又吩咐侍者搭帐篷。 帐篷眨眼就搭好了,有那眼明心亮的婢女不消主人吩咐,就端了刚煮好的羊乳过来。 结果那女童接过杯子,却顾不得自己喝,而是哆嗦着手,掀开她自个儿的小斗篷,从怀里掏出只瘦骨嶙峋、比小奶狗大不了多少的白鹿来! 张元悚然一惊,竟是不顾仪态的站了起来! 铃奴忙跪下,解释道:“女公子一直缩成一团……” 他真没发现她怀里竟有这么一只白鹿! 张元轻轻挥手,示意他退下,又从婢女端着的托盘里拿起另一杯羊乳,一边喝,一边问:“女娃娃是哪家的啊?可是走丢了?跟爷爷说,爷爷等下就送你回去。” 他想,不管这是谁家的女公子,他都要为自家小孙孙提亲! 第二十九章 决心 匆忙搭成的帐篷里还没来得及装饰,只铺了席,放了坐垫、炭盆,还有一张腿上雕花的木案。 白景源抱着喝完羊乳就睡着了的小鹿,紧挨炭盆坐着,张元就坐在桃木案另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见白景源不答话,只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像是在衡量什么,他也不恼,自顾自的吩咐隶臣,在客位摆了张与白景源身量相当的木案。 案刚摆放停当,白景源也抱着小鹿换到客位坐下,婢女便托着托盘进来了。 婢女容貌姣好,气质温和,嘴角含笑,典型的世家婢。 她先是把一碗热乎乎的羊乳放到他面前,笑着哄他:“女公子,这是我家庖厨用秘法熬煮的羊乳,一点也不膻,您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又放下一只盖子上绘了圈红色祥云的漆衣陶豆,盖子揭开,里面整齐的码着几块颜色不同的米糕条。 她也不解释这是什么,端起托盘就出去了。 显然,这只是普通的糕点,并不是他们家的秘方,实在不值得特意介绍。 王后手下的庖厨更擅做饼,各种酥脆的小馅儿饼吃完齿颊留香,这种口味清甜,用米做的小点心他还真没吃过。 白景源犹豫着,倒不是怕他们给的食物不安全,而是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了性别。 一个男孩子做女孩儿打扮,在这敏感的时候,又是在宿城附近,这位老者一看就是贵族,万一他有歹心…… 香莲儿疾步进来,不看白景源,也不往他身边凑,只对张元行礼道: “爹爹,火刚烧起不久,饭食还未得,委屈客人先吃点糕点垫垫可好?” 他是张元养子,平日里伺候张元不过是尽孝,白景源做女儿家打扮,虽然头上的珍珠不知在哪掉了一串,两侧发髻也有点松散,那身素白的衣裳以及绣了兰草的白狐斗篷更是蹭了不少泥灰,看起来颇为狼狈,但他长得唇红齿白,实在好看得紧,在这十几岁就要成亲,人民普遍早熟的年代,香莲儿自是害羞不已,不自觉的就躲着他了。 张元看得好笑,却是一点不吝啬的夸他能干,说他安排得好。 香莲被他夸得脸都红了,偷偷看了白景源一眼,就跑了出去。 张元“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生怕那女公子着恼,正要再找个话题与她聊聊,就见她端起那装着羊乳的碗,抬起袖子遮了脸,正喝得“咕咚、咕咚”的,显然是渴得狠了。 白景源的确很饿很渴,今天倒了霉,他只早上就着芝麻馅儿小酥饼喝了一碗小米粥,担惊受怕的骑了半天马,又在雪地里躲了很久,要不是遇到那头被鹿群撵出来的白化小鹿,他怕是早就冻死了。 但她喝得这么急切,不过是因为香莲儿看他的眼神。 被迫女装只为保命,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被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羞涩的偷看来偷看去,也太羞耻了! 羊乳应该是煮的时候加了某种花茶,虽然不膻了,却多了一丝丝涩味,白景源心想,听说加杏仁儿煮效果很好,就是不知是哪种杏仁儿。 身边有火盆,帐篷也厚实,再这么热乎乎的喝了一碗热饮,没多会儿他就开始冒起汗来。 解下张元围在他身上的皮毛大氅,又用自个儿的白狐皮斗篷把那小鹿裹了,他这才掏出丝帕擦了擦汗。 见张元看着他笑,白景源觉得自己很失礼,又不好说自己的来历,估摸着王后手下的人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他便摸出阿瑟送他的玉埙,打算拖延时间,顺便也给找他的人指个路。 见他热得发汗,婢女悄悄进来把炭盆挪远了些,又悄悄的出去了。 天色暗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奶香,还有柴炭的焦味,有庖厨捧着托盘送上来一些穿着树枝的肉串,香莲儿不知何时拿了壶酒,坐在角落里守着小火炉细细的筛酒、温酒。 帐篷里慢慢弥漫起烤肉与米酒的香,张元一边亲手烤肉,一边敲着膝盖唱着白景源听不懂的诗歌。 他没有特意招呼白景源,也没有冷落他。 除了酒没分给他,烤肉的小炭炉,还有可口的香饮子,以及各种穿好的肉、菜、酱,张元有的他都有。 看来这位老丈,是这时代少有的美食家啊! 受到盛情款待,白景源却不能满足他最基本的好奇心,心里颇为愧疚,见他一首长诗唱罢,笑着看了自己两眼,就开始往烤好的肉片上刷酱,这才把玉埙凑到嘴边,微眯着眼,吹奏起来。 他很庆幸自己上辈子玩过一阵子乐队,虽然没有填词作曲的本事,跟那些有真材实料的专业人士相处久了,一些名曲还是很熟的。 暮色中的旷野里,一个临时的营地矗立着,有炊烟直入云霄,最中间的大帐透着火光,清新悠扬的埙声传得极远。 一曲《故乡的原风景》刚吹到一半,他就想起了大学毕业那年。 那是夏日里的一个晚上,他抵不过奶奶念叨,勉强喝了杯鲜奶打算上楼睡觉,哥哥守在楼梯口,一脸严肃的拦住他,说要和他聊聊未来。 结果进了书房,才发现爸妈也在。 “呀!我最近没干啥坏事吧?这是要三堂会审?” 他一脸夸张的插科打诨,企图蒙混过去,以为他们要跟自己算账,下个月要缩减零花钱,爸爸却当没听见,连着问了三遍,问他未来有何打算? 他想溜,结果哥哥守着门,妈妈也少见的心狠,对他求救的眼光不闻不问,逼得他只能开口,说就想好吃好喝,当个快乐的米虫,还举起手大声发誓,说绝不为非作歹,让他们难做! 然后哥哥大怒,问他:“等我和爸爸妈妈都老了死了,你有了老婆孩子,你让她们喝风去吗?” 他很委屈,明明家里花不完的钱,养活他这么小小的一个,一点压力都没有,怎么突然就这么凶? 于是他就说:“不是还有家族基金会吗?” 爸爸就问他:“若是我们家垮了呢?到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能养活自己,你能吗?” 他就说他不结婚不生孩子,老了就去啃国家,去敬老院! 然后听了这话,衣服都不等他换,哥哥和爸爸就一人一把扫帚,像打瘟神似的,一路赶着他穿过家中巨大的花园,说着“你可以无能!但你绝对不可以懒惰!”,把他扫出了白氏老宅大门外,说养不活自己之前,都别回来! 大门关上之前,只有妈妈心疼的扔出来三千块钱,平日里最疼他的奶奶,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抹眼泪。 然后他锤了半晚上的门,见实在没办法,就穿着睡衣拖鞋,只带着吃顿饭都不够的三千块,走得脚底都是泡,天都亮了才走到市区。 被赶出家门的怒火让他支撑着过了一周,u看书 w.uuash 亲朋好友都被家里打了招呼,不敢伸手帮他,眼看着就要弹尽粮绝,他终于找到个销售员的工作。 在那包吃包住的公司拼了命的坚持了一个月,终于拿到工资的时候,扣掉各种迟到早退,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最后只拿到八百三,他拿着那八百三十块进了自家的超市,花了四百多块,买了盒最爱的4j智利车厘子,一边骂着家里的大奸商,一边坐在桥头哭着把那盒车厘子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他就爬到了桥上,作势要跳桥。 然后就有警察来了,再然后就是路过的吃瓜群众、媒体、还有家人,密密匝匝围了一圈。 奶奶哭着揍他爸,妈妈闹着要离婚,爸爸抽着烟不吭声,哥哥哭着伸手,让他往他怀里跳…… 他们说这辈子都不会逼他了…… 如今想来,突然好后悔。 其实哪怕为了家人高兴,他也该努力一些的。 眼泪不知何时就落了满腮,白景源收起玉埙,趁着张元满眼泪光愣神倾听的时候,抢了他手里刷好酱的烤肉,大口大口的吃,一边哭一边吃,一边吃一边哭,就像在嚼哪个仇人的肉!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不会逼他的人! 只要能让他发挥作用,他们不会顾及他的感受!永远不会! 【总有一天,我要弄死你!】 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跳,怀中小鹿“呦呦”叫着,拱了拱他的手。 白景源温柔的摸着小鹿的头,咽下口中的肉,第一次下了这样的决心。 第三十章 大王与世家 白景源故意无礼的抢了张元的肉,见他不但没有发怒,反而俩眼冒光的问起刚刚那首曲子,显然不是个心胸狭隘之辈,顿时心下大定。 只见他连着后退两步,利落的整理好袖子,口称“长者恕罪,小子无礼”,随即恭敬的弯腰,对着张元行了个少年郎拜见长者的大礼。 哥哥刚进公司的时候,因为年轻,害怕做错事让老臣不服,行事总是谨慎得很,爷爷就总说他: “景恒啊!你做事不能总是这样瞻前顾后的,犹豫来犹豫去,等你纠结出结果来,最好的机会早就过啦!害怕冒险?呵!就算是自家院里的樱桃,想要摘到,也可能摔断腿,就算是自家锅里的肉,想要吃下,也有可能烫到嘴!你要记住,不管做什么事,虽然不能冒失,也不能太过保守。要知道,收益本就与风险相生相伴的啊!” 穿越前无忧无虑的过日子,这些话听到耳里,他也不当回事,现在回忆起来,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 若是爷爷在这,得知他现在的情况,肯定也会劝他:“景源啊!别因为害怕就缩起来当鸵鸟啊!小伙子就要勇敢一点,说不定机会就在眼前!要知道,最甜的果子往往在树梢上啊!不冒一点点险,怎么摘得到呢?” 原本他打算装哑巴装聋子,厚着脸皮赖在这里,等王后手下的人找来,再由她出面谢过老者的收留之恩,但经过观察,白景源突然就改了主意,决定相信自己的眼光,冒险赌一回。 在这孤立无援的世界里,他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不靠谱的王后身上! 王后现在还用得上他,都有可能像今天这样,让他陷入危险当中,若是哪天她不再需要他了呢? 今日成功逃离,不过是没人知道他会骑马。 难得脱离王后的眼线,又遇到了这位看起来颇有权势的老者,他想,他应该趁机发展一下人脉。 王后因为是女人,哪怕有脑子有力量,也得树个傀儡才能实现权力的更替,那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他最大的本钱。 他得趁着王后还未彻底掌握楚国权柄,不敢戳破这个谎言之时,尽量在楚国权贵阶层面前露脸,并得到他们的承认。 距离人殉那天,已经过了小半月,那部《楚纪》被他背得滚瓜烂熟,半夜睡不着,还常常拿出来品味一番。 人们总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王后希望他从中学会规矩与勤奋,他却从中学会了,羽翼未丰的时候,怎么在这个时代当一个各大世家都喜欢的大王。 王后不得不带着公子白逃离凤凰台,不过是因为,公子鱼摄政,比王后摄政,更能满足各大世家的利益。 以前每次考试完,爸妈拿着成绩单对他发火,爷爷就会开口帮他:”知识那么多,哪怕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可能学得完,文化成绩差不多就得啦!当爸妈的不要那么虚荣!成天跟别人家孩子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反正不管学得多好,考完试就忘了,有什么用?对我们家孩子来讲,好的眼光还有过硬的品行才是最重要的哩!” 只要眼光好,就能知道哪个项目好,哪个项目坏,就能知人善任,把工作分到合适的人手上;只要品行过硬,就能留住人才,让人心甘情愿帮他干活,哪怕被卖了,还开心的替他数钱,对一个老板来讲,这就足够啦! 若他没有好运的搭上王后这条船,没准儿这本书写到十章那会儿他就死了,既然他现在有机会成为大王,那他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经过阿瑟的悉心教导,如今白景源在礼仪方面已经挑不出错了。 他一开口,张元就觉声音不对,又见他行了男性的揖礼,脑海中顿时就琢磨开了! 这里距离王后的营地其实已经很近了,他又是跟着王后与阿瑟学的雅言,一说话就带了郑国口音,若是楚国腹地之人,可能听不出差别,可齐水位于郑楚边界,张元又哪会听不出来? 吩咐从人守好周围,张元立刻蹦到白景源面前,一脸激动的将他扶了起来! 自从跌伤了腿,张元就没再去过凤凰台了,之前公子白又一直养在深宫,就算他去,也是见不着的,因而他并不认得原本的公子白。 但白景源与公子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啊! 这年代的人才不懂什么遗传学概率学,只要两个人长得像,那就肯定是一家的! 他没见过公子白,可他见过无数次先王啊! 如今人口流动性很低,人们往往通过一个人的口音还有外貌来判断他的出身。 楚人大多身材颀长气质出众,哪怕站在人群里,也很好分辨。 现在,一个典型的楚国贵族,长得像先王,又说着带郑国口音的雅言,哪怕落难在野地里,依然能吸引祥瑞白鹿入怀,整个楚国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再看他做女孩子装扮,u看书 ww.uukansh 孤零零的差点冻死在野外,张元立刻跪倒在他脚下,捶胸顿足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凤凰台四姓,就连公子鱼也被他毫不留情的骂得狗血淋头! 眼见他哭得泣不成声,嘴里喊着“元愧对吾王啊!”,就要抽腰间佩剑自戮,白景源心里一慌,忙扑过去抱住他,大声道:“老丈若是如此,置白于何地?” 早就通过《楚纪》明白了这个时代世家与大王的行事规则,虽明知他有做戏的成分,白景源还是选择了冒险拦住他。 若是让这样一个老臣自戮在他面前,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当个好大王了! 张元剑已出鞘,原以为从人会来制止自己,没想到公子竟不顾安危猛扑过来! 家族世代守卫齐水,张元手中宝剑极其锋利,白景源身上的白毛斗篷不过蹭了一下就削断了一大撮毛,细细的白毛被他猛扑的气流鼓起,瞬间飘散在帐篷里。 张元呛得直咳,忙把宝剑放下。 见公子竟毫不在乎的把背心对着自己的剑尖,原本张元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见此,不由真心实意的跪在他脚下,沉声道: “公子仁爱,老朽不才,食君之禄多矣,无功报德,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哪知白景源听了这话,竟像是脚底踩了火炭般,猛的跳开,躲开了他这一跪,惊惶的摆着手道: “老丈认错人了!我、我、我不是什么公子……” 都是老千层饼了,不多演几套,那算得上情深义重? 第三十一章 郑使 “主人,天就要黑了,雪天路滑,要不还是先回城里,明日再来寻张翁吧!” 冬日里天黑得早,感觉才出来没多久,夜色就笼罩了大地,车夫牵着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面,从人握紧剑柄走在车旁,一脸忧心忡忡,生怕雪窝子里突然跳出个剪径强人。 七月楚王薨逝,八月楚国国书与楚王后祈求郑王同意她携子归郑的书信一前一后送达春山,正与美人嬉戏的郑王接到消息,乐得拍掌大笑!当下顾不得美人,忙召集六卿宫议,说要趁着楚国内乱,以楚王后忤逆不孝的名义伐楚。 这种疯话,以季家为首的郑国世家只当没听到,宫议之时,诸公无视坐在上首生闷气的郑王,自顾自的商议起使楚事宜来。 与顶着天下共诛的压力伐楚比起来,对他们来讲,当然是扶持流淌着季氏血脉的公子白登位,对郑国更好。 在他们看来,楚王后说要携子归郑不过是气话,且不说楚国世家是否会同意先王唯一的嫡子离楚,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放得下楚国的权柄,带着儿子跑回娘家来寄人篱下? 她这么做,一来,是对娘家人说,“我死了丈夫,家里奴仆不听话,叔叔还想抢夺家产,你们管不管?”,二来也是为了逼迫公子鱼以及不安分的臣子——“看吧!你们的大王/哥哥刚死,你们就要逼着他的妻子无家可归!让天下人的唾沫淹死你们吧!” 所为的,不过是战胜楚国世家以及精明能干的公子鱼,达到垂帘听政的目的。 如今的郑后出自季家,任袖是郑后亲女,是季氏家主亲外孙女,不论是从亲情伦理,还是从利益方面来讲,这种时候自然都是要顺了她的意的。 见伐楚的主意被殿中诸公无视,有那稍微年轻些的,表情管理还做得不到位,时不时就鄙视的扫他一眼,又听到大臣们商议派使者前往楚国吊唁,顺便携带重礼求见王后,好与她商议扶公子白上位的事,郑王气得脸红脖子粗,猛的拍桌站起,怒道: “吾儿正值花信之年,孤不忍她可怜,要接她归家另嫁!” 后氏派来的谋士到底还是起了作用,这一刻,郑王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点子,且自认妙极! 女儿归家另嫁,公子白年幼,主弱臣强,楚国必乱!此为第一重好处! 女儿有楚王后的身份,又生了楚王独子,就算再嫁,也能再嫁个好夫婿。 人选他都选好了,听说燕王抢回去的曲阳公主近日病重,到时候正好给他续上!就算曲阳公主挺了过来,也可嫁与赵王当夫人。 赵王后出身鲁国世家,家世不显,以袖儿的本事,就算是夫人,只要生下儿子,凭着与公子白的兄弟身份,两国就是天生的盟友! 赵王此人看似毫无野心,实则…… 呵呵,野心家都是能闻到彼此身上那股味儿的! 由不得他不动心! 再说袖儿云英未嫁时,可是七国有名的美人儿。 这次他可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他只会在嫁女儿之前,就先与女婿商量好日后的好处…… 任袖对他有怨气,他对任袖这个女儿又何尝没有怨气? 在他看来,他是多么宠爱她啊!结果出嫁之后,明明楚王纵容她到让她养兵的地步,她却对父亲的处境不管不顾,只窝在凤凰台过她的小日子! 这十来年,他被国内世家欺负得有多惨,对这寄予厚望的女儿,就有多怨恨! 听了这话,正与同僚们商议如何安抚外孙女,好让她安安心心带着孩子继承王位的季相当场就仗着年纪大,又是郑王的岳父,脱下鞋子一边追着郑王打,一边大骂: “你的外孙白刚刚失去了父亲,你竟忍心让他再失去母亲吗?这是一个慈悲的外祖父该做的事吗?你的女儿如今失去了丈夫,难道你竟忍心让她离开自己的骨肉吗?这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该做的事吗?老夫既教你读书识字,又把心爱的女儿嫁给你,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诸国唾沫淹死!此话休提!否则便从老夫尸体上跨过去吧!” 郑王气得满脸紫涨,以袖遮面绕着柱子躲,还是被硬邦邦的鞋底板拍了两下,终于等到老迈的季相跑不动了,正要发火,就见那老不死的鼻涕眼泪齐飞,捂着心口往地上倒,活像他把他怎么着了一样! 顿时,原本站在一边看戏的众人纷纷上前,抢着去扶季相,倒像是他这个挨打的大王犯了多大的错一样,顿时气得他拂袖而去! 见他离去,以季氏宗主为首的郑国六卿很快就商量好出使事宜。 这便是季相的大儿子季孟出现在宿城的缘由。 季孟使楚之时,为了不让特殊时期的楚国多想,随行的仆从本就不多,今日得知齐水城张翁来了宿城,却故意绕着城走,他就带着车夫从人出了城。 没想到转了小半天,竟还未找到人在那。 牛车缓慢前行,季孟老神在在的坐在牛车上,车子晃一下,他就跟着晃一下,看起来好不悠哉。 实则他心里早就急得不成样子了! “自吾使楚,已逾三月,却连王后与公子的面都不曾见到,眼看着腊祭近在眼前,与父亲约好的归期将至,实在没法了,去寻张翁未尝不是个好主意。看书ww.uus 虽齐水张久居边境,对凤凰台之事影响有限,但张翁素有大智,或许他与其他世家翁不同,会支持王后摄政……” 天晚了算什么?最好半夜三更赶到,在张翁营门前站一会儿,落得满身积雪才好呢! 从人也知主人此次使楚肩负着怎样的重任,听了这话,顿时不吭声了。 牛车继续前行,今夜月色甚好,衬着地上积雪,走得慢些,倒也不至于摔到沟里。 就在从人怀疑是否走错了方向时,就听季孟拍了拍车厢,示意车夫停下来。 从人走在车轮边上,木质车轮一路“哐啷哐啷”的,自是没有高高坐在车上的季孟听得远。 见主人侧耳倾听,从人终于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悠扬乐音!顿时大喜! “主人,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去看看吧!” 张元从齐水来,随行部曲足有好几百,加上从人与奴仆,足有上千,大队人马出行,为了方便调度,都会竖起家旗,只需要远远望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从人很快回来,喜色盈腮,季孟一见,便知要寻的人果真在此,不由大笑着吩咐车夫:“且驾车去吧!” 车夫也高兴,结果不等车走,又听主人叫停:“罢了!野地里积雪未化,你还是在这大路上等着吧!” 驾着车去,和徒步走过去,效果可不一样。 再说,为了安全,还是要充分保障牛车的完好,若是别了牛蹄,或者磕了车轮,又与张翁谈不拢,到时候难不成让他走回宿城去吗? 第三十二章 何事 “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为何……” 张元抹着眼泪,在香莲儿的搀扶下回到座位,一边心疼的看着白景源,一边抖着嗓子问。 他实在是想不通,公子为何会孤零零的出现在野地里? 万一公子没有好运的遇到他,而他也没有因为逗香莲儿玩儿,故意扯了个南边有贵人的谎,以至于听到埙声就让从人去寻,发生怎样不忍言之事都有可能! 一想到那个后果,张元背上猛的爬起来一层冷汗!一时只觉头皮发麻!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之所以这么冷的天还冒着大雪长途跋涉来一趟宿城,所为的不就是确认公子白的生死吗? 能在这里遇到公子,对公子来讲是运气好,对他来讲,又何尝不是运气好呢? 可庆幸过后,张元心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王后与公子,貌似处境不妙啊! 是公子鱼?还是后氏?或者其他几家?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情况,才好决定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们齐水张这一脉已经离开凤凰台好几百年,身处边疆,远离政治核心,与主家那边也早就生分了,若不自己想办法,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必是第一批倒下的。 之前他猜到公子或许情况不妙,特意遣人回凤凰台通知主支这个消息,想叫他们抓两个先王庶子在手里,结果从人跑了一趟,回到齐水却告诉他,主支那边早就秘密养育了两个先王的庶子,如今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半,如今那边正在撺掇公子鱼扶八岁那个上位!说什么公子白只顾着出来游玩,不为先王守陵,实在不孝! 这么重要的事情,主支那边都瞒着齐水这一脉,甚至在下定决心站队公子鱼之后,都不曾派人通知一声,张元得知这个消息,叹息半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人往宿城而来。 原本他想着,先见上王后一面,再根据现实情况定计。 若是公子白果真出了意外,那齐水就要与主支一起,扶拥有张氏血脉的孩子上位,若是公子白仍在,那他们必会支持正统,以防大纪以混淆芈氏血脉为由,将楚国去国。 只要公子白继位,不管凤凰台到底谁说了算,齐水城都可以继续像从前一样,才不管他们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经过好几轮的“你就是!”“我不是!”,终于搞明白这位老者的身份之后,白景源终于捂着脸,一边哭,一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随即,他便将这小半月内发生的事,九真一假的告诉了张元。 自从王后让他学习《楚纪》,支离就开始把他们现在的处境告诉他,除了最后关头王后以他为饵他不知情,其他的事,哪怕是间人送来的秘密,他都知道。 却说那日后殳与后锏发生了争执,后殳让弟弟第二天就回居昌去,后锏在他床前跪了一夜,后殳终是心软,收回了之前的命令。 然后他们就开始查那日在王后营地里看到的女公子,结果一查不要紧,查出来这女公子竟然长得与公子白一样! 后殳大急,与弟弟商议一番,让后锏假装回居昌,实则去挖掘公子白的墓! 王后之前发疯,说要把楚王世传的鼎簋随葬,后殳拉着跟来的一些老臣死谏,最终以两箱金饼以及采邑税收提升一成换得王后退步,但那些殉葬的野人,却是一点折扣都没打,完全遵从王后的心意,给公子白殉了的。 后锏离开,任沂不可能不派人盯梢,结果发现他竟带人去掘那纵马踩实了的殉葬坑,想要把公子白尸骨刨出来,顿时大怒,直接带兵,与后锏在野外干了一架。 后氏之兵还是按照以前的法子练的,更擅车战,可他们这次出来名义上是为了回居昌,断没有把护卫公子与王后的战车带走的道理,何况他们为了掘墓,还带了大量奴隶,于是他们就被任沂的骑兵杀得七零八落,要不是从人拼死断后,后锏怕是都得被任沂弄死在野外! 想查的查不到,后殳干脆撕破脸直接带人去问王后,王后见了他,却只让白景源做婢女打扮,在一边为她斟酒,不管后殳怎么说,就是咬死他只是个奴隶,是她为了缓解丧子之痛,特意寻来养在身边的。 后锏刚被任沂打了一顿,当下就说,既然是个奴隶,那王后便将她赏给忠心耿耿的后氏子吧! 见他伸手去拽白景源,甚至还想去解白景源的腰带,任袖直接冲他泼酒,将白景源挡在身后,随即冷笑着轻轻拍手,支离便抓着瑟瑟发抖的槊进了大帐。 若是从前,她必定不会这样与后氏撕破脸,但后锏带人去掘公子白的墓,还是激怒了这个还未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的母亲! 虽然公子白的尸骨早就烧成了灰,如今正装在小坛子里,放在她榻下,并未如后氏所想,放到了殉葬坑那边的墓中,但他们并不知道啊!他们是真的想去把公子白挖出来! 如今的人事死如事生,儿子还未成年就已丧命,连个可以祭祀他的后代都没留下来,去了地下也只能由野人以及少得可怜的侍者伺候,任袖每想一次便会痛一次! 于是她便冷着脸对后殳讲:“既然令尹如此狠心,连一点念想也不给本宫留,那本宫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反正都是见不得台面的庶孽,不论扶谁上位,事后本宫都不会有好下场,何不痛快一把选个看得顺眼的?” 令尹乃后殳官职,人们称他为相,不过是口头用语,任袖自称本宫,还用官职来称呼他,可见心中之怒! 反正密探来报,其余三家已经带着孩子在来的路上了。 之前没转换思路,死咬着非自家儿子继位不可,以至于只有后氏跟随她们母子,如今任袖开拓了思路,反而觉得这样更好。 只有她,才能给这些想要上位的庶子名分,这是公子鱼没法替代的。 她决定,先让他们四家狗咬狗,等他们斗累了,她再扶白景源轻松上位。 后氏兄弟终归还是对任袖不够了解,低估了她。 他们没想到,当他们带着得力从人,全副武装的跑来大帐与她对质的时候,她竟会把身边武力最强的人派去捉公子槊! 果然行事疯狂,且出人意料! 最终,王后还是靠着不要命的劲头,赢下了这一局。 为了公子槊的性命,他们只能退了出去。 而公子槊,则以“培养母子感情以便继位”为由,留在了王后身边。 后氏兄弟投鼠忌器,熬了两天,也得知了其余三家携先王庶子赶来的消息,知道再拖不得,于是商量出了个法子,让后锏带兵,假装回居昌,实则从大泽另一边,悄悄摸回来,打王后一个措手不及,把那长得像公子白的女公子偷走,借此威胁王后扶公子槊上位! 他们还是不信公子白死了,因为白景源长得实在太像公子白,他们这些并不经常见到他的外臣,直接把他当做了公子白! 他们觉得,公子白之所以做女公子打扮,不过是任袖幼稚的障眼法! 如今任袖与他们撕破了脸,必定不敢让任沂带兵离开自己,只要她不派大军跟随,只派几个眼线,或者一小股骑兵,后锏正好报仇。 到时候绕回来人不知鬼不觉,正好暗地里下手。 显然,他们很自信,并不认为王后有本事在他们身边放探子,甚至还认为,若不是因为之前王后身边的侍者都被杀了干净,那位女公子的事情,也不可能瞒得过他们。 他们觉得任袖现在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其他三家前来,事实上,任袖早就通过密探得知了他们的计划,且在察觉后锏绕回来之后有意拖延时间,直到蒋、梁、张三家的人都到了,才允许白景源离开她身边,为后锏制造机会。 于是,当其余三家的人终于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公子槊养在王后身边,而公子白哪怕屈辱的做女儿家装扮,还“被死亡”了,后氏依然不放过他,竟打算不顾去国风险,将公子白杀了! 其余三家顿时大怒!纷纷指挥部曲加入战团。 后氏真是黄泥巴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想解释他们只想抓住公子白吧? 谁不想把公子白抓到手里,好胁迫王后扶自家孩子上位? 当下大打出手,防着其他几家的同时,又齐齐针对“领先好几步”的后氏。 场面一度混乱到了极点! 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此公子白,非彼公子白,他是会骑马的!且马术还不错! 然后白景源就趁着他们打成一团的时候,自个儿骑马跑了。 当时倒是有很多人追,可他们彼此扯后腿,又都料定了他一个小孩子骑术不佳,不一定能走多远,就任由他离开了营地。 至于怕他坠马? 除了王后的人真心怕他挂掉,其他几家巴不得呢! 至于王后的人为何没有追上去? 因为其他四家打起来的同时,还不忘同仇敌忾针对王后,怕她趁机各个击破。 以一敌四自是没法分心。 他们之前也是胆子不够大,虽也想过庶子代白的主意,可到底是不敢冒险,结果现在得知后氏已经胆子大得想要趁他们不在场的时候把事情办了,还被他们撞个正着! 那可就不行啦! 这种关键时刻,谁会留手啊! 他们打得狗脑子都出来了,王后仗着谁都需要她,谁都不敢弄死她,就坐在战场中央哈哈大笑着看戏,等到后殳捂着头登高一呼,让众人冷静下来再议大事时,uu看书ww.uahu.co王后才发现,咦?我那便宜儿子去哪啦? 问任沂,任沂说,不是在你身边吗?问侍者,侍者说刚还在那呢!最后还是庖彘捂着淌血的胳膊跪下来,说他见情况不妙,给公子牵了马,让他逃了。 顿时,王后就是眼前一黑! 她知道自己运气一向不好,但她没想到这么关键的时候,竟也会掉链子! 所幸她早就习惯了,当下一边应付凤凰台四家,一边吩咐庖彘带路,让任沂带人顺着公子逃跑的方向,去将他寻到。 她还特意吩咐了,等寻到公子,就将他带去齐水,交给齐水张家,同时通知郑国紧邻齐水的樊城太守任獒领兵震慑。 任獒是任袖亲弟弟,当年她出嫁,唯一的要求就是将樊城分封给他,有他在,一旦齐水张有了反意,任獒就可帅兵伐楚,为外甥报仇! 若是公子又死了,或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让任沂与任獒里外夹击占据齐水,然后以此为基,西占郑土东霸楚地,她们一家姐弟仨直接当土大王。 小鹿睡醒一觉,这会儿正满眼好奇绕着他走来走去,养马的圉童送来豆饼草料,跪在地上捧给它吃,白景源并不知道后续,隐去了自己是假货的事实,把故事说到自己骑马逃离营地就结束了。 知道他一天都没吃饭了,婢女给他端来了软乎的蜜豆粥,还有加了豆沙馅儿的黍米饼,白景源一边吃,一边听着张元叹息,正琢磨着他会怎么办,就听从人来报: “主人,有郑使路过此地,言其牛车坏了,欲来借宿,不知可否?” 第三十三章 舅姥爷 野地里积雪将将淹没小腿,灰蓝的夜空中孤月高悬,几点星子不时闪烁。 远处有树林,夜色笼罩下看起来影影绰绰。 有动物不时嚎一声,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及其凶戾,让人听了忍不住就心肝儿乱颤。 季孟说那肯定是狼,从人喜并不同意,他认为应该是野狗,所以很坚决的否定了主人的话,季孟便说:“那好吧!就依你。” 然后他们就到了营地外,被守卫的张氏家兵拦了下来。 他们因白景源的埙声得到指引,翻过临着官道那处遮挡视线的缓坡,就看到了飘着齐水张氏家旗的营地,一路走来,除了两条窄小的沟,几乎一片平坦。 虽然视野开阔让他们没有走错路,但雪地里实在难走,等他们到达的时候,白景源已经把最近发生的事跟张元说完了。 被人拦住,季孟便出示了郑使信物,通了姓名,扯了个谎,说他的车坏了,请主人家收留一夜。 因任袖为郑姬,且外家就是季氏,所以这些年郑楚两国感情还不错。 之前季孟使楚,就是从齐水入楚,齐水太守张非还曾派人护送他好长一段,遇到季孟求助,不论是出于何种考虑,张元断没有不理会的道理。 听闻张元有客人,白景源本打算带着白鹿避开,得知来人竟是郑使季孟,也就是他如今名义上的舅姥爷,楚后的亲大舅,郑后的亲大哥,因而在张元征求他意见,问他是否愿意见见此人的时候,他便顺水推舟的应了。 见他应下,张元立刻吩咐仆从把还未吃完的东西撤了,又换了帐中摆设,怕他不懂规矩,过来牵着他的手,让他独自抱着白鹿坐在上首,自己则在下首右侧坐了。 白景源觉得自己是客人,如此不可,张元却笑道:“虽季孟是公子长辈,但他既然报了郑使的身份,那这便事涉两国邦交,公子私下怜惜老夫老迈,屈居下首也不恼,这时正该上坐!” 之前得知公子身份的时候,两人已经落座许久,专门换一下显得做作,且白景源又说起了那些事,他还未找到机会,现在正好。 若是郑使来了,见公子坐在客座,说不定就要小瞧公子,顺带以为齐水张不讲礼仪哩! 白景源却是不知,之前他自以为的演戏,因为他年幼,已被张元当做真性情。 以身挡剑,不愿他自戮,是大王的仁爱;不愿承认身份,是大王的机敏;最终感动于臣子的真情,把最近发生的事如实告知,则是大王的信任。 如今的世家对大王真的很宽容,就凭这些,就足够张元爱他。 早就得知季孟这时也在宿城,张元想钓的鱼就包括他,这种时候礼仪最是不能乱,公子年幼,虽大体上不会失礼,细节处却还有缺失,张元自是要替他把关。 张元一片真心,白景源完全感受得到,只得一脸感动的听从他的安排。 那白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在野外饿得快死了,吃了白景源给它的小点心,之后又被白景源抱在怀里互相取暖,现在特别黏他。 之前圉童给它喂豆饼草料喂得好好的,张元也大方的把那圉童送给他,专门伺候白鹿,白鹿却不乐意圉童抱。 帐中火盆很旺,暖和起来之后,白景源就有点嫌弃这小家伙身上味道难闻,但见自己刚要不顾它叫唤,把它塞给圉童,就见张元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他,感觉让那小鹿不高兴,就像犯了什么大错一般,他只得叹着气抱回去。 他却是不知,在现代人看来,这只是一只白化后遭到种群排斥的可怜小鹿,在古人看来,这却是不折不扣的祥瑞,寄托了人类对长寿、丰收与健康等一系列美好事物的期待。 甚至,在得知他身份的第一时间,张元就下定决心坚定的支持他,未尝没有这只鹿的功劳。 白景源自是不知,自己不过是见这瘦骨嶙峋的小鹿孤零零的卧在雪坑里啃雪,想起如今自己也是一个人在这世界飘着,心一软就把荷包里最后一块点心给了它,之后为了取暖,又一直把它抱在怀里,竟会换来这样的收获。 进门之前,季孟与从人按照惯例缴了械,耳听得阵阵鹿鸣,正觉奇怪,在香莲儿带领下绕过门口的如意纹木胎漆屏,就见上首坐着位白衣女公子。 女公子唇红齿白,一双星眸直直的看了过来,竟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在她怀中,有白鹿伸着脖子,在舔着身旁圉童捧着的炒豆。 张元笑眯眯的坐在下首右侧,见他进来,便热情的迎了上来:“不曾想竟在此地与先生重逢!吾已备下燕飨,还请先生赏光!” 他会在白景源面前毫无形象的烤肉,又会在得知他身份之后,怜惜他腹中空空,特意备了好克化的饭食,到了这会儿需要撑面子了,各种好看不好吃的就都摆出来了。 季孟正看着上首的白景源,寻思这是谁,见张元迎上来,忙遵从纪礼与他互相行礼,待到礼罢,又有婢女过来引他入座,随即隶臣搬来火盆,庖厨备好美食,由婢女一一奉上…… 等他把冻得发麻的腿脚烤暖,又把湿掉的鞋袜、衣裳烤干,肚中饥肠也得了一丝抚慰,看着上首的白景源,正要开口询问她的身份,就听她笑着冲自己开口:“舅姥爷,uu看书 .uukanshu不知外祖母身体可还安好?” 然后张元便笑着介绍:“虽先生与我家公子实乃至亲,但公子年幼,想来先生还未见过,老朽便托大,为二位引荐一番。” 得知那竟是公子白,季孟心下大喜,忙站起来行了使者面见他国国君的大礼。 如今楚王已逝,明面上只有公子白一个儿子,他自是下一任大王,所缺的,不过是一个仪式。 之所以一直拖着仪式不办,从国内来讲,是各方争夺摄政权还未争出结果,从外来讲,是大纪还未批准楚国新君即位的文书。 纪礼在礼仪方面分得很清,男性的礼,女性的礼,同辈之礼,长辈之礼,面见地位高的人该行什么礼,与位卑者又该如何行礼,以至于不同国家的人之间的礼,等等,全都有详细的规定。 因而张元只见了季孟行的礼,就明白了,他也是支持公子继位的,不由高兴起来,吩咐从人,让庖厨再添一道齐水鱼。 齐水临江,江中有鱼,尖嘴白鳞红鳍,形如刀匕,肉质细嫩无比。 之前在王后那里,白景源都只吃过一次。 眼看着案上餐盘虽多,却大多都是冷盘,听得有热乎乎的鱼可以吃,哪怕刚刚吃了一碗蜜豆粥,还吃了一只豆沙馅儿黍米饼,白景源这会儿还是馋的不断流口水。 也不知张氏庖厨比之疱彘厨艺如何? 疱彘会做酱,他的酱用来烧鱼最是美味了。 想到这,他便想起疱彘来。 也不知那宁愿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推他上马的汉子,如今情况如何了? 第三十四章 恰到好处的演 穿越前,作为白家嫡支的孩子,白景源从小就跟着家人参加各种大宴小宴,各种礼仪还有评判主办方功底的种种细节,他都了如指掌。 穿越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席这种稍显正式的场合。 纪礼内容太多,阿瑟虽然用心教,他也用心学,但到底时日太短,比起从小就遵从这一套长大的孩子,言行举止间自是没有那么完美。 张元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也只当他年纪小,而王后又因只生了他一个,稍显溺爱。 白景源也明白自己的不足,但他见过太多大场面,自是不可能心虚。 那气场,真是拿捏得稳稳的。 他坦坦荡荡的观察季孟与张元,企图分辨出郑人与楚人在礼仪方面的不同,又认真观察婢女上菜,记下各种食器摆放的位置,还有上菜的次序等细节。 鲜活的齐水鱼用上好的鲁盐腌过,蒸的时候搭配张氏秘制酱汁,出锅后又滴了几滴麻椒油,刚端进帐篷,勾人的鲜香就扑鼻而来。 训练有素的婢女莲步轻移,轻手轻脚的把鱼端到客人案上,菜碟放下时,冬日里最为肥美的鱼肚子恰好朝着客人右手边,尽显润物细无声的体贴。 这就是世家的底蕴。 耳听得帐篷外仍在飘雪,摸摸仍然温热的碟子,白景源暗暗叹息。 在生产力极度不发达的现在,想要享受到这些,不知填了多少人力物力进去。 诚然,不管在哪里,贫富差距都是存在的。 上层的一小撮人,总是占有着大部分的财富,现代的时候因为科技与生产力的发展,哪怕剩下的那些,也勉强够普通人分。 那时候的普通人勉强能满足温饱,现在这个世界呢? 必定有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房子住…… 见识过王后身边的宫人侍者,又见到了齐水张的婢女如何做事,哪怕穿越前就是个好享受的,各种高级场合都去过,白景源也不得不承认,在伺候人方面,古代人比现代人强得多。 毕竟现代人图钱,古代人却是为了活命。 也不知这样的情况,何时能改变? 穿越前虽然贫富差距也很大,可至少那些能力强的人,都有机会过上好日子,这个时代却是看出身。 被那热腾腾的水汽一扑,白景源唾液就开始控制不住的疯狂分泌,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狠狠的掐了把自个儿大腿,随即脸上露出食不知味的神情来,眼角也飞快冒出了晶莹的泪花。 这世界没什么好吃的,这种东西就已经极为难得,他还是挪开了目光。 人不狠站不稳,之前王后那里打成一团,他却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自顾自的跑了,现在不做点事,回头怕是不好交代。 如今王后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他还得吃她赏的软饭,之前生死关头逃命为上,如今安全了,自然得想法子描补。 毕竟这女人有多凶残,他已经见识得够够的了。 打一进来,见到白景源的装扮,还有他怀里的白鹿,季孟脑脑袋里就塞满了问号。 来之前他不知公子在这里,只想见到张元,以图借他之力见到王后,如今公子就在眼前,他只需黏着公子就好,想法自然就变了。 偏张元不识趣,他刚与公子白寒暄完,就一直在那拉着他聊个不停。 毕竟是此间主人,他又不好不理,只得强打精神应付。 见白景源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季孟立刻抓住机会,关心道:“不知公子为何伤悲?” 白景源便适时的抬起右手,一边羞愧的以袖掩面,一边带着哭腔道:“白心忧母后安危,料想母后今日必定吃不好睡不好,自是食不下咽。” 张元在边上见了,不由感叹,果然啊!芈氏子,哪怕刚至总角之年,也天生就懂得许多政治手腕。 明明饿了一整天,之前一碗蜜豆粥吃得又香又甜,要不是季孟突然来了,他怕是还要再来一碗哩!现在却连美味的齐水鱼都能忍住不吃,只为寻求郑国的帮助。 先王七月已薨,八月国书就已送达春山,如今已至冬月,郑国却只派出个季孟使楚,显然态度并不明朗。 原本他还怕季孟前来,会说出一些让公子为难的话,因而一直拉着季孟说别的事,免得他开口,现在看来,倒是他自作主张,多虑了。 公子有这样的城府,想来就算季孟说了不合适的话,他也能挡回去。 季孟自是察觉到了张元的小动作,只不过他才不会在乎呢! 现在对他来讲,最要紧的就是打听楚国如今的情况,好早些把消息带回家去! 既然公子递了话茬,有意与他多说说话,那他怎能放过? 怕公子年幼,体会不了自己的急切,季孟猛的前倾上身,抵着长案,双手握拳,着急道: “王后出了何事?” 于是白景源又红着眼睛,把后氏企图逼迫王后扶庶子上位,他哪怕穿女装“被死亡”,后氏依然不放心,想要抓他,却被赶来的其他三家爆捶的事说了。 季孟顿时红着眼睛猛拍长案站了起来: “竖子非人哉!真乃不忠不义小人耳!枉先王爱他,许之以上卿之位!如今先王尸骨未寒,妻子竟落入如此境地!呜呼!呜呼!” 竟是哭着哭着,就骂了起来。 一边哭他爹,“父亲!您可知您最疼爱的小娇娇,竟在楚国受此欺辱啊!”,又一边喊着他妹妹的名字,“娇娘!娇娘!你可知你最疼爱的孩子!为了两国世代的友谊来到凤凰台,年纪轻轻没了夫君,还要受这样的罪啊!” 张元听得满脸涨红,一边扶他,一边斩钉截铁甩锅:“后氏狼子野心着实当诛!然我楚国其他世家都是大王忠实的臣子啊!” 蛋糕就这么大,凤凰台四姓别看总是同仇敌忾,内部矛盾可不少。 哪怕同为张氏,齐水张与主家都有这么多罅隙,何况是踩后氏? 怕是巴不得一脚把后殳踩进泥里呢! 季孟却是不听,一边哭得声嘶力竭,一边去摸腰间佩剑,摸了个空,便以头抢地,两下就额头见血! 白景源知道这时代的士人都这尿性,虽觉得他们个个都能入选迷惑大赏,同时又不得不入乡随俗,上前抱住季孟,泣不成声道: “您大可不必如此!大可不必如此啊!现在确保母后安危才最要紧!如今白与母后还指望着您,您老人家可一定要爱惜自己呀!” 季孟抖着花白的胡子,整得头上的发冠都歪了,拼命捶着胸口:“吾心痛极!痛极啊!” 场面一度混乱极了! 季孟哭给张元听,uu看书 ww.ukanshu.co大概意思是——你们楚国对不起我们郑国!得赔! 张元使劲儿甩锅——这都是后殳那个眼里只有小家的恶心玩意儿搞出来的!你可别误伤良民呀!没看老夫跟公子相亲相爱吗? 白景源拼命强调自己的需求——其他的事咱先不提,你们先把我这事儿解决了成不?回头那母夜叉知道我不管她,我怕是就活不成了吖! 三人各自为了自身利益嚎个不休,自然没法达成一致。 那这场戏就得接着唱。 还是白景源灵机一动,先是抱着张元胳膊,来了句“孤知张氏忠心耿耿”,又扯着季孟的手,安抚道:“郑楚两国世代友好,是再亲不过的姻亲,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是不能饶恕的呢?” 于是,张元默认公子白是暗示他——“后氏作死,我虽然恨死他们啦!但这事儿跟你们家没关系的啦~” 季孟则松了口气,公子既然表了态,那郑国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诚意不足,也不再是不可饶恕的事了。 白景源以袖掩面,假装擦泪,实则擦汗。 他再次感觉到,爷爷真的是个智者。 想要什么,就得去别人利益中寻找啊! 果然爷爷没有欺我! 三人把臂释怀,正要趁着气氛正好,商量接下来怎么做,就听远处蹄声隆隆,不一会儿,就有从人急匆匆的顶着满头积雪进来跪下,禀报道: “勇毅将军带军路过,求见主人,不知主人允否?” 第三十五章 到底意欲何为? “咦?都这么晚了,诸位怎么还在呀?” 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起来,任袖神清气爽,甚至还化了个美美的妆,明知四大家族之人就隔着大屏风赖在她帐篷里,气鼓鼓的静坐了一下午,她却假装不知,说话间,右嘴角甚至浮出个深深的酒窝来,好一副大赢家做派! 虽然白景源如今不知所踪,但她早就做了多手准备,是一点也不虚,大不了夺了齐水,据江河之险,冒天下之大不韪,自个儿扯旗当大王。 讲真的,她从小就渴望着这世间能出现这么一个凭本事当大王的人,而不是靠血脉,或者性别。 如今她都活了二十多岁了,依然没有见到这种人出现,若儿子死了之后,冒牌儿子也命不好,被逼无奈之下,她不介意疯狂一把,试一试。 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不是么? 见她表情夸张的看了看天,就差没直接骂他们“一群大男人,大晚上了还要赖在寡妇帐篷里不走,实在无耻”了。 后殳如今对她装腔作势的本事早就体会得够够的了,之前要不是见她成日里荒淫无比,又贪敛财货,看起来就像个只知道享受的蠢妇,他也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 见她故意晾了众人半天,又故意做出这副欠打模样,他也不发怒,按下身后想要暴起的弟弟,冷静道: “不知王后戏耍于某,到底意欲何为?”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他不可能冒着去国的危险杀掉公子白,就为了扶槊上位,其他三家之所以罢手,也不过是在他提醒下,冷静下来想到了这一点。 他们这些世家养着这些庶子,不过是考虑到先王子嗣单薄,留个后手以免芈氏血脉断绝。 如今这世道就是如此,诸国都是这么玩儿的。 自高阳帝分封六国,高阳帝姬又在父亲死后割地自治,建立了荆山国,诸国格局自古以来就未变过,不论是纪王、诸侯,还是公卿世家,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格局,谁也没有勇气打破。 若说楚国是一棵大树的话,芈氏是主干,他们这些世家就是枝叶,若是主干倒下,他们这些世家就无从依附,必会零落尘泥,被其他大树当做养分吸收掉。 他实在不理解,为何王后各种阴私手段层出不穷,非要针对他,难道她真以为她可以摄政吗? 若她足够贤明,就该与后氏携手,为新王看护好后宫,由后氏为首的大臣协理国事——之前先王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 连着几次交手,都被任袖阴得很惨,如今后殳已经不把她当女人看了,赖在她帐篷里不走算什么?没冲进内室,把她从榻上扯下来,而是安静的在这等着她耍完小性子,就算涵养好! 跟这种女流氓讲礼仪,她只会恶狗似的,便宜就不会有占尽的时候!奈何他们这些人,实在无法突破自己的底线,只能忍了。 后殳头上裹着染血的白布,双眼中满是血丝,正坐在左侧第一位,梁家的梁淑与张家的张甲,以及蒋家的蒋良坐在下首,在他们身后,又有各家兄弟、从人、家臣等,乌泱泱坐了一大堆,看起来倒是颇为安分。 任袖挑挑眉,接过侍从端来的莲子粥,翘着兰花指,轻轻的吹。 她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们同仇敌忾的样子,不过是假象。 旁人或许不清楚,一直站在岸上看热闹的她却是瞧得明白,后殳脑袋上是真的被误伤了,头发被削了一大片,头皮也削掉一指宽,其他三家主事之人却是没有受伤的,此时都在胳膊或者其他显眼的地方包扎了带血的布条,不过是为了与后殳达成表面的平衡。 啧~真是虚伪呀! 粥吹凉,她也不管这些人饿了大半天,自顾自的拿起勺子,优雅的吃了起来。 后殳的话,直接被她无视了。 到底意欲何为?就像在座的谁不清楚一样。 她能直接说“我想摄政,以后你们都听我的”吗? 显然不能。 她知道他们想要啥,他们也清楚她想要什么,如今她占了上风,自然该他们来迎合她。 可惜她一碗粥都吃了一半了,这些人当中,愣是没有谁跳出来,说一句“公子年幼,于国事方面,恐怕还需要王后多多看顾”。 显然,她的试探,没有得到她希望的结果。 哪怕事实证明,只要她想,就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依然不愿意妥协。 哪怕她并不是想像荆山国那样,以女子为尊,只是想坐在儿子身后,他们都不同意。 其实就算他们假装同意,等回到凤凰台之后,温水煮青蛙,将她慢慢架空,或者于政事方面同她唱反调,她也是很为难的,但他们就连这个机会都不给。 所以她才会带着儿子逃出来,逼迫他们啊! 可惜她运气一向不太好。 哎! 想想如今白景源还未寻到,后续的事也定不下来,任袖终于不耐烦了: “本宫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了,只想好好喝碗稀粥等死,难不成还要分给诸位一碗吗?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白眼狼!带着你们的野种给我滚!” 粥碗被她一摔,半碗莲子粥立刻洒了一地! 这还不算,她又伸出青葱似的手,直指着后殳的鼻子,冷声骂道:“问我意欲何为?我倒要问问你!大王的好令尹,到底意欲何为!吾儿好生生活着,非得说他死了!本宫将他扮作女儿家拘在身边,你们都不放心!如今生死不知,还不知足吗?这是要逼我自戮吗?我怕痛!你们随便谁动手都行!来吧!来吧!” 见她一边骂,一边拔了侍从的剑,见谁戳谁,顿时,大伙儿一哄而散,待到退出了帐篷,全都涨红了脸! 见其他三家全都怀疑的看着自己,后殳气得站在帐篷外,指着里头破口大骂: “天地可鉴!老夫何曾动过以槊代白的心思?在坐诸公谁人不知?以庶子为王,楚国将会有去国的风险?若不是你哭着告诉老夫!说公子一病不起没了!我又何须如此?” 任袖只以袖掩面,站在帐篷门口不说话。 于是其他人立刻脑补。uu看书w.uanshu 明明之前就见到了女装的公子白!难不成王后会故意骗后殳,说自己的儿子死了吗? 以后殳的老奸巨猾,他岂是那种轻易相信的人? 想让他相信公子白真的没了,除非他见到了公子白的尸体…… 后殳等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洗白自己,防止被三家围攻,其他三家等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到底公子白死了?还是活着? 到底公子白做女儿家打扮,是后殳逼的?还是王后的计谋? 如今王后一番试探,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立刻挑起矛盾,四家短暂的平衡瞬间告破! “后殳老匹夫!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想害我楚国社稷吗?!” 一向与后殳不对付的大司马张甲立刻跳了起来,拔剑指着后殳,须发皆张,一副气得立马就要死掉的模样。 和惯了稀泥的大司徒蒋良忙抱住张甲胳膊,劝道:“张公莫怒,此事还需细细商讨,不如先找个地方,我们坐下来,边吃边谈?” 既然王后油盐不进,那就不理她好了。 如今郑国不也这样嘛?大王都能当摆设,何况是王后? 张甲尤自气怒,大司寇梁淑也凉飕飕道:“此事是得说明白,是吧?令尹大人?” 显然,又是个对后殳不太服气的。 后殳此人重家族胜过楚国,负责楚国王法的梁淑自是不喜他这种做派。 四人怒气冲冲的走了,任袖见了,甩下门帘,吩咐阿瑟:“本宫要吃齐水鱼!快快蒸来!” 第三十六章 气运之子 任沂来得很快,从人刚通报完没多会儿,她就顶着风雪进来了。 帐篷里很暖和,积雪很快就会化成水打湿衣裳,张家婢女见了,忙捧了干布巾过去伺候。 见她眼神总是不经意的往案上食物飘,知道她多半又饿又冻的在野地里找了自己很久,白景源心里发虚,不等开口,就局促的站了起来。 此时季孟与张元也顾不得与他多说了,见任沂抖干净了雪,又擦干了头脸,忙上前与她见礼。 任沂一进来就见到了白景源,心里一喜,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张元带着季孟过来,忙上前回礼寒暄。 任沂本就是郑国人,自是认得季孟,没想到王后因为对郑国态度不满,故意吊着他不见他,他却能找到张元这里来,心里不由琢磨开了。 白景源原本还指望着能从他们这里得到帮助,以防王后翻脸不认人,自己却孤立无援,没想到之前酝酿了这么久,眼看着就要进入正题,任沂恰好来了。 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让他捞到个见到老臣的机会,顺带还附赠他国使臣一枚,结果任沂一来,全都白瞎了。 商量正事儿的时候,但凡有做得了主的大人在场,谁会听一个孩子的啊? 谁不知道任沂是王后最信任的人? 公子才八岁,他的事,但凡大事,他说了都不算,真正说了算的是王后,就算是任沂,因为她是任袖的姐姐,又手握重兵,对张元他们来讲,说的话也比年幼的公子有分量。 众多老臣如今烦躁,不正是因为王后把公子死死的攥在手里,他们没法绕过她,直接影响公子吗? 见此,白景源暗叹口气,也抱着白鹿来到任沂面前,仰着脸,软萌萌的喊了声“姨母”,又把手中白鹿举起,献宝一样高兴的对她道:“姨母,你看白今日在野外遇到了什么?” 之前张元与季孟对小鹿的态度,以及不经意间的只言片语,已经让他认识到了这只鹿的重要性,他怕这凶残的便宜姨母对他擅自逃跑感到不满,为了避免秋后算账,忙推小鹿出来当挡箭牌。 三观不同就是这么坑,很多事对这里的人来讲可能是常识,对他来讲却不是,除了心细一些,多多观察,大胆猜测,别无他法。 所幸他运气好,这次又猜对了! 见了白鹿,任沂果真特别高兴,不仅没有表现出丁点对他的愤怒,反而还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句:“公子洪福齐天,便是一时落难,也自有天佑!” 张元二人忙笑着附和,说公子因祸得福的事传出去,必会有贤才来投。 耳听得他们商业互吹,白景源还得在一边卖萌装孩子,也是辛苦。 他现在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在自家单元楼下跟小伙伴吹牛逼,说自己如何如何厉害,小伙伴全都用仰慕的眼神望着他,结果他妈突然下楼,一巴掌呼他头上:“还不回家吃饭!又在这瞎嘚逼嘚逼啥?” 一秒打回原形,高大形象瞬间碎成渣渣,有木有? 在野外大海捞针一般找了大半天,天都黑透了,毛都没找到一根,任沂正纠结到底是听王后的话带兵去齐水,还是回头去保护王后,就听探马来报,说前方发现了齐水张的家旗,想着过来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见到过白景源,当时只想着尽人事听天命,没想到果真在这里,还在野外引得白鹿来投,倒是意外之喜! 白鹿很瘦,衬得一双眼睛越发的大,白白的睫毛下,一对琥珀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听到陌生的声音,扭头看了她一眼,大概是任沂气场太过凶悍,只看了一眼,就敏感的扭开了头。 任沂见此,难得的笑了笑,问他这么抱着沉不沉? 白景源重重的叹了口气,直说沉死了!就是这小鹿认人,死活不跟圉童走! 任沂不信,让她最信重的军司马秦辽过来接手。 说来也怪,那白鹿不让圉童接近,落到身材魁梧一身煞气的秦辽手里,立刻安静如鸡,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说白鹿通灵,这么一点点大,就知道谁可以被它欺负,谁不可以。 从见面就一直夸个不停的季孟立刻接口,说公子仁慈,连小鹿都知道哩! 说话间,各人回到自己的座位,帐篷里实在空间有限,张元正为难,任沂就牵着白景源的手,回了上座。 任沂正准备在他侧后方坐下,问问他怎么抓的白鹿,就见他拉着她并排坐到案前,接过婢女送来的热帕子擦了手,把那碟齐水鱼捧到了她面前。 “白胆小,不顾母后与姨母,独自逃走,累得姨母顶风冒雪的出来寻我,心中有愧食不下咽,张公自齐水来,带来美味的齐水鱼,姨母定要尝尝。” 或许是因为这孩子是她从大泽里捡来的,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对她,比对王后还更亲一些。 见张元的鱼还剩尾巴,季孟的只剩骨架,白景源这一条却连皮都还是完整的,明显就不曾动筷,想起他第一次吃到这个鱼,撒着娇跟王后讲,要是天天都能吃到这个,该多好呀!显然很是喜欢的。 又见他一脸孺慕的看着自己,不由心一软,再次摸了摸他的头: “你还小呢!当时情况混乱,逃跑未尝不是好法子,只是外面连日大雪,这样太过鲁莽,害你母后担忧害怕。日后可要沉稳一些!” 在野地里奔波半日的怨气,竟是一扫而空。 白景源行了晚辈礼,口称“白谨受教!”,此事便算是过去了。 郑后是任沂嫡母,季孟也算是她大舅,四个主子有三个都是亲戚,白景源这个身份最高的又主动做小儿态,依恋的挨着任沂坐了,张元立刻转变招待方案,让仆从换上家常热菜,营造出温馨的家宴氛围。 桌上的残羹剩饭,除了白景源特意留下的那条鱼,uu看书 .uuknsu全都撤了下去,婢女很快端来煎得酥脆的饼,还有炖得软烂的鹿肉,以及各种新鲜菜蔬,甚至还上了一坛温热的米酒。 任沂饿得厉害,对张元的贴心大为满意,不由一改往日寡言少语,问了季孟郑都旧人旧事,又与张元说了许久剿匪事宜,最后才细细的问起白景源一路上都遇到了什么事。 白景源自是说了。 不过其中有不少经过了艺术加工。 说起骑马,他不知道原本的公子白骑术怎样,也不说自己半路为了躲追兵悄悄下了马,只说自己当时吓坏了,被庖彘抱到马上,就拉着缰绳任由马儿自己跑,等马儿停下来,他被颠得屁股痛,就滑到了雪地里休息,结果之后想骑马回营地,却因没人帮忙上不了马,马儿被他扯痛了,就自己跑了。 说起白鹿,他就隐去了点心诱惑互相取暖这一截,只说他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就见到了这只白鹿,白鹿见到他也不害怕,反而径自往他这里来,他一个人太害怕,就抱着它一起走了。 等说到怎么遇到张元,只说自己抱着小鹿走不动了,就找了个雪窝子缩着,结果冻得都快晕过去了,突然听到有人鼓瑟,他听得乐音有趣,就掏出玉埙回了几声,没想到遇到心善的张公,将他救了回来,还给他吃饭…… 这么九真一假的一说,张元与季孟也总算是知道了更多细节,不由更加相信,公子果真是得上天护佑的气运之子,任沂却想,此子果真生于大泽,这种天气,一个人在野外晃了一天,竟还能好好的,不服都不行。 第三十七章 为何去齐水? 因为任沂的到来,张元吩咐重新上了家常菜,有一道炖鹿肉特别下饭,白景源吃多了燥得慌,半夜起来找水喝,结果迷迷糊糊间,刚翻身下榻,就差点踩到个人! 吓得他头皮一炸,瞬间清醒,随即猛的后跳! 结果这次运气有点不好,小腿骨正巧撞到榻沿儿,发出“嘭”的一声钝响,疼得他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 这个时代,各路诸侯率先打破规则,礼器乱用,祭品逾矩,就连每年的朝贡,也在诸国心照不宣之下,连年减少,可以说,社会已处于礼乐崩坏的边缘,但人们生活中,或许是违背的收入与代价不成正比,或者是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早就习惯了,纪礼依旧无处不在。 比如张家的帐篷,不论是纹饰还是规格,都是符合士大夫阶层的,并没有任何违纪之处。 床上的被枕,看起来没有王后那里的好,睡起来却十分舒服,有种居家的温馨。 虽然有的织物是桑丘桑蚕世家上贡的,世家用了就是不合规矩,但齐水临近桑丘,本地世家特别懂得如何在规矩之内,让自己过得舒服。 帐篷里没有灯奴,因为齐水张并不像王后那么奢侈,晚上睡觉都要留盏灯。 外面月光晒着积雪亮如白昼,帐篷里很黑,那一丝丝从帐篷缝隙里透进来的光亮就特别明显。 白景源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定睛一看,就见鹿儿揉着眼睛翻身坐起,含混的喊了声:“公子?” 显然也不清醒。 白日里累了一天,白景源睡得特别死,连张家童儿来守夜都不知,何况是后来的鹿儿? 任沂在这找到他之后,就派了属下回王后那里报信。 王后得知这个消息,立刻吩咐公子白的仆从连夜赶来伺候,至于他以及原本的公子白用惯了的东西,昨夜只带了轻便又必须的,诸如床榻屏风还有鼎鬲之类的笨重物件,得等到天明才运过来。 白景源在野地里跋涉许久,其实绕了不少圈圈,说起来这里距离王后营地,直线距离并不远。 仆从们坐马车从大路来,到了附近再拐到这里,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鹿儿来的时候见他睡得很沉就没吵醒他,只悄悄推醒张家值夜的小童,让他回自家去。 贵人讲究多,若非不得已,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张家童儿原本一直悬着心,躺那儿也不敢睡,生怕睡迷糊了犯了公子白的忌讳性命不保。 被窝暖和,大冬夜里非得熬着,实在难受得很,见是公子的仆从来了,他也松了口气,顺从的退下了。 白天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战斗,晚上又奔波许久,鹿儿也累得不行,之前张家童儿已经把草席捂热了,他掀了被子钻进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突然被踩醒也吓了一跳。 不过他训练有素,遇到这种情况并不吱声,见公子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发愣,鹿儿就开口问他:“公子可是起夜?” 见鹿儿就要唤人进来伺候,白景源忙拦住他,只说自己口渴,想要喝水。 疱屋那边一直有火塘彻夜不熄,温热的水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上,白景源喝了,耐不住困,简单问了两句,得知是勇毅将军往回传了信儿,他们才赶来的,也就不再多问,很快就睡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眼见着空荡荡的帐篷里并没有鹿儿身影,他还以为昨晚睡迷糊了在做梦。 结果刚从榻上坐起,就见苹端着脸盆进来,熟悉的隶臣跟在后面,捧着装满热水的陶罐。 “咦?苹?你也来了?” 看到熟悉的人,白景源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 之前那场战斗杀得人头滚滚,他生怕混乱中那些熟悉的人丧命或者受伤,现在见苹还像往常一样,一见到他就抿嘴笑,笑得梨涡深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顿时就觉这一天都有了个美好的开头! “公子这是说什么傻话啊!苹若不在!谁来给公子梳头?” 小脸儿上的骄傲神情,逗得白景源哈哈大笑! 正笑着,就见鹿儿捧着套新衣裳进来,苹忙取了热水催着他净面。 白景源听话的洗了脸,眯着眼睛仰着脸,任由苹为他抹匀香膏,然后又有小童儿捧了铜镜与梳头的工具来,苹照例手脚麻利的为他总了两个角。 见样式与往日略有不同,又见她只是替他绑了两条丝带,并不像往常那样搭配珍珠串玉石串,不由指着耳朵上方的发包包好奇问她:“今日为何与往日不同?” 听他问起这个,苹又笑了,笑脸上藏不住的得意:“病鬼已经被奴奴骗过啦!公子如今已经大好,昨夜来之前,王后特意交代奴奴,以后公子就不用再做女儿家打扮了呢!” 这时代的人迷信,却又注重颜面,非常时刻穿女装也就罢了,平日里还那么穿,就不像话啦! 知道女装的原因并不是苹所说的那样,见她这样高兴,白景源还是笑着点头,夸赞道:“多亏了苹呢!真是个勤劳灵巧的好姑娘!” 苹听了这话,带着梳洗工具退下的时候,脚下控制不住的蹦,裙子里就跟钻进去两只兔子似的,好像心里的开心就要装不下了一样,白景源见了,不由笑得更开心了。 有时候守护一抹单纯的快乐,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见苹退下,鹿儿便拿着干净衣服过来给他换。 这又是一套新衣裳,照旧是素净的颜色,就算有绣花,也是用的不显眼的银线。 知道这是因为公子白今年刚死了父亲,他也不再嫌弃这颜色不好看,规规矩矩的穿了,这才问起王后以及他熟悉的人来。 “王后好好的哩!” 鹿儿没想那么多,只当他是单纯的关心。 白景源如今在他心里,在仁慈这一块儿,是拉满了的,他问这些,鹿儿根本就不会多想,反而觉得他有情有义。 听闻庖彘胳膊受了伤,白景源忙问鹿儿是否有药,可以给他用一点。 昨天庖彘把他抱到马上,胳膊上的伤口好大,他近距离看得好清楚,这年头治病都是看运气,若是没有药,随便感染一下都有可能送命,他也只是想着尽可能提高庖彘的康复几率。 鹿儿不太高兴,看起来很舍不得把珍贵的金疮药给低贱的奴隶用,最终白景源还是用“庖彘的饭食好吃,uu看书 .uknsh 我一天也离不开!”说服了他。 翻箱倒柜的找了一小包药粉出来,叫来童儿,让他给庖彘送去,鹿儿心里不高兴,就想与他说说话,便随口起了个话题: “昨夜王后吃了齐水鱼,想起公子爱吃鱼,就让勇毅将军先带公子去齐水,说要去齐水住一阵子哩!” 鹿儿只是随便一说,语气就跟说起那只长得很好看的白翅膀母鸡今天也是生了一个蛋一样,白景源听了,却是一惊: “为何去齐水?” 这王后套路就是多,从让他女装一事就能看出来。 说什么他爱吃鱼,特意去齐水住一阵子,他可不信! 这个楚国的王宫不是在一个叫做凤凰台的地方吗?齐水不是一个边境城市吗?为何便宜老爹死了,他不赶紧回去继位,反而要跑到边境城市里去啊? 也没见有人来追杀他啊! 犯得着吗? 这女人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不等他想明白,任沂就把他塞进一辆宽大的辎车里,然后带着军队与苦着脸的张元一道上路,往齐水去了。 他的意见并不重要,甚至连知情权,也得不到保障。 他只有服从,一个选择。 如果这样能让生活变得更容易,那暂时也就只能这样了。 希望那个齐水城里,生活会比较舒服吧! 说起来他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城呢!想想还有点小期待。 这事情么,不都是这样普遍具有两面性么?凡事往好的一面看,其实未来还是蛮可期的。 第三十八章 远行 之前仅有的两回远行,白景源都是骑的马,现在的马具简陋,他年纪又小,身量还未长开,不论是任沂带着他,还是他自己骑,骑马的体验都很不好。 原本他还想着坐马车会舒服得多,结果车队刚上路不过半小时,他就撩开帘子,头晕目眩的冲着前方嘶吼:“牵马来!我要骑马!” 这是一辆单马双轮的辎车,车厢并不算大,木质拱顶,三面车璧,只有前面挂着道灰蓝色的麻布帘子,若是成人乘坐,只能一直规规矩矩的坐着,白景源与鹿儿待在里面,却能站能躺。 车厢里垫了厚厚的丝绵垫子,又有被子可以盖,按理说应该坐得很舒服才对,毕竟比起成年人,他可以盖着被子躺着睡觉,可他习惯了各种高级轿车,哪里受得住这几乎要把灵魂颠出窍的马车? 现在既没有高明的减震措施,又没有平坦的公路,大大的木轮子碾着尤带积雪的土路,间或还有石头、小坑硌一下,其颠簸程度,可想而知。 真是骨头都要散了!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早上吃的那点东西,都快颠吐了! 他这么一钻,吓得车夫反手就把他推回了车厢里! 如今几千人的大队伍,前后都有车,左右又有护卫骑着马,若是坠车,一个救援不及,绝对非死即残! 这年头驾车是技术活,能给公子白驾车,御满可以说是楚国最好的御者之一,脾气自是很大。 他不敢骂公子,骂鹿儿却是没有问题的:“鹿!你是死了吗?公子若是坠车,你该当何罪?!” 鹿儿本就是贴身伺候公子的从人,对公子有着护卫的职责,白景源若是坠车,不论是车夫还是鹿儿,肯定都会被打死! 车夫要驾车跟上队伍,自是没法分心,鹿儿却是在车厢里跟着公子,出现这种情况,车夫责备鹿儿也是合情合理! 都要被拖累死了,还不能骂一骂失职的同僚吗? 主人犯错,断没有责备主人的道理,仆从背锅,理所应当。 白景源坐车坐得难受,猛的窜出去,又被车夫毫不客气的推回来,一来一回说得复杂,其实不过片刻之间的事,躺着的鹿儿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要去拽住公子,公子又被推了回来,正好砸他身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还没缓过劲,就听到车夫痛骂。 车夫骂得对,他没法还嘴,自是对白景源感到不高兴! 活了这么大,他还从未见过白景源这样的,明明之前一直懒洋洋的躺着,结果突然就跟疯了一样,直接爬起来往前冲! 鹿儿都要气炸了!可他不能责备主子。 哪怕他明知道白景源是假的。 因为王后承认了他的身份,那他现在就是主子。 鹿儿心里委屈,却又什么都不能说,自是不敢继续躺着了。 见鹿儿气鼓鼓的挪到车厢前头坐下,还特意横着伸腿拦着,一副时刻防备他作妖的样子,翻身坐起的白景源见了,相当尴尬,想要解释一下吧?车上实在太吵,说话就跟吵架一样的,不管说啥都像骂人。 大概是看出他的歉意,鹿儿神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没有理他,也不管外面冷,撩开帘子看着外面。 白景源没有办法,只得乖乖躺回去,像条咸鱼似的,车子颠一下,他就往上弹一下。 其实刚刚他也只是冲动了一把。 在这样的大队伍里骑马是个技术活,如今他身量小,又没有合适的马具,想要单独骑马多半不可能,最后多半是任沂或者其他人带着他,到时候被人圈在马上动都动不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这时代,远行真的很辛苦,不仅慢,还受罪,尤其是对来自现代的白景源来讲,更是痛苦万分! 若他没有穿越,去年定制的跑车,现在就该开上了,没准儿还能趁着心情好,换个胸小点儿的新鲜女友…… 满脑子都是现代的一切,白景源慢慢感觉到一种灵魂超脱于肉体外的轻松,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他醒来,队伍已经停下了。 “公子,披上斗篷吧!刮风了。” 鹿儿举着斗篷,示意他坐起来,好像之前的事已经完全忘记了似的。 白景源依言坐起,撩开帘子,看看刚开始西斜的太阳,估摸着这会儿不过下午两点左右,知道受畜力所限,这会儿合该停下来让牲畜进食休息,对于这趟远行,也多了几分体会。 车夫已经去了马厩,盯着圉人刷马喂马,庖厨已经在做饭了,远处有袅袅炊烟…… 正好奇这车卸了马,为何还是这么平,低头一看,就见车下俩健奴,在那微微蹲着,肩上扛着马车的车辕。 两人衣着单薄,随着白景源走动,车子重心前移,他们开始打颤,白景源看得难受极了,忙让人将他抱下车去。 这车车轮都比他高,为了安全,自己不能往下跳。 俩奴隶如释重负,正要拉着车往规定的地方去,就听公子吩咐:“今日天冷,吩咐下去,为所有奴仆赐一碗热的肉汤。” 他能做的事很有限,但他总是不忘多做一些。 奴隶们感激涕零的退下,都觉得公子越发仁慈,不愧是先王的儿子。 因为发现奴隶代替牛马拉车,白景源心情越发不好了,见他不开心,鹿儿只当他累了,直接带着他去了刚扎好的帐篷。 今夜的帐篷,就是他自己的帐篷了。 从王后那里运送笨重行李的车队,说是天亮才来,其实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到的时候将将赶上他们出发去齐水。 得知公子独自捕获了白鹿,王后又派来四个老练的圉人,替换了张氏送的圉童,全方位的伺候这只小小的白鹿。 王后还指望它快些长大,最好还能生一堆白白的小鹿呢! 等白景源进到帐篷的时候,白鹿已经由圉人打理干净抱来了。 鹿儿传话,说公子远行,心情不佳,下面的人立刻想方设法的取悦他。 也不知这些圉人是怎么训的鹿,明明已经一天没见了,这小鹿还记得他,见到他进来,就迈着小蹄子,优雅的走过来,在他腿上蹭了蹭。 白景源心里一软,弯腰将它抱起,看着它湿润的大眼睛,想起庖彘的伤,扭头去问鹿儿庖彘的情况,鹿儿哪知道这低贱的奴仆是好是坏? 想起那些金疮药,心里疼得很,十分不耐,还是恭敬的回了:“已经送过药了,若是公子不嫌腌臜,等下让他过来回话。” “那就见见吧!” 得了准话,立刻就有童儿前去跑腿传话了,白景源也不管那些,直接抱着白鹿去那熟悉的榻上坐了。 饭还在做,在车上颠了大半天,现在虽然已经脚踏实地,他还是有种木质车轮在脑海中碾过的幻觉。 抱着白鹿发了会儿呆,白景源有种茫然的感觉。 这么辛苦的去齐水,到底有什么目的呢?他实在想不通。 他与王后的段位差得太多,又有不同的三观,暂时脑电波还对不到一块儿去。 别说事情发生之前了,就算事情发生了,他都不一定想得明白。 就像之前让他穿女装一样,哪怕事后,他都得回想很久,才能理清楚来龙去脉。 这才第一天,接下来还不知要走多久。 想到这,白景源来了精神,问鹿儿:“我想看地图,可以吗?” “地图?哪里的地图?” 在雅言之中,uu看书 .uukansu.cm 地图指的是地契之类的东西,与白景源的认知不同。 虽说理论上来讲,整个楚国都是芈氏的土地,但有好多都分封给了士大夫,真正属于王族的地盘又多又碎,鹿儿还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块地的地图。 鹿儿先是没听懂,白景源虚空比划一下,说他想看多久到齐水,若是能看看楚国地图,还有别的国家的地图,就更好了,然后鹿儿就纠正了他的用词,说那叫做舆图,不叫地图,地图是丈量耕地用的。 好吧,舆图地图,对白景源来讲都是一回事,他只想看看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样子,他甚至有点好奇,这里到底是只有历史与穿越前对不上,还是地理位置也对不上? 鹿儿也不知道他可不可以看这些,想想就去找了任沂,不一会儿,任沂就过来了,在她身后,跟着手拿托盘的军司马秦辽。 托盘里,正是卷起来的皮质舆图,高高一摞。 见他伸着脖子望,眼里满是好奇,任沂眉眼带笑:“难得你好学,趁着时间还早,今日就教你怎么看舆图吧!” 显然,她觉得他可以看,还鼓励他学会这个。 白景源笑着点点头。 现在他与她们已经有了默契,那就是尽可能的多学一些东西。 只要顺着她们的意,怎么都行。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赖。 解开皮卷上的绳子,将其放到案上展开,看着那一条条抽象的线条,白景源如是想。 第三十九章 谣言 “……高阳帝薨逝之后,次年,阳城有谣言称‘日没月升,牝鸡司晨’,恒阳帝闻听此事,大怒,命大司寇捉拿传谣之人,大宗伯却进言,称城中之所以有此谣言,皆因荆山公主干政,又道荆山公主年岁不小,若不将她嫁人,作为兄弟的他就会被世人唾弃。 “体弱多病的恒阳帝对精明勇武且性子强势的荆山公主本就心存怨妒,生怕她篡位夺权,闻听此言十分心动,决定为她选婿,正要与六卿相商,荆山公主却揪了大宗伯之子上殿,言其传谣中伤自己,随后当着大宗伯的面将他绞死。 “大宗伯自觉受辱,当场自刎而亡,恒阳帝惊惧之下,立刻下令将她逐出阳城,还对着太庙的方向发誓,说不到黄泉,与她永不相见,荆山公主一怒之下果真回到封地,次年,公主意欲回乡祭祖,恒阳帝不允,公主便以此为由割地自治,这就是荆山国的由来……” 任沂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指着她刚画出来的简略世界地图,讲完各个国家的地理位置以及特产,又说起各种八卦来。 她对荆山公主推崇备至,讲起荆山国有关的事就眉飞色舞。 白景源听得津津有味,双手撑到案上,细细的盯着她随手画出的舆图瞧。 很遗憾,这个世界,并不是曾经那一个。 不管山河如何变迁,大陆板块的基本形状,在几千年内是不可能变化太大的。 曾经的国家好似一只雄鸡,大纪各国,却分布得好似一只坚果盘。 荆山与大纪位于正中,其他六个诸侯国,则围绕两国组成一个圈。从东北的燕国开始,按顺时针方向,依次是鲁、楚、郑、金、赵,荆山怀抱大纪,与燕、赵、金、郑接壤,大纪则与鲁、楚相连。 细细的抚摸着光滑的布帛,白景源有点难过,又有点轻松。 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何。 “那,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呢?” 白景源随口一问,却把任沂问住了。 “几千年?上万年?或许上国太史会知道吧!” 实在太久了,诸国又没有统一的纪年,具体多少年,楚国的太史都不一定搞得清。 “哦。” 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也不追根究底,继续指着鲁国与楚国东面的大海问:“大纪之外,还有别的国家吗?海的那一边,还有别的大陆吗?” 任沂挠挠头,唤来童儿,让他快些去看看庖屋那边做好饭了没,竟是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 显然,她又不知道。 见此,白景源很有眼色的闭嘴了,不过这次,却把这个问题记在了心里。 有的人一生都在同一个小地方生活,最远可能只去过镇上,自然不会对未知的地方感到好奇,说不定脑海中根本就没有世界这个概念。 白景源上辈子满世界跑惯了,穿越后发现这个世界与原来的世界不一样,自然会好奇外面是什么样子。 生怕他又问出什么奇怪问题,见童儿跑回来说饭食已经备好,任沂如蒙大赦,忙让婢女端上来。 庖彘跟着送饭的婢女过来求见,想起之前就说了要见他,现在应该是忙完了,白景源顾不得吃饭,忙让他进来。 得知庖彘伤口已经结痂,白景源很高兴,让他一定要好好休息,早点好起来,庖彘感激涕零的退下,他这才发现,今日除了常吃的淳熬(也就是稻米肉酱盖浇饭),还有一小碟开胃的菹菜之外,竟有一盘炒豆芽! 也不知这么冷的天,庖彘是怎么生出来的豆芽,又是怎么炒出来的。 一根根白白胖胖的豆芽,顶着嫩黄嫩黄的子叶,大概是用黄豆发的,看起来就超有食欲! 白景源激动极了,不住声的夸庖彘能干。 见他站起来到处寻摸,任沂看出他想赏赐庖彘,也没心思吃饭,就盯着他看。 见他摸着公孙氏献上的佩剑看向自己,任沂好笑的摇了摇头,见他又去拿案上时常把玩的玉璧,任沂叹口气,明白他对赏赐这种事并不擅长,便吩咐站在一边看着的鹿儿,让他给庖彘送块金子过去,说是公子赏的。 帐篷里仆从很多,她不好当着他们的面教他怎么赏赐才算合理,只能用行动让他自行体会。 白景源看明白了,知道一件东西不能只看价值,还要看被赏赐的人身份是否匹配,比如玉璧之类的东西,就不适合赏赐身份不够的奴隶,不由暗叹口气,对这世界的认知又多了一层。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想明白这些,也不纠结,笑着谢过了任沂指点之恩,就坐回去吃饭。 这里的贵族总是从骨子里看不起奴隶,觉得他们低贱的血脉注定了他们个个都蠢笨如猪,其实他们真的很聪明! 白景源不过吃厌了菹,提了一下想吃豆芽,又擦着口水形容了下豆芽的样子,短短十几天,庖彘就把炒好的豆芽送到了他案上。 冬日里能吃到一道鲜嫩的蔬菜,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任沂尝了一下,瞬间就被那脆嫩的口感征服。 她也不问这是怎么来的,大手一挥,吩咐明日朝食还要这个,庖彘自会照办。 贵人就是这样,她不需要知道怎么生豆芽,因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去从事这种贱役,她只需要掌控会生豆芽的人就行。 白景源也不敢提醒她,庖彘是他的人,说起来,他自己都是她们的人呢! 他们这边吃着脆嫩甘甜的炒豆芽,远在凤凰台,堆满简牍的公房里,精瘦严肃的公子鱼也刚吃完他的晚饭。 因为侍者多给他放了一条腌萝卜,他很不高兴,从人进来的时候,他还拉着脸。 “主人,城中今日有了谣言。u看书 wwuukansh ” “什么谣言?” 公子鱼一边看简牍,一边头也不抬的问。 自从四大世家的人被王后使计勾走之后,他的公务就变得特别繁忙,已经住在公房里很多天了,还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谣言。 “有小儿传唱,其中有一句‘天佑公子白,白鹿入其怀’……” 见公子鱼面色不悦,以为他今日心情不好,从人斟酌一下,小心翼翼开了口。 公子鱼难得露出个笑,道:“这是好事,有什么好介意的?” 王后只是个外人,想要执掌芈氏的权柄,想都不要想,就算侄子年幼不能理政,他也不会同意让王后祸乱楚国。 女人就是喜欢弄这种小手段。 从人还要再说,公子鱼直接挥手制止。 除了夸耀公子白,她还能说什么呢?说他想要篡权? 真是懒得理会。 他又不是傻子,任由张甲上蹿下跳,他也不可能弃了公子白,选择这种偷摸出生的庶孽。 有那功夫,不如趁着四大世家家主不在凤凰台,早点完成料民之事。 世家蓄奴太多了,若是耕农持续流失,国库收入会越来越少的,这是芈氏的国!哪怕少收一石粟米入库,都会让他难受得没法呼吸! 父亲去世,叔父也是父,不管多么辛苦,都是应该的! 公子鱼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毛笔。 或许等王后想通了,带着公子白回来,公子即位,他就会改称共叔鱼了。 共山贫瘠,王后肯定会把这里分封给他,打发他离开凤凰台。 第四十章 对弈 看完舆图,得知接下来就算一切顺利,也得在路上颠簸半月才能抵达齐水,哪怕仆从换着花样儿哄他高兴,白景源还是提不起劲儿来! 景色单调,交通工具原始,吃喝也简陋,他宁愿宅在家里。 可惜来到这个世界好几个月,他都还没见到哪怕一间正经房子,更别说拥有自己的家了。 由于携带的东西很多,又有很多奴隶需要徒步跟随,队伍行进极慢,再者畜力需要恢复,每天清晨吃过朝食出发,下午两三点就会停下扎营,一天下来,能顺顺利利的走个几十里路,就是烧高香了。 等到扎营之后,就是单调的吃饭休息,说什么养精蓄锐以备第二天继续前行,不过是往脸上贴金,事实上,这都是种种条件限制下的无奈行为。 季孟自从好运的撞到了白景源,又遇到任沂来寻人,经过一番传话,王后总算愿意见他了。 任沂的军队汇合了张元的队伍往齐水走,季孟就带着从人往王后那里去了。 季孟这人十分风雅,不论琴棋书画都十分在行,张元与他很聊得来,他这一走是为了公事,张元不好留他,只得遗憾的将他送走。 大概是王后让勇毅将军带公子前往齐水的用意让他琢磨不透,第一天上路,他老实待在自己马车里,期间以“通知家里准备庭院迎接公子”为由,派了人回齐水报信,见任沂并未阻拦,他放了一半心,然后心里的问号就更多了。 这一天,他一直躺在马车里琢磨来琢磨去,扎营之后,也只在饭后过来拜见白景源一回,说了几句诸如“今儿个路上还顺利吧?”、“若有什么需求,一定要告诉老臣啊!”之类的,就回去休息了。 白景源还以为接下来十几天都会各过各的,没想到第二天上路,张元就特自来熟的带着各种吃的玩的,跑到了他的马车上! 今天白景源已经换上了公子白的车架,比起昨日宽敞许多,车璧两侧有窗,可以看景,垫子也更厚,也不知是不是马车结构不同,相对来讲,没有昨日颠簸,坐在里头就像坐摇篮一样。 白景源正颠得昏昏欲睡,得知张公来了,忙坐起来搓搓脸,笑着撩开帘子,邀请他上车。 张元并非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童儿。 香莲儿之前把白景源错认成了女孩子,这两天一直很别扭,总是躲着他,这个童儿还是第一次见,说是叫鲤,美心有颗红痣,好认得很。 上车之后,刚坐下,张元立刻吩咐童儿摆上矮矮的棋桌,随即两眼放光的看着白景源:“秋伯擅棋,公子师承秋伯,去岁秋伯来信,言公子棋艺已颇具火候,路途漫漫,公子不如与老夫手谈几局,打发时间?” 秋伯? 棋艺? 还颇具火候? 你们再是关系好,难得写回信,写点儿别的不好吗?写这个? 听着张元的话,白景源心里慌得一比! 他并不因为公子白学习好就自惭形秽,反而为公子白感到难过,小小年纪实在承受了太多! 你说你才八岁,学那么多文化课不算,还不落下这些东西!美好的童年都不要了吗?! 他本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围棋这种费脑子还需要沉得下心来的活动,他根本就不喜欢! 琴棋书画,其他三样他都略知一二,棋之一道,却是一窍不通。 现在该怎么办? a.装头昏,扯起被子躺下就好。 b.坦言自己棋艺不行,秋伯不过是给他脸上贴金。 c.找借口,说车上颠簸,不宜对弈…… 选a的话,等下午扎营,他肯定还会拿着棋盘过来,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露馅;选b的话,万一秋伯是个人品过硬的,他这番话传到秋伯耳里,万一自觉人格受辱,一个不高兴自刎了,他这逼死老师的罪名就要命了;选c的话,与选a一样,车总会停下来的。若是连续推脱,说不定张元就会觉得他不给面子…… 这时代,对这些士大夫来讲,面子好像总是比天还大,鬼知道误认他不给面子,张元会做出什么事来。 真是天要亡我! 正这么想,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张元叹道: “公子陷入沉思,可是想起了秋伯?” 却是见他盯着棋盘不动,误会了。 白景源差点喜极而泣,面上却沉重无比的点了点头。 如今的人大多纯朴,且注重品格,见他如此,哪会知道他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的套话?立刻唏嘘起来: “昔日秋伯与吾同游诸国,行至鲁地,幸得弈淑先生指点棋艺,可惜吾于棋之一道,不如秋伯远矣!” 说着说着,竟抹起了眼泪。 白景源满肚子问号,就因为棋艺比不上朋友,就难过的哭了? 正这么想,uu看书 uknsu.om就听张元悲声道:“如今秋伯已逝,不止公子想起他难过,老朽忆起往昔,亦是悲从中来!哎!除了年岁,我是处处都不如秋伯啊!” 张元学识如何,白景源并不清楚,但能教导诸侯的独子,秋伯的本事肯定是过硬的。 听了这番话,白景源对他的评价不由更高几分。 不论什么时代,能真心实意夸奖别人,且承认别人比自己强的,都是心胸宽广之辈。 于是他也不纠结会不会下棋了。 他掏出怀中的玉埙,开始吹奏起来。 这是一曲应景的,表达思念的曲子。 他想,如果曲罢张元非要跟他下棋,那他就坦荡一点,承认自己并不擅长这个。 谎言与逃避从来就解决不了问题。 大不了日后用心学习就是。 至于秋伯的名声是否会被他连累?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不曾在意过,才不会为这种无关痛痒的事强迫自己。 很遗憾,张元听完曲子之后,再也没了对弈的兴致,直接告辞回了他自己的马车。 不一会儿,白景源就听到后方传来鼓瑟的声音,正是他刚刚吹过的曲子。 尼玛!就这?还不如秋伯? 秋伯得是什么样? 能得秋伯夸赞的公子白,又得是什么样的神仙资质? 想起那夜八位侍从守着他学《楚纪》,白景源仿佛已经看到了被王后“望子成龙”的漆黑未来! 见他一脸淡定坐在那里,鹿儿自是不会误会他是在想念秋伯,不由偷偷翻了个白眼。 第四十一章 渠上 张元找他下棋,明明最终没有下成,当天扎营之后,鹿儿还是找出一副围棋,把棋桌放到屏风后面的卧榻上,又让苹守了门,这才悄悄招手叫他过去。 显然,就在他纠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的时候,细心的鹿儿已经发现了他棋艺不佳的事,且十分尽责的想出了解决办法。 见鹿儿一脸“你到底要不要学?不学我就不管你了”,白景源觉得很尴尬。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从心。 虽然他并不喜欢下棋。 形势比人强,不论是下棋还是什么,只要是公子白擅长的,他至少都要过得去。 之前他只是待在王后胳肢窝底下,这个问题还不明显,如今见到臣子,就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了。 假如他棋艺还成,等日后旁人再想与他对弈的时候,发现他棋艺不好感到疑惑,他也可以说是因为秋伯去得早,没人教导就荒疏了。 若是一点都不会,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其实他之所以被年幼的鹿儿看出来,除了鹿儿聪慧,还有他自己太过纠结的原因。 他一边觉得谎言与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想要坦坦荡荡的过日子,一面又害怕太过坦荡引起旁人怀疑,导致王后找他算账。 哎!假冒别人就是这点不好! 原本的公子白是个喜静的乖小孩,喜欢读书,喜欢写字,喜欢下棋……骨子里却是个冷酷果断的贵族。 他在乎自己的地位,很难原谅别人的冒犯,对人命缺乏最根本的尊重,活在世上最在乎的事就是怎么维护他这个阶级的利益与尊荣。 为了配得上自己的王位,公子白从小就十分自律,在王后的高标准严要求下,他总是竭尽所能的学习能助他为王的一切知识。 白景源却是个好动的性子。 他喜欢音乐,喜欢旅行,喜欢运动,还喜欢美食、美人、美景、八卦消息,只要是有意思的,他都很乐意掺和。 他看起来做什么都很积极,实则相当缺乏野心,看起来很高冷,其实却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总而言之,他只懂享受,并不懂得如何抓紧自己的权柄。 他们都出身很好,公子白坚信自己因血统而高贵,白景源却觉得,只有高贵的品格,才能让他成为高贵的人。 讲真的,除了外表,两个人真是一点相似度都没有,因为从本质上,两个人的追求就不一样。 鹿儿就是因为认识到了两人的区别,一面坚持着对公子白的忠诚,一面又抵抗不了白景源的人格魅力,总是控制不住的为他着想,所以他总是处于痛苦状态,时常控制不住的阴阳怪气。 见他坐过来,鹿儿撅着嘴,鼻子里“哼哼”两声,一开口,却是低声安慰:“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公子莫要太过沮丧。” 白景源听了哭笑不得。 于是,在单纯、聪明、体贴、勤劳之外,又给他贴了个傲娇的标签。 还以为他又要鄙视自己来着,没想到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公子白三岁就开始接受秋伯的启蒙教育,记忆力超级好的鹿儿一直都是陪在一边的,事实上,他棋艺比公子白还要强些,只不过受身份所限,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现在为了掩人耳目,他来教白景源正好。 再次感叹一回身边卧府藏龙,白景源端正态度,坐在鹿儿对面,等着他传授。 一开始,鹿儿摸不清他的水平,就先试探的来了一局。 结果两人只试探的落了几子,他就看出来了,这位公子是真的一点都不懂这个,于是只得小声给他说明规则。 明白规则,接下来就要学各种套路。 之后两人又下了几局,待到天黑的时候,白景源已经被他虐得不成人形了。 他于棋之一道,实在没什么天分。 眼看着天黑了,棋盘也收起来了,白景源如蒙大赦,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结果睡下之后,鹿儿突然凑过来扒着榻沿,问他: “我走七路十二,然后你呢?” 白景源一脸懵逼的扯扯被子盖住脖子,侧头问他:“什么七路十二?” 鹿儿拧着秀气的眉毛,不满道:“之前那一局,还未分出胜负!” 竟是要接着下盲棋! 白景源都快疯了!扯过被子就把鹿儿脑袋裹了,怒道:“那么喜欢下棋!你怎么不自己跟自己下!” 鹿儿一边笑一边强调:“棋之一道,马虎不得!” 也是顽皮性子上来,竟与白景源玩闹起来。 当晚筋疲力竭的睡了,还以为第二天在车上会轻松一些,结果刚上车,鹿儿就又摆了张小些的,由磁石打造成的棋盘出来,敲着掺了铁砂的棋子,催着他快来快来。 如是三天,当听说队伍今日就要抵达渠上,终于不用露宿野外的时候,惨遭折磨的白景源都快激动疯了! 来到这个世界好几个月了,他就连一间正经的房子都没见过,如今就要见到这里的城池,虽然渠上只是一座小城,他还是激动极了! 根据有限的,陪着奶奶看电视得来的经验,渠上城在他心里,已经成了一个有着繁荣的集市、热闹的店铺、还有各种不可言说的娱乐场所的地方,若是运气好,没准儿还能遇到恶霸强抢良家妇女,或者美女卖身葬父! 然而当他跟着任沂与张元,带着大群仆从,在精悍的护卫陪同下,穿过低矮的夯土城墙,还有简陋的瓮城,进入到渠上城中,直到进了城中心的官衙,他所想的,一样都没见到! 别说那些令人向往的“大爷,进来玩儿呀”了,就是“客官,里面请”都没有!至于糖人儿冰糖葫芦这些,呵呵……只能说他没文化真可怕,明明鹿儿想吃块黄糖都得来他这里蹭,普通人又哪有糖来做这些呢? 一眼看去,城里只有低矮的土墙房子,房顶铺着茅草,檐下码着整齐的柴火,有衣衫单薄的孩子拖着鼻涕到处跑,有发须花白的老头在檐下编竹席,有妇人提着水罐往来汲水,也有壮汉光着胳膊,扛着东西来来回回…… 白景源高高坐在车上,失望的看着这一切。 之前已经路过了两个小城,城中官员只远远拜见一回,他们并未进城,因为那些城太小,uu看书 .uukanh 公子的仪仗摆不开。 也就是说,渠上已经是个比较大的城了。 由此可见,以后他将统治怎样一片土地。 渠上建于渠水之滨,背山面水,地形险要,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渠水是齐水的支流,因历史上经过人工挖掘扩宽得名,除了半年一次的集日,平日里渠上并不开市,因而当白景源偷偷询问鹿儿此地可有集市的时候,鹿儿眼神特别奇怪,感觉他就像问了多么不可理喻的问题似的。 白景源吃定他不敢乱说话,得知这里半年才赶一次集之后,也不掩饰,直接问出自己的问题:“为何城中没有酒楼?没有饭馆?” 至于颜色楼,想想他这会儿的年纪,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过哪怕只是这样,鹿儿已经很接受不了了。 “你以前到底是哪里的人啊?那些下等人出入的场所,当然只有大城市里才有!” 不管吃的喝的玩的,外面的哪比得上贵族家中的呢? 除了下等人,诸如行商之类的,实在没办法才会去,稍微有点地位的,哪怕祖上是贵族的游侠儿,也宁愿去贵族家里当食客,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吃饭住宿,而想要有足够的行商支撑起这样的行业,非大城不可。 白景源摊手一笑:“大泽就是我的母亲啊!” 鹿儿忙看看周围,跳过来捂他的嘴,低声喝道: “不管你来自哪里!以后你都只有一个母亲!” 白景源笑着看他跳脚,其实内心里对这个世界感到无比失望。 实在太落后了。 第四十二章 倒霉 就在白景源对这世界感到十分失望,以至于渠上县令设宴招待依然提不起兴致来的时候,王后也在默默的骂着贼老天,对这世界感到十分不满。 因为后殳,突然就死了! 这也是四家都未按照王后计划,追着公子白往齐水去的缘由。 自那日打得头破血流之后,梁、张、蒋三家步步紧逼,想从后殳这里套出话来,偏偏后殳没有找到公子白的尸身,没法证明公子白的的确确已经死了,其他三家不管他怎么赌咒发誓,说亲眼看到过公子白的尸身,都不相信。 因为那天他们都见到了白景源假扮的公子白,显然王后被后氏逼得不行,只能把儿子充作女儿养,假称他已经病逝的可能性更大。 后殳气得要命,又没有办法,见其他三家步步紧逼,想让后氏割肉求和,只能徒劳的找理由为自己开脱。 毕竟他真的没有必要杀死公子白,若不是公子白真的死了,他又怎么会想着趁着其他几家不在,逼着王后早点把他们家的公子槊定为太子? 也是他倒霉,之前被王后连着气了好几回,又是吐血又是食不下咽的,抵抗力本就很弱,恰好那天乱斗伤了脑袋,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破伤风疫苗,伤口稍微深点,武器稍微生了一点点锈,没两天,四家再次聚在一起吵个没完的时候,后殳当场抽搐着倒下,没多久就浑身僵直、口吐白沫,最终面带苦笑猝死了。 这下子,后氏天都快塌了,后锏顾不得其他,带着后殳的尸身还有公子槊就回居昌去了。 死者为大,再加上楚国的兵除了公子鱼掌控的那些,都在后氏手里,这三家可不敢仗着手中那点私兵,就把后氏得罪死。 他们对后氏总是心存顾忌,再加上后锏非说是他们气死的后殳,实在没法,只得偃旗息鼓回凤凰台去。 他们倒是有心追到齐水,把公子迎回凤凰台,可他们不敢趁着后殳死亡的时候下手。 其实要不是任沂手头有兵,王后又是个行事疯狂的性子,他们真的想假装答应王后,把她们母子哄回凤凰台,等公子继位,再在政事上面拿捏她,可惜这就不是个任人拿捏的。 好不容易骗来的三家都撤了,一直跟在身边企图捡便宜的后氏也离开了,只留下王后孤零零的待在野地里,偏偏这种事还不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倒霉。 毕竟当日受伤的人那么多,比后殳伤重的都还活得好好的,偏偏他死了! 宿城太守齐珩倒是依旧天天来报道,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过是个还算能干,企图趁着公子年幼扒上她,升官去凤凰台的官迷,平日里各种嘴炮,看起来忠心耿耿,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卵用。 他还指望辅佐公子白,有朝一日得一处封邑呢! 季孟终于见到了王后,不等行礼,任袖就用袖子捂着脸,哭着趴在案上,冲着他悲呼:“舅父,为何你才来啊!” 季孟自是不好说家里还在观望,派他来,只为摸清情况,见她一见面就哭,只慌乱的劝她莫哭,随后又说了许多郑后的事。 见他并未提太多郑王,任袖知道他是害怕自己不快,心里也舒坦了一点。 其实易地而处,若是季家或者郑国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突然寄信来,让她帮忙,她多半也会派人去摸清楚情况,再看情况押宝。 涉及到两国,可不是家事。 这年头,谁乐意吃亏呢? 不说别人,就说她父王,就因去岁年礼比起前年少了一对雁,特意写信过来骂她,问她“难道你忘了你爹最爱大雁下酒了吗?”,气得她把那帛书撕得粉碎,当下派人去抓一车大雁为他送去,让他好好吃个够!笑得先王直笑,说岳父肯定没有亲自点数,否则一定会发现多了两只大龟哩! “父亲得知王后近况,十分担忧,派我来就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做?知道你打算怎么做,我们才好帮忙啊!你知道的,你外祖父一向疼你,你外祖母还有你母后都十分想念你呢!” 季孟说着各种家长里短,打着温情牌,又把当日接到信,郑王的表现说了。 “你外祖当日气急,直接脱下鞋子想要打大王,大王心慈,见他气得倒地不起,最后只能放弃接你回国的想法……” 真要疼她,哪舍得她嫁到这么远的地方,终身都回不去故国? 这些话听听也就是了。 外祖父脱鞋打人的事,任袖早就通过密探得知了,见他说话坦诚,连这种忤逆不忠的事都敢讲,也决定说点真话。 “舅父,袖如今情况很不好啊!” 叹了口气,又抹了抹眼泪,任袖叫他近前,低声道:“若不是因为袖不愿内斗,公子鱼恐怕不会饶我!” 先王软弱成这样,芈氏都没有同任氏一般沦为世家的傀儡,多亏了精明强干的公子鱼。 虽然很羞耻,但她不得不承认,公子鱼自始至终,都不曾把她放在眼里。 她想染指楚国的权柄,公子鱼没有灭了她,不仅是因为她手中有兵,且后氏与她站在一起,还因为她没有掀起战争,引得生灵涂炭,公子鱼有心放她一马,不和她计较。 季孟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劝她:“公子年幼,你好好把他养大,遇到事情,他必会询问你的意见,又何必非要……” 非要光明正大的干政呢? 毕竟,她不是男儿啊! 除了荆山国自古就是女王当政,其他诸侯国,可没有这样的先例,且她又不是芈氏女,而是芈氏妇,若她非要争权,楚国公卿,是否会以为郑国在后面撺掇?以为真正想要染指楚国权利的,是郑王以及郑国世家,而非任袖呢? 作为世家,季家已经将郑王架空,他们觉得保持现有的格局最好,若是郑国与他国发生战争,不论是占了便宜还是吃了亏,对世家来讲,都是不好的。 他们觉得现在的郑王是最好的郑王,不希望换个王族侍奉,若真发生战争,楚国富庶,郑国多半打不过楚国。 所以对他们来讲,公子白顺顺利利继位就是最好的了。 他们倒也希望任袖摄政,可据他打听到的,这根本就不可能。 任袖早就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多说,只说:“吾儿年幼,吾不忍他为世家所制,一辈子都不快活……” 这理由很好很强大,季孟当场后退两步,尴尬咳嗽两声行了一礼。 任袖见他不说话,直直的看着他:“若舅父易地而处,会怎么做呢?” 若你不是世家子,而是公子呢?你也觉得王的权力被世家瓜分是好事吗? 难道作为母亲,为孩子着想,不对吗? 她才不是为了自己呢! 季孟不能说她不对,也不能说她对,因为这话若是对的话,他们季家算什么呢?乱臣贼子吗? 是郑王不值得托付,uu看书 ww.uuknhu.o世家有才干,替他治国而已,又有什么错呢? 僵持一会儿,任袖叹口气道:“我知季氏不好助我太多,袖只求舅父护送白前往阳城,觐见纪帝。” 诸侯军队无召不得入纪,只派张元,她不是很放心。 她不得不带着孩子离开凤凰台,不过是因为大宗伯站在公子鱼一边,在摄政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卡着宗室之礼,强迫公子白守陵,不让他继位,若白能受纪帝封赏,带着爵位回来,那大宗伯就没有理由了。 等公子白继位,那她就能理直气壮的借着他料理政事。 听得任袖是这么打算的,季孟大惊失色! “楚国如今就这么一个公子,岂可置于危墙之下?” 被诸侯国压得喘不过气来,纪帝如今恨不得弄死所有诸侯的儿子,让他们无以为继呢! 诸国国君已经多年不去朝见纪帝,又何必冒这个险? 任袖挑挑眉:“最怕吾儿出事的,恐怕就是纪帝呢!” 说什么去国,不过是指望着其他诸侯前来瓜分,若公子白没了,公子鱼自立为王,不等其他诸侯反应,先弄死纪帝呢? 到时候就是一场狂欢,诸侯瓜分完大纪,再互殴,决出最强者统一天下! 纪帝根本就不敢冒险。 也只有那些迂腐的世家子,才会看不明白这一点。 像公子鱼,就根本不担心公子白的死活。 她们母子俩出了凤凰台,他根本就没有大肆派人弄她们回去,之所以和后氏掐架,不过是为了争夺权力。 第四十三章 狂生 虽然渠上并不符合他的期待,白景源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第二天一早,就带着鹿儿还有任沂强塞过来的护卫,走出了暂住的官衙。 他们将要在渠上休息几天,不管是张元还是任沂,谁都没有跟他说明缘由,白景源也不问,因为经验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事,就算他打听,也没人告诉他,该他知道的事,就算他不想知道,也会有人念经似的在他耳边讲,一定会确保他听到耳里记在心里才会作罢,若他听完不懂,甚至还会有人掰碎了揉烂了,细细的解释给他听。 所以他只需要操心如何过得开心一些就好。 毕竟现在也就只有开心,是真正属于他的了,他别无选择。 既然好奇这个时代的城市什么样,好奇现在的人都是怎么生活,好奇此地有何特产,好奇一切陌生的事物,何不光明正大的去了解呢? 反正,又没人拦着他。 其实除了一些自尊方面的事,相对来讲,他现在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 楚国如今的行政规划并不精细,并没有现代的省市区县之类的细分,除了王都,就只有县,更下面的村都是村老自治,在村子里,村老就像帝王,村民们根本就不会听官府的话,上面有什么政策,都得先搞定村老,否则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楚国大小城池上百,其中六成都已分封给世家大族,势力最大四家,几乎家家手头都有十来个县,每年大王只能从他们那里收到或多或少的上供,具体的政务,都是各大家族自家的家臣在处理,这些家臣,并不是大王的官员。 其实就算是那些属于大王的县,世家大族也可以通过正当程序,来把自己人塞过去。 郑王就是这样被架空的。 他的命令,根本就出不了春山,他想干什么还得看大臣脸色,若是提出个太离谱的意见,没准儿还会被老臣倚老卖老的抽鞋底。 理论上来讲,整个楚国,除了王都,就是一个个县拼成的,每个城市,以及城市周边一定范围都属于这个县的地盘,但这年代对大自然的开发太弱了,城市以及城市周边的村子以外,是满是荒草,无人耕种的茫茫野地, 之前在路上,一天都不一定遇到人烟,白景源对这个已经体会很深了。 究其原因,最根本的一点,还是人口太少,科技不够发达。 一路走来,总有人躲在草屋里偷看,白景源也不在意。 仔细看下来,他才发现,那日进城所见,已经算好的了。 那条路毕竟是渠上的中央主干道,住在那条街的人,都是达官显贵,其他偏僻角落,可就没那样好的条件了。 这个年代,有钱人必定是有权人,单纯有钱的人还不存在,因为商人如今都是贵族的奴仆,和庖厨、裁缝之类掌握了一技之长的人并没有多大区别。 渠上并不大,整体布局大致对称,渠水从城中横穿而过,有简单的竹筏漂在上面,大概是天冷,并没有渔人。 出了官衙,白景源就往右拐,沿着渠水往西去。 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普通的国人。 国人从字面意思来讲,就很容易明白,就是这个国家除了贵族与奴仆之外的普通公民。 他们见白景源穿着华服,身边仆从如云,却饶有兴致的沿着小路慢慢走,既没有骑马,又没有坐车,只一脸好奇的到处看,实在太奇怪了,就都躲了起来。 白景源也不在意,只盯着他感兴趣的东西瞧,对各种异样的眼神视而不见。 见一小姑娘见到自己就跑,门口陶鬲中的水都快烧干了,明明躲在屋里急得直跺脚,生怕陶鬲中饭食煮糊了,却不敢出来,白景源笑着冲她招手,用楚国土话道: “你还不来,饭要糊了!” 不说普通国人了,哪怕是贵族,也少有一日三餐的,他是吃过朝食出来,大部分国人都才起床,正在门外烧火做饭,像这样的事情还不少。 白景源也不走了,见那小姑娘扒着门框,探头探脑的看,却不敢出来,白景源叹口气,凑过去看了看陶鬲里面的饭食,又用楚国土话喊那小姑娘:“真的要糊了啊!你不出来我就帮你搅和搅和?要不要把柴火掏出来?还是把陶鬲搬开?” 他只会吃,不会做,还真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鹿儿只安静的站在一边看,听到他说楚国土话,轻轻挑了挑眉,很快就把眼中的不认同压了下去。 就算有不认同,他也从来不会在旁人面前指出来。 见白景源果真弯腰拿起她放在一边的木勺,想要帮她搅一搅,那小姑娘生怕这是个喜欢捉弄人的贵族少年,说什么帮忙,其实只是想要毁了她家的饭,想着父兄的毒打,大概是白景源看起来实在没有多大的危险性,那小姑娘涨红了脸跳出来,语带哭腔道: “别动我家的饭!” 白景源顺从的把木勺还给她,又凑过去问她:“你这是煮的什么啊?” 小姑娘见他没有问什么奇怪的,u看书 .ukanshu 就低声道:“这是黍米。” 白景源好奇这些城里的人怎么维生,就问:“这是你们家自己种的吗?” 小姑娘点点头,白景源又问:“今年收成好不好?” 听到他问的这些话,鹿儿眼中的不赞同彻底消失,已经化作了敬佩。 他想,这样关心国人的生活,以后他一定会是一个慈爱的大王吧? 小姑娘年纪还太小,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正纠结,有成年人见了好奇,也从屋里出来,搭话道:“今年风调雨顺哩!往年冬天到了这会儿,哪里还会有这么多黍米可以吃哩!” 白景源听了就笑:“那明年一定也会与今年一样。” 那人却摇了摇头:“肯定不会哩,今年我们的大王没了,明年春日没有大王祭祀,收成肯定不好哩!” 白景源想不清楚祭祀与收成有什么关系,就劝他:“你们很快就会有新的大王,春日里的祭祀肯定还会有的!” 那人听了这话,就开始摇头,像是不同意,又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白景源还要再说,忽听一声狂笑,随即就见前头拐角,突然跑出个披发的赤裸壮汉。 那壮汉一阵狂笑过后,却又笑中带泣,犹如疯魔,白景源身边的侍卫神经瞬间紧绷,眨眼就在他周围造出一道人墙。 那些普通国人见此,全都连滚带爬的躲回了屋里,那小姑娘心里担心自家的饭,急得过来端那陶鬲,却被烫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即屋里又出来个妇人,连娃带陶鬲一块儿抱回了家里。 第四十四章 公孙去疾 这还是白景源第一次得到士人的投效。 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那汉子跪在他面前,干脆利落的用指甲划破眉心,沾了血对天发誓效忠于他,他都没反应过来! 之前那汉子狂笑着往这边跑,就像疯了一般,侍卫怕他是刺客,全都利剑出鞘如临大敌,站成一堵人墙,将白景源围了起来。 那人跑到近前,似是被侍卫们的凶狠模样吓住,不由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来,目光定定的看着人群里锦帽貂裘的小公子,似是在衡量什么。 一时间,气氛相当紧张。 白景源见识过这个时代贵族不把人当人的样子,生怕侍卫们为了保护自己,就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想要开口阻止,又怕他们不听他的,毕竟这些人都是任沂的心腹,不是他的人。 见那汉子大冬天的不着片缕,白景源想着不管怎么着,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也得先把衣服穿好了再说吧?就吩咐仆从给他一件衣裳,想以此打破僵局,你好我好大家好。 结果那汉子闻听此言,不等仆从送上衣裳,立刻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不等白景源同意,又干脆利落的盟了血誓,说什么誓死效忠,看得白景源一愣一愣的。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啊? 白景源第n次思考这个问题。 有人竟会因为一件衣裳,就干脆利落的付出自己的忠诚?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经过这么久的了解,他早就明白了这个时代的人对忠诚有多么看重,只要盟了血誓,哪怕帮着敌人对付故国都不带眨眼的,而且,这么做不仅不会被骂白眼儿狼,还会被人夸赞,说他品德高尚,讲信义,重诺言,是君子。 任何东西,得来得太容易,人们本能的,就是怀疑。 假的吧? 怎么可能? 开什么玩笑? 那人见白景源只站在人堆里,淡淡的看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不接受自己的投效,立刻抽了身旁侍卫的剑,就要自刎。 所谓的誓死效忠,就是如此。 连死都不敢,主人怎么会相信你的忠诚呢? 若是主人阻拦,那说明你眼光好,若是主人任你自刎冷眼旁观,那你眼光不好看错了人,也怪不得别人,与其为那种主人效力,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这么刚烈的吗? 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啊?不接受投效,就宁愿去死吗? 【我自个儿都还在吃软饭呢!怎么养活你啊!】 白景源不懂他们的逻辑,被他此举吓得不轻,猛的惊叫出声:“快些拦住他!” 结果不仅围观的国人不去拦,那些侍卫还有奴仆也不动,好像投效失败自刎是什么值得推崇的事情,若是阻拦,就要陷人于不义一样,白景源不再指望这群脑子有坑的,忙扒开侍卫,亲手过去阻拦: “好男儿怎可轻言生死!有什么好好说!快快住手!” 这人要是真的死在他面前,那他怕是要愧疚得过不好了! 那人见他要拦,轻笑一声,果真住手,坦然的跪在那里看着他。 哪怕一丝不挂的被人围观,依然面不改色。 侍卫怕他手中有剑,会对公子不利,忙过去把剑抢回,那人也很顺从。 见他放了剑,又接过仆从递过去的衣服穿上,白景源松了口气,随即恼火骂道:“你这人性子怎的这么急?话都没说清楚,就乱来!爹娘把你养到这么大,多么不容易啊!” 想起再也没法见到的家人,白景源越发恼火。 他这么辛苦,麻痹自己欺骗自己,狠狠的压下以往强烈极了的自尊心,强迫自己去学那些讨厌的东西,逼着自己顺从王后,不都是为了活着? 他倒不是什么圣父,非要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若这人自刎不是因为他,他管他怎么死? 至于送衣服,哪个现代人看到别人这样,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会不这么做呢? 这么冷的天,自己穿得暖暖的,他却冻得浑身发青,再说这里还有好多小女孩呢!这样裸着,不觉得辣眼睛吗? “臣有罪,公子仁慈。” 被他这么一骂,那人却整理好衣服,再次五体投地的拜了下去。 白景源知道只凭自己,是不可能改变他们的行为习惯的,只得叹口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都会做什么啊?家中可有父母兄弟?若是跟我走了,他们同意吗?” 这人命都不要都要赖上自己,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白景源决定收下他,若待会儿带回去任沂不同意,就把他送走,或者为他找个工作安顿一下就是。 这人穿好衣服,随便拿了根烧剩下的树枝,磨掉有炭的那头,利落的把头发挽起来,露出脸庞,白景源就发现,他其实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 当然,不排除这人长得着急的可能。 国字脸,浓眉大眼,看起来倒是长得周正。 “臣名公孙去疾,uu看书 .uuknsu父母已逝,随时可以跟公子走!” 见白景源并不问他之前为何裸着跑出家门,又是哭又是笑,反而问自己的名字,还有如果跟他走,家人可能舍得,公孙去疾不由暗叹,这位公子果真仁慈,看来捡到宝了。 听了他的话,白景源连连点头,随即又问了一次:“你都会做什么啊?我家中钱财不多,可不能养闲人啊!” 公子去疾听了这话,看了他身上的锦帽貂裘一眼,又看了他身边如云的仆从一眼,只当他说笑,不由笑出了声,随即捡了根烧到一半的木柴,指着他身边的侍卫,傲然道:“这样的侍从,我一个,能打十个!就用这根木柴!” 侍卫们都是任沂手下的精兵,哪能容他如此挑衅?顿时大怒,果真跳出十个来:“好胆狂徒!让爹爹来会会你!” 一副不弄死他就不是男人的样子! 涉及到尊严问题,白景源不敢开口阻拦,只能任由他们打一场。 眼见着一场大战近在眼前,鹿儿忙护着他退后,随即就见场中眼花缭乱的一通乱打,白景源眼睛根本就跟不上! 这里难道有武功? 这个认知,让白景源下巴都快惊掉了! 之前就觉得在这里生存很难了,结果还有武功存在吗?他什么都不会,以后该怎么办啊! 随即他又开始兴奋起来,没准儿今儿个果真狗屎运爆棚,让他捡个大侠了呢? 正这么想,就见一阵“嘭嘭嘭”过后,公孙去疾满脸是血,被那群大汉捶晕了过去。 这他妈就尴尬了。 第四十五章 竖子无德 半道遇到公孙去疾这档子事,白景源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干脆打道回府。 虽然公孙去疾被十个军汉围殴,下场十分凄惨,但那些军汉也被他撂倒三个,说起来就算不能一个打十个,比起普通人来,也是强得没边儿了! 白景源对他还挺感兴趣的,留了人在那附近打听情况,回到官衙住处,就吩咐医者为他处理伤势。 “还没醒吗?” 放下喝了一半的汤饮子,又吃了块松软清甜的米糕,让人给庖彘传了话,说他晚饭想吃烤鱼,白景源伸出手,任由婢女为他擦干净,这才问起公孙去疾的情况。 以白景源的性子,自是不可能任他人事不知的躺在大街上,回来的时候,就给抬回来了。 且不说他已经投效自己,毕竟是自己的人把他打伤的,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 “还没。” 鹿儿立刻回了。 既然打听消息的还没回来,公孙去疾也还没醒,白景源就想学习一会儿。 那些不爱学习的人,都是没被逼到这份儿上啊! 自从决定在这渠上城逗留几日,任沂就吩咐了心腹,开始教他认字。 六亲不认的暴力,专治一切顽固学渣,他敢不学吗? 毕竟是成年人,他不想连最后的自尊都失去,与其让人一边鄙视一边催,不如主动一些。 鹿儿回了话,见他没反应,犹豫下,低声道:“公子,那公孙去疾实在名不副实,这种人收来做什么呢?” 像他这样跟在公子身边的,哪个不是千里挑一的能人?这人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鹿儿实在看不上眼。 白景源笑望着他,手指轻轻敲着膝盖:“你觉得他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莫名觉得他这样子看起来像个小老头,鹿儿翻了个白眼:“其他的不好说,吹牛的本事倒是大得没边儿!要不是公子仁慈,这会儿他没准儿还跟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等死呢!” 他只看到公孙去疾吹牛说一个打十个,结果自己被打晕了,却没看到他就拿着一根烧剩下的木柴,就打翻了三个持剑的精兵,还是在配合默契的十人围攻之下。 这时代的人总是注重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看不到实在的好处啊! 白景源暗叹一声,也不掩藏自己的想法:“此人最擅长的,一定不是武力,他不过是吃准了我心软,想要赖上我罢了!” 毕竟之前他也说了,身无余财,不养闲人。 他的能力要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要么光靠说说不清楚,又认准了白景源,怕他不收,就故意挑衅军汉,适当展现自己的能力,同时又能确保被白景源带回,真的是对自己凶残,对别人也看得很准。 只要白景源把他带回来,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看出了这一点,白景源还是遂了他的意,因为实在好奇,他到底最擅长干什么。 鹿儿听了这话,却更生气了! “公子还未收下他呢!就这样算计公子!这无德无才的狂徒!实在该杀!” 公子仁善,是他们这些追随者的福分,若有人因此而欺辱公子,他第一个不同意! 见他一张清秀的小脸儿气得通红,白景源“哈哈”一笑,轻轻摇头:“别恼别恼,等他醒了,先听听他怎么说,来,鹿儿,吃糖。” 这孩子还是太小了,想问题总是那么简单。 “唔唔唔……” 被他塞了好大一块糖,鹿儿红着脸,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气得转身就跑。 白景源生怕他气不过要去弄死公孙去疾,忙跟上去拉住他。 这会儿那位还晕着呢!鹿儿真要说他这个做主子的被算计了,玩儿主辱臣死那一套,公孙去疾就只有躺死的份儿! 能姓公孙的,祖上必是公子,没准儿这人五百年前还与公子白是一家呢!可不能让他不明不白的没了! “唔唔唔……” 嘴里含着一大块糖,说不清话,偏又舍不得吐,鹿儿被他抓着胳膊,急得直跺脚! 白景源还以为他想弄死公孙去疾的决心这么强,吓得更是不敢松手。 两人正在屋门口争执,就见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大概以为他俩在玩儿,那人不远不近的站了,恭敬行礼,并不说话。 白景源见此,哪还顾得上与鹿儿拉扯?忙拉着他往屋里走,又招呼那人进来:“快来快来!等你好久了!” 鹿儿本打算过去看看公孙去疾醒了没,如果醒了,就要先审他一遍,以防他巧舌如簧欺骗善良的公子,见打探消息的回来了,也顾不得这事了,忙顺从的跟着白景源进了屋。 渠上官衙简陋,只是简单的夯土瓦房,白景源却觉得再好没有了,至少不用害怕半夜被风刮走。 他现在要求真的好低。 因为公子入住,屋里已经重新布置过了。 白景源拉着鹿儿进了屋,在主位坐了,想着这么冷的天在外面打听消息不容易,命人端来热汤赐给那人,这才笑着问他都打听到了什么。 一碗热汤端在手里,完全感觉不到贵族暗含不屑的那种做作,虽早就知道他家主子是个真正善良仁慈的,那人还是心里一暖,立刻把自己打探到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遍。 却说那公孙去疾果真出自六百年前的公子微一脉,是芈氏旁支,如今渠上早就不是他们家族的封地了,从他哥哥往上数,三代都靠着给世家当家臣,才得以保留士的身份,没有彻底从贵族沦落成平民。 公孙去疾打小父母双亡,被哥嫂当儿子一般养大,直到现在他都二十六了,还没把他撵出去,说实在的,这种兄嫂世间难寻。 今天之所以裸着跑出门,不过是因为他被嫂嫂骂了。 大概嫂嫂这回骂得实在难听,我们的去疾小哥怒火上涌,干脆就把衣服脱了个精光,放下豪言,原话不好在贵人面前讲,大意就是,不就嫌我吃得多还不干活吗?不就是穿了你一点衣服吗?都还给你!还给你!我就不信了,我堂堂七尺男儿,真心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时候,会混不出个人样来!你瞧好了!老子一根丝都不带要你的!今天你看我不起,来日必让你高攀不起! 一言不合就脱光光,这谁受得住? 大概嫂嫂被他吓疯了,直接就骂他滚出去别回来,自尊心爆炸的去疾同志也是气得狠了,又哭又笑的跑出来,结果正好撞到白景源这个贵公子,于是就动了投效心思。 毕竟衣食父母刚被他给开了嘛,现在急需找个新的金主爸爸,公子白条件实在太符合了!简直就是瞌睡来了恰好遇到枕头好吗! 听了这些,u看书.uukansh.cm 鹿儿气得拍桌,咬牙切齿骂道:“竖子无德!脸皮更是厚似城墙!哥哥嫂嫂把他当儿子一样养到二十六,嫂子不过骂几句,怎么了?吃白饭的还有理了?” 二十六,在这个年代,要是运气够好,没准儿都快当上爷爷了!好意思呢? 他还真好意思。 因为他们话刚说到一半,童儿就来报了,说公孙去疾醒了,开口不提拜见主人,反而说要吃饭。 鹿儿气得抓起佩剑就要出去,白景源立刻拦住了他。 有本事的人都是有怪癖的,若无容人之量,凭什么得到他们的衷心呢? 反正大方一点,就算在这个人身上投资失败了,别的有志之士听说了这事,也会因为他的名声而心动,对白景源来讲,怎么都不亏。 这就像做生意,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客户,都要真诚。 这么做,若你遇到奸诈之徒或许更容易受骗,但得到的总会更多,这样的学费完全交得起。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目光都要放得长远一点才好! 他坚信爷爷教他的这个道理,在这里也行得通。 因此,白景源没当回事,吩咐童儿传话给庖彘,说不管此人要吃什么,都给他。 然后又问那打探消息的人:“我看他好脚好手的,看起来也不是愚笨之人,为何都二十六了,还不去找个工作呢?” 若他家里很有钱,那他当一辈子纨绔都无所谓,可他家里明明已经穷到他多吃碗饭都要挨骂的地步了啊! 到底咋想的啊? 第四十六章 奇葩 公孙去疾怎么想的,白景源已经不想知道了,就在童儿来报,说他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喝完了一瓮肉粥,然后又让人把他抬到疱屋,一点不见外的让疱彘把所有的鱼都给他炖了,今晚的烤鱼就要泡汤之后,白景源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把这个脸皮巨厚的大胃王给弄回来。 见他面色纠结,想起他之前特意吩咐了晚上要吃烤鱼,鹿儿捂嘴暗笑,若不是那打听消息的还没走,他怕是要乐出声来。 “公子别恼,我再让人抓鱼去。” 幸灾乐祸完,鹿儿到底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不想让公子希望落空。 “罢了罢了,天冷抓鱼太辛苦,不是还有一条鹿腿吗?回头让疱彘给我焖鹿腿吧!你接着说!” 白景源如今一大半的幸福都寄托在一日两餐(前两天教他读书的人给他讲了个先王心系黎民百姓,不愿吃肉糜的故事,他就自动把一日三餐改得与其他人一样了。)上了,他又爱吃鱼,昨日听庖彘回话,说城中商人献了几尾肥鱼,就一直记在心上,直到去城中走了半圈回来,吃米糕的时候觉得最近饮食太过清淡,才下定决心要把鱼烤了吃。 人无信不立,现在既然已经吩咐过了,不论公孙去疾想吃什么,都给他,那就不可以反悔。 楚宫奴仆做事早有成例,哪怕公子现在不在宫里,下面的人办事依然遵循那一套,不到采买食材的时候,特意遣人去买他喜欢的,会被士大夫口诛笔伐,说他重口腹之欲,没准儿还会给他扣上其他帽子,虽然冬日里鲜鱼难得,也犯不着不是? 打听消息的人名为羊叔,是王后派到公子身边的内廷官,虽然只负责处理公子身边的杂事,身上却是有士的爵位的,因而在他面前,也能跪坐。 听得童儿回话,他就借着喝热汤来掩饰自己的眼神,见公子闻听公孙去疾吃掉了所有的鱼,面有异色,再结合鹿儿的表情,他就猜出公子多半爱吃鱼,正感叹公子到底还是小孩子,还会贪嘴,就听他干脆利落的拒绝了鹿儿的提议,理由只是冬日天冷,不愿奴仆辛劳,眼神不由更软,对公子的印象更好了。 他本是王后心腹,前几日王后才把他派到公子身边,若是公子继位,他又不曾做错事,多半会成为王身边的仆大夫,为王做一些上传下达的杂事,若能侍奉这样仁慈的王,对他来讲,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因而,当公子让他继续说的时候,他就决定把自己打听公孙去疾情况时,所想到的一些事,告知公子。 他想,公子年幼,正是需要成年人帮忙出谋划策的时候,他若一直不懂得表现自己,待到公子成年,身边就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回公子的话,公孙去疾之所以长到二十六,依然不愿意找个事情做,据臣打听到的消息推测,他多半是心怀大志,不愿屈就,只是他的能力是否能配得上他的心志,臣也不知。” 然后羊叔就讲了从公孙家邻人那里听来的一件事:“有一次公孙去疾的嫂嫂骂他是家中蠹虫,劝他快些找个家族投靠,然后早点娶妻另过,他却说自己看不上那些普通世家,不愿像哥哥与父亲一样碌碌一生,又说他胸有大才,非遇明主不卖……” 听完这话,白景源不由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随即笑道:“我看起来像是明主?” 不等周围的人回答,他就摇了摇头。 就算是英雄,八岁的时候也显现不出来啊!何况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个实打实的纨绔,还是个假公子,跟了他能讨得了什么好? 看着衣服上绣着的芈氏图腾,还有身上华贵的配饰,白景源心想,这人多半是猜到了他的身份,想要吃大户。 若公孙去疾真有本事,那他都在家中憋了二十六年了,没道理随便在路上撞到自己,突然就改了初衷。 何况…… “按你所述,往日里他嫂嫂没少趁着他哥哥不在家对他痛骂,为何之前都能忍,今天却忍不下了呢?” 白景源怀疑,没准儿这人早就发现他了,故意这样做戏,不过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毕竟他们进城的时候动静很大。 否则根本讲不通啊! 每道理一个擅长隐忍,对各种侮辱都不在意的人,突然就变得冲动玻璃心了。 羊叔摇摇头,沉吟片刻,又道:“也许只是心中激愤积累到了极限?” 见他不像往日,总是问一答一,从不掺杂自己的想法,白景源笑着点点头,夸了他几句办事细致之类的,就让他退下了。 这人是王后的心腹,他可以用,但绝对不能毫不设防。 “鹿儿,你觉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羊叔走远,屋里只剩他俩,白景源就随意多了。 “谁?羊叔?还是公孙去疾?” 之前一直说公孙去疾,现在公子又用下巴指着门外,鹿儿摸不准他的意思。 白景源翻个白眼,拿起一只红橘,边剥边道:“当然是公孙去疾!” 羊叔已经在锅里了,不管大火小火,有的是功夫慢慢烹煮,现在最要紧的是那个还在锅沿儿上骑着的公孙去疾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如把他叫来见见?” 白景源分给鹿儿一半橘子,忍着酸吃了两瓣,又把剩下的放到碟子里,这才拍拍手站起来:“叫过来回话,有了心理准备,万一说假话怎么办?我们偷偷过去,先看看他在干什么,然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只是基于现代人的正常思维,担心公孙去疾伤了腿走不了路,强行让他过来回话不人道,怕鹿儿又说他心太软,就找了个借口,鹿儿却没想太多,听了这话,立刻拍手叫好,说他这个主意妙极了!正该如此才能听到真话! 白景源揉揉腮帮子,一边吐槽自己为了补充维生素也是蛮拼,u看书ww.uukanshuom一边带着鹿儿往外走。 鹿儿刚吃过糖,又吃橘子,顿时酸得眼泪使劲儿飙!见白景源走得快,眼泪都顾不得擦,忙跟着跑了出来。 出来问了婢女,得知公孙去疾这会儿正在庖屋那边,两人忙轻手轻脚的摸到庖屋窗外。 刚站定,就听庖彘不满的声音:“你怎的吃这么多?肚子不痛吗?公子的鱼都被你吃了!待会儿我还得想法子去钓鱼!” 然后就听公孙去疾回答:“墙上不是还挂着条鹿腿嘛?你给公子做那个!我都饿了三天了,吃鹿腿消受不得!” 探头一瞧,就见公孙去疾满面红光,正据案大嚼,若不是身上还缠着带血的布条,光看那堆高高的鱼骨,肯定不会觉得他受了伤。 然后庖彘就气炸了,菜也顾不得切了,一把将刀甩到菜墩子上,叉着腰回头骂:“你倒是想吃鹿腿!公子都半月才吃一回!你这人真是、真是……” 正不知怎么说,突然见到站在窗外的白景源,正要行礼,就见白景源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于是庖彘话锋一转: “公子仁慈,允许你想吃什么吃什么,你也不该这样欺负他啊!你都会做什么啊?公子待你这么好?” 可以说,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疱彘对白景源已经十分了解了,知道他过来多半就是想知道这个,立刻帮他问了出来。 哪知公孙去疾听了这话,却没回答。 然后白景源就见他笃定的回了头,表情淡淡的看着窗外。 顿时,白景源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四十七章 庖屋论政 这真的是个很敏锐的人呢! 白景源大大方方的笑了笑,并未心虚的躲避,反而扒着窗台,问公孙去疾:“你的伤怎么样?没伤到骨头吧?” 公孙去疾坐着没动,也笑了笑,不过更多的是不好意思:“不过是皮外伤,看着严重,几天就能好,倒是之前,让公子失望了。” 话里话外,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你都饿了三天了,又冻得手脚僵硬,还能拿着一根柴火棍,在十人围攻下撂倒三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又何必妄自菲薄?” 白景源摇摇头,有理有据的夸了他一通,又坦白自己已经来了许久,听到了他们之前的话。 公孙去疾听了这话,十分感动。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为别人着想呢?尤其是这样身处高位的贵公子? 他不嫌庖屋腌臜,不是叫自己过去问话,而是亲自前来;虽来了先不吱声,显得有点调皮,被发现却不羞愧;他开口不说其他,先问自己病情;被怠慢不气恼,言行举止也坦坦荡荡,毫无小人之态。 公孙去疾对这新认的主君真是再满意没有了! 这才站起来,郑重的行了个礼。 白景源忙绕道进屋,将他扶起:“先生切莫多礼!” 不知不觉,就已改了称呼。 他觉得公孙去疾应该是智慧型人才,武力不过随便练练的副职。 公孙去疾再拜,白景源再扶,如是三番,主从二人才算彻底见过。 “庖彘是我得用的庖厨,不知他的手艺是否合你口味?” 白景源再次开口,依然没提正事,反而提起了庖彘的厨艺。 庖屋有席,因白景源经常偷溜过来与庖彘说话,庖彘总是把这张席洗刷得干干净净,若是出太阳,还会拿出去晒。 见公子从角落里扯出他的垫子,在席上坐了,庖彘忙找出个黑底红花的漆盘,打开角落的陶瓮,夹了个柿饼出来,弯着腰恭敬的捧给白景源,然后又从角落的篓子里摸出两只新鲜的荸荠,动作飞快的削掉外面的黑皮,把白嫩的果肉放到另一只同样的漆盘里,再次弯着腰,恭敬的捧到了白景源面前。 吃掉甜腻的柿饼,再吃两个爽甜的荸荠,再好不过了。 庖彘一番熟悉的伺候,细致而又讲究,最关键的是,他做这些的时候,浑身都透着喜意,与之前炖鱼时的不耐完全不同,看得公孙去疾大开眼界,由衷的赞美道: “庖彘手艺极好!去疾谢过公子仁慈!” 他未提嫂嫂总趁着哥哥不在家,狠狠折辱他虐待他的事,也没提与兄长深厚的感情,肯定了庖彘的厨艺之后,话锋一转,却是拱手一礼,对白景源道:“公子危矣!您可知晓?” 白景源听了这话,想起《楚纪》里的谋略故事,还有现代看过的影视作品,觉得好笑的同时,面上却是又惊又怕:“吾不知!还请先生教我!” 然而公孙去疾却未被他装出来的样子骗到,听了这话,并未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摇摇头,喝了口鱼汤,叹道:“看来公子不以为然。” 白景源没想到他竟如此擅长察言观色,只得笑笑,假言承认自己果真不以为然:“吾有忠臣在侧,有强兵护卫,又有郑国为援,如今不过是在外游历,等回到凤凰台,吾将继位为王,又有何事能威胁到我呢?” 在他说话的时候,公孙去疾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待他话罢,便摇着头,犀利至极道:“这也不是真话。” 不等白景源再说,他便直言道:“公子心里藏着恐惧,之所以看起来乐观,要么是性格使然,要么是……对现在的情形,你也摸不透……” 见他夹起一块鱼肉,抿着嘴,连刺带肉的嚼碎咽下,白景源犹豫许久,最终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还没法在这人面前藏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确藏着恐惧,怕王后过河拆桥,想要弄死他,也的确不清楚状况,既不知道为何去齐水,也不知道为何在渠上逗留…… 感觉就像被人扒光了一般。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以前撩过一阵子的长腿心理医生,在她面前,就像没有秘密一样。。 “白年幼,许多事,母后并不与我讲。” 白景源叹了口气,肩膀一耷拉,便露出小儿之态来。 “咔嚓”两下吃完荸荠,心里有点烦,白景源扬着下巴叫疱彘:“我还要吃这个!” 疱彘正在剔除鹿腿上的筋膜,闻言头都没抬就拒绝了:“公子年幼,荸荠性凉,医者说了,不可多吃。” 白景源便气鼓鼓的双手环胸,狠狠的冲着疱彘瞪起眼睛来。 疱彘见了,忙讨好的哄:“公子莫要气恼,等下给你焖鹿腿,放两块糖进去,焖得甜甜的好不好?” 白景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看向公孙去疾。 经过疱彘这一打岔,他的情绪已经恢复了。 疱彘以及鹿儿都不曾发现他的小心思,公孙去疾却是看在眼里,心底不由暗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哩!哪怕长在宫中,颇有心计,到底年幼,藏不住事,这么容易就被他看出来了。 这下,公孙去疾终于把白景源放到了小孩子的位置,为他详细的解说起来: “据我所知,公子之前应该是得了王后娘娘吩咐,要去齐水,这几日在渠上停留,则是准备顺着渠水前往大纪,朝见纪帝!” 白景源也不掩藏自己的惊讶:“去大纪?” 他的确不知道,王后已经改了主意,之所以停在渠上,一是为了准备给纪帝的礼物,二是为了准备随行车马随从,三是为了等季孟追上来,四也是为了处理后殳葬礼的事。 毕竟为卿,后殳的死一个处理不好,国内就会迎来动荡。 王后已经在骑兵的接应下,往公子白的封地去了,她将在那里,借着儿子的势,一边与公子鱼明争暗斗,一边与各大反对势力分分合合。 她将经营着这片封地,等白景源去阳城带着爵位回来继位。 如今公子白情况的确不妙啊!哪怕王后不起歹心,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就算继位,日子也不好过。 公孙去疾小声的这么一分析,白景源心里的迷雾豁然开朗! 他比公孙去疾知道得更多,自是能辨别这话的真伪! 王后原来竟是这么打算的! 果然,u看书 w.uukahu 想要与王后脑电波无缝对接,他还需要一个土著“翻译”啊! 公孙去疾显然足以胜任此职! 他得留下这个人! 白景源下定决心,便对着公孙去疾一礼:“还请先生助我!” 若真去大纪,想要弄死他的人,多半数都数不清! 纪帝太弱,就算纪帝日日祈祷他不出事,也帮不了多大的忙。 公孙去疾见他听完自己的分析,面露惧色,心底不由一软,安慰道:“公子放心!某将寸步不离公子左右!便是危险来临,也必将从某尸体上跨过!否则休想伤到公子一根毫毛!” 听了这话,白景源毫不犹豫解下来时挂在腰间的宝剑,郑重的赐给了公孙去疾:“大丈夫一诺千金,吾信先生!” 公孙去疾没想到公子竟如此爱重他!待价而沽直到二十六,才终于选定了公子白,原本还担心他太过年幼,在他成年之前,自己怕还有得熬,没想到…… 公孙去疾毫不犹豫的举剑跪下,随即一剑割破手指,就着鲜血在额头横着划了一道,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某定不负公子!” 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白景源郑重的应了,立刻掏出袖中手绢,递过去,让他快些给手指止血。 公孙去疾如何感动,疱彘如何羡慕不提,白景源与鹿儿回了居所,见周围没人,他这才低声问鹿儿:“他为何用鲜血在额头画一横?” 鹿儿没想到他神神秘秘的,却是为了问这种小孩子都知道的事,不由翻了个白眼,直接出去了。 第四十八章 果真 白景源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但凡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他不过是兴趣爱好与普通人不大一样,喜欢各种稀奇事罢了。 见鹿儿不理,他就愣是缠着他问,不管鹿儿去哪,他都像背后灵似的,一直粘着,直缠了整整一个时辰,鹿儿终于扛不住,照例叹了口气,崩溃的说了句“你到底哪儿来的啊!连这个都不知道!”,随即不等白景源再把大泽之子那一套拿出来说,就把答案说了出来: “这叫忠诚之誓!取指尖血,于眉心画横,意味着一往无前的血勇!连国人家的小孩子都明白的事,偏偏你不知道!” 然后他又把之前公孙去疾效忠时那一套讲了一遍: “以中指和食指沾取眉心血,对天盟誓,乃认主之礼,意味着肝脑涂地、至死方休的追随!” 白景源听得津津有味,待到鹿儿细细说完,发现每一种誓言都要见血,不由皱皱眉头,不认同道: “这些规矩是谁定的啊?实在不够人道!若因盟誓之时受伤死去,也太可惜了些!” 冷兵器时代,兵器上面但凡有锈,就可能带来破伤风,但凡伤口处理不及时,就会有生命危险。 现在生育率这么低,知识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一个人幸运的出生,好不容易长大,又历尽千辛万苦学了一肚子知识,结果却因这种陋习丢了性命,岂不是冤死了? 不管对人才还是对主公来讲,这都是一件很值得可惜的事。 哪知鹿儿听了这话,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理直气壮道: “自古就是如此,此乃天定!可不是谁说了算的!若因盟誓而亡,肯定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此人必定有问题!有什么好可惜的?!” 这是一套完美自洽的理论,经过漫长时光的淘洗,早就成了这个时代人人皆知的道理,他的质疑,反而更像异端学说。 白景源叹口气,再次感受到了时代的鸿沟,知道只凭他自己,绝对没法撼动这个世界的固有规则,也不再争辩,自觉的去了榻上,坐在棋盘面前。 张元随时有可能找他下棋,他得争分夺秒的学。 之前鹿儿晚上与他下盲棋,他还觉得鹿儿变态,现在他都恨不得用下盲棋来代替睡觉了! 因为公孙去疾分析,王后很可能会派张元护送他去阳城。一路上至少要走一个月,两人肯定会有对弈之时,他必须在这之前,学个大概。 鹿儿见他不再说那些奇怪的话,松了口气,忙去把配套的棋子搬了出来。 整块木头雕成的棋盒放到棋盘两边,两人棋艺差距太大,鹿儿执白,按照习惯,让白景源执黑先行。 见公子认真下棋,鹿儿想了想,还是低声劝了白景源一句: “我知公子仁善,见不得人受苦,但这些话可不能跟别人说……” 要是被哪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听到,就算是公子,也会挨骂的。 大纪虽弱,也还在,大纪在,纪礼就在,不守礼就是罪过,满世界的人都可以骂他。 这个年代的公卿士族连和大王打架的事都做得出来,吵个架就是毛毛雨。 他也是怕白景源一片好心,反而招来谩骂,会受不了。 白景源无力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此事,只闷头与他下起棋来。 两人水平相差太大,哪怕鹿儿有意相让,白景源还是败得很快。 很快,一局下罢,两人正一边捡棋子,一边回忆之前的棋路,忽听侍卫来报,说季孟回来了,正在门外求见。 想着就要到饭点儿了,白景源来到外间坐下,立刻吩咐下去,让疱彘多准备一份饭菜,招待季孟。 季孟进来,就听白景源特意吩咐婢女为他筛壶酒,忙笑着上前行礼,顺便致谢。 “舅公,您去见过母后了吗?” 楚国并不管母亲的舅舅叫舅姥爷,而是叫舅公,白景源有点不习惯,还是入乡随俗,纠正了自己的称呼。 见他满脸笑容的迎上来行礼,季孟笑容更盛: “已经见过了!她现在应该正在去你封地的路上。” 白景源闻言,立刻做慌乱状,拉着他袖子,急切道:“母后为何丢下白一人?我也要回封地去!来呀!备车!” 见他急得不行,一副恨不能立刻启程去追他母后的样子,季孟忙按住他的手,劝他坐下: “公子且慢!王后另吩咐了要事,让我陪你去办,她在封地等你,等你办完,回程之时,正好可以接了她一起回凤凰台。” “哦?什么要事?为何母后不曾与我说来?” 见他一脸委屈,季孟心疼的摸摸他的头,以长辈的姿态哄道: “公子!原本王后也是准备与你一起去齐水的,她本是想着去齐水,借郑国之势,逼得四大家族即刻扶你上位,可惜,前几日令尹去世了!原有的计策,不得不变一下了!” 白景源装作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惊讶道:“您是说后卿?他、他……” 季孟沉重的点了点头。 “哎~此人私心虽重,不失为我国肱骨,关于令尹后事,母后有让您带话给白吗?” 《楚纪》有记,地位高的大臣去世,大王需要赐予荣耀,让他厚葬,以示王的仁慈,先王没了,理论上这事就该他来做。 季孟挑挑眉,似笑非笑道:“你母后让你不用管这事,安心去阳城朝见纪帝就好。” 一直拦着公子白不让他继位的。uu看书ww.uuanshu.m 除了公子鱼,最强力的一股力量,就来源于后氏。 他们都想用这个来做筹码,逼迫他们母子俩遵从他们的意志,王后都要被他气死了,哪还会给他加封? 现在正好理直气壮的拖着,让他没法体面下葬! 毕竟公子还未继位嘛,名不正言不顺。 王后就差没敲锣打鼓的宣告世人了:看吧!这就是和我对着干的下场! 这里的人事死如事生,对这些十分看重。 【这么搞,那后锏又要气得跳脚吧?那可不是个脾气好的。】 白景源想到这些,不由对王后的小心眼又多了一层认识。 若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以后还是尽量少得罪她吧。 “去阳城朝见纪帝?” 白景源一脸惊惶,看着季孟:“那么远,一定要去吗?” 季孟点了点头。 为了开解他,又道:“阳城风景极好,待到抵达,已是春暖花开,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白景源故作难过,任由季孟哄了半天,把大纪风物说了一遍,又把之所以要去大纪的缘由细细分析了,这才点点头,勉强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季孟摇摇头:“不急,不急,还得冬狩之后。” “冬狩?” 陡然听到这个词,白景源不是很理解具体是什么意思,就重复了下。 正好奇,就见任沂进来,笑着冲他招手:“白,快来看看,姨母为你挑了一匹温顺的马儿,若是喜欢,回头冬狩正好骑呢!” 第四十九章 属于他的马 “真的吗?给我的马?” 显然任沂早就知道季孟回来了,看到他在白景源这,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俩人礼罢,就见白景源已经欢呼着跑得没影儿了,季孟不由笑着摇头:“公子到底年少,还不够稳重啊!” 任沂只点点头,回了句“舅父说得是”,就跟了出去,此外并未多言。 她本就不是个话多的性子,与季孟也没什么共同语言,自是不会勉强尬聊。 这孩子的确好奇心很重,总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想快些看看他的马,不顾礼仪扔下客人,兴奋的跑出去很正常。 御满牵着自己选了好几年才选出来的小马等在台阶下,一边爱怜的喂它吃豆,一边凑到它耳朵边与它低语。 见公子满脸笑容,急匆匆的跑出来,木舄踩着石阶“啪啪”作响,御满不由献宝一般拍拍小马儿的头,昂首挺胸的等着。 显然他很自信,觉得这么优秀的小马驹,公子见了定会欢喜! 白景源的确很高兴!那小马驹只用温润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就被它俘获了! 这是他的马! 他的! 眼神炽热无比,白景源的样子,不亚于看到刚刚送到的限量版跑车! 待到走近,他怕马儿怕生,便放缓脚步,从马驹侧面试探着靠近,见它没有生气,忙紧走两步站到御满身边,两眼冒光的上下打量起来! 御满本还怕他不懂马儿脾性,已经做好了安抚小马驹的准备,见他这样从侧面凑过来,不由松了口气。 这是一匹浑身漆黑,只有眉心有撮白毛的小马驹,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眼神极为灵动,好似机灵的小孩,见白景源靠近,它也不躲,甚至还好奇的扭头看了他一眼! 显然,初次见面,一人一马都对对方印象很好! 御满不由更是高兴。 作为公子的御者,以后与这匹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现在公子喜欢它,它也喜欢公子,真是再好没有了! “马儿马儿,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以后就是我的啦!你不讨厌我的,对吧?” 听得公子小声讨好马儿,御满不由好笑的从腰间挎包里掏出一把草,递了过去: “公子不妨喂它吃点干草?至于名字,公子还未赐名,你问它,它怕是也不知道呢!” “赐名啊!” 白景源有点为难,感觉脑袋都要挠破了! 见鹿儿还有任沂他们都来了,忙笑着征求意见:“哎!你们觉得,它叫眉间雪好听,还是叫小白好听?” 鹿儿比他大一岁,去年总角之后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小马,这会儿不仅不羡慕,还有开玩笑的心情:“你叫它小白,它叫你大白嘛?还有哦,之前的白鹿,公子不是已经叫它小白了吗?回头马儿见了它,怕是要争起来呢!到时候公子劝架,该帮谁啊?” 小孩子声音又脆又嫩,这话一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笑完了,任沂怕他脸上挂不住,忙称赞他:“眉间雪?这个名字就极好。” 白景源才不会像真正的小孩子那样着恼呢! 在他心里,也不存在什么上下尊卑,见他们发笑,一点被冒犯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趁着给马儿喂草,摸了摸它的头,又在它耳边似模似样的商量了一番,这才点点头定下来:“那就叫眉间雪了。” 不过小小一把干草,小马两口就嚼了,它本就是吃饱了来的,也不贪多,只当吃了个小点心。 “这名字倒是贴切。” 御满又给它喂了几颗炒豆子,小马驹开心的打了个响鼻。 喂了草,眉间雪与他亲近许多,白景源见了,不由心痒的摸着它背上简陋的马具,想要骑一圈。 就跟提了新车,就想开出去遛遛弯一样,这种心情十分迫切,显然,与车马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御满非常理解他的心情,见此,适时的提出了建议:“公子不如骑上去走两圈?” 白景源忙点点头:“那便走两圈吧!” 这马没有马镫,只有缰绳,虽然不高,只凭他现在的小矮个,想要爬上去还是够呛,只得让御满将他抱了上去 现在也没有马鞍,马儿身上就绑了块垫子,白景源坐在上面,怎么都不得劲儿,不由询问御满:“何不装上马鞍?” 他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马鞍。 虽然他到现在都还没见过,可没见过不一定就没有。 这个世界还是很大的。 “马鞍?” 御满满脸问号,看着努力在马背上挺直腰杆的公子。 “现在还没有马鞍吗?就是这样,这样……” 见他一问三不知,意识到这个问题,白景源拧拧眉头,绞尽脑汁的比划起来。 他说不清楚马鞍怎么做,只能一边比划,一边描述它的形状还有构造。 御满是这方面的行家,立刻听得入了神,一边听着他描述,一边问着关键的细节。 都说好马配好鞍,以前他没马,虽然偶然骑了两回,可之后不一定啥时候才会再骑,自然想不到这些。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马,uu看书 .uunsu.om 欢欢喜喜的围着马儿看了两圈,觉得美中不足,自然就要提出来了! 这些人大多很聪明,在王后的纵容下,白景源现在已经习惯了让这些仆从帮他解决这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哪怕现在还没有那些东西,只要他想要,这些人就会给他弄出来! 既然大冬天都能吃上豆芽,想来马鞍也很快就会造出来吧? 白景源艰难的坐在马背上,期待的扭头看着御满。 虽然他不懂那些,但御满这样从小就与马儿打交道的人,只要愿意尝试,应该、大概,还是可以的吧? 白景源满心期待,御满却不敢夸口。 见他一直牵着马沉思着往前走,白景源也不催他,注意力重新放到马儿身上来,安心与小马儿培养起感情来。 这头小马驹虽然还小,但它十分聪明,想来长大了必定不会差!他对它很满意! 两人不知不觉就绕着官衙走了一圈,待到回到住处,季孟刚长途跋涉一番,很是疲惫,已经请了任沂替他告罪,就回去休息了。 白景源很不好意思,忙吩咐仆从把他照顾好,等到明日,再为他设宴。 仆从应下,下去办事了,白景源满意的点点头,扭头就见御满还未退下,正拉着任沂在那说着什么。 见他看过来,任沂目光很复杂,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饭都没吃就走了。 白景源饿极了,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吩咐开饭了。 反正她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管不了她,也不敢管。 第五十章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新的马具很快就做好了,恰好赶在冬狩之前。 御满眼窝发青,满脸喜色的牵着穿戴一新的眉间雪前来拜见公子,白景源如蒙大赦,忙以此为借口,从吵成一团的屋里逃了出来。 最近几天,为了造出公子满意的新式马具,御满带着一干匠人累得堪比死狗,白景源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天天都被任沂还有鹿儿他们摧残得不成人形。 不论是冬狩,还是去大纪朝见,都是足以影响他继位的大事,作为冒牌的公子,他有很多准备需要做,光是那数都数不清的礼仪就够他头痛的了,更别说还有各地世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各家的主要人物需要他了解并记住。 要按他的意思的话,应该臣子争着冒头,想方设法让国君记住他们才对,作为一个国君,背地里还得这样拼命的去记住臣子的情况,实在是卑微!卑微至极! 奈何主弱臣强,且他还算不得主;奈何原主都知道这些事,他若不知,一不小心就要露馅儿…… 只能认怂。 唉! 原本他还以为冬狩只是贵人们的一场游猎,只需要学会骑马,到时候出去帅气的走个过场就够了,经过任沂教导,他才明白,这与游玩没有关系,而是一场十分严肃正经的活动。 事实上,不仅冬季有冬狩,春夏秋三季农闲之时,也有春蒐(sou)、夏苗、秋狝(xiǎn)。 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趁着农闲的时候,打点野兽打牙祭,顺便军事演习、祭祀祖宗。 对白景源来讲,如何与臣子们相处,如何分配猎物,如何进行祭祀与赏赐,都是不能出错的,对张元还有任沂他们这些臣子来讲,今年冬狩过后的祭祀流程,才是最值得关心的事情。 这些天,附近的贵族得知公子在此,今年的冬狩将在渠上进行,已经领着家中子侄,还有家中部曲赶来了。 因为祭祀的场所以及流程等,这群臣子已经吵了好几天了,现在又在继续。 偏偏都是文化人,个个引经据典,说大纪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做的,说其他诸侯国历史上怎么做的,说楚国历代又是怎么做的,这样无礼那样有礼的,白景源文化方面完全不够瞧,在哪儿就像个木桩子一样假笑着坐着,每当有人问他“公子以为然否?”,他就笑着扭头去问与之相对的人:“爱卿以为然否?” 几天下来,他感觉自己脸都快废了! 正觉度日如年,想吃颗果子都得偷偷摸摸躲在袖子后头,得知御满带着马鞍马镫求见,白景源简直就像个赶着和女神约会的毛头小伙一样!激动得都快哭了好吗? “这么快呀?” 摸着眉间雪身上包着皮革的马鞍,还有崭新的马镫,白景源十分激动,不等人抱,自己就踩着马镫上了马背,抖着缰绳催马就跑! 眉间雪蹄声“嘚嘚”,沿着官衙小跑一圈,就开始耍赖不动了,见它刚疾跑完,就站在大门口打着响鼻喘气,白景源抖抖缰绳,催它慢走一会儿,挺腰直背的坐在马上,只觉胸中闷气全消! 熟悉的掌控感,终于回来了! 御满之所以能为王驾车,不仅是因为他有着非同一般的车技,还因为他擅长牵马养马。 白景源骑着马跑的时候,他就跟着眉间雪一起跑,不管眉间雪如何提速,他都能与它保持齐平,这还是连续熬了好几天,体力不支,实在让人不服不行! 等马儿散步散得差不多了,白景源利落的下了马,不舍的吩咐御满把马牵下去。 马儿有圉人伺候,御满就可以休息了。 “这些天辛苦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冬狩之时,你还得给我驾车呢!” 虽然楚国多水泽,贵族更喜欢骑马,但冬狩时,战车围猎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若没有这一步,就不符合纪礼。 御满感动的点点头,就要退下,忽见小马驹蹄甲有异,也不怕挨踢,忙拉住缰绳,弯腰去看。 “怎么了?” 白景源见他表情慎重,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走了,忙叫住他。 “没事没事,只是蹄甲有点开裂,大概是踩到硬石子了。回头修修就好。” 见公子听得认真,御满还以为公子不满,忙解释道:“眉间雪尚且年幼,需要更精心的呵护,长大以后,才能得力。好马四只蹄啊!” 若是小时候就把蹄子伤了,长大以后就毁了,所以他刚才才会那么紧张。 白景源这才注意到,马儿蹄子上少了点什么,不由拧眉问:“为何没有马蹄铁?” “马蹄铁?” 御满一脸懵逼,这又是什么? 白景源抬抬自己的脚:“吾脚上有舄,马儿为何没有?” 御满好笑回答:“马儿有蹄甲,天生就有自己的鞋子哩,哪里需要公子为它操心这种事?” 他只当公子仁慈,却不知公子开口就道:“何不用铁,为它做一个铁鞋?然后用钉子钉到它的蹄甲上面?这样岂不是就耐磨许多?” 御满从未听说过给马儿穿鞋的,听了他的解释,不由呆住了。 貌似、好像,还真行得通? 公子虽然年幼,又长了个充满天马行空想象力的脑子,但他偶尔一句话,常常能给人打开新思路啊! 御满想得入神,忽听有人问:“你说的马蹄铁,该用哪种铁?钉钉子,又该用什么钉?” 扭头一看,却是任沂见白景源出来这么久,一直不回去,出来寻人了。uu看书 w.uukanshu 她也不喜欢看那些臣子争来争去,之前白景源在,她还可以看着他的纠结样子来打发时间,他不在,她待在里面也觉得无趣,干脆借着找人出来透口气,结果刚走过来,就听到白景源在说马蹄铁的事,不由兴趣大增! 骑兵战力之所以不够持久,马儿的体力是一回事,马蹄的磨损情况也是一个原因! 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白景源就知道马蹄上应该有马蹄铁,哪里知道该用什么铁什么钉? 就像现代的人习惯用手机用电脑,又有几个人说得清楚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做成的呢? 见他也是一头雾水,任沂忙吩咐仆从替她召集匠人,正兴致勃勃打算离开,想了想,她又回头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一句话问得白景源都要气笑了! 这是把他当叮当猫了吗? 他哪知道那么多啊!这都是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具体的他也不知道啊! 不管是谁,从现代穿越到古代,吃的用的什么都不一样,想起来了都会感叹两句“要是有xx”、“为何没有xx”吧? 见他摇头,任沂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有?” 白景源只得保证:“等想到了再跟姨母说可好?” 任沂这才点点头,带着属下离开了。 白景源无语望天,眼看着那边貌似有人要来叫他,忙脚底抹油,往庖屋那边去了。 没地儿可去的时候,躲到一个大家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吃点好吃的,喝点好喝的,这滋味,美得很! 第五十一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封建糟粕认为,好男人就不该碰灶台,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好像做饭是多么低贱的事情一样。 事实上,这句话原本是劝人仁慈的,说一个人连杀生都不忍看,就是仁之极致了,与阶级鄙视链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关系。 这个世界没有孟子,但也有贤者,类似的话自然有人说过,之前白景源喜欢去庖屋找庖彘,鹿儿阻拦的时候,就把这一套拿出来说。 说他日后是要当王的,经常出没于庖屋,与低贱的奴仆待在一起,会让人看低他。 白景源却反问鹿儿:“若是真的仁慈,那就应该吃素!贵人不食肉,庖厨自然不会杀生!难道远庖厨,假装看不到小兽啼泣哀鸣,就能一边吃肉,一边当君子了吗?这不是真君子,是伪君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坦坦荡荡呢!” 鹿儿说不过他,又不能捆着他的脚不让他去,只能一边纠结,一边陪着他来庖彘这里。 所幸庖彘很上道,他所在的庖屋,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伺候公子也总是特别贴心,让鹿儿有意见也只能憋着。 公子对庖彘特别爱重,不止赏赐很大方,还总喜欢与他待在一起,为此鹿儿常常吃醋,时不时就会酸溜溜的说两句,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吃喝方面,庖彘简直就是个天才!甭管公子多么刁钻的要求,他总能想方设法的满足。 这一点,无人能出其右,活该人家得宠。 大臣们围绕着祭祀的争吵,对白景源来讲只是楚国政事向他伸出的第一根触角,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可就这,他已经烦透了! 想想自己削尖了脑袋去谋求那个位子,为的就是坐在上首,天天看臣子们引经据典打嘴仗,顺便兼职裁判,他就心态爆炸! 糟糕的心情,急需美食来拯救。 实在是他现在还小,就算有美人,也于事无补。 白景源心情烦躁,脚步匆匆,很快就只剩下个背影,鹿儿没法,只得跑步跟上。 至于那些还在争执的臣子? 由他们去吧! 公子还小呢!耐着性子听了这么多天,他们还没吵出结果,实在无能! 一个人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告别了墨守成规的旧日时光,生活态度总是特别积极。 庖彘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不像其他庖厨,总是邋遢而又懒散,有事做的时候,就按照原有的习惯起来干活,没事干的时候,就缩在剁肉的长案下,裹着油腻腻的皮袄,趴在黑乎乎的席上睡觉,或者缩在墙角,一边捉虱子,一边晒太阳。 自从白景源为他带来意识觉醒之后,他就开始讲卫生。 先是用全部积蓄去巫医那里换来几副驱除虱子的药草,熬了浓浓的药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去找苹,要来断了齿的篦子,把自己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再用麻布包得严严实实,生怕给公子做菜的时候掉落头发丝,至于衣物?哪怕寒冬腊月,他依然坚持勤换勤洗,好好一糙爷们儿,愣是过得比小娘子还讲究。 做饭的时候,他也总有很多新想法,像公子说的,根据肉类的纹理切肉,还有蒸馏高度酒来制作料酒,以及勾芡等,都给他带来许多启发。 因为公子的仁慈,他不再害怕做坏了菜挨打,甚至丧命,他开始鼓起勇气尝试新的东西,不再像从前那样,完全按照祖辈传下来的方子做菜,连麻椒都不敢多放哪怕一颗。 他现在除了伺候公子吃喝,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整理他的庖屋了。 每天,天还不亮他就会开始一天的工作,明明做得更多,休息的更少,他却觉得现在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用过的厨具,必须洗得干干净净,擦干水挂到墙上;剩下的菜,必须按照粗细长短以及颜色等,分门别类后,再整整齐齐的摆在架子上;庖屋的地,必须整理得平整干燥,方便铺席;各种烟灰,哪怕是天花板上的,也要想办法打扫干净;至于席子,除了他睡觉那张,他又特意花钱买了一张贵人用的,公子来的时候,就拿出来摆上,公子不来的时候,就洗刷干净,晒干了卷起来放着…… 在公子的好恶指引下,庖彘如今已经有了往强迫症、洁癖症方向发展的趋势,对此,白景源感到非常满意。 他想,以后不管去哪,大概离了庖彘,他就吃不下饭了。 实在是…… 甭管什么,就怕同行衬托。 再者,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庖彘,其他庖厨做的饭,他总觉得不干净,若非不得已,他才不乐意为难自己。 白景源带着鹿儿来的时候,就见庖彘拿着一块细麻布,弯着腰在那挑剔的擦窗台,好像人渠上城县令多么邋遢,连庖屋的窗户夹角竟然都有灰尘似的! 认真的人总是让人感动,见到这副情景,心里的烦闷突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白景源隔着老远就开口喊他:“庖彘!鱼汤煮好了没有?” 那日商人献上的鱼被公孙去疾吃了个一干二净,事后他很是歉然。 这几天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利索,得知公子爱吃鱼,他干脆就天天坐着小船去渠水上钓鱼去了。 还别说,长在渠水边上,公孙去疾很会钓鱼,这几天天天都有收获。 白景源吃不了那么多,领了他的心意,每次庖彘做鱼的时候,就让他把剩下的做了,给公孙去疾送去,几日下来,疱彘凭借着高超的厨艺,已经征服了公孙去疾。 两人如今感情不错,尤其在侍奉公子方面,已经达成了高度共识。 “煮了煮了!” 见到公子过来,u看书 .uukash 庖彘俩眼一亮,一边回答,一边弯着腰行了礼。 他倒是想趴到地上行大礼,可公子嫌地上脏,说他要做食物,不可以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他就再也不敢了。 “哦?按我说的做的吗?” 之前公孙去疾钓回来一堆鲫鱼,炖出来的鱼汤白景源觉得有点腥,就与疱彘交流了许久烹鱼之法,比如油煎过再煮,比如姜、葱、料酒码味等等,疱彘显然已经钻研出名堂来了,听得他问,立刻欢喜答道:“自是听从公子指点,疱彘不敢擅专!” “那快快与我盛来!” 话音刚落,疱彘已经送上了他的碗。 一碗奶白的鱼汤,炖化掉的鱼肉还在,鱼骨却已经被疱彘捞出去了。 疱彘细细的为他说了这汤是如何做的,白景源听了疱彘已经研究出来的复杂方法,不由感叹:“治大国如烹小鲜啊!小小的河鱼炖汤,也有这么多讲究!” 他这是被政事烦到了,看到什么都想感叹一回治国不易,疱彘听了,却激动得满脸涨红!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做个鱼汤,就能与治国相提并论! 公子如此看我! 我在公子眼里竟如此能干! 疱彘都快被白景源随口的一句话给奶晕了,鹿儿见了,不由酸溜溜的瘪嘴。 说得好像会做饭的人,就会治国一样! 难不成疱彘还能摆脱奴隶身份,成为大王的臣子吗? 哼! 鹿儿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他才不会被疱彘比下去! 第五十二章 算计 大冬天的,一碗奶白奶白的热乎鱼汤下肚,白景源鲜得舌头都快掉了! 正满面红光的擦着汗,想让庖彘再给他盛一碗,就见羊叔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焦急得连行礼都顾不上: “公子!可找到你了!公孙先生家中来人了,现在正在外面闹得不可开交!您快些看看去吧!” “啊?闹什么?” 乍一听到消息,白景源有点慌,猛的站了起来,觉得不对,又坐了回去,甚至为了掩盖刚才的惊慌,摸了个橘子在手里,细细的剥皮。 公孙去疾大庭广众之下认主之后,已经在他这里好几天了,且每天都去渠水钓鱼,渠上又不大,若家里有人找他,早就来了!现在才来,还闹起来了,有点不合理。 在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先不要轻举妄动,等对事情有了全面的了解,再寻思怎么解决,越是大事,越要沉住气! 爷爷的教导再次浮上心头。 “是公孙先生的哥哥公孙无疫回来了,得知弟弟竟被家中恶妇气得弃衣离家,干脆的休妻之后,就来找他回家了,公孙先生的儿子们不忿母亲被弃,就跟着过来寻先生的不是,那弃妇不愿儿子们背上忤逆的恶名,就哭着追上来了,现在一家人吵成一团,城里的人都聚在官衙外看热闹呢!” 自白景源管公孙去疾叫先生之后,他手下的人也这么称呼了。 听说是因为这事,白景源想着“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于是摆摆手,说了声“吾知也”,便挥着手示意羊叔退下。 他不想掺和属下家事,也相信公孙去疾可以把这事处理好,再说,几天相处下来,他看得很明白,公孙去疾是个很爱面子,心思也很深沉的人,这种事最好的就是装不知道。 “庖彘,再来一碗汤。” 羊叔来禀这事,其实也是存了给公孙去疾穿小鞋的心思。 一个士人连齐家都做不到,又哪有脸面来为公子出谋划策呢? 公孙去疾与庖彘能相处融洽,是因为他们二人各司其职,他与公孙去疾都想成为公子的谋臣,自然有竞争。 公子年幼,羊叔难免小瞧了他。 主弱臣强,臣子们勾心斗角就会很厉害,若君主足够明智,那他们的小动作就会小很多,因为这种时候,齐心协力为君主服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羊叔低头行礼,掩下眼中的算计,继续焦急的劝:“公子!公孙先生陷入麻烦,若公子不管,旁人定会以为公子不仁!” 白景源脑回路与这个时代的人都不一样,旁人看重的东西,他不看重,旁人不在意的东西,或许他恰好珍视,听了羊叔这话,白景源不由拧眉看着他,不解道: “此乃先生家丑,我正该在此喝汤,假装不知才是,羊叔为何一直劝我去?万一先生羞恼,可如何是好?” 羊叔心道,正是要让你去看他笑话啊!看他以后还怎么趾高气扬! 自庖屋论政之后,白景源对公孙去疾就十分看重,不仅每日里都会召他近前聊上一时半会儿政事有关的事,还总是与他分食美食,对此,羊叔十分羡慕嫉妒,甚至有点点恨! 说起来,羊叔身上有士的爵位,公孙去疾不过是因为他的哥哥有爵位,才跟着享有士的待遇! 羊叔生怕公孙去疾处理事情太快,让公子赶不上看热闹,于是抓紧时间再劝:“先生身上还带着伤,若是推攘之间,伤到了哪里可怎么办?如今先生是公子谋臣,岂可让他置于危险之中?” 白景源不想管属下这种鸡毛蒜皮的家事,见羊叔一直劝自己去掺和,不由恼道:“这点小事,先生自会处理妥当!若他需要帮助,定会来求我!好了,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退下吧!” 羊叔还要再说,结果一抬头,就见鹿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惹公子不高兴了,不由打了个哆嗦,规规矩矩的退下了。 庖彘不懂这些,只知道傻乎乎的盛汤,怕公子吃太多积食,他还特别心机的给白景源换了个小碗。 鹿儿对这些算计却是门儿清。 毕竟从小家中就教他这些,好让他战胜其他竞争者,成为公子的从人。 他看明白了羊叔对公孙去疾试探性的算计,也看明白了公子对羊叔的想法是真的不懂,只是基于他那套神奇的理论,觉得羊叔的提议不合心意,才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公子总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总能歪打正着。 这会儿羊叔大概正在懊恼,惹公子生气了吧? 再叹了一回公子的好运气,鹿儿就去庖屋外,伸手招来墙根下候着的童儿,让他去给任沂传话。 属下可以有小心思,但想要利用公子来排除异己,就罪不容赦了。 这样的臣子,并不适合待在心思纯净天性仁善的公子身边。 见公子喝完一小碗汤,又在缠着庖彘给他做什么鱼丸子,鹿儿无奈一笑,凑了过去:“公子总是一个人吃好吃的,这么香的鱼汤也不管鹿儿想不想喝一口!哼!肯定又是留给先生喝哩!” 白景源难得吃到顺口的东西,心情大好之下,也不介意鹿儿酸溜溜的话,十分大方:“鼎中还有那么多汤,你要喝就去盛一碗嘛!” 鹿儿哼哼唧唧,就是不愿意动手:“公子鼎中食,奴奴才不敢染指!” 鹿儿是家将,平日里并不会像奴隶那样自称奴奴,故意这样作怪,不过是为了逗他开心,白景源心知肚明,果真哈哈大笑起来,竟亲自去给他盛了一碗汤来! 他们这边氛围极好,灰溜溜离开庖屋的羊叔心情就不美丽了。 他不知鹿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敏锐的眼,自己不过是小小的伸出了一根试探的触角,马上就会迎来厄难,他还在那感叹公子难哄,抱怨鹿儿小题大做,明明公子并未怎么发怒,就开始撵人。 心里惦记着公孙去疾的热闹,羊叔径直往官衙外走,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公孙去疾带着他哥哥进来了。 两方走了个面对面,公孙去疾眯着眼对他笑了笑,羊叔忙回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关切的问:“先生可还好吧?公子很担心你。” 公孙去疾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喉咙里倒是有句“关你鸟事”很想说,想想还是忍住了,只敷衍的对他拱了拱手,就带着自家哥哥进去了。 羊叔挑挑眉,心道,我就是给你穿小鞋了,你能怎么着? 呵! 公孙去疾面无异色,并没有把这个小人太放在心上,一直带着他哥找到庖屋那里,认真的拜见了白景源。 白景源见他进来,庖屋外还有个中年男子等着,心知这多半就是他哥,也不主动召见,只吩咐庖彘把刚做好的鱼丸子盛一碗来: “今日天冷,先生伤还未愈,我让庖彘用鱼肉做了丸子,干脆分给先生一半尝尝鲜?” 这些鱼都是公孙去疾钓回来的,他每天都坐享其成,很不好意思,因而总是分给公孙去疾一份。 白景源的心思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偏偏其他人总是过度解读。 公孙去疾如今对他的性子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闻听此言,不由诧异的看向庖彘:“鱼中有刺,怎可做鱼丸?” “怎么不可以?这样轻轻的捶打,刺不就可以拔掉了吗?你尝尝呢!真的一根刺都没有呢!” 公孙去疾果真掏出铜削,将一个鱼丸细细的切成丁,这才用小叉叉到嘴里。 “果真妙极!” “是吧?” 对于这个新吃食,白景源非常得意,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几样,他知道怎么做的东西! 疱彘真是太能干了!简直就是他的叮当猫!什么都会! “是极!是极!” 公孙去疾感受到他单纯的快乐,uu看书 .uukanshu 也跟着开心起来。 白景源见此,来了兴致,开始憧憬各种包心丸子、牛肉丸子各种丸子。 他一边说,疱彘就一边记,看向白景源的眼里,就跟点了大火把似的! 公孙去疾细细的吃完一个鱼丸,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绢,夹了两个鱼丸,细细的包了起来。 白景源见了,以为他舍不得吃,就劝他:“先生为何不吃?可是不舍?这里还有好多呢!” 公孙去疾坐直身子,摇了摇头,正色道:“去疾家有如父长兄,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就想带给他也尝尝哩!” 这些古人做事就是这样,智商低的都没法跟他们做朋友! 白景源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兄长可是等在外面的人?为何不带来见我呢?我与先生,原不该如此生分。” 叹着气,白景源摆摆手,正要示意童儿通传,就见童儿进来回话: “先生之兄刚于门外跪地叩首,言其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至极,今日不敢见公子,是以已去。” 白景源无语了,这些人真是! 不过他也明白了,为何公孙去疾这么不羁一人,会让他哥等在外面,敢情是知道他大哥是打算来挑刺的? 哎! 再这么过下去,白景源觉得自己不出二十,肯定就得谢顶。 这世界又没有假发,到时候说不定属下还会去剪了奴隶的头发,给他做帽子呢! 嘶~ 光想一想,他就打了个哆嗦! 第五十三章 君臣之道 “嫂嫂辛苦持家,又为我大兄生儿育女,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之所以骂我,也是想催我奋进,大兄休妻,都是因我之故。” 一碗鱼汤就着鲜美的鱼丸下肚,公孙去疾终于叹口气说起了他的家事。 以他的骄傲,本不喜欢说起这些,之所以带着大兄前来拜见公子,也是因为大兄不放心他的选择,怕他所投非人,非要跟来见见,之所以不等白景源问起,就主动告知,其一,是因为大兄的认可,其二,实在是之前羊叔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得不这样做。 既然公子已经知道了,他藏着掖着,反而不美。 “那先生打算怎么做呢?” 当你不想发表意见的时候,那就提问吧! 白景源小口小口的咬着酸酸的杏脯,好奇的看着他。 政事总能令他头痛,他觉得一边吃一边聊会好得多。 虽然这层人为的温情外衣根本就掩盖不了政事背后的冷酷,他还是乐此不疲。 比如现在,他就特意不去想这些问题:他嫂子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是个好女人?他之前脱光光跑出家门,是气炸了,一时不理智?还是得知他就在附近,特意如此表现,好吸引他注意力?他嫂子真的虐待他了吗?他说的去求嫂嫂回来,是真心?还是假意? 凡事不可深思,否则日子是不会快乐的。 公孙去疾苦笑着摇头,叹道:“嫂嫂如今已经归家,据说走之时一路走一路哭,还让大兄莫要后悔,若不是念在侄子们面上,怕是归家当日,她家父兄就会领着仆从过来打人,我倒是想去把嫂嫂请回来,可嫂嫂恼了大兄与我,怕是面都不会见。” “先生定有万全之策!” 白景源鼓励的看着他,还是不给任何意见。 公孙去疾继续苦笑:“倒是想过让侄子们同去求恳,可我害他们母亲归家,现在又让他们因为我的过错,去忍受外家的冷眼,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这时代的人不论做什么事,都能把它与礼仪道德联系起来,之前还听鹿儿说过吃肉时席不正则不坐,割不正则不食的事,白景源觉得,说这话的人多半是个强迫症。 现在公孙去疾说这话,显然与强迫症没有关系。 “好像的确如此!” 白景源摸摸下巴,又道:“难道你的侄子们就不想念母亲吗?” 见公孙去疾的碗空了,白景源又让婢女为他端来其他吃食。 他不介意疱彘为他端食物,其他贵族,哪怕是最低等的士族,却都很介意。 只因疱彘是奴隶。 当然,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怎么着都行,可若是招待客人,或者属下,有的活就不可以让奴隶来做了。 奴隶只配做脏活累活,哪怕是收拾脏碗,都只能低着头,跪着进屋,悄悄收完,再悄悄的走,上菜这种事,轮不到他们。 在这方面,白景源总是很随意,之前他就顺口让疱彘给他盛了,现在鹿儿跪在他身后,偷偷用手指头用力的戳他,他才不得不按规矩来。 两人小动作,公孙去疾全都看在眼里,上菜的人突然换成了个青衣婢女,他也发现了,但他只当啥也没看见,继续苦着脸道: “为人子女,岂可因私心而让母亲蒙羞?侄儿们就算想念嫂嫂,也绝对不会以母子亲情,去逼迫嫂嫂回来的。想让嫂嫂回来,除非我与大兄诚意足够,奈何去疾活到二十几,竟身无长物,此事也不可全赖大兄……” 她是被公孙无疫撵回家的,若没个说法,就自己回来了,知情人会说她念在儿女份上,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说她坏话的。 白景源摩挲着下巴,站起来走了两圈,吩咐鹿儿:“我记得张翁之前献上几匹丝帛,甚是漂亮,你去取来给先生。” 然后又对公孙去疾道:“你既已知错,那明日便带着这些丝帛,去你嫂嫂家负荆请罪吧!想来只要足够诚恳,她一定会原谅你,然后与你大兄和好如初的!” 白景源笑笑,见公孙去疾感动的拜倒在地,忙把他扶了起来。 关键时刻,就不可以再像之前那样不发表意见了。 公孙去疾得了公子赐下的丝帛,特意抱着在渠上官衙里转了两圈,让所有人,尤其是羊叔,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时代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在为颜面而活。 所谓君臣相得,从本质上来讲,不过是你尽心为我做事,我尽力满足你的需求。 白景源见他走了,也没兴致吃东西了,告别疱彘,就带着鹿儿回了暂时的住处。 刚一进屋,他就吩咐侍从:“把《楚纪》给我搬来!再把母后赐下的八个讲书侍从叫来!” 他决定再认真的学一次这本书! 若不是之前学过这个,他今天怕是都不能体会到公孙去疾的渴求。 这些士人啊!就是这么可恶!想要不直接说想要,得装作别人非要给,万分勉强的收下才好呢! 若不能把这些钻研透彻,随着臣子越来越多,他迟早要力不从心! 公孙去疾之所以委婉的求赏,解决家事事小,让人知道公子并未因这件小事恶了他,才是更重要的事。 他总觉得自己脑子就快不够用了! 想在这里好好的活下去,uu看书ww.uukanshuom 必须充电才可以! 白景源在这拼了命的学习,在铸造室盯着匠人肝马蹄铁的任沂,也得到了鹿儿的传信。 得知羊叔竟想利用公子排除异己,任沂大怒,刚要派人把羊叔锁了,给王后送回去,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插手太过不太好,于是吩咐道: “去!把红献给公子!” 得了吩咐,从人立刻下去安排去了。 于是,等白景源学习告一段落,就见鹿儿领着个腰配利剑,面带红色胎记,挺拔如松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这是谁?” 公子身边的仆从无不面容秀丽,像这些大半张右脸都布满鲜红色胎记的,按理说,根本没资格伺候公子。 他倒不是嫌弃,只是感到不解。 鹿儿笑得可爱极了:“这是勇毅将军送给公子的一把刀,若日后再有谁对公子不敬,只要公子想,红便可替公子手刃此獠!” 这就是任沂的解决办法。 不替他下决定,只为他提供解决问题的力量。 白景源听到这话,并未想到羊叔的事,觉得鹿儿想得有点多,不由哈哈一笑! “哪里会有人对我不敬啊?哈哈!还‘再有’?!根本就没有好吧!” 鹿儿叹口气,对这幸运的傻家伙绝望了,示意红站到屋子一角,也不再说,只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 白景源早就累了,立刻叫来童儿,让他去疱屋问问,看有什么好喝的果子羹。 这条路童儿每天不跑十回就要跑八回,听到吩咐,立刻跑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好像明白了什么 任沂整颗心都扑在马蹄铁上面,连着在锻造房熬了几日,勉强做出来几个能用的,却没法给马装上。 连着伤了两匹马,虽然一开始只用拉车的驽马来试验,她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以前从来没人给马儿穿过鞋,她甚至都有点怀疑这事能否行得通了! 想要放弃吧?马镫与马鞍的事就在眼前,想要继续吧?驽马损了几匹还能接受,战马可损伤不起。 她相信白景源是真的生于大泽,是有大福运的人,说的话多半错不了,可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就这么纠结着,短短几日过去,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愣是熬出了黑眼圈。 想要问问白景源,怎样才能确保百分百成功,结果他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具体该怎么做,又该怎么给马儿装上,愣是一问三不知! 任沂没法,只能逼着锻造的匠奴还有养马的圉人想办法。 所幸方向是对的,一天天下来总有新的突破,只要坚持,虽然过程磨人,倒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对她来讲,再也没有比提高手头这支骑兵的战力更重要的事了! 自跟着任袖来到楚国,历经千辛万苦才拉起这支队伍,她再明白不过何为“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了! 那些士大夫个个都是嘴炮王者,越把他们当回事,他们越来劲,真要动真格的,大多秒怂。 既然要吵,那就慢慢吵吧! 反正寒冬里没法远行,冬狩又不是春耕祭、秋收祭,早几天晚几天也无所谓,实在不行,他们的意见其实也没有多重要。 楚国四姓她惹不起,这些人她还是敢碰一碰的。 那四家现在正为了后殳死,缠着公子鱼与王后,才没功夫掺和这规格不上不下的冬狩。 她不在,季孟是他国使臣,就算是长辈,也不敢管白景源的事,张元是臣子,哪怕年长,也不敢违逆公子的意愿,至于其他人,更是不敢出头了。 于是白景源理直气壮的缺席了他们的讨论。 毕竟他还没有正式即位,没那个义务,他们也不是朝臣,没那个权力。 讲真的,在他内心里,就算继位为王,他也不会对祭祀芈氏的祖先有多少热情。 因为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白氏子。 任沂在的时候,他不敢造次,哪怕不喜,也得乖乖坐在上首,当一个毫无感情的裁判机器,任沂不在,每逢臣子们来找他,他就躲着,刚开始躲在疱屋那边,后来就带着鹿儿与红,跟着公孙去疾去渠水之上钓鱼。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很多人对下雪天钓鱼的印象都是这样,觉得那景象必定极美。 白景源拿着暖呼呼的汤婆子,穿着厚实保暖的衣裳,在仆从簇拥下上了渠上县令献上的精工大船。 隶臣们撑着船破开水面上的薄冰,不一会儿来到河心。 两岸寒山排挞,有寒鸦“嘎嘎”,冬风袭来,再多的诗情画意都会与身上的热乎气儿一起烟消云散。 见白景源缩成个球,手里的鱼竿一直抖,鹿儿忙吩咐隶臣起了火盆端到公子身边。 白景源生怕身上皮裘被火燎了,想要离火盆远些,又舍不得那份暖,真是纠结极了! 所幸他也没纠结两天,冬狩的日子就定下了。 白景源听到这个消息,面上不显,却让鹿儿去打听怎么回事。 实在是之前,光“祭品到底应该按诸侯王的规格,还是公子的规格”这个问题,他们就吵出了“立嫡还是立长”的气势,原以为没个大半月不会有结果,没想到不过缺席两天,这事儿就定了,他怎能不诧异? 鹿儿打听完,悄悄回来禀告,说他们都以为他生气了,怕他发怒,就不敢再争了。 接过张元呈上来的冬狩祭祀流程,见所有的规格,都是按照诸侯王的来,白景源挑挑眉,总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 也许,等他当上大王之后,应该适时生气? 这些大臣,欠虐啊! 白景源摸着下巴,喜滋滋的寻思,怎么多开发几套应用套路,就听侍从来报,说王后有信来了。 一听到有信来,白景源猛的坐直! 他这会儿认得的字还不够多啊!万一看个信都看不懂,咋整? 鹿儿不愧是贴心小棉袄,信使刚把封在拇指大竹管里的帛书送进来,他就安排信使下去休息,甚至还以“公子想念王后,怕看信时太过激动,以至于哭出来”为由,把屋里奴仆都撵出去守着门窗。 不等奴仆出去,白景源已经拿起铜削刮开了竹管上印着私印的蜡封,他实在好奇,王后有什么想跟他说的。 毕竟塑料母子情,期望太高可不行。 写满雅言的帛书用丝线卷起,和拇指般粗细,解开却是一封很长的信,摊开来足足铺满半边长案。 难怪要用帛书,若是用竹简,uu看书 .uukas.om 怕是要把信使的马给累死! 白景源努力辨认,结果十个字倒有六个字不认识。 雅言又简洁,字都认不全,想要看明白王后说了啥,真是做梦! 所幸鹿儿知他甚深,叹口气靠过来,细心的给他念起信来。 这是王后关于未来的安排,信开头就写了“阅后即焚”,鹿儿生怕别人听到,念的越来越小声。 白景源只得凑过去,凝神细听。 王后说的事有三件: 第一,后殳的事不许管,只要有人对他提起后殳,先让鹿儿把这人姓名记下,然后什么都别说,只需捂脸哭就好。 第二,去了大纪,若纪帝封爵,第一次绝不能受,等她派的说客见过纪帝,纪帝重新封了更高的爵位,甚至同意派兵护送他回国,才可以接受。 第三,冬狩祭祀之事,不管臣子们怎么商量,一定要记住,连着驳回三次,每次都要找不同的借口,直到他们献上宝物求着他采纳,才可以同意。 看完这封信,白景源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他与王后的区别吗? 他想偶尔生个气来达成目的,都不敢次数太多,就怕臣子受虐太多习惯了,以后就不管用了,王后却教他怎么虐臣子,让臣子上赶着求他。 哎! 所谓“知耻而后勇”,知道了自己的短处,眼见着鹿儿把帛书凑到火把上点燃了,白景源立刻吩咐童儿:“去把公孙先生请来!” 他不擅长的事,从来都是交给擅长的人来做,哪怕穿越后,这个好习惯依然伴随着他。 第五十五章 为难 “诸位臣公拟订了冬狩流程,今日刚刚呈上来,公孙先生怎么看?” 君臣礼罢,各自坐下。 白景源立刻示意鹿儿将案上卷起的竹简递给公孙去疾。 公孙去疾接了,一边仔细的看竹简,好似竹简上的墨字全都开了花儿似的,一边琢磨公子请他过来的目的。 诸位臣公呈上此卷,一般来讲,就是为了走个过场,等公子点头同意,冬狩就可以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了。 难道公子不确定这个流程是否可行?这才找他来? 若公子已经继位,现在聚集在渠上的臣子又有足够的份量,那么,这可能真的只是走个过场,公子哪怕为了臣子的颜面,也不可能找来谋臣问策。 现在公子想要确定一下这些流程是否可行,一来,可能是因为他年幼,还不懂判断,二来,很可能只是因为他即将继位,对这次冬狩格外看重,三来,恐怕也是因为这些得知公子在此,就蜂拥而来的世家,在公子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然而等他看清最后面那部分,有关于冬狩之后祭祀的安排,立刻明白过来,公子找他来,不是问这一套可不可行,而是因为,他拿不准现在就用诸侯的身份祭祀先祖是否合适! 公孙去疾犯了难。 按理说,先王薨逝之后,公子白是他唯一的继承人,继承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提前这么做,也可以当做臣子的盛情难却,但他毕竟还未继位,也没有得到纪帝封赏,这样做,有僭越之嫌。 为人谋臣,本就该替主公解决这些事,可这事一旦做不好,很可能就会招来骂名。 如今的公卿士族,在乎面子到了极点,却又无耻到了极点,这个度,怕是不好拿捏啊…… 见他盯着竹简来回看,白景源坐在上首也很纠结。 按理说,这份流程代表着这些大臣对正统的支持,但凡有人想要扶其他人上位,这些人就会自动被划分到他麾下,由他来驳回这些,很可能会给这些臣子错误的信号,要么以为他无意继位,要么以为他假惺惺,从而看低他的品德。 其实要让他自己来选,他是绝对不会想得罪哪个臣子的,哪怕他明知道这些人故意拖着这事吵个没完,都是因为楚国王族太过弱势,以至于这些公卿世族起了小心思。 利益得不到统一,劲儿自然没法往一处使。 白家是巨贾,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是最好。 现在他还小,自然不愿激化王族与世族的矛盾。 这么做感觉就像打赤膊与人撕逼,结果还便宜不了自己,想想就没动力。 但他受制于人,王后的密令必须听。 王后让他虐这些臣子,他就必须驳回这份章程。 明知道这是王后与臣子的博弈,想让臣子服软,到时候他夹在中间肯定为难死了!还是得做! 死道友不死贫道,主公遇到困难的时候,谋臣就该帮忙出主意,想到这,白景源见公孙去疾不上道,不由叹口气提示道: “诸位臣公如此安排,我觉得不妥当,又不想寒了他们的心,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王后只让把他们商讨出来的章程打回去,可没说从哪里突破。 白景源觉得,从祭祀规格上做文章,应该是最容易的事了。 为了自保,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既满足了王后的要求,又不至于得罪这些人太过,实在完美!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已经把路指出来了,怎么走下去,就是公孙去疾这个谋臣的事了。 听了他这话,公孙去疾不由松了口气。 现在不用他来猜了,公子觉得这样安排不行,那他就得想法子把这份方案尽量不得罪人的退回去。 正准备回话,细细回味公子的语气,公孙去疾立刻领悟到了另一层意思。 公子其实被这个安排捧得很爽,说不妥当,并非臣子的讨好行为不妥当,或者这卷竹简上的内容不妥当!他只是想要脸面,让人觉得他以诸侯规格祭祀,实在是合情合理没法推脱!说什么想要拒绝这份安排,又怕因此伤了臣子的心!不过是个幌子! 于是自以为已经来到第二层,过度解读的公孙去疾懂了:“公子莫要担忧,此事包在我身上!” 公孙去疾打完包票退下了,基于往日里对他的信任,白景源也放下心来,睡了个好觉。 结果第二天一早,他还没醒呢!就有侍从前来禀报,说张翁亲自抱着好几卷竹简前来求见。 张元天还没亮就来了,白景源揉着眼睛爬起来,以为公孙去疾把事儿办成了,那些臣子虽然没有气到爆炸,还是选了个代表出来找他说理,吓得鞋都没顾得上穿,就披头散发的跑了出来。 又见张元年纪一大把了,抱着那么多竹简来到他这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忙伸手去接。 然后张元顿时就感动得哭了! 是的!他是真的哭了! 白景源顶着个鸡窝头,捧着卷竹简站在那,都懵了好吗?! 这些臣子一个比一个感情丰富,这还没当上大王呢!等他真的成了大王,那还不得成天应付各种戏精? 想想就够够的了! 他只是做了个教养过得去的现代人都会做的事,uu看书 ww.uukansu.co到了这儿,就把人感动成这样了? 这却是因为他文化不过关,不知道何为“倒履相迎”,何为“周公吐哺”。 原本张元还不信公孙去疾的话,觉得公子白不可能因为害怕臣子背上骂名,就拒绝以诸侯的礼仪祭祀祖先,现在见公子如此急切出来见他,他立刻就信了! 于是张元一边哭,一边劝:“公子莫要担心,就算天下人都以无礼指责我们,我们也愿意承受!先王已逝,公子代父祭祖天经地义!试问谁家没有祖先呢?哪怕是卑微的奴仆,到了祭祀的时候,都会竭尽全力,难道我们尊贵的公子,竟连奴仆都不如吗?” 白景源听得一脸懵逼,顺口就是一句:“那不能!” 张元大喜:“既如此,那公子理应吩咐下来,我等好即刻开始准备!” 白景源差点就要被说服了。 关键时刻,那犹如修罗地狱的殉葬坑浮现脑海,白景源脑门儿上立刻浮起一层白毛汗,随即咬牙坚持道: “此事绝不可如此!莫不是张翁想要陷吾于不义?若为了小家,就不顾大家,那还是人吗?”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张元一脸懵逼,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请出了公子的屋子。 面上带着红色胎记的红抱剑守在门口,充分展示了公子的决心。 张元心中如何想,白景源已经顾不得关心了,他现在只想把公孙去疾找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办的事儿! 第五十六章 想不通 昨夜与诸位臣公商议到半夜,足足燃尽两壶灯油,按理说,公孙去疾今天应该会困得起不来才对,结果天不见亮,他就爬起来,甚至还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 昨日之事,可以说是他投入公子白门下之后,正式做的第一件事,他觉得自己干得很漂亮! 之前一直吊着公子的诸位臣公宁愿熬到后半夜,也要把劝说公子的进言写出来,然后让资历最老,年纪也最大的张翁天不见亮就给公子送去,都是他的功劳,想来如此,足以让公子面子上过得去了吧? 有这些引经据典的文书在,世人必不会因此非议公子,想来公子一定会十分满意,肯定会对他大加褒奖吧? 心里激动,公孙去疾甚至给自己煮了一瓮最爱的香茅汤,又特意燃了香,把袖子熏得香喷喷的。 他把这看做自己的政治首秀,自是重视非常。 天渐渐亮了。 今日有浓雾,白茫茫的,好似绵软的面粉,裹了“面粉”的太阳看起来粉嘟嘟的,格外可爱。 看看日头,估摸着时间,公孙去疾默默猜想:张翁应该见到公子了,公子应该看到臣子们殚精竭虑写出来的劝说词了,公子应该很快就要召见他了…… 越想,那种智珠在握的感觉就越强! 公孙去疾顾不得吃朝食,掏出一卷竹简,坐在檐下似模似样的看了起来,实则竹简老半天都没挪一块,他的心神全都放在门前的小道上。 若是公子派人来,他在这里,老远就能看到。 不出所料,熟悉的侍从很快就来了。 “公孙先生,公子请您过去一下。” 听得侍从传话,公孙去疾先是拧眉,俩眼盯着竹简,满脸都是被打扰的不悦,随即抬头看向来人,见是公子身边的侍从,这才缓和了表情,把竹简揣进袖子,抖抖衣衫站起来,道了句:“那便走吧!” 这侍从乃王后赐下的八位讲学侍从之一,家族犯事之前,也是颇有底蕴的,从小到大,也读过不少书,公孙去疾的表现被他看在眼里,不由敬佩万分。 果然,每一个真正有才能的人,都是这样手不释卷的啊! 活该他年纪轻轻,就极得公子宠信。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了白景源这里,君臣二人礼罢坐下,已经恢复情绪的白景源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话。 总不能跟他讲,王后要他狠狠的虐这些不听话的臣子,不虐这些臣子,王后就要虐他吧? 公孙去疾虽是谋臣,但他的屁股还是坐在士大夫那边的,这种话根本就没法说。 幸而疱彘做好朝食,满心欢喜的捧了上来,请他趁热吃,白景源干脆招呼公孙去疾一起用膳。 虽然与期待的不一样,公孙去疾还是顺从的谢过了公子好意,安心的吃起朝食来。 公子这里总是有美味,还总是留他吃饭,他早就习惯了。 然而饭罢,又按照公子的习惯,跟着用香草饮子漱了口,公子却未褒奖他,甚至提都没提张翁今早进言之事,就借口乏了,打发他出来。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公孙去疾心里发慌,面上却镇定无比,落落大方的退下了。 待到出了门,他却没有回自己屋里,而是脚步一转,去了疱彘那里。 疱彘正在唱着歌谣洗刷炊具,见他过来,立刻显摆的指着案上的刀币: “奴奴今日做的肉羹,公子喜欢哩!看!这是公子赏赐的钱!” 楚国的钱币,有贵重的金饼银饼,也有廉价的青铜刀币铸铁刀币,至于玉币,贵族一般用来祭祀,或者给淑女陪嫁。 之前养出豆芽,公子赐了块金饼,之后都是赐的青铜刀币。 青铜刀币因为冶炼技术更先进,比铸铁币更值钱,但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感到高兴,而是因为新做的羹得到了挑嘴的公子认可! 这种荣耀感,足以战胜金钱带来的满足。 如今他与公子已经达成了默契,若他新做了某样吃食,公子若是满意,就会赐下钱币,赐的越多,代表他对今天的菜式越满意! 白景源只是觉得赏赐过后,疱彘就会厨艺飙升,完全把这当做了给小费,却不知他会从中获得无穷的动力与荣耀,实在是因为有代沟,在事情发生之前,他总是难以预料到后果是什么样子。 听了疱彘的话,公孙去疾有点羡慕,不由叹口气,强打笑容点头认可:“的确极为美味!也不知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疱彘才不会把秘方说出来呢!也是知道公孙去疾不过随口一问,见他神色中隐有忧愁,不由问道:“先生为何神色郁郁?”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uu看书.uukanhu疱彘是公子白最亲近的奴仆,若非如此,公孙去疾绝对不会与他相交。 听他开口问,公孙去疾叹了口气,见周围无人,便把昨日之事说了一遍。 “按理说,公子应该感到满意才对啊!现在我也不知哪里做得不好。” 见他苦恼,疱彘不由笑道:“公子不开心,可能不是因为先生办事不妥哩!” “哦?那是为何?” 小孩子不开心,原因总是很多,投入这样一位年幼的公子手下,公孙去疾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见疱彘这么说,立刻做了个揖,不耻下问。 “昨日王后娘娘有信来,公子看了,难过得都哭了,公子怕羞,还不许仆从在屋里看着呢!我猜公子应该只是想念母亲,才会心情不佳,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先生可不要妄自菲薄。” “哦?还有这种事?” 王后有信来,他却不知!公子还把仆从撵出来,偷偷看! 得知这个消息,公孙去疾立刻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每个人格局不同,看问题的深度自然不同,从疱彘这里得到了消息,他却未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打听了下,见疱彘也不知王后信里写了什么,公孙去疾立刻谢过了他,告辞离去了。 看来,他得想办法,得知王后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才行。 公子刚召他去,却提都没有提起这封信,想来,王后必定有令,不许公子泄露出信上内容。 若他是王后,会写什么呢? 公孙去疾打开了思路,立刻重新推演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来。 第五十七章 你该娶妻啦 有身份高贵的公子白赐下的精美丝帛,又有兄弟俩诚意十足的负荆请罪,或许还有公孙去疾终于找到差使,不会再逮着哥嫂啃个没完的原因,公孙去疾的嫂嫂刘氏接受了他们的歉意,也顺势检讨了自己的错误,一家人顺利和好如初。 如今刘氏已回到渠上,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舂米。 舂米是个辛苦活儿,楚地多水泽,楚人喜食稻米,舂米,是每一个家中吃得起稻米,却又没有蓄奴的主妇必须做的事。 公孙家距离彻底败落只剩一线,之前公孙无疫一个人挣钱养家,刘氏操持家务,不仅要养活几个孩子,还要养活小叔子,自是买不起奴仆。 虽然现在小叔子找到个好差使,福利待遇都一级棒,也能往家拿钱拿粮了,但刘氏勤俭惯了,还是像从前那般过活。 大冬天的,吃过朝食刘氏就在舂米,舂到现在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正扶着杵,撩起袖子擦汗,一抬头就见小叔子拧着眉在院门外转圈,不由开口唤他:“叔叔缘何愁眉不展?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进来,在外头转悠作甚?” 公婆去得早,他们两口子几乎把这个幼弟当儿子般养大,感情还是很深的,之前刘氏总是忍不住骂他,千方百计的逼他,实在是因为他都二十六了,还成天赖在家里啃老,这让她在左邻右舍面前十分没面子,又因他不上进,议亲多次都没成,整个渠上的人都在戳她这个长嫂的脊梁骨,说她对兄弟不上心,不给他娶媳妇,诚心要让兄弟绝嗣云云。 如今总算一切都好起来了,相信以公子对叔叔的宠信程度,很快他就能娶妻生子的。 心里怀揣着美好的期待,见他愁眉苦脸,以为他差使上出了问题,刘氏心里着急,顾不得擦汗,放下舂米的杵,就过去把柴门拉开了。 思路被打断,公孙去疾抬头,见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嫂嫂正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不由尴尬的咳了咳,问道:“嫂嫂,大兄在家没?” 兄弟俩感情很好,公孙无疫投效出去之后,遇到事情,也喜欢与聪慧的幼弟商讨,现在公孙去疾遇到棘手之事,也习惯性的想找大兄商议一番。 也是凑巧,作为主人得力的谋臣,公孙无疫最近正陪着自家主公前来渠上参与这次冬狩,因他本是渠上人,主公仁义,就允他夜宿在家,要不是如此,之前他怕是也不能及时发现自家幼弟被妻子逼得弃衣而去之事,毕竟这年头,连王薨逝的消息都传得那么慢,这种家长里短,在没人特意通风报信的情况下,他也不可能知道。 公孙去疾这么问,也是摸不准这点儿大兄去他主公身边了没有。 “你大兄昨夜与人议事,吃了酒,天快亮了才回来,这会儿还在睡哩!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快些进来吧!” 公孙去疾顺从的跟着嫂嫂进了院子,见屋内大兄高卧在榻,鼾声如雷,又见院中舂米舂了一半,不由叹了口气:“看来醉得厉害,嫂嫂舂米都不曾把他吵醒!” 刘氏捂嘴笑:“有人要装睡,哪怕天上打雷,刚好劈他头上哩!叔叔这个时辰家来,可吃过朝食?家中还有烙好的饼。” 刘氏不发火的时候,真的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之前公孙去疾对白景源说的,并不是假话。 他不想嫂嫂担心,便捡了好事儿说:“吃过了哩!嫂嫂见我这身衣裳了没?还熏了香哩!就是为了一大早就去拜见公子。哎,公子有赤子之心,待人极好哩!我去的时候,他正吃朝食,便唤我同食,哎~公子仁慈!” 刘氏听得喜滋滋,见他要来帮忙舂米,忙打他的手:“快些让开罢!好好替公子办差才是要紧!你呀!以后正儿八经的过日子,我就是舂米舂到八十岁,也开怀哩!” 见她满脸喜色,公孙去疾心中颇为愧疚。 他自是知道嫂嫂对他疾言厉色,不过是因为他不思进取。 之前仰天大笑弃衣出门,有发怒,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知道公子与他只隔着一箭之地,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已经来临…… 于是他笑着对刘氏道:“那不能哩!去疾定要好好孝顺嫂嫂,待到手中有了银钱,第一件事就是为嫂嫂买个舂米的健仆哩!” 他们说着渠上方言,恰似孩子与母亲,正说得温情满满,就见公孙无疫翻了个身,揉着头从榻上坐起,骂道:“得啦得啦!我都听见啦!待会儿就让阿狸回来替你舂米可好?” 刘氏大怒,拿起舂米杵就要打他一顿:“好叫你这老货知晓!敢坏我大儿前程,我必要把你打成肉酱!我儿还要进学哩!舂什么米?你这懒货,还不快些洗把脸?去疾等你多时哩!” 公孙无疫笑呵呵的躲着她跑,公孙去疾就在边上捂着脸笑,等刘氏继续舂米,兄弟俩就笑着进了内室,隔着张矮几,各自坐下。 “说罢!到底出了何事?为兄还未死哩!哪能伴着舂米声入眠?你大嫂还在恼我呢!” 之前为了兄弟,干脆利落的把媳妇儿扫地出门,待到秋后算账,媳妇儿不跟兄弟计较,自是逮着他狠狠磋磨。 昨夜喝醉了回来,竟让他在外间榻上睡觉,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这事儿也有他的错,虽然早跟大兄解释过了,公孙去疾还是有点愧疚。 那小眼神儿,看得公孙无疫好笑:“问你何事?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哩?小女子就是这般,等你娶妻,就会知道哩!这日子就得这么过,才有趣味!否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看书ukns对着个连脾气都不会发的黄脸婆,怕是恨不得立刻去死哩!” 公孙去疾也不拆穿,只把之前的事说了,又把自己的推测说了。 “我观公子,似没有为难诸位臣公之意,之前弟与公子于渠上垂钓,偿闻公子叹息,言此事何时可定?像是极其不耐烦诸位臣公之争,以至于不得不大冷天的出来躲避,按理说,没道理否决第一次的进言才对。可他接了王后的信,竟否了!不仅如此,在弟千方百计劝服诸位臣公之后,公子竟再拒!难不成,王后竟命公子故意为难臣子吗?” 如今王后与公子的处境如此艰难,正该努力争取尽量多的臣子支持才对,怎么会故意这样做呢?这不是把臣子们推得更远吗? 因为这个矛盾点,公孙去疾百思不得其解! 从原则上来讲,说不通啊! 公孙无疫见他苦恼,不由抚掌大笑:“弟啊弟啊!枉你算尽一切,却忽视了一样。” “哪样?” 公孙去疾一头雾水。 公孙无疫笑着摇头:“弟啊!你该娶妻啦!” “大兄莫闹!弟与你说正事,你却如此搪塞,岂是为兄之道?” 公孙无疫继续笑着摇头,这次却不理他了,而是冲着屋外叫喊:“阿满!某还未进朝食哩!汝要饿煞亲夫吗?!” “吃吃吃!奴就当多养了头猪猡吧!” 刘氏端着一篮子饼进来,骂骂咧咧放下,转身就出去了。 公孙无疫再笑:“弟啊!你看明白了吗?” 公孙去疾沉思点头。 第五十八章 殊途同归 见弟弟凝神沉思,还若有所悟的点头,公孙无疫忍不住笑出了声:“弟啊!你果真明白了?” 公孙去疾似是明白了,又似是不明白,听得大兄点破,不由叹口气,站起来红着脸行了礼:“大兄有何话教我,直说便是!” 公孙无疫见此,哈哈大笑一声,这才招手让他凑到面前,低声道: “这女子行事,与我男儿总有不同。公子年幼,虽聪慧仁慈,大事却做不得主,虽说你如今投在公子门下,实则,却是为王后办事。王后再是计谋出众,也改不了女人家小心眼的毛病,越是想要的,越是磋磨得厉害……她这是想逼迫张翁等人,屈从于她呢!你在张翁等人身上下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走通王后的路子……” 公孙无疫摸着胡须,咬了两口饼,艰难的噎下去,见弟弟面现怒容,立刻冲着外间大吼:“阿满!水来!汝要渴死为夫吗?” 不一会儿,刘氏抱着水罐进来,这次却没再说什么狠话,只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嘭”的一声放下水罐就出去了。 因嫂嫂进来,公孙去疾怒气消散一些,口气还是不好:“弟岂是那等不忠不义之人?大兄此言辱我至深!” 这是一个十分矛盾的时代。 人们爱面子,却又无耻没节操,尤其是士人,一个个尊崇忠诚,却又个个都脾气大得很,与主公一言不合,就有可能出走,哪怕投入敌方怀抱,只要道义上能得到大部分人的理解,那就没人会说他不对。 能守住清贫,熬到这个岁数,才投入公子白门下,实在是因为他特别厌恶那种动不动就换主公的行径。 “我就知道你要恼。” 公孙无疫舒服的喝了许多水,这才定定的看着自家弟弟:“公子年幼,哪怕他品性极佳,人也聪慧,但他现在做不了主,是不争的事实。王后乃公子亲娘,就算公子年长,两人可能会因争权产生隔阂,但他们现在也是一体的。为兄不过是劝你改变一下行事方法而已,又不是劝你背叛公子。现在为王后做事,与为公子做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话罢,兄弟俩一个有条不紊的吃饼喝水,一个摩挲着手中的竹简,渐渐陷入沉思。 # 接下来又过了几天,眼见着已经来到腊月下旬,白景源绞尽脑汁才把张元他们又劝回去一回。 臣子们能想到的说辞全都说了一遍了,见他还是死咬着于理不合,只得暂时退去了。 白景源终于逮到空隙,重重的喘口气,赶紧溜到庖屋这边来了。 对于他这个奇葩的爱好,那些臣子虽很有意见,此时也顾不得给他找不痛快。 他们得再想法子才行。 否则冬日都要过了,还怎么冬狩? 到时候一定会沦为笑柄。 “公子,您再吃点东西吧!” 见他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婴儿肥这阵子又给耗没了,庖彘苦恼的替他剥着炒熟的甜瓜子,一边剥,一边苦口婆心的劝。 六月瓜熟,采集瓜子晒干收起,到了秋冬季节,一颗颗挑了饱满的,用糖水配着秘制香料煮过,再晒干炒香,这样的瓜子往日里公子最爱了! 最近公子不爱吃饭,他就换着法的给他投喂零食,前几天还好,今日他却托着下巴安静的坐着,呆呆的看着窗外,哪怕瓜子仁儿已经堆了好高一堆,依然没有动口。 庖彘看得着急,劝了两句,见他不理,怕惹他烦,只得叹口气,默默缩在一边,继续剥瓜子。 这瓜子炒出来就得尽快吃,否则要不了两天,就会回潮,到时候就算重新炒过,也不会好吃了。 “鹿儿,母后那边有回信吗?” 如今这时代信息不畅,白景源觉得王后对这边的情况不够了解,以至于下的密令太过僵化,让他很不好操作,所以哪怕雅言学得还不过关,前几日他还是熬了一夜,给王后写了一封勉强还算通顺的信,让密探快马加鞭给她送去。 鹿儿叹口气,摇了摇头:“还没呢!或许信使在路上耽搁了,公子不妨再等等。” 他知道王后很可能不答应,但他还是不想让公子伤心。 渠上距离公子白的封地并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夜就能到,若是王后收到信,且第一时间就回了信,这会儿怎么着也该收到了。 白景源正是因为明白这些,才会如此纠结,以至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如此这般,又纠结了两日,王后终于回信了。 接过那蜡封好的竹筒时,白景源手都有点抖! 他真的是太难了! 再次拆开帛书,见第一句就是告诉他可以同意冬狩了,白景源差点喜极而泣!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u看书w.uansh往下一看,却发现,原来就在他纠结无比的日子里,那些臣公,已经把礼物给王后送去了。 他们选择了臣服,只是对象不是他。 所以他们宁愿舍近求远,宁愿给王后送礼,也没有给他送。 王后的目的,用另一种方式达到了,说起来也算是殊途同归。 这一刻,白景源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尤其是,王后的信前脚刚来,这些臣子们后脚就跟了上来,信都没看,就开口劝他: “公子不能不孝啊!难道王后的话你都不听吗?这冬狩,得赶紧操持起来啊!” 这话自是要听的。 不孝嘛,比什么理由都好使。继承先王遗愿都比不上这个严重。 白景源点点头,飞快的同意了臣公们的方案。 这些臣子差点喜极而泣,连夜下去准备冬狩事宜。 这事拖了这么久才定下来,白景源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结果第二天睡到自然醒爬起来,刚吃过朝食,就见公孙去疾自信满满前来求见。 白景源心情一好,就同意了见他,哪知公孙去疾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能为公子分忧,去疾实在荣幸之至”! 随口一问,得,这事儿又是他搞出来的! 见他一脸邀功,白景源强撑着笑脸,赏赐了一通。 公孙去疾笑着领了赏,一出门,笑脸就淡了。 果真,公子的心,与王后并不是一条啊! 以后这种事再不能做了。 第五十九章 小孩子哄哄就好 位于洛河边的邙丘之上,有座雄城名唤邙邑,是先王赐给公子白的封地。 按理说,先王明面上就这一个儿子,整个楚国都是他的,完全没有给他封地的必要,但没办法,任袖战斗力太强,先王私德有亏,又性子软,明知这所谓的封地收益根本落不到儿子手里,还是只能顺了她的意。 实在是斗不过啊! 邙邑土地肥沃、民丰物饶,明面上编民万户,实则翻倍不止。 靠着这片封地,王后愣是养出了足以自保的军队,若不是因为这个,她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刚搬到这里没几天,就不费吹灰之力的收拾了此地豪强,将军政大权死死捏在了手心里。 难得天气晴好,建于邙丘最高处,三层高台上的庆云宫里,任袖坐在堆满竹简的长案前,捧着碗热乎乎的香饮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啜着。 她穿着素净的半旧深衣,素面朝天,只簪了一根朴素的银簪子,身边既没有舞者乐师,也没有健奴,整个人都透着股自在安然,全无之前与后殳相互算计时的浪荡样子。 宽阔的殿门外,令人目眩神迷的瑰丽晚霞下,百里之外的群山只余一道若隐若现的剪影。 两山之间,是一片广袤而又富饶的平原,平原上大部分都开垦成了良田,这两天雪化了,远远看去,就像一块块贴在枯黄土地上的红褐色补丁。 有稀稀拉拉的村落分布在这片土地上,正是造饭的时候,缕缕炊烟袅袅升起,在这出尘的景色里硬是挤进去了一丝烟火气。 任袖呆呆的看着,竟看得入了迷。 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锦绣江山,她怎么看都看不够,这种安全感满满的生活,她怎么过都过不厌烦。 “娘娘!看来明日又会出太阳呢!” 见她发呆,阿瑟捧着婢女刚送上来的小点心,跪坐在侧后方,话中带笑。 任袖闻言,露出个疲惫的笑,放下空空如也的漆碗,扭头捻起一根掺了果脯碎的糯米条,慢慢的吃了半根,这才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呢?吾尝闻‘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想来是没错的。” “真希望每一天都这样,让人打心底里感到快活!” 另一个长相文秀的婢女也带着暖洋洋的笑开了口。 冬日里的太阳只会带来温暖,而不是炎热,比起雨雪,显然要讨人喜欢得多。 任袖不是那种喜欢雪景的雅人,听了这话,还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天有阴晴,才是正道,若总是天晴,没有雨雪,地里的庄稼如何长得好呢?” 民生问题,关乎家国社稷,岂能马虎?因而哪怕只是与婢女闲聊,她还是认真的反驳。 话罢,将手中剩下的半根糯米条扔回盘子里,任袖摊开案上看了一半的竹简,接过文秀婢女递过来的毛笔,轻轻的叹了口气。 以后殳的死后封赏为筹码,逼得凤凰台四姓站在她这一边之后,她又通过公子白,使得地方上的官员与世家也默许了她来执政,在这种情况下,之前一直不屑理会她的公子鱼不知怎么想的,或许是想看她笑话,又或许只是想等她低头,派人送来几车文书,就默默的回了自己的府邸,再未出来过。 刚开始,任袖颇为高兴,觉得自己得到了极大的胜利,等到理清了这些文书,她才发现果真被公子鱼给坑了。 之前她带着公子白离开凤凰台,先是设计后氏跟随,很快又设计其他家族跟了上来,没想到公子鱼竟趁着这段日子,完成了王都以及楚国几个大城的料民之事。 各大世家逼迫国人为奴,导致国库不丰的事,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了,这事不仅历代楚王清楚,任袖也明白,只不过一直没下定决心整治,没想到公子鱼竟趁着这个特殊的时期下手,将各大世家藏起来的人口,都给造了册。 现在他欲联合王后,逼迫各大世家认罪,顺便补交赋税,王后虽知其中困难,还是选择了同意。 公子鱼本就是掌管土地与赋税的大司空,做这些事是分内之事,加之他受先王所托,掌管楚国一半兵力,那些吃亏的世家拿他没办法,又得知王后接过了政事,顿时,所有反弹都冲着任袖来了。 任袖知道,若是不能挺过这一关,没法证明自己的能力,公子鱼绝对会拼命阻止她染指楚国政事。 虽然处理好这事,也不一定能得到公子鱼认同,她还是只能咬牙坚持。 毕竟她摄政的事,并不仅仅只需要说服公子鱼。 阿瑟明白她的处境,见只是闲谈,王后都能扯到政事上头,便转了话头:“阿如可能只是想着,天气晴好,公子冬狩就能顺利一些吧!” 阿如感激的看了阿瑟一眼,点头道:“是哩!阿瑟说得对极!小公子还未曾主理过此事,若是天气不好,肯定会让他烦恼的。” “此地距离渠上足有百里,说不准这里出太阳,那边正在下雪呢!” 见她犯傻,任袖实在看不过眼。 若事情都能如愿,那她就不会这样倒霉了。 做事还是要讲求实际才好。 “还是娘娘见识广博,阿瑟都没有想到这些呢!” 婢女们说着这些没什么营养的闲话,殿中气氛却神奇的改变了。 提起白景源,王后也来了兴趣,挥手叫来站在一边的支离:“那孩子这几天怎么样?” 虽然分隔两地,她还是随时派人盯着白景源。 若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是不想自己扯旗称王的。 “一直闷头进学呢!” 支离看到这条密报之时,对白景源的勤奋很满意,因而回话的时候不免带着赞叹之意。 “哈!那孩子一向不爱学习,最近是抽了什么风?” 她对白景源情绪很复杂,既有喜欢,又有一丝丝厌恶——有她儿子珠玉在前,她对什么都不会的白景源总是不够满意。 现在这些在身边伺候的心腹,uu看书.uukanu 都知道白景源是怎么回事,听到这话,自是不会误把这当做慈母的笑骂,于是支离忙正色解释道: “可能是长大了懂事了吧!自从冬狩的日子定下来之后,最近公子对吃喝享受方面的事也没有之前上心了,成天不是学习就是拉着那位谋臣闲谈,偶尔也会与臣子们对弈几局。” 一个喜欢玩乐的人,突然变得上进了,实在稀奇。 任袖自是不可能想不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掩嘴一笑,招手叫人:“这孩子是在跟我生气呢!芦芦!去把上次桑丘柳家献上的礼物包一下,再挑一些有意思的,凑齐一车,等下给他送去。” 小孩子发脾气,哄哄就好啦! 柳家这次送来的小玩意很多,想来能讨他欢喜。 她并未把小孩子的自尊心放在心上,能低头哄一哄,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是!” 众人称颂一番母慈子孝,就去把这事办了。 装车时,机灵的阿瑟还让王后新的庖厨做了些擅长的点心加上,眼看着车还未装满,恰逢奴仆来报,说猎者今日猎到一头猪婆龙,于是又命隶臣砍了条腿,一并装车。 王后政务繁忙,并不知道,这个公子并不喜欢那些玩意,反而更喜欢新奇的吃食呢! 这次他多半气坏了吧? 哎,毕竟不是亲娘。 眼看着暮色四合,阿瑟心里闷得慌。 她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她们这些奴婢夹在中间,肯定是最难过的人了。 第六十章 美食 “对,就是这样,里面也要裹上面粉!先别搓!放一会儿!” 穿越到这样一个凶残的世界,被迫冒充身份高贵的诸侯之子,生活中难免遇到各种令人气苦的事,白景源心情低落了好几天,咬着牙想要奋进,后来觉得哪怕他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比不上本地土著,又何必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瞎努力?! 过得去就得了呗! 于是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开始琢磨起美食来。 世间万物,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既然在这里没有爱,那就多吃点好吃的吧! 如此,倒也不算白活一回。 庖彘手上动作不慢,面上却满是不赞同:“这腌臜之物,公子还是莫要吃了吧?” 从未听说谁用白面这么精贵的东西来洗这种贱物,眼看着雪白的面粉一把把的抓出来撒到那难闻的牛下水上,疱彘都快心疼哭了! 这种臭气逼人的东西,连奴隶都嫌弃,要不是快要饿死了,谁愿意吃它? 公子不仅要吃,还非要在这盯着他们处理,实在是、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幸好王后不在,不然他们这些庖厨就算不丧命也要挨板子。 现在也只能顺着公子的意了。 “本公子心里有数,你莫要多说!快些按我吩咐的办就是!谁敢磨蹭!本公子定不饶他!” 白景源想吃火锅都快想疯了,哪里容得了反对的话? 要不是渠上不靠海,他还想吃海鲜呢! 紧盯着疱彘正在搓洗的千层肚,想起那脆嫩的口感,暗叹一回可惜这里没有辣椒,涮不成麻辣火锅,白景源转过身,又去看其他庖厨的进度。 伺候公子的庖厨自是不止庖彘一个,疱彘不过是最得宠的一个。 见切肉的已经闷着头切了好几盘薄薄的牛肉片出来,白景源又去看片鱼的。 “鱼刺一定要拔干净!” 他爱吃鱼,可惜不喜欢鱼刺,有奴仆可以使唤,让他们把鱼刺去了,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公子放心!奴奴打小就学杀鱼,眼神好着呢!” 擅长片鱼的庖厨捏起一条带皮鱼肉,眯起眼睛对着光看,看到根刺,就飞快的拔下来,拔完再用手逆着刺摸,等鱼片从头到尾不扎手,不等白景源看清,他就将鱼片成了厚薄一致的薄片。 公子突然不爱吃鱼脍了,原本他还很担心自己会被公子忘到脑后,现在得知公子只是不喜欢生的鱼,煮熟了的还是喜欢,立刻不怕了。 见他做事细致,白景源满意的点头走开,又去看炖汤的鼎。 见小童儿站在木架上,拿着长柄木勺不断撇出浮沫,不远处洗豆芽还有冬葵的已经洗好了,白景源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调料不全,冬日里蔬菜也很少,根本就吃不到曾经的味道,只要牛肉够新鲜,就不会难吃。 昨晚馋得睡不着,天一亮,他就吩咐奴仆杀牛。 鹿儿陪在一边,见他两眼放光,却不盯着那些好肉,反而对那牛下水垂涎欲滴,眉头拧成了大疙瘩。 最近公子的反常,恐怕没谁比他更清楚,具体为何,他也是知道的,见公子不过只是想吃牛,这要求并不过分,他就未曾劝阻,没想到公子竟想吃那种脏东西! 在庖彘劝阻之前,鹿儿就已经劝过了,可惜公子根本就不听,反而让他出去跑腿,说要请勇毅将军还有张翁一起吃。 鹿儿生怕公子又整幺蛾子,根本不敢走,派了侍从替他传话,就站在檐下,一边生闷气,一边看着院子里的健仆用儿臂粗的木棍捶打牛腱子肉。 也不知道那牛肉丸子到底有多好吃?竟让公子反复叮嘱。 哎~也就是公子,才会花样这么多。 公子好吃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昨日还有国人献上一盘还在蠕动的白胖蜂蛹,至今想起他还想吐!结果公子不仅重赐此人,还让庖彘在石锅上抹油,用小火把那蜂蛹煎了吃…… “有没有香菇?” “什么?” 耳听得公子又在问谁也听不懂的话,鹿儿立刻竖起了耳朵!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给王后打小报告,让她管管公子的不良习惯时,有奴仆来传话,说邙邑那边来了一辆车,车里装满了王后赐给公子的好东西。 王后主动低头哄公子,想来他俩很快就会和好如初吧!, 鹿儿如蒙大赦,忙进屋禀告公子此事,想要借此将他哄走。 他实在没法想象,公子若是吃了牛下水,日后遇到他国国君,会被怎样嘲笑,而他这个从人,又会遭遇怎样的鄙视。 然而白景源听得王后给他送了东西来,只是随意的摆摆手,就又继续盯着庖彘洗千层肚去了。 “公子,此处腌臜,不如先回去等着?相信庖彘很快就能把公子要的备好。到时候您正好看过王后送来的东西,岂不是正好?” “疱彘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呢!哪里腌臜了?” 白景源不想理他,u看书.ukashu.co 扭头去问那擅长调味的庖厨:“有没有辛辣的东西?可以制成酱,用来蘸肉那种?” 辣椒酱芝麻酱他是不指望了,就看有没有茱萸酱或者葱韭酱。 那人十分为难:“公子,现在没有葱韭。” 一月葱,二月韭,腊月里天寒地冻的,可没有这些,去年制的葱韭酱,放到现在早就不辣了。 “那茱萸呢?” “什么?” 那人一脸懵,根本听不懂。 白景源想形容一下,却又不知怎么形容。一来他不知用来吃的茱萸长什么样子,二来,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否有那种东西,就算有,他也不知道这里管那种东西叫什么,最终只得叹口气:“罢了罢了,多放两块姜吧!”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张元忙着准备冬狩没空来,任沂还在折腾她的马蹄铁,也不愿意来,白景源干脆给他们各送了一份肉过去,也不回屋,就在宽敞的疱屋里架了鼎,开始涮他的千层肚。 庖厨用梅子与醋还有酱汁一起调了蘸料,白景源也不挑,把握着火候,待那千层肚涮得脆脆的,立刻塞进嘴里。 鹿儿气得脸青,却又拿他没有办法,只得让心腹侍从守了此处,不许外人靠近,又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提及此事。 不过是吃个千层肚,就跟他是个多么重口味的人似的,见鹿儿如此,白景源相当无语。 他觉得,明日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肥肠。 皮蛋也可以。 可惜他不会做皮蛋。 第六十一章 祭品 下弦月的温柔月光偷偷挤进窗缝,白景源趴在榻上,下巴压着手背,呆呆的看着地上缓慢移动的光斑,愣愣出神。 白日里任性一回,不顾仆从劝阻,非要吃那牛下水,到了夜里回想起来既觉无趣又觉畅快。 无趣是因为那毛肚与记忆中滋味大不相同,真算不得多好吃,这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很不好,畅快则是因为,落到王后手里之后,这么久终于彻彻底底的做了一件旁人都不允许的事,有种积攒多日的闷气一朝释放的快感。 感觉就跟家中小奶狗,硬要拖着狗绳溜出门跑一圈似的。 幼稚得可爱,倔强得可笑。 难过得哭都哭不出来。 夜里安静,屋里落针可闻,鹿儿照例睡在榻前,耳听得低低的鼾声传来,白景源就知他已睡得熟了。 沉默寡言的灯奴照例跪坐在灯后瞌睡,灯花时不时“噼啪”炸响,白景源缓缓的翻了个身,悄悄叹口气,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日后权当自己是个吉祥物吧! 他才八岁,虽人生握于他人之手,总不得畅快,也不可心急。 毕竟鱼死了网可不会破,何苦来哉? 次日,白景源很早就被仆从叫起来,梳洗打扮完,里里外外都换了新的,来到官衙前登车的时候,天才微微放亮。 高高的战车漆成棕色,绘了芈氏图腾凤鸟纹,驷马单辕双轮,白景源穿着素净奢华的猎装,拿着镶金嵌玉的软弓,扶轼立于左侧,御满驾车,公孙去疾执戈微蹲,双目炯炯守护在右。 旌旗招展,乐声大振,庞大的队伍慢慢出了渠上城。 渠水从西向东穿城而过,出城之后绕城回转,继续向西,在山下冲出一片肥沃的小平原,平原尽头就是山林。 为了今日围猎,早几天就有奴隶与军汉深入树林,将野兽驱赶出来,待到大军集结,一通仪式性演练过后,正式的狩猎就开始了。 白景源连最软的弓都拉不开,他手里这把不过是做样子,等到狩猎完,就会用来赏赐猎物最多的臣子。 如他所料,今天他就是个吉祥物。 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战车上,拿着弓看热闹,至于他的猎物?不用担心,臣子们考虑得很周到。 御满身后车厢之中,蹲着个身材矮小的弓箭手,眼如鹰隼,箭无虚发,正是任沂把白景源捡回来那日,发现雪地脚印之人。 在围猎开始之前,他就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跳上了车。 战车只有齐腰高的栏杆,并没有车顶帷幔之类的东西,这么大个人蹲在这里,别人车上都是三人,偏偏他这里有四个,谁都能看见,但所有人都当这人不存在一样。 白景源脸皮还是不够厚,当狩猎过后,足足两辆车才把他的猎物装完的时候,他决定从今天开始练武。 就算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还是希望日后狩猎之时,可以不用枪手。 狩猎过后不过下午,吃过晚饭,祭祀就开始了。 刚开始,他只觉得这种活动规矩多,过程也繁琐,实在难熬得紧。 等到巫唱完一首不知名的歌,献上祭品的时候,白景源看过流程,知道今天的活动就要结束了,不由暗暗松气。 结果一口气没松完,就见脸上画着同一款神鸟图腾的巫仆抬着捆好的牲畜以及一男一女两个未成年人上来了。 可能是害怕他们吵闹,触怒祖先与神明,这两人,包括那些牲畜,都被下了药,这会儿晕死过去,被人捆上来都没感觉。 雅言书面语言及其简略,张翁等人呈上的冬狩计划,这一步统一叫做“献上祭品”,没想到,祭品里面,竟然还包括人类。 白景源紧盯着那两人无力垂在胸口的头,只觉呼吸不畅,差一点就要跳起来阻止这一切了。 眨眼间,两人与牲畜一起血溅当场,流出来的血装满了整整一只青铜鼎,鼎中不知放了什么香料,混合的血液并未凝固,反而越发艳红。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巫带着巫仆又跳又唱,直到天黑,有奴仆点燃火把,将这片布置好的野地照成白昼,他这才取了鼎中的血,在地上画了玄妙的图案。 白景源麻木而又恐惧的看着这一切,大冬天的,冷汗愣是浸透了他的里衣!风一吹,透心凉! 原本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那巫画好图案以后,竟过来牵着他的手,把他领了过去,让他站在那图案中间。 知道巫不可能对他怎样,受巫牵引,白景源机械的走了过去。 然后巫又继续带着巫仆围着他唱跳,许久之后,巫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用一只华美的玉碗,从那鼎中盛了半碗鲜血出来,用漆黑的指甲沾了血,在他额上画了个简单的芈氏凤鸟图腾。 冰凉的血液掺了香料,腥香扑鼻,也不知怎么做的,竟凝在他额头,并未滴下。 抹完之后,巫琥珀色的眼睛好似猛兽,死死的盯着他。 白景源被他看得害怕,uu看书 uukashu 不知怎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淌了下来。 他好想回家!哪怕家里停了他的卡,哪怕他再也约不到妹子,哪怕他得自己养活自己…… 结果他愣是运气好,明明对祭祀一无所知,却在该哭的时候哭了出来! 感念祖宗护佑,不肖子孙感激涕零! 完美! 巫顿时大喜!立刻带着巫仆舞蹈,好像今晚不把腿跳瘸了,就不会停下来一样。 白景源站在中间,有种在拍印度歌舞片的感觉,整个人都抖得麻木了。 他想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拿着火把的人一圈圈的围着这里跑,晃动的火花看得人眼晕,就在他快要晕过去的时候,祭祀终于结束了。 祭祀结束,冬狩也完了,公子还没走,谁都不敢动。 白景源站在原地,任由仆从将他抱上了车,随即车队四散。 很快,他又回到了渠上官衙。 婢女早就烧好了洗澡水,他刚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脱光光,跳进了澡桶里。 温热的水,像包容的母亲一般,白景源忍不住嘶吼一声,整个人都浸到了水里。 “啊!公子莫闹!阿桑要给你搓搓哩!” 见他如此,阿桑吓坏了,忙去水里捞他! 结果澡桶太大,愣是没捞着! 不仅没捞到,还把自己身上弄得湿透! 冬天穿得厚,阿桑根本没当回事,继续捞人。 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正要叫人,就见公子从水里钻了出来,睁开眼就开始疯狂搓脸! 第六十二章 小贼!哪里走! 白景源昨夜受了惊吓,一觉醒来难免心怀不畅,因而一大早就拿着鱼竿来了河边。 这时代的仆从稍有不慎就有身死之忧,因而越是在贵人身边伺候的,越擅长察言观色,见公子自昨日起就几无笑颜,今天更是连话都懒得说,仆从们自是小心伺候,哪怕是最得公子喜爱的鹿儿,也不敢随便说话,更别说像往常那样与公子打闹了。 近日天冷,每天早上渠水都会结上薄薄一层冰,见公子要钓鱼,早有隶臣将附近薄冰砸碎,顺带还洒了饵,因而白景源过来钓鱼的时候,不一会儿就有鱼儿上钩。 尺长鲤鱼甩着红尾巴在那清澈见底的碧波里若隐若现,发现鱼饵有诈,鱼儿惊惶逃窜,蚕丝做成的鱼线瞬间绷直,心不在焉的白景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多亏那擅长做鱼脍的庖厨上前帮忙才站稳。 白景源见他面熟,也不逞强,让他接了鱼竿,自己则袖手站在一边看。 反正只为图个乐子,怎么都无所谓。 不一会儿那大鲤鱼就甩着尾巴出了水,雪亮的蚕丝绷得紧紧的,竹枝做成的鱼竿弯成一道弧,众人面上皆喜,不约而同去看公子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 公子终于开口说话,众人全都松了口气,那被问话的庖厨更是与有荣焉,取了鱼高高举在头顶,跪下来恭敬回话:“奴奴名唤脍,鱼脍的脍。” 下等人不配拥有姓氏,想有个不怕污了贵人耳朵的名字,也得有一技之长。 比如现在,白景源一听,就知这人必定刀工极好。 学得一技之长,终身受益。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广告词,白景源不禁露出个笑来,又问了句:“你擅长钓鱼?” 他不像其他贵族那样,动不动就“汝擅钓否?”。 这亲切的话一出口,众人只觉刚刚颇具威严的公子,又变回了往日的模样,不由纷纷松了口气。 “奴奴家中世代与鱼打交道,脍自是懂的。” 疱脍有心邀宠,又怕遭到庖彘记恨,声音不由越来越小。 见他局促的垂着头解释,越说越怯,本就瘦小的身子越发缩成一团,白景源不由多看了两眼。 见他身上麻布袄很干净,头发也梳得整齐,倒是有往疱彘学习的趋势,白景源看看阴沉的天色,干脆吩咐:“那你便替我钓鱼吧!” 话罢,就进了水边的草棚。 因渠水之上风大,念着公子爱钓鱼,渠上县令便在官衙后院临河处,加班加点的搭了个精巧的草亭子。 那县令是个周到人儿,有心讨好公子,又怕粘得太紧惹了公子不快,便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使劲儿,譬如这不起眼的草亭子,就有诸多机巧。 这草亭看起来简陋,实则四面都可装上木板,若要钓鱼,可以在屋里燃炭盆,再把临河一面拆掉,坐在檐下便可甩竿;若天气好想要看景,去掉木板就是个视野开阔的好所在;若像现在这样,突然风雨交加,又可快速将之变作一间小屋,遮风避雨的同时,还能在那亭子正中的火塘里烤鱼——淋着雨在这现钓现吃,想想就别有一番滋味。 因了这份变化由心的自如,白景源如今钓鱼都会来这里。 雨来得很急,豆大的雨珠打在河面上,发出阵阵“唰唰”声响,好似一群鸭子扭着屁股走过沙滩,随着乌云飘来,眨眼就近了。 之所以疱脍能捞到帮公子钓鱼的机会,不过是因为其他人都在亭子里忙活。 先是忙活着搭烤架、铺席、摆案、燃香炉、起炭盆之类的,雨下来之后,天色骤暗,又忙活着装墙板、点宫灯。 木板墙已经装好,只在对着河的方向留了门,见雨下得大,白景源忙叫庖脍到檐下来:“这么冷的天,可莫要淋了雨,到这来也是一样,鱼竿够长呢!” 渠上县令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自是不会出现让他不快的情况。 庖脍穿着草鞋,鞋上沾了不少泥,小心的凑到檐下,愣是不愿进屋,白景源也不逼他,只吩咐他钓足五条就进来烤火。 那竹编的鱼篓里,除了那条鲤鱼,眨眼又进去了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再来两条,不过是片刻功夫。 庖脍钓鱼的本事的确高超,白景源一直看着,见他换了饵,又换了个地方甩钩,知道他有秘法,也不逼问。 果然,半小时不到,又有一条鲤鱼一条鲫鱼上了钩。 这个季节,渠水中的鲤鱼还有鲫鱼很容易钓,待到庖脍清理好身上的泥,小心翼翼的凑到火堆边,庖彘已经将那鲫鱼开膛破肚,又用盐与酒还有梅子擦成的沫沫腌了,至于那两条鲤鱼,已经斩成巴掌宽的段,放到那吊在火塘上的陶锅里炖起来了。 庖彘做得一手好酱,锅里“咕噜咕噜”的,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庖脍伸着脖子想要看清庖彘都放了些什么,就见庖彘蹲在火塘对面,看着他的目光像要吃人。 庖脍技能点太单一,想要得宠,还得讨好庖彘,见此,忙怯怯的笑了笑,往后缩了缩,算是服了软。 白景源坐在木匠刚做好的摇椅里,膝上盖着暖和的丝绵被子,轻轻的摇晃着,什么也没说。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势还没有歇的意思,幸好此地颇高,不虞河水上涨,淹到屋里。 白景源闻着炖鱼的香味,缩在摇椅里摇着,正昏昏欲睡,就听一声暴喝:“小贼!哪里走!” 不等他吩咐,一直缩在角落的红已经闪身出了门。 “怎么回事?” 见红许久都没回来,白景源掀开膝上小被子站起来,话音刚落,鹿儿就从门口闪身过来,禀报道:“是御者在喊捉贼……” 白景源见他忍笑忍得很辛苦,不由好奇道:“这是有什么东西失窃了?可抓到了?” 之前那声怒喝可谓怒火熊熊,想来失窃的东西十分贵重,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既然撞见了,自是要过问一下。 “红已经把贼给抓住了,现在就在外面,公子不如到门口,自己看看。” 鹿儿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他卖关子,白景源叹口气,走到了门口。 雨势开始小了,乌云有散开的迹象,因而他刚走到门口,uu看书 .uuknshu 就看清了那小贼的模样。 只见那贼人浑身湿透,乱糟糟的头发黏在脸上他也不管,只无赖的岔着腿坐在地上。 他长得瘦小干瘪,两撇八字胡,中间淡嘴角黑,看起来就跟那“八”字劈了叉似的,相当搞笑。 见白景源出来,他俩眼就跟耗子似的滴溜溜转,在他怀中,抱着个巨大的车轮,不管红怎么拍他脑袋,愣是抱着不撒手! 这是哪来的逗逼? 难怪鹿儿笑出了猪叫! 白景源大奇:“你为何偷我车轮?如此笨重,还不值钱,何苦来哉?” 那贼人却仰着头,夸张的吸了吸鼻子:“我要吃鱼!炖的鱼对不对?” 他的楚言说得怪模怪样的,一听就不是楚国人,白景源有点好奇,结果不等他问,就听鹿儿一声怒喝:“小贼好胆!还不拜见我家主人!” 红也气急,一巴掌拍到他背上,那贼人顿时就吐了口血,却愣是撑着不愿低头。 白景源看了他许久,最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给他盛碗鱼来,让他吃了便走吧!莫要为难。” 见那贼子似有话说,他却不想搭理了,只吩咐红看着,不许他把车轮带走,转身就进了屋,缩回犹有余温的躺椅里,继续晃。 这种天气跑来偷这种东西,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白景源不想为难人,也没心情为难人。 哪知第二天,他正招待张元吃烤肉,就听外头又是一阵怒喝:“小贼!哪里走!” 顿时,一口肉沫喷了张元满脸。 第六十三章 奇葩 冬狩已过,接下来很快就要出发前往大纪了。 白景源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也没个知心人,有什么事都没法说,只能闷在心里,心态很容易崩,但他又有执拗的一面。 为了活下去,不管情绪坏成什么样,待到理智回笼,面对冷冰冰的现实,他又会逼着自己坚强面对。 因而得知张元正在配合王后准备朝见纪帝的礼物,白景源立刻邀他吃饭。 原是想着张元这人也是个好美食的,饭桌上培养感情效果非凡,多请他吃几回饭,待到去往大纪的时候,有他尽心辅佐,能少出点差错——毕竟公孙去疾经验不够老道,眼界也受出身所限还不够开阔,白景源不可能全都靠他。 据他所知,各国之间关系相当微妙,若是有个过得去的理由,说不定立刻就能打成一团。 前两年燕王抢了大纪公主,金赵两国差点就借机起事,可惜燕王太猛,逼得纪帝出面平了此事,最后没有打起来。 现在,因着绝嗣去国的规矩,作为楚国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公子白前往大纪朝见,在野心家眼里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只要他死了,其他有能力的诸侯就有了撕咬楚国的理由。 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小命,白景源十分忧愁。 想不去大纪吧?又知道王后是对的,只有得到纪帝封赏,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楚王,到时候就算年纪小也无人敢欺。 喜欢在庖屋吃饭只是他的个人爱好,待客自是不能在庖屋里,因而今天他们是在落脚处的厅堂里吃的。 为了显示两人关系不比寻常,白景源并未与他分席,而是准备了烤肉。 两人对坐,中间放着低矮的青铜案,左右各有一个没有明火的炭盆,一个火力强些,婢女在那伺候着两人烤肉,一个火力弱些,铺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柴灰,柴灰之上放了几只顶上开洞、烤得喷香的鸡蛋。 “公子这法子甚好!” 张元被烤鸡蛋的独特焦香折服,夸赞了白景源的巧思,又说起冬日里一边赏雪,一边烤豆就酒的美好。 白景源全无这个时代贵族对豆类的鄙夷,待他话罢,便回赞道:“烤豆就酒,再好没有!看来张公也是个颇懂生活趣味的人。” 两人互吹,气氛正好,突听有人喊“小贼!哪里走!”,不等张元问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公子双目大睁,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口烤肉直接喷了出来! 这熟悉的感觉,昨儿才刚体验过一回,想起那奇葩的贼,白景源一个没绷住,好好一口肉全给喷了出来! “这、这是……” 活到六十六,张元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整个人都懵了! 白景源涨红了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拱起手想要致歉,却又说不出话,张元是个大度的人,懵了一下却不生气,见他满脸歉然,忙弯腰站起,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他的背安抚: “公子莫急,公子莫急,待老朽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时代的士大夫对君主有苛刻的一面,比如上朝晚了,比如随意杀大臣的头,或者固执己见,非要颁发不合理的政令,被臣子喷成狗是轻的,被臣子脱了鞋追着打也不是没有,但他们对大王也有宠溺的一面,只要不涉及阶级利益,对于大王的不完美,他们可以无限容忍。 哪怕公子白还未正式即位,也能享受这种待遇。 只是情绪激动之下喷了一口肉沫算什么?若他脸皮厚一些,哪怕骑到臣子脖子上尿尿呢!臣子都会夸他活泼。 “吾与张公同往。” 在婢女帮助下,白景源总算缓过气来,君臣二人相携出门,就见红抱剑站在院中,一脸无奈。 “公子,那小贼又来了!” 仆从们觉得好笑又无奈,白景源何尝不是如此? 那小贼长得很像上辈子那个因为偷电动车而出名的切某,看到他那双豆子眼还有奇葩八字胡的时候,白景源脑海中就自动浮现了“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觉得好笑,又满心怜悯,想着没有什么损失,就放了他,没想到今天又来了。 “今天他又来偷什么?” 白景源在那问话,早有口齿伶俐的人跟张元说了昨日的事。 昨天张元忙得很,很晚了才回来,抓贼又是在官衙后院,他并不知情。 听说这蠢贼好不容易摸进来,竟只偷了一只车轮,不由大笑出声! 被他大笑打断问话,白景源无奈摊手:“我还损了好大一碗鱼呢!刚炖好,我都没来得及吃,他就来了!也是不客气,开口就要吃鱼!想想说不定吃了我的鱼就能改邪归正,我就给他吃了,哪知他吃饱了今天又来?” 闻言张元再次大笑,这次笑得止都止不住,要不是香莲儿与鲤两个小童将他扶着,怕是要掉到台阶下去。 待他笑罢,不用人回话,白景源也知这小贼今天偷了啥了,忍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 只见那小贼不再无赖坐着,而是被绳子捆了手吊在树上,为了缓解手腕疼痛,不得不踮起双脚,就跟跳芭蕾似的,双脚绷直,在那来回点地。 若只是这样,白景源可能还不会笑出声来,偏偏那小贼都落入这种田地,嘴里还死死的咬着只凤鸟纹黑底描金漆碗,旁人想夺,他就跟个猴儿似的蹦起来,拳打脚踢不算,还狠狠的瞪着别人,大有敢抢他东西,他就要跟人同归于尽一般,也不知对偷东西有多大执念。 “放他下来吧!” 这么多人守着也逃不掉,这样吊着,实在太可怜了。 这时代的人觉得这贼冒犯了公子,就是犯了死罪,白景源却觉得,这人不过是偷了他一个碗,看起来还很不聪明的亚子,实在没必要上纲上线。 红很听话,得了吩咐,虽觉公子太过仁慈会助长贼子威风,还是抽剑切断那拴着小贼的绳索。 小贼应声落地,uu看书 ww.uukashco第一件事却是将那漆碗塞到怀里。 白景源叹口气:“你偷本公子吃饭的碗作甚?把碗放下,我也不追究,你走吧!” 若说昨日是因不忍,今日就是为了维持形象了。 《楚纪》真不是白学的。 作为一方诸侯,想要得到臣子的爱戴,仁慈是必不可少的。 那小贼也干脆,虽然不舍,还是把碗掏出来,递给了早就等着的佩剑侍从。 楚地多雨水,建屋又多用草木,宫殿建于高台,普通人家里,乃至小城官衙里,则多建干栏式。 此时白景源就与张元等人站在屋檐下,离地半人高,那小贼还了碗,却未转身离去,而是鼻翼翕动,两眼放光的看着白景源:“我要吃鸡子!你这里在烤鸡子对不对?” 想起昨天的“我要吃鱼!炖的鱼对不对?”,白景源忍不住笑,觉得这人真是个活宝,不由招手让他近前来。 刚绑人的时候,红就查过了,他身上没有寸铁,因而只是站到公子身边,并未阻止这贼子靠近。 “你费尽心机引起我的注意,到底想做什么?嗯?难不成想做本公子的食客?” 那神情,活似个霸道总裁。 实在不怪他自信,毕竟公孙去疾珠玉在前。 下限被打破之后,在他眼里,故意卖蠢吸引他注意力也不是不可能。 说起来他现在在有志之士眼里,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香饽饽,若是下手晚了,可就轮不上了。 哪知那小贼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满嘴嫌弃:“我才没那么傻!” 第六十四章 盗亦有道 “啾!啾啾!” 一阵清脆有规律的鸟鸣过后,满是枯枝烂叶的密林里,一丛枯枝突然冒了起来,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 见此,不远处趴在石头后的人松了口气,现出身形,正是那被红抓了两回的小毛贼。 那枯枝下面的人见他露头,忙环视一周,没有发现有人尾随的痕迹,这才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快些过来。 清理掉行走的痕迹,小毛贼摸摸劈叉八字胡,迅速摸到地洞边,不等底下的人开口,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边跳下地洞,一边道: “嘘!十四哥且莫多问,嗝~待到见了大兄,弟再一一道来。” 一张嘴,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带着焦香的嗝,那十四哥不由拍了他一巴掌,无奈道: “今天又吃了什么?你倒是脸皮厚!” “嘿嘿,那公子白真是名不虚传,的确贪吃,也会吃,今天吃了烤肉,还有烤的鸡子,甚是味美!回头哥哥们定要试试!只是公子说了,鸡子烤了壳会变得很脆,一不小心就会裂开,不是一般庖厨就能成。” 十四哥酸溜溜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让开吧!我来盖盖子!还未出师的小毛贼!没有哥哥们在,你怕是连个落脚的洞都藏不好!成天公子长公子短,怎么不干脆去给公子当食客?还回来作甚?” “嘿嘿……弟弟才没有那么蠢!说起来我倒是想,就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真要开了口,人家不收,难不成还要抹脖子啊?我还没活够呢!” “行了,快些进去吧!大兄等你多时,这么晚才回来,还以为你被打死了呢!成日里偷懒成性,眨眼就到而立之年,还不能娶妻,为兄急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盗氏一脉出自荆山王族妘氏,先祖明明锦衣玉食的长大,却打小就喜小偷小摸,不以偷盗为耻,反因高超的偷盗技术为荣,事发后为王族不容,干脆愤而去族,转而以盗为氏,且留下祖训,族中男儿若不能通过考核,便不得娶妻,免得把不擅盗的种子传下去,害了家族。 这年代讲究出身,不能娶妻,哪怕生下孩子也不能算做嫡支子弟,这些孩子只配成为兄弟的从人,不能算作可以延续血脉的子息。 由此可见那祖宗对盗窃一行有多么推崇。 若放在现代,这种祖宗简直是遗毒万年的货,在这里,却被家族视若神明。 因为盗氏一族死守着这条特色道路发展,专精技能点满了,虽然出门在外不便提及姓氏,子孙后代日子却过得普遍不差。 在高山密布,极度缺乏耕地的荆山国,一个家族能靠着这么一条路子绵延下来,就是本事。 “娶妻有什么意思?人生短短几个秋,何必操心那么多?我自己吃好喝好才是最要紧的事。” 小毛贼瘪瘪嘴,熟练的反驳兄长。 “哼!我就怕你哪天遇到个脾气暴躁的,抓住一顿好打,哥哥们给你收尸都来不及!” 这幼弟性子有点憨,学手艺总是学个六七分就自以为够用了,一点都没有精益求精的盗氏精神。问题是!他还嘴馋!之前偷东西的时候还因为贪嘴吃了主人的酒酿鸭,结果醉倒了,若不是族中兄弟前去接应,怕是就要被抓了打死。 为了让他娶妻,这次哥哥们也算是办法想尽了吧! 实在是家族考核太难,祖宗定下的,不可更改,想要成为正式的大盗,就必须偷得王族带有家族图腾之物,幼弟这个铁憨憨,头回去偷公子白的东西,哥哥们就跟他讲了,叫他去把公子穿过不要的舄偷来一只,就能算他过关,结果他偏偏要去偷人车轮!非说那神鸟纹绘得精致,个个都有巴掌大,一旦偷回来,族人定将对他刮目相看。 讲真的,昨天他没被公子白当场打死,他们都有点想去给公子白送个谢礼。 也不知今日偷了什么回来? 哦,也有可能什么都没偷到就被抓了,又像昨日那样,让他吃顿饱饭回来了。 那公子白也真是涵养好。 说起来,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同意幼弟再去一次。 盗十四过来把洞口掩上,回头只见幼弟已经猫着腰钻了进去,不由摇摇头跟了上去。 从那枯枝烂叶掩住的洞口下来,是个枯井样的坑,坑壁上有个只容人爬进去的小洞。 往里爬个两三米,就见前方有个好似堂屋般的大山洞。 洞中冷风习习,带着冬日里草木的腐朽味,吹得油灯如豆,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摆不定。 显然,挖洞的人很有技术,哪怕在这地下生活,也不觉憋闷。 到了地下,摸着洞璧上的树根,小毛贼就像放松了似的,说话也大声起来:“哥哥们!弟归也!”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漆黑的走道里出来个一脸苦相,头发花白,少了个耳朵的人,显然,已经等待多时。 “跖!还不进来!这么晚了才回来,磨磨蹭蹭,偷到什么了?” 名叫跖的汉子正是那肖似切某,即将满三十,还没能通过家族考核,以至于没法娶妻的小贼。 “咳,咳咳……” 跖滴溜溜的小眼睛乱飘,就是不敢看自家大兄。 “快说!” 大兄提高嗓门儿,里头补觉的几位兄弟本就快醒了,听到声音,干脆搓着眼睛走了出来。 “哦,小弟回来了啊!今日成了吗?” 搓开眼屎,见幼弟一脸心虚站在中间直搓手,知道他又没有成功,怕大兄发脾气,对幼弟动真格,哥哥们忙七嘴八舌的劝起来: “要不大兄还是通融一下吧!明日让三弟陪他一起去!我倒不是想要纵容小弟,就是怕他犯傻,被打死了连个给他收尸的都没有。那公子白虽然脾气好,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发怒了。” “是啊!要不然先打听清楚,等那公子白要换新鞋的时候再让小弟去?” 所以说,小弟不成器,也是有原因的,没有人天生就干啥啥不行。 “行了!全都给我闭嘴!待我问过再说!” 见大兄发怒,弟弟们只得拍拍幼弟的背,退到一边。 “说吧!今日下手的是什么东西?” “公子的描金漆碗……” 哥哥们仰倒,大兄更是气得大骂:“你怎么不偷只鼎回来?不指望你像我一般,uu看书 w.uukansh 连大纪祭祀的鼎都能偷回来一只,还只留下半只耳朵,你偷只公子烧水的鼎还不成吗?非要去动这种精贵的东西!” 他们都是偷盗的行家,要说最难偷的东西,除了车轮这种不方便携带的大件,还有宗庙祭祀之物,就要数贵人们的寝具与餐具之类天天都能用到的了。 因为偷的过程其实不难,难的永远都是到手之后怎么脱身,这种主人家眨眼就能发现被盗的日用品,不怎么值钱,主人家反应还迅速,到手之后想要平安远遁很难,若非必要,他们一向不会动。 若是技术过关,偷盗那些收起来的贵重小件最好。 “大兄这主意好!明日弟就再去一趟!这次必马到功成!” 那大兄却摇摇头,吩咐弟弟们道:“我等虽出自盗氏,然盗亦有道,可一可二不可三乃是祖宗规矩,既然两次都没成,那就快些收拾好行李,明日一早我们就回荆山去!” “这次肯定成!你们不想让弟娶妻了吗?” 盗跖急得跳脚! 今天要是再小心些,就成功了!明日一定行! 除了公子白,还有谁能这般仁慈呢?也许娶妻的希望就在公子白身上了!若不趁着他在渠上下手,难道要等他回到凤凰台吗? 虽然之前一直嘴硬,说通不过考核也无所谓,还说什么娶妻麻烦,可谁不想血脉得以延续呢? “不可!公子白乃真君子,真君子不容欺辱。” 这次,哥哥们全都投了反对票。 第六十五章 礼物 盗跖之所以不是个合适的盗贼,除了偷盗技术不过关以外,还因为他对祖传的《盗贼的自我修养》也学习得不够透彻。 虽然哥哥们坚守道义,不许他再去偷公子白一回,他却忍不住,趁着哥哥们睡了,连夜溜进了渠上城,熟门熟路的摸进了白景源落脚的官衙之内。 这次,有感于大兄昨日之言,他的目标果真变成了公子白那只带着凤鸟纹图腾的烧水鼎。 若那残了只耳的盗大得知自己训诫幼弟不成,反被他曲解成这样,怕是要解了腰带拴脖子,当着祖宗牌位的面,吊死在宗祠里头。 说起来盗跖此人也是有点真本事的,像踩点、潜入、开锁、偷盗、逃跑等技能,他虽然比不得族中精英,可比起外界盗贼,已是相当优秀了,之所以总是翻车,就在于他的性格。 他不像别的贼,总是目的性很强,不管偷没偷到,到了撤离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他在偷盗过程中,总喜欢节外生枝! 譬如第一次来偷东西,趁着下雨天暗,虽是第一次来,十分紧张,还是让他顺利的摸到了目的地。 这次他去的是马厩旁边堆放马具以及马车的仓库。 这里守卫并不严格,还有很多箱笼可以躲避,若他按照原计划,只偷一根公子白的马鞭,可能早就成功了,结果他看到马鞍觉得稀奇,立刻扔了马鞭想要偷马鞍,然后一扭头,好家伙!这车轮看起来貌似更能显示我的技术啊!就它了! 这么一耽搁,惊动御者,遭遇追赶,然后被跑到亭子里烤鱼的公子白堵住退路,落到武艺高超的红手里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再说昨日,昨日天气也不好,他依旧一大早就来了。 这次他倒没有跟那猴子掰玉米似的见异思迁,摸到管理公子日常器具的地方,立刻就把那只描金漆碗塞到了怀里,然后再未看过别的东西,可耐不住旁边值室里有只烧鸡!他鼻子尖!闻到了! 一大早就出来偷东西,饭都没来得及吃,盗跖心说今儿个运气好,当下顾不得逃跑的事,扯了那烧鸡就吃了起来, 他这么搞,烧鸡的主人肯定不答应啊! 除了贵人,奴仆们也只有得宠的才能偶尔吃炖肉,难得弄到一整只烧鸡,虽然在贵人们眼里这都不算肉,可这看管库房的侍从在乎啊! 公子邀请张翁吃烤肉,这个管理餐具的自是要协助疱彘的,等他忙完回来,就见盗跖已经快把他的烧鸡吃完了,顿时就是一阵大吼! 这么一吼,立刻有护卫前来查看。 昨日刚来了贼,值守的侍卫全都挨了板子,今天的侍卫不敢大意,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侍从尖利的嗓子在那喊抓贼,一边骂着阉人嗓子尖,一边如插双翅的跑了过来。 因为昨日在亭子那边被逮,今日盗跖就不打算从渠水跑,而是往反方向跑,结果阴差阳错,又跑到白景源面前,被那脸上有可怖胎记的红给逮了。 吸取前两次教训,这次盗跖目标明确,且挑了个距离朝食还早得很的时间,打算得手就跑! 然而他不知疱彘习惯把用过的鼎鬲之类的洗刷干净挂到墙上,进了疱屋到处摸,一不小心竟点儿背的踩到了疱彘的手! 因为借助灶火余温养豆芽,疱彘时刻防备着别的奴仆偷师,警惕心极强,盗跖走路跟猫似的,凌晨三四点又正是最好睡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疱彘在那切菜的长案下铺了席,盖了厚厚的被子,睡得极沉,刚开始根本没听到动静,奈何手被踩了,死猪都能蹦起来,顿时抽出腰间尖刀,毫不犹豫的刺了出去! 这足以杀死野公猪的刀法又快又狠又准,哪怕盗跖家学渊源,行动敏捷,依然没有躲过。 眨眼,右边小腿就被捅了个对穿! 盗跖的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泪眼朦胧间,就见那狭窄的案下,竟钻出个高大的汉子来!不由大骂:“你为何不打鼾?啊?这么大个人,睡觉都不吱声的吗?!还有!那边不是铺了席吗?为何不去那边睡?!” 疱屋宽敞,一边是灶台长案,以及篮子筐子坛子缸子等物,另一边却是公子白的专座,疱彘恨不能把公子白坐过的席子供起来,怎么可能去那里睡? 不过这些事,他才不想跟一个外人解释。 一向奉行人狠话不多的疱彘,根本不理他。 于是,盗跖再次被逮。 这次不用红出手,疱彘就把他料理得明明白白。 因为进了贼,还是连着三天被同一个贼摸进来,官衙中瞬间如同一锅沸汤,所有人都起来了。 包括睡眼惺忪的白景源。 裹着被子哈欠连天的坐在榻上,再次看到盗跖那双无辜的小眼睛,还有那劈叉一般浓淡不匀的八字胡,白景源差点就要崩溃了! 每天多少正事等着他呢!一小毛贼刷什么存在感? 尤其今天! 他已经开始跟着鹿儿练武了,每天早晚各练一个时辰,累得死狗一样的,这个点儿被人叫起来,简直了! “怎么来得这么早?鸡都还没叫!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说出来,本公子干脆送你可好?要是想吃好吃的,你等我开饭再来行不行?!实在不行你点个菜!我让人给你做好送去可以不?” 连着打了一长串哈欠,白景源眼角泛泪,语气也不怎么好了。 俗话说可一可二不可三,宽恕一回两回,还能说得过去,毕竟有心软以及做戏刷人设的需求,可这一次次的来,也太烦人了! 典型的大馍馍上站苍蝇,毒不死人,恶心死人! 再宽恕下去,大家该以为他懦弱可欺了! “拖下去关起来,等天明,让勇毅将军仔细审问一下,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这小贼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的亚子,白景源也不指望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的吩咐下去,就打算裹着被子回里屋睡觉。 虽然疱彘一刀下去没有伤到大动脉,盗跖还是疼得眼泪汪汪的,白景源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到底还是本着“关爱残障人士”的心,唤来医者为他裹伤。 盗跖想要解释自己考核的事,害怕暴露家族,又不敢开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若是盗氏一族需要偷盗王族之物才可以娶妻的事传出去,距离家族覆灭,也就不远了。 他们这种人,最怕暴露出统一的标签,一旦暴露,uu看书.uukanshu外界就能凭借这个,把他们家族男丁一锅端。 只是简单的贯穿伤,医者没好气的给他裹了伤,因着公子的吩咐,还是粗鲁的倒了许多金疮药给他用上。 因为伤了腿,也不怕他跑掉,白景源也没特意加强守卫,只吩咐了两个侍卫守门,就把他关进了柴房里。 嘈杂的官衙再次安静下来,盗跖盯着包好的伤腿,不禁悲从中来。 他开始后悔不该不听兄长们的话,开始恨自己学艺不精,直哭到天快亮了,柴房里陡然暗了几分,柴堆后才传来盗大盗二的声音: “既然晓得错了,那就把这丢人现眼的家伙带回去吧!” “是!大兄!” 显然,盗跖从那山洞里溜出来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只是因为盗跖这次动作太快,又少见的没有节外生枝,都被疱彘抓住了,他们才赶到,实在没法相救。 见到救星,盗跖再不敢乱来,乖乖的被他二哥背了起来,随即窗户不知不觉打开,两人就跳了出去。 那盗二背着个人,依然脚步无声,由此可见,盗跖的技术的确还差得远。 眼见着二弟背着小弟走了,盗大走到窗户边,想起小弟腿上的伤药味儿,咬咬牙犹豫许久,还是从怀里珍惜的掏出个巴掌大盒子,小心的放到幼弟之前坐着的地方。 从小到大给幼弟收拾过无数烂摊子,这还是奉行“只进不出”的他第一次奉上礼物。 此时,被盗氏兄弟当做真君子的白景源正睡得流口水,浑不知那浑身谜团的小毛贼已经不见了。 第六十六章 逸闻轶事 天刚亮那会儿又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点打在屋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寒风带着水汽从窗缝里钻进来,跟冰针似的拼命往骨头缝里扎,白景源裹着被子拱来拱去,鹿儿已经催了三遍,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掀开被子。 这种季节,又是这种天气,对他这种纨绔习性深入骨髓的人来讲,想要起床,实在是太难了! 要不是冬狩祭祀之时所见所闻依然历历在目,他绝对爬不起来。 得练武啊!不能刚开始练,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 打着哈欠穿好衣服,跪坐席上,白景源盯着面前朦胧昏黄的铜镜,任由苹为他梳理头发。 因为要戴帽子,再不能像之前那般总角了,白景源头皮终于得到了拯救,眼看着苹为他辫起发鬓,又用丝带将上半部分束起,知道戴上帽子就完成了,白景源一反常态,没有问朝食准备好了没,而是问起了夜里抓住的小贼: “那惯偷,勇毅将军问出什么来了没?” 他已经习惯了依靠任沂,遇到麻烦事,就指望着她来帮他解决。 知道这种心态要不得,他也没有办法,实在是自己现在立不起来,可以选择的依靠又太少。 鹿儿趁着他梳洗的时候已经出去过问了这些日常琐事,听到他问,立刻回答: “昨夜匠奴那边好像有了进展,将军很晚才睡下,底下的人体谅将军辛苦,想让她好好休息,反正那小贼伤了腿,又捆得结结实实的关在柴房里,就没有叫醒她……” 白景源无奈的摆摆手:“罢了,我自己去审吧!让姨母好好休息。” 想来也是侍卫们慑于任沂凶名,不敢扰了她睡觉,想着事情也不紧急,就想等她醒了再说。 说到底,也是他这个公子威望不够,否则他们怕是连夜就把那贼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拷问出来了,等他睡醒,迎接他的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大概每个名人都少不了为人津津乐道的逸闻轶事,对于女人们来讲,任沂无疑是个超级偶像,与她相关的八卦尤其多。 见鹿儿一脸“你懂的”,白景源不由想起之前从苹那里听来的八卦。 说任沂初领兵之时,因不曾遮掩女儿身,属下有人不服,想要取而代之,便商量出个阴损法子,想要趁她睡着行不轨之事,好让她认识到女人就该回家生孩子,哪知任沂早有准备,听到动静眼都不睁,“唰唰”几下就抽刀将那人斩成几块,随后若无其事继续睡。 待到天明,按计划前来撞破此事的人兴奋跑来,就见她高卧于榻,榻下血流成河…… 短暂的安静过后,现场呕吐声一片,任沂被吵醒,看到榻上干涸的鲜血,竟揉着惺忪睡眼,笑问众人“诸位何事找我?”,竟是丝毫都没把那夜袭之人放在心上。 众人鼓噪问起,她只说自己好梦中杀人,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从此,任沂睡觉时,再无人敢靠近,她的凶名也不胫而走。 在这种信息传播难得要死的时代,一件好几年前的逸闻轶事也有人当做新闻,白景源不知此事真假,但任沂的凶名却是实实在在的,包括他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怕她。 昨夜也是考虑不周,吩咐下去的事底下人都不遵守,怪没面子的。 看来以后得注意一些。 哎!以往何曾活得这样小心翼翼啊!想到那些恣意妄为的日子,白景源不由叹气不休。 得知公子要亲自审问那小毛贼,熬得两眼通红的侍卫们忙打开柴房,想要把盗跖带到公子面前,结果柴门一开,只见柴房里空空如也,只余一只巴掌大的雕花木盒。 侍卫们大惊,不由喝问起昨夜看守来:“人呢?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看个人都看不住!” 被呵斥的自是不认:“昨夜眼都没眨一下,兄弟们眼里的血丝还能有假?” 见对方不服,又骂:“若不是你们没守好,他也溜不进来!他溜不进来,哪来这么多事?现在还有脸责备别人?!” 于是,几句话过后,他们就吵了起来。 昨夜匠奴终于做出了合格的马蹄铁,任沂虽然熬到半夜才睡,今早却起得很早,想起冬狩那日,公子似是受了惊吓,她就想着过来陪他吃朝食,顺便安慰一番,结果走到半路,就听到柴房那边吵闹不休,不由皱眉近前,呵斥道:“成何体统!” 她话一向少,但无人敢不听,见此,原本争执不休的侍卫们立刻跪了下来,指着柴房里的木盒说起原委。 “连续三日,被同一个小毛贼摸进来,还次次都差点偷到公子的东西?” 她没想到,不过是分心几天,手下人就这么不顶用!不由大怒! 这群倒霉的侍卫都是批量训练出来的骑兵,哪里比得上盗氏术业有专攻?被盗跖潜进来,正常得很。 第一天遭贼就被顶头上司打了板子,今早挣扎着起来换班,结果半个时辰都没过,勇毅将军就来了。 任沂对待犯错的属下一向是“先打老实了再聊”,uu看书.uukanu 当下也不听他们辩解,直接让人叉下去打三十军棍,得知昨夜看守盗跖的是另一队,立刻吩咐“一视同仁”。 好兄弟就要整整齐齐,之前打了板子的,又不是她让打的,自然不算。 这些人都是她手下的精英,要不然也不会派来护卫公子白,他们深知她的脾气,知道这顿打省不了,也没脸狡辩,正想着自个儿皮糙肉厚,不过是打个军棍,过几天爬起来就又是一条好汉,就听任沂吩咐军司马秦辽: “速去城外带兵入城,将这一队不顶用的替换下去。” 听到这话,“啪啪”棍棒声里,立刻多了许多涕泣横流的求饶:“将军!某知错!将军啊!某知错了!” 眼看着公子白就要即位,他们只需要护好公子,日后说不定就能得到爵位了! 这些人并不像其他部队,是正儿八经的军户出身,有爵位,有田产,他们能指望的就是公子白的赐予。 比起挨打,失去护卫公子白的机会,更让他们感到害怕。 任沂却看都没看一眼,吩咐隶臣捂着口鼻将那盒子包裹起来,犹豫了下,没有当场打开,而是吩咐隶臣将那盒子放到托盘里,随她去见公子。 吩咐带盗跖过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白景源正要派人去催,就见庖彘按他所述,做出了馄饨,不由食指大动,专心吃起饭来。 任沂来的时候,脸上的怒火已经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大大的笑脸。 白景源见了,却是不寒而栗! 她可不是爱笑的人。 第六十七章 物归原主 渠上县令名为桓温,出自蓝阳桓氏。 之前建钓鱼亭的时候就说过,桓温是个做事细致,且极有分寸的人,事实上,他还是个非常讲究生活意趣的人。 在这方面白景源自认是行家,但哪怕是他,也做不到桓温这样,仅花费毫末,便能做出人人称赞的雅物来。 此人极有巧思。 白景源已经下定决心,等他有朝一日掌了权,必会重用此人。 前年桓温上任,改建渠上官衙时,将这屋外一段屋檐拆了,换作了粗细不一的竹。 每逢下雨,雨点打在上面,便好似天赐乐章,又因竹的粗细还有雨的大小不同,乐音就不同,常引得人驻足倾听,久久不愿离去。 天长日久,竟有慕名而来的国人主动出资,在那响檐边上建了亭子,还有书法大家为之提名,就叫“悦亭”。 悦者,乐也。 冬日少雨,可巧今晨大雨,仆从们便争先恐后的去那悦亭听雨去了,只留白景源与好似对什么都不关心的红在屋里。 白景源穿越前什么稀奇玩意都见过,初来渠上那日,还因“悦亭”起了谈性,与桓温说起廊下埋瓮,做成响廊,以及利用木质与结构变化做成响梯之类的扩展玩法,听得桓温两眼放光,之后待他便格外细致,连钓鱼吹风这种小事都替他考虑到了。 粗陋的听雨亭吸引不了他,碗中皮薄馅儿大的馄饨便格外可爱,耳听得外面风雨交加,白景源直吃得鼻头见汗,肚皮滚圆才停下来。 他想,动物油吃得有点腻了,要不要提醒疱彘榨植物油呢? 那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待到任沂领着隶臣从廊下踏步而来,雨势已经小了。 雨小了,风却大了起来。 任沂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绕过屏风进屋的时候,白景源还愣了一下,直到见她对着他笑,才急急的站起来,笑问道: “姨母可吃过朝食了?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不急,臣有事要禀。” 任沂笑容一闪即逝,话音刚落,已是一脸严肃。 她们已经开始有意识的树立他为王的权威了,每当讲正事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 知道自己又该影帝附体,扮演好他的角色了,白景源郑重的抖抖衣袖,端正的正坐好,这才面带微笑道: “勇毅将军有事尽管说来。” 任沂满意的看着,得了允许,这才吩咐捧着托盘的隶臣上前。 “那小贼已被救走,渎职侍卫已经罚了,等会儿就会换上更精锐的队伍来,公子切莫忧心。” 到底该怎么罚,竟是问都没问一声他的意见。 到底是她的兵,她爱怎么罚就怎么罚。 意识到这一点,白景源心中郁郁,暗叹不知何时才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面上却无丝毫不悦,笑道: “白年幼,尚不懂这些,姨母做主便是。” 任沂满意的点点头,像是奖励他一般,指着隶臣托盘中的木盒道: “那小贼被救走,柴房里却留下个木盒,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公子意欲怎么处置?” 见她委婉的表示自己还未看过,一切处理方案以他为主,白景源立刻装作欢喜的样子,大声道: “盒子?装了什么?快快打开来看看吧!” 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们总会做出尊重他意见的假象,若他真是个八岁孩童,天长日久,必会养出骄矜之心,有朝一日被她们撵下王位,也无人会觉得她们不对。 或许是太过阴谋论了? 见任沂听话的吩咐隶臣打开盒子,白景源不由怀疑自己。 但他很快就甩甩头,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们。 权力啊!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砒霜。 以他的见识,完全可以预见她们鸟尽弓藏的一天。 她们不可能白白辛苦一场,只为给他做嫁。 害怕盒子里有毒或者有机关,任沂从始至终都未碰过这盒子。 那隶臣自是明白其中关窍,不由两腿发软,抖得筛糠似的。 这也是个老隶臣了,腿抖起来的瞬间,立刻跪下掩饰,随即把那托盘放在地上,咬牙拿起那盒子,解开铜扣,猛的掀开! 盒子很安全。 隶臣长长的吐了口气,两鬓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见那隶臣隔了两个呼吸都还没事,任沂挥手让他退下,这才走到盒子边上,往里看去。 这一看,她就呆住了。 白景源也好奇,但他忍住了,依旧端坐案后,温和的看着她,满脸微笑。 只见任沂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绕着那盒子转着圈的看,最后竟撕下衣摆裹了手,伸手拿起盒中之物。 白景源是个学渣,从未用眼过度,眼神儿那叫一个好,东西一出盒,他就看到了,奈何知识不够用,不知那好似长着耳朵和尾巴的小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倒是有点像小孩子的玩具。 白景源心里有所猜测,面上却不显。 上辈子他就体会的透透的了,世界那么大,人力有穷,并不是每种东西他都认识,想要不丢脸,就要沉得住气。 反正,该他知道的时候,哪怕不想听,也有人缠着他讲。 “你可知……这是何物?” 见任沂嘴角哆嗦着说出这话,白景源乖巧摇头:“姨母,白不知,还请姨母解惑。” 任沂本就不是为了为难他,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这是楚国虎符。” “啊?虎符?” 听了这话,白景源顾不得装样,竟猛的站起来,几步走到任沂面前,瞪大眼睛看! 托电视剧的福,他多少还是知道这个的,知道这是可以调动军队的东西,不由拧眉。 见他不说话,任沂误以为他也感到不可思议,不由叹道: “没想到这丢失三百多年的东西,竟以这种方式回来了!公子果真洪福齐天。” 听得好似此事另有隐情,白景源不是原主,自是要问。 任沂吩咐红守了门,这才挪动坐垫,坐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可知楚国主弱臣强的转折,是何时开始?” 白景源不由讶然指着那半边虎符:“莫不是……因为这个?” 任沂点了点头,解释道:“上国不允诸侯蓄兵,事实上诸侯俯首帖耳的时候早就过去了,uu看书.ukanshu哪怕是国力最弱的荆山国,也是实打实的千乘之国!楚国自然也不例外。” 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事,白景源立刻想明白了。 为了应付纪帝,各国都把军事力量挂在臣子户头上,这种情况下,虎符必不可少。 芈氏之所以压不住后氏,不过是因为,后殳知道,芈氏那一半虎符丢失了,无法号令他们手中的兵。 国家的,就成了他们自己的。 也就是这种情况,才显得公子鱼从后氏手中抢回来一半军队,特别厉害。 白景源有点想见见他这个叔父了。 任沂见他盯着那虎符不眨眼,眯了眯眼。 白景源看到了,立刻摆摆手,肃容道:“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母后收起来才好,不知姨母意下如何?” 现在他力量不足,就算拿着这个虎符,也会被当成假货,后氏根本就不会鸟他,何必平添猜忌? 听了这话,任沂手一抹,桌上的盒子连带着虎符就不见了。 “如此甚好。” 她满意的点点头。 白景源虽然心有遗憾,还是笑得洒脱:“那贼也不知哪里来的?想来是用偷来的东西给我当谢礼不合适,干脆物归原主?” 懂得创造财富的人才不会成天想着不劳而获,不劳而获的人手里的东西,本来都不是他们的,也很正常。 “这贼倒也是真心实意。” 任沂认真的点了点头。 白景源也不明白那贼怎么想的,直接转开话题:“姨母?我们何时出发去大纪?” 第六十八章 家书 “蓝阳桓氏藏书万卷,桓温少有才名,难得停留渠上,公子不如向他请教一下学问,至于这些杂事,你就不要过问了,该你知道的,自会告诉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因为这意外出现的虎符,任沂再没与他闲聊的兴致,能温和的说上这么一段话再走,已是难得。 至于来之前想的,安抚他冬狩时受惊的心,还有顺便说说马蹄铁的事,全都被她抛到脑后。 见她离开,白景源觉得挺无趣的。 感觉就像他以前玩儿票的时候,给剧组塞了钱,承诺让他演男主,最后演完了才告诉他,他演的其实是男五,待到成片出来,又跟他讲,哦,你那段演得不好,给剪掉了。 十分投入的掺和一场,到头来还是个观众。 以前没有剧组敢这么玩儿他,只要钱给到位,没有谁会让金主爸爸不痛快,现在就不一样了,被迫参演,还得怀揣着演龙套的自知去演主角,实在是,哎! 到底不是亲的,底气不足。 真怀念以前擦亮牙齿“嚓嚓嚓”啃老的日子啊!现在什么都得靠自己殚精竭虑的筹谋,苦也! “鹿儿,桓温今日有暇否?” 渠上城太小,他早就逛得不想逛了,侍候的人也都熟悉了,天天对着这群旧脸,也没什么新鲜感了。 雨停了,想来再待在那悦亭里吹冷风,就是受苦多于享乐了。 见仆从们都回来了,白景源寻思着得给自己找个乐子,好度过漫长的一天,想想任沂的建议其实还不错,干脆就与桓温聊聊天吧! 他能感觉得到,桓温想要讨好他,却又丢不开世家子的面子。 就像以前那些想要跪舔他,却放不下女神包袱的网红,只要他主动一下,他们就能有故事。 “鹿儿不知,这就让人去问问,若是有暇,便唤他来。” 鹿儿是经过家族精心调教的,从来不会询问主子的意图,只会尽力满足他的需求,对此,白景源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见鹿儿去门外吩咐侍从传话,知道这时代的人做事都很慢,桓温过来肯定还要许久,白景源摸摸下巴,招来伺候笔墨的童儿:“孤想念母后,要写家书,你们都不许看。” 一味像穿越前那样,对所有人都平等,是不合适的,白景源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那样的心态可以保留,说话做事的方法,却需要改变。 他现在已经很习惯将身边的人,按感情亲疏以及身份高低来分级,然后区别对待了。 他学书写还不久,为了不露馅儿,那伺候笔墨的童儿每次都只能在磨好墨铺好绢帛之后退开,白景源与他没什么感情。 童儿恭敬应喏,照例像往常那样准备好书写的工具,就退下了。 往日里这时候只有鹿儿可以靠近,今天白景源却摆摆手,示意鹿儿也不能看。 鹿儿心里委屈,还是撅着嘴出去了。 白景源见此,忙三两句话把虎符的事说了,不需人帮忙,就用丝线将写好的帛书缠起来,塞进一根手指粗的竹管,然后又命人取来蜂蜡封口,待到蜂蜡要干不干的时候,立刻取出脖子上挂着的拇指大龟钮小玉印来,往那蜂蜡上戳了个私印。 这是之前故作害羞缠着玉匠为他雕的,说是为了防止别人看到他跟母后之间的私密话。 旁人只当他现在大了,爱面子,想念母亲,却又不好意思叫人知道。 鹿儿领着桓温进来的时候,白景源已经封好了信。 “鹿儿,去唤信使来,我昨夜梦见母后染了风寒,甚是忧心,让信使快马加鞭替我把信送到,就说我等着母后回信,望眼欲穿。” 之前那隶臣打开盒子的时候,是盒盖对着脸的,盒子里装着的虎符他根本没看见,知道这事的,只有他和任沂,还有任沂的心腹红。 鹿儿见他神神秘秘的,猜来猜去猜不着内容,心想,就算公子要告他刁状他也不怕,此外管他写了啥?接过竹管就下去了。 桓温是个妙人,见他这忙完了,这才上前行礼,耳听得公子说要向他请教学问,他也没有自顾自的讲述那些艰涩的知识,而是笑着问白景源,对哪方面的事感兴趣。 经过这么久的接触,虽不能日日陪伴,桓温还是看透了白景源。 不过是个学问不精还不勤奋的纨绔子,要不是品德还好,人也机敏,他都想辞官回蓝阳当他的富家翁了。 他认为以往那些对公子白的赞誉,多半是看在他身份地位上,对他的吹捧。 现在嘛,这样的王,反而是最好的王,可以任他大展拳脚,一展抱负。 对他的上道,白景源非常满意。 “我们去大纪朝见纪帝,一路上都要经过哪里?那些地方,爱卿去过没有?” 卿这个字,在雅言当中,指的是国之肱骨,当今楚国,只有后殳、公子鱼等少数几人才能当此称呼,对一个小小的渠上县令用这样的词,实在肉麻极了,但桓温却觉得非常受用,觉得自己最近对公子的讨好起作用了,这代表了公子对他的期许与看重啊! 白景源不知自己不过是用了个现代宫廷剧里最常见的称呼,就让桓温激动起来,见他充满热情的讲述起来,忙做洗耳恭听状。 见他求知若渴,桓温说得更起劲了! “……出了葱岭,继续北上,便是荆山国,荆山国地狭民悍……” 白景源在这听得津津有味,u看书 .uukansh 感觉长了许多见识,他那封信,已经被鹿儿送到了任沂手上。 对鹿儿来讲,他对任沂的信任,比对白景源还要多,遇到不决之事,转交给她便是。 不知这信里写了什么,也不敢拆开来看,那就把信交给任沂,她若想看,自会拆开,她若不看,出了问题也与他没有关系。 见到蜂蜡上的印鉴,任沂就猜到白景源写了什么了。 她感觉白景源在挑拨她与王后的关系,可他也是阳谋,并未使什么阴私手段,若她果真忠诚,那他写信,也没有什么意义。 任沂捏着竹管咬着牙,心头好似有只沸水之鼎,怒火顶得她脑仁儿疼! 心情激动下,往外走了好几步,又走了回去,重重的喘了好几口气,心道“罢了”,反正也要让人把马蹄铁还有马鞍等物带回去给王后看,现在多带一封信也没什么,便将那装着虎符的盒子拿回来,将白景源的信与她的信放到一起,郑重交到秦辽手中: “去吧!” 秦辽见此,也猜到了一些,恼怒公子不信任自家将军,还是劝道:“公子尺素寄情,想来只是想念母亲。” 公子是假的这件事,如今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秦辽并不在此列。 任沂没法与他解释,只得点点头:“命之所托,愿君莫要负我!我等你消息!” 公子这里,离不了她,否则她定会亲自跑一趟。 秦辽郑重的点了点头,将那小小的包裹塞进怀里,便带着一支精锐,打马出城,往邙邑去了。 第六十九章 献礼成风 “果真?世上还能有这样的事?” 白景源两眼大睁,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这荆山国也太奇葩了吧!就这样还能绵延几千年不曾灭国,也是稀奇! 据他所知,楚国国力远胜荆山,就算刨除手下人往母国脸上贴金的可能,肯定也不会是诸国中最弱的。 看来他哪怕混吃等死,也能寿终正寝啊! 听了一肚子荆山国的八卦,白景源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臣自不敢拿假话哄骗公子,荆山国地狭人多,物产不丰,又是女王当政,与他国民风大异,实属正常。” 虽然觉得公子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有点奇怪,桓温还是没有表现出丁点异样,从头到尾只当他长在深宫,没有机会听闻这些外国的事。 窗下有绿植,巴掌大的叶片光洁碧绿,经冬不调。 雨已经停了很久,檐下依然时不时有水滴滴落到这从绿植上,打得绿叶“咚咚”作响。 白景源还在回味,顺便加深理解,以防过阵子路过荆山时节外生枝。 桓温讲了老半天的话,嗓子早就干得冒烟,见公子这次终于没再追问,忙端起婢女刚换上的香饮子优雅啜饮。 屋里一时安静得只闻窗下水滴声。 正在这时,就听鹿儿来报:“公子,有来自桑丘的商人特来献礼。” 这时代献礼成风,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抑或只是卑贱的商人、奴仆,但凡得到他们以为稀奇的东西,不拘大龟、大鸟,还是怪石怪木,甚至只是在野外采集到的美味野果,都会兴冲冲的跑来送给大王。 此乃雅事,大王不管多忙,都得抽空接见,且要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才能显示大王的仁慈,以及与国内所有人都亲如一家的态度。 先王如今死了,这事儿就得公子白来做。 在宿城的时候,刚开始收到礼物白景源还有点不安,生怕这些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要求他什么事。 硬着头皮收了几匹布之后,有人送来贵重的美玉,他怕收了以后,这人求的事他帮不上忙,就拒收了,结果那人竟当着他的面,哭着砸了美玉,扔下一句“某必寻得稀世宝玉,否则无颜再见公子”,随即转身就走! 唬得他一愣一愣的,还是鹿儿跟他解释,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些人跑来献礼,并不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而是为了名声。 商人献礼过后,转身就能卖断货;国人献礼之后,立刻就能获得好名声,贪官酷吏地痞流氓再不敢盘剥;至于世家子,常能借此青云直上。 这是个规矩还没有那么多的时代。 听说凤凰台没有围墙,国人还能随时进宫游玩呢! “又是来献丝帛的吗?” 桑丘出产国内最好的丝织物,他还是清楚的。 献礼的人见得多了,他已经很有经验了。 “不是!是一种调料!因为听说我们不去齐水了,特意赶来的!” 去齐水就要路过桑丘,现在不去了,自是不会路过了,这些人赶过来很正常。 白景源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情况了,又问:“是什么调料?” 若送别的,他可能不感兴趣,送吃的,他可高兴了!前几天的蜂蛹至今回味无穷! 为了防止歹徒借献礼之机行凶,仆从们都会先看过那些献上来的东西。 鹿儿显然已经看过了。 不过他也不认得:“那人不愿说,只说公子尝过便知。” “那就让他进来吧!” 白景源有点期待。 他希望是辣椒。 桓温见此,就要告退,白景源连忙把他留下:“桓县令见多识广,不妨在此看个热闹。” 桓温笑笑,顺从的留了下来。 各国大王还从未听说谁好吃,以至于献礼之人多搜集吃的东西的,今日见证一番,就算身为楚国臣子,这种事不好传出去,给族中子弟说说,倒也是趣事一桩。 没多会儿,就有一白胖商人亲手捧着个脑袋大的陶罐进来了。 那陶罐肚子上画着某种不知名的花,口子用布帛还有泥土封住了,白景源鼻翼翕动,没闻到味儿,也不心急,只面带微笑坐在上首,淡定的看着他。 商人笑得像个弥勒佛,把陶罐放下,恭敬的行了跪拜大礼,这才说起自己的身份与来意: “奴乃桑丘柳氏商人,之前我族霁月公子去金国访友,得来一种特别的调味料,得知公子好美食,特命奴前来献给公子!” “哦?霁月公子?” 见他第一时间不问东西而是问人,uu看书ww.uukansu.cm 那商人笑得更开心了。 “霁月公子冬狩前对月饮酒,不幸染了风寒,要不是家主苦劝,这次定会亲自来面见公子,奴可就捞不到这美差了!” 被他小小的捧了一把,白景源温和的笑了笑,问过柳霁月病情,唤来医者,赐了宫廷秘药,表达了问候与期待之意,这才看向那放在商人身前的陶罐。 不等他开口,那商人就笑着介绍起来: “此物入喉如火炭,不一会儿,就会大汗淋漓,畅快不已,用来就饭,甚是美味。这是霁月公子抄来的秘方,若公子喜欢,日后也可自制。” 这是考虑到公子身份贵重,不愿意吃外来食物。 白景源点点头,大方的赏了商人一块金饼,又吩咐他传话给柳氏,说等霁月公子大好了,若有机会,定要亲自来拜见。 至于是不是真的病得厉害,不用深究。 世家子总是这样,先派奴仆打探,得了肯定的回复才会继续下一步,跪舔也舔的很高傲。 商人欢天喜地的下去了,白景源也欢天喜地的站了起来,迫不及待的让侍从打开罐子。 一边叫人去唤疱彘,一边从腰间解下铜削,就要去挖那罐中之物。 “公子不可!还是等奴仆尝过再说吧!” “莫要聒噪!难道桑丘柳氏还能因为一罐调料,赌上家族世代基业吗?” 他的命,现在与国内世家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他死,楚国去国,世家面临覆灭危机,这是有因果线的! “哎!好吧!” 第七十章 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啊啊啊!” “任袖!任袖!吾必杀汝!!吾必杀汝!!” 居昌,后氏庄园,后氏祖宅厚德楼二楼,白羔裘上套着粗麻布的后锏须发皆张,五指冲天张开,一边绕着屋子疾走,一边咆哮不休。 “十三弟,休怒!无意义的怒火除了让你失去理智无法思考,还有什么作用?若是能咒杀了那贱妇,为兄早就下手,何需你来?” 后镖拧眉看着他发疯,显然对他脾气了解得很,直到他跑了好几圈,估摸着能听清人话了,这才出声呵斥。 “二哥!叫我如何不怒?大兄尸骨未寒,那贱妇竟如此对我后氏!之前让步许多,难道还不够吗?!如今竟想剥夺我后氏的领兵权,与其这样,不如反了吧!反了吧!” “反了谁?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难道过去就没有家族想过吗?谁敢?又有谁真的付诸行动?十三!你若再说这等浑话,就去宗祠跪着去吧!莫要以为如今大兄不在了,就无人能治你!”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如今先王已逝,新王尚未即位,凤凰台里根本就没有王,这又是哪里来的王令?还虎符?虎符早就失窃几百年了,谁知这虎符是真是假?吾后氏难道甘心受一妇人摆布?二哥!若给吾三千精兵,必能杀破邙邑,取来任袖项上人头!我们扶槊上位不行吗?!” 后殳的葬礼终于赶在腊祭之前,勉强还算体面的结束了,其代价就是为后氏的八十万隐户造册,并补足赋税,若不是为了大兄的身后事,后锏怎么都不会肯吃这个亏! 结果刚含怒忍了这事,还没缓过劲呢!新的幺蛾子又飞来了! 后氏凭兵权跻身四大世家,如今任袖拿着个虎符,就想让他们轻易的把兵交出去,那是休想! “兹事体大,还是等到兄弟们回来,商议过后再说。” 虽然这兵本就是大王的兵,按理来说,虎符的确可以掌控,可谁又愿意把吞下肚的肉吐出来呢? 以死物驱策活人,可笑至极! 他们后氏能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有限度的听从大王命令指哪打哪,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说别人,就说隔壁郑国,郑国季氏掌兵,王的军队实与私兵无异,郑王想要兴兵,没有季氏点头,那是想都别想! 后镖又何尝不想领兵杀了那贱妇呢?可大兄去了,如今后氏就要他来掌舵,后锏可以疯,可以乱,他不可以。 原本办完后殳丧事,后氏子弟为了保住家族地位,已经出发去往各自任职之地了,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个事,又得通知他们回来,想想就让人气闷。 “等到他们回来,再商量个子丑寅卯出来,黄花菜都凉了!那贱妇没有把虎符给公子鱼,偏偏给了与我后氏不睦的大司马张甲,张甲又与掌管刑律的大司寇梁淑是亲家,两人总是眉来眼去,恨不能将我后氏瓜分,如今得了王令,又手握虎符,焉有放弃之理?任袖真是其心可诛!” “十三,先王对大兄早有不满,认为大兄太顾念家族,以至于对国事不尽心,要不然公子鱼也没法分了我后氏一半兵权去,当上大司马,负责军务的,也不该是与我后氏不睦的张氏子。” 先王心智不缺,缺的不过是勇气。 后氏看似强大,实则危机四伏,以前有大兄顶着,家中由十三弟看着也出不了问题,现在不能再让他主事了。 如今后氏最需要的就是求稳。 后锏并非愚笨之人,只是易怒,怒火上来,总是顾不得深思这些,后镖终于体会到大兄以往的痛苦,扔下这话,再三叮嘱后锏不许妄动,又吩咐了后殳的从人旺叔看住他,这才往自己书房去了。 他还有好多信件需要写,任袖想要凭着小小一半虎符就打断后氏脊骨,绝不可能! # 邙邑,庆云宫。 任袖正手摊一张帛书愣愣出神。 帛书上的字颇为稚劣,比起她儿子的书法,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可这帛书透出来的心机,却让她这个自诩智计过人的人也心惊。 虽然她对阿姊信任至极,不可能怀疑她的衷心,看到这封所谓的家书,还是忍不住想,若是阿姊得了这个虎符,却不给她说,而是自己藏起来,她该怎么办? 她不由的反思,自己是否对阿姊依赖太过。 若没有阿姊,或者有朝一日阿姊背叛了她,她又该怎么办? 哪怕是白景源这种习惯了当米虫的人,uu看书 .uukanshu察觉自己对任沂的依赖心太强,都会危机感爆棚,何况是王后这样的人呢? 她这种人,连睡觉,都不喜欢婢女睡在榻前的,又哪能容忍自己,把安危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 以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像现在这样清晰而又有条理的分析,还是头一回。 再者,白景源自以为隐秘,甚至还慎重戳了私印的密信,却是与任沂的信同时送来。 按正常人的脑回路,只会觉得任沂胸怀坦荡,问心无愧。 任袖并不反思自己给了白景源多大权力,反而因为白景源被任沂捏在手心里而感到不快! 这种感觉,就像养了条狗,自个儿天天嫌弃“小臭臭”,旁人却必须承认它果真是条血脉高贵的贵宾犬。 又好似自家女朋友,天天喊着“小笨蛋”,别人却不能这样喊。 任袖思索许久,唤来支离。 “日后单独为公子安排一队信使吧!” 支离并未多问,直接下去安排了。 哪怕是假的公子,既然她已经决定把他当真的了,那别人就不能对他有一丝不敬! 这就是拥有霸王思维的任袖,会想到的事。 # 王后派了一队信使来,专供公子差使,任沂立刻就知道了。 她在马厩中坐了许久,听着马儿不时踢脚,露出脚底的马蹄铁,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特意梳洗一回,这才前去寻找公子白。 她想,是时候认清自己的位置,并与这个未来的王处好关系了。 因为这是王后的意志。 第七十一章 小事 “还可以弄得再细一些吗?我觉得应该弄得更细一些才好。” 白景源弯着腰,认真的看着缸中满是葛麻纤维的悬浊液,提了个小小的要求。 有的东西很普通,以前不懂得珍惜,现在想用,却难如登天。 比如宣纸。 白景源前两天突然想画画,画技本就一般,对着贵重而又不熟悉的素白丝帛,更是不知怎么下笔。 所幸现在他有钱有闲还有人,干脆吩咐下去,让人顺着他的思路摸索着造。 造宣纸这种技术含量超高的事,他自是不会的,他对造纸最深的记忆,还是小学时候上科学课,老师说起造纸的蔡侯,说他能用渔网烂衣还有枯枝树皮之类的废弃物造纸,实在了不起! 匠人盘手里拿着个绷着细纱的竹框,听到公子吩咐,大冬天的愣是急得满头大汗。 这葛麻已经是舂了一天一夜,肉眼看去,不管怎么舂都没法更细的了,想要再弄细一些,实非人力可及。 但他不敢这么回话,怕公子一个不高兴就杀了他。 匠奴比干粗活的隶臣地位也高不到哪去,原本以为公子只是一时兴起,想要看他怎么编草鞋,结果怀揣着想在公子面前露一手的心态来了之后,发现公子根本就不是想看编草鞋。 这年头的匠奴祖祖辈辈都是同一个工种,让一个技术高超,专门给王族编草鞋的人抛弃自己的手艺来做别的事,若白景源不是公子,盘肯定不会乐意的。 白景源哪懂这些? 他只是吩咐了句“找个擅长处理葛麻的匠人过来”,根本就没多问。 在他看来,一个人哪可能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啊?兴致来了,随便跨个界不是正常操作吗?! 他却不知,越是不开化的统治,就越是喜欢玩绑定。 农民应该与土地绑在一起,匠人就该继承祖上的技术…… 盘来了之后,他就按照思路吩咐盘干活。 他只知道用什么可以造纸,还有纸是什么样的,细细的跟盘说了,就期待的看着盘,指望着盘发挥主观能动性,给他把纸做出来。 盘被逼无奈,也不负所望,与其他匠奴商议了许久,才拿出来个章程,说试试把葛麻纤维舂成细绒,放到水里搅和,然后用纱布绷子从水里捞出纤维晒干,也许可以得到公子想要的东西。 结果一次都还没试成功,公子就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主意,盘只觉头都大了好几圈! 他一个编草鞋的,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压力啊?! 简直没有天理! “啊!也许这样也能行,盘,你继续!我们先试试,不行再改!” 白景源兴致勃勃,不等盘反驳,就自己说服了自己。 吩咐旁边的鹿儿用竹简记下各个步骤,白景源满心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用上轻便的纸。 他甚至还有点埋怨自己,之前天天用竹简看书,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 要是早点行动,没准儿这会儿已经用上劣纸了! 想到纸,他又想起厕纸,造纸的热情更是高涨!大有不造出来不罢休的架势! 鹿儿叹口气,虽然觉得公子把好好的葛麻弄坏了很可惜,还是选择了顺从。 反正公子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这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只当他在玩吧! 能摊上个懂得自己找乐子的主子,其实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总比那些有事没事都喜欢作贱下人的主人好。 盘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纱绷子入水,耳听得公子一声声叮嘱“莫要厚薄不匀,端平一些!”,只觉手都有点抖了。 正在这时,就听看门的侍卫进来传话,说勇毅将军求见。 白景源觉得稀奇,这个见王后都不需要通传的人,今天突然这样,是闹的哪一出? “盘先下去吧!等将军走了你再来。” 匠人盘如蒙大赦,放下纱绷子就往外走。 任沂进来,刚进门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大缸,还有缸口上放着的纱布绷子。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问下白景源又在搞什么,今天却好似瞎了一般,只当没看见。 白景源好似往常一般快步迎上前,欢喜的唤她姨母,见她没有多问正处于起步阶段的造纸术的事让他难堪,不由欢喜更盛,居然头一次像个真正的晚辈那样关心她: “姨母今日终于忙完了吗?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若母后知道姨母废寝忘食,就为了个小小的马蹄铁,怕是要心疼得不行!” 任沂听了这话,超想回一句“你知道马蹄铁意味着什么吗?还小小的?”,uu看书 ww.uukasu想想还是憋了回去。 她不像从前,与公子亲戚一样相处,认真的行了臣子拜见君主的常礼,这才肃容道: “臣这次要禀告的事就是马蹄铁,不负公子所望,马蹄铁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近日就可大量锻造,日后远行大纪,有此物帮助,定能省却诸多烦恼。”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母后!” 白景源拍拍手,高兴极了,扭头就把伺候笔墨的童儿叫来磨墨铺帛,然后当着任沂的面,用他蹩脚的雅言,把马蹄铁的事写了一遍。 大有行事坦荡,从不背地里做挑拨离间的勾当一样。 任沂忍不住挑挑眉,用看演员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直到他认真的写了信,又把那丝帛用线缠起来,放进竹筒蜡封,还郑重的掏出私印戳了个印,交给鹿儿,让他让人送去邙邑,任沂这才开口: “王后赐下一队信使给公子,日后这些小孩子家的信,你可得自己送了啊!姨母这里很忙的。”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好像刚刚故意撒气的不是她一样。 白景源眯着眼笑了笑,知道她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点点头道:“这样倒是方便!” 他就像个真正的小孩子,并没有故意把信交给她,想要借此进一步离间她与任袖。 若任袖给了他专用信使他不用,任袖就会怀疑他被任沂操控,两人之间难免发生龃龉。 白景源直接叫来信使寄信,以示自己对她并无恶意。 任沂见了,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第七十二章 大事 “呼~” 早起运动一番,再来一碗放了辣油的纯手工骨汤米线,实在痛快至极! 这辣油是庖彘根据桑丘柳氏商人献上的秘方制作的,不是辣椒那种辣,而是另一种刺激的味道,习惯了以后,觉得也挺好。 当日他期待着辣椒酱,见那罐子打开,里头红红的,激动不已想尝尝,鹿儿他们不敢拦,被他留下看热闹的桓温却抱着他往后拽,死活不许他冒险,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白景源没法,只得叹口气让庖彘来,看他能否试着制作。 结果庖彘一听那调料秘方,却道他家祖传的秘方里也有这味名叫辛丁的主料,因为味道太过辛辣,不好单独食用,就用来给鱼去腥,以往都用来做鲊醢。 庖彘是个直肠子,心里想什么,脸上都能看到,见他一脸“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重口味”,白景源被他看得郁闷无比,知道楚人大多喜鲜咸,像他这样找刺激的人实在少得可怜,不好说什么,干脆让他下去加班加点的做辣酱。 至于那米线,原本是没有的,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前几天白景源指点石匠造出了石磨,有了石磨,就有了细腻的米浆,然后就有了一系列米做的美食。 等他找到合适的糯米,也许今年过年还能吃上元宵。 哪怕这里没有元宵节,他还是想在特定的日子里吃这个。 而那石磨之所以出现,则是因为前阵子匠人盘造纸,苦于葛麻舂出来的纸浆太粗,好不容易造出来几张灰不溜秋的纸,结果不仅没法书写,还太脆,哪怕当厕纸都不够格。 吸取失败经验,盘重新造纸的时候,一面尝试其他材料,一面努力把材料弄得更细,前者还好说,不过是排列组合的问题,多试几回就行,后者全靠石臼舂,总是达不到要求。 白景源全程参与造纸,见盘苦恼这个,顺口问了一句“既然舂得累人,还不够细,何不用磨的?”,然后匠人盘一脸茫然,问他怎么磨,他就说起了石磨。 穿越前他喜欢美食,又成天闲得没事做,有阵子随手拍了几个生活视频放网上,短短一月就吸引了上百万粉丝,虚荣心发作,他就认真的拍了一阵子视频,石磨就是那时候用过的,大概的结构他都清楚。 放下碗筷,白景源满足的呼了口气,掏出丝帕细细的擦干额上的汗,见今日终于天晴,干脆吩咐下去,说要沐浴。 阿桑应声准备去了,他便伸个懒腰站起,顺手拿起一卷架子上的竹简,一边绕着屋子转,一边默念上面的内容。 《楚纪》已经烂熟于心,最近他开始学习《纪礼》了。 《纪礼》在这里大概就像四书五经之于明清一样,是所有贵族必学的基础。 之前桓温为他说起大纪与荆山国,说这两国贵族总是十分骄傲,很看不起其他诸侯国的人,觉得他们都是土鳖,白景源不想到时候被人羞辱太过,心中傲气迫使他下苦功。 正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洗澡,就见羊叔哭着进来,进门便跪。 又不是奴隶,这些有爵位的下属平日里是不会轻易对他下跪的,见此,白景源忙收起竹简过来问他: “发生什么事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羊叔了,要不是羊叔主动过来,怕是再过阵子就要忘了他了。 作为王后赐下来负责他身边琐事的小官,羊叔这样突然的哭着进来,不可能是小事。 见他趴在地上只顾着哭,白景源都有点急了! “呜呜、臣、臣请公子恕罪……” “有话快讲!有……有什么也别藏着掖着。” 白景源最烦做事拖泥带水的人,干干脆脆的不好吗? 这种浑身都揣着小心思的人,他其实很不喜欢,奈何这是王后赐下的,作为儿子,除了当羊叔不存在,他也不好说啥。 “小白鹿生病了!呜呜呜~” 自上次企图利用白景源算计公孙去疾,结果被鹿儿识破之后,羊叔就觉得公子对他冷淡了。 对此,他觉得很委屈。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记恨鹿儿,觉得肯定是鹿儿说了他坏话,公子才会转变态度。 想了许久,他终于想到了这个办法,想借着白鹿生病的事引起公子注意。 若白景源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会翻白眼。 他什么时候对这个第一眼就不喜欢的人热情过?不一直不远不近的吗? 羊叔觉得,公子听了这话,肯定会焦急万分的问他小鹿怎么了?然后他就可以借着“治好”小白鹿,重新成为公子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 然而白景源听了这话,只是拧了拧眉,不悦的问他:“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白鹿有成群结队的仆人照料,待遇都快赶上他了,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这群人早就急了!哪轮得到羊叔过来传话? “额……” 羊叔被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话一噎,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所幸白景源是真的对那白鹿有感情,不与他计较,便带着人往鹿圈去了。 为了方便,此番进城,其他牲畜大多留在城外,u看书 ww.uknshu.cm 只有小白鹿与一些常用的马儿带了进来。 因此,哪怕渠上官衙马厩不大,小鹿还是拥有一间不小的单间。 白景源过来的时候,就见圉童正两眼包泪,在给那白鹿刷洗皮毛。 经过这么久的精心饲养,小白鹿长高了许多,看到白景源过来,俩水汪汪的眼睛立刻落到了他身上。 没有往日里的活泼灵动,今天看起来有点无神。 白景源心疼坏了,一边问圉童到底怎么回事,一边走过去,伸手去摸白鹿的头。 “它拉肚子了,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圉童恨不能嚎啕大哭,就怕吓到白鹿,所以一直咬着唇。 为了不让白鹿对奴仆产生依赖心,从而让不负责照顾白鹿的公子始终是它最亲的人,圉童平日里是不能与白鹿朝夕相处的。 没想到早上喂食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突然拉肚子了! 说话间,只见白鹿后腿微颤,又拉了一泡稀屎! 混着草料的稀屎顺着它细瘦的腿淌下来,白白的皮毛顿时狼狈不堪,圉童又忍不住哭了! 白景源怜惜的摸摸白鹿的头,正要吩咐医者过来,就见羊叔一脸认真的上前两步,站到白景源身边道:“臣有家传好药,正好对症!” 白景源犹豫不决,觉得他先来找自己,又恰好有治鹿的药很奇怪,毕竟羊叔没有养鹿。 正在这时,只见白鹿愤怒的后退一步,微微低头,直接冲着羊叔的腿顶了过来! 白景源顿时眯了眯眼。 这还真是大事一桩呢! 第七十三章 不可欺 难得的好天气,白景源洗完澡,穿着舒适的素白旧衣,坐在东窗前,安静的翻看《纪礼》第十二卷。 在他身后,苹正小心翼翼的托起他半干的头发,轻柔的抹着护发的头油,时不时偷看他一眼,生怕惹他不快。 温柔的冬日暖阳钻进屋里,罩在白景源身上,闻着那桂花头油沁人心脾的馨香,若是往日,他怕是早就睡意朦胧了,今天他却目光炯炯,目光如锥子一般,似是要将那竹简扎出洞来! 他想起幼时,家中有个保姆总是偷偷虐待他,自己偷吃了东西,却跟别人说是他吃的,偷了东西,却说是他弄坏了……各种坏事干尽,全让他背锅,若他不帮着掩饰,在长辈们看不见的地方,她就狠狠的虐待他。 他跟长辈告状,长辈们却都被她表现出来的和顺良善所骗,他想给他们看伤口,却因那保姆每次都是用细细的银针扎他,根本就看不出来,只能有苦往肚里咽。 后来实在忍无可忍,趁着保姆午睡的时候,他锁了保姆间,然后往里倒了半瓶汽油,又往里扔了根火柴,眼见着烧得差不多了,才大发慈悲的叫来保安灭火。 火势大起来之后,保姆急得“嘭嘭”砸门,见砸不开,又想从窗户这里逃,他就隔着铁窗,不远不近的站在花园里,冷冷的看着她。 那保姆被烧得半死,刚在医院醒来,就着急忙慌的打了电话报警自首,坦白了偷盗主家财务,以及虐待主家孩子的罪行,生怕动作慢了命都留不下来。 那时候他才五六岁,就有这样的决断力和行动力,如今自是不会对羊叔手软。 之前阴差阳错的捕获了白鹿,刚开始他还不懂这样一只可怜的白化鹿除了稀少一点有什么特别的,后来发现这里人把它当祥瑞,觉得他能在野外吸引白鹿入怀,必是得上天眷顾的人,这才明白,这白鹿是他如今最重要的政治资本! 羊叔对白鹿下手,不亚于害他的命,实在不可饶恕! 按理说,正常人都明白白鹿的重要性,只要没疯,就不会做这种蠢事,偏偏羊叔把他当做真正的黄毛小儿,自以为聪明绝顶,可以轻松的糊弄他…… 种种事情加在一起,白景源恨毒了他,见他被记仇的白鹿顶翻在地还想狡辩,他都懒得听他说话,直接叫红把他嘴堵了,捆下去打死不论,然后不顾他屎尿淌了一地,若无其事的回来洗澡。 作为白家嫡支千恩万宠的老来子,他善良仁慈,是出于良好的教养,却不是因为软弱可欺。 他可以饶恕小毛贼,可以饶恕旁人无心之失,却不会饶恕这种有心的算计,尤其是来自家政人员的算计。 虽然称呼不一样,但羊叔的工作内容就与家政人员差不多,这让他发现羊叔计谋的第一瞬间,就怒不可遏! 这年头大冬天的洗澡,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阿桑好不容易准备好热水,他得快些回来洗澡,万一水凉了就不好了。 因为羊叔的事,下人们今日都很小心,生怕触怒公子获罪,不仅苹总是偷看他,鹿儿也时不时看他一眼。 白景源全都只当没看见,哪怕他这会儿看书也看不进去,还是不想和人说话。 他想,这屋里的人,到了关键时刻,有几个会像庖彘那样,哪怕刀剑加身,也要把他推到马上,把生路让给他呢?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这些人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就会仿效羊叔,欺骗他,利用他,算计他…… “哒哒、哒哒哒……” 廊檐下铺了木板,木屐踩在上面,声音相当悦耳。 白景源只听声音就知道任沂来了。 若是奴隶,因为身份低贱,不敢走这条道;若是侍从或者婢女从这里过,都会脱掉鞋,只穿着袜子,轻轻的走;若是张元、季孟还有公孙去疾之类的士大夫,因体重与体力的不同,脚步声更重。 果然,没多会儿,他就听到鹿儿在门口回话:“公子正在读书……是,今日已经学到《纪礼》十二卷了……是,若是有疑难,公子肯定会请教桓先生……” 想来是得知了羊叔的事,特来看他情况如何。 觉得这是个改变自我形象的好机会,白景源揉揉额头,扭头高声询问:“鹿儿,谁来了?” “回公子的话,是勇毅将军。” “哦?姨母来了?” 白景源示意苹让开,揉揉发麻的腿,就要站起来。 任沂见已经惊动他了,也不与鹿儿多说,干脆迈步进来了。 “公子安否?” 自从信使事件之后,任沂见他时总会注意礼数,今日见识到他心善之外还有杀伐果决的一面,知他虽然年幼,却不可欺,行礼之时,动作越发标准。 君与臣的那条线,越发明显了。 白景源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毫无骄矜之色,好似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一般,同样优雅的回了一礼,然后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竹简: “姨母来得正是时候!好多看不懂的地方,u看书 ww.uukanshu正需要博学之人替我解惑!” 作为任袖的陪媵,任沂从小就与任袖一起接受教育,任袖所受的教育比起她那些兄弟也不差,任沂自然也差不了多少,指点白景源学基础的《纪礼》,是绰绰有余。 见白景源不提羊叔之事,任沂点点头,乖觉的换了话题: “不懂就问,公子向学之心可嘉,若王后知道了,定会欣慰无比。虽臣算不得博学,于《纪礼》一书,也算是有点心得,既然公子问起,那便厚颜一试。” “那姨母可要多替白美言几句,省得母后不放心,下次又派人来盯着我看书。” 话罢,便摊开手中竹简,找到不懂之处,请任沂一一讲解。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倒也和谐。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白景源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真的很厉害。 能在勇武之余,文化知识也不落下,想必需要付出许多。 “你的字还得多练。” 见他只是听,毛笔放在一边动都不动,任沂有点不满,就像老师讲题,学生全都不做笔记一样。 “简犊书写太麻烦了。” 白景源习惯了用纸,在竹简上面写字,总觉得不习惯。 丝帛太贵,用丝帛练字这种事,只要想想城中生活困苦的百姓,他就做不出来。 任沂只当他找借口,就跟小学生说他不习惯用铅笔,所以不想写作业一样。 正拧着眉想要训斥他几句,就见鹿儿满脸喜色过来: “公子,盘来了!” 第七十四章 纸 “快!快让他进来!” 听到盘来了,白景源“噌”的站起,激动得往外迎了好几步! 自从发现以他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尝试造纸之后,白景源就行动起来,先是找来匠人盘,讲述了大致的方法,让他用少量葛麻做试验,之后就任他自由发挥,一步步改善造纸法。 因为做草鞋还有麻衣之类的都会用到麻,本是草鞋匠的盘随随便便就能找来许多沤好的麻,倒是不用经过漫长的等待,只需琢磨接下来的造纸步骤就行,所以造纸也就快了许多。 这几天白景源是日也盼夜也盼,盼得眼睛都快穿了,如今一句“盘来了”,听在他耳里,效果不亚于“纸来了”! 因为出于匠奴的谨慎,若是没有做出过得去的纸,盘肯定不会过来见他的。 他对纸的渴求如此强烈,倒不是因为他对书画有多么热爱,毕竟他从来就不是个文化人,只是因为他超级想要厕纸! 天知道他对厕筹有多憎恨!哪怕匠人贴心的在每片厕筹上面都雕了花,他还是觉得用起来很不方便。 以前还能逼着自己忍耐,眼看着纸就要造出来了,忍耐起来就辛苦多了。 之前造出来的纸要么太脆要么太厚,不论是用来书写绘画,还是用来擦屁屁都不合适,只有庖彘挑了一些用来包点心,他还是从中看到了希望。 只要方向对了,造出合用的纸不过是时间问题,如今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 盘很懂规矩,捧着大大的托盘低着头进来,无声的跪在白景源面前,一声不吭。 直到公子问他:“这是刚做出来的纸?”,他才恭恭敬敬的回了个“是”。 任袖与原来的公子白都很难伺候,为了减少挨罚的可能,这些奴隶总是习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白景源也不强迫他们改变,见托盘上盖了一层麻布,忙将它揭开。 只见托盘里放着一叠灰白色的纸,大概十来张,边缘经过修剪之后约莫尺长左右,四四方方的,一面光滑一面粗糙,拿起一张反复揉搓,虽然皱巴巴的,却没有破一丁点,白景源十分满意。 “柔韧性不错!就是还不够白,也不够光滑,下次煮麻的时候试试把草木灰的水澄清一下,取上层清液来煮,还有烘纸之前,试试先用重物压压。” 之前做出来的纸太黄了,盘用草木灰煮过原材料之后,倒是没那么黄了,却又带上了草木灰的灰色,习惯了现代白净光滑的纸,白景源总觉得盘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改善这些缺点,他只是脑子好使,帮忙出几个主意,若是不行,再换个法子就是。 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他想得很开。 “是!” 大概每个时代搞技术的都这样话不多,见他应下了,白景源也不多说,吩咐鹿儿赏他百钱,就又拿了一张平整的纸回到案前坐下,想看这纸能不能用来写字。 “笔墨伺候!” 伺候书写的童儿忙上前,像往常一样磨好墨摆好笔,待要铺帛,见公子连连摆手示意不用,忙退到一边。 往日里他不敢多瞧,今日却控制不住的看着这边。 见公子竟用纸写字,盘莫名的欢喜起来。 之前公子让他不编草鞋,改当纸匠,他还不习惯,毕竟从小就学这个,突然变个职业,还没人告诉他具体该怎么做,一切都得自己动脑子,他觉得难得很,之所以顺从,不过是因为他是奴隶,脑子里就没有质疑与反抗。 如今发现自己造出来的东西,竟是用来写字的,那种骄傲的感觉,就像喷泉一般喷涌而出,在他脸上汇聚成笑容,比那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工匠虽然都是同一阶层,内部却也分高低,做简牍的看不起雕玉做首饰的,做首饰的看不起裁衣做冠的,裁衣做冠的又看不起制舄的,他们这些编草鞋的,因为王只在最热的夏天才穿草鞋,地位几乎是最低的。 现在不一样了! 那些一出生就只能一辈子做同样的事的人,肯定羡慕死他了! 脑海中琢磨着下次要不要试试用稻草梗来做纸,就听公子唤他:“盘,来!” 盘忙弯着腰快步走到公子身边。 公子别的都好,就是最近俩月不知怎的不喜奴仆膝行,盘虽然内心忐忑,还是只能听从。 正寻思着公子唤他何事,就见公子拧眉盯着案上那张写了字的纸:“这纸晕墨太严重了,要改进!” 盘扭头一看,只见那纸上的字好似长了无数根刺,晕成一团,根本不能看,吓得他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别怕别怕,我又不罚你,就让你了解下情况,改进起来也有方向。” 见他还是瑟瑟发抖,白景源无奈极了,正要让他下去,想想又压低声音道:“回头再做一些柔软些的,用来……用来当厕筹……” 写字的纸,用来擦屁股? 听到这话,盘也顾不得害怕了,猛的抬起头来,想说点什么,见公子温和的看着自己,又说不出口。 所有工匠里,做厕筹的,地位最低,比做恭桶的还不如。 他有种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感觉,落差有点大,一时接受不了。 他想,若让他做这种事,还不如回去继续编草鞋呢! 白景源不知道这些事,在他看来,厕纸与生活质量直接挂钩,再重要不过,若盘能做出他满意的厕纸,那他就可以比得上庖彘的重要性了。 见他脸涨得通红,一脸犹豫,白景源只得问他:“可是有什么问题?直说就是,别憋在心里。” 若他还是之前编草鞋那个盘,肯定公子一问就直说了,经过这阵子的思考,他脑子灵光不少,知道公子交代下来的事都是重要的事,不能挑肥拣瘦,心念一转,便道: “公子,上好的麻十分有限,要用来做鞋做衣,怕是,怕是没有那么多……” 想想厕筹随处可得,十分廉价,白景源以为他在提醒自己麻太贵,心想这话也在理,要是被臣子知道他用上好的麻来造纸擦屁股,肯定会骂他,就道: “这个纸就用草来做吧!写字用的纸,就用树皮,还有竹、麻之类的好料。” 割草太容易了,随便一个十来岁的隶小臣就能做得很好。 盘忙点头,好似这样,两种纸就有了等级之分一样,原本不能接受的事,立刻就变得容易接受了。 见他退下,想着晕墨不止是纸的问题,白景源又叫童儿过来,让他把墨磨浓一些。 任沂一直在边上看着,这会儿也拿了一张纸在那写字,见白景源在那叹气,眼中异彩连连:“你怎么想着做这个?” “竹简太笨重了,一本《楚纪》竟然装了两车,若是写到纸上,这么厚一本,就能随身带走。” 白景源两指捏了条指宽的缝,示意任沂看,任沂点点头:“的确是这样。u看书 ww.uukahu ” 贵人们出行,动不动就几十辆车,若是遇到有学问的,随身带的书多些,没有上百辆车出不了门。 “而且啊!用来画画,比丝帛便宜太多了。” 白景源拿起毛笔,简单几笔勾勒一丛兰花,左看右看,自觉妙极,见任沂看过,赞叹不已,便让侍从过来,送去给桓温看。 他想,桓温这种读书人知道了纸这种东西,肯定会心动,若有他帮忙,肯定能更快造出好用的纸来。 任沂在边上见了,却将他拦了下来。 “公子得了好物,还未给王后看过,怎好先给旁人看?至于造纸,公子拥有奴仆众多,想来集思广益,并不需要外人出谋划策。” 任沂说完,就让她的从者下去安排,务必要让盘顺利研究出公子想要的纸。 白景源很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这是要保住造纸秘法,忙挥手让侍从下去,乖乖的将画了兰花的纸卷起,又写了封简短的信卷在外面,一块儿塞进儿臂粗的竹管里用蜡封了,照例用了印,这才让信使快马加鞭去往邙邑。 见信使带着信件走远,他想,也许纸也会像白鹿那样,成为他的政治资本。 看来以后做事,需要更小心一些,许多他习以为常的东西,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却有不一般的意义。 若是利用得好…… 从沉思中醒来,见任沂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白景源心肝儿一颤,若无其事的拿起那卷《纪礼》十二卷,继续请教问题,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第七十五章 思念 腊月最后一天,是这里的腊祭日。 腊祭日已经有了一点后世除夕的雏形,作为辞旧迎新的一天,所有人都很重视。 一大早起来,仆从们就麻利的把屋中摆设换上了新的,白景源也被她们洗刷干净,换上了低调奢华的新衣,大概是辞旧迎新的一部分。 上午,还在渠上的臣子们过来拜见,一起吃了意味着来年五谷丰登的杂粮饭,就各自散去。 待到下午,侍从们预备了羊与猪,还有各色点心瓜果,在室内搭祭台祭祀过祖先之后,就是丰盛的家宴——虽然参加的只有白景源,还有既是姨母又是庶女的任沂,依然丰盛。 这次祭祀与之前冬狩的祭祀不同,不用宰牛,也不用人牲,白景源很是松了口气。 冬狩之前,为了冬狩的祭祀规格,那些士大夫吵了十几天都没定下来,那时候白景源就像个看戏的,完全没有参与感,冬狩过后,精神刚缓过来,他就学习了相关知识。 冷冰冰的现实让他明白,这里的祭祀,可以说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之一,若是不懂这些,日后被人坑了,比如在祭品上面僭越啦,比如为了降低他的威信,故意让他闹笑话啦,他怕是都看不出来。 在各方努力下,腊祭祭祖很顺利,晚上的家宴,任沂特意换了女装。 这也是因为先王已经死了,不然哪怕全世界都知道她是谁,她还是只能继续顶着“任毅”这个凌辱人智商的名字过日子,哪能打扮得这么漂亮出来晃荡? 相识这么久,她打扮得这么美丽,还是头一回,白景源看得脸红,飞快的低下了头。 任沂轻笑一声,只当他不习惯,在下首落了座,奴仆们便开始上菜。 今日食物需要遵从礼仪,白景源平日里让庖彘捣鼓出来的那些都不能上桌,原本他还怕今晚饮食不合口味,结果隶臣先是搬上来两只青铜温鼎,又搬上来两只青铜甗(yǎn),随即各色果蔬还有腌好的肉、鱼等物流水般送上,他才发现,自己小看了古代人。 大概这精美的温鼎和甗具有特殊意义,白景源还是头回看到。 虽然很大可能,两个世界不是同一个,但许多穿越前的日常用品,和现在这些,除了材质不同,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比如这温鼎,是带着炭盘的鼎,上面放汤,下面放炭,各种菜蔬放进去煮好,捞出来蘸酱就可食用,在五六个貌美婢女的伺候下边煮边吃,怕是后世的海底捞体验都不一定有这个好。 甗则是鬲与甑(zèng)的结合体,鬲中放水,网格上放鱼,炭盆架在下面,就可以当场蒸了吃。 楚人爱吃新鲜的鱼,放到锅里现蒸现吃,也是不错。 看来楚国的祖宗对后代还算怜惜,规定了腊祭家宴吃这种暖和的东西。 哪怕庖彘挖空心思琢磨各种调料,到底比不上后世种类繁多,这顿饭的美妙之处,全在天然食材。 见白景源一身素色华服,规矩的跪坐在上首,俩眼紧盯着温鼎上的芈氏凤鸟纹图腾,唇红齿白的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任沂好看的丹凤眼微微弯起,露出一丝不明显的欢喜,往外面看了一眼,她的从人便捧着托盘上来,放到她面前,却是一柄镶了玉的青铜短剑,大小长度正是适合他携带的那种。 “公子,听说你最近开始练武,姨母特意为你准备了新的宝剑,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之前的宝剑送了公孙去疾,其他的存货到底逊色几分,如今任沂这个将军送给他的,想来质量会很好。 男孩子少有不喜欢这些的,白景源顾不得吃肉,欢喜的谢过之后,便让鹿儿端了过来。 后世的青铜剑多是氧化后的青绿色,崭新的青铜剑其实是金灿灿的,哪怕还未出鞘,看起来也有种冷兵器特有的寒光闪闪。 这里的人在玉的审美方面,更看重颜色,而不是通透性,因而剑柄处那只玉龟绿油油的,用白景源的眼光来看,相当凑合,知道这又是象征着长寿的,白景源无奈叹气,直接忽视玉龟,将剑抽了出来。 那剑已经开刃,看起来十分锋利,正见猎心喜,想要找个东西切一下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吹发,就听任沂劝道:“今日腊祭不宜见血,公子若要试剑,不如明日再捆个奴隶来?” 听她说起捆个奴隶来,口气就像抓只鸡来一样,白景源突然就没了试剑的兴致。 将剑插回剑鞘,他也不与她争执奴隶的人权问题,径自安排婢女为他蒸鱼。 清蒸的齐水鱼,搭配着庖彘特制的酱油,非常鲜美,他最是喜欢。 见他突然不高兴了,任沂有点摸不着头脑,所幸没多会儿,他又与她有说有笑起来。 一顿饭,两位主子表面上都很欢喜,各自分开,却又不可知。 纪礼规定了儿子为父亲守孝三年,期间不得穿戴鲜艳的服饰,不得饮酒,不得欣赏歌舞,却未规定不可吃肉,这对顶替了公子白的白景源来讲,算是个好消息。 有辣酱在手,虽然不是熟悉的味道,食材也与穿越前不同,他还是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火锅。 他的生日是元旦节,所以爷爷给他起名为“源”,uu看书ww.uukansu 意味着新的一年从他起始。 这里的历法具体什么样,他也闹不清,反正腊祭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日后他就会把腊祭过后那一天,当做他真正的生辰。 在家的时候,家里流行守岁,十二点一过,点燃鞭炮的同时,家人就会笑着站起来抱抱他,给他塞红包,大声的喊着“生日快乐!”,整个白氏大宅都会陷入欢乐的海洋。 这一天,哪怕对他最严格的父亲,都会笑容满面,主动塞支票给他,所有人都会提前好几个月安排元旦休假,就怕错过了他的生日…… 心中思念家人,想着再也回不去了,白景源眼眶慢慢湿了,仆从担忧的询问,他只说自己吃得太撑,见鹿儿着急忙慌的就要去找医者,害怕惊动其他人,他只能故作不好意思的承认,说他只是因为腊祭不能与母后团圆,才会怆然涕下。 然后他就在仆从们的爱怜目光,以及鹿儿郁闷的眼神里,接过庖彘特意为他熬的助消化的果子汤,一边流泪,一边喝,也不知流的泪更多,还是喝的汤更多。 这一夜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下午他才揉着胀痛的脑袋醒来。 仆从们对他越发温柔,知道内情的人却都觉得他心机越发深沉,待他更不敢放肆了。 元旦日傍晚,邙邑过来的最后一批车队终于到了,送来物资的同时,又将白鹿与纸匠盘接了回去。 又过了大概一周,季孟也终于带着季家的使者和郑王为公子准备的礼物回来了。 万事俱备,他们终于要启程前往大纪了。 第七十六章 白发渔樵 齐水起于郑国赤山山脉,经齐水城进入楚国,汇聚无数支流之后,于楚国大地上洒下一地湖泊,最终由东入海。 渠水是齐水支流,北起于荆山国无名荒山,于清溪城进入楚国,一路向南,经渠上城汇入齐水(地图详见起点本章说)。 这条河历史上曾经人工清理多次,河道平整,便于行船,冬日里河水潺湲(chán yuán),正是逆流北上的好时候。 因夏日里可以借助南来的湍急水流,冬日里可以借助北归的猛烈季风,只要冬天出发夏天回来,这条水路就会省时又省力。 楚国与荆山,以及与荆山接壤的燕赵金三国之间,大宗贸易往来大多经由这条河。 当然,因为这种便利,不论是渠上还是清溪,甚至是沿途的其他城市,都囤了重兵,以防他国借助此道入侵。 如今诸国之间越发面和心不和,朝中大臣们私底下虽斗个不停,涉及到这种能影响彼此生死存亡的外事,还是相当齐心的。 “清溪城是很久以前的名字了,如今人们都管那里叫桃溪。” 阿桑与苹捧着脸坐在白景源面前,两人脸上都满是憧憬。 “哦?为何?是因为那里种了很多桃树吗?” 若是这样,春日里定会美如仙境! 苹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逗得白景源笑出了声:“到底是还是不是?你这又摇头又点头的,是个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 鹿儿比苹还有阿桑都要小,却又比白景源大一岁,因而聊天的时候,他总是很踊跃的表现自己。 “那你说说!若是说得不错,这块糖就给你吃。” 鹿儿眉飞色舞,正要说话,就听船夫大声喝问:“前方何人拦路?” 踮脚望去,却是一艘细长的渔船,横在河心。 船队从渠上出发,沿途经过几十个小城,到清溪换马车继续北上,穿过荆山,就可以进入被荆山抱在怀中的大纪。 白景源看过地图,从凤凰台去往阳城一路都有官道,哪怕是驽马拉动的辎车,最多也只需要十八日就可抵达,若是勇士骑上打了马蹄铁、装了新式马鞍还有双侧马镫的快马,一路换马不换人,大概三天三夜就能到。 如今这么一绕路,一月上旬出发,四月底能到阳城都是运气好。 只盼着一路上不要遇到太多事吧! 他现在要求很低,已经不指望平安无事了,自出发之日起,他的碧龟剑就没有离过身。 从渠上城出来,刚开始他还对两岸风景感到新奇,扒着船舱看了没两天,就觉得那萧瑟的冬景十分无趣了。 仆从们可能也觉得难熬,不知不觉就以他为中心,组成了八卦闲聊小组,从国内聊到国外,各种趣闻听得人不时大笑,枯燥的旅途瞬时增色不少。 大船行在河心,有风时会把那薄牛皮做成的帆张开,无风时就会有船工喊着号子用桨划。 打头这艘船,铺了光洁的木地板,地板上刷了防水的漆,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船舱,白景源可以睡榻,其他人则是随地打地铺。 刚开始在大泽中的时候,他看到野人们造的那种乘坐两三个人都得小心翼翼才不会翻的木板船,以为这个世界的船运还处于萌芽阶段。 后来到了渠上,为了方便他钓鱼,桓温特意给他找来一艘足可乘坐二十来人,带着竹编棚子的木船,他还感叹原来这里的造船技术已经这么先进了? 直到这次出发前往大纪,一路至少需要行船俩月才能到达清溪,他看到王后特意召集楚国能工巧匠打造的楼船,不由感叹,还是见识太少啊! 这里的造船术的确到了某个瓶颈,单个想要造的更大,短时间内恐怕是不容易了,但这些巧手的工匠很会想办法,他们把四条船并排订在了一起,然后再在上面铺甲板搭船舱,真是机智得让人咋舌! “怎么回事?” 见船停下,白景源扶着船舷,在红的保护下,谨慎的走到了船头。 芈氏凤鸟旗插在船头,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 如今满世界都知道,芈氏有资格挂这种旗的就他一个,这船故意阻拦,要么是出于无知,要么是故意如此。 早有船工发了问,若是无知愚民发现自己挡了贵人的路,肯定早就慌张的把船划开了,这船却没有。 见到大船上有人问,那船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小船掉了个头,就见俩白发老翁对坐在竹编的船棚下,一人背后放了捆柴,腰上插了把斧头,一人身侧堆了张半干的网,网边靠着顶斗笠。 两人身边放着个炭盆,炭盆边沿特制的孔里斜插了两根小指粗的树枝,树枝上各有一条巴掌长的鲫鱼,此时已经烤得焦黄了。 至于撑船的人,看起来只有一米多,却是个络腮胡,难怪之前没看到他,原来是被那船棚挡住了。 “兀那渔樵好不晓事!今日天晴正好行船,河上船行如梭,你们横船河心,岂不是损人不利己?” 船官生怕误了公子的事,急得不行,见那渔人和樵夫白发苍苍,却又十句话有八句话都骂不出口。 那两位老者却不理他,只盯着丑陋女剑客身边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白景源见此,uu看书 ww.uushucm 只得无奈的暗叹口气,微笑上前,行了拜见长者的礼,这才温声道: “两位长者特意在此等待,不知有何教我?” 他现在已经收礼收出经验来了,这俩老头一看就不是来送礼的。 受生活条件所限,这时代的白发老者相当稀罕,哪怕他是王储,也不敢与老人硬刚。 这感觉怎么说呢? 大概就和现代小鲜肉遇到粉丝求签名一样。 态度很好的满足他们,就算不得到称赞,也没人会骂,若是不理睬,或者让人乱棍打跑,那他怕是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了! 果然,听了他这话,俩老头露出了笑容。 原本以为他们说教几句就会走,白景源已经做好准备挨喷了,结果那樵夫却指着脚下的船,一边拿起烤鱼,一边道:“老夫船要沉了,不知公子是否愿意载我等一程?” 白景源还能怎么说?只能点头,微笑着邀请他们上船。 然后就见他取下腰间斧头,随意往船底一扔,那实木底的船立刻破了个大洞。 白景源:“……” 是不是他拒绝,这船就不用破了? 正这么想,就见那樵夫一手夹着渔夫,一手抓着侏儒,两腿连蹬那即将沉没的船,眨眼就落在了白景源面前的甲板上。 三人站定,那小船已经入水。 早有准备好的隶臣下去拖船,白景源拧眉看着,心疼大冬天的他们还要下水拴那破船,就见两条焦香的烤鱼递到面前: “老朽身无长物,不如就用这鱼抵了船资吧!” 第七十七章 强行同行 半道上突然遇到这么几个强行同行的人,白景源为了名声还不能赶他们走,船上气氛一时间有点焦灼。 烤鱼还带着热气,很香。 之前挤坐在小渔船里还不明显,现在站在船头,才发现两位老者虽然都穿得朴素,可那气质,却是一等一的好。 白景源心想,他们应该都是博学的人,不妨以先生称之。 此时,两位老者矍铄双眼全都盯着白景源,不放过他一丝丝表情变化,仆从们的眼睛却都盯着这两条鱼,生怕这鱼有毒,害了公子,也顺便害了他们。 白景源见了,大袖一抖,却是一丝儿犹豫都没有,就笑着把鱼接了过来,优雅的行了礼,这才道: “长者赐不敢辞,说什么船资,先生真是折煞我也!我们此次沿着渠水去往桃溪,若是二位同路,尽管与我同行便是!” 他知道他现在很危险,陌生人给的食物最好别碰,但这两个白发老人打一照面就像在观察他,他自是不愿认怂。 再说了,接了这两条鱼,未必就要吃,就算插鱼的棍子有问题,他这么用袖子裹着,也不至于多么严重,何况还是刚从樵夫手中接过来呢? 从小到大,别人送的东西,不会次次都恰好是他喜欢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没有坏心眼。 送礼是门学问,收礼也是。 想要不得罪人,最好还要讨人喜欢,两门课程都得专精。 两位老者听了这话,并未觉得他的称呼不妥,对视一眼,眼里都有满意之色。 显然,这一关他暂时过了。 又因他这话有询问他们目的地的意思,两人也不回避,这次是渔者答的话: “我俩本欲前往桃溪访友,奈何船破,公子雅量,那老朽就却之不恭,厚颜同行了。” 好像之前特意把船砸了,还什么行李都不带,不是故意的一样。 “相逢就是缘,两位先生可以无忧矣!” 心知他们是故意贴上来,白景源自是不会计较这些,再次拿着烤鱼行了一礼,这才邀请二人: “河上风大,长者不如进船舱里喝碗汤暖暖身子。” 那撑船的侏儒看起来性格腼腆,一直拢着袖子躲在两人身后,看他打扮应是仆从,由他亲口安排显然不合适,所以他提都没有提。 但两位老者依言进入船舱坐下后,却发现公子白身边的侍从端来的却是三碗汤。 大概是考虑到他们的感受,仆从用的陶碗,他们用的漆碗。 汤其实都是一样的。 两位老者不由再赞一回! 公子白仁慈之名早已传得很远,考虑到他的年纪,其中水分饱受怀疑。 贵人们想要好名声太容易了,名不副实的多的是,他们见过的犹如过江之鲫,像公子白这样啥也不说,只用行动来证明,甚至还是无意间证明的,实在难寻! 他们之所以大老远赶来相护,原本只是害怕公子白死了诸国大乱黎民受苦,没想到这位小公子果真有一颗爱民之心。 他们决定再多观察观察。 正喝着汤,鹿儿来报,说沉船已经拖开,不用再担心阻碍他人行船,白景源点了点头,顺手把那两条烤鱼递给了鹿儿: “这鱼已经凉了,去让疱彘将它们烤热,等下我要吃,还有,既然先生们的鱼赠予我了,我也得让他们吃上鱼,才算得上投桃报李。” “喏!” 鹿儿应声去了,白景源又叫了另一个名唤辞的童儿,低声嘱咐了几句。 辞应声去了,两位老人一直竖着耳朵听也没听清,正好奇他吩咐了什么下去,就见船舱外,几个湿漉漉的隶臣光溜溜的从船尾爬了上来,却是刚刚下水去给沉船拴绳子,并协助拉船的人。 船是他们故意砸破的,两位老者并不是那种不把奴隶当人的人,见此不由尴尬极了。 再者非礼勿视,见那些隶臣发现他俩隔着船舱偷窥,全都自惭形秽的缩成一团,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忙收回视线,俩眼紧盯着手中的汤。 等他们再看出去的时候,就见辞正带着几个隶妾,守着一只三足陶鬲,在给那些下过水的隶臣盛汤,那汤老远就能闻到浓浓的姜味。 显然,这么多姜汤,并不可能短时间内熬好,说不定隶臣们还未下水,这位小公子就已经吩咐下去了。 就算他没有吩咐,也是因为仆从了解他的性子,才敢这么做。 这是何等温柔的心啊! 见两位老者面色有异,看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知道这里的贵族都不把奴隶当人看,白景源不想与陌生人争论这个话题,想着对自家奴隶好些也没碍着谁,便主动挑起话题转移注意力: “可巧,行船无聊,之前我与仆从闲聊,正说起桃溪之事,二位先生要去桃溪访友,想来对桃溪很了解吧?” 两位都是相信自己眼睛,胜过他人语言的人,他们已经看到了这些,自是不需再画蛇添足的询问他,听他说起桃溪,还以为他在怀疑他们之前说的话,那樵夫不由挑眉:“自是了解得很!” 结果白景源并未如他们预料的那样,询问桃溪的人和事,只是欢喜的问他们:“依二位所见,不知我们能否赶得上桃花盛开?” 却是全副心神都在美景上面。 渔夫捻须微笑:“如今不过一月初,桃溪的桃花得三月初才能开,此去桃溪虽有几千里,若是恰好借到季风,就算是逆水行船,没准儿我们也得在桃溪城等一等呢!” 樵夫放下碗,似是被他这话勾起了回忆,眼里也含了憧憬:“静待花时,也是雅事一桩!恰好赶上,反而不美!” “是极是极!” 白景源抚掌大赞! 因为纪礼的存在,u看书 wwuukanhu.cm 双方言行举止都有礼仪束缚,小的不显幼稚,老的也不倚老卖老,这么一聊,反而有种惺惺相惜的忘年之感! 聊着聊着,庖彘已经烤好了鱼,顺便还整治好了一堆美食,领着几位面容清秀的婢女送了上来。 言谈间,发现两位老者也是十分懂得享受,很有生活意趣之人,白景源心情大好,不由一一介绍起桌上菜色来。 最近庖彘研究出了酸辣豆芽,非常下饭,白景源每次都能吃掉一大碗米饭,因而特意跟他们介绍了这个。 见那烤鱼拆了棍子放在盘子里,大小虽然一样,鳞片缺损的细节处却是不同,知道疱彘出于保险已经把鱼换过了,忙拿起就是一口,然后大赞两位老人烤鱼烤的好。 渔夫哪能认不出自己的鱼?这鱼除了大小和品种,不论是味道还是鱼本身,都与之前两条不一样!不过他们也能理解,自是不会追究。 见白景源体贴的照顾他们的感受,忙不好意思的自谦几句。 船舱空间有限,三人干脆围坐在一起,只是每人饭菜都放在单独的托盘里,那特制的小盘子小碗,虽是陶的,却别有一番简约风情。 杯盘碗盏好看,菜也好看,闻着香,吃起来味道也好,这样一顿饭,真是再让人满意没有了! 两人又赞一回,心道外界传言果真不虚,此子的确好美食。 不过他并不奢靡,只是求精求雅,这倒又是一桩优点了。 两人吃掉最后一根豆芽,优雅的抹抹嘴,对视一眼,都下定了决心。 第七十八章 真面目 “大概二百六十多年前,桃溪还叫清溪,清溪不过是条普通的小溪,除了溪水清澈难得,与世间千万条小溪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名满天下的桃翁到此隐居,终其一生手植桃树三千,方才有了现在的桃溪。” 难怪之前鹿儿他们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原来桃溪之所以有名,并不仅仅是因为桃溪有桃林,还因为有桃翁啊! 这里的人尊崇隐士,白景源却不知那桃翁的事迹,这就尴尬了。 樵老说到一半,见他面有愧色,心下已是了然,正要随便找个话题接着说,就见他站起来行了个礼,落落大方道: “小子久居深宫,见识短浅,让长者见笑了,却不知那桃翁是谁?” 这船虽是诸侯公子规格,放了必备的生活用品,坐了主仆四十来人之后,还是挤得不行了。 船上空间有限,若是没有外人,他想躺就能躺,想坐就能坐,嘴馋了还能让庖彘给他做点小零食,突然硬生生挤上来三个陌生人,这么朝夕相处,还是挺难受的。 所幸他一向是个反抗不了就躺倒享受的性子,只要脸皮够厚,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谁更吃亏。 吃喝完了,闲着没事儿不如先来侃一通大山吧! 讲真的,战胜了心里那点小别扭之后,与这样见识广博又不啰嗦讨厌的老者聊天,其实感觉还不错。 说不定聊他个七八小时之后,他比两位老头子的感觉还要好些。 至少他们带给他的,都是新奇的故事,他反馈给他们的,却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满肚子的臭味。 哎,毕竟是三十多年的老绣花枕头啊! 临时抱佛脚,终究只是个驴粪蛋儿表面光,这么坐着多说几句,就藏不住了。 当然,他也没有想过要假装博学就是了。 也不知他们咋想的,明明早就发现了,以至于不聊文学只聊各国趣闻轶事,就这样他依然时常接不上话,他们竟还能坚持不懈的与他聊下去! 现在他都挑明自己见识短浅了,他们哪怕是为了自己舒坦,也该死心了吧? 死心了就该请辞了吧? 只要他们愿意走,他真不介意送他们一艘船! 他倒不是讨厌这两位,只是我行我素惯了,最烦被教做人。 这年代的王就是这么憋屈,感觉全世界的人都有资格来教他怎么当大王。 想来说完这些故事之后,就会给他讲各种治国的大道理了吧? 《楚纪》里这种事不要太多。 千里马也渴望伯乐啊! 刚得知要以公子白的身份前往大纪朝拜纪帝,争取爵位封赏以及继位诏书时,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学问不过关,给楚国丢人,结果王后不仅没有派人给他填鸭式抱佛脚,还跟他讲,他现在表现得越草包越安全。 所以这段时间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咸鱼,也早就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 然而出乎他意料,两位老者听了这话,不仅没有因此失望的不想理他,反而还齐齐起身,郑重的对他行了一礼! 相比性子刚猛的樵老,渔老性子温和许多,只听他深情道: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公子秉性纯真,兼具赤子仁心,老朽岂能因公子年幼,阅历不足而看不起你?” 却是自诩君子,绝不会行小人之事。 白景源雅言本就是个半吊子,听了这话,以为他夸自己说话坦荡,不藏着不掖着,正要不好意思的谦虚几句,就听樵老道:“公子聪慧,只要在博学之人教导下勤学苦练,假以时日……” 白景源心里一咯噔! 难道他俩特意半道儿拦路,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喷他一回或者教他做人,还想毛遂自荐给他当老师? 虽然……但是……好吧……貌似还不错? 可是他都不知道他俩是谁啊!!这年头的老师可不像穿越前,只是一种职业! 一日为师,就得终身以对待父亲的态度来对待他们,怎可随随便便乱认? 虽然他们谈吐不俗,敢主动找上来肯定也有两把刷子,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吧?万一遇到骗子呢?万一他们确实知识渊博,只是人品奇差顶风臭十里呢? 随便俩骗子就能哄得他甘心拜师,只看中学识不在乎人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得是啥样儿的草包啊! 这还是没考虑其他元素呢! 以前不学无术,随便那些媒体把他写成啥样他都不介意,不过是因为有家里人宠着,名声好坏都无所谓,现在却不一样了啊!现在好名声关键时候没准儿能救他的命!他已经打算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呀! 俩老头几乎明示了,犹豫太久就是得罪人,正纠结,童儿来报,说勇毅将军的船靠了过来,貌似找他有急事。 白景源如蒙大赦,忙扶着窗户往外看,只见跳板还没搭好,任沂就着急忙慌的跳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 “听说渔樵二老在此?可是真的?” 如此心急,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大喜! 以这时代人的行事风格,打一照面,白景源就猜他们名号多半是这些,听到这话,忙应声道:“是的!将军快来见过二位先生!” 白景源之前不确定的眼神,u看书 .uuanshu.om 俩人看得一清二楚,发现他不仅不知两百多年前的桃翁,就连名扬七国的他们也不知道,虽知他长在深宫,还是忍不住气馁。 感觉就跟自以为红出地球的流量小鲜肉突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迎面走来一牧童,甩着鞭子拧着眉,让他莫要挡了他的牛一样。 委屈,难受,还有点震惊与不服气,恨不能逮着那无知的小牧童,强迫他和他的牛,看他唱跳rap打篮球…… 白景源可不知道他们这会儿情绪这么复杂,见到任沂,感觉就像见到了救星。 结果任沂行了礼,他俩也敷衍的回了礼之后,竟谨守礼仪把她当先楚王的女人,并不与她说话。 任沂见此,脸胀得通红,正要拂袖而去,就见白景源乖巧的挨过来靠在她身边,就像依恋母亲的孩子一般,满脸孺慕道: “姨母,白正在听先生们说桃翁的事,你知道他吗?” 却是瞬间就从君臣状态,变成了家人状态。 现在他是未成年,她是他庶母,拜师这种大事,她在场并无不可。 按理说她做不了他的主,但他听她的话,她说的话就能算! 渔樵二老无奈,只得找个话题与她聊了起来。 先王的小妾不好搭理,学生的长辈却是交流无碍。 好男人最可贵的就是懂得变通嘛~ 只是这公子白,明明如此聪明,怎会八岁了学识还差成这样? 他不是王后唯一的孩子吗? 两老百思不得其解。 第七十九章 不能细品 “桃翁啊!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任沂微微沙哑的嗓音讲起故事来真的很有魅力: “他本是大纪王孙,却有一颗善良的心,从小就喜爱花草,尤其是桃花,一点都见不得黎民百姓受苦。 “有一年天大旱,地里颗粒无收,粮商趁机哄抬粮价,人们吃不起饭,就连阳城中都有国人饿死街头,他便散尽家财养活全城,直到身无分文,自个儿都饿得皮包骨,才哭着乘坐一辆老牛车离开阳城。 “有人因他活命,不舍他离去,便一直跟随,见他隐居到清溪畔,竟也跟着在此定居,然后这里的人越聚越多,便形成了现在的桃溪城。” 乍一听来,不过是个圣父的故事,桃翁只是因格外崇高的道德地位才受人尊崇,可这事儿吧!它没法儿细品。 见他听完故事一语不发,只轻轻挑眉,显得颇不认同,渔樵二老对视一眼,樵老开口问道: “公子怎么看待桃翁?” 白景源笑而不答。 他年纪小地位高,不能随便说话,否则传出去,不用人添油加醋,只断章取义一下,就是祸事。 他并不觉得这些生长在资讯不发达年代的人,就没有八卦之心。 渔老见此,不由笑道:“我们都知道一年四季有不同的花,那不同的人对同一个人有不同的想法,不也是合乎自然的事吗?难道春天的花还要责备秋天的花开得与它不一样吗?” 这段话用雅言说来,绕口无比,白景源听得一脸懵圈,还是任沂开口给他解了围: “是啊!谁家没有稚儿,谁又不曾年少呢?少年人正是敢想敢说的年纪,有什么想法,公子大可说来!全当博长者一笑耳!” 哦!这是告诉他可以尽情嘴炮? 白景源若有所思。 她希望这俩老头成为他的老师? “我还小啊!不敢说如何看待的话,只是听完姨母的话,有些地方不解,还望各位长辈能为我解惑。” 渔樵二老抚须点头,任沂也含笑应喏,白景源这才开口: “其一,大纪王孙家资几何?” 见三人若有所思,他又问: “其二,他果真从小就做慈善吗?” 虽然慈善这个词汇有点陌生,但他们听一下就懂了,不由思考起来。 若桃翁果真从小就行善积德,以他的家底,待到大旱之时,又怎么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养活一城? 这问题真是越想越不能细想啊! 正拧眉沉思,又听白景源发问: “其三,城有饿殍,朝廷该如何?世家该如何?” 出了这种天灾,桃翁这么散尽家财的搞慈善,赚尽了名声,各大世家,还有纪帝,又该怎么看待他呢? “其四,他皮包骨,真的是饿的吗?” “其五,他离开阳城,真的是因为家资耗尽,不忍直视城中惨状吗?” “还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桃溪是我楚国领地吧?” 他一大纪王孙,跑来楚国定居,还带来一群人建城,总感觉像是争不到家产的崽儿,离家出走跑到邻居家赖着不走啊! 白景源猜想,这多半是个从小刷声望,还企图利用天灾来获得权力,结果失败后被撵出来的失败野心家的故事。 或许,这一切是他自己谋划的也说不准。 貌似大纪地盘很小,纪帝又很能生,阳城王子王孙一大片,桃翁刷够声望带着人民去诸侯国的野地里建城,不就成了城主了吗? 这种情况,纪帝是巴不得,自是不会追究之前“啪啪”打他脸的事,同时诸侯国也不好撵他走,更不能问他收税,毕竟人家一好好的王孙,落魄到你这旮旯,你不好好伺候不说,还要欺负人家,也太过分了吧! 白景源都能想到以前的楚王有多蛋疼了。 这就是典型的道德绑架案例啊!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又通过一连串的提问,把自己的怀疑说了。 任沂听得眯了眯眼,渔樵二老目瞪口呆! 船舱里一时气氛很是凝重。 白景源默默低头,喝了口暖呼呼的花茶。 他隐隐感觉,这俩老头与他气场不和,他并不想成为他们的弟子。 “哎~突然困得不行,不知公子还有多余的船没?老朽想要歇一歇。” 察觉到他俩心态改变,白景源自是体贴安排。 任沂还有点不甘心,说了句:“既然如此,二位先生不妨好好歇歇,旅途漫漫,改日再聊也是一样的。” 渔樵二老却未应下,只行礼谢过,便匆匆的带着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侏儒出去了。 那侏儒离去时袖口紧绷了一瞬,最后却默不作声的跟了出去,白景源看得清楚,却没当回事。 待到三人分船休息去了,红这才拧眉道:“公子,那小矮子刚才动了杀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何至于此?” 白景源捂着心口,瞪大眼睛! 争道统本就是个流血不止的事,这年头的读书人遇到这种情况亲自动刀的都不少,让奴仆下手,算得了什么? 红难得笑了出来,显得她满是红色胎记的脸更丑了:“若我是他,也不会动手。” “哦?为何?” “一碗汤,足矣!” 红轻叹一声,抱着剑低头走了出去,整个人缩进船舱外,愣愣出神。 白景源呆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不过是一碗汤罢了,大家都有,不给他不好吧!” 任沂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问题就在于‘大家’都有。” 她想不通这小子为何总是歪打正着,好似掌管幸运的神灵永远站在他一边一样。 奴仆与贵人从来就不是“大家”,却不代表他们不想。 他们倒不是想要推翻这样的等级制度,不过是当一个人足够强大之后,强烈的自尊与自卑混合,让他们时刻奢望着跳出自己原本的阶级,去往另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贵人的世界,却又总是无能为力。 这种时候,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将他们拔高的力量,都会让他们感激,甚至甘愿效死! 渔樵二老崇尚仁爱无为,之所以动心想要收他为弟子,不过是因为他看起来仁慈善良,以为可以借助他实现他们的政治主张。 结果白景源一连串问题犀利无比,句句都透着看透世情的狡诈,饶是他们心志坚定,也忍不住被他勾得阴暗联想。 他是个披着仁爱皮的冷血野心家! 意识到这一点,uu看书 ww.uukansh.c 他们立刻改了想法,觉得白景源并非他们想要的弟子。 所以他们退去了。 “将军,还请您莫要强迫我的意愿。” 任沂态度太明显了,他不喜欢这样子。 见她拧眉不悦,白景源叹口气:“我知他们能为我带来什么,但我更清楚,我们会因为他们失去什么!” 爷爷在世时总是教他,若有一天,你的思维被属下左右,那你便不再是你。 一个好领导,不仅要自己主意正,还得懂得平衡,一般情况看别人争就好,自己莫要下场。 不管何时,单人的力量都是敌不过阶级力量的,所以有朝一日他成了王,必须时刻和一群人站在一起。 他要当楚王,而不是某一种思想,或者某一个派别的楚王。 “你可知他们在诸国有多大名声?若能抓住这个机会让他们陪你去大纪,那你此行必定安稳许多!” 任沂十分担心,白景源洒然一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若二老是真君子,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真君子不会因为理念不同,就不顾大局。 换句话说,他们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 任沂注视他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想让他以后莫要再这样自作主张,想想又闭了嘴。 虽然他还小,但他仿佛天生就该为王。 她不及他多也! 白景源笑眯了眼,心道,你也不差啊! 一个总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永远也不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第八十章 以君子的宽容 “呜——” 得了公子吩咐,船官吹起号角示意船队停下。 大船刚停,一艘能坐十来人的备用木板船就靠了过来。 隶臣抬着上下晃动的木跳板,看准时机放下,两头木齿卡住船舷,便将两条船连在了一起。 渔樵二老带着仆从朐(qu)晃晃悠悠的踩着踏板下到小船,见跳板收起,船队重新航行起来,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哎!” “哎!” 他俩都有种大失所望的感觉。 “船上已经铺好了床,二位长者若是歇息,正好合用,案上有新鲜的点心,还有雪水煮的梅花饮,若想吃果子或者喝酒,船上也有,只是船上没有灶台,只有温酒的小炉子,若想做饭,可能不方便,奴奴就在船尾候着,若是缺了什么,二位先生尽管吩咐奴奴。” 婢女口齿伶俐,按照吩咐脆生生的交代好船上的事,便乖巧的去到船尾,坐在摇橹的船工边上,守着她小小的炭炉子。 贵人出行一贯如此,行船就带空船,行车就带空车,一来备着途中车船坏掉好替换,二来也是为了招待途中偶遇的朋友。 渔樵二老显然熟悉这些,见此,微微颔首就进了船舱。 有朐守在船舱外面,冷冰冰的眼神一扫,其他人就都不敢靠近了。 细细的看过那绣花的垫子,二老坐下,渔老这才叹口气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寄予厚望的公子白,竟有两副面孔! 期待落空的感觉,真心好难受啊! 樵老捋捋胡须摇摇头,笑道:“你我原就该想到这些。毕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 这世间最少不了勾心斗角的,就是各国王宫。 楚国宫廷虽不像大纪那般情况复杂,个个都像斗鸡,但比起普通人家,也是单纯不了的。 秉性善良的公子白染上不好的习惯,习惯用阴暗的心眼来揣测道德高尚的人,其实很正常。 “所以,你也莫要气啦!气坏了身子可不得了。” 两人相识大半辈子,互相之间都很了解。 渔老性子温吞,很喜欢生闷气,樵老性子急些,却要洒脱得多! 难怀期待而来,希望刚爬升到顶点,就“啪叽”一下摔下来,渔老有点耿耿于怀,樵老反而更容易看得开。 船舱里放着个固定的小案,案上有一壶二杯,还有一只插着腊梅枝的细脖儿素面陶罐,两人不说话了,那浮动的暗香便格外明显。 “哎!” 渔老叹口气,倒了两杯花茶喝了,就从腰间掏出一根竹篾,用铜削细细削了,又用麻绳拴起来做个小机关,这才掏出另一个布囊中的鱼饵给它装上。 见他扯着麻绳靠船舷坐着,知道他心情不好就喜欢钓鱼,也不管船划的这么快,是否真的会有那么傻的鱼,樵夫摇摇头,道了句“昨夜赶路,都没功夫睡觉,我先睡会儿去。”,话罢,也不管渔老怎么想,绕过小案就进了船舱最里面,脱了毛靴和外套,掀开柔软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船舱里很快响起鼾声,渔老拧着眉,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扯起手中麻线,只见一只鲤鱼嘴张得老大,甩着红尾巴,就被他扯了起来。 撤掉卡在鱼嘴里的竹篾,知道这鱼就算扔回去也活不了,干脆又从腰间掏出一根食指长的竹篾劈成丝,利落的穿过鱼嘴挽了个圈,将它挂在了船舱前面的勾子上。 待到十几条鱼挂成一片,渔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洗了手脸,进船舱睡去了。 这船不如白景源那个好几艘船拼接成的大船大,船舱里自是放不下榻,能在船舱里铺上苇席垫子,睡得下两个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渔老心情沉重,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 等他醒来,早已日影西斜。 婢女端着热水盆跪在甲板上,樵老正在洗脸。 见渔老醒来,竟一边洗,一边唱起歌来。 听他扯着调子歌颂那广阔的原野,还有一望无际的天空,知道他在劝自己宽心,感念老友关怀,渔老掏出一支骨笛,欢快的吹了起来,示意他自己心情已经变好了。 贵人之乐,与乐师之乐规制不同,是一件雅事。 以乐音表达心声,就好似写诗来抒发情感一样,都是属于那种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的。 比如现在,仆从们听到二老曲歌相和,只觉好听,同好此道的季孟还有张元,却是一人吹笛相合,一人鼓瑟“插话”,到最后白景源也不甘寂寞,掏出他的玉埙,掺了一脚。 行船不似陆路,有船工轮换划船,不需要考虑畜力损耗,因而直到傍晚,船队才停下来。 “没想到公子竟也懂乐!” 二人痛快的玩了这么久,这会儿正在船舱里喝花茶。 渔老早已忘了之前的失望,对白景源是赞不绝口! “看来公子不喜读书。” 樵老摇头叹气,显然,他生怕好友改变立场。 音乐可以愉悦身心,可若是因为偏爱这个,导致学问没有长进,就是本末倒置了。 两人正喝着茶低声说话,忽听船舱后面传来一阵侍者的对话: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是什么意思?公子真这么说?” “我也不懂哎!要是可得渔樵二老指点一下就好了!他们可是我楚国最负盛名的博学之人!” “算了吧!万一二老解释的话我都听不懂,那就尴尬了。” “也是,公子脾气好,我倒宁愿去问公子。” 大概是家里出事时他们都还小,并未受到太多教育就净身进了宫,这么简单两句话竟都不懂! 用心咂摸两回,u看书.uukahu 二老觉得公子这话说得很有水平。 “貌似,因偏见就放弃公子,有点不应该啊!” 渔老放下杯子,咂咂嘴。 “是啊!坦荡坚持自我,虽有不同思想,却能和睦相处,不正是说明,公子是君子不是小人吗?若我们因为意见不同就疏远他,又有何颜面自称君子呢?若他为了讨好我们,就勉强自己苟同我等,也是小人行径了。” 樵老也叹口气,点了点头。 宫廷之中的侍者行事最是有规矩,若没有主人吩咐,他们断不敢议论这些。 二老心知那两个侍者在这说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俩听的,不由叹口气站了起来,随即叫来隶臣搭跳板。 有这话摆在这里,哪怕政见不同,他们也必须与公子保持好的关系,否则,他们的名声就完了。 跳板搭好,樵老心急,已经跳了上去,渔老却吩咐朐带上他下午钓的鱼。 那鱼挂在船上吹了半天风,表面已经干了,吃起来又与鲜鱼味道不同。 公子非普通小童,礼仪方面还是做得周全些吧! 有本事的人,从不怕身无长物。 因为他随时都能创造财富。 这鱼虽不值钱,由他送出,却可值万钱。 白景源吹了大半时辰的埙,这会儿正在喝水,并不知道任沂偷偷做了这种事,更不知道他家客厅以前挂着的一副字,竟有这样的威力。 见二老去而复返,白景源挥开阿桑替他揉胳膊的手,噌的坐起,不由头大如斗! 第八十一章 渔樵问答 此次前往大纪,白景源表面上带的人并不多,因而船队也不过二十来条船。 傍晚时分,船队泊在一处小河湾中,在船上憋了一天的人们全都上了岸,没多会儿营地就已搭好,缕缕炊烟迫不及待的升起,晚饭很快就准备好了。 吃过饭,奴仆们有的在洗餐具,有的在洗衣,还有的在为自己编草鞋——待到过了桃溪,就要行远路,贵人有车,奴隶们却是要走着去的,因而他们一路上都不能松懈,必须要为自己多准备几双鞋。 公子仁慈慷慨,对身边人一向很好,哪怕是对待奴隶,也吩咐过了,要让他们吃饱饭,还要有鞋有衣。 营地里一片繁忙景象,累了一天的船工吃了饱饱的麦豆饭,这会儿正盖着麻布挤在漏风的木棚里睡觉。 渔樵二老喝了一坛上好的春山露,这会儿倚着屏几坐在席上,满脸红光,两眼晶亮,眼神全都落在白景源身上。 春山露是郑国季氏特产,一般人根本喝不到,白景源这还是托了王后的福,得以带上两百坛,用来做人情。 渔老语调拉得很长,让人光听他说话,就知他现在很是快活:“不知公子可曾听闻去岁燕伯之事?” “不知先生指的是何事?” 白景源瞬间坐直,风仪极佳的反问。 渔樵二老之前到大船上来,是带了礼物的,虽然那十几条鱼算不得什么,可君子之礼不看贵贱,而是看送礼的人。 二老声名赫赫,弟子众多,是出名的博学之人,他们送礼,还是送给年幼的公子白,哪怕只是送来一片鹅毛,他都得客客气气的接受,更别说这么多鱼了。 不用人提醒,待到下船扎营,白景源立刻设宴热情招待二老,原想着燕飨毕,他们就该回帐篷歇息去了,哪知他们已经睡了半天,这会儿精神抖擞,根本就不想休息! 大概想着“君子和而不同”,这样的公子已经足够难得,他们还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没准儿锲而不舍之下,就能磨合成功呢? 毕竟公子年幼,可塑性很强嘛~ 他们的想法毫不掩饰,白景源一眼就能看出来。 帝王喜欢以君权天授来统治万民,文化人却爱用仁慈无为来驯化天子,这是一场博弈,他不是那种顺从的人,核心思想不同,他与他们就不可能成为一路人。 当然,若他们愿意将他们的思想传递给人民,为他驯化数不清的顺民,他还是很欢迎他们的。 他不想让自己的脑子沦为他们思想的跑马场,又不好堂而皇之的给他们讲述自己那番为王之道,实在无奈,只能好生听着。 这年头文化人精贵啊! 优秀的人才都出自世家,世家的骄矜,让他们个个都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出来做官,还得看老板合不合胃口,合胃口的老板,哪怕自费也愿意跟着干,不合胃口的老板,哪怕重金相邀,人家都不屑一顾。 白景源只是不想成为渔樵二老的弟子,并不是不想要他们这一派的人才,此时二老谈兴正浓想要与他聊天,他不感激涕零连声“请先生教我”,怕是传出去,外人就会说他小小年纪就骄傲自满,听不进智慧长者之言,以后想要招揽人手,怕是就没人愿来了。 这年头当诸侯王不容易啊! 想要人才,不仅要和上国竞争,还要和其他国家竞争。 这些文化人也是,一个个全都没受过合格的爱国教育,稍微名头大些的,就想去别的国家当官,有那翘楚,在七国轮流当官,还不会被人当二五仔,实在是没道理可讲! “咦?这么大的事,莫非公子竟是不知吗?” 樵老一脸惊讶,白景源自是不能说自己不知。 燕王僭越葬父,随后娶不着老婆,就强抢了上国公主,最后还成功得到纪帝承认的事,是这几年最劲爆的新闻,楚国虽然位于最南面,但这事在楚国也是家喻户晓的事,公子白没理由不知道。 只是吧!渔老开口就是一句“燕伯”,显然是燕王对立面的。 如今大纪犹如风中之烛,诸国蠢蠢欲动,各诸侯王自称“公”都是客气的,近些年,大伙儿都称王了。 现在渔老问起这个,有什么目的呢? 渔老却仍用大纪赐予燕王的爵位来称呼他,显然内心里对燕王很是看不上,然而白景源对燕王其实是很佩服的,这个问题就不好答了。 他也曾分析过,如果他处于燕王的位置,年纪轻轻上位,想要拥有足够的政治资本,一来压下国内世家,二来要在国际上展现自己的强大,他肯定不能像燕王这样做得好。 穿越前他见过很多走向衰亡的家族企业,无不是因为主事人死去,儿孙镇不住老臣。 一个企业尚且如此,偌大一个燕国,燕王新继位,uu看书.uukansh.co 想要抓拢老臣的心,将人心浮动的国家捏在一起,还想不让其他国家欺负自己,展现强大的武力,无疑是个好办法。 毕竟横的怕不要命的。 “自是知道的,只是这些年,北地诸国之事实在太多,一时实在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白景源有意回避燕王的称呼,只用北地诸国的事来搪塞,其实是不想聊这个,然而这俩老头今天就是想聊这个。 “公子以为,燕王妄图以武力治理国家,可否长久?” 白景源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没有多大坑,于是果断摇头:“不异于抱薪救火,自取灭亡。” “哦?为何?” 两老眼睛一亮,立刻追问。 “一个国家想要长久,最根本的,还是生产啊!只有生产力足够,才能创造更多物质,国富民强,国家才能强。燕国尚武,长此以往,国民不事生产,国内治安差,治安差,又导致外贸缩水,外贸缩水,经济就会不发达,这就是恶性循环啊!在我看来,与其满腹心神都在如何提高武力上,还不如琢磨一下如何让田地增产!二老以为如何?” “田地增产?” 话题并未按照他们的计划展开,白景源说话飞快,顺着他自个儿的逻辑推理一通,话题顺理成章的转移到如何让田地增产上头,两个不事生产的文化人,在这方面还真是不知该说点啥。 场面一度很尴尬。 “哎哟,这春山露实在劲大!老朽头晕,不如明日再说?” 二老退走,颇有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 第八十二章 人生如此艰难 这一日,船队停在一个名叫上泱的水边小城,连续几天不是睡船上就是睡帐篷,原想着今日可以睡在屋里,白景源期待了老半天,结果那俩老头愣是缠着他聊到半夜,直到他祭出装睡大招,这才得以脱身。 想着明日天不见亮又要启程,他就超想哭一场! 实在是太难了啊! 这俩老头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明知他这人固执,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推销”,还是天天都来,一来就是一天,不论在哪,只要他们在,他就得规规矩矩的跪坐,连手都不敢乱摆。 老天呐!他还是个孩子啊!万一长不高,怪谁呢? 毕竟这个,遗传占一定因素,后天环境也有很大影响啊! “呼~” 白景源俩眼呆滞长舒口气,伸直跪得没知觉的腿,先毫无形象的坐了半晌,才仰头躺了下去。 光滑的苇席铺在厚厚的草垫上,整齐的龟甲席花摸起来微微硌手。 被这俩老头整得,他最近都有点恨这个世界了。 “我要坐会儿。” 有气无力的吩咐完,侍者立刻上前将他抱到卧榻边的躺椅上,抖开一床薄丝被,像往常那样盖在他身上。 白景源舒服的半躺着,愣愣的看着不远处帐子上精美的花纹,脑子放空,感觉这一刻真是这一整天里最幸福的时刻。 也是可怜,好不容易让木匠给他造出合心意的椅子,却不敢光明正大的坐。 在这个礼仪与家具紧密捆绑的年代,别说在躺椅上葛优躺了,就是坐姿不正都会挨喷,他现在连一天吃三顿都不敢,自是没那么头铁,胆敢挑战这个全世界都遵从的规则。 大概在那些“君子”眼里,只有这样痛苦的生活方式,才配得上他们高洁的品格吧! 自古就是这样,得来不容易的,才会格外珍惜。 “昔年鲁灵公擅弈,自以为棋艺盖世,难免骄狂,便让人寻访棋艺高超之人想要一一战胜。 “其他人慑于鲁灵公威势,不敢赢他,棋迷子应诏入曲池,却连赢鲁灵公十三局! “鲁灵公颜面大失,便在某日私下会见时,箕踞(ji ju)待之,结果棋迷子当场气得用拐杖打他小腿,还说‘吾已年过七旬,本该是随心所欲的年纪,还能坚持不逾矩,千里迢迢应诏来王都陪你下棋,结果你现在不过而立之年,就不坚守礼仪,你这样的人,老而不死是为贼!老夫不屑与你说话!这就要回家去,这辈子不到黄泉绝不见你了!’ “棋迷子负气返乡,没过多久就郁郁而亡,因为这件事,鲁灵公很快就因德不配位被臣子们撵下王座,这才有了鲁景公继位,以及接下来五十年的景明之治……” 鹿儿站在一边,幽幽说起这段历史,意有所指。 白景源麻木的躺着,薄被下的手死死握住躺椅扶手,许久才咬咬牙站了起来,笑道: “把这东西拿下去烧了吧!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贪图舒适,的确不是君子之道。” 鹿儿立刻叫人来,把这椅子搬了下去。 看着他一脸的“孺子可教”,白景源有点委屈,又有点难过,内心深处,还隐隐有点害怕。 随着时间推移,他原本的三观,还有生活习惯,会不会慢慢消磨?直到完全被这个世界同化? 心塞塞的睡到天刚蒙蒙亮,顶着黑眼圈强打精神起来,梳头的时候,突然想起个名叫“跪得容易”的东西,忙吩咐婢女去准备。 这里没有棉花,蚕丝做成的丝棉虽然没有那么蓬松,还是可以用。 人生如此艰难,多亏他以前总被狗仔堵,各种采访话术,都门儿清,只要提起精神,很渔樵二老打太极,还是有用的。 不想和俩老同仇敌忾的喷本就很难的燕王,之前他有理有据的推理一通,把“燕王自恃武力不按规矩玩儿吃枣药丸”这个话题,悄悄换成“怎样才能让土地出产更多粮食”,从未干过农活的二老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偏偏白景源就会提问不懂答案,三人只能大眼瞪小眼。 起先他还以为自己成功劝退两老了,心里不无得意,结果俩老头在客船上憋了一天一夜,竟然半路派朐快马加鞭去送信,第二天天刚亮,就与他们一位弟子一起,带着两位乡间极有威望的老农回来了。 听他们说了一通种庄稼的经验,好像挖土浇水就很了不起,白景源顺口一句“施肥的时候是用的什么肥?”,就把俩老农难住了。 白景源也是个半吊子,只知道家中园丁种花是需要施肥喷药的,每到这时候,就会通知他们不要去那边,具体该怎么施肥,哪里知道? 所幸他不知道,不然那俩老农还有渔樵二老那位弟子,怕是舍不得走。 见过他们的弟子,知道他们门下之人也不都是空谈之辈,也有实干家,白景源纵然不乐意,也只得强打精神应付。 所幸除了农业,他还可以聊经济,以及各种吃喝玩乐相关的事。 反正自己不高兴了,就聊他们不懂的,他们不高兴了,又聊一些贵人普遍喜欢的雅事挽回逼格。 这么着,u看书 .uukanhu 一路走来,除了腿有点吃不消,其他也还好。 从上泱离开,又过了几日,该聊的都聊的差不多了,白景源就半天让公孙去疾给他讲书,半天用这些热乎的知识去请教两老。 发现他们十分乐意教他读书,白景源都快哭了! 他发誓,他从未这样爱过学习! 俩披着渔夫樵夫皮的贵族文化人,对此感到极其满意! 讲课的时候方便夹带私货啊!这个他们最喜欢了! 白景源也曾送过软软的垫子还有舒服的屏几给他们,委婉的表示自己天天与他们跪坐着畅谈,十分痛苦,结果二老只当他尊老,对他的教育更加精心了! 就在白景源一边强打精神学习,一边倒数着抵达桃溪的日子,盼着早日解脱的时候,这一日仆从来报,说有一群游学的鲁国人碰巧到了这里,得知他正要去往大纪朝见纪帝,全都愤怒无比,说要见见他,跟他讲讲道理。 白景源眼前一黑! 走到路上还要被别国的人喷?什么鬼?! 正当他烦的不行,恨不能把那群鲁国人打走的时候,公孙去疾凑过来小声道: “渔樵二老是学问大家,不如请他们来给这些鲁国人讲学?” 嘴炮对嘴炮!我喜欢! 白景源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之前他不愿意帮白景源应付二老考验的事,也暂时略过不提了。 毕竟他也是要脸的,这种找人帮忙写作业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二老想考验的是他,公孙去疾还没资格接受二老教导哩! 第八十三章 微妙 “文侯新丧,作为文侯独子,为何公子不为亡父守丧,反而出游?此乃大不孝,恐为天下之耻!公子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时至一月中旬,天气终于不再那么冷了,偶尔拨开枯草,还能看到草根处萌出的点点绿芽。 这种总能给人带来希望与喜悦的季节,白景源却是过得气苦得很,不过好在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就遭遇了大泽野人的社会毒打,如今心态已经稳如老狗,他相信自己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做到宠辱不惊。 好歹比起那些什么都不讲究的野人,这些人都得遵从一定的社会规则,这样的人,对他来讲,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今日要接见他国士人,他穿了崭新的素白黑边深衣,戴了镶红玛瑙团型凤鸟纹玉璧,头发扎起两角,特意装饰了晶莹剔透的碧玉珠串,看起来文雅高贵,实在不算失礼了。 然而这些鲁国人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进来之后行了礼,刚坐下就开喷。 他端坐上首,看着这群大冷天规规矩矩戴着小冠、盘着发,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 说话之人小胡子翘翘,腰杆儿挺得笔直,行过礼后,立刻迫不及待的指责起白景源来。 这是来自鲁国颖州廖氏的廖勿。 白景源安静的听着,待他说完,便垂下眼睫,看着自个儿带着肉窝窝的手背,好似这人说的话与他无关,事实上,心里早就琢磨开了。 各诸侯王早就称王多年,虽然大纪官方并不承认,但各国之间彼此是认的。 大纪给楚王的爵位与燕王一样,都是伯爵,按理是该称呼为楚文伯的,这人称呼一句文侯,是按照诸侯死后越级尊称来的,按照公侯伯子男这一套,算是没有贬低也没有尊崇,很客观的态度。 一个称呼,看起来不起眼,却总能透露说话人的想法。 不论什么时代,大概这个道理都是通的。 比如穿越前,某人私下里称呼某副总,非要把那“副”字口齿清晰的添上,这人对那副总多半有意见,又比如之前渔老提到燕王,称其为“燕伯”而不是其他,也是透着蔑视的。 难道廖氏与鲁国田氏不和?才不与王族站在统一战线? 不然,与鲁王平起平坐的楚王都被他称为文侯,那还活着的鲁王岂不成了鲁伯? 他敢这样当面称呼自家大王吗? 当年他才十五岁,有一次跟着大哥去公司,公司里谁也不认识他,他就躲在休息室里打游戏,然后听到员工们对着个部门组长,就恭恭敬敬的喊“陈总”,阿谀之态让他作呕,回到家后,他把这当个笑话讲,然后爸爸和大哥都很生气,轮流把他训到后半夜,至今回忆起来依然觉得如坐针毡。 爸爸跟他讲,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看人家只是个小小的组长,他们白氏就是无数个“陈总”支撑起来的,享受着他们挣来的财富,就该尊重他们,满足他们对社会地位的需求,就是尊重的一部分。 从那以后他也学着父兄,在对待自家员工的时候,哪怕对方只是个普通员工,也会保持尊重,尤其是称呼方面,从未犯过错。 他们白家不过富贵两三百年,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都能有这样的见识,廖氏好歹是千年世家,廖勿也是用心培养的嫡支子弟,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都这样不走心吧? 虽说那些超级世家族中子弟多分布各国,给不同的诸侯干活,本就没有多么爱国,可这样不给面子也讲不通。 他装出一副“我就说几句公道话”的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至于真那么傻,顶着这副“我的道理就是天下公理,所有人都该遵从”的样子,出来游学吧? 据说已经出来好几年,至今没被打死,应该不是。 白景源喜欢阴谋论,想到这,不由猜想,廖勿他们跑来喷他,大概率只是为了阻止他前往大纪寻求封赏,从而让他灰溜溜回到凤凰台,陷入权利争斗的漩涡。 据王后说,叔鱼野心勃勃,大有把他当成傀儡的意思…… 这种微妙的心思,经不起细品啊! 白景源心里琢磨来琢磨去,暗暗决定以后要多多打听鲁国之事,面上却是不显。 早就知道鲁人惯会讲大道理,尤其是鲁国士人,个个都是道德标杆,听到这样理直气壮的话,他还是有点憋得慌。 渔樵二老坐在左侧,正对着这群鲁国世家子,见他们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白景源哪会让他们袖手旁观? 只见他轻轻挑眉,笑问二老:“孤年幼,不知二老,楚人必须遵从鲁人的规矩吗?” 昨日渔樵二老还与他聊到半夜,劝他“无为而治”,说什么只要他随时注意修身,uu看书ww.uukansh.co 成为一个仁慈良善的君子,旁的事根本不需要多管,只管交给臣子们,偌大楚国便可垂拱而治。 他们巴不得他遵从他们的规矩,什么鲁人的规矩,见鬼去吧! 更何况七大诸侯国乃至大纪,都有自己的度量衡、钱币、语言文字等,就算是马车,规制都不同,各国之人都觉得自己国家的才是最好的,为此,还诞生了各种地域黑,当着鲁人的面问楚国大儒,楚人是否需要遵从鲁人的规矩过日子,若不想失去他们在楚国的根基,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公子说的哪里的话,鲁人有鲁人的生活习惯,楚人有楚人的生活习惯,就好似飞鸟与游鱼,各安其道,才能各享其安啊!” 樵老生怕回答慢了,这刁钻小儿又会说出什么来,忙拱拱手说出了白景源想听的话。 “那么,我们楚人,有鲁人这样的丧礼规矩吗?” “自是没有。” 原本还想看好戏,没想到公子在面对他国士人的时候,依然如此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渔老叹口气,再次说出了白景源想听的话。 得到肯定的回答,白景源才笑着看向廖勿等人:“这便是我想让诸位知道的事了。” 见他们还想说话,白景源又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诸位还需在我楚国多游历一番才可以啊!” 却是说他们见识短浅,不了解楚国情况就乱说了。 白景源想的好,以为能够一招将他们ko掉,结果廖勿被堵的哑口无言之后,又有人拱拱手站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 歪楼界扛把子 相比廖勿,第二个站起来的人看起来更为精干勇武。 见他骄傲的挺直小腰板儿,俩眼冒着精光看了一圈朋友们,一副崚嶒满志的样子,白景源也没辜负他一番好意,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他好几次,眼神肆无忌惮,十分无礼,就差没直说“我就看你要搞啥幺蛾子”了。 这人身着青松纹锦缎长袍,头戴造型浮夸的金丝冠,看起来像个文弱贵公子,腰间却别着把重剑,那剑柄磨得光亮油润,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白景源猜想,他们家大概是靠着武力起家,日常练武不缀,现在却又在往文化圈靠。 大概是被白景源看得恼火,又不好发作,此人红着脸自我介绍的时候,口气十分生硬,扔下一句“吾乃河东窦炎”,就打算进入正题,从另一个角度开喷了。 他们主题明确,就是要阻止他去大纪朝见,白景源对此心知肚明,不等他开口,便惊喜道:“你也是来自河东窦氏?” 窦炎想不通他怎么这么问,眉头微皱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又听坐在上首的小公子欢喜道: “孤偿闻百年前鲁国有忠臣名窦笞,也是出自河东窦氏,你知道他吗?” 窦笞是窦家近两百年来名气最大的人,见白景源提起窦笞颇为赞赏,窦炎神色缓和,矜持点头,笑道:“公子问起之人,正是家烈祖!” 烈祖? 【咳,隔了六代了,还一副“那就是我爹”的骄傲模样,你们家已经好多年没出过拿得出手的人了吧?】 白景源心里吐槽,面上却十分激动的拍了下手: “难怪你长得英气勇武,让人观之难忘!想来颇类窦翁吧?” 【难怪之前一直盯着我看!】 窦炎不知自家窘迫处境已被白景源猜了个七七八八,听了这话,不由羞红了脸,之前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白景源穿越之前惯会哄人,随口一句彩虹屁夸得窦炎飘飘欲仙,见他手脚都快没地儿放了似的,全无之前的洒脱,不等他组织好语言,白景源笑了笑,又满怀期待问道:“传闻多有不详细的地方,你可以给我讲讲他的事情吗?” 这次再未自称“孤”,而是用了平等亲切的“我”。 作为歪楼界扛把子,白景源与人聊天的时候,从来只有他想聊什么,不存在别人想聊什么他就必须陪聊的,这么几句话下来,窦炎哪还有心思说其他的事?忙抓住机会滔滔不绝的说起窦笞,以及窦家祖上的光辉事迹来。 在这个家族荣誉感至上、好名声十分珍贵谁都想要的时代,没人说起都恨不得自夸一万句,得知邻国即将继位的公子竟对自家先祖颇为推崇,还想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窦炎自是要抓紧机会大吹特吹的! 至于其他的事? 关他屁事! 跑来劝说公子白,本就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廖勿主导。 白景源含笑听着,只需要时不时来一句“然后呢?”,再适当的补一句“妙啊!”,就能鼓舞窦炎说到天黑。 他也的确不负所望,真的说到了天黑。 他的同伴除了嫉妒他好运,有个好祖宗,并不敢冒着与窦氏结仇的风险来把话题扭回去,一个个就那么憋着坐在那里,看得白景源十分开心。 毕竟他还可以仗着年纪小地位高,时不时挪动一下小腿,或者回屋更下衣裳吃点点心,他们却全都规规矩矩的跪坐着,连出恭都不好意思离席。 凡事就怕旁人衬托啊!原本难过的事都没那么难了。 至于渔樵二老,除了有点委屈,觉得公子连邻国百多年前、一辈子碌碌无为,直到临死才闪光一下的糟老头都知道,却不知道他们,依然不敢贸然打断。 因为他们生怕公子白捂着脸来一句“真羡慕鲁王有这样的忠臣啊!”,他们敢肯定,若是他们敢当着这些鲁人的面儿搞事情,这皮白心黑的小公子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内涵一下不听话的臣子算什么? 没准儿这坏心眼儿的公子还会趁机哭一回,说他年幼无德,没有贤良之人愿意辅佐,希望礼仪之邦的鲁人可以伸出援手呢! 到时候他俩就该如坐针毡了! 毕竟他俩现在在公子白身边,一直坐的客席,是客人,而不是臣子。 若事情真的往这个方向发展,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危,也只能放弃与公子磨条件,委委屈屈的投入公子门下,为他做事了。 否则今天的事传出去,楚国的士人绝对会生撕了他们! 对于这些人的识趣,白景源十分满意,因而燕飨时十分大方,搬出来十坛春山露,任由他们喝了个痛快。 他之所以想出这个法子,也是凑巧。 鲁国河东县总共才多大啊!窦氏这样的一方豪强盘踞与此,不可能有另一个窦家在此繁衍,白景源听他做了自我介绍,立刻想起了闲聊时听来的故事,一问还真对得上!可不就是运气好,活该他省劲儿吗? 那么这个故事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却说当年有个鲁王求娶大纪公主,纪帝允了,到了约定的日期,鲁王就带着臣子们前去阳城迎娶,结果那公主是只颜狗,见了鲁王,当场就哭了,说鲁王貌丑,就算去死也不要嫁他! 鲁王又羞又气,当场晕倒,结果醒来就听说那公主竟连夜与情人私奔了! 再次气晕醒来,一打听,那情人却是大纪豪门子弟,不是他们这群远道而来的诸侯国人可以轻易整死的。 这事儿就有点麻烦了。 鲁王受此奇耻大辱,真是上吊的心都有了!实在没法可想,就守着臣子们哭。 在高阳帝封下来的六大诸侯国中,鲁国是面积最小,国力也最弱的,但他们的老祖宗有智慧,愣是带着这个国家走出了一条崇文的路子。 说实在话,鲁国士人若是不故意讨人嫌,只是与人交流文化,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毕竟这时代知识宝贵,有学识的人实在少得可怜。 鲁王这么一哭啊!哭得臣子们也麻爪了。 鲁国文化人多,虽不是白景源印象中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却都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于是他们就去找纪帝讲道理。 纪帝自是讲不过这群人形嘴炮,所幸大纪一贯瓜瓞绵绵,一个公主毁了,还有无数个公主可以完成这个光荣而伟大的政治任务,uu看书.uukanshu纪帝当下点头,让鲁王娶另一个公主回去。 鲁国臣子不依不饶,说婚姻大事,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呢? 实在没法,纪帝选择破财免灾,哄道:“好啦好啦,那就再陪嫁两个庶出的公主好啦,不要再闹啦!” 于是勉强皆大欢喜。 之所以用“勉强”这个词,是因为鲁王不开心得很明显。 绿帽摘不下来,怎么欢喜得起来? 正在这时,一直平平无奇的窦笞做了一件让鲁王恨不能笑出猪叫的事! 他把那对奸夫**给剁了!提了他们的头,弃于阳城集市,痛痛快快的把大纪上下骂了个遍之后,干脆利落的留下一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就抹了脖子。 鲁王听说了这件事,又哭了,大声的哭,哭得嗓子都哑了——白景源估摸着他是怕自个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鲁王特意穿了祭祀用的大礼服,亲自去集市为窦笞收了尸,又亲自把窦笞的尸体运回河东窦氏安葬。 一时间,窦笞的事迹传遍诸国,各国国君都恨不得身边臣子全是窦笞! 平日里别那么有存在感,成天指手画脚让人不痛快,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能揣摩上意就好了嘛! 窦笞这事儿办得实在漂亮,窦氏人没谁会拒绝在公众场合吹捧他! 白景源这一手玩儿得实在漂亮,渔樵二老当夜彻夜未眠,又把小矮人儿朐派了出去。 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的休息一晚,白景源感动得都快哭了! 于是他决定把这群鲁人留下来。 第八十五章 你好坏呀! 白景源人格魅力一向强得爆表,再加上手腕高超,轻而易举就得到了窦炎的好感。 原本廖勿他们还指望这个悍将干翻公子白,没想到事情发展这么不如意,不仅没有达成目标,若不是死命阻拦,窦炎这家伙怕是就要当场认主了。 思索许久,众人叹口气就打算离开了。 结果众人揉着宿醉的脑袋爬起来,洗漱完还没来得及辞行,就听侍者传话,说公子难得遇到他国学者,听闻鲁国文风鼎盛,十分期待跟他们请教鲁国的文化,顺便还想听他们说说自己家族的名人,还有出来游历的趣闻。 白景源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很足,出于鲁国文人的自傲,又考虑到昨天窦炎的风光,这群小年轻俩眼一亮,理所当然的中了招,当天就上了白景源的客船,和渔樵二老一起,陪着他往桃溪去。 原先没有这些鲁人,白景源天天都得独自应付俩老狐狸,日子过得很苦,如今运气好,逮到这么一群工具人,他可以玩儿的花样就多了! 接下来几天,各种骚操作一出,白景源的日子立马好过起来! 真是神清气爽! 第一天,犀利的解决了廖勿与窦炎,顺便还给渔樵二老施了压,把这些人都灌醉之后,白景源十分清醒的回了自个儿住处——因为按照楚国丧礼,他要忌酒。 刚回去,他就叫来王后赐给他的八位博学侍从,让他们把这些鲁人的底细,尤其是家族名人大致说一遍,直听得哈欠连天,这才一边默记一边睡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窦笞那样,光名字就让他想到吃的,想忘都忘不掉。 第二天在船上,他却没有再像对待窦炎那样,让其他人也逮着机会吹一天自家的光辉事,只一脸好学的让他们聊学问。 这种光伟正的事情,没有谁会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尊贵的公子向他们求教,可是了不得的成就! 白景源就是个老学渣,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主动学习的,二老如今已经很了解他了,见他这样,严重怀疑他用心,结果他愣是认真听了半天,哪怕听不懂也不放弃! 正以为他开窍了,这次是真心要学习了,结果刚放松了一点点,就见他开始搞事情。 只听他貌似无心的说了下渔樵二老的来头,把他们大夸特夸,说他们是楚国一等一的大儒,对楚国来讲,他们的重要性就与鲁国的曾夫子差不多,还说一路走来,从他们那里学到很多,真恨不能把他们拴在腰带上,上哪儿都带着,好随时学习呢! 白景源的话不亚于官方盖戳,虽然很心虚,觉得自己还差一点点火候,他们还是硬着头皮没有反驳。 毕竟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他们巴不得名扬四海,最好哪个诸侯认同他们的思想,治国时采取他们的主张,最后把国家治理得强大富足!让他们名留千古呢! 然后他们就再次中了白景源的阳谋。 果然,出于学渣对学霸的了解,这群正在游学的鲁国学霸立刻转移目标,向二老虚心求教起来—— 白景源学问实在浅陋,让他们教起来毫无成就感还不好说,而曾夫子却是他们心中神一样的人物,名下弟子三千,个个都是了不得的能人,既然二老号称与曾夫子相当,他们自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出于文人相轻的毛病,在白景源有心引导下,他们分别扛起了鲁国队与楚国队大旗,对立的情绪越发明显。 白景源对渔樵二老越是推崇,他们就越是不服气! 表面上是请教,所有人都盼着能难倒二位才好! 而二老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坐实白景源之前的夸赞,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折服这群小年轻,最好让他们动心,拜入他们门下才好呢! 这么一来,白景源就轻松了。 第二天,双方辩论了一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嗓子沙哑,双方依然不能将对方彻底说服。 毕竟鲁人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当人数优势上来了,三个臭皮匠也能顶个诸葛亮了!!渔樵二老年纪大了,人数又少,实在吃亏。 白景源高坐上首,拿着笔漫不经心的往王后刚送来的新纸上写字,全当练字,不管谁找他当裁判,他都以自己学问不够还需要努力为由拒绝,谁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两方辩论好几天,彼此都筋疲力竭,正寻思如何打破僵局呢!新的一天来了,某个鲁人不小心脖子伸的长,“偶然”看到了白景源用来练字的纸。 洁白,平整,顺滑,写在上面的字虽然笔力甚弱,却好像带着勾人眼球的魔力一般!让他们挪不开眼! 纸与鲁人是绝配呀! 爱学习的文化人,怎会不渴望好用的书写工具呢? 于是他们接下来的半天,u看书 .uukanshu 心神全都落到纸上面了。 白景源推辞不过,只得害羞的说了下自己“灵光一闪”,让人造出纸来的事。 于是那群鲁国人对他越发敬重了! 他们都不是傻子,莫名其妙的与这俩固执老头杠了这么多天,他们也体会到了这位小公子的厉害。 于是白景源顺水推舟,随意出了个题,请大家各写一篇文章,再由渔樵二老选出胜者,赐予白纸一沓! 白纸,以公子白之名为名的纸,只要日后有士人用纸,就会知道他,偏偏这纸还是白的(虽然还不是特别白,这里的人已经心满意足了),王后给这纸取名字,不可谓不用心了。 这一天,就在激烈的表现自己中度过了。 得了头筹的廖勿兴奋不已,把那沓纸密封起来,当天就派了得力家仆送回家去,说是送给他的父亲,实则只想让家里早点仿制出来。 造纸秘技早就被王后强力封锁,白景源一点也不怕他们仿制出来。 缺乏关键技术,连个方向都不知道,想要研究出来,没个几百年不可能! 见他们都喜欢,白景源反而以请教书法的名义,一人给了张纸,让他们体验一下在纸上书写的快感。 其他人恨不能再举办很多次昨天那种比赛,好让每个人都能得到一沓纸送回家去,白景源却不再做这种事了,而是让这几天看得最顺眼的那个人,跟他说说他们家族的名人。 事情再次回到最初的起点。 招数不在老,有用就行。 第八十六章 骚操作 从渠上城出来,先是遇到渔樵二老,后又遇到鲁国游学士子,白景源十分心累。 渔樵二老本是怕他被人弄死,前来保驾护航的,结果见他是个可造之材,竟半路起了心思,非要向他推销“无为而治”,也就是让他别管事,尽量把权力分给臣子。 想到臣子几乎全都出自世家,察觉到他们为世家群体带盐,企图架空他,白景源自是死也不会乐意。 然后鲁国这群人就更过分了,一上来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来了一场猛烈的人品攻击,所为的只是让他乖乖回到凤凰台,去激化楚国内部的权力争斗,好让邻居安心。 白景源不过略施小计,就用名利将他们架了起来。 为了纸,还有他们的虚荣心以及家族荣誉感,鲁国游子暗暗发誓,一定要与渔樵二老死磕到底! 至于渔樵二老,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住好名声,同时也是为了宣扬自己的学说,只得应战。 如白景源预料的那样,他们像斗鸡似的斗了一路。 这都是阳谋,是他们放不下心里的贪婪,也怪不得白景源阴险。 虽然这样子他们就没空针对他了,白景源还是觉得不开心。 因为不过二月中旬,杨柳刚刚吐绿,张元就悄悄跟他讲,他们带的粮草不够了,若是继续带着这一大群蹭吃蹭喝的,路上花销很有可能要加倍! 在楚国境内还好,至少沿途城池可以供他白嫖,进了荆山与大纪,可就得花费真金白银了! 甚至花了真金白银还不一定买得到足够的补给呢! 也不怪张元把这种琐事告诉他,实在是这次出行,抠门儿的王后没有提供足够的经费,他这个退休人员跟着出差,不仅没有差旅费,还得倒贴一大笔。 养活自家大王还有前来保护他的渔樵二老也就罢了,这群不知哪儿来的鲁国人凭啥跟着公费跨国游啊? 尤其是渔樵二老都只带了个小矮人儿朐,连匹马都没有,这群鲁人却车马多多、奴仆成群! 为了装下他们,张元连夜抽调了好几个城的船只,原本二十多条船的船队,愣是膨胀一倍!如今都快五十条船了。 张元之前感冒了,与这些人见了一面就待在自己船上休养,作为郑国侍者的季孟不好掺和,也陪着他,没有露面,至于任沂,之前偷偷使手段传话被白景源知道后,她就借口指挥随行护卫队,天天跑得不见人影。 说是诸侯入大纪,不可带兵太多,但没有哪个诸侯会冒险! 兵丁不能直接带,各国就心照不宣的让他们装成商队,因而之前护卫在白景源身边的人,现在已经分成了好几拨,有的在前开路,有的在后殿后,又有从陆路走的,带了许多马车,预备到了桃溪弃舟换车。 因此,这些琐事就得白景源自个儿拿主意了。 “这可怎生是好?” 白景源眉头紧皱。 他这辈子就没有操心过钱,以前可以问长辈要,哪怕是侄子,都乐意给他钱花,现在他可没勇气去问王后要钱。 给王后当了这么久的儿子,她从未克扣过他的生活花销,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总不能去问客人要生活费吧? 至少要到了桃溪,他才能让这群鲁人走,不然渔樵二老有劲儿了,又会来折腾他。 “这……臣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张元苦笑着叹了口气。 因为他也清楚,这么久了,除了渔老偶尔抓点鱼送给公子,其他人全都空着手来,之后这么久,也心安理得的蹭饭蹭了一路。 他们显然意识到了白景源为何留着他们,一毛不花的跟着队伍去桃溪,是一点都不心虚! 要么留人,要么留财,二选一吧! 如今又成了小孩子,白景源当然选择全都要。 “张翁先去休息吧!此事交给我就好,你的身体要紧!” 白景源心里有了一点想法,又不好跟他说。 张元也是土著士人,绝对接受不了他的做法,肯定会骂他有辱斯文。 与其留他在这骂自己,不如劝他去休息。 想明白这点,白景源叫来苹,让她给他换了一身平日里穿着睡觉、手肘处都磨得发毛的旧衣,这才绕到屏风外,坐到往日习惯坐的地方。 没多会儿,憔悴的鲁人与疲惫的二老先后来了,分左右坐下之后,谁都不想开口。 实在是嗓子哑了,难受,想哭。 白景源羞涩的笑了笑:“天气渐暖,诸位是否也有昏昏欲睡之感?” 见公子精神奕奕的坐在上首,还以为他是在替自己找台阶下,不由纷纷点头认同。 有那戏多的,还以袖捂脸,说自己太过怠惰,有愧祖宗某某某,竟是趁机给自家刷起了存在感。 白景源一直笑着听,直到他们强打精神也说不出话了,他才状似无意的拿起一叠纸抖了抖,一边抖,一边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抛砖引玉,为大家讲一件趣事吧!” 鲁人只当他小孩心性,自无异议,纷纷叫好,渔樵二老却是被他坑怕了,听到这话就提起心来,生怕又被带到沟里。 “却是有一年,某地天旱,民不聊生,此地县令急得满嘴燎泡,吃不香睡不着,实在没法,就叫来城中商人,想让他们救助百姓,然而这些商人为富不仁,纷纷打着自家主家的名字,说家中也无余粮哩!” 众人以为他又要借此问政,纷纷思考自己若是那县令,该怎么做,就听公子又道: “你们可是以为那县令无法可想了?谬矣!谬矣!” “哦?” 这下就连渔樵二老也来了兴致。 “那县令只是给他们讲了个故事,之前为富不仁的商人立刻慷慨解囊,城中饥荒由此得解!” 这下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全都盯着他,等他说那故事里的故事。 熟练的生造了个套娃,成功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白景源这才开口: “县令说,从前,有一只猴子,死后来到阴间,投胎之前突然想要下辈子当人,就对阎罗祈求不休,阎罗好脾气,就同意了,当下命左右夜叉将它拖下去,把它身上的毛都拔干净了再投胎。结果夜叉刚拔了一根毛,猴子就哭闹着反悔了。” 这故事妙趣横生,比起枯燥的文学辩论有趣多了,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纷纷感叹公子白今日总算做了个人,就听公子又道: “见猴子反悔,阎罗非常生气,不由骂道:一毛不拔,还想当人?来呀!给我拖下去!让他世世代代都接着当猴子吧!” “哈哈哈——嘎?” 众人笑到一半,意识到不对,急刹车下,笑声好似鸭叫。 一个个脸涨得通红,不等说话,uu看书 ww.uukanshu 就见公子白又抖了抖手里的纸,吩咐童儿: “难得众多贤达同行,孤近日学识涨了不少,自是不能委屈了诸位君子,鹿儿,你这就带着孤最心爱的、价值万金的白纸,去最近的城里换来粮草,我们自己的马无所谓,务必要把客人们的马儿养得膘肥体健才好!” 一番骚操作,又是阳谋,除了有点不要脸,没别的缺点。 但是吧!这里的文化人就是脸面大过天,没办法呀! 若是让公子把心爱的东西卖了,替他们养马,传出去,这对公子来讲是美名,对他们来讲就很不好听了。 白景源这种“脸皮厚吃个够”的性子,合该在这无往不利。 话音刚落,廖勿就拦住了他:“公子!不可!” 白景源特别纯良的看着他,满眼都是:“为啥?”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廖勿涨红了脸道:“某极爱公子的白纸,眼看着这些白纸卖给他人,定会心如刀绞!不知公子可否、可否……成全我啊!” 白景源拧紧眉头,状似十分不乐意,纠结许久,才叹口气道: “罢了罢了!虽我的白纸价值万金,可,既然你要,那便赐予你吧!” 廖勿心里有点开心,想着公子既然答应不去卖纸了,他就不用给钱了,结果就听公子又道: “卖纸的确不合适,罢了,去把我的美玉卖了吧!注意别挑那些扎眼的,万一被臣民认出,臣民得知孤如此贫穷,定会食不下咽啊!” 尼玛! 众人还能怎么办?只能挨着掏钱买纸啊! 第八十七章 这多不好意思 掏钱也不是想陶就掏的。 自己掏是想掏多少掏多少,白景源想要的却是他要多少他们就得掏多少。 嗯,掏了钱,还得夸他,不能说他坏话。 所以一听他们想要重金买纸,好似他逼了他们一样,白景源立刻怒气冲冲的站起来,涨红脸道: “孤此番不过是轻车简从,未带那么多粮草罢了!卖掉美玉也是权宜之计,本是出于不想扰民!诸位这般、这般,实在是、实在是……呜……” 话没说完,嘴一扁,他就委屈的哭了出来,眨眼就哭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懵逼,正要开口哄他,就见他以袖掩面,哭着跑进了屏风后面,好似被人污蔑得好惨一样。 “这……这……二老年长,公子最听你们的话了!还请二位长者……” 窦炎擦了擦额上的汗,满脸祈求的看向渔樵二老。 白景源做戏很认真,在屏风后面哭得就像个真正的,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公子!吾等并无此意……” 樵老劝了一句,渔老又劝: “公子赤子之心,老朽最是知道!我大楚国富民强,公子怎会贫穷呢?公子为此哭泣,置天下诸君于何地啊!” 明面上,全国各地,包括臣子封邑,每年都是要给大王上供的,事实上,芈氏私产还有王后的嫁妆,都不是小数目,作为先王唯一的儿子,他又怎么会贫穷呢? 渔樵二老对视一眼,不由猜测,这种毫无下限的办法,到底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呢?还是…… 细细的把公子身边的人想了一遍,二老叹了口气。 不管是谁,都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如此行事,实在有失光明,不是君子所为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鲁人如此行事,不也是欺公子年幼吗? 公子年幼不懂庶务,他们也装糊涂,哪有这么上门做客的啊! 这是在旅途中,又不是在凤凰台或者封地! 现在公子终于发现他的粮草不够用了,难道他们还能真的像之前想的那样从容告辞吗? 不把骨头缝儿里的油都榨出来,怕是走不掉吧? 有这神奇的白纸在,到时候就算他们跟人说公子的不是,也没人会信,大家只会觉得他们之所以强买公子的白纸,是为了摸索出造纸秘法! 公子这招一出,他们还得主动送上去求公子压榨,好惨啊!这群男的! 二老不由庆幸,他们从头到尾就没使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坏心眼,上船的时候只带了朐一个仆从,此外不仅没带武器,还没带行李——虽然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白景源本就是做戏,知道内情的鹿儿见他挤着眼睛摆手,立刻会意绕过屏风,不好意思的劝大家先回客船: “张翁此前把情况说得很严重,好像晚上都要吃不上饭了似的,公子一时情急才想到这个法子,被大伙儿误会,实在委屈没忍住,公子面皮薄,这会儿正不好意思呢!诸位不如先回客船,让公子缓解一下?” 话说到这份儿上,众人只得退下。 船队已经停了下来,隶臣也已搭好跳板,跳板一左一右,分别通向两条客船。 渔樵二老回到船上,商量许久,命船工把船划到了张元船边。 张元风寒还未好彻底,鲤与香莲这会儿正在船尾煎药,见他们船靠了过来,忙凑过来问什么事? 渔樵二老表示有急事寻张翁,鲤去请示一番,出来就见香莲已经吩咐隶臣搭好了跳板。 这次船队没有停,所幸船工都是熟练的,很快就调整好两船速度,让跳板踩起来稳当一些。 渔樵二老联袂而来,张元早已站在船舱门口等着了。 不等进去坐,二老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听到公子这样“创收”,张元目瞪口呆!“这、这、这”了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这操作也太骚了! 这不是当人面儿骂他们一毛不拔不是人吗?哪个文化人受得了这个? 天啦! 但愿抵达阳城的时候,不会有鲁国大儒在那等着骂吧! 不过,张元觉得心里好爽啊! 他就是要脸,才不好意思骂! 当然,也不是说公子不要脸,就是公子、哎呀!就是觉得公子这样真好啊! 对吧? 哪有做客的时候带的仆从都快有主人家多的? 这是在路上,又不是在家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突然多了一倍的嘴巴,之前带的粮草哪够? 公子不愿沿途搜刮民脂民膏,怎么养活这些牲口、人口? 这些人就是故意的!就是来者不善!要不然也不会礼物都没送! 活该被公子整治一回! 怕自己笑出声来,张元以袖掩面,捂脸痛哭:“臣无能!竟让公子受此屈辱!呜呜呜!” 二老对视一眼,知道不是这老家伙出的主意,眉头不由拧紧一分,随即很快又摇着头恢复笑脸,随口安慰几句,就叹着气告辞了。 送走二老,张元站在船舱门口,正犹豫要不要去见见公子,就见那群鲁国年轻人在那请求搭跳板! 张元忙缩进船舱里,规规矩矩的坐下,又让鲤铺了纸磨了墨,这才满脸愁容的写写画画起来。 廖勿他们上船的时候,因为这船小,就都没带仆从,因而大大小小的匣子,全都由他们亲自抱着。 船舱太小,众人挤进去差点就要挤满了。 两厢礼罢,张元歉然一笑,便用丝帕捂了嘴,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大家。 船尾还在煎药呢!味儿特别浓,张元顺理成章的闭嘴不言,想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来。 众人表示理解,又说既然张翁仍在病中,那他们就长话短说了! 张元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廖勿便笑成一朵花般开了口: “公子赤子仁心,实在愧煞我也!我等断无让公子用美玉换粮草为我们养马的道理!” 说罢,几人依次上前奉上匣子。 匣子打开了,有的装着玉币,有的装着珍贵的摆件,也有的直接放着摞在一起的金饼。u看书.kanshu 张元眉头微挑,咳嗽一声,随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诸位怎可如此?不过是一点粮草,百来号人,再加上百来头牲口,能吃多少钱啊!我楚国地大物博,物阜民丰……” 众鲁人知道这是嫌少,但他们出门在外,这些都是带着以防万一的,若全都送给公子白,他们接下来难不成要直接回家去? “哎!我等本是要去楚国游历的,原想着拜见完公子,就离开,谁知道……” 公子非要留下他们呢? 穷游士子没有礼物相赠,再正常不过啊!再说又不是他们非要留在这里的! 有人委屈得很。 张元再次挑眉,心道,谁让你们嘴贱呢!非要上赶着找不痛快,这又怪得谁来? 那位公子可是个眼里不揉沙的,当场没发作,不代表事后不找补回来! 真以为随便哪个贵人都能随便喷啊? 求了许久,张元都不为所动,众人没法,只得求着他卖点白纸给他们,说这样天下独一份儿的宝贝,用再多钱来买,都值得! 见他们又让奴仆送了两回金饼,张元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吩咐香莲从睡觉的木板床下拖出只木箱子来,取了几摞纸,一手金银珠宝,一手纸。 眼见着这艘船吃水深了足足两寸,张元心里不由叹道:“公子以往果真仁慈!” 但愿永远都别这样对待自己人啊! 封好半人高的箱子,盖住那灼目的金黄,张元突然觉得,他还没有老透,还可以跟着公子再干三十年! 第八十八章 吓醒了 因为生在元旦这个亲朋好友都很忙的日子,他又不喜冬日严寒,所以他的生日宴会,总是在浪漫的五月举办。 三十岁那年,他把生日宴会的主题定为“感恩遇见”,举办地就在他位于京郊的玫瑰庄园。 初夏时节,从渤海湾进来的东南季风,试探着带来淅沥的雨,雨后的玫瑰园清新可人,精心养护的各色玫瑰散发着幽幽的香味,让人闻着就打心眼儿里感到愉悦。 他站在粉嫩的花墙下,带着温和的笑,迎接拨冗前来的长辈。 那一年的生日宴与往年不同,他说他只打算活到六十岁,这一年就是他的半生之年,他要总结自己的半生经验,长辈们接到请柬又笑又骂,最后还是全都来了。 因为他虽是个啃老啃得有滋有味的纨绔,该做的事一件不肯做,可他不该做的事也从未做过,加之从小嘴甜还长得好看,长辈们都很喜欢他。 那次生日宴会很热闹,他站在台上,发自真心的感恩三十年来,所有人对他的关照。 感恩母亲把他生下来,让他有机会遇见这个世界;感恩父亲为他遮风挡雨,让他可以安稳生活;感恩祖父母的谆谆教诲,让他养成了善良的品格;感恩哥嫂的宽容,还有长辈的爱护与朋友的陪伴…… 亲朋好友被他哄得直抹眼泪,爸妈欣慰夸他终于长大了,奶奶则毫不掩饰的催婚催生…… 大人们日程紧,吃了午饭就各自忙去了,死党们则留下来玩到半夜。 有人问他,如果时光倒退,你是否还愿与我不醉不归? 他笑着点头,说他愿意! 有人扯了野草当玫瑰,第一百零一次告白,问他愿不愿意与她共度余生? 他笑着摇头,说,兄弟,这个真的不行,你的真命天子也许年纪还小,你得等等他。 有人跟他抱怨,说半夜给孩子换尿布,累得像条狗,真的好后悔!你不想结婚,真的很对。 他无奈摊手,说不是他不想,而是暂时找不到那么个人。 合伙做生意都不容易,何况是搭伴儿过日子呢?对吧? 这些事,清醒的时候他是不敢想的。 但现在他在做梦。 梦境是没有道理的,才不会管你乐不乐意。 他又听到奶奶叹着气催他了。 “小二呀!你还不打算结婚吗?再不结婚,奶奶年纪大了,动不了了,恐怕就抱不到你的孩子了哦!” “小二啊!你去哪了啊?奶奶好想你的,你快回来吧……” “怎么好好儿的呆家里,也能丢了呢?不可能的……” 那声音就像在他耳边一般,带着疲惫与期待,还有隐隐的哭腔,让他窝心极了,却又毫无办法。 真的哪怕是在梦中,他都要哭了。 榻上的小童猛的坐起,愣愣呆坐许久,眼泪无声滚落。 灯花“噼啪”炸响,灯奴猛然惊醒,拿着短胖的剪子正要剪剪灯花,发现不对劲,悄悄抬头,就见公子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床上,油灯照着他的背,在墙上留下个巨大的影子。 夜风微动,豆大的火焰轻轻摇曳,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摆,恰似梦里最可怕的吃人巨兽。 “公、公子……可是、可是渴了?” 灯奴细声细气,生怕声音太大吓到什么似的。 按照惯例,鹿儿睡在榻前随时听令,另有看着水罐的婢女睡在隔间,屋门口还有隶臣守门,不论是渴了饿了还是要出恭,都不干灯奴的事,但这会儿不论是鹿儿还是婢女,都睡得正香,既然他已经见着了,就不能装没看到。 白景源沉浸在梦里,根本不愿醒来。 灯奴细弱蚊呐的声音,他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见他没有披衣服就这么坐着,灯奴生怕他冻病了。 想起去年,因为公子病了,帐中所有人,除了鹿儿,全都被王后处死了,灯奴忙趴在地上,像只小老鼠似的,急匆匆的爬到鹿儿身边,轻轻将他戳醒。 他长期待在油灯边上,一身呛人的烟火气,是不可以靠近贵人的。 鹿儿十分警醒,被他一戳立刻醒来。 公子身边没有他发火的余地,一睁眼,他最先做的事就是翻身看向榻上的公子,而不是怪灯奴扰他安睡。 “公子?可是靥着了?” 见公子呆愣愣的坐着,无声大哭,鹿儿吓了一跳,顾不得披衣,直接从被窝里钻出来,就去给公子披衣服裹被子。 “不怕不怕啊!” 见鹿儿醒来,灯奴松口气退回那雁鱼灯后,顺手把灯拨亮了些。 被鹿儿哄了半天,想起他也才九岁,白景源不好意思的擦干眼泪,乖乖的喝了水,这才钻回被窝里去。 他想接着睡,鹿儿却是不肯再睡了,一直坐在榻下踏板上,时刻注意着他的情况。 白景源心里惦记着奶奶,也睡不着,想想干脆与鹿儿聊了起来。 他问鹿儿:“鹿儿鹿儿,梦都是反的,对不对?” 鹿儿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公子的问题也太多太怪了,心里不乐意说这些,又怕他哭,干脆敷衍道:“是哩是哩!公子说的对极!” 白景源也知道这些对话很蠢,但他现在就想听这种话。 哪怕是假话,他也想当真。 上一次做了类似的梦,醒来心里也像现在这样慌。 那次他在法国度假,心慌得不行,干脆连夜飞回家,结果刚到家门口,就见救护车出来。 他爷爷天快亮的时候,突然发病了。 见他突然出现在家里,所有人都很惊讶!觉得真的好不可思议啊! 但他就是这样神奇的见到了爷爷最后一面。 他跟着车去了医院,回来时,爷爷却再也不能一起回来了。 他永远留在了那个秋天里,成了家人记忆的一部分。 他哭得不能自已,心里有强烈的预感,奶奶肯定出事了。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他还能记起穿越前那晚,他与朋友一起吃了一顿并不太好的日料,看书 .uukansu.om 心情郁郁回到老宅,结果奶奶见到他特别高兴,给他端了一杯奶,旁敲侧击的问他最近有没有交往到好女孩…… 他就这样消失在卧室里,这几个月,奶奶该多么难过? 她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长久的不解与自责,肯定承受不住! 爸爸呢? 妈妈呢? 还有哥哥嫂嫂侄子呢? 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掠过脑海,那种感觉就跟钢刀在刮他的心一样! 他想告诉他们,他没事,他只是穿越了,现在过得可好了呢!可他没有办法跨越时空传递消息。 越想越受不了,哪怕这会儿正与鹿儿说着话,眼泪还是滚了出来,滴在枕头上,瞬间洇开,那锦缎面儿的软枕立刻湿了一片。 他拉起被子擦干泪,整个人缩进被窝里,固执的不想让鹿儿看到他软弱的样子。 鹿儿叹口气,觉得有点好笑,白天那么厉害的公子,现在就像个真正的小孩子呢! 他靠在榻边上,下巴压着手背,轻声问:“公子梦到什么了?” 白景源心神不属,随口答了句:“梦见我奶奶……” 话没说完,意识到什么,冷漠住嘴,扔下一句“睡吧”,就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冲着里面睡了。 鹿儿愣了一下,意识到他为何这样,脸涨得通红,也不解释,径自回了自个儿被窝,抠着身下的草席,气得直哭。 谁管你哪来的啊! 我不管了!不管了!早就不管了! 他真的……已经把公子当自家公子很久了啊…… 第八十九章 你对我来讲,是不1样的啊! 第二天,白景源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上了。 温暖的阳光钻进窗户,在榻前驻足,估摸着已经快到中午——他又是在睡梦中,被人抱到了船上。 船工们一辈子都在摇橹,最懂得如何才能省力。 “吱呀~” “唰!” “哗~” 行船月余,光听声音他就知道,那几十支桨,是怎样整齐的摇动,又是怎样整齐的斜插入水,待到缓慢拨动水流之后,就会再次摇动向前,重复这个枯燥而又乏味的动作。 “公子,奴奴可以进来给您穿衣了吗?” 有婢女在外间细声细气的问。 这是给他穿衣的荇——多水的楚国,很多女孩子都叫这个名字。 她不像苹那么活泼,跟谁都敢开玩笑,她总是谨慎小心,看起来就像柔韧而又纤细的蒲苇,好似随时都能哭出声来一样。 白景源从不让女孩子为难,尤其是这样的女孩子,听到她问,立刻“嗯”了一声。 荇微微低着头,眼睛只看着地面,捧着衣裳进来,动作却很麻利,很快就给他穿戴好了。 见她默默行礼完,就要出去,白景源立刻叫住她:“怎么没见鹿儿?” 昨晚这孩子窝在被窝里哭,他也跟着纠结了好久,但他最终还是决定,以后都不要跟人说起穿越前的事情。 以前跟雉说,不过是笃定自己活不成了,破罐子破摔,现在再把底儿都露出来,不异于自讨死路。 “鹿儿病了,今日没有上船。” 没有上船? 白景源眉头刚刚拧起,荇就像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一样,立刻补了一句:“他在仆人的小船上。” 也就是说,没有上主子的大船? “那……” 刚想吩咐荇把鹿儿叫到大船上来,想着仆人们的船上挤满了人,万一哪个胆子大的调戏她,她怕是要哭着跳河里,忙住了嘴,示意她下去。 荇走到船舱门口,就见苹捧着梳子进来,那神采飞扬的模样,与她完全不同,不由条件反射的把头低得更凶,侧身让到一边去了。 “公子!鹿儿今早躲起来哭哩!哭得好伤心!你打他啦?” 荇一向没有存在感,苹的眼里只有公子,一进门就八卦兮兮的问起鹿儿的事来,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 荇心里有点难受,却不恨别人,只恨自己太过胆小。 捧着脏衣服走远的时候,听到公子叫屈,说“哪有的事?你快去把他叫来,早点还我清白才是!快去快去,先别梳头了,带着糖块去叫!”,又听到苹脆生生的回答“哼哼!哭了就有糖块吃,我也要哭哩!非要把眼睛哭肿才好!”,然后就只剩隐隐约约的笑声了,荇也不知不觉的跟着笑了起来。 身边伺候的人越来越多了,以前穿衣梳洗甚至洗澡,全都是苹在伺候,现在却分得很细,白景源有时候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能觉得面熟都算用心,自是不会去揣摩她们的心思。 但—— “你对我来讲,是不一样的啊!” 苹使出了浑身解数,好吧,也有可能是糖块用得足的缘故,鹿儿最终还是红着眼睛回了大船。 见他含着糖块鼓着嘴,气哼哼的不说话,只闷闷的跪坐在榻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戳他放在榻下的被子卷儿,白景源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苹正在给他梳头,庖彘正在摆放点心,闻言,都羡慕嫉妒恨的看着鹿儿。 鹿儿被他们看得不自在,脸不自觉的红了,到底还是耿耿于怀,别扭道:“哪有什么不一样哦!奴奴命如草芥、生如蜉蝣,和所有的奴仆都是一样的……” 一样不得公子信任。 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苹却直接“哼”了一声,相当不满。 她可不认为自己是“所有的奴仆”中的一员! 在白景源看来,这就和小孩子争宠一样,可爱极了。 原本心情不太好,被他们一逗,也开心起来。 心情好了,说话就格外动听:“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虽然很想假装不在意,但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 见鹿儿脸更红了,他又加了一句:“你说对不对?” 我要是不信任你,又哪会任由你怀揣着短剑,天天睡在我的榻下呢? 其中意思,鹿儿秒懂。 也正是因为听懂了,他又别扭起来。 就跟屁股下面长了钉子似的,在白景源真诚的眼神里,他再也坐不住了,撑着窗户就跳了出去,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听到甲板上“咚”的一声,随即又有慌乱的脚步声不断远去,白景源笑着摇了摇头。 多么可爱的小少年呀! 苹酸溜溜的给他梳了头,因为鹿儿的事,今天她格外卖力,那发型,啧,哪怕以他现代人的眼光,也要说一声好。 庖彘惦记着他没吃早饭,原本觉得自己今天准备的小点心还有杏仁儿羊乳十分用心,见此也回到船上简陋的庖屋里,挖空心思准备起晚饭来。 他是多么希望,有一天公子也对他说这样的话啊! 船上的日子无聊而又漫长,吃饱喝足,扯个垫子靠着窗户坐在暖阳里,听着富有节奏的摇橹声,白景源一卷《纪礼》正看得昏昏欲睡,就听船官前来传话,说张元求见。 微微点了下头,很快跳板搭好,张元就上船了。 白景源已经规矩的坐到案前,知道他不是那种思想顽固的老头,忙摆摆手,示意莫要多礼。 “张翁寻我何事?鹿儿,给张翁拿个软枕,坐我边上。” 把椅子烧了之后,他又捣鼓出了抱枕。 别说,垫个抱枕靠在船舱上,感觉还不错。 舒舒服服的坐下,又喝了一碗香喷喷的果子羹,张元靠着软乎乎的抱枕,借着长案遮掩,悄悄把腿直,然后给了白景源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白景源立刻接到了他的脑电波,也把双腿伸直。 鹿儿与香莲他们就像瞎了一样,谁也没吱声。 这一老一小凑一块儿,uu看书wwuuashu.c经常不顾礼仪烤肉烤豆,他们早就习惯了,坐姿不标准根本就不算啥。 白景源好奇张元来意,他却双目灼灼,只管盯着白景源,愣是不说话。 “到底怎么啦?” 白景源摸摸脸:“那群鲁国人不是很上道吗?可是粮草不好买?”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缺粮草,任沂带着好几千人,伪装成商队,一直跟着呢! 几千人的嚼用都够,又怎么会缺了他这几百个人吃喝? 张元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上身前倾,认真问他:“公子,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你的太保?” “咦?” 太子太保位列三公,只是个虚职,但他们对太子来讲,意义不同凡响,待到太子继位,他们多是要领其他实职的。 张元作为齐水前太守,原本已经退休了,若不是王后逼着他,他怕是早就回齐水养猫逗狗安享晚年去了,现在却渴望继续发光发热? “可啊!太可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老臣明确表示想要跟他干呢! 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张元皱巴巴的脸都像舒展开了似的,满面红光,眼里全是期许:“臣、臣也没那么好,你怎么也不讨价还价啊!直接就答应了啊!” 他怕公子成为那种任人唯亲之人,不由忧心忡忡。 白景源同样满面红光,大手一挥,表示这都不是事儿:“怎么不可以?你对我来讲,是不一样的啊!” 此话一出,他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边上鹿儿“嗖”的一下扭头,看向他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第九十章 来得正好! “你不吃也别这样糟蹋啊!” 苹眉头紧皱,双手叉腰,压着声音不高兴的呵斥坐在船舷边的鹿儿。 公子还在与张翁聊天,船舱里时不时就有“哈哈”大笑传来。 鹿儿正掰着块硬帮帮的饼,一边掰,一边把掰下来的碎屑往河里丢,听到苹的话,眼都没抬。 带着麦香的饼屑眨眼就被船下的水流卷得看不见了,苹扶着船舷,脖子伸得老长,实在心疼坏了! 连日行船,为了方便,仆从们都是吃的烙好的饼。地位卑贱的奴隶都是吃豆饼,因为放屁不雅,她们这些公子身边伺候的,吃的都是白面饼。 托公子的福,庖厨们有了石磨,面粉不再那么难得,以至于她们这种仆从也能吃到这种精细的东西了!这是积了多少德啊! 这饼吃起来很香,虽然冷了有点硬,苹还是珍惜得很。 “外面有好多人都吃不饱呢!我们是多么幸运,才能成为公子的仆从啊!公子仁慈,天天都让我们吃饱,若是知道你这么糟蹋粮食,肯定会生气的!” 见他还是不说话,苹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说起了她进宫之前的事: “那一年我才刚记事,记得天很热,草没了叶、树没了皮、河里也没了水,满地都是饿死的人,他们倒在路边、河边、树下……个个瘦得皮包骨,肚子却鼓鼓的,太阳一晒,要不了几天就会炸开,嘭的一声,臭烘烘的汁液溅得满地都是,苍蝇都被吓到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乱哄哄的飞,还有白白的蛆虫……” “够了!你烦不烦!” 鹿儿打小比普通世家的公子还过得讲究,这种话光听一听鸡皮疙瘩就跳起来了! 不就是扔个饼吗? 这是他的饼,管他是吃还是扔呢?他就想饿着不可以吗! 实在听不下去了,把那剩下的半块饼扔到甲板上,鹿儿面无表情,起身就走。 苹冷笑道:“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这样只会生气不会做事的仆,公子竟然还夸你!” 这种动不动就跟主人生气,还要主人来哄的仆人,她还是头回见哩! 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要是公子,肯定早就把鹿儿撵得远远的了! 也不知公子看中他什么了?竟对他这么纵容! 还说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呢! 不论是她,还是阿桑与荇,哪怕是公子平日里最最宠爱的疱彘,都不曾听到公子跟他们说这样的话呢! 他还不知足! 苹的嫉妒太明显了,鹿儿冷笑:“我乃季氏家将之后,与公子身上还有一丝儿血脉是一样的呢!你个奴儿,仗着公子仁慈,就不知天高地厚!凭什么跟我比?!” 虽然都是公子身边的人,苹与鹿儿身份却是不一样的。 她是被家人卖进凤凰台的婢女,虽然按照宫中惯例不入奴籍,事实上身份也是与奴隶差不多的,鹿儿却是一出生,对公子来讲就是自己人!等到成年甚至能当官,能一样吗?!绝对不可能一样! “凭什么?就凭我每天都尽心尽力为公子洗漱装扮!不像你,什么都不会!只知道站在一边像根木桩子!我还想说凭什么呢!奴儿怎么了?谁还不是奴儿?” 同样做着伺候人的活计,谁看不起谁呢? “我明明什么都会!” 公子身边的琐事都是他在做!如果没有他,公子的生活哪会这么惬意? 鹿儿根本就不与她争辩谁是奴谁不是奴的问题。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原本私交不错的两人突然就吵了起来!直到半下午船队停下来准备扎营,公子与张翁出了船舱准备上岸,他俩还在大眼瞪小眼! “哟?这是怎么了?” 白景源十分惊讶! 因为原本都是王后身边伺候的,两人几乎一起长大,平日里关系是很好的,现在怎么就这样了呢?他不过和张元聊了会儿天,就闹翻了? 小孩子的友谊真脆弱呀! 白景源看了两眼,就示意他们准备上岸扎营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今晚他们又要在渠水边宽敞的野地里搭帐篷了。 因为张元的归附,白景源心情极好,上了岸,远远看到那群鲁国人带着仆从牵着马下船,一副即将远行的样子,想起张元之前搬给他的那箱贵重物品,不由有点不好意思。 “嘿!我说得没错吧?” 见他们果真要走,张元挑挑眉,一脸欢喜,也不知羊都要跑了,再也薅不到羊毛的他高兴个啥。 “哎,这里都没有城池,他们这么晚了怎么走啊!” 再留两天,难不成他还真能把他们骨髓榨出来啊? 正说着,廖勿与窦炎就领着同伴过来了,过来之后,也不顾白景源挽留,只说要从这里上岸,折道凤凰台,回鲁国去。 “公子的白纸实乃天下奇物,有此物在手,我觉得游学也就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家了,家中老母想必早就想念我了。” 除了路费,所有钱财都被榨干的路人甲十分不满,话里话外都透着股扎人的劲儿。 白景源只当没听懂,连连摆手:“这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奇物,不过是方便携带,又方便书写罢了,相比起简牍,到底还是脆弱了些,一不小心就会坏掉了。” 还真当他们是在夸纸呢?! 众人面色不佳,凉凉道:“竹简还要生虫呢!都不容易!” 实在太不容易了! 踌躇满志的来,uu看书 ..m 灰溜溜的走,他们容易吗?啊? 见实在挽留不住,白景源送了又送,直到这群鲁人骑着马走远了,这才叹着气回来。 只是还未走到营地,就听身后大道上传来马蹄声。 扭头一看,就见打头灰脸大马上坐着个矮墩墩的人,正是渔樵二老的仆从朐。 这次他依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后,还有一群穿着草鞋、麻衣,腰挎长剑的汉子。 “咦?朐回来了?” 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白景源只见过这一个身上残缺得十分明显的人,得知他竟是个武艺高手,对他印象那叫一个深! 之前好多天都没看到这个话不多心思却很细腻的小矮个儿,说实在的,他还挺想念的呢! “二老派你却接了谁来?去了这么多天,路上辛苦吧?” 他就像现代人所习惯的那样寒暄,脸上是热情的笑,话语里是久别重逢的欢喜,朐骑着马,隔着老远就“咚”的一下跳下马,待到近了,冷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个柔软的表情,“噗通”跪倒,行了大礼,这才站起来指着身后那群人道: “之前辩论,主人觉得年迈,精力不济,就让奴前去把他们的弟子接了过来。” 感情这是辩论不过摇人了? 人摇来了,对手却溜了,也不知道渔樵二老是个什么感觉? 想到这,白景源“哈哈”一笑,指着那群人道:“来得正好!” 鲁人小气,不过催个生活费,就气走了,没想到二老如此体贴,立马给他安排上接替的了。 第九十一章 不胜唏嘘 对白景源来讲,工具人再多都不嫌多。 毕竟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就连电都没有,又是在路途中,日子实在难熬,总琢磨吃喝那些事儿,日子久了也无趣。 托那群鲁人的福,他开始体会到“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真谛了。 物资匮乏的时候,人心真是充满了无穷的魅力。 以前交过一个森系女友,她总喜欢在清晨打扮得像个植系精灵似的,顶着第一缕阳光,站在带着露珠的花园里不染凡尘的拍视频,然后发给他。 嗯,因为时间太早,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大多还在睡觉。 刚开始如胶似漆的时候,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这么孤高不群的妹妹真可爱啊!怎么看都和别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那会儿他还会搓着眼屎摸手机出来看一眼,结果她每过几天就会感叹一回“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长期接到这种暗示,日子久了难免头秃,忍无可忍之下,干脆顶着破口大骂,痛快的转了分手费,然后迫不及待的把她拉黑了。 那时他总觉得她矫情。 你说人家古代人重感情,他还说古代人日子不好,没空想这些呢!你又没有真的去古代生活过,这不是凭空污蔑吗? 那些成天自己感动自己,张口时光闭口情怀,成天盼着男人送她一束一生只能送一次的花,给她买一枚一生只能买一枚的戒指,好像这就是一生成就的,多半是中了哪个资本家的毒,才会心甘情愿当韭菜。 穿越前,他固执的认为,古人不是重感情,只是物质方面不够发达,精力难免转移到情感上面,直白点讲,就是现实里乐子太少,才会痴迷感情游戏…… 是的,他觉得什么长亭送别、十里迎客,动不动就你给我写信我个给你写信,都是大家闲得厉害,才玩得起来的游戏。 君不见生活节奏快得飞起的现代人,哪怕微信发消息秒到,想见见对方,一个视频就能解决,好友之间一年半载不联系,也是正常的。 究其根本,就是大家都累得慌,懒得费心。 直到他穿越到了古代,才发现以前的想法有多不近人情。 古人的情感是多么真挚多么热烈呀! 不信看看张元! “嗨!公子!你快睡吧!说得起劲,老臣都快忘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像我这样觉少,万一耽误了睡眠,以后长不高,臣可就罪过了!” 老头子激动得满面红光,明明谈性正浓,还是开口劝他快些睡觉,真情实意一点不掺假。 “天黑得早,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呢!再说了,要睡也可以明天上船再睡!张翁,你再给我说说我外祖父的事吧!我都没见过他呢!” 没想到他那便宜外祖父也曾深陷身世风波,这经验值得借鉴啊!没准儿哪天他和任袖撕破脸,就能用上了。 当然,郑王身上的料远不止于此,不说别的,他与臣子们的故事,就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动不动就被臣子教做人,这么惨的诸侯也是没谁了!哈哈! 白景源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裹着丝被两眼放光。 这老头知道好多各国高层秘事,都是那些仆从不知道的! 难得遇到他高兴,嘴上把门儿的暂时休假,他才舍不得睡呢!非得缠着他多说一些不可! 要是在白天,他怕是死也不会想起来说这些! 毕竟这里的君子,再是不羁,都不喜欢当长舌妇。 聊聊政事还好,说人家家里的事,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如今这样,两人穿着舒服的衣裳,睡在一张榻上,他的顾虑就会小得多! 以前他总觉得大男人抵足而眠gay里gay气的,来到古代才发现这里很流行这个! 这么做不仅不会被人开玩笑,还觉得这是雅事一桩,代表了志同道合的真性情呢! 刚开始意识到,以后不仅女人想爬他的床,男人也想和他一起睡,感觉怪怪的,现在听了一耳朵的高级八卦,也不觉得有啥了。 嗯,年近古稀,发须皆白的张元同志,和他这个小孩子能聊到一起,以至于秉烛夜谈都不够,还要抵足畅谈,别人只会好奇他们聊了啥,而不会想别的。 “哎!可怜儿见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祖父呢!说起你外祖,年轻时也是个狠人……” 难得听众给力,张元说到兴头上也不愿意停,忙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了起来。 白景源听得如痴如醉,感觉就跟看电视剧似的,格外有意思。 他这样被亲叔叔逼得只能跑去上国找纪帝撑腰算啥子?当年郑王为了继位,可是搞死了他好几个兄弟!那才是爆炸新闻! 他不相信,郑王是为了掩藏出身才杀了兄弟! 鹿儿因为与苹吵架,被白景源撞见受了罚,今晚不在榻前睡。 屋里只有个锯嘴葫芦一样的灯奴,白景源正好询问一些不方便当着鹿儿面问的事。 摸清任袖的倚仗,有利于自保啊! 张元只当他对自家亲戚感兴趣,根本没想到那么多,自是问啥说啥。 一老一小八卦得起劲,渔樵二老心情就没有这么好了。 好不容易把弟子们盼来,没想到鲁人竟都撤了! “公子已经见过你们了?” 渔老搓搓额头,u看书 ww.uukanshu.om 只觉自个儿头痛得很。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些弟子来了,怕是别想囫囵个儿的带回去了! 他俩能抵住公子白吸引,坚守原则,这些弟子还年轻,定力没那么强,被公子白一忽悠,没准儿头脑一热,就要歃血宣誓效忠了! “已经见过了!” “公子怜惜我等赶路劳累,让我们好好休息,明日为我们接风洗尘!” 弟子们七嘴八舌的说起白景源,口中不乏溢美之词,显然短短一面,就对他印象极好。 渔老挑挑眉,心道他今儿个可没功夫招待你们!人家忙着和老头子聊天,忙着呢! 同样是老头儿,这张元学识不如他们,腿有点瘸,关键他还喜欢吃豆,动不动放个屁就像打雷,有什么好的啊?! 渔老颇为不忿! 自从鲁人被解决,白景源就有意对他俩冷处理,二老被虐了一个多月,如今这样成天闲着,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总不能让他们像那些小年轻一样,天天自降身份,主动去见公子吧? 得想个法子啊! 如今弟子们来了这么多,又没有旁人干扰,合该好好合计合计接下来该怎么办才是! 众人挤在一起,低声商量到后半夜,期间豆大的油灯被风吹灭,都顾不得点,所幸今夜月亮很亮,众人坐得近,能看到旁人的脸。 正要搓搓脸找地儿睡觉,忽听远处传来兵戈相击声,一声歇斯底里的“有刺客!”,将整个营地都唤醒了。 第九十二章 刺客 刺客长得不高,身材干瘦,贴着阴影处无声无息的钻进帐篷,就像一只习惯夜行的黑猫。 他穿着黑色紧身衣,拿着沾了毒汁变得漆黑的匕首,撩开帐子便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 与张元聊到后半夜,聊得嗓子沙哑、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白景源这才喝了一小罐温水睡下。 大概是今晚接收的信息实在太多,刚睡了没多会儿,他就开始做起梦来。 倒也没梦见什么过份的事,就梦到与人一起漂流。 梦中很没有牌面,他与好多人在一个皮筏子上,每到水流湍急,或者拐弯处,左边的人就往他这边挤,挤得他心惊胆战!哪怕是梦中,也控制不住的往右边倒! 其实他这只是潜在的心理反应。 从小到大,除了他爷爷,他还没有这样与哪个老头儿睡过一张床呢! 不习惯,再加上他自打穿越以来,一直都缺乏安全感,睡着后,对张元那一丝丝防备,就无限扩大,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离他远一些。 这会儿张元就睡在他左边。 那刺客也是倒霉,明明正对着白景源心口刺下去的,匕首还在半路,白景源突然翻了个身! 全力刺下去的匕首,愣是擦着他的背,扎进了实木睡榻,拔都拔不出来! 刺客本站在两人头顶,因这意外,脚下一个趔趄,竟往床上扑来! 张元年纪大了,本就觉少,听得这匕首入木之声,猛然睁眼,就见一蒙面黑衣人往他扑来! 楚国某些传承久远的边城,军政是没有区分开的。 张元本是郑楚边界的齐水城太守,算是边城武将出身,打他三十岁从他爹手里接过这副担子,不知遭遇过多少次刺杀,对刺客,他有着本能的反应。 “有刺客!” 一声怒吼,吓得刺客愣神的刹那,他就闪电般伸手,掐住那刺客的脖子,借着翻身的扭动力,想要拧断他的脖子。 敢来刺杀公子白,还能得到入帐刺杀任务的刺客,除了运气不好,本事还是过关的。 见张元没有武器,还是躺着的,他也不执着自己的匕首了,放弃没榻而入的匕首,他也掐住了张元脖子。 两人一个站一个躺,一个正值壮年,一个年迈,还腿脚不便,那刺客自认胜算很大,就要弄死张元,结果白景源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张元就在他耳边大喊,他哪儿能听不到? 那一刻真是心都要跳出喉咙来了! 就在刺客摸到张元脖子,想要摆脱张元桎梏的时候,白景源从枕头里摸出那把碧龟剑,干脆利落的插进了刺客的眼眶! “噗……” 就像装满水的皮球被扎破一样,鲜血瞬间飙了出来!喷了他一头一脸! 白景源哪干过这种事?刚不过是本能的自卫! 短剑锋利,直接透过眼眶扎进脑袋,痛得那刺客一阵哀嚎! 白景源哆嗦得不行,都快握不住剑了,见张元面色涨紫,愣是咬着牙抖着手,握着剑柄拧了几圈! 见那刺客还不撒手,他又哆嗦着拔出剑来,犹豫的对着他心窝刺了出去! 到底手生,短剑竟然卡在了刺客肋骨里,拔都拔不出来! 这下他慌了,想要转身把刺客的匕首拔出来,没那么大劲儿,想要去拿床尾的宫灯,宫灯又被灯奴抱救命稻草似的抱在怀里,最后他干脆抄起榻边木舄,用那厚厚的鞋底,对着刺客太阳穴“哐哐哐”的砸! 刺客很快就抽搐几下没反应了,见他松手,张元忙将他摔到塌下,确认他真的死了,这才拔下他胸前的碧龟剑。 “咳!咳咳咳!” 一把抹掉滴到眼窝里的血,张元咳嗽着翻身下榻,不等说话,就把那厚厚的木胎屏风推倒,与床榻形成个狭窄的三角区域,然后一把将白景源扯下来塞进去: “蹲下!莫要抬头!” 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 那刺客能摸进来,帐篷外的守卫肯定已经遭了毒手,张元大声示警,稍远些的守卫已经过来,正在与外面的刺客缠斗。 不确定是否有弓弩手,他不敢冒险! 白景源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明明吓得要死,看到他不算高大的背,愣是恢复了沉稳。 “张翁,把这匕首拔下来吧!” 趁着没有其它刺客进来,努力增强己方战斗力,是合适的做法。 张元一脚跺到床板上,床板裂开,那匕首就松动了。 他捡起匕首,扯了片衣袖缠了把手,这才递给白景源: “小心有毒!拿着护身!” 他不擅匕首,就拿了白景源的碧龟剑,全神贯注的守在屏风边上,堵了缺口。 白景源小心翼翼的握着那把匕首,脑子转得飞快,uu看书ww.knshu.co 开始琢磨这些刺客的来处,张元好似回到年轻时候,愣是守在他面前,寸步未移!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战况越发激烈,红第一时间就守到了帐篷门口,侍卫们也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白景源不敢放松,一直听话的缩在角落里,张元也未放松警惕,握剑的手就没松过! 直到晨光熹微,外面的战斗才结束。 有马蹄轰隆,隐隐带着金铁之声,从选方赶来。 那是任沂手下的骑兵,马儿全都装备了马蹄铁。 任沂就像好多天没睡觉了一样,两眼通红走进来,看到白景源安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白景源探究的看着她身上精致的灰面儿红里斗篷,淡淡道: “勇毅将军来得倒是及时,不知这番布局,抓到多少贼人?” 任沂挑挑眉,还是答了:“也不多,百十号人而已,已经抓住了,公子莫怕,明日就弃船改陆路吧!” 想到那擦着背的匕首,白景源至今头皮发麻,听她轻描淡写的这么说,不由怒道:“我差点就死了!” 任沂挑挑眉,没有说话,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死了就是命,认命就是!” 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但她赢了不是吗? 白景源还要发火!就见她理智道:“明日我们可以先去最近的城里,等待大纪派人来接,说不定还会有世家前来保护你,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能理直气壮的带兵护卫!在楚国发生这样的事,总比去了别的国家发生更好!” 第九十三章 柳雉 “雉!在做什么呢?快来!我们骑马去!” 精巧的小院里,花木刚刚发芽,小姑娘身穿酱红丝袄,脚蹬柔软轻便的鹿皮靴,走动间,姜黄色裙摆绕着小腿来回飘荡,那小嗓门儿哟~比起黄鹂也不遑多让。 只见她拿着马鞭脚步轻快,不一会儿就横穿小院儿,来到房门前。 因这言行举止,哪怕故意打扮得沉稳,那活泼的本性,还是透了出来。 屋里,经过一冬的调养,六岁的雉长高了一些,身形依然单薄,脸蛋儿却有了明显的婴儿肥。 见门推开,她无奈一笑,说话温柔和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与拒绝: “阿姊,阿嬷叮嘱过了,每日都不可断了练习,不然年纪大了,骨头硬了,再想吃苦都吃不上了。” 被她唤作“阿姊”的小姑娘今年刚九岁,是桑丘柳氏嫡支五房女,名为桑,家人都称她为桑娘。 雉之所以这么叫她,是因为去岁冬在大泽外将她捡回来,并将她认作义女的霁月公子,是桑娘的父亲。 柳氏祖上原是荆山柳氏嫡支一脉,因擅织丝,被某位好华服的楚王从荆山国要来,之后一直定居在桑丘,如今上千年过去,柳氏已经繁衍成了此地大族。 大约几百年前,荆山内乱,柳氏本家被灭族,桑丘这一支反而得以延绵。 因为这样的起源,柳氏教养女儿总是特别用心。 柳氏女金娇玉贵的长大,到了婚嫁年纪,哪怕庶出,也不愿随便嫁给谁做妾。 可女儿家出嫁,身边没有信得过的姐妹陪媵,终究不行,所以柳氏一族总会挑选爹妈长得好的女孩儿自幼教养,让她们学习舞蹈、织丝、乐器、厨艺等各种女儿家用得上的技艺,帮女儿固宠的同时,也帮她们生孩子——世家女一般生完继承人,就不会继续冒险生子了,为了替夫家繁衍后代,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因为不是自幼在柳家长大,又没有父母家人,纯粹因为聪明外加模样好,才得以成为霁月公子的养女——也就是桑娘的陪媵预备役,雉没法学到柳氏的织法,以及家传的知识,只能下苦功练习折腰舞——不管是哪个国家,贵人们普遍喜爱这种兼具力量与柔美的舞蹈。 她是楚人,天生气质出众,个子比许多同龄孩子都要高,身段儿也是纤细那种,练习折腰舞,就好似风摆柳,待到长大,必是一等一的舞姬。 这是柳氏收留她并厚待她的原因。 见她上身前倾靠在腿上,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说话的同时,用绸子绑着吊在房梁上的右腿依然没有丝毫放下的意思,小姑娘不由嘟嘴: “过几日爹爹就要带我们去桃溪看花,路上总是坐车,可无趣了!到时我可是要骑马的!你不会骑,怎么办?我都是为你好!哼~” 小姑娘娇声叉腰,毫不在乎世家女的礼仪。 对于这个被爹爹带回来的养女,桑娘很是喜欢,因为雉虽然年纪小,长得也漂亮,却总是很有分寸,除了默默努力做好分内之事,从来不像其他女孩儿那样表现欲很强,什么都想和人抢一下,让桑娘见了就不舒服。 作为柳霁月唯一的女儿,桑娘是很希望自己有个妹妹的。 雉温柔聪明善解人意,再好没有了! 桑娘有一个温暖的家,父母恩爱,兄长友爱,长辈疼宠。 所以她善良,活泼,惹人爱。 雉也很喜欢她呢! 从去年冬天,她们就私下里成了好姐妹了!桑娘总来找她玩,但她从不与桑娘去人多的地方。 当然,桑娘这么做,更多是为了开心,雉却只是本能的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自去年大泽祭蠹,她失去了一直护着她的粟之后,遇到事情就只能自己思考了,所幸她并不笨。 “阿姊~” 雉无奈长叹,想说什么,到底还是闭了嘴。 她想说的话,这小姑娘从懂事时就明白,又何必说呢? 她若什么都学,还一不小心样样都比桑娘出色,那她离死就不远了。 “雉!你好无趣啊!成天窝在屋子里练习这些没用的东西,跟我出去玩多好啊!你看我,怕你胆子小,连仆从都没有带!” 你的仆从可不会因为你不带,就不跟着。 若是出了事情,你不过是调皮,我就是居心叵测,活该千刀万剐了! 雉默默翻了个白眼,手一松,麻木的腿掉到地上,“嘭”的一声,然后眼泪就顺理成章的下来了: “奴奴还要练习,不可以偷懒的!” 她觉得很羞耻。 还记得仙童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你真相信眼泪是女人的最强武器啊?这世界上除了爹妈,谁会什么都不图、心甘情愿的被你逼迫啊?哎!傻孩子!” 可她没办法。 想要天天都笑着过,哪有那么容易啊! 有阿姊与阿爹护着的时候都不行,如今她自己一个人,又怎么做得到呢? 除非有朝一日,她强大到不用在乎这些事,或者有人愿意坚定的护着她,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妥协。 大人总是要妥协的。 不用对这个世界低头的人,不过是有人替你扛住了一切罢了! “哼!不去算了!枉费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匹小红马!一根杂毛都没有呢!” 桑娘傲娇的扬着下巴,眼睛一斜,却是偷偷的瞄着坐在地上的雉。 与雉比起来,大三岁的桑娘反倒更像个孩子。 “呜呜~阿姊~雉才不要出去!昨日出去迷了路回不来,已经被人嘲笑不认路了,雉再也不敢出这个院子了!” 雉坐在地上捂脸哭,不一会儿眼泪就顺着指缝淌了下来。 “什么?” 桑娘惊讶的看着她! 都来柳家半年了,uu看书 ww.uukn平日里又没有谁限制她的活动范围,为何出了这个小院就不认路了呢? 桑娘的想法很好懂,看她的脸色就清楚了。 “奴……我看着院子门口的匾,总觉得上面的字都长得一样……” 怯怯的看了桑娘一眼,像是终于想起桑娘讨厌她自称“奴奴”一样,雉又道: “雉不用出去玩,雉要好好练舞,阿嬷说了,只有练好了舞,才能与阿姊永远在一起……从小到大,阿姊对雉最好了!” 桑娘激动得小脸儿泛红,还是压住了心底的骄傲,再次斜眼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不过是各个院子的名字罢了!这些字我早就会写了!等着!我写给你看,你好好记住了,以后就不许再找不到路了!” 雉忙说着“不要”,双手撑地飞快后退: “太难了!我看着就眼晕,肯定学不会的!阿姊莫要逼我!我要练舞去了!!” “你个大笨蛋!就算死记硬背也要给我记住这些院落名字的形状!别人想学我还不教呢!” 桑娘一边骂一边嘀咕:明明看起来聪明得很的,怎么学习起来就成了大笨蛋了呢? “不要不要!辛苦一回,等到阿姊出嫁了,雉也跟着去了别的地方,肯定又不认识路了!” “这有何难?!你多认些字不就好了?” 小小的雉慌忙的逃,自觉终于找到乐子的桑娘奋力追,最终还是叫来两个隶臣妾将她抓住,不管她抽泣不停,愣要教她认字! 第九十四章 努力的方向 午后,阳光懒洋洋的照到屋檐下,不远处奴隶们舂米的声音又响又沉。 两个小女孩儿临窗跪坐在矮几前,大的那个穿着上等的丝,已经总角,此时正一手执笔,一手按着块崭新的竹简,在那眉飞色舞的讲解刚写下的字,小的那个穿着素色的细麻布衣,还披着发,看起来要小不少,此时正两眼呆滞的盯着那竹简,显然不知走神多久了。 有仆妇眯着眼,在远处偷看许久,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院门,直奔主母那里,显是告状去也。 屋里,大女孩儿仍在兴奋的讲课,小女孩儿仍在专心的走神,两人对此一无所知。 雉想起了许多事。 虽然她才六岁,记得的事情并不算多,想要回忆起去年秋日里那些事易如反掌,但她还是喜欢像现在这样,努力的回忆每一个细节,以求不忘掉他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他说,在他的家乡,女孩子不想嫁人没有关系,不想生孩子也没有关系,不想做的事大可理直气壮的拒绝,因为每个男孩子从小就要学着尊重她们! 虽然他也说,大部分人都学不会什么叫尊重,但对雉来讲,这还是美好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概是她眼里的憧憬太过明显,他又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跟她讲,这一切的前提,是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有本事,甚至还要比男孩子强一些。 她又不是傻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便问他,什么样的女孩子才叫有本事呢? 如她所料,他的确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因为他说了很多,她都听不懂。 最后只记得他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着她:“这个问题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从认字开始。” 她不懂隔着时空的两个世界,社会形态有着本质的区别,他的世界里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在这个世界里,哪怕累出血,受出身所限,也无法改变什么。 她不知他这是在敷衍,只当他说的是真的,因而来到柳家之后,就一直琢磨这事儿,每天醒来,迫不及待的,就想学习认字,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她现在虽然是柳氏养女,比起奴婢,地位也高不了多少,目前是没有资格识字的。 按照家族安排,她现在必须、也只能练好折腰舞,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能哄得桑娘偷偷教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桑娘才九岁,嫌学习太辛苦不愿用功,家里人念着她年纪小,也不逼迫,因而她认得的字不算多。 她会的那些,雉已经全都学会了,甚至还无师自通的观察起每个字的共通点,琢磨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速记之法。 为了自保,雉不得不装出看到简牍就头痛的样子,为了装得像,还煞有介事的哭了两回。 矮几上放着小小的砚台,还有适合桑娘的小支毛笔,都是柳霁月这个父亲,特意为她做的,雉特别羡慕。 但她克制住了,没有得到桑娘允许,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闻着墨香,攥紧桑娘给她的空白竹简,她很想提起案上那支毛笔,学着桑娘的样子蘸上墨,认真的把学会的字都写下来…… 但她不能。 桑娘单纯善良,她其实可以算计她主动学习更多生字,然后回来偷偷教给她。 但她不敢。 桑娘一向惫赖,不喜学习,突然好学起来,难免引人注意,桑娘发现不了她的算计,那些猴精的大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万一柳家长辈发现她算计家中女公子,误会她来到柳氏的动机不纯,定会严惩不贷! 大泽里的生活教会她,永远不要小看谁,一定要谦卑,不以自己的聪慧为傲,要把自己看作世上最愚蠢的人,小心小心再小心! 心中的渴望好似春天里的野草,眨眼就长出一堆,塞得她心口闷痛! 条件所限,她想尽情的学习,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又想起那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将军,不知她能否像他说过的那些奇女子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惜当日在大泽边分别太过匆忙,没来得及问问他,那样的人,算不算有本事? 阿嬷说她年纪还小,筋骨柔软,正是好塑造的时候,练舞正合适,那么练武呢? 好像之前有听说,柳家有婢女练武的…… 想到这,雉心底不由热了几分。 “哼!你怎么又走神了?!这个字你认识了吗?我都写了三遍了!” 桑娘脸颊微鼓,气哼哼的把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墨汁溅了雉一脸。 漆黑的墨汁从白玉般的脸上滴落,雉毫不在意,桑娘似有懊悔之色,见此也强装没看见,低头将那竹简推到了雉的面前,小声嘟囔道: “我都说得口渴了,你还不认得!我都学会三百字了,你继续这样一天学不会三个字,今天学会明天又忘了,等你像我这么大,恐怕一百个字都留不下来,你快些学着我的样子写一写!我阿翁说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写写就记得了,我小时候也不认识字的,都是一点点学的呢……” 从小众星捧月的桑娘说话的时候总是透着优越感,有时候还不会注意别人的自尊心,做事也毛毛躁躁,做了不好的事总是强撑着不愿认错或者道歉,雉却从不会怨恨,只会感恩,因为她明白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扎人的野蜂守护的也许是蜜糖,外表诱人的蘑菇,却很可能是毒药,这种大自然普遍存在的道理,用在人类身上,也是一样的。 “阿姊!雉都明白,你是为我好!雉一定会很认真很认真的学习的!只是雉脑子笨,总是学不会……” 她说得情真意切,桑娘抿着嘴哼哼两声,最终却欢喜的仰着下巴,把毛笔递了过来: “哼!还不快些写!净说这种没用的话!有我教你,你总会学会的!你只是太小了,还没开窍呢!等到哪天开窍了,说不定比我还学得快呢!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不可能笨!” 雉听话的坐直身子,伸手抓起那支毛笔,紧张兮兮的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伸笔沾了墨水,这才按住竹简,屏着呼吸,将软趴趴的笔尖落到了竹简上—— “滴答!” 墨汁蘸得太多,不等她写,就滴了好大一滴,别说写字了,好长一截竹简都给染黑了! “呜~阿姊,uu看书.kansh我不会!都给浪费了!” 雉惶恐的想要把毛笔塞回去,好似桑娘逼着她学习,她有多害怕一样。 桑娘鄙视的斜看她一眼,没好气骂道:“你个没出息的!这又不是丝帛,不过是竹简罢了,回头奴隶眨眼就能削好一捆,随便你写多少呢!快点写!” 柳氏虽是千年世家,家中又出产桑蚕,为了让子孙后代明白知识得来不易,也为了节约,族规特意规定了,不许随便用丝帛写字,就算是刚学字的小孩子,也要用简牍。 甚至除了受宠的嫡支子弟,其他人还得用刻刀刻,连墨水都用不起。 “我、我……” 要欺骗善良的桑娘,雉心里很不好受,可她若不这样,一定会面临生命危险。 她捂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桑娘只当自己逼急了,辛苦大半天也过足了小老师的隐,便大发慈悲摆摆手: “好啦好啦!今天就先学这些吧!哎!都怪我,第一天不该教你那么多,都把你吓到了!” 小孩子总是喜欢炫耀,尤其是通过努力学来的字,在自家人面前没有她炫耀的余地,在奴仆面前她又放不下架子,其他养女成天争强好胜,好似个个都想超过她一样,很不讨她喜欢,既然都要教雉学字了,为了维护老师的威严,第一天,她就把她会的字,全都拿给雉看了,也读给她听了。 她哪知道,雉这个小丫头,看起来瘦瘦小小一只,明明目不识丁,却能在短短半天里,学会三百个字呢? 也不能怪她,实在是雉,太过聪慧。 第九十五章 这馊主意,妙啊! 对于雉的念念不忘,白景源一无所知。 那个可怜的、陪他度过了大泽中最难熬那段日子,又冒着生命危险将他带出大泽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被他忘到脑后。 也不是再也记不起来那种,实在是他也不确定,雉是否像他这般活了下来。 再者,他现在的生活里幺蛾子实在太多,或者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就是一只闯入这个世界的大幺蛾子,每天都忙着勾心斗角,哪有空闲去想念一个不知还活着没有的人? 之前又被任沂安排了一回,说什么若是提前告诉他,怕他年纪小露出破绽,然后刺客见势不妙,就不敢来,他才不信! 他见过她赶路时的狼狈样子,若是长途奔袭,她的斗篷不会那么干净! 所以那天夜里,打一照面,他就知道,她的属下可能是真的连夜赶来,她却不是。 她敷衍的解释,不过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并不是真的为了抚平他的怒火。 甚至,说不定她还是有意让他发现这一点。 很明显,她,或者说,她们,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知道,之前他有意或者无意间引导人做出的东西,不论是马具还是马蹄铁,抑或纸,还有许许多多排不上号的稀奇玩意,都让她们看到了他的价值,对此,她们有点恐惧,但更多的却是捡到宝的兴奋! 她们希望他一直这样有用,但却不希望他有太多野心。 很遗憾,之前与渔樵二老的相处,还有应对那群鲁国士人的方式,都让她们看到了他在政治上的才华。 再加上他与她们相比,不仅年纪更小,还是个男人。 楚国自古就是个男权国,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过优秀的公主,但继位者,却没有一个是女性,她们想要掌权,总是需要一个傀儡的。 他若心思深沉,打算熬到她们老迈再谋求翻身,她们能忍,可他若激进的利用身份,借助得力的臣子,在她们尚未布局好的时候,将她们踢出局,这就不可以了。 张元的投效,让她们看到了这个可能,所以她们感到不安,拉扯一下拴在他脖子上的绳子,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白景源并不是个习惯受气的人。 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怎么给任沂来一记狠的,好让她知道痛,以后再不敢这样对他! 若为了达到目的,就能用他的安危去换,那他迟早会遇到运气不好的时候。 昨夜的匕首,至今想起还让他汗毛直竖! 真的是擦着他的背刺下去的啊!若他没有翻身,说不定现在都凉了! 她或许早有安排,可他并未看到,这个可能根本不值得信赖。 把生死寄托在幸运还有他人的保护上面,那他离死就不远了。 没有谁的保护是万无一失的,尤其她还对他颇为不满,想要借机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先生有何教我?” 白景源端正跪坐,目光灼灼,看着对面的公孙去疾。 公孙去疾也看着他。 许久,才叹口气,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声道:“公子,隐忍为上,报复为下,万望三思。” 自那日刺杀事件之后,公子已经借口受到惊吓,拖病在这里停留好多天了,大概也是无奈,勇毅将军竟也毫无异议,真的任由大部队在此停留。 可怜附近世家,因为公子在此遇刺之事,不得不足额供应这么多人马在这期间的嚼用。 在公孙去疾看来,公子只需要忍到成人,便可脱离妇人桎梏。 到时候哪怕王后她们是他的至亲,也断无干政的道理。 楚国的权力就那么多,此消彼长之下,群臣死也不会答应! 何必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幼稚的闹脾气呢? 说起来,他都有点想不通,公子为何这么生气。 勇毅将军就是个臭名远扬的铁石心肠,能连夜赶来救他,已是很了不起的事,刺客又不是她派来的,怎能怪她呢? 到底还是小孩子啊!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不讲道理。 公孙去疾偷偷看了白景源一眼,默默的想。 之前渔樵二老的为难,还有鲁人的挑衅,公孙去疾都不曾发挥自己的作用,白景源隐隐已经有点不满,见他这次依然选择保守,不由想得有点多。 难道是见他年幼,之前所谓的归附,只是想把他当跳板,好登上王后的船? 俗话说可一可二不可三,主子连续遇到三回麻烦,他都不能发挥作用,那……关键时候,还能指望得上吗? 想到这,白景源无力摆手:“你先退下吧!” 公子对他的信任度狂降,根本就没掩饰,公孙去疾自是发现了,一时不由有点委屈,又有点恐慌。 之前渔樵二老的考验,他不能帮忙,uu看书 ww.ukans 鲁人的挑衅,他根本没有发挥余地,公子就利索的解决了,如今这事,他之所以给出这样的建议,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啊! 他不知白景源并非王后亲生,到了这种时候,因为这致命的信息差,自是摸不准情况。 想到自家侄子这个年纪的时候,大人说要往东,他们偏偏就要往西,又想起大兄说他,因为没有成家,不了解女人心思,想来他也没有儿子,不了解孩童心思也是正常。 想到此,公孙去疾不由叹息。 公子不论是说话做事都不显幼稚,以至于他早就习惯不把公子当做小孩子,如今看来,公子本质上幼稚的一面还是不曾彻底消失啊! 想到这,公孙去疾心底不由冒出个馊主意,顺口就说了出来: “既然公子心里不痛快,不如闹闹脾气吧!” 显然他早就看出来了,公子为何不高兴,之前不愿出主意,不过是觉得公子小儿习气不想惯着,因为他害怕公子真的变得像个孩子一样,以后工作难做。 小孩子闹脾气,怎么过分,长辈都是不会怪罪的,最妙的是,这种事也怪不到谋臣身上来。 为了保住地位,公孙去疾可耻的选择了从心,当起了狗头军师。 白景源眼睛一亮,顿时开动脑筋琢磨起来! 以前他就是太配合了,才会让她们觉得,利用他来达成目的,是件很容易的事,却忘了,他现在这年纪,正是可以肆无忌惮的熊的时候! 他倒要看看,当他采取不配合态度,她们的事还会不会那么顺利! 第九十六章 抓住青春的30个计划(一) 已经当了太久的大人,白景源都快忘了,他现在是个孩子,是可以理直气壮的做一些成年人不能做的事的。 “哎!都怪这世界太过凶残,让人一点都不敢放松。” 若非如此,以他现在八岁的年纪,就做不出之前那些成熟的事情。 多亏公孙去疾提醒,否则他都想不这种流氓战术! 白景源低声嘟囔一句,拿起毛笔,笔走龙蛇,很快便在那铺好的白纸上写下一行端秀挺拔的汉字——“抓住青春的n个计划。” 想了想,又把那个“n”划掉,换成了“三十”这个具体的数字。 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如今回到了八岁,想要做三十件颠覆人想象的疯狂事,让自己再好好享受一回这失而复得的青春,很过分吗? 一点也不! 白景源想得入神,不由舔着笔尖两眼冒光,很快就写下了第一个计划——整蛊现在最讨厌的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他亲爱的勇毅将军了啊! 穿越前,央视曾发起过一项“假如回到童年,你最想做什么事”的调查,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连他这种很少关心这些事的人都知道。 记得各种回答五花八门,大多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有人想要请教练教自己打乒乓,有人想学弹钢琴,有人想治好父母亲人的病,还有人甚至只想吃个荷包蛋……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啥也不缺的纨绔子弟,他的童年几乎没有遗憾,脑子里装的自然不可能是这种普普通通的温馨小事。 他信奉的从来都是“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要玩自然要玩大的! 人在冒坏水的时候,总是特别积极。 他本就是个很会玩的人,下定决心干这事,简直灵感如泉涌,很快就写了满满两大张纸! 整蛊对象:任沂那臭女人! 整蛊时间:越快越好! 整蛊目的:让她丢脸!让她狠狠的丢脸!让她认识到我有多重要!最好立刻马上来哄我! 具体步骤:不可说不可说,嘻嘻嘻嘻…… “哼!想给我点儿颜色看看,是吧?你也给我好好看看!看清楚咯!” 白景源再次嘀咕一句,随即冷笑着将笔拍在桌上,把那写得满满当当的两张纸对折起来。 鹿儿一直跪坐在不远处,听到他又说那种没人能懂的语言,只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他那古怪的文字,也只当没看见。 白景源看了他一眼,把纸递了过去:“拿去烧了吧!” 鹿儿毫不迟疑接了过去,连偷看一下都没有,直接扔到了火盆里。 大概成长的标志就是沉稳吧! 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像曾经那样,与公子打闹玩耍,甚至斗嘴了。 他现在连糖块都不吃了。 即将满十周岁的他,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自觉。 对此,白景源乐见其成。 鹿儿虽然好,但他一直就有不稳重的毛病,有时候还有点任性,白景源身边无人可用,鹿儿背景深厚,不是他可以换掉的,为了省去许多麻烦,自是希望他改变自己。 微不可见的挑挑眉,随即点了点头,白景源暂且认可了这个“首席大秘”的忠诚,笑道:“渔樵二老那些弟子,现在怎么样了?” 当日朐大老远把人接来,结果不仅没有遇到那群鲁人不说,还倒霉催的,正好遇到公子遇刺。 虽然白景源当夜并未受伤,可这瓜田李下的,很难说刺客与他们有没有关系,为了安全考虑,这几天他都不愿见他们,他们为了避嫌,哪怕鲁人已去,来的目的没达到,也不敢轻易离开,只能苦逼的跟着白景源待在这野地里。 就算驻扎在野地里,公子的待遇也是极好的,因为临河,还能吃上鲜鱼,庖彘每天换着花样投喂,身边仆从也尽量温柔周到,再加上他穿越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野外度过,这些日子感觉还是很好的。 这些高贵的文化人就不一样了,可以说,天天都在度日如年,且时刻期盼着公子接见他们,原本定下的接风宴是不指望了,他们只求洗脱自己的怀疑。 鹿儿沉稳回答:“每日结伴游河,间或钓鱼、文会,看起来情绪都很稳定。” 白景源夸张的叹口气,揉着头直接躺倒在席上,哀哀痛呼:“孤定是病了。” 见他明显是装病,鹿儿不知他意欲何为,便沉默的看着。 随着公子威势日浓,鹿儿发现,他已经越来越猜不透公子的心思了。 若是荇,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害怕,心生伴君如伴虎之感,鹿儿却不会。 他家祖上世代都在服侍贵人,最明白“猜不透主子心思的时候,就要转变策略,学会听主子的话”。 没有人会讨厌指哪儿打哪儿的工具人,哪怕他不够灵活,至少不会出错。 白景源偷看着他的表情,uu看书 .uanshu.om 凌空蹬了半天腿,见他就像个木头似的坐那看着,不由无奈叹气: “鹿!你现在无趣得就像凤凰台的老侍者。” 他自是不知道凤凰台的老侍者什么模样,都是听人吐槽的时候记下来的。 鹿儿脸颊不自觉的鼓起,显然很生气,但他粗重的呼了口气,就把这当成耳旁风了。 与原先的公子不同,这位公子善谑,平日里总喜欢开玩笑逗人玩,故意这么说,不过是想要逗他破功罢了! 誓要配得上公子那句“你对我来讲是不一样的”,鹿儿愣是板住脸,保住了他身为公子从人的骄傲。 白景源只当他还在为那晚的事耿耿于怀,见此,也没了逗他的心思。 反正他是不可能把上辈子的事讲给鹿儿听的,想不开就想不开吧!实在烦了,大不了少与他说话就是。 翻身坐起,白景源摆摆手:“孤受惊太过,不想见人,让勇毅将军替我把二老弟子送走吧!” 之前渔樵二老对任沂隐隐的看不起,白景源看得清清楚楚。 之后她就不愿在队伍里待了,显然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如今,经过好几天的发酵,那群人为了取信于他,想要见他的渴望已经很浓了。 这时候让任沂去把他们劝走,她习惯了武力解决,又一向孤高不会说好听的话,与这群文人发生冲突,真是应了那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白景源期待极了!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整个整蛊计划,还需他来精心设计。 第九十七章 只是很单纯的…… 欺负女人,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一般来讲,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倒不是出于重男轻女,自以为了不起的同时,看不起女人,而是因为他足够绅士,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事情。 现在处心积虑的想给任沂一个教训,甚至完全不顾自己的原则,实在是因为,他已经不把任沂当女人了。 这么想,倒不是因为任沂比大部分男人都要厉害,以至于超脱了女人的范畴,而是因为,在他眼里,敌人,或者说对手,是没有性别的。 他给这事儿的定位是整蛊,打算用一些幼稚的手段来达成目的,不过是害怕闹得太过不好收场,断了自个儿退路,事实上,这和整蛊不一样,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整她——就是不想她好过! 鹿儿遵从他的吩咐,去任沂那里传话去了。 听得脚步声远去,白景源忙躺到榻上,有气无力的呼唤起来: “苹~苹啊!来~” 苹很快就来了,见他躺着,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不由有点慌。 找她干啥?这会儿难道不该找医者来吗? 苹站在榻前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好半晌,才轻声问他: “公子唤奴奴来,是有什么事呀?要不要叫医者来?” 公子聪明,她太笨,猜不透公子的意思,干脆直接问了。 白景源继续有气无力的吩咐:“哦~不用了,我睡睡就好,你快些给我拆头发吧!” 他这次的计划就是,像个孩子一样,任性的装病! 若是在家的话,他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看家里人为他着急,因为他们都太忙了,没功夫陪他,如果他病了,他们就会回来。 现在虽然也是想看任沂着急,却不是想从她那里得到家人的关怀,而是想让她发现,一旦他不再积极的扮演好公子白这个角色,她就会有很多的麻烦! 听了这话,苹松了口气,从胸前摸出一把巴掌大的木梳,动作麻利的替他拆了发。 拆到一半,本想像伺候午睡那样,把顶上两个角留着,白景源只抬了下手,她就利索的拆完了。 虽然公子平日里少有这般大白天披头散发睡大觉的时候,可他刚遇刺没多久,习惯变了也正常。 再说,他说他头疼啊!肯定病得很厉害,想躺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她病了的时候也是这样,很喜欢躺着休息呢! 这个时代,奴仆最擅长的就是服从,在她们的人生里,是没有反驳主人这个选项的,既然公子说了不用叫医者,她就不再提起这事。 利索的把事做完,见白景源穿着里衣舒服的缩进了被子,就要告退,又听公子犹豫的问她: “你有没有染眉用的黑粉?” 苹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 公子这是发现她打扮了吗?会不会觉得她太臭美?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总想展现自己的美,被人发现,又会天然的害羞,真是矛盾极了。 见她红着脸低头不说话,穿着足衣的脚趾头也在地毯上磨来磨去,浑身都透着难为情,白景源不由叹气捂头,没好气道: “你眉毛都抹歪了!我早就看到了!赶紧给我用一下!” 时间紧迫,为了强调自己想要染指她心爱眉粉的决心,他甚至像个霸道的孩子似的呵斥起来。 苹吓了一跳,全无往日的勇敢,把木梳放回去的同时,又掏出个鸡蛋大的扁盒子,犹豫了下,还是递了过来。 白景源见她没有问七问八的,直接打开盖子,取了一点黑色的眉粉涂在掌心,两手搓匀,就往脸上抹去。 “公子!这里面添了油的,等下洗不掉怎么……” 额,话没说完,她就不吭声了。 “好了,收起来,下去吧!” 一把将眉粉盒子扔回去,白景源急不可待的把她撵走,然后重新躺下。 他那白白嫩嫩甚至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被眉粉一抹,立刻多了一层十分自然的阴影。 因为这阴影的存在,他的脸愣是看起来瘦了一圈,又因这黑色,衬得他脸越发的白,为了效果,他甚至给自己弄了一对人工黑眼袋。 野外毕竟不如城里,白景源住在帐篷虽然宽敞,伺候的人却都是在边上的小帐篷里候命的,往常帐篷里只有他和鹿儿在。 苹帮白景源弄好头发,游魂似的走出帐篷,没多远,就遇到任沂大步流星走来! 见任沂面色不好,苹忙跪下,等任沂脚下生风带着鹿儿以及她的从人走过,这才爬起来,心事重重的回了她的小木棚。 她隐隐觉得公子之所以这么做,有哪里不对,但她根本没功夫想这个。 她所有的心神,u看书wwkanshu.cm 都停留在白景源“变脸”那一刻。 她不懂什么阴影瘦脸,也不懂彩妆,能搞来眉粉,把略显寡淡的眉毛描黑,已经很潮流了! 若不是打小就在王后身边伺候,她哪会知道这么多呢? 可跟公子一比,往日里自豪的事,立刻一文不值。 说起来,公子就那么随手一抹,看起来就瘦了许多呢!她的脸这么圆,还有小酒窝,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人,要是能学会这个…… 她在这纠结的功夫,任沂已经闯进了白景源帐篷,怒气冲冲道: “先生他们想要带弟子拜见你,你不见不太好吧?!” 让她把人撵走,是嫌她名声不够臭吗? 白景源不说话,只有气无力的看了她一眼。 鹿儿敏锐的发现他面色与之前不同,看起来苍白憔悴,就像个真正的病人。 考虑到他刚离开一小会儿,公子怎么着也不可能突然就病得这么厉害,以至于整个人都瘦了这么大一圈,猜他又搞了幺蛾子,鹿儿刚要跟任沂讲,就见公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忙低下头,假装什么异常都没有。 任沂很气,明明这些事都该他来做,现在却想撂挑子让她来,简直岂有此理! 她真是欠这些芈氏子孙了! 平日里领兵已经很累了,她还得处理这些事,真把她当成全能的人了吗? 白景源立刻捂脸假哭:“姨母~我还是个孩子呀~万一他们和刺客有关系……” 任沂的话立刻卡在喉咙里,不知该说啥了。 第九十八章 该做的事 “你这么聪明,想来应该分得清楚,以你的身份,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鹿儿守了门里,任沂的从人守了门外,此时帐篷里再无旁人。 两人对视许久,白景源微阖着眼,保持病入膏肓的人设不崩,任沂则面无表情,话里透着恼。 白景源哪会听不明白,何为“该做的事”,何为“不该做的事”? 可他不想再退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两步万事成空。 一个人若是毫无底线,最后一定会变成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想让他把公子白的责任担起来,顶在她们前头,替她们处理好与各界人士的关系,又要给他脖子上拴绳子,心情好了,强迫他陪演温情戏码给她们在乎而他不在乎的人看,心情不好了,就扯扯绳子,逼着他承认谁才是爸爸,他又不是被虐狂,这种程度了都不反抗,等她们习惯了,还以为他活该被她们欺负呢! 说到底,这劳什子诸侯之子,又不是他想当的。 搞清楚,现在是她们求着他,而不是他非要赖在这儿求着她们! 想通了不过一条命罢了!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无欲无求的他无所畏惧! 若他成年了,她们还可以想办法让他生个儿子,然后杀了他,可他现在才八岁,惹毛了不配合。她们也没辙儿! 这次他就是要作!作得她们刻骨铭心才好! 想到这,白景源虚弱一笑,随即长吁了口气:“呼~” 又呻吟了会儿,把戏演足了,这才无辜道:“我该做什么事啊?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你来吧!能者多劳!” 你不是能得不行么?有啥事儿自个儿办了就行,找我干啥? 有意之下,那贱嗖嗖的劲儿,真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见他装傻充愣故意为难,任沂很生气! “你有什么不懂?不是很懂吗?!” 小小一个,就把一群鲁国人忽悠得仓惶告辞,差点连路费都被榨干! 人家渔樵二老本来是打算过来同行一阵子,防止他被人弄死,结果好好的两把热心肠“保护伞”,愣是快被他变成自己的了,这还不算,现在竟又瞄上了人家的得力弟子! 别说什么想让她把人送走,真想把人送走,就不会让她来处理了! 这么做,纯属给她找事儿! 试问诸国,有哪个八岁的王孙公子,能做到这些? 要是各大诸侯都有这种本事,那他们就不会成天嚷着人才缺口大了! 现在在这儿装什么蠢? 告诉你! 晚啦! “哎~姨母之美我者,私我也~” 白景源继续躺着,听了她的话,假装听不懂她的讽刺,不好意思的捂着脸,歪着头还不过瘾,所幸翻身侧躺着,调皮的对她眨了眨眼睛。 “你把这当做夸奖?” 还说她偏爱他?要点脸啊! 跟她亲外甥比起来,这就是一块朽木!! 这会儿白景源在她眼里,不亚于魔鬼,哪还记得之前的事?心底那点好感都快掉为负数了! 白景源只当没听到:“这里没有我该做的事,也没有什么事,是我必须做的,具体原因,你应该很明白才对。” 老芈家的事她不想管太多,好歹是先王名正言顺的妾氏呢! 他算个啥? 不过是个穿越来的异界人! 什么人才?谁爱网罗谁就去! 什么百姓?谁爱呵护就呵护去! 别说什么君亲师,他不想搭理就可以不搭理! 哪怕是匹马呢!也不能既想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吧? 这一套要真行得通,他们家也不用给员工发工资了,反正去大街上抓,不管抓到谁都可以带回来干活,干完活还个个都不要钱,那还有资本家啥事儿?满世界都该只剩下这样的“优秀人种”了…… 这世上哪来这样的美事?! 任沂本就不是个善口舌之利的,被他几句话噎得俏脸通红!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最后干脆用起了一力降十会那一招,“噌”的一下拔出佩剑,就要架在他脖子上,来一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能用得上你,都是你的福气!” 白景源哪会让她抢先? 在她拔剑的同时,就从枕头下拔出了他的碧龟剑,利索的架在了自个儿脖子上。 显然,他时刻都在防备着这一招。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被虾戏,不过欺我年幼,呵!别的我无能无力,解决自个儿这条小命,还是下得了手的!” “你到底想怎样?!” 顾不得问“平阳”在哪里,任沂紧握着剑柄,强迫自己把剑入鞘,这才冷冷反问。 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没想到白景源反应竟然这样大,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 白景源没说话,只闭上眼,假装要睡觉。 你问我想怎样我就告诉你想怎样? 那多没面子! 自个儿悟去吧!给我好好儿悟! 死死的盯着碧龟剑上那只碧龟,uu看书ww.ushu.om 想起当初求人铸剑所付出的努力,任沂气得直哆嗦!许久才冷哼一声出去了。 这人犯起浑来,看起来特别眼熟,要不是当初任袖生娃的时候,她全程带人盯着,确信她真的只生了一个,这会儿都要怀疑,当初肚子里还有一个。 这一对假母子,看起来还真有一家人的感觉。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拿他没法子,就让那更无耻的人来吧! 她决定给王后写信告状! 怒气冲冲的从白景源帐篷里出来,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处理渔樵二老以及他们弟子的事,就见不远处,俩老头已经带着弟子,一脸严肃的等着了。 这…… 害! 这群固执又清高的家伙,说了公子遇刺与他们没关系,想干嘛就干嘛去,绝对没有谁会秋后算账,还个个都跟头犟驴似的,非要坚持跟公子当面讲清楚! 就为了个名声? 现在白景源死不配合,她哪敢让他们见他? 白景源装得这么像,他们信了怎么办?最终只得硬着头皮道:“公子今日依旧精神不好,实在不宜见客。” 车轱辘话实在听过太多,渔樵二老不耐烦了,语气十分坚持:“不管怎样,我们都得见到公子再说。” 就在这时,只听帐篷里传来一阵尖叫:“啊!刺客!!” 渔樵二老对视一眼,一把推开任沂,带着弟子们第一时间就闯了进去。 第九十九章 小心眼儿 絮了丝绵的细麻门帘被任沂狠狠摔下,压脚的青铜坠子打在门柱上,发出一声短促的、饱含怒火的“咚!”,吓得侧躺的白景源顿时就是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就坐了起来!哪还有什么病入膏肓的样子? 幸好任沂走得快,不然怕是要当场气炸! 她出了门就被渔樵二老拦住,几人说话的声音隔着仍在晃动的门帘传进来,白景源听得清清楚楚。 刚还以为任沂气得太过,真要跟他来野蛮人那一套,把他给咔嚓了,吓得他捂着“咚咚”乱跳的胸口,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 恼羞成怒的感觉姗姗来迟,为了掩盖自己的怂,白景源嘴硬的嘀咕了句“哟!脾气还挺爆?”,耳听得渔樵二老带着弟子要见他,任沂却不允,顿时计上心来,决定临时给她加点料! 【想走就走,你白大爷同意了吗?还发脾气,谁脾气小不成?】 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当年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为了生活只能认怂,如今已经大致摸清楚这个时空的普适行事准则,白景源觉得是时候反抗一波,给自己争取权益了。 尖着嗓子扔下一句“啊!刺客!!”,白景源立刻裹着被子滚到榻下。 又怕他们进来找不到他,一着急就抽剑往榻下刺,阴差阳错刺到他身上,他又演技爆棚,均匀的抖起来。 他已经八岁,个子在同龄人里头算是高的,这年头的榻并没有多高,裹着被子钻到塌下,他想坐着都不行,为了抖得均匀,他还挺费力的。 渔樵二老十分讲究,当初为了上白景源的船,都能把惯用的斧头扔到河里,现在这种敏感时候,为了显示清白,浑身上下除了保留一张铁嘴以备随时喷人,可谓手无寸铁。 讲真,这种时候听到有刺客,还能第一时间冲进来,真的很了不起了。 白景源一直偷偷瞄着进门之人的脚,见先进来的是樵老那熟悉的皮屦(ju),顿时抖得更来劲了。 他是不想把这群人放走的。 没有鲁人纠缠,只要设计他们与任沂杠上,他照样可以落得清闲。 帐篷里一览无余,还以为真有不长脑子的刺客胆大包天,渔樵二老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着急忙慌撩开门帘进来,结果找了老半晌,愣是鬼都没找到一只。 “刚该不会听错了吧?” “不至于吧?我也听到了!” “话说,你们谁看到公子了?” “???” 见刺客不见人影,所有人都轻松下来,结果又发现公子不见了!顿时大家又都着急起来! 一时间,帐篷里叽叽咕咕吵成一片! 好半晌,才有人隐隐察觉手下按着的床榻在抖。 低头一看,就见榻下一双小鹿般的眼,水润润的往后缩,不是公子白,还是谁? 白景源这会儿俩眼含泪,还真不全是做戏。 他都快被自己给蠢哭了! 帐篷里垫了厚厚的席子,怕他半夜起来凉脚,榻前还铺了厚厚的皮垫子,之前安静的时候,床榻抖动,碰撞地面的声音特别明显,结果进来的人这么多,一时间闹哄哄的一片,这点微弱的声音谁都没发现,他又不能动作太夸张或者逮着床板敲,只能咬牙坚持抖。 想要带动这张实木床榻跟着抖,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或许还差点,可要说他累得够呛,那是怎么说都不能说这是假的。 “公子在此!” 那发现他的青年两眼冒光,十分兴奋!当即叫来他师父渔老。 渔老年纪大了,弯腰太困难,干脆一屁股坐在榻前,歪着头往下看。 “公子……” 他刚要开个玩笑缓解气氛,好把公子哄出来问情况,就听公子语带哭腔: “渔老~你怎么才来啊~” 说着竟裹着被子钻出来,叉开手想往他怀里扑! 渔老愣了一下,心道这公子啥时候这样过啊!跟变了个人似的!搞啥呢?! 但他毕竟是个场面人,见此一点也不慌,相当自然的伸出手,想要接住白景源: “公子哟!你这是受了多大罪哟!” 一边说,眼泪一边蓄积,眨眼就和白景源一样泪汪汪的了。 这特么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围到榻前,恭恭敬敬跪坐着等。 就这么乖乖的出去,可不是他的作风! 白景源低着头,猥琐一笑,随即只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估摸着大伙儿都把他“清瘦憔悴的脸”看清了,这才假装看到了任沂,立刻捂着脸尖叫:“啊!刺客!” 嘴里喊着这话,动作却是一点不慢,眨眼就缩回了塌下! 这一缩,缩得妙啊! 配合着那惊恐的眼神,真是再灵动没有了! 【咦?公子貌似不想看到勇毅将军?】 众人刚这么想,就发现同伴看了过来,不由默契道:“公子好像瘦了?” “嗯,看来公子这些天果真吓坏了!” “我就说,光靠张元那老匹夫不行!女人带兵哪能护卫得周全?” 有人拍案,转身怒怼任沂! 若不是她护卫不利,让刺客把公子吓到了,他哪会这样? 到底,uu看书uukanshu 公子才八岁啊!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他晚上还吃了两碗汤饼!怎么可能瘦成这样?!肯定是假的!” 任沂也闹不清楚,为何他突然就瘦了,但她敢肯定,最近公子吃嘛嘛香,因为停留在此,不用长途跋涉,说不定还胖了几斤! 渔樵二老可不怕她! 都说小孩子不会说谎,以他们对公子的了解,公子虽然年幼,却是个相当君子的人,若没人惹他,他最是好相处了! 现在竟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定是她的错! 再者,她刚从帐篷里出来,公子就吓得尖叫了! 帐篷里本没有刺客,只因任沂让他害怕,他心里的刺客就出现了! 樵老口气生硬:“勇毅将军,这里实在太窄,你不如先出去一下?” 现在公子明显不想看到她,他们就来做了这个恶人又如何? “你们!你们别、太过分!芈白!你给我出来!赶紧给我出来!” 小小年纪就学会栽赃陷害了,长大了还得了?! 以前咋没发现他这德行?! 见她抓住床榻就想掀翻,白景源差点忍不住笑,捂着嘴跟只脖子被掐住的鹅似的,怪怪的尖叫起来! 他们一个气得浑身发抖,一个裹在被子里舒舒服服的躺着,只需要动动嘴就好,感觉不要太棒! 为了洗清嫌疑,渔樵二老还有他们的弟子正是想表功的时候,自是不会任她发疯! 任沂却想着,这群人的确该送走!等会儿就送! 绝对不能再让他们留下来了! 第一百章 劝行 “公子,桃溪的桃快开了,再不启程,怕是要赶不上好时候了哦!” 不大不小的温鼎摆在中间,下层托盘中木炭已快燃尽,鼎中“咕噜噜”冒着泡的乳白色鱼汤已经续过三回。 渔老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片放进汤里,话音刚落,就利索的捞了起来。 初春时节,上好的渠水大鲤鱼脂多肉嫩刺还少,渔老随便河边走走就能抓两条,用来涮锅子正好。 这已经是他们吃的第三顿鱼火锅了,依然美味得让人想哭。 疱脍刀法高超,将鱼去刺片薄,下水后鱼皮收缩,夹起的时候微微打卷,筷子那么轻轻一抖,鱼片微颤,看起来就好似某种不知名的花瓣被风吹动一般。 再在那麻麻辣辣的秘制酱料里滚一圈,二老一顿饭还没吃完,便已诗兴大发,作诗三首了! 白景源掏出丝帕擦擦嘴,摆手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疱彘便低着头捧着汤碗默默退下。 最近公子爱涮鱼锅子,点名要疱脍伺候,疱彘受到冷落,觉得很难受,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一边狂练刀法,一边忍住伤心过来给疱脍打下手。 所幸疱脍不是猖狂的性子,两人相处得不错,这种时候他除了有点心酸,恨自己厨艺还不够全能,对疱脍却是没有怨恨的。 见自己好不容易盛来一碗温度正好的鱼汤,公子却不愿喝了,疱彘不由失落极了。 白景源却是顾不上他的心情,听了渔老的话,认同的点了点头,叹道: “哎!待我年长,必定政务繁忙,到时候再想像这样算着日子赶赴一场花约,怕是不可能了。桃溪盛景,桃氏经营多年,很是难得,渔老说得对极,是该启程了。” 却是干脆利落的顺着渔老的台阶下了坡。 “公子一贯聪慧,如此安排正好!” 樵老点了点头,又让仆从铺纸,示意他要写诗。 伺候笔墨的小童随时待命,见此,忙擦干口水,飞快的铺好纸把毛笔递过来。 樵老接过毛笔蘸了墨,立刻专注的写诗。 只见他笔下生风,显然已经打好腹稿,白景源识趣保持安静,渔老也不再说话,只端起一杯春山露,美美的啜了一口。 因为刺客的事,白景源和任沂发生了难以调和的矛盾,发起脾气来就不想赶路了,这么一僵持,他们停在野外眨眼就是半个月,野地里的杂草眨眼就泛绿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任沂也是个性子高傲的主儿,白景源不低头,她也愣是咬牙挺着,不愿认怂。 哪怕他之前算计,让她受了渔樵二老不少的气,还是死扛着不愿如他的意! 反正不管他怎么耍流氓,她就是不搭理! 白景源也没料到她这么刚,一时颇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 刺客事件过后,渔樵二老为了证明清白,本想带着弟子离去,结果发现任沂有欺负公子的苗头,也就顾不得离开了。 任沂觉得他们留下只能坏事,寻思着把他们撵走,结果二老可不是吃素的,不仅没有如她的意,还趁机与公子拉进了关系。 这样三不五时的坐一起吃个火锅,感情能不升温吗? 任沂手握兵权,只要王后一如既往的信任她,她就腰杆儿硬气,虽然渔樵二老的确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但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二老弟子们帐篷外各派几个精兵守门,没几天他们就选择了从心。 见公子没个台阶下,进退不得相当尴尬,感叹着“年轻人就是心高气傲不会做人”,渔樵二老还是选择了当和事佬。 所幸公子很给面子,让他们受挫的记忆稍微淡薄些许。 因为做了这个和事佬,二老觉得怪不是滋味,得了他的准话,樵老留下一首辞藻华丽的“劝行”诗,表面催他快些上路去桃溪看花,实则安慰他“美景都在前头”,不可心急,也不可不急,随后就与渔老一起,羞愧离去再不愿多留,好像多留一刻,就有可能被白景源当做任沂同伙一样。 “哎!有必要吗?我又不傻!这事儿也怪不着你们不是?” 见他们匆匆离去,白景源觉得很遗憾。 说起来,之所以事情的发展不如意,很大程度,还是因为他现在不够强大,而任沂却抓紧了手中的兵权。 疱脍难得捞到表现的机会,片的鱼很多,他们三个老的老少的少,说起来续了三回汤,实际上一边吃一边聊,并未真的吃了多少。 因此,剩下的鱼片就很多了。 吩咐把吃不完的食材赐下去,白景源挥手让撤了桌,立刻抓起边上那摞还带着油点的纸,一张张的看了起来。 如今的诗并不是他熟悉的那种格式,长长短短一大串,看得他眼晕。 “鹿儿,快些帮忙,把这些诗句誊一遍,给母后送去。” 话罢,他自己也拿起一支笔,抽了张新纸,认认真真的抄了起来。 同时与两个人斗法,就像交了女朋友,顺便又与女朋友的闺蜜在一起了一样,一个惹生气了,最好的办法不是哄她,而是去哄另一个。 这是以前一个狐朋狗友醉酒后吐的“真言”,他没体验过这么刺激的,自是不知道真假啦! 任沂这人固执又骄傲,uu看书 ww.uukansu 抓着兵权不放,做事也不讲究,王后心眼儿多,又会做戏,不管她是否真的爱才,给她推荐贤才,一定可以讨她喜欢。 嗯,当然渔樵二老也不需要他来推荐,已经很有名就是了。 想到这,白景源又喝停了鹿儿,让他不用帮忙:“罢了,还是我自个儿誊抄吧!这样心诚。” 下定决心,他就真的一笔一划的抄写起来,直到天都黑了,才把抄好的纸收起来,又让婢女过来,把那些原稿装订成册,这才将那原稿装进一只小木匣里,随后又附了一封信,让王后将这《诗集》多抄一些送人,顺便给他带回来几份。 想了想,他又讲了一点印刷相关的事,表达了对印刷出来的书籍的渴望,这才让人把信送走。 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是个网络作家,成天盼着作品出版,他给她出了书,立刻俘获了她的心。 想来渔樵二老也会吃这一套? 反正,这年头没有出版社,给他们弄一些诗集,甭管抄的还是印刷的,效果都一样。 这也算是双保险了,就算王后没有因此对二老高看一眼,顺便对他高看半眼,也能借此得到二老的心,实在是妙啊! 吩咐信使快马加鞭给王后送信,白景源心满意足的睡了,任沂却是睡不着了。 原本还想扛着,逼他服软,现在他先给王后写信,而她还想把事儿瞒下来,怕他告刁状颠倒黑白,任沂只得咬牙连夜写信,怕白景源钻空子,她把事儿详细说了一遍,几乎所有细节都照顾到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迎出0里 这场由刺客引发的冲突,直接让白景源与任沂撕破了脸。 一个因这事触及底线不愿让步,另一个又性子刚硬不愿低头,场面一度很僵,还是在渔樵二老的倾力斡旋下,两人才各退一步,暂且放下这事。 队伍继续行船,白景源当任沂之前说的改走陆路是放屁,任沂也当他说的不去大纪了,是任性之言。 说起来也是好笑,这种时候两人之间竟表现出了惊人的默契,只能说成年人的情绪总是来得很快,在冷静下来之后,又总是特别好收拾。 嗯,只要有人搭个台阶,让他们从容下坡,不至于丢了面子。 队伍虽然人多,主子却只有那么几个,船队再次启航之后,差不多有大半月,两人都不跟对方说话,那僵硬的气氛,只要人没瞎,都能看出来,两人现在很不对付。 所幸路上遇到臣子拜见,他们还是会装出感情很好的样子,至少表面上看得过去了,二老也就不再深入掺和,只当这是他们芈氏的家务事。 二老私底下说起这事儿,甚至还笑过好几回。 之前公子行事老辣,智近乎妖,让他们常常觉得害怕,觉得大半辈子都白活了! 如今发现他原来也和其他同龄的小男孩儿一样,会害怕刺客,会发脾气,会因此迁怒护卫他的将军…… 心里莫名有种踏实的感觉。 在二老看来,这事儿就是这样的,单纯的刺杀事件,在张元看来,却是公子急于夺权的征兆! 他私下里跟白景源分析许多,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就想劝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一忍,忍到成年,一切掣肘就都不存在了。 白景源不能跟他说自己假冒公子白的事,体谅他的苦心,也就不让他掺和这件事了。 至于季孟,他巴不得楚国内部勾心斗角乱七八糟呢!没有火上浇油,都是看在亲戚面儿上了。 至于是不是害怕搞事情的行为暴露后,会被暴力的任沂一刀剁了,谁也不知道。 日子一天天过,春天就跟赶着约会的毛头小伙儿似的,总是脚步飞快,生怕错过了什么美事儿一样,今天还看着燕子绕着光秃秃的柳枝飞舞,今天就能看到嫩绿的“丝绦”随风飘扬,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天气慢慢热起来,上游的雪山上雪化了,引得渠水的水位都上涨了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景源总觉得河水浑浊不少。 一路行船,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下旬。 两岸嫩绿的灌木乔木,哪怕是刚长起来的青草,都能惊艳这一双双刚从冬日里走来的眼睛。 河畔偶有一两株桃树,戴着一头粉嫩春花乖巧的站在和畅惠风里,枝上花蕾鼓胀,有那心急的早已迫不及待的绽开,老远看到,就能想象出那甜甜的花香。 每当这时,船工就会体贴的减慢速度,人们就会扒着船舷伸长脖子看,一边看一边伸手指,说些这枝好看那枝更好的废话,好似船队真能停下,让她们剪几支回来似的。 沿途稀稀拉拉的桃花就像一张张请柬,邀请来客前去桃溪品鉴这一年一度的盛景。 一路走来,众人的期待已经拉满!真恨不能化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到桃溪!哪还耐烦继续慢吞吞走半天歇半天? 这一夜,听说距离桃溪只剩百里,若是按部就班,怕是得走三天,若是连夜赶路,或许明晚就到了,最后一商量,众人意见出奇统一,决定折中一下歇在船上,好省去下船扎营的功夫,这样或许后天上午就能抵达桃溪。 夜泊渠水,目之所及没有人烟,船上油灯映在水面,夜风一吹就皱成一团。 今夜星星只有可怜的几颗,莫名的透着股孤高劲儿! 白景源正坐在窗边看星星,企图通过他那早就忘给老师的高中地理,来定位这颗星球,正看得入神,就听远处传来马蹄声。 天已经黑透了,他刚想叫人看看情况去,就见隔壁船上,任沂撩开帘子,弯着腰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顿时,他就不再关心这事,甚至还掀开被子躺回榻上,装起睡来! 马蹄声不一会儿就停了,似是有人在说话,没多会儿只听船桨划动水面,有人搭了跳板邀请来人上船。 鹿儿自觉出去问了情况,回来说是渔樵二老的从人削,领着桃翁后人前来迎客来了! 直接迎到了百里外? 看来渔樵二老与桃翁家族关挺深? 这就有点尴尬了,u看书 .uukanshu.cm 他这个公子,难不成还要蹭着渔樵二老去桃氏吗? 说起来二老上船的时候就约定好了同行至桃溪就分别的,这样正好,省了告别礼仪烦琐。 他在这想东想西,结果没多会儿,就有船工打着哈欠,低声咒骂着被赶了起来,没多会儿,就听得摇橹声响起,船队竟是连夜启程了! 白景源大怒! 这死女人又不管他意见,替他做起主来了! 他又没说要去桃氏! 任沂才不管他生不生气,桃氏的人迎出百里,诚意十足,又说这段河道已经清理过了,就是彻夜行船也不碍事,她早就受够了船队压抑的气氛,早就想去桃溪喘口气了! 最关键的是,王后的信使按照约定,会从陆路快马加鞭,在桃溪等她! 她是一刻也顾不得了! 白景源气鼓鼓的生了半天闷气,结果压根儿没人理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待到天明,他又早早起来梳洗,哪怕船一直没停,他还是换上了适宜见客的装扮。 寻思着桃翁家的人可能会来拜见他,结果等到天黑都没等到! 还是鹿儿打听到消息,说将军说了,公子旅途劳累不宜见客,还是去了桃溪修整一下再说吧! 这话传到爱面子的白景源耳里,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任沂压不下心里的气,蠢蠢欲动,随时搞事情整他,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想,哪怕桃溪美若仙境,他也要在那与这死女人再作一场!这次谁来说情都不好使!必须的分个高下不可! 第一百零二章 挖坑 削带着桃氏的人上了船,船队连夜启程,直到第二天夜里,才停下吃了顿饭。 奴隶们生嚼麦粒、豆子,贵人们吃点心还有船上小泥炉煮的汤饼。 稍微歇了几个小时,船队再次启航。 都快两个月了,白景源早就习惯了船上生活,又是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听船上隐隐传来欢呼!知道这是到桃溪了,白景源翻身坐起,叫来荇替他更衣。 荇为了今天,特意准备了低调素净又不失奢华的衣裳,还有贵重却不显得浮夸的饰品,结果白景源看了一眼,就让她拿旧衣来。 因为染色技术还不够发达的缘故,这时代的丝绸很容易褪色,就算没有洗过,太阳晒得多了,也会显旧。 荇不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一脸快哭的样子:“公子,可是不喜奴奴替您挑选的衣裳?桃溪的桃花正是盛放的时候,不论是国内的贵人还是国外的贵人,都喜欢这时候来桃溪,公子头次离开凤凰台,定会有很多人来拜见您,若是、若是……” 桃溪位于两国交界处,荆山国又因关税低廉且位于各大诸侯国之间,常年吸引各国之人聚集,所以这个季节的桃溪,一定会有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这是怕他穿得寒酸,被人看不起? 殊不知,需要靠衣裳来巩固自己地位的人,一定是地位不够稳固的人。 一个人足够厉害,或者身份足够,哪怕他穿着破麻袋,别人都会违心的夸一句“有艺术气息”。 更有甚者,说不定还能引领一股“麻袋潮”。 如今他顶着先楚王唯一后裔的名头,穿得再华贵也不能增色,反而是穿得简单,更能博人好感。 这些道理说了,荇也不会明白,他就不说,只笑着解释: “跋涉二月有余,孤实在疲累,今日是不可能见人的,还是穿得舒服更重要,荇,莫忧。” 荇从来不会反驳主人的话,虽心里依然忐忑,最终还是顺从的为他换了旧衣。 荇退下后,白景源又叫来鹿儿,让他去跟任沂讲,就说桃溪人多眼杂,以防万一,还是派人贴身护卫为好,为了求稳,他还特意激将——“若是再遇到几个刺客,脸上无光的,总不至于是我!” 这阵子鹿儿一直担任传话筒的重任,听了吩咐觉得有理,立刻传话去了。 任沂听说白景源害怕,想要一些护卫贴身护卫,最好还是她身边最得力的那些,不由嗤笑一声,心道“闭着眼瞎闹一回,我不理你,你就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了?纯属顾头不顾腚!现在不还得求到老娘头上来?!” 再次感叹手握实权真好,心情舒爽的任沂相当大方,当下点了两个亲卫,让他们领着一队精兵去公子那里,供他差遣。 鹿儿领着人回来的时候,苹正在为他梳头。 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满心都装满了桃花,心都飞走了,时不时就要扯掉他一根头发。 白景源觉得使唤童工已经很过分了,自是不会责备这种对他来讲是小事,对奴仆来讲是大事的事。 “公子,将军认为公子说得对极,已经派来最精悍的护卫,供公子差遣。” 白景源悄悄龇了下牙,生生忍住了苹棒打鸳鸯,活生生拆散他头发与头的恶魔行为,随口吩咐:“那便让他们把船舱围起来吧!桃溪人多,以防万一,一定要上心一些!” “公子不用担心,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将军特意派了他们来,一定不会有问题。” “嗯。” 白景源只是随口应了声,便转了话题:“疱彘的肉燕做好了吗?” 因为鱼火锅的事,疱彘吃醋厉害,白景源就想了一些以前吃过的,看起来不咋样,实则很考验功夫的菜,让他钻研。 大半月来,三套鸭、宝塔肉已经做过了,苦于没有豆腐这东西,他只得绞尽脑汁想出了肉燕这东西。 嗯,炸点蒜油放点葱,用骨汤煮了,就算只放一点盐都会好吃,早上来一碗,最棒了! 若不是疱彘差点跪着哭求,让他随便提要求,他一定不好意思说这个。 护卫们自觉守了船舱,任沂那两个亲卫,就站在舱门口。 耳听得小童儿过来传话,说疱彘已经做好朝食,问公子何时开饭,白景源立刻吩咐端上来。 疱彘重新得到公子的宠幸,最近整个人都红光满面,要不是船上太窄招不开,他一定早就进了“脚下生风”状态。 煮熟的肉燕盛在碗里,也不知疱彘怎么炖的汤,uu看书 ww.ukanshu 他端着托盘从船舱走过,那两位亲卫几乎同时吞了下口水。 白景源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虽然有点期待这碗肉燕,也不至于看不到其他。 见此,他立刻吩咐疱彘:“还有多的朝食没有?两位将军是勇毅将军派来保护我的,想来还未吃过,不拘什么,热乎乎的给他们端上来吧!” 疱彘自是不可能给他们拿一些凑数的,回到船尾简陋疱屋中,立刻开了炉子摸出来两只巴掌大的肉馅儿酥饼,另又将给公子熬汤用过的鸡鸭肉扯了一些出来,飞快的煮了两碗汤饼。 船上总共也没多大,疱彘再次捧着托盘过来送饭的时候,就听公子在那吩咐两位守门员:“孤旅途乏累,今天不想见人,等下到了桃溪,还是先去别院歇息,若有人求见,你们就替我回绝了吧!” 这不过是小事,见疱彘端来丰盛朝食,二人吃人嘴软哪有不应? 白景源见他们都点了头,这才补了一句:“莫要得罪人,注意拒绝方式啊!” 二人笑:“臣省得!公子切莫忧虑!” 他二人也是有士的爵位的,得了准话,白景源忙笑着点头,鼓励的看了他们一眼。 一碗肉燕下肚,白景源心甚美,直接回到榻上闭目养神,二位护卫也很高兴,安排好属下,让他们不许擅离职守,随即二人就像门神一样站在船舱口,盯着前方甲板眼都不眨。 没多会儿,张元还有带着桃氏族人的渔樵二老先后过来求见,都被任沂身边的贴身护卫挡了回去,白景源听得清清楚楚,愣是一声未吭。 第一百零三章 有点不对 “情况……有点不对啊!” 张元捋捋胡须,拧眉看了眼守卫森严的船舱,还有舱门口那两位如松般挺立的护卫,似是说给身边人听,又似单纯的自言自语—— 两位护卫也有军衔,算是等级最低的小将了,现在却来给白景源看门,若是在陆地上也就罢了,在船上,四处不靠的,防什么呢? 难不成是防备刺客潜水过来? 自进入桃溪地界,渠水就清澈见底,哪个想不开的刺客,会从水里潜过来刺杀啊! 张元觉得莫名其妙,渔樵二老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两天还在与公子开心对弈,今天怎么就不见他们了? 是因为他们带了桃氏的人来吗?还是因为,桃氏的人已经上船一天一夜,现在才来拜见,公子不高兴了?所以连带着他们也不受待见了? 公子不是那种人啊! 前天夜里桃氏的人来时已经很晚,当时就想拜见公子,好趁着赶路后的狼狈留个好印象,结果明明大船上还亮着灯,勇毅将军愣说公子旅途乏累已经睡下! 他们不好打扰,就听话的去客船休息了,结果今天一整天,她还是那套说辞,一副不到桃溪就不让他们见到公子的样子,桃氏这才急了。 他们仗着熟悉地形连夜迎出百里,若待遇还与其他等在桃溪的世家相同,肯定不符合心理预期! 毕竟他们本不是楚国人,祖上算是借居在此,楚王不驱逐他们,默许他们在此繁衍生息,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大纪王孙之后,不好做得太过分,伤了与上国的情分。 事实上,从楚国一直没有在桃溪设置正式的官府机构,就很能看出问题。 不驱赶的同时,也没有认可他们,把他们当做楚国的一部分。 想来夹缝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想要左右逢源又低不下头,天长日久,就贴上了隐者的高逼格标签,如今子孙后代有了别的想法, 反而行事颇多掣肘。 现在桃氏已经在此传承多年,到了这一代桃翁,与大纪的血脉关系早就远了,如今桃氏掌权的这一支,是很渴望靠近楚国政治中心的,他们不再甘心隐于野外,只不过出于大纪后裔的骄傲,不愿远道前去凤凰台称臣而已。 现在运气好,遇到铁定会继承王位的公子白路过这里,他们肯定要努力结个善缘,哪怕得罪任沂也在所不惜。 毕竟,公子白年纪再小,在他们眼里,也是未来的楚王,任沂虽然大权在握,但她到底得不到士大夫阶层的普遍认可,之所以默认她的存在,不与她唱反调,不过是惹不起。 被任沂挡了一整天都没有跟她对着干,已经很给面子了。 作为老朋友,渔樵二老帮忙谋算,是应有之义。 至于他们的弟子,早就开始慌了——难道他们的怀疑还没洗清? “既然不是防备外面的危险,那就是防备内部……咳!咳咳!拍我干嘛?!” “就你聪明!” 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只有最年幼的弟子说了出来。 未来的王被妇人拿捏,而他们还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对付那滚刀肉一样的凶人,非到万不得已只能装样子,这种感觉是很糟心的。 留着最后一块遮羞布不好吗?! “哎!到底是欺公子年幼啊!” 张元对着渠水长叹口气,也不管旁人听到没有,转身回了船舱里,连那慢慢进入视野的桃林,也吸引不了他了! 见此,渔樵二老只得带着弟子离开这艘船。 回到客船,有桃氏子弟忐忑发问:“敢问世伯,张翁可是不打算帮我们了?” 原本他们是来寻张元一起拜见公子的,公子重情义,待他格外不同,有他在场,想必公子就算生气,也会忍一忍,给他们留几分颜面,没想到张元答应了又反悔,众人不由郁闷! “张翁性高洁,这是不忍了。” “不忍?” “不忍见到公子的狼狈罢了。” “这样的不忍要来何用?身为臣子,这种时候该为主子解困才是!” “怎么不是呢?可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渔老叹口气,让弟子们退下,这才叫了桃氏之人进船舱里商议。 嘴炮王者想要和习惯武力解决问题的人讲道理,下场多半很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不能随意下手。 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 公子出身高贵,又哪里受得了臣子围观他受制于人的惨样呢? 他们还得采取温和的方法才可以。 听说众人求见公子不得,任沂挑眉,吩咐船官:“把船划过去,我与公子有重要的事要说。” 得了吩咐,船官立刻下令,船工忙沉默干活。 两船靠近,uu看书 .uuknhu.co任沂不等跳板搭好,踩着船舷就跳了过去,奴仆们习以为常,正靠窗躺着的白景源却瞪大了眼睛! 这是武功? 耳听得门口护卫行礼,口呼“将军”,白景源藏好心底的好奇,继续咸鱼躺。 他知道,她该是憋不住,有话要跟他说了。 毕竟出了桃溪继续往北,就是荆山,她不会允许他在国外的时候继续闹腾,一定会在离开这里之前,强迫他明白某些道理。 他们的战争,总有一方需要屈服,她不愿意,他也不想,冲突自然免不了。 任沂脚步声懒洋洋的,不等通报就进了船舱,见白景源躺着不起来,甭说行礼,连正眼都不瞧她,她也不生气,径自拿了个软乎乎的垫子坐了,这才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样子,对白景源道: “折腾这么多,有意思吗??” 胳膊怎么也不可能拧得过大腿,就好好从了,听话的把她交代的事做好,不行吗? 非得自讨苦吃? 白景源只是斜睨着她,一副“你给我等着”的样子。 任沂以为他自恃告了状,铁定能让她吃亏,才会这样,冷笑一声,凑他耳边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挑拨离间?你给我听好了!这事儿我问心无愧!是你太不听话了!” 白景源一直想不通一件事,见气氛还好,干脆直接问她: “我想不通,你们俩怎么想的,非要让我代替那谁?” 就这么有把握控制他吗? 任沂根本就不搭理他,甩袖就走。 第一百零四章 炸裂吧!少女心! 白景源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但凡有条件,哪怕在旅途中,也会尽量在细节处下功夫,好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因而上船的第一天,他就吩咐仆从给这船舱门口挂道帘子。 公子白的东西,以及白景源来后,别人送的礼物、王后的赏赐等,都是一个名叫伍元的年老侍从管着的,他是王后出嫁时从郑宫带来的,据说王后年幼时,他就负责照顾她的起居了,是王后最最信任的人之一。 在物质方面,他从不为难白景源,不论金银珠玉,还是佩剑漆器,不管自用还是赏人,只要白景源吩咐下去,伍元就会听从,显然王后早有吩咐。 如果不考虑精神方面的追求,单从这点上来讲,王后给的这口软饭还是很香的。 可惜白家豪富,白景源从小见惯了各种精美古董,并不会被这些制作工艺尚且粗陋的东西唬住,该用用,该赏赏,从不会小家子气,让伍元暗暗称奇,背着白景源不止打一次小报告,王后都说随他去,他也就不再多事。 白景源说了挂帘子,伍元就送来好几副,金的玉的珍珠的青铜的,各种颜色漂亮的矿石做的,都有,白景源选了珍珠的。 船行时河风吹拂,珍珠互相碰撞,不至于太吵,又不至于太没存在感,阳光照过来,光晕不至于刺眼,也不容人忽视。 任沂拂袖而去,珍珠帘子被她甩到门框上,当场摔断两根串珍珠的丝绳,圆滚滚的珍珠滚落下来,“咚咚咚”的滚得满地都是。 这又不是第一次气她,白景源已经习惯了。 只见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淡定的抖抖袖子,看了鹿儿一眼,就在靠窗的书案后坐下了。 那套王后不久前才让人抄录过来的《纪礼》,他已经在看第二遍了。 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古代,真是无聊,若是以前,让他坐下来看这么一套枯燥的书,还得边看边思考,他怕是要闹翻天!管你什么死亡威胁,只要不立刻死了,他就不会耐下这份心! 鹿儿顶着他的目光,沉默着上前,将那满地的珍珠捡起,用一只布袋装了,拢到袖中,并未假手他人。 公子与将军的矛盾,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白景源知道他会跟伍元讲,也不在乎,扒着窗子问:“辞!桃溪还有多远?” 辞是他身边另一个童儿,是原本的公子白没了之后才提上来的,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孩子乖巧听话,做事很认真,怕害了他,白景源平日里并不敢太过重用他,只偶尔差他传个话,有重要的事情,都是让鹿儿去做。 辞是公子的童儿,就算在公子眼里没有鹿儿重要,他还是每天都守在白景源能看到,或者一出声就能听到的地方。 得了吩咐,辞应声去问船官了,白景源却已看到了朦胧的粉。 桃溪近在咫尺,答案就在眼前,并不需要谁来告诉他了。 桃粉色,这种能让少女心炸裂的颜色,只要够美,男人也会喜欢。 桃溪地处丘陵之间,一条源自荆山国雪山下的清澈溪流从西北方来,在桃溪附近与渠水相会,天长日久,两水夹角处,竟冲积出一片背靠丘陵的三角形小平原。 小平原连带着那片丘陵以及清溪上游、渠水下游,都是满满的桃树。 这个季节,桃花开得正好,晨雾未散,更多一层仙气飘飘,随着船队靠近桃溪,船上婢女,甚至是平日里胆怯的隶臣妾,全都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 若是跟随从前的公子白,她们断不敢如此,如今这般不顾礼仪,不过是因为公子仁慈,断不会怪罪。 白景源听着那充满生气的欢呼,也忍不住欢喜起来。 他想起刚来的时候,发现所有的奴仆都死气沉沉,仿佛每一个人都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名为“规矩”的套子里。 如今这样露出本真,是个好的开始。 身边伺候的人不知他在为这种事情而高兴,只当他旅途劳累,终于可以休息几天,又见桃溪美极,所以开怀,一个个都全都欢喜起来。 苹在甲板上蹦蹦跳跳,呼喊着白景源:“公子公子!桃溪到了!快来看桃花啊!啊啊啊啊!太美啦!” “既然苹你喜欢,那回头我就把你留在桃溪。” 桃溪没有设立正式的行政单位,却是驻扎了大量边军的,为了方便楚王巡视,此地还有王室别院,只是距离凤凰台太远,只怕打理得并不算好。 白景源并不在意那些,他只是因为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而感到满足。 苹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桃花过不了多久就会谢了,uu看书 .ukanshu 只剩下毛毛的桃子!有什么好看的?” “桃子又香又甜,个头大肉也多,多好!还会有人不喜欢桃子?” 白景源很喜欢吃桃,不论是脆的还是软乎的,不管是有毛的还是没毛的,见他说得夸张,苹只当他又在逗自己玩,又是笑又是跺脚: “世上哪有那种桃子!怕不是神仙那里才有!桃子核儿大肉少还有毛,吃一个还不够费事儿的呢!除了摘来酿酒,还有什么用?” 白景源不懂育种问题,他是去年秋天来的,还没吃过这里的桃,自是不知这里桃子长啥样,但他懂察言观色,遇到不对劲的地方,就发挥“淡定”功夫,悄悄听人说,然后记在心里。 “哎哎哎!知道啦!本公子这么好的主子,错过了再没法遇到第二个,我是体谅你的啦!” 这下不仅苹笑得开心,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公子真是个妙人啊! 他们都喜欢公子! 很巧,还有人也这么想。 桃溪往来商队很多,码头修得很大。 白景源站在甲板上,立刻看到一群人身着华服站在岸边等候,看到船队入港,大伙儿立刻激动起来! “公子!公子到了!” 隔着老远,白景源就听到有人在欢呼! 原来,桃氏的人前来迎接,所为的并不是接渔樵二老。 意识到这一点,白景源看向不远处的任沂,目光复杂。 不让他见人? 他偏要见! 第一百零五章 1个眼神 奸臣喜欢干的事情大体都差不多,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最后架空主子,把他供起来当个傀儡都算心善,若是情况允许,多半会选择取而代之…… 任沂还算不上奸臣,可她欺负他,在白景源看来,就与奸臣没有区别了。 其实他很能理解任沂的想法。 对王后姐妹俩来讲,他只是个从天而降的好用工具人。 突然有一天,他开始收起之前的乖巧顺从,变得不甘心当工具人,就和玩具熊突然变成大棕熊一样,让她们觉得不可思议,且没法接受。 屁股决定脑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白景源不可能为了让她们高兴让她们满意,就真的当个傀儡。 那就凭本事说话吧! 不管什么时代,生存资源不都是争来的吗? 她们自己非要引狼入室,还把狼当做宠物狗,怪得谁来?又不是他要抢她们的,非要求着她们抓了他! 他很明白,当初她们这么做,纯粹是因为这么做对她们来讲最有利,且他带来的危险完全可控,他还是很不高兴。 长得和公子白一模一样又不是他的错! 若是能友好相处,各取所需,他也不会反抗得这么严重,毕竟年纪还小,实力也不够,他又不是急性子,非得现在就撕破脸。 实在是她这次太过分了! 动不动拿他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来开玩笑,这谁受得了? 正是因为得来不容易,他的愤怒才格外具体! 船停了下来,为了保障安全,侍卫先下船维持秩序,紧接着渔樵二老带着弟子下船,张元、季孟还有任沂也依次下船,他们与在岸上列队的桃溪贵族站到一起,安静的等待白景源下来。 在现代见过太多国家元首出国访问,再不济还跟着自家老爹参加过很多次活动,出场时的气质,白景源还是拿捏得很稳的。 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米白镶黑边旧衣,浑身上下只佩了块通透的红翡凤鸟玉佩,唇红齿白,长得就和小仙童一般,通身气派很是不凡,让人见之忘俗。 他人还在甲板上,就挥手示意岸上行礼的人莫要多礼。温和的笑容,可亲的举止,朴素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格外可亲! 不论是近处的桃溪贵人,还是远一点的桃溪民众,都在这见到公子后的第一眼,就对他充满了好感。 作为臣民,谁也不希望摊上穷奢极欲的残暴君主,白景源表现出来的特质,正是他们渴望的。 下了船,脚踩上坚实的土地,已经在船上好几天都没下过船的白景源此时觉得脚底有点发飘,见任沂立刻领着亲卫迎了上来,立刻停住脚步,任她使了眼色,吩咐侍卫将他围起来。 船上的侍卫此时也下了船,见此直接融进护卫圈,眨眼间,他就被这群比他高大的人围的严严实实 桃溪这个季节满是花香,放眼望去一片粉嫩,有花瓣落下,随着清澈见底的溪流飘向远方,有那情感细腻之人有感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竟躲在边上痴痴的抹起了眼泪。 心情受环境影响,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变得柔软许多。 可惜白景源与任沂都不属于这类人。 他们思路清晰,随时都明白自己的想法,也理解别人的想法,因立场不同,时刻面临选择。 以前白景源还没让她感受到威胁,所以任沂从不管他是否与臣子交往过密,也不管他收不收谋臣,如今发现他野心不小,还有与之配套的本事,任沂本能的不想让他再与太多世家子接触。 打发了等候的桃溪贵族,任沂就要立刻把白景源带回别院。 她想,就这样护着他去大纪,不让他有机会见到不该见的人,待到爵位到手,立刻回凤凰台,感觉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张元他们早就看出她所谓的“公子旅途乏累不宜见人”只是借口,如今到了桃溪人多势众,根本就不理会她的话,见她开动,立刻跟了上来。 见他们跟上来,已经能看清他的表情了,白景源满面欢喜紧走两步,像是想与张元他们说话! 这些人也早就想见见他了,可惜被任沂拦住了,着实可恼!见公子如此,忙紧走几步跟了上来! 眼看着就要见面了,白景源却状似不经意般看了下围着他的护卫,尤其是那两个任沂的亲卫。 随即歉然一笑,留下个及其内涵的复杂眼神过后,立刻冲着不远处的马车仅走几步,走着走着,甚至跑了起来,好像生怕自己跑得慢了,违背了任沂的意愿,给这些人带来厄运一样,竟是一露面就躲了! 这一个眼神真是太刺激人了!简直坑人于无形! 任沂这时候还没意识到,uu看书 ww.uukanshu.co 白景源主动要来她的护卫,竟是为了给她挖坑! 见白景源难得乖巧,任由护卫护着离开,心底乐开了花,觉得距离他屈服已经不远了。 “任沂!欺人太甚!你不许公子接近吾等,到底意欲何为?!” 知道此时再不发火,等公子被她弄到别院,调动桃溪驻军守卫就晚了,樵老愤怒的怼起任沂来! “公子年幼,你们能有什么和他说的?!都说了旅途劳累,让他歇歇吧!” 话说得很冲,好像每个接近白景源的人都心思不纯想要利用他,每个拦着他的人,都不想他好好休息一样! 现场气氛紧张,颇有点一触即发的味道,若不是顾及周围的平民,不想被人看笑话,他们怕是早就吵起来了。 任沂不动声色拖时间,因为她已经给此地驻军递了信,一点也不虚。 人多势众又怎样?不能打的,就是渣渣! 白景源一直盯着她,见她一下船就派了军司马秦辽拿着虎符往东去了,立刻猜到情况。 为了不把事情弄大,他又下了马车走回来。 见他回来,气氛顿时就是一松! 不等众人说话,他再次看了张元他们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嘴唇翕动,对任沂说了句近似请求的话: “姨母,孤疲累至极,不如改日再与诸公再见?不知您意下如何?” 终于等到他低头,任沂哪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第一百零六章 回信 “这些事,小孩子就不要过问了。来人!没见公子都累糊涂了吗!还不快送公子去别院休息!” 任沂锐利的丹凤眼冷冷一扫,立刻就有披甲执锐的护卫围拢过来,隔开聚在一起的臣子们的同时,逼着白景源往马车那边去。 就是铁了心的不想让他有机会发展自己的力量。 她这么做,在白景源看来,是非常脑残的行为。 难道她就不怕他得势之后报复回来吗? 这样把人得罪死了,一点后路都不留,真的是聪明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护卫们步步紧逼,他若不跟着走,说不定就会被撞倒,白景源丢不起那个人,只能憋屈的往马车那边去。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憋屈,让他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习惯了痛快过活的白公子鲜少遭到社会的毒打,出来混,少有遇到这种别人不给他面子的情况,这让他分外恼火,脸上的怨恨与怒火根本就藏不住! 任沂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她并不在乎。 在她看来,白景源不过是她们的工具人,根本就不是合作关系,什么平等尊重,原本就不属于他。 之前听话,她们就会对他好些,就像主人宠爱乖巧的宠物一般,现在他冒出了反抗的苗头,她立刻就行动起来,开始打压了。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年纪太小,实力也太弱了。 大人想要教训小孩子,是不会在乎小孩子的自尊心的。 尤其,这个小孩子还与她没有丁点血缘关系。 “任沂!尔敢对公子不敬!就不怕天下人唾弃吗?!” 张元看不下去了,不顾白景源劝导,直接撕破脸,叉腰大骂起来!那句“贱妇”没有出口,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 这一路上,他已经忍了任沂很久了! 不过是王后陪媵的庶出姐姐,仗着王后撑腰养出来几万兵马,就不把他们这些肱股之臣看在眼里,表面上尊重他们,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到了关键时刻,却总是刚愎自用,根本就听不进他们的意见,真是够了! 他还不信了!她还真敢把他怎么样! 齐水张虽不如凤凰台四姓,可他们镇守边疆几百年,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历代楚王对他们都宠爱有加,他不惹事,不代表他就怕事! 说白了,你任沂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对楚国唯一继承人放肆! 因为不知白景源身世,张元自觉站在道德制高点,喷起人来,那叫一个痛快! 偏偏任沂还不能跟人说这事,只能任由这漫天的唾沫星子冲着她来! 此次护卫白景源前往大纪朝见的人,是任沂,而不是张元,为了显示自己没有争权的意思,张元除了十几个仆从,就没有带其他的侍卫,此时跳出来指责任沂,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白景源见此,顾不得自己心底那点情绪,立刻抽出腰间佩剑往回走,侍卫阻拦,他便阴沉沉的看着他们,冷声道:“闪开!阻我者死!” 见他要动真格,侍卫忙看向任沂,任沂冷着脸不松口,他们就只能咬牙顶着,白景源和平年代长起来的,实在没法对这种听令行事的人下手,心一横,干脆挽了个剑花,直接剑尖朝里,就要往自己心口扎。 任沂气得脸色铁青,手背青筋暴起,用带鞘长剑将他的碧龟剑挑飞,然后把他捞起来夹在腋下,拔腿就走。 张元看得一愣一愣的,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口气住了嘴。 他不想让公子为难。 只能退一步。 见矛盾没有更进一步的激化,白景源叹口气,也不再闹腾。 任沂见他没有闹腾,情绪也好了不少,夹着他的手稍微松了一点。 白景源觉得这姿势不舒服,干脆扭了半圈,抱住了她的腰。 咦~?这臭女人身上原来这么香?看来最近坐船很舒坦,还有工夫熏香啊! 这份随遇而安的闲适,任沂是学不来的,他情绪已经调整好,开始进入下一阶段了,她还停留在上一刻的恼火中,被他一搂,气得隔得老远,就把他扔到了马车里。 白景源“咚”的一声落进车厢,翻滚两圈,撞到车厢璧停下来,疼得他直揉脑袋。 很快,车轮声伴随仆从们的脚步声响起,队伍就往别院去了。 见没招可想,白景源立刻消停起来。 难得的美景,好好欣赏一下不好吗?干嘛非要让自己不开心? 他是痛痛快快的走了,留在原地的人们却是炸了! “张翁,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公子落于妇人之手,竟要受此侮辱吗?!朝中诸公怎可这般不作为?!” …… 一群人捶胸顿足的表达了对国家未来的忧虑,还有对王后以及任沂的怒火,立刻话头一转,打听起消息来。 有认得季孟的,立刻拉了他到一边问: “郑使从凤凰台来,一路所见所闻,不知有何教我?” 又有和张元认识的,扯了他悄悄问:“叔鱼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竟任由芈氏子被任氏女操控吗?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先王既然已经没了,叔父也是父,正该辅佐公子才对啊!” 桃溪位处边境,这些世家要么是在凤凰台混不下去了迁来的,要么是他国流亡之人,对楚国衷心实在有限,uu看书.ukanshu 张元自是不会说实话,只叹口气道: “公子年幼,王后害怕公子被臣子欺辱,保护得太过了些,没什么的,诸公切莫多想啊!” 见他不说实话,塑料情立刻崩溃,此人立刻找了借口离开,张元也不留他,叹口气把公子的碧龟剑捡起,上了他的马车,跟随公子脚步,也往王族别院去了。 任沂已经带着白景源到了,行李自有人安排,她只派人守着白景源,就自顾自的派人寻信使去了。 她的信使与白景源的是两套不相干的系统,她取了信看的时候,白景源也拿到了任袖寄来回信。 信中全是各种夸赞的话,白景源扫了几眼就放到了一边,倒是那整整一匣子装订好的诗册,让他颇为惊喜! 就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就琢磨出了雕版印刷吗? 白景源并不知道具体的技术细节,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看到成品,不得不说,这些匠人的速度,他很是佩服。 趁着任沂不在,他立刻取了四册尤带墨香的小册子,吩咐腿脚利索的辞,给渔樵二老还有张元、季孟送去。 刚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冲突,他得巩固一下阵营。 跟聪明人打交道,才不需要说太多。 永远给对方留下脑补的空间,才是正确的行事之法! 白景源一边感谢着爷爷当年的教导,一边喜滋滋的逛起这座看起来就很有历史的别院来。 与此同时,同样收到王后回信的任沂,却是脸色煞白,气得嘴角哆嗦,一把拍碎了面前的长案! 第一百零七章 女人的脸,说变就变 别院占地面积挺广,大概是因为位于边境,需要经常招待外国使者,代表了楚国颜面的缘故,这里的建筑规格很高,透着楚国王族的堂皇大气。 与平民那种浅穴式泥墙草顶房不同,这里最次的房子,都是泥墙瓦顶的,虽然在白景源看来,受技术所限,这些房子建得还不够高,但开间却很大,屋里采光还是很不错的。 至于主殿,则是标准的诸侯规格,七开间,建在高高的石头台基之上,整体为木质,漆了代表水的黑漆,顶上则铺着代表凤鸟颜色的火红琉璃瓦,其精美程度,让白景源这个现代人都忍不住咋舌—— 古建筑与现代的高楼大厦,本就不该用同一套标准来衡量。 现代人在古建筑方面,还真不一定干得过古代人。 事实上,古代人的脑域开发度与现代人差距并不大,之所以很多地方都比不上现代,不过是因为科技树还没来得及点亮。 科技发展这件事,只有时间才能解决。 当然啦!如果他是个什么技术都懂的硬核穿越者,想要弯道超车也可以。 可惜他只是个纨绔,对事物的认知全都停留在普通人层次,哪怕想要张擦屁股的草纸,都只能指望匠奴给力一些。 以前跟着奶奶看古装剧,看到穿越者各种牛逼,随便做个蛋糕、串串、麻辣烫,就能引起古人疯狂追捧,好像古代人个个都愚笨不堪,什么都没见过一样。 每当这时候他都觉得编剧脑残,完全想当然,然后奶奶就会骂他:“看个电视话恁么多!不看就走开!你又不知道古时候的人什么样子!凭什么骂人家编剧?你看这个女主好可怜的!呜呜呜!” 事实证明,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独有的智慧,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要跟奶奶讲,哪个编剧是真的脑残!古时候的事才不是那个样子! 比如这样的建筑,现代人都不一定造得出来。 廊檐木地板新抹过桐油,光可鉴人,白景源穿着厚底木舄走在上面,一边听着那好听的“咚咚”声,一边仰着脖子往上看。 檐顶精巧的榫卯结构,让他心情很好。 自穿越过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高级建筑,这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发达程度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原来,它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野蛮。 逛完庭院,到了下人们住的低矮棚屋,鹿儿就拦着他不让他去了,说什么贵足不踏贱地,只是小事,他也不勉强,转身进了花园。 不知是这个时代的园林特色,还是疏于管理导致荒疏,花园里到处都是自由生长的花草树木,不少灌木脚下,还有枯黄的野草,花木大概也搭配得不是很恰当,本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院子里除了几棵开败的杏,就只剩下两棵含苞的梨,桃溪开得正好的桃,竟是一棵都没有。 白景源逛得很扫兴,鹿儿见了,问清缘由,便笑着解释:“当年襄公到此巡边,恰逢桃溪盛景,便道别院之桃,实乃东施效颦耳!以后别院就都不种桃了。” 原来如此! 白景源点点头,眼见着天色将晚,肚子也饿了,便往回走。 走着走着,突然又问:“这里也有东施吗?” “也有?” 这里的雅言简洁,出现歧义很正常,鹿儿满头雾水,只当他问桃溪有没有效颦东施。 白景源问过便罢,此时已经走到前面去了,鹿儿忙跑步追上,气喘吁吁道: “东施是赵人,且已死去多年,自是不可能在桃溪!” 白景源知他误会,也不解释,自顾自往回走。 奴仆已将住所布置好,低调奢华有内涵,很符合白景源品味。 抵达别院,一路休息很好的白景源跑去逛园子,疱彘则钻进疱屋,关起门来烤制秘制羊排。 羊排在船上已经腌了一天,现在烤出来正好。 船上怕火,且运载量有限,不可能带太多柴炭,可供疱彘发挥的余地并不大,如今到了别院,又有了大大的疱屋,各种大开大合的菜,就都可以安排起来了。 白景源回来的时候,外焦里嫩的羊排刚烤好,老远就闻到疱彘秘制的酱料味道,喜得他立刻更衣洗手! 结果刚坐下,正要擦干净铜削,从那一整片的排骨上割一片下来,就见奴婢进来传话,说勇毅将军求见。 白景源顿时就没了胃口,讽刺道: “她哪需要求见?来来往往那么多次,什么时候把孤放眼里了?”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一美人身着水红深衣,俏生生站着,明明已经听到了他的话,面上却像什么都没听见。 卧槽!这是发什么疯?! 白景源有点害怕,uu看书 w.ukanshu这女魔头什么时候这么女人过啊! 牺牲这么大,看来所图更大! 心里警惕,白景源还是忍不住可耻的多看了两眼。 见此,任沂轻笑出声,不等他让进,就相当自觉的走了进来。 待她走得近了,白景源才发现,她竟趁着这么点儿时间,染了指甲! 这就更惊悚了! “白!初来此地,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她竟然笑了! 很温柔的,像妈妈看着自家孩子的那种。 女人的脸,你可真是说变就变啊! 白景源哆嗦得更厉害了!最终还是拧眉喝道: “你又想干嘛?!别打扰我吃饭!” 任沂不答,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铜削,掏出丝帕细细擦了,竟是帮他割起肉来! 在别的贵族那里,这种事都是婢女来做的,白景源不喜欢奴役他人,力所能及的事都是自己做,任沂很清楚他的习惯,却非要厚着脸皮来帮他,实在不同寻常! “你到底想干嘛?好好讲话!不然我就要撵人了。” 早就撕破脸皮,他都懒得费劲与她和睦相处了,若不是怕她坑自己,他都不稀罕搭理她。 呵! 以前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想靠着美色在他这里达成目标,简直做梦! 不想连最后一点自尊都失去,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明白了他的意思,任沂这才笑着抬头,一边掏出细麻手绢擦手,一边问他: “上次你给王后的信,都写了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 狗屎运 “信?什么信?” 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到底在卖啥药,白景源挑挑眉,并不回答。 “真不记得了?还是假不记得了?若我猜的不错,今日你也该收到回信了吧?” 回信回了什么,必然与寄的信内容相关,刚看过回信就装傻?当她傻吗? 任沂很少笑,今日却笑得温柔,哪怕她眼底全是寒霜。 她没想到,王后看过她的信,不仅没有认可她的做法,还不轻不重的斥责了她一回,说她只顾着一时痛快,眼光不够长远不会做人,命令她一定要与白景源处得像一家人一样!还说幸好还没得罪透,还来得及,只要她稍微低个头,从他那里得来的好处就数都数不清…… 对于王后信上那些推心置腹的深谋远虑,任沂全当看不见,她只看到这个妹妹,让她跟一个捡来的小子认怂! 刚看到信的时候,她气炸了! 她承认白景源脑子里总能掏出一些有用的好东西,与他处好关系可能有好处,可他只会指个方向,真正努力去把想象变成现实的是她!结果王后却把他的点子捧得很高,对她的辛劳一笔带过…… 这大半天又是梳洗又是染指甲,情绪才稍稍稳定,觉得王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才穿上女装过来见白景源,想的就是听王后的话暂且服个软。 她自小勇武,常为此自傲,因出身不够高贵内心又总是藏着自卑,她亲生母亲争宠争得厉害那段日子,她总是被兄弟姐妹排斥,有时候受了欺负,强烈的自卑与自尊双重刺激下,她就会忍不住打人。 为此,她不少惹祸上身。 后来还是因为与任袖这个聪明的妹妹关系好,她又习惯了什么都听从妹妹的,才开始减少惹祸的频率。 这次之所以没有征求王后意见,就下定决心修理白景源一下,其一,是因为王后距离远了,许了她凡事皆可自专,二来也是因为之前信使的事,王后给了白景源一条单独的通信线,让她感到十分不爽,又不好说。 白景源盯着自个儿的羊排,心里腻歪,只想让她早点滚,便道: “你想知道?怎么不自己看?孤没功夫跟你扯闲篇!我要吃饭了,你快点走吧!别在这里碍眼!” 大概是重新变成了小孩子,有的时候潜移默化之下任性起来,颇有点熊孩子的样子。 任沂握紧拳头,铜削“咔嚓”一声断成两截,眯了眯眼,死死盯着白景源。 自己看? 就是因为不能看,她才生气! 王后之所以给他一条单独的通信线,不就是在防着她吗? 意识到姐妹俩之间,并非真的亲密无间,到了关键时刻,她们之间的感情,完全不会影响王后出于政治考量做出的抉择,任沂有点委屈有点恐慌又有点难过,关键这种事还不好与王后对质,只能自己瞎猜,越猜越烦越烦越猜!别提多郁闷了! 任沂猜到这封信出了问题,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白景源竟然提都没有提一下被她欺负的事,她自己凑上去什么都交代了,反而阴差阳错的帮了白景源一把! 三人之间微妙的关系,造成这戏剧性的结果,只能说人心太过复杂,只有运气好的人,才能次次都占便宜。 任沂的运气显然很不好。 可以想象,王后先后收到两封信,一个受了委屈只字不提,只顾着为她排忧解难,一个欺负小孩子,还小心眼儿的恶人先告状,在王后看来,该偏向谁压根儿不用说。 她能忍住,没有对任沂破口大骂,全赖她与任沂之间的感情了。 他们在路上,并不知道王后那边的情况。 之前被公子鱼,哦不,现在该叫共叔鱼了,王后被共叔鱼坑了,不得不接下个清查世家隐户的烫手山芋,足足忙活到春天,才基本处理好。 虽然事后给把叔鱼分封到了贫瘠的共山,任袖心里还是很憋气! 因为隐户的事,触动了世家大族的蛋糕,她在楚国的名声都快臭得熏天了! 正在这时,白景源捣鼓出了纸,以后竟又指引她弄出了雕版印刷! 这个技术,几乎拯救了她! 因为只要是读书人,都会因这方便快捷的书写工具而感激她高看她,朝中那些跟她作对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有广大读书人支持,王后的日子顿时就好过了。 老臣倚老卖老不好好干活?好多年轻力壮的排队等着呢!你作!使劲儿作!看我治不死你! 手头有人才,王后心里一点也不慌,投桃报李之下,对白景源更加高看一眼,这种情况下,没有狠狠训斥任沂,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当然,怕白景源骄傲翘尾巴,王后这些事又未告诉他。 三个人你瞒我我瞒你,全都在猜忌,也是有意思。 说起来白景源之所以不提,而是献上渔樵二老的诗词以及印刷术相关的事,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相信,想要活得滋润,必须有用才可以。 至于告任沂的状? 他又不是脑残! 明显任袖跟任沂一伙儿的,他根本就不信任任袖,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到任袖身上?指望她给他出气? 任袖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要和任沂一起欺负他呢! “娘娘的回信呢?给我看看!” 寄出去的信她不敢截,回来的信,她却是想看就能逼着白景源拿出来的。 白景源不给她留面子,她也不在意,很快就提出了新的要求。 “你确定要看?” 白景源侧头,不怀好意的笑。 任沂平静的点了点头。 她不闹清楚王后为何这样对她,一定会睡不着。 回信里全是彩虹屁,大概是王后考虑到他受了任沂的气? 白景源没想那么多,uu看书.uuksh给她看只是幼稚的想要气她一下——看吧,我比你得宠哦! 任沂看了,却是心里更凉,整个人都呆住了。 原来,王后对她竟然这么不满吗? 训斥她还不算,还低声下气的哄他…… 难怪今年好多事都不交给她来办了…… 任沂想得纠结,白景源却耐不住饿,早已吃起羊排来了。 因为铜削被任沂弄断了,他干脆捧起一匹排骨,直接来啃。 屋里一时间安静极了,只能听到白景源大口嚼肉的声音。 正在这时,门外一片喧哗,竟是渔樵二老激动的满脸通红,领着一大群人前来求见。 第一百零九章 你个小滑头~ 不担心任沂害他性命,白景源拿起她割下来的羊排直啃得满口流油,没想到渔樵二老他们会来得这么快,一时间不由慌了起来。 在任沂面前,他的形象包袱不重,甚至为了恶心她,还可以故意扮作粗蛮的样子,在这些可以帮他治国的文化人面前,他却没法容忍自己这样做。 见他着急忙慌的掏手绢,结果袖子不小心扫到案上漆盘,里面白胖的炒瓜子撒了满地,任沂看了笑话心里痛快,竟幼稚的“哼”了一声,白景源听了,心中慌乱不由消散许多。 罢了罢了,偶尔狂野一下也没什么。 实在看不过去,考虑到他现在这年纪,应该也能原谅吧! 想开了,他又扯下一匹羊排,专心的啃了起来。 这羊排,疱彘肯定是先煮了再烤的,肉一点也不柴,一口下去,焦脆的外壳下是细嫩多汁的肉,牙齿咬住,侧头一扯,肉丝连带着筋膜就会在脱离肋骨后断裂的刹那,弹跳在齿间! 因为提前腌制过,这肉不管怎么嚼,都一点也不膻,连续撕咬几大块吃了,若是觉得腻,还可以蘸上春日里细嫩的葱韭叶做成的酱,那滋味,真是妙极了! 白景源稳坐钓鱼台,是一点也不慌。 渔樵二老拿着那卷薄薄的诗集,一脸激动的进来,见他正在吃饭,不由尴尬起来。 公子年纪还小,吃羊排这种东西,私下里为了痛快,直接拿起来啃,其实很正常,毕竟哪怕是圣人,也会在没人的时候不顾礼仪大声放屁呢!这种事实在是没什么好指摘的。 偏偏他们撞到了,好尴尬啊! “诸位用过饭了吗?若不嫌弃,与我一起吃吧!” 除了在讨厌的人面前端架子,白景源平日里一向接地气。 见他这口气,就跟邻居串门一样的,渔樵二老心里的尴尬也缓解下来。 渔老笑道:“公子这里好吃的多,来得早不如巧,我们这是有口福了!” 樵老接话:“就是我们年纪大了,烤羊排怕是啃不动!我们来是为了这个册子的事,两下说完就走,公子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作为老师,他已经婉拒了公子共进晚餐的邀请,他们那些弟子哪怕闻着肉味儿口水直流,也不敢说尝一尝的话。 在公子面前,他们还没有资格与老师同席,这样拒绝了也好。 他们都不吃,白景源哪好意思接着啃? 他有点怀念小龙虾,要是这里也有那玩意儿,一定要给他们来两盆,吃得形象全无才好呢! “来都来了,哪能我吃着你们饿着?你们这是诚心要让我食不下咽。鹿儿,快去让疱彘张罗些吃的来,两位先生上了年纪,晚上要吃好克化的,其他人就看看还有没有烤羊排,若是没有,就弄点别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快!” 见他吩咐下去,想着现在也不是在船上做饭不方便,二老也就不再推辞,直接拿着那印刷的诗集在客席落座。 “公子谴人送来这个,为何两册一模一样?” 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那印刷出来的诗集,一顿饭,并不值得纠结。 “这是母后刚印好送来的。上次二老诗兴大发,侍读们见了都说文采斐然,我就、我就抄了一份,给母后送回去……” 白景源状似羞涩的低下头:“孤也是想着,二位先生都是楚国栋梁,得此佳作,若能被更多人看到就好了,怕你们太过自谦,就没有征询你们的意见,擅自做主……” 瞅瞅! 面子里子全都有了好吗? 公子虽然年纪还小,还不认同他们的思想,可他会办事儿啊! 总感觉跟着这种老板,能混的很好的样子…… 二老听了这话,摩挲着手中诗集,都有点冲动,想要投入公子白门下,哪怕只能混个小官,也没关系! 但他们还是稳住了,明明心花怒放,表面上还是一边矜持自谦,说自己诗才还不够高,这样大肆宣扬恐有贻笑大方之患,一边红着脸询问白景源,这都是怎么做到的。 任沂一直坐在白景源身边,在那给他分割烤羊排,见他们进来,原本她穿着女装还挺不好意思,想要溜走,见此立刻坐了回去,继续给白景源拆羊排。 为了缓解尴尬,她还一边切一边温柔似水的看着他,看起来就跟个慈爱的长辈一样: “傻孩子,慢些吃~别噎着!” 渔樵二老他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了,只不过为了顾全彼此颜面,一直假装没看到,现在她一开口,他们就不好忽视了,只得纠结的跟她行礼,口称“将军”。 任沂不愧是带兵的,见此一点也不尴尬,反而笑道:“二老拿了什么来?不知我可不可以看看?” 让弟子把诗集送到她面前,见她开始翻看,樵老不由挺直腰板。u看书 .uukanshu 见他们明明都快爽翻了,还要装模作样,白景源差点被羊肉呛死!连着喝了两碗羊汤才控制住。 “哎!这孩子!不知不觉又弄出这样好用的东西来!还神神秘秘,怎么问都不说,枉我陪你吃饭!你个小滑头~” 她就像真正的姨母一样,亲热的与他开着玩笑。 白景源知道这事儿也不可能瞒着她多久,笑道:“这不是为了给您一个惊喜嘛~” 做戏嘛,谁还不是演技派来着? 各种吃食送上来,白景源低声与他们说着这诗集相关的事,任沂也在一边拼命营造氛围,弄得好似家庭聚会一般。 正说得热闹,季孟与张元相携而来,手里也都捏着那眼熟的诗集。 打过招呼过后,照例询问一波,完了季孟这个文艺小老头,竟不顾他作为长辈的脸面,非要求着白景源帮忙,也给他印一本书! 他的诗作太多了!难道不配拥有一本诗集吗?! 这样印成小小一册,揣着出门显摆,光想想就要爽死了! 听了他的请求,白景源不由笑得更加灿烂! 垄断行业啊! 王后发财,他跟着喝汤不过分吧? 既然如此,他当然要拒绝啦! 当着渔樵二老还有任沂、张元的面,白景源干脆的摇了摇头: “舅公,短时间内,我也没法答应你!说起来这是我们芈氏秘术,若是用在国内士人身上没关系……” 意思就是,渔樵二老这种自己人有这待遇当然可以,你嘛~等我研究研究。 第一百一十章 鼠目寸光 “这花儿开得真好啊!” 春日里的晨光照在脸上,总让人由衷的感到欢喜。 漆着火红凤鸟纹的黑漆书案上,一边堆着十几卷简牍,一边摆着盆开得正好的兰。 那满盆细长兰叶间,花儿只有两朵,却每朵都大如鸡子,洁白如玉的花瓣中间,微微皱起的唇瓣是鲜艳的鹅黄,点点粉红斑点分布其上,怎么看怎么漂亮。 任袖左臂搭在案上,侧头趴着,右手高高扬起,一下下的点着那形如双飞燕的花瓣,两眼专注的看着那花儿上下飞舞,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笑。 温柔的阳光钻进雕花窗,穿透晶莹的花瓣落在她染得粉嫩的指尖,支离跪坐在旁,看得不想眨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玩厌了,摆手示意仆从将花搬走。 阿瑟走路悄无声息,熟练的抱起沉重的花盆出去了,支离这才凑过来,像往常那样给她磨墨铺纸。 她该办公了。 挤走了共叔鱼,原本属于他的政务,就得她来处理了。 比起当初的群臣反对,如今有大部分臣子都默认了,在公子回来之前,由她暂代政务。 因为害怕造纸术流露出去,任袖一直控制着纸坊的规模,所以并不是每个贵族都能随心所欲的用纸书写公文,再有那固守陈规的老古董们习惯了使用简牍,对纸并不感冒,任袖只能继续忍受沉重的简牍。 对她来讲,繁重的公务是甜蜜的负担,轻薄方便的纸,真是救了她半条命。 以前处理政事对她来讲不仅是脑力活儿,还是体力活儿,如今吃过当初的苦,再来享受这便利,感觉就格外的好了! 屋里没人说话,倒不是像前阵子那样,因为糟心事太多,不敢随便开口,而是在场的人都很享受这种安静的感觉。 案上简犊一卷卷减少,又不断有侍从从旁边的箱子里往外搬,直到箱子见底,任袖才疲惫的叹口气,腰一软,整个人都趴到了书案之上。 “去岁商税比之往年少了足足半成,可惜我楚国位于南部边陲,地理位置不好,真是便宜了荆山国那群娘们儿!” 这种话她也就只能和支离说了。 支离笑了笑,劝道:“那群娘们儿夹在各国之间,日子也不好过,有什么好羡慕的?至于商税减少,不过是因为先王薨逝,来的商人就少了。” 荆山国地狭民刁,偏偏位于诸国之间,大纪放不下架子与民争利,荆山国就靠着这个拼命圈钱,譬如商税,他们就比别的国家低至少一半!有时候为了省钱,有的商人甚至还会特意去荆山国绕一圈! 诸国商人全都习惯去荆山中转,一进一出都是钱,停留在荆山境内,吃喝玩乐又要给她们创收,想想就让人嫉妒得眼痛! “哎!你说得也是!” 大王薨逝,臣民总是不好太过享受的,对华服美食还有精美的玩意需求少了,商人自然来得没那么多了。 又骂了几句商人逐利堪比蝇子附膻逐臭,有管理纸坊的人前来回话,说造出了更加细滑白皙的纸,王后见了不由大喜!狠狠奖励了纸坊上下,这才假装淡定的坐下,抽了一张刚送来的新纸,一笔一划的写起信来。 支离眼神好,隔的老远还是看清了她写了什么,不由微微蹙眉。 “娘娘,将军一贯心高气傲,上次您已经骂过她了,若特意写信还是骂她……” 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 他也觉得,为了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公子,苛待自己人很不好。 任袖放下笔,本不想多说,因为新纸的缘故心情好,想想解释道: “正是因为阿姊心高气傲,我才要再给她写封信啊!” 否则,若阿姊一意孤行,肯定会把那不知从何而来,满肚子有用知识的公子给得罪了。 如今她们要靠着白景源掌权,而他年纪又小,十来年后等他成年,她俩早就根深叶茂,成了他掰不过的大腿,反正她们也没有孩子,和他未尝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 【那孩子也不像是个有野心的。每次反抗都是别人欺他在先……】 任袖心里琢磨着这些,觉得任沂之前闹那么一场,就像合伙去打劫的劫匪,货都还没见到呢!就先因为分赃不匀打得你死我活一样,实在可笑至极。 在她看来,任沂这么做实在不智,说得难听些,可以说是鼠目寸光。 哪怕傻子都该知道,心情好不好,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重要? 她甚至有猜想过,白景源会不会是哪个隐世高人的徒弟? 若是这样,uu看书.ukansh.cm就赚大了! 想想他捣鼓出来这些东西! 不说各种零碎,就说马蹄铁、马具和纸,他不过随口一提,就能给她们带来这样大的改变! 她希望还有更多。 新的。 “哎!” 支离长长的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娘娘用心良苦,就是不知将军是否领情?” 若是将军因此生怨,姐妹俩由此闹翻,可就太糟糕了! “不用管她,日子久了没什么想不通的。” 若是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提前闹翻反而好些。 任袖摆摆手,又道:“你们不要总是这样鼠目寸光!目光要看得长远些才好。” 就算是亲姐姐,如果跟不上她的节奏,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抛下! 在白景源真正有能力动摇她的地位之前,她都会把他像亲儿一般疼爱。 因为这样,他能给她带来的好处,更多,那为什么要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呢? 任袖是个有野心有手段还有大局观的女人,任沂情绪上头不管不顾乱来,她却不会。 支离叹口气,拿起信件出去,交给信使之前,想想又写了一封信,与王后的信放一起。 信使恭恭敬敬的接了,待他一走,却是转身就拿着信去找了任袖。 听了心腹禀告的话,又看了那封信一眼,任袖脸色一沉,伸手拿起那封信,犹豫许久,还是松口气让信使就这样送去荆山国。 下次信使追上队伍,大概已经到了荆山境内。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面子不是别人给的 听说芈氏有秘术,不仅能将成车简牍上的内容浓缩到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还能在短时间内,让这小册子不断生出一模一样的小册子,亲朋好友甚至但凡看得顺眼的人都能随手送一本,得到消息的士人都快疯了! 可惜就算他们连夜往桃溪来,还是没有赶上公子的队伍。 得知公子只在桃溪停留一天一夜就出发去大纪了,众人只得捶胸顿足一番,重新回家收拾行囊,打算多带些从人去邙邑拜见王后娘娘。 之所以这么迫切,除了纸与雕版印刷术的发明可以促进文学作品的传播,有利于他们的学习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听说公子白给渔樵二老刊印了诗集,渔樵二老的弟子们到处显摆,让他们一下子就名扬国际,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这个时代的士人在乎名声,主要是因为一个人的名头几乎与他的事业直接挂钩,而白景源捣鼓出的这两样东西,几乎是扬名利器,他们不追捧才是不正常! 一个人足够有学问,哪怕居于深山,也会有明主前来求贤,前提是很多人都知道你有学问。 来的人这么多,除了事业心强的,最多的就是那种虚荣心强的了。 普通人喜欢华服美饰,很大程度是为了满足虚荣心,文化人渴望自己的作品得到传播,也有虚荣心在作祟,得知公子白不仅为渔樵二老刊印诗集,还打算给他们整理著作流传于世,哪怕是紧挨着桃溪的荆山人都眼红了!何况是楚国人? 离得近的楚国人,但凡有条件的都来了,可以想象,等这个消息通过停留在桃溪的诸国士人传扬出去,会有多少他国士人蜂拥而来。 与此同时,见势不妙提前启程的白景源正撑着下巴坐在车里,一边听着车轮滚滚,一边看着前头马儿飘动的马鬃发呆。 还未继位,为了低调,也是害怕出国后被人挑刺,他并没有乘坐驷马辎车。 这辆辎车是双马拉动,左边那匹栗色马,头上有一撮黑色的呆毛,跑起来特别有趣,右边那匹同色马则是个表情帝,偶尔能看到它扭头,龇牙咧嘴的做怪表情。 每次抓到它搞怪,御满就会把马鞭甩得“啪啪”响,故意吓唬它,白景源就会乐得“哈哈”大笑。 “公子,幸好咱们走得快,不然怕是要被堵在桃溪出不来!” 密探送来桃溪的最新消息,鹿儿看完忍不住笑,笑过后又忍不住叹息: “可惜那许多小娘子,个个人比花娇,都没来得及多说说话。” 鹿儿难得恢复本性,双手撑着下巴,一脸憧憬,也不知那些还没长明白的小丫头有啥好看的。 就算是任沂这个女汉子也比她们有看头好吧?何况他还是王后身边出来的。 任袖那么个二十多的大美女不懂得欣赏,反而盯着那群十来岁的小丫头不放,简直有毛病啊! 白景源想起那天逛桃林的情形,心里唯一遗憾的就是时间有限,没能在那桃林中野餐一回。 这年代的人没见过世面啊!不过是一片桃林,至于千里迢迢的来,恋恋不舍的走吗? 后世什么花海没有啊? 各种稀奇的少见的,想要竞争网红打卡地,背后老板都得拼命营销,对现代普通人来讲,单纯的桃林吸引力都已经不算大了,何况是他? 之前对桃溪的期待值拉得那么满,纯粹是一路上受身边人影响,觉得这里交通不便,看一次少一次,说不定一辈子就这一次,等到了地方仔细看过一回,觉得也就那样吧! 见白景源不置可否,鹿儿不服气的瘪瘪嘴:“这些可都是各国贵女,等闲难得一见的!” 白景源这才扭头,冲他道:“有什么难得见的?等过几年,把她们叫到凤凰台来,挨个儿瞅!瞅个明白!看上哪个就娶回来!不就行了?” 以前只是有钱就能这么搞,现在有钱又有权,多么容易的事啊! 鹿儿立刻幽怨的看着他不说话了。 想想也是,现在看和以后看,能一样吗? 现在他可以大大方方的看,遇到性子活泼的还能说说话,等以后,他不过是公子的从人,哪个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会搭理他啊!更不用说那些能住进凤凰台的女人了,到时候他想和她们说话,除非、咳咳,这种对不起祖宗的事,他才不要做。 见他纠结,白景源“哈哈”一笑,拍拍鹿儿肩膀,劝慰道:“你别急,等你大了,我一定给你找个漂亮的老婆!” “漂亮有什么用?出身高贵的我又配不上!出身不好的,谁又稀罕!” “你这是什么想法啊!女孩子的可爱之处难道只在出身了吗?教养、性情、容貌哪样不重要?” “样样都好的,uu看书.uukanhu 就更不可能了!” “怎么不可能了?等我以后给你封个官做!什么样的淑女娶不得?” 知道他没常识,鹿儿直接就不搭理他了。 就算大王宠幸,以他的出身,最多迈入大夫阶层,想要创立世家,等到有资格迎娶世家贵女,怕得几百年后了。 前提还得是子孙争气。 王权在这里远远没到凌驾于世家之上的时候,白景源的想法,实在不合时宜。 为了保住主子可怜的自尊,鹿儿已经忍得很辛苦,差点就要当着御满的面给他科普了,偏偏白景源不懂这些,还在那给他灌毒鸡汤: “这人啊!都说面子是别人给的,其实都是自己挣的,只要努力,有什么不可能?比如这次……” 白景源刚想说“你看渔樵二老之前拽得什么样?说什么桃溪分别,还不理会我的招揽,结果现在恨不能哭着求我,非要效犬马之劳,跟我去大纪”,见鹿儿鄙视的看了过来,知道自己大概又犯了常识性的错误,忙闭嘴不言。 旅途漫漫,主仆二人闲着无聊,总是聊天,因为马车空间有限,容纳不了更多人,不像船上有其他人争宠,又有任沂之前在桃溪主动操持宴客,为他宴请众多士人,算是主动低头服软,两人感情回温许多。 其实白景源对鹿儿态度一直没多大改变,就是鹿儿这个十来岁的孩子敏感,时不时就要闹别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槐下 有时候有的事你都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突然就顺了你的意,感觉就是上天非要宠着你! 原本撕破脸,就差来个终极对决的任沂,突然态度大变,不仅学会尊重他的意见了,这两天还有点往宠爱他的方向发展,不仅主动替他举办宴会招待前来拜见的贵族,还为他准备各种小玩意,好方便他在漫长的旅途中打发时间,旅途中也不再各坐各的车,偶尔还会到他车上来,跟他说一些彰显亲密的话。 跟换了个人似的。 就像不能理解那些士人对纸的狂热一样,白景源完全想不通她是怎么想的。 纸是早就弄出来了的,她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改变了态度! “此乃小事,姨母定下就好。真的,真的不用什么都问我意见。” 白景源红着脸连连摆手,任沂却是一脸姨母笑,并不放过他,一副非要得个准话的样子: “槐下羽衣舞妙绝天下,舞姬身披细丝串成的羽衣,行动间,流光溢彩的羽毛飘起,曼妙胴体若隐若现,若动作幅度大些,丝线寸寸断裂,那羽毛便散落开来,随着舞姬动作不断飞舞,直到最后一片落到地上,舞姬也不着寸缕,绝对让人鼻血直流!嘿,多少男儿渴求一睹,甚至不惜耗尽家财,你真的不想看看吗?” 当然想看啦!光听她描述一下,就有画面感了好吗! 没想到古代人也这么会玩儿…… 白景源心里吐槽,面上却一脸正直,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在说——“你在说啥哟!本宝宝可听不懂!” 任沂这么多年生活在军营,不仅习惯了讲这种肉香四溢的话题来与人拉近关系,还对猥(wu)琐(wu)的内心有着直觉的感应。 见他明明想看,却装模作样故作矜持,任沂相当不爽: “哎哎哎!我也知道,你还小呢!还不到看这些的时候,罢了罢了,还是住在野外,待到天亮启程,直接绕城过去吧!” 见她又恢复了恶劣的一面,欺负他年纪小的同时,还鄙视他内心不够纯洁,白景源不仅不慌,反而松了口气。 至于那什么舞,不看也罢。 毕竟是拉斯维加斯耍过的崽,并不是没见过世面。 桃溪位于丘陵地带,出了桃溪往北,慢慢进入山区,沿着一条山间古道,蜿蜒曲折大约八十多里,就能抵达荆山国边境城市槐下。 荆山国山多地少,土地贫瘠且领土狭小,还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风景可以开发旅游业,因而人民日子很不好过。 所幸它位于诸国之间,地理位置优越,且荆山多美人,天长日久,就形成了以商业为中心,美人经济为辅的核心发展思路。 槐下位于荆山国南面,位于半山腰上,是去往楚国的必经之路。 因山上有棵古槐,远远看去,整个城都在那棵槐树脚下,因而得名槐下。 槐下城很大很繁华,城中房屋大多是石头搭建,更有不少当地人掘洞而居。 为了发展商业,荆山国国策就是善待来往行人,哪怕是普通人,也能花费少量的钱住进荆山国设立的行馆,像白景源这样的贵人大队伍,还在很远的地方,就有槐下城的臣子前来迎接了。 既然这样,不进城就不好,所以就算心疼那笔过路费,他还是得给个面子,进城歇息。 两千多人的队伍不可能全部进城,留几百人守着那些奴隶,任沂点了六百精兵,再带着主子们身边必不可少的几个仆从,跟着荆山国臣子进了槐下城。 之前的山路太难走了,在城里歇一歇正好。 白景源并不害怕进入荆山国的城,因为她们为了发展商业,并不敢夸耀武力,遇到有人闹出事端,还会竭尽全力帮忙解决。 在山间狭窄的驿道上走了足足两天,进城的时候正是傍晚。 槐下海拔比桃溪高,桃溪的桃花都快谢了,山上的杏花还开得正好。 进城的时候,迎面遇到一排鲜艳花车从城里出来,到了城门口,又往右,沿着城中石板路饶了回去,看起来是在游城? 隔着老远,白景源就见那车上有花枝招展的舞姬在甩着袖娇笑不停,有机灵的仆从打听来消息,回来禀告鹿儿,鹿儿又悄悄凑到他耳边转告: “那是来自莲池的舞乐团,名为独占春,据说背靠大王女……” 刚看到的时候,白景源还想,难不成这些就是那跳什么羽衣舞的?既然背靠大王女,应该就不是那一挂的了,由此可以免了被任沂戏弄,也还好。 “大王女?” 那“独占春”舞乐团吸引了大量行人,街上行人摩肩擦踵,想要乘车进去,根本不可能! 白景源干脆八卦起来了。uu看书 wwuukanhu 之前还从没听说过这位大王女的事呢! “荆山不是女王执政嘛,大王女就是最大的王女咯!按理说是王位继承人,不过她好像小时候打猎伤了腿,没法当女王。” 女王执政,不存在庶子庶女,就是如果生了儿子,可能儿子地位要低一些? “伤了腿?” 白景源意味深长的挑挑眉,鹿儿不想和他聊太多这方面的事,便叹息道: “据说大王女很漂亮呢!可惜美人迟暮,貌似今年都五十多了。” “?” 这里的女王也超长待机吗? 不等他八卦更多,领路的槐下官员便擦着汗跑了过来,连番道歉,说现在可以走了。 与这种人打交道,自是不需要白景源亲自来的,有人呵斥了几句,下人们不敢耽误,很快就驱着车马往城里走。 荆山国这边接待来往客人的院子有很多规格,接待王族的、普通贵族、士人、商人、各国国民的,哪怕是供奴隶打地铺的地方,全都有。 白景源他们入住的院子早就打扫好,还针对楚国人的爱好,换了庭院中装扮的花,甚至窗户都换了新的。 白景源草草一看,就极为满意,所谓的五星级待遇,不过于此。 白景源满眼赞叹,任沂却不屑的哧了一声:“歪门儿邪道!有什么好赞美的?” 在她看来,一个国家光有财富,却没有足以自保的力量,是很危险的事。 不说别的,就说她,若要拿周围的国家开刀,她肯定会先选荆山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兮伯采风 这是一座石头山,受地理位置所限,位于山腰的槐下城虽繁华,规模却不算大,因而白景源下榻的行馆小院距离专供各国大臣留宿的小院也就不选了。 具体怎么个不远法呢? 嗯,两边待客的大厅之间,只隔了一道青条石垒成的丈高石墙。 槐下城的官员拜见一下就知趣的退下了,他们不够格当公子白的客人,因而白景源今夜没有政治任务,很悠闲。 渔樵二老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再加上季孟、张元,以及任沂、公孙去疾等人,算起来同行的臣子不少,小院空间有限,干脆凑一起吃晚饭,方便的同时顺便联络感情,结果吃着吃着,隔壁突然就唱起歌来了。 刚开始众人也没注意,只遵从纪礼在那食不言,结果隔壁的歌唱着唱着就变得奇怪起来了,什么“怀春”啦,“脱脱脱”、“生多多”啦,因为有任沂在场,其他人听得面红心跳“噗嗤”暗笑,白景源听不懂,只顾着闷头吃面。 旅途中难得有机会安安稳稳的住下来,舒舒服服的吃顿饭,他很珍惜。 之前造纸的时候捣鼓出了石磨,使得面粉的获取变得容易,白景源是北方人,喜欢吃面,庖彘做面条的时候就多起来了。 今天吃的是臊子面,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指头大的丁,不知庖彘又用了什么秘制酱料,熬煮得又香又鲜,手擀的鸡蛋面煮熟过冷河,夹起来放到大碗当中,再把那用鸡汤烫熟的脆嫩黄豆芽铺在上面,大大方方两大勺臊子浇上去,简简单单拌一拌,看起来相当不起眼,吃起来却分外满足。 见众人全都憋笑,他还以为自己又闹了什么笑话,表面绷着,尽显高贵公子范儿,藏在大袖中的手,却不动声色的戳了戳跪坐一边的鹿儿。 鹿儿与他默契至极,见他伸手就知道他又听不懂了,便凑到他身边,低声解释道:“隔壁有人在唱歌,都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那种……” 这时代娱乐条件有限,不论是贵人还是平民,甚至是奴隶,只要感觉来了,都会扯着嗓子唱几句,只不过平民与奴隶的歌谣总是难登大雅之堂,贵族们最多私下里听个乐,并不会大张旗鼓的听,免得被人耻笑。 用白景源的理解,就是家财万贯,却偏爱用纳豆、咸菜、豆腐乳之类的廉价玩意就饭,以至于同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理解,甚至暗暗嘲笑。 来的时候就知道隔壁是供给各国地位较高的士大夫的,没想到今天竟然住了个重口味。 啧! 搞清楚情况,白景源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吃面。 一碗面吃完,觉得有点腻,又让庖彘弄来一小碗青菜汤,正喝得优雅万分,就见坐在下首的张元“噗”的一下笑喷了! 这个年近七旬,行事鲜少自拘的小老头照例最先忍不住,不过他这次很倒霉,面条呛到鼻子里去了,一番咳嗽,咳得面如红布的同时,一小根细细的面条从鼻子里掉了出来,和鼻涕一起垂在胡子上。 白景源忍了又忍,还是放弃了剩下的小半碗汤,无奈的唤来医者,为他检查。 因为这事,众人顾不得吃饭,任沂皱着眉头,恼火的吩咐从人去打听:“去问问,到底是谁?大晚上的不睡觉,非要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厅中乱成一团,渔樵二老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公孙去疾低头揉肚子,季孟焦急的绕着好基友张元转来转去,医者一边“嗡嗡嗡”的念咒跳大神,一边打开箱子找出一撮草药粉,和了水让张元喝,任沂已经走到院子里,正在吩咐隶臣搬梯子,想要爬到墙头看情况。 白景源坐在上首,见没人看他,又戳了戳鹿儿。 鹿儿正是对男女之情半懂不懂的年纪,觉得大人们表现太夸张,就跟白景源讲:“刚又换了一首,讲的是两个人约在桑林里见面……” 歌里唱着一对男女约在桑林里,男的送了女的一匹布,女的帮男的换衣服,然后不一会儿桑树就摇得叶子都快掉光了,白景源正浮想联翩,就听鹿儿十分不解:“六月里桑叶才不会掉哩!这个唱歌的乱讲!” 白景源也笑喷了! 这是个什么铁憨憨啊!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该犯傻的时候瞎聪明!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是真正的十来岁,能满怀憧憬的说起当初遇见的世家淑女,遗憾没有时间与她们多说几句话,已经很早熟了,想要明白桑树为何会摇,以至于唱歌的人夸张的形容叶子都快掉光了,怕是还得等几年。 想到这里人的早熟,都是因为医疗条件不好,生活质量也不高,导致人均寿命比较低,所以每个人都着急长大,着急传承香火,白景源不由叹了口气,拿起边上的果脯,一边吃一边走神。 听得他笑,众人抬头看来,见他只知道傻乎乎的吃东西,只当他还没开窍,看到别人笑,就跟着笑,不由摇头,继续与边上的人讨论起隔壁的奇葩来。 任沂怒气冲冲的出去,uu看书ww.uukashu 一看就是做好了与人撕逼的准备的,结果没多会儿就低眉顺眼的回来。 隔壁的歌还在唱,这次换了个粗犷的男声,应该又换了一首。 白景源挑挑眉,以为隔壁是个她惹不起的人,便状似开玩笑一般问道:“将军,不知隔壁住的是何人?” 哪知任沂并不觉得难堪,反而坐下来叹口气,满脸推崇道:“是替纪帝采风的兮伯,今日不是有独占春舞乐团来到槐下吗?得知兮伯在此,自是要拜访他的,恰好舞乐团里有几位来自赵国的舞姬,兮伯与之交谈甚欢,便让她们唱起故乡的歌谣。” 是赵女啊!难怪这样奔放! 采风,就是采集民间歌谣。 这些民间歌谣,大多讲述普通人的生活,以及普通人的情感。 他们不通教化,很多事都是遵循本能,本能的谈恋爱,本能的欢好,本能的繁衍后代,歌谣自是直白。 赵国重子嗣,一向鼓励多子多福,女子只要年纪到了,官方就鼓励她们谈恋爱生娃,成不成婚都无所谓那种,只要是男丁,养不活就会有官府帮忙养,养大了直接参军,有那生子多的妇人,还会得到官府嘉奖。 这就是赵国动不动就敢捋燕王这头疯虎虎须的缘由。 单兵素质不如人人皆兵、崇尚武力的燕国,耐不住他们搞人海战术,还心脏,喜欢拉帮结派啊! 又听了一耳朵列国八卦,眼看着天色已晚,白景源打了个哈欠,正要回屋去睡,又想到个问题:“兮伯是什么来头?姨母你好像很佩服他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仁慈的心 任沂现在已经很了解她这个便宜外甥了。 有求于她的时候,就会乖乖的叫姨母,想要看她笑话,或者不爽的时候,就会用各种欠揍的语气叫她将军。 她要也是个现代人,肯定会借此明白什么叫小甜甜,什么叫牛夫人。 可惜她不知道这个。 所以纵使心里不爽,也没法精准描述,这让她心底的不爽立刻再上层楼。 “兮伯的事说来话长,天晚了,明日还要赶路,有时间再说吧!” 见她挑眉起身,毫不犹豫的拒绝,白景源知她性格桀骜,不可能一直毫无底线的妥协讨好,不由会心一笑,当即让众人散了。 众人礼罢,各自回房休息,自有公孙去疾乖觉的追上来满足他的求知欲,把与兮伯有关的事,说了个明明白白。 翌日大雨,院中杏花饱受摧残落了一地,山路泥泞不便远行,反正朝见纪帝不着急,他也不想这么快回楚国去,白景源干脆决定留在槐下等天晴。 也不知隔壁采风的兮伯累不累,反正白景源昨夜听了半晚上各国民歌,今儿一大早又被嘹亮的歌声吵醒,是很累的。 “公子,让荆山国的人去打个招呼吧?这雨看起来怕是要下好几天,天天这么扰人清梦,休息不好怎生是好?” 涉及外交,鹿儿不敢擅作主张,见公子眼窝发青,哈欠打个不停,他不敢针对兮伯,就逮着荆山国的人埋怨。 楚国的春雨总是淅淅沥沥,似牛毛,似花针,槐下的春雨却似冬日那般,不来则罢,一来就是好几天,还来势汹汹,刚过去一晚,山脚下的清溪就宽了十倍有余。 行馆位于槐下最高处,沿着回廊来到行馆门口,就见那如同台阶般绵延向下的屋顶尽头,来时的石板桥已经没入水中,湍急的水流带着昏黄的泥沙滚滚前行,水面飘着的树枝拍打着成团的泡沫,眨眼就没入水中。 “城外的人不知情况如何。” 白景源扶着行馆粗壮的门柱,看着奴隶们聚集的地方,忧心忡忡。 “公子勿忧,此地不似野外,城外有山洞可避雨。” 那些奴隶都过惯了苦日子,看到下雨,自己就会想法子,若是什么都要主子替他们考虑好,还不如死了痛快,省得拖累主人。 鹿儿知道他对这些低贱的奴仆总是很好,心里这么想,怕他不喜,自是不敢说出来。 白景源拧紧眉头,看他一眼便能猜到他的想法。 知道这是这个时代贵人们的主流思想,鹿儿虽是家生子,算是地位最高的仆人,但他从小就与公子白一起长大,思想更接近贵族很正常。 白景源也不争辩,直接吩咐守在最后面的疱彘: “彘!安排疱屋煮姜汤,给城外的人送去,保证每个奴隶都能至少喝一碗。” 这年头医疗条件太差,贵人染病都是说没就没,连药都喝不到一口的奴隶想要命长,纯靠运气。 白景源能做的也不多,反正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他们吃得饱一点穿得暖一点,少受一点罪,还是可以的。 城外虽然有专供随行人员居住的山洞,又能住得下多少人? 且不说城外留下的人,有不少都是兵丁,奴隶会不会被他们欺压,就说城里的贵人又不止他一个!他能带护卫随从,别人就不能带了吗? 这时代最不值钱的就是奴隶,贵人出门带的奴隶不够多,住到这种外国人扎堆的地方,就跟开着辆桑塔纳去参加跑车俱乐部活动一样,就算你身份高贵,平日里众人见了只有跪舔的份儿,也不耽误人家暗暗鄙视你。 白景源现在虽说顶了个诸侯之子的名头,可他出了自家封地,还是得夹紧尾巴做人! 别看槐下城官员小心伺候,兮伯就在隔壁,明知道他进了城,不说亲自拜见,就连派遣奴仆过来送个礼都没有。 因为就算是先王死而复生,亲自来到这里,在兮伯面前,都得乖乖行礼。 楚王这个王,不过是诸国之间喊着玩儿的,在大纪以及与大纪同出一脉的荆山国内,他只是个来自偏远地区的伯爵。 兮伯同样是伯,虽不像诸侯们这样有着广袤封邑,却是三代帝师,如今的纪帝见了他都得行晚辈礼,白景源这个连楚王都没当上的小崽子,人家压根儿不屑搭理。 鲁王是纪帝的忠实小弟,诸国之中除了他,少有诸侯王能得到去大纪工作的机会。 就算这样,历代鲁王在朝中也不易得到高位。 兮伯这个上国文臣之首,哪怕现在卸任出来追求梦想,想要采风填充他的诗集,地位还是摆在那里的。 明白这些,白景源自是清楚为何任沂不敢冒泡,鹿儿也不敢说他坏话。 那些跑来唱歌给兮伯听的人,全都盼着自己唱的歌能够流芳百世,和现代人想要上电视的心理差不多,不分白天黑夜的唱,才不会觉得累呢! 其实那些歌颂勤劳、渴望子孙众多的歌听多了还蛮好听的,现在他犯不着、也不想惹兮伯。 还是照顾好自家奴隶更重要! “葱姜价廉,不要心疼,熬的浓浓的给他们喝。” 白景源叮嘱完,见疱彘欲言又止,想着出城路远,一人一碗浓浓的姜汤还不知道要熬多久送多久,恍然大悟道: “干脆出城去熬!城外柴火多些,也不用大雨天抬来抬去!” 怕疱彘人微言轻,在这异国他乡不好办事,反正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白景源干脆吩咐荇: “为孤换身窄袖旧衣吧!等下孤与疱彘一同出城。” 想到长途跋涉,奴隶不断死去,如今已经死了好几十个,白景源心疼极了,却毫无办法。 【这就是我们的公子,我们的王啊!】 葱姜这种东西野地里一片一片的长,冬日里可能稀罕,这个季节却是不缺,随便派几个人就能采回来一堆,的确不值钱,但他这份心意,却是无价的。 仆从们心里暖呼呼的,看着他的目光也是又暖又软,明知他下着雨出城不妥,怕他不开心,还是没人舍得反驳。 只鹿儿笑道:“公子,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让奴奴先去,你等雨小一点再来,你若去了,大家忙着拜见你,又怕弄脏你的衣服,做事小心翼翼,反而不好。” 白景源点点头,一边吩咐婢女回去替他换衣,uu看书 .uukanhu 一边利索的吩咐仆从去做这事: “鹿儿统筹这事,疱彘盯着疱厨熬煮姜汤,苹你去看看葱姜够不够,若是不够,派人去附近采一些,若是可以,多采一些备着……” 众人散开,有人举着油纸伞下山去,有人去城里知会官员,让他们行方便,眨眼门口的人就散了个干净。 隔壁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了,一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者送完前来献唱的乡间隐者,站在门口看着这边,直到他们散去,才对着身边魁梧的从人道: “此子便是传说中那位公子白?” 从人应是,正要说说公子白的事,就见自家老爷两眼紧盯着那慢慢消失在雨帘里、绘着水墨画的油纸伞。 果不其然,等那举着伞的人全都看不见了,从人就听自家老爷吩咐: “备礼,等下我要亲自拜见这位公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改变主意 在这个充满了野蛮,仁慈显得格外珍贵的时代,白景源早已成型的三观,让他总是习以为常的去做一些扶弱济困的事,这让他看起来就像黑夜里悠闲飞舞的萤火虫,偏偏他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若是在现代,这样的自我认知是很正常的,走在外面,十个人有八个都觉得自己应该这样,且并不会因此自傲,但这是在古代。 就像现代人习惯了白净整洁的纸,用一张扔一张也不觉得可惜,古代人却奉为至宝一样,不同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对世界的认知是不一样的。 他穿越后还保持这样的习惯,倒不是他还没适应这里的生活,或者神经太大条,对这里的了解还不够。 归根到底,还是他内心里不愿妥协,不愿抛弃过去的自己,不愿学着这个时代的贵族那样,成为一个顽固的阶级分子。 他不想与曾经的世界断了联系。 他总是想,若他有一日与这里的人一样了,那他还是他吗? 那时候,又有谁能证明他曾经存在过呢? 安排好给奴仆们熬姜汤的事,白景源匆匆换掉华服,穿着低调的旧衣,就带着人出了城。 倒不是不信任身边人的办事能力,非要去盯着,而是他这人吧,就这样的性子,不想揽事的时候,逼得紧了宁愿跳桥威胁也不愿意,自己想做事的时候,就会认认真真做好。 就在他回去换衣裳的功夫,隔壁兮伯的从人也准备好了礼物,同时,这从人又得知了一个消息。 “昨夜隔壁有派人来打听消息,得知是您在此,怒气冲冲的来,又低眉顺眼的回去了。” 从人暗戳戳拍着马屁,生怕兮伯问他,为何发生这事,却没有禀告? 若是往常,诸侯公子的奴仆来打听消息这种小事,本就犯不上特意禀报,哪怕是他,若不特意过问,下面的人都不会专门讲一下,但现在不是主人打算去拜访那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公子白嘛!这种时候若是不禀报一下,回头发现公子白今日表现出来的仁慈,都是为了吸引主人特意做的秀,主人责怪起来,他就得倒霉了。 兮伯位高权重,平日里削尖脑袋拍他马屁的人海了去,这点不能不防。 想到这,兮伯拧眉摆手,示意从人把礼物先收起来:“那就先不见他。反正我们也要回阳城消夏,正好与他们同路,与其亲口问他,不如安静的在边上看他,再是会做戏的人,在我面前,也无所遁形。” 他就不信了,这么个点点大的小孩子,能骗得过他这双利眼! 从人从善如流,让童子把东西搬下去,又叉着手笑道:“老爷,那位公子说要出城去,不知真假?” 若是做戏,以那公子白的出身,这种大雨滂沱的时候,绝对不会去城外。 阴暗一点想,说不定就是发现了兮伯在隔壁送人,才故意那样说。 说什么回去换旧衣,绝对不是害怕雨水弄脏衣服,而是为了找个借口不失体面的回去! 嘿嘿,没想到吧?我家老爷就是个爱较真儿的脾气! 一个能为了一首歌谣中一个字的区别,特意找来几十人分别唱给他听的人,你指望他放过这么大一破绽吗? 想要跟我家老爷做戏,你就得做好吃苦头的准备! 若是这头一关都过不去,那就不好意思了! 还想朝见纪帝,得封赏? 有我家老爷在,有你好果子吃! 想到这,从人笑得更灿烂了。 兮伯对自己的从人十分了解,见此不由笑骂道:“你个皮猴子!就喜欢看人笑话!这世间芸芸众生,有多少人能看透功名利禄?想要走捷径的人多了去,你能看不惯他们,却不能阻止他们钻营!还不快些去外面看着!要是真的出城去了,感觉回来告诉我!” “嘻嘻,还是阿翁知我!我这就去!” 兮伯年岁已大,已经熬死了两茬从人,现在的从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从人的孙子,这些年陪着他出来采风,就像亲孙子一样,能唤他阿翁,可见情分不同。 从人匆匆出去,又匆匆的回,兮伯一盏热汤还在吹,一口还没喝上,就听得回廊地板咚咚,以他对从人的了解,知道那公子白多半是出来了,不由叹口气放下汤盏,起身出去了。 知他要跟着公子白出城,去观察这小子老实不老实,知道自家老爷看似规矩的外表下,有一颗八卦而又顽皮的心,另有从人赶紧拿起装有换洗衣物的包袱,还有用隔水兽皮紧裹着的罗伞等物,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罗是“绫罗绸缎”的罗,是用合股蚕丝,以经纬绞合的方式织成的,一种轻薄透气带孔的纱,因为织法复杂、结构多变,极为珍贵,用来做伞,湿了水以后,伞面就会变得透明,干的时候不显眼的花纹显露出来,走在路上总能引起旁人观看不休。 曾经有人甚至为了看这把伞,愣是大雨天冒着雨跟着兮伯走了两条街,最后要不是宫门口的侍卫阻拦,他怕是要痴痴的跟着兮伯进宫去。 整个大纪,也没有几人能撑这样的罗伞,兮伯乃三代帝师,但凡纪帝那些宝贝,只要不是违背礼制那些,兮伯都能享有。 兮伯走到门口,也不停步,直接出门。 就在他出门的一刹那,一把巨大的罗伞就被撑了起来。 兮伯峨冠博带、须发飘飘,走在雨里好似仙翁,武力高强的从人轻松的举着伞,悄无声息的走在他身后。 除了这个撑伞的从人可以轻装上阵,其他人只能头戴竹笠身穿蓑衣。 与此同时,隔壁的白景源也出了门。 高齿木屐踩在地上,“啪嗒”一声,溅起一蓬水花,在他手中,一柄竹制纸伞“beng”的一声撑开,干燥的蓑衣在他动作间“唰啦”作响。 眼见着别人家的仆从服侍到位,自家的公子却穿得怂怂的,还得自己撑伞,虽然是他自己要求的,御满站在边上还是手足无措。 这种一上场就输了的感觉,特别考验仆从的自尊心。 白景源却不知他在想啥,见他不动,晃晃伞面,心道这油纸伞做得还挺成功,笑骂道:“还不快些跟上!还要本公子等你们吗?” “公子,让奴奴替您撑伞吧!” “公子,看书 ww.uukanshu.om 让奴奴背着您走吧!” 仆从们急切的想给自家公子撑排面,白景源却不领情:“这伞这么小,两个人哪里遮得住?你给我撑伞,我淋不着,你肯定要淋成落汤鸡!还有啊,地上这么滑,把我摔了怎么办?才不要你背呢!” 一行人说着话,见主子主意正,仆从们只得告罪一番,随即齐齐撑伞,跟了上去。 下着大雨,马儿淋雨容易生病,公子决定步行,爱马成痴的御满满心感动,跟得特别紧,大有发生任何意外情况,誓死也要保公子安稳的模样。 一行穿着蓑衣撑着油纸伞的人往城外走去,不远处的岔道口,站在那里的兮伯看清这一切,眼睛在白景源蓑衣下已经褪色的旧衣上停留许久,再看看身边的仆从,还有自己今早刚换的新衣,心底不由升起一种一上场就输了的感觉,顿觉索然无味: “罢了,回去吧!” 仆从们不解,只有那最得宠的从人敢问一句“阿翁为何改了主意?可是因为雨大?”,大有兮伯说是,他就要替兮伯出城的样子。 兮伯却叹口气道:“已经不用去了。” 一个能得仆从真心爱戴的人,绝对不会是那种虚伪的人。 众人心道,主人年纪越大,就越像小孩子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打伞那位从人甚至想,可惜了这上好的罗伞,白白淋了一回雨。 这伞精贵,淋一次雨就得折一次旧,想想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大概这就是主子与仆从最大的不同吧,他们的眼睛,总是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也有杀人的胆 “真杀了人?还是为了奴隶?” 舒舒服服的喝完一碗热乎乎的鸡汤,兮伯正心满意足,结果碗刚放下,就又听到了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那个仁慈得毫无底线,几乎与奴仆打成一片的小公子,竟有这样的魄力? 兮伯不敢置信。 “阿翁,这是我亲眼所见!” 从人肯定的点了点头! 主子放弃出城,偏他好奇心又旺,从人自是要跟着出城看个究竟,然后回来回话的。 “杀的还是个伍长?” 兮伯又问。 公子白与仆从们说笑着远去的背影犹在眼前,这才多久啊?变脸也太快了吧! 上国衰弱,诸侯日强,大纪君臣平日里最爱的活动除了宫斗权谋以及享受,就是说各国的八卦。 楚王软趴趴的被世家拿捏不算,还被王后收拾得明明白白。 外面人说他仁慈,明白人却总是嘲笑个没完。 对于这支女人带出来的骑兵,兮伯自是知道个大概的。 与现在流行的车战不同,任沂手下的兵是以骑兵为主。 车战最小的单位是一乘,包括十名士兵,三人上车,七人在车下辅助,而她手下的兵,最基层的设置是伍。 一伍等于五骑,伍长就是最基层的军官。 能被任沂带出来护送公子前去阳城朝见的都是精兵,这样的伍长说杀就杀,任沂除了肉痛,恐怕面子上也抹不开。 咦~貌似有好戏看了! “弧!快去墙头听消息!一旦隔壁闹起来,速速来报!” 这吃瓜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哪还有什么正经帝师样儿? 从人无奈,还是叹道:“阿瓮,奴奴早已安排妥当,隔壁一有消息,就算半夜,也会把你叫醒了讲给你听的。” “哈哈!那倒不必!你快些跟我讲讲当时怎么个情况?杀人事小,为何杀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兮伯年纪大了,牙齿已经掉得差不多,这一笑就露出光溜溜的牙床,颤抖的扁桃体也隐隐可见,从人看得好笑,便像哄孩子似的,绘声绘色的讲起故事来: “却说公子冒着大雨出了城,老远就见一群人聚在一起看热闹,凑近一看,却是自家士兵在那边骂边打,被打得满地滚,弄得全身泥泞的,您说是谁?” “快些说罢!卖弄甚么?讲重点!不然就让别人来讲!” 兮伯急切的想要知道更多公子白的事,不想听他啰嗦。 从人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直接跳过公子白发现自家士兵殴打自家奴隶那段精彩打戏,转而说起白景源插手后的事态变化来: “那伍长年轻气盛,公子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他驱赶奴隶,不许他们与他待在一个山洞里头。奴隶不服,想要反抗,结果实力悬殊太大,惨被辱骂殴打,公子遇见了自是不可能不管。结果你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无非抹不开面子,质问公子白为何为了奴隶惩罚他,问公子白,是不是奴隶比他们这些丘八更重要吧?!” 从人佩服拱手:“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那伍长还真就这么顶上来了!” “那公子白怎么说的?可是说他顶撞无礼?” 槐下城供给侍从们的山洞空间有限,遇到这种下雨天,自是不可能全都住进去。 不敢与外人争抢,只敢欺负自家奴隶,这种兵实在让人看不上眼。 任沂的军队为了快速扩张,真正的军户十分有限,队伍里真是什么样的都有,出现这种只敢窝里横的,再正常不过。 想明白这点,兮伯不屑的笑了笑,心道这边远地界儿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哪知从人却笑着拍了下手,喜道:“阿翁谬矣!公子白什么也没说,直接让他身边那位丑女拔剑把那伍长脑袋削了下来!” “嘶!” 这种恶劣天气,公子白还未继位,这支军队还不属于他,他竟敢这样做?不怕炸营? 虽是文臣,兮伯对军事还是了解的。 毕竟这年头的文化人,一言不合就动手,只学文不懂武的人早就吃亏吃死了,哪还活得到他这岁数? “吃惊吧!” 从人叉腰大笑,完了又卖关子:“阿翁可知公子白是怎么稳住那些鼓噪起来的士兵的?” 私下里,兮伯与仆从之间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因为他坚信,一个人若是时刻保持心情好,一定能长寿! 事实证明,在这方面,他是对的。 “还不快点说来!” 就跟变戏法似的,兮伯猛的从席下抽出根拐杖,作势欲打! 从人忙笑着把答案说了出来:“公子没有说他顶撞无礼,直说他不遵命令,该杀!” 兮伯收了笑容,摸着胡须沉吟起来,许久才叹口气,吩咐从人:“备重礼,我要见他。” 备礼,与备重礼,是两回事。 一个是普通的见面,带点东西不至于失礼,一个是怀着交好的心,主动示好。 按理说,这些士兵应该以任沂的命令优先,可既然公子发了话,要让奴隶与士兵们一起躲雨喝姜汤,uu看书uukanshu.co任沂作为主帅,这种事也不会不给面子,这些士兵就不应该违背他的命令! 他这是在宣示他的权力。 杀一人,便让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权力应该凌驾于任沂之上,否则他就能要他们的命! 以后谁还能把他的话当放屁? 现在是让他们躲雨喝姜汤,以后呢? 随着他不断长大,这支军队,不会永远只在这些小事上顺从他! 而任沂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力,不让公子白染指,就必须让手下明白,他们就算不听公子的话,也没有关系。 可惜,她永远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她的兵可以不听公子白命令。 只知将军不知大王?大王要么弄死将军,要么弄散这支军队。 两相伤害取其轻,比起一支成型的军队,一个将军,尤其还是身份经不起推敲的将军,实在微不足道。 原想着,他多半会闹一场,说那伍长不敬他,实在可恼,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短短时间内,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这样做,没有人会觉得他任性嗜杀,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这么做很有道理。 这是何等老辣的手腕! 谁能说他只是个总角雉子?! 现在,就只需要等隔壁消息了。 见从人把重礼备好搬上来,兮伯再次摆手:“罢了,先收好,等明天再去。” 万一去的太早,隔壁还没闹起来,见他在场就不再闹了,那就太亏了。 从人无奈叹气,再次把东西搬了下去,心想,自家老爷子也太善变了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2封信 隔壁。 兮伯等人扒着墙头坐等吃瓜的时候,任沂刚起床不久,正穿着舒适的旧衣,披着头发捧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漆碗,盘腿吃面。 香喷喷的葱油面里拌了撕得细细的鸡丝,就着一碟酸溜爽脆的腌蕨菜,吃完一碗还想再吃一碗。 虽然她经常觉得白景源很讨厌,但他脑子里是真的有东西,人也大方,有什么好东西,从不藏着掖着,不说别的,就为了这口吃的,她都乐意长期跟随他。 这都好几个月了,光面条都还没吃到重复的! 旁人想这么享受,也会因为大量的人力物力而却步,不像白景源,他总能想到一些巧妙的法子,让这些事变得容易。 日子过得这样精细,所费却不多,活了二十多岁,她还是头回觉得,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 外面下着雨,檐下水流如线。 屋里很暗,所以点了灯。 作为男权社会里凤毛麟角的女强人,任沂必须比所有人都做得更好,才能理直气壮的享受她所拥有的一切。 压力大了,私底下难免懒惰,还有宅。 槐下城作为边城,除了可以由桃溪入楚,还可以通向郑国、大纪,张元还有渔樵二老他们交游广阔,昨晚进城太晚,天刚亮就有友人前来拜访。 落下季孟一人不太好,他们又把他叫上,这种事惯例不会有人叫她一起,她也乐得自在。 这行馆并不大,与朋友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瞒不过她,出城去慰问的,自然也瞒不过她。 她并没有跟着白景源一起去,只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讨好他,觉得有点腻味。 当然,也有大姨妈来了讨厌雨水不愿动弹只想宅着的原因。 咳咳。 反正,在这样的环境里,听着时紧时慢的雨声吃饱饱再睡个回笼觉,真是再美好没有了! 吃完一大碗鸡丝葱油面,又喝了碗鸡汤解腻,任沂伸个懒腰正要回里屋睡觉去,就听门外脚步“咚咚”,有身着甲衣的亲卫冒雨跑来,“咕叽”一声跪在了门口。 “怎么了?!” 她不喜欢婢女们时刻守在身边,遇到这种情况,就只能自己出来查看。 亲卫来得匆忙,别说打伞了,就是蓑衣都没穿一件,淋得像个落汤鸡,一双皮履被水泡得变了型,这么一小会儿,门口就积了老大一滩水。 见她发怒,亲卫抬头,红着眼拱手行礼:“回将军的话,红、红杀了武赤!” “什么?” 任沂大惊! 武赤是她心腹,勇武无双、忠心耿耿,要不是年纪实在太小,她绝对不会只让他当个伍长。 红长得貌丑,一出生就被家族抛弃,幸遇江湖豪侠收养,习得一身武艺,因那豪侠老死,这才投到任沂门下。 之后多年,她对任沂十分忠心,可惜出身江湖性子太独,总是没法融入团队。 任沂被任袖派到白景源身边,不仅要保护他的安危,还得处理原本的公务,难免顾此失彼,就把红送给了白景源。 按理说,红是她身边出来的人,不管怎样都不该对她看重的人下死手才对! 这么做,肯定是因为公子下了命令,而她又毫不迟疑听从的缘故。 这才几个月啊?她的衷心,就已经转移到公子身上去了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知道红这么做才是对的,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不免感到难过。 自把这个假公子从大泽中捡回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绕着他转,对他的人格魅力十分清楚。 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好像突然之间,在她没注意到的刹那,他就能让奴仆心甘情愿的为他干活,让老臣心甘情愿的帮他,让素昧平生的名士为他折腰、心甘情愿的受他驱使…… 就算是她这样心肠狠硬的人,若不是利益冲突无法解决,怕是也会把他当成亲儿子一般疼爱。 “武赤不尊公子之令,说他只听令于将军,公子便命红将他杀了!” 将军平日里话很少,表情也不多,像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哪怕是他这样的亲卫,也只遇到过两三回。 任沂一听,就明白症结所在,不由大恸!既恨武赤年轻气盛不够圆滑,又恨白景源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偏偏白景源比武赤更加年轻,更有资格“年轻气盛”,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她不能借题发挥。 他很快就要成为楚王,她不可以明目张胆的让手下不听他的话,尤其是给奴隶喝口姜汤这种小事。 正咬牙握拳,寻思这事儿该怎么解决,又有人匆匆而来。 这次是婢女,沿着回廊跑来,脚步声要轻快不少。 “又有什么事?!” 听得那急促的脚步声,u看书 w.uuanshu 任沂本就身体不舒服,感觉麻烦一来就是一堆,顿时烦得不行! “将军,这是娘娘送来的急信!山下发大水,信使攀山来的,所以才晚了半天。” 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听到急信,任沂蹙着眉,飞快接过那封好的竹筒,双手一捏,就从碎开的竹片里捡起一卷捆好的纸来。 面色阴晴不定的看完,不等她开口,那婢女又弱弱道:“将军,还有一封……” 再次皱着眉头接过,发现竟是支离送来的,任沂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支离是任袖的恋人,被任袖看得死紧,哪怕净身入宫,也成天带在身边,生怕哪个妖艳贱货多看他一眼。 这些事任沂知道得清清楚楚,平日里若非必要,从不与支离说话。 现在却接到他的信,还是由王后的信使送来的,奇哉怪哉! 他会说什么呢? 任沂稍微一想,就知道必是她那好妹妹心里想着,却又说不出口的话。 小小的竹管躺在手心,任沂松开握紧,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俩手一拍,将那竹筒拍碎,把信取了出来。 出乎意料,支离在信里只是劝她莫要与王后生气,并未多说什么。 任沂猜不透他的心思,又把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 联系到刚刚王后信里那些劝她跟白景源修好的话,突然就从这信里看出了安抚之意。 她与支离私交远没到这份儿上,那他这么说,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也对王后的偏心感到不满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歪打正着 直到回到行馆,白景源的腿都还是软的。 他没想到,只是习惯性的挥下手,示意属下给那小子点儿颜色瞧瞧,红就能理解成摘了他脑袋! 更绝的是,她还第一时间干脆利落的执行了! 不得不说,在凶残的时代,遇到行动力超强的一根筋属下,很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大概这也是穿越后遗症之一吧!身边人因为三观不同,脑电波常常与他不同步。 若是穿越前,他那些助理,不论怎么理解,都不可能理解成这个意思,偏偏这里人都觉得这样才对。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偷懒,含含糊糊的让底下人自由发挥。 这里的小机灵鬼,做出来的事很大概率不会让他眼睛一亮,只会让他脑门儿发凉! 不过好在,红这么做,反而歪打正着的把事情解决了。 也是他反应快,当时自家的,包括看热闹的,两千多人把他围着,奴隶与士兵之间一触即发,武赤的脑袋出乎意料的落了地,眼见着兵丁有鼓噪之势,奴隶也有欢呼的意思,他立刻欺负死人不能说话,指着武赤的尸首呵斥,说他身为王的兵士,却不懂令行禁止,配不上身上的甲衣,该杀! 不管是哪个时代,对兵丁的最基本要求,不过于令行禁止,做不到这一点,就是不合格! 虽然武赤听的不是他的令,而是任沂的令,可谁说这样就是对的呢? 当事人已经掉了脑袋,难道他们还能承认,在他们看来,他这个先王唯一的继承人,比不上一个将军尊贵吗? 任沂之所以能收拢这么一支队伍,除了她自己本事大,还因为她擅长拉大旗作虎皮,让人以为这支队伍是王后为太子殿下准备的。 这些人都渴望通过这条路晋升,从而改变自家门第,给后代子孙创造更好的条件,现在见到太子殿下当面,又有武赤人头做冷却剂,之前热血上头的状态一消失,焉有不跪之理? 犹如沸水般的现场冷却下来,兵丁们跪了一地,奴隶们见状,也吓得腿脚哆嗦,不自觉的跟着跪了下去。 大雨滂沱,小小的公子披着蓑衣撑着油纸伞站在人群之中,痛心疾首的骂这些兵丁,说他们辜负了自己的期待,让人愧疚的同时,又忍不住委屈的红了眼眶。 家中长辈睿智,耳闻目染之下,白景源打小就明白平衡的奥义,见此,立刻把教训兵丁的话收了,话锋一转,骂起奴隶来。 “一个山洞而已,有什么好争的呢?明知不敌,还要强争一口气,值得吗?与其花费时间与人争斗,不如想办法搭棚子!孤不是为你们准备了棚子的吗?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若你们在下雨之前就把棚子搭好,不就不用和人争斗了吗?若是自己不犯错,这些兵丁还来欺负你们,你们跟我讲了,难道我就不给你们做主了吗?自己人窝里斗,让人看尽了笑话!我真是太失望了!” 若是穿越前,他敢这样骂手下,手下人必定会扯着脖子嚎“凭啥?”,因为现代人讲究平等。 而到了这里,奴隶们只会哭着认错,直说对不起他。 因为兵丁就是比他们地位更高,住山洞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老实的奴隶已经搭好了棚子,挤进山洞那些,不过是怀着侥幸心理,之前与武赤发生矛盾,也是因为武赤太过分,哪怕以奴隶低到尘埃里的自尊,都受不了。 见情况稳住了,众人都面露惭色,白景源绷着的脸立刻软和下来,开始吩咐众人架锅熬汤的架锅,搭棚子的搭棚子。 “下着这样大的雨,闹这一场,何苦来哉?赶紧找地方换上干衣裳,再喝点姜汤,千万不要生病了!” 已经是四月了,天早就暖和起来,对这些奴隶与兵丁来讲,淋雨算不得什么的。 有年长的奴隶已经伺候了两三代楚王,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主子。 他会吩咐下来,让他们不论冬夏,都至少有两套衣裳换洗,不管何时何地,都要吃饱,就连洗手洗脸洗澡这种小事,也会时不时的叮嘱,他就像父亲一样爱着他们,生怕他们受了苦。 奴隶们个个老泪纵横,千恩万谢的散了,兵丁们也觉得他维护了他们的地位,听话的回山洞换衣裳喝姜汤去了。 处理好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眼见着武赤的尸首还倒在血泊之中,湿漉漉的头发上裹满了泥水,白景源腿软得走不动,干脆让人背着他进了山洞,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见兵丁们排着队盛汤,白景源也觉得冷,再加上刚刚太过紧张,现在精神松懈下来,只觉喉咙冒火,干脆吩咐庖彘也给他盛一碗来。 公子的锅,是带着芈氏凤鸟纹的青铜鼎,用的餐具也是特制的,庖彘觉得公子跟兵丁们喝一锅姜汤有失身份,白景源却不讲究那些。 比起这些虚头巴脑的,喝点暖胃的汤,预防感冒更重要。 再说了,锅里是滚烫的姜汤,盛汤的碗都是刚烧出来的新陶碗,要是怕不干净,放热水里煮煮就行,怎么就不能喝了? 白景源坦然极了,好似这样做是多么正常的事,uu看书 .uukanh.co庖彘犹豫许久,到底还是决定听令行事。 他对白景源了解很深,知道他爱干净,不等吩咐,就架起另一只小陶锅,从身后的竹篓里选了一只看起来比较圆的陶碗,放了进去。 排队盛汤的兵丁全都注意到了这一幕,想说点什么又不好意思,就一个个都盯着那煮碗的小陶锅。 锅里水不多,不多时就咕噜噜的烧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兵丁们都捧着自己的姜汤蹲在边上啜饮起来,庖彘才用个竹夹子,把那只碗夹了出来,放到个临时找来的木托盘上,小心翼翼的往里舀了两勺汤。 白景源早就等得口干舌燥,见庖彘一脸小心翼翼,弓着腰把托盘端过来,生怕他喝了这碗汤就要摘他脑袋一样,不由笑骂道: “碗都洗干净了,大家都能用,就我讲究,非要煮一下!” 本是自嘲以解尴尬,偏庖彘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耳闻目染,以为他是害怕名声受损,立刻把锅背到自己身上,推他洗白上岸: “公子不论何时都愿与将士同吃同住,只是奴奴一点私心,想着不管条件怎样艰苦,也要尽力伺候好公子!奴奴有罪!” 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下了。 白景源无奈,只得把他扶起。 就喝碗姜汤驱寒,至于吗? 他就开个玩笑…… 他却不知,就这么一碗汤、一句话,就给他带来了怎样的好名声,比那处心积虑刷声望的还来得猛! 毕竟他做这些事,都是真心实意,绝对没有作秀的成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因为经典,所以流行 兮伯熬到半夜,想要看隔壁的笑话,结果隔壁安安静静,甚至下午的时候,还请了独占春舞乐团的人过来表演,隔着老高的墙,都能听到丝竹管弦还有响亮的叫好声。 活到这么大岁数,他耐性很好,接下来几天都让人盯着隔壁动静,结果直到天晴,隔壁收拾行装准备再次启程,他都没等到他所期待的事发生。 “不对劲啊!” 从人正张罗着晚饭,见他坐在门口,影子被夕阳扯得老长,不由问他:“阿翁,什么不对劲?” 兮伯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盯着院中开败的杏花,继续嘀咕:“没道理啊!” 楚国现在的情形,他最清楚不过了。 王后两姐妹野心勃勃,国内世家同仇敌忾,先王又有个很得人心的亲兄弟,多方势力你争我夺,反而弄得公子白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处境尴尬。 这都快一年了,楚国内部明争暗斗就没消停过!王位至今空悬,公子白还得借助外力才能上位,真是让人看尽了笑话! 以前他还以为公子白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只能听任他母后的摆布,像个道具一样毫无存在感的活着,现在见了,发现这小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看起来软乎乎的,实则很有主意。 既然如此,那所谓的勇毅将军,心中真的一点隔阂也没有吗? 大外甥才几岁?就想把权力拿到手中,好不容易熬到先王薨了,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出生入死那么久,还没享受够大权在握的滋味,她甘心吗? 他不信任沂真的毫无想法。 没有野心的安分女人,也不可能做得出那番事业! 那可是上万的骑兵啊!想想都眼馋! “阿翁,您到底说的什么事呀?” 从人放下托盘,见米饭焖得很软,狗肉也炖得很烂,主人最爱的野葱酱也装了满满一小蝶,这才恭恭敬敬的示意晚饭准备好了。 他本是随口一问,兮伯也从不会把那些没谱的政事讲给仆从听,便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在槐下已经待得够久了,明日一早,不妨跟着公子白的队伍回阳城。” 城与城之间的野地里有很多野兽,现在正是万物勃发的春季,野兽难免躁动,行人走在路上,有那运气不好的遇到野兽袭击,动辄伤亡,损失惨重,所以这时代的人远行总喜欢结伴,从人只当自家主子这么做是为了安全,自是毫无异议,见他开始吃饭了,立刻下去安排人收拾行李。 他们主仆一行拢共不过十来个,除了兮伯得坐车,其他人都骑马,倒是方便得很。 “讲真的,这楚国的白纸还真是好用!若是没有这些纸,光运这些竹简,我们就得再准备好几辆车!现在把誊抄好的几份纸本随身带回,竹简就可以托那往来商队运送,轻装上路再好不过了!” 这些年来,他真是受够了押运简犊的苦了! “是啊!下次多带些纸出来,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每过一阵子就得回家一趟,生怕去的地方太多,简牍运不动了!” 显然,受够了的人不止一个。 “偏偏老爷不爱兴师动众,否则多带些人,又何至于此?” “你又不是不知老爷的脾气!” 朝中斗争一向很激烈,兮伯能屹立三朝不倒,与他行事谨慎是分不开的。 如今已经致仕,他自是不会做那种高调的事情。 “轻便倒是轻便,就是价比黄金,想想就心痛得紧。” 从人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不由叹息着感叹起白纸的价钱来。 “与这便利相比,区区钱财不足为虑。” 兮伯听得好笑,不由插了句嘴。 他背后还有庞大的家族,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权有权,岂会用不起几张纸? “那倒是!哈哈!” 听着仆从们一边说笑,一边收拾行李,兮伯抚着刚装订好的一册《诗经》,笑着摇头。 到底是仆从,看问题只能看到表面上这些。 白纸的珍贵,不在于它的价格,而在于它的稀少。 因为稀少,所以只有有地位的人才能用得上。 楚王后凭借着这东西,逆风翻盘,隐隐已经有了独揽大权的意思。 兮伯看向隔壁的眼神,不由充满了忧虑。 诸侯强盛,王室衰微,纪帝愈发忐忑,犹如惊弓之鸟,平日里连臣子们与诸侯王来往都要不高兴,更别说哪个诸侯王手头有他没有的东西了。 这也是白景源明知他就在隔壁,却不敢主动拜见的原因。 公子白此番前往阳城,也不知是好是坏? 兮伯觉少,寻思着这些事,一晚上几乎没睡。 待到鸡鸣时分,干脆叫起从人说要出发! 从人顶着鸡窝头一脸苦相:“阿翁!不是说要跟着公子白的车队走吗!” 现在才寅时三刻,公子白的队伍定了卯时初刻出发,他们非要提前半个时辰出发干嘛? 原还想着若是跟在公子白后头走,卯正出发都来得及,正好可以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现在天还黑着呢!怕是得打着火把才可以出城! 兮伯不是那种什么都要跟仆从解释的人,他坚持要走,手下人再有怨言也得收拾利索赶紧出发。 一路打着火把叫开城门,慢悠悠的上路,也不知走了多久,被大家围在中间的辎车里传来兮伯叫停的声音。 从人以为他饿了渴了,忙上前问询,结果兮伯揉着头,在从人搀扶下睡眼朦胧爬下车,脚刚落地,便吩咐道: “把那车轴给我断了!要断得自然点!” ??? 仆从们牵着马,摸着马鬃上的露水,跟着一头雾水。 走到半路,把车弄坏了做甚? 弄坏车轮还好,这玩意儿还有备用的,弄断车轴,也太狠了吧! “不是……阿翁!咱家马车车轴是陛下赐的青铜车轴,行万万里也不会断,奴奴想要弄断,也没那本事!” 兮伯吹胡子瞪眼:“车轴弄不断,不会想办法从其他地方下手吗?!我不懂车,你们也都不懂吗?现在!立刻!马上!想办法给我让这车趴着!懂?” 仆从们心疼坏了,uu看书ww.uuanshu 泪花花的弄断了一根车辕,想了想,又卸了个车轮下来。 兮伯这才满意的铺了毛毡坐下,示意仆从埋锅做饭。 他老人家还没吃早饭哩! 待到吃饱喝足,天也大亮,眼看着不远处有队伍慢慢靠近,巨大的凤鸟纹旗帜随风飘扬,兮伯这才打着嗝,吩咐仆从把那破掉的车搬到路中间,然后愁眉苦脸的坐到了堆在路边的行李上。 熟悉的流程。 车队停了下来,白景源下车,来到队伍最前方,恭敬行礼,礼貌问询: “长者拦路,不知有何教我?” 兮伯愁苦捂脸:“车坏在中途,不知公子可否顺路载老夫一程?” 渔樵二老站在他左右,听闻这话,尴尬极了。 白景源只当没看到,一脸真诚,一如当初在渠水遇到渔樵二老拦船: “人生在世当以助人为乐,吾以天下人为朋,则天下人必以吾为友,既然长者信任,愿意同行,孤求之不得,又有何不可?还请长者上车!”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白景源不仅场面话说得漂亮,还举一反三,学会了调拨下人伺候,顺便帮他把行李搬到自家马车上来。 见那马车坏得厉害,还煞有介事的叫来医者,要为兮伯检查身体,真可谓照顾的无微不至! 任沂远远的看着,想起当初渔樵二老上船的情形,不由心情复杂的吁了口气。 这心情,就像眼睁睁的看着只大螃蟹,自己把自己个儿刷洗干净,然后又自己爬进锅里一样。 第一百二十章 试探 兮伯名头很大,可在这个没有照片没有视频,就连画画都没有写实派的地方,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长什么样的。 致仕之后,不少人还想从他这里走捷径,兮伯生怕晚节不保,从不敢接受谁的请托,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只要人们的野心不绝,就总会有各种沾亲带故的人找上门来,毕竟混到他这地步,他这盏茶,是不管他怎么走,都不会凉的。 人活得久了也有缺点,就是能跟他扯上关系的人会特别多,兮伯不胜其烦,干脆出来采风,号称要整理一部囊括诸国诗歌的诗歌总集——《诗经》。 刚开始他只是打着这个旗号出门游玩散心,顺便躲人,后来慢慢觉得这件事真的很有趣,且很有意义,干脆正儿八经的做了起来。 为了清静,除了偶尔进城休整的时候,兮伯会亮明身份,其他时候他都轻车简从,就像个普通的、出门游玩的老者。 他坐的车上没有家徽,穿的用的一应器物也没有标志,白景源又没有像他那样,动不动就在门口偷窥,或者骑墙探头探脑,唯一一次照面,他还打着伞看不清脸,因而之前在槐下的时候,白景源知道兮伯就住在他隔壁,如今见了,还是不认得。 刚知道上国大人物在隔壁,他还想过前去拜见,毕竟朝中有人好办事,他这次千里迢迢去大纪,也是有求于人的,且他这次前去大纪,所为的就是得到一个与兮伯一样的伯爵爵位,他这个晚辈去拜见前辈并不丢人。 结果多亏他搞不清这时代请客送礼方面的规矩,怕讨好不成反倒霉,出于谨慎,行动之前特意请教了渔樵二老等人。 这时候手底下有这些人精在,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若不是他们,他绝对不会知道现在的纪帝心眼儿有多小,以至于见不得中央大臣与他们这种诸侯王族相交! 若是贸然拜访,这些臣子担心失了帝心,说不定不仅不会对他有好感,还会恨上他! 想着槐下城每天人来人往,各国的人都有,许多事并不适宜发生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白景源干脆放弃了拜见兮伯的打算。 见一老者拦路,想着或许又是渔樵二老这样的人才,本着宁弄错不放过的心思,白景源热情的接纳了他。 结果就在他安排专供客人的空车给兮伯坐的时候,兮伯却佝偻着腰,捶着心口绕着那朴素大方的辎车走了一圈,愣是不愿上车,俩眼看着白景源那辆王后特意为独生儿改装过的马车欲言又止。 白景源无语。 不说话还不如直接说呢! 这表情生动得,真是又当又立的典范! 没想到这老头还是个享受派,看上了他的豪华减震马车,立刻顺杆儿爬了! 这是捡到个大爷啊! 爷爷以前总是教他,若想施恩于人,就要做得尽善尽美才好,九十九步都走了,难道还差那最后一哆嗦吗? 这老头胆敢拦他的车,又有勇气坐他的车,想来不是无名之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施恩于他,就犯不着为这种小事情前功尽弃。 与其落下个伪善的恶名,不如咬牙从了他! 他对这时代的士人品性很有信心,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至于一直占着个孩子的马车,直到抵达阳城吧? 就算他乐意,白景源这边的人也不会乐意的。 主子不好意思说的话、做的事,总会有人乐意帮忙说帮忙做的。 想到这,白景源直接吩咐鹿儿:“把孤的马车整理一下!换上干净的丝被、枕头,请长者上车!” 鹿儿不敢违逆,立刻行动起来。 所幸这车上并没有太多东西,公子的行李都在其他的马车上,鹿儿很快就收拾利索,过来请示。 见兮伯眯着眼笑看着他,却又假惺惺的想要推辞,白景源直接摆手: “近日天气多变,还是赶路要紧!再说长者年老体衰,山路崎岖必定经不起颠簸,孤这辆车经过匠人改装,最宜远行,还请您万莫推辞!” 一番试探,见这小公子果然玲珑剔透很会做人,兮伯立刻感动:“世人都说公子仁慈!若非旅途受阻,得公子相助,老朽怕是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白景源心道,话说得这么好听,却改不了你这碰瓷技术如此老练的事实!遇都遇到了,要是不管你怕是更麻烦呢!面上却是无所谓的一笑: “长者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若是今日遇到长者受难,孤视而不见,待到他日孤老迈时,又能指望谁伸出援手呢?!再者,谁人家中没有老人,谁家老者出行,家中晚辈不盼着,若是自家老人遇到困难,能有人帮一把呢?” 白景源话说得滴水不漏,uu看书 ww.uuanshu 甚至还盼着有朝一日遇到这老头的晚辈,到时候他就有话好说了。 兮伯本是为了试探他人品,见他这么做,是一点也不勉强,说出来的话也是极有水平,心里不由满意极了! 同时,也警惕极了! 想到这,见白景源已经吩咐仆从收拾马车,顺便把他的马儿牵来,说要骑马前行,兮伯不由笑道: “老朽再是年老体衰,也断没有鸠占鹊巢的道理,反正我个头也不大,就这么一把老骨头,公子若不嫌弃,不若与老朽同车?” 好吧,还反过来送人情了! 被碰了个大瓷,白景源心里有气,面上却笑得不露一丝破绽:“不用了!在车里拘了好久了!我是一点也不想再坐车啦!就这样吧!长者莫要再推辞了!” 话罢,立刻骑着马转身跑了。 开玩笑!陌生人同车,比起当初渔樵二老上船时还危险! 至少船上人很多,车上则只有两三人,若是这老头有诈,他怕是危险得很。 再说平时他与鹿儿两人在车上,是想坐就坐,想躺就躺,不论路有多烂,都不至于太颠簸,若是再坐一个老头,他们怕是只能一路坐着了。 还不如骑马呢! 待到傍晚扎营,再让工匠们连夜改辆马车出来,明日换辆马车坐就是。 经过这么久的好吃好睡,眉间雪已经长得很高了,跟上大部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白景源骑着马很快就离开了,兮伯却摸着胡须笑眯了眼。 小伙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失窃 聪明人总是容易想太多。 白景源不过是害怕与他同车会发生危险,出于谨慎,才宁愿骑马也不与他同车,兮伯却以为他猜到了自己身份,故意躲着自己。 “为什么躲着?怕被老头子我探得虚实呗!哎,到底还是年纪小,露怯了呀!”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公子白此次朝见纪帝目的不纯,作为上国肱骨,兮伯想要打探消息,是很正常的事情,公子白想要躲着他,怕一不小心漏了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车队前行,马车微晃,兮伯正坐在车厢中央,得意的摇头晃脑。 白景源既然让出了这辆马车,为了尊重他们的隐私,就连车夫也没有留下,所以他们说起话来并不避人。 午时刚过,公子白的仆从就送来了垫肚子的小点心,除了常见的咸酥口芝麻酥饼与清甜的米糕,还有两种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一种软乎乎的,裹着淡黄色的粉末,中间卷着豆沙,是甜的,一种绿绿的圆圆的,闻着有艾草香,咬开里头包着肉馅儿,是咸的。 还有一罐子秘制的香饮子,不知放了哪些花果,闻着很香,又辨别不出具体是什么香,喝起来有点酸,又有点甜,倒在白玉碗里,是金黄色的,颜色也好看,一眨眼,一罐子都快被从人喝完了。 没办法,兮伯年纪大了,车子走起来,要到下午才会停下来,喝多了水不方便,他年轻,就算马车行进途中,上上下下的也方便。 从人放下碗,瞄了一眼空空的罐子,心道,外界传言果然不假,公子白身边的饮食都很难得,见主子看着自己,忙严肃点头:“阿翁英明!” 他与兮伯想法一样,之前双方比邻而居好几天,又下着雨不方便出去游玩,大部分时候都宅在屋里,公子白不可能没有爬墙头偷看过,绝不可能不认识兮伯,之前装不认识,都是做戏呢! “哎!原还想着,挑刺儿找茬儿,把他叫来说说话,没想到安排得这么妥当。” 兮伯看看矮几上的碟子,咸的甜的软的硬的不软不硬的,各种口味都考虑到了,送来的时间也恰当,真是挑不出错来。 讲真的,公子白把自己的马车都让了出来,他若再找茬,不找个立得住脚的,传出去,别人肯定会说他为老不尊。 “阿翁莫急,反正到阳城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慢慢来,公子白才几岁啊!但凡让您抓住机会,甭说心里藏着啥了,就算他潜意识里想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怕是都会说给你听。” 如今兮伯已经致仕,纪帝并不会什么都给他说,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纪帝跟他什么都说,以大纪如今的实力,想要摸清每个诸侯国内部的事情,都不容易。 外界人都知道楚国国内斗得很凶,可怎么个凶法,却是不敢肯定的。 若能从公子白这里打探到一些消息,回头利用他来制衡楚国内部,就要方便得多。 如今大纪的实力是今非昔比,若是高阳帝那会儿,各大诸侯每年都得定时上贡,还得定时朝见,但凡延误,就会遭遇斥责,如今又有几个诸侯把纪帝的话当回事呢? 只有需要他的时候,才会想起他。 作为工具人的手下,兮伯越想越难过,叹口气掀开被子,竟是躺了下去。 从人怕他睡不舒坦,忙挪到边上,靠着车璧抱膝坐了。 那些家国大事,轮不到他来操心,从小,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就只有怎么照顾好主子。 昨夜兮伯没怎么睡,现在马车晃晃悠悠的,补眠正好。 还别说,这些诸侯国的人,还真会享受,这车坐起来不怎么颠簸,大大的车窗打开,放下轻薄的纱帘,微风吹拂下睡一觉,比乘坐纪帝赐下的车还舒服。 兮伯睡着了,他的仆人们骑着马护卫在周围,谁也没有说话。 白景源骑着他的眉间雪,刚开始觉得挺好,走得久了,虽不曾疾驰,一直都不紧不慢的走着,还是觉得难受。 最后只得找了辆空车钻进去。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坐惯了公子白那辆特制的马车,再坐这种普通的辎车,白景源感觉自个儿肺都快颠出来了! 这种玛莎拉蒂到五菱宏光的巨大落差,让他心情十分不美。 心情不好,他就多吃了些东西,顺便多喝了几罐汤,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扎营,立刻唤仆从布置恭桶围帘。 仆从们手脚麻利,总算在菊将军失守之前布置好一切,白景源钻进去,只觉浑身舒爽。 结果等他鸣金收兵,伸手出来,问守在围帘后的奴仆要厕纸的时候,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 “怎么回事?要让孤在此老死吗?” 蹲坑的痛苦,很大程度是因为臭,尤其是在特意改进过恭桶样式,坐着不硌屁股之后。 “公、公子……厕纸、厕纸失窃了……” 帘外之人哆哆嗦嗦,扑通一声跪下了。 白景源愣了许久,才看到帘子外伸进来的厕筹,顿时脸都绿了! 最开始造纸虽然是为了画画,可他意识到技术难关暂时还没法突破之后,就把目标定为了厕纸,费尽心机为的就是这种关键时刻少受罪,没想到可以书写的纸都顺带造出来了,他还得用这玩意儿刮! 好不容易战胜自己,接过了那把晒得干爽、带着竹香的雪白竹片,结果太久没用,一不小心……额,反正人还在帘子里头,就恼火的叫人烧了水。 直到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才好些。 “到底怎么回事?!” 若是在现代,偷一匣子厕纸的人怕是失了智,在这个时代却不一样了。 那一匣子厕纸,价比黄金。 为了满足他这点小需求,这纸是用稻草为原材料做的,十分柔软,与用来书写的那种不一样,为了凸显它的尊贵,不仅用来盛它的匣子上郑重的雕了芈氏凤鸟纹,就连那一张张厕纸上面,都印了特殊的标记,突然被窃,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讲,都是重大损失! “公子,会不会是、是今天……” 负责看管厕纸的侍从话说到半截,uu看书.uukanshu.co就跪了下去。 以前这些纸可都是好好的,今天有陌生人加入车队立刻失窃,走在路上又没有遇到过陌生人,很难让人不怀疑。 白景源很生气,倒也不至于失去理智,知道这些身家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间的人不敢偷他东西,他也不为难这人,只让他以后多注意一些,这次就算了。 “那位先生一看就是饱学之士,怎会做这种事情?这些话不许再说了,这事也不许声张。” 白景源吩咐下去,不代表他心里不寻思。 东西不见了,还是这种与他生活质量直接相关的,若有可能,他很希望能找回来。 这批纸失窃,下一批送来还不知要多久,他无法忍受用竹片刮! 正琢磨着各种可能,就见鹿儿进来通报:“今日那位先生说要来谢过公子,公子之前在梳洗,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却是兮伯按捺不住好奇心,趁着安营扎寨后的休闲时光,前来串门了。 察觉到鹿儿并没有用“拜见”这个词,白景源请人进来之前,出于谨慎,先问了下鹿儿,是否知道此人身份。 同行一整天,鹿儿自是打听到了,见他问,立刻答道:“之前送点心的童儿回来讲,是上国的兮伯。” “啊?” 白景源听闻此人身份,不由吃惊极了! 不是说纪帝心眼儿小,最好别与兮伯勾勾搭搭吗? 结果他都不主动了,他们还能有故事? 兮伯到底图啥啊! 想起那明显是自个儿弄坏的马车,白景源摸着下巴寻思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怎么和传闻的不1样? “先生真是太低调了!先前多有怠慢,还请先生恕罪!” 兮伯一进来,就见公子白早已候在门口含笑行礼。 意识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也从“长者”变成了称呼博学之人的“先生”,兮伯只当他装傻充楞,明明早就知道他是谁,现在却装作才知道的样子,不由摸着胡子故意逗他:“哦?此话怎讲?”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人一上了年纪,哪怕年轻时候性子稍显板正,也会不知不觉的转了性子,变得调皮起来,这话一出口,白景源就意识到,这看起来儒雅至极的老者,骨子里却是有着善谑一面的,自是恭敬的行了晚辈礼,满足他的意愿,道出了他的身份。 白景源话说得好听,什么三朝帝师、文化界领袖、弟子遍天下等等,高帽儿不要钱的给他戴上,兮伯听得满心欢喜,却强自按捺住了,连连摆手,直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白景源不知他来意,挑破身份过后,便安排庖屋准备燕飨,又让人去把渔樵二老等人叫来,打算热情接待他。 所谓燕飨,是有一定规格的,不仅要认真安排陪客的人,还要准备许多特定的菜肴,这些大菜准备起来都很麻烦,兮伯来此可不是为的这个,见白景源作势要吩咐下去,忙制止了他: “老夫年迈,实在受不住这种应酬,公子若是怜惜老朽,不如备上一二家常小菜,同我聊聊天?说起来,我还是年少时游学去过楚国,如今几十年过去,也不知那些风景是否依旧?” 他倒是不虚伪,直接表示自己不想见其他人,只想与他共进晚餐,顺便聊聊天。 白景源心道,他俩又不认识,一七十多的老头,和他这个十岁都没有的小豆丁,有什么好聊的呢? 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到这,白景源立刻问过兮伯喜好,好让庖彘准备一些好消化的饭食来。 侍从正要去传话,白景源想着手下那些人貌似对这老头都很推崇,难得相遇,却不能请他们一起过来,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们,便又补充道: “旅途疲累,天气又热了起来,记得吩咐庖屋那边多烧热水,让大家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早点歇息,对了,记得给他们各添一份开胃爽口的凉拌豆芽,坐了一天的车,大家肯定胃口不好,旅途漫漫,不好好吃饭,是不行的。” 这种事情他做起来很熟练。 以前有阵子对娱乐圈感兴趣,他就砸钱进去玩了几圈,正经的事业没做出什么来,倒是认识不少所谓的大明星,白家家大业大,主支旁支的亲戚多如牛毛,他从小就讨人喜欢,弟弟妹妹们与他关系总是很好。 有那年纪小,喜欢追星的,托他帮忙,他就很少推辞。 若是遇到他们爱豆,爱豆行程紧,实在抽不出时间与他们吃饭,他就会要了签名照,然后回去好吃好喝的哄弟弟妹妹们开心。 兮伯对这里的文人来讲,算是顶流爱豆了,想来一样的手法同样凑效。 这话当着兮伯的面说的,兮伯平静的听着,心里却在想,也不知他这是在做戏,还是平日里也这样? 正琢磨回头要让人打听打听,就见白景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您见笑了,我年纪慢慢大了,母后开始让我学着管事了。” 见他说得认真,兮伯暗道,谁家继承人会被教授这些乱七八糟的啊!连给属下添个菜这种事都得他来吩咐!时间都浪费到这种地方了,还能做什么啊? 想到这,兮伯不由问道:“平日里你的母后都只让你管这种事情吗?” 白景源之前那样说,不过是出于成年人的虚伪,不想让兮伯觉得他这是在收买人心,听到“这种”二字,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立刻单纯的笑笑,道: “叔父明理精干,母后与姨母也是能人,我还小呢,每日里操心这些吃喝的事,就够了。” 在得知前往大纪的目的之后,他就想过该怎么做,才能达成目标这个问题。 首先第一条就是,路上不要被他国刺客弄死,这个问题他除了祈祷,只能依靠任沂等人提供的安保力量,所以想得倒是不多,至于到了阳城,具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纪帝封赏,甚至谋划一个高等级的爵位,就是他可以影响到的事情了,所以他一路上都在想。 他已经想过了,想要达成目的,必须示敌以弱。 不仅是各大诸侯国想要弄死他,好让楚国去国,从而挑起争端,打破这固有的格局,说不定纪帝也想弄死他,好收回楚国。 当然,如果纪帝清醒的话,肯定会选择维持原样,否则诸国一旦乱起来,大纪处于诸国之间,必定会首当其冲! 弄死了纪帝,各国再你争我夺,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白景源想过,纪帝定是对楚国内乱乐见其成的,他要表现出来的,就是他很弱,弱得根本没法与国内势力抗衡。 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上国的帮扶。 兮伯眸光闪动,低头喝了碗花茶,这才状似闲聊般问道:“先楚王就你一个儿子,压力很大吧?” 白景源继续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般:“没什么压力大不大啦!我家叔父很厉害的!我不喜欢做的事,交给他就好,反正他总能做得很好的!” 至于哪些事是他不喜欢的事?那还用说?自然是政事啦! 因为他话锋一转,就问起了阳城的景色来:“孤听闻阳城风景极好,是真的吗?” 兮伯还想问他平日里最讨厌做什么事,白景源忙拧眉摆手:“还是吃喝玩乐这种事情更有意思,姨母她们都夸赞你,说你是世界上最博学的人呢!我还想着你能教我阳城有什么好玩的,总说那些没意思的事情做什么啊!” 博学又不是擅长吃喝玩乐! 被他骨子里的纨绔气震惊到了,兮伯不由怀疑起那些传言来! 世人都说公子白好,uu看书 .好得不得了,他也偷偷的观察了好多天,发现这小公子的确是个很有成算的人,怎么现在见面一聊,就聊成了这样呢? 不过,公子白刚说的话,也透露出一个消息——这小公子,不仅信赖他的母后与姨母,对叔父也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着,甚至连国事都能放心的交给他们…… 若是公子白出了差池,楚国有这群能人在,当他们面临去国之危的时候,会怎么做呢? 兮伯看着正眉飞色舞的说起某地美食的公子白,仿佛看到他瞪着自己,理直气壮道:“那还能怎么办?反正楚国是我们芈家的,让我叔父来当这楚王就是!他肯定比我当得好呢!” 想到这,兮伯不由忧虑起来。 正好庖彘送了晚饭过来,他立刻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低头吃饭。 他想,这公子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他总觉得,今日见到的公子白,与他印象中的公子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凉拌豆芽放了一点麻椒油,滴了一些醋,还不知放了些什么秘制调料,吃起来麻辣爽口,就着那一碟子小菜,兮伯硬是吃下好大一碗饭! 幸好这饭为了将就他,特意煮的很软,不至于消化不良。 他想,反正抵达阳城之前,还有一个多月,不急不急,正好每天晚上过来蹭饭。 兮伯满意的擦擦嘴,像只肥企鹅一般,摇摇摆摆的走了,白景源见了,忙让鹿儿去叫任沂来。 虽然他俩经常不对付,但遇到这种事情,还是跟她商量一下才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算 “叔父!匣子里装的是什么?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还有我还有我!!” 盗氏的孩子们在学会偷窃之前,最先学习的就是怎么辨认东西好坏,因而眼光一个比一个毒。 盗跖刚进入庄园大门,就有眼尖的看到了。 去年冬天,他违背家规,逮着公子白连偷了三回都没偷成功,最后家里付出很大的代价才把他带回来,之后就罚他关了禁闭,直到前几天才放出来,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有收获了,盗氏众人不由纷纷冒出来看热闹。 见他高高举起的雕花木匣上,繁复的花草间藏着个凤鸟纹,众人不由惊呆啦! 年幼的侄儿侄女好似过节一般围绕在他周围,一个个蹦蹦跳跳,惦着脚想要去够他手中的木匣,有妇人听到动静围过来,看清东西,一边挥退孩子们,一边忧心忡忡的说他: “叔叔!你怎么这么轴?好不容易放你出去,怎么又去偷他家东西?” 盗跖是幼弟,比好多侄儿都要年纪小些,嫂嫂们说教起来十分顺口。 “哈哈!不行不行!叔父还得去一趟祠堂,让族老们验看过后才可以给你们!” 盗跖一边撵着孩子们,一边回头冲着嫂嫂们笑: “嫂嫂莫恼!弟此番终于洗刷耻辱,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看!这可是公子白马车里摸到的东西!这么大个匣子我都带回来了,这下我就可以娶妻了!你该为我感到高兴呀!” 盗跖举了举手中的匣子,喜气盈腮脚底生风! 嫂嫂们追不上,只得在后头叉腰骂: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等着吧!看族老怎么收拾你!” 盗跖只当没听见,一溜烟儿跑得没影儿了。 到底还是怕他受罚,嫂嫂们虽然无奈,还是跟了上去。 待她们赶到祠堂外,盗跖已经进了祠堂,在家的族老们也都到了,她们不能干涉这种大事,只能守在外面听动静,好在关键时刻护他狗命。 果不其然,没多久她们就听祠堂里面传来怒吼: “不算?凭什么不算?这可是公子白最喜爱的宝贝!这可是纸!千金难求的纸!我不管!我这次一气呵成,没有乱来,你们就要算我通过!” 也不怪他这么激动,主要是关禁闭这个冬天里,他恋上了个女孩子,这女孩温柔善良,且已经揣了他的崽儿,若是不能在孩子落地之前搞定家族考核这个事,他的孩子就只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子! 若这孩子只是个意外,他不会这么急,可这是爱情的结晶啊!那是不一样的! 大概族老们说了什么话激怒了他,盗跖的声音更大了: “这是天意!是祖宗的指引!要不然我怎么刚出门就遇到他从我们家门口过?!” 荆山国多山,山中有大小不一的峡谷,盗氏家族这个庄园正好位于一处十几里深,最宽处约莫五六里的月牙形峡谷之中,因为他们家的祖传手艺,需要方便跑路,所以他们的谷口正好对着官道,且距离边境不算远。 白景源从槐下城出来,第一天就要从这里过,盗跖出门的时候,本来是不打算对公子白下手的,可是没办法,这都送货上门了,他又情况紧急,干脆趁着他们倒腾马车,且双方人马不熟悉的时机,大大方方的摸了个匣子出来。 有的人年纪大了,脾气会变好,有的人反而会变得更差,族老也不是个个都好脾气,被他拍桌瞪眼一顿闹,也冒了火,大声斥责道: “你知不知道,连续多次偷同一个人,还频频失手,再去的话极有可能被抓?族规怎么说的?你给我抄!就在这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抄!不抄到倒背如流,就别给我出来了!别给我装可怜!还哥哥?都是你哥哥们惯的了!简直无法无天!” 上次禁闭还是哥哥们求情,他才能偶尔出来一下,在庄园里逛逛,现在却要他在祠堂里抄族规! 族规经过几千年的增补,竹简堆了半间屋,光想想就让他头秃! 所以他是绝对不会认命的! “这次又不是连续偷!今年我才偷第一次!再说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惦记他有什么错?!不多努力一下,怎么可能成功?若没有之前的几次失败,这次我又怎么能偷到手?” 不管他怎么委屈怎么咆哮,族老们骂着“不学无术”、“教坏孩子”,气哼哼的抱着匣子出来了。 见妇人们守在外面,族老们扔下一句“看看你们!跖现在这狗脾气,都是你们惯的!”,便甩袖而去。 没多会儿,就有家将将祠堂门窗守了起来,显然,这次是发了狠,要好好收拾他。 就算是靠偷盗富裕起来的家族,也会鄙视这种为了偷懒,就不顾风险的行为啊! 盗跖又被关了禁闭,他偷回来这匣子纸却不能不处理。 “哎!按理说落到我们手头的东西,就没有还回去的,可这次老幺非要啃一口窝边草,若是因此导致家族庄园暴露,可如何是好?” 族老们忧心忡忡,叫来了盗大等一干顶梁柱。 盗大搓着仅剩的那只耳朵,看着放在面前这个匣子,想起那块原本打算带着陪葬的虎符,只觉头痛得很! 盗十二开了匣子,uu看书 .uknshu摸了一张纸出来,正在那边看边闻,见他们这样,不由笑道: “槐下位于交通要道,每天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族老多虑了!大哥也不用担心那么多!这次老幺能把这么大个匣子带回来,说明他技艺精湛不少,你们该感到高兴才是!” “十二,我忧心的不是这一匣子纸,而是老幺,他没有盗亦有道的概念!这样迟早会吃亏的!现在还有我们护着他,等我们死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盗氏延续几千年,最珍贵的不是那些偷来的珍藏,而是坚守的原则!盗跖屡屡不走寻常路,在他们看来,是离经叛道的行为。 “哎~又不能不管他。罢了,我等下就把这纸送回去吧!必须让老幺明白,某些规则是绝对不可以打破的!哪怕付出很大的代价!” 盗大年纪慢慢大了,已经不怎么出去干活了,其他的哥哥们现在又都不在,盗十二大方的接过了这副重担。 盗大心疼的掏掏衣袖,最终还是叹口气摸出个小玩意,飞快的放进了匣子里: “快些去吧!省得夜长梦多!这玩意儿就当是赔礼吧!” 盗十二嘀咕着“退回去就不错了,干嘛还要赔礼啊!”,到底还是盖上盖子,顺从的抱着匣子出去了。 见他趁着夜色出去了,盗大这才叹口气道:“因为君子不可欺呀!” 若是什么人都逮着了就使劲儿薅,他们家族的路肯定会越走越窄的。 一切为了延续。 这就是坚持道义的缘由。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辰礼 任沂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个不起眼的匣子。 白景源正在喝羊奶,见她来了,抬起头时,嘴边还留了一圈奶泡泡。 他怕生活条件太差,以后长不高,每天都会坚持喝这些,任沂见了,却不认为身高与这些腥膻难闻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只会觉得他幼稚,不想断奶,才会留恋这些。 白景源不知她这么看待这个问题,见她坐到自己面前,出于主人家的礼仪,立刻捧起装奶的陶罐,要给她也倒一碗。 这可是个好东西!为了在旅途中满足他这一口奶,庖彘特意安排了十几个奴隶养羊,光喂羊的草料都装了两车。 “我不喝这个,你自己喝吧。” 任沂挑挑眉,怀中匣子放到案上,“嗑哒”一声。 白景源见她拒绝,干脆奶罐一收,利落的给自己满上,然后示意她附耳过来,竟是看都没多看那匣子一眼。 这处专供来往行人扎营的小山谷并不大,所以帐篷之间距离很小,又因为他的帐篷是诸侯公子规制的,不像那辆马车,低调奢华不起眼,所以兮伯坚持不住他的帐篷,而是住进了专供客人的帐篷里。 为了显得热情些,白景源特意让他的帐篷挨着自己,扎在了最中央,位于重重护卫之中。 见他小心翼翼,任沂知他有事要讲,也知道轻重,忙凑了过来。 白景源便把之前兮伯过来说的话跟她讲了。 “这老东西不怀好意!” 任沂眯了眯眼。 白景源找她来,就是害怕自己不是本世界的人,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见她听完就骂,忙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之前那样说,没问题吧?” 任沂便低声将大纪与诸侯国的关系说了一遍,认可了他的做法,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白景源心道他又不傻,哪会把自家的底都跟人说? 见任沂说的与他想得差不多,白景源就想借口累了撵人。 任沂见他过河拆桥,心里不舒坦,也不多说,直接打开了那匣子。 “这是什么?” 白景源端正的坐在长案对面,脖子都没伸一下,好像问一句都是例行公事似的。 各种好东西见多了,王后又不曾苛待他,犯不着急不可耐的让任沂看笑话。 “娘娘给你送来的生辰礼,今年在路上,不方便举办宴会,娘娘还是给你准备了这么个好东西,前几日在槐下城与信件一起送来的,娘娘交代了,先给你看一眼,回头就让我给你收着,你要用的时候再问我要。” 王后和她经常通信,并不是每次都能与他凑到一起,她们经常交流政事意见,他不好奇也不敢打听太多,自然不会问她为何收到信却没有跟他讲。 “哦?什么东西?” 原来今天是原先那位的生辰。 生辰礼只能看一眼,算什么生辰礼啊! 白景源一边腹诽,一边嘀咕:“这都晚上了才给我……” 连个生日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过一整天吗? 知道他不悦,任沂似笑非笑:“这只是提前给你看一眼,给外人看的生辰礼,明天正日子再给你。” 王后娘娘做事周全,岂能考虑不到这些? 听得明日才是正日子,今天这个东西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白景源这才撑着长案倾身,伸着脖子凑过去,俩眼使劲儿往那匣子里钻。 任沂故意只把盖子揭开一条缝,见他这样,心里舒坦,这才拍开他脑袋,打开匣子低声道:“玉玺!” 玉玺? 把那匣子拖过来一瞧,就见匣中塞了白生生的丝绵,一方雕着软萌小鸟的鸡油黄玉玺端端正正的坐在中央,拎起那拴在小鸟腰上的丝绳,往上一提,就见上面刻了几个字。 他雅言学得还不好,就这么瞧,实在认不出刻的啥,正要找印泥印出来瞧瞧,任沂就把它收了起来。 “好了,反正现在还用不上,我先收起来。” 不就一公章嘛,还不给看! 稀罕~ 见他翻白眼,任沂笑着指了指天上,然后凑过来小声道:“这个至少得等那位封赏过后,你才可以用。” 哦? 难不成是楚王印? “王印不是祖宗留下来的吗?” 这种传承久远的诸侯国,玉玺哪需要现刻啊! 任沂回了他一个白眼:“那个你可摸不着!你当都是你脖子上挂着的私印呢?” 就算是这个代表他自己的私章,也只有写信的时候用一用,这个“公章”,虽然代表了一份权柄,却不是他可以随意动用的。 “这算什么生辰礼?” 白景源白眼翻得更厉害了。 公章这种东西,等他上位之后,自然就会拥有,而且他可不相信这印落到他手头,就能发挥该有的作用,算什么礼物?好意思呢? “你看这凤鸟,可是娘娘请了最好的玉匠为你雕的!别不知好赖!” 白景源再次凑过去,捧着匣子端详,还别说,那凤鸟雕得还挺萌,小眼神儿聛睨一切的样子,活灵活现的。 细细端详片刻,他就不感兴趣的推了回去、 “你送我什么啊?娘娘这么大方,你不至于小气吧?” 好歹合作伙伴呢!哪怕是工具人,偶尔也得哄他高兴一下子吧? 好歹过生日呢! 任沂抱起匣子就走:“我又没有俸禄,娘娘给的钱,全都用来养兵了,能不饿肚子就很难得了,哪有东西送你。” 嘿?哭穷啊这是!不给就不给,谁稀罕了? 若任沂真是他姨妈,他过生日非得死磨硬泡让她送一份他喜欢的礼物不可,看书 .uukansh.om可惜她不是。 想起自己以前过生日,每年礼物都能装满半屋子,光拆就要拆俩小时,现在真是苦啊! 是夜,郁郁睡下。 清早起来,照例准备启程,白景源对这个所谓的生日一点期待都没有,结果就在他晨起如厕的时候,伺候他的侍者又跑围帘外跪下了。 “这次又怎么了?!” 总不能厕筹都被偷了,要让他用土坷垃吧? 见他发怒,侍者也顾不得害怕,就跟见鬼似的哭道:“公子!厕纸匣子又回来了!” “这东西还能长腿不成?” 白景源先是跟着奇怪,完了没好气道:“先不说那些,赶紧给我张纸,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这臭烘烘的,是汇报工作的地儿吗?! 也不怪侍者惊慌,这里还流行祭祀,人们都相信鬼怪,纸匣子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他想不害怕都不行! 大概是公子的沉稳给了他力量,侍从打开怀中紧紧抱着的匣子,透过缝隙见纸都还在,松了一口气,正要摸一张出来,结果一伸手,却摸到了个冰冰凉凉的玩意! “啊!!” 侍者吓得直接就把匣子扔了出去! 白景源被他这么一嗓子吼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往前一扑,伸手抱住了匣子! 奈何这里的衣裳构造太坑,他这么一扑,不仅自个儿摔了跤,还把那臭烘烘的恭桶带倒了! 这还不算,那一匣子失而复得的金贵厕纸,也因为盖子没盖严,撒得满天飞。 白景源整个人都懵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到底在想什么啊! “还在往里送水哎!” 这么多水都洗不干净,得脏成什么样啊? 太阳升得老高,队伍却还未如约启程。 苹与荇刚伺候公子梳洗完出来,就听到大帐那边动静不对,忙就近躲进了荇的棚子里。 身为公子的贴身侍婢,想要摸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容易。 得知公子竟打翻了恭桶,弄得一身脏污,荇吓得脸色惨白,缩在棚子深处不敢吭声,苹却两眼发亮,一直跪坐在门口,透过门帘缝隙盯着那边的动静。 见苹口无遮拦,满脸看热闹的样子,生怕她连累自己,习惯谨慎的荇忙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低喝道:“你再乱讲话,就给我滚出去!” 在凤凰台平安长到这么大,荇十分明白,主子遇到丢脸至极的事情,虽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好,最终死掉的却都是身边伺候的人。 道理很容易想明白。 只要知情人永远闭嘴,那么,不管他身上发生了多么丢脸的事情,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就可以当事情没有发生过。 贵人,不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仁慈,在涉及自身的时候,都不会把她们这些低贱的奴仆当人看。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们刚收拾好东西出来,能否活命,全看公子心意,这种时候,谁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公子的心善上面呢? 荇平日里总是很胆小,一副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突然发脾气,吓了苹好大一跳! 心“噗通噗通”狂跳好一会儿,苹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她,恼怒道:“你发什么疯?骂我作甚?” 苹活泼爱笑,长得讨喜,打小就在王后身边伺候,到了公子身边,公子也愿意与她说话,她是公子身边最得宠的婢女,自然无法容忍存在感几近于无、刚来到公子身边不久的荇这样待她。 荇见她要闹起来,冷笑一声,直接抓着她的头发,撩开一丝门缝,逼着她看外面。 排成排的隶臣一直在往大帐中运送装满水的陶罐,低眉顺眼的侍从也捧着鲜花篮子进进出出,刚开始看的时候觉得稀奇,看得多了,难免无趣,荇的年纪大些,苹力气没她大,被她掰着头往外看,只得顺从,可这一看,就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那是……”伺候公子如厕的颜延。 宫中侍者,大多是家中败落被罚没入宫的,那些年纪大些,在家受过良好教育的,就算进了宫,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更好的差事,有那学问出类拔萃的,说不定还能给公子讲学。 颜延与他们都不同。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受家族牵连获了罪,家族除了给他留下个姓名,让人知道他不是出身于无名无姓之家,并未给予太多,他又不是很聪明的那种,在宫中也没有学到过硬的本事,胆子还有点小,后来就受排挤,得了这么个不体面的、臭烘烘的差事。 这事儿虽然能接触到主子,但在这些连制作厕筹的匠人都看不起的奴仆心中,绝对是所有差事中最底层的存在,顶多比下苦力的隶臣还有冬日里也要洗衣的隶臣妾好一些。 对于这些不得宠的无根罪人,苹这种得宠女婢平日里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现在她却看得目不转睛。 只因颜延嘴里塞了块破布,绿色的下裳湿透了不说,外面还沾了黄色的脏物,更有腥臊的尿液顺着腿往下滴,俩侍卫架着他往外走,都嫌弃的别着头,胳膊直直的伸着,捏着他细瘦的胳膊,就像抓着只小鸡仔一般。 他完了。 哪怕是苹这个平日里活泼开朗,看起来什么都不上心的傻大姐儿,也明白这一点。 这次不用荇再呵斥,她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她想起了去年,某个冬夜里,因为伺候公子出了岔子,王后与公子身边的侍从几乎被杀了个遍…… 她沉默着爬到棚子深处,呆呆的抱着双膝坐在席上,见荇跟了过来,忙往她身边靠。 好像这样,心中的恐惧就能减少一般。 现在她只盼着公子将她遗忘,千万不要迁怒。 这半年来,公子好相处了很多,但她们都是凤凰台长大的,从小就听说过很多与公子白相关的事,知道他并不是没有脾气。 荇见她收敛起来,也不再怪她,而是回到原位继续发呆。 与先前的公子白一样,白景源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但他没有这个时代贵人们高高在上的毛病,他不会迁怒,只会怪自己不小心。 恭桶刚打翻,就有侍者将他抱起,迅速脱掉脏衣服,又将他放进装满热水的澡桶之中。 洗澡水里泡了香喷喷的花瓣,干净柔软的衣物也特意熏了香,一个澡桶洗完头遍,立刻有侍者将他抱起,放到另一个桶里。 里面的花瓣不再是之前那种香味浓郁的,改成了幽香的兰芷。 隶臣们抱着装满热水还有凉水的大陶罐排着队进来,又把用过的洗澡水用空掉的陶罐装出去。 白景源整个人都处于裂开的状态,他坐在实木澡桶里特制的小凳子上,呆呆的看着这一切,默默的生着自己的气。 直到换了第三个澡桶,他才恍然惊醒,急切的吩咐小心翼翼侍立在侧的鹿儿:“颜延在哪里?快点把他带来!我要狠狠的骂他一顿!” 这孩子长了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因为自小净身,看起来就像个小女孩儿,比同龄人要面嫩许多。 白景源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人很呆,明明每天都有机会在他面前晃,却从不懂得讨好他,平时让他递一张厕纸,他就不会递两张。 虽然一大早就发生这种事,让他既恶心又委屈,但他已经活过了三十多个年头,不是那种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人。 在他心里,人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颜延犯了死罪。 哪怕错不全在他,那些管事也不会放过他。 因为贵人是不会有错的,有错的只能是奴仆。 但愿还来得及。 白景源拿起葫芦瓢,连着浇了自己好几瓢水,才把心底那朵烦躁的火花浇灭。 见他终于说话了,鹿儿舒了口气,立刻吩咐人把颜延领来。 这只是一件小事情。 公子要骂他,骂完了再杀也是一样,让公子顺心顺意最要紧。 倒是这里还有一件大事:“公子,侍者收拾厕纸的时候,在匣子里发现了这个。” 见白景源厌恶的看了一眼,并不接,鹿儿讨好的笑笑:“公子,这是清洗干净的,想来之前公子受到惊吓,也是因为这个。” 在把颜延拖下去之前,他已经审过了,那胆小的奴,就是因为伸手摸到了这东西,吓到了才惊叫出声。 白景源身边之所以没有年长的仆从管事,就是因为鹿儿虽然年纪还小,做事却很稳妥。 见他还是不伸手,鹿儿便当着他的面,在边上的水罐里又细细的洗了一回。 白景源这才开口:“是什么东西?” “是一枚玉玺。” “哦?” “公子亲眼看看就知道啦!” 鹿儿笑得很开心。uu看书 ww.ukanshu 他敢肯定,这个公子是真的幸运儿,就算好好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也会天降宝物的那种。 的确是一枚玉玺。 方方正正的白玉,比昨夜任沂给他看的那枚小一圈,顶上雕了只搭着耳朵的肥兔子,俩眼镶着火彩极好的红宝石,晃眼看去,就像那兔子活过来了一般。 很漂亮。 白景源从香喷喷的花瓣下伸出手,接了过来,平淡的将它翻了过来,认真的看下面的字。 反字阴刻,只知道是四字,具体是什么依然认不出来。 小时候他看上祖父的古董,闹着要玩,家里人既怕他弄坏这些独一无二的宝贝,又怕他不高兴,就会把真品收起来,然后拿赝品哄他。 这种把戏见多了,自然会多想。 尤其是昨夜任沂刚拿了一枚只许他看一眼,却不许他动的玉玺过来,今天就在他厕纸匣子里发现一枚。 多半看着漂亮,却卵用没有。 难怪放得好好的厕纸,都能不见。 任沂若想动他的东西,除了他的命,其他的,恐怕他都不会发现。 这个认知让他心情更坏了。 “厕纸没事吧?” 弄撒了一些,应该还抢救回来一些吧? 好不容易拿回来,若还得继续用厕筹,他会气死! 鹿儿愣了一下,都不问问这个玉玺的事吗? 虽然看起来个头不是很大,造型也偏秀气,可这好歹是一枚玉玺啊! 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谁都不容易 与其他人不同,任沂要负责防护,野外扎营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住在外围。 侍者过来传话的时候,她正在练剑。 剑光闪闪草叶翻飞,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是她每天早上都会做的事。 她练剑的时候总是杀气腾腾让人看了就害怕,往常不会有人打扰,见到侍者惊慌失措的跑过来,任沂立刻皱紧了眉头:“何事慌张?” 每日里酣畅淋漓的练剑活动突然被打断,这让她很不高兴。 “将军……是、是公子、公子那边……” 任沂并不像白景源以为的那样,对他的性命不上心,上次故意吓唬他,也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平日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有人过来报信。 “到底何事?” 见侍者跟做贼似的,眼神乱飘满脸通红,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的以手捂嘴,任沂立刻眉头倒竖,不耐烦起来! 见她就要发火,侍者只得吭吭哧哧的把事情说了。 不知道一口无形大锅已经扣到了她头上,听说白景源一大早就遭了这种罪,任沂忍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么大个人了,拉粑粑还能打翻恭桶! 想到他平日里故作老成给她使绊子的样子,任沂只觉痛快极了。 这种事可真是百年难闻,谁不觉得好笑呢? 侍者并未放在心上,见她敛了笑,恢复往日里的冷淡脸,这才笑道: “将军,听说侍者在纸匣子里发现了一枚玉玺……” 他急匆匆的跑过来报信,最重要的不是让将军知道公子倒霉了,而是为了说这个玉玺的事。 毕竟在他看来,将军平日里是很宠爱公子的。 晚辈闹了糗事,长辈会笑一笑,若是旁人借此嘲笑或者幸灾乐祸,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能哄得这冷面女将军一笑,就足够他得意许久了。 “玉玺?” 任沂诧异! 不等侍者回话,立刻皱着眉回了她的帐篷,翻开枕头打开暗格,见那枚玉玺还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好奇,那小子是哪儿来的玉玺? 真当这东西是遍地都是的吗? 玉玺是有特定规格的,普通世家违制制作,官府可以问罪,除了乱臣贼子,就只有几家有,不存在白捡的可能。 难不成真有那种运气好到爆,好好儿待在家里,就有好东西从天而降的吗? 任沂不信,所以她以为是阴谋。 “走!看看去!” 见她面色凝重,侍婢们默默对视一眼,个个安静如鸡,脚步匆匆的跟了上去。 ## 事情发生之后,颜延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人问话,本能的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直到被孔武有力的侍卫架出来,他才回过神来,开始感觉到怕。 他是个笨小孩,不懂求饶,不懂辩解,犯了错只知道呜呜的哭,大概是怕他哭得晦气,有年长的侍从咬牙切齿的往他嘴里塞了团破布。 他知道自己完了,浑身的力气消失,整个人就像一条死狗,任由侍卫拖走。 大概是为了让他多吃点苦头,来讨主子欢心,或者表达被他连累的不满,两个侍卫并未把他架得太高。 双脚拖在地上,鞋履不知掉在了哪里,足衣也脱落了,白嫩的脚背被那粗粝的石子磨破,鲜血顺着脚趾往下淌,在黄褐色的砂石地上留下两条蜿蜒的细线。 他们把他拖到了偏僻的山石后面,懒得挖坑,又没有河流,干脆决定给他一刀痛快的。 刀已经举起,初升的太阳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被那刀面反射过来,却没有了那种包容一切的温和,只有让人心胆俱裂的灼热。 颜延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灼伤了,所以一直流泪。 才不是他想哭。 就在刀落下的刹那,有人气喘吁吁的跑来,大声喝止:“住手!公子要见这贱奴!” 他听到举刀的侍卫不悦的反问来人:“这种腌臜货,有什么好见的?公子莫不是昏了头吧!” 来人气势汹汹,大声喝骂:“公子也是尔等可以非议的吗?还不快些!” 大概是看到了颜延的狼狈模样,想着公子是那样神仙般的人儿,见到这种腌臜货会伤了眼睛,来人又道:“把他洗刷干净!” 公子身边的贴身侍从发了话,这些侍卫就算再不满也不敢得罪,只得又把他提了回去。 他这样的罪奴自是没有洗热水澡的待遇,拎到储水的地方,两下剥干净了,几瓢冷水下去,就有人拿了衣履过来。 衣服被剥掉,周围人就像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只是目光与窃笑,就让他感觉皮肉一寸比一寸疼痛。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一种本能。 颜延难过得又要哭,之前那位年长的侍从立刻喝骂:“哭丧呢?赶紧给我擦了!莫不是想让公子见了心软?!” 他紧咬着牙,强行忍住了,又被那清晨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这才开始思索——公子要见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想亲眼看着他死? 应该不至于吧…… 心情忐忑,颜延穿好衣服鞋袜,忍着脚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姿势僵硬的跟着来人往回走。 那是公子的大帐,往日里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因为人有三急,伺候三急的他必须随侍在旁,却又因为差事不雅,只能缩在角落里,像个隐形人。uu看书 wwuukansu 他进来的时候,公子已经洗完澡,换了干净华丽的衣衫,坐在他最喜欢的长案后面,捧着一盏香饮子。 有婢女怀抱着花束,笑盈盈的说着“公子今日生辰,将军下令在此停留一天,为公子贺!”,也有面熟的庖厨在那嘴角利索的报着菜单供公子挑选,一切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若不是身上的疼痛,还有那难以忘怀的耻辱感,他可能会觉得,今天没有睡醒,做了一场梦。 “跑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还在那呆着作甚?你这呆货!快点过来给我剥瓜子!连个纸都看不好,以后这种辛苦的事情都交给你!” 公子的声音恶狠狠,一向呆笨的颜延这次却像开窍了一般,立刻明白了那是公子在保护自己。 他跪倒在地,哽咽着爬到白景源面前,磕头认错:“奴奴错了!” “废话别说了,快点剥,我要吃瓜子。” 平日里这种事他总是自己做,现在交给颜延,为的就是把他放在眼前,防止他被人害了性命。 一点小事,罪不至死啊! 若是机灵的人,绝对不敢再提之前的事,这傻子却要拿出来说,若不是遇到了他,谁会在乎你之前错没错呢? 扁扁的瓜子装了满满一盘,颜延爬了过去,低着头跪坐在平日里只有鹿儿等得宠小童才能使用的小几面前,认真的剥瓜子。 他做事总是这样一板一眼,白景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叹了口气,见他低着头,眼泪滚落在青色的细布单衣上,也当没看到。 这世道,谁都不容易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想不通 “公子生辰?” 兮伯放下筷子,满脸诧异。 刚从槐下出来一天,就要停在路上过生辰? 好好儿的待在城里过完再出发不好吗? 既然出发了,又何必刻意停留一天?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从人羞愧挠头:“阿翁,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这也不怪你,一大早还没见过那边的人,泅叟何在?!” 话罢,兮伯重新端起筷子,一手抓着胡子,一手小心翼翼的夹起碗里的米粉,生怕力气大了夹断了,或者力气小了又让它溜回碗里。 这米粉也不知怎么做的,细白柔滑,泡在飘着红油的乳白羊汤里,吃完一口还想一口。 最妙的还是这酸脆爽口,用菘菜做成的菹,切成小丁铺在碗底,混着那几片薄薄的羊肉,哪怕一大早就吃肉,也不觉得腻,这么一大碗热乎乎的下去,真是满足极了! 泅叟不在近前,从人看他吃羊肉粉看得口水直流,干脆出去找人。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兮伯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尤其这两天被公子白投喂,每顿饭都吃得很撑,他散步散得更勤了。 一大碗米粉吃得汤都不剩,见泅叟还不来,干脆抖抖袖子叫上两位小童,溜溜达达出了他的帐篷。 他住的帐篷虽说距离公子白的大帐只有四五米远,可公子白的帐篷周围一直有侍卫守卫,他也不往那边去。 出来没多会儿,从人就带着泅叟回来了。 泅叟长得干瘦,脑袋却很大,看着有点怕人,兮伯却对他很是倚重,只因他观察力很强,又很擅长打探消息,若是遇到想知道的事,找他打听准没错。 “老爷,那边一大早就拉了帷子,老奴察觉不对,一直待在那边看着。” 泅叟指了指不远处火盆架与帐篷的夹角,又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先是有人惊叫,随即隶臣们不断往里送水,庖屋那边老奴也去看过了,比昨夜多架了好几个青铜鼎,全都在烧水,烧火的奴儿急得汗都出来了,显得很急,老奴估摸着多半是那公子爱干净,赶着出发之前要好好洗个澡,见老爷还在睡着,就想着等会儿再来回话……” 兮伯年纪已经很大了,按照世人的普遍想法,是活一天赚一天,年轻时候总是天不见亮就起,老了就喜欢睡到自然醒,在觉少的年纪里,一觉睡到大天亮,实在太难得了。 昨天为了制造巧遇搭上公子白的车,他起得特别早,又颠簸了一天,再加上公子白实在贴心,准备的床铺十分舒服,让他一觉睡到很晚,仆从们不忍叫醒他,也在情理之中。 公子用的东西,哪怕是洗澡水,也要用专门的青铜鼎来烧,泅叟的推断没有问题。 这么看来,这孩子多半只是因为今日要过生辰,才特意洗澡? 想想又不对—— “我记得昨夜公子也洗了澡吧?既然那些鼎烧的水昨夜就够用,今早何必添?” 还有那些烧火的奴儿急得要命,显然是上头的人在催,光是着急上路,说不通。 应该是发生了很着急的事情,必须快些烧水洗澡,什么情况下,一个孩子才会催着闹着要洗澡,还不止洗一遍? “可是公子那边打翻了什么东西?还沾到了公子身上?” 兮伯很聪明,只是想了想,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泅叟摇摇头:“老奴不知。” 他们人少,又被公子白的人围在中间,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躲在角落里窥视还能说是护卫自家主子,若是打听公子的事,分分钟传到那心狠手辣的女将军耳朵里。 老爷有成算,他们这些老奴很知道分寸,自然不会乱来。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偶尔发生点意外事情耽误行程,是很正常的事。来人,备礼,给公子白送去!” 那边说之所以在此停留,是为了给公子庆贺生辰,兮伯心知多半是因为事情有点难以启齿,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公子到底打翻了什么呢? 他都这么大了,总不能拉到裤子里了吧? 兮伯想来想去,觉得多半是灯油。 贵人们都喜欢用油灯,为了方便,大多放在榻边,一不小心打翻了是很有可能的事情,灯油很不好洗,味道还很难闻,要多洗几次也很正常。 兮伯在这儿想不通,渔樵二老与张元这会儿也很想不通。 “永昌之玺?没听说诸国哪位主子叫这个的啊!” 渔老绕着那放着兔子玉玺的长案转来转去,胡子都快揪掉了! 一般来讲,除了各国传国玉玺有特殊的字样,各诸侯王自己的玉玺,都会带有他们的名号,比如先文王,对外玉玺刻的是“文伯之信”,对内那枚刻的就是“文王之宝”,这个听都没听过的“永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会不会指的是某种美好的祝愿?荆山公主开国,高阳帝赐下的玉玺,就是刻的‘既寿永昌’。” 高阳帝众多孩儿,最终只留下一儿一女,女儿强大睿智,儿子弱小需要依靠姐姐,在他临终之前,还是把帝位传给了儿子,怕女儿不服,就赐下两枚玉玺,一曰“受命于天”,赐给儿子,为他正名,一曰“既寿永昌”,赐给女儿,时刻提醒她用心辅佐弟弟。 “也有可能,不过,恕老朽直言,当世间,谁能当得起这两个字?” 樵老坐在席上,敲着长案。 看那工艺就知道,这枚玉玺明显不是古物。 张元站在任沂还有白景源身边,不管谁说什么,都点头抚须,实在是因为他虽然出自张氏,却是旁支,在齐水扎根,远离政治中心好几百年,他对这玉玺的来源,实在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还是任沂见得多了,换了个思路:“我看这玉料,貌似产自金国?” 金国产美玉,这样毫无瑕疵的油润白玉,也只有金国能产得出来。 “那些商人常年行走在各国之间,这个说明不了什么。” 张元对这些挺有发言权,因为家在边境,他家中所用器物,各国的都有,这有说明得了什么呢? 别国之人很容易就能买到金国之玉,但凡物件儿,就是有价的,哪怕买不来,也能通过关系弄到。 “这上面刻的雅言,倒是有点大纪的风格。” 樵老拿起玉玺,小心翼翼的印到纸上,仔细端详过后,下了结论。 “玉匠是大纪人,完全说得过去。” 他国之玉可以买来,玉匠又何尝不能买卖? 一群人琢磨了一早上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白景源一直站在边上看着,刚开始还以为这是任沂搞的事,后来几位老者过来,他才知道差点闹个乌龙。 见他们都陷入了思索当中,不由开口:“问题是,这东西怎么到了我这里?或许,查清楚来路,就能知道了。” 白景源看着任沂,意味深长。 真是废物啊! 有人偷了他的纸,她不知道,人家又还回来了,还塞了个东西过来,她也不知道! 想起之前,刺客都摸进他帐篷,匕首差点就刺他身上,她才带人来,白景源十分不满。 任沂脸都黑了,精心安排守卫,白天黑夜从不间断巡逻,她这安保措施可以说是做得极好了,结果一句赞扬都没得到,还遭了这么多埋怨,真是够了! 之前刺客的事她是故意的,理亏没得说,可这事从头到尾她都不知情,谁知道他这厕纸是真的被偷了还是假的被偷了? 白景源像是看出了她的怀疑,摊手道:“我也想故意骗你玩,可这玩意儿,我想要也要不来啊!” 他若是轻而易举就能弄到玉玺,何必受她鸟气,好好的生辰礼物,还只能干看一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突然,u看书ww.uukash 白景源灵光一闪! “来路不明的好东西,我又不是头回收到,上次那个,姨母你还记得吧?” 经他提醒,任沂也想到了。 虎符! 那个虎符的出现,是因为抓到个贼。 或者说,有人用楚国失踪已久的虎符,换了他们不追究那个贼! 莫非这次,也是为了请求他们不要追究那个贼的错误? 没道理啊…… 这次东西被偷了,他们不仅没把贼抓住,甚至过了很久才发现东西不见了,没必要把东西送回来,还送上重礼啊! 要是那些盗贼都这么干,这世上早就没有盗贼了,亏也亏死了! 想不通的事,貌似更多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次又是为嘛呀? 对白景源来讲,这个世界本就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那玉玺的事摸不到头绪,很快就被他甩到脑后。 因为他很快就有了新的乐子,顾不上这一茬了。 “北面真的又打起来了?这次又是为嘛呀?” 作为一个习惯了吃瓜的现代人,突然穿越到这个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实在难熬得很,所以他特别喜欢八卦诸国逸事。 在各国八卦当中,他最喜欢听与燕王有关的事。 若把权力比作美女,其他诸侯王都是有色心没色胆的怂货,只有燕王,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人家不仅有色心,还色胆包天! 老爹陪葬,说僭越就僭越,隔壁小赵小金联合起来要揍他,他就敢跳起来砸老大的膝盖!老大认怂,娶不着老婆的他,竟然顺便抢了老大的闺女回家,最后老大只能咬碎牙齿活血吞,就问牛不牛? 若说诸国是个班级,那燕王肯定就是那个长期坐在最后一排,上课睡觉,下课耍酷,动不动就和纪帝这个班主任吵架,且暴揍其他同学的黑壮校霸! 小燕性子野,一有不痛快就带着他手下那群凶人出来找邻居小赵的麻烦,但凡抓着点儿由头,就会理直气壮的跑班主任家蹭饭,偶尔脾气发得大些,还能窜到小金和小鲁家去闹一场。 也就荆山这个女同学,不知道是不是比较会做人,小燕与她相处得还不错。 当然啦!荆山同学和谁关系都不错。 毕竟谁都喜欢这种贫穷又漂亮且做事更漂亮的人。 燕国多草原,燕人多游牧,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别说普通人家,就是王帐,也是常年处于游走状态,因而哪怕周围的小伙伴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能一顿老拳捶死了账,最终除了拉帮结派孤立他,还是没有办法。 这喜欢到处跑的肌肉流氓太讨厌啦! 这大概是与燕国接壤的四国人共同的心声。 北面的戏多得都能演连续剧了!好不容易更新了新番,白景源光听了个开头就要笑死啦! 他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燕国的历史书找来看看,也不知大纪太史令那里有没有? “嘻嘻,曲池公主难产死了,他又非公主不娶,谁都不想把女儿嫁给他,没法子了,当然要再出来抢一个啦!” 鹿儿抓来一把瓜子,“嘎吱嘎吱”的嚼了,看着正闷头剔桑葚的颜延,心情好得不行! 前几天他还嫌弃这小子,觉得他以前是做那种臭烘烘工作的,现在跑来给公子收拾零嘴,十分恶心,现在有他在,吃瓜子不用剥壳了,大把大把的仁儿直接塞嘴里,那叫一个爽! 再比如这桑葚,味道倒是好,就是吃完嘴里黑漆漆的,中间还有一根棍儿,吃着有点不完美,公子干脆吩咐他把肉剔下来,再用糖熬了就点心吃,呀!光想想就流口水啊! 难怪公子要让这小子专门做这些费时费力的琐碎事! “好了!你吃多少了!颜延给我剥的还是给你剥的?让你偷个嘴,差不多得了!” 颜延犯了错,总想多做一些活儿,这些日子一天到晚就没闲过。 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借此欺负他,也不希望颜延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活该伺候所有人。 “嘻嘻,公子仁慈!奴奴是诸国最幸运的奴!” 之前那枚玉玺,白景源看过后,就交给鹿儿贴身保管,这让他很高兴,连续好几天都没有耍小性子不说,就像腰杆儿突然硬起来了一般,各种俏皮话儿都敢说了。 白景源不与他计较,只盯着北边的事不放:“曲池公主难产,孩子生下来了吗?” 因为曲池公主是被燕王抢回去的,纪帝虽然捏着鼻子认了,或者说忍了这个女婿,但所有的国家都不承认那是燕王后,私下里都还是称她为曲池公主的。 曲池是她的封地,很小的一个地方。 红颜薄命啊! 白景源忍不住感叹。 若不是遭了这个罪,或许满世界都不会知道,原来在大纪,有个小地方叫曲池,而这个小地方,是个不受宠的公主的封地。 “生下来了,是个公主呢!听说燕王很高兴,公主刚出生就赐了广袤的草场,还给她起名为‘野’。” 野? 燕王对这头一个嫡女,到底寄托了怎样的期望呢? 希望她无拘无束?还是蛮横不讲理? 这时代的人,脑回路不能以常理度之,庖彘还盼着自己长得像彘一般膘肥体键呢! 白景源叹口气,突然就摆摆手不想听了。 鹿儿却是意犹未尽。 荆山国多山,人们大多居住在山间开阔的平原,或者山谷之中,官道也就比较少,他们这一路行来,遇到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公子不方便打听消息,鹿儿这样的童儿却很方便。 他肚子里装满了八卦呢!比瓜子仁儿还多! 可惜公子突然就没兴趣了。 哎~ 见公子想一个人呆着,他忙揪了颜延那个呆子一把,带着人退到了门外——他早就发现了,uu看书 .ukanshu 公子有时候很在意这种距离感。 以前不管公子怎么想,他总是与公子形影不离,可能除了听从王后娘娘的吩咐,监视公子,也是出于心底深处的不安吧! 自从公子把这么重要的玉玺交给他保管,这颗心就踏实许多了呢! 虽然公子也说了,玉玺这种东西,只有在它的主人手里才有作用,在其他人手中,不过是块好看的玉,他还是欢喜。 这种改变在不知不觉中就发生了,他们没有感觉,白景源除了自在许多,也不曾细想。 见屋里没人了,白景源叹口气趴到案上,拿着毛笔随便画画,没多会儿,画上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美人脸。 他看着愣愣出了会儿神,见门外有人走动,知道又到了睡觉时间,女婢们会进来伺候他睡觉,立刻把纸团起,凑到油灯旁点燃,扔进了火盆里——虽然已是四月,山中的夜晚还是有点凉,屋里的火盆还留了一个没有撤。 睡着之前,他想,这时代最尊贵的女人,命运都能如此凄惨,若是他妈妈穿越了,会不会难过得立刻自尽呢? 想到那个刚出生没多久,还不知能不能养活的小女婴,白景源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个世界的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到底能牺牲到什么程度呢? 妻子都是可以不用在意的人吗? 女儿,也是可以利用的吗? 那位公主名为野,是不是也可以说,是燕王野心的野呢? 他想,在完成千秋霸业之前,他更想先做个人。 一百二十九章 坑你爹呢?! 社会的毒打总是来得很秃然,让人灰头土脸的同时,又难免想要放弃点心底的坚持。 譬如白景源,前阵子刚下定决心要好好做人,现在就觉得,还是恶人活得比较爽。 若他是个恶人,现在就可以以暴制暴,大闹一场。 可惜他不是,就只能憋着生闷气,以至于气出病来了。 从桃溪出楚,队伍穿过荆山国南部,出了嘉峪关,便会进入大纪。 据说大纪多丘陵,气候也很好,是宜居的四季分明,不像荆山境内总是时不时的来一场大暴雨,让地上泥泞湿滑难以远行。 再加上荆山国与大纪同出于高阳帝,漫长的时光过去,当初的矛盾慢慢消弭,两国关系如今是很好的,所以从嘉峪关往阳城去,一路繁华,不仅有宽敞的官道,还有不要钱的驿站。 待到五月,西瓜、甜瓜、桃、李、杏儿等接连成熟,沿途随便找个农庄就能买到一大筐,日子就会更加好过。 白景源光听渔樵二老他们说了下,就恨不得立刻进入大纪境内。 可惜,四月廿八日,就在进入大纪的最后关头,他们又被暴雨堵在了嘉峪关。 刚听说这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虽然知道和他以前知道的那个嘉峪关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名字吉利地理位置又相似才会巧合,他还是觉得很有归属感,满心都是欢喜。 可惜入夜的时候,王后娘娘的信使,再次到来。 且,带来一个对白景源来讲,相当坏的消息。 “我才九岁!给我求娶个七岁的王后回来?你们是不是疯了?!脑子是不是有坑?我的终身大事都不需要跟我商量下的吗?你们还有没有底线?” 得知王后已经派出使者前往金宫,替他求娶金王七岁的幺女,白景源揪着头发大骂,气得都快炸了! 想他穿越前,都三十好几了,家里人急得不行,还是尊重他的意见,让他寻找愿意携手一生的人,如今才九岁,就被安排上了? 岁数都还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他最受不了的是任袖这样肆无忌惮的操控他的人生! 娶老婆是多大的事啊!那可关系到一辈子的幸福,哪是可以随便娶的? 在他看来,这是他自己的事非常私人!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干涉! 见都没见过不说,才七岁啊!当他是禽兽吗?! 白景源从未如此愤怒,若是任袖这会儿在他面前,他很可能会不管不顾的扑过去咬死她。 见他各种难听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冒,间或还夹杂几句她听不懂的语言,整个人全无以往气度,跟个小疯子似的揉着脑袋满屋子乱转,任沂目瞪口呆! 在她看来,王后能特意写信来告诉他一声,就是很负责任的母亲了。 都是年少时过来的,明白小时候难免对爱情有点憧憬,虽然这便宜外甥才九岁,可他一向早熟,提前考虑这些事不是没有可能,任沂想想还是劝道: “白,你都九岁了,再不把这事定下来,你打算多少岁成亲啊?再说求亲了,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呢!答应了还不知道多少岁再完婚呢!” 诸国之间这么远,动不动就要走上一两年,再耽误下去,多少岁才能生下嫡子啊! 子嗣对如今的楚国来讲,可是天大的事。 若王后黑心不为他考虑,就会给他求娶一个有些许瑕疵,以至于年纪大了还没嫁出去的公主,这样就能尽快将他的后代抓在手里了! 真是不知好歹啊! 任沂摇了摇头。 诸侯王的婚事可不仅仅是诸侯王本人的私事,现在去向金王求娶,不过是个试探,八字还没一撇呢!干嘛反应这么大? 在这里人看来,孩子们的婚事,与孩子们可没有关系。 什么爱情啊,合不合得来啊,般配不般配啊,都不是她们需要考虑的事情。 对于他的怒火,任沂是真的不解。 “那个公主那么小,我还没见过,怎么可以娶?再说她万一长大后性格很不好,怎么整?这不是误人误己吗?” 白景源的三观早就成型,与这里的主流思想格格不入。 别的事还好,婚姻这种大事,他决不允许别人不在乎他的感受! “娶王后哪需要考虑这些啊!” 对正妻来讲,家庭背景才是最重要的。 合得来就举案齐眉,合不来就再养几个小的就是,有什么相干? 有那想得开的,合伙生几个孩子对家族有交代之后,各过各的也不是没有。 任沂自以为明白了他为何生气,松口气笑道:“娶王后又不耽误你娶心爱的姑娘,喜不喜欢王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与金王联姻,我们就可以把郑国夹在中间,你知道的吧?你父王薨了,你外祖希望你母后改嫁,就算你母后不改嫁,你外祖也能借着辈分,给你们找不自在,若是你娶了金王的女儿,郑国夹在中间……” 鉴于任袖的请求,任沂为了安抚他,尽量耐心把道理讲得简单一些: “金国的四水平原肥沃广袤,产的粮食国内吃不完,还能卖给燕、郑等国,且不说燕国,今天单说郑国,郑国多山多矿,怕输出铜铁太多,以至于威胁自身,一直不敢大肆开采,所以是诸国当中相对比较穷的,因为穷,就近购买粮食弥补不足,就是最好的选择,若是你外祖想要为难你们,到时有金王协助……” 归根到底,不过是远交近攻。 嗯,怕邻居太跳压不住,就去交好远处的小伙伴,让他们帮忙扯住邻居的蛋或者腿…… 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这里的人,凭什么让他为了这个陌生的国家,奉献他的幸福? “说得好听,若是为了这些原因娶了她,且不说会不会误了这姑娘的一生,就说以后,万一我有喜欢的人,你觉得我能忍受我们的孩子出身有瑕吗?” 这世界的庶子庶女哪怕有父亲的宠爱,在世人眼里,依然低人一等,在那传统的世家当中,甚至不把庶出儿子当儿子,而是当仆从,庶女还好些,若是长得美,还能得到一定的培养,长大以后作为嫡女的陪媵,一起嫁出去,当然,若是长得丑,那就没救了。 一个父亲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又怎么能忍受这些? 任沂神情恍惚,想说什么,又觉得话堵住了喉咙。 她虽是郑王的女儿,在诸国王公眼里,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存在,哪怕她这么努力,也做出了远超大部分男儿的成就,在大多守旧的世族眼里,还是一样的,上不得台面。 她年少的时候,是多么渴望有个这样的父亲啊! 不会因她的母亲出身低就低看她,只因她是他的女儿珍视她。 “你觉得,真等到了这时候,我会不会杀死她?” 小少年的声音还很稚嫩,却十分坚决。 结亲可不是结仇。 想要给他娶妻,也得他愿意才可以。 任沂回过神来倒吸口凉气,u看书 .uukanshu.om 想想还是劝道: “若你想娶的人不是公主,也不是世家女,她是不可能成为你的王后的。你又何必操心这些?规矩就是这样,不是谁非要为难你,而是所有人都这样生活着啊!娶个真正的、出身高贵的公主,对你来讲是最好的选择。” 见白景源又要说话,她耐下心将他的手按下来,开口阻止了他: “如今八国之中还未出嫁的公主,与你年龄相当的,除了金王的女儿,就只剩下燕王一岁的女儿了,那些十几岁的早就定下了婚事,你没道理去抢,那些剩下的,多有不足,娘娘不会同意,各大世家也不会同意的。” 任沂的眼神意味深长。 金国富足,且金王风评也不错,是娶他的女儿好,还是娶燕王那个老流氓的女儿好,根本不用选。 这里的人看重身份,根本不可能同意他随便娶个谁。 这是绝对没有商量余地的事。 选择余地小也没法子,谁让他年纪小,爹又死得早呢? 如今除了燕王、赵王、金王是与他父王同一辈的,剩下的全是跟他爷爷一辈的,手头哪还有什么合适的女儿? 他要娶的王后,必须是根正苗红、原配王后生的公主,继后或者夫人生的,身份有瑕,根本就不会考虑。 至于世家女?对诸侯王来讲,永远是次一等的选择。 除了鲁王那种清高得看不上他国女子,还有郑王这种被国内世家捏得死死的,谁会娶啊? 白景源不是不明白这些。 越是明白,就越是痛苦。 第一百三十章 心病还需猛药医 公子病了。 在这生机勃勃的暮春时节。 食欲不振、眼眶深陷、四肢无力,顶着鸡窝头躺在榻上起不来。 一群人守在他屋外,忧心忡忡。 有医者抹着汗来回检查,最终小心翼翼的下了结论:“此乃心病!药石不可医!不如、不如让巫来?” 鹿儿与贴身侍婢们跪在塌下,听到这话以为没救了,顿时哭声大作!吓得渔樵二老还有张元他们全都挤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 张元觉得自己跳了六十七年的老心脏差点罢工,扶着根柱子,只觉腿都软了。 要是大王唯一的儿子死在他面前,他也只能跟着去了。 “没事没事,就是、就是说公子心情不太好,可能、可能需要开解一下……” 医者求生欲突然上线,众人立刻舒了口气。 历史上巫与医是一体的,后来擅长治病的那些脱离出来成了医者,不再行祝祷与卜筮之事,经过漫长的时间洗礼,人们开始意识到,生病了还是找医者更有效,巫在治病方面,起到的更多是心理安慰作用,因此,当那医者说请巫来试试的时候,任沂只当他不尽心,顿时大怒,就要拔剑将他捅个对穿! 白景源躺在榻上,呆呆的看着绣了兰草的帐顶,听到任沂拔剑,心道“我为何吃不下睡不着,弄成这个鬼样子,你最清楚不过,为何从不检讨自己,只知道拿无辜的人撒气?”,顿时心火大炽,竟爬了起来! 随后也不管多少人在屋里,一脚踢翻了榻边的长案,指着任沂鼻子毫不客气:“出去!” 案上药罐、漆盘滚落在地,药汁、水果、果干等物撒出来,药汁的苦涩混着甜杏的清香,闻起来很奇怪。 见他脱力坐下,双腿垂到榻前,有婢女强忍着泪,哆哆嗦嗦的爬过来,想要清理干净,又怕被他踢伤,白景源见了,知道她们不容易,心中憋闷更重。 他遇到不喜之事,还可以发脾气,还可以想办法阻止,她们呢? 她们从出生到死亡,都只会逆来顺受。 想到这,涌到喉头的恶毒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这世上,谁都不容易。 每个人都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想要不伤害别人,就要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尽量独处。 所以他又指着跪成一片的奴仆骂:“我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不许哭了!出去!全都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他都没有哭呢!这些不相干的人哭成一片做什么呀! 之前的事他都能忍,只有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妥协! 若只是限制他的自由,限制他的人生,他还能怀着苦中作乐的心情,努力过好每一天,现在竟然还要把他的妻子儿女安排得明明白白! 凭啥啊? 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什么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做? 真把他当亲生的了? 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 真的,发生这种事,让他既委屈又恶心。 可他没有办法,气得发狂,也只能气自己。 难道他还能推翻这天地,打破所有不为他所喜的规则吗?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就是个纨绔,没那能耐啊! “公子!奴奴不出去!公子难过呢!奴奴做了点心!公子最喜欢的点心!” 仆从们并不听话,庖彘甚至爬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呜呜的哭,哭得他也忍不住跟着流泪。 他好想回家啊!那些排队等着的穿越棒小伙辣么多,怎么偏偏盯上他啊! 他一点也不想来这里受苦! 见他没有把庖彘踢开,鹿儿还有苹、荇、颜延等近身伺候的全都爬了过来,抱成一团跟着哭。 任沂气得脸色铁青,握着剑的手抖了又抖,最终还是咬着牙走了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张元他们还真以为白景源是生病了,直到这两天,他们也都从自己的渠道,接到了王后替公子求娶金王幺女的信儿,知道公子这样不开心只是不满婚姻不自由,也就没那么慌了。 刚刚他们挤进来也是怕公子年轻气盛想不开,见他发泄一通看起来稳定不少,立刻留下童儿,吩咐有情况随时禀报,就跟着任沂出去了。 见他们都走了,白景源无力的坐着发呆,直到仆从们都哭不动了,这才吩咐下去:“彘,快去给我做鱼羹。” 又吩咐辞:“给我铺纸,我要写信。” 庖彘立刻欢喜的退下,纸也很快就铺好,白景源试了下,见自己站不起来,只得让荇扶着,气喘吁吁的坐到案前。 之前脏乱的屋子已经收拾一新,光滑的苇席还散发着植物的清香,白景源盯着纸发了会儿呆,接过毛笔,手抖了抖,下笔的时候却比以往都要坚定。 第一封信,写给亲爱的叔父公子鱼。 他雅言还学得不够好,别人有时间讲太快了他都可能听不明白,更别说写字了,所以他这封信写得很直白,撇去固定的格式不提,主要内容如下: 亲爱的叔父啊!侄儿现在还在旅途中,遵从亡父遗愿,前去朝见纪帝,一路十分疲累,又不能跟别人讲!所以我好想你啊! 侄儿一点不想当大王啊!当大王真的太累啦!我最近好焦虑啊!每天都睡不好吃不好!要是叔父可以帮我多一点就好了!母后也不用总跟我说她有多辛苦啦! 最近好多人跟我讲啊,uu看书.ukanshu 母后年纪轻轻守寡,若不让她再嫁,世人就会骂我自私啊!我是母后的儿子,我也希望她幸福啊!我觉得她还是再嫁了比较好,听说北面燕王丧妻未娶,最近很着急,我觉得他还勉强配得上我的母后,叔父你觉得呢? …… 各种啰啰嗦嗦的事讲了一大堆,他也不指望这信能成功寄出去,也不怕公子鱼发现他的笔迹与原主不同,反正他光棍儿得很,这些事都是别人需要考虑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任袖不让他好过,不把他当做合作伙伴来尊重,他做好事可能缺能力,扯后腿、给人添堵却是一把好手。 不是要给他娶老婆吗? 二十来岁的大好年华,怎能可怜巴巴的守寡? 所以儿子也要帮你脱单啊! 北面小燕肌肉健壮,虽然可能脾气不太好,但我相信他不会打老婆的…… 足足三大张纸写得满满当当,细细卷起,用丝线缠上,塞进竹筒,用蜡封好之后,趁着蜡还软着,赶紧加盖私印。 把信交给信使,让他送到共山交给共叔鱼,满心的怨念也消散一半,白景源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了一般。 看来心病还是得猛药医啊! 他想,亲爱的王后娘娘一定能接到他这封信里传递的意思——你不想让我好过,你也不会好过哒!来呀!互相伤害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白景源突然发现,他原来有很多朋友。 以前的路,都走得太窄了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公子莫不是疯了吧! “炸鱼的时候,要把上面的水擦干,鱼皮不能破的,知道吧?” 庖彘羞愧认错,便听公子又道:“其实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但是吧?我们要追求完美,完美,知道吧?精益求精,不要松懈,这条路还长着呢!你说对不对?” 庖彘心里暖洋洋的,这才是他熟悉且敬爱着的公子呀! 若不是遇到了这位公子,穷尽此生,他也不可能知道,原来厨之一道,竟有这么多奥妙!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探索未知的世界,这样的感觉,真的好幸福啊! 不等他再说,白景源已经背着手走到了熬汤的鼎前,惦着脚往里看了一眼,对那守在一边的庖厨道: “浓汤有浓汤的好,清汤有清汤的妙,这用来浇菜心的汤,要用清汤,把鸡胸肉还有瘦豚肉剁成蓉,先把豚肉蓉放进去,等到浮起捞出,再放鸡肉蓉,放两次捞两次,大概就差不多了……对了,菜心用针扎过了吗?一定要用细针!不管什么针,可别断在里头……” 有庖厨小声答了,公子这才满意的离开庖屋。 庖彘的耳朵一直竖得高高的,直到公子的脚步声远去,他这才满身干劲,从案板下拖出个桶来,伸手一捞,便是一尾银白色的扁长鲦(tiáo)鱼。 他一定要为公子炸出完美的鱼! # “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安排完明早启程的事,任沂回到屋里,伸个懒腰询问候在一旁的婢女。 刚开始她只是吩咐下去,若是公子那里有事发生再报上来,现在吸取了教训,已经变成了事无巨细随时汇报了。 已经在嘉峪关停留太久,是时候离开了。 她恨不得立刻带着这不省心的小子去阳城把事儿办了,等交了差,她就解脱了! 如今她手下的马匹全都打了马掌,从阳城到凤凰台,若是跑得快些,怕是要不了十天!想想就激动死了! 比起用嘴巴讲道理,她还是更喜欢用拳头讲道理,可惜这小子,不是她可以用拳头讲道理的人,不想憋屈,只能离他远些! “和以前一样,去庖屋了。今日公子要吃炸鲦鱼,还有开水菜心。” 婢女恭敬行礼,汇报的时候一丝不苟。 任沂拧眉,炸鱼得用多少油啊!还有菜心,嫩倒是嫩,苦兮兮的,有什么好吃的? 刚开始她还怀疑过,这小公子对吃食如此挑剔,是不是因为口味不合? 为了从他的饮食习惯里找出点蛛丝马迹,她一直派人盯着,后来发现这孩子只是单纯的挑嘴,不管是哪国饮食,只要美味,一概来者不拒,她也就没有关注太多了。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待问过婢女,公子除了去庖屋交代吃食的做法,并未做别的事,任沂这才点点头,放心的泡澡去了。 马上又要上路,得好好洗个澡,不然她一个女子,在野外总是没那么方便。 # “公子到底怎么想的?” 与此同时,得知终于要启程了,渔樵二老还有张元、季孟,正坐在一起喝酒,一边喝,一边聊,聊新出炉的热乎事儿。 “张翁,瞧你这话问的!公子到底怎么想的,我等哪能想得到?” 渔老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不温不火,言语间却从不给人留小辫子,滑不留手的,很是讨厌。 张元不理他,又去问樵老:“老乔,你说,公子闹这一场,只是对婚事不满?还是对娘娘不满啊?” 渔樵二老并不是渔夫、樵夫,他们都是世家出身,只是性情疏狂,一个喜欢钓鱼,一个喜欢用斧头当武器,加之二人关系好,天长日久,在世人眼中,就成了“渔樵二老”,待到二人名满天下,很多人就都忘了,樵老本姓乔,渔老本姓鱼。 当然,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从这件事里,能得到什么信息。 见樵老沉吟不语,张元不乐意了:“有啥说啥呗!活到这年纪了,想啥不敢说,说又留一半,还不累死了!难怪你俩比我小几岁,看起来却比我老多了!” 渔樵二老立刻不乐意了,一个拧着眉恼火道,“说正事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一个笑眯眯,不怀好意,“话说,你们齐水张一向规矩板正,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老不修?” 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差没直接问他,不知你家隔壁住的谁了。 季孟是外人,又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他一向喜欢倾听,很少发言,见三人又歪了楼,立刻举起酒杯打圆场: “喝酒喝酒!那些小孩子的事总是没个定准,说太多又有什么意思?夜色迷人,不如吟诗痛快!” 很多事,他们都瞒着季孟,见他只把公子白当小孩子对待,其他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笑着举杯:“来来来!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 那边喝酒的喝酒,泡澡的泡澡,全都在为第二日启程做准备,这边白景源一口咬断一根菜心,微微眯着眼体会那满嘴的脆、嫩、鲜,许久才微微摇头。 到底还是不如大白菜。 少了那一丝清甜。 哎,可惜他不懂品种驯化,怕是这辈子都吃不到那一口了。 这里的白菜还叫菘,并不像穿越前那种,一个十几斤,叶子嫩嫩的裹成一团,这里的菘菜是散开的,没有那种脆嫩的感觉。 吃之前看着碗里清水菜心很是不屑的公孙去疾,刚刚舔干了碗里最后一滴汤,见公子似有不满,他并没有说什么,uu看书 ww.uukansh 只是夹起一条金黄的鲦鱼放进嘴里。 香喷喷的鱼放进嘴里,一口下去,第一感觉是酥,第二感觉是脆,随后细嫩的鱼肉在唇齿间碰撞,公孙去疾忍不住道了句:“真香!” 公子立刻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之前笼罩着他的惆怅,眨眼就不见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 两人吃过饭,公子果真将他留下。 两人进了内室,对坐在书案前,公子吩咐了句“稍等”,便闷头写信去了。 没过多久,几张纸推了过来。 他便听到公子笑吟吟对他道:“公孙先生,请你替我看看,这些信,写得合适不合适?” 除了讲书,还有讲八卦,公子很少吩咐他做什么,闻听此言,公孙去疾立刻坐直了!待到看清信上写了什么,额上眨眼就是一层冷汗! 公子莫不是疯了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给共叔鱼的信,已经寄出去两天了。 这两天,一直没人找他麻烦,说明什么呢? 要么是料不够足,她们不介意,急需某人再去补个刀,要么是他动作太快,她们都没察觉。 不管是哪种,他都没理由不接着干一票。 去往金国的使者不能追回来,也追不回来了。 婚姻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事。 对他来讲,金国小公主是首选,对金国小公主来讲,他又何尝不是呢? 任袖派了使者前去求娶,金王多半会允许。 这位小公主很大概率会成为他的王后,在他不乐意的情况下。 那么,出于孝道,他也努力给王后娘娘介绍对象,不管成与不成,都是可以的吧? 不管旁人怎么看,至少对他来讲,这真是太可了!! 哪怕只能恶心她一下子,也是值得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 公孙去疾颤抖着拿起信,飞快的看过,又去看另外几封,发现除了称呼,内容几乎都一样,立刻盯着信的内容,发起呆来。 见他头上冷汗直冒,没多会儿就打湿了发鬓,顺着脸颊流,白景源笑道: “先生看完没有啊?是不是问题很大啊?要是问题大,你可要帮我改一改啊!” 公孙去疾闻听此言,立刻回过神来,结果不等他说话,又听公子幽幽道:“毕竟他们不是我的亲叔父,若是写错了,说不定要嘲笑我呢!” “叔父?” 公孙去疾敏锐的发现了重点。 白景源笑眯了眼,点点头道:“是啊!就是我叔父啊!” “您给共叔鱼,也写信了吗?也是写的这些?” 公孙去疾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又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命运的抉择带来的压力。 上次得知公子来了,仔细观察之后,他选择了认主,这次他又该怎么选? 白景源意味深长:“当然——不止啦!” 见他眼角肌肉控制不住的缩了缩,白景源又补充道:“许久未见,当然要说说近况,顺便再问问他老人家是否康健啊!” 公孙去疾这才借着喝水的空当,在袖子遮挡下擦了擦头上的汗。 既然已经给共叔鱼寄过类似的信了,再寄给蒋、梁、张、后四家,貌似只是小事一桩了。 既然公子要把事情闹大,那么,他就会遵从他的意愿。 于是公孙去疾放下袖子,笑着肯定了白景源的信:“公子的信写得极好,满纸赤子之心,一看就是公子亲笔,这样就可以了。” 白景源叫他来看,本就不是为了让他帮忙改信。 在他看来,信能写明白了,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引经据典堆砌辞藻。 他只需要让这些野心家知道,他和王后发生了矛盾就好。 想要利用他的人,自会发挥主观能动性,如他所愿给王后添堵。 “那就麻烦先生,找几个游侠儿,替孤送信吧!信使已经去了共山,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 王后给的信使不止一个,当然是还有的,但是吧,鸡蛋怎么可以放进同一个篮子呢? 风险应该分摊。 以前公孙去疾还在家的时候,就常与游侠儿来往,让他去做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让游侠儿送信,最多把信的内容泄露出去,若是再让信使送信,谁知道任沂回过神来了,会不会盯得很紧?甚至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经过后世影视剧的熏陶,他最明白了,想要不伤人性命,又能狠狠折磨他的办法多的是。 之前给共叔鱼寄信之所以没出问题,多半是因为当日闹得很乱,没人料得到,他连坐都坐不稳了,还能提笔写信,且能想出那么恶毒的法子来。 他感觉自己现在做了一个大炮仗,还在不断往里面塞火药,等到火星来临的那一刻——嘭! 真是越长越激动! 不让他好,他也是会炸的啊! 希望以后她们还有他们,都能吸取教训,不再像现在这样,忽视他的意愿吧! “让游侠儿送信吗?” 见公子白已经利索的将信封进了竹筒,又随手拿起桌上的铜削,在那即将凝固的蜡上随意刻了个记号,公孙去疾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于点点头,接过了这些竹筒,转身出去了。 他看出来了,公子这样做,不仅有规避风险的目的,还有试探他的意思。 看他是否忠诚,是否能干。 小小年纪,心眼儿挺多,不愧是未来的楚王! 想到距离阳城已经不远,最多一个多月,公子就会正式得到纪帝的册封,成为新任楚王,公孙去疾心里火热。 哪怕有危险,他还是要站在公子这一边。 他不可能为了王后,背弃公子。 公孙去疾办事去了,白景源心里忐忑不已,生怕他被抓住拷问,一晚上自是没有睡好。 所幸一夜无事。 第二天天不见亮队伍就要启程,白景源哈欠连天,还是顶着黑眼圈爬了起来,吃过一碗阳春面,乖乖的爬上了改装好的车。 坐车不像坐船那么平稳安静,仆从们再是能干也没法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将他抱车上继续睡,见他黑眼圈很明显,只当他起的太早,忙殷勤的为他铺好车子,备好零食,只求他在路上能少折腾。 白景源没有折腾谁的想法,也没有找乐子的兴致,一上车就自顾自的补眠,连鹿儿多看了他两眼也当没看到。 鹿儿这次没有闹别扭,相对从前,在面对白景源的时候,他变得坦诚了许多,有什么也会选择直接问。 所以当午时队伍暂歇,负重的牲畜都要换上一批,车上只有他和白景源两人的时候,他开口了: “公子,你就不怕吗?” 白景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嚼着小鱼干,uu看书ww.ukashu.co 见他凑了过来,紧张兮兮的看了下车子外面,这才冒出这么句话,不由好笑: “怕什么?你说的什么事?” 鹿儿膝行两步,凑到白景源身边,这才低着头,揪着衣摆低声道:“信……” “哦?什么信?你说的什么?” 见他不承认,鹿儿眼泪都快下来了!最终还是委屈道:“你交代信使去共山,我听到了。” 见他如此,白景源“咔嚓”一口咬掉小鱼干的头,扭头“呸”到窗外,这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都不害怕,我怕什么啊!” 听到了这种事,还敢跑来问他,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鹿儿这次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哭,反而笑了:“奴既然敢说,自是认定了公子不是那种人。” 他一向骄傲,不愿把自己与那些奴仆等同起来,平日里是不会自称奴的。 看来还是紧张啊! 到底还是年纪小。 想到这,白景源把装着小鱼干的竹编小筐推了过去:“喏,好吃呢!” 见他盯着自己索要答案,白景源无奈:“人活着,有的事就算害怕,也要去做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通了就不怕了。你不要为我担心,嗯?” 早就知道了这事,却没有向任沂告密,小伙子很有前途啊! 想到这,白景源心中欢喜,又打开食盒,摸了一盘驴打滚出来,递给鹿儿。 鹿儿搓搓脸,纠结的跳下马车,想想还是不甘心,咬着牙跑回来,抓了块点心,这才扭头跑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共叔鱼 共山并不是一座孤山,而是一条自西到东、延绵三百多里、直入东海的山脉。 它位于楚国东北部,与鲁国接壤,又有源自赵地,流经燕、鲁的秀水在此转弯直入东海,直接将这片土地与西边蒋氏的封地割裂开来。 三面都没法扩张,山又是植被稀少的石头山,在世人眼里,这片土地全部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东南边那片秀水冲积出来的小平原上。 不过很可惜,受地势所限,这片小平原哪怕精打细算把所有犄角旮旯都算上,也只能开垦出来几百亩薄地。 这地不仅盐碱很重,还常常遭遇水灾,一年到头就算精耕细作,亩产也不过几十斤,若只靠这片土地的出产,怕是连五十人都养不活。 这里风景秀丽,峰险、石奇、雾幻,置身其中,仿若蓬莱仙山,若是在现代,稍微开发一下就是个5a级景区,随便带着游客爬爬山赶赶海就能致富,可惜这里交通不便,除了少有的几个有钱又有闲的奇葩会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旅行,平日里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个生面孔。 所以公子白的信使刚刚踏上这片土地,就有人将他拦了下来。 #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向过得很苦,叔鱼却在这里生活得有滋有味。 倒不是因为他有钱或者喜欢剥削贫民,而是因为,这里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一无是处,尤其任袖是郑人,对这里的了解全都来源于典籍还有仆从的讲述,难免有失偏颇,共叔鱼不过略施小计,就将这片土地收入囊中。 “老爷,这天怕是要下雨了,不如归去吧!” 海浪越来越急了,灰蓝色的海上浮着淡灰色的云,大雨虽不至于立刻就要下下来,看天色,今日却是迟早要下雨的。 在仆从们看来,这样的天气,正该在屋子里待着才是。 共叔鱼却穿着灰蓝色的细麻布裋(shu)褐,戴着大斗笠坐在高高的礁石上钓鱼,听到从人催促,充耳不闻。 他不过二十六岁,却已经劳累了十多年,像这样悠闲的日子,他很享受,也很珍惜。 以前兄长无能软弱,什么事都要靠他,以后侄儿年纪小,迟早也要靠他帮忙,这样悠闲的日子并不会长久。 他对自己的侄儿很了解,聪慧沉稳,对权力有着本能的渴求,绝对没法长期忍受王后干政,他这个叔父出自芈氏,就算白不喜,也会把他当自己人。 共叔鱼对此坚信不疑。 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世世代代都在这么做的。 血脉注定了他们永远都是自己人,活着的时候,要互相扶持,死去的时候,也要葬入同一个墓地,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只有同心协力,芈氏才能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下去。 与小门小户出身的人不同,他们从小就受到这样的家庭教育,这是他们的底线,不管怎么闹腾,都不会跨过这一条线。 与他相比,哪怕是生身母亲,任袖也会因为姓氏不同,被当做外人,进不得宗祠,不可以参与本族祭祀,所以他暂避王后锋芒,是明智的选择。 长长的竹竿斜插在石头缝里,被他双脚固定住,浮漂往下沉了沉,他便轻手轻脚的拿起钓竿,熟练的拉扯起来。 力气很大,看来是条大鱼! 这是用结茧蚕体内的丝浆人工拉扯制成的单股丝线,光滑、透明、柔韧、强度大,只要技术过关,一般的大鱼拉扯不断。 不断的放松、收紧,上钩的鱼儿渐渐力竭,拉拽间,已能看到它亮白的肚皮,还有青灰的背上漆黑的斑点——这是一条鲈鱼,个头还不小。 叔鱼爱吃鱼,自从来了共山,日常鱼虾没有断过,原本精瘦的他,如今已经健壮许多,苍白的皮肤,也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见鱼出水,瞬间就被从人接到网里,叔鱼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比起案牍劳刑,其实他更爱这些。 # 共山南面向阳,正对着秀水平原那边,有一处山石稍微少些的缓坡,叔鱼的别院就建在半山腰一处平台之上。 这处别院早在七八年前就开始建造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要被分封到这里来,可怜王后娘娘还在那得意洋洋,仿佛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 叔鱼摇摇头,接过仆从手中的托盘。 托盘中,有糙饭一大碗,清水一罐,巴掌宽的烧鱼一截。 他还未娶妻,也没有孩子,那么大一条鱼,他一顿吃不完,得分成几段,为了新鲜,最先吃的,永远是肚子上最肥美的一截。 浓油赤酱的烧鱼上洒了切得碎碎的野葱,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共叔鱼却皱了皱眉,吩咐从人:“下次让庖厨少放些油!” 从人有心想说,再少就没法吃了,想想主子是个多吃根咸菜都要计较的性子,还是点头应下,说回头一定吩咐下去——山下的渔民喜欢把鱼蒸着吃,除了不抗饿,其实放点葱姜压住味儿,也还好。 共叔鱼这才安静的享用他的午饭——因为上午要去钓鱼,他的朝食就用包了咸菜的饭团子对付,到了中午扛不住饿,就得再吃一顿。 刚开始他还不乐意,觉得这样就多吃了一顿饭,一年下来就要多吃好几百斤米,后来管理家财的属臣告诉他,说今年因为不用再偷偷摸摸煮盐,又有盐工琢磨出了晒盐的方法,收入比起往年至少翻了五倍,他这才同意下来。 饭吃到一半,天上就下起雨来。 共山的雨不像凤凰台那么温柔,每次来的时候都气势汹汹,走的时候也干干脆脆,说是大雨,不过半顿饭功夫,仆从把饭碗收下去的时候,u看书 ww.uukanshu 天就晴了。 正背着手在廊下散步,琢磨着要不要等退潮后,亲手去海滩上捡一些贝类回来晒成干货,好在年底送到凤凰台,充作封地的税赋,就见家臣带着外出售盐的商户进来了。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叔鱼干脆在可以观海的露台上接见了他们。 因为叔鱼节俭,露台上是不会铺席的,家臣虽不习惯,还是接过仆从递来的垫子,小心翼翼的坐了。 商户低贱,直接跪坐在木地板上,没人管他舒不舒服,他自己也不介意,见主子看着自己,忙磕头回话:“老爷,公子现在应该快到阳城了,奴奴回来的时候,听说他们停在嘉峪关,好像公子病了。” “嗯。” 共叔鱼点点头,却未追问更多,只问起海盐的销售情况,还有商户打听到的消息来。 他在公子那里派了人,太过机密的事情可能不知道,公子病了这种大事,还是知道的。 听说公子不满王后娘娘为他定下的婚事,他没当回事,也没打算管。 他可以因为嫌弃那些世家淑女生活奢靡,养起来太费钱,所以一直不娶妻,这大侄子却是不行的。 与他不同,大侄子肩负着传承楚国的重任,早些娶妻早些生子,是应该的,至于妻子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只要身份足够尊贵,不至于让孩子蒙羞就成。 对此,他不仅不觉得任袖过分,反而觉得她很负责,干得漂亮。 侄儿今年九岁,那位公主七岁,不论是从身份来讲,还是从年龄上看,两人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诧异 “王后娘娘前阵子搬回凤凰台去了,随行的有五千精兵……” “娘娘送去阳城的礼物,又添了三成……” “除了后锏打死了个贵公子,以至两家交恶打了几架,死了几百人,后氏最近很安分……” “听说燕国与赵国又开战了,好像是曲池公主难产没了,燕王打算再向纪帝求娶个公主,纪帝派了使者对着赵王哭……” …… 商户出去走了一圈,带回来许多消息,有的叔鱼早就知道,有的他其实并不关心,但他还是认真的从头听到尾,脸上的表情几乎就没变过。 因为他坚信一个道理,同一件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肯定不会完全一样。 只有综合各方消息,才能得到最接近真实的信息。 商户说得口干舌燥,把这些日子打听到的事全都说了个遍,见共叔鱼点了点头,这才如蒙大赦闭上嘴,随即低下头偷偷咽了口口水——在这里,他从不指望喝上水,更别说点心什么的了。 这位主子虽不是那种动辄打杀奴仆的,却是个实打实的吝啬鬼,水不算什么,山泉多的是,专门为奴仆准备喝水的器具,绝对能让他心痛到滴血。 商户带回来的消息很多,叔鱼半阖着眼,正在那整理思绪,就见从人来报,说是盐场那边来人了。 “让他来吧!” 前几日盐场管事说要琢磨新的煮盐方法,还要了几十个奴隶过去,想来应该是有了成果,过来回话了,盐商还有管理商户的家臣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回避,叔鱼干脆让他立刻过来。 盐场管事捧着托盘进来,见叔鱼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隔得老远就低下了头,生怕脸上的不安被他看到眼里,会心生不满。 管理盐场,可是个肥缺。 对海边的人来讲,海鲜是很常见的东西,在本地根本卖不上价,只能送到外地。 受限于保鲜技术与运输方式的落后,海鲜难以长途运输,制成干货,内陆的人又大多不会吃,大老远运过去也卖不上价,所以共叔鱼的领地可以说全靠海盐支撑,他这个盐场管事就变得格外重要。 平日里他可是众人争相讨好的对象,万一因为办事不力被撸下去了,那就太惨了——摊上个做事认真,又锱铢必较的主人,这种事情很可能发生。 叔鱼没有说话,从人也就不好开口,只沉默着接过了托盘,轻轻的放到他面前的原木木案上。 微微泛黄的海盐粒粒分明,在木盘中堆成尖尖的一堆,共叔鱼没有搭理来人,而是捻起一粒盐放进嘴里,越品,眉头越皱。 “主公,这盐……没那么黄了……” 管事小心翼翼汇报着进展,生怕主子发怒。 “前几天盐工不是说,熬卤的时候往里倒豆汁,可以去除杂质吗?为何味道还是那样?我要更咸的盐!而不是苦的!明白吗?” 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若浪费了那么多人力舂豆子,结果就只让这盐看起来没那么黄,对他来讲,是得不偿失。 叔鱼很不高兴。 盐场管事忙跪下:“臣有罪。” 这些家臣都是精挑细选,共叔鱼并不是残忍的人,只说了句“若再煮不出更好的盐,你就去山里采石吧!”,就任他跪坐在旁,继续询问管理商户的家臣:“最近鲁盐售卖情况怎样?” 盐很重,且沾水就化,若是运到遥远的地方售卖,成本就会很高,若是大肆在楚国卖,又会引起国内注意,共山的盐,就多卖到大纪与荆山。 而大纪与荆山,又一向是鲁盐的市场。 因此,共山的盐这几个月大量进入市场,难免与鲁盐发生冲突。 鲁国土地狭小,除了文化方面有特长,综合实力几乎是六国中垫底的存在,海盐贸易对鲁国来讲,可以说是支柱性产业,若是做得不够隐蔽,共山与鲁国之间迟早会发生战争,这不是共叔鱼所愿意看到的。 家臣听到这话,立刻笑了起来:“我们的盐更好,我们的盐不卖光,他们的就没人买呢!” 听到这话,盐场管事也挺直了腰杆。 之前他很怕主人责骂,并不是因为自家熬的盐不好,而是因为不能比以前更好。 家臣们欢欣鼓舞, 叔鱼却拧紧眉头,吩咐道:“下次不可再往这两国卖了。” “那卖到哪里呢?”家臣立刻着急起来! 郑国有井盐,金国又有湖盐,赵国虽产盐不多,却与金国世代交好,也不缺盐,难道要卖到燕国去吗? 燕国虽然不擅长煮盐,白费了漫长的海岸线,可它也挨着鲁国,完全可以进口鲁国的盐,没道理舍近求远买共山盐啊! 燕国行事不讲究,让诸国不耻,可不耻的同时,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尤其是相对贫困的鲁国。 两国供求关系也很稳定,想要横插一脚,可不容易。 再说,好不容易建好的商路就这么断了,实在可惜! “卖到国内吧!” 楚国有盐,却不是所有地方都不缺盐。 叔鱼下定决心,便不再多言。 之前只是为了示弱,并不是说他在楚国的势力随着他分封共山,就一下子消失了,现在王后已经回了凤凰台,那就不用再这样了。 相反,他还要显露出自己强大的一面。 把事安排好,远远看到海滩上潮水已经退下,叔鱼站起来,刚想让他们退下,好去海滩上捡拾蛏子、蛤蜊,就见从人又过来了。 又怎么了? 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个人时间,突然遇到意料之外的事,让他很不高兴。 任谁早就打定主意去玩,却不得不继续干活,都会不高兴。 “老爷,公子白的信使来了。” 从人十分了解自家主子,见他面色不悦,眼神儿隐隐瞥着山下海滩,声音立刻柔和几分,语气里也带了笑,尽最大程度舒缓他的烦躁。 “哦?” 听说那从不亲近他的大侄子竟然让人送了信来,叔鱼立刻打消赶海的念头,抖抖袖子坐了回去。 风尘仆仆的信使立刻从怀里掏出包裹得很好的木匣,又从木匣里拿出装着信纸的竹管,高举着跪下。 从人接过信件,先检查了,见没有问题,这才呈了上去。 叔鱼表面淡定,心里其实十分好奇,不等撬开竹筒上的蜡,就把它捏碎,取出了丝线缠紧的信纸,小心翼翼展开。 公子给自家主子写信?这可真是稀罕事。 以前在凤凰台的时候,除了公共场合,uu看书uukanhu.om 私底下这叔侄俩是从来没有私交的。 俩人偶尔相遇,公子也总是摆王太子的谱,对叔父面上恭敬,实则防备轻视。 对此,这些从人最了解不过了。 几人眼神交流不断,见主子看个信表情这样丰富,全都好奇公子信中写了什么。 只见叔鱼飞快看完信,满脸诧异藏都藏不住,看完一遍还不算,又翻到第一张从头看起,众家臣再也忍不住: “主公,不知公子写了什么?” 信的内容实在荒谬,任袖再是郑国公主,再是年华正好,嫁进了楚国,就没有另嫁他人的道理,否则楚国的脸面往哪放?等他继位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简直胡闹! 将信叠好放进怀里,叔鱼沉思许久,这才吩咐从人:“备马!去阳城!” 家臣忙跪下阻止:“主公不可!不可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还用装? 白景源抵达阳城的时候,已是六月初,正是西瓜成熟的季节——可惜这里的西瓜,只有一点点红色的瓤,籽很多,吃起来还不甜,所谓的吃瓜,大概只是吃一种名为夏天的感觉吧! 所幸大纪驿馆里专供贵人的桃子很好。 虽然毛多果肉薄,核儿还很大,至少桃子味儿浓,熟透的果肉也很香甜,若不是任沂强制干涉,他很可能光吃桃子不吃饭——天热起来,实在没胃口。 想起苹之前在桃溪说的,桃子除了酿酒毫无价值,他想,这多半是阳城才有的优良品种,就想趁着时节正好多吃些——在这个交通不方便的世界,邂逅美味堪比邂逅美人,是要看缘分的。 哪知吃完驿馆中的一篮子还没吃够,派仆从出去采买,却得知这是皇庄里才有的品种,因为产量稀少,除了大纪皇族,还有前来朝见的诸侯,一般人根本吃不着,白景源无奈,寻思着总不好意思去问纪帝要,只得让人买回来几个晚熟的甜瓜充数。 籽多肉薄齁甜的甜瓜也比不上桃子在他心中的地位,白景源心里郁闷,想起有烧烤夜啤酒的美好夏天,立刻回血,决定行动起来! 这么多天了,纪帝都不曾限制过他,多吃几只羊或者牛这种小事,想来也不会介意? 想明白后,当晚他就吩咐仆从在驿馆庭院里架起烤架,简简单单的烤了一头小羊,顺便偷偷喝了一点低度的果酒。 现宰的羊肉切成适口的块,再从驿馆后院砍一棵老竹削成竹签,把那羊肉三瘦夹两肥的串起来,另有羊肝与羊腰子,用狗肚子里的油网裹了小火慢烤,油脂滴在炭上,呼啦一下腾起火焰,庖厨立刻将烤串拿起来,等火熄了再放回去接着烤,等火候正好,立刻放到托盘里,让腿脚最快的侍从端到公子那里—— 白景源在庭院中设了纱帐,又在帐中放了榻,不用担心蚊子,就痛痛快快的穿着逼裁缝做出来的短袖短裤趴在榻上,一边吃甜瓜,一边隔着床头座屏看不远处的烤架。 远远看到烤肉过来,他就扔掉手中瓜皮翻身坐起,迫不及待的等在小桌边——大概这也是拥有匠奴的好处吧,他让人做了个炕桌,专门放榻上使。 作为一个东北人,他对这玩意儿的感情,可不是一点点。 吃烤肉就得盘腿儿坐榻上,围着个小炕桌吃才够味儿! 可惜那群“狐朋狗友”都没跟来,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好在食材够好,这些肉串儿烤得外焦里嫩,一口下去,又香又鲜,哪怕只放盐,甚至什么都不放,也能让人停不下来! 更别说疱彘还准备了麻辣、酸辣等多种口味的秘制酱料,真让人停不下来! 张元和渔樵二老年纪大了,一路劳累,最近都在休息,季孟则展现出了长袖善舞的特质,开始拜访熟人发挥他作为郑使的作用去了,任沂最近不知在忙啥,神龙见首不见尾,白景源只能叫来公孙去疾一起吃。 院儿里吃得热闹,外头动静也不小! 那香味~真真儿的香飘十里! 大晚上的,引得附近居民垂涎欲滴,纷纷走出家门隔着围墙垫脚望。 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诸侯前来朝见纪帝了,昔日宽敞奢华、专供诸侯落脚的驿馆已经破败,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最让明眼人感到难过与害怕的,是这附近的居民,对这里都没了敬畏。 哪怕门口守着纪帝的侍卫,他们靠近的时候也不害怕,反而还有胆大的想要翻墙进去,看看里头的人在吃啥。 这样香,勾着他们不许他们睡觉觉,太可气了! 门口的侍卫见此一脸紧张,生怕人群里有人想要对公子白图谋不轨,结果院里树上,公子身边的侍卫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立刻禀告了白景源。 白景源挑挑眉,立刻命人再杀头羊,烤了送出去。 他来到阳城已经两三天了,纪帝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他,甚至还派了向导带他到处玩,说什么燕赵正在干架,他忙得晕头转向,其实不过是晾着他,想要摆一摆上国国君的谱儿。 对此,白景源并没有不满,该吃吃该喝喝,想出去玩,就带着人出去,表现出来就是个贪玩的孩子。 有人好吃好喝的供着,阳城又是一年级最美的时候,满城花团锦簇、瓜果飘香,他玩儿都来不及,短时间内见不见那糟老头儿,都无所谓! 反正他总会见他,早点迟点又有什么关系? 公子不仅自己大快朵颐,还大方的让仆从出来给围观的人们送烤肉!引得众人纷纷夸赞,说公子仁慈之名名不虚传! 白景源听说了,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又命人取来几条猪五花,薄薄的切片,用细细的竹签串起来烤得焦香弹牙,再蘸着秘制酱汁吃。 就这么放开了矜持,白景源天天好吃好喝——是以他的标准都算好那种。 周围民众被他投食惯了,每天准时来不说,第三天上头,还有胆大的说,不能白吃公子白的美食,愿给他讲故事取乐——却是听说了,这个公子啊!特别八卦!每天出门最喜欢拉着人聊天,越是稀奇有趣的事,越听得欢喜! 白景源自是不会拒绝。 他本就是个喜欢享受的人,阳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建筑最精美、历史最悠久的城市,在这里,哪怕小巷子里也铺了石板,遇到下雨,道路两旁的阴沟、阳沟就会在最短时间里将水排走,整个城市都干净整洁,在这里包吃包住,不要太爽啊! 有时候他都想,uu看书 wwuuanshuom 要是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他都不想去楚国了呢! 白景源一点也不认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一样,住得有滋有味,纪帝却是真的很愁。 小燕不听话,又要仗着肌肉发达给他这个“班主任”颜色看,要不是打登基之日起,几乎每年都要忍受这个流氓的侮辱,他怕是承受不来。 虽然拉了小赵撑门面,可小赵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要纪帝给他粮草,不然就说他打不了仗,纪帝只得咬牙给他凑。 他想,小赵强壮一点也不是坏事,至少可以和小燕互殴,让他省省心。 北边儿的饿狼要来抢他的公主了,纪帝特别糟心,好几天才想起这位小公子,唤来仆从一打听,顿时不得了了! 估摸着兮伯在家休息好了,立刻趁夜将他接进了宫中,想要听听老师怎么看。 兮伯见了他,却笑他少见多怪:“这位公子,就是这样的人啊!那还用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君臣夜话 “楚王就是这样养孩子的?” 随着诸侯国上贡减少,甚至断绝,大纪国库越发不宽裕,为了省灯油,宽大的大殿中只点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在主人身边,一盏放在客人身边。 今夜的夏风格外温柔,兮伯本是想去公子白那里蹭饭的,结果被接到了宫里。 这让他心底滋生了不少怨念,心道他刚回来就拖着疲乏的身体前来请见陛下,打算好好说说公子白与楚国的事,结果陛下忙着处理燕国之事,随口敷衍几句就让他回了家,现在又火急火燎的找他来做什么呢? 他是三代帝师,当代纪帝的爷爷活着的时候,都得在他面前执弟子礼,现在却受到这样的对待,这让他难过极了! 他这一生,为了大纪呕心沥血,自问没有对不起姜氏一族的地方,得知燕国作乱,他虽在旅途中,依然忧心如焚,为了早点回来,甚至还舍下颜面催了公子白好几回,好让队伍走快些,结果紧赶慢赶赶回来,纪帝不但不问问他的意见,反而嫌他碍事,让他早些回家歇着。 这让他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待在家里的几天,他难过得瘦了好几圈,前阵子跟着公子白的移动食堂养出来的肉肉都快不见了,他才想开了。 他想,反正他都已经退休了,陛下身边也有了其他的臣子,用不上他了,他何不好吃好喝,开开心心的,努力一下活到一百岁呢?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门,那传说中香的人掉魂的烤肉也还没吃上嘴,纪帝派来接他的人就进了家门。 刚开始他还有点得意,心想,看吧!麻烦解决不掉,还是只能依靠老夫啊! 结果刚行礼完坐下,纪帝就来了这么一句。 灯火摇曳,纪帝眼中爆发的精光,还有他脸上的红晕,全都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大清,倒是殿中安静,越发衬得他话里那丝兴奋无处躲藏!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怎么也不能战胜的老对头,家里突然多了个不成才的儿子,成天除了坑爹,啥也不会! 谁能不想笑呢? 睡着了都要笑醒啊! 一代帝王,半生坦荡正直,竟被现实逼出了这副刁妇样,看到别人有一丝倒霉的可能,都要幸灾乐祸一番。 兮伯忍不住叹口气,想着先帝还曾抱着自己的腿哭,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之前几天的怨愤,立刻消散一空,无奈道:“哎~陛下啊!他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罢了!” 小孩子喜欢吃喝玩乐,不是很正常的吗?难道小时候喜欢这些,长大了就不能成为有才能的人吗? 说句不敬的话,先帝小时候还喜欢钻宫娥裙子呢,长大了也没见他荒淫无道啊! 这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纪帝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委顿下来,低声道:“还是个孩子呢!就这么能吃!这才几天啊!吃掉我二十头羊了,昨天还想杀牛……” 他都快三年没吃过牛肉了,这公子白,倒是好意思开口。 没钱的时候还被当做狗大户啃,纪帝都快坐不住了。 见他缩着身子,影子在他身侧团成一团,连影子都透着委屈,兮伯忍不住笑出了声:“要是你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难道就不供应他的饮食了吗?再说他也不是一个人吃,而是分给了闻香而来的民众,他们都是您的子民,祖祖辈辈用税赋供养着这个国家,吃几头羊,又能说他们错了吗?” 多少年没有诸侯前来觐见了啊!上国的气度哪能丢? 不能责怪子民贪吃,难道他又能怪公子白慷他人之慨吗? 这位小公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 听说他身边的奴仆,都能常常吃到肉呢! 纪帝酸溜溜的想。 越想越气,干脆重新坐直溜,握紧拳头,恨恨骂道:“都怪归芒那厮!” 抢了一个公主还不够,还想再来一个,难道是喝酒,还可以续杯吗? 归氏自从高阳帝手中接过燕国的权柄,就世世代代生活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这代燕王,就叫归芒。 燕国不安分,虽然以前就不安分,可这年轻气盛的新燕王继位后,格外过分,几乎年年都要南下欺负他。 以前发国书斥责,归氏还会认怂,现在的燕王脸皮越发厚了! 他也知道,这都是因为祖宗总喜欢发国书,国书才会越来越不起作用,真正该做的,是狠狠打他一回,让他知道痛,下次就不敢再伸手。 可他不是没兵吗? 这看起来庞大的帝国,传到他手中,早已成了空架子!他倒是想要雄兵百万,可从哪儿来呢? 又不能怪祖宗,祝祷也不起作用,只能委屈巴巴的受气。 为了解决北面祸事,他得勒紧裤腰带供应赵国粮草,才能保住自己所剩无几的颜面,这阵子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脸色越发难看了。 纪帝其实还不算老,只是自从继位之后,内忧外患就在狠狠的折磨他,二十年来从来没有减缓过,这让他看起来就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了。 别看兮伯已经七十多岁,发须如雪,光看脸上的皱纹,比起纪帝来,怕是还要少几根。 大晚上的,君臣二人许久不见,兮伯穿着舒适宽容的家居服,手里还握着个胖乎乎的竹筒杯,纪帝却还穿着挺括的、绣着精致烈日纹的朝服,满头花白的头发,也用头油抹得光溜溜的,就算苍蝇来了都得劈腿打滑—— 为了维持帝王所剩不多的威仪,他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遵从纪礼一丝不苟的活着,只有在兮伯这个三朝帝师面前,他才会悄悄放松,用轻松一点的姿势坐着。 这些现实问题,兮伯其实很清楚,因为在他活着的七十多年里,就没有变过。 有时候他都想,或许哪一天醒来,这个华丽的空架子就会塌了。 “陛下,赵国不过是借此让您替他养兵罢了!” 谁说不是呢! 燕赵两国动不动就要打一架,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他甚至派了使者长期住在赵国王都,一旦燕王搞事情,就八百里加急,通知使者去找赵王哭。 据说这位使者出使赵国十三载,哭功练得很是了得。 想到这,纪帝越发烦闷,干脆随口起了个话题: “不说那些糟心事了,先生,您一直拿着个竹筒做什么呢?” 虽然雕刻精美,也不能改变他就是个竹筒的事实。 兮伯知道,昨日鲁王还有鲁王带来大纪那些鲁臣就领命去了北边当和事佬,没想到纪帝却不打算给他说这些。 就连这个话题,也不打算跟他多聊的样子。 这就是公子白之前说的人走茶凉的感觉吗? 想到这,兮伯咽下喉头的怨气,笑眯眯道: “这是公子白专门为老夫做的保温杯,uu看书 .ukansh.co铜做的胆,里头还有保温的夹层呢!你看这盖子多精巧?没想到只是划几刀的事,竟这般有用,拧紧了就不会漏水呢!难为这孩子肯为我花心思。他呀,说我年纪大了,要多喝热水,随身带着杯水,想喝的时候就喝一口,真是方便得很呢!哎~说起来今晚本要去找他吃烤肉的,之前在路上吃过好几回,好吃得很呢!肉嫩的哟~” 既然已经是站不到政事的退休老头了,管他和谁关系好呢? 喜欢谁就和谁好! 纪帝听得耳朵痛,许久才僵着脸道:“既然兮伯有事,孤便不再多留!” 见他生气了,兮伯笑眯眯的捧着保温杯站起来,抖抖袖子,施施然走了出去。 待他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夜色里灰蓝色的天空,还有这华丽却不掩腐朽的、熟悉的宫殿,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陛下,是您不要老臣了啊! 老臣余生,便要为自己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豆腐 大纪四通八达、交通便利,关于北边的战争,每天都有消息传来,白景源就跟听广播似的,一天追一集。 听说纪帝这次竟然派了由鲁王亲自带队的“鲁国嘴炮天团”去前线,白景源更是搓手等更,一大早就爬起来等消息,生怕错过什么精彩部分。 因为有忠诚的、来自沿海国度的小鲁几千年不断跪舔,大纪从不缺少海鲜,又因为这次王后娘娘大方上贡,白景源也能分到一些来自鲁国的好货,所以今早的海面,依然非常豪华。 昨天觉得单纯的海鲜面已经吃腻了,今日庖彘就为他做了酸辣海鲜面。 之前路过荆山之时,采上好的春笋腌了一缸酸笋,现在摸出来吃着正好。 爽脆、嫩黄的酸笋,红红的虾,再加上一只不大不小的肥螃蟹,用蛤蜊煮一锅鲜汤,加一把筋道的手工面,拼拼凑凑一大碗,呼噜噜吃完,只想舔手指头。 “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幸好老头子不穷啊!” 白景源以袖掩面,打了个响亮的嗝儿,众人正哄笑间,庖彘急匆匆的捧着个陶罐进来了! “咦?这是怎么了?” 往日里这时候庖彘应该在庖屋打扫卫生,或者准备晚饭食材才对,很少过来找他,难得过来,肯定是有事,白景源便招手让他近前来。 “公子!你看!这是什么?!” 庖彘激动得满脸通红,抱着陶罐的手,都有点颤抖了! 他现在是公子的亲信,进了门也没人拦他,见公子招手叫他过去,立刻抱着陶罐来到白景源身边,跪下将那陶罐小心翼翼的放到食案上。 “咦?豆腐?” 白景源好奇的伸头看了一眼,待看清罐中之物,顿时惊讶极了! 这竟然真的是豆腐! 虽然看起来还不够结实,随着陶罐晃悠,罐子里微微泛黄却又松散的沉淀物也跟着晃,但白景源敢肯定,那就是豆腐! 这混着点酸涩味的豆香! 绝对错不了! “果然!公子就是什么都知道!” 庖彘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到底还是强自按捺住了。 “这是怎么来的啊?这么散,你该用东西压一压,把它压得结实些,才好做菜啊!” 果然! 公子不仅知道这是什么,还知道该怎么吃! 庖彘对白景源的崇拜,简直就像滔滔江水,源源不绝! 自从公子让他开了眼界,让他意识到,原来做事可以不用一板一眼遵循旧例,又放手让他尝试,他就喜欢上了探索新的事物。 之前利用炉灶余温,成功在大冬天发出豆芽,后来又做出了许许多多新奇的吃食,这两天更是酿出了公子想要的那种透明的白醋,见公子喝剩下的豆浆还有不少,他就想着,豆浆的味道太单一,或许可以尝试着调味,结果一勺子白醋下去,鼎中豆浆就变样啦! 以往发生这种他理解不了的稀奇事,跑来找公子,公子总能给他答案,当下锅碗瓢盆都顾不得洗,就将那鼎中之物倒进个干净陶罐,脚不点地的跑了过来。 听庖彘说了豆腐的来历,白景源目瞪口呆! 在他记忆中,貌似豆腐是道士炼丹的时候不小心弄出来的? 去年吃到豆芽的时候,他就幻想过豆腐的味道,当时还想着,好遗憾啊,他不知道豆腐是怎么做的,要不然他能发多少财啊! 因为吃了豆子会涨肚、放屁,十分不雅,这里的贵族都不喜欢吃豆子,觉得豆子十分低贱,只有奴隶才吃,所以大豆价格很低,若是做成豆腐…… 豆腐脑,甜的咸的都行,软软嫩嫩的,谁会不爱呢? 嫩豆腐可以做麻婆豆腐,老豆腐也可以做熊掌豆腐,就算不小心放臭了,也能用油炸了吃臭豆腐,再不济长了毛,得,又是毛豆腐! 多好的宝贝啊! 白景源盯着那不成型的豆腐,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庖彘看得害怕,唤了好几声他都不理,干脆可怜巴巴的看着鹿儿。 鹿儿敢伸手去戳公子,他可不敢。 这样的眼神,无疑再次确定了鹿儿的地位,鹿儿很高兴,大发慈悲伸手戳了白景源一下:“公子?庖彘还在等你吩咐呢!这东西到底该怎么吃?”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大家都有经验。 白景源回过神,立刻吩咐下去,让人磨豆子煮豆浆,再试几次。 庖彘听了,不由苦着脸:“公子,白醋不多了……” 说起来,能阴差阳错的做出豆腐,也是有多个前提条件的。 其一,造纸的时候,顺带造出了石磨,然后才有了豆浆; 其二,去年做凉拌菜,公子嫌他做的醋颜色不好看,他才琢磨出了白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为了研究出新东西,庖彘浪费了许多食物,公子却从不骂他,反而经常鼓励他。 “不多了?不是酿了一坛吗?” 白景源拧眉,在吃喝上面,他应该不会记错,记得之前庖彘跟他说过这事。 “公子……已经大半年了啊……您又不爱吃生的菜……” 之前的快用完了,后来又因为用得少,就没有酿了? 白景源无奈了。 这可真是,眼里只有他一个主子。 记得任沂很喜欢吃大拌菜,野地里揪把野葱拌了下饭也能吃得很香那种,庖彘酿的白醋醇厚酸爽,拌菜特别好,任沂还夸过好几次,但凡庖彘心里惦记她一丝丝,都不会这样干。uu看书 ww.uukanshu.om 白景源哭笑不得,只能让他尽快酿醋,顺便把豆腐做得好一些。 庖彘遗憾又欢喜的离开,人还没到庖屋,公子赏赐的金子就追了上来,庖彘感动得不行,当下琢磨开了——酿造白醋,得好久呢!现在这点白醋可不够造。 既然白醋可以做豆腐,别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呢? 他想,豆腐为什么遇到白醋就能变样子呢? 庖彘琢磨什么,白景源想不到,也不想去猜。 这个手下最宝贵的一点就是脑洞够大,他还是别随便干涉了,万一搅和散了啥金贵的想法,那就太罪过了。 庖彘离开了,众人聊着他的新发明,纷纷缠着白景源问豆腐是什么东西?好不好吃? 正觉应付不过来,就有仆从前来传话,说兮伯来了! 白景源顿时大喜:“快快快!跟我去接他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放飞自我 之前一路同行,兮伯总喜欢找白景源聊天,刚开始他还很忐忑,生怕自己出错影响大事会被任袖不喜,结果她却传信来,让他保持本色就好,不用刻意营造什么人设。 显然,任袖认为,他本色出演反而更能让人放心。 说实在话,当时白景源还挺尴尬的。 从前有家人呵护,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当个纨绔子,并不会因此而觉得羞耻,如今家人不在身边了,他还是改不掉深入骨髓的纨绔习性,又被人毫不客气的指出,这让他很不好受。 所幸事情的发展证明他的性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这让他感觉好了不少。 管他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他可不是什么容易自卑的性格。 从槐下到阳城,一路同行近俩月,白景源发现兮伯这人很有智慧,见识广博,性子也很好,是个很有趣的小老头,甚至有点像他爷爷,让他总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对他好一些。 兮伯也觉得这孩子很有趣。 在兮伯看来,公子白是个脑洞专家,很擅长把平淡乏味的生活变得有趣,还是个美食达人,让吃货不自觉的就想与他亲近,再加上独特的人格魅力,与他成为忘年交,感觉还挺开心呢! 以前是顾忌纪帝的感受,才特意疏远,如今他想开了,是想和谁玩就和谁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反正,纪帝不能把诸侯怎么着,对他们这种老牌贵族更是没有办法,尤其是他这种出身好地位也高的,但凡抛开以往的情分,想要欺负纪帝,反而更容易。 七十多岁、规矩了大半辈子的兮伯决定放飞自我换个方式过活,对阳城人来讲,是很稀奇的事。 兮伯的家就在宫墙之下,与白景源所在的驿馆就在一条街上,两边大门隔着不到两千米,自然用不着骑马驾车。 他自我感觉良好,直接走着来了,结果一路走来引得无数国人围观,等白景源迎出来的时候,就见大门外人山人海、笑闹不绝!人挤人挤得帽歪鞋掉,比过年还热闹! 侍卫们为了维护治安,手拉着手,一边阻挡人墙,一边齐声喝骂,大夏天的,为了在楚国人面前维持上国气度,这些侍卫又都穿着精美的铠甲,直热得满脸通红、汗出如浆,恨不能死了才好。 有汗水打湿脸颊,钻进了眼眶,让他们双目赤红,看起来十分可怕,有汗水哗啦啦顺着裤腰流到腿上,不一会儿连裤子都湿了,又惹得吃瓜群众哈哈大笑! 这些生活在王城边的国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骄傲与超强的自我认同,让他们有勇气看尽整个世界的热闹,这些侍卫的威吓,根本吓不到他们! 最后还是白景源看不过去了,大声问附近眼熟的国人:“兮伯呢?不是说兮伯来了吗?你们可别挤着他!” 贵族们行事都有一套准则,就算关系亲密的朋友突然拜访对方,也会在出门之前先派人通知对方一下,防止自己到的时候,对方不方便接待。 众人不买侍卫的账,倒是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公子白很有好感,长得像个小仙童似的,人又善良,就算是对着他们这些普通人,也总是笑吟吟的听他们讲话,眼里从来没有贵族那种高高在上,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公子。 左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涉及政治站位问题,这些大纪人立刻息声,让出一条道,把兮伯让了出来。 原来,却是有胆大的人好不容易遇到兮伯出门,见他面带笑容心情不错,就将他拦了下来,正在围着他询问采风的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就把他围在了中间。 提起过去几年的采风,兮伯就有好多话要讲。 这个世界实在太大了,各地民风迥异,听得众人如痴如醉,若不是白景源开口,他们都不想放兮伯离开。 对他们来讲,兮伯就像是家中长辈,虽然位高权重,却很亲民,以前就经常上街来,询问百姓生活怎么样,现在这些人里,有不少还在穿开裆裤时,兮伯就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他们都很敬爱他,隔了这么久,觉得他就像爷爷一样,终于又看到他了,大家都很开心。 “哎哟哎哟!老夫还未食过朝食哩!你们这些人,真是!快些让开!回头等老夫吃饱了再来跟你们讲那些事!” 见他一边抖袖子,一边往驿馆门口走,就有人笑着起哄:“兮伯兮伯!我也没有吃饭哩!” 有人起了头,就有大片的附和声:“是呀是呀!我也好饿好饿呀!” 这年头生产力低下,哪怕是阳城人,平民们家家户户几乎都有足以糊口的恒产,还是不可能敞着供应饭食的,这么热的天,早起吃碗粥,两泡尿就尿没了,他们一天中,有半天都是可以理直气壮喊饿的——尤其最近又来了个乐善好施的公子,他们更是恨不能时刻喊饿呢! 要不是帝都人的骄傲让他们悬崖勒马,他们是真的做得出那种事情的。 哄闹间,又有人看到站在门口,好似玉人儿般的小公子,灵机一动,大喊道: “公子今早吃了什么好吃的啊?兮伯快去!公子那里的好吃食数都数不清!” 这话一出,顿时大伙儿都歇了声,因为他们都在吞口水。 兮伯哈哈一笑:“小友!听到没?有什么好吃的,快快做来!老夫今日要和乡亲们一起吃顿朝食!” 兮伯今日依然穿着他喜欢的那种舒适的、月白色细麻布大袖衫,只是外面罩了层如同晚霞般的橘红色纱衣,在那普遍穿着灰蓝白的国人之中,好似和尚头上的虱子般显眼。 待他走近,又见他惯常用的古藤发簪,也换成了雕着软萌狐狸头的嫩黄玉簪。uu看书.uukanshu 白景源惊呆啦! 这老头儿!平日里不是时刻把偶像包袱放在心上,一副儒雅随和样吗?今天这是吃错什么药啦? 难不成是焕发了第二春?看上了谁家的黄花大闺女,想要装嫩? 这阳城谁不知道您老年岁几何啊! 他这么一发呆,心里想啥脸上就是啥,兮伯见了,老脸一红,一巴掌拍他肩上! 白景源条件反射点了头。 于是众人欢呼! 不一会儿,驿馆外的大广场上,就架起了十来个陶鬲,一罐罐清水倒进去,上好的木柴烧了没多会儿水就开了,大盆大盆的海鲜放进去,又有庖彘带人在边上支了桌子,挥汗如雨的揉面切面,做好一批,就放进陶鬲中一批。 有貌美婢女站在陶鬲边上,用那比胳膊还长的筷子夹面。 众人蹭饭流程已经熟悉得很了,早就飞奔回家取来了碗筷排队,不管婢女给的多还是少,他们都不会闹,领了面条就走。 反正没吃饱,厚着脸皮还是可以再来要的。 婢女也不厚此薄彼,一手拿着筷子夹面条,另一手就拿着个长柄的笊篱,不拘蛤蜊还是蛏子、虾蟹,多多少少给一点,众人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面,或者说从未吃过面条这种东西,把面吃完,一个个恨不能把碗也舔干净! 慷他人之慨,永远是没有压力的事。 兮伯高兴,国人高兴,白景源也不放在心上,接到驿馆报告,说让明日多送些海鲜的纪帝,气得直接砸碎了手头的碗! 吃吃吃!一顿朝食都能吃掉一旬的海鲜供应量!脸皮也忒厚了! 受够了受够了!真是够够的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点上头 祖宗传下来的漆碗上了年头,韧性没那么足了,这么一摔就给摔碎了,贫穷带来的窘迫,还有赵国的勒索与燕国的步步紧逼全都袭上心头,公子白的奢侈大方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纪帝气得恨不能大哭一场才好! 他一向过得很艰难,最近什么事都凑到一起了,就觉得更难了! 以前有个来自鲁国的臣子,曾跟他讲过一件事,说他来大纪的路上,因为车被偷了,最后只能背着书赶路,一卷卷竹简背在背上,压得他恨不得全都扔掉,可他并没有这样做,最终愣是咬牙死扛到底,带着他最宝贝的书来到阳城,见到了陛下,成为了陛下的臣子。 当日臣子说起这事,只是为了让他明白“知识价最高,不管何时都不可舍弃”的道理,他却没有如那臣子预料的那般,因此就多看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人一眼,他只对臣子描述的那种不能放下、只能死扛的感觉感触最深。 真的感同身受啊! 自他从死去的父王身上接过这副担子以来,每天都被这种感觉折磨着。 他真的好累啊! 可他还是要努力把这个国家撑下去,哪怕诸侯已经骑脸,国内世家又都脾气很大,个个都像大爷一样难伺候…… 生了好半天闷气,他才整理好情绪问身边侍者:“那公子白的面,真有那么好吃?” 兢兢业业的侍者心道,爷爷我都快全年无休了,到底还是低眉顺眼的答了: “陛下,奴奴不曾吃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想来若是有人请奴奴吃白食,奴奴也会觉得美味的吧!” 不花钱的东西,谁不爱呐? 吃人嘴软,难不成还能一边吃一边骂人家做得难吃吗? 不能吧? 纪帝心想也是。 他从小就不爱吃海鲜,觉得腥臭得很,那面条虽然样式新鲜,也不过是面粉做的,能有多好吃? 心中不屑,人却很诚实的咽了口口水——这芈白好不晓事!就住在宫外没多远,有好吃的,也不惦记他这个陛下,反而给那些平民吃! 真是假大方! 推己及人,他想,若是换了自个儿掏钱,那小子肯定舍不得这样做!楚国再是富庶,也不可能把他惯成那样! 口水下肚,让他想起早上寡淡无味的粥,更是又羞又怒! 都说愤怒容易让人丧失理智,纪帝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就想着把公子白早点赶走,也不管之前与臣子们商量出来的计策了: “把之前楚国的国书找出来,不就是继位吗?孤同意了,让他赶紧回凤凰台去吧!毕竟当父亲的去世了,做儿子的也不好长期在外。” 阳城距离凤凰台并不算远,慢悠悠的坐车走官道也只要十几天,若是有快马,说不定几天就到了,纪帝自是知道王后母子是怎样逃出凤凰台,又是怎样打着归郑的名头绕了一大圈,偷偷摸摸从荆山国绕过来的。 任袖母子的狼狈,让他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看吧!平日里都把他当个吉祥物,现在还得靠他才能度过难关! 他可不管楚国习俗怎样,老有鲁国人在他手下听用,天长日久,多少也受了些影响。 虽然他也觉得鲁国人的守丧制度太不人性,可这是用来束缚别人的,又不用来束缚自己,给别人的枷锁只怕不够结实,哪会嫌它太苛刻呢? 原先他和臣子们商量出来的法子是,扣着楚国的国书,任由楚国内乱,就算公子白前来朝见,也要尽量拖着他,变相把他留在阳城当质子,等楚国内斗得差不多了,再光明正大的封赏公子白,让他回去接着斗。 然而现在他受不了这个公子白了。 他打算同意公子白继位的同时,并不赐予他爵位,让他终其一生,都直不起腰来! 这些诸侯王不是个个都不要脸吗?之前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人家该怎么继位就怎么继位,能发个国书说一声,已经是给他面子,想来爵位也是一样咯~ 想到楚国即将乱成一团,纪帝脸上不由浮出了笑! 他并没有欺负孤儿寡母的羞愧感,只觉得自己超棒的! 大概这就是工具人的愤怒吧! 侍从心道,楚国这次送来这么多宝贝,听说临进城的时候还追加了三成,说不定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呢!人家的独生儿子就喜欢吃吃喝喝,顺便给看得顺眼的人也吃吃喝喝,算得上什么大事呢? 虽然腹诽自家主子有点不太好,他还是想说,陛下好小气啊! 不过,他只是个侍从,三观再正也没有用,想劝陛下理智一些,也没有立场,毕竟他不是陛下的臣子,有的话可以说,有的话却不可以。 于是这位纪帝的贴身侍从,就去把楚王薨逝之后,楚国递上来报丧,顺便请求陛下让公子白继位,顺便继承先王爵位的国书找了出来。 纪帝接过装裱精美、用丝线绣出字迹的国书,心酸的抚摸了许久,才叹口气拿起笔,接过了侍从递过来的素帛,打算按照格式写一封王令——虽说这些诸侯王胆子越来越大,私底下个个都敢称王,事实上,只有他,才有资格发布真正的王令。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嫡出子,而那些诸侯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孽一样。 名不正言不顺啊! 哪怕“庶子”豪富,也得看他眼色。 这一刻,他毫无工具人的自觉,下巴微扬,一笔一划的写好了王令,待到墨迹干透,取来“受命于天”的传国帝玺,沾了朱砂制成的鲜红印泥,用力的盖了上去! # 白景源收到这封让他快些回家继位的王令的时候,正与附近的国人一起,围坐在兮伯身边,听他讲那些采风时遇见的故事。 “白尚未朝见陛下,怎能回去?于礼不符啊!” 看了很久,终于弄明白那王令上写的啥,白景源睁着无辜大眼,想起当日王后的密信,手一抖,便将那国书扔进了不远处的火堆里。 夏日蚊虫很多,这么多人围在这里,自是要焚烧驱蚊药草的。 丝帛沾了火,立刻烧没了,前来传令之人目瞪口呆,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白景源拍拍手,笑得单纯:“兮伯,您刚说到莲台之事,后来呢?” “哦、哦哦,后来啊,后来……” 兮伯今日来访,本就是存了故意激怒纪帝的心,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而这位小公子身处阳城,也还敢这么刚,uu看书.uuknshu 顿时有点脑子不够用的感觉。 白景源哪懂那么多? 他都是按照王后娘娘密信上说的做的啊! 娘娘说了,第一次受到纪帝封赏,一定要拒绝。 虽然只是让他回去继位,貌似没有写爵位什么的,不过也不重要啦! 反正第一次是要拒绝的。 当然,娘娘也说了,态度不要太强硬,把王令烧了就是,这样彼此脸上都好看。 纪帝仁慈,一定能原谅他的不小心的。 在欺负纪帝上头,各国都有自己的经验,任袖更是集两国之长,想来她教的法子很是高明。 他却不知,王后教的是让他悄悄烧,而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烧!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任袖又哪知道他接王令的时候,身边会有这么多人呢? 第一百四十章 竖子 皇城根儿下住着的人家,政治嗅觉总是格外敏锐,没多会儿,原本开开心心围着兮伯听故事的人就都走光了,驿馆前的小广场上,只剩下白景源这边的人,还有兮伯与他的两位老仆。 那前来传令的官员气得胡子乱翘,眼看着就要大骂出声,到底还是顾忌着兮伯的存在,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 “公子这是何意?可是对陛下的命令有什么不满吗?” 哪怕他明知道,陛下这个王令,但凡有点脾气的诸侯都会不满,他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好像谁声音大,就会有理一样。 白景源哪有什么不满? 他只是遵从王后的命令做事罢了。 他也不管这么做合不合适,反正这么做了,王后会给他兜着,若不这么做,王后就会狠狠的收拾他! 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是这么简单。 见那传令官隐隐透着心虚,白景源立刻咽下原本打算说的话,不悦道:“孤倒要问问你,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本是随口一说,所为的不过是改变自己现在这样不利的状况,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何心虚。 俗话说输人不输阵嘛~ 对东北人来讲,这就跟“你愁啥?”、“瞅你咋地!”差不多,哪知传令官听了这话,却恨恨的甩甩衣袖,色厉内荏的扔下一句“公子且等着吧!本官定要跟陛下如实说道说道!”,就脚底生风的跑了。 这种心虚的感觉,与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理直气壮,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白景源不由摸着下巴思忖开了…… 说起来,来大纪之前,他还以为真的不能带兵进来,结果任沂只是把他们分散到几十个商队之中,就顺顺利利的带进来了,一路上连个查的都没有,普通人只当他带着二百多人就来了,事实上,怕是有好几千。 而阳城的守卫,经过千年前某个早已被时光遗忘的机灵鬼劝说,以及这么多年来各大诸侯的努力,貌似一直维持着八百? 记得《纪礼》当中就有这一段历史,好像那人是这么说的——“如今天下太平,整个天下都属于陛下,又何必再耗费那么多钱粮,来养活那么多兵呢?难道陛下在自己家中,也会感到不安吗?” 那一任纪帝貌似是个自大狂,不然这种鬼话是怎么也不可能听得进去,并贯彻到底的,对此,白景源只想说干得漂亮! 所以他怕个毛啊! 如今大纪依然存在着,不过是各路诸侯还没想好怎么完美的瓜分这块蛋糕,谁都不想当那根出头的椽子。 不等他思考出个结果来,就见兮伯叹口气站了起来:“此事皆因老夫所起,公子暂且回驿馆歇息,老夫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离去前,又说了句“今日多谢公子款待”,眨眼就带着两位老仆走得不见人影。 从传令官到来,白景源就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兮伯的表情,之前他烧掉王令,他只是有点意外,并没有愤怒,真正令他愤怒的,是纪帝的王令。 难怪来了这么久,之前纪帝虽然一直拖着不见他,也不曾像今天这样撵他走,兮伯头回上门,王令就下来了,敢情他是受了兮伯牵连? 这君臣二人,发生矛盾了? 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白景源乐了。 看来,他有必要趁机多拒纪帝两回。 王后娘娘希望只得个侯爵就满足,毕竟其他诸侯世世代代都是伯爵,此番兮伯与纪帝闹矛盾,又正值北方动乱,若是操作得好,说不定能得到更多? 哪怕爵位不能升到公爵,其他实惠肯定能占到不少。 穿越到这鬼地方,想要过得好,他不得不开动脑子为自己谋算,刚开始可能还有点不习惯,现在却会在事情发生的第一瞬间就想到这些,实在是进步不小。 如今有了马蹄铁,还有马鞍马镫,刚到阳城的时候,任沂就曾悄悄告诉他,说他们的信使送急信到凤凰台,换马不换人,来回只要五天半。 察觉有利可图,白景源立刻回到驿馆,命侍卫将周围守得严严实实,飞快的写信将刚发生的事说了,让信使用最快的速度送回凤凰台——上次收到信,他就知道王后已经回到凤凰台,且他回去也不用再经过千里奔波了。 信寄走了,他又派人去找任沂回来,表面上只是因为仆从从城外逮到了野兔,他想叫她一起享用,实则只是想与她通通气,顺便让她打探一下,纪帝与兮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 毕竟人在屋檐下。 虽然只是个茅草屋,就算砸下来也不可能一下子把他砸死,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在这优哉游哉的催着庖彘往烤兔子上抹油,生怕兔子烤糊了,皇宫里,纪帝得知自己辛辛苦苦写的王令被他烧了,且是当着兮伯还有近百国人的面烧的,顿时只觉自己的脸面都跟着被烧成了灰! “竖子无礼!竖子!竖子!” 怒气满腹,却又因为骂人的词汇积累得不够,纪帝气得面皮紫胀,跳着脚骂了一串竖子,想要拍桌砸东西,又因贫穷,实在舍不得,只能左手抓着右手,在大殿里来回转圈圈。 传令小官难得有机会见到陛下,却是在这种时候,趴在地上恨不能地上有条缝,他好躲进去。 侍从心里冷笑,有胆子签发那种王令,难道就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下场吗? 自己把脸凑过去给人打,还真当人家不敢打啊? 要是几千年前,他这么做,诸侯们只能苦笑着忍了,如今谁耐烦忍你? 侍从恨不能仰天大笑,道一句“活该啊!”,面上却忧心忡忡,一脸怕怕的样子:“陛下,那位公子果真只是烧了王令?没有说什么狠话吧?” 这话好似一瓢冰水浇到纪帝头上,旺盛的怒火立刻被恐惧替代。 听说楚国有兵马万乘…… 纪帝默默掐手指——每乘拥有四匹马拉的兵车一辆,车上甲士3人,车下步卒72人,后勤人员25人,共计100人,也就是说,楚国有雄兵百万。 而他有多少呢? 各大世家的,不一定为他所用,表面上,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可完全受他驱使的,只有阳城这两千,甚至其中一千二百人,只能悄悄养在城外…… 好难过啊! 又是焦虑而又想哭的一天。 纪帝心情不好,就不会让别人好,于是传令小官就成了出气筒: “说啊!问你话呢!你是怎么传话的?怎么就闹成这种样子?” 听到这话,小官泪流满面趴在地上,心道,人家公子白又不是不识字,你那狗屁王令一递出去,人家一瞄,直接烧了都是脾气好,若是换了燕王,怕是要闯进宫里,揪着您老领口“啪啪啪”扇耳光了吧?还需要老子来发挥吗? 背上一沉,感觉黑锅从天而降的传令官立刻下定决心,等会儿从这儿出去,就辞官回老家。 家中桑田万亩,良田万顷,好歹也是一方豪强,他又是独子,何必在这儿受这鸟气? 追逐梦想?实现抱负? 可去你的吧! 小官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uu看书 ukanshu 纪帝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也不为难他,叹口气坐回那码着高高简犊的长案之后,愣愣出神。 正寻思公子白看起来不好欺负,这事儿得另想办法,就见俩侍卫架着个身背令旗浑身脱力的信使进来,一见他,不等行礼,便哭道: “陛下!燕王把鲁王斩了!” 鲁王带去的嘴炮天团,遇到燕王这个暴躁小哥,直接团灭。 “什、什么?!” 纪帝踉跄着站起,想要走下高台,去揪信使衣领,结果一口鲜血喷出,俩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陛下!” “陛下啊!!!” 宫中顿时乱作一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果真 今日天气阴,有微风拂面,是六月里难得的舒适天气。 驿馆后院,白景源的纱帐就掩在幽幽竹林中。 竹叶沙沙,鸟儿喳喳,白景源正穿着舒服的居家短袖,盘坐在竹编矮榻上,一边吹着自然风,一边闻着竹香撕刚烤好的兔子。 自每天只吃两顿之后,午时末,最迟未时初,他就会吃一些比较垫肚子、却又不会被人当做正餐的东西,像什么烤鸡烤鱼烤兔之类的,好吃,能量足,有营养,又不会被这里的人当做正经的肉,都是他喜欢的。 任沂来得很慢,因为她是从城外回来的。 见了面,白景源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之前的事,就听任沂说起燕王杀了那群鲁人的消息。 “果真?” 这消息实在出人意料,白景源惊得手里的烤兔子都拿不稳了! “这哪能有假?” 各家都派了人盯着,她的消息又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自个儿打探到的,有什么好怀疑的? 烤兔子金灿灿的趴在托盘之中,任沂奔波劳累好几天,见他这么会享受,也不用他开口,就唤来侍从替她洗了手,拿起一只,学着白景源的样子,一边撕一边吃。 “燕王这是疯了?犯得着吗?” 难道他打算灭了鲁国?或者借此灭了大纪,挑起诸国战争? 见任沂只顾着吃,白景源急得放下烤兔,爬过来扯她的袖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是打起来了,我们在这里可不安全!” 已经冷掉的烤兔子十分结实,好不容易撕下来一块,被他扯着,愣是塞不进嘴,任沂恼火的扬手扯开自己的袖子,这才吃到嘴。 “至于这么急?千里之外呢!就算要打到阳城,也得好久,你看看你,能不能沉稳一点!” 知道自己没经验,一时情急露了怯,白景源很不好意思,又不想在这个臭女人面前认怂,便翻了个白眼坐回去:“我不跟嘴里嚼着东西的人说话。” 任沂也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吃起东西来。 见她狼吞虎咽的,一副好久没吃饭的样子,白景源也挺佩服这样的女强人,知道在这个时代,能混成她这样,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哪怕私下里和她矛盾不少,还是叫来侍从,让他们去庖屋看看,红豆粥熬好了没有。 火候到位的红豆粥,红豆软糯,米粒出油,大夏天的,早早熬上一锅,待到傍晚,就着刚出炉的小笼包喝上两碗,最是舒坦。 侍从去了,不一会儿就来回话,说刚刚熬好,问他要不要? 白景源十分满意,说他暂时不要,先让人给任沂端一碗上来。 侍从有点遗憾,还是听话的去了,白景源便又捡了那只还没动过的兔子,取了干净的盘子,慢悠悠的撕起肉来。 他平日里好吃好喝的,这会儿就着果茶吃这些零嘴感觉正好,饿狠了的人这么吃,就不合适了。 得配主食才可以。 任沂见他不一会儿就与侍从说几句悄悄话,以为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结果就见那侍从离开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给她端来一碗粥,伸手一摸,还是烫的。 以前不管多累,可从来没有人会在乎她饿不饿,更不会有人担心她吃得好不好,有得吃就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 但他就是习惯性的替人考虑这些,一点也不做作,好像这样精致的活着,对他来讲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哪怕他们不对付,她也对此生不出恶感来。 这么贴心的暖男,谁能不喜欢呢? 要是她有个这样的儿子,怕是要爱到骨子里。 见她闷不吭声的接了碗就吃,白景源又把那装着肉丝的盘子推过去:“红豆粥不顶饿啊,还是得吃点肉。” 任沂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吃。 见他也不多问,自顾自的叫了侍从给他念书,一边听,一边吃肉喝茶,任沂有种闷闷的感觉:“你就不好奇,我这几天干嘛去了?” 白景源吃得差不多,让人撤了残羹剩饭,又就着婢女捧来的水罐洗了手,这才一边擦手,一边回话:“若你不想说,我问也没用啊!” “那你就不好奇,北边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啊!” 穿越前,能动手就别逼逼的暴躁老哥他见多了,在他老家,这种人一片儿一片儿的,有啥好稀奇的? 他又不是没见过鲁国人。 一群普通的鲁国世子,都能让他这种好脾气的人烦躁,换了燕王这个动辄把人弄死的奴隶制诸侯,鲁王带着一群嘴炮精英,想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通过言语让他屈服,这不是屎壳郎打灯笼,找屎吗? 鲁王带人去北边已经很多天了,代表纪帝训斥燕王的话精彩至极,白景源远在阳城,都能看得拍案叫绝,他甚至还想过,鲁王若是在现代,他怕是要给他量身打造一个辩论节目。 鲁王肯定会因此红透半边天的。 燕王能被骂了这么多天才忍无可忍,愤而杀人,他都觉得稀奇,换了他,说不定当天就要炸了。 哎,还是他脾气好,做事干脆,从来不会让人为难。 若是当场炸了,对纪帝来讲,损伤肯定要小一些吧? 之前燕王的隐忍,给了纪帝多大的希望啊! 甚至让他抖起来,敢来欺负他这个失怙小童了! 啧啧啧。 任沂可不是那种你不听我就偏要跟你说的人,见他自顾自的拿出纸来练字,便掏出丝帕抹抹嘴,一脸淡定道:“叔鱼领兵北上,如今屯兵营城。” 因为之前那封信,白景源心虚,听到这个消息,手一抖,笔尖一顿,纸上顿时多了个大大的黑点:“他这是要干嘛?” 与此同时,纪宫之中,面如金纸的纪帝刚刚醒来,又从兮伯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由大急,再次吐血过后,发出了与白景源一样的疑问:“他这是要干嘛?” 没道理他刚欺负了他家崽,还没成功欺负到呢,长辈就要来给孩子出气吧? 他错了还不成吗?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因为公子白年纪小,就小看他! “陛下!你可要保重啊!” 来之前,怒气冲冲的兮伯,见他这副样子,心头的气又消了。 他想,他不该故意激他,让他做了错事来体现自己的作用,他该不顾陛下心底的小别扭,态度强硬一些的! 没想到迂回一下,反而迂出麻烦来了! “陛下,共山距离营城快马加鞭也得两三天,叔鱼的目的并不是这个,您多虑啦!” “呜呜,uu看书 wkanh 还是兮伯老成持重,是孤失了分寸!” 躺在榻上的纪帝好似看到了救星,伸出枯瘦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兮伯同样枯瘦,却满是老年斑的手。 兮伯的封邑就在南边,毗邻营城,若是兮伯能跟他一条心,未尝不能挡住共叔鱼。 楚国如今兵权分散,共叔鱼手头的兵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本在后氏手中,去年听说王后将虎符给了张氏,如今张氏与后氏正争得你死我活,等他们争出结果,还不知能剩下几成? 所以—— “老师!您可一定要挡住叔鱼的兵啊!” 感情这么亲热,竟是为了这个? 兮伯心中的感动再次消退,把手缩回来,看了看跪在榻前的太子,又看了看纪帝嘴角的血,心道,是时候早做打算了。 看样子,待到此事了结,就该换个陛下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由他去吧! 北面兵荒马乱,中部人心惶惶,远在南部的凤凰台,却是歌舞升平。 终于又回到这里了。 只是这次,与从前不同。 她的丈夫已经死去,她就是这座庞大的宫殿里地位最高的人! 任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右手支颐,安静的观察殿中诸人神情。 优雅的编钟悠扬沉稳,舞姬动作缓慢端庄,这是庆祝王者归来的燕飨。 上好的陈年春山露滋味醇厚,按照纪礼准备的食物摆在案上,有庖厨当场蒸鱼,有童儿忙碌的温酒,餐具精美,都是今年新制,人们穿着来自桑丘的华服,兴之所至,便唤来侍者磨墨铺纸。 写好诗歌的白纸被人收走,有嗓音悦耳的婢女接过,当场吟哦,若得满堂彩,王母娘娘便会赞一句“善”,吩咐支离将其收好,待到燕飨毕,再去让匠人印刷成册。 每到这时,诗的主人便会激动的红着脸团团行礼,谢过诸位同僚抬爱。 能有作品流传于世,再荣耀不过。 若有年纪大的,甚至还会叮嘱后辈,待到他们百年,定要这些刊物陪葬。 任沂只是安静的看着,间或惜字如金的说两句。 以前她总是很倒霉,现在,很多为难的事,因为有了白景源,突然就变得简单了。 纸因他而造,虎符因他而还,别的小事不提,单这两件,就能让她欢喜。 如今她再也不需要事必躬亲了,在她手下,已经有了得用的臣子。 只是,她暂且不知这些人,有多少是忠心耿耿,有多少是趋炎附势或者沽名钓誉之徒。 她是女子,再是执掌权柄,也不可能像大王那样,与朝臣通宵达旦饮酒作乐,见差不多了,她便告了罪回到寝殿,任由臣子们欢庆——自先王薨逝,这样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男人们聚在一起,喝得多了,难免忘形,任袖并不喜欢那群魔乱舞的场面。 厚重的礼服刚刚脱下,扎得紧紧的头发正待披散,就有心腹传来消息:“娘娘,公子给四大家族的家主都写了一封信……” 比后殳的信晚了几天,蒋后张梁四家,也终于陆陆续续的收到了游侠儿送来的信。 游侠儿毕竟比不得宫中信使,晚了两三天动身,想要见到四大家族的族长,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而现在才送到,实在正常得很。 看起来华丽,实则空心的金簪一点也不压头,任袖拔下一支,正待放进妆奁,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这才放下簪子,一边接着拔其他几根,一边口气淡淡:“哦?都写了什么?” 这四家对她来讲,如鲠在喉,自是派了大量密探盯着。 游侠儿刚把信送到,她就知道了,且,信的内容也知道了。 “公子、公子他联合各大家族,想要、想要将您嫁给燕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子所谓的怕别人骂他不孝,只是托词,心腹自是不会这么禀报。 任袖手抖了抖,镶了碧玉的金簪“啪”的一下摔到地上,碧玉碎了,金簪也瘪了。 殿中众人立刻跪下,大气都不敢出,正心神惴惴,却听对镜梳妆的王后娘娘笑出了声,好似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 “这孩子,想法一向这么怪,罢了,且由他去吧!” 语气宠溺,知道内情的人听来,却会明白,她只是不屑。 竟是根本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众人松了口气,刚爬起来,又听她问:“去往金国的使者,到哪儿了?” 心腹只当她聊完小事,要接着聊正事,忙一本正经的答了: “回娘娘的话,昨儿个传来消息,说已经进入金国境内,想来不日就能到达金宫。” “嗯。” 任袖没再说什么,只是坐那出神。 见她不自觉的摸起手边的梳子,用梳背一下下的轻敲身前的铜镜,知道她在想事,所有人都保持安静,不敢离开。 许久,才听她道:“既然王后人选已经定了,不如把夫人也给吾儿娶回来吧!先王体弱,子嗣单薄,吾儿体健,早些开枝散叶,方为正经。” 诸侯王按照纪礼规定,可以有一后二夫人,夫人虽不如王后地位尊贵,可也是能上族谱的,生的子女,也不是一般的庶子庶女,一般长辈做主,都是把王后定下,夫人就让他选自己心悦之人。 王后显然恼了,连个缝儿也不想给他留了。 典型的你让我不痛快,我也让你不爽。 女人就是这样啊! 尤其是这位。 报仇从来不爱隔夜的。 之前还以为她不介意,真是太年轻了啊! 纵使腹诽不休,心腹还是识趣的接话道: “不知哪家淑女能有这个福分?娘娘可是有了人选?” 任袖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敲着几案幽幽道:“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是要把好的都给他。他年纪小,不懂什么样的女子才是真的好,本宫自是要替他挑一挑,既然王后人选已经打算好了,便在国内选那守规矩、好生养、长相稳妥的淑女吧!” 不是不痛快吗? 既然给脸不要,不懂得知足常乐,那就好好体会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不自由。 任袖都快气死了! 后殳那种屹立朝堂大半生的猛人得罪她,她都敢跟他碰一碰,手心里紧握着的小工具人,也敢挑衅? 她想,之前阿姊说得对,偶尔给他点儿颜色瞧瞧,是很有必要的事。 众人听了她的选人标准,不由目瞪口呆—— 守规矩?这样的女子该多无趣啊! 好生养?那年龄得偏大一些。uu看书 .uukansh.om但凡名门淑女,谁家女儿好好儿的会年纪一大把嫁不出去啊! 再有那长相稳妥,额,不就是不能漂亮吗? 若是娶回来,哪怕公子不满意,让她们出点事儿好重新娶,继位者地位都是不如原配的。 这女人心啊!毒起来也真是…… 对男人来讲,管他事业如何成功,摊上这样的妻妾,恐怕都得郁闷吧? 见心腹都面露不忍,任袖笑容浅浅:“吾儿年幼,若是选来那等长相妖异的,反而是祸不是福。” 好吧,您说得对,但愿公子也这么想吧! 公子怎么想? 公子现在可没空想那些。 因为凤凰台的回信还没到,兮伯反而先到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气笑了 与上午空着手来,还厚着脸皮让他请客吃饭不同,兮伯这次是带着礼物来的。 满满一车,光看包装就知道,肯定价值不菲。 说什么之前回阳城,一路上给他添麻烦了,白景源一边腹诽这个顺风车车费交得有点晚,一边笑着将他迎进了驿馆。 二人礼罢,分主客落座,有面容甜美的婢女上了兮伯最爱的茶水点心,又有乐师在后院丛丛幽竹间拨弄丝弦。 雅乐隐隐随风入室,瑞兽香炉躲在角落的帷幔后面,驱蚊香烟袅袅,在意境这一块,白景源总是拿捏得死死的。 兮伯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俩眼盯着手中那盛着橘红色香饮子的白玉碗,聊完诗词聊哲学,聊完哲学聊人生,日头西斜,却愣是不提正事。 白景源以为他是为之前王令的事,替纪帝道歉来的,想着兮伯年纪大了,又德高望重的,遇到这种事,为人臣子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来,不由暗叹这世上谁都不容易,打算看在兮伯面子上,假装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 反正他的封赏问题,纪帝说了不算,他自己说了也不算,何必为难人呢? 也不知纪帝之前咋想的,难不成真以为这事儿他能做主不成? 以王后娘娘的尿性,就算他是个铁憨憨,傻乎乎的拿着王令回家去了,难不成她带人回来闹,纪帝扛得住? 不过是听说共叔鱼陈兵边境,就吓得立刻摇白旗了,之前干什么去了?就算纪帝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那群臣子难道死光了吗? 这问题白景源想了大半天了,还是想不明白。 若纪帝知道他想不通这个,肯定会抹着眼泪对月伤怀。 他活得再清醒没有了。 对身边的老臣来讲,比起大纪的颜面,个人与家族的名誉更重要;对年轻的臣子来讲,比起陛下的感受,陛下能给的地位与权力更重要;至于那群成天斗得你死我活的子女,谁能上位,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他再明白不过了! 哪怕是身边那些性命都寄托在他一言之间的阉奴,也没有全心全意为他的! 他守了一辈子规矩,偶尔任性一次,就会立刻被社会毒打,哪怕心里不痛快,想要欺负个小孩子出气,最后受伤的也会是他自己。 这都是为什么呢? 都怪祖宗给他留下个烂摊子啊! 兮伯见他一直笑呵呵的陪聊,既不询问燕王斩鲁王之事,又不关心自己的封赏问题,就连正常人都会好奇的,陛下的现状,也没多问一句,眼瞅着马上就到晚饭时间,公子白已经吩咐传饭了,他这才长叹口气,郁闷道: “公子,想来你也猜到老朽的来意了,老朽这就不藏着掖着了。” 白景源挑挑眉,怕他看出自己心底的意外,立刻低下头喝水。 原来不是为王令的事来的? 那就是为共叔鱼的事? 兮伯来之前,他就收到了共叔鱼的密信,信里说了这么做只是因为北面不太平,担心他安危,才在营城接应。 共叔鱼也很坦诚,说之所以不到阳城来接他,只是以防万一,若是纪帝敢乱来,一旦他出了意外,就会挥兵北上灭了大纪,开启诸侯大乱斗模式,自个儿当楚王。 白景源觉得他考虑得很周到,就在回信里认可了这个计划,还请他一定要说到做到,不要断了芈氏传承。 叔鱼的信是密探绕过任沂送来的,白景源当场回了信让那密探带回,任沂事后收到消息,冷着脸训斥了他,又隔空大骂共叔鱼一回,就匆匆带人出去了,也不知是调兵去了,还是给王后娘娘传信去了,白景源也不关心。 对他来讲,共叔鱼要怎么做,是他无法阻止的,不如把话说得好听点,没准儿慑于叔鱼威慑,还真没人敢动他,共叔鱼也会考虑到天下悠悠之口,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北面金赵两国国力强盛,常年组队找燕国麻烦,燕国战力虽强,却四面树敌,是个逮人就咬的疯狗,楚国边上的鲁国与郑国,一个是姻亲,一两代之内不至于翻脸,一个弱得不敢惹事,中间的荆山与大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反倒是楚国,已经苟在南面猥琐发育几千年,最不怕开启诸侯乱斗模式的,大概就是楚国了。 要不是这时代讲究父子传承,人们又在乎名誉胜过性命,他怕是早就死了几百回了。 他相信,不到万不得已,叔鱼不会那么做,任沂反应这么大,纯属神经过敏想太多。 见他只顾着低头喝水,并不接话,兮伯尴尬的咳了一声,这才低声道:“燕伯此举,与谋逆无异,若不讨伐,恐天下诸国,皆会成为笑话!” 鲁国如今已经陷入新君即位的混乱之中,郑国远在西南,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楚国,恰好有兵在侧不说,还有唯一的继承人恰好在这阳城,可不就是天意吗? 派往金赵两国的使者已经出发,待到联合楚鲁,燕王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大纪虽已式微,却是正统,想要做这种事情,是名正言顺。 没想到已经弱成这样的纪帝,还有勇气给燕王来个狠的。 上国国主骨子里的霸气,到底还是不曾失去。 兮伯说了一堆,怕他听不懂,讲得浅显极了,白景源只当没听懂,只一脸天真的问他:“就是说,让我叔父领兵北上的意思?” 北上? 兮伯眼皮跳了跳,难不成还想光明正大带兵入大纪? 别到时候事情没解决,反而借口燕军躲进草原找不到,借着王令赖在这里! 兮伯不由怒了,悄悄咪咪带兵溜进来也就罢了,光明正大怎么可以? “这是为鲁国报国仇,想来借道鲁国,鲁国不会有丝毫不悦。” 就是说,要去北边就走鲁国去,别想从大纪过! 大纪与荆山位于诸国之间,若是打起来,谁都想争夺,两国君臣在这方面一直很警惕,哪怕他们的爪子都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各大诸侯设计得拔了个干净,传统还是不曾忘记。 “哦~” 白景源立刻不吭声了。 兮伯抱着必成的决心来的,明知道这小子滑头,哪会任他打马虎眼? “如今先楚王薨逝,公子想必急着继位,好稳定国内局势,陛下说了,若楚国此番答应出兵讨伐燕国,就立刻给你想要的!” 兮伯不想再打太极。 他现在是明白了,这小子虽然看起来不成器,好歹也是楚王唯一的孩子,有的事情他天生就懂,天生就会。 哦呵?这是拿爵位来要挟? 之前那么久,相处得好似忘年交,没想到一涉及到政事,立刻原形毕露。 到底是个七十多岁的老政客啊! 白景源叹了口气,毫不客气道:“是否出兵伐燕,我还得传信回去与我叔父还有母后商议,你们该不会指望这种事我能做主吧?” 兮伯还有很多事要做,反正开口说了这事的时候,颜面就保不住了,也不想耽误时间,扔下一句“既然如此,那公子就立刻写信吧!最近战乱颇多,公子身边没有足够的人手,老朽就派些人来替公子守门吧!”,就想离开。 竟是打算软禁他胁迫楚国出兵? 白景源顿时就气笑了:“麻烦兮伯给陛下传个话,u看书 .ukanshu.cm 问他可是想好了?若是想好了,孤这便抹了脖子!” 公子白一死,楚国必反。 且不说一个燕国都能欺负得纪帝抬不起头,加上楚国,纪帝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就说面临去国危险,楚国必会竭尽全力以求自保,现在鲁国内乱,趁着北边儿乱成一团,灭了大纪再灭了鲁国,只要能扛住天下人口水,成功率足有八成。 兮伯再是德高望重,毕竟不是君。 他只是臣。 白景源就是要让他意识到这一点——先搞清楚你的身份,再来与我说话! 之前给你脸了? 还想软禁老子! 看起来脾气很好的白公子,可不是没脾气。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这暴脾气 大概因为白景源说话太直也太狠,完全不留一丝余地,兮伯最终没有选择冒险,留下礼物就匆匆离去了。 所谓的软禁,自是提也不提。 燕王斩鲁王这事影响实在太坏,若不处理好,定会扰乱诸国格局,对大纪来讲,还是保持原样最好。 这次白景源没有再送。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被人扇了左脸,还要把右脸凑上去的人。 虽然几句话就吓得兮伯改了主意,他却知道,兮伯怕的并不是自己。 来到这世界这么久,仅仅只是聊得来,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都没几个,这段颇为相得的忘年之交就这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波给断了,白景源觉得很是可惜。 小时候陪奶奶看电视剧,看到那些大王总是自称寡人,他觉得这个称呼很好笑,就跟奶奶讲,这些大王都没有朋友哦!好可怜!然后奶奶就告诉他,那些大王之所以这样自称,其实只是谦虚。 所谓寡人,指的是“寡德之人”,意为“在德行方面做得不足的人”。 那时候他只觉得不明觉厉,觉得奶奶有文化,现在却觉得,还是自己的说法更贴近现实。 还没真的坐到那位子上呢,都交不到朋友了,等真的成了楚王,他这辈子,还有人可以说得上知心话吗? 身边的女人,都是配得上他这身份的名门淑女,门楣比品行容貌之类的都要重要,根本不能指望三观契合。 手下的奴仆,就算是苹,看起来什么都敢说,好像跟他哥俩好一样,其实她内心里一直藏着恐惧,时刻都在警惕着被他迁怒。 之所以这样行事,不过是她的生存之道。 那些臣子,与他更多的,还是利益关系。 他们从他这里得到权力,他从他们那里得到服务,仅此而已。 这么一想,他整个人都丧得不行,感觉余生都没了指望一样。 于是他道:“去把这事告诉将军。” 有人给他添堵,他不能悄悄的心塞,要立刻反手给人一巴掌,才叫痛快! 白景源语气平淡,脸上也没有表情,鹿儿却知他现在定已怒极,忙应声要去传话,又听他补了句:“顺便跟季先生也说一声。” 王后娘娘请季孟同行,可不是请他当吉祥物的。 季孟在此,代表的是郑国与楚国同进退的态度! 原本只需要季孟帮他得到满意的封赏,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自然要重新统一一下意见。 如今大纪颜面大失,鲁国更是与燕国结下了死仇,国际局势一下子动荡起来,与之相比,楚王继位这种事,都是小事了。 白景源生怕那看起来十分糊涂任性的纪帝下昏招,他在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吃了亏也只能白吃亏,就算事后任沂她们给他报仇,他的罪也受过了。 提前拉个垫背的,就算出意外,想来损失也能少些——这位舅公,可是季家下一代家主,待他那位便宜外祖去世,继位的舅父若是不顶用,说不定郑国就是这位舅公说了算了。 现在这种情况,他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代表的就是郑国的态度。 “喏!” 这种重要的事,鹿儿自是要亲自去办。 走之前,见公子心情郁郁,他又给苹使了个眼色,让她机灵些,陪公子说话。 青春活泼靓丽,外加性格也很好的少女,三十几的大叔少有不喜欢。 白景源自然也不例外。 心情不好的时候,与她聊一些八卦,就会好得多。 但他今天并不想说话,摆摆手就进内室对墙躺了。 任沂很快得知消息。 她什么也没说,直接带兵进城,打着“公子听闻北面惨事吓得病了,陛下怜惜他年幼,特意允他出城,去山清水秀之地将养”的旗号,大摇大摆的将白景源接出阳城,安置在了距离阳城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庄里。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忙。 带进大纪的骑兵足有五千,上到人事调用,下到人马嚼用,事事都要她去过问,哪有不忙的道理? 说起来这次她之所以敢带这么多兵出来,实在是因为她们姐妹俩自很多年前就在对大纪进行渗透了。 譬如这座地理位置极佳,以条石垒墙封住谷口,易守难攻的山庄,表面上是大纪一个小贵族的产业,实际上却是她们的。 天下承平已久,现在的城市,若不是边境或者四战之地,哪怕是国都,也少有建围墙的,所以任沂来得快去得也快,直到人都快走得没影儿了,病榻上的纪帝才收到消息。 顿时又是一滩激动的心头血。 “南蛮欺我!南蛮!南蛮!” 纪帝捶着榻沿,涕泣横流,没多会儿就抓着被角晕了过去。 次数多了,顶着黑眼圈守在榻边的太子都激动不起来了,摆摆手,示意医者上前查看情况,就跟着兮伯出了纪帝寝殿。 “爱卿,此事……您看?” 比起纪帝,太子殿下相当识时务。 毕竟还没登上帝位,哪怕当着太子,他也不能完全放心。 兮伯的帮助对他来讲,很重要。 对他的想法,兮伯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什么也没说,只让太子以陛下的名义发布王令,号召诸国伐燕。 至于哪些国家说好了好参加,那就不要说太明白了。 都是老政治家了,这一套兮伯玩儿得很溜。 楚国频繁调兵遣将,说不掺和,他们敢信,燕王敢信吗? 大纪君臣胸中都憋着一股气,想要给燕王点儿颜色瞧瞧,对于楚国的明哲保身,他们纵然恼火,也没有办法,不想把一直安安分分的“南蛮子”激怒,导致腹背受敌,他们只能选择从心。 “哎~” 兮伯看着夕阳,重重的叹了口气。 没想到堂堂上国,有朝一日竟要拉起诸侯的大旗当虎皮,何其可悲啊! 那位公子白貌似脾气不太好,等他上位,公子白也会继位,现在这样利用人家,uu看书 .uukanshu.cm 回头人家会不会来为难他啊? 父皇受够了诸侯的气,在他看来,都是因为没有与诸侯处好关系,若他上了位,定不会做那些伤感情的蠢事。 太子殿下站在一旁,听完兮伯计划,有点惴惴。 这小崽子打小就是兮伯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可以说是屁股一翘,就知道他是要拉屎还是要撒尿,见他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兮伯不由大怒: “他们打着你父王的名义出城,怎么就能做得干脆利落?你若干不好,就让你弟弟们来!” 他也是今儿个受了太多气,才会绷不住说出这种锥心话,但这种话对太子殿下来讲,却是最有用的。 太子以袖掩面,不等他骂完,便脚不点地的办事去了。 兮伯捶着腰,再次叹了口气。 夕阳终于彻底落下。 天,黑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谁他娘的忍得住? 这次的上国王令,自是各国都有。 使者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待到七月底,夜风一日凉过一日的时候,哪怕是最远的金宫都已收到了消息。 燕王这里,自然也有使者冒死送到了。 “真是!真是!这事能怪我吗?他能做初一,老子不能做十五?鲁国那群鸟人说话忒气人,谁他娘的忍得住?我看就是纪帝老儿不想好,非要找事儿!派那群猪猡过来,不就是想挑事吗?我他娘的干脆直接灭了大纪完球!” 到时他们躲进草原深处,管他外面的人打成什么样子? 反正他们大燕水草丰美、土地辽阔,虽物资种类不够丰富,忍忍还是能过的。 哎,要不是怕兵丁长期不作战,就失去了战斗力,必须遵循组训每过一阵子就带出来练练,他还真不乐意那么辛苦。 满脸络腮胡,虎背熊腰的燕王归芒,一手抓着写有王令的素帛,一手“嘭嘭嘭”的拍着造型简单的实木长桌,气得满脸通红! 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小野公主正扒着他的腿,在扯他衣服上缀着的彩色流苏,听到动静,不仅没被吓哭,反而“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以为父亲又在陪她玩,便扯着他的袖子,爬上他膝上,转过身拨开他的胡须,从他下巴处钻了出来,睁着俩乌溜溜的大眼睛仰头看他。 归芒直入云霄的怒气立马一缩,勉强挤出个笑来哄她:“野,父王与叔父还有要事相商,你快些睡觉去吧!” 好不容易抢个身份高贵的媳妇回来,还难产死了,就生下这么个宝贝疙瘩,燕王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怕出来打仗,依然把她带着。 左右燕人自小就是在帐篷里长大的,打小就习惯逐水土而居,这样跟在他身边,也不算受苦。 这可是上国公主生下的嫡女,那些庶子庶女几十个也比不上她一个人尊贵。 燕王与其说可怜她没了母亲才这样宠爱,不如说是怕她被人害了。 小野公主才一岁多,哪懂“要事相商”是什么意思?听到“叔父”二字,便学舌,一句句的喊“叔父叔父叔父”,喊着喊着还把小胖腿一抬,撑着燕王胳膊,爬到了桌上。 她的性格不像柔弱的母亲,反而与燕王相似,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父亲的怒火对她来讲,还没有打雷吓人。 这么多年,从没有哪个孩子敢这样,把兄长当梯子爬,这小丫头却早已习惯了这样做,归茥(gui)笑得趴在桌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见女儿撅着屁股满桌子爬,燕王忙手忙脚乱的将桌上的羊皮舆图卷了起来,一脸恼火,却又不知该把她怎么办,最终无奈一笑,张着蒲扇大的手,一手将她抄起,放到了肩上。 小丫头顿时激动得尖叫起来,揪着他的发辫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燕王面无表情的忍着,重新铺开舆图看了起来。 大约一刻钟过去,小丫头爬累了,开始打哈欠,燕王这才将她放下,交给早就候在一旁的乳母。 “哎!跟养孩子比起来,对付这群猪猡算什么啊!” 燕王心累的叹口气,将那王令扯碎扔了,这才掏出战报,打算与兄弟商议正事。 归茥与燕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因幼时坠马伤了双腿,只能坐在轮椅上。 与兄长相比,归茥智计出众,哪怕行动不便,燕王依然时刻将他带在身边。 为了将就幼弟,燕王所用的一应器具,都与常人不同。 比如这个桌子,就是为了与幼弟轮椅配套的。 见弟弟还在笑,心知他多半又在腹诽自己嘴硬心软,燕王也不辩解,无奈敲桌:“纪帝老儿还真敢这么干,我们也得重新想法子了。” 之前因一时怒火上涌杀了鲁王,鲁人被激起血性,大有与燕国不死不休的架势,没多久就陈兵北境,开始与燕军对峙。 若是以往,弱小的鲁国绝对没有主动出击的勇气,燕军遇到这种情况也早就退到草原深处去了。 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会拼着伤敌一千自损两千,追着燕军入草原,现在有了血仇,燕军反而不敢躲了。 他们躲起来倒是容易,燕国子民可就没那么容易躲了。 为了避免矛盾,草场也是要划片的,燕国子民不像王帐,可以随便挪,若是鲁人杀红了眼,杀燕国子民泄愤,怎么办? 燕国人口一向不多,这种情况下,燕军自然只能死守。 若是与鲁军一对一,他们才不带怕的,可惜金赵联军在边上虎视眈眈,楚国也有大肆调兵的消息传来,由不得他不忧心。 赵国受燕国骚扰多年,恨燕人至深,若是以前,因燕军擅长跑路,他们很大概率不会动真格,现在有鲁军牵制,又有纪帝王令,顺水推舟再容易不过,他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才可以。 小侄女已经被乳母抱了下去,归茥笑得脸若飞霞,被燕王踢了好几下,才收住笑擦干眼泪,深呼吸几下平稳声音,这才安慰他道: “大兄莫忧,楚国是不可能出兵的。现在调兵,为的不过是保护远在大纪的公子白。” 成天坐在轮椅上,哪怕长在广阔的草原上,u看书 w.uukanshu.cm他却没法像雄鹰一样飞翔,天长日久,就习惯了思考,大兄不过是当局者迷,有点被纪帝的疯狂吓到了。 “哦?” 燕王知道自己不如弟弟聪明,遇到事情总喜欢先听听弟弟怎么说,再找臣子商议。 “我燕国可有南下的实力?” 归茥不答反问。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燕王最清楚燕国情况不过,自是摇头:“当然没有。” “那楚国有什么理由北伐呢?” 若是为了占据北方的土地,等他们几国先做过几场消耗了国力,再轻轻松松的捡便宜不好吗? 千里迢迢北上,且不说马上就是冬天,楚军习惯北境气候不,就从利益上来讲,就说不通。 “若只是为了保护公子白,犯不着。密探穿回来消息,任沂领兵五千随行护卫,全是骑兵,进退两宜。”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妙啊~ 既然有这么多骑兵护卫,还煞有介事的调大军北上护卫,就太扯了! 对燕国人来讲,五千骑兵,足以带着他们满天下跑,不过是在筛子一样的大纪护一个九岁的孩子,实在太容易了! 就算任沂手下的兵废材到了极点,骑上马跑路总会吧? 公子白是男孩子,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往马背上一甩,眨眼就能跑出好远,传统的、以车战为主的部队根本就追不上,也不敢去追。 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往最坏的方向考虑,燕王又不是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白痴,不可能不经过思考,什么都听弟弟的。 “大兄担忧的也是,”归茥摸着下巴:“那么,楚国调兵,除了想要趁机起事,还有什么可能呢?” 若真想趁机起事,那他们灭掉鲁国是最有可能的事,因为大纪作为上国已经屹立无数年,诸侯心中的敬畏并未完全消失,想要下定决心不顾世人口诛笔伐灭了大纪传承,很难。 真这样的话,倒是好了呢! 可惜楚国如今新王还未正式即位,公子白还未成长起来,就算楚国有野心,也不可能在内部动荡的时候这样做。 这的确是个问题。 燕王也皱着眉头敲桌。 他想不明白,不耐烦的挪挪屁股,实木打造的椅子便“嘎吱嘎吱”的响了起来。 这让他更烦躁了。 归茥稍微一想,便拍着巴掌道:“定是以公子白为质,胁迫楚国!” 不等燕王接话,他又分析道:“既然这事大纪可以干,咱也可以啊!楚国若能替我们牵制住鲁军,我们自是可以从容撤退。等我们安排好子民,这些鲁人就算追进草原,也无济于事,到时候他们若敢来,便来多少杀多少!岂不美哉?” 见弟弟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脸激动,燕王无奈:“大纪有多少兵马,你不知吗?什么以公子白为质?公子白没趁机待在阳城搞事情,多半是因为年纪小,你倒是想得美!” 归茥食指弯起,轻轻敲着桌面:“非也非也,弟所说的‘质’,并非控制了他的人,而是——他的爵位,还有任命文书。” 虽然如今诸侯继位,让上国批准一下,只是按照历史习惯走个过场,可哪个诸侯敢不走这一步,那就是得位不正! 大纪代表的,到底还是正统啊! 有大纪在,很多事情都好办得多,诸侯为了理直气壮的过日子,这么多年,哪怕已经不再上贡,依然容忍大纪的存在,就是因为这个啊! 楚国如今还没有灭掉大纪的勇气和条件,自是只能妥协。 他们总不能冲进纪宫,自个儿拿了那“受命于天”的传国帝玺,给自己写个王令吧? 这样又做不得数。 只要纪帝梗着脖子非要拼死以这事做要挟,楚国可能还真没有办法。 “那咱们掳了公子白过来,逼迫楚国出兵伐鲁,为我们撤退争取时间,貌似也可以啊!” 燕王认同了弟弟的建议,却见弟弟听了他的话,连连摇头。 不等燕王问,归茥便道:“我们与楚国世代友好,又隔着万里之遥,没必要撕破脸啊!我们该威胁的,不是楚国,而是大纪啊!先让大纪撤回王令,再让纪帝尽快给公子白封赏!别怕出师无名,就说为小野抢夫婿不就可以了吗?公子白仁义美名无双,听说还长得十分俊美,又是先楚王唯一的儿子,配咱家小野也不亏,白捡个王后,还替他们解决了麻烦,想来楚国也说不出什么来。” 反正刚去世的燕王后是抢来的,俩兄弟的亲生母亲,也是抢的赵国公主,给宝贝的女儿抢个夫婿回来,没毛病!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历代燕王干得最顺手的事就是抢公主,没办法,燕国名声不好,想要娶身份高贵的女子回来,常常娶不到,自家公主想要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容易,不想让子孙后代血脉低微,他们就得这样做。 比起扎手的楚国,还是大纪软乎好捏啊! 若是大纪丢了楚国唯一的公子,楚国不仅有理由拒绝纪帝的要挟,解决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还能倒打一耙,怎么想都不吃亏。 别看楚国如今内乱不歇,一旦有了外患,分分钟团结一心好吗? 燕王听了弟弟的计策,不由两眼发光,抚掌大赞:“妙啊!” 这可真是个一箭多雕的好办法啊! 首先,纪帝朝令夕改,可以极大限度的削弱如今大纪本就所剩无多的威名,燕国可以趁机给纪帝点儿颜色看看;其次,可以让诸国师出无名,诸国师出无名,那他们想打哪个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打哪个,他们燕人敢拼,其他国家没了王令,可不一定敢;再者,可以给燕国拉来强援,远交近攻那一套,他们也是懂的…… 细细想来,一箭数雕,怎么想怎么好,就是这个联姻…… 虽然,这公子白也就勉勉强强吧! 见燕王神色,归茥便知他在想啥,肚子里笑得打跌,面上却一本正经的建议:“小野年幼,不宜太早远嫁,我们便对外宣称,先接公子白过来,让小两口培养感情,顺便相看相看,等事情解决,我们再把公子白放回去,到时候楚国认不认这门亲事都无所谓,反正我们是要认的,至于小野多大再完婚,到时候再说。” 听到这话,燕王如释大负,再次拍手赞叹:“妙啊~” 若是楚国不认,待到公子白年长开始议亲,他就可以顶着女婿被抢的怒火,楚国与哪家定亲,他就去打哪家。 以前诸国总说他们燕国人好战,动不动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与人干架,他也觉得不好! 是时候改变大燕国的形象了! 兄弟俩计定,心下大安。 那么,问题来了,公子白虽说现在在大纪的地盘,可他身边有五千骑兵,怎么才能把他好好儿的抢回来呢? 抢公主他们有经验,抢公子,这还是头一遭! # 远在大纪,正拎着一篮茥在吃的白景源并不知道,远在大纪北境,一个同样名为茥的男人,已经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现在他所有心神,都在新奇的庄园生活上。 穿越前他就是个喜欢庄园的,动不动就在庄园里开趴宴客,如今的庄园虽没有现代精巧,却别有一番野趣。 这是一片山谷,u看书ww.ukanshom 谷中有源自雪山的山溪,有肥沃的土地,还有百来户农家。 大概是怕他被关在谷中心情不好,任沂特意找来农家野小子陪他玩。 在任沂看来,男孩子总是喜欢与男孩子玩的,成群结队的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哪怕在山上摘几个野果子,也能有趣得很! 她的感觉很对,安排得也很合适,白景源觉得很喜欢。 之前听人说起什么茥,他还以为他们要带他去溪水中抓乌龟,没想到只是一丛丛红艳艳的刺泡。 用坚韧的草梗编个小篮子,绕着那满是小刺的灌木丛摘取,辛苦老半天,才能摘满一小蓝,待到日暮西垂,用凉凉的溪水漂洗干净,坐到山坡上,一边看日落,一边大把大把的塞进嘴里,真是再好没有了! 他想,生活要是一直这样轻松惬意,该多好啊! 天一天比一天凉了,他来到这个世界,马上就要一年了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不及了啊 这里的人做事总是很没有效率。 六月里燕王斩了鲁王,七月里纪帝号召诸国讨伐燕国的王令就送到了各国手中,结果山中黄叶已经落了厚厚一层了,当初那些满口答应出兵的国家,至今都还在打着调集粮草的旗号原地不动,谁也没有去当那根出头的椽子,先与燕军碰一碰。 见小伙伴不给力,身负血仇、除了嘴炮厉害,实力却弱得一逼的小鲁不干了啊! 这样的同学自古都很精通告状这一招。 现代的眼镜小同学被校霸打了,会告老师,小鲁这次被小燕捶出了血,起因还是为了帮班主任维持课堂纪律,班主任能不管他吗? 必须不能啊! 八月里鲁国太子进了帝都,天天都守着病榻上的纪帝哭,哭他父王为大纪贡献一生,哭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大纪的忠臣,直哭道十月,纪帝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生怕他继续哭太晦气,干脆破例给他封了侯爵,这才打发他回国继位。 鲁太子这才以“鲁国乱成一团,没个主事人实在不行”为由,一边遗憾不能侍奉在纪帝身边,一边一步三回头,委委屈屈的回家了。 白景源闲的没事干,成天关注诸国八卦,听说这事叹气许久。 他还在这儿耗着,都是因为楚人放不下节操,也放不下脸面啊!否则不管是学小鲁跪舔,还是学小燕暴打纪帝,怕是早就如愿以偿了吧? 后来又听说鲁太子回国后立刻就捧着王令去宗庙中祭了先祖,压下国内“不报血仇枉为人子”的论调,在朝臣“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催促下,唉声叹气的哭着继位了。 可惜这个世界的人不懂小金人儿代表啥意思,否则白景源定会送个这玩意儿给鲁王,贺他登基。 之后又听说新任鲁王曾在朝堂捂脸痛哭,说不报父仇誓不为人! 白景源不知他决心到底有多强,反正直到第一场雪都下了下来,鲁国的军队依然驻扎在燕鲁交接处,每日只是派了文人在阵前口诛笔伐。 这么骂具体效果咋样,白景源不好描述,倒是王后娘娘从凤凰台寄信来,说他们家的白纸,这几个月销量激增八倍,且大多销往鲁国——鲁国那群文化人,用惯了轻便洁白的纸,已经回不去了。 据说如今鲁国贵人,但凡有点身份的,都不再稀罕笨重不便的简牍。 “哎!难道他们竟想靠着一张利嘴,将燕王骂死吗?” 燕王祖祖辈辈都是厚脸皮,做事很少管旁人看法的那种,他们连外国公主都敢抢,就算把他们全都钉在耻辱柱上,他们不还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过诸侯王的好日子? 白景源摇摇头,又吩咐婢女往“咕嘟”冒着泡的温鼎中下了一碟子豆腐泡——他最近超爱这个的! 自不小心用白醋点出豆腐以后,迫于白醋不足,庖彘只得另辟蹊径。 之后的几个月,疱彘试验了好几千种点豆腐的法子都不成,后来还是叔鱼怕侄儿在大纪过不惯,派人给他送海鲜的同时,送了许多楚盐。 送货的管事打听到公子的庖厨正在研制一种美食,这阵子都在找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就顺手从共山的盐场里装来一罐盐卤,想要讨好一下公子面前这个红人,结果怎么着?一下子就成了! 经过奴隶试吃,还有医者鉴别,证明这样做出来的豆腐不仅无毒,还很香嫩,公子的供应就不曾断过了。 然后白景源就开始了与豆腐的死磕之路。 他以前就爱吃豆腐,各种各样的都喜欢。 客服了最难的技术难题,疱彘的技艺与日俱增!白景源现在是想吃什么豆制品就能有什么了。 八月里王后娘娘生辰,郑国送礼物来的时候,顺便给他也捎带了许多。 芝麻,就是在那时候带过来的。 据说这是郑国西南某个小部族的特产,因为榨油技术还不行,人们还没发现这种油料作物的真正价值,只把它当成一种奇葩的调料,千里迢迢送来讨好他。 白景源得到这东西,自是大喜!吩咐大批采购的同时,立刻吩咐下去,让人试着种植。 有了芝麻,就有了北方火锅的灵魂——芝麻酱。 再加上最近天越来越冷,他是越来越喜欢吃火锅了。 这几个月,他除了琢磨吃的,也没闲着,至少和自家叔父的感情是越来越深了。 叔鱼除了像王后那样时不时给他送吃的用的,还会派博学的先生过来盯着他学习,白景源是痛并快乐着。 冬日里是生蚝最肥美的季节,白景源吃了不够,还让庖彘做出了耗油。 蒜末、耗油、芝麻酱,再加一点醋,是他最喜欢的火锅蘸料,豆腐泡泡煮得软乎乎的,吸满了香浓的鱼羊底汤,哇~ “若是这招管用,燕人早就死绝了!” 张元哈哈大笑,指着鼎中浮浮沉沉的大虾,让婢女替他捞起来。 鲁国世代与燕国接壤,可没听说哪个燕王是被鲁人骂死的。 听了他这话,白景源忍不住笑。 最近他总是很想笑,因为,就在先鲁王死去没多久,赵王后就因失去父亲太过悲痛而一病不起。 十月底临死的时候,赵王后请求赵王善待她的儿子,于是,今年三十有八的赵王,在她咽气后,立刻给她儿子娶了个后妈。 巧的是,这后妈,就是任袖打算给白景源求娶的那个。 后妈七岁,赵太子已经二十三。 咦~~ 贵圈真乱。 虽然很想为那差点成为他老婆的女孩默哀几分钟,可是吧!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也不耽误他心底大石放下,uu看书 .uuanshu.c 一脸轻松。 据说任袖派去的使者紧赶慢赶,只来得及参加金王嫁女的宴会,实在是可怜啊! 这大老远的过去。 谁让人金赵两国关系好,如今又结了盟,急需联姻呢? 他在这为楚使没来得及求娶而欢喜,远在荆山国,有人却欢喜不起来。 盗跖的孩子就快出生了。 他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闹死闹活的要出去,赌咒发誓这次一定好好偷! 见他愿意为了孩子洗心革面,盗大终于松了口,将他放了出来。 盗跖看过挺着肚子的心上人,抹着眼泪出了盗氏庄园,径直往北而去。 潜入各国王都偷窃王族物品,他是不敢的。 好在如今各国打架,大家都不着家,事情就容易多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流民 不管什么时代,遇到战乱,最受苦的总是平头老百姓。 尤其这个世界还未脱离奴隶制,还有比平头老百姓更低等的奴隶存在。 奴隶没有恒产,战乱来时,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活下去,但凡主家不仁,遇到危险就让他们去当炮灰,侥幸活下来的那些大多会选择叛逃,为此甚至沦为野人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野人与那种犯了事,不得不逃到深山大泽中苟且偷生的不同,他们大多拥有一技之长,很容易得到其他世家收留。 若是平时,收留别人家的逃奴,是件很容易引发矛盾的事,可现在,一来有战乱发生,二来逃奴大多从北地而来,他们从夏天走到秋冬,早已背井离乡好几千里,就算他们新投了主子,原来的主家也鞭长莫及。 再者,除了那种特别出挑,让主子记忆深刻的奴隶,过段时间,谁还能记得他们呢? 说起来,都说贵人多忘事,在白景源看来,也不能完全怪贵人。 每个人的脑子就那么大,时间也只有那么多,谁不是习惯性的屏蔽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呢? 微不足道的奴隶,不值得他们记在心里。 白景源现在所在的山庄外,从初秋时节,就开始有流民到来。 这些流民有的是平民,有的是逃奴,说是路过阳城的时候遭到了驱赶,又听说仁慈的公子白暂住在此,就满怀期待的来了。 刚开始人不多,白景源听说了,虽知这是阳城的人在借机为难,还是想留下他们。 这个时代生产力不发达,人口就是最大的生产力,像这样给口饭吃就能替你干活的存在,若是落到他爷爷手头,他爷爷怕是睡着了都能笑醒,这里的人却不珍惜,反而踢皮球一般,你踢给我,我踢给你,白景源光是在山岗上远远的看着,就心疼得很。 但任沂不同意,说现在情况特殊,不可以放陌生人到山庄里来,白景源可怜那些人,又觉得任沂讲得有道理,就让隶臣搬了陶鼎在山脚下煮粥分给他们。 他们也不求吃多好,一人一碗稀粥,能活命就感激涕零。 白景源算了算,花费真的不大。 说不定他一身衣服,就够好几千的流民吃上一俩月,只要粮食足够,完全没必要赶人走。 大纪虽然在楚国以北,冬天却比楚国暖和许多,他在计划着帮他们度过这个冬天,等到春天里养出感情了,就哄他们跟他回楚国去。 这时代地广人稀,实行的是广种薄收,此次前来大纪朝见,一路上白景源观察的很仔细,楚国境内肥沃的旷野到处都是,随便找片地方就能安排下去。 这世道眼看着就要乱起来了,不论是搞生产还是养兵,都需要人口。 以前在家的时候,长辈们经常讨论招工难,想招到任劳任怨干活,还不会嫌弃工资少的,就更难了,白景源耳闻目染,现在活学活用不要太容易。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期间要经历多少道坎,实在难以想象,这些人制陶的、盖屋的、裁衣造履的,什么都有,还有不少还是拖家带口的,犯罪风险很低。 只要能把他们弄会楚国,随便找个空旷的地方放下来,粗茶淡饭的养上一两年,他们就能自己建个城出来,他只需坐等,就能收获一个对他感激涕零的城! 这些流民对阳城人来讲,可能代表着祸患,对白景源来讲,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不收了就会良心难安那种! 他的计策得到了臣子们的认同,之后张元主动请缨总揽此事,其他人闲得无聊也跟着帮忙,有他们在,完全不用他操心。 哪知后来随着纪帝的伐燕王令发出,从北地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哪怕经过了无数次分流,山脚下还是留存了好大一群。 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但凡有人挑拨,或者里面藏匿了刺客,对白景源来讲,都不是什么好事。 负责安保的任沂忍无可忍,就要派兵驱赶。 白景源却想了个办法,让军队护送煮粥的人,每天都把陶鼎往南挪个二三十里路,那些流民为了活命,就会跟着煮粥的队伍走。 就跟坐驴的时候拴根胡萝卜似的,不知不觉,这些人就会被他送到楚国去。 从阳城到楚国,走官道的话,是很近的,楚国最精锐的信使,骑着马具齐全的良驹,清晨出发,傍晚就能抵达营城,这些流民吃不饱穿不暖,不可能那么快,可他们就算光脚走,也最多就是十来天的事。 众人聚在一起商议许久,最终同意了这个办法,这边派了一千骑兵护送,那边又让共叔鱼派兵来迎,共叔鱼欣然答应,甚至还派来了牛车,让那些老幼妇孺坐车走,引得他们的家人感激涕零,当下就想投到共叔鱼门下。 共叔鱼自是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惹大侄子不快。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和后殳一样,都是个狂热的家族至上者,他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利,就损害整个家族的利益。 北边打仗,还没有真的大打出手,各国死掉的人就不在少数了,他们楚国往年遇到这种事,只能看热闹,今年却趁机发了战争财,真是!以前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叔鱼拍着膝盖悔得不行,总觉得自己这十多年,错过了十几亿。 白景源在处理流民这件事上所展露出的“雁过拔毛”精神,深得叔鱼赞赏,他希望这个大侄子可以把这种精神保持下去。 在他看来,只有这样的王,才能带领楚国走向繁荣富强。 所以,为了让大侄子更有成就感,他又偷偷去别的地方搜刮了好几万流民,和这群人一起送到了楚国腹地,选了一处富饶之地建城,城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白城。 待到大侄子继位的时候,想来这座城就会初具规模,到时候献上去,再合适不过! 楚国地广人稀,城与城之间,荒野太多了,理论上来讲,那些地,uu看书 uukanhu 都属于大王,共叔鱼这么做,一点毛病都没有。 楚国在这欢欢喜喜的建城,北地诸国鼻子都快气歪了! 病榻上的纪帝半月之中,就先后收到了金赵燕鲁四国的抗议国书,说楚国发战争财,趁机掠夺他国子民,纪帝必须主持公道。 纪帝没什么精神,派了臣子去山庄,想要问罪公子白,公子白却在谋臣们的出谋划策下,一边哭一边坐在山石上骂,说纪帝想害死他这个楚国唯一的继承人,故意把流民赶过来,他好不容易才将流民驱散,给大伙儿解决了麻烦,没想到还要背锅,真的好委屈啊! 纪帝心虚气短,只得认怂。 北边几个国家自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非要闹着让楚国交人,白景源却一口咬定不知他们去向,说早就撵走了。 两边的嘴仗一直打到开春,吵得热闹,却是谁都不动真格。 纪帝当了一个冬天的夹心饼干,心力交瘁,还没等到夏日来临,就在一个暮春的雨夜,彻底闭上了双眼。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奔丧 一接到纪帝归西的好消息,白景源就披麻戴孝的乘着轺车,连夜进了阳城。 暮春时节,乘坐轺车已经不冷了。 又是一年过去,他现在已经十岁。 底子好,跟着鹿儿练武强身的同时,又好吃好喝的不缺营养,开春后身高又往上窜了不少,这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都要大个一两岁,已经有了一点日后偏偏佳公子的模样。 他就那样坐在四面空荡荡的轺车里,一路喊着“陛下”,从城外哭到宫墙外。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侍从举着火把进城,将他照得面如冠玉的同时,又让人大晚上都能看清他那如兔般红红的双眼。 公子的悲伤如此真实不做作,让刚刚失去大王,正处于惶恐与伤痛之中的大纪子民见了,无不动容。 之前白景源在阳城那几月,总是满城游玩,不管对谁都礼貌周到,大纪子民对他印象极好,见他连夜奔丧而来,不知不觉就跟在他后面,一路哭到了纪宫之外。 哭声震天,立刻惊动了宫中忙乱的大纪君臣,得知公子白奔丧来了,忙迎到了宫门口。 纪帝死讯刚刚传出宫外,几十里外的公子白就已经到了阳城,太子殿下还有一干老臣脸色黑得都快滴墨了,偏偏这公子白礼数周到,该准备的祭礼一样不少,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再加上侍从来报,说公子白并不是只带了百来号人就来了,任沂这会儿带着大部队,就驻扎在城外,说什么只为护卫公子,不愿扰民,让他们不要担心。 这种时候,大纪最怕再生事端,见此,只得捏着鼻子将白景源迎了进去。 待到进了纪宫,来到难得点亮许多油灯,显得亮堂堂的大殿之中,众人这才发现,公子白身边,竟一左一右各站了个一看就不好对付的老头? 白景源今晚的任务只是哭,真正的事,是渔樵二老来做的,他也不管其他人要怎样,只哭着要见陛下最后一面,太子被他哭得心慌,生怕他要趁机整幺蛾子,忙派人将他带去了纪帝的寝宫——这会儿正有宫中老人在为他入殓。 这个冬天,几乎耗尽了纪帝体内最后一丝能量。 他看起来又干又瘦,枯乱的白发贴在姜黄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宫人按照纪礼,替他换上了绣着大纪烈日纹的金色寿衣,穿鞋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他死去还没有多久,身体还保持着一定的柔软度。 白景源见过爷爷去世,并不害怕死人,不知这里是否也忌讳入殓的时候有人哭,他就安静的站在角落里看着。 他千里迢迢奔波了大半年,只为前来觐见这位上国君主,纪帝一直不曾召见他,肯定到死也想不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竟是这般模样。 白景源感觉有点难过。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纪帝。 或许,为王者,总是孤独的吧! 这个老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身边没有子女,反倒是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些朝臣簇拥着好几个公子王孙,他们虽然全都挂着浓浓的黑眼圈,却个个都眼冒精光,和他爷爷当年遇到好的商机时一模一样。 曾经把控着大纪权力的那只手没了,这些权力,将会迎来新一轮的划分,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 包括白景源,以及他身后的所有人。 按理说,纪帝挂了,新的纪帝还未登基,他的封赏就得顺延下去,但楚国上下包括他自己,都觉得不能再拖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之前各国剑拔弩张,一副要干架的样子,如今纪帝薨逝,大纪不需要他们使劲儿,就能自己混乱起来,他们大概也干不起来了。 他是时候回楚国稳住大局,让楚国趁机休养生息了。 他在这安静的送别了这位可恨又可怜的老者,直到宫人示意他离去,他这才重新掩袖哭泣,一边喊陛下,一边往鹿儿身上倒。 配合多年,如今鹿儿已经很懂得与他配合了。 白景源刚歪过去,他就大惊失色的叫着公子,将他扶住了! 又有他们带来的年长侍者,扶住了另一边,两人几乎架着白景源往外走。 白景源也不辜负他们的表演,一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从里面出来,与大纪朝臣一碰面,就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就在白景源找机会离开的片刻,渔樵二老已经笑眯眯的关心了太子殿下。 他俩相交几十年,默契自是不用说。 樵老开口就是他们不爱听的话:“我们公子已经来了阳城快一年了,还不能回国继位,陛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不等他们发怒,渔老立刻接口:“哎,太子殿下如今也和我们公子一样呢!继位这种事,就是不容易,想来樵老这些话,殿下更能感同身受!” 不过两句话,却吓得太子殿下汗流浃背。 他们这是趁机威胁! 若是不立刻解决公子白的问题,他也甭想顺顺利利继位! 说不定,他们还会加倍报复! 要知道,公子白没有兄弟,他不管等多久,王位都是他的,太子殿下可不一样啊! 他的兄弟多如牛毛,同母所出的都不止一个,他若出点意外,谁都有可能继位! 见不过两句话,就把他吓成这样,兮伯气得脸色漆黑,就要开骂,白景源恰到好处的出来了。 见他被鹿儿他们架着出来,又晕了过去,渔樵二老忙焦急的迎上来,扶着白景源胳膊催促纪宫侍从:“我家公子伤心过度,快着些!给我家公子安排个歇息的地方!” 竟是要赖在这里,等着他给结果吗? 太子殿下脸色惨白,想起之前侍从回报的,任沂领兵,就在城外。 他想,楚国是不是打算趁着父王薨逝的时候,灭了大纪呢? 这么想着,他自是不敢让白景源住在宫里。 阳城没有城墙,只有纪宫有,虽然历经沧桑,已经不再如几千年前那边坚固,可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能给他最大的安全感! 于是,不等与臣子们商议,他便急匆匆的吩咐下去:“驿馆还为公子留着呢!每日洒扫,u看书.uukansh不曾停歇,公子之前就是去城外养病,现在病好了正该回来住!” 渔樵二老忙带着人走了,兮伯见状,已经快要气死了! 如此太子!实在是!实在是!气死个人! 就没看出来,人家本来就只是想要光明正大的搬回驿馆里去吗? 太子并没有看出这一点,只庆幸这些人好说话,没有为难他,他不过说了下去驿馆,他们就真的乖乖的去了。 待到后半夜,有人来报,说任沂带兵悄悄进了城,说是守卫殿下,却将驿馆连带着纪宫宫门,都给守起来了!朝臣们收敛好纪帝,正要回家歇息,却发现出不去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 兮伯暴跳如雷! 却见白景源坐在雅致的竹编矮榻上,被人抬到了宫门前,掩嘴咳嗽:“咳咳,听说陛下临终之前,曾给孤留下一道王令?” 第一百五十章 人不为己 王令? 哪有什么狗屁王令?! 陛下躺了一冬,都好几天说不出话了,哪能写得了字拿得动沉重的传国玉玺? 众人待要与他争辩,却见宫门外火光熊熊,拿着火把的黑衣甲士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从驿馆到纪宫的整条长街! 夜风吹动火把,明明灭灭的火光照耀下,甲士的脸大多看不大清,倒是那股肃杀之气,隔得老远就能感受得真真切切,好似但有不从,那坐在矮榻之上,淡淡看向这边的小儿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杀来一样。 人生总有一些让人想忘却又忘不掉的屈辱时刻。 比如现在,这些疲惫至极的上国大臣,明知道纪帝没有留下王令,还是要给这位公子白找一道出来——只因他以及他身后的整个楚国,都想要。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王令。 现在纪帝刚刚薨逝,太子殿下还没继位,按理说这种封赏诸侯的王令,他是没资格颁布的,想要拿出这样一道王令出来,除非……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兮伯。 这种事,除了兮伯这个三朝帝师,别的臣子都不敢做。 尤其是那些曾利用陛下对兮伯的不满,挑拨他们之间感情,让兮伯逐步边缘化,以至于丁点政事都摸不到的,得势大臣。 现在兮伯借助太子殿下重新走回了大纪的政治中心,他们正是要夹紧尾巴做人的时候,若落了把柄,定会被利用到死,反之,若兮伯做了这件事,以后新君上位,他们就能借此过得好些。 火把上裹了助燃的油脂,烈火之下,“噼啪”炸响。 浓浓的黑烟呛得人想要流泪,兮伯谁都没有搭理,只面无表情的盯着白景源看了许久,这才一言不发转身回宫。 夜深人静,宫中灵堂已经搭好,大殿里空荡荡的,没有孝子贤孙守夜,也没有乐师奏哀乐,除了一盏孤灯,只有纪帝身边的老侍者跪在棺椁边打盹儿。 见他进来,那侍者抬头看了一眼,像是知道他所为何来一般,一言不发的指了指偏殿的方向。 兮伯叹了口气,看了棺椁许久,这才迈着沉重的步子,推开了偏殿的门。 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守在门后,见门开了,警惕一瞬,发现是兮伯,立刻缩回了门后的阴影当中。 在偏殿的榻上将呼噜震天的太子殿下叫起来的时候,兮伯的怒火比太子殿下还要旺盛! 太子殿下揉着许久没合过的眼坐起来,刚要发火,见是兮伯,还以为又有什么事,忙要下榻穿鞋,却听兮伯压着声音吼他:“这种时候是躺在榻上睡觉的时候吗?!” 大半夜,好不容易睡一会儿,被叫起来,还什么都没说呢,先被吼一通,太子殿下也很委屈: “兮伯,孤已经许久不曾好眠!待到明日,又有各种祭奠仪式,肯定是睡不成的,若不趁现在没人睡会儿……” “你以为没人?宫里到处都是眼线!” 太子殿下还要狡辩:“其他人都回去睡觉了啊!” 纪帝子女众多,都是亲生的,其他人都回去睡觉了,他凭什么不能? “他们不需要继承王位!自然可以不怕人唾骂不孝!也不怕人骂他们不遵守礼仪!你与他们是不同的!难道你活了三十多个春秋,竟还不懂得这一点吗?!” 太子殿下委屈得俩眼通红,心道,您老是父王的老师,又不是孤的老师,孤才不想像父王那样,被你教得循规蹈矩,一辈子都不快活! 他是嫡长子,打一生下来,就是要遵从纪礼成为下一任纪帝的,在他年幼的时候,兮伯其实还算不得年老,纪帝却以兮伯政事繁忙为由,没有让他继续教导太子,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太子更明白了。 如今大纪已经成了这样,难不成谁还能因为他累得快死了,睡了一觉,就来指责他吗? 这种小事,除了他们这些自诩为上国柱石的大臣,谁还会在意呢? 他不想与兮伯争执这种事,就转了话题:“兮伯为何半路返回?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叮嘱?” 对于他的想法,兮伯自是看得明白,他也不揪着不放,将公子白堵门讨要陛下临终遗命的事说了。 “父王哪里留……” 话说到一半,太子殿下就明白了兮伯的意思,脸涨得通红,愣是梗着脖子不愿应承。 他还未登上帝位,若是假传亡父遗命,给诸侯封爵,就会留下污点,一辈子都在这些遵从纪礼的臣子们面前抬不起头! “哦,是有这么道王令,之前父王说起过,好像就放在父王书房里,孤忧伤太过,两眼昏昏,大晚上的实在看不清楚,不如先生去把它找出来吧!” 却是两手一甩,伸腿一踢,打算不沾手的把这事儿踢给兮伯。 兮伯如今早就不担任什么职务了,最近为大纪忙前忙后,不过是因为纪帝病重,看在过往情分上过来帮忙,自是不会做这种有害他一生清名的事。 “哦,既然殿下两眼昏昏,那老夫就去问问其他殿下吧!说不定他们之中,有耳清目明,又知道陛下王令放在哪里的。” 太子暗暗咬牙,弯腰穿鞋,想着一切等到继位之后就好了,最终还是乖乖的跟着兮伯,往纪帝的书房去了。 书房在大殿的另一侧,出了门,是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没有点灯,只有如水的清亮月色如同薄纱般垂下。 暮春时节,夜里还是很冻脚,二人穿着木质厚底的舄,一前一后的沿着长廊走来,路过大殿的时候,年老的侍者抬眼看了看,又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重新低头打盹儿,好似梦里,就有他留恋的一切。 这几个月,纪帝已经不能理事,一直都是太子在此办公,他比谁都清楚这里到底有没有王令。 贴身侍从点亮了油灯,乖觉的守了门,这种事,虽算不得什么密事,出于大纪子孙的自尊,太子殿下还是不想让人伺候。 亲自磨了墨,又亲自找来一块书写王令的素帛,提笔看向兮伯,两眼沉沉。 兮伯也不放在心上,一边口述,一边盯着他写,待他写完,又搬来传国帝玺带给他。 太子屈辱的从了,随即甩袖离去。 大概他的睡意是彻底的没了。 兮伯照例不放在心上,捧着王令就回到了宫门外。 这里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 “陛下果真早就准备好了王令,只是之前事多,给忘了,公子这就领了王令回楚国去吧!” 兮伯忍住屈辱,亲手将王令递了过来。uu看书 ukanshuco 然而白景源命人接过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王令后,竟只是瞄了一眼,就让仆从递来火把,一把火烧了! 兮伯大怒!不等他说话,就听公子白身边的老者道: “鲁王那种对陛下不忠、对父亲不孝的小人,都能封侯,我们公子仁爱无双,得天下人赞颂,岂能与这种小人爵位等同?!” 渔老笑眯眯,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人错认。 兮伯只看着白景源。 他发现,哪怕他努力拔高对这个小公子的评价,还是太低了! 如今露出獠牙,才知道,他到底有多难缠。 宫门外的甲士越来越多了,貌似连他家附近也围满了人,兮伯冷笑一声,重新进宫,不一会儿,重新拿了一道王令出来,竟是封了王之下最高级别的“公”! 他倒要看看,这样的王令,公子白敢不敢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没什么不敢 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这些诸侯私下里连称王都敢,不过一道封他为公爵的王令,在五千甲士的护卫下,白景源没什么不敢的。 待身边老人比对过王令,确认无误之后,白景源立刻将它收起,随意找了个借口,连夜领兵回了山庄。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何必再在这里给人添堵? 要真惹毛了那些大纪世家,纪帝没有足够兵丁,这些世家部曲却是有不少的,若是拼着伤敌一千自损两千也要维护尊严,他们远道而来,哪怕有叔鱼派兵接应,也讨不了好。 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彼此放过吧! 有晚睡的大纪子民听到外头动静,纷纷探头出来查看,还不等问呢!立刻有人告诉他们: “公子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见到陛下最后一面,难过得哭了呢!” “陛下临终前还放不下我家公子,怕他年纪小压不住,特意留下遗命给他封了公爵,叮嘱他一定要守好楚国江山,公子感动得哭了呢!” “太子殿下仁慈,怕公子哭伤了身,就让公子先回城外庄园休养,待到陛下出殡再来!” “我们公子感念陛下仁慈,说要亲自准备贡品献给陛下,让陛下带到墓地中去呢!” …… 各种说法多得很,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众人了然的“哦~”一声,熟练的露出松口气的放心表情。 也不知是真放心还是假放心,反正他们关门的关门,关窗的关窗,动作从容不迫,看不出害怕来。 这些小事自有人安排,白景源一点都不用操心。 他这边回了山中庄园,继续美景美食的享受,他得封公爵的消息,却是立刻就通过密探传向了四面八方! 大纪爵位分五等,从上到下,分别是公、侯、伯、子、男。 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白景源并不像许多人想的那样,觉得这是西方人原创的,因为他知道,在他原本的世界,早在周代,就有了类似的爵位划分方式了,这里的时代背景与周代类似,有这样的制度很正常。 说起来,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能知道这种小众知识,还是因为他有两个亲戚,一个极度崇洋,一个却推崇古风,两人互相看不惯,但凡聚在一起,必会掐架 她们为这个问题吵架的时候,他正好在,还被迫当了一回裁判,自是记得清楚。 高阳帝当年分封诸侯的时候,为了安抚那些留在大纪辅佐自已,以至于封地狭小的功臣,特意给这几个被打发到蛮荒之地,才能拥有广袤土地的诸侯,封了中不溜的伯爵。 无数年来,这个传统就没有变过。 纪帝之前为鲁国破了例,封了新任鲁王侯爵,也是因为先鲁王被另一个诸侯所杀,实属有史以来头一遭,所以很有必要对鲁王的后代给予安抚。 结果现在又为公子白破了例,还是什么狗屁“先王遗命”,新任纪帝但凡不承认,就是不孝的那种,其他的诸侯听说了,肯定坐不住啦! 公子白这个爵位怎么来的,他们的密探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要是以后楚王都能得到公爵的爵位,比起他们这些伯爵,不就高了两级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鲁王情有可原,楚国凭啥? 那感觉,白景源很能理解,大概就和“说好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一样,有遭受背叛的愤怒,也有遭遇不公的委屈。 不管怎么想,哪怕为了面子,也是要当面问个为啥的。 于是接下来两个月,白景源先后接到几条消息,说各大诸侯王都要来参加纪帝的葬礼,最近的荆山女王,大概五月底就能到,最远的郑王也最多八月就能抵达。 自诸国不再上贡,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之前连公子白这样的诸侯公子前来朝见,都得到了纪帝的豪华版包吃包住,这样各大诸侯齐聚阳城的情景,怕是得回到几千年前才能有! 爵位这种说重要没啥用,说不重要又所有人都在乎的东西,谁不想提一提呢? 无数年下来,难道没有人想要提高爵位吗? 当然有过,只不过他们都被纪帝强硬的拒绝了。 原先是没有想法,如今成功的例子就在眼前,没有人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哪怕自家不成,也要闹得公子白的爵位降下来与他们相同! 各国国书先后送到阳城,城中驿馆正在加班加点的扩建,白景源得知这些,心道,纪帝的葬礼,怕是又得等到冬天了。 原本留在大纪,一是为了等北地战争结束,免得回了南面消息没那么通畅,以至于错过什么好机会,二来,也是想在外面多待些时日,好让他长得大些,也多学一些,待到回到楚国,那些熟悉原主的人见了他,才不会把他当成另一个人,如今各大诸侯王齐聚阳城,纪帝葬礼一时半会儿举行不了,之前的战乱也不了了之,他自是要趁这段时间回凤凰台完成继位仪式! 否则,待到纪帝葬礼之时,难道他要摆公子的仪仗,来见其他诸侯吗? 这事很重要,根本没有白景源这个“小孩子”置喙的余地,臣子们商议半宿,决定天亮就启程。 一大早,折腾了大半宿才回到山庄的侍从们搓着脸爬起来,用冰凉的山溪水洗过脸,还是觉得疲乏不堪,但他们又不是贵人,偶尔劳累一下,谁也不敢有怨言。 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装车的装车,套马的套马,眼见着准备得当,队伍就要启程,只差正主,任沂还以为白景源又在睡懒觉,皱着眉头来到他院子里催,却见仆从们急得团团转,竟是找遍了都找不到人! “怎么回事?” “公子、公子刚说要出恭,结果人突然不见了!!” 公子是讲究人,uu看书ww.uukanhu.c出恭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在小屋子里,侍从递张纸都得隔着门,哪怕在野外,也要用帷幔围起来,哪知道好好的进去,人却不见了呢? “怎么会不见?没人守着吗?” 众人支支吾吾,任沂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 昨夜从阳城回来,已经后半夜了,他们商量好今日启程,吩咐下去,仆从们肯定来不及收拾行李,公子这边的东西很多,想来也是忙得不行,公子又一向是个仁慈体贴的性子,多半是自个儿拿着厕纸就去了,没让人在门外随时听侯吩咐。 “大概多久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人,而不是责罚谁,任沂问了下时间,得知才一刻钟不到,忙吩咐精兵在周围寻找。 不管是有人趁乱掳人,还是公子自己贪玩走开,这么点时间,都很好找。 因为这处山庄周围,都没有人烟,也没有密林之类的复杂地形,好好一活人,不可能消失不见。 第一百五十二章 蛇精病啊!! 真是日了狗了!! 白景源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在拉粑粑的时候被绑架! 再离谱的编辑也不敢这样编! 太特么搞笑了! 上辈子也不是没有遭过绑架,可思路这么清奇、口味这么重的绑匪,他还是头回遇到! 想着拉粑粑的时候,一直有人猥/琐的蹲边上等着,他还不知道!就气得恨不能立刻爆炸! 简直了! 蛇精病啊!! 绑匪时机掐的很准,就在他擦完屁屁站起来,提着裤子准备穿的刹那,飞快往他嘴里塞了团布,又用一大块结实的粗麻布将他裹了,扛起就跑。 那一刹那,白景源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双手抓着裤头,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松手去扯嘴里的布团,实在好生为难! 绑匪力气很大,功夫大概也很好,扛着个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连着翻了两座山,白景源才听到他喘粗气! 不得不说一句牛逼! 山庄位于山谷当中,地势险要,是任沂特意挑选的、易守难攻的好位置。 谷口修了高高的石墙,有坚固的哨塔,全天有人守着,其他几面都是陡峭的高山,他们住的地方与那些平民一起,在山谷深处。 刚被绑的时候,白景源还想着,这绑匪带着这么大个人,想要爬山走,会很困难,若是走谷口,谷口驻扎着好几千精兵,哪怕他有办法带人出去,肯定也走不了多远,因为骑兵追上来是很快的。 随着绑匪带着他翻过山梁,紧接着又翻了座山,身后一直没有追兵,他不得不放弃这种期待,开始思考起如何保全自己来。 一路上完全看得出,这绑匪是个武功高强的人,他没立刻杀了他,而是辛辛苦苦的将他掳走,说明暂时不会要他的命。 一般这种绑架贵人的,不是为了勒索钱财就是为了寻仇,他一个小孩子,总不能和谁有感情纠葛吧? 考虑到现在的身份,也有可能想要借助他达成什么目的? 就算这样,应该也不是有求于他,而是想要通过他来威胁他身后的人。 反正撕票的可能性应该挺小。 白景源放了心,安静的看着周围,想要记下离开的路。 那绑匪也不放在心上,任由他四处看。 直到翻过三座山,看到等在山脚下的车马,他才明白,这些人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很快就会带着他离开这里,根本不在乎他看没看到路。 等待的人看到他们,立刻打马上前,扯着麻布将他拽了过去。 突然变换姿势,白景源好一番挣扎才保持平衡,就见那将他掳来的绑匪竟打马离开,任由他跟着这些人。 原来还是团伙作业啊! 负责掳人的,负责中转的,齐活了! 不得不说一声专业。 将他掳来的人蒙了面,这些接应的人也蒙了面,见他们并没有把自己嘴里布团取出的意思,白景源叹口气,决定省点力气,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啥。 总不至于这里也有拐卖儿童吧? 这里的人在乎血脉,哪怕生不出孩子,也不可能随便拐个孩子回来养的。 想明白这点,白景源又淡定了,任由骑马的人将他塞进马车。 “来啦?” 车里有个美妇人,竟然没有蒙面,见他进来,忙把他身上的粗麻布解开,一边心疼的替他拍身上的灰,一边安抚:“公子受累了,还请忍耐些。” 我他妈这是想不忍就能不忍的吗?! 白景源心里卧槽卧槽的,差点就按捺不住,最终还是没吭声,找个空当跪坐下来。 他刚坐稳,马车就动了起来,这里不是官道,只是乡间小路,马车本就是普通的款式,没有减震措施,又遇到这种路,颠得他灵魂差点出窍,真是要人命了! 天降横祸,让他受这洋罪! 想发脾气都没人可以当出气筒,气得他坐在那里像只河豚。 别看这女人看起来十分柔弱,白景源一上车就看到了她腰间别着的短匕。 短匕的柄上镶了暗红的宝石,青铜刀柄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泛着油润的光,他只是跟着鹿儿强身健体,根本谈不上什么武力,遇到这种情况,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马车一连走了十几天,外面的人换了好几拨,只有这个女人一直都在。 大概清楚他的习惯,一路上虽然条件有限,这女人还是尽量让他好吃好喝,时间久了,距离阳城越来越远,压下心中怒火之后,白景源也愿意与她说说话了。 “不知你们想要什么?” 太久没有说话,让他的嗓音微微沙哑。 旅途劳累,一路上都没正经睡过觉,醒的时候在车里,睡着了也在车里,这辆辎车与他那辆专车不同,要小得多,没有窗户,想要看外面,只能撩起车帘,想睡个觉,腿都伸不直。 大夏天的闷在车里,让他嘴角上火爆痘的同时,头发也油腻得不行了,至于身上的衣裳,更是馊得他恨不能撕碎扔了。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问这个呢!” 马车行驶到第二天,他们就把他嘴里的布团取出来了,但他一直没有说话。 女人笑笑,撩开车帘看看日头,见太阳缓缓西斜,忙放下帘子打开身侧的食盒,拿出一根烤羊腿递给白景源:“又到未时了,旅途艰辛,条件有限,公子还请担待些。” 竟是知道他习惯这个时候吃点零食补充能量,看来已经踩点许久才下的手啊! 见她答非所问,白景源撅起嘴,装作不满:“怎么又是羊腿?虽然这个羊又嫩又鲜,可连着吃了这么多天,我早就吃腻了!我想吃鱼。” 燕人爱牛羊,楚人却大多爱吃鱼。 对他的试探,女人视而不见。 她永远只听她喜欢听的话。 “果真?你也觉得这个羊好吧?这可是全天下最好的羊!” 语气中的骄傲,u看书 w.uuknshucm比外头的阳光还要晃眼,白景源顿时就没了虚与委蛇的兴趣。 “你们是燕人吧?燕王派你们来的?有什么事,都可以派使者谈,何苦难为我一个做不了主的小孩子?大热的天,跟着你们千里迢迢的奔波,瞅瞅,我都快馊了!” 说到燕国人的时候,女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道:“到了地方,你就知道啦!赶路嘛,没法洗澡啦,等到了地方,自然会让你痛痛快快的洗个澡的!” 白景源翻个白眼躺倒,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时值五月,本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却随着马车行走,天气越来越凉,显然他们在往北走,再加上这两天刚换的车夫一身羊骚味,还有这些人总是为他准备牛羊肉,车里的零食渐渐的也没了水果,只剩下奶制品和肉干,显然这些都是他们喜欢吃的,白景源就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一些。 他只是想不通,去年纪帝颁布伐燕王令的时候,为何燕国不掳走他,如今纪帝薨逝,燕国之危已解,燕国人却来掳他了,迷惑操作,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现在咋整? 七月中,眼见着各大诸侯都出发往阳城去了,燕王正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就听属下来报,说公子白被他们给抓回来了。 不仅白景源想不通,他也有点想不通。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去年七月底,收到王令,得知纪帝号召诸国伐燕,他和弟弟归茥曾经讨论过掳走白景源的事,结果刚叫来属下,正吩咐到一半,就有家中传来急信,说是太后娘娘病危! 作为大孝子的兄弟俩听到这消息,再也顾不得其他,挥退属下就急匆匆的赶回草原去了。 随后大半年,鲁王受不住国内压力,派兵打了几回,他们又要忙着作战,又要忙着满足母亲的遗愿,哪还顾得上其他? 燕太后是赵国公主,因为被燕王抢走后,不仅没有自尽保全家国名声,反而给先燕王生了好多个孩子,赵国早已与她断绝了关系。 如今太后齐氏弥留之际,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见娘家亲人,兄弟俩只能想办法替她办到。 齐氏是先赵王原配所出,与当今赵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她想见亲人,就是想见赵王,如今两国正在交战,想要办到这事,实在艰难。 所幸赵王幼年丧母,阿姊待他极好,得知阿姊快死了,他也想见见她,又有燕王归芒许诺,事后愿意给赵国一千匹战马,两国也就有了商量的余地。 因为当初齐氏是被先燕王抢走的,被赵国视为耻辱,这事肯定不能光明正大的办,于是,两国就开始了偷偷摸摸的谈判,别说远在南边的楚国了,就连与赵国一向关系密切,如今又成了儿女亲家的金国,也不知道此事。 两国偷偷摸摸的停了战,又偷偷摸摸的将燕太后送到了赵燕边境,与赵王见了面。 燕太后见过弟弟,心满意足与世长辞,兄弟俩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一时大恸,待到办完葬礼,燕王消沉了好久,直到四月底,听说纪帝薨逝的消息,这才打起精神。 不得不说,燕国的社交是个大问题。 死了先王,若没有僭越陪葬的事,外界怕是都不知道;死了王后,若没有大张旗鼓的跑出草原抢媳妇,别人肯定也不知道;如今死了太后,他们没有整啥幺蛾子,外界自然还是不知道! 为了掩盖赵王与燕太后见过的事,燕赵两国这俩月还象征性的打了两架,正要趁着纪帝薨逝两国同时撤兵,就听到公子白已经到了军营外的消息,燕王想明白怎么回事,不由头痛起来。 已经过了一年了,他都快忘了这事了,没想到属下只听了一半吩咐,还是把事儿办成了! 不得不说,在抢人或者说“偷”人方面,他这些下属,都是专业的。 归茥刚吃完一只鹄,正把那翅骨剃干净,在那用锥子给它扎洞,异想天开的想要用这玩意做一只骨笛,好送给可爱的小侄女,就见兄长愁眉不展的过来,见了他就直叹气。 归茥以为他又要劝自己娶妻,正要装作头痛躲开,就见他坐在桌前,叹气到:“公子白被抓来了,弟啊!现在咋整?啊?这事儿?” “哦?” 归茥也很惊讶。 都过了整整一年了,当初因为母后病重,顾不上这事,后来鲁国被打怕了,缩在边境不敢动弹,连写文章骂他们的人都不见了,赵国也退了,他们觉得没必要再冒险抓公子白了,就没再提起这事,怎么还是办成了呢? 毕竟想要抓公子白,还是很难的,他们当初只是计划了一下,就差点被劝退。 “既然事已至此,先让主事的过来回话,再让人带公子白去洗漱吧!一路上为了避着人,那公子白相必受了不少罪。” 这事到底该怎么收场,归茥光想想就头痛得很。 且不说这里毫无准备,公子白洗完澡连个换洗衣服都没有这种小事,他们不能就这么把人送回去,更不可能一直避着不见他,见到人该怎么说,才能打消他的怒火? “要不——” 燕王做了个切脖子的动作。 只要他死了,一了百了。 说不定还能引得楚国与大纪大战,毕竟公子白刚逼着大纪给他封了公爵,就在阳城附近的山庄里失踪了。 “不行。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楚国查到是我们将他掳走,我们杀死他容易,事后楚国定会与我们不死不休!” 楚国国力强盛,是公认的强国,若是不死不休,绝不是鲁国可以比拟。 兄弟俩说话间,主导此事的人进来了,却是那位一直与白景源待在马车里的蕙娘。 蕙娘精心策划,足足耗时一年才完成任务,看到轮椅上的归茥,与他身边的燕王,激动的跪下磕头:“奴奴幸不辱命!已将公子白带了回来!” 见她俩眼泪花,一脸激动,想必这一年受了不少苦,兄弟俩再多的怨言都说不出口了,最后只能赏赐一番,让她下去休息。 燕王在这头痛,白景源这会儿却泡在澡池子里,舒服得快要升天了! 路上走了两个多月,那死女人除了让他好吃好喝,每天只给他一盆水洗漱,根本没有停下来让他洗过澡! 下了马车直接进了燕军军营,老远就看到燕王的王旗,印证了心中猜测,白景源现在是一点也不慌了。 不怕没所求,只要有求于他,就可以谈! 没想到燕王还挺会过日子,军营里竟然有温泉! 泉眼边围了一圈打磨光滑的青灰色条石,稍微低些的地方有用同样的石头砌成的圆形澡池子,uu看书 ww.ukahucm温热的泉水流进澡池,源源不断。 有婢女说着带燕国口音的雅言,伺候白景源洗澡。 油腻腻的头发结在一起,足足用掉两罐洗发膏,给他洗头的婢女搓得两手通红,鼻尖都冒了汗,他本就泡得满脸通红,这会儿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大概是见他尴尬,婢女很贴心,询问他一路见闻,说着“公子旅途劳累”这种话,白景源听得十分熨贴,不一会儿,就趴在池子边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幸好池子不深,几个婢女弄得浑身湿透,总算把他洗刷干净,唤来侍从将他抱走。 侍从孔武有力,将他抱到特意为他扎的帐篷里,又有婢女过来给他擦头发。 全程白景源都睡得很沉,不曾醒来。 直到有清脆的童声在耳边响起,伴随小爪子扯脸:“呀!这就是父王给本公主抢回来的夫君?真好看呀!” 白景源一个哆嗦,翻身坐起。 第一百五十四章 骗鬼呢? 原本睡得很沉的漂亮小哥哥突然翻身坐起,骑在他身上,小魔爪子正揪着他脸蛋儿扯来扯去的小野公主毫无防备,往后一翻,差点没摔到地上! “公主!” 乳母与侍婢们吓得魂都快飞了,猛冲上前抱起她来回检查,见她浑身肌肤依然如玉般洁白细腻,没有磕了碰了,这才瞪向罪魁祸首。 小公子刚有了点少年模样,容貌极好,乌黑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好似缎子,大概还没睡醒,坐起来后,只淡淡的看了众人一眼,就开始抱着薄薄的蚕丝凉被发呆。 众人不知怎的,竟是不忍开口,生怕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 一两个月了,白景源终于睡了个好觉,自是睡得极沉,突然被人弄醒,一时竟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之前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等他回过味来,就见榻前站了一堆人,全都表情不善的瞪着他。 白景源被他们瞪得呆了许久,等回过神来,之前的事儿竟是想不起来了,也是邪门儿! 不过,脸上的疼,还是在的。 摸着脸颊,看向那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女童,回过味来,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她上身穿着大红锦缎肚兜,下身穿着姜黄色薄绸灯笼裤,一对儿细细的金镯子戴在脚腕上,白嫩的脚丫子晃一下,水润碧透的翡翠铃铛就响一下。 声音不大,很是悦耳。 她大概十分中意这对翡翠铃铛,因为她很喜欢晃脚。 脚丫子晃动间,脚趾头露出来,圆圆的,粉粉嫩嫩很可爱,让他这个有着三十多岁灵魂的老男人看了就有生个闺女的冲动。 这孩子一看就是贵族,能出现在燕王军营里,看起来又不过两三岁,白景源只是想想,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燕王想让她来安抚他的情绪,让他不要有什么过激行为吗? 额,这个想法有点匪夷所思。 小野公主长得白白胖胖,俩胳膊好似刚从湖里摸出来的藕节,脸蛋儿也是肉肉的,正宗婴儿肥,俩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滴溜溜转,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越看越可爱。 白景源看着看着,就想起了舅舅家的表侄女。 表哥两口子离了婚,舅舅舅妈又都是事业心很重的人,这个表侄女,一个月里,倒有大半个月在他家。 他妈生了两个儿子,大哥也没能生个闺女,他妈对那小丫头很是宠爱。 这还是他穿越后,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女孩子呢! 见他看着自己愣神,小野公主便在乳母怀里扭了扭,示意她把自己放回榻上。 她从记事起就在军营里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同龄人,也没有和其他小孩子玩过,身边所有人都顺着她、疼爱她,这让她看到白景源之后,除了新奇和喜爱,并没有害怕。 何况……他还长得这么好看呢? 她现在就想和他一起玩。 父王也说了,这是他给她抢回来的夫君,是要永远陪她玩的。 乳母犹豫了下,见她看着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不眨眼,就猜到了主子的心思。 这位主子打小就喜欢好看的人,身边伺候的人,专业素养还在其次,容貌是一定要过硬的。 当年王后娘娘难产没了,小野公主有足足八个奶娘,之所以最后留下来的是她,纯粹是因为,她长得最好看。 既然公主喜欢这个公子白,那就让她和他玩呗! 别说什么这是楚国王太子!管他天王老子呢?被大王抢回来了,就只有一个结果。谅他也不敢伤害小公主。 乳母是归氏世仆,知道很多归氏之事。 历史上,被大王抢回来的王后数不胜数,最后不都安安分分的? 白景源正琢磨着燕王费尽千辛万苦掳自己来的目的,就见小野公主叉着腰站在他面前,理直气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 哟~这脸蛋儿鼓鼓的小模样可真可爱! 对这么小,又这么可爱的孩子,谁又能真的狠得下心呢? 白景源心想,如今落入燕王魔爪,说不定与小野公主处好关系,就能说服燕王放他回去。 有话好好说嘛,对不对? 只要诚意足够,态度够好,什么不能谈呢? 说服自己之后,白景源就陪小野公主玩了起来。 吃喝玩乐他是最精通不过的,以前家里的小孩子们就都喜欢他,小野公主也不例外,没多会儿就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直唤仆从给她拿好吃的来。 她要好好招待这个刚认识的大朋友。 她还这么小,玩得开心了,早就忘了父王说过的话,哪还记得什么抢回来给她做夫君的事? 她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任白景源绞尽脑汁,自是问不出什么结果来。 燕王不是那种喜欢弯弯绕的人,尤其在情况尽在掌握的时候,他更喜欢直接一些。 所以没过多会儿,白景源就知道了,他让小野公主和他待在一起的目的。 “原本我还嫌弃你们楚国太远,冬天也太冷,既然你都在我们小野的帐篷里过了夜,那孤只能勉强接受你了。” “啥?” 白景源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叫他在小野帐篷里过了夜? 且不说这是不是真的,就算真的,他难不成还能对这么小的孩子做什么吗?再说了,就算他真的是个禽兽,他有工具吗现在? 什么勉强接受啊?! 你不用那么勉强啊! 如果没领会错燕王的意思,他这是被燕王捉婿了? 您老人家娶不到老婆,要靠抢,不至于闺女也嫁不出去吧? 且不说小野公主模样极好,长大了但凡不长残,就不会难看,就算闺女嫁不出去,才两岁多点,就给她抢男人回来做什么? 就算是个女儿奴,爱闺女如命,抢别人不行吗?非要抢他这个即将继位的准诸侯?不怕发生战争吗?真当任袖是个好脾气的吗? 难怪有那么蛇精病的属下,这燕王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蛇精病啊! “啥个啥?难不成我们小野配不上你吗?快点写信回去,跟你母后说清楚这事,等她同意了,我就送你回去。” 白景源无语了:“你们这么辛苦,就为了让我给你当女婿?你当我脑子有坑吗?到底有什么事,你好好讲,我先听听,要是估摸着我母后能同意,我就写信回去,让她派使者来谈,可好?” 什么都不说清楚,他是不可能写信的。 哪怕他的私印已经被他们搜走,只要看不到他的亲笔信,任袖就不会搭理。 他还没洗漱呢!穿着件中衣坐在榻上,u看书.uukanshu 头不梳脸不洗的,这老小子这么阴险,先派闺女来让他放松警惕,接着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来放核/弹,但凡心理承受能力差些,他这会儿都该歇斯底里的吼了。 原以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燕王不管有什么目的,都该说出来了,可他就是咬死了,抓他来,只是为了让他们“小两口”相个亲。 “我们小野这么喜欢你,我就放心了。” 燕王长长的叹了口气,露出老父亲的欣慰笑容。 白景源:“……” 他死也不会相信这么扯的理由。 见他不说话,燕王也不说话。 倒是小野拧紧了眉头,不悦的看着燕王:“父王!你快点走!” 她正玩得开心呢!父亲也太煞风景了! 燕王莫名的心口一痛,看向女儿的眼里满是委屈。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倒了血霉 与燕王的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 之后白景源就被限定了活动范围。 除此以外,倒也不曾虐待他,每天都好吃好喝的供着,甚至为了迎合他的口味,还特意给他找来了楚国的庖厨——虽然他对那所谓的楚人口味并不喜欢,这份心意还是得领。 此外,还给他送来许多华丽又舒适的衣服,看款式面料,都是来自桑丘,更有产自金国的精美饰品随他取用。 除了不自由,燕王就像对待真女婿一样对他好,闹得他经常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琢磨燕王的意图。 大概燕王这种脑回路清奇的选手,不属于他能琢磨透的那一挂,任他脑袋想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把自己闹得憔悴不堪,调整了好多天才好起来。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进了八月。 纪帝突然薨逝,楚国趁机占了大便宜,以至于各诸侯如今满脑子都是爵位,北地诸国剑拔弩张的气氛因此一朝瓦解。 南下一年多后,燕军终于可以回家了,除了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小野公主,所有人都被笼罩在欢快之中。 因为白景源死活不同意娶那两岁多的小屁孩,燕王就不放他走,最后白景源也只得跟着他们去燕国。 一路上,他再也没见过粉雕玉琢、古灵精怪的小野公主——虽然总有人把小野的事告诉他。 倒是一个坐轮椅的男人,每天都会来看他。 他说他是颖叔茥,燕王的弟弟,封邑在颖,光从外表上来看,白景源真心怀疑他们家隔壁也住了个老王,不然不可能一个帅得好似奶油小生,一个却粗犷得跟那猛张飞差不多。 颍叔茥每次来,除了说些燕王父女的趣事,还会给他说外面的事。 因而白景源也就知道了,自他失踪后,楚国私下里寻人未果,就与大纪发生了冲突,想要逼着大纪交人。 大纪自是交不出的,奈何正处于新旧交替阶段,实在扛不住楚国发飙,想要自证清白,又没有能力把他找出来,最后无奈,只得允许楚军入境寻人。 不信?好吧!你们自己找吧! 大纪真的像筛子,楚国五千精兵都能轻松的进来,一小撮人想要不知不觉的出去,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楚军找了一大圈,自是没有找着。 先王唯一的继承人丢了,楚国上下自是不会干休。 这时候,前来阳城奔丧的诸侯也快到了。 最快的荆山女王年纪大了,磨磨蹭蹭许久,一路慢悠悠的都快到阳城了,至于最慢的金王,也入了大纪,听说此事之后,各诸侯竟全都半路返回了! 据说,他们都以为楚国只是打着找人的幌子,想要占据大纪,打破诸国格局。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是不会涉险的。 至于爵位,他们也不当面施压了,也不知是不是有私底下商议过,全都发了国书表达不满。 颍叔茥像讲笑话一般,把各国国书背了一遍,各种追忆往昔,讲情讲理,最后再不咸不淡的威胁几句,几乎每个国家的国书里,都能看到这个国家的心思,白景源听完觉得有趣,心道大纪太子接到这些,怕是要气得吃不下饭了吧? 结果颍叔茥又告诉他,说大纪太子前几日已经登基,接到诸国想要提升爵位的国书,全都打了回去,说是不合规矩,诸国竟也拿他没有办法。 见颍叔茥一脸玩味的看着自己,就差没直接问“你当初是怎么想到那么做的?”了,白景源想到大纪太子都已登基,他却没有!且他之所以没有,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他就肝火上涌! 现在这始作俑者之一还好意思跟他说这些?也不知哪来的厚脸皮? 白景源没了说话的兴致,只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男人。 见他不喜,之后几天颍叔茥再也没来找过他。 直到队伍深入草原腹地,众人心神终于松懈,就连小野公主都开始骑着小马撒欢了,他才又找了过来。 一见面,颍叔茥就无奈对他道:“你还是早点把信写了吧!再这样拖下去,不仅对我们不利,对你们楚国损失也不小,你该知道,现在诸国怎么看待你们。” 还能怎么看待?楚国为了找他,上上下下都找疯了,行事自然不会顾忌许多,别的国家多半以为他们要趁机灭了大纪呗!要不然那些想来占便宜,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就不会回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大纪积累这么多年,谁知道还有没有留着什么杀手锏? 楚国只要有叔鱼在,就绝不会轻易这么做。 对此,白景源一万个放心。 再说了,楚国怎样,他其实并没有多么关心。 他现在对那个国家还十分陌生,根本就没有归属感,自然不会有责任感。 燕王想要逼着他写信,让王后派人来求娶小野公主,那是做梦! 他绝不会娶一个两岁多点的小萝莉的! “哎~总不能让我们自己派信使去说吧?这样我们小野还怎么做人啊!” 归茥是个很喜欢开玩笑的人,跟他聊天总是特别开心,这次白景源却没有笑,反而嘲讽道: “你们也会考虑不好做人这种事吗?我以为你们把我掳来,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当了婊子还要立什么牌坊?! 让他写信,说他仰慕小野公主,以至于粑粑都没拉完,就一个人动身来燕国找她?如今见到人了,很欢喜,让娘娘快些来替他求娶?否则他就赖在这里不回去? 编个理由也要编个差不多的吧? 绑了他还想不承认?想也别想! 白景源油盐不进,说话也难听,归茥无奈了。 他总不能说,当初计划绑了他来,是想通过替他搞定爵位的同时,又把女儿嫁给他来缓和关系,让楚国帮忙解了燕国之危吧? 如今他自己搞定了爵位,他们现在也不需要他了,原本那事就该当没有计划过,哪知属下发傻,阴差阳错的按照原计划把他掳来了呢? 如今燕国不想惹事,害怕与楚国交恶,想着与楚国结亲也不亏,只能咬牙承认只是想与他结亲,对燕王这个傻爸爸来讲,原本的假嫁女儿,要弄成真的嫁,已经很艰难了,结果人家还愣是不乐意!就更气了! 自家闺女,谁能嫌弃啊? 不得不说,燕王带闺女已经带出感觉来了,真要让他把她小小年纪嫁出去,他也不太想。 见弟弟又没说服他,燕王咬牙撩开门帘钻进来,气呼呼道:“得了得了!这事不这么干,你说怎么办吧?” 当下巴拉巴拉的把他们的计划以及之后的乌龙说了。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骑虎难下?” “是啊!除了联姻,还有什么办法吗?” 燕王十分光棍。 白景源都要气笑了:“你们直接把我送回去不就行了吗?我保证不会找你们算账。” “呵!” 燕王只是笑笑,显然他并不相信这种口说无凭的话。 白景源真想大骂! “真要跟你们过不去,uu看书 ww.uuknshu就算你嫁了女儿给我,又有什么用呢?反而白白填个闺女……” 王宫里头,一个不被喜欢的小媳妇,能活多少年啊?就算他不起坏心思,有任袖在,百个千个小野公主,都能被她磋磨成泥! 燕王的脸色立刻黑得好似乌云! “那就把你留下来,等我家小野长大了再说!” 卧槽!我这是倒了什么血霉啊! 见这莽货甩袖就走,白景源快要气疯了!他这是遭了什么无妄之灾啊! 你们犯错,难不成还要我来给你们擦屁股? 想得美! 好男人就要懂得负责任啊!! 谈判破裂,再次陷入僵局,一时间,两边都气鼓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吹笛 “哆——哆——嗦——嗦——” 青青大草原上,洁白的羊群四散,有欢笑的女童坐在羊背上吹笛,清越笛音老远就能听见。 颖叔茥给他侄女做了一支小巧的骨笛,从八月份燕军北撤之时就开始做,直到回了草原才做好。 小野公主很喜欢这个新玩具,每天都在那欢欢喜喜的吹,不过大概音乐细胞有点欠缺,从九月吹到十月,在乐师的教导下,还是只能吹出几个单调的音节。 不过这已经足够让颖叔茥得意了。 小侄女千宠万宠的养大,什么宝贝都不稀罕,就稀罕他亲手做的小玩意呢! 每当小野开始吹笛,他就会到白景源这里来,两人无话可聊,他就总说他侄女的趣事,什么今天多吃了个鸟蛋,或是亲手给他烤了羊腿…… 小嘴儿叭叭的,就跟那上门的销售员一样,恨不能让白景源立刻娶了她。 这种大人做了错事,让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用一生幸福来买单的做法,真把他恶心透了! 若说他们都不疼她还好些,明明十分疼爱,却依然这样做,甚至还自觉是在对她好,代沟太大,白景源实在理解不了,对这门亲事就越发抗拒,只想偷摸传消息回楚国,让他名义上的母亲赶紧来解救他。 好好的诸侯王不当,在这被人圈养着当备用女婿,他又不是脑子有坑! 颖叔茥还在那幸灾乐祸的絮叨:“南面局势很紧张啊!你们楚国一向没有大的战争,最近大家都很警惕你们呢!嘻嘻~来,烤兔子要不要?” 显然把他困在这里,也不全是为了让他娶小野公主。 北面总是时不时的打一架,对国力的消耗是肉眼可见,南面就太平多了,以燕王的性子,顺手捣个乱,很正常。 以前没有接触到这些人,只觉得燕国的八卦好有意思,现在也成了八卦的组成部分,就觉得他们真的很奇葩了。 作为一个诸侯国的领导人,这样任性乱来,真的好吗? 然而这群草原上欢快的牧羊人,就觉得开心最重要。 白景源烦他烦得不行,人在屋檐下,又不能把人赶走,真是痛苦极了!干脆翻了个白眼:“不要!天天不是兔子就是羊,早就吃腻了!” 燕国物资种类不够丰富,对食材的处理又偏向于野/蛮/粗/暴,白景源食谱很广,又没有贴心厨子在,自是很不习惯。 好在草原上正是春天,嫩嫩的沙葱随便拌拌就会很可口,这阵子羊汤喝多了,闻到味儿就没胃口。 见他毫不掩饰的嫌弃,颖叔茥便吭哧吭哧的笑他:“听说你最近很爱吃野菜?跟羊差不多了啊!” 他说这话,倒没有羞辱白景源的意思,纯粹是因为,燕国的贵族都以吃肉为荣,只有奴隶和牛羊,才会成天在草原上找野菜吃。 十月的楚国已经进入秋季,燕国的大草原却是野花遍地的春天,一座座毡房好似白云洒落。 天朗气清,草原辽阔,这里的人也爱唱歌。 白景源地理学得不好,也知道这是因为两个国家位于不同半球的缘故,若是如此,就该有赤道有热带才对,可他一路北来,并没有遇到一年四季都很热的地方啊! 看来这片大陆很大很大。 对于不擅长的事,他从不钻牛角尖,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颖叔茥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生气,就从袖子里摸了根骨笛出来:“喏,给你玩!” 当初那只鹄有两个翅膀,自是有两根尺骨,旅途无聊,他实际上做了两根笛子,原本还想留着自己玩,见白景源小小年纪被抓到这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短短几个月就瘦了一大圈,实在可怜,他就大方一点。 这么大个人了,却成天喜欢跟孩子们玩!白景源看清他眼里的怜悯,本不想接的,想起那年冬日里,在雪地里靠着埙声得救的事,忙垂下眼皮接了过来。 他没有道谢。 若不是他们乱来,他现在已经成了楚王,哪怕只是个傀儡,也总比被软禁好。 见他接了骨笛,身上虽然还是有着浓浓怨气,却没有仇恨的影子,颖叔茥呵呵一笑,示意仆从推他离开。 这些日子,他一直坚持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陪公子白说话,所为的,不过是尽量与他处好关系。 事情已经发生,最该做的事不是怪属下或者怪自己,而是尽量想法子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解决。 见他离开,白景源看着帐篷周围扎着的木栅栏,抚摸着掌中光滑的骨笛,犹豫了下,还是没有立刻吹奏。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合情合理”的吹奏起了忧伤的思乡楚乐。 白天人声马沸,还有牛羊奔腾,声音想要传得远不容易,夜深人静,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不说,夜半思乡,也更能取信于人。 他想让楚国探子发现他的踪迹,可惜诸国之中,就数燕国密探最难安插,一连吹了好几夜,除了引得小野公主过来缠着他学吹笛,并没有探子联系他。 燕国很是排外,燕人大多长得孔武有力,让人一看就与他国之人区别很大,又居无定所,以任袖的本事,暂时根本无法渗透这里,而楚国远在南部,平日里与燕国几乎没有交集,历史上就很少往这边发展暗探,要不然之前白景源想听燕国的八卦,也不至于只能听到些陈年旧事。 这让他很是气馁,接下来好几天都精神不振。 大概是小野公主见他不开心,给他求了情,又或者燕王觉得现在身处草原腹地,没必要再严防死守,十月底的时候,他终于走出了那个软禁他两个来月的“院子”。 小野公主是真的很喜欢他,之前见过一面之后,燕王就不许他们再见,刚开始小野公主还很不高兴,后来回了老家,许多贵族带着孩子来拜见她,让她玩得开心,也就忘了这茬,现在白景源凭借着吹笛,重新与她亲近起来,自由度就大了很多。 有时候他也很看不起这样的自己,但他实在按捺不住了,若再不想法子回去,说不定他的王位就要没了! 任袖连不知来历的他都敢用,uu看书ww.uukanshu.om 换个人完全有可能。 在这凶残的世界里,想要活得好,就要地位高,白捡了个王位,自然要珍惜。 哎~ 想起当初的嫌弃,白景源悔不当初。 若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好好配合王后,当好这个傀儡,绝对不和任沂闹别扭,还会努力学习,不会那样咸鱼……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他哪知道,自己会被绑架呢? 他在这感慨万千,距离他不远的马厩里,正在切干草的盗跖也在叹息。 他怎么就想不开,混进了燕王的军营呢? 混进了燕王的军营,又怎么傻乎乎的跟着大部队进了草原呢?来之前不知道,燕人对奴隶管理得这么严,他想离开马厩都不容易, 现在是走也不甘心,留也不甘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 蛊惑 楚国没有白景源想象的那么蠢,不至于丢了人好几个月还没找到他在哪。 事实上,任沂在他被抓的第三天,就知道了他被燕国人绑走的消息,只是一路上蕙娘屡次换车换人,追踪的人总是跟丢,直到他们进了燕王军营,楚国的边境探子才锁定了他的踪迹。 燕王刚斩了鲁王,得知这个消息,任沂不敢大意,立刻传信叔鱼还有任袖,简单商议一番,就派了大量密探去打听。 最后探子传回消息,说燕王绑他,竟只是因为他名声极好,眼看着又要继位成为楚王,是整个大纪最顶尖的联姻人选,燕王只有唯一一个女儿,爱入骨髓,自是要把最好的给她! 大概是知道自家名声不佳,虽然地位相当,楚国却不一定会答应联姻,又得知楚国正在为公子白求娶金国公主,燕王干脆拍板把人抢回去,打算生米煮成熟饭——也不知公主还那么小,他怎么就那么急? 得到这个答案,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燕王娶不到身份相当的王后,各国也几乎不会娶燕国公主,以往燕王最多给自己抢王后,却没有为女儿抢过夫婿! 毕竟女儿总是要出嫁的,这样抢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如愿把女儿嫁入其他诸侯家,可这日子不还得自家闺女来过? 不说别的,就说凤凰台,这么个两岁多的小公主嫁过来,怕是要不了几年,就能骨头都不剩。 联姻讲求的是你情我愿,这样何苦来哉? 但凡疼女儿的,都想不出这种馊主意吧! 抢了公子白回来,燕王不可能不盯着探子,楚国大量探子涌入,想要隐瞒所有信息是不可能的,兄弟俩商量过后,就把这个乍听起来有点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很符合燕王人设、九真一假的消息传了出去。 于是接下来燕楚两国便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催白景源写信的同时,耐心的等着楚国派人求娶自家公主,一个小心翼翼打听消息,生怕自家公子被撕票。 楚王子嗣单薄,公子白日后是要尽快开枝散叶的,不可能娶个这么小的王后,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嫡子,导致国内动荡。 待到时机成熟,确认公子白一时半会儿没有危险,楚国就偷偷的派了使者前来谈判。 之所以这么久了白景源还没听到信儿,纯粹是因为楚人对大燕不熟,又找到个燕王故意安排的向导,本就不认得路,又被引着到处转,带着礼物前来和谈的使者在那无边无际的草原里走啊走啊走,好几个月都到不了目的地。 自家准大王被人绑了,还是那么扯的理由,楚国那边怕这事传出去,会损害他的名声,所以不敢大张旗鼓的发国书管燕王要人,只能耐心的等着使者消息,燕王也乐得装不知道,继续扣着公子白,看南边乱成一片。 这么一来,时间就给耽误了。 其他诸侯慑于楚国威胁,半道儿返回,并没有出席纪帝葬礼,白景源也就不用赶着继位,去参加这场诸侯盛会了。 国内政事用不上他,他在燕王这里没有生命安全,是否娶燕国公主为王后也需要斟酌,因而国内并不着急迎他回去,耽误这么久没收到使者的信儿,也不着急。 白景源并不知道背后这些事,他实在受不了了,决定想法子自救。 幸运的人与非酋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幸运儿心想事成的概率会大得多。 于是,就在白景源不知外界情况的时候,外界也不知,这个小公子竟悄悄的做了那种事…… 在小野公主帮助下,他有了一匹快要成年的枣红马,哪怕没有马鞍马镫这些东西,他还是每天都要骑着马转悠好几圈,努力适应这样的坐骑,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骑着它跑路。 燕人爱马,小野还不到三岁,每天都会和她的小马驹待一会儿,白景源为了取得大家的好感,每次骑完马,都会给他的马洗刷干净,顺便喂上足足的草料。 他这样做,本意是为了放松众人警惕,摸清地形的同时,尽快与逃跑工具熟悉起来,结果没想到,竟在马厩这里遇到了意外之喜。 盗跖这些日子过得太苦了,胡子拉碴,瘦了好大一圈,要不是白景源被他连偷三回,且每次都发生了足以让他记忆深刻的事,现在见了肯定认不出来。 发现盗跖的第一时间,他没有吱声,反倒是盗跖吓了一大跳! 公子白怎么在这里? 白景源对他印象深,他又何尝不是? 从小到大,因为偷东西挨了多少打啊!像公子白这样仁慈宽容的苦主,他还是头回遇到! 他不懂音乐,要不然早就该顺着那具有浓重楚国特色的笛音找过来了! 一个眼神对上,当天晚上,盗跖就偷偷摸到了白景源帐篷里。 白景源早就等着他了,也不开灯,趁着月光看清是他,见后头没人跟来,直接开口:“如果你能把我从这里偷出去,我就赐你世袭爵位,并承认你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盗贼!” 何为世袭?自是父死子替。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他现在有儿子了! 之前之所以冒险跟着燕军北归,u看书 ww.ukansh也是因为收到消息,情人为他生了儿子,族中却不承认他的嫡子身份。 若是他能有个爵位,且能传给儿子,那儿子的身份,不是不能通融! 何况,若真能把公子白偷出去,家族当中谁还能不承认他的地位? 白景源不过一句话,立刻挑起了盗跖的野心,竟是问都不问,就点头应了。 燕国太远,他从没来这偷过东西,之前装成奴隶混进燕王军营,也是想着燕王领兵在外,比在王庭防护弱些,偷起来容易一些。 后来才知道燕国人比较穷,贵重东西看得很紧,又不喜欢在东西上面做徽记,他想偷个小玩意儿就走,结果愣是没偷到合适的! 眼看着就要离开去别的地方试试,没想到竟在这遇到了公子白向他求助! 实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人几乎同时这样想。 第一百五十八章 老夫接你来了! 一句话的功夫,两人一拍即合,白景源甚至连盗跖的名字都不清楚,见他点头,立刻掀开厚厚的羊毛地毯,从榻下掏出来一只不大不小的包袱背身上,示意他在前领路。 既然要跑路,金银细软还是要带一些的。 盗跖并不知道他早就在琢磨逃跑的事,还以为他是在遇到自己之后回来收拾的,只当他信任自己。 短暂的愣了一下,盗跖伸手招了招,示意白景源跟上,随即猫腰就走。 虽然他原本还未定下何时离开此地,但,作为一个出自盗氏的嫡支子弟,刚来到这里,他就按照习惯安排好了诸多退路,方便他见势不妙立刻溜走。 既然公子白迫不及待,今晚动身也没有关系。 且不说公子白刚刚允诺的事对他吸引力有多大,就说当初公子白的恩情,他至今也还记得。 若不是反复饶恕,或许这世上已经没有他了,若不是公子白让医者替他治伤,就算有兄长接应,他现在可能也已经瘸了腿,再也没法出来偷东西了。 所以他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冒险一次。 这次,绝不整幺蛾子。 两个行动派凑到一起,都对对方表示了十二分的满意。 白景源正要背着包袱跟上,就见盗跖退了回来,在他面前蹲下,作势要背他。 白景源犹豫了下,见他一直招手催,不想耽误时间,咬咬牙,还是决定听他的。 毕竟逃跑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若逞强,到了野外,盗跖体力下滑的时候,他再走不动了,盗跖想要背他都背不动。 盗跖看起来个子不高,最近又瘦了不少,白景源原本还担心他背不动自己,会闹得很尴尬,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背着这么大个人,脚步依然轻得像猫。 大概是因为回到了大本营,又或者是因为草原广袤,若有人逃跑,老远就能看到,他们骑着良驹一路狂奔,随随便便就能抓回来,如今的王帐守卫很松,盗跖背着他一路沿着帐篷的阴影处游走,左拐右拐,不知不觉就绕到了营地之外。 燕国的大草原上,也不是平坦一片,而是有一座座小山丘的。 如今王帐所在的地方,就是一片小山丘围起来的平地,盗跖带着他,从平日里营地倾倒排泄物那一片溜进了大草原。 各种屎堆在营地下风口,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了,哪怕有草原上的风日夜吹着,现在又是后半夜,那味儿还是很冲。 发现他为了逃出此地,竟取道五谷道场,白景源脸都绿了,忙屏住呼吸用袖子捂了口鼻,生怕松懈一下,这辈子都活不下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盗跖也是个狠人。 他丝毫不把那堆得厚厚的屎粑粑放在心上,每一脚都干脆利落,哪怕穿着草鞋的脚刚踩上去,就会立刻陷下去,间或还能踩到惊慌的屎壳郎,他的步伐都不曾乱过一丝。 “呼~” 盗跖一直猫着腰,见距离营地已经很远了,这才将他放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几颗闪烁的星,白景源不习惯走夜路,看不大清,盗跖却是个典型的夜猫子,借着微弱的星光,把他脸上因为憋气而弄出来的红晕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好笑。 看吧!同样出身高贵,公子白不如他呢! 他敢踩着屎粑粑堆走路而面不改色,公子白在他背上,只是闻个味儿都受不了! “那一片草长得高,不容易暴露,这草原上天高地阔,离开营地足够远,只要能辨别方向,很容易就走出去了。” 盗跖叉腰踮脚,瞄到不远处的小溪,忙欢喜的跑过去洗干净腿脚,又认真的搓了脸洗了手,这才回到白景源身边。 “公子受委屈了,对不住!” 没想到这惯偷竟是个这样贴心的人,白景源很为自己之前的嫌弃而羞愧。 “多谢壮士……若不是带了我,你可能也不用委屈自己走那边。” 白景源一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这话是发自肺腑。 盗跖自是感觉得到。 那种默默付出,本不求回报,却被人记在心上并真心感激的感觉,让他很是欢喜,心中欢喜,话便多了起来: “公子不过与某说了句话,就敢性命相托,这天高地阔的,公子就不担心吗?” 一句话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可能说得有点不合适,盗跖忙尴尬的伸手挠头。 白景源却是“噗嗤”一笑:“我与你并不相熟,之所以敢跟你走,一来,爱美食的人,大多人品不会差,二来,你还记得当初,你被我抓住的事吧?你被人救走,却给我留下了虎符,这东西对你们来讲或许只有收藏价值,对我来讲,却是十分重要。我就想,不管救你的是谁,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他很好,你也不差。” 公子就是会说话! 这话句句挠到痒处,盗跖听得直抹眼泪! 活了三十多年,家中长辈只会骂他,说他干啥啥不成,兄长们护着他,也是因为认定了他不行,这样的认可,哪怕很大可能只是为了哄他帮忙,他还是高兴! 盗跖没有说话,白景源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肉麻,有点不好意思,两人沉默着又翻过一座小山丘,就见山脚下避风处,有群野马。 见到人来,野马大多慌乱奔逃,却有一匹格外高大的,竟往盗跖这边跑了过来。 见它不怕人,其他的马也慢慢平静下来,睡觉的睡觉,吃夜草的吃夜草。 盗跖见马过来,不由松了口气。 燕国人管奴隶管得很紧,白天活儿多,他只能晚上溜出来,这匹马,就是他驯了好几个月的成果。 两人上了马,盗跖抬头看天,认准南方就催马向前! 白景源没想到他竟然还有驯马的绝活儿,uu看书ww.uukashu 不由夸赞道:“如此良驹,你都能驯服,真了不起!” 哪知盗跖听了这话,却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失落:“这又有什么用?偷东西总是被抓……” 大概只有这个时代才会有这种铁憨憨了吧? 职场不顺,或许只是没走对路呢? 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你得多尝试啊! 反正长夜漫漫,一路荒无人烟,白景源干脆客串一回人生导师,给他灌起了鸡汤。 二人打马同行,一路向南,待到晨光熹微,已到百里之外。 与此同时,顶着露水走得人困马乏的楚国使者,终于带着仆从和礼物,寻到了燕王的王帐所在。 【公子!您受苦了啊!老夫接你来了!】 没想到年纪一大把,还能担此重任,看到那晨风中飘扬的燕国王旗,张元激动得热泪盈眶!直叹不容易。 第一百五十九章 翻脸如翻书 诸国之中,像燕国这样,连王都都可以随时搬迁的,实属蝎子尾巴独一份儿! 张元早就知道燕国王帐难寻,在不发国书的情况下,若无燕王配合,想寻到此地必会费一番功夫,想着此次是有求而来,王后和叔鱼那边又未给他限时,只让他见机行事,所以发现那带路的向导貌似在故意带着他绕圈,他也没急,只一边催,一边老实的跟着他绕,好表达楚国的诚意。 直到昨天,大概燕王也被他磨得受不住,终于同意见他了,使者傍晚的时候跟他讲,估计还有一日路程就能到,张元闻听此言觉都不想睡,连夜带着仆从赶路。 所幸大草原上四处都是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抵达目的地。 “楚使远道而来,肯定还未进过朝食,来呀!快些端上来!” 因为不打算与燕国联姻,怕坏了小野公主名声惹燕王不快,又想着公子白在燕王手头,楚国这边诚意很足,张元带过来的礼物,每一件都看得燕王目眩神迷。 燕王还不清楚楚国的决定,见到这么多好东西,还以为这是一部分聘礼,招待起来,规格就格外高,不仅亲自接见张元,还一大早就要宰羊给他吃! 张元忙拦住,大礼谢过燕王盛情,就开始抹眼泪说思念他家公子,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见他态度如此谦卑,心道这婚事儿多半能成,燕王很开心没有因此与楚国交恶,自是不会拦着他见公子白。 反正过不了几天,公子白肯定会被楚使带回去,自家闺女也还小,只要定下婚事,燕王也不留他。 哪知仆从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竟不顾张元在那目光灼灼,附到燕王耳边,强压住惊慌禀告:“大王!公子白不见了!” “什么?!” 燕王心下诧异,看向张元的眼里便满是怀疑。 难不成这老小子,昨夜偷摸把人偷回去了? 都说偷人者人恒偷之,历代燕王在这方面都很警惕。 张元也是老狐狸了,哪会看不出不对? 见燕王怀疑的看向自己,立刻惊慌起来:“我家公子出什么事了?可是病了瘦了?我家公子嘴挑,外头的饭吃不惯,该不会给我们饿死了吧?啊?大王!燕楚世代友好,你可不能做出对不起我大楚的事啊!!先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啊!!” 年纪一大把了,又赶了一夜的路,嗓子就跟破锣似的,难为他还有精神假哭。 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感觉就跟大招还没发出去,就被人骑脸扇耳光一样,这种憋屈的感觉,燕王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想到他们草原上的好男儿活到六十的都少,楚人生活好,这么老的老头战斗力都还这么强,心口憋闷不由更重。 同为诸侯,国中物产丰富,还是物产贫乏,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心情烦躁,他也懒得搞那弯弯绕的一套:“好了!别闹了!你们公子不是被你们救走了吗?嚎什么嚎?” 跟纪帝他都敢大小声,自然没有在一个小小的楚国使者面前费尽心机打太极的道理。 “什么?您是说——公子又不见了??” 张元大惊!假哭都顾不上了! 实在是之前白景源失踪的事,给他留下了太大阴影。 白景源原本要回去继位,遭此横祸有错亿的感觉,张元又何尝没有呢? 他可是与公子说好了的!公子继位后,就是他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临老了还能进入“中央”,张元可期待了! 之前公子白失踪,是因为燕王属下绑了他,现在一个“又”字,刺得燕王老脸一红,不由恼火道: “聒噪什么!能从孤这把人偷走,也是本事!技不如人难道谁还会好意思找你麻烦吗?你也太看不起人!来人!给我追!” 以为张元这是在贼喊捉贼,燕王气得要命,干脆不管不顾起来! 管他怎么失踪的,他还不信了,这草原上还有他追不上的人! “真不是我啊!” 见他误会,张元这次是真哭了。 万万没想到,临门一脚了都,球突然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公子你现在在哪儿啊?是自己逃了?还是又有人把你拐走了啊! 啊!我苦命的公子啊! 张元这次哭得真心实意,燕王见他年纪一大把,生怕他在这儿出点啥事儿不好收场,以至于引起两国纠纷,只得耐着性子哄他。 张元忙借机提要求:“大王!我是一日见不到公子,就一日悬着心,兹事体大,不如让我的仆从与他们一起去找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燕王只得点头:“人多力量大,这样也好。” 燕王本就没有弄死白景源的意思,现在人不见了,他们都想把他找回来,自是可以一起行动。 仆从如豆般撒了出去,没多会儿,就有人来报,说那腌臜地儿发现了脚印,想来是从这儿跑了。 张元听到这话,俩眼一黑,直接撅了过去。 燕王吓得把那大嘴巴的仆从扯起来,“啪啪”就是几巴掌,打得那人牙齿乱飞好不凄惨! 却说张元刚被人抬进帐篷,立刻“悠悠醒转”,见身边都是自己人,忙吩咐下去,让密探进草原寻找公子白。 现在谁能先把人找到,谁就能占上风! 楚国之所以态度这么好,不过是投鼠忌器!若公子不在他们手头,u看书 uunsu 那还怕个毛啊! 他都年纪一大把了,早就活够本儿了,就算出了意外回不去了,以公子的仁德,继位后定会厚赏他的家族!怎么想都不吃亏! 这种翻脸如翻书的感觉来得很快。 随着燕人大张旗鼓的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人,张元的态度是一天比一天坏!若哪天不找到燕王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回,就不算好好儿的过了一天! 以前,这种滚刀肉角色都是小燕来演的,这次轮到他来应对,心情不好又不能把张元怎样,只能打骂奴仆出气: “好好儿一人睡在那,大半夜的怎么不见的?那么小个孩子,他能飞不成?!” 若是能飞,才好呢! 张元见他做戏,干脆大大翻了个白眼。 从孙子变成爷爷,就是这么简单。 不得不说,公子干得漂亮! 第一百六十章 人才啊! 白景源并不知道,就在他逃出来的次日凌晨,张元就来接他了。 这事阴差阳错的,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往好的方向想,燕王没了他这个筹码,两国谈判的时候,主从地位就会瞬间颠倒,原本楚国还想着,这次多半要大出血才能解决此事,现在忧愁的却变成了燕王,他得好好琢磨,如何做,才能平息楚国的怒火。 往倒霉的一面想,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怕是都得在逃亡中度过,生活质量得不到保证还是小事,万一遇到劫匪、野兽,或者燕王追兵,怕是要小命玩儿完! 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哪怕连夜赶路累得要命,让他坐着都差点儿睡着,他还是很高兴。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想,他最怕的不是困难,而是连个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比起沦为备用女婿,显然还是接着戴之前的镶钻项圈更香,毕竟这层束缚说不定努力一下就能挣脱开来,运气再好些,说不定还能抖起来呢! 再说了,就算楚国回不去了,能这样自由自在的活一阵子,也未尝不可,大不了一命呜呼,没准儿还能穿回去呢! 怎么想都比在燕王那里好。 大概这就是现代人的通病,受不得委屈,又总想过好日子,若是遇到跨不过去的坎儿,干脆躺平随缘。 夕阳西下,盗跖正撅着屁股在草丛里寻找沙葱,一只肥肥的土拨鼠被穿在树枝上,已经烤得半熟。 白景源坐在牛粪燃起来的火堆边,看似淡定的把那土拨鼠翻了个面,实则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咽了口口水。 他对野味总是心有疑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吃,就算要吃,也会确保完全弄熟。 这次出逃,有盗跖相随,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草原上树木稀少野草遍地,往往一场雨后,溪流就会改道,物资实在匮乏得很,刚逃出燕国王帐,从紧张的情绪中抽脱出来那会儿,白景源最烦恼的就是一路上的生存问题。 多亏了盗跖啊! 盗跖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除了是个三流盗贼,一无是处。 在白景源看来,这可真是个宝藏一样的老男孩儿啊! 看着那兢兢业业的背影,白景源默默给他点了三十二个赞! 若是他独自出逃,恐怕早就抱着这包不能吃不能用的金银珠玉饿死了,盗跖却能凭着腰间一把小匕首,杀死小猎物的同时,从地里刨出各种植物根茎充饥。 他懂得如何在草原上避过狼群,懂得如何辨别方向,懂得怎么弄到干净的水,懂得捡拾牛粪马粪当柴火,更关键的是,他知道怎么驯服一匹野马,让野马带着他们一日百里。 “公子,这是洗干净的沙葱,等某将它碾碎,就可以涂到烤肉上了。” 因为缺了盐,烤肉总是很容易腥,这是盗跖的秘法。 白景源赞叹不已:“跖,你可真是个人才!” 盗跖不好意思的笑笑,嘴里连声“公子谬赞,某实在当不起。”,实则心里美滋滋。 盗氏族人在外之时,要么谎称他姓,要么就只说名,白景源除了惊讶他的名听起来和庖彘的彘一个音,并没有怀疑什么。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姓氏的太多了,大部分人都在出生后,被父母长辈随口以身边的野草野花命名,像这样不务正业的小偷,没有姓氏再正常不过。 这几日两人相处久了,白景源也发现了盗跖这人的毛病,他总是习惯性的承认自己很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起来坦坦荡荡,显得他很有自知之明,实则暴露出他内心深处极其严重的自卑。 这种心理,白景源再了解不过了。 因为他曾经也是这个样子。 大概这就是大家族小儿子的悲哀吧! 不管做什么,若是成功,周围的人都会觉得他出身于这种家庭,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好像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做到一样,若是做得不够好,别人就会拿他和其他人比,说他这不如那不如,天长日久,就让他觉得,好像只有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就是垃圾就是纨绔没用,才能过上清净的日子。 他总觉得自己除了吃喝玩乐没别的本事,其实,能在这些方面做得很出色,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以前他有无数心理医生可以寻求帮助,成年后虽然还是习惯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但他心理方面基本上没有问题,不像盗跖,总是这样不自信,让亲近的朋友见了都会心疼。 两人同行多日,本就相处愉快,尤其今日还发现后头有追兵,在外界的危险刺激下,两人感情更是升温不少,白景源自是要帮他一把。 “其实你真的很厉害啊!要相信自己。” 类似的夸赞的话,他这些天一直在讲,他想把这些肯定的声音,烙印在盗跖的心上。 他不是不行,只是没有人告诉过他:跖,你可以的! “不讲这些啊!快看,这大老鼠好香!” 盯着那烤得焦黄的土拨鼠,盗跖小小的眼睛里好似有光!要不是他那瘦得凸起的颧骨隐隐泛红,白景源绝对猜不到,这发须纠结、看起来十分狼狈的老大叔,竟是在害羞。 若不是朝夕相处过,白景源绝对想不到,当初那个无赖又奇葩的人,其实是个这么容易害羞的人。 但凡多夸他几句,他就跟喝了酒一样上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真是矛盾啊! 见他不自在,白景源也就不再多说这样的话,想着过不了几天就要走出燕国,他又问起盗跖的志向: “我若是给你封地,你愿意封在什么地方呢?你擅长驯马,那养马呢?要不要找一片草场给你?” 在这个没有汽车的时代,uu看书 ww.uuanh马儿这种高级畜力还是很值钱的,他想,若盗跖以后可以守着一片封地养马,日后生计也就不用愁了。 盗跖带着他逃了这么多天,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白景源却不能装作忘记。 他是个讲信用的人,一旦他继任为王,不管王后她们如何反对,这件事他都会努力坐实。 楚国的野地太多了,封一块出去,并不是什么大事。 盗跖不擅长这些事,自是不会随便定下,说了句“搬家是大事,某还得问过父兄”,就把话题岔开了。 因为心里揣着秘密,考虑到言多必失,盗跖与家中其他人一样,都不是喜欢说话的性子,两人对坐着吃饭,却一句话也不说,白景源受不了,突然灵光一闪,问起当初厕纸匣子里发现的那枚玉玺来! 他想,盗跖是惯偷,以这时代人的尿性,说不定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没准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秘辛 “这个……这个……永昌啊……永昌什么的……” 盗跖支支吾吾,逮着手头的土拨鼠肋骨一个劲儿的啃,好像多啃几口,就能从上面变出几块肉一样。 那玉玺就是大兄为了弥补他的错误特意放进去的,他哪儿能不知道呢? 可这当着小偷的面儿,问这种事,是不是太缺心眼儿了些? 想着这事公子白也不知道,实在怪不得他,盗跖滴溜溜的转着小眼睛,正抖着劈叉八字胡打算糊弄过去,就听对面坐在小石头上的公子笑道: “你不要紧张,不过是一匣子厕纸,不值什么的,丢失以后除了生活不太方便,对我影响并不大,反倒是又给我送回来,让我很是想不通,罢了罢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并不是要追根究底,你莫要放在心上,我只是单纯不知道那玉玺是哪儿来的,怕拿到手头不知来路惹了祸。” 玉玺这种东西,但凡用得少,又比较私密的,外人大多不认得,当初偷东西的人肯定是认识的。 白景源也坦荡,直接承认了自己的猜测,不想听盗跖挖空心思想出来的鬼话。 经过这么久,白景源对他也很了解了,知道他是那种极不擅言辞、脑回路又有点清奇的人,干脆捅破窗户纸,省得他费事。 当着失主的面,哪怕他并不介意,盗跖还是不想谈那种事。 正犹豫着,生怕不小心说出家族秘密,又听公子白接着道:“之前你屡次三番来光顾,我就想,你是不是和谁打了赌?或者立了什么誓言,一定要拿到我的什么东西?若我猜对了,你也不要介意,回头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作为帮忙解惑的报答,可好?” 好好的人,谁乐意靠偷盗过日子呢?他肯定也是没有办法。 若是旁人,白景源才不会圣父的替他开脱,人心本就是偏的,在他看来,他和盗跖经过此次事件,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坦诚友好一些,没毛病!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当初决定放了盗跖的时候,他哪能料到现在这些事呢? 生怕自己被诱惑,又犯了族规被大兄关起来,盗跖急忙摇头。 如今他就算拿到楚宫中出来的东西,家里知道是从公子白这里得来的,也不会承认,要不然之前的纸也不会白偷了。 可惜他没法把公子白带回家族,也就没法让族老们验证,否则,单他从燕王王帐中将公子白偷出来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成为家族历史上最了不起的大盗王! 见他还是不应,白景源挠挠头,又换了个说法:“我也不是想知道你们行业内幕消息,我只是找你打听下这事,如果你知道,可以告诉我,如果不知道,也没关系。” 既然已经起了头,白景源也不想半途而废,哪怕这话题很尬,会让盗跖很不自在,他还是想问个明白。 实在太好奇了! 想破了多少人的脑袋啊!若他能从当事人这里得知真相,肯定特刺激! 盗跖犹豫了下,只是说那玉玺,不提其他,倒也不是不行。 “先纪帝,有个原配王后,出自楚国,应该是你嫡亲的姑奶奶,在她死后,纪帝迎娶继后,继后出自荆山,是荆山王太女的幼女。 “荆山与别国不同,女王的孩子不分嫡庶,只以男女论贵贱。这一代女王有三个女儿,大王女的父亲是大纪王子,原本应是王太女,结果伤了腿不能继位,王太女的位子就落到了次女头上。次女之父不显,为了巩固继承权,她就将五岁的女儿嫁给了纪帝。” 纪帝应该五十几了吧?说是继后,和养孙女儿有什么区别呢? 以前总觉得那些暴发户喜欢家族联姻,实在很low,现在想来,其实是他见识短浅。 事实证明,现实总能超出人类的想象,更可怕的是,那些奇葩的事,这里的人已经习以为常。 盗跖掐指算数,许久才犹豫道:“貌似今年,那继后也该有十五六了吧!” 白景源不是什么急性子,见他终于开了口,也不管话题起得有多不相干,还是安静的听着,哪知盗跖话锋一转,就把真相抖了出来: “那枚玉玺,便是纪帝求娶继后时的聘礼之一,象征了大纪给予这位继后的权力。” 白景源顿时失去了兴趣。 纪帝都是个诸侯随便欺负的怂包,纪帝的继后,又能有什么权力? 活人都没啥权利,一枚玉玺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又不打算替纪帝管理后宫。 盗跖起了话头,大概是觉得对他有愧,又说了不少秘辛。 什么荆山国大王女是被她妹妹伤了的啦,金国王后是荆山女王幺女,因为长得美貌,疑似给金王织了不止一顶绿帽子啦…… 这些乱七八糟的阴私事,也不知他怎么就知道那么多! 白景源忙喊“停停停!”,见盗跖不好意思的住了嘴,一脸意犹未尽,只觉头痛。 “快些吃完,我们连夜赶路吧!貌似有追兵。” 早点离开燕国最要紧。 待到进了大纪或者荆山,因为交通方便又管制力度弱,可谓鱼龙混杂,到时候他们才算安全。uu看书 ww.uukanshu 盗跖深以为然,飞快吃完东西,将火堆掩埋,这才带着白景源离开。 有个擅长隐匿和逃遁的盗贼带着,还有马可以骑,完全超出燕王等人意料,追查的方向一错,自是不会有结果。 燕王追人未果,反倒是得到张元通知的楚国密探,一直分了一支部队守着边境几个交通要道,有心之下,但凡公子白南归,就会被他们看到。 这种事楚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做,燕人却不可以。 之前幸运的把人绑了回来,都是私底下的事,若是大张旗鼓的在边境守株待兔,等着索拿公子白,必定会引得楚国不满。 就这样,待到十一月末,燕国开始飘雪,身穿简陋皮袍子,瘦了好大一圈的白景源,终于在盗跖的帮助下,哆哆嗦嗦的出现在了楚国密探眼里。 成功与组织接上头,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白景源欢喜完了,回头去找盗跖,才发现刚才那个说着“你先在这等着,我去拴个马!”的大叔,早已不见人影。 第一百六十二章 呜呜呜 星星就该高高的挂在天上,哪怕偶尔受难,也不该一直困在泥地里。 远远的看着公子白被楚人接走,之前只有靠着他才能逃出来的落难公子,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盗跖抚摸着身侧野马的脖子,欣慰的同时,又感到深深的失落。 公子频频回头,是在找他吗? 隔着破烂的墙垣,还有茫茫多的人头,盗跖痴痴的看着远去的背影,舍不得离开。 或许,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但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出自荆山的盗贼世家,底子不干净,谁又能保证他一生都不暴露身份呢? 给他一块封邑报答救命之恩,或许对公子白来讲很容易,但他并不希望公子白沾上他这样的污点。 活到三十几,他从未遇到过比公子白更好的人。 倒不是说家人对他不好,而是那种,怎么说呢?发自内心的尊重,只有公子白给过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公子白善待他,世人会怎么看他呢?是否会以为他也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呢? 外界对盗氏不了解,不知道他们也是有原则的,对他们这种人的评价普遍不高。 讲真的,在燕国王帐,公子白说要给他封地,想着孩子与情人,他十分动心,可这一路走来,这样的念头就慢慢打消了。 “星星回到了天上,某这条小泥鳅,也该回到泥地里去了呀!” 想着恋人失望的眼神,还有还未见过面的儿子,盗跖有点难过,见天色渐晚,到底还是骑上马,往家的方向去了。 公子说得对,好男人只要努力,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能养活妻儿。 说起来盗氏明面上也是荆山国的小贵族,拥有整整一条祖传的山谷呢! 在不偷盗的日子里,他们盗氏也是要种田的,他也分到了几十亩地,好好种地,也能养活妻儿。 就是要委屈他们一辈子无名无分的跟着自己了。 家规如此残酷,盗跖也没法改变,以前可能还想着再努力一下,或许就能成,但这次与公子白同行,他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成为一名盗贼。 日后儿子不再是嫡出,不用再强迫自己从小学习偷盗,或许还是好事一桩呢? 人活一世,还是不要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面倾注太多心血的好,那样会不快乐的! “公子说得对,某或许可以成为一名庖厨。祖上没人当庖厨,又有什么关系呢?” “公子说得对,并不是王的儿子就都是要当王的,盗贼的儿子,也不一定非要当盗贼。” 盗跖趴在马背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竟没发现,他如今已成了个满脑子“公子说得对”的人。 盗跖话很少,白景源根本没发现,经过这段日子的洗脑,这个长相猥/琐的矮瘦男人,内心已经光伟正起来。 被边境密探发现,很快就有仆从赶来接他,确认过都是面熟的,白景源松了口气,只觉双腿犹如灌了铅,再也走不动了似的。 仆从激动极了,忙一拥而上,恨不能抬着他走,见不远处很多大纪子民在那看着,白景源形象包袱太重,最终还是咬着牙,决定自己走。 所幸有马车来了,他也走不了几步。 他刚上了马车,就有身着黑甲的楚国精兵赶来,护卫着他进了大纪某个不知名的边境小城。 进了城,第一件事肯定是洗漱。 在仆从们泪盈盈的注视下,白景源脱下简陋的皮袍还有脏污不堪的细麻布衣,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 澡桶是新做的,边缘还有些许毛刺,一看就是临时赶工做出来的,没有雕花,没有嵌玉,还散发着清新的木香,比起被掳之前的精致生活,这样的条件,简直就是他身边的奴隶级待遇,但比起草原上逃亡的日子,又可以称得上是享受了。 所以他一点也没嫌弃。 就着简陋的器具还有皂角水之类粗陋玩意洗完澡,白景源感觉浑身上下轻了好几斤,又吃了饱饱一顿饭,不消他吩咐,就有人铺好床让他睡去。 至于通知远在凤凰台的王后娘娘还有深处燕国腹地的张元,他已经回来的消息,自有连夜带兵赶来此处的任沂和叔鱼去做,完全用不着他来操心。 这一夜,就着仆从压低的楚言,还有外面隐隐约约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白景源睡得很沉。 待到日上三竿,揉着眼睛疲惫醒来,看到屋里熟悉的布置,还有鹿儿带着他惯用的贴身奴仆等候在侧,白景源恍惚间还以为之前被掳走是一场梦。 直到庖彘眼含热泪端着托盘进来,怕弄脏托盘中的汤饼,搞笑的仰着脑袋,眼泪包不住顺着络腮胡淌进衣领,白景源才回过神来,笑骂道:“哭什么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苹早就端着梳子篦子之类的进来候着了,见庖彘如此,刚想笑话他,一开口却也带上了哭腔:“公子还未梳洗穿衣,你这么着急作甚?汤饼放会儿就坨了呀!!” 庖彘哭得泣不成声,只知道跪在那里喊:“公子!公子!” 一声声喊得白景源差点也跟着哭一场。 这次他被掳走,这些贴身伺候的,肯定全都差点掉脑袋,见他回来,且不论感情深厚与否,这些人心情肯定都是一样的,见满屋子仆从喜极而泣,一片“呜呜呜”,他只觉脑仁儿生疼,忙没好气呵斥道: “既然怕面坨了,还不赶紧给我梳头!” 苹爬起来擦干眼泪,一边伺候他净面,一边嘀咕:“呜呜,公子为何总把汤饼叫做面啊?” 谁知道面为何叫面啊!我还想问你们为何非要叫人家汤饼呢! 白景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打着哈欠岔开话题:“你们最近都还好吧?” 众人便纷纷说起自己最近的经历来。 无非是找人找人以及找人,说完了,大伙儿又仗着他脾气好,问他被掳走的经过,还有在燕国的事。 四月底被掳走,uu看书 ww.uukansu 十一月才回来,整整七个月,经历的事简直可以写成一本书,白景源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就顺着他们的意,从头到尾说了起来。 身边的人都习惯说楚言,雅言一般只在与达官显贵或者他国贵族相见的时候才说,奴仆就算能听懂,也是不可以说的,因为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等级就是这样森严。 白景源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这些,刚受了罪回来,听到他们说话,竟感到了浓浓的安心,就像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跋涉归家了似的。、 他已经把楚国当家了吗? 也是奇怪。 众人正说得热闹,就见任沂与一干瘦高挑、气质高华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黑眼圈都很重,比白景源也差不了多少。 白景源愣了一下,顾不得面坨不坨,忙站起来郑重行礼:“白见过叔父!见过姨母!你们辛苦了!” 这种情况下,任沂自动后退半步,让叔鱼上前。 第一百六十三章 倒霉还是幸运 白景源营养好,基因也好,算起来过完年才满十一岁,身高却已有一米五几,本就处于抽条的年纪,最近逃亡路上又吃不好睡不好,瘦得就跟竹竿似的,比起生活节俭吝啬的共叔鱼,竟还要再瘦一个度。 叔鱼定定的看着他,见他虽然面容憔悴体型消瘦,精神却很好,看起来有种到家后的放松与自在,不由舒了口气,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起来,上次与这侄子见面,还是三年前在先王的葬礼上,那时候他还是个紧紧跟在母亲身边、哪怕见到他这个血缘最亲近的叔父都爱答不理的小童子,如今已有了少年模样,还能千里迢迢的从燕国逃出来,共叔鱼不由感慨万千,同时又有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这大侄儿小时候更像任袖,长大后却与先王长得越来越像了,尤其这股慈和之气,父子俩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叔鱼见了,就想起早逝的兄长,一时间想起从前心中涩涩,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侄儿不孝,让叔父担心了。” 白景源再次行礼。 任沂退后半步的用意,白景源立刻意会到了。 这可是原主的亲叔叔,得到他的认可,身份就能坐实,等回到凤凰台,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共叔鱼并不知他心中算计,只觉这孩子看向自己的眼里满是儒慕与亲近,虽直觉哪里有点不自然,也只当这是叔侄俩太久没见生疏了,不由放软语气,与他拉起家常来。 见他眼神总往案上面碗飘,白景源猜想他们都还没吃早饭,就让庖彘快些去给他们也做一碗来。 庖彘领命而去,基于公子平日里的生活习惯,想着那碗面因为叔鱼二人的到来,肯定已经坨了,就又重新给他下了一碗。 结果这早就养成的习惯,到了吝啬的叔鱼面前,立刻变得无法忍受起来。 想着叔侄俩多年未见,叔鱼不好发作他的仆人,见庖彘要把之前那碗面拿下去,只当这面相凶恶的恶仆欺负侄儿年幼,故意设计让面坨了,好偷吃一碗,见疱彘弯腰,就要去端那只碗,叔鱼立刻冷喝道:“放下!” 白面多么珍贵啊!奴仆怎么配吃这种精贵的东西?! 趁着庖彘愣住的片刻,叔鱼已经动作敏捷的跑过去,把碗端回了自己面前,像护食的狗子似的,隐隐护着这碗面。 对他十分了解的任沂见此,眼角抽搐几下,忙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叔侄俩”为由,快步离去了。 白景源对叔鱼还不够了解,又因为之前叔鱼对他很大方,只是因为怕他在大纪生活不惯,就派人送了好多海鲜还有海盐来,见此,他哪儿能猜到他这叔叔之所以阻止疱彘,只是因为吝啬呢? 作为一个正常人,白景源自是以为他没吃饱。 想着他这么大个人,这么一碗垫了豆芽的素面是有点不够,忙吩咐庖彘:“彘,今日有臊子没?叔父还未吃饱,再去做一碗臊子面来。” 这时代的猪并不会经过去势,肉大多柴,还腥臊味儿重,只有做成口味比较重的菜肴,才会美味。 在白景源指点下,庖彘会将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丁,用上好的秘制黄豆酱熬煮成肥而不腻的臊子,用来拌面最好了。 关键是这样的面吃了管饱。 见大侄子还要给他做面,叔鱼就像被这话烫了耳朵似的,拧眉打发了疱彘,这才一脸郑重道: “天下黎民还在挨饿,我等三生有幸,托生到王侯之家,能吃饱已是幸事,怎可奢侈?我一向坚持食不可过饱,五分即可,今日只是不愿浪费,才多吃一碗,日后切不可浪费!” 于是,一大早,刚与这叔父见面,白景源就受到了爱的教育。 他说,为君者,当以身作则,不可奢靡,还说天下百姓有多苦…… 叔鱼就这么一个嫡亲的侄子,眼见着年纪大起来了,自是要用心教导。 叔父也是父,谁让他父王走得早呢?他这叔父虽没有当王的经验,可他有丰富的治国经验啊! 不客气的说,先王几乎不管事,政事大多是叔鱼还有大臣们在做。 教导一个十来岁的小儿,他自认还是够格的。 白景源听得头昏眼花。 原以为与这叔父亲近,可以辖制王后,让他日子好过些,现在看来,不等任袖收拾他,他多半就要被共叔鱼收拾成苦行僧了。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景源死也不会愿意降低生活质量! 让他吃糠咽菜,他宁愿去死! 咳咳,虽然不一定有那勇气,可这样的日子,他是真的不会干的! 共叔鱼飞快的把那坨掉的面吃了,随即滔滔不绝的教育起大侄子,白景源看得目瞪口呆! 我滴个乖乖!难怪你长成这样!敢情都是饿的啊!明明再吃一碗完全没问题,干嘛之前吃完了就把筷子放下了啊? 就算不胡吃海塞,至少也要吃饱啊! 这叔父封地产盐,应该很富才对啊!怎么多吃一碗面,就抠成这样了呢? 白景源很是想不通。 他不是那种喜欢为难自己的人,立刻趁着共叔鱼歇气儿时插嘴反问:“叔父,吾尝闻,匠奴日食麦饭数碗,这一碗素面不过用面二两,为何就是奢侈了呢?” 一个地位相对较低的匠奴一天吃掉的麦子都比他多,至于上纲上线吗? 叔鱼见他不懂事情的严重性,摇摇头,用看待无知雉子的眼神看着他道: “白面之所以珍贵,不是因为原材料珍贵,而是因为加工不容易,你只看到白面二两,却不知为了碾出这二两白面,一个奴隶就得忙活半天,若是让他去做别的事,定能创造更多价值。” 也就是说,在叔鱼看来,与其把珍贵的劳动力凝聚到吃喝上面,不如让他们去创造更多价值。 所以,就为了这个理由,就要忍耐口腹之欲,过苦日子吗? 白景源不赞同。 何况—— “一个奴隶忙活半天,怎么可能只磨出二两白面?他肯定偷懒了!” 叔鱼只当他不知面是怎么来的,uu看书ww.uukanshu 便着左手,用右手在上面虚空搓来搓去:“就这样,用圆棍碾,很费力气的!麦子还容易掉地上,捡起来很麻烦。” 白景源看得一头雾水,喃喃道:“你们那里不用石磨的吗?” 见共叔鱼不知石磨,就道: “侄儿有石磨,可用牛拉磨磨面,一头牛一天,怎么着也能磨几百人吃的面,叔父放心吃饱,这样一碗面,很容易得的!算起来还不如奴仆吃得多呢!” 共叔鱼只知道他弄出了纸和马蹄铁,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种小东西,见白景源形容得手舞足蹈,干脆决定亲眼见见。 待到见过石磨,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若他有这东西,盐场里何苦安排那么多人舂豆子啊!明明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轻轻松松。 想到那些浪费的人力,叔鱼感觉自己再次错亿,整个人都不开心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咦? 衣衫褴褛,两手空空,浑身上下只剩那把离家时大兄亲手交给他的青铜匕首,这一刻归家,对盗跖来讲是一件无比沉重的事。 夕阳西下,昨夜刚下的大雪还未融化,风又渐渐大了起来,看天色阴沉,今夜多半又有一场雪。 家门外这条往日三两步就能走到头的小路,今天却像有一万里那么长。 有炊烟袅袅,远远看着,仿佛就能闻到柴火燃烧的焦味与鬲中热气腾腾的饭香。 有慌慌张张的鸡鸣犬吠,大概那群调皮的孩子,又在追着它们跑。 或许还有他们的母亲,像往常那样拿着勺子气喘吁吁的追在他们后头骂——这大概就是盗氏小儿奔跑速度快的秘诀。 身边的马儿早已饿得皮包骨,还是舍不得离开他,此时正打着响鼻,在积雪下寻找枯草。 大概冬日里冻得硬邦邦的草梗并不美味,马儿嫌弃的扭过头,低下头撞撞盗跖的肩膀,催他快点走,莫要磨蹭。 盗跖紧张的攥着太过脏污以至于发硬发臭的破烂衣襟,远远的看着山谷口厚重的庄园大门,突然就有了想要扭头就跑,再也不回来的冲动。 正在这时,门里有人喊:“秀娘,天快黑了!快些回去吧!娃子受冻哩!马上就是腊祭,叔叔定会准时回来!” 随即,熟悉的声音伴随开门的声音传来:“十三嫂,我就出来看看……” 供家人日常进出的窄小侧门“嘎吱”一声开了,有婴孩在哭,妇人哄着孩子钻了出来,就见一人一马,远远的呆立在门外。 冬日里天黑得早,刚还明亮温暖的夕阳,就跟身后有狗撵一般,眨眼就下了山。 那人胡子拉碴,瘦了许多,隔着这么远,面目根本看不清楚,秀娘却捂着嘴,哆哆嗦嗦的往前迈了一步,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孩子向着那人狂奔而去。 门内十三嫂正在寻找晚归的鸡,听到哭声,抄着棍棒钻出来,就见远处一家三口抱成一团,不由好笑的摇摇头,悄悄退回了门里。 消失快一年的小叔子终于平安归来,家中兄弟定能开怀,今年腊祭就能按时举行了。 十三嫂放下心来,立刻加快脚步,挨家挨户通知弟兄们这个好消息。 天知道这一年里,一家子吵了多少回,这个说不该放幼弟一人出门,那个说该想法子打探他的行踪,顺便接应一下,可惜大兄这次下定了决心,死活不许,哪怕弟弟们急得嘴角起泡,说梦到幼弟又整幺蛾子,结果被人抓住了,要千刀万剐。 她倒是觉得大兄的话很对,小叔子如今不同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做事不着调,时时都需要兄长们呵护的幼弟,而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女人的丈夫,他有责任,为自己的妻儿挣来荣耀与前程,若连家族试炼都过不去,那他的后代子孙,活该低人一等!他的妻,也活该得不到家族承认! 兄长们帮扶这么多年,都扶不上墙,如今为了儿子若还不能奋起,那就只能这样了。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以为、以为……呜呜呜……” 风很凉,心却很热。 秀娘抱着孩子腾不出手,就用头一下下的砸他肩膀,砸得盗跖心都快碎了! 他们家族的人时常出去了就回不来,根据以往经验,若是超过一年,家里人就会担心。 按照传统,若没有特殊情况,族人都会赶回来参加腊祭祭祖,随着盗氏腊祭日越来越近,秀娘每天都会抱着孩子来门口看好多回,一日日盼,一日日失望,原本还以为今天又会和昨天以及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没想到果真让她等到了! 怀中雉儿还小,大概是被吓到了,再次“哇哇”的哭了起来,盗跖眼眶红红,脸也红红,伸出手想要抱抱,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当爹了呢!真是不敢想象!也就秀娘不嫌弃,非要觉得他是个好人。 秀娘一边吸鼻子,一边忍着笑把孩子送到他手上,温柔道:“跖,这是我们的儿子。” 抱着软乎乎的儿子,想到秀娘可能会有的失望,盗跖立刻泣不成声,引得秀娘一边擦眼泪,一边捶他肩膀。 见她捶打盗跖,马儿不乐意了,嘴里喷着气凑到两人中间,故意咧嘴吓唬她。 这会儿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谷口石墙上巡逻的家将手里拿着火把,突然有东西凑过来喷热气,臭烘烘的,还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大板牙,秀娘果真吓得后退,不过她却没有逃跑,而是飞快的把儿子抢了回去,然后毫不犹豫的把盗跖推向了马儿那边。 见她抱着孩子就往回跑,根本不管自己死活,被马儿撞得差点没站稳的盗跖顿时一头黑线。 这才多久? 这女人满脑子就只装着儿子,不再有他的位置了! 夫纲不振! 夫纲不振! 马儿打着响鼻,像是在嘲笑,盗跖气哼哼,却是再也没了心理压力,大步往家走。 走着走着,想着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带回来,且以后也不打算继续当盗贼了,秀娘连他的明媒正娶都得不到,他们的儿子也得不到家族的承认,很可能一辈子都要跟着他种田,盗跖又怂了。 女人嘛,把儿子看得重要些,没什么问题,又不是别人的儿子,他这个当爹的,难道还要跟这奶娃子争吗? 野马没有马具,一张大嘴十分嚣张,连盗氏的门都敢张嘴去啃,盗跖气得轻扇了它一巴掌,这才推着它进门。 早有顽皮的孩童得到消息等在门口,一张马脸挤进来,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吓得大伙儿退后好几步,才看清这是一匹马,不由对着随后进来,正在关门的盗跖连连嘘声: “吁——小叔你这次只偷回来一匹马吗?” “切~这么大的马怎么可能?还没有马具,小叔定是又去驯了匹野马回来充数!” “吁——” 一群孩子做着鬼脸四散跑了,uu看书wwuukanhu.co 盗跖气得不轻。 只有最不成器、空手而回的盗贼,才会受到这种群嘲待遇。 盗跖不忿的同时,又有点委屈,随即想着他刚从燕国偷出了公子白,虽然别人都不可能知道,他还是挺直了腰杆! 可他这点点骄傲,在踏入家门,看到不好意思看过来的秀娘时,立刻土崩瓦解。 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他说了也没人信。 人们总说捉贼拿赃,对他们家族的人来讲,脏物没有拿回来,就不算数,何况那还是一个人呢? 见他垂着眼,拖着脚步走进屋,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秀娘想到刚刚借着马儿耍小性子的事,忙讨好的捧来干净衣衫,殷勤的为他换下身上的脏衣。 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待遇,盗跖来了精神,假惺惺咳嗽一声,然后伸开手,好让她方便操作。 正美滋滋呢!就听身后秀娘“咦?”一声,竟是衣服脱一半,就不脱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是真是假 “怎么了?” 盗跖想要转身,秀娘却愣是按着他肩膀不许他动。 大冬天的,温热而又粗重的呼吸透过衣衫传到身上,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秀娘的力气前所未有的大,指甲都快掐破他的肉了! “到底怎么了?!” 他这一年又没在外头拈花惹草,浑身脏兮兮的,油泥怕是能搓下两斤,这样掰着他的背看个不停,是想干啥啊? 明明什么都没做,心底却不断的泛起心虚,这让他又是羞恼又是委屈,感觉腰杆儿都要塌了似的。 大概每一个不够能干,不能让妻儿过上好日子的男人,都会有这样的心理吧! 赶了这么久的路,好不容易到家,他太想洗个澡,然后饱饱的吃顿饭,再美美的睡上一觉了。 见她还是扒着自己不放,不知道脏兮兮的衣背有什么好看的,盗跖无奈一叹: “秀娘,有话好好说,都依你,可好?这大冷的天,甭管新的旧的脏的干净的,你先让我把衣裳穿上可好?” 在他想来,他都如此卑微了,总不至于还要上纲上线吧? 结果秀娘充耳不闻,只死死的盯着他的背瞧! 屋里一灯如豆,原本白净的细麻里衣因为太久没洗,已经成了牙色,上面黑炭留下的字迹,因为衣服摩擦,也已经有点发毛了,秀娘不得不凑得很近,才能看得清楚一些。 偏偏她从前不识字,跟了盗跖之后才开始学,那几行字她只能认出最简单的几个。 她生怕理解错了,又是惊喜又是紧张。 盯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一把将盗跖身上衣物从里到外剥了个干净,抱起来就往外跑! 当年盗跖能在被关禁闭的时候,认识这么灵秀的女子,还能成就好事,其实都是家中兄嫂在助攻。 别看秀娘看起来温柔似水,事实上却是个心性坚韧,且极有主意的人,她是盗大众兄弟还有他们的妻子观察多年,精心为幼弟选出来的。 这种人平日里可能看不出有什么好,长得不是多么漂亮,说话也不一定悦耳好听,性子可能还有点腹黑,可一旦遇到事儿了,她从来都不会慌得没了主意。 盗跖光溜溜的站在屋里,冻得直跺脚,大概是察觉到母亲的离开,榻上的孩子感到不安,又开始哭闹起来,这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先穿衣裳,还是先去哄孩子! 却说秀娘跑出来,被夜风一吹,心底的火热稍微压下一些,眼见着周围兄长们的屋子好多都熄灯了,立刻压下想要喊一嗓子的冲动,直往盗大家去。 “咚咚咚!” 木板门发出急促的敲击声,来人的急迫都藏在里头。 盗大家的正坐在榻上洗脚,见男人还拿着倒完水的陶罐站在一边,眉毛一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开门。 盗氏庄园并不大,三面都是十来米高的陡峭山崖,除了山谷正中的宗祠修得宽大华丽,家家户户的房子都修得很小。 为了省出土地来耕种,擅长挖洞的盗氏族人大多住在山洞里,有的嫌麻烦,连山洞外的石头房子都懒得搭,盗大作为族长,居所虽然没有多么奢华,到底还是在山洞外修了个三开间,弄了个外明里暗的二进小院。 孩子们各自成家,都分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老屋就只住了老两口。 冬日里山洞里阴冷,老两口这会儿就住在东屋,大晚上的,四处都静下来了,虽有几家还在趁夜打孩子,敲门声还是听得格外清楚。 “谁呀?” 盗大无奈,放下陶罐来到堂屋,利索的抽开门栓。 若是天气暖和,庄子里都不流行关门睡觉,奈何最近下着雪,雨夹着雪呼啦啦的吹进来,说不定半夜都得冻透了! 好不容易打开门,见幼弟家的在那急得直跺脚,还以为弟弟出了什么事,就要出门去看。 秀娘忙叫住他:“大兄莫急,跖没事!” 见不是幼弟的事,盗大忙把她让进来:“你大嫂在东屋泡脚,屋里烧了炭,暖和,进来说吧!” 秀娘是盗氏庄园里平民的女儿,并不是奴隶,若不是盗跖还没通过考核没法娶妻,她就是他的妻,虽然族谱上不认,家族待遇也不会相应的提高,他们这些兄弟私下里还是认可她身份的。 见她大晚上的抱着一堆脏衣服跑过来,盗大还以为她和幼弟之间发生了争执,要来请他做主,忙把擦脚布递给老妻,示意她快点把洗脚盆收拾好,好听听秀娘要说什么。 原本盗跖归家,哥哥们都想先见见,顺便问问他这一年怎么过的,后来还是想着他现在不是光棍一条了,夫妻俩许久不见,肯定不希望外人在场,他们硬要赖着不走实在不人道,也就没谁厚着脸皮凑上去。 “大兄!大嫂!你们快帮我看看!这是写的什么?我也认不全,就怕领会错了意思……” 丈夫离家许久才回来,衣服上写了字他却不知道,实在太邪门儿了! 盗跖人很贴心,也很温柔,就是大部分时候都不靠谱,早在和他在一起之前,兄嫂们就私下里叮嘱过无数次,让她平日里多上心,把他管紧一点。 “哦?” 没想到不是闹了矛盾,而是拿了东西来。 盗大的眼力不是盖的,自信这世上就没他认不出来历的东西,结果接过那泛着馊臭的脏衣服,却以为自己看错了。 “松娘,快些点灯!亮一点!快快快!” 盗氏明面上也是荆山国小贵族,盗大这样的长房嫡长,娶妻自是不可能娶个目不识丁的,见他这个样子,松娘擦干脚, 裹着被子挪了过来:“走开,你个瞎眼货,让我来看!” 任何一个嫁过来后发现自己嫁入贼窝,还不能跟娘家人讲的媳妇,天长日久都会变得脾气大些,何况松娘本就性子泼辣。 在这个时代,连让男人倒洗脚水都干得出来的女人,哪可能有什么好脾气? 盗大也不与她争执,反正他在家是个啥地位,家里人都清楚,平日里假装不知道,不过是给他面子。 “咦?真假?” 松娘已经头发花白,不再年轻了,她这一辈子经历过太多风浪,原以为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动容,没想到…… 幼弟久不归家,没想到一回来,竟带回来这么个东西! “这是楚国公子白手写的王令,说是要给幼弟封邑,让他回家与父兄商量好封邑位置,就带着这个去凤凰台找他?” 给封邑,还允许他自己选地方? “快去吧跖叫来问问!他果真从燕王王帐把公子白偷出来了?好大的口气!跖这水平,也当得起这称呼?!还侠盗?义士?” 公子白到底有多喜欢她这不靠谱的小叔子,才会给他写下这样的王令啊! 虽然没有盖印,可这亲手写在盗跖衣裳上面的,不可能有假吧? 见老妻反应这么大,盗大不由欢喜起来,看来他没看错! 他早就说过,幼弟虽然盗术不佳,可他一直是个好孩子,uu看书ww..om 这世界总会善待这样的好孩子的!就是要让他过上好日子的! 在公子白的手书证明下,幼弟不仅可以完成家族考核,还能拥有一片封邑! 盗氏传承这么多年,荆山国土地狭小没地儿给他们扩张,山谷里早就住不下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家家户户都住得这么拥挤! “罢了罢了!是真是假,问问就知道,跖家中还有幼儿,还是我们过去吧!” 松顾不得天冷,干脆的把暖呼呼的被子掀开,弯腰穿上了毛靴。 三人急匆匆的回到盗跖屋里,就见他浑身冻得青紫,在那哆嗦着抱着孩子哄。 孩子已经睡了,小脸儿红扑扑。 见状,秀娘羞红了脸,尴尬得无地自容,同时又恨这呆子连穿衣服都不会,气得放下脏衣服,就去榻上扯了被子来把他裹起来。 小宝重新落到母亲手里,中途没有醒,微微拧起的眉头却舒展开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矛盾 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不该总是挨饿。 一个诸侯,要为万千黎民的生死负责,生活不该这么精致。 叔侄俩相处不过三天,就有了化解不掉的矛盾,这矛盾虽然不是那种你死我活型,想要当它不存在,还是不容易。 白景源严重怀疑,他那便宜老爹之所以不食肉糜,很大概率是这个叔父逼的。 这样的人,外界说他悭吝,白景源却觉得他更像个苦行僧,这样的三观虽让他不敢苟同,却是那种他很尊重的存在。 哪怕不考虑其他,只想着自己不是治国的料,叔鱼正是他需要的人才,白景源就不会与他撕破脸。 所以他对叔鱼报以十二分的耐心,决定一点点的把他攻略。 任沂带兵先回凤凰台去了,叔鱼陪着白景源慢慢南归。 大军过境,大纪屁都不敢放一个,一直盯着新任纪帝反应的诸侯们不由蠢蠢欲动,很快,就有“赵人在边境建城,占了大纪方圆百里”的消息传来。 这事儿光听着就觉得味儿不对。 一来,这世界地广人稀,领土被他国之人占据,只要不是用来建军事堡垒之类的敏感建筑,少有人较真,比如楚国的桃溪就是这样的情况。 再者,这时代的国家还没有那么强力,国境线划得根本就没那么清楚,别说边境巡逻了,就连界碑都不多,这城还没建成呢,消息就传了出来,连具体侵占了多少都说得一清二楚,除非赵国特意宣扬,否则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 很明显,这只是赵国试探大纪底线的其中一步,之后怎么做,很大可能还是要看纪帝反应强烈不强烈。 新的领导上任,底下人想要摸清他的性格,好调整与他相处的方式,是很正常的事。 对于这个时代的边境线问题,白景源刚听说的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种寸土必争的事情,这些国家就这样佛系对待吗? 什么以峡谷为界以山脉为界的都弱爆了,更扯的还有以河流为界的! 历史上金郑两国就曾为国界之事打过仗,起因就是原本用来当国界的一条河突然改了道,金国的土地变相的被郑国占了千里之多,金国不干,找大纪调停,大纪不想惹麻烦,对着金国使者就说,当初约定的以河为界,说的是当初的河,现在河流改道,不再是当初的河,自然不能作数,该以原本的河道为界;对着郑国使者,纪帝又说,当初约定的是以河为界,自是河在哪儿,国界就在哪儿。 那时候大纪的威严还未丧尽,两国不敢掀纪帝桌子,被他调停得火气越来越大,回去就干了一架,后来凶悍的郑国干赢了,那片土地就归了郑国。 如今许多年过去,金国越发强盛,郑国却因世家与王族内斗,慢慢衰弱下来,金国有意把当初失去的领土占回去,可他们盼了这么多年,那该死的河,就是不把道改回来! 毕竟当初那样的世纪大洪水,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这些事白景源听听也就过了,只当那是一条还算有意思的八卦。 毕竟,旁人打牌输赢无算,牌局再精彩又与他有何相干? 他如今连坐上这张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国际大事他没资格掺和,也没心思掺和,反倒是与叔鱼的关系,对他来讲更加重要。 “你这么小小一个人,一顿饭竟然就要吃掉一只鸡!一只鸡还不算,大冬天的,竟然还要炒一盘这个、这个什么来着?” 叔鱼面前的食案上,只放着碗卧了根漆黑咸菜的麦饭,还有一罐清水,对他来讲,大冬天的还能吃上一碗热饭,就是很满足的事情了,这大侄子面前却放了一罐鸡汤,还有一碟嫩生生的炒蔬菜,此外,鸡汤竟还专门配了一碟子秘制调料!看得叔鱼又是心痛又是眼痛! 若是偶尔这样改善一下,他也不会说啥,毕竟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可这大侄子,短短三天,就吃了一只鹿腿一只羊腿,此外还有鸡鸭鱼无数! 刚开始他还差点被这大侄子骗了,见他碗里只有几颗泡在开水里头的青菜,想着冬日里虽然蔬菜难得,恰好最近路过一处有温泉的地方,此地冬日里盛产菜蔬,虽然有点小贵,偶尔吃一顿尝个鲜,也未尝不可,直到他不放心庖彘,怕他偷吃,特意去了一趟庖屋,见到了那碗开水一样的汤是怎么来的…… 简直三观重塑! 那么一碗不起眼的菜,竟然就要那么多肉食来配! 从那天开始,他就顿顿饭都来和大侄子一起吃,想要通过言传身教,来让他学会节俭。 为了这个,他甚至把许多政事推给了旁人去做。 比起这些,显然教导好未来的大王,才是重中之重! “豆芽!叔父,这是豆芽!” 白景源小心翼翼:“这是用奴隶吃的豆做成的……” 叔鱼现在警惕多了,见他这样,立刻拧着眉怀疑:“只要下的功夫深,奴隶吃的东西也能变得好吃,重要的不是原料是什么,而是为了做出这个,耗费了多少人力!” 白景源忙叫来庖彘,又让叔鱼的从人叫来他们随行的庖厨,大方的让庖彘将冬日里生豆芽的秘法传给了他。 “叔父,你想想啊!不过是一点清水,加上奴隶们吃的豆,就能变成冬日里的蔬菜,又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温泉,如果拿去卖给别人,能赚来多少钱啊! “就算不卖给别人,叔父也不用每天吃咸菜了,这个比起咸菜,还要便宜呢!你想想,咸菜要用多少盐啊!虽然叔父封邑不缺盐,可盐总比清水贵吧?盐总是不愁卖的,叔父日后吃豆芽不吃咸菜,一年下来能省下多少呀!” 叔鱼瞬间被说服,再加上拿人秘法手软,见他吃鸡,也就不再多说,只说“你现在需要补身子,偶尔吃点肉食也好,uu看书 wwukansh只是下次不许再这样奢侈了”。 叔鱼和别的贵族不一样,可不会不把鸡肉当肉。 于是白景源得以吃上一顿鸡,还让叔鱼改掉了吃咸菜的习惯,转而偏爱炒豆芽。 见他吃不完一整只鸡,又挑食说下一顿不想吃剩菜,要让庖彘拿去吃了,叔鱼舍不得,只得把他剩下的半罐子鸡汤连带剩下的鸡肉包圆了,真是一滴不剩。 到了第二天,叔鱼面前一盘炒豆芽,白景源却换上了青菜炖豆腐。 见叔鱼看过来,白景源立刻对着他无害的笑了笑。 叔鱼真有拔腿就走的冲动,可惜疱彘很快又捧上来一个大罐子,罐中一大块麻绳捆着的肉,色泽红亮,颤颤巍巍。 大侄子肯定吃不完。 不能便宜了奴隶啊! 叔鱼安心的坐下,不等白景源动筷,就又开口劝诫起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还不死心啊! 叔鱼车轱辘话连着说了好几天,白景源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他并没有打断他,反而放下筷子,端正的跪坐着,恭恭敬敬的听,给足了叔鱼面子。 待叔鱼说完,他这才红着眼眶以袖捂脸,再次述说起已经说过十几遍的草原逃亡记。 什么连续两天没有水喝,只能趁着下雪的时候吃积雪;什么连着三天没饭吃,只能满地里撅着屁股揪野沙葱;什么好不容易有只土拨鼠从面前跑过去,却因为饿得没力气,抓不住它…… 如今他瘦得要命,想要吃点好的补补,过分吗? 不过分。 尤其是,当他反复保证,说自己不是那种穷奢极欲的人,还反复感谢叔鱼,说叔父如父,给了他父亲一样的教导和爱,巴拉巴拉,各种肉麻。 仆从们听得眼泪汪汪,都觉得自家主子不容易,看向叔鱼的眼神,自是充满了祈求与不满。 每当这时,叔鱼就会退步,说些诸如“这段时间是特殊情况,暂且补补,日后切不可如此”的话,刚开始白景源还以为他这么说了,就是偃旗息鼓的意思,没想到他只是暂退一步,然后继续批判起他的菜肴来。 “这么大块的肉,必定费柴火,大冬天的,为了寻找柴火,奴隶们肯定要去很远的地方,这么厚的肉,这只猪猡定是很大一只,为了猎杀它,说不定就会有勇士受伤……” 这时候的猪,还没有大面积的人工蓄养,贵人想吃了,就会派奴隶去野地里猎杀,白景源不懂怎么给猪去势,好让它们变得温顺一些,顺便肉质细嫩一些的同时没那么腥,这些话他只能听着。 说完香喷喷的东坡肉,叔鱼还想再说,白景源立刻小声嘟哝:“凉了哎,没法吃了,庖——” 不等他嘀咕完,叔鱼立刻咬牙宣布开饭:“冬日天冷,再不吃饭菜就凉了,快些吃吧!等吃完,我再与你分说!” 分说? 懂不懂吃人嘴软? 想要再说,那是不可能的。 “叔父,侄儿肠胃弱,吃不了太多,余下的还请叔父帮个忙。” 怕他不答应,白景源又小心翼翼解释:“若是只给侄儿做那么一小口,庖彘也不好弄,再说也费柴火……” 权衡再三,叔鱼只得接受他好意,把那块四四方方的东坡肉夹过来一大半。 他没再说话,坚决的贯彻食不言寝不语,哪怕浓香软糯的东坡肉在他味蕾绽放,差点就让他忍不住尖叫,他还是保持着平常的严肃模样。 白景源自是不会再说什么,只是看看面前的青菜炖豆腐,招手示意鹿儿,分一半给叔鱼送去。 叔鱼见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这又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好似白玉,一看就很贵重的样子,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这大侄子总是这样,奇奇怪怪的东西层出不穷,有的很有用,有的却只是单纯的满足他奢侈的欲望,让叔鱼很是看不惯。 白景源睁着纯洁无辜的大眼睛,再次弱弱道:“叔父,此乃豆腐,是用奴隶吃的豆子做成的。” 说罢,又让仆从把叔鱼的庖厨还有庖彘一起唤来。 见他又令仆从退下,还让人守了门户,避免被人听去,知道这又是他的秘法,叔鱼如坐针毡,到底耐不住好奇心,没有出口阻拦。 这个大侄子其实挺了不起的! 他有一颗化腐朽为神奇的脑子! 奴隶们吃的豆是多么贱啊,不仅可以变成脆嫩甘甜的豆芽,还能变成如同白玉般的豆腐!多么神奇啊! 想到这一个个小发明背后隐藏的巨大利益,还有这些事能带来的改变,叔鱼坐不住了。 “说起来,这还是叔父的功劳呢!” 白景源笑笑,将当初庖彘发明豆腐之后,苦于白醋不够,只得另寻他法的事说了。 说到多亏共山盐场管事带来盐卤,他还起身,郑重的对着叔鱼致谢,好像豆腐的出现,跟全程都不知情的叔鱼有多大关系似的。 庖彘早就私下里得了公子吩咐,知道交好叔鱼的重要性,自是不会藏着掖着拖自家公子后腿,这次照旧,除了经验上那些没法传授的东西,他是倾囊相授,恨不能让叔鱼的庖厨全都学去! 白嫩软滑的豆腐一入口,青菜的鲜嫩甘甜,配着豆腐的豆香,那薄薄的一层勾芡,在舌尖融化,是叔鱼从未体会过的、特殊的味道! 他沉默了。 又是沉默的一餐。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接下来直到他们抵达阳城,叔鱼还未吃到过重复的豆腐。 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一次他能吃掉一篮子;豆腐脑吃完一碗还想再来一碗,咸的甜的各有风味;香喷喷的炒豆干,是多么下饭啊;艾玛,竟然还有豆花饭这种下饭神器?!我的妈呀!那庖彘绝对有一双神奇的手!这是什么酱汁啊!简直就是豆花饭的绝配! 直到这一天,胖了好大一圈,以至于往年腊祭时穿的华服已经没法上身,只能让绣娘加班加点赶工重做的叔鱼吃着油炸豆腐丸子,坐在大侄子身边,听到传令兵来报,说燕王带着女儿追上来了,如今已经到了大纪,吓得鲁军退回鲁国,纪帝更是关了阳城门,说什么公子白欺辱他家闺女,又不愿意娶她,实在不能忍,要来讨个公道! 叔鱼满肚子憋屈一下子爆发出来:“我他老母的还想讨个公道呢!来人!传令!” 却是干脆的领兵,要去与燕王做一场了。 白景源逃回之后,楚国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楚国想要狮子大开口,燕王当然不乐意,于是他决定牺牲女儿的名节,咬死了当初掳走公子白,只是见他太优秀,忍不住捉回去给女儿当夫婿! 没想到公子白不乐意,死活要跑,已经在他闺女帐篷里过了夜还不认,老父亲不能忍! 多么大义凛然的说辞! 多么劲爆的消息! 如今满世界都在传,那公子白是何等风姿,u看书uuanhu.c竟引得燕王连王后都顾不上抢,也要把他抢回去,给自家闺女啊! 楚国太平太久,野心家们都好奇他们的战力,如今被人骑脸嘲讽,自是不能忍! 大战一触即发,白景源却听说他的继位典礼,各国都有使者要来,更气人的,信使特意传话,说那些使者,都带着家眷,想要来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子。 已经瘦成猴子,很久没照过镜子的白景源只想骂娘。 于是他连夜传信给叔鱼,让他务必要让燕王知道一下,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太可恨了啊! 他这么好好一良家男儿,现在没人说他仁慈,没人赞美他贤德,所有人都在议论他的长相! 作为一个诸侯王,他要个毛的长相啊!哪怕长得像猪呢?! 妈的!这世道!真是一群猴精! 不要脸的阴险小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奈之举 就在白景源气得拍桌,叔鱼连夜带兵北上的时候,燕王正在啃着羊腿看舞姬跳舞。 外面大雪漫天,宽大的帐篷里却是温暖一片,舞姬穿着轻薄的水红纱衣绕着火盆翩翩起舞,姣好的面容媚眼如丝,雪白的腰段露出,好似水蛇般摇摆,窄小的上衣缀了轻薄的金片,跳动间发出悦耳的声响。 燕王看得大乐,哈哈一笑,却未如那舞姬所想,离开王座下来抱住她,反而说起别的事来: “弟啊!这法子妙啊!” 这阵子被楚国使者堵在王帐要说法,面对着张元那张不怕死的倔强老脸,他是发脾气不是,认怂也不肯,想要找公子白却遍寻不着,好不容易寻到了,却得知他已经逃出燕国,被楚人接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属兔子的,这么能跑。 活了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让人憋屈的,这还是头回,被人逼得那样惨! 现在好了,只要他死咬着儿女婚事不放,再引导一下流言,不仅能给楚国还以颜色,让他们认识到燕人的厉害,还能摆脱那讨厌的楚国使者——最近他们急行军,老迈的张元就跟不上了,这让燕王感到十分开怀! 至于小野公主的名声?还有匆忙带兵离开王帐,有逃跑的嫌疑? 呵,这年头谁在乎那些虚的啊! 再说小野还这么小,等她长大了,什么都过去了,别说名声好不好了,就算以后长残了其貌不扬,只要她一日是燕国嫡长公主,就会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求亲,嫁给别的诸侯王当王后可能有点难,嫁给那些世家子还不容易吗? 对他来讲,在尽量减少损失的条件下,解决这事,才是最重要的。 归茥无奈摆手,示意舞姬乐师先退下,这才无奈道:“此乃无奈之举,大兄怎么就乐得出来呢?” 这事也是他们理亏。 原本归茥的想法是从了张元,如此一来,赔偿事小,借机与楚国攀上关系才是最重要的事,等到诸国大乱的时候,有楚国为盟,对燕国来讲,实乃上策。 奈何归芒咽不下这口憋屈的恶气,非要逼着他另想法子,他也是无奈,只能出此下策,没想到大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讲真的,两人若不是亲兄弟,归茥都想归隐,去当他的富家翁了。 “有什么好无奈的?照我看就是你想太多!楚国在最南面,我们在最北边,八竿子打不着,还怕得罪他们怎的?” 燕王拿着雕了云纹的犀角杯,一口饮尽杯中马奶酒,示意婢女给他满上,表情相当不屑。 周边国家他都能得罪个遍,远在天边的楚国,他还真不带怕的! 若是白景源在此,定会不屑吐槽:“大概每个流氓被捕前,都是这样想的吧!自以为打遍整条街无敌手,就是天下无敌。” 归茥摇摇头,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但他早在大兄继位的时候,就发了誓,要尽好臣子的本分。 所以,哪怕大王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只要不是太出格,他就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就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归茥就不会死咬着这事不放。 他只是敲着轮椅扶手,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大兄你觉得楚人接到消息,会怎么做?” 想想又道:“万一真的来求娶小野,让我们送她去楚国完婚,你舍得吗?” 燕王刚想说“还能怎的?大不了做一场,看看谁更强,我就不信,咱这久经沙场的老兵,还比不过楚国那群没见过血的弱鸡”,听清后半句,顿时脸黑如墨:“楚王一脉子嗣单薄,公子白继位之后,最要紧的是开枝散叶,不可能娶我们小野。” “万一呢?金国小公主已经嫁了赵王,诸国之中,只有我们小野身份配得上。” 万一楚人也像他们这样讲求血脉,非要自家大王娶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当王后呢? 听到这话,燕王气得丢了手头的羊腿骨,婢女要来替他擦手,也被他一把拍到了墙上,吓得奴仆跪了满地,连声求饶。 “滚下去!全都给我滚下去!” 提到这事,燕王就气得须发皆张,好好的案几都被他给拍裂了! 见他发怒,众人忙连滚带爬的跑了,动作熟练至极。 帐篷里只剩下燕王身边资历最老的侍从,还有为颖叔茥推轮椅的老仆,他这才破口大骂:“姓齐的死不要脸!眼见着王后娘家失势,就把人弄死另娶,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赵王后本是鲁国公主,鲁王被他所杀,眼见着燕鲁两国结下世仇永无化解的可能,作为女婿,赵王不思为岳父报仇,反而干脆利落的弄死王后,改娶金国公主。 对燕王这种总是娶不到公主的人来讲,这种事真是光听一下,就能嫉妒得双眼发红! 要不是因为这个,金国小公主说不定就要嫁给公子白了,若是公子白已经定下王后人选,他家小野也不至于冒这种风险。 “也不知他放弃鲁国,转而与金国联盟,赵太子会怎么想。” 归茥笑眯眯,轻轻一句话,就安抚住了暴怒的燕王。 说起来,赵王还是他们嫡亲的舅舅呢! 虽然他不承认。 比起归茥,归芒更注重眼前的感受,而不是长远的未来,两人说到这儿,差不多就该散了。 归茥打了个哈欠,正要吩咐老仆推他回去,就见亲兵架着个满脸是血的人进来了,定睛一看,却是派出去的斥候! “怎么回事?” 深入大纪,他们不可能毫无准备,见斥候带伤回来,燕王的酒立刻就醒了。 比起那些弯弯绕的东西,他更喜欢带兵冲杀的感觉。 在他看来,这世道就要乱起来了,只有手头的兵,才是最重要的。 “楚、楚人、打、打……” 斥候带伤逃回,要不是强撑着一口气,早就倒在营地外了,现在见到大王,心中激动,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泼水!” 大冷的天,同袍心中不忍,便有燕王身边的侍者出去,端来一盆满是冰碴子的水,毫不犹豫的泼到了斥候身上。u看书 w.uansh 显然,这是不打算救了。 斥候受到刺激睁开眼,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像回光返照般,强打精神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共叔鱼、来袭……” 一句话说完,斥候浑身一软,倒在了同袍怀里。 帐篷里铺了雪白的羊羔皮,冰水将他身上的鲜血冲得到处都是,燕王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侍从赶紧收拾干净。 “来呀!把孤的马牵来!” 燕王本就勇武,刚喝过酒,更是无所畏惧! 立刻就有从人替他披挂上,马儿也牵了过来。 燕王相当干脆,撩开帐子,翻身上马,振臂一呼:“随孤迎敌!” 怀中同袍慢慢变凉,亲兵看着远去的大王,眼眶通红,却是干脆的把人放下,随即抬起袖子擦干眼泪,咬着牙翻身上马,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亡人 在与大侄子重逢前,叔鱼想的是,这大侄子受了王后好几年的气,见到嫡亲的叔父,定会乖乖听话,好好学习怎么成为一代明君,努力争取叔父支持,以便早日亲政,没想到见了面,却发现这孩子虽然聪明,却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对政事更是一点也不上心! 原还想着,能捣鼓出马具还有白纸,这孩子一定很有前途,稍稍教导一下,就错不了,结果得知他竟是为了骑马舒服,才想起马鞍马镫以及马掌,为了画画好看,还有擦屁股舒服,才用心督促匠奴造纸,叔鱼都快气疯了! 这种连菜心都吃得那般矫情的人,叔鱼活了二十六岁,还是头回遇到! 刚开始他还以为这是王后的阴谋,故意把他养成这幅样子,好光明正大的摄政,后来才发现,他家大侄子就是这种人! 在离开他视线的三年里,大侄子不知不觉就从勤奋好学且充满野心的状态,切换到了有滋有味的咸鱼模式,叔鱼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趁着他年纪还小,把他给掰回去! 没想到,最后被改变的却是自己。 大侄子照旧该怎么吃怎么吃,该怎么玩怎么玩,倒是他,每天都在徒劳挣扎,最后总是莫名其妙被说服,跟着他胡吃海塞,以至于每天都在吃饱喝足后,满心罪恶。 日子一天天过去,叔鱼心里的憋闷,与身上的肥肉同时增长,听到燕王这么不要脸,顿时就气炸了! 刚开始他还没想到燕王此举的深层次用意,待到大侄儿派了信使过来提醒,他才知道,这群阴险的燕人,竟打着抹黑大侄子、试探楚国实力的主意!顿时更气了!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啊! 叔鱼打着灭掉燕王威风的主意,领着两千装备了最新马具的精骑怀怒而来,与此同时,得知叔鱼领兵北上,燕王觉都不睡就领兵南下,也想与楚军碰一碰,出口恶气的同时,摸摸楚国的实力。 斥候来报,楚军此次来的竟是骑兵,燕王仰天大笑:“真乃天助我也!” 诸国好车战,每逢战争,必会遵守礼仪提前递战书,待到选好地方,挑好日子,再两军对峙,先是将军叫阵,再列军阵光明正大的对抗,输赢又有一番定论,燕人从来不讲这一套,他们更喜欢机动性强的骑兵! 燕军之所以这么多年龟缩草原,除了不想打破诸国平衡,还因为他们粮草不足、马儿也跑不了那么远,这次率军进入大纪,也是一次试探性行动,人数并不多。 本是打着骚扰的目的来的,没想到竟有楚军敢来碰一碰,燕王大喜,决定打个漂亮仗,让诸国看看燕军实力! “大王!前方三十里,楚军正在埋锅做饭!” 得知这个消息,燕王竟不顾人疲马乏,打算仗着燕人几乎打小长在马背上的优势,誓要给那群只知道划船的楚军点儿颜色看看,竟迫不及待的往南去,想要打叔鱼一个措手不及! 燕国自古以来就喜欢创造外部矛盾,以便借着外力让国内更加团结,他们每隔几年就会与周围的国家大战一场,小战更是几乎年年都有,经过长期磨炼,燕军战力极强,是诸国公认的。 楚国龟缩南面,鲜少掺和他国之事,国内除了剿匪,很少发生战争,楚军自是比不上燕军这样的百战之师。 不仅燕王这样想,许多楚人也是这样认为。 燕王那边探得到这边情况,这边又岂能发现不了燕军的逼近? 叔鱼相当冷静,命令众人埋锅做饭,却不许他们真的做饭,只许他们烧了开水,就着身上干粮吃。 “主公!燕军已到十里之外!” 得知这个消息,叔鱼立刻下令整军迎敌。 于是,不守规矩的小燕原以为可以欺负一下老实的小楚同学,结果小楚并不老实,根本不跟他玩传统车战那一套,直接上马迎敌,还个个都就着热乎乎的开水,吃饱了干粮。 以逸待劳,最是美好了! 在芈氏失去虎符几百年后,叔鱼还能小小年纪就在楚军中站稳脚跟,领兵打仗自是有一套。 这一夜,距离阳城二十里外的野牛原喊杀震天,整个纪宫彻夜未眠。 纪帝关好宫门缩在大殿当中,每隔一阵子,就会让人去观星台望望远方,看斥候回来没有。 刚上任的纪帝没想到这个位子完全没有他想象中舒服,一夜提心吊胆,生怕斥候带来燕军或者楚军攻打阳城的消息,熬到天亮,整个人都萎了。 自从公子白被绑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这些事,以前真是想也不敢想! 纪帝很害怕,生怕大纪亡在他手里。 叔鱼却不知道,近在咫尺的纪帝竟然这么怂!他只是因为带了便于冲杀的骑兵,特意在宽阔平整的野牛原设伏,果不其然,燕王上钩了。 楚国多水源,地形相对复杂,常有逃亡之人聚众形成匪乱,叔鱼十几岁就开始带兵剿匪,与那些狡诈如狐的人打交道多了,应付起燕王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楚军装备精良,又以逸待劳,打得燕军抱头鼠窜!要不是归茥不放心,派了援军接应,燕王怕是要栽! “这群楚人好生厉害!他们的马有问题!” 燕王抹着胡子上的鲜血,不顾脸上伤疤,犹在惦记楚军的新装备。 “快些跑吧!这可不是大燕!” 到底是头回带兵进入大纪,他们还是比较保守的,要是兵带得够多,就算战略错误,也不至于如此。 燕王也知道此次浪过头了,也不废话,带上弟弟就往回跑,好似身后有野狗在追。 与此同时,叔鱼并未穷追不舍,只吩咐众人打扫战场,救助伤患。 按照旧历,叔鱼手下的兵,若是亡故他乡,不管多远,他都会把人带回去,让他们魂归故里。 楚人重乡土啊!讲究个落叶归根。 就凭着给属下收尸这一点,共叔鱼就赚足了好名声。 白景源并不懂得如何作战,u看书 wwuukansh.co 他只知道我军大胜,打得敌人丢盔弃甲! 连着高兴了好多天,叔鱼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草席裹着的亡故之人。 这就是一场不算大、且指挥得当的胜仗的代价。 叔鱼特意让人将那百多具尸身放成一排排的,又特意请了大侄子过来,假装让他来与自己一起送别勇士,事实上,只是想要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权柄,到底有多大。 看啊!多少人的生杀大权,尽在掌握之中! 他想唤起大侄子逝去的野心,可惜,白景源看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些人,皆是因我而亡”。 所为的,只不过是他的颜面。 生命的重量,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讲,是分等级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重量,对白景源来讲,却是一样的。 这些人的逝去,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第一百七十章 与这个时代和解 一只鸡混到鸭子里会很显眼,一只鸭子混进鸡窝,也会格格不入。 倒也不是鸡比鸭高贵,只是因为它们不是同一个物种。 白景源觉得,他与这里人的三观中间,至少隔了十条马里亚纳海沟。 他的怜悯与仁慈,在叔鱼的眼里,纯属妇人之仁,叔鱼对奴隶与平民理所应当的轻视,也让他不敢苟同;他认为不论出身如何,至少单从人格上来讲,谁也不该比谁高贵,叔鱼这样的贵族,却是打一出生,就认为人人生而不平等…… 白景源觉得很痛苦,摊上这样的王,叔鱼他们这些臣子也觉得很难受。 谁也不能说他们谁更正确,但叔鱼他们的观念,无疑更适合这个时代——在吃饱都困难的时候畅想精神世界的满足,实在不切实际。 与其这样虚伪,不如指缝里漏一点出去,让这些人都能得到真切的实惠。 白白伤感一回,又有什么用呢?他真正应该做的是想法子改变现状。 哪怕萤火微光,不也曾在某个瞬间,照亮过这个世间的某个角落吗? 白景源辗转反侧想了一夜,待到天明,片刻的顿悟,终于让他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启程之前,叔鱼照旧过来与他共进朝食,二人礼罢,分别坐下,白景源不像往常那般,眼睛只盯着吃食,今日一反常态,站起来对着叔鱼郑重行礼。 叔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抖抖袖子坐直了,等他开口。 作为亲叔父,虽然君臣有别,他与旁的臣子,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至少这个时候,他敢受公子的大礼。 “叔父!白希望那些为国牺牲的战士,家中老人可以无忧无虑的度过晚年,未长成的孩子,也能顺利长大,那么,我该怎么做?” 仁慈的公子肃容施礼,看向叔鱼的眼里满是认真。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之后,再次遇到这种让他痛苦的事,他终于不再只是默默哀伤,而是学会了通过行动,来与这个时代和解。 就像他看不惯这里人的想法一样,叔鱼也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昨日没有达到目的,叔鱼敏锐的发现了他的小情绪,私下里就训诫了几句,说他妇人之仁很是不该,又说战争不可能毫发无损,再怎么能干的将领都做不到这一点,这次胜仗用最小的牺牲换来了最大的收获,真的很值得,还反复告诫他,作为上位者,就该冷静的看待问题,不该意气用事。 大侄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通,并且做出行之有效的努力,对此,叔鱼很是满意,捋着黝黑的胡须,给他讲了楚国对待将士的种种政策,丝毫没提他从小就受到这些教育,不该一无所知。 荒废了三年,是很好的借口,小时候学过的东西忘到脑后,是很正常的事。 楚国立国几千年,自是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规矩在那管着,想要成为一个好大王,必须将这些事牢记在心。 叔鱼很高兴,公子能主动学习这些。 “只到十四岁,是不是不够?只帮着养嫡长子,其他的孩子怎么办?还有父母亲的赡养费,一次性给了,万一老人被骗怎么办?再说,万一寿命长的,不够花怎么办?应该按月来官府领才对。” 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怎么可能顶门立户?还是初中生呢!这里的人动不动生好几个孩子,只负责一个怎么够?其他的孩子就去喝西北风吗?还有赡养老人这个问题,也是麻烦多多。 楚国的抚恤政策,早就有相关规定,只是与白景源想象的有点出入。 不得不说,若叔鱼继承王位,绝对能碾得先王渣都不剩,这样枯燥的政策,他都一条一条记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楚国军队有多少人吗?” 叔鱼没有解释,只问了这么一句,白景源却瞬间哑火。 哪怕没有大型战争,楚国的军队依然遵循祖训保持着百万规模,历史上或许有吃空饷的阶段,但到了这些年,且不说后氏手头那一半有没有这个情况,叔鱼手头的五十万,却是实打实的五十万。 这么多人,哪怕只是剿匪,每年也有很多人牺牲,那些将士的家人,算起来就是一个庞大的团体,想要白白养活他们,真的很不容易,若是下头还有人欺上瞒下借此获利,对国库来讲,必是无法承受之重。 能做到这样,已经足够楚国笑傲诸国了。 白景源颓丧的塌腰坐下,沉思许久,直到碗里的面都坨了,这才重新打起精神,两眼冒光询问叔鱼:“我们可不可以多种粮食来创收呢?我们楚国到处都是荒地,为何不开垦出来耕种呢?” 共叔鱼原先就是负责掌管土地与税赋的大司空,对这些最是了解不过,闻听此言,感到欣慰的同时,又为他的无知感到好笑。 “开垦荒地很是耗费人工,耕种土地也是十分辛苦的事,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口啊!” “那为何不鼓励生育,多多生孩子呢?” 人口不够,就努力的生啊!这种问题太简单,他这种纨绔都想得到解决办法! “生得再多,也要养得活啊!没有足够的粮食,哪里养得活那么多人啊!” 叔鱼很是耐心,看向大侄子的眼神里,几乎全都是怜爱了。 大侄子终于上道了,他相信,只要努力教导,假以时日,他定会成为备受楚人爱戴的大王!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白景源挠着下巴苦苦思索。 见从人悄悄进来询问何时启程,叔鱼摆摆手,示意歇一天再说,明日再走。 回到凤凰台,一堆人围着,他再想像现在这样好好教导大侄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白景源也没把这些琐事放在身上,他现在只想解决战士抚恤问题,奈何刚扯了根线头,却发现后头还连着个碗大的线团子,差点没让他满脑子浆糊! 正在他头脑发热,恨不能昏过去的时候,脑海中一道灵光突然出现! 他想起有一年,爸爸和哥哥在家讨论,某电子厂需要更换生产线的问题,哥哥说,要与时俱进,先进的工具与技术,才能带来更高的产能,如此,就能节约人力成本,父亲却说,生产线太贵,若是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反而不美…… 当时听过就算,如今想来,楚人之所以没法开垦更多土地,没法种出更多粮食,除了人口限制,是否也有工具太过落后的原因呢? “叔父!耕地的时候,是不是要用到犁啊?”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若是遇到穿越古代那种,十本有八本,都会捣鼓出一个名叫“曲辕犁”的玩意,可惜他只知道有这么种东西,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uu看书 .uukanhu.co 不过这也是一个努力方向啊! 就算不改进梨,也能改进其他农具啊! 结果叔鱼听了,愣了好几秒,才问他:“什么犁?” 竟是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白景源傻眼。 看来得找几个专家。 想到这,白景源突然想起当初遇到过的,渔樵二老的某个弟子,也不知道他还在研究施肥没有? “叔父!快些回去吧!” 白景源满心都是种田,自然觉得在这里耗费光阴很是不智。 叔鱼刚下令今日不启程,结果他又要闹着走,自是要问问为什么,得知大侄子竟是要改进农具和种植技术,以便多产粮,顿时欣慰极了,也不管食言太多会不会变胖,忙叫来从人,说要日夜兼程,赶回凤凰台。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公子!公子! “咱公子可实在太优秀了!听说了吧?燕王那个不要脸的,都想抢了他去当女婿!” “可不是?得多大脸,才能做出这种事啊!幸好咱公子厉害,跑了回来,不然还不得娶了那个什么野公主?听说野公主长得可丑了!” “不丑能把她爹急成那样?才几岁啊!就愁着嫁不出去了!嘿嘿嘿~” “哎,话说,你们知道公子白是怎么从燕国逃回来的吗?” “神神秘秘做什么?不就是咱公子厉害,自己跑回来的吗?” “切~明明是小野公主将他放回来的!听说啊!公子白长得极其俊美,小小年纪就迷得小野公主神魂颠倒,对他言听计从……哎?你们疯了不成,打我作甚?” 营城外十里,官道边有个草棚,草棚里坐了一圈佩剑的游侠儿,大多是听说公子归国,前来迎接的楚人,其中一个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围的人围起来好一顿胖揍,不由委屈至极,擦着流血的眼角,哭着问“为什么啊?我说什么了我?”,立刻有人让他死得明白: “我们楚人都叫野公主,偏偏你要叫她小野公主,难道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区别吗?我们公子德才兼备,你个不怀好意的,却在这编排他长相!难不成我们公子是靠脸吃饭的吗?!我大楚就这么一个公子,谁会像你这样一口一个公子白?你个奸细,来我大楚也不擦亮眼睛!当你爹爹我是瞎眼的货,看不出你这满身的贱气吗?!” 话罢,自有出够气的赏他几个透明窟窿,全程根本不给他喊冤的机会。 别说什么是楚人,楚人能这样吃里扒外吗? 若是楚奸,还不如是他国奸细呢! 反正死了干净。 草棚里又往外扔了个血葫芦,守在远处的平民见了,不由离这儿又远了一些。 对于这些占了十里长亭的恶人,他们是敢怒不敢言。 初春时节,楚国北境的雪已经化了,露出枯草下泛青的草梗,荒原上视野极佳,民众们跺着脚上的泥,踮脚眺望,待到山坡上那一撮人开始鼓噪起来,众人就知,定是公子的仪仗到了。 “公子!公子!” 激动的心股荡着,众人情不自禁的齐声呼喊起来。 时隔三年,他们楚国,又要有新的王了。 这个新的王虽然年纪还小,却是他们期盼已久的! 农人觉得缺少大王的春蒐,并不能带来丰收;贵人们觉得冬狩没有大王,就不完整;商人们发现王座上空空如也,一整年的生意都不好做…… 队伍慢慢近了,有绘着游鱼的帅旗跟随,驷马拉动的华丽辎车,上面定是坐着他们的小公子……吧? 白景源原本正在车里绘图,想要挖掘脑子里与犁有关的一切信息,对回到楚国并没有多大感触,结果斥候来报,说有大量楚人听到公子归来,在城外夹道欢迎,叔鱼听完立刻激动起来,不管他愿不愿意,忙跑了过来,让他快点梳洗一番,再换上一件华丽飘逸的月白色宽袍大袖。 白景源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刷个脸,让民众记得他,貌似也不错,也就听从叔父安排,飞快打扮停当,哪知叔鱼见此,立刻让人牵来一头好似小马般壮实、长了大角的白鹿,示意他坐到那特制的马鞍上面。 这是叔鱼和任袖难得统一意见的一次。 白景源需要一个让人忘不掉的出场,让楚人永远记住他,趁着他现在年纪小,还长得不够重,骑着这只白鹿,刚好。 “这是哪儿来的啊?” 白景源早就忘了当初那头小白鹿,见到这一看就很有力气的肌肉鹿,不由吃惊极了! 不是说白化种很少见吗? 叔鱼笑着催促:“你自己从野地里捡回来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怎么就这么壮了啊?再说它不是在邙邑吗?” 好歹也是一条生命,久别重逢,白景源还挺高兴的,试探的从它侧面靠近,摸了下它的背,没想到这鹿竟低着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感受到当初小鹿对他的亲昵,白景源惊讶极了! “你都长成个小少年了啊!鹿本就长得快,它已是一头壮年鹿了呢!快点,别磨蹭了!” 这么多年,专门派人取他的贴身衣物给小鹿做窝,难道是白做的吗?经过圉人精心调/教,小鹿亲近他,再正常不过。 于是,白景源就在千军万马护送下,穿着好似仙人般的华贵衣衫,于春日的清风里,大袖飘飘,骑着一头雄壮的白鹿,往涌涌的人潮走来。 那是他的子民。 见到他出现,所有人忘了欢呼,本能的退到道路两旁,跪下磕头。 千万人聚集,却能听到白鹿走过结实泥路的“嘚嘚”声响。 白鹿带着他们的公子往营城去了,直到这时,停在原地的共叔鱼才吩咐大军跟上。 身着黑甲的楚军呼啸而来,如山崩,如海啸! 不论平民还是游侠恶人,全都不自主的退避三舍,直到骑着骏马的黑甲军士眨眼就消失在了长路尽头,刚刚那个独自穿过人海,骑着白鹿的人影,也消失不见,好似梦一般。 众人如梦初醒,再次齐声呼喝——“公子!公子!” 这一次,几乎用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公子南归,每到一城,便有官员组织国人夹道相迎,u看书 ww.uukanshu 他也不负众望,每次都骑着白鹿,仙气飘飘的穿过人群,引得无数人一路跟随,竟从营城,跟到了凤凰台外! 待得公子回京当日,凤凰台几乎成了空城!不仅国人争相迎接,就连外国使者,也天不见亮就带着家眷出城,想要抢一个能看到公子白的好位置。 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公子白骑着白鹿,在黑甲军士的护卫下,从容穿过人潮。 距离官道不远的山坡上,车窗狭小的辎车藏在刚冒出嫩芽的柳枝后面,美丽的女子扒着车帘,抖抖浓黑的弯眉,喃喃自语:“我要嫁他!我要嫁他!” 看起来纤弱柔美的女子安静跪坐在旁,本也看得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这好似呢喃般的心声,眼神不由锐利起来! 可随即,她却低下了头。 她已经认出了他是谁,她也想嫁他。 可她,不配。 连把这句话悄悄说出口,都不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晴天霹雳 凤凰台,是楚国的首都,位于云岭南麓、灵川之滨,历史悠久、人口众多,以建筑华美灵动着称,境内水脉纵横、沃野千里,是楚国最最富庶之地。 白景源穿越到这已经三年多了,自他顶替公子白,成为楚国的继承人,这座城就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 关于这座城,还有城里的人,各种夸赞与八卦,他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原本他对这里并没有多么期待,讲真的,作为一个现代人,怎样巧夺天工的建筑他没见过?不论是古今中外的皇宫,还是现代摩天大楼,看得多了,也就那样。 作为有钱有闲的纨绔子,各种凭借人力难以抵达的险地,他都能去瞧一瞧看一看,各种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刺激活动,不论是上天入地,还是下海钻山,他都能想法子玩一玩,活到三十几,眼界早就开阔得没边,不过是个落后时代的诸侯国都城,哪怕这里人把它吹上天,他也不会有一丝动容。 然而,绝大部分人类都逃不开真香定律,白景源这次也没能逃脱。 只有亲身体会过,才会明白,后世失去主人、成为景点的王城,与充满生活气息、人声鼎沸,且没有失去王族传承的凤凰台相比,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一座城市,当你用主人的眼光来看待它,比起作为游客来此参观,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凤凰台可以震撼他的,不仅仅只是精美的建筑和让他感到稀罕的古人生活场景,还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与代表了楚人优雅气度的精气神! 那种玄妙的感觉,没有身临其境,是感觉不到的。 铺着青石的中央大道如砥如矢,平日里只有贵族可以走在上面,当他骑着白鹿,从山脚缓缓爬上山腰,于宫门前住脚回首,俯视这座在他看来并不算庞大的城,身前是黑压压的人群,耳边是满含爱戴的齐声欢呼,那种感觉,能让所有人沉醉! 哪怕纨绔如他,在这一刻,也心生了想要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的想法! 他去过阳城,也去过纪宫,在他看来,那座王城就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垂暮老者,华丽的装饰下,是藏不住的腐朽,就像死去的纪帝,哪怕穿着金灿灿的衣裳,也掩盖不了身躯的死寂与破败。 楚王都凤凰台,却不一样。 他站在那里,国人的山呼凝聚成昂扬向上的精神力量,不断冲击着他的内心。 这一刻,他就像一块礁石,已经在这矗立前年。 远处青山雾气蒸腾,好似笼上了灰蓝纱衣,清透的灵川好似玉带横在山脚,云岭南麓十分平缓,有民居错落向下,直到灵川边的渔家…… 白景源眼神极好,看着这一切,许久才平复心虚,抬手示意众人起来。 宽大厚重的王宫正门时隔三年,终于再次打开,骑着白鹿,犹如神人般的如玉公子,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走进了宫门。 新潮澎湃的国人目送着他,老者眼含忧虑,壮者满心踌躇,只有年幼的孩子,在为终于可以自由活动而兴奋! 为了迎接公子归来,他们很早就在家中长辈的带领下来到城外,之后又跟着队伍走回来,这大半天对他们来讲,除了公子出现让他们欢喜一会儿,其他时候都让他们感到厌烦。 没有小孩子喜欢被管束,他们都喜欢玩耍。 白景源觉得,他现在也还是可以恣意玩耍的年纪,所以哪怕回到凤凰台,也没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直到拜见过他的百官退朝回家,他也在侍从的带领下来到后宫拜见王后。 对于这个便宜母亲,白景源以前多有嫌弃,在经历过燕国之事后,反而对她多了许多感激。 这就是个实力为王的野蛮时代,这里的人不会在乎他内心的矫情,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在这种大环境下,一无所有的他若不是好运的被王后利用,他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境遇。 之前他对她们要求也太高了,又不是亲生的,哪能那么厚脸皮? 心态摆正了,日子就好过了。 郑重的行了跪拜礼,白景源遵从儿子的本分,乖乖的接受王后的关怀。 “这些年,在外面都还好吧?” 当初王后带着儿子逃亡,一路奔波煎熬,眼底总是带着藏不住的疲惫与焦急,之后她先是去邙邑养了一年多,后来又回了凤凰台,生活安稳精致,事业也干得红红火火,如今的王后娘娘皮肤水嫩、黑发如瀑,看起来就跟二十出头一般,若是从前,白景源肯定会嫉妒,反问她“你以为呢?”。 现在,他却笑着回了“一切安好”,又恬不知耻的厚着脸皮关心任袖:“倒是母后,这些年辛苦了!孩儿不孝,才劳累母亲至此。” 任袖以为他话中有话,目光沉沉看着他,没有接话。 眼看着此番归来,很快就要祭告祖宗继承王位,塑料母子情必会迎来新一轮考验,王后在观望,白景源却还未进入状态,不过他足够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刚说的话有点不妥。 他倒也没有惊慌,继续自然的笑着,做小儿撒娇状:“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儿多亏了母后的爱护,要不然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哭,这些年,亲眼见过我大楚的广袤,儿心惶惶,常夜不能寐,怕自己才干不足,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还是想着有母后在,儿方能安寝。昔年外祖常叹,可惜母后不是男儿身,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先把这小心眼儿的女人哄开心了,再表个态,示意自己对政事没有野心,白景源话题一转,又说起沿途趣事来:“此次南归,儿听闻鲁国内乱,不知母后可有听闻?” 他本是把这当做八卦来聊,结果任袖听了,立刻摆手示意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白景源讪讪,正犹豫要不要退下,就听任袖敲着书案,示意支离捧来一本画册,递给他。 “这是什么?” 白景源好奇,刚回来就给他一本书,难道是什么治国良策?或者需要他来用印的王令之类的? “这是母后命人精心绘制的百花图,uu看书.你快翻开看看。” 王后娘娘笑得很美,白景源心底却是一咯噔。 待他随意翻开一页,看到上面画着的闻花女子,心头不啻晴天霹雳! 这娘们儿,该不会……要给他相亲吧? 作为一个被奶奶逼婚多年的老光棍儿,白景源对这一套实在太熟了! 当初奶奶给他看照片,好歹还是一次看一人,方显对女孩子的尊重,这老娘们儿却一下子就给他来一本? 飞快翻动画册,见每一页上面的女孩儿高矮胖瘦都不同,白景源感觉就跟被雷劈了一样。 他还是个孩子啊! 十一岁,不正是开开心心玩耍的年纪吗? 卧槽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殿中气氛凝重,王后娘娘似笑非笑的坐在上首悠闲喝茶,见这便宜儿子面上一脸淡定,实则翻开画册的瞬间,就不自觉的挺直了腰,随后又飞快的把画册从头到尾的翻了一遍,显然心里并不轻松。 想起当初收到消息,得知这不孝子要把她嫁出去的惊怒,王后娘娘心中恶气憋了一年多,现在终于逮着机会报复回去,感觉就跟大夏天喝了碗冰水般,从头爽到了脚! “继位大典,大宗伯那边定在初六,本宫已经准了。” 今天已经初三,显然是他还没回来,这边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白景源心神并不在这上头,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实在是这画册上的人太让他上头了! 王后娘娘为了膈应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能在这个时代,看到这么写实的画作,可真不容易。 欣赏够了便宜儿子的憋屈,王后娘娘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若是其他的政事,哪怕是他国王室八卦,她可能都不会和他聊,继位这件事需要他来配合才能完美,自是要提前说一说。 当年先王新丧,大宗伯属意叔鱼摄政,对她的野心很是鄙夷,再加上各大世家都想趁机搅浑水,一时间凤凰台暗潮涌动,当时阿姊领兵在外,暂时赶不回来,那段日子她天天都在害怕,怕这些人合伙弄死自己,好把她的儿子弄成傀儡。 后来她就想法带着孩子离开了凤凰台,走之前,不仅算计了后殳随行,把后氏拉上战车,还派人将宗庙中供奉的鼎簋偷了出来。 这套鼎簋与祖宗们陪葬的那些礼器是不一样的,这是高阳帝分封诸侯的时候,与传国玉玺一起赐下来的传国礼器,它们标志着芈氏统治的正统。 若不是白景源的出现,这些东西或许已经随着原本的公子白,随便埋在哪个野地里了。 正是因为有这东西在手,掌管芈氏祭祀还有传承的大宗伯才不敢造次,这些年任袖动作频频,一直在努力收拢权力,投鼠忌器之下,他也不敢代表芈氏反对。 前些日子得知公子即将归来,叔鱼一路随行在公子身边,也没有与王后争个你死我活的意思,知道大势已去,大宗伯终于低头,遵从了任袖的意思,把继位大典的日子定了下来。 且不说大宗伯是否怀念当初随意拿捏她们母子的光景,任袖是再也不想回忆当时的窘迫了。 现在这样多好啊!等过两年时局更加稳定,这位不识趣的老族老,就该升天,然后换一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大宗伯了。 当然,前提是这孩子,要听话呀~ 任袖在那规划着自己的事业蓝图,想得有点出神,白景源只当她非要逼自己表态,只得一边看画册,一边琢磨王后的用意,许久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这藏不住的憋屈消沉,比起刚进来时努力压抑心中激动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随着天气转暖,庭院中多了许多蚊虫,任袖特别讨厌蚊虫叮咬,殿中驱蚊安神的熏香就没有断过,听到他终于出声回应自己,任袖笑容越发灿烂,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叫来婢女:“春!快添块香饼!” 那舒适恣意的感觉,让白景源觉得,自己是个客人。 【若是以为回到凤凰台,又登上王位,这里就是你的家,全都你说了算,那……你可就想错了!】 【这里是老娘的地盘!】 点燃的香饼放进香炉里,长相秀美的春用细细的银勺子拨好燃尽的灰,又把铸了瑞兽的盖子盖上,好闻的香味就弥漫开来。 白景源依然在翻画册,只是速度慢了下来。 他对王后的态度并没有异议,讲真的,他还真没有把这里当成他的家,也没有想要占据这里的意思。 他的家永远都是滨海路8号,白氏庄园。 现在最要紧的,是这个画册,到底怎么个意思? 王后娘娘之所以选在他第一天回来的时候就发难,除了因为去年那事心里憋了气,还因为她想借此确认主权——已经十一岁的白景源,已经有了小少年的样子。 他会越来越大,慢慢成为一个挺拔的青年,然后进入壮年,而她却会逐渐老去,别看她现在看起来很年轻,其实已经二十七岁,在这个活到七十都很少的年代,这意味着她很快就要进入中年。 这让她很有危机感。 她不希望白景源的野心,随着年岁一起增长。 到了一定的时候,就算他不想争,身边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鼓动他,怂恿他…… 所以她要竭尽全力的打压,打压,再打压!让他怯懦,让他认清现实! 她要握紧权柄,直到死去那一刻。 至于她死后楚国会怎样?她才不在乎! 这又不是她的亲儿子,传承下去的也不是她的血脉,活着享受够了,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与这不孝子只会虚张声势不同,她做事从不会雷声大雨点儿小,等她看够了乐子,那些夫人啊侍妾啊,就该进宫了。 趁着新王继位,在国中广选淑女,以便早日诞下子嗣延绵国祚,是她这个母亲和楚国王后应尽的义务,她这么做,是所有人都会称道的,至于被她选中的人会不会得到大王的喜欢? 管他呢!只要她喜欢她高兴,就够了! 鹿儿站在边上,见娘娘一盏花果茶都喝完了,公子还在那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翻阅画册,不由暗暗焦急! 之前公子翻开画册,他也好奇,就跟着看了一眼,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了张氏那个龅牙女,假惺惺的拿朵花挡住半边脸,有什么用?他是在凤凰台长大的,只看边上写着的“张氏女翠蛾”,就知道是谁。 除了之前公子被掳走那段时间,鹿儿一直跟在他身边,自是知道当初那件事。 如今他俩不过是一个想做初一没做成,一个干脆利落做了十五。 公子还未长成,正该与娘娘处好关系才是,若是硬来…… 脑海中浮现鸡蛋碰石头的惨烈画面,鹿儿有心戳戳他后背,好提醒一下,当着王后娘娘的面,却是动都不敢动。 衷心,不代表他没脑子。 公子尚需蛰伏,他更是要谨慎小心才可以,否则,现在的公子根本护不住他。 白景源不知鹿儿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在那从头到尾的把画册翻了一遍又一遍,刚开始还想发怒,后来一页页看过,反倒觉得好笑起来。 他就说么,当初那样算计任袖,说要给她再找一个,她这儿闷不吭声的,原来下马威在这里。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风水轮流转,今天我倒霉。 画册上的猫腻,白景源刚开始还没看明白,多看几遍,突然就发现哪里不对了! 画册上每一页都画着个女子,写着出身与姓名,作为一个老司机,第一眼自是要去看看这些人好看不好看,身材好不好,结果她们不是以扇遮面,就是低头闻花,还有远景图、背影图、侧面图等等。 这时代的贵女,uu看书 .uuanshu 他已经见过不少,可没听说谁会这样羞答答。 以前在桃溪,还有贵族淑女手牵着手来堵他呢!那“咯咯咯”的笑,就跟一群小母鸡似的。 在阳城,那些上国贵女,也喜欢来找他玩,每次他在城中游玩,都会有同龄的男孩儿女孩儿凑上来,并没有听说谁家女孩儿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 这说明,这些人多半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 再看身段,比起那些纸片儿般的少女,一看就知道,年龄偏大。 白景源觉得好笑,所以他就真的笑了出来:“母后,听闻之前您替儿求娶金国小公主?不知结果如何?” 按照传统,这些国内淑女根本不可能成为他的王后,任袖这么做,不过是恶心他一回。 最好的防守,永远都是进攻,不想让她如意,自是要另想法子。 因为她不会理会他的拒绝。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没那么容易 王后以为他肯定要先问这本“百花册”是什么个意思,没想到他看了那么久,一开口却是问起了求娶金国小公主的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应答。 “之前母后传信来,儿听闻此事,十分欢喜!” 白景源笑容满面,期待的看着她,好像他多么希望立刻听到她说“金国公主已经给你娶回来了”一样。 其实在燕国的时候他就知道,自燕王弄死鲁王之后,赵王后就干脆利落的结果了鲁王之女,转而求娶金国公主为继后,以巩固金赵两国同盟,而金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楚国这边的说法多半是,我们吃亏就吃亏在距离金国太远,让赵国捷足先登。 不过白景源也听说了,楚国使者抵达金宫的时候,恰好遇到金国公主发嫁,金赵两国还处于生米没有煮成熟饭的阶段,可金王最后并未选择悔婚,连推迟婚礼都没有,真是一丝儿缝都没有给楚国留。 宁愿让女儿去给人当续弦,还是个死了老丈人就立刻弄死原配的四十来岁老男人,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同龄的公子白,这事儿对楚国上下,尤其是王后娘娘来讲,都是一件丢脸的事。 因而白景源刚提起这茬,任袖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不过她很快又想着白景源被燕国掳走这么久,消息不灵通,多半还不知道金赵联姻的事,就把心中恼怒强压下去,神态自若道: “也是那金国小公主没福气,我们的使者到了金宫,才发现她已经出嫁了,金王如今已经没有适龄的女儿了,给你娶王后的事,母后还得从长计议,吾儿莫急。” 白景源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满脸遗憾的叹了口气,看向王后的眼神里,好像在说“明知道人家已经嫁人了,还眼巴巴的去求娶,多跌份儿啊!又不是贱骨头,非要凑上去让人嫌弃。”,气得王后又是一噎。 这死孩子!怎么就这么厚脸皮呢?小小年纪就惦记娶妻!真是没出息!难不成乖乖听话,老娘还能少了你的女人吗? 她的表情实在太直白,只要眼睛没有瞎,都能看出来,白景源只当没看到。 对十一岁的小男孩儿来讲,追着母亲问娶妻之事,可能还抹不开脸,可对他这个三十几的老男人来讲,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道理她给他添堵,他却不能反手插一刀吧? 王后娘娘小气,白景源有时候也没有那么大度。 所以他插完一刀,又气儿都不带喘的,再次补刀: “哎~我芈氏子嗣单薄,现在最要紧的是早日诞下子嗣延绵国祚,诸国已经没有适龄公主,唯一与儿身份匹配的,只有燕王的小野,只是她实在太小了,还是个小屁孩呢!等她长大实在来不及,依儿所见,这些国中淑女,就很合适。” 白景源拍着手中画册,眼里满是真诚,好像他打一出生就是芈氏子,好像楚国的未来,从来就是他的责任。 任袖眼中的怒火就要掩藏不住了! 除了她父王那个没出息的被世家架空成了傀儡,还有鲁王那种不满被人嫌弃弱小,只能假清高坚持娶本国世家女的,哪个大王会这么跌份儿啊! 不能给大王娶回一个血脉高贵的公主,举国上下都会骂死她这个当娘的!更别说让他娶国中淑女了!说不定把她当成乱国妖姬捆起来,送到宗庙祭祀芈氏先祖都有可能! 任袖不知不觉就挺直了腰,从舒适安闲的居家状态,进入面对臣子时的战斗姿态。 她微微扬着下巴,不屑的看着白景源。 她已经想明白了,这孩子只是想以退为进。 倒是高明。 不过遇到她,注定起不了作用。 “自高阳帝分封六国,纪礼就规定了,诸侯王可以娶一妻二夫人,正妻暂时没有好的人选,本宫的意思,是先给你把夫人娶了,夫人所生的子嗣虽不如嫡子,也是能上族谱的,算是芈氏子,待到长成,就算不能继承王位,也能分封出去替你守城。” 按照规矩,这样的封邑是不可世袭的,如此一来,国家就能更加稳固。 比如渠上城,六百多年前,就是公孙去疾家的封邑,他家先祖公子微,就是夫人之子。 王后人选需要精挑细选,夫人却不用,为了子嗣这样做,谁也不能说她不对。 任袖心想,话说到这儿了,他就该嫌弃这些女子这不好那不好了吧?然后她就有话说了。 站在道德制高点,光明正大的骂他一顿,一定会很爽! 小伙子,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你还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啊! 任袖高兴片刻,又平复了心绪。 毕竟不能直接弄死他,骂几句就心满意足,也是卑微。 任袖假惺惺的叹了口气,用“母后都是为你好”的慈爱眼神看着他,白景源差点就保持不住他的“名门气度”了。 “王后还未定下,就先娶了夫人,会不会让王后心生不满呢?” 毕竟综合国力这种东西,谁也没法准确计算,这些国家里,谁更能打,谁打起来更持久,又没有打过,谁知道呢? 结亲又不是结仇。 这么操作,从程序上来讲,就不对。 “万一因为这个,儿以后娶不到王后,没法生下嫡子……” 到时候楚国上下,恐怕都要生撕了她。 白景源一副为楚国社稷操碎了心的样子,任袖挑挑眉,并没有被吓住。 与楚国接壤的三个诸侯国,再加上上国大纪,就没有一个能打的,实在不行,这几国的公主,随便她挑,怎么可能娶不到王后? 北面的燕、赵、金,离楚国远得很,谁吃饱了大老远的跟她过不去? 再说了,燕王能抢公主,难道她就不会了吗? 若把她当做软弱无知的深闺妇人,那就错了! 任袖的不屑与霸气根本就不掩饰。 见这么说不管用,白景源一点也不慌:“儿听闻舅父家表妹温柔贤淑,舅公曾言其颇类母后,母后何不为儿娶来?亲上加亲,定是极好的!” 之前季孟一路同行,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们相处了两年多,任袖全程都未参与,并不知道他与这个季氏未来当家人说过什么,又承诺过什么。 一句“颇类母后”,表面上是在夸她,事实上,却是在说,那丫头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若是娶回来,他舅舅日后又继承了王位,小表妹替代任袖这个姑姑成为郑楚之间新的纽带,还有她什么事儿? 毕竟任袖不向着母国,郑王早就想整她了,之前还想过把她改嫁给燕王当继后,甚至嫁给赵王当夫人都考虑过呢! 别看郑国是她的母国,待到白景源登基,想要联合郑国给她添堵,还是很容易的。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也是郑王亲外孙呢? 任袖能带来的利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比不上他。 只要他狠得下心,舍得一身剐,就能把她这个皇帝拉下马! 他又不是真正的楚国人,比起任袖,他更不在意楚国的利益,到了紧要关头,只要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卖国他都敢! 他不是真正的公子白,他知道这一点,她也知道,她可以用这个威胁他,但只要他不介意这个,这事就成了她的把柄,uu看书 ww.uknsu.cm会让她永远受制于他。 白景源微笑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这本册子上的女孩子。 背地里说女孩子的短处,不是绅士所为。 长得抱歉不是她们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他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去承担她们的人生。 殿中奴仆听到这,全都恨不能钻进地下。 高手过招刀刀不见血,却扎心得紧。 到了最后,白景源终于亮出了他的绝招。 若是任袖坚持要这么做,那他就会坚持给她添堵。 来呀!互相伤害呀! 两人各退一步,好好过日子不好吗?非要你死我活? 虽然他现在很弱,可,他也不是任她揉圆搓扁的傻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1只鸟 自归来那日这对塑料母子绵里藏针的斗了一回,娶夫人纳美人的事,王后娘娘再未提过。 她心里有多憋屈,白景源并不在意。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啊!就算要跟他闹翻,也要等他有了割舍不下的牵挂啊!现在折腾他有什么用?惹毛了直接撂挑子不干,到时候谁都别想好。 他又不是主动上船的,如今已在船上有了自己的座位,可不是谁想赶他下船,或者让他起来就起来的了。 还是那句话,干好事他或许还差得远,干坏事扯后腿,他却是一把好手。 大概王后娘娘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觉得自己有点操之过急,这些日子,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之下,两人已经默契的切换到了母慈子孝模式。 时隔多年,两人重新住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多了,王后娘娘也发现了,只要她不干涉太多白景源的私事,各种政事他都不会伸手,因为他根本就对这些不感兴趣,巴不得有人帮他呢! 总而言之,这是个很懂得放权、对权力抓得并不紧的人。 白景源也发现了,只要他把握好分寸,不去碰触王后在意的人事任命,还有税赋、军事之类的,她都不会管得太严。 楚王宫很大,原本凤凰台只是指这座建立在半山腰的庞大宫殿群,后来随着定居在此的人越来越多,就成了楚王都的名字。 白景源的宫殿也很大,坐北朝南,南北通透,住起来很舒服,他身边的仆从们回到这里就像回了家一样,全都欢喜极了。 这几日大家都在忙着安顿,顺便熟悉环境,白景源也不多事,每日里只在宫中走走。 先王被王后捏在手心里,两个夫人都死得很早,那些碍眼的美人也全都殉了葬,如今宫中除了王后娘娘,就只有他一个主子,每日里走走,只能看看各处风景。 早春时节,除了玉兰、梅花、山茶等少数几种开花植物,总体来讲,还是很萧条,再怎么华美有气势的宫殿,若是来旅游可能还觉得很震撼,看得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初六就是登基大典,因为要去宗庙祭祀祖先,他得遵从纪礼吃素,以整洁身心,到时候还得沐浴完再去,为了不出意外,这几天他都只能待在宫中。 感觉就跟笼中鸟没两样。 他找来渔樵二老,让他们传信把那个研究施肥的弟子叫来,渔樵二老以继位之事迫在眉睫为由,让他先等等。 他又让公孙去疾来,想要和他聊聊朝中官职问题,以便继位之后,给他还有渔樵二老等人封官职,公孙去疾忙阻止了他,让他暂时韬光养晦,待到摸清朝中情况再说。 最后实在没法,他又缠着共叔鱼来了一回,想要跟他聊聊春耕的重要性,结果叔鱼慈爱的看了他许久,最后只扔下一句“大事要紧,这些回头再说”,就脚不点地的走了,显然忙得不行。 “哎~” 初五这一天,照例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白景源抱着个钵,扒着窗台无聊的往院子里撒麦子,有鸟群飞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白景源看得乐呵,愣是在那玩了好半天,直到庖彘欢喜的捧着刚炸好的玉兰花过来,让他尝尝炸的对不对,正准备收工,竟从房顶上滑下来一只拖着长尾巴、毛色艳丽的大鸟! 大鸟“噗”的一声落到廊檐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扇着翅膀飞上窗台。 这鸟实在太漂亮了! 胸前火红一片,头顶金黄、背上翠绿、翅尖湛蓝,拖着尾巴怕是有一米长,落到窗台上还不算,非要挤进屋里来啄他怀里抱着的麦! 可惜它大概有点虎,翅膀一扇,就把撑着窗户的竹竿扫掉了。 窗户“嘭”的一声落下,大鸟凭着直觉跳进屋里,见周围站满了人,直接吓傻了。 白景源还在盯着它看,倒是鹿儿反应快,猛的扑过来,撩起衣摆,一把将那大鸟裹在了怀里。 “快快快!公子继位!神鸟降世!快拿鸟笼来!快去通知娘娘!” 鹿儿嗓音都快变形了,吓得白景源怀里的麦洒了一地,要不是他回过神来,那精美的漆钵怕是也得摔地上! 众人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呆愣片刻,全都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听从鹿儿的吩咐叫人去了。 在殿中近身伺候的,全都没有穿鞋,只穿了薄薄的白麻布做成的足衣,心情激动,他们竟连木屐都没穿,就一溜烟的穿过庭院跑出去了。 但愿别踩到石头碎片什么的吧! 大鸟飞来,实在太突然,白景源刚刚愣了一下,不过是因为这鸟,貌似是他穿越前见过的红腹锦鸡。 也不知这里的人激动个啥。 所幸庖彘一如既往的靠谱,刚刚殿中乱成一团,他捧着的托盘还是毫发无损。 炸得金黄酥脆的玉兰花,实在太好吃了! 这阵子都不能吃肉,可馋死他了。 还好灵机一动,看到了院中盛开的白玉兰。 这种时令鲜物,过了时节可就没有了,趁着鲜嫩,多吃一些,反正宫里没有其他主人,到处都是玉兰花,天天吃都吃不完。 就是有点费油,庖彘貌似有点意见。 吃完一朵,白景源擦擦手,正要拿起筷子装文雅,就听院中哄闹一片,往日里端庄美丽的王后娘娘跑得一个踉跄,鞋都掉了一只在院子里她也不管,待她进屋,头上镶了碧玉的簪子也摇摇欲坠,差点掉下来。 “咔嚓……” 白景源惊得目瞪口呆,惯性的咬了下去,酥脆的炸玉兰花香喷喷的,可真好吃啊! 相识多年,又当了好几年的母子,白景源对这个王后的研究,可以说是最深的。 往日里这就是个头可断发型不可乱的货,现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跑成这样,实在是…… 见不得美人狼狈,奴仆们貌似又都不在状态,白景源叹口气,正要起身,去院子里为她捡鞋子,就见王后娘娘跟发了疯似的跑到鹿儿身边,小心翼翼揭开他的衣摆,把那红腹锦鸡看了又看,待到确认过了,立刻跑到白景源这边,一把将他捞到怀里,与其激动道:“吾儿果真是个福星!” “祖宗保佑!” “祖宗保佑!” 那一声声的“祖宗保佑”回荡在宽敞的宫殿上空,就跟那买了神股的股民一般,只知道喊“涨了!涨了!”。 白景源真心怀疑,他若是再小一些,这女人会不会把他举起来,对着太阳狂笑。 这捡到宝贝般的反应啊!实在让人捉急。 不过是只饿极了的红腹锦鸡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啊?逮几只回来好好养,要不了一两年就能养出一大群。 真是没见过人工养殖的土包子啊! 大冬天的吃不饱,uu看书 .ukanshu 听别的鸟说这里有免费的自助,跑来吃一顿怎么了? 大惊小怪! 他觉得其他人大惊小怪,其他人却觉得他最最奇葩。 “公子!都这种时候了,还吃什么吃?!还不快些去沐浴更衣!等下就去宗庙里祭祀祖宗!” 鹿儿实在看不过去了,公子又犯傻了,没人提醒一下还真不行! 闻听此言,白景源顿时就惊了! 不是说明天吗? 他还没吃饭呢! 白景源老大不乐意,狠狠的瞪了回去。 这鹿儿可真是胆子肥了啊!又跟他大小声! 第一百七十六章 凤鸟 这里不仅文字、语言之类的与穿越前的世界不同,习俗更是天差地别。 白景源已经很努力的学习了,奈何这里文化发展程度还不够高,并不是什么事都会记录在书卷上,比如那些常识,就不会有人浪费笔墨,他想从周围的人那里打听,在没有遇到特定情况之前,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因而比起本地土著,他在常识方面,到底还是有所不如。 平日里大家只当他长在深宫,对此不以为意,到了关键时刻,他没法理解别人的举动,别人也想不通他为何这样淡定。 比如这只突然出现的红腹锦鸡,在白景源看来,就没什么大不了。 以前他有个发小,家里不像他家那样和睦,几房人争家产争得头破血流各出奇招,为了讨得老爷子欢心,他那发小就去山里包了一片山,专门种植老爷子最爱吃的那种产量很低,早就被市场淘汰、种的人已经不多的甜樱桃。 可谓相当用心了。 哥儿几个听了这事觉得稀奇,大概也是为了笑话那发小,就跟着去山里看了看,然后那附近就有个红腹锦鸡养殖场,因为听说这种鸟很漂亮,又正好到了饭点周围没什么好吃的,就顺道去了。 这鸟的确长得很漂亮,可当几百上千只聚在一起,漫山遍野花花绿绿全是这玩意,也就那样了! 反倒是那道“金鸡报晓”味道还不错,至今想起来还觉得特别。 试问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对这只鸟另眼相看呢? 愣一下都是因为看到穿越前见过的东西,觉得有点怀念罢了。 可在这里人看来,那可是品性高洁,一旦被凡人抓住,宁愿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代表芈氏图腾的凤鸟啊! 白景源不过是扒着窗台撒撒麦粒,就能把它吸引来,除了气运逆天、祖宗保佑,没别的解释了! 别说什么这里叫做凤凰台,就是因为这里自古就有这种鸟儿生存,也别说什么刚过了冬天,这鸟饿得受不住了才来找食,若是那么容易见到,那些成天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动不动就撒麦粒喂鸟儿的好心贵妇人,怎么就没引来几只呢? 因而,大伙儿都在激动的时候,见公子还在那淡定的吃那盘炸玉兰花,不由大急!也不管什么尊卑了,一股脑儿的围上来,把他剥干净扛进了浴室,按着他沐浴焚香,忙得不亦乐乎~ 要不说这世上总是出现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儿呢!就是因为很多事,皇帝可以不急,太监却不得不急在前头。 王后娘娘在这看着,他们若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干嘛,不如趁早洗干净脖子躺好。 因为这只误入的“凤凰”,殿中乱成一团,待到王后来了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凤鸟品性高洁,一旦被我等凡人碰触,就会自绝身亡,来呀!吩咐下去,祭祀提前开始!” 登基大典少不得各国使者,还有朝中大臣,以及各大世家代表,突然提前,自是要专程派人通知。 任袖插好头上摇摇欲坠的簪子,伸出脚让人替她把鞋子穿上,努力平息情绪坐到上首,这才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 作为一个运气很不好的非酋,好不容易有欧皇带她飞,若不趁机飞起,那她就真是只蠢笨的猪猡了! 那只红腹锦鸡很快就被关进了精致的鸟笼里,被放在大殿中央,凄厉的叫声老远就能听到,可惜谁都拿它没法,只能任它在那发脾气。 婢女们满脸兴奋,动作利索的给他洗澡,白景源饿得不想动,好不容易穿戴好出来,已经是半下午了,正准备吃点什么垫垫,就见殿中已经站满了盛装华服、满脸肃穆的朝臣。 也不知怎么来得这么快! “公子!请上车吧!” 竟是水都不许他喝一口,就要让他上路! 苦也~ 沐浴更衣完,为了保持洁净,按照规矩是不许吃喝的,白景源只能饿着上车,倒是没有让谁为难。 那只红腹锦鸡大概已经叫累了,有婢女捧着麦粒凑到鸟笼边上,祈求的看着它,想喂它吃东西,那鸟这会儿却没了扑到白景源怀里抢食的劲儿,竟是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多看那些麦粒一眼! 被那婢女看得烦了,竟伸爪子挠她!伸脑袋啄她! 被这么多人盯着,婢女生怕差事完不成害这鸟撑不到宗庙就死了,哪怕手掌连带手腕都被那凶恶的鸟挠出血、啄出血,痛得眼泪都包在眼里了,还是不敢缩手。 婢女时不时就要看看内殿,恨不能催着公子立刻出发,见白景源出来,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白景源刚出来就看到那面熟的婢女在那受罪,可惜被这群朝臣盯着,实在不好先去帮她,无奈之下,只得率先走出大殿。 公子的仪仗早就摆好,华丽的马车就在院中,白景源叹口气上了车,见那红腹锦鸡站在大大的鸟笼里,被人托着站在廊檐下,此时正睁着小眼睛瞪自己,不由招手示意:“把它放孤马车里!” 他想,这样总好过奴仆受罪。 这死鸟在他这,可得不到那么好的待遇,还想发脾气啄人挠人,想都别想! 因为这只鸟的出现,公子白威仪更甚,那托着鸟笼的侍从忙把这烫手山芋送了过来,见此,立刻就有机灵的送来一钵麦子。 芈氏宗庙位于凤凰台以南,灵川对岸的松山上,为了准备明日的登基大典,河上浮桥今早就已搭好,现在出发,估摸着天黑前就能到。 既然已经上了车,白景源就不会再想那么多了。 见那鸟大爷脾气大得很,就抓着麦粒扔它:“嘿?小样儿!惯的你!” 众人对那红腹锦鸡的态度,uu看书uuahu.om 比当初看到他捡回来一只白鹿还要激动,显然又是个什么“祥瑞”,白景源还是到了路上,才从鹿儿那里听说,原来芈氏的凤鸟纹,就是源自这种鸟。 他严重怀疑,当初芈氏先祖受封到此,多半是因为这鸟长得漂亮,才自称凤鸟托生,又多半是因此,才给这里起名叫凤凰台。 不过他对着鸟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饿得要死了,有人给吃的还不乐意? 爱吃不吃! 胖胖的麦粒落到鸟笼里,蹦跶着落到红腹锦鸡脚下,只见它豆子眼儿转了转,见白景源只顾着与鹿儿说话,根本就没注意这边,立刻伸出脑袋,飞快的把那麦粒啄了个干净! 白景源只当没看见,见它吃完了,就继续往里扔。 鹿儿心不在焉的回答他的话,眼神总是忍不住往那神鸟身上飘,见它不吃别人喂的东西,只吃公子给的麦,看向白景源的眼神,不由又多了几分敬畏。 第一百七十七章 祭祀 这里明明没有儒家,却有宗庙制度,也是有趣。 不过白景源作为学渣,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灵川上的浮桥很有趣,隔着一条河看凤凰台万家灯火,很温暖。 纪礼,与其说是这个时代贵族的专属特权,不如说这是一套行之有效的行事规范。 诸国使者,城中世家,朝中众臣,白景源绝大部分都不认得,原以为匆忙之下,这继位典礼会很乱,没想到所有人都像是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似的。 从楚宫出来,谁的车在前,谁的车在后,谁能用驷马拉车,谁又只能用双马、单马,甚至只能用牛拉车,哪怕是车厢的样式,纪礼都有严格规定。 试问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会发生混乱呢? 待到抵达松山,来到芈氏宗庙所在,众人下车之后,哪怕彼此不熟,也能通过配饰还有服装判断尊卑,哪些人可以跟在公子与叔鱼他们身后进入太庙,哪些只能留在进门处等候,在这个阶级森严的时代,这些事早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 纪礼规定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可诸国早就不遵守这一条,开始与纪帝比肩,将宗庙弄成七庙了。 七庙供奉七代祖先,太庙居中,左三昭,右三穆。 从山下上来,是平缓的山坡,因为铺了青石板,虽然天已经黑了,在火把照耀下,还是能走得稳稳当当。 来到七庙中间的广场,跟随的人已经不多了。 共叔鱼一直跟在他身边,待到奴仆不能抵达的地方,就把鸟笼接过来,托在了手上。 现场气氛很是肃穆,见到他们来了,乐师们立刻奏起了应景的雅乐。 黑漆漆的山上,凉飕飕的风穿过芈氏列祖列宗的坟茔吹过来,白景源心里其实挺怕的,毕竟是个西贝货,连穿越都能发生,没准儿这些老祖宗变成了灵魂,在这盘旋不去呢? 嘶~ 真是越想越怕啊! 白胡子足有尺长的大宗伯一直弯着腰在前领路,天太黑,皱纹也太多,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他走得慢,白景源也只能慢悠悠的走。 那鸟也不知是不是吃了一路软饭吃出感觉来了,鸟笼中的麦粒吃光了,就又凶巴巴的叫两声,等白景源扔一把进去,它就不吭声了,若是叔鱼他们投喂,它就大发雷霆,大有若不是鸟笼束缚,就要飞出来挠花他脸的架势!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白景源也觉得很奇怪,他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比起那些把它供起来的人,他可以说是把它当鸡喂了,怎么它就认准他了呢? 鸟儿脑子不好,他也不跟它计较,来到这里之后,看到了早就等在此处的大巫,想起当年冬狩祭祀,他现在想得最多的是今夜会不会又用活人当祭品? “叔父,今夜会用活人祭祀吗?” 叔鱼早就听说过那年冬狩的事,闻听此言,不由笑着指了指笼中鸟:“今夜有它,自是不用。” 低贱的奴隶哪能比得上神鸟? 将神鸟献给祖宗,才是最好的祭品。 作为芈氏子,能为祖宗寻来神鸟当祭品,必是气运冲天之人! 叔鱼慈爱的看着他,眼望着太庙中的灯火,满目憧憬。 白景源拧紧了眉头,想想他吃过的“金鸡报晓”,看一眼笼中鸟儿滴溜溜转动的豆子眼,想着它的命可以抵了人命,就松了口气。 这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虽然你什么也没做,谁让你倒霉撞上来了呢? 白景源想到这,冷酷的回了头,并未再看那鸟儿一眼。 大宗伯带着族中长老,还有巫,以及几位一看年龄就不小的重臣陪着白景源进了太庙,有巫仆执灯站在墙边,将大殿中照得亮堂堂。 接下来在大宗伯带领下献上牛、羊、豕组成的太牢,巫就开始跳起了祝祷的舞。 乐师不知藏在哪里,只闻其声,不见人影。 殿中用了上好的灯油,几乎闻不到油烟味,白景源像演练过无数次那样,遵从纪礼,跪拜祖先,跪拜天地,又念了渔樵二老捉刀的祭文,告诉祖宗和天地,接下来楚国就要交给他了。 仪式繁琐肃穆,白景源一板一眼的跟着做,除了肚子有点饿,其他都还好。 终于,巫跳完了,示意叔鱼将鸟笼放到前面来。 见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只莹润的血色玉碗,又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巴掌长的铜削,就要伸手去抓那只红腹锦鸡,白景源屏住呼吸,盯着那边不放。 类似的祭祀他已经经历过了,巫大概是要取它的血,作为他和天地祖宗之间的媒介,到时候可能又要在他额头上化图,还要在地上画个圈让他站进去? 自那年冬狩过后,他就了解过很多与祭祀相关的事,后来发现换汤不换药,各种祭祀的套路貌似都差不多。 能用一只鸟的血代替人血,这对他来讲,要好受得多。 哪知巫刚打开鸟笼,吃饱了的红腹锦鸡就一嘴啄掉了他手中的铜削,振翅一飞,飞出了太庙的门。 在宗庙重地,不可以携带兵器进来,何况就算这里有弓箭,也没人敢贸然的射死神鸟! 能杀死神鸟的,只有巫。 在世人眼里,只有巫的碰触不会玷污神鸟,只有巫可以送神鸟去和芈氏列祖列宗团聚! 不是说一旦被凡人抓住,就要闹绝食闹自尽的吗?怎么这只神鸟这样精神?巫都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毕竟他活到五十多了,还不曾见过神鸟,这还是第一次呢! 关键时刻白景源没有掉链子,立刻跪倒在蒲团上,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磕头:“先祖仁慈!知道今日喜事,不忍见血!白定当遵从先祖教诲,成为贤明仁慈的王!以慰先祖上天之灵!” 得了提示,众人立刻附和跪倒,大赞芈氏列祖列宗仁慈。 白景源也想不通,为何好好的继位典礼,非要来芈氏的宗庙当中,待到礼罢,换上属于楚王的服饰,接过芈氏传国玉玺,又将那煮熟的牛羊猪各切了一小块吃掉,就算礼成。 传国玉玺自是要收起来的,刚是叔鱼递过来的,他自是要递还给叔鱼。 这枚玉玺,非大事不可动用,uu看书 ww.uukansu 他拿着也用不了,因为大事他说了都不算。 倒是王后娘娘给他做的那个代表他自己身份的玉玺,这会儿还在任沂那里,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给他用一下? 允诺盗跖的事,他可没有忘。 想到这,又想到今日祭祀,哪怕外国使者都能来,王后娘娘辛苦筹备一回,却不能参加,白景源不由一叹! 他都有点想不明白这女人的想法了,辛辛苦苦给人干活,却得不到应有的地位,到底图啥啊? 难道就因为这些活儿一般人摸不到边? 换个角度看,权力何尝不是枷锁呢? 刚穿上这身衣服,他都感觉身上的责任更重了呢~~ 这话讨打,白景源暗暗发笑。 现在,很多事他都可以试着去做了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哇! 折腾一宿,天微微亮白景源才得以回宫,打着瞌睡吃了半碗炸酱面就撑不住,脸都没洗,倒头就睡。 他倒是睡得香,陪着他熬了一夜的臣子们却不能睡。 从松山宗庙回来,他们还得继续上朝议事。 随着共叔鱼迎了公子回来,见这叔侄俩感情深厚,原本效忠王后的人心里都开始打起鼓来,具体日后怎么办,他们决定看看两人态度再说。 恰逢新王继位,国中事情特别多,人事变动又频繁,他们都要忙碌好长一段日子,才能得到喘息之机。 最近城中聚集了各国使者还有他们的家眷,这些人在本国都是有一定地位的贵族,个个心高气傲,各国之间又不乏有矛盾的,若处理得不好,这些人一不小心就要率领各自部曲打起来,赢的倒是无所谓,打输了的难免迁怒东道主。 如今楚国尚不安稳,实在不宜面对这种国际纷争,这方面是一点也松懈不得。 再者,这阵子国内世家也蜂拥而至,有打算送女儿入宫的,有打算趁着新王继位来见见世面的,还有趁着王都人多,带着家臣来售卖货物的,凤凰台流动人口比起往常,翻了好几倍,若是管理不好,治安方面肯定会出问题。 还有,如今继位典礼已经完成,新王是个得上天眷顾的大气运者,随便野外走走,就能带回白鹿,随便在家喂一下野鸟,就有凤鸟从天而降,恰好落到他身边,对此,楚国臣民是恨不能吹上天的,可他们也得考虑他国国君的感受,这送往各国的国书,具体怎么写,就得好好斟酌。 除了这些大事,还有许多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事。 比如朝中官员需要调整,到底该怎么调,大家才会皆大欢喜? 各城池献上来的礼物怎么入库?是入国库还是大王的私库? 免税的事情也需要商议,具体免多少?免几年? 大泽之中,隔了这么多年又聚起了野人,未免野人为害,肯定需要派兵剿灭,派谁去? 还有远赴燕国的使者张元,也需要接应回来,齐水张守着边境,可疏忽不得…… 大王继位了呀!臣子们都要努力表现自己。 宫里围绕着诸多大事吵成一团,宫外那些消息不灵通的普通人一大早满怀期待的起来,打算到中央大道等着看公子继位大典,结果刚出门就听说灵川之上的浮桥正在拆。 “怎么回事啊?雨季还早呢!” 今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有人一边抓着头上的虱子,一边望着天上的太阳,十分不解。 现在又没有洪水,典礼还没完成,为啥拆这浮桥啊? 难不成要让公子从上游绕道去松山宗庙吗? 显然,和他想法一样的人有不少,立刻就有人惦着脚一边往王宫那边看,一边大声问周围的人: “是啊!王宫外不是贴了告示,说公子继位大典今日举行吗?” “是啊是啊!怎么回事?” “不如我们请渔叟去王宫里问问吧!” 王宫虽然有围墙,还有士兵守着,国人却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只不过一般人没有勇气。 渔叟以前是山脚下撑过河船的,年纪很大了才把这差事交给儿孙,回家养老,因为处事公平,很得人尊敬,有人提出这个办法,立刻有人应和,眨眼就有一大群人往山下去了。 普通国人不能住在中央大道附近,为了浮桥安全,好多天前这段河岸就被甲兵守了起来,因而昨天下午公子白还有王公大臣匆匆出城的事,除了部分贵族知道,就只有少数恰好在河边浣衣的人远远看到了。 松山那边太远,动静再大这边也听不到,见浮桥开始拆了,众人都有点慌,以为公子又怎么了,导致继位大典没法按时举行。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渔叟一大早就起来,在老妻的帮助下换上了崭新的细麻裋褐,这会儿正抖着手在包头。 雪白的头发因为常年吹河风,长得就跟杂草一般乱,想要服服帖帖的包进头布之中,可不容易。 老妻贡献出了最后一点桂花头油,因为不舍,一边往他头上抹,一边嘀咕“白瞎了”之类的话,渔叟一边做小伏低的哄着老妻,一边臭美的摸着光滑的头发,听到门外鼓噪,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出来看,结果听说灵川之上的浮桥正在拆,顿时急了! 怕他走得慢,有相熟的壮汉将他背起,撒开步子就往山上跑,一个跑不动了,又让另一个接着背。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渔叟也不矫情,反而一直催背他的人“快点快点快点!”。 偌大的凤凰台,不算郊外的村落,只算主城区,也有几十万人口,自是不止渔叟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等他们紧赶慢赶,其他离得近的,早已从宫中得到了消息。 这时代阶级森严,但王族为了自己的名声,对国人一向很宽容,遇到这种事,这些普通人仗着年龄大,是什么都敢说的。 朝堂上正吵成一团,王后娘娘坐在帘子后听得心烦,听说宫外国人聚集,问起继位大典之事,忙派了得力的臣子出去解释,臣子如蒙大赦,脚底生风的出来,亲切的接待了这些德高望重的老者,说了昨夜提前举行大典的原因。 “凤鸟?果真有凤鸟?” 渔叟撑了一辈子过河船,嗓门儿是练出来的,这么一嗓子,大伙儿全听见了,不由激动的围了过来。 “是啊!是有凤鸟从天而降!” 故意咳了两声,等众人安静下来,这官员就开始说起昨日之事来。 “公子仁慈,见园中鸟雀刚度过严冬瘦弱不堪,就在寝殿窗边撒麦喂鸟,哪知一只凤鸟从天而降,直接落到他怀里!” 官员说得唾沫横飞,好似当时就在现场一样。 若那只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的红腹锦鸡听到这话,一定会说“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这里有免费的午餐,却不知道那窗户是会落下来的,我光知道跳进屋里,却不知屋里有人要抓我,抓住了还不放的……”。 “凤鸟头上是金色的,u看书 w.uukansh 翅膀是蓝色的,背上是绿色的,胸前鲜红鲜红的,尾巴啊,这么长——” 这倒是那官员亲眼所见。 听他说得活灵活现,连那凤鸟身上的毛长什么样都描述得清清楚楚,众人不由跟着吸气呼气,最后齐齐捶胸顿足,可惜没能看见啊! 尤其是渔叟。 “老叟这辈子遇到三回大王继位,还是头回听说凤鸟现世,可惜没有看到,若是亲眼看到,哪怕只让我看一眼,立刻让我死了也甘心啊!!” 众人有喜有悲,最后都化成了浓浓的自豪感! 看啊! 他们的王,得上天眷顾!他们也会有好日子过了! 于是,举国欢腾。 再也没人因为没看到继位大典而感到难过了。 他们现在最想见到公、哦不,现在应该叫大王了,亲口问问大王,是否真的有凤鸟降世。 第一百七十九章 啪! 一觉睡到后半夜,白景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搓着眼屎坐起来。 肚子饿得难受,就跟要造反一样,白景源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嘀咕:“啊好饿啊”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虫鸣早就歇了,寝殿中有一灯如豆,灯奴照例坐在雁鱼灯后打瞌睡,听到他喊,立刻蹦了起来,差点撞翻身后的矮几。 矮几与木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灯奴吓得连忙跪下,白景源却不计较,摆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 角落里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的颜延听到声音,几乎与榻下的鹿儿同时起来。 “公子醒了?” 鹿儿和衣而睡,就是猜到了他会夜里醒来。 颜延不够机灵,嘴巴笨,见鹿儿已经开口,干脆省了脑细胞,爬起来去门外叫庖彘。 他这人做事一板一眼,做惯了的事不需谁叫,他就知道该怎么做,没做过的事,打死他他也不会自作主张。 显然,白景源不止一次半夜饿醒。 公子昨日太累,一觉睡到入夜还没醒,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都做好了准备,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庖彘听到传话,立刻将蒸笼里温着的饭食端来,等白景源抹把脸,刚好吃上。 蒸好的米饭一大碗,配一钵熊掌豆腐,刚好吃得干干净净。 待到天微微亮,共叔鱼参加朝会之前,特意过来见他,正好遇到他吃完饭,正要收碗,见案上只有一碗一钵,知道他没有浪费,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行了大礼:“臣拜见大王。” 白景源吓了一跳,忙跑过来将他拉起来:“叔父!你嗝儿这是做什么啊!” 刚吃饱饭,跑得急了些,竟打起嗝来,共叔鱼看得好笑,亲昵的帮他拍着背顺气:“以后你可就是大王了,这些礼仪,自是要遵守的!” “叔父是长辈,私下里怎可如此?快快,彘!给叔父上饭!”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叔鱼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道:“等下又要开朝会,叔父现在来,是想跟你说,凡事莫要操之过急,少安毋躁为要!有的事,并不是她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日后莫要再像之前那样与她斗嘴。” 王后连让他参加朝会都不愿意,作为叔父,共叔鱼生怕他不满,以至于做出过激的事情。 如今燕鲁两国结了死仇,鲁国虽武力不够,却有着整个大纪最繁盛的文化圈,从鲁国出来的文人遍布六国,就算他们鲜少在他国获得高位,有心算计之下,这天下迟早会乱起来。 所以现在的楚国要求稳。 稳步发展,积攒实力,等别国斗得差不多了,就是楚国的天下了。 任袖的疯狂,举国上下都体会得够够的了,所以以共叔鱼为首的楚臣决定缓缓图之,免得逼急了她,又出昏招。 共叔鱼暂时没时间与他说太多自己的构想,只能寄希望于侄子足够聪慧,懂得隐忍。 显然,之前王后娘娘想要给他娶夫人,结果却给了一堆糟糕人选,以至于白景源死活不同意,闹了一场的事,他知道了。 被他当个孩子似的拍,打嗝儿终于停了下来。 白景源体会到他那种对血亲的爱护,并不是王后所说的,只是想控制他架空他,好掌控楚国的权力。 心中感动,又想到自己不是真正的公子白,这位帅大叔真正的侄子怕是骨头都枯了,不由难过起来。 共叔鱼安抚的拍拍他的背,像是什么也没说,笑着退下,很快就离开了。 叔鱼来过的事,任袖很快就知道了。 阿瑟过来询问,叔鱼可是有事找他,白景源十分自然的用“叔父见不得孤生活奢靡,想要来个出其不意,看看孤的朝食都是什么哩!”来打发她。 阿瑟闻言并未起疑,毕竟她已经跟着任袖来了楚国十几年,当初先王在的时候,叔鱼就常常在先王与王后用饭的时候跑过来,若是看到他们吃得太好,就会骂得先王抬不起头。 见阿瑟怜悯的看着自己,白景源故作烦躁的把她撵走,见她走到廊檐下了,又追到门口让她带话:“阿瑟!给母后带话,就说政事辛苦母后了!孤今日有事要出宫去!” 小孩子太久没有回凤凰台,想要出宫玩去,阿瑟很理解。 显然王后早就有过吩咐,阿瑟闻听此言,立刻回头:“太后娘娘早有吩咐,说大王近日辛苦,她就帮你辛苦几天,还说大王若要出宫游玩,务必要带上足够的护卫。” 白景源故作不耐烦,挥着手道:“知道了!去吧!” 阿瑟心满意足的走了,白景源立刻让人给他换上旧衣裳。 他打算去城外田地里看看,看这里的人都是如何耕种! 与其和王后争那些他一窍不通的政事,不如关注一下同样一窍不通,但是能养活更多人的农事。 这些事不起眼,也没人争,但从长远看,对他来讲,却是一件好事。 首先,经常与王都的国人来往,大家都认得他,只要得到这些人的心,成为所有人爱戴的大王,到了与王后斗得你死我活的紧要关头,若是斗败了需要逃命,他只需要想办法与这几十万人站在一起,就没人能动他——除非她想要失去这一城的人心。 虽然这种情况未必会发生,可早点做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这事需要铺垫很多年。 其次,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现在虽然是个没有实权的大王,可他喜欢什么,还是能影响下面的人,为了得到他的认可,总有人会跟着琢磨农事,来让粮食增产的。 最后,每天出去,现在可能只是在城里,以后年纪大些,就能去远点的城池巡查,关心农事的同时,也能认识更多人,见到更多风景,不比憋在宫里强吗? 犹记得以前,他哥私底下和他说起他那个家里一团糟的发小,口气十分不屑:“只有无能之人,才总想着分祖宗财产,有本事的人眼睛不会总盯着家中这点,只要有本事,凭着出身就能另起炉灶,最后说不定比家里人都要出息呢!” 他还说:“要不是你实在撑不起家里这一摊子,哥哥我早就出去单干去了!” 当时哥哥说的是,打理家族企业,总有一堆的长辈盯着,随便做点什么都不自由,若是自己的公司,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想想就爽死了! 他不喜哥哥对他发小的态度,也不喜哥哥那样看不起自己,当时是很生气的,现在想来,可不就是那么个理儿吗? 王后与那些臣子们,或许包括叔鱼,眼里都只有楚国这一点,他若紧盯着这些,难免与他们争得头破血流,还不如趁着他们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另外干出一些事来。 说不定等到以后,他们还得求着他,让他带领楚国往更繁荣的方向去呢! 纨绔子对自己的实力很有逼数,所以他决定多发掘一些人才,来替他完成目标。 白景源想得挺美,骑着白鹿出了宫门,在护卫们的保护下,慢悠悠的往山下去。 虽然错过了大王的继位大典,可又听说了凤鸟的事,国人们十分兴奋,今天依然有人守在中央大道,紧盯着宫门。 见他们的新任大王出现,众人呼朋唤友,全都聚在路边看,正要推举几个德高望重的上前问问大王,凤鸟的事是不是真的,就见一只肚子火红、尾巴长长的大鸟怪叫着飞到大王头顶,uu看书 ww.uknshu 丢下个东西就跑! 啪! 白景源只觉头顶一痛,就有一物从头上滚下来,闻声仰头,就见那该死的鸟怪叫着飞远! 我艹你大爷啊!咋这么记仇? 昨天是巫要宰你,关老子屁事啊! 头上痛得发麻,眨眼就鼓起个包,白景源疼得眼泪花花,只觉流年不利。 刚出来就受了这等洋罪,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白景源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出城,就见身手敏捷的红眼疾手快的将那东西捞了起来,竟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羊脂玉籽料,那焦糖色的皮,特别漂亮。 白景源:“……” 这种美玉,在这里依然值钱。 【真希望鸟哥脾气再暴躁一点,好带着弟弟我发点小财!】 看着飞远的大鸟,白景源叹了口气。 第一百八十章 福祸相依 美得人目眩神迷的凤鸟迎着朝阳飞远,很快就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众人伸长脖子呆呆的看,也不知是在期待它的再次出现,还是想要确认刚刚是否在做梦? 等他们回过神来,想要从他们的大王那里得到答案,只见王宫外宽阔的中央大道空荡荡的,好像那个骑着白鹿的少年从未出现过一样。 一时间,众人竟不知该追到树林里去寻找凤鸟,还是该进宫去见大王。 白景源不知他们的纠结,现在他只庆幸自己回来得快! 那死鸟可真狠啊!看他这头上!老大一个包!痛死个人了! 万幸那鸟拖着老长的尾巴,不是老鹰那种喜欢飞得高的,若是这块玉石再高一点落下来,当场给他开瓢都有可能。 “大王,您这头上的包已经鼓起来了,我要用冰给你敷一敷,有点凉,还请大王忍一忍!” 之前跟着白景源前往上国朝见的医者,如今已经升职加薪,专门伺候他了。 得知大王刚出宫门没多会儿,就被凤鸟抓来的石头砸了头,医者吓得冒了身冷汗,忙让仆从背着药箱跟他来了大王寝殿这边。 医者前脚刚到,白景源后脚也到了,见到他头上的大包,医者无比庆幸,现在不是在野外,而是在凤凰台。 得知伤情的第一时间,医者就让人从冰库取来了冰,虽然现在还是初春时节,不是用冰的时候,为了给大王治病,自有人飞快跑去把冰库打开,再凿了一罐子冰送来。 白景源乖乖的跪坐在席上,手抓着边上的屏几,任由苹为他拆了头发。 冰块包在软软的细麻布里,敷在头上,疼痛缓解些许,白景源不由多看了眼前的医者几眼。 知道这里医疗条件不好,平日里白景源很注意照顾自己,所以很少生病,跟这医者也就不是特别熟了。 见他知道这种情况该用冰敷,觉得他医术应该很不错,就想与他多说几句: “你是之前跟我去过大纪的医者吧?” 好脾气的医者有问必答,却不多话:“嗯。” “你名为何?” “下官叫做胥云。” 哦?原来也是有姓氏的贵族。 白景源又问:“哪个须?胡须的须吗?” 之前在荆山国嘉峪关,得知王后娘娘要给他娶个七岁的媳妇回来,白景源心病发作,大病一场,那时候胥云其实每天都守在他身边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多看过这个须发花白的小老头一眼,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满愧疚的。 胥氏世代都是芈氏的臣子,不过祖祖辈辈都没有当上大官的,不是医官就是小吏,像他这样成为大王专属医者的,还是头一回,大王不知道也很正常,胥云心态很稳,告个罪,拿起边上的笔,就把“胥”字用雅言以及楚言分别写了一遍。 白景源拿过纸,认真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哦,原来是这个。” 轻声呢喃一回,见这医者像是个闷葫芦,又故意找话题,想看看他话会不会多一些:“你家在哪儿啊?” “回大王的话,就在云岭北麓。” 白景源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见他闷着头从药箱里往外摸草药,又伸着脖子过去看,一会儿问这个是什么,一会儿问那个是什么,胥云也都一板一眼的答了,多的话依旧一句都没有。 这样的人做事认真,却不是合适的聊天对象,白景源叹口气,仰头问拿着冰袋给他冰敷的鹿儿:“鹿儿,你说明日会下雨吗?” 好不容易可以出门了,结果刚走到宫门口就被砸了回来,如今又是冰敷又要喝药的,白景源都快气死了,奈何跟一只鸟也没法生气,只能寄希望于明日可以出门。 春耕正在进行,他得抓紧时间才能看到啊!不然又得等一年呢! 鹿儿心疼的拿开冰袋,拨开他头发,想要看看那包散了没有,闻听此言,无奈叹口气,安抚道:“大王,宫中是有点无聊,但你现在受了伤,最好还是等几天再出去吧!” 有句话他没说,万一那凤鸟又来,该怎么办? 这次好运气,下次可不一定了。 哪怕身边高手如云,在楚国,除了巫,也不会有人敢杀凤鸟的。 总不能带着路都走不利索的巫出去吧? 巫要负责卜筮、祭祀等众多事务,且地位崇高,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玩。 “渔樵二老现在在做什么?之前让他们写信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当年在渠水的时候,渔樵二老的弟子里有一个对农事特别感兴趣,千里迢迢的跑来见他,听他说起施肥这件事,就迫不及待的走了,连两位老师的挽留都不听,现在这样的人,就是他最需要的人才了! 若是研究出了成果,他去缠着叔鱼还有王后他们,给他一块封地,或者给他一个官,不是不可以! 心有壮志,奈何出师不利啊! “他们现在在朝会上吧!最近事情很多,貌似朝臣们争执得很厉害。” 渔樵二老自带光环,说是投入他门下,朝廷不可能不用他们。 可怜公孙去疾,至今还没一官半职,白景源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王后娘娘那么小心眼儿,不可能查不出来当初让游侠儿给各大家族送信的是他。 在白景源看来,公孙去疾聪明能干,高官可能干不了,当个小官却是绰绰有余。 朝堂上那一摊子乱麻,白景源不想去碰,不仅是因为王后忌讳,还因为嫌麻烦。 问了一堆事,就没一个感兴趣的,白景源叹口气,觉得脖子累得很,刚要示意自己想要躺着敷,就见辞进来,笑盈盈上前,用讲八卦的语气道: “大王,uu看书 w.uukansh宫外小树林那边,好多国人聚集,在那给凤鸟上贡呢!” “哦?上贡什么啊?” “听说大王用麦招来它的,大家都从家中找来最饱满的麦,可惜凤鸟再也没有回来。” 人那么多,它又不傻! 从这次突袭就能看出,这鸟鬼精鬼精的,白景源摆摆手,示意不想再听这死鸟的事了。 若不是楚人把它当神鸟,挨了这么一下狠的,他肯定要找人去捉了它来,就算不弄死,也要把它的毛给拔了! 鹿儿拿着冰袋,似笑非笑的看着辞,辞很不甘心,还是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回到凤凰台,有家族可以依靠,辞的胆子也大了很多呢! 白景源不是察觉不到身边人的心思,作为“老板”,他觉得底下人适当竞争,没什么关系。 辞乖乖退下,算是再次认怂,鹿儿很满意,可没多久辞又小跑着回来,鹿儿顿时拧眉! 这争宠也争得太上不得台面了吧?! 结果不等他发怒,就听辞禀报:“大王,太后娘娘让人来接您,说是让您去参加朝会。” 白景源刚滑到榻上躺着,听到这话,只得叹口气坐起来:“苹,为孤束发!” 这死女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不是已经达成默契了吗?! 白景源一大早就被那么大一块玉石砸了头,想着要去听那群老头吵架,头就更痛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样的孩子 “大王伤了头,最好还是静养一段日子才好!朝会上吵吵闹闹,不宜养病!” 胥云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就见白景源披散着头发坐在榻沿上,满脸不情愿,又见太后娘娘身边的支离等候在侧,顿时明白过来,忙上前劝阻。 看来这医者还是个玲珑心肝! 胥云进来后的表情变化,白景源全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是特意给自己解围,顿时大乐!忙制止苹的动作,捂着头喊痛,一边喊一边躺了回去。 任袖不希望他干涉政事,因为他现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按理说,已经到了学习政事的年纪,她却提都没有提,反而暗示他只要不惹她生气,就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白景源决定,现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是暂避为上。 多亏胥云提醒,否则他都没想到这一层。 不管过后这事如何发展,现在他的拒绝也是表明态度,回头见了任袖,好歹有话说。 免得她又胡乱发脾气,拼着自损八百,也要伤他一千。 还是消停些吧! 支离背对着门外,白景源的表情变化,他看得一清二楚,胥云的表情,他却没看见。 之前白景源虽然不乐意,还是听话的起来,决定听从娘娘的安排,现在被那医者一搅和,立刻改了主意,支离不由扭头看了胥云一眼。 见胥云捧着药碗,眼里只有伤患,没有其他,想着医者也是衷心为主,实在犯不上责怪,支离规规矩矩行了礼,说了些希望大王快些好起来的话,什么前因后果都没交代,就带人离开了。 白景源重新躺下去,感觉头上还有点火辣辣的,示意鹿儿继续给他冰敷,胥云却让鹿儿把冰块拿走。 “大王,该喝药了!冰敷太久也不好。” 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示意鹿儿放下冰块,白景源听话的接过药碗,飞快的喝得一干二净。 不管有没有效果,喝下去好歹是个心里安慰,白景源这样想着,顺手赏了胥云一匣子珍珠: “胥医者之前随孤远赴大纪,前后耗时好几年,家中妻女定然十分想念,这些珍珠,你就带回去给她们做首饰吧!” 回到凤凰台之后,给他管理私库的伍元还是那样言听计从,说要珍珠,立刻捧来满满一匣子,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对他来讲珍珠也不是多么难得的东西,与其留着串珠帘,不如送给下属,让他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他穿越前身边也是一堆助理,最是明白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以前助理跟着出差一俩月,女朋友就要闹分手,害得助理大半夜哭得像个孩子,后来还是嫂子给他出主意,让他每次出差回来,奖励属下一个包,或者一套化妆品,若有那喜欢手机电脑的,也可以来一个,左右也不费多少钱,把给下属的部分奖金换成这些,让他带回去送家人送朋友,后来再出差,果然就好多了。 现在的女人虽然没那么厉害,也不像明清时代那么卑微,胥云一看就不是个擅长哄人的,看在他医术不错的份儿上,帮帮他吧! 白景源想得得意,也不知胥云到底需不需要。 他没说什么赏赐的话,就像朋友般为胥云考虑,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胥云眼里泛起可见的温柔,笑着行礼谢过,坦然将那匣子抱在了怀里,叮嘱他静养,又说了傍晚再来给他煎药,就离开了。 相当干脆。 在胥云看来,这个大王真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孩子了,想到家中孙儿,又有点心疼大王。 有人疼爱的孩子,吃药的时候才不会这样干脆,若是换了他家孙儿,定会想方设法的跟大人磨缠,待到大人们哄够了,才扬着下巴勉为其难的喝几口,喝到一半,说不定还要因为药汁太苦而哭闹,还得长辈继续哄继续疼。 只有害怕生病害怕死亡,又没有人疼爱的孩子,吃药的时候才不需要人哄,也不需要人催啊! 作为一名医者,他对这些再了解不过了。 这样的大王,却时刻不忘关怀他人,哪怕他这样的小官,也放在心上,这是在担心他后院起火啊! 实在太贴心了! 胥云心里暖暖的,一路出宫,路过正在开朝会的朝云殿,听得里头吵闹不休,不由摇了摇头。 幸好帮忙推了,否则这会儿大王定已带伤上朝,被这些人吵得脑仁儿疼了吧? 若是以前,他定不敢这样做。 想起之前去大纪的时候,他本是给主子身边的贴身奴仆看病的,根本摸不到公子的边,还是公子大病一场,之前的贴身医者被处死,他才得以上位。 公子是个很好伺候的人,但他还是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赴了老上司后尘,归家后,妻子说他这两三年起码老了七八岁,但回来后,官职提升,他却没有拒绝。 这些年在外涨了不少见识,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不管医术再好,也得爬得更高,才能有施展的空间,才能有进步的契机。 看来他没有看错人。 日后还是要谨慎,却没有必要再像之前那样,好似一只随时都能飞走的惊弓之鸟。 白景源并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医者,竟是个内心戏很丰富的选手,见他走了,立刻放下空掉的药碗,示意仆从给他拿个柿饼来。 仆从很听话,乖乖的拿来柿饼,怕他吃多了不好,又添了几块果脯。 白景源也不计较那些,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脚,一边小口的啃柿饼,一边寻思王后叫他有什么事。 左右不过是被逼着,不得不请他去,或者是听说了凤鸟给他“送”来宝玉的事? 这些人眼里只有那块宝玉,却看不到他头上的包。 想得入神,白景源微微侧身,就把搁在肚皮上的碟子打翻了。 众人立刻过来收拾。uu看书 .uukanh 白景源叹口气,想想刚拒绝了任袖,也不好立刻起来,只得继续躺着。 “去打听下,娘娘叫我何事?” 鹿儿正好从外面进来,听到他问,立刻贴心上前回话:“回大王的话,刚奴已经出去问过了,是娘娘听说了凤鸟送来宝石的事,她那边走不开,就想叫你去问问。” 好歹继位成了大王了啊!还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 白景源暗暗叹气,扯起薄被捂住头,摆摆手示意鹿儿退下:“头痛!” 这些事,还是少操心一些吧! 眼看着春日到来,不管是春耕还是春游,都比这些有意思啊! 想到出门,又怕那鸟再这么来一次,白景源没好气的掀开被子:“去!给院子里撒麦!若是凤鸟再来,不许惊扰!” 他想,这次把它给喂饱了,吃人嘴软,该不会再跟他过不去了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春耕 “果真受伤了?” 隔着重重帷幔,还能听见前殿的争吵声,任袖懒懒的靠在屏几上,任由婢女轻轻的为她揉着太阳穴,两眼却是清亮的看向支离,示意他把情况说一遍。 自大王登基、叔鱼归朝,之前沉寂下去的朝臣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冒出来,总是和她唱反调。 一个减税的事,竟反反复复吵了一整天,到现在都没出结果,这种效率,在之前是完全没有过的。 这一天天的,只能借着更衣的间隙吃两块点心,心腹想要过来回个话都得挑时间,若是旁的女人定会觉得受不了,她却总是压抑着心中的兴奋! 她喜欢挑战,更喜欢通过自己的智慧去碾压那些不同的声音,让他们全都臣服在她脚下! 得知白景源受伤了,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她想立足朝堂,所有的依凭都是大王在她手心里,对她言听计从,现在这些人起了心思,开始不服她,她正需要拉这个大王出来溜溜! 正好遇到凤鸟送宝的事,她本是打算好好利用的。 哪有她这边遇到困难,需要这个傀儡出面增加筹码,他就刚好受伤的事? 由不得她不怀疑。 这孩子看起来软乎乎的,好像谁都可以捏一把,其实是个黑心肝儿的,特别记仇,最可怕的是,他是那种逮着机会就能咬你一口那种,就算咬不死,也要让你流点血,恶心你一下,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她也有经验了。 “是!”支离给了肯定的答案,想了想,鬼使神差的又加了句:“臣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大王在喝药,本来大王听到娘娘叫他,立刻就要让宫婢替他梳头,后来还是医者说,他的情况需要静养……” 他也知道,把公子喝药的时间提前一点点,这话味道就全变了,但他还是不后悔。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稀罕白景源,而是因为,他觉得王后与这位公子,并非不能共存,老是把彼此放在对立面,除了让大家都不高兴,又有什么用处呢? “哎!时也,命也!” 得知白景源是真的受了伤,王后不免将这归咎于自己的倒霉。 她一向倒霉,遇到这种不顺心的事,已经习惯了。 “娘娘莫要这样想,不过是巧合!与你没有关系的。” 支离候在边上,见她神情不对,立刻出言安慰。 如今他俩早就不是恋人关系了,经过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又成了残缺之人,他们之间更像亲人。 任袖低头眨眨眼,喝完碗中汤饮子,这才放下碗笑着起身:“去吧!问问医者,大王那里缺不缺什么药材?还有,大王刚刚登基不久,受伤的事莫要外传。” “是!” 见任袖挺直腰背,不紧不慢的往前殿去了,支离叹口气,再次出门,往白景源那边去了。 关于这件事,世人的确只需要知道凤鸟送宝就好了,大王受伤这种事,只是不小心,没必要说出去。 ## 接下来几天,任袖与叔鱼他们除了派人送来礼物,都没来找过他,看来的确忙得没法抽身。 朝堂依然吵闹,除了最紧要那些、所有人都知道该立刻解决的事,其他不赶时间的事,大多没有定下来。 这其中,吵得最凶的几样,无非就是赋税、土地、人口、军权…… 这些事,若没人主动说给他听,白景源从不打听。 因为他不关心这些事,也不敢关心这些事。 那只所谓的凤鸟,也再没人见过,倒是院中的麦粒,总是被鸟吃得一干二净,也不知它在不在其中。 城中给凤鸟上贡的,听说麦粒也总是被吃光,可惜凤鸟再未出现过。 倒是那片小树林,短短几日就成了百鸟林,住在附近的人天天听着鸟儿叽叽喳喳,又不敢撵它们,生怕惹怒了那些渴望见一面凤鸟的人,实在苦不堪言! 听说这些人对一只鸟如此执着,白景源差点就要派人去抓一只回来,关笼子里给人参观了,想来以它这样的高人气,一定能让他挣得盆满钵满。 可惜他现在当上了这个楚王,哪怕有名无实,也不能做这种事,倒是损了一条好财路。 接下来下了几天雨,等到天晴,已是白景源被鸟砸头十来天之后。 春耕眼见着就要结束了。 该播种了。 白景源再次起了个大早,决定出城。 这次他没有再骑着白鹿装逼,而是坐了一辆坚固而又朴实的轺车。 这车方便看景,跑起来又比辎车快,天气暖和起来,他挺喜欢坐着这个车出门。 时隔多日,国人再次见到他们的大王,全都欢天喜地奔走相告,有人给他送来一筐青枣,又有人抓着一只“嘎嘎”叫的鸭子非要送他,见这些人穿得都还不错,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吃不起饭的穷人,就一一笑着谢过,吩咐仆从将东西放到车上来,待到车上放不下了,就摆手示意拿不了了,大伙儿也不逼他,只叹口气,悻悻退后。 那些送礼成功的,就会特别高兴的跟着轺车跑,问他:“大王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呀?” 这里等级森严,却没有动不动就下跪什么的,若是遇到他这样仁慈之主,能得到国民的爱戴,相处起来还会很舒服。 白景源感觉很开心,哪怕明知道这些人这么容易接受他,很大概率是因为白鹿和凤鸟,还是很开心。 “我要去城外看看春耕啊!不知道今年春耕怎么样啊!” “嘻嘻!大王可是来迟了!我家的地都播种完了!” 又有人持不同意见:“还早着呢!我家还在拔野草!现在正是时候呢!” 听着一群人各说各的,uu看书 .ukanshu 白景源微微诧异,难道没有司农的官员,制定大致的播种日历吗? “怎么相差这么多?” 他对这些一窍不通,不知道是种子不同,还是什么不同,那些人见他关心这些事,都感到很开心,就有人背着老农上前,跟他解释:“因为他们种的是麦,他们播的是稻啊!” 原来凤凰台周围,不仅有土地,也有水田。 轺车慢慢前行,车上塞满了东西,白景源有心想让那老者上车,也没地方,不由懊悔,该多带辆车出来才是。 那老农见了,不仅没有不悦,反而笑得缺牙的牙床都露出来了! 老人家一高兴,立刻絮絮叨叨的说起种地的事情来,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白景源努力听,但他对这些一窍不通,只得时不时点下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奇葩大王 “他还有这样的耐心?” 张家,张甲坐在上首,端着酒,皱着眉,显然很是想不通。 这都快一个月了,天越来越热,大王竟风雨无阻,天天都出城去庄稼地里转悠。 也不管是谁家的地,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带着七八个随从,有时候坐车,有时候骑马,有时候还会骑那只白鹿,路线随机,时间随机,闹得民众每天就像抽奖一样,天不见亮就去地里蹲大王,哪怕远远看一眼就会高兴一整天,更别说能跟大王说句话了! 大王一如既往的好脾气,看谁顺眼就跟谁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跟不要钱一样张口就来,可他若是遇到谁家的地不好好种,别人家的都长苗了,他家的还杂草丛生,立刻就要发脾气! 每当这时,那群跟着他的侍卫就会去拿人,若主人家只是劳力不够无力耕种,他就会派人帮忙,还会鼓励邻里之间互相帮助,说什么“日行一善,必得善终”。 若那人只是纯粹的懒,他就会生气的让人把那懒汉按在田埂地头,亲自用马鞭抽他屁股,一边抽,一边问“以后还懒不懒?以后还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不?”,打得人哇哇大哭,颜面丢尽,屁股也开了花,伤还没好就不敢再懒,天天都老老实实下地去。 毕竟是王都,日子好过了,懒汉就多了,光这一个来月,一家子老幼妇孺抹着激动的泪花,跑去宫门外跪谢大王的事就已经发生十来起了! 奇葩啊!这大王真是奇葩!连这种事情都要管! 再说他下地,也不帮人干活,就像个监工一样,骑着马坐着车,从那田间地头上慢悠悠的过,之前盯着人春耕,完了又盯着人播种,现在据说又在盯着人施肥除草!好像还从农业发达的金国买来了制作农具的匠奴,也不知道这么久造出个什么来了。 张甲是真的想不通啊! 大王这是要干啥啊? 好好一大王,不争权不夺利,也不享受,就爱干这种事情!有毛病啊! 再说又不是王室的地,犯得着这样用心吗? 那些低贱的人,就跟原野上的草似的,不用谁管,就能活得好好的,作为一个贵族,还是血统最最高贵的大王,非要跟这些低贱的人打成一片,实在是、让他们这些贵族,也跟着丢脸啊! 哪有大王这么闲的?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被架空的大王,也没必要这样啊! 好好学学琴棋书画陶冶情操不好吗?春游他不好玩吗?蹴鞠他没意思吗?贵族小姐姐她不温柔吗?哪怕去钓个鱼野炊一下,或者领着城中二代们到处嗨,也比这样满地里瞎转悠有意思啊! 十来岁的孩子,咋就这么古怪? “嘿!你可别看他年纪小,有高人指点啊这是!” 铜削金灿灿,被蒋良胖得好似萝卜般的手指头紧紧捏着,三两下就剥开了烤得金灿灿的鱼皮。 夹起蒜瓣儿似的鱼肉,蒋良一边眯着眼享受,一边摇头晃脑,一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怎么就看不清楚?”的样子。 张甲一口喝干杯中酒,任由婢女替他满上,这才无奈叹道: “就算有高人指点,也要他能耐得下心才是!小小年纪,就能不顾风吹日晒,天天往田间地头跑,听说还找来了几个老农、小官,在研究什么施肥增产?还计划着修改农具?真是异想天开!这些日子城中农户个个勤劳得堪比老牛,一个个起早贪黑的,恨不能住在地里,就为了得大王一句夸!”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啊! 作为凤凰台下势力最大的四家之一,因为张家分了一支齐水张出去,张氏本家是四大家族中封邑最小的。 他们的耕地最少,庞大的家族并不是靠农业支撑,所以张甲这个族长从小就不关心农事,在他眼里,哪怕是商户盈余,都比这事更重要,更别说被他当做命根子的兵事了。 在他看来,身份尊贵的大王并不需要懂得农事这种下等人才关心的事,反正全国都饿死了,他们也能有吃不完的饭,不是吗? 为王者,只需让懂的人来做事,然后多关心一下,对下面的人来讲,就够了,像白景源这样,天天去地里巡查的,那些农户恨不能不睡觉,也要把地种好!纯属劳民之举! 张甲对此意见很大。 有种“好好一大王,就这么给养废了”的感觉。 对张甲的忧心,蒋良并未放在心上。 慢悠悠的把一条鱼从头到尾巴剥了个干干净净,盘中只剩下一条整整齐齐的鱼骨,他才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叫童儿给他温酒来。 “你有什么想法,何必藏着掖着?你我兄弟,直说便是!” 见他不说话,只顾着剥鱼吃,张甲有点不高兴。 以前后殳还在的时候,蒋良与后殳相交莫逆,而张甲与后殳因兵权生了罅隙,几十年不对付,待到后殳死去,失踪几百年的虎符出现,王后又将虎符给了张甲,他这个正牌大司马才得以理直气壮的问后氏要兵。 蒋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关系变好的。 这人一向笑眯眯的,打小就擅长和稀泥,谁都不想得罪,又对谁都不说真话,张甲倒也不讨厌他,只是时常怀疑他对自己不够真心,有话藏着掖着,故意不说。 蒋良见他生气了,这才摆摆手道:“大王爱民如子,关心地里的收成,关心增产,是多好的事啊!你为何忧心?” 张甲见他这话说得假惺惺,不由冷笑:“大司徒好心胸!怕是早就做好了辅佐明君的准备了吧?也不知昔年叔鱼料民,uu看书 .uukanhu.cm 你蒋氏损失有多大?想来大司徒掌户籍、治民事,最是清楚这些。” 楚国就这么大,蛋糕就这么一块,大王强,世家必然会衰弱,世家强,则大王就得盘着! 若大王勤政爱民,什么事都能办的明明白白,拿他们这些世家,还有什么用呢? 这话就差没骂蒋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了。 这话实在说得太重,哪怕知道张甲就是个这种不讨喜的性子,蒋良想着他这种直肠子总比梁淑那种心思深沉的好相与,还是忍了下来。 也不提隐户之事,反正四大家族损失都很大,大哥别说二哥。 不轻不重的撂下酒杯,蒋良淡淡道: “这大王是个什么大王,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有事可做,何至于这样无所事事,与贱民为伍?有功夫想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对付任袖和叔鱼!” 谁能想到,这两人近日竟有合作的趋势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愤怒的小鸟 作为一只红腹锦鸡,小红本不该懂得白嫖的快乐。 可惜那一天,它从路过的麻雀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有个地方,可以吃到免费的麦子! 天啦噜!这青黄不接的日子里,竟然有地方能吃到饱满香甜的麦子! 走起走起! 下定决心,小红飞快的跟上了这群麻雀。 这群可爱的小生灵和它们的同类一样,都是话唠,不仅两脚兽嫌弃它们吵闹,小红也不怎么喜欢它们,平日里都不和它们打交道。 但它们也有优点,就是亲朋好友特别多,个子又小,哪儿都能摸进去,所以消息特别灵通。 不像它,一家子就那么几只,喜欢到处跑,还因为长得太漂亮,总是很容易遭到其他物种捕杀,有时候一场告别,就是诀别,以至于它对两脚兽那边的事总是不够了解。 说起来它连爹妈都好久没见过了。 自去岁里第一场秋雨前分别,到今年春天,不知不觉就是半年,它再未得到过它们的消息,不知它们有没有安然度过去年的冬天?有没有再给它孵一窝弟弟妹妹? 怀着惆怅的心情,小红小心翼翼的借助屋顶的遮挡,跟着激动的麻雀们摸到了目的地。 这片庞大的建筑占据了大半座山,每天人来人往,对长相吸睛的小红来讲,不亚于龙潭虎穴,所以它从来只敢在远处眺望,并不敢溜进来玩耍。 说起来,这还是它第一次冒险进城。 溜进来之后,发现这一片高大的房子里竟然没住多少人!它不过使了点小手段,就从屋顶上溜进来了!小红有种错亿的感觉! 早知道是这样,就该早点来玩啊!要是它早点来了,那什么麦子,还能轮得到那些小麻雀? 院中的玉兰开得正好,墙角的杏树也臌胀着花苞,一群小鸟正在窗前空地上叽叽喳喳的抢食。 它们就像十年没吃过饭了一样,吞咽麦子的声音十分讨厌——那只杜鹃吃相真丑!还吧唧嘴?!不能忍不能忍!下次见了它,一定要把它头上的毛给啄下来! 小红焦躁的躲在重檐的阴影下,努力平复着心情,忍着肚中饥饿,认真观察四周。 它是勇敢,却不是鲁莽。 它是一只骄傲而又聪明的鸟,哪怕野地里去岁落下的草籽早就找不到多少,虫子蚯蚓也随着气温升高越来越鸡贼,变得很不好抓,它还是不想跳到院子里,去和那几十只麻雀、杜鹃、小燕子之类的小鸟争抢那时不时撒出来的一小把麦。 它不怕下去得晚了,麦子就被其他鸟儿吃光了,因为它早就发现了,从窗口撒出来的麦只是一小部分,还剩下的大部分,都被那坐在窗前的两脚兽抱在怀里! 这些两脚兽总是这样,喜欢撒粮食逗弄它们这些好不容易度过寒冬、饥肠辘辘的可怜小鸟。 实在让鸟憋气! 一小把米或者麦,一次就那么十几颗,常常引得几十上百只鸟争抢,它们常常抢得毛秃,这些坏心眼的家伙却总是躲在窗户后面笑! 超想啄瞎他们的眼睛! 这些可怜的小鸟,想吃顿饱饭,又怕惹了那两脚兽不高兴,不敢钻进窗户里抢食,但它却敢! 因为它长得足够大,胆子也足够大! 它才不想取悦这些讨厌的两脚兽! 它想,它和那些燕雀是不一样的,大概只有那些总是仰着修长脖颈的鸿鹄,才比得上它的万分之一吧! 它是骄傲的凤鸟,只要它发了狠从天而降,样子装得凶一点,那大半钵麦,就都是它的了! 这软绵绵的两脚兽,肯定会吓得尿裤子! 于是它决定铤而走险,扑过去吃饱就走! 就在它从天而降、微风吹动着它胸口的红毛那一刻,它体会到了一个道理——白嫖,就是这么快乐!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两脚兽果然阴险,竟然趁它扑棱翅膀的时候把窗户关上了! 而且屋里竟然有辣么多人! 之前不走动也就罢了,气儿都不带喘的?害它以为屋里就那撒麦的两脚兽一个人呢! 等到被人裹在衣摆当中,想逃逃不掉,想啄人也张不开嘴的时候,小红终于体会到了昔日父母反复叮嘱的话,到底是何用意。 不要靠近两脚兽的地盘!前万别去!他们可坏啦! 我真蠢!真的! 我单知道这两脚兽看起来好欺负,却忘了他们总是心黑手辣! 小红很生气,冷眼看着那群两脚兽欢天喜地,也不知在高兴个什么劲儿,待到鸟笼送上来,它被塞进了鸟笼,小红更是怒气上涌! 这些该死的两脚兽!竟然害它失去自由! 小红怒不可遏,以它的想象力还不曾想到,待到晚上,就会有狗胆包天的两脚兽,想要放它的血要它的命,现在它已经足够生气了,所以哪怕有人送来可口的精米、金灿灿的饱满大麦,它还是宁愿饿着也不吃一口! 它挠破了那个婢女的手腕,啄伤了那个婢女的手掌!想要让他们知道它的厉害! 在它看来,这些两脚兽都是一样的!谁知道那看起来美味的粮食里,是否掺了药呢? 接下来,它又被人带着上了车,也不知要去哪里。 它本想着,那欺骗它感情的家伙胆敢靠近鸟笼,就要让他好看!结果他愣是不靠近!只懒洋洋的往笼子里撒麦! 小红心里憋屈啊!就这家伙最会骗人了!要不是长得那么软乎,让它生了轻视的心,它怎么会起了抢劫的心思? 它生了很久的气,结果那家伙看都不看它一眼,好像它和小麻雀没什么区别一样! 小红很憋屈,干脆破罐子破摔,没想到,嘿?这麦子竟然没下毒?嘿?这麦子貌似还挺香? 一路走一路吃,就在它吃饱了打算打个盹儿的时候,一睁眼,就见个皱巴巴的老头子手里拿着刀凑过来,眼里的恶意藏都藏不住! 小红顿时就吓醒了!并在鸟笼打开的第一时间啄飞了刀子,展翅飞走! 小红怒啊!回到山上越想越怒! 小红气啊!越想越气! 果然,能让它吃白饭的,只有爹妈!但凡有人请它白嫖,uu看书 .uukansu 都是要馋它身子啊!! 小红悟了,所以它决定报仇! 它从窝里找出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它运到城里隐蔽之处,又蹲了两天,眼见着那两脚兽嘚嘚瑟瑟的出来了,立刻抓着石头过去砸他! “咚!” “啊!” 多么美妙的声音啊! 小红开心坏了! 接下来,那两脚兽大概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每天都在院子里洒一堆的麦,想跟它赔罪,但凤鸟大人是多么的高傲啊!它才不会再吃他的粮! 它躲在重檐下,两脚兽看不到的地方,吩咐麻雀们到处去宣传,让更多的鸟儿过来帮忙,要把这两脚兽吃垮! 可惜连着吃了好久,还是每天都有麦,甚至考虑到它们口味不同,又多了粟和米,馋得它哟 有多馋,就有多气! 所以它叫来一大群嗓门儿大的鸟,白天黄鹂麻雀一窝蜂的上,晚上又请来新认识的夜枭大哥,让它带着亲戚朋友连夜的嚎! 多少个夜晚啊!看着那小子裹着被子痛苦的打开窗户往外瞅,那小可怜样儿哟小红躲在阴影里,看到这一幕又一幕,差点没笑出声!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可随意大小便 白景源决定搬家了。 虽然按理说自继位之后,他就该搬进大王世居的朝阳殿,可他嫌弃朝阳殿四周光秃秃的,只有石板广场,没有树木遮阳,马上夏天了这里没有空调会很热,所以不想去,现在被这些鸟吵得没法,只能搬了。 楚人受凤鸟纹图腾影响,对鸟类十分喜爱,眼见着宫殿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鸟,他们不忍心驱赶,又不忍心饿着它们,以至于鸟满为患,白景源都快后悔死了! 鸟粪有足够多的奴仆收拾,倒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每天吵得厉害,白天有白天的鸟儿吵,晚上有上夜班的夜猫子接着闹,实在让人烦不胜烦! 这段日子白景源每天都会出城督促国人耕种,每天累得要命,回来却睡不好,脸色一度很憔悴,倒是阴差阳错的让国人以为大王为他们操碎了心,变得更加努力了,也算没有白白受罪一场。 不过白景源并不知道这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当初怎么就那么蠢,为了讨好那只死鸟,特意吩咐喂鸟呢? 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也不怪别人。 白景源灰溜溜的搬家了,凤鸟小红很是得意! 经过这么久的试探,发现这些两脚兽对那些鸟儿一直很好,它也试探着出来飞了两圈,结果发现不仅没人抓它,还到处都是想给它投喂的! 小红又悟了。 敢情只有那白胡子老头才会对它这样漂亮的小可爱下手啊!这些都是可以欺负的啊! 想明白这点,小红偷偷在那大殿隐秘的重檐下搭了个窝,又从老窝里运来很多好看的石头,打算等那两脚兽落单,就再给他来一下! 可惜一直没有等到好机会。 自上次得手之后,那两脚兽身边的人就开始警惕空中抛物了,但凡听到动静不对,就会提前拦截,两脚兽毫发无损,倒是让它损失了好几块漂亮石头! 虽然那两脚兽眼光很好,那些它很喜欢的石头,他也觉得漂亮,每次都慎重的收起来,小红还是不开心,自此彻底放弃了投石这条路。 因为投石不管用了,小红就决定想别的法子。 待到白景源搬走,它又费了一番功夫把那些吃白食的鸟撵走,于是这个大院子就成了它一只鸟的啦! 以后跟它关系好的,比如夜枭大哥,就让它住进来,关系不好的,或者它看不上眼的,就让它们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它就在这里住着,有时间就去两脚兽那里给他添堵,只要他不开心,它就能高兴的飞进城绕圈圈,让那些愚蠢的家伙也开心开心。 白景源不知那该死的红腹锦鸡竟然这样聪明,听得仆从来报,说他搬走之后,院子里就再也没有鸟儿来了,昨日投喂的麦,今天还没动过,他也没多想,只当搬家的动静太大,吓到它们了,就让仆从继续投食。 他想,等发现没危险,这些胆小的小家伙儿自然就回来了。 反正楚宫大得离谱,以后就把那儿当做个鸟园便是,若是有空,心烦的时候还能过去观鸟呢!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别说,好多鸟儿都长得特别漂亮,他还曾遇到过一只声音清脆的八哥,可惜刚教会它说一二三,就再也没来过了,也不知是不是哪个恶霸鸟见不得它受宠,左右他也没打算圈养那八哥,也就任它去了。 现在对他来讲,最重要的事,是整治城中随地大小便的问题。 这里人完全没有公共卫生意识,随地大小便早就成了习惯,白景源生怕哪天城中来一场疫病,把他给害了,再说屎尿都是肥料,可以用来浇灌庄稼,这件事就变得格外重要了。 因为他踏踏实实做事,一点都不浮躁,获得了楚国上下一致好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也就没人拦着他,反而全都尽量给他提供方便。 比如渔樵二老那位名叫秧的弟子,之前说了好多次,二老都不松口,因为秧已经是一个县城的三把手了,在当地有充分的自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来了凤凰台不一定是好事,后来终于松口,帮忙写信。 因为有老师的信,秧感受到了大王的诚意,于半月前已经到了凤凰台,现在正在白景源手下,总揽农作物增产这一块。 现在已是夏天,在大王的努力下,田间地头都种上了豆,若是年成不差,今年凤凰台定会迎来丰收。 秧来的时候,春播已经完成,白景源正在督促大家除草施肥,见大王这样喜爱农事,秧十分开心,工作热情高涨的结果就是,不管白景源提出什么想法,他都会认真分析,若是觉得可行,就会兢兢业业的辅佐大王把事做成。 所以当白景源提出公共卫生这个概念,并为施肥增加一套解决方案的时候,秧立刻就行动起来了。 再比如共叔鱼还有任袖,得知他为了春耕的事辛苦了一个多月,大大的提高了国人对大王的评价,二人十分高兴,得知他又有新动作,二人难得合作一把,利索的给秧封了个还算不错的官爵,又想着公孙去疾一直尽心辅佐,大王没有走上歪路,也有他一份功劳,念在他之前只是听令行事,就连任袖也没有为难,就让他的封爵还有官职顺利定了下来。 于是白景源就让公孙去疾负责公厕之事,又让他和秧携手,处理那些粪肥。 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刚开始对于用这些臭烘烘的东西灌溉庄稼,国人意见很大,待到几场雨过后,施过肥的地秧苗麦苗都更壮更高,也更不容易被风吹倒,大家都开始学着施肥,且乐意听从官员的话,在自家屋后挖茅厕收集这些东西了。 得知大王就算无法参与朝事,也不曾低落荒废,反而专心的研究农事,且研究出了许多成果,各大世家都满心危机。 虽然他们觉得农事上不得台面,是家臣该做的事,却都知道,粮食有多重要。 如果大王能让所有人都不饿肚子,甚至有存粮,那他就是国人最最爱戴的大王!日后大王但凡有什么命令,他们都会听从! 想到那些国人,有不少都是他们这些世家里搜出去的隐户,世家大族自是满心不爽。 可他们害怕去国,又不能把这个大王给弄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收拢人心,最后干脆纷纷装作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最烦的也不是他们。 太后娘娘和叔鱼都不怕,他们怕啥? 白景源领着人在城里建公厕,还给城中划区,指派国人自治互揪,一时间凤凰台焕然一新,城外的庄稼因为施了肥,也变得郁郁葱葱。 待到六月里,麦子与水稻陆续抽穗开花,单从麦穗稻穗的长短,有经验的老农就能断定今年会增收多少。 整个凤凰台都沉浸在对丰收的期待之中,uu看书 .ukanu 白景源功成身退,终于可以趁着天热的时候,躺在光滑凉爽的竹榻上,舒服的啃甜瓜了。 这时候,仆从却来报,说他原先的大殿里,竟多了一群毛绒绒的小凤鸟!好几只五彩斑斓的大凤鸟在那守着,往日进去喂食的仆从都不许进了! 仆从生怕怠慢了这群祖宗,担心这些小鸟养不活,挖空心思想要去投食,却被啄了满头包,只得来找他们亲爱的大王。 白景源听完整个人都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都被敌人占据老巢了,你们这些仆从怎么当的? 不过自家的仆从怎么看都是好的,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责备,白景源摆摆手,套上鞋匠刚送来的草鞋,衣裳都没换,就脚不点地的跑过去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他妈却躲在我家育雏? 心真大啊小红同学! 几次三番想要谋害朕,这可次次都是差点开瓢的大仇啊!怎能这样放过你?就算凶器是一堆宝石也不行!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这样的好运送你行吗 对于这群小鸟的出生,不仅白景源没有预料到,留着金色大背头的小红童鞋也没有想过。 这一切,纯属意外。 它哪知道,它不过是把那两脚兽撵跑了,还占了他的窝,一时高兴回老家去转悠,想要找个熟鸟嘚瑟嘚瑟,就遇到了它那不靠谱的爹妈啊? 若只遇到爹妈也就罢了,爹妈竟还给它带回来一群弟弟妹妹,以及——弟弟妹妹们的伴侣! 光是爹妈背着自己生小的,已经够让它难受了。 久违的家庭聚会,带来的不是欢乐,反而是现实的毒打——瞅瞅!瞅瞅!全家就你一个单身狗! 那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糟得小红恨不能天天跟夜枭大哥出去夜嚎! 据说这样很解压。 出于凤鸟的自尊,还有想要夺回父母宠爱的小心思,小红立刻叽叽喳喳把自己占了个两脚兽的窝,还把两脚兽成功撵走的事说了。 基于家族传承的信息,全家鸟都认为两脚兽很危险,父母弟妹听说这事自是不信,于是小红童鞋就带着它们来了这里。 待到发现这里草木郁郁葱葱,还有遮风挡雨的建筑,地理位置也优越,往外飞不了多久就是树林大山,往里飞不了多久,就是繁华城池,更棒的是,这里竟然有两脚兽按时投喂!真是既不缺乐子也不缺口粮,一群鸟亲戚全都心动了,非要在这搭窝。 它们还没有小红的谨慎,出于习性,并没有选择重檐下筑巢,而是选了后院的灌木丛。 双翅难敌四爪,何况这还不止四爪,小红只能任由它们留下,只是反复叮嘱,若是情况不对,就要立刻飞高,然后往山上跑。 日子一天天的过,鸟儿们好奇心旺盛,总忍不住打探周围情况,负责喂鸟的仆从又不是死人,自是发现这里来了一群凤鸟,他以为大王早就料到了这些事,才会吩咐他精心喂养那些普普通通的小鸟,所以伺候这些祖宗,就更用心了! 他想,若是能把这些凤鸟喂熟了,让它们喜欢上这里,再也不走了,大王一定会重重的赏他的! 于是,这群傻鸟慢慢发现,这里不仅环境好,待遇好,还能时常看到两脚兽惊艳的眼神与激动得恨不能晕古去的傻样儿! 这群天生就爱嘚瑟的漂亮鸟儿们见此可高兴了!简直恨不能天天都围着小红尖叫:“啊!我们敲喜欢这里的!这里的人说话又好听!做事又稳当!尤其是惊艳的眼神!太让鸟满足了!” 小红都快疯了! 然而还有更让它崩溃的。 大概是也体会到了吃软饭的幸福,这些没羞没躁的,没俩月就都下了蛋,又或许是在这里待久了营养好,它们多的一窝下蛋十二三,最少的也有九个! 每天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它们就用心的孵蛋,因此这些蛋孵化率也很高,待到二十多天过后,小鸟们一一破壳,院子里的小毛团子,就跟那雨后的蘑菇似的,眨眼就冒起来一大片! 因为这个院子建在山腰,地面是有一点坡度的,所以大殿前门有台阶,还有半人高的干栏式回廊,后院却是直接搭建在山石之上的。 小毛团子们对这里的环境可满意了!尤其是当它们发现可以从后门溜进大殿中玩耍之后! 木地板抹了油,光可鉴人,小鸟们嫩生生的鸟爪小心翼翼的踩上去,刚开始可能还有点怕,后来看到自个儿倒影,一个个兴奋得撒丫子就跑!就算不小心滑倒了,也没关系!只要冲着地毯那边滑,就可以软着陆哦 宽敞的大殿好似游乐场,小家伙们每天都排成排,来来回回巡视它们的新领地,可开森了! 于是白景源气哼哼的跑过来的时候,找了半天没找着那死鸟,一把推开大殿门,就见几十只懵逼的毛团子吓得满地打跌,不等他靠近,好几只成年的红腹锦鸡立刻炸毛要扑过来! 大鸟们不可能放任小鸟在这里玩,它们时刻蹲在稍微高些的地方,白景源刚进来没看到它们,现在全都冲他飞扑下来,他才发现,它们竟然躲在房梁上! 眼看着情况紧急,白景源灵机一动,立刻扯过仆从手中装了碎米的钵,一把倒在了小团子们面前! “哗啦啦啦” 碎米弹跳着蹦了满地,小鸟们先是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立刻扑着小翅膀去追着那些米粒啄。 白景源都快被它们萌化了,哪还记得自己来干啥的? 怕吓到这些小家伙,他竟惦着脚溜了出去! 见他只是倒米,倒完就走了,那些大鸟顾不上收拾他或者戒备他,全都跑去拨开自家毛孩子,跟它们抢米去了。 倒不是有多馋,纯粹是怕它们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自制力太差,吃太多给撑死了。 红腹锦鸡可不讲究什么一夫一妻,这里毛色鲜亮的雄鸟不过几只,长得灰扑扑的雌鸟却有十几只,一番争抢下,地上的米很快就没剩多少了,留给孩子们正好。 等它们腾出嘴来,再要寻找那两脚兽,飞高一看,却见他已经走远了。 于是小红又遇到了围攻。 “这就是你说的可恶的两脚兽?” “明明他这么好!” “是呀是呀!难怪你找不到母鸟生蛋,肯定是眼睛不好!” 小红气得当晚就离家出走了! 然后,它迷路到了太后娘娘的宫殿里,受到了太后娘娘热情招待。 于是,它就知道了米麦之外,还有一种名叫豌豆糕的东西。 软软的,u看书 ww.uukanshu有点甜,用豌豆做的,香喷喷的 心满意足的吃了顿好的,小红没那么气了,回去的时候见树上有肥肥的毛虫,甚至大方的给那两脚兽抓了一条去,直接扔到了他的新窝门口! 它想,它们一家子暂时是不打算搬家了,那他们现在也算是邻居,哪怕为了可爱的孩子们,稍微对他好一点点,也没有关系。 小红振翅飞走,深藏功与名。 朝阳殿门口,听说大王头上不小心落了鸟粪,苹跑得气喘吁吁,正要顺着台阶往上爬,突然感觉额头上一凉,伸手一摸,就摸到一根肉呼呼的虫子! 虫子大大的复眼随着身体蠕动,上下晃动。 “啊!!!” 一声尖叫划破苍穹!手中托盘飞到天上,梳子、篦子还有束发的带子洒了满地,精心调制的头油,也摔得粉碎。 台阶上从头看到尾的守门侍卫:“……” 第一百八十七章 哎 “公子……呜呜呜……大王……” 又是害怕又是丢脸,苹哭得鼻涕泡直冒,思维都不连贯了。 白景源闯了回被恶鸟霸占的旧居,头上不小心蹭了鸟屎,回来就急吼吼的洗了澡,正披着头发坐那儿骂底下人不好好打扫旧居卫生,就听到外面有人哭,只得歇了声让人进来说话。 门口侍卫说了事情的经过,知道又是那只讨厌的鸟造的孽,白景源也很无奈,他倒是恨不能打死那只贱鸟,可身边这些人,全都把它当成小可爱,宠得上天。 花季少女突然遭此横祸,也是可怜。 白景源叹口气递块手帕过去,这才劝道:“又是那凤鸟调皮,回头孤便让人捉了它来炖……” 苹膝行过来,正在那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擤鼻涕,听到这话,什么都顾不得了:“大王不可!万万不可!” 若是让人知道,就因为她这么个婢女被凤鸟逗了一下,大王就要杀了凤鸟,她离死也不远了。 若是她死了就能解决这事还好,就怕她死了,还要带累大王名声。 见她还止不住哭,白景源摆摆手,故意逗她:“有何不可?不过是只鸟罢了!正好之前它还在我头上拉屎……” 反正不管是不是它干的,都是它家亲戚的锅。 这下不仅苹不敢哭了,所有人都跪下来求他:“大王不可啊!万万不可啊!” 他也不是真要怎样,见苹情绪缓和,已经开始寻找梳子给他梳头了,这才叫来负责喂鸟的仆从,让他平日里注意打扫殿内卫生。 仆从原想着那些凤鸟生了小鸟就不会轻易搬走了,正是上报这事邀功的好时候,没想到它们竟胆大包天的偷溜进殿内玩耍!还拉得到处都是鸟屎! 没有大王吩咐,平日里他都不敢进去,也就没有发现这点,见大王头上沾了鸟粪,他魂都快吓飞了!大王只是骂他几句,都没有惩罚,奴仆十分感动,就差指天发誓了: “呜呜!奴奴日后定会注意这些!大王息怒!” 看来这群鸟是吃定他了。 白景源想着这人也不容易,又给他派了仨助手。 想想这里人对凤鸟的推崇,养一群凤鸟也没关系,到时候看哪个臣子顺眼,就赐一只下去,待到摸清了养殖凤鸟的规律,还可以学着穿越前的操作模式,把它当国宝送给国际友人。 如此一来,貌似也不错啊! “赏!” 不想听太多保证的话,又想让他们好好干活,那就赏赐吧! 果然,接了赏,他们就退下了。 苹开始为他梳头,屋里安静下来。 庄稼正在成熟,公共卫生的治理已经走上正轨,农具的研发暂且没有太大近战,在农忙之前,他会闲大半月。 为了打发这段时间,他有想过开个宴会,认识一下同龄的小哥哥小姐姐,又怕那些老的一个都不露面,让他这个大王很没面子,最后干脆放弃了这个想法。 当大王真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尤其是没有正事可以做,也没有同龄人可以陪他玩的时候。 “要不钓鱼去吧?” 天气越来越热,朝阳殿周围都没有树,放了冰山还觉得热,去河上吹河风貌似不错? 中午还可以让庖彘在船上煮杂鱼锅。 想到就干,见头发干得差不多了,白景源吩咐苹为他扎了个高马尾,正要去换一身适合出门,穿着又很舒服的衣裳,就见支离来了。 “大王,娘娘说您已经歇了这么久了,是时候跟着上朝,学着理政了。” 行完礼,支离笑着通知了这个消息。 白景源面上云淡风轻,好似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容,心底却是琢磨开了。 王后这是想干啥? 他年轻力壮的,若只是想让他歇一歇,怎么着也不可能让他歇这么久。 他是冬末春初回来的,现在已是盛夏。 “最近娘娘还好吧?” 知道今日是没法去钓鱼了,白景源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光明正大的打听情报。 支离轻笑了下:“娘娘一切都好。” 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他还是很好看。 儒雅随和,年轻时定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惜命不好,这辈子遇到了任袖。 白景源每次见他,都想问他恨不恨她,想想这种涉及断子绝孙的话对男人来讲实在太过戳人心窝,这么做不是绅士所为,也就没有问过。 可他现在看到支离这样笑,就特想问下,好让他不痛快。 见白景源坐着不动,知道想要让他去,就得说点过得去的理由,支离再次笑笑,这才透了点儿风儿:“娘娘听说大王旧居引来凤鸟安家,甚是欢喜。” 所以觉得这能增加她的政治筹码?特意让他去给她撑场子? 大致猜到点内情,白景源这才跟着他往朝云殿去。 反正见势不妙,他也有好多法子可以脱身。 朝云殿中,正在讨论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大泽野人,该怎么剿? 张甲持笏力争,理由很给力——作为掌军大司马,这种事合该他来管! 大司寇梁淑垂着眼皮不咸不淡——治寇盗属于大司寇职责范围,正该从军中调兵,由他统辖! 后氏没了后殳,后殳的二弟后镖承袭后殳上卿爵位入朝,恰逢叔鱼受封前往共山,空出了大司空的职位。 叔鱼料民除隐户的事还有余波为清,大司空算不得什么美差,后镖如今只求稳,自是不敢奢望继承大兄令尹之位,于是就成了新的大司空。 他对政事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稳。 少发言,不发言,不盲从,安心当个人肉背景,在那听着就是。 察觉张甲与梁淑都在觊觎他们后氏的兵,后镖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咸不淡的堵了回去——后氏剿匪剿了好几百年,经验丰富,只要大王发下王令,定能指哪打哪儿!你们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 意思就是,老子手头的兵,可不会听你们指挥!想要兵权?想屁吃吧! 回朝后出任令尹,uu看书 .uukansu 也就是楚相的叔鱼对此持壁上观态度——你们世家要争来争去,我就等你们争出个结果再说! 至于坐在珠帘后的太后娘娘,她只有一个想法——我家阿姊练兵很有一套,前几年才把大泽匪类剿灭一空,现在再去一趟,不过是手熟之事,何况她现在正在那附近练兵,随时都能去。 王后为了达成目的,决定祭出手中筹码,各大世家生怕大王私下里做太多实事,得到国民爱戴,也想把他弄到朝堂上来当朵壁花,对此乐见其成,又有叔鱼巴不得大侄子早日接触政事,于是吵得头昏脑胀的众人,竟一致同意让大王参与朝会。 来的时候白景源还不知道这些,只当任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待他在那高高的王座上坐了片刻,明白他们的分歧,不由笑了。 敢情这是借着由头争兵权,大家都不想撒手,就让他这个孩子来当裁判了啊! 他说了又不作数!到头来还不是要吵? 于是白景源决定,就在这里看他们吵,反正他坐着他们站着,他们年纪大,他的年纪小,他们总是扛不过他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有特殊的打太极技巧 壁花小哥·白对自己的定位了然于心。 君臣礼罢,规规矩矩的正坐在尺高的台子上,白景源一点当大王的感觉都没有,完全只把自个儿当个吃瓜群众。 进入状态这么快,其实也不怪他。 首先,这里不流行跪拜,诸位臣公只是对他鞠了个躬,敷衍的喊了声“见过大王”,完全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动不动就磕着头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甚至臣子们大多还用看待孩子的目光来看他,眼里没有丝毫的敬与畏。 其次,这所谓的王座,不过是一张铺在长案下、编织华美的苇席,他跪坐在这,挺直腰杆儿还要比站在下面的臣子们矮一截,毫无气势可言。 试问,这样的情形,他心底哪里生得起当大王的自觉来呢? 坐下不久,众人又你来我往的争了几句,大概他们已经厌倦了彼此的老脸,又或者站得太久累到了,想要快点整出个结果来,最没有心理负担,没兵也没虎符的梁淑最先开口: “敢问大王,治盗寇可是大司寇的职责所在?” 梁淑算计得极好。 他想,大王头次参加朝会,想来不管谁都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只要大王点了头,他就能趁机要来兵丁,待到兵丁入手,大泽的匪患在一天,这些兵丁就属于梁氏一天。 白景源早两年在渠上的时候就与这里的贵族相处过,知道怎么打太极最有用,自是不会让他抓住话柄。 于是,就在众人准备好随时反驳的时候,白景源开口却点名问起笑眯眯不参战的大司徒蒋良来:“孤年幼,还不懂这些,不知蒋卿可否教我?” 一句话就把皮球踢了出去,姿势优美,目标明确。 相信以蒋卿的实力,很容易就能把这皮球接下来。 臣子们对他根本就不了解,自是料不到这些。 叔鱼忍不住轻咳出声,蒋良却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笑。 作为一棵墙头草,原先后殳得势的时候,他就跟后殳玩,如今后殳没了,后氏暂且沉寂下来,他就去跪舔隐有崛起之势的张甲,若是旁人这样做,一定会引得两家联合整他,偏他这样做,两家都还待他如旧,不曾撕破脸。 他的圆滑世故,可见一斑。 因此,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自是做不出捧一踩一的事——再说他就算想踩,也不敢踩,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梁淑的心机深沉了。 于是蒋良强撑着笑,对白景源行了一礼,苦口婆心道:“大王,臣等负责的事太多,也太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依臣所见,还是先把大泽匪患之事解决了再说吧!” 话音落下,似是考虑到大王年幼,不懂其中关窍,蒋良又道:“大王或许不清楚,大泽附近有条商道,连接着桑丘与宿城,桑丘产丝,所产生丝以及丝织物,每年都是运到交通更加便利、商人聚集更多的宿城售卖,待到丝织物售出,又要在宿城采集许多生活物资运回桑丘,以及桑丘边上的齐水,以此来保障两地人民的生活。因为这里广种桑树产粮有限,所以这条商道极其重要!再者,这里商户每年上缴的商税足足占据我大楚总税收的一成,大王,这可不是小事啊!” 瞅瞅,这话说得,多么有理有据啊!连他这个孩子都听得明白! 随着蒋良的讲述,白景源面上先是显出惊讶之色,随即一脸肃容:“原来如此!那诸位继续商量怎么剿灭大泽匪患吧!其他的事先往后放放,这事最要紧!” 于是,话题顺理成章的掰了回去。 如此,连着打了几轮太极,对白景源来讲,不过刚刚算得上是热身,却把大伙儿恶心得够呛! 发现他是个滑不留手的,有他在,解决问题不仅没变得更容易,反而更添一层麻烦,众人气苦,直接把他当壁花供了起来。 接下来,他们不管怎么吵,都不再询问白景源的意见了。 叔鱼看热闹看得痛快,好几次忍不住笑出了声,白景源看在眼里,虽对他还是没有足够的信任,还是回了个“叔父也很棒棒”的眼神。 太后娘娘就很憋气了。 她既希望他性格软一些,什么都不沾,方便她掌控,又希望他足够强硬的同时,又足够听话,可以按照她的意思,把事情定下来。 白景源自是不会忽略珠帘后的犀利眼神,跟叔鱼眉来眼去完,又让人给娘娘奉上点心花茶表孝心,任袖吃人嘴软,几次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在朝臣面前驳了他的面子。 于是接下来大半天,他都坐在王座之上,耐心的听着众人争执。 楚国的官职设置其实很简单,地方上就是县令带着县丞县尉等佐官维持日常公务,中央也只有令尹、大司空、大司马、大司徒、大司寇,还有他们的佐官等人有资格上朝,所谓朝会,讲真的,还没有白景源小时候参加过的班会热闹。 待到时辰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找各种借口去休息,然后趁着休息的时候吃点心,而是大大方方宣布今天宫里管饭: “诸位臣公为国事操劳至此,皆因孤不成器,无力担起国事,孤年幼无知,政事还需仰仗各位,倒是吃喝这点小事,还勉强做得来。今日厚颜,请诸位爱卿与孤共进晚饭,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不等众人拒绝,白景源拍拍手,立刻有奴隶搬着席子、食案之类的进来,在殿中飞快铺好,随即又有带笑的婢女捧着托盘进来。 托盘只是简单的木制托盘,里头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所有人一视同仁,只一碗白米饭、一叠熊掌豆腐,外加一条烧鱼,还有一小罐青菜汤。 “待会儿还要继续讨论大泽匪患之事,就没准备酒水。” 白景源笑笑,端起自己的碗:“今日本是要去钓鱼的,没有去成,也能吃上鲜鱼,今日就心满意足了。” 寒暄一句,立刻低头吃自己那份饭。 众人都是习惯“食不言寝不语”的贵族,见他开吃,众人也纷纷举筷。 白景源准备得很周到,席子下面都有厚厚的垫子,见众人舒舒服服的坐了下去,王后拿着筷子几经犹豫,还是低头吃饭,没有选择当场翻脸。 她想,也许这小子阴差阳错之下,u看书 .uukanshu 反而比她处心积虑更有效果。 白景源并不知道,殿中之所以没有席案,都是任袖安排的。 她本是打着熬死他们这群老不死的主意,没想到白景源刚来一天,就给破了局。 可怜她努力了好几个月,这群老不死的宁愿天天累得腿抽筋,也不愿意向她低头,现在白景源不过是一顿简单的“工作餐”,还有一张席,就让众人对他好感大增。 鲜鱼很好吃,味美,肉嫩,原以为这就是最好吃的一道菜,待到吃过香软的熊掌豆腐,众人才发觉,带刺的鱼远没有这道菜下饭,哪怕是节俭出名的叔鱼,也让仆从给他续了一碗饭。 待到饭菜扫光,众人才本着不浪费的心情,端起那罐子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青菜汤,然后只喝了一口,众人就惊呆啦! 他们从未喝过这样的汤! 明明清清亮亮的,开水一样的,怎么就那么、那么好喝呢? 尤其是辛苦一天下来,这么一顿饭,让他们差点没感动到落泪!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夏收时节 日子一天天过,朝会一天天开,白景源的“简陋工作餐”,也一日日的供应。 “这都半个月了,除了白米饭,还没吃到过重复的菜式!你说,我若向大王讨要庖彘,他是肯还是不肯?” 但凡庖厨,多专攻一项,像庖彘这样,不仅掌握了超多秘法,还近乎全才的,实在闻所未闻。 听得蒋良这话,张甲没有回答,只是翻了个白眼,引得蒋良哈哈大笑。 显然,他们都知道大王有多么依赖庖彘,绝不可能把庖彘赐给他。 说起来,迄今为止,还没听说谁能从大王那里要到人呢! 上次梁淑的佐官少司寇貌似看上了大王身边一个婢女,说她有纯真笑颜,结果大王毫不客气的把他训斥一顿,害他只能以袖掩面,羞愧退走。 这不排除是梁淑故意安排来试探大王的。 随着相处的机会增多,大家心里越发没底,因为实在闹不清大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要试探一二,也是正常的事。 这也说明一个问题,大王在奴仆方面很是吝啬。 自那之后,再也没谁敢开口问大王要人,蒋良这话不过是玩笑罢了,毕竟楚国与大纪情况不同,大王还不至于被世家欺负成那样。 他俩再次聚在一起喝酒,却是因为今日休沐。 说起来自新王登基,半月休沐一天已是常态,同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再正常不过。 这次他们不是在张家,而是在蒋家。 比起张甲,蒋良更喜欢奢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职位油水更足的缘故。 在蒋家喝酒,绝不可能像在张家那样只有饭与酒。 在这里,哪怕主子只有两人,伺候的仆从还有乐师舞姬,却足有上百。 丝竹管弦悦耳,舞姬悦目,桌上琳琅满目,就连酒水,也有好多种。 若是以前,见到蒋家这种场面,张甲定会觉得酸溜溜,因为张家是凤凰台四大家族中封邑最小,也最穷的,作为族长,要维系一族体面生活,私底下与朋友饮酒,是不可能像这样奢侈的。 可如今经历过大王的投喂,再来看这些,张甲竟觉得不过如此! 看看吧!案上这些大鱼大肉都是啥啊? 俗! 实在太俗! 比起大王那些简约而不简单的“工作餐”,简直就是家妓与公主的区别! 凤凰台自古就是这样,不论是宴饮还是私下小酌,都是这一套,无非就是谁家舞姬更美,谁家乐师技艺更高,不像大王,普普通通的一件事,就能做得清新脱俗。 若不是事后打听,谁能想到当初那一罐子让人念念不忘的青菜汤,竟是经过了那么多步骤才做出来的呢? 还有那豆腐,谁能想到,竟是用低贱的豆做出来的呢? 大王能化腐朽为神奇,这些吃白饭的庖厨,却只会糟蹋东西! 是的,如今他已经不会嫉妒蒋家的优渥生活了,反而觉得蒋家人不懂过日子,白瞎了这么多好东西! 也不知他的优越感从何而来。 若是白景源知道这些臣子私下里是这个样子,怕是要笑破肚皮! “不瞒你说,今日不用进宫,我还有点不习惯。” 收起看向案上的目光,张甲矜持的端起酒杯,语气不咸不淡。 蒋良却是知道他这话说得发自肺腑,因为他也是这样。 过去的半个月里,每天他都很期待进宫,尤其是大王的婢女把托盘送上来的时候,那种期待就会攀上顶峰。 今天吃什么啊?明天吃什么啊?今天的菜有什么讲究?昨天的菜,你们回家复制出来没有?也不知大王的庖厨怎么做的,家中庖厨愣是做不出那味儿! 这样的话题,以前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这样的人身上过,如今朝臣们私底下却常常讨论这些,最神奇的是,一干同僚说起这些的时候,竟不会在意与自己交谈的人,是什么爵位什么职位,以前的阶层隔阂,好像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若是以往宴会,席上菜式与客人身份不符,客人定会不满,到了大王这里,一日辛劳过后,大家都吃同样的饭菜,不仅没有引发矛盾,反而拉近了同僚之间的感情,也是奇怪得很! 臣子们私下里讨论这些,白景源却是不在意,反正提供工作餐,为的也不是臣子们,而是他自己不想挨饿,只要自己吃开心了,管他们私下里怎么想怎么说呢? 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城外的麦子已经可以收割了! 因为时隔多年,终于有了新的大王,且大王对农事十分在意,从春耕时候就一直盯着,眼见着城外金灿灿一片,凤凰台的人们全都兴奋起来! 麦穗刚刚转黄的时候,他们就派了德高望重的代表进宫来,说希望今年夏收的时候,大王可以来观看,大王答应了,他们就一直耐心的等着,眼见着麦穗已经全部转黄,正焦急呢!宫里来人说大王明日休沐,要出城观看割麦,还要去长势最好的麦田里亲手割一把!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 辛劳半年的国人闻听此事,连夜收拾好农具,几乎兴奋得彻夜未眠! 他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辛勤耕种、细心养护,今年的收获比起往年起码要多三成,他们都相信,大王一定会选中自己的麦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王的车架就出了城,直奔西北方去,显然早就选出了长势最好的麦田。 田地位于其他方向的,都难过的垂下了头,正难过呢,就听大王身边的那些兵丁齐声喝到:“今年不够好的!不要气馁!或许明年大王就会来你家呢?” 是啊!今年没有选中,或许明年就选中了呢! 大王是他们的大王啊!大王才刚十一岁,以后还有那么多年呢!谁家都有机会! 白景源坐在轺车里,一大早就热得汗流浃背,可他看着众人期待丰收的闪亮眼神,就一点也不觉得热了。 待到出了城,白景源来到秧和公孙去疾一致选出的优质麦田里,uu看书.uukns 举起匠奴新造的镰刀,弯腰割下一束麦子,交给了司农官秧。 秧今日也很欢喜,接到大王递来的麦,立刻大声宣布:“开始割麦!” 白景源早就吩咐宫中匠奴打造了上千把镰刀,并选了上前的士兵,一人分了一把,如今他们已经按照早就规划好的片区,去帮农人割麦了。 得知大王不仅亲手割麦,还派人帮自家抢收,众人更是感激涕零,也不管地里凹凸不平,还有许多小石子,全都跪下磕头,山呼“大王”。 丰收的季节,恰逢雨水多多,夏收的精髓就在一个“抢”字,白景源不懂这些,但那些老农,还有秧都懂,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定下了“抢”收的基调,他这样安排,就再好不过了。 凤凰台外一片热火朝天,金灿灿的麦田一片片消失,孩子们挽着小篮子满地跑着捡麦穗,跑得饿了,也能奢侈一把,在田间地头薅一把野草,生了火烤麦子吃。 待到日头大了,众人还热血沸腾舍不得回家休息,就听田埂上传来锣声,以及士兵的喊声: “得了新麦,大王在城中煮了汤饼,今日割麦之人,不分贵贱,皆可前去吃饭!记得碗筷自带!” 普通人家中可没有石磨,汤饼这种费时费力的东西,常常只有老人孩子生辰时吃,得知这个消息,众人齐声欢呼,要不是大王早就安排了巡视的人,他们怕是扔下农具就要往回跑! 第一百九十章 不仅仅是1饭之恩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按照传统,王宫前三百步都是不许建屋也不许种树的,所以这里有一大片空地。 若是战时,大王可以在此拜将、点兵;若是过年过节,宫里可以在此举行一些庆典活动与民同乐;至于平时,若是没事,几乎没有人会在此流连。 这一日,天还未亮,匠作司的板车就拉来了几十套石磨。 众人打着火把,熟练的将它们摆成一排,待到天明,这些石磨全都安装完毕,并配上了熟练的牛,还有熟练的奴隶。 初时,留在城中的老幼妇孺全都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待到一麻袋一麻袋的麦子运来,早就候在石磨边的奴隶两人一组,一人负责赶牛,一人负责放麦、扫面粉,没多会儿,雪白的面粉就混在麸皮中簌簌落下,眨眼就在木桶里堆成一堆!谁还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的,那她就是傻子!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啊!这也太方便了吧!” “是石头做的!” “看起来很简单!回头也让孩儿他爸做一个放家里啊!” “日后磨面就轻松多了啊!” “哪里有石匠?快去找石匠来!!” “大王!大王!这是大王的东西!我们要先去问过大王才可以!” …… 一时间,广场上吵成一片,若不是匠作司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特意请了宫中卫队来维护治安,她们怕是就要挤到石磨边上来了! “安静!别把牛给吓到了!” 专门负责今日磨面之事的小官立刻让人喊话,没多会儿,大伙儿就歇了声,只是她们眼里依然像是点了盏上好的油灯似的,亮得吓人! 见场面控制住了,小官立刻吩咐筛面的隶臣妾行动起来。 其实按他的意思,给这些贱民们吃什么白面啊!掺了麦麸的面不一样吃?可大王亲自下了令,他又没有铁头,自是不敢多说什么。 左右这些都是大王的私库所出,与国库并不相干。 隶臣妾手里拿着细竹丝编成的筛子,站在一口大缸边上,晃动着肥硕的屁股,熟练的筛起面粉来,眼看着雪白的面粉已经落得干干净净,筛子里只剩下麸皮,她们还是继续用力,想要把那些比较细的麸皮也给筛下来。 她们都是大王的奴隶,自然也知道这些都是大王出钱买来的,若全给那群贱民**面,得花多少钱啊! 大王慷慨是出了名的,有时候她们私底下都觉得他就是个败家子儿,再浪费的事他都做过,像这样请全城的人吃汤饼算什么呀! 他倒是不心疼,可她们心疼啊! 为了这一天,大王登基时,各地上贡的财货都快耗掉一半了!光听伍大管事说了一下,她们就快心疼死了! 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白景源并不知道这些奴仆都是怎样替他看家的,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感动一场。 在现代,手底下那些人才不会这样,把老板的东西当自己的心疼呢! 大夏天的,她们全都穿着长袖长裤,还裹了头脸,在她们脚下,方圆十几米都铺上了光滑的牛皮,随着筛动,面粉飞起,却一点都掉不出去。 为了不浪费,匠作司的人也是费尽了心思。 大王刚刚登基,谁不想让大王另眼相看呢? 城中妇孺越聚越多,所有人都抢着去看石磨,有的人为了近距离接触下,甚至主动提出要帮忙!那小官拗不过这群疯狂的女人,只得安排她们轮流上阵。 原本还担心那些奴隶今天会累得够呛,结果国人太厉害,就像玩儿似的排着队,争着抢着帮忙干活,闹得他们一个个闲得抠脚。 小官看不过,干脆让庖彘将他们带去劈柴了。 其实也不怪这些人激动成这样,实在是她们苦磨面久矣! 凤凰台这边,人们的主食既有稻子又有麦子,平日里男人们要辛苦做工,家中若想吃米,就得这些老幼妇孺去舂出来,若想吃面,就得她们用石板碾出来! 且不说舂米有多辛苦,就说磨面,平坦的石板上铺一层晒干的麦粒,再用粗重的石头滚来滚去的碾,天知道她们有多辛苦! 有时候为了磨够一家子吃一天的面粉,她们至少得两个人辛苦一上午,天长日久下来,是个人都受不了! 磨面这边干得如火如荼,另一边也早就放上了一长溜揉面的案板,一群精神抖擞的壮汉扎着袖子裹着头发等在那儿,待到第一批面粉送来,疱彘一声令下,他们就开始熟练的和面揉面擀面。 因为生产力有限,城中除了中央大道以及各大世家门前有限的几条主干道是铺了石板的,其他地方都是泥地,就连王宫门前这片地也不例外。 距离这群揉面的人不远处,忙活半个早上,也已挖出几十个土灶。 庖彘一直擦着汗来回巡逻,见时辰差不多了,立刻命人将大大的胖肚陶罐放到灶上,自有安排好的人抱着水罐往里倒水。 水倒得差不多,挨个检查过这些土灶,疱脍这才吩咐烧火的行动起来。 作为今日的总厨,庖彘已经伺候大王好几年了,大王动不动就要请人吃饭,不论是人少人多,他都游刃有余。 今天无非是人多一些,菜式简单,拢共就一道面,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安排。 劳累半天的人们兴奋的跑回来,擀好的第一批面条正好下锅。 庖彘只需负责做饭,那些农人自有旁人安排。 见大伙儿乱糟糟的凑在一起,满脸灰尘油汗,公孙去疾立刻吩咐大嗓门儿的侍卫开口。 “快点来这里排队!先洗手洗脸,再领汤饼!” 这里的人都管面条叫汤饼,只有大王总是称呼它们为面。 听到还要洗手洗脸,正耸着鼻尖问面香的众人立刻垮下脸来。 见此,公孙去疾立刻又交代一句话,那些侍卫再次开口:“大王喜洁,邋遢之人,大王不喜!” 这比威胁不洗手就没饭吃还管用,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第一瞬间,这些人就行动起来,排成几十条长队,一个接一个的凑到放着水桶的水沟旁,任由宫中侍从一瓢凉水浇下来。 大夏天的,他们也不怕凉,忙捧了水搓了搓。 就跟流水线一般,这边洗干净了,立刻转移到锅边接着排队。 队伍刚排好,面条正好出锅。 有仆从拿着长长的筷子还有笊篱,将面条捞出来。 新麦的香味实在勾人,微微泛黄的面条更是吸人眼球! 众人早已等待多时! 待到轮到自己,uu看书 .uukans 只见那捞面的人手都没抖,每人一大碗干干的面条,外加一大勺满是肉粒菜粒的卤子! 众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神仙大王啊!他们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才能托生到这里,成为大王的子民啊!呜呜呜! 诚意满满的一餐饭,吃得众人热泪盈眶! 夏收累?算什么累啊! 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吃一顿!恨不能天天夏收才好呢! 哪怕不是自家的地,给别人家帮佣也乐意啊!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90章 不仅仅是一饭之恩)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又逢君 “秀儿,前面就是凤凰台了!” 面容喜感的干瘦男子背着包袱牵着马,兴奋的指着远处隐隐可见的城池,看向妻儿的眼里满是欢喜。 大夏天赶路,盗跖的脸晒得黝黑,身上的裋褐隐隐透着汗渍,却不显油腻,脚上的草鞋虽有磨损,却依然结实,显然,有贤妻相伴,哪怕路途漫漫,也不会再像当初那样狼狈了。 “啊这么快就到了啊!” 面色红润的妇人抱着身穿肚兜的幼儿坐在马上,闻听此言,立刻撩开斗笠四周垂下的黑纱,两眼亮晶晶的看向远方。 盗跖心满意足的看着妻子依然白皙的面庞,叉着腰得意道:“这还能有假?我可是来过凤凰台好几次的!说今天上午到,就是今天上午到,绝对不会拖到下午!等会儿到了城里,寻了那渔家,买两条鱼,咱又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从开春出门,经桃溪入楚,一家三口看过了漫山的桃花,这才慢悠悠的往西来。 现在不是逃命,又不是在燕国那种地形单一的地方,盗跖野外生存能力逆天,水边晃一晃,就能弄到鱼虾,山上走一走,就能捉来兔子野鸡等野物,再加上正处于春夏时节,满地都是野菜,再加上这次有巧手的媳妇跟随,哪怕炊具简陋,也能做出美味,若不是想着要去凤凰台领他的封邑,盗跖怕是能带着妻儿在路上走一辈子。 也是因为路上太安逸,哪怕有事要办,这条道若是单人快马,不过一个月的路程,他们还是从春天,走到了夏天。 “噗” 秀娘长在盗氏庄园,自是知道他“来过凤凰台几次”,是什么意思。 见她捂嘴笑,被她抱着的孩子被吵醒,还在那迷迷瞪瞪的,也跟着笑,盗跖心都快化了,哪会计较她笑话自己? “往事休提!日后我们就要撑起一个家了!” 经过族老商议,再问过他们夫妻的意见,族中决定将他们这一支迁出宗族,让他们到楚国来繁衍生息。 若是他没成,也只是损了他们一家,若是成了…… 君不见昔年荆山柳氏何等威风?如今祖宅都被女王下令推平了,若不是早年迁了一支来楚国桑丘,他们柳氏怕是就要灭绝了。 他们盗氏一直偷偷摸摸的生活,难保有朝一日不会遇到类似的灾祸,若是他这一支能顺利繁衍下去,盗氏的血脉终究不会灭绝。 盗跖实在不喜偷盗,那日听到大王说了一次养马的事,他就心痒难耐,若不是想要回家问过兄长们还有族老们的意见,他怕是当场就要跟楚王回凤凰台。 此番带着妻儿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虽然要冒一定的风险,他还是愿意。 总比窝在盗氏庄园种地强。 等他这里立起来了,族中若有不喜偷盗的后辈,未尝不可来他这里发展。 以前家中是没有另一个选择,以后有了,说不定也是好事! 见他拍着胸口看向前方,满满的期待从背影里都透出来了,秀娘藏起心中隐忧,一边哄孩子,一边笑着鼓励他: “是啊!只要你在的地方,就是秀儿的家!只要你在我身边,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不怕!夫君,加油啊!” 盗跖闻听此言,只觉骨头都轻了二两,恨不能背插双翅,背着妻儿直入凤凰台,拿着那件衣衫,求见楚王! 幼儿话还说不利索,一声声软糯的“爹爹”,让盗跖骨头又轻了二两,本已疲乏的步子,几乎以蹦跳的方式向前。 秀娘放下斗笠边缘盗跖特意给她加上的黑纱,终于笑出了声。 一家人徐徐前行,一边走一边说话,小儿睡醒闹着要吃奶,怕他呛到,只能停下脚步,站在金灿灿的麦田边,等他吃饱再走。 路边大树被烈日烤得蔫儿哒哒的,多亏今日有风,树荫下依然凉爽,停在这里倒也不难熬。 孩子大了,吃奶也就是片刻功夫,还要赶路,秀娘也就没有下马,所以当麦田那边人群涌来的时候,她立刻就看到了。 马儿嘴馋,看到那沉甸甸的麦穗,就想伸嘴偷吃,盗跖一直防备着它,一巴掌就推了过去:“乖一点!莫要惹事!” 一路上他从未短过这匹马的口粮,这会儿只是单纯的嘴馋,并非饿了,盗跖自是不会惯着它,哪怕它是他这些年来,驯熟的最灵秀的马。 “跖!前方有人来!好多人!” 阳光金灿灿的,秀娘眯着眼睛眺望远处。 那些人很奇怪,大晴天的,却举着伞,那伞也奇怪,看起来不像丝绸做的,倒像是,像是什么呢? 她并不认得纸。 见她说不清楚,知道她没出过门,见识有限,盗跖立刻爬到树上,手搭凉棚亲眼看。 人群的前方,有几把纸伞,纸伞上绘着他最熟悉的凤鸟纹,那边似是发现了他们在窥视,有人抬眼望来,眼神犀利。 盗跖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那是公子白的贴身护卫! 这老娘们儿给他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从第一次去偷公子白的车轮被抓开始,他已经被她整治了好几回! 不等那边反应,盗跖立刻跳下树来,牵着马儿就往那边跑去! 红与公子白形影不离,能在宫外见到公子白最好了! 如今公子白已经继位当了大王,他一个他国平民,想要凭着一件脏兮兮的衣裳见到他,难如登天! 他都想过冒险潜入宫中见他了,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好了! 若他是一个人来的,冒险也无所谓,可他这次带着妻儿来,不到万不得已,哪能如此? 听红说有人窥视这边,uu看书 .uukansh.co白景源正犹豫要不要把人捉来问问,就见盗跖那熟悉的脸出现在官道那头。 那马,白景源也是熟悉的,见这一人一马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二二的,不等他们行礼,白景源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笑。 他等他已经等了整整半年了。 夏收时节又逢君,真好! “你怎么才来?我已经继位好久了。” 生死与共过的人之间,是不需要那么多客套的。 “这是你的妻儿?远道而来,累了吧?” 不过是短短两句话,盗跖就明白了他的态度。 公子待他,依然如故。 知道此行目的必不落空,盗跖激动得热泪盈眶,不等靠近白景源身边,立刻纳头便拜:“大王!臣!拜见大王!” 那一封不曾盖印的王令之上,楚王不仅允诺了给他封邑,还封了他的爵。 第一百九十二章 怒火 “是谁给了你勇气?!让你做出这种事?!” 宫外,国人们还在为丰收而欢喜,白景源刚回到宫里,就被任袖叫了过去。 一进门,不等他行礼,任袖就拍着长案冲他吼! 前所未有的暴怒,且毫不掩饰。 这样失态,对她来讲,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几次吧? 白景源没有说话,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安安静静的站着,清澈的眸子好似无辜的小鹿,面上却又没有什么表情,那股听话劲儿,好像她让他干嘛,他就会干嘛一样。 “跪下!” 这种乖巧的模样,看得任袖越发心火上涌! 她就是被他这副软弱可欺的样子蒙蔽了!才会让他做出这种事情! 竟敢先斩后奏!给人许下封邑?! 把她置于何地? 他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过去的半个月,白景源在朝会之上,不是打太极,就是事事先问过她的意见再说,私下里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虽有邀买人心的嫌疑,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任袖对此非常满意,私底下甚至与近臣商议,日后要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交给他来决定,没想到眨眼就给她送上这样一份惊喜! 可真是够惊!够喜!喜得她肺都快气炸了! 见他站着不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袖彻底压不下心头之怒,拿起案上的果盘就往他身上砸! 装着满满一盘西瓜,果盘很重,没等砸到白景源身上,就落到了地上。 精挑细选的西瓜摔倒在地,霎时间汁水四溅! 红底黑纹的漆盘连着弹跳好几下,叮铃哐啷好一阵,这才打着圈落到白景源脚边,低头一看,却是早已裂得不能看了。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只普普通通的盘子,也得好几年才能做成呢! 见他还是不理,任袖强迫自己坐下。 结果拿水杯的时候太过用力,一杯水愣是撒了半杯,长案上摞着的文件立刻湿了一片,顺着案沿儿,又滴滴答答的滴到光滑的竹席上,眨眼就晕了一大片。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任袖怀疑自己最近又到了倒霉期。 “给本宫把巫请来,驱驱邪!” 见她坐下之后,呼吸慢慢缓和,也不介意她阴阳怪气,知道她现在大概能听得进人话了,白景源这才开口:“母后,你应该明白,这就是楚国的王,想要脱困的代价啊!” 他没说“我”,而是说的“楚国的王”。 若他没有顶着个楚国继承人的身份,盗跖还真不一定会管闲事。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场交易,虽然他觉得盗跖这人很有趣,也很有能力,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早在给盗跖写下那道王令的时候,他就想到过今天的情形,如何应对,早就想过无数遍,如今说来,那叫一个一针见血! 任袖允许他随意使用财货,却不会容许他染指楚国的领土,未经请示,就擅自分封臣子,是她绝对不会容许的事! 这些,他都知道。 他若只是他自己,逃离燕国之后没有到楚国来,没有送上门来让任袖利用,那盗跖救他,代价就需要他自己来付。 然而他选择了来楚国,她又欢欢喜喜的接受了,就代表他对她有用,既然如此,她就没有赖账的理由。 眼见她呼吸又有变急促的趋势,白景源又道:“要是你们先把我救出来了,不就没这事了吗?” 自己没本事,别人帮你办了事,你就得认!总不能怪人家多管闲事吧? 他可是在燕人手里实打实的待了大半年。 若她早就想法子把他救回来,他又怎么会向盗跖求助? 他怎么就不能理直气壮了? 讲真的,他还真不信,他都被掳走大半年了,她还想不到办法。 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过是因为拖着更有利,而她也没那么在乎他的安危。 “你该不会真以为凭我自己就能走出燕国吧?” 撕开母慈子孝的假象,他与她本就是陌生人。 没有外人在场,他才不乐意礼数周全。 见阿瑟给任袖端了茶水,白景源眉毛一挑:“眼瞎了吗?没见我这儿渴了半天了吗?!” 宫婢已将书案收拾干净,任袖刚接过温度适宜的果茶,听到这话,不等阿瑟反应,顺手就泼到了白景源脸上:“滚!” 白景源不怒反笑,甩袖就走。 讲道理就好好讲道理,讲不过了就想胡搅蛮缠,谁稀罕搭理你? 话说得差不多了,道理都摆在这儿,白景源自是要寻思脱身之策。 “大王……” 来的时候见任袖身边只有心腹,怕吵起来说了不该说的事,害了身边随从,白景源就只带了鹿儿进去。 现在他倒是走得潇洒,鹿儿却是十分不安。 他最怕的就是大王与娘娘发生矛盾了,每当这时候,哪怕他早就下定决心站在大王那边,心里还是十分难熬。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害怕迎来最终抉择,还是害怕娘娘惩罚大王。 “鹿儿,做人呢,要有底线,你知道的吧?” 再怎么卑微求存,看书 ww.uukanu 都要有底线,否则,这个人就废了。 他还想好好活下去呢! 白景源淡淡的瞥了鹿儿一眼。 之前在城外,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盗跖的义举,如今全凤凰台的人都知道,大王之所以逃脱燕王魔爪,没有沦落为燕王的女婿,就是因为这位名为“跖”的义士,冒着生命危险将大王救了出来。而大王为了回报跖的恩情,就在艰苦的旅途中,趁着跖累极睡着,用木炭在他中衣上写下了一份没有王印的王令。 这是一段佳话。 只要任袖没疯,就不会否认那道王令。 所以她才会这样生气。 可她什么都没问,就冲着他发脾气,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 再者,若是连续被人用果盘砸,用茶水浇,还能和颜悦色,他自己不怀疑自己是变态,任袖事后冷静下来,也会对他多几分防备。 “是!大王!” 最近大王有意重用辞,鹿儿做事越发有分寸,见此自是不再多言。 眼见着他们都大了,待到大王娶妻,他们就不能成天跟在大王身边,随意出入后宫了,到时候按照惯例,他们是要成为内廷官的。 能不能脱了奴籍当上官员,又从什么职务开始一生仕途,都和大王的宠信有关。 见他不再多话,白景源也不多说,回到寝殿,洗了澡吃了饭,又过问了盗跖一家的安置情况,这才像往常那样,拿起书册,认真学习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奋发图强、无耻与底线 想让一个学渣努力学习,没有一定的逼迫力,是不可能的。 而且,不管别人怎么逼他,都不如他自己逼自己效果好。 之前不论任袖怎么吓唬,他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学,远没有现在这种恨不能悬梁刺股的架势。 实在是开始接触朝政他才知道,想要当好这个楚王,光有小聪明还有穿越前的经验,是不够的,有时候臣子说了个什么典故,他都听不明白,更别说当他们引经据典的时候了。 现在不用他亲自理政,遇到朝堂上意见不一,各方纷纷开启掉书袋模式,他就只能假装淡定,实则满心懵逼的坐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若是日后亲政了还听不懂,不是干等着臣子欺负他吗? 到时候被欺负了他都没脸叫屈,甚至还得硬着头皮吃暗亏。 光想想就够了。 再有王令,他还是最近才知道,全都得大王亲自书写,再亲自用印,若是不能写一笔好字,就想让身边奴仆或者大臣代笔,那么,若是接王令的人知道了,且对方也是一方诸侯,或者大世家之主,就会当你是在侮辱他。 白景源暂且没有侮辱谁的打算,所以学习完他又开始练大字。 练完与昨日的对比一番,觉得满意了,这才叫来叔鱼送的博学之士,让他给自己讲学。 眨眼到了傍晚,先生已经离去,白景源还在灯下复习今日所学,遇到不懂的,就让过耳不忘的鹿儿复述一下先生的原话。 鹿儿兢兢业业满足他所有需求,有时候还会提出自己的意见与他讨论一番。 不得不说,身边跟了个聪明的“复读机”,复习起来总是事半功倍。 他在这痛并快乐的学习着,宫外,共叔鱼府上,难得休沐的叔鱼今日也没闲着,待他忙到傍晚回家,还在门口就听守门的老奴说了盗跖这事,生怕那死女人又发疯,门都没进,他就进宫来了。 进了宫,他就直接来了朝阳殿,原以为会看到大侄子屁股开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趴在榻上让医者给他抹药,没想到这么晚了,他还在挑灯夜读,好像一点也没有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一样。 见此,叔鱼不由欣慰的笑了。 好男儿就是要这样心胸宽广有志气,成天与女子置气,有什么意思? 见他这会儿正握着书卷对窗背诵,叔鱼门都没进,就带着从人去了太后娘娘那里。 先王还在的时候,任袖就住在朝露殿,回到凤凰台之后本来还是住在那里的,奈何朝露殿隔壁就是白景源之前住的院子,如今那里已经被一群凤鸟占了,撵又舍不得撵,打又舍不得打,于是,继白景源搬家之后,任袖也跟着搬到了永寿殿。 叔鱼对永寿殿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是他母亲,先太后的住所,小时候他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熟门熟路的走到廊下,命人去通报,叔鱼本是怀着解决大侄子这事的目的来的,结果任袖直接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光着脚就出来了。 “叔叔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嫂嫂这里,也是因为太过寂寞睡不着吗?” 见她俩眼跟放了钩子似的看着自己,说话也不着调,叔鱼不为所动,直接命从人将坐垫放在廊檐下,打算就这么着,跟她说道说道。 女人,总是贪心,还喜欢整这些歪门儿邪道,他又没因为兄长薨逝苛待她,还顺了她的意,容她临朝听政,至于搞这一套嘛? 他要真打算欺负她,别说睡了她,就算再给大侄子生个弟弟,他都不带怕的。 可这不是犯不着吗? 再说他并不喜欢这一款。 见他表情严肃,反应也没趣得很,知道他所为何来,任袖真想关门睡觉。 可她知道他的,若她敢关门装睡,他就敢在院子里训她一夜! 以前嫌鲁人烦得很,如今她真恨他不是鲁人。 若是那些将纪礼时刻挂在嘴上,且时不时就要以超额标准来要求自己的鲁人,绝不可能大晚上的跑到寡嫂这里,且寡嫂这样出来,也赖着不走。 崇尚浪漫优雅的楚人可不讲究那些。 “你到底要干嘛?” 她可以无耻,却不愿意对无视自己的人无耻,这会让她感觉自尊很受创。 见她穿好鞋子规规矩矩的坐下来,又让人摆了案,奉了茶水,叔鱼这才开口: “今日之事,弟已经听说了,还请嫂嫂莫要为难大王,当日在大纪北境接到大王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了这事,我是同意了的。当时勇毅将军也在,她也没有异议。若是诺言无法兑现,必会损害大王威严,还请你克制一下情绪。” 任袖冷笑:“叔叔这是在怨恨嫂嫂管得太宽吗?白还年幼,行事没有章法,若他总是这样大方,叔叔可想过,我芈氏的领土,经得起几次封赏?” 光四大家族的封地就占了楚国的一半,这些年,对臣子的封赏已经变得很谨慎,若没有那种无法世袭的封邑归还,原则上是不会封赏新的封地的。 她这话也在理,听起来毫无私心,叔鱼点点头,一开口却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嫂嫂就别管那么多了。” 从十几岁初接触政事开始,叔鱼就在想方设法的削弱世家,这些土地,他定会想法子一点点的收回,但这些事,就不适合跟她商议了。 这样的态度实在可气,任袖立刻拍桌:“什么叫别管那么多?!难道我不该管吗?!” 叔鱼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他能容忍她适度涉政,却不会让她掌控一切。 任袖见此,却未继续发怒,而是冷静的看了回去。 “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若是我们携手,一切都好,若你非要跟我过不去,那各大世家可不会手软!” 这也是他们之前能够暂时合作的基础。uu看书 .uukansu “那你要怎样?” “难道不能驳回那逆子的命令,教训他一下都不可以吗?你也太惯着他了吧?!” 看着胖了许多,终于不再像根竹竿的小叔子,任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当初对亲侄儿都不曾这样爱护,现在对一个西贝货,却这样贴心贴肺,哪怕明知道她不会驳了这道王令,劳累一天了,还要大晚上的特意来一趟,就为了让她别教训他? “他很听话,也很努力,你别对他要求那么严苛,你若实在气不过,那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传国玉玺在叔鱼手上,白景源的王玺却在任袖手上,听明白他这话里的威胁,任袖立刻拂袖起身:“此事本宫自会处理,哪需要你来插手?!” 不过是个大夫,哪配使用传国玉玺?! 见她气冲冲的回屋,叔鱼轻笑一声,起身就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摸清楚了,还是很好说话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病了就是病了 凤凰台连着闷热了好几天,昨夜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直到现在,都半上午了,还未停歇。 灵川河水上涨,岸边的渔民已经连夜撤离到高处。 楚国水多,水患也多,每年七八月份都会这么来一场,楚人是诸国当中最擅长应对这些的,凤凰台的人又是整个楚国最训练有素的,只要不出大乱子,绝对不会劳烦那些有资格上朝的大人物。 一边享受着难得的舒爽天气,一边抱怨着雨天不好行路,朝臣们还是冒着雨按时赶到了宫中。 雨如瓢泼,一路上灯笼火把都不能用,天又黑漆漆的,全靠奴隶冒着雨来回打探情况,短短一段路下来,御者无不汗流浃背,他们的紧张透过缰绳如实传递给拉车的牛马,闹得牛马也跟着紧张兮兮,一路哀哀嘶鸣到朝云殿前。 这是只有大雨天,朝臣们才能享受的优待。 朝云殿前的石板路很快就沾满了泥泞,朝臣们顾不得这些小事,待侍婢为他们穿好高齿木屐,立刻踩着奴隶的背下了马车,撑着伞踏上长长的石阶,往朝云殿去——殿中还有一大堆涉及楚国江山社稷的大事在等着他们呢!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伴随相熟官员之间的问好声迅速汇聚到朝云殿的廊檐下。 原以为照旧能够在大殿门口见到笑盈盈等待众人的大王,说不定还能像之前下雨那样,喝到特别好喝的姜汤,结果殿中只有安静的油灯,还有光溜溜的地板。 大王不在,大王给他们准备的软乎席垫,还有累了可以靠一靠的长案,自然也被收起来了。 火光映衬下,通往后殿那道珠帘散发着莹莹宝光,珠帘后幽深的目光,就变得格外显眼。 朝臣们进了殿门,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眼神却时不时的瞄向珠帘之后。 太后娘娘照旧穿着黑纱深衣,粉黛未施的脸被那珠光晃得时隐时现,正当朝臣们偷偷观察同僚表情的时候,娘娘发声了: “大王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国中大小事全赖诸位臣公,还请诸位克己奉公,莫要因为大王不在,就生了怠惰之心。” 任袖坐在珠帘后,捧起茶盏,轻轻的吹了口气。 浓浓的姜味儿飘散,前排的朝臣齐齐黑脸,想着犯不着为了这么口喝的跟人怄气,众人又都止住了骂人的冲动。 只是任袖再次开口,让众人开始议事的时候,谁都没有吭声。 任袖暗暗冷笑,面上却是不显:“既然今日无事,那就退朝吧!” 冒雨赶来,生怕迟了,雨帘厚得几乎看不起路,他们还是冒险催促御者加快速度,结果进来不说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就连坐都没有坐一下,就想让他们回家? 呵呵! 张甲立刻开口:“大王病了,我等自是要去看望。” 话罢,竟是拔腿就走,打算去朝阳殿。 昨日大王还红光满面的在城外送别被他赐姓白的白跖,今日就说病得没法上朝了?在场的人谁都不会相信。 之前太后娘娘因为白跖的封赏问题发怒的事,他们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家主,哪会不知道? 这女人有多小心眼儿,他们早就体会得够够的了! 只是没想到,她对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这个样子!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老娘们儿真不是人! 可见权势的可怕。 它能让一位母亲,成为冷血的上位者。 张甲气怒,倒不是与大王有多深厚的感情,想要替大王打抱不平,他只是不喜任袖把他当傻子耍。 见他又犯了牛脾气,最近和他打得火热的蒋良自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孤立无援,不过以蒋良的性子,也不会跟着张甲去就是了。 于是蒋良借着昏暗的油灯,往大殿左侧瞄了又瞄,这才开口,先是嗔怪的来了句“大司马还是这般心急!”,显得他们私交甚好,又道,“大雨天行路难,令尹还没到呢!若我们先去了,回头令尹来了,定然也是要去看望大王的,到时候大王还得带病接待我等两回,不如等令尹到了,再一起去吧!” 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出于分担风险的考虑,等叔鱼来领头,总好过让张甲来领头的好。 倒不是他不愿意张甲来当这个世家话事人,而是因为,若叔鱼来领头,就是他们王族内部的矛盾,若是张甲来领头,就成了世家与王族的矛盾。 任袖这人极其狠辣,行事也疯狂得很,蒋良至今还记得后殳的死,自是不忍见到张甲与她撕破脸。 众人听了这话,自然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梁淑与张甲是儿女亲家,平日里虽然政见偶有不和,前阵子还因为大泽匪患的事吵过几回,这种时候还是会站在张甲一边。 被梁淑拉着胳膊,张甲假意扯了几下,见他的确拉得很稳,是真心与他站在一边,这才一脸无奈的走回来。 任袖坐在珠帘后,小口小口的啜着姜汤,看着他们表演,一言不发。 这两天来月事儿了,脾气有点暴躁的同时,还有点懒,所以她懒得费口舌。 若叔鱼随口几句就能让她饶过白景源,那她就不是任袖了。 这几天配合着,给那改名为白跖的贱民封了爵位,还拿出舆图任他圈了块封地,虽然白跖一点也不贪心,只圈了一块无人的野地,她还是感到十分不爽! 尤其白跖带着妻儿去封邑,白景源不仅以此地荒芜需要建设为由,从新建成的白城调了百户子民过去,还请求叔鱼派兵护送,好像谁要对这么个小人物怎样似的! 真是越想越气! 所以白景源顺理成章的病了。 朝臣们见她不说话,也不说话了,一副安心等待共叔鱼前来的架势。 他们才不怕共叔鱼今日不来上朝,因为就在拦住张甲的时候,梁淑就悄悄派人找他去了。 紧张的情绪在殿中缓缓积累,任袖见了丝毫不慌。 她倒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得罪这些朝臣,只是对她来讲,讨好朝臣,只是下策。 大王对臣子好,是大王仁慈,她若对臣子好,就成了软弱。 她想让这群心眼儿多多的朝臣听她的话,就必须展现铁腕的一面! 白景源封赏白跖的事情,表面看只是报恩,事实上,却动摇了她的地位。 一旦臣子们发现,大王说了可以作数的时候,谁还会再听她的话? 今天,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她说大王病了,大王就是病了。 若是惹急了她,她说大王死了,uu看书 uukanshu.co 那大王就可以死了! 底线嘛,谁没有呢? 没道理只能别人踩她,她却不能踩回来。 没有当场踩回来,已经克制得很辛苦了! 喝完姜汤,任袖又让人在她身侧多点了盏灯,随即,就有侍从端着托盘弓腰上前。 盘中一碗粳米饭,一盘清蒸齐水鱼,细细的姜丝金灿灿,细细的葱丝白绿相间,热油泼过,香味极其浓郁。 举筷,吃饭。 那叫一个香,那叫一个鲜啊! 朝臣们为了赶时间,也因为大王总是替他们备着各种点心,有不少人都习惯了不吃朝食来上朝,光闻到那味儿,就能想象到那鱼有多美味!顿时恨得眼睛都红了! 大早上的就吃鱼吃干饭,怎么就不被鱼刺卡死?! 众人怨念深深,任袖却吃得满脸带笑,只觉这鱼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一尾。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包金象牙筷轻轻磕在碟子上,喜欢吃鱼的楚人都能猜出来,这是因为筷子上沾了刺。 许久,殿中除了珠帘后的太后娘娘,再无人动。 油灯慢慢暗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该剪灯花了,可没有任何一个侍从,敢在这时候动手。 天就像破了个洞似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淌,安静的大殿中黑暗压抑,若不是站满了人,看起来就像后半夜。 偶尔一道闪电,映得众人面色苍白,跟鬼一样,不等人看清,眨眼又陷入黑暗。 筷子每磕一下,意味着那条鱼就又被她吃掉了一块,这对站在殿中的臣子,尤其是腹中空空的臣子来讲,简直就是酷刑! 其实以前,除了四时祭祀、王室主要成员的婚嫁生死,或者宴请他国使节这种关乎楚国颜面的事,其他时候是不会有人在朝云殿吃饭的,可大王开了先河,朝臣们又都觉得这样更舒坦,在这里吃饭,就不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现在任袖这么做,谁也没法说什么。 要真有头铁的,任袖多半会扔下一句“谁让你不知道自个儿带饭来”,然后继续大快朵颐。 负面情绪爆炸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慢,众人咬牙忍着,全都在酝酿收拾任袖的毒计。 “咚!咚!咚!”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不紧不慢的木屐踩踏声传来,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珠帘后,任袖抬头看了眼门口,嗤笑一声放下筷子,若无其事擦擦嘴,淡定道:“这鸡汤很鲜,可是放了蘑菇?再来一碗。” 蘑菇,鸡汤,只需听到耳里,味蕾就会变得聪明,自动忆起味道的词汇。 诛心啊! 众人怒火更炽!见叔鱼进门,立刻涌了过去! 叔鱼刚来,这些人又憋了一早上,正是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任袖又不傻,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杵在那儿。 吃饱喝足,最为一个讲究的贵妇,是时候去后殿更衣了。 合情合理,谁也不能说她这么做不对。 任袖施施然离去,待众人告完状,想要鼓动叔鱼收拾她的时候,珠帘后哪还有人影? 叔鱼岂能不明白这些世家的心思? 纵然对任袖不满,他还是记得,这是他嫂子,他们才是一家人。 严肃的脸上笑意浮现,他一开口,却是呵斥靠墙站着的侍从:“殿中暗成这样,你们都瞎了吗?” 侍从们纷纷拿着特制的剪子、签子上前剪灯花,很快殿中就明亮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雨势稍微小了些,低低压在云岭之上,赖着不走的乌云终于舍得离开这里了。 天晴了。 “把桌案搬进来吧!” 叔鱼又吩咐仆从。 他不解释这些东西去了哪里,众人也不多问。 众人待到接着说太后娘娘的过错,叔鱼又吩咐奴仆:“这么冷的天,都傻了不成?还不把热汤搬上来!” 好吧! 被吃喝堵住了嘴,众人心中的憋闷再次减少一半。 今日的汤饭,和往常的不一样,这些挑剔的贵族一沾唇就能分辨出来,全都不是大王的那位庖厨做的。 众人的失望,叔鱼自是感觉得到。 他这样自律的人,被那小子投喂半月之后都能胖上好几圈,如今坚持十几年的生活习惯都给改了,这些喜爱美食,且毫无节制的人,同样被投喂半月,能忍住没有开口问他为何今天的饭不对,已经很了不起了。 “大王病了,某一大早就将他接到郊外别院养病去了,庖彘自是要跟去的,这些都是某家庖厨所做,手艺自是比不上庖彘的。” 叔鱼呵呵一笑,眯眼扫了一眼珠帘之后,见任袖还未暴怒出来找他算账,立刻笑着与众人说起政事来。 “又到了雨季,防范水患乃重中之重,还有田中稻子,若是天晴,一定要抓紧时间抢收才可以,若是阴雨绵绵,这些稻子很可能就要在田里生根发芽了。” 叔鱼一说,自有关注这些的臣子出谋献策。 大大的青铜鼎放在大殿正中,鼎腹之下有火盆,盆中木炭熊熊燃烧,鼎中肉汤咕噜冒泡,随着这些水泡破裂,羊肉的鲜味便四散开来。 叔鱼带头,当先盛了一碗,就着大侄子送的秘制辣酱,半碗羊羔肉眨眼就吃了个精光。 虽然厨艺比不上庖彘,这种湿乎乎的天气里喝上一碗羊肉汤,还是很美妙的事。 众人跟着坐下,一边喝汤吃肉,一边谈起政事,气氛温馨,一道道政令也下得极快,好像任袖在或者不在,都不生关系。 哦不,该说少了她这根搅屎棍,叔鱼带领下的朝堂,效率要高很多很多。 前殿其乐融融,叔鱼有意岔开话题,自是没人细问大王的事。 后殿,得知叔鱼刚带兵闯了朝阳殿,把白景源连带着他身边用惯的仆从都给接到宫外去了,任袖顿时就气炸了! “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她怒吼着就要往前冲,支离却一把拉住了她。 “娘娘!难道您要去与叔鱼讲道理吗?” 若要讲道理,她给大王饭里掺巴豆粉这事,就足以让她担上谋害大王的罪责,哪怕她是大王的母亲,按照《楚纪》,也该处以车裂之刑! 支离眼里明确的传递着这道信息,任袖上涌的怒气瞬间一滞,随即立刻涨红着脸喝到:“那该死的庖彘,从做饭到送饭,从不假他人之手,不过是点巴豆粉,打得半死都不愿意放进去,这不是没放吗?!有什么好怕的?!” 她们知道白景源是假的,叔鱼又不知道! 谁会相信她会做这种事呢?! 再说就算知道了巴豆粉的事,又能怎样呢? 一点点巴豆粉,不过是让他拉几天,看起来憔悴一点,又死不了人,能把她怎么着?! 可您把庖彘抓了打了,大王不敢吃饭也不敢喝水,愣是从昨天早上,饿到了今天早上啊!滴水未进啊!以叔鱼对大王的宠爱,你当他会饶了你吗?! 支离觉得自己头脑很清醒,任袖却为他的胆小谨慎而感到十分失望。 她之所以还能保有现在的风光地位,全因她足够大胆,否则,她的枯骨怕是现在都能敲出哀乐了。 任袖叹了口气,不打算解释。 有的事,明知道不妥,她还是得做,因为她面前,没有其他的路啊! 若是把权力全部交给那不知来历的小子,待到他掌了权,她,还有他们,这些知道他非芈氏血脉的人,立刻就得死。 自己选的路,哪怕荆棘遍地,跪着也得爬完。 而且,她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见她低头沉思,uu看书 uuanshu 不再搭理自己,支离眼里满是哀伤。 从当年公子白意外身亡,她在野地里陷入绝境,任沂将那孩子带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这是饮鸩止渴,可他不能给她另一条路,就只能陪她走下去,直到粉身碎骨的时候,与她碎在一起! 任袖眼角余光扫到他的表情,心里一痛,最终还是闭上了眼,敲着书案吩咐道:“让阿姊领兵回来吧!” 既然敢进宫抢她的人,那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跟正常人相处,只有足够疯狂,才能占尽便宜。 她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她自以为可以掌控朝堂,事实上,他们正在合起伙来消减她的权柄,她倒是可以靠着阴谋诡计,一次次逼迫那些反对的人臣服,可这样的事情,又能重复多少次呢? 靠着这些,终究不是正道。 任袖叹了口气,到底是久居深宫,深宫里的天,狭窄了,她的眼界,也变得狭窄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每个人口味不同 “彘,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地上铺着毛毯,白景源靠着榻沿坐在地上,想要掀开庖彘背上的细软麻布,却被他反手挡住了。 这间屋子不是很大,因为向阳,还有大大的窗户,若是天晴,住起来应该很舒服,可惜今天天气不好,下了雨。 浓重的药味,熏得人头昏,从小就睡在庖屋案板下的庖彘,这还是第一次睡到榻上,虽然受了鞭打只能趴着,他还是拘束得动都不敢动。 若不是大王一直哭,非要让他在这养病,他是死也不会这样做的。 他一直谨记着,不管大王多么宠爱他,他都是奴隶,有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做,哪怕私底下偷偷的,谁都发现不了,也不可以。 比如他从来不会偷吃贵人的食物,哪怕大王吃剩下的,只要没有说赏给他,他就不会动。 “大、大王,奴奴、奴奴不疼……” 因为缺了牙,他现在说话有点漏风,白景源见了他这样的惨样,忍不住哭出了声: “呜呜呜,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见他揪着这个不放,庖彘知道他在问什么,想要说话,眼泪却顺着肿胀的眼缝流了下来。 从第一天伺候这个公子,他就发现不对了。 这个公子的口味,与原来的公子白,完全不同,性格,也不同。 其他人可能还会觉得,公子年纪还小,每天都在变化,有一些小小的不同很正常,只有他,每天负责给公子做饭,才能发现,他们就是两个人,只不过长得一样,旁人就算怀疑,也不敢相信罢了。 爹爹在世时总是跟他讲,每个人,只有一条舌头,这就注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而他们,作为大王的庖厨,想要安稳度过一生,就要摸清楚主子的饮食习惯。 先王只有公子白一个继承人,庖彘知道自己以后定是要伺候他的,哪怕睡梦中,都在琢磨他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做菜的时候,连麻椒都不会多一颗或者少一颗。 这些经验,都是他们家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他们能一直伺候大王,而没有被杀头,就是因为这个。 在厨艺方面,他家祖祖辈辈或许不是最厉害的,做出来的饭菜,却都是最合主子胃口的。 他怀揣着这个秘密,胆战心惊的过了好多年,外人都以为娘娘很疼爱公子,只有他才知道,娘娘根本就不疼爱公子。 他不敢让公子知道,因为他摸不准公子知道后,会不会杀他灭口,直到今天早上,当他奄奄一息的被公子救出来,听说公子因为见不到他,就绝食威胁太后,以至于自昨日清晨送过白跖回宫后,一日一夜滴水未进,他突然就不怕了。 他不信这样的公子,会是那样的人。 “是!奴奴知道的,奴奴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庖彘是很受芈氏信任,却不是任袖的心腹,所以她才会这样轻易的把庖彘送给白景源。 白景源是假公子的事,庖彘不可能知道,若是不小心知道,任袖一定会将他灭口,绝对不可能让他活到现在。 这些事白景源一清二楚。 反正已经起了头,不等他问,庖彘就小声的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以前的公子,喜欢醯醢,喜欢泡饭,喜欢鱼生,喜欢浓油赤酱……” 哪怕原来的公子白已经去世多年,他还是记得他所有的喜好。 “若是记不清,奴奴就会挨打,还会挨饿……” 作为一个厨子,让他挨饿,实在太黑心了。 庖彘受了很重的伤,胥云虽说这只是皮肉伤,养养就能好,庖彘还是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 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好多的话,想跟个公子、哦不,现在应该叫大王了,他有好多的话,想跟大王讲。 “大王喜欢吃熟的,生的鱼、菜,从来不沾;大王喜欢干净,不洁之物,宁愿饿着也不吃;大王希望清淡,有时候还喜欢酸甜,不喜欢太咸的东西;大王喜欢变花样,不喜欢天天吃一样的东西……” 这样全心全意揣摩他的生活习惯,只为了让他过得更舒心的人,在穿越前,哪怕付出再多的金钱,也做不到这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庖彘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害他,他已经知道了,那老娘们儿想给他饭里下巴豆…… 这次她不死,他也要让她脱层皮!! 白景源咬着牙,哭得鼻涕泡直冒。 见庖彘艰难的扭头,不敢看自己,白景源恼火的掏出手绢儿,擤了鼻涕,努力平复心情,想要恢复他的“名门气度”。 庖彘只听声音就知道他在干嘛,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声牵扯伤处,疼得他直吸气,又怕大王恼了,忙叹气转移话题:“大王,奴奴这次若是挺不过来,您别伤心!可惜奴奴活到现在,还没有儿子,这一身的本事,都传不下去了,还请大王寻来心灵手巧,又值得信任的……” “你别说话,孤不想听!只要你不死,孤这辈子都只吃你做的饭!孤的儿子孙子,都还要你做饭给他们吃!你给我听好了!等你好了,孤便赐你十个八个女人!想生几个儿子,就生几个儿子!” 见他这副说遗言的架势,白景源就跟被滚油烫了似的,猛的站起来,甩袖就走! 庖彘心里感动得要死,眼泪继续流,最终忍不住放声大哭!结果刚走到门口的白景源再次回来,语气很凶,动作却很温柔的拿着干净的细麻布,替他擦干了泪水。 “你不要哭啊!给我好起来!听到没有!” 庖彘努力咬着牙,死活没再吭声。 屋里安静许久,这才听到大王的脚步声往外走,鹿儿抱着剑坐在屋顶,木然的看着四周。 他想,uu看书ww.ukansu 若昨日娘娘抓的是他,他会不会宁愿死,也不背叛大王呢? 他不知道。 其实有时候他都觉得大王特别墨迹,一点也没有爷们儿样儿,反而跟个娘们儿似的,成天把感情看得比天还重,可他就是对这样的大王,鄙夷不起来。 甚至,他还时常觉得荣幸,能够成为这样的大王的从人。 雨已经停下,院中炸成一团的紫薇花淋了雨格外鲜艳。 叔鱼真的很宠他,听他说庖彘需要静养,竟立刻将这座单独屋子腾了出来。 白景源站到院子里,一仰头,见鹿儿还老老实实的蹲在屋顶上警戒,便招手叫他:“雨停了,快些下来换件干衣裳吧!” 其实他本是要吩咐红来做这件事的,但鹿儿信不过她。 在他心里,他比红,更可信。 但在白景源心里,最信任的人,永远是庖彘。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叔鱼的大志向 庖彘受伤了,叔鱼家的庖厨手艺又不敢恭维,白景源连着吃了好几天又酸又涩的豆腐炖青菜,感觉脸都快绿了! 原本唇红齿白,还带点婴儿肥,短短几天,下巴就尖了,叔鱼看得心疼,便卖力的吹捧起自家的菜来: “你看这青菜,自家种的,水嫩得很,还有这豆腐,都是选的最大颗的好豆子做的,喏,放了老多油了!还按你说的勾了芡,又香又滑,多好吃啊!来,多吃点!你还长身体呢!” 白景源无神的看着前方不知名处,许久才搭理他:“叔,你也知道我还长身体呢……” 若早知道他家现在是这么个生活方式,他宁愿在宫里和任袖死磕,也不要来受这洋罪。 “饭天天都吃着的,也不用天天都大鱼大肉吧?能吃饱,已经很不容易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对这大侄子,叔鱼觉得哪儿都好,就是这张嘴,挑剔得不像样! 明明刚接他到家里那天,就给他蒸了一段咸鱼,这才几天啊? 眼见他又要开启掉书袋模式,天天熬灯苦读的白景源实在不想吃顿饭还得听这些,忙捂着耳朵制止他:“叔!我这是到你家做客啊!哪有天天给客人吃豆腐青菜的?!” 共山有数不清的盐卤,如今又有了方便磨豆子的石磨,别人家用来养奴隶的豆,做成了豆腐,成本也高不到哪里去,还有自家后院一薅一大把的小青菜,天天这么吃,真是一个子儿都不用花!也太抠了吧! 叔鱼眯着眼笑:“咱叔侄俩,一家人,说什么客人不客人的?” 叔鱼早就想纠正他奢侈的毛病了,好不容易到了自个儿地盘,庖彘又受了重伤没法做饭,简直天赐良机啊!他才不会顺了这小子的意! “叔父,你天天这么吃,就不会觉得厌烦,觉得没胃口吗?” 忍了这么多天,之前还想着故意不吃饭,委婉提醒他换菜谱,结果这可真是亲叔!竟然就任他饿着! 这次他非要说服他不可! “为什么会厌烦?这比咸菜可好吃太多了!”叔鱼一脸幸福,“多亏你传了我做豆腐的法子,如今每天做的豆腐都不够卖!卖剩下的还能家里吃,不仅一个钱都不用花,还能倒赚许多,算起来比咸菜还要省得多!” 光想想都要幸福死了! 说着说着,叔鱼还忍不住笑着叫来家臣,让他送来一匣子早就准备好的铁钱:“来,这是你那份。” 对这个叔父,白景源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在凤凰台这处住宅虽然大,院子里却不种花草,只种菜,光种菜还不算,他还挖了池塘养鱼! 原以为城外就是河,想吃鱼随便找个渔夫就能买到,在家养鱼已经很让人费解了,结果前两天闲来无事想在他家转转,转到后院那片山坡上,老远就看到几只小猪仔跟在猪妈妈身后,“吭哧吭哧”的拱土,猪妈妈一回头,俩冲天獠牙寒光闪闪,吓得他拔腿就跑,从那之后再未去过后山。 这是多么奇葩的人啊! “叔父!你是祖父嫡亲的儿子,父王嫡亲的兄弟,孤嫡亲的叔父,你有富庶的封地,有足够的禄米,为何非要这样过日子呢?” 吃的穿的,全都自家产不说,堂堂令尹,楚王王叔,竟在家门口开了一溜的门面房,卖盐、卖菜、卖豆腐。 这么一大箱子铁钱,对普通人来讲,可能是很大一笔,对他来讲,还不如一颗珍珠值钱!这又是何苦来哉? 叔鱼慈爱的看着唯一的大侄子,一边将钱箱子盖上,一边失落的叹了口气,好像侄子不像他这样爱钱,他感到很难过一样。 见他这幅表情,白景源烦躁的抓抓头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有心想说“你这种奇葩才是特殊人种,我这样的才是正常人好吗?!”,又怕伤了他的心。 叔鱼见他烦躁,笑着叹口气让仆从搬走钱箱子,这才用筷子沾着水,一边在岸上划,一边解释:“这是我们楚国的舆图,这是蒋家的封地,这是后家的,这是张家的……” 叔鱼这种抠门的人,一年到头就没有请过客,也没有客人会上门,他家自是没有多余食案的。 他俩对坐在一张长案两侧,叔鱼用水画出来的简图,白景源低头就能看到。 细细的水痕落在棕色的实木长案上,很快就晕出了褐色的水痕,虽然简陋,却很是直观。 “我们家的土地,大半都属于别人。” 这个结论,让人脊背发凉。 叔鱼与其沉重:“白啊!你表面上是整个楚国的王,事实上,只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里……的王。” 见他筷子尖儿不断点在那些零零碎碎的土地上,白景源脸都快黑得滴墨了。 “世家税赋,虽有大致章程,却少有谁足额缴纳。” 叔鱼又跟他讲了前两年料民之事。 “世家隐户,不过粗粗筛查一遍,就查出来上百万人!整个楚国才多少人啊!” 白景源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第一手的数据,听到这话,条件反射就是反问一句“多少人?”,结果叔鱼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国领土这么大,哪怕天神下凡,也不可能知道有多少人啊!” 哪怕是他,精于兵事,也擅长民事,也只能借着征兵的时候,大致估算一下,哪可能精确得了? “怎么不人口普查?”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白景源跟他大致说了下自己的想法,叔鱼却翻了个白眼:“人能长腿,到处走动,哪可能数得清楚有多少人?再说,这得靠人力,需要庞大而又完整的基层官员体系,我们现在,根本就做不到。” 楚国的官员结构,的确松散了些。 白景源叹了口气,夹起一片青菜,默默吃饭,他大概明白叔鱼的意思了。 若把大纪比作楚国,那这些世家,与诸侯国何异? 当世家千方百计的隐瞒人口,不再足额缴纳赋税,损公家肥私家的时候,意味着,这个国家,正在衰弱。 或者说,在世家眼里,这个国家,正在衰弱。 世家不敢造反,不过是因为大纪定下的规矩,他们害怕去国之后,覆巢之下无完卵,可如今大纪都已陷入风雨飘摇境地,随时都有可能覆灭,各大世家,对大王又能剩下多少忠诚呢? 远的不说,就说郑国,季氏已经处于彻底架空王族的边缘,u看书 ww.uuanshu 就差没光明正大的造反了,楚国比郑国好一些,又能好多少呢? 雉子为王啊! 对他们来讲,这就是机会。 见他沉默,显然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叔鱼很高兴,因为他有这样高的政治天赋,日后叔侄齐心,一定能成大事! “如今情况,上朝旁听这么久,想来你也知晓,眼见着大纪气数将尽天将大乱,到时候谁的拳头大,谁就能说了算!那些世家……” 叔鱼握紧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觉就将一块煎得两面金黄的豆腐夹成了两块! “只要能多养几个兵,天天青菜豆腐又算得了什么?跟这些事比起来,吃饭,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还是叔侄俩第一次交心。 没想到,叔鱼竟有这样的野望! 白景源叹口气,沉吟许久,才抬起头,幽幽道:“吃饭的事,才是顶天的大事呢!叔父难道不曾听说过,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这是说的什么鬼话?!” 叔鱼拧起眉头,前所未有的生气! 事儿还没干成呢!就说这种晦气的话,实在太可气了! 尤其这话还是大侄子说的! 天知道,他这些想要弄死各大世家的话,就只明确的跟大侄子一个人说过!结果他不但不拍掌赞叹,反而泼冷水,实在太气人了! 见他气得拍筷子,白景源反而笑了。 “叔父,您难道没听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若没有好的身体,又能干得成什么事呢?我若是张甲后镖等人,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养生就好了,只要活得比你久,你又能奈我何呢?” 话罢,他也学着叔鱼的样子,用筷子沾了水,在食案上画图。 “假设,我们一天要吃这么多食物,才能营养均衡。” 白景源画了个以前营养师给他画过无数次的营养金字塔。 “那么,最下面必须多吃的,应该是主食,米,面,豆,杂粮,水……” 叔鱼点点头,这些是该多吃,管饱,还不贵! “接下来,应该多吃的,是蔬菜、瓜果……” 这些庄子里就能种,普通人家宁愿吃野菜野果也不会买,吃再多都没关系,叔鱼再次点头。 “接下来,我们每天都要吃适量的肉。鸡鸭鱼,猪羊牛,不论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顺应时节,该吃虾吃虾,该吃蟹吃蟹,还有奶和蛋,每天都不能断……” “停!” 叔鱼立刻拧眉制止了他。 “我这十几年都没怎么吃那些,不还好好的?” 他只当这小子故意整这一套,是为了骗吃骗喝。 还虾蟹呢!凤凰台离海边快马加鞭也要好多天,这么热的天,那得费多少冰,才能把那些娇贵的玩意送来? 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主子吃的,再加上底下人盘剥的,一年下来所耗费的钱财,足够他养多少兵丁了?! 他手下的兵,早就不止五十万了。 借着后氏与张氏争抢兵权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就从他们那里挖走了很多“逃兵”,正是需要钱财养兵的时候,怎么可能为了让他吃虾吃蟹,就耗费那么多? 被打断了话,白景源十分无语。 他该怎么跟这个老古董解释,什么是蛋白质,什么是脂肪,什么是维生素? 长身体的时候,蛋白质得不到保证,怎么长得高?怎么长得壮?身体素质怎么才能好? 对叔鱼来讲,不管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吃饱了就好,可对从小就在营养师规划下成长的白景源来讲,营养平衡,是吃东西时必须遵守的原则! 见大侄子俩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一副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叔鱼只当他这阵子馋了,犹豫许久,才开口道: “待到秋收之后,我会回封地处理一下封地上的事物,共山多海鲜,你可以跟着去。” 海边虾蟹多得不得了,喜欢吃就一次性吃个够,省得回来又想吃。 这是叔鱼对大侄子最大的宠溺了。 白景源:“……” 他明明说的是每天都需要适量蛋白质。 罢了。 “叔父,吃蛋也是一样的。” 蛋也富含蛋白质,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鸡蛋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孵出小鸡,吃掉一些也行。” 叔鱼点点头,可问题紧接着又来了:“可我哪知道,哪些蛋能孵出小鸡,哪些不可以呢?若是等母鸡孵过了再吃,那些孵不出小鸡的蛋会很臭!真的!”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白景源都快疯了!! 原以为这就是个葛朗台,没想到他只是个为了梦想愿意委屈自己的梦想家,白景源本是想尽自己绵薄之力,帮一点小忙的,可这话题进行得实在太艰难了! 若是三岁一个代沟,他和叔鱼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条。 想到这,白景源深吸口气,随口胡诌道:“我有奴隶,能辨认鸡蛋,叔父大可将此事交给我,回头放心大胆的吃就是。” 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舍不得吃肉,舍不得吃蛋,若不是之前设法开解,他怕是连青菜萝卜都舍不得吃,以他的性子,肯定会说这些耗油。 大侄子的行事风格,叔鱼太了解了,见他这样说,并不松口。 他并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他又不懂辨认鸡蛋,回头还不是随便这小子怎么糊弄? “好了好了!叔父还请看这里。” 白景源指着三角形上的小尖尖:“这里代表的油和盐,我们要少吃。” “是该少吃,是该少吃!” 他就是卖盐的,最是明白一家子一年到头要吃掉多少盐。 有时候炒菜炒咸了,饭就得多吃一碗,一年到头,浪费多少啊! “少吃不是不吃!是不能像那些人那样胡吃海塞!” 盐和油脂是必须品,要的就是适量。 凤凰台的贵人们总觉得大鱼大肉就是好的,待客时油腻腻一桌,在叔鱼看来只是浪费,在白景源看来,却是不健康。 “你说得有道理。” 费尽了口舌,还把各种肉省略成鸡蛋,终于说服叔鱼接受了他的理论,白景源松口气,继续点着长案上的营养金字塔,诱哄道: “叔父难道没发现吗?你的饮食结构单一,每逢天气变化,你就很容易生病,你看我,多皮实!” 叔鱼挑挑眉:“我已经好多年不曾生病了。” “那是你仗着年轻,等你上了年纪你就知道了!” 想起这留着小胡子的家伙不过二十多岁,uu看书 .uukash 正是人生中最强壮的时候,天天吃饱了,哪怕吃素,吃咸菜疙瘩,照样生龙活虎,白景源无语,只能这样说。 叔鱼却不在意,用陪孩子玩耍的态度摆摆手道:“叔父知道,你只是见不得叔父生活清苦,叔父感激你这片心,具体怎么做,你还是莫要管了。” 他若不以身作则,怎么能给手下人做好表率,让他们也跟着克己奉公? 若没有一个满腔热血、甘于清贫的队伍,凭他自己一个人,他想做的事情,永远也做不到。 小孩子想事情总是很简单。 白景源很是气馁。 不过是一顿饭的事,哪有那么复杂? “就算叔父只吃素,也能换着花样吃啊!何至于天天都吃一样的饭菜啊!” 叔鱼翻了个白眼:“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庖彘这样的庖厨。” 他家庖厨蠢笨如猪,他有什么办法? 第一百九十九章 稻穗黄了 白景源不信,只听庖彘说了一遍怎么做豆腐,就能把豆腐做出来的庖厨,会是个丁点儿变通都不懂的蠢货。 所以他决定见见叔鱼的庖厨,若是还有得救,哪怕为了改善自个儿的伙食,也要好好点拨点拨。 毕竟当初庖彘也是个死板的家伙,有现在的成就,还是经过他指点,慢慢成长起来的。 “大王,苏还在做饭。” 传话的仆从没能把大王想见的人带回,很是不安。 叔鱼的庖厨名为苏。 苏,是一种芳香的草本植物,也叫荏,常见的有紫苏白苏,庖彘做鱼的时候偶尔会放紫苏,白苏叶抄了水,用糯米粉团成团,炸了吃也很香。 这是一个白景源听了,就会有好感的名字。 所以他态度很好,只是单纯的想不通:“不是刚吃过饭了吗?怎么还在做饭?” 见大王刚刚还在擦嘴,仆从很为难,还是尴尬道:“因为令尹府上,就这么一个庖厨……” 而府里,却不止几位主子。 听了这话,白景源好一阵尴尬,他这叔父做事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他家本就有几十号仆从,再加上白景源出宫,哪怕只带了身边贴身伺候的,也有好几十号,如今府里足足一百多人,都是主子身边很得脸,不能随便用麦饭豆饭打发的那种。 想到庖苏不仅要给主子做饭,还得给那么多有身份的仆从做饭,每天肯定累得要死,还是别去给他添乱了。 若在其他世家,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叔鱼这里就是很正常的事。 白景源叹口气:“罢了!去把庖脍接出来吧!” 叔鱼府上的事,一件比一件奇葩,他实在不想再管了。 白景源身边的庖厨自是不止庖彘一个,当初出宫的时候虽然匆忙,该带上的还是都带上了,也不知是不是叔鱼故意的,除了庖彘,竟是一个庖厨都没有带。 当时他担心庖彘的伤势,没有发现这事,后来天天吃青菜炖豆腐,想要让人回宫去接,却发现,在他被叔鱼接走后,暴怒的太后娘娘已经把楚宫守得铁桶一般,他暂时还不想彻底与她撕破脸,犯不着为个厨子拼命,也就放弃了。 如今这么多天过去,想来那女人的气性再大,也该散一些了。 “去请公孙先生来。” 既然见不到疱苏,那就找来智囊,好好商议一下,怎么平安回到宫中吧! 他总不能永远住在叔鱼府上。 大王生病,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讲,是一件大事,他不希望楚国动荡。 公孙去疾很快就来了。 这还是自大王出宫养病之后,公孙去疾第一次见到他。 二人礼罢,公孙去疾照例与白景源隔案对坐,不等白景源开口,便面色凝重道:“大王可还是在为惹怒娘娘而忧心?” 这么久了,大王突然病了,以至于需要出宫养病的缘由,公孙去疾已经打探到了。 见大王虽然瘦了一些,看起来也憔悴了些,却不像生病的样子,一颗心顿时就稳了。 看来这只是年幼的大王想要掌权,所以故意许人封邑,想要以此来试探各方态度,结果心急了手段太糙,惹怒了太后娘娘,然后太后娘娘想要惩罚他,叔鱼却护住了他? 白景源总觉得这么个聪明人跟了他,真是白瞎了,其根源就在于,公孙去疾不知道他是假的公子白,一颗聪明脑袋,总是往错误的方向使劲儿。 “哎!” 白景源叹口气,寻思着这事儿该怎么说。 许久,才叹口气,无奈道:“白跖的事,孤是真心实意的,并非你想的那样。也不知你信不信,惹怒娘娘,实非吾之本意。” 公孙去疾坐直身子,肃容点头:“大王说得是极!” 见他一脸“大王你说的对,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拆穿你”,白景源心塞塞,摆摆手,示意鹿儿守好周围,这才低声道: “依先生所见,孤何时还朝合适?” 看来大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啊! 大王虽然年幼,到底还是大王啊!大王的权力的渴求,是天生的。 公孙去疾心中暗叹,不由思忖——大王这么试探一回,发现无法从娘娘手里抢回权力,稍微蛰伏一段时间,必会重新来过,在叔鱼这里,远离政治中心,虽可解一时之难,长久来看,却不是好事,大王不想回去才是怪事呢! 于是他悟了,立刻答道:“只要娘娘不生气了,大王随时可以回去。” “那依先生所见,娘娘何时才会消气?” “娘娘非一般妇人,不爱珠玉小宠,也不爱华服美食,娘娘爱天下,那大王……” 两人一问一答,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公孙去疾吞了口口水,咽下差点秃噜出来的心里话,接着道,“大王不妨再等待几日,待到稻子熟了,为娘娘割下今年全凤凰台最饱满的麦穗,娘娘勤政爱民,定会欢喜。” 只要娘娘欢喜,亲生母子哪有隔夜仇啊? 再怎么不成器、不合意,自家儿子到底是心肝儿肉。 公孙去疾一脸笃定,白景源却暗暗叹气。 那老娘们儿只喜欢权力,只喜欢生杀予夺的感觉,勤政还说得过去,爱民?那也太扯了! 心里这么想,白景源却点了点头,认同了公孙去疾的话。 政治这东西嘛,谁在乎真假?大部分人看到的,就是真,只有少部分人相信的,不假也得假,至于具体是什么样子,又有谁会在意呢? 他当时无奈之下给盗跖许了封邑,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与自个儿性命相比,任袖会不会不高兴,显然没有那么重要。 既然当初那么做了,现在这些结果,他就得承受。 可被动消极的接受,和主动积极的面对,是两个概念。 那天庖彘突然消失不见,送来的饭菜有问题,他刚进嘴就发现了,还以为任袖想要弄死他,不吃不喝的被任袖关了一天一夜,待叔鱼发现不对劲,带兵闯进来,他立刻就跟着叔鱼走了,当时他眼里只有才救出来、浑身血淋淋的庖彘,连行李和仆从,都是叔鱼帮忙料理的。 他被秘密接出宫来,只有朝中众臣知道,外界的人根本不清楚。 之后他病了需要静养的消息由宫中传出来,uu看书 uukanshu 整个凤凰台的人都知道了,还有德高望重的老者想要进宫探望,可惜太后娘娘都以大王需要静养为由拒绝了。 如今他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回去,他过不了心里的坎儿,任袖也咽不下心口的气,这事儿就有点难办了。 叔鱼说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公孙去疾也这样说,那暂时就只能这样了,他不相信自己来做决定,结果就会更好。 “稻穗黄了半截了吧?” 叔鱼家的池塘边,有好大一片水田,里头的稻穗,他远远就能看见。 “山下的要熟的早一些,种得早的过两天就能收割,大部分都还得多等两天。” “嗯。” 稻子收割的事还没到时候,说完这事,白景源又说起叔鱼的事来。 叔鱼这样苦行僧的做派,让他很是想不通,可惜他很想与人说说,身边的仆从却没有资格听这种事,就算听了,也给不了他答案,正好公孙去疾来了,帮他参谋参谋正好。 第二百章 回来了 “大王,请恕我直言!” “你说!” “这都是因为……楚国,太穷啊!” 这话虽然有点扎心,但最重要的不是扎心,而是—— “怎么可能?你看,孤有用不完的金银财宝,玉璧满箱,珠宝满仓……” 伍元那家伙虽然只衷心任袖,在这方面却不曾苛待过他,甚至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经常带他去库房玩耍,他到底有多少宝贝,他自己都数不清。 这还只是他个人的私库,不是历代大王留下来的遗产或者楚国国库。 他还这么小,都能拥有那么多宝物,楚国怎么可能穷呢? 公孙去疾摇头,像是无奈他为何如此幼稚,叹道:“大王,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一个国家不论破败到什么样,大王凭借着祖上积累都能过上奢靡的生活,何况……我们楚国,还不到那时候呢!” “既然还不到那时候,作为王叔,叔父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吃口好饭的钱都没有!” 公孙去疾再次笑着摇头,沉吟片刻,才轻声道:“大王,楚国的财富,都去哪了呢?为何你可以拥有那么多宝贝,叔鱼却要节衣缩食呢?” “因为……” 白景源刚要回答,却发现答案说不出口。 “哎!” 楚国的财富,大半都在世家手里,世家的财富,却不等于国家的财富,哪怕是王族芈氏的财富,私产和公产,都是分开的。 叔鱼想要养出一支强军,就得耗费无数资源,可如今叔鱼并不能在楚国一手遮天,任袖聚敛的财富,哪怕堆着吃灰,也不会给他用,以至于他这个冒牌儿子,只是接了她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短短几年,也能积攒下不菲身家。 楚国如今,心不齐啊! 之所以心不齐,不过是因为,没有统一的声音。 叔鱼想要弄死世家,来达到统一,可在白景源看来,短时间内,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大纪没了。 可若大纪这时候没了,到底是他们芈氏崛起,还是其他世家崛起,还是两说。 出自白氏嫡支,他最清楚不过,底蕴深厚的大户人家,显露出来的,不过冰山一角。 譬如他家,那些富豪榜上从来看不到他家的名字,对于高居榜位的那些人家,他们私底下却都以看笑话的态度来对待。 他们白氏最多几百年,那些大世家,却有不少都是和芈氏立国时,一起扎根的,王族时代受到世家钳制,世家到底有多大的力量,还真不好说。 所以叔鱼定是指望着他能快点成长起来,将这个国家牢牢捏在手里吧?到时候他想有所作为,就更容易了。 叔鱼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叔侄同心,其利断金”,他有一次很真诚的跟叔鱼讲,让他来当大王。 当上大王之后的事,他都帮他想好了。 先是灭了鲁国,再去灭了大纪和荆山,然后再打下金国,获得足够粮食,打下郑国,开采多多的铜铁……最后一统天下美滋滋,就跟高阳帝似的,被世人传唱千年,只要他到时候别像高阳帝那样蠢,给儿孙封出一堆诸侯来。 结果叔鱼听了哈哈大笑,差点没笑断气,只当他开玩笑,就用玩笑的口吻回了他,说“若你死了,我没办法了,一定按你说的办”。 这也是他当这个大王当得这么安心的原因。 受传统教育所限,叔鱼从小就没有篡位的想法,先王仁弱,他不曾这样想,现在白景源幼小,他也没有这样想,白景源很是理解不了,但这就是独属于这个时代人们的气节所在。 若是失去了心中坚守的信念,他这个人就与死了没有区别了。 “还真是因为太穷啊!” 白景源叹口气,叫来鹿儿,正想让他去找伍元,把他私库里所有的财货都给叔鱼送来,公孙去疾却制止了他。 “大王,鲁国地狭民众,粮食总是不够,全赖金国进口,郑国多矿,粮食也不够,每年也要去金国进口,荆山国你也知道情况……” 公孙去疾一分析,结果发现其他国家哪怕粮食分了又分,还总是不够吃,叔鱼就算拿到钱财,也买不来粮食,白景源不由叹气。 总算破案了。 作为老大,都节衣缩食,下面的人自然不能浪费,将官们不能浪费,普通的士兵偶尔吃不饱,谁会好意思抱怨呢? 毕竟作为王叔,叔鱼都时常端着大陶碗,与大家一起吃麦饭呢! 养兵,最重要的就是粮草,而不是珠宝啊! 意识到这一点,白景源再次叹了口气。 他现在没法帮上叔鱼的忙,反而还要时常拖累他,日后还是安心盯着农事,努力让有限的土地长出更多的粮食吧! 所谓的穷,最穷的应该是粮食不足。 真希望袁爷爷和他一起穿越啊! 上辈子那么多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这辈子却那么多吃不饱还事儿多得干不完的人。 聊了许久,想明白了之前那些疑惑的事,白景源又关心了一番凤凰台公共厕所还有公共卫生的维护状况。 得知一切良好,待到冬日还要尝试种一季冬小麦,白景源满意的点了点头。 聊了这么就,口干舌燥的,白景源端起水杯喝了半杯温水,正要与公孙去疾说说家常,就让他退下,就见叔鱼笑意盈盈的回来了! 不等白景源问,他就说了为何刚出门就回来:“大王!张翁归来矣!” “果真?快快快,快带我去看看!” 回来后,得知自己逃跑那天张元恰好抵达燕王王帐,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情,想到燕王兄弟的流氓习性,白景源一直很担心他的安危,没想到叔鱼果真将他接应回来了!白景源不由大喜! “之前叔父差点连燕王都给灭了,燕王狼狈逃回草原,我还想着张翁会有危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景源笑得灿烂,uu看书ww.kau飞快的往外跑,刚跑到大门口,就见张元的从人铃奴将他抱下辎车。 “张翁!” 他只当张元年纪大了,从人才会这样抱他。 铃奴就是当年将他从雪窝子里抱回齐水张营地的人,之后又一起去大纪朝见,白景源与他很熟悉,见张元回来了,身边的仆从也都还是熟面孔,知道他这次大概没受什么罪,一颗心顿时就落了下来。 结果不等他笑容绽放到最大,就见香莲儿紧跟着跳下来,随即,就见他从车里拖出来一架轮椅。 然后铃奴熟练的将怀中须发全白的老者放了上去。 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白景源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他恨任袖当初不曾积极救他,却愧对千里迢迢远行、心心念念想把他救回来的张元。 如今张元活着回来了,却是坐着轮椅回来的。 第二百零一章 成熟的政治考量 “哎哟!我的小公子哟!怎么哭成这副样子哟!都已经成了大王了,还这样哭得像个小孩子,回头别人见了,要笑话你呢!” 半人高的木质车轮“咕噜噜”滚动着,将那面容憔悴,却满脸喜色的慈祥老者送了过来。 他还是那个善谑老者,一开口就是取笑的话。 景源心道,那是因为你还不认得刘皇叔。 臣子为自己失去了双腿,往后余生都得在轮椅上度过,作为一个仁慈的大王,哭两嗓子算什么? 不哭才会被人说道呢! 对这里的人来讲,臣子为大王奉献生命,甚至把儿孙烹煮给大王吃,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对白景源这个现代人来讲,当他得知别人为了他而冒险的时候,就会觉得心理压力特别大。 尤其现在张元的腿残了,他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且不说他刚因封赏白跖的事惹了任袖不快,不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擅作主张,继续给张元加官进爵,就说齐水张有自家的封邑,且世代都是权臣,一般的封赏,还真看不上! 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想法子给他一个大大的面子! 这年头,面子最值钱啊!尤其是对这种地位本就很高的封疆大吏。 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政治考量,白景源双腿一软,毫无形象的坐在廊檐下,捂着脸哭出了声。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啊!” 张翁知道他的性子,不怀疑他的真心,却看出这份真心里头掺了水分,也不来劝他,拍着轮椅把手,就让铃奴快些推他走: “哎呀哎呀!铃奴啊!你个憨货!推个轮椅都推不好啊!你不是不知道,这人老了啊,就见不得人看到我就哭啊!好不吉利的!走走走,改日出门定要卜筮一番,待到公子心情好,喜笑颜开的时候再来,没准儿老头子就能活到七十呢!” 铃奴老实,带着齐水张一贯传下来的古板,听了这话,立刻就要推着他走,气得张元差点没骂出声来。 倒是香莲儿机灵,知道张元的性子,忙笑着上来接过轮椅往回推:“阿翁这些日子越发任性,铃奴叔可别惯着他!还卜筮呢!蓍草都数不对的人,还指望他有多么高明的卜筮之术吗?反正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算准过!” 吐槽张元的卜筮水准,是香莲儿早就习惯了的事,反正他也不介意,反而每次都会莫名其妙的心情变好。 张元作势要揍他,香莲儿配合的往后仰,脑袋晃来晃去,晃得头上总角的丝带都滑脱了,头发散得乱七八糟,一边晃,还一边“哎呀呀”的怪叫,闹得白景源破涕为笑,立刻借坡下驴: “您老又瞎说!活到八十都不够呢!还有!本公子现在已经是大王了!你当年说了要来给本公子当太保,如今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哭过的双眼红通通的,眼睫毛被泪水打湿,扑闪扑闪,眼中满是真诚。 太保在楚国是三公之一,与太师、太傅一样,都是太子的老师,他们在朝中常常同时担任其他职位,因为教导太子,在大王心中,地位很高。 以前的公子白,太师是秋伯,太傅是后殳,太保却一直空着,齐水张一直谋求回到凤凰台之机,甚至不惜以老迈之身,陪伴公子白远行,就是想要借着护送公子之功达成目的。 当年张元提出想要成为他的太保,虽只是一种试探,却不能说他没打过这个主意。 现在大王犹记得当日之言,他却没法应下这事了。 张元夸张的摆手,连声拒绝:“哎哟哎哟!你可真不是人啊!我都老成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再说了,太保是太子之师,大王你连个王后都没有,太子还早着呢!着什么急?!说不定等太子长大,老朽早就见祖宗去了!” 所以哪怕他厚着脸皮接受大王封赏,他也没法当上太保。 因为公子才十一岁,他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强忍着心中感动,张元长长的叹了口气 以前他只是有点跛足,衣裳宽大些,走路慢些,还看不出来,如今可不一样了。 他已经残了。 朝中一个萝卜一个坑,怎可以残缺之身身居高位? 齐水张还未回到凤凰台,他可不想因此得罪了谁。 说起来他这腿也是伤得冤枉。 却说当日燕王得知公子白南逃,立刻领兵追击,叔鱼气急,立刻率兵北上迎敌,燕军大败而归,正好遇到张元带人逃回,两厢一照面,燕王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弯弓射箭! 燕王箭术了得,同时射出两支箭,直中张元双腿,要不是恰逢鲁国痛打落水狗,派兵追杀燕王,燕王不得不带着残兵败将逃走,而鲁国又害怕腹背受敌,不敢与北地接壤的燕国结了死仇,再来得罪楚国,所以见他受伤,立刻施以援手,他怕是连这条老命都留不下来。 大王可以因为一时恩情善待他,许他高位,可他若是留恋权势不愿见好就收,这样的恩情,又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如今他已经老了,只想回家含饴弄孙。 大王这份恩情,不如留着,恩泽子孙后代。 于是,不管白景源怎么挽留,他还是想要回家养老,谁劝都没用。 “张翁一路辛苦,uu看书 ww.uukanshu 此事不如先歇息几天再说?” 白景源想要以高官厚禄来酬谢他的忠诚,再说早就有过约定,自是不愿轻易悔诺,可他不愿意接受,这事儿就得另外想法子。 他对这些不是很擅长,就给自己留了几天时间,好咨询懂的人。 在回到王都的第一时间,就来见过大王,让大王知道了自己的功劳,张元强撑着瞌睡喝了杯花茶,就带着人回张家去了。 虽是旁支,且私底下尿不到一壶里,他也是张家人,这年头客栈脚店之类的,都是下等人才会去住的,到了凤凰台,他自是要住到自家去。 见他离开,公孙去疾也乖觉的告辞离去,白景源这才叫住叔鱼,不解问道: “昔年张翁投效之时,曾提过要求,想要当太保,如今怎么……” 张元的拒绝一点没有虚假的成分,白景源很是想不通。 他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辛辛苦苦这么一回,还主动揽了出使燕国的苦差事,什么也不求,显然不可能。 第二百零二章 循循善诱 见他主动思考这种事,还知道私下里悄悄问自己,叔鱼先是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循循善诱道:“你观张翁如今精力可还充沛?身体状况如何?” 白景源自是不可能背着张元评价他老迈的身躯与日渐下滑的精力,只长长的叹口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张翁于我有大恩,大恩不言谢,却是不能不报的,否则,日后还有谁会愿意为我做事呢?” 用他爷爷的话来讲,这世间的一切,从根本上来讲,都得遵从利益等价关系,没道理谁只是付出,不要回报的。 就算是圣父,做好事不求物质方面的回报,旁人给予精神层面的赞誉,他还是会欣然收下的。 在他爷爷看来,好的名声,也是有价的。 如今张翁什么都不要,让他很烦恼。 虽然楚国上下知道他这个大王因为老臣的伤而痛哭流涕,会夸赞张元的衷心,可他们也会夸赞大王的仁爱,他不能哭两嗓子,全了彼此颜面,就当不欠他了吧? 叔鱼只当自家大侄子小小年纪就看得通透,继续引导:“那,你看张翁,如今最需要什么呢?” 白景源掰着指头数:“齐水张有封邑,有爵位,有官职,张翁又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家中不缺钱,又不曾听说他好美色,倒是好美食,可他又能吃掉多少呢?” 见他考虑问题已经很全面,只是思维还是没有转过来,叔鱼继续引导: “张翁已经年迈,可他还有儿孙,儿孙还会有儿孙,对于一个远离权力中心,被发配到边境好几百年的大族旁支来讲,什么最重要呢?” 他这个大侄儿什么都好,就是还没有当大王的自觉,看待问题的时候,总是忘了这一点。 白景源这才恍然大悟:“难不成,他们想要回到凤凰台?” 张氏本就是凤凰台四大家族之一,齐水张原本只是张氏的旁支,昔年去了齐水城,替大王镇守边关,后来某一任大王为了齐水张的衷心,特意把齐水赐给他们作为封邑。 如今齐水张已经足够强大,自是不甘于现状,想要谋求更广阔的平台。 与王都相比,齐水城虽然地理位置很重要,说起来也不过是个乡下小地方。 就像他家员工,原本在集团总公司当个小主管的,下放到分公司历练过后,若能让上头满意,就会调回总公司来,以前他不懂为什么,哥哥特意给他解释过,什么叫“舞台足够大,心才装得下”。 流行的毒鸡汤里,总说什么“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都是扯犊子! 比如齐水张,只要不造反,他们甭管心有多大,限于齐水的规模,甭管怎么折腾,也就那样。 想明白这些,白景源豁然开朗。 叔鱼满意的点点头:“但凡传承千年的大世家,谁不想在凤凰台站稳脚跟呢?” 反正封邑自有家臣经营,根本不需要所有主子都待在封邑,像他的共山,若不是想要带大侄子去痛痛快快的吃几天他心心念念的海鲜,他好几年都不用回去,只需要派遣心腹家臣定期巡视即可。 白景源恍然点头。 原来,这时代缩在封邑所在的地方当官,是很没出息的事吗? 难怪,好多世家子为了谋求更大的发展,甚至还会去别国当官。 看来张翁子孙资质不怎样,他才会什么都不要,只求大王可以多多照拂。 想明白这些事,白景源又头痛起来:“叔父,此事该怎么办啊?娘娘那边还在气头上呢!” 派去接庖脍的人在宫门口就被逮住了,若不是不想撕破脸,怕是直接就要抓起来打一顿,显然任袖现在还在生气。 白跖的事情还未平息,又要安排齐水张,他可没那么大能耐! “此事有我,你不要担心,倒是你出宫已经很久,是时候回宫了,等会儿你就去画幅画,给娘娘送去。” “画画有用吗?公孙先生刚才与我商议,过几日稻子熟了,让我去割下今年凤凰台长势最好的稻子,给她送去。” 知道他已经与谋臣商议过此事,叔鱼并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很满意,点点头赞同道: “如此甚好,只是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这些日子,你每天都得写信或者画画,等叔父上朝之时,给娘娘送上去。” 上朝之时送上去? 以任袖的小心眼儿,虽然这样做,出于政治考量,会做出原谅他的假象,可事后肯定会找补。 这次的事,不就是个典型吗? 他还是太过年轻,以为任袖松口给白跖赐下封地爵位,就是妥协,敢情她心口那口气不撒出来,迟早都得折腾一回! 这次吃了大亏,庖彘至今还趴在榻上下不来,白景源已经吸取了足够的教训了,自是不愿再做这种事。 “你还不够了解你母后,她这人把利益看得更重,若是能得到利益,那她有时候还是会忍受一点点小小的憋屈的,你只需要给她做足了面子就好。” 白景源点头认可,一时间叔侄二人没了新鲜话题,以至于屋里过分安静。 叔鱼很喜欢这种叔侄俩私下里相处的温馨感,uu看书 ww.ukanshu难得今日没事,怕大侄子在这儿太闷,决定陪他说说话,可惜他不擅长讲故事,明明很有意思的事情,说起来干巴巴的: “上次燕王与颖叔茥大败而归,我特意给鲁国传信,让鲁军拦截,没想到鲁军这么废材,那么点儿残兵败将都拦不住。” 惯性鄙视鲁军一回,叔鱼讲得兴起,派人取来舆图,兴致勃勃道:“若是我亲自领兵,当日当在这里设伏……” 难得有这种与人谈论国际时事的机会,白景源虽然觉得叔鱼不是个好的讲述者,还是听得很认真。 反正技多不压身,若是对兵事什么都不了解,日后还不是随便让臣子糊弄? 他们这边叔侄俩其乐融融,宫里太后娘娘此刻正满面冰霜。 “你们大王这脸皮也真是够厚!这种要求都能说得出口?之所以我楚军不曾北伐,不过是新王继位,暂时顾不上罢了!如今国中平稳,正是北伐良机!鲁军虽弱,也不是一无是处!” 她又不是脑子有坑?会答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第二百零三章 密使 “娘娘休怒!” 矮胖男人四十来岁,隔着宽松的下裳,依然能看出他的罗圈腿。 他笑起来两眼眯眯好似弯月,说雅言的时候带着浓重的燕国口音,却不似燕人那般,总是大嗓门,还说得飞快,他说话声音很温和,语速也不快,好像时刻都在努力,想把每个字的读音都说得更精准一些,让人见了,就觉可爱可亲。 就是浑身都带着股羊骚味儿,又不知用了什么香料,怪异的味道混在一起,大夏天穿得少,体味儿本就浓重,靠得近了些,很是不好闻。 不过一方一俗,燕人习惯如此,燕使如此郑重的打扮,说明很是看重这次会面,实在没什么好纠结的。 任袖心中不喜,面上却是不显,足以见得她个人修养还是很不错的。 “鄙人奉我大燕国大王之命,日夜兼程赶来凤凰台密见娘娘,自不可能只做对自家有利的事情,娘娘英明,以某之浅陋,自是不敢动欺瞒娘娘的心思,娘娘您说,是也不是?” 见他再次作揖,比拜见一国国君还要恭谨,任袖神色缓和:“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待鄙人将话说完,若娘娘以为没有道理,或者依然觉得只是对我大燕有利,而对楚国无益,娘娘大可取了某项上人头!” 其实在任袖答应见他的时候,燕使就知道这趟差事已经成了一半。 见任袖拿着书卷,一副不是很关心他说什么的样子,结果耳朵却竖得老高,燕使笑得更谦卑了,真的让人生不起一丝儿恶感。 “那倒不必,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虽说你不是光明正大的来,本宫也不至于心眼儿那么小,连他国使者的话都不敢听完,你且说吧!本宫今日得闲,权当打发时间。” 任袖放下手中书册,端庄秀美的脸上,笑意浅浅,满是她与生俱来的那种矜持的高贵。 叔鱼迎公子回朝的时候,遇燕王带兵挑衅,燕楚两军在大纪野牛原大战一场,燕王轻敌大败而归,楚国正直新王登基之际,叔鱼要送公子白回凤凰台,没工夫追击,就顺手给鲁国送了消息。 叔鱼鸡贼,送消息也不是悄悄的送,而是派了信使快马加鞭直奔鲁国王都,进了曲池,一路跑一路喊,将燕王北逃的事广而告之。 楚国的战马有最先进的马具,信使拼了命的跑,速度自是极快,哪怕燕人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术高超,信使还是靠着马具,给鲁国留出了足够多的反应时间。 鲁王知道鲁国的弱小,哪怕父亲被燕王斩了,也没勇气与燕国死磕到底,甚至比起给先王报仇,他更想快些将鲁国的权势握在手中,当个谁也不得罪的诸侯。 可他想要掌控整个国家,就必须得到各大世家的认可,先王被斩于阵前的事,实在太过耻辱,这些世家一致觉得,他若不能给先王报仇,就是不忠不孝之人! 鲁王勉强登位,还是因为先王长期在大纪“出差”,国中事务都是他在处理,他在国中,勉强还是有些威望。 为了权势,哪怕知道这是叔鱼故意的,他还是只能调兵遣将,前去狙击燕王。 可惜鲁军实在太菜,哪怕楚国斥候帮忙报信,告知燕王的逃亡路径,鲁国痛打落水狗,还有足够的机会设伏,依然没有成功干死燕王。 事后除了让燕王本就落到泥地里的脸面再遭遇一回践踏,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不过这对鲁王来讲,也已经够了。 他已经用自己的血勇,来证明了自己的孝,想来王位能够坐得更加稳当。 燕国钉子不好安插,不过任袖也能想象得到,燕王回到王帐,休整一番缓过神后,会怎么想。 他肯定会憎恨楚国的凶残,可这是自己讨打,想来但凡理智还在,他就做不出与楚国大打出手的事,所以他所有的怒火,都冲着鲁王去了。 【楚国打我怪我嘴贱手贱,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欺负老子?妈的!老子现在倒了霉,暂时没办法,等老子缓过气来的!】 燕鲁接壤,燕王祖祖辈辈都习惯了把鲁王按在地上摩擦,有一天长期挨欺负的小鲁胆敢龇牙,燕王肯定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所以燕使来这,就有了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嘛 想到今日刚收到的密信,任袖笑而不语,只用眼神示意燕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家大王想与娘娘联手灭鲁,其实,楚国收益反而更大。” “哦?” 任袖不置可否,微微侧身,以手支颐,一脸“我就勉强听听”。 “娘娘您想想,燕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草原上,早就习惯了放牧,而鲁国到处都是山丘、急流,人民以农耕为主,生活习性不同,我们就算占了鲁国,也没有用处!” 这话在理,任袖点点头。 “其次,我国地广人稀,是诸国中土地最广,人口最少的,只是本国领土就足够国人繁衍生息,实在没必要占领他国国土。” 这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任袖再次点头。 “再者,我燕国历史上打过鲁国无数次,若想灭掉鲁国,世上早就不会有鲁国的存在了,若不是这次吾王行事不周,惹怒了楚国上下,想来鄙人就算早就仰慕楚国文化,也是没有机会走这一趟的。” 燕使说得口若悬河,任袖却坐直身子,挑眉问道: “哦?这次你们是因为之前野牛原一战损失太大,所以无力打下鲁国?还是燕王之前受辱,想要报复鲁国,却怕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拉我楚国分担风险?又或者,是你们就算打下鲁国也觉得鲁国没什么用,到时候不过白白便宜我们,所以想要楚国出兵协助,好减少你们攻打鲁国的消耗?” 说什么一起出兵,事后瓜分鲁国,然后好好做邻居,任袖又不傻,哪会信这一套? 小燕信誉早就崩塌,楚国目前可没有与燕国当邻居的想法,两国之间像现在这样,隔着个小鲁作缓冲,反而好些。 从见面就一直寡言少语的任袖突然犀利出声,一段话就似连珠炮似的,让燕使应接不暇,不等他回神,又笑着屈指敲敲书案:“你燕国与鲁国有生死大仇,我楚国与鲁国,却是世代友好……” 所以,楚国为何不在边上坐看他们打出狗脑子呢? 当渔翁他不香吗? 燕使一时语塞,哪有这么说话的啊!就跟住在颖叔茥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不过任袖的犀利名声燕使早有耳闻,眨眼就反应过来,大笑出声:“娘娘,非也!吾王可不是那种瞻前顾后之人!说句不敬的话,若想灭了鲁国,吾王可不会在乎那位的想法……” 这世上谁不知道,想要灭掉其他诸侯,最大的顾虑不是纪帝的想法呢? 这他娘的就是废话! 不等他说完,u看书 .uukansh任袖便柳眉倒竖,厉喝道:“还想糊弄本宫!真以为本宫是那等愚蠢之人吗?来呀!给我将他捆了!让叔鱼亲自给鲁王送去!” 来意都被戳破了,还想用这种敷衍的话来搪塞,任袖气不打一处来! 这种事为何不去找手握重兵的叔鱼,要来找她?不过是在燕王眼中,她比叔鱼更好忽悠罢了! 别说什么刚和叔鱼打过一架无法合作,只有深宫妇人才会相信政治上会有永远的仇敌! 燕使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善变,如此敏锐,还如此恶毒! 把他送去鲁王那里,的确没有杀他,可这和杀他又有什么区别? 想来还能借此从鲁国那里换来许多宝贝吧? 被堵了嘴,又被捆成粽子,想要自戮都做不到,燕使眼泪狂飙,都要气死了! 最关键的是,他话还没说完呢! 第二百零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半下午的时候,叔侄俩聊得正欢,宫里来人了。 来人并未说具体出了何事,只说娘娘那边有急事,请令尹大人进宫一趟。 这时代“大人”是地位高,且德行高尚的人才能拥有的称呼,并不是随便哪个官员就能配得上,也并不是谁自己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称呼,旁人就都会这样叫他。 见来人对叔鱼很是尊敬,白景源最是知道这些下人有多懂见风使舵,猜想任袖这次多半不会对叔鱼不利,白景源立刻痛快放人,连快去快回都没说。 叔鱼进宫去了,白景源微一沉吟,便带着仆从出城去了。 他决定先露个面,去看看城外的稻子,刷国人好感度的同时,也是告诉大家,他的“病”已经好了。 叔父说得很对,做事要讲方法。 不管什么事,一上来就直入正题,也太生硬了,难免不够丝滑,既然讨好任袖那疯娘们儿都需要循序渐进,刷国人好感度,自然也需要一步步来,才能不落痕迹。 见大王的轺车再次出现在城里,沿着中央大道缓缓前行,国人也不在乎他是从叔鱼府上出来的,还是从宫中出来的,纷纷凑过来与他说话,又熟练的送上各种礼物: “大王瘦了,想必这场病很是受罪!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是小妇人喂养的母鸡!大王一定要多喝鸡汤啊!鸡汤最补了!” 稻草绳缠着鸡脚,胖胖的妇人抓着还在扑扇的鸡翅膀,直接把鸡怼到白景源面前,白景源笑着后仰谢过,生怕那鸡啄他。 见此,自有仆从将鸡接下,飞快的拴好放到白景源身侧的车厢里。 每次出行,他只收把车厢装满的礼物,并不会多要国人的东西,结果这样,反而让大家更喜欢送礼物给他,好像只要能送成功,就是很有颜面的事一样。 想想也是,整个楚国,只有他们近水楼台,能有这样的机会,时常投喂大王!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他们欢喜了!更别说大王仁慈善良,所有的人都喜欢他。 “大王一定要好好养好身体啊!这是我和哥哥摸的鸟蛋!” 有半大的孩子光着脚,捧着几个指头大的鸟蛋追上来,显然是自己舍不得吃,也要送给大王的。 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回,为了让这些国人不管送什么都能送得开心,白景源出门时的准备也不少。 见此,白景源欢喜谢过,立刻亲自拿起软布做成的抄网,将鸟蛋接过来。 这些鸟蛋花花绿绿,大的小的都有,对孩子们来讲,是最宝贵的心意了,见他欢喜,自有跟车仆从过来帮忙,先是小心翼翼的掏出鸟蛋,放进装了麦麸的罐子里,又将罐子抱在怀中,免得放车上抖碎了,显然这种事也不是头回遇到。 “大王大王!这是爹爹抓的鱼!爹爹说生病了喝鱼汤好得快!” 新鲜的鱼儿,被草绳打着圈穿鳃而过,努力伸过来的小胖手将那草绳圈抓得牢牢的,差点没把鱼尾巴怼他脸上。 小姑娘骑在渔夫脖子上,见他道谢接过鲜鱼,父女俩都笑了起来。 一个人献礼成功,就会立刻退开,然后又有其他人凑到这处仆从们故意漏出的空当来。 国人待他依然亲近,得知他要去城外查看水稻的情况,立刻就有健壮的农夫背来经验丰富的老农,跟在车后,随时等着回话。 轺车缓缓驶出城去,沿着稻田边的官道走了一圈,因为还得装作久病初愈的模样,他没有骑马,见时间差不多了,立刻带着满车礼物回城。 国人见到了久违的大王,心满意足,带回来一堆国人投喂的肉肉,白景源也很欢喜。 他想,既然庖彘没法做饭,那就吃火锅吧!反正火锅简单,只需要炖个鸡汤打底,涮青菜都好吃。 哪知一进门,就见叔鱼已经回来了。 叔鱼的从人们正在收拾行李,见他回来,叔鱼立刻松了口气,显然已经等他多时。 “快些收拾好回宫去吧!叔父马上要去一趟鲁国,来回大概要半个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白景源并未与他辩解“一个人”这个问题,在叔鱼眼里,他身边这几十号人是不算的。 奴仆只能做事,却不能帮他动脑子,没有脑子的人,算什么人? 这是贵人们普遍的认知,非要争辩这个,实在没意义。 “去鲁国做什么?” 白景源不知燕国密使之事,听叔鱼说他要立刻去鲁国一趟,立刻以为这是叔鱼说服任袖原谅他的筹码,自是要问个清楚。 “燕王派人来,想让我们出兵,与他一起灭了鲁国。” 叔鱼照旧言简意赅,不过这事有点吓人。 白景源眼皮一跳:“还不是时候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鲁国一个屹立无数年的诸侯国? 鲁国虽然土地最小,且武力不突出,但鲁国文风鼎盛,自古就出文士,所以祖籍为鲁的官员,各国都有,且数量还不少,灭了鲁国倒是容易,可灭了鲁国之后呢?光是文人的口水,就够人受的了! 燕国要发疯,楚国何必参与? “所以叔父要亲自将他送去鲁国,交给鲁王。” 知道大侄子是个明白人,见他眨眼就面露了然,叔鱼相当欣慰。 “这、这也太那个了吧……” 大纪还在,没必要灭了鲁国,也没必要与燕国撕破脸啊! 他在燕国待过大半年,对燕人的性子还算了解,记仇,也讲义气,这种事,合该两不馋和,让那使者回去,假装没有见过他就是。 回头管他们打成什么样,他们只需要搞生产的同时,坐山观虎斗就够了。 鲁国虽弱,燕国想要啃下来,还是得费一些力气的,到时候楚国以逸待劳,岂不美滋滋? 这样做也没必要啊! 知道他的意思,叔鱼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鲁人各国都有,难保有人会传信回国,若想真的两不沾,我们最好还是坦坦荡荡的好。uu看书 ww.ukanhuco ” 燕王不怀好意,被坑一把也怪不了谁,燕王自己就不是个讲究人,凭啥要求旁人讲规矩? 再说了,他们也的确没有“斩来使”。 至于鲁王斩不斩,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世人皆以为他和任袖是对立的关系,以为就算燕使无法达成目的,也能借机挑拨他和任袖关系,事实上,虽然他们偶尔利益不统一,可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有合作。 因为现在,对他们来讲,世家才是最大的眼中钉啊! 叔鱼匆匆带人走了,白景源也收拾好,准备回宫。 只是回去之前,他没有带上受伤的庖彘。 因为他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接下来若是再发生了什么大事,庖彘重伤未愈,在宫里可不安全。 叔鱼府上哪怕主人不在,还是有守卫的,庖彘在这里,没谁会故意强闯叔鱼府邸,来为难他一个奴仆。 第二百零五章 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夕阳西下,石板路滚烫依旧。 今日无风,宫门口的小灌木晒得叶片打卷,鲜艳的凤仙花也显得很是委屈,有宫奴正担水浇花,见大王车驾到了宫门口,顿时跪倒一片。 虽然他们一直关心着大王的身体,很想问问大王病好了没有,但他们这些宫奴,是没有资格主动与大王说话的,哪怕直视其面,也是无礼之事。 正垂着头,打算等大王车驾过去,就见大王下了车,示意他们起来:“地上烫啊!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跪来跪去!” “大王仁慈!” 宫奴欢喜谢过,立刻爬了起来。 这么热的天,下午那会儿打个蛋在地上,片刻就能熟!他们是奴隶,只是生来低贱,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地上烫,只不过整个凤凰台,除了大王,再也没有哪个贵人会在乎他们的感受罢了。 见大王在宫门口就下了马车,领着宫奴浇花的小管事犹豫一番,还是上前进言:“大王大病初愈,今日天热,何不坐车进宫?” 白景源自是不会说出内心想法,只说夕阳美极,正是散步的好时候,小管事自是不敢继续多言。 一路走到永寿殿,白景源热得里衣都湿透了,恨不能立刻回到住处,洗个澡换上宽松的短袖短裤,再来一碗酸梅汤,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不知现在任袖是个什么想法,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来见她一下。 刚从城外回来,流了一身臭汗,得知可以回宫了,白景源本想洗个战斗澡,换件干净衣裳再回,鹿儿却制止了他。 穿着满是汗渍、甚至下摆还沾了土灰的衣裳,白景源狼狈而又匆忙的走到了永寿殿,临到门口了,却又站在廊檐下,张开双手任由侍婢替他擦汗,顺便整理衣饰。 在这里待得久了,又有鹿儿这个宫斗高手时不时提点,如今他也是颇有心得了。 很快整理干爽,白景源顶着晒得粉艳艳的脸,对着守在殿前的侍卫笑了笑。 先太后喜居处敞亮,所以永寿殿有着整个楚宫最大也最多的窗户,任袖因为凤鸟太吵,不得不搬到这里来,大概是搬得匆忙,又或许夏天住这种屋子会更舒服,她也不曾改建过,只在窗户上蒙了一层细纱遮挡蚊虫。 夏日里蚊虫很多,哪怕熏香不断,也不能避免叮咬,这些纱窗可救了老命了! 轻纱薄透,价比黄金,用来做纱窗,实在奢侈得紧,任袖不曾在这方面苛待他,他也只命人造了个可以挪动可以折叠的纱棚子,夏日傍晚,就会将凉榻搬到院子里,用纱棚子罩住乘凉。 这些东西在叔鱼府上可没有。 流了汗,身上的蚊子包格外痒痒,白景源叹口气,看向窗户。 透过纱窗,见殿中仆从如云,不复当日母子俩吵架时只有心腹在场的冷清,知道她今日应该不打算发多大的火,白景源心神一松,脱掉木屐,穿着足衣进了殿门。 殿中摆着大大的冰山,一进门,凉意拂面,好似暑气顿消,站了会儿适应殿中温度,夏日高温就又缠了上来。 显然冰山并没有空调管用,可惜这里没有。 仆从们训练有素,全都在干活,却一点动静都没弄出来,见他进来,立刻有人上前行礼。 任袖一连闲适坐在窗边,借着落日的余晖在那看书,半干的头发披散着,芦芦正在给她抹发油。 发油应该是橘子花味儿的,闻着还不错。 昔年一团孩子气,专门伺候主子沐浴的小丫头,如今已是亭亭玉立、面容沉静的少女,因为手巧,现在负责给娘娘梳头。 不得不说,日月如梭。 目光放在书本上,对他的到来,任袖毫无反应,别说发现他眼中的感慨了,就是仆从们行礼的声音,她也好像没听见似的。 白景源脚步轻轻,走到近前,按照儿子拜见母亲的规矩,认真磕头:“母后!孩儿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余光钻进细薄纱窗,照在红木架架起的铜镜之上,黄澄澄的镜面上,任袖的侧脸也多了几分朦胧。 侧眼看了下铜镜,见他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没等到她发话,就不抬头,也不起身,任袖叹口气,一脸无奈,起身回首,一把拉住了他汗津津的手: “吾儿可是还在与母后置气?不然为何这般生分?” 昔年稚嫩的小童,如今已经有了少年模样,风仪更胜往昔,闻听此言,立刻笑道: “父王已经不在,若是母亲也不管儿子,儿子哪能有成材的一天?” 任袖眯了眯眼,这是说她给予的磨难,能让他变得更强大? 这是幼稚的威胁?还是有别的意思? 二人一副母慈子孝模样,看向对方的眼里,却是寒光闪闪。 一个说,你甭想逃出老娘的手板心!以后少蹦跶! 一个说,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对我做的事! 随着时光流逝,任袖必须时刻敲打他,才能感到心安,白景源却会一点点试探她的底线,摸索与她相处的方式。 如今他知道她若想收拾他,并不会因为他装得无害,uu看书 .uukansu.cm就放过他,还不如适当展现真性情。 这次被她坑成这样都还能不生气,那就不正常了! 果然,见他就跟倔强的小狗一样,龇着乳牙想要震慑自己,任袖不仅不恼,反而笑出了声:“你这皮猴子!就会说这种话哄母后开心!来呀!传膳!” 白景源松了口气,知道今天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之前的事也算过去了,忙让人给他倒杯水来。 喝完一杯水,晚饭也上来了。 一大盘鱼脍送上来,配上一碟子棕黑的酱,看起来格外清透粉嫩。 任袖吃得开心,见他一筷子都没动过,想到最爱鱼脍的儿子,脸上立刻露出不悦之色:“可是不合吾儿胃口?母后犹记得昔年你最是喜欢这个了。” 自从来到这里,他就不敢吃生冷的东西,鬼知道这些淡水鱼里面有多少寄生虫!所以甭管这些鱼脍看起来多么美味,白景源依然毫不动心,只说自己大病初愈,鱼脍这种腥凉的东西吃了不好,最后竟直接用那一碟子酱汁拌饭吃了。 弄得任袖多么苛待他似的。 两人再次无声无息的交锋一回,一个想要借着食物提醒他,别忘了你是个假货!楚国的权力你还是莫要沾手的好!一个又很光棍,直接回敬,所有人都知道我病了,你还给我吃这些?就是不想我好!反正你都不怕谁怀疑,我怕个啥? 两人沉默着吃完晚饭,白景源只想告辞回去休息,结果任袖擦擦嘴,却把他叫住了。 第二百零六章 这也太…… “哦?真的啊?” 原以为任袖把他留下来,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结果她一开口就是:“不知你知不知道,去岁冬,赵国侵占大纪领土建城之事?” 白景源点点头,嘴里却冒出来这么一句,惹得任袖翻了个白眼:“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还能打你不成?” 闹不清她到底想干啥,白景源只得含糊道:“当时同叔父回朝,路上就曾听说此事,后来怎么了吗?” 他时常想不明白,为何任袖明明巴不得他好好当个傀儡,又总是努力培养他,恨不能让他成为十项全能的优秀大王。 别说什么她只求他听她的话,所以其他都不怕了,若他真成了那样牛逼的人,又怎可能心甘情愿永远听她的话? 一个人只有才能而没有灵魂,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她凭什么那么自信,觉得可以将他驯养成那样的工具人? 见他滑溜,任袖也不在意,继续跟个八卦中年妇女似的,说个没完:“原以为纪帝定会申斥赵王,结果直到赵王的城都快建好了,阳城都不曾传出什么信儿。” 白景源点点头,一边寻思她给他讲这个事是想干嘛,一边示意她继续说。 “上月,为了让母亲安享晚年,纪帝将此城送给先帝继后做了封地。” 一句话信息量大得每边,白景源反应了好久,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先帝不是娶的荆山国王太女之女为继后吗?记得继后嫁到阳城的时候才五岁吧?如今不过十五,养什么老啊?还把边界处这种富有争议的城市封给她……” 一弱女子可怎么活啊! 任袖挑挑眉,她可没有叔鱼那种循循善诱的耐心,直接道:“正是因为那是边界处富有争议的城市,才要赐给她啊!赵国与大纪接壤之处就那么小个地方,东面挨着燕国,西面挨着荆山,荆山国的女儿那样宝贵,王太女自是要把女儿接回家另嫁的,纪帝不同意,给她封地就是代价,可他也不是心甘情愿,自是要给荆山王太女添堵。” 白景源听得发晕,好半晌才理清其中关系。 却说荆山国女王如今已经年迈,自先帝薨逝,诸侯奔丧未果之后,女王就时常生病,如今荆山国大部分事情都是王太女说了算,不论是为了接女儿归家另嫁,还是单纯的为了土地,就算先帝继后保不住那座城,王太女也会帮她。 荆山国虽然也不大,国力也不是很强,可她们极其擅长使用联姻,来创造利益共同体。 白景源也是听了任袖说的话,才知道,原来金国王后,竟是荆山女王的小女儿,也就是荆山王太女的幼妹、先帝继后嫡亲的小姨! 虽说金国小公主如今已经是赵王继后,可金国也是荆山国姻亲,单从姻亲方面,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倒是金国并不与大纪接壤,这座城怎么都不可能落到金国手里,而金国支柱性的粮食产业,却要倚仗荆山国发达的交通,若能助荆山拿下那座城,荆山给的回报,对金国更加有利,若与赵国站在一起,不仅不占大义,反而会得罪了荆山,直接损害到自身利益。 人都是利己动物,人治社会,国家自然也不会圣父到损己利人。 为了得到那座城,荆山眨眼就联合了金国、大纪,前两年燕赵之间又发生了龃龉,一时间赵国因为那座城,四面楚歌。 赵王本想借此试探纪帝,得知纪帝竟是个这样阴险的货色,立刻认怂,将那座城送给了先帝继后,又迅速借此与荆山国谈妥了贸易合作…… 各种复杂操作,说起来不过短短几句话,白景源听完,不由叹息。 这些政治算计,却要利用一个无辜的女子,实在是让他接受不了。 但,公平的说,这件事,不管哪个国家,都处理得极好。 “不知母后说起此事,所为何来?” 任袖眼中瞬间就像燃起了火苗:“母后记得你那有一枚玉玺,名叫‘永昌之玺’的?你快取来,再写一份国书,让使者带着,立刻出发去荆山国!” “永昌之玺?那不是纪帝求娶继后时的聘礼吗?去荆山国做什么?就算要恭贺先帝继后得了封邑,也是该送到那座新城去,送给那位继后才是啊!” “你懂什么?!” 任袖有点激动的坐直身子,示意他坐过去一些,这才低声道:“荆山女王快要不行了,王太女即将登基,那位继后只比你大几岁,身份高贵,又曾经嫁给纪帝,若能娶回来,肯定好生养!”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荆山国的公主,比起他国无关紧要的公主,可好太多了! 任袖自以为看到了好机会,打算哄他把那永昌之玺拿出来,立刻就行动,白景源却脸都气绿了! 这他妈算是什么事儿啊? 光听了今天这一堆破事儿,就知道娶荆山国公主算不得什么好事儿吧?这怎么还上赶着呢? 上赶着也就罢了,拿着人前夫的聘礼,继续去下聘? 人干事? 这里人脑回路,白景源很是理解不了。 倒不是他直男,觉得那位继后曾经嫁过人,就怎么样了,只是单纯不想娶这么个麻烦人儿,又一贯不喜欢比他大的女子罢了。 “你在犹豫什么?” 见他不说话,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任袖语气立刻阴森下来。 “这对你来讲,u看书 ww. 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不抓住,目前不会有更好的人选了!你若敢坏我大事,我——饶不了你!来呀!去把那玉玺给本宫拿过来!” 给了他一个“给脸不要脸”的眼神,任袖不耐的挥手,示意他快滚快滚! 白景源自是不可能就这么滚了的! “娘娘,婚姻大事,怎么可以儿戏?儿还未见过她,也不知道合不合得来……” 白景源还想垂死挣扎,任袖却是不理,被他闹得烦了,正想让人将他弄走,忽然想起一事,又道:“说起来,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见她面容严肃,白景源立刻放开她的腿,坐直身子,做出肃容倾听的样子来。 “燕国的粮道,断了。” “嗯?” 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 白景源挠头不解。 第二百零七章 难怪啊 草原群落种类单一,生态系统十分脆弱,是不适合耕种的,燕国领土又大部分都是草原,所以燕国粮食大多要靠进口。 平日里他们饮食以牛羊肉还有奶制品为主,不代表就不需要粮食, 所幸与之接壤的赵国还有赵国隔壁的金国都是产粮大户,天下承平几千上万年,虽然燕人总是很讨厌,时不时就要祸祸邻国一回,但他们的牲畜皮毛药材等物,大多需要特殊的环境才能生产出来,其他国家想要这些,又有多余的粮食,自然只能捏着鼻子与他们交易。 也就是因为这样特殊的历史环境,燕人甭管上面打不打仗,只要没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民间贸易往来,都是不受影响的。 先鲁王被燕王斩了,鲁人憋着一口气,却又不擅长打仗,想要弄死燕王,光靠不间断的诅咒显然不起效,所以鲁国那群老狐狸空前团结,想出来一条毒计,那就是断了燕国的粮。 民以食为天啊!果然,燕国立刻着急起来,再也苟不住了。 “今日燕国密使前来游说本宫,想让我楚国与之一起发兵,灭了鲁国。可惜,他不知道,前两日本宫就已收到消息,得知了此事前因后果。” 任袖呵呵一笑,满脸嘲讽。 燕王怕不是失了智,才会梦想着她会答应这种事情。 白景源瞪大眼睛,微微挺直腰杆,揪着下裳坐直了些:“母后答应了吗?” 任袖见他一脸紧张,挑挑眉,故意逗他:“这事儿,叔鱼难道没有跟你说吗?” 白景源笑着坐了回去,叹口气道:“除了娘娘,谁又会心无芥蒂的跟儿讲这些国家大事呢?叔父他,对儿只有一个要求,只求儿能健健康康的活着,此外,其他事他可不会管。” 长叹口气,白景源垂下长长的眼睫,浑身落寞。 任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但她想着平日里这叔侄俩的相处,的确没有涉及这方面,想来也有几分真。 这些事也没有纠结的必要,任袖直接放过:“你这晒得满脸通红,听说去城外玩了?” 白景源也不抓着燕国的事不放,好似听半截并不会心底刺挠一样,只害羞的笑笑,抬起头,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道: “儿想着稻子将熟,老农都说,今年凤凰台收成比起往年要高几成,就想去去看看,等稻子成熟,就亲自去割了长得最好的稻子,想让母后第一个吃上今年的新米。” 白景源自小就是个嘴甜的孩子,穿越前又修炼几十年,这张嘴呀!但凡他发自真心想要讨好谁,那效果是真的好。 之前公孙去疾献计,不过是让他把稻子呈上来,让任袖知道今年粮食增产的事就好,他却自动加工了下。 果然,听到这话,任袖只看着他这张脸,就笑得合不拢嘴:“哎!你个皮猴子,净会说好听的话!那本宫可要等着吃你的新米!” 白景源笑着站起来,拍着胸口许下豪言:“母后明年一年的米,儿都要亲手割回来!” 我对你这么好,以后你好歹也像个人吧! 这句话白景源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嘀咕,那些不知情的仆从见了,无不会心一笑,只觉这母慈子孝的场景,实在好极! 他俩其实并没有仇怨,但凡一方有心讨好,只要不谈及权势问题,相处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任袖笑笑,没有再说这事,但她顺口就将之前的话茬接了回来,显然心情十分愉悦:“本宫自是不会答应这种离谱的事,直接让你叔父将那燕国密使送去鲁王那里了。” 白景源立刻就跟降了智般,全无和叔鱼聊起这事时的敏锐,焦急道:“母后这是为何啊?燕国强盛,燕王又不讲道理,为了这么件小事情得罪他,不太好吧?” 见他一脸懵懂,任袖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很生气:“你这傻孩子就不能动动脑子吗?” 简单训斥一句,她便将种种考量说了出来,几乎事无巨细,悉心教导。 哪怕早就听叔鱼指点过了,白景源还是一脸感激的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就跟那小鸡仔似的,看得任袖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又有点释然。 毕竟,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比得上她的白聪颖啊! 哎,笨了些就笨了些吧,有她在,他也吃不了大亏。 任袖也不知心里何时多了这种奇怪的想法,现在她也没工夫细想这些变化,只抓着白景源絮絮叨叨的分析这件事的影响。 许久,天都黑透了,殿中宫灯一一点燃,夜风时而拂过,那灯焰微微晃动,人的影子也跟着摇摆。 香炉里的香又添了一回,任袖说得口渴,让人端来一碗冰水,给白景源的却是常温的。 “小孩子莫要贪凉。” “儿记下了。” 二人好似那感情十分深厚的亲母子,简单说了两句,任袖这才说起她为何与他讲这事:“最近注意安全,若是出宫,一定要带足护卫。” 原来是为了提醒他,接下来北面不太平,或许有人为了将楚国牵扯进去,会铤而走险来动他? 白景源心里有点感动,不过想到至今还没法下床的庖彘,那丝感动,立刻就像晨雾遇到朝阳,眨眼就散了。 天色已晚,话说得差不多了,白景源以为她已经忘了永昌之玺的事,站起来正要行礼告退,就见任袖似笑非笑的让人端来厚厚一摞素帛,再看其他仆从手中的王玺和笔墨,白景源咬着牙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叹口气坐下来,认命道: “怎么写,母后口述吧!省得儿子写得不合适,浪费东西。” 既然他总是要娶一个王后的,看书 .uukanhom 娶一个年纪大些的,也好过娶一个几岁的孩子,那才是真的作孽呢! 任袖以扇掩嘴,呵呵一笑:“那先帝继后今年说是十五,不过是虚岁,事实上十四还不到,先帝年迈,哪怕对着天仙也有心无力,再说这孩子一直养在纪宫,和大纪公主们一起长大,你也不要嫌弃人家!” 男人么嘴上说得好听,她还不明白? 哪怕他还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只是个刚够到青春期边边的男孩儿。 见她满面戏谑,白景源十分无奈,有心想解释自己没那个意思,只是怕娶了她太过麻烦,想想还是算了。 既然任袖非要让他娶,想来那些麻烦她都有想过。 白景源提笔,任袖口述,一封标准的国书眨眼写就。 接过支离递来的王玺,白景源用力按下,随即什么都不管,抖抖袖子大步离开。 他也不知这次妥协是好是坏,但他知道,非要坚持这些这里人都不在乎的事,真的没有意义。 第二百零八章 稻子熟了 叔鱼走的第三天,凤凰台的水稻熟了。 天刚蒙蒙亮,白景源就穿着旧衣旧鞋,拿着镰刀带着护卫来到城外,选定一块田,就开始割稻子。 这次他不再像割麦子那样,只象征性的割一把就走,而是与主人家商量,要把割下来的稻子买下来,孝敬太后娘娘。 主人家闻听此言,一家老小立刻跪成一片痛哭出声,说大王看中他家的稻子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若非要买,他这一家老小立刻自戮,以此来保全家族名节,白景源没法,只得答应他,自己能割走多少,就拿走多少。 于是,为了看他到底能给娘娘割回去多少稻子,整个城的闲人都来了,尤其城中仅有的几位耋耄老者,也让家人背着他们来到田边,搭着棚子,睁着昏花老眼使劲儿看! 又有史官穿着官服站在田埂上,时不时写几笔。 大伙儿就跟监工似的,站了一排又一排。 白景源既怕发生踩踏事件,又怕临近的稻田遭灾,只得吩咐众人先散开,为了劝说这些恋恋不舍的国人,白景源只得答应回头将具体收到多少稻米,写成告示贴在宫门外,众人这才听话的散开,只余几位耋耄老者,与史官们见证此事。 白景源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原以为有人帮他运送、帮他脱粒,他只需要把稻子割下来就好,并不会有多累,结果割到日头高高,询问那边脱粒的人,回答却说,哪怕已经把稻穗上一颗不剩的撸下来了,也不够一石。 这还是湿的,等到晒干,还得减少一成半。 他也不知道这里的一石具体是多少,他只知道,娘娘庖厨那边的数据,任袖去年一年,吃掉了差不多两石半精米。 这还不算那些浪费掉的。 就算他的稻子晒了不损耗,舂过后也没有损耗,他也得收获两石到三石才说得过去。 大老爷们儿一个唾沫一个钉,白景源擦擦汗,继续弯腰干活。 除了偶尔喝口水,或者去田边帷幔后上个厕所,白景源就像那些普通的农夫一样,一直干到日上中天。 刚脱下来的稻子装在木桶里,满满三大桶,负责称量的人禀报说,已经有一石半,想着目标还剩一半,见众人全都面带鼓励的笑容,白景源差点没晕过去。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去树荫下休息会儿,就见太后娘娘的仪仗从宫里出来,直奔这里来了。 白景源立刻抹抹脸,忍着脸上刺挠,水都没有喝一口,继续弯腰,用那酸胀的手,挥动镰刀。 影帝时刻在线,影后也抵达现场。 “呜呜呜,吾儿至孝!为娘定要祭祀先祖,禀名吾儿今日之事!” 太后娘娘穿着华丽的衣衫,哭倒在田边,一声声的唤着“儿啊儿啊!你快上来吧!”,白景源倔强的抓着镰刀,毫不犹豫的拒绝:“儿已许下诺言,定要亲手收割母后明年的稻米!” “母后明年多吃麦,这些就够了!吾儿快些上来吧!” 任袖哭得站不起来,却又想要往田里扑,田里虽然没有水了,可那割过的稻草茬子,还是很扎脚的,宫婢们吓得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愣是不让她下田。 塑料母子俩飙着演技,感动着整个凤凰台。 史官飞速记录,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那几位耋耄老者更是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与太后娘娘一起呼唤: “大王至孝!定不忍娘娘难过,疼在儿身,痛在娘心啊!这么热的天,大王已经干了这么久的农活,想必早已累极,快些上来吧!” 见有人心疼他辛苦,白景源立刻朗声回道:“这些劳作的人与孤一样,甚至还做了更多的活计,难道他们不是母亲的儿子吗?孤与他们,并无不同!母后爱儿,儿都知晓,但儿绝不想成为食言而肥之人!” 史官继续“唰唰唰”。 “大王身份尊贵,怎可与吾等相比?娘娘已经亲口确认,这些稻米就够娘娘实用,大王是守诺君子!” 早有机灵的仆从叫来附近劳作的国人,他们听到大王的话,感动得痛哭流涕,边哭边劝。 前来劝他的人一波接一波,白景源一边干活,一边用各种大道理回答,直僵持了大半个时辰,估摸着能有两石稻子,这才擦干脸上的汗,抖抖身上的灰,跟着任袖回宫去了。 这场大戏唱得实在过瘾,哪怕任袖觉得他邀买人心,也念着他的辛苦,对他好了许多。 除了有点累,这么来一场还是很值得的。 白景源决定以后每年都来一回。 下午日头正好,白景源又命人在朝阳殿前铺了席,将那两石多的稻子晒在这里,亲自顶着日头去翻晒。 如此辛苦两天,稻子入仓,白景源差点感动到哭出声来。 这一日,任沂回来了。 带着她手下的兵,也带来了远方的新消息。 就在楚国忙着收获稻子的时候,燕王领兵,偷了大纪的麦子,回去的路上,还顺便把先帝继后抢走了。 辛苦这么多年,燕王终于又有了新的王后。 哪怕荆山国这次死也不会承认。 以燕王的性子,叼嘴里的,断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白景源惊得目瞪口呆,任袖气得满脸涨红,当即摔碎一只陶豆两只碟子三只碗,完了立刻命人去将出使荆山的使者追回来。 “哪怕累死!也要给我把人追回来!” 任袖气得拍案,白景源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上次求娶金国公主,u看书 .uunshuom 丢了大人,这次又去求娶这个荆山王孙女,若是使者脚程快,怕是还得丢一次人。 谁让当初任袖吩咐使者日夜兼程,务必早点送到呢? “笑什么笑?如你的意了?本宫丢脸算得了什么?你再这样倒霉,一辈子都娶不到好的王后!” 任袖就跟私库失窃,损失了好多宝贝一样,白景源强忍住笑意,抹抹脸,故作哀泣状:“母后说得对,儿不该笑话燕王!” 简单一句话,立刻转移重点。 “是啊!燕王这个大王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不过,娘娘,你看这舆图了没?新城所在之处,也可以纳入燕国领土啊!而且,当初赵国可是以建造军事堡垒的标准,来造的这座新城。” 燕王得了人,自然顺理成章的得了城。 荆山王太女想要这座城都快想疯了,那里会这么轻易让他叼走? 这下,又要有好戏看了。 第二百零九章 大王怎么看 任沂的回归给太后娘娘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就跟凭空多长了个腰子似的,腰杆儿挺得笔直,再加上叔鱼不在,太后娘娘这些日子越发强势。 之前派去荆山王都替大王求亲的使者,应太后娘娘要求,夜以继日、马不停蹄,一路换马不换人,又有楚国先进的马具加持,速度自是快得飞起。 晚了好多天才传来燕王半路截胡的消息,不论派去追赶的人如何快马加鞭,多半都追不回来。 若没有燕王斜插一杠子,白景源娶了年龄合适的先帝继后,不仅可以早日诞下嫡子,还可以与荆山国联姻,再加上楚国不与新城接壤,到时候肯定只要人不要城,这不亚于送了荆山国一份天大的人情!到时候两国关系,自是会升温许多。 这事儿不论从哪方面看,对楚国来讲,都是好事一桩。 可现在再去求娶,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个大麻烦! 若是求不来,楚王求亲,就有两次失败经历了。 有上次金国小公主的事在,再这么来一回,到时候那效果,可不是简单的一加一! 世人愚昧,可不会觉得大王娶王后是他们本人都做不了主的事,到时候少不得以为楚王有什么毛病,以至于谁家闺女都不乐意嫁给他! 普通人的看法,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那些把面皮看得紧的人家,还真介意这个!到时候再想娶个好媳妇,可就难了。 这还罢了,若荆山王太女不要脸一点,直接点头应下此事,到时候荆山国有楚王求亲的国书在手,要楚国出兵去帮她把女儿抢回来,这事就成了夺妻之恨,楚国若不出兵,就得被世人的口水淹死! 后者还有可能造成两个结果,其一,人没有救出来,那楚国可谓人财两空,毕竟远距离征战,需要的粮草可不是小数目,其二,若是把人救回来了,没准燕王动作快,人肚子里已经揣了崽儿,到时候这盘,楚国是接呢?还是不接呢? 若是接,那简直就是自个儿抢着戴绿帽,若是不接,世人怎么看待楚王? 你他妈打得那么厉害,把人接回来了又不要人家? 渣男啊!把人家荆山国的未来小公主当什么了? 到时候荆山国能同意吗? 人要皮树要脸啊! 这年头,面皮最要紧!尤其是一国尊严,最是疏忽不得。 这些日子,任袖但凡想起这些破事,就会心火上涌! 但是吧,她的烦恼又不可明说,因为求娶先帝继后这事儿,她根本就没有跟朝臣商量过!而是动用了后宫之主的权力,直接办的! 若是办好了,除了白景源本人,一定会皆大欢喜,现在闹成这样,她自是气儿不顺。 “此事,大王怎么看?” 最近天热得要命,温润的珠帘已经换成了看一眼就清凉许多的碧玉串,衬得太后娘娘板着的脸都是绿的! 白景源正在走神,听到点名,就跟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一样,瞬间坐直身子,条件反射回答道:“孤还年幼,母后决定就好!” 这句话就是他为了应付任袖,专门准备的万金油。 这些日子任袖就跟更年期到了似的,一碰就炸,白景源求生欲很强,为了保持政治正确,喉咙里时刻都准备着这句话,逮着机会就吐出来。 在他看来,他又不擅长处理国事,任袖非要上赶着帮他的忙,除了不让他沾染政事,各种待遇一点缩减都没有,这种只拿工资不干活的日子,简直不能更爽! 毫不违心的说,只要任袖不踩他底线,他真的无所谓的! 夏日炎炎,一群老头子聚在一起议政,就跟那唱催眠曲似的,他又没什么发言权,没多少开口的机会,虽不至于打瞌睡,但偶尔走个神,还是很正常的。 可这一点点小瑕疵,看在兢兢业业且近来心情十分不美丽的太后娘娘眼里,就十分可气了! “你到底有没有再在听?!身为大王,怎可对国事如此怠惰!” 比起朝臣们,任袖年纪虽然最小,可她是大王亲娘,想要训斥大王,那是有事没事都可以训的,旁人见了,非但不会说她不对,反而会觉得她是个严母。 白景源心道“坏了”,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慌,侧身朝着太后的方向,干脆利落施礼道歉:“母后息怒,儿昨夜挑灯夜读,睡得晚了些,刚刚有点走神,没有听清楚。” 任袖一口气都快顶到肺管子了,听了这话,继续训也不是,就此揭过也不甘,一时间板着个脸,就跟便秘一般。 幸而朝臣中有不少妙人,蒋良多少知道娘娘为何最近火气总是很大,忙出声打圆场:“大王正是年轻好眠的时候,晚上还能坚持苦读,娘娘合该欣慰才是。政事枯燥,大王偶尔走个神,也无关紧要,日后只需多多用心即可。” 蒋良话罢,立刻有人接上:“回大王的话,适才我等正说起大纪今年受灾缺粮之事。金赵两国断了燕国的粮,所为的就是腾出多余的粮食供应上国所需,如今燕王率兵,抢在大纪国人收获之前,抢割了大纪的麦子,如今阳城天天挤满了哭诉的国人,纪帝头痛不已,必不会善罢甘休……” 而纪帝不想轻易揭过此事,必会搞事情。 “燕王也是心黑,uu看书ww.ukasu.om 一夜之间将燕纪边境十八城的粮食抢完了还不算,这两天竟然围了城,当着大纪人的面,大白天就开始割麦,说什么王帐即将举办庆典,欢庆大王赢取继后……” 这事儿光听听都要气炸了,纪帝但凡心眼儿小些,怕是要气得起不来床。 白景源点点头,示意明白,又特意扭头去看了看任袖脸色,才装作畏惧的模样,一脸试探道: “上次赵国新城之事,足以看出新任纪帝的城府,此番燕国抢粮,在燕人看来,不过是把本就属于他们的粮食抢回去,毕竟金赵两国今年不对燕国售粮,就是打着要转售给大纪的旗号,而金赵两国今年的粮食应该都还没有收获,也就是说,大纪还没有见到粮食,反而自己先损失了许多……” “大王分析得极是,如今就是不知纪帝会怎么做了。” 鲁人背地里搞事情,遇到燕王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胡来,结果却让大纪背锅,纪帝是个心眼儿小的,自是不肯乖乖就范。 “那依诸位臣公所见,纪帝会怎么做呢?” 第二百一十章 天还塌不下来 纪帝会怎么做呢? 没几天楚国上下就知道了。 “燕伯行事无忌,引得国人围城哭嚎,陛下不忍国人饥饿,心急如焚日夜垂泣,只得派某前来,恳请仁公施以援手。” 在大纪官方,燕王的爵位是伯爵,白景源的却是公爵,这时候的大王比较个性,称号都是自己想叫什么就是什么,不像后来,得等到死后,让大臣们来拟定。 白景源登基的时候,朝中上下一致认为他该叫楚仁王,于是他就成了楚仁王。 这个名字,别的诸侯国一般会给面子,遵从他的心意,跟着叫,可大纪却不会轻易承认的。 现在大纪使者一开口就叫他“仁公”,显然是怀着十二分的诚心来的。 由此,足以见得纪帝渴望外援的心到底有多么急迫。 “上国使者切不可如此!” 见他跪在地上哭得不行,白景源立刻起身搀扶。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出面接待外国使臣,虽然各国都不把上国放在心上,可某些时候,上国还是有其优越性的。 在纪帝看来,他都拉下脸派人跪拜诸侯王了,诸侯王哪怕看在面子上,也该答应他的请求,结果白景源只是做个样子,根本没有非要把他拉起来的意思,见他跪着不起,就做出力气不够大,需要帮助的样子,让两个一看就身强力壮的武将替他将上国使者架了起来。 没有趁着楚王搀扶自己的时候说出纪帝的意思,楚王也没有主动开口问,使者也不气馁。 若无其事的摆脱两位大臣的手臂,使者一边擦泪,一边转述纪帝的意思:“此番燕伯行事无忌,做下此等丧心病狂的事,谁能知道他尝到甜头,下次还会抢谁家呢?” 楚国君臣一致笑眯眯,燕国与楚国一南一北,燕国抢疯了也不可能抢到楚国来,他们慌个屁! 使者见众人无动于衷,早有预料,继续道:“说起来燕王一贯如此,去岁甚至还想将仁公抢去当赘婿……” 不等他说话这句话,白景源立刻变脸:“掌嘴!” 一直像个人肉背景板一样站在他身后的支离,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的,眨眼就来到使者面前,一巴掌将他脸都打歪了。 使者顿时懵了! 这一巴掌没有多重,肉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灵上的创伤,若不是想着还要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使者都有一头碰死在楚国朝堂之上的念头了! “使君辱我,不知可是陛下的意思?” 去年的事,是整个楚国的耻辱,白景源就算不在乎面子,想到与盗跖逃离燕国的千辛万苦,也不想再听到这事。 尤其为了挑起燕楚之间的矛盾,此人故意添油加醋的说燕王想要掳了他去当赘婿,实在不可饶恕! 使者深吸口气,一边暗骂谁他妈说这货仁慈?一边强自挤出个笑来,努力平复情绪道:“某失言,还望大王恕罪。某提起此事,只是想要提醒大王,燕楚之间,可是有着深仇大恨的!若此时楚国借着大义出兵,协助大纪灭燕,必是一举多得之事!” 燕楚之间的仇恨并没有因为去年燕军大败而归就消散,反而更深了。 白景源自是不会否认这一点。 但他更多的也不适合再说了,点点头,他便缓和语气道:“兹事体大,还请使者先去使馆歇息,孤还要与诸位臣公商议过再说。” 臣子们全都恭敬的站在下面,生怕他说错话,见他滴水不漏,短短几句话,就把决定权交到了臣子们手里,还在恰当的时候保全了楚国的颜面,大伙儿都松了口气。 使者还想多说,见众人全都看着他,一副只等他退下,就要商议大事的样子,自是不敢多留,乖乖跟人退下了。 使者退下,张甲立刻夸奖白景源:“大王此番英明果断,臣佩服之至!” 白景源不好意思的笑笑,扭头看了任袖一眼,顺口夸道:“孤尚且年幼,许多事还不省得,全赖母后还有诸位臣公指点。” 君臣一顿马屁过后,全都怀着开心的心情,继续讨论起纪帝求援的事来。 对这些事,楚国上下早就有预案,很快就商定了“拖”字诀,直接把使者留在使馆吃干饭。 原打算使者待不下去了自己走,或者等到纪帝再派人来,结果又过了十来天,大纪这边的事还没等来结果,前去荆山求娶荆山王太女幼女之事,先传回结果来了。 果不其然,派去追人的,没有追到心急火燎的使者。 荆山国王太女得知楚王求娶自家幼女,就跟遇到天上掉馅儿饼了似的,立刻答应了这门婚事不说,还请病重的荆山女王亲自手书国书一份让楚使带回,直接将这事板上钉钉了。 白景源收到消息时刚洗漱完准备睡觉,得知自己多了个“合法”的老婆,且这个老婆已经被别人抢去当了老婆老唱一段时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王莫急!小心小心!别摔了!” 见他太过着急,一翻身就从榻上滚了下来,uu看书 .uknshu 鹿儿情急之下,直接当了人肉垫子。 白景源先是落到鹿儿身上,弹了一下又掉到地毯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他也顾不得疼,直接叫起偏殿值夜的婢女:“更衣!快些给孤更衣!” “大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这事不得了,孤必须连夜见过母后才能安寝!” 知道耽搁不得,朝阳殿上下立刻动了起来。 任袖照例处理政务到很晚,接到消息赶过来,见这里情况,就知他也已知道了此事,立刻皱着眉进门:“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天还塌不下来呢!” 白景源脱了居家且不符合礼仪的短袖大裤衩,这会儿正在那火烧眉毛的扯腰带,见她进门,顿时松了口气,擦着头上热汗,招呼她坐下说话。 庖彘最近受伤不在,其他庖厨就差没削尖脑袋来讨好他,所以他这里的好吃的倒也不是很缺。 很快,微微有点凉意的酸梅汤与清甜的米糕送上来,任袖忙了大半晚上,又渴又饿,也不嫌这些东西简陋,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就在白景源恨自己不该给她上这些的时候,任袖喝完半碗酸梅汤,这才斜了他一眼:“吾儿莫急,这种麻烦缠身的女人,母后不会让你娶了她的。本宫今夜过来,就是有些事要吩咐你,待明日上朝,记得与母后统一口径。” 白景源并未立刻应下,只恭恭敬敬的行礼,让她快些说来。 任袖也不介意,招手示意他靠得近些。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决断力 曲池的秋意越发浓了。 树叶渐渐变黄,草也慢慢枯萎,一夜狂风骤雨过后,气温骤降的同时,驿馆庭院中,黄叶也已堆积满地。 叔鱼敌不过从人唠叨,认命的穿上夹衣。 扣上腰间玉带钩,叔鱼抖抖袖子微微侧头,询问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家臣:“可有什么新消息?” 家臣早已熟悉主公的习惯,天不见亮就来候着了,见他问起,立刻有条不紊的回答起来。 叔鱼听着家臣禀报的一件件事,时而点头时而叫停时而叫来仆从吩咐各种事情。 离开了凤凰台,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大侄子是个乖巧的性子,可他不惹事,不代表别人不惹他。 自叔鱼离开凤凰台已经快三个月了,这段时间,各国都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一直靠着这样的方式,影响并协调着楚国与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 “之前太后娘娘派人去荆山国求亲,昨日结果传来,如主公所料,荆山王太女同意了,我楚是否伐燕,暂且还未有定论……” 叔鱼摸着修剪整齐的短须,微微挑眉。 这夺妻之恨来得可真冤枉!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为了颜面,楚国不出兵怎么都说不过去,可这兵怎么个出法,倒是讲究颇多。 朝中想要争出个结果,肯定要费些时日,叔鱼这会儿在鲁国王都,离燕国很近,北面几国的消息倒是很快就能接到,凤凰台那边收到消息之后会做出什么决定,他可就没那么快知道了。 从凤凰台到曲池,哪怕信使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月,所以他这里得到的都是些过期消息。 不过他对此已经感到很满意了。 在这个信息传播极其不畅的时代,想要料敌制胜,全靠主事者的眼光,甚至运气。 “这次她可真够倒霉的!” 稍微算算日子,叔鱼就猜到了这事儿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 想到任袖跑得气喘吁吁,以为那是一只肉包子,结果吃到嘴里才发现是一坨屎,这会儿还得忍着恶心,去帮扔屎和拉屎的人洗手擦屁股,叔鱼差点没像他那便宜大侄子一样笑出声来! 心情大好,以至于疱苏端上一碗汤饼,汤饼上搁了两片切得薄薄的肉,他也难得没有斥责。 疱苏微微抬眼,见此忙退了下去。 待到叔鱼一筷子夹起碗中汤饼想要拌一拌,面汤滚动,杂酱浮起,发现碗底玄机想要骂疱苏的时候,他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哎!连疱苏也变了!” 叔鱼叹口气,拿着筷子犹豫不已。 有很多事,口子真的不能开。 “主公,这也是大王的一片心意……再说这肉酱已经混进汤饼之中,若您不吃,可就浪费了……” 从人见此,立刻上前劝阻。 叔鱼听了这话十分无奈,只得一边腹诽一边吃早饭。 他那大侄子就跟有毒一样,稍微接触一下,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改变。 他都扛不住,他手底下这些人扛不住也正常。 只是如今一个个变得胆大包天,实在可气! 以前疱苏别说给他切肉片了,连咸菜他说要两根,都不敢给两根半,从人别说花言巧语的劝他了,这种时候早闷不吭声的退下去了。 安静的吃完早饭,叔鱼这才对干巴巴等在一旁的家臣道:“去,告诉鲁人,就说我要回去了,再不处理那使臣,我们就不管了。” 来了半个月了,鲁国这边欢欢喜喜的接了那捆成粽子的燕国使臣,还给叔鱼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结果愣是讨论了这么久,还未商量出个结果来。 那使臣一直被关在牢里,害怕燕国伐鲁的鲁臣觉得不该杀他,那些强硬派却觉得应该杀了他缓解国中沸腾的民怨,如今鲁国朝堂已经吵成一团。 可不管双方怎么吵,在把叔鱼留下来这件事上,他们倒是难得的保持一致。 叔鱼一直明白他们的想法,想要留他下来,无非是想要在燕军打来的时候,强行将他绑上战车,之前之所以一直安心在这呆着,不过是打着将燕鲁两国的仇恨挑得更盛,再趁机侵吞鲁国领土的主意,现在楚国不得不出兵伐燕,他不想手下的兵被消耗,自是要趁着鲁人接到这个消息之前,快些回去。 到时候凤凰台的消息传来,他在路上没收到消息,或者收到消息也没法听令,多么正常! 他可不希望一直待在曲池,到时候任袖那死不要脸的女人,一定会说叔鱼正好在这,那就让叔鱼领兵去伐燕吧! 这事儿是她整出来的,自是要任沂来给她擦屁股!他是不可能蹚这滩浑水的。 远距离跨国征战,就算胜利,死伤也不会小。 鲁国的马没有楚国的快,鲁人想要收到楚国伐燕的确切消息,怕是还要十几天。 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离开鲁国回到共山,算起来留在曲池的时间,最多三天。 家臣立刻遵从他的意思,前去找相熟的鲁国官员传话。 吵成一团的鲁国君臣,uu看书 ww.uukansu.m 听到叔鱼貌似对他们的效率十分不满,打算走了的消息,立刻慌了起来,当天就下定决心,要将那想要挑拨楚鲁两国关系的燕国使臣,当着曲池民众的面,千刀万剐! 鲁国这样做,算是彻底与燕国绝了缓和的可能了。 说起来也是可悲,燕王斩了先鲁王的头,鲁国君臣都还在暗戳戳的期待着,两国仇恨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和,如今不过是虐杀了燕国的一位使臣,所有人就都觉得,那丝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这是基于他们对燕人的了解,也是因为他们都明白,燕国的强大。 燕人早就潜入曲池,打算营救此人,结果还没来得及行动,就亲眼目睹其遭受千刀万剐,顿时纵马扬鞭,杀出城去。 第二天,不等曲池的腥风血雨平息,鲁国就收到了燕国陈兵边界的消息,顿时,鲁国朝堂惊慌一片! 等鲁王亲自来到驿馆,想要面见叔鱼的时候,就见楚人正在收拾行李,叔鱼迎出来,第一句又是“正准备去向大王告别”,鲁王惊慌失措,不由抓住叔鱼的手:“还请大人再等两天,为了鲁楚世代友谊,孤决定请大人护送王太子前去凤凰台游学,小孩子家家的,行李稍微多些,收拾起来没有那么快。” 甭说跟来的鲁国臣子惊住了,叔鱼都吓住了! 没听错吧?这莫不是想要送王太子去楚国为质的意思? 第二百一十二章 弱小,就是最大的罪 “大王不可啊!” 当着共叔鱼的面,这些朝臣屁都不敢放一个,回到宫中,却一个个意见一大堆。 听着众人纷纷引经据典,想要劝他收回成命,鲁王冷着脸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为了彰显自己文化人的身份,鲁人大多爱掉书袋,对此,诸国皆有诟病之言,其实,最讨厌这一点的,恰是鲁王。 鲁国自分封时,就是六大诸侯国中土地最小的,连楚国的一半都没有。 若把一个国家比作一个家族,盗氏凭着偷盗,数千年传承不绝,鲁国也独辟蹊径,靠着文气立国。 昔年大纪强盛,对诸侯的掌控还很强力,鲁国凭着昌盛的文风为上国输出了大量文臣,最终跻身为纪帝最信任的诸侯,甚至还可以去上国当官,这可是其他同样位于蛮荒之地的诸侯没有的待遇。 鲁国曾经的强盛,就是这样依靠着大纪得来的。 可惜,大纪日渐走向末路,鲁国却未及时更换发展策略,或者说,鲁国已经在这条道上走了无数年,想要换道都没有办法,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陪着大纪一起衰弱下去。 与此同时,其他五个诸侯国却都靠着自立自强,不依附,不盲从,等他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从初期的筚路蓝缕中走出,日渐强盛起来,到了如今,甚至可以无视纪帝的威严,随意欺负昔日的主子。 这些,鲁王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可这些沉浸在昔日辉煌中的臣子,至今仍以为他们还是天下文宗,各国都离不开他们,甚至想要通过玩弄人心、权术,来制裁燕国这个只喜欢挥舞拳头的野蛮人! 自他还是太子,替先王管理这个国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这些道理了。 如今,虽说他也没法子带领这个国家重新变得强盛,但他一直很清醒,且一直在努力,想让鲁国在他手中,保持之前的样子。 对他来讲,这就够了。 “诸君莫不是不知我鲁国情况?弱,就要有弱的自觉!弱小,就是最大的罪!” 鲁王是个很有决断力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在先王在世的时候,就能光明正大的代掌鲁王的权柄,且先王遭受意外之后,又在第一时间,顶着国内外压力,将王位落实下来。 这话就差没直接骂他们“明明弱鸡却假清高,死也不愿意找个大哥依靠”了。 大王的不耐与厌烦,头一次毫不掩饰,朝臣们惊了!很快又怒了! 这种想法,对清高了大半辈子的鲁国朝臣们来讲,不亚于砒霜! 他们绝对不会接受! “若以太子为质,鲁之未来该当如何?若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鲁国,国将不国啊!” 朝臣们哀哀痛哭,若是抱着他的腿管用,鲁王怕是立刻就要多上一串腿部挂件。 “那诸公以为,此时,孤该如何做?” 眼前的危机都还没解决,就去考虑以后,这些老不死的,怕不是不知道燕人的厉害! 鲁王眯着眼,压抑着怒气。 连杀一个挑拨离间的燕国使臣都不能痛下决心,若不下狠手以王太子为质,破釜沉舟靠到楚国身边,楚国凭什么跟他们站在一边?凭什么在他们危急之时施以援手?! 再说了,这是他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如今要忍痛送去万里之外为质,难道他的心痛会比这些人模狗样的狗东西更少吗?! 闻听此言,诸公不言。 鲁王拍案而起:“既然尔等什么法子都提不出来,孤为了鲁国江山社稷,甘愿让太子去冒险,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话罢,甩袖便走。 “大王!” 丞相快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脸颊微颤,轻声道:“君上何不——将叔鱼留下呢?” 将自己人当做人质送出去,何不将别人家重要的人,留下来呢? 鲁王瞬间大脑充血,怒不可遏!一甩胳膊,不顾袖子扯裂,直接走了! 毫不留力的挥动下,鲁王拳头扫过丞相高高的鼻尖,丞相鼻血立刻淌下! “嘀嗒,嘀嗒……” 殿中众人顿时息声。 丞相鼻血滴下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到一般。 鼻尖的疼痛,也让丞相沸腾的脑浆平静下来。 是啊,不怪大王怒不可遏,如今鲁国若敢冒险留下叔鱼,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共山可就在鲁国边境。 到时候楚军北上,攻下鲁国的速度,可不一定会比燕人慢。 燕人勇猛,却因资源匮乏,一旦大战,往往后继无力,楚国却有广阔而又富庶的土地,还有层出不穷的人才…… “老夫果真昏了头了……” 优雅的拿出叠成方块的手绢,细细擦干鼻血,丞相喃喃自语。 鲁太子为质楚国的消息,在叔鱼带着鲁太子蹇(jiǎn)离开曲池的第一时间,就火速传回了凤凰台。 白景源烤着火,一边流着口水等病愈归来的庖彘为他烤肉,一边扒着窗户欣赏凤凰台第一场雪的时候,接到这个消息,差点没眼珠脱眶! “快快快,彘!肉别烤了!全都给我搬到永寿殿去!孤要与母后一起享受美食!” 众人也不戳穿他,立刻收拾起腌好的食材,拎着大大的食盒,跟着他去找太后娘娘。 经过一年的好吃好喝,还有适当的练武,如今白景源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站起来比任袖还要高了,见他大雪天急匆匆跑来,连个斗篷都没有披,任袖才不信他是真的有好吃的,不忍吃独食,特意来找自己分享。 不过管他呢!史官记载下来,好歹也能让她被后世女子羡慕到吐血,那也蛮爽的。 太后娘娘热情的接待了他,又笑骂了好几句“傻孩子”、“痴儿”,这才派人去把任沂也叫来。 自夏末时节,接到荆山国同意婚事的消息,楚国赶在使者带回荆山国请求之前,就先打着“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的旗号,说要发兵伐燕了。 只是,楚军一直集结了小半年了,至今还未开出楚国边境。uu看书 ww.ukanshuco 没办法,远征军可不容易了!没有粮草啊!大冷天的可如何行军? 荆山国咬着牙送了好几次粮草,燕国那边得到消息,竟也派人送来奇珍异宝,想要化解此事,太后娘娘脸皮很厚,礼物来者不拒,燕国的使者,却次次都捆了扔出凤凰台。 燕国如今这正是一年中气候最好的时候,楚军打着天冷的借口趴窝了,荆山国各种逼逼赖赖就是不敢动手,纪帝被人抢了“母亲”,也只能忍气吞声,燕军在与赵军大战无数场之后,如今燕军已经彻底占下了那座新城,说是王后娘娘的嫁妆。 楚国这对塑料母子才不管北面几位主子有没有吐血,哪怕各路消息大冬天依旧源源不断,他们依旧淡定得很。 比如我们那不知不觉就圆润了许多的太后娘娘,这会儿正在吩咐庖彘:“鸡翅膀多刷点辣酱!那个肝是什么肝?为什么一点不像肝?好嫩好鲜好脆!快些多烤几串,本宫还要那个!” 重新回到岗位的庖彘就好似一点都不记得当初那顿打了一样,憨笑着任由婢女为他擦干额上的汗,一边连连应声“好的娘娘!”、“稍等娘娘”,一边动作如风,飞快的撒着各种调料。 作为一个奴隶,他最明白不过,弱小,就是最大的罪。 他有罪,所以不会怨谁。 还能回到公子身边,他就知足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总算说出口了吧? “咳、咳咳……妘华最近在做什么?” 昔日风华绝代的荆山女王如今枯瘦如柴满脸老人斑,披散着枯草般的白发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几乎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她已经病得很重了,可时刻挂在嘴边的,依然是承载了她无数期待与无数遗憾的长女妘华。 哪怕她总是没好气的连名带姓的叫,好像有多讨厌这个大女儿,语气里的怜爱还是藏都藏不住。 荆山王族以妘为氏,是因为先祖荆山公主名叫姜妘,割地自治之后,后人就以其名为氏。 从妘华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女王当年对她寄予了多么深厚的期望[注]。 见她咳得并不是很厉害,看起来还算有精神,又想说说话的样子,老仆上前,熟练的将她扶起,又在她背后加了个枕头,这才从宫婢手中接过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过去,温声细语道: “回王上的话,独占春舞乐团近日巡演归来,大王女殿下最近正与舞乐团的人一起编练明年的新舞曲。” 老仆悄悄观察着女王的脸色,见她这次没有发怒,这才小心翼翼接着道:“此外……殿下还举办了几次宴会……” “宴请了谁?” “一些文人雅士……” 老仆微微低下了头。 “不过是些只知道动嘴皮子,遇到事情就只知道躲开的酸丁。还有呢?” 大王女还是王太女的时候就喜欢亲近文人,俗话说三岁看老,她现在依然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也不奇怪,因而女王并未放在心上。 “还有从各国找来的匠人。” 老仆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匠人?” 女王坐直身子,刚喝完水的嗓子又莫名的痒起来。 掏出手绢捂着嘴,低声咳嗽两声,她这才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商户……” 老仆“噗通”一声跪下了。 “什么?前线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都这种时候了,沉迷宴饮不说,还宴请商户?!” 一把将手中雕工精细的犀角杯扔到墙角,女王“噌”的坐起,想要骂,又抓着被子咳得止不住。 匠奴地位低贱,但匠人都是从事手艺行当的国人,荆山国土地狭小还贫瘠,所以自古就重商贸,大王女被剥夺继承权之后,就十分热衷于敛财,年底了,宴请一些技术精湛、德高望重的匠人,想让他们帮她创造更多财富,也还说得过去,可商户是什么鬼? 商户是依附世家存在的奴隶的一种,专门从事为主人贸易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在贵族眼里,这些灵魂都被铜臭之气腐蚀了的人,是绝对不能结交的,哪怕是交接正事,也是交给家臣去做,结果现在大王女却亲自宴请这些人!女王怎能不急不气? 太出格了! 实在太出格了! 女王咳得脸红脖子粗,肺都快咳出来了,没多会儿,手中白丝绢就染上了血,吓得老仆老泪纵横,忙爬到榻边认错:“王上!都是老奴的错!不该说起这些事!” 又有其他年长稳重的侍从吩咐医者快些熬药来。 许久,喝完药,又靠在软乎乎的枕头上喘了许久,女王才回复平静。 她的眼神依然清亮,只是嘴唇越发的苍白了。 对这个打小就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大女儿,荆山女王曾寄予厚望,哪怕后来她的腿伤了,女王不得不忍痛剥夺她的继承权,依然十分疼爱她,见她这些年越发堕落,女王心痛的同时,又是浓浓的委屈。 任谁精心教养女儿,女儿不但不争气,还一年不如一年,当母亲的,都会委屈吧? 本想着自己时日无多,好歹别给女儿留下太多不好的回忆,不论她最近做了什么,都不要斥责,结果听到她竟不顾颜面宴请商户…… 女王铁青着脸,许久才叹口气,低声道:“老大这是越发不像样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伺候她最久,也最得信任的老仆,也不敢出声。 这种话可没人敢接。 女王沉默许久,又叹了口气,这才接着道:“燕王虽然行事无忌,总惹人厌烦,但他,也让本王十分羡慕。他有个好弟弟啊!” 大王女是按照王太女的标准来培养的,腿伤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其政治手腕,还有机敏个性,都让女王十分满意。 大王女受伤十几年了,荆山女王无数次在心里想,若她能心胸宽广一些,像颖叔茥辅佐归芒那般,辅佐自己的妹妹,该多好啊! 老二经过这些年的历练,虽然已经能把国事处理得大差不差,可比起当年让人惊艳的大王女,到底还是欠缺许多。 见过更好的,却只能将就次一等的,遗憾就是难免的事。 人都是这样啊!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露内心的想法。 殿中久久无人胆敢接话。 女王疲惫的合上眼,快要睡着了,这才低声道:“孤乏了,u看书 .uukanshu 都下去吧!” “喏!” 低声应下,众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余老仆缩在榻边,时刻注意着女王的需求。 ## 昏暗的屋里,满是酒味,榻上肥胖好似玉山的女人睁开惺忪醉眼,一把推开怀中面容俊秀的少年,叫来婢女替她更衣,又在健奴的搀扶下坐起来,这才对那刚凑到她耳边禀告消息的侍从道:“刚你说了什么?” 侍从低眉顺眼,将女王病榻上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哈!哈哈哈!” 大王女哈哈大笑,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已经有了许多皱纹,红亮的口脂顺着皱纹晕开,看起来特别吓人。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这才哑着嗓子望着屋顶,流着泪道:“总算说出口了吧?这句话憋在心里十几年了,总算说出口了吧?!” “殿下!奴奴爱你!奴奴最爱你!” 被她推开的俊秀少年眸中含泪,微微仰着脸爬过来,想要靠到她腿边讨好,却被她狠狠推到了地上! “滚!全都给我滚!” 众人涌涌而出,只余心腹一二,她这才咬着牙,恨恨道:“本宫这双腿,若也是因为意外,那本宫做一回颖叔茥,又有何妨?!” “殿下!此时并没有证据,还请您勿要妄言!” 妘华斜眼看向心腹,拍着毫无知觉、早已萎缩的小腿,凉凉道:“这还需要证据?” 找不到证据的时候,只需要看谁得利就好了! 心腹不敢说话,生怕惹怒她,只得低声禀告:“殿下,楚人假借伐燕,从我荆山讹去大量粮草,如今二殿下进退两难,奴奴昨夜听到消息,二殿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怎能让她好过?! “想说什么,胆子大一些!就你这胆小的样子,真是抢屎都抢不着热乎的!” “殿下……” 殿下这得气成什么样子,才会说出这样的污言秽语啊!心腹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说重点!” 配合婢女穿上衣裳,妘华累得满头大汗,心情更坏了,心腹忙将打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楚国那边拖着不出兵,一个劲儿的要粮草不说,还两头敲诈,收了燕王许多财货,如今不过是等着王上薨逝,或者英殿下怀上燕王的孩子,好光明正大的将婚事作废,二殿下密令从人,想要除掉英殿下……” “哈哈!” 妘华听了这个消息,兴奋得两眼冒光。 昔年她不过十六,就成功生下了长女,结果精心养育到五岁,聪明伶俐的孩子却染了风寒,没几天说没就没了,事后只查到乳娘大半夜不给她盖被子,而那乳娘又跟老二之父有旧……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 当年辣手,杀了她的女儿,如今却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好让她顶着楚王之妻的名分死在燕国王帐,借此让楚国下不了船,也不知老二心里这会儿是什么感觉?! 别国公主之所以没有荆山公主精贵,除了别国公主数量更多以外,还因为荆山国的公主都是女王十月怀胎,冒着生命危险,亲自生下的。 其中感情,自有不同。 如今为了权势,自己的亲闺女都说杀就杀。 妘华笑得癫狂,心腹全都习惯了,只安静等着,等她笑完了,这才继续道:“上国陛下也对二殿下将英殿下另许他人感到十分气愤,二殿下想要从燕赵两国手中,抢过那座新城,实在少不了纪帝支持,若能杀死英殿下,纪帝那边,也有个交代。” “本宫还没老糊涂!要你在这抖机灵!” 妘华笑着拍开心腹谄媚的脸,笑骂一句,这才扬声呼唤:“来人!” 自有属下应声进来,行礼完,垂头等待主子吩咐。 “去给本宫,将英殿下好好保护起来!本宫亲外甥女,可没有几个,好不容易得到幸福,怎能不帮她一把?哈哈!” 属下应声,正要出去,妘华再次开口:“对了,将那些得力的稳婆,还有擅长养胎、怀胎的宫婢,全都给本宫带上!” 燕王还没有嫡子,虽然是继后,头一个嫡子,也是要继承王位的。 待到英娘生下儿子,定要把她那亲娘干的好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啊! 等她儿子长大,她也要继续做好人。 这种重要的消息,怎能瞒着未来的燕王呢? 妘华越想越兴奋,带着肉窝窝的双手搓动着,越搓越激动:“来呀!搬酒来!” “殿下,您昨夜刚醉过,医者说了,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心腹苦着脸上前苦劝,她也不生气,只笑着推开他的脸,朗声道:“今儿个本宫高兴!记得炖两条鹿腿!” 见那面首还乖巧的光着身子跪在榻下,她又补了一句:“鹿鞭就赏了他吧!” 面首谄笑着爬过来讨好,仆从下去安排酒食不提。 远在凤凰台,吃着久违的“庖彘”牌小酥饼,白景源点头夸赞:“这饼好!当赏!” 自庖彘病愈归来,大王就总是找各种理由赏他,旁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却没有人会感到不满。 “给母后送一些去,再给姨母也送些。” 鹿儿应下,正准备问庖彘要点酥饼,就见大王跟着往外走:“罢了,还是孤亲自走一趟吧!” 外界的矛盾总能促进内部的团结,这话真是至理名言。 如今燕赵两国已经打出了狗脑子,荆山国也时刻等着补刀子,据说纪帝最近沉迷观星,大冬天的,竟宿在高台之上,成天盯着星星看,就怕哪个诸侯国有了灭亡的星象,而他却不能及时发现。 至于燕国灭鲁之事,也因鲁王够狠,送王太子来楚国为质而不了了之。 金国现在坐看邻居们打架,暗地里与荆山国眉来眼去,郑国一如既往不掺和,莫名其妙被卷进去的白景源生怕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坑了,最近与任袖关系处得还不错。 哪怕他因为种种事情,恨不能立刻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形式比人强,也只能暂时压下。 白景源来的时候,任袖姐妹俩正在说远征的事,见他来了,对视一眼,默契转移话题,说起了怎么安排鲁太子蹇的话题。 历史上,除了诸侯们想要取信纪帝,派出质子前往阳城以外,诸侯之间送出质子的事,这还是头一回,具体怎么接待,还真是个问题。 白景源不懂这些事,只能乖乖坐在一边吃饼。 如今鲁国算是破釜沉舟,想要给楚国当小弟了,楚国就得时刻防备着,小弟被欺负,若鲁国被灭,而楚国却不能阻止,那楚国的威信也会受损。 姐妹俩说得口干舌燥,见他愣是赖着不走,只得开口问他:“大王今日不用学习?” 白景源立刻放下零食,叹口气道:“姨母,叔父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当别人聊天明显不想带你的时候,你若想加入她们,就要自己找话题。 而且,最好是找一个她们也感兴趣的话题。 果然,闻听此言,任沂立刻嘲讽道:“伐燕之事不定下来,他怕是永远也不会回来!” 刚收到叔鱼的信件,说大雪封山行路难,带着太子蹇不方便,要在共山待到雪化才回来,u看书ww.uukanhu.om 明显是不想出兵去做这事。 偏他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也揪不住小辫子。 任沂手头的兵,正兵不过一万,自是舍不得消耗在这种事情上面,可张甲与后镖这次竟因任袖提前未与他们商议求亲之事,以至于不得不出兵维护楚国尊严,少见的联合起来,也不愿出兵。 “咳,天要下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不知荆山女王先死,还是那位先怀上?” 他这位荆山国女婿,是真的不想再当了! “哪个你都帮不上忙,想那么多又有什么意思?有这功夫,不如回去好好学习!” 什么帮忙? 送荆山女王上西天也就罢了,那位怀孩子,他帮什么忙?虽然他现在和她是合法夫妻,也犯不着这种忙都帮啊! 任沂这话,明显是挤兑他小小年纪啥事儿都想掺和,却又啥都掺和不了。 知道她们这是想赶自己走了,白景源涨红着脸,冷哼一声,到底还是识趣的离开了。 这世道,真是越发不好过了。 直到回到朝阳殿,得知白跖给他送马来了,白景源这才高兴起来。 说起来这一家子去了封地大半年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白跖的礼物 经过半年的封邑生活,如今已经改名为白跖的盗跖,比起夏日里见面那次,不仅没变白,反而变得更黑了,也不知这半年都是怎么过的。 他还是那么瘦,只是看起来没了最初见面时那股子猥琐劲儿,整个人都变得踏实沉稳起来,一见到白景源,他就笑得满嘴牙花子,看起来特别淳朴憨厚,显然,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 那种有奔头的感觉,真的很感染人! “臣拜见大王!” 见他进门便拜,白景源忙起身扶他:“还不快些起来!跟孤说说你在封邑的事,这些繁文缛节,还是省省吧!你我君臣之间,不用在意这些的。” 一句话就说得人心里暖洋洋的,白跖心中感动不已,顿时又拜了下去。 “大王仁爱!臣日夜思念大王,如今终于再次见到大王,臣……呜……” 竟是低头抹起泪来。 白景源没法,只得由他。 殿中放了火盆,虽说不上温暖如春,比起正在飘雪的室外,还是暖和得多,见他满面通红额角见汗,不自觉的扯了扯身上的羊羔皮褂子,白景源立刻吩咐仆从:“把这火盆挪远一点,看把我们的白大夫热的,汗水都从眼角飚出来了!” 如今已有大夫爵位,且拥有一座新建小城的白跖,因为是荆山人,遗传了祖上的矮小精悍,全无楚人的颀长优雅,再加上不懂楚国的时尚,衣着打扮只注重实用性,看起来很土,一点也不符合喜欢浪漫优雅的楚人审美,仆从们见他进来,虽不至于窃窃私语,还是用戏谑的眼神看他。 白景源却能从更实际的方向看待这个问题。 白跖的封邑刚开始建设,产出十分有限,想来也没有余财供他置办行头,以至于受封之后,头次来王都觐见大王,依然只能穿着絮了丝绵的细麻深衣,再在外面套一件自家做的羊羔皮褂子。 白景源有着一双利眼,却足够绅士,见他难为情,只当他热得脸红,让人搬走火盆,白跖自是明白他的体贴。 出身高贵的大王,却有着这样好的性子,谁能不爱他呢? 白跖立刻擦干眼泪直起腰来,两眼冒光的看着他:“大王!臣这次趁着冬日农闲前来王都,是有马儿献给大王!” 白跖的封地距离凤凰台并不是特别远,之所以年底了才来,也是因为现在土地封冻了,封邑建设暂时停了下来。 火盆搬远了些,白景源让人给他穿上了斗篷。 洁白的狐皮斗篷,中间镶了黑色的貂尾,看起来有点怪,被他穿着,却格外有气质。 “哦?什么马?你又寻到良驹了吗?不是说留着做种,多生一些马驹吗?” 在白跖去封邑之前,他们就聊过这个问题了的。 白景源玩着斗篷上的镶金玉带钩,微微皱眉。 他想,难道白跖想要讨好他,故意把好马送来,为此,甚至不顾他的命令吗? 当年发现白跖是个被偷盗耽误了的好伯乐,于驯马一道十分擅长,白景源本是指望着他能替自己培育良驹的,现在他却不听话,白景源期待落空,自是不悦。 再说了,他现在成天待在凤凰台,出门可以乘车,可以骑已经长成的眉间雪,也可以骑壮得跟头驴似的白鹿,给他送马,实在浪费。 见他误会了,白跖立刻焦急解释起来:“大王,这马长得跟其他的马不一样!它比其他的马都要矮,怎么长也长不大,但它耐力强,不容易生病,还吃得比别的马儿少!最是适合大王了!大王骑着它出门,不用人扶,也能自己上马下马,若是不用它,也不怕白养着浪费粮食,完全可以让它去拉磨!这东西可傻了!蒙着眼它就能连着拉半天!都不带发脾气的……” 大王爱吃面食,自然需要很多拉磨的役畜。 马上就要满十二岁的白景源已经很高了,但比起成人来,还是要矮一些瘦一些,在白跖看来,大王骑着高头大马,肯定不会方便的。 综合种种考虑,这样长不大的小马,简直就是给大王量身打造! 白鹿多么珍贵啊!总不能常年当马骑。 闻听此言,知道他考虑得很周到,白景源暗叹口气,还是决定见见马儿再说。 马儿自是不可能牵到朝阳殿的。 白景源只能亲自跟着白跖前往宫圉。 如今楚国并没有专门管理全国马务的太仆寺,各地的马匹都是自己管,楚宫的马就归宫圉管。 宫圉距离宫门口并不远,里面的马匹都是自小严格训练的,断不会成天嘶鸣,一副野性难驯的样子,今日却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那边的吵闹。 白跖光听到声音就着急起来,白景源也不为难他,挥手让他先去看看。 外来的马儿进了马厩,若是让其他马儿都觉得讨厌,哪怕隔着老远,也会遭来本地马的欺压。 白跖生怕自己带来的马受了欺负,得了恩准,立刻跑了过去。 白景源也很好奇,这马到底有多烈,也兴致勃勃的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进了宫圉,往马厩那边走,早有圉人得了信儿,在此等候。 知道大王必是来看白跖送来的马的,圉人有心想诋毁那小马几句,考虑到白跖能得大王赐姓,且是以大王的名为姓,他还是闭了嘴,直接带着白景源往那边去。u看书 ww.uukanshu “咴儿咴儿~” 委屈的声音从前头拐角处传来,隔着老远,白景源就觉得不对劲! 这听起来怎么不是马叫啊? 待他紧走几步,就见一张驴脸闻声扭头,对着他又是龇牙,又是咧嘴,最后大概是觉得还不过瘾,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靠山就在身边,胆子有点肥,它竟掘着嘴对着白景源吐了口口水! 长长的耳朵,毛茸茸的短脖子,还有软萌萌、水润润的卡姿兰大眼睛—— 卧槽!这不是驴吗? 白景源惊了! 来到这世界这么久,他还没见过这玩意,就连听都没听过! 白跖这家伙,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啊? 若要论打仗、赶路,马儿肯定能甩毛驴儿十条街,可论起干活,马儿得管毛驴叫爷爷! 因为毛驴比起马儿,腰椎要短一些,身体构造就注定了它更擅长承重! 吃苦耐劳脾气好,吃得少还不容易生病,但凡有点家底儿的农家都能养一头,要是换了马儿试试?一般人家根本就养不起这精贵东西。 白景源盯着那窝在白跖怀里,一个劲儿委屈的驴,看了又看,真是爱个没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润物无声的变革 “刚开始过去,只有一片野地,什么都没有,幸好大王赐了许多民户给臣,且都是有手艺的,没俩月,我们就在树上建好了房子,又用竹木扎了简单的篱笆城墙……” 楚国许多干栏式建筑,干栏式建筑的前身,就是各种各样的树屋,刚开始住树屋,的确是很不错的想法,至少一般野兽没法伤到他们。 得知大王十分喜欢自己献上的礼物,白跖十分欢喜,跟着白景源回到朝阳殿之后,就事无巨细的讲起这大半年的经历来。 从无到有,自古就是为难的事,尤其想要平地建城,就更不容易了。 白景源刚穿越的时候,就见黄钩他们在大泽深处建过一回,那时候人那么多,还那么慢,白跖说得轻巧,当时的苦难,可想而知。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带领仅有的几百人在野地里稳稳扎根,真的很了不起! “苦了你们了!可惜我也没法给你更多的人了。” 白景源叹口气,又低声道:“若有野人或者流民投靠,你不妨接收一些。” 他没有多说什么抚慰的话,因为说得不恰当,很容易变成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时候体谅,还有体谅后力所能及的帮助,才是受难过后的人最需要的东西。 他是知道白跖有家族的。 所谓的野人和流民投靠,事实上就是暗示他,就算他把家人带来楚国安家,也不会有谁追根究底。 虽然他的家族不在楚国,这样做有勾结外国人的嫌疑,但这些民不举官不究的事,谁又在乎呢? 那些世家隐户那么多,全都是来历清白的不成? 如今这年头什么最珍贵? 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若是旁人,他可能还不会这样放心,毕竟一旦引来他国亡命之徒,很可能对本国治安造成隐患。 如今有机会偷偷挖别国墙角,想想就开心! 白跖知道这是暗示自己可以把家人接来,他不知白景源心里在想什么,只当大王这是怜惜他的辛苦,才会特许他从家里带帮手来。 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心中感动的同时,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拒绝大王也不好,他只能装没听懂,叹气道:“现在的确很多北地来的流民,燕人赵人都有,可惜臣的封邑还太简陋,那些能逃亡这么远的流民见了,都看不上眼,还是再等等吧!” 说完闲话,白景源又说起那驴来。 “那驴是哪儿来的?” “驴?大王您是说臣带来的小马吗?” 从来没见过驴的人,看到驴,会把它和马弄混,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白景源叹口气:“它可不是什么小马,它是另一种动物,就叫驴。” “好的大王,它就是驴。” 白景源无奈,他真想不通,怎么这里人用马用得这么溜,却还没人发现驴这种宝藏生物呢? 见他不说话,白跖这才讪笑着用手抓着衣摆,忍住想要挠头的冲动,回复白景源之前的问题:“臣那片封邑紧邻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原,刚搬过去的时候,食物短缺,还得时不时狩猎,然后有一次,我就在草原深处发现了这么一群小马,当时我只以为它们长得太小,其他发现它们的人,都看不上,后来捉了一些回来驯养,却发现它们比起马儿,有许多优点,尤其是干活,特别利索。” 说到这,白跖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满脸笑容:“臣的封邑能建的这般快,多亏了这群小东西,大王,其他的臣都留在封邑,打算等它们多多繁衍,送来这只,只是里面最灵秀的,等它们繁衍的多了,以后定能卖个好价钱!” 原还想着白跖可以帮他培养战马,毕竟楚军有往骑兵转型的趋势,马儿是越多越好,想要不受他国掣肘,拥有自己的马场,就显得十分必须。 如今白跖却有往培养家畜的方向发展,真是时也命也! 想到这,白景源又想起了之前夏收时,凤凰台的老弱妇幼为石磨而疯狂的事,若以后驴子随处可见,对她们来讲,该又是另一场足以改变生活的变革吧? “你有没有试着,让驴和马生小马呢?” 既然其他地方都没有驴,何不卖骡子呢? 骡子没法生育,却综合了驴与马的优点,作为家畜贩卖,岂不是更好? 这时代的人哪懂什么生殖隔离啊?后世小学生都懂的道理,这里的人也不会懂。 所以白跖听了这话,只当他异想天开,实在为难得紧:“大王,它们、它们这体型,相差也太大了,想要成功配种,实在、实在艰难……” “孤只是想着,人们可以又像爹爹又像娘亲,马儿和驴的孩子,会不会又有马儿的优点,又有驴子的优点呢?” 他也只知道个概念,根本不懂骡子具体怎么来的,只得用突破天际的脑洞来装饰自己的想法。 “这倒也是……” 白跖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摸着下巴沉思许久。 白景源也不打扰他,只吩咐庖彘烧鲤鱼。 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这个只有他才明白话,只想一想就想笑。 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头驴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要请白跖吃鲤鱼。 这种恶趣味无法诉诸于口,白景源面带微笑,待他回过神来,才问起他的妻儿是否安好。 刚说了马和驴生孩子的事,又问起白跖的孩子,想到他的妻子,又见他这副模样,白景源又想笑了。 那样好的女人,愿意贴心贴肺的跟他,说明他的确是个好人啊! 见大王总对着自己笑,uu看书 ww.uuanshuo 还笑得很奇怪,白跖不由红了脸:“秀娘她又有了,本是要带她一起来的,还有虎子,现在可活泼了!大王,您知道吗?虎子都会叫爹了哎!” 进入傻爹模式的男人总会变得十分柔软,跟任袖她们勾心斗角久了,白景源特喜欢这种老熟人相逢,说起家长里短时的温柔。 “你给他起名就叫白虎吗?真是个好名字,长大了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白跖兴奋得满脸通红,一边说着“多谢大王赐名”,一边期待着儿子的未来。 两人许久未见,白跖把大王当成自己的恩人、知己、朋友,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 白景源也特别喜欢他这股不拘束的性子。 毕竟这是个哪怕就要被打死,也敢开口问他要烤鸡蛋吃的人。 两人说着从前,说着未来,天不知不觉就黑了。 公孙去疾等了大半天,实在等不了了,这才派人通传,闻听公孙先生已经来了许久,白景源这才想起,昨日就安排了公孙去疾过来汇报工作的,不由懊恼不已。 年底了,各地都有礼物送来,是属于赋税之外的东西,白景源不是那种只进不出的人,自是不会白白收礼,于是就安排了公孙去疾总览此事。 想来也是办得差不多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知 得知还有其他臣子在等待大王接见,只是大王太喜欢和他聊天,以至于忘了此事,白跖面带愧色,实则心满意足的退下,心中暗爽,实在难以形容! 芈氏统治着这片广袤而又富庶的领土,至今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经年累月之下,经过芈氏一代代积累,这座王宫自是建得宏伟壮观。 尤其历代大王居住的朝阳殿,更是其中之最。 朝阳殿是用来居住的,与开朝会的朝云殿不同,所以它并不是建在高台上,孤零零的一座宫殿,准确来讲,它应该算是建筑群。 在其两侧,还有廊檐相连的两排附属建筑,专供伺候大王的侍婢们居住,若有臣子等候接见,也有专门的地方,可以让他们待得舒舒服服。 白跖出自盗氏,见过祖上传下来的楚宫地图,他知道,整个朝阳殿从空中往下看,就好似展开的鸟翅,据说这是为了暗合芈氏凤鸟纹图腾。 说起来他也来过楚宫无数次了,不过以前都是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来,像这样光明正大的,在侍卫们的眼皮子底下徐徐踱步,感觉还挺新鲜。 白跖挺直腰杆,走出位于中央的主殿大门,打算沿着右侧廊檐出宫,好好欣赏一番宫中雪景,顺带与曾经的自己,默默的做一个彻底的告别,结果刚往右拐,早已等候许久的公孙去疾正好从歇脚的屋子里出来,与他来了个面对面。 想着如今也算是同僚,白跖脸上浮出笑容,仰着头打算与他打个招呼。 结果公孙去疾却毫不犹豫的与他错身而过,好似看都没看到眼前多了个人似的,自顾自挺直腰背,大步往主殿而去,更别说打个招呼了。 殿中灯火通明,那面容硬朗的昂藏大汉已经消失在门洞里,白跖还是忍不住站在廊檐下看着那边。 错身而过的锦帽貂裘,不自觉的散发着来自楚人的优雅与贵气,自己身上怎么处理都没法彻底消失的羊骚味,与之相比好似云泥。 但白跖却知道,公孙去疾对他的冷淡,绝对不是因为穿着打扮,或者等待许久的怨气,而是因为他这个荆山人,是个让人厌恶的盗贼。 当初在渠上,连着被当时还未继位的公子白抓住三回,那时公孙去疾已经投入大王门下,亲眼见过他的狼狈,有这样糟糕的印象打底,之后他在燕国行窃的时候,恰好遇到被燕王软禁的大王,念及当年大王的不杀之恩,他才冒险将他偷出燕国王帐,送回燕纪边境,在公孙去疾看来,就是处心积虑的投机取巧。 当初带着大王抵达边境的时候,他就偷偷离开了,根本就没指望回报,要不是归家之后,在衣服上发现了大王手书的王令,他也不可能到凤凰台来。 实在是大王许诺的东西,对他来讲,太有诱惑力了。 他也想当个有原则的真君子,可大王给的,实在太多了。 多少楚人兢兢业业的做实事,多少年都没有凭着功劳晋身,他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却凭着这种取巧的事当上了楚国大夫,还拥有了实实在在的封邑,会有多少人恨他,他早就料到了。 至于为此连累大王与太后娘娘不和,让大王遭了太后娘娘的教训,却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因为这些,作为最初依附大王的谋臣,公孙去疾不喜欢他,实在太正常了! 当初太后娘娘亲自召见他,感谢他为大王做过的一切,甚至大方的让人搬来舆图,任他挑选封邑,他还以为太后娘娘是真的疼爱大王,以至于对救了大王的他,都如此礼遇。 还是去了封邑之后,家里得知消息派人来,他才知道,原来,在他带着妻儿开开心心拜别大王之后,太后娘娘就一点儿没耽误,直接以大王病重为由,不许大王上朝了。 家里人觉得蹊跷,特意潜入宫里打探,这才知道,原来大王根本就没有生病,只是被太后娘娘软禁了,若不是大王的庖厨足够衷心,说不定大王还会被太后娘娘喂药,好让大王真正的病一阵子。 当时家里人也跟他讲,觉得太后娘娘这样做太奇怪了,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会脑残的给他喂药呢? 经过艰难的打探,他才知道,原来,在娘娘同意大王对他的封赏之前,母子俩曾经爆发过一场剧烈的争吵,只是娘娘没有吵过大王,最终只能妥协,不过心里还憋着气,打算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儿子,这才会有那些事。 至于喂药,也只是一点巴豆粉,并不会要命。 得知这些,白跖十分愧疚,不过后来也想开了。 只要他能为大王做事,证明大王的封赏是值得的,那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接受这一切! 现在,他历尽千辛万苦找来的驴子得到了大王的肯定,只要他能继续培育出更多的驴,并把大王想要的那个什么骡子给养出来,大王一定会更开心的! 看以后还有谁会看不起他! 想到这,uu看书 ww.uukanshu 白跖一刻都不想浪费,自是没了欣赏宫中夜景的心情。 从主殿出来,有长长的台阶连接着高台与广场,铺着青石板的广场黑漆漆的,灰白色的台阶一路延伸,好似连通了光明与黑暗。 白跖脚步匆匆,直接出宫,又连夜出城往封邑去了。 人们总是这样,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不会去想,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是否会为旁人带来暴击。 白跖离开了,没有告别,也没有休息。 在他心中,一团火焰正在燃烧。 生而为人,他不想再说抱歉了。 现在有了大王的赏识,给了他自由发挥的平台,若此生不能做出一番事业,岂不是白活?! 公孙去疾进了温暖的大殿,任由宫婢为自己脱下厚厚的斗篷,根本就不关心在他身后,会不会有人因为他片刻的无视而难受。 白景源起身走了几圈,又让人将火盆搬得近一些,这才脱了斗篷坐下,端着碗喝起庖彘刚送的汤来。 公孙去疾进来的时候,他一碗羊汤刚喝了一半。 “不好意思,等久了吧?快来,先喝碗汤暖暖。” 看着大王温暖的笑脸,公孙去疾心底淡淡的怨气瞬间消失不见。 第二百一十八章 肚明 红梅初绽,有暗香盈袖。 乐师坐在屋檐下闭目弹琴,衣着清凉的舞姬在院中踏雪而舞。 雪花飘飘,美妙的乐声散入空旷的天地之间,火光照耀下,舞姬甩动着长袖,白嫩的脚趾冻得通红,妆容精致的侧脸却带着羞涩的笑,在白玉般的胳膊后半遮半掩…… 这场景实在美极! 张元拥着狐裘坐在轮椅上,一边往他那特制的小火炉上放豆子,一边拍着大腿打拍子。 香莲儿哼着小曲儿,撅着屁股在屋里擦地板,间或捡到一根头发或麻线之类的东西,就两眼冒光浑身舒爽。 性子板正规矩的张非挺直腰杆儿跪在一侧,正在为父亲筛酒,偶尔瞥一眼香莲儿,眼里满是无奈与不赞同。 筛过的酒放入爵中温热,待到温度适宜酒香弥漫,那烤豆子也拦腰裂开一条缝,张非这才为他老爹满上。 乳白的酒液倒进雕工精美的牙杯,张元捏起一颗烤豆,捻掉上面的皮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将那牙杯凑到唇边,正要趁着嘴中干涩喝一口酒,就听儿子煞风景道: “父亲,真的只需要按照往年规矩,往凤凰台送上年礼即可吗?要不要再给大王写封信?或者派个人去一趟?” 若是旁人,是没有资格给大王写信的,只能按照规矩上表或者走其他路子,他爹对大王来讲,却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政治资本啊! 张非内心火热,哪怕天寒地冻,心底的野望依然无法熄灭。 老爹离家多年,好不容易归来,却永远失去了双腿,刚开始他哭得死去活来,后来日子久了,也只能接受。 待到接受这个结果之后,对于父亲失去这么多,才换回来的东西,他就十分在意了。 父亲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在正事上却从不会瞎说,诸如与大王同塌而眠之类的,张非是深信不疑,但他还是很不放心。 因为齐水张离开凤凰台已经太久了,想要回去,实在太难了! 若能回到政治中央,谁乐意在这乡旮旯里当土皇帝呢? 更何况,就算他们得以入朝为官,封地也不会收回。 所以当他听父亲说,大王会找机会让他们回去,就一直在等着了,奈何从夏天等到冬天,一点动静也没有。 自父亲回到齐水,将自己推拒封赏,只求子孙后辈能回去,而大王也应下的事说了,张非就日思夜想,恨不能立刻将这太守之位交给儿子,好收拾好行李去王都。 张元斜眼看了他一眼,顿时没了喝酒听曲儿的兴致,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可怜见儿的,那舞姬为了博他一笑,踏雪而舞也不知多冷呢! 下面的人想要往上爬,各种招数多得很,张元见得多了,除了叹息一回,并不会有太多怜悯。 这世道,谁都不容易。 哪怕他这样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想要达成目的,也要付出许多呢! 舞姬哆嗦着退下,内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没有发挥好,惹了主子厌恶;乐师一曲还未弹完,脸色有点臭,离开的时候连行礼都没有,也没谁会责怪他;至于其他仆从,早就机灵的躲远了一些,就连香莲儿,擦完屋里地板之后,也已扛着耙子去院里整理落叶去了。 屋檐下只剩父子二人,张元拍拍毫无知觉的膝盖,长长的叹了口气:“若大王果真召你去王都,为父都不知该喜该悲。” 瞧瞧这话儿说的! 张非很是不满。 “孩儿行事公正,任劳任怨,大王看在眼里,定会信任有加!父亲也说了,大王虽然年幼,却是个极擅用人的……” 说着说着,他也没有多少底气。 毕竟大王年纪还小。 他也都是当父亲当祖父的人了,小孩子一会儿一个主意,他最了解不过了。 张元听了这话,再次摇头。 心中对儿子的忧虑,更甚了。 儿子的确是这样的君子,以大王的性子,定也会如儿子所料,知人善用,且对他信任有加,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在凤凰台待了那么久,像他这样的老人精,哪能感受不到,朝中到底是谁说了算? 之前他顶着那么大的功劳,大王一见到他就哭,恨不能有求必应,可他和大王都清楚,大王说了不算。 所以他连自己的请求都没有说,就直接去张家修养去了。 直到好多天之后,大王才来张家看他。 两人聊了整个下午,张元将自己对家族对后代的忧虑一一说给大王听,大王也将自己的现状说了,就好似久未见面的忘年交一样。 两人都没有直接说起齐水张回到凤凰台的事,但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大王让他回来等消息,意味着他会努力促成这件事,至于结果如何,短时间内,却不一定如他所料。 同时,大王也保证了,只要他有能力做这种人事调动,就会第一时间做成此事。 张元已经活到这岁数了,早就明白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既然已经抱住了楚国最粗的一根大腿,他也就不再多费事,安心回乡养老来了。 “儿啊!待你到了为父这般年纪,就会明白,好饭不怕晚的道理。想要吃到一份完美的炮豚,都得等上好几天,何况是这种大事呢?” “父亲,儿自是相信您的,只是大王……” “儿啊!你以后,要像相信父亲这样相信大王,uu看书 ww.uukanshu 大王啊!和以前的所有大王,都不一样。只要你信他,他就会永远把你放在心上。” 张元捶着腿,放下牙杯,示意儿子将他推进屋里。 雪越来越大了呢! 昔日雉子能把一句玩笑般的话当做约定,记上那么多年也要履行,又怎么会忘记他为他出生入死的功劳呢? “可是父亲……” 张非还待再说,张元却冷声呵斥:“为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许多事你想不明白,看不明白,只是因为你天生就少开了那一窍!没有那本事,就要相信有本事的人!还要我说几遍?” 这木头儿子哟!要是没有老子罩着,你以后可咋办啊! 多亏老子英明,早点儿给你另找了个爹。 “是,儿以后定会像孝敬父亲一样孝敬大王,像信任父亲一样信任大王,像……” “去去去!连个哄人的话都说不圆,也太木了些!以后你还是不要学着这一套,老老实实做人,有一说一吧!好歹还能混个踏实肯干的好名声!” 张元一推,张非立刻装作跌倒,打着滚往门外去。 张元看得一边笑一边骂。 但愿老天偶尔也疼一疼这些可怜的憨憨吧! 第二百一十九章 执着 “母后,这些都是各地献给儿子的礼物,儿子想要先孝敬母亲,您瞅瞅有没有喜欢的?” 白景源规规矩矩的捧着本绸面儿册子,满脸都是暖融融的笑。 任袖对这样的儿子感到十分满意,并希望他一直保持下去,哪怕她并不需要这些东西,心里也会觉得很爽。 这就是权势的味道啊!势不如人,心里再怎么不爽,也只能憋着! “痴儿!各地送来年礼,有你一份,自是少不了母后这一份,给你的,估摸着都是你喜欢的,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嘻嘻,母后就不好奇,儿继位后,那些人头回给儿送年礼,会送什么吗?” 具体的礼单任袖早就拿到手了,见他这副献宝的样子,任袖还是忍住没说,故作好奇道:“哦?都有什么?” 白景源这便翻开那册子,指着其中一页:“最是知我的,要数张公,张公知道儿嘴馋,特意送来许多活的齐水鱼,千里迢迢的,这可太不容易了!” 聪明人总是喜欢多想,而另一个聪明人故意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她多想。 知道他又要磨缠齐水张的事,任袖有点头痛,只当没听懂:“这有什么稀奇?平日里本宫可没有短了你的吃喝。” 王宫里的吃喝,除了宫里派人采购,还有王族私产,就是各地送来的特产,这鱼是真的没什么稀奇。 “那不一样啊!儿子年幼,母后养育儿子,再怎么花费都不会觉得可惜,旁人这样为儿子付出,就很难得了。” 这孩子一贯嘴甜,身边的仆从都爱极了他,任袖眼睁睁的看着周围那些不知内情的仆从在那笑,只得跟着笑。 “其他的呢?送鱼的都被你惦记,莫不是全给你送的吃的?” 虽然知道大王好美食,可不是每一个地方官,都有勇气只给大王送食材来。 想要像齐水张这样干,除非他们也能像张翁这样,可以与大王同塌而眠。 白景源可不觉得她会关心这种小事,所以并不知道她已经看过了礼单,只以为她是真不知道。 “渠上县令您还记得吗?出自蓝阳桓氏的桓温。那可真是一个妙人儿!前几年跟他说过响梯,他竟真的造出来了!这次年礼,他就送来了会做响梯的匠人,打算给儿造楼呢!就是忒小气了些,还特意让匠人捎了信来,说这匠人用完还得给他送回蓝阳去,他说还要给他祖父也造一座这样有意思的楼,好哄他祖父开心,因为他祖父最喜欢的小孙女最喜欢这些玩意,您说这算什么呀?” “看来他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怕送了重礼,你会有心理负担,像这样,材料什么的都你自己出,他只出技术,又讨巧又有分寸。” 任袖点点头,赞同这份礼物的确送得好。 白景源立刻兴奋的扒着长案,探着头道:“母后果真觉得他也不错?” “自是不错的。” 这人任袖也见过,何况还是出自蓝阳桓氏。 “哎,要是能把他调到王都来才好呢!你不知道,他多有趣。” 白景源只是不轻不重的推荐一句,见任袖笑意淡了一丝,立刻说起其他的来。 这是他继位之后的头一年,这次冬狩自是要大办,届时全国各地的世家都会派人来,那些外派的臣子,也都会来王都述职。 白景源说了大半天各地送来的礼物,其实都是铺垫,真正的目的,除了夹带私货推荐他看重的人外,就是为了冬狩之事。 对于冬狩,白景源有两个打算。 其一,冬狩之后,派遣熟悉施肥等增产手段的人,跟着各地来的人回去,从春耕开始指导他们耕种;其二,他不希望这次冬狩过后的祭祀,还要用活人祭祀。 园子里的凤鸟已经很多了,他宁愿巫去抓几只凤鸟杀了顶人头。 第一件事是好事,有凤凰台去岁的成功案例在前,没有谁会拒绝这样的技术指导,而且自从建成公厕之后,城中卫生状况好了许多,能引得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民奴隶的一直夸赞,说明这举措是真的好! 任袖立刻就答应了,甚至连最重要的人事安排,都交给了他。 这种搞技术的,还是为农业增产而努力的人,不管谁当政,都会喜欢。 倒是第二件事,任袖立刻就拒绝了。 “若是随意捕杀凤鸟,它们受到惊吓弃你而去,可不是好兆头。绝对不行!” 如今那边已经有上百只的凤鸟了,大冬天的,盖着白雪被子的植物还得承受这群肥鸟的重压,实在可怜得很,白景源偶尔过去,就会想起当初那道美味的“金鸡报晓”汤。 可惜那些奴仆宁愿他杀了自己,也不许他抓哪怕一只。 哎! “可那是祭祀啊!先祖若是见到凤鸟为祭,定会欢喜!” 任袖还是不松口。 若只是偶尔抓到一只也就罢了,如今自家里就养着一群,她巴不得以后整个王宫都是神鸟呢!哪会冒险? 实在没法说服他,白景源只得选择另一套方案。 “国中有那十恶不赦之人,母后,要不到时候就杀这些人当祭品吧?若是祖先看到我们明察秋毫,定会欢喜。” 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哪怕只是无关紧要的奴隶,依然不愿意他们枉死。 任袖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也是怕了他了,只得答应下来。 两件事都解决了,白景源这才将话题拐个弯,用商量的语气道:“娘娘,儿觉得专门设置一些官员负责农事,很有必要,您看大司徒管民事,而大司空又管土地,农业增产,两人都能管,又两人都不想管,不如分化出来,专门派人负责,您觉得呢?” 任袖眯着眼看他,许久才道:“你又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若可行,本宫就听你一回,若不行,你就当没说。” “娘娘,我是这样想的。全国推行增产之法,总得有个总揽之人,公孙去疾资历不够,让他做事还成,却是压不住人的……若能有个老成持重,会干事,不油滑的,想来会很合适。” 任袖不接话,白景源硬着头皮豁出去了:“娘娘,您看张非此人如何?” “你都不曾见过他,又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万一不堪大用,你这般为他考虑,岂不是成了个大笑话?” 白景源见她语气松动,立刻笑了起来。 “儿信得过张翁,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张翁这样说,定是错不了。张非可能不够机灵,可他是真能干实事的。农事这一块,大多是在田间地头搞技术,创造的利益却是足够的,齐水张好歹也是张氏的一支,让他来总揽此事,想来朝臣们定不会反对。” 之前他提出让张非来当太子太保,u看书 ww.uukanshu 任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因为三公,非一般人能胜任,她根本就不敢给他一点希望,就怕他见到希望就不撒手,非要缠着她答应。 这孩子缠起人来有多可怕,她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了。 也不知这齐水张,怎么得了他欢心,竟能为个张非,做到如此地步。 没有合适的官职,生造一个,也要给他造出来,还不是那种没有实权的虚职。 为一个残废的旧臣之子,都能考虑得这样周到,若她改变思路,与他像真正的母子般相处,他又会怎么待她呢?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吓了任袖一跳! 这小子有毒! “这事容我想想再说,你快些回去练字去吧!别在这碍眼!” 知道她这是差不多答应了,只剩下说服朝臣,白景源立刻笑着退走。 这事儿压在心里那么久,实在难熬啊! 张非的官职名,他都已经想好了,就叫大司农好了。 就是原本传承于大纪的官职体系,不得不发生改变了。 左右这时代的政府机构各岗位也分得不够细致,慢慢做出改变,以后再细化起来,肯定会更容易一些。 第二百二十章 火气 “雉,快来挑新衣!” 桑娘欢快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柳雉正在窗边写字。 黑亮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天青色小袄外,套着暖和的羊羔皮马甲,这让她看起来已经有了少女的样子。 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有道理的。 昔日胆怯的小女孩儿,如今依然长得跟棵豆芽菜似的弱不禁风,身上却带了藏不住的沉稳与灵慧,只这么打眼一看,不论是谁,都会觉得,比起她那单纯活泼的嫡姐,她反而要靠谱得多。 哪怕桑娘已经十三岁,比她大了足足三岁。 多年过去,凭着过人的心智,柳雉在柳家混得如鱼得水。 如今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奴仆都敢暗地里磋磨的柳氏养女,如今她是柳霁月夫妇疼爱的女儿,也是嫡姐最好的姐妹,不管什么稀罕物儿,有柳桑一份,必会有她一份。 因为若是没有,柳桑就会大方的将自己那份,分给这个惹人怜爱的妹妹。 一大早,院子里的积雪就被勤快的仆从扫到了墙角,光洁的石板路被那微弱的太阳光一晒,立刻干燥起来。 桑娘带着成群的奴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长溜挑着担的健壮隶妾。 隶妾的担子里放着大大的木箱,因为不用行远路,又想讨主子的欢喜,最上层并没有盖盖子。 阳光下,精美的丝织品好似会发光,走在最前头,年华正好的少女一双浓眉下,大大的杏核儿眼里,也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柳雉微微抿嘴,因为她知道,那欢喜不是因为新衣。 对桑丘柳氏女来讲,最不缺的就是漂亮衣裳。 “雉!又躲在哪里呢?今日阳光多好,让你去骑马,你竟不想去!” 桑娘依然穿着便于骑马的衣裳,脚步飞快。 柳雉笑着推开窗户,探身出来冲着柳桑招手:“阿姊你又编排我!我可是听得真真儿的!哼!你快来看!我已经把你布置的功课完成了!” 柳雉挺直胸膛,骄傲的扬着小下巴,哼哼着看向走到台阶下的柳桑。 一个养女,不用起早贪黑的学习织布,也不用辛辛苦苦学习各种裁衣梳头之类的技艺,除了嘴甜懂事,会讨好长辈,还因为她缠着桑娘教她认字,让桑娘很有成就感。 为了教她认字,一向讨厌学习的桑娘竟暗暗发奋,缠着家人教她更多知识,在柳霁月看来,能做到这一点的柳雉,比十个精于织丝的柳雉还要重要一些。 所以她才能一直留在桑娘身边,与她成为最亲密的姐妹。 毕竟,这世上,有哪个当父母的,会不希望自家掌上明珠身边,有这样一个随时促进她奋进的人呢? 至于培养柳雉的那些资源,对豪富的柳氏不过九牛一毛,何况这样养大了,不论是作为女儿的陪媵,还是当女儿嫁出去,都是极好的。 “嘻嘻,你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阿姊!没办法,谁让阿姊比你大几岁呢?我学认字的时候,你还在学说话呢!哼!你还有得学呢!” 在自家里,桑娘一向是不讲究那些繁琐的礼仪的,只见她叉着腰站在廊下,仰着头看着窗里的妹妹,白玉般的小脸儿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满脸都是得意! 柳雉心想,若我不知你总是挑灯夜读,生怕没有新知识可以教我会丢丑,大概这话我也就信了。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似泄气的皮球般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道:“我就知道又会是这样!毕竟阿姊聪明,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阿姊请回吧!我才不要新衣裳!我要努力学习!一定会赶上阿姊的!” 桑娘笑得花枝乱颤,抓起身侧箱子里叠好的衣衫就往天上扔:“雉,你看,这可是阿姊特意吩咐人给你染的!像春天的湖水一样,清清淡淡的湖绿色!虽然这颜色我不喜欢啦,只要你喜欢,纵是麻烦了些,也是值得的。” 轻薄的纱,哪怕颜色很深,在阳光下依然仙气飘飘。 只是初冬时节,桑丘柳氏女的夏衫就已经做好了。 往年害怕衣衫褪色,断不会这样,今年反常,不过是因为有需要。 算算年纪,明年大王就要十二周岁了,宫中自是不能继续这样空空如也。 桑娘想要战胜其他世家的女孩子,成为大王的夫人,就必须发挥家族优势。 此去凤凰台路途遥远,这些衣衫,去的时候都得带上,自是要提前赶制出来。 院子里婢女们手忙脚乱的接着抛飞的衣衫,贴身嬷嬷十分无奈,只能迈着一双老腿,跟在后头喊:“慢点!哎哟我的祖宗哎!慢点!” 没想到去年刚去过凤凰台,今年又要去。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不知道有没有长高? 柳雉扶着窗台愣愣走神,直到桑娘不悦的走到窗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这才回过神来,夸赞道:“这颜色真是美极了!让我想起当年在桃溪,那时候溪水的颜色就是这样,映着粉红的花树,就像在做梦!” 当年在人群里,她也看了他一眼呢! 自阿姊被那些善妒的妇人捉去当了祭蠹的祭品,她就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若不是他,她现在怕是早就成了黄土一抔了吧? “是啊!” 桑娘显然也想起了那次。uu看书 wwuukanshu.m “可惜我没赶上大王逛桃林,听说桃溪那些世家女,还手拉着手去围堵大王呢!那会儿大王还不是大王……” 姐妹俩一个站在屋里发呆,一个手捧着脸,在窗外靠着窗台发花痴。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里一旦住进去一个人,那就跟钉子户似的,不论她在做什么,哪怕她都睡着了,还会继续钻到她梦里来! “今年凤凰台冬狩,好些人家都会带着家眷去呢!” 桑娘语气里有点惆怅。 柳氏原本是荆山国人,她们这一支还是被楚王讨来的,为的就是给自己做衣服,现在柳氏家主虽然还在世袭当初的爵位,却是从来都没有出过官员的。 想到要和那么多人竞争,说不定最后削尖了脑袋也只能当上个上不得台面的美人之流,她就难过。 “大王求娶了两个王后都没成,也许今年还不会挑选美人入宫呢!” 柳雉眨巴着眼睛,毫不留情的给她泼了凉水。 哪怕只当个宫婢,她都想进宫呢!还在这跟她嫌弃这嫌弃那! 柳雉少见的,有点压不住心底的火气。 或许这就是嫉妒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谦谦君子 共山之巅,老松之下,积雪未消,香烟袅袅。 淡淡烟雾间,有白衣公子面北而坐,古琴横于膝头,手下琴弦轻颤,便有涩涩的思乡之意缓缓淌开。 共山以北,便是鲁国。 寒风徐徐,朝阳暖暖,今日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太子蹇的心情却并未随着天气转晴而好转。 任谁像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尊贵的长到这么大,突然就要去他国为质,以回报家国养育之恩,都不会心情好的。 当日燕军兵临城下,共叔鱼却要着急回返,鲁王被逼无奈,抛下颜面祈求,共叔鱼才勉强将他带上,同意出兵救鲁。 得知鲁国以此代价换得楚军相助,燕军果真退了,这阵子也没听说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太子蹇本该高兴的,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当日匆匆离京,除了三十来个贴身侍从,就只带了那些他常用的东西,就连冬衣,都是出发之后,共叔鱼给他准备的。 这让他感到十分难受,却又因自小养成的高尚品德,对没有过错的楚国还有共叔鱼都怨恨不起来。 他只恨燕贼凶残,还有母国的弱小…… 思绪如柳絮,随着琴音飘满整个山头。 大概是风凉衣衫薄,太子蹇眼眶又有发酸的趋势,忍了许久,才眨眨眼忍住了。 他想起出发前夜,父王与他同塌而眠,父王以为他睡熟了,后半夜起来牵着他的手呜呜的哭…… 他知道父王的无奈,能提前为父王分忧,他很高兴。 他知道自己得坚强,鲁国的未来什么样,全看他什么样! 心里什么都明白,但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面临未知,还是会感到恐惧彷徨。 山下有人来,老远就能听到粗重的喘气声,侍者回头,见是此间主人共叔鱼带着从人来了,立刻行礼提醒自家主子。 正在弹琴的太子蹇立刻住手,慌乱的收起思绪想要站起,却因久坐腿麻,抱着琴就是一个趔趄! 幸而仆从眼疾手快,接过琴的同时,又将他搀住了。 历史上没有这种诸侯国间为质之事,鲁王要脸,特意打着让儿子去凤凰台游学的旗号,但太子蹇内心里是清楚自己现在处境的,每每见到楚国当权的令尹共叔鱼,就会打心底里发怵。 尤其今天,他都躲山上来了,共叔鱼还是亲自来找他,就知有事。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忐忑间,就见叔鱼喘着气行礼: “殿下今日好雅兴,是某无礼,扰了殿下。” 太子蹇是鲁国的未来国君,共叔鱼清楚,他越是讲规矩,给予太子蹇应有的待遇,待到日后,对楚国来讲,他才能真正起到一个诸侯继承人的作用。 得到一块美玉,主人家都明白,要好好爱护,才能让美玉永远润洁如新,同理,难得来个质子,自是要好好对待,才能保值啊! 刚开始带着太子蹇离开曲池,想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得意事,就算哪天去见了祖宗,也足以让他挺腰直背! 他是十分骄傲的,恨不能立刻回到凤凰台,去松山太庙中祭祖,将此事告知祖宗! 因着这份心思,他对太子蹇的态度里,难免就藏着轻慢。 刚刚离家,又心思敏感的太子蹇想来已经看出来了,所以一直对他不喜,还是后来收到大侄子的信,大侄子给他说了那些,他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共叔鱼的转变,太子蹇全都看在眼里,他并不认为,这是因为共叔鱼终于认识到他的身份多么尊贵了。 想也知道,共叔鱼本就是先鲁王嫡亲的弟弟,除了不是长子,没能继承王位,出身同他一样尊贵,绝不可能有这种想法。 太子蹇想不通,只当叔鱼有什么阴谋,想要利用他来完成,在面对叔鱼时,他便越发恭谨有礼了:“令尹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孤一介闲人尔,哪有什么扰不扰的?倒是孤在此,全赖令尹大人悉心照料,才是真的扰了大人清净。” 发现自己越是有礼,太子蹇越是拘谨,共叔鱼无奈摊手,哂然一笑:“那我们便算互相打扰好了!谁都别客气了!哈哈!某这次前来寻找殿下,乃是因为有使者自曲池来,要求见殿下,特来通传。” 让仆从来传话,和自己亲自前来,意义完全不同。 叔鱼懂这个道理,太子蹇自然也明白。 “哦?可是有什么事?” 得知家里派人来了,生怕父王母后有什么事,太子蹇立刻着急起来,就要往山下去,仆从们迅速收拾好香炉等物,抱着琴跟上。 叔鱼也带着从人追了上来,见他心急如焚,生怕他摔跤,又好言相劝:“山路陡峭,殿下莫急,当以自身安危为要!再说他们远道而来,稍微歇歇也是殿下的恩德。” 劝罢,这才回答太子蹇的问题:“某接到消息就来寻你来了,倒是不知具体是什么事,只是听接待的仆从说了句闲话,说来人带了许多箱笼,想来是殿下家中慈母忧心儿子,特意送来御寒衣物。” 闻听此言,太子蹇放慢脚步,uu看书 .uukanshu强压下心中急迫,一步步稳稳当当往下走,若是遇到陡峭之处,也不会逞强,而是任由健仆背扶着走。 他的确离开得急,很多东西都没有带上,想来母后也是知道他被大雪阻了道,停留在此,这才派人追上来送东西。 见他不是那种听不进话的,共叔鱼十分满意。 一路走下山,比他年纪还大些的,都没他喘得厉害,叔鱼终于正视起一个问题来。 大侄子说他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素质不行,之前没怎么生病,都是因为年轻力壮,看来是真的很有道理。 一行人下到山下,太子蹇并未丢下他匆匆离去,而是彬彬有礼的行了礼,这才跟着引路的仆从走了。 相处这么久,叔鱼也对这位太子殿下十分了解了,见此不由叹道:“此子是真的谦谦君子,奈何……”生到了田氏。 若他是鲁王,定不会把继承人教成这副样子。 还是大侄子好啊! 虽然善良仁慈,好似谁都可以欺负他似的,到了关键时候却十分果断,绝不会讲究那些没用的破规矩。 想起大侄子,耳听得海边渔夫吆喝,知是渔夫刚刚捕鱼回来,立刻吩咐仆从:“去,看看有什么新鲜好货,用冰埋了,快马加鞭给大王送去!” 大侄子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吃好吃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正好又是冬天,到处都是可以保鲜的冰雪,除了马匹受累,倒也不需要付出多少,就能把新鲜的海货送去,偶尔宠他一回,也未尝不可! 想起大侄子按时寄来的信里,总少不了的关怀絮叨,共叔鱼觉得,偶尔抛弃一下原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二百二十二章 爹爹,对不起 妘英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咬着牙帮子喝下碗里的牛奶,捂着嘴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下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吐起来止都止不住! 刚喝下的奶,连带着之前吃下的白水煮肉,全都吐得一干二净。 牙根泛酸,喉头犯苦,妘英眼睫挂着泪珠,秀美的鹅蛋脸已经瘦脱了相,盯着帐篷外的两眼似是毫无焦距。 “殿下莫急!容奴奴为您揉揉!” 说话之人并不做燕人打扮,对妘英的称呼,也是按照荆山国的规矩来,想来燕王若不是盼儿子盼得眼都绿了,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些荆山国大王女的人贴身伺候她的。 这些人在伺候她的时候,全都十分贴心,生怕她有丁点不如意之处。 她们会给她做荆山国的小点心,哪怕她早就不记得那些味道了,依然觉得很好吃; 她们会时刻陪伴她,哪怕燕王与她敦伦,也会过来帮忙,好让她不那么累——据说那种姿势更容易怀儿子; 她们会轻轻的给她按揉身子,哪里不舒服就揉哪里,不管她怎么生气,都一点脾气也没有,总是笑呵呵的看着她…… 就是一个个眼睛十分渗人,恨不能把她的肚子盯出个窟窿,再往里塞个儿子才好! 她很多事都想不明白,每天都在害怕,想要逃离这里,可惜现在她身边再也没了那个把她当心肝儿肉的男人,再也没人为她出谋划策,也没人为她遮风挡雨了! 所有的人都只把她当做生儿子的工具! 好像只要她身体不会不舒服,整个人都不会不舒服了一样! 说什么血脉高贵,这样的血脉,又有什么高贵的呢?她恨不能生在平民之家,哪怕吃糠咽菜、采桑织布,也总比这样好些。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受尽宠爱的她脾气也是大过的,得知要被嫁到大纪,给一个比她爹爹还要老的老头子当妻子,她连夜就收拾小包袱,骑着小马离家出走了。 后来爹爹追上来,哭着将她抱在怀里求她听话,又说要永远跟在她身边,她才勉强同意。 直到她长大了,慢慢明白了许多事,才知道在她点头同意的那一刹那,她的爹爹会失去什么。 母亲不可能总给爹爹一个人生孩子,爹爹对她爱如珍宝,没法反抗母亲的强势决定,又舍不得她孤零零的去大纪当王后,往日里温和胆小的他,竟将自己变成了侍从,作为陪媵的奴仆,跟着她嫁到了阳城。 年少的时候,在大纪宫中的每一天,她都因爹爹的形影不离而感到欢喜,除了不能在外人面前叫他爹爹,她对生活没有什么不满意。 那个总是严厉古板的母亲,她一点也没有想念过。 没想到她和爹爹都躲得这么远了,还得继续听母亲的话。 母亲要将她接回去,再嫁给别人,爹爹守着她哭了好几夜,最终还是决定听从。 可惜,母亲并不像在他们父女俩面前那样强,她并不能轻易将她接回去。 爹爹筹谋搬去新城,想着他们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奈何那座城,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只是一座荒野里的小城。 他们都想要那座城,为了顺利得到它,甚至不惜先得到她。 燕王最先下手,将她掳走,没几天又有消息传来,说楚王求娶,母亲已经同意,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也顾不得关心那些。 燕王在掳走她的时候,把拼死保护她的爹爹当做仆从,一刀斩成两截,她那声“爹爹”卡在喉咙里,愣是不敢出口,因为爹爹临死前,拼命给她打眼色,不许她说出这件事。 她真的恨死燕王了!现在却要给他生儿子,想想就想吐! “殿下!英殿下!哪怕为了小公子,也请保重啊!” 见她突然打着干呕哭了起来,眼泪止都止不住,却什么也吐不出,奴仆十分惊慌,给她顺背的顺背,给她倒水的倒水,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 妘英伏在松软的靠垫里,哭得撕心裂肺。 爹爹,对不起!英儿活得好累啊! 生而为人,却不能体会到当人的快乐,过去,现在,以后,每一天都不快乐,每一天都是工具人,不过是从这只手中,到了那只手里,日复一日,不得自由…… 真的好累啊! 这样的生活,她都已经体会过了,又怎么忍心自己的孩子以后也跟她一样啊? 哪怕她有着燕王的血脉,让她十分不喜,她还是不忍。 谁说怀了孩子就一定会生男孩儿呢?若真这么灵验,这天下又为何还有那么多悲惨的女儿家呢? 所以,她不会生这个孩子的。 虽然现在肚子还很平坦,可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在成长的感觉,没人比她这个母亲更清楚了。 只要她死了,这个孩子,就永远也不会出生了! 想到这,扑在软枕里的人瞪大眼睛,心一横,直接咬断了舌根。 小野公主已经三岁,依然那样活泼好动,这会儿正在如茵碧草间打马飞奔,一声声欢笑好似银铃。 马儿跑到这边来了,远远就听到哭声,小野拧紧眉头,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挥着鞭子十分不爽的叫来仆从: “那女人怎么又在哭?吃饭哭,睡觉也哭,真是烦死了!嫁给爹爹难道不好吗?我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有哪点让她不满意的?要不是爹爹说了我不能嫁给他,本公主才不让她嫁呢!” 跟这种小儿说不清楚道理,uu看书 ukansh 仆从忍住笑,哄道:“殿下,还请息怒!您得称呼她母亲才行!不然回头大王又要不高兴了。” “哼!” 虽然还是很不高兴,小野还是压住脾气,不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了。 “真是烦死了!罢了罢了!爹爹不在,我还是帮他看着点儿吧!抢个妻子也不容易……” 一边嘀咕,小野公主一边打马上前,结果不等她下马,就听帐中一片惊慌失措。 “怎么了?天塌了吗?你们这群刁奴!” 这群来自荆山国的老太婆,一个比一个难缠,说什么怕她没轻没重害了那女人肚子里的儿子,从来不许她靠近那女人,光想想小野公主就气得想甩她们几鞭子! 要不是叔父跟她说,爹爹现在需要个儿子…… 怕她跳下马背摔到,仆从忙将她抱下来,结果小野公主在仆从怀里发了好半天脾气,屋里还是没人出来,意识到不对劲,老成的仆从兵分两路,一队将小野公主抱开,一队撩开帐帘,钻了进去。 “啊!!” 一进去,就见大王新抢来的王后娘娘满脸是血,还有血块不断从嘴里滑出来,整个人就跟抽风了似的,躺在地毯上不断抽搐。 尖叫声此起彼伏,小野公主不放心,逼着仆从将她抱进来,正好遇到妘英腿一蹬,翻着白眼彻底没了气。 “啊!!将这些贼人全都给我抓起来!!” 小孩子的声音又尖又利! 不愧是从小就敢在燕王头上尿尿的孩子,小小年纪,发起怒来,威势已不容小觑! 众人立刻有了主心骨,老鹰捉小鸡似的,将那荆山国来的仆从一个不剩,全都抓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谁欠了谁 “哈哈哈!果真?” 颤动的三层下巴晃得人眼花,仆从忙低下头,恭敬道:“回殿下的话,燕国那边并未阻拦,我们的人亲自传回来的消息,千真万确!英殿下的的确确是有孕了!” “哈哈哈!去把舞乐团的人叫来,让她们给我边弹边唱,去二殿下府上报喜!” 妘华用力的拍着轮椅扶手,直拍得手掌通红还不罢休! “添丁,可是大喜事,大喜事啊!” 这一刻,哪怕那孩子还在肚子里,却已经被满世界的人默认成了男孩儿。 因为那孩子只有是个男孩儿,对所有人来讲,才有意义。 仆从没有质疑主子的命令,果真下去做这注定会把二殿下得罪死的事去了。 妘华眼看着仆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笑得累了,这才撑着下巴,喃喃自语:“这都是你欠我的……” ## 自顶替姐姐成了王太女,二殿下就搬进了宫里住,再加上女王病重,她得时刻预备着接替母亲执掌荆山国权柄,就更是寸步不离宫中了。 所以,她的府邸,如今只住着她的几位夫婿、儿女,以及如云的仆从。 当大王女的人带着舞乐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姬,乘着宝马香车,一路吹拉弹唱来到王太女府邸外,引得无数人围观之际,得知竟是因为被燕王抢走的英殿下终于有孕了,府中根本就没人敢接下这事,只关着门急得跺脚。 “快!快点进宫禀告殿下!” 两位殿下不对付,一年到头不闹十回就要闹八回,国人早就把这当做一件不容错过的好戏,大王女的人刚往这里来,意识到又有事情发生,闻到味儿的人就全都来了。 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几乎把王太女家的围墙都给挤塌了!仆从们无奈,只得钻后院角落的下水道出府。 当仆从满身污泥,拿着信物喝退宫门口的侍卫时,王太女正在喂女王喝药。 “母亲,您且宽心,您这病,就是冬日里重些,只要好好喝药,待到春天,定会好起来的。” 上面有优秀的姐姐顶事儿,二女儿从小无忧无虑的张大,相对来讲,心肠要软和许多,女王见她又在这泪光盈盈的,不耐摆手: “孤心中有数,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些没用的话,你少说些。倒是燕赵两国的战事,最近进展如何了?” 那座城,被纪帝以“奉养母亲”的名义,封给先帝继后养老,占了大义,赵王不想彻底翻脸,成为不忠之臣,就只能从了纪帝的安排,荆山国想要借着自家女儿的关系,不计代价的将那边境小城收入囊中,赵王觉得没必要为此与之交恶,也只能认栽,可燕国凭什么? 先有燕国太后的恩怨在,后又牵扯领土之争,赵国上下全都咽不下这口气,自是要打个输赢的。 燕赵两国对战结果,直接关系到荆山国能否得到那座城,女王日夜悬心,也是正常。 见女儿分不清主次,又或者觉得她病重,不再把她放在眼里,女王自是不悦至极。 如今她没那么多精神,自是不会细细甄别女儿具体是怎么想的,她只在乎自己关心的事。 王太女一噎,勉强擦干眼泪,这才恭敬禀告:“目前赵国占了城,燕国后继乏力,正在想办法筹备粮草。” “靠着抢来的粮草打仗,大概也就燕人能干得出来!” 女王语带鄙夷,王太女默不作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在想什么?什么时候成了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是觉得本王老迈,不屑与我说真话了吗?” 人老了病了,最怕的就是被蒙蔽,王太女提及政事就寡言少语,女王才不会觉得她这是谨慎,只会以为她有事瞒着自己,故意不说。 王太女叹口气,握着女王的手:“儿只是在心忧英娘,不是儿心慈手软舍不得她,儿已派人帮她解脱,奈何阿姊……哎!” “得了,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你阿姊双腿废了,这辈子都没法跟你争,你又何苦背着她给她上眼药?!” 王太女本只是想趁机提起女儿的事。 若燕国战败,边城回到赵国手里,荆山国大概率不再需要伐燕,自是不再需要楚国援手,女儿自然就不用丧命了。 亲手杀死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有机会,能让她活着,自是千好万好。 燕国历史上抢过不少公主,真正不论死活都要把人抢回来的,少之又少,若她能为燕王生下儿子,说不定对荆山国来讲,还是一件好事…… 王太女盘算着这些事,心里又有点酸溜溜的。 母亲一贯爱重长姐,哪怕她随口抱怨一句,都听着刺耳,她这王太女当得也是受气。 想起当初优哉游哉的日子,王太女心中酸涩难当,若不是阿姊不争气,骑个马都骑不好,把好好的腿摔坏了,她也不至于赶鸭子上架。 这些年,她的不容易,母亲从不看在眼里,母亲眼里只有她的不足,尤其是她比不上阿姊的地方,母亲总是盯得紧紧的。 若她也从小就受到王太女教育,她不信自己比不上阿姊。 阿姊犯了错,把错赖在她身上不说,还得她来给她收拾烂摊子,辛辛苦苦十几年,一句感谢的话落不着,反而处处是埋怨…… 见女儿闷头不吭声,女王自是看得出来她到底在想什么,一时不由又急又气! “你还有脸委屈?若英娘能聪明果决一些,被燕王掳走之时,就该念着母国处境,当着世人的面自戮!既然苟且偷生,你这个母亲就该为她的胆怯负责!结果你也是个没用的!让这事拖成现在这样子!待到英娘有孕,我看你怎么解决!” 趁着英娘还未有孕,把她弄死,对外自可宣称她不堪受辱,为了楚王寻短见,到时候楚国就欠了荆山,不论她们要跟燕国打,还是要跟赵国过不去,楚国都会伸出援手,结果现在这样子,除非她立刻死了,楚王那边以等不及英娘守孝为由退婚,否则,uu看书 wwukansh 以那位太后娘娘骨头里都要攥出油的德性,定会趁机反咬一口,冤枉她们荆山国一女二嫁! 到时候说她们不承认燕王这个女婿,又有什么用?孩子都生了! 女王骂得上气不接下气,王太女委屈得俩眼通红。 她为了国家,忍痛舍弃女儿,结果不仅没换来一句安慰不说,还换来一堆的辱骂,真的受够了! 她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啊?活该欠了她们娘儿俩! “英娘自小就只知道吃只知道玩,是个再憨傻执拗不过的孩子,若非如此,儿又哪舍得将她远嫁?” 若是聪慧,她定会留在身边教养,不会任她嫁给纪帝,来换取最大限度的利益。 “您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又怎么怨得了她呢?再说了,什么苗苗结什么桃桃,儿能生出英娘这样的孩子,又哪是个聪明的人?儿自知比不过阿姊,是您非要让儿替了阿姊……” 我又不是自愿的! 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能不能不要再骂了! 母女俩说不了几句,照例怼了起来,可惜现在女王不再是以前那样中气十足,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她的手指头晃来晃去,看得老仆都替她揪心! 王太女正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浑身带着阴沟气儿的侍从跟着宫婢进来,见面就哭丧着脸跪下:“殿下!大王女派人围了府上,说来恭贺殿下即将当上外祖母!英殿下——有了!” “什么?!” 王太女猛的坐起,装得榻边珠帘一阵乱响,不等细问,就听“咚”的一声! 回头一看,就见原本精神还不错的女王,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幸福 幸福常常是对比出来的。 这个冬天,来自他国的消息,随着各地进京参加冬狩的人一起涌入凤凰台,得知燕赵两国打出了狗脑子、大纪人民被抢了粮食如今成天吃不饱、鲁王为了保命,连亲儿子都送到楚国来当质子……凤凰台的人顿觉这个冬天都暖和了几分,幸福感油然而起。 对于普通国人来讲,幸福或许只是吃碗饱饱的麦饭,再听一耳朵八卦,对白景源来讲,幸福的定义又有不同。 这个冬天的祭祀,人殉会用十恶不赦的人来充当,这让他心底的负罪感少了许多,感觉整个时代都对他友好起来。 而他寄予众望的全国性增产运动,也将有条不紊的施行,待到来年秋收,发现粮食增产那么多,全国子民必将对他感恩戴德。 张非接到消息,已经带着张元的亲笔信进京来了,在公孙去疾辅佐下,他很快就接过了大司农的职责,并在秧的辅佐下开始培训技术员,踌躇满志的等待期来年的春耕。 公孙去疾卸下担子,却没有变得更轻松,因为他升官了,开始负责大王与各地之间的联络问题。 冬狩在即,各地贵族纷纷携带家眷抵达王都,公孙去疾需要替那些没有在京置产的人寻找落脚处,还得处理好各家之间的矛盾,这实在不是个轻松活儿。 所幸太后娘娘也见识到了他的能耐,对他八面玲珑的处事风格十分赞赏,同意了大王的提议,打算等他再立更多功劳,就把渠上重新封给他。 对公孙去疾来讲,重新赢回祖上的荣光,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而在深宫里,鼻尖蹭上锅底灰的庖彘正在开心的刷锅,因为前两天大王除了他的奴籍,还给他封了官。 如今,他是大王的膳大夫了,专门负责大王的膳食问题。 虽然这只是一个大王生造的官职,以前根本就没有,除了大王,其他贵人都不承认,他的工作内容,和以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这又如何呢? 他是大王的奴,哪怕大王只是为了哄他开心,他也心满意足。 再说了,在他伤愈之后,大王果真遵守诺言,将朝阳殿适龄宫婢聚在一起,询问谁愿嫁他为妻,而他也很幸运,与大王身边的荇喜结连理。 他现在也有了一间自己的小屋子,不再像祖辈那样,一家老小都住在庖屋的案板下。 荇嫁给了大王最为宠信的庖彘,依然在大王身边伺候,替大王更衣,只是原本的少女发型,变成了妇人髻,按理说,这是不符合宫规的,可大王身边的事,太后娘娘都没有异议,旁人自是不会多言。 受庖彘启发,那些到了适婚年龄的仆从们纷纷求到大王面前,希望可以有个家。 大王全都欣然允诺,有对象的就让他们原地成亲,没对象的,就想法子帮忙牵线。 因为大王从不强迫谁,也从不为难谁,一时间,整个楚宫都弥漫着粉红气息。 胖得都快飞不动了的凤鸟们排成一排,昂首挺胸的从朝云殿走到朝阳殿,站在大王宫殿门口,扔下冬日里好不容易才找来的白胖虫子,又一脸骄傲的往别处去。 如今,这群胆儿肥得不像样的鸟儿,已经将这座庞大的宫殿当做了它们的家,哪怕此处名正言顺的主人,也被它们当做自己的饲养员,高兴了就赏一条虫子,不高兴了,就成群结队的跑来啄他窗户。 远道而来的外臣站在雁翅般的廊檐下,远远看着它们走近,又远远的看着它们走远,一个个心潮澎湃,直道大王乃真命天子,是先祖最满意的苗裔!得上天护佑! 原本还想趁机搞事情的,全都熄了心思,甚至有不少,还暗暗传信回去,让再准备一些礼物,给大王送来。 能进宫亲眼见见神鸟的人毕竟不多,普通人只得通过旁人的描述来想象。 尤其那些跟着家人来到凤凰台的名门淑女,想找借口跟着长辈进宫看看神鸟吧?又怕旁人因此笑话她们太主动,迫不及待想进宫。 整个凤凰台都沉浸在冬狩前的喜悦之中,白景源难得遇到休沐,带着仆从打算去河边钓鱼,结果刚出宫门,就开始巧遇各式各样的女孩子。 女孩子们大冬天的,依然穿得花花绿绿,身上无不是穿金戴银,白景源只看一眼她们厚重的、与年龄十分不相称的妆容,就敬谢不敏,后来跟随的人实在太多,他没办法,只能半路改道去了叔鱼府上,委屈巴巴的守着那一汪小池塘,达成他休沐日钓鱼的愿望。 “哎!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啊!” 白景源搓搓脸,将鱼竿塞给庖脍,好像要把脑海里那些小小年纪就做大人打扮的孩子揉出去一样。 作孽啊! 冬狩即将开始,这次与当年在渠上那次流程不同,太后娘娘特意安排了与他相熟的渔樵二老过来指点他,两位老人红光满面,见他一脸别扭,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大王明年就要十二了,按照虚岁,已经是十四的少年郎,等把王后娘娘娶回来,就要扩充后宫,为芈氏开枝散叶,如今大王能得淑女们青睐,u看书ww.uukanshu 是好现象啊!大王可以好好挑一挑,选一选,选自己喜欢的。” 渔老说话还是那样,绵绵的,听在耳里,却又扎扎的。 “说不定荆山国的事一直拖着,太后娘娘没法,只得先给大王迎娶夫人呢!” 樵老一如既往的直接,一针见血。 白景源无语,气哼哼的接过钓竿,示意庖脍给他换上鱼饵。 所以他这是才十二,就有一大群还没长开的女人馋他身子了么? 想想就可怕! 白景源没有与他们争论这个问题,反正不管旁人怎么安排,总不能替他把所有事儿都办了吧? 不过,说起挑一挑选一选,刚在街上,有个姑娘车里貌似有个特别的?穿着素净的衣裳,还是素颜? 总觉得在哪见过她,看着还蛮合眼缘的。 想到这,白景源就是一个哆嗦! 难道这么快就妥协了吗?太后娘娘那里还没有发话呢!着什么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钓鱼钓鱼! 就在他被满城珠翠吓得半道跑路之事,柳雉正气馁的跟在嫡姐身边,看她捂着脸犯花痴:“啊~大王看我了~好幸福!” 大概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被暗恋的人看一眼,都会这样吧!柳雉心里酸酸的想。 第二百二十五章 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 “娘娘,共山来人了。” 鲜艳的朱漆屏风后,有热腾腾的水汽伴着悠闲撩水的声音漫出,嗓音尖细的侍从跪趴在地,数着地板上的木纹,眼都不敢抬。 “哦?” 冬日里洗浴是件大事,难得休沐,自是要好好泡澡。 任袖泡在澡桶里,闻着香喷喷的花露,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松弛状态,哪怕侍从这种时候来打扰,她都提不起劲来。 “是的,娘娘,奴奴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回禀来了。” “哦~” 耳听得屏风后淡淡一声哦,侍从一时闹不清太后娘娘的意思,干脆以不变应万变,跪地不吭声。 “干嘛来了?” “说是给大王送来一批海货,奴奴特意去看过了,多是虾蟹,海鱼也有,不过只有几条,除了金灿灿的特别好看,也没什么稀奇之处。” 以那小叔子的抠门儿性子,怎么可能专门派人跑一趟,就为了给那小子送吃的?任袖不信。 “除此以外,还说了什么吗?” “回娘娘的话,并没有,送东西的人直接将东西送到庖彘手中,也没有避着人,之后拿了信物就回共山交差去了。” “信物?什么信物?” “是庖彘做的辣酱,这么大的圆肚陶罐,看守地窖的侍从说,从秋天用泥封了放进地窖,到现在就没有开过。” 见问不出什么来了,任袖让他退下,又过了许久,才吩咐婢女替她穿衣。 “去请勇毅将军。” 回到房间,在松软的地毯上坐了,芦芦过来给她擦头,闻听此言,侍立在侧的阿瑟立刻应声出去了。 任沂脱下斗篷,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头发早已干透,用细细的丝带松松束在背后,任袖正握着书卷对着油灯发呆,见她终于来了,强压下心底焦急,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吩咐仆从传膳。 见她竟是一直等着,连晚饭都还没吃,任沂不由急了! “娘娘,可是有什么急事?” 两厢礼罢,任沂撩开下裳坐到妹妹对面,接过婢女奉上的姜汤喝了半碗,这才缓过气来。 冬狩在即,为了准备围猎时的猎物,最近她一直领兵在附近的山野里驱赶野兽,宫里来人让她进宫一趟,神色间掩不住的焦急,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妹妹想要提前与自己商议一番,任沂一路打马飞奔,只带着亲卫就回来了。 “也算不得急事。” 任袖放下书卷,又去净手净面,见她不似着急的样子,任沂干脆趁着饭还没上,去洗了个战斗澡。 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侍婢们已经将晚膳摆好了。 有共叔鱼这个时刻盯着王族饭桌的奇葩在,任袖嫁入凤凰台十几年,早已养成了节约的习惯,如今案上,除了一碟每顿都有的炒蔬菜,就是一小罐子任沂平日里最爱的烧鹿腿,还有一条清蒸鱼,细细看去,却不是往常常吃的鲈鱼。 “哟!这季节吃黄鱼?倒是难得。” 凤凰台不靠海,想吃海鲜,不是干货,就是冰冻的,活的几乎没有。 冬日里吃海鲜倒是便宜许多,可这黄鱼得每年四到六月洄游产卵的时候才好捕捉,现在这个季节,得乘船出海,自是难得。 还以为哪个沿海的贵族又来讨她欢心,任沂看着妹妹笑得十分开怀。 这就是手握权势的感觉。 若她们只是深宫中失去丈夫的怨妇,只靠着年纪小小的大王,怕是过不了这样滋润的日子。 哪知任袖闻听此言,却未跟着露出笑容,反而面色淡淡。 “这是叔鱼遣人送来的,”想了想,又补充道,“特意送来,只给大王。” 共山的人是直接把东西送进宫里的,那会儿大王还在外面钓鱼,听说这事,人还没回来,就让庖彘挑出其中最为肥美的部分,给她送了过来。 虾蟹寒凉,女儿家冬日里不宜多吃,她就让人蒸了鱼。 任沂眉头跳跳,干笑一声:“大王一贯孝顺,有了好吃的,也不忘娘娘。” 多的话,却是一句都不打算说。 之前几年陪着大王去往大纪,一路上吃了多少次亏,她早就学乖了。 她可不想夹在这母子俩之间,到时候沦为牺牲品,谁也怨不得。 见她又这样,任袖定定的看着她,却未像之前那样轻轻放过,反而叹了口气,直接道: “阿姊!你明知道,整个楚国,只有我们俩,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又何必对我这样防备?连句真话也不说?” 难不成在阿姊眼中,她和那便宜儿子之间,感情还会比她这个亲姐姐更加深厚吗? 她很委屈,不知阿姊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任沂却不承认这些,闷头就着香喷喷的软弹鹿腿,扒了满满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汤,这才舒口气道: “娘娘这是又受了什么委屈?为何今日如此敏感多疑?你我亲亲姐妹,自小一起长大,我又何曾瞒过你什么?” “那你觉得,叔鱼送鱼,就是单纯的送鱼吗?” “我脑子不好使,娘娘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说,我可不会想到这么多。” 吃到半饱,任沂这才拨开鱼皮,夹起白生生的蒜瓣肉,细细品尝。 见她言行举止间,一片男儿般的粗糙样,任袖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咄咄逼人。 “哼!那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uu看书.kansu.cm 你还不帮着参谋参谋?” “这有什么好参谋的?之前我在外头领兵,不也时常捉了燕雀鳖鼍之类的送回来嘛?你和我们不同,自是不懂。这臣子在外久了,最怕什么?当然是怕大王和娘娘忘记自己。我给娘娘送东西,叔鱼给大王送,不过说明我和娘娘亲近,叔鱼却亲近大王罢了!这又有什么好多虑的呢?” 任沂一脸“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更亲近大王吗?这么正常的事,这么介意做什么?”,看得任袖一点脾气都没有。 有时候,思想简单些的人,反而更能碰触到真实,思想复杂的人,却不会相信事情这样简单。 任袖一边吃鱼,一边小声道:“阿姊,叔鱼这个季节都能捕到黄鱼,说明他有可以出海的大船!那可是大海啊!” “娘娘是说……?” 任沂的兵,都是骑兵,品种单一,而楚国拥有诸国之中,最多最精的水军,这些水军,却在叔鱼手头,她们早就动了心思,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知道也没用。” 筷子轻轻磕掉沾在上面的鱼刺,任袖叹口气,闷闷道:“不过是徒增烦闷罢了!” 那你找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任沂放下筷子,当下就想擦嘴走人,就听任袖恨恨道:“送鱼的都能畅通无阻,带着大军,却非要说被风雪阻了路!真是一点面皮也不要了!阿姊,你带兵去迎一下太子蹇,就说冬狩在即,希望太子蹇能够参加。” 冬天还没过半呢!各地积雪哪有那么厚? 任沂这才“哦”一声坐下,安心的吩咐婢女:“不是说还有虾蟹吗?我还没吃饱,快些去做了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这样下去,不行啊! 天越来越冷,冬狩的日子越来越近,凤凰台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白景源继位太过匆忙,距离远的收到消息根本来不及赶来,当时又恰好赶上春耕农忙的时候,来的人并不算特别多,现在却是一年里最闲的时候,冬狩又是按照祖制年年都有的,因此,整个王都几乎都快被挤爆了! 公孙去疾时常守着他诉苦,说实在安顿不下那么多人了,却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赶来,害他明明年纪轻轻,却差点头秃! 若是按照以往旧例,这种情况,都是各大世家自己解决的,可这个大王仁慈,见不得百姓受苦。 哎! 若是不管,这些远道而来的人都是各地土霸王,谁又乐意去野外搭帐篷呢?到时候那些无权无势的国人,难免受苦。 共叔鱼不在,世家的人暂时还信不过,白景源没法,只得去跟太后娘娘商议,太后娘娘却说这事早就交给他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白景源无奈,又去寻渔樵二老问计,这俩老狐狸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竟出了个馊主意—— “整个凤凰台,如今最空的地方是哪里?” 渔老眨着眼睛意有所指,白景源摸着下巴:“您的意思是,让他们住进宫里来?” 渔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说的是世家!蒋、梁、后、张,四大家族占了半个凤凰台,来多少人住不下?” “跟他们关系好的人家,早就住进去了,那些没法安置的,没道理非逼着人家……” 哪有别人家大业大,就逼着人家接不认识的人回去住的道理。 又不是打土豪。 屁股决定脑袋,白景源从来没当过穷人,完全没有仇富的思想。 樵老叹口气:“大王,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什么?” 白景源还真好奇,自己浑身缺点,他们最在意哪一个。 出乎意料,并不是不学无术或者无能草包之类的,反而是——“你这人,就是不够狠。” 人不狠,立不稳,何况是当大王啊! 白景源没法反驳,他这种社会主义新新人类,跟这些动不动就要人命的本地土著比起来,那是真的不够狠。 任何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人,在这里人看来,大概都不够狠。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再说,他若真是个狠人,这俩老狐狸多半会与他保持距离,哪会这样掏心掏肺的帮忙想办法? 有时候上天就是疼爱憨人。 白景源觉得,偶尔难得糊涂一下,反而更好一些。 渔樵二老叹气一回,却未因此嫌弃他,反而出主意的时候,更用心了。 具体体现,就在于他们不再只是说些诱导的话,而是一步步的教他具体该怎么做。 “你先让人将那些房屋被占的国人聚集起来,再带着他们去四大世家门外哭求片瓦遮身,如今各地世家聚集在此,他们丢不起那人,到时候比起接纳这些庶人,接纳那些贵族,就更容易接受了。” 到时候甭说没有来往的陌生贵族了,哪怕是有仇的,多半都得为了证明他们好着呢,欢欢喜喜把人接回家去。 见白景源还在那琢磨,樵老直接道:“大王莫要总觉得,这凤凰台,就是大王的凤凰台!大王为何非要一力承担这些事,任由那些世家站岸上看笑话?” 世家占据了半个国家的国土,又占据了半个王都,却没有一丁点主人翁的责任感,连大王这个十来岁的小少年都能预见到的危机,他们却视而不见。 或许,那些事,本就不是这些世家子在意的吧! 世家有自己的领土、家臣、人民,就是个更小的诸侯国,他们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在乎那些国人的死活,再正常不过了。 只有大王,将他们放在心上。 哪怕把家腾出来,替代那些贵族,出城去住一阵子帐篷,不过短短委屈一阵子,大王都不乐意。 他们实在看不过眼了,这样善良可爱的大王,却要被那些阴谋的政治家算计成这样。 娘娘想借此锻炼他,世家想借此让他意识到,没有世家帮助,他想做成一件事,就会捉襟见肘。 渔樵二老却出于文人的气节,在面临大王的求助之时,不愿独善其身。 他们教了大王如何反制——裹挟民意,逼迫他们争着替大王分忧,而不是大王去求他们。 必须让这些世家明白,当大王不管事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受损才可以啊! 与二老聊过之后,白景源故意没封锁消息,果不其然,很快,各大世家就得到了消息,不想脸上不好看,只得在大王行动之前,主动邀请新来的贵族住到自家去。 城中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就是人多了,每天都吵得不行。 再者,人多了,摩擦就会多,连着几天,白景源都亲自带人在城中巡视,遇到争吵斗殴,甚至血溅当场的,忙上前处理。 若是脾气小的,也没有什么背景的,见到大王来了,出于对大王的信任,多半会乖乖听话,任他怎么判,只要大差不差,谁都不会有异议,若是遇到脾气大,出身又好的世家子,很多时候,他们并不会卖他这个小小大王的面子。 哪怕被抓了现行,他们也会扯一堆的破事儿,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认栽,这种时候,居中调停,或者说,想要处理他们的大王,就会很难受了。 白景源拧起来也不是个脾气多软的人,遇到这种情况,自是要严惩不贷。 如此下来,没几日,凤凰台的牢狱中,就关满了人。 也不知是不是世家憎恨他不给面子,uu看书 wukanshu.om 自他开始抓人之后,犯事儿的世家子猛的激增!一个个进了牢里,还给他找事儿! 关进牢狱之中,就得管他们的安全,还得管他们的吃喝拉撒,想要管明白了,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上头的人都不敢沾手,负责城中安全的小官平日里就像鹌鹑似的乖巧,这些日子被上司拎出来顶缸,也是被逼急了,竟敢跑到大王面前哭求,一副等着大王说他“你若能力不足,干不了这活儿,就给我换个人来干”,立刻就要撂挑子的样子,气得白景源肝儿疼! 日子一天天过下来,王后娘娘在宫里烤火嗑瓜子看笑话,世家子吃吃喝喝的同时,也在关注着他,他却大冬天的,天天都累得满头大汗。 “这样下去,不行啊!得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啊!” 这时代的人,怎么对首都和大王,都没有敬畏之心呢? 若有这玩意,甭管在自家是多么剽悍的地头蛇,来了凤凰台,也得盘着。 可他们并没有。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给他们找点事做 一秒记住【】 在相对公平的法治社会长大的人,对法治难免多一些信心,遇到这些违法乱纪的事,白景源第一反应就是用严苛的法度来约束他们。 可惜,那些后台硬的,前脚他刚把人抓进去,后脚就会有人把他们捞出来,实在不能治标,也不能治本。 事实一次次告诉他,他还太嫩! 楚国虽然比大纪好些,也好不了太多。 芈氏对这个国家的掌控,虽不至于失控,却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强力。 很多时候,世家说话,都比他说话好使。 尤其是没有太后娘娘和叔鱼支持他的时候,他说的话,在那些不打算进入凤凰台、安心待在老家当土霸王的世家看来,几乎等于放屁。 那些真心爱戴他的国人,虽然数量众多,可全部聚在一起,也比不上世家一根指头。 “得想办法啊~” 白景源再次叹气。 耳听得大王回宫之后,就一直在念叨这些话,鹿儿擦擦额头,无奈道:“大王,那些人打小在封邑长大,当惯了土霸王,各大世家又都沾亲带故的,没法可想啊!” 若能轻而易举的想到办法,哪怕不打算让这些世家俯首帖耳,只打算让他们规矩一些,芈氏一族也不至于一代比一代过得窝囊了。 鹿儿腹诽,却是不敢说出口,白景源只当没听到。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给这些世家子找点事儿做,好让他们没有精力惹是生非。 好在,他们白家也算家大业大,他打小就见过长辈们怎么处理这种“不肖子孙”。 想让他们安安分分不惹事,那就给他们画个圈圈,随便他们玩呗! 家教严的,可以允许来一点点黄,家教一般的,可以再添一点点赌,家里宽松的,咳咳,这就不方便直接说出口了。 白景源拍手坐起。 别的不说,会所嫩模先给他们来一套,必须让他们天天玩儿得腿软,一回家就只想睡觉,一觉睡醒,又只想着玩! 家里哪怕是花园,又哪有野花闻着香啊! 只是会所还好说,嫩模去哪里搞? 这年头貌似还没有那么多拜金,却又自由度很大、能完全做得了自己的主的女性。 白景源又苦恼起来。 没了嫩模,会所可就没那么好玩了啊! 见他苦恼,自有人替他分忧。 “大王,不如请他们吃饭?每天好吃好喝的待着,一条鱼就能打发半天时间。” “要不然请来舞乐团?看那些舞姬跳舞唱歌,一看就能好半天呢!” “要不然蹴鞠也行!玩一场,半天就过了,玩儿完绝对没精力再去干别的!” …… 各种主意纷纷冒出来,有的听起来不错,有的一听就觉得馊,白景源也不指望他们,没几天就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派人叫来了盘。 盘原本是个鞋匠,阴差阳错的,被大王挑来造纸,后来造出明堂了,太后娘娘将他带回凤凰台,之后一直重用至今。 如今他虽然还是匠奴,却是负责造纸的大管事,地位与从前天差地别了。 若是旁人,哪怕一般小贵族,想要见到他,都不容易,可大王相召,他自是要立刻来的。 “多年未见,盘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 盘大礼参拜,完了依然跪着回话,让他起来,他都不起。 “盘能有今日,多亏大王栽培。若不是大王,奴奴现在肯定还是个技术一般的鞋匠。” 当初他若是技术很好,大王想要随便找个匠人陪他玩一下,管事定不会让他来,盘对大王感恩戴德,这话自是发自真心。 “哈哈,就算孤真有慧眼识珠之能,前提也得先是你是一颗明珠啊!” 一句话哄得盘激动无比,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道“砰砰砰”的磕头。 “哎,你快起来,莫要把我的地板给砸破了,今日找你来,是有事交代你。” 听说有事,盘立刻爬起来,搓着手笑道:“大王有何事吩咐?尽管交代奴奴,奴奴定会竭尽全力。” 一个男人的事业,往往决定了他的精气神,如今的盘,不仅看起来不再胆怯瑟缩了,言谈举止也变得雅致许多。 白景源招手叫他靠近,摊开一张纸:“我想要这样的卡片,一定要坚韧,还不会掉色的那种……” 见盘认真的听着,白景源这才详细的说起他魔改过的纸牌来。 没错,他打算推广纸牌。 这时代鼓励生育,没有那么多教条管着,不说世家子私下里玩儿得多开,就说普通国人,感觉来了,都能约在河边、桑林之类的地方来一发,就算他把那啥玩儿出花来,多半也吸引不了那些世家子。 何况,他也不敢真的让他们损害身体。 纸牌这种玩法多多的东西,就比较合适了。 没几天,盘就顶着黑眼圈给他送了一副纸牌过来。 可惜,虽然他竭 ^0^一秒记住【】 尽全力,这纸的硬度是达到要求了,柔韧度依然不足,根本没法满足长时间的玩耍。 白景源挠头不已,盘只得硬着头皮提建议:“要不大王试试让金匠,做一些金片?” 打扑克就是要一下子甩在桌上,才有感觉啊!这些金贵玩意儿倒是坚实耐用,可它们一旦甩出去,飞到人脖子上,怕不是立刻就要血流成河,这种有安全隐患的东西,怎么可以用呢…… “那用玉石做呢?” 盘并不清楚大王要这种奇怪的东西到底想干嘛,他只知道大王要在上面画画,还要求足够硬,不容易坏! “玉石?” 听到这,白景源灵机一动,既然扑克不好做,何不整一副麻将出来呢? 他也是陷入了思想误区,uu看书 w.uukanshu.co觉得麻将更麻烦,做纸牌更容易。 盘一头雾水的退下,十分遗憾自己不能为大王分忧,眼见着以前很看不起他的玉匠应召而来,心底更是苦涩了。 突然被大王叫来的玉匠,同样满心苦涩。 他与鞋匠这等低等匠人不同,平日里都是给大王娘娘做首饰的,可不想改行从头再来。 进到朝阳殿,得知大王只是想让他做一些背面看不出区别的玉石子,再在正面阴刻一些花纹,一颗心顿时就落了下来。 这事儿简单啊! 玉匠高兴应下,下去领了符合要求的料子,连夜带着学徒赶工,不过两天,就把大王要的东西送来了。 摸着光滑的麻将,白景源笑得开心。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牌友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我是输不起的人吗?! “啪!二饼!” 朝阳殿中,今日铺着厚厚的燕国毯,一张四四方方的短腿桌子放在上面,四人各据一方,全都紧盯着桌上的白玉小块,一眼不眨。 火盆放的不远不近,屋里暖烘烘的,有仆从随时伺候饮食热帕,哪怕久坐,也不觉难熬。 白景源涨红着脸,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干额头不知何时浸出的汗,几经犹豫,终于摸出一张牌,扔到了桌子中间。 “哈哈哈!不好意思,胡了!杠上花!” “额,大王帮臣看看,这莫不是……清一色?” “哎,我就比不上两位兄长了,只是平胡一下。” 几个白景源精挑细选,在世家子中出类拔萃的玩咖工具人,此时纷纷笑得见牙不见眼。 “怎么、怎么又是我输了……” 白景源拧着眉,再次擦了把汗,伸手去摸身边的小匣子,结果摸了个空,面上尴尬,立刻就被三人注意到了。 “大王,今日已经晚了,不如改日再玩?” “是呀是呀,臣家中有事,也该告退了。” “大王慷慨,赐下这些珍珠,臣打算送给母亲,让她也跟着欢喜欢喜。” 三人见势不妙,立刻就要退走,白景源岂能让他们如意,立刻拍桌而起! “孤岂是那等输不起的人?输便是输了!哪里就成了赐给你的了?还有你!孤这个输的人都没说不玩,你说不玩就不玩吗?还有梁十四,你爹说了让你好好陪孤玩,你能有什么事?!” 指着三人鼻尖挨个喷了一遍,他又恼火吼道: “伍元!死哪儿去了?!再给孤搬一匣子珍珠过来!” 伍元苦着老脸,按照约定,从帷幔后弓着腰转了出来,用哄孩子的语气哄他:“大王,库房里已经没有珍珠了。” 听了这话,白景源就像又丢了一回脸一样,拍桌声更大了:“不还有宝石吗?甭管红的蓝的,快些搬来!” 此刻,他就像个自尊心受创的少年郎,死活不想在这些世家子面前丢面子。 “大王,大王,改日再玩吧!娘娘知道了,定会罚您的!” 伍元戏精附体,猛的扑到他腿边,一把将他双腿抱住,老泪纵横,看起来就像个被儿子输掉老宅的老父亲。 真是操碎了心啊! 三人分别来自蒋氏、后氏还有梁氏,张氏相对穷些,对家族子弟管得很严,白景源就只选了这三家子弟。 见大王输红了眼,三人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都是没经过事儿的少年郎,也有点慌了。 前几天大王请他们来,说有个新玩意要人陪他玩,这还是大王头回想和他们这些同龄人一起玩耍,家中长辈摸不清大王的意图,只得放人,不过出门前反复叮嘱,让他们务必要把大王哄开心,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进宫后,待大王说明规则,各自坐下后,他们都很规矩,全都拘谨的陪大王玩耍。 结果玩了半天,差点连底裤都扒下来输给大王,大王的笑声,怕是连宫外都能听到! 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认怂呢? 于是第二天他们又来了。 这次为了保住衣衫,他们也学乖了,全都带了不少银钱。 第二天当然也输得精光。 他们只当大王比他们更熟悉规则,自是不服气。 第三天自是又准时出现在宫里。 白景源就估摸着他们的财力,把他们的钱赢了个精光,直到有人开始堵一些贵重的小物件了,白景源才开始慢慢输给他们。 这一输不得了,不仅把之前赢的输完了,自个儿还搭进去几匣子珍珠! 三人连着受了那么多天的气,又要忍受大王的张狂,又要忍受输钱的痛苦,还得苦心积虑的瞒着家人,好不容易翻身,哪儿能不激动? 这一激动,就过了。 伍元抱着大王苦劝,鹿儿强压着愤怒,冷着脸催他们快走。 三人连装赌资的匣子都不敢要,就要溜出宫去,哪知大王见了,却大发雷霆:“孤岂是那种输不起的人?!赶紧把东西带上!!” 鹿儿忙故作不悦的替他们装好匣子,一人怀里塞了一个。 “几位公子快些回去吧!天色已晚,大王累了,要歇着了。” “是是是,大王只是累了,渴睡!对!渴睡了才发脾气!” “谁发脾气?!” 眼见着鹿儿眉毛倒竖,几人立刻打着哈哈溜走。 待到出宫,将沉甸甸的匣子交给早已等候在此的从人,三人不由齐声大笑! 痛快! 憋屈了多少天啊! 像大王这样的乖宝宝,竟然还想在玩乐方面胜过他们?简直笑话! 他们不过是刚接触这新鲜玩意,不太会罢了! 三人心满意足的离去,朝阳殿,原本做戏的众人不由齐齐笑出了声,都觉这样的大王有趣得很。 “大王还想玩吗?奴奴可以陪大王玩啊!” 苹嬉笑着凑上来,白景源摆摆手:“不了,你们拿下去,自个儿玩儿吧!孤还有半卷书没看完。” 辛苦陪这几个工具人玩了这么多天,他已经很累了。 上辈子玩麻将都玩吐了,早就不会痴迷了。 闻言,苹十分欢喜,就要收起桌上麻将,又听大王道:“先说好!不许赌博!伍元你去盯着,谁敢赌,就把赌资收了,给大伙儿买鱼吃!” 苹撅着嘴抱怨:“不赌钱不就白玩了吗?多没劲啊!大王就是想吃鱼,uu看书ww.uukanshu拿奴奴做借口!” “赌博不好。” 白景源只这么说了一句,就不再管她,倒是叫来仆从,让他盯着城中,若有平民跟着玩这个,就要立刻严惩! 他只想祸害世家子,不想祸害普通人,所以一开始,这麻将就是用上好的白玉做的,普通人根本做不起。 可他还得防止有聪明人用竹木将其做出。 仆从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自是不敢不听话。 哪怕大王说得不明白,他还是不敢质疑。 宫中的牌局依然时常组建,却没有谁敢赌博。 玩儿得痛快的三人回府,没两天就觉得以往喜欢的东西都变得十分无趣,想要再进宫去玩吧!又怕大王发脾气。 于是,蒋七一拍巴掌:“我们何不自己做一套那东西呢?” 麻将本就不存在什么技术含量,匠人赶工之下,小半天就得了。 于是准备好麻将,还有配套方桌,再次坐下的三人发现一个问题——缺了个人啊! 缺了人没关系,他们时刻都能找到一群人陪他们玩。 三人再未进宫,街面上无所事事的浪荡子也慢慢变少,整个凤凰台,只余麻将声声。 胡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怒火 凤凰台的冬天是慵懒的。 贵族们窝在家里,三天两头的宴饮享乐,大概眼里只有社交与x交;穷人们宅着不动减少消耗,哪怕少吃一口米,也觉得甚好;老天爷几天下场雪,一场下几天,也是懒得没边儿!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有懒惰的,自然也有勤快的。 解决了外地世家子聚集带来的治安压力,白景源又开始关心起城中穷人的生活问题。 每日得闲,他都要出宫转转,看看谁家房子又被压塌了,谁家孩子又病了,谁家老人又过世了…… 上辈子他从来不会管闲事,也从来不会关心这些国计民生。 他只关心怎么找乐子。 可他来了这里,每天被一群人围着、追着,大王大王的叫,一年到头,吃着他们自己舍不得吃,勒紧裤腰带也要送给他的鸟蛋、鱼虾、鸡鸭…… 不知不觉,心里就有了他们。 冰冷的心被温暖,他再也没了初来这个世界时的孤单,也没了前去阳城之时的恐惧,或许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已经慢慢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 他大概是诸国中,与国人关系处得最好的大王了。 不仅城中人全都认得他,他也认得许多面熟的人。 之前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到了冬天,孩子已经抱在了怀里,每次他出去,都能发现她抱着孩子在窗户后面偷看。 这里人生孩子都是真的过鬼门关,见到新生命的诞生,且母子平安,喜悦之下,特意遣人送去一篮子鸡蛋,这一家子就在门外冲他磕头。 那个教给他很多知识的老农,一笑起来,就露出豁了口的黄牙,入冬后好久不见,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前两天特意去寻,却发现他家挂了白布,有孝子贤孙披麻戴孝进进出出。 生命的逝去,在这个时代,格外容易。 感到难过,特意前去吊唁,回忆起老人音容笑貌,有点想哭,这家儿子却指着门外高高支在竹竿上的红色引魂幡,告诉他:“家父已有重孙,如今故去,也算喜丧,大王莫要悲伤。” 他不懂引魂幡有什么讲究,这人还特意跟他解释,若是白幡,说明死者有了儿女,至少不是绝户;若是红绿布条组成的花幡,说明死者已经有了孙子孙女,算得上有福气;至于红色的,自是不消再说。 得知这个消息,他虽然有点遗憾,却不再替老人感到伤心。 夏天的时候,他还曾遇到过一个倔强的少年,虽是平民出身,却渴望进学,结果在一位博学之人院门外跪了三天三夜,那人也没有松口。 白景源见了,以为那人光有学问没有人品,嫌弃这位少年贫穷,才不愿收他做学生,特意去见了那位学者,却听他说起了以前的旧事。 原来,这位学者曾经也立志将学问带给普通人,可惜他收了许多弟子,最终学有所成的,一个都没有。 “刚开始那些,到了年纪想要养家糊口,没有办法只能屈从现实,任他们去当了胥吏,后来那些,却只是为了当上胥吏,才来求学。” 这与他的志向不相符。 从二三十岁,蹉跎到五六十,却一个拿得出手的学生也没有教导出来,这让他失去了信心,决定不再收徒了。 “可是那个孩子,却是因为听说你会收平民为弟子,才来的啊!” 在白景源看来,一个人有向学之心,不管出发点是什么,这种想要靠着文化改变生活,甚至跳出本来阶层的想法,都是值得鼓励的。 如果目标不定那么高?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帮助他们改变自己的生活,这样会不会更有成就感呢? 毕竟想要教出个名扬天下的弟子,实在太难了。 这年头的读书人就是清高,个个都盼着名扬天下,自己不行,就想教出一个那样的弟子,在白景源看来,与其这样,不如踏踏实实以量取胜。 “若一城一国,皆能因先生得利,那这一城一国之人,必念先生的好,先生以为如何呢?” 通过一番长谈,白景源说服了这人,解开他心结的同时,又拿出钱财帮他办起了学馆。 有大王补贴,此人找来与他志同道合之人,又凑了一些钱,最后在灵川之滨买了块地,搭了草屋三间,免费教导所有向学之人。 这就是灵川学院的雏形,灵川学馆。 临近冬狩,白景源收到了灵川学馆学生们献上的诗词,虽还稚嫩,却都饱含真情,看得他十分感动。 城中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好好坏坏都有。 白景源习惯了每天出宫逛一会儿,每次路线都不一样,自是不可能只遇到好事,不遇到坏事。 这一日,恰逢大雪过后,他就遇到好大一片茅屋被压蹋。 里头埋了十几个人,救出来后,除了几个当时就断气的,其他的全都断胳膊断腿。 一群人满身是血,男女老少都有,吩咐医者全力救治的同时,他又叫来这片的小官痛骂:“反复强调,一定要保障冬日里房屋安全,你到底怎么做的事?为何别处都好好的,就你这一片出问题?!” 小官眼含热泪,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只知道跪地磕头,倒是一老头伤得不重,替他说话,白景源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官每天都会巡视辖区内的房屋,反复叮嘱他们自查自修,若遇到家中没有壮劳力的,还会派人帮忙,结果这些人念叨着大王的关怀,生怕大王忧心太多,uu看书ww.uukshu 竟悄悄往房顶加草。 若平日里天气干燥也就罢了,近日雨雪不停,茅草吸完水又结冰,哪怕及时扫雪都不顶用,自然就超出了房屋的承受力。 说起来还是他好心办了坏事。 解决完这事,憋着气回宫,却遇到臣子前来告状! 原来,竟是家中不孝子打麻将,把老爹的美貌小妾给输出去了!而老爹还是三天后才发现! 小妾这种东西,不似其他物件儿,别人就算不计较你输不起,给你还回来,你也得介意啊! 谁知道人家用没用过啊?! 这种糊涂官司,自是怎么吵都是火气,最后没办法,干脆就来找始作俑者发脾气。 “要是没有这个叫做麻将的东西,这些破事不就没有了吗?!” 臣子振振有词,白景源也是火大:“同样是火,别人拿来点灯烧饭,就你家用来烧房子,难道这是火的错吗?难道不是用火的人脑子有问题吗?!家里养了这种儿子还不打死,还有脸跑孤这里撒泼,孤替尔等列祖列宗感到羞愧!” 痛痛快快的把人骂了一顿,又甩袖去了后殿,白景源心情舒爽了,臣子心情越发恶劣了。 回到家后,这人果真打死了儿子,还将儿子送到了宫门口。 这下,心情恶劣的,立刻换了个人。 第二百三十章 反击 “这一招用得的确很好,可这些世家,不是吃素的啊!” 麻将这东西,本是个休闲娱乐的小玩意,可它却可以用来赌博。 白景源不过稍加引导,那几位世家公子,立刻开发出了更刺激的玩儿法,像这种赌自家小妈的算什么啊?还有赌宅子田地这些祖产的呢! 世家子不怕好色不怕贪吃,也不怕草包无为,就怕没有节制的赌博,因为这能从根子上腐蚀自家根基。 此次,这位被推出来的大臣,爵位不高不低,官职不高不低,平日里也不结党营私,看起来是个只忠诚于王室的纯臣,这样下狠心打死自家儿子,就是要逼大王表态。 反正这东西是你弄出来的,怎么解决,你自己想法子吧! 至于大王所谓的“东西无罪人有罪”,他们才不会管。 任袖穿着精致华丽的衣衫,梳着高高的发髻,挺直腰背跪坐在案前,小口小口的啜茶。 显然,这些事,她看得一清二楚。 各地世家因为冬狩来到凤凰台,又亲眼见到了宫中成群结队的凤鸟和那只祥瑞白鹿,对王室的忠诚度上升不少,这一点,从各地以各种借口追加的礼物,就可以看出来。 这一点,显然是那些把控朝政的世家不愿看到的。 对大王忠诚的人越多,他们能动手脚的余地,自然就会越少。 白景源坐在对面恶狠狠的啃着一只烤得焦香的鸟,结果越啃越觉得塞牙!干脆一把扔到一边,大骂太后娘娘的庖厨:“这都是什么玩意儿?难不成孤长了一口铁齿铜牙吗?!” 他弄出麻将这东西,本意只是给那些无所事事成天惹麻烦的世家子找点事做,祸害一下各大世家,不过是顺带的,哪知这些人竟反应这么快,还这么剧烈! “不过是个玩意罢了,怎么就至于这样了呢?” 他见不得死人,尤其这种杀死自己儿子来达成政治目的的行为,更是让他感到愤怒! 出离的愤怒! 为了自身利益,不顾他人死活,好歹还算是人类正常行为,这种算什么啊? 虎毒还不食子呢! 太后娘娘一脸微笑的看着他:“这烤的鸟,是给你姨母下酒的,要细嚼慢咽才好吃,你来得匆忙,正好赶上,待会儿你姨母到了,却没了下酒菜,看她发脾气哦!” 见她稳稳的坐着,白景源蹋下腰,有气无力道:“娘娘这些日子放手让儿做事,儿做得不好,对不住娘娘,以后还是娘娘替儿做了吧!” 白景源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太后娘娘这些日子之所以容忍他的各种大动作,不过是想在各地官员面前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别看他马上就要十二了,其实还嫩得很,完全没有达到亲政的水平。 这是一种信号,既是告诉那些想让她退回后宫的臣子,也是想告诉他,这个朝堂,还离不了她。 没办法,大王还太嫩啊! 听了他这话,任袖挑挑眉,却未应下,反而道:“虽然你还需要学习的地方很多,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等你到了母后这个年纪,想来就能独自理政了。” 这是告诉他,不是不让他亲政,只是还不到时候? 等他到了三十来岁,她早就四十几快五十了。 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退休年龄? 白景源低着头,又把那只烤鸟捡回来,小口小口的嚼,许久才抬头,认真道:“娘娘是知道的,我一贯不喜欢政事,其实娘娘能做好这些,我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很多事情,他去做的时候,出发点都是很单纯的,却在做的过程中,被人加入各种他不喜欢的因素,让整件事都变得复杂而陌生。 感觉就跟女人生孩子,女人本人只带着对孩子的美好期盼而努力,结果生到一半,却被人加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黑科技玩意,导致最终生下一只鳄鱼精一样。 真的是又恐惧又恶心! 他真的厌倦了这种活在算计中的日子。 凤凰台的人给他带来了温暖,他也想尽自己所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好一些,仅此而已。 他不是不想报复那些让他不痛快的人,可他对自己很有逼数,知道时机不到的时候,他没那本事创造机会。 反抗不了,想开了自是要劝自己躺着享受。 他对现状其实已经挺满意了,有一定权利,却没有多少义务,偶尔提个建议,任袖也会考虑。 何况,权力最是能滋生野心,他不信任袖到了那会儿真能心甘情愿的交出权柄,还是交给他这个捡来的“儿子”。 任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直到他啃完这只巴掌大的烤鸟,告辞离去,她还是没有说话,只矜持的点了点下巴,就像在说,知道了。 不过是捣鼓出个麻将,世家立刻反击,还反击得这样凶残,真的震撼到他了。 突然就觉得,很多事都没了意义。 他的失落还有恐惧,太后娘娘全都看在眼里。 任袖没有安慰他,uu看书 .也没有说什么漂亮话,只是没两天,白景源就听说了,太后娘娘发了王令,宣布楚国禁赌。 但凡抓到赌博,收缴麻将的同时,还会把赌注过大的那些人直接投入死牢,进了死牢也不是一直养着,而是决定在冬狩过后祭祀时充作祭品。 任袖抓进死牢的人,可不像他抓进去的那些,可以轻易弄出来。 又因为任沂抓人的时候动作太快,落网的人太多,那些设计完就躲着看热闹的世家,也只能站出来,同仇敌忾的说她一刀切太不人道。 “吾儿年幼,尚且顽劣,平日里最爱捣鼓这些稀奇玩意,他本意只是玩耍,奈何考虑不周,让心术不正之人得了此物,最终害人害己。前日有臣公家中,竟因此发生不伦之事,虽不是吾儿所愿,到底也是他之过,既然如此,全面禁赌,有何不可?” 既然有人宁愿杀死儿子,也要绝了这项赌博活动,她不过是遵从臣子的意愿,有什么不对的呢? 她的儿子犯了错,她来替他扫尾,这是本分,那若是你们的儿子,明知道赌博不对还要冒死继续赌博,那就是你们没有管好儿子了,到时候总不能还来赖她儿子吧? 任袖火力全开,在朝堂上将所有冒出来的臣子喷了一通不说,还借此撇清了他的干系,看得白景源一愣一愣的。 这种感觉,总感觉怪兮兮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打他! 凤凰台西城区,有一片隶属于官府的仓库,按照规矩,所有进出凤凰台的货物,都必须在这里装卸,天长日久,自然就滋生出一些靠此谋生的行当。 此时,天刚放亮,一群以帮人卸货为生的搬运工,就聚在路旁脚店里,守着火塘烤火。 这大大的火塘周围,是一片空地,空地四周建了许多供人落脚的茅草屋,那些商户走了远路,来到这里,就会立刻找间屋子住下,有那喜欢女色的,还会叫来店中私妓相陪。 这个点儿,屋里人都还在睡,也就这些搬运工舍不得花钱,又想有个避风地儿,才喜欢待在这里。 火塘里火很旺,不管是竹木还是草叶、烂布条,什么都烧,若有人渴了饿了,还能将边上腿脚漆黑的陶鬲搬到火塘里,烧点水解渴或者煮点豆充饥。 一入冬,这里的火几乎就不会有灭的时候,烧掉的柴火数都数不清,幸好他们人多,城外又多荒草枯枝,捡柴也容易。 大把的竹枝扔进去,眨眼就“噼啪”炸响着变成飞灰。 衣着单薄的搬运工们围成一圈,搓着手闲聊,摇曳的火光照耀下,往年总是带着戾气的脸上,全是平和。 他们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苦哈哈,虽然是王都的自由民,打一生下来,胸口就充斥着王都人的骄傲,可他们也是真的穷困。 王都虽大,生活不易啊! 就说他们这个仓库区的搬运工,原先就不止一拨人,为了生活,他们这些来自不同片区的搬运工之间常常发生矛盾,打嘴仗不算什么,聚众斗殴也很常见。 自从大王有一次路过此处,见他们为了争抢生意,互相比拼着降价,以至于最后差点又要打起来,特意停下来给他们调解之后,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了。 如今整个凤凰台的搬运工,全都在大王的见证下编了号,他们不再按团体接货,而是作为一个整体,不管哪家商户到来,不论货多货少,他们都可以靠着排队的方式,不断循环着干活。 反正收费也是按照货物不同,计件收费的,有大王派来的小官按编号帮他们计数,所有人都很放心。 有动作麻利、力气大的,搬运货物快,就能多背几趟,力气小动作慢的,少挣钱也公平。 他们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和平,全都是靠着大王的威信,如今他们不用内耗,还可以统一声音,给商户涨价,比以前挣得多了,还不用经常受伤耽误营生,自是希望大王健康长寿。 “哎!大王好多天都没出宫了!不知道是不是病了啊!” 有人用竹筒打了一筒开水抱着,望着高处的王宫忧心忡忡。 “大王一向康健,一年到头少有生病的时候,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病了?我看多半是被那群猪猡给气的了!这么冷的天,谁不知道屋顶茅草越多越暖和?可谁又真的那般做了?完全不考虑屋架子结实不结实!哎哟喂!塌了也是活该!” 有人一边嚼着刚煮好的黑豆,一边发表自己的意见,哪知他噼里啪啦一顿说,刚说完,就有不对付的开口怼他: “二麻子,你少说几句风凉话吧!不就是当初抢茅草你没抢过人家吗?人死如灯灭,还是积点德吧!” “说什么呢?啊?咱不说着大王的事吗?你凭空扯这些有的没的,到底啥意思啊?我什么时候跟人抢茅草了?城外头一片片的,还用抢吗?” “怎么没抢?我亲眼看到你们吵架了!” 两人吵着吵着,站起来叉腰撸袖,显然为了面皮,谁都不愿认怂。 “够了!你们俩滚去路口盯着!昨夜青州孙家的商户就派人来告知了,说今天要运货进城!怎么天都快亮了还没到?咱几十号兄弟,就在这吹着冷风干等着?回头得加钱!” 如今虽然按照大王规定的方式揽活儿了,原来的团队老大们威望却还在,这人一开口,那两人忙不迭站起来出去了。 “要不,去请黄老进宫看看?” 重又说起之前的话题,有另一位老大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却有与黄老相熟的人,立刻开了口: “黄老前几日咳嗽,万一过了病气给大王怎么办?要不还是去找渔叟?” 可惜渔叟入冬之后,腿脚也不好,他们总不能背着他进宫,那对大王也太不敬了。 “干脆我们自己进宫去吧!” “得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看看配不配!” 几人凑成一团,商量着这事,正不知该咋整,就见二麻子他们领着孙家的家将过来了。 “来活儿了!大伙儿都快些出来!按照昨天的顺序排队,不许乱!” 虽早就知道凤凰台的规矩改了,真正见到这些人的报价,来人还是心疼得很。 原先不同团伙之间内斗,价格低一半都愿意接,如今统一价格,他们若不想让这些人搬货,就得自己搬,可他们又不是贵人,出门带着一堆奴仆,他们这些商户一年到头四处跑商,连护卫都时常需要另雇,又哪能有那么多人手? 自是只能认栽。 商户盯着货,见东西都好好的入了库,这才去了脚店。 因为雇这些搬运工花了双倍的钱,这人连私妓也舍不得叫,直接进屋睡了。 见他睡了,仆从端起水盆走出来,顺手将盆里混浊的温水倒进阳沟,这才放下盆,凑到了那群搬运工里坐着。 商户们有钱可以住店,这些带来的仆从,却是没资格住到屋里去的,他们大多数时候,都跟着这些搬运工烤火。 大伙儿心忧大王,uu看书 .ukanshu 干完活,暂时又没有新的商队前来,就又聊起了大王的事。 他们这些底层下苦力的人,虽然每天见的人很多,可他们平日里接触的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些铜臭满身的商户,哪会知道多少贵人们的事呢?说来说去,也还是那些老话。 原以为这些刚从青州来的人,不会知道凤凰台的事,哪知他们正说着呢,就听一人犹豫道:“前几日,奴奴倒是听到路过的贵人,与我家主人说起大王。” “哦?”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众人来了精神,纷纷问起,那位贵人说了什么。 “哎,大王如今沉迷打麻将,连政事都不理了,哪还顾得上出宫来见你们这些人呢?” “哦?麻将?什么麻将?” 这可是个稀罕玩意,他们都不知道。 “大王贪玩,你们不是不知道,前阵子大王捣鼓出个稀罕玩意……” 这人叹口气,说起麻将大概怎么玩,最后才道:“大王自己堕落也就罢了,还拉着臣子们一起玩呢!听说那谁家,连祖产都给输出去了!啧啧,真是!不知道大王怎么想的啊!” 见他一脸楚国出了昏君,立刻就要亡了的样子,周围的搬运工们听着他说话,先是惊诧,很快就满脸恐慌,可没多久,竟全都一脸愤怒的围了过来! “打他!” 一堆老拳落下,没人在乎他在喊什么冤,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了,这才有人将他扯起来捆了:“也不知哪来的奸细,竟说疯话,赶紧捆了送去宫里!”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过是垂死挣扎 距离冬狩只剩下两天了,周围山里的野兽都被驱赶到了既定范围内,任袖正在听任沂汇报此事,就见心腹脚步匆匆进来,说有国人扭了个奸细进宫来。 自那便宜儿子来到凤凰台,这座城的人们就在慢慢发生着改变。 出身于郑国王族的任袖,从没见过哪个大王,会和普通国人培养出这么深厚的感情,也从没见过哪个国家的人,会如此爱戴他们的大王。 虽然这些人犹如草芥,无关痛痒,可她心里还是有点嫉妒。 以前她觉得,几天见不到大王,城里的人们就担心他生病了,以至于不到宫中见一见就不放心,已经是很奇葩的事了,没想到现在,还有更超出她想象的事。 心腹刚来禀报的时候,她忙着与阿姊商议事情,还以为那真是个奸细,没多问,就让心腹下去审问了,没想到心腹审完回来,却告诉她,这人只是因为说了大王的坏话,就被人打了,被打还不算,打完还把他送到宫里来了。 任袖听得好笑:“他都说大王什么坏话了?” 难怪那小子这么喜欢这些人,虽然有时候简单愚蠢,但暖心起来的,还是让人很感动的。 “也没说什么,就说大王贪玩,不喜欢处理政务。” “就这?” 任袖不太信。 整个凤凰台,谁不知道大王喜欢玩喜欢好吃的,还不喜欢枯燥的政务?若只是这些,绝对不会被打成这样。 “去把那些送他来的人叫来问问,看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想来应该还未走远。” 这奸细说的话,明显都是有利于自己的,听听就算了,想要拷问出很多事情,还得多打听一些细节。 如今大纪越发衰弱,各国之间互派奸细,已经是很普遍的现象了,每年任沂都会抓出很多奸细来,意识到不对,她的反应比任袖还快些。 在这方面,任袖相信自家阿姊的判断,立刻派人去了。 没多会儿,心腹又来回话,神色间,也多了几丝阴郁。 却说那群搬运工见宫里来人追他们,让他们把当时情形说说,意识到这人果真不对劲,忙七嘴八舌的把当时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任袖越听,脸色越黑,任沂却边听边笑,到最后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姊,你还笑得出来!” 这明显就是有人想要抹黑大王的名声!说他沉迷玩乐,不思进取,自己不像样,还带累别人! “冬狩就要到了,这些人着急也正常啊!” 之前那些被抓起来的世家子,连四大世家的都有,全都打算在冬狩过后的祭祀当中当做人殉,他们没法从任袖手里救人,只得想其他办法咯! 任沂笑得噗嗤噗嗤:“只是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大王在国人眼中,竟是这样的好,旁人哪怕说他一句不好,都是不行的。” 如今整个凤凰台的人,都相信他们会在这个大王的带领下,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有人跟他们说,你们别做梦啦!你们寄予厚望的大王,其实是个啥也不管,只知道祸害人的纨绔!他们能同意才怪呢! 能说出这些话的,明显不是自己人,打个半死绝对不会吃亏。 “派人盯着,再有这种事,立刻就地处死!” 任袖咬牙切齿:“牢里的人,给我看紧了!若有闪失,就给我提头来见!” 她一贯是个记仇的性子,打定主意的事,才不会管那么多! “娘娘占理,将他们处死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他们若不想去国,就不敢弄死大王,她们胆子大些,哪怕气死他们,也不怕。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么~ 反正又不是头回做这种事。 后殳的尸骨才刚凉呢!送几个纨绔下去陪他,算得了什么呢? 任袖冷哼:“若光明正大的使手段,只要占理,放过他们也不打紧,可这样来暗的,呵呵!” 原还想着,这些世家会出一笔钱,低调的把自家不肖子孙领回去,没想到他们竟在背地里下黑手,动她的命根子! 如今她的权势都是建立在大王身上的,若大王的名声毁了,她也会跟着被世人唾弃! 甭管大王是不是她亲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 “哎,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任沂摇头叹息。 又不想出血,又想活,这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姐妹俩恨恨的说了一堆那些世家的坏话,又吐槽了许久工作上的不顺利,想起那孩子这几天心情都不好,干脆一起去朝阳殿,打算看看他在干嘛。 白景源并不知道她们来了,这会儿正在闷头写大字。 造纸司前几日做出了新纸,又薄又软,写字还不会晕开,写上瘾了,眨眼殿中就扔了一片。 仆从知道他心情不好,在他写完之前,并不敢上前收拾,见到太后娘娘和勇毅将军来了,也不敢大声行礼。 两人进屋,见是这种情况,挥挥手示意仆从下去,又自顾自的要了茶喝。 她们就这样喝着茶,看这孩子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大概是视线太过灼人,白景源又写了一会儿,才发现她们。 他也没心思行礼,直接走到她们面前,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她们不吭声。 “你这是跟谁生气呢?你那些子民担心你又病了,今日又进宫来问候,你若是没事,就出宫转转。” 这次可不是她的缘故,她可不想背锅。 白景源知道她们每天都很忙,u看书 不可能专门为这种事情跑一趟,也就没有搭话,只闷着头吃肉干。 每天只吃两顿饭,也太辛苦了! 姐妹俩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发脾气,关键是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跟谁生气。 小孩子就是这样麻烦啊! 她们心想。 “对了,你那位王后,自尽了哦~你知道吗?” “哪位王后?” 白景源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谁。 也不争辩这人和他没关系,白景源直接问道: “前阵子燕国那边不是传来消息,说她有孕了吗?” 燕王盼继承人,盼得眼都红了,好不容易抢个王后,还不知道到底生个啥呢,就传得满天下都知道了,这种情况下,他就算老年痴呆,也知道该把王后好好保护起来吧?怎会让她丧命? “活不下去的人,想要解脱,办法多的是。” 任袖难得感伤,叹了口气,许久不言。 当初儿子死了,大王也死了,她也有过这样的阶段呢!不过她和妘英性格不同,就算同处于绝望之中,她也不会选择结果自己,而是会选择结果别人。 她要是妘英,定会想法子生个儿子,然后弄死燕王,扶雉子上位。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莫名其妙就有了媳妇,又莫名其妙的恢复单身,这世界也太玄幻了。 “这些事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看戏便是。” 任袖挑眉喝茶,任沂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当然,还是要派使者去两国骂一骂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血月 这一年,楚国的冬狩前所未有的盛大,人满为患的凤凰台,歌舞升平的表象下,却是暗潮汹涌的政治斗争。 不过,这里斗得再怎么激烈,好歹还保持了表面的和平,此时的荆山国,却有一场流血的政变正在发生! 自王太女算计楚国不成,反被勒索粮草,发现解决不了问题,就打算解决带来问题的人之后,大王女为了与她作对,特意大张旗鼓的派人助妘英孕育孩子,王太女就恨不能吃她的肉,寝她的皮! 若不是想着女王病重,不宜同室操戈,王太女真恨不能立刻结果了她!好拔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后来妘英果真有孕,大王女迫不及待的将这消息传进莲台,引得国人议论纷纷的同时,又让王太女丢尽了脸面。 姐妹俩就此彻底撕破了脸! 眼见着内忧外患接踵而来,说不得就要迎来亡国之危,女王气得吐血不止。 久病之身伤了元气,又气急攻心损了根基,女王自那天之后,彻底躺在榻上起不来了,想要说句囫囵话,都得攒上好久的劲。 之后一个来月,王太女彻底掌权,虽不至于立刻杀了大王女,却先后将大王女手下最能挣钱的舞乐团还有商队,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杀了个精光,气得大王女瘦了起码十斤,当下决定杀了妹妹自己上位。 腿残怎么了?幼妹已经远嫁金国,二妹死了,她就是唯一的继承者! 再说了,就算她不能继位,她还有女儿呢!她又不止一个女儿!哪怕妹妹心狠手辣,给她弄死一个,她也还有剩下的! 以前她没有想过这条路,不过是还没被逼到那份儿上,如今眼见着母亲亡故,就会被妹妹弄死,她才不会管国家是否会因此动荡! 这一日,女王气若游丝的躺在榻上,见天气晴朗,就让老仆给她开窗。 冬日里的阳光晒在身上,是最舒服的了,女王久未见光,想要趁着日光刚好能照到榻上这段时间晒一会儿,老仆自是不会拦着。 给她搭上柔软轻便的羊绒毯,又将她扶起来坐了,老仆推开窗户,坐在榻下,满是皱纹的额头,轻轻靠着女王的手。 “你来到孤的身边,一晃就快六十年了。” 晒着太阳,女王精神好了许多,竟不费力的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老仆听了,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脸,滚滚而下。 “是、是啊!大王!奴奴已经伺候大王五十九载……” 她和女王一样,都老了,对于时光的无情,自是了解得很清楚。 “哎,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脸蛋儿肉嘟嘟、粉嫩嫩的,见到谁都傻乎乎的笑,一笑就是一对小酒窝……等孤死后,你就跟在孤的身边吧!” 却是让老仆殉葬,死后也要继续伺候她的意思了。 听了这话,老仆并未感到害怕,反而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荣耀,脸上露出欢喜之色,说话也带了点不敢置信的激动:“老奴能有这个福分,上辈子该积了多少德啊!” 见女王轻笑一声,想要摸她的头,却又抬不起手,老仆立刻把花白的头凑了过去。 美好的时光啊!总是一去不复返。 主仆正温情满满间,忽觉身上金灿灿的阳光慢慢消失,眨眼间,窗外已如黑夜。 老仆惊慌失措,扑过去想要关窗,却听女王抖着嗓子,声音虚弱,无比坚定道:“住手——” 屋里伺候的人,全都吓得瘫软在地,只有这贴身的老仆,惊慌的扑到榻边,握住了女王颤抖的手。 窗外,一轮圆圆的血月正当空。 血月见,国之将亡。 女王瞪大双眼,对着窗外,死不瞑目。 王太女见到血月匆匆赶来,恰好错过女王最后一面。 榻前,是撞得头骨凹陷的老仆,榻上,是余温未凉的女王,王太女站在不远处,吓得浑身发抖。 正惊慌失措间,忽听殿外喊杀震天。 大王女带兵入宫,以王太女谋害女王为名,誓要斩了王太女,为女王报仇。 姐妹俩就在女王寝宫之中,杀得血流成河。 直到三日后,王太女带着残兵剩将逃出莲台,去往外祖家避难,女王终于得以入殓。 “母亲!您就在这儿等着!儿定会替你报仇!不灭妘嫣,儿誓不为人!” 妘氏宗庙,瘦了许多的大王女拄着双拐挪到女王棺木边,紧抓着棺木,满脸红光,发下毒誓! 她要斩了妹妹的头颅,祭奠母亲过后,再送母亲入土为安! 当了好几十年正统继承人,她的利益早就与许多世家大族绑在了一起,面临妹妹带来的死亡威胁,妘华揭起反旗之后,自是不可能真的势单力孤。 “妘华!孤与汝势不两立!!” 逃到父亲家族封地中,王太女妘嫣得知大王女为了将自己钉在不孝的耻辱柱上,竟不为母亲下葬,顿时气得青筋暴跳! 大王女之父,乃大纪王子,在本国没有铁杆盟友,之所以有本事和她对着干,不过是手腕高超,把所有能团结的力量都团结在了一起,王太女之父,却是本国世家子,就算不查被大王女钻了空子,妘嫣只得仓惶逃离王都,依旧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正当女王去世,两女争权,争得你死我活之际,妘英自尽的消息,终于传进了荆山。 王太女得知这个消息,u看书 wuukanshu.cm 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最后竟长叹一声:“英娘,太晚了啊!” 若是刚被掳走的时候就自尽,她现在找楚国结盟,也能理直气壮,如今,又怎么好开口? 就算她脸皮够厚,敢开口,楚国那位太后娘娘,脸皮也不薄啊! 清清白白的去,和怀着孩子而亡,是两个概念,现在这样,还不知那位会整什么幺蛾子呢! 楚国的骑兵速度很快,就在消息传回荆山不久,楚国的使者竟已到了桃溪,眼见着直奔莲台而来,却是全副武装,一看就是来找事儿的。 姐妹俩顿时头大,你推我让,谁都不愿接待楚国使者。 反正么,一个是原先的王太女,一个是现在的王太女,女王没了,葬礼都还没办呢! 现在荆山国没有大王,没人接待使者,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四章 出使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国中一片欣欣向荣,国泰民安,国外却战乱不休,片刻不得安宁,若是待在凤凰台,定会觉得幸福无比,这种时候出使荆山,却是一件苦差事! 但总有些渴望建功立业的好男儿,越是遇到危险,越喜欢往上凑。首发 https:// https:// 桓温喝着小酒,随着牛车轻轻晃动,惬意的捋了捋胡子。 他已经从渠上县令的任上退下,被调回了凤凰台,眼见着再立一些肉眼可见的功劳,就能得到重用,他哪儿能拒绝呢? 唯一的从人在他身后,护着个小泥炉,这会儿正用去皮树枝叉着块饼在那烤。 上好的白面饼上刷了一层蜜,烤得金黄酥脆,老远就能闻到香,从人狠狠咽了口口水,一生气,直接把饼塞进自己嘴里,狠狠的嚼。 桓温却不生气,只好声好气的讨好:“阿奴,你早就该吃掉这块饼了,烤太久,里头都烤硬了,得外酥里嫩的才好吃呢!” 从人一边嚼着烤蜜饼,一边咬牙切齿:“是该多吃些,好做个饱死鬼!反正我这辈子也是注定要对不起老爷的了!” 说罢,却是狠狠的抹了抹眼睛。 昨日在桃溪就接到了消息,荆山女王薨逝当日,莲台惊现血月,民间本就惶惶,又见两位王女为了争王位打得昏天暗地,已有大量流民背井离乡,往南来了。 如今这个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前来出使,说不得就要遭那池鱼之祸,纯粹是找罪受! 原本荆山就与燕赵不睦,随时都有交战的可能,作为老爷派来郎君身边的从人,他是一万个反对的,奈何郎君心似寒铁,下定决心,立刻就要来,谁也拦不住,他想传信回去,都没时间! 现在又陷入这样的险恶境地,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两说。 罢了罢了,一起死吧! 主仆俩吃吃喝喝,小声的斗着嘴,在他们前后,却是足足四百全副武装的黑甲骑兵。 此时,这些以速度见长的骑兵,却未策马扬鞭,倒不是他们不赶时间,而是护着这么辆牛车,想快也快不起来。 从凤凰台到桃溪,主仆俩也骑着马,与他们一起狂奔,没想到到了桃溪,他们就找来一辆牛车,慢悠悠的往荆山国摇。 眼见着都在路上走了两三天了,连槐下都还没到,众人齐齐拧眉。 想要问个明白吧?他们此行又都得听桓温的话,桓温不解释,谁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一路又走了几日,终于到了槐下,桓温却又说累了,要歇几天。 一行人就这么在驿馆中歇了下来。 幸好这里距离桃溪很近,莲台的血雨腥风,还未蔓延到这里来,待在这里,虽日日都有噩耗传来,各种谣言满天飞,日子还是挺舒服。 可他们这次是带着任务出来的啊!越待,他们就越是待不住! 若是不能完成任务,他们就算活着回到凤凰台,也会遭到惩处。 正当他们私底下商量许久,几个小将打算一起过来问问桓温,到底怎么打算的时候,就见前往燕国的使者,带着残兵打大纪方向来,见到他们,顿时崩溃大哭! 细细看去,却见他们漆黑的铠甲上,满是血污! “这是怎么了?” 按理说燕国更远,他们还没抵达才是!这是遭了贼了? 打着楚国使者的旗号,又有整整四百骑兵相随,普通盗贼根本就不可能奈何得了他们才是! “燕王、燕王疯了!” 骑兵们满脸惶恐,护着使者不想多说,直接进了驿馆。 前往燕国的使臣,是张甲的儿子张仓,狼狈进屋,见桓温正在喝酒听曲儿,顿时羡慕得死去活来! 同为使者,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怎么回事?张兄,你且细说!” 桓氏也是大族,不过与张氏发展路线不同。 桓氏子弟各国为官的都有,张氏却只专注于国内,比起桓温,张仓在国际关系方面的修行,显然不太够。 “桓兄救我!” 张仓一屁股坐下,撩开染血的散发,咕噜噜喝下两杯热酒,这才理顺了气,说起北上的所见所闻。 如今楚鲁是盟友,他要出使燕国,借道鲁国,显然更容易,可没想到,还在鲁国境内,就遇到燕军大肆劫掠,见他们路过,竟看上了他们的甲衣,想要将他们留下。 张仓没法,只得带着护卫他的四百骑兵仓惶逃入大纪。 哪知燕王这次是真的疯了,大纪境内,也有燕军在劫掠。 “你是说,燕王现在在疯狂的积累粮草?” 张仓连连点头。 “若只是生活所需,断不会需要那么多。” “燕军可曾攻入曲池?阳城安否?” “倒是没有听说……” 桓温摸着温热的酒杯,细细思索。 现在,北地各国打起来了,他们没有完成任务,没法回去交差,可也犯不上凑上去送死。 张仓没有桓温灵活机智,好不容易在这儿碰上,想要活命,自是要以桓温为主。 “吾等先退回桃溪去吧!牵马来!” 竟是随时准备着逃离,上马便走。 桓温做事太果断,张仓还未反应过来,待到找齐马儿出城,桓温已经走了好几里地了。 正嘀咕桓温不地道,逃命不带他,就见前头有燕军出没,“啊呀呀”吼着,与桓温周围的骑兵斗在了一起。 等他跟上,道路已经清理干净。首发 “快走!大纪与荆山都不安全了!” 这些燕军,都是从大纪过来的,他们得快些回到桃溪才可以。 正是冬季水流不急的时候,有人想沿着渠水攻入楚国,都不容易,他们回到桃溪,与早就聚集在边境的守军汇合,就安全了。 “燕军怎么都打到这里来了?燕王这是疯了吗?!” 张仓吼着,uu看书 .uukansh 跟上桓温,桓温却不打算多费口舌,只让他跟上。 队伍急行军,眨眼两天,就回到桃溪。 这时,他们才听说,燕王正在以战养战,全面围攻荆山国。 竟是谈判的余地都没有留,就直接撸袖子开干了! “这、这也太鲁莽了!” 张仓本想着之前燕国因鲁国与楚国结盟,就退了兵,定是怕了楚国,再加上与赵国争新城,损失很大,已经退回草原去了,这种时候出使燕国,正是积累功劳的好时候,没想到,不过是个还没化形的胎儿没了,燕王就能发这样的疯! 他也是太难了! “你有什么难的?燕王才难呢!这都快三十了,一个儿子都没有,换你你慌不慌?” “不是说好几十个庶子吗?” 燕王连给先王陪葬,都敢僭越,把王位传给庶子这种事,他完全可以干得出来啊! 别的大王可能还会顾虑纪帝的颜面,他才不会在乎这些。 “燕国,重视血脉啊!” 越是没人愿意嫁公主给他们,他们越是在乎王族的血脉,非公主之子,不可为王,几乎是潜规则了。 桓温叹了口气。 这趟任务,看来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动机不纯的宴会 冬狩圆满完成,凤凰台已经进入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昨日一场暴雪,到晚上的时候停了,次日一早起来,白景源推开窗户,就见房檐下挂着一排晶莹剔透的冰凌,在初升的日光照耀下,好似水晶帘子。 裹紧皮裘,再穿上软乎乎的皮靴,白景源心情大好,沿着廊檐来回跑了好几趟! 廊下实木地板刷了厚厚的桐油,跑动间,声音清脆,引得仆从们纷纷探头偷看,见他笑,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冬天,是凤凰台与他的家乡最相似的时候了,虽然这里没有空调,只有炭盆狐裘之类的东西可以御寒,他还是最喜欢冬天。 他的老家在东北,到了冬日里,他最喜欢邀上三五好友去打猎,然后在林间小屋里烤肉看雪。 当然,滑雪和滑冰,也是他很喜欢的。 滑雪需要专业的装备,还有滑雪场,否则危险性很大,之前没想到这些,他也就没有做准备,倒是灵川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前几日冬狩过后,去松山祭祀,他们就是从河上过的,想要滑冰,会很容易。 他便叫来庖彘,让他找来坚硬而又光滑的骨头,钻了孔,用皮绳绑在靴子下面。 仆从们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要出宫去,忙叫住他:“大王,今夜宫中会有宴饮,若您不在,娘娘定会不悦。” 意思就是让他别出门了。 听人劝,吃饱饭,白景源想想,还真有这事,他不想惹那疯婆子发脾气,也就歇了去灵川之上滑冰的心,转脚去了后花园。 那里有个小池塘,虽然很小,暂时也够他折腾了。 毕竟这骨头做的溜冰鞋好不好用,还不一定。 这些年王位空悬,宫里还未举行过大型宴会,这次宴请各地臣子、贵族,以及他们的家眷,除了因为天气太冷,他们没法动身,此时人很齐全,大概也有之前祭祀殉了好些世家子的原因。 各大世家这几日怨气极大,却没听说闹出什么事来,想也知道,多半又在憋大招,太后娘娘做事常常只图一时痛快,事后还得收拾烂摊子,她没法参加冬狩,这时候举办宴会,想来也是有了计较。 白景源并未把自己当做今日的主角,眼见着宫奴已经忙碌起来,他也不添乱,只带着平日里贴身伺候那些,找乐子去了。 他是很擅长滑冰的,虽然没有合脚的冰鞋,上去走几步也就有感觉了。 楚人衣着好华美,大冬天的,外面还穿着袖子大大的衣裳,他在冰上飞快滑动之时,衣袖飘飞,看起来就像仙人。 滑冰,对会滑的人来讲,是一件很让人愉悦的运动。 快速前进时,极高的速度,让人肾上腺素分泌,相当刺激,辗转腾挪间,又有一番潇洒,再有一堆人在那喝彩加油,满足了最基本的虚荣心,就更棒了! 这个冬天,苹已经不再为他总角了,在他坚持下,开始给他扎高高的马尾,这让他看起来很有精神,也很显高,但运动起来,束发的丝带就会散开。 黑亮的长发在寒风中飘飞,若是没经验的,就会长发遮脸,看起来很是狼狈,白景源时刻注意着方向,那发丝便长期呆在身后,与大大的袖子一起飞舞。 仙气! 嘶~ 仆从们看得忘了时间,也忘了事,直到永寿殿的宫人过来叫人,他们才反应过来。 原来,已经过了好久了! 大王就是会玩,不过两根骨头,也能被他玩儿出花来! “大王,宴会就要开始,您还在这里玩耍,快些回去更衣吧!” 阿瑟万分庆幸自己足够老成,也足够了解这位大王,才会想到提前过来叫一声,不然准得误事儿! 连着滑了怕不是得有俩小时,白景源擦着汗来到岸边,一屁股坐到厚厚的地毯上,任由仆从为他拆下脚底的骨头。 “这么早就要开始准备吗?” 这里人吃两顿,晚饭一般得到五六点才吃,这会儿大概才上午十点不到。 白景源望望日头,心里有点被打扰的不悦。 “大王还要沐浴,还要熏香,还要吃点东西,待到午后,就有同龄的公子们进宫来,娘娘说了,大王还得领着他们逛梅园呢!梅园中会有一场诗会,大王也能看看这些人当中,可有得用的人才,等到诗会结束,才会去朝云殿宴饮。” 阿瑟简单说了下流程,心中责备大王对此不够关心,却不敢表露丝毫。 她知道这个大王是假的,但她更懂太后娘娘的性子。 哪怕是假的,太后娘娘已经把他当真的了,她就得把他当真的! 阿瑟说话间,仆从已经飞快的为他换了鞋袜,又给他拿来斗篷,白景源把自个儿裹严实了,累得脚软,想着回去还得走很久,也不想走,干脆让人赶了车来,坐着车,回了朝阳殿。 早有仆从准备好一应事物,白景源刚到,就有人伺候他宽衣沐浴。 待到沐浴完,擦干头发,又简单吃了顿饭,再漱了口,荇才捧来一身极其华贵的衣裳,给他换了。 这还不算完,摸着腰间难得的白玉带,还有浓翠的玉佩,又稍稍低头,任由苹为他挂上一串沉沉的、代表吉祥如意的珠串。 白景源觉得很沉,刚要说够了,手指头上又来了一只金灿灿的鸡油黄扳指。 扳指这东西,本是为了拉弓弦的时候方便,之前冬狩,他已经能拉开最软的小弓,也亲手射到一只野猪,那会儿是带的牛角扳指,现在戴这个,不过是个装饰。 大概察觉到他的抗拒,荇低声道:“娘娘说了,这是特意吩咐匠作司给您做的,就为了今天用,大王……” 罢了罢了,白景源认命的将那扳指戴上,不再试图往下撸。 所以,这是娘娘在向众人表示,他已经可以弯弓射箭了吗? 那女人一向高调,这种事情,还真是有可能。 白景源暗暗嘲笑着任袖的“慈母心”,uu看书 ww.uukanhu.co随着宫人来到梅林。 这片梅林很大,几座小山包,造就了稍显多变的地形,游览其间,很是有趣。 沿途有许多小亭子,白景源上午玩儿累了,也没心情游这自家后院的梅林,干脆找了个亭子,钻进去让人挂了草帘,唤来庖彘为他烤肉。 折腾这么会儿,他又饿了。 他在这悄悄的赏景吃肉,想着自己不是今日主角,只需要晚宴时露个面就好,心里是一点压力也没有,只当来这儿受冻,是为了完成任袖的任务。 结果他一串烤肉还未吃完,就有莺莺燕燕飞速往这儿聚集,一个个小脸儿红扑扑的,看着他,就像发情的母猪看到了健壮的公猪。 这么形容,很不尊重人,但这一刻,白景源真的觉得,自己在她们眼里,就是一头皮光水滑的公猪。 原本以为今日太后娘娘动机不纯,结果却不是他想的那种不纯。 第二百三十六章 荆山国,亡了 莫名的烦躁起来,白景源也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了,招呼都没打,撩起亭子后头的草帘,就带着人走了。 亭子里的人走了个精光,只剩外面几个粗使宫婢看着炉火。 亭外淑女们面皮阵青阵白,忽有一人笑道:“早就听说大王的庖厨厨艺高超,大王见到我们太过害羞,所以提前走了,不如我们在这烤会儿火,也顺便尝尝大王的美食吧!”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浓眉大眼的姑娘笑意盈盈,两眼好似星子。 “这位娘子,不知是哪家的?看着倒是面善。” 有人递了台阶,众人顿觉心里舒坦许多,自是听从建议,进了亭中。 “我是桑丘柳桑,诸位姐妹叫我桑娘就好。” 桑丘柳氏极其有名,真要说多高的地位,却又说不上。 出身高贵的,譬如凤凰台那几家大姓之女,见她只是这样的出身,莫名有种优越感,不愿再与她搭话。 不过也有喜好华服,想要与她结交的。 亭中一时热闹起来,只剩那烤炉中的火炭哔啵作响。 烤肉的香味还没有散,众人为了参加今日宴会,都不曾好好吃饭,这会儿早就饿了,闻到味道,不由直咽口水。 亭子空间有限,仆从们自觉等在外头,结果众人进来了,才发现没有仆从可以帮忙烤肉,待要再叫人进来,又怕自家仆从不善厨艺,毁了这些肉,会得罪人。首发 正纠结,柳雉低眉顺眼的上前一步,抓起串好的肉串子,低声道:“奴奴在家时,便经常替阿姊烤肉,奴奴斗胆一试。” 但见她一身湖绿衣裳素净无比,面上也无脂粉,冷冷清清稍显寡淡,外面的白狐皮小褂,越发衬得她不食人间烟火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有人便问起她的来历。 雉低头烤肉,并不搭话,自有桑娘笑着替她解释:“这是我父亲的养女,算是我的妹妹。” “哦~” 众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显然这种事情各大世家都有,只是没想到,今日这种场合,柳桑都会愿意带着她一起罢了。 柳桑心思简单,这会儿也察觉味儿不对了,忙着急解释:“雉打小便如我的亲妹妹一般的,但凡我有的东西,她都有!我家阿雉可好了!” 头一次被这么多贵女当面看不起,雉觉得心里难受极了,抓着烧烤签子的手,不由收紧。 待她听到桑娘的解释,想到她若是能进宫,这种日子还长着,不由长舒口气,假装没听见。 不过她心眼儿也不大,待到肉烤熟了,她也不分给旁人,只分给那些待她们姐妹俩和气的人,若有人面露不悦,她便解释: “这炉子就这么大,一次烤不了太多,诸位若是等不及,不如亲自来烤?这烤肉啊!就得自己烤着吃,才香呢!听说大王就总说这种话。” 众人一时间,是继续坐在这里不是,亲手去烤肉也不是,干脆拧着眉出了亭子,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带着仆从走远了。 “哎呀!早就听说凤凰台的贵女们不喜肥胖,平日里都不喜欢吃肉,果真不假!哈哈,她们走了,正好我们一人多分一些!” 见柳桑傻的可爱,柳雉叹口气,分肉串的时候,特意少给她分了两串。 本就长得壮壮的,还使劲儿吃肉,以后腰粗得腰带都扎不下可怎么办? 虽然时常羡慕嫉妒这个嫡姐,她还是很感激她的。 虽然柳桑有许多贵人病,时常不好伺候,但她心地很好,在柳雉心里,也是把她当阿姊看待的。 梅林中的事,很快就传到了任袖耳朵里,听说便宜儿子只是露了个面,刚被女孩子们堵住,就脚底抹油溜了,她是又气又急! “之前不是不喜欢我给他选的吗?这次难得人来得这样齐整,让他自己选,又不愿多看一眼!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那些公子淑女们自是不可能先来赴宴,他们都是跟着长辈们来的。 只不过长辈们怕冷,这会儿都在朝云殿喝着小酒欣赏雅乐。 殿中无人说话,只有编钟的声音来回流淌。 不过众人看似淡定,实则心都飞得老远了。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对于送女儿入宫这种事,他们都是很热衷的,毕竟谁家不是女儿一大堆呢?又不是当王后当夫人,非得要嫡出。 同样,正因为不是当王后当夫人,这就得看大王看谁顺眼,因此,他们都很希望梅林中能有好消息传来。 正寻思,这场一对多的相亲结果如何,就有各家仆从纷纷进来传话,得知大王看到各家淑女联袂而来,竟吓得溜了,众人目瞪口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大王这是还没开窍呢! 臣子们以为自己猜到了大王具体怎么想的,一个个笑得很开心,后殿,任袖无奈挥退宫婢,让她去朝阳殿叫大王过来,这才让支离上前回话。 刚刚她退到后殿,就是因为支离说有急事禀报,又不好当着臣子们的面耳语。 “娘娘,妘氏苗裔,被燕王杀尽了,荆山国,亡了!” “什么?!” 任袖猛的站起,膝盖撞到长案,引得案上摆件摔了一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怎么、怎么可能……” 任袖疼得倒吸口气,眼泪瞬间就装满了眼眶,一眨眼就溢出来,顺着脸淌进了脖子里。 “具体为何,探子还在探。” 他也不相信,燕王会为了一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情。 仆从们想要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玉,见情况不对,也不敢上前,uu看书 .nh一时间,后殿中鸦雀无声。 任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去,去叫勇毅将军。” 任沂今日并未进宫,而是在家休息。 因为她和那些女眷坐一起不合适,和那些朝臣坐一起,彼此都不欢喜,这种事情,她一般不参与的。 仆从应声出去,又有人低声过来传话,却是前头的人发现不对劲,派人进来问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迟早他们都会知道。陪我出去!” “娘娘,脸上,补个粉!” 任袖心里乱糟糟的,任由婢女替她补妆完,这才往前去。 不过这次,她没有坐在珠帘后,而是撩开珠帘,站到了王座之前。 “诸位,刚收到消息,荆山国,亡了!” “什么?” “怎么可能?!” 顿时,众人纷纷起身,比起刚刚的任袖,也差不了多少。 “妘氏一族死完了,妘氏宗庙,也被燕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有莲台,也被燕人犁地三尺,搜刮得一干二净!” 任袖又说出更劲爆的消息来。 “这、这也……” 楚臣也有鲁人,他们最是看重这些,见燕王将荆山王族一网打尽还不够,竟还烧了人家的宗庙,顿时就炸了!直接站起来,破口大骂! 第二百三十七章 维护 突然收到荆山国灭亡的消息,众人都没了宴饮的心情。 难得臣子们聚得这样齐整,太后娘娘干脆下令,让朝臣女眷带着孩子们回去,留下臣子们商讨应对之法,宴会改日再办。 燕王毫无预兆行此凶招,谁也没有料到。 原本各国间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间打破,稍不注意,就有亡国之危,有此外患在,死几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各大世家也顾不上计较了。 “我楚国西北面与荆山接壤,燕人此次连妘氏宗庙都毁了,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沿着桃溪顺流而下,攻入我国,我们还是得做好相应的准备才是!” 有封邑在西北的臣子忧心忡忡,要不是大雪封路,他大概是恨不能立刻归家的。 不过转念一想,他和家眷都在王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面上急色也弱了下来。 “东北有共山,又有共叔鱼陈兵百万,倒是不虞有失,只是凤凰台距离大纪并不远,以燕国骑兵的速度,走官道最多四日功夫,便可抵达,我蒋氏不善兵事,纵有拼死抵抗之心,怕也是力有未逮。” 往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蒋良,今日也眉头紧蹙。 此话表面上是在担心凤凰台安危,事实上,却是在担心自家封邑。 蒋氏封邑与共山一江之隔,恰好与大纪相接,若燕军劫掠完大纪,又继续南下,蒋氏封邑首当其冲。首发 https:// https:// 蒋氏不善兵事,长在生财有道,到时候就是一块油汪汪的肥肉,难保杀出凶性的燕人会不会过来啃一口,这话倒也不算假话。 “大司徒此言差矣!凤凰台有云岭天堑,燕军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过来,我等只需派遣重兵,守好关隘即可。” 梁淑一脸严肃,义正言辞的反驳。 想将自家封邑的安危,与王都的安全联系起来,多大脸呐? 凤凰台好守,蒋氏沃野千里,可谓一马平川,可就不好守了! 张甲与梁淑是亲家,本是关系极好的盟友,奈何这蒋良花言巧语,抛弃后氏之后,转而支持张甲,害得张甲渐渐倚重于他,竟疏远了梁淑这个亲家,梁淑对他怨气不可谓不深,见他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自是不愿让他如意。 蒋良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自是不会与他争吵,直接拱手一礼,对张甲道:“大司马治军严谨,此时定能保我楚国北境安稳。” 后氏与张氏争夺得差不多,如今各自手头都有正兵三十来万,说起来张氏夺权这么顺利,除了虎符在手,有太后娘娘支持,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蒋氏的帮助,这种时候,蒋良不可能信任任沂和共叔鱼,也不敢托付后镖,自是要对张甲开口。 张甲也没辜负他的期待,立刻就去殿外吩咐从人,让手下将领,即刻带军开拔。 有富庶的蒋氏封邑做后盾,哪怕冬天,他也不用害怕粮草不足,左右不过是兵丁冬日行路要艰苦一些。 以前后氏掌兵的时候,他这个大司马常常只能捞到后勤工作,手下后勤方面能人众多,哪怕冬日行军,也能安排妥当,保兵丁不损。 短短几句话,就解了蒋氏之危,这就是同阵营内守望相助的妙处。 这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一点面子也没给王室留。 白景源坐在上首,眼角余光扫到珠帘后的太后娘娘,见她袖口发紧,就知她又在握拳,想来见到各大世家这样无视王权,很是不快,便开口道: “叔父之所以滞留共山未归,也是因为要护送鲁国太子蹇来楚,大雪封堵官道,实在没法,司徒大人还请慎言。” 平日里,若是民事,白景源偶尔还能发表一下意见,若是军事,怕任袖不快,他是从来不会插嘴的,今日开口,却不是为了干涉军事调动,而是为了打世家的脸,任袖也就没有发作。 简单来讲,他故意提起这茬,就是刷一下王室存在感。 太后娘娘把形象看得重,哪怕恨死了,也不会开口跌份儿,这种时候自是只有他来当这个恶人。 之前蒋良那话听着没什么问题,细想却是趁着叔鱼不在,随口抹黑。 说得叔鱼好像早就知道燕人要发疯,特意留在共山,就是为了保护自家封地似的。 装什么羡慕嫉妒恨啊? 叔鱼不在,他自是要替他说话。 否则,天长日久,叔鱼就会被人当做私欲很重的人,作为令尹,若不能一心为公,难免受人诟病,之前的后殳一直得不到楚国上下的一致爱戴,就是因为他把家族看得太重了,以至于疏忽了国事。 见自己不过暗戳戳抹黑叔鱼一句,大王都不能容忍,蒋良吸口气,低眉顺眼行礼道: “臣只是闻听燕人劫掠纪、鲁,心生惶恐,实在羡慕令尹好运,恰好滞留共山未归,这才没忍住说了句酸话,倒不是特意针对,还请大王原谅臣失言之过啊!” 倒是能屈能伸。 白景源这才展颜:“嗯,令尹大人一心为公,对楚国忠心耿耿,平日里想到黎民百姓还在受苦,连块肉都舍不得吃,孤是极信任他的,断不能容忍谁误会了他,还请司徒大人见谅啊!” 话罢,他也起身,走下王座,对蒋良行了个礼。 其他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掺和此事。 这只是一件小事,犯不着。 桃溪没有设县,只有兵营,后镖随口提了句往桃溪增兵,立刻就把话题转了回去。 不过殿中经此一事,倒也没了世家主导一切的感觉。 “诸位臣公所虑极是,燕人此番发疯实在不合常理,我等多多防备,才是正道。具体怎么做,还有赖诸位多多谏言。至于封邑靠着边境,或者任职边境的,也莫要害怕,我等齐心协力,断无燕贼嚣张之理!” 至于到底该怎么办,就不全是世家说了能算的了。 毕竟边境要地,不可能全都落于臣子之手。 芈氏还未混到那个份儿上。 接下来,各种调兵遣将,白景源连将领名字都认不全,一直默默听着,待到需要他书写王令之时,u看书 wwuuanshu.om再当个工具人。 他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做事也很有分寸,任袖十分满意,臣子们有点不满意,见此,也不敢表现出来了。 大王与娘娘之间,到底是母子,这种默契,羡慕不来。 臣子们不知内情,反在那羡慕,若白景源知道,怕是半夜都要笑醒。 嗯,讽刺的笑。 此事实在十万火急,一致对外的时候,倒也没谁扯后腿,因而天还没黑,一道道王令就从凤凰台,往各地传了出去。 叔鱼正好在共山,紧邻鲁国,不能寒了鲁人的心,得知鲁国又被燕人抢掠,自是要派兵支援的。 若情况不对,把战场定在鲁国,总比定在楚国的好。 至于蒋氏封邑,自是派了张甲去守,再往东,位于桃溪与蒋氏封地之间的营城,在后镖的争取下,交给了后氏来守。 桃溪增兵,则是派了行军速度最快的骑兵部队,由勇毅将军率领。 这番安排,所有人的利益都顾及到了,想来哪怕不在场的共叔鱼,也不会有不满。 若燕人敢继续南下,定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倒是紧邻郑国的齐水,照常即可,毕竟郑国与荆山之间,国境线极其漫长,想来郑人就算失了智,也不可能现在对楚国做什么。 噺81祌文全文最快んttps:/m.x八1zщ/ 第二百三十八章 楚都潮流 这世间权利就好似一个大蛋糕,往日里诸国围坐在一起,全都遵循第一代大家长高阳帝定下的规矩,各自只吃自己那一块。 突然有一天,跳出来一个猛人,拍着桌子怒吼:“这蛋糕不能这么分!我胃口大,想多吃一点!” 其他小伙伴第一反应都是护好自己那块,防止被这猛人抢了去。 待到适应了这意外之后呢? 大概除了胳膊腿儿最细的那两个,其他人大概都会兴奋吧! 毕竟小燕很壮,小赵小金小楚也不觉得自己比谁差啊! 就算小郑小鲁,怕也要在边上摇旗呐喊,盼着其他几国打出狗脑子,他们或许能捡个漏? 燕王要挨揍了。 还是群殴。 真的群殴,而不是之前那种雷声大雨点儿小、吓唬恶狗那种虚张声势。 因为,昔日大家长的后裔,如今的纪帝越来越营养不良,别说揍人了,每天祈祷别人别打他,或者打他的时候莫要打脸,大概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这世间的事,他说了已经不算了。 情况变了,以前弱小的人,分到的蛋糕太小,现在强壮起来,自是不会乐意的。 他们都想重新分蛋糕,好多吃一些,不过之前没人有小燕这般猛,胆敢说出口,或者说都不说,直接来个心动不如行动罢了! 这些道理,白景源都看得出来,其他人自然也不是瞎子。 不过白景源如今只是个坐在桌上领蛋糕的,蛋糕分下来,还轮不到他吃,怎么分蛋糕这件事,自然也不用他操心。 战局十分紧张,周遭国家都像在防疯狗一样防着燕人,生怕他经过荆山一役,尝到了甜头,凶性大发,打算再干一票或者两票三票…… 为此,被抢掠过的纪、鲁两国,均不敢发脾气,打算观望一哈再说! 被打了还不能立刻哭出声来,也是可怜。 白景源只当这是八卦,听听就罢。 对他来讲,如今除了学习,还有听八卦,顺便从八卦当中总结经验教训,最重要的事,大概就是让自己过得更舒坦一些了。 宴会没有正常举行,仰慕大王凤仪,或者说馋他身子想要入宫的、心慕权势想要得个名分好搞事的,或者单纯被父兄的野心驱动着,不得不淌这浑水的…… 真是数不胜数。 之前不出宫就算安全,如今待在宫里滑冰,也有人托了亲戚的关系进来看,白景源觉得自己就像个公园里的猴子,而且来看他的,也是猴子——想要给他生猴子的母猴子。 这让他很是苦恼,只想躲着这些人走,却不知,他的搞笑举动,反而成了年轻人的谈资。 这世间,大概也只有他,才会成天躲着名门淑女的追堵吧!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少年们愤愤不平,然后,开始学起了大王的穿搭,尤其是大王最喜欢的高马尾,几乎每个少年出门,都扎得高高的。 也算是另类的楚都潮流了吧! 少年最是不知愁,哪怕发现城中巡逻的兵丁多了起来,他们也只当这是大王害怕他们人多,聚在一起又干架,却不知国外局势已经紧张到了一定程度,若不是安保措施做得好,各家都不放心自家孩子出门了。 往日里游山玩水惯了的贵公子们,跟着父兄来到凤凰台,除了去各家参加宴会,就没有别的消遣,一个个都觉得待在城中,好似待在鸽笼里头,实在憋闷,偶然间,白景源受不了追到城中的女人,跑到灵川之上,圈了块冰面滑冰,被这些无所事事的贵公子看了个正着! 只见那日河上白雾蒸腾,大王穿着蓝白相间的大袖衫,好似冰上精灵,呲溜一下,就消失在了河面上,实在酷极了!美极了! 然后他们也跟着有样学样,胆大的女孩子们,见此也来掺和一脚。 再然后,河面上就跟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滚了一地,看得围观的国人哈哈大笑! “我们大王风仪无双!怎是一般人可以学得来?” 少年们面红耳赤,急忙开溜。 但他们却未放弃,而是寻了家中有池塘或者造了湖的,偷偷练好了再出来炫耀。首发 每当有人觉得自己已经很棒棒了,去灵川之上一呲溜,立刻就有不相干的看客在那啧啧嘴,这个说“还是不如我家大王飘逸”,那个说“还是我家大王更优雅”,听得人火冒三丈,又不服气! 白景源对此知之甚详,不过他想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要是早知道这些人这么爱赶潮流,我还捣鼓什么麻将啊!直接带着他们玩儿不就好了吗?!” 打架斗殴,争强好胜,都是闲的了。 哎,千金难买早知道。 于是白景源立刻在城中寻了处小山坡,让人弄了个简陋的滑雪场出来,继续带着那些滑冰已经滑的很溜的大朋友滑雪。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 比起平面上的滑冰,有一定坡度的滑雪更加刺激!尤其是还能得到大王亲身示范、亲口讲解,比滑冰需要自己摸索好得多,至少不用摔得屁股开花才能学会了,大家很是追捧。 白景源也趁机认识了不少人。 见大王如此平易近人,又如此有趣,一段时间下来,倒是有不少世家子对他很有好感,觉得他和父兄们形容的不同,平日里有事没事,也爱来叫着大王一起玩了。 虽然君臣到底还是有别,比起以前,全无同龄人乐意搭理的窘境,却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白景源很高兴,他表达高兴的方式就是请人吃吃吃。 冬天里最美妙的就是火锅、烧烤、海鲜。 有叔鱼无限宠爱,他的海鲜就没有断过,用来招待这些新朋友,uu看书 ww..m也合适得不得了! 大王的庖厨到底有多少绝技? 这个问题,大概是所有楚人都想知道答案的吧。 哪怕那些来自海边的世家子,也不曾吃过那样好吃的盐焗虾,第一次吃到这样特别的味道,简直惊为天人! 偏偏大王还很慷慨,允许他们派自家庖厨过来跟庖彘学习,他们对大王的好感不由更多了! 日子一天天过,枯草下再次出现嫩芽,春耕即将开始的时候,白景源找出去岁的旧衣,发现已经短了一截,不由感叹,日月如梭。 共叔鱼领兵在鲁国协防,各国边境也都枕戈待旦,结果一个冬天过去,却只等来“燕人回草原过冬,留下满地疮痍”的消息。 不知燕人是否还会杀个回马枪,这次所有国家都没有松懈。 这样的日子大概还会过很久,不过这都和白景源没有关系。 在送走各地官员、世家之后,他不用成天领着那群新朋友玩了,重点自是要回到农业增产上面来。 这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就在他惦记此事的时候,匠作司派人来报,说是仿造赵国的农具,造出了他想要的犁,白景源立刻命人送进宫来,甚至为此,专门在宫里开了一块一亩左右的地,打算亲手使用新农具,种点蔬菜、粮食,鼓励全国上下的增产热情。 对此,楚国上下一致好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无奈绸缪 南国的春,正在悄悄到来,北国的秋,也携着淡淡的萧瑟姗姗来迟。 草原深处,枯黄的野草被风吹得满地打滚儿,不知不觉就团成了团,被打盹儿的老羊叼在嘴里,嚼碎,咽下。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 华丽的王帐中,传出了压抑的咳嗽,还有小孩儿嘶哑的哭声。 “父王!呜呜呜!” 还不太晓事的小野公主跪坐在羊毛地毯上,抓着父亲的手,拼命的往她脸上贴,可她力气小,根本就抓不起来。 她也是个执拗的性子,想做什么,非要做到不可,哪怕力有未逮,也一次次的尝试,看得人忍不住就跟着红了眼眶。 她想父王站起来,继续像以前那样将她举得高高的,转上很多圈,然后再把她轻轻的放到宽厚有力的肩膀上,每当这时,她都会笑得好开心。 几个月前,那个据说怀了她弟弟的女人死了,她很害怕,既是被那女人的死相吓到了,又是害怕父王怪罪,所幸没多久父亲回来了,不仅没有骂她,还搂着她哄,生怕她被吓坏了。首发 https:// https:// 那时候她是多么的开心啊!觉得果然父王还是最爱自己!哪知没多久,她就发现,父王每天都要叫来巫医祝祷,完了还要喝苦苦的药。 所有人都不敢跟她说实话,但她从小就比很多人都聪明,她看出来了,父王慢慢消瘦,慢慢无力,慢慢的,连走路都没法走了。 他也要死了。 小野很是恐慌,她每天都陪在父王身边,生怕自己睡着了,他就会不见了,所以她不敢睡,又怕自己去吃饭了,父王也会醒不来,所以她就住在了父王的帐篷里。 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哪怕睡觉的被子不够香,她都会发脾气,现在却只有睡在父王榻下地毯上,她才能安心。 短短几个月,昔日藕节般的胳膊,已经变得细长。 她长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两只大眼睛因为瘦了,看起来越发的大了。 她从一出生就没有母亲,父亲和叔父,就是他的全部。 可惜父亲回来了,叔父却还有事情要做,回不来。 好不容易盼到叔父回来,父亲却连说话都要气喘吁吁了。 于是她本能的猜到了,父亲怕是命不久矣。 往日里强壮魁梧的男人躺在榻上,满脸枯黄,已经瘦脱了相,以前总是梳得光滑油亮,用彩色丝线编起的发辫,如今也乱糟糟的,谈不上发型了。 乱糟糟的络腮胡上沾了深褐色的药汁,归茥眼含热泪,拿着手绢要给他擦,却被他挡住了。 “弟啊!莫要再浪费时间,做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为兄还有好多事要交代你。” 燕王归芒语气里透着虚弱,却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惧,只有操不完的心。 如今荆山已破,大纪却不能做出有效的应对,积攒无数年的威势,顿时荡然无存! 那么,大纪定下的规矩,也就不用守了。 迟早,所有诸侯都会意识到这一点。 不用上贡算什么?完全不把纪帝当回事儿才是最爽的! 什么兄终弟及?我呸! 什么跪着吃饭跪着上朝?我呸!我偏要坐椅子用桌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实力为王的世界啊!一切都是强者说了算。 对那些被纪礼强压着忍耐了无数代的诸侯王来讲,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啊!就算弱鸡如鲁王,不也靠着抱楚国大腿活下来了吗? 到时候肯定特别有意思,可惜他看不到了。 燕国嫡支就剩下他们兄弟俩,他现在还没有嫡子,若是什么都不做,就病逝了,燕国怕是危险了!所以兄弟俩兵行险着,趁着信息不对等,飞快的劫掠粮草,然后快速攻破弱小而又牵扯甚广的荆山国。 希望外面乱起来的时候,燕国能借着地利,获得喘息之机吧! 想到这,燕王咳嗽几声,吩咐仆从: “将小野抱下去,孤与王弟有话讲。” 王弟聪慧,也有大局观,就是习惯了以他为主,哪怕他做出不智的决定,弟弟也会无条件的支持他,这让他很不放心。 小野公主本能的感到恐惧,死死的抓着父亲的手,不愿撒手。 往日里白白嫩嫩还有肉窝窝的手背,如今已经变得平整,这手看起来就越发的小了。 听着女儿的哭求,燕王心中大恸,最终还是伸手,想要掰开她的手。 颖叔茥猜到大兄要说什么,红着眼睛将侄女抱在怀里:“若你走了,小野就会是我燕国的女王,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燕王气急,就要爬起,结果一不小心再次咳血,见他拼死也不要女儿听接下来的话,颖叔茥习惯了遵从他的意志,只能哭着把孩子交给奶娘。 不顾小野公主哭闹踢打,健壮的奶娘将她箍在怀里,快步走了出去。 燕王这才消停躺下,又命心腹守了周围,这才对弟弟道:“弟啊!为兄这次是真的不成了,你也莫要怪谁,此非人祸,实乃天定,天要让我三更死,我就没法活到第五更啊!” 颖叔茥哭着点头。 当时还在和赵国交战,得到王后自杀,孩子没了的消息,燕王本就受了点伤,当夜就气得发起了烧。 他对那孩子有多期待,颖叔茥最是明白。 大兄期待的不是孩子,而是一个继承人啊!作为一个诸侯王,身上担着一个国家的未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大兄的心情了! 他想再抢一个公主回来,太难了! 自那以后,大兄就病了,随着病情越来越重,他对荆山国的仇恨,也越来越深。 若妘英安安分分生孩子,哪怕生完再死呢? 若妘华不派人来装好心,然后趁机弄死妘英呢? 是的,他不相信那个懦弱的女子,有勇气做这种事。 每一个聪明人,都喜欢想太多。 他开始怀疑荆山姐妹俩是否真的不睦…… 就在他急红眼的时候,病越来越重的大兄提出了灭掉荆山国的意见,然后他很高兴的将之变成了现实。 颖叔茥还陷在复杂难言的情绪里,就听大兄语重心长的劝他: “日后没有为兄护持,你可莫要再任性!头一件,你必须答应我,快些娶妻生子,延续我大燕国祚!莫要如为兄这般心高气傲,非要娶什么公主!如今荆山已亡,天下即将大乱,我大燕遁入草原深处,先龟缩几年,待到外间争夺结束,再行计较不迟。” “大兄如此为难,那我便跟大兄一起去了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你也没了,小野、小野她……岂不是要被她那群兄弟活吃了!” 他是有儿子的,只是全都没有受到继承人的教育,不堪重任,所以他临死了,也没考虑过传位给庶子。 “你也知道啊!若小野没有继承王位,这燕国,又哪里有她的活路?” “她不过一女子,待到成年,寻了国中家底殷实的人家嫁了,只要有你在,谁能待她不好呢?” 燕王重男轻女,还特别在乎身份,在他看来,弟弟的孩子,也是归氏嫡支,女儿却是迟早要泼出去的水,能给她找个好人家,一辈子给她撑腰,让她夫家不敢欺辱,也就仁至义尽了。 “可是、可是,弟、弟没法、没法啊!” 最终,颖叔茥还是红着脸,捶着腿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 否则,以他的身份,别说瘸了腿,哪怕没有腿呢!也不可能没有女人伺候啊! 自从坠马之后没多久,uu看书 ww.uuksh 他就发现自己不行了,可他太骄傲,实在不愿谁知道,天长日久,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燕王也是头回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两眼发直,躺在榻上,连呼吸都轻了。 许久,颖叔茥才听到兄长发飘的声音:“苍天,不公啊!” 顿时,兄弟俩抱头痛哭。 是啊!苍天不公啊! 所幸他们生在王族,还能找补一点,让别人也跟他们一样难受。 想到这,心气儿到底还是顺了一些。 他们就算这样,也总比妘氏、田氏强吧?还有姜氏,明明该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被他们欺负成这样,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哈哈哈!” 兄弟俩又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听得仆从们直打冷战。 “入秋了,天也凉了。我该加件衣裳。” 亲卫站在王帐门口,搓着胳膊望天。 草原上的秋天,真美啊!大朵大朵的白云堆在一起,就像友人温暖的笑脸:“你呀,就是这样蔫儿坏蔫儿坏的!” 亲卫低下头,心道,人就是要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否则,哪怕是大王呢?也许一场小病,也会要了你的命! 可惜这些贵人,从来不会在乎他们这样的小卒子,就像他们从来不会把丁点小病放在心上。 第二百四十章 到底要不要伸手? 纪帝走上了他父王的老路,明明正当壮年,却满脸皱纹,头发花白。 显然,想开着一艘破船,行驶在风浪一天比一天大的海上,是很费劲的。 若是可以哭诉的话,他定会说:“我真是太累了!每天都很焦虑!” 不过,这些日子,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之前继母被人抢走,无媒无娉的苟合,还差点生下孩子,害得大纪名声扫地,他都快被臣子们骂成狗了,如今事实证明,这反而是一步好棋,谁还能说他什么呢? 纪帝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挺直腰背,华美的礼服一丝褶皱也没有,他也不嫌累,语气中反而还有点轻松: “荆山国本就是我大纪的一部分,如今妘氏灭绝,我姜氏合该收回这部分领地。诸位臣公,可有什么好法子?” 其他几国是高阳帝分封的诸侯国,世袭罔替,荆山国可不是这样。 荆山国是荆山公主的封地,当初姐弟俩闹分家,其实也还是一家人啊!如今姐姐那一支死绝了,弟弟这一支,将她的遗产收回,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虽然已经过了无数年,两国王室血缘关系早就远的不得了了,可谁又能否认这一点呢? 不止纪帝这般想,其他人也很激动,纷纷引经据典,中心思想前所未有的统一——荆山,是我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世世代代都是大纪的领土! 被诸侯支配的日子太他妈难熬了!如今转机来了! 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大冬天的,竟一个个都热出了汗!宽敞华丽的大殿中,一时间就跟那养鸡场一样! 直到兮伯凉飕飕来了句:“诸位莫不是以为金国王后也死了?!” 金国王后可是荆山女王的小女儿,金王一惯贪婪,遇到这种情况,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金国若争,陛下该当如何?再有,燕人虽退了,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回来?” 之前燕赵为了新城大战一场,燕人退兵回到草原,那时候,谁知道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干出这种骇人听闻的大事呢? 一句句话,就像一瓢瓢冰水,顺着众人华美的袍服领口倒了进去,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跟鹌鹑似的缩了脖子,不再口若悬河。 兮伯又道:“如今陛下还是先想想,被劫掠一空的民众该如何度过这个冬天吧!若陛下不能护佑他们,陛下当真以为他们不会弃国而去吗?!如今流民已经在阳城外面聚集了十几万!这时候还想着荆山国的地盘做甚?若不处理好这事,咱所有人怕是都要被饥饿的国人撕了吃了!” 若能有一条活路,谁又乐意背井离乡呢? 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像打雷般落在众人耳中,吓得众人齐齐哆嗦。 这、这也太可怕了! 于是便有人开口劝阻纪帝:“还是兮伯老成之言在理,陛下不如先缓缓?” 纪帝咬着牙,差一点点就要拍案而起,骂他们胆小如鼠,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但他不敢。 看到臣子们恐惧的眼神,他那点热血也吓得缩回去了。 罢了罢了,想要守好大纪已经很不容易了,赵伯不要脸,非要占了大纪领土建城,这次是有先帝继后在,虽然那点土地还是丢了,却也引得诸侯内斗,算是没有丢的太窝囊,以后再这么来几回,他可就没有其他得用的继母了。 总不能拿自个儿王后去办这种事吧? 想到燕王又死了王后,若是丧心病狂,不挑了,还真说不准! 纪帝打了个哆嗦,沉吟半晌,还是认了怂:“诸位臣公说得也有道理,此事再议,吾等先说说流民之事吧!” 众人叹口气,再也没了之前的热血和机智,全都成了应声虫,不管谁提出个意见,都会迎来一大堆不走心的夸赞,对于解决问题,屁用没有。 毕竟解决流民,就得解决他们的粮食问题,哪怕有些世家仓库里的粮食都生虫了,可谁又乐意拿自家粮食,替陛下养民呢? 陛下的人民,可不是他们的人民。 与此同时,金王也的确在激动。 任谁娶妻多年,已经接受了她除了漂亮一无是处这个设定,突然她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与他们接壤的国家的唯一继承人,都会像他这样激动的吧?首发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诸位以为,我们到底要不要让娘娘回去继承了荆山国的王位呢?” 自家大王是个石头里都要攥出油的性子,老臣对他的贪婪十分了解,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娘娘已嫁入我金国二十载,早已是我金国人,若是回去继承王位,大王岂不是没有王后了吗?!此事万万不可!若是这样,大王要置太子殿下于何地?!”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 老臣们痛心疾首也不是没有原因。 各国狗屁倒灶的事多了,他们大王还有娘娘感情稳定,子嗣昌盛,一直是他们得意的事。 眼见着大王为了得到荆山国,恨不能与娘娘“假离婚”,这简直是乱国之源! “且不说大纪是否出手,荆山国北临燕赵,南接郑楚,这几国都不弱,大王若是付出一切,却无所得,又该如何?到时候太子殿下如何看待这事?!” 金王差点脱口而出“原本只有金国可以继承,眨眼就能多继承一个国家,你说太子殿下会怎么看?!”,想想还想过安生日子,不能惹了这群老顽固,只得叹气认怂。 “罢了罢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尔等多多关注荆山消息便是。放心吧!孤早就不是小孩子,哪会做那等不智之事?” 见老臣们全都一脸“且看看吧”,u看书 w.uushu.cm 好像他这话是假的一样,金王气怒,甩袖便走。 郑王正穿着清凉的裙子,在陪着宠姬跳甩袖舞,满脸的口脂他也不介意,反而哈哈笑着去追他的小美人儿! 季氏族长一进门,先是被熊熊炭火烤得往后缩,紧接着立刻脱下鞋子追了过来! “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老朽打小就教你勤政,你便是这般!” 郑王挨了两下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跳着脚跑,一边遮住脸怒吼:“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孤念你年迈孤苦,故意让着你罢了!” 季老自是更怒! “荆山国如今什么情况,你但凡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好歹!你偏要!偏要去伸手!” 郑王挨了打,又羞又气,扯着嗓子叫个不停:“这无主的大饼还不是看谁动作快!你们这群假正经!又贪吃,又张不开嘴!我呸!” 于是,老头子近战武器就成了远程投掷武器。 “啊~砸!” 为了防潮特意穿的厚底鞋,直接砸到了郑王脸上! “孤不活了!活不下去了!” 郑王鼻血混着口脂糊了一脸,这么叉着手扑过来,还蛮吓人的! 只是他运气不好,被身上的华丽披帛给绊倒了! “咚!” 第二百四十一章 匠人耒 春风大概是效率最高的粉刷匠了。 寒冬过去,眨眼又到了春耕时节,凤凰台内外一日绿似一日,白景源却一日愁似一日。 没办法,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犁的确造出来了,造价暂且不说,单说这犁想要用起来,就必须两头牛才拉得动,那些贵族家还好,那些普通人谁用得起? 春耕的时间就这么短,为了达到他的要求,避免受罚,那些家中地多的人家,几乎全家老小齐上阵,整天都泡在地里头,累得几岁的娃娃坐在田埂上哇哇的哭,让人看了实在不忍心,可他除了逼着人们勤劳一些,还能怎么办呢? 实在是王都的懒骨头太多了,大好春光,去年的时候竟一个个的躺在屋门口晒太阳! 那种随缘的耕种习惯,怎么能行呢? 想要的犁没有造出来,想造锄头,匠作司那边又说没有那么多铁,回宫问太后娘娘要,娘娘又说接下来几年或许都要兴兵事,铁要留着造武器,绝对不可能用来造农具。 这个时代开矿,大多只开那些裸露的矿,根本不可能去挖掘地底下的那些,产量自然有限,技术达不到,哪怕能探清矿脉所在,他也没法用人命去填。 而且,如今的冶炼技术不够好,那些铁,必须得用铁含量极其高的矿才能冶炼出来,这又进一步的限制了铁的产量,他不懂相关技术,明明有思路,却无从下手。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 “大王、这个、这个饭得一口口吃……” 就连一直都在研究农事的秧,都觉得他异想天开。 楚国水流纵横,山也不少,土地大多分散,不像以农耕为主的赵国,到处都是肥沃的平原,所以楚国于农业方面,并不算太强,国人想要保障基本生活,都还需要靠着渔业以及狩猎来找补。 以前除了一些大世家能从赵国弄来先进的农具,普通国人只能使用木质、骨质和石质的耒耜,连锄头都没有,因为冶铁行业还不够发达。 近些年冶铁行业渐渐发展,铁器慢慢被应用到生活当中,也不过是把原来木质的耒耜镶了一道铁边,好在翻地的时候省点力气。 就这,还得那些家底殷实的,才用得起。 短短一年不到,能把赵人的造犁技术破解了,还节约用料造了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大王竟想造出用人就能拉动的犁,还是单人就能拉动的那种,怎么可能? 对于大王的烦恼,所有人都不理解,觉得他对匠奴的要求太高了。 “秧啊!你说我们人,比之虎豹如何?” 白景源并不直接解释,而是绕了个圈。 “虎豹力大凶猛,想要猎杀,非勇士不可。” 秧不知他打算如何辩解,只循规蹈矩的回答,然后认真的看着他。 “就算是勇士,又有多少人能一对一的战胜它们呢?” 这样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秧不答,也没法答。 白景源又道:“我们人类之所以能活得好好的,拥有城池、耕地,把虎豹这些力大无穷的野兽赶回深山老林里去,就是因为,我们拥有智慧。是智慧,让我们懂得使用工具,又是工具,让我们比虎豹更强。所以,我们能通过工具,战胜虎豹,为什么不能通过工具,战胜板结的土地呢?” 见所有人都不答,白景源声音大了许多:“难道我们人类,是天生就会使用耒耜的吗?既然有耒耜可以帮助我们翻地,有犁可以帮我们省力,那孤想要这样的犁,又为何造不出来呢?所需要的,无非就是铁木罢了!所难的,无非是技术罢了!现在没有人做出来,难道永远都没人做出来吗?” 众人不再低头装鹌鹑,全都抬起头看他,眼里都有了激动的色彩。 难得灌一回鸡汤,白景源自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又叹口气,这才用正常的声音道: “想要发明创造,的确很难,但如果千千万人,同时盯着这个目标,努力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难道还会一点改变都没有吗?” “大王说得是极,是我等目光短浅了。” 今天在场的,不仅有秧、公孙去疾,还有那些属于他的臣子,和得力的匠人、奴仆,这些人对他一向是信服的,之前提出质疑,也是因为好不容易造出了犁,不仅没有得到大王的夸赞,反而还得到了一堆的挑剔,心里有点委屈,也有点不服气罢了。 白景源并没觉得自己承受不起他们这句夸赞,继续给他们打鸡血:“昔年,匠人盘只是个鞋匠,还是专门编草鞋的鞋匠,谁又知道,有一天他会成为造纸坊的大管事,得到孤与太后娘娘的信任呢?难道以前,你们听说过纸吗?” 在场的匠人,谁不羡慕匠人盘?匠人盘如今的地位,几乎就是他们奋斗终身的目标了。 因为匠人盘虽然没有去了奴籍,他的儿子,却被免了奴籍,待到成年,凭着这一手祖传的造纸术,说不定还会得到大王的封赏,成为有爵位的贵族呢! 当一个人跨越了阶级,那么,他在这个时代,就脱胎换骨了。 “大王!大王!奴奴、奴奴定要、定要为大王造出那种、那种犁!” 跪在边上的匠奴激动得满脸通红,uu看书 .uukanh磕起头来“砰砰”作响。 这是去年夏天从赵国买来的木匠,名叫耒,他不是结巴,只是刚学会楚言,还说不利索,又被白景源打了鸡血,激动加紧张,一张嘴就更是磕磕绊绊了。 也不怪他如此,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因为干活的时候太入迷,以至于主家小公子溜进匠作房玩耍,他们都没发现,小公子伤了一根手指头,他们就被主家发卖出来了。 发生了这种事,对匠奴来讲,可以说是一辈子的污点,就算被其他主人买去,也会因为这个被人看低。 原本背井离乡,他们都很难过,没想到到了地方,几经转手,竟是到了楚王手下,还是为楚王造犁!这简直就是意外惊喜! 这大半年,他们一家三口几乎夜以继日的工作,就为了得到大王的赏识,好让他们摆脱昔日的污点,没想到大王却对他们的成果那样不满,刚开始他是十分难过,甚至还有点气愤的,觉得大王这是外行干扰内行,屁都不懂,如今被大王一开导,就完全不一样了!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这是一个惯会创造奇迹的大王,看不上他们这些只知道循规蹈矩的匠奴,也是正常。 不过没关系,如今大王已经给了方向,只要努力,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 我迟早可以的! 匠人耒的眼里满是希望!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王的烦恼 灵川日夜不息由东入海,白景源坐在河边厚厚的草垫上,杵着下巴看原野里劳作的人。 天还没有彻底暖和,今天是阴天,幸好没什么风,不然他怕是也在这里坐不住。 在他手里,是长长的竹竿做的鱼竿,在他身边,是瞪大眼睛跪坐的孩童——这些出身并不高贵的孩子,并不习惯,也并不喜欢贵人们的礼仪,可为了讨长辈欢心,他们还是努力跪坐着,哪怕腿麻了,也没谁敢哭闹。 白景源并不喜欢这些,可比起他的喜好,显然他们更害怕长辈责罚,也更在乎家族颜面,他也不好干涉太多。 说起来他会长时间待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 前两日有孩童掉进河里,要不是恰好遇到他带着人去城外巡视回来,怕是要淹死。 从那之后,白景源就特意派了人替那些因为农忙无暇看顾孩子,家又离河很近的家庭看孩子。 孩子们天真可爱,大多纯真质朴,对他这个大王十分敬爱,白景源很喜欢那种单纯被人喜欢的感觉,有时间也会过来陪他们玩耍。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想到日后,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这些孩子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那种感觉就好棒! 不过今天心情不太好,他不太想说话。 “大王,你在烦恼什么呀?” 有还未总角的小童儿调皮的伸着脖子看他,见他看了过来,立刻紧张得想啃手指头。 “哦?你为何这么说?” “大王,你的鱼又跑了!” 那童儿家有擅长钓鱼的阿翁,平日里时常坐在阿翁怀里,陪他钓鱼,见那鱼线上拴着的鸡毛浮沉,就知道怎么回事。 白景源提起钓竿,见上面挂的鱼饵果真没了,便将鱼钩甩到岸上,自有庖脍等着,一把将它抓到手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捏好新的鱼饵,撒手让他继续甩竿。 “大王定是知道鱼儿腹中空空,特来喂它们哩!” 有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儿信誓旦旦的挺着小肚皮,好像这就是真理。 白景源忍不住乐,便故意用苦恼的语气道:“大王我啊,的确很发愁!”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 “那你在愁什么呀?” 果然,单纯的孩子们好奇心是很重的,饵刚抛出来,他们立刻咬钩! 孩子们一直乖乖待在边上看他钓鱼,早就看得烦了,又怕回家挨揍,不敢偷溜,听到大王起了话头,哪能不激动? 有孩子只知道傻乎乎的问,有机灵鬼却懂得反问他了:“大王可是在烦恼晚饭吃什么呀?” 有人说了一,就会有人说二,听了那话,立马有人不乐意了:“大王有世上最好的庖厨,怎么可能烦恼这个?定是在烦恼明天穿哪件衣裳!” 这话照例有人不认同:“我娘说我们楚国的丝绸是最好的,大王又怎么需要烦恼这种事情?大王肯定是有功课没有做完哩!每次先生布置功课,我做不出来就会这样,做什么都没心思哩!” 这个孩子大一些,也更有心眼儿,故意这么说,还故意扯扯身上簇新的细麻裋褐,就是为了证明,他是个进了学的“文化人”。 白景源心中烦恼又散了许多,却故意露出忧国忧民的神色,蹙着眉看向远方: “大王我最最最愁的啊!就是怎么让所有人都吃饱!若天下无饥饿之人,该多好啊!” 他突然就想听听这群孩子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孩子们大多三五岁,最大的一个也不过七岁,又能有多么独到的见解呢? 正这么想,就听一小萝莉舔着嘴抢答:“我知道我知道!如果家里人少了,就可以吃饱饱了!去岁我家阿翁去世了,阿娘说,阿翁的饭省下来,我就可以吃饱了!” 这样的答案有点邪教的感觉,白景源忙摇头反驳:“人少了,种地的人也会少了啊!种地的人少了,粮食也会变少,所以还是会挨饿!人多力量大,人越多,种地的人越多,才会有更多粮食!”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们解释人口与产粮的关系,反正不能让孩子们觉得,人越少,越能吃饱就行。 若有那钻了牛角尖、总是吃不饱的半大少年把这话听进去了,说不定就要起了弄死家里人的心,这时代这种事不可不防。 作为大王,他的弘扬真善美啊! 反正楚国地广人稀,远远达不到人口爆炸的效果,鼓励生育才是政治正确,他这么说也没错。 “大王大王!是不是地里多种点粮食就可以?” 白景源欣慰点头,看来除了憨憨,也还是有机灵鬼的嘛~ 结果那孩子立刻兴奋拍手:“难怪阿爹总说,要是能抓个奴隶回来就好了!有了奴隶,就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开垦新的土地了!有了更多的土,我们就可以天天吃饱了!”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平民做梦就是想当上奴隶主,哪怕只有一个奴隶也好? 白景源忙制止这个小小年纪就壮实得跟个小牛犊一样的家伙:“阿飞!若是有条活路,谁会乐意成为奴隶呢?你这种思想要不得。奴隶可不是那么容易抓的!” 哪知阿飞立刻梗着脖子拍着胸,大声发誓:“等我长大了,要给大王当将军!等打了胜仗,就可以带回来很多奴隶了!外国的奴隶就不用担心他们不乐意了!” 白景源满头黑线,u看书 .ukansu.om 心道,我特么只要不死,你这种家伙就不可能放出去! 还将军?你特么赶紧给我洗洗睡! 问出一堆清奇的答案,白景源十分无语,当下就不想再聊下去了,又见其他孩子都很期待,不让人说出来也不好,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 没想到这一听,倒是听到了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大王!我觉得最要紧的是多一些干活的人!我听城西来的商户们说,桃溪那边来了好多荆山流民,若他们可以来我们楚国种地,我们的粮食是不是就会多起来呢?” 不错嘛小伙子!竟然想到了通过流民扩展人力资源这一招! 白景源立刻表扬了他:“阿斗爱动脑子,说得很有道理。” 阿斗红着脸不说话了,其他人得到鼓舞,纷纷进言。 有的说自家阿爹昨天跟生气,因为母亲用坏了家里的农具,会导致春耕变慢,如果能有更多好用的农具,是不是就快起来了呢? 有人说去岁庄稼增产,都是因为听大王的话施了肥除了草,今年照做便是。 还有人竟提出了优选种子!说只有好种子,才能长出更壮实的庄稼。 不得不说,思维碰撞很容易出成绩。 白景源眨眼间,就有了好几个办法。 他决定主动出击,明天开始试试管用不。 第二百四十三章 1诺0金 人们总说高手在民间,除了民间人口基数大,出现灵光一闪的几率也更大,还因为广大群众在实践中更容易发现不足,也更期待改变!首发 所以白景源决定从民间征集好点子! 经过太后娘娘的同意,这一日,王宫门口贴上了一张大大的告示。 有家住得近的,早起路过,又不认得字,只得去找人问,他也不敢去找宫门口的守卫,因为这些人刚值了夜还未换班,脾气一般都很差。 于是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王宫门口贴告示的习惯,是在纸的出现之后才有的,说起来这些年也很少贴,一般只有祭祀、招兵之类的国家大事,才会在这里贴一份。 以大王私人名义贴出来的告示,唯一的一次,还是去年收割稻子的时候,大王遵从人民的意愿,将他收获的水稻量公布出来。 “大王说什么了?” 陈老汉年纪大了之后总是觉少得很,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念着家中新添了小孙孙,不想在家吵醒孩子,又惦记着家里添了张嘴,今年粮食紧张,他就想去地里看看苗发得齐不齐整,结果刚出门不久,就见这边聚了一群人。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大王说,谁要是能造出好用的农具,就赏千金!” “大王还说了,他在王宫里开了一亩地,回头要亲自试用呢!” 回答的人争先恐后! 实在是这消息太劲爆了! 千金啊! 一千两黄金啊! 凤凰台虽是王都,中等人家家财也未必值这么多! “大王想要什么样的农具呢?” 有人立刻摸着下巴开始思索了。 “笨啊!大王都说了他要用的,自然要够轻巧!” “我觉得有用才是重点!” 一群人就在那墙根儿下聊上了,陈老汉听明白怎么回事,却背着手摇着头,下地去了。 种地这种事,是需要实干的,天天在那吹牛,哪怕舌绽莲花呢?又能有什么用? 再说了,匠作司那么多能工巧匠都做不出来,他这样只会土里刨食的,又怎么做得出来? 还不如踏踏实实去地里薅草来得有用! 只是,当他来到地里,看着那寸高的麦苗时,却有点走神。 那可是一千两啊! 黄金一千两啊! 若他有了一千两,哪还用愁家里添丁进口就吃不饱饭? 就算小孙孙吃一碗倒一碗,也能供得起啊! 没出息了一辈子,临老了遇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不试一试? 若不试一试,怕是死了也没脸去见祖宗! 想到这,陈老汉拔腿就往家跑! 凤凰台这么大,能人多得很,若是晚了,会不会一千两就被其他人领走了? 像陈老汉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因为一千两黄金,几乎所有人都心动了! 不问出身,不问来历,不管是谁,只要能给大王造出他能用的、好用的农具,就能得到一千金! 大王的信誉实在太好了!谁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所以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行动起来了。 为了这笔赏金,整个城都动了起来,家家户户敲敲打打刨木头磨石头的声音不绝于耳,哪怕身在深宫,太后娘娘都能听到隐隐的声音。 “这群除了吃饭,就只会埋头干活的平民,怎么可能造得出新式农具?” 太后娘娘摇头叹息。 这便宜儿子总觉得这些人很有用,却从未想过,他们没受过教育,且血脉低贱天生粗鄙,又怎么比得上那些有着久远传承的世家? 那些技艺高超,传承技艺的匠奴,都是依附主人存在,就算手头有技术,也不可能献出来! 世家可不会为了区区千金就来献计献策,他们若能搞出新式农具,只会在自家封邑藏着掖着,留着自家用! 显然,太后娘娘很不看好劳动人民的智慧。 芦芦正在给她梳头,见其他人都不在,犹豫了下,还是答道: “大王做事总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谁都不觉得他能做出什么来……” 话未说尽,意思却很明白。 她觉得大王认定的事,肯定没错。 任袖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连自己身边得用的婢女都为他说话呢! 任袖心里有点不舒服,想想这事也没必要计较,便道:“那就走着瞧吧!” 农业发展,粮食增产,不管谁掌权,这都是一件好事。 往日里贵人们都嫌这些农田里的事粗鄙,没人愿意去做,如今大王领头,是个好现象。 任袖默默算着粮食产量,去岁凤凰台可是增产三成! 就像那便宜儿子说的,种地虽然是看天吃饭,但也要尽了人事,才不会亏心。 她不指望全国都能像王都这般增产三成,也不指望增产之后,税收也会增加,可若天下黎民都能吃饱饭,u看书.uukanh 那么,人口定会迎来爆炸式增长。 眼看着天下大乱,各国最缺的就是人口,任袖哪能不在乎呢? 想了许久,知道这种事急不来,她便叫来支离询问:“太子蹇应该快到了吧?” “大概还要两日。” 去岁冬狩之前,她就派了人去共山,想要提前把太子蹇接回来,没想到恰逢燕王发疯,劫掠鲁国,鲁国求援,共叔鱼带兵去援,太子蹇不放心祖国安危,千般恳求万般求恳,共叔鱼就将他带上了。 于是她的人就扑了个空。 直到今年,局势暂时没那么紧张了,共叔鱼也退回了共山,太子蹇才启程。 “驿馆都安排好了吗?” 为了让太子蹇宾至如归,从接到他要来楚国为质,楚国就在为他改建鲁国式样的驿馆,就连冬天也没有停工,现在自是好了,随时可以入住的。 支离细细的回答了所有的疑问,从仆从到护卫,就连日常供给这些,任袖全都问过了。 大概这就是女人做事的优点吧!足够细致,足够妥帖。 任袖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想想又让人去叫来大王,说要叮嘱一些事。 白景源正在与公孙去疾商议一千金的事,看要不要搞一个农具发明大赛,见长寿殿来人,一时闹不清任袖又要找他干嘛,虽然觉得烦得不行,还是跟着仆从去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选人 “吾儿马上虚岁就要十四,宫中空虚,是时候选人进宫了,本宫替你挑选的人,你又不喜,这是国中所有适龄淑女,你自己挑吧!” 一匣子厚厚的图册捧上来,估摸着得有十几本,白景源看着,却未伸手。 任袖坐在上首,正拿着块软布擦拭她那盆宝贝的春兰叶子,见此,摆手示意:“大王面皮薄,你们在这,他不好意思,都下去吧!” 屋里人全都退下,任袖起身,给自己盛了一杯桂花茶。 金黄透亮的茶汤用白玉杯盛了,放在黑底描红的漆案上,看起来十分漂亮。 “开春后,我这喉咙总是发痒,医者说这桂花茶止咳润肺,最是对症,这些日子就总喝这个,香味太浓,你可能不喜欢,这会儿没有烧茶的宫婢在,你也没心思品茶,干脆将就一下吧!” 话罢,竟作势要给他也舀一杯。 白景源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长柄青铜勺:“娘娘,这些小事,还是儿来做吧!” 桂花茶装在大肚细脖儿陶罐里,下面坐了个小泥炉,炉中有几块烧得差不多的火炭,在给罐中的茶保温。 虽天气日渐暖和,但娘娘一向爱热茶,她这里的茶都是这样保着温的。 白景源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对这些日常用具也熟悉,拿软布包了盖子上的螭龙把手,放到一边架子上,这才不紧不慢的往外舀茶汤。 待他拿着杯子坐回去,殿中气氛顿时就温馨起来。 这女人平日里做事一向喜欢随心,少有在乎旁人感受的时候,真打算和谁好好相处,又能做得很好,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王族教育吧。 不知她闹这一出,到底是想干嘛,白景源继续低头喝茶装傻。 任袖笑笑,放下玉杯:“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也就直说了。” “娘娘请讲。” 见她不像往日里那般端着架子自称本宫,或者故意秀亲密,自称“为娘”,白景源相当识趣,也不再叫什么劳什子母后。 这可不是她的母亲,不管穿越多久,他都会记在心里。 他的母亲爱漂亮爱打牌,脾气温和,又十分善良,哪怕跟人吵架,都像在撒娇,没任袖有本事,却要可爱得多,哪怕快六十了,还喜欢蝴蝶结胸针呢!首发 https:// https:// “我的白,已经去世好多年了,说起来我从未与你说起过他。也是母子缘浅,不过短短七年多,他就离我而去了。想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大一点……” 任袖作势在胸前比划,脸上满是追忆。 “后来他一点点长大,长得这么高,温文尔雅,知书识礼,但凡先生教过的东西,几乎立刻就能学会,我是多么的为他骄傲啊!” 见她比划着,回忆她早夭的儿子,白景源却没工夫同情她。 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政治家,把自己的伤口撕开给他看,定不是无的放矢。 她不可能白费功夫的,现在有多感动,等会儿就会有多心凉。 反倒是这番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心中酸涩,实在难以言喻。 她这养了不过几年的儿子没了,都这么难过,他妈妈养了他几十年,几乎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在他突然消失之后,她会是什么样呢? 好歹他儿子还是病死在她怀里呢!他却是消失在自家卧室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样锥心的问题,根本就没法细想。 这些年,他也从不细想! “够了,娘娘,你想让我做什么,您直说吧!” 见他眼眶通红,任袖擦擦眼角的泪,面容平静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我的儿子,但,往后余生,给我当儿子的,却是你。” 这话,白景源不知道怎么接,毕竟他这个儿子也不是主动争取才当上的,他一个被抓来充数的冒牌货,又能有什么意见呢? 反正他的意见也不会有人听。 “这些年,我对你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说起来,我俩之间,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往后余生都得继续相处下去,与其互相找不自在,不如像真母子般相处,你做事多为我考虑,我做事也不会不考虑你的感受,待到年深日久,与亲生的,又有什么差别呢?你说对不对?” 这样自是好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可他闹不清楚任袖今儿到底抽什么疯,也不敢胡乱承诺,于是便道:“娘娘说得极是。” 见他还是不咸不淡,任袖叹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还在记恨庖彘那件事,可我总不能让他打回去吧?如今你说要给他去了奴籍,还要给他封个官,我都不曾阻拦,想来也足够弥补他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说呢?” 白景源也知道,让任袖去跟一个奴隶出身的人道歉,是不可能的,他也不可能为了庖彘,就真的把她弄死,再说他也没那本事,不过去还能怎样? 心里这样想,他却笑着摇摇头:“娘娘哪里话,这本就只是小事一桩。” “既如此,那你就选吧,选几个你喜欢的,uu看书 .uukanshu.m 以后王后也你自己选。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你当知道,这事我是真心为你好。” 原来说这么多,就只是想让他好好把后宫选出来? “这件事,真有那么重要吗?” 白景源叹了口气。 这女人也真够拼的。 也不知是过得久了,感情淡了,还是真有这么心机深沉,连死去的亲儿子都利用。 任袖严肃点头:“很重要。拥有继承人,对大王来讲,当然重要。” 在没有嫡子的时候,多生儿子也算保险。 世道乱起来了,她有预感,到了一定时候,诸国将不会再遵守大纪那一套!也许有一天,哪怕庶子也有继承王位的可能!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 所以,哪怕暂时求娶不到合适的公主当王后,先娶了夫人纳了美人,甭管嫡庶,先生出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白景源很怕在这个世界有了孩子,尤其是在他还很弱小的时候,所以他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如今任袖不惜撕开自己的伤口,也要他同意此事,显然,他没有别的选择。 在这里,他不可能像穿越前那样,三十多了还打光棍的。 “既然如此,娘娘有什么推荐吗?” 白景源叹口气,询问任袖的想法。 铺垫了这么久,她不可能真的随便他选。 第二百四十五章 拒绝的理由 见他终于松口,任袖舒了口气,却不直接说,而是又起身舀了一杯桂花茶,就着小点心小口小口的喝。 不过是些扰乱人心的小伎俩!虽然让人不爽,也不至于当场发飙。 白景源暗叹口气,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也跟着起身续杯。 大不了拖着呗! 反正他岁数还不到,就算心理方面有需求,硬件方面也跟不上,他是真的不急。 见他一言不发,一副她不说他就死也不会开口的样子,任袖不由微微蹙眉。 也不知这么小小年纪,怎么就有那么好的定力! 左右她比他急,见化被动为主动的打算落了空,任袖还是开了口:“眼看着战乱将起,国中兵权却相当分散,若你能娶张氏女和后氏女为夫人,想来定能有所帮助。” 如今他还未迎娶王后,且以如今这事态,说不定前脚刚娶了个公主回来,后脚公主的国家就被杀红眼的哪国灭了,这种情况下,夫人之子未尝没有继位的机会。 这时候许了两家夫人之位,那两家的兵,用起来就会顺手许多了!噺81祌文全文最快んttps:/m.x八1zщ/ 待到两位夫人各自生下儿子,说不定为了助外孙子争夺王位,他们还会想方设法的讨好大王…… 她真是看够了世家的脸色。 敢情是想利用他的婚事抓兵权? 白景源微微皱眉,上辈子跟着奶奶看过不少古装剧,这种情况相当眼熟。 这是算计他不算,还要算计他的儿子们? 每个上位者最初这样做的时候,都是打着借此笼络臣子、收拢权力的主意,可最后呢? 想到以后自己的后宫乱成一团,各宫之间仗着背后家族斗得你死我活,他的儿女也会受到池鱼之殃,彼此之间好似斗鸡一般,全无兄弟姐妹的情义,他就想破口大骂! 这也就罢了,到时候楚国必将陷入你死我活的内斗当中! 如今这样的内斗算什么?反正不管怎么斗,王位都不会落到他们头上,就为了一时利益,谁也不会真的那么极端,可若是那样做,到时候发现王位也能成为他们争斗的筹码,内斗还停的下来吗? 许多坚不可摧的堡垒,最终都是毁在内部的腐朽之下。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骂一场倒是痛快了,可惜对事情不仅起不到积极的作用,反而可能带来不好的后果。 于是白景源沉吟许久,叹口气,定定的看着任袖:“娘娘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任袖斜睨他一眼,微微扬起下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好像他问了个多么可笑的问题。 “娘娘只想通过内斗来抓权,可曾想过孩子们的关系?到时候后宫一团乱,你以为,我们生活在这里,真的就能过得舒服吗?白以为,后宫之事,还是莫要沾染这些政治斗争的好,否则,到时候我们啥也别干了,成天给她们评理就够了。” 他没有提内斗这一茬,因为她很自信,相信自己掌控下的楚国,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非要说这些,不过是白白讨人嫌,有往人头上泼冷水的嫌疑。首发 https:// https:// 反倒是这种关系到他们生活质量的考虑,更实际一些,也更有说服力一些。 任袖没有说话,她也是宫斗过的,知道那时候后宫的气氛什么样。 好不容易清净了,重新过上那样的生活,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 见她沉吟不语,白景源又道:“若娶了这两家的女儿,娘娘以为,白该娶哪国公主当王后?她才能成功生下嫡子?且护着他平安长大?娘娘真以为像您这般不输男儿的女子,到处都是吗?” 任袖被他说得哭笑不得。 计划没能顺利实施虽然有点不开心,但心里是真的很爽! 想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任袖决定听听他的想法:“你觉得,到底该选什么样的人最合适?不妨直说,我刚已经跟你说过了,以后做事,我会尽量顾及你的感受。” 这事她也只是刚有了个想法,不是非得那样做不可。 话说得再好听,也不如用行动说话,显然任袖很明白这个道理。 “不如选那些家世一般,性子单纯,为人积极向上的吧!宫中生活到底憋闷,性子好些的,生活也会愉快许多,心思没那么深沉,也不至于惹事儿添乱。” 还有句话他没说,这种人就算和他合不来,也能开心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到时候他也不至于那么愧疚。 “这种人又哪能在深宫里活下去?” 任袖毫不犹豫的笑了出来。 就算刚进来的时候是那样的,日子久了,为了活下去,也会变的啊! 这孩子还是太理想化了啊! “那便少娶几个吧!” 只娶一个这种话,在这里简直就是异端,是对祖宗不负责!他不敢说。 任袖继续笑:“就算你只娶一个,她也会带来陪媵,你以为娶一个,就只有一个吗?” 白景源:“……” 沉默许久,他才道:“反正娘娘今日与白说真心话,白也努力将您当做母亲一样对待,有什么话,也不藏着掖着了。” “你说。” 任袖脸色的笑就没有消散过。 “我只是觉得麻烦。若娘娘能让我不觉得麻烦,随您安排就是。” “麻烦?大世家之女,背景麻烦;心机深沉的,本身就是麻烦;生活态度消极的,做事情容易让人不快……” 这就是想娶那种小家族宠出来的乐天派傻大姐儿啊!关键是还不能太骄横! 试问,uu看书 uuanshu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 那些小家族为了家族名声,或者家族利益,对家中女儿的教育,常常比大世家还要严格,要说那种被宠得单纯善良的小可爱,还是大世家更多啊!偏偏他头一项就否决了大世家之女。 大概是自己出身不正?害怕夫人出身太好压不住? 任袖不免想到这些。 掰着指头一条条的数,完了将那匣子推向他这边,任袖没好气道:“你自己看看,全国上下,刨开这些,还能剩下谁?” 见那匣子满满当当,全是画册,白景源不由头大。 “我又不了解这些,你之前不是举办了宴会吗?有符合要求的没?” 任袖皱眉:“之前宴会,我不过露个面罢了,又能认得谁来?” 为了摄政,她这些年都在有意的淡出女眷圈子,又怎么会打听那些? 又不是亲儿子,她才不会为他费心到那地步。 白景源呵呵一笑:“那就再等等吧!反正我也不急的。等娘娘找到了合适的再说。” 见她又有发怒的趋势,白景源忙把千金征集农具之事的最新进展说了一遍。 果然,任袖不再追着那事儿不放,也跟着聊起了这事。 第二百四十六章 初来 太子蹇的仪仗进入凤凰台的时候,是个阴天。 他倒没觉得天气多么不好,反而觉得很是应景。 他的心情,恰似这天,沉沉的,仿佛眨眼间,包在心里的泪就会像雨一般淌下来。 倒也不是委屈,而是悲哀,浓浓的悲哀。 之前在共山待了几个月,他还曾指望着能够早点回到曲池,回到他熟悉的环境,回到疼爱他的父王母后身边,可真的回去一趟,却是因为燕贼再犯,不得不跟着楚军北上支援。 一路亲眼见到国人被劫掠之后的惨状,还有朝廷不能做出有效应对的局促与悲凉,他才明白,他南来凤凰台为质,到底对鲁国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意味着暂时的守护,还意味着一个蜕变的机会。 鲁国沉疴在身,必须寻求蜕变才能适应新的时代,作为继承人,他能找到这个法子,鲁国就能活下去,他若找不到,最终也不过是接替他父王,继续苟延残喘。 强大而又生机勃勃的楚国,还有年幼贤良的楚王,就是他的机会。 他可以试着,与楚王成为朋友。 虽说在政治上来讲,诸侯王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可他若能在为质凤凰台期间交好楚王,顺便从他身上学到一些东西,说不定真的会有用! 对一个从小就骄傲的活着的灵魂来讲,认识到自己的弱小,还有别人的强大,以及为了变强,不得不对他人卑躬屈膝的现实,这让他很难过。 但最终,对家国的热爱,还是让他下定了决心。 哪怕已经跟着叔鱼抵达了梦回无数次的曲池,他还是没有进城,只在城外对着王宫的方向磕了头,再给父王写了封陈情信,就主动找到叔鱼,让他派人送自己南来凤凰台。 叔鱼什么也没说,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他终于懂得了何为识时务,没有以前那般讨厌了吧! 父王后来回了一封信,字里行间都是欣慰与祝福。 再次回到共山,早有太后娘娘的人在那等着接他,再加上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一路向南,都很顺利。 凤凰台背山面水,建在一处山势极缓的南坡上,太子蹇穿着崭新的文士袍,端正的坐在驷马拉动的轺车里,微笑着对迎接他的楚人点头。 仪仗摆开,一路沿着中央大道直入宫门,早有等候的官员在前引路,将他引到了朝云殿。 其实他昨日就到了城外,好好休整一天,这才进城。 这是早就定下的流程,并没有一丝出错的地方。 太子蹇进殿时,楚国君臣早已等待许久。 他是他国王太子,对楚王自是不用行跪拜礼的,楚王也不可能出城去迎他,能早早等在这里,让他一进宫就能见到,已经是很讲礼仪的了,若是那些骄横一些的国家,说不定还会随便给他安排个地方,让他等着,等大王有空再见他呢! 头次见面,太子蹇对楚王的印象极好。 果真如传闻所言,长得就跟仙人般气质高华,又面目可亲。 白景源也看他很顺眼,一身文气,有种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想来脾气只要不是太差,相处起来,就会很愉快。 太子蹇并不知道楚王已经把他看作了古代版的文艺小青年,见楚王礼仪周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几分。 鲁人好颜面,明明是送质子,还送得这般清新脱俗,说太子蹇是来凤凰台求学,考虑到出身鲁国的各国臣子都有不少,有燕国断粮的前车之鉴在,楚国方面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未明目张胆的把他当质子对待。 一番寒暄,主要就是让楚臣见见他,顺便由楚王做代表,表达楚国对他前来游学的欢迎态度。 初次见面,太子蹇又是远道而来,总不能拉着人聊个没完,若是那样,说不定还会让这初次出远门的小少年心生被羞辱之感,白景源几句话讲完,就将话题引导了新改建的驿馆上面:首发 https:// https:// “得知殿下要来游学,太后娘娘当时就安排了匠人按照曲池的习惯改建驿馆,务必要让殿下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一路远行,想来殿下也累了,不如跟孤去看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的,趁着天色还早,还能在住进去之前再布置一番。” 初来乍到,虽然心知自己这次是来干嘛的,太子蹇还是害怕被人缠着问东问西,就像审犯人似的,见楚王如此干脆,心知这是楚王人品过关,不愿为难自己,太子蹇吁口气,真心实意的笑着点头:“如此甚好,就是给大王添麻烦了,蹇十分过意不去。” 白景源亲自领着他出宫参观驿馆,太子蹇自是不会有任何不满,几乎从头夸到尾,好似这驿馆是什么仙宫一样。 当然,楚国也的确没有为难他,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没有为难。 毕竟,为了让儿子生活质量高点,鲁王那边是送了礼物来的。 嗯,价值不菲。 哪怕对任袖那个钱谜来讲,都是很大一笔。 而且,uu看书 .uukanshu 以后每年都会有这么一笔。 楚人厚道,或者说头回接收质子,比较爱惜,并未克扣丁点,反而还往里添了不少,太子蹇的生活自是无处不好。 休息两天,彻底安顿下来之后,太子蹇就缓了过来。 正琢磨着怎么与楚王套近乎,就听仆从来报,说大王在宫门口摆了长案,案上摆了千金,这会儿正在那收农具,拿着各式农具的楚人在那排队,排的老长了! 一个大王,怎么会做这种不体面的事? 甭说坐在一堆金子边上了,就是身上的饰品看起来太暴发户,都会被人看不起啊! 听说这个消息,太子蹇心中好奇,忙叫来仆从,打算去看看。 他被送到楚都为质,除了不能离开凤凰台,在城中走动却是无碍的。 他所居住的驿馆距离王宫不远不近,周围都是世家祖宅,不光风景好,平日里住着舒适度也很高,来了这么久,他都没出门,纯粹是暂时抹不开脸,怕出门被人议论,倒是仆从们已经对这里很熟悉了。 太子蹇低调的穿了件旧衣,乘了辆低调的辎车,跟着仆从,很快就靠近了王宫,结果隔着老远,就见前面人山人海,再也行不了车了。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 心中实在好奇,太子蹇不顾仆从劝告,径自下车,拉着围观的吃瓜群众问了起来:“大王这是在做什么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如此楚王 被太子蹇拉住问话的围观群众是个爱凑热闹的贵族老爷,看热闹看得正嗨,忽觉有人扯自己袖子,顿时眉毛提起,不悦回头! 楚人好华服,这两年又开始流行在锦衣外套一件薄如烟霞的纱衣,这纱薄透软轻,色彩鲜艳,就是最怕拉扯,因为一旦扯破个小口子,这件金贵的纱衣就没法穿了! 再说,哪怕人潮拥挤摩肩接踵,这样扯人袖子也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贵族老爷心道,我爱凑热闹,若在人群里把衣衫挤坏了,那是我的事,你这样来扯我袖子,就不对了吧? 太子蹇也是没办法,他不会讲楚言,周围挤满了人,他又抹不开脸大声叫人,好不容易见到个身穿锦衣的贵族,盼着他也会说雅言,这才鼓起勇气扯他袖子,见他不高兴,立刻不好意思的行礼致歉:“小子刚来贵宝地,一时好奇,还请老丈见谅。” 见他礼数周到,一身旧衣却不掩风华,衣服上的纹饰也是只有贵族才有资格绣的,身边跟着仆从,却未让仆从上前问话,老者脸上愠色立刻消散,笑道:“某观公子似不是楚人?” 这老头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不然也不会不顾身份,跟一群泥腿子挤在一起看热闹。 也不怪他这样问,这时代的人口流动性很低,哪怕是楚国王都,住这一片的人他也大多熟悉,见到这么一张陌生脸孔,好奇心自是压不住。 太子蹇身份尴尬,之前几天不好意思出门,就是怕别人知道他是鲁国质子,见老者这样问,还以为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他本就不是个脸皮厚的人啊! 老者见状,长长的“哦”了一声,自以为猜到了真相:“你是跟着太子蹇来的吗?” 诸国间,少有自家大王那样亲民的王族,前几日太子蹇入城的时候人山人海,家人怕他年纪大被踩到了,他又没资格上朝等候太子蹇拜见大王,只远远隔着人群看了一眼,自是不清楚太子蹇具体长啥样。 所以这位老者只当他是太子蹇身边随行的鲁人,并不知道他就是正主。 太子蹇尴尬稍缓,这才点点头:“是啊!刚来几天。” 老者起了谈兴,立刻高兴的指着宫墙那边:“前两日下了雨,大王的告示被雨淋得看不见了,难怪你不知道!” “哦?告示?什么告示?” 太子蹇有礼的拱拱手,示意老者继续说。 这样年纪的贵公子少有脾气这样好,懂得尊敬长者的,老者心情愉悦,大概也有显摆的心思,背着手,骄傲道:“我家大王悬赏千金,只求有人能造出好的农具来!” “农具?大王身份尊贵,怎么会、咳,怎么会……” 太子蹇涨红了脸,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凡王族,谁会和农具沾上关系啊? 哪怕在宫殿里养盆花,也会有宫婢来浇水抓虫,哪里轮得到他们亲自动手啊! 老者下巴扬得更高了,浑身骄傲止都止不住:“这算什么?我家大王还会亲自下地,跟普通百姓一起割麦收稻呢!我们太后娘娘今年一年所食用的稻米,都是我家大王亲手收割的呢!去年夏收,最忙的时候,老头子我也去地里给家人送过饭食呢!” 老者一脸“你可真没见识”,话里话外,好像他和大王就是一家人一样亲密。 事实上,他这样连一件衣衫都宝贝得不行的小贵族,整个凤凰台怕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而且,他对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劳动,感到十分骄傲!而且,他对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劳动,感到十分骄傲! 这还是太子蹇第一次感受到,楚王在楚人心里,到底有多高的地位。 若不是亲身体验,他绝对不会发现,楚王为楚人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有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就存在于国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哪怕只是个不起眼的老头子站在路边闲话几句,也能让人感受得真真切切! 他见过曲池的农夫,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冬天晒着太阳找虱子,夏天躺树荫下找虱子,见他路过,还会特意把虱子放嘴里咬死,隔得老远都能想象到那虱子肚子炸裂的脆响,然后他们就会对着他笑,笑得特别渗人! 他们不在乎过去的是太子殿下的车架,还是哪位大夫的车架,因为所有贵人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们都很懒惰,好像对生活没有盼头,每一天都在混,混过一天是一天,绝对不会以勤劳为荣,若是在曲池,哪个贵族老太爷这么大年纪了,农忙时节还亲自去地里给家人送饮食,怕是会被人嘲笑死,嘲笑他的后代没本事,嘲笑他劳碌命,临老了还过不了轻松日子…… 自告示贴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在挖空心思造农具,刚开始或许只是为了那一千两金,后来,意识到想要得到这一千金很难之后,大伙儿的目标就都变成了让大王另眼相看了。 人们带着自己的作品排着队,挨个上前登记编号,有那脑子好使,动手能力却不足的,也有专人登记他们的创意,并安排匠人对接,若匠人看过,觉得能造出成品的,也能参与编号,只不过若是拔得头筹,奖金就要分给匠人二成。 大王就端坐在长案之后,u看书 wwuukashu.cm 对每一个上前的人微笑点头。 一千两黄金就在案上放着,被阳光照得金光灿灿,特别吸人眼球,但每个人上前,激动的眼神都只会放在大王身上,对那些金子,只是扫几眼便不多看。 太子蹇挤到前排,亲眼见到了这些,心中复杂,实在难言。 他的父王喜欢文学,总是在高台之上吟诗作赋,才华绝对是诸国大王中排第一的,可他并不能得到国人的爱戴,哪怕他生活朴素,从不奢靡。 这个年方十二的楚王,礼仪不能做到完美,学识也很一般,之前不过短短见了一面,太子蹇就发现了这些,可他只是俯下身,用平等的态度,真心的关怀他的子民,就能被所有国人当做最可敬可亲的大王。 原来,国人并不会因为大王行粗鄙之事,就看不起他。 只要他做的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路不拾遗? 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大王那里收到的农具足有十车。 日头已经西斜,太子蹇站得脚都麻了,大半天没吃没喝,也早已腹鸣如鼓,可他依旧固执的站在路边桑树下,呆呆的望着那边。 耳边好似听到了沉重的大门打开。 “吱呀~”一声。 就像他小时候,有一次贪玩,偷偷躲进废弃的宫殿里,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结果不小心睡着了,一夜醒来,星星漫天。 他不敢离开这座宫殿,又惧怕殿中如墨夜色,鼻尖充斥着霉味,他蹲在墙角害怕的哭,连哭声都不敢太大。 也不知多久,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有人来寻他了。 那种感动,时隔多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不过是看一场热闹,年幼的楚王,就为他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当大王,还可以当成这样! “诸位!今日已晚,明日继续!大王有令,排号接连登记三天!没有排到的,莫要着急!明后日都可以来!大王又令,鉴于参与者众多,且优秀作品不少,特提高奖金数额,增设其他奖项,等下会有告示贴出!还请诸位莫要忘记观看!” 兵丁声如洪钟,传下王令。 大王带着仆从进了宫门,看热闹的国人也纷纷归家造饭。 让太子蹇惊讶的是,那长案,还有长案上的黄金,竟都没有收起!就那么摆在原地! 一直等到日暮西垂,仆从低声提醒,他才意识到,所有人都走完了,只剩下他这一行人了。 “凤凰台的治安,竟有这般好吗?” 太子蹇喃喃自语。 一千两黄金,好大一堆,就这样放在那里,除了守宫门的侍卫远远看几眼,再无别的守卫。 竟无人动心吗? 若是在曲池,说不定国人会一拥而上,将它抢光。 法不责众,没人会害怕的,哪怕事后查出来,国人都会嘴硬不承认吧? 这不是看不起故国之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他太了解他们了。 他自小就长在那里,又常出宫玩耍,各种事情见得太多了…… “殿下,回去吧!” 见他愣愣出神,心腹仆从叹口气,又道:“这金,已是国人的金,放在那里,有千万双眼睛盯着,谁又能偷得走呢?楚王这般做,不过是早就算到了这些,特意放在那里树立威信罢了!” 又有家臣赞道:“若有朝一日楚王遇到困难,需要国人毫不犹豫的站在他那一边,殿下以为,楚人会怎么做呢?” 这一夜,晚饭照旧丰盛。 考虑到曲池离海近,太子蹇打小就是吃着海鲜长大,哪怕凤凰台并不临海,芈氏依然为他提供了丰盛的海鲜。 往日里吃着很顺口的东西,今日却食不下咽。 很多事其实很简单,只不过一直没人去做,也没人愿意去做罢了! 见他神色郁郁,仆从只当他心念故国,忧思不断,也不好多劝,只得叹息着退下,给他留足个人空间。 说起来,为了太子殿下在外的安全,这些从曲池跟来的仆从,全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太子殿下想家,他们又何尝不想呢? 为了让他们忠心为主,他们的家人全都被接进了王宫,也不知能否习惯? 第二日第三日,太子蹇都起了个大早,去大王征集农具之处,抢占不起眼的前排。 到了第四日,征集农具结束了,原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太子蹇打算多睡一会儿,好把这几天的劳累补回来,结果仆从又来禀告,说大王带着那些农具出城了。 太子蹇只得匆匆收拾好,坐着他那辆特意准备的低调辎车,跟着涌涌人群追了上去! 连续的早起对他这个喜欢读书的人来讲,不算什么难事,他最累的,是连着在外头站了好几天,以至于双腿如同灌铅。 现在他坐在车里,实在不想走冤枉路,就让仆从先去打听,大王到底意欲何为? 仆从里有会讲楚言的,不一会儿就打听清楚回来禀报:“回太子殿下的话,楚王原准备在宫中试用新农具,考虑到这样做不够公开,怕有人觉得不公平,特意在城外圈出一亩王田,打算亲自试用那些农具!” “什么?”太子蹇不敢置信! 在宫里开垦土地,说是大王亲自耕种,其实私底下大可让奴仆来种,只得个好名声就好,可若在城外圈块地,全城的人都在盯着,难不成他真要自己种地不成? 小小年纪,又身份高贵,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去种地? 太子蹇顾不得双腿酸痛,让仆从扶自己下车,硬是挤到前面! 若不亲眼看到楚王耕种,他今天怕是睡不着吃不香! 这么大一活人,每天干了啥,自是有人盯梢,白景源早就知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太子盯了自己好几天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现在,对他来讲,最大的事,就是从这些看起来还不错的农具里,选出最实用的那些,然后再亲自给他们评奖! 经过调整,除原先的一千金特等奖以外,还设置了两个一等奖,三个二等奖,以及五个优秀奖,分别奖励五百金,三百金,以及一百金。 总共三千四百两黄金,全由大王私库拨出,因为不够,还用珠宝首饰从太后娘娘私库里换了一千多两,太后娘娘对此持支持态度,这个农具大赛才得以顺利举行。 很多人觉得他这是闲的,u看书 .uukanshu 也有贵族阴谋论,说他心机深沉,不知道在筹划啥呢! 只有那些普通的国人,会单纯觉得,他做这些事,只是因为他善良,见不得人民受苦! 事实上,他最开始只是为了挣够声望以求自保,后来嘛,感情到了位,就成了真心想为这里的人做点什么了。 见识短浅的人绝对不会意识到科技发展对人们的生活会有多大改变,平日里绝大部分人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哪怕改变发生,他们也不会立刻发现! 他们只会觉得生活方便了许多,却不会去想为什么! 白景源之所以做这件事,就是要让人们学会动脑子。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啊! 比如这次,专业的匠人耒他们耗费大半年都没造出来的单人犁,就被一个老农造出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大孙子当牛使 “这可真是、可真是……” 凤凰台郊外人潮涌涌,通过初步筛选的农具制作人极其家人,在大王的安排下,得以来到前排,因而视野最是开阔。 见大王干脆的拿起犁上崭新的布带挂到肩上,握着木把手,果真开始弯腰犁地,陈老汉激动得满脸通红,一双粗糙的手都快被他搓掉皮了! 要不是周围都是人,他怕是要来回跑两圈才能稍微冷静一点! 大王在用他造出来的犁翻地呐! 对他这样的老农来讲,这简直就是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大孙子今年十三,正是天不怕地不怕,感觉极其良好,又极度没眼色,不懂丁点人情世故的年纪,见阿翁一大把年纪了,还像小伙子成亲时那般,激动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不由叉着腰大声取笑:“阿翁是不是想说咱家祖坟冒青烟了啊?哈哈哈!” 那讨打的得意模样,看在旁人眼里实在可气! “哎哟我的大孙子哎~” 陈老汉见状,忙去捂大孙子的嘴,可这周围都是人,这孩子又是个大嗓门儿,哪能捂得住? “可不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吗!” “早知道这么容易,咱也把家里用的家伙事儿交上去,说不定运气好,也能被大王看中呢!” 这不?立刻就有人躲在后面人群里说酸话了。 也不怪人说酸话,其实这犁,陈老汉早就造出来了,这次不过是简单改进了一下交上去,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偷奸耍滑,使了小聪明! 得到的太轻易,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件惹人嫉妒的事情。 这就跟现代人考语文,有人因为以前做过一模一样的作文题,然后考了高分一样。 旁人才不会去想他私底下多么用功,也不会想那高分作文也是他之前亲手写出来的,他们只会觉得不公平! 怀揣着不公平,嫉妒起来自是格外炽烈! 这年头的人大多真性情,普通百姓更是玩儿不来贵族那套弯弯绕,表达负面情绪的时候自是直杠杠的戳人心口! 偏陈老汉也这样认为,觉得自己只是恰逢其会,幸运的捡了个大漏,配不上大王这样的对待! 可想到那些奖金,还有家中困境,陈老汉还是硬气不起来,只得闷着头哑口无言,任由人奚落。 大孙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听到这些话,就要去把那些说怪话的人揪出来,陈老汉立刻死死的拦住,不许他乱来。 说起来他之所以造出这玩意,也和大王有关系。 陈家贫穷,人吃的粮食都紧巴巴的,自是没法养牲畜,这些年家中人口增加很多,土地却还是那么些,平日里想要糊口,都得一家子经常出去打零工。 去年大王开始抓生产,发现改变以往的耕种模式,就能多收粮食,陈老汉就动了心思。 以往种地都是把地里的杂草薅一薅,石头捡一捡,稍微翻翻就往里撒播种子,自是费不了多少功夫,大王推广的法子,却是点播、条播,要挖坑埋种子,要起垄保证通风还有阳光,比起以往精细了无数倍,人手自然就不够用了!天才一秒记住噺バ壹中文m.x/8/1/z/w.c/o/m/ 别说抽出空来去打零工了,能把自家的地侍弄好,别让大王以懒惰的名义抓去惩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是,陈老汉就动了心思,打算把大孙子也利用起来。 大孙子那时候不过十二,最是怕苦怕累的时候,想着大孙子还在长身体,为了让他干活的时候轻松一些,陈老汉就仗着年轻时候在匠作司帮工,学到的一些木匠手艺,开始模仿贵族家牛拉的犁,想要造出大孙子也能用的,可以省力的翻地工具。 古代人的脑容量与现代人比起来,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心疼起大孙子来,陈老汉的创造力比起往日,起码上了三个台阶,没多久,还真让他造出了能用的犁! 大孙子见阿翁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又遭了父亲的物理教育,最后还是从了。 见大孙子小小年纪,扛着这玩意翻地,竟能赶上成年人,陈老汉立刻给自家儿子们也做了这东西。 陈家把儿孙当牛使,自然不是个光彩事,所以陈家耕地的时候,都是起早贪黑,生怕人看见。 可这世上又哪有不透风的墙? 犁再小它也是个农具,家里头那么多个,放起来就是一堆,作为王都坐地户,陈家还是有很多亲朋好友的,平日里大家来陈家串门儿,见了这东西,好奇问起,也被陈家人支支吾吾的错开话题,现在这活动一举办,得,全漏了。 陈老汉叹口气,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喜悦。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可,大王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 哪怕一家子被人戳脊梁骨,他也要试一试! 在试的时候,他又哪知道真的能入围呢? 白景源扶着犁翻了一截地,实在累得冒汗,就让人牵了头牛过来。 那牛套上犁就老老实实的往前走,白景源只需在后面扶着犁把控方向就好。 泥土翻飞,很快就从地头走到了地尾,比起用耒耜,或者用手翻地,可太轻松了! 这东西必须好评! 白景源擦着汗,让人叫来这犁的制作者,却见陈老汉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明明不想笑,却非要咧着嘴,不由好奇: “这犁实乃耕地神器!孤已决定,立刻就要让人复制一批,送到全国各地去!老丈造福万民,是一件好事啊!心情郁郁,却是为何耶?” 就在白景源翻地的时候,陈老汉脑子里的贪婪还有良知已经打出了狗脑子,见大王一脸关心的看着自己,他突然就想坦白了。 他不想让大王觉得受了骗! 比起大王的鄙夷和愤怒,他宁愿什么都不要! “大王!其实这个东西,老朽已经造出来快一年了!家里丰收,全赖我们一家子偷偷用这个翻地!只是、只是老朽好面皮,生怕别人骂我们家把人当牛使,一直藏着掖着!这次也是老朽贪心,才想着用这个来充数!本、本来只是试一试的,哪、哪成想……” 陈老汉心里很慌,哭得直抹眼泪。 白景源作为现代人,并不能体会到这时代人对品德的要求有多么严苛,见陈老汉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不由笑道:“这东西的确是你造出来的吧?不是你去谁那里偷学来的吧?” “当、当然!老朽、老朽也是为了让孙子……” 说到这,uu看书ww.ukansu 陈老汉涨红了脸,感觉自家老底今儿个倒了个干净! 他们一定会嘲笑我吧? 可家里穷,大的小的都要吃饭,动点脑子省点力,又怎么了? 陈老汉一边觉得自己没错,一边又被街坊邻居的鄙视压得抬不起头,一时慌得直哭! “既然是你发明的,那你又有什么当不起的呢?老丈还请快快请起,若只因这东西不是告示贴出来之后才造出来,就心怀愧疚不敢要赏金,若还有你这样的人,手里攥着好东西,却惧怕流言不敢拿出来,孤怕是要气死了!” 陈老汉没想到大王会这样说,感动得又是一顿哭。 不过哭着哭着,脸上的笑就止不住了。 见他又哭又笑,白景源也觉得好笑得很,见他情绪稳定了,这才吩咐仆从:“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有用的东西,不拘什么时候发明,只要能确保是原创,而不是抢夺的别人成国,就都可以献上来!若有孤满意者,定当重赏!” 仆从立刻将话传了下去。 有本事的人,就该得到保护啊! 想想这么个小东西,就能省下多少劳动力啊! 白景源叹息着,觉得民众愚昧的同时,又不免为他们超高的道德修养而感到惊讶! 大概这就是德治为主的社会里,一个普遍的现象吧! 第二百五十章 从之 这些新式农具真是脑洞大开,有翻地的,有浇地播种的,还有搂草收割的,各种各样都有! 但凡经过初选那些还算靠谱的,白景源全都亲自试了一遍,待到日头老高,他那一亩地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侍弄停当,这才根据使用的感觉还有城中耋耄老者以及专业人士的意见,给它们排出了大体令人信服的排名。 待到回城,饭都没顾得上吃,他就张罗着将奖金发了下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穷人乍富,隐患多多,尤其这些人还都是没有爵位的普通人。 白景源特意留下来,给众人灌了一堆鸡汤。 对普通人,他劝他们不要嫉妒,要踏实努力,时刻注意生活中是否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若是这次比赛过后,还有人有了灵感,也可以送到宫里来,让他看一看,总有一天,这些努力的人,也能靠本事得到他的青眼相看! 对那些贵族,他则疾言厉色,警告他们不可以欺辱这些富裕起来的普通人,还特意发下信物,让那些得奖的人记住,但凡有谁胆敢上门欺辱,或者算计他们得来不易的家财,都可以拿着信物直接进宫来找他做主! 这次比赛,在很多人眼里,就是散财童子一样的大王,非要给一群弱小的孩子分发黄金,还要保证他们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也没人敢抢。 原以为会隐患多多,没想到大王未雨绸缪,全都考虑到了,众人不由觉得,大王果真是个稳妥人! 派士兵护送着得奖的人回家,又告知大家有什么新的发明,只要是对生活有益的,不拘什么,皆可献给大王,大王定不会亏待了谁。 众人感激磕头不提,白景源终于忙完这事,只觉自个儿累得像条死狗。 保持着大王的风度,在国人敬爱的目光里,白景源优雅的走进宫门,见早有健壮隶臣抬着软轿在门内等候,顿时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 “嘻嘻,奴奴早知大王定会累得没法动弹!大王快些上来吧!” 辞陪着大王下地,辛苦大半天,结果鹿儿以逸待劳,只在最后的时候,为大王送来了软轿,大王感激的目光,就都投给了他,辞低头咬牙,暗恨自己不够机灵。 仆从们之间的良性竞争白景源从来不会管,见他们并不过分,只当没看见,任由鹿儿扶着他上了软轿,舒服的躺了下来。首发 https:// https:// 软轿两侧是长长的竹竿,走动间晃晃悠悠,白景源躺在上面,回到朝阳殿的时候,整个人都睡得迷糊了。 “大王,大王……” 荇凑上来轻轻推他,见他搓着眼睛醒了过来,这才柔声道:“大王,热水已经备好,大王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彘今日炖了鲜鸡汤,要给大王做鸡丝面呢!” 这夫妻俩成婚之后依旧做事细致为人低调,大家都不讨厌他们,白景源倒是发现了他们总是不经意的替彼此刷好感度,却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这样很好。 “的确是鲜鸡汤!城中猎户今早刚抓到的野鸡,下山就送进宫里来了,奴奴刚去看了,庖彘已经在撕鸡丝了呢!他说这种山上的鸡,肉更有嚼头,也不知是真是假?” 以前在大王面前,苹总是主导话题那个,自从荇嫁给了庖彘,在大王面前越发得宠,她也不得不时常顺着荇的话题聊了。 苹有点不习惯,但形式比人强,她并不是真的傻大姐儿。 她也曾想过找个人嫁了,可大王身边已经没有另一个庖彘了。 若是嫁给外面的小官,那她怕是就没法留在宫里了。 她知道大王的规矩,不敢肖想大王,就只盼着大王能允许自己在宫里当个老姑娘,她希望自己年过半百,依然可以为大王梳头,若大王薨逝的时候她还没死,她还想给大王殉葬…… 那些都太遥远了。 苹满脸都是灿烂的笑,期待的看着大王。 果然,大王还是那样大方,一边笑,一边骂:“你怎么还这么馋啊!小时候馋,长大了还馋!罢了罢了,赏你一碗,快些下去吃吧!” “大王都还没吃上,奴奴才不敢这样!大王还未说,到底要不要沐浴!若大王沐浴,奴奴还得给大王梳头呢!”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因为只有牢记这个,她才有存在的价值啊! 苹一笑起来,圆圆的、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就会浮现深深的酒窝,累了老半天了,见到她这样的笑容,白景源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天才一秒记住噺バ壹中文m.x/8/1/z/w.c/o/m/ 相处多年,他早就把这些贴身仆从当做了家人,只当她真的嘴馋,便撵她:“快些去吧!你难道不知饱不剃饿不洗?我都要饿死了,洗什么澡啊?且让我邋遢着吧!先吃饱了再说!你多吃两碗也来得及!” “哎呀哎呀!” 苹立刻捂着脸跑了下去。 白景源哈哈大笑着迎来了自己的鸡丝面。 香喷喷的吃完这顿加餐,又去洗了个澡,白景源靠在榻上,任由苹为他擦头发。 发油带着清淡的橘花味,苹的动作很轻,白景源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格外的沉,待他醒来,天已经擦黑,鹿儿这才来禀报,说太子蹇已经等候多时。 “他来见我有什么事?” 刚睡过觉,身上衣裳皱巴巴的,自是没法见人,白景源伸着手,任荇为他换衣,嘴上也不闲着,先问太子蹇所为何来。 “太子殿下并未与我等多言,只说大王今日劳累,u看书 uukash.co 好不容易睡着,就在偏殿等您醒了再说。” 虽然是质子,楚国却没有虐待他的意思,鲁太子在楚宫之中,也能拥有符合身份的尊重,他不愿意说,仆从自是不能强问。 白景源“哦”了一声,示意他退下,这才到前面坐下,让人把太子蹇叫来。 二人见面,照例行礼寒暄,白景源怕他文绉绉的绕弯弯,自己听不懂,干脆一上来就直入正题:“不知殿下近来生活可还习惯?” 太子蹇彬彬有礼:“多下大王挂怀,蹇很习惯这里的生活,如今已经彻底安顿好了。” “如果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下去就是,殿下就当在自己家中,莫要不好意思。” 太子蹇红着脸,再次行礼:“大王,蹇并没有什么缺的,此次入宫,也不是因为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只是、只是……” “???” 白景源累得不想兜圈子,歪头示意他直说。 太子蹇吸了口气,这才道:“不瞒大王,近日蹇也有关注大王千金求农具之事,大王一心为民,不惜亲自耕种,蹇佩服之至!惟愿从之!” “???” 白景源琢磨着何为“从之”,许久,见太子蹇尴尬,才意会过来,他到底是来干嘛。 让他国太子给自己当小弟,貌似还挺带感? 白景源十分心动,然后拒绝了他。 第二百五十一章 面皮这东西 少年人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世间还有事情,是他舍了面皮也求不来的。 这种感觉,让他分外难堪。 楚王话说得很好听,说什么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是楚国的贵客,决不能拿这种粗鄙之事来损了殿下清名。 呵,连拒绝都拒绝得清新脱俗。 太子蹇又羞又恼,涨红了脸匆匆告辞,好悬没以袖掩面。 “小孩子就是面皮薄。” 白景源低声叹息。 作为一个诸侯国继承人,脸皮薄,比愚蠢还可怕。 记得以前他们白氏集团与一个家族企业有合作,结果当家人意外去世,就剩下个还在上学的独女支撑家业,集团评估后认为继续合作风险太大,决定终止双方合作,结果那女人趁他在外住酒店的时候,脱光了钻进他房间,哪怕他恼火的将她就那么扔了出去,引得走廊里不少人围观,她也不曾像太子蹇这样落荒而逃,反而抓住机会侃侃而谈,说自家企业的优势,以及双方合作多年的情义。 那才是真正的狠人啊! 事后父兄得知此事,不仅没有因此针对她,反而重启双方合作,并在一定程度上优待许多,以帮她度过刚接手企业的艰难阶段。 可惜这个小太子,对现实认识得还不够清楚,决心也不够大。 他明白鲁人寻求改变的心,也体谅他作为鲁国继承人的努力,但政治不会,也不该有怜悯。 有很多事,都是楚人一点点摸索出来的,鲁人却想拿来就用,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绝对不会把太子蹇带在身边,事无巨细的传授,至于他能从那些普通农夫身上学到什么,就是他的本事了。 反正他在凤凰台,并没有想象中自由。 白景源心肠好,但关键时刻很拎得清,他还想在这里寿终正寝,自是要尽全力保证楚国的利益。 鲁国如今认楚国当“大哥”,不过是因为自己弱小,想要以此自保,若有朝一日鲁国兴盛起来,又会怎么看待这做小伏低的阶段呢? 怕是抓住机会就要想法子把楚国灭了吧? 他这话也忒老成了些,鹿儿站在边上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捂嘴笑:“大王这话可真是……” 太子蹇还未走远,白景源不是那般不谨慎的人,立刻转了话题:“这几日春光渐浓,去寻太史问问,看哪天天气好,收拾一番,去灵川边踏青吧!” 春衫上身,感觉浑身都轻了好几斤,正是心情飞扬的时候,去春游,顺便吃一顿野餐,最是合适了。 “喏!” 察觉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鲁质子的轻蔑已经惹了大王不快,鹿儿忙不迭的寻太史去了。 楚国太史除了记录国内外大事,还负责天文历法,这一任太史看天气很有一手,想要出去痛痛快快的玩一天,自是先问问天气最稳妥。 鹿儿出去了,白景源这才传了庖彘过来,开始交代春游野餐要准备的吃食。 这里的人在玩乐方面还是稍微缺乏了那么一点想象力,有他这个花样多多的选手领头,每次都会聚起一堆跟风狗,据以往经验来看,多准备一些吃喝,是很有必要的事。 “点心尽量多些花样,不用管饱,好看就行,再带一些适合凉拌的酱,到时候采了野菜立刻就能拌着吃,还有,做一些方便冷食的菜肴……” 案上摊着张大白纸,白景源一边安排一边记录。 “烤肉的架子也多带几个吧!” 想起去年冬天,在山林里烤肉的痛快,白景源又加了一条。 庖彘一一点头,说他已经记下了。 如今他管着大王名下所有的庖厨,并不需要事事躬亲,除了大王的饮食,招待其他贵族,或者分给平民的小点心,都可以让手下的庖厨来做,他只需要统筹就可以了,自是应得很有底气。 安排完饮食,他又叫来负责安保的红,提前让她带人去把附近的大型野兽清理干净。 等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他才让人拿来精美的纸笺,开始写请柬。 其他人他只需露个口风出去,自然就会跟着来,太子蹇这个他国质子,却是要专门下帖子请的。 为长久计,刚扫了他的脸面,自是要想法子弥补一番,所以白景源特意安排了这场春游。 不能带着他搞事业,那就带着他一起玩吧! 至于会不会把他给玩儿废了,这就不是他这个楚王该操心的事了。 玩物丧志,也得看人不是?牛逼的人不管怎么玩儿,照样牛逼。 这一想法不好说出来,所以他说春光正好想出去玩,顺便邀请太子蹇,旁人也没多问,至于是否有所猜测,又得另说。 太子蹇回到驿馆,自觉丢了颜面,连着两三天都没有出门,跟他来到楚国的家臣愤愤不平,觉得自家殿下已经如此屈尊降贵,打算帮着楚王给楚人办事,结果楚王还不乐意,真是不识好人心! “这心胸也忒小了些!” 在楚人的地盘上,家臣不敢说得太直白,可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他在说谁。 “我们殿下聪颖好学,又谦逊可亲,是诸国出了名的,他有所忌讳,也是正常。” 寻常人家有百十个铁币,都要藏着掖着,生怕旁人知道了呢!何况还是治国经验?又不是亲爹,谁会教一个外人呢? 家臣们心中都明白这个道理,表面上还是同仇敌忾,因为这样,才会让殿下感觉好受一点。 这就和表白失败的人总喜欢踩对方一脚,说对方眼瞎一样。 来到楚国这么久,他们已经体会到了这个小楚王超强的个人魅力,还有他对这个国家带来的改变,对于自家殿下的决定,他们都很支持。 原以为自家殿下都这样低声下气的上门去求了,uu看书ww.uukansh.cm 那小楚王小小年纪,该没那么厚脸皮拒绝,没想到,哎! 果然,面皮这东西,厚度并不是与年龄成正比。 一群人正闷在驿馆弹琴作赋假清高,忽听楚王派人来送请柬,邀请太子殿下两日后一同春游,家臣们与太子蹇的想法几乎一样: “这是楚国的习俗吗?” 太子蹇声音温和,询问前来传话的人。 鲁国有三月三在水边举行祭礼消除尘垢的活动,倒没听说楚国也有这样的习俗啊! 也不怪他们多想,实在是有楚王拒绝之事在,如今突然来个春游,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为了哄他,特意举办的活动。 说起来,他们来到凤凰台这么久了,除了刚来的那天进宫见了大王一回,都没有正式的宴会宴请他,虽说楚国待他极好,不论吃穿住行,都不曾短缺过哪怕一丁点,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楚国还是展现了自己身为大国的傲慢的。 来送请柬的,是机灵的鹿儿,太子蹇一发话,他就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不由笑道:“我家大王喜欢劳逸结合,空闲时候常常举办各种各样的新鲜活动与国人同乐,比如去年,春天春游踏青,夏天避暑消夏,秋天登高赏景,冬日围炉烤肉,都是有的,虽说以前没有那样的习俗,以后可说不准!” 感情人家本就是个爱玩儿的,这次不过是出于礼节捎带着他。 虽然心里有点失落,太子蹇却神奇的好受了许多,最终欣然应下了邀约。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夫人 鹿儿送了请柬回来,自是要事无巨细的禀报一番的。 见太子蹇收到请柬,第一反应却是问了那样一个问题,白景源不由摇头。 这也太过在乎别人的感受了! 不过想到太子蹇如今寄人篱下,心思敏感一些,又表示理解。 若是易地而处,他也不一定表现得比太子蹇更好。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见太子蹇接受了邀约,白景源也松了口气,结果他这一口气还未松完,阿瑟过来传话,太后娘娘有请。 问是什么事,阿瑟也不像以往那般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反而喜滋滋的告诉他,娘娘为他挑选小老婆的事有眉目了,叫他过去,就是让他看看合适不合适。 当然,这里也没有小老婆这个说法就是了。 官方称呼是“夫人”。 每个诸侯王身边,有分位的女人就有三个,在白景源看来就是一正二副,一个正宫王后,两个侧室夫人,考虑得也是很周到了。 穿越前他也是个换女人如换衣服的,但他还算有道德,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不会脚踏两只船。 如今却是要“奉旨劈腿”,也是新鲜。 也不知太后娘娘选了些什么样的出来? 他对自己这皮相还是很自信的,在他想来,就凭当年骑白鹿的骚包样,也能迷倒万千少女,个个非他不嫁,只要他一松口,想要上位的肯定就像过江之鲫一般多! 结果事实却出乎他意料 “喏,得知你不想娶大世家之女,只想娶那小户人家性子好的女娃,愿意把女儿送进宫里的,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一个?” 全国上下就这么一个? 有句话白景源觉得深以为然,你在世人眼中是个什么货色,端看媒人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是个什么水平。 明知道夫人有两个,愿意进来当夫人的,却只有一个,这说明了啥? 啊? 之前他还咬着牙,这也不要那也不行,结果人家也看不上他啊! 这年头的王室可没有穿越前那些封建王朝统治力强,全国美女可以尽情的挑,如今这些世家不乐意把女儿嫁他,他不仅不能逼人家,反而还要反省自己,看自己是否德行不够,以至于人家不愿托付家中淑女。 这特么就有点尴尬了。 自以为是个万人迷,结果是个万人嫌 任袖看得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起来。 大概是怕他面上挂不住,屋里照旧只剩了他俩,白景源听到这笑,也不害臊,反而接过那薄薄的名册,自嘲道:“让我来康康,谁家淑女这么有眼光!” 任袖听了这话,笑得更厉害了,竟拿着帕子不断往眼角压! “桑丘?柳氏?那个养蚕制衣为业的柳氏?” 说起来当初柳氏还给他送了辣酱方子呢!他对这一家子是很有好感的,见是他家女儿,白景源不由翻开画册看了起来。 是个浓眉大眼笑容灿烂的姑娘,一看就是家人宠大的,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心机。 比他大一岁,倒也不算太小。 哎,造孽哦!这么点点大,就要谈婚论嫁,还是给人当小老婆。 白景源叹口气,心道,娶回来先养几年吧!若是还不讨厌,就合作一把生几个娃,若是过不下去,就当吉祥物养着好了!大不了给她多一些自由,让她可以到处游玩。 穿越到这鬼地方,也不能指望什么见鬼的爱情了。 见他看得认真,任袖止住笑,叹口气道:“你个痴儿,莫非以为世家大族子弟的婚姻,是本人喜好说了算的?你也莫要难过,这样的情形,与你并不相干,并非那些大族淑女不爱你,不愿嫁你,实在是” 任袖一摊手,白景源也回过味来。 敢情是他不愿意娶大家族的女儿,小家族怕得罪他们,就不敢把自家女儿送上来了。 “那这柳氏不怕得罪谁吗?” “柳氏源于荆山,柳氏子不入官场,其立身之基就是蚕桑,国人好华服,谁家又会真的跟他们过不去呢?这柳氏桑娘乃长房嫡支嫡女,她爹就她一个女儿,自是宠爱非常,下面人调查过,说那桑娘痴心于你,早几年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就念叨着要嫁你,其父宠爱女儿,实在拗不过,就顺了她的意。” 这种情况下,还不忍女儿难过的,顶着压力也要让女儿高兴的,定是个好父亲。 白景源想起了自家老爸,拍着画册叹口气:“那就她吧!” 也不知日后这位父亲会不会后悔。 说起来,他会不会后悔都还不知道呢!又哪有功夫去担心旁人? 左右以后尽量对他闺女好一些,也算是做个好人了。 “娘娘,她这会儿还在城中吗?要不过两日春游,邀请她一起去?” 不提前见见人,就俩眼一摸黑的把事儿定下来,到底还是有点虚,白景源决定一事儿两便,既让他把亲给相了,又把太子蹇的感情维护住了。 啊!我真是个天才! 事情就是那么回事,想开了其实也没什么,这会儿他竟开始感到高兴了。 阴差阳错的,让他这后宫保持单纯,其实也还不错。 若是合适,就把这柳桑娘娶进宫,既堵住了太后娘娘的嘴,又能养着培养感情,若是感情到了位,等到年纪大些,有个合法的媳妇,也免了荒唐。 “哪有邀请人一起去的!你不要脸皮,人家还要不要了?” 普通人家的女儿奔放,动不动就和汉子钻桑树林,那是因为普通人不通礼仪,觉得家中人丁越多越好,并不在乎什么劳什子名誉,世家女却还是讲究这些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光看这个吧?” 白景源拍着画册,表示不满。 “好了,本宫会让人传话的,你快退下吧!” 任袖翻了个白眼,uu看书 ww.uukanshu 天知道这些日子她为了这事儿,受了多少气! 白景源呵呵一笑,心道不管什么时代相亲,都喜欢玩儿这一套啊!也不知要不要约定个暗号? 想来不会认错人吧? 想到这,白景源还是不放心:“到时候她认得我,我不认得她,岂不是看不出什么来?娘娘记得约定好暗号啊!比如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或者佩戴什么首饰,簪什么花” 不等他啰嗦完,任袖就翻着白眼赶人了:“还不走?” “走!这就走!” 白景源笑呵呵的离开永寿殿。 不管何时何地,也不管自身年纪大小,能和正值妙龄的少女相亲,都是件美妙的事。 抛开种种顾虑不谈,白景源竟开始期待起来!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五十三章 装病 “雉!快来看!阿翁刚让人送来的布匹,都是新近染的,你也挑一些鲜亮的做春衫吧!老是穿得绿油油蓝汪汪的,跟条菜青虫似的,小小年纪哪该这般?照我看,等你七老八十再穿那样的也不迟!来来来,这一匹粉紫色的就很适合你,你皮肤白,最是衬这个色了!” 柳氏豪富,又与商户不同,他们家是有世袭爵位的,在王都自是有自家的宅子。 宽大通风的屋里摆满了箱笼,香炉里,昂贵的香料正在燃烧,穿着橘红色深衣的桑娘笑容灿烂,跟只花蝴蝶似的,从这边飞到那边!一身钗环来回晃,看得人眼晕! 对她这样年华正好,又得家人宠爱的小娘子来讲,吃穿玩耍,就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柳雉不为所动,继续规矩的坐在雕花漆案前,专注的剥着刚炒好的甜瓜子。 在她心里,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尤其在寄人篱下的时候,只要不冻着,穿什么其实并不重要,怎么穿才能让人心里舒服的同时,大方的给她好处,这才是最值得她在意的事! “喏,你看看,我的眼光是真的好啊!这颜色最是衬你了!” 桑娘抱着卷好的丝缎,扯出一截贴近柳雉脸颊,语气相当自信! 雉总说自己喜欢那些蓝的绿的贱色,桑娘只是有点天真,却不是真的傻,自是察觉得到,她很可能是怕自己不高兴,才故意如此。 这让她既骄傲,又委屈。 她骄傲,是因为自己能生在柳氏,从嫡支夫人肚子里出来,一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里;她委屈,是因为自己肚量被人小瞧她又岂是个连自家姐妹都容不下的人? 哪怕这个姐妹不是亲的,只是父亲归家之时,顺手捡来的。 不过是些衣裳罢了,哪怕把最好的让给雉,她也不觉得自己就会因此失色,毕竟,雉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 以往那些,雉都不动心,她就不信了,这一匹她还会狠得下心拒绝! 雉无奈扭头,让过脸颊边凉滑的丝缎,无奈道: “阿姊,雉还小呢!今年穿着刚好的衣裳,明年就会短上一截,往年有不少都来不及上身,就没法穿了,实在可惜得紧!再说如今又不是在家中,织娘布匹都是现成的,我就不做了,倒是阿姊即将出嫁,最是需要漂亮衣衫的时候,这颜色阿姊穿着才美呢!” 她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桑娘也不免犹豫起来。 刚母亲把她叫去,悄悄跟她讲,过两日大王要去灵川边踏青,想看看她再决定要不要定下亲事,她自是希望那天,自己可以完美无缺! 若织娘赶工,到了那天,定能做好,到时候她穿着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颜色,不知他会不会更惊艳一些呢? 但她还是想让雉打心眼儿里认同她,觉得她是个真正慷慨大方的人 桑娘沉默犹豫,柳雉却似没有发现,继续闷不吭声的剥瓜子。 有条不紊的剥完最后一颗,她才将那装着瓜子仁儿的小碟子推到桑娘面前,笑道:“阿姊昨夜睡前不是说,很想吃甜瓜子吗?雉一大早就开始剥,喏,快些吃吧!” 这远道而来的布匹看着多,其实是用一匹少一匹的,再加上随行而来的织娘并不多,给桑娘做衣服都忙不过来,哪能分给她呢? 再说这种粉紫色是家里今年才研制出来的,产量很低,还从未对外出售过,很明显,是特意为这柳氏明珠出嫁准备的,她脑子又没坑,怎么可能接受桑娘的提议? 这种颜色的布匹,绝对不能穿在她身上,这就是分寸。 自从来到凤凰台,她就一改往日习惯,开始像个女婢一般,时刻陪伴在柳桑身边,哪怕端茶倒水这样的活计,她都用心去做。 在柳家老宅的时候,她必须像个小姐,才能得到家中下人的尊重,到了王都,她却必须表现得足够谦卑,才能得到老爷夫人的首肯,成为桑娘的陪媵。 雉总是这样,好多仆从私下里都说她性子冷,事实上却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有些小事,她不过随口说说,雉却总是记得很清楚。 雉对她这个嫡姐,是真心的好,桑娘心性单纯,对人的善恶总是很敏感,大王对她来讲,好似天上的太阳,雉却是那个陪伴她长大的妹妹啊! 世间男儿多薄幸,何况是大王呢? 虽然如愿以偿,得到给大王当夫人的机会,但桑娘清楚,她选择了嫁给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却并不一定就喜欢她。 她不过是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选择了顺心一回罢了。 作为代价,或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她的母亲那般,得到一个可以全心依赖的丈夫。 不过谁又在乎那些呢? 痛快最重要,不是么? 倒是雉,却是一个全心全意依赖着她的人,若没有她,雉绝对不会在家里过得那般滋润。 想到这,桑娘哂然一笑,将这匹布,塞进了雉的怀里:“雉啊!你怎么不明白呢?不管我嫁给谁,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们还要相伴一生呢!” 她们只有彼此,大王却可以有很多美人,她想得再明白不过了! 桑娘不容拒绝的把东西放下,就去箱子里重新寻找去了,雉呆呆的抱着那卷稀有的粉紫色丝缎,直到天黑了,婢女点燃了油灯,她才回过神来。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雉心中十分复杂。 她因大王而得到了活下去的勇气,却因柳桑,得到了活得更好的机会。 就像柳桑说的那样,uu看书 uukanhu待到进了宫,她们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大王,哪怕他以前不是大王,既然现在是了,就会有很多美人吧? 他还记得她吗? 若是记得她,会不会因为她知道他的来历,就杀了她呢? 以前只盼着与他重逢,可重逢之后呢? 人都是会变的啊! 就像她,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食不果腹的小野人,会摇身一变,成为柳氏养女呢? 他的变化更大,如今他已经成了楚国的王,手握无数人的生死,还会像当年落难时那样,觉得人人平等吗? 这一夜,柳雉抱着这卷粉紫色的丝缎,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日,她就对外宣称,自己病了。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五十四章 娘娘,要脸的人都活不好啊! 对于柳雉的识趣,柳霁月夫妇俩都十分满意。 得知柳雉恰到好处的病了,桑娘去踏青那天,她不会跟去,这一夜,夫妻夜话时,柳霁月便笑着对妻子道: “这孩子知进退,懂礼仪,胆子不大,做事又周全,有她在,桑娘入宫之后,我俩也能放心了。” 其妻翻身搂住他脖子,嗔道:“人生还长着呢!日后如何,还得再看!若这世间所有人都这般,且不论发生什么,都不改初衷,该多好啊!” 柳霁月不由哈哈大笑:“你这想法也忒天真!这世间断不能谁都如她这般讨喜!” 这话实在,譬如此时,就有人与他想法相同。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永寿殿,大半夜了还灯火通明,任袖披着头发赤着脚,满屋子乱窜,几乎是见啥砸啥,一身玄色凤鸟纹深衣穿得松松垮垮,也没人敢上前劝阻。 白景源半夜被人叫起,由健仆背着疾奔而来,刚进门,就差点被一只迎面飞来的漆碗砸到。 他倒是好运,占了视野开阔的便宜,在那漆碗飞来的时候,就下意识往下缩了缩,只是跟在后头的鹿儿就倒霉了,被砸了个正着,霎时间,鼻血直流。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关心鹿儿,实在是现场有点吓人。 殿中摆设全都砸得稀碎,陶的、玉的、金的、银的,各种碎渣铺了一地,瘪掉的青铜器具、也滚得满地都是,永寿殿那比起他处要大不少的窗户,也有两扇倒霉的,从中间被砸了个大大的破洞,春日里料峭的寒风很是不客气,逮着机会拼命往里钻。 白景源是被支离带人半夜从榻上挖起来的,一路来得匆忙,好悬才把衣裳穿上,自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种事情很好办,女人嘛,就是要哄啊!甭管她为啥生气,哄就完事了! 见任袖这会儿正踩着翻倒的长案撑腰喘气,再有空中还未落地的纸张,白景源不须细想,就能在心里描绘出她刚才一气呵成的动作。 “娘娘这是怎么了?” 白景源跳下健仆的背,顺手裹紧散开的衣襟,挑了个能下脚的地儿站了,先是随口关心了一句,就开始骂起缩在墙角的仆从来: “都是死人吗?孤要尔等何用?!还不快些把这地上收拾了!扎到母后的脚怎么办?” 往日里,他对任袖身边这些得用的仆从,根本不会这样,之所以大声呵斥,不过是想唤醒这群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灵魂。 众人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就像有了主心骨,纷纷爬起来,用袖子去扫地上的碎屑,不论什么,都卷在袖子里,不一会儿,地上就干净了。 只是某些地方的漆受到了损伤,并不是他们用心擦拭,就能恢复如初的。 见他们忐忑的看着自己,白景源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又扯着嗓子吼: “阿瑟!阿瑟你死哪儿去了?还不给娘娘煮一碗甜汤来顺顺气!” 阿瑟一直都在距离娘娘最近的地方,大有见势不对就要扑过去的架势,听到他骂,不仅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娘娘,您看,大王都被您吓到了,气也出了,不如先坐下喝口汤?” 早有机灵的茶水婢将娘娘最爱的甜汤捧来,阿瑟只需接过,再转手递过去就行。 也不知是不是发泄够了,任袖甩袖进了内室,坐在榻上捧着碗愣愣出神。 白景源仗着年纪小钻了进去,吩咐其余人退下,只留了支离与阿瑟,这才温声询问:“娘娘这是怎么了?不管什么事,总有解决之道,娘娘莫要气坏了自己。” 平日里这女人在情绪控制方面还是很成功的,哪怕被世家算计,也能安静的坐在珠帘后,不骂人,也不跳脚,今日这是怎么了? 想来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白景源自己消息不够灵通,许多事都是从她这里听到二手或者三手四手无数手的,某些事情不能及时知道,也很正常。 不管多么冷静的人,在某种情况之下,脾气都会压不住,那就是当她被家人算计的时候。 任袖很久没这般怒过了,实在是、实在是 见他大半夜赶来好言好语的劝,任袖突然有点想哭。 于是她就扑在被子上,大声嚎哭起来。 这是受委屈了? 白景源示意支离跟他说说,支离看了看任袖,没有理他。 得,没有得到吩咐,这人就是个锯嘴葫芦。 白景源也不恼,自顾自在那榻前厚厚的地毯上坐了,坐着坐着觉得不舒服,又从榻上扯了一条被子下来,打算一边睡,一边等她哭完再说。 大半夜被人弄醒,正是睡得最香的时候,亏了谁也不能亏了自个儿。 任袖趴在被子上哭,被子被扯走一条,自是不可能发现不了,见他这般自在,一副不管遇到啥情况,都要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的样子,突然就不想哭了。 “郑国欲占荆山,结果出师不利,惨遭金赵围剿,故欲与楚结盟。” 却是经过小半年的观望,确认燕人退入草原深处后,对荆山有意的几国,开始争了。 之前乱成那样,郑国都能按兵不动,怎么突然就动了这个心思? “季氏不是习惯守成的吗?怎会争这些?” 白景源不敢置信! 他曾与季孟同行几载,对这些事还是很了解的,毕竟是外家嘛!属于不稳定因素,他自是要尽量掌握多点消息。 任袖叹口气,从头细说,白景源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季氏要争,而是那位不安分的外祖父要争! 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坚定,死也要争! 为了赢得楚国联盟,他那位天才便宜外祖父想出了个好主意,他决定以王后病危为由,将出嫁的女儿,也就是任袖叫回去。 母亲都快死了,女儿还不回去见她最后一面,怎么都说不过去,他打算得挺好,等任袖到了春山,就将她软禁起来,以此为由,逼迫楚王出兵。 若楚王拒绝,那他就是个不孝子,不配当大王! 若只是这样的话,以任袖的性子,自是把他当空气,绝对不会搭理,可他为了把事情落实,竟打算让自家王后真的病危! 郑国王后是季氏女,她那位彪悍的亲爹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蹦得八丈高! “想让我闺女病危?你怎么不亲自病危?” 于是,郑王死了命的要弄死王后,老丈人死命的护崽,就在观望燕国态度的这段日子里,郑国内部掐成了一团。 然后,郑王赢了。 因为他甜言蜜语,劝住了自家媳妇。 他的招数也不高明,只问自家媳妇“袖儿嫁到那么远,如今又在守寡,日子可不好过哩!你这个当娘的,就不想见见她吗?” 王后单纯善良,uu看书ww.uuknsh一听这话,可不就是? 再牛逼的堡垒都怕内部出叛徒,于是,在郑王后的配合下,郑王终于争赢了。 然后自家太后娘娘就开始气得发疯了。 也不知该气亲娘,还是该恨那无良亲爹? “外祖就是心软” 任袖搓着脸,低声呢喃,若她是她外祖父,定会弄死这不像样的女婿,把亲外孙扶上位。 可惜,外祖他老人家是化人,要脸。 若他不要脸,郑国还有任氏什么事?季氏早就取代任氏了。 听了一耳朵劲爆八卦,白景源咂咂嘴,两眼发直:“娘娘,要脸的人都活不好啊!” 这事儿还真挺难办!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五十五章 娘娘,我突然有点后悔 事情有多难办,任袖又怎会不知呢? 若是简单就能搞定,她也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娘娘,我突然有点后悔。” 白景源拥着藕色丝被坐起来,认真的仰头看着榻上坐着的任袖。 春天的夜晚并没有多热,太后娘娘的卧房里还铺着厚厚的羊皮地毯,摸起来毛绒绒的,坐上头感觉还挺舒服。 任袖正盯着侧方的雁鱼灯出神。 这盏金灿灿的青铜雁鱼灯,高高扬起的脖子上刻着铭,铭记载了她嫁到楚国当王后这件事,是她的母亲专门命人为她制作的,说是放在榻边,睡觉前能看见,醒来也能看见,这样就能知道母亲在遥远的春山,每一天都在想念她。 狂怒过后,她感觉浑身力气都同怒火一起倾泻而出,如今整个人都像被倒空的米袋子,只想软踏踏的坐着想想心事。 男人们眼里只有利益,何曾有谁会在乎她母亲的感受呢? 那个善良软弱又天真的女人,也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任袖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为了母亲回去一趟。 正琢磨着,若她去了郑国,果真被软禁起来,这个便宜儿子怕是巴不得她再也别回来,忽听他这般说,便顺口问:“后悔什么?” “前些日子娘娘让儿挑选后宫人选,儿不该那样选。” 白景源一脸严肃,好似他真在为那事后悔一般。 “哦?为何?” 之前不说得头头是道,娶那种傻大姐儿才能过安生日子吗?这才多久,就要后悔? 果然,男人不管多大,都是这样,什么样的都想要,偏偏还虚伪得紧,总是假惺惺的说这不喜欢那不合适,事实上,所谓的不合适不喜欢,永远只针对那些已经属于他的女人。 屋里只有支离和阿瑟两个心腹,太后娘娘的鄙夷根本就不掩饰。 白景源一点也不介意,相当光棍的耸肩摊手,无奈至极道: “事实证明,娶妻还是该娶聪明的,一来避免儿孙脑子不好使,二来,若有朝一日,我也遇到这种情况,总不至于让女儿为难成这个样子。” 在他看来,任袖之所以陷入这样的境地,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有个糊涂软弱的亲娘。 同为男人,他很能理解郑王开疆拓土的雄心,为了实现人生抱负,牺牲出自对头家的妻子,虽然道德上说不过去,但,真遇到这样的事,很多人都会像他这样做,细想起来,除了骂他一句渣男,还能怎样呢? 显然太后娘娘与他看法相悖,听了这话,顿时柳眉倒竖:“母亲爱我,才会时时担忧,她又有什么过错呢?倒是父王心狠罢了,天晚了,你快退下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很生气,但她这会儿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太后娘娘心累的摆摆手,躺到榻上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白景源无奈起身,出得内室,就见鹿儿迎了上来。 鹿儿打小就是在宫里长大的,最是懂规矩,见他出来,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取出件宝蓝色丝缎斗篷为他披上,护着他往外走。 出了永寿殿,下了台阶,屋里灯光就照不到了,正暗骂支离势力,用得着他的时候,就派健奴来背他,用完就让他自个儿走夜路回去,实在讨厌,就见台阶侧面被风的角落里钻出个瘦小的半大孩子。 正是颜延。 那个有点呆,有点憨,以前伺候他如厕,后来给他打杂的小侍从。 “大、大王,奴、奴奴眼神好” 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没说完,这憨货就缩着肩递过来一根麻绳,随即也不管他抓住没有,直接往前走。 他是个笨孩子,打小学什么都艰难,带他的老侍从就让他只练一样本事,那就是摸黑走路,练成了,至少还能伺候贵人如厕。 这种尴尬的差事,最要紧的就是降低存在感,又因这活儿没有所谓的上班时间下班时间,只要主子需要,半夜也得伺候。 晚上黑漆漆的,想要摸黑干好这事儿,还不打翻恭桶,他也是有本事的。 麻绳系在颜延腰上,大概两米长。 这么冷的天,白景源被人接来的时候也没说什么时候回去,他就这么等在外头。 哎! 白景源什么也没说,只握紧了手中的麻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鹿儿看着前头钻进夜色中的颜延,不由暗叹,这世间,总有一些憨人有憨福。 若是旁人,鹿儿一定会怀疑他是处心积虑来讨好大王,换了颜延,这就是个认死理的呆子,他来,就是真的想来,而不是因为想得到什么,才来。 三人一路匆匆回到朝阳殿,仆从们大多还不知道自家主子离开了又回来了,倒是庖彘早早等在门口,见他进门,就捧出来一罐姜汤。 白景源仰脖儿喝了一大碗,又将剩下的分给了颜延和鹿儿,这才吩咐匆匆赶来的辞:“去叫胥云来一下。” “大王可是哪里不舒服?奴奴也好告诉胥医者,让他带着药来。” 白景源便指着颜延,“他受寒了,”又指着鹿儿,“他脸不小心撞了。” 鹿儿低下头,感动大王记得自己受过伤,也理解他为何这样讲,不仅不觉得不高兴,反而因为他的成熟而欣慰。 辞快步去了,白景源又让庖彘给他拿壶酒来。 说起来他穿越后还不曾正经的喝过酒,睡到半夜被人弄醒,现在想睡又没有睡意了。 “大王可是有什么烦忧事?” 庖彘这些年胆子大了些了,想着大王年纪小,不宜饮酒,就想劝一劝。 白景源心道,我这是高兴,才想喝一杯啊! 他年轻的时候,狐朋狗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总不会忘记叫他一起,这让他很得意,然后爸爸就一脸鄙夷的告诉他:“这可没什么好得意的,当你的朋友们遇到麻烦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你,你才该得意!” 他很不服气,u看书.uukanshu.c 跟爸爸拍桌:“别人有好事不叫你,遇到麻烦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你,这有什么可得意的?!” 然后爸爸也恨铁不成钢的骂他:“吃喝玩乐的时候叫上你,那是因为你擅长吃喝玩乐,遇到麻烦的时候想到你,那是因为你靠谱,能为他们提供帮助!咱们这样的家庭,哪怕养只猪,他也能明白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什么好玩什么不好玩!什么时候别人遇到麻烦了,着急忙慌的来找你,你再来跟我拍桌子吧!” 经过多年努力,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呢! 可惜爸爸不知道。 这些事他没法解释,只瞪了庖彘一眼:“莫要多话!让你去,就快些去!” 庖彘果真不再多言,只是酒端上来的时候,被装在一只巴掌大的锥形陶壶里,晃一晃,竟只有半壶,也难为他找得出来这么小的壶!又做得出这种事! 白景源觉得好笑,也不为难他,拿起小酒壶,仰脖儿就喝。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五十六章 别看这主意很馊 穿越者的欢喜与乡愁注定与旁人无关,就着两口浓香的米酒,白景源咽下了所以的激动与不甘,努力让自己跃跃欲试的冲动平复。 他知道,考验他的时候到了! 若是操作得当,他的确可以趁机弄走甚至弄死任袖,可一旦行动失败,这些年的努力定会化为乌有,能不能保住小命还在两说。 经过一夜心理建设,他成功说服了自己选择稳妥。 第二天起床,前世久经考验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白景源收拾停当,吩咐疱彘带上早就准备好的过桥米线,跟他去永寿殿。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出了朝阳殿,就见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凤鸟又在带着小崽子们沿着长长的廊檐遛弯。 它们见到人也不怕,反而凶凶的挺直胸膛,叽叽咕咕的呵斥他们闪开点,莫要挡了路! 比起初次见到时的神俊,这家伙现在都快胖成鸡了,反正白景源已经很久没见过它飞了。 他很怀疑,照这样投喂下去,或许很多年后,它们就会像鸡一样,成为一种食用家禽。 他觉得无所谓,甚至还在为这些所谓的神鸟感到担心,那些仆从却都带上了姨母笑,闪到一边,让它们先走。 白景源无奈摇头,当先下了台阶。 昨夜想了许久,只想出来一些馊主意,他还是决定把它们说给太后娘娘听一听。 今日有朝会,他得赶在这之前,见她一面。 精心准备了早点一起吃,就是最合适的了。 任袖还没起床,阿瑟进来禀报,说朝阳殿那边派了人来,说大王担心娘娘没胃口,特意连夜准备了好消化的米线,要来与娘娘一起食用。 “这孩子倒是不记仇!” 昨晚上赌气把他撵走了,想着他是听到自己这里有事才匆匆赶来的,任袖还有点后悔,没想到今天他不仅又来了,还带来了早饭,不由心里一暖,迅速起床梳洗。 说起来,在这个亲爹都在挖空心思算计她的时候,得到“儿子”这样的对待,虽然知道他心思不可能那么纯,还是觉得高兴。 “你这罐子包裹得可真严实!” 盖上盖子的大陶罐,外面裹了厚厚的麻布不说,还用粗麻绳织了网兜,将它严严实实的兜在里头。 两个隶臣将它抬进来的时候,她刚从内室出来,见他吃个早饭这么大阵仗,不由觉得好笑! 白景源呵呵一笑,吩咐疱彘揭开罐子。 “母后可别小瞧了这罐子汤!厚厚的鸡油封住,看起来凉,其实滚烫滚烫的呢!关键是不用生火,直接在这里就能弄熟了!” 白景源并未一上来就说事,只骄傲的介绍自己带来的美食。 永寿殿的仆从飞快的搬来食案,两人各自落座,疱彘就在中间当着他们的面做这个米线。 这个米线非常简单,鸟蛋,豆芽,薄薄的火腿片,以及各种爱吃的菜,和米线一起,一股脑倒进去,盖上陶罐盖子焖一会儿,再用笊篱捞出来放碗里就好。 “这么简单?” 任袖看得稀奇,一碗米粉放在红色漆碗里头,黄的白的红的绿的,堆成一堆,再有几勺撇去鸡油的鸡汤,一大早起来吃一碗,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不就是这么简单!” 白景源放下碗擦着嘴,意有所指道:“这世间多少事不都一样?看起来复杂,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任袖这才察觉他的来意。 吃饱喝足,她也有了耐心,打算听听他的“高见”! 照例挥退仆从,只留一二心腹,任袖这才道:“不知大王这一晚过去,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算不上,大概还有点馊,等会儿得去上朝,我就直说了啊!” “说吧说吧!万一行得通我就听你的!” 这话很明显的带着股打趣之意,白景源也不介意,呵呵笑道:“娘娘也知道我当年是怎么从燕国逃回来的吧?” 任袖不想提这件事,就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你最担心的,不过是郑王后的安危” 白景源正准备侃侃而谈,就被任袖打住了:“你应该叫她外祖母。” “好吧好吧!外祖母!” 白景源无奈摊手:“既然如此,我们把外祖母接过来奉养就是!” 这个“接”字,他特意重读,又有之前从燕国逃回的事打底,任袖秒懂。 这是让她把母亲偷出来? “这主意的确很馊。” 任袖差点没笑破肚子! 大概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天真吧! 任袖笑完才顶着他不善的目光解释道:“我的母亲可是有儿子的,若我们接了你外祖母来奉养,你的舅舅就会被世人唾骂,到时候逼急了,你舅舅怕是要领兵来打你!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舅舅的封邑,在齐水对面!” 哦豁,他还真没想过这些,他只想着弱点要被自己拿着才安心。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其他办法! “这个行不通没关系,我还想了别的法子!既然外祖父可以谎称外祖母病重,让你关心则乱,着急回去,我们何不趁着郑国信使没到,先下手为强?” “怎么个先下手为强?” 任袖有点稀奇。 “既然外祖母病了,母亲会想念,若母亲病重呢?难道外祖母会无动于衷吗?” 大不了装病呗! 把郑王后骗来完事儿!主意都是现成的。 隔了那么远,他们能装,她也可以啊! 不想去就不去呗!干嘛那样纠结? 任袖幽幽的看着他,叹口气道:“关键是不知道你外祖母是不是真的病了啊!万一她听说我病了,带病上路” 这年头,这样的情况几乎就是冒死了。uu看书kansu.om 这是对母亲的关心放不下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有第三个主意!” 早就知道不可能那么容易,白景源下定了决心要趁此机会讨好她,自是会挖空脑袋想法子。 “什么法子?” 任袖已经不抱希望,只当和他扯闲篇。 “娘娘不妨对外宣称,楚国也对荆山国的领地感兴趣?” 到时候就是竞争者了,郑王只要没疯,就会选择放弃结盟。 荆山国就那么点大,两国进入竞争模式,彼此间就不值得信任了。 “貌似,这主意不太馊?” 任袖喃喃自语。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春游 太后娘娘似有意动,最终却还是没有给个准话,白景源本就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想法来做这事的,见此也不纠结,像往常一样安安生生跟着她处理了半天的政务。 最近没有大事发生,朝会一向很短,甚至还会隔几天才开一次,今日也只简单的商定了取消春蒐之事就散了。 一年四季的围是自古传下来的习俗,除了消灭野兽、贵族游乐与祭祀,最主要的还是训练军队。 今年受荆山国覆灭的影响,军队除了维持各地稳定所必需的那部分,全都派往边境了,时刻都有可能打仗,春蒐自是没法举行。 郑国的使者还未到,郑国欲谋求两国结盟之事,是任袖通过密探得知的,这时候自是不会把这事拿到朝会上来讲,白景源也只当不知,老实坐在上首,当他的傀儡大王。 枯燥乏味的一天很快过去,第二天,就到了春游的日子。 太史这次依然给力,这一日果真是个好天气!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温顺的母马拉着轻便的轺车行走在奴隶提前撒过水的乡间土路上。 刚出城,遍地是农田,随着离城越来越远,路旁野地就越多。 野花遍地,香风拂面,被浓烈的春天气息包围着,本该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奈何匠作司不给力,至今没有冶炼出强度足够的钢材,也就造不出他想要的弹簧,所以这车的减震效果依然很垃圾。 宽大的绸伞遮住了阳光,四面垂下的丝质飘带随着轺车前行来回飘荡,白景源紧紧握着车厢边上的把手,苦着脸对身侧的鹿儿抱怨:“早知道就该骑马。” 鹿儿只是笑,并不反驳。 大王好享受,没有办法的时候,他还是会忍耐虽然时常抱怨,听听也就罢了。 所幸目的地并不远,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老天爷啊!” 白景源只觉自个儿屁股都要被颠碎了!扶着车厢侧面的把手,颤颤巍巍的弯着腰站起来,若不是鹿儿拉着,怕是立刻就要滚下去! 轻便的轺车比起适合远行,负重量更大的辎车,颠得更厉害,他又在城里享福许久,好不容易来一次野外,自是难受得很。 “大王莫急,现在下去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大王不妨先赏赏景!” 不得不说,鹿儿的提议很有道理,白景源又坐了回去。 车上视野极佳,只见不远处灵川拐了个弯,冲击出一片适合扎营的平地,此地野花遍地,绿树成荫,大队人马来到此处,杨柳挥舞着绿枝,惊慌的小动物立刻遁走,吸一口气,青草的香混着河水的润,吸入肺腑,直叫人神清气爽! 虽这时代哪怕在凤凰台,空气也是极好的,但这般开阔的景致,又有一番滋味。 奴仆们都是老练的,见大王正在赏景,立刻寻了不影响景致的地方,飞快的铺开吸湿的毡毯,再在上面铺好席子垫子,摆上香炉案几,又搬来屏风挡住了风口,这才过来禀报。 庖彘早已寻了合适的地方埋锅烧水,白景源早就口渴,见此立刻下车。 太子蹇的轺车就跟在他后面,见他下车时,仆从立刻搬来一架小梯子,他就那么优雅的踩着梯子下了车,再看自家趴伏在地,努力让脊背平整一些的奴隶,怎么说呢?一个照面就输了的感觉。 白景源不知别人怎么做,在生活小细节方面,他一向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哪管别人怎么想? 见太子蹇也下了车,立刻招呼他过去歇歇脚。 又有随行的世家子先后到来,家世显赫的四大家族子弟中,身份尊贵的嫡支不需谁叫,就主动过来凑趣,那些身份低一些的,各自寻了相熟之人,或把臂同游,或搭了帐篷歇息,或背着弓箭带着从人,骑马顺着灵川继续往上游去。 庖彘早有准备好的食物,秘制花果茶烧好的同时,这些东西也都一一奉上,招呼人吃喝这种事自然不用白景源来做,他只需要带着太子蹇玩儿就可以。 今日太子蹇是主客,其他人都是作陪的,谁也不会那般没眼色,跑来喧宾夺主,只略略寒暄几句,就各自散开玩耍去了,只留白景源与太子蹇两人。 其实两人算不得熟,上次见面还有点尴尬,现在这样,太子蹇很是不自在,正捧着茶闷头喝,不知该怎么打破尴尬,就听楚王声音兴奋:“哇!好多鲜嫩的野菜!太子殿下,你们鲁国的野菜,与我们楚国的一样吗?” 太子蹇锦衣玉食的长大,穷苦人家当饭吃的野菜,他几乎就没吃过,偶尔吃一回,宫中庖厨也会做得让他认不出来,他哪儿知道这些? 他是个很有君子之风的人,自是说不出谎话,可直接说吧?又不太合适。 所幸白景源十分体贴,不等他回答,就笑着让人拿来两只柳条编的小篮子,还分了一只给他:“荠菜饺子你吃过没有?” 饺子还好说,来到楚国之后,就吃过几回,倒是荠菜?是一种野菜吗? 太子蹇乖乖接过柳条篮子,认真行礼:“回大王的话,蹇并未吃过此物。” 白景源摆摆手:“哎呀哎呀,出来玩,别这样多礼,喏,既然没吃过,那今天就试试吧!” 话罢,就挽着小篮子往野地里去了。 其他仆从各自有事做,鹿儿紧跟了上去,太子蹇见状,也带着自己的心腹追了上去。 心腹想要替他拿那小篮子,他也没有让,只学着白景源,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学。 到了地里,uu看书wwuukanshu 白景源弯着腰寻找荠菜,见他过来,就递了两棵给他看:“孤曾听闻,贫苦百姓常年靠野菜为生,幼时好奇,让庖厨做来吃,庖厨用水汆了,用精面揉了,再用油炸得金黄酥脆,吃起来满口清香回味无穷,那时候,孤以为野菜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待到年岁大些,偶然之下,吃到了普通的、连盐都没放一颗的水煮野菜,只觉苦涩至极,难以下咽,这才明白,百姓的生活,与我等贵族有何不同。” 今日从见面起,除了行礼,太子蹇只成功说出来一句话,还是回答他的问题,忽听他说出这番话,不由愣住了。 正琢磨他到底为何说这些,就听他又道:“殿下,在为国人做事之前,你得先明白他们的苦,不然,你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外人。” 他说这些,倒不是真要教太子蹇什么,纯粹是灌鸡汤,忽悠。 太子蹇听了,却感动极了,认真行礼后,就跟着他摘野菜。 一整天,他都服服帖帖的跟在白景源身后,再无一丝之前的怨怼。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事不宜迟,大王且去 排除掉太子蹇带来的隐忧,白景源心情愉悦,回宫的时候一路都在低声哼歌。 仆从们只当他难得出去玩,这是高兴的了。 直到回到朝阳殿,见太后娘娘笑眯眯等候在此,一脸意味深长,他才恍然想起,自己今天貌似忘记了什么事? “那柳氏桑娘,你见着了吗?感觉怎么样?若是合适,便早日定下吧!” 若在现代,太后娘娘这年纪,正是谈情说爱的大好年华,到了这里,却已经以中年妇女自居,开始张罗起儿女婚事,也是搞笑。 白景源尴尬一笑,什么柳氏桑娘,早就被他忘到脑后了。 跟太子蹇比起来,一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什么意思? 楚国地广人稀,野兽多多,哪怕是去郊外春游一回,都是件麻烦事,难得大王有此兴致,城中大小世家都跟着凑热闹去了,那些女孩子心心念念都是她们的大王,见家中父兄要出游,自是要缠着同去。 大王不愿娶四大家族之女,四大家族颇有微词,其他世家见此,都不敢掺和进去,所以明知自家闺女爱慕大王,还是狠心不让她们如意。 大事上狠心一场,小事上难免宽容几分。 正因为这种补偿心态,当世家淑女们来到灵川边,远远见到风仪出众的大王,削尖脑袋也要凑到他身边搭讪几句的时候,这些家长都放任她们,并不干涉。 于是 白景源摘野菜,“噗”,边上掉下来一只风筝,很快就有小脸儿红扑扑的少女飞扑过来,捡风筝的同时,过来与他见礼,见他面带笑容,看起来貌似很好说话,又提各种无理要求,什么脚崴了啊,虫叮了啊,反正就是闹着让大王送她们回自家营地去。 白景源骑着小马慢悠悠走在河边,有女子从草丛里钻出来,花容失色,“啊”的惊呼一声掉进河里,眼见着他让奴仆去救,她又利索的游了起来,幽怨的瞪他。 还有路子更野的,背着弓箭穿着装,高高坐在马上,拎着野兔耳朵递过来,说什么“早知大王喜食烤兔,那便献给大王好了!”,天知道,他看到那兔子鲜血顺着大腿滴到地上,是什么心情。 白景源刚开始还想着不过是些小孩子,勉强应付她们,结果来的人越来越多,大有络绎不绝之势,没办法,他只能躲了。 他这一躲i,自然,也就把他原本想要见见的柳桑也躲开了。 因为柳氏地位低,今日来的世家女家家都有来头,她只能排到最后头,根本来不及见到他。 “当时没想那么多” 白景源坐下喝了茶,这才跟任袖说起太子蹇:“太子蹇人还挺好,颇有君子之分,相处起来很舒服,今日听他说起很多鲁国之事,听完倒觉新鲜。” 见他没话找话,拿一些鲁国逸闻来搪塞自己,任袖无奈叹气:“好了,本宫今日来找你,本也不是为了这种小事。那柳氏女今日没瞧清,改日再见便是。” 按她的想法,直接娶回来就是了,何必那么麻烦?大不了娶回来不满意,再费事儿重新娶一个就是。奈何他要坚持,便由他去。 想想又教导他:“至于太子蹇,之所以相处起来与世家子不同,不过是因为他也是诸侯之子,你们的身份相差不大,很多问题上,都能看法一致。如今相处得来其实也挺好,只是切莫动了真心交友之念,日后他若继位,你们是不可能成为友人的,与其那时候煎熬,不如现在就保持适当距离。” 一个弱小国家来的质子,作为大王,成天与之相交,像什么话? 这种势利的话她没直接说,但她满脸都是这个意思。 白景源无奈,直接放过这个话题,问她:“那这么晚了,娘娘所为何来?” 玩了一天回来,他早就累了,才不想兜圈子。 自从上次说开之后,两人相处还不错,可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从不主动来他这里,上次来,还是天降凤鸟那次呢! 所以这次来必然有事,早点说完早点休息,多好! “为娘思念你外祖母,奈何疾病缠身不能成行,大王至孝,便替我去一趟春山吧!当然,若你外祖母身体尚好,又放心不下为娘,非要跟你回来,你回程的时候,便带着她一起回吧!” 说罢,竟假惺惺的用手绢压着嘴角,咳了两声! 卧槽?! 还能这样?! 白景源目瞪狗呆! 昨天他还在给她出馊主意,让她将郑后偷出来,或者抢先装病引她来,结果她倒是愿意装病,就是要让他去一趟春山,帮她把她母后偷回来? 哦,还有个前提,得是郑后身体尚好,才可以。 你干嘛不去啊?你也知道若是去了要被你那丧心病狂的老爹关起来啊!连亲闺女都这么狠,他能有多疼爱外孙子啊! 白景源差点就要咆哮了! 看来她并不觉得掺和荆山国之争,是一件好事,宁愿他去冒险,也不愿意对外宣称将要加入对荆山国的争夺。 白景源努力冷静下来,跟她讲道理:“娘娘,此去春山路途遥远,我这身板怕是吃不消,若是半途得个病没了,咋整?再者,各国如今正是战乱不休的时候,儿此行怕是不安全。” 他这会儿若是挂了,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白景源就差没直接骂她是不是晕了头了! “大王放心,有勇毅将军随扈在侧,安全之事不用担心,事不宜迟,大王且去吧!” 竟是打算让他连夜就去!任袖一副这些都不是事儿的样子,看得白景源越发火起! 屁才不用担心!这可是战争!你他妈怎么不自己去?! 涉及到自身安危,再加上今时不同往日,多少有了点底气,他也不与她绕弯子,直接让仆从退下,只另鹿儿和庖彘守了门,这才冷声道: “娘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还是提前与我说清楚的好,别到时候玩儿脱了,咱俩一块儿玩儿完!” 郑王原本还想着抓住她这个女儿来威胁他这个外孙出兵相助,若他送上门去,郑王怕不是得乐死! 讲真的,抓他还真比抓任袖管用。 听了这话,任袖本能的有点不悦,但她还是压住了火气,笑着安抚道:“凤凰台离春山好几千里,一时半会儿你也到不了,你就那么慢慢的去,权当巡视领土,你懂我的意思吧?” 当年她带着儿子离开凤凰台,不也是打着带儿子归郑的旗号嘛,类似的事情再做一次,路都是走过一次的,简直毫无技术难度! 白景源被她说迷糊了:“不是让我去看看你母亲是否安好,再把她接到楚国来吗?” 现在又告诉他,u看书.uukanshu 只是让他假装要去,到底搞什么鬼? 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你只需要做出样子,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即将前往春山即可,你外祖母那边的事,自然有人会去做。” “你打算怎么做?” 白景源紧追着问,她却不答了,只扔下一句“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该信我”,就回她的永寿殿去了。 这可真是磨人! 这一夜,白景源翻来覆去的想这个问题,愣是不知她到底想干啥! 还是积累不够啊!政治新人! 若换了渔樵二老那种老辣货色,怕是听任袖起个头,就能猜个七七八八,奈何这事儿有一多半都是不能跟人讲的,他只能自己琢磨。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五十九章 比丧心病狂也好不了多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态度足够强硬,太后娘娘最终还是没有丧心病狂到让他连夜出发的地步。 不过,烙了一晚上煎饼,第二天天还没亮,白景源睡得正香,就被支离叫了起来,匆匆穿好衣衫,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梳,又被塞进了适合远行的辎车。 朝阳殿前,车马已备,一夜之间,所有行李都收拾好了,仆从也已就位,就等他了。 这样看来,任袖虽不至于丧心病狂,也好不了多少。 真的,只好了那么微不可见的一丝丝! “这、这也” 白景源气得手脚发抖,正要命人停车,就见任沂骑着她那匹高大的黑马,慢悠悠的走到他车旁,隔着车窗,双眸冷冷清清的看了进来:“大王还请安静一些,日头还早,与其大喊大叫给人添乱,不如补个觉。” 话语里藏不住的威胁,听得人火大! 正要发火,又听御满接话道:“大王还请放心!满驾车极稳!定不会颠醒大王!” 被他一打岔,原本想说的话,就像突然说不出来了似的。 念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白景源愤怒的甩下车帘,扯开松软的被子,钻了进去。 都是成年人了,事不可为之时,像泼妇一样挣扎撒泼,不过是给人看笑话。 车里铺了厚厚的稻草,又在稻草上面铺了厚厚的丝绵垫子,躺着其实很舒服,但他钻进被窝,滚了两圈,到底还是心气儿不顺!不由翻身爬起,撩开车帘,对着御满吼道: “出城就是官道,但凡是个长手的,赶车都会稳稳当当!你得意个屁!” 他们这次出去,是要走官道的,不像昨日出去玩,为了寻那风景秀丽之地,走的是乡间土路。 作为楚国王都,凤凰台与周边大城之间,有着全国最好的官道,每年都会征集民夫修补,的确平稳得很,反正离开凤凰台头几日,是不用担心太过颠簸的。 御满听了这话,也不反驳,只哈哈笑着甩动马鞭,架着马车出城去。 白景源觉得无趣,感觉这样很幼稚,也不吱声了。 当一件坏事有可能发生的时候,人们可能会很焦虑,甚至睡不着,但若这件事已经发生,那他多半就会进入一种“大不了人死鸟朝天”的破罐破摔状态,那叫一个淡定。 白景源现在就是这么个状况。 安下心来,他甚至觉得离开凤凰台,出来游山玩水也是件不错的事。 一路疾驰,就跟后头有恶狗在撵一样,到了傍晚,车队扎营,见营地就在河边,想到昨日吃的烤鱼很香很嫩,立刻命人抓鱼,见有野菜,又闹着要吃野菜饺子,任沂都依了他,还笑着问他要不要骑马跑几圈? 白景源板着脸,并不搭理她,苹要为他梳头,他也不愿,直接披头散发的跑去等着庖彘烤鱼去了。 见此,任沂也不自讨没趣,见他还算安分,就去安排自己的事去了。 白景源假装不关心,却时刻都在关注周围的变化,第二日启程,见护卫少了一支,他也没问,只时刻关注任沂的表情,想看出一点端倪。 可惜,任沂带兵在外,除了两个女亲兵照顾她起居,从来不会带打理琐事的奴隶,他想让仆从打听消息,都没法子。 天还没亮他们就急匆匆的离开,朝臣们收到大王离开王都的消息已是午后,担心大王安危的他们立刻进了宫,连朝服都没来得及穿! 蒋、梁、后、张为首的世家官员尤其生气! 太后任性,总是置世家利益于不顾,以前是没抓住把柄,现在揪住了小辫子,立刻发起飙来! “太后娘娘怎可置我楚国社稷于不顾?!大王年幼,尚无子嗣,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吗?这种大事,怎可不与吾等商议,就擅做决定?!” 蒋良最会抓时机,刚闯进永寿殿大门,就扯着嗓子大骂! 这一点,是所有人最愤怒的一点! 如今楚国的平稳,全都系在大王身上,若他没了,按照规矩,可是要去国的! 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楚国想要站在岸上观望,就得自身够稳,才能稳中求胜,若大王没了,不等外敌攻入,本国就会内乱!这是所有世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楚国在,他们就是楚国的国中国,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顶着,若楚国灭亡,他们就会成为丧家之犬!被其他国家吞得渣都不剩! “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还是这么欠考虑!你若离家太久,想念母亲,自可归郑省亲,我等何曾拦过你?!” 张甲也骂了起来,他这人比较糙,说话难听许多,骂得任袖就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 任袖本在内室装病,听到这,气得直抹胸口,就要出来与之对骂,阿瑟却一把抓住她,示意她忍一忍。 想到自己的盘算,任袖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捂着胸口躺了回去。 他们倒是巴不得她回郑国去呢!最好另嫁!芈氏的颜面在他们看来屁都不算! 任袖咬牙,她偏不让他们如意! 反正那小子已经离开了,有本事去追啊! 遇到点事就只知道动嘴皮子! 若吵架能吵出好的结果,她也不用那么辛苦了,每日只需坐在宫门口大骂四方就够了! 外间还在吵闹,任袖咬牙吩咐支离:“给我打一顿,扔出去!” 真当她还是那个刚死了丈夫儿子,站不稳脚的弱女子吗? 见支离从后门出去办事了,她又叫来心腹:“去,uu看书 .uukanshu告诉那些祖籍鲁国的官员,就说各大世家强闯太后寝宫,欺负孤儿寡母,太后娘娘不堪受辱,闹着要自尽,大王被吓得往郑国求援去了。” 心腹:“???” 昨晚不还在说,说她病重,让大王去郑国替她探望郑后吗?怎么现在就成了不堪受辱,求援去了? 见心腹一脸懵,任袖翻了个白眼:“他们就是闲得慌,给他们找点事做,也省得他们添乱!” “哦!哦!” 心腹麻溜走后门离开,任袖听着外间响起的怒骂声,吹了吹指甲。 世道变了,满世界都在谋算,她又怎会甘心平凡? 守成? 不存在的。 都这种时候了,没点想法,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六十章 简单粗暴的思考模式 不甘咸鱼的太后娘娘野心勃勃的躲在宫里谋算一切,野心家眼里的傻白甜大王这会儿却在野地里吃咸鱼。 “大王,这有新鲜的烤鱼,这个、这个咸鱼,是奴奴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庖彘擦着头上的汗,弓着腰小心翼翼的劝。 大王爱吃新鲜的食物,不喜欢吃生的东西,也不喜欢吃腌制的腊味和一些野味,他总说那些吃多了不好,容易生病,庖彘就记下了,这次匆匆离开凤凰台,之所以带着那么多咸鱼,还是因为他自己喜欢吃。 见大王非要吃这个,还是从他这里夹一块,庖彘感到十分惶恐! 鲜鱼已经烤好,皮酥肉嫩,十分美味,大概是昨日刚吃过不少,白景源吃了两筷子就觉得没味儿,本打算去找庖彘另外弄点重口味的菜,却见他躲在庖屋就着咸鱼吃麦饭。 顿时来了胃口,非要让庖彘给他也夹一块。 厚实的草鱼用上好的共山盐腌制,吃的时候切成块,再用开水泡开,拌了秘制酱料上锅蒸,蒸好后色泽红亮,散发着浓郁的咸香,小小一块,就能送进去好几碗白米饭。 实在够味! 庖屋里有带着凤鸟纹的青铜鼎,也有普通的陶鬲,陶鬲里面是麦饭,青铜鼎里却是精米饭,主子任性,仆从却是不能任性的,再怎么不愿意,庖彘还是只能给他盛了饭,夹了咸鱼。 白景源端了碗,庖彘立刻从角落里搬出个圆柱状的包袱,拆开包裹的麻布,从里面拿出洗晒干净的席子,郑重的摊开,铺在他原先坐着的地方。 见他还没吃完就被自己打断,白景源立刻让他坐到对面一起吃。 庖彘激动得满脸通红,规规矩矩的在角落里跪坐下去。 虽然当年去大纪朝见路上,他就常与大王待在庖屋里说话、吃饭,但他直到现在,哪怕已经去了奴籍,依然不敢与大王同案而食。 难得大王看上他的咸鱼,他便将那碟子咸鱼放到案上,然后取了一勺子酱,拌着麦饭吃了起来。 现在他只庆幸,刚开始吃大王就来了,碟子里的咸鱼大部分都未曾动过。 “你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守着这么多好吃的,我吃不完,你也不知道拿来吃,我哪能次次都记得把吃不完的赏给你?” 白景源看着鼎中的白米饭,叹了口气。 庖彘只是憨笑,并不敢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他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铁律。 若主子宽容赐下美食,自是可以毫无负担的吃掉,若习惯了偷吃,一旦哪天遇到主子心情不好,就有丧命的危险。 虽然大王仁爱,可大王还是大王啊! 人一旦发起脾气来,所作所为,常常不受自己控制,他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大王不发脾气。 大王也是人啊! 发脾气才是人性。 他相信大王若是误杀了他,定会后悔,可那时候他都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说话,白景源自是看得明白这是为什么。 想到当初,这样一个擅长保命的人,却硬是挺着,哪怕被人打得半死,依然不愿意背叛他,白景源吃着吃着,突然想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你说,娘娘非要让我去郑国,这是想干什么?” 话罢,就低声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庖彘从未涉足过政治领域,但他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透彻,尤其擅长在宫廷中保命。 见大王诚心诚意询问自己,他也不藏私,膝行到白景源面前,趴伏在地,低声道:“奴奴不太懂这些事,但奴奴年幼时,阿翁曾经教导奴奴,说若是遇到看不透的事,或者不知该怎么办的事,就想想对方想要什么就好,只要不去抢她想要的,您就安全了。” 这法子,可真是简单粗暴! 不去想为什么,也不想过程如何,只看结果,简单明了,从结果逆推,万事不沾,只求保全自己。 他现在最需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果然,贵人与奴隶的脑容量又能差多大呢?他们所差的,不过是受到的教育。 受到的教育不同,他们的人生也不同,可人有人道鼠有鼠道,贵族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底层人士又何尝没有祖传的保命良方呢? 见大王开始沉思起来,庖彘重新捧着碗缩回角落,哪怕吃着简单的酱拌饭,还是觉得心情好到爆! 这还是头回,有人问他与政事相关的事! 他不过是个厨子! 却在今天,此时,此刻,此地!做了和谋士一样的事情! 这种跨越阶级的尝试,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之前虽然已经去了奴籍,可他内心里,还是没法打破祖祖辈辈身为奴隶的那道无形枷锁,直到现在,意识到他有可能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那层束缚,突然就崩碎成渣!灰飞烟灭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很多年前,小小年纪的大王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问他:“彘,可不可以在我的烧肉里面放一块黄糖?” 那一次,他意识到,原来当庖厨,可以不用遵循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子;这一次,他突然就明白了,哪怕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奴隶,祖祖辈辈都是奴隶,他也有可能不再是奴隶! 或许有一天,他还可以成为贵族! 像个贵族一样,替大王出主意!为大王解决烦恼! 白景源正在琢磨任袖到底想通过他达成什么目的,见庖彘突然抱着碗趴在地上痛哭出声,还以为他害怕呢!不由小声道:“此事你知我知,我没跟旁人讲,只要你不到处说,都没关系的,别怕。” 庖彘哭得鼻子通红,许久才擦干眼泪坐起来,白景源还以为他想开了,却见他把碗放到一边,郑重的朝着他磕头。 “嘭!” “嘭!” “嘭!” 一下又一下,没多会儿额头就肿了起来,甚至开始渗血,白景源吓了一大跳:“你这是作甚?还不快些起来!你要是伤了,我这一路上吃什么啊!” 庖彘磕完头,只觉浑身轻松,也不解释这是为何,只发誓一样低声道:“大王还请放心,奴奴定会想法子探听此事,若” 庖彘扒着庖屋简陋的窗户,u看书 .uukaucm探身出去看了下周围,见没人在,这才缩回来低声道:“若她们要害大王性命,奴奴定会护您逃跑,不论您流落到何方,奴奴誓死相随!” 这样的衷心啊! 白景源眨眨眼:“还不快些吃饭!咸鱼凉了,重新给我蒸一下!还有,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这样了,万一头磕坏了怎么办?凡事当以保护自身为要,切勿意气用事。再者,此事有我,你莫要莽撞,若真到了那地步,你老老实实的,别让人瞧出端倪,反而是我最后一条退路,动了吗?!” 他不希望庖彘惹到任沂那个杀星,所以故意这样讲,就像小时候,爷爷总说“小源啊,爷爷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可一定要帮爷爷啊!”,然后就让他帮忙整理房间,或者帮忙买东西什么的,长大了他才发现,爷爷大概是嫌他太闹腾,故意把这些“重任”交给他。 庖彘听了这话,就像小时候的他那样,恨不能拍着胸口保证。 白景源突然就笑了起来,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有匪 “将军” “啪!” “叫头儿!” “我这不是忘了么?头儿,你这劲儿也忒大了些!” “有什么屁,赶紧放!” “这不是弟兄们已经在这猫两宿了,一口热的都没下肚,偏这开春之后,蚊虫鼠蚁多不胜数” 山坡上,人高的杂草从里,一群满脸油污头发板结,穿着破烂麻衣的精壮汉子趴在地上,眼见着日头偏西,山下官道依然空无一人,就有人耐不住,挠着头询问领头的人。 “谁他娘的头发里还没爬进去几只蚂蚁?挠个屁!都给老子忍着!斥候早就打探清楚,就这两天的事儿!” 要不是有确切消息,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来这受苦! 属下不敢反驳,只得叹口气继续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耳朵动了动,随即面带喜色,小声禀报道:“头儿!鱼儿入网了!” “先别急,等他们走近一点再说!” 话是这么说,耐心早已耗得差不多的他们还是伸手握紧了身边的武器。 也是难为他们,为了造成山贼劫掠的假象,愣是把制式武器,换得五花八门。 山下,官道尽头是微微向下的缓坡,来自春山的使者骑在马上,满脸倦色。 自接到这项任务,他就带着仆从还有二百护卫日夜兼程,好不容易打算进城歇息一晚,却见招待往来官员的驿馆正忙成一团,说是楚王的仪仗距此已不足两日路程! 真是天助我也! 听到这个消息,郑使差点喜极而泣! 尤其是当他听说楚王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楚国太后思念她的母亲郑王后,以至于忧思成疾,事母至孝的楚王忧心母亲的病,就想去春山替母亲探望外祖母,更是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完全可以跟着楚王的仪仗回春山去!就说是特意来接他的! 到时候楚王都被他忽悠回去了,能不能把任袖忽悠回去,就不重要了! 问明楚王这次是单独出行,太后娘娘并未随行,郑使顾不得休息,就带着护卫出了城,打算连夜赶路! 说不定,明日他就能见到楚王当面! 没有太后娘娘这个棘手的人在,他的任务立刻就从噩梦级别,变成了普通。 再者,此地距离凤凰台还有大半月路程,能早点把事办成,就能早点回去复命,少受旅途之苦的同时,超额完成任务,定能让季相高看一眼! 想着娇弱好欺负的楚王就在前方等待自己,郑使浑身是劲儿!不一会儿,就骑着马带着护卫爬上了坡。 稍微缓口气,正待继续前行,忽听身侧护卫头领下令停止前进,不由拧眉质问:“怎么了?” 头领也拧着眉:“日落西山,倦鸟该归巢了才对” 这下,不懂兵事的郑使也意识到不对了,因为前面那处山坡,鸟儿不仅不归林,反而齐齐往外飞!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这是有埋伏!” 头领严阵以待,正要命令属下结军阵,就见那山坡上冲下来一群破衣烂衫、哇哇乱叫的脏污野人! 不由松了口气。 比起他国战乱,楚国一直很和平,就算有盗匪,也多在深山大泽之中,这一段没有那等适合大批野人聚集的险恶之地,所以他们才敢仗着二百精兵赶夜路。 没想到竟让他们遇到了拦路抢劫的野人? 想来多半是荆山流民,流进了楚国。 “呵!看来楚人的日子,并没有他们说的那般好过。” 以前没有匪患的地方,如今也盗贼横行,说明楚国在走下坡路,不能阻止盗匪增加,也没本事让他们减少! 郑使也跟着松了口气,甚至还有心思说句逗趣的话。 郑楚两国是邻国,郑人总以为楚人全都吃不饱,不似自家日子好过,楚人也看不起郑人,觉得他们穷抠搜。 护卫头领没功夫和他扯闲篇,见那些野人下了山,上了官道,立刻下令:“给我杀光他们!” 二百骑兵整齐冲锋,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 也不怪他们托大,实在是对手太猥琐,根本不讲究。 不仅装成野人盗匪,还换了他们最擅长的武器! 双方不断逼近,十丈!八丈!两丈! 衣衫褴褛的匪盗先认了怂。 面对骑兵的冲杀,他们迅速分成两拨,就要往官道两旁逃! 自觉受到挑衅的郑国护卫哪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快马加鞭,马儿纵身一跃! 正待追上逃跑的盗匪,就听他们“哈哈哈!”的狂笑起来,一猫腰,钻进了路旁野草中。 众人自是要追上前去,奈何疾驰的马儿并不是那么好拐弯的! 只见前面黄土飞扬,被埋在地里的粗大麻绳被人拽起 “吁” 不管他们如何控马,被那绊马索近距离袭击,还是有十几匹马被绊倒。 “有点不对!” 护卫首领远远看着,见此不由喃喃出声。 普通的野人,断不会有这样的心计,先是示敌以弱,让他以为他们是吃不饱穿不暖的野人盗匪,然后下手又狠又准,让他们的骑兵发挥不出优势 难道是荆山逃兵? 他从未想过,这会是他们郑国出身的楚太后想出来的主意。 在他看来,郑楚两国乃姻亲关系,楚人断不会对郑国使者下手,却不懂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 郑王既然已经开始算计她了,她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自是要反击的。 这,还只是个开头呢! 察觉不对,护卫首领也没有惊慌。 这些盗匪装备落后,他们却都穿着甲衣,配着弓弩和刀枪,哪怕硬碰硬,也能稳赢。 然而不等他自信完,就见前方野人盗匪杀人如杀狗,个个下手狠辣,武艺高强。 他在这边远远看着,还以为他们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或者野人,他那些属下靠得近了,却见他们破烂的麻衣下面,竟贴身穿着皮甲!武器看起来乱七八糟,却个个都使得很溜,明显就是他们擅长的武器! 心理落差有点大,难免失手露出破绽,这群埋伏的家伙,却都是擅长抓破绽的,他们又哪能讨得了好? 一时间,马儿嘶鸣,骑士跌倒,鲜血四溅! 首领护在使者身边,双目炯炯。 难道是有人察觉郑楚想要结盟,特来破坏? 是金国,还是赵国? 不等他多想,uu看书 .ukau.c 已有一虬髯大汉拎着对儿金瓜锤扑了过来! 他那金瓜锤也是古怪,尾巴处竟有铁索相连! 护卫头领从未遇到过这种选手,刚要策马迎战,就见那锤子飞了过来,一下砸在他心口! “噗” 护卫头领顿时吐血落地。 视野变黑之前,他忍不住吐槽,这群人也太脏了! 用得起这样的武器,却穿着破烂衣裳,披头散发的跑出来装匪盗! 郑使是那种靠嘴皮子吃饭的人,见此吓得失了禁,热乎乎的黄汤顺着马背流下,看得那虬髯大汉直皱眉。 “咚!” 一锤子给他来了个干脆。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六十二章 剿匪 “前头有匪患,你要留下来剿匪?” 一大早,白景源就收拾停当,准备吃完早饭就去爬城外那座风景秀丽的茗山,见任沂过来找他,还以为她是知道自己今早吃牛肉拉面,想来蹭一碗,结果任沂一开口,却是要留下来剿匪! “不,不是我要留下来剿匪,而是大王不忍国人受苦,非要留下来剿匪。匪患不除,就无心行路啊!” 白景源无语,若不是她来说这事,他都不知道这里有匪患,若是毫无防备的出去爬山,鬼知道会发生啥事儿! “行吧!那就留下来。” 反正“亲娘”病重,他都能玩儿得很嗨,留下来剿匪,根本什么都不算! 至于郑国的便宜外祖母得到他要去的消息,每天盼着他抵达,却总是盼不到,也不是他的错,鬼知道这姐妹俩打着什么主意! 反正不管她们作什么妖,他只需要像庖彘说的那样,保护好自己就好。 这座城有城墙,留下来反而比在路上安全,白景源喝完碗里的面汤,皱着眉头吩咐鹿儿:“去,让大家别准备了,今日不去爬山了,将军要去剿匪,孤要待在城中,省得将军挂心。” 鹿儿领命下去,白景源却盯着任沂,想了许久,还是没有讲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说不说也没什么意义,反正他这次就只是个道具,只要不涉及他的生命安全,管她俩整啥幺蛾子呢? 一路游山玩水半个多月,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其实是很舒服的,他之所以没有长胖,纯粹是因为他每天都在琢磨,任袖除了想要楚王的权力,还想要什么? 这玩意儿他自知现在的自己还握不住,一向不与她争的,若只是为了这个,她断不至于这般费尽心机。 想到如今无主的荆山国,白景源隐隐有点猜测,可她若想占了荆山国,何不发兵攻占呢? 荆山国他是去过的,因为山地很多的缘故,是易守难攻的,想要得到这个国家,抢先占住才是正理啊! 见他识趣,任沂放下碗,擦擦嘴,满意的离去了。 白景源留在城中,一直派心腹仆从注意各方消息。 此城县令是铁杆儿太后党,断没有害他性命的道理,想着附近若有匪患,他定能有所耳闻,便让人将他唤来,假惺惺的与之对弈两局。 白景源棋艺本就够呛,装起心不在焉来,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那县令虽不如桓温,却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大王心情郁郁,立刻温声询问起来:“大王可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小城鄙陋,让大王受苦了!” 说着就要擦眼睛。 白景源这次进城,县令照例让出了官衙,这话可真是拐着弯儿的夸自己啊!白景源闻弦音而知雅意,掏出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安抚道: “孤知你勤俭奉公,官衙才会如此,但孤并非享乐之人,有片瓦栖身,已是感激,又怎么会嫌弃呢?倒是因此让你不得不搬出去住,孤很是过意不去!” 白景源的雅言已经讲得很好了,不紧不慢,发音标准,听在耳里,满是贵气。 县令并未因此沾沾自喜,反而哭得更凶:“都是因为臣做得还不够啊!” 白景源立刻把话转到匪盗上面:“孤尝听叔父讲兵事,说起此地,叔父曾言,此地物阜民丰,少有匪患,不知是真是假?” 夸人也要夸到点子上啊! 此地少匪患,一直是这县令最耀眼的政绩!听大王提起这一茬,县令骄傲道:“本地并无匪窝,因为北方战乱的缘故,城外偶有流民路过,臣也会想法子为他们提供活计,让他们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以至于铤而走险,说起来,这么多年,还从未发生过匪患这种事呢!” 白景源眼里立刻带上了欣赏的光,好奇问道:“哦?大夫善治乱民?” 那县令立刻将自己的为政主张,结合过往事例一一说明。 白景源听完叹服,又给他灌了一堆鸡汤,说他这样的人才正该得到重用。 直到县令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喜色,他才不经意的问道:“刚将军说附近有匪患,需要先剿匪,才能继续前往春山,哎,也不知外祖母身体如何?更不知母后如今怎样?” 话罢,竟抬起袖子捂住脸,呜呜的哭了起来,一副心焦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他这次离开凤凰台所为何来,已经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了,刚还一脸忠诚,恨不能拍着胸口保证衷心的县令,闻听此言十分诧异:“匪患?怎么可能?若有匪患,臣定会知悉!” 显然,任沂并未与这样的小卒子交底。 白景源立刻道:“想来勇毅将军也是为了孤的安全,派人去前头探路,这才不小心遇到了路过的流匪。” “想来定是如此!” 县令立刻斩钉截铁的认同了他的推测,白景源也不拆穿,只道:“有将军在此,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说罢,又叹口气道:“你也知道,将军为人刚强,孤只是担心她的安危,才会提及此事,若是让她知道,定会以为孤不信任她的能力,到时候难免又要闹一场,还请大夫,嗯” 见大王一脸你懂的,县令觉得好笑,连连点头:“臣定会装聋子瞎子,若将军没有号令,便当没有这事。” 白景源点头,uu看书.他才退下。 站到门口,本想跟任沂说说,想想还是算了。 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在中间一个不好,反而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何苦来哉? 这次有任沂在,还不需要官衙出人出力,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说句不好听的,在这样富庶的地方当县令,非要整出个匪患来混政绩,说不定还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样富庶的地方,哪会有那么多活不下去的人?就算有别地儿来的流民,也能很快安稳下来。 打发走了县令,白景源不由摸着下巴思索,正觉脑海中好似闪过一道灵光,却抓不住的时候,就见鹿儿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大王,那支离队的护卫回来了,个个穿得簇新簇新的,打扮得光鲜亮丽,好似刚去当了新郎官儿似的!” 白景源恍然大悟,笑着拍手,问鹿儿:“说起来,郑国使者,也该快到了吧?”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六十三章 母亲 垶塬,赵国王都。新任赵后,来自金国的小公主风巳,此时正吹着午后慵懒的风,趴在花园的凉亭围栏上,眯着眼看不远处飞舞的彩蝶。园中有盛开的芍药,红的白的粉的紫的,深浅不一,重瓣的,单瓣的,各式各样,这些都是去年才从金宫移栽过来的。千里迢迢,精心呵护,只为安抚王后浓浓的思乡之情。小小年纪,就从一马平川、四季宜人的大平原,远嫁到风沙很重,还总是大太阳的垶塬,风巳很不习惯,吃喝不习惯,气候不习惯,入眼所及,一切的一切,她都不习惯。刚来那年,她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想念家乡,想念亲人,又不能回去,她就总是没日没夜的哭,所以那一年她几乎有一半时间都缠绵病榻。那时候燕赵正在交战,赵国不产盐,金国的支持至关重要,得知王后病重总不见好,赵王吓得日夜陪伴,生怕她熬不过去,会影响两国盟约。毕竟,她之所以叫巳,除了因为她是金王后第六个孩子,还因为她是金王后最后一个孩子,她若死了,他想再从金国娶一个回来也没法了。他倒是有女儿,总不能指望金王像他这样干脆,弄死王后,再来娶他的女儿吧?再说他已经娶过了金国小公主,金王断不可能娶自己女婿的女儿当王后的。所幸她熬过来了,也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只是从那以后,她就从来不笑了。不管遇到多开心的事情,她都懒得笑,每天懒洋洋的,这里坐坐,那里躺躺,看鸟飞,闻花香,喝清茶,晒太阳,这样一来,日子就好过多了,好像一眨眼就会天黑,一眨眼,她就会长大了。如此过了两三年,现在她已经十岁,马上就要十一了。出嫁的时候,为了更好的照顾她,身边的女婢都要比她大几岁,这两年地皮子踩熟了,这些婢女就纷纷有了心上人。比起皮肤粗糙,两颊红红的赵女,皮肤洁白细腻、身材娇小,说话也细声细语的金国女子对赵国男人的吸引力极强,她们想要脱单实在太容易了!有那性子浪一些的,换男人比换衣裳还勤快。跟着个年纪小,还什么都不管的主子,就算管事嬷嬷严格,她们心中也少了一丝谨慎,行事自然不密。风巳不懂恋爱是怎样的感觉,毕竟,自她嫁给赵王,这辈子就不可能奢望这些。但她还是拥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好奇心,所以她就总是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些婢女。她们总是面色驼红,眼眸含光,做事的时候也偶尔走神,就跟失了魂似的,风巳总是冷冷的看着,从来不阻止。遇到她们和情人相会,她也曾好奇,跟上去偷看过,不过每次见面,他们就总是抱在一起互相啃,啃不了多会儿,就会脱光光,然后就是很机械很无趣的运动。从头看到尾,她连脸红都没有。生活太无趣了。不管什么珍宝,少有什么能让她爱不释手,不管多好吃的东西,吃两回她就会厌倦,至于出去玩?不是她看不起赵国的风景,实在是……不说其他,就说王都垶塬。这就是一处三面悬崖的红色平顶山,宽厚的夯土城墙里,每一丝土地都精打细算,哪怕王宫里,屋舍也逼仄得可怕,更别说那些普通人的住所了。比如她现在居住的甘露宫,已经是王宫里数得着的宽敞地儿了,却连个花园都没有!整个王宫里,就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共花园!简直了!对于大平原上长大的孩子来讲,这实在太难受了!“公主,回去吧!太阳太烈了,会晒伤的!”“是呀!今儿风也很大,感觉风里面裹着沙子呢!”风巳斜了她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她们急着回去打扮,好在日落之后去会情郎。她们因为她,不得不背井离乡,所以她总是多一丝宽容,可若她们只顾着自己的欢愉,而不顾主子的需求,那她们就不必在她身边伺候了。瞥一眼婢女的肚子,风巳心道,等她们肚子大起来,就把她们嫁出去。到时候她们就会知道,失去了她的宠爱,她们的情郎就会让她们明白,什么叫做只是玩玩而已。五月的垶塬并不算很热,她喜欢这样,慵懒的晒着太阳,欣赏生机勃勃的花园,偶尔半梦半醒间,这会让她有种回到故国的错觉。有脚步声靠近,她也没有起身。如今她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之一,哪怕遇到大王,她若不想见他,他也得避着她走。只要母国足够强盛,赵王纵使凉薄如斯,也不敢动她一根毫毛。她和之前那位王后,是不同的。温室里的娇花突然被搬到野外承受风吹雨打,大部分都会死去,而那些活下来的,就会变得格外顽强。比起从前,她变得聪明了许多,理智了许多,也勇敢了许多。“儿拜见母亲。”脚步声靠近,刚到凉亭口,人就跪了下去。“咚”的一声,凉亭里的实木地板声音很是沉闷。风巳不用回头,就知来者何人。赵太子齐茕,她的便宜儿子。今年二十多岁的年纪,具体几岁,她并不关心。他并不像其他赵人那般,又黑又壮还脸方,他大概长得像母亲多一些,面容俊逸白皙,浑身都透着股文气。大概因为母亲是鲁人,他的礼仪无可挑剔,每次见到她,都会给她磕头。每当这时候,风巳都会很不自在,毕竟,是为了娶她,他的母亲才会被他父亲杀死。他俩之间有着这样间接的杀母之仇,u看书uukanh 他却能待她至孝,想想就可怕!“起来吧!说了多少次,莫要如此多礼。”风巳声音依旧懒洋洋,齐茕道了谢,这才起身。正当她以为他只是路过的时候,就见他拉开衣襟,从胸前掏出只毛绒绒的小鸟来:“之前这只鸟从树上跌落,儿正好路过,恰好将它接到怀里,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母亲不爱出游,倒是辜负了大好春光,不若养着它,也算是个乐子?”便宜儿子皮相极好,这么认真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好像蕴了星子,实在好看。风巳顿了顿,鬼使神差的,点头说了句“好”,算是接下了他的礼物。自那以后,齐茕就总是给她带来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的很有趣,有的只是让她看个稀奇,说实在话,接受这样一个比她大许多的儿子的孝敬,感觉还挺怪的,不过礼仪如此,她也不好推脱。只是偶尔一觉醒来,她的嘴角会微微上弯,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原本枯燥乏味,动不动还要来一场风沙的深宫生活,突然就变得有了色彩。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 第二百六十四章 贪婪 昔年郑金两国之间界河改道,以至于金国变相失去了千里之地,郑国那时强盛,占了便宜自是不会吐出去,两国就此交恶,世世代代就未关系好过。 两国平日里三不五时都要做一场撒撒气,如今又有无主的荆山国在前诱惑,两国更是势同水火! 金宫,年过四十依旧美貌无双的王后娘娘近来有些焦虑,这会儿正一边闭着眼哭,一边仰着脸,任由丈夫为她涂抹加了鸡蛋清的蜂蜜。 “莫哭莫哭!啊!孤这不是已经在给你抹了吗?等抹完了,这根皱纹就看不见了!” 高大肥胖的金王一手拿着软软的毛刷,一手平托着,焦急的想要接住她的眼泪,那痴汉样,看得侍婢们纷纷红脸低头。 比起王后的美貌无双,金王长相十分普通,厚嘴唇,塌鼻梁,四方脸,看起来老实憨厚,眼里却藏着最精明的算计,这样的王后娘娘却偏偏爱他,依赖他!不能不说,金王在讨好妻子的时候,颇有过人之处。 譬如给妻子抹脸这种事,换了别的诸侯王,就断无可能。 “呜呜呜,大王!我的、我的眼眶……” 王后娘娘瞥了一眼铜镜,绝望的闭着眼不想再看,眼泪就跟断线的珍珠似的,滚滚滚。 “哪有?完全没有的事!不过是镜子花了!来呀!还不去换一面新的镜子来!” 往日里大王如此温柔的哄,王后娘娘早就笑靥如花了,今日却没有,显然是未达目的,才会不罢休。 她也不说话,只绷着脸蹙着眉,继续哭,哭得金王脸皮直抖,恨不能把她捧起来哄! 这样漂亮的人儿,谁又舍得让她哭呢? 大王语气越发温柔:“莲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快些说来,莫要再哭了啊!哭得孤心都要碎了啊!” 王后娘娘这才抽抽噎噎道:“大王,我不要当什么荆山女王,我从小就没想过这个,一想到每天都要处理政务,还要与大王分开,我的心也要碎了啊!” 妘莲名为莲,莲台的莲。 她出生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先女王之所以冒险生她,多半是因为她的父亲实在太好看了,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和他睡觉。 从小,她就是家中最好看的孩子,母亲宠爱,她又没有继承王位的压力,只等年纪到了就要嫁给其他诸侯王,与哥哥姐姐们之间不形成竞争关系,所以他们也都对她极好。 待到嫁来金国,金王宠爱,金国也富庶,可以让她生活得很幸福,每天只需要关心生孩子还有美美美就够了。 刚开始可能还有点不习惯,毕竟荆山多山,金国却是平原,如今几十年过去,她早就喜欢上了这里。 本以为她会在这片土地上老去,最终埋在丈夫的身边,享受子孙后代定时祭拜,现在却要让她抛下丈夫孩子,回到荆山国去继承王位,她才不要! 这就是追求的不同了,她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就极好了,没必要那么贪心,若是这事儿换了她那小女婿的儿子齐茕,他一定会乐得觉都不睡,也要立刻启程前往莲台,马不停蹄的登基! 金王犹豫了下,还是将她搂到怀里,一下下的摸着她的背,小声的劝:“莲娘,如今妘氏只剩你了,你是名正言顺的荆山王啊!若你回去登基,政务不用担心,孤会派人助你,你只需要回莲台住一阵子就好了!” 妘莲还是不愿,像个小女孩一般撅着嘴道:“我金国广袤富庶,乃实打实的万乘之国,荆山国地狭民悍,就算占下来,也要花费许多精力去经营,这又是何苦呢?” 结发二十多年,她虽不管事,可她还不至于愚蠢到认不清枕边人的性子。 这人温柔坚韧,却有一点不好,就是贪心。 有了一块美玉,就想再来一块,等凑成对了,又觉得为何不能再凑个四季发财呢?等到有了四块,他又会想要更多…… 国土与美玉,不一样啊! 动不动就要死好多人,真是作孽哦! 娶了个知足常乐的妻子,原本他是很高兴的,王后这么漂亮,却从不恃宠生娇,问他要这要那,可现在这可是可以传承子孙的基业啊!可不是什么珠串珍宝!就算舍了去,也不会心痛太过! 他便劝道:“你想啊,我们金国虽然广袤富庶,可能多占一些土地,为什么不呢?你不是一直遗憾,只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王位吗?到时候,老大可以继承这边,老二就可以继承你那边,我们不过是暂时分开罢了,等你坐稳了王位,想要传给孩子,然后回来,谁还能说不呢?有孤在你身后,谁又敢说不呢?” 一句句话说出口,妘莲不为所动,他却激动得呼吸都急促了! 在他看来,这就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谁能忍得住呢? 妘莲又道:“大王啊,我年岁已高,不能再生孩子了,若我继承王位,国中世家定会咬紧祖宗家法,只许我传位给女儿,大女二女都嫁入本国大家族,成了大族宗妇,到时他们定是不肯,若他们非要让我传位给小女呢?你这小女婿,可不是省油的灯!”天才一秒记住噺バ壹中文m.x/8/1/z/w.c/o/m/ 当初赵王杀妻之事,谁能不知呢? 他竟然把最小的女儿嫁给这种人,王后娘娘至今耿耿于怀,逮住机会就要黑几句。 金王尴尬一笑,随即温声劝道:“这世间王位都是父子相传,或者母女相传,阿巳想要继位,也得等你先继位,她才能名正言顺,你放心吧!姓齐的就算有所谋划,也得等你先坐稳了王位再说!”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白得的助力,想想就开心! “如今世道这样乱,等咱站稳了之后,u看书 ww.uukanshuom 谁知道那会儿又讲什么规矩?” 若是大纪亡了,他们想把王位传给谁,就传给谁,谁说不能传给老二呢? 妘莲还是摇头:“大王算得倒是好,可这世间之事,谁又能算得准呢?姓齐的助我,前提是母终女继,若他不讲这一套呢?” 说起来他们的小女儿,也流着妘氏嫡支的血,想要越过她,直接抢夺荆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者,郑国与荆山接壤之地最多,他们又怎能容忍我们顺利继位?” 从舆图上看,荆山国国土就像一弯月牙,赵国与金国不过是在北境这一段与之接壤,郑国却像一双大手,将之托在手心里。 “若郑国非要争夺,郑楚乃姻亲关系,若是结盟呢?” 见丈夫犹豫,妘莲又道:“就算他们不结盟,若楚国也想争一争呢?别忘了,楚国也与荆山接壤,哪怕只有很小的一段,也是实打实的挨着!” 正说着“桃溪与槐下商贸频繁,两地交通极其便捷,若楚人有意北上,定会势如破竹……”,就见大王心腹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妘莲不喜干政,立刻带人退进后殿,结果不等她走远,就听那心腹禀报:“回禀大王,奴奴接到密探消息,郑人使楚,欲结盟!” 刚被王后说得心神摇曳,就听到这样的消息,金王不敢置信! 难道掌管幸运的神,真的不眷顾他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卜筮 若是白景源遇到这种事,最多嘀咕两句“难不成又水逆了?咋怕啥来啥?”,然后就会抛之脑后,再不多想,作为本土土著的金王却不会这样。 他会去寻鬼神问个明白——孤自继位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克己修身,不奢靡,不残暴,合该万事顺遂才对,为何会遇到这种事? 他不会觉得在金赵结盟威胁下,郑国寻求有着姻亲关系的楚国结盟是正常的外交行为,他只会觉得掌管幸运的神明不眷顾他,事情才总往他不期待的方向发展。 所以他要通过神的提示来自省,从而找出自己的不足,然后得到胜利。 这种不管外界情形如何,总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做法,某些时候有用,但大部分时候都听起来很扯,但它就是存在着,被这里的贵族们奉为圭臬! 人们的普世价值观认为,若一个人品行出众,那他就会万事顺遂,若他有朝一日倒了霉,定是哪里做得不到位。 心腹已经退下,金王沉思片刻,带着仆从匆匆出门,骑着马七弯八绕,来到后花园,停在角落一片幽深的竹林外。 “尔等在此等候,孤去去便来。” 金王翻身下马,肚子上的肥肉颤了颤,他压低声音交代仆从,仆从们没有出声,只沉默的行礼表示明白。 此地住着风氏世代供奉的巫,至今已经传承一百三十七代,如今的大巫巫虔不喜吵闹,仆从们自是知晓规矩。 金王这才蹙着眉进了竹林。 大白天的,竹林里却黑得好像夜晚,幸好林间铺了灰白色的石头,只需沿着这条小路走就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王爬上一片陡坡,就见前方视野蓦然开阔,一片一看就很有年头的木屋就建在那宽阔的平台上。 “叮铃铃~” 他刚走出竹林,便听木屋那边传来一阵低沉的铃音,待他走近,就见两名唇红齿白的童子等候在院门边,见他来了,也不行礼,直接带着他往里去。 显然,以虔为名的大巫,对大王并不尊敬,作为连通世俗皇权与神明的媒介,他尊敬的只有神明。 金王心底不快,到底还是没有言语,闷头跟了上去。首发 https:// https:// 脸皮干得好似树皮的巫虔俩眼微阖,正坐在灰黑色的麻布帘子后闭目养神,见他来了,只微微欠身,便算行礼。 金王已经过了五十,他不再像年轻时候那般,对巫极其敬畏,听得动静,知道他对自己不敬,心里越发不悦,却还是压下脾气,行了个礼。 实在事情紧急,他急需得到神明的旨意。 二人礼罢,金王便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金国的巫传承久远,只有历代大巫才知道,所有的巫,包括大巫,都从来没有沟通到过真正的神明。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神明。 那些不再以巫自称的人,如今专心医道,开始自称医者,世人已经接受了他们,民间传统的巫,不过靠着祝祷,以及装神弄鬼过日子,哪怕王族祭祀依然需要大巫主持,他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巫充满了敬畏。 巫虔这一支之所以至今还能享有崇高的地位,不过是因为他们早就暗中改了行,开始利用大王的信任,披着巫者的皮,行智者的事,为国事出谋划策。 巫虔深知怎么做才能让大王深信不疑,听他说完,许久才声音淡淡道:“此事涉及国运,非一般小事能及,大王还需虔诚一些,待斋戒三日过后,再来施法通神吧!” 话语中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因巫虔深知,太过轻易得到的,都不会珍惜。 大王不重视,不管他有多么绝妙的主意,都不会有好的结果。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有之前的怒气打底,金王听了这话,立刻皱紧了眉头,少见的不客气道:“巫当知事态紧急,孤急需知道,郑楚两国的盟约能否成功!” 距离太远,等到消息传回来,黄花菜儿都凉了,他只能凭借预估行事,早一天行动,早一天见效,若是拖延三日失了时机,怕是要后悔死。 巫虔依旧一脸淡定。 燕人灭掉荆山,前后只花了几日功夫,这不过是个例,大纪历史上就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如今各国争夺荆山之事,都还处于计划状态,不过三日,又能发生什么呢? “大王当知,卜筮之道极其艰深,容不得丁点疏忽。这三日,大王需要斋戒,而吾却要准备得用的百年龟甲,以及一应卜筮之物。” 反正一句话,想要立刻让他办事儿,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不都改用蓍草了吗?” 龟甲准备起来的确跟费工夫,金王不懂那些专业的事,只听人说了一回,就拿来问巫虔。 巫虔立刻就像被冒犯了一样,板着脸不说话了,任他怎么说,uu看书 .uukanshu 都不再搭理。 金王脸色阵青阵白,最终还是不敢撩开那道帘子,扔下一句“孤三日后再来”,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帘子里,巫虔就像个听到病人说“我千度了这个病”的医生一样,脸色很是难看。 许久,他才捧出一只箱子,摸出里面的龟甲,一一砸碎后放进药箱里,唤来童儿吩咐道:“近日娘娘夜里盗汗,这里是几副滋阴补阳的药,给她送去吧!煎法还是那样。” 童儿送药去了,他又叫来另一个童儿:“去,吩咐下去,说百年龟甲用完了,需要重新猎取。” 童儿从头看到尾,知道大巫这样做是为了维持巫的地位,立刻下去按他说的办了。 猎取新鲜的龟甲,等处理好能用,怕是要两个月后了,大王三日后来,只不过是白跑一趟。 大巫如此愤怒,童儿也明白,他们是最正统的巫,在大巫面前说起那些使用蓍草的异端,他自是要不高兴的。 金王并不知道,他已经在不经意间恶了大巫,待到出了竹林,心有不甘,心念一动,竟带着人直接出城去也。 却见他所去之处,是城外有名的坪山。 坪山有巫。 与大巫不同的巫。 近日在城中声名鹊起,据说卜算方面很是了得。 在巫虔想要挑战王权的时候,王权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第二百六十六章 坪山的巫 坪山的巫比起宫里供奉的巫,要会做人得多。 远远见到大王仪仗靠近坪山,巫启就吩咐仆从准备一应招待贵客的东西,他则带着一群弟子迎到了山腰,刚与金王碰面,就恭敬的行礼。 同样是巫,一个恃宠生娇,傲气得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巫,成天给他冷脸看,一个却接地气得很,言谈举止间,把人哄得浑身舒坦! 这么一对比,金王顿觉心情舒畅。 原本跑一趟坪山,只是为了让巫虔有点危机感的。 我可以惯着你,也可以换了你! 多么霸气的话啊! 结果被巫启几句话一说,金王就起了寻他问卦的心思。 待到上山,早有仆从准备好了热茶点心,不仅他本人,就连他带来的仆从,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见天色已晚,巫启还一脸不好意思的提出,要为大王献上晚膳。 饭菜简单,不过一碟焖笋,一碗粳米饭,一罐浓香的鸡蛋汤。 “山上温度低,竹笋到现在还有,鸡子也是舍下养的母鸡生的,还算能入口,还请大王莫要嫌弃这粗茶淡饭。”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瞅瞅!这话说得多好听! 就冲这态度!也得尝一尝啊! 金国多平原,像坪山这样的小山丘也算得上少见的名山了。 金王不知这里是否产笋,跑了一天早就饿了,也不深究许多,简单谢过此间主人,便斯文的吃了起来。 待到饭罢,金王的请求就变得水到渠成了。 巫启的卦不讲究形式,只用一把蓍草,洗手焚香就能开始算! 但他刚听金王说了求他卜筮之事,立刻把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大王暂且不说来意,容吾先算算,大王再看准不准可好?” 还能算他所为何来? 金王炸起的毛早就被他摸顺了,这会儿听了这话越发感兴趣,自是连声应下。 巫启又道:“卜筮之事,关键是心诚,心诚则灵,心不成,算出来也是牛头不对马嘴,还请大王诚心诚意的默念欲求之事,待吾起卦开卜!” 同为巫,巫启幼时也是认真学过传统那一套的,知道世间并无神明。 既然都是忽悠,他干嘛不能把客人哄得开心一些呢? 好歹来他这里的人,能高兴的回去,总比那些辛辛苦苦好几天,到头来受尽了苦楚,却还是被忽悠的强。 蓍草被他握在手中,不断被分成数量不等的小堆,一边分,他还一边掐着手指头算。 金王只觉不明觉厉,默念所求之事的时候越发虔诚。 巫启过了许久才放下蓍草,擦着汗笑问金王:“大王可是在为荆山国的事烦恼?” 摒弃了复杂的道具,巫启还能在距离王都不远处的坪山闯出一片天,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及其高妙的话术! 如今全世界都知道金王在谋求荆山国,有烦恼肯定也多少和这事搭边,他这么说是决计错不了的! 果然,金王一脸叹服,甚至还在心里想,蓍草卜筮,也是一样准啊! 话罢,巫启又飞快的将那捆蓍草合拢,然后换个姿势重新分堆。 见他又在掐算,金王再次不明觉厉,在心里默念郑楚结盟的事。 又过了许久,天黑了,屋里点上了灯,巫启这才抹着汗停下来:“大王可是想知道郑楚两国能否结盟?” 坪山脚下就是驿站,每日里南来北往的,东来西去的,数不胜数,他不过派个小童儿长期在那帮着打杂,就能打听到各地消息,耳目那叫一个灵通! 金赵结盟打退郑国的事前两日才听说了,哪怕小孩子打架,打输了都知道要找哥哥姐姐帮忙,郑国自是要寻找盟友,好掰回一城! 否则,对荆山国的争夺,郑国就会陷入很被动的境地。 而郑国有三个邻国,西北面是金国,东北方是荆山,东南面则是楚国,荆山已灭,而楚王后却是郑王亲女,会找谁结盟,那还用说吗? 巫启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些。 金王却听得瞪大了眼睛! 郑使前往楚国谋求结盟的事,是密探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消息,巫启断无可能知道! 金王自然就相信,这是他算出来的了。 也不怪金王愚蠢,实在是巫启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每每听到金王耳中,就会有另一层意思在里头,他怎能不惊为天人?! “还请巫助我!” 金王言辞恳切,直接说出了郑使使楚的事。 算起来,说不定两国如今已经达成盟约了,毕竟金宫距离凤凰台太远了,消息传回来,也要时间。 他到底要不要想法子破坏两国关系呢? 若真结盟了还好,若没有成功,他岂不是傻乎乎的助了敌人一臂之力? 别说什么姻亲关系,真要撕破脸,谁顾得上那些啊! 燕王不还前脚刚抢了妘氏女为王后,后脚就灭了荆山吗? 作为一个能把心爱的小女儿嫁给那种人的人,他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在他看来,这世间诸侯,自然不可能有谁真的是心慈手软之辈。uu看书.uukansu.cm 见他急切,知道鱼儿上钩,巫启反倒不急了。 于是他擦着额头,两眼发直道:“还请大王恕罪,启消耗过甚,需要歇息一晚才可以继续算。” 金王很是焦急,也知事不可为,只得在山上留宿下来。 启告退之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来了句:“山中清苦,大王肯定住不惯,还请大王多多担待!” 想到巫虔受风氏供奉了一辈子,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却不干正事不说,还总给他脸色看,金王听了这话,就觉双耳刺痛,立刻吩咐下去: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又何谈委屈不委屈?若是巫愿意,孤愿出金,替巫修建宽敞的房屋!” 巫启自是一番喜不自胜不提,金王就这么满怀期待的在坪山上歇了,只等次日天明。 宫中,大王气怒离开之后,巫虔自是不可能真的不理会他,哪知童儿出去一趟,却打听到大王去了坪山,还在坪山留宿了!首发 https:// https:// 启这小子年幼时就是巫虔身边的童儿,专业知识学了个半吊子,至今连龟甲裂纹都不会看,没想到却去坪山招摇撞骗起来!看样子还把大王哄住了! 巫虔气得拍桌! 他这会儿心情大概就和那些国际大牌看到女明星穿着山寨货走红毯,还得到了网友一致夸赞的时候差不多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万万没想到 金国正在酝酿一场风暴,白景源这里,也遇到了新的情况。 大概任沂也没想到,她本是假装剿匪,却剿到了真匪。 白景源得到消息,整个人都惊呆了好吗?! 刚开始还以为这也是做戏的一部分,结果没两天,城外竖起一排木桩,匪盗的尸体挂了一排,鲜血顺着下垂的脚尖往地上流,在那黄土地上积成浓稠的一滩又一滩,白景源远远站在城墙上看了一眼,吓得差点没摔下来! 听说遭遇匪盗的地方在城外不远处的茗山,好几天过去了,还未清剿干净,说不得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没了活路,就会铤而走险溜进城里来,白景源不由打了个哆嗦,忙让人去把县令叫来,打算让他多注意一些。 虽然任沂也有相应的准备,可她是个有前科的,若这次再有刺客趁他睡着了跑来刺杀,他又一个人睡,没有张元帮忙,可不一定能有上次幸运啊! 说起来前几日他还想去那儿赏景来着!现在真是想想就要吓死了! 不知为何,之前总往他面前凑的县令,这两天都不见人影,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他对糙老爷们儿也没兴趣,成天见着也觉得烦,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啊! 得知大王要见自己,县令以袖遮面,迟疑的走进来,浑身都透着不情愿,待到行礼的时候,身子弯得格外的低。 纪礼规定了行礼时弯腰的角度,这样的礼仪是拜见德高望重之人的,作为位高权重的大王,其实也受得起,但他不能端坐着受了,否则就会被人当做不谦逊。 在这里人看来,官员替他治国,是在帮他,是需要大王尊重和感恩的,他们并不会因为大王赐予自己爵位和官职,就对大王卑躬屈膝。 所以白景源立刻起身,想要将其扶起。 他总嫌这些礼仪太过繁琐,但入乡随俗,日子久了,就习惯了。 只见他动作行云流水,脸上也带了恰到好处的羞愧,一边伸手,一边叹道:“大夫怎可行此大礼!寡人德薄,当不起,当不起!还请大夫快快请起!” 哪知就在他的手即将搭到县令胳膊的时候,县令竟捂着脸转身,用背对着他。 白景源:“???” 这,不按牌理出牌啊! 正尴尬间,县令也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迅速转身行礼致歉。 慌乱间,县令遮脸的袖子飘了下,白景源立刻看清了他的脸,只见他脸上竟带着好几条刚刚愈合的抓痕!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这…… 貌似这年头,猫还是野性十足的野兽,并未成为宠物? 他也不是真正没经历、不懂生活的小屁孩,眨眼就猜到了几分,不由笑着拍拍县令肩膀:“哈哈,大夫莫要如此,这种事正常得很,孤很理解的!” 见丢脸丢到大王面前,县令脸涨得通红,深吸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放下袖子,解释道:ァ新ヤ~8~1~中文網.x~8~1zщ “让大王笑话了,家有母狮,一言不合就开挠,臣也是家门不幸。” 白景源却未如旁的男子那般,与他站在一边,一起声讨他的妻子,反而笑着摇头:“定是大夫惹怒了夫人,才会遭此厄难。” 刚住进官衙的时候,白景源就发现,这里屋舍虽稍显老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庭院不大,却种满了花草,屋里仅有的几样没有撤下的摆设,也很是雅致,看得出来,主人家是个极有生活意趣的人。 待到见了县令,却发现他这人或许是个好的官员,却不是个懂生活的人,就知他的妻子定然很好,现在听他这样说,自是要替那女子说句公道话。 再者,他也是有牌面的好吗? 大老爷们儿跟个长舌妇似的,当着人丈夫的面,说人长短,实在让人鄙夷。 哪知听了他这话,县令立刻急了:“她总是冷冰冰的,百般讨好也不给个好脸色,我前儿个不过多看了别人几眼,她就跟我发这样的火!说起来,小河口的姒就是比她好一千倍,一万倍!姒总是对人笑,说话又好听……” 若白景源知道,金国的王这会儿也正好在经历着和这县令差不多的事,定会惊叹万分! 但他不知道几千里外的事,只知道县令未被妻子捶死,已是福大命大! 竟然当着妻子的面,狠狠的夸别的女人,简直作死啊! 县令越说越气,大有这日子没法儿过了的感觉! 那浓浓的委屈啊!就跟舔狗终于娶了女神,女神却总是对他爱答不理一样。 然后舔狗多半会假意看上别人,然后不经意的让女神知道,那谁谁谁多好多好,又是怎么痴缠于他…… 这种事真是见了太多了! 白景源本不喜欢管人闲事,最终还是决定帮帮他。 进来茗山闹匪患,若他心神被私事牵扯过多,办正事的时候难免疏忽,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大夫在民事方面,可能比孤老辣许多,可要说到这女人家的心事,孤却要比你懂得多些!” 不经意的夸赞,听起来总是格外诚恳,县令怒容顿消,忍不住笑出声来:“大王才多大啊!竟能比臣这个早已娶妻的人更懂女人?哈哈哈~” 年纪小,难免承受这些,他也不怒,只笑道:“你家夫人这是酸了,听不得你夸赞旁人啊!若不是因为在乎你,又怎会这般?” 县令想想,也觉得有理,心底突然就有了点喜意。uu看书.ukansh “再者,孤观这花园,花木扶疏,虽小,却布置精巧,显然主人家花费了许多心思,想来你家夫人定是十分喜欢现在的生活,觉得嫁给你很幸福才对,哎~可惜~” 白景源一脸“奈何你非要作死”,县令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到了这会儿自然要追问怎么办。 “此乃小事,不急,倒是茗山匪患之事,大夫知道的吧?” 县令一脸尴尬,轻咳两声,这才道:“大王放心,臣早有万全准备,城中定会平……” “咚!” 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阵巨响传来! 随即城中响起震天哭声! 显然,发生了大事。 白景源目光不善,死死盯着他,县令脸色阵青阵白,嘴唇哆嗦许久,才硬着头皮道:“臣这就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若、若真是因为臣的疏忽……臣愿以死谢罪!”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堵上了自己的性命。 对这里人来讲,这只是基本操作,对白景源来讲,却是一件很烦的事,不由斥骂道:“谢罪?谢什么罪?难道孤会是那种杀害忠臣的大王吗?还不赶紧去看看情况!若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就赶紧弥补!” 什么毛病? 出了问题不先想法子解决,反而要弄死自己,在他看来,这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气节,反而是在逃避责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实在划算 “咚!” “咚!” “咚咚咚!” 人头大的石头,一颗颗的飞进城中,砸到茅草屋,茅草屋立刻散架倒下,砸到人头,人头立刻好似西瓜般炸开,红的白的洒得满地都是,哪怕撞到墙,稍微受阻,待到落地,也会在刚下过雨的城中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深坑…… 作为一个学渣,白景源视力极好,哪怕官衙位于这座城的最中央,他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东城墙外抛飞进来的一块块石头。 因为,这只是一座小城,严格遵从纪礼修建的小城。 南北相距三千多米,东西长约五千米,平日里就算散步,都溜达不开。 好在城墙还算结实。 白景源板着脸站在官衙门口,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子民哭嚎着,好似惊弓之鸟一般跑动,他们想跑到官衙这边,立刻有层层叠叠的士兵将他们拦住,说什么非常时期,防止刺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投石车都搬到城墙外了,竟然没有人发现吗?!” 还剿匪?匪倒是没剿到,剿出一群狠人来! 县令冒着生命危险,去城墙那边查看情况,回来时额头上沾着血,嘴唇哆嗦着禀报,说那群人喊着杀人偿命,要杀了楚王祭奠死去的兄弟。 白景源出离愤怒,少见的不顾风度大吼大叫。 见他额头青筋暴起,两眼充血,恨不能把谁生吃了,全无往日里的温和仁慈模样,县令一边止血,一边跪下道:“将军已领大军来援,定能很快解决他们!” 自任沂带着大军来到此地,城中私兵连守卫官衙的任务都没了,平日里只需要巡视城中治安,都快闲出鸟来了,见危险来源于城外,与城中没有关系,县令松了口气,思路也清晰起来了。 见他不答自己的话,白景源气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想要进屋,又怕有人摸进来,只得板着脸继续站在官衙门口。 庖彘腰间别着尖尖的杀猪刀,挡在他面前,怎么劝也不挪步,红与鹿儿也沉默着,站在他身后,各据一方,至于其他护卫,则举盾牌的举盾牌,拿长枪的拿长枪,组成军阵,将他严密的防护起来。 白景源握紧腰间短剑剑柄,死死的盯着城门口。 城中,逃命声,求饶声,痛呼声,不绝于耳;城外,唾骂声,鼓劲声,怒吼声,声声不息。首发 天才一秒记住噺バ壹中文m.x/8/1/z/w.c/o/m/ 不一会儿,有马蹄声阵阵,如山呼,似海啸,从远处涌涌而来,眨眼,城外只剩惨叫。 不知等了多久,城门开了。 有受伤的平民躺在地上哀嚎等死,有粗鲁的士兵涌进来清理道路,死人,挪开,石头,挪开,半死不活的,和石头没什么两样,照旧挪开。 白景源不住的劝自己,一定要忍住气,毕竟这匪盗还不知死绝没有,这小城城墙虽然还算高,可稍微功夫好些的人,都能趁夜摸进来,他还需要任沂的保护…… 可他实在看不惯! 刚刚怕歹人混在人群里,为了保命,他狠下心肠,没有回应国人请求庇护的声音,默认了护卫将他们撵开,如今事情过去了,见他们还是得不到好的对待,明明还活着,却被人当石头一样踢开,心中的悲哀还有怒火混在一起,彻底就控制不住了! “任沂!” 怒吼一声,却不知该怎么骂人,实在是从小教养极好,脑子里没有储存骂人的话,憋得他俩眼通红! 不过,在这里,尤其是晚辈对长辈,直呼其名就够了。 听到他这声怒吼的人,都明白他对任沂到底积蓄了多大的怒火! 众人噤若寒蝉,过了好一会儿,官衙前的大路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鹿儿才大着胆子道:“大王,将军还未回来……” 也就是说,他刚才续了半天劲吼一嗓子,正主还未听见。 白景源气得甩袖,只吩咐了一声,让医者尽快救治城中伤民,不得因身份高低而怠慢了谁,就转身进屋。 国人得知大王派了医者替他们治疗,那些有家人受伤的,纷纷跪下磕头,口颂大王仁德之类的话。 小城实在太小,人民实在太容易满足,白景源走进屋里,依然能听到这些声音,又是愧疚,又是生气。 愧疚自己没能保护他们,生气任沂以他为饵,连累了不相干的人。 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为何任沂会让人将那些匪盗的尸体挂在城外,又为何会各种吓唬,好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城里。 “铺纸,磨墨!” 见他发怒,仆从不敢怠慢,立刻照办。 白景源提笔,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写好了信,左看右看,又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怒,干脆几把撕碎,重新写了起来。 连着写了好几版都不满意。 因为他明白,在任沂看来,能用一点点普通人的性命,换那些匪盗自投罗网,实在划算,他的怒火,她们根本不会理解,uu看书 .uukanshu反而会觉得他这是妇人之仁。 他也想过提前将城墙附近的居民挪走,可这样就会打草惊蛇,也许那些匪盗就不会来了。 理智的一面表示理解,情感的一面却很痛苦。 大概这就是三观不同的穿越者,必须经历的,独属于时空割裂出来的痛吧! 写信给太后娘娘,又能怎样呢? 她多半会回信,让他成熟一点。 经过多次修改,他确信不论是文采还是笔迹,这封信都是极佳的,但他却再也不想将它送出去了。 “撕拉”几下,薄薄的信纸再次碎成了渣,往上一抛,纷纷扬扬落下,好似下雪。 他突然就很想家了。 特别想回去。 在这里不管过多久,他都不习惯,也没法习惯。 任沂洗净血污,脚步轻快的进来之时,就见他趴在案上,满地都是碎纸。 捡起一把,捕捉到只言片语,任沂挑挑眉,并不理他,直接拍手,示意仆从把东西搬上来。 白景源光听脚步就知道是她来了,体重比男子轻,走路却不似一般女子轻柔,除了她,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了。 红走路都是没声的。 他不打算理她,却听得人抬着重物进来,“砰砰砰”的放了一地。 到底还是耐不住好奇,白景源抬起了头。 第二百六十九章 墨氏 “来,瞧瞧,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东西?” 任沂下巴轻轻的抬了下,语气里掩不住的骄傲。 大概得胜归来的将军,都会如此。 她命人打开了箱子。 成年人,不耍小孩子脾气。 白景源不想理她,却和东西没仇,听得箱盖纷纷“咔哒”落地,眼神立刻飘了过去。 却见塞满屋子的,除了好几箱金玉珠宝,就是几箱裹在油纸里的书籍。 油纸已经拆开,原本系得好好的丝带已经解开,显然已经查看过是什么东西了。 看来白纸传播得很快,如今满世界都习惯用它了。 白景源不知这些都是什么书,只看到它们就已经很高兴了。 原来他,也曾改变过这个世界,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无用。 匠人的劳作固然重要,但很多时候,那个点子才是决定新事物是否出现、技术是否革新的关键! 他早就过了一点小成就就会翘尾巴的年纪,这时代也没有那种他只需有丁点成功,就想分享的人,再说,这些东西,任何一个现代来的穿越者都知道,有些能干的,或许不需要匠人帮助,就能亲手把它们做出来,他这样什么都只知道个大概的纨绔,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不过,当任沂因此夸奖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还是缓和了几分,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多亏你当年捣鼓出了纸,不然这些东西,可就要失传了。” 要是还用竹简,逃难的时候,谁能带得动啊! 为了防止敌人得到,怕是早就付之一炬了。 若传承人再死了,这些好东西,可就彻底断了传承。 任沂心爱的抚摸着书皮,就像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 虽然这个野地里捡来的大王时常脑子出问题,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气得她跳脚,但不可否认,很多时候,他都是值得她喜爱的。 这孩子见到城中伤亡,怒得直呼她名字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心里虽然有点不悦,但她还是压住了脾气,不打算发作。 这孩子就是个心肠软的,遇到这种事,不能像她这般冷静,也是预料中的事。 任沂的忍耐与宽容,白景源察觉到了,但他还是不想理她。 他不说话,却扶案站起,走到一个书箱边,伸手拿起一本,认真看过封皮,再轻轻翻开,认真阅读起来。 “这些都是荆山墨氏世代传承的攻城秘典,那些匪盗,除了来自荆山国的匪,就是墨氏的人。” 任沂就像邻家大姐姐一般,难得细心的为他解释起前因后果来。 “那些匪盗且不多说,左右只是一些靠着打劫往来商户生存的低贱之人。往日里荆山国苦于土地狭小贫瘠,便另辟蹊径,利用地利之便,降低商税,大肆发展商业,时日一长,就滋生出数不清的山匪路霸,荆山国每年都在剿匪,可这些匪盗一旦得到消息,就会逃往他国,待到严打结束才回来,诸国皆苦其久矣!如今荆山国灭,国中世家割据,人人自危,昔日往来商户,皆不敢再去,那些匪盗没了存活的空间,为了活命,就潜逃出国,躲进了临近的国家。” 白景源拿着书,却一直都不曾翻页,显然在听她说话,任沂觉得好笑,又道:“墨氏祖上原是高阳帝家仆,世代负责营造攻城器械,在高阳帝亡故之前,为了弥补没将王位传给荆山公主的亏欠,就将墨氏一族赐给了荆山公主。” 大纪承平不知多少年,少有战争,高阳帝时,想要坐稳帝位,想来少不了攻城伐地,墨氏跟着荆山公主去了荆山国,传承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断了传承,实在了不起! “荆山国如今就像一块大肥肉,四周的国家都想啃一口,却慑于他人争抢,谁也不敢当那根出头的椽子,而国内世家也不安分,为了自保,纷纷拉帮结派,想在大难来临之时保全自家身家性命,在这种情况下,墨氏会陷入什么样的境地,大王可能猜到?” 墨氏乃妘氏家奴,妘氏死得精光,他们不可能投奔金国王后,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不想帮助任何世家,以至于国中战乱四起,于是他们就居家潜逃,打算先来楚国隐居一阵子,待到荆山国局势已定,再回去。 想明白这些,白景源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既然来了,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来?” 话一出口,他便想到,若是他们光明正大的来,其一,国中世家,定不会容他们奔楚,面对世家围剿,他们会很危险;其二,楚国得了墨氏,就好似得了利器,回头再去攻打荆山,定能事半功倍,作为荆山国人,他们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其三,这年代的士人虽流行满世界当官,若是当得不痛快,uu看书.uukansu.om 想走就走,墨氏这样的家奴,对母国的认同感,却是不一样的。ァ新ヤ~8~1~中文網.x~8~1zщ 他们宁愿冒着危险潜入楚国隐居,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国籍。 他们不愿意当楚人,哪怕国家亡故,也自认自己是荆山国人。 或许,他们世代积累的家业都在荆山,还梦想着祖国战乱平息后,重新迁回去的可能? 这次却换了任沂不理他了。 她翻着书,一边翻,一边赞叹:“这可是高阳帝时就传下来的攻城术啊!瞅瞅这云梯,瞅瞅这投石车!” 白景源问出口就已经后悔自己不该理她,见她不理,也只当自己没问过,放下书册,就要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就见任沂瞥了他一眼,叹息道:“大王果真是个福星啊!” 跟着娘娘的时候,各种倒霉,可她每次跟着大王出来,就会交好运!这可真是奇怪! 明明她都不知道这群匪盗的存在,明明只是装样子,再加上之前听他说要去茗山赏景,就去了茗山,结果就让她遇到了这群人。 见白景源坐回书案后,提笔练字,又不说话了,任沂翻了个白眼,让人盖好盖子,转身就走。 她手下那些兵,不少都是游侠儿,最是性子孤高,能收服这样的人,她又岂是个脾气好的? 不理就算了! 姑奶奶不伺候了! 第二百七十章 这就是乱世啊! 明明是他在生气,最后却成了任沂生气,偏她还气得理直气壮!哪怕是那些家中有死伤的人,也不能说她这么做不对! 白景源心塞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胥医者却说他这是因为总吃饱了不动弹,上一顿的还未消化完,又开始吃下一顿,害他尴尬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不过从那以后,他也开始散步了。 城中有他愧对的百姓,不少人家还挂着白布,他不好意思去,城外危险,他惜命也不去,所以他就总是在官衙里转。 这么一转悠,就让他遇到了县令的妻子蓝罗。 蓝罗穿着干净整洁的薄荷绿细麻衣裳,胳膊里挽了只小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鲜嫩的桑叶,桑叶上放了把精巧的剪子,边上年纪还小的女婢性子活泼,正在绕着她蹦蹦跳跳的唱歌,主仆二人甚是欢乐,见不小心撞到大王,那女婢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低着头抖着腿,讷讷不敢言。 官衙就这么大,为了接待大王,他们一家子都搬到偏僻的小屋子里住,平日里害怕冲撞了大王,蓝罗总是叮嘱奴婢们莫要到处乱跑,没想到她却不小心遇到了大王。 也不怪她,白景源这两天遛弯儿遛得有点勤,这官衙就这么大一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小心遇到了很是正常。 婢女年纪小,往日里只听说过大王,对她来讲,大王就和故事里的神兽一般,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突然遇到了,她就有点害怕,倒是蓝罗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世家淑女,初时微微惊愕,显然是没料到这个点儿会在这里遇到大王,回过神来,立刻不卑不亢的行礼。 她的礼仪很规范,很优雅,和她的气质很搭。首发 https:// https:// 白景源也按照规矩回了礼,同样带着符合这世界贵族审美的优雅。 这真的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 是的,要夸奖这样一个人,最恰当的形容,恐怕就是有气质了。 因为出乎白景源意料的是,她并不漂亮,长相只能说普通。 眉毛稍显淡了些,眼睛不够大,鼻梁也不够挺,嘴巴小小的,透着秀气,和他想象中的女神完全不一样! 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婉纤弱的女子,竟做得出挠丈夫脸的事。 大概是他探究的眼神太过明显,蓝罗微微不悦,竟淡淡的看着他,大大方方道:“大王为何这般看我?我与你想象的不一样吗?” 白景源不过是拗不过任沂,又不想对她低头,没法离开这里,只能在这小城里消磨时光,难得遇到个新面孔,又知道一点她的剽悍事迹,所以多瞧了两眼,没想到就让她不高兴了! 想到县令脸上的抓痕,白景源求生欲暴涨,坦然道: “之前有事寻田大夫,见他面上有伤,所以问了一句,初时田大夫羞于提起,后来只道家有悍妻日子难过,他自认对夫人倾心相待,却得到这样的对待,很是伤怀,孤便开解他道,夫人断不是那般人,定是他先做了不对的事。” 田大夫面见大王时说了什么话,断不会与妻子说,蓝罗也就不知这些,听他说起,立刻抛下刚刚的恼怒,好奇问道:“然后呢?” 这些日子丈夫突然就体贴了许多,夫妻俩蜜里调油,她还以为他撞鬼了,差点请巫来做法呢! 没想到竟与大王有关? 白景源说起这件小事,不过是为了卖个好,让她别生自己的气,见她追问,自是接着说。 反正这年头又没有那么多规矩,不许已婚妇女和人聊天,也没规矩说大王不能八卦臣子家事,遇都遇到了,权当解闷儿呗! 讲真的,城里这些苍蝇都快没有生面孔了,日子实在难熬极了! “田大夫当时很是委屈,便将之前的事说了出来……” 白景源讲故事还是很生动的,见他不过几句话,就让自家丈夫开了窍,蓝罗笑道:“大王刚刚用那种眼神看我,可是觉得妾貌丑,配不上夫君倾心相待?” 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很有气质,说起话来却这样直接,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人留,白景源忙红着脸摆手,却是没法理直气壮的说他并未这样想。 哪知蓝罗见了,却笑道:“大王有此想法也正常,不过,妾得夫君爱重,可不是靠美貌。” 言尽于此,却是不打算多说此事了。 白景源只知她自称此间县令的夫人,并不知道她出身哪里,这话没法接,又不好这样给人留下坏印象就走,便长长叹息一声道:“城中伤亡许多,孤这些日子夜不能寐,想来大夫比孤更甚!” 话罢,就深深弯腰,行了个礼。 蓝罗让开,不敢受他的礼:“这就是乱世啊!人命如草芥!大王又何须介怀?比起北地血流成河,我楚国不过偶尔闹一下匪患,再加上徭役也没那么重,不知多少人恨不能生为楚人呢!” 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在这里人看来,uu看书 ww.uunshuco 她们已经很幸福了,白景源之所以觉得他们惨,不过是因为,他的参照目标不一样。 就像穿越前,有一次去战乱国家旅行,事后感叹还是国内待着舒坦…… 白景源陷入了沉思,蓝罗见此,只当他年纪小,又大多时候居于深宫,没经历过什么事,阅历浅了些,笑着摇摇头,就带着婢女离开了。 作为县令夫人,为了给辖区内妇人做表率,她养了一点蚕,初夏时节,她的蚕正是能吃的时候,她得快些把桑叶带回去。 蓝罗脚步匆匆,回到暂时居住的小院,见丈夫今日少见的没有忙公事,而是早早归家,立刻迎了上去,将偶遇大王之事说了。 县令出自田氏,田氏只是本地小家族,并不能给他多少助力,他之所以发展得这样好,全靠他娶了蓝氏女。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见妻子主动寻自己说话,还是与大王有关的事,田大夫认真听了,许久才叹口气:“哎!大王仁慈,见不得伤亡,若在和平时期,遇到这样的大王,是我等福分,可如今乱世已至,我楚国位于南地,虽然周围没有不能力敌的强国,要想一直安居一隅,怕也是难啊!” 若大王可以更果决狠辣一些,就好了。 只有足够有野心,又足够狠的王,才能带领这个国家,在乱世中立足啊! 田大夫忧虑的看着门外,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夜半私会 白景源并不知道,因为墨氏匪盗之事,不少臣子都因他的表现而忧虑万分,他现在正在琢磨一个问题——不过是一些老旧的攻城器械,任沂那娘们儿都能跟眼珠子似的护着,若他能弄出来更先进的武器呢?怕不是要把他当祖宗供起来? 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连他这个学渣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以前他倒是去过射击俱乐部,用过弓,也玩儿过枪,可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啊? 他连火药配方都不懂! 真是丢穿越者的人啊! 就这么无聊着,纠结着,羞愧着,五月慢慢过去,几场瓢泼大雨过后,就进了六月。 六月骄阳似火,一连晴了半月,一滴雨都没有。 这一夜又闷又热,蚊虫还多,白景源让人在院里设了纱帐,又往里放了竹榻躺上面乘凉。 院中艾草焚烧的青涩焦香,伴随着婢女缓缓扇动绸扇带来的清凉,其实还是挺催眠的。 月上中天,正当他昏昏欲睡之际,鹿儿摸了过来,在他耳边悄悄道:“有人穿着斗篷进了府衙,戴着大兜帽,看不清脸……” 白景源立刻来了精神,翻身坐起。 还睡什么觉啊! 月色正好,起来嗨啊! 他这会儿穿着短裤布褂都还嫌热,要不是婢女们非说于理不合,私下里他怕是要打赤膊! 这么热的天,又月色如水,穿斗篷,还戴着兜帽?到底图啥? 生怕谁发现不了他的不对劲吗? “确信是正常人?” 白景源一脸“你逗我?”,鹿儿这样的家仆不像他这般,有任性的本钱,连短褂都不[ ]敢穿,听得这话,一边擦汗,一边翻了个白眼: “你当我骗你就是!” 话罢,直接溜下竹榻,就要离开。 白景源忙撩开纱帐追了上去,结果苹立刻扑过来拦住他,又急又气的跺脚: “大王!你在这院儿里穿成这样也就罢了,哪能穿出去?” 私下里这样,最多只是个人癖好,她们这些仆从的看法并不重要,可他若要这样出门,她们这些人就可以去死了! 因为不称职! 情绪波动之大,好像他打算果奔一样! 冲了好几回,想要突破苹的封锁,结果其他贴身侍从全都扑过来了! 没办法,白景源只得叹口气认怂。 等他穿上适合见人的衣裳,鹿儿早就跑没影儿了,他又不知那斗篷怪去了哪里,只能郁闷的站在院门口,等着鹿儿回来! 如今这官衙里就住着他和任沂,还有原本的官员及其家眷,很大概率来人是去找任沂,他不敢贸然派童儿去打听,怕他们丢命。 他现在就像待在一汪死水里,最迫切的就是迎来改变,这样突兀的事,说不得就是转机!他怎么不关心? 可惜之前因为墨氏匪盗的事,任沂和她生气,本就不喜欢做事之前和他商量,这会儿连事后也懒得跟他说了。 工具人有工具人的自觉,但不代表他就喜欢这样被动! 鹿儿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很怪异。 “到底怎么回事?” 鹿儿之所以能在他身边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绝不是因为他俩打小一起长大。 鹿儿是家将之后,是经过严密的筛选才来到公子白身边的。 忠诚毋庸置疑,能力也是一等一。 鹿儿就跟便秘了一样,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你知不知道将军有情人?” “啥?” 这样的女人除了养面首,谁还能看上她啊?就算看得上,也不敢上啊! 谁让她好梦中杀人呢? 再说她可是先王的媵妾,这方便还是要注意的。 “真的!我亲耳听到他们……” 鹿儿如今已经十四岁,正处于骚动的年纪,说起这话,脸就红了。 “你听了多久?” 白景源心道,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怎么想怎么蹊跷,怕不是有诈? “这种事哪好多听……” “我们再去一次吧!这次也别偷偷摸摸的了,省得被人当猴耍。” 知道那人的确是去找了任沂,他便径直往她那去了。 以她的厚脸皮,真要养几个面首,只要她不张扬,也没谁会和她死磕。 毕竟先王已经薨逝多年,先王还有太后都没有意见,谁又能怎样呢? 他觉得鹿儿多半是被任沂耍了,他若过去问,想来真是公事,她也不会藏着掖着。 白景源带着鹿儿,也没多带人,找过来的时候,任沂正在喝茶。 那斗篷怪已经不见了,她就像故意在等他似的。 白景源叹了口气,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也不失礼,直接气鼓鼓道:“姨母故意耍他做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个憨的!” 这样的做派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若是彬彬有礼,反而是把她当外人。 知道他这是认怂,选择低头了,任沂“哈哈”一笑,拍拍手,帘后就闪了个斗篷人出来。 “让大王见见你咯~” 来人十分沉着冷静,掀开兜帽一看,u看书. 却是任沂身边一亲卫,看着很是眼熟的。 白景源脸一绿,知道这是被她耍了,是她想逼他先低头,故意设的局。 技不如人,怨不得人,白景源干脆认栽,就要转身走人,就听任沂语气不善:“大王半夜至此,是来替你父王抓奸?” 白景源脸一红,脚下走得很快了! 这女人今天可真是无耻! 结果不等他走到门口,帘后再次走出一人,对着他叹气道: “大王还是这般单纯。” 白景源猛然扭头,就见来人一身能看到胸毛的玄色纱衣,摇着纸扇看着他摇头。 正是太后娘娘的亲舅舅,季孟。 知道自己这是被人涮了,他也不发怒,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如转身,对着季孟行礼:“不知舅公星夜前来,未曾迎接,白失礼了。” 季孟挑挑眉。 他大半夜的跑来见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才是失礼。 不过—— “沂,大王好像并不像你说的那般仁善过头!” 看吧,对他多么刻薄啊! “舅父大人眼光一向很准,沂大概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两人一问一答,却是说他俩是亲人,半夜见面也不失礼。 第二百七十二章 密谋 灯花“噼啪”炸响。 今夜无风,尖尖的火苗直直向上,晃都没晃。 黑沉的影子落在墙上,谁也不动。 许久,最为细长的那道影子挪动了——正处于青春期,体重的增长跟不上身高,他现在看起来很瘦。 白景源深吸口气,慢慢往回走。 他们的确有事相商,趁机“教育”他一回,不过是长辈的促狭,还有关爱。 任沂的确生他的气,但她并不打算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直接认怂不是她的风格,仗着长辈的身份,做一些对他好的事,委婉示好,效果也不差。 两人紧盯着他,仆从们纷纷低着头,站在墙角仿若透明。 白景源再叹口气,脚步又沉了几分。 他们觉得他不对,却不直接说,反而以这种在他看来十分搞笑的方式,来让他自己想明白。 若他不理解,或者反应很大,他们就会任他离开,不会让他知道他们即将商议的事,若他表现得足够成熟,他们就会允许他留下来旁听。 这种感觉,就像以前,家人总是希望他这样那样,学这个学那个,他们觉得他学了有用,他却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噺81祌文全文最快んttps:/m.x八1zщ/ 然而大部分时候,事实证明,那些他用心学过的东西,都是有用的。 任沂觉得他不够果断不够狠,心计也不够,虽然反感这些,但他也明白,现在的他,的确需要这些。 他的果决冷酷,只针对坏人,显然这是不够的。 为达目的,有原则的牺牲无辜的人,也是他需要学会的事。 也不知季孟答应陪她做这场戏,她需要付出什么? 虽然他们有亲戚关系,但他们不属于同一个国家,季孟又不是脑抽,愿意无条件的帮她培养他。 白景源心里有所猜测,却未说出口,只默默的走回来,撩开下裳,沉默着坐下。 见他回来,季孟与任沂也没再说他。 他们已经坐下来,摊开了一幅舆图。 “此地山高水密,最是适合设伏!” 任沂指着舆图,淡定出声。 “倒也的确是好地方,不过……距离樊城近了些。” 显然,对任沂的安排,季孟有点意见。 樊城,一座边境城市,位于郑国与荆山之间,距离楚国也不远,十分繁华,若因战乱受损,对季氏来讲,有点难以接受。 “莫非舅父不懂,兵出一日,就需一日粮草?楚军可没有远征的打算。” 任沂挑挑眉。 虽然季氏答应了提供粮草,却不痛快,任沂并不喜欢被人卡着脖子。 其实,粮草是一回事,距离自己的国家太远,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后继乏力的境地,才是大事。 就算与季氏结盟,她也不会这样冒险。 白景源听得云里雾里。 任沂不刚杀了郑国使者吗?为何郑国那边不仅不报复,还再次派来使者? 之前季氏为首的世家虽然被迫与郑王达成一致,同意攻占荆山国,也同意了与楚国结盟,但为了防备郑王搞事情,使者定是世家出身。 任沂刚杀了他们那边的人,他们是不知道呢?还是明知道这事,依然因为有利可图,选择了放过? 他不知内情,害怕不小心说漏嘴坏了任沂的事,自是不敢说话,只闷着头在那听。 听到最后,大概也明白了,季氏想让任沂帮他们打一场仗。 具体打谁,为啥打,直到季孟离开,他都没有听出来。 “是不是看不明白?有好多问题想不通?” 任沂出言留他。 白景源正准备走,立刻坐了回去。 结果任沂微微一笑:“你不能什么事都指望别人告诉你,你要学会自己思考。问谋士,派探子,甚至只是装乖问长辈,都可以。”首发 白景源立刻起身,大步就走。 她决定,不管她再说啥,他都不听。 一般情况下,任沂就该忍不住出言钓他好奇心了,但她只是安静的喝着冷掉的茶,并未挽留。 在那之后,任沂就开始忙了。 城中依旧安静,没有任何奇怪的事发生,显然任沂只是远程调控,并没有亲自去做这件事。 白景源想不明白,害怕泄密,也不敢写信问人,他这次出来,身边只有仆从,并没有谋士,也不能就近询问,只能派仆从注意城中异动。 倒是有凤凰台送来的信,信中内容让他很是意外! 太子蹇也不知脑子里怎么想的,竟开始学着为人断公道! 像他这样的贵公子,每日里游走于城中,但凡遇到当街发生矛盾的事,就上前替人断公道,日子久了,自然全城闻名。 刚开始他闹了不少笑话,给人断公道总是一方满意了另一方就不满意,因为他喜欢掉书袋,企图从书本上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无异于缘木求鱼。 因为合理了却不合情,这是劳动人民不愿接受的。 后来他慢慢学会了站在民众的角度考虑问题,学会了将心比心,得到大家称颂的时候就多了。 如今,好多人遇到矛盾,都喜欢找他评评理。 白景源很为他感到高兴,uu看书.ukanshu却免不了自伤。 他在这从春天耽误到夏天,怕是连夏收也要错过,真是一事无成。 正当他难过得就想和任沂大吵一架,或者想法子给他添堵的时候,任沂通知他,要继续上路了。 离开小城那天,整个城的人都来了。 上次因墨氏被剿受伤的人,死去了很多,也活下来很多。 活下来那些人,对他感恩戴德,见他要走,立刻送来家中的好东西,或是一直从冬天留到现在都舍不得吃的咸肉,或是好不容易抓到的野鸡,还有孩子们翻遍一个个鸟窝,掏出来的鸟蛋…… 他们大多身材消瘦,脸色蜡黄,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吃不到肉的草民。 他们感激他,爱他,只因为他让他们少死了一点,少受了一点罪。 宽大的辎车里,白景源趴在被子上,看着鹿儿不断拿进车厢里的礼物,默默的哭。 一颗种子在心底发芽。 他不想什么千秋霸业,只想让这些纯朴而又可怜的人过得好一点。 大王的仪仗离开了,此地人民大概几十年都会津津乐道。 他们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临渊捕鱼,归家结网……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段对他们来讲,很特别的日子里,他们的大王,也困在这里,于孤寂中树立了毕生的信念。 第二百七十三章 说服 任沂死死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白景源咬着牙,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还请将军告知,此行是否还需要无辜之人的鲜血,才能建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任沂冷漠的看着他。 为了保全那些如同草芥一般的人,就要求她和她手下的兵丁冒险吗? 有时候,无关紧要的草民之血,比什么都好用! “将军行事好剑走边锋,长此以往,恐非幸事!” 这年头打仗,还流行两军对阵,光明正大的将对将,车对车,她这样的,由江湖人士组成,而非从军户选人组成的骑兵,本就是异类! 任沂冷笑:“我乃女子,从始至终,该看不起我的人,都会看不起我!废话少说,你这是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费尽心机的教育他,对任沂这种与糙汉无异的人来讲,实在费劲。 她对他掏心掏肺,用心替他打算,他不仅不珍惜,反而倒打一耙,想要害她! 这让她分外心凉。 是的,她明白他想做什么,但她不想答应! 白景源正想说那些人有多可怜,想想任沂虽是庶女,却也是出身王族,在这种贵族眼里,平民与她们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所以她考虑问题的时候,绝对不会站在平民的角度。 只要她能得利,又怎么会考虑平民生死? 想到爷爷那套理论,任何关系,都能归结为利益交换,白景源若有所思。 哪怕亲情,也是互相期待的,但凡一方付出太多,另一方付出太少,两人关系都不会融洽。 何况是这样的事呢? 许久,他才叹口气,开口道:“将军可曾想过,一支军队,最重要的是什么?士兵?装备?马匹?车架?还是战术?或者将军?”首发 https:// https:// 任沂沉着脸没说话。 那些虽然重要,可前提还是要有足够的人。 这些年她也发现了,正规军来源于军户,军户家中不断有新丁出生,是不愁兵源的,她却只能吸收社会上的散兵游勇,或者各国逃兵之类背景有问题的人。 这些人是有限的。 所以她手下的军队规模,一直限制在几万人,再也没法增多。ァ新ヤ~8~1~中文網.x~8~1zщ 白景源不等她回答,便道:“人口,才是最有价值的资源啊!将军!” 任沂开始好奇他想说什么了。 “所以?” 白景源这番铺垫本就是为了达成目的,自是不会藏着掖着,立刻道: “所以,若是国人增多,待到将军想要征兵的时候,兵源不就跟着增多了吗?” 人口基数大,可以抽调的兵丁就会更多,这是每一个现代人都懂得的道理。 可惜,他对这时代的军事,还不够了解。 任沂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 国人增长,与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还能强迫普通人家服兵役吗?! 自古平民就只需要服劳役就好,从未听说从普通人里面抽调人来服兵役的! 不管哪个国家,都没有这样的事! 白景源自信无比的说辞,却未得到期待的效果,他也不怕丢脸,厚着脸皮问。 任沂本不想搭理他,想着他如此没常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做傻事连累她,不由没好气的将缘由说了一遍。 白景源大奇! “这世间总共才多少人,哪来的那么多军户?!” 光楚国就有一百多万兵丁,都从哪里来啊? 任沂比他更奇:“你竟连军户都不知?!” 白景源也不客气,翻了个白眼:“你们就跟防贼一样,我从未接触过这些,又哪能知道这些?” 军户这种特殊的人,在这个世界自古就有,几乎所有人从小就能知道他们怎么来的,哪怕最无聊的书简呢!也不可能记载这种常识,他又上哪儿知道去? 大概是想到了他生于大泽的传闻,任沂道:“军户就是那些不愿再做奴隶的人,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宁愿世代成为军户,也不愿再做奴隶!要么是恶了主人,要么就是做了错事……” 白景源拧眉:“怎么就不能是为了自由?” 谁乐意当奴隶,生杀予夺都在别人手里,想要娶妻生子,也得主人同意? 任沂再次盯着他不说话,白景源只得投降:“好了,不说这些了,言归正传,我们说军户。” 见他态度很好,任沂这才冷哼一声,继续道:“再者,军户也可凭借军功晋升,几代下来,说不得还能混一个爵位。” 不过是无奈之下,对命运发出的呐喊罢了! 白景源佩服这样的人。 在这个世界,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改变固有阶级,甚至惠及子孙,实在太难了! “所以,若不是家中获罪,哪个普通人家的汉子,愿意赌上子孙后代,去服兵役呢?” 他真是想得太美了! 贵族虽不把普通人当回事,uu看书 w.ukashu 可她们在乎名声啊! 私德败坏,和这种类型的败坏,是不一样的啊! 白景源迷茫了,难道为了说服任沂,他还得先推翻奴隶制? 平民如草芥,奴隶以及奴隶出身,哪怕凭借军功改变门庭的那些人怕是连草芥也不如! 说起来穿越前那个世界,历史上封建制替代奴隶制几千年后,依然存在奴隶,他又何德何能,能做到这样的事呢? 不能从兵源上做文章,他又该如何说服任沂呢? 再次沉思许久,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鸡鸣,白景源这才握紧拳头,两眼重新焕发光彩! 他想起了刚刚任沂与季孟抱怨的话,说什么粮草短缺? “将军可知道,去岁凤凰台增产多少?” 任沂不答。 她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白景源笑道:“人口越多,种出来的粮食越多,能征缴的税收也就更多了!” 任沂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些苦哈哈,连自己都养不活,若能多开垦土地,他们肯定会自己吃饱一点。说不定人越多,反而吃得越多,连现在这样都不能保障!” 真正想让国人实现粮食自由,除非他给她弄来一个袁爷爷。 “人多力量大,不管做什么,都是这个道理啊!难道你真的不能理解吗?他们并非你想象中那样无用!” 第二百七十四章 当大王,不如当狗! 白景源在迷茫中寻不到出路,觉得活在这个世界很痛苦。 远在春山,他那名义上的外祖父,也没觉得自己活得有多轻松。 郑国多山,春山之所以这样幸运,有成为王都的福气,皆因这座山足够平缓。 漫山的低矮木楼、石屋,还有简陋的茅草屋,远远看去,就像一堆散落的蚂蚁!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宫里那几座足有三四层的高楼,就显得格外显眼了! 郑王爱高楼,入夏之后,他照例带着美人们搬进了王宫东边的揽月楼。 往年每当这时,他都会与美人饮酒作乐,兴之所至,常常彻夜不歇。 入夜之后,一片漆黑的郑国王都中,还未歇息的国人时常远远的看着远处的高楼,看着他们的大王荒唐,有年长之人,还会一脸追忆的感叹几句往昔。噺81祌文全文最快んttps:/m.x八1zщ/ 想当年,他们的大王,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啊! 可惜时光无情,对谁都是一样的。 然而今年,这座高楼一直都静悄悄的。 大王不再成日宴饮取乐,美人也不再彻夜高歌。 倒是宫里时常有消息传来,说大王最近总是发怒! 每次大王发怒,不是蹬墙踹窗,就是扯腰带挂梁,偶尔中气足,还会唾沫四溅的骂娘,真是与平常人家的泼妇没啥两样! 于是国人私底下纷纷挤眉弄眼的猜,是不是大王那方面出了问题? 又是一个国人想入非非的夜,郑王跨着脸叉着腿,像个老流氓一样,坐在高楼上遛鸟——前几年楚国开始流行一种穿在里面的封裆短裤,郑王对此嗤之以鼻。 他还是喜欢像从前那样穿,上朝的时候,但凡他不高兴了,就能叉腿坐着,肆无忌惮的羞辱王座之下那些目无君上的臣子。 每当他们脸色阵青阵白,他都快觉得特别快意! 今夜他之所以脸色这般臭,都是因为,这些臣子又在逼他了! 他早就知道的…… 这段日子,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上的白发更多了,拍案而起的次数,也更多了。 他已经沉浸在美人美酒中太久,这次为了攻占荆山国,他就像一块火炭,爆发出了最后的热量! 凭着这种不顾一切也要达成目的的气势,他终于压过了保守的世家党,成功派出了使者,前往楚国结盟。 虽然事情有点不完美,那群老不死的,非得让他们自己人来当这个使者,不过,这对郑王来讲,就够了。 因为他的女儿,与她的母亲感情深厚,这是事实! 然而,就在他满怀期待的时候,楚国传来山贼作乱的消息。 他寄予厚望的使者,并没有给他带回他想要的消息,反而死在了路上。 楚国传来消息,事母至孝的楚王决定替他的母亲前来春山,探望生病的外祖母。 听到这个消息,郑王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说使团遭遇了山贼,惨遭全灭,而楚王恰好行到此处,决定剿匪。 这匪一剿啊,就是好几个月。 他想假装不知其中猫腻,不死心再派使者,结果国中世家一致反对。 更有甚者,随着时光流逝,朝中开始传出一种声音,说使者的死,就是任袖在表达不满。 若他再去招惹她,她就要让他好看! 作为女儿,她不能对自己的父亲如何,可谁又能保证,她会不会迁怒郑国呢? 于是,就有人觉得他德不配位,不仅不能让郑国变得更强盛,反而会给国家带来灾难! 这样的话,以前不是没人讲过,可他从不在意,因为这些臣子就算对他不满,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 他早就不是明君,这些人却想当名臣。 就连季相那个老不死,也只能仗着嫁了个女儿给她当王后,又教导他学识,偶尔站在长辈的角度,骂他几句,或者假惺惺的追着他打一回,事实上,还是把他当大王。 真要他做什么过分的事,他怕是比郑王还害怕! 因为在他看来,他作为忠臣的好名声,不容玷污! 可最近,他隐隐听到人讨论,昏庸的大王,应该禅位给头脑清明的太子——他们都默认王后的长子是太子,哪怕郑王一直没有封他,还把他远远的分封到边境荒凉地,不许他回来。 郑王感觉到了浓浓的压迫感! 以前他敢作妖,不过是因为,不管他怎么作,他都是大王,哪怕没有权利,依然可以享有大王的一切。 如今这些臣子决定抛弃过往的坚持,不顾名声,也要扶那个逆子上位,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呢? 哪怕和季相斗了一辈子,他还是没有想过,这个对王族忠诚,坚信“君是君,臣是臣”的老不死,有一天会这样做! 他们会杀了他吗? 还是软禁他?谎称他病得不能理政? 他还没死呢!小兔崽子就想上位! 这么迫不及待? 诸国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老子活着,儿子就继位的呢! 哪怕父亲病重,孝顺的儿子也最多帮忙处理政务,直到父亲含笑九泉,才会宣布继位。 可这逆子呢? “当大王,不如当狗!” 胯下凉飕飕的郑王站了起来,静静的远眺这座还在沉睡中的城。 这一刻,他突然就心念俱灰,觉得与其这样挣扎一辈子,临老了还要忍受这样的屈辱,不如干脆一些。 说起来,哪怕城中老农,在年老做不动活之后,也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还有后辈子孙的孝敬,不像他,明明是拥有这个国家的大王,却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临老了还要遭遇这样的事! 他无法忍受被儿子赶下王位,也不能容忍臣子的背弃,与其被这个世界抛弃,他也不想挣扎了,决定先抛弃这个世界。 精美的腰带被他抽出,松弛的胳膊轻轻一晃,腰带绕梁。 两下打个死结,uu看书 .uukanshu.om 郑王踩着长案,挂了上去。 宽阔的窗外,有繁星点点,就在夜色即将吞没他的时候,他突然就不甘心了。 可他为了死得干脆,刚一脚蹬开了脚下的长案。 恐惧来临,混着不甘,郑王流着泪,对着夜空大喊: “当大王!不如当狗!” “季氏谋逆,当诛!” “逆子篡位!当斩!” “当大王!不如当狗!” “季氏谋逆……” ……首发 https:// https:// 临死前一声声泣血怒吼,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划过夜空,传出宫墙,在毫无遮拦的春山,传的极远极远! 楼下传来砸门声,直到现在,仆从们才发现,大王把他们撵出来后,竟然关了大门! 这座高楼,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当做军事堡垒来用,是郑王在季氏逼迫半生后,为了自身安危而造。 它的下半截是石头,上半截是木头,哪怕火烧,都不能成。 一声声怒吼,渐渐消失,距离东面宫墙较近的国人纷纷起身,将这三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郑王终于抓不住腰带,脱力下坠…… 今晚,夜色真美! 郑王艰难的呼吸了此生最后一口气,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二百七十五章 快 仆从如云,纷纷打着火把从各府跑了出来。 浑身瘫软的季相被从人背到轺车里,满是老年斑、青筋暴起的手紧握着车上把手,嘴里只知道重复一个字: “快!” “快!” “快!” …… 然而不管他们多快,都于事无补。 待他们来到揽月楼前,就见楼门前一片狼藉,楼上哭声震天。 “快!” “快!” “快!” 季相好似只会说这个字了一样! 他拍着从人肩膀,让他快把自己背上楼去。 主人纵马夜奔很是危险,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跟来的从人是个打小练武的,一声“主公扶稳”过后,便背着人一步几梯,跑上了楼。 已经开始僵硬的郑王挂在东窗前,随着夜风不断摇摆,仆从们早就吓傻,在地上跪成一片,只知道无脑嚎哭! 大王长长的烟青色纱袖鼓起,好似要托着它的主人升天! 从人蹲下,将他放下,季相见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发现事情果真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季相顾不得哭嚎,便催起从人来:“快!” 从人不解,人都这样了,明显已经硬了,肯定救不回来了,难道还要救?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完全没必要啊! 虽然是大王,搬动死人,到底晦气,他又何苦来哉? 季相顾不得多说,一巴掌拍他头上,就去扯他腰带。 来得匆忙,他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日参加宴会时那条玉的,显然他现在想做的事,玉腰带不合适。 季相动作麻利,飞快将他腰带抽下来,就要往梁上抛! 从人吓傻了,一边提裤子,一边拉着他! “主公!不可!!” 若是主公在他眼皮子底下死了,他一家老小也别想活! “蠢货!滚!” 没时间多说,他一把推开愚蠢的从人,就要自尽! 他必须死,还必须死在发现大王断气的第一时间!与大王挂在同一根房梁上! 否则,有大王临死泣血怒骂,季氏,就要完了! 一条大王的命,就是这样珍贵! 只要狠得下心,他可以威胁任何人! 尤其,当他是他们季氏世代依附的大王! 春山,还是太小了! 这几句话,不需等天亮,就会传的满城都是,不出一年,就会传遍诸国! 到时,天下将再无季氏立锥之地! 现在,只有他这个郑王的岳父、老师与他同去,才能为季氏带来一线生机——季相因为没有把大王教好而羞愧,又忠心耿耿,见大王自尽,所以殉了! 大王往日里荒淫名声谁都知道,季氏虽然不见得就有多少好名声,可他却是人人称道的忠臣! 那大王临死前说的疯话,又能有几分真呢? 从人泪流满面浑身发抖,他知道他必须保障主人安全,可他也知道,不遵从主人命令,以至于造成了很坏的后果,他将万死难辞其咎! “扶我上去,家族能否起死回生,在此一举!” 季相深吸口气,果断的抓住灰色腰带,探脖子挂了上去。 从人也明白过来,主公为何这般,他流着泪将季相放开,不忍见他临死挣扎,留恋的回望一眼,就果决的跳出了东窗。 揽月楼顶楼足有二十多米高,这样跳下去摔在石板铺就的广场上,死定了! 就在他腾空的刹那,身后“轰隆”一声! 猛然回头,只见那胳膊粗的横梁断开,季相捂着脖子摔到地上,不住咳嗽。 从人目眦欲裂,待要跳回去,却已身在空中,任他如何手舞足蹈,也没法抓住那楼上翘起的飞檐! 恨啊!! 几乎同时,楼上楼下各自响起重物落地之声。 不过一个是“咚”和“嘭”,一个则是“噗”。 季相一脸懵逼的推开断成两截的木梁坐起来,看着破布袋子般掉下来趴在地上的大王,捂着喉咙不断咳嗽。 恰在此时,住得近的朝臣也闻声赶到,仆从们跑得气喘吁吁,将他们背上了楼! “逆贼!逼死大王该当何罪?!” 自缢,在郑国可是不入祖坟的重罪,郑王此番如此决绝,就是要拖着季氏一起死啊!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推墙的人总是格外果决! 众人跳下仆从的背,立刻开始发难! 不等季相辩解,就有人长剑出鞘,一边怒吼“季相!天都不收你!想与大王同去,凭尔逆贼也配?!”,一边将他刺了个对穿! 这大王年轻时候就是个狠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弄死那么多兄弟上位成功。 被逼无奈,委曲求全几十年,爆发的时候伤人伤敌也是正理! 上吊上一半,突然挂绳子的横梁断了,对旁人可以说是足以铭记一生的幸运,可对他来讲,就是厄运了! 他被鬼神厌弃了啊! 他是季氏当家人,他都这样了,其他人呢? 火辣辣的喉咙还未缓解,就开始“噗噗噗”的往外飙血。 【你们怎可带兵器入宫?】 临死前,季相满脑子都是这个。 “逆贼已诛!” “逆贼已诛!” 朝臣们满面通红,高声呼喊,声音传得老远。 焦急等待后续的国人或是扒着自家门框翘首以待,或是摸黑爬上树,等来这些话,还以为大王得救了,纷纷笑了起来,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开心的孩子。 “谋逆者党羽众多!未免夜长梦多,诸位还是随吾前去季氏庄园吧!” 顿时,应者云集。 长期做着垄断这种事,哪怕只是做生意,都不容于世,何况是权力这么有诱惑力的东西呢? 季氏势大时,无人敢这样,可现在嘛~ 至于那位远在边境,uu看书 ww.uukahu.om 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谁都没提。 大王没有立太子,王后又不止一个儿子,谁还不能当大王呢? 城中闹了一夜,待到天明,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刷去了朝臣的亢奋,也刷出了国人的哀伤。 原来,大王真的出事了!季氏真的谋逆了! 好在,在朝中衮衮诸公的努力下,一夜过去,季氏已被铲除。 一切的一切,都透着“快”这个字! 国人齐齐陷入懵逼状态。 宫城中一直都有大王,哪怕大王不管事,爱享乐,他们还是安心。 就像多年不见的友人,不需联系,也不需要见面,只需要知道他还活着,就足够了。 可他们突然发现,这个犹如远方友人般的大王,他,没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事起东窗 “哦哦哦~” 寅时,天还未亮,鸡已开鸣。 春山,低矮的棚户区,屋檐下支棱的茅草很是扎脖儿。 有人缩着脖子钻进其中一户屋檐下,轻轻敲着那扇小小的、薄薄的木板窗。 “咚!” “咚——” “咚咚!” 声音不大,节奏却很强。 屋里过了许久,才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他真的才起床一样。 “谁啊?大晚上不睡觉!” 只听他睡意浓浓的声音,旁人就能想到,他定是很讨厌睡梦被人打断。 窗外低低呵笑,随即来人低声道:“事发东窗!东方不亮,西方亮!” 屋里穿得整整齐齐的精瘦汉子顿时耳朵一抖,待要再问,又听窗外没了动静。 正遗憾,又听他道:“对了,忘了说,住这儿的人,怕睡坏了衣裳,睡前都会脱光!下次记得弄出点穿衣服的动静!这次是真的走了!” 人来的时候没动静,走了也没动静。 没办法,谁让穷人聚居地没人养得住,也养得起狗,就算鸡鸣声,也是老远外传来。 屋里人脸色阵青阵白! 他又不曾钻进那些人屋里瞅,哪知道他们晚上穿不穿衣裳睡?! 他这么爱干净的人,哪愿意裸着睡稻草? 不过这也是个破绽。 这人寻思着这些,立刻带齐家伙事,连夜摸进了宫中。 郑王自缢而亡,死前大骂季氏谋逆,还有儿子篡位,话语中恨意绵绵,根本 无法隐藏。 收拾完季氏的人亢奋着,一时无法缓解,有人便道: “有个人,她既是出自季氏,又生下了忤逆不孝的儿子……” 除了季相,谁还会坚定不移的站在那位被发配到边疆的“太子”身后呢? 如今季氏倒了,荆山也灭了,他们完全可以扶其他好拿捏的公子上位!就算庶子为王,又有谁能来管呢? 畏惧季氏,可谁又不想成为另一个季氏呢? 跟荆山国的事比起来,这点小事,实在不足挂齿。 有稍微冷静的,小声道:“楚国那位太后娘娘,貌似很护短……” 热血上头的众人却是不理。 经过短暂的会和,简短的交流过消息之后,他们各自又带着自家家将部曲奔向其他地方。 野牛倒下,总有豺狼虎豹虎视眈眈,等他们吃饱了,还有秃鹫在盘旋——这场清洗,注定了不会太快结束。 自缢的郑王恨毒了季氏,哪怕他那位王后一生善良,给他生了好几个孩子,且以夫为纲,最是温柔贤惠不过,他在死前,还是没有替她做一丁点打算。 城中乱起来的时候,她正在她那位于郑宫西面的寝宫里睡觉——为了不给大王添堵,她长期委屈自己,与大王分居在王宫的两端。 幸好年纪大了,不至于见不得那些围绕在大王身边的莺莺燕燕。 有人趁夜摸了进来,撩开纱帐,对着月色确认了她的身份,不等她醒,便绳索一捆,将她连人带被,裹成了粽子,又怕她惊叫出声,用麻核将她嘴塞住了。 直到异物入嘴,她才悠悠转醒。 不等她回神,那人就将她裹进一块黑布,扛起就跑。 又怕又恨,郑后气得直淌眼泪! 待到疯狂的人闯进来的时候,床榻尤自温热,可人已经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冷静了下来。 此时郑王刚死,就大肆锁拿郑后,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于是众人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就各自带人离开。 至于那些宫人看到他们带着家将部曲,还带着武器进宫了? 谁会在乎他们口中的真相呢? 大王薨逝,他们全都得殉葬! 不过是把殉葬坑挖的深一些,让他们自己挖就是。 ## 直到被放下,又被人取出了嘴中麻核,郑后才回过神来,开始激动的拍打车壁: “放本宫出去!尔乃何人?竟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狗胆包天!” 这辈子她都没有坐过这样小,这样颠簸,还没有窗户的车! 那人却不理她,只憨笑着对不知谁讲:“让你见笑了!弟年岁这般大了,还不曾传下香火,只能将就着娶一个,贱内这里、嗯……这里有点不太好使……她、她总觉得自己是宫里的娘娘,要去伺候大王哩!” 马车颠簸吵闹,一句话说得跟吵架一样! 这时代可没有什么因言获罪的操作,听了这话,那人也不觉得他大逆不道,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待到笑罢,这才道:“你这婆娘怕是没那好运气!大王啊!昨儿个夜里已经没啦!她想当娘娘,怕是有得等哦!” 替他驾车的人立刻一脸憨厚的探话: “啥?你说啥?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是住在城东的?” 那人反问。 昨夜的事,城东的谁不知道啊! “小弟家住城西,昨夜又惦记远行,哪顾得上关心这些事!” 想想又道:“这些事,与我这样的人可没有关系!总不能把疯妇的话当真吧?!” “哎!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们城东这一片儿,昨夜真是热闹透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谈起来,显然之前不认识,如今不过是暂时同行。 听到大王昨夜没了,郑后就吓得不敢再闹了,于是她就这么认真的听着。 待到马车出了城,与之前那人分道扬镳,她才明白过来,这是赶车这位假装她丈夫的人,为了让她明白情况,故意与人套话呢! “你想做甚?” 眼中还是带着防备,uu看书ww.uuknsu 郑后说话却客气了许多。 “娘娘只需知道,某没有恶意,只想将你平安护送出城就好。” “城中谁能害我不成?” 任谁睡到半夜被人偷出来,还跟她说,她家不安全,她都会这样不高兴。 不管她脾气有多好。 “季氏已亡。” 这人只说了这么一句,她就不敢说话了。 她比谁都清楚,不管别人多恨她,都不敢动她的缘由,就是因为季氏在她身后! 季氏出了事,她一定会。遇到危险,哪怕大王还在,何况大王也不在了呢?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哭。 心里好痛啊!又被陌生人抓了,好怕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归隐 “师父,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披发小童握紧手中烧过的龟甲,眼眸含泪看着巫虔。 巫虔难得温和的摸了摸他的头,看着山下摇曳的竹海,叹口气道:“当退不退,必受其累,咨,你当记住这个道理。” 如今金王已经弃了他们,他们若再留在此地,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可是师父,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名为咨的小徒儿不懂师父的考量,只是单纯舍不得。 巫虔笑笑,不轻不重的拍了下他的背道:“我还出生就在这里呢!你这算什么?再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快七十年了,比十个你还要多!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还不快去收拾行囊!回头若有东西落下,可就寻不回来咯!” 一旦离开,他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巫虔暗暗发誓。 荆山游侠儿最爱讲一句话,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可比那些朝不保夕的游侠儿好多了! 哪怕他不再寻求诸侯王的供奉,也是有去处的。 他这一脉传承久远,退路可不止一条。 徒儿抽抽噎噎的去了,巫虔却站在院门口,看着坪山出神。 月前巫启痛快断定郑楚两国盟约已成,金王几经犹豫,还是下定决心攻郑试试。 巫虔明白,因为巫启的断言十分符合金王内心的期待,所以他更愿意相信巫启的话。 经过漫长的准备,巫虔认真举行了祝祷仪式,这才给出了相反的意见。 他认为,以任袖的性格,就算暂时答应结盟,也不可能安安生生一直结盟下去,金国无需多做什么,只需等着就可。 然而金王并不信他。 哪怕他为了取信大王,一把老骨头愣是累瘦了几斤。 金王认为他之所以给出相反的意见,定是因为嫉妒巫启,故意与之唱反调,以至于得到了不准确的结果! 巫虔心知,巫所谓的通神,不过是利用某些具有迷幻作用的药草,来让人产生幻觉,这世间并没有神,也没有可以通神的巫! 他之所以得到那样的结论,不是神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的脑子思考的结果! 然而他并不能说出这些。 因为他没有勇气砸了所有同行,包括自己的饭碗。 既然如此,那他就只能任由大王误会了。 这一支巫传到他这里,已经一百多代,经此一事,他也意识到了,他们一脉,与风氏的缘分。基本上已经尽了。 为了传承,也为了活命,是时候离开了。 是大王先背弃了他,而不是他先不要大王。 巫虔带着徒弟与仆从,一行十来人,通过竹林中的密道离去得无声无息。 竹海深处的山坡上,小屋慢慢落了灰。 这一日,前线传来消息,金兵攻郑,结果竟在郑国境内,遭遇了楚人的埋伏! 事情印证了巫启的断言,郑楚果真已经结盟,金王自是得意万分,觉得自己英明神武,实在了不得,顾不得心疼那些士兵,就想来一直不赞同他的巫虔面前显摆显摆! 结果就见这处王族世代供奉的巫居住的院落里,已经长出了郁郁葱葱的杂草,显然主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金王有点茫然,还有点恐慌。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为何国巫会弃他而去? 诸国之中,如今只有他们金国,还对巫如此推崇,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金国的巫格外灵验! 这次他不信巫虔的话,不过是因为贪婪。 他想要荆山,想得发疯!想得睡不着! 他希望巫可以顺他的心意,假借神的旨意来助他一臂之力,可巫有自己的坚持,并不愿意! 仆从见他脸色煞白嘴唇发抖,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低声劝道:“奴奴以为,巫虔定是害怕大王怪罪,才会提前逃了!” 金王俩眼顿时恢复了神采! 可不是吗?! 之前大巫为了私利故意不顾神的旨意与他唱反调,如今事实证明他错了!他还敢私逃,大王自是要问罪于他! “不知大巫现在在哪里?” 金王摸着院门口发霉的竹竿栅栏,喃喃自语。 虽然巫虔是风氏供奉,并不是奴隶,理论上来讲,他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可他知道金国这样多秘密,想要离开金宫,简直做梦! 仆从很懂他心意,立刻道:“定是躲起来了!大王不如找找看?” “找?” 金王冷笑。 既然偷偷的跑,说明他早就有了异心,这样的巫,找回来做什么? 金王立刻下令,命仆从找到他,将之就地杀死!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此处? 他早就看这处竹海不顺眼了! 说什么每一棵都是历代巫亲手种植,为了表达对历代古巫的尊敬,每次哪怕他亲自来,都得独自走进来! 竹林里黑漆漆的吓死个人,他年纪小的时候几乎次次哭着进来,哭着出去! 如今竹海里已经没有了巫,那这里就可以不用存在了! “将这处竹海铲平!之前匠作司不是说要新建冶炼工坊?这些砍下来的竹木正好合用!” 巫虔的不告而别,对金王来讲,就像被老情人抛弃了一样,很是伤自尊,这让他在惶恐与迷茫过后,出离愤怒! 巫虔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否则他难消心头怒火! 金国存在多少年,王族风氏就供奉这支巫多久,说起来这座竹海历史悠久,具有非同一般的历史意义,可正是因此,当他毁掉这里之后,才会有非同一般的快意! 巫虔生在巫舍竹海,又在那里过了六十多年,对此自是看重! 他在金宫混了大半辈子,自然有自己的人脉。 得知金王不仅毁了竹海,还毁了巫舍,更是派人追杀他,巫虔气得好半晌没说话! 早在他离开此地的时候,就有人驾车接应,此时他早就在老友的帮助下安顿下来,正在努力适应新生活! 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他顿时觉得自己太过仁慈。 辛苦为“老板”打工一辈子,他嫌自己不中用了,或者说不够听话了,要将自己“辞退”,自己识趣离开,他又不肯,也太无情了些! 于是,金王派出去追杀巫虔的人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带回来了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消息! 民间皆在传“大王不敬鬼神,将为神所弃”,说他不遵从祝祷与祭祀的规矩,听到想听的话,u看书 .uuknshu就觉得巫的启示很对,若是遇到不想听的话,就怀疑祝祷仪式有问题,为此甚至不惜将巫撵走。 金王摒弃了龟甲卜筮,开始信重靠着蓍草卜筮的巫启,这是事实,怎么洗都洗不白,这话可信度就极高了! 他想杀巫虔的人,巫虔却想诛他的心! 金王踢翻了庆祝的酒案,怒道:“孤便要看看,孤是否真的为鬼神所弃!” 不过是个巫,竟敢自比鬼神?! 我呸! 金王雄心万丈,得到了郑楚结盟的确切消息,立刻派使者前去赵国,游说赵国出兵。 赵王早就恨不能找个借口插进来,如今“岳父大人”有所请求,自是要积极参加! 他们决定趁楚军还未调动完成,从郑国北面攻入,先把郑国打残,让他再也不敢肖想荆山国的领土! 于是,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公子肃 “梁翁,你说,这齐水日夜奔流,为何从不枯竭?难道它的尽头,有一个无穷大的湖?” 盛夏时节,高大勇武的公子肃依旧规规矩矩的穿着符合身份的华服,除了因为他是郑王后的长子,身份高贵却不得郑王喜爱,不得不时刻注意这些来彰显自己的身份,还因为此地并不是特别炎热。 齐水在此拐了道湾,水流平缓处有条人工挖掘的支流,直通公子肃的庄园。 小河流进庄园,蓄出一汪浅浅的湖泊,又从另一边流出去,重新汇入齐水。 就在这小湖之上,有一排精致的吊脚竹楼。 夏日傍晚的小凉风吹过湖面穿过纱窗钻进小楼,最是凉爽。 此时,公子肃就坐在临水的凉台上,看着齐水对岸灰蓝的远山。 山多水多的地方,山顶总是云雾缭绕,隔得远了,就看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呢? 许久得不到梁翁的回答,公子肃心神又跑远了。 梁翁是他的家臣,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精瘦老者。 他不知自家公子思维已经跳到下一段去了,他还在想该怎么回答齐水源头的问题。 公子又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 对此,他真想说,齐水上游有没有无穷大的湖,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有,却是真的。 因为全都是水。 作为郑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公子肃却不想当大王,之前大王没有封他为太子,就给他封了片无名的边境之地,还让他来封地,不许回王都,身边谋士皆劝他不要接受,他却欣然应下,没多久就来了这里。 好多年过去,这里才终于有了一座名为肃城的小城。 有季氏这么强大的外家在,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这种无理的要求! 但他没有。 大概从小在郑宫的生活对他来讲很痛苦,他想逃离那里,又或者郑国世家太强,他父王这个大王当得太憋屈,他并不想继承这一切? 他具体怎么想的,梁翁并不知道。 其实梁翁并非多么出色的人物,他之所以能时刻陪伴在公子身边,不过是因为之前公子决定来封地,大部分谋士都看不到希望,就四散了,只有他,年纪大了没什么冲劲,好不容易遇到个性格还不错的主家,就想抱着不撒手。 平日里公子肃除了喜欢练兵,就是研究一些奇怪的事,比如天上的雨是从哪儿来的?秋天的雁为何要南飞?太阳为何总是从东方升起?又从西方落下?为何有白天?又为何有黑夜? 全是一些看似简单,实则没法回答的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公子肃是个很奇怪的人,但他对家臣一直很好,对梁翁来讲,这就足够了。 “老臣不知,若殿下好奇,可派人去寻根溯源。” 非常坦荡,也非常圆滑的回答。 公子肃思路被打断,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想想自己也不知,好歹他还能坦诚的对待自己,便沉默下来。 公子不喜吵闹,梁翁也不说话了,只默默喝酒赏景,好似这般,就能天荒地老。 又过了许久,公子肃才再次开口:“很多年前,我就派人去过了。” 想来这是他还没投入公子门下时的事。 梁翁摸摸胡须,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好奇道:“结果如何?” “大部分的人都没回来,回来的只有两个。一个说,河的尽头是高山,山顶全是积雪,积雪化了就是水,一个却说是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天上下雨,地上就有了河。梁翁?你说他们谁说的对?” 显然,他自己认为这些答案都不对,否则他也不会好奇那里是不是有一个无穷大的湖了。 但梁翁还是沉吟片刻,认真思索过后才道:“为何不能都是对的呢?” 他时刻都记得自己的职责,并不是赖在公子肃这里混吃等死。 他之所以不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不是因为他怠惰,而是因为他能力不足。 对这一点,他自己清楚,公子肃也清楚。 “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呢?” 公子肃想不通这个问题。 他之所以觉得仆从带回来的消息不准,就是因为这一点。 梁翁笑了,他总算遇到一个他知道的事了! “百川归流,方能成就大河,他们也许只是追着其中一条走到了尽头?公子钻了牛角尖,反而忽略了这一点。” 倒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哪一条应该算作齐水的源头呢?” 公子肃很认真的想这个问题。 “这或许就需要量出所有的河,看哪一条最长了,最长的那一条就是主干,其他的就是支流。” 虽然觉得公子脑子里全是水,成天想太多,但公子每次问问题,他都会认真回答。 两人的对话很无聊,只是打发时间。 公子肃的封邑太偏僻了,除了军营还是军营,想找点乐子很难。 好在他们都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竹楼中再次恢复安静。 暮色四合,纱窗外的蚊子格外凶狠。 它们渴望着血肉,翅膀在半透明的纱绫上摩擦,“嗡嗡嚓嚓”听得人牙齿发酸,不过他们早就适应了,倒也不觉得心烦。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 有心腹侍从出去片刻,竟跑着回来! 公子肃讨厌喧闹,决不能容忍这种行为! 听到动静,他冷冷的回头,看了侍从一眼。 那侍从立刻哆嗦着跪下了! “殿下!殿下!娘娘被人送来肃城了!现在就在城门口,说不见公子,就不交人!” “什么?!” 公子肃拍案而起,不顾仪态大步往外跑! 城门口,一荆钗布裙、风韵犹存的妇人不安的站在那里,有精瘦的汉子手持短剑死死的护在她身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壮士莫急!有事好商量!还请放开我母后!” 显然,他以为来人是想借着他母亲来威胁他! 当初他愿意来这里,uu看书ww.uukansh 除了阿姊允诺助他,还因为郑王以王后要挟,并不是梁翁以为的,对王位没有想法。 若真么想法,他也不会练什么兵了! 那精瘦汉子见他出来,立刻大声喝道:“来者何人?可是公子肃当面?!” 公子肃哪能说不是?连连应声! 那汉子立刻松口气跪下道:“人已送到!奴奴幸不辱命!殿下!我家大王让某给殿下捎句话!” “哪个大王?什么话?” “吾乃楚人!我家大王自然就是楚王!” “哦?” 大外甥派人将他母后送来?这是为何? “我家大王说了!请殿下保护好自己的母亲,因为他也要保护自己的母亲!若你没能保护好她,以至于我家太后娘娘受了连累,那可别怪他这个外甥不讲道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保护 那汉子话说得有点绕,不过他满嘴郑国话,倒是不难听懂。 公子肃一张脸涨得通红,正要说话,就见那汉子起身就走,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却是连前因后果也未交代清楚,只说他是楚王所派。 郑王后泫然欲泣,短短半月就像老了十岁。 一夜之间,父母家人没了,丈夫也没了。 虽然郑王待她不好,但她十几岁就嫁给他了,几十年来,为他生儿育女,又怎么可能对他没有感情呢? 她本就是个性子温婉,满心都是丈夫孩子的人。 突然听到这样的事,自是难以接受。 “母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那人离去,公子肃立刻跑过来,细细打量郑后,见她除了穿得寒酸,精神也不太好,倒也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父王想占荆山,他早就知道。 之前父王故意散布母后病重的消息,他信以为真,惊慌失措跑回去,却发现父王只是想借此将阿姊骗回来,愤怒之下,他去找父王理论,结果母后反而站在父王那边,说他多么多么不容易,若是能说服阿姊帮帮忙,也是一件好事。 可谁又容易了呢? 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能待在边境,阿姊这么个精明强干,从小就好强远胜男儿的人,也不得不远嫁楚国,至于其他姐妹兄弟的处境,不说也罢! 母后就是个糊涂蛋!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毕竟是他的母后啊! 之后他只派了信使去凤凰台通风报信,就回了肃城,因为余怒未消,装病的母后也没被他放到心上,结果现在母后却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王都有事发生?” 问出口,他才意识到,他的密探都还没有传回消息,那楚王之仆带着他母后这么大个人,还得避着人行路,又怎么可能比他的密探快? 正要岔开话题,却听母后哭道:“你父王自缢了!临终前对着夜空大骂季氏谋逆,骂你要篡位!呜呜呜!那些没良心的,好心狠啊!肃!你外家亡了!” “什么?!怎么可能?!可是母后亲眼所见?” 公子肃不敢置信! 他父王忍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突然看不开? 他不知自己的父王一直以来只差那么一根稻草就会被压垮,他一直觉得他的父亲不可战胜,不然他也不可能这样听话…… 郑后哭得更凶了。 “你父王我没见到,倒是你外祖家,鲜血都淌到街上来了!” 要不是那汉子直接将她打晕,她怕是当时就要情绪崩溃! 因为隔着大门,就能看到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她的亲弟弟,就趴在门口,手冲着门,临死还在往外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公子肃喃喃自语。 所谓的肃城就是个庞大的军营,那些属于此地的民户全都住在郊区的村落中,他们在此说话,倒也不怕谁偷听。 他说不可能,一是觉得外家强大不可战胜,不可能一夕垮塌,二是觉得他父王不是那种人,三是觉得母后的消息不可能比密探快…… 郑后听了,却只当他吓到了。 作为一个只知道爱孩子,毫无政治细胞的母亲,很多事情她都不懂,但她在哄孩子方面,却是个专家。 只见她一把抓住公子肃的手,轻轻拍了拍,脸上就露出了让人放松的笑来。 “肃,莫怕!有母后在,母后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公子肃心道,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但他并未说出口,只哄着她进城。 母亲只要有这份心,他就会感到幸福了。 “对了!那位壮士,只是奉命护送为娘到你这里来,你也不要怪罪你外甥在春山安排密探。” 虽然那人将她偷出王宫的时候有点冒犯她,但她全靠此人帮忙才能活命,自是感激非常。 “白知道保护他的母亲了呢!说起来也是个半大小伙了!可惜我还未见过他,也不知是何等风仪?据说是很出众的……” 年纪大了,郑王后有点唠叨。 今天这事对公子肃这样具有成熟政治思维的人来讲,不过是一场戏,在郑后看来,就是一件值得感动的事。 公子肃嘴里应着,心里却道,怕是只有你才会觉得,这真是那小屁孩儿安排的。 阿姊在春山安排密探又不是什么秘密。 左右她也是郑人,只要她活一天,楚国就不可能入侵郑国,他一点也不担心,大不了等他继位,或者阿姊去世之后,再清扫一遍。 公子肃心中盘算着这些事,带着母亲进了城,将她安顿好,这才叫来信使,让他往凤凰台传信。 阿姊这般做,只是想要表达对他的不满。 不能保护好母后,害她被人利用,阿姊很生气! 之前母后面临那样的险境,能够脱身,全靠她安排的密探,如今母后已经被她送来,他若还不能将她护好,回头怕是就要让他好看了! 虽然母后性格软,被外祖养得天真善良,但他们姐弟几个,对母后是真心敬爱,决不允许她受到伤害! 他必须好好认错,才能请求阿姊出兵。 外家被人灭门,亲弟弟也被冤枉,朝中有歹人,她这个长姐自然要替他出头!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长姐自小就比他聪明比他能干,uu看书 uukanshu.co他很多时候都喜欢听她的,比听母后的话还听。 因为母后那时候生了小三,他几乎是阿姊带着长大的。 如今他是没办法了,就让长姐来操心吧! 说起来,虽然他也想当大王,但他更好奇,是不是真的有人住在月亮之上? 公子肃的信还未传出,他就收到齐水楚军请求过境的消息,说是楚王已至齐水,想要求见郑后,确认她是否安好。 公子肃立刻明白,这是阿姊的诚意了。 她想让楚军大肆入郑,他定然不肯,因为怕她趁机干坏事,可若是楚王在他手头呢? 那他们就可以放心合作了。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以前感情是极好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凡事利益为先了。 他觉得有点难过,心底却放下来一块大石。 第二百八十章 献鱼 白景源终于来到了齐水——这座他以为好几年前就会来的城市。 这里是齐水张的封邑,虽然位于边境,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却很是繁华。 距离真正的齐水城还有上百里,刚进入封邑,就见这里人民安居乐业,大多靠水吃水,要么以船运为生,要么以捕鱼为业。 一路走来,白景源已经见过无数的渔者了。 有的人远远看到他的车队就会害怕的躲起来,有的却很胆大,拎着鱼篓跑来拦下车架,说要把他刚捕的鱼献给大王。 若是遇到那诚心诚意且真是饱经风霜的渔夫,他便收下鱼,再赏赐一些东西,让他们开心的同时,也能过上好生活。 若是遇到那投机取巧,只想借着献鱼与他攀上交情的,他就笑眯眯的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收下鱼,什么也不给。 有人不服气,就质问他:“为何旁人献鱼有赏赐,我却没有?大王看不起我这样的低贱之人吗?!” 这时代的大王就是这样不好当,国人动不动就想和你讲道理,你还不能把人捶一顿! 他倒也没有因此而发怒,只是隐隐察觉到其实有人在安排这一切,就道:“你不是来献鱼吗?你的鱼,孤已经收下了。” 若心里只有献鱼的事,那他现在就该欢天喜地的离去,可他没有。 那他所谓的献鱼,不过就是个谎言。 欺骗大王,大王不曾发怒,已是仁慈,还敢要求那么多? 那人立刻就羞愧的以袖掩面逃走了。 然后白景源就与身边人道:“此人面白,头发柔顺,一看就不是捕鱼人。何况,真正的捕鱼人,也不会以袖掩面。” 这都是贵族的毛病。 众人就会送上各种彩虹屁,让人听完心情倍儿爽! 可接下来,就有真正的渔夫来取巧了。 照例献鱼、质问,白景源却拧眉反问:“你怎知别人有?” 之前一看那人,就觉得他油滑有余,踏实不足,就算是个真正的渔夫,也不会是个过日子的人。 这种人他不可能拉一把,于是自然也就不会有东西赐下。 被他一质问,反而发现不对劲在哪里了。 每次他赏赐东西,除了身边仆从,就只有渔夫本人知道,再怎么傻的人都知道怀璧其罪,他不想事情传开总是被人拦下,就叮嘱过了不许到处去说,那些人怕恶了他,自是不敢。 除非有人时刻关注他的行为。 可普通人,哪有资格来关注他? 偷偷监视大王,他没有发怒就是仁慈,还要什么自行车? 白景源冷笑,那人再次羞愧退走。 如此这般,一路行来,白景源遇到了无数事,倒是没有多难熬。 张元已经很老了,但白景源抵达齐水那天,他还是迎出城外几十里地,算起来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当时天很热,白景源穿着短裤短褂,抱着块凉飕飕的鹅卵石坐在辎车里,呆呆的看着窗外后退的景色出神,只觉浑身骨头都在发酸,恨不能躺在路边,立刻结束这次远行。 见车队停下,他立刻询问御满发生了什么事? 御满就道,齐水张来人迎接大王了。 白景源立刻打起精神撩开车帘。就见香莲儿推着轮椅上的张元过来了。 如今香莲儿已经长大,不喜欢别人叫他乳名了,可大王这样叫,他只有高兴的份儿,说明大王记得他呢! 双方礼罢,白景源就将他俩请上车同行。 各自落座后,就开始说起这段日子发生的有趣的事。 自上次分别,已经很久,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张元激动得彻夜未眠,半夜就来迎他了,若不是夜路难行,他怕是还能迎到更远的地方! 比起上次分别,他老了很多,白发开始泛黄,手上的老年斑几乎连成片,脸上皱纹也快挤不下了,但白景源见了他,待到双方礼罢,第一句话却是: “许久未见,没想到你都吃胖了!” 不良于行的人若是心态够好,每日里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不往心里搁,想不胖都难! 张元原本在哭,听到这话立刻笑出了声! 这是夸他心态好,日子过得舒坦! “每日里没有担忧的事,也不害怕了,自然会发胖的。” 这一笑,就露出了他光秃秃的牙龈——他的牙,也快掉光了。 白景源的心情突然就沉重起来。 时光,不会放过任何人。 张元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了。 见他心情低落起来,张元就笑着比了比他的个头,夸他长高了。 他都这般豁达,白景源自是不可能继续伤春悲秋。 二人好似老友一般同车而回,路上,张元说着家中晚辈的趣事,言语间全是对生活的满足,白景源认真听着,倒也觉得有意思。 这种普通的家长里短,对他来讲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偶尔听一听,倒也不错。 不过却在张元委婉的提起家中某个女子很是温婉的时候,白景源假装没听懂,转移了话题。 娶一个柳桑已经足够交差了,年纪轻轻的,不爱惜身体,以后可咋整? 以后再要娶,他就要娶他喜欢的了,这名字都不知道的,没意思。 见他委婉拒绝,张元很是失望,好似整个人又老了几岁,白景源看得又气又无奈,只能假装没看见。 人老了,但凡想开了,就不会为寿命之类的自苦,他想为后代留下更多好处,白景源理解,uu看书 ww.uukanu 可这样的事,他到底还是不喜欢。 哪怕张元只是试探了下。 他一大早出城迎接,给白景源带来的感动,就消失无踪了。 踏着夜色入了城,眼里只有不断晃动的火把,城中如何,根本没有看清。 张元心知惹了他不快,之后说话做事都小心了许多,直到现在,说起为他准备的住处,这才骄傲道:“这里已经为大王备下多年,如今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见他一大把年纪了,天都黑了,又累了一天,还要在这当个称职的“导游”,白景源心也软了,将他留了下来过夜,以示两人关系的确很好。 他现在还记得初次见到张元的样子。 哎!时光如梭啊! 哪怕他已经重新青春了一回,依然。 然而此刻,就在不远处的桑丘,有人却在嫌时间过得太慢。 第二百八十一章 父母心 “你说,大王会允许我在宫里修建这样的屋子吗?” 七月底,正是桑丘最热的时候,柳氏祖宅,临水的凉屋里,姐妹俩正在消夏。 屋顶不断有水流下来,带走恼人的暑气,屋后又有巨大的槐树遮阳,再加上房前活水,屋里十分凉爽。 姐妹俩一个盘腿坐着,端着玉碗在那一勺一勺的喝冰镇果子羹,一个安静的侧躺着,呼吸平缓,竟是已经睡着的样子,婢女们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 桑娘总是活力满满,自婚事定下,回到桑丘待嫁之后,想着就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只是当个夫人,她还是每天都在期待中度过,这让她看起来更有精神了。 这会儿她还不太困,想找妹妹说说闲话,结果一扭头就见她已经睡了,桑娘顿觉无趣,把还剩一半的果子羹递给婢女,也背对着柳雉躺了下去。 见她不再缠着自己说话,柳雉这才松了口气,悄悄睁开了眼睛。 她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两人有了矛盾,而是因为桑娘最近总是很兴奋,总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儿惦记入宫后的吃穿,一会儿又纠结宫中能否容她改建住处…… 成天一副恨不能立刻出嫁的样子。 事实上,不仅家里人知道,以柳氏的地位,桑娘进了宫,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生活豪奢,她自己也清楚这个道理。 但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大概每个女孩,都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吧!尤其当她心里有了一个他,就更希望自己能是他眼中特别的存在。 可她又不确定! 所以她只能时刻询问他人,企图从别人那里得到积极的反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不希望桑娘对宫中生活期待太多,自然不会与她多聊这些饱含期待的话题。 她觉得,不仅是自己,桑娘也需要冷静一些,理智一些,因为宫里那位太后娘娘,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柳雉小时候受的苦太多,身子更弱,平日里最是注重养生,每天午后,都会小睡片刻,今天听到桑娘的话,却睡不着了。 以前在野地里,她被黄钩派去照顾他的时候,哪怕只有粗陋的陶碗,还有树枝做成的筷子,每次吃饭前,她都必须当着他的面洗碗洗筷子,否则他宁愿自己动手,也不会要她伺候,然后黄钩就会打她。 曾经照顾过他好几个月的生活起居,雉最清楚了,这个大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起太后娘娘,这个怀揣着秘密的大王,怕是更难伺候。 越临近入宫的日子,她就越悲观,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好似永远也担心不完。 与她相反,柳霁月这个父亲,却是越来越轻松。 女儿死活要嫁给大王,哪怕只是当个美人也没关系,就是看上这人,没法嫁给旁人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刚开始因为这事,是夜不能寐啊! 尤其是婚事定下来之后,他可不情愿了!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夜不能寐,成天担心女儿进了宫,会吃不好睡不好,大王也不好好待她。 后来还是得知大王要去春山,将会路过桑丘、齐水,他才想了个好办法。 那就是派人去试探大王的性格。 “足够敏锐!每次都能发现不对劲!实在好极!日后咱家桑娘若是吃了什么亏,他也能及时发现!” 柳霁月听了心腹禀告的最新消息,很是开心。 妻子却在边上泼凉水:“一把剑,只有捅向别人的时候,锋利才有用,若用来捅自己,还不如钝一些呢!” 她对丈夫的试探行为很是不满。 若是不小心被大王发现,惹了大王厌恶,她的桑娘被迁怒该怎么办? 到时候他们难道还敢不嫁女儿不成? 为了让自己安心一点,就做出这样冒险的事,一点也不考虑女儿日后的处境,在她看来,真是疯了! 柳霁月微微拧眉:“你又阴阳怪气做甚?想说什么就直说!” 女儿即将远嫁,以后想见一面都不容易,这对一个父亲来讲,实在太难受了! 妻子也不示弱,叉腰恨恨道:“你只觉得他足够敏锐,对我们桑娘就是好事,却没想过,这样的前提是他心里头有咱家桑娘,事事都替她考虑!若他不喜桑娘呢?那他的敏锐,就可以用来挑剔!” 这时候再好的人也能被挑得精神崩溃! “何况我俩还把她宠得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呜呜……”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柳霁月刚要生气,又听她道:“你以为世间像你这样,懂得时刻关心妻子心情的人,到处都是吗?!” 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只剩下对妻子的怜惜,柳霁月劝她道:“你莫自己吓自己,你不懂,我们桑娘这样的性子最是讨人喜欢了!大王一定会爱她的,就像我们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竟是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的桑娘啊!爹爹狗油蒙了心,才会顺着你啊!呜呜呜……这世间又有哪个男子能如爹爹这般爱你呢?” 夫妻俩抱着对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当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得到善待呢? 自家双手捧着的孩子,要是被人欺辱,自己却帮不上忙,怕是要恨不能死了才好! 两人哭得入神,柳桑站在门口眼眶通红。 她的双眼扫过父母屋里熟悉的冰盆、珠帘等物,想起以前在卧室里摆冰盆以至于冻出风寒,父亲就命人给她造了凉屋,说她年纪小身子弱,用冰不太好…… 若是去了宫里,uu看书 ww.uuanshu 这些东西包括家人父母,怕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不过在人群里多看了他一眼,哪就至于这样了呢? 她竟舍得为了他,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桑娘突然就不再期待入宫了,甚至还有点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可事已至此,又哪能容得下她来说不呢? 那可是大王,不是她想嫁就能嫁,想不嫁就不嫁的。 柳雉站在她身后,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如果桑娘不入宫了,她也没法嫁给别人,作为媵妾,她就只能与桑娘待在柳氏,直到老死。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一生富裕平顺。 可她还是想进宫,想看他还记不记得她。 这可真是纠结! 第二百八十二章 纠结 柳家这边各有各的纠结,白景源现在也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他不过是跟着任沂游山玩水慢悠悠的走了一路,到了齐水却告诉他,他的舅舅和外祖母正在河对面的肃城等着见他。 本来见见也没啥,毕竟他现在顶着芈白这个身份,和这两人是近亲,遇都遇到了,作为晚辈,他正该去拜见一番,可任沂害怕露馅儿,特意跟他讲了他派人营救郑后的事,听得他一愣一愣的! “我不是一路上都和你在一起吗?什么时候派人救她了?还说了那种话?” 救人什么的无所谓,这种不算锅,背起来也不黑,可那话也太中二了吧? 什么叫“请你保护好你的母亲,因为我也要保护我的母亲,莫要让你的母亲连累我母亲受苦,否则定要来找你讲道理”啊? 他和任袖有那么好吗? 私底下说话,不少斗嘴吧? 看来这女人为了在娘家人面前保持优越感,这种事儿没少干! 她这个假妈还挺入戏啊!! 白景源表情意味深长:“你们还背着我干了什么事啊?若不说清楚,等见了外祖母和舅父,可别怪我说错话啊!” 之前明明说好,去郑国只是喊口号,他只需要跟着任沂出来溜一圈儿做做样子就好,事情都是她们来做,现在却要让他去郑国的地盘,若不问清楚,他绝不愿意冒险。 任沂早就猜到他要趁机讲条件,见此,不由意有所指的看着他道: “还能有什么事?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嘛,万一有可以告诉你的呢?对吧?姨母这么大个人,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说的。” 白景源也笑,假装没有听懂她的暗示。 他还小啊!自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咯~分寸感什么的,在他需要的时候可以有,在他不需要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问也问不到点子上,不如你说?多半大部分都是我不知道的呢!” 这一路上,他时刻关注着她这里的动静,再好的景致也感觉缺了一点味儿,她也时刻挂心其他的事,根本没心思玩,说实在的,这并不是一趟完美的旅行,更像是作秀。 还是他这个主角都不清楚目的那种。 “你人去了就好。说什么不重要。” 任沂收了笑,不耐烦的唤来秦辽,命秦辽亲自送他过河去。 不过是个抵押的“货物人”,知道那么多反而没好处。 比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然反应反而更能取信于人。 她忙得很,可没功夫陪他磨嘴皮子。 白景源见此,就更不敢去了。 这女人行事不按常理,好行险棋,每次都吓得他不行,吃一堑长一智,他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堑了,若还吃亏,那他就真是个铁憨憨,活该受罪了! “叔父就快领兵到来,孤乃一国之君,不可轻易涉险,孤要等叔父来了再说!” 这种时候还是共叔鱼更让他有安全感! 白景源下定了决心,不等到共叔鱼,他就不去! 他想,叔父前几日传信来,说的抵达日期就是这两天,等他到了再去肃城也不失礼。 毕竟公子肃还有郑后,并不仅仅是他的舅舅和外婆。 他们的会面,并不仅仅是家人间的见面。 准备一番,修整两天再去,很正常。 毕竟他刚经历了一场远行,很是疲惫。 燕人已经缩回草原,鲁国之危已解,共叔鱼又得带兵回去吃自己了,这让他很是舍不得,愣是在鲁国装病,又多磨蹭了两天。 恰在此时,任袖传来消息,说金赵联军即将攻郑,郑国不敌,寻求楚国借兵。 刚开始还以为这是任袖动了私心,想要帮扶娘家,他本不想动,想趁机消耗任沂的兵,省得这姐妹俩总是仗着手头有兵,给他各种添乱。 结果任袖传信,说郑国“管饭”,还是和鲁国那样,只要他带兵守卫郑国一天,就可吃一天郑国的粮! 在鲁国尝到了借鸡生蛋的好,共叔鱼立刻心动,点齐兵马,直奔齐水而来。 他要养那么多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郑国借兵,任沂手头那几万骑兵不够,世家手头的兵又不会听调,任袖想要达成目的,只能从他这里使劲儿。 也不怪共叔鱼干脆,因为到时候就算郑国耍赖不给,他也可以自己动手拿。 若无故入侵他国,这么做是抢掠,会被唾骂,可若是郑国单方面违约,那他就是师出有名。 “真要对你做什么,你叔父来了也没用,赶紧去!别让人等急了!” 还有很多事要做,任沂没空和他磨蹭,听得不耐烦,直接将他抓起来,往马车上一扔,就让御满驾车快走。 白景源那叫一个气啊! 这女人做事实在太虎,又这不说那也不说,风险实在太大了! 而且,明显这么着急是有原因的,不说清楚他就不去! 见他想要跳车,任沂直接一鞭子甩过来,将他卷起抛回车里,恼怒道:“再整幺蛾子,就把你捆着去!” 该不会要卖了他吧? 白景源再次爬起来打算跳车:“任沂!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若害我,叔父定将你千刀万剐!” 生怕大王出事,御满急得满头大汗,就要勒马,就见任沂一鞭子抽来! 夏衫单薄,这一抽,立刻破开一条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鞭痕。 “害你做什么!闭嘴!继续走!” 眼见着任沂真的生气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再加上现阶段胳膊的确拧不过大腿,他也就不再挣扎,扶着车厢坐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撩开散乱的头发吩咐御满: “慢一点,孤怕颠!” 御满疼得龇牙咧嘴,心道有事好好说清楚就是,何苦这样闹一场? 听了他这话,觉得好笑,脸上表情不由更狰狞了几分。 他想,大概大王怕的不是颠,而是癫,疯癫的癫。 勇毅将军做事的确有点癫,uu看书 ww.uukah大王怕她带累自己也很正常。 齐水临河,房子大多用青条石建成,没有阳城的华丽,也没有凤凰台的精巧,但它胜在结实实用,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踏实。 白景源坐在轻便的轺车里,心中恼火,也没心思赏景。 因为两国目前有姻亲关系,肃城与齐水之间,这些年一直有一座可以行车的浮桥。 来到岸边,不需下车,即可驾车上桥。 这里没有橡胶轮胎,木制车轱辘碾压着木板铺就的浮桥,发出一阵阵响亮的咕噜声,浮桥不断浮沉,白景源生怕自己掉进河里,忙抓住扶手不再吭声。 一路紧张兮兮,又吹了河风,等他到了对岸,脸色自是不好看,再加上之前闹得厉害,这会儿看起来就跟逃难似的。 早就等候在此的公子肃见了,心道,看来大外甥不怎么乐意啊!多半已经知道他为何要来肃城了,等会儿还是小心一些吧!可别把人得罪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有意思 “白见过舅父大人!河上风大,咳,吹得我发型有点乱,还请舅父大人稍候,容我先去整理一番。” 下了浮桥,见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公子肃,双方行礼完,白景源立刻提出了整理仪容的请求。 所幸任沂良心还未被狗吃光,他的贴身奴仆全都打包送来了。 公子肃瞥了眼努力藏在马后,还是藏不住背上伤口的御满,假装他真是被风吹的了,自是不可能拒绝,只笑道:“今日河风大,正该如此!” 白景源其实很尴尬,毕竟风再怎么大,也不可能把他衣服都吹松了,还弄得一身土。 好在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白景源发挥稳定,保持着白家人祖传的淡定,带着匆匆赶来的苹去了匆匆搭就的帷幕之后。 待到梳洗完换了身衣裳出来,公子肃仍然等候在外,连发丝都没有乱。 看起来很是守规矩?会不会性格死板不好相处? 而且,对他这态度,也太好了一些? 虽然他的身份地位要高一级,可他到底是长辈。 白景源摸不清公子肃的想法,说话也不敢随意了。 好在这里距离公子肃的庄园还很远,他们还要继续坐车。 两人默契的回了自己的马车,并未选择同车。 外甥已经当上大王了,自己却还只是个公子,其实,公子肃也蛮尴尬的。 想到父王自缢前并未立他为继承人,现在他想继位,就得看着阿姊,他对这个外甥的态度就更好了,毕竟阿姊就这么一个儿子。 白景源回到自己车上,见鹿儿早已等候在此,不由抱怨道:“先前你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人?” 任沂这样待他,但凡他身边跟着个仆从,也不至于那样。 鹿儿站在马车边,面上还有点泛红,一看就是受了累,见他抱怨也不恼,只道:“大王以为疱彘和苹他们是怎么来的?” 任沂要把他送到公子肃这里来,连鹿儿都不知道,这些仆从又怎么可能跟上来? 这都是鹿儿专门跑了一趟通知,他们才跟上来的。 看来那娘们儿的良心全都喂狗了。 白景源默默吐槽,待到上车,却顾不得说任沂的事,只问鹿儿对公子肃是否了解。 “娘娘出嫁之时,公子还小,那时候的记忆都不准的,不过我家还有亲朋在公子身边,公子的喜好倒是很好打听。他们都说公子其实很好相处,在他面前只要保持安静就好,他喜欢思考,不喜欢被人打扰。” 鹿儿一家都是陪媵的家将,他是在凤凰台出生的,自是不可能认得公子肃,但他的出身给他带来了无数人脉,想要打听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再容易不过了。 若他混的不好,可能谁都不理他,可他现在是楚王身边得用的,自然谁都想卖他个面子。 白景源并不好奇这么短时间里,他是怎么打探到这些消息的,他只想知道——“最近郑国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 果然,鹿儿早已打探清楚。 “郑王自缢了,季氏亡了,郑王临死前还说公子肃想要篡位。” 白景源倒吸口气,难怪他那位舅舅对他这般客气! 敢情是有求于他? 或者说,有求于任袖? 然后他现在就是个“保证金”一般的存在? 我就发兵过来帮你打打敌人,保证不欺负你,真的,不信我把我儿子放你这,这下你就放心了吧? ——他都能想到任袖心里怎么想了! 她就不怕公子肃欲壑难填,想要让她们帮忙做一些她们不同意的事,然后他就抓了他来威胁她们吗? 转念一想,除非公子肃不想活了,否则定不会这样做,心里悬着的大石一下子就落了地。 难怪任沂一点不担心,现在这情况,哪怕为了自己的命,公子肃也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他。 他就是来这享福的,还矫情个屁! 因此,待到进了公子肃的庄园,他对公子肃的态度立刻好了许多。 郑后是外祖母,不可能迎到河边去,但她也早就等候在庄园里了,见到白景源走来,她脸上立刻就带了笑,拉着他的手,亲热的问他一路上累不累,问他母亲如何了,问他学业如何,还问他读什么书,平日里有什么消遣…… 郑后其实也就五十不到,那股被娇养出来的,天真善良的傻白甜气儿,简直与他亲妈如出一辙,白景源立刻就对她产生了好感。 可惜没说几句,她就说起了早薨的先楚王,开始哭她的女儿没福气,哭他这个外孙可怜,一路哭到屋里,还止不住。 两人说起来还是陌生人,这样子,白景源真心不知该咋办了,不由觉得有点烦。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情变化,公子肃解释了下她为何这样: “父王被奸人所害,母后思念父王,这些日子情绪不太好,哎!”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 白景源演技浮夸,郑后只当他太过震惊,手绢捂着脸就又哭了起来:“谁能想得到呢!呜呜呜!” 公子肃却嘴角抽抽,打算不与他说那些正事了,只说起了他那些奇思妙想。 白景源也乐得轻松,主动与他交流起来。 “天之所以有黑夜有白天,那是因为我们的星球在自转,当我们这一面朝着太阳的时候,另一面就是夜晚……” 白景源所说的只是一些常识,uu看书 .uashu具体为何,他其实也不知道,但公子肃已经惊为天人了! 若真是这样,那就说得走了! 可惜,公子肃没过多会儿就开始拧眉质疑了:“你是说,我们这个世界是个球?我们都住在这个球的表面?” “对啊!” 白景源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事啊! “为什么啊?难道不是如同鸡子一般吗?天圆圆的裹住正中的大地,这才是对的!” 原本以为能难倒这个外甥,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么一个有意思的答案。 可惜,他并不知道为何,也并不能有理有据的反驳。 见白景源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又道:“你这说法倒是新鲜,不妨跟我说说呢?” 白景源继续瞪大眼睛发懵。 第二百八十四章 好奇心旺盛的舅舅 一个人有了超越时代的好奇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如果他不是生来就是王族嫡长子,身负传承国祚的责任,从小就被严格教育,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空想家——成天想得多,却什么也不做。 倒不是他不想做,而是他想做的事,以目前的技术条件,根本就做不到! 不管谁活在世上,一件喜欢的事都做不了的话,都会觉得活着没意思,不想做事就是很正常的了。 所以当他遇到这么一个眼光超越时代的人,哪怕白景源很多事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还是兴奋极了! “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球的表面,那我们为什么没有掉下去呢?” 公子肃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这个世界是个球,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思维不免往这边飘。 原本他只是不想与这大外甥说那些政事,才提起这个话题,现在是真的想知道了。 见他满含期待的看着自己,白景源很是头大! 掉下去,掉哪里? 一个星球那么大,难不成还能掉出大气层? 想了许久,才模糊的想起一点点:“好像是因为引力?” 人都被引力吸引着靠近地面,自然不会掉出大气层。 可这引力具体叫什么来着?白景源表示很茫然。 “引力?什么引力?” 公子肃从未听说过这个词语。 被他一问,白景源的记忆反而鲜活起来。 “应该是……万有引力?吧?” 他想起了苹果树下的牛顿。 于是他捧起一只甜瓜,一松手,甜瓜就掉到了地上。 “你看,这就是万有引力。” 公子肃没看懂,东西不往地上掉,难不成还会往天上飞吗? 见他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白景源一脸正经道:“为何它会往地上掉,而不是往天上飞呢?就是因为万有引力的存在啊!” 公子肃陷入了沉思,这一沉思就是好几个小时。 刚开始白景源以为他过会儿就回神了,还傻乎乎的等在那里,结果大半个时辰过去,都看完一本郑国游记了,他还在那出神的思考,白景源顿时惊为天人!然后带着奴仆安顿去了。 直到第二天,公子肃才一脸歉然的过来找他。 行礼时,公子肃腰弯得很深。 “从未与人聊得这般投机,某一时失态,还望大王莫要责怪。” 见他执礼甚恭,白景源大为惊讶,明明昨日他还总是端着舅父的架子…… 不过他也只是腹诽一下便罢,面上依旧笑意吟吟:“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舅父大人不过是醉心学问,又有什么好责怪的呢?” 已经过了这么久,公子肃心情依然激动,因为他已经验证过了,所谓的万有引力,是真的存在。 “但这力的大小,该怎么计算呢?” 没想到这舅舅不仅好奇心强,还喜欢穷根究底! 昨日能想到万有引力已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积了德,他要能知道这个,也不至于被人当草包不敢回嘴了! 见他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白景源顿觉头秃,好像手里的烤兔都不香了一样。 灵机一动,他道:“舅父当知学海无涯,白还小呢!哪能什么事都知道?” “哎!你说得也对,我也不该总想着不劳而获。” 公子肃遗憾的叹了口气,黯然静坐片刻,又打起了精神,因为他脑海中的未解之谜可多了! 既然这大外甥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为何不跟他说说,听听看他会怎么说呢? 于是,白景源紧张了片刻,以为他要发什么大招,就听他神神秘秘道: “你知道为何齐水从不枯竭吗?” 水流丰沛,又不曾天旱到断流的地步,自然就不会枯竭,这是什么傻问题啊?! 白景源心里这么想,知道这个舅舅脑回路清奇,也不好直说,只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于是公子肃便道:“我怀疑齐水尽头,有一个无穷大的湖!” 之前与梁翁聊过这问题之后,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才是最有可能的。 白景源目瞪口呆! 难不成他以为齐水昼夜不息,竟是因为上游存了流不尽的水吗? 得存多少水,才能经得起河水日夜流淌啊?! 亏他想得出来! 还一脸分享秘密的样子,真是让人害怕!这种秘密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怕打击他脆弱的自尊心,白景源啥也没说,只让人取来一面铜镜,还有一罐热水,然后将那铜镜倒扣在冒着热气的水罐上。 公子肃好奇的看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景源便道:“舅父,许多道理就摆在我们眼前,若只是沉思,可能很久都没有结果,说不定动手验证一番,反而更有用。” 公子肃也知道自己不爱动手,但这样被外甥说出来,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白景源本意也不是想让他难堪,点到即止,上前将铜镜翻了过来。 “舅父,你看,这是什么?” 公子肃伸手摸了摸,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才迟疑道:“是水?” “神奇吧?罐子里的水,跑到了镜子上面。” 公子肃摸着夏日里依然凉凉的铜镜,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冬天里,军营里的士兵擦拭武器,每每温热的哈一口气,就会在兵器上面凝结成水珠。 这是一样的道理吗? 不等他问,白景源就道:“热的蒸气遇到冷的东西就会凝结成水,你看,假如罐子里的水是河里的水,等它在大太阳的照射下腾出水蒸汽,水蒸汽升到高空中,遇到凉气聚成水珠,落下来就是雨。” 这就是最简单的大气水循环,可惜这里的人没有足够的大局观。uu看书 .uuanshu 公子肃继续沉思,白景源也不打断他,很多问题只有自己想明白了才有用。 过了很久,公子肃才回过神,失落道:“原来世间的水并非无穷无尽,之所以河流奔流不息也不断流,是因为蒸腾的水汽变成水,又回来了啊!” 白景源点头:“是啊!” 现代的人站在巨人肩膀上,是多么幸福啊! 他想起了他的侄子。 他之所以知道这个,还是因为他侄子才四岁,就能把这些说得头头是道,父母都用这来鄙视他。 这便宜舅舅其实很聪明,就是生错了时代,又生错了家庭。 他注定要当大王,没法全心全意去追寻这些真理。 其实,也蛮可怜的。 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公子肃落荒而逃。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你到底做了什么? 白景源万万没有想到,他在肃城不过三天,公子肃就将他送回了齐水城。 公子肃话说得很好听,说什么共叔鱼到了,叔父与侄子很久没有见面,肯定十分想念,虽然对外祖母与舅舅来讲,这样的团聚很宝贵,可他们也不好太过自私。 白景源只当他不想得罪自己,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不过管他呢! 虽然如今公子肃有求于楚国,对他百般讨好,可他还是觉得待在别人的地盘上并不安全,还是呆在自己的地方更舒坦。 尤其现在,他的大腿来了! 白景源满怀期待地收拾好行李,摆开仪仗,坐上轺车,沿着来时的路,上了浮桥。 一路大张旗鼓的往齐水城去! 哪知他在齐水对岸一切如常,过了浮桥,却见两军对峙! 其中占据桥头位置的,是任沂及其手下骑兵,不远处的。竟是张元为首的齐水驻军! “这是怎么了?” 白景源很是惊讶! 他们之间没有这么大的利益纠葛,不至于大打出手啊? 哪知有人比他更惊讶! 任沂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显然,白景源的意外归来让她很是想不通。 说着,就往他身后看了又看,好像他是逃回来的一样。 白景源还在跟她生气,见她一脸质问,根本就不想理她! 只问张元:“你在这里做什么?” 远远见他坐在车上慢悠悠的过来,张元就带着亲兵防备的靠了过来。 显然。他很怕任沂这个疯女人会跟他打起来,却又不放心大王,一定要亲眼见见才放心,哪怕她老眼昏花,真要有什么也看不清了。 “大王!老臣、老臣罪该万死!” 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两回,也不知看没看清,就哭着拜倒在地认起罪来。 “爱卿何出此言?还请快来起来说话!” 张元抹着眼泪,一个劲儿的认罪。 “大王来到齐水城,齐水张却未尽到保护的职责,害大王陷入险地,臣罪该万死!” 他的儿子张非已经被白景源派去负责农业增产去了,现在齐水城太守是他的小儿子。 小儿子经验不够老辣,任沂突然将白景源送到肃成,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张元知道情况之后,却是不顾老迈,立刻就带兵与任沂对峙起来! 他想要将白景源接回来,任沂却死活也不肯,这让他分外恼火,干脆直接撕破了脸。 其实这也不怪他。 因为一旦任沂这样做,失了手,让大王死在了齐水城,那他们齐水张一定会遭到全国上下的清算! 任沂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却未与他商量,这让他很是恼火! 见白景源并不理他,任沂非常生气,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公子肃将他送到河边,却未过河。 任沂在桥这头看得清清楚楚! 这和他们原先计划的并不一样。 这种情况下,公子肃不可能只是为了名声,就将他送回来! 因为把他抓在手里才是最实惠的做法! 究竟白景源从中做了什么事情才让他改变了主意? 任沂差点想破了头! 她怕他为了报复自己之前对他的野蛮行为,真的乱说话,或者胡乱应承了什么。 “你猜?” 白景源自己都不知道这公子肃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又能跟她说什么呢? 反正现在他已经回来了,共叔鱼也很快就要进城,现在急的人换成了任沂,他只有幸灾乐祸的想法,又哪会为她考虑半分? 白景源心情很好,甚至将张元邀请到车上同乘。 如果说之前被任沂强迫,他还有点怨恨张元没有援手,经过张元的哭求,又见了之前两军对峙一触即发的样子,他已经原谅张元了。 白景源带着人扬长而去,任沂气苦,又不好发作。 生怕他做了什么导致她们和公子肃的合作发生变故,任沂忙打马飞奔,沿着浮桥过河而去! 公子肃的车架还未走远,任沂追上来的时候,他正心事重重的坐在车上发呆。 见任沂骑马追上来,公子肃早有所料,令御者将马车停下来,就在路边等候。 任沂来到近前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他:“为何毫无征兆的改主意?” 公子肃心中气苦,却不愿说实话。 只道:“共叔鱼即将抵达齐水,他带着大量的兵,我又何苦为了这一点小事惹他不快?如果阿姊真要做什么,白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任沂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肃,你果真如此想吗?” 任沂与任袖姐弟俩都是一起长大的,公子肃撒谎,她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任袖是个很有野心也很好强的人。 此次楚军进入郑国,她若有机会成为郑国的女王,那她绝对不会把王座让给她的弟弟! 郑王自缢之前并未封下太子。 也就是说,谁有本事继承王位,谁就可以理直气壮,而不是得位不正! 可是,如果公子肃将白景源抓在手里就不一样了。 到时候不管她野心多么勃发,都会投鼠忌器。 她绝对不会因为贪婪就失去了自己本来的东西! 这些,公子肃都清楚!任袖和她也明白! 所以为了合作关系稳固,任袖送上儿子为质,公子肃也做好了通过郑后这个外祖母将他暂时留在肃城的准备。 现在却突然变卦,影响的可不仅仅只是公子肃! 任沂绝不容许任何不确定因素存在! 知道这次自己不说实话走不掉,公子肃苦笑,只得将缘由告知: “我怕再将他留在肃城,u看书 .ukashu 不等登上王位,我就不想当大王了!” 这话里的真诚,任沂感受的清清楚楚,不由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竟能让他不想当大王了?! 她不能容许这样的不确定因素存在! 公子肃怜悯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眼里只有权势的庶姐怕是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比当大王有趣得多! 若他不是母后的长子,生来就要肩负起继承人的责任,他怕是早就…… 算了。 这几天所见所闻,就当是一场梦吧! 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烦闷! 见他情绪低落的离去,回首一看,河对面也早就不见人影,任沂越发好奇:“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叔鱼之军 共叔鱼带来的军队就驻扎在齐水河边,夕阳西下,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 他带着人抵达齐水之后,并未立刻进城,而是派了心腹先去求见大王。 果不其然,大王并不在城中。 得知就在自己到来之前,任沂强行将他送去了河对岸的肃城,共叔鱼立刻怒了! 正要带兵强行过河去接,就听从人来报,说大王的仪仗从城中出来了。 却是得知他来了,特意从肃城回来,经过城中也未停留。 叔鱼面色稍霁,匆匆带人迎了上去。 叔侄俩许久未见,刚一见面都觉得对方变化挺大。 “叔父看起来精神很好,人也壮了许多,白很是欢喜。” 不等共叔鱼行礼,白景源就高兴的跑过去,抓住了他的袖子。 见大侄子一脸孺慕的看着自己,好似自己到来,他就立刻有了主心骨,叔鱼也难得露出笑脸,叹息道: “大王也长高了。” “是啊!长高了不少。” 每当事情不如意的时候,总会迎来好运,好像之前烦恼纠结的事都不存在了似的。 白景源心道,多亏我心态好。 “不知叔父此行可还顺利?” 说起来共叔鱼这次离开凤凰台,已经两年多了。 “一切顺利。” 共叔鱼笑得灿烂。 就像一只偷到油的耗子。 叔鱼当初离开,是因白景源肆意许诺盗跖封邑,任袖心气儿不顺要惩罚他的时候,叔鱼将他护了下来。 之后张元归来,任袖故意为难,叔鱼不想大王难做,就退了一步。 结果这一步迈出去了,就迟迟没有收回来。 谁能想到,他不过是送个挑拨离间的燕使去曲池,结果就遇到了这么多事呢? 总体来讲,这几年,各国都多少有点损失,就楚国安稳如初不说,甚至还从荆山国与燕国那里敲来不少赔偿! “一切顺利就好。我这些年大部分时候都还如意,叔父也不须为我担心。” 两人一起上了轺车,却未进城,而是进了军营。 “军营条件艰苦,不如进城去住吧!” 共叔鱼知道大侄子的性子,才会故意这样说。 白景源叹口气道:“将士们受苦,孤怎可独自享乐?” 他这样一说,共叔鱼也不再劝,反而欣慰的笑了。 看来这两年大侄儿的长进很大。 不论他真心与否,能这样做都证明他比从前成熟多了。 车队进了军营,共叔鱼指着各处营房一一介绍兵种组成,以及各种安营扎寨的要诀,白景源虽然暂时用不上这些东西,还是听得很认真。 只有真正受过苦的人,才明白何为艺多不压身。 他现在完全没有咸鱼的资格,每天都在抓紧时间学习各种东西,他总想着,或许哪天,某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技能,就能救了他的命! 他现在还不知道公子肃为何送他回来,若是知道,怕是要搜肠刮肚的把穿越前那些常识问题整理一番。 现在正是傍晚,军队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目的地,安顿下来后,正在埋锅造饭。 远远的见到大王的仪仗进了军营,兵丁们激动又好奇,却没有蜂拥过来观看,显然,这支军队军纪很好。 直到有人过来请示一番,得到了同意,将军们才领着各自手下的兵,聚集到营房中央的空地上,等待大王到来。 御满本想直接架着车从人海中穿过,白景源却命人牵来了马。 轺车虽然平安敞开,可到底不如骑在马上视野好,这样军士们也能看的更清楚。 这次援郑,叔鱼说是带了三十万兵马前来,其实号称30万的军队,正军其实连一半都没有。 大王前来检阅,自然没有辅兵与军奴的事儿。 这些正兵也不负所望,短短时间内。就站成了整齐的方队,见他骑马缓缓而来,众人面上都是忍不住的兴奋! 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丝喧哗,就连马匹也都安安静静。 白景源对叔鱼的治军手段,不由更佩服几分。 黑压压的士兵,肃穆的气氛,骑着马,在一群大人物的陪同下视察工作。 这感觉,大概每个人都想体验一回。 白景源面色微红,强自淡定的举起胳膊,克制的挥了挥。 “诸位将士,辛苦了!” 没有悦耳的声音,变声期的男孩子,声音就像公鸭被人勒住了脖子。 也没有故意长胖的体型和故作老成的发型,不论是谁,一见他就知道他的年纪。 但却没有人敢笑,也没有人想笑。 所有人都一脸尊敬的看着他。 只因他是大王,这个国家身份最最高贵的人。 白景源一口大白话,连躲在角落里的军奴都能听懂。 “大王好亲切啊!” 几乎所有人都这样想。 白景源坐在马上,却总觉得缺了点味儿。 想着这里人就算胆大敢回他的话,怕是也只会说“为大王效死”这种话,绝不会说“为人民服务”这种把人民放在贵族之前的话,他又觉得无趣起来。 “感觉怎么样?” 简单的检阅一番,在兵士们兴奋的眼神里,白景源跟着叔鱼回了营房,就见叔鱼脸上的得色藏都藏不住! 原本还想说几句,见此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白不懂军事,只觉军队令行禁止,行动迅速,纪律严明,想来叔父治军严谨,很是了得。” 共叔鱼却不是那种好骗的人。 只看他夸奖时眼角眉梢那一丝勉强,就知他心中有不同的想法,只是不好意思讲。 于是叔鱼就问:“有何话直说便是!你我叔侄之间,u看书 .uuknshu 本不该如此。难道是许久未见生分了不成?” 这些年吃了叔鱼那么多海鲜,又费了那么多信纸,白景源吃人嘴软,怎可能说什么生分了之类的话? “叔父这是说的哪里话?白只是拿不准,怕说错话贻笑大方罢了!” “哦?但说无妨!” 叔鱼觉得自己在练兵方面已经做到了极致,绝对不会有人能挑得出毛病。但这个大侄子一向脑洞清奇,也许他真能提出什么有用的意见呢? 所以他一定要逼着白景源讲出来。 叔鱼对军事看得很重,知道他介意这个,怕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白景源只得苦笑道:“我只是觉得他们有点缺乏信念。” 就那么一股精气神,缺了,就像缺了灵魂。 不觉得他们不好的人,不过是没见过更好的。 恰好,白景源见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叔鱼之妻 “信念?” 叔鱼喃喃自语,随即反问:“你是说他们没有必胜的信念吗?” 他怕白景源不懂,又解释道:“今天他们刚到,经过长途跋涉,身体疲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很正常的事,待到过两天就会好起来。” 白景源无奈笑笑:“不是说的这个!” 他再怎么愚蠢也不至于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那是什么呢?”叔鱼不解,“难道是他们的战意不够吗?这要等到上了战场,战鼓擂起,万军齐发才会有。” “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呢?” 自己精心操练的军队被人嫌弃了,叔鱼自是不会放过。 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他绝对不会罢休! 很少见他对什么事情这样认真,白景源无奈,只得认真解释:“我只是看不到他们为什么当兵。” 那些时刻把人民放在心里,谨记着为人民服务的、可爱的人啊!光想想就让人安心。 怀揣着那样的信念,哪怕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都有一种不一样的气场。 他从刚刚见到的那些人身上感觉不到这样闪闪发光的信念。 所以才会觉得这些兵与他见过的那些没法儿比。 “哦~” 共叔鱼长长的哦了一声,这才道:“还能为什么呢?军户服兵役是老祖宗时候就有的规矩啊!” 他们不是自己想当兵,而是因为他们是军户! 服兵役是军户子一出生就注定要做的事,没得选! 试问这样的情况下,谁又会心怀那样高尚的信念呢? 能做到纪律严明,已经是很厉害的了。 白景源叹口气。 他知道现实情况,之所以吹毛求疵,不过是见过更好的,实在没法降低标准,违心的说他们已经完美。 共叔鱼也很心塞。 大侄子还是如此理想化,做事不讲究现实,想法再好又有什么用? 两人默契的换了话题。 “对了,还未告诉你,你很快就要当兄长了。” “???” 白景源第一反映就是,他那便宜父王不是嗝屁很久了吗?上哪儿给他添弟弟妹妹? 难道是任袖——? 貌似不可能。 转念一想,叔鱼的孩子也得管他叫哥,不由笑道:“果真?那我可要给他们多准备一点礼物!不知什么时候出生?” 叔鱼一直不愿娶妻,他也跟着操心不少,这么说是已经娶妻了? 一般情况下,庶出的孩子不入族谱,是没资格给大王当弟弟妹妹的,叔鱼这样说,显然是已经娶妻。 共叔鱼笑得开心:“这还能有假?你可要多准备一些才好!” 显然对他这个妻子十分满意。 “不知婶娘是哪家淑女?” 白景源忍不住八卦,实在是叔鱼眼光太高,给他介绍的对象,他一个都瞧不上,所以才好奇他的择偶标准。 “哎,她本是荆山国人,遭了战乱,如今家中已经没人了。” 国破家亡的时候,再说是哪家的淑女又有什么意义呢? 失去家国的贵族与普通人并没有区别。 说不定还会因为拥有更多的财富被人当做肥羊宰掉。 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白景源不好意思的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事。走,我带你去见见她。” 事实上,叔鱼之妻只不过是个偏僻之地的渔家女,根本就不是什么贵族。 他之所以看上她,除了因为她有经济头脑,很会挣钱,还因为她屁股大好生养,又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白景源不知道这些,所以当他跟着共叔鱼来到家眷们的住处,见到一圆脸大鼻子厚嘴唇的七八岁男孩儿过来行礼,口称“见过父亲大人”的时候,整个人都裂开了! “这是、这是……” 见他表情搞笑,叔鱼哈哈一笑:“这是森,你婶娘的儿子,如今也算是我的儿子了。” 这年头的孩子可不会乱认祖宗,除非他家祖宗无姓也无氏,认了别家祖宗也没关系。 白景源看破不说破,命鹿儿取来一卷《楚纪》当做见面礼,送给了森,又温和的安抚他的情绪,希望他可以在楚国生活的顺心如意。 森很感动的接受了他的礼物,行礼之后却未多说就走了。 听到帐篷里传来呕吐声,白景源猜测多半是他那所谓的婶娘正在孕吐。 这种情况下自是不好多打扰。 白景源便在附近逛了一圈。 按理说军营中是不该带着女眷的,可这里却有不少。 只因她们都是那些来自荆山国的新丁的家人。 家破人亡之后,她们没地儿可去,就只能跟着家人来到楚国。 有这些人在,那些新丁也能专心训练、勇猛作战。 共叔鱼打的好算盘,也很会抓住时机。 “叔父这一路上到底捡了多少人啊?!” 眼见着女眷营房望不到边,还时常可以听到孩子们的吵闹声,白景源目瞪口呆! “当然是多多益善。” 共叔鱼满脸笑容的看着那些跑来跑去的孩子,就跟捡宝了一样。 可不就是宝吗?待到成年,这些就是他的兵啊! 谁让他们的长辈为了躲避战乱,选择了投靠楚国成为军户呢? 对共叔鱼来讲,这可不算趁火打劫。 他们的祖国没有了,又不是他的错! 他对他们没有责任,没有好处凭什么伸出援手?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谁都会满意。 帐篷里的呕吐声终于歇了。 白景源瞪大眼睛等着,uu看书 .uuknshu 想要看看这位婶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竟然能带着孩子迷住他叔这个楚国数得着的钻石王老五? 他只需要看森的长相就知道,这位婶娘也漂亮不到哪里去。 共叔鱼好好儿的到底图啥啊?脑子有坑吗? 白景源很是想不通! 他倒不是对带娃再嫁的女性有什么偏见,而是觉得他俩这条件很是不搭!走到一起怎么看怎么怪异! 大概是知道他等在外面,帐篷里的人没多会儿就出来了。 圆脸,大鼻子,厚嘴唇,和森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白景源有点失望,却又觉得很正常,因为和他预料的差不多。 就在他打量寡妇青的时候,寡妇青也在看他。 他眼中的失望,她自是看得清楚。 第二百八十八章 1个眼神,1场战争 “没想到天下闻名的楚王,竟也是以貌取人之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 长途跋涉,又正处于吐得昏天黑地的孕吐期,寡妇青眼眶微黑嘴唇发白,一看就休息的不好,脾气自然小不了。 她和共叔鱼在一起的时候又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是她上赶着追求的他,凭啥他家人看不起她,她就得受着? 楚王怎么了?又不是她的王! 在她们荆山国,自古女子就地位高,她可不是什么小绵羊!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白景源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个眼神不对,就能将她点燃,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扭头去看共叔鱼,却见他笑得不行,一副不打算管的样子,顿时就更气了! 【你的女人不给我面子,你都不管,那我也不给你面子了!】 【想把我当笑话看,那我就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笑话!】 不带这么办事儿的! 白景源不是个受气性子,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本就觉得她配不上自家叔叔,这会儿更觉得如此了! 见她板着脸就要回帐篷里去,白景源冷声道: “孤不曾见过你,不知你为人如何,也不知你品行,第一印象自然由外表决定。你看我家叔父,”白景源侧身,对着共叔鱼比了比,又微扬下巴指了指自己,“再看看孤,你觉得你单纯只论外表,和我们像一家人吗?” 白景源毒舌起来,哪怕他一句脏话不带,也能损死个人! 寡妇青闻言,立刻气得双眼通红:“你不认得我,却因为我的长相就看轻我的品行,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品行不够吗?” 白景源想说他并没有看轻她的品行,只是单纯觉得她长得不够美,又嫁过人生过孩子,配不上自家叔叔,但他一开口就忍不住怼了回去:“事实证明,孤并没有高估了你。” 一见面还未行礼,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先开口骂人,他可不愿意忍! 共叔鱼口味重喜欢这一款,没道理他也要跟着惯着! 他就是颜值狗,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怎么了? 难道世间还有人天生就喜欢丑人吗? 因为一个人长得好看,就对她有天生的好感,这是人之常情啊!怎么能为了这个,就骂他呢? 什么叫见面不如闻名啊?! 他还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呢! 也不知共叔鱼脑子抽了什么筋! 竟打算娶她做正妻! 想到这,白景源再次扭头问共叔鱼:“叔父可曾祭告祖宗?” 这里娶妻不讲究明媒正娶那一套,更在乎祖宗的感受,白景源这么问,就等于问他能不能换个人娶了。 “当然!” 共叔鱼一脸骄傲:“不然青娘又怎会愿意跟我走?” 白景源不说话了,转身就走。 见此,气得直打哆嗦的青娘终于开口:“站住!” “你还想怎样?!” 青娘眼泪滚滚,却倔强的不肯低头。 不等她说出什么气话,共叔鱼立刻上前将她抱了起来。 “走走走,跟个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儿?!哈哈哈!我娶你又不是为了你的脸!” 青娘打骂着共叔鱼,共叔鱼嘻嘻哈哈好像享受得很,眨眼就消失在帘子后头,只留白景源一个人呆立在外。 卧槽! 有毛病吧这人? 见他们发生了矛盾不是该第一时间过来打圆场吗? 站边上干看着,不仅不劝,还在那儿笑,到底图啥啊! 就为了让他们吵个架吗? 带媳妇儿见家人,不是该努力让她融入这个家,努力让家人喜欢她吗?! 白景源很是不理解。 等共叔鱼哄好妻子出来,白景源已经吃上晚饭了。 这里人吃牛肉可不会将它分割成不同部分,想要吃上一回肉眼牛排,是很不容易的事,白景源拿着刀叉,表情十分认真的将它切碎。 可惜没有洋葱,他喜欢吃煎得焦香的洋葱,外焦里嫩,脆脆甜甜。 现在他只想认真对待这一餐,不想听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然而共叔鱼难得一脸祈求的看着他,他实在拉不下脸。 “叔父又不吃肉,在这耽误我做甚?!” 莫名其妙被人骂了一顿,他心情自然不好,说话口气也就不那么好了。 “吃!怎么不吃?难得有口福!可惜你婶娘现在闻不得肉味。” 共叔鱼一边小心地看着他。一边试探性的提起青娘。 白景源顿时没了胃口,放下青铜刀叉,面无表情地擦擦嘴角,冷淡道: “婶娘的事情自有叔父操心,叔父却是不用跟我讲这些。” 共叔鱼笑道:“我就知道你要不高兴。可事出有因,你可愿听我说说理由?” 这个便宜叔父也不容易,念着叔父对他的好,白景源叹口气,闷闷道: “叔父有何话直说便是,难道白说不想听,你就不说了吗?” 被他暗暗刺了一句,共叔鱼并没有不高兴,而是若无其事地用追忆的口吻说道: “我初次见到青娘的时候,她正拿着柴刀在与她丈夫的哥哥们拼命。” 死了丈夫,立刻与丈夫的哥哥们闹到这种地步,看来她人品是真的有问题。 大概是知道他怎么想,共叔鱼又道:“你可知我为何一眼看中了她?” 白景源表示并不关心。 如果是好朋友娶了妻,他可能会给面子听听他们的恋爱故事,但这种一上来就让他很没有面子的女人,他对她的过往一点也不好奇。 共叔鱼并不管他想不想听,因为不管他想不想听他都是要说的。总不能任由误会持续下去。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只是好奇,荆山国的女子脾气都这么大吗?” 楚国淑女崇尚典雅气质,断不会动不动就和人拼刀子。 这样有勇气的女子立刻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然后我就派人去打听她的事。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事,逼着她一个弱女子,竟敢对几个大男人持刀相向!” 白景源嗤笑:“无非就是争家产那点事儿!一个女人只有在保护自己的儿子和财产的时候,才会爆发出这样大的勇气。” 白警员对这一点了解的很深。 因为他以前有一个表姐,就是这个样子。 丈夫死的早,他又是个能干人,挣下偌大家业,偏表姐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不知是担心她改嫁,还是单纯的觊觎她的家产,那家人就跟闻到味儿的猫似的,成天围着她转,最后表姐发飙,直接把亲属叫到一起,撕破脸说谁要再打她主意,她就捅了谁,然后再自尽。 从那以后,再也没谁敢随意伸手了。 “你说的很对,但她家家财都不是她的丈夫挣来,而是她自己挣的。她有儿子,原本她也只想好好把儿子养大,结果财帛动人心。” 共叔鱼摊手。 白景源挑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她真的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无能。而我的眼光也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差,我愿意娶她,不是因为我不在乎容貌,而是因为,与她的能力比起来,她的容貌无关紧要!” “好吧,这是你的自由。” 白景源摊手,又是羡慕又是无奈。 不用继承王位,婚姻就可以自由。 没办法,谁让他爸妈死的早,没有人管着他呢? 共叔鱼无奈叹道:“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欣赏她的能力,并不在乎她的容貌。但她并不这样认为。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我的身份,她也觉得我俩很般配,但知道我身份之后,她就有点不乐意了。因为这个,她一直心情郁郁。所以我才希望能有人和她吵一架,让她发泄一下心中怒火……” 白景源觉得好笑,你确定她发泄怒火之后,不会更生气吗? 之前气成那样,可不像多轻松的样子。 白景源兴灾乐祸。 谁让他没有提前跟自己打招呼就自作主张呢? 若是雪上加霜,可不怪他。 “堵不如疏,总比憋着好。” 见共叔鱼自信满满,白景源也不打击他的自信心。 他也不是什么真正小心眼儿的人,既然解释开了,知道事出有因,又考虑到她还怀着孩子,也就不再生气,转而问起楚国支援郑国的事情来。 “金赵联军正在逼近,郑人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我等且在这里好好休整便是。去岁全靠鲁国供粮,如今我们粮草多的是,在这屯兵,只当戊边了!至于其他事,再说吧!” 之前一路心急火燎地带兵赶来,恨不能立刻去郑国占便宜。 如今临到头了,却不愿意尽快过去吃免费的粮食,而是宁愿吃自己。 显然,之前任沂的做法让他很是生气! 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不会如她们的意。 在大事上面,他不愿意加剧内耗,偶尔愿意退一步,并不代表他就怕了她们,事事都要以他们为先。 若她们行事无忌,碰到了他的底线,他也不会干看着。 问清了共叔鱼的打算,白景源也安下心在军营里住了下来。 任沂拦住公子肃,询问了白景源提前回来的原因,未果,追上来却被拦在了军营外面。 “拦我做甚?还不赶紧让开?!” 被自己人拦住,任沂觉得很是丢脸,不由恼火地呵斥军营门口的守卫。 守卫却没有被她吓到,而是纷纷举起了弓箭,大有她若敢再进一步,就要将她射成刺猬的样子! 任沂面色铁青,摸出了自己的拜帖:“还请通传,本官要见令尹大人。” “大人带兵远道而来,很是疲惫,已经歇下了,还请勇毅将军改日再来。” 却是连传话都没有,就直接将她拒绝了。 任沂脸色越发青黑,勉强按捺住脾气:“那我要拜见大王。” 守门的又道:“大王正与我家大人叙话,一别多年,叔侄俩有说不完的话。” 任沂大怒,甩鞭就抽! 但她不敢抽共叔鱼的人,只敢抽那绘着凤鸟纹的朱漆辕门。 “啪!” 鞭花刚响,就听“噌”的一声,却是辕门后守卫的士兵,齐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她脾气大,作为共叔鱼的亲兵,他们也不怂! “不是说已经歇下了吗?怎么又在与大王叙旧?到底在做什么?!若再敷衍于我,且看我鞭子不认人!” 哟~可把人吓死了! 早就料到她会来找茬,共叔鱼特意派了心腹在此等候,若是旁人自是怕她,他们却不怕。 闻听此言,为首的大胡子猥琐一笑:“都是大男人,躺着聊不就是了吗?将军若非得在今天与我家大人叙旧,其实也是可以的,就是个嘛,这个名声啊!它不好听!” 这人说话太损,知道今日共叔鱼还有那小兔崽子都要给自己脸色看,却没料到他们竟然这样过分,任沂气得拔刀,就要将那嘴贱之人斩成两节! 那人却是不怂,也跟着抽出佩刀迎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在军营门口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 打得差不多,那汉子道声“将军好身手!”就退到一边,换别人接着上! 竟是打算车轮战! 实在无耻! 被逼无奈,任沂只得放弃,抽刀便走! 众人长吁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 从那之后,任沂每天都会来,可每天这些人都会有新的借口来阻拦,她也没办法,只能见招拆招。 共叔鱼有意隐瞒,白景源并不知道这些。 他在军营里如鱼得水,u看书.uukanshu.c 每天跟着士兵们操练,感觉和跟着鹿儿练武完全不同。 整个人都强壮了许多呢! 就在这儿气氛古怪的时候,远在郑国北部,金赵联军已经抵达,正与严阵以待的郑军隔河相望。 这条河当初改道,导致金国丧失千里沃土,两国矛盾日深,以前郑国强盛金国没办法,现在郑国弱下来了,又因为郑王自缢,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没有大王稳定军心,此时两国之间,几乎次啦出一片肉眼可见的火花来! 尤其是当斥候探听到楚军并未抵达之后! 急切的想让世人知道他并未被神抛弃的金王,立刻带兵过河! 金王带着必胜的信念攻来,郑国却处于世家做主的阶段,偏偏之前扛鼎的季氏灭亡,其他世家匆匆上位,根本就没法挑大梁! 不出数日,郑军大败! 金赵联军一鼓作气,郑国连失十六城! 第二百八十九章 梦中的昏礼,惊天大??密 “呼……呼……” 小凉风一日凉过一日,白景源裹紧丝棉小袄,趴在窗台上,呆呆的看着那片金黄的落叶飘下。 昨夜刚下过一场秋雨,院中还有积水未消,两头翘起的落叶好似一艘金灿灿的小船,轻轻落到水面,带起一圈圈涟漪。 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时间过得好快。 大概他已经失去了真正的少年人那种对时光流逝的敏感。 他不记得自己具体多少岁,也不愿去记忆每天都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偶尔糊涂一点还挺好,明明十几岁,灵魂却已经有了不惑之年的自觉。 他开始享受为别人带来幸福的感觉,努力让那些贫苦的百姓吃饱穿暖,而不再是那个时刻只顾着自已开心的纨绔。 天下纷扰,好似与他无关,哪怕他现在已经慢慢有了当大王的自觉。 这一年,哪怕不在凤凰台,他还是找了个小城,参加了秋收,将亲手收割的三石稻米运回王都,献给了太后娘娘。 这么做不是因为真的孝顺,真的为她好,而是为了自己。 因为他明白,随着他娶妻生子,他的身份就不再是可以威胁任袖的筹码,而是任袖辖制他的手段。 不管任袖如何待他,他必须孝顺。 让全天下都相信他是她亲生的孩子,哪怕有一天,她以祖宗的名誉发誓说他不是,也没人会信! 此外,这一年,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楚国境内,沿着凤凰台到春山这条路,不断游玩。 他见过的风景有很多,他并不是个没见识的人,可他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很多人用期待而又敬爱的眼神追随着他。 对他来讲,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他在这里已经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总体来讲,这一整年,他没什么好不满的。 今天心情不大好,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文人的矫情毛病,一到秋天就想东想西,净不想好事儿,把自个儿给作的了。 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愧对了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儿。 且不论他对那女孩儿有什么感情,作为一个男人,既然要娶她,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有。 可过几日就是柳桑嫁给他的日子,明明他就在紧邻桑丘的齐水,却不能亲自去桑丘迎娶,甚至连返回凤凰台都不可以。 因为共叔鱼即将领兵支援郑国,为了鼓舞士气,他这个大王,必须待在这座边境城市。 这是共叔鱼与任袖以及各大世家博弈的结果。 叔鱼仗着任沂强送大王去肃城的事不出兵,眼睁睁的看着郑国大败,任袖没法,同意将今秋刚收上来的赋税多分两成给他充作军费。 作为代价,叔鱼立刻出兵,同时,白景源也要留在齐水担惊受怕。 任袖一贯如此,在叔鱼那里受了气,就会从他这里找补,谁让叔鱼不知他是个西贝货呢? 对任袖来讲,这就是双倍的快乐。 说起来这也是因为柳桑身份不够高。 若她是上国公主,且大纪依然强盛,那她嫁给他当王后,他别说早些回去等着当新郎了,还得亲自跑一趟,去她家,将她求回来! 他会觉得难受,也是因为在他看来,不论一个女孩子出身如何,她的终身幸福都是值得珍视的东西。 他既然愿意娶她,那他就有责任让她过得好一些。 期待许久的昏礼,哪怕只是夫人之礼,比起迎娶王后要简单很多很多,可他这个男主角都不在,对她来讲,也是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痛吧? 柳桑现在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在乎她的心情,倒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想法,毕竟他在还未成年之前,就牢记着三年起步,是个真正的绅士,这样年纪的女孩,他是不会碰的,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他只是单纯的将心比心,不希望因为这个,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他在这对着秋叶唉声叹气,眼看着就要抵达凤凰台的柳桑却很兴奋! 这个秋天对她来讲,是硕果累累的丰收季节。 秋高气爽的凤凰台让她很是喜欢;黄的红的叶子漫山遍野,也让她很喜欢;吃不完的香甜果子,还有肥硕的小鹿,都是她喜欢的食物…… 她对宫中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原本对父母的愧疚,也早就在一日胜似一日的期待里消磨干净! 她现在只想入宫!只想嫁给那个让她充满了幻想的人!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管远在齐水的白景源怎么想,柳桑还是在太史推算出来的吉日里,带着仅有的两个仆从,还有陪媵的柳雉入了宫。 在她梦中已经举行过无数次的昏礼终于如约举行了,可惜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男主角。 缺了他,不论其他方面多么完美,对她来讲,都是永远的遗憾! 更何况,太后娘娘以大战吃紧为由,缩减了一应用度,这个昏礼的布置以及规格,对她这个出身豪富的柳氏嫡女来讲,是相当的寒酸! 这一日,直到夜色降临,她都没有见到大王的面,鼓起勇气打听,却知他人还在齐水! 这件事家里人不可能不知道,但没有人选择告诉她,所有人包括柳雉,都在隐瞒。 “出去!都给我出去!” 眼泪打湿了双眼,冲掉了脸上细腻洁白的香粉,柳桑拿起一个漆盘刚要摔,就有面带皱纹的老嬷嬷过来,不紧不慢的劝: “还请柳夫人三思!宫中器物是王族匠人特制,都有登记造册,摔坏了,您可没法赔!” 柳桑气得闯进卧室,趴到榻上就哭。 柳氏豪富,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她嫁进来,可没有多少陪嫁。 为了彰显王族不贪婪,夫人的陪嫁是有规定的,若她出身蒋梁张后四家,或许还可以不顾宫规多带,可她不是。 更可怜的是,第二天太后娘娘就把她叫过去骂了一顿。 骂她无礼,骂她没教养,明里暗里的说她小小年纪就开始成天想着争夺大王的宠爱,一点都不懂事,简直想男人想疯了! 还说什么前线战事吃紧,作为夫人最要紧的就是莫要拖大王后腿! 少女面皮薄,刚进宫就挨了这么一顿不讲情面的骂,柳桑又气又愧,真恨不能一死了之才好! 还是柳雉关键时刻劝住了她。 她道:“阿姊莫要难过,阿姊又不曾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娘娘这样做,不过是想着你刚来不好管教,故意呵斥一番想要立威!并不是真的因为你不够好。” 被她一劝,柳桑这才打消了死志,不过比起刚进宫时的跳脱,她也沉稳了不少。 柳雉看在眼里,欣慰的同时,也有一点酸涩。 阿姊这样好,大王一定会爱她吧? ## 初步成型的简陋小城里,白跖擦着汗从母驴的棚子里出来,一边擦,一边骂: “好不容易遇到一匹发情的瘦马,你们还不抓紧机会!不说把它榨干,好歹也要把事儿办成嘛!一个个不努力,难不成还要我来替你们吗?!” 马和驴之间想要办成事儿可真是难!偏偏大王说了,马和驴能生骡子,骡子和骡子之间再不能生,最是适合售卖出去创收,只要他们管好驴,这就是独门儿生意! 他已经答应了大王,要给他养出来真正的骡子! 可这都大半年了,驴子和马都添了不少了,就是一匹骡子都没搞出来! 想想就气啊! “噗~” 秀娘带着还不会走路的女儿站在不远处,见他跟驴都能吵起来,不由笑出了声! “我看那马没有累瘦,反而把你累瘦了!” 自从生了俩孩子之后,秀娘就成了个老司机,飙车从不管他死活。 白跖涨红了脸,想说他和那些驴马之间是清白的,又说不出口。 “若不是没办法,畜牲办那档子事儿,我又何必跑去掺和呢?” 见丈夫一脸苦笑,知道他是发愁,今年过年没法为大王献上他想要的骡子,秀娘劝道:“你不是总劝我,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吗?今年不行待明年就是。总会有看对眼儿的驴子和马的。” 话罢,她又哈哈大笑起来。 如今她生活的自由自在,又儿女双全,比起在荆山国时,日子要好过多了! 大儿好奇:“爹爹为何总是那么累?驴子生宝宝,也需要爹爹帮忙吗?” 那种事大人不让孩子看,他是真的好奇。 两人同时尴尬,想说不是吧?他又真帮了忙,想说是吧?又不是那种帮忙。 白跖立刻红着脸骂道:“小兔崽子成天问东问西!你懂什么?!” 怕儿子和他吵,白跖立刻转移话题:“这个点儿你带着闺女来这里做什么?又臭又脏!” 秀娘这才收住笑:“十三哥到了,自是要你亲自接待才可以!” “十三来了?” 白跖两眼放光,顾不得洗手,就满头大汗的跑了。 荆山国被灭之后,他每天都在等待来自家里的消息,生怕家里受了兵灾,之前断断续续收到过两回平安信,可到底没有见到家里人,心里还是不放心。 白跖跑进屋的时候,盗十三正在狼吞虎咽的吃面,好像多久没有吃饭了一样。 “呜~呜呜~” 盗十三扬扬下巴示意他坐,完全没有停口的意思,白跖便安静的坐下,一点点打量他。 一年多过去,兄弟俩变化都很大。 白跖看起来胖了很多,多了敦厚少了机灵,一看就是踏实的农民样了。 盗十三却一反当年精壮,变得骨瘦如柴,看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尤其是…… 白跖嗅嗅鼻子:“十三哥,哪里受了伤?” 他这寻找美食练出来的鼻子就是好使! 盗十三摆摆手:“不碍事,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伤。” 白跖不放心,过去掀他衣服,盗十三却一把将他推开,又命他屏退左右。 白跖出身盗氏,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见此只当他要给自己看什么赃物,忙把不多的几个仆从打发出去。 哪知盗十三检查过屋里屋外之后,却在他耳边低声道:“千真万确!燕王死了!” “什么?!” 听到这消息,白跖比当初听到大王讲驴和马能生骡子还要惊讶! “听说燕王从荆山国抢了很多宝贝,我们自然要去看看,然后我就亲眼见到小野公主被她叔父抱在怀里继位为王了!” “什么?!” 白跖激动得站了起来!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诸侯王死了,却秘不发丧,甚至不让外界知晓,实在是太吓人了! “还能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以为燕国为什么发疯,非要灭了荆山国呢?” 不过是因为国中大乱,害怕在这种情况下被外国趁乱灭掉,所以先挑起战争,给自己国家带来一点喘息的机会。 十三哥带来的消息实在太过惊人,白跖吓得腿脚发软,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没想到这世界大乱,起因竟都是因为燕王意外去世? 作为荆山国人,u看书 .ukahu.om 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趁机报复! 燕国让他们沦为无国无家之人,这是无法忘却的仇恨! “所以,十三哥,你来了我这里,其他人呢?” “所有人,得到消息之后,家中所有人都去往各国,寻找相熟之人,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所有的人。所有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比如鲁国。” 鲁国与燕国有着深刻的仇恨,现在这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怎能不下手? 白跖得到消息,立刻吩咐道:“备马,我要前往王都!” 想了想,又道:“不!我要去齐水!” 他要把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告诉大王。 燕国虚弱,能够为诸国带来的改变是很大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如今,他已经成为楚国人,在得到这样的消息之后,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国家利益受到损害! 这样重要的消息,早知道一天,就能早行动一天,取得先机才能料敌制胜! 如今,诸国打成一团,国家能够得到更多消息,就能拥有更多的优势,谁能保证?这是不是就是笑到最后的关键呢? 第二百九十章 秋意浓,凉薄 “哈哈哈!诸位!与孤一同,满饮此杯!” 高高的王座之上,金王腆着大肚腩站着,一手举着半满的角杯,一手背在身后,笑得志得意满。 “喏!” 群臣举杯,皆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若是往年,大王胆敢像今秋这般频繁举办宴会,朝臣们定会以奢靡为由,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抬不起头,但今年,却没有谁这样做。 哪怕这次宴会举办的由头,仅仅是宫里的一株柿子树今年结的果子尤其多,金王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意味着明年金国将迎来一场大丰收。 红彤彤的柿子表面裹着层薄薄的果粉,堆在金灿灿的高脚铜豆中,摆在案上,煞是喜人。 有人醉眼惺忪,盯着那铜豆遗憾道:“金器虽好,到底还是缺了一分雅致,可惜我金国不产漆,不能做出精美的漆器,否则此时用漆豆盛着这些柿子,一定会特别好看!” 漆器华美,还防虫蛀、防潮、耐热、耐腐蚀,除了楚人喜欢,各国贵族都极为推崇。 可惜工艺复杂,一件漆器要做出来就得好几年,手艺高超的漆匠又只有楚国那些大家族才有,每年出产的漆器就那些,楚人自己用都嫌不够,自是很少卖到外国来! 所以,哪怕是金国的王,想要拿出一整套配得上这种规模宴会的漆豆都不行! 刚拿下郑国十六城,金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能听得这种挑剔的话? 不由皱了皱眉,心道,此人好不晓事,偏在这时候说这些? 金国不产漆怎么了? 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过了吗? 这些贵族私底下对来自楚国的东西总是很吹捧,常常花高价也要买回来,好像这样就能显得他们和楚人一般风雅。 平日里装看不到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在这样的场合里说出来,实在气人! 就算喝醉了失言,也不可饶恕! 但他又不能因为这个就治那臣子的罪,所以很是恼火。 楚人有什么好? 一天到晚追求华丽的衣衫也就罢了,自从这个挑嘴的小大王继位,又开始好美食了! 好美食也就罢了,偏还跟那不学好的楚王学,吃汤饼就要配大碗,吃蒸米就要用小碗,拌个拉条子,还非要用盘! 这还不算啥,听说喝不同的酒还要用不同的杯子呢! 也不知哪儿就那么多事儿! 同是诸侯王,本就贪婪成性的金王哪能不羡慕不嫉妒不恨? 以金国的富庶,他也可以过上楚王那样讲究的生活,可他不能。 因为上行下效,国中本就楚风盛行,若他再喜欢这些,怕是这股歪风邪气就止不住了! 每年为了这些,国中钱财不知流了多少到楚国去! 世家贵族总觉得这是潮流,谁若不这样,就会落伍,反正这样也不会多花多少钱,对他们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们可以不用考虑大局,作为大王,金王却必须考虑。 对他来讲,比起国家利益,个人喜好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金王皱眉,众人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殿中气氛一下就冷了。 众人等着大王发怒,大王等着臣子替他把他不能骂的话骂出口,那喝醉的人也发现自己醉酒失言了,竟眼一闭,打翻酒壶滑到了长案下面。 好像他真的醉得不省人事,说的话全都是胡话了。 往日里附庸风雅,以文化人自居的他,却在大王的宫宴上喝得烂醉如泥胡言乱语,这下子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且不说他事后是否会因为太过丢脸辞官,见此,金王面色稍霁,立刻有人笑道: “我倒是觉得这金器更胜漆器!郑国产金,却一向捂得死紧,这次我们攻下郑国十六城,既报了当年界河改道郑国侵占我国领土的仇,又得了产铜的栖霞城,真是再好没有了!回头这铜豆,咱用一只扔一只也管够!” 金王脸上已经浮现了笑,却不发话,只期待的看着臣子们。 他觉得此次攻郑的决定再好没有,只有他这样得上天眷顾,又英明神武的大王才做得出来,但他表面上却强装淡定,好似这也不算什么。 万事开头难,已经有人铺垫好了,立刻有人接上,将金王夸成了一朵花! “大王英明!我金国定会变得更加强盛!这金器算什么?有朝一日,我大金铁骑必会踏上楚国的土地,到时候那些楚人爱若珍宝的漆器,照样用一只扔一只管够!” 这话实在太肉麻了! 除了大王一脸舒爽,其他人都不知该说啥,才能盖过这超级马屁精了。 于是他们齐齐举杯,大声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笑声差点掀翻屋顶,许久,众人才恢复平静,开始讨论要不要见好就收,暂且退兵。 “今楚军驰援郑国,气势汹汹号称三十万,与其与之硬碰硬,不如固守现有的地盘,等楚军退了再说。” 有人提议暂避锋芒,有人却不同意: “此时郑国群龙无首,正是一鼓作气的好时机!待到灭掉郑国,有大量金铁支撑,我们就可以多造兵器!从而抢占先机!若再顺利攻下荆山,我金国领土将大幅度扩充!到时就是诸国中实力最强的国家了!不管日后情况如何,我等皆可立于不败之地!” “你可真敢想?!” 有人斥骂道:“只有拿到手的才是你的,没有到手那些,想太多反而容易打翻自家的碗,落得个人财两空!” 若是战败呢?到时候别说这十六城要赔出去,说不定如今的领地都会缩减! 听得“人财两空”四个字,金王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开口喝道: “够了!若凡事畏首畏尾,又哪能有如今的局面?郑国有楚来援,我金赵两国的盟约难道是假的吗?!” 事实胜于雄辩,顿时,再无人敢反驳。 朝臣们开始吃着小菜喝着酒,商讨继续攻郑事宜。 与此同时,赵都垶塬。 赵王正带着家人在稍显狭小的花园里吃螃蟹喝菊花酒赏月。 比起金王的志得意满,他有点不高兴。 攻下郑国十六城,赵国出了大力气,金国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虽说郑国与赵国并不接壤,赵国也不可能从那十六城中分一杯羹,可金王好歹要表示表示吧? 然而他偏偏摆老丈人的谱,愣是啥也不说! 赵王之所以出兵协助金国攻郑,也是有所图,如今啥也没图到,金国还只补贴了赵军在此次行动中所损耗的粮草,实在可气! 菊花酒很香很醇,用热水烫过后,最是绵软馥郁,赵王一口接一口,眼神总忍不住往王后身上飘。 十来岁的女孩子就像小花苞一样,虽然长得像父亲多一些,可她有个绝色母亲,长相也是很不错的。 年幼的王后分辨不清赵王的眼神到底是男人看待女人那种,还是商人看待货物那种。 她努力克制住心底的惊慌,不去看太子茕。 太子茕却泰然自若,笑着将面前的碟子捧起,将他亲手剃好的螃蟹肉送到了王后面前。 “母亲不是赵人,大概不会剥这除了甲壳没多少肉的东西。” 赵国没有什么美食,山间的湖里面却有这种螃蟹,肉极其鲜美,就是很难剥。 其他国家的人不喜欢这个,多半是因为不会吃,赵人却将之奉为珍馐。 太子茕执礼甚恭,王后也放下心来,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行礼,谢过他的孝顺,然后拿起碟子里的螃蟹盖,熟练的往里滴了几滴醋,再用小勺子拌了吃。 两人的互动就像真正的母亲与儿子。 赵王并未怀疑。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和金国的事情。 除非要和金国撕破脸,否则这个小小年纪的王后不管做出什么错事,他都不会太过严苛。 正当他盘算着种种,就见心腹凑过来,悄悄禀报道: “大王,奴奴刚收到消息,燕王已薨,公主野继位为王,之前燕国之所以远遁草原深处,并不是因为灭了荆山国,害怕遭到诸国围剿!而是燕王病重,先下手为强啊!” 如今公主野已经五岁,等到荆山国之事尘埃落定,她也成年,待她成婚生子,燕国也就度过了这段虚弱期,彻底稳定下来。 有颍叔茥在,燕国积蓄多年,到时国力一定雄厚。 说不得,等到诸国大战打伤元气,燕国反而能趁乱拔得头筹…… 想到这些,赵王不禁忧虑起来。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眼睛一亮,问心腹: “公主野继位,颍叔茥难道没有意见吗?燕国可自古就是男人为王,全无女王的先例。” 燕王病逝,只留下一个嫡女,并没有嫡子,若是其他国家可能还不敢玩儿兄终弟及和以庶代嫡那一套,可燕国刚刚灭了荆山国,完全不把大纪放在眼里,做这种事情又怎么会惧怕呢? 心腹叹道:“初时,奴奴见到传讯的使者,也曾问过这个问题。但他拍着胸脯保证,他曾亲眼见到公主野继位时,是颍叔茥将她抱在膝头完成的仪式。两人之间并无隔阂。显然,公主继位是颍叔茥支持的结果。 如果他想要自己继位,或者是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那他就不会扶自己的侄女上位!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兄终弟及还可以说得过去,从侄女那里继承王位怕是要被人骂得一辈子抬不起头! 事情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赵王拧眉思索片刻,又喝了杯酒,这才问道: “消息来源属实吗?” 心腹笑道:“千真万确!” “哦?” 心腹说话一向喜欢留有余地,像这样肯定的说话可是很少见的。 赵王不禁感到奇怪。 心腹却道:“大王不知,前来传信的乃荆山国人。去岁,燕国从荆山国抢走诸多宝物,自有荆山人不服气,想去将东西带回。但东西还没有带回去,让他们撞破了这么一件大事!在逃脱燕国追杀之后,他们决定立刻将这个消息散布开来。” “毕竟是灭国之仇啊!”赵王叹息,“荆山国地狭民悍,本就多匪盗,国破之后能有如此义士也是正常。” 说起来,若不是心腹说得清楚,燕王是得病死的,他怕是要以为他是被人刺杀而亡。 “谁说不是呢?” 见大王叹息,心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王却道:“咦?不对!” 心腹故作害怕,拍拍胸口:“哎哟!大王你要吓死我!” 赵王被他一逗,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你说那人是荆山国人,与燕人有着刻骨的仇恨,可他为何不将燕王薨逝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反而偷摸来找你呢?” 心腹叹道:“奴奴也曾问他,可那位缺了只耳朵的老者却告诉奴奴,若这消息传得满世界都是,那燕人也能得到消息。在草原上,想要追杀早有防备的燕人,哪怕兵力翻倍都不行。” 赵王还是不信。 他性子凉薄,考虑问题更多考虑利益方面,很少在乎感情问题,突然冒出这么个信使,传的消息还是这么劲爆的,也不怪他怀疑。 万一这是燕人做的局,想把他骗进草原整死,可咋整? 他可不是他那老丈人,成天贪得不行。 “信使早就知道大王不会信,奴奴却不信他的话,非要试试,没想到还是输了。” 心腹说着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就见里面躺着一块玉佩! 比起一个不知哪儿来的信使,uu看书ww.kanshu 显然心腹更了解他,心腹这样讲,不过是为了哄他高兴。 赵王却不戳破,只询问心腹:“这是什么?” 心腹叹道:“说起来这人之所以对燕人恨之入骨,也是因为,他乃荆山王族之后,这块玉佩,就是他家祖传的信物!” 赵王细看一番,却不接手,只叹: “这的确是妘氏之物。看来这还真是妘氏的一支。” “信使还道,他愿为赵军引路,不知大王是否愿意见他一面?” 此时燕国正是最衰弱的时候,若有知道方位的人带路,说不定就能灭了燕国! 比邻而居无数年,燕赵两国之间的仇恨,可不仅仅只是赵国被燕王抢了一个公主回去! 赵王越长越激动,立刻吩咐下去:“快!想办法暗探一番,看情况是否属实!” 见仆从去了,他又吩咐伺候笔墨的侍从:“来呀!铺纸!孤要修书一封!”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至,冬来 栖霞城,红叶谷。 漫天的红叶随风飘落,在枯黄的野草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下去,整个儿小腿就都看不见了。 “呼~这枯枝烂叶可真臭!” 一高一矮俩精瘦汉子背着弓箭扶着树干,一边抱怨一边往回走。 “嘿!这算啥?你是没见过前几年大泽剿匪!那匪头子可真是个狠角色,平日里排污便溺的臭水池子,愣是眼都不眨就往下跳!要不是王二毫不犹豫跳下去追,怕是就让他给逃脱了!” 高个子的话低个子也很赞同: “王二是个真汉子,我也是佩服的。话说,你说赵国的人啥时候来?咱总不能等他们到了再打吧?” “谁知道呢?要就这么打,我们有楚人相助,甭说收复十六城失地了,就是打上金宫,活剐金王,又有何难?” 两人都是公子肃手下的斥候,有三十万楚军撑腰,他们就像有了主心骨,最近说话都硬气许多。 他们说着郑国话,一点也没压低声音,在这秋日萧索的山林里,传的特别远。 大概是被这话气到了,不远处灌木丛后钻出俩挎刀背箭的金人来。 其中一个面色紫红之人用郑国话骂道:“不要脸的猪猡!好大的口气?!先把栖霞城抢回去再说这种大话吧!等赵军到来,就是你郑国国灭之日!” “嘿!还想等赵人到来?若真要来,早就该到了!这可就剩三天了!” 矮个子郑人跳着脚骂,一句比一句戳人心窝! “也不瞅瞅你家大王!人品败坏!死不要脸!我要是赵王,也不会来了!辛辛苦苦帮你们打下十六城,结果得到了什么?白白替你们干活了!要再来,齐氏祖宗的棺材板就要压不住了!” “你!” 随着会战的日子越来越近,斥候几乎每天都要来回好几趟,探听最新消息。 双方也不是第一次相遇,眼见着又要一言不合吵起来,郑国这边那位高个子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直接弯弓搭箭,一副就要开战的样子。 金国这一战具体怎么打还没定下来,两位金人得了上官叮嘱不想多事,冷哼一声,撩开灌木丛,就钻了进去,眨眼就不见了。 两个郑国斥候也没追,像往常那般继续往回走。 有鸟儿受惊飞起,扑棱棱,声势惊人。 如今两军齐聚红叶谷,眼看着会战的日子越来越近,郑国的援军已经到了,金国的援军却不见踪影,郑人的气势一日比一日盛,金人的行事风格却一天赛一天的保守。 两人说话不压低声音,刺探消息也大大方方,可以说是很奇葩的了,但这里就是这样。 在这地广人稀的年代,两国想要顺利交战,就得提前约时间约地点,然后兵对兵将对将,光明正大的做一场。 直接攻城或者偷袭,反倒是很少有的事。 因为现在流行车战,成百上千的战车开动起来声势浩大,根本没法偷袭,城池又太小,根本招不开。 这样提前约战,反而更方便。 若不这样,很可能其中一方迷了路,这场仗就好几年都打不成,还得白白浪费粮草。 山谷两头各有旌旗招展,南面,火红的楚旗与黑色的郑旗挨在一起,北面,姜黄色镶金边的王旗孤孤单单。 金王的大帐中,金王正板着脸在那生气。 回金宫休整一月,几乎天天宴饮,来到前线军中不得饮酒,他感觉很不习惯,一早起来,就在烦躁的抖腿。 当斥候来报,说还没见到赵军踪影的时候,他就更生气了! “赵国那边怎么回事?就算来不了,也该提前告知,难道没有侍者过来传信吗?不可能像现在这个样子,什么消息都没有!” 眼看着会战的日子就要到了,金王急的都快秃顶了! 如果赵国的军队不能如约前来。面临楚国的援助,金国没有必胜的把握,很可能就要退守十六城。 郑人痛失国土,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不乘胜追击? 他们又不可能屠城,城中全是郑人,这些郑人刚刚落入金国之手,仍以郑人自居,一旦得到郑国来攻的消息,很可能城门不攻自破,根本就没有办法守得住! 难道高兴了这么久,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金王气急,又害怕赵王心里不高兴,影响接下来的盟约,几次想要派人去斥责赵王不讲信用,又担心他有什么苦衷,回头因此记恨,所以一直未曾成行。 如今他只能这样被动着,等着赵王前来解释。 偏偏都这时候了,赵王那边连个信儿都没有,他怎能不生气呢? 见大王气鼓鼓的坐在那里,臣子们面面相觑,好半晌不敢说话。 许久,才有人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王,会战之日已经近在眼前,我们得早做准备才是!如果确定赵人不讲信用,在背后插刀使小绊子,这十六城我们根本就守不住!不如搜刮一番赶紧退走。” 金王怒火更盛:“你想被世人唾沫淹死吗?城中都是一些普通人,搜刮又能搜刮到什么?难道你还能把这座城搬走吗?简直鼠目寸光!毫无大局观!” 臣子们大多只在乎眼前的利益,根本就不在乎国家的名声! 金王骂得解气,那臣子红着脸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死掉,他也没心情去哄。 能跟到前线来的臣子,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做出一番成绩来的。 刚有人出了馊主意,得了大王训斥,其他人沉思片刻,不一会儿又有人开口: “说起来,最有价值的栖霞城深入郑国太远,我们也没有办法守住这里,好在这段时间已经配了大量奴隶,抓紧时间开采铜矿,所获不菲。其实已经不亏。” 此人只说收获,并不直接说出他的建议,但话里话外意思都是见好就收! “不亏?怎么不亏?知道栖霞山的铜矿储量有多大吗?这段日子开采到的这些,不过九牛一毛!花了这么大力气,好不容易占下这里,你却跟我说不亏?!愚蠢!实在愚不可及!” 金王若能懂得何为见好就收,那他就不是金王了。 若还需要去抢,他可能还会犹豫,已经抢到手的,只需要想办法护住,又有什么好难的呢? 这世间最难的永远都不是动嘴皮子,而是行动! 这些臣子却成天只知道动嘴皮子,个个都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臣子们显然知道他的缺点。 可惜他们都想帮助大王改掉这个缺点,大王却不领情,一直很固执。 大王显然想要护住这16座城,尤其是产铜的栖霞城。 原以为有赵国相帮,这次继续攻打郑国必定势如破竹,跟到前线来的这些臣子,大多是想来混资历的是世家子,见势不妙,他们第二天就以各种理由返回王都去了,只留金王独自在前线督战。 气得金王摔了一整天的杯盘碗盏,可惜没有人理他,只有那些伺候他的奴隶一直都在。 等他发火发够了,默默将东西捡起来,送去匠人那里敲敲打打一番,又当做新的继续用。 金王贪婪的同时又很抠门,这些贴身伺候他几十年的奴仆最了解这一点了。 栖霞城距离齐水城并不近。 共叔鱼带着军队前去支援郑国去了,白景源身边就只剩下刚跟他闹了不愉快的任沂。 任沂平日里不苟言笑,事实上,私下里在亲近的人面前,她偶尔也会说说笑话,或是露出极大反差的呆萌一面。 以前某些时候,白景源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但显然,最近他并不是。 很明显的就是任沂不再来他这里蹭饭,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也不会过来跟他讲了。 她每天总是很忙,忙着练兵,忙着解决各种乱七八糟的追求者,还要忙着处理政事。 她不在抽出时间来陪他玩,或者陪他聊天,以及教他一些知识。 好在这里是齐水城,有齐水张的热情招待,白景源并不会感到寂寞。 张元还是喜欢吃烤豆子,哪怕他现在早就没有几颗牙齿了。 “待到冬日里雪下下来,那几树寒梅开了花,景色才叫美!” 张元坐在轮椅上,熟练的往他面前的小泥炉沿儿上放黄豆。 黄豆太圆,泥炉沿儿太窄,老人太老。 所以他总是手抖,黄豆总是滚到地上。 豆子落到地板上,滴溜溜的滚远。 香莲儿依然那般龟毛,见不得丁点杂乱,每当豆子滚下去,他就会撅着屁股追上去捡。 每当如此,张元就会露出光溜溜的牙龈哈哈大笑,直到笑得不断咳嗽,香莲儿再紧紧攥着手里的豆,弯着腰跑回来给他顺气。 白景源就坐在他们的对面,眼睁睁的看着香莲儿的眼泪一颗颗滚到地板上,“啪嗒啪嗒”的摔成一朵朵花,再沉默着,将泥炉上烤焦的黄豆拿下来。 黄豆刚拿起来有点烫,吃着有点软,在边上的小碟子里放一会儿,就会变得焦香酥脆。 白景源从不介意一个食材到底是贵人吃的还是奴隶吃的,他和张元第一次见面,就曾讨论过烤豆的问题,那时候他就夸张元很有生活意趣,很会吃,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张元记忆中最美味的豆子。 可惜张元却不能再跟他一起吃了。 时光改变了很多事,也让一些习惯变得根深蒂固,成为留下来那些人脑海中除不去的疤痕,每每触碰,哪怕伤口已经好了,依然习惯性的酸疼难忍,忍不住就会落泪。 白景源对这一年的秋天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香莲儿强忍悲痛,像小时候那样,一边数落“阿翁就爱吃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吃完噗噗噗的放屁,害我在别家奴仆面前丢脸”,一边流着眼泪撅着屁股满地捡豆子。 张元去世那天,齐水降温很厉害,让人一下就感觉到了寒冬的到来。 白景源那一天晚上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突然有人来拍门,拍得院门嘭嘭响。 虽然借住在齐水张家,白景源的院子却是一直都有人守着的。 这人能过来拍门,说明是认识的人,还是急事。 白景源让鹿儿过去开的门。 门一开,香莲儿就哭着扑进院门,冲着正房跪倒哭求:“大王!阿翁快要撑不住了!阿翁临死想见大王!求大王!求大王!” 这孩子一边哭求,一边“砰砰砰”的磕头,没多会儿,就满脸鲜血。 白景源裹着被子跑出来,衣服都没来得及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他如此,顾不上呵斥,就往张元那里跑。 两辈子,他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 好在这一次他赶上了。 裹在身上的被子早就不知落到了哪里,白景源进门的时候碰到了门槛,踉跄地扶着柱子站稳的时候,就见昏昏的油灯照耀下,张元浑浊的老眼死死的盯着门口。 见他裹着寒风进门,身上单薄的白绫睡衣被风吹得鼓起,脸和脚都冻得发青,张元嘴角哆嗦,眼眸含泪,想要哭,却哭不出来。 白景源见他着急,立刻扑到他床边,一手抓住了他的手。 直到张元快要死了,之前那些不愉快才彻底烟消云散。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冬日的夜晚,如果不是张元,他可能早已抱着那只白化的小鹿,冻死在野地里。uu看书 .uukansh.om 他也想起了那个夜晚,若不是张元,他可能已经被刺客一匕首扎透在床板上,拔都拔不下来。 他被燕人掳走,也是张元拖着老迈的身躯,千里迢迢去救他。 在他无助的时候,也是张元第一个投奔他,认可他,认他为主。 他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他。 他却只是玩笑的开了一句玩笑的话,说要做他的太子太保。 最后,他还是食了言。 这样一个人就快死了,想让他帮他照顾他的后人,他都觉得不能答应,生怕被他算计。 想到这。内心的愧疚深深的煎熬着他。 他对张元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如果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到。” 张元却什么都没说,直到最后,只握着他的手,死死的盯着他,最后劝了一句:“大王,莫要仁慈太过……” 第二百九十二章 0斤铜 “大王!再不退就来不及了!” 红叶谷南面从昨夜开始就在演兵,声势浩大,听得人心里发慌,偏偏派出好几轮使者前往赵国,至今没有消息传回,还留在前线的群臣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已经缠着金王一整天了。 可惜,金王对群臣的规劝置若罔闻。 “退?退什么退?往哪里退?一部退步步退,退到最后还能往哪里退?你们可知现在我们每天能从栖霞山得到多少铜吗?整整一千斤!千斤铜啊!每天都有!你们怎么就好意思开口?身为金人,却不能为金国的利益考虑,孤要你们有何用?!一个个喝酒吃饭比谁都厉害!办事的时候,就一个比一个怂!胆小如鼠!鼠目寸光!” 若是往日,他断不可能对臣子说出这种话来,但今日他实在是气红眼了! 连着被臣子们缠了一整天,吃饭不让,睡觉不让,除非答应放弃郑国十六城退兵,不然如厕都要跟在屁股后头! 除了没给他捆上,和被绑架也没差别了! 他哪还在乎会不会说话伤了他们的感情? 他的感情都被伤成这样了,不也没谁在乎吗? 这种不爱大王的臣子,大王又何必爱他们呢? “天地良心啊!大王!若吾等是那胆小之人,现在早就和那些临阵脱逃的人一样不在这里了!我们应该在王都喝着酒唱着歌,看舞姬跳舞,或者登高赏景,哪还会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苦心规劝大王呢?王都秋景难道它不美吗?!臣等衷心一片,大王却这么说,实在伤人心!” 臣子们顿时哭成一片,个个捶胸顿足,大有立刻就要自戮以证清白的样子。 金王不由头大如斗! 其实他也知道,臣子们的建议都是为他好,但他实在舍不得放弃到手的好处,就这么退啊! 金国虽然富庶,但地形平坦少山,一直都很缺铜铁。 眼见着天下正在乱起来,没有铜铁就没办法铸造兵器,偶尔打一场还能靠着多年积累顶一顶,若是频繁征战,武器损耗太大,却又不能及时得到弥补,到时候要吃多大的亏? 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大王,他不可能只考虑眼前。 现在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怎能不抓紧时间多占一些便宜呢? 其实他也知道,这次之所以攻郑能有这么大成果,也是托了郑王自缢,郑国大乱的福,如果等到郑国新的大王继位,国中团结一心,金国还想占便宜,绝对就没那么容易! 所以哪怕他知道,在赵军不至的情况下,金兵士气不振,郑军又有楚人相助,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双方交战,金国讨不了好,他还是想多保住栖霞城几天。 “哪里就紧急到这地步了?多等几天,几天都不可以吗?!你们这是在要我的命!” 金王拍桌! 金国再不济,也不至于连保几天都保不住! “栖霞城距离我金国边境最远,若是一着不慎,被郑人断了后路,吾等微末之人无所谓,可大王不容有失啊!此番赵国失约不至,必有缘由,比起郑国之事,作为盟国的赵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是更重要的事啊!” 若没有赵国相助,单纯以金国的国力,根本就没法把郑国欺负成这个样子! 臣子们觉得大王膨胀了。 运气好捡个漏儿,得了便宜就溜呗!可这大王他偏不! 捡了便宜就不撒手,后院儿都要起火了,还不着急,可气不?太可气了! “再说了,如今栖霞山足有六万奴隶日夜赶工,每日里累死好几十人,也才日出铜千斤,不说待到天气更冷,死掉的奴隶会更多,就说若是不及时撤退,这些奴隶又有什么时间可以撤退呢?” “奴隶命如草芥,眨眼就会生出一堆,若没有舍,又哪里会有得呢?” 将这些奴隶派来开矿冶铜,他就没打算过让他们回去!抓紧时间多多开矿才是正经! 这些木头脑袋,竟然觉得提前几天让奴隶撤退,才是最重要的事! 实在愚蠢! 主次不分! 金王感觉自己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但这些臣子都不理解他的苦心,一个个只想着逃,如果逃跑就能顶用,又何必花那么多钱养兵呢?好好造车养马不好吗?真要发生啥事,还能跑的快些! 天下虽大,总有无处可去的时候,他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难道金国是不堪一击的吗?若真是不堪一击,之前又怎么可能从郑国手头抢到这么多座城? 虽说有取巧之嫌,可这也是实打实的本事!怎么这些人就一下子胆怯了呢? 楚人有那么可怕吗? 虽然他们看起来高了一点,气质也出众了一点,但一个个瘦的跟豆芽菜似的,几锤子下去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也是吃了久居西北没有与楚人交过手的亏,没有见识过这些看起来唬人的楚人稀松的本事。 金王心道,碰都还没碰过面,怎么知道有多能打? 光听传言就被吓到了,也太丢脸了! 君臣谁也不能说服谁,直到斥候来报,说郑人已经攻来,金王才开始感到惊慌! 约战,可不会因为一方不打算打,另一方就不打。 要不然金国当初也没法攻入郑国,还占了郑国十六城! 郑楚联军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害怕赵国埋伏罢了,如今动手,除了因为约战之日早就到了,uu看书wwuuknshu.om 还因为他们已经确信,赵人这次不会来掺和了! 郑楚联军经过多日磨合,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山谷北边儿的金人就都能听到那隆隆的马蹄声了。 “现在刮的什么风?” 郑楚联军气势凶猛,自家的兵神思不属,知道这场仗没法打,金王一边骂着郑人不守规矩,还未叫战就攻了过来,一边吩咐拔营退守栖霞城。 至于城外栖霞山的那些奴隶,他也顾不上了。 大不了被郑人抢去,回头抢回来就好,反正奴隶落到谁手里都是一样用。 臣子们早就做好了撤退准备,金王一声令下,金军立刻动起来。 金王上了马,离开前,看到那秋色极浓的红叶谷,听着南面传来的喊杀声,想到今日吹北风,突然命令道:“给我点火!” 秋日里,晒得干燥的落叶见火立燃,积满了枯枝烂叶的山谷,眨眼就成了一片火海!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兵者,无道义 红叶谷的火,一连烧了三天三夜,直到烧成一片白地,只剩一些焦黑粗壮的树干犹自不屈的挺立着,好似在对天控诉这世道的不公,愤怒的郑人才得以踩着发烫的地面、避过犹带火星的树干,穿过山谷,去追那逃跑的金人。 郑国多山,栖霞山又是一条上百里的山脉,红叶谷的火燃起来之后,立刻以飞快的速度往南蔓延,集结进攻的郑楚联军,先头部队被燎个正着,后续部队慌乱间踩踏无数,要不是共叔鱼当机立断,斩了几个拱乱之人,让恐惧将慌乱冲淡,枉死的人怕是要更多好几倍! 这时代大面积烧伤带来的感染,还有发烧,以现有的医疗手段根本就没法应对,短短几日,那些侥幸逃脱的先锋精锐就十不存一,若不是马上就要入冬,天气凉了,怕是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楚军是来帮助的,自然不可能被派出去打头阵,此次除了踩踏死了几千人,倒也没有更大的损失,就是为了救火,个个几乎累得瘫倒在地。 若不是第三天北风停了,接下来又换了南风,此次郑国损失怕是无法计算! “金人毫无道义,行此天地不容之事!必遭天谴!” 公子肃目眦欲裂,指天诅咒,大有老天爷不答应他这个请求,他就要跟老天爷干一架的样子。 国与国之间,虽然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争了,但自古以来,人们都遵从着一定的规矩,譬如不可大肆屠杀他国子民,不得纵火烧山,不得散布瘟疫,不得掘堤等等。 因为一旦谁开了这个头,引来报复,冤冤相报,最终谁也承受不住! “兵者,无道义,你在这里骂得再怎么恶毒,他们也不会少块肉,现在最要紧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共叔鱼见过的丧心病狂之事实在太多,遇到这种事,说不愤怒是假的,但他会更理智一些。 到底是个年轻人,公子肃还是有点压不住脾气,面有愤愤之色,共叔鱼见此,冷冷道:“莫非公子竟不如你的外甥?” 共叔鱼早就发现了,公子肃有点在乎这个。 果然,一戳一个准儿,公子肃冷静下来,询问共叔鱼:“金赵两国的使者,都截杀干净了吗?” “当然!” 见合作者理智回笼,共叔鱼也松了口气。 用大侄子的话来讲,出来打仗,最怕的就是遇到猪队友,死活带不动,看起来公子肃也不是太糟糕,至少知道现在该关心什么事。 公子肃闻言,叹道:“先前我还觉得这样做太过诡诈,传出去难免受人诟病,如今想来,到了这样的田地,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事,能少点损失,就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非常时期,想办法断了敌人的通讯,破坏敌人的联盟关系,是白景源提出来的,共叔鱼并不是顽固不化的人,被大侄子说服之后,就真的这么做了,初时公子肃对此相当不认同,毕竟以前可没人这么干,见共叔鱼坚持,没有办法,只能当没看见,如今想开了,反而觉得这是一步妙棋。 因之前十六城的事,赵王对金王有了不满,又遇到燕王薨逝、稚女继位的好机会,几经权衡,选择弃金攻燕,再正常不过。 金王贪婪,不义在前,赵王凉薄,不仁在后,两人一个做了初一,一个做了十五,半斤八两,倒是一对好翁婿。 “如今就看金王怎么选择了。” 公子肃叹口气,好似肩上压了重物一般,脊背微微弯曲,声音沙哑。 共叔鱼见此,并不劝他,只冷淡道:“待到下午斥候回来,就知道了。” 金王此番要么退守栖霞城,要么仓惶归国,没有第三个选项。 因为赵军失约,金人的胆气都泄光了,根本就没法战斗。 若是前者,他只需协助公子肃将金王抓获,再收回失地即可,若是后者,就得先收复失地,再商量要不要帮助郑国攻入金国。 毕竟,他此次带兵入郑,为的是帮助郑国防御金国入侵,而不是帮他们入侵他国。 公子肃情绪很不好,但共叔鱼并没有安慰他。 毕竟,这是邻国的继承人,说不得某天就要刀剑相向,他才不会费心指点。 若是换了自家大侄子,他定会好好开导,让他开怀一些。 想到这,他开始担心起远在齐水城的大侄子来。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最容易风寒,齐水边每到冬日就会成天刮风,很是寒冷,还有青娘,如今月份大了,也不知生产的时候能否归去? 正想得出神,就听公子肃再次叹息:“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比不上白。” 共叔鱼只象征性的安慰一句“公子切莫妄自菲薄”,就抛开这个话题,说起了接下来追击金人的安排。 显然,在他心里,公子肃也比不上他的宝贝大侄子。 二人商议一番,又叫来各自属下吩咐一回,再确认过各种细节,就听斥候来报,说三日前,金王退回栖霞城,还想守城不退,结果城中暴乱,金国的臣子惊慌之下竟将金王打晕,然后扛着他退走了。 又过了两日,得知金人劫掠十六城之后,已经全部往金国退了,公子肃气苦,想要追击,又苦于手头兵力不足,不敢深入金国。 如今郑国乱成一团,有新的世家企图扶公子肃的弟弟上位,也有谨慎不愿掺和的中立派,公子肃收拢的旧臣,只不过是一半左右,没有办法,他只得求到公子鱼这里来。 公子鱼自然不可能轻易帮这种忙。 赵王刚帮金王做这种事,也是有着姻亲关系的两个国家,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用过就扔? 他可不会相信什么许诺,有好处,他得先拿到手再说,拿一份报酬干一份活,多一分都不行! 这样的谨慎态度,公子肃不但不觉得愤怒,反而放下心来,觉得他靠谱。 于是,双方就开始了谈判。 共叔鱼心肝都是黑的,uu看书 ww.kanshu.om一开口就要一座紧邻楚国的铁矿山! 前门赶走狼,后门迎进虎,公子肃心中凄苦,自是不敢答应! 于是,他就开始往凤凰台派信使。 派之前,特意把共叔鱼叫来,当着他的面吩咐,好像生怕他会把那信使怎么着一样! 共叔鱼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法辩驳,毕竟,他现在也算是有前科的人了。 为了帮人,让自己染上污名,共叔鱼觉得很亏,于是,在一座铁矿山之外,他又要了三百里林地,说要伐木给自家大王盖一座行宫,方便他回头带着妻儿前来避暑。 公子肃气苦,却又毫无办法,于是,在把收回的十六城安排妥当之后,他回了肃城。 每天也不干别的事,只隔着齐水,对着自家大外甥哭! 兵者无道义,自然也没有底线。 公子肃进步贼快! 第二百九十四章 我有嘉宾 白景源并不知道,共叔鱼打着给他建行宫的名义,从郑国要了三百里林地,也不知道他那便宜舅舅为了占便宜,这会儿正在肃城隔着齐水哭给他看。 因为他早几天就跟着任沂启程回凤凰台去了。 如今他已经继位,冬日腊祭,能不缺席,最好就不要缺席。 张元去世之后,也不知是那夜受了凉还是心情不佳的缘故,他病了好几天,直到启程前才大致好了。 感念于大王的爱重,得知大王要走了,齐水张氏万分不舍,族中子弟直将他送到千里之外,才留下一筐筐的珠宝美玉,与他依依惜别。 因为还在孝期,张氏子全都身着麻衣,远远看去,好似一片老旧的云彩缀在大王车架之后,沿途国人见了,无不感叹齐水张与大王的情谊。 本来他们是打算一路送到凤凰台的,白景源很是过意不去,好说歹说,才在千里之外把他们劝回家去。 至于那些宝物,怎么推辞也推辞不了,白景源没法,只得收下。 他也没有收下就放箱子里藏起来,而是就那么用筐子装在马车上,任由国人观看。 这么做,倒不是他贪心,而是他察觉到了齐水张氏的恐慌。 张元之死,对齐水张来讲,就像失去了定海神针,短时间内,他们急需一点外力才能达成稳定。 看在张元临死时什么请求都没有说,只顾着为他操心的份儿上,白景源不愿与他们计较,才会主动拉一把,没想到这么一来,接下来他就收到了更多的礼物! 毕竟,像齐水张这样的地方豪强,到处都是,谁也不愿落了面子。 有的时候有的事,别人做了,可能没什么好处,可你若没做,遇到倒霉事儿的时候,最先遭难的,说不定就是你。 这些存在几百上千年的家族,最是明白这样的道理了。 于是,刚开始装礼物的马车只有十辆,后来就变成了接近百辆。 队伍变得臃肿不堪,导致前行速度被拖慢,又因宝物众多,时不时就会遇到活不下去的北地流民企图抢夺,安保问题也变得很是严峻,对此,任沂意见特别大,白景源只能想办法解决这些事。 接下来,每到一个新的城市,他就让人召集此地富户,拿出几件来搞个慈善拍卖会,拍卖所得,全都用来接济此地鳏寡孤独等弱势群体。 交通不便,有的人家里或许好几代才能有机会亲眼见到一回大王,因而每当白景源车架路过的时候,总有远道而来拜见他的人等候在道路两边。 哪怕他们全都衣衫单薄,缩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在见到他的时候,脸上都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一刻,白景源就下定了决心,要为这些贫苦的人做些什么。 能力有限,无法完全覆盖,也要把最要紧的那些人顾到。 之所以想到这个好主意,也是因为以前每到年底,他就会接到各种慈善晚宴的邀请,家里也总有各种慈善单位来寻求捐款捐物。 他拿出这些东西不过是个引子,大王都这么大方,各地富户自然不甘示弱,纷纷拿出自家的好东西来拍卖,每场拍卖,都收入不菲。 有大王牵头,又是惠及本地乡亲,虽然这事儿新鲜,以前从未听说过,各地大小世家还是踊跃参与。 尤其白景源办这事儿的时候,拿出来的东西还会特意说明,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就给那些世家带来了极其正面的影响。 等他走的时候,这些难得大发善心的家族还会继续善良,给他献上一份厚礼。 白景源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收礼的同时,又像个散财童子一样,不断往外散财,待到时间临近腊祭,抵达凤凰台的时候,他已经身无余财。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收获。 大王再怎么孝顺再怎么仁慈,也比不上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经过这事,民间对他的赞誉,简直达到了顶峰! 尤其国外都在打仗,只有他们从始至终安安稳稳! 国民幸福感提升了,国家的凝聚力就会增强,然后,人才就会源源不断,汇聚到他面前。 这年代的人才格外心高气傲,当大王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回到凤凰台之后,白景源除了睡觉,几乎一刻不停,一直在接待前来投效之人。 这些人都是在各国颇有盛名的,光好吃好喝招待还不算,还得与他们聊政治理念,还有做人做事的态度,以及各种他们感兴趣的事,如果发现这个大王不合胃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他不了解他们,任袖却对他们如数家珍,有这个太后娘娘盯着,白景源只得被迫营业。 因为对这些人的生平不了解,害怕把人得罪了,他还得提前做准备,把任袖准备好的材料背下来。 于是,连续半夜,几乎天天忙碌到深夜。 待到前来投效之人都有了妥善的安排,腊祭又到了。 这是深宫女人没有资格参与的事,所以嫁进楚宫几个月的柳桑,只得继续幽怨的等。 白景源也曾在如厕和洗澡的时候,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但他仔细一想,好像一切都挺好? 张非虽然因为老父去世回了齐水,这一整年的农业技术推广,还是收到了效果,各地报上来的收获平均增长了两成。 公孙去疾那里与各地的联络也很顺畅,今年冬天收到的贡品比去年还要多。 至于之前那些慈善拍卖的事,他也派了鹿儿去处理后续,至今未曾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至于叔鱼,在郑国之乱平息后,因为公子肃死也不愿割舍铁矿山,报酬没有谈拢,郑国暂时放弃了进攻金国,uu看书.uuanshu 决定先搞定内乱,他就带着兵丁与大肚子的媳妇回共山去了。 显然这个冬天都会十分平静。 太后娘娘最近也因为这些人才而兴奋着,对他态度很是和善,还能有什么事呢? 想了许久没想到,待到腊祭过后,白景源又开始了每年冬天例行的巡城。 有那吃不上饭的,管! 有那发生矛盾需要公断的,管! 有那穿不上衣的,也管! 他就像这座城市的大家长一样,把所有人都当孩子一样关怀。 寒风凛冽,有大王在,心就是暖的。 凤凰台又过了一个暖冬。 只有瘦了十几斤的柳桑,心里拔凉。 于是,她就病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心药 白景源终于还是见到了他那位刚满十四的夫人。 因为她病得很重了,医者却说她心病还须心药医,光靠吃药和巫祝不行。 这个从小就长在蜜罐子里的女孩儿,进宫之后依然锦衣玉食,除了想见大王却又见不着,又能有什么心病呢? 怕她真的有什么不好,伺候的人都要担上干系,没有办法,仆从只能大着胆子往上报。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白景源正与太后娘娘谈论燕国之事。 燕国在北,楚国在南,赵国接到消息最早,这会儿已经发兵伐燕去了,楚国接到消息最晚,因为消息传播不便,哪怕白跖第一时间就从家人那里知道了,又第一时间前往齐水报信,可他不知道大王已经回王都去了,自是扑了个空,消息也没有传到。 盗氏未曾大肆散布这个消息,但消息既然已经被他们带出了草原,就有被人察觉的可能,任袖派出的密探传回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巧叔鱼的信使也到了,两相一对照,连查证都不需要,就能确定消息真伪。 “哎!真是世事难料啊!” 太后娘娘唏嘘不已。 燕王身体强健,一度被她视作劲敌,可谁能料到,一场病就能将他带走呢? 叹息完,不免想到自己的丈夫还有儿子。 她想,大概燕王和她一样倒霉吧! 哦不,或许燕王还要比她更倒霉一点,毕竟她再怎么运气不好,自个儿还是活蹦乱跳,连小病小痛都很少有的。 “谁说不是呢?” 白景源也感叹万分。 这世间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不过睡一觉,就从自家床上到了陌生时空的野外,他又找谁说理去? 大概是气氛太适合思念,白景源也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爸妈,奶奶,哥嫂,侄子,还有亲戚朋友,一个个想过去,发现有不少人,在他记忆当中已经变得模糊,这让他感到十分恐慌。 会不会有一天,他就会把曾经的那些日子当做一场梦呢? 正想得入神,眼角都忍不住酸涩起来了,就听任袖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接下来,就要看谁更稳得住了!燕国在北,我楚国在南,这些事听听也就罢了,倒是庄稼增产的事,听说成果很是不错,明年你有什么打算?” 短短几年,与楚国接壤的几个国家,都发生了巨变。 如今郑国陷入内乱,世家正在洗牌,新王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继位;妘氏被灭,荆山国成为无主之地,金国与大纪都在虎视眈眈;鲁国自先王被斩,就一直在遭难,还是鲁王咬牙把太子送到楚国为质,才度过劫难,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开始迎来一段让鲁国上下感动得恨不能涕泗横流的平稳发展期;至于大纪,前几日得到消息,貌似因为今年各国都顾不上与他为难,纪帝的日子刚好过了一点,就有点膨胀,和兮伯发生了不少矛盾…… 任袖不想掺和这些,想要坐收渔利很正常。 一句话摸透她的想法,白景源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娘娘也知道,其实我并不会种地,我所擅长的,不过是用人,秧在研究田地增产方面很有办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交给他了,就让他做去,至于技术推广问题,有张非这个大司农在,他会处理妥当的,今年他就做得很不错,前阵子各地太守、县令以及世家献礼之时都有顺便上表,不少人都夸了他做事稳妥、细致。” 白景源很少跟人说起这些。 他一直把自己伪装成什么也不懂,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孩子模样,其实任袖知道,他是个很有成算的人。 任袖闻言垂眸,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不知你对明年税赋安排有什么看法?” 白景源做事情一直都用的他的私库,这个私库由长辈的赏赐,以及臣民的礼物,还有他国指明送给他的财物组成,王族私产收入都是放进另一个库,任袖对外说他现在还未成年,这一部分的财产暂时由她帮忙管理,等他成年再给他。 事实上,白景源知道,这是因为对他的信任感还不够。 对此,白景源一点意见都没有,毕竟,他又不是亲儿子,能给他这么多,已经是很大方的了,他钱不够用,也是他生财无道,又花钱没数,怪不得旁人。 任袖突然这么说,白景源立刻警惕起来,沉吟许久才开口:“儿尚且年幼,这种大事母亲决定就好,不知母亲有何教我?” 平日里但凡不是公开场合,他都会叫她“娘娘”,像今日这样,私底下还叫母亲,多半是防备着她了。 像一只炸刺儿的小刺猬。 想想还有点可爱。 任袖不由笑道:“都说了多少次,咱俩以后尽量为对方考虑,本宫说话算话,让你了解税赋问题,也是想要教你处理这种事,可不是打算害你,你这是作甚?” 白景源也眯着眼笑,一边笑,一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呵呵。” 任袖总觉得这声“呵呵”味儿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正纠结该怎么继续和他说话,就见阿瑟凑过来,小声禀报道:“娘娘,长春宫那位……” 白景源竖着耳朵只听到个长春宫,他也不知道那里住了谁,还以为宫里有什么八卦事件,待要再听,阿瑟已经退下了。 “呵呵。” 任袖看着他,现学现卖。 白景源一言难尽,也不拐弯抹角:“娘娘到底有何事,直说便是。” 任袖又是一句“呵呵”,完了才阴阳怪气道:“本宫已经年老,这种小事,你自己解决就好,我就不多过问了,来呀,给大王带路!” 竟是用他刚才的那招太极拳,将他给打了回来。 于是,白景源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被赶出了永寿殿,由阿瑟领着,往长春宫去。 “长春宫住了谁?” 回来这么久,u看书 .unshu.om都没人跟他说起过那位柳夫人的事,他竟不知长春宫住了谁,阿瑟觉得好笑,故意促狭的保持沉默,闷着头在前引路,任他乱猜。 “阿瑟,你今年多少岁了?可有喜欢的人?你看啊,孤身边的荇,就是之前嫁给疱彘那个,现在都已经有宝宝了,你就不觉得孤单吗?要是有喜欢的……” “大王!还请慎言!” 白景源说这些话,本来只是见她故意逗自己,也想逗逗她,哪知她反应竟然这么大?! 阿瑟也不偷笑了,竟直接站在路边,扭头拦住他,凶巴巴的吼他! 白景源被她一吓,差点收不住脚,两人正要撞到,却见她瞬间转身,继续闷头往前走了。 只是这次,她脸上就像蒙了一层冰,看起来就像个更年期的教导主任,再也没有之前偷笑时的活力四射了。 白景源尴尬的挠挠头,快步跟了上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哄孩子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事实证明,成天只知道开心的傻大姐儿并不是因为心宽不在乎事儿才开心,而是因为以前的生活中没有值得她难过的事! 真要遇到事儿了,她的承受力或许还不如那些从小吃苦的人。 比如现在,柳桑病得茶饭不思,成天躺在榻上,抱着被子睡得昏昏沉沉,一副活着没意思的样子,柳雉好吃好喝,还有心思打理庭院中的花草。 倒不是她有多凉薄,而是天天都在劝,却没有效果,她想着总不能两个人都这样消极,总得有个人保持积极,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吧? 再说,她其实也不觉得见不着大王就会怎么样。 她还记得他给她描述过的世界,那里有很多女人,不靠男人活着,她们独立自主,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交际圈,想和男人交朋友就和男人交朋友,想和女人交朋友就和女人交朋友,想去旅行,只要有钱,就可以随时出门,而不用看谁的脸色,想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得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明明当年她还那么小,有好多话根本就听不懂。 大概她也曾渴望成为那样的人吧? 如今想来,他应该不喜欢那种满脑子只有他、成天粘着他的女人。 虽然柳雉还小,也没人教她,可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想得出神,手中冰凉的剪子一滑,就掉到了地上,弯腰去捡,却不小心带倒了架子上的花盆,手忙脚乱的抱住花盆,结果又被花盆带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是柳桑陪媵的姐妹,属于身份高贵的妾,自然也有奴仆伺候,只是她平日里喜欢安静,不喜欢奴仆靠得太近,见她这里出了事,仆从立刻跑过来,抱花盆的抱花盆,捡剪刀的捡剪刀,扶她的扶她。 正手忙脚乱间,阿瑟带着白景源进了院门。 长春宫很大,柳雉其实也有自己的居所,因为姐妹俩感情好,最近柳桑又病了,她才总是待在柳桑这里。 其实这些花草都是有专人打理的,她若是喜欢,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折腾就好,没必要来管柳桑院里这些。 今日她之所以抱来一盆兰花,又精心剪去老叶,细细擦干净每一片叶子,也是因为她知道奴仆往上禀报了柳桑病重之事,怕太后娘娘要过来。 之前去过永寿殿一次,察觉到太后娘娘对柳桑不是特别喜欢,见太后娘娘喜欢养兰花,回来之后,她也开始养了。 这一盆是开得最好的一盆,这几个月,她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这上头了。 她希望太后娘娘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这盆花,从而对柳桑心生好感,没想到来的却是大王。 她不想这样狼狈的出现在大王面前,立刻闪身躲到了茂盛的灌木丛之后,仆从只当她不想给大王留下不好的印象,加之她年纪小,或许还有胆怯的可能,也没有吱声,只默默收拾好花盆剪子,弯着腰行了礼,退开了。 白景源进了长春宫,就明白这里住了谁了,心知把自己叫来,他那位还没见过的夫人肯定出了事情,走得自然很快,也就没有看到匆匆躲避的柳雉,只当那里只有忙碌的奴仆。 柳雉抖掉身上的土,躲好之后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高瘦的背影。 楚人大多身材颀长气质出众,柳家的柳霁月就是个难得的美男子,给柳霁月当了好多年便宜女儿,她自认还是对美男子有了免疫力,可见到这个背影,感觉却别有不同。书袋网 多年未见,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他长大了会是个美男子,现在见了,只一眼就确定是他,可她心里却只有紧张和酸涩。 得知阿姊病重,他的脚步才会如此匆忙吧? 阿姊虽然不是王后,可她也是夫人,她只是个卑微的媵妾。 比起那些没有来头的美人,她的地位可能要高得多,可跟王后、夫人,甚至只是王后的陪媵比起来,她的地位都要更低…… 白景源却是不知,有个心思多得如同筛子般的半大女孩儿正躲在院子里偷看他路过,他这会儿已经带着一身凉气进了屋。 屋里一股药味儿,白景源一进来就闻到了。 进屋之后只见奴仆不见主子,心想柳桑多半在卧室,原还想着闯进一小姑娘卧房不太好,转念一想,现在她已经是他的女人,如今病了,他却不去看望,还要她强撑病体出来,实在不人道,于是就撩起绛红的帷幔进了里屋。 大白天的,里屋的窗户却关着,靠里有张床榻,榻上挂了挡风的姜黄色帐子,靠窗有张雕花长案,案上放着低调华美的妆奁,还有一面大大的铜镜。 也不知是主人没有心思,还是她不喜熏香,那尊错金博山炉冷冷的放在博物架上,与一些摆设放在一起,没有一丝香烟飘出。 在哄孩子方面,白景源的技能是点满了的,以前家中的孩子们都喜欢和他玩儿,哪怕是那个自诩天才小少年的臭屁侄子,也喜欢围着他转,所以他一进来,见床上背对外面躺着个人,也不管她是在闹别扭,还是真的病了,先面带微笑,语带宠溺的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柳桑躺在榻上,突然听到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昏昏沉沉的睁眼转身,就见床前站着个瘦削的俊美男子。 他身穿一身狐裘,脸上冻得微红,见自己转身,就露出了温和的笑。 柳桑感觉自己的病立刻就好了八成,激动得翻身坐起,又想起自己没有梳洗打扮,第一次见到大王,竟是这副憔悴邋遢模样,不由惊呼一声,钻进被子里死活不愿出来。 这样子,不禁让白景源想起了他的堂妹,她喜欢赖床,却又不想人看到她邋遢的样子,小时候他们这些堂兄弟就总喜欢去逗她,她每次都这样尖叫着钻进被子里不出来。 “孤近日胃口欠佳,夫人可否陪孤用晚膳?” 心里都快笑死了,白景源表面上却依旧温和可亲,uu看书 wukanshu.om 柳桑满脸通红缩在被子里,不敢露头,只一个劲儿的“嗯嗯嗯”,见那被子里就跟裹了一条磕头虫一样,不断点点点,白景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出去了。 等疱彘将晚饭送到这里,柳桑也收拾停当。 正要撩开帷幔出去,柳桑想想又询问从家里带来的老仆:“去把雉叫来一起。” 她平时总喜欢叫柳雉的名字,因为她有很多妹妹,可雉只是雉。 仆从去了,不一会儿却抱回来一盆花,说柳雉着凉了来不了,特意送上这盆花赔罪。 柳桑心道,雉到底年纪小,不懂得讨大王欢心。 眼见着外面饭菜都摆放停当,大王已经往里看了好几次了,柳桑无奈,只得放下此事,笑着出去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96章 哄孩子)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二百九十七章 信任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别扭,但也很好哄。 白景源让人准备了清淡易消化的山药瘦肉粥,还有清蒸的齐水鱼,外加一碟子开胃的清炒豆芽,见她终于出来,只看了一眼,就笑着请她入座: “也不知你爱吃什么,若不合口味,就跟疱彘讲,让他重新做去。” 柳桑长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也很饱满,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因为打小就喜欢骑马蹴鞠之类的运动,所以有着高大健美的好身段,奈何进宫后忧思缠身,又常常想念家中亲人,再加上入冬后病了这一场,瘦了十几斤,让她看起来憔悴不少,好在底子还在,梳洗打扮完,又抹了鲜艳的口脂,倒也是个及格的青春美少女了。 她走路喜欢大大方方的迈步,听到大王与她说话,立刻敛住裙摆,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细声细气的行礼入座。 “大王准备的都是妾自幼就爱的,自然没有什么不妥。” 她倒也没说假话。 桑丘挨着齐水,柳桑爱吃齐水鱼,奈何凤凰台距离齐水太远,供应有限,进宫后,她也没法经常吃到,见大王准备了这些,只当他特意打听了自己的喜好,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喜色。 见她明明不习惯,还强装出一副淑女样,满脸都是见到心上人的羞答答,白景源很是不习惯,忙低头吃鱼。 其实他特意准备这道菜,也是因为考虑到和柳桑不熟,没什么话讲,齐水鱼肉质细嫩,却有不少的刺,怕被刺卡了不敢说话,就是很正常的事,用来缓解尴尬最是合适了。 他不说话,就给了柳桑无限的想象空间。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偷看白景源,想象着他对自己的好,期待着美好的未来,一顿饭竟是没说几句话,就结束了。 就这么走了显然不合适,白景源又简单的讲了下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他的语气就像拉家常,并没有特意解释的意思,柳桑听了却觉得心里十分舒坦,心底的郁气不知不觉就散完了。 他其实什么都不用讲的,她只是年纪还小,刚来不适应这里的生活,等日子久了,肯定就习惯了。 外面人都说大王性子很好,很善良,果然不假。 柳桑满脸笑容,不管白景源说啥,她都乖巧的听着,只偶尔乖巧的“嗯”一声,或者点下头。 突然多了这么个上辈子至少三年起步的小老婆,白景源刚开始很不自在,一顿饭吃完,做好心理建设,直接用对待外甥女的态度来对待她,思路立刻就理顺了。 见她乖巧,心里不忍,白景源临走前又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还许诺,若是天气好,他也有空,就带她出宫去游玩。 一通操作熟练而又妥帖,柳桑感动得整个人都冒起了粉红泡泡。 直到大王的背影消失在小路转弯处,她才叹息一声,倚着院门住了脚。 虽然精神还好,到底身体太弱,走几步就累得慌。 自她记事起,她就像一头充满活力的小牛犊子,这样虚弱,还是头一回。 “雉果真着凉了?”电子书坊 若真着凉了,可轻忽不得。 她最开始也只是趴在窗边吹风吹久了,受够了被病魔折磨的感觉,她不希望妹妹也受这样的罪。 如今宫中就她们姐妹俩可以互相依靠了。 两个夫人,每个都可以陪嫁两个媵妾,奴仆数量则没有具体要求,柳氏位卑,行事低调,就只让她带了柳雉一个媵妾,还有一老一少两个仆从,老的那个沉稳妥帖,少的那个却胆大心细,这会儿老的那个去送大王去了,就只有年轻那个跟在身边。 听到主子询问,婢女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柳桑不由皱眉:“快说吧!我可没力气跟你玩儿什么猜猜看的把戏!” 婢女这才道:“夫人,之前大王来的时候,雉恰好在院子里,大王刚进来,她就瞧见了。” 这个婢女是柳桑的母亲精挑细选的,比起年纪大的那个,她更敢说。 柳桑的母亲总觉得柳雉心思太多,人也太聪明,自家女儿跟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蠢货,十个柳桑绑在一块儿,也玩儿不过柳雉,偏柳霁月觉得柳雉很有分寸,一定不会做对不起自家女儿的事,一起进宫反而是女儿的助力,再加上柳桑也对这个便宜妹妹照顾有加,她可真是要愁死了! 所以她特意为女儿挑选了这样一个冷静细致的贴身婢女。 刚还在院子里等着见大王,派人去叫她,她却说她着凉了? 她还病着,柳雉却等在院子里,想要在她之前见到大王? 可大王来之前也没说要来,或许来的只是太后娘娘或者太后娘娘身边的婢女呢? 柳桑知道这个婢女总想让她警惕一些,莫要被柳雉坑死,念在她忠心耿耿,也不怪她。 “那大王与她见到了吗?” 婢女回:“那倒没有。” 婢女也不是那种挑拨离间的小人,说完又道:“雉剪子掉地上,捡的时候带倒了花盆,接住了花盆,却弄脏了衣裳,见到大王进来立刻躲起来了。” 柳桑不由笑道:“她应该以为太后娘娘要来,这才趁着天暖,把那盆兰花摆出来。见到来的人是大王,也没有上前拜见,而是借故躲避,去叫她来,她也不来……” 这都是为了她啊! 太后娘娘爱兰花,uu看书wwuknshu.om她却不是个喜欢花草的,自从去过一次永寿殿,雉就开始养兰了,得了品相好的也不私留,而是算着太后娘娘可能来的日子,送到她的院子里来,大王来了,她也不想分去大王的注意力,把大王留给她一个人,这样为她考虑的妹妹,她怎能不喜欢呢? “雉做事一向妥帖细致,人又胆小,这么多年念着我对她的好,总是不经意的提点我,帮助我,我又不傻,怎能不知道呢?” 雉喜欢读书,她却不喜欢,为了哄她多读书,父亲找了先生给雉讲书,雉也不接受,非要赖着她来讲,都是为了哄她多学。 其实进宫前,她就发现了,雉本来不想进宫的,都是为了她…… 婢女叹口气,心道来日方长,是狐狸就会露出尾巴,主子心善,她可不会跟着眼瞎,她会一直盯着雉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97章 信任)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二百九十八章 女王的雄鹰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南国大雪纷飞,燕人的草原上却正是夏季。 雄鹰展翅、彩蝶翻飞,如茵绿草上,骏马飞驰。 有皮肤黝黑的少年骑在马上,皮衣掖在腰间,双腿用力夹紧马腹,一手握弓一手控缰,耳听得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呜~” 少年们立刻放下缰绳,飞快的从马背上挂着的箭囊里取出数量不等的羽箭,用最快的速度弯弓搭箭—— “嘣!” 紧绷的弓弦犹在颤动,尖锐笔直的骨箭已经飞出。 飞箭如雨,染成不同颜色的羽箭大多扎在百步外的草把上,只有极少数的箭脱了靶子,或是没入茂盛的草丛里,或是扎在临近的靶子上——每当这种事情发生,就会引来潮水般的吁声! 在燕国,不能射得一手好箭,便算不得好男儿! 在公众场合嘲笑别人短处这种没素质的事,但凡有点素质的人也做不出来,可现在气氛热烈,大家都在闹腾,又有谁会在乎这些呢? 惨遭讥讽,准头太差的少年便会面色涨红,想要争辩又无话可说,只能倔强的咬紧嘴唇,用力握紧缰绳,恼火的用鼻子哼气,引得马儿烦躁的嘶鸣转圈,甚至有人马儿失控,不得不让随侍在旁的御者帮忙,才能逃得一劫! 一时间,场中热闹非凡! 这是燕国归野女王继位后的头一年。 草原上的好男儿聚在一起比武射箭,都想让女王高看几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以燕国如今的情况,女王的夫婿,只能从国中挑选。 历代燕王作风强硬,娶不到真正的公主,就去抢别国公主,积年累月,把周边国家都得罪完了,女王总不能仿效长辈,去抢别国公子吧? 且不说抢不抢得到,就算抢到了,怕也要被天下人笑死! 再说,先王薨逝之前,咬着牙把荆山国灭了,如今诸国都敬燕国而远之,除了本国人,谁敢娶她? 女王才五岁多,谁能娶了她,谁就能成为实际上的燕王——所有人都这样想。 尤其是今天那些年纪与她相差不是很多的,更是这样认为。 所以从退隐草原深处那会儿起,燕国贵族就纷纷积极选派族中优秀适龄男儿送来王帐,与女王共同成长的同时,接受统一的高规格教导。 这些人的教育,根本就不需要颖叔茥或者女王操心,他们的家族自会找寻最优秀的先生来教导他们,一应花销,也自有各自家族承担。 端坐在看台上的归野梳着整齐的小辫子,辫子上坠着小小的金珠,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冷眼看着这场比试,遇到勇武出众的,就赐下黄金美玉,遇到逊色的,就不想搭理。 一场场比赛下来,到最后,只能剩下一人。 女王会允许他明年一整年都待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学习,一同生活。 昔年,被燕王捧在手心里的小娇娇,如今已经习惯了当女王的日子,她会穿着符合身份的衣衫,尽量摆出威严的表情,坐在那里连发丝都不乱一下,时刻谨记着,要当一个让人不敢小看的王。 “王以为如何?” 颖叔茥坐在轮椅上,侧头笑问。 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自律,看得他十分心疼,又怕溺爱会毁了她,只能时不时想点法子,帮她缓解一二。 小野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腰肢微微垮了垮,皱皱鼻子扭头对宠爱她的叔父道:“孤以为还不如昨日那些!他们——”58读书 小巧白皙的下巴微扬,遥指着场下之人:“都太小了!还需要再长长呢!” 颖叔茥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撑着下巴笑她:“大王也忒严格了些!昨日那些,比起这些,要年长十岁以上,吃的肉都要多几车,又怎能放在一块儿比?若有那年纪小,也能与年长之人比肩的,多半天赋异禀,大王就可以好好培养了。” 小野泄气垮肩,失落道:“那等人杰,又岂是常见的?”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从不需要考虑人才问题,可她现在已经是大王了,叔父无数次重复,对大王来讲,人才才是最重要的! 颖叔茥便拍着扶手宽慰她道:“总会有的,小野,这样的人,总会有的,只要燕国一直都在,而你,也一直都坐在这个位置上,你就会等到他出生,等到他长大。” 见他这样讲,小野骄傲的站起来,用小皮靴踩着椅子,抽出袖中缠着的马鞭,噼啪着甩了个鞭花: “那是自然!孤定能为父王守好这个天下!待到孤百年之后,依然会有优秀的继承人,将这一切传承下去!” 小女孩儿人小,志气却不小。 颖叔茥不由失笑:“你自己还未长大呢!就考虑继承人了?” 小女孩儿骄傲的甩甩辫子:“待孤长成,定要捉来世间最优秀的男儿,生下最优秀的继承人!” 知她一向不是个怯懦的人,颖叔茥被她的朝气鼓舞,也跟着挥了挥拳头:“那你可要努力呀!只要叔父活着一天,叔父就会永远在你身后!” 然而小野一开口,就露了稚气:“那孤便赐予叔父长命百岁!” 颖叔茥哈哈大笑,牵着她的手,不断点头:“臣听令!定不敢九十九岁就去了!” 见她终于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纯真笑容,颖叔茥这才暗叹口气,笑着示意她走下高台: “去吧!今日的魁首已经选出,雏鹰虽小,有朝一日却能长成可以高飞的雄鹰,如今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无忧无虑生活下去的公主野,你当记住,你现在已经是燕王!这些都是你的子民!你要像爱孩子们一样爱他们!比起他们的现在,你更应该期待他们的未来!少年人,总是未来可期的,不是吗?这才是大王对待少年人,该有的态度。” 归野行礼,郑重谢过颖叔茥的教导:“叔父所言甚是,野谬矣!日后定当如叔父所说的这般做!” “不要等日后,但凡不足,能立刻弥补,就不能等以后。” 颖叔茥严厉起来,归野立刻站直了,谦卑应声:“唯!” 颖叔茥坦然受之,示意她走前面,自己则任由老仆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自从燕王薨逝、归野继位,为他推轮椅的老仆就将自己的舌头割掉了。 颖叔茥为此痛哭过好几回,事后却更信任他了。 “尔等乃孤之雄鹰,uu看书 w.uukanshu 虽幼,却当如孤这般拥有凌云之志!虽一时不如他人,也不可能懈怠!” 归野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激励人心,她站在特意为她搭起来的点将台上,不苟言笑的说着激励人心的话,台下众人纷纷激动的满脸通红,挥着手中长弓,不断重复: “大燕无畏!女王威武!大燕无畏!女王威武!” 声音震天。 年老的臣子们旁观着这一切,有人暗暗忧愁,也有人心情振奋。 他们想起了典籍里记载的荆山公主。 虽是女儿身,却比世间大多男儿都强。 在颖叔茥的悉心教导下,女王她,是否也能成为这样的人呢?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98章 女王的雄鹰)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二百九十九章 金王之怒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啊!!!齐贼当诛!齐贼当诛啊!!” 大好局面,皆因赵王失约不至而瓦解,如今别说继续攻城伐地了,原本占下来的十六城都被郑人抢了回去,金王就像被人剜了心一般的痛! 痛啊!痛得他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对月狂吼! 那十六城可包括栖霞城外的栖霞山啊! 日产千斤铜的栖霞山啊!! 想起日产千斤铜,他又想起因为撤离匆忙,不得不舍在那里的好几万奴隶! 血亏啊! 金王就像准备齐全跑去开矿,刚开了一点点就被迫停止的黑矿老板,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 “啊啊啊!!!” 金王痛啊! 剜心的痛啊! “嘭!” 正叫得高亢,一只絮了丝绵的锦缎圆枕扔了过来,正好砸到他背上。 力道不大,就是气人,金王愤怒扭头,就见王后顶着对熊猫眼拥被坐起,双手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竟是比他还要愤怒: “你到底睡不睡?大半夜的,又鬼嚎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这都多少天啦?!天天嚎!我受够啦!受够啦!这日子没法儿过啦!回你自个儿宫里睡去!睡不着就去睡美人!滚滚滚!” 据说生气容易长难看的法令纹,金王成天耽误她睡觉,害她黑眼圈,她都快气死了! 她已经好脾气了大半辈子,现在也忍不住了! 平日里但凡听到大王亲近哪个美人,就要醋上老半天,现在能说出让他睡美人去的话,由此可见,有多烦他在这儿了! 夫妻几十年,性格温婉的妘莲从未发过这样大的火,金王都被吓住了。61文库 直到他抱着那锦缎圆枕,穿着里衣哆嗦着被王后赶出了卧室,卧室门又从里“砰”的一声关上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 “啊?莲娘,连你也不能理解我吗?啊?” 金王拍着门,一边哭一边喊,脸上的肥肉都挤成一团了。 自他被臣子打晕,强行退出郑国,又灰头土脸的回到金宫之后,满朝文武就开始对他口诛笔伐,说得他好像亡国之君一样可怕,可他坚信自己的选择是英明神武的,他只是遭了赵王这个小人的算计,才会一败涂地! 他以为结发妻子最是懂他,所以这些日子他哪儿也没去,就成天窝在王后宫里,没想到就连王后也烦他了! 金王冻得哆嗦,哭得伤心,正上气不接下气,屋门打开,王后披着发黑着脸,一把将他扯了进去,推进被窝里捂好,这才心疼恼怒道: “我都要气死了!你也不知道哄哄我!你看我的黑眼眶!呜呜呜~” 在哭方面,显然十个金王绑一起也比不上王后牛逼,他很快就忘了被王后撵出去的事,搂着王后一个劲儿的哄:“孤错矣!万不该让你如此难过!” 哄了半天,见王后不哭了,他才又想起了他的栖霞山,不由捂嘴呜咽:“呜呜!” 王后又气又困,被他哭得火起,干脆道:“你哭什么哭?要哭去对着你那好女婿哭!是他对不起你,又不是我!” 提起赵王,金王就很有话说,刚要破口大骂,王后已经阻止了他: “别骂了别骂了!自己作孽怪得谁来?同样是姻亲,瞅瞅人楚王!人家还隔了一层呢!再瞅瞅他!我在就说了,这种连发妻都能舍弃之人,能是个情深义重的吗?你竟然还指望关键时刻靠他?” 连续这么久睡不好,uu看书 .uukansu又半夜被弄醒,金王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毒舌起来真是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子旭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来不及通知我,等使者回来,就能知道了。” 金王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王后只“哧”了一声,就背对着他睡了。 赔了她小女儿的一生,现在该轮到他来还债了,活该! 王后气疯了,一顿操作猛如虎,喷了个痛快,自顾自睡了,留下金王各种心塞睡不着,却又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只能抱着被子小心翼翼的翻来覆去到天亮,生怕又把这母狮子给吵醒了。 次日天晴,王后娘娘终于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就听大王在外间大发雷霆:“什么?!他果真这样说?!还要不要脸!!欺人太甚!啊啊啊!欺人太甚!”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99章 金王之怒)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章 问罪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金王终于等来了赵国的消息,可惜不仅不是他以为的道歉,反而是怒气冲冲的问罪! 还是派出一正一副使者,以及完整护卫团,带着国书那种,极其正式的问罪! 简直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相当!极其!十分!不要脸! 超级!无敌!特别!无耻! 赵王的国书写得相当不客气!简直把金王斥做了无情无义的小人! 面临千载难逢的伐燕机会,赵王选择了伐燕,而不是援助金国攻郑,但他暂时又没有与金国交恶的打算,为了维护两国之间的关系,他就写了一份言辞恳切的国书,委婉抱怨之前援金血亏,虽然他看在姻亲关系上,愿意自掏腰包,可惜国中朝臣都不同意再次出兵,再加上接到燕国异动的消息,赵军需要回防,实在抽不出兵力,所以他劝金王莫要急功近利,先将那十六城消化完了再说。 按理说,赵王这封国书给金王留足了面子。 在他想来,之前白白给金王干活,他都自认倒霉了,现在自家有事,断无不管自家也要去邻居家帮忙的道理,拒绝继续当冤大头,想来金王也能理解, 可赵王只等回了使者的头颅,还有染血的国书! 派出臣子调查现场,却从现场找到了一颗金人喜欢挂在脖子上的吉祥玉珠,还有几片金国军服的碎片! 赵军全力伐燕去了,实在抽不出人手,所以赵王并未立刻出兵找金国要说法,而是又派了使者来讲道理,可惜,这次派来的使者,刚踏上金国的土地,就又丢了命。 这次使团没有死绝,有人躲在马肚子下面残存下来,亲耳听到了金人说什么“决不能让赵国使者抵达金宫!赵王无义在先,还想把过错归到咱大王身上,想得美!”,赵王收到消息气得差点吐血! 要不是燕国那边更重要,他怕是立刻就要跟金国撕破脸了! 金赵两国多有合作,赵王早就知道金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次还是被气到了。 往日里金王总喜欢在边边角角抠搜,赵王都忍了,可这次他怎么就那么大脸啊?!! 这可是涉及国土之争的事儿啊! 哪怕普通国人也断无放着自家活计不做,给邻居做工,连工钱都不要的吧? 赵国现在有开疆拓土的可能,他怎么可能放过? 这种时候继续援金,图啥? 难道他还真图邻居家包吃,还夸他一句好人啊? 道理都是通的,国与国之间,自然也是这么个道理。 何况一国不比一家,哪怕是大王,也不可能做到什么事都一言决之! 赵王的气憋呀憋呀,一憋就是好几个月! 得知金国顶着侵略者的恶名趁虚而入攻郑,结果损兵折将,还损了好几万奴隶,最终除了一点铜,什么也没有得到,猜到金王日子不好过,赵王一刻也没耽误,就又派了使团过来,代表赵国严厉谴责金王的无情无义! 赵王这口气可算是吐出了大半,一大早收到这么一份操蛋的国书,金王好不容易弱下去的怒火瞬间升腾! 金王气得鞋都没穿,就顶着对熊猫眼奔出王后的宫殿,拔下墙上挂着的配剑,要去把那使者给戳几个透明窟窿! 金王近些日子已经受够了臣子们的委屈,又有巫虔的预言在,国人都在怀疑他是否真的被神所弃,害得他宫门都不敢踏出一步,只敢躲到王后宫里当鸵鸟,日子十分难熬,现在赵国的使者带来这样的消息,他立刻就炸了!起点中文 “孤要斩了他!这血口喷人的狗贼奴!怎么就能睁眼说瞎话?!难道不是他先斩了孤的信使吗?不想出兵就直说,还搞这一套!” 这时代还没有牌坊,否则他这会儿一定会说出那句经典的话。 见大王气得满眼都是红血丝,怒不可遏要杀人,仆从们忙上前阻拦。 在大王身边伺候久了,虽然是仆从,他们还是知道,若大王斩了赵国来使,两国定会交恶,到时候嫁到赵国的小公主怎么办啊? 王后很是宠爱小公主,他们这些老仆也与小公主感情深厚,于情于理都要阻拦。 金王已经气得糊涂了,见有人拦着,拔剑就刺! 王后起床后,听到外面动静,好奇出来看,就见大王正在发疯,阻拦他的仆从们全都见了血,立刻吩咐武力高强的护卫上前,将他的剑给夺了。 好一番忙乱过后,金王才气喘吁吁坐到地上。 毫无理智的剧烈运动过后,金王汗出如浆,很快里衣就打湿贴在了背上。 花白的发丝黏在汗津津的脸上、脖子上,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仆从们被吓破了胆,都不敢靠近,只有王后拎着一双室内穿的软底鞋过来,蹲下身为他穿上。 金王呆呆的看着她,脚上一暖,眼眶就泛了红。 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私底下却喜欢对着王后娘娘哭,大概谁也想不到。 当然,他这也是因为实在委屈大发了! 这段日子,他受到的折磨,实在太多了!对他这种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人来讲,这样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王后温柔的抱着他的头,将他搂在怀里,一边掏手绢替他擦脸,一边温声道:“大王,你还记不记得阿巳幼时,有一次发脾气打碎了你最喜欢的一只玉盏?” 金王对自己珍爱的物件儿记得特别牢靠,王后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那只玉盏特别绿,玉匠将它雕成了荷叶的模样,可惜啊! 金王叹口气:“阿巳很少发脾气,那次也是因为有刁奴偷吃了她的东西,却冤枉她没有节制吃了太多,所以肚子疼。” 与女儿比起来,一个死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金王面上泛起温情。 他爱着自己的女儿,所以要将她嫁的有价值,因为他希望她可以是一个对家国有用的人,就像他一样。 王后也叹口气,屈膝坐下,靠在他怀里,垂泪道:“大王,看书 .uuanshu 您的艰难,我和阿巳都明白,但……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请大王,多多想想我们的阿巳,她还那么小……” 金王继续叹气,隔了许久才摸着她的头,无奈道:“孤便听你一回。” 王后疼女儿,大王爱王后,偶尔,他会听她的话。 大概赵王也是瞅准了这一点,才会拼着骂名杀死自己的原配,也要娶了阿巳吧! 想到这,金王吩咐道:“去,将我大金使者之前遇难的细节,好好讲给赵国使者听,请他快些回垶塬,请赵王协同我大金查明此事!此种蹊跷甚多,断不能中了歹人奸计!” 仆从感激的看了王后一眼,很快就领命下去了。 幸好,昨夜大王在王后这里啊!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00章 问罪)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零一章 温柔的力量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金赵两国之间,因共叔鱼的精心设计燃起了滔天怒火,眼见着就要撕破面皮起争端,却又在金国王后的温柔应对之下消弭于无形。 这点,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金王先递了台阶,赵国那边有来自金国的继后存在,又有伐燕之事牵扯精力不宜再起战端,也不是真的想与金国老死不相往来,赵王也选择了妥协。 两国态度都积极起来,为了解开误会,从垶塬到金宫的官道上,每日都有满脸疲惫的信使骑马狂奔,至于什么时候这事才能划上两国都满意的句号?谁也不知道。 反正,已经在积极的解决了,不是么?总比之前的状态要好。 因为女人,铁血的政治中间,总是夹杂着一缕缕温柔,大部分时候她们都毫无存在感,关键时刻却能给人带来惊喜。 远在金国的金王后是这方面的佼佼者,白景源没有那份幸运去体验,但他也有独属于自己那份温柔在等候着他。 三月三,惠风和畅,阳光灿烂,刚忙完春耕之事的白景源履行了去岁冬日里许下的诺言,带着柳桑以及被柳桑强拉着的柳雉出城踏青。 过去的几个月,柳桑一直都在养病,白景源偶尔去一次长春宫,陪她吃顿饭,她就会心情很好,只是随着病情好转,在她心里,新的忧愁又滋生了。 其一,雉还是不愿意见大王,每次大王到长春宫用膳,她都会躲起来。 柳桑并不知道柳雉怀揣着惊天大秘密,每天都在期待着与大王相见,却又惧怕大王将她这个知道他秘密的人处死,所以每天都在纠结中度过,只当她不想嫁给大王,却因她的缘故,不得不进宫。 这让柳桑十分愧疚,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天长日久,就成了她最烦恼的事。 她已经嫁给了她想嫁的人,觉得心满意足,雉却在还不懂情爱的年纪葬送掉了未来的无限可能。 如今她也成了大王的女人,等她年纪大了,就算遇到心仪之人,也没法与他双宿双飞,到时候怕是要遗憾一辈子! 那种感觉,之前以为自己没法嫁给大王的时候,她已经尝过了,实在太难过了!雉却要因为她,一辈子都要忍受这种痛苦。 出嫁之前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又或许是有意忽视,如今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格外丑陋卑劣。 其二,大王至今没有在长春宫留宿。 成亲之后,夫君却不愿意与自己困觉,这对一个刚出嫁不久的十四岁女孩儿来讲,是一件很难为情,又根本无法对人说起的羞耻事! 身边老仆常忧心忡忡在私下里教她一些讨好大王的方法,比如时刻保持精致的妆容,穿显腰身的漂亮衣服,走路慢一些,说话温柔一点…… 甚至她还亲自下厨炖过汤!弄得一身都是黑灰,手指头还烫伤了! 可惜她不管怎么努力,依然没起到什么效果。 她想,或许大王只是年纪小,还没开窍,以为娶了她,就是陪他吃饭陪他玩耍的? 此次与大王同游,她希望可以迎来改变。 就算第二件事太过羞耻没有办法,也要把第一件事给办了! 今日只是在城外河滩处垂钓、野炊,路途并不远,所以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大王的车架早早等在长春宫外,邀请她们同乘。 柳桑莲步款款踩着梯子上了车,坐下回头撩开帘子,就见雉还僵着脸站在车下不动弹。 “雉……” 她刚开口准备催,就见雉跟被狗撵了似的,飞快抓着扶手爬了上来,低着头往她身后一缩,就不吭声了。 柳桑尴尬的行礼,雉也跟着行礼,倒是不曾失礼。 现在天还不算太暖,所以这是一辆带着车厢的辎车,为了给她俩挪出位置,白景源坐在车厢底部,并未挨着窗户,柳雉上车,他只看到一片好似春江般蓝中透绿的裙摆,她就躲到柳桑身后去了,看起来很胆小的样子。乐视小说 白景源是个很绅士的人,从不会做让女士感到为难的事,哪怕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号搓衣板。 见她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为了缓解她的心理压力,白景源的视线也避开了她,只跟柳桑讲话。 “河边风大,你们带斗篷了没有?” 第一次听说娶小老婆,还附赠小小老婆的时候,白景源整个人都是震惊的,偷摸询问任袖,任袖却比他更震惊! 媵妾婚是这时代贵族之间通行的婚嫁制度,新嫁娘大多会带着自己的侄女或者庶妹一起出嫁,为了保证自己先生出孩子,媵妾大多数时候都要小几岁。 白景源竟然不知道这个?! 想不通,任袖还是为他解了惑。 从任袖那里知道了柳雉的存在,还有那些书上没有记载,却通行于贵族之间的潜规则,白景源只看到那片裙摆就能确定她的身份,因为纪礼十分繁琐,规定了什么身份穿什么样子的衣服,媵妾比夫人地位低,又比婢女地位高,衣裙的样式是不一样的。 他只当她年纪小,脸皮薄,太过害羞,并未多想。 柳桑一边点头,强笑说带了,一边在大袖的掩盖下,反手去戳雉的腿。 柳雉紧张得浑身僵硬,见她戳自己,知道她的意思,忙低声道:“妾也带了。” 与柳桑之间相处自然,是经过了好几个月的磨合才有的结果,现在又添了个半大孩子,白景源只觉头痛! 感觉就跟养童养媳似的! 世间男儿只知道羡慕古代男人有艳福,妻妾成群,却未想过,这些妻妾刚嫁进来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孩子!怎么下得了嘴哦?!他又不是变态! 还好疱彘准备周到。 白景源拉开车上的小抽屉,拿出疱彘连夜赶制的五香牛肉干,示意二女分食。 食不言什么的,真是太贴心了! 牛肉干需要用力嚼,怕吃相不雅,两女要么以袖掩面,要么低着头,如此,也不显得柳雉的行为太过突兀。 她们只觉这是大王的贴心,满心感动,觉得大王果真如同传言般,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却不知白景源一边嚼肉干,一边嫌这肉干太硬,嚼得他腮帮子疼,正计划下次让疱彘给他做肉脯。 三人就这么一路吃吃吃,直吃到了目的地。 还未下车,只撑起车窗,远远就见河畔一片杏树,粉白杏花开得正好,微风拂过,花瓣掉进河里顺水飘,恰似一条粉嫩嫩的丝带! 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动静皆宜!端的是好景致! 宫里也有杏树,可宫里却没有这样开阔,杏树也没有这样多! 二女打小就时常跟着柳霁月到各地赏景,这样美丽的景色并非没有见过,可在宫里憋了小半年再出来看,这景色就格外珍贵,格外美好! 柳桑抓住身侧的扶手,uu看书 w.uuknshu.cm 上身挺直,隔着车窗看得痴了,就连柳雉,也忍不住抬起了头,急切的凑到窗边,扒着车窗想往外探头。 虽然聪明早熟,但她到底还小,在宫里憋得狠了,这满是自由味道的天地至景,足以让她忘记所有的烦恼! 俩脑袋把朝向杏花林的车窗挤满了,白景源很懂得谦让,并未跟她们挤。 比起装模作样的她们,他更喜欢这样纯真自然的样子。 你在窗前看风景,于是,你也成了风景。 白景源没景可看,就盯着他的两个小老婆看。 只是吧,越看,他越觉得柳雉长得很是眼熟!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01章 温柔的力量)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零二章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逆天好运公子白 ()”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正沉浸在美景中的柳雉突然听到这话,心脏差点骤停! 她呆呆的看着远处裹着杏花瓣一路往东的齐水,不敢回头。 耳边好似全都是哗啦的水流声,柳雉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他还是发现了? 虽然早知道答应同游,很大可能就会被认出来,毕竟也没过多少年,她虽然皮肤养白了,也长高了,可面容变化真的很小,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很害怕! 可害怕过后,就像头上一直悬着的利剑终于落下来了一样,她突然就不想再考虑生死问题了。 就这样吧! 就这样与他相认,然后等待一个结果,总比现在这样每天都在纠结中度过的好。 柳桑只知道柳雉是父亲的养女,并不知道她的具体来历,听到大王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正觉莫名其妙,就听身旁的雉声音艰涩道:“是的大王。” 青葱般的女孩儿缓缓转过身来,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他俩不仅见过,他还吃了好几个月她做的饭呢!俩人缩在火塘边聊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题, 白景源盯着她看,眼中欢喜越来越盛! 雉藏在身后的右手紧紧的抓着裙摆,她感觉自己有点喉头发紧,腿肚子也莫名其妙的疼了起来。 她以为过了很久,其实只是片刻,就听大王声音欢快:“原来你也活下来了?当年我就担心你会冻死了!” 雉跪下行礼,抬起头,眼眸中就含了泪:“是的,大王,奴奴活下来了。” 当年勇毅将军剿匪路过,恰好遇到他们从大泽中往外逃,就在他们快被抓住的时候,他让她躲好,然后迎着大军走了出去。 之后听说那次剿匪,大泽中几无活口,她还担心了很久。 那时候他那样做,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 他曾把生的希望留给她,她不该怀疑他的! 柳雉心中思绪万千,却未发一言。 因为柳桑并不知道,这个大王是假的,她若说得多了,秘密就有泄露的可能。 “你是怎么,嗯,这个……” 见两女皆看着自己,白景源意识到,柳雉是以柳氏女的身份进的宫,若是说出此事,就证明他知道柳雉的身份,柳氏以及柳雉就都有了欺瞒王族的嫌疑。 毕竟,送来历不明的女子入宫,某种意义上来讲,等同于谋逆! 历史上不是没有把刺客送进宫里,让大王吃了亏的例子。 柳桑这时候也回过味来了,不过她没有选择含糊带过,而是一脸惊喜道:“大王原来与雉早就见过吗?那可真是太好了!这孩子小时候受了太多苦,有点胆小,一直不敢见大王呢!” 胆小的人并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胆小,在熟悉的人面前,她就要好得多。 柳桑感觉看到了希望! 至于雉的身份,只要柳氏肯定她的身份,那她就是柳氏女,不管她在宫里犯了什么错,柳氏都会接受一切可能的后果。 此外多的别问,问就是小时候受了太多苦!柳桑才不会说自己其实是不知道,瞎编又怕露馅儿! 至于怎么受苦? 走丢了,又找回来了,可不可以? 完全可以! 小妇生的,不敢带回来,以至于在外头日子过得很惨,可不可以? 同样可行! 白景源长长的“哦”了一声,这才对柳雉眨眨眼道:“说起来孤幼时也曾受过很多苦,要不是雉将孤带出大泽,又恰好遇到勇毅将军来救,孤怕是早就不存在于这世间了!” 柳雉明白这是在与她统一口径了,立刻板着脸点头:“难怪后来传来消息,说大泽野人被灭了个干净,原来是对大王不敬!” 柳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由好奇问起细节。 二人就把当初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柳桑听完大乐:“看来大王与我柳氏有缘。雉幼时养在外面,想来也是遭了难才会流落到大泽之中,家中长辈也未曾将这些事告知于我,现在才知道雉曾受过这样的苦!呜呜……” 柳桑哭得伤心,雉不由暗叹,哪怕桑娘大部分时候都是个只知道傻乐呵的,关键时刻做事还是体现出了大族嫡女的基本素质。 她没有说任何与柳雉身世相关的话,却句句都在诱导大王把雉当成真正的柳氏女,就算大王追根究底,她也未曾说过什么肯定的话怎么怪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还是少年的三人,行事风格已经戴上了一点成年人才会有的狡黠,白景源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日头已高,我等还是快些下车吧!不然待到鱼儿上钩,再烤熟了吃,怕是得等到天黑!” 二女皆松了口气,连连点头。uu看书 .ukanshu 三人撩开车帘,正要下车,就见红一脸紧张的伸手将他们拦在了车上:“大王莫急!且看看再说!” “看什么?” 顺着红的指点看去,就见河对岸有人在打斗,随着水花飞溅,好几人落了水。 却是有人边打边退,在他们仨缩在车里聊天的时候,钻出杏花林,靠近了水边。 “来者何人?” 白景源眯着眼看向对岸。 来人身份不明,的确需要小心,他们不下车,遇到紧急情况,也方便逃跑。 “回大王,隔得太远,没法确定。” 红的剑已出鞘,随时准备着应对敌袭,说话却依旧一板一眼,毫无紧张的感觉。 白景源视力极好,老远就看到河中浮起一团血红,猜到这些人在做生死搏斗,一时摸不清情况,也不知道该帮谁,于是,他便撩开车帘,坐在车里,安静看戏。 多看一会儿,白景源也发现了,这些人打架貌似没什么章法,只是仗着水性好,在水里才能出剑出刀。 “这是几个人在围攻一个吗?” 白景源不敢确定。 红给了肯定的答案。 “几个打一个,还能被他抓住机会反击?甚至一路追到河里都没把人干掉?” 这人谁啊?这么生猛! 在其位谋其政,白景源阴差阳错的当上了这个大王,经过多年习惯养成,现在见到这样的人才,立刻就心动了。 “快去把人救上来!多打一,实在太过分了!” 此刻的他两眼发光,若他这会儿照镜子,就能知道,他和他妈看到限量版包包时的表情一毛一样! 第三百零三章 无名无氏 “逆天好运公子白 ()” 虽然是到城外踏青,并不会走多远,可现在这时代到处都是凶猛的野兽,还有重义轻生的游侠儿,为了保障安全,白景源出宫的时候随扈之人足有上百。 见那打斗之人并未增多,看起来也不像谁在行那调虎离山之计,白景源一声令下,侍卫没多久就把河里的人捞了起来,不管他们如何叫嚣,先分开审问一波。 白景源只对那猛男感兴趣,立刻下车去看。 惨遭围攻的悲催之人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右脸上一道新鲜的伤口,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巴,被水泡过之后伤口翻起,泛白的皮肤还有鲜红的血肉,让他看起来格外恐怖! 但白景源第一眼看去,最先注意到的却是他的眼神。 桀骜不驯好似孤狼,满是凶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暴起伤人一样。 “大王莫要靠得太近,此人危险。” 红是个尽职的护卫,见白景源想要靠近此人,忙伸手将他拦住。 白景源也不是那种不听劝的,想想停到此人身前两米左右,开口问他:“尔乃何人?为何在此打斗?” 大王出游,却在距离大王这么近的地方打架,被大王抓住了,问几句是很正常的事。 此人大概也是没料到他今天会出宫,又恰好来了这里, 他不想说自己为何与人争斗,只抿着嘴看着他,冷哼道:“某不过一无名无氏之人尔!与人死斗,却是与你不相干,大王且游春赏景便是,抓某作甚?” 这年头的平民在贵人眼里命如草芥,但他们却不会自认低贱,几乎每个国人被逼急了,都敢指着大王的鼻子骂,骂他奢侈,骂他没同情心,骂他暴虐,骂他——管得宽。 此人自认与人死斗不犯法,大王管他不着,就能理直气壮的质问他! 见他满嘴讽刺的叫自己大王,白景源呵呵一笑:“大楚沃野万里,孤之心胸当如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楚人,都如同孤的子女一般,子女受伤流血,孤自是要心疼,心疼完了,再问询一番,替你们主持公道,岂非正理耶?” 那人一噎,竟冷笑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扭头不再看他。 “竖子无理!” 侍卫压着他的背,正要逼他磕头认罪,白景源却摆摆手,示意他放开:“罢了,莫要与他为难!胥医者何在?还不快快上前来,替他把这一身的破口子都给孤缝起来!” 之前因为张元病逝,他在齐水城病了,胥云与他相处的机会变多了许多。 刚见到了死亡,病中又容易想东想西,他就开始担心起带兵在外的共叔鱼。 “孤不过偶感风寒,便这般难受,也不知叔父在外领兵,战场条件简陋,若是受伤该怎么办?” 他吸着鼻涕忧心忡忡,胥云便笑着开解他:“战场上自然有擅长外伤的医者在。” 事实上,每次出兵,巫和医都是主帅身边的必备人员,胥云就给他科普了一通。 白景源见他说起来头头是道,不由好奇问他:“胥医者怎么对这些这样了解?” 胥云这才告诉他,说他年轻时候学医,还是学徒的时候,他的师父见他麻利,就曾带着他剿过匪。 白景源那时候也是闲的难受,就问胥云,这种伤怎么治,那种伤又该如何? 听到胥云讲,小口子就去寻蜘蛛的卵袋,撕开后抖干净,把那白色的一层贴在伤口上,大的伤口就撒炒过的黄土止血,再严重的,就用烙铁将皮肉活生生的烙出硬痂,白景源毛骨悚然,就问他为何不缝合呢? 开刀做手术,对现代人来讲是常识,白景源也不清楚具体该怎么缝,但注意消毒,还有把皮肉缝起来,他还是知道的。 这些事胥云闻所未闻,忙抓住他问了个通透,把他所知道的事都问出来了才罢休。 之后几个月胥云一直没露面,一直在研究那神奇的缝合术。 这次跟着出游,也是因为前几天他在街上遇到两人争斗,其中一人破了肚皮,他见猎心喜,想着还没缝过这一款,就跑去给人治了,结果没两天人大出血死了,恰好那人又是张家子,张家就把他给告了,说他丧心病狂修此邪术!一定是中了邪,要烧死他!不然就会为祸楚国! 白景源想要护着他,本想送他去共叔鱼军中,一旦有兵事,各种需要动手术的机会机会很多,可惜胥云今年已经年过六十,不愿也不能再行远路了,怕他被张家所害,白景源就让他一刻不离的跟着自己。 胥云乐颠颠的跑过来,有条不紊的命人将他剥光捆缚,又让人用温热的开水替他清洗伤口,见差不多了,就取出细细的羊肠线,用匠人特意给他打的金针穿了线,两眼放光的盯着他的伤口。 这人伤口最严重的,恰在脸上,两人就这么脸对脸的对上了! 被胥云看小羊羔的眼神盯住,那人忍不住头皮发麻,怒道:“某不要你治!尔等杀才!要杀要剐给你爹爹来个痛快的便是!这般羞辱于某,某定要……” 话未说完,只剩愤怒的“呜呜呜”,却是胥云嫌他聒噪碍事,将随身带着的麻核塞进了他的嘴里。 没有麻药,活生生的把人皮肉缝合起来,伤口还在脸上,是个人都受不了,白景源严重怀疑,他治死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被吓死的! 这人涨红着脸,青筋凸起,却是不肯认怂,一直在那扭头。 白景源怕他挣扎影响伤口,忙温和的劝他:“、胥医者医术首屈一指,孤每次病了,都是胥医者救治,你这不算什么的,你且莫要挣扎,当心缝歪了,以后脸上留个大疤。” 又见他尚且年青,白景源又道:“胥医者好生缝得平整一些,想来这位壮士年纪轻轻还未娶妻,日后莫要受此影响才是。” 那人果真不动了,只是还是瞪大眼睛狠狠盯着胥医者,大有他胆敢乱来,就要与他拼命的架势。 胥医者哪会在乎这些?他眼里只有那道伤口。 大王说缝合的时候分层缝,就不容易绷开,他打算试试。 见那人终于安静了,白景源又没话找话,想要缓解他的痛感:“你刚说你是无名无氏之人,不若孤赐予你吧!” 那人还是不吭声。 等了许久,白景源正觉得尴尬,那人突然小声回了句:“你认为我,该叫什么?” 他从一开始,对白景源就缺乏国人对大王的敬畏。 白景源从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现在只想收服这个人才,于是就询问他的意见:“你想叫什么?又想以何为氏呢?” 那人却突然双眼泛泪:“这难道是某想要,uu看书 ww.uukanhu就能要的吗?这世间,何曾给过某选择的权利?你且莫要如此假惺惺!某见了就想发呕!” 见他流泪,胥医者立刻慌乱的拿起煮过的细软麻布为他擦拭,一边粗鲁的擦一边骂:“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眼泪染了伤口,你就等死吧!” 看来这是个刺头,白景源尴尬的摸摸头,想着这时代的人貌似都觉得大王给的就是好的,不怎么在意自主选择权,便道: “孤听你说话,似是受过不少苦,既然你自己没什么想法,那孤便替你起个好名字吧!孤赐尔名启,从今往后,开始新的人生,彻底忘却过去的苦难,你认为如何?再以孤之名为氏,日后你便是白启,可好?” 白启? “哈哈哈!” 那人又笑,笑着笑着,就又流下泪来,胥医者再次气得大骂,一边骂,一边烦躁的替他擦泪。 白景源也不管他,只出言哄胥云:“医者莫恼!若能救人容颜于刀剑之下,功德无量!” 的确,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伤,胥云闻言,立刻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此人脸上。 白景源也不问他对自己的新名字满意不,反正不满意也没谁能逼他叫这个。 他这名字又不像白跖那般,是因为赐了封邑才赐的,姓名与封邑的命名有关系。 他很好奇胥云的缝合术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正低头看,就见鹿儿悄悄过来,示意他有话要讲。 白景源退出这间匆匆搭就的小帐篷,这才问鹿儿:“可是问清了他的身份?” 鹿儿神情复杂,还是点了点头。 第三百零四章 哦?哦!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后殳去世之后,大王继位,他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鹿儿小声的说着那人的事,一边说,一边唏嘘不停。 “哦?” “哦!” 白景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竟只会变着音儿的说这个字。 没想到,这猛男竟是当年那位远远见过一回的公子槊?! 他对公子槊唯一的记忆,就是当年苹她们私底下提起此人时的满嘴轻蔑,说他都九岁了,竟还会被王后娘娘一个眼神吓得发抖! 当时他对自己即将顶替公子白的事还不太肯定,纯粹以听八卦的心态来听的这些话,再加上那时候楚言学得还不够好,许多话都只听了个大概,如今想来,竟有些模糊了。 “大王!大王!” 鹿儿见他走神,轻轻推了下他的胳膊。 “哎!” 白景源回过神来,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瞧这事儿闹的! 按理说,这公子槊是原主同父异母的庶出兄长,可他没有得到太后娘娘的承认,也没有光明正大的出生在宫里,是后氏算计先王的结果,属于出身不光彩那一类人。 在白景源继位,且后殳死亡之后,他失去依靠,也没了爬起来的希望,被正儿八经的后氏子孙欺辱,是很正常的事。 可白景源见他竟混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忍不住的心生怜悯。 鹿儿说他刚在河里杀死了后氏嫡出的二十三公子,想来是被逼到了墙角,不想活了,才会拼死一搏吧? 一个人活着,很多事都是可以改变的,可有的事,就是没法改变。 比如他,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在豪富的白家,不论做什么,不论多努力,别人都会觉得理所当然,年轻时候他过得很苦闷,甚至想过若是没有生在白家该多好,后来年纪大了,也想开了。 如果他足够强大,像他哥哥那般闷头努力,死也不低头,最后也能让所有人服气,成为家家艳羡的别人家孩子,可他选择了妥协,开始混日子,开始随波逐流,开始觉得成天讲究吃喝玩乐,当个纨绔子,也挺好…… 有这样的出身,又在年幼的时候因为怯懦,没有抓住外祖父替他争取到的好机会,待到年纪大了,护着他的人没了,自己又年纪不大无人教导,思想偏激一些很正常。 鹿儿还不知道他给公子槊赐名之事,见他叹气,立刻进入忠仆角色,替他出主意:“大王打算怎么做?若是直接把他送回后氏,他怕是难逃一死,可若是带回宫里,太后娘娘又会不喜……” 公子槊比他大一岁,几乎是任袖刚嫁来凤凰台没多久就怀上的,任袖对他恨极,他若把公子槊带进宫里,后氏以为他要让公子槊认祖归宗,后氏子死亡的事自然不敢计较,甚至为了与公子槊弥补关系,还会淡化此事,可他敢吗? 或者说,他愿意为了一个公子槊,惹怒太后娘娘吗? 他与太后娘娘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还是今年才开始缓和,他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暂时不想做让她糟心的事。 以前他有个发小,他爸在外面有个与他一般大的私生子,为了让那私生子顺利认祖归宗,他爸就隐瞒私生子的身份,让那私生子与他一起上学。 在私生子的有心讨好下,发小甚至把他当成了朋友,最后发现他的身份,发小因为年纪小,觉得有错也是他爸和那野女人有错在先,那私生子是没错的,于是他就把那私生子带回了家,想着野女人是野女人,兄弟是兄弟…… 后来没多久,就听说发小的母亲自杀身亡,发小也被他外祖接去了英国,再然后发小的父亲就破了产…… 他现在这便宜老妈,可不是个会气得自尽那种人,遇到麻烦的时候,她一般不会先解决麻烦,而是先解决惹来麻烦的人。 鹿儿已经把种种可能都说了一遍,白景源又不是不懂这些,探口气,沉吟半晌才道:“将他送到叔父家中吧!” 共叔鱼尝到了在外的甜头,去年从郑国退兵,就直接回共山去了,算起来他那婶婶,这会儿也该把孩子生下来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没有大王同行,一来害怕后氏拦截公子槊,二来,也是怕共叔鱼家的奴仆不愿接纳,今日的春游只得泡汤。 二女先前经历了柳雉身份曝光的事,本就想早点找个地方聊聊,现在又见大王有事,立刻乖巧点头,同意今日暂且作罢,春游的事改日继续。 一行人匆匆出城,又一阵风似的回城,回城后直奔共叔鱼的府邸,偏偏共叔鱼并不在家,有心之人难免多想。 白景源却是顾不得那些。 将那些围攻公子槊的后氏子全都放了,又将刚做好手术的公子槊塞进封闭的马车里,白景源的车架打头,一行人直接进了共叔鱼府邸。 留在王都的家臣得了共叔鱼吩咐,日常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满足大王的需求,见大王亲自把人送来,自是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有。 见叔父的家臣这么好说话,他只吩咐一句,立刻就将之前疱彘养病的向阳空屋子收拾妥当,白景源不顾公子槊反对,硬将他安置下来。 公子槊躺在榻上,心情复杂,一时也不知如何与他说话,干脆面朝着墙,一言不发。 “可能我说这些话,你会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还是要说。” 白景源叹口气。 实在是公子槊天赋异禀,他愿意费点心思,看看能否收为己用。 “投胎这种事,我们也没法选,很多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得积极想法子,好男儿一生成就难道真的只能靠出身决定吗?我看不尽然。你的痛我没法替你,你也知道母后的性子,uu看书ww.ukanscm 我不可能不顾母后感受,私自认了你,但我想着,既然今生我俩有缘分身负一半相同的血,父王子嗣单薄,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也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话说得直接,却又隐藏了他的真实想法,只拿血脉说事儿,公子槊纠结的闭紧了眼,一边忍受浑身的痛,一边悄悄握紧了被子。 在后氏的煎熬日子,他真的过够了! 明明是后氏女生了他,后氏却将他当做边缘人,只因他不能给他们带来他们想要的! 比起芈氏,他恨后氏更多。 他因后氏的野心而生,却不想为后氏的野心陪葬,在他杀死二十三的时候,路已经走绝,如今这个与他流着相同血脉,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愿意看在血脉的份儿上拉他一把,哪怕不给封地,只给他一个往上爬的机会,他也该感激! 可他一直怀疑,真的公子白早就死了,这是个冒牌货! 他也曾有机会当大王!给太后娘娘当儿子! 这让他怎么甘心?! 当年外祖父明明信誓旦旦的保证,说公子白已经死了!这个大王又是从哪里来的?! 见他纠结,白景源也不管他,扔下一句“不要随便离开叔父府上,若是想通了就派人来寻我。”,他就带着白跑了一趟的俩小老婆回宫去了。 春游还有野炊没有顺利举行,在宫里陪着老婆们烤个肉还是可以的,现在回宫做准备还来得及,若是今夜下了雨,杏花就该落掉大半了。 好景要及时欣赏,该吃的肉也不能不吃,活一日就该痛快一日,否则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第三百零五章 吃素 “逆天好运公子白 ()” 粉白花瓣飘飞的杏花树下,临湖铺了厚厚的垫子,白景源带着柳氏二女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正一边含笑闲聊,一边提笔画画。 经过好几年的努力,又摊上白景源这么个脑洞巨多的主子, 这年代实在没什么娱乐项目,白景源就把以前学得一般的国画捡了起来,多年过去,水平已经很是不错了。 见他不一会儿就画出几只半透明的小虾,又添了几支残荷,让那小虾看起来越发活灵活现,柳桑长在水边,喜欢这些东西,见此兴奋得想跳起来,又强压下那股冲动。 白景源就把画纸抽出,顺手递给她:“喏,喜欢就拿去玩吧!高兴了,想跳就跳!成天拘着自己,何苦来哉?” 柳桑便红着脸,再也蹦不起来了,只揪着裙摆去推柳雉的背:“大王还有精神取笑妾身,想必精力旺盛得很,雉喜欢什么,快些让大王画来吧!” 雉不是扭捏的人,想了想,指着天道:“那大王就画一只鹄可好?鹄肉多。” 鹄是大泽野人难得的美味,因为鹄特别警醒,想要抓住很难,当年在大泽里,雉跟着她阿姊过活,从小只吃了一回,就念念不忘。 那时候她还小,不止一次跟白景源说起,若是天上突然有一只鹄飞不动了,正正落在她面前摔死了,该多好啊! 白景源想着这些,自是撩起袖子,认真画了起来。 待一幅野鹄南飞秋景图画得差不多,疱彘那边的肉也烤好了第一批。 今日阳光灿烂,微风徐徐,在这杏花树下一边哄女孩子开心,一遍吃喝玩乐,简直完美! 可惜,这顿烤肉他还是没能吃上。 太后娘娘的人来得很及时,就在他夹起第一片滋滋冒油的烤鹿肉,马上就要放进嘴里的时候,支离带人过来请他了,也不知是不是早就埋伏好了,就等他举筷。 想来是太后娘娘听说了公子槊的事,要找他要个说法了,白景源顿觉头痛。 正偏头看向疱彘,打算带个厨子过去给太后娘娘烤点肉吃,好让她吃人嘴软别骂太狠的时候,支离笑道:“大王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娘娘今日吃素。” 吃素? 不杀生? 支离这是暗示他,任袖这次并没有大发雷霆? 想来也是,出嫁都能带着情人的她,想来和先王感情也不深厚,并不会因公子槊的存在,就吃醋嫉妒那个生下公子槊的女人。 她只会考虑槊的存在,会不会损害到她的利益。 稍微松口气,白景源一边寻思着该怎么解释才能少点麻烦,一边跟着支离到了永寿殿。 太后娘娘的确正在吃素。 特质的小号温鼎放在身前长案上,下面是装着火炭的托盘,上面是创造性铸成五宫格的鼎,太后娘娘此时正举着一双特制的长筷子,在往其中一个格子里下豆腐。 吃得也不复杂,案上漆盘中,只十来朵口蘑、几块豆腐、一把鲜嫩的小白菜,十来根米粉还有一小撮豆皮儿,以及一小碟子用醋腌的开胃白萝卜片。 任袖是郑人,郑国多山,郑人喜食蘑菇,任袖也不例外,白景源却是怕死,从来不吃这个。 倒是那白萝卜片让他看了就口舌生津。 切得很薄的白萝卜用醋浸了,再放一点点糖,吃起来爽口清甜,还带着酸,最是开胃了。 还有那初春时节,温泉边养大的小白菜,用浓白的鱼汤做底涮着吃,脆生生,甜丝丝,也是一道美味。 白景源咽了口口水。 不得不说,跟他相处久了,太后娘娘也越来越讲究了,比如他就没想过火锅窜味儿的问题,所以他用的温鼎,还没有这么精致。 支离那话的确不假,可她吃素纯粹是因为她嘴角冒了俩火泡,不好沾油荤,白景源一进门就看到了! 也不知这老娘们儿又在为什么事上火? 之前还是想得太甜了。 想到这,白景源走路都轻了许多,更别说厚着脸皮开口蹭饭了。 哪知他没有开口蹭饭的打算,任袖却已经发现他一进门就打量她的菜了。 “大王还饿着,还不给他弄点吃的来?” 任袖语气让人猜不出她的心情,白景源怕麻烦,不想与她冲突,却也不怵她,行过礼就安安心心的坐了下来,开始等待他的饭食。 仆从应声下去,没多会儿就给他端来了同样的温鼎,只是他的菜盘子里有肉,有他爱吃的豆腐泡泡,还有几条炸得酥脆的小鱼。 看在她这么贴心的份儿上,白景源决定待会儿尽量配合她,不惹她生气。 “你有什么要对为娘说的吗?” 自从两人说开,商定好日后的相处模式之后,任袖就真的开始用母亲的心态来对待他了,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私下说话不再动不动就本宫本宫的了。 白景源刚把豆腐、豆腐泡还有豆皮儿这些耐煮的放下去,闻听此言,立刻放下筷子挺直腰板,双手搁在膝头,端正坐好。 “今日儿带着柳氏姐妹出宫游玩,结果遇到槊与后氏子厮杀,儿初时不知他是何人,见他勇武,被围攻还能杀人,便起了惜才之心,派人将他从河里救了上来,还给他赐名,打算将他送入军中,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身份。” 白景源双手一摊,叹口气道:“儿现在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想来后氏定会当儿特意救他,左右人情已经给出去了,干脆好人做到底,儿便将他送到叔父府上养伤去了。” 后镖狠下心的话,胆敢闯进宫里,却不敢闯叔鱼府邸,将槊放他府上,就是要保他的命。 白景源很是老实,一点私料都没有加,当时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的,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任袖。 任袖被他逗得轻笑两声,数落一句“怎么这种粗鄙之言都能说出口”,这才开口:“后殳已逝,你的王位如今已坐稳,这些人也是命苦,给他们一条生路也是积德,回头将他送去你叔父那里吧!当然,我们也不能厚此薄彼,让其他几家,也把人一块儿送去吧!日后如何,但凭他们的造化。” 偷男人,还偷到她头上,她不生气是不可能的,自己的东西哪怕不喜欢呢?旁人也不该不告而取。 不过她一向讲究冤有头债有主,这些小虾米也无关紧要,放一马就放一马吧!左右进了叔鱼麾下,也不会有人阻了他们的前途。 见她还能笑,白景源一颗心放下大半,见豆腐泡煮的差不多了,忙将它们捞起来,小口咬破,喝里面的汤。 正吃得专心,就听任袖道:“这次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何时才能给为娘生下孙子来?没有继承人,社稷就不稳固,你当明白这个道理。” 刚开始,她还说得很委婉,白景源觉得这个话题并不算危险,便故作轻松道:“母后,这种事要看缘分,待到合适……” 不等他瞎话编完,任袖就将仆从挥退,让支离和阿瑟两人守好门窗,只留他们二人。 “好了,这种话别说了,还是省点口水吧!本宫问你,你不愿与柳氏同房,可是因为害怕生下儿子,你就对我没用了,会有生命之忧?” 嘶! 这话也问得太犀利了吧? 让他怎么答? 以他的处境,完全不担心这个,是不可能的吧? 见他不答,任袖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一把将她面前的菜盘子掀了,豆腐青菜滚了一地。 白景源心道,有种掀鼎啊!好怕怕哦! 见他还是不答话,任袖怒道:“本宫如何待你,难道你都感受不到吗?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这世道,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谁先来,就算你现在生下儿子,待你的儿子长成,本宫也已经是个年近五旬的老妇,难道那时候本宫还会是你的威胁吗?到时候本宫怕是要对你百般讨好,才能求存吧?!!” 见她原来是在为这个上火,白景源顿时松了口气,心道,若你能把我当儿子疼爱,待你老了,我自然也会像儿子一样赡养你到老! 不过这事儿全凭良心,恰好,任袖这人最不相信的就是良心。uu看书.uuansh 白景源心思电转,叹口气道:“娘娘,我叫你一声母亲,便会一辈子将你当做母亲,只要你不害我,我又怎么会心生不满的?之所以一直不与柳氏圆房,也是因为我们都还太小了,儿尝听闻,女子年纪太小,生孩子会很危险,若柳氏挺不过那一关,您觉得儿短时间内还能娶到另一个合适的夫人吗?” 他考虑的不无道理,如今各大世家都不愿意嫁女儿给他了,他又不好千里迢迢的去别国求取世家女,柳氏要真怎么样,他还真不好娶到新的夫人。 任袖当年就是因为年纪太小,生公子白的时候难产,以至于伤了根本,这辈子都没法再生,见他如此考虑,心里发酸的同时,不免对他态度好了许多。 白景源只见她瞪大了眼睛,满脸恍然,每一个细胞都透着“原来你现在还不行”,刚要反驳,就见任袖红着脸尴尬道: “此事也是为娘考虑不周,该早点给你安排个善解人意的侍妾,教教你这些事才行。” 上辈子荒唐那么些年,铁棒都快磨成针了,还需要人教? 白景源也涨红了脸,觉得这里实在没法待下去了,忙以袖掩面,急奔而走,连告辞都没顾上。 任袖却不因他的失礼而不悦,反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吩咐庖厨将他还未吃完的小火锅送去朝阳殿。 被叔鱼盯了十几年,节约粮食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见地上还掉了好些菜,她又吩咐仆从:“把这些捡起来洗洗,一块儿给大王送去。” 仆从一脸为难,心道共叔鱼不在凤凰台,凤凰台也奢侈不了啊! 第三百零六章 悲喜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呼~” 白景源趴在榻上,肚子疼得他直呻吟。 “大王!快快快!刚熬好的姜汤!” 疱彘捧着个滚烫的黑陶罐进来,老远就开始叫他。 白景源耷着眼,任由鹿儿替他擦干额头的冷汗,再顺着辞的搀扶坐了起来。 婢女早已拿出漆盏盛了姜汤,再在另一个婢女的扇子下迅速冷到能入口的程度,等他坐直,已经递到嘴边。 白景源张嘴,忍住辛辣,一口将漆盏中淡黄色的姜汤喝了个干净,一时只觉冰凉的肠胃全都暖了。 “来,大王,再来一碗!再来一碗,立刻就好了!” 疱彘心疼得眼眶发红,跪在榻前,高举着陶罐,白景源也知道自己拉肚子拉得脱水有点严重,也不推辞。 直喝了三盏下去,都有点饱了,他才裹上被子开始发汗。 昨夜下了一场雨,杏花果然落得差不多了,一大早起来,见满园残花,白景源突然就起了在宫里赏景的雅兴,穿着宽大的春衫就出去了。 走到永寿殿附近的时候,觉得有点冷,又想起昨日任袖说起的给他指派婢女教他人事之事,昨日尴尬遁走,今日脸皮厚起来,他就打算顺路去跟她说一声,还是别安排这个了。 结果一进永寿殿,就见太后娘娘在吃鱼脍。 告别了昔日的危机四伏,日子安稳下来的太后娘娘恢复了精致女人的本性,开始讲究生活质量,又有白景源这个讲究怪在边上影响,她现在吃鱼脍也讲究摆盘了。 小小的冰山上摆着白嫩的剔透鱼片,再搭配几朵刚采摘下来的鲜花,白景源只一眼就馋得走不动道了。 以前他最是喜欢出海海钓,再在船上吃新鲜的刺身,淡水鱼做的鱼脍虽然和海鱼刺身不是一个东西,但现在看起来差不多,他又怎么忍得住?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因为原主是吃错了东西死掉的,他在饮食方面一直很注意,所以从来不吃生冷的菜,但日子久了,身边人都好这一口,他难免受影响,觉得吃两片儿也没事儿。 结果他吃完一片,又吃了一片两片三四片,要不是太后娘娘这里准备的是一人份,他怕是要吃得更多。 吃了一顿美美的饭,又说服任袖不为他安排那种婢女,白景源心情好极了,于是他不顾天凉,吹着风又去花园里转了一圈。 见花园小山上那棵玉兰开得晚,现在还没谢,又安排仆从把花瓣摘下来炸了,送给太后娘娘以及长春宫的两位。 结果等他心满意足的回到朝阳殿,没多会儿就开始上吐下泻! 肚子那叫一个疼啊!胃那叫一个酸胀凉啊! 待到天黑,他已经浑身没劲儿,趴在榻上靠姜汤续命了。 “大王体质很好,把凉的东西吐出来,再喝点发暖的汤药,过两天就会恢复了。” 胥医者就住在朝阳殿的偏殿里,发现他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为他熬了药,见他一副“吾命不久矣”的样子,不由笑着安慰。 白景源喝完药又喝了姜汤,正裹着被子睡得迷糊,就见仆从通报,说柳夫人和小柳氏来了。 十分幸运,这俩人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只知道咬帕子哭的,白景源松了口气,这才允许她们进来。 柳桑拎来一罐子熬得软糯的大米粥,柳雉奉上一小块豆腐乳,白景源喝了姜汤又捂在被子里发了汗,正是饿的时候,也没推辞。 正当他重新穿上冬衣,靠在榻上就着豆腐乳喝粥,两女坐在榻前纳鞋底的时候,支离又来了。 这次除了表达太后娘娘的关心,还是为了通知他,共叔鱼那边送来了喜报。 “叔父竟得了一对龙凤胎?可是母子平安?” “是!” 支离笑着,眼里却含着苦涩。 他这一生都能陪在昔日爱人身边,可代价却是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听到别人添丁的喜讯,难免伤感。 这年头生孩子就跟闯鬼门关一样,单胎危险性都很大,更别说龙凤胎了,共叔鱼眼光的确很老辣! 白景源对寡妇青的态度改变许多,不顾身体发虚,疾呼伍元近前,要为这对刚添的弟弟妹妹亲手挑选礼物! “大王不急,共山来的人还要顺路在凤凰台卖盐,怕是还得几天才能启程回返,等大王好了再操心此事也是一样!” 白景源很为新生命的诞生而喜悦,也有可能是那股寒劲儿过去了,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 仆从们拿他没法,只能翻箱倒柜,将他私库中的宝物一一捧出来让他过目。 “把这玉磨成这么大的牌子,串成席,回头天热了,垫着睡觉。” “喏!” 匆匆赶来的玉匠仔细听着他的要求,一一记下,觉得没有遗漏了,就领了玉石应诺退下。 “这珠子太小,容易把孩子卡住,做成帘子高高的挂窗户上挡风。” 珠帘能挡什么风呢?不过是被风吹着声音好听。 珠宝匠一边腹诽一边领了东西下去,白景源又瞄上了那一匣子一匣子的宝石。 “这些颜色好,孩子们肯定喜欢,这对大的红宝石,可以给银子铸的白兔当眼睛,这对大珍珠,可以做一个拨浪鼓,对了,一个不行,得俩,我再看看,还有合适的大珠子没有……” 白景源来了精神,搂着珍珠匣子一颗颗的翻捡,一边翻,一边嘀咕:“这品相好的,得挑出来,编了号用小匣子单独放,这么混在一起,要用的时候也不方便,还有这宝石……” 伍元忍无可忍:“大王,uu看书 uukanucm 这些都是世间最好的珍宝,就没有不好的。” “那就全都分开放,这样一匣子一筐子的,太粗糙了!精致!孤要的是精致!懂吗?小匣子最好做成一套,每一个上面都要雕花!” 他这一年到头都不做什么东西,那些匠奴没活儿干,手艺生疏了可咋整? 再说那些匠奴好像没有活儿干,就没有额外的奖赏,生活困难只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外头接私活,他不能不管啊! 白景源为自己的压榨找着借口,一个劲儿的安排着送给堂弟堂妹的礼物,柳氏两女在旁纳鞋底,已经不知道戳了自己多少个针眼了。 柳桑捅捅柳雉,心道大王既然如此爱孩子,为何不着急生孩子?临开口却又红了脸,不知该怎么跟妹妹说。 柳雉被她一胳膊捅过来,有点莫名其妙。 难不成阿姊羡慕叔鱼的孩子吗?说实话,柳氏豪富不是假的,家中宝贝怕是比大王这里还要多得多,柳桑羡慕他们能得到这些礼物,完全没道理。 她还记得小时候穿的鞋子,鞋头上就坠着这样拇指大的珍珠。 她还小,还不懂生孩子的事,沉吟许久,才恍然大悟,难道阿姊是羡慕大王对那两个孩子的关心? 她两个月前才刚满十一岁,都不这样幼稚,阿姊都快十五岁了,竟还羡慕这些,实在不应该。 大王他真的不喜欢那种黏黏糊糊的女人呀! 柳雉心道,回头一定要跟阿姊说说这些,免得她不知道。 想到这,柳雉指尖一痛,一不小心又扎了自己一针。 第三百零七章 北方的狼,南方的豺 “逆天好运公子白 ()” 盗大这个老贼亲自当向导,自是毫无意外的将赵军顺利带到了燕国王帐。 原本在赵王看来,这个故事该有一个喜闻乐见的结局,可惜,他的二十万精兵,全都被坑杀在了草原深处,除了燕人特意放回来报信的信使,包括满心仇恨的盗大,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据说,那万人冢都被燕人的骑兵踏成了平地,血水如涌泉从地里冒出来,一片血腥。 苍蝇足足绕着飞了一两个月,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呕吐,直到草原上进入秋天,开始飘雪,才彻底消散。 “啊!!!孤要尔等何用?!”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闻听信使竟带回来此等消息,赵王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一腔期待错付,气得须发皆张、两眼充血,见左右都没有利器,竟抓起边上的树形青铜灯架,企图用灯架把那几个信使敲死! “袍泽皆亡,吾等早已没有颜面活下去!若不是为了给大王传信,吾等早已自戮!如今有幸拖着残躯回到王都,将当日之事禀告大王,吾等心愿已了,就此拜别大王!” 说着,那信使竟麻利的爬起来,企图撞柱! 刚开始逃出燕国的时候,他们可能还很害怕,等他们花了大半月回到垶塬,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一行人也早就商量出了应对之法。 见领头的如此干脆,心知能否活命就在此一举,其他人忙跟着磕了个响头,然后毫不犹豫的起身,跟着冲向边上的朱漆柱子,大有以死明志的意思! 臣子们都被大军覆灭的消息吓傻了,还在琢磨这事儿该怎么办,见此,忙急吼吼的上前。 “大王息怒!” “大王息怒啊!” “大王不可!” “大王不可!” “大王万万不可啊!!!” 若是任由大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战场上幸存的兵将击杀,大王会被骂成什么样暂且不说,他们的名声怕是要先臭大街了! 一时间殿里拦大王的拦大王,救信使的救信使,好不忙乱。 现在是白天,灯芯是熄灭的,但里面的灯油还有残余,赵王疯了一样的抓着那铜树灯追着信使打,灯油洒得满地都是。 臣子们踩到灯油纷纷滑到,人扑人人扯人,更是乱上加乱! “哎哟!” “啊!我的手!” “谁在扯老夫的胡子?!” …… 殿中乱成一团,赵王更怒:“都瞎了吗?!还不上前帮忙!” 侍立在旁的侍从原本还担心胡乱加入进来,会造成更大的混乱,见大王开口了,也不敢犹豫了,纷纷凑了过来。 至于会不会让现场更乱? 随便吧! 反正贵人身上受了伤,他们就不能好好的,贵人衣裳脏了,他们再干干净净的,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都不许动!” 赵王气急,站上王座之上那张漆案,想把灯架举起来敦一敦,闹出点动静增大气势,结果竟脱了力,让那花枝招展的灯架摔成了三节! “啊啊啊!” “让让让让!地板太滑了!” 有个胖子尖叫着滑了过来,“嘭”的一声闷响,恰好装在那漆案腿上! 赵王举着灯架跑了半天,早就累瘫了,刚连那灯架都抓不稳,现在脚下长案被撞,他也没力气保持平衡,竟一个趔趄摔了下来,恰好摔在那胖子身上! 有人肉垫子做缓冲,他倒没啥,那胖子却是倒了血霉,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反正肺是被扎破了,因为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 嗓子尖细的侍从趁机大喊:“大王摔倒了!都不许动!” 这下子,总算消停了。 众人都在忙着检查伤势的时候,突然,有人声音弱弱道: “大人,咱不是趁着燕国不稳去偷袭的吗?怎么会输得那么惨?一点残兵都不剩,也太夸张了吧?燕军哪有那么强?” 与燕人这种狼性十足的国度接壤,赵军素有演练军阵的习惯。 以军阵来对付喜欢逞英雄的燕人,最是有效。 此次派出二十万精兵,哪怕王帐倾巢而出,也不可能把他们全给灭了! 此中自有蹊跷。 冷静下来,有人开始想不通了。 被抢救下来的信使个个都在闭着眼睛装死,众人没法,只能先把他们弄下去让医者看看,好全了他们的忠义名声。 次日,坐轮椅的坐轮椅,被人抬的被人抬,赵王狭小的宫殿被挤了个满满当当。 信使躺在担架上,以袖掩面,总算哭泣着解释了缘由:“燕人恰好在演兵!十六部均在王帐!” 他们被盗大带着溜进草原,打的是偷袭的主意,怕泄露消息,一路上自是不会去其余各部打探,自然就没发现,那些部落里,除了少量的兵士,留下的,只有照看牲畜的奴隶! 说起来燕人之所以在这时候演兵,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退回草原深处的燕人不像往年,会在闲得发毛的秋冬季节骚扰邻居,今年实在闲的发毛,想着夏天比武时的热闹,却又觉得单纯的比武不够带劲,于是就搞了个全军大演兵,打算也跟着练练军阵,好应对赵国这个“恶邻”——他们在赵国军阵上吃的亏,实在太多了! 其二,新王继位,原本的分蛋糕方式就不合适了,各部族都有重新掰掰手腕儿,划分地盘的意思。燕人的草场大无边,可并不是每一片都一样水草丰美。可外部威胁很重的现在,窝里斗显然不符合燕国利益,颖叔茥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内讧! 于是,uu看书 ww.ukanshu.co 演兵就成了很合适的活动了。 二十万精兵溜进草原,就像一只狗那么大的老鼠溜进了自家米缸,哪怕它是顺着隐秘的小路来的,靠近米缸的时候,还是有巨大的暴露风险!燕人自是不可能发现不了他们! 所以,当赵人偷偷摸摸溜到人家家里,却发现人家一家老小都等在屋里,双目炯炯的围着他看的时候,直接就吓尿了! 赵军毫无斗志,入了燕人刚练出来的口袋阵之后,全灭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哎,时也,命也?” 赵王叹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老了十岁。 燕人发现不对,以逸待劳,有心算计,他们怕是连打探到的消息,都是燕人特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这头北方的狼,哪怕受伤,依然不可欺辱。 赵王心中想着这些,不由心里一灰。 不过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趁着消息还未传开,同意金国那边的要求。” “喏!” 于是,借着燕国这股东风,金赵两国之间的龃龉,终于在赵王同意继后回国省亲之后,消散大半。 “盗氏实在可恶!传孤命令,灭了盗氏满门!” 盗大为了取信赵王,当初亮出了身份,此时荆山国已经灭亡,要找盗氏撒气,真是太容易了! 他才不管什么迁怒不迁怒,心头这口气不顺了,他是睡不好觉的。 与此同时,得知女儿就要被接回来的金王,立刻露出了邪恶的笑,开始暗暗琢磨起攻赵之事来。 北方有狼,南方也有豺啊! 只要有野心的地方,就不会有太平。 第三百零八章 家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天又热起来了。 知了还是如去年那般烦人,宫人依旧恪守纪礼,穿着规规矩矩的层层纱衣,只有白景源,照旧小马甲大裤衩,窝在临湖水榭中纳凉。 闷热的午后不见风,湖边垂柳枝条探入水中,引得鱼儿时不时蹦起吞咬——天太闷了,鱼儿也受不了呢! 经过多年选育,今年的西瓜瓜瓤更红更甜更爽脆多汁,西瓜子儿也更黑更饱满更讨人厌了。 白景源盘腿坐在竹榻上,抱着一牙西瓜啃得满脸汁水,一边啃,一边把西瓜子儿喷进湖里,弄得湖面阵阵涟漪。 “大王还像孩子一样顽皮呢!” 柳桑笑眯了眼,柳雉也跟着笑:“阿姊,你说待你生下宝宝,会不会也如大王这般?” 柳桑笑得更开心了:“像大王那是最好,若是像我,那可怎么办?” 这些日子她们总这样变着花样的暗示,白景源听得脸红,忙打断她们: “你们试试,真的,西瓜就得这样吃,不然就没有夏天的感觉!” 柳氏二女翘起兰花指,用精致的叉子叉起漆盘中挑掉子儿的西瓜片,不紧不慢的小口吃完,只抿嘴笑着,谁都不搭理他。 连祖传的染色体都不愿意交出来的男人,对渴望拥有孩子傍身的两人来讲,是真的讨厌啊! 不理他,就不理他! “水来!” 温热的水端上来,干脆利落的捞起柔软的帕子洗了手脸,白景源惬意的长舒口气,就躺在榻上闭目假寐起来。 这俩女人成天馋他都快馋疯了,实在可怕! 经过多年的使用,竹榻包了浆,已经变成了油亮的棕色,摸起来沁凉,躺起来舒适,薄薄的蚕丝被再往肚皮上一搭,完美! 见他不多会儿就起了低低的鼾声,二女放下叉子,示意仆从将剩下的西瓜端下去,又凑到一起做起女红来。 西瓜寒凉,吃多了不易有孕,姐妹俩深信老仆的话,再馋都只敢沾一点点。 出身柳氏,她们最不缺的就是精致的衣物,完全用不着自己动手,但这个,不一样——只因她们手中,赫然是洗得发毛的软布! 大概每一个期盼孩子的女人,都会有这样的阶段吧! 她们会用最软的布,还有最细密的针脚,替她们的孩子,准备最舒适的衣裳。 哪怕还没把大王睡到手,生孩子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柳桑依旧兴致勃勃的开始准备这些了,因为这是迟早的事嘛~ 她不仅自己做,还拉着柳雉一起学!这些事提前学学没坏处。 日子一年一年的过,白景源已经记不清这到底是他在这里经历的第几个夏天了,但今年对他来讲,还是不同的。 只因多了柳氏二女的陪伴,一切都不一样了。 明明她们年纪都还小,他们也未曾有过肉体上的交流,可他和她们待在一起,却有种家的温馨感。 他想,他只是太孤单了。 说起来她们也不讨人厌,忙的时候她们就像不存在,闲的时候她们就会立刻冒出来,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待在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只是她们成天都在做女红!以前给他做各种小衣内裤什么的,脸皮厚点也就过去了,现在成天缝小孩儿衣物,从春天到夏天,怕是做了上百件了,还不停手! 大概直到怀孕,也不会停。 因为她们多半不会满足于只生一个,做得再多也不嫌多。 这就让他很是尴尬了。 还好装睡什么的,他已经很熟练了。 大概是夏日的午后太适合睡觉,原本只是装睡的,结果睡着睡着,他就真的睡着了。 任何事业一旦走上正轨,都会变得很容易。 城外庄稼郁郁葱葱,如今已经有了专人负责,他只需春耕以及夏收之时露个面,做一场秀就好;城中干净整洁,少有纷争斗殴,又有太子蹇这个义务调解员在,就更用不上他了(也不知太子蹇不要钱的替邻居干活,到底图啥?),再加上他年龄增大,影响力增强,也不再需要那般辛苦就能自保,闲暇时候,也就安心的在宫里待着了。 太子蹇的年纪越来越大,野心也会越来越大,渴望归国的想法就会越强烈,所以他们不适合做朋友,除了必要的公共场合,完全没有私下见面的必要! 劳累少了,吃喝多了,日子一舒坦,人就容易发胖。 比起在齐水那会儿,他现在脱离了青春期猛长时的干瘦,脸上虽然还带着青春少年的稚嫩,看起来却沉稳了许多。 可惜这份沉稳,在听到支离带来的消息后,立刻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你说什么?!竟有这种事?!” “是的,来传信的,就是白大夫本人,他现在正在朝云殿,娘娘唤奴来告知大王,让您也过去一趟。” 见大王竟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穿上葛履就往外跑,柳氏二女识趣的退下,也不让人打听,只装不知道。 直到三日过后,她们才知道,原来那天,是那位好运的白大夫进宫了! 说起那位来自荆山国的白跖,几乎所有楚人都觉得他是因为运气很好,uu看书uukashu.c 才能恰好救了大王,得到现在的封地与爵位。 柳桑二人自然也这样想。 “这回他的好运大概是用光了吧!” 得知他来王都,竟是因为远在荆山国的本家惨遭赵人灭族,最后只逃出来少数几个,他想将剩余的家人收留,却又不敢自作主张,二女叹息一回,却又想不通,不过是接纳几个亲人这种小事,为何还要特意来王都一趟,跟大王禀报? 说起来,荆山国如今已经成了各国皆可随意借道的无主之地了啊!连赵王派人灭杀本国世家都无法阻挡,想来那些荆山国人都快憋屈哭了吧? 白跖来得匆忙,走得也很匆忙,因为他的驴马杂交终于成功,眼见着骡子就要出生了,他要回去盯着。 白景源与太后娘娘商议过后,大方的接纳了剩余的盗氏族人,什么要求都没有提,白跖感激涕零!对骡子的事情越发看重了。 本家的事已经发生,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努力一点,趁机给家族开出另一条生存之路呢? 现在的封地不如祖地的山谷面积大,想要发展耕种做副业是不可能了,还好他这些年将自己在畜牧方面的本事开发出来了,只是过日子,倒也不难。 白跖家祖传那种手艺,又想趁机借刀杀人报了国仇,失败了也怪不得别人,白景源同情一回也就不再多想,倒是白跖带来的这个消息,有点意思啊! “娘娘,你说,赵国在草原上损了这么多兵马,到底想不想报仇啊?” 任袖放下茶盏,噗嗤一笑:“换你你想不想?” 第三百零九章 卑劣? “逆天好运公子白 ()” 赵国想不想报仇?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想,想得要命! “那你觉得,赵王此时会怎么做呢?” 太后娘娘笑意吟吟,双手放在膝头,端坐在书案对面,认真的看着他。 在这个消息传播不便的时代,做事情常常没法等到结果出来再做,必须料敌在先,提前下手。 自白景源开始上朝,不管他说了能否作数,很多事任袖都会象征性的问问他的意见。 她是真的在努力培养他。 奈何朽木不可雕也,白景源的政治敏感度,真的很一般。 他足够聪明,却不是个合格的政客。 不说别的,就说这世界的几大诸侯国,以及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他就时常捋不清,每当遇到事,就得认真想一想。 也是他脑洞清奇,每当此时,他就会想,假如这世界是个班级—— 大纪就是刚毕业,有点小腹黑,有心想把同学们管理好,却总被同学们气得哭的软妹班主任, 小燕是常年坐最后一排,长得粗壮,还脾气不好,总喜欢欺负同学,全班都不喜欢的校霸。 小赵就是坐在小燕前面,长得普普通通,成绩普普通通,却家境殷实,让小燕看一眼就想抢一回的普通同学。 为了避免被小燕欺负得太惨,小赵与他的同桌小金成了好朋友,两人合伙反抗校霸,效果还不错。 长久的合作下,金赵两人的友谊越来越深厚,干什么都想叫着对方一起。 听说邻居家的小郑最近生活费很多,她爸还刚自杀,不会再揍自己了,小金就叫上小赵,一起去抢小郑的钱。 他俩第一次就得手了,还抢到了很多,可小金却很贪心,表示成年人才做选择,他选择全都要,丁点都不愿意分给小赵,只请他吃了一顿饭意思意思。 小赵立马不乐意了。 当小金约他再去抢一波的时候,小赵想着俩人毕竟还是朋友,不好直接撕破脸,就找个借口推辞不去了。 小金贪图小郑的钱,一时不想收手,却没料到小郑叫来了她家隔壁的叔叔,叔叔发威,把小金揍得满头包。 小金吃了大亏,想到小郑兜里的钱没抢到不说,之前抢的还被抢了回去,就很气! 小金没想到,好朋友竟会不帮自己!毕竟小赵被校霸揍的时候,每次他都有帮忙啊! 于是两人就彻底的闹翻了,一个说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一个说你不去你早说啊!竟然关键时刻鸽老子?!却不知有人偷偷把他们俩之间的信号给屏蔽了。 却说小赵冒着跟小金闹翻的风险,坚定的放了小金鸽子,却是听说小燕病得爬不起来了,想去欺负他出气! 结果却没料到,小燕家的叔叔伯伯这会儿都在他家聚会,见以前被欺负得屁都不敢放的前桌竟敢打上门来,叔伯们大怒,抄起家伙就把他揍得半死! 这种时候,小赵该怎么办呢? 白景源心想,若换了他,他多半会忍一时之气,去找好朋友帮忙撑场子吧? 毕竟兄弟还是兄弟,最近闹了矛盾,也改变不了曾经好过的事实。 想明白了,他才开口:“赵国会努力与金国修复关系。” 任袖点了点头。 这便宜儿子很多时候不开窍,但有一点好,他没有夸夸其谈的毛病,每次说什么,都会认真思考过后,再开口。 “那你觉得,赵王会怎么做,才能把这头低得没那么丢人?” 白景源想了想:“难道是想靠那位金国小公主?” 任袖赞许点头:“是的。赵王已经同意金国小公主风巳回金国省亲了。” 这年头,女儿嫁出去了,说不得一辈子都见不着了,也是可怕。 白景源想着自己以后若是有了女儿,定要将她们嫁到近一点的地方,想得出神,就只平淡的“哦”了一声。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任袖再次开口。 金国与赵国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哪怕暂时闹翻了,基础也是在的,对楚国来讲,拼命破坏他们的同盟关系,就成了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各诸侯国之间,可不是真正的邻居关系。 自家过得好的同时,邻居过不好,才是他们追求的事。 白景源听到她问,脑海中立刻就有了答案。 但他对此很反感,不愿说出来,于是抿着嘴不说话。 任袖却笑着起身,从柜子里摸出一碟子炒瓜籽,不紧不慢的剥。 这种瓜子是一种西瓜子,切开以后,满肚子都是黑的。 白景源只得叹口气,无奈道:“可是派人刺杀赵王继后,那位金国小公主?” 任袖同样叹口气,同样无奈道:“我还以为你想到了什么,竟说不出口?没想到竟只是这种馊主意?” “这主意怎么馊了?” 干脆利落斩断两国之间的联系,让他们结仇,多妙啊! 白景源皱眉。 为了达成政治目的,特意杀害一名无辜的少女,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卑劣了,却没想到任袖的底线比他所能想象到的最低刻度还要低得多! 因为她先是相当不屑的开口:“若像你这般做,赵王只会再从金国娶一个继后,哪怕她不是金国嫡出的公主。” 接着将她的做法讲了出来:“昨夜我就已经下了命令了,让赵王发现太子茕与风巳的奸情,然后怒而杀之!或者,阻拦风巳归国省亲。” “奸情?什么时候的事?” 白景源相当惊讶! 这种乱那啥的惊天八卦,uu看书 wwukansh 怎么没人告诉他?是他不够时尚了,还是别人不把他当回事儿了呢?! “咦?我刚没跟你说吗?” 见他皱眉,任袖就笑,笑着绕着他转,就像个妙龄女郎,完全没有平日里的老寡妇样儿。 白景源无奈:“你真没讲!” 任袖又笑:“好吧,这可是大秘密,你可别跟旁人讲,之前不告诉你,也是不好说。” 这种感情混乱的话题,对任袖来讲,还真不好对孩子提。 虽然她只有三十出头,在面对白景源的时候,她却总是把自己当做上了年纪的妇人。 在这方面道德底线还算高,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底线就看不见了。 白景源不由叹息:“这比直接刺杀,还要卑劣啊!” 比起利用一个女孩儿的命,利用她刚刚萌生的感情,更让人不齿! 任袖闻言,嗤笑一声,突然就生气了:“卑劣?这就卑劣了?作为大王,你跟我说卑劣?只要有用,哪怕杀掉自己的儿子,又有何不可?白,你还是心肠太软了!” 任袖生气,白景源也气! 儿子都还没影儿呢!她就打这种主意! 不由愤怒回怼:“你怎么不说杀母呢?杀母不孝,难道杀儿子就是好名声了吗?!” 任袖见他发怒,反而冷静下来:“若有一日,真有那个必要,又有何不可?” 白景源气急,拂袖而去。 见他的背影干脆的消失在大门口,任袖叹口气,却露出了暖暖的笑:“去蒸鱼来,本宫今日要吃齐水鱼。” 齐水鱼难得,太后娘娘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吃。 第三百一十章 生活 “逆天好运公子白 ()” 新鲜的海鱼劈成两半,用茅草拴了嘴,高高的挂在木架子上,木架子一排又一排,满满当当的塞满了整个院子。 春天里收到凤凰台来信,大王夸赞共山的鱼干不论是炖豆腐还是炖笋干都特别鲜美,恳请叔父婶娘今年也要为他预备一些。 言辞恳切亲昵,让人无法不动容。 青娘就亲自挑选了这些肥美优质的,盯着仆从侍弄干净了,又亲自盯着人将它们晒在了自己的院子里,用心翻晒,誓要晒得干透耐储,好让大侄子一整年都能吃上这道美味。 要不是有孩子需要看顾,她恨不能亲自动手呢! 说起来,她至今想起来还有点羞愧。 当初刚得知共叔鱼的身份,又正处于孕期,她太自卑也太敏感,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一个眼神把这大侄子骂了一顿。 后来回到共山待产,大侄子虽贵为大王,每次写信,却都会在问候叔父的同时,用心问候她这个婶娘,关心她孕育孩子是否辛苦,担心她生活是否习惯,甚至还贴心的问起森是否进学? 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她待这个大侄子,也像自己的夫君那般用心了。 生下来比单胎孩子小了不少的俩孩子慢慢长大,又有好几个乳母帮忙带,青娘并不觉得辛苦;森也在继父特意请来的博学者教导下变得明理懂事,待到明年年纪再大些,还要教他弓马骑射,生活没什么好不满的了。 如今她早已没了当初的忐忑,毕竟共叔鱼虽然是正儿八经的王族出身,父兄以及侄子都是大王,但他的生活习惯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起来,以前青娘在家的时候,都能经常吃上肉,共叔鱼连炒青菜都舍不得多放油呢! 生活习惯没多大差异,两人又合得来,再加上共叔鱼一贯不喜应酬,两口子躲在封邑过日子,不需与其他士族打交道,青娘自是感觉很舒坦。 “哗~” “哗哗~” 海风吹过,已经半干的鱼干就哗啦啦的飘动起来,彼此间的碰撞声,就好似干掉的桦树皮,遇到了雨前骤起的风,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平静。 青娘坐在窗后,温柔的摇动着两个并排的摇篮。 摇篮里的孩子胖乎乎的,正在咬着小拳头酣睡,相似的眉眼,看起来像共叔鱼多一点。 若是白景源在此,说不定又要毒舌的道一句“万幸!”。 窗外不知何时天又阴了。 海边就是这点不好,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就跟那娃娃脸一般。 青娘以前生活在河边,虽然同样临水,到了海边,刚开始还是有点不习惯。 不过她现在已经适应了这些了。 “快些把鱼干收到屋檐下吧!看样子就快下雨了!” 知道夫人对这些鱼干看得紧,仆从立刻应声出去,没多会儿,院子里就只剩下一排排光溜溜的木架子了。 有那机灵的仆从,就笑着夸赞青娘:“大王若是知道夫人如此费心,定会欢喜!” 青娘也跟着笑:“你是不知道大王待我们有多好!不过是些海货,海里一捞一大把,多费些功夫罢了,又算得了什么?” 仆从立刻捂嘴轻笑:“奴奴曾听过一句话,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夫人送的是情谊,又不是东西,怎可这般想?” 又有人接口:“我们共山靠海,海货不值钱,王都离海远,物以稀为贵,海货可贵了呢!夫人不过妄自菲薄,我等听听便罢了,却是一句也不能信的!” 众人小声闲聊,生怕把孩子们吵醒了,共叔鱼进来的时候却不知道,刚进门就大嗓门儿的喊“青娘青娘!”,俩孩子顿时就“哇”的一声哭出来,蹬着腿不乐意了! 眼见着青娘已经叉腰站起,共叔鱼立刻跑过来,小心翼翼把女儿抱起,小声的哄:“缎啊,爹爹的缎啊,你要乖啊!” 青娘立刻消了火,俯身将儿子抱了起来:“富啊,娘的富啊,你要乖啊!” 有仆从忍不住笑了出来,立刻脚底抹油往外溜,生怕惹了主子厌烦。 这对夫妻都是那种爱钱如命又吝啬的,除了对大侄子大方,对谁都抠抠搜搜,就连儿女的名字,都起成这样,也是奇葩两朵了! “心急火燎的,到底什么事?看把孩子吓的!” 接过孩子,熟练的一边抱一个,敞开衣襟给他们吃奶,青娘瞪着共叔鱼,没好气的数落他。 共叔鱼也不生气,只笑道:“共大他们就快到了!传信的人说大王给缎和富送了十车礼物呢!我是来问你,u看书 .uknhu 要不要一起去山下迎接?” 他的封邑在共山,后代与赐姓的家仆就都得以共为氏了。 青娘犹豫许久,想着孩子醒了,还是推辞了:“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那我去把森接上,难得这般热闹!” “森还要进学,开蒙已经晚了,怎可耽误?” “让他回头减少一点玩耍的时间便是,我又怎会让他放纵?青娘放心便是。” 两人迅速商量妥当。 青娘一边看顾孩子,一边又忍不住的想,这大侄子得知她为他叔父添了缎和富,不知信里会怎么说? 共叔鱼接了森,带着他骑马下山,两人脸上都是一样的兴奋。 公子槊还是跟着叔鱼的家臣来了共山。 他的伤虽然好了,到底短时间里还是没法养回来,经过长途赶路,又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细麻裋褐,看起来就更不起眼了。 这一路上,他的心情是相当复杂。 从血脉上来讲,他和大王乃同父的亲兄弟,叔鱼的孩子也是他的堂弟堂妹,可大王能为他们准备这么多礼物,他却只能只身前来投靠,要不是大王仁慈,他怕是一路上连饭都吃不饱。 只因从不同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境遇就这般天差地别。 说起来他的母亲,也是后氏嫡支贵女呢! 让他怎能不意难平? 可他此番得以活命,又能有条出路,到底还是托了那个便宜弟弟的福,这又让他做不出什么恩将仇报的事来,一时间,心中纠结,实在难以描述。 第三百一十一章 叔侄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共叔鱼刚到山脚,车队就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骑着马又迎了一段路,家臣见他来了,立刻翻身下车,不顾路面泥灰磕头行礼:“奴奴不辱使命,带着大王的回信,还有十车赐予小公子小娘子的礼物回来了!” “好!” 共叔鱼高兴的伸手将他扶起:“回去再说!先把大王的信件给我!” 若是旁的世家,这种情况下多半会来一句爽快的“赏!”,摊上这样的主子,共大也不指望那些,忙笑着爬起,从胸前掏出用油纸层层裹起的信,憨笑着揭去满是油汗的外层,这才递给他。 “奴奴日夜不曾离身,呵呵……” 共叔鱼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心思,夸了他一句心思玲珑,懂得多包几层,就急不可耐的拆了信封。 森见此,立刻扑着手往共大那边扑:“共大叔,此番远行,定有许多趣事,可否与森讲一讲?” 见他如此晓事,共大自是热情得很,一把就将他接到了马车上。 共叔鱼看了眼手中的信,知他这是避嫌,心道小孩子从小受苦太多,难免活得小心了些,却未阻拦,道一声“那你可要听话,乖乖坐马车上,莫要掉下来!”,就低下头看信了。 共大回了句“奴奴就算死,也不会让大公子掉下去!”,就让御者打马继续前行了。 说起来森不过是个无氏之人,能让共叔鱼的老仆心甘情愿的叫一声大公子,除了共叔鱼真心怜爱他,还因他老实讨喜,大家都不讨厌。 车队来到山脚,共叔鱼已经看完了信。 他瞄了一眼车队最后那辆简陋的辎车,却未上前与之叙话,只吩咐仆从将马车停下,又唤了奴隶过来挑担。 马车上层层垒砌的樟木箱子,被一一揭开,共叔鱼吩咐奴隶就这么挑着它们上山。 在这之前,他从未看过礼单,却自信大侄子一定会送上重礼。 共山之民得到消息,早已聚拢在道路两旁,有胆大的,见到熟悉的叔鱼家仆,就凑上前问情况。 自家主子特意显摆,家仆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于是没多会儿,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些都是远在王都的大王,特意为刚出生的堂弟堂妹准备的礼物。 “喝!这兔子怎么就跟真的一样?” “废话!那可是上好的宝石镶的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 “真珠串的帘子!也太豪奢了吧?也不知道这吝啬的共叔鱼舍不舍得拿给孩子使。” “哎哎哎?那个是玉做的凉席吗?睡在上头,怕不是要升天!” “慎言慎言!” “哎,大王对共叔鱼,是真的好啊!连祖母的首饰都送了过来,怎么就不留给日后的公主呢?” 八卦的人群里,突然有道老迈的声音叹息着来了这么一句。 大王的祖母就是先太后,也是叔鱼的母亲,在她死后,按理说,她留下的遗产除了特意交代的那些,剩下的都该属于大儿子一家,成为芈氏一族世代的传承。 如今大王却能分出一些送给叔鱼,还是那些先太后的陪嫁,叔侄情谊可见一斑! 老者再次叹息着说了句“时光如梭,眨眼就是几十年啊!想当年先太后嫁入凤凰台的时候,嫁妆从我共山过,那是何等风光啊!”,就不再多言。 先太后是鲁国公主,鲁国弱小,但文气很重,凡事都讲究个传承。 先太后的嫁妆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很有来头的古物,是以此人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 封邑上的子民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在赞叹他们深厚的叔侄情谊,共叔鱼目的达到,心情也很好。 一路押送着这些东西回了山腰处的庄园,共叔鱼回去陪夫人孩子用了饭,又洗了澡,就直接去盐场视察去了。 直到三天过后,见把人晾得差不多了,他才让人唤来公子槊。 虽经历过很多人情能暖,比起同龄人要成熟许多,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公子槊忐忑不安的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了共叔鱼,不由双目含泪,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叔父!侄儿、侄儿……” “嗯?” 共叔鱼端正坐着,在他行礼的时候并未回礼,听到这称呼,立刻拧眉不悦起来。 公子槊好似头顶被浇了一盆冰水,心中因血脉而产生的依赖之心立刻消散一空。 原来,父王不认自己,叔父也不会因为父王子嗣单薄,就怜惜自己。 到头来,竟只有那个远在王都的便宜弟弟,uu看书 .uukanshu会真心为他考虑吗? “槊……” 公子槊声音艰涩,待要开口,又听共叔鱼淡淡询问:“下跪者,何人?” 如今除了共山,天下之大,再不会有能让他出人头地的地方了,公子槊知道自己不能恶了共叔鱼,福至心灵,改口道: “某得大王赐名白启,近日刚从王都来,希望可以投入大人麾下效力,凭军功光耀门楣!” 共叔鱼脸上这才露了笑,赞同他道:“好男儿当如是!” 公子槊松了口气,待要顺杆儿攀交情,就见共叔鱼面色又冷了: “好男儿还当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恩人又是谁,启,你以为如何?” 这是敲打他了。 到底年少,不懂得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 “身份”二字,对他来讲,恰似最猛烈的毒药,但凡听见了,就没法置若罔闻。 他还是没法咽下最后那口气,倔强的红着眼抬头:“叔父,你我有着相同的血脉,为何如此作态?若不喜某,不愿接纳某,某便浪荡江湖去,又有何难?倒是那高坐王座之上的人,你可知,他或许与你并没有血缘关系呢?” 自以为扔下了重磅炸弹,公子槊涨红着脸,改跪为坐,无理道:“外祖当年,可是亲眼见过公子白的尸体,这位大王,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叔父竟要为了这个外人,将亲亲血脉欺辱至此吗?” 他只当共叔鱼逼着他承认自己是白启,就是为了强迫他放弃王族血脉,心甘情愿的沦为白景源的狗,心底的不忿,自是藏不住! 第三百一十二章 落难公子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同样的话,若是换了旁人来讲,共叔鱼可能还会怀疑一下,从公子槊的嘴里讲出来,他却半个字都不会信,甚至,还会觉得公子槊居心叵测,谁要信他,谁就是傻子! 大王倒霉,公子槊就有可能得利,这让他的话,又有什么可信度呢? 再者,共叔鱼一生最恨世家对王权的辖制,成天都在琢磨如何削弱世家的影响,作为世家算计王权的产物,公子槊天生就不得他待见!能接纳他,都是看在大王的份儿上。 说起来也不过是个不得王室承认的庶子罢了,他与先王也有许多庶出兄弟,也没见他和谁关系多好。 在公子槊看来,他流淌着芈氏的血脉,与共叔鱼之间,天生就有亲近的基础,在共叔鱼看来,公子槊的血脉却是低级的,根本就不能与他们这些嫡出子相提并论! 性子里的执拗冒出来,公子槊心一横,就对共叔鱼说出了这种话,说完之后,到底还是紧张,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说,只死死的盯着共叔鱼的脸。 原本还想看在大侄子的面子上,给他一点优待,让他日子好过些,结果他却仗着出身,想要反咬恩人一口,共叔鱼心疼大侄子一腔仁心错付,心中不爽,就再未搭理公子槊,只面无表情直接吩咐心腹家臣: “带下去,放入新兵营。日后能否挣得一口饱饭,就看他自己吧!” 共叔鱼手下的兵纪律严明,待遇却是极好的,除了那些出身有瑕或者本性不好的,大多都能吃上饱饭,这么说,就是要给他最差的待遇了。 “喏!” 心腹明白主子的意思,原本还怕他身份高贵,得罪了不好,现在放下顾虑,立刻上前,就要把他抓下去。 后氏本就是因军队起家,公子槊自是明白这些军队里的弯弯绕。 见此,知道若是就这么被带下去,此生就只剩下在底层兵营里厮杀的份儿,从小在豪门世家中出生成长,接受世家公子的教育,他怎能接受? “叔父!你当真要这般待我吗?!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芈氏的列祖列宗?!!” 公子槊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 幼时得宠,大了却要靠着一股狠劲儿在大家族里存活,又自小练武,他发起狂来很是勇猛,又踢又蹬,一时竟迫得那心腹近不了身。 共叔鱼见此,更加腻歪了。 “其他几家那几个,应该也快到了吧?” 他也不理会疯狗一样的公子槊,只开口询问心腹,语气连一丝儿波动都没有。 几大世家都有先王的庶子存在,这次太后娘娘发了狠,把这些人全都送到共山来了,若他们勤恳向上,他未尝不能看在那一丝血脉上,给他们一个机会,可他们若都像公子槊这般,那他就会对他们严加看管。 虽不至于送他们去战场上当炮灰,但想要自由自在的搞事情,那就是绝不可能的事了。 “太后娘娘专门派人送来,比共大他们要晚几天,主公若是着急,明日臣便派人去迎一迎。” 共叔鱼看着公子槊,长长的“哦——”了一声,公子槊立刻老实了。 原来,那样的生活,都得和人竞争。 这次没费多大功夫,就把人带下去了,共叔鱼拧眉,叫来仆从,给白景源写了一封回信,将公子槊的表现说了,想想又把信撕了烧了,叹口气望天。 其实,侄子变化那么大,他又怎么可能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呢? 但比起世家更喜欢的那个猜测,他宁愿相信现在那个是真的。 当初被世家逼得那么辛苦,连作女儿家打扮,混在婢女当中的事都做出来了,可见那时候任袖有多难。 那时候孩子还小,又出去了几年,耽误了教育,心性变化大,也是很正常的事。 共叔鱼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事,命人蒸了肥美的虾蟹,决定今晚与夫人吃顿好的。 ## 公子槊换上粗糙的麻衣葛履,被送到了新兵营,每日跟着新兵操练,但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就会受到严苛的责罚,动辄吃不饱饭的日子,比在后氏的时候还不如。 正处于叛逆期的孩子并不会认识到,共叔鱼愿意这样磨他的性子,就是代表还没到丁点都不管他的地步,若是努力,说不定还会有一番造化。 他只觉得日子太苦,实在过不下去。 某个蚊虫嗡嗡的夜晚,操练一天的新兵们躺在臭烘烘的营房里鼾声如雷,公子槊偷偷起身,趁夜跳进了紧挨军营的秀水,连夜顺着秀水逃出共山,进入了鲁国地界。 公子槊运气很好,一路上没有遇到野兽,就先遇到了人烟。 边境之民大多懂两国土话,公子槊却一张嘴就是贵人才会讲的雅致的话,uu看书 ww.ukanshu.cm再加上他一身贵公子样,却没有仆从跟随,日子久了,难免引来歹人。 每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年轻,多多少少都会遭到社会的毒打,公子槊这顿毒打来得很快。 一日路过一小城,小城仗着交通便利,竟有一处小集,公子槊穷困潦倒,想着不能只靠着打猎捕鱼维生,就拎了猎物去集上售卖。 他要得也不多,一只肥硕的野兔,也只要两张麦饼。 但此地因为交通便利,常年有游侠儿团伙驻足,见到个生面孔来此交易,却不懂得上供,就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逃离共山后的公子槊已经脱去了最后一道枷锁,变成了只求活着的狠人,被人挑衅,他也不惧,直接仗着自己从小练武,当场杀了两人,然后逃之夭夭。 要不怎么说逆境就是锻炼人呢? 当初还只有生存压力,现在杀了人,那游侠儿团伙自是不应,一路追杀下来,反而让公子槊想开了。 待到进入下一座城的时候,见到一世家子排场很大的出行,便放下贵公子的骄傲,以落难公子的名义,成了那世家子的食客。 这世家子不是别人,恰好是鲁王后娘家兄弟! 眼瞅着夏天过了就是秋天,秋天过了眨眼又是一年,王后挂念远在楚国王都的儿子太子蹇,便央求娘家兄弟前往楚国送温暖,顺便替她看看太子蹇过得好不好。 公子槊虽然破了相,却受过良好的教育,通身气派,让他落难公子的身份很有可信度,没多久,他就得到了太子蹇舅舅的信任,得以时刻陪伴在身边。 第三百一十三章 《凤凰台日报》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夏收过后就是秋。 秋高气爽,适合爬山,适合赏菊,适合吃螃蟹…… 适合的事儿太多了。 尤其是当他身旁时刻有两个美少女陪伴的时候。 这一年,白景源的日子过得很是平稳。 大概因为前几年打得太凶,各国今年都进入了贤者模式,就算有事发生也是小事,让人连八卦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白景源控制不住内心的躁动,在某个雨后的夏天傍晚,萌生了办一个报社的想法。 造纸术如今已经成熟,雕版印刷也早几年就有了,当年的灵川书院越办越大,城中刚长起来的年轻一代,文盲已经缩减到了不足五成。 人们对文化产业有了需求,再加上这几年风调雨顺,家家大丰收,日子都好过了,买份报纸的铁币哪怕几岁的小孩都能拿出来,也有了接受这些的能力,白景源说干就干,经过简单的市场调研,就通过灵川书院的师生,将《凤凰台日报》给办起来了。 报纸这种东西,实在太新潮了。 这份报纸致力于东家长西家短的王都民事,并不涉政,但有白景源把关,那些稿子都写得妙趣横生,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得到了国人一致好评! 以往人们八卦,全靠口口相传,传着传着,明明是有名有姓的真事,最后却能给人传得怪模怪样,现在报纸上都是真事,天生就能得到人们的信任。 如今的愚民太多,行事很多时候全凭本能,白景源在城中游玩的时候经常逮到小偷小摸还有随地大小便的人,当街与人吵架斗殴的不文明事情更是多如牛毛! 在确定要办报纸之后,他就起了教化民众的心思。 比如谁家媳妇虐待婆母啦,以前只在她家那一片儿出名,现在被登上报了,哪怕报纸上只说她是张某李某,可全城都知道有这么个事儿了,寻着报纸上大致的地址,稍微打探一番就能知道具体是谁! 甚至若是报纸被外地人带回老家,她还能“出名”到外地! 白景源很懂套路啊,让人去采访那可怜的婆母,列举一连串让人看了就能气炸肺的真实事件,读者看了,各个义愤填膺! 那种天天都舍得买报纸的大多家境殷实,不差钱,也不差时间,气得狠了,驾车去那恶媳妇的家里,堵着人骂不算,还命人把她揍一顿! 多来几次,恶媳妇再也不敢作恶了。 事情传出去,一下子全城都是孝顺媳妇。 同理,有那恶婆婆苛待媳妇的,或者乱伦通奸的,不管什么狗屁倒灶的事,他都命人往报纸上写,一时间凤凰台为之一肃! 刚开始考虑不周,弄了个日报的名头,新闻来源很成问题,白景源就派了自家仆从出去打探,怕不够,他还出钱征集消息,让当事人自己找报社供稿! 结果这么一下来,每天的版面都登不下!不得不从刚开始的十六页,变成后来的二十页! 等到某日,白景源雅兴大发,画了一幅兰花图,刊印在首页上,想要嘚瑟嘚瑟,结果全城文人都暴动啦! 他们也想把自己的作品放到报纸上,给全城人,甚至全世界的人看啊! 这年头的文人,前途几乎与名声成正比,谁都想扬名啊! 当年任袖不过给渔樵二老印了一本诗集,就能勾得他们为朝廷做事,如今进入报纸时代,就更不得了啦! 报纸售价太低,为了控制成本,白景源必须限制版面,现在二十页都得赔本干,完全就是他自己想要图个乐子,顺便教化国人,凭啥让人白白跟着沾光啊? 于是,他死活不答应。 可文人大多家底子厚啊! 得知竟是因为成本问题,才不愿意,个个拍着胸口保证不差钱! 白景源心道,我现在也不差钱啊! 不过,有钱不赚王八蛋。 作为商贾家庭出身的孩子,他多少还是有赚钱的头脑,想着顺手就能扭亏为盈不说,说不定还能赚一笔,丰富一下私人小金库,白景源假装犹豫几回,也就松了口。 不过,报社刚开始办,他还没有撒手不管,具体怎么登,还是他说了算。 明白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白景源不信这里的人就不是那种贱皮子,于是表示真的版面有限!真的不能敞开了登! 不仅不能同时刊登很多,还不能每天都刊登这些东西! 为了报纸声誉,还有作者本人的名誉,只有最好的,才有资格出版面费刊登作品啊! 想着如此一来,也能提高含金量,经过几场朝会之后,uu看书 ww.ukanshu 以朝臣为代表的文人,还是接受了这个规则。 不过,怎么挑选出最好的呢? 秋天了,举办个赏秋会,以秋天为主题各自发挥呗! 若是下雨下雪,或者谁家庄园里花开得好了,开个赏雨、赏雪、赏花会,流程不都一样吗? 只要有想法,哪怕官方不出面,各大家族也可以自己找理由开文会啊! 到时候挑出一致认为最好的作品来刊登,不拘诗书画,每次只选一位,简直皆大欢喜! 众人表示,大王思路开阔,想法很棒呀! 如此一来,自秋天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有文会,每天都会有所谓的最优作品出现。 日子久了,感受到了金钱与身份的力量,愿意举办这样文会的世家就变多了。 毕竟作为东道主,众人都得给点面子不是? 眼见着这事儿有变质的趋势,白景源无奈,只得请来国内外的文坛泰斗,让他们充当审稿人。 拔得头筹,却不能过了这一关,到时候丢人的也是自己,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哟! 被大王的阳谋算计了,众人心有遗憾,却不敢有怨言。 想想这样也好,各大世家也不再行那不光彩的事。 到了冬天,这股风气彻底刹住了,白景源志得意满、干劲十足,又萌生了办一份军报专供本国军队的想法,正要给共叔鱼写信,诸国慕名而来的文人,却带来了一个让白景源恐惧的消息—— 不知何时,诸国已经传遍了! 楚王不是芈氏血脉! 真正的公子白已经死了! 现在王座上这位,是个赝品! 第三百一十四章 该来的总会来 “逆天好运公子白 ()” 鲁国一直以文化气息浓厚著称,文人向往的圣地,一向都是曲池,而不是凤凰台,但在这一年,因为一份报纸的出现,事情慢慢发生了变化。 因为造纸术与印刷术的技术封锁,这样的报纸只有楚国王族才有,所以这份《凤凰台日报》,就是整个世界的蝎子粑粑独一份儿! 物以稀为贵。 文人以作品登上《凤凰台日报》为荣。 那些没有本事在各种文会中拔得头筹的人,积极参加文会也不会白费功夫。 因为只要他们能在文会上表现优异,就能传出美名,得到相应的名声,飞黄腾达不一定,有个好的发展,却是板上钉钉。 这对大部分人来讲,就够了。 白景源原本以为,最近城中外来人口骤增,都是因为这个,没想到,还有不少人,是打着游历的幌子,跑来楚王都看笑话的! 听到有人传扬他不是芈氏血脉这个消息的时候,白景源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恐惧到了极点,但恐惧过后,他反而有了终于解脱的感觉。 该来的总会来啊! 现在他还没有孩子,孑然一身在这世上,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不可阻挡的事,也不用太过痛心。 这个秘密一直背负在心里,每一天都过得极其沉重,现在爆出来,对他来讲反而是好事一桩。 现在压力最大,最纠结的,应该是太后娘娘,若等他在这里有了儿孙,有了牵挂,那最不能承受的就换成他了。 “哧~昔年还有人造谣,说你外祖是奸生子呢!” 外面的狐皮斗篷被仆从收起,太后娘娘抖抖宽大的衣袖,优雅的坐到白景源对面,接过鹿儿奉上的热茶,慢悠悠喝完半盏,这才嗤笑开口。 她并未说安慰的话,却给白景源一种“吾儿莫慌,为娘罩你”的感觉。 她的发髻一丝不苟,还像往日那样画了精致的妆容;她喝茶的样子优雅自信,好似什么都不能将她打倒。 但白景源却知道,她慌了。 因为她很少到他这朝阳殿来,这事儿一出,立刻就来了,且来了之后别的不说,一开口就是“你外祖”,无疑是要坐实他的身份。 看来,他让她很满意。 否则先她就不会站出来,咬死他的身份。 因为一旦她这次力挺他,日后她再想反悔,就没法在他的出身上头做文章了。 先郑王因身材高大,有别于任氏列祖列宗,一直被人抹黑,说他不是任氏血脉,而是他母后与人苟合生的,甚至还有人传得有板有眼,说他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残忍的杀死了十几个身材矮小的兄弟,只让那些同样高大的活着。 白景源早就知道这个八卦,不由点头笑道:“不过是心怀不轨之人造谣生事,儿省得!” 见她满意点头,白景源叹口气,装模作样的行礼:“让母后担心了,儿惶恐!” 任袖立刻放下茶盏,过来将他扶起,俩眼定定的看着他:“说起来这些人也是丧心病狂,造谣也不动脑子。这世上难道还有母亲认不出自己儿子的吗?为娘十月怀胎,生下你来,没有任何人,能用这种荒唐的事,来往你身上泼脏水!为娘已经派人去查了,吾儿切莫气坏了身子!” 她表现得就像个疼爱儿子的母亲,之所以急匆匆赶来,完全是因为担心儿子。 白景源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来与他统一口径,咬死他们是亲生母子,之所以这样盯着他,还借着扶他的机会狠狠的抓住他的胳膊,肯定是怕他想不开,拉着她一起完蛋。 看吧,这就是小人之心啊! 借着行礼,抖开任袖的手,白景源心道,现在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他又不是脑子有坑,非要跟她同归于尽,面上却恭敬得很: “母后思虑周到,儿心情郁郁,只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谁,会做这种可笑的事?” 两人心照不宣,好似他们真的是亲生母子。 确认了他的态度,任袖舒了口气。 只要他不掉链子,这谣言就只能是谣言! “暂时还不知道。” 各国有嫌疑,国内世家也有嫌疑,任袖觉得值得怀疑的人数都数不清,让她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摸不到头绪! 最让人郁闷的就是这一点,最让人愤怒的也是这一点! 白景源摸摸下巴,来回踱步,片刻后,突然想起一事:“刚入秋那会儿,叔父是否有传信,说公子槊逃了?” “你是说——” 任袖考虑的太多,好似全世界都有动机做这事,反倒不如白景源的直觉来得准。 “儿只是想着,若儿因为出身问题,没法继续当大王,谁能得利?或者,谁会觉得自己能得利?” 任袖不由嗤笑道:“不过痴人说梦!只要本宫在一天,就绝不会容许这些庶孽染指楚国的权柄!” 白景源认真的盯着她:“若是……我是说假如……假如你不在了,我又被他们强行剥夺了芈氏的血脉呢?” 任袖先是气得拂袖起身,又冷笑着坐了回去。 “长得不美,想的倒是挺美!这些年想要本宫死的人数都数不清,他们算哪根葱?!” 前几个月让那些家族交人,把他们全都送到共山,不也没谁为了这些弃子跟她死磕吗?他们真要有不惜弄死她,也要以庶代嫡的决心,怕是早就下手弄死她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娘娘,此一时,彼一时啊!” 白景源叹息着,意有所指:“荆山国,已经亡了……” 而燕国,却未得到丁点惩罚。 大纪,uu看书.uuknshu 已经名存实亡了。 以庶代嫡,甚至王族血脉断绝,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世界,因为燕王的不按牌理出牌,早就乱了! 世家愿意交人,未尝不是为了麻痹她啊! 那些庶子被送到共山,说不定比在凤凰台还要安全得多! 这次任袖没有说话,只坐在那里,一杯又一杯的喝茶。 秋日里的红橘皮、胎菊,配上晒干的薄荷叶,煮一罐热茶,对着窗外雪景慢慢的喝,是极好的。 但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一杯接一杯的喝,就很不好了。 任袖要发疯,白景源却不打算陪她。 见疱彘已经到门口晃了三四回,知道他交代下去的涮羊肉已经准备妥当,再耽搁,现宰的羊肉就不鲜了。 于是,白景源开口留饭:“娘娘,今日天冷,不若一起吃涮羊肉吧?” 若是不吃饭,就快走吧!主人家要吃饭啦! 从沉思中被叫醒,任袖缓慢的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里全是燃烧的怒火! 她在这忧心忡忡,他却还有心思吃好的?! 宰羊切羊炖汤底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行的! 看来,他对血脉被怀疑这件事,是真的不担心。 是因为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是她吗? 突然发现了便宜儿子的光棍想法,任袖气得拂袖便走。 结果走到门口,就见疱彘带着人侯在廊檐下,手中托盘里,满是新鲜的肉,还有鲜嫩的菜蔬。 口水不争气的分泌,任袖更气,却跺跺脚,转身走了回去。 气都气了,不吃一顿就走,也太亏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愚昧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外界传得沸沸扬扬,楚王却照旧带着群臣举行腊祭,千里迢迢赶来凤凰台看热闹的人表示十分失望。 不过,这些年楚王都的变化,还是让这些异国人惊叹不已! 在过去的几年里,各国都不太平,世家子也少有出游,直到今年,出来一看,好家伙!好似整个世界都变了一样! 曾经繁华富庶的地方,因为兵祸,不少都已衰败;曾经人口众多的城市,也纷纷萧条;只有凤凰台,好似乱世中最后一股清流。 人民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有闲心成天八卦别人家公公打媳妇不算什么,不管家境如何,孩子年龄到了,就送去灵川书院上学,才是最让人惊讶的事。 大王悠闲,不用像其他几个诸侯那样成天担心兵事,他每天都在琢磨吃喝玩耍,不是鼓励人办文会,就是恶趣味的在报纸上撰文八卦朝臣,什么今天某某上朝时候打瞌睡啦,明日某某又和谁打起来,胡子都扯掉了三根啦,常引得国人兴致勃勃当街讨论。 在这样的大城市里,不少殷实人家竟都夜不闭户!简直超出人的想象! 治安已经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稍微走走,又发现昔日满地屎尿的小街小巷,如今已经变得干净整洁,出门在外,遇到三急也不用像从前那般窘迫的钻小树林解决,现在到处都是公厕,进去上厕所,还有免费的厕筹可以用呢! 据说楚王现在擦屁股都用金贵的纸,厕筹匠人失了业,大王就让他们来给公厕做厕筹了,也不知真假。 若是真的,那该多恶心啊! 写字画画的纸呢!竟用来做这种腌臜事! 有人骂骂咧咧,说还是简牍好,可一回头,听说芈氏纸坊年终促销,买纸打九折!立刻跑得鞋子都掉了,不等吩咐仆从,就亲自排队买去了。 买下来就算不用,带回国内送亲朋好友,也是极好的呀!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什么叫年终大促,但体验过一回之后,就懂了。 懂了之后,就开始对楚王又爱又恨,一边买买买,一边骂骂咧咧了。 听到仆从回来讲这些事的时候,白景源只觉一片舒爽。 不过现在,他这心里是没法继续舒爽下去了。 冬狩顺利举行,奴隶们拉着装满猎物的板车,跟在贵人后面,来到了灵川对面的松山。 之后的祭祀,按照惯例,将在这里举行。 腊祭的祭祀程序,白景源现在已经很熟了,站在最前面,看着老迈的巫跳得腿脚打晃,直到他都快睡着了,巫的祝祷才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用死囚血祭了。 每年到了这一步,就是白景源最难受的时候,索性这一段完了,祭祀就会结束,熬一熬就过了。 天将明,一夜就快在祭祀中度过了,白景源强打精神,瞪着巫取来死囚的血,然后在他额头上绘制图腾,却听一道老迈的声音叫停:“慢!” 疲惫的巫停下动作,不解回头。 白景源侧头,就见大宗伯满是老人斑的手,先握着拐杖伸了出来,随后,他往前挪了两步,站到了白景源前面,回头看着他。 他已经很老了,平日里都住在松山,守着芈氏宗祠,白景源对他最深的印象,却是他又长又白的胡子。 “大宗伯突然打断祭祀,惊扰祖先魂灵,可是有事?” 冬狩之前,任袖就悄悄跟他讲过——因为她摄政的事,大宗伯对他们母子很是不满,这些年有事没事就给她添堵,她想把他弄下大宗伯的位子,可惜一直没有成功…… 有之前纷纷扬扬的谣言在,白景源早有预料,今日不会那么顺利,没想到都快结束了,变故才来。 被他毫不留情的指责,大宗伯却不慌乱,反而叹了口气,苍老的双眼满是爱怜的看着他:“近日流言四起,大王可曾有所耳闻?” “群臣皆言大宗伯老迈昏聩,孤还不信,觉得他们与大宗伯定是有罅隙,才会如此诽谤,没想到还真是……我泱泱大楚,每日里朝政繁忙,孤为国辛劳,不曾懈怠半分,又哪有时间去听什么流言?想来大宗伯被人蒙蔽,才会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打断祭祀,念你年迈,孤不计较,且退下吧!” 他话说得很重,大宗伯却未动,只听他不紧不慢道: “老臣时日无多,一生守护我芈氏,未曾有片刻懈怠,如今各国都在传,大王非我芈氏血脉,老臣自是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耽误片刻祭祀,想来列祖列宗也能理解。” 有任袖作保,白景源现在腰杆直得很,不由皱眉:“此乃谣言,难不成母后还能错认了自己的儿子,叔父还能错认了自己的侄子吗?为了居心叵测之人的谣言,大宗伯竟打断祭祀,当着祖宗的面,说出这种混账话来,置孤于何地?!汝虽为长辈,却也不能欺吾至此!来呀!将人拖下去!” 任袖不能进芈氏宗庙,共叔鱼远在共山,如今这里就他自己,白景源却不害怕,因为任袖早有安排。 被他一喊,立刻就有原本属于宗庙的守卫进来,夹住大宗伯,要将他带下去。 “老臣今日拼死,也要辨认仔细,绝不容许鱼目混珠、野人窃国的事出现!” 大宗伯大喊一声,后镖立刻出列,拦出了守卫,一把将大宗伯的胳膊拉住了。 “大宗伯年迈,又是长辈,还请大王在芈氏祖宗的面前,给他留一些颜面吧!何况,苍蝇不叮无缝蛋,空穴来风,总有道理,若大王不澄清,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呢!” 后镖开了口,uu看书 ww.uukanshu 立刻就有亲近后氏的官员开口:“是啊,昔年先郑伯被人诟病乃奸生子,至今还留有骂名,大王乃先郑伯外孙,就更是要想办法洗刷掉这样的污点啊!” 白景源一见,顿时明白了。 原来,还有后氏在背后拱火。 想来也是,野人窃国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若没有当初跟随任袖出走的后氏子参与,他怎么都不信! “哦?大宗伯待要如何辨认?” 白景源气极反笑。 大宗伯抖抖衣袖,一脸淡定:“还请大王,取心头血一两,血祭先祖,若先祖显灵,大王必定平安无事,若大王果真血脉有瑕,那丧命在此,也是活该!” 一把绣得发绿的青铜匕首被他颤巍巍的从祭台上取下,轻轻放到仆从刚送上的托盘里,“叮”一声脆响。 这是要让他捅自己的心窝啊! 狗屁的先祖显灵啊! 我他妈光感染就能死翘翘! 白景源气得差点破口大骂,却见所有朝臣,都认真的看着他,好像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白景源怄得吐血! 这些人到底有多愚昧,才会相信祖宗保佑啊! 神他妈祖宗保佑! 白景源抄起那锈迹斑斑的短匕,相当干脆的插进了身前大宗伯心窝。 “孤怀疑大宗伯与外人勾结,意图谋害大王,此番若能活命,定是孤误会了你,若你不能活,呵呵!” 白景源站在群臣之前,冷冷的扫视一圈。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因为窗外,甲胄与兵刃摩擦的声音,太他妈吓人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规矩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大王……不守……规矩……” “咚”的一声,拐棍掉在地上,大宗伯手指颤抖,指着白景源,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倒了下去,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就要不活了。 显然,芈氏祖宗,并不打算对他这个“孝子贤孙”青眼相待,哪怕他为芈氏宗族操劳了大半生。 迅速将开始颤抖的手收回宽大的袖子里,白景源不敢看地上的血,也不敢看大宗伯迅速灰败的脸。 他把视线投向了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心底开始不住的吐槽。 临死前,还在惦记规矩。 自己不讲规矩,却要求别人讲规矩,也是个典型的双标狗了。 这种人最是讨厌,白景源并不因为他老迈,就对他仁慈。 微微侧身,冷冷的扫视在场的二十多人一眼,见他们全都一脸懵逼,好像看到了白兔咬死狼一样,白景源心道,大概他们直到现在,还不明白,有着良好教养的人看起来温和,却与懦弱是两回事。 以为他可欺,那就错了! 哪怕在穿越前的法治社会,他也曾在叛逆的青春期,用啤酒瓶给人开过瓢,现在为了保命,先把别人弄死,除了第一次杀人有点不适应,来自道德层面的心理压力其实并不算特别大。 “哎,看来孤并未冤枉你。” 见大宗伯不再挣扎,白景源冷静道:“小宗伯,暂且接替大宗伯之位,将腊祭之礼完成。” 负责宗族礼仪以及各种祭祀的,主官是大宗伯,副官就是小宗伯,再往下,还有太史、大卜、大祝等职,白景源却是不用一一吩咐。 小宗伯很早以前就表达过对他的忠诚,平日里在各种事务上,也从不像大宗伯那般,跟太后娘娘百般为难,现在拉他一把,不会引起任袖的不适,时机也正合适。 小宗伯一脸肃容出列,恭敬应喏。 见他配合,白景源又扭头叫看傻了的巫:“巫,趁还没凉透,快些取了这罪人的血,替孤绘上图腾,孤要寻列祖列宗告状去!” 这时的人认为脚踩大地头顶星辰,在额头绘制图腾,再踩进特有的巫祝阵纹当中,就能沟通天地,与鬼神对话。 自继位以来,他已经参加过无数次祭祀了,但他从未接到过任何鬼神的传话。 但鉴于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白景源还是选择了入乡随俗,每次祭祀,都很认真。 除了实在接受不了无辜者的鲜血,强行将那些人殉换成了死囚。 白景源理直气壮的说出了这些话,二人立刻听令。 巫取了特制的玉碗,取了血,用不知名的粉末调和,完了细致的绘到他的额头和脚下,一切准备妥当,在小宗伯的主持下,乐师继续吹奏祭祀的乐曲,巫仆也开始跳起了祝祷的舞。 白景源像往年那边,捏着袖口擦擦眼角,俩眼就泛起了泪花花。 不过今年他不像从前那样沉默,而是把本该在内心里告诉祖宗的话,说了出来: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男白致祭叩首……” 程序化的言辞过后,白景源恭敬磕头,随即涕泗横流: “如今各国饱受战乱之苦,唯孤勤于政事,继位多年不兴兵,只抓生产、兴文教,如今国中田地增产三成半,人民和乐富足,文士如雨后春笋!今年更是创办《凤凰台日报》,引得诸国名士来投,扬我楚国之威!孤不敢自比明君,却也自认对得起先祖,做到了兢兢业业……” 东方慢慢亮了,庙中灯油就快耗尽,灯花纷纷开炸,好一阵“噼里啪啦”。 白景源不信鬼神,只当这是一场政治秀,哭得十分投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诸国因吾之富足,视吾为眼中钉,竟散布这等诛心谣言,没想到族中长辈不因亲亲血脉而维护,却因他人流言而苛责,实在让人心寒,让人委屈!不孝男再叩首……” 供桌上摆着芈氏列祖列宗的排位,看起来本就阴森,再听他哭泣着例数自己的功绩和委屈,包括后镖在内,谁都没有说话。 不是他们不想吐槽,实在是…… 天亮了,蒙着薄纱的窗户外,密密麻麻的黑色剪影,越发明显了。 所有人都知道,大王做了在宗庙动兵的事,却谁都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 因为大王这么做不对,一旦戳破了,少不得就要来一场意外,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不得不说,任袖是个能力很强的人,这些有资格与大王一同进入芈氏宗庙进行腊祭的人,这些年越发感觉,朝中有没有自己,好像都没有区别。 大王要真发狠,把他们弄死,再狠心点把火,来一个毁尸灭迹,不是不可能。 尤其是他身后,有个行事十分激进的任袖,他们也只能咬牙受着!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看看大王到底想干嘛吧! 哪怕大王刚才干脆的捅死了老迈的大宗伯,他们还是觉得,他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实在是这么多年,他在朝堂上太过乖巧了,乖巧到对哪怕官职最低的人,uu看书 wwuukans 也十分好脾气,不管谁提出意见,都一句反驳的话也不会说。 白景源还在哭诉,一副恨不得祖宗爬起来替他出气的样子。 他来自现代,不敬鬼神,做这些事毫无心理负担,也不管芈氏祖先会不会恨不得掐死他。 不过,其他人却不像他这般。 见他如此理直气壮,又想起这么多年,他都有祭祀芈氏先祖,若不是芈氏血脉,断不敢如此,原本因流言而起的怀疑,也都消散了。 现在只等着他哭完,今天就结束了。 打猎再加上祭祀,熬了一天一夜,他们这些老骨头早就累瘫了,恨不能立刻回家躺着。 祭祀的流程已经走完,对于白景源擅自更改了最后一环,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谁敢说什么。 大王哭完了,大王起身了,大王即将宣布散了…… 所有人都像等待下课的学生,满心都是焦躁和疲惫,但他们却没有等到那句各回各家,而是听到了一声:“诸位请慢!” 之前大宗伯打断祭祀,他们反应不大,现在却觉得很很难接受。 “不知大王还有什么事?” 后镖目的未达成,本就不耐,见他演了半天,早就腻歪了,现在又被叫住,自是没有好脾气。 白景源皮笑肉不笑:“对其他人来讲,也许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对大司空来讲,就不一定了……” “啪!啪!啪!” 白景源拍手。 众人就见门口有人被押着进来了。 冬日的太阳总是给人一种别样的温柔,但今日,从门外透进来的光,在后镖看来,却是冷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人有我无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大宗伯临死才醒悟,做人该讲规矩,想来,许多人并不明白这一点。” 白景源双手拢在袖中,缓缓踱步。 祭祀日,他穿了最隆重的华服,走动起来,就像压在众人心底的一座大山。 他的袖管擦着腰带,细小的,丝织物摩擦美玉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屋里缓缓传开。 外面甲士衣甲摩擦声更大了。 他们在走动,大概是在变换阵型。 有经验的后镖还有张甲都不吭声了。 很多时候恐惧都来源于人有我无。 现在就是,大王有“刀”在手,他们却没有。 大王的“刀”藏在外面,谁都没有亲眼见到,但谁都能感觉到它的威胁,他们也有“刀”,但他们的“刀”,并不能带到此处。 哪怕是最横的后镖,也不敢在松山兴兵。 因为这是谋逆。 很多事大王可以做,哪怕只是打个擦边球,他们,却不可以。 年轻的大王面庞白皙,唇红齿白,是个极难得的佳公子,再加上风仪出众,平日里朝臣们其实很是为这样的大王而骄傲的,现在他额头犹有鲜红的图腾,声音清冷,眼神冰寒,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被押着的人到了最前面,大王冷着脸走到他身后,一脚踢到了他的膝盖弯。 那人受不住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跪倒在了他日思夜想的祖宗牌位面前。 可惜,却不是为了认祖归宗,而是事发后,被抓来对质,或许接下来还有处死吧? 他肯定很生气。 公子槊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虽然有点缺德,但他觉得自己这么做了,心里真的很爽。 这个便宜弟弟真的没有哪里对不起他,且真的为他考虑,但……其他人并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啊! 他真是受够了! 那样的冷眼,和冷嘲热讽! 柿子找软的捏,是人之常情,且他只需要捏捏这个柿子,就能念头通达,何乐而不为呢? 他惹不起共叔鱼,也惹不起太后娘娘,可不就逮着好脾气的欺负? 儿子给母亲背锅,侄子给叔父背锅,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何况,他不过只是传了一点流言罢了,就算他坚信这个大王是假的,也不会有人信。 诸国最多瞧瞧热闹,再八卦几句,并不能真的怎样。 众人看去,就见那人颇为面熟,只是脸上多了一道疤,不是公子槊,又是谁? 大伙儿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与四大世家不相干的人纷纷做壁上观,梁淑、张甲与蒋良三人却都看向了后镖,想从他眼神里得到更多消息。 之前大宗伯突然跳出来,后镖又为他出头,他们仨就开始想不通了,现在就更闹不明白了。 难不成,后镖还在打以庶代嫡的主意?想借大宗伯的手,把大王搞下台?然后把公子槊扶上去? 有太后娘娘和共叔鱼尽心扶持,大王王位十分稳固,再加上大纪依然还在,现在还不到纪礼彻底崩坏的时候,他们都觉得他们这些世家并不适合现在露头。 原以为四家人态度都是一致的,才会放手让太后把人要过去,好缓和双方关系,现在却出现了一个与其他三家做法不同,还偷偷把人偷回来了的! 简直就像四个不是特别熟的假名媛拼单吃火锅,其中一个特别心急还特别能吃,不等人拍照完,也不等菜煮熟,就把那贵的好吃的拼命往自个儿碗里捞! 其他三人能喜欢她?才怪! 三人这么想着,也不出声了。 既然这事儿是后氏干的,且后氏事先并未与他们打招呼,那翻车了就让后镖独自扛着呗~ 后镖看看满脸涨红、眼神倔强的公子槊,又看看三人,顿时心头一口老血差点吐出! 他之前真的只是习惯性给大王添堵,想要看大王笑话,并不是为了公子槊啊! 公子槊春天的时候刚杀了他亲孙子,家族其他人有可能原谅,他却是怎么都不可能原谅的!又怎么会替他谋划? 怪只怪,没有任袖在身边,大王看起来太好欺负了…… 而自大兄死后,后氏吃了那娘们儿多少亏啊? 趁她不在,顺手欺负她儿子一下多爽啊! 至于大宗伯,大概是真的老了,所以才会那样固执,才会那样自大,以为大王真的不敢动他…… 现场很是安静,白景源突然嗤笑一声,居高临下询问公子槊:“你可知,你所做的事,让孤很是失望?” 原本将他送去共山,是要送他一场新生的,没想到,结果却成了这样。 逃出共山不说,还在国外造谣抹黑,简直就是一头白眼儿狼啊! 公子槊叹了口气,相当光棍:“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奈何你叔父说话太气人,我实在没法忍,惹不起他,只能欺负你了。” 他没想到,uu看书 ww.uuansu 刚跟着太子蹇的舅父回到凤凰台,就被太后娘娘的人抓了。 原本还想回来看这便宜弟弟的笑话的,可惜……他自己先成了笑话。 他想,这次他大概是没法继续活下去了,那不如临死前坦荡一回吧! 若不如此,待在这个弟弟身边,他大概会因为自己的卑劣而自惭形秽到死。 没见面之前,各种嫉妒各种恨,见了面之后,他发现自己心底竟只剩下了惭愧。 “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我谋划,你还是省省心吧!” 白景源只是在琢磨,共叔鱼到底说了什么话,竟把他气成那样,公子槊却以为他在伤心,忍不住自暴自弃的来了这么一句。 作为芈氏血脉,自他为了自保,投入别人门下为仆开始,他的自尊就碎了,再到被抓到松山宗庙,隐隐猜到自己这次没法活了,他也想开了。 这话怼得白景源心口疼,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接! 其实刚抓到他的时候,任袖就与他商议过,到底该怎么处理他,她的意思是直接杀了一了百了,白景源却觉得,不如再给个机会。 很多时候,并不只有杀才最管用。 再说,他若杀了公子槊,外人定会以为他心虚,他得让公子槊一直活着! 且,让他认祖归宗,以先王庶子的身份。 只有这样,他造谣的动机,才能大白于天下。 众人一时闹不清情况,都不开口,反而是后镖,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发现大王大概没有趁机整他的意思,也很光棍: “大王留吾等,到底有什么事情?天都亮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想要动我?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卿莫非以为,孤真是个不懂记仇的烂好人?” 刚捅了他刀子转眼就能当做啥也没发生,拍拍屁股就想走,是一宿没睡出现了幻觉,还是他刚杀的其实只是个假人?所以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见后镖厚着脸皮,一脸“啥事儿都和我没关系”,白景源恶趣味的笑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了这么句话。 往日里他就像个面团子,何曾这样锋芒毕露过? 习惯了大王的好脾气,臣子们的脾气难免大一些。 见他这样回答自己,后镖脸色一沉,待要发怒,却在腰间摸了个空,又听窗外有弓弦绷紧的声音,他只得垂下双臂,用宽大的袖子遮住握紧的双拳。 深呼吸了两下,他才恢复平静:“臣对大王忠心耿耿,自入朝以来,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办的事情从无错漏之处,大王所谓的仇,从何而来?臣不解!” 不等白景源回答,他又高举双手,挥舞着袖子一脸愤怒的转着圈,挨个与其余朝臣对视: “臣不过是秉性刚直,又心直口快,见到不合礼仪的事,就要说出来,这又有什么错呢?难道作为臣子,见到大王做了无德之事,竟要装聋作哑吗?!若大王因为这个,就要记恨臣,臣这便当着芈氏列祖列宗的面,自刎于此!是非功过,便留待后人评说!” 若他真的这么做了,白景源这个楚王,怕是就当不好了。 心眼儿小,不容人,无德……种种帽子,都要扣到他头上。 这样的人,是不能当大王的。 楚国如今只有他一个合法继承人,世人就会说,他当大王,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人选,而不是他有多好。 当一个诸侯名声臭到这种地步的时候,他将再也得不到人才的投效,他的命令也将再不能出王城,说不定连原本的臣子都会不齿做他的臣子,选择挂冠而去。 昔年燕王,就是典型的例子。 除了燕人,几乎每个国家的名士,都对燕国敬而远之,感觉为他所用,是很丢脸的事,自家祖宗的棺材板都会压不住了一样。 不得不说,后镖的口才很好,且是个面粗心细、很是阴险的货。 这又是欺负他年纪小呢! 白景源笑笑,并未与他争论自己到底做了哪些无德之事,只低头问公子槊:“兄长可知,为何孤与母后一直不愿接纳你?” 大王天天都见得到,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场这些位高权重的朝臣都清楚,比起八卦大王的品德这种无聊的事,当然是王族秘辛更有意思啦! 公子槊还在为那句“兄长”愣神,有人已经帮他问了:“为何?” 对于这件事,许多楚臣都只当任袖善妒不能容人,公子槊也想不通。 明明大王已经坐稳了王位,就算他认祖归宗,也不过是个连封邑都得不到的庶子,传承不了几代,后代就会成为庶民,这种情况下,就算大王死了,也轮不到他来当大王,他对大王根本就形不成威胁,毕竟他的母亲虽然出身高贵,却从来没有被先王明媒正娶过,连夫人都不是,为何他们就是宁愿芈氏血脉遗留在外,也不接纳他呢? “因为……” 白景源并没有吊胃口的打算。 “在血脉之前,你首先是后氏刺向芈氏的一把刀啊!” 因为害怕受伤,哪怕不舍,也不能要啊! 如此直白的说出这话,竟是一点遮羞布都不要的样子。 贵人们从来没有这样办事的,除非…… 众人看了后镖一眼,除非大王打算要他的命! 因为没有人会在乎死人的感受。 “昔年父王薨逝,后氏欺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后殳那老匹夫!竟打着以庶代嫡的主意,哪怕孤与母后已经逃出凤凰台,后锏依旧带着你追上来,母后无奈,只得让孤做女儿家打扮,藏在婢女堆里,再找来一身形相似的小儿尸首放进衣箱里,假称孤已病逝,事后若不是蒋家、张家还有梁家及时赶来护驾,或许,后殳已经成功了吧?呵,没想到,时隔多年,后氏竟还想利用你,来中伤孤的名誉,新仇旧恨,后镖,你说,孤该怎么和你算?” 话里话外,竟是一点也不记恨公子槊,只针对后氏。 明明当年,只有后氏愿意护送他们离开凤凰台! 被白景源颠倒黑白,后镖气得双手发颤,却又不能说,当年他们是打的什么主意。 “是时候了!昨日因,今日果,与人为善之人,自能得到宽恕,心怀恶意之人,迟早会遭到清算!” 白景源咬牙切齿,一脸愤恨的走来走去,看起来就像真的大仇得报了似的。 原来今天,是要收拾后氏啊! 众人松了口气,不少人甚至理解的点了点头。 换了他们,被人欺负得必须装女孩子才能活命,也会恨一辈子吧? 何况大王继位这些年来,后氏虽然一直低调,可也没少暗地里给大王使绊子。 不说其他,就说前两年燕国作乱,为了防备燕人南下,后氏就借着护卫蒋氏封地的由头,把当年的三成税赋强行分走,u看书 ww.uukansh 当年太后娘娘还与他斗过一场的,可惜最后太后娘娘选择了让步。 现在大王想要清算后氏,想来是新仇旧恨攒够了! 而且,如今各国都处于战后的疲软期,大王也大了,后氏的兵权,也仗着那枚失而复得的虎符,大部分都移交到了张家手头…… 是时候报仇了。 没有任何王权,能容忍欺辱,哪怕一时没有办法,也要谋求秋后算账。 看来,大王已经对后氏起了杀心啊!不然不会趁着祭祀的时候发难! 只有在这里,他才不敢带兵进来。 众人都以为,后氏此番凶多吉少。 没有人伸出援手,因为后氏倒下,将会留下大块蛋糕,让其他家族瓜分,这对他们不是一件坏事,而是一道盛宴! 后镖却不慌,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 “大王想要动某?呵,不知可曾与太后娘娘商议商议?” 后镖挑眉,一脸鄙夷的看着白景源,大有他就站那儿,白景源也不敢杀他的意思。 在后镖心里,这就是个傀儡,想要在任袖不在的情况下杀他,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意气,若太后娘娘知道,定会阻止。 因为后氏树大根深,早就与楚国融为一体,贸然拔起,后氏固然好不了,楚国也要大伤元气! “哎!” 白景源长探口气,弯腰拔出大宗伯胸口的青铜匕,刀柄朝向公子槊:“今有贼人辱我,兄长能否护我?” 他要公子槊,亲手杀掉后镖,绝了他与后氏的最后一丝联系。 从此,为他所用,或者,与后氏一起,灭亡。 第三百一十九章 杀了他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公子槊会怎么选? 他选择了接过那把锈迹斑斑的染血青铜匕,然后站起来,背对着白景源,躬身,弹射,直扑后镖心窝! 他的母亲是后殳的女儿,后殳在世时十分宠他,他的待遇比后氏嫡子的待遇还好,待到后殳去世,后镖上位,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年幼时,他只当这是因为外祖去世了,其他人与他血脉更远,后来姨母回来省亲,见他过得不好,偷偷搂着他垂泪,跟他讲,他母亲死前曾与她哭诉过父亲的凉薄。 “为了权势,父亲可以葬送女儿的一生,为了有朝一日收获巨利,他也可以疼爱见不得光的外孙子……” 他的母亲,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 怕他会被至亲利用,会盲目的相信这些所谓的家人…… 后来他就明白了,他在后氏的日子越来越不好,不是因为外祖没了,而是因为他原本的作用,没了。 本就是作为棋子出生,当他成了弃子,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后氏家大业大,他能花用多少呢?但凡后镖对他有一丝怜惜,他也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后殳对他给予厚望,后镖却不认同兄长的想法,在他看来,把家族兴衰寄托在女人的肚皮上,是十分不靠谱的,尤其大王继位之后,王位逐渐稳固,公子槊这个出身有瑕的杂种,作用就趋近于无了,甚至,还可能因为他的出身,像个靶子一般,时刻吸引着太后娘娘那个小心眼儿女人的仇恨,给后氏带来祸患。 他对公子槊的态度,可想而知。 他那些所谓的表兄弟敢围杀他,全因他们都知道,就算他死了,家主也不会因此责罚。 “哈哈哈哈!黄口小儿,也敢言杀?某在战场上七进七出的时候,尔等还在吃奶呢!槊!还不给我退下!” 后镖叉腰笑着,满脸轻蔑。 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他最了解不过了。 表面看起来勇武,事实上,关键时刻就会认怂,对他这个族长,更是敬畏非常,每每遇到,行个礼都像老鼠见到猫似的。 原本还怕大王动用外面的甲士,将他击杀在此,没想到,他竟会指望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总掉链子的懦夫! 原本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却会凭空掉下一条出路! 后镖这样想,公子槊也这样看。 他就要认祖归宗了! 听到没有?!大王叫他兄长! 谁稀罕这个以为他有用就百般讨好,以为他没用就弃如敝履的后氏? 他是芈氏子,不是后氏子!! 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大概眼前的路,总是这样只有一条,且不知终点吧。 见公子槊一往无前,浑身都透着决绝,白景源叹口气,拉住公子槊飘起的袖子,轻声道:“红,杀了他。” 红一出生,脸上就带了红色的胎记,胎记遮住她大半张脸,让她面如鬼魅,小儿见了惊哭,老人见了心悸。 当她突然从角落里钻出出来,拔剑刺向后镖,所有人心跳都慢了一拍!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毫无察觉? 明明殿中空荡荡,连帷幔都没有,只有割掉舌头的哑奴靠墙伺候着那些油灯! 她从哪儿来的?!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几十年来,后镖一直都没有放弃打熬身体,再加上在军中历练多年,参与剿匪就不下十回,他不认为自己打不过一个女人! 所以他还手了。 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他不顾颜面的解下了腰间镶金玉带,将之挥舞着,当鞭子使。 此物抡起势大力沉,红擅使长剑,见此也只能拖延,等他力竭。 后镖立刻抓住机会叫嚣起来:“诸位岂不知唇亡齿寒是何道理?今这小儿因莫须有的小事杀某,日后就能杀你!” 他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蒋、梁、张三家,结果三家皆以为他之前帮着大宗伯,是因为背地里搞了事情,想要背着他们占大便宜,现在眼见着大王与他撕破了脸,心知后氏怕是保不住了,想到后氏那些田产庄园,还有后氏子弟占据的各处高位,谁不动心? 所以谁都没有帮他,只坐视他慢慢被红耗尽力气,一剑刺了个对穿。 红干脆的杀了人,无声的行礼过后,立刻拎着带血的剑退开。 谁也不敢扭头去看她。 白景源叹口气,温声再请诸人稍等片刻。 牵着公子槊的手,带着他走到祖宗牌位之前,又叫来小宗伯,让他主持了认祖归宗之礼。 直到磕了头,又见着自己的名字被记载在族谱上,公子槊才哭出了声。 “某所犯之事,万死不足以弥补,今得偿所愿认祖归宗,u看书 ww.uukanshu.cm 日后就算死了,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都是因为大王的仁慈与宽容,某再拜!” 竟又“bangbangbang”的磕起头来。 白景源叹气将其扶起:“兄长今年也不及弱冠,谁年幼之时还没被歹人蒙蔽过呢?” 二人兄友弟恭的样子,看得群臣赞叹不已。 “大王心胸,实在宽广!” “谣言止于智者啊!”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 人们说着闲话,谁都没有多看地上的后镖一眼,但他们所有人的眼神都不自觉的往外飘。 显然,他们都很着急。 后氏发生巨变,他们都有利可图。 白景源也不留他们,发表了祭祀结束的祝祷词,就宣布祭祀结束了。 朝臣们离开芈氏宗庙,到了可以骑马坐车的地方,所有人都不顾老迈与疲惫,放弃了马车,选择了骑马,他们还有好多事要求做!一定要赶快才可以! 大宗伯与后镖的尸体还未运出松山,王宫外的布告牌上,就已经贴上了二人的罪状。 两人都是叛国。 见不得自家过得好,联合外人造自家大王的谣,被抓出来了还不承认,竟想刺杀大王,实在罪不可恕! 国人们见此,也不去考虑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们只知道自家大王受了委屈,差点还在认真祭祀、祈祷来年丰收的时候遭到刺杀,实在太可气了! 众人实在气得厉害,见有人捡起地上的土块,往布告上的画像砸,就纷纷开始仿效,没多会儿,两张布告竟被愤怒的人群活生生给砸烂了! 实在是民愤太大了!! 请假1天 “逆天好运公子白 ()” 本来想努力更新一章,免得喜欢这个故事的人失望。 但我对着电脑,满脑子都是我的妈妈。 我希望她天黑有灯,下雨有伞,病了,老了,有我。 但现实往往很戏剧,病魔从不会考虑渺小的人类是什么心情,它就喜欢趁虚而入…… 今天她在医院肯定很害怕,但她的孩子却不在她的身边。 我希望明天可以陪着她。 所以,哪怕睡不着,我也要努力早睡。 大家晚安。 第三百二十章 不好了! “逆天好运公子白 ()” “见你在这里过得这般好,我也放心了!想来娘娘与大王得到消息,也会欢喜。” 文耽,太子蹇的亲舅舅,是个留着小胡子,白白胖胖好似一团发面的男人,今年尚不及而立,因为平日里少有烦心事,再加上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此时,甥舅俩坐在亭子里赏雪,看起来就像一对兄弟。 来到凤凰台已经几天了,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舅舅,太子蹇带着他在凤凰台四处游览。 因为这些年一直帮着城中百姓调解纠纷,又义务去灵川书院给孩子们授课,城中百姓很是喜欢他,每每遇到,总会恭敬的招呼,有那热情之人,甚至还会拿出家中吃食招待,虽还没有达到楚王那般,每次上街,都能引得全城疯狂投喂的地步,比起旁人,也是很少见了。 见此种种,文耽自然觉得大外甥在这里过得好极了。 见舅舅一脸惬意,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样子,太子蹇不由满心苦涩。 他如今的日子看起来光鲜,可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甚至只有靠着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么多,因为一旦想太多,就会难过,一难过,日子就难熬了。 尤其是在这一年即将结束的冬季,楚人有冬狩有腊祭,鲁人何尝没有相应的祭祀活动呢? 说起来,作为礼仪之邦,在他们曲池,每年冬季的祭祀活动都是最繁琐的,前后足有十日呢! 作为太子,这种重要的时刻,却不能站在父王的身边,再加上父王母后不止自己一个儿子,虽然他们会思念自己,可天长日久,喜欢身边的,忘却远处的,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在楚国变得多么优秀,朝臣们又怎么知道呢?他们只会看见眼前的公子,今天书又背得多了,字又练得好了…… 心知除非国中施压,否则楚国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放回去,太子蹇苦笑道:“舅父说笑了,您看我这幅样子,像是过得好吗?” 刚来时,他还是个青葱少年,如今不过短短几年,看起来就已经成熟起来了。 若不是知道他岁数,走道路上,旁人怕是要误以为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 鲁国与别的国家国情不同,大王除了喜欢求娶上国公主,还喜欢娶国中文风鼎盛的世家之女,文氏就是其中之一。 太子蹇不像其他诸侯公子那般,一辈子都与自家舅父见不了几面,再加上文耽是老来子,与太子蹇相差不过十岁,小时候是经常一起玩的,太子蹇不想当个报喜不报忧的大孝子,自是要对着舅舅吐苦水。 见外甥一脸愁苦,一副“我受了大罪,只是不想告诉你罢了”的样子,文耽脸上不由露出惶惶之色来。 他在家中一向受宠,这一点,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 小时候因为父亲太过溺爱,祖父一怒之下,就给他起名为耽了。 这样的环境,就让他养成了单纯善良又有点胆小的性子。 这次使楚,表面上是来替姐姐姐夫看望他们的儿子,事实上,他只是来镀金。 作为文氏子,他不可能不出仕,出仕之后,总得做点什么,姐夫才好给他升官啊! 在鲁国的识趣之下,楚国与鲁国之间关系特别好,鲁国的使者前来看望他们的太子殿下,一进入楚国境内,就会得到超规格待遇,一路上不仅有护卫开道,还会有沿途各城隆重接待,虽说楚国此举,有宣扬国威的目的在,但不可否认,文耽也因此受益,这一路上,是无比舒坦。 这种情况下,出使楚国,几乎就是为他量身制作的、用来刷资历用的任务了。 可他哪知道,外甥这里会有麻烦需要他帮忙解决呢? 所以当他听到太子蹇诉苦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害怕。 他的确心疼外甥,可他更害怕自己没法替外甥解决问题! 若是白景源在此,肯定特别理解他。 作为一个纨绔,担不起事儿,才是正常的啊! 太子蹇见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无奈,面上却越发愁苦,甚至还忍不住滚下泪来,牵着文耽满是肉窝窝的手,说一句,哭一声: “舅父,你摸摸我的手,好粗糙啊!呜呜,大冬天的,有时候仆从病了,我还得自己洗脸!” “舅父,你再看看我身上的骨头,我也想长胖啊!呜呜,但我没办法啊!虽然楚国供应食材一向丰富,又允许我们自己做饭,可、可我偶尔想吃点别的,又不好意思开口……” “还有这驿馆里的装饰,舅父最是明白了,呜呜,遇到颜色不喜欢的帷幔,一整个季节都会心情不好……” 他也就是欺负文耽不会在凤凰台常住,再加上文耽就是个这样吹毛求疵的性子,才敢鸡蛋里挑骨头。 果真,不一会儿,文耽就被他哭得受不了,也跟着抹眼泪了。 “寄人篱下,果真事实不便啊!若是在家,奴仆病了,自会有其他奴仆顶上,不像在这里,奴仆只有那么些,不能随便添,也不敢随便添……” 若是饭食不喜欢,可以命庖厨一直做,uu看书 ww.ukashu 直到他愿意动筷子为止;若是对屋里装饰不满意,可以命仆从一直换,直到他点头才可以,若实在不行,重新建个新的屋子住,也是可以的啊! 太子蹇狠狠的说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文耽这个从小被溺爱到大的舅父感同身受,发誓要在回去之后,替他转达。 太子蹇自是不可能让他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都一一转告,话锋一转,便反过来劝他舅舅:“舅父大人万莫如此!万莫如此啊!母后身子不好,若您还将这些小事说给她听,她该多么担心啊!外祖母年纪也大了,若是听说,就更不得了了!您可千万别说!” 文耽孝顺,这话立刻戳中了他的心,一时不由犹豫起来:“楚国这边发国书,总说你在这边过得多好多好,你外祖母她们都不知道呢!要是知道,肯定早就把你接回去了!我不说不太好,可说了,又怕……” 见他如此,太子蹇立刻拉着他的手道:“舅父如若告诉我父王,不用说太多,就说我在这寄人篱下,不管做什么都不舒坦就好了。” 他要的也不是家里立刻接他回去。 想也知道,只要鲁国需要楚国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回。 除非哪一天鲁国变得富强,或者……他父王薨了,急需他回国继位。 他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父王想起他这个为祖国默默奉献的长子。 他为国家受过苦,不该被遗忘。 甥舅俩正说着话,突然,有仆从面色惶惶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叫:“不好了!不好了!主公!不好了!” 却是文耽的仆从。 第三百二十一章 祸事 “逆天好运公子白 ()” “什么不好了?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见仆从惊慌失措,做事毫无章法,文耽觉得他让自己在外甥面前丢了面子,一时生气,竟不顾礼仪大声呵斥起来。 每一个纨绔都有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舒服的天赋,面对正事儿的时候,他可能不行,可在约束下人方面,他却是十分厉害的,若不然,他的日子绝不可能过得像现在这般舒坦。 能被带到楚国来的仆从都是心腹,对他很是了解,见他气怒,就要解释,结果一偏头,就见太子蹇坐在背风处,正端着酒杯看着这边。 楚国冬日雪大,为了防冻,这座木质的八角亭建在高高的夯土台上,再加上甥舅俩又想赏雪景,又不想挨冻,就在亭子周围围了厚厚一圈麻布帘子,只有对着梅园那边撩起一边,所以仆从跑进来之前,并不知道太子蹇也在。 亭子里燃了足足三个炭盆,很是暖和,刚从外面进来,仆从一身寒气,烤了火,背上的雪花化了,打湿衣衫,背上立刻湿湿黏黏起来。 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不该说。 见他看一眼太子蹇,就住嘴不说了,好像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文耽更气,不由站起来,走到那仆从身后,对着他腿弯就踢了下去!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难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是不能听的吗?!” 发现自己失礼,刚刚若不是主子提醒,怕是就要惹怒太子殿下,仆从“噗通”一声跪下,疼得他眼泪直冒,却还是忍住眼泪,飞快的把事情说了: “主公,之前您收留那位公子,原来是楚王的庶兄!刚刚奴奴见他骑着马,跟在楚王车架后面!难怪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 公子槊编造出来的身世太过悲惨,又一身好气度,有心讨好下,文耽怜惜他的遭遇,对他很是看重,没想到来到凤凰台不过两天,他就不见了! 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文耽对此很是上心,就命仆从寻找,结果找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眼看着都要放弃了,突然就在楚王身边见到他了,能不见鬼吗? 他们不知道公子槊是在夜里被人套了麻袋带走的。 乍一见到这样的公子槊,仆从立刻想歪了,以为他恢复了身份,就对落难时帮助过他的文耽弃如敝履,装不认识了。 自家主公待那公子槊极好,虽是主动投效来的仆从,却未真的把他当做仆从对待,平日里经常叫到身前说话也就罢了,遇到宴饮之类的好事也总把他带在身边,现在惨遭辜负,仆从立刻愤怒起来,打算打听到更多与公子槊相关的事,就要报复一番。 结果一打听,就打听到了更多…… “宫门外贴了告示,说后镖与大宗伯一起谋反,想要破坏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腊祭,现在已经被大王赐死,告示都被愤怒的国人砸坏了!更有大王的庶兄,差点被后氏蒙蔽,还好悬崖知返,帮助大王击杀后镖,大王仁慈,不仅饶恕了他的罪过,还特许他认祖归宗……” 仆从越说,文耽越哆嗦…… 自收留公子槊之后,听他说话带楚国口音,文耽觉得有意思,就向他打听楚国的趣事,结果公子槊就跟他讲,现在的楚王出身不正! 天啦撸!这消息也太劲爆了吧?! 这时代消息传播不畅,文耽不知公子槊身份,只当这消息早就传遍了楚国,哪怕一个流亡的楚国落魄世家子也知道。 因为对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太感兴趣,南来之时,每到一地他都会派人打听相关信息,结果越往南,反而越没听说这件事,仔细一想,反倒是他们走过的地方,立刻就会有这个消息传开。 当时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现在结合公子槊的身份,以及后镖与大宗伯所谓的谋反…… 他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助纣为虐,帮着公子槊,做出了这种事情? 公子槊如今已经认祖归宗,会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说起这件事呢? 他可能不会提起自己认人为主的事,但他一定会说出怎么传的谣言。 如今满世界都在想,楚王不是真的楚王,而是个冒牌货啊! 楚王会原谅自己的兄长,会原谅他这样的外国人吗? 显然不会! 若换了他,也肯定没法容忍这种满世界败坏自己名声的人继续存活! 文耽越听,就越害怕,最后竟发起抖来! 刚开始太子蹇还没意识到这事与他舅舅有什么关系,uu看书.ukanshu.co 直到那仆从说起后镖被杀,还是公子槊动的手,顿时明白了…… 之前舅父不止一次向他打听公子槊身份来着,说他在鲁国救了一个死活不说来历的落魄世家子,方方面面都很优秀,只是不小心破了相,脸上一道大疤,看起来有点吓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来头? “那公子槊,以后都只能绑在楚王的身上了。这一招,实在妙啊!” 有公子槊这个榜样在,其他几个情况类似的先王庶子,就很难选了。 除非亲手斩断与外家的联系,否则芈氏就不承认他们,一边是养育自己长大,有着深厚感情,却又动机不纯的外家,一边是自己日思夜想,想要得到承认、有可能给与自己权势与封邑的家族,他们会怎么选呢? 他们不像公子槊,受到了后氏的苛待,对外家挥刀,会被当做白眼儿狼,可要想放弃认祖归宗,又会特别难。 如果两边都不选,就只能踏踏实实靠自己的本事出头了,说不定哪天,当他们对这个国家足够有用的时候,就会得到承认,恢复身份了。 太子蹇叹口气,语气幽幽。 这些年待在凤凰台,他可跟着那位年幼的楚王,学到太多了! 可惜,还是只学到一点皮毛。 像这种将庶出兄弟一网打尽的法子,换了他,他就想不出来。 白景源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这般误会了,现在他正在永寿殿,扛着瞌睡,细致的给太后娘娘描述松山之变。 之前任袖只说了要趁机弄后镖,却未具体交代接下来该怎么办,为了打好配合,他最好还是问清楚的好。 第三百二十二章 抢食 “逆天好运公子白 ()” “接下来该怎么办?”,任袖放下手中书卷,轻笑一声,“当然是先等他们抢食完了再说。我们呀,不着急。” 对世家来讲,一个官职,或者一处庄园,都值得争抢,但对王族来讲,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权力的平衡。 这就是一场围猎。 再怎么凶狠的猎物,一旦有了第一道伤口,倒下就是时间问题。 何况,这还是一道致命的重伤。 后氏失去了后殳,又没了后镖,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算是这样的大世家,一辈人里面,也不可能个个都出色的,没了顶梁柱,大厦就有倾覆的危险。 “万一他们都在边上看着,打算先让我们和后氏争斗一番再说呢?若只对付我们,后氏还不得疯狂反扑?到时候我们会不会……?” 白景源还是有点迟疑。 后氏很强,想要彻底消灭,并没有那么容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想想就让人害怕。 这年头的王权可没有那么强力,有的世家足够强力,大王都得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呢,后氏虽然还不至于,但,也弱不了多少吧? “你这么想,也正常,毕竟,后氏已经强大了太多年了……” 任袖叹息一声,就陷入了沉思。 当年她刚嫁过来就发现了,先王有被架空的趋势,为了自保,她只能龟缩后宫韬光养晦,以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庶孽一个个出生…… 自后殳死后,后氏表面上低调,实则小动作不断,这些年的新仇旧恨,数都数不清。 她这些年,也不容易啊! 能有今天,都是她殚精竭虑、精心算计的结果,这孩子是个聪明人,但他对政治斗争的领悟力,实在不怎么样。 教导多年,什么时候该下手是教会了,什么时候该收手站边上看热闹,却还没学会。 到底还不能收发自如啊! 白景源一直等着她继续说,结果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经过多年锻炼,他现在已经能弯弓射箭了,昨日冬狩,他可是实打实的劳累一整天,亲手射死了两只野兔三头鹿,在那之后的腊祭,也是以他为主角,祭祀流程不仅费心,也费力,刚跟任袖说那些话,他都是强撑着,现在屋里安静暖和,又燃着舒缓的熏香,睡意自是挡不住。 见他坐着坐着,腰就塌了,整个人跟一团泥似的摊在案上,脑袋枕着胳膊,还未换下的华服大袖直拖到地上,任袖叹口气,呆呆的看着他熟悉的眉眼,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若她的白还在,长到这岁数,不知会不会也是这幅模样呢? 日子慢慢的过,多年经营,以往的不如意,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这些年的不如意,都是这孩子陪着她一起度过的呢,很多时候,多亏了他的配合,虽然脑子简单了些,人也单纯了些,但……好在心眼儿不坏。 任袖眉眼柔和许多,见仆从上前想要禀报什么,示意他息声,刚把斗篷拿起,准备给白景源盖上,他就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一脸不好意思:“刚不小心睡着了。” “那你先回去休息,别的事改天再说。” 任袖难得如此温和,白景源还有点不习惯,行礼告退,一出永寿殿,就见鹿儿已经命人抬了肩舆过来。 这肩舆很是轻便,其实就是一块带围栏的平整木板,因为是冬天,用细细的竹条扎了个房子模样的棚,罩了细葛布挡风,四个身强力壮的奴隶抬着,他只需要盘腿坐在里头就行。 等他晃晃悠悠的回到朝阳殿,瞌睡虫竟被晃没了,也是神奇。 太后娘娘十分自信,他却不放心,想想就让人把公孙去疾叫来了。 现在他手下已经有了很多谋臣,能干实事的也不少,但他还是最信任这第一个投入门下的人。 说他念旧也好,说他胆子小也罢,他都没有异议的。 又是年底,公孙去疾正在验看各地送上来的贡品,忙得脚后跟打转,但他听到大王要见他,还是很快就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白景源刚洗了澡换了衣裳,在那眯着眼瞌睡,用这时代人眼光,已经是个老姑娘的苹正在给他擦头发。 “莫要多礼,快些坐吧!” 不需他喊,疱彘就整了一些美味又好消化的东西上来。 “先生最近忙碌,想来也还未用过朝食,不若一起用些吧!” 大王表达亲近的方式一直都是这样,只要他喜欢谁信任谁,就会与他一起吃饭。 疱彘奴隶出身,害怕污了大王名声,是死也不乐意和大王一起吃饭的,除了昔日张翁,就只有他,有这个待遇了。 公孙去疾很高兴的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吃,吃完一碗,还让疱彘给他添饭,看书 .uanshu 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白景源就喜欢他这样。 两人吃饱喝足,开始聊起正事,白景源说了后氏之事,公孙去疾想了想,竟是站在任袖那边。 “大王,世家之间的情谊,哪可能真有那么真呀!这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利益的追求,后镖犯此大罪,被斩于宗庙,就算大王仁慈,不牵连家族,后氏子孙近两代也不好出头了,没了顶得住的人,他们就只能龟缩居昌城,几代下来,哪怕没人欺压,也会没落,何况还有这么多虎视眈眈的人呢?其他世家不可能忍得住的!” 因为后氏,再也没有另一个后殳了,哪怕后镖这样勉强能挑起家族的人,也没有多余的了。 得了公孙去疾肯定的断言,白景源放心不好,但他还是派了鹿儿出去打探消息。 消息传回得很快。 得知后镖被斩于松山宗庙,留在凤凰台的后氏子孙一大早就快马出城,直奔居昌城去了,连后镖的尸骨都没人替他收敛,也是十分冷静干脆了。 后氏在凤凰台外的别墅庄园,不过三天,就被其他三家瓜分了个干净。 “有娶了后氏女的,连夜休妻,那几位性子也是刚烈,竟悬梁自尽了!她们留下的孩子,目睹母亲被逼而亡,对家族的忠诚,怕是就要大打折扣了吧?就算孩子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大人也会觉得他们有外心,不会像从前那般倾力培养了吧?” 公孙去疾唏嘘不已,白景源听完叹了口气。 他想让人民过上平和富足的好日子,但事情往往与他想的不一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三百二十三章 女之耽兮 “逆天好运公子白 ()” 远在垶塬,赵太子茕这些日子也陷入了烦恼中,短短三日,竟瘦了怕是得有十来斤! “这可如何是好?蹇叟!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 昔日文质彬彬的俊逸男人,如今眼窝深陷、形如枯槁,原本合身的狐裘穿在身上,愣是穿出了皮套子的效果,站那儿好似都能被风吹跑似的——当然,也有垶塬风太大的原因。 他之所以弄成现在这幅样子,也是因为他没想到,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他那位刚满十三的后母三日前派人告知,说她不想回金国省亲,让他想办法,否则,就要告诉他父王,说他勾引她! 女儿家竟如此不要面皮!连这种事都敢拿来说! 父王本就因他母后是鲁国公主而厌弃他,好不容易靠着讨好后母重新得到一点父王的关注,若是让他发现自己想给他戴绿帽,怕是要更讨厌自己了吧? 失去了母亲,又不得父亲喜爱,无法继承王位的太子,诸国不是没有。 说什么嫡长子继承制,不过是针对那些母族强盛,且得父亲喜爱的嫡长子,他现在算什么啊?不过是空有一个名分! “蹇叟,我不该一意孤行的,我该听你的话……” 原以为用甜言蜜语还有曲意逢迎就能轻易控制一名花季少女,没想到,却反被她控制住了! 谁能想到她竟这般不要脸呢?! 太子茕一杯冷酒下肚,整个人越发颓然,竟耷拉着肩膀,哭着趴在了食案上。 “难道她就没有心吗?明明动情的时候……” 一个女孩儿是真的爱他,还是假的动心,他这样的情场老手,怎么会分辨不出来? 风巳小小年纪就来了赵国,从未尝过情爱,种种反应难道还能是她假装的吗?若她真是假装的,那也太可怕了! 这样的话,他已经喃喃多日,蹇叟却从不理会。 这个与鲁太子同名,有着狭长双眼,还有鹰钩鼻的老男人,得到这个名,却不是因为家人希望他聪慧一些,而是因为他天生有一条跛足。 蹇,某些时候也有跛子的意思。 当然,他能在身负残疾的情况下,以奴隶之身,先是得到先王后的信任,出嫁时将他从鲁国带到赵国,生了长子还把他留给长子使唤,他这个名,从各方面来讲,都是没有起错的。 这是个足够聪慧的老者,也足够冷静,足够有耐心。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谬矣!谬矣!” 蹇叟坐在软软的垫子上,一边叹气,一边轻轻的捶着自己那条瘸腿。 这条腿是娘胎里带来的,一到寒风凛冽的冬日,就会十分疼痛,偏垶塬一年到头就没有风小的时候,若不是为了先王后的临终嘱托,他早就想办法回温暖湿润的曲池养老去了。 男人总以为女人是可以靠着情爱这种东西来驯服的,事实上,不把情爱放在心上的女子,大有人在,反利用情爱,将男人套住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偏结果出来之前,每个男人都有自大的毛病。 他早就说过,好男儿不该把政治抱负寄托在女流之辈身上,当他想靠着走这条玩弄女人感情的邪道来达成目的的时候,就已经丧失了好男儿锐意进取的本心,实在不可取! 可惜,太子茕并不听。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责备也没有什么好责备的。 或者说,这些事,早就在蹇叟的意料之中。 他也不怪太子茕鲁莽的时候不采纳自己建议,翻车了又来找自己,他依旧忠心耿耿的他的小太子出主意: “殿下,老奴已经说过了,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去找大王坦白,说娘娘青春正好,又貌美如花,性子也很有趣,长期相处,你没把持住,接受了她的爱慕,大王老迈,被娘娘嫌弃,他只会恼怒娘娘水性杨花,却不会太过责备你年轻经不住诱惑,你毕竟还是他的儿子啊!” 感情问题是扯不清的,先不管王后娘娘是否真的能舍得一身剐,主动将这事捅出来,只要他占了先机,她便没招儿了! 再者,这样毒蝎一般的女人,最好还是早点解决了的好,趁着金赵两国现在关系微妙,他这个太子,可以操作的地方,太多了。 类似的话已经重复过无数次,太子茕根本就不听,但蹇叟还是尽职尽责,用最温和的语气,试图安抚太子茕慌乱的心。 这孩子有点优柔寡断,但一旦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就好似开弓之箭,从不回头,从不犹豫,他需要做的,只是帮助殿下抛弃心底的顾虑。 蹇叟这般想着,uu看书 .uuashu 又开始絮叨: “大王之前先是忙着攻郑,后又急着伐燕,一直不得闲,殿下怕娘娘身处异国他乡,生活苦闷,便想着尽儿子的孝道,多陪陪她,没想到……” 年轻的男女经常待在一起,发生一点超越伦理的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 什么叫情不自禁? 这就是咯~ 人不风流枉少年,他不过是弄错了对象。 王后娘娘太过年幼,还没有真正成为大王的女人,就算这事捅出来,大王最多只觉得伤了颜面,并不会觉得伤自尊。 男人么,只要不伤自尊,亲父子,再是凉薄,难不成与他这个嫡长子之间,还不如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并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亲吗? 要知道这可是个心狠手辣,毫不犹豫弄死原配的男人啊! 在他心里,女人要真有那么重要,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 “大王两场征战,皆失利而回,殿下只需提起这点,大王必不耐多言,殿下就可趁机退出……” 接下来就是收拾不安分的王后娘娘了。 现在王后娘娘还有用,大王定会加强对她的管控,眼看着金赵两国关系缓和全都寄托在这女人回国省亲上,大王定不会动她,同时,也不会动他这个太子。 因为,二十万精兵命丧草原之后,大王的王位本就有点晃悠,若继承人再出点儿问题,那他可就更要坐蜡了。 太子茕一直安静的听着他说话,正要下定决心趁着酒意去找父王,就见仆从又领着王后娘娘的心腹婢女来了。 距离启程回金国的日子,没两天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琢磨多了,自然就懂得多了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娘娘、娘娘让奴奴转告殿下、说、说她要去告诉大王,说她怀了您的孩子……” 等了三天,都没等到消息,眼看着就要启程,风巳显然已经开始着急了。 “什么?” 听到这话,太子茕酒意散了大半,猛地坐起,一不小心,竟掀翻了食案。 本就是喝闷酒,太子茕并未准备多少就酒的小菜,只一碟子吃掉八成的盐水鸡块。 食案掀翻,仅剩的两块鸡肋掉到衣摆处,又滚到脚下,太子茕一不小心踩上去,脚底打滑没站稳,要不是仆从眼疾手快,怕是就要摔倒在地。 清香的米酒撒了一地,棕红的木地板抹了桐油,那酒就打着滚的往地板之间的沟缝里滚。 心底的愤怒再加上此时的难堪,太子茕涨红了脸,一把甩掉仆从的手,指着那女婢的鼻子破口大骂: “金国是她母国,回国省亲,见见她父王母后,还有兄弟姐妹,不好吗?为何闹成这样,就是不想回去?!怀孩子?小小年纪怀什么孩子?孤根本就不曾碰过她!哪来的孩子?!” 他只是想用爱情来迷晕她,让她一颗心冲着他,等到以后,多吹吹枕头风,为他继位助攻!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现在搞什么?! 这么恶毒的招数都能使出来!她到底想干嘛?! 若她真说她肚子里怀了太子茕的孩子,大王只会让她假死,然后成为太子茕见不得光的姬妾之一!到时候还怎么给他助攻? 婢女有点害怕,但还是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声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不到处都是嘛~” 想要孩子,还不容易? 只要国人愿意,这年头的王宫,随便谁都可以进,而且,王后年纪小,身边还有没有净身的仆从伺候呢,只要她不要脸,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作为王后,但凡她不要脸面拼死陷害,什么目的达不成? 太子茕指着她,“你、你、你”半天,竟一个仰倒晕了过去。 精神勾搭和肉体勾搭,对男人来讲,效果显然是不一样的。 前者或许还能原谅,后者却必须见血才能洗刷男人的屈辱。 如此一来,先前他的打算,自然是没有用了。 指望殿下,看来是没用了。 蹇叟摇摇头,叹气着吩咐仆从:“突然昏厥,不可胡乱搬动,快去寻医者来吧!” 等到医者赶来,一番检查,完了说太子殿下只是连日里忧心如焚,再加上睡眠不足,现在只是醉倒睡过去了,蹇叟才叫起跪在角落里哆嗦的婢女,示意她带路。 “走吧,让老朽随你去见见你家娘娘。” 婢女自是不敢不应。 ## 王后讨厌垶塬的风沙,她居住的房子门窗都绷了纱,屋里就有一点暗,所以她大冬天还是喜欢呆在窗户边上。 在这里生活,她有很多不喜欢的,但有一点很喜欢。 这里总是天空碧蓝、阳光剔透。 像这样吃过饭后,躺在窗边的软塌上,伸着手让婢女替她染指甲,一觉醒来,就能变美的感觉,她最是喜欢。 “你已经跟了我十来年了吧?” 风巳昏昏欲睡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替她染指甲的婢女愣了一下,随即温声应是。 别的话,却是一句都不多讲。 “她们都在忙着谈情说爱,只有你,成天陪在我身边,就不觉得闷吗?” 婢女轻轻摇头,染指甲的手依旧稳如老狗。 “娘娘,奴奴不闷的。” 她答。 风巳突然就觉得很委屈,撑着软塌翻身坐起,背对着窗外阳光,眼神阴森森的,紧盯着立刻跪下的婢女。 “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以后少给我动歪心思!” 婢女只是“砰砰砰”的磕头,既不喊冤,也不申辩。 风巳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重新躺倒,将手指叉开,放到软软的小枕上,示意婢女起来继续。 她想,反正身边也不指望干净,至少这个背后的人,想法和她总能保持一致,有劲儿也总是往她希望的方向使,留着也不讨人嫌。 她不是傻子,只是不喜欢多费功夫。 生活实在太无趣了,那个便宜儿子之前倒是傻得可爱,可惜不经吓,一下子就吓坏了。 她要真不想回金国,装个病就好,哪里需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她或许不了解赵王,但她对自己父王的了解,可是够够的。 她有很多兄弟姐妹,想要成为父母最喜欢的那个,少不了揣摩他们的心思。 不管什么事什么人,琢磨得多了,自然就懂得多了。 可惜了,她还是明白得太晚。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父母的宠爱,只能让她的生活质量高一点,并不能改变她的命运。 此次若真回到金国,怕是凶多吉少。 就算父王舍不得要她的命,恐怕她这辈子也只有一个被圈养的下场。 父王如此贪婪,是不会甘心的。 赵国关键时刻的退缩,让他吃够了苦头,如今国中内忧外患,打谁不是打呢? 虽然打自己的盟友有点愚蠢,可这个盟友如果是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货,还不如没有呢! 这种盟友,只适合当绵羊,让他薅羊毛。 “娘娘,蹇叟求见娘娘。” 她喜欢睡觉,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没有睡着。 再懒再宅的豆蔻少女都不可能成天睡觉还能睡得着。 “蹇叟?” 她眯着眼道:“没听过,不认识,不见。” 太子茕身边的智囊,可惜太子茕不够信任他,也不够听他的话,她不用搭理他,也不想与他对话。 这样的老狐狸,不见反而更好。 谁知道见了面,会被他瞧出什么来? 王后娘娘不愿见自己,蹇叟只得叹气离去。 只是当晚,大王就来看王后了。 因为他听说,太子与王后,同时病了,就在王后即将启程回国省亲的前两日。 风巳画了成熟的妆,青葱般的手指染了艳红的蔻丹,见他来,也不问他所为何来,直接娇笑一声,就扯着他的腰带上了榻。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这宫里到处都是,见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你倒是什么都看。” “倒也不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就没什么看头。” “其实有些上了年纪,u看书 wwukanshu.cm 反而更好看。” “呵呵。” 第二天,太子茕从宿醉中醒来,还在为后母的逼迫而忧愁,就听说她病了,且,大王怜惜她,特意写了国书送往金国,请求归期减缓。 金王疼爱女儿,想来不会不应。 太子茕一脸懵逼,感觉世界发展太快,他已经跟不上了。 蹇叟一边看着,无声叹气。 哎,这个铁憨憨。 从头到尾,怕是只有他当了真,又只有他一个人。 在犯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4章 琢磨多了,自然就懂得多了)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二十五章 香饽饽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在多方助攻之下,柳桑终于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怀上了大王的孩子,可怜的大王也终于在这年的春天,得到了久违的清静。 即将在这个世界拥有自己的孩子,还是前世今生第一个孩子,虽然是被迫的,白景源还是有点激动,可激动过后,就只剩下担忧和害怕了。 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啊!想要保障孩子的幸福,感觉很难啊! 得知柳桑有孕之后,白景源很是焦躁了一阵子。 后来他也想开了,既然当初没把持住,让这孩子来了,他也只能想点办法,努力给他或者她,提供更好的生活了。 别的暂时没有头绪,他就想更努力一点,把这个国家治理得更好一点。 作为王族,生在一个强大而又富足的国家,就是最大的幸福——这一点,在太子蹇为质楚国,还被刺杀过几回之后,他就想明白了。 这一日又逢春耕,他照例赶着牛扶着犁,当着国人的面,去耕种他在城外专门圈出来的那块地。 多年下来,这已经成了楚国的一个节日了。 大王会在这一天亲自耕种,国人会聚在一起围观,各地官员也开始仿效大王,据秧报上来的数据显示,此举能大大促进生产,各地懒人的比例逐年下降。 白景源没想到他当初这么做只是为了刷声望意图自保,现在却能带来这样的好处,当然会一直坚持下去。 以前他嫂子怀着侄子的时候,一口肉都吃不下,成天只想吃蔬菜,想着柳桑可怜,十五岁就要怀孕生孩子,他也想对她好一点。 “过几日记得提醒孤,撒一点绿叶菜,今年这块地种菜,不种麦了。” 地已经耕出来晾着了,犁被卸下,牛也被迁走,白景源松口气,在国人的欢呼声里走到田边,拉着鹿儿的手从田里爬上来,一边爬,一边吩咐。 如今鹿儿就像他的贴身助理,他的事儿太多,怕忘了,就让鹿儿记着。 鹿儿的记忆力从小就极好,几乎是过耳不忘,说了种菜,他就一定会提醒自己。 以前耕种这块地,很大程度是为了作秀,刷国民好感度以求自保,因为种麦省事儿,他就总是种麦子,今年却不一样了。 要当爹了啊! “喏!” 鹿儿应声,又问他可有想种的菜,他好早点寻找优良菜种,顺便找来经验丰富的菜农指导。 大王的地里要是长不出东西,可是大大不吉,鹿儿对此一向很是上心。 “不用什么特别的,就常吃的那些就好。” 白景源想想,又道:“回头悄悄问问长春宫的庖厨,看柳夫人平日里爱吃什么菜。” 鹿儿忍住笑,连声应是。 白景源随口吩咐,没当回事。 田埂细长,没法并排站人,白景源正弯腰在那亲自弹裤子上的灰,就见宫中有人急匆匆的来,定睛一看,竟是支离! 匆匆整理好仪容,告别热情的国人回到宫里,白景源的好心情立刻就跑没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香饽饽了?” 竟是大纪与郑国,还有鲁国,同时派遣使者,前来提亲!就跟商议好的一样。 明明之前还娶不到媳妇来着。 这年头的女方还挺奔放?都不用矜持的先找人暗示一番,让他去提亲的吗? 对这些事,白景源很是头痛。 他现在已经忘了上辈子为何不愿意结婚生娃了,可能是因为爱情,也可能是被催婚催得烦了,现在他却满脑子都是任袖的“没有继承人,王位就不稳”,以及柳桑泪盈盈的委屈,“没有孩子的女人,在宫里是活不长久的”。 婚姻与孩子,突然就成了不那么纯粹的事了。 虽然他把柳氏姐妹当做妻,但事实上,她们只是他的小老婆,以及小小老婆,真正的妻,还没有娶呢! 现在他在世人眼中,依旧是个钻石王老五。 “我儿好人品,当然人人都想嫁。” 看着他裤腿上沾的泥印,任袖笑眯了眼。 说起来,这些年她吃的每一粒米,都是他亲手收割回来的呢!如今诸国都知道,他是个大孝子,她这个当母亲的,倍儿有面子! 心知自己迟早需要娶一位公主回来当正妻,白景源叹口气,认命道:“都是给谁提亲啊?” “你舅舅那里,自然是你表妹,如今你舅舅急需你的支持,才好继位。” 去年共叔鱼援郑,狮子大开口,讨要铁矿山,不然就不愿意急需帮公子肃平定国内乱局,如今公子肃派人来提亲,想来是压力有点大,想要重新寻求楚国帮助,又开不了口,或者说舍不得矿,就想了这么个主意。 白景源不想叔父为难,便连那表妹的基本情况都没听,就想摇头拒绝,想想却又改了口:“不知娘娘怎么打算?” 那可是任袖亲弟弟! 之前先郑王自缢,任袖就在暗中出了不少力来帮他,谁能保证她不是扶弟魔? 说起来,白景源与公子肃并没有血缘关系,这事儿不纯粹是政事,而是掺杂了家务事在里头,他可不想为这种不相干的人,与任袖闹矛盾。 比起别人的不幸,显然还是自己的不幸更可怕一点。 任袖见他一句多话都没有,直接把皮球踢回来,就明白他的意思,便笑道:“两个国家不好连续两代联姻的。” 竟是直接找了个借口就拒了。 白景源这才笑着点头:“娘娘考虑得极是,近亲成婚,很容易生下畸形的孩子,如此这般最好。” 已经有两个任氏的女人压在他头上了,再来一个,他怕是得疯! 见她没有那个意思,uu看书 .uuanshuo 白景源心情一松,顺口就这么来了一句。 然后他这话,任袖不爱听了。 亲上加亲,于她而言其实是好事,她之所以出言拒绝,不过是因为看出他不想娶自己娘家侄女,结果他一开口就是娶她娘家侄女,容易生出畸形的孩子,这让她很是生气! “我任氏女从未生下过畸形的孩子!你表妹好好的姑娘,你可莫要坏了她名声!” 见她生气,白景源莫名其妙,近亲结婚容易生畸形孩子,不是常识吗? 任袖委屈,他也委屈啊!他真没那意思! 可他只知道这个结论,并不知道具体的论证过程,好好一科学道理,被他说得愣是跟骂人一样,也是没谁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5章 香饽饽)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二十六章 科学与伦理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被白景源一句话惹毛了,任袖连大纪公主与鲁国公主都没心思提了,直接揪着这事儿不放,非要和他掰扯清楚! “你倒是说说,什么叫娶了你表妹,就很容易生下畸形的孩子?就算对这门婚事不满意,也不该说出这种恶毒的话来!亲上加亲的好事,愣是被你说成这般?你到底怎么想的?” 在任袖看来,为了让他满意,她都体贴的让步了,他不仅不领情,还随口往她娘家女儿身上泼脏水,完了还毫无悔过之心,实在不可饶恕! 难道她不希望娘家侄女嫁过来陪在身边吗? 离开故国多年,她有时候还是很渴望听到故人消息的,书信往来,又怎么比得上有着血缘关系的侄女亲口讲述? 子嗣问题,是多么的重要啊!尤其是诸侯王娶王后,这关系到国祚延绵与宗族传承,若是以后传出任氏女容易生下畸形儿的谣言,谁还愿意与任氏结亲? 作为一国公主,尤其那些嫡出的,若不能嫁给他国诸侯王,或者身份高贵的大贵族,其人生之悲惨,几乎可以预见! 她虽然对她父王意见很大,但她对自己的母国,还是有感情的。 郑国国情特殊,因为地理环境的原因,国人好抱团,国内世家力量非常强大,王族常常被世家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一点,从他国诸侯非公主不娶,郑国的王却常常只能被迫迎娶国中淑女,就能看出来了。 她只生了一个儿子,若白景源这话传出去,对任氏来讲,不亚于雪上加霜。 任氏男儿娶不到有助力的女子,若连任氏女也无法嫁到如意郎君,想想啊就可怕! 白景源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明明他只是随口说了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暗示她可以以此为借口拒绝郑国使者,而不是那个十分勉强的“连续两代联姻”,只要乐意,连续两代联姻的事,各国之间又不是没有。 再说了…… “娘娘莫气,我只是说一个事实,血缘关系太近的表兄妹成亲,孩子娘胎里带病来的概率的确要大得多,并不是针对谁,再说我和表妹……” 白景源一摊手,挑眉示意任袖“你懂的”。 他和郑国这位“表妹”之间,最大的障碍,本也不是血缘关系太近,他真的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被他这话一堵,任袖胸口一闷,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久,她才憋出一句“你怎么就敢断言?”来。 自古只听说同姓氏男女不婚的,可没听说什么表兄妹之间不通婚的,说起来,好多贵族家庭,都喜欢表亲之间联姻呢! 这世上,又哪有把女儿嫁回娘家,或者把女儿嫁到姐妹家更让人放心的呢? 知根知底不说,还门当户对,多好啊! 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会考虑这些,若亲戚家里有适龄的孩子,凑成对的事儿可不少! 白景源并不懂这一常识具体是怎么得来的,被任袖问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任袖不悦冷哼:“本宫早就知道你不会心悦你舅父家的女儿,你又何必说这种话?今日你只是当着本宫的面讲,本宫便饶你一回,若是当着郑国使者的面讲,你舅父得知后,哪怕如今情况不妙,肯定也会拼死伐楚!这可是涉及到家族传承的大事情!” 见他一脸懵逼,任袖瞥了他一眼,示意她可是很清楚他心里的小九九。 她和阿姊在这孩子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再清楚不过,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想再娶一个任氏女回来继续压着自己的。 毕竟她们姊妹俩会老去,他只需要熬一熬就好了,夫妻却是要相伴一生的,除非妻子提前死去。 这孩子是个心软的,想来做不出赵王那种杀妻的事,对他来讲,不要娶,就是最好的了。 见任袖盛怒之下,依旧不忘提点自己,白景源纠结得脚趾头都开始抓鞋底了,这才想到“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话,灵光一闪: “想来城中三代以内血亲之间成婚的不少,娘娘只需派人统计一下就知道,那些人生下的孩儿,耳聋的,傻的,手指头多了或者少了的,出各种毛病的,肯定要多一些……” 怕她不信,白景源焦急道:“也不是说这种情况,就一定会生下不好的孩子,但可能性要大得多……” 不等他说完,任袖就吩咐仆从下去,又让最信任的阿瑟与支离守了门,这才低声问他:“这是你……老家那边?” 这么多年,任袖从未与他说起过这方面的事情,就怕太敏感,以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回不到从前。 如今他们好歹也算是表面上过得去的母子关系了,她决定趁机打探一番。 白景源沉思许久,最终抬头看她,然后坦然的点了点头。 “是的,母后,这叫科学。” “哦?哦~” 见他改了称呼,私底下依然特意称她为母后,就知道他是为了提醒自己,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觉得好笑,任袖也不计较这点小心思,又问:“还有呢?还有类似的……你说的那个什么科学吗?” 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任袖时常觉得自己的野心无处安放! 白景源带来的一切,都太神奇了!他不过随口点拨一句,就能造出许多有用的东西,让她的困境得解,当初若不是白纸的出现,她的处境怕是很难转变得这般快。 想想即将出生的孩子,白景源叹口气:“娘娘想知道什么?你让我说,我也无从谈起。” 城中时常见到身负残疾的孩子,这还是平安长大的,私下里被当做怪物弄死的,uu看书 w.uuanhu.m肯定数不胜数,任袖曾经也想过,若这些孩子没有受到神的诅咒该多好,那样的话,种地的人会更多,兵丁也会更多——健康的人多一些,在她看来,是好事。 任袖已经下定决心,回头就让人去调查这件事,见他一副你随便问的样子,想了想,却道:“今日大王也累了,不若改日再聊?这些有趣的事,母后等你有空的时候,再细细说给我听。” 既然已经开了口子,有了好的开始,又何必急于一时,让他发现自己的急切? 出身矿产丰富的郑国,她最明白了,越是珍贵的矿,越要小心翼翼的挖,一旦着急,很容易发生矿难,到时候不仅要死很多人,还得不到想要的。 白景源的确还没做好准备,将上辈子的事情全都告诉任袖,见她善解人意,对她印象不由更好几分,一时间,竟觉得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点真正的母子之情。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6章 科学与伦理)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二十七章 寒冷的春天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大王总有一天会迎娶王后的,我早就知道的呀!但……听说了这个消息,我还是很难过。” 柳桑扑在榻上,哭声嗡嗡。 就在荠菜最鲜嫩的三月底,大王接见了来自鲁国、大纪以及郑国的使者,经过权衡,最后决定迎娶纪帝嫡出二女为王后。 若是顺利,昏礼将会定在今年冬天。 在嫁过来之前,她就知道,以她的家世,能成为大王的夫人,就已经是运气爆棚了,大王迟早会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公主当王后,她不该嫉妒,也不会嫉妒,可她没想到,大王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好到这一天真的要到了,她只是听到这个消息,就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原本她对这个冬天是充满了期待的,因为她的孩子,将会在这个秋天来到这个世界,到时候她与大王,就更有一家人的感觉了,可这一切,都因这件事而改变了。 “雉,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 柳桑抹着眼泪侧头看着妹妹。 明明只是个夫人,却因大王的温柔体贴,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是他的妻…… 她甚至在想,如果大王对她没有这么好,该多好,大概她就不会这样伤心了。 柳雉同样很难过,但她更多的却是为大王感到高兴,因为她明白,大王如果没有嫡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既然她们都没法给他生下嫡子,那娶一个公主回来生孩子,就是一件好事啊! 大概她与柳桑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遇到事情总是更理智一些吧? 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柳雉便坐到榻上,轻轻的抚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阿姊,你说,孩子会像你多一些,还是像大王多一些呢?” 往日里柳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话题,因为总能引发她无限的遐想,今日她却不想接这个话。 “我早就知道,上国公主身份尊贵,又没有强势的娘家,大王们最喜欢娶的,就是上国公主了……” 之前没有去大纪提亲,不过是因为先帝去世还不满三年,大纪讲究这个。 何况这位公主,据说年华正好,还貌美贤惠。 见她还盯着这位新出炉的王后人选不放,柳雉无奈,只得提起大王专门为她种的菜: “大王为阿姊亲手种的芸薹,现在已经长了好高了,阿姊要不要尝尝鲜?今年春天天气回暖比较晚,这一口鲜可不容易。” 芸薹抽薹之前,嫩嫩的绿叶炒着吃也是极好的,近日柳桑孕吐反应有点大,一闻到荤腥就吐得昏天暗地。 柳雉心想,她情绪波动这么大,大概也有怀了孩子的原因。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柳桑更难过了。 这世上有几个大王的夫人,能吃到大王亲手为她种的菜呢? 她却可以。 这种待遇,之前只有太后娘娘才有。 这么好的大王,却要分给别人…… 见她哭声更大,怕影响孩子,柳雉急得直抓头,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以毒攻毒:“阿姊,等我长大了,我也会给大王生孩子的啊!不管怎样,大王都不可能是我们某一个人的,你还是想开点吧!” 有的事情只要看开了,就不会在意了。 在柳雉看来,大王就像一块完美的糕点,她这样的出身,能分到一小块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阿姊却因为没法独占,就难过,实在不应该。 柳桑听了这话,红着鼻子坐起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脸“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嗔道:“你与旁人怎能一样?你是自家人,我又怎会这样想?” 肉烂掉了还是在锅里,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里,又怎么会心痛? 柳雉噗嗤一笑:“王后娘娘嫁进来,我们也是一家人了啊!阿姊,你还是莫要再伤心了,回头大王见了,定会不悦。” 柳桑红着鼻子一边抹泪一边叹气:“是啊,在大王看来,我们都是一家人……” 明知道这些,可她的心,不听话啊! 被她影响,柳雉心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一时间,两姐妹相对无言,干脆拿起还未做完的女红,低下头,一针一线的做了起来。 一颗大大的泪珠落在绛红的丝绸上面,瞬间炸开一朵泪花,柳雉叹口气,假装没看到。 这种事自己想不开,其他人再怎么劝,都是没用的。 白景源并不知道柳氏姐妹的想法,但他想也知道两人不会高兴。 不过,对他来讲,她们是否高兴,并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他对她们只有责任,还没有爱,娶王后也罢,娶夫人也好,都是基于政治原因,能尽量保障她们的生活质量,在他看来,就已经很有良心了。 现在他最关心的事,是凤凰台最近出现了很多症状相似的病人,咳嗽,发烧,胸闷,且存在很多以家庭为单位的聚集性案例。 很大概率,是某种上呼吸道传染病正在肆虐。 还好,今年的春天暖得比较晚,病毒的活性大概还没那么强,传染性还不算很强,留给人们反应的时间还算比较多。 “病重的人需要统一隔离,症状轻微的必须待在家里隔离,不得与旁人接触……” 白景源近几日都很焦急,嘴角甚至都少见的冒出了几颗燎泡。 哪怕是医学十分发达的现代,一旦发生了疫情,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更别说在这个世界了。 说不定疫情过后,几百里荒无人烟都有可能。 病毒可不会管你的身份高不高贵,当疾病来临,不论是大王,还是奴隶,都是一样的死法。 当大王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白景源发现自己越来越在乎那些国人的生死,若是在以前,遇到这种事,他只会担心自己的小命,现在却在担心自己安危的同时,操心城中百姓的生活。 见他绞尽脑汁想法子,胥云很是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大王,想要把病重之人带到统一的地方隔离,是不可能的事,若一个人快死了,他肯定是希望死在家里,有晚辈送终的。uu看书 uuanshu 再者这个季节,国人家中存粮纷纷告急,家家户户都需要采摘野菜来度过饥荒,让他们别出门,是不可能的事。” “那该怎么办?这病传染性那么强,一不小心一家子都传染上了!” 胥云认真道:“这样的事情以前经常有,大王只需要离开凤凰台一阵子就好,过一阵子,死的人差不多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人生病了。” 平民也是人啊! 白景源很想这样说,但他知道,在胥云这样的本土贵族看来,贵族与平民,是两种人。 平民倒霉的时候,贵族只需要躲开就行。 这世道啊! 白景源无语望天。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7章 寒冷的春天)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二十八章 纸黄金 天气越来越暖,因为疫病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为了阻止疫病传播,白景源不顾朝臣阻拦,坚持发下王令,一令病死之人不得入土,必须连人带物焚烧干净;二令染病之人必须隔离,轻者紧闭门户待在家里,重者则去城西隔离区;三令官仓及世家大族开仓放粮保障人民生活。 继位多年以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强硬。 国人认为隔离政策还有焚尸规定有违人伦,不愿遵从,被王令强迫执行,怨气很大,世家则因被迫开仓放粮,利益受损,很是不满,但白景源说服了王后,有王后的支持,还有不久前后氏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他们也不敢明着反抗。 所以,他们就在背地里搞事情。 其中,最容易的,就是传播谣言来中伤他了。 一时间,白景源的声誉前所未有的呈下跌态势,但他从现代来,知道面对疫情的时候,这些措施都是极有必要的,虽然心里有点难受,还是当做没听到。 比起无数的人命,被骂几句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重症病人都隔离在城西,一时间,焚烧尸体的焦糊味,还有浓浓的黑烟,在城西郊外的乱葬岗上日夜不散。 疫情刚刚开始的时候,嗅觉敏锐的贵族就打着踏青的幌子,或是举家回封邑,或是去外地投奔亲友,纷纷逃离凤凰台,待到后来,察觉不对,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架着牛车? 或者背着包袱步行出城去了? 竟是宁愿在外搭草棚子住,也不愿意回城里来。 反正这青黄不接的季节? 国人的吃食大多都寄托在野菜上面? 去野外住着,也没什么不好。 车轮碾压石板路的“咯吱”声? 一连响了十几日才歇,恐慌的情绪? 在城中克制不住的蔓延。 昔日往来频繁的商人不见了踪影? 喜欢满街奔跑着玩闹的孩子们也不见了。 在他们心里,带来死亡的不是病,而是这座城,以为逃离这座城? 一切就会好起来。 愚昧的人们根本没法说服? 有用的措施也时常没法完全落实下去,白景源只能看着干着急。 后来,偌大的凤凰台渐渐空了,只剩下无法远行的孤寡老幼,还有贫穷的奴隶? 像幽魂一般,偶尔从空旷的街道上飘过? 眨眼就消失在不知名的小巷里。 白景源无力的坐在高高的木楼上,倚着窗户静静的看着这座坐落在山坡上的雄城。 高矮不一的民居层层往下? 直到波光粼粼的灵川河畔,以他的高度? 大部分地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四月的晨风依旧不够暖? 但他毫不在意。 这座城就像死了一样。 王后本要带着白景源还有柳氏姐妹回邙邑的? 但白景源死活不走,她们也就跟着不走了。 请假的朝臣越来越多,任袖干脆下令关闭宫门。 朝会已经半月不曾举行,宫门也差不多这么久不曾打开了。 面对一个愚昧的时代,作为唯一的那个清醒的人,心中痛苦实在没法形容。 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灾祸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啊! 连续在这高楼上,盯着这座城看了十几日了,城中悲欢离合,他看到了许多,这一日,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出宫去走走。 或许他会因此染病,但他却觉得,若在这种时候,还要龟缩在宫中,眼睁睁的看着臣民陷入慌乱和绝望,大概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这些日子,国人不只一次跑到紧闭的宫门前,哀声呼唤大王,每次他都在高楼上听着看着,然后泪流满面。 以前遇到这种事,他绝对不会冒这种险,现在却突然攒够了勇气,他想,大概是因为,这还是他头回认真做一件事吧! 大王呢! 以前他连一家小公司都开不走,现在却是这么多人爱戴的大王,这种成就感,真的有毒。 在宫里躲了这么久,突然就不害怕了,或许也有街道上空了的原因。 他想,只要护卫隔离出一定的距离,不让他接触到病人,或许也不会那么倒霉…… “吱呀~”一声,关闭很久的宫门终于开了。 清瘦高挑的大王穿着素净的白色深衣,头戴白玉冠,牵着代表祥瑞的白鹿,缓步走出了宫门。 躲在家中,面黄肌瘦的孤寡老幼纷纷打开了窗。 这是头一次,他们没有追在大王的车架之后,给他送上鸡蛋,还有肥鱼、小羊……只远远的看着他,沿着城中主干道缓缓走过。 他们都在怨大王,怨他不近人情,让自家的长辈临死看不到亲人,让自家的孩子没有见到父母最后一面,更怨的,还是自家因病去世的亲人,没法入土为安…… 虽然种种措施,让疫情得到了控制,因这次疫病死掉的人,是历史最少,但他们还是无法原谅这样冷血的大王。 受到国人的冷待,白景源也不伤心,他只默默的牵着白鹿往前走。 道路两旁的奴隶拉着车,车上是一沓沓金灿灿的纸钱,随着大王走过,那纸钱就被撒开,撒的漫天飞舞。 白景源这样做,一来,是想按照以前的习俗,默默的祭奠一下那些枉死的人,二来,也是想借此,将那些喜欢围到他身边的国人隔开,免得有人给他传染了病。 国人却不懂这些,只好奇的拉着跟在队伍后的奴仆们问,问大王这是作何? 奴仆早就得了大王的交代,脸上蒙着细麻布做成的口罩,隔着老远,就大声回答道:“大王心怜那些被疫病夺去生命之人,怕他们无人祭祀,特命造纸坊造了这样的纸黄金,洒在亡魂生前生活的地方,让他们死后也能生活富足……” 得知这轻飘飘的东西,竟是金贵的纸!国人激动了,也不管年老年幼,纷纷走出家门,在宫奴指导下,将那街上的纸钱捡起,然后拿回自家门口烧掉。 据说,这样,自家死去的人,就能收到大王赐予的纸黄金! 白景源耐着性子,u看书 ww.ukanshu 牵着白鹿徒步走了大半天,终于把城中所有主干道都走了一遍。 他想,看在他这么拼的份儿上,那些骂他的人,定能记起他的好,若有那病愈之人,定会感谢他带来的祥瑞…… 可他没想到,国人只是看了他几眼,就都奔着那所谓得纸黄金去了,枉他凹了一天的造型,企图通过自己亲临城中这件事,给国人带来希望,给这座城带来生机。 “终究,一切都错付了……” 得了鹿儿的禀报,白景源一边泡脚,一边转变了思路。 看来以后这种作秀的事,得少做。 有那功夫,不如搞点发明。 不过一个有人去世的时候,用惯了的草纸,都能带来这样积极的变化,若他造出其他东西呢? 白景源想得激动,然后一口气吃了两碗红烧牛肉面。 第三百二十九章 铃医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虽然结果与想象中并不完全相同,白景源还是天天出宫巡城——带着好几车所谓的“纸黄金”。 这座属于他的城池,因疫病的缘故,陷入了衰弱的沉眠,必须借助外力才可以唤醒。 他希望人们心态能够积极一点,待到疫病结束,能更快的恢复起来。 这一日天色阴沉,寒风吹着新嫩的柳枝,发出一阵又一阵单调乏味的“呜~呜~”。 白景源穿着狐裘,走得累了,就骑上了马。 他的眉间雪,已经长成一匹壮年的高头大马了,新打的马掌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缓慢,而又坚定。 连日的暴晒,再加上今日的风,城中柳絮飞舞,好似冬雪。 侍卫们微微眯眼,不断转动脖子,防备着一切有可能接近大王的人——为了防止大王染病,大王周围这一圈侍卫,陪他出城一次,就得换下来,直到七日过后没有任何染病症状,才可以再次出现在大王面前。 种种严防死守,是有效的,大王依旧安然无恙。 白景源长长的睫毛上沾了柳絮,时不时就要抹一下,因为害怕柳絮钻进鼻子,每一次呼吸,他都小心翼翼,再次抬手的时候,一滴豆大的雨,恰好落在他手背上。 手上抹了防裂的马油,雨滴一落下,就顺着他的手滑进了袖子里。 “大王,下雨了!不如回宫吧!” 现在不过上午十点左右,白景源抹干手上的水,看看天,见天上乌云并不厚,便尘沉声吩咐道:“先找地方避雨,待到雨停,再继续走完剩下的路。” 往日里都要走到半下午才能走完,今日才走了一半,他不想提前回去。 回到宫里,除了接待太后派来劝诫的宫婢,就是想法子安抚来自长春宫的担心,日复一日,实在可怕,比起应付她们,他更喜欢在空旷的街道上骑马,顺便看奴隶撒纸钱。 这让他有种参加葬礼的感觉,他想,等这种事经历得多了,待到他死前,他就不会害怕了。 仆从们不敢违逆,只得就近寻找房屋暂且安置。 城中空置的房屋很多,不远处就有一家门脸高大的院子,远远就能看到院中的二层小楼,他们一行人,连主带仆,进去歇息都紧够了。 鹿儿带人去敲门的时候,这家守门的老仆还以为自家招了什么祸事,惴惴不安的隔着门缝问了,听说是大王要来避雨,老仆立刻笑着打开了们,邀请他们进去。 “去年冬天我家老主人病重,收到消息,主人就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去了,家中只剩老奴,还有几个洒扫的奴仆,主子不在,奴仆难免懈怠,家中不够齐整,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也请大王担待。” 白景源很久没与生人说话了,那老仆本不是守门的,而是这家的家臣,主人回乡,特意留他看家,其他仆从见主子不在,就想偷懒,只有他恪尽职守,依旧日日紧守门户。 见他说话很有条理,礼仪很不错,也很有眼力见儿,见大王身边的侍卫守了门,就隔着门远远的行礼,大声的说话,白景源起了谈兴,就开口询问他家主人的身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家主人至孝,不知是何身份?” 那老仆便道,自家主人乃是蓝阳桓氏旁支一脉,因不喜读书,喜商贸,被老主人撵了出来,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难怪庭院宽阔,奴仆也挺多,蓝阳桓氏可是个大家族。 “桓氏?你可识得桓温?” 那老仆见他用亲昵的口气提起桓温,便知桓温在他心中挺有地位,顿觉与有荣焉:“老奴家主人,便是十二公子的隔房小叔叔。” 世家大族的旁支,最开始也是从嫡出子那里传下来的,只不过不是长子,没有继承家业,原来这家主人与嫡支亲缘关系并不远。 有了这共同的话题,见雨势渐大,白景源便让他到屋檐下来,又命人铺了席让他坐。 早有奴仆借这家的疱屋烧了茶,配上随身带的点心送上来,白景源也招待他一起吃。 如今的房屋建的并不高大,这家的屋檐又比较宽,伸出去建了一条适合赏景的廊檐,所以雨下大了,顺着屋檐淌下的雨帘就格外漂亮。 白景源正对大门坐着,一边赏景,一边与那老仆说起桓氏的趣事,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春末夏初,凤凰台的雨时常很暴躁,急匆匆的来,凶凶的下,撒过气了,便干脆的走。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一壶茶喝完,雨就停了。 云散雨歇,空气湿润清新,天空也开始隐隐泛蓝。 眼见着今日不会再下雨了,白景源惦记着自己的“任务”,立刻招呼仆从走人。 告别桓氏老仆出来,白景源刚骑上马,就听远处传来“叮铃铃”的清脆声音。 因为躲雨,他们偏离了主干道,想着人多,桓氏门前这条路不算特别宽,一旦摆开仪仗,旁人就没法过路了,白景源便示意众人稍等片刻,等人走了再说。 白景源骑在马上,一手控缰,一手拢着衣襟,黑沉的眼看向前方,身着黑甲的侍卫手握刀柄,也瞪大眼睛看着铃声传来的方向。 许久无人踩踏的深褐色泥路上,洁白的柳絮被水打湿,湿漉漉的贴在地上,有积水还未排尽的,那柳絮便飘在水面跟着水往低处流。 铃声终于从小巷中出来,先是一颗棕黄朴实的牛头,紧接着,就是竹篾编成的牛车。 那牛长了一对冲天的角,看起来就像一个颠倒的“八”字,再加上它那双软萌萌、水润润,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看起来特别有趣。 难得看到颜值这么高的牛,白景源便盯着它多看了几眼。 本是陌路之人,白景源并不因为自己的身份,就觉得对方理所应当认识他,或者就该上前来向他行礼,但在等待许久之后,那慢吞吞的牛车不仅没有走远,反而在他们前面的路口停下了! 他们要回到大路上,u看书 uukashu 就得从那儿过,这牛车挡在那里,他们的队伍就得变化阵型,若车里有刺客,到时候侍卫摆不开,大王就有可能遭遇危险。 鹿儿不需白景源吩咐,便骑马上前,打算与人打个商量,让对方暂且走开,结果不等他走到近前,就见前头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院里传来欢喜的招呼: “黄医!您总算来了!家母已经等待多时!” 那牛车上便钻出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来。 老头一边取下车门上挂着的青铜铃铛,一边扶着车辕准备下车。 “你母亲的病,今日可有缓解?” 却是一名走街串巷,替基层百姓看病的铃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9章 铃医)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章 请求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在这个缺医少药、医术极其不发达的年代,白景源最尊敬的就是医者。 这种心情大概就像在沙漠里,格外珍惜饮水一样。 这种能让患者家属翘首以盼的医者,定是有真本事的。 因为别的行业,或许还能滥竽充数,医者却没那么容易。 没有真本事的医者治不好病,也救不了命。 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可见之前诊疗效果一定很不错。 等候之人没有等在门外,而是隔着院门听到牛车到了才开门,白景源只当他是为了安全,毕竟特殊时期。 见那人已经扶着医者下了车,白景源不想打扰那位铃医,就叫住鹿儿,决定绕过那辆牛车,立刻就走。 为了这样的医者冒一点险,他还是愿意的。 哪知他这边刚有动静,那边两人就扭头看了过来。 “大、大王……” 那病人家属看到他,不仅没有欢喜,反而很是惶恐,喊了两句大王,竟腿一软跪下了! 白景源心想,以他之前积累的国民度,再是因为最近的事不待见自己,也不至于这样, 情况反常,难免让人多想。 难道是他国奸细? 心有怀疑,白景源便拉住缰绳,打算看看情况。 “大王,不妨问问?” 鹿儿十分贴心,白景源微微颔首,他就骑着马往那边走。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那铃医却不惊慌,反而淡定转身,弯腰撩开车帘,从车里抱出个四五岁、头顶用红绳扎了个冲天辫的小女孩儿来。 小女孩皮肤白嫩,眼睛很大,小鼻子又挺又翘,一看就不是穷苦人家出身。 被铃医抱出来她也不说话,就用澄澈的眼神淡淡的打量周围。 女孩儿实在漂亮,因为柳桑怀孕的缘故,白景源很想有个女儿,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为何惊慌?” 白景源没说话,安静欣赏软萌小萝莉,鹿儿已经扬声审问起跪下之人来。 “草民、草民……” 那人吓得发抖,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反而是那铃医叹了口气,替他解释:“只是因为老朽多事,让他们看到了病愈的希望,不愿将老母送到城西去罢了。” 他这么一解释,白景源立刻就懂了。 受固有观念影响,国人对隔离政策非常反感,尤其是病重之后就要送去从城西这一条,刚开始推行的时候几乎引起民愤,若不是白景源狠心采取了强压政策,这疫病造成的损伤,怕是要多好几倍。 哪怕如此,依然有很多人宁愿冒着被重罚的危险隐瞒不报。 现在这人是运气不好,刚好被他给撞见了,害怕受罚,自然恐慌。 听得那户人家有染病之人,奴仆们立刻紧张起来! “大王!” 辞一声大王满是惊慌,其余人等立刻围成人墙,将白景源围在了中间。 这种事情早就演练过多次,且不论怎么处置那隐瞒不报的,他却是要第一时间离开此地的。 白景源并未逞能,顺从的缩在人群里,正要从一条路的另一边,沿着小道撤离,那铃医却将孩子放到脚边,对着白景源行了大礼,歉然道: “大王,请听老朽一言。” 见那医者说话之前担忧的看了那病人家属一眼,白景源知道他是害怕这人被重罚,想要帮他开脱。 自疫病开始流行,城中医者害怕被征召,大多都逃离了,念在这老者依旧留在城中不说,还照旧出来替人诊治,白景源心道,听他说句话的功夫,还是有的,便微微颔首,示意他说。 “大王容禀,老朽本是荆山国人,去岁为了躲避兵灾,带着孙女来到楚国讨生活,刚开始生活困苦食不果腹,若不是楚人施舍饭食,我们祖孙怕是早就饿死,因而听说凤凰台在闹疫病,想起家中有祖传治疫病秘方,老朽便带着孙女来了凤凰台……” 老者娓娓道来,白景源仿佛能看到如龙般的车流涌涌出城,然后一老者为了报恩,带着稚女架着牛车,逆流而上…… 老者说话很有条理,除了带点口音,雅言说得还算清楚,一看就不是平民人家,铃医本人是不可能拥有多大家底的,想来之前是靠着一大户人家过日子? 还有那女孩儿,多半也不是他的亲孙女,恐怕是哪个世家大族的遗孤。 荆山国遭了难,覆巢之下无完卵,破灭的世家数都数不清,这种情况这几年很是常见。 白景源默默分析着他的话,就听老者道:“老朽已经通过秘方,治好上百人了,治好的人也没有再将病过给旁人,这家主母已经快要病愈,之前也一直没有出过家门,还请大王莫要责难!” “哎!” 白景源叹口气:“这病好过人,若早知这世间有救治良方,孤又何必行那不顾人伦之事?还请老丈起来吧!此事不怨你。不管是谁,家人病重,能看到病愈的希望,也不会愿意把家人送去城西的。” 在这里可不讲究什么“法外不容情”,这就是个人治社会,情理常常比法律更为重要。 王令规定了要严格隔离又怎样?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大度表示“孤很是理解你们的心情”,否则,他就不是个好大王。 那铃医十分上道,闻听此言,立刻笑着行礼:“大王心中焦虑,老朽身为医者,最能理解,所以老朽在此恳请大王,不知能否让老朽去城西,帮着城中医者救治患病之人?” 没想到他竟会说这种话,白景源瞪大眼睛:“城西如今很是危险,里面医者早就十不存一,老丈若愿往,自是千好万好,但……” 白景源看了看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摇了头:“老丈早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又有孙女要养活,孤不能行此恶事。” 医者再是逃亡,也不可能食不果腹,随便找个城镇,甚至只是个村庄,帮人瞧瞧病,大钱赚不到,吃饱还是没问题的,再者,他也不信,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圣父,竟会因为楚人的施舍,而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另一些素未谋面的楚人。 白景源怀疑这些,自是不会轻易答应他的请求。 老者很是通透,大概看出了他的想法,竟是一脸感动的跪下:“大王仁慈,考虑得很周到,但大王有所不知,老朽之所以愿往城西,实是为了私心!” “哦?还请老丈速速道来!” 见戏肉来了,uu看书.uuans 白景源想试试他的秘方管用不管用,自是耐心无比。 “哎,其实,她并不是老朽亲孙女,而是原本投效的主家之女,老朽年迈,没几年好活,又条件不好,不能给她提供良好的教养,每日里想着主公对我的好,便以泪洗面睡不着觉!若大王愿意答应老朽,将她好好养大,老朽愿献上疫病秘方,还有老朽这条命!当然,若大王不愿,也可取了秘方还有老朽的命去,老朽二人在这世间再无亲朋,大王也不用担心世人指责您忘恩负义!” 得,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养大一个孩子,又能花多少? 白景源点头,算是同意了。 只是那秘方,可要真的管用啊!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0章 请求)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一章 忠诚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这老者果真靠着秘方治愈了上百人?” 白景源拧眉看着鹿儿,手中的青玉镇纸轻轻磕着书案,显然,此时他的心里并不平静。 换了别的男人,若有人送上小萝莉让他养成,怕是要乐歪了嘴,以他的见识,自是不可能如此愚蠢。 一个他国世家家臣,带着主家遗孤逃到楚国来,不去投奔亲朋故旧,反而想要靠着一纸秘方,将她交给他这个从无交集、毫不了解的别国诸侯抚养,怎么想怎么古怪。 虽然昨日已经答应了老者的请求,白景源还是立刻就命人仔细探查去了。 那女孩儿接是接下了,可怎么养,让谁养,还是得根据调查结果来。 “是的,大王,这些人全都查出来了,的确有上百人。” 昨日那家人被大王饶恕了,其他有着相似情况的人家也不再害怕,鹿儿派人去查,很容易就查清楚了。 白景源沉吟许久,并未再纠结这个问题,反而话题一转,问道:“你说,一个医者,在逃亡的路上,会赚不到钱财,以至于食不果腹吗?” 他对这个很是怀疑。 毕竟,那位名为黄的医者,一开始就是以此为理由,来为那病人家属开脱的,若是真的也就罢了,若是假的,一个开口就是假话的人,其他的话,真实度也有待商榷了。 最重要的是,白景源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感觉,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鹿儿不知他话题怎么就转变的这么快,一边在心里嘀咕,大王年纪越大心思越难琢磨,一边老实回答: “大王有所不知,虽然生活在大城中的人,还有一些思想相对开放的世家封邑,都开始慢慢接受医者,但在乡野村落,以及偏僻之地的小城中,人们还是更信赖巫。再者,昔年妘氏被灭,荆山国战乱频繁,造成大量流民南逃,为了防备燕贼,我们楚国施行的是戒严策略,大城常年紧闭城门,根本不会轻易接纳流民,若是年轻力壮的还好,黄医年迈,又带着个小孩,自是不可能……” 所以,黄医的话,在鹿儿看来,是实话。 一个人再有本事,遇不到识货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耿耿于怀的,白景源点点头:“那就等城西结果出来再说吧!” 那秘方有没有效果,试试就知道了。 想来那些病重之人,很愿意尝试,比起等死,这好歹也是一条路。 知道大王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事儿,鹿儿也很识趣,只安静侍立一旁,并不多话。 白景源沉思片刻,想想又道:“那女孩儿,还是不说话吗?” 昨日一听他答应自己的请求,黄医就干脆的把那孩子塞给了他,不论他怎么劝,黄医都不愿继续留在小女孩儿身边,也不知怎么就这么放心? 昨晚将那女孩儿带回宫,白景源并未将她交给其他人,而是命朝阳殿的宫婢悉心照料,同时,也有看管的意思在里头。 “是的,大王,她一直都不曾开口说话,哪怕口渴,也忍着不说。” 此事是苹在负责,不肖点名,听大王问起,她就上前来回话了。 比起以前的活泼爱笑,年岁渐长的苹如今也学会稳重了,最大的变化就是不再成天粘着他玩笑,白景源偶尔还觉得挺遗憾的。 “就算有什么,从这么个小姑娘身上也探不出什么来,她若不喜说话,就不用逼她,平日里多看顾着些,别渴了饿了,现在天气慢慢热了,一早一晚还是有点凉,注意加减衣裳。” 虽然大王语气温和,苹还是听出了他的警告。 原定的那些手段,就都得放弃了。 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无用功,反而为此感到高兴。 大王对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儿,都能怀有这样的怜悯之心,对她这样贴身伺候的老人,只会更好! 大王还是曾经的那个大王,哪怕他威势日隆,怜贫惜弱的心,依旧不曾改变。 见苹松口气,高兴的退下,知道她之前那样做,心中也是不忍,白景源不由叹了口气。 多漂亮一小姑娘啊!这么久了,却从不开口说话,也不知是天生就不会说呢?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时代的人不在乎心理疾病,白景源却很重视这个,特意问起,也是怕那孩子心理出了问题,若是因为他的疏忽被耽误了,日后他定会愧疚。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过了好几日,城西那边不断有好消息传来,事实证明,秘方,它真的有用,有用到白景源时常怀疑,那疫病是不是人为投放,就为了献上配方,然后将那小女孩儿送进宫里来。 后来一想,哪怕那女孩儿是妘氏遗孤,也不至于这般算计,何况任袖动用了密探,查了好几遍,结果都证明,她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关系到荆山国传承。 这么个四五岁的小萝莉,也不可能是什么刺客,查清楚她的身份,发现只是个不上不下的世家女,且家族已经毁灭在了前几年的兵祸之中,白景源也不再那般小心,转手将她送去了长春宫,让她与柳氏二女作伴——太后娘娘每日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自是没心思管这种小事。 比起这总是不说话的小女孩儿,白景源更感兴趣的,反而是那位名为黄的医者。 那医者将小女孩儿送进宫之后,竟趁着夜色进了城西隔离区,主动帮助其他医者,按照秘方救治病人。 白景源不信这世间真的有圣父,闹不清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派人盯着他,结果半月之后,消息传来,黄医竟染病身亡了! “这、这怎么可能?!他之前救治过上百人,都不曾感染疫病,怎么现在又染病了?你确定这消息属实吗?” 这消息实在出乎意料! 不管有什么阴谋算计,都得人活着才行啊! 鹿儿不跟他争辩,直接把那盯梢的探子头目叫来了。 “奴奴派了八人轮番盯梢,之前这些天,哪怕出恭,都有至少两双眼睛盯着,黄医不曾被人掉包,死后也是奴奴亲眼见着他烧成灰的,奴奴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可能是假死!” 探子头子因为去过城西,浑身裹着细麻布,远远的跪在朝阳殿大门外,大声回话。 短短一句话说话,就有人催着他回去隔离去了,不能确定是否感染,是不可以靠近大王十长之内的。 奴仆退下,白景源更想不明白了:“他到底图啥啊!非要跑到城西去死?” 正当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城西又有消息传来了,却是那黄医死前,趁着写药方的时候留下了遗书,请另一位医者转交。u看书 wwuuknsh 探子不知此事,也不知是不识字,还是粗心,白景源拧眉,决定加强探子的文化教育,然后命人将那遗书誊抄完,再送进来。 那遗书很简单,只有一句大白话:“老朽年迈,死不足惜,恳请大王看在老朽为楚人拼过命的份儿上,善待我家小姐。” “哎!” 白景源看完遗书,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想,他大概永远也做不到,像这个世界的人这样忠诚。 竟是用死,来做筹码!哪怕他明知道,如果白景源不在乎那秘方的恩情,自然也就不会在乎他这条命,他还是这样做了。 一切,只为增加那么一丝可能。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1章 忠诚)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二章 腿肚子也能生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天气越来越热,随着草木告别冬日里的萧瑟,渐渐繁盛起来,地里的杂草也越长越多。 凤凰台郊外的荒野里、山林中,枯枝与草叶搭成的棚子随处可见。 人们遵循古老的习俗,散开居住在野外,除了寻找野菜充饥会离开棚子,其他时候并不与人来往。 人们管这,叫做“避瘟神”。 传说中,带着疫病的瘟神会在人们聊天的时候,从一个人的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只有躲起来,不与人说话,才能避免。 荒野里的日子并不好过,那种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还好,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或者家里其他人都被大王抓去隔离了的,就总是忍不住爬到高高的树上,远远眺望远处沉寂的城,还有日渐荒疏的稻田、麦田。 稻田还好,凤凰台多水,稻田里除了稗子有点多,到底还是稻子比野草多,再加上成熟期还早,耽误一两个月也不生关系,麦子状态就不太好了。 春日里辛苦种下的麦苗已经开始抽穗,因为疫病的缘故,少了照料,田中杂草比麦子还要茂盛不说,缺少灌溉的泥土也板结开裂,比起往年,麦穗细短不少,麦秆也黄瘦许多。 人们见此心疼不已,为了活命,也只能忍着。 城西的黑烟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凤凰台的天,恢复了湛蓝。 那些没有牛马,又无处可去,只能呆在郊外的平民最先发现,他们开始试探性的避着人去地里劳作。 后来,大王派人在城外喊话,说有了特效药,又让那些病愈之人去城外呼唤家人,才开始慢慢有人鼓起勇气走出荒野,沿着偏僻的小路,溜回家里。 破家值万贯,哪怕家里一贫如洗,他们还是想回家看看。 可空旷的城,还是让他们害怕,匆匆拿了换洗衣物,还有仅剩的粮食,他们就又躲回了野外。 再后来,一场大雨将整座城市冲洗的一干二净,浑浊的水,顺着街道边的阴沟流入灵川。 或许是长期的野外生活实在难熬,或许是偶尔回家过后,心中越发旺盛的思念,又或许,是终于在城外呼唤的人群里,见到了以为早已没命的家人…… 面黄肌瘦的人们终于开始试探性的出现在街头,迅速归家。 渺小的人们如一股股溪流汇入江海。 这座城突然就活了。 虽然人们还未恢复到疫病之前的状态,遇到熟人不敢聚集闲聊,闲来无事最爱看热闹,所有人都脚步匆匆,飞快回家,然后关紧大门。 但到底,有了人的城,与一座空城比起来,还是不一样了。 底层的平民虽然卑微,却有着灵敏的直觉,正是这种直觉,帮助他们在这残酷的世间挣扎求存。 救无可救那些,已经死光了,活下来的,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城中整日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白景源守着肚子慢慢隆起的柳桑,也不再出宫祭奠亡魂了。 他最近很喜欢坐在高楼的窗边,安静的看着城外的人。 远远看去,有时候这些人影看起来十分的小,但他就是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国人大量归家那日,凤凰台的石磨“吱呀呀”的转了一整天,舂米的动静更大,他在宫里都能听到。 在灾难过后,好好的吃一顿饭,不管在哪儿,都是安抚心灵与肉体最好的法门。 “今日吃肉!” 白景源站起身来,微笑着吩咐疱彘。 自疫病开始蔓延,宫中物资供应也开始变得紧缺,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吃过肉了。 见他连月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仆从们全都欢喜起来,柳桑也一手撑着腰,一手摸着肚子站起来,欢喜笑道:“大王!妾今日要吃鸡!一整只鸡!” 白景源不由哈哈大笑:“你的吃食何曾短过?怎这一副馋样!” 柳桑便道:“这可不是馋,而是胃口大开!见大王欢喜,胃口也跟着好起来了!” 柳雉一直紧张的护在柳桑身边,见他们都很高兴,也跟着凑趣:“大王为何突然就欢喜起来了呢?” 白景源看了她一眼。 这大概就是野地里长大的女孩儿,与世家淑女的不同,柳桑的心情总是无脑的随着他的心情变化,柳雉却会思考更多。 白景源便指着窗外示意她们看:“你们看,城里的人,终于多起来了!” 自疫病发生,朝臣们就纷纷逃离王都,回到自己的封邑,没有封邑的“公务员”们,也纷纷回家闭门过日子,根本就不鸟什么王令。 这些日子,朝会没法正常进行,想做什么,只能依靠宫奴还有仅有的几个心腹,从现代穿越过来,见识过疫病之下的国家力量,白景源对此很是气愤! 更气的是,他发现,没有朝廷,这个国家照旧运转,好像他这个大王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吉祥物一样! 再也没有比这更挫败的了! 尤其是,当他用心在当这个大王的时候! 这场疫病,就像一瓢冰水,教在他这些年越发志得意满的脑袋上。 冷冰冰的现实让他对自己的处境,了解的越发深刻了。 他都这样了,任袖心里的火就更旺了,现在城里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贵族与朝臣,也会陆续回到凤凰台,到时候任袖肯定要找机会收拾他们,他也能借此出一口恶气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随着疫病的过去,城中经济与文化等,方方面面都会开始恢复,这对他来讲,很是重要。 自《凤凰台日报》开始,这座楚王都隐隐有赶超曲池,成为新的文化圣地的趋势,之前因为疫病的流行,文人们如鸟兽散,这个势头立刻就打住了,现在,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报纸那边,最近多刊登一些疫病流行时,城中的感人事件!” 能治愈创伤的,唯有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吃过饭,白景源叫来公孙去疾,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 这段日子,公孙去疾一直住在宫门外的驿馆之中,但凡大王有召,他立刻就到。 这么做,不是没有收获,现在白景源对他更是倚重,连报纸这一块,也打算交给他了。 “这些事,臣已收集许多,还请大王过目筛选!” 机会永远垂青时刻准备着的人。 公孙去疾这些年越发稳重,白景源话音刚落,他就递上来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整理得清清楚楚。 “刊登的时候,记得人物,地点,事件,都不用隐去,最好再找画师,为他们画一些画像,一起刊登,这个就叫‘疫病特刊’吧!” 比起以前还要打码,现在这样“高清”报道,更能提高当事人的声望。 历经过辛苦,别的他没法给,这种荣誉多给一些,想来也是极好的吧! 公孙去疾一一应下,甚至还从袖子里掏出支细小的毛笔,借了白景源的墨,捡要紧的,记在了一本小册子上,以防遗忘。 这样的工作态度,让人不得不服! 见大王果真神色愉悦,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公孙去疾心中欢喜,便笑着说了个八卦:“昨日有商人从赵国来,听说赵王后已经有孕,不知是真是假?” 他就像与朋友八卦一样神态轻松,又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愉悦,白景源立刻来了兴趣:“果真?这件事,我倒是还没听说,也不知娘娘那边收到消息没有?那赵王后不是才十三吗?这么小……” 太后娘娘一直把持着政事,不让大王沾手太多,好在大王对此并不避讳,总是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但他自己说是一回事,别人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公孙去疾假装没听到前半段,直接以扇掩嘴,猥琐一笑:“臣昨日还想,她都能生孩子,臣的腿肚子都能生!如今一看,大王与臣果真想得一样。” 白景源被他逗得大笑,然后又摇头:“这样的话还是莫要再说,若是真的,只愿她好好的吧!若是假的,怕要有热闹看了!” 之前金赵两国说好了,赵王后要回国省亲,结果后来就没有下文了,若是假怀孕,金王定要气得跳脚! 楚国的密探可是打听到了,自从定下赵王后回国省亲之事,金王就开始动作,似是要对赵国动兵,现在打算落空,还不知会怎样呢! 公孙去疾并不喜欢对自己职务外的政事发表意见,uu看书 .uukanshu 见他说起这些,立刻扇着扇子起身:“臣先去把特刊的事办了,不然等会儿天热了,又要受罪。” 男人一过三十,成了亲生了娃,又不注重锻炼,最是容易发胖,他现在也胖了,一到天热,就不爱出门。 白景源十分理解,也不留他,任他自去。 又见公孙去疾扇面上的画很是不错,他决定趁着空闲,再画几幅扇面,给共山那边送去,顺便告知叔父,王都已经安全,请他放心。 因为他喜欢古装剧里那些贵公子手拿折扇的潇洒,令匠人给他做了几柄,如今上行下效,楚国的臣民都喜欢这个了。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胜在稀奇,用来送礼,最是合适,尤其是他亲手画的扇面。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2章 腿肚子也能生)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三章 好消息啊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曾经有一块肥美的肉,已经吃进了嘴,还有滋有味的嚼了许久,结果就在咽下去之前,被人打得吐了出来! 肉没吃下肚不说,还被打碎了几颗牙! 再也没有比这更恶心和愤怒的事了! 之前攻郑失利,对金王来讲,就是这样一次失败的吃肉行动。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不怪鸡的主人还有邻居,因为他们发现自家被偷,打小偷还有帮着邻居打小偷,都是理所应当的事,他最恨的是那个约着一起去偷鸡,结果却在关键时刻给了他一闷棍的家伙! 他不会管自己吃肉,汤都不留一口,作为同伙的赵王会不会委屈,他只会愤怒! 关键时刻遭遇了同伴的背叛!他有什么理由不愤怒? 在一个人治为主的国家里,当领导者很有威望的时候,各种决策都很容易落实下去。 这一任金王在财货方面有着极强的天赋,自他上位,金国越发富强,甚至能把昔日欺负自己的小郑按在地上摩擦。 所以,当得到郑王自缢的消息之后,金王想要趁机攻郑,金国上下就迅速行动起来,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连下郑国十六城。 所以,当他决定报复赵王这个小人之后,虽然心腹大臣犹有疑虑,还是暗暗的做起了准备。 万事俱备,就等小公主归金了…… 小公主归来之后,想要理直气壮的发起战争,趁着赵国半数精锐命丧草原之际,痛打落水狗,就得有个理由。 小公主风巳,在这种时候病逝,顺便在死前控诉赵国的虐待,最合适不过了! 一切准备都在悄悄的进行,大概除了无孔不入的楚国密探,就只有金王后这个枕边人知道了。 “巳已经为国家付出这么多,小小年纪背井离乡,也不知哭湿了多少枕头,大王怎可如此待她?!” 提起最愧对的小女儿,金王后也不顾脸上会不会长皱纹,哭得十分伤心。 小女儿出嫁的时候才七岁,还是只会吵着要糖吃的年纪,要不是她把那一颗掺了药的彩色糖喂进她嘴里,让她睡着了,以她的骄纵,又怎会乐意上车?又怎会乐意离开故土? 现在却要弄死她来谋算赵国,金王后是死也不同意的。 这一次利益当前,金王没有被美貌的王后迷晕了头脑,他也跟着哭,哭自己的不容易,哭祖宗的不容易,哭国家的不容易…… 夫妻俩对着哭了整整一个月,最终,两人互相妥协。 金王答应,风巳只是名义上死亡,事实上还会留她一命,给她建最美的庄园居住,给她挑选最英俊的男人生孩子过日子。 金王后为了女儿的小命,也终于点头,决定放弃现在安稳的生活,选择与金王假和离,然后回到荆山国继承王位。 这对金王来讲,是多么好的好消息啊! 一个国家没有大王,很多事就办不成,哪怕王座上坐个吉祥物也好啊! 得到先王幼女被金王休弃,即将回到荆山国的消息,荆山国焦头烂额的世家们纷纷表示了欢迎,不等金国这边表示什么,荆山国那边就派了上万人的队伍前来迎接了。 荆山国遭受了战乱的痛楚,如今只渴望修生养息;郑国正在内乱,新的郑王还未诞生,无力染指荆山国的事;赵国损了二十万精骑,还要靠着联姻关系讨好金国才能保持安稳;燕国遁入草原,等待女王长成,至今没有出来的意思…… 相比起来,金国不过是损失了几万奴隶,以及一些钱财,虽然肉痛,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妘莲继承荆山女王之位,正好遇到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多好啊! 然后金王就收到了赵国的消息。 他的小女儿风巳,染病了,不能成行,归国日期,有待商榷! 准备了这么多,金王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发生? 于是,他派了使者,带着精美的珠宝,还有金国的特产,以及风巳小时候居住的宫殿模型,前往赵国,诉说他们夫妻得知女儿要回来省亲的激动,以及得知她生病的难过,还有对她早日病愈早日启程的期盼…… 这个时候,赵王正被风巳迷得死去活来,不等使者见到她,就以王后病重,不宜见人为由,将使者拦住了。 使者无奈,只能给金宫传信,请求大王的下一步指示。 金王也没法亲自去垶塬强接女儿,怕赵王起疑心,甚至连反复催促都不敢,一时很是被动。 此时,金王后已经启程前往荆山国,金王怕她发怒反悔,为了这个唾手可得的国家,自是不敢不顾女儿生死,只得暂时停下攻赵计划。 反正,就算全力攻赵,也不大可能灭了赵国,还是再等等吧! 二十万最精锐的骑兵,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养起来的,风巳也不可能一直生病,他总能找到机会将她接回来。 对于金国的反应,赵王只当他们思念女儿,心中对金王还有金王后的重感情,甚至还有点嗤之以鼻。 现在,他正陷入狂喜当中! 因为经过辛劳耕耘,他终于收获了! 王后有孕了! 地里丰收了,老牛自然不会承认这是土地肥沃的功劳。 这都是他雄风不减的缘故啊! 一个豆蔻少女想要激起一个刚刚在事业上栽了大跟头的中年男人那半死不活的雄心,实在太容易了! 她只需扯着他的腰带往榻上倒,顺便在他即将厌倦的时候,假装有孕,让他体验一把丰收的喜悦就可以了。 风巳对着四叶纹铜镜,正在描眉。 她没有她母亲那般美貌,但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随着年纪增长,又经了人事,风巳的容颜越发娇美,再加上吹弹可破、隐隐透红的雪白肌肤,和高贵的出身,对赵国男人来讲,其吸引力,实在难以估量! 因为赵国总是充满了风沙与烈日,所以赵国女子大多皮肤粗糙,脸蛋儿上还有红血丝组成的团块,不管多有姿色,都会逊色好几分。 “娘娘……” 不起眼的染指甲女婢今日少见的主动凑到她身前。uu看书 .uukanshu 风巳放下手中细细的眉笔,安静的看着她,并不说话。 “娘娘……” 见她一边叫自己,一边蹙着眉看向自己的肚子,知道他是想提醒自己,假装怀孕的风险,风巳不耐的摆摆手:“下去吧!不用你操心,本宫自有妙计。” 婢女生怕风巳乱来,扰乱了主子的谋划,有心想劝,却听她又吩咐道:“去请太子殿下,到花园里来。” 不知她想做什么,想着花园里花木扶疏,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候,以为她又要像以前那样,让太子茕陪着赏花,婢女只得应声下去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3章 好消息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四章 小牛加油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渴望多子多孙的赵人很喜欢石榴,有条件的人家几乎家家都会种几颗,赵王宫里,也不例外。 精巧的后花园角落里,有一株百年老石榴,现在正是盛花期,远远看去好似一树火焰,端的是热情无比! 去年雷雨天,这棵树挨了雷劈,最高的主干被劈成了两半,赵王生怕影响齐氏子嗣,立刻请了巫来祝祷,巫祝祷过后,将树干扶起捆扎好,又命人在它周围三丈外种了一圈树龄小些的石榴,说这样就能形成阵势,保齐氏子孙绵绵。 赵国军队喜欢练军阵,赵王是此中行家,一听到“阵势”二字,立刻喜笑颜开点头应允。 所以,现在这里几乎就是一片石榴花海。 太子茕左右张望,见半下午烈日当头园中无人,又命蹇叟守在路口望风,这才撩开石榴枝,踏着绵密的青草地,弯腰钻了进去。 以前为了避着父王讨好王后,好好与她“谈情说爱”,太子茕没少下功夫,这片石榴花海的形成,也少不了他在后头运作。 听得王后约他来此,一来考虑到之前王后不想归国省亲,不惜自污逼他帮忙,他纠结好几天,却屁都没放一个,最后还是她自己想法子留了下来,这让他很愧疚;二来,父王很重视练兵,每年都会去军中巡视一两个月,今年因为伐燕失利,想来会在军中待更久;三来,王后已经怀孕,和父王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垂涎他,也不能把他怎么着,来见她,安全性就很高了,所以,一得到王后想见他的消息,他就来了。 “大郎!” 太子茕刚站直,还未来得及解开缠住树枝的玉佩,就听得一声含泪的呼唤。 “母、母后……儿、儿拜见母后……” 前几年二人私底下除了没有突破最后的防线,也是荒唐过的,怀着愧疚与期待过来,见到眼泪盈盈,一身红衣站在石榴树下的娇美少女,太子茕的心跳不争气的乱了。 花一样的少女,假装爱恋讨好了这么多年,具体心里有多少爱,他自己都不清楚,可要说一点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这里除了我俩没有旁人,如今大郎果真变心了么?过去这些年,都是假的么?” 风巳咬着红唇,扭腰往身后草地上一坐,立刻一手撑地,一手捂脸,歪着头啜泣起来。 太子茕不知她想干嘛,规规矩矩的站在理她两丈远外,不做声。 风巳帕子捂着脸,委屈的哭了起来。 她也不说话,就一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赌气似的问他:“大郎竟不知巳为何不愿归国吗?!” 话不说透,却满脸都是“我都是不想与你分开”,看得太子茕心肝儿一颤!若不是之前有过被她威胁的经历,怕是立刻就要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自那次之后,风巳就和赵王如胶似漆,几个月过去,直到赵王以为她有孕,才放心的去了军中,这些日子,她和太子茕再未见过。 太子茕可能自己都不愿承认,他内心里其实嫉妒着他的父亲,又怨恨着风巳眨眼就另投他人。 他不会去想,风巳本就是他父亲的女人,他不过是想借着她稳固地位,才会对她各种讨好,甚至不惜与她谈情。 见她哭得难过,如梨花带雨一般的美,再想着她高贵的出身,太子茕心中莫名快意,忍不住就上前几步。 他想,原来她委身父王,竟这般委屈! 她对我,还是那般情根深种啊! 太子茕感觉良好,立刻忘了蹇叟的警告。 他想,如今父王已经与她圆房,以父王对她的宠爱,若她能替自己吹吹枕边风,何愁父王不宠爱自己? 幻想着还能继续利用风巳,太子茕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巳,莫要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 风巳立刻转身背对着他,继续哭泣。 太子茕又锲而不舍的说了几句好话,甚至还蹲下来,伸手扶住了她的肩,风巳才红着眼扭头,委屈道:“大郎,你怎么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呢?非要让我用这种办法留下来吗?难道你竟然不想将我留在垶塬吗?你以为,我若回了金国,我父王,真的还会让我回来吗?” 在赵国损了二十万精骑之后,朝中就有两种声音,一种认为应该让她回国省亲,好修复金赵两国受损的关系,另一种则认为,该把她死死抓在手心里,最好是让她生下传承两国血脉的孩子。 也不知赵王怎么想的,先是赞成第一种意见,甚至还付诸行动了,后来却改了想法,也不知是察觉到了金国的异动,还是她实在太美的缘故。 风巳想法很消极,总觉得回国之后就会遭遇不好的事,太子茕却不这般想。 他想往常那般哄了她几句,让她往好处想,风巳自是不依。 两人你来我往,就说上了话。 太子茕像他母亲多一些,生得文弱,又要伸手去扶风巳,又要保持平衡不摔倒,不一会儿就脚麻了。 风巳见此,不经意的把特意换上的厚缎子长裙散开了些,示意他坐在上面。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两人就经常这样坐在一起,或是染指甲,或是一起玩一些小玩意,太子茕是真的蹲不住,就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就再也没起来成。 “你都不知道,你父王有多老多不中用,我有多恶心多委屈!” 两人不知何时,就从并肩坐着,变成了面对面的躺着。 风巳身材娇小,也不知穿了条什么裙子,撒开之后竟这般宽大,而且还很厚,这么热的天,也不怕热。 太子茕脑海中飘过这个想法,眨眼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因为风巳已经拉住了他的腰带,靠在了他的怀里,然后小手各种乱摸,一边摸,还一边任性嘟囔:“怎么就不能是你当大王呢?要是大王像你一样年轻有力就好了……” 我比谁都想快点当大王啊! 太子茕心中狂吼! 不过,听到这样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激动! 是个男人都得激动。 石榴树不一会儿就摇了起来,大朵大朵的花扑簌簌往下落,uu看书 ww.uukansh.om 许久才停歇。 风巳打个哈欠,眯着眼看了满头大汗的太子茕一眼,心道,果然,一个凉薄到能毫不犹豫杀死发妻的男人,绝对养不出情深义重的儿子。 就像她……不也没心吗? 抬起白生生的腿,高高搭在晃晃悠悠的树枝上,风巳张着胳膊开始晒太阳——经过研究,这样最易有孕。 老牛耕不动的地,小牛接着耕,没毛病! 这随意的模样实在撩人,喘着粗气的太子茕眼神一变,没多会儿,石榴树就又摇了起来。 有的事一旦开始,就刹不住脚。 不过半个月,这棵老石榴就秃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4章 小牛加油)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五章 幸运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金秋十月,柳桑为白景源生下了他的长女。 小婴儿刚出生皱巴巴红通通,没几天就变得白白嫩嫩软软萌萌。 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眉眼很像他,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白景源每日里陪着她,盯着她吃奶,盯着她睡觉,恨不能上哪儿都带着,若不是这里没有尿不湿,伺候奶宝宝技术要求过高,他怕是要亲自伺候他这头一个闺女! 见他这般疼爱这个孩子,柳桑原本没有生下儿子有点失落的心,立刻就温暖起来。 柳雉也羡慕极了,成天缠着白景源,也想要个孩子,然后因为年纪小到连将就一下都不行,惨遭拒绝。 任袖升级当了祖母,刚开始也遗憾不是个男婴,后来被小宝宝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又收到几个没心没肺的无齿甜笑,立刻转了想法,说什么夫人先于王后产子,生女儿反倒是福气,然后赐下一大堆珠宝,每天不来看几眼就睡不着。 就在这一家和乐的关头,与大纪的婚事终于彻底定下。 按照传统,为了给足上国公主面子,任袖要求白景源亲自去野外捉一对大雁,随着聘礼一起送往大纪,并且亲自北上迎亲。 大纪早已不是当初的大纪,楚国也不是鲁国这种靠着上国生存的小国,迎亲自是不可能迎到阳城去,白景源猜测,多半是去与大纪交界的营城。 营城距离共山很近,说不定可以去一趟共山,看望一下那对还没见过的龙凤胎,还有多年未见的叔父,顺便痛快的吃几顿海鲜。 这些年他也隐隐明白了,叔父之所以长期呆在封邑不回来,并不是那些挑拨离间的人说的养兵自重,而是不想与争强好胜的任袖发生冲突让他难做。 迎亲之事还未定下,暂且不说,就说那大雁,倒也不是非要他亲手捉,只要他带着擅长捕捉大雁的奴仆去野外,奴仆捉到了,就算他亲手捉的了。 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楚国越往南越冷,凤凰台比大泽还要靠北,刚穿越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大雁迁徙,当时还以为它们在向南飞,后来才知道,那是向北去。 大雁北飞,去往温暖的地方过冬,会翻越云岭,坐落于云岭南麓的凤凰台,到了这几天,每日里一抬头,就能看到人形雁阵,在人烟稀少的远郊想要捉雁十分容易。 这种事说是个人大事,不如说是政治任务,白景源无奈,只得抛下闺女,天天带着人去郊外蹲守。 比起那未知的上国公主,他更在乎的,反而是自己的女儿。 在他看来,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哪有血脉来得要紧? 只要是他的孩子,又有什么三六九等? 可在这里,就得遵从一些规矩才能活得好,他不想当个特立独行的斗士。 荒野里无趣的蹲守很是让人烦躁,满脑子都是孩子今天不知道笑没有,白景源骑着马带着侍从,在野地里漫无目的的晃悠,反正大雁有人会准备好,他也不需要操心。 眉间雪一直养在宫里,却因为是大王的马,受到了最好的对待,每天都有人牵着他去郊外散步吃草,现在有主人陪着,就更欢喜了。 马儿智商就跟孩子一般,心情好了,难免就有点任性。 白景源见它这里啃一口,那里嚼一下,遇到不喜欢的草就吐出来,还吹鼻子瞪眼的发脾气,心情也好了起来。 心情一好,就想策马飞奔一圈。 自他继位之后,眉间雪就很少驮着他这样肆意的跑了,一人一马都跑得痛快极了! 大概是饿了,这次停下,眉间雪也不挑,竟用蹄子在土里踢出来两个圆滚滚的东西,“嘎吱嘎吱”的嚼了起来。 听得声音不对,发现竟是马儿从未吃过的东西,随行的圉人害怕它吃错东西,立刻上前捡起那啃了一半的根茎,正要扔了再去掰马儿的嘴,就听大王惊疑的喊了声“慢!”! 圉人自是不敢不从,见大王在马背上伸手,又有马儿扭头来咬,立刻将那东西在衣摆上擦干净,递给大王。 眉间雪见嘴边的美食没了,也不恼,因为它闻得到这地下还有。 只见它蹄子再刨,没多会儿就又刨了一块同样的根茎出来。 圉人机灵,不等它吃,立刻将之捡起,装进身上挂着的麻布褡裢里。 这里已经没有更多的了,眉间雪立刻生起气来,对着那圉人就踹!圉人自有办法,立刻从褡裢另一头摸出来一把香喷喷的豆,捧在手心里喂它。 马儿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有经验丰富的圉人伺候,并不需要白景源操心。 现在他满腹心神都在手中这东西上。 纺锤形,红皮黄心,掰下一块放嘴里,嚼起来甜丝丝的,不是红薯又是什么? 托当初那位进山种樱桃争遗产的小伙伴的福,白景源跟着狐朋狗友们一起去山里玩过两回,除了吃过红腹锦鸡炖的“金鸡报晓”,还体验过野外烤红薯。 亲手摸过整个儿的生红薯,自然记得红薯的样子。 恰好眉间雪刨出来这两个,和当初吃的一样,都是红皮黄心,虽然个头小了不少,但外表是差不多的。 今年凤凰台因为疫病,粮食减产,又有城中百姓离城去往各地,将疫病带往别的地方,导致距离凤凰台比较近的那些城市,粮食产量也比不上往年,进了秋季,很多人就开始挨饿了,眼看着寒冬将至,白景源正操心人民生活,没想到就在野外遇到了红薯。 不得不说,运气实在是好。 之前他也打过这种产量极高的植物的主意,但他记得当初去山里吃烤红薯的时候,有个朋友卖弄学识,说这玩意儿古时候可没有,是美洲的外来物种,还说什么历史上的人口爆炸,都是因为这种高产还适应性强的植物被引入中国。 白景源想当然的就以为这里没有红薯。 “我真是想太多啊!” 白景源笑着拍了下头! 这里根本就不是他曾经的那个世界,大致的大陆板块都不一样,历史也不相同,都怪生活中经常接触的东西,大多穿越前就有,让他忘了这一点。 “大王?” 见他突然拍头,uu看书 .anu 满手的沙土都拍身上了,仆从忙小心翼翼的唤他。 白景源见他们一脸担心,也不在乎,指着这片距离灵川有段距离的荒芜沙丘,笑着吩咐众人:“所有人,都给我挖这东西!” “大王,鸿雁将至,要捉哩!” 以为大王贪玩,有老仆害怕完不成任务,小心提醒。 “那就再找点人来给我挖!多多益善!” 白景源并未让他们为难,反正距离凤凰台也就几十里,派人回去叫人,也快得很。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仆从应声叫人去了,白景源则跳下马,兴致勃勃的四处转悠,他要好好找找,看有没有更多的红薯。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5章 幸运)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失望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可惜,结果很让人失望。 上百奴仆如同篦子一样,将这片荒芜的沙丘梳了好几遍,甚至还往远处找了很远,除了之前挖到的那几个红薯,就再未找到新的了。 【红薯繁殖很容易,只要藤蔓扎根的地方,就有可能长,它们若是在这里很多年了,肯定不止这些,哪怕没有人看护,自然生长,也会长出一大片。】 白景源回到宫里,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坐在案前,一手撑着书案,一手敲着膝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如豆油灯,直到眼花,才眨眨眼,仿若大梦初醒,抚掌道: “红薯藤,还有红薯,都不可能像苍耳、蒲公英那样传播,除了人为携带,那就一定是顺着水流飘来的!若是这样的话,灵川下游不知道还有没有,但上游是一定会有的!” 如今的国人经常吃野菜,若是早就发现了这种吃起来甜丝丝,不管生熟都能吃,吃了还管饱的高产量作物,肯定早就流传开了,不至于他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要知道他可是一个很接地气的大王,经常与普通人见面,和他们一起吃饭都不只一两回! 楚国多水患,一根红薯藤顺流而下,在洪水退去之后,被留在了那处沙丘,经过一年的成长,到了现在,长出了那几只红薯!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白景源立刻站起来,高声呼唤:“鹿儿!来!” 鹿儿此时正坐跪坐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抱着长剑打盹儿,猛然听到他唤自己,吓得一个激灵,瞬间蹦了起来:“大、大王!臣在这儿呢!” 大王枯坐半宿,一直没有说话,他就悄悄的陪着,可惜白天带着人搜寻了一整天,他实在累得很,就睡着了。 白景源并不介意属下的瞌睡,见他应声,立刻扭头吩咐:“派人沿着灵川往上,去寻找红薯!记住!依旧不需声张!” 沙丘上那一丛红薯还未干枯,红薯藤已经被白景源收起来了,叶子则分了一些给奴仆,让他们照着寻找,现在那一百多个奴隶都认得红薯了,派出去寻找也没关系。 这么几个红薯用来做种,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扩种,必须寻找更多才行,为了防止别人添乱,悄悄寻找到了,是最好的。 鹿儿明白他的想法,虽然窗外漆黑一片,还是应声去了。 秋日寒凉,大半夜的冷得透骨,鹿儿裹紧丝绵外套,大步出门,结果刚踏出门槛,就见左侧有小脑袋一闪,随即立刻就有“叮叮咚咚”的脚步声沿着廊檐往西去了。 鹿儿大怒,立刻叫来守门的奴仆:“这是何人在窥视大王?!” 作为大王身边近臣,已经成年的鹿儿威势也越发的浓了,守门之人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现怒容,显然大半夜出来替大王办事,多少还是有点情绪,立刻低下头,小声回复: “是长春宫的小宫女,说是过来候着,万一大王要去看长公主,她好带路……” 鹿儿闻言,冲着长春宫的方向冷哼一声,并未多说就自顾自的办事去了。 长春宫那位柳夫人仗着大王疼爱长公主,愈发恃宠生娇,偶尔行事不讲章法,鹿儿很是不喜。 他是个很守规矩的人。 如今他就像宫里的大总管,除了太后娘娘的永寿殿他管不了,长春宫很多事都是他说了算的,这些仆从不守规矩,需要敲打,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完成大王的吩咐。 大王好美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种叫做红薯的东西,他也有幸跟着尝了一小块,甜丝丝的,清香爽口,吃起来的确很好吃,大王想要更多,是很正常的事。 虽然他不知道红薯对黎民百姓有多重要,但只考虑到这些,就足够他用心去办这件事了。 他知道这个大王并不是真正的芈氏血脉,可那又如何呢? 既然太后娘娘认可了,且这个大王也值得他倾心相随,那他就会奉他为主,绝不会有二心,因为他是季氏家臣之后,本也不用考虑这些。 小婢急匆匆的跑回长春宫,头上还有未干的露水,值夜的老嬷嬷见她进门,立刻虎着脸呵斥:“像什么样子?!若是扰了公主睡觉,几个你都不够死!” 新生儿比卧床老人还难伺候,夫人非要坚持自己给公主喂奶,每天半夜起来好几次,只要大王不在,就很容易发脾气,她们这些奴仆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 小婢不懂事不要紧,连累自己受罪就不行了。 “嬷嬷~” 小婢娇滴滴的凑到老嬷嬷怀里撒娇,仰着头,两眼泛着发现大秘密的激动,小声道:“大王刚刚派了鹿大人出去办事呢!奴奴躲在窗外听到大王说,多带点人,好好寻找,您说,大王是不是还不死心,想要快些捉住大雁,好去大纪迎娶公主啊?” 昨日大王带人去野外,半路还让人回来多带了很多人去,结果忙活到天黑,依旧没捉住哪怕一只雁,没想到天还没亮,大王就又派人去捉了呢! 她们都是楚宫世仆,最是明白花无百日红,大王永远不可能一直宠幸同一个女人的道理,所以就算被派到长春宫来伺候柳夫人,依旧以芈氏奴仆自居,心里最重要的主子,依旧是大王。 大王即将迎娶王后,她们都很期待,也很为大王感到高兴,因为只有王后,才是她们真正的女主人,只有娶了王后,大王才真正算作成家了。 老嬷嬷闻言,也很开心。 之前见大王对柳夫人十分宠爱,几乎整颗心都在她身上,u看书.uukns.co老嬷嬷还很担心王后嫁过来不能得到大王的喜欢,以至于酝酿祸患。 俩仆人在那小声说话,却不知柳桑起来给孩子喂完奶之后睡不着,穿着足衣在屋里转悠,恰好听到小婢回来的声音,就往这边走了过来,结果刚走近,就听到了这些话。 白景源今日寻找红薯的事一直瞒着人,就算是宫里人,也只以为他着急捕捉大雁,才会起早贪黑的忙活,柳桑忙着照顾孩子,身边又没有多少信得过的奴仆,自然不可能知道内情,听到这些话,只当是真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害怕被人发现,她又悄悄的回到内室,见女儿睡得不太安稳,小手抓抓,像是在找她,柳桑立刻把孩子抱起来,轻轻的抚摸她的背。 她想,她真是个贪心的女人。 所以这种时候,才会这般难过。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6章 失望)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七章 算计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寻找红薯的人迟迟没有传来好消息,倒是大雁先抓住了。 白景源北上迎娶大纪公主的事,也定了下来。 不出所料,与大纪送亲队伍汇合的地方定在了营城,楚国是打算给大纪面子,却没打算多么谦恭。 白景源百般不舍,还是抱抱孩子,与柳氏二女还有满怀期待的太后娘娘告别,照旧由任沂领兵护送,离开了凤凰台。 因为年初疫病的缘故,此次出行,安保方面非常严格,带的护卫也多了许多,一路上没法像往常那样与国人亲切交流,倒也省下许多功夫。 凤凰台距离营城本就没有多远,快马加鞭的话,三日就可抵达,坐着车,带着数不清的礼物,行程慢些,也只走了一周多点就到了。 共叔鱼早就等候在此,带着他那可爱的龙凤胎。 “缎!缎!快点拜见大王!” 隔着老远,白景源就听到叔父欢喜的声音。 比起当初的干瘦,共叔鱼身上多了幸福肥,如今已经有了将军肚,锦袍外,宽松的玉腰带一副要断不断的样子,颤颤巍巍的,吓人得很。 嘴里说着快来拜见大王,却把戴着白狐帽、身穿红貂裘的女儿抱得死紧,根本就不给她下地的机会,再看他脚边,已经躬身行礼的富公子,白景源抽抽嘴角,都是女儿奴,隔着老远就闻到味儿了,何必这般虚伪? “富,天冷,快些起来,与孤进屋吧!” 可怜被冷落的堂弟,白景源笑着弯腰牵了他的手。 小共富抬头看父亲脸色,见共叔鱼微微颔首,这才回握白景源的手,跟着他往里走。 白景源见此,更是喜欢他。 进了屋各自行礼坐下,白景源手一挥,立刻就有奴仆挑着担上来。 几十个穿着绿色布袄的健奴挑着担来到屋前,默契的分成好几堆,自有心腹仆从引着他们进屋。 待得健奴挑着各色金玉珠宝、特产药材等稀罕物进来,白景源便指着这些一一介绍: “这是给缎的,攒着当嫁妆,这是给富的,攒着娶媳妇,这是给叔母的,感谢她操持家务,将叔父照顾的很好……” 奴仆不断挑着担进来,把礼物给共叔鱼还有俩孩子过目,然后又挑着从后门出去,交给共山的人。 从后门出来的人交接完东西又绕到了前面,前面门外,还有人挑着担在等待。 可见礼物有多么多! 大王本来要去共山的,这还是他头回去叔父的封邑,作为晚辈,又对叔父倚重颇多,准备的礼物自是数都数不清。 可惜共叔鱼带着孩子先来了营城,就只能在这把礼物送上了。 俩孩子正是活泼的年纪,会说许多话了,却又不懂太多道理,富还好一些,因为是共山的继承人,从会说话开始,就有司礼家臣对他严格教导,言行举止颇有章法,虽然偶尔克制不住小孩子的本能,大部分时候还是很乖巧懂事,被娇养着的缎就不一样了。 缎小嘴儿很甜,很会哄人,见他和颜悦色的,度过了刚开始的陌生,就拉着要他抱,还好奇的问他凤凰台是什么样子,好不好玩? 白景源自是将缎抱在膝头,把他所知道的事一一说来。 他很会哄孩子,缎没一会儿就赖在他身上不愿下来了,要不是乳母过来说该吃奶了,她怕是死也不会走。 算起来这两孩子也两岁多了,没想到还在吃奶? 白景源还是头回听说这种事。 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没有奶粉,人力又不值钱,贵族家里像养奶牛似的养几个乳母还不是小事一桩? 吃奶吃到两岁多算什么啊? 只要孩子喜欢,一直吃下去都可以。 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至于那般矫情,想着自家闺女,白景源不免担心乳母准备得不够。 他现在不在家里,也不知道柳桑懂不懂这些? 光靠她自己的奶水,也不知道孩子吃不吃得饱? 但愿太后娘娘多多看顾一些吧! “说起来长公主已经出生,叫什么呢?” “还未取名,打算等祭告先祖之日再定,母后总是一口一个大姐儿,我们也就先这么跟着叫了。倒是叔母今日怎么没有来?” 见他岔开话题,共叔鱼也不追着不放,得意笑道:“你叔母又有孕了,大概明年夏初就能出生。当然,这次没来,还有别的原因,如今封邑之事,大多交给她来操持了,你也知道你叔母生财有道,交给她我特别放心,就是害她劳累许多……” 果然,不愧是以能生为由,被叔父挑中的女人啊!瞅瞅这效率!竟然又有孕了! 白景源笑着恭喜,并不多聊封邑收入之事。 因为不知道共山产盐,任袖自觉在共叔鱼的封邑分封上吃了大亏,平日里最不喜欢聊共山的收益问题了,白景源自然也不喜欢聊这些。 见孩子们都下去吃奶了,便屏退奴仆,又让心腹守了门窗,这才与共叔鱼说起私话来。 说起来他们也有两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在齐水。 “叔父,这场婚事,不知叔父怎么看?” 若说这门亲事的话,在同意与大纪联姻之前,他就曾派了信使前来询问共叔鱼的意见,现在问的是这场婚事,共叔鱼就明白,他想问什么,但共叔鱼并不直接回答,反而笑吟吟道: “什么怎么看?上国公主貌美贤淑,又年华正好,与大王实乃良配。” 见他故意打马虎眼逗自己玩儿,白景源便翻了个白眼,用亲昵的语气道:“叔父知道白欲说何事,何必装傻?” 共叔鱼还是笑着看他,不紧不慢的装复读机:“到底何事嘛?你不说,我哪知道啊!” 白景源只得道:“阳城距离凤凰台并不算太远,议亲过程也很顺利,可原本初冬时节就能举办的昏礼,大纪愣是拖到了隆冬时节,到时候大雪封路,道路难行,难道还要在路上耽搁到明年吗?叔父距离阳城近,不知可知道些什么?” “你母后没跟你说为何?” 对于大侄子在政事方面不够敏锐这件事,共叔鱼还是很有逼数的。 但他却认为,就算侄子在这方面有点不够灵光,任袖也不该放任不管! 白景源尴尬的咳了咳,不好意思道:“叔父这是在考我呢!不知可是因为荆山国的事?” 临行前,他的确问过任袖这事,不知她是不是厌倦了他这块朽木,直接扔下一句“不相干的事,咱们隔岸观火即可,有何不懂,就去询问你叔父。”,就不再搭理他了。 共叔鱼见他方向对了,颇为欣慰,这才道:“荆山国人迎了先王幼女归国,企图扶她上位,可大纪以“妘莲早就嫁入风氏,成了金国王后,不算妘氏女,妘氏早就绝嗣”为由,将他们阻止了。现在陛下想将荆山去国,让它重新回归大纪,荆山国自然不愿。” 所以这是想要逼着他这个“女婿”帮忙了? 毕竟楚国有为姻亲两肋插刀的先例在。 比起郑国这个隔了一层的姻亲,u看书 .uukhu 翁婿关系当然更亲近啦! 娶个老婆一波三折,白景源很是无奈。 关键是人家没有明说,他连理直气壮悔婚都做不到。 “不知叔父可有应对之策!若没有,白立刻手书一封,就说此去凤凰台路漫漫,孤怜惜王后离家路远、余生难归,允她在家待到明年,明年春天春暖花开我再来接她?” 说是春天,他或许会等到荆山国的事尘埃落定才会来。 到时候就不是大纪嫁不嫁公主的事,而是他愿不愿意娶了。 想要靠着王后拿捏他,那纪帝就想错了。 坚持壁上观不动摇,这是他与王后反复商议过的事。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7章 算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八章 7窍心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哈哈哈!” 牢门大敞。 须发整洁、面色红润、身着狐裘的兮伯箕踞在铺着丝缎的厚毛垫子上,拍着腿笑得直不起腰,泪水却顺着纵横的皱纹不断往下流。 他侧身对着墙,看都不看来人一眼。 纪帝站在窗前透光处,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之前的话题。 哪怕来到这种腌臜地,他依旧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绣有太阳纹的金色华服,看起来颇具威严。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正在慢慢的变成他父王,以及他祖父、曾祖父的样子。 大纪早已日暮西山,坐在这华丽却又陈旧的王座上,每一天,每一秒,他都在被一种一无所有的痛苦折磨着。 其实比起很多人,他已经是这世间的幸运儿,但他还是在痛苦着。 因为想要的,和得到的,差距太多。 也不怪他心这般大,毕竟他的祖宗就拥有那么多。 祖上传下来的,理所应当被自己拥有,这是所有人都有的固有思维。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概也只有这身装扮,才能让他时刻回忆起祖上的荣光,然后鼓起勇气,去面对这操蛋的未来! 见兮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嘲讽悲凉的笑,纪帝气得青筋暴跳,猛的扑上前,拼命的摇那带着毛刺的木栅栏做成的墙,一边摇,一边怒吼: “你笑什么?笑什么?!你笑什么?啊?!你笑什么笑?不许笑!!” 今天天气不算好,外面刮着鹅毛大雪,北风“呜呜”的吹,低矮的大牢里,一股神经质的消沉好似病毒一般扩散开来。 见他就跟疯了一样,踢得铺地的稻草乱飞,兮伯住了笑,冷冷道: “大王好威风,门不是开着么?有力气踢这无辜的木头,不若进来踢踢老朽?” 行事总爱鲁莽,闹出事来却又没有收拾烂摊子的本事。 这就是他选出来的大王。 实在是矮子里拔高个,没有办法的事。 见兮伯终于扭头看自己了,纪帝停住动作的同时,却又满心羞怒,甚至还有一点点委屈。 他想起小时候不愿背书,气得又哭又闹,还喜欢跺脚,兮伯就会这样冷冷的呵斥他——“你还能把这地,给跺出个坑吗?就算躺坑里,只要没咽气,你就得爬起来继续学!”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驮着这个沉重的国度继续前行,是没有资格肆无忌惮发泄的。 曾经以为继位了就可以随心所欲,不用像从前那般苦了,可事实证明,当大王比当太子还要苦得多! 尤其是他这个大纪之主。 都怪祖宗,留下烂摊子,还不给他留好使唤的人。 明明是臣子,资格却堪比曾祖,不事事听他的就好了,还想使唤他? 没门儿! 他这大王当得真是憋屈! 纪帝突然就觉得十分委屈,扭过身,背靠着木栅栏,滑到了地上。 也不管地上冷不冷,就这样背对着兮伯坐着,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没有办法的时候,那就耍赖吧! 反正这里现在就他们俩。 在兮伯面前,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嘛~ 的确,兮伯也是这班想的。 这个孩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然比起他的父亲,还有他的祖父,脾气要更急一些,但在隐忍方面,却大大不如。 比如先王,虽然也不喜事事倚仗自己,却不会激进到治自己的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兮伯心中悲凉,却做不到真的不管: “陛下啊陛下,臣早就说过了,如今的大纪,早就不是昔日的大纪,大纪公主,也没有陛下想象的值钱……” 何必非要借此要挟那个小诸侯王呢? 讲真的,喜公主他也是见过的,真不觉得她有左右这种大事的本钱。 再说,就算要借楚国之力来收复荆山国,也不该这么急啊!至少,也得等生米煮成熟饭,成了真正的老丈人再说吧? 现在好了吧? 小诸侯一副“退货”嘴脸,就看你丢不丢人! 怕被老丈人赖上,就连媳妇都不要了,这个小诸侯,倒是颇有决断。 显然,兮伯虽然表面上被纪帝投入大牢,事实上,对朝堂的掌控依旧不弱。 “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纪帝还在哭,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也不想这样丢人,但他实在拉不下脸。 他怨恨兮伯权势滔天,好不容易隐忍多年,想法子将他治了罪,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离不开兮伯,一遇到事,就只能往这跑。 这让他自尊心很受不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楚国并不想蹚荆山国这趟浑水,只是没想到楚国决心这般强,哪怕不能娶上国公主为妻,也绝不妥协! 收到楚国的国书,说心疼王后远离故土,怕她会思念家乡,再加上冬日行路辛苦,所以决定推迟婚期,待到春暖花开,再来迎亲。 为了表示迎娶上国公主的诚心,那奸诈的小诸侯还说了,他就在共山,每日都会朝着阳城的方向翘首以盼。 听听,这是人话? 真要着急娶妻的人,哪怕不睡觉,也要先把妻子接回去! 兮伯叹口气。 虽然怨恨陛下薄待自己,但想起先王,还有自己年轻时颇为相得的先王的先王,他又摆不脱这份责任感。 “为今之计,陛下只有立刻谴人护送喜公主前往共山,早日完婚。” 现在需要倒贴的是自家公主,那就要有低声下气的觉悟。 “这、这如何使得?!” 纪帝立刻蹦了起来,隔着木栅栏,祈求的看着兮伯。 若他低得下这个头,又何必过来求他兮伯? 现在已经够屈辱了,他绝不想雪上加霜! 又想占便宜,又放不下身为姜氏族裔的尊严,真是…… 兮伯叹了口气,体贴的给他找了块遮羞布:“楚公日渐年长,却还没有继承人,大王难道……就不着急吗?” 楚国诸侯王拥有公爵的爵位,虽然很不愿意,兮伯还是这般称呼那小儿。 指望外孙长大,有能力帮助自己,实在太遥远、太不划算了。 纪帝不答,兮伯又道:“荆山国之事,并不是陛下现在最该关心的事。妘莲年迈,纵使是先荆山女王亲女,有权继承王位,之后没有子嗣,也不长久,待她死后,就可名正言顺的去国。如今我们最需要的,是与强盛的楚国结盟!” 纪帝这才心动:“可……妘莲有女……” 兮伯十分心累:“妘莲之女,乃风氏女,除非金王退位,以赘婿身份来到荆山生活,从此他们的孩子全入妘氏族谱,否则,风氏女凭什么继承妘氏的王位?” 且不说金王做不做得出这样的事,就算他不要脸,他也要考虑他儿子啊! 荆山国比起金国差远了,他总不至于为了得到荆山国,就不顾金国太子吧?难道要让金国归入妘氏吗? 妘莲已经四十出头,是不可能再生孩子的了,这种只需等待就能有的胜利,若是先王,肯定会选择等。 陛下还是太急躁了啊! 兮伯在政事方面的优越感从来不加掩饰。 他是三朝帝师,平日里受到全国人民的敬爱,吃喝用度比陛下还好,高高在上惯了,在他看来,这都是他这个当老师的在教学生,可纪帝如今早就在那高高的王位上坐稳,又怎么受得了呢? 牢房里安静许久,正当兮伯捋着白胡子,心中得意“遇到困难,陛下还是得靠我兮伯”的时候,就听陛下道: “孤尝闻这世间有一种人,心有七窍,最是心思玲珑,老师,你有没有觉得,孤时常智慧不够用啊?” 雪越下越大,阴暗的牢房里,纪帝声音好似在飘。 兮伯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这是被自己的机敏打击到了,心情好了不少,一边反驳“陛下这是哪里的话?”,一边琢磨,等会儿还是从牢里出去吧! 陛下到底年纪还小,得给他个台阶下,这么赖在牢里,陛下纵然丢了面子,他也不好过。 大雪天,再是布置妥当,牢里又哪比得上家中高榻软枕? 却见纪帝走进牢房,不等兮伯坐起,就一匕首扎进了兮伯心口! “孤借老师的七窍玲珑心一用,可好?” 兮伯震惊的捂着心口匕首摔坐而下。 暗红的血顺着狐裘不断往下淌。 “七十三,八十四,闯过去了就是生,闯不过去了,就是……” 今年,他正好八十四。 大纪,看来也撑不了多久了啊…… 兮伯怜悯的看了纪帝一眼,就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活到他这个岁数,早就看开了。 之所以年纪一大把还把着朝政不放,不过是责任感作祟,真要是权欲熏心,他之前也做不了采风编纂《诗经》这种事了。 纪帝双手染血,猛的捂住脸哭了起来。 外祸多一桩少一桩,u看书.uukanhu.co 对他来讲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内心这座大山,才是最让他喘不过气的东西! “孤……早他娘的受够了!!” 压抑的哭了许久,他才冷笑着站起。 手上血迹已干,不管怎么搓都搓不干净,他便垂下手臂,任由宽大的袖子盖住手。 走出低矮昏暗的牢房,是满地积雪。 松软洁白的雪地,真的好干净,就像他终于放晴的内心世界。 “兮伯献上七窍玲珑心,孤不忍拂他美意,这就取了来煎吧!” 心腹候在牢房门口,闻听此言,眨眨眼,任由睫毛上挂着的雪落下,这才哑着嗓子应声进了牢房。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8章 七窍心)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还要不要脸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兮伯自感时日无多,特献上七窍玲珑心?!” 杀人理由千奇百怪也就罢了,现在连吃人都吃得这般清新脱俗吗? 真是在这世界活得越久,三观就碎得越均匀! 听到密探传回的消息,白景源相当震惊,感觉这软嫩弹牙的香煎大虾它都不香了! 自之前在营城意识到不对,叔侄俩简单商议过后,白景源立刻给大纪递上国书,然后就跟着共叔鱼来了重兵把守、进可攻退可守的共山。 路途劳累,顾不得饱览共山美景,白景源倒头就睡。 美美的睡了一觉起来,只觉神清气爽,见仆从来报,说青夫人已经准备好了海鲜大餐招待他,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凤凰台在内陆,受条件所限,几乎没有海鲜可以活着抵达,就算是冰鲜,他也只能趁着冬日天寒才能吃到,平日里想尝尝味儿,就只能吃干货。 这么在海边来一顿生猛的,可是难得! 见他欢喜,青夫人松了口气,正要与他聊聊凤凰台见闻,密探就来了,她只得带着仨孩子下去,让他们谈正事。 “恶心坏了吧?” 共叔鱼抿了口酒,温和的看着他。 对这个侄子的品性,他再了解不过了,这样的事,一定会让他厌恶恶心的。 不想让叔父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白景源不好意思的干咳一声,找个借口道: “昔年白前往大纪朝见纪帝,曾在荆山国路遇兮伯,说起来也是缘分,一路同行到阳城,期间很是受了些他老人家的恩惠,刚听到消息,也是没想到……” 这样一个睿智洒脱的老人,明明已经退休,过上了闲云野鹤的好日子,结果却为了国家,不得不以老迈之躯宵衣旰食、焚膏继晷,听到他死得那般凄惨,白景源不由唏嘘万分。 从理智上来讲,他很理解纪帝为何弄死兮伯,但,从情感上来讲,他没法接受。 “权力的斗争,哪里会有仁慈呢?” 共叔鱼叹口气,也不知是在说兮伯,还是在说自己。 白景源却没心思做什么口头的保证,他的心神都被这个消息夺走大半了! “纪帝是疯了吗?兮伯乃三朝帝师,在诸国中都极有名望,他挖了兮伯的心,煎来吃了不说,还撒谎说是兮伯主动献上,世人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相信?” 再说了,就算兮伯是个圣父,为了陛下连命都不要,也不可能给纪帝献上什么七窍玲珑心啊! 那和指着纪帝鼻子骂“你个傻叉,吃啥补啥,我劝你长点心吧!”有什么区别? 这种自相矛盾的说法,也亏纪帝说得出口。 “不过是块遮羞布,只要遮住双眼,自己觉得没那么羞就行,谁会在乎是否被别人看光光呢?” 共叔鱼语气依旧平淡。 对他来讲,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纯属“基操,勿六”那一挂,白景源却觉得心里烧得慌。 心里无名火烧起来,就像屁股底下坐的不是锦绣软垫,而是火红的铁板一般,只见他放下手中巴掌大的蟹钳子,猛地站了起来,飞快的绕着屋子转圈圈。 他之所以这般难受,主要还是因为他与兮伯认识,还交情不浅。 就像听到人吃狗肉,就算不赞同,也最多骂几句,可若是有人把他的狗捉去吃了,就会恨不得剁了那人一样。 这涉及到感情亲疏的问题。 共叔鱼看得好笑,也不劝他,只优哉游哉的喝酒。 直到白景源走得累了,喘着气坐下,他才让人拎了刚温好的热酒上来,一边亲手为他斟上,一边劝: “纪帝刻薄寡恩,对吾等诸侯乃天大的好事,他对兮伯尚且如此,对其他人什么样子,就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了,兮伯惨死,其余臣子自会物伤其类,大王痛失老友、心情郁郁,臣很能理解,但你只需要想想,很快纪帝就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肯定就会欢喜几分了。“ 这年头的臣子可都是大爷,干得不顺心了,炒老板鱿鱼是分分钟的事,纪帝这次捅的篓子有点大。 白景源最喜欢看敌人家起火,闻听此言,果真郁气尽散,也顾不得吃饭了,立刻就叫了人来吩咐:“给孤盯紧了阳城动静,每日一报!” 属下应声正要下去,白景源想想又道:“国书已经递上多日,陛下那边有什么决断没有?” 大纪这些年除了有点古板,总是死守祖宗规矩以维持自身尊严以外,在应对诸侯的时候,态度都不是很强硬的。 楚国这边刚察觉到纪帝的试探,立刻一巴掌呼过去,告诉他“你家破事我们不掺和,非要让我掺和,那你闺女我也不要了”,纪帝那边肯定会有反应。 叔侄俩商议过这个事情,觉得纪帝要么拒绝他的提议,坚持按时发嫁,强行把两国姻亲关系落实,再图荆山,要么同意,顺水推舟把闺女留在家里,等到时机合适,再成婚,或者悔婚。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这位纪帝嫡出的公主也不多,随随便便就嫁了,他肯定觉得亏。 “陛下一直很犹豫,尚未有决断,之前去牢里探望兮伯,想来也是为了这事,只是牢房太小,周围又没有遮掩,再加上守卫严密,我们的人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属下很是惭愧,白景源却不怪他,毕竟这里又没有监听设备,想要带个耳朵进去偷听人说话,人也得跟着进去,当时兮伯与纪帝二人说悄悄话,只命心腹守了周围,牢房里就他俩,楚国这边的密探探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也很正常。 “先下去吧!有消息了,再来回话。” “喏!” 这些事不需吩咐,仆从也会做,大王特意吩咐了,自会更加上心。 好心情被破坏,白景源也没心情吃什么生猛海鲜了,见今日天气晴朗,想到共山景色,便与共叔鱼相约爬山。 共山景色绝美,观景的同时还能健身,一路爬到山顶,畅快淋漓的出了一身汗,简单擦洗一番,裹上狐裘,正好看夕阳下山,一身郁气,也就散的一干二净了。 他这般自愈得很快,远在阳城,吃掉了那颗七窍玲珑心的纪帝,心中郁郁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又多了许多。 不出那叔侄俩所料,兮伯的死,为纪帝带来了海啸一般的后续反应,光是当天挂印离去的官员,就足有二百,整个大纪朝廷,立马就陷入了偏瘫状态,弄得纪帝整个人都是懵的。 但懵过了之后,他又咬牙庆幸起来。 “这些逆臣与孤不是一条心,早点走了早点好,还省了事儿了!” 被召到面前的心腹大臣闻听此言全都不敢吭声。u看书 .ukanhu 按理说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最好还是消停一段时间的好,但陛下偏不! 众人只听他道:“近日天气晴朗,最宜远行,便送公主喜出嫁吧!” 竟是打算当楚王的国书不存在,直接把人送过去。 态度就一个,说好了嫁女儿给你,就是真的要嫁给你,人给你送来了,爱要不要! 见大家都不说话,心知是兮伯之事震慑了他们,纪帝眼珠子冷冷的溜了一圈,视线不断从他们身上扫过,最终还是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让他们立刻安排公主喜出发,就回了寝宫。 讲真的,兮伯的心老得都快朽了,一点也不好吃,天知道他吃得多恶心!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9章 还要不要脸)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四十章 料事如神 公主喜是个面容清秀、身材娇小的单眼皮女孩,因为某处发育得很不着急,且圆脸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所以哪怕已经十五,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为了维护姜氏的颜面,从小到大,她受到的都是最严苛的宫廷教育,这就导致她一举一动都像尺子量过的一样标准。所以当她听说父王又改了主意,不让她留在阳城过冬了,虽然难过得快要哭出声来,还是带着最完美的笑容拜别父王母后,姿态优雅的上了远行的辎车。辎车外面看起来十分华丽,里面却布置得并不舒服。垫子是中规中矩的棕毛垫,席子也是中规中矩的苇席,害怕衣衫压出褶皱,她只能规规矩矩的正坐在辎车中央,动都不敢随意动——毕竟她的新衣并不算多。家族的困境,她很小就明白了。整个大纪,就好像这辆车,外面看起来很华丽,其实里面早就空了,坐在里面,最怕的就是有人撩开车帘往里看。别说她这样的公主了,就算是父王,想要穿上新的冕服,也得靠臣子上供。而贡这东西,最是不一定了,毕竟不是每个臣子都能摸清陛下的想法,他们觉得好的东西,陛下不一定迫切的想要,而她父王又最是爱面子……大冷的天,为了减少半路出恭的次数,一路上她都不敢敞开了喝水,再加上庖厨恪守宫规,不会在路上给她做饭,她只能吃冷硬的点心充饥,想要吃口热的,除非车队停下扎营。每每到了那时,她的双腿早就麻得站都站不起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阳城郊外,这让她苦不堪言,却因害怕教养嬷嬷训斥,只能忍着。此次下嫁楚国,为了维护上国颜面,纪帝为她准备了足足八个教养嬷嬷。拉嫁妆的车都才四车,结果拉这些精贵的教养嬷嬷,却用了八辆车,好像她只需成为行走的纪礼教科,就能得到楚王室的敬重一样。多么可笑啊!公主喜虽年幼,也知道这不过是痴人说梦,之所以顺从,不过是反抗无用……奶嬷嬷一直陪在身边,见离开阳城已经三日,这才流着泪劝她放松一点:“殿下,您在车里,除了老奴,没有人看见的,稍微、稍微歇一歇吧!”这个提议很让人心动,但公主喜习惯了守规矩,因为这样能省很多事,所以她微微的笑了笑,声音虽柔,却十分坚决:“回头被她们发现,又要小题大做。嬷嬷,这般反倒最轻松了。”坐姿不同,衣裙褶皱也不同,那些眼神犀利的教养嬷嬷不可能看不出来,小时候她以为她们不知道,就偷懒,结果显而易见。奶嬷嬷不由哭得更凶了。“殿下,还有两日就要进入楚国境内,到时候您就是楚国的王后了,以后、以后再也没人会给您立规矩了、您也、您也不用再怕老奴被罚了……呜呜呜……”哪有孩子从小到大就那般规矩的呢?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公主喜也是叛逆过的。为了让她听话,每次她犯了错,教养嬷嬷就会罚她这个公主最在乎的奶嬷嬷……公主喜不想再与她纠结这个问题,微微侧头,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看,见车边没人,才小声道:“嬷嬷,你说,他真如那些人说的那般好吗?”生成皇家公主,注定了要为国家利益牺牲,对于嫁给楚王这件事,她并不排斥,因为楚王曾在阳城住过,她是见过他的,知道他们年龄相仿,对他的性格也有点了解,知道他并非暴戾冷血之人,比起那些嫁给年迈之人续弦,或者小小年纪就嫁出去的姐妹,她真的太幸运了。主子正是爱幻想的年纪,奶嬷嬷哭着哭着就笑了:“殿下要嫁的人,是这世间最好的好男儿!您一定会与他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的。”公主喜便抿嘴笑了起来。自从婚事定下,她除了点灯熬油的做女红,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奶嬷嬷说这些了。刚开始离开阳城,她以为心底难过是因为不舍,后来才发现,她只是在害怕,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恐惧。随着远行,她感觉身上无形的枷锁正在断裂,好像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了一般。现在她对新生活,满心都是期待。虽然据说楚国那位太后很强势,但她又不打算与她争权,想来,太后娘娘忙着政事,也没空为难她。主子乐观,奶嬷嬷自然要做出期待的样子来。两人小声的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顿觉时间过得快了许多。这一日扎营后,仆从来报,说明日就能抵达营城,到时候只需在营城等候楚王来迎即可,公主喜又是紧张又是欢喜,结果都后半夜了还睡不着。冬夜里的边境之地万籁俱寂,一丁点声音都能传得很远,公主喜这一失眠,不远处厮杀声刚起,她就发现了,不得不说,她运气不错。“嬷嬷!快起来,有人要杀我!”扎营之前就知道,此地只有她这一队人,这么冷的天,刺客半夜跑来绝不可能是为了某个下人,一定是为了她!想明白这一点,公主喜吓得翻身滚下床榻,拼命的推她最信任的奶嬷嬷。人上了年纪本就觉浅,奶嬷嬷这些日子旅途劳顿,又暗暗担忧自家殿下日后的生活,觉就更少了,之所以没有听到外头的声音,不过是因为她有点耳背,现在被公主喜一推,立刻就翻身坐了起来。从公主喜刚出生开始,奶嬷嬷就睡在她的榻下,十几年下来,对公主喜习惯的卧房布置一清二楚,因而哪怕帐篷里漆黑一片,她也没有弄出丁点动静。这时候外面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了,奶嬷嬷不需公主喜多言,立刻抄起她的衣衫,飞快为她穿上,又咬着牙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拉着公主喜,就往床榻后面去。作为仆从,她睡觉是从来不会脱衣服的,倒也方便。公主喜本来有点慌,见她如此冷静,立刻安静下来。见自己斗篷是红的,想着外面下了大雪,这么逃出去太显眼,公主喜立刻将它翻了一面,把白色的里子穿在外头。奶嬷嬷这时候也划开了帐篷,二人猫着腰,悄悄钻了出去。她们都不胖,穿着软底鹿皮靴,走路就跟猫似的,眨眼就顺着帐篷后面的阴影,溜到了另一个帐篷后面。然而事情并没有她们想象中那么顺利。敌人势如破竹,很快就杀了进来,那些奴隶住在外围的棚子里,这种天气哪怕抱成一团依旧冷得瑟瑟发抖,根本就不可能睡得多沉,就在她们发现敌人的时候,奴隶们也发现了。现在营地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公主喜哪怕在脸上抹了泥土,身娇肉嫩、牙齿雪白,也与奴仆截然不同,根本就没法钻进人群里躲藏。“嬷嬷,怎么办?”公主喜吓得发抖,却强忍着没有哭泣,因为她知道,哭泣是没有用的。奶嬷嬷也不知怎么办,没有得力的健仆,这样的天气,就算她们踩了狗屎运,成功逃出去,也没法在野地里活下来。见奶嬷嬷一声不吭,只是握着匕首挡在自己身前,公主喜立刻明白过来,uu看书 .uukanshu就算她们占了先机,逃出了帐篷,依旧逃不掉这该死的命运,一时不由颓然起来。“既然要死,那就死个明白吧!”公主喜低声呢喃着推开奶嬷嬷,正要把绣着太阳纹的斗篷翻过来,好等敌人来了质问他们的身份,就听身后有人道:“大王果真料事如神!”公主喜立刻扭头,结果不等她出声,那人便道:“若想活命,就别出声!”犹豫一下,想着怎么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公主喜握紧袖中匕首,咬牙点了头。见她点头,那人立刻抖开手中厚麻布,将她裹起来甩上了背。公主喜慌了一下,刚要挣扎,想想又消停下来,只是那把匕首,一直不曾松手。奶嬷嬷耳朵有点背,察觉不对劲,扭头就见自家主子被人劫走,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正要尖叫,只见一块厚麻布从天而降,将她裹起来的同时,又有人从边上塞过来一颗麻球堵了她的嘴。顾不得惦记自己的小命,奶嬷嬷想着公主,立刻一声不吭的休息起来。经过好几十年的宫斗,她最明白什么时候该节省体力,什么时候该跳出来咬人。 逆天好运公子白 htmlbook83696index.html 还在找"逆天好运公子白"免费小说? 百度直接搜索: "" 看小说很简单! ( = ) 第三百四十一章 何不吃大户? 白景源也没想到,他不过随口吩咐一句多关注阳城那边的事,一有消息立刻上报,底下人就以为他很看重这件事,所以在这件事上加倍用了心。 此次大纪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安排公主喜发嫁,密探这边根本来不及等待大王那边的回复,稳妥起见,干脆派了加倍的密探跟随公主喜的队伍。 是以,当公主喜遇袭,他们就有足够的人手来将她平安带出。 收到大纪发嫁的消息,白景源虽然无奈,还是做出急切的样子,带着人往营城赶。 没想到人还没出共山,就收到了公主喜遇袭的消息,正担心呢!密探又传来消息,说公主喜已经被他们偷偷送到了营城,后续具体怎么处理,还请大王示下。 真是一波三折。 白景源抹抹不存在的冷汗,又吃了只大梭子蟹压惊。 还好救下来了,不然他又要莫名其妙的死个王后了。 这年头的人迷信得要死,若他再死一个王后,怕是就要背上克妻的恶名了,到时候第三个王后,肯定就娶不到出身足够高贵的了。 虽然他不在意这些,但整个世界都在意,他不想日子难过,也不想未来的继承人出身不正被人诟病一辈子,只得妥协一下。 反正这些女人对他来讲,并没有什么不同,娶谁不是娶呢?一秒记住m.luoqiuww. 因为弄不清到底是谁下的手,白景源立刻命令密探不得泄露公主喜得救的消息,让他们将她秘密送来共山的同时,他则继续慢悠悠的往营城去。 公主喜的事具体怎么解决,还得看大纪那边怎么想,他现在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果不其然,没两天,他就接到了纪帝的信。 信使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跑到他面前的时候已经面无人色,一句话说完就晕了过去,白景源安排他下去休息,才把那已经被仆从检查过好几遍的信接过来看,结果刚看到一半,就气得拍案而起! “荆山余孽为了破坏大纪与楚国联姻,所以派了刺客刺杀公主喜?公主喜已经命丧荆山余孽之手?如果答应派兵替公主喜报仇,就接着把幼女下嫁?呵!好一个情谊永久!万世不改!” 想了各种可能,白景源都没想到,想要公主喜命的,竟是她的父亲! 一个被家族宣布死亡的人,就算还活着,也与死了没有区别。 这个世界的贵族女子,没了身份又过不了平民的日子,是活不了多久的。 原本还庆幸救下了公主喜,不用再死一回王后,克妻之名还有得救,现在是彻底没救了! 若她真是遭了意外,他还会认命,可他这顶帽子纯粹是别人设计给他戴上的,他哪儿能不气? 讲真的,现在这顶帽子对他的杀伤力恐怕比绿帽子还要大! 白景源气得眼都绿了,直接把信揉成团扔地上,连着踩了好几脚还不解气,冷笑着吩咐仆从:“派人去给陛下回个话,孤闻听噩耗,当场吐血晕倒,现在要就近去共山休养,实在没精力考虑太多事!” 联姻不成仁义在,这话真是虚伪至极!他才不会这样想! 被人这般算计,他没点反应,就不是男人! 只是具体怎么做,还得与叔父还有太后商议一番,毕竟这事牵扯有点大。 所以他现在要回共山去,尽量拖延时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等得起,纪帝却等不起,毕竟新的荆山女王很快就要举行继位典礼,纪帝连等她死后顺理成章的收回荆山国都等不及,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继位。 至于公主喜该怎么办? 先养着吧! 虽然暂时她已经“被死亡”,但没准儿以后也能派上用场。 这样的想法很无情,但他与公主喜没有交情,考虑问题自然理性居上。 现在他若敢说他救了公主喜,那这门亲事就会继续进行,以纪帝的厚脸皮,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种老丈人可要不起,郑国的表妹还有鲁国的公主,她不香吗?还非得在大纪这棵半死不活的枯树上吊死不成? 搞这么多事,到头来还是为了荆山国。 真是让人恶心! 他都受不了这口气,以任袖的脾气还有共叔鱼的护短,肯定也受不了,这门亲是绝对结不成的了。 白景源气鼓鼓的回了共山,见共叔鱼这几天已经去军营里巡视了好几遍,只等他回来商议一下,就可以立刻行动,心底那点气,顿时就散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想把大纪灭了,然后把蒋氏封邑挪到大纪去……” 共叔鱼点着舆图,两眼冒着精光。 蒋氏富庶,封邑极广,共山与凤凰台之间这片广袤的平原都属于他们,整个楚国被各大世家的封邑切得零零碎碎的,共叔鱼老早就看不惯了。 “蒋氏富足,却武力不足,若是换了大纪这块四战之地,又没有姜氏皇族的大义护身,怕是立不住脚,以蒋良的油滑,绝不可能接受这个安排。” 能在各大世家之间左右逢源,蒋良此人的本事,白景源是了解得足足的。 共叔鱼只是笑着摊手:“我也只是一个粗略的想法,暂且说说而已。倒是公主喜这事,大王作何打算?” 自长公主出生,任袖与共叔鱼都开始把他当大人,很多事,都喜欢让他自己拿主意了。 白景源拧眉:“这门亲是成不了了,荆山之事,我们早就议定不掺和,那就不掺和,倒是这王后又没娶成,接下来该怎么办?” 共叔鱼点点头:“这的确是头等大事。不过,郑与鲁提亲被拒还没多久,若要再议亲事,怕是脸上过不去。” 能攀上上国公主,就把她们扔一边,上国公主刚完蛋,立刻又去找她们,显得她们好廉价一样。 哪怕为了自家女儿们的名声,两国也要保持矜持,若着急忙慌的去求娶,多半会吃闭门羹。 这与国家强盛与否没有关系,这是大家族的立身之本。 不论是大世家,还是这些诸侯家族,上万年来,都是遵循这样的行事准则的。 “那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给纪帝一点颜色看看?” 任沂一直优雅的坐在窗户边赏雪喝茶,突然转过身说了这么句话,叔侄俩都愣了一下,才点头赞同:“我也是这般想的。” “只是灭掉大纪,现在显然不合适。” 后氏倒下之后,对楚国的影响至今还未消除。 内部并不平稳,兴兵,还是做灭掉大纪这种冒天下大不韪之事,显然不符合楚国现如今以稳健为准则的行事风格。 三人沉思许久,倒是任沂思路比较清奇:“此去荆山路途遥远,少不得要借道大纪……” 不是死活要算计他们出兵吗?那就出呗~ 大军开拔,途中遇到事情暂时停下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叔侄俩心领神会,尤其共叔鱼,眼睛立刻亮了! 刚带着三十万大军去郑国吃了大户,共叔鱼正觉得吃自己很肉痛,听了这话,立刻拍手叫绝! 能多从邻居家吃一点,自家就能多攒一点,等以后各国彻底乱起来,家底厚的,就能打得久,打得久的,便能走到最后。 诸国乱象丛生,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并不会太久。 这个想法好得不得了!简单与凤凰台那边通过气,又给纪帝那边回了信,共叔鱼就在纪帝容光焕发的欢迎里,带着二十万大军出发了。 可惜,纪帝的笑容只维持了不到半月,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因为楚军以“不习惯大纪气候,兵士纷纷发病”为由停军休整。 军粮一日日消耗,就是不往荆山国去!大纪本就不厚的家底,越发雪上加霜,偏这支楚军又有二十万,带军的还是足智多谋、能文能武的共叔鱼,请神容易送神难,大纪实在惹不起。 纪帝没有办法,只得给白景源发国,说公主喜的事是个误会,说她还好好活着,u看书.uuansu.co 马上就能重新发嫁!陛下真的不生荆山国的气了! 白景源收到信,气得人都胖了! 这是误会? 公主喜还好好活着,马上就能继续出嫁? 那他手头这个公主喜,是什么啊? 不管之前的公主喜是假的,还是现在准备用个假公主来钓他这个金龟婿,白景源都很气! 于是他一边给共叔鱼传信,让他再加把劲,好好把这狗大户吃成穷逼,一边给纪帝传信,暗示他,当夜公主喜遇袭,他的人就在边上看着。 逆天好运公子白 htmlbook83696index.html 还在找"逆天好运公子白"免费小说? 百度直接搜索: "" 看小说很简单! ( = ) 第三百四十二章 造化弄人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公主喜自小最爱阅读。 当肉体极度不自由的时候,可以任她灵魂自由翱翔的书中世界,吸引力自然就大起来了。 大纪有最古老的传承,有最博学的智者,也有历史最悠久、藏书最多的书楼。 公主喜自小记忆力出众,又颇为聪慧,在她读过的万卷藏书帮助下,哪怕久居深宫,从未离开过阳城,她也不是那种目光短浅,没有见识的女子。 所以那夜得救之后,很快她就根据救人者的口音、打扮,以及各种小习惯,推测出了救她之人的身份。 待到进了营城,又来到共山,她的猜测得到证实,她那颗慌乱的心,就彻底的安稳下来了。 对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子来讲,还未完婚,就受到了未婚夫婿的精心呵护,安全感爆棚的同时,怎能不心暖?怎能不安心呢? 尤其奶嬷嬷依旧陪在身边,那些令她窒息的教养嬷嬷却不见了,就更让她欢喜了。 只是这种欢喜,并未持续太久。 原以为之前的刺杀事件只是一段插曲,既然已经过去了,昏礼就会按时举行,可她没想到,来到共山大半个月了,除了奴仆,她竟一个主子都未见到。 她被安顿在一座精致的临海二层小楼里,坐在二楼窗边,就能看到海水湛蓝的天然小海港。 弧形大陆远远伸出,好似母亲的手臂一般,将那一汪碧蓝抱在怀里。 清晨,她在摇橹声中醒来,扒在窗台上,能看到海港中星星点点的渔火;日暮时分,她能看到夕阳下慢慢接近海岸线的小船。 人们在此劳作,也在此生活。 有老者唱着她不熟悉的歌谣,也有顽皮的孩童玩着她从未见过的有趣游戏。 这里,对她来讲,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的新奇。 她本该喜欢这样的生活的,但现实并不允许。 她只需要对照记忆中的舆图,和之前的一路向冬,就能大致猜到现在所在的位置。 共山,这是楚王叔父的封邑。 她曾听闻,叔鱼极其宠爱他的侄子,那么,对她这个未来的侄媳妇,没道理如此冷待。 来到共山没多久,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但她并未做出任何积极的反应,只是安静的等着。 因为她的骄傲,以及家族的颜面,都不允许她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 高贵的上国公主,应该安静的等着别人来拜见,如果别人不来,那就是不想见她,她就不该自取其辱。 来到共山之后,没有任何人因为她的狼狈而嘲笑她,就连私底下说她闲话都没有过。 她们给她奉上美丽的衣衫、饰品,还为她准备各种美味的食物,只是她们除了满足她所有的物质需求,多余的话一句也不会有,就算奶嬷嬷厚着脸皮旁敲侧击,她们也会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她和奶嬷嬷的自由并未被限制,可她们只要出门,身边就会有如云的仆从随侍在侧,想要打听外面的消息,难如登天。 这样的事情多发生几次,公主喜就明白了,这是此间主人不许。 所以她只能等待。 哪怕心乱如麻,依旧只能说服自己保持淡定。 幸好他们并不限制她阅读。 共山也有一间藏书室,那里并不禁止她去,里面的书籍,也不限制她阅读,这让她感觉安心了许多——不管日子多么难熬,只要有书籍陪伴,她就会觉得好过许多。 因为白纸与印刷术都是芈氏秘技的缘故,楚国的书籍不像外国那般昂贵,所以现在的楚国贵族,都很喜欢在家里建一座藏书室。 这些书轻便,不仅方便阅读,流通起来也很是便利,所以这些藏书室哪怕很小,里面藏书也比得上许多世界一流的藏书楼。 这些年楚国的文化事业爆发式发展,这里有很多书,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再加上字体印刷清楚,图文并茂,阅读起来十分方便,这让她每一天都过得十分满足。 精神的富足,让她暂时抛却了现实带来的不安,她却不知,她一直渴望见到的楚王,早就远远看过她好几回,只是一直没有勇气近前来与她说话。 刚开始白景源不想见她,只是因为这事太复杂,他不忍心将那残酷的现实告知这位无辜的少女,这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个打碎少女幸福梦的坏人。 后来——却是因为她手不释卷的含笑侧脸,让他想起了故人。 白景源也曾有过慕少艾的懵懂青春。 那是邻居家的一个姐姐。 温柔,优雅,笑不露齿,只露酒窝,黑亮的杏核儿眼里,总是闪动着智慧沉静的光,每当她安静的坐在窗边看书,他就悄悄跑到阁楼上架起高倍望远镜看。 阳光照耀的夏日傍晚,他能趴在窗台上安静的看到夜幕降临,直到她慵懒的伸个懒腰把书放下。 可惜,邻家叔婶看不上他这样的纨绔。 少年人的倾心就像脸上的疤痕,不管用掉多少遮瑕膏,都遮不掉。 他们都是很有修养的人,对他从未失礼过,但他们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拒绝态度,就足够伤人了。 她也总是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弟弟,发现他偷看她看书,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书房挪了个位置…… 现实故事注定不会像电影里那般狗血,后来邻家姐姐嫁给了一位如他哥哥般优秀的家族继承人,参加完她的婚礼那一天,他十分矫情的对着月亮流了泪,还在日记里写下了“这就是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可能对曾经的世界思念得太久了吧! 当他看到公主喜安静的跪坐在窗户边,含笑看着手中书卷时,突然就感觉,青春,回来了。 当年的邻家姐姐与他无缘无分,现在的公主喜,却是他的妻。 可惜…… 原本注定会有个美好开局的故事,因为权势的滋扰,彻底的毁了。 她好不容易来到心心念念的楚国,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嫁给中意的人;他因属下的能干,幸运的将她接了回来,也不能按照计划将她娶进门。 这样一个受到严格宫廷教育的贵女,天生就是金枝玉叶,就算她没有得到父亲的真心呵护,也该获得她该有的尊严。 叔鱼告诉他,既然纪帝负了他,而他暂且又不能灭了大纪报仇,那就应该让公主喜以卑贱的身份,成为他的女人,为他孕育孩子,死后,也不能葬入芈氏祖坟。 他有着男人贪婪的本能,想拥有这个如同遗失的梦一般的女子,但他不能,因为他的教养让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公主喜,只是一个权势斗争下的牺牲品,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原来,海里竟有这么多神奇的生物! 公主喜心满意足的合上手中画册,呆呆的看着山下的海湾出神。 突然,她听到一道陌生的清亮男声问她:“这里的海很美,对不对?” 目之所及,是洁白的沙滩,碧蓝的海,延绵而又曲折的海岸线,还有优雅滑翔的海鸟,自是极美。 公主喜握紧手中画册,将手收进袖子,这才松口气,温和道:“自是极美,妾从未见过这般美景。” 发自真心的赞叹完,她面带完美的微笑,轻轻抬头。 藏住所有的期待与爱恋,安静的看着他。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愿意见自己了吗? 他如同大部分楚人那般,有着颀长的身量,但他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尤其那股子仙气,让人只看一眼,就怦然心动。 难怪,全世界的贵女都想嫁给他。 原本他该是她的。 可惜,很可能这辈子都嫁不成了。 一时间,公主喜满心都是酸楚,拼尽了所有力气,才控制住眼泪不掉下来。 见了她满是湿意的眼,白景源攒了许久的勇气突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她。 他看得很用心。 比起当初那个被燕王抢走,最终绝望自尽,他未曾见过的王后,这个王后对他来讲,是鲜活而又立体的,带来的痛苦,也是鲜明的。 “你都猜到了吗?” 原先设想过的种种,如今都说不出来,他一张嘴,嘴里就冒出了这样的话。 声音突然就没有那么清亮了。 “大王可以告诉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景源探口气,将那封来自大纪的信,递了过去。 原本光滑洁白的信纸应该曾经被人揉成团,还踩过。 公主喜第一眼并不敢看信的内容,只盯着信纸的背面看。 白景源并不说话,只安静的看着她的眼睛。 最终她还是展开了那封信。 她的手很白很细也很长,突然用力,又突然放松,看得白景源心疼得很。 虽然他与她严格意义上来讲,这还是头回见面,但他是个善良的,有血有肉的人。 这种被至亲抛弃、利用的痛楚,只要还有丁点人性没有泯灭,都该感同身受。 公主喜沉默着盯着那封信,好似要把那短短几行字给盯穿。 许久,她才重新微笑着看向他:“大王,妾还有事,请容我先行告退!” 她有着完美的礼仪。 好像从这间藏书室退出去的每一步,uu看书 .cm 都注满了她身为上国公主的骄傲。 白景源沉默回礼,安静的目送她离去。 这种时候,她大概只想一个人待着。 是夜,公主喜的二层小楼里隐隐传来悠扬的歌声。 那是一曲共山本地的民间小调,白景源站在窗前,静静的听着那一曲“山有木兮木有枝……”,然后,泪流满面。 随即,有隐隐的哭喊伴随接连两声闷闷的“咚”。 公主喜带着她的自尊与最信任的奶嬷嬷跳入大海,与她这辈子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色融为了一体。 而白景源没有选择挽留。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42章 造化弄人)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四十三章 怒火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我该瞒着她的……” 天空中飘着薄薄的一层云,清清淡淡,好似乳白的纱帛,几颗星子躲在云层后时隐时现。 低沉的呢喃打破室中静谧,随即,床榻传来一声烦躁的“吱呀”。 有人翻身坐起。 如豆灯火轻轻摇曳,火盆里的炭就快燃尽,光影交错间,他那白皙的脸庞上,黑眼圈格外明显。 天快亮了,庭院里正在降露,微风裹着湿意从窗户缝里钻进来,轻抚单薄的丝缎睡袍。 白景源不由打了个哆嗦。 正要裹被子,厚实的狐裘已经披上了身。 侧头一看,就见鹿儿打着哈欠缩回了他的被窝。 这么多年,鹿儿一直睡在他榻前,但凡他有丁点动静,他就会爬起来。 白景源觉得自己这几天很是矫情,折腾自己不算,身边伺候的人也跟着受苦,旁的奴仆不知他底细还好说,鹿儿与疱彘一样,明明知道,还伺候得这般精心,这让他很不好意思。 见他表情,鹿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希望大王总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瞒着又有什么用?能瞒一阵子,还能瞒一辈子?恕臣直言,若娘娘愿意无名无分的跟着您,她就不会跳得那般干脆了。” 鹿儿翻身趴在枕头上,泛青的下巴抵着手背,毒舌起来毫不留情。 在他看来,卿若无情吾便休,这才是好男儿该有的道理。 身为楚国之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再说了,以公主喜的情况,但凡还有一点良知,都做不到强求。 公主喜已经自尽三日,大王依旧走不出来。 刚开始还好,虽神情郁郁,到底还能正常吃饭勉强睡觉,到了今天,已经折腾到天都快亮了,还在榻上烙煎饼。 这股拧巴劲儿啊!看得仆从们都替他急! 很多时候,人们做事总是这样,刚开始觉得自己能承受后果,忍忍就过去了,事后却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这几天肯定翻来覆去都在想,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该昧着良心得到她的人,心情不好?过一阵子就好了!可这命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同为男人,鹿儿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作为旁观者,理智又让他没法苟同。 公主喜本是要嫁过来当王后的,经过这件事,她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高贵身份,就算她愿意苟活,也只能隐姓埋名以卑贱的身份待在原本的丈夫身边,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另娶他人,再看着自己的孩子出身低贱,别人的孩子一出生就占了她的孩子原本该占的位子。 用脚丫子都能想到,随着时间流逝,就算公主喜天性善良,也会慢慢变成另一幅样子,何况他们对她并不了解? 她要有任袖的一半,都得完犊子。 一个女人在成为母亲之前,或许会软弱、忍耐,当她有了孩子,她就会无所畏惧,像个打不倒的斗士。 可以想象,如果楚宫之中有了这样一个女人,还让她顺利的生下了儿子,尤其大王还对她心怀愧疚,甚至偏宠的时候,她会怎么做。 这还只是从公主喜的角度来看,若是站在后娶的王后那面呢? 明明是正妻,宫里却有一个本该是正妻的女人存在,她怎能不警惕? 一个常怀警惕之心的女人,会多么敏感,也是可以预料的事。 这还只是两个女人,若大王再娶几个本国淑女呢? 怕不得斗成一窝斗鸡。 光想想就头痛死了。 作为一个诸侯王,这种时候需要考虑很多,男女情爱在国家大事面前,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就算他只在乎眼前,不在意日后的危机,太后娘娘与王叔,还有诸多朝臣,也会拦着他。 何况,大王到底有多爱那公主喜,还是两说。 这几天,车轱辘话说得嘴皮子都破了,结果一点效果也没有,鹿儿觉得,多半是因为自己说得太轻的缘故。 一番扎心的话说出口,鹿儿只觉浑身舒爽。 白景源也不介意他偶尔显露的真性情,他是真心为公主喜的死感到愧疚: “她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如果日子久了,或许就想开了。我可以送她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安稳的过一辈子……” 活着,难道不好吗? 当初他那么难,不也过来了吗? 抛弃过往的身份,刚开始或许会害怕,时间久了,说不定会享受那样平静的生活,白景源并不觉得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在他看来,公主喜之所以跳海,多半是一时冲动,也许刚跳下去就后悔了呢? 或许,他内心里最介意的是,公主喜一点犹豫都没有,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根本就没考虑过,或者说,她不相信他能给她安稳的一生。 在他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之后。 或许有点矫情,但他这样的反应,反而更像个正常的人。 见说重话也不管用,鹿儿叹口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吱呀~吱呀~” 受地形所限,共叔鱼这座庄园并不大,他们在卧房里,都能听到奴仆早起打水。 装满井水的木桶被麻绳拴着,随着轱辘一圈圈转,距离地面越来越近。 这个季节,井水刚出地面,定会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鹿儿听着外间响动,灵机一动,转了话题:“大王,信使快到了吧?大王今日可要给王叔写信?左右已经醒了,不如提前把信写好?也省的信使久候。” 早点写好信,早点发出去,叔鱼那边就能早些收到。 与其在这后悔,不如想法子报复。 大男人总不能跟个女人一样,心情不好就哭一场,报复始作俑者,无异于最好的宣泄渠道。 被他一提醒,白景源看看天色,顿时来了精神! 是啊!悔断肠又有什么用,不让那纪帝老儿脱层皮,他这念头就通达不了! 见他翻身坐起,不用宫婢伺候,就利索的穿好衣裳爬起来,鹿儿轻轻一笑,也跟着起身:“臣先去磨墨,大王先打好腹稿,等下定能一挥而就,待到信使抵达,就能尽快回返了。” 自叔鱼领兵出发,信使就每日一报,只要不出意外,天刚亮就该进来回话了。 想到要报复,看书 .uukanshu.o 白景源满脑子毒计,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哪怕一夜没睡,依然浑身是劲儿! 就在白景源忙着写信的时候,远在阳城,纪帝也是一夜未睡。 只是他睡不着不是因为悔恨,而是因为怒火。 压抑不住的怒火! 楚军赖在大纪不愿走,既不去荆山,也不回楚国,不给拨粮,就假装匪贼抢劫城池,派人装成匪贼攻打,却又打不过,纪帝一腔怒火直冲云霄,别说睡觉了,水他都快喝不下了! 这会儿他正揉着鼻梁强打精神接见信使:“共叔鱼那边,怎么说?到底要怎样才肯退兵?” 纵观大纪历史,他就没见过谁家这般不要面皮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43章 怒火)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四十四章 仇恨的种子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他、他说他家大王痛失爱侣悲痛欲绝,根本没法理事,还说天天都派人回去催问,可他家大王卧床不起,时常昏昏沉沉,催也催不来……” 纪帝表情实在太可怕了,信使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惹恼了他。 “共叔鱼还说,楚军是进是退,他也做不了主,得等他家大王病愈之后才行……” 最后一句话,音量控制得很有讲究。 又要让陛下听清,又不能说太大声进一步激发他的怒火,可把信使给为难死了。 早些年先帝在位的时候,这差事可没这般难。 这届陛下有点虎,很不好伺候,兮伯这样的定海神针都能干脆利落的弄倒了,他这样的信使,虽然家里世代都是做这个的,陛下想要弄死他,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纪帝的软弱,只是相对强大的诸侯与世家来说,对他这样的人,依旧是不可招惹的存在。 要不是家底不厚,必须靠这份活儿养家糊口,他肯定也跟那些贵族老爷一道儿走人了! 但凡有点办法,谁耐烦留下来过这如履薄冰的日子啊! 纪帝将他微小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却不介意,因为身边的仆从,这些日子都是这般行事。 自从发现恐惧不仅不会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反而能让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更高之后,他就不介意这些小事了。 比起属下的服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根本不值得他上心。 “意思就是,他家大王什么时候好了,就什么时候回去?” 痛失爱侣?卧床不起? 要点面皮吧! 两人面都没见过,有什么好痛的? 都说了再把小女儿嫁过去!十三岁的大闺女,花儿一样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做不了主? 好像那小儿诸侯什么时候说了算一样! 摆明了就是要赖在这里! 大纪就是一艘破船,自身都难保,被人当大户吃,怎么使得? 前几年因为燕伯那个挨千刀的,大纪屡遭兵祸,说民不聊生都不为过,这两年好不容易消停一点,刚缓过气呢!又来个不要脸的吸血虫! 纪帝气得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却又舍不得摔打东西,只能站起来,绕着柱子疯狂走位,好像空气里有无形的敌人在对他放大招,这样就能躲掉一样。 显然大王并不相信楚王病了的消息,只当这是共叔鱼的托词。 信使虽然也是这样看,但嘴里却不会这样说,他得说一些让纪帝息怒的话。 信使试探着开口:“陛下,可能……楚公已经没了两个王后的缘故?” 连着死了俩王后,还都是没过门就死了,此乃大大的不祥。 娶妻不顺,意味着子嗣不昌,子嗣不昌,意味着国朝无继,这对一个诸侯王来讲,并不是小事。 楚王年纪还小,一时想不开病倒了,也有可能啊! 纪帝坐回高台之上,一言不发。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讲,死一两个王后算什么? 这个信使蠢笨如猪,面目可憎,再跟他说上哪怕一个字,纪帝都觉得难受。 见陛下马着脸摆手,知道他虽然不悦,也没有发作的意思,信使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如飞,眨眼就出了大殿。 见信使出来,守门侍者忙拐进偏殿告知等候在此的朝臣。 兮伯之死,对很多大纪之臣来讲,不亚于天塌地陷,但对另一些人来讲,却是新生。 大纪官场一个萝卜一个坑,对他们来讲,上头的山挪开了,被人占据的位置也空出来了,正是他们实现人生抱负的好机会,假以时日,他们未尝不能成为另一个兮伯。 接过冷水浸过的巾帕,臣子们匆匆抹了把脸,打起精神,就带着满眼的红血丝进了大殿。 “拜见陛下!” 他们声音洪亮、举止优雅,一举一动,毫无差错。 陛下彻夜未眠,他们也在偏殿里熬了一夜。 信使星夜抵达阳城,水都没喝一口,就被带进宫来回话,虽然他们都想知道,楚人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但考虑到最近楚人丝毫不顾及陛下颜面的做法,怕信使带来不好的消息,让陛下在他们面前丢了面子,他们觉得还是先让陛下有个缓冲,等到信使走了再进来的好。 “诸位快快请起,如今我大纪正值危难时刻,楚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孤正需诸位尽心辅佐,这等繁文缛节,就省了吧!” 众人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放松,反而神态越发恭敬。 他们齐齐叉手,再次行礼:“喏!” 这种朝臣们全都对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让纪帝感到浑身舒爽,但现在更要紧的,还是商讨一下楚军之事。 原先以为二十万楚军只是从大纪南面借道,没想到楚人说一套做一套,不要脸的坑了他们一手,不仅不替陛下解决荆山国之事,还要留在大纪吃大户,如今进退两难,还要被诸国看笑话,臣子们与他一样,每天都食不下咽如坐针毡。 纪帝三言两语将共叔鱼的意思说了,朝臣们说什么的都有,但中心思想只有两个。 一个是相信楚公真的病了无法理事,一个是与他一样,觉得楚国另有图谋。 一干肱骨,竟与一信使见识相类,说起来也是可笑。 人才的流失十分明显,但纪帝并不在意,对他来讲,臣子的服从,比才能更重要。 因为大纪,早已没有多少政事需要处理,原本的臣子们成天闲得宴饮欢聚,有和没有都没有区别。 这些臣子要么才能平庸,要么心有顾忌不敢讲真话,最后除了唾沫横飞的骂楚人,不管纪帝说什么,都坚定的附和他之外,竟是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提不出来。 纪帝刚刚舒爽一点的心,瞬间又阴沉回去。 以前兮伯在的时候,虽然让他压抑不已,但事情总是很轻易的解决,现在却都得他自己拿主意了。 纪帝阴沉着脸不说话,臣子们也老神在在抄着手站在下头,君臣双方就像在角力一般,比拼着沉默。 纪帝突然觉得很累,整个人都委顿下来,有气无力道:“去,驱城中百姓,围着楚军营地哭,别的话一句都别说,就说求军爷给条活路!若楚军杀人,便赶更多人来,看着他们杀。” 既然不愿退走,那就留下来吧!留下来遗臭万年! 不管是想来打秋风,还是动了占据大纪的心思,既然来了,就别想全须全尾的回去。 大纪不养兵,几代人好不容易偷偷养出来几千人,刨除守卫阳城这些,其他全都派出去了,结果被楚军杀得一干二净,他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冒着触怒楚人的危险,出此下策。 若楚国有趁机灭掉大纪的想法,那他就要在大纪人心中种下一颗仇恨的种子,日后楚人来了,也没法统治这些黎民百姓。 到时候面对这些不驯的百姓,他们会怎么做呢?把上国百姓屠戮一空?还是任由他们怀着满心的怨怼留下来? 想想就很期待呢!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纪帝打了个哆嗦。 可是说,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与垂死挣扎没有区别。 得了陛下吩咐,有臣子应下,纪帝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发了会儿呆,又道:“去,将楚人欲灭大纪的消息传出去!” 位于诸国中间的荆山与大纪,就像两块肥美的肉,一直被诸国垂涎,他们之所以不下手,不过是害怕头一个冒头的人,被其他几家群起而攻,可一旦有人下手了,其他几国定会跟着着急。 就怕来得迟了,分不到一杯羹啊! 朝臣们应声,见陛下撵人,也不多留,很快就走得干干净净。 纪帝撑着酸疼的膝盖站起来,叹口气吩咐内侍:“接下来紧闭宫门!孤自今日起,便要坐在这高高的王座之上,看他们打得你死我活!” 打定了主意,惶惶整晚的纪帝突然就来了睡意。 “孤要就寝。” 躲在角落里的宫婢立刻上前来伺候他入睡。uu看书 .ukanshu 像这样白日入睡的事情,对他来讲,还是头一遭。 自小就被各种规矩束缚着,如今上头的大山全都没有了,他关起门来,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一个字,爽! 从头爽到脚啊! 至于外面风雨?关紧自家门户,管他呢! 他就不信,真有哪个诸侯,敢灭了他。 姜氏的祖先,还是娶了前朝公主,经过好几代经营,才渐渐替代了前朝,如今哪个诸侯想要替而代之,没有几代人的努力,也是不行的。 谁若杀他,谁就与最后的统一绝缘,天下人不会信服他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44章 仇恨的种子)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四十五章 应对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纪帝期待的仇恨之种,并没有机会生根发芽,甚至,连种下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大纪朝廷早就被各国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了。 楚军驻扎地距离阳城并不远,以楚国密探特有的健马,再搭配上诸国中最先进的马具,只需一天半就可抵达,再加上大批大纪朝臣挂印离去,大纪办事效率骤降,所以事情发生之后,纪帝的命令还未传出阳城,共叔鱼就收到了消息。 “真是好笑啊!” 放下密探送回来的密信,共叔鱼轻轻弹着手中温热的角杯,一边闻着杯中醇香的酒香,一边对着在座之人笑。 其他人见他笑,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不是大事,就跟着笑了起来。 有人举杯:“诸位!还请满饮此杯!” 正是气氛热烈的时候,虽然因为信使的到来冷了一会儿,也不减诸位酒兴。 共叔鱼也不推辞,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他现在就是带着军队在这吃白食的,每日里除了巡营督促将士加紧操练,并没有什么事,再加上大纪实在弱得可怜,根本就不用枕戈待旦的防备,所以几个头头脑脑就成天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婢女上前斟酒,众人又喝了一轮,才有人开口问叔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共叔鱼便把纪帝的打算说了。 诸位闻言大笑! 难怪大人刚刚笑呢!他们听了这消息,也想笑啊! “吾等现如今对大纪可没有兴趣,简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有人道出心中所想,众人又是一顿笑。 笑完,有人喝酒,有人盯着舞姬扭动的腰肢跟着打节拍,有人抓起外焦里嫩的烤羊腿狠狠咬了一口,也有人摸着胡须,面露忧色。 “沣!为何心忧?” 众人都觉得大纪的反抗只是无畏的挣扎,除了好笑,再无其他,却有人在担心?诸人闻言,皆看向名为沣的壮实男子。 他们都想,沣如此反应,怕是要惹大人不快。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共叔鱼并不把那些附和的声音放在心上,反而看着那个名唤沣的人,满脸期待的开了口:“你对此似有想法?” 共叔鱼已至而立之年,大王也已经长成,他开始考虑将军队交给手下的人,然后回到凤凰台去。 久离权力中心,并不是好事,以前是考虑到大王年纪小,不想与野心蓬勃、初初掌权的太后起争端,现在,是时候了。 他心中早有定计,却不直接说出,只暗暗观察属下们的神色,其实是在趁机挑选能当重任之人。 这几位都是他得用的。 此次来到大纪,除了练兵、养兵,其实最重要的事情,还有这一桩。 沣早就有所猜测,见此,立刻行礼,忧心忡忡道:“大人,如今天下大乱,我大楚不可能永远龟缩在南,染指中原是迟早的事,若是任由纪帝散布谣言,日后……” 除非杀光大纪之民,否则,这些大纪人成为楚国之民,就是祸患。 到时候,留给他们的,就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屠城——杀光不驯之人,留下的自然就都是顺民了。 为将者,不怕流血不怕牺牲,最怕的,就是做下这等恶事。 因为这不仅会让他自己遗臭万年,还会为他的家族带来灭顶的恶名,日后但凡他家后辈出仕,都会遭到更多阻碍,这会严重影响他们的仕途。 如果一个家族连着两代都没有能够立得起来的后辈,这个家族,就会完了。 此次出兵大纪,领兵的除了共叔鱼,就是他们几个,共叔鱼出身王族嫡系,有世袭的封邑,后世子孙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就算做了那种事,也无所谓,他这样的将领可不能无视这种恶果。 虽然他对楚国忠心耿耿,但能同时保全家族与国家利益的办法,又不是没有,何必让事情变得不可挽回呢? “哦?你可是妙计在胸?还不速速道来!” 共叔鱼换了个坐姿,拿起碟子里口味清淡的米糕,一边慢慢的嚼,一边用随意而又鼓励的态度看向他,一脸“你随便说,咱只是私下里说说,说错了也没关系”的样子。 沣生怕他因此怀疑自己的衷心,见此,不由暗松口气:“既然大人问起,沣也不隐瞒,沣的确有一计,可,或不可,且说来诸位听听,若可行,那是千好万好,若不行,还请诸位当乐子听了下酒便罢!” “你且说便是,废话少说些吧!有这功夫,咱弟兄们又是两杯酒下去了!” 席间本就气氛松快,大家不论是仪态还是说话都很随意,沣的规矩反而更像异类。 沣也不与他们计较这个,小声道:“今陛下破罐破摔,打算看我们与诸国乱斗,我等何不先派人假装他国贼寇劫掠城池,然后再助大纪之民守城?” 到时候那些愚民只会把他们当做恩人,而不是侵略者,什么仇恨的种子,就是个笑话。 再者,他们之所以出现在大纪的领土之上,本就是被请来当帮手的,是纪帝亲自请来的,纪帝不敢撕破脸,那底下的人就不可能清楚那些弯弯绕,只会对他们更加信任。 共叔鱼本也打算这般做,见他就跟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不由坐直身子,追问:“依你看,我们该扮做哪国人呢?又该去守哪里的城呢?” 沣很自信:“荆山国地狭民悍,逢山必有贼寇,遇水必有水匪,更别说那等车匪恶霸、盗墓盗家之流,再加上荆山国位于诸国之间,各国流亡之人都爱去,就算哪个不机灵的口音暴露,也说得过去。” 沣以指沾酒,在案上划了个一,紧接着又划了个二。 “再者,此番我楚军本就应邀而来,为的就是解决荆山之患,荆山匪盗得到消息,前来报复始作俑者,也说得过去。” 始作俑者,不就是那纪帝吗? 都要请大军来攻打自己的国家了,但凡是个有血性的好男儿,就忍不住愤怒啊!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在家国意志的支配下,他们这些好男儿进行报复性行动,也是情有可原吧? 沣侃侃而谈,很快又说到了第三点:“第三,经过此举,定能得大纪人心,待到诸国来攻,有当地世家支持,我们掌控那些紧要关隘,就容易得多,到时候我们就替大纪守城!占据大义,想来,诸国也没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地方。uu看书.ukash.c ” 有一点他没说,守城守城,守得久了,和自家的有什么区别呢? 叔鱼点头,笑着吩咐就这么办。 诸人见此,立刻撤掉酒席,商议起具体的行动方案来。 比起大纪的低效率,楚人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尤其共叔鱼手下的兵,当天,沣就带着一支两千人的精兵,趁着夜色出了营地,直奔西面而去。 既然扮做荆山国人,自然要从边境城市开始抢起。 这边大戏有条不紊开唱,远在共山,白景源已经收拾好行囊,打算回凤凰台去了。 既然王后没有娶成,他自是要快些回到王都——他有点想念他闺女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45章 应对)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四十六章 决心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寒风吹得飕飕的时候,赵王终于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垶塬。 自二十万精骑葬送在草原之后,他这一年都在卯这劲儿练兵,此时新的骑兵已经练得颇有成效,待到明年,差不多就能成型,这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回到宫里,迎接他的,是挺着大肚子的小王后。 王后娇娇俏俏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濛濛的水光,看得赵王心里一阵软乎,抱着她就开始轻轻的抚摸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虽然两人常有书信往来,他也不是儿女情长那种人,但或许是年纪大了,他开始留恋这股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温软。 尤其,她还怀着他的孩子。 老来得子,是青春活力的证明,但凡上了年纪力不从心的男人,就没有不自得的,哪怕他是一国之王,依然不能免俗。 好好安抚了哀怨的风巳,赵王虽然不愿,还是召集了臣子,硬着头皮听他们念叨去了。 虽然军营里简单干脆,但这些政事也是免不了的,许多事已经积攒大半年,是时候处理一下了。 见赵王离去,风巳立刻擦干眼泪,洗干净脸,素面朝天的出了门。 没多会儿,她就到了花园里。 这世间最刺激的事,大概就是偷了。 尤其被偷的,还是一个人,一个按理说,他这辈子都没法染指的人。 太子茕一边刺激着,一边又恐惧着,这大半年里,他越发的瘦了。 外人只当他被大王厌弃,忧思太重,只有他才知道,除了被榨的太狠,还有恐惧的原因。 所幸他的身边有个忠诚而又机智的蹇叟,一直在为他出谋划策,同时查漏补缺。 吃的亏多了,太子茕也意识到自己脑子不够用,开始信任蹇叟。 这大概是他做得最英明的决定,否则他与王后的私情,定早就被大王发现了。 蹇叟竭尽全力的为太子茕遮掩也是没法,谁让当初成就好事那天,他没有来得及阻止呢? 有了第一次,就甩不脱了,只能被动挽救,毕竟王后不是一般女人啊! 太子茕接到消息,立刻来到公园与王后碰面,见面第一句就是:“你疯了吗?这种时候找我来?” 经历了五月的疯狂之后,很快王后就有孕了,自她有孕,二人自是不能再有肌肤之亲,之前的疯狂冷静下来,太子茕心底的恐惧就浮了起来,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份恐惧越来越重! 自收到大王即将归来的消息,他就怕得夜不能寐,见到王后,心底那根弦儿,立刻就断了! 风巳不说话,只捂着脸哭,一脸的憔悴:“呜,大王今夜定要与妾同眠,妾只是想着就想吐!” 太子茕并没有这本就是应该的自觉,他只觉得,自己头上绿油油的。 这一刻,他不会把风巳当做父王的女人,只会把他当做自己的。 被她一哭,长久养成的习惯,让他立刻就心软了。 见蹇叟示意安全,立刻将她搂在怀里,轻声的哄:“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孩子啊!哭泣对孩子不好呢!不久你就要当母亲了。” 风巳咬着牙抬起头,泪眼朦胧的做了个勒脖子的动作:“茕郎,不如……” 太子茕吓了一大跳! 他是想当大王,可他没打算杀死父王啊! 弑父之人无德,岂能当大王? 就算他做得天衣无缝,日子久了难免纸包不住火,他就算坐上王位,也坐不稳啊! “不行!绝对不行!你快些打消这个念头吧!” 见他满脸苍白嘴唇哆嗦,一双眼睛满是恐惧,风巳立刻扑进他怀里,哀哀的哭。 “呜呜,我这般想,就是因为咱们的孩子啊!大王他、好像起了疑心……” 风巳信口开河,吓得太子茕差点蹦起来! “你、你说什么?” “我难道还能骗你不成?就算他生下来是个男孩儿,也不可能继位,我又何必骗你?我真的只是为了他的安全啊!” 太子茕是长子,就算风巳生下儿子,也不可能继位,何况,这个孩子还是太子茕的种。 而且,就算太子茕继位,这个孩子也不能继位,不论是以太子茕弟弟的身份,还是以他儿子的身份。 因为太子茕是有妻有子的,世间没有兄终弟及的规矩,也没有出身不正之人继位的先例。 她的理由无可辩驳,太子茕立刻就信了。 这孩子到底是他的血脉啊,但凡有机会,他定是要保他性命的。 接受了这个设定,太子茕立刻开始考虑起杀死大王的可能性来。 “茕郎,若真的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啊?妾远离故土,一颗心早就死了,倒是不怕,可茕郎还有美好的未来……” 小小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太子茕咬紧牙关,死活没有松口,三言两语把她哄住,立刻就带着蹇叟离开了。 风巳见他离开,立刻坐直身子,淡定擦干眼泪,又命婢女上前伺候梳妆。 大冬天的,花园凉亭哪怕围了帷子,还是冷得透骨,她也不嫌冷,愣是就着泥炉子上烧热的一小盆水擦干净脸,又淡定的上好了妆。 从花园回来不久,赵王也头昏脑涨的来了她这里,二人吃过饭,风巳便板着脸上了榻,怏怏不乐不理人。 赵王心累啊,哪有心思哄她? 宫里又不缺美人,看书.uukansu.co 只当她怀着孩子难受,拔腿就去找了其他美人。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其他人久旱逢甘霖的样子很是讨喜,赵王倒是过了愉快的一夜。 只是吧,这人就是犯贱,前一刻还温柔小意的人,突然就对他冷了脸,心里自是过不了这个坎儿,待他从臣子带来的心累里走出来之后,立刻又打起精神来了风巳宫中。 风巳自是一番唱念做打,将一个深宫怨妇扮演的恰到好处,弄得赵王那颗凉薄的心,也少见的生了愧,对她自是百般讨好千般温柔。 小小年纪的王后自是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老夫少妻,也少见的过了几天欢快的日子。 与此同时,太子茕那颗恐惧而又充满野心的心啊,在被王后反复揉搓过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46章 决心)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四十七章 果断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太子茕觉得,年轻人做事就要果断,磨磨唧唧注定会一事无成。 所以下定决心之后,很快,他就开始与他的小后娘商量起弄死赵王的具体计划来。 当得知太子茕打算趁着夜色亲自下手,连蹇叟都不准备告知的时候,风巳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对齐氏男的凉薄深有体会,早就预料到齐茕会这么做,但她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他还那么要脸! 都打算弑父了,竟还妄想无人知道? 大概所有做坏事的人都觉得,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强,还有能包得住火的纸。 这时代没有牌坊,也没有某种职业女性的存在,风巳没法用“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这种精辟的话来总结当时的心情,只得轻咳一声,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太子茕既然下定决心弑父,自是有自己的想法,但被风巳一说,计划不知不觉就发生了改变。 他也不是愚蠢到不可救药那种人,他只是太相信风巳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弄死赵王,对风巳来讲,除了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别的好处,真正得利的人,反而是他这个太子。 眼前的女人已经怀了自己的孩子,太子茕对她的深情深信不疑。 一个女人要不是深爱着他,又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为自己生孩子呢?尤其她还是自己的后母。 在事实面前,所有的怀疑与猜测,都是苍白的,哪怕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想过,若无所图,风巳为何要这么拼呢? 这世间的女人大多都是蠢物,只知道为了情情爱爱的小事斤斤计较,之前吃了亏还以为风巳是个精明厉害的,现在,事实胜于雄辩。 这就是个为了情郎不顾一切的傻子啊! 害怕私情被发现的恐惧与上位的野心,还有压在心底的生母之死带来的怨毒,长久以来一直啃噬着太子茕的内心,在风巳怀了他的孩子,又反复挑动之后,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二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商量好计策,就开始静待时机。 年底了,大王久未归朝,为了和臣子们联络感情,各种宴饮自是少不了。 连着几日宿醉,这一夜月黑风高,照例又是个通宵达旦的狂欢夜,纵然大王海量,到了五更天,也醉得浑身发软了。 熊熊火盆燃了一夜,大殿中暖烘烘的。 灯焰跳动,宫婢们借着抬手的功夫躲在袖子后面打哈欠,侍从们拿着精巧的烧火棍,轻轻的捅着温鼎下的火炭,鼎中温好的酒被人端走,流水般送上诸人食案,又有人筛了新的装进酒罐放进去继续温。 宫婢们打小就在做这些事,动作十分熟练。 她们看着诸人案上那一盘盘早已冷透的肉食,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这样的差事真是折磨人啊! 但她们想偷吃点好的,还得等到酒宴结束,贵人们都散了之后。 臣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喝醉的或者不想喝的,不顾颜面钻到案下呼呼大睡;有忘形之人拽着舞姬袖子肆意轻薄;有人拉扯着互相劝酒,也有不少人强睁着迷迷瞪瞪的醉眼欣赏来自荆山国的舞姬跳舞。 岁数慢慢大了,赵王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再加上连日宿醉,这会儿整个人都软在舞姬怀里起不来。 王后宫中的仆从匆匆而来,连着在赵王身前重复了三遍,他才领会到仆从的意思。 原来,娘娘肚子疼得厉害,哭着要见大王,不见大王,就不愿喝药! 大王老来得子,再加上娇嫩的小王后很会撒娇,他对这个王后还是很上心的,只要她不过分,他都会尽量满足她。 尤其王后肚子越来越大,眼见着明年春天就要临盆,他的容忍度就更大了。 得知王后想见他,赵王自是要去的。 健仆气喘吁吁将他搬到王后宫里,从温暖的宫殿出来,被冷风吹了一路,又被王后宫里的热气一激,赵王刚坐下,就打了个喷嚏! “大王!您怎么了?” 赵王醉的满脸紫红,听到她焦急的问,勉强睁开眼,答了声“无事”,便鼾声如雷。 作为贤惠的妻子,风巳自是要命人将他收拾干净,然后送上榻。 早就过了与人意气相争的年纪,赵王并不觉得从宴席上早退是认怂的行为。 难道非要把所有人都喝趴下才是好汉? 哧~ 一番折腾,躺在温暖喷香的被窝里,赵王意识消沉之前,想着那些躺在冰凉苇席上睡着的臣子,顿觉心满意足。 当大王,还是挺幸福的啊! 幸福这玩意,关键就在于其他人的衬托,其他人不幸,他就感觉好得多。 此时,已经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王后宫中除了值夜的下人,所有人都回去睡了。 被赵王鼾声所扰,风巳几乎没有睡着,见他睡熟了,立刻起身,在贴身婢女的伺候下穿衣。 不知怎的,大概是不小心,她抖动袖子的时候,不小心将床头的油灯扫灭了,顿时,床榻周围一片漆黑。 正对这边的窗,也跟着暗了下去。 赵王年轻时是个极为勇武之人,年纪大了之后,随着体力不可避免的下降,他的警惕心就慢慢增强了。 此时哪怕醉了,又是在自己的宫中,陡然被黑暗笼罩,他还是恢复了一点意识。 风巳刚穿好衣裳,就听赵王模模糊糊的问她:“怎么了?” 完全没料到赵王还有意识,风巳瞥到开了一条缝的后窗,吓得心跳都乱了一拍! 但她依旧淡定:“妾起夜。” 风巳带着婢女往偏殿去解决个人问题,临走前又温声安抚赵王:“天还暗着,大王接着睡吧!” 赵王又不是头回当爹,自是知道女人肚子大了就会频繁起夜,之前小半个月宿在这里,风巳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起来至少两回,他早就习惯了。 虽然不习惯睡觉的时候黑漆漆的,但他这会儿醉得厉害,整个人都软踏踏的摊在榻上,自是不会计较、也没力气计较太多。 没多会儿,风巳带着满身寒气回来,似是害怕冷到大王,她往里侧靠了又靠。 婢女们看看天色,知道王后不会再起夜了,就都下去睡了——熬到现在,她们早就困得不行了。 王后是金国公主,生活习惯与赵人不同,在赵王的允许下,王后宫中的习惯一向是与其他宫殿不一样的。 自风巳六七岁的时候起,她睡觉的时候就不喜卧房留人,所有仆从都下去睡了,谁也没发现,厚厚的帷幔后,缩了一个人。 风巳睁着眼,耳朵听着动静,根本就不敢睡。 身旁的呼吸越来越均匀,赵王睡得熟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太子茕顶着黑眼圈站起来,飞快的用手中丝带将赵王的脖子勒住了。 睡得正香,猛的遭此厄难,赵王瞪大双眼,舌头控制不住的往外吐。 之前喝了好多酒,又喝了风巳叫人熬的醒酒汤,赵王立刻小便失禁。 腥臊的液体打湿了床榻,早就听着动静的风巳立刻爬起来尖叫:“啊!!刺客!!” 太子茕吓得蒙了,只知道机械的勒紧赵王脖子! 随着时间流逝,赵王呼吸不畅,眼前阵阵发黑,浑身都开始抽搐,他开始感受到了死亡的感觉! 就在这时,风巳尖叫着“有刺客!”,竟抓起床边的雁鱼灯,一下砸到了太子茕头上! 太子茕哆嗦着,想质问风巳搞啥呢?竟开不了口! 脑袋被砸,太子茕猛的摔倒,竟直接将赵王从榻上扯了下来! 枕头跟着滚落,从不离身的匕首也从枕头下滑了出来,两眼冒着金星的赵王浑身冒着冷汗,求生本能支撑着他,抓起匕首,用尽全力,转身捅进了太子茕心窝! 风巳两眼冒着兴奋的光,却裹紧被子缩在墙角尖叫! 赵王喘着气坐在地上,手上的匕首还在不断往倒下的太子茕心窝捅! 太子茕勉强挣扎几下,很快,就没了声息。 如云的仆从涌了进来,有人点亮油灯,有人扶起叫破了嗓子的风巳,也有人去查看刺客。 天边红彤彤的太阳相当不解人意,uu看书 w.uukanhu 就在这时,猛的跳出了地平线。 垶塬位于高高的土台上,王后的宫殿地势又极高,那第一缕阳光透过敞开窗户落进来,恰好照在太子茕的脸上。 拿着油灯的仆从吓得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风巳见此,哑着嗓子叫了最后一声,眼白一翻,就晕了过去。 弄死大王? 她又不蠢。 这世间可没有兄终弟及的事,哪怕她不生儿子,也不希望太子茕继位。 太子茕得到了他想要的,那她这个知道他把柄的人离死也就不远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47章 果断)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迎归 离开的时候才刚入冬,回来时,凤凰台外冻土变软,草根变绿,隐隐已经有了春的气息。 昨儿后半夜下过一场大雨,今日道路泥泞不堪,要不是那坐落在云岭南麓的雄城已经遥遥在望,白景源绝对不会让队伍继续前行。 车队走得很慢,两旁有赤脚的奴隶拿着钩子,时不时伸过去刮掉车轮上沾着的泥。 这些粘乎乎的泥混着枯草梗,很容易卡住轮轴,一旦卡死,为了避免发生车祸,队伍就得停下,这样虽然走得慢,到底还能正常前进,也算是一种古老的智慧了。 专门随行伺候车马的奴隶几乎世世代代都是做这个的,经验很是老到,但人力有穷,走得累了,动作难免慢下来,有时候车轮经过小水坑,恰好又凑过去除泥,一不小心就会溅得他们满脸泥水。 干净的草鞋别在腰上,冻得麻木的赤脚踩进泥里,泥浆立刻就顺着脚趾头缝缝冒出来,这么烂的路,他们都舍不得糟蹋鞋,哪怕大王反复叮嘱,赶路的时候不要光着脚。 白景源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心中不忍,也没办法。 早点回家,不管对他还是对这些可怜的人,都是一件好事。 不管他是不用奴隶,还是让这些奴隶全都过上舒服的日子,短时间内都是不可能的。 此次远行目的没有达成,白景源心情一直很低落,就像那不断黏上泥土的车轮一样。 可惜他的心里没有像这群奴隶一样勤劳的存在,可以助他轻松起来。 “哎~” 没有好的钢材,就算有技艺精湛的匠人,也做不出质量过硬的弹簧,马车的减震做得很差劲,短途旅行也就罢了,远行真的受罪! 连着十几天在车上,早就腰酸背痛了,但看着这些可怜的奴隶,白景源实在抱怨不出口,只能轻声叹气,好像这样,就能轻松一点点。 “大王,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到了,您再忍忍。” 鹿儿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就估算出了时间。 白景源看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成天在一起,什么话题都说完了,现在相对无言的时候反而更多。 见他不说话,鹿儿也不纠结。 但或许是即将归家的喜悦让他有了谈兴,他又撩开车帘,指着远处农田里劳作的农人:“大王,您看,这些农人比往年还要勤劳呢!” 按照往年经验,至少还要半个月,这些农庄才会开始春耕,没想到今年凤凰台的春耕开始的这么早。 白景源早就看到了,他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待到回城,就会叫秧过来问问,看是什么情况,现在跟鹿儿八卦这些也是没意思,他就转了话题:“回去后,公主喜的事莫要多嘴。” 上辈子换女人如换衣服,他最明白女人的小心眼儿。 可能因为没有一举得男的缘故,柳桑生完孩子后情绪起伏很大,他不想刺激她。 再说他和那公主喜也不过只说过几句话,要说多深的情谊,也无从谈起,他不过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年邻家姐姐的影子,想着若非要娶一个公主,娶了公主喜,也不错…… 鹿儿比他还要年长一岁,前年也已娶妻,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妻子也是个泼辣的,成天怀疑他在宫里勾搭美貌宫女,时不时就要闹一场,他对这个很懂,当下笑道:“臣自是省得!” 他还指望这两年被大王赐个爵位呢! 有了儿子,自然要为儿子打算。 起码儿子日后继承了他的爵位,就不用像他这样,靠着给下一任大王当从人才能给后代留下足够的基业了。 二人轻声说着话,忽听路旁有人齐呼:“好男儿何患无妻?!” 车队速度本就很慢,停下来也不需要太长时间,白景源吓了一跳,正要问问御者发生了何事,就听路边敲锣打鼓,还有巫祝的声音伴随泥地被踩踏的声音传来。 如今白景源早已不是那个刚穿越的现代人,他对巫的各种祝祷词已经很熟悉了,这些人一开口,他就听明白了,竟是在为他洗除晦气? 不就是婚事不顺嘛,想开了也就那样,缘分不到,遇到点事儿就成不了,正常得很,毕竟这时代又不是爱情大过天的,只要两人有感情,就敢不管不顾的在一起。 祝祷词太拗口,大概意思就是,我们的大王他仁慈又英明,娶不到贤妻,都是因为人没选对,还说他差点就被那些倒霉的女人给祸祸了,现在逃过一劫真是好事,大把好女子等着被他娶进门,大胖小子一生就是一堆,就跟那地里蹦跶的螽斯一般,成群结队…… 听着这些,白景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车帘被挂了起来,白景源端正的坐在车里,一眼就能看到路旁荒地正在跳着巫步的巫。 他们穿着鲜艳羽毛装饰的大氅,顶着寒风开跳,在那庄重古朴的乐音当中,每个人脸上都是认真的神情。 在他们身后,还有如海般的国人抄手站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这样的待遇,还是流亡归朝那年,骑着白鹿回城时见过。 白景源搞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好平静的看着。 他在那看人潮,人潮也能看到他。 比起离开时的意气风发,归来时的大王憔悴极了,脸黑了不少,也瘦了许多,他们不会觉得这是共山的海风给吹的,他们只会默认这是大王受了罪的证明! 连着死了俩王后,大王心情自然不好啊!哪怕普通人家,也会觉得晦气! 白景源默默的看着巫们表演,过了许久,他们才结束仪式,隔着车窗送进来一串凤鸟羽毛串成的项链,示意他挂在脖子上。 红的蓝的金的,各色小羽毛被丝线串成一串,再装饰着珠玉,很是华丽。 如今宫里的红腹锦鸡都要泛滥成灾了,要不是宫里其他人拼死拦着,他非要杀几只来吃掉!现在看到这串羽毛,内心自是毫无波动。 但现场的所有人见他接过这项链,都激动起来,纷纷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他。 芈氏的祖宗,还有图腾,都会庇佑你呢! 从他们眼中读出这样的信息,虽然白景源并不相信这些,觉得芈氏祖宗和神明若真的存在,他这个西贝货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但他还是郑重的低下头,将那鲜艳的羽毛挂在了脖子上。 一个简单的动作过后,在场的人就像放下了心底的大石一般,之前的正经气氛立刻变得欢快起来。 趁着车队还未进城,有面熟的国人凑上前来,站在马车下,仰着脖子安慰他:“大王,月前鲁人又来探望鲁太子,听随行商人说,鲁国公主温文尔雅,年华正好,很是善解人意!”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是啊大王!我家有亲戚在郑国,冬祭日回乡祭祖,说郑国新君继位,也有公主可以许嫁呢!大王若是要去恭贺,完全可以看看郑国公主美不美!” 听着这些好似三姑六婆一般的话,白景源明白他们根本没法促成他与各国公主的婚事,这么说不过是全凭一腔热情,还是觉得心中温暖。 正当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话题却歪掉了:“太后娘娘如此貌美,娘家侄女又哪有不美的?照我说,大王就算闭着眼睛娶回来,也是不用担心的!” 表兄妹成亲,是亲上加亲,很多人家都喜欢这么做!不管是把闺女嫁到姑姑家,还是把女儿嫁回娘家去,都是很让母亲放心的事情。 “那可不一定,你见过太后娘娘,又没见过郑国新王的王后,万一她是个容貌不显的,生的女儿哪可能是天仙?” “再说了,娶王后需要考虑美貌与否吗?又不是纳美人!我看王后最要紧的是贤良淑德,uu看书w.uknshu.cm鲁国公主才是最适合我们大王的人!” 不消他说话,这些人就吵着“郑国公主美不美”、“大王该娶什么样的公主”被其他人挤开了。 新挤过来的人又开始说着各种话来安慰他,好像天下淑女随他挑,下一个一定就会顺顺利利了一样。 这种被全城人操心的感觉,白景源觉得还有点新奇,往日里都是他在为这些百姓们操心,操心他们孩子的教育,操心他们田里的收成,操心他们精神文化生活不够丰富…… 直到车队进了城,他的马车又进了宫门,这些迎接之人才慢慢散去。 之前生了病,又赶了远路,白景源回到朝阳殿就一屁股坐下,累得动都不想动,但他还是想把表面功夫做足,决定先去永寿殿拜见太后娘娘,再去长春宫看他闺女,然后再回来休息。 结果还没等他出门,就听留守的宫婢禀报,柳夫人一个月前,没了。 白景源整个人都懵了。 难怪,一大群巫离城老远就来为他祝祷。 先前他还想着,不就是婚事不顺吗?这俩王后都没过门就没了,又不是他能决定的,有必要吗? 原来还有柳夫人的事在里头。 说不定,就在他不在的时候,整个楚王都甚至整个楚国的人,都给他戴上了克妻的帽子! 看啊! 这人多凶险!不仅娶不到王后,连娶回来的夫人都活不长! “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他走之前柳桑还很爱笑,成天把孩子抱在怀里拍呢! 白景源只觉眼前发黑,想也没想,就往长春宫跑。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语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白景源到的时候,老远就听到孩子在哭,顿时心疼得加快脚步,鹿儿跟在他身后,见他进门的时候跑得鞋都快掉了,自是提气紧追。 如云仆从涌进宫门,就听有人哑着嗓子在那温柔的哄,进门一看,却是顶着黑眼圈的柳雉。 孩子躺在特制的婴儿床里,四肢胡乱的挥动,青春期抽条后显得越发纤瘦的柳雉弯着腰,拿着个小巧的拨浪鼓,两眼泪汪汪,看那架势,恨不能陪孩子哭一场才好。 大概是本能的察觉到亲娘的离去,小公主这些日子很是不安,之前白白胖胖的孩子,现在竟隐隐露出了尖下巴! 白景源见此,顾不得问柳桑的事,上前几步,就想把孩子抱在怀里,哪知柳桑就跟炸毛的母鸡一样,意识到有人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抢在前面把孩子抱了起来。 看着她防备的眼神,白景源愣了一下,才收起哆嗦的手,红着眼睛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走之前柳桑还好好的,送别的时候还噘着嘴撒娇,说什么就算公主喜很好,也不要忘记她之类的,这才多久?怎么就没了? 大老婆没娶上,小老婆也没了,难怪会有那么多不好的传言,这还是在他的大本营呢,别的国家还不知会传出多么恶毒的流言。 想起当年八卦燕王时的兴奋,白景源不免自嘲天道好轮回。 想想他又不是金子,谁都喜欢,在这个世界,不论是朝臣还是升斗小民,非议他国国君,都是最常见的事,当年燕王被人说得一文不值,现在轮到他,被说成克妻魔王也可以预料,自是不会傻乎乎的花心思在上头。 现在他最在乎的是,柳桑的死因,而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柳雉似是抱起孩子才看清是他,但她却未把孩子递过来,反而抱得更紧,甚至还微微侧身,用半边肩膀对着他。 这是拒绝交流的态度。 “有何难言之隐?现在我回来了,大可将实情告知于我!” 在白景源内心里,柳氏两女,还有这个孩子,才是他的家人,太后娘娘某种意义上来讲,都只能算是个合作者,他以为柳雉有什么害怕的不敢说,才会这样如同惊弓之鸟,他觉得自己回来了,可以给她撑腰。 然而柳雉抱着孩子,死活不愿放下,不管白景源问什么,她都不理,越说,她情绪越激动,一副就要崩溃的样子,白景源无奈,只能先退出去。 姐妹俩感情一直很好,白景源猜想她大概是知道点什么内情?但现在这样子,显然不好逼迫太过。 好在他已经归来,来日方长。 想到宫里发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任袖都没有给他寄信说一声,白景源心里很是窝火,可他也不能就这样鲁莽的杀到永寿殿,去找她的麻烦。 毕竟柳桑说起来只是个夫人,没有强大的世家做后盾,生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不被任袖看在眼里很正常,到时候她一句“你在外有要事在身,哪好拿这种小事来让你烦恼”,就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他刚出了宫门,就见鹿儿领着一群长春宫伺候的宫婢过来,不由皱着眉,压着怒火:“到底怎么回事?!” 为何柳雉不理他? 为何柳桑没了? 为何柳雉对他这么防备?或者说,她现在为何对所有人都防备? 以前长公主可是有很多人帮着一起带的,屋里时刻有人说笑,逗得孩子咯咯笑,现在却只有柳雉一个人,就连她们柳氏跟来那一老一少两个家仆,也不见了踪影。 见大王发怒,宫里老嬷嬷脸色灰败:“夫人起夜时投了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人要被淹死,只需要几分钟,大半夜仆从疏忽这么一会儿,太说得过去了! 毕竟按照这里的规矩,柳桑是个成年人了,并不需要额外的照看。 桑丘柳氏祖宅临水,柳氏姐妹喜欢居住在水源附近,长春宫离湖很近,就安排给了她俩,没想到柳桑却淹死在了湖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虽然嫁进来之后没有下过水,但日常闲聊的时候,他可是听柳桑说过的,她是会水的! 柳桑是少见的被当做男儿养的世家淑女,因为家中父兄疼爱,她自小就喜欢骑马打猎,因为住在河边,泅水也是会的。 若是不小心掉下湖,她肯定能自己游上来,哪怕冬日天寒,她也可以! 除非她自己不想活了! 前阵子还跟他说,要好好将养身体,明年再生个大胖小子的,她没理由想不开啊! 把每个长春宫的仆从都问了个遍,所有人都说柳夫人是被淹死的,具体是意外还是自己不想活了,谁都不知道,问之前柳夫人可有异样,也没人可以说出个一二三来。 “柳氏家仆呢?”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已经回柳氏报信去了!” 柳氏虽不是什么大世家,但自家的掌上明珠没了,还是要告知主人的,这是正当诉求,再加上对她的死,宫里问心无愧,自然没道理也没必要拦着。 白景源心道,柳桑死了,柳氏的忠仆就离开了,竟是不打算看顾柳桑的女儿,还有另一个柳氏女柳雉? 这让他心疼自家闺女的同时,也对柳雉心生怜惜,就更不好逼她了。 “派人在这伺候着,看小柳氏有什么需求,都满足她,还有长公主,一定要伺候好了!” 隔着窗户再看了几眼闺女,uu看书 w.uukanhu.om 白景源只觉头痛欲裂,感觉只离开了几个月,整个世界都变了似的! 刚离开长春宫,正犹豫要不要去永寿殿,就见支离带着人等在路口。 他看起来瘦了许多,在宽厚的蓝色丝绒斗篷映衬下,越发气质出众。 难怪当年任袖情窦初开能看上他。 “大王,娘娘病了。” 支离见他走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别的话不说,只说了这么一句,白景源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探望啊! 毕竟,他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 享受了名声带来的好处,就要承受它带来的后果。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49章 不语)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五十章 0密1疏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任袖的确病了。 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整个人无力的斜靠在榻上,见他进来,手撑着被子微微坐起,稍一用力,手背就鼓起青筋。 看起来比他离开时瘦了不少,最近应该没少受罪。 白景源微微垂下眼睫,却是咽下了原本打算说的话。 这些年他日子过得这般舒坦,很大程度也是托了任袖的福,见她病得这么厉害,心中纵有再多不满与愤怒,也不好一上来就指责。 “拜见娘娘,儿不知娘娘病重,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探望,儿有罪!” 规规矩矩的行礼,一板一眼的问候,根本就藏不住心底的怨怒。 任袖多精的人啊? 男人总喜欢把女人当做自己的所有物,若有损伤,他们不会恨自己没将她保护好,只会责备旁人暗害了她。 对他来讲,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其实就是个外人,现在柳桑出了事,第一个怀疑的,肯定就是她。 知道这事若是解决不好,很可能会造成二人之间的罅隙,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繁文缛节上头。 “起来吧!你也累了一路,着急叫你来,也是要跟你说下柳氏之事。” 任袖一上来就直入主题,白景源有点没想到,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便将身上厚厚的斗篷解下来递给鹿儿。 屋里烧了足足六个大火盆,任袖还觉得冷,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不说,肩上还搭着暖融融的狐裘,白景源热得发汗,解了斗篷又脱了件外套才感觉舒坦。 见他不接话,任袖等他脱完衣服才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 这两天咳嗽有点严重,她说话有点费力。 白景源不知这件事从她嘴里出来会是什么样子,见她这样,也不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就顺从的往前走了两步。 阿瑟很有眼色,知道他刚刚回来,很是疲惫,考虑到这话题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完,就安排人为他铺了席,又搬来一张弧形的实木凭几让他靠着。 按照纪礼,垫着坐的席下面不会垫这种厚厚的棕毛垫子,这都是因为他这个好享受的大王受不了地板太硬,楚宫里才开始流行,永寿殿的仆从伺候主子,自然也按照这个标准来。 见他暗松口气坐下了,任袖喘口气,这才开口:“这事,是本宫对不住你的嘱托。” 竟是直接把柳桑的事认了下来。 她一直盯着前朝政事,想着后宫里就这么小猫两只,都没有儿子还是同姓姐妹,就算偶尔有点小矛盾也闹不起来,就没有费心盯着,直到柳桑死后,她才发现,宫里竟然混进来个人物!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带回来那个孤女?” “怎么了?” 话刚开了个头,白景源还想听听柳桑的死因,结果任袖的话题就转了,知道她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人,白景源也不介意听一听。 难道柳桑被淹死,竟会是那个几岁的小姑娘干的? 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儿能干啥?就算柳桑站在水边被她推下去了,柳桑也能爬起来,最不济也能抓着她一起死,她那么小小一只,哪里敌得过自小就身体康健的柳桑? 去年凤凰台疫病流行,造成全城恐慌性逃亡的同时,还造成了大量伤亡,有个老医者献上治病良方的同时,还以性命为代价,只求芈氏收养一个小女孩儿,他先把那女孩儿养了一阵子,觉得没什么威胁,才将她送到长春宫。 因为她一直都不曾开口说话,所有人都默认了,她是个哑巴。 平日里乖巧懂事又不多事,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觉得养着她也没什么关系,再加上随着长公主出生,任袖开始把一些没那么重要的政事交给他处理,他每天都很忙,也就没有再关注过她了。 今日要不是任袖提起,他都要忘了这号人了。 “她,是个来源不明、经过特殊训练的……间人……” 趁着柳桑产女、大王即将娶妻的特殊时期,用几个月的水磨工夫,采取攻心之术,让柳桑产生了厌世情绪,最终崩溃自尽。 这事很简单,却又很复杂。 任袖是很擅长培养间谍的,各国之中,哪怕是最排外的燕国,都有她安下的钉子,这还是她头一次,亲身感受到这种人带来的伤害。 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 怕白景源回来之后跟她闹,骄傲的太后娘娘前阵子一直在忙着调查这件事,再加上这事带来的屈辱,让她吹了一夜冷风,就病倒了。 她一向刚强,很少生病,这么一生病,就拖了很久都没好。 “这……是我的错……” 没想到,一切的起因竟是自己造成的。 难怪,柳雉见他归来,会是这个样子。 心底,肯定是怨的吧? 白景源忍不住红了眼眶,想着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的女儿,一时心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哭泣解决不了问题,他又不是凡事只知道哭的娘们儿。 “查到是谁派来的吗?” “事情最麻烦的,就是这一点。” 任袖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那位老者还好说,说话带着荆山口音,那女孩儿却未开过口,与她说过话的柳桑又已经死了。” 白景源低下头,拳头不由握紧,心底却盘算开了。 这种事,浮于表面的,都不是真的。 荆山国的医者,带来的,可不一定是荆山国的刺客。 “柳桑死了,谁能得利?” 白景源不想追究到底是谁派来的间人,他只揪住这一点不放。 反正,报复可以从这件事里得利之人,就不会错。 “柳桑死了,又恰逢公主喜亡故,这就彻底落实了你克妻之名,这是不想让你娶到好的王后。” 诸侯王的亲事,从来就与情爱没有关系,这是一桩买卖,政治上的交易。 所有不想让楚国拥有强力盟友的人,uu看书.uukh 都可能这样做。 塑料母子难得想到一块儿。 这事儿,公平公正的说,就算郑国,也有下手动机。 每个国家,都有动机。 就算是纪帝,也有。 看吧!认人不清,把女儿许给这样一个人,害得自己女儿丧命,楚国对不起他,得赔啊! 脸皮厚点,脑洞大点,闹着让楚国上供都有可能! 楚国可以对付某一个国家,却不能对付所有人,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咽下去了? 白景源咬牙思索,自是不可能当没发生过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50章 百密一疏)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五十一章 暖春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今天大王心情有好一点吗?阿翁每次唉声叹气,彘为他熬了鱼汤,他就会笑,给,大叔,这是我今早刚抓到的灵川鲤,大王喝了它炖的汤,一定会欢喜起来的!!” 尺长的灵川鲤刚出水不久,水润的灰绿色鳞片在春日的暖阳下闪闪发光,尾巴一甩,就是一串晶莹的水珠。 枯黄的茅草穿过它的腮,又从嘴里扯出来打了个圈,名为彘的小少年用手勾着那带着血丝的茅草圈,用力将它举到熟悉的中年护卫面前。 “这是你抓的?现在这季节抓鱼可不容易,这是一宿没睡?下次可不要这样了,大王若是知道,定会不悦,他更希望你去学院里好好学习,大王常说,知识改变命运。” 这护卫是在大王身边当差的,平日里很得重用,派他来守宫门可不是因为大王对他不喜,而是因为大王在宫里的时候,他这个位置十分重要。 城中百姓喜欢给这位大王送东西,这一任大王也少见的喜欢亲近百姓,这护卫看起来憨厚老实很让人信赖,性格好,又是个会说话的机灵人,白景源觉得他很适合跟这些满怀赤诚的百姓打交道,他也的确做得很好。 不过两句话功夫,就哄得小少年红了脸,小胸脯微微挺起,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骄傲与满足当中,好像天不见亮就顶着料峭春寒去河边,对他这种渴睡的少年郎来讲,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一样。 “这是用陷阱抓的,只是运气好,并不会耽误上学,现在赶去学院也不耽误呢!上次考核先生还夸我写的字很端正!以后至少可以当个书办之类的呢!” 彘家中祖祖辈辈都是渔民,祖传的捕鱼技巧,若没有大王鼓励他们去灵川书院读书,他肯定也会像他家长辈那样以捕鱼为业,年纪差不多了,就会和差不多条件的人家结亲,然后早早生下孩子,继续教他打渔。 彘一脸骄傲,瘦黄的脸颊微鼓,这让他脸上的皮肉看起来格外的薄。 这是典型的楚国平民长相,但他眼里却没有家中长辈那种透体而出的认命与消极,而是装满了希望! 这样的希望,都是大王给的! 他的大王虽然年纪小,却做了很多对百姓有利的事情,不像从前那些大王,当了几十年大王,城中百姓却都不认得他们! “那就快些去吧!一定要好好学习啊!大王喜欢学习好的孩子!” 侍卫看了看日头,就像家中叔伯一般催促,那少年果真转身就跑,根本没有商人献礼时那种市侩。 他不会管自己献上的鱼会不会被大王吃掉,也不会在乎大王记不记他的好,他是真心想对大王好,而不是为了回报。 护卫见他跑远,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灵川书院的存在,对这些平民孩子来讲,不亚于登天梯! 一旦他们在这里学有所成,至少就能得到一个还算体面的差事,家中环境得到改善,子弟定会继续读书,如此几代过后,就可改善门庭。 对彘来讲,这的确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但,大王现在不高兴啊!肯定很希望国人惦记他呢! 这个大王喜欢被人关心,他们也喜欢关心这个大王。 因为这个大王和其他所有大王都不一样! 护卫明白他的想法,因为其他人也是这么想。 送灵川鲤的彘刚走,捡野鸡蛋的雉又来了,中年护卫收起笑容,见她走近,立刻板着脸教训:“雉,不是在和黄婆学织布吗?拨弄茅草捡野鸡蛋,若是把手割破了,回头怎么织布?” 雉见他不悦,反而笑了起来。 她一手提着小小的柳条篮子,一手举起晃了晃:“嘻嘻,我跟黄婆讨了碎布头,做了手套!” 大王劳作的时候,喜欢戴麻布做的手套,发现这玩意多好用之后,凤凰台都开始流行起来了,雉家贫,本用不起这样的好东西,但知道她是要去给大王找野鸡蛋,黄婆很欣慰,说她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就给了她碎布头,还教了她做手套,虽然现在她手艺还不行,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以后就算替人做手套,她也能养活自己。 这是大王说的,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要有一技之长,才能理直气壮的活在这世上! 男孩子们大多喜欢去灵川书院,她们这些女孩子则更喜欢去织布坊学手艺,以后就算不靠这个维生,也能减轻家庭重担呢! 见她满脸狡黠,中年护卫这才露出笑来:“如此便好,若大王知道你们荒废光阴,没有好好学习,一定会生气!” 接过柳条篮子递给宫婢,宫婢将野鸡蛋捡出来,小心放进身后铺满米糠的筐里。 雉接过宫婢递回来的篮子,两只眼睛顿时笑成了月牙,打个招呼就蹦跳着走了,根本不在乎大王会不会吃她送来的野鸡蛋。 临近繁殖期,凤凰台郊外的野鸡总是一窝又一窝的生蛋,饿急眼的平民还有奴隶就会起个大早去摸一些回来吃掉,若不是年长的智者时刻盯着,说不定城外的野鸡都会被吃绝种。 若是往常,她们多半在城外就急吼吼的把蛋敲碎倒嘴里了,现在却用柳条编了小篮子,又把搓软的枯草丝垫在下面,小心翼翼的走很远,把蛋带回来送给大王。 大王死了夫人,又死了王后,心情不好呢! 整个凤凰台的民众都知道这个事情,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想要大王早点恢复。 大王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出宫来了,春耕的时候也只沉默的牵着牛耕了地就回宫了,去年还亲手种了好多蔬菜给有孕的柳夫人,今年就只让仆从撒了麦种。 哎! 雉与彘都很好养活,繁殖力也强,很多楚人都叫这个名字,中年护卫每日接待无数个雉与彘,但他能精准的记得每一个人,每次遇到,都会以大王的名义督促他们奋发向上。 白景源并不知道这些,也没人会把这种每天都会发生的小事报到他面前。 雉拎着柳条篮子蹦跳着走远的时候,他正抱着女儿坐在高楼上晒太阳。 今日难得没风,小孩子晒晒太阳挺好的。 他给这个孩子起名为珍。 十月份出生的她,现在已经快五个月了,前两天刚学会翻身,白景源难得欢喜了两日。 他这阵子的确心情不好。 这是一个让他感到无力与厌倦的世界,他一直都知道的,但公主喜的自尽与柳桑的逝去,还是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好像突然就从一场梦里醒了过来,uu看书 ww.ukanhu.cm 他开始意识到,原来,他的自保能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强。 努力了这么多年,或许,他只能勉强护住自己,哪怕多上一个,都会力有不逮。 要不然怎么会连一个柳桑都保护不了呢? 虽然有心算计很难防备,但,那个小女孩儿,是他带进宫里来的…… 雉面无表情的跪坐在他身后,眼睛时刻盯着公主珍。 这个孩子,是阿姊的延续,她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护她长大成人! 在这吃人的宫中,靠谁都没有用! 阳光照进来,这个春天比往年暖和,但雉的心里全是悲凉。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51章 暖春)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五十二章 赏春节上的意外收获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三月三,灵川畔,草长莺飞,惠风和缓,早杏临水初绽,新柳好似刀裁,碧波荡漾间,便见春情满满。 托现在这位贪玩大王的福,凤凰台这些年多了好多节日,譬如今日,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全民默认的赏春节——表面上为了赏春,事实上,今日过后,城中就会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喜事,待到明年,城里就会多出一茬又一茬孩子。 不管贵族还是平民,对绵延子嗣的追求都是迫切的,所以每年赏春节,城外都是人山人海。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一溜儿彩绸扎的凉棚洒落在河畔荒滩上,细长的竹竿高高竖起,绣有各家图腾的锦旗挂在上面,老远就能看见。 少年人年轻气盛,不可能像长者那样,在彩棚里坐得住。 有世家子骑着高头大马,挥着马鞭扯着公鸭嗓,烦躁的呵斥家将,让他们莫要跟的太紧——大概每一个着急长大的半大孩子,都是这般模样。 有寒门子弟穿着旧衣也不觉自卑,他们等候在路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却是在等待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或是为了请教学问,或是为了求得心仪的差事——这样的好日子里,再是尖酸刻薄的人,也会大度许多。 有年华正好的女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各自挽着个柳条篮子,穿着奢简不一,却都干净整洁,她们红着脸低着头,眼神四处寻摸,一副寻找野菜的样子,眼神却总偷偷落在那些同样年青的男子身上——或许,她们的良人,就在这些人中间哩! 世家淑女到了适婚年龄的,今日大多跟在家中女性长辈身边,从一家的彩棚,走到另一家的彩棚——关系总是越走越近,这种日子,带着晚辈拜见姻亲故旧家的长辈,是理所应当。 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块遮羞布,遮羞布下藏着的,永远都是利益与交换。 但少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反正她们的婚姻也总是和爱情没有关系,嫁给门当户对的男人反而最保险。 长辈们想提前相看相看,她们又何尝不想多了解了解呢? 多了解一下各家情况,以后出嫁了,日子总要轻松许多。 至于那些总角孩童,可不懂这片河滩上交织的复杂情感,在他们眼里,那些不幸缠在一起的风筝线,就是最麻烦的东西了。 依旧是托了大王的福,楚国有了纸,于是就有了风筝。 穷人置办不起,贵人们却不会在乎这一星半点。 河滩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因为颜色鲜艳,孩子们总想去捡,大家都去捡,自然就会有同时瞧中某一块的冲突时候。 今日人多,发生冲突后双方很大概率又不认识,难免打起来,小孩子还好,最多冲对方扔个鹅卵石,护犊子的大人急眼了却是会拔刀! 护卫队真是一刻也没法松懈啊! 人潮涌涌,好不热闹,忽听一声高呼:“大王来了!” 顿时,所有的争执都不再算个事! 迎接大王才是最要紧的啊! 在宫里宅了这么久!大王终于愿意出来玩了! 以前大王喜欢玩乐,虽不奢靡,到底玩物丧志,国人还是颇有微辞的,要不是考虑到大王的年纪,城中耋耄老者怕是会轮番进宫劝诫! 大王的车架缓缓行来,在他身后,还有太后娘娘的仪仗,众人正遗憾不能见到公主珍,就见大王抱着个襁褓下了车。 原来,公主珍果真像传闻中那样,极得大王宠爱,竟是与大王同乘! 现在还不算特别暖,公主珍被裹在鹅黄色锦被当中,一张小脸儿露在外面,黑溜溜的眼睛四处看! 有跑得快的占了前排,幸运的得了公主殿下一个带着口水泡的无齿笑,顿时笑眯了眼,各种好听的话张口就来: “瞧公主多么漂亮啊!以后定会像大王!” “我说这眼睛一看就机灵!以后一定像太后娘娘那样聪慧!不愧是大王的孩子啊!” 瞅瞅,这是什么说话水平? 白景源笑了,紧跟着下车的太后娘娘也忍不住笑了。 太后娘娘终于病愈,大抵是恶了宫中憋闷,不仅自个儿出宫春游,还非要带着成天窝在朝阳殿,除了闺女什么都不在意的白景源。 刚开始白景源并不想动弹,后来还是任袖那句“珍还是头回遇见春天,虽还不能言语,想来也喜春光明媚”打动了他。 是啊,他再怎么觉得生活无趣提不起精神,也不能亏了孩子啊! 春日短暂,错过了,就要等明年,那就去吧! 这些年任袖的心理变化,白景源其实都看在眼里。 刚开始他只是个几岁的小孩,除了样貌占便宜,别的是一样都拿不出手,别说生活这种小事了,就是性命都得倚仗任袖,任袖将他当成工具人,根本不在乎他的尊严和感受,很正常。 随着他发挥作用,引导匠人做出了各种有用的东西,任袖开始重视他,慢慢将他当成了可以交流的人。 现在,随着他日渐年长,且双方合作愉快,她开始尝试把他当成儿子,在乎他的感受,处处维护他的尊严——是不是说,她在畏惧呢? 畏惧他的成长,畏惧有可能发生的权力争斗? 白景源并不想思考这些事。 他和热情的国人简单打了招呼,就进了为他准备的帐子——因为公主珍尿了! 远远瞧见大王亲自给公主珍换尿布,众人更惊了! 哪有这般宠女儿的啊!大王的威仪还要不要啊! 国人忧心忡忡,暗暗计划要找时间劝诫大王一番! 太后娘娘却不知道他们在想啥,她现在忙着呢! 察觉自己太过重视政事,以至于疏忽了后宫的隐患,任袖痛定思痛,这会儿正把各家夫人太太叫在一起品茶赏花。 一来联络下稍显生疏的情谊,二来,也是打算再给大王娶两个夫人。 柳氏到底小门小户,教养不够见识也不够,柳桑才会这般小家子气,竟被个几岁的娃娃给忽悠瘸了! 如今母子齐心,又有共叔鱼与任沂在背后撑着,可不是他们刚回朝的时候了! 那时候娶不到合适的人,现在,随着后氏倒下,大王想娶谁就娶谁! 阳光剔透,温度适宜,任袖喝着花茶,艳红的口脂却没有损了哪怕一点! 这季节花并不算多,最早的春杏都才绽蕾,太后娘娘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各家夫人也心领神会。 显而易见,她们对所谓的花并不怎么上心,大多从家里抱来一两盆寒兰应付了事,倒是身边花儿一样的淑女们,更加养眼。 白景源坐在绛色薄纱帐子里,温柔的看着怀里的公主珍吐口水泡泡,有相熟的世家公子过来拜见,见他安静的坐着,笑意浅淡、谈兴更淡,大多简单说上几句就告退。 有那出身高贵或者自诩年长的,便会带着关切或者训诫的口吻对他多讲几句“好男儿何患无妻”、“大王还需早日振作起来”之类的话,他也不跟人计较,只说“劳您关怀,叔父领兵在外,孤实难心安,忧心忡忡倒也不是为那等小事”,就无人再提娶妻之类的话,转而说起远在大纪的战事来。 楚军是打着替上国靖难的名义出去的,uu看书.uukanshu.o其中内情,大多不为世人所知。 如今纪帝紧闭宫门万事不管,楚军占据地利,吃着大纪士绅提供的粮草,痛打诸国联军,别说楚人满腔正义,觉得自己的国家棒棒哒,就连大纪人,也对楚军赞誉有加。 现在不仅白景源放心不下,全国人民都在盯着这件事呢! “没想到金国会出兵!” 有人摇头笑。 “说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家父病重,某带着家眷匆匆离京,就曾在宿城见到理叔丘身边的谋臣黄老……” 黄? 白景源现在对这个字格外关注,一听这话,立刻竖起了耳朵!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52章 赏春节上的意外收获)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为何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这世界实在太大,有封邑的王侯世家也太多了,白景源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这个名为理的封邑到底在哪里。 所以他就做出了感兴趣的样子,开口问:“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刚有人说起金国出兵,就有人提起这位黄老,难道他是金国人?或者那位理叔丘,也和金国有什么瓜葛? 当初那位黄老说话带着荆山国口音,可谁也不能保证,他是伪装的,还是在荆山国住过,又或者仅仅只是与荆山国人朝夕相处过——作为一个东北人,他太懂语言的传染性有多大了。 这些日子白景源一直在查当初那位黄医的来路,此人害得他闺女没了娘,若不报复,大概这辈子念头都没法通达。 可惜这时代所谓的国界线是很模糊的山啊河啊之类的,边境别说巡逻队了,就连界碑都没有,想要去往他国,只要胆子够大,又足够有钱,原则上来讲,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至于各个城池,除了边塞要地,几乎都不会修建城墙,人员进出根本无从管控,想要查到一个人的行动轨迹,就必须通过旁人的眼睛。 可谁又会成天闲着没事盯着不相干的人看呢? 黄医来凤凰台之前各种低调,来了之后也是在给老百姓看病,去年那场疫病实在太可怕,难得抓到个救星,病人家属成天与他说的也是病人的情况,排查了几个月,竟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查到!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听到个姓黄的老头,就想问问。 反正有枣没枣打两杆子也累不死人。 众人说了很多话想引起他的谈兴,结果他一直表情淡淡,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开口问,想到大王一贯喜欢诸国逸闻趣事,那人顿觉与有荣焉,当即满面红光的说了起来: “倒也不算多么特别,就是人很风趣,还有一手好医术,于我有救命之恩……” 那人刚说了个开头,白景源就按捺不住激动,坐直身子插了句嘴:“救命之恩?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啊!” 姓黄,还医术不错!可能性更大了! 见大王果真很感兴趣,那人笑笑便详细的说了起来:“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我叔父听说有一批窖藏春山露要出窖,就打算去一趟春山,当时我也几岁大了,因为还未去过郑国,就缠着要去,叔父着急出门,又拗不过我,只得把我带着,没想到在路过理县的时候病了,随行医者束手无策,叔父无奈,只得带着我前去理氏求助……” 春山露是郑国出产的名酒,别说楚国这样接壤的国家了,就算是燕国,也有颇多拥趸,大世家有钱有闲的贵公子大老远跑去尝新出窖的老酒,是一件很风雅的事,在座之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安静听他讲故事。 接下来的事,就显而易见了,理叔丘身边一位姓黄的谋臣恰好擅长医术,就把他给救了。 救命之恩,是大恩,救人者以闭口不谈为美,被救者却以逢人便提为尚,哪怕白景源不感到好奇,此人也是要找机会详细说明当初情形,并恰到好处的表达感恩的,因为这样做有助于竖立他知恩图报的好名声,日后但凡需要帮助,得到援手的概率就会大上许多,现在大王想听,那人自是知无不言。 白景源默不作声的听着,那人本来还想多说几件黄老的趣事,见他反应淡淡,以为他觉得无趣,忙匆匆两句结了尾: “说起来黄老与叔父真是一见如故,事后相约前往春山同赏新酒,一路同行,越相处越投契,竟就此结为挚友,常年书信不断不说,还时常互相探望,可惜叔父走得早,黄老就再未来过我家了,之前偶遇,真是难得极了!” 这年头送信只能靠信使,能长途送信的人才很难得,给他们配的马匹装备也都得是好的,养着这样一个团队,花销可不小,哪怕王族,也只有重要成员能享受到自由通信的便利,对普通世家子来讲,能一两年通个信都很不容易,常年通信还互相探望,绝对是挚友没差了! 听了这些,白景源又故作好奇的问了下那位黄老的模样,说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 能得到诸侯王点名接见,对热衷于功名利禄甚至只是扬名的人来讲,都是极好的事,这人受过黄老的恩情,觉得自己能帮上这样的忙,回头见了黄老也是一桩功劳,顿时高兴极了,忙把黄老的样貌、习性等描述了一遍。 虽然他话都是捡的好的说,但白景源心底还是对上了号。 看来这人也不知黄老干了什么好事吧?要不然给他几个胆子,也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 也是,之前疫病发生的时候,这些世家子全都离开凤凰台避祸去了,等他们回来,都快入秋了,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来讲,一个死在隔离区的身份低微之人,根本就不配得到他们的关注,不知道也正常。 说起来黄老做这事之前,也没考虑过挚友的家族会不会受他影响,想来也是自信没人能查出来? 又或者,是笃定了他只能吃这闷亏? 若是别的诸侯王摊上这个事,一来只是死了个夫人,二来还是死在稚童的算计之下,哪怕出于面子,多半也不会追究到底,但白景源不一样,他的三观与本地人本就差得很大,他是一定要查清楚来龙去脉的。 愤怒容易让人失去理智,一个手握权柄的人一旦失去理智,杀伤力就会很大,他不想伤害无辜之人。 “这事与金国出兵有什么关系呢?还说了这么多,也不觉口渴?” 世家子之间总是互相不对付的,见那人出尽风头还替自己扬了感恩图报的美名,立马就有人挑刺了。 白景源也想知道更多,只是世家之间盘根错节,与诸国都有关联,他不想打草惊蛇,就没有开口,现在有人问了,他自是乐得捡个便宜。 发现自己说着说着就歪了楼,那人以为大王慢慢不感兴趣了,就是因为这个,心中懊恼,又被人挑刺,也不高兴了:“我说这事定是有我的原因,听个话都没耐心听完,若大王交你个差事,你又能有耐心办好吗?” “那你倒是说说,具体怎么个原因?废话扯了一大堆,春天本就容易犯困,我都要睡着了!这大好的春光,谁耐烦听你闲扯!” 白景源立刻面露不悦。 寻思着这是大王好奇问的,又不是那人非要主动说的,立刻有人出来打圆场:“本就是赏春来,闲来无事聊聊各家趣事也有意思,说话的人利利索索的说,听话的人也安安静静的听吧!大王还在等着听后续呢!” 诸人偃旗息鼓,uu看书ww.uukash.cm 话题重新回到正轨。 “我为何在这时候提起黄老呢?诸位怕是不知道,那理叔丘之妻,乃金国公主,虽不是嫡出,却很受先金王宠爱,与如今的金王感情也不错,之前遇到黄老,恰逢金国发兵,我实在想不通金国为何要这么做,便开口问询。” 说到这,那人却是卖起了关子。 这时代消息传播很不方便,遇到相关之人,想要打听点消息,是本能,众人被他勾起好奇心,也纷纷开口问。 因为他们也很想不通金王为何要这样做。 金王后与金王和离之后回到荆山国继承了王位,因为金王后年纪大了无法再生,妘氏又已经死完了,为了让他们的女儿可以继承荆山国,金王这时候正该与其妻统一战线,好好讨好纪帝,得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才是,怎么会发兵呢?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53章 为何)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五十四章 岂有此理 “逆天好运公子白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诸国之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何金国要在这种时候发兵。 毕竟金王后刚成为荆山女王,她又年纪大了不能再生,若是顺利,以后王位就会传给她与金王所生的女儿,与其着急忙慌的跑去攻打大纪,既不占理也不占利,不如助她稳定荆山国来得实在,毕竟大纪传出消息,说楚国想要灭纪,也只是小道消息,官面上并没有文书。 纪帝怂,想出口气,又不敢真的把楚人惹毛了,才会做这种阴损之事,旁人又不知道! 如今,在共叔鱼的卖力表演下,全大纪都知道,楚军乃是应陛下之请,前来帮助大纪平乱的! 金国出兵,实在莽撞! 难道里面有什么隐情? 不仅诸国好奇,纷纷派出探子削尖脑袋的打探,作为半个当事人的新任荆山女王也想不通,所以她就派了信使送信回来问。 妘莲是先荆山女王幼女,父亲除了长得好,既没有了不起的才能,又没有得力的家族支撑,她上头还有两个姐姐,王位根本就轮不到她来继承,所以她从小就只需要吃喝玩乐美美美就够了,待到长成,也只需嫁个如意郎君就好了。 她的人生也的确如她想的那样,活到四十几无病无灾,儿孙绕膝,生活安逸,还美貌依旧,再也没有更好的了,结果一场意外,妘氏被燕国灭了满门,金王以小女儿的性命相胁,她不得不听从他的安排,回荆山国去继承王位。 可以想象,一个安稳富足的过了大半辈子,除了美美美啥也不会的女人,当上女王能做什么。 再说荆山国的世家也只是想要个傀儡,只要王位上有人坐着,很多事情,他们就可以做得名正言顺。 年少时有家人娇惯,嫁人之后又有丈夫疼爱,待到有了儿女,儿女又十分孝顺,妘莲的前半生顺风顺水,到了现在,被群臣管得紧紧的,想做的事没法做,能做的事又本事不够做不了,心中有多少憋屈和怨怼,就是可以想象的了。 荆山国的臣子们原想着金王后回国继承王位,因着她与金国的关系,对荆山国来讲会是一件好事,没想到金王做事根本就不和他们商量! 妘莲继位之事遭了纪帝疯狂反对,为了安抚纪帝的小暴脾气,荆山国的臣子们绞尽了脑汁,好不容易把妘莲顺顺利利的送上了王位,暂且免了荆山国去国之患,正要卯着劲儿与这位陛下修复关系,以图下一步名正言顺的确认继承人,结果金王这个猪队友突然出手,死死的扯住了他们的后腿,可把他们给气坏了! 金宫太遥远,妘莲就在眼前啊! 他们没法,或者说没胆指着金王鼻子骂,可阴阳怪气的给妘莲罪受,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可以想象,这种情况下,妘莲有多委屈,多难过,多愤怒!那信里的语气,自然也就不会多么平和了! 信使八百里加急,差点没跑吐血,好不容易把信送到金王手上,结果金王看了信却勃然大怒,要不是太子殿下拦着,怕是当场就要把他给砍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金王气得满屋子乱转,轻薄的春衫下,肥硕的肚皮上下晃悠,信使跑了老远,还能听到他的怒吼。 “父王请息怒!” 金太子名为岩,是个留着小胡子的高瘦汉子,今年已经三十岁,因为平日里做事靠谱,极得金王信重,这几年金王忙着开疆拓土,国中政事大多都交给了他,比起赵台子茕那个小可怜,他的地位可谓稳固如山。 他还不知道母后信中说了什么,见父王发怒,立刻出言安抚。 金王的确爱重这个长子,顾及他的颜面,哪怕怒急,也不想在他面前唾骂他的生母,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平静下来,把那厚厚的信递了过去,示意他自己看。 “你母后定是受了那群贼子蛊惑,才敢与孤这般说话!” 昔日千依百顺的小绵羊娇妻不过刚登上王位,就变成了这副小野猫张牙舞爪的样子,对他来讲,信中具体说了什么事反而没那么重要,媳妇儿要翻天,才是他最气的事! 明明他们只是假和离! 难道登上王位,就以为自己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吗? 身为妻子,却不懂得顾及丈夫的感受,实在可气! 见父王一脸“看看你母后都干了什么好事”的告状表情,太子岩笑着抖了抖手头厚厚的信纸,一边拆了看,一边继续安抚: “母后爱使小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说起来多亏了楚国白纸,不然她这封信,怕是得派十个信使才能扛回来。” 这话实在有趣,金王神色也忍不住缓和几分。 想起昔日妘莲的絮叨,再看这封信,心情立马就变了。 “你母后在荆山国受了委屈啊!看来派过去的人,本事不大够!” 见他一丝儿停顿都没有,就转到了护妻模式,太子岩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笑道一半,就笑不出来了。 “父王,您……是不是没有告诉母后,小妹产女之事?” 金王脸色涨红,被太子岩盯得挪开眼神,这才底气不足道:“男人的事,跟女儿嘀咕啥?她又懂个什么呢?” 太子岩无语长叹,这么关键的信息,父王竟然都没有与母后共享! 看来日后他得多上心才是,如今父王母后身处异地,哪怕一点小差错,也会引起他俩的矛盾,若是一个解决不好,说不定就要坏事! 作为他们的长子,责无旁贷啊! 赵王杀了赵太子茕,是一件天大的丑事,事后除了下最严苛的封口令,自然是要找背锅侠来洗刷自己的污名。 然而这事儿实在没法洗! 齐茕那个孽障已经被他给杀了!当事人就剩他和风巳两口子! 要说风巳算计自己吧?她说得也在理,就算要设计弄死太子,也得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再说啊,若是生个闺女,按照赵国传统,又不能继承王位,干嘛白费功夫? 再说了,她肚子都这么大了,一不小心就动了胎气,她是疯了才会做这种事,就算她真想不开,也没那本事啊! 赵王暂且信了她的话,后来还是以她身子重为由禁了她的足,不许她再离开自己的寝宫半步,直到三月里,风巳产女,他才打消怀疑,将她的禁足令给解了。 风巳之女,若是风巳继承妘莲的王位,这个女儿就是下下任荆山女王,到时候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荆山国纳入囊中? 赵王激动起来,开始盘算,金王自然也要有所应对。 来不及与妘莲商量,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与她商量,金王一边派人保护已经出嫁的两个大女儿,一边派兵攻打大纪! 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以己度人! 若他是纪帝,在这种时候,肯定会任命风巳为荆山国继承人,到时候为了荆山国的继承权,金赵两国就得打出狗脑子! 赵国去年损了二十万精兵,伤了元气,想要恢复也不过是几年的事,比起与强大的赵国对战,当然是欺负没牙的大纪来得容易啊! 等纪帝这个啥本事没有,只能仗着祖先逼逼赖赖的货色死了,荆山国的继承人谁来当,还不是他说了算! 谁说荆山国只能有女王了? 他还有二儿子啊! 凭啥不能让他儿子去做这个大王? 比起把王位传到女儿手头,u看书wwuukasu哪有传给儿子踏实? 毕竟儿子才是姓风的啊! 被大儿子好一通开解,想明白这些,金王意识到,与妘莲的感情,在这里头将会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最终还是忍了妻子的小脾气,派人将实情告知,又送上好几大车礼物,各种小意温柔的哄。 妘莲不知此中种种,见他这般哄着自己,只知丈夫并未因为自己的离开就去宠幸其他的小贱人,心情大好,也不在乎臣子们带来的不快,开始安安心心的当她的荆山女王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54章 岂有此理)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逆天好运公子白》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五十五章 好算计 “逆天好运公子白 ()” 郑国与金国接壤,理叔丘的妻子又是与金王关系不错的妹妹,得到消息更早,是很正常的事,白景源没想到一场勉为其难的出游,会有这样的收获。 坐在人群里听了老半天,终于搞清楚来龙去脉,想起这些年经历过的风风雨雨,白景源不由叹了声“真是好算计”! 以金王的贪婪,这次西进,估计是真的存了灭掉大纪的心,大纪没有军队,各大世家养的私兵也不顶用,想要抵抗金国,只得依靠楚军相助。 对楚军来讲,这种情况下,一场硬仗在所难免,不知叔鱼会选择死守还是撤退? 因为后氏的衰亡,如今国中其他世家全都十分警惕,尤其是掌着虎符的张氏,时刻都在忧心自家兵权被夺,这种情况下,共叔鱼肯定不想消耗太多手下的兵,但他又想借着征战练出一支强军来,可以想象有多难取舍。 再者,如今的大纪还未灭亡,大纪的领土虽被诸国渗透许多,到底没有被谁家占据,若是楚军下手早,未尝不能就此占据那些险地? 也不知叔鱼会不会动心? 这块肉很肥,却也很烫嘴啊! 凡事最怕外行指导内行,作为一个纨绔,白景源很有自知之明。 他并不懂军事,只能看出这些粗浅的东西,且现在楚国的军政要务都还被任袖、叔鱼以及各大世家把控,他操心这些也没用,所以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调查黄老的事了,对他来讲,这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不让他握住太多权力,任袖对他还是很大方的。 现在他手下不仅有信使,还有密探,以及各种为他服务的人,想要办什么事,只要不是犯任袖忌讳的事,都没人干涉。 有了方向,他要查理叔丘,就很好查了,只是路途遥远,交通不够便捷,可能还要等一阵子,才会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传回来。 这事也急不得,所幸他现在有个闺女,日子过得也还算有滋味。 公主珍越长越大,慢慢显露出活泼好动的性子,白景源每天抱着她,听她咿咿呀呀的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不知不觉就能过一整天。 就是某一夜发生了一点小插曲,柳雉换了轻薄的春衫过来找他,问他当年许下的诺言还作不作数? 谁能记得自己很多年前随口所说的一句话呢?只有女人才会帮你记得。 上辈子这种事情遇到太多了,他很有经验,绝口不提诺言内容,直接一脸严肃点头:“老爷们儿一口唾沫一个钉,哪能不作数呢?” 他敢这么认下来,也是因为他从小就不会随意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既然做得到,又真的许诺了,他就不会反悔,哪怕为难,也会做,最多事后把这事儿记在心里,提醒自己日后做人要更谨慎一些。 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讲,适当的吃亏,反而是一件好事。 然后柳雉就脱光了衣服,对他道:“活到七十这种事情谁也没法给我保证,那我要生很多的孩子,来吧!” 白景源目瞪口呆,心中复杂真是不忍多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一场赏春节,白景源得到了急切想知道的消息,任袖也有了满意的收获。 手握大权的她,生活重心早就与那些整日里耽于内宅的妇人不同了,她和这些人自然没多少共同语言,之所以借着赏春节与她们亲近,不过是想给大王挑选新的夫人。 除了夫人,她还打算快点为他聘个公主回来,若有个能干的王后,后宫里也不会发生之前那种糟心事了,她的精力宝贵,可不想耗费太多在后宫那些糟心事上头。 当王后的那些年,她早就受够了。 夫人人选还好,国中淑女众多,只要挑那些品貌好性子佳年龄合适的就行,各家夫人那天都把人带来了,她亲眼见过,翻车的几率就更低了,至于这个公主人选,就让她伤脑筋了。 现如今就只有鲁国和郑国有身份合适的人选,可鲁国弱小,连太子都送来楚国当人质了,娶了他家公主又能得到什么助力呢?她是看不上鲁国公主的。 而郑国的侄女她又得顾忌白景源的感受,不能轻易开口求娶。 难啊! 正当她整理好夫人人选,命人画了相造了册,打算让白景源选两个出来的时候,郑国的使者来了。 新任郑王派来使者,却不是以国君的名义,而是以弟弟的名义,说是想念阿姊却又抽不开身,派人替他探望一番,任袖知道信使多半带来了私密的话,想到弟弟幼时对自己的依恋,任袖叹了口气,还是挥退侍从,只留了心腹在场。 信使是任肃精挑细选的,口才极好,说起公子肃继位以来的不容易,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啊! “理叔丘小动作不断,先王不喜大王,大王久居边塞,根本就不懂政事,很多时候都被欺负得夜不能寐,每每这时,大王就会涕泣横流,对着我等心腹念叨‘若是阿姊在孤身边帮衬就好了,阿姊昔日就是众兄弟中最出众的’,公主殿下,大王如今……难啊!” 这人说话实在太动听了,哪怕是任袖这种铁石心肠的女人听了,也忍不住动容。 任袖心道,先听听他想要什么,若是不过分,就答应了吧!不过她是惯会讨价还价的,自是不可能直接应承,于是她便开口道: “本宫如今是芈氏妇,若非吾儿年幼,定不会如现在这般操劳,世人只当本宫大权在握,却不知本宫做事总是以芈氏之利为先,你家大王的艰难本宫已经知悉,本宫的难处,希望你也能完整的转告你家大王,此次肃派你来跑这一趟,不知有何事相求?还请如实道来。” 不等信使开口,她又摆摆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开口之前,还请你多衡量几番,若是有损我楚国社稷,为了我姐弟二人的情分,就莫要说了,否则,本宫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面对早亡的夫君,uu看书 .uuanshu.m 还有芈氏的列祖列宗?” 信使刚要开口就被抢了话,只觉自己气势立刻就弱了下来,不由暗叹这位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心中想法不可言说,信使面上却是挤出了笑:“大王满心只有公主殿下能过得好,哪可能提什么非分要求呢?大王派臣腆着脸来一回,不过是因为公主瑟如今已经十五,出落得亭亭玉立,却寻不到如意郎君,大王操心她的亲事罢了!” 任袖心里立刻就有数了。 理叔丘乃夫人之子,极得祖父喜爱,当年与父王争夺王位失败,若非祖父临死当着朝臣的面留下遗言,不得害了他的性命,父王怕是早就弄死他了。 这些年,父王虽然没有弄死他,理叔丘的日子却不好过,如今父王身死,换了肃上位,他要生事也很正常。 肃想借联姻巩固势力,楚国也需要一位新的王后,这事她倒是乐见其成,可白景源那头,能愿意吗? 如今白景源年纪越来越大,在朝中也越来越有威望,他的意见,已经不是她可以无视的了。 任袖想了许久,才叹口气道:“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凡事都不愿违了他的意,这事需得他自己点头才可,再者,你刚来楚都,可能还不知道,前几月他那夫人刚刚香消玉殒,这会儿正是伤心的时候,愿不愿意现在娶妻还是两说,你且待在驿馆,等有了消息,再唤你来可好?” 任袖离家十几年,难得见到故乡之人,态度极好,见事情已经成了一半,那信使哪有不同意的?当下留下一堆礼物,欢喜的回驿馆等着去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绝不可能 “逆天好运公子白 ()” “这事绝无可能!” 最近柳雉成天缠着他要孩子,白景源担心她那小身板儿生孩子危险,死活不肯,正觉头大如斗,永寿殿来人请他,说太后娘娘有事找,他忙赶了过来,没想到刚进门就听任袖讲: “你舅父一直有心与楚联姻,已经派信使来问过好几回,日前又派了信重的家臣前来送信,以前也就罢了,如今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大王,娶你表妹公主瑟做王后怎么样?” 从春山到凤凰台,以如今的交通,就算八百里加急,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既然是信重的家臣,肯定受不了那个苦,此番前来,少说也得在路上走一个来月。 算算日子,几乎凤凰台这边的消息刚传回去,那边就派人来了,白景源没想到郑国的使者来得这么快,气得脸色发青,当下就想拂袖而去! 难道郑国这般算计,就是为了逼他娶郑国公主? 不怪他想法偏激,实在是这时机,太凑巧了! 公主喜死了,柳桑也紧跟着去了,如今满世界都在传他克妻之事,郑国不可能不知道,现在不顾苛待女儿的恶名也要派人来提亲,是想趁虚而入吗? 真就笃定了他只有任氏女一个选择吗? 没有谁是喜欢被人逼迫的! 尤其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身,又继承王位多年、威势渐隆的白景源! “为何不可?就因为她是我任氏女吗?!” 见他气呼呼的想走,任袖也很火大!直接拍案而起,堵住他的去路,两眼死盯着他! 如今诸国身份合适、年纪又相当的公主,就郑国和鲁国有,娶了郑国公主有什么不好? 什么近亲成亲不利子嗣那些话,任袖只当是他的借口,本来他身上也没有任氏的血脉,娶任氏女根本不存在什么近亲成亲,以前愿意顺着他,不过是有更好的选择,不愿为此和他生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应对方式自然也要换一换才可以。 这个大王是阿姊从野地里捡回来的,虽样貌出尘、举止优雅、言行有度,却不懂世家大族的处事规矩,连很多常识都不懂,相处快十年了,任袖仍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出身。 在任袖看来,他那种深入骨髓的“人人平等观”,对一个诸侯王来讲,真的不是什么优点,这会让他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面拎不清! 比如娶妻这件事。 在白景源看来,娶一个喜欢的女子最好,只要是他喜欢的女子生下的孩子,不管她是王后还是夫人,哪怕只是个奴隶之女,他也会同样对待,这在任袖看来,就是典型的昏了头! 楚国的继承人,必须有个身份高贵的母亲,否则日后继位,就会因出身被人诟病! 这是任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她今日开口,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促成此事。 如今的郑王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国又是接壤的邻国,眼看着天下烽烟四起,楚国急需更多的武器,郑国产金铁,对楚国是最合适的助臂,怎么就不能娶? 她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结果刚开口就被否了! 难道就因为她也是郑国公主,害怕她们姑侄俩联手作恶吗? 她若真有心作恶,哪需要和谁联手? 单纯的忤逆已经让她很生气了,再被恶意揣度,她快气炸了! 两人对视,白景源寸步不让。 如今他已经快比任袖高半个头了,两人都站着,就有种俯视的感觉。 昔日稚子越长越高,慢慢的超过了自己,他的生涩慢慢消失,做事越发游刃有余,这种压迫感,不仅是体型带来的。 还有岁月的力量。 想起今早对镜梳妆时拔下的那根银发,任袖叹了口气,率先收回视线坐了回去。 这个便宜儿子其实挺好的,是个典型的顺毛驴,只要顺着他,他也会对她百依百顺,但凡不如他的意,他就会不管不顾起来。 熟悉了他的性格,与他相处其实很舒服,就是这孩子有时候政治手腕有点欠缺,处理政事的时候,总喜欢掺杂个人情绪,永远也学不会冷静的判断利弊得失! 大王娶妻这种事情,本就和情爱无关,此事事关家国社稷,又岂是大王个人的喜好所能决定的呢? 任袖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这次她是真的一心为他考虑,一点没有掺杂坏心眼,被他当成心怀恶意之人对待,心中是又怒又委屈! 见她收回视线的时候,眼底藏着淡淡的委屈和浓浓的失望,想着这么多年她也不曾表现出扶弟魔的特质,白景源也不想与她撕破脸,当下也坐了回去,叹了口气,才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 “那又是为何?难道你想娶鲁国公主吗?一个连太子都保不住的国家,难道比公主瑟更值得娶吗?” 任袖深吸口气,话语里满是语重心长。 “这种事情,儿自是想得明白,儿之所以不愿娶阿瑟表妹,倒不是因为别国公主比她更好,而是……” 白景源抬头看了她一眼,撇开眼神,这才道:“您可知黄老是谁的谋臣?” “谁的?” 柳桑的死,一直横在他心头,任袖知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想着先听他说说看,也压住脾气,坐下来喝了口水。 白景源安静的坐着,眼神沉静,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理叔丘,想来娘娘比儿对他更熟。” “叔父的谋臣?你从哪里听说的消息?确定吗?” 白景源便把前阵子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任袖皱紧了眉。 柳桑的死,与她的疏忽大意脱不开关系,但这事最该怪的,还是那个算计之人,任袖是个从不肯吃亏的性子,自是要查探的,可惜她查了这么久,愣是没查到有用的资料,心里说不恼火是不可能的。 现在听白景源说起,曾在赏春节的时候听到了消息,她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白景源得知消息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想来今日若不是话赶话的聊到这,恐怕也不会说。 从前遇到事,他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就怕消息延误,两人之间生了误会,没想到柳桑的死,又让他们的关系退回到了从前。 想到这,任袖越发恨那谋划之人了。 见她神色变化,白景源只当没看见,没道理心有芥蒂了,还要假装没事,他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人。 何况任袖精得跟猴儿似的,在她面前装也没用。 “叔丘乃夫人之子,昔年家祖在世之时,极其宠爱他,一度还想废掉父王的太子之位,传位给叔丘,其余叔父被此事激起野心,都想当大王,后来祖父年迈昏聩,在叔丘母子的挑拨之下,对父王越发看不顺眼,父王便将他的兄弟们都杀了个一干二净,唯有叔丘,祖父以死相逼,又提前退位,这才换了他一条命。从此叔丘不可离开理邑,父王也不可谋其性命、撤其封邑……” 任袖并未直说什么。 她开始将昔日之事娓娓道来:“昔吾年幼,父王尚未登基,叔丘正值春风得意,尚未被撵出春山,我也是见过他的,记得他身边从未有姓黄的谋士。” 最了解一个人的,永远是他的敌人,作为太子,若不能继位,下场可想而知,作为先郑王最宠爱的女儿,从小受到和王子们一样的教育,任袖知道理叔丘身边谋臣有哪些很正常。 还是想劝他娶公主瑟啊! 白景源叹了口气。 “就算理叔丘是故意如此,就为了阻止郑楚再次联姻,我也不想再娶任氏女。uu看书 uukanh娘娘,谁知道这背后还藏着什么别的事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脚踏进泥潭,可不是谨慎之人该做的事!” “什么叫泥潭?!” 见他不是不明白情况,只是过不了心中那道猜忌的坎,任袖也理解,但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怎么就成了泥潭了呢? 若任氏是泥潭,那她岂不也是泥潭的一部分? 看出她想什么,白景源勉强一笑:“好了,娘娘,您是泥潭里长出来的芙蕖,香远益清,洁白无瑕,我只是暂时不想娶妻,此事,再议如何?” 见他态度坚决,任袖强笑两声不说话,白景源见状,便起身告退,任袖也未留他。 见他带着人走得看不见了,任袖才猛的摔了手中漆盏。 “娘娘息怒!” 心腹们以为大王惹她生气了,不想夹在中间受气,全都跪下来哄她。 任袖咬牙盯着支离:“本宫听闻理邑最近有匪?可是真的?” 好巧不巧,为了制衡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先郑王特意将理叔丘的封邑封在了距离金国最远的郑国南部边陲,距离郑楚交界的赤山山脉很近! 赤山山脉十分高大,两国来往,都会特意绕开这里,想要让赤山北麓的理邑闹匪患,难度可不小。 支离心里明白这个,还是咬着牙点了头:“既然娘娘都听说了,那肯定就是真的了!” 齐水发源于赤山,趁着夏日汛期来临前,派水性好的刺客顺流而上,还是很容易的。 楚国最不缺的,就是水性好的人。 任袖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快些安排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虽不如她能耐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天越来越暖,垶塬的太阳越来越晒,风里的沙尘也越来越多——又到了一年中风巳最讨厌的季节。 “你家大王真的会给太后娘娘调胭脂?” 窗前铺着新制的竹席,竹席光滑凉爽,风巳靠着凭几,随意的坐在上面,满脸都是惬意。 赵国不产竹,这是从遥远的楚国买来的,小小一席,便价值千金。 大抵是坐累了,她挪挪腿,换了个姿势,婢女忙把手里沾满蔻丹的小刷子挪开,待她坐稳,才继续忙活。 西斜的落日洒下温暖的余晖,透过窗上紧绷的米色薄纱,温柔的落在风巳脸上,让她看起来越发美艳了。 染指甲的婢女低头跪在她身前,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风巳翘起刚染好的小指甲,对着阳光欣赏,一边看,一边接着八卦:“这染指甲的法子,是你家大王想出来的吗?” 婢女这次却未继续沉默,而是抬起头,十分认真道:“娘娘,请慎言!” 没有哪个大王,是该做这种事的,哪怕楚王纯孝,也不能为了太后娘娘做这些事。 婢女不喜自家大王被人传成这样,忍无可忍,还是出言反驳了。 但她到底还是有所顾及,不敢说得太明白。 她是楚国派来的,风巳知道,她也知道风巳知道,但她们十分默契,从未将这件事放到明处。 “不过是随口闲聊,你干嘛这般在意?” 见她一脸严肃,风巳嘴上这么说,到底还是认了怂,立刻换了话题:“天都快黑了,指甲还没染好,你不想让我吃饭吗?!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养到这般大的!成天只知道巴心巴肝的对那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虽是换了话题,话里话外还是透着去不掉的酸。 婢女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年岁并不大,说她们是一起长大的也不为过,风巳有点委屈,不过小小的八卦一下,怎么了么?她也是听人说的,又不是她自己造谣,凭什么对她这么凶嘛? 也是神奇,从小没有闺蜜,也没有心腹的风巳,竟然把这个来自楚国的探子当做心腹对待! 她不觉得自己各种作,还能在赵王宫里活得很好,是这婢女,以及婢女身后的楚太后的功劳。 哪怕明知道只靠蹇叟,她和太子茕的事绝对瞒不过赵王,她还是不会承认这一点。 在她心里,她之所以愿意这般待这小探子,纯粹是因为和她在一起,什么都能说,不用忌讳什么。 自由啊!自由最珍贵。 “娘娘,奴奴是金人,随您来到赵国,就是赵人,请您别再说这些胡话,来伤奴奴的心了。” 婢女低下头,继续给风巳染指甲,一边染,一边强调。 风巳撇撇嘴,心道,什么事儿都让你给做了,还舍不得这层皮,但她也没必要揪着这事不放,如果婢女身份真的暴露,且不说她能否留得性命,这赵王宫是绝对没法留她的,到时候日子该多难熬啊! “说说看,最近诸国都有什么大事发生?” 风巳闲不住,又找了个话题,之前的事,便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默契揭过不提了。 婢女沉吟片刻,正琢磨该先说哪件事,就听内室传来婴儿大哭声。 刚出生不久的公主睡不安稳,突然哭闹起来,风巳烦躁的拧紧眉头,不等她发话,立刻有乳母小心的将她抱到别处去哄。 但赵宫逼仄,说是偏殿,离这也就几米远,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哭声还是时隐时现。 风巳正要发火,就听婢女小声道:“娘娘,您的母亲已经继位,这事您知道吗?” 风巳立刻挑挑眉:“这事,本宫自然知晓!” 弑父有悖人伦天理不容,杀子,哪怕儿子星夜前来想要勒死自己,自己只是为了自保才杀了他,传出去也是天大的丑闻,事情发生后,赵王自是要想法子洗脱自己的污名,但风巳据理力争,说她没有理由,也没有本事做这事,考虑到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说不定继承人就得落在她身上,赵王还是忍了,最终只低调的将她禁足。 待到孩子生出来,发现是个女儿,赵王很是惋惜,便给她赐名为惋,结果没多久,就收到丈母娘继位的消息,这个女儿立刻变得金贵起来,赵王就给她改名为晚,既有感叹自己老来得女的意思,也有怪她来得太晚的意思。 如今赵王还指望靠着公主晚染指荆山,对她们娘俩那叫千好万好,风巳本就不傻,知道这事有什么奇怪? 婢女并不是时刻都有机会与风巳畅谈,她掌握的消息时常过时,也摸不准风巳知道哪些不知道哪些,见此,就换了个话题:“金国进攻大纪,想要灭掉姜氏,这事,您可知晓?” 风巳面色一变,很快就收拾好表情:“详细说说呢?” 她知道纪帝借兵伐荆山,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没想到又有了新的后续? 荆山女王的王位到底传男还是传女,可决定了她的生死! 若是金国灭了大纪,父王非要把母后的王位传给二哥,赵王还会这般待她吗? 况且,难保她与太子茕的事,赵王是否听到风声,若他已经知道这事,只是迫于现状,才暂时忍了呢? 她可不想死! 大纪没有养兵,金国若真下定了决心灭掉姜氏,肯定会很快!楚军出工不出力,怎么可能为了大纪拼命呢? 哪怕她对政事一窍不通,依然明白,大纪这样放弃守护自己的力量,将自身安危交到诸侯国手里,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因为曾经忠诚的诸侯国,不会永远忠诚,大纪的灭亡,是诸国都盼望的事,一直没有遂愿,不过是没人敢做这事。 现在有金国当了这根出头的椽子,没道理谁会来阻止! 这才一千多年,就成了这样了啊! 婢女便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共叔鱼领兵在纪,眼见着金国来攻,怕楚国撤军,大纪士族纷纷解囊,对楚军予取予求,现在金楚两国打得厉害,楚军占了地利,金人吃了不少的亏,听说……金国国内已经有了收兵的声音……” “大纪底蕴深厚,为了自保,各大世家都很慷慨,有充足的军需,楚人自是不会放过,肯定不会走,有共叔鱼在,我大金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建功,暂时撤退,挺好的。” 虽然恨着那个抛弃她的国度,但她还是不希望母国遭殃。 “你父王,可不会这般想。u看书 w.uukashu” 连妇孺都明白的道理,金王不是不明白,但他更知道时不我待,错过机会,就不行了。 风巳突然烦躁起来,一把推开了婢女的手,也不管指甲染好了没,甩着袖子就进了内室。 “我要睡了,你走吧!” 当初这小婢女也和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什么都知道了,想来,靠着自己,她越发得楚太后的重用了吧? 风巳觉得自己周围总是有无数的茅草丝,缠着她,勒着她,让她不好过。 从来没有谁,给过她选择的权利,所有人都只需要她服从,但她不想这样!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楚太后的能耐,能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但她也很自信,论起搞破坏,她还是在行的。 不再痛苦中沉默,就在痛苦中变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想毁了这一切,一切让她不舒服的存在,都该毁灭! 听到内室摔打声,婢女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收拾好东西,低头弓腰,退了出去。 这世间,又有谁是好过的呢? 谁能知道,她这个金人,事实上是赵人呢? 昔年家族出事,年幼的她被家仆带着流亡到金国,后来阴差阳错成了楚太后的探子,楚太后意在赵国,若她足够努力,说不定能帮着楚人灭了赵国,这对她来讲,是多么渴盼的事啊! 这么多年,她没有一日,不曾努力! 想到被先赵王暴尸荒野的家人,还有被挖出坟茔鞭尸的祖宗,婢女握紧拳头,忍住了心中酸涩,抬起头,大步走出了风巳的宫殿。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如意 五月,榴花初绽,烈日显威,白景源抱着粉嫩软萌的公主珍,刚到永寿殿,就听里面在砸东西。 金器砸到木地板上的清脆声、珠串散落之后珠子滚动的咕噜声、漆器摔在地上的弹跳声,以及陶器的碎裂声,伴随太后娘娘压抑的怒吼声,声声入耳。 公主珍初生牛犊,根本就不懂发生了什么,听到这动静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根本不带怕的,只见她乌溜溜的眼珠子好奇的盯着远处黑洞洞的大门,肉乎乎的小手叉着,就要往那边扑! 任袖一贯不是个脾气好的,今天又不知在为什么生气,想着她这么多年,像这般生气的时候屈指可数,白景源心疼闺女,生怕她遭了池鱼之祸,忙示意乳母将她抱走。 乳母掏出公主珍的布偶吸引她的注意力,趁她不备抱着就走。 公主珍如今不过七个月不到,哪懂大人这些套路?直到乳母走了老远,她才开始闹着要找她爹,偏她还不会说话,一着急就只能流着口水咬那乳母的肩膀! 白生生的小乳牙刚长了四颗,乳母被她啃得直笑,一边笑一边哄,眨眼就走得不见了。 白景源又在院门口站了会儿,心道没听说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到底还是提起下裳迈过门槛,进了永寿殿的院门。 院门后一左一右各种了棵石榴,昨夜下了雨,今日又骄阳似火,便衬得那叶格外油润、那花儿格外红艳。 白景源刚下台阶,便见那石榴树后站了个抱着扫帚瑟瑟发抖的洒扫小婢,顺口就问了句:“娘娘这是怎么了?” 鹿儿前阵子已经得了封赏,带着妻儿出京当官去了,如今身边跟着的是辞,比起鹿儿的老辣,辞就要差一点了,若是鹿儿,遇到这种突发状况,肯定会找相熟的宫人打听消息,辞却只知道傻乎乎的站在他身边,等着他自己去打探。 当然,也有两人出身不同的原因,辞想在不触怒任袖的情况下,在永寿殿打探消息,远没有出身季氏家将的鹿儿方便。 洒扫小婢穿着灰蓝色粗麻裋褐,因为经常顶着太阳干活的缘故,衣服肩膀处微微泛白,听到声音抬头,见是大王在问话,顿时脸色一白,颤抖着就跪下了,随即腥臊味儿一窜,地上就多了一滩水渍。 平日里如她这般地位低下的小婢,根本就没有资格凑到大王面前,虽然大王和善,就算面对满腿泥泞的农奴都能和颜悦色,但那些身份更高的奴仆可不是吃素的,绝不会给她机会讨好大王。 正当她吓得半死,以为今日就要丢命的时候,却听大王笑着吩咐奴仆:“这丫头到底年纪还小,不经事,快些去喝点热汤换件衣裳吧!” 等她回过神,大王早就带着人进了殿门,很快,太后娘娘就不再砸东西了。 【还是得大王才能哄住娘娘啊!】 小婢心里这么想着,一回头,就见管她的嬷嬷站在她身后,一张脸黑得跟炭似的! 对小婢女来讲,刚刚发生的事是天大的事,对白景源来讲,不过是生活中数不清的小插曲之一,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让任袖平静下来的同时,不迁怒他。 自那日严词拒绝迎娶公主瑟之后,虽两人都是成年人,且这些矛盾也不属于不可调和那种,经过这段日子的努力,他们之间的芥蒂依旧存在。 白景源不清楚任袖为何生气,保守起见,还是从关心她身体健康出发:“娘娘,气大伤肝,不管有什么事,都得冷静下来才好解决,您先坐下喝碗热汤吧!” 话罢,也不管她答应没有,小跑着从阿瑟手里接了碗汤过来,小心翼翼的捧到她身前。 很多时候,人们生气发泄,刚开始可能是怒火太炽压不下去,后来绝大部分都是因为缺少台阶。 白景源的到来,以及一如既往的孝顺表现,无疑就是最舒服的台阶。 任袖顺势坐了下来,一边喘着气接过碗,一边垂着眼皮不耐烦:“又来作何?难得休沐,不是说要带着珍去游湖?” 心知这些日子他为何来永寿殿的次数变多了,任袖还是忍不住小小的刺了一句,哪怕她也想好好和这个便宜儿子相处,也默认了白景源修复关系的积极举措,但心中那股不忿,还是消不下去。 她任氏的女儿哪里不好了? 见她转移话题,白景源也不介意,笑着接过婢女端来的果茶,抖抖袖子,捡了干净的地方也跟着坐了下来。 “今日天热,珍尚且年幼,儿怕她热着!” 任袖“哼”了一声,扔下一句“政事不好好学,带孩子倒是不用人教!”,就进了内室。 刚出了一身汗,她要更衣梳洗。 这些日子她本就看自己不惯,今天还心情不好,白景源也不介意她说话不好听,笑着继续喝自己的茶。 奴仆们很快就把杂乱的东西收起,眨眼间,新的摆设也放好了,任袖这才打扮停当走了出来。 出来了她也不说话,白景源估摸着就这么走了怕是又要惹她不快,只得斟酌一番开口:“不知娘娘为何不快?可有儿能帮上忙的地方?” 任袖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开了口:“此事本不欲让你知晓,既然这么巧,让你赶上了,便说与你听……” 白景源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什么。 “先前你说起理叔丘之事,本宫心有不忿,便派人前往理邑,意欲行刺,结果却扑了个空……” 扑了个空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啊!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又有何难? 白景源这么想,便出言安慰:“既然娘娘也认定了此事,知我并非胡言,那总是有机会的,也不必急于一时,事情已经发生,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不过是让我们心里好受些罢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话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可惜了,任袖似是能猜到他心中作何想,叹口气道:“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你可知,我派去的人,为何扑了个空?” “前些时日春光正浓,许是去别处游玩了吧!” 难怪不想跟他讲,大概是怕他以为她做戏,只想哄他高兴,却不动真格儿的吧! 任袖摇摇头:“家祖去世时,要求父王不得害他性命,但也留下遗命,除非王令相召,否则不许他离开封邑一步,此次离开,是因为……” “因为什么?” 实在太好奇,虽然她一脸难过不想说,白景源还是开了口。 “你舅父许了高官厚禄,请他出仕辅佐!如今理叔丘身在春山,身边扈从数之不尽,想要得手,难度骤增,若只是这样,想想办法还是可以如愿,但你舅父派人求告于我,说同为任氏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季氏灭亡,还有其他大族,凭他自身,毫无压服世家之力,他需要叔父帮助……” 公子肃与先王感情很淡,他不顾先王与理叔丘的恩怨说得过去,但理叔丘乃夫人之子,却能得到让父王不顾伦理也想传位给他,可见不是省油的灯,他不怕放虎归山? 当年先郑王想尽了法子,才将理叔丘禁锢在封邑之中,如今将他放出,焉知未来会如何? 在白景源看来,u看书 .uukanshu 且不说公子肃在理叔丘的帮助下能否战胜郑国庞大的世家集团,就算战胜了,胜利的果实谁来摘? 比起老谋深算、从小被教导得很好的理叔丘,他一个在边境小城荒废了无数岁月的不受宠王子,真的有把握吗? 他也是见过公子肃的,看起来不至于多么精明,也不傻啊! 白景源摇摇头,叹了口气。 见他满脸不认同,任袖骤然涨红了脸,满心羞愤回了内室。 连她这个毫无政治细胞的便宜儿子都能看出来,她那愚蠢的弟弟啊!却还在做梦! 哪怕不顾一向感情亲厚的姐姐,也要保了他! 任袖越想越气,越气越急,忍不住又想砸东西,一把手抓起榻前那盏她出嫁时母后特意准备的雁鱼灯,刚想砸了,又猛的委顿在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在她装满了复杂心思的内心里,从前只藏着对母国的爱,如今又多了对母国未来的焦虑! 摊上那样一个大王,这个国家,还会好吗? 若郑国灭亡了,她这个郑国公主将会如何? 楚国虽然是她的家,但她已经没了丈夫和儿子,现在这个儿子,是假的!没有血缘关系那种! 这些年她抢权夺利,时常不顾他的感受,焉知他羽翼丰满,会怎么对待自己? 对母国的忧虑,不如说是对自身未来的忧虑。 吾心安处是吾乡,吾乡在何处? 逆天好运公子白 https://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不可能的事 “逆天好运公子白 ()” 白景源从未想过,任袖这样强悍的女人,竟也会有缺乏安全感的一天,但想到连穿越这种事都可能发生,又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呢?他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自那日大发雷霆之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任袖对他的态度都很奇怪,那种想对他好一点,却又藏不住心中防备的样子,哪怕极力掩饰,依旧被白景源察觉。 刚开始他也想不通任袖到底怎么想的,后来实在被这古怪的感觉折磨得够呛,照旧躲到疱彘那里,打算喝点小酒放松一下,然后疱彘无意间一句话,顿时让他茅塞顿开! 疱彘端上来一碟炒豆,见他满脸放松,就笑着与他闲话:“大王威势日隆,奴奴每每为您炒豆,皆心中惶惶!生怕朝臣们将奴奴沉了河呢!” 贵人们讲究多,哪怕白景源捣鼓出了豆芽还有豆腐,很多人依旧对豆子这种用来养奴隶还有牲畜的粮食有偏见,尤其是吃完容易放屁的炒豆,更是碰都不会碰,白景源也只有在疱彘这里,才会偷偷吃一点,若是被朝臣们知道了,定会磨叨个没完。 说起来也是当年跟张元学的,炒豆子就酒,烦恼立马没有! 疱彘这么说,本是为了与大王拉近关系,毕竟大王不管在臣子们面前怎样,在他面前,依旧是从前的样子,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景源立刻想明白了,为何任袖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随着他年纪渐长,朝中已经有了对任袖的不满之声,甚至还有人暗暗筹划,要让大王亲政,把太后娘娘赶回后宫去“享清福”,虽然还没有哪个头真的那么铁,现在就提出来,但平日里各种试探从来就没有少过。 比如,以前朝会的时候,一件事情提出来,他们会先观望,等到任袖开口,让大王发表意见,他们才会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现在却在提出问题之后,越过任袖,直接询问他的意见,甚至有几次还想不经过任袖,让他做决定。 每当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任袖都冷静的看着,并不阻止,幸而白景源并不是个权势欲望多么强烈的人,目前也不打算与任袖撕破脸,自是表现得孝心一片,不管什么事,都想问问任袖的想法。 大王什么都听太后的,太后又是个严苛精明且睚眦必报之人,被臣子算计了,自是要悄咪咪的找回场子,臣子们有苦难言,日子不好过了,对大王难免有意见,觉得他不够爷们儿,都这么大了,还成天抱着母亲大腿不撒手,该自己干的事都不好好干。 任袖也挺给面子,为了不让他被臣子们看不起,如今很多相对没那么重要的事情,都已经交给他了,白景源也算争气,一直都不曾出过什么漏子。 明白是什么原因之后,白景源开始不动声色的减少工作量,然后在五月下旬的一天,禀告太后娘娘,说要出去避暑,就带着公主珍还有柳雉,乘船沿灵川往西,经洛水往邙邑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先王封给他的封地,他都不曾去过,现在出去转悠转悠,挺好。 这倒不是他认了怂或者怎样,而是任袖就算掌权,也是打着他的名义,这时候他退,比进更有利。 两人本就不是亲生母子,何况就算亲生的,在权势面前,也难免兵戎相见,两人想要永远保持良好的关系,就需要有人退让,而他现在羽翼不丰,硬刚才是不智。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任袖对他的看法,说他没有政治敏感度,不会处理政事,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他想让任袖看到的呢? 他出身商贾世家,商贾逐利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对他来讲,怎么做有利,他就会怎么做,他又不傻,被人手把手的带了这么多年,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学到。 也不知任袖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为了不让他被臣子们非议,甚至还派了擅长水务的家臣跟随,对外宣称,他是担心洪涝灾害,才赶在汛期来临之前出京巡查。 白景源只想给她一点空间,让她接受他已经长大的事实,从而改变两人的相处模式,也无所谓以什么名义出去,上了船,就开始日日赏景弹琴,一路上稚子在怀、有美再侧,真是好不惬意! 白景源以两世为人的智慧,缓慢化解着生活中的矛盾,值得庆幸的是,他遇到了一个同样智慧的合作者,任袖也在以她的方式促进双赢。 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鲁太子蹇,此时只能满心落寞的站在送别的朝臣们中间,直到楚王的船已经走远,人群也开始散去,他还在望着滚滚西去的灵川发呆。 他想,他大概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故园如梦,余生孤寂,就如他此刻的内心。 他已经成年,至今仍未娶妻,楚王的公主已经大半岁了,他还是寡家孤人一个,梦想中的回国继位,更像是不可能的事。 有时候他也会想,昔年楚王骤然薨逝,楚太子白的处境比他难多了,依然能顺利继位,安安稳稳的当他的舒心大王,而他父母健在,且他一出生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不能顺利继位,无非是因为他的母国弱小、父王懦弱、母亲也无能罢了。 若他的母亲是楚太后这般的人,他又何至于此? 想着想着,他竟开始怨恨起自己的母亲来。 那个柔弱的、知书达理的女子,可能是个好的妻子,却不是个足够刚强的母亲…… 这些年,在楚王都的日子有平淡有舒心,刚开始的勇气与希望被磨灭之后,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不平! 随着时间流逝,他开始质疑父王当年的决定,他开始怀疑,牺牲他一个人的幸福与未来,真的能保鲁国安稳吗?一个继承人都保不住的国家,能真正的安稳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从河边回来,他没有像往日那般带着矜持而又和善的笑容骑马穿城,u看书 ww.ukanshu.cm 而是坐了车帘厚实的辎车。 这个季节,人们更喜欢坐轺车,只有怕风的老幼妇孺,才会坐这样的车子,但他并不介意旁人异样的眼光。 这种想要独自找个黑暗狭小的空间,一个人待会儿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多了,他开始享受孤独与安静,或许不是一件好事,但这会让他感到舒服许多,这就够了。 低调的辎车缓缓驶进使馆后门,太子蹇撩起车帘,入目所见,不论是房屋还是帘子垫子盆栽……各种装饰全是鲁人习惯的样式,这些东西,楚王一年四季都会派人过来及时更换,平日吃穿花用,更是比他在曲池的时候规格还要高些,说起来,在物质方面,楚人从不曾为难过他,但他还是想回到自己的国家去。 作为一个太子,若没了自己的国,还算什么太子呢? 他可是要当大王的人啊! 今年舅父过来的时候,说起今春开始父王身体就不太康健…… 太子蹇眉头不知不觉就拧了起来,待他心事重重的下了车,还不等进屋,就有留守的心腹过来回话:“殿下,有故人求见!” 太子蹇不由疑惑,他刚来到楚国的时候,还时常有国中世家派人来探望,待他在楚国待的年份变长,好似鲁王都快把他忘在这里之后,除了他的亲舅舅每年会过来看他一回,顺带给他带来母后准备的一应物资,就再没有旁人来过了。 来的会是谁呢? 太子蹇心生好奇,就决定见见这人,反正每日里无聊至极,也不能真的跑去灵川书院给一群小孩子当先生。 第三百六十章 君当归矣 “逆天好运公子白 ()” “奴奴拜见殿下!!” 头发雪白,形容枯瘦的跛脚老人进得门来,看清上首端正坐着的俊秀青年,立刻眼含热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实木地板被他磕得砰砰直响,太子蹇尴尬的挪了挪屁股,忙命人将他拉了起来。 得知这是姑母身边的蹇叟,太子蹇十分不自在。 按理说,为了避讳,亲朋好友家都不该有人与他同名才对,尤其此人还是个家仆。 就算蹇叟年纪大,起名的时候太子蹇还未出生,且起名为蹇,是因为有只脚的跛的,而不是家人希望他聪明伶俐,在太子蹇看来,蹇叟也该在自己出生之后换个名。 总不能父王当年给他赐名的时候,还要考虑不和别人家奴仆重名吧? 但姑母却没有给蹇叟换。 别说什么不知道,作为姻亲,当年太子蹇出生,可是给赵国发过国书的,作为当时的赵王后,也送了礼的。 说明蹇叟是姑母十分信任的人,在她心里,蹇叟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他这个亲侄子! “你不在赵国,到楚国来作甚?” 若天各一方也就罢了,非要杵到他面前,还故意顶着这个名过来,连临时换个名都不愿意,难道真吃定他脾气好,不敢杀人? 就算身在楚国为质,杀死一个老仆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见他面色不善,蹇叟自是明白为何,但他并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太子茕之死。 “呜呜,奴奴千里迢迢逃亡至此,非奴奴不愿待在垶塬,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见他哭得凄惨,满脸无奈与悲凉,太子蹇好奇心起来,也顾不得计较名字这种小事了,反正作为奴仆,他只需随口一句话,就能给蹇叟赐一个新的名。 “还不细细说来!” 蹇叟便从昔年王后之死说起。 “得知先王被燕王所害,赵王不仅不因姻亲之情帮扶鲁国,反因惧怕鲁国被燕所灭,从而连累自身,竟逼迫娘娘自缢而亡,转而求娶金国小公主,娘娘心系太子殿下安危,含泪自尽,可惜……” 蹇叟眼里包满了泪水:“自赵军在草原上丢了二十万精骑之后,去岁金国公主有孕,紧接着金王后继承王位,成了新的荆山女王,赵王越发看茕殿下不顺眼,最后竟因为一点小矛盾引得父子相残,殿下身负田氏血脉,颇类娘娘,一贯宅心仁厚,实在做不出弑父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没想到赵王凉薄如故,竟亲手将殿下杀死!奴奴知道这等丑闻,赵王那厮定会杀人灭口,所以连夜潜逃,连鲁国也不敢回,只能来投奔殿下,还望殿下……收留!” 赵王杀子之事,连许多诸侯王都不知晓,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太子蹇不由深吸口气,整个人都往后仰了仰! “此事当真?!” “但有半句假话,奴奴定遭天打五雷轰!” 这年头的人敬畏天地,且防雷火技术相当不过关,时常有人被雷活生生劈死,所以绝不会随意发下这等毒誓,太子蹇立刻就信了。 不过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懵懂少年了,只见他眉头微皱,立刻就抓住了重点: “虎毒尚且不食子,赵王又没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对太子茕痛下杀手?还不如实道来,若当孤是那容易诓骗之辈,你就想错了!” 太子蹇现在也想明白了,这刁奴顶着这个名字前来求见,多半是为了顺利见到他,且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好让他重视他说的话,既然如此,那他就要听个明白,再决定怎么办! “殿下……这个……哎……都是嫡亲的表兄弟,想来太子殿下地下有知,也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太子蹇见他嘀嘀咕咕的,许久还不进入正题,知道他想吊自己胃口,不由挑挑眉,让仆从端来一盏花茶:“孤今日早起,去河畔送别楚王,回来后听闻姑母身边老人前来求见,水都没喝上一口,实在是渴的受不了了,容孤失礼片刻!” 话罢,就端起香喷喷的花茶喝了起来。 楚王好享受,一个花茶,就喝出了各种花样,不同的花之间要有搭配,还要根据茶色来配饮用器具,比如今日,太子蹇饮用的茶,就是用一种玫红色的花瓣泡的,茶汤粉粉嫩嫩,最适合装在剔透的琉璃盏中,恰好前日楚王派人送来一对新的琉璃盏,他这就用上了。 远远闻着倒也没有多香,毕竟天热,热茶不好入口,这是已经放凉了的,花茶凉了之后,香味就没有热的时候传得远了,就是看着特别漂亮,光看一眼,蹇叟就咽了口口水。 太子蹇不动声色的瞥着他的表情,故作不知抬起袖子,小口饮茶,待到一盏茶下去一半,又捡新制的米糕吃了一块——快到午时了,吃点精美的点心垫垫肚子,下午就不会饿得难受了。 完善这些生活小细节并不需要花销多大,却能极大的改善生活质量,太子蹇这些年跟楚王学到不少。 蹇叟知道自己惹了太子蹇不快,但他很有耐心,一直规矩的跪在下面,淡定的等着,不过等太子蹇再次开口之后,他却是不该再磨磨唧唧了: “殿下可知,那位赵王继后,年方几何?赵王又年方几何?” 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太子蹇只听他起了个头,就神色诡异的点了头。 果然,事情和他想的一样,uu看书.ukanshu 蹇叟叹口气:“昔年那位小公主年幼的时候,不过是个孩子,喜欢缠着太子茕玩耍,待到大了,也没人当回事,可没想到,她竟对太子茕动了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蹇叟一脸尴尬的以袖掩面,乱伦这种事,虽然各个宫廷里都少不了,但当着贵人的面说出来还是觉得伤耳朵。 为了顾全贵人的颜面,也是为了给他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蹇叟故意没有把话说透。 反正不管他们谁喜欢谁,都是有那么一回事的,这么说,他就敢理直气壮的对天发誓而不用亏心! 小小年纪就被嫁出去,没有女性长辈教导,从小就跟比自己年龄还大的继子一起玩,待到长成,肯定看不上老梆子啊! 正常妙龄女子,都会喜欢上风度翩翩的太子茕吧? 昔年曾听父王说过,太子茕长得像姑母,姑母与他父王很像,太子蹇自认风度翩翩,想来那与他颇类的表哥,也是个佳公子,被人喜欢,多么正常啊! 尤其赵国男儿从不以俊朗著称…… 太子蹇越想越远,心道赵王发现他俩私情,选择舍弃太子茕,而不是那位金国小公主,也是因为鲁国弱金国强啊! 想到这,太子蹇不由难过起来。 他不想再打听赵国的事了,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正要令人将蹇叟带下去,忽听蹇叟再次开口:“殿下质楚,至今已四年有余了吧?今殿下长成,大王年迈,奴奴私以为,君当归矣!” 话罢,庄重的行了跪拜大礼。 行动间肢体优雅舒展,竟似谋臣,而非家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时机到了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离开凤凰台之后,白景源不管到哪,都会受到当地人的最高规格接待,这所谓的最高规格,倒也不全是体现在物质方面,还体现在对他的尊重与顺从等方面。 比如,他要关心地里收成,那些往日里连走路都懒得的贵人,也会跟他一起去田间地头走走看看,哪怕热得满身油汗,也没有怨言;他要去查看河流堤坝之类的,他们也会随他一起,不管他有什么疑问,都会有人回答;就算他挑出不足,也没有人会怪他吹毛求疵,反而全都积极整改;至于黎民百姓,就更不用说了,看他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天神下凡。 一路行来,除了避免不了的旅途劳累,可谓身心舒畅,至少比起王都的勾心斗角,要好多了。 不用应付臣子们的算计,也不用管太后娘娘怎么想,在外面,他就是最大的! 因为不是中央集权制,各地除了按时上供,地方政务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说了算,按理说上头来人,高兴了做做样子就好,不高兴只需糊弄即可,像这样待他,白景源一度想不明白为何,直到有一次,遇到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农夫,当着那些贵人的面跟他讲,以往他们都吃不饱饭,自从他继位之后,不仅风调雨顺,地里粮食还变多了,他们都能吃饱饭了,说他一定是天神下凡,特意来拯救他们这些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的,他才隐隐有所领悟。 民心这种东西,真的很难说得清,对这些愚昧的人来讲,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的,就是好人,是再怎么赞美都不为过的。 很朴素的价值观。 至于那些官员乡绅的想法,就更容易想明白了,自他上位之后,坏人都是任袖在做,他从不加赋税,从不兴兵,从不奢靡享乐,除了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所作所为,都是有利于黎民百姓的,来到各地方之后,也不收重礼,不愿扰民,对这些基层管理者来讲,是个再好不过的大王,且他到当地巡视一番过后,当地百姓都会变得更加顺从,对官府也会变得更加信服,他们没有理由不欢迎他。 白景源出王都的时候,本是打着出来散散心,顺便缓和与任袖之间的矛盾的,当他看到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夫,满脸感激的说老天爷的好话,说他的好话,仿佛他们都已经过上了多么幸福的日子一样,他这心里也不好受极了。 他开始认真琢磨,能有哪些举措,可以让他们过得更好? 受科技发展以及个人能力所限,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办法,但一些简单的,对现代人来讲是常识的东西,却可以用得上。 比如不喝生水、饭前便后要洗手、注重个人卫生这种简单的事,可以让人们避免许多基础疾病,这里的人却都不知道,他就觉得很有必要好好宣传一下。 他没有把事情交给当地官绅就不管,而是利用自己巨大的影响力,亲自跟百姓们讲,只要他和谁说了话,这人大概一辈子都会逢人就吹嘘,说大王当年亲口跟我说过什么什么,在这个信息传播十分艰难的年代,这样的方式反而是最好的。 当然,《凤凰台日报》上面,也很有必要开辟一个生活常识专栏。 说起来,这份报纸,一旦时机成熟,其实可以办成《楚人日报》或者《人民日报》?想到这,白景源不由笑出了声。 有时候感觉也挺恶趣味的。 待到笑完,他却叹了口气。 回不去的家乡啊!也不知道,若是奶奶还有父母兄嫂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会多么高兴。 “珍!来!我们走喽!” 白景源蹲下身子拍拍手,示意公主珍到他怀里来。 公主珍晃晃悠悠的站在地上,柳雉不放心,将她虚虚的圈在怀里,胳膊干瘦,却显得极有力量。 “去吧!父王抱你上车了!” 三人踩着凳子蹬车,迎着朝阳奔向下一个地方,柳桑的事情已经被他们埋在心底,现在的他们,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远远看去,三人背影,就像一家人。 远在凤凰台,任袖的日子却没有那么惬意了。 或者说,自白景源走了没多久,她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共叔鱼回来了。 叔鱼以养伤的名义,在亲卫队的护送下,独自回到王都,把军队交给了沣来统领。 经过大半年的对战,楚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打得金人进退两难,共叔鱼也想看到大纪灭亡,当然也有楚军已经把大纪士绅榨得差不多的原因,他选择了先行撤退。 待到回来,他就会开始下一步计划,将自家的军队替换回来的同时,把张家给坑进去,待到张家失利,立刻发动政变,夺了张家兵权…… 后续的计划一环扣一环,他都琢磨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回来和大侄子商议一番就开干,结果一回来,发现高高的王座上空空如也,倒是太后娘娘,照旧身着一身玄色深衣,端坐在王座旁的珠帘之后。 共叔鱼对王都之事自有自己的了解渠道,查出大侄子竟是被任袖给挤得没法在王都待,顿时就怒了! 大侄子孝顺,不愿与母亲伤了感情,那这恶人,就让他来当如何? 回到王都,共叔鱼并未露面,只以养伤为由待在自家府邸。 任袖没想到他突然就回来了,原本还想趁机拿下大纪,这下平添变数,她怎能不急? 任袖一着急,就想与叔鱼面谈——通信的时候不是商议好了,要趁机让大纪覆灭的吗?大兄弟,这时候跑回来干啥嘞? 然而叔鱼并不肯见她,只说他如今已有妻子,寡嫂正值妙龄,为了妻子的感受,他要避嫌! 任袖鼻子都快气歪了,想着大纪那边的战事,还是忍了,于是她就让他来上朝,当着朝臣们的面说。 结果叔鱼又以重伤未愈为由,不肯上朝。 寡居的嫂嫂,总不能跑去正当壮年的小叔子家吧?传出去像什么话?哪怕她厚着脸皮以“长嫂如母,uu看书 ww.uuknshu.cm 得知你受伤颇重,不来探望一番就不安心”为由,也不好去,因为青夫人现在并不在凤凰台,她去了之后,也没有人可以接待她。 任袖哪能看不出来,这是共叔鱼故意为难自己? 这是见侄子大了,想要逼她让权啊! 倒是个好叔父! 殊不知大侄子早就是个西贝货! 任袖冷笑一声,她也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当即决定拖下去,反正她对开疆拓土也没有多大执念,能守好楚国这一亩三分地,她就已经知足了。 可她没想到,没过几天,就有素有清正名声的大臣在朝会的时候撞了柱,撞柱之前,还指着她的鼻子骂,骂她是妖妇,是上天派来祸乱楚国的;骂她把持朝政,逼得已经成年的大王远走;骂她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只懂算计,不顾大局…… 各种罪证,林林总总列了足有十几条! 撞柱当然是不可能当场撞死的,但有了这么个领头的,接下来朝堂上立刻就有了无数的附和声! 毕竟她掌权名不正言不顺,当年大王年幼,如今大王已经大了,孩子都快一岁了,再不放权,就是别有居心了! 一直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任袖内心满是恐慌,表面上却稳如老狗,她一直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好像所有人的慷慨激昂,都是狗吠! 待她看清都有谁在反对自己,不等众人说完,她就淡定起身,回了永寿殿,如往常般处理政务,只是永寿殿这回连实木长案都被她砸出了拳头大的坑!可见怒火之盛! 第三百六十二章 平庸也是优点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娘娘,别喝了!” 任沂接到消息,匆匆带兵回来,见到的就是消瘦无比、满身酒味的妹妹,一时竟有点不敢认! 哪怕当年得知要被嫁到楚国来,她也不曾这般消沉! “你看什么?嗯?难道本宫在这永寿殿喝点酒,都要看谁脸色不成?难道本宫已经落魄到这份儿上了?嗯?” 任袖喝得眼尾泛红,整个人都歪在冰凉的青铜案上,也不知任沂哪里惹怒了她,竟一脚甩飞藕色丝履,一边砸着手中角杯,一边怒骂! “你在可怜我?!你凭什么可怜我!” 任沂叹口气,示意阿瑟上前替她穿鞋,心道,这又是何苦呢? 每天处理政务累得要死要活,有什么意思? 真那么喜欢权势,那就回到邙邑去啊! 她们手头有兵,却没有足够的兵,若要占了邙邑当个土大王倒还行,非要攥着人芈氏的江山不撒手,共叔鱼能乐意呢? 想也不可能。 要她说,若真下定了决心,非要争这花花江山不可,就早点让大王生下儿子,然后弄死他,倒也能继续像现在这样过个十几年。 可这又何必? 待到新的大王长成,难道还能这般行事? 楚国上下决不能容。 她可不想跟着太后娘娘,临老了,死无葬身之地! 随着年龄的增长,任沂体力不可避免的下降,自过了三十七岁生辰,她的野心不知不觉就淡了一丝,她开始倾向于守成。 除了护卫大王出行,大部分时候,她都在邙邑练兵,时不时剿个匪,在邙邑那一片儿,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任袖却一直身处权势的漩涡中心,眼睁睁的看着白景源越长越大,心中的恐慌也与日俱增。 任由阿瑟替她穿了鞋,又接过温热的帕子盖住脸,待到仆从们都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两姐妹,任袖这才放下凉掉的帕子,白着脸看着任沂不说话。 任沂叹口气,接过支离递来的热汤,轻轻推到她面前,见她捧起碗低头啜饮,这才温声道: “娘娘,你没发现吗?你已经不像从前的你了。若是从前,你不会害怕,遇到这种事,也不会无计可施,更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喝闷酒!真的!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了!” 虽然心态已经变了,但她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任袖需要振作,没有任袖,她就会独木难支——楚国一向男权为上,想要代替她、击溃她的人,太多了! 任袖突然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就抓起头发,揪出一根白的来,神经质的拔掉:“我毕竟不是芈氏子!不管怎么做,这一点都是没法改变的!” 任氏江山尚且不容她染指,何况是芈氏之楚? 哭着哭着,她又不甘的拍着腿低吼起来:“可我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这么多!他又付出了什么?那个傻子,根本就和芈氏没有关系!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国家,根本就无所谓家族!在他心里,哪怕是个卑贱的奴仆,都比这些更重要!他们凭什么对本宫弃若敝履?难道我做得不够好吗?!” 多少年的宵衣旰食!多少年的殚精竭虑!她自认将这个国家治理得很好! 她的功劳,就没人看得到吗?! 昔日强盛的燕国,如今躲在草原深处不敢露头;昔日富足自信的金赵两国,如今各有隐祸;至于郑鲁还有大纪,更是衰弱得可怜,更别说那被灭了满门,连祖宗都被挖出来鞭尸的妘氏了! 在越发混乱的世道里,楚国不仅没有衰弱,反而越发富足,难道不是她的功劳吗? 她最不服气的,就是这一点! 她理解他们的想法,也明白何为利益所向,可她不明白!就算盼着大王亲政!也应该对她表示足够的尊重才对! 这样逼迫她放权,算什么?凭什么?! 这种情况下,她敢放权吗?若是手中没了权势,她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说起来,还是没有足够安全感的缘故。 任沂叹了口气。 她们财力有限,手头军队不可能全靠国家拨款来养,所以军队规模一直控制在几万人,这点人想要掌控一个如邙邑般的小地方,是绰绰有余,可要助她们掌控整个楚国,就很难了。 “娘娘着急唤臣领兵来,可是有了计较?” 姐妹俩虽各有小心思,但大体的利益却是一致的,知道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任沂才不会相信,这么一点事,就能将她压垮。 要说难,当初先王薨逝,白也病亡,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时候,就是最难的了,不也过了吗? 任袖脑子有点不太清楚,晃晃脑袋,抓着任沂的袖子就往她身上倒:“阿姊,我要睡觉!你莫要走!” 任沂躲闪不及,膝头一沉,只得伸手将她托住。 “还不快把你们娘娘扶到榻上去!这哪是睡觉的地儿!” 她领兵在外的时候,睡野地里都是常事,可这妹妹从小金枝玉叶的,哪受过这种苦? 天热了,这席下可没有铺什么垫子,凉快倒是凉快,就是不软乎,一觉起来,怕是浑身都要痛! 任袖并未完全醉死过去,见状有点着急,直接撑着她的腿坐了起来,头发都未撩开呢,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的掉:“阿姊,我已经三日不敢合眼了!叔鱼……要杀我!” “什么?” 接到信匆匆赶来,一见面任袖就发了一堆脾气,uu看书 .ukanshu.om 她还真不知道这个。 “为何?” 也不怪任沂想不通,若杀了任袖就能解决问题,为何早不杀?既然当初被逼到那份儿上,叔鱼宁愿自己退走共山,也没有选择解决她,现在怎么可能? 难道就因为大王长大了? 大王又不是真的不病不死,真要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 任沂自认搞起破坏来,还是很有一手的,真要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她们好不了,叔鱼以及整个楚国,都绝对好不了! 光脚的永远不会怕穿鞋的!她们正是靠着这种光棍儿精神,才混到了现在! 任袖抓住了她的手,整个人都凑了过来,嘴巴几乎挨着她的耳朵,才焦虑的道出缘由:“我跟他讲,大王是假的,若要逼我,我就鱼死网破!” 祸乱芈氏血脉是大罪,可她一点也不怕!只有这样,共叔鱼才会投鼠忌器! 任沂听了,不由瞪大双眼:“你疯了吗?这事能说?” 任袖惨笑一声,眼泪又流了下来:“阿姊,你真以为,他不知道吗?” 知道了,却一直不曾戳穿,反而对这个假侄子比真侄子还好,甚至还在被威胁之后,动了除掉任袖的心思…… “嘶!” 任沂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难怪妹妹如此伤心,亲儿子都不曾得到过的重视,一个假儿子却得到了! 当年公子白可是在妹妹的精心培养下长大的! 以她好强的脾性,难怪会气得酗酒! 偏这个假儿子,还是个挑不出什么错的!这种情况下,哪怕他某些方面十分平庸,也成了优点。 第三百六十三章 抉择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溪流潺潺,蝉鸣缓缓,邙邑八月中,哪怕烈日当头,浓翠的树荫下,依旧保有一片阴凉——选择来这儿避暑,实在英明! “这瓜真不错!” 白景源穿着宽松的细麻深衣,随意的盘腿坐在苇席上,一边啃着手头的瓜,一边看着仆从们在溪水里忙活。 西瓜皮很厚,籽儿也很多,瓤儿不算特别甜不说,里头还有粗糙的纤维,跟他以前吃过那些根本没法儿比,但在这里,矮子里拔高个儿,的确是一等一的好瓜了。 鲜活的螺蛳吐着水,不情不愿的滚进仆从们腰间挂着的小竹篓,它们大概到死也不会明白,为何它们长这样儿了还不安全。 壳儿硬实,肉又腥又韧又少,平日里不是饿急眼了,连奴隶都懒得吃它们,没想到今儿个遇到了这么个怪人! 想来也是,这种事无关乎它们长啥样,只在于吃货的口味,真遇到了狗,屎也得战战兢兢。 仆从们也想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但既然大王想吃,他们用心抓就是了,反正这个大王馋得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就没有他不吃的,据说要不是仆大夫以死相逼,他连宫里养着的凤鸟都想吃呢! 区区螺蛳算个啥? 好在大王也不喜欢折腾人,但凡费事一点的东西,他都不会主动开口要,这溪水当中螺蛳很多,顺着水草,一摸就是一大把,大王能吃多少?不过图一乐罢了! “咱邙邑的瓜,不是奴奴吹,那是诸国最好的!往年常有世家商队经过,慕名想要求购一二,奴奴都不舍得卖呢!” 伍元跪坐在旁,礼仪完美,却又透着让人舒服的随意,见大王手头的瓜啃完了,接过瓜皮的同时,又递了一牙过去,一切恰到好处,带着老仆特有的熟稔。 仆从们异样的眼神,白景源早就见怪不怪了,不在屋里呆着,跑到外面来,不过是因为这里凉快,抓螺蛳也只是顺带的事,他现在满心都是共叔鱼寄来的信,哪有心思想别的? 伍元笑容很是浮夸,白皙的老脸上,满满的皱纹舒展开,就像一朵大大的白菊,哪怕微微抿唇,光秃秃的牙床依旧藏不住。 想起昔年伍元替自己管理私库时的兢兢业业,白景源不免感叹时光无情。 一晃,就快十年了啊! “你做事一向妥帖。” 从他身边出来的老人,清楚他的喜好,懂得怎么讨他欢心,实在正常,白景源心里想着事,随口夸了一句便低头吃瓜。 伍元是任袖从郑宫带来的心腹,是知道他来历的。 初时,他刚顶替公子白,伍元就受任袖的任命,来给他管理私库,说是为了方便他,事实上未尝没有监视他的意思。 虽然伍元一直很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私库财货也任他取用,从不置喙,但他还是很不自在。 待到后来,随着年长,他坐稳了王位,任袖也给了他更大的自由度,再加上各地上供多了,私库里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他的花用也不再仅限于打赏奴仆臣子,伍元就假称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主动退位让贤,说是要回乡养老。 这人不是他的,白景源自是不可能随意安排,就去问了任袖的意思,任袖却让他自行定夺。 任袖给他面子,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想着伍元年纪大了,又是陪嫁奴仆,不可能回郑国去,白景源就将他安排到邙邑来管理王庄。 邙邑说是他的封邑,事实上是任氏姐妹的自留地,封邑出产也从未交给他过,全都被任沂拿去养那支骑兵了,白景源这么安排,不过是为了让任袖心里舒坦,本没有期待过什么,没想到伍元来了之后,每年都会派人给他送各种封邑土特产,什么瓜啊菜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日子久了,当初那一丁点怨气也就消散一空了。 “这只瓜难得甜,你也尝尝,别光看我吃,我也吃不完这么多!” 想到从前,白景源难得说了句软话,毕竟像他这般,活到三十几,还能重新年轻一回的,实属罕见。 这种人文关怀,大概类似于热恋男女对单身汪的怜悯,说不上好坏,纯粹有感而发。 伍元知道他一向很好说话,得到他的认可,还是很高兴,又听他让自己吃瓜,忙摆摆手:“老奴牙都快掉光了!别说这瓜,就是豆腐,吃起来都费劲!” 豆腐都吃不动了,怕是早就饿死了,白景源不想聊这种没营养的话题,就不说话了。 伍元知他性子,最是不会让人难堪,这么多年,就不曾听他讲过什么刻薄话,既然不愿接这话茬,就是要换话题的意思,便笑着开口:“大王若是担心奴奴闲着无趣,不若奴奴与您说说最近新鲜事?” “哦?你不是成天待在庆云宫?能知道什么新鲜事?” 庆云宫说是宫,在白景源看来,就像个农庄,平日里主子们不在,就只有不受宠或者养老的老仆,以及劳作的农奴和本地乡民在,这些人都是一辈子不出封邑的,哪能带来什么新消息? “老奴尚有好友留在王都,托大王的福,如今书信往来十分便利,足不出户,也能知道远方的消息啊!” 听说有王都的最新消息,白景源来了兴趣:“哦?你都听说什么了?” 此次出京,所为的不过是让任袖放下戒心,若成天派人盯着凤凰台动静,任袖怕是又要多想,且不管伍元主动提起这个是为了什么,听听总是没有坏处的,现在他消息来源有限,很多事情可能了解得没那么全面。 “哎!” 伍元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即恭敬伏地磕头:“奴奴斗胆,请大王恕罪!” “你还没说什么事呢?罪从何来?” 白景源神色微微一凝,心道这些在王宫里活到老的侍者,果然不会无故与主子闲聊。 “奴奴听闻娘娘近况,忧心如焚,偏娘娘下了命令,不论是谁,都不得将此事告知大王,否则当斩!” 伍元眼泪说滚就滚,白景源不由更加好奇了! “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事情?” 白景源意识到,这是伍元故意讲给自己听的,便顺了他的意。 毕竟伍元是任袖心腹,他的一言一行,多半就是任袖的意思。 伍元深吸口气,抬起头来:“大王,令尹大人回京了!” “哦?” 白景源面上惊讶,实则波澜不惊,他早就知道此事,不仅知道,还知道叔鱼回京之后与任袖的几番斗法,至于是不是片面之词?就得听听任袖这边怎么说了。 “哎,如今娘娘日子可不好过啊!我们这些身边伺候的都知道,娘娘身体不好还得强撑着,不过是因为大王年幼,压不住那**滑老辣的朝臣,没想到令尹大人回京之后立刻发难,想要逼娘娘放权,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多年辛苦,娘娘都是为了大王,旁人怎么看,娘娘是不在乎的,毕竟为了儿子,母亲什么都可以忍耐,u看书.uuknhuom就是……哎!” 伍元叹口气,抹着眼泪偷瞄白景源表情,见白景源没有动怒,这才接着哭道:“就是如今那些臣子们在令尹大人挑动下,污蔑娘娘是那什么……什么妖孽!要绑了她!把她烧死在松山宗庙门前!大王!大王!娘娘不在乎流言蜚语,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若真的发生那种事,大王又该如何自处啊!大王!您快回去救救娘娘吧!” 叔鱼信里只说任袖不愿放权,还想污蔑他的血脉出身,说他一向纯孝,回去了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法处理,就让他待在邙邑,等尘埃落定再回去,任袖却催着他回去? 躲在封邑,可以全了孝顺的名声,可任袖失了他的臂助,难免记恨,且叔鱼说不定会因此坐大…… 叔父说是无意于王位,但若失了任袖这个掣肘,日后又哪里说得准? 若着急忙慌的赶回去,除了被任袖利用,被各方争抢,说不定还会得罪叔鱼。 叔鱼不愿让他回去,就是存了保全他名声,替他把脏事儿做了的心思,这份情他得领!哪怕叔鱼很可能早就知道他不是芈氏子,之所以认可他,不过是想要借他稳固楚国江山…… 一时间,倒是颇难抉择。 在这儿活着,可真难! 白景源扔掉瓜皮,仰面躺下。 “咚!” 瓜皮入水,溅起晶莹水珠,透明的小鱼小虾受到惊吓,赶紧躲进水草之中,阳光穿过树荫投下点点光斑,蝉还在叫,有老农牵着水牛路过,水牛仰头——“哞——” 白景源翻身坐起:“来呀!收拾行李,赶紧回京!” 第三百六十四章 技巧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去的。 白景源有这个觉悟,所以他很快就收拾好行囊,带着孩子小媳妇踏上了归程。 不过,这赶路,也讲究个技巧。 真心赶路,有真心赶路的赶法,假意赶路又有假意赶路的赶法,假意赶路却要做出真赶路的样子,更是需要一点点技巧! 他只想在叔鱼与任袖之间找个平衡,并不是真的着急回去,所以一路上,他都在找借口拖时间,什么染了风寒要停下来休息几日啦,公主珍受不住旅途劳累,需要暂停缓缓啦,看到某地缺水导致粮食歉收,有巫竟然用人殉祭祀河神,不得不管啦,反正各种事情就没有断过。 不愧是演艺圈混过的,一路上,那种焦急得不行,却总被意外耽误的焦躁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就连心知肚明的任袖,都不知道该怎么催他才不落人口实。 罢了,由他吧! 反正他若不配合,自己也拿他没办法。 任袖叹口气,心底也不知有没有为当年的决定后悔过。 当年走到绝路,胡乱捡根稻草就当宝,现在这根稻草不声不响变成了压在身上的条石,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魂灭的下场,只能说昨日因今日果,谁也怨不得,且安心受着吧! 左右她也不是什么无害羔羊,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谁若想动她,总得崩掉几颗牙! 与此同时,远在大纪,距离阳城不远的野牛原牛头堡,代替共叔鱼领兵的沣,也面临着一场又一场演技的考验。 “金狗好胆!牛头堡已经靠近阳城,一路发兵至此,竟真想灭我大纪不成?!” 城下金军在逼近,漫天尘土中,风氏图腾随风飘扬。 身着华服的老者站在夯土城墙上,满是老年斑的手狠狠拍在墙垛子上,双眼赤红,乱发如蓬! “祖父!楚军粮草不足,不肯守城,牛头堡守不住了!我们!我们逃吧!” 留着八字胡的高瘦男人流泪回望,好像这样真能看到那高大巍峨的大纪宫墙一样——他们的陛下紧闭宫门已经快一年了,不论子民如何哭嚎,他都不应! 陛下已经放弃了这片土地,放弃了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他们何必固守? 带上世代积攒的家财去到安稳的地方重头开始,不也挺好? 或许地势险要的地方野兽横行、土地贫瘠,也比这土地肥沃的四战之地强啊! 乱世之中身如浮萍,哪怕世家子,日子也不好过,先是被燕人抢,后又被各国算计,这就是一艘漏水的船,什么时候彻底沉没,全看往船上戳洞的人心情怎样。 之前闹匪患的时候,他们还在骂匪徒丧良心,后来竟开始感谢匪患的出现了,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去请楚人帮忙剿匪,若楚人没有因为剿匪留下来,金人入侵的时候,他们这些本地世家,怕早就被当做猪狗给屠了! 可惜金人举国来犯,楚军虽然悍勇,到底不是本国男儿,没有拼死的决心,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依旧且战且退,粮草耗了不少,金人却未打退。 若不是没有选择,他们又怎会寄希望于楚人? 且不说这些上国世家如何悲愤,沣现在也很唏嘘。 大厦将倾,早就预料,但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是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耆老,贵家族之人可是到齐了?令尹大人受伤未愈,沣能力有限,金军来势汹汹,沣实在无法抵挡,可怜我楚国大好男儿,足足三万命丧他乡,罢了罢了,且往南逃吧!令尹大人交代了定要护尔等安全,沣自是不敢不从!” 心底再怎么悲愤,有求于人,还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且信了他无法抵挡吧! 老者心如死灰,挨着点齐了人,就上了挂着厚帘子的辎车。 车里漆黑一片,他却十分熟悉,刚坐下,就趴在装满黄金的箱子上泪流不止。 这世道啊!苍天啊!这些恶人,怎么就不被雷劈死啊!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沣并不在乎旁人心底怎么想,他按照共叔鱼交代的,很有职业道德的护着牛头堡士绅家族南逃。 金军也默契的不再追赶,占了牛头堡开始休整。 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沣一次又一次的表现出无法力敌之意,带着身家丰厚的世家一路南逃,就好似羊倌儿带着一群肥羊在草原上游荡。 与此同时,凤凰台的叔嫂二人又开始了新一轮斗法。 任袖对外宣称,共叔鱼重伤不治,虽然她很是悲痛,但国不可一日没有令尹,她将在不久的将来,替大王物色新的令尹人选。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坐? 共叔鱼能光明正大的掌军,甚至染指众多权柄,全因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旦他失去了这个位置,行事必将不便极了。 不是赖在府邸不出来吗? 那就永远都别出来了吧! 任袖握着大王的王印,还有芈氏祖传的传国玉玺,阴阴冷笑,真要不管不顾,她就敢往那王令上头戳!就不信大王敢不认! 知道她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几经权衡,共叔鱼最终选择了妥协上朝。 但他上朝之后并不表态,只当个人肉背景,任由小弟们吵得面红耳赤,哪怕就在朝堂上打得头破血流,他也不吱声。 心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任袖也不着急,只慢慢跟他磨。 共叔鱼却不打算慢慢磨。 他一边私底下鼓动张蒋两家互换封邑,让张家升起抢夺大纪领土的野心,一边暗戳戳调兵遣将,将自己的兵调回楚国,一副要和任袖死磕到底的样子。 任袖也令任沂将手头的兵调到凤凰台,一副要和共叔鱼不死不休的架势。 蒋家拥有富庶的土地,却没有可以自保的力量,这些年战乱四起,要不是张家借兵帮衬,蒋家怕是早就成了肥肉被人一口吞;张家仗着虎符,接替后氏掌了兵,一方面要面临家族底蕴不敌其他三家的困境,简单来说就是穷逼养不起兵,另一方面又要抵挡来自后氏的不甘算计,日子相当不好过。 双方需求有互补的空间,利益有达成一致的基础,共叔鱼背地里这般那般一鼓动,uu看书 w.ukansh两家皆意动。 几番密谈过后,张氏同意补偿蒋氏一定财货,以及相应的政治资源,蒋氏同意将北境富饶之地换给张氏。 两个家族铁了心要换,就算大王本尊在朝,也无法阻拦,更别说任袖了。 再加上共叔鱼激烈反对此事,她同意的更快了! 于是,世家以为叔嫂俩要内斗了,纷纷放心大胆的替自家谋划去了。 张家觉得叔鱼已经把金军打残了,待到金人灭掉大纪,正是抢夺大纪领土的好机会,欢欢喜喜的把封地换到了北境,打算瞅准时机就出手。 蒋家将封邑换到楚国腹地之后,立刻新建了好几支商队,打算把新的封邑早日经营起来,安心的同时,对自家神操作十分满意。 后氏现在是后锏当家,后锏性子冲动,行事勇猛,暗戳戳谋划东山再起的同时,谁家顺遂了,他都想插一杠子,这会儿谁也顾不上收拾他,但凡他算计谁,都能一算一个准儿,他也很满意。 至于梁家? 梁淑冷笑看戏——成天作死,我倒要看你们啥时玩儿完! 各方都动了起来,表面上笑嘻嘻风平浪静,暗地里娘希匹你怎么还不去死,那叫一个精彩! 慢慢的,任袖也意识到了共叔鱼的用意,竟有意无意的与他唱起双簧来。 在坑世家这方面,叔嫂俩的利益是一致的。 白景源万万没想到,就在他想方设法拖延时间,避免成为夹心饼干的时候,这叔嫂俩已经从掐腰瞪眼互撕的状态,顺滑的转变成了桌上互相瞪眼、桌下握手统一战线的暂时休战状态。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变化太快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艰难保持着各方之间微妙的平衡,白景源“赶”回凤凰台的时候,今冬第一场雪正飘飘扬扬的落下。 雪花洁白轻盈,落到枯草上,落到泥地里,眨眼就融化不见。 车队冒着风雪前行,没有预料的快,眼看着天色将晚,距离宫城仍有二十多里地,前头开路的将军骑着马过来,恭恭敬敬的在车帘外询问: “大王,天色已晚,风雪阻路,按现在的速度,抵达王都怕是还得一个时辰,大王您看,是继续前行,还是就地休整,明日再进城的好?” 马车行进途中时常颠簸,敞口的炭盆太浅容易发生意外,疱彘就将那烧水的三足带盖大肚青铜鼎当了火盆。 鼎中火炭快要燃尽了,疱彘正跪在边上,拿起竹筐里的木炭往里加,见大王裹着被子昏昏欲睡,便小声提醒:“大王醒醒!大王醒醒!” 马车还在缓缓前行,马蹄声伴随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特别有节奏,将军听到车里动静,明白怎么回事,忙拉着缰绳微微侧身,乖觉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鼎中坐着个带盖陶罐,罐中烧了水,见水开了,疱彘就用粗麻布裹了手,拿起鼎下放着的金属钩子,勾起陶罐,将水倒了出来。 开水兑上凉白开,就是正合入口的温开水。 白景源接过水,一边喝,一边听着车窗外的话。 赶路的话,受点罪,到了就好了,若是在野外露宿,他们这些贵人有帐篷有狐裘还好,那些奴隶怕是要冷死不少。 疱彘用铁签子串了一块年糕,正借着重新旺起来的炭火在那烤。 车里弥漫着浓浓的米香。 白景源放下水杯,询问将军:“孤归心似箭,若继续前行,可行?” 将军多少了解朝中局势,明白都到了这里,大王肯定不愿被人抓住拖延的把柄,早料到他多半会选择赶夜路,还是过来请示,不过是为了表个功,毕竟到了凤凰台,他的任务就结束了,而大王若是成功度过这次危机,顺利亲政,日后但凡记得丁点他的好,他的官途也会顺畅许多。 想到这,他便隔着厚厚的帘子行了个礼,恭敬道: “儿郎们这段路是走惯了的,再加上金秋时节官道又刚休整过,尚还平整,冒雪走夜路倒是无碍。就是大王和公主坐了这么久的车,怕是疲惫不堪,臣心忧大王……” 自从朝中让他亲政的声音传出来,这些人精似的臣子,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白景源默默感受着这种变化,想着即将面对的事,心里不由充满了忧虑。 不过这也没耽误他说两句好听的话:“孤不觉辛苦,诸位将士冒着风雪前行,才是最辛苦的,将军,待到抵达,定要让诸位好好暖和暖和,莫要发生冻伤之事。” 行走在外,物资不能及时送达,不少将士还穿着秋装,的确很辛苦。 爷爷以前总是教他,一定要懂得体谅旁人的辛苦,旁人才会心甘情愿的为你辛苦劳作,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将军恭敬退下,心里暖暖的回到兄弟们中间,示意不用停下休整。 寒风依旧,风雪更盛,但听了将军转述的话,众人觉得没那么冷了。 风雪天本就黑得早,再加上这年头的人没有熬夜的习惯,待到车队进城,整个城都静悄悄的。 车轱辘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沿途不断有人打开窗户看,见果真是大王回来了,城中便响起来此起彼伏的欢呼! 白景源突然就心情好了起来。 可惜公主珍被吵醒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好大声,白景源忙将她搂在怀里各种哄,待到哄好孩子,撩开车帘,就见朝阳殿留守的仆从们全都等在不远处,车帘一开,就都跪下行礼。 声音里满满的欢喜。 来到陌生的环境,公主珍吓了一大跳,搂着白景源脖子,不断的喊着“爹爹爹爹”! 小奶音又软又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离开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回来的时候已经一岁多,能晃悠悠的走几步了,仆从们心知大王对公主的疼爱,见此都欢喜得紧。 待到洗漱完,再吃了碗好消化的面,已经到了后半夜,白景源刚沾上榻,就睡得人事不省。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有永寿殿的侍者带着微笑踏进朝阳殿的门,说娘娘等着大王还有公主珍用膳。 非常温情的开始。 院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厚底木屐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响,白景源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好在还有孩子当润滑剂,如今公主珍会说简单的话了,想来气氛不会太紧张。 任袖的确态度很好,不仅抱着公主珍哄了又哄,还拿出好多早就准备好的玩具逗她玩,虽然这些东西只需要她动动嘴皮子就能弄到,但能这般,也是费心了。 白景源见此,脸上的笑也没有断,开始给任袖讲起他出去巡查的事来。 书信里这些事他多少都有说过,但比起亲口描述,又有不同,至少在营造气氛这方面十分有用。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待到公主珍打着哈欠被奶娘抱下去,两人才屏退仆从说起正事来。 白景源心道来了,结果任袖却未说与他亲政有关的事,反而说起了诸国八卦来。 头一条,就是九月里金国丧心病狂,用数人合抱的巨木撞开了大纪宫门,从昏暗的宫殿里将瑟瑟发抖的纪帝拖出来,一矛头给戳死了。 戳死纪帝还不算,金王以防后患,选择了赶尽杀绝,姜氏老小无一生还。 “陛下也是太自信了。” 虽然路上就接到了这个消息,听到更多详细的事,白景源还是免不了唏嘘。 纪帝想要紧闭宫门看戏,不过是自信不管外界打生打死,也不会有人胆敢杀害他,还有他的子孙后代,因为姜氏是王族,各诸侯国,都是他们姜氏的臣子,谁若敢做这事,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大概他也是沉醉在祖宗的光荣里太久了,才会这般盲目自信,认不清现实吧! 这些年,一次次的试探,终于给了诸侯王胆子,来做这件事,之所以是金王动手,不过是别人都能压得下这股冲动,而金王天性贪婪,没有压住罢了! 任袖也跟着摇头叹息:“到底还是比妘氏好一点,至少祖宗宗庙保住了。” 妘氏祖先也是姜氏女,但毕竟不一样,燕王是草原上的王,居无定所,行事更加疯狂,敢做出这种遭人世代唾骂的事,金王到底没有彻底失了智,他不敢。 “儿前些日子路过宿城,听闻荆山国的土夫子把姜氏祖宗的坟茔给挖成了筛子?” 荆山国地狭民悍,各种三教九流常年汇聚在此,什么车匪路霸啦,偷摸盗墓啦,根本不管名声,是要能弄到钱财活下来,对他们来讲就很好了。 “自家倒了霉,看到别家跟着倒霉,自然欢喜。” 任袖并未就此发表太多意见,而是与他说起了政事。 “诸国闻听此事,皆发了国书斥责金王,本宫也以你的名义送了国书去。” “然后呢?金国如何应对?” 任袖把着权柄,他在凤凰台的时候,名义上传国玉玺以及王玺是放在他这里,国书也是他在写,事实上,他不过是个工具人,任袖做这些,他一点也不介意。 说到底,这个国家,也不是他们白家祖宗留给他的,uu看书 wwuukansu.cm他一个外来白捡的,能过得这般好,都是幸运,何必争抢太多? 想从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手里抢东西,越是抢得凶,越是得不到,不争不抢,到了合适的时候反而顺理成章的得到了。 他就不信自己会没有任袖活得长。 说起来他最介意的反而是金国的反应,之所以没人敢灭了大纪,不过是害怕诸国群起而攻,他很想知道金国的下场。 “金王不予理睬,径直占领了大纪各大城池,据城固守。” 如此,金王夫妻牢牢的占据了三国之地,一时间金国上下欢欣鼓舞,对王族称颂不断! 金王自以为自己不贪,只想牢牢把控这三国之地,不想再招惹别国,但诸国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一家吃饱,别家都馋”的事儿发生呢? 聊到这里,任袖终于借着此事,提起了她与叔鱼的争斗:“本宫也赞成楚军北上,为陛下报仇,但叔鱼并不想。” 为纪帝报仇不过是块遮羞布,发兵不过是为了争抢大纪的领土。 如今大纪犹如一块肥肉,满世界都在争,据说草原上都出现了燕军的影子,楚国毗邻大纪,正是出兵的好时机,若是待到诸国抢占成功,楚军再想占城,可就难了。 “叔父为何不同意呢?” 白景源拧着眉,有点想不通。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有侍者来报——“令尹大人来了!” 叔鱼又怎会任由任袖仗着地利,先给他上眼药呢? 摆脱了缠着他那些人,共叔鱼匆匆进宫。 见白景源还在任袖这里,不由暗松口气——完全来得及。 第三百六十六章 病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共叔鱼想要达成目的,靠的从来不是曲意逢迎,而是寻求彼此利益的一致。 之前他与任袖明争暗斗好几回,好多想办的事都没办成,在他看来,纯粹是任袖不可理喻,连摆在面前的好处都不知道占!只知道意气用事扯他后腿! 在共叔鱼这个不顾一切只想让芈氏江山千秋万代的人眼里,任袖这个外姓女简直罪不可恕!没真下狠手弄死她,也是看在她为芈氏生了儿子,又没有祸国殃民的份儿上。 他不理解任袖复杂的心绪,只想把她送回后宫去“养老”,而任袖没了男人也没了儿子,随着年龄增长,还缺了点安全感,如今活着就只图个大权在握的心安,共叔鱼不赞同她继续摄政,这动摇了她的立身之本,两人能谈得拢才有鬼! 白景源其实也明白,共叔鱼之所以不愿意让她继续把持芈氏权柄,并不是因为对她能力的不认可,而是因为她不是芈氏子。 他虽然是个西贝货,可他顶着芈氏子的名头,名声很好,这么多年做的事也很正,对王权式微的楚国来讲,他当大王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 共叔鱼不愿探究他究竟是不是芈氏子,这么多年坚持力挺他,并不是对他有多少感情,而是因为这些年来,芈氏的王权日益稳固,是不争的事实! 且不说后氏倒台这种决定性的大事,就说他现在再也不用像先王当年那样,像个工具人似的,给各家留下庶子,就是很明显的一点。 先王当年悲剧,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性子软弱。 共叔鱼气势汹汹的来,一见到白景源的面,就露出了笑。 先是对任袖行礼:“臣弟拜见嫂嫂。” 再对白景源行礼:“臣拜见大王。” 白景源在他面前从来不摆大王的款,他刚进门,白景源就起身迎了上去,这个礼自然就只能做做样子。 待到三人各自坐下,任袖在上,白景源在左,共叔鱼在右。 永寿殿没有朝云殿那样的高台,大白天的,不管谁,都能将另外两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共叔鱼绝口不提白景源不在的时候,叔嫂俩人针锋相对的事,开口就是:“昨夜就知大王回宫,臣心里揣着事一宿没睡,要不是想着大王路途劳累,怕是连夜就要进宫来了。” 愁得夜不能寐的大事啊! 是什么呢? 正常人这种时候都会先问这个,但白景源不敢啊!没看任袖眼里已经飞起刀子了吗?! “昨夜太晚,不然得知叔父回了王都,白定要上门拜访,此次巡视各地河堤,遇到许多事情,还想向叔父请教!” 共叔鱼领兵在外,通信没有任袖方便,白景源出京之后的事,他知道得的确没那么清楚。 左右也不差几句话的功夫,共叔鱼倒也好脾气,任由白景源将之前说过的那些事再说了一遍,还针对每件事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让白景源收益颇丰。 原本看到叔鱼不顾礼仪硬闯进来,虽然他打着有事要说以至于夜不能寐、片刻不想等的幌子,她还是不高兴,现在见白景源一碗水端平,甚至之前写信,给她写过的内容,给共叔鱼的信里面并没有,心情顿时就好了。 “得了,这些事改天再讲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还是你叔父的事要紧!” 竟是主动提起话茬。 白景源暗松口气,端起面前的香饮子喝了起来。 说了这么久,他嗓子都快冒烟了! 疱彘厨艺好,在花花草草方面到底不如女人精通,尤其是养尊处优的女人,任袖宫里专司香饮子的家仆就有好几个,所谓的香饮子,就是在普通的花茶、药茶里面,加了果汁、酒水乃至香醋等物,喝起来很特别,也很可口。 眼见俩大佬又要斗一场,白景源自认已经尽力了,端坐喝茶看戏,也不亏心。 难得见她这般配合,共叔鱼就算怕她挖坑,也是要抓住机会寻求大侄子的支持的。 “前日收到消息,张氏已经率兵北上,说是带着家兵,其实……” 叔鱼笑着摊了摊手。 意思不言而喻。 张氏领着楚国的兵,去大纪抢食去了,若光明正大以楚国的名义出兵也就罢了,现在先是把封邑换到了楚国北部,后又打着家兵的名义出兵。 显然,大纪灭了,那些世世代代被礼教束缚住的大世家,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其中尤以手握重兵的张氏,想法最多,也最直接。 以前他们本就与诸侯国中的诸侯国无异,现在若能抢占大纪领土,说不定最后还能比楚国更加强盛! 芈氏可以为王,张氏为何不可? “这么重要的消息,叔叔为何不曾说过?” 任袖到处安插探子,这种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不知道,除非有人故意阻拦! 任袖之前熄灭的火,噌的一下就冒起来了! 若他早说了张氏出兵的事,她又哪会坚持现在就出兵? 任由张氏探路,再以张氏谋逆的名义,灭了张氏,顺便占了张氏打下的领土,他不香吗?! “兹事体大,uu看书.uukanhu 万万不可走漏风声,娘娘时常意气用事,不管不顾起来,根本不计较得失问题,我哪敢跟你说?” 那眼里的嘲讽,真是掩都掩不住! 从前共叔鱼瘦的时候,就像根竹竿,不管何时都是一脸严肃,如今胖起来了,表情反而生动许多,就是经常让人觉得,他很欠揍! 任袖脾气本就不好,被这一激,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竟红着眼眶打算甩袖离开! 白景源忙上前拉住她:“娘娘莫怒!您的想法大部分时候都很好,叔父的想法也大部分时候都很好,但老虎尚且有打盹儿的时候,你们也许也有考虑不到的地方,恰好别人想到了呢?我们本是一家人,何不彼此取长补短?左右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又何必闹笑话给外人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谁都明白,可平日里没有白景源这个台阶,为了颜面,她也会仰着脖子走开,现在嘛,也不是不能聊聊。 “你以为我永寿殿的笑话,谁都能看得见?” 人是留了下来,为了颜面,她还是要傲娇一番。 俩大男人也没那么多矫情劲儿,见她不作,三人便商议起北伐的事来,倒是一片和谐。 可惜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有鲁太子蹇那里的人来报,太子蹇竟然病重! 鲁国弱小,可豆包也是干粮,鲁太子真要死在凤凰台,楚国是有嘴也说不清!到时候鲁王若真发了狠打过来,楚国正值北伐与清内患的紧要关头,可是大大的不妙! 于是三人顾不得商议更多,白景源就带着共叔鱼匆匆出宫去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尴尬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冬日里天黑得快,消息传来的时候落日还留有一丝余晖,结果马车刚出宫门,车厢里就黑得看不清人影了。 匆忙间,车里火盆都没来得及放一个,叔侄俩裹着狐裘蹙着眉,盘腿对坐,马车疾驰间,夜风撩起车帘,便有摇曳灯光溜进来,在他们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跟车的奴仆们脚步“咚咚”,没多会儿,马车停了一下,御满往左一偏,身侧跳上来一道黑影,白景源也不害怕,只抿着唇“嗯”了一声,催促来人快点说来。 驿馆距离楚宫并不算远,来人也只有两句话的功夫,当下也不磨蹭,循着声儿,就冲着白景源那边禀报道: “太子蹇月前收到曲池来信,言鲁王病重,太子蹇思念父亲,日日对月抹泪,刚开始是风寒,后来就高烧不退,现在整个人都瘦下去,眼看着不大好了,今儿还说胡话,说什么死也想回到故乡再死,还想看看曲池的天……” 白景源刚回凤凰台,也不知之前太子蹇染了风寒的事上报没有,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意义,目前最要紧的是,太子蹇是真的病得快死了想回国,还是只想回国继承王位,这些都是他谋划的一部分? 父王快要病死了,作为王位继承人,不想回去才是怪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是回去晚了,王位旁落,可不是小事,毕竟现在代表正统的大纪已经灭了,压在各国诸侯头上的礼教正在崩碎,鲁王临终前要把王位传给身边的二儿子,大儿子也只能干瞪眼! 谁让他这么多年都在楚国呢? 再是为国家付出到他国为质,且不说在外国这么多年荒废了多少,又哪能比得上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感情深厚? 如今的鲁国臣民更加喜爱谁,鲁国的王子们谁更有本事,鲁王又更信重谁,又怎能说得准? 当然,这是阴谋论的想法。 基于最基本的伦理道德,父亲病重,儿子不能在身前尽孝,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家,都是不对的。 而想要阻拦一个儿子给他父亲尽孝,简直十恶不赦! 密探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叔侄俩听完密探的汇报,都没交流下意见的想法,实在这事儿一两句也说不清楚,还是等了解清楚情况再说吧! 车子很快停在鲁国驿馆前,有仆从过来接车打帘,又有人在前引路。 这些宫廷里伺候惯了的近身奴仆全都穿着软底鞋,走在路上没有声音,直到走进院中,才有太子蹇身边的鲁人发现了他们,脚步匆匆的进去通知去了。 他们也不想如此失礼,只是来人说得太子蹇就要死了,不急不行,见那仆从着急忙慌的,叔侄俩这才礼貌的在院中驻足,等着里面的人反应。 太子蹇趴在榻上,絮了丝绵、又被熏笼熏得香软的锦被被他扯起来盖住头,凑近了就能听到低低的咀嚼声,却是捧着块巴掌大的麦饼在啃。 楚国有石磨,这些年还有了水车,麦粉的获得越来越容易,太子蹇虽是来楚国为质,生活方面却是极好的,现在沦落到偷偷啃麦饼的地步,不是因为他没得吃,而是为了“大计”,不敢吃。 改名愚叟的蹇叟跪坐在榻前,正着急的盯着外面,一边盯,一边劝:“那人又进宫去了,听闻昨夜大王已经回宫,得到消息定会前来探看,这里离宫里并不远,殿下,您且忍一忍,等我们回到曲池……” 太子蹇来了楚国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无病无灾,以往的每一次,哪怕只是感染风寒,楚王只要待在王都,都会亲自过来,或是当面关怀几句,或是站在院中安慰几声,这么多年,从不例外。 愚叟不想功亏一篑,自然着急! 他归附太子蹇,要说对太子蹇有多少忠诚,还真说不上,但他渴望太子蹇回国继位的想法,却是真得不能再真! 他的娘娘啊!还有从小带大的太子茕,死得实在太惨了!此生,若不能让那妖妇还有那姓齐的老匹夫付出代价,他死不瞑目!! 太子蹇来的时候带的人并不是很多,除了身边伺候的,驿馆里的粗使下人全是楚人,这里头定然少不了各处布下的眼睛。 有人专门负责将他们这里的大小事禀报楚宫,这么多年了,他们也清楚那人是谁。 为了憔悴暴瘦,愚叟为他出了个主意,就是每两日只吃一块麦饼,喝一小杯清水,还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效果的确非凡,他也赶着楚王归来的日子,成功瘦成了排骨,挂上了黑眼圈。 缺觉还好,饿肚子实在是要把人逼疯了! 刚才他几乎是疯了一样的,从贴身奴仆那边抢来一块饼,死活要躲在被子里吃,奴仆怕他闻到味儿,一整天贴身伺候也不敢当着他面儿吃东西,好不容易抽个空,在偏房里捏着块麦饼就着炭盆烤着吃,连蘸酱都没敢,结果就这样饼都没保住,奴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到底也是顾忌着被楚人发现,只敢这般行事。 知道主子在谋划什么,见他这般艰难,奴仆也跟着心酸起来。 愚叟的催促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太子蹇突然就控制不住情绪,抱着啃了一半的麦饼哭了起来。 处于他这样的情况,谁能真的做到心如止水呢? 如今大纪灭了,能保证他继位的长子继承制正在面临挑战,虽说就算他的兄弟继承了王位,他也可以打破子承父业那一套,从兄弟甚至侄子手里把王位抢回来,可这个国家,不就得乱了吗? 鲁国太小,经不起内乱! 他这么想,那些被权欲熏心的人,又怎会如他一般? 明明含着金汤匙出生,只要顺顺当当活下来,就该理所当然继位的他,如今却陷入这般尴尬境地,怎能不恐慌呢? 愚叟被他哭得心中涩涩,抹了下眼睛,还是硬起心肠:“殿下,受了这么多罪,如今只剩最后一哆嗦……” 愚叟一直都在为助他回国而努力,只是楚王突然出京,楚太后的路子又走不通,她是宁愿太子蹇死在楚国,也不会放他回去的,现在他们只剩下攻略心软的楚王这一条路了,怎能不试一试呢? 要不是害怕引起两国纠纷,他们甚至都想过逃回去! 愚叟正苦口婆心的劝,uu看书 uuanshu太子蹇也停了哭声正坐起来擦泪,就听到外间动静,太子蹇立刻就慌了! 见手里还有半块麦饼,竟脑子一抽,张开大嘴悉数塞了进去! 实在是饿得眼睛都绿了,看到吃的就忍不住,何况他刚还吃过,知道这麦饼烤的酥软香甜? 连着好长一段时间少食少水,嗓子都饿细了,这么胡吃海塞,自是塞不下去的,太子蹇被噎得两眼翻白脸红脖子粗,双拳拼命的锤那床榻,好像这样就能得救,吓得一屋子仆从都顾不上院子里的叔侄俩了,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捂脸哭的捂脸哭,腿软倒地的倒地…… 白景源听得屋里一阵哭天抢地,还以为太子蹇病危,吓得脸一白,哪还管得了什么礼仪不礼仪?撩起下裳就要往里跑! 共叔鱼临危不乱,一把将他拦住,示意仆从打头。 白景源也回过味来,跟在仆从后面进门。 结果刚进去,就见一坨不明物体“噗”的一声,被太子蹇喷了出来!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太子蹇呛咳间,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笑。 屋子里仆从们纷纷腿软,顺势跪倒,满脸庆幸! 他们都是在鲁国有家小的,这么多年见不到家人,还盼着有生之年见他们一面,若主子没了,他们可是要殉葬的! 白景源面无表情:“孤听闻太子殿下濒死,已经多日没法进食?” 这哪是没法吃?明明吃的很香,还恨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呢! 清清凉凉的声音里,也没带多少感情,却像一瓢冰水浇在了众人头顶。 空气里充满了尴尬。 第三百六十八章 狐疑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任你计划得再好,关键时刻运气不好掉那么一回链子,之前的种种辛苦便都成了枉然。 太子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饿得很了偷偷吃块巴掌大的麦饼,竟会差点噎死,还恰好被楚王撞个正着! 楚王扔下一句“孤听闻太子殿下濒死,已经多日没法进食?!”,就不顾满室哀求拂袖离去,太子蹇知道大势已去,自己不仅没有蒙骗过关,反而因此得罪了楚王,大概这辈子都要老死楚国了,不由心灰意冷,有了破罐破摔的倾向。 他先是大吃大喝了好几天,然后又令人找来貌美女子,如同马上就要死掉,只求血脉不断一般,辛苦耕耘了大半月,直到累得满脸蜡黄头昏眼花,才稍稍消停。 这么一折腾,日子就进了腊月。 往年这个时候,他的舅父就会带着鲁王后的满腔慈母心意远道而来,今年却久盼不到。 太子蹇心知王都多半有事发生,又是担心父王安危,又是忧心自己的王位,心焦如焚之下,养了一个来月,好不容易养胖一点,眨眼又瘦回去,若是屋里炭盆火气旺,穿得薄了,从背后看去,竟像个晃荡的衣架似的! 在这种情况下,腊月里,当楚国沿海城市像往年那样,趁着冰雪天给楚王进献各种海鲜,而楚王却未像往年那般赐下他那份的时候,太子蹇直接心如死灰,躺在榻上睁着眼睛,不管愚叟如何劝导,都不愿起身了。 他想,就让他这样死了吧! 生不如死,还不如早点死了早点投胎,好过下辈子! 大概是物极必反,就在他慢慢接受这样的现实,打算本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原则,慢慢混日子的时候,曲池来人了。 春天,杨柳依依之际,舅父带着他同母的亲妹妹,还有鲁王的国书,来了。 太子蹇已经在楚国待了十年了,不仅他自以为已经被放弃了,国中朝臣们也以为大王会将王位传给聪明伶俐且文雅有礼的二王子,鲁王却在身体开始不好的时候,不惜将最疼爱的嫡女送来楚国,同时在国书里卑微祈求,称自愿奉上公主,不敢肖想楚王后之位,只求楚国念着两国之间的情谊,允许他的长子,在他病重的时候回到曲池。 鲁王的国书遣词造句十分卑微,一副自己命不久矣,只求死之前见到自己长子的样子。 听到消息,太子蹇躺在榻上流了一宿的泪,然后换上一身白衣,扎了白色发带,在料峭寒风中坐着轺车,招摇过市,往楚宫去。 父王舍弃了他的妹妹,还有他为王的自尊,就为了换他回去,他也可以为此拼命! 只要楚王不怕天下悠悠之口,他就可以撕破脸皮! 来自父亲的肯定,就像一剂强心针,太子蹇一下就活了过来,整个人都斗志昂扬! 然而楚王却未如他所料,非要将他留在楚国。 楚王派遣了医术高超的医者,还有最贴心的侍婢,一路伺候着他,又让三千精兵开道,将他顺利的送到了楚鲁交界处。 正当他心有惴惴,怕楚王有诈,或许会趁机让这些精兵跟着他进入鲁国的时候,楚军竟然停了下来。 之后他才明白,为了避嫌,楚国这边在护送他出发的时候,就快马加鞭通知了曲池,让鲁王这边派人到边境之地去接他! 真的是干干脆脆,毫发无损的将他送回了鲁国! 对此,不仅太子蹇满心狐疑,鲁王也想不通。 “难道……莼极得楚王宠爱?” 公主莼是鲁王后唯一的女儿,虽然今年年纪还不大,只有十岁,但的确是个温雅的可人儿。 自回到鲁国,太子蹇一路哭了不知多少回,这些日子几乎天天都跟在鲁王身边,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又哭了起来: “父王,若男子果真爱重一位淑女,又哪会不娶她?不说王后之位,我鲁国公主,竟不能得一夫人之位!皆因蹇之故!闻听此事,吾心痛极!” 见他自责得几乎都快死了,鲁国的臣子们无不动容,二王子也跟着抹泪:“兄长!此事又怎能怪得了你?若非兄长远离故国十来载,换得楚国帮助,当年或许我们就已毁于燕祸!如今,也不过是因为我鲁弱,而楚强罢了!莼天性纯善,见不得人民受苦,自愿前往楚国换取兄长回来,弟虽也痛心至极,但弟却是很为她感到骄傲的。为今之计,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兄长不如与弟一起好好琢磨如何让我鲁国繁荣富强,好替父王分担一二!” 二王子的话得到众人一致赞誉,太子蹇却心头发寒。 他再是聪明,在楚国见识再是涨了许多,到底十五就离开了鲁国,十来年不曾在父王身边学习为王之道,弟弟手腕渐长,不知不觉就给他挖了一个坑。 心底很气,但太子蹇并未表露出来,这些年他学得最好的一课,就是忍! 于是他就忍了。 他假装没有听出二王子话里的玄机,只趴在地上哭,哭他在楚国受的苦,哭他对鲁国百姓的怜悯,哭他对妹妹的想念,哭得所有人都心有不忍…… 说起来,太子蹇回到王都之后,并没有过任何抱怨呢! 这是被二殿下刺激到了,才会这般伤心吧? 不少人立刻觉得刚才二王子的话里掺了软钉子,有点咄咄逼人了。 二王子没想到在楚国荒废了这么多年的兄长竟变得这般能忍了,还丢掉了曾经的骄矜,变得能屈能伸起来,连哭弱的事都做得出来,全然不顾太子殿下的面皮! 想到妹妹临去之前偷偷找到自己,哭得两眼红肿,想到妹妹从那么个娇娇软软的小娃娃长到这般大,都是与他一起,又回想起曾经发过的誓言,要让她幸福快乐的过完此生,二殿下心底的恨,又多了几分! 鲁王高坐在王座上,看着俩儿子日复一日的斗,蜡黄的瘦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丝及不可见的笑。 他想,这才是他想要的继承人啊! 如今天下烽烟四起,鲁国近十年来虽有变革,却并未因变革而强盛太多,这种时候,一个足够聪明,又足够隐忍的大王,比锐意进取的老二,要合适得多! 通过几个月的观察,鲁王确定太子蹇如今能当大任了,便找来近臣商议,想要提前退位,扶太子蹇上位! 他想趁着自己身体还能支撑,实现顺滑的权力过度,如此,便能让鲁国在接下来的王位交替中,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然而他刚与近臣商议好,还未来得及下发禅位国书,就被人刺死在了寝殿里! 一时间鲁国举国哗然! 大王子以及那些近臣怀疑二王子得到大王即将禅位的消息,狗急跳墙想要篡位,二王子却又怀疑大王子自导自演,不惜弑父也要提前上位!就是嫉贤妒能,见不得他这个弟弟比他能干! 鲁国王位未决,鲁王就死了,若是大纪还未灭亡,长子继承制屹立不倒,二王子哪怕顾及天下悠悠之口,不想被唾沫淹死,也绝不敢起心思,可现在大纪不是没了吗? 为了保命,二王子开始拼命反抗! …… 鲁国的热闹传到白景源耳里的时候,他正在任袖面前叹气。 “娘娘实在是高!” 能把谍战玩儿出花来,大概诸国当中,她就是谍战之王了吧? 他原还想,太子蹇在楚国荒废这么多年,二王子这些年慢慢积累偌大势力,就算将太子蹇放回去,兄弟俩实力相差太大,也斗不出他想要的效果,没想到鲁王竟会召见近臣,商议禅位!而任袖的人又精准的抓住机会,uu看书uukan 在这当口成功刺死鲁王! 鲁国之乱,乱得毫无痕迹。 怎能不夸一句高啊! 任袖吹吹茶,瞟一眼窗外烈日,示意婢女再去搬一座冰山来,这才冷哼道:“你还差得远呢!别成天被你叔父撺掇!大热天心急火燎的!也不怕晕过去!” 前面半截是警告他,后面半截就成了内涵共叔鱼了。 共叔鱼这些年越发的胖了,每到夏日,随便走几步就满头油汗面红耳赤,前两天刚听说他在家热晕了,虽然消息极力封锁,任袖还是知道了,这会儿嘲讽起来毫不留情! 白景源夹在他们中间,日子十分难过,已经习惯了无视某些不好听的话,径直转移话题,说起了大纪的战事: “张家抢占十八城,如今沾沾自喜,恨不能立刻划地封疆自立为王,您和叔父到底怎么想的,还不下手?” 任袖喝口茶,斜着飞了个白眼:“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如今大纪经历连年战事,早就民不聊生,占了地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反而还要抚民,这些上国子民可不是那么好驯服的,让他们过过苦日子顺便休养生息,有什么不好?再说燕国和赵国,可都还未下场呢!” 待到金国被这连年的战事拖垮了,必然又是一场饕餮盛宴! 赵与郑到时必会忙着瓜分金国所控三国,到时候正是灭张氏的好时机! 任袖眼里冒着精光,然而世事无常,事情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发展。 不等诸国攻打,金国内部先乱了起来,并以超出她想象的速度完成了自毁。 金人,起义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起义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起义”这个词,原本在这里是没有的,因为从前庶民是贵族阶层的附庸,后来相对自由,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统治阶级,还是白景源听说了金国的事,顺口一提,才有了这个说法。 庶民以武力反抗统治阶级,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之所以发生在金国,也是有原因的。 金国一向是农业大国,为了促进农业发展,这一代金王自继位起,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一项,就是土地制度。 从前,土地属于各大世家,干活的人,则是属于世家的奴隶,哪怕王族,也只是一个更大的世家而已,后来金王改革土地制度,慢慢将世家的奴隶变成自由民,并分给他们一定的土地,对此,世家虽然觉得不妥,还是接受了这样的改变,开始阳奉阴违的将自家的奴隶充作自由民,来换取更大的封地。 这是这场起义能发生的基础。 后来,又有连年征战失利过后,为了筹措军粮的横征暴敛,金国世家大部分都以农业为根基,对此皆感到不满。 再后来,又有大纪灭亡,这些世家就动了推翻风氏的心思,只是谁都不想当那根出头的椽子。 于是,那些曾为金国支柱性产业带来暴利,刚刚尝到自由滋味的“自由民”,就在世家的鼓动下,起义了。 他们先是推翻了各地征缴赋税的地方政务机关,后来干脆杀了中央派驻的官员。 各地世家再在失去主心骨的“自由民”强烈要求下,暂代地方管理者之位。 金王一方面盯着赵国的变故,一边耐着心思哄远在荆山国的前妻,好借此稳住荆山国,除此以外,他还死死把控着大纪那边的战况,死也不想吐出吃下的肥肉,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后院失了火,各地开始对他的王令阳奉阴违,到最后,竟直接撕破脸,不但不给粮,还公开痛斥他有违天道,不得人心! 从前,金国是诸国中最后一个崇尚巫的国度,后来金王受不了巫的钳制,利用巫启排挤巫虔不说,还想灭了巫虔,巫虔生怒,早些年就给金王使过绊子,后来更是趁机跑出来祸乱人心,说金王乃妖星降世,生下来就是为了祸乱金国的! 不论金王如何辩解,巫虔只咬死了一件事,他若不是妖星,为何如此贪婪? 也不怪民众愚昧好忽悠,连普通庶民也认为他太过贪婪,力量分散才导致如今金国四面楚歌。 失控的人民是可怕的,被世家鼓动,当做刀子的人民,更是可怕,因为他们思想不够分散,力量就很集中。 对于白景源这个缺乏归属感和国家荣誉感的外来人来讲,听闻诸国大乱,他并不像其他楚人那般幸灾乐祸,而是微微怜悯。 怜悯这个世界,可怜而又卑微的底层人民。 这种心态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除了他自己不自在,其余人只会当他心软仁慈。 对一个诸侯王来讲,仁慈并不是什么缺点。 不论朝臣还是平民,甚至身边的人,也不希望他是个酷烈之人。 金国内乱的消息传来没几天,白景源正为那成天哭哭啼啼的公主莼头痛,又收到消息,鲁国两位王子争夺王位,太子蹇占了大义,手腕高超还能忍,最终还是靠着那些自小谨守纪礼的朝臣占了上风,得以继承王位。 虽然过程艰难,且鲁国也因此受损不少,到底结果还是好的,他终于实现了梦想,成了新的鲁王。 至于夺位失败的二公子,没有办法,只得靠着手底下的能人异士流亡他国。 太子蹇在楚国待了十来年,楚人对他印象极好,害怕出现意外情况,他自是不敢来楚国,大纪处于战乱之中,想要借道很不容易,燕国又是世仇,所以本着就近原则,二公子去了他前姑父赵王那里。 赵王眼都不眨的杀了原配,又冷酷的杀了嫡子,田氏对他一直意见很大,要不是鲁国羸弱,怕是要跟他斗一场,对此,赵王一直都是清楚的,得知这原配侄子竟然逃到赵国来,赵王还有点不敢置信! 但二公子虽然狼狈,却微微仰着下巴,自信说出赵王帮助他能得到哪些好处,赵王略一思忖,就答应了。 太子蹇刚登上王位,还是以一种艰难的方式登上的,自是对给他带来大麻烦的弟弟耿耿于怀,得知赵王收留了他那不省心的弟弟,他没有立刻发国书质问,反而耐心的等到次年姑母忌日,才写了一封非正式的家信,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他有多委婉呢? 他先是说了母后思念儿子,他也思念弟弟,紧接着又说起父王忌日,弟弟竟然不孝,没有出席忌日的祭祀,最后又提起两国情谊,直说得赵王收留田二,就是心怀不轨一样。 然后赵王就用行动告诉了新任鲁王蹇,他的确心怀不轨。 大纪的灭亡就像一个信号,告知整个世界,你们可以不要脸了! 从前讲究的那些规矩,突然就不再是束缚了,因为人们可以毫无负担的打破它! 既然大家都不喜欢,那它就该跟随那个腐朽的时代一起消亡! 赵王不会在乎什么亲戚情面,在杀死亲儿子之后,他变得比从前还要凉薄,眼见着四面八方都争抢起来了,就他找不到机会,田氏二公子自己送上门来,简直瞌睡来了枕头,正中下怀! 赵王立刻以此为借口,打着“有能者居之!”的口号,出兵伐鲁,想要替田二争夺王位。 得知赵国发兵的消息,太子蹇面色铁青,抱着鲁王后的腿哭了半宿,鲁王后又回娘家哭了半宿,文坛泰斗文家没法子,只能联络门生故旧,想法子保全鲁国。 然而赵军一路向东,即将抵达鲁国边境之际,却以马匹走丢为由,直接往南一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金国手里抢占了大纪十城! 为了压下国中叛乱,金王不得不将远在大纪的军队调回国内,赵军可谓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大片大纪领土。 就在田二公子一脸懵逼的时候,赵王一声冷笑,再次调兵,却不是前往鲁国,而是继续往南再往西,直接插进了荆山! 他要送自己的王后,还有王后所生的公主,去当荆山国的继承人! 金王顾此失彼,什么都想要,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反而便宜了一直冷静等候的赵国!不可谓不凄惨! 赵王好似一条冷血而又凶狠的毒蛇,抓住机会就跳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uu看书 w.uanu 加入了这场争夺战! 与此同时,楚国也正式发兵讨伐叛逆张氏,誓要将张氏覆灭的同时,替大纪报仇。 至于怎么报仇,当然是占领大纪领土,并善待那些暴瘦战乱之苦的大纪子民啦! 战争,白景源并不擅长,但治理国土,如何让子民富足,却是他很擅长的事。 共叔鱼与任袖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他本着自保的中庸之道,从不会干脆的站谁,一直老老实实的过他的小日子。 战乱不断持续,公主珍五岁的时候,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长子公子蚩。 蚩,本意是无知呆傻的意思,又因为他本姓白,起名为蚩,听起来就是白痴,白景源并不想给自己的儿子起这样的名字,但这里的贵族一个个就跟脑子有毛病一样,总觉得这样的贱名反而是最好的。 好像起这样的名字,孩子就能成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一样! 见他不乐意,共叔鱼竟听了任袖的话,真的去松山宗祠请了族谱,让巫做法七七四十九天祷告祖宗,得了祖宗回应,说这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名字,白景源才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让孩子叫了这个名字。 如此一来,倒是弄得孩子生母柳雉十分惶恐,觉得自己不过一没有名分的美人,宫人私下里称她一声小柳夫人,不过是因为大王没有娶妻,也没有娶夫人! 白景源被她弄得无语,想着反正那位置都空着,好歹她也顶着个柳氏女的名头,干脆就让她当了个夫人! 得知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能有获得封邑的权利,哪怕外面战火滔天,她还是激动得好几天都睡不着! 第三百七十章 大结局 “逆天好运公子白 ()”查找最新章节! 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何况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活到六十都算高寿,白景源活到八十才死,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笑着踏上黄泉路。 可惜他倒是笑出来了,所有人都哭了。 儿孙按辈分跪在榻前,亲近的臣子们跪在远处,一时间哭声震天,早已准备妥当的奴仆们听到动静确认陛下薨了,立刻抬起袖子抹抹眼睛行动起来。 好似眨眼间,一切都不同了。 纸钱焚烧的味道飘散在空中,翻飞的白幡好似徒劳挽留的长袖,人们走上街头,确认消息之后,纷纷哭得直不起腰。 “看!凤鸟!” 突然,有人仰头望天,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荒芜的地里盖上了厚厚的雪,所有彩色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天地间一片肃穆,这些毛色鲜亮的鸟儿突然飞到朝阳殿上空盘旋,累了就站在翘起的飞檐之上引颈啼鸣,反常的表现的确引人注目! 要知道这些神鸟往日里是绝对不会飞到朝阳殿来的! 头发已经斑白的太子蚩紧握着父亲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哭得鼻涕眼泪齐飙,早已老眼昏花的公主珍跪在另一侧,满头银丝乱糟糟的堆在脑后,也哭成了泪人,可惜一向疼爱他们的父亲,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用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他们的头了。 “殿下!大王无病无痛活到如此高寿,又有儿孙绕膝,实乃喜丧,还请节哀啊!” 虽然活到六十几还是太子,但陛下早就不管事了,政务一直是太子在处理,朝臣们与他关系还是很亲密的,见他哭得这么厉害,臣子们自是忧心。 已经失去了陛下,太子殿下可不能出问题! 朝臣们看了一眼哭成一团的王子王孙,心道如此和谐的王族实属罕见。 大概因为他们都是一母同胞,而大王又是个端水大师,一碗水总是端得很平的缘故? 额,好像长公主并不是王后娘娘所出?不过关系也不大,毕竟她的母亲,是娘娘的姐姐,娘娘一向把她当亲女儿疼…… 陛下的薨逝,很有可能造成权力的争夺,朝臣们心有疑虑再正常不过。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听闻神鸟齐鸣,正好巫要来为陛下装殓,便都避到殿外等待,顺便观看神迹。 殿下们都舍不得父亲,见到巫进来,全都哭得更大声了,尤其公主珍还有太子殿下,愣是抓着陛下的手不愿意放,众人没法,只得想尽办法将他们劝到偏殿里去。 害怕误了祭祀吉时,又因内室挤不下太多人,最后好说歹说,只留下了陛下的孩子们,其他人就都去偏殿候着了。 外间凤鸟还在飞舞啼鸣,陛下已经换好了入殓的衣裳,帘子拉开,巫开始迈着巫步进行祝祷,祈祷他们敬爱的陛下灵魂可以得到接引,死后也能升天成神。 突然,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榻上穿戴整齐,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的父亲化作了一片光点,缓缓升空,消失在了雕满图腾的梁柱之上! 巫们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早已不年轻的孩子们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现场很是凝滞。 最后到底还是太子蚩最靠谱,他涨红了脸呵斥巫祝:“父王已经升天,尔等还不继续做法?!愣着作甚?!” 是啊!他们的陛下肯定是回到天上去了! 那么好的人,他肯定是天神的儿子,在人间的事情做完了,回到天上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巫们迈着虚软的步子,一个个三观碎了又强行捏好,如同木偶一般继续着祝祷! 帘幕之后负责奏乐的乐师们隐隐察觉到什么,但考虑到这种情况停下奏乐,他们一定会人头落地,所有人都当不知道,继续闷头演奏庄重的哀乐! 待到凤鸟飞回它们的院子,众人估摸着陛下已经入殓完毕,纷纷走进殿中,就见所有人都面色涨红,好似失了魂儿一般站在那里。 床榻空空荡荡,那华丽的棺材,也空荡得可怕! 众人傻眼,许久才有胆大之人开口询问:“陛下……去哪了?” 是啊!陛下去哪了? 人死了魂被引走了,总不至于肉身也一块儿带走了吧? “父王!父王!” 众人正疑惑间,就见公主珍突然握着拳头仰头喊了两声,随即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随着公主珍倒下,太子蚩也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这下顾不得其他,众人立刻忙活起来。 陛下薨逝本是一件引人痛心之事,没想到之后还有这样的进展,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与此同时,刚在白家老宅三楼房间里睁眼的白景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去的七十多年历历在目,难不成只是一场梦? 他开始回忆往昔。 从被大泽野人抓住开始,一直到登上王位,还有各国持续了三十多年的战乱,最后诸国灭亡,只有楚国,因为有个一心搞生产搞建设的大王,所以实力雄厚坚持到了最后。 他活到八十,不断送走相熟的亲朋。 柳雉如他当年所许诺的那样,一生幸福到老,生了很多孩子,还都养大了,最终活到七十岁含笑九泉;天下太平之后,共叔鱼开始惦记拨乱反正,正谋划怎么让他将王位还给芈氏血脉,就因太胖导致的三高一命呜呼,他也不怪叔鱼年老之后那点遗憾,以最高规格的葬礼将他安葬;任袖也很长寿,活到了七十二,他像儿子一样为她养老送终,从刚开始的忧心忡忡,到后来的其乐融融,她也把他当做真的儿子对待,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再未发生过矛盾;任沂终生未婚,潇洒的活到四十多,在领兵伐郑的时候中了流箭死亡,白景源用埋葬将军的礼仪将她安葬,也算圆了她一个梦…… 难道那些活生生的人,都是假的吗? 白景源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一时有点恍惚。 曾经他无数次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想要回来,可真的回来之后,他却在惦记他的儿子孙子曾孙子……以及那些让他不耐的政事。 他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国家,那里有他爱的孩子们,也有他庇护着的子民…… “咚咚咚!” 有人轻轻敲门,见他不出声,脚步声渐渐远去,许久才又传来拍门声:“臭小子!赶紧起来给我说清楚!这个女孩子是谁啊?都带去新马泰旅游了还不带回来让我见见?”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正是他那可敬又可爱的祖母。 “奶……” 意识回笼,一开口,他才发现嘴里有东西,吐到手心,就见一只晶莹的玉蝉带着口水滚了一圈,再伸手一摸,果不其然,被子里还有一只抽象的猪型玉握。 正当他一脸纠结,看书ww.uukanshu 红着脸反手去摸那只玉塞的时候,老太太满面红光的推开了门。 “别跟我说又是谈恋爱啊,你一天到晚都在谈恋爱,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乖曾孙?” 老太太大概是被那些小报弄得有点激动,进了屋才发现小孙子头戴冠冕,身穿一件华丽的凤鸟纹玄色深衣,坐在床上好似古时走来的帝王,见到她,孙子似是很震惊,俩眼瞪得跟球似的。 老太太忍不住笑:“你这又是在玩啥?一大早的穿成这样,啊?” 白家豪富,虽然白景源一身穿戴都十分华贵,对老太太来讲,也不算什么稀奇的玩意,她只当这贪玩的孙子又有了新的想法。 老太太紧跟潮流,连都知道,白景源就跟做梦似的,想要伸手摸她,又不敢。 老太太根本不知道他心思多么复杂,举着个手机就往他鼻子下面伸:“这闺女我看不错,模样清清秀秀的,一看就好生养!” 一个白二公子养活了多少小报啊!这些花边新闻一年到头没有百回也有八十回,每一次老太太都看得乐呵呵,对白景源来讲,这却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一时间不由神情恍惚,整个人都崩溃的哭了起来! 活得好好的,穿越成了七八岁的孩子,七老八十寿终正寝之后,又穿回来继续当他的钻石王老五,虽然已经经历过两回,白景源还是不习惯! 世界上那么多想要改变命运的穷苦人等着穿越,怎么回回都轮到他?! 他哭得实在太大声,窗外百年老树上搭窝的鹦鹉探头探脑的进来看,看完就“哦哦哦”飞远了,竟像是在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