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莓劫》 第1章 昙花未现(1) 天道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夜 临都城南城楼上的守军望得分明,一位黑衣战士飞马赶到城下叫嚷着开门。 可守军望不到,五十里外的官道上,一队官兵也正飞马奔来。 皓月当空,临都城内的夜市上张灯结彩,烟花满天。悠悠丝竹、铮铮古琴,婉约的歌喉、人海的喧嚣沸腾了这不眠的长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其乐融融,共贺这中秋佳节。 只有一座大宅子里面不同寻常。 这宅子里坐满了宾客,却并不热闹。 这里是袁府——北境漕运史司袁隆吉的府邸。 袁府的南院中宴席已经摆开,正北方的主席长桌设了五个座位,坐北朝南;东西两侧各摆开四张八仙桌,众宾客及袁府的家人全部列席入座,只有一个座位尚且空着。 主席长桌正中间的座位。 所有的宾客和袁家人都在望着院落的南门等待。 他们在等那个该坐在长桌正中的人,那个会给袁府带来喜讯的贵人。 说来也奇怪,小道消息永远要比皇朝的诏书来得快。 这院落之中除了袁家上下二十七口人外,全都是前来共贺的宾客。这其中除了有与袁老爷子督办漕运经常往来的各大盐、茶商贾、粱官等一众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牧城的太守也都来了。 所有的宾客似乎都得到了消息——袁隆吉当值北境漕运史司一职已有八年,八年来他负责督办各类进贡京城的五谷生鲜、蔬菜浆果,从来都是种类繁莹,保质保量,从无半点闪失。如今皇朝之中有一官位闲置,圣尊将派殿中省尚食局左奉御宣读圣旨,晋升袁隆吉为殿中省尚食局右奉御,官居从五品。 可本该此刻宣读圣旨的人还没到,在场宾客也都只能装作不知,心照不宣。 袁隆吉此刻正坐在主席长桌左手第二位,虽说已过天命之年,可他身体却依旧瘦削硬朗,脸上纵横的沟壑中,一双炯炯发亮睿目此刻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焦虑了。 一位黄衫女子急步走到袁隆吉身边说:“爹爹,打探的伙计回来了,说是公公还没有入城呢。” “此等大事亲家绝对不会迟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袁隆吉皱眉问。 “爹爹莫急,昨日公公嘱咐我带小宝先行,他随后便至,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时间。”黄衫女子说,“爹爹,别让满堂的宾客干等着,咱们先开席吧,公公性格豁达,定然不会介意的。” “也罢!”袁隆吉叹了口气说,“你去吩咐后厨走菜吧!” 这黄衫女子点头,转身去后厨吩咐了。 袁老爷子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分别唤作依君、依琴、依诺,这黄衫女子便是大女儿袁依君。 在三个女儿中,这依君性格最是温良贤淑。三年前她嫁给了京城中殿中省尚食局左奉御柳如海的长子柳国梁,而袁隆吉今日之所以能晋升尚食局右奉御,尽职尽责秉公行事是一方面,与儿女亲家这一层关系自然也脱不开。 见家丁们开始走菜摆盘,袁老爷子端起酒杯,与长桌上的三位嘉宾拱手作揖,站起身来。 见得袁老爷子起身,场下窃声低语的宾客也都噤了声。 “今天中秋团圆佳节,诸位嘉宾不在自家团圆,跑来为老夫贺寿,老夫心中感激。特在此略备薄宴,诸位今晚不醉不归!” “彩!”院中众人齐齐呼和着。 本来在场嘉宾都是来共贺袁老爷子升官进京任职的,见袁老爷子起身讲话之时都还不免担心袁老爷子该如何应对,却不想袁老爷子直接避开这个消息不谈,只说中秋佳节和自己的寿辰,免去了不必要的尴尬。 “诸位,老夫今日还要特别感谢几位上宾前来道贺。”袁老爷子笑着转身引荐着主席桌左侧第一位,“这位乃是牧城总兵贝尔,贝大人。牧城乃是我皇朝北境边疆要塞,袁某人这些年来掌管漕运,与总兵大人常有往来。贝大人虽然驻守在牧城,家却安在临都城中,他往返于牧城与临都之时也常帮我捎带些事物,一来二去便与老夫成了知己。贝大人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奇门遁甲无所不通,有贝大人做总兵,皇朝必定国泰民安!感谢贝大人不远千里前来贺我寿辰,祝贝大人中秋安康!” “祝贝大人中秋安康!”台下宾客齐声应喝着。 牧城总兵贝尔赶忙起身,对袁老爷子拱手还礼,又对着台下宾客抱拳致意。 贝尔与袁隆吉年纪相差无几,白发却要比袁隆吉多出一半,他一起一座间,虽然是客套还礼,却总还是透着一股盛气凌人之感。 袁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淡去一分,指了指主席桌右侧第二位说:“这位老哥哥各位必有耳闻,这便是富甲一方、人称活财神的商界巨擘——屠善伟。感谢屠财神赏光,祝屠财神中秋安康!” “祝屠财神中秋安康!”台下宾客齐声应喝着。 “诸位,幸会幸会!”活财神眼睛眯成一条缝,那神情显得憨态可掬,看起来比袁老爷子还要高兴一般。 屠善伟体型肥硕,他的肚子怕是能装得下世间所有的金银珠宝。他是北方的第一大盐商,除了贩运海盐外,大半入宫的生鲜畜肉也都由他供货。若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他屠善伟可说的上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了。 袁老爷子接着介绍主席桌右侧第一位,他淡去的那一分笑容又回到脸上,“这第三位啊,便是令魔族闻风丧胆、战无不胜的英雄——雷鸣铁骑的骁骑参领阿尔斯楞将军。” 阿尔斯楞刚过而立之年,生于北方荒莽草原,长了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他的雷鸣铁骑麾下虽然只有八百骑兵,却个个武艺卓绝、骑术精湛、装备精良,是皇朝震慑塞北魔族的不二利器。只是魔族常年滋扰劫掠皇朝北境,作战善于奔袭流窜,难以捕捉踪迹。临都城在京城北方,守着京城的北大门,又是北境边疆东西方向的中心位置,是以雷鸣铁骑的兵营就设在临都城外。如此一来无论边关何处受了夜魔的侵犯,雷鸣铁骑都可在三日内应援赶到。 阿尔斯楞与袁老爷子私交甚厚,两年前他还迎娶了袁老爷的一位养女为妻,算得上是袁家半个女婿。阿尔斯楞每次北上追击魔族都会顺路捎带些北方的珍稀浆果送给袁老爷子。袁隆吉细心甄选后择优送入京城殿中省尚食局,供圣尊享用。在北境边疆的众多浆果中有一种名曰野樱莓,甚得圣尊喜爱。只是此果生长环境挑剔,十份稀缺,故而弥足珍贵。得知圣尊喜爱,袁老爷子便在这野樱莓上花了不少心思,而阿尔斯楞自然也为袁老爷子出了不少力气。 “阿尔斯楞将军!北境的英雄!彩!”众人呼喝着。。 还没等袁老爷子介绍完,台下众宾客便喝起彩来。 “谢过各位!”阿尔斯楞站起身,双手抱拳还礼。 介绍完身边的三位贵宾,此时各桌上的菜品已经上齐,有八凉八热八鲜共计二十四道菜,酒则清一色的是塞上红。 见菜品已经上齐,袁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举起了酒杯:“诸位,菜品已经上齐,让我们共同举杯,共贺这中秋佳节!” “恭祝袁史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众人齐齐祝福。 宾客们干了杯中酒便算是开席了,院中顿时喧腾起来。 美酒入喉,阿尔斯楞砸吧着嘴,满脸的惊讶的问:“袁家爹爹,uu看书.uuknshu.om这是什么酒?” 袁老爷子得意的笑着说:“哈哈,你可是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对这塞上红难道还不熟悉么?” “不对不对,我饮塞上红便如平日饮水,此酒与平日的塞上红却不是一般味道,野樱莓的味道更浓郁,袁家爹爹你可别想瞒我!”阿尔斯楞笑着说。 “哈哈哈,你果然是喝酒的行家。这酒的确有些不同,开封后我又兑了一成鲜榨的野樱莓子汁在里面,比之寻常的塞上红如何啊?”袁隆吉得以的问。 “好喝自然是好喝!”阿尔斯楞故作愁苦的说:“只是这野樱莓资源一向紧俏,圣尊又甚是喜爱,袁大人自家酿酒用了这么多野樱莓,我再去北境得给你捎多少呀,岂不是要累我跑断腿?” “哈哈哈,你常年追击夜魔千里奔袭,还怕找不到莓子?”袁隆吉问。 “袁家爹爹你可不知啊,这夜魔踪迹难寻,野莓子却是更难寻啊!”阿尔斯楞无奈的说。 “无妨无妨,往后不需劳烦将军找莓子了,这莓子稀少的难题,老夫已经解决了!”袁隆吉得意的笑着说。 “如何?以后不用找莓子了?这是怎么解决的?”阿尔斯楞乐呵着,半信半疑的问,“要是真不用找莓子,那可太好了。” “哈哈,天机不可泄露!”袁老爷子自豪的笑着说,“不急不急,往后你会知道的!” 袁老爷子与阿尔斯楞说话间,袁依君从后厨中出来,见主席长桌的正中依然空着,她蹙起眉头,默默无语的走回自己的桌席,跟自己的二妹袁依琴低声耳语。 第2章 昙花未现(2) 三旬酒后,袁家二小姐依琴捧着一尾古琴款款走到院堂中,对主席位做礼。 “爹爹生辰,祝爹爹身体康健!今日是中秋佳节,来了这么多宾客,我愿献上一首曲子助兴。”依琴柔声说。 袁老爷子慈祥的笑着点点头,满堂宾客喝了一声彩。 袁家二小姐人如其名,是个琴痴。她芳龄十九,生得闭月羞花、温婉可人,一柄名为知音的七弦古琴从不离身。别看她小小年纪,在音律上却是天赋异禀,如今已经是临都城悦灵阁中的首席琴师了。 侍女将琴桌和蒲团摆在院落正中。依琴将七弦琴摆在桌上,跪坐在琴前,十指优雅的抚着琴弦。 指尖勾调拨弄中,所有的宾客都安静了下来。并非是处于礼貌,而是那每一次弦响都仿佛回荡在人们的心头。 一曲家喻户晓的《水调歌头》,竟然被依琴幻化出无尽的哀叹、忐忑与孤独。众人听着曲声,在本不寒冷的夜晚感受到一丝微凉,那勾挑的琴弦仿佛刺激着嘉宾眼窝中的泪腺,几乎将众人眼眶中的泪花都激荡出来。 《水调歌头》第一节方罢,琴声骤然止息。 空灵悠扬的笛声忽而从西侧的桌席上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吹笛之人是一位二十岁上下、坐在轮椅之上的公子。 公子吹着笛子,在书童的推动下,也来到了院落正中。随着笛声的牵引,琴声再次响起。而有了笛声相协,琴音忽而转得轻盈欢快,在场宾客顿感心中畅快,唯独袁老爷子见此场景,心中叫苦不迭。 袁老爷子本是豁达开明之人,按说若是自己女儿的意中人人品正直,胸怀坦荡,即便身体有些许缺陷,他也不会加以干涉。可这位吹笛子的瘸腿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袁老爷子左手边活财神屠善伟之子屠奕坤。 袁老爷子眼中,这活财神做人失节,不可深交。若凭自己意愿,今晚也定不会邀请他入席。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身为漕运史司,与这个贩盐贩肉的商界巨擘必得保持说得过去的关系。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把二女儿许配给屠奕坤,袁老爷子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 依琴难以启齿之言,却也曾多次跟袁老爷子委婉的提起过屠公子。袁老爷子心中自是不愿,却也不想把自己与活财神虚与委蛇的这层关系告诉女儿,每次都是打着哈哈装没听懂,敷衍了事。千算万算,没料到女儿会在自己的生辰,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么一出,把自己将在当场。若是自己不同意这门婚事,与活财神的关系难处置是一层,众宾客却又定然会觉得自己是歧视这后生先天的腿疾。即便袁老爷子现在想把实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女儿,这活财神就坐在自己的左手边,也没这个机会了。 笛声琴声同时隐去,在场的宾客纷纷鼓掌喝彩,又都把目光转到了主席长桌上。 “袁老弟啊!”屠善伟端着酒杯站起身说,“我这犬子有先天腿疾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按说不敢高攀袁家。只是袁老爷子为人坦荡,从来不拘世事,又因犬子和袁家二小姐琴瑟相谐,还望袁老弟成全啊!” 袁老爷内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看不出半分。他愣了愣,哈哈大笑说:“哎呀,我真的是老糊涂了,竟然是最后一个看出来的。好啊,好啊,喜事一桩。此事我们该改日好好商议。” “不需改日啊!”活财神说,“今日中秋佳节,又逢袁老弟的生辰,若是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可便是喜上加喜啊!” “还望爹爹成全!”依琴跪在琴桌旁恳求着。 “望袁伯伯成全!”屠善伟行动不便,在轮椅上躬身抱拳附和着。 “好,那便喜上加喜!”袁老爷子心中有气,可他骑虎难下,这会儿也只得认了。 “恭贺袁家二小姐和屠家大公子喜结良缘!”台下多事者领着呼喝。 袁老爷子只得面上应承着,又多喝了两杯。 正在袁老爷子心下憋闷时,他身旁的牧城总兵贝尔晃着酒杯低声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老哥哥,咱们喜上再加一喜如何?” 袁老爷子皱了皱眉说:“老弟你就别卖官司了,我们之间有什么便说嘛!” “实不相瞒,也是这种事儿,犬子倾慕于依诺许久,也让我来给他说个媒。”贝总兵说。 “哈哈。”袁老爷子笑着说,“我这个小女儿性子像一匹野马,贝公子若是喜欢需得自己追求,说媒却是没甚么用!” 要说袁老爷子最喜爱的,便是小女儿依诺。她今年刚满十八,性格俏皮,聪颖机灵,人也生得可爱。她静时爱种植些花花草草,缠着别人给她讲故事听;动时她会身姿摇曳,旖旎婀娜的跳起胡舞,怕是一般的胡女舞者也不能及。 平心而论,袁老爷子倒是愿意跟学识渊博的贝总兵攀个亲戚,只是自己这小女儿性子倔强,这克己复礼的贝公子只怕驾驭不了。 “我这犬子你也知道,在诗书里陷得太深,性格内敛了些,怕是年轻男女谈情示爱太过尴尬,这才让老夫帮说说媒啊。”贝总兵说。 “贝总兵所言确实是平常人家中规中矩的办法,可我袁家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替自家孩子定亲事,需得小女自己愿意方可啊。”袁老爷子笑着仰着脖子对着东边的席位喊着:“依诺,来!” “哦!”只听席上一声应和,依诺端着酒杯向主席位走来。 只见这依诺一袭水色长裙称出轻盈的体态,弯弯的睫毛下一双明眸楚楚动人,清秀可人的五官在月光下映衬着青春的气息,白皙脖颈上挂着一颗黑亮的吊坠更显出她的活泼俏丽。 只见依诺欠身一礼,口齿伶俐的笑着说:“见过屠伯伯,见过贝大人,见过楞哥哥!爹爹生辰安康!” 袁老爷子笑着说:“没大没小!这儿有这么多长辈呢,你要么叫阿尔斯楞将军,要么规规矩矩的叫一声姐夫!” 阿尔斯楞摇头笑着说:“就叫楞哥哥,咱不讲究那个!妹子,你的项链美得很啊!” “楞哥哥有眼光,这是我爹爹送我的十八岁生辰礼。喏,这颗吊坠是爹爹请工匠用黑珍珠雕上了野樱莓的纹路,珍贵得紧呢。”依诺神采奕奕的说。 贝尔板着脸问:“依诺,凭什么屠财神伯伯,不叫我伯伯呀?” 依诺故意嘟起嘴,摇着头说:“屠伯伯是我二姐未来的公公,我才叫伯伯的。贝大人这么大的官儿,我叫您伯伯那不是跟您套近乎嘛!” “呦!这小依诺,伶牙俐齿的,又生得一副美人胚子。”贝尔赞誉着,“难怪……” “哎!贝大人您言过啦。”依诺打断了贝尔的话,“我哪儿算得上什么美人胚子啊,顶多算是个美人啦。” 众人一听,都是哈哈大笑。 “依诺这个鬼机灵,真是太可爱了,难怪我儿对你这般着迷!”贝尔微笑着说。 依诺听到这儿,眉头微蹙,眼巴巴的看着爹爹求援。 袁老爷子虽然心中愿意和贝总兵结为亲家,但看小女儿这神情怕是不愿意了,便笑着打哈哈说:“哎呀,uu看书 .un 依诺还小,此事容当后议。” “依诺,你和我家贝文安之前见过面,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贝尔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儿虽不才,却也读过四书五经,腹中有些文墨,胸怀宽广……” “您别说了。都这样还叫不才,那什么才算才啊?”依诺小声嘀咕着。 “哈哈,难不成依诺是提及此事害羞了?”贝尔笑着追问。 袁老爷子却微微摇头,他知道自己小女儿率真的性子,不愿就是不愿,绝没有害羞的意思。 “我面子才没有贝文安那么薄呢。”依诺见贝尔不依不饶,有些不悦的说,“他若对我有意,为何还要通过您老人家传话?” 贝尔耐住性子说:“是啊,这文安哪里都好,就是面子薄。他怕与你表明心意你会使性子拒绝他,便还是托我传个话,毕竟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贝大人……” 依诺不知该怎么说了。她虽然平日爱使小性子,关键时刻却也拎得清。她听得出贝大人这话里有略微施压的意思。 牧城总兵是皇朝正五品的官员,而爹爹即便升了殿中省尚食局右奉御,也只是从五品。且爹爹和贝总兵私交甚厚,于情于理都不能太忤逆贝总兵的意思。 她也能觉察得出,许是这贝总兵的确想认自己当儿媳,所以言语间急切了点儿。可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却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台下东西侧的桌席渐渐的安静下来,兴许是众人也想知道这主桌上几人在说些什么。 第3章 昙花未现(3) “来!”阿尔斯楞将军忽然站起身,大喊一声:“今日喝上了别样的塞上红,心情大好,在此愿献上一段胡舞《大哉昆仑》,为袁老爷子祝寿!” 台下宾客呼喝着,拍掌叫好。 贝总兵见状也觉自己刚刚有些心急,轻轻叹了口气,坐回了席位上。 依诺则对着阿尔斯楞感激的报以一笑。 “胡和鲁,阿拉木塔!”阿尔斯楞对着台下一声吆喝,只见西面的席位上跳出两个胡人汉子,一个手持皮鼓,一个抱着马头琴,走上台前。 依诺是胡舞的行家,早些年阿尔斯楞每每来给父亲送野樱莓的时候,依诺不但缠着他给自己将北上抗击魔族的故事,也向他讨教舞蹈的技巧。这《大哉昆仑》是从阳刚与阴柔两种方式歌颂昆仑,很是贴合为父亲祝寿的主旨。只是此舞乃是男女双人舞,可刚刚阿尔斯楞叫上台的两个乐师都是胡人男子。 “楞哥哥?”依诺有些困惑的问阿尔斯楞,“这《大哉昆仑》,你和明月姐姐跳嘛?” “她哪儿会呀!”阿尔斯楞嘿嘿笑着,走到院堂正中。 依诺口中的明月姐姐是袁老爷子的养女,如今已经是阿尔斯楞的妻子了。依诺跟明月姐姐最是要好,在她嫁给阿尔斯楞之前,几乎每日形影不离。 “莫非是待会儿拉马头琴的壮士会反串胡女舞者?”依诺饶有兴趣的期待着。 宾客们压低了喧哗声,阿尔斯楞如铁塔般矗立,两位乐师也在院堂中坐下。 马头琴响起悠扬绵长的低鸣,阿尔斯楞雄壮的臂膀随之缓缓地舒展,歌颂着昆仑神山的巍峨壮阔。 阿尔斯楞的舞步时而沉重时而轻盈,重时而如万钧的巨石,轻时而如自由翱翔的雄鹰。仿佛与这般舞蹈相比,中原皇朝的舞蹈都如纸鸢一般轻绵无力了。 在场的众人中除了依诺,大都没见过胡舞,此时却都双眼圆瞪,一眨不眨得看得惊呆。 依诺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平日里旁人听说自己爱跳胡舞,往往会对她没来由的轻视一眼,可眼下阿尔斯楞的这段《大哉昆仑》,定能改变一众宾客对待胡舞的看法了。 正寻思间,马头琴声渐渐淡去,阿尔斯楞张开的双臂也在渐渐的收回。依诺知道,第一段的男子独舞结束了,在一阵皮鼓的衔接后,紧接着下一段便是女子独舞了。 依诺睁大眼睛,准备看接下来阿尔斯楞如何应对。 只见阿尔斯楞后退两步,对大家鞠躬一礼。 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音不断。 待掌声稍退,那叫阿拉木塔的男子左手提着皮鼓,右手食指“咚”的一声弹在了鼓面上。 所有人立刻静了下来。 接下来他右手中指弹出,又是咚的一声。 接着是无名指和小指弹出,又是“咚咚”两声。 随后他掌面击在鼓面上,“嘭”的一声。 接下来,他加快了节奏,四根手指依次击打鼓面,随后手掌拍一下,便是:“咚~咚咚~咚,嘭!” 他手指翻飞间,“咚~咚咚~咚,嘭!”,一声强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 在场宾客无不大声叫好。 依诺却是盯着这阿拉木塔的脚步,竟然一步步的走向了自己。她扭头望阿尔斯楞,只见他正笑着望向自己。 依诺心中扑通一下,她明白阿尔斯楞是在邀自己跳这第二段女子独舞。说实话,依诺做梦都想有这样的机会,将自己曼妙的舞姿展现出来。她多年前也常与阿尔斯楞切磋胡舞,待会儿的第三段男女共舞也不会失了默契。只是自从两年前阿尔斯楞迎娶了明月姐姐,她便没再和阿尔斯楞跳过舞。只要明月姐姐不介怀,她心中一百个愿意。 依诺向东侧桌席望去,只见明月姐姐正站起身来一边热烈的鼓掌,一边喊着依诺的名字。 见到明月姐姐不介意,她开心的笑起来,心中再无顾虑。 便在此时,敲皮鼓的阿拉木塔已经变换了节奏。他每敲四下,便躬身行礼,对依诺做出伸手邀请的动作。 在阿拉木塔第三次伸手邀请时,依诺微笑着,迈着轻盈的舞步走到了院堂的中央,这也是她第一次将胡舞展示给如此多的宾客。她曼妙的身姿随着鼓点灵动翻飞,相比于中原女子的舞蹈多了三分力量,又加快了五成的节奏。一来依诺从小喜爱胡舞,从未疏于练习;二来这又是第一次有机会将胡舞展示出来,她用尽了全力去舞蹈。 她那旖旎的身姿,那衣袂飘飘的舞步,看得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就在依诺独舞跳得尽兴时,从院落的南门风风火火的冲进一位黑衣战士。 他也不顾及场合,对着站在依诺一旁的阿尔斯楞大喊:“报!通灵司急召阿尔斯楞将军回营!” 他嗓音洪亮,吓得依诺身子一颤,中止了舞步。 阿拉木塔闻讯偃住鼓面,在场众人停止了喝彩,纷纷看向这个黑衣战士。 阿尔斯楞原本微笑的脸上瞬间肃杀起来。 “巴拉尔干,何事如此紧急?”阿尔斯楞问。 “牧城的斥候飞马到雷鸣铁骑营报信,魔军七日内三次滋扰牧城!”叫巴拉尔干的黑衣战士回答。 “斥候传讯用了多久?”阿尔斯楞问。 “牧城总兵贝大人不在牧城之中,他人不会用那奇门遁甲的通灵法阵,只能飞马传讯,耽搁了三日。”巴拉尔干说。 主席长桌上的贝总兵听闻消息,心中叫苦不迭。 这通灵法阵乃是贝尔得意之作。他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用数百里长的通灵索连接了牧城与雷鸣铁骑营的通灵司,再通过操演他那玄妙的法阵,身在牧城之中便可转瞬间将军情传递到千里之外的雷鸣铁骑营。 这魔族滋扰牧城每年也只是一两回,是故贝总兵平日也时不时回牧城家中小住几日。 近来贝尔之子贝文安总是求着他替自己给袁家说亲,如今听闻袁隆吉即将升迁,便寻思借此机会前来说媒。却不想媒没说成,却还赶上了魔族滋扰。如此一来,等雷鸣铁骑击退了此次魔族进犯,皇朝也定会秋后将帐算在自己头上。 阿尔斯楞向着袁老爷子一拱手,又对着贝尔喊了一声:“贝总兵,军情紧急,赶快回吧!” 未等贝尔答话,阿尔斯楞便转身大踏步的向院外走去。 “夫君!”阿尔斯楞的妻子站起身来远远的喊了一句。 阿尔斯楞走出大门之时回身望了妻子一眼,喊了一句:“等我回来!” 胡和鲁和阿拉木塔直接将皮鼓和马头琴留在当场,与巴拉尔干一道追着阿尔斯楞将军便走了。 贝尔也眉头紧皱着站起身来。 “贝总兵,为了给老夫过生辰,让你受难了!”袁老爷子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的说。 贝总兵心中窝火,脸上也不好发作,他对袁老爷子拱拱手,便也匆匆离开了。 在场的宾客纷纷议论起魔族进犯的军情,依诺也只好悻悻的回到自己的桌席上。 袁老爷子此时也糟心得很。uu看书 .uanshu.om 原本今夜众宾客前来是要恭贺他升迁的,可不知为何,说好今夜送来诏书的亲家却一直未至;自己一直以来不看好的屠奕坤竟然和二女儿联合起来当中求他成全,他骑虎难下也只好答应;如今晚宴刚到一半,竟又突闻魔族滋扰牧城的军情,三位上宾走了两位,唯独剩下自己心中厌烦的屠财神。 袁老爷子上火归上火,该有的礼节却没丢。他又强作欢笑的挨桌与宾客们敬了酒。 待各桌宾客喝得有七八分醉意之时,院外忽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定是公公来了!”依君听见马蹄之声,兴奋的站起身,向院门口张望。 袁老爷子听见马蹄声,胸中的郁结瞬间解开了。 “我就说我的好亲家即便有事儿耽搁了时辰,也一定会来的!”袁老爷子在心中嘀咕着。 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院门外走进一队带甲卫士,随后一位公公手捧诏书急匆匆的走进园中。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来的并不是殿中省尚食局左奉御柳如海。 不过对袁老爷子而言最重要的是升迁的诏书,是不是亲家来亲自宣读倒是其次。 公公走到庭院正中,展开诏书,朗声说:“圣尊手谕!” 在场众人纷纷起身离席,跪倒在地。 “诏令北境漕运史司袁隆吉、商人屠善伟即刻入京,不得有误!”公公朗声读道。 在场所有宾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道消息明明是袁老爷子即将升迁的,怎么又会变成了和屠善伟一起急诏入京了呢? 第4章 移祸花楸(1) 八月十六傍晚 殿中省尚食局左奉御柳如海已经在马车上颠簸了两日,他顾不得车途劳顿,自顾自的担忧着。这皇宫之内所有人的一日三餐都由他总领负责,从食材入宫的甄选、厨官的遴选、膳食结构搭配到时令节气、各皇亲国戚的忌口偏好他都要操心。可他处置这些事物从来都是有条不紊,未出过半分差错。如今眼看着马上就要回到京城之中,柳如海依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之时右眼皮突突直跳。 他两日前便坐着马车带着诏书赶往临都成,准备在老亲家的生辰宴上宣读他升迁的喜讯。 怎奈世事难料,行至昨日傍晚时分他却被皇朝总管曹公公率领的御林军追赶而上。通告袁隆吉升迁的诏书被收缴了不说,曹公公还吩咐了御林军将柳如海的马车遣返回京城。也不待柳如海问明原由,曹公公便带着其余的御林军兵士继续向北打马而去。 思量间,马车已经入了京城,早有御林军官兵在城门等候。 柳如海下了马车,在面前等着他的却是刑部尚书王柄。 柳如海这下心中更疑惑了:“这刑部尚书主管司法及刑事,有什么案子能轮得上我来帮忙呢?” 王柄也不与他多做客套,便请他到尚书府中叙话。 进得尚书府前堂,王大人喝退了下属,关上了门窗,一脸忧虑的问道:“柳大人啊,你可知罪?” 柳如海听得此问,如坠五里雾中。 “如何?我有何罪?”柳如海茫然的问。 “哎呀,中秋前夜圣君家宴上出大事了!圣尊和一众妃嫔用过晚膳,过不到片刻便齐齐上吐下泻!”王大人责备的说。 柳如海只觉一阵眩晕,咣当一声便坐倒在地上。 “亏得圣尊仁慈,鉴于上菜之前都用银针验过菜品,又由公公试吃,均无中毒迹象,这才相信你没有蓄意下毒。圣尊念你多年细心照料饮食有功,没立即治你死罪。如今圣尊颁下诏书,限你五日之内彻查不良食材来源,若五日之后仍无结果,那便是死罪难逃了!” 听到这里,柳如海已经是汗如雨下。 他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说:“圣尊仁慈!王大人,柳某人五日之内,定会彻查此事。” “哎呀!糊涂!”王大人焦急的说:“圣尊昨日说五日内,如今只剩下四日了!” 柳大人又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柳大人!”王柄说着,一把搀起了柳如海,“为方便彻查,我昨日已按照尚食局记录的食材进贡清单,将相关畜肉、生鲜、干果、茶饼等进贡人员都进行了传唤,最慢的今夜也能赶至皇城别院,柳大人可随我一同前往对质审查。” 柳如海听得此话,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精神为之一振。王柄此举无疑是为他节省了一日的时间,实乃是救命之恩。 王大人伸手递过了中秋前夜的膳食清单。 “柳大人请过目,看看先提审哪位?王柄问。 柳大人急忙接过膳食清单,可眼睛在名单上一扫,眉毛便逐渐拧了结。 按照菜牌来看,当夜所用到各类食材的供货者包括提供畜肉的屠善伟,提供海货的东洲国特使,提供各类干果、茶饼的商贩徐福,以及提供五谷粮食及各类浆果的袁隆吉。至于时令蔬菜则是殿中省尚食局自行种植采摘的。 柳大人心中暗暗叫了一声苦,名录之上的相关众人都不好开罪。 这屠善伟号称活财神。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屠财主据说黑白两道通吃,自然不能招惹。且这屠善伟巴结圣尊还来不及,挑选入宫食材定是优中选优,自然不会有半分差错。 这海货的提供者是东洲国特使。东洲国是皇朝东南边境的一个海岛小国,附庸于皇朝,这东洲特使供奉的海货自然不会搪塞。且若是调查起东洲特使,闹不好还会担上挑拨两国关系的罪名。 至于这贩运干果的商贩徐福,他所经营的徐记干果虽然眼下在京城内还不算最大的一家,可他却是当今皇后娘娘的远方弟弟,更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至于昨日刚过了寿辰的袁隆吉,是自己的好亲家,对圣尊的衷心也是毋庸置疑的。 可若以上这些人所供应之食材皆是精良,便是殿中省尚食局自行种植采摘的蔬菜出了问题。即是说,倘若其他人身上都挑不出毛病,自己怕是就要难逃死罪了。 柳大人想到此处,又是汗如雨下。 “柳大人,干想有何用,还不快快传唤他们?”王大人也跟着焦急。 “且慢!”柳大人灵光一闪,“除了海货生鲜难保存外,这畜肉、干果、茶饼、蔬菜、浆果大都还有富余,即可抽取这些食材检验是否品质优良。” “柳大人啊!”王柄无奈的叹息说,“圣尊刚颁布诏书,这一条我便替你查过了,别说是当夜圣尊用过的食材,全殿中省尚食局储存的食材,我都一一验过了,件件品质优良。” 柳大人长吁一口气,又坐倒在地面上说:“这便说明,尚食局并无失职之罪了。” “这也是我未能破解之迷了。食材若都没问题,圣尊又怎会和各位娘娘齐齐上吐下泻?”王大人问。 柳如海忽然精神一振,略显亢奋的说:“有几样食材,因为稀有亦或是难以存储,uu看书 .ukash.cm 并未留有富余……” “哦?哪几种?”王大人也来了精神。 “东洲特使送来的海货、屠先生送来的灵肉以及袁大人送来的野樱莓。只是这东洲特使……” 柳大人说到此时,又有些顾虑了。 “柳大人是怕东洲特使开罪不起?”王柄说,“不过大人又糊涂了,中秋前夜圣尊虽然用过海货,可再前一日——八月十三的晚宴,已然用过这些海货了。且曹公公说,八月十四所用海货圣尊并未染指,所以东洲特使的嫌疑尽可排除。” 听到这里,柳如海的心念闪过数个变化。起初是难堪,他不想为难屠先生,更不愿与自己的好亲家对质;可如果这两人都没事,要掉头的就是自己了。想到此处,柳如海的脸色逐渐变得阴冷。 “说来也是不合常理,这灵肉和野樱莓都是珍稀之物,屠先生和柳大人进贡这些珍品也有些许年头了。不过排除了其他食材的问题,灵肉或是野樱莓出问题的可能便加大了。”王大人说,“曹公公亲自去临都城送的诏书,诏他们来京城,算算今夜应该就能到,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到了京城便直接来我府上。” “等一下!”柳如海双目圆瞪,面色变得沉稳而冷漠,“王大人把他们叫到刑部,以他们老奸巨猾的心思,自然能猜到事情不妙,若是与他们说了实情,他们若是食材不新鲜,又怎么会承认呢?谁会把死罪揽在自己身上?” “那依柳大人的意思呢?”王大人问。 “王大人,我有一法子,或可一试!”柳如海沉声说。 第5章 移祸花楸(2) 深夜圆月当空 柳大人和王大人坐在柳府庭院中小酌,屠善伟急匆匆登门来见。 “屠先生!更深露重,打扰您的清梦了。”柳如海寒暄着说。 “柳大人别来无恙!这位是?”屠善伟问。 “哦,这位乃是刑部尚书王柄,王大人,我俩交情颇厚。”柳大人笑着说。 “失敬,失敬!见过刑部尚书大人!”屠善伟躬身一礼,心中更是忐忑。 “先生可知此次诏书急召所谓何事?”柳大人笑着问。 这话正问到屠善伟的心坎中。他昨夜还在袁府中好端端的为袁老爷子共贺生辰,还为两家说成一段姻缘。可转眼间,京城的曹公公传了诏书,便将自己诏到京城来了。 进得京城,刚被安排到皇城别院住宿一晚,便又被柳如海请到了他的宅子中。 “哎呀,柳大人莫要卖官司了,到底是何事呀。昨夜大家伙儿可都在袁府中盼着您,可您未到,却盼来了诏书。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柳大人揶揄一笑,问道:“屠先生如此躁动,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不成?” 屠善伟面色略有不悦的说:“也就是背着我家的母大虫,在外面有两个还没给名分的小情人,这种事儿圣尊也操心么?” 柳大人和王大人相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屠先生真是性情中人,老夫也不再拿你寻开心了。昨夜我有事未能赴约和今日尊召见你来为的是两码事儿。” “哦?”屠善伟有些诧异。 “说来惭愧,中秋前夜,尚食局内的一个执事手脚不老实,在对屠先生送来的灵肉进行例行验毒之时,因为嘴馋一时兴起,便没控制住吃了多半斤的灵肉,却被另一位执事瞧见,在圣尊面前揭发了出来。这执事昨日便给割了舌头,此案由这位刑部王大人操办。这事出在我尚食局,我需处理善后事宜,整顿尚食局纲纪。这事发突然,便没向亲家通报。哎,为此这王大人还罚了我半个月俸禄。” 刑部尚书王柄摇摇头笑着说:“公事公办,柳大人别挑理。” “那召我所谓何事?”屠善伟追问着。 “昨日刚刚收到牧城传信,此次魔族滋扰牧城太过嚣张,圣尊决定让雷鸣铁骑解牧城之围后,继续追击魔军,深入魔族腹地,给予一次沉重打击。只是这长途奔袭,便需要筹备足够便携又耐存放的干粮,召见袁隆吉便是要他全权负责粮草的督运。而召屠先生,便是请屠先生尽量多筹备些上品肉干,方便雷鸣铁骑携带。至于筹备细节,咱们明日再一同商议。”柳如海慢条斯理的说。 屠善伟疑惑的问:“便是为了此事?” “是啊,我本打算今夜让你二人好生休息,明日再议正事。可我寻思你屠先生必定心思缜密,容易多心,若是今夜不告诉你事由,怕你也难睡个安稳觉,这便先把你找来了。” 屠善伟面色僵了片刻,忽而长吁一口气,转而哈哈大笑。 “柳大人,可是吓坏了我啊!这事不难,待我离开京城便着手办理此事。” “哈哈哈,屠先生莫慌,来,喝酒。我为你压压惊。” 柳大人一面说着,一面给他斟酒。 于是柳大人、王大人与屠先生开始小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哎,说到灵肉。”柳大人说,“这次屠先生进贡的灵肉圣尊是尤为喜爱啊。” “哦?此话怎讲?”屠先生问。 “据说圣尊当日嘉赏了烹饪灵肉的主厨,说是他厨艺精进,做出来的肉味比以往要鲜美,只可惜灵肉珍贵稀缺,吃得还未尽兴呢。也便是这个执事嘴贱,将尝毒执事多吃了几块儿的事儿抖了出去。” “哎。”听到这儿,屠先生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见屠先生不再搭茬,柳大人便继续说:“我也问过这厨子,他烹制灵肉的工艺未敢做丝毫变更,定是屠先生此次送来的灵肉比以往要鲜嫩啊。” 屠善伟揶揄的笑了笑说:“那倒没有,此次送的灵肉与以往一般,都是经过仔细甄选的。” 屠善伟说罢,面不改色的继续斟酒,敬两位大人。 一顿夜宵吃了有半个时辰,便到了午夜时分。 屠善伟许是高兴了,从桌上起身时,已是喝得晃晃悠悠站立不住。 柳如海见状,搀起屠先生,转身对王大人说:“那我便去送送他。” 柳府与皇城别院不过数百步之遥。 出了柳府,两人相搀着走了几十步,屠先生却忽然站直了身体,从怀中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交到柳如海手中。 月光之下虽分辨不出宝石的纹理,柳如海也估摸得出是价值不菲之物。 “屠先生,这是何意啊?”柳如海问。 屠善伟一改朦胧醉态,躬身说:“此乃五十八面金刚钻石,是无价之宝,送予柳大人!” 柳如海心中一惊。 这五十八面金刚钻石,他自然是听说过,可未曾想今生有机会得见,更不敢想会有人将它赠予自己。 “屠先生这是何意啊?”柳如海说。 “还请柳大人给屠某人交个底,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屠善伟低声问。 这下倒是柳大人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活财神若是没有察言观色之能,在这茫茫商海,早就淹死了。您尊为左奉御,万万不会因为这等事情请我小酌。况且魔族侵扰牧城的讯息临都城也是昨夜才收到,想必消息传到京城该是今天的事儿。可诏令袁隆吉和我赶赴京城的诏书昨夜便送到了临都城,您方才所说的那番说辞自然不是真的。再者即便是要邀我小酌,为何定要刑部尚书陪同?方才他两腮边的肌肉始终绷紧着,u看书uukashu分明是正在履行公职。我方才在皇城别院看过了,除了袁大人和我,那里还住着商贩徐福。柳大人方才与我聊天之时,又故作无意的提起了进贡的灵肉。所以这一切不难判断,一定是殿中省尚食局的食材出了什么问题。敢问,圣尊怎么了?” 屠大人面容肃杀的说了一通。 柳大人愣怔当场,一时间无话可说。 现在看来,这活财神能有今天的财富,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柳大人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定然是圣尊吃坏了身体,龙颜大怒。柳大人请了我、袁大人和商人徐福,便是要从我们三个人当中找出罪魁祸首。”屠善伟面露凶光的说,“我活财神做生意一向谨慎,所送的灵肉自然没有半两次品,还请柳大人明察。这徐福嘛,你我都知道,是个动不得的人物。可若倘若无人被问责,柳大人免不了要受牵连啊! 柳大人听得目瞪口呆。 “柳大人为官着实不易,这份薄礼还请笑纳,往后若是官场翻覆,柳大人也好有条退路。商海凶险,比之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常言道狡兔三窟,屠某人也自是留了多条退路。若是柳大人能洗清我屠某人的嫌疑,日后定是感激不尽。” 柳大人愣怔着,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金刚钻石。 屠善伟眼角挤出一丝微笑,忽而满面的醉态说:“今夜喝的真尽兴,柳大人请回吧,我自己走得动!” ………… 柳大人送走屠善伟返回柳府已是后半夜。王大人为方便协助办案,便直接在柳府中睡下。 第6章 移祸花楸(3) 八月十七清晨 一大清早,柳大人叫上自己的好亲家袁大人在王大人的陪同下一起在柳府中吃了茶点,把昨夜敷衍屠先生的说辞略作修改,说成是圣君居安思危,欲多囤些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故而诏他前来。 袁隆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显出一脸的释然。 “此时我定然全力配合。”袁隆吉答复完,长舒一口气说,“原来便是为了此事,害我昨夜一宿睡得不安生。” “哎,对了。”柳大人说,“这次亲家进贡的野樱莓圣尊是尤为喜爱啊。” “哦?此话怎讲?”袁大人脸上显出得意的笑容。 “据说圣尊当日称赞这果子要比往日的更为鲜美。”柳大人说。 袁大人得意的笑了笑。 他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此次进贡的野樱莓呀……” 话刚说到一半儿,袁隆吉便看见刑部尚书王柄面上僵硬的笑容。他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转头再看自己的亲家,那和善的面容下也多了几分做作,而柳如海眼中血丝遍布,说明他昨夜睡得也不安稳。 袁隆吉赶忙又呷了一口茶水,摇摇头说:“圣尊过奖了,这野樱莓与以往的还能有什么不同?” 见袁隆吉本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柳如海心中焦急,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众人转头望去却见袁依君怀抱婴儿走进院中。 “爹爹!公公!出什么事儿了?”袁依君问。 依君前日带着满周岁的孩子回娘家,一来是给爹爹祝寿,二来也给爹娘看看小外孙,本打算在袁府中多住上几日的。却不想昨夜公公没来,爹爹又奉诏进了京城。依君满心焦急,爹爹前脚跟着曹公公走,她后脚就带着襁褓中的儿子乘坐车驾赶回京城柳府,可她的马车与御林军马车的速度自然不能比,是故晚了半日方才赶到。 “无事、无事!” 柳大人和袁大人齐齐说着。 “小孙儿随你一同颠簸着马车回来的?”柳大人问。 依君点头作答。 “怎能如此胡闹,快回房照顾孙儿,别颠坏了孩子!”柳大人一半关心,一半责备的说。 柳如海劝走了袁依君,与亲家又草草聊了几句便请他回了别院。 待袁隆吉走后,王柄沉声说:“这袁隆吉和屠先生一般,都套不出话来,还有三日的时间,柳大人打算如何啊?” 柳如海面色逐渐变得阴冷,他对王大人拱手说:“我要与这儿媳袁依君私下谈谈,请王大人莫要跟来,免得她提防。” “无妨,你去罢!”王柄说。 祠堂里,柳如海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长跪不起。袁依君进了祠堂,跪在柳如海身后。 柳如海见袁依君到来,他郑重起身,转向袁依君,双膝跪倒。 “公公使不得啊,这是为何?”依君惊慌的伸出手,想要扶起公公。 “飞来横祸啊,眼下柳家怕是要被满门抄斩了,也只有你能救得柳家了。”柳大人说到这里,声泪俱下。 “公公你说什么?我既然嫁到了柳家,便是柳家的人了。要我做什么,依君都愿意。”袁依君诚恳的应答着。 “老夫说不出口啊,此事将陷你于左右为难之境地。”柳大人摇着头说。 “公公你且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若我能做,定然全力以赴。” 柳如海摇摇头说:“不,不能连累依君。今晚我儿当差回来,我便让他写封休书,把你休了,与我们柳家脱离干系,免得和柳家上下一起冤死。只是可怜我这刚出世的孙儿,还未见这世间繁华,便也要就这么去了。” “公公,快别这么说!我嫁入了柳家,死也是柳家的鬼。就算是让我死,我也愿保住小宝的性命,他是我的骨血啊!”袁依君诚心诚意的说。 “好吧,那我便问你几个问题。若你如实回答,便是拯救了柳家上下;若是害你为难,柳家也不愿拖累你,今晚便把你休了。”柳如海无奈的说着。 “依君知无不言!”袁依琴恳切的说。 “中秋前夜,圣君晚宴过后上吐下泻。经查,问题出于你爹爹送来的野樱莓上。”柳如海低着头说。 “这不可能!野樱莓于人体有百利而无一害,怎么会中毒了呢?”依君惊恐的摇着头。 “圣尊当夜摄入的食材,除了野樱莓都还有存货,经检验均无毒。”柳大人无奈的说。 “怎会如此啊?爹爹家宴的时候,众宾客喝的塞上红里面也都兑了这最新一批的莓子汁,都无碍啊!”依君皱着眉说。 “最新一批?这最新一批与以往的莓子可有不同?”柳大人问,他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亢奋。 袁依君毕竟年轻,经事少。她眉眼眨动间,花容渐渐失色。 只见她急促的喘息间,拼命地摇着头。 “我与你爹是亲家,也算得上是过了命的知己。刚才我向他询问,见他面有难色,便没忍心追查。此事,若是我柳家与袁家必有一门遭殃,摊到谁身上,又有什么分别呢?只是都苦了你和小宝啊……”柳大人不再盘问,哀叹不已。 “公公,圣尊到底如何了?”依君问。 “现在应该已无大碍,可为了防微杜渐,需查得出过失所在,若查不出,柳府便要满门抄斩。” “可若是查出了?”袁依君惊恐地问。 “若是弄清问题所在,便一切都好商量,虽是出了问题,也都是无心之失,那便定然不是死罪了。”柳大人说。 袁依君十指如钩,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眉头紧皱,像是为难到了极点。 “不若你带小宝逃了吧,能躲得过一日是一日。”柳大人语重心长的说。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依君摇着头说,“这新一批的莓子虽然与以往的来路不通,却绝不会有毒,我们都吃过的啊!” “依君,来路不同这种话你也不要胡说……”柳如海语气和蔼的提醒着。 “我没有胡说,这野樱莓是蔷薇科,属灌木。根棕黄色,潜根系,不具发枝能力、嫩枝无绒毛,故而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常生长于北境风大温差大的高崖之上,故而稀有且难采摘。以往都是由阿尔斯楞将军搜集采摘,再交由我父亲筛选,择优送入殿中省尚食局。”依君话锋一转,继续说,“而话说我家三妹平日里调皮,种植花卉也是不老实。她多年前喜爱金叶水杉,只是这金叶水杉稀少,难栽培。一日她便突发奇想,把金叶水杉的枝丫剪下,又劈开了院落中遍地的普通水杉枝干,硬生生绑在一起。爹爹溺爱三妹,便由着她性子胡闹了。可未曾想,三个月后,那几株被三妹劈开的水杉非但没死,反而都长成了金叶水杉!” “这怎么可能?”柳如海叹道。 “我们都难以置信,可满院落的金叶水杉就摆在那里,也由不得我们不信。”依君说,“爹爹更是加倍留心,许是受了三妹这无心插柳般玩弄的启发,便照猫画虎钻研这野樱莓的移植栽培之法。直到今年,爹爹将这野樱莓枝丫栽到了花楸树的枝干上,终于大功告成,结出了如假包换的真野樱莓。花球果都是红色的,可野樱莓却是黑色的,于是爹爹又把如此结出来的果子称为黑果腺类花楸。父亲还给这种栽培方法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移花接木之术!这移花接木之法栽种出来的果子与野生莓子并无区别,我们都吃过,无毒啊!公公,我觉得您不要揪着爹爹不放,这问题定不然不会出在我爹爹身上。” 柳大人恍然如觉,他说:“那么说,或许问题还是出在屠善伟的灵肉上。” “我爹爹私下里和我说过,他不想依琴和屠家大公子来往,因为爹爹总觉得这活财神品行失节,非是我依君乱嚼舌根恶语相向,只是若出了此事,我自然而然便是怀疑他。”依君心直口快的说。 “啊,依君说的有理,我怎么便轻信了这屠善伟呢?我这便去继续查他。”柳大人说罢,忧心忡忡的起身离开了祠堂。 他走到祠堂门口之时,忽而又转身对依君嘱咐道:“依君,还劳烦你不要将此事告知我儿。若是查出了屠善伟有失,此时柳府上下便安全了,别让他白担心一场;若是屠善伟不露马脚……,哎,柳家若迟早要满门抄斩,也让他蒙在鼓里再过两天安生日子!” 依君听得此话,心中难过,却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入夜,依君用心感受着与夫君的温存时刻。 依君的夫君柳国梁在工部任职,每日早出晚归也甚是辛苦。既然答应了公公,依君便说到做到。她只是在卧榻之上紧紧搂着夫君,只字不提心中的慌乱。 柳国梁抚着依君的长发,像是下定了决心,叹道:“依君,你快回袁府吧!” 依君一怔,脱开国梁的怀抱,和他四目相对。 “我的傻依君,事不宜迟,你赶快回家,毁了家中剩余移花接木种植的野樱莓。若是将来刑部查下来了,定要全家对此事矢口否认!”柳国梁目中含泪,决绝地说。 依君浑身一颤,她不明白本应蒙在鼓里的夫君,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依君,别傻了。我父亲,我父亲这是要明哲保身,坑害你爹爹全家啊!”柳国梁痛惜的说。 “夫君,你,你怎么会知道?”依君不明所以的问。 “依君,我的傻依君啊。移花接木的野樱莓有没有毒暂且不论,隐瞒这野樱莓的供货渠道已经是欺君的死罪了。你袁家会为此满门抄斩的!”柳国梁沉声说。 袁依君猛地摇头说:“虽是移花接木,但是无毒啊!” “依君你怎么还不明白,即便是无毒,将移花接木的野樱莓送入宫已经是死罪了,uu看书 .kanshu 欺君,欺君啊!爹爹为了明哲保身,让我对你只字不提。可我爱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跟着无辜的送死啊!”柳国梁说道动情处,眼眶湿润了。 依君浑身一个激灵,仿佛幡然醒悟一般。 倏然间,她泪如泉涌:“这也怨不得公公,既然真的是爹爹有罪,也不能累得柳家满门抄斩,不能累得夫君和小宝……” “依君!你怎么还不明白!”国梁惨笑着说,“这都是为父的伎俩啊!圣尊只是轻微腹泻,并无大碍。若是五日之内查不出个结果,父亲只需要说是膳食与时令搭配略有过失,此事便可大事化小。父亲最多是罚俸禄、降官职,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若是引出你袁家欺君的大罪,那便真的是要株连九族了!你也不想想,若真会株连父亲九族,这柳府上下当下哪里会如此安宁?” 依君听到此处,方听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慌忙穿衣起身之间,却又顿住了身形转头问夫君:“可夫君为了让依君掩盖袁家欺君之罪……,却又会连累公公降职……” 国梁苦笑着说:“没错,从此我便是柳家的逆子,于大节有亏,会受尽柳府唾弃。可为了依君,我不后悔。” 依君一把扑入柳国梁怀里,泪如雨下的说:“夫君如此待我,依君何德何能?依君下半生愿为夫君做牛做马……” 说罢,依君深深吻了夫君,又躬身跪倒,为夫君磕头,随后转身飞一般的跑出了房门。 国梁看着妻子离开的背影,他凄然惨笑,泪如泉涌。 第7章 风雨飘摇(1) 八月二十日京城监狱 阴风阵阵,夹杂着刺鼻的恶臭飘来。 麻布料子的囚服不遮风,袁依诺抱膝蜷缩在牢房的草席上瑟瑟发抖。脸上的泪痕已干,胃却依然隐隐作痛,可面前那被雨水淋过的牢饭,她实在难以下咽。 依诺害怕、无助,可她更恼大姐愚蠢的举动,恨柳家人的阴险歹毒。 五天前袁府中秋节那热闹的场景记忆犹新,可转眼间袁府便被抄了家,父亲、母亲、自己与两位姐姐都被押入地牢。 听说过窦娥冤,如今亲身感触了,才发现竟是这般无助。中秋当夜爹爹被圣旨急召入京之时,依诺虽也有些担心,却不曾想会遭来如此冤屈。 依诺闭上眼,昨日清晨的那场大火仍旧历历在目。 袁依诺自小被父亲娇宠,大家闺秀该养成的习性多半都没有。二姐袁依琴每日晨曦便会梳洗打理,随后去临都城悦灵阁抚琴。而依诺每日能睡到日晒三竿方才起身,倘若不需出门,她在家中也懒得梳洗打理。袁隆吉和夫人溺爱女儿,从不挑剔这些毛病。 昨日清晨,依诺尚在酣睡中,便听得院中喧哗。初时听见‘走水了’的呼和声,依诺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听见娘亲厉声斥责大姐,她才从睡梦中惊醒,胡乱的穿上衣服,循着声音奔到花园中。只见熊熊烈火中,父亲苦心栽培的樱莓树已被尽数焚毁。所幸花园中没什么木质建筑,火势并没有蔓延,在袁府上下的全力扑救中终于熄灭。 依诺愣怔间只见扑灭了大火的众人转而围住了大姐袁依君,依诺赶忙也迎了上去。 依诺的母亲邓氏浑身颤抖,她伸手右手激动得想打依君一个巴掌,终究没有下得去手。 “袁依君,你是疯了不成?”邓氏痛哭着喊道。 袁依君并没有疯,她面色沧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母亲息怒,请听依君讲,依君此举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为了救咱们袁家。” 袁老爷子被圣旨召入京城,袁家上下老小多少心中都有些忐忑。袁依君中秋当夜便乘车入了京城,今日清晨依君从京城赶回家中立即便放火烧了院中的樱莓树,定然是有隐情的。 “中秋前夜圣尊家宴上的餐饮出了问题,圣尊和娘娘们上吐下泻。刑部这便把当日进贡食材的相关人员召集,以备查案。可查到最后,便是疑咱们袁家进贡的野樱莓出了问题。我夫君说未如实上报野樱莓货源实属杀头的欺君之罪,私下放我回来销毁物证,便能逃过此劫。”袁依君心有余悸的说。 众人面色由怒转惊,又由惊转怒。 邓氏听得袁依君的话差点儿背过气去,被丫鬟扶着才没倒下。她又气又怒的说:“依君你是有多愚蠢!咱自家栽培的樱莓无毒,便是为咱们袁府洗刷嫌疑的物证,却叫你给尽数毁了!” “不是的,不是的!”袁依君慌忙说,“我夫君背着成为柳府罪人的代价,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我。若我不销毁这些花楸树,便是杀头的欺君之罪了。” “大姐!你想想啊!我们自家栽培的野樱莓大家都吃过,谁身体有过不适?既然樱莓品质优良,又有何欺君可言?只有心虚之人,才会自毁物证啊!”袁依诺又气又急的说。 正说话间,依琴慌忙奔来。 “花园如何走水了!”依琴惊恐的喊着,“我在悦灵阁中抚琴,见家这边浓烟漫天,便赶忙跑回,却不想真的是家里走水了!” “糟糕,这若是柳家的伎俩,必要抓我们销毁证物的现行,刚才浓烟漫天,恐怕全临都城的百姓都看得分明,这真是百口莫辩了。”邓氏气恼的说。 正争执间,一队官兵闯进了袁府,为首的正是刑部尚书王柄。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将证物一把火烧了!”王柄怒火中烧的喊着。 “您是哪位?”袁依诺不卑不亢的问道。 “我乃刑部尚书王柄,北境漕运史司袁隆吉欺君,以自家胡乱种植的果子充野樱莓供奉圣尊,尔等又销毁罪证,被我抓了现行,统统给我拿下!” …… 铛啷啷,远处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依诺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她忐忑又期盼的望着牢门外,一个体态肥硕的身形出现在她面前。来人正是活财神屠善伟。 “屠伯伯!”依诺激动地喊了一声。 饥寒交加、恐慌无助之时,终于出现了一个相识的人,依诺顿生亲切之感。 “乖侄女,你受委屈了!”屠善伟心疼的看着依诺,从袖中拿出一块藏了许久,已掉了好多渣的酥饼。 依诺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急匆匆从牢笼外接过了,狼吞虎咽的吃着酥饼。 “乖侄女,慢慢吃,别咽着。”屠善伟怜惜的说着。 依诺几口便吞掉了酥饼,她愣了愣神,忽然疑惑的问:“屠伯伯,我们被关进这冤狱,你怎么进来的?” 屠善伟面色哀苦的说:“谁曾想会出这样的祸事啊!你二姐依琴是我一准看好的儿媳妇,这如今竟也被关进这冤狱了,我儿子悲痛欲绝,我这做父亲的也跟着火急火燎啊!我儿子行动不便,我也放心不下,这便来看看依琴,给她送些酥饼来吃。可又见你们一家子分别被关进不同的牢笼,便想着依琴的姐妹怕是也都饿着肚子,这便一个一个来看看你们。” 依诺听到这里,皱眉问:“可屠伯伯,你……?” 看着屠善伟嘴角略微抽搐的横肉,依诺小声问:“屠伯伯,那我爹爹呢?我爹爹是不是也被关押在这里?” 屠善伟转头望了望四下无人,从袖中又抽出了一张字迹凌乱的纸张,隔着牢门,展开给依诺看。 虽然字迹潦草,但依诺认得出,那是父亲的字迹。 “吾觊觎野樱莓圣果,私自钻研移花接木种植之法,以野樱莓枝丫嫁于腺类花楸树之上,诞下这黑色浆果,外表与野樱莓无二,可鱼目混珠。只是这黑果腺类花楸食用功效不比野樱莓,若是过得时日便会霉变生毒,食用微量对身体无碍,若服用多了会至人腹痛。近日北境夜魔犯境频繁,所采集野樱莓数量稀少,吾一时贪功,便在进贡的野樱莓中掺入少许黑果腺类花楸,不想引得圣尊中毒,自知罪责难逃。我那三个女儿均被蒙在鼓里,却是半分也不知情。可我初时鬼迷心窍,畏罪怕死,便趁与尚食局左奉御柳如海盘桓之际,传话大女儿袁依君烧了园中的黑果腺类花楸。依君虽然毁了证据,却是被我利用,为父愧对依君……” “父亲怎么会编谎话?怎么就认罪了?”依诺浑身瑟瑟发抖的倚在牢门上,心中又惊惧又愤怒。 “我也不敢相信袁老哥会做这样的糊涂事,可他在供状上也如是说了你们姊妹三人不知情,想来你们定然觉得唐突,心中更是难以接受这般的实情。不过我为了我儿媳的幸福,定然竭力帮你们疏通关系,保你们姊妹三人无碍。”屠善伟皱着眉头信誓旦旦的说。 袁依诺心中有怨气,她摇着头对屠善伟说:“我父亲他怎么会认罪,黑果……” 依诺说到此处忽然住嘴,仿佛忽然惊醒一般,眼泪顺着眼眶连珠淌下,问道:“屠伯伯,那我爹爹,是不是怕要……要?” 屠善伟也怅然的淌下眼泪:“法不容情啊,依诺!屠伯伯也是无能为力啊!” 依诺无助的摇摇头,她伸手想接过屠善伟手中的供状,屠善伟却下意识退了一步,面有难色的说:“依诺,这个是要呈送刑部的,我私下走通关系拿来给你看已经是不合法规了,你莫要拿了去再难为屠伯伯啊。” 依诺只得点点头,又问道:“屠伯伯,大姐和二姐都已经看过了?” 屠善伟叹了口气说:“可怜你们这些乖孩子了。等这事情一过,我便让儿子把依琴风风光光的娶回家,依诺若是没去处,便也做屠伯伯的干女儿吧,以后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屠伯伯绝不会委屈了你。” 依诺擦了擦眼泪,默默点了点头。 屠善伟又叹息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收好供状,转身离开了。 依诺依着牢门闭上了双眼,待听得远处的关门声,她才又把眼睛睁开。 此时的依诺不再颤抖,不再流泪。 牢房依然阴冷、腹中依然饥饿,可此刻充斥依诺内心的却不再是惶恐,而是疑惑和没由来的仇恨。 父亲这批进贡的野樱莓中掺了移花接木之法种植的黑果腺类花楸自然不假,可黑果腺类花楸与野樱莓功效一般无二也是不争的事实。自己的大姐夫蒙骗大姐销毁了为袁家自己洗脱罪责的物证,uu看书.uanshu 说明柳如海心中有鬼自是不必说了,如今看来,这屠善伟跟嫁祸父亲也脱不开干系。 屠善伟面善心伪的嘴脸就算父亲不言明,依诺心中也辨得分明。非刑部官署在重犯刑讯前与之私会是大忌,如果此时与他无关,他又怎么会如此好心来狱中探望,又怎么会私自拿了父亲的供状给自己三姐妹看,暗示姐妹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呢? 依诺自然不信屠善伟的鬼话,可她也想不出审讯的时候该如何应答才好,更是猜不透自己的大姐和二姐会如何应答。 按说大姐和二姐不该会被屠善伟蒙骗,可袁家姊妹虽然聪颖,对爱情却又是痴得很。若非为情爱冲昏头脑,大姐怎么会干出那般糊涂事? 依诺现在最担心的,便是二姐。 依琴与屠家公子坠入爱河,平日里与父亲旁敲侧击的提及此事,父亲总是装傻,打哈哈避而不谈。二姐平日因为此事对父亲怕是也有些怨气,若是今日屠善伟用婚事相诱,依诺真担心自己的二姐横下心与父亲的供状保持一致口吻,冤死父亲,保全自身。 想到此处,依诺忽又想起了牧城总兵大人贝尔。 “倘若贝尔认准我做他儿媳,能否会帮爹爹一把呢?爹爹结果的这一批黑果腺类花楸让贝总兵品尝过的,倘若他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爹爹的冤屈或许就洗得清了!”依诺想,“还有楞哥哥,他此刻应该是带兵北上了。可要是他得知了消息,定然会想出办法救我们的吧?” 想到这里,依诺心中稍安,她把草垛堆在墙角,身体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第8章 风雨飘摇(2)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依诺朦胧间听见一阵响声,她极力想睁开眼,却感觉一阵眩晕。 渐渐清醒间,她发觉自己被两名狱卒拖出了牢房。 头脑发热、浑身颤栗,依诺知道自己在这阴冷的牢房睡了一夜定然染了风寒。 恍惚着,依诺已经被拖入了刑部的审讯堂。 爹爹、娘亲、大姐和二姐都跪在堂下,而刑部尚书王大人、尚食局左奉御柳如海则坐在堂上。 依诺扭开了身边狱卒的束缚,两步扑过去抱住了跪在地上的爹爹和娘亲。大姐和二姐也都搂了过去,一家人哭泣着抱在了一起。 “依诺,不要生事,一切听你二姐的安排!按照昨夜屠伯伯的指引说便是了。” 袁隆吉慈爱的声音在依诺耳边低语。 “爹爹无罪,依诺昨夜想到了,爹爹若是被冤屈关押了,依诺就求楞哥哥再给捎带些野樱莓的种子,依诺用爹爹的移花接木之法,只要再种出黑果腺类花楸,呈与圣尊,被证明无毒,便可以洗清爹爹的冤屈了。”依诺急冲冲的说。 “依诺,不需如此。”父亲沧桑的脸上泛着慈爱的笑容,“依诺不要胡闹,我和你二姐将一切都计划妥当了,一会儿王大人或刘伯伯问起你什么,你只需应承着,走个过场就是了。” 依诺听着父亲的低语,抬头看了看堂上的两位。 按说堂下之人在被提审时私下耳语定然是会被制止的,可王柄和柳如海对此均是熟视无睹。 依诺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又望了望娘亲、大姐和二姐。 娘亲邓氏怜惜的抚摸着依诺的脸颊,没说一个字。 大姐依君一脸茫然,并不看向依诺。 二姐依诺却强挤出笑脸,悄声对三妹说:“依诺乖,想想越王勾践。相信二姐,该低头时要低头,先按屠伯伯嘱咐的说,往后为父亲洗清罪名的事情,包在二姐身上。” 依诺迎着二姐的眼睛,心中还是有诸般疑虑。 二姐的聪颖睿智她自是不怀疑,可她还是担心二姐被爱情冲昏了头,可此情此景她也无法言明。 “哒!哒!哒!” 惊堂木响了三声。 刑部尚书王柄清了清嗓子喊:“堂下肃静!” 狱卒将依诺与一家众人都拉扯开来,袁家五个人在堂下跪做一排。 “袁隆吉对欺君之罪供认不讳;妻子邓氏包庇夫君亦属从犯;袁依君对父亲所犯之案本不知情,在袁隆吉瞒骗下烧毁了此案的证物,依律从轻处罚;二女儿袁依琴对父亲所犯之案不知情,依律不予以追究。”刑部尚书王大人一板一眼的说着,“堂下袁依诺,你父亲私自种植黑果腺类花楸,充当野樱莓进贡皇宫,肆意欺君,你可知情?” 依诺虽是感了风寒,可此时听到这里却出了一身冷汗。 依诺听得出来,如按照刑部尚书刚刚说辞的口吻,自己的父母怕是不会仅仅被关押那么简单。 依诺转头望了望父母的侧脸,她无法透过他们沧桑的脸颊看穿他们的心思。再看大姐,她目光迷离,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只有二姐此刻神情依然还算镇定,她稍稍扭过头来,对着依诺微微点头。 依诺忽然间泪如泉涌。 她隐约间感觉得到,事情定然没有爹爹刚刚说的那般简单。二姐所谓的自有办法,她却越发的不敢相信。 此时此刻,她感觉袁家的五个人都是被线牵引的蚂蚱,爹爹和娘亲已经下落,即将坠入烈火的深渊,而爹爹则祈祷着自己的三个女儿能够及时斩断亲情的牵绊。眼下看来,大姐和二姐已然将这身上的绳索斩断,而刑部尚书此时的问话便仿佛是将这把无情的刀摆在了依诺面前,看她斩还是不斩。 不斩,她会随着父母一起坠入深渊。 斩,她便斩断了父母坠入深渊前的最后一丝念想。 她差一点就大喊出那句——“爹爹是被栽赃嫁祸的!罪魁祸首是堂上这个无耻的柳大人!” 可理智告诉依诺不能这样。 若是翻案有一线希望,父亲定然不会写出那违心的供状。 虽然眼下猜想不出二姐所说勾践灭吴具体是何用意,可若是越王当年不忍辱负重,选择一死了之,后面也就没有灭吴一事了。 眼泪流淌间,仿佛过了一世。 哽咽着,彷徨着,依诺听见自己的喉咙里挤出了‘不知情’三个字。 她心如刀绞,就仿佛自己亲手将父母推入了地狱中。 “哒!” 惊堂木一响,王大人清了清嗓子道:“移花接木一案就此告破,真相水落石出。主犯袁隆吉冒功欺君、从犯邓氏包庇徇私,致使圣尊及众位娘娘中毒,罪不可恕,处以死刑,秋后问斩!袁依君损毁证物有罪,但因其并不知情,故从轻处罚,发配至牧城服劳役,终生不得返乡。” 只觉耳边五雷轰顶,依诺眼前一黑差点儿晕了过去。 “小女尚有一请求,还望大人能够成全。”袁依君说着,满眼乞怜的望着堂上的柳如海。 柳如海回避着袁依君的目光,叹息说:“依君讲来,毕竟曾是一家人,若是能允诺,尽量都应允了。” “依君想最后与夫君和小宝好好道别!”袁依君说着,潸然泪下。 袁依诺心中又气又恨,明明是台上的柳如海和姐夫柳国梁害了依君,此时大姐却又摇尾乞怜般的求着仇人。 柳如海和王柄相互看了一眼,都是默默点头。 柳如海沉声说:“此事不难,回头我带着国梁和小宝一同为你送行。” “还请将小宝和夫君带来堂上,毕竟爹爹也是小宝的外公,也还想让爹爹见小宝最后一面。公公,我求您了!” 袁依君乞求的声音像极了几日前柳大人跪在她面前装腔作势的样子。 柳如海心中稍稍不安,他狐疑的与王柄对视了一眼。 王柄却是会错了意,点点头道:“好,本官容情,通传柳国梁及柳家孙儿上堂。” 过得小半个时辰,柳国梁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进了审讯堂。 柳国梁面色憔悴,却不敢望向跪在地上的妻子。 小宝多日未见母亲,此时见到了穿着麻布囚衣的母亲跪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 袁依君哪受得了眼睁睁看着儿子哭泣。 她站起身来,走到柳国梁面前。 柳国梁却是抱紧了小宝向后退了两步。 袁依君泪水潸然而下。 她惨笑着对夫君小声说:“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我也不怪夫君。我知道夫君也是迫不得已,只愿你往后别为此事自责难过,他日再娶妻生子也不要冷落了我们的小宝,行么?” 柳国梁听到依君说不怪自己时,泪水已经连珠般流下,可是在这审讯堂中,不该说的话不能说。 柳国梁点点头一字一顿的说:“我柳国梁,终生不会再娶!” “我信你!”袁依君笑着说。 这一笑像极了两人初见那日,柳国梁发誓说永不负卿时袁依君那幸福的笑。 “依君想最后一次抱抱小宝,也抱给爹爹最后瞧上一眼。”袁依君眼中含着眼泪轻柔的对夫君说。 柳国梁泪水不断,他轻轻地将小宝送入依君怀中。小宝张开小手,搂住了母亲的脖子。 依君依依不舍的轻抚小宝的脸颊,跪在袁隆吉和邓氏面前,让爹娘也见见小宝最后一面。 袁隆吉对着袁依君强挤出一丝微笑,母亲邓氏则一脸冷漠的看向依君。 袁依君不以为意,她背着夫君抱了小宝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小宝的哭声。 倏然间,依君转身对柳国梁说:“哎呀,夫君!小宝嘴角怎么流血了?” 柳国梁浑身一颤,慌忙从袁依君怀中抢过了小宝,揪心的查看小宝嘴角的血迹。 小宝嘴角挂着口水沫沫,未见血痕。 愣怔间,柳国梁抬起头,忽觉喉咙一阵剧烈刺痛。 只见袁依君原本戴在头上的玛瑙发簪此时已被她反手扣着,从柳国梁的喉咙中拔出,带出了如注的鲜血。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袁依君凄厉的一声大喊,将小宝从夫君手中抢过,狠狠地往地上摔下。随后她拔出夫君佩在腰间的短刀,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腹中。 柳如海一声哀嚎,失魂落魄的跑过来,搀扶着柳国梁。 柳国梁惶恐的喘息着,u看书 .uuksu.co歪着身子躺在了地上。 小宝此时已经不再哭闹,安静的躺在石砖上。 袁依君凄惨的笑着说:“你发誓终生不会再娶,我信你!” 柳如海抬眼望着眼前女子,那个曾经在柳府中端庄贤惠、遵三从四德的袁依君,此时腹上插着短刀凄厉的笑着。 袁依君此时已经面无血色,她竭力嘶吼着:“柳如海,你害我爹娘,我便也让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她吐出一大口血,在地上挣扎着转了个身,已被爹娘和两个妹妹围在当场。 “傻依君,你这是干什么!”袁隆吉凄然痛哭着。 “傻依君,娘不怪你,娘不该怪你!”邓氏嚎啕着。 袁依琴一脸难以置信,她颤抖着想用手按住依君肚腹的伤口,可已然无望了。 袁依诺更是强作镇定,不让自己晕厥过去。 袁依君的眼皮越发沉重,她气若游丝的说:“爹爹、娘亲,妹妹们,我对不起袁家……,我会一直跪在奈何桥上,等爹娘……” 这一切血淋淋的发生着,却又有一种不真实感。依诺多么希望自己摇摇头,从一场噩梦中醒过来,让时光倒流,回到八月十五,她跳起曼妙胡舞的夜晚。 可这一切,尽皆不如人愿。 退堂。 被刑部小吏从父母怀抱中拉扯开。 从大姐遗体前拉扯开。 依诺始终无助的望着爹娘,直到望不见的那一刻。 不同于依琴镇定的神情,依诺与爹娘的分别声嘶力竭、痛彻心扉。 第9章 花落尽(1) 依琴和依诺从京城回到临都城的头两日,两姐妹分头行动开来。 依琴每日都要去屠家盼消息,总是满心期待的去,满眼焦虑的回。 依诺先是去了雷鸣铁骑营在临都城北郊的驻地通灵司,想要联系楞哥哥,却得知阿尔斯楞自八月十五连夜率军北上追击魔族至今未归;随后依诺又满临都城的找寻正月十五前来袁府贺寿的宾客。 正月十五的袁府家宴上,宾客们饮用的塞上红里都掺了黑果腺类花楸的果汁,所有人身体尽皆无碍,只要有些人可以出头来为爹爹作证,这一切便有转机。 然而几天之前那些与爹爹觥筹交错间称兄道弟的粱官、盐商、茶商……,却仿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万般无奈之下,依诺心一横,自己找上了贝尔在临都城内的宅院。 依诺咬着嘴唇,叩开了贝尔宅院的大门。 贝府的管家认得依诺。 见依诺颦眉站在门外,管家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贝府的少爷贝文安对袁依诺朝思暮想,管家当然心知肚明。可袁府近日发生的变故自然也瞒不过管家的耳朵。要是换做往日,袁依诺肯主动上门,管家定然也要替家中的少爷欢喜,定然热情相迎,可如今非常时期,见袁依诺面有难色的登门拜访,管家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牧城有军情,贝老爷正月十五便连夜赶回牧城了,此刻不在家中……”管家面有难色的下了温婉的逐客令。 “伯伯您先别关门,我是来找贝文安的……”袁依诺低头说。 管家心中暗自叫苦。 都说树倒猢狲散。 眼看着袁家遭难,平日与袁府走得近的官商都避之犹恐不及,此时不落井下石也算仁义了。依诺今日前来,自然是求贝府施以援手。 若是为贝老爷考虑,便应该把依诺挡在门外;可贝府日后终归是要交给贝文安的,此事若是日后被少爷知道,自己还有好果子吃? 管家面色愁苦的站在门口,并没有让开身子放依诺进去。 “文安,文安!” 依诺见管家不放人,便扯开嗓子向院子里大喊。 “依诺妹子!” 一位穿着斯文,书生打扮的青年从院内匆匆而来,正是贝文安。 管家没拦住二人相见,心中暗自叫苦。 “贝文安,我爹爹被人栽赃嫁祸,他们说我袁府种植的野樱莓有毒,此事你听说了么?”依诺问。 “依诺妹子……”贝文安也皱起了眉头,“袁家遭受了这样的委屈,我心中也难受得紧。” “八月十五当晚,你爹爹在我家喝的塞上红里兑了好些我们自家种植的野樱莓汁,你爹爹可曾有碍?”依诺不依不饶的问。 “爹爹匆匆回府收拾行囊,便连夜赶去牧城了。”贝文安回答着。 “那便是身子无碍喽!”依诺说。 “嗯,应该是如此。”贝文安点头说。 “文安,求求你爹爹为我爹爹作证鸣冤!”依诺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贝文安见依诺下跪,心疼得也蹲下身子,要拉她起来。可依诺眼中泛着泪花,任贝文安怎么拉扯,也不肯起身。 “依诺妹子……”贝文安皱眉说,“非是我不肯帮你,我是诚心实意的想要帮你,可我爹爹,我爹爹威严得紧,我说话他又哪里肯听呢?” “文安,你喜欢我么?” 袁依诺忽而抬起头,与贝文安四目相对。 贝文安心中一惊,脸刷的一下便红了起来。 他避开了袁依诺的目光,神情扭捏了起来。 “那便是不喜欢我了。”依诺叹息说。 “喜欢……”贝文安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说,“依诺妹子,我喜欢你,喜欢得紧!” “你若肯说动爹爹替我袁家作证,我便嫁给你!”依诺流着眼泪,低着头说。 “依诺妹子,你此话当真!” 贝文安难以抑制内心的亢奋,他伸手去抓依诺那细腻、温润如玉的手掌。 依诺身子一僵,也任凭贝文安握住自己的手。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贝文安。 贝文安看见依诺楚楚可怜,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终于鼓足勇气说:“依诺妹子,你放心!我定然想尽办法说服爹爹替你们原价做主。等一切太平了,便风风光光的把你娶回家!” ………… 八月二十七日夜月缺 姐妹二人在化为一片焦土的花园中呆坐着,望着那本该硕果累累的花楸树,如今已化为焦炭。 “也不知道贝总兵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依诺忧心的嘀咕着。 “别傻了,这种时候不对袁家落井下石便算是君子了,你还真指望牧城的贝总兵为咱们袁家作证?”依琴冷声说。 “贝文安喜欢我……,我答应他办称此事便委身下嫁……”袁依诺委屈的说。 “小妹,你别傻了!脱羽凤凰不如鸡、龙游浅水被虾戏。哪儿还有什么委身下嫁?此时咱们袁家的姐妹哪里还有什么身段?”依琴说。 “二姐,你别总是冷嘲热讽的泼我冷水!那你你到底心中有何打算?你说给我听啊!”依诺半生气半责备的说,“你就天天跟我说勾践灭吴,那你也得告诉我要如何卧薪尝胆嘛!” “三妹你性子急,嘴巴不严。此事还没到时候,我不想让你提前知道,抖漏出去便不好了。”依琴轻轻皱着眉毛说。 “二姐,你该不会真的信了屠善伟吧?你该不会像大姐一样,被爱情冲昏了头吧?”依诺说。 袁依琴扭过头狠狠瞪了三妹一眼。 “屠公子岂是柳国梁那个小人能比的?我不许你这么诋毁屠公子!大姐糊涂,可我不蠢,我心中自有分寸!”依琴面有愠色的说,“倒是你给我好好待在家中,不许再到处乱跑了!” “二姐,你的意思是说贝总兵靠不住,那屠善伟反而还靠得住了?”袁依诺毫不示弱的反问。 “哼!屠善伟是什么虚伪东西,他的话自然不必听。”依琴一脸厌恶的说罢,转而面色柔和的说,“可是屠弈坤答应我的事儿,便一定能办成!” “哼,大姐也是这般信柳国梁,你又怎知到屠公子就不一样。”依诺满腹疑虑的说。 “三妹你不懂,我读屠公子的人品,是通过他的笛声。性由心生,音随心动。就像我抚琴时,若是心情欢愉,即便一曲《沧桑叹》,我也弹得出看破世俗的韵律;可若是心潮低落,就算弹奏《凤求凰》,音律中也尽显求而不得的失落。我和屠公子琴瑟相协,便知道彼此都是承一诺守一生的赤诚之人。更何况屠公子有运筹帷幄之中,经天纬地之才,他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能做到。放宽心,爹娘定然无碍的。”依琴说。 依诺点点头,不再争辩。 她虽不识音律,舞蹈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依诺即便心中再有疑虑,也愿相信二姐的话,毕竟姐妹俩盼着爹娘能脱险、洗脱冤屈的心愿是相同的。 就在姐妹俩交谈间,一阵急促的扣门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这几日来袁府上下都是心神不宁,一阵扣门声过后,姐妹俩的二伯、三伯等一众亲属都聚集到了前院。 等依琴和依君赶来时,管家已经开了大门,只见刑部尚书王柄带着一队官兵踏进了袁府。 王柄阴沉着脸,展开诏书,用阴沉的声音宣读着。 “袁隆吉夫妇犯下欺君逆罪,已供认不讳,将于九月初四赴皇城菜市口问斩;袁府自今日起查封,抄家。袁家其余亲眷罪责盖不追究,自明日起还乡。移花接木之法,犹如摘人头接于马颈之上,实属妖法。自今日起,举国上下不得效仿移花接木妖术栽培庄家作物,违令者斩!” 王柄宣读完毕,继续耷拉着脸沉声说:“诸位都听到了,现在起连夜收拾行囊,每人只可携带二十钱作为还乡盘缠,其余钱财均需上缴。诸位抓紧收拾,明日天亮前我再赶来,这宅子的封条必须要贴好了!” “不!”依诺喊,“我爹爹是冤枉的,牧城总兵贝大人会为我爹爹作证,看书.ukansh 你们不许栽赃爹爹!”依诺浑身颤抖着喊道。 “放你们其他人生路,已经算是对你们网开一面了。”王柄瞪着袁依诺说,“别不知道好歹!” 依诺眼泪不争气的流下,她咽不下这口气,还要上前争辩,却被依琴一把抱住。 “王大人见谅,别跟我家小妹一般见识!”依琴笑着打圆场,随后再依诺耳边低语,“冷静点儿,跟姐姐现在就去屠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屠公子!” 王柄对依诺冷哼一声,留下几名军士看守袁府大门,自己转身便离开了。 五雷轰顶一般,袁家上下都被这消息震惊了。 “依琴、依诺,随二伯三伯回乡去吧!这世道,咱们只能认命啊。”袁家二伯疼惜的对两个即将没了爹娘的姑娘说。 “二伯、三伯,我要随姐姐去屠家,定然能救得爹爹回来,还袁家清白,你们且先在城内客栈盘桓数日,待救得了爹爹,我们一家人好团员!”依诺憔悴的脸上透着坚毅和倔强。 “傻孩子,那屠财主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帮咱们家?谁躲我们都来不及的呢。再说,这家被抄了,大家身上也都没有住客栈的银子了,回乡吧!过得三年五载,有个把好收成,保管我可怜的侄女们能过上安生日子。”袁家三伯说。 “多谢三伯一番好意,我和依诺要去趟屠家,伯伯们且慢些走,或许不多日便可回临都城了。”依琴的脸上依然镇定。 二伯三伯和袁家上下见两位侄女如此坚决,便也不好再多做劝阻,一面叹息一面摇头着回房收拾行李了。 第10章 花落尽(2) 从袁府到屠家宅院只有五里脚程。 更深露重,姐妹俩提了一盏灯笼,便向屠家赶去。 她俩都是心急如焚,只两刻钟的功夫便走到了屠家正门。 依琴刚要扣门,门却刚好打开,正迎上拄着拐杖要出门的屠奕坤。 “奕坤,我爹爹和娘亲七日后要问斩!”依琴声音中有些发颤。 屠奕坤将依琴一把搂在怀里,轻抚她的肩膀。 依诺杵在一旁,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与依琴不同,依诺对屠家的人多少有些提防心理,屠善伟鬼话连篇自然是不可信了,可这在二姐眼中千好万好的屠奕坤,虽然与二姐音律相谐,可依诺总还是有些顾虑。 可即便是如此,依诺此刻也满心期望是自己错怪了屠公子。 “坤哥哥,怎么办呀?”依诺无助的问。 屠奕坤低声对依琴和依诺说:“此地不方便说话。事不宜迟,你们随我来,一路上边走边说。” 屠奕坤说罢,左手牵着依琴、右手拄着拐,一跛一跛的快步向前走着。 依诺紧紧跟在依琴身旁问:“坤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啊?你和二姐到底有什么法子救爹爹啊?都这个时候了,别瞒着我了,我怎么可能嘴不严泄露出去!” 依琴没有理会依诺,而是忧心忡忡的问屠奕坤:“奕坤,七天来得及么?” 屠奕坤脚步并没慢下来,点点头说:“确实不能瞒着依诺了,而且还需要依诺帮忙,不然时间真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去临都东驿站,到站兵分两路。” 依诺焦急地说:“坤哥哥快说,让依诺干什么都成!” 屠奕坤也不停顿,低沉着声音说:“前几日我已经与依琴计划好了,我派人去北境秘密搜集野樱莓,目前莓子刚刚运到。” “搜集野樱莓?”依诺没想明白。“都这个时候了,还搜集野樱莓还有何意义?” “依诺,按照依琴所说,你爹爹种植的黑果腺类花楸和这野樱莓不仅口感相同,外观上也无差别是么?”屠奕坤问道。 “没错啊,功效也是一般,都无毒啊!”依诺焦急的回答着。 “所以如果我拿着搜集来的野樱莓说这是保存下来的证物——移花接木得来的黑果腺类花楸,便也没人看得出来这证物是假的喽?”屠奕坤问。 “啊!”依诺兴奋地叫了一声。 她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紧接着眼泪汩汩涌出。 她喜极而泣说:“坤哥哥好聪明!依琴姐姐好聪明!是我错怪你们了!天呢!这么妙的办法依诺怎么没想到!” “傻依诺,我就怕告诉了你,你就不那般悲伤了。你喜怒形于色,若是爱恨分明的袁家三小姐不悲伤,便会有想至袁家于死地的人心中警惕。不让你知道我们的谋划,便是要你整日悲伤,让旁人以为我们袁家再难翻身了。仇人放松警惕方能保证我们万无一失。”依琴微笑着说。 “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先听我说完!”屠奕坤声音依旧低沉,“即便是现在有了证物,仍有关键的事情要办。此案主审是刑部尚书王柄,监理是尚食局左奉御柳如海。这两个沆瀣一气的鬼东西掌权,即便是我们有了证物,也难以呈送给圣尊,想告御状便几乎无望。” “啊?为什么?王柄和柳如海有姻亲么?若是有的话,会审应该避嫌啊?”依诺诧异的问。 “哼!我为了屠家生意场上的事儿,在柳府埋了个暗桩当执事。据执事报,这刑部尚书王柄与圣尊的一个妃嫔有染,而这个把柄被柳如海握在手里。所以这案子王柄和柳如海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屠奕坤说。 “那,那怎么办啊?”依诺又焦急了起来。 “所以我们告御状,要有跳过王柄和柳如海直接面圣的机会,为此我请了上一任尚食局右奉御萨大人。” “萨其马大人?”依诺问。 “正是!萨其马任职右奉御多年,甚得圣尊赏识。他年迈辞官之时,圣尊曾赏赐金箸一双,嘱咐他凭着金箸,全天下的酒楼饭庄任他品尝评点,便是皇宫和殿中省尚食局,只要他愿来,随时都可以自行出入。”屠奕坤顿了顿说,“可我请他的时候,还未知袁老爷子这么快就要被斩绝,萨大人年迈,虽然已经动身,怕七日内却未必能赶到京城。” “那怎么办?”依琴和依诺几乎是同时问出口。 “要兵分两路!”屠奕坤说,“依琴随我先赶赴京城,以探望袁老爷子为名,与他通口供,叫他申诉翻供,再上下打点,争取时日。而依诺妹子,还有一事儿要你来办。” “坤哥哥你尽管说。”依诺语气坚定的说。 “此事说来惭愧。一开始这些行动我想欺瞒为父,暗地里操作。可父亲机敏,自然瞒他不住。他终归是商人,若是袁家倒了,这野樱莓的生意便可由他来做。都说商人唯利是图,我父亲也是一般,你们也莫要怨恨他。所以以我揣度,我父亲心中该是不情愿帮你们。可那日他知情后却说要帮你们一把,便派了辆豪华的马车去接萨大人入京。可我细细一想,其中另有隐情。豪华马车虽然内部舒适平稳,可车速却比寻常马车慢了一半,若是这样赶路下去,去到京城需要更多时日。依诺,听依琴提起过,你幼时入京,见过萨大人,萨大人夸你聪明伶俐。”屠奕坤说。 “那年我六岁,此事我也还记得。”依诺干净利落的回答。 “我想让你随我的人骑马去迎萨大人,将事情原委和你爹爹的斩刑期限告知萨大人,随后换乘轻便马车前往,可节省时日。”屠奕坤接着说,“若是可能,求萨大人把金箸借来,找斥候快马加鞭把此信物呈与圣尊,再告知原委,那是最好不过了。” “坤哥哥!你是袁家的救命恩人!依诺明白,此事定能办好。”依诺自信满满的说。 “还有一点我要嘱咐你!”屠奕坤依旧严肃的说,“依诺妹子平日为人率真,可此次你随我的人带着野樱莓去见萨大人,你一定要坚持说,这就是黑果腺类花楸,而不能实话实说。” “依诺知道轻重,但依诺只会实话实说,这的的确确就是黑果腺类花楸,只是王柄和柳如海勾结,所以我未敢呈送给他们,怕他们销毁证物!”依诺伶牙俐齿的答道。 屠奕坤一路上又对依诺反复叮嘱了一些细节,一直到临都东驿站,早有两位干练的手下带上了搜集好的野樱莓,备好了快马等在那里。 依诺匆匆和二姐别过,便随着屠奕坤的两位手下骑马上路,朝着萨大人赴京的来路,马不停蹄的赶去了。 这夜路不比白天,依诺一行提着灯笼骑行,马儿看不远,不敢快奔。三人急急奔走了两个时辰,也只是出得临都城向北行了八十里地。 与依诺同行的这两名屠公子手下是兄弟俩,长相差不多,哥哥叫史林,弟弟叫史木。依诺心中焦急,这两个时辰中也未与这兄弟俩说闲话,只顾着快些赶路。 颠簸了两个时辰,依诺已经大汗淋漓。 她在袁家虽不算娇生惯养,可再怎么说还是深闺中的姑娘,平时出门远行都是坐着车驾。 虽说依诺也会骑马,可别说策马奔腾,就似今夜这般颠着马蹄快走,她也已经吃不消了。 马背上的骑手都要有过硬的腿上功夫,那些常年奔马报信的斥候,大腿上肌肉都结实得紧。依诺平日爱跳胡舞,这腿上的力气虽然要比寻常的大家闺秀多一些,可与真正的骑手相比,却差得远了。 在马背上颠了两个时辰,依诺此时双腿已经绵软无力,只能勉强夹住马肚子保持平衡。她今夜出来穿的是女孩子家装束,没穿戴马靴、护腿。此时她双脚的踝骨已经随着马背的颠簸阵阵的刺痛,怕是已经磨破多时了。 可她不能停下来,她在心中反复跟自己说:“为了救爹娘的性命,这点儿痛你都忍不了么?” 救爹爹和娘亲的决心她是有的,可已然磨破的双脚在颠簸中继续摩擦创口的疼痛却是分分秒秒真真切切的难熬。 已经入秋,夜晚并不炎热,依诺的这一身汗,都是疼出来的。她咬着牙不叫出声来,泪水却与从鬓角流下的汗水混在一起不断地滴落。 “哎呀,依诺妹子你咋了这是?”史木无意间侧脸瞧见大汗淋漓的袁依诺。 “我没事儿!”依诺竭力克制,可她声音中还是有些颤抖。 史林此时也才察觉到依诺状况有些不对,他骑马走在依诺左侧,借着灯笼的光照了照,只见依诺左脚上穿着的白鞋与马镫接触的地方染上了一片暗色。虽然灯笼光线昏暗照不分明,但史林还是一眼便看明白了。 “哎呀,依诺妹子,这马镫不合脚,你怎么不说啊!”史林的声音里透着心疼,就仿佛邻家哥哥一般。 “没事儿,不打紧,赶路要紧!”依诺声音依然发颤,可她嘴上依然倔强。 “依诺妹子,你心情我理解,但骑马你还真不懂,这马镫不合脚可使不得。马镫不合脚,又没穿马靴,你这一路颠簸,uu看书 .uukanhu.c 马镫就会不断地磕碰踝骨,若是再跑一个时辰,你这双脚都要落下残疾了,这可使不得。”史木严肃的说。 “就算腿断了!我也坚持得住!”依诺声音颤抖着说。 依诺此时脑海中只有与父母别离时的场景,她疼得眼泪直流,但也没有慢下来分毫。 史林一把拽过了依诺的马缰,厉声说:“你听我说,若是我说完了,你还是执意要赶路,我们奉陪。” 依诺无力挣脱,她确实体力也透支到了极限,此时缓缓地把双脚从马镫中抽出来,嘴里斯斯的吸着气,忍着疼。 “此行去迎萨大人,若是我和史木跑,也就是两日的脚程。可现下看来若是带上你,反而要拖慢我们的速度。且赶路应该昼行夜宿,夜里马跑不快,人也需要休息。我们今晚之所以要连夜出城是怕待在临都城内人多口杂容易生变,可既然出得了临都城,便该歇息歇息了。此时已经丑初了,我们需寻得一家客栈休息。若是依诺妹子愿意,可以修书一封,让我兄弟二人替你快马加鞭呈送给萨大人。若是你执意与我等同往,即便你救父心切,可毕竟没这马背上的经验,要耽延时日了。不若依诺妹子留在客栈趁这两日养好脚踝的伤,自行买套合适的马靴,待我们迎到了萨大人来寻你,你再与我们一同入京如何?” 依诺此刻一停下来,脚踝上火辣辣的疼痛慢慢烧了起来。她心中虽然焦急,但史林说的话确实在理。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好,我听你的,咱们这就找个驿站,我写封书信请你们替我带走。” 第11章 花落尽(3) 驿站中,依诺一边试着泪水,一边修书。 书中,她诉说了父母遭难的前因后果,真情涌露之处,泪水斑斑点点的滴在纸卷之上。 当她用火漆封好书信之时,已是寅末了。 轻轻的扣门声响起,依诺本疲惫以及,却咬着牙起身。 她以为是史家兄弟来取书信,便问了声:“是史林哥哥么?” “傻妹妹,是我!” 一个温柔的女声传入依诺的耳中。 依诺听得此声,热泪夺眶而出,她打开房门,与来人紧紧地抱在一处。 “明月姐姐!”依诺轻声喊着,紧紧地抱着对方。 “好妹妹,你受苦了!” 来人扶着腿脚不便的依诺进屋,扶着她坐上床,回身又关好了门,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解开背包,里面竟是些医用事物。 “明月姐姐,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依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八月十五那夜,夫君阿楞出征牧城匆忙,我回头收拾了些细软又往北追上给他送过去,今晚赶回临都城才听闻袁家如此的变故。我费了好多心思才找到屠家公子,知晓了你们的计划。依诺你从小便大大咧咧,最不细心,看见你二姐有屠公子照拂,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问你二姐你出行之时可穿了马靴?一问之下便知你果然没有,真是气死姐姐了。都十八了,还不让人省心!咱俩儿时脚也是一般大小,想想就备了一双马靴来追你,幸好料定你不擅骑术,跑不远。沿途我挨家驿站都找过,这不,可算把你寻到了。” 依诺一边听着一边哭,此时以抑制不住呜呜声,又往明月姐姐怀里扑。 明月无奈,抱着她,抚着她的背,陪她坐在床上。 “明月姐姐,我从小就最粘着你!大姐不爱带着我玩儿,二姐是个乐痴,整日就爱弹琴,只有你最疼我,最宠着我,爱带着我玩儿。爹爹和娘亲出事儿了,大姐也被人骗了,我还一度怀疑二姐也被人骗了,我战战兢兢的身边一个人都不敢信,我好怕,我好累呀!” “我的好妹妹!”明月脸上也淌下了泪珠,“姐姐是个孤儿,当年在临都城的街头流浪,几乎便要饿死了,若不是你眼尖,随爹爹赶集的时候发现了墙角的我,我哪儿有福气在袁府上过了八年小姐般的生活,与你们同吃同住一同玩乐,又哪会有这般幸运的机会,结识并嫁给了阿楞。袁大人在我心中,便是我爹爹一般。你们家遭难,我心中一样的难过。” 这位明月姐姐比依诺大两岁。本是临都城的一个流浪孤儿,在十岁那年快要饿死之际,被心善的依诺瞧见,依诺求爹爹带回袁府与她陪伴玩耍。这孤儿初入袁府时见小姐们用的东西新奇,便也极爱梳妆打扮,颇有爱美之心。袁老爷子一日见她在月光下溪水边失神的样子颇有美人胚子的潜质,便为她起名洛施明月,寓意明月中洛水旁的西施美人。洛施明月在袁府的八年中,承蒙袁老爷子的照拂,虽然不通琴音舞技,却知书达理,特别体贴人。阿尔斯楞常与袁家来往,次数久了便对这位体贴人的姑娘心生爱慕。一来二去,便结下了一段美满姻缘。 姐妹两个抱着哭了片刻,洛施明月轻轻推开依诺,神色怅然又恋恋不舍的望了望依诺的双眼,她轻轻笑着说:“让姐姐最后再看你笑一个,姐姐最爱看你笑了。” 依诺听话的笑了笑,又皱眉道:“姐姐怎么了,什么最后?” 洛施明月低下头不再看她,一边解着自己的包裹一边说:“时间不多了,你的脚踝磨破了,必须马上敷药,我把伤药都带上了,尽早敷上好得快!” 依诺乖乖的点头听话。她强忍着灼烧的疼痛,让洛施明月替她褪去一双鞋子。 药膏涂抹在脚踝上先是一阵热辣的灼痛,随后而来的却是酥麻冰凉的清爽之感。 随后明月姐姐开始在上好药的脚踝上缠绷带,一扎接着一扎。 依诺小声问:“明月姐姐,不是伤口上完药不能捂得太严实么?” “我懂医术还是你懂医术?”洛施明月假装嗔怪的抬头瞪了依诺一眼,柔声说,“夫君阿楞征战南北,每次回来都是一身的伤,我治伤的本事都抵得过半个郎中了。” “哦!”依诺乖巧的回答。 缠过绷带,洛施明月又在依诺脚踝上套了护踝,随后从包裹中抽出马靴道:“来,穿上试试!” 依诺这才明白为什么要把伤口捂得这么严。 她怯声问:“现,现在就试呀?……疼” “这点儿疼都忍不了么?”洛施明月略显生气的说,“你现在不试,等养好了需要立即骑马的时候再试么?现在试一下,不合脚的话你这边养着伤,uu看书 ww.uukanhu 我那边还能给你换一双合脚的。” “好,都听姐姐的……”依诺柔声说着,咬着牙忍着痛,穿上了马靴。 “合脚……”依诺一边说着,一边又要脱下来。 “给我穿着!”洛施明月说,“得穿一会儿才能感觉出合不合适。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把准备好的药粉倒入碗里,从茶壶中倒入水,又从随身包裹中取出瓷瓶,倒入了黑色的汁液,混在药水中,碗中透着一片深紫色。” 依诺懦懦的问:“这是什么药呀?” 洛施明月也不看依诺,用汤匙搅拌着说:“毒药,毒死我这个马马虎虎大大咧咧的懒妹妹!” 依诺一噘嘴,一把抢过碗,说:“哼,那就毒死我吧!” 依诺一边捏着鼻子,拧着眉毛,强忍着把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药水灌下肚。 随后她砸吧嘴说道:“怎么有一股……,啊!姐姐你刚才混进去的黑色汁液是野樱莓汁?” “那不然呢?你从小就怕苦,没见过谁喝药比你还费劲儿,不参一点儿野樱莓汁,怕你喝不下去。”洛施明月说。 “姐姐你这野樱莓汁没榨干净,我刚才喝的时候嚼了好多碎果肉……” “你还想怎么着啊三小姐?”洛施明月一边说着,一边拧依诺的鼻子。 依诺嘿嘿一笑,又扑入洛施明月的怀中。 可洛施明月却没有腾出手来搂她。 依诺撒娇般的说:“明月姐姐,你也搂搂我!” 可是半晌,依诺却等来一句冰冷的质问:“你喜欢阿尔斯楞么?” 第12章 花落尽(4) 依诺依然搂着洛施明月娇嗔着:“喜欢呀,姐姐吃醋啦?” 过了半晌,依诺没听见回音。她这才从洛施明月怀中起身,望见的却是她如死灰一般的面孔。 依诺被吓住了,她从没见过洛施明月这般的神态。 “姐姐你别吓唬我,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嘛?”依诺一脸无辜的说。 “你爱阿尔斯楞么?”洛施明月一字一顿的问。 “怎么可能啊!姐姐你怎么当真啦?”袁依诺委屈的说。 “以往每年阿尔斯楞来袁府,你都要跟他讨教舞技,你们一同起舞如此暧昧,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洛施明月声音清冷。 “明月姐姐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爱跳舞,就是想学,又没有别的……”依诺辩解着。 “若是你心爱的男人每次与你相见之日还要花半日功夫怀抱别的女人翩翩起舞,你作何感受?”洛施明月冷冷的说。 “明月姐姐你别这么说。以前我年纪小,不觉得有什么……,而且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你俩相互喜欢的。”依诺略带委屈的解释着。 “是么?可我们成亲了也不见你收敛啊,中秋晚宴之时,你还和阿楞一起跳舞,当着我的面!”洛施明月说。 “我……”依诺又伤心又委屈,“我以为没什么,再说我也怕你不高兴,那夜我跳舞前特意向台下望,见你拍手叫好,以为你不在意的……” 洛施明月愤愤的说:“呵呵!不在意?你爹爹的生辰,我能怎样?我能跳出来阻止你们么?” 依诺抽泣了一下,泪水已经在眼中打转了。 “明月姐姐你别凶我了,我真的就是爱跳舞,你怎么可以冤枉我……”依诺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那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跟楞哥哥一起跳舞了。” “楞哥哥?叫的好亲密啊!”洛施明月话语中夹着醋意。 “我都是这么叫的……,我也管二姐夫叫坤哥哥。那我以后叫姐夫,姐姐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以后注意” 依诺嘟起嘴,满肚子的委屈。 洛施明月忽然站起身,神色又阴冷了几分。 “我们之间没有以后了!”她决绝的说。 依诺愣怔间,一阵刺痛从胃中袭来。 她捂着肚子说:“明月姐姐你别生我气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意,都是我的错,你别吓唬我了,我肚子有点儿疼。” “你救过我的命,现在袁家有难,我该救你报恩才是。可爱情又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会让人变得无比自私。我绝不容忍任何人从我身边抢走阿楞,哪怕是救命恩人也不行。阿楞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明月姐姐我错啦,你别凶我了,我肚子好疼……” “我都跟你说了,这是毒药,毒死我这个马马虎虎大大咧咧的懒妹妹!”洛施明月说。 依诺已经疼得皱起了眉头,她摇摇头说:“明月姐姐,我肚子真疼,你别跟我说笑了。” “中秋前夜,皇宫内膳食出了问题,这死罪定然是有人要承担的。既然柳如海和屠善伟联合起来要嫁祸袁爹爹,那定然做事做绝,又怎可能放你和二姐生路呢?”洛施明月语气冰冷的说。 袁依诺腹痛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可她听着明月姐姐冷漠的话,却冒出冷汗。 “你担心得对,你二姐和大姐一般,都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屠奕坤的阴损狠毒比之他爹屠善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哪里会请萨其马大人,只不过编出一个堂皇的借口,先把你姊妹二人分离开来,再分别做掉罢了。”洛施明月沉声说。 额头上已疼出了细汗,可依诺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相,她更不愿相信,她最信任的明月姐姐会对自己下毒。可当下腹中的剧痛也由不得她不信。 “明月姐姐,你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依诺喘着粗气说。 “傻妹妹,那是你还不懂爱情,你大姐二姐为爱所骗,而我则是因爱生恨,对你的妒恨!”洛施明月扭开头,避开依诺的目光。 “明月姐姐,我肚子好疼……”依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开始往下冒。 “我在砒霜里面掺了大量的野樱莓浆果汁,等你毒发身亡后,验尸官开膛验尸,也会查出你死于黑果腺类花楸之毒,这样也与为你袁家下的套子前后吻合了。依诺,我知道你不甘心,可事到如今你也只得认命了。”洛施明月叹息着说。 求生的本能让依诺强忍着剧痛,不使自己的意识模糊。 万分绝望,她难以接受洛施明月加害于她的事实。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今年夏天她才刚满十八,本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本该有似锦的前程,本该在多年后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归属,幸福美满的过上此生。看书 .uuanshu.cm 可从中秋移花接木案伊始,接连种种事端都让她一个刚刚成年的姑娘措手不及,她还想救爹爹和娘亲,她还想昭雪袁家的冤屈,她还想让满座高朋赞许她曼妙的胡舞……,可这一切都再没机会了。她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栽在她最信任的明月姐姐手中…… 路途颠簸,依琴虽然依偎着屠奕坤,可这一夜在车厢里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她总会看见爹娘沧桑的轮廓,大姐含恨而死的惨状。 一阵剧烈颠簸下,依琴坐直了身子,一种不祥的预感蒙上心头。 推开轿厢右侧的窗幔伸出头向外望,正对上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极目望去,一望无尽的辽阔草原并没有另她心情舒展,反而使她更觉恐慌。 “奕坤!奕坤!”袁依琴不安的推搡着依靠着轿厢依然熟睡的屠奕坤。 屠奕坤睁开眼,神色如常的望着依琴说:“路途漫长,你还是养精蓄锐多睡一会儿的好。” 袁依琴听了屠奕坤的劝慰,稍稍安心。她依偎着屠奕坤的肩膀再次闭上了眼睛,可是想起刚才她推开窗幔看见的景致,她猛然又坐起身来。 依琴再次掀开窗幔,向外望去。 清晨升起的太阳在车厢的右侧窗外,这说明车在向北行驶。而京城,在临都城南面…… 怀着万分的疑惑,忆起昨夜梦见不祥的征兆,依琴缓缓地扭过头,却正撞见屠奕坤的目光。 屠奕坤的目光中带着笑,那是深邃而狡诈的笑,一种依琴从未见过的笑…… 移花接木卷终 第1章 沙场悲歌(1) 天道十七年八月十五 花开花落,转眼已过了三年。 又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太阳已经升起,整个牧城里都透着压抑的气息,这与本该是官民同乐的传统节日氛围很不搭调。 南城楼上守卫的战士们一个个面色凝重。 此时天已大亮,而昨夜围城的夜魔大军并没有退兵。 一位白衣斥候飞身从南城楼跑下,穿过牧城的主街,奔入城内正中央守卫森严的府邸。这府邸正门牌匾上书——公羊宗主府。 这府邸的主人名为公羊博,他实为牧城之主,官阶却要低于牧城的总兵贝尔大人。而要说其中的因由,便要讲讲这牧城的特殊之处。 魔族栖于北方,自古以来便常犯皇朝疆土北境。皇朝北境与魔族领土接壤从东至西共计八座边塞城池,而这牧城便是位于八城中最靠东的一座。 牧城处于皇朝东北苦寒之地,方圆百里人丁凋零,而作为军事重镇,却又需常年据兵把守。皇朝常年从南方郡县城池抽调兵力前来驻守,可富庶南国来的军兵见此荒芜破败的景象总是叫苦不迭、怨声载道,抗命渎职逃遁的官兵络绎不绝。 如此窘境一直持续到四年前,皇朝的有学之士献出长策,使皇朝与地处东北的青岚部落建立了镇守牧城的契约。 青岚部落原是游牧部落,自古以来便附庸于皇朝,常年游荡于牧城东北的疆土,也时常遭受魔族的侵袭。撤走牧城之中从富庶南国调遣来的守军,让青岚部落举族迁至牧城定居。 青岚部落举族皆兵,但凡入伍者皆可凭借军功升官晋爵,即便五年契约期内寸功未立,服役期满五年后的军士也可举家迁入皇朝富庶南国,后半生享受皇朝百姓礼遇。 四年前,公羊博与部落中的元老权衡利弊之下,欣然答应了如此的契约关系,举族搬入牧城据守。 然而这牧城的城防虽然全权交给了青岚部落宗主公羊博,可附庸部落的战士毕竟没有皇朝血统,是故圣尊委任贝尔做牧城总兵,以监管青岚部落的举动。稳妥起见,圣尊还在临都城中给贝尔修了做府邸,请贝尔的一家老小都住在这府邸之中。这样一来,面上是告慰贝尔在牧城戍边辛苦、犒赏其亲眷,实则是扣下贝尔妻儿在临都城做质,以防万一。 且说这白衣斥候进了宗主府,一直跑入议事堂中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议事堂中坐着两人。 坐在议事堂正中太师椅上,面容清瘦、鬓角斑白、脸上沟壑纵横的中年人正是宗主公羊博。而坐在公羊博身侧,须发皆白、体态微微发福的老者则是首席谋士弗洛伊德。 公羊博和弗洛伊德见白衣斥候到来,都从座位上站起。 “如何,天已大亮,夜魔撤兵了么?”公羊博问。 “非但没有撤兵,城北大门外,还有一名魔将叫阵,他说但凡有人出战,能在他剑下活过七个回合,他便撤兵,终生不再染指牧城。”白衣斥候作答。 弗洛伊德哗然,“何人如此嚣张?” “他自称魔尊座下二将军睚眦。”白衣斥候禀报。 “先告知总兵贝尔魔军围城不散,叫他传讯给雷鸣铁骑前来支援。随后你再传令白起、吕布、颜良来此议事。”公羊博果决发令。 贝总兵精通奇门遁甲,他最大的本领便是能施展高深莫测的通灵法阵,将军情瞬间传送至千里之外的雷鸣铁骑营驻地。 “是。”白衣斥候应答着,抹掉了一脸的汗水,转身离开。 看着白衣斥候绝尘而去的身影,弗洛伊德感慨说:“维谷行事如此荒唐,这次却让他歪打正着了。” “白起稳重、守规矩的习性他是一点儿没学到,不守规矩,早晚要惹出事端。这次魔族当真来犯倒还罢了,不然便是烽火戏诸侯了。”公羊博叹息说,“白起哪里都好,只是这收徒弟的眼光照我差远了。” 刚刚报信的白衣斥候名叫维谷,师承白起,任职守望者。 在青岚部落的军制当中最高领袖是宗主,宗主之下是参将、谋士,参将、谋士之下为守望者,守望者之下便是一般的军士了。 在部落中德高望重、能征善战且武艺卓绝之辈可凭借战功封为参将;胸怀谋略之辈可凭运筹帷幄的本事封为谋士;而守望者考究的却是攀爬跳跃和夜间洞悉事物的目力。 这牧城东西南三面都有城墙,唯独北面背靠着一座高山,唤做蒲神山。此山巍峨险峻,是牧城北侧的一座天然屏障。而这蒲神山上有一座高耸的孤峰唤做拒魔峰,取抵御魔族之意。对于目力极佳者,即便是夜间站在这座峰顶远眺,牧城之外十里平原也看得分明。若是有魔族趁夜大军来犯,站在此峰顶瞭望,便可在魔族兵临城下之前洞察军情。且这拒魔峰陡峭无比,罕有军士可以攀岩而上,这便需要出类拔萃的体能及攀岩技巧。在青岚部落中,但凡能登顶此峰且目力极佳的军士便会被封为守望者,夜间轮值登顶望风,为牧城的安危预警。 昨夜当值的守望者正是维谷。 按说以往魔族趁夜偷袭都会选月黑风高的夜晚,这样一来月光黯然,拒魔峰顶望风能见度差,有利于隐藏行迹。而中秋前夜月光明晰,按说魔族不该进军。 可谁曾想午夜刚过,天色骤变,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月光。维谷察觉月光渐变暗淡,便绷紧了神经。过不多时,天色暗得连远方天地相接的轮廓都不再分明。便在此时,一阵夜莺欢快的鸣叫声让他顿时生疑心。 维谷在拒魔峰守望过不下百次,偶尔也听见山谷中夜莺的鸣叫声,可这次夜莺的鸣叫声要比以往大得多,说明夜莺的数量要比以往多得多。维谷当下便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牧城南面丛林中有什么异变,看书 .anhu也只有夜莺这种夜可视物的鸟儿,受惊后会飞往这蒲神山中,而除了魔族来袭,又怎么会有如此大规模的夜莺受惊呢? 守望者有守望者的规矩,若是洞悉了夜魔来犯,便点燃峰顶的火把。此时维谷什么也未瞧见,他目力所及之处,只在牧城城墙以外五里之内,再远处便是一片漆黑。 若是依照规矩,他需在目力所及之内瞧见夜魔方可点燃火把,可他听见夜莺的鸣叫声,便认定了自己的直觉,不由分说便将火把点燃了。 如此一来,夜魔还未至之时,城内的守军望到了拒魔峰的火把,便提前加紧了城防戒备。等城防事宜布置妥当又过了一个时辰,魔军方才抵达城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歪打正着也好,维谷终究算是立了一功,要训斥他办事不合规矩还是等以后吧。”弗洛伊德接着说。 “此事容当后议,眼下魔族兵临城下,军务要紧。魔族如此嚣张,此次定要予之重创”公羊博答道。 以往魔族每次入侵都是趁夜突袭劫掠,天亮便撤离开来。若是半月之内魔族多次入侵,公羊宗主便会请贝总兵传讯雷鸣铁骑前来支援,将魔族大军驱赶回皇朝疆土以北。只是魔族疆土广袤,大军又擅于长途奔袭,所以雷鸣铁骑每次出击都只能驱赶,而不能歼灭,虽是治标,却不治本。可今日不同以往,此时天已大亮,魔族却大军围城,丝毫没有退兵之意。而从总兵贝尔施展通灵法阵到雷鸣铁骑援军抵达牧城需要三日,倘若魔族大军能够围城三日,待雷鸣铁骑抵达,便可围剿全歼魔族大军。 第2章 沙场悲歌(2) 过不多时,三个人赶到议事堂中。 为首一人三十岁年纪,宽额平脸,蜡黄皮肤,面色沉稳,腰间挎着玄铁重剑的是白起将军;第二位同样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高九尺,身披白甲,手擎方天画戟的是吕布将军;第三位皮肤黝黑,面色清瘦,年近四旬的汉子手提一柄窄刃唐刀的是颜良将军。 三人对公羊宗主和谋士弗洛伊德拱手做礼。 “刚才维谷禀报,说魔族有一将军阵前喊话,但凡有人出战,能在他剑下活过七个回合,他便撤兵,终生不再染指牧城。你们可都知道了?”公羊博问。 白起将军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宗主,据末将所知,此人名为睚眦,乃魔尊麾下二将军。据传此人剑术天下无敌,手中一柄复仇神剑之下从无活口。” “传说?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公羊博问。 白起皱眉道:“我观这睚眦身材瘦削,按常理并不像是剑道高手该有的体魄,且看他面向,还多有几分疲惫。如此传说,末将不信。” “话不能这么说。”弗洛伊德皱着眉头开口道,“老夫以为此次魔族大军来犯非同小可。众所周知,这魔族以往也分为十数个部落,是故每次前来偷袭劫掠,也都不成规模。可据老夫了解,两三年前这魔族中出了一位枭雄,名曰伍尔夫。他凭着深远的谋略和强大的武力远交近攻,或威慑或征战,收编了魔族其他的小部落,成立了一个新的强大部落——夜魔部落。此后他不但拥有了强悍的军力,更是吸纳了九个旧魔族部落的领袖作为他麾下的九员虎将。这睚眦身为魔尊麾下二将军,本事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的。就一般而论,我军三名战士可与一名魔卒堪堪打平,这睚眦的实力更是不可小觑了。综上所述,老夫建议避其锋锐,死守不出,以待雷鸣铁骑兵应援。” 三位将军相视之下,都阴沉着脸。 要知道青岚部落的战士都是血性男儿,虽然平心而论单兵作战能力远远不如魔族,可七回合这样挑衅的赌局,分明又是对战士的侮辱。 “宗主!”吕布沉声一喊,向前踏上一步说道,“这个睚眦,就让我来杀吧。” 吕布中气十足的声音中没有夹杂丝毫冲动和高傲。不似在表明他七回合内全身而退的几率有多大,而仿佛是众人面前只有一壶酒,而他特别想夺过来自己喝。 吕布并不是狂妄,凭借着他掌中的方天画戟,放眼整个青岚部落,别说是让他以一敌三了,以一敌三十也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被他全部摆平。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吕布是青岚部落的战神。 公羊博站起身来,走到吕布面前问:“你可知睚眦剑法的套路招式?” “不知。但睚眦亦不知末将的套路招式!”吕布不卑不亢的答道。 “你可有十成胜算?”公羊博问。 “殊死搏斗,性命相拼,何来十成胜算?”吕布沉稳若常,“但有必胜之信心,视死如归的胆气便是了。如非要平心而论,胜算该有八成。” “吕布。”公羊博说,“你是我青岚部落的战神,是我们宗族在沙场上的传奇、信仰。所以你只能胜,不能败。如果你与睚眦决斗失利,我们部族的信仰就此分崩离析,你自己的性命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八成胜算决然不够。” “那就让我来,末将颜良愿意迎战。” 说话间,颜良已经向前一步走到营帐中间。 “别冲动!”公羊博说,“我的意见和弗洛伊德一样,大丈夫能屈能伸,该忍责忍。” “宗主,士可杀不可辱啊!”颜良高声说,“我们都是血性男儿,如果不去迎战,说明我们连与敌军交锋七个回合的勇气都没有。如此一来,就算苟全了性命,我青岚部落的尊严已丢失,与灭亡又有何异?” “韩信受过胯下之辱,而后成就了大业,你颜良就不能受委屈了?”公羊博问。 “韩信并不是因为胯下之辱才成就大业的,如果他没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历史的长河之中他便也只是一个卑躬屈膝的懦夫。若我战死,我军哀兵必胜;我若不死,他若不退兵,岂非自嚼舌根?”颜良振振有词。 正在这时,却见维谷又奔回了议事大厅。 “禀宗主,总兵大人传令死守不出,切莫中了敌人激将之法。总兵大人已施展了通灵法阵,所调度的雷鸣铁骑兵三日内便会抵达。” 维谷禀报完,环视了一周,只见除弗洛伊德目光尚且和善以外,其他将军们盯着自己的眼神多少有些怨气。 见公羊博也面色凝重的望着自己,维谷便拱手问着:“宗主?” 公羊博沉着脸说:“你所禀报的内容用词不妥,总兵大人是皇朝派来的监军,虽然台面上他总领兵权,可实质上他只是监理而已。如今之际,坚守阵地是上策,总兵提议与我意相同,这便罢了。可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以后传达总兵大人的话,不可再用传令两个字。要知道总兵贝尔忠于皇朝,其行止均顾全皇朝举国上下,如果必要他或可牺牲牧城这一边陲要塞。然我宗族虽附庸于皇朝,签订了驻守的契约协议,但我却要为牧城内全部落数千子民性命负责。这其中的微妙立场之分,你可听得明白?” 维谷心中并不苟同,他以为既然青岚部落隶属于皇朝,便也应胸怀泱泱大国。怎么一心只顾着自己是错,顾全整个部落是对的,与举国共命运就又是错的了呢?可他看到师父白起向着自己瞪圆的双眼,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三座城门的防御部署如何?”公羊博问。 “城北正门,由末将和徒儿莫甘娜一同镇守。”吕布答道。 “城西侧门,由末将和门捷列夫将军共同镇守。”白起作答。 “城东侧门,由末将和文丑将军共同……啊呀!”颜良说道这里,忽然一声惊呼。 “颜良将军,怎么了?”弗洛伊德问。 “糟糕!”颜良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脑袋急忙禀报,“文丑早年丧妻,uu看书 ww.uukanshu他惟一的女儿是被魔族杀害的。刚刚宗主召我,末将在与文丑交接城防时,他神色有异。我需速速回去,以免他未得军令,私自出战……” 正当此时,一位斥候飞奔而至。 “报!文丑将军听闻魔将睚眦在北门叫阵,离开东门城楼,往北门去了。” 在座众人都是一惊。 “白起、吕布、颜良,速速前往北门,拦住文丑!”公羊博果断下令。 颜良与文丑是八拜之交的兄弟,此时最是着急,转身就要飞奔而出,却和另一个报信的斥候撞了个满怀。 “报!文丑将军赶往北门,执意出战,莫甘娜拦他不住,文丑将军已与睚眦打起来了。” 众人哗然,一时间竟都愣在当场。 就在此时,一名红衣少女风一般的闪入议事堂,她神色惶惶的说:“禀报宗主,文丑将军,他,他阵亡了!” 这红衣少女名为莫甘娜,是战神吕布的得意弟子,她拼杀时出招之鬼魅,身法之灵动,便是吕布也对她大加称赞。 众人听得文丑阵亡的消息都是震惊无比。 “如何便阵亡了?”公羊博声音有些滞涩。 “宗主,方才我正在把守北城门,文丑将军怒火中烧的赶来,让我开门放他出去迎战。没有宗主的军令,我不敢开城门,但文丑将军不与我分说,他自己套了绳索便纵身落到城墙外了。” “你可看见文丑和睚眦决斗的过程了?”吕布问。 “是,师父。”莫甘娜点头回答 “讲,不要落下任何细节。”吕布说。 第3章 沙场悲歌(3) “好。”莫甘娜回忆着,“睚眦邀战久了,便在北门百步开外席地而坐。文丑将军落地后便提着陌刀快步朝着睚眦走去。睚眦托大得很,文丑走至离他还有三十步远的时候,他仍然不起身,只是懒洋洋的问了一句——来将报上名来。” “竟然如此嚣张!”颜良愤慨的说。 “文丑并不答话,他忽然脚下发力,朝着坐在地上的睚眦飞奔而去。” “战其不备,该是如此!”白起攥着拳头说。 “睚眦估计也是一惊,想要起身之时文丑已经赶到。他就地一滚,向侧面狼狈的翻了过去。”莫甘娜说,“然而文丑这一冲仍然留有后劲,见睚眦侧滚,他身法一转,刀尖转了个弯继续奔着睚眦而去,刀尖离睚眦的身躯始终不过三尺距离,逼得睚眦没法站起,只能狼狈的在地面上不断翻滚。” “好!”吕布叫了一声。 “睚眦狼狈之际,忽然就地抄起一把沙子,翻滚之时随手扬出。文丑身形一顿,剑尖便脱离了睚眦的身躯,睚眦这才抽空站起身来。” “一回合。”弗洛伊德默默说了一句。 “接下来,两人相隔五米对峙了片刻,文丑晃了晃头,双手稳稳的举起陌刀,猛冲向睚眦。睚眦脚下却是一动不动,眼看着文丑举刀斜劈下来,才举起自己手中的剑格挡。”莫甘娜说,“当的一声,睚眦膂力不及文丑,后退三步,才卸去文丑一击之力。” “哦?”白起皱起眉头,显然是觉得这有违常理。 “两回合。”弗洛伊德默默地数着。 “接下来,两人又是一阵对峙,文丑又是摇了摇头,随即将陌刀抡圆,逐渐逼近。而那睚眦脚下还是一动不动,等文丑的陌刀即将抡到自己头上才去举剑格挡。刀剑相继,睚眦顺势后退两步站定。” “不妙……”吕布皱眉说。 “三回合。”弗洛伊德说。 “第四回合,两人对峙片刻,文丑伸手抹了抹眼睛,随后挽着刀花向睚眦逼近。可这一次睚眦只是在文丑袭来之时身子一扭便避过了文丑的刀锋。文丑一招落空,脚步收势不住,便多往前迈了一步,此时文丑背后的破绽已经全部露给了睚眦。而睚眦背对着文丑也并未转过头,反手一剑便从文丑的背后刺入,胸膛刺出……文丑将军当场阵亡。”莫甘娜低声说,“随后睚眦便开始嗜饮文丑遗体的血肉。” “嗜血成性的畜生!”公羊博低吼着。 “四回合……”弗洛伊德叹道。 “宗主。”颜良的声音低沉却悲亢,“我与文丑情同手足,是刎颈之交。文丑阵亡,我如果不能手刃仇人,便不愿苟活。” “你自认为武艺胜得过文丑几多?”公羊博问。 “膂力相近,刀法各有所长。文丑用的是宽刃陌刀,而我使窄刃唐刀;我的刀更轻,出招更快,若是文丑战得过四回合,我七回合之内定然不会落败。”颜良作答。 吕布摇头道:“不可。依小娜的说法,这四合对战之中睚眦未尽全力,换作颜良未必能敌得过七合。倘若出战,还是我去。至于胜算,还是八成。” “文丑将军的仇,我们三日之后再报,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出战!”公羊博果决表态。 在场的武将心中都有不甘,可公羊博军令一出,大家便也不敢再争辩,纷纷退出议事堂。 南城楼上,士兵人人胸中愤懑。吕布登上城楼,不厌其烦地让目睹文丑睚眦对阵的士兵一一独立讲述一遍当时对战的所有细节。 吕布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没有目睹睚眦的招式实在大为遗憾。莫甘娜身为吕布爱徒,虽然也是武艺卓绝的小将,可一个人的记忆和表达与真相难免会有些许偏差。在吕布看来,任何遗漏的细节或都可成为战胜睚眦的关键所在。 吕布听了不下二十个军卒的独立讲述,果然收获了一个莫甘娜没有提及的细节。有四名军卒都说,这几回合交锋前的对峙时间一合长过一合。 吕布思忖,文丑必然对夜魔痛恨以及,才会违抗军令擅自出战。从这一点看,文丑与睚眦对战的初衷定然不是朝着力保七合去的。通过莫甘娜对二三回合的描述,吕布思忖文丑该是明白自己的实力在睚眦之下,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力保七回合不败。可每回合对峙的时间都在加长,这两点加在一起却又让吕布疑惑。若换做是吕布,想力保七回合不败又明知自己不是对方敌手,定然要打个快攻,连攻七回合,不给敌人以思考时机,决然不会对峙。 天色已黑,营寨的守军士兵纷纷点起了火把。 魔军围城,本该是张灯结彩贺中秋的城内街道也不及往年那般热闹了,而城楼上协防的军士们更没有因为中秋月圆而松懈半分。 弗洛伊德随着公羊博巡视了一周防御部署后,便回到自己的宅子中休息了。纵然思绪纷扰、兵荒马乱,可殚精竭虑的弗洛伊德还是很快便入睡了。午夜梦回时,文丑萧索的轮廓出现在弗洛伊德的面前,那从胸背贯穿创口流出的鲜血已经渗透了全身,他嘴唇颤栗着,似乎有话要说…… 月光之下,除了夜防的军兵,其余战士们大都睡去。可颜良房中却依然烛光闪烁。 颜良双眼泛着泪光笔直的矗立着,他的妻子小雅却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腿,泣不成声。 “求求你,求求你,别去!”小雅凄楚的哀求着。 “小雅,我和文丑是刎颈之交。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的脸。他被睚眦杀了,我若畏缩不战,就算苟活,此生也无法原谅自己……” “阿良,那我呢?我虽然不懂战阵武功,可是我太了解你了。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小雅全身颤抖着,把颜良的腿抱得更紧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能活了。” 颜良也湿润了眼眶,他挣脱了小雅的双臂,朝着妻子噗通跪倒在地。 “你忘了我吧,小雅。你还年轻,若我战死,宗主一定许你再嫁个好人家。”颜良低头说。 颜良年轻时痴心于兵法和武艺,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拖再拖,直到去年四十三岁才娶了年方二十的小雅。颜良本不愿意娶小雅,寻思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嫁给自己真的是可惜了,可小雅却扬言非他不嫁。 两人婚后过得恩爱,颜良是小雅心中的英雄,小雅是颜良的掌上明珠。 “啪!”小雅一巴掌打在颜良脸上。 “阿良,你这话说得太寒心了。你若死了,我怎么会苟活?”小雅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我懂,你讲义气、重承诺。我爱的便是你这承一诺守一生的铮铮铁骨,你和文丑是刎颈之交,我不该拦着。可,可,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个时候……” 颜良一把搂过妻子:“对不起小雅,是我不好,你恨我吧。” 小雅摇着头继续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怀了你的骨肉啊!” 听到这里,颜良吃了一惊。 他赶忙跪倒下来,抚摸着小雅略微隆起的肚子,神情中有欣喜、有遗憾、有伤感又有惆怅…… “阿良,你若有不测,我这便是一尸两命。”小雅柔声微笑着却又决绝的说着。 颜良闭上眼睛,颓然叹息。 “阿良,你去送死,文丑绝对不会瞑目的。再等两日,两日后雷鸣铁骑的援军到来,再去给文丑报仇也不迟啊!” 小雅见颜良心软,趁机劝说着。她把颜良厚重的大手按在自己的肚腹之上,用胎儿的温度融化他坚毅的决心。 “唉……”颜良说,“明天军营议事,我听从军令便是,若是不许我出战,我便再忍耐两日。” 颜良说罢,站起身来,取出了床下珍藏的一坛塞上红。 他呆看了许久,拍开泥封,倒出一碗递给小雅说:“中秋佳节,饮上一碗吧。” 颜良说罢,自己也不把酒倒入碗中,举起坛子,便是一声不吭,大口大口的饮起来。 这坛塞上红,是小雅和颜良大婚之时,文丑送来的。文丑嗜酒,说起来,这坛塞上红却是最特别的一坛。 相传在浙江绍兴,每每家中诞下女儿,满月那天就会选酒数坛,请人雕上各种花卉图案,人物鸟兽,山水亭榭等,然后泥封窖藏。待女儿成年,取出窖藏陈酒,谓之女儿红;若女儿未至成年而夭折,则该酒就叫”花凋“(花雕)。 在青岚部落也有相似传统,只不同在于,绍兴的花雕、女儿红都属黄酒,而青岚部落窖藏的却是莓子酒。且以往塞上莓酒不同于一般的莓子酒,所用的并非青莓,而是这塞上高崖处稀疏生长的野樱莓。因野樱莓稀少、难采摘、弥足珍贵,再加之此果有活血化瘀、提神补气的神奇功效,因此一坛塞上莓酒换得十坛寻常酒。是故在青岚部落女儿满月时不同于绍兴那般挑选数坛酒埋下,而是通常只埋下一坛莓子酒。 与绍兴的花雕女儿红相仿,青岚部落的窖藏分别叫做塞上花雕和塞上红。 但凡女儿成年,uu看书w.ukanshu.cm 酒出窖便是塞上红,便是坛喜酒,可自家喜酌、可宴请宾客亦或馈赠挚友。 若是女儿夭折,酒出窖便是塞上花雕,便是坛祭酒,可自家苦酌、可祭念故人亦或敬天地鬼神, 只是从三年前起,皇朝发了禁令,举国上下禁止平民私自采摘野樱莓,所有的野樱莓都圈为皇朝御果,从那时起,这塞上红便绝版了。 颜良虽比文丑年长三岁,可这文丑却是年少风流,二十岁便有了女儿。文丑妻子早亡,他也未再续弦,军务之外,女儿便是文丑全部的寄托。文丑女儿成年之时,他窖藏的塞上红出土,可这坛喜酒还未来得及饮,女儿却遭突袭劫掠的魔族杀害。悲痛之下,文丑从此日日借酒消愁。 可依照规矩,藏酒出窖时已是塞上红而非花雕。所以纵使心中万般悲愤,文丑却没机会饮这坛喜酒了。颜良是文丑的结拜大哥,在颜良大婚之日,文丑便把这坛对自己意义重大,自己却也不能饮下的酒送给了颜良。 颜良知道文丑送的这坛塞上红意义重大。他只在大婚之日开坛与小雅对饮了三樽,饮后又重新用泥封封好了坛口。 颜良曾说过,除非诞下了子嗣或是立了战功进了爵位,否则不动这坛酒。 可如今他却抱着酒坛,目光迟滞的一饮再饮。 颜良酒量堪堪,在军中更是不算高明,可当下看他这般一口接一口的牛饮,小雅明白颜良胸中的憋闷。 “喝酒也好,这塞上红入口虽柔,后劲却刚猛。起码醉酒后,阿良可以安稳的睡一夜……”小雅心中暗想。 第4章 沙场悲歌(4) 中秋夜,月圆当空。 维谷和莫甘娜绕着城墙巡防。 “小娜,颜良和文丑是刎颈之交,我今晚看颜良将军的眼神决绝,他明天会不会抗命私自出战?”维谷说。 “维谷哥听我说,公羊博今日说往后宗主府众将议事时,你我也可列席参加。你记住,无论多少人提议出战,你都要表明立场坚决反对。”莫甘娜说。 “这个自然,公羊宗主和贝总兵都这么交代了。”维谷说。 “维谷哥!理是这个理,但往后议事的时候不要把总兵大人挂在嘴边。贝尔不是我们部落的人,他只是皇朝派来的监军,除了需要雷鸣铁骑前来应援之时他会施展通灵法阵以外,你还见他为牧城做过什么贡献么?”莫甘娜说。 “你说的也没错,贝总兵从不参与我们军务议事,只决断要不要调雷鸣铁骑前来应援,可各司其职也不见得就有错。除了贝大人,也没人会施展通灵法阵不是么?”维谷说。 “那还不是他心胸狭隘,不肯将施展之法传授于我们?”莫甘娜不满的说。 “可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我们对贝大人有诸般成见,夜魔大军围城之时,我们还是有求于他。既然夜魔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为何不能同仇敌忾呢?”维谷问。 “维谷哥,可宗主对他有成见呀,你在宗主面前不要总提贝总兵,这点儿道理你拎得清吧?”莫甘娜责备说。 维谷点点头,不再争辩。 “小娜,可我有些不明白。”维谷忽然又想起一事。 “不明白什么?”莫甘娜问。 “既然你也认为应当死守不出战,可为什么今日文丑出战之时你没拦他?”维谷问。 “文丑是将军,我拦得住么?”莫甘娜说。 “可你明知道军令是不让出战啊?”维谷质问。 “我?我师承吕布,文丑是吕布的师弟,论辈分我该叫他师叔,我哪儿有本事拦他呀?”莫甘娜说。 “不,小娜。你我心中都清楚,你是吕布的得意弟子,你的身手未必便在文丑之下,即便是胜不了他,但阻拦他四五十个回合应当没问题,这些时间足够其他人赶来阻挡文丑了。你平日里行事果敢,能担当,若是你也主张防守,以你的性子一定不会放他出战的。”维谷的语气非常果断。 早些年维谷和莫甘娜常常一同切磋武艺,可说来惭愧,近两年莫甘娜的身法轻功大有所成,维谷虽比莫甘娜年长两岁,却往往七招之内便输给莫甘娜。是以维谷说他阻拦文丑四五十个回合没有问题也并不是妄加推断。 莫甘娜望着维谷的眼睛,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她长叹一声,倚靠着城墙坐下。 维谷也跟着蹲下身来。 “维谷哥,若是别人问起我,我定然不会说。可是对你,我想说真心话。”莫甘娜涩声说。 “小娜,你说。”维谷答道。 “我其实心里好难过……,我后悔没拦住他,我觉得是我害死了他!”莫甘娜呜咽的哭起来。 “小娜你别哭,文丑是睚眦害死的,你别自责,咱们不说这个了。”维谷转开话题,“你说这次雷鸣铁骑来了,能不能一举重创夜魔大军?” “维谷哥……,我没拦他,是有私心的……”莫甘娜啜泣着说,“睚眦在城下叫阵太过气人,连我都有心下城去与他拼杀七个回合,虽然军法是不让出战,但我心中也咽不下这口气。况且我低估了睚眦的实力,我以为只七个回合的话,文丑将军定然不会有闪失的。” “我明白了……”维谷点头说,“虽然你自己肯服从军令,但你也盼着能有人抗令出战,七回合内不败,便为我们青岚部落争了一口气。你有这样的心气,我理解。” “不……,这是一方面,我心中还有更阴暗的想法。”莫甘娜啜泣着说,“我……,我是为了你。” “为我?与我有什么关系?”维谷听得云里雾里。 莫甘娜拭去了泪水,缓和了心情,冷静的说:“维谷哥我问你,按照规矩,公羊博之后,谁有资历竞选宗主?” “我师父白起、你师父吕布、颜良将军和老将军门捷列夫四人列居参将,都有资格。”维谷说。 “那你觉得下一任宗主会是谁?”莫甘娜问。 “门捷列夫年纪大了些,战功威望与其他三位也无法相比;你师父吕布有战神之称,可要论兵法韬略却又比不上白起和颜良;我师父武艺高于颜良,与公羊博一般重规则、守铁律,更得公羊博赏识;颜良兵法韬略与我师父相当,性格豪爽讲义气,更受军士爱戴。若是让我来猜,该是在我师父和颜良将军中二者选一。” “若是颜良当了宗主,他卸任时会传位给谁?”莫甘娜问。 “那谁说得准?到时候英才辈出,变数太多了。”维谷说。 “你仔细想!”莫甘娜问。 “你的意思是颜良的徒弟乔戈里?”维谷说,“可也未必,若是颜良当了宗主,定然还会收更多的徒弟。” “你不想当宗主么?”莫甘娜忽然问。 “我?我可不敢有那么高的志向。”维谷摇头说。 “公羊宗主当年可说了,愿意从军的从军,不愿意从军的便继续过自由生活。优哉游哉的过日子不好么?跑到军营里受罪不想当宗主,那你图什么?”莫甘娜质问。 “守卫青岚部落,抵御夜魔外患。”维谷答。 “哼!虚伪,你就没有私心?”莫甘娜继续逼问。 “赢个功名,后半生过舒坦日子。”维谷仰头说。 “那你还说不想当宗主?”莫甘娜继续问。 维谷苦笑说:“怎么可能轮得到我?我只是个守望者,况且无论是宗主公羊博还是我师父白起都说我做事不稳重,不守规矩,早晚要出乱子。而我又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 “事在人为,这些不是关键所在。若是你肯改,以后还是有转机的。”莫甘娜说,“眼下最关键的便是要保证白起当上下一任宗主。” “什么意思?”维谷皱起眉头问。 “你想啊,你是白起的徒弟,即便是他对你多有责备,毕竟有师徒情谊啊。倘若白起当了宗主,那么将来传位于你便是大大的可能,可若是颜良当了宗主,那你怕是便没戏了。” “所以呢?”维谷继续追问。 莫甘娜顿了顿,涩声说:“这便是我内心中最阴暗的想法,文丑违抗军令出战即便为青岚部落赢得了尊严,依照公羊博刻板、严谨的执法制度,定然会治文丑将军违抗军令之罪,罢免文丑参将之职。文丑是颜良的生死之交,参将中少了文丑,颜良便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这样一来你师父白起当选下一任宗主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小娜!”维谷皱眉说,“夜魔围城,你竟然还顾得上想这些?况且我师父当宗主对你又有何干系?” 莫甘娜低头涩声说:“我就是盼着将来你能当上宗主……” 维谷不解的摇头说:“你干嘛要盼着我当宗主?” 莫甘娜深吸一口气,望着维谷的眼睛说:“因为我想当宗主夫人……” 维谷一时愣住,他未曾想莫甘娜会将这种话说出口。 维谷和莫甘娜虽然一个师从白起、一个师从吕布,可二人都是青岚部落的守望者,且两人自小就都对青岚部落中许多刻板的纪律条款颇有微词,一来二去便走得近了。可二人有不同在于,维谷性子直,心中怎么想,便会怎么做;而莫甘娜却是心思深沉,行事也总让人捉摸不透。 莫甘娜对维谷的心意,他或多或少察觉得出来,可维谷心有所属,每每莫甘娜话语间有暧昧之意,他便总会岔开话题谈及自己心上的姑娘以暗示莫甘娜私心。 可是不曾想,莫甘娜如此心思深沉的女孩子家,今夜却直白的将此话讲了出来。 维谷苦笑着摇摇头说:“小娜你别开这种玩笑了,你总得找个能跟你拆招七回合以上的吧。” “武功高了不起么?我自己武功就很高,我不需要嫁个男人保护我。维谷哥,我是认真的。”莫甘娜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对事情总有自己的见解,你很特别。” “小娜,我和你说过的,我心有所属了。”维谷苦笑着说。 “哦?你连人家住在哪儿都不知道!醒醒吧,你只见过她两次面,你了解她么?她哪里让你喜欢?”莫甘娜连珠发问。 “三次面……”维谷低声说。 “呵,三次面很多么?我哪里比不上她?”莫甘娜逼问着。 维谷摇摇头说:“小娜,感情的事情讲不出道理的。你有身手、有头脑,论能力即便是讲来你继任宗主我也不觉得稀奇,可喜欢和优秀是两码事。” 莫甘娜沉默了片刻,又微微一笑说:“维谷哥,知道我武艺精进得快有什么诀窍么?” “你师父吕布夸你天赋异禀。”维谷答。 “不,因为我从不服输。打不过师父,我便永远也不服气,所以我武艺会越来越强,直到超过我师傅。”莫甘娜语气轻快的说,“被我师父打败了无数次了我都还能爬起来,你拒绝我一次就想让我死心?休想!” 小雅恍惚间听见那断肠的离歌,心慌意乱之时从睡梦中挣扎着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朦胧。模糊间,她隐约发现原本已经大醉如泥的颜良并不在帐中酣睡。努力眨了眨眼睛坐起身,她透过窗棂赫然发现颜良提着刀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月色中了。 “夫君骗我,他把我们的喜酒当壮行酒喝!他终究还是要抛下我和孩子?”小雅心中念闪,顾不得身孕,口中默念:“阿良,我恨你,你给我回来!”匆匆起身,追着夫君的身影赶了出去。 半坛塞上红下肚,颜良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明一阵暗,一个人影就在他前方,可他就是挪不开步子走过去。颜良刚努力迈了一步,就跌坐在地上了。而面前的人影渐渐的清晰起来,竟然是文丑。 “文丑!”颜良大喊一声,“你!你没有死?” 颜良兴奋的从眩晕中挣扎着站起,向着文丑就抱了过去。 颜良抱着文丑说:“好兄弟,我不是在做梦吧!” 文丑的身体冰凉,他叹息一声说:“老哥哥,别难过。你当然是在做梦啊。u看书 .uknshu” 颜良一怔,赫然看见文丑胸背贯穿的剑伤处,还在往外淌着鲜血。 “文丑,哥哥和你是刎颈之交……” “老哥哥!嫂子怀孕了!听兄弟一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雷鸣铁骑的援军过两天便到了。”文丑满脸释然的笑着继续说,“你呀你,真死板。刎颈之交就必须死呗?那你可想好了,你还和谁是刎颈之交,那你死了不是坑人呢么?本来就是想拜把子当个兄弟,到你这儿就变成株连九族了!” 颜良本来眼中含泪,听到这里也竟然是哭笑不得。 “我跟你说实话,你就是太死板。”文丑说,“当年你和我结拜兄弟说是刎颈之交,我听着心里老大不乐意了。老哥哥你大我三岁,我当时就合计,跟你拜把子,折了自己三年阳寿啊!” “你个臭小子!”颜良又气又笑,“那你呢?你怎么不听军令去送死?” “哥,我跟你不一样!”文丑严肃的说,“我爱女被夜魔所杀,不共戴天之仇啊。即便现在死了,也是一了百了。你不一样,我也有过女人,女人怀了孩子的时候,最是需要你对她好,你不能这个时候寒了嫂子的心啊!” “阿良我恨你!你给我回来!” 小雅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呵呵,老哥哥你看,嫂子生气了,快去哄哄嫂子吧。”文丑说罢,身影化成一缕青烟便消失了。 颜良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疲惫不堪。他想睁开眼睛搂搂躺在身边的妻子,可是塞上红的后劲儿太大,他还没来得及翻身就又昏睡了过去。 第5章 借酒消仇(1) 八月十六 天色刚明,列为参将便在宗主府议事堂中聚集,唯独少了两位骨干——白起将军和颜良将军。 “怎么没见白起和颜良?”弗洛伊德扫问。 “白起将军在南城楼镇守。”莫甘娜作答。 “我刚刚从颜良房前经过,酒气很重,能听见他的酣声。文丑将军血染沙场他定然痛心,便没忍心喊他过来。”维谷说。 “他不在……也好。”弗洛伊德若有所思的点头道。 “说吧,老哥哥。”公羊博发话了,“这么早把大家急召过来何事?” “我昨夜做了两个梦。”弗洛伊德说。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相互张望。 弗洛伊德作为青岚部落的首席谋士,虽说这与他的学识渊博、谋断果敢不无关系,但弗洛伊德最神的一点便是他总会梦见一些先兆性的隐喻。可惜由于他梦见的隐喻往往太过隐晦,所以需要与众人合力解析梦境。 “那便快说说你的梦。”吕布迫不及待的问。 “先讲第一个——文丑模模糊糊的身形站在我面前,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随后他背后的天地间荡起了波纹,就像水的涟漪。进而文丑的身形也开始扭动,仿佛在水中的倒影一般。而后猛然间,文丑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然后呢?”维谷问。 “这个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弗洛伊德说。 “啊,我好像知道了。”莫甘娜慢吞吞的说了一句。 “说啊!”维谷在一旁催促着。 莫甘娜望了望众人,思索了片刻,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说:“不对不对,我想错了。” “如果我没记错,文丑昨日迎战睚眦的时候,被睚眦反手甩了一把沙子。”门捷列夫说。 “第一回合,没错。”公羊博点点头。 “之后每回合他进攻之前,都晃了晃头,我想应该是眯眼的沙子并没有擦出去,严重妨碍了文丑的攻势,所以文丑托梦是想说他败在了这一把沙子上面。”门捷列夫说 这解释差强人意,众人没人附和。 “这可能是一种心态的暗示。”吕布说,“大家想一下,文丑与睚眦决斗,是不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与睚眦决斗,文丑的心境该是如何呢?” 大家都不说话,毕竟吕布在青岚部落有战神的美誉,他说的话自然会有他的道理。 “高手对决,比拼的是心境,心慌则气短,气短则招乱,招乱则必败。这涟漪可能便是映射心境。而只有当你闭目凝神的时候,你才能察觉自己的真实心境,文丑或许是想说,他败在了心境上。”吕布说。 “还有一个梦境。”弗洛伊德面有难色的说,“只是一个闪念。” “说便是了。”公羊博说。 “我梦见吕布的方天画戟刺入睚眦咽喉时,喊了一声……”弗洛伊德略有迟疑的说。 “这再明白不过。”吕布英姿勃发的说,“他的人头归我了。” 弗洛伊德摇头说:“我梦见你方天画戟刺入睚眦咽喉时喊了一声:颜良、文丑,我为你们报仇了……”。 众人听到此话都是面面相觑,竟然一时间都沉默了。 “依此梦境,我出战便是了。”吕布说。 “可我梦里听到你喊……”弗洛伊德说。 “你梦见我喊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梦见的定然会发生,那么此刻我出战也定然不会死。”吕布说。 “可梦境的暗示是有因果关系的,如果次序颠倒,结果怕是未必相同。”弗洛伊德说。 “按照你的说法,便是要颜良去死了?”公羊博站起身来沉声说,“老哥哥的梦境往往映射着一些现实的征兆,我们愿意去解析,是为了帮我们规避一些灾难和风险。然而如果因为老哥哥的一个梦,便让我族人白白去死,那这个梦我绝不相信。” 众人都默默的点头。 公羊博斩钉截铁的说:“疾病、灾荒可怕,魔族入侵可怕,但什么最可怕?宿命论最可怕!如果我们只能遵循已有的梦境指引,相信梦中的结果,那么奋斗的意义何在?抵抗的意义何在?我命由我,不由天定!” “我命由我,不由天定!” 众人一同附和。 “分析睚眦的战法,分析弗洛伊德的梦境,若能想出破敌之法,可以一战。若想不出,便坚守牧城以待援军。援军一到,便是为文丑将军复仇之日。”公羊博说。 “宗主!” 只见白起将军飞一般的跑入议事堂,面色中带着几分慌张。 白起将军一向性格沉稳,他此刻本该守在南城楼之上,却竟然来亲自报信,可见定然是出了大事儿。 一众参将见白起如此神色,都屏住了呼吸,皱起了眉毛。 “讲!”公羊博说。 白起皱眉道:“睚眦今晨前来叫阵,手里有一人质,若是末将没看错,该是弟妹小雅……” 深深吸了口气,颜良努力睁开了眼睛。头已经不晕了,天也已经大亮,可他仍然躺在卧榻上。 颜良翻了个身去搂身侧的小雅,却搂了个空。 他翻身坐起,只见小雅的外衣还担在榻边,可却不见了人影。 小雅平日能睡到日晒三竿方才起床,她身子柔弱禁不起大风,但凡出门必然穿着外衣。如今她外衣没穿便出门了,颜良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他心乱如麻的赶到宗主府,府内家丁却说宗主与一众参将刚刚离开,向南城楼赶去了。 颜良一口气奔到了南城楼上,只见一众参将聚集在箭垛前向下张望。 察觉颜良将军赶到,众人回头看向他,眼神中都透着担忧和怜悯。 怀揣着万分的忐忑,颜良勉强迈开灌了铅的双腿走近城墙箭垛,只向城下望了一眼,便觉天旋地转。 吕布一把拖住了颜良,没有让他倒下。 南城门百步开外有两个人。 站在前面目光呆滞的是小雅。 小雅身后提着剑讪笑的是睚眦。 “这是谁家的媳妇啊?”睚眦咧着嘴喊,“媳妇在我这儿,自己还不出头,还是男人么?” 颜良怒吼一声就要挣脱吕布。 “颜良。”吕布喊了一声,把颜良扣得更紧。 “你要拦我?”颜良一脸愤怒的看着吕布,“如果下面不是小雅,是你家貂蝉,你会怎样?” 吕布松开了手。 将心比心,他没有理由拦住颜良。 “我们不会拦你,但听我们说几句话再下去,u看书 w.uukanu增你几分胜算。”莫甘娜语气平静的说。 “有话快说!”颜良吼叫着。 莫甘娜不再停顿,语速飞快的复述了弗洛伊德刚才讲述的两个梦境以及众人没有任何结果的讨论。 “两个荒诞的梦境,没有逻辑的分析,这就是你要说的话。”颜良不屑的说。 “当然不是。刚刚我还没想到,可是当下我想到了一个合乎逻辑的梦境解析。”莫甘娜说,“你是文丑的兄弟,你大婚之时,他送了你一坛塞上红。在我看来,涟漪暗示着饮酒后血脉中动荡的杀气。烈酒穿肠后,双眼中便注入了复仇的怒火。” “岂有此理?”弗洛伊德说,“阵前饮酒,头昏脑涨,还如何上阵搏杀?” 众人纷纷点头,对弗洛伊德的反驳表示认可。 “其实……”门捷列夫迟疑了片刻,“莫甘娜所说之法或可一试。” “此话怎讲?”公羊博转头来问。 “塞上莓酒入口柔而后劲刚猛。酒即入口,短时间内会加速体内血气循环,人之体能、速度均会有短时间的小幅提升。以我对塞上莓酒之了解,后劲发作当在饮酒一刻钟之后。搏命厮杀,一刻钟之内足以见分晓了。” 吕布沉思片刻,点头说:“也是一理。” “甚合我意!饮了塞上红,为兄弟报仇!”颜良说罢,与在场的诸位环视一周,转身下了城楼。 片刻功夫,颜良取回了还剩少半坛的塞上红,当着众人仰脖牛饮一般灌下了烈酒。随后他提起唐刀,气宇轩昂的走出了南城门。 第6章 借酒消仇(2) 公羊博和众将士站在城楼箭垛前,仿佛呼吸都静止了。 见得城门打开,放出了一个提刀的将军,睚眦面露笑意,懒洋洋的吆喝着:“你是她男人么?” “你放开她,我和你决斗。”颜良关切的望着小雅喊道。 “没问题啊。”睚眦并不担心颜良不守信用,他从颜良的眼神中便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轻轻一推,睚眦把小雅推到了颜良身边。 “阿良!”小雅抱着颜良,耳边悄声说,“我们快跑!” “小雅,你怎么跑出来了?”颜良搂着小雅的肩膀问。 “阿良,我们快跑啊。”小雅轻声焦急的说。 “小雅,我的时间有限,你告诉我你怎么跑出来的?”颜良焦急地问。 “我不记得了啊!我们昨晚睡下,你答应我今日不来复仇,我心里稍稍安定,便睡了啊,可不知怎么的,我醒来时,就已经身在城外,被他拿住了。”小雅回忆着说。 颜良纵然刚喝完酒热血上涌,听了小雅的这番话,心中也多少涌起了一丝凉意。 “小雅,这便奇了!”颜良诧异的说。 “你的遗嘱这么长啊!”睚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快点儿说,说完了过来送死。” “阿良,我们快跑,回去再说!”小雅低声说。 “小雅,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了,刚刚我们已经想出了破敌之法,我的时间很有限,你要相信我不会离开你和孩子的,你先赶紧回城,不然我会分神!听到没有!”颜良低声呵斥。 小雅急哭了眼泪,她狠狠地吻了一下颜良,说了一句:“等你回来!”随后转身跑进了城门。 高台上,公羊博和众人屏息凝神的观战。 颜良和睚眦在旷野中相隔一丈站定。 颜良的兵刃是一把窄刃唐刀。唐刀坚韧耐用,刀身修长,较之普通战刀更为轻便,对阵身形迅猛的夜魔更为实用。 此刻,颜良双手握紧了唐刀,双眼中迸发出了复仇的火焰。 反观睚眦,狡黠的眼神低眉顺目的看着颜良身前的草地,倒是看不出来半点儿威慑力。 颜良深吸一口气,可就在他握住唐刀的手绷紧的那一刻,睚眦抬起了头。他的那双眼睛陡然睁大,迎上了颜良的目光。 颜良的双眼燃烧着复仇的怒火;睚眦的双眼却空洞而寒冷,仿佛来自宇宙深渊的黑洞,竟是没有一丝光泽。 四目相对之下,颜良眼中迸出的精光仿佛被睚眦的这对空洞的眸子绵绵不断的抽离。 颜良本以为,越是骁勇的战士,目光应该越犀利。能胜过他自己的定然是目光灼灼的劲敌。可直到当下他才发现,真正可怕的对手,眼神竟可以是无穷的空洞,那空洞的眼神任你迸发出再亮的目光,也引不起它一丝的回响。 你的骁勇、你的咆哮、你的愤怒、你锋利的兵刃和魁梧的身躯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不能激起一丝波澜。 颜良心中一寒,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背负着刎颈之交的仇恨,肩扛着即将为人之父的责任。 他要击杀睚眦,为了兄弟,不惜同归于尽;他又不能死,为了对妻子的承诺,为了妻子腹中的孩子。 酒气上涌,增了颜良一分胆色,他调整心态,将脑中其余的事情全部抛开,只留下一件,那便是——杀了睚眦。 颜良稍加调整,再次吸气,双腿绷紧,准备跃起。 可就随着他双腿绷紧的那一瞬间,睚眦的双眸仿佛更加空洞了一分。 在这一刻以前,颜良决计不会想象到世界上还有比当时的眼神更加空洞的眼神。但此刻他知道,更空洞的眼神真的存在。颜良感觉得到,自己身体迸发出来的勇气和温度都在以更快的速度被那双空黑洞吸走、抽离。 颜良的心念每转一下,那抽离的速度便又快一分。 喘息变得急促,他眼前的睚眦随着旷野天空都跟着飘忽了起来。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莫甘娜转述的弗洛伊德的梦境。此刻,此刻他仿佛明白了。 那梦跟酒没有丝毫关系,重点就是睚眦的这双眼睛…… 城楼箭垛旁,众将士和小雅焦急的凝望着。 颜良和睚眦一动不动的相互对视了太久。 虽说高手过招不轻易出手,可如今情形不同。颜良喝了烈酒,若耽延太久,待酒劲上涌,颜良便会头脑眩晕。双方优劣之势必将逆转。 忽然间,颜良手中唐刀“嘡啷”一声落地,随后他颓然跪倒在地。 众人心中原本最坏的打算是颜良战死,但不曾有人料到颜良会跪下。 “阿良!”小雅哭喊着,转过头来对众人说,“将军们,你们谁下去救救他!” 不论是因为临战胆怯还是烈酒的后劲上涌,颜良都不该跪下。在青岚部落中,宗主公羊博之下就要数白起和颜良声望最高。可如今颜良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敌将面前,这无疑令整个青岚部落都跟着蒙羞。 众将士心中都埋怨颜良下跪,更埋怨小雅不明缘故的私自出城,没有人理睬小雅的求助。 “不”门捷列夫无力的叹了口气。 吕布一拳砸在箭垛上,大喝一声:“站起来!” 只见睚眦缓缓地举起他的长剑,慢步走到颜良身前,缓缓地举起剑锋,冷漠地刺进了颜良的脖颈。 “阿良!” 小雅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靠着箭垛瘫软下去。 众人仿佛都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论武艺,颜良定然不输于文丑,且众人对睚眦的套路招式多少有了一分了解,可谁都未曾想,颜良连一招都没出,便跪地受死了。 “末将请命,杀睚眦!”吕布愤怒的咆哮着。 “太耻辱了,换我宁死也不会跪下!”门捷列夫愤愤的喊着。 “我觉得有蹊跷。”一直没发言的白起冷静的说,“我相信颜良的脾性。” “他是铁铮铮的汉子。”小雅望着白起,坚定又绝望的喊着。 “我也相信颜良!”公羊博沉声说,“他当众下跪,定有隐情。” 吕布愤怒的喘息声逐渐趋于平静,他闭上眼睛,回忆刚刚颜良被杀的场景、回忆着刚刚弗洛伊德讲述的梦境以及通过众人描述编织出的文丑与睚眦决斗的场景。 缓缓地,吕布睁开了眼睛。 他沉声说:“我听闻西方有一门巫术名曰瞳术,可以目光摄人心神,以达勾魂催眠之效。若我所料不错,睚眦定然是用了这般瞳术。” “若睚眦真有这般巫术,先摄颜良心魂,再另其下跪,便是无意识之举动了。”白起分析着。 “若真有这般巫术……,颜良喝酒之后受了瞳术的作用,反倒会加速后劲上涌,使其快速进入醉酒眩晕状态,这烈酒便是起了反作用。”门捷列夫说。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文丑与他对战的时候,一合慢过一合……”吕布沉吟着。 “这……,这我的梦境也解释得通了,uu看书 w.anshu.co 睚眦通过眼睛让文丑产生了眩晕之感。” “可若当真如此,睚眦当真难缠了。”公羊博踌躇说,“岂不是与他对战都不能睁眼了?” “你们,你们看!”莫甘娜望着城门外磕绊的说着,语气中仿佛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只见睚眦正对着颜良脖颈处的创口啃噬着血肉。 “小娜,魔族嗜血有什么可看的?”吕布语气中带着责备。 莫甘娜并没有怯懦,她亢奋的说:“师父,当年你也给我讲起过西方的瞳术,你说过瞳术需要施术者保持高度的凝神状态,才可发挥瞳术效用。受术者定力、气场及神志不及施术者,便会中招。” “那又如何?”吕布问。 “啊!小娜好聪明!”门捷列夫忽而亢奋的叫着。 莫甘娜兴奋的对着门捷列夫点点头。 “你们什么意思?”吕布问。 众将士也都不知莫甘娜和门捷列夫心中想的是哪一出。 “门捷将军,依据你对塞上青莓酒的了解,已过得一刻钟了,此时的酒意是不是已经化入了颜良将军的血液里?”莫甘娜问。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魔族嗜血,此刻睚眦饮下的血液中却藏着塞上青莓的酒劲。而如果睚眦所用的当真是瞳术,而瞳术又当真需要施术者全神贯注的话,那接下来的时刻,便是最好的战机了。 咚的一声。 方天画戟在地上重重一磕,吕布笔挺而立,一字一顿道:“宗主,现在我有十成胜算了!在杀了睚眦前,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 第7章 借酒消仇(3) 睚眦坐在颜良的遗体旁,不时戏谑地用手指沾沾颜良脖颈处快要凝固的鲜血,伸出舌尖舔舔,像是意犹未尽。 突然间,城门再次打开,一员身高臂长的虎将提着方天画戟奔出,正是吕布。 睚眦仍然坐在颜良的遗体旁摆弄着手里的剑,只是用余光撇着逐渐逼近的吕布。 吕布的方天画戟一丈有余。人曰一寸长一寸强,这比人高的兵刃威慑力自然非同一般。 “离开我颜良兄弟!”吕布瞪着睚眦,一字一顿的说。 睚眦抬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个身高九尺的男儿,迎上了吕布的目光。 “牧城的勇士,看你是条汉子,死前留下个姓名吧。”睚眦说。 “也好啊,让你死前瞑目。我是战神吕布。” “啊哈哈哈,敢在我睚眦面前自称战神,我也是头一回见。莫非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听过鄙人的名号?” 睚眦戏谑的说。此刻他话语中带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猖狂。 “复仇神剑睚眦的讹传在市井中随处可闻,我怎会没听过?传说你统帅的复仇部落在魔族中也算名声显赫,你部落不愿与其他部落争斗,可但凡有其他部落挑衅滋事,你部落必定将其荡平以报仇恨,素有睚眦之怨无不报复之称;讹传你手中一柄复仇神剑所向披靡,鲜有人能在你的剑下活过七个回合。”吕布沉声说 “死到临头你还说是讹传。”睚眦微笑着,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如若不是讹传,伍尔夫的夜魔部落把你的复仇部落荡平了,你这个部落的宗主怎么就缩头当了人家的麾下二将军了呢?不是睚眦必报么?”吕布针锋相对的迎上睚眦的目光。 睚眦心中在窃笑,但凡敌人迎上了他的目光,离死亡便近在咫尺了。他满腔的热血汹涌激荡着,心绪澎湃着。 在伍尔夫麾下,他的才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施展;他的私欲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吕布的激将之法激不起他一丝愤怒,更是无法离间他对伍尔夫的赤诚忠顺之心。睚眦擅长阵前一对一的厮杀,而伍尔夫此次派他来打前阵,意图便在于消耗青岚部落能征善战的骁勇将才。 睚眦在等待着,眼前的这个吕布在他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江湖上只有他睚眦必报的传闻,都知晓他剑术卓绝,却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杀手锏是自己的一双幻瞳。但凡与他对视的人必然会中他的幻术,被他催眠。越是意志薄弱的敌人中招越快。 而从昨日的文丑,一刻钟前的颜良,到当下面前的这个吕布,都是伍尔夫高价悬赏的名将。等斩杀了这个吕布,他所获得的战功和赏金,足够他后半生吃喝用度自然不必说了,也定然够他在夜魔部落中繁荣睚眦原部落这一宗族支脉了。 当啷一声。 方天画戟落地。 吕布双手无力的垂下,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 城墙上,众人绝望的呼喝着,叫喊着,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吕布呆滞的站在那里,而吕布面前的睚眦已经举起了他的复仇神剑缓缓地走向吕布。 那姿态、那动作就和他一刻钟以前杀颜良的情景一模一样。 睚眦戏谑的提着剑刺向吕布的咽喉,极度亢奋的他感觉眼前的场景都跟着他胸中的血脉在微微的抖动。大地仿佛泛着涟漪的河水,牧城笔直的城墙也化成了波浪,就连他面前吕布的身形也似乎夸张的扭曲,就仿佛他这一剑落了空,没有刺中吕布的脖颈一样。 正在诧异间,睚眦听到了一声脆响,就如同自己松筋骨时关节的咯咯声那般,随后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而来,他下意识的松开手里的剑,按住自己的喉咙,无力的跪倒下来。 在城楼的一片欢呼声中,吕布刚猛的拳头砸在睚眦的喉结上,此刻的睚眦真的跪倒在吕布面前。 “怎么会?”睚眦气若游丝的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依旧双手按着喉咙呼吸困难的喘息着,他越发的觉得头晕眼花,身子也觉得晃晃悠悠,仿佛在海浪中的一支独舟中荡漾着。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此刻怎么会跪在应该已经被他催眠且现在应该是个死人了的吕布面前。 “颜良上阵前喝了酒,而你饮了他的血,这烈酒便化入了你全身,酒的烈劲便麻痹了你身体的每一块血肉。这时你的目光已空洞无神而不自知,还能催眠得了我么?我扔了方天画戟,便是让你放松最后一丝警惕,乖乖前来送死。” “你使诈?……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幻术?”睚眦双手垂下,依然跪倒在地,无力的喘息着,“我喝的血里带酒?血里带酒?” 吕布大喝一声:“颜良、文丑,我给你们报仇了!” 他右手抓住睚眦的喉咙猛地一撕,皮开肉绽处,只见睚眦断裂的喉管往外狂喷着鲜血。 一场难得的胜利振奋了牧城的军心。 睚眦率领的魔族先锋军见睚眦阵亡,便带上他的尸首仓皇败走了。 青岚部落以颜良、文丑两名将士的牺牲换取了一场惨胜。 小雅抱着颜良的遗体痛彻心扉的哭泣着,众人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小雅,可大家心中都是充满了疑惑。 “小雅,节哀。”公羊博开口说。 小雅继续哭着,紧紧地搂着颜良的遗体,仿佛这个世界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打扰她。 “你怎么会被睚眦抓住?”公羊博问。 小雅依旧哭泣着。 “颜良是为了救你而死的,可你是如何被睚眦抓住的?说出来,也好让颜良瞑目。”公羊博语气略微柔和的说。 小雅像是想到了什么,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啜泣着说:“我昨夜与颜良睡下,睡的并不安稳,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似是做了噩梦,可昏昏沉沉的又不记得梦见了什么。醒来之时却发现我已经身在城外,被睚眦擒下了。” “怎会如此离奇?”公羊博皱眉叹道。 “难道是梦游不成?”阿基米德说。 “梦游又是什么?”维谷问。 “梦游症是睡眠中无意识地走动或做出其他无意识的行为,在神经学上是一种睡眠障碍,症状一般为在半醒状态下走动甚至做出一些复杂举动。”弗洛伊德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也不太可能啊,小雅女流之辈,梦游之中能翻过城墙么,就算能翻过,翻过城墙之后还能不醒么?”白起说。 弗洛伊德困惑的问:“小雅,你此前可有梦游的经历?” “该是没有,从没留意过。”小雅皱眉说。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作罢。 入夜,夜魔大军并未靠近牧城,可见睚眦的阵亡对夜魔也是不小的震慑,不敢再贸然逼近。 维谷和莫甘娜照例在城墙上巡防。 “小雅真的好离奇。”维谷说。 “是啊,我怎么想都觉得不通。”莫甘娜说。 “看来唯一能勉强解释的便是小雅突然患上了很严重的梦游症了。” “我不信。”莫甘娜说,“此事太过离奇,一时半会儿真的想不通。” “小娜。”维谷忽然停住脚步,迟疑地说,“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 莫甘娜愕然,转而迎上维谷的目光说:“你问。” 这一看之下,倒是维谷皱着眉低下头了。 “我们一起解析弗洛伊德梦境的时候,你先说你好像知道了,却又缄口不提。等颜良赶来,你恰好就想出了塞上青莓酒的隐喻;而等颜良阵亡了,而当你师父吕布想出了瞳术这个正解时,你又提醒大家睚眦刚好喝了融了酒精的血液,破了功……,这一切……”维谷说到这里,停顿了。 “你是想说我太聪明,还是想说我太阴险?”莫甘娜叹息了一声说,“维谷哥,如果是别人问我,我定然不说,可是既然你问我,我什么都认。这个世上,我唯独不会欺骗你。” “哎……”维谷叹气,摇摇头说,“小娜,我今日明确的告知你,你我算得上是知己,但我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逾越战友关系的情感。我没想过要当宗主,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我也承认,我偶尔会幻想当宗主那种位高权重的感觉,但我绝不会通过坑杀同族战友来走上这条路,一步都不会。” “你觉得我今天的行为卑鄙?你觉得我这么做单单就是为了替你铲除一个排在你前面的宗主继承人么?”莫甘娜不示弱的说,“我承认,我从一开始就透过弗洛伊德的梦境猜到了幻术这个隐喻,可即便我当时说破了,对策呢?让颜良、吕布闭着眼睛跟睚眦决斗么?到那时候不仅颜良会死,吕布也会死。我的这个前后呼应的连环计已经是我能想象到最稳妥的杀敌计策了。” “你可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计策啊。”维谷喊着。 “我不认为大家能想到比这更好的计策。”莫甘娜淡淡说,那语气说不上来是冷静还是冷漠。 “即便就是这个计策,换我是你,我会跟颜良实话实说,以颜良将军铁铮铮的性子,定然会壮烈就义。”维谷说。 “幼稚!你没有过生死相搏的经历,你懂什么?如果你告诉颜良实话,给他判了死刑,他自然也会愿意牺牲,可如此一来他出战的气场、阵前的举止和眼神都会有异。u看书 ww.ukansu 而睚眦又如何不会生疑,如果睚眦瞧出破绽,一切都前功尽弃。”莫甘娜说。 两个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我说不过你,可我知道若我是颜良的徒弟,以你玲珑的心思,定然就能想出救下小雅嫂子且不让颜良丢了性命的计策。”维谷冷声说。 “你!”莫甘娜声音中带着哭腔,“你在诋毁我么?我心中哪里会有那么阴暗?我想让你当宗主不假,可我也不会坑杀同袍啊!今日是小雅做了人质,我出不出主意,颜良都会赴死。我只是让颜良的牺牲更有价值,这样你也要诋毁我么?即便我所作所为不光明磊落,一切不也都是为了你?即便是全天下的人苛责我有失光明磊落,你也没资格说我!” 莫甘娜说带此处,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下来。 “你考虑过我心中的感受么?颜良、文丑将军阵亡了,与我却是都有干系,你以为我心中会不愧疚不难过么?”莫甘娜啜泣着说,“我愿意把这些心里话告诉你,是希望你可以安慰我,可你却落井下石、恶语相向!你伤害到我了!” 莫甘娜说着,挥手一掌劈断了墙边的旗杆,摸扎眼泪转身跑开了。 维谷无奈的叹了口气,想想刚刚自己对莫甘娜说的话,确实有些过分。可他宁愿自己对莫甘娜表现得冷淡,好让她早点儿对自己断了念想。他知道牵挂一个人却得不到的滋味儿有多难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经历这样的煎熬? 想到此处,维谷转过身,望向城北的蒲神山,黯然神伤。 第8章 举贤荐策(1) 八月十八正午 远方,烟尘骤起。 随后传来的是隆隆的马蹄声。 八百位骁勇的铁骑战士。 八百条乌黑发亮的雷鸣法杖。 一千六百匹交替载人的骏马。 两万颗霹雳雷火珠。 阿尔斯楞一骑当先,率着雷鸣铁骑全营战士向着牧城杀来。 魔族大军行如鬼魅,数十年来袭扰皇朝边境不下百次,可每每偷袭劫掠后便及时遁走,踪迹全无。每次雷鸣铁骑追击千里往往也只能截杀数十名老弱病残、脚程不济的夜魔战士。 可这次不同,魔族一改往日偷袭劫掠的做派,居然包围了牧城。阿尔斯楞对魔族早已恨得牙痒痒,心中祈祷着魔族有种就别跑,这次要杀得魔军片甲不留! 两日来,阿尔斯楞率着全军全速奔袭,每名战士两骑换乘,保持着最佳的奔袭速度。从正月十五得令到现在,阿尔斯楞一共只睡了两个时辰,轻骑的战袍一直被汗水浸泡着。此刻双眼中血丝遍布的阿尔斯楞快马加鞭,翻过了最后一个土坡。 牧城一望在即。 望到牧城的那一刻,支撑他三日来昼夜奔袭的动力瞬间消散,万分的疲惫和无名的怒火顺着满腔的血液浸透每一根神经。 只见牧城之外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一个魔族战士的踪迹? 牧城的南门大开,一队轻骑从城内飞奔而出,迎上了阿尔斯楞将军带领的雷鸣铁骑,轻骑中领头的是牧城总兵贝尔。 “阿尔斯楞将军辛苦了!”贝尔寒暄着。 “贝大人,夜魔不是围城了么?何时撤军的?”阿尔斯楞问。 “魔军中秋前夜围城,直至八月十六魔族二将军睚眦被青岚部落的吕布击杀,直到昨夜,魔族便全军撤退了。”贝尔回答。 “啊!可恶,还是迟了一日!”阿尔斯楞狠狠地用马鞭抽打地上的石头,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兄弟们,一个魔军都没见到,这一趟我们不能白来,大家不要丧气,就与往常一样,继续向北追击,能追杀几个算几个。” 阿尔斯楞将军辞别了贝尔,也未进牧城休息整顿,全营继续向北追击。 宗主府议事堂内,公羊博居中而坐,众位参将两侧列席。 “经此一役,我青岚部落五位参将痛失两员。”白起叹息说,“今日召集大家共有两件事商议:一来便是请各位参将推举一番,从年轻一辈后起之秀中选出两位晋升参将。二来嘛,这气温一天天转凉,再有三两个月便入冬了。以往冬天魔族总会小股滋扰,今年夜魔声势如此浩大,我们必须要防患于未然啊。请诸位提提想法,看有无良策。” 众人相互看看,仿佛都有话想说,却又都难以开口。 “弟兄们,危难之时,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什么话今天在这儿都不犯忌讳,诸位畅所欲言。”公羊博说。 “恕我直言。”弗洛伊德踏上一步说,“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睚眦之于夜魔大军只是冰山一角,虽管中窥豹,但也可见一斑。敌我实力之悬殊,我等皆已了然。短期之内,怕是没什么好的正面应对之策。我青岚部落本是游牧民族,与皇朝定了契约关系后,虽是衣食俸禄有了着落,却需驻营守边,遇到夜魔侵犯以命相拼。虽说论功行赏换个爵位,待得告老还乡可以衣食无忧安享晚年,可如今看来,怕是难有这条性命消受这俸禄了。” “那你的意思是?”公羊博问。 “契约终止,我们青岚部落回归以往的游牧生涯,遁走到远离夜魔的草原,过自由的生活。”弗洛伊德说。 青岚部落是皇朝的附庸部落,这一层附庸关系其实很微妙。 在依附于皇朝以前,青岚部落常年游牧,日子潇洒自由;可另一方面,族人们衣食生计全靠自己,如遇到夜魔偷袭,也往往会有族人死伤。 臣服于皇朝以后,青岚部落被皇朝安排驻守拒魔峰山脚下的牧城之中,皇朝不但提供军需物资及衣食补给,还许诺所有戍边战士服役期满皆可入驻皇朝南国,按照战功军衔享受优厚待遇,即便是服役期间寸功未立者,退伍后也可半生衣食无忧。且即便是真遇到危险时,皇朝往往会派所向披靡的雷鸣铁骑前来支援。是以青岚部落对皇朝的这层契约关系一直是欣然接受的。 可这一次夜魔围城确实对青岚部落是一个不小的震慑。本来敌强我弱之时,敌进我退是兵家常理,可如今要为皇朝守着牧城,便不能自由迁徙。是以弗洛伊德的顾虑和建议也并非毫无道理。 “也是一理。”公羊博说,“老哥哥暂且保留意见,我们再听听别人的想法。当然如果今天的讨论得不出可行的方案,大家都有离开的自由。” “宗主,我只是建议。大家一起走我才走,老臣不会私自离群。”弗洛伊德说。 公羊博和善的点点头说,“老哥哥还没有说推举人选呢。” 弗洛伊德捋了捋胡须说:“小辈之中,要数吕布的高徒莫甘娜武艺最高,虽然身为女将,却不输于男儿。且小娜心思机敏,列身参将,我推举她。” “宗主,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将军门捷列夫说。 “讲。”公羊博说。 “三句话。”门捷列夫说。“狗吃巧克力会死,人吃巧克力不会。颜良喝酒会醉,睚眦喝了颜良的血也会醉。一个人感冒流鼻涕,一个帐篷里的人都会跟着感冒流鼻涕。” 门捷列夫的言语间有些亢奋,众人听了却都是皱眉。 “狗吃巧克力会死,人吃巧克力不会死;说的便是不同族群的差异性。巧克力对于我们是美食,对狗却是致命的剧毒。”门捷列夫说。 “那又如何!”吕布问。 门捷列夫接着说:“颜良喝酒会醉,睚眦喝了颜良的血也会醉。说的是食物的精华可在血液里传递。倘若颜良上阵之前没有喝酒,而是吃了一大块巧克力;而喝颜良血的不是夜魔,而是一只狗的话,这只狗岂不是就会死了?” 众人显然听进了门捷列夫的说辞,眼睁睁的盯着他继续说下去。 “一个人感冒流鼻涕,一个帐篷里的人都会跟着感冒流鼻涕。说的是有些病是可以在族群中传染开来的。我们知道狗吃巧克力会窒息而死,那么倘若窒息会传染的话,这只狗吃了巧克力之后回到狗群中,那么一群狗就都会窒息而死了。”门捷列夫亢奋的说。 “你是想说,如果你在找寻一种食物,我们吃了无毒,夜魔吃了有毒,能溶于血液,且夜魔中毒之后,毒性会在夜魔中传染。”莫甘娜蹙眉问。 “未必一定是一种食物,也可以是提炼而成的药物。”门捷列夫纠正道。 “依我看不可行。”白起说,“难点太多。首先,u看书.ukansu我们没法搞清什么东西对夜魔是有毒的,对我们无毒。我们也没办法生擒夜魔来给你做实验。夜魔不像兔子那般好抓。” “我刚才所说的是最理想化的概念,即使一种毒物对我们和夜魔都有毒性,也存在毒性在不同种族之间发作强弱不同的可能。如果一种病毒之于我们只是普通的流鼻涕;传染给夜魔却会致命,也可行啊。或是对我们没毒性对夜魔有毒性能溶于血液中的物质,即便不具传染性也是可以的啊。” 众将士听得频频点头。 “门捷列夫的想法确实惊奇,老夫认为成与不成,都可以一试。”公羊博肯定的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我想暂时挂起军中职务,潜心研制。”门捷列夫说。 “这个准了。”公羊博说,“看你表情像是不止这一个要求啊。” “如,如果可能的话……,等时机成熟了,最好能生擒一个夜魔战士。没有活体实验,终究是试不出效果来。”门捷列夫说。 “好啊,眼下看来逆转战局很难,但如若夜魔进犯,生擒一个夜魔战士倒也未必全然无望。”公羊博说,“只是你说要暂时挂起军中职务,这五位参将之中岂不是就要空出三位了?你说说你的推举人选吧!” “我也看好小将莫甘娜。”门捷列夫说,“此外我徒儿马卡鲁武艺虽然不及莫甘娜,却也还说得过去。他为人耿直勤奋,老夫愿举荐徒儿。” “好。”公羊博点头说。 “我有提议。”白起说。 公羊博转头对白起说:“讲。” 第9章 举贤荐策(2) “私以为,我们该谋划的是为期三日的防守战略。”白起沉声说,“或许我们都不愿承认,若不借助雷鸣铁骑的力量,青岚部落无法对抗夜魔。而从贝总兵传信出去到雷鸣铁骑赶来,需要三日的时间。是以如何增强这三日之内的牧城防御才是关键所在。” “如果只是防御,现在的城防有何不妥?”吕布问。 “夜魔大军若再次来袭,必然是打闪电战,旨在三日之内攻破壁垒,因为他们也绝非雷鸣铁骑的敌手。而既然这个道理双方都知道,我军必然死守不出,夜魔大军若无三日之内破城的策略,必然也不会再来。所以一旦夜魔来犯,必然是有了破城之法。”白起冷静的说。 “白起说的不无道理,那你有什么增强防御的具体方略么?”公羊博问。 “加固城门、累高城墙。”白起直截了当的说,“大繁至简,如此方法虽然费时费力,却也最为有效。” “好,加固城防便由你来全权负责。”公羊博说,“那关于后辈的推选,你的意思呢?” “莫甘娜自然不必说了。”白起顿了顿说,“此外,我推举乔戈里和干城章嘉。” 众人皆有些意外,转头看向乔戈里和干城章嘉。白起为人耿直守法,如今举贤避亲,推举的三人中竟然没有他自己的徒弟。 乔戈里是颜良的徒儿,干城章嘉是文丑的徒儿。他们二人相互望了望,也都是感到心中意外。 维谷低下头,颇有些失落。自己的师父白起推举三个人选,竟然都没落在自己头上。 “白起,举贤不避亲,你自己的徒儿便不做推荐么?”公羊博笑着问。 “颜良和文丑殒命,他们的徒儿不该就此埋没。”白起说,“我徒儿维谷有些智谋,可身为战士,武艺却差得太多,我传他的秦剑剑道到了他手中,三成的功力都发挥不出,是故不予以举荐。” 维谷听到这里皱起眉头。秦剑的剑道传到他手中,虽然没能发挥出十足的威力,但四五成的威力他自认还是有的,师父这样贬损于他,他心中大为不甘。他虽说武艺上与莫甘娜相差甚远,可凭借手中的秦剑未必便胜不过乔戈里的唐刀和干城章嘉的陌刀,而便在两个月前,他还在和马卡鲁的私下比试中胜出了半筹。 “白兄谦逊内敛,却也别埋没了自家徒儿。”吕布说,“不若让莫甘娜、维谷、乔戈里、马卡鲁、干城章嘉这五个小辈轮番比试武艺,取前三位提拔参将如何?” “好啊!”公羊博微笑着点头说,“也看看这几位小将们,武艺精进得如何了。” 白起点点头,他珍惜名节,是以举贤避亲,但倘若维谷争气,在五人比试中进了前三,列居参将,他做师父心中自然高兴。 门捷列夫握紧拳头为马卡鲁加油打气。 弗洛伊德则是捋着胡须在一旁看热闹。 “五进三,便让他们自由打擂好了。”公羊博说,“点到为止,哪两个愿意先上来比试?” 维谷握了握腰间秦剑的剑柄,盘算着是否要第一个出场之时,乔戈里和马卡鲁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走到议事堂中央。 乔戈里师承颜良,也使窄刃唐刀;马卡鲁师承门捷列夫,使一对瓜锤。 “喂,刀剑无眼,你要不要穿甲?”乔戈里问马卡鲁。 “我这一双瓜锤,只会杀人的招数,让我点到为止,也未必就控制得住,你若怕死,可以认输。”马卡鲁针锋相对的回话。 “不得失了分寸!”公羊博沉声嘱咐着,“都穿甲。” “禀宗主!”乔戈里说,“窄刃唐刀的威力便在一个快字,若是穿了甲,拖累了速度,威力便大打折扣。” “我穿。”马卡鲁朗声说,“比的便是上阵杀敌的本领。若上阵杀敌,我定然穿甲,此时便也要穿上。” 马卡鲁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议事堂门口,接过宗主府管家递来的一身铁甲穿上。 见年轻人说话都是没轻没重,公羊博皱起眉。 吕布对公羊博拱手说:“宗主放心,若是他们失了分寸,我定然插手解围。” “好,第一场比试,乔戈里对马卡鲁,开始吧!” 乔戈里将唐刀竖在面前,默念着:“师父,弟子乔戈里定然不会辱没了师父的威名。” 马卡鲁身披重甲,双手抓着瓜锤朝着乔戈里猛冲过来。 乔戈里避其锋锐,闪身躲开。 马卡鲁口中呐喊着,折冲着又朝乔戈里追来。 乔戈里只是闪转腾挪,并不接招。 本以为是一场武艺比拼,却变成了场中两人四处追逐。 弗洛伊德看到此景不免摇头轻笑。 可在座的参将却都全神贯注的看着。 乔戈里只是躲闪,看似胡闹,实则在消耗马卡鲁的体力。要知道战阵之上,身披重甲奔袭对体能消耗巨大。门捷列夫看在眼中,为马卡鲁捏了一把汗。 乔戈里躲避了三十多个回合,见马卡鲁开始大喘粗气,便忽而陡然转身反攻。他唐刀漫天挥舞,实招中混着虚招。马卡鲁辨不清虚实,只能狼狈的挥舞瓜锤抵挡。两人拆了七八招,乔戈里大喝一声,腕上加力,当的一声便将马卡鲁右手中的瓜锤震脱了手。 马卡鲁狼狈之中,左手中的瓜锤忽然飞出,朝着乔戈里的胸口便打了过去。 乔戈里正全力反攻着,却不料马卡鲁竟然将手中瓜锤当暗器使唤。猝然之间不及闪躲,赶忙将唐刀横于胸前狼狈格挡。 猝然防守,唐刀抵挡了瓜锤七分的力道,仍有三分力道击在乔戈里胸口。 乔戈里一声惨叫,栽倒在地上。 马卡鲁即便是刚刚放了狠话,此时见到同袍负伤,也不免关心,赶忙俯身上前查看乔戈里伤势。 可就在马卡鲁靠近之时,乔戈里翻身鱼跃而起,唐刀的刀刃抵在了马卡鲁的喉咙之上。 “兵不厌诈!”乔戈里笑着说。 “你!”马卡鲁没提防他有这一手,气急败坏的望向公羊博。 “你那一锤掷出力道不大,又被他唐刀格挡,击到他身上有几分力道你该有分寸。乔戈里使诈你没看出来,便是你输了。”公羊博说。 马卡鲁听得公羊博的点评,深吸两口气,大声说道:“认赌服输。” 他对乔戈里拱拱手,捡起地上的瓜锤,转身退下了。 “干城章嘉,你我都用刀,敢来切磋一下么?”莫甘娜闪身跃到议事堂中央,指名挑战干城章嘉。 干城章嘉师承文丑,也用一柄陌刀。 他提着刀走到莫甘娜面前说:“知道师姐手中的魅影厉害,干城章嘉定然全力一搏。” 莫甘娜虽然师承吕布,却挥舞不动那刚猛厚重的方天画戟。吕布见莫甘娜身法轻盈敏捷,便因材施教,传她近身搏击暗杀的本领,教她修习轻身功夫。是以莫甘娜虽然师承吕布,所用刀法却又自成一派。 她的刀只是一把五寸长的匕首,名曰魅影。 “第二场,莫甘娜对干城章嘉,开始吧!”公羊博说。 干城章嘉对莫甘娜躬身一礼,uu看书 .uukashu.c 手提陌刀躬身戒备着。 莫甘娜见他并未攻过来,笑着说:“师弟这么谦让么?” 干城章嘉微笑不答。 在场的参将都暗暗点头。 这莫甘娜轻功鬼魅,在场参将尽皆知晓,而这干城章嘉临战之时能如此冷静,不受激将,以守为攻,也是难能可贵。 “行,既然师弟谦让,师姐领情。” 莫甘娜说罢,脚步不紧不慢的迈向干城章嘉,丝毫没有进攻的样子。 见莫甘娜迫近自己身旁,干城章嘉横起陌刀。 待莫甘娜走入陌刀杀伤范围内之时,干城章嘉低喝一声,挥刀防范。 莫甘娜见刀锋挥来,她脚步动也未动,腰肢一扭,身子微微后仰,陌刀的刀剑便在她胸前挥了过去。不待干城章嘉挥出第二刀,莫甘娜脚步一转,已经栖身上前。 转眼之间,干城章嘉提刀手腕之上的列缺穴被莫甘娜右手手指扣住,而她左手的刀尖却已经抵在干城章嘉的脖子上了。 列缺被扣,干城章嘉只觉手掌酸软无力,陌刀当啷坠地。 两人实力高下立判。 在场列为参将忍不住呼叫喝彩。 门捷列夫点头叫好。他心中暗想,亏得是后辈比试,倘若是自己下场,估计五十招之内也要败给这小丫头,那就太难看了。 “师姐厉害!”干城章嘉微笑道,“我输得心服口服!” 干城章嘉说罢,躬身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乔戈里,你歇息好了么?”莫甘娜转头对乔戈里说,“我们来比试比试?” 第10章 举贤荐策(3) 已经比试了两轮,维谷等得有些心急了,按说四人都已经比试过一轮,自己轮空,从体力上说已经算是占了便宜了。这时莫甘娜却又叫阵乔戈里,他岂不是又要往后轮,这样的便宜,他不愿意占。 “小娜,你们都已经比试过一轮了,也该我上场了。”维谷说。 “成王败寇,我刚赢了一场,我都没说累,你着什么急?乔戈里,我就要跟你比试!”莫甘娜说。 乔戈里只思索了片刻,便拱手对公羊博说:“禀宗主,莫甘娜轻功鬼魅,我这一轮认输便是了。” “还没打,便直接认输?”莫甘娜追问。 “嘿嘿。”乔戈里笑道,“我有自知之明,不是你的对手,何必要浪费体力呢?第一是你的,我争第二就好!” “好,是你自己认输了!”莫甘娜狡黠一笑,说:“维谷哥,我要跟你切磋!” 维谷心中暗暗叫苦。若是让他对战其余三人,或许还有三成胜算,对莫甘娜自然是一成胜算都没有。可乔戈里好歹已经胜过一场,对莫甘娜认输倒也没什么,自己还一场都没上,直接认输又太过窝囊。 思来想去,维谷点点头说:“好,我与你切磋!” “好啊,那第三场比试,莫甘娜对维谷!”公羊博笑着说。 维谷卸下了腰间的秦剑,放在一旁,抽出了防身的匕首走到议事堂中央。 “你不用秦剑?”白起沉声问。 维谷点头说:“莫甘娜身法迅捷,徒儿秦剑使得不到火候,以为用匕首对匕首,胜算还能有一丝一离。” “哼,臭小子!”白起嘀咕了一句,也听不出语气中的褒贬。 “哈!”莫甘娜大喊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魅影便攻了上来。维谷全神贯注,见招拆招地小心格挡。 令众位参将诧异的是,莫甘娜虽然看似出招猛烈,大开大合,维谷一时间倒也不落下风。 这莫甘娜以身法飘忽出招鬼魅见长,往往出招但求一击致命,却从来不会如今日这般蛮力挥舞匕首乱攻。 维谷奋力迎战,挡下了莫甘娜十数招后,开始趁机反攻。 却不想维谷刚刚抽出空隙向前虚探一刀,莫甘娜却足下不稳,身体失衡,用肩膀迎上了。 “啊!” 莫甘娜吃痛喊了一声,魅影脱手。 右肩上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她用左手捂着伤口退开两步,神色愕然的说:“我竟然败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众人一时间都楞得说不出话来。 可过了半晌,在场众人却又大多明白了其中的原由。 莫甘娜倾心于维谷,在青岚部落中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今日她先是力挫其余几人,又故意败给维谷,便是要以此方式让维谷夺魁,晋升参将。 “小娜,你使诈!”乔戈里不服气的说,“谁都知道维谷定然不是你的敌手。” “是我大意了,愿赌服输。”莫甘娜说,“你和干城章嘉歇好了便赶快来争这第三名。” “小娜,不要胡闹。”白起沉声说,“这一轮算维谷输了。” “凭什么我就胡闹了?战场之上也是一将克一将,我就是打不过维谷哥,凭什么就不作数?”莫甘娜不依不饶的问。 “小娜,不得胡闹。”吕布沉声说。 “莫甘娜,平心而论,你觉得维谷这么当上参将了对其他人公平么?”公羊博问。 “不公平!”莫甘娜说,“让维谷哥这样当上参将对他不公平,但让他当参将很公平。” 众人没听懂莫甘娜话里的弯弯绕。 “维谷哥能谋善断,见解独到,凭这一点他便配得上参将。八月十五中秋前夜,若不是他凭借夜莺鸣叫声断定夜魔来犯,怕是我们就要错失战机了。”莫甘娜说。 “维谷却是有些头脑,但是在军中,严守军规纪律更为要紧。”白起说。 “禀宗主!”维谷沉声说,“维谷认输,这个参将维谷不争,但维谷有守城长策要进献。” 维谷心中百感交集。一来,莫甘娜平日里虽然也厌恶青岚部落中一些不尽合理的规矩,可她却从不会当众指出。她心思七窍玲珑,从不得罪宗主、师父和各位参将。可今日她第一次打破规矩,直谏敢言,不惜得罪师父和宗主,竟然是为了他自己,让他心中又感激又愧疚。二来,反观自己师父白起,非但未给自己说情,却又一味地诋毁自己,令他寒心。 想到自己从师多年,竟然得不到师父的一句认可,维谷万念俱灰,便出言不愿争参将之位了。 听闻维谷此言,场中众人也都安静下来。被莫甘娜如此搅合,这晋升参将的规则又显得不那么公正了。维谷说要谏言岔开话题,想来也是好的。 “好啊!”公羊博说,“后生可畏,维谷你讲来听听。” “魔族以往只是小股滋扰,如今却敢连日围城,其根本原因便是伍尔夫统一了魔族各个部落,成立了夜魔部落。据以往经验,与夜魔厮杀,我军需要以三敌一。如今若想反转被动局面,需得扩充人丁。” “呵呵,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即便是现在鼓励生育,今夜大家便回家中造人,冬天来临之前也添不了壮丁啊!”公羊博笑着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维谷继续说,“我想召集周边十里八村的闲散居民入军营。” 议事堂里瞬间沉默了。 “维谷哥,你快别胡说了。”莫甘娜在维谷身边轻声低语。 “莫甘娜,你让他说!”公羊博朗声说着。 青岚部落从不与外族通婚,更从不欢迎散居的外族人,维谷这句话,有些犯忌讳了。 “在与皇朝签订契约以后,我们青岚部落生活的方式也发生了不小的改变。”维谷不卑不亢的说,“吸纳零散民众,如果他们也认同与皇朝的这种契约关系,我相信皇朝一定是欢迎的。毕竟皇朝的第一要旨是守住牧城,至于是青岚部落守住它还是扩编的青岚部落守住它皇朝并不会在乎。” “我们的血统一向很纯正。”吕布低沉的说。 维谷走到吕布将军面前,语气和缓了些,说道:“如果夜魔再次进攻时我们失守,就成了瓮中之鳖。到时候再纯正的血统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吕布瞪着维谷,维谷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吕布又转头看公羊博。 公羊博微微一笑说:“理是这个理,但也要看能招来多少人,何时能招来?牧城之中目前有三千守军,你若是招来三十人,岂不是杯水车薪?” 便在此时,弗洛伊德几步走到公羊博耳畔对他轻声耳语。 公羊博听着,频频点头,脸上露出笑意。 “老哥哥给我出了一个主意,u看书 ww.uukhu大家听听怎么样。”公羊博笑着问,“新晋三个参将中,莫甘娜算一个,大家可有异议?” 在座众人都是摇头。 莫甘娜跻身参将,当之无愧。 “可被莫甘娜刚才这一搅合,这比武夺魁也似乎不那般公允了。”公羊博说,“依我看来,其余四位武艺比之莫甘娜都是远远不如,而彼此也大都是伯仲之间,差别不甚大,不如便如莫甘娜所言,比比武艺之外的本领。”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知公羊博所说的武艺之外的本领指的是什么。 “维谷所述的征兵之法,我以为可以一试。但也如我方才所说,若招募的人数太少,无异于杯水车薪,意义不大。”公羊博继续说,“不如让其余四位小将前往周边十里八村各凭本领,招募军士,以一个月为期限,届时招募军士数目多的前两人晋升参将。你们以为如何?” “好!”乔戈里朗声作答,“宗主既然立下规矩,我们便比试一番,到时候以招募数目取胜,明了的很。” “同意。”干城章嘉作答。 “比就比!”马卡鲁也不示弱。 维谷拱手一礼,以示遵从。 “既然如此,那便是这般。一个月后,你们无论招募多少军士,都需要返回牧城。我们还要在冬天到来之前,留出操演的时间。门捷列夫的职位暂时由莫甘娜接管,你便潜心专研你的计划,鉴于这个难度不小,就不给你期限了。至于其他人,听白起号令加固城门、累高城墙。”公羊博说。 “好!”众人纷纷应声。 第11章 科学院(1) 《征兵》 为抵御夜魔大军犯境, 响应皇朝协同作战的号召, 现面向全体民众征兵入伍。 凡身体健康的劳动力, 都可以自愿为原则, 加入青岚部落戍边军队。 服役期五年, 期间可结婚生子, 家属可迁入牧城随军戍边。 凡入伍者, 皆有军籍编制, 退役后由皇朝出资赡养。 维谷、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分头行动,几日来在青岚部落方圆百十里的十几个村庄、据点游走。 乔戈里颇有几分颜良的豪气,他每到一村,便慷慨解囊请村里的青壮小伙子们喝酒。觥筹交错间几杯下肚,便会有三五成热血上涌的小伙子们认乔戈里做大哥,愿随他上刀山下火海。十几日下来,乔戈里已说动了五个村子里的百十号青壮年月后牧城相见。 干城章嘉和马卡鲁却是私下里暗自联合。两人到各个村镇招摇撞骗,马卡鲁扮作欺行霸市的悍匪,干城章嘉则扮作来自牧城武艺高超的游侠。两人每到一个村庄,便找寻青壮年多的处所,由马卡鲁蛮横一翻,欺压当地不会武艺的百姓,干城章嘉再从半路上杀出来,将马卡鲁绳之以法,并扬言要押解回牧城。待众乡里乡亲请酒答谢干城章嘉之时,干城章嘉便鼓吹男儿学武防身的重要所在,又大肆宣扬牧城戍边的优渥待遇。十几天下来,也骗了一百来号人嚷着月后牧城入伍。 两人商议过,等最后统计之时,二人平分所招募的入伍人数。 而维谷此时却只招募了二十余人。 征兵是维谷自己提出的计划,也是第一次获得公羊博认可的计划,维谷不甘心自己在这场比试中落败。维谷很在意这次征兵行动,他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给宗主公羊博看,也证明给自己的师父白起看。 可维谷从不饮酒,他不擅靠酒局拉拢人际关系,也不会使伎俩哄骗他人入伍。相比于其他人只求获胜,维谷还兼顾募兵的质量。 原本该是思维敏锐、不循常规的维谷,却已在此次比试中落了下风。 维谷在当下的村落中驻足已有三日,三日来他将征兵的檄文挂在赶集的闹市,却一直无人问津。 眼看着赶集的人潮逐渐消退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集市的中央,在一队杂耍小贩的手中要过了一面破锣。 他“当当当”地狠狠敲了几下锣,站在了杂耍小贩身边的木桌上。 维谷居高临下的身影,成功的吸引了周边人的目光。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兄弟姊妹们,我这里有征兵的布告,说与大家听。”维谷一边说着一边又敲了两下锣。 “为抵御夜魔大军犯境,响应皇朝协同作战的号召,现面向全体民众征兵入伍。凡身体健康的劳动力,都可以自愿为原则,加入青岚部落戍边军队。服役期五年,期间可结婚生子,家属可迁入牧城随军戍边。凡入伍者,皆有军籍编制,退役后由皇朝出资赡养。”维谷朗声背诵着。 人群中交头接耳一番,许多人纷纷摇头。 “我来自青岚部落,当下是牧城的守军,八月十五魔军围城,已被我们击退了!”维谷高声喊着,“诸位都知晓,魔族向来凶狠善战,如今的伍尔夫统一了魔族,率领着夜魔大军,虎视眈眈的盯着牧城,盯着皇朝的疆土。” 人群中的喧哗声渐渐消退。 维谷接着喊:“八月十五一役,我军两元参将殒命,击毙夜魔将军一名,可谓惨胜。魔军被击退,却仍会卷土重来。今日征兵,盼有志青年加入青岚部落,同仇敌忾,抵御夜魔。” 嗡的一下,人群里讨论开来。 “从军入伍或功成归故里,或马革裹尸还。诚然,披甲戍边有牺牲风险。可无国便无家,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若是牧城失守,诸位的村寨定然也会遭夜魔荼毒。” 人群中有一些人转身离开了。 “夜魔当真攻来,逃便是了。”人群里有人喊着。 “此言差矣!”维谷并不示弱,“若你年轻力壮、孑然一身,或可全身而退。可若你母亲年迈、妻子怀有身孕、襁褓中尚有幼子,你如何全身而退?” 维谷说得在理,人群中那个顶嘴的人转身离开了。 “待夜魔再犯之时,倘若牧城失守,诸位也将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倘若我们勠力同心、同仇敌忾,终有一日可以荡尽夜魔,还北境太平。” 维谷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可当他冷静下来喘口气,心却凉了下来。 围在他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在他这番高谈阔论中逐渐散去,待到最后依然围在他身边的只剩下杂耍的主人、一群妇人和几个老头子。 “小伙子,你所言不差,可我等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却帮不上什么忙。村中的青年人除去上有老下有小走不开的,大多也都志不在此,怕是你劝也白劝。” 一位路过的老翁好心的开导着。 “走不开便罢了,若是志不在此的,我倒可以再好好劝劝。”维谷说。 几位妇人和老头子听见维谷如此执着,也都只是在一旁叹气。 一个面色和善的大娘走上前来,犹豫着跟维谷说:“小伙子你若真不死心,不妨去疯人院一试。” “乱嚼舌根,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刚刚说话的老翁嘀咕着。 维谷倒是不放过任何的机会:“大娘,您说的疯人院是何去处?” “这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南面的莫子山上有两座疯人院,你要是有什么疑难问题,找上这两座疯人院,或许便能获得偏方。”大娘说。 “胡说,他们出的主意也算得上是偏方?”老翁说。 “老伯、大娘,这两个疯座院有何玄机?”维谷问。 “小伙子,这两座疯人院都在莫子山的半山腰上,一个唤做科学院;另一个唤做工程院。这两个院里住的都是些言语举止怪异的疯子,却往往也提出些鬼主意来。”大娘说。 “这些疯人尽出些损招。”老翁说,“我家的后门年头久了,总是嘎吱嘎吱响。白天倒还罢了,半夜一起风,嘎吱嘎吱起来怪瘆人的,我便寻思上莫子山找这些疯子给帮帮忙。我先找了那科学院,那疯子去我家研究了一番,说是我家门扉页什么摩擦数大,他说抹点儿油便可。可我家没有机油,只有煤油。煤油干得快,刚抹上时噪音小了,可过得一个时辰,噪音便又响起来。我问他如何解决,他却说通过抹油便可解决问题,如何减慢煤油挥发却是另外的问题了。” “人家说的也有些道理”大娘笑着说。 “狗屁道理!”老翁说,“如此下去不是办法,uu看书 .uunshu 我便又去那工程院走了一遭。那工程院疯子来我家后门一瞧,便问我后门做什么用的。我说早几年后院种菜用过,后来不种菜了,就一直没用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找来泥巴将后门封死了。” “也是一理呀,封死了门,便不会嘎吱作响了。”大娘乐呵呵的说。 “还有老王家见鬼那事儿!”老翁不依不饶的说,“老王打了一辈子光棍,到晚年觉轻。半夜被月光晃醒时总觉得窗外槐树的影子像鬼。他有段时间睡不安稳,便找科学院的疯子想法子。你猜怎的?科学院的疯子和老王促膝长谈,给他讲那叫什么维吾尔主义辩证法。还让老王证明这个世界上鬼的存在性,给老王气了个半死。” “人家科学院的不信鬼。”大娘在一旁插话说。 “后来老王又找那工程院的疯子。工程院的更可气,送了老王一个眼罩,告知老王睡觉戴着眼罩,目不可见物,便一切太平。你说气人不气?”老翁喘了口气继续说,“小伙子,别瞎想了,听大爷一句劝,别找这些疯子。” 维谷谢过了大爷和大娘。 不知为什么,他听到这些疯子们的轶事,心中却生出了不小的兴趣,便卷起征兵的告示,向村里人详细打听了莫子山的方向,便匆匆赶去了。 莫子山不高,维谷一口气就爬到了半山腰。缓坡上有两个简陋的院子,东侧的院子门匾上写着“科学院”三个大字;西侧的门匾上写着“工程院”三个大字。 维谷敲了敲科学院的大门。 不多时,门开了。 第12章 科学院(2) 开门的是一个满头白色卷发的中年男子,他左手托着一颗红富士苹果,右手背在身后,神情傲慢地问:“来科学院有事儿么?” 维谷见这人滑稽的举止,强忍着笑意礼貌的说:“这位大哥请问怎么称呼?” 卷发中年男子把手中的红富士抛上天,又接在手里。他仰着头用鼻孔看着维谷说:“我是牛顿,你可以叫我一声顿爷。” “顿爷,我有问题想向您请教。”维谷态度谦和的说。 “说吧,哪类问题啊?”牛顿一边踱着步,一边用红富士碰碰自己的脑袋。 “我自牧城而来,到此征兵。请为我指点迷津,如何说动不愿参军者参军?”维谷问。 “什么?”牛顿惊讶得忘记伸手去接抛上天的苹果,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失望,“这种问题你也来问我?低级问题,愚蠢问题,你走开,别再让我看见你!” 维谷听得莫名其妙,心中不免恼火。他仿佛一瞬间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这山上住的是疯子了。 可凡事要讲一个理字,他又忍不住要和面前的人争论。 “旁人家门生锈、闹鬼失眠之难题你皆可解答,何以见得我所问之题便是低级愚蠢?”维谷问。 牛顿大口的吸着气,看样子生气了。 他快步的走了两个圈子,又面对维谷说:“你真是让我无语。我们这里是科学院,解决的是科学范畴的高深问题。你以为摩擦力产生白噪声的原理以及润滑脂降低摩擦系数的微观作用机理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么?你以为“我的车库里有一条喷火龙”这种唯物辩证法中的可证伪性案例很容易被证明么?而你问的问题,根本不是科学范畴内的问题,跟数学、物理甚至哲学都粘不上关系,我们没什么共同语言。” 维谷听不太懂牛顿说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无缘无故的碰了一鼻子灰。 维谷不甘心就这样灰头土脸的离开,忍着气继续问:“顿爷,是我无知。那敢问贵院擅长钻研何类问题呢?” 牛顿的脖子仰得更高了,他自负的说:“我年轻时,主要研究力学,前年开始玩儿光学;至于今年嘛,我在跟我们院里的莱布尼茨较量,比谁的方法解算微积分更快。这个院子里,除了我和莱布尼兹以外,还有法拉第也算是一号人物,他自创了一门学说——电磁学,也有那么点儿意思。” 维谷听得云里雾里,可他并没有乱了方寸。他心念一动,不卑不亢的说:“如此说来,贵院解答不了我的困惑了,看来我只能再去工程院一试了” “且慢!”牛顿拉下脸,“哼,工程院哪里比得上科学院?把你的问题仔仔细细给我说一遍,我给你一个答案!”” “我欲说服十里八村民众入伍,多多益善。”维谷直截了当的说。 “具体的边界条件是什么?”牛顿一边问着,一边走到了院门前的苹果树下,新摘了一个苹果,在左右手之间抛来抛去。 “边界条件是什么?”维谷谨慎的询问着。 他发现这个科学院里的怪人说话方式确实有些不正常。 “你的目的是招募人数最大化,从数学角度上说,是一个求极值的寻优问题。但凡寻优问题都是有边界条件的,比如这个招募有没有时间限制,招募的人员是什么类型的,你们招募的手段包括哪些?” 牛顿把玩着苹果,耐心的解释着。 “招募时间还有半月,从事招募活动的只我一人;招募的手段,正是我想向你请教的问题。”维谷学者牛顿的话去回答这些问题。 “不不不,招募的手段我没法给你答案。你的这个问题没有太大的思考意义。你的边界条件中人为变量比重太多,而你研究的对象个体差异性太大,做简单的泛化处理会极大的降低评估数理统计模型的可靠度。常用的正态分布、泊松分布等模型都不适合评估你的这类问题。”牛顿把苹果握在手中咬了一口,接着说:“我这么说,不知道你是否听得明白?” 维谷无奈的摇摇头,他更加确信这个顿爷的脑子不太正常,后悔没听大爷的话,真的不该来这一趟。 “说实话,你这个问题是博弈论和心理学的融合问题,不在我们科学院的研究范畴之内。说通俗一点,每个人不想当兵都有他们每个人自己的理由,说服别人签订服役的契约关系,就是一笔卖命的交易。你用皇朝给出的契约协议招不到足够的人,你就必须改变契约内容,满足每个个体差异性的需求,让他们觉得获得这些需求的代价是参军服役他们心甘情愿,你才能实现你的目的。” 维谷若有所思的愣了愣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这么说你还听不明白?”牛顿又咬了一口苹果,侧着头审视面前这个不开化的人。 “我大概听得明白。可若按你所说,满足这些人的诉求让他们加入青岚部落去守卫边疆,抵御夜魔。他们的初衷并非与青岚部落共存亡,即使把他们收编入伍,也是一群纪律涣散的散兵游勇,军心不凝,便是一盘散沙啊。” “你这小子,偷换概念。刚才你说的命题是如何招募更多的人入伍,现在你说的问题又变成了如何让招募的人战斗力最大化,uu看书.uukansh 这明明就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啊。”牛顿把咬到嘴里的苹果核吐了出来。 “算我说的不严谨。”维谷明明想反驳牛顿,却又觉得他说的也有那么些道理,“我最终想解决的问题,便是抵御夜魔的入侵。而招募更多的人入伍,是我针对这个问题提出的解决方案。” 维谷学着牛顿的样子说出了这段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说得很别扭。 “你们难道便想不出一些聪明的解决方案么?”牛顿讽刺的说,“没有一个好的防守策略,招募更多的人去送死,是多么愚蠢啊。” “我们也有其它的策略。一位将军想研制一种可以通过血液传播的致命病毒来对抗夜魔;我师父白起想通过加固牧城的城门、累高城墙以增强防御力,确保我们可以防守到援军到来之时。”维谷如实的回答着。 “这两个解决方案比你想的征兵可明智多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如何具体实施他们的计划了。我劝你啊,早早放弃这个愚蠢的行动吧,没什么意义。” 牛顿说罢,扔下了苹果核。 “我们科学院为人答疑解惑可不是无偿的,你的问题我也回答过了,你可以走了。收钱的竹篓在院门口,愿意出多少,你看着给吧。”牛顿说吧,转身走开了。 维谷六神无主的说了声:“多谢顿爷为我答疑解惑。” 说罢他转过身去,在科学院门口空空如也的竹篓里扔下了二钱银子。 从科学院出来,维谷哭笑不得。 他又望了望工程院的院门,心想来都来了,便姑且一试吧。 第13章 工程院(1) 工程院的大门敞开着,维谷走进工程院大门的时候,看见一个卷发白胡子的胖老头正躺在院里的澡盆中晒着日光浴。 他不禁想到了刚才那个自称顿爷、苹果不离手的古怪家伙,心中盘算着面前这个胖老头和刚才那个玩儿苹果的顿爷谁会更古怪一些。 “小伙子,你坐在大横木西侧吧。”花白胡子老头在浴缸中扑腾了两下,伸出手来指着澡盆旁边的一条长长的横木对维谷说。 维谷走到横木面前,发现这根横木很长,横木的西侧斜斜的翘起着。 维谷皱了皱眉,依照老人家的吩咐,翻身一跃,坐在了横木的西侧。 因为横木西侧倾斜着翘起,维谷坐在横木上时,脚离地面还有三寸的距离,怪不舒服的。 “哎呀你这么坐多不舒服,再往西窜窜。”澡盆里的老人家嚷着。 维谷皱了皱眉,这横木越往西翘起来越高,再往西窜他脚离地面就更高了。 可他不愿忤逆老人家的意思,又往西窜了些距离。就在他窜动的档口,只觉得重心一沉,咚的一声,他屁股一震,原本倾斜翘起的横木这端已经落地了,反倒是刚才在东侧一端的横木抬了起来。 “尤里卡!小伙子只有一百二十斤重,挺苗条啊!”澡盆里的老头开心的笑着说。 维谷心里一惊,他刚刚看出来自己坐着的这根横木跟地面之间有一个特殊的支撑点,仿佛找到了刚刚横木运动的原因。而就在这时,澡盆里的老头子居然准确的说出了他自己的体重,这如何不让他惊讶? “老人家,你怎么知道?”维谷兴奋的问。 “哈哈哈,你刚才坐着的,是我发明的杠杆,这东西可以用很小的力搬动很重的东西。”老头子说,“支点两侧的距离与重量的乘积相等时,这木头就平衡了。把这个理论反过来用,我就能算出你的体重了。” 维谷听着老人家的话,虽然不能全部听懂,但却觉得这个老头子不仅平易近人,而且风趣幽默。 他赶忙恭恭敬敬的说:“老人家,还没请问您怎么称呼呢?” 澡盆里的胖老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似乎有些不悦的说:“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够明显么?” 维谷不知道老人家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刚对他生出来的好印象,这会儿在心里也打了个折扣。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老人家不冷不淡的说。 维谷不明所以,接口道:“老人家好厉害!支点在哪儿,您给我演示一下,也好让我开开眼。” 老人家脸上一阵青一阵绿,他往头顶扬了两把水,无奈的说:“我是阿基米德,找我什么事儿你快说吧!” “久仰基爷大名,我是青岚部落的战士……” 维谷耐心的把自己来招募士兵的来龙去脉、目前困扰他的问题以及他刚刚去科学院请教的经过都跟阿基米德讲了一遍。 阿基米德一边听着一边擦干了身子,从澡盆里出来,披上了浴袍耐心的听着维谷的讲述。 等到维谷讲完,阿基米德撇了撇嘴说,“我来分析一下你的问题吧。你说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单纯的招募士兵的问题;第二个是如何增强抵御夜魔进攻的问题。在我分析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觉得老牛头儿给你的答案怎么样啊?” “我觉得顿爷说得很中肯,想招募人当兵就要知道他需要什么,给了他所需要的,让他觉得参军值得,便能招来人。至于抵御夜魔的总体方略,顿爷说门捷列夫和师父提出的方案比我的要靠谱得多,这个我也认了。”维谷答道。 维谷猜得出来,眼前的阿基米德和科学院的牛顿分居两院,定然是有些隔阂的,但他却不想为此而刻意的诋毁牛顿的观念来取悦阿基米德的心情。 “那我问你,如果你觉得牛顿回答得很好,你接下来该如何做呢?”阿基米德问。 “这……”维谷皱起眉头说,“这个问题太过复杂,需要从长计议。具体的策略我还没有想好。” “哦?牛顿给你的答案,你觉得很好,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样的答案能叫好答案么?”阿基米德语气稍微平和了一些,略显中肯的说:“牛顿给出的,最多算是正确答案。”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维谷困惑的疑问着,“正确答案,难道不是……好答案么?” 阿基米德目光坚定的摇了摇头说:“一个书生功课不好,夫子会告诉他要更努力才行;一名军士不擅奔跑,教头告诉他要跑得再快一点儿才行;一个人喉咙里卡住了馒头,挣扎着无法呼吸,旁人告诉他再不把噎住的食物吐出来会窒息而死。这些废话说的都对,但绝对算不上好的答案。” 维谷点点头,明白了阿基米德所说的意思。 “在我看来科学院的人研究问题,往往只是追求一个正确答案,可这未必是一个好的答案。书生功课不好,夫子可以告诉他,贤淑美貌的大家闺秀都钟爱学富五车的秀才;军士不善奔跑,教头要说,败兵之时跑得慢的一定活不成;若是你看到旁人有食物卡在口中,不要废话,直接从背后抱住他,双掌猛压其腹部,便可令其将食物吐出来。”阿基米德继续说。 维谷点了点头,阿基米德所讲的道理,他听进去了七七八八,非常认可。 “看你小子诚心发问,我就给你讲讲我想到的好答案。”阿基米德一边说着话,一边坐到维谷身边。 “关于征兵,你要修改通告的檄文。”阿基米德说。 “修改檄文?”维谷不解的问。 “没错!老牛头说得也有道理,你们招不到人,是因为你们宣传所给出的福利待遇不能满足个体差异化的需求。可你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搞清他们每个人的差异化需求,所以你只能通过提高综合福利待遇水平,更大概率上的满足更多人的欲望需求。从概率学的道理说,就是提高了每个个体入伍的可能性。” 维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您说的道理,我能大概听个明白,只是福利待遇不是我说了算的,让我修改宣传檄文,这不是欺骗么?” “不是让你欺骗,只是让你利用语言的艺术去说话。”阿基米德说。 “请您教我,我还是听不太懂。”维谷说。 “这样吧,你先把你们的宣传檄文念给我听听。”阿基米德说。 “为抵御夜魔大军犯境,响应皇朝协同作战的号召,现面向全体民众征兵入伍。凡身体健康的劳动力,都可以自愿为原则,加入青岚部落戍边军队。服役期五年,期间可结婚生子,家属可以随军戍边。凡入伍者,皆有军籍编制,退役后由皇朝出资赡养。”维谷倒背如流的复述了征兵檄文。 “你们的俸禄是多少?”阿基米德问。 “普通士兵每月五十钱;守望者每月二百钱;参将每月五百钱;宗主每月八百钱。” 阿基米德目光深邃的仰望天空,过了片刻,就听他慢吞吞的说道:“尤里卡!喜讯,皇朝最后一次破格招募协同作战军,俸禄薪金最高每月八百钱,入伍立即给与军籍编制,退役后由皇朝养老。机会有限,先到先得。uu看书 .uuknsh.m” 维谷听着阿基米德的话,愣了半晌。初始觉得言语有诈,可仔细品来却并无纰漏之处。 “你且试试看吧,或许可以多招募些村民入伍。”阿基米德慈祥的笑着说。 “妙啊!您真的太神了!”维谷兴奋的站起身来对阿基米德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感激的说,“您的征兵檄文值十钱银子都不止。只是我现下身上只剩六钱了,我先给上这些,待我明天再来补上一些行么?” 阿基米德微微笑着点点头说:“小伙子,你是个实在人,我们工程院的确也缺少项目资金,但是却不是这么个要钱法儿。” “哦?”维谷诧异了。 “这方法的价格是由其自身的价值决定的。你今天不需要给我分文,只是你照着我的征兵檄文去招兵,每招一人,我便收你一钱如何?你且先招兵,钱最后一并结算。”阿基米德自信的笑着说。 维谷愣了愣,点了点头。 “怎么?对这个收费方式有意见?有意见便讲。”阿基米德看得出维谷心中有话要说。 “前辈,我对这个收费方式没意见,我只是困惑。”维谷皱了皱眉,转而坦然的面对着阿基米德说,“我见科学院和贵院的陈设皆是一般的简朴,穿衣打扮也皆是不拘小节,至此一点绝难看出你们是贪图钱财之辈;可你们只是回答了我几个问题,却又要收取不菲的酬金,我不晓得你们这些钱都做什么用了。” “这便说来话长了,你想听?”阿基米德目光慈祥的看着维谷。 “想。”维谷坦然的回答。 第14章 工程院(2) “哎,我们工程院和科学院虽然常常互相攻讦,可中肯的说,却又是缺一不可,相辅相成。科学院的宗旨便是探索自然界中难以捕捉的客观规律,并把这些客观规律加以总结归纳,概括为理论;而工程院的宗旨则是凭借科学院总结归纳的这些理论,对世界做出一些具象化的改变。然而无论是探索自然界规律还是做出改变世界的工程,都需要财力的支持。而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能提升自身的财富。尽管我们这两院人的初衷都是源于对科研和工程的热爱,但生而为人,便逃不开社会关系。作为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唯金钱论胜败的价值观已然根深蒂固,我们终究无法完全摆脱因生活清贫而被旁人蔑视的苦恼。我们两院之中许多人因举止异于常人且生活粗鄙而遭女子嫌弃,终生未娶。想来除了志同道合的知音,又有多少良家女子会摒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嫁给我们这些怪人呢?” 维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前辈,我明白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具有多渊博智慧的人也是要生活的。”维谷说,“那我先暂按前辈说的方法付费,待击溃夜魔大军之时,我还会向宗主申请,予以前辈重谢!” 阿基米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叹了口气说:“哎,按说不该这时候给你泼冷水,可既然你谈及此事,我却不得不说。就算再添数倍的兵力,恐怕对于抵抗夜魔大军,也是于事无补的。” 维谷的表情随着阿基米德的话语,也逐渐凝固了。 “魔族从生物种族体力对抗属性上来讲,要比我们高一个等级。这种体力上的差别是先天决定的。你们入伍操演,通过后天的努力提高体能,这种提高的幅度无异于杯水车薪,无法逾越两个种族在体能数量级上的差别。”阿基米德说。 维谷听着阿基米德的话,叹了口气,忧郁着说:“您的意思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荡尽夜魔了?” “也不尽然。”阿基米德说,“倘若有一日,我们工程院和科学院可以与皇城内的官员比肩而立,便离荡尽夜魔的梦想不远了。” “您想做官?”维谷问。 “那倒不必,我来给你将两个故事吧。”阿基米德站起身来松松筋骨,踱着步子说,“早先科学院有位鼻祖,名为诺贝尔。他潜心研究法术,不惜被法术反噬自身。终其一生,他钻研出了一种举世瞩目的法术。小伙子,你该听过这法术的名字,猜猜看?” 维谷怔了怔,说:“法术?不曾听闻……,我只知道皇朝的雷鸣铁骑会施展雷鸣法术。” “尤里卡!就是雷鸣法术。”阿基米德微笑着点点头转而继续说,“然而诺贝尔钻研的雷鸣法术虽然法力惊人,却也十分危险,自损八百方能伤敌一千。于是,后来工程院一位叫毛瑟的先人基于雷鸣法术的奥秘苦心钻研,最终研制出了施放雷鸣法术的利器——雷鸣法杖。如今的皇朝雷鸣铁骑人手配发一柄雷鸣法杖,已经成了魔族的克星。” “天呐!这举世闻名的雷鸣铁骑威震天下的雷鸣法杖居然是你们工程院和科学院创造出来的,可我怎么从未听闻呢?”维谷惊讶的说。 “哼,这便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阿基米德愤慨的说,“诺贝尔把一生注入了雷鸣法术的研制,自己还遭受了雷鸣法术的反噬,可他最后却孤独终老。他一生中先后遇到三个女人,第一个年纪轻轻便病死,第二和第三个都只是贪图他所赠与的物质财富,而最终都不守妇道,红杏出墙。而毛瑟,自从他研制的雷鸣法杖震惊了皇朝,他便被皇朝强行接走,终其一生都在为皇朝研制法杖,再无人身自由可言。” “前辈的意思是……”维谷皱眉说,“这两位前辈为皇朝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可他们却并未因此得到封赏,余生惨淡。贵院与科学院功不可没,而世人却因你等行为谈吐异于常人而予以怠慢。如同我们难以征兵入伍一般,你们亦难招募有学之士入幕。人心寒了,便没了钻研更多创举的念想。” “一点儿也不错!”阿基米德说,“还有去年郁郁而终的梅乌奇,五年前他本想凭借所创造的电磁传音术谋个官职、获取个功名,便千里迢迢跑去皇朝京城,将毕生心血展示给了工部的一个执事。可未曾想,那执事弄清了电磁传音术的玄妙所在后,只用二十两银子便将梅乌奇打发了回来。而那个执事凭偷天换日,借着梅乌奇的心血之作修造了通灵法阵,厚颜无耻的说是他自己的创举。哼,他倒是升官进爵、功成名就了。这些功勋本该是属于梅乌奇的! “前辈!”维谷心中暗暗吃惊,“你说的这个工部的执事,是叫做贝尔么?” “哼,一点儿也不错,便是你们牧城之中的总兵大人!”阿基米德说。 维谷听到此处,思潮翻滚。 “小伙子,在想什么呢?”阿基米德问。 维谷皱起眉头,缓缓地说:“贝尔身为牧城总兵,数年来不但尝尝擅离职守,回临都城的府邸中消遣。即便是身居牧城之中时,他也从不参与城防政务。他年复一年,所做之事只有两件。一是每次魔族大肆侵扰之际以通灵法阵向千里之外的雷鸣铁骑营传讯;二是每次北境漕运史司来访时,将从蒲神山莓林之中采摘的野樱莓如数上缴。青岚部落上下对贝尔颇有诸多不满,我们宗主公羊博更是不把这贝总兵放在眼中。我此前虽也不喜贝尔颐指气使、饱食终日的言行,可却对他建设了通灵法阵这一创举佩服得五体投地。是以以往不论青岚部落中其他人如何评判,我对贝尔始终有几分敬佩。如今听了前辈这一席话,我总算是认清了他。”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阿基米德问。 “我叫维谷。” “维谷,你竟然会因为贝尔创造了通灵法阵而敬佩他,可见在你心中对我们工程院的研习成果足够认可啊。你思维也够敏锐,配得上这工程院。老实说,我愿意收你做徒弟了!”阿基米德说。 “感谢阿基米德前辈的赏识,可夜魔外患未除,我卸不下肩上的责任。”维谷说。 维谷心中有些为难。在军中,无论是宗主公羊博、谋士弗洛伊德还是师父白起,都不曾对他如此称赞。阿基米德愿收他为徒,他也甚是心动。可从军多年,又怎能舍得离开军营呢? “我懂,小伙子。”阿基米德说,“你去忙你的吧,我也是随口一说。往后你若有空,可以来工程院坐坐,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维谷辞别了阿基米德,回到驿站中,开始誊写新的征兵檄文。u看书ww.uuknshu 维谷心中欢喜,有了这另辟蹊径的征兵檄文,定能争夺参将之位的比试中拔得头筹。维谷要证明给自己的师父看,练不好秦剑,他依旧可以列身参将。他要证明给宗主公羊博看,做事不恪守规矩,也未必全然不可取。 维谷从夕阳西下一直誊写到蝉鸣蛙叫。 再过半个月便到了期限,到时候维谷便要与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通过募兵的人数来决出跻身参将的人选。 此刻,维谷已经誊写了十多份檄文,执笔的手腕已经酸麻,他索性扔下笔,揉搓着手腕,脑中反复回荡着牛顿和阿基米德对他的告诫。 “没有一个好的战斗策略,招募更多的人去送死,是多么愚蠢啊……” “我劝你啊,早早放弃这个愚蠢的行动吧,没什么意义……” “就算再添数倍的兵力,恐怕对于抵抗夜魔大军,也是于事无补的……” “倘若有那么一天,我们工程院和科学院可以与皇朝一样享有崇高的地位之时,离荡尽夜魔的梦想便不远了。” “维谷,我好久没见过你这样的聪明人了,坦白的说,我想邀你加入工程院,收你做徒弟了!” 想到阿基米德前辈邀自己做徒弟,维谷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想到那些令他大开眼界的言语所包含着的智慧,他不由得热血上涌。 可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将十几张征兵檄文叠好攥在手中之时,心中那兴奋地感觉却逐渐冷淡了。 “没有一个好的战斗策略,招募更多的人去送死,是多么愚蠢啊……”维谷自言自语的说。 第15章 名落孙山(1) 九月十八巳时 门捷列夫宅子的后院围栏中,近百只兔子在悠闲的吃着草。而门捷列夫则满面愁云的倚在围栏边,看着这群兔子发呆。 “门捷将军,为何如此忧愁?”阿基米德踱着步子,从后院的大门走进来,端详着门捷列夫养的这一窝兔子 “门捷将军,若是兔子不够,我再帮你调度。”阿基米德说。 “哎!”门捷列夫长叹一口气,眉头紧锁地闭上了眼睛,一掌使劲的拍在了围栏上,惊得围栏里的兔子一个个竖起耳朵,警惕的看着门捷列夫。 弗洛伊德刚要问门捷列夫为何叹气,却见他手掌拍打的围栏上挂着个牌子,上书“除魔圣血”四个大字。 弗洛伊德咧嘴笑着说:“呦呵,除魔圣血?这名字起的倒是威风,就是不知研制进展如何啊?” “老哥哥,这天气又不热,你说什么风凉话?”门捷列夫没好气的说。 这一个月来,门捷列夫茶饭不思,废寝忘食。可除了想到了“除魔圣血”这个贴合研制目的名头,研制本身却是毫无进展。 “越是宏伟的目标,实现起来越漫长。这个道理大家都知晓,是以宗主也没给你期限。不过依我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门捷将军苦恼的恐怕是无处着手吧?” 门捷列夫眼中的焦虑渐渐褪去,眨眨眼听着弗洛伊德的话。 “想要找寻我们吃了无碍而夜魔吃了致命的事物,在活捉夜魔之前无从知晓。退一步讲,单单是找寻各种事物对我等自身的毒性,也需要活体实验来完成。如此每试出一种有毒物质,便要牺牲一位战士,这样的代价我们担不起。门捷将军养了这一窝兔子的本意该是想用兔子代替人做活体实验,可问题在于兔子和人对同一物质的耐毒性未必相同,正如人和狗对巧克力的耐毒性不同一般。我猜的可对么?”弗洛伊德说。 “不愧是老狐狸,你说出的全是我的困扰所在啊。”门捷列夫感叹着,嘴角却露出了笑意。 “这便奇了!方才我把瓶颈问题说出之前你对我没个好脾气,如今我说出了症结所在,你反而还笑?”弗洛伊德诧异的说。 “除魔圣血的研制我虽一时想不通,但老狐狸肚子里的蛔虫我倒是清楚得很!”门捷列夫咧着嘴笑着说,“你来我这儿定然不会只是指出症结所在,咱们的大谋士该是带着良策来的!” “我这把老骨头被你猜透了!那我便直说了,我愿与你一道研制这除魔圣血。”弗洛伊德说,“至于良策么,倒也有一个。” “你说。” “咱们再退一步,反过来想。颜良喝了酒会醉,睚眦喝了颜良的血也会酔。除了巧克力这种对种群毒性存在差异化的物质以外,大部分物质该是对人、对兔子、对狗和夜魔都有相似性影响的。我们大可退而求其次,找一种毒药,对兔子有毒,对狗有毒,对人与夜魔都有毒。在与夜魔上阵交锋之前,我们让每一名战士都把毒药藏在后牙床里,在与夜魔交战不敌之时,咬破毒药,在牺牲前身中剧毒。而夜魔杀人后必饮血,饮了毒血的夜魔便也会身亡,那他们便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若是与我们交战他们得不到任何的利益,夜魔自然不会再犯。” “这……”门捷列夫思索着说,“姑且算一个法子,只是具体实施起来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弗洛伊德问。 “您是谋士,没在战场上拼杀过。真正的战役中对军士而言,即便是下一瞬的生死也难以预料,所以如方才所说那般情形,怕是难以估计。若是毒药吞得早了,有可能夜魔还没攻出致命一击,战士便口吐白沫倒地身亡,夜魔见状定然不会饮血;若是没及时吞毒药,夜魔饮血之时,毒药可能尚未融入血液,那便也是无济于事了。” 弗洛伊德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你说的这一层含义我晓得。那便把法子再改一改。便是在危难之时,我们需组建一队死士,出战前便集体服下毒药,这样一旦被夜魔杀死饮血,则夜魔必死。而你我要做的便是寻找一种融入血液后可延时发作的致命毒药。” 门捷列夫思索了片刻,说:“若单纯是找寻这么一种融入血液以后延迟一定时间发作,但必然致命的毒药,该是可以找得到。可是说到组建死士,这不免太过残酷。” “此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确实不该使用,只是有备无患啊。”弗洛伊德说。 “也罢!”门捷列夫说,“反正别的方法也没有头绪,就先按你说的思路来吧!” 二人正商量间,只见莫甘娜以她轻盈的身法,几个翻转腾挪间便奔到二人身前。 “二位,维谷他们征兵回来了,宗主喊大家去议事堂。”莫甘娜说罢,身形一转,已在数米之外了。 门捷列夫不禁感叹说:“这么快,一晃已过去一个月了!” “哈哈哈,我们快去瞧瞧吧。”阿基米德说,“我也好奇他们四个谁招来的军士多!” 宗主府议事堂中,公羊博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弗洛伊德坐在宗主身旁。 白起、吕布、门捷列夫和莫甘娜四位站作一排,维谷、乔戈里、马卡鲁、干城章嘉站做一队。 “四位小伙子,经过这一个月的比试,都招募了多少军士啊?”公羊博问。 乔戈里两步走到议事堂中央,对宗主一拱手说:“本有二百四十人应征入伍,却不想今日聚集清点,只来了八十三位。” 乔戈里语气中,颇有些失望。 “八十三人?”公羊博叹道,“也不少了嘛,你是如何招募来的?” “我每到一处村庄,便连日请村中的年轻小伙子们喝酒,喝到兴起之处,便于他们认了兄弟,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却不想有那么些信誓旦旦说要来的,竟然今日却没来。”乔戈里有些窝火。 “酒后说的话,怎能全当真呢?不过有八十三个守信之人也是难得了。”公羊博笑着说,“干城章嘉呢?” 干城章嘉皱了皱眉,他与马卡鲁对视一眼,迟疑了片刻,随后两步走到议事堂中央朗声说:“六十二人。” “不对!”马卡鲁轻声说,“数都不会算了?你分明招了七十三人。” 干城章嘉回头瞪了马卡鲁一眼,又对公羊博拱手说:“没说错,就是六十二人。” 马卡鲁也是急性子,不依不饶的说:“你莫不是傻了吧?那我招了多少人?” 干城章嘉也不回头看马卡鲁,继续禀报:“马卡鲁招募了八十四人。” 听到这个数字,乔戈里心中一惊。八十四,刚好比他多招一人。 “宗主,别听他胡说。”马卡鲁说,“我和他都招了七十三人。” “你!”干城章嘉回头对马卡鲁说,“我招募多少,自然是我说了算!” “到底是多少?”白起低声呵斥着。 干城章嘉和马卡鲁怒目相向,一时间都不说话。 “八十四加六十二,得一百四十六;七十三加七十三,还是一百四十六。你们这唱的是哪出啊?”门捷列夫问。 干城章嘉长叹一口气,拱手说:“禀宗主,离开牧城之际,马卡鲁找我商议了一个法子,他面向凶悍,扮作悍匪欺行霸市,我则扮作游侠锄强扶弱。我们如此一路到各个村子演戏,借路见不平之机,拉拢人心,鼓吹牧城守军的好处,这便招来了这么些人。马卡鲁本与我说好,招募来的人数,uu看书 .ukhu 我俩平分之。” 干城章嘉回头望了望马卡鲁,继续说:“可我们四人中,晋升资格一共只有两个。若是我俩平分之数亦高于乔戈里及维谷那便皆大欢喜。可乔戈里所报招募之数已然高过了我俩的平均之数,即便是维谷招募之数不多,我和马卡鲁也不能一同晋升了。既然左右不能一同晋升,还为何硬要取平均之数呢?这法子是马卡鲁出的,他又在各个村子演戏时又演了几天恶人,吃了些苦头,按功劳理应大于我。我是文丑的弟子,当不上参将不丢人,可若是不讲义气,我便没脸说自己是文丑的弟子。” “不!”马卡鲁反驳道,“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别说我功劳大,既然法子是我出的,最终招募人数不够咱俩一同晋升,那便是我决策有失。这个人情,我可不领。” “好!”公羊博赞叹了一声:“你们两个都是有情有义,干城章嘉心思机敏,马卡鲁又敢于担当,都别争了,我算你们都是七十三人。若是维谷招募人数高于七十三,你们也都别争了;若是维谷招募人数不足七十三,我便破个例,让你们俩一同晋升,无非是多个参将么!” 马卡鲁和干城章嘉听到这里,面上都露出喜色。 “谢宗主!”两人齐齐应答。 可应答之后,他们又担忧起来,转头望向一脸镇定的维谷。 干城章嘉和马卡鲁心中都在想:这维谷平日里形式不拘一格,这征兵的提议又是他提出的,他的招募人数定然不会少。 “维谷,看你气定神闲,招了多少人呀?”公羊博微笑着问。 第16章 名落孙山(2) 维谷上前两步,神色淡然的拱手道:“禀宗主,二十八人。” 马卡鲁和干城章嘉对视了一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多少?”白起失望的质问。 “二十八人”维谷说。 “你小子平日不是鬼主意挺多的么?怎么只招募了二十八人?”白起忍不住斥责,那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维谷听到白起斥责却是心中一暖。 既然白起失望,便说明他曾对自己抱有期望。想来白起嘴上不说,其实还是盼着他能晋升参将的。 “禀宗主、师父,这二十八人中有四位先生非比寻常,还望能委以重任。”维谷拱手说。 “哦?你说来听听。”公羊博语气和缓的说。 “前十几日,我走了三座村庄,只招募了二十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等我到了第四座村庄,却遇到了几位奇人异士,为我指点迷津。他们说想招募更多的人入伍,需要满足每个人差异性的需求,他们利用语言的艺术替我拟写了新的征兵檄文,以便招募到更多的青年。” “哼,赤脚大仙的幺蛾子你也信?”白起冷笑着说,“结果呢?又过了十几天,你就招募了四个?” 维谷神色平和的摇了摇头说:“我本拟用这新的征兵檄文大肆募兵,或许能招募一二百人也说不准,可我却没有用。” “哼,那你尽说些废话做什么。”白起呵斥着。 “这些奇人除了帮我拟了新的征兵檄文,还说了很多值得思量的话。他们说没有一个好的防御策略,招募更多的军士送死太过愚蠢。还说若有一日,他们这些奇人异士可享受皇室大臣的礼遇,荡尽夜魔的夙愿或许便可实现。”维谷说,“余下的十几日,我与这些奇人异士逐个推心置腹的交谈,终于说服了其中四人,来牧城入仕。” 公羊博听到此处,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你的意思是,山野乡间的奇人异士可以取代老谋士弗洛伊德喽?” “并非如此。”维谷摇头说,“这些奇人异士各有所长,咱们帐中当下不缺参将,可谋士却只有弗洛伊德前辈一人。” “维谷……”公羊博沉声说,“作为青岚部落的战士,第一原则便是要守规矩。我让你去招募军士,可没说让你招募谋士。如今看来,你也只招募了二十四人。那四个旁门左道的,便请他们回吧。如今尘埃落定,莫甘娜、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全部晋升为参将,你还有什么话说?” “宗主,比起晋升参将,维谷更在意能否战胜夜魔。还求您见见这四位奇人。见了之后,用与不用,全凭宗主定夺。” “好!”公羊博点头说,“那便请这四位传说中的高人入帐一叙吧。” “今日怕是不行了……他们说不结合实际的军情便提出的谋略都是纸上谈兵。”维谷略微皱眉说,“希望宗主能让他们在牧城里里外外转悠几圈,两日后再来说说他们的谋划。” 公羊博点点头说:“这话说得倒是有理,好,那便两日后再听他们的高论。” “多谢宗主!”维谷答。 公羊博笑着摇摇头:“既然如此,这晋升参将的人选便就此定下了。今晚军中摆开酒席,庆贺莫甘娜、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晋升参将。” “好!” 议事堂中齐齐呼喝。 “多谢宗主!” 四位刚刚晋升的参将拱手答。 “如此一来,咱们青岚部落之中的守望者便只剩维谷一个了。”公羊博似笑非笑的说,“以往是你们五个夜里轮值守望,这今后每夜便都是维谷守望了。” “小娜虽有参将之名,却自认还是守望者,愿意继续轮值守望。他们四个出去征兵整整一个月,小娜自己一个人连续守夜三十日,已然筋疲力尽了,若是再不轮值,便要累脱力了。”莫甘娜说,“轮体力,维谷哥未必比得上我,若是没人与他轮值,怕是一个月也难支撑。” “我也愿继续轮值。”乔戈里说。 “我也愿继续轮值。”马卡鲁说。 “你们嘴比我快,可我心中所想确实和你们一般。干城章嘉自认为还是守望者。”干城章嘉说。 “好,既然你们都愿意,那便继续轮值。”公羊博说,“不过今夜就不必争了,你们四个的庆贺酒宴,即便是请维谷来吃,怕是他心里也是酸的。” 众人哈哈大笑。 维谷也跟着苦笑,摇了摇头。 夜风呼啸,九月末的拒魔峰沁着凉意,连月光都似蒙了一层寒霜。 维谷凝神,望向一片漆黑的远方。 一阵轻微的响动传到了维谷耳中。 维谷心神一凛,反手挥出了秦剑。 秦剑尚未挥出,他的手腕已被扣住,喉咙也已被人从背后用手扣住。 那扣在他喉咙之上的手并未发力,阵阵的酒气却已传进维谷的鼻息中。 “小娜,别闹。”维谷叹息说。 从背后制住他的人正是莫甘娜。 她松开手,退到一旁。 维谷却并未转头看她。他的眼神依然盯着漆黑的远方。 “小娜,吃了酒宴还不快回去休息?”维谷背着身说。 “为什么?”莫甘娜声音中透着伤心,“到手的机会你都不抓?凭你的脑筋,比拼招募人数,你不该会输的呀!” “小娜,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一个月前在议事堂切磋的时候,我不小心划伤你……” “是我想让你划的。”莫甘娜抢话说,“在哪儿划伤,伤口多长多深我都拿捏好了。我刻意让你划深一点儿,想在肩头留个疤,这样你当上参将,也会记得我对你的好。” “小娜,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维谷说。 “可是你呢?”莫甘娜急着说,“你为什么不珍惜机遇啊?” “我自然珍惜……我本来也想着凭借着那份新的征兵檄文,招募上一二百人,让宗主和师父对我刮目相看。”维谷说,“可是有位奇人说了一句话,始终盘旋在我脑海中。他说没有一个好的防御策略,招募更多的人去送死太愚蠢。” “无论是师父提议的加固城防、门捷列夫提议的研制神药,还是我提议的征兵,宗旨只有一个,那便是战胜夜魔,守住牧城。”维谷继续说,“那时我便忽然想到,倘若能招募这些奇人异士来牧城做谋士,他们定能对牧城的城防提出一些精妙的见解。而这些见解,或抵得过千军万马。” “可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在公羊博眼中,就算他们再有谋略,也只算四个人。比试的规矩就是看谁募兵的人数多。你平时不守规矩也就罢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干嘛主意这么正!”莫甘娜的话语中带了哭腔。 维谷依然背着身子,笑着摇头说:“你说是我当上参将重要?还是战胜夜魔重要?” “只有你当上宗主了,才能带领我们战胜夜魔!”莫甘娜说,“你别这么故作轻松的样子,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失望么!” “你对我失望?”维谷苦笑着说,“我师父都没明着跟我说对我失望,你对我失望个啥?” “我是励志要当宗主夫人的……”莫甘娜伤心的说。 “哈哈。uu看书.uukans”维谷笑着说,“小娜,我也早跟你说过我心有所属了。现在正好,你可以从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里面挑一个了。乔戈里虽然小你一岁,但为人仗义,也不乏才智;马卡鲁性格也是豪爽,但人长得糙了点儿,估计你未必喜欢;干城章嘉是玉面郎君,相貌和你最般配。” “你再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一脚把你从拒魔峰顶踹下去!”莫甘娜说,“我当宗主夫人的愿望已经破灭,还故意挨了你一刀,你非但不领情,还说风凉话!” “莫参将,山顶这么冷,不差这两句风凉话。”维谷笑着说。 “维谷哥,你别这么叫我!”莫甘娜说,“在我心中,你的真知灼见胜过他人千倍万倍,即便你不是宗主,我对你的心意也一丝不变。” “哈哈,巧了!”维谷笑着说,“在我心中,我的心上人也是胜过这世间所有的女子,即便她是天上的九天玄女,我也要厚着脸皮与她携手。” “你!”莫甘娜恨恨地说,“你存心气我么?我掏心挖肺的对你,你却这样对我!我真是瞎了眼了!” 莫甘娜冷哼一声,轻身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察觉到莫甘娜走远,维谷暗暗叹了一口气。 莫甘娜如此待他,他心中自然感动,可他已然心有所属。他对莫甘娜故作冷漠,便是盼着她早日将自己放下。 说来讽刺,他心上之人对自己的冷漠与他自己对莫甘娜的冷漠一般无二。 想到心上的姑娘,维谷不禁怅然,回想和伊人初见之时的那次守望。 第17章 天方夜谭 九月二十午时 两日时限已到,众人聚首在议事堂之中,盼着见见维谷口中四位奇人异士的庐山真面。 公羊博居中坐在太师椅上,弗洛伊德坐在宗主身旁。 所有的参将都列在议事堂两侧。唯独维谷一人站在议事堂正中。 维谷神色有几分忐忑,反而没了两日前的从容。 “维谷,两日时限已到。看你神色不宁,莫非他们没想到任何对策?”公羊博问。 “对策自然是有,只是这四位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可具体是何谋划却连我也不肯告知,要直接向您献策。”维谷答。 “呵呵,无妨,那便一个一个请进来吧!”公羊博微笑着说。 “还有一事……”维谷略显为难的说,“他们是智者,言谈举止却异于常人,眼中少有尊卑礼法,还望宗主能耐心听他们讲完,至于言辞不当之处,不要跟他们计较。” “无妨。”公羊博笑着说,“议事堂中的列位,哪个又没有点儿小脾气,我又何时计较过这些?请吧!” 维谷转身,对堂外喊了一声:“有请访问学者牛顿。” 在众人的目光中,牛顿迈着悠闲地步子,走进了议事帐中。 只见他卷取的白发盘在头顶,背在身后的右手中还拿着一颗苹果,他仰着头几乎是用鼻孔环视了一圈周遭的人,最后把目光定在公羊博身上。 公羊博此刻仿佛知晓了维谷话中之意,军中言辞举止不当者他见多了,但像牛顿这样颐指气使到无法无天的真是绝无仅有。 “你便是牛顿先生?”公羊博说。 “没错。” 牛顿双手抱在胸前,右手中还把玩着苹果。 维谷看了看牛顿的举止,又担心的看了看公羊博,心中好一阵忐忑。 “我便是青岚部落的宗主公羊博,列席的诸位我为你引荐一下”公羊博说。 “不用那么麻烦。”牛顿傲慢的打断公羊博的话,“维谷都跟我说过了,这儿的事情都是你来定夺,以我对你们的了解,我的见解你们多半也不会采纳,如此一来,这些人我也没必要认识。我先说我的想法,要是你们认可,咱们再说其他的也不迟。” 公羊博心中不悦,面色上却依然平和的说:“你且说来听听!” “好!”牛顿把手中的苹果抛在空中,又落下接住,转身问立在一旁的门捷列夫:“这位先生,我昨天看你养了好些兔子,你好大的胆子啊!” 牛顿这话说得众人一愣。公羊博、维谷、门捷列夫以及列席的诸位都不知所云。 “你什么意思?”门捷列夫不悦的问。 “你养了这么多兔子,又用毒药残害它们的性命,你就不怕兔子们群起而攻之,杀了你?”牛顿问。 门捷列夫先是一愣,继而嗤笑着说:“先生您这是在讲笑话么?老夫的瓜锤连夜魔的脑浆都砸出来过,还会怕兔子?” 牛顿却是故作惊讶的用苹果碰了碰额头说:“先生,您这话听着好耳熟,我昨天似乎也听见过类似的话。” 没人搭茬,谁都不知道这个牛顿到底想说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我昨天听兔子说过!”牛顿说,“就在这位先生养的一窝兔子当中,一只兔子对另一只兔子说‘你还敢吃草啊,你不怕被草扎到喉咙把你扎死嘛?’另一兔子回敬说‘开什么玩笑,老子连人都敢杀,还能被草扎死?’” “你胡扯!兔子杀人,做梦吧?”乔戈里忍不住怼了一句。 可乔戈里这话一出口,众人便明白牛顿话里的弯弯绕。 “哼,先生有话请直说!”门捷列夫不满道,“你以为我们杀夜魔是妄想?就在不久前,你身后的这位吕布将军,就徒手撕开了一位夜魔上将的喉咙!” “我只说我的道理,听不听在你们。”牛顿孤傲的冷哼一声,“除非雷鸣铁骑应援,否则你们绝不是夜魔大军的敌手。你们加固城门的防御措施固然可能会起到一定作用,却起不到根本作用。诸位为了后半生的荣华便自封后路,盘踞在牧城之中,为皇朝卖命真的值么?从政治格局来看,牧城只是皇朝广袤疆土中的一隅,可守之亦可弃之。倘若有一天夜魔来犯,皇朝却弃你们于不顾,后果就不用我言明了吧?” 青岚部落的众元老们从来都没有完全信赖过皇朝,牛顿的这一席话虽不中听,却是在理。 公羊博面色平淡的看着牛顿说:“那先生有何高见呢?”。 “狡兔尚且三窟,青岚部落也需为自己留条后路。”牛顿说着走到了议事堂西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比划着,“咱们牧城东西南三面皆是城墙,北面背靠着的蒲神山南岭以为天然屏障。夜魔大军压境时,西东南三面受敌,如要撤离只能从蒲神南岭走,跃过祭牢河,进入蒲神北山的森林中,夜魔便难以追到我们的踪迹了。” 众位参将听到这里都轻笑着摇了摇头。 “先生,你可知道这蒲神山和祭牢河因何得名?”弗洛伊德问。 “祭牢河自西向东流,将蒲神山南北岭隔开,想从这蒲神山南岭到北峰去,除了跃过这祭牢河别无他法。蒲神山南岭陡峭巍峨,若想从牧城里爬南岭渡过祭牢河,只能从南岭莓林北悬崖的天玄渡口用百米长的绳子连人带竹筏慢慢悬降到祭牢河谷中,划竹筏到南岸。而这天玄渡口处有一只凶猛怪物,但凡泅渡过河者都被这厮生吞了。这怪物名曰蒲牢,这山这水也因此而得名。” “哦?原来先生知道。”弗洛伊德说。 “我还知道,这个典故的历史并不久远。这山水的名字八成是你们青岚部落的战士自己起的。” “哦?”弗洛伊德没想到牛顿连这都知道,“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依我推断,蒲牢来这里兴风作浪最多也就是两三年的光景。” “先生说的大体不差,从蒲牢现身至今还不到两年,这山原名碾子山,这河原名鲁源河。蒲神山和祭牢河却是我们青岚部落里的戏称罢了。” “若是你们愿意听,我还可以说些你们不知道的。”牛顿说。 “哦?”公羊博也不禁好奇,“先生请讲。” “这蒲牢本是海中的怪物,大洋之内,血盆大口之下难逃活口。可一山不容二虎,海中也是一般。这一日海中的鲸王便要与蒲牢一争高下,胜者便是海洋之主,败了便要俯首称臣。蒲牢与鲸王用吼声比拼内功之时激起千层浪,百里之内鱼群都不敢靠近。比拼到最后,蒲牢气竭,略逊一筹。依照先前的许诺,蒲牢只得向鲸王俯首称臣,随后被鲸王驱逐回溯到江河中,令其永世不得返还大海。蒲牢离了海洋,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乐得逍遥,大江大河之内,再也没有谁敢与他争锋。”牛顿讲到兴起处,咬了一口苹果继续说,“直到有一日,他吞食了几个泅渡的杂碎,却改变了他今后的命运。” “哦?这是为何?”马卡鲁问。 “他吞食的杂碎是魔尊伍尔夫的族人。”牛顿又嚼了一口苹果继续说,“伍尔夫去找他要个说法,蒲牢是河中的霸王,压根不理会伍尔夫在岸上的寻衅。伍尔夫被蒲牢激怒了,便与他立下约定,七天之后,便在此处一较高下!蒲牢随口便答应了。” “伍尔夫水性了得么?”吕布问。 “伍尔夫会不会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七天之后,蒲牢的命就握在伍尔夫的手中了。”牛顿卖了个官司。 “这是为何?”吕布继续问。 “伍尔夫率领魔族大兴水利,七天之内,让那片河床的上游决堤改道。常言道,龙游浅水被虾戏。河水断了流,妄蒲牢水中霸王,离了水便连命都难保。”牛顿笑着说,“我只听说伍尔夫饶了蒲牢一命,还封了他四将军的称号便放他走了。前日到了你们牧城,听闻了蒲牢就在此处,我才感慨伍尔夫城府之深啊。跟如此运筹帷幄之辈打交道,你们不会有胜算的。”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原本他们以为蒲牢只是一头怪物,今日方才知晓竟是魔尊伍尔夫座下的四将军。 公羊博皱起了眉头:“那依照先生的意思,该如何应对呢?” “还是那句话,要跃过祭牢河。”牛顿说。 “那便是要先杀掉蒲牢了!”吕布顿了顿手中的方天画戟,声如洪钟的说着。 “吕布将军神勇无敌,可在水中怕还不是蒲牢的对手!”牛顿说。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莫甘娜皱眉说,“可是祭牢河常年水流湍急,效仿魔尊伍尔夫那招决堤祭牢河上游怕是不可行,甚至会殃及我们的牧城也受了洪灾。” “错,并不是这个意思。”牛顿说,“既不是决堤断流,也不杀水怪蒲牢,我的策略是从蒲神山南峰峰顶跃到北峰峰顶。” “先生说笑了!”弗洛伊德摇头说,“光是祭牢河河口最窄处也有五十多米宽,两岸山峰间相距更是远远不止,先生莫不是长了翅膀,能飞过去么?” 维谷看牛顿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便知道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可至于什么样的道理能让人飞跃数十米的峡谷,维谷实在想不出半分接近的答案。 “你错了!”牛顿轻笑着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弗洛伊德,“蒲神山脊笔走龙蛇,其中不乏几处具有峰崖外探之势,我姑算过,南北峰间最近处距离不过三十多米。” “且不说你尚未跃过河谷,如何估算得出南北峰最短距离只有三十多米,就算南北峰间距离只有三十多米,也远非人所能跨越的距离。”弗洛伊德不服气的说。 “哼,估算距离定要用脚步丈量么?我听闻你也算得上青岚部落的首席谋士了,居然连这等问题都不知。”牛顿讥讽着弗洛伊德说,“比例尺丈量法你不曾听闻么?我已知自己食指的长度,看书 ww.uuknsh 站在蒲神北峰悬崖上,闭上一只眼睛,调整自己手指和眼睛的距离,使食指刚刚好完全覆盖南峰悬崖上松树的长度,又因南北岸松树生长高度大差不差,我大概丈量了南峰松树的高度,便可推导出两岸间的距离。” 要知道,虽然弗洛伊德是青岚部落的首席谋士,却从未研习算术,此时被牛顿这一通讲解,虽然仍未理解比例尺丈量法的全部奥秘,却也听出了此法测量有据可依。弗洛伊德老脸泛红,有些挂不住,也不再反驳。 维谷怕场面尴尬,便插了一句:“顿爷,可这三十余米的距离,又该如何跨越呢?” 牛顿经这么一问,脸上的得意的笑容再也收敛不住,他提高了音量朗声道:“我们可以在北峰山崖上,做一个巨大的秋千,把人荡过去。这其中涉及到钟摆问题、圆周运动问题、抛物线问题,而究其实质则是经典力学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最善于解决的问题,而这些定律正是不才早年发现的定律。” “哦?”公羊博问,“做如此巨大的秋千,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呢,工期几多?” “我只是提供谋略,如果你们采用了,我再仔细计算秋千的高度,摆绳的长度,各个支柱的粗细等细枝末节,至于工程实施,那便需要您说服阿基米德督办了。”牛顿收敛了笑容,“阿基米德这个老顽固不同意我的理念,他有他的说辞,我可不敢苟同。” “哦?他有何见解?”公羊博问。 “你们听他自己说吧!我先回避一下。”牛顿说完,继续啃着苹果,踱着步子出了议事堂。 第18章 山人妙计(1) 公羊博环视了一圈神色凝重的众人:“我们且听其余三位高人有何长策后,再来商议决断吧。” 公羊博对维谷点点头,维谷对着帐外喊:“有请访问学者阿基米德!” 阿基米德右手提着一个小箱子,志在必得的走进了营帐。 阿基米德对维谷慈祥的笑了笑,便对着公羊博朗声说:“见过公羊宗主,我是工程院首席院士阿基米德。” 公羊博和在座的诸位见阿基米德不似牛顿那般颐指气使,便对这位老先生生出几分好感。 “见过阿基米德先生。”公羊博拱手做礼。 “我说三件事。”阿基米德转入正题后,脸上收敛了笑容,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第一件,除魔圣血这项研究价值不大,建议中止;倘若仍要继续,强烈建议增加若干项防范安全措施。” “你这是什么意思!”门捷列夫面有愠色的说。 刚刚牛顿进帐的时候出言不逊,用门捷列夫的兔子做隐喻,已经让门捷列夫十分不快,却不想阿基米德看似和善,却是一句话出口便否认了自己苦心钻研的方略,实在压不住胸中的怒火,喊了出来。 “除魔圣血项目预期达到的理想目标的确很美好,可它实现的难度高,实现手段不明确,更主要的是它潜在风险更高。” “有什么风险?”门捷列夫问。 “门捷列夫将军圈养的兔子和用于实验的毒物均在府邸的后院中。而将军的府邸与城内水源井仅有十数米的距离。若是不慎将毒药投入水井,或是已经中毒的兔子跳入水井,全城人的身体健康便都受到威胁。”阿基米德振振有词的说。 “那好,我会严格看管实验药品,存放点远离水源,围兔子的围栏,我换成一米高的如何?”门捷列夫愤愤的说。 阿基米德皱眉说:“若将军定要坚持研制除魔圣血,那便该有这般措施。” “好,阿基米德先生也是为防患于未然,那另外两条建议呢?”公羊博打着圆场。 “第二件事,牛顿提出的秋千计划,我认为不可行。”阿基米德皱起眉毛说。 众人没再插话,等着阿基米德说下去。刚刚的牛顿虽是言语傲慢,所提的长策却是值得推敲的,大家都很好奇这位外表和善的智者不赞同秋千计划的原因。 “费时费力、难度高、乱军心。”阿基米德说,“牛顿的长策只停留在理论层面,却不考虑实践起来的可能性。利用有限的人力,在三个月之内造出符合设想且运行可靠的巨大秋千几乎无望,这是费时费力的问题。造秋千时,不仅要考虑设备运行的可行性,还需考虑使用时的人工可操纵性。举例来说,如此的秋千,所需要的绳索长约百米,而与普通秋千不同,如此巨大的秋千需要如何荡起来?人在如此大的秋千上荡漾会不会眩晕,一个人荡过去需要多长时间,全牧城的人荡过去需要多长时间?手无缚鸡之力的儿童、妇女、老人怎么过去?这是难度高的问题。” “可这和军心有什么关系?”马卡鲁问。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公羊先生定然比我更明了。”阿基米德望着公羊博,微笑着说。 “先生这一层面确实和老夫想到一处了。”公羊博站起身来,对阿基米德拱一拱手继续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在城池争夺战中,扰乱防守方军心是攻方的上上策,而围师必阙之法却又是最常用的伎俩。” “围师必啥?”马卡鲁问。 “围师必阙出自《孙子兵法》,是指在包围敌人时一定要留出虚缺,以免敌人做困兽犹斗之争。倘若真的奉行了这个秋千计划,姑且不论工程消耗,单是破了我军背水一战的气势,已算得上是重创了,我与阿基米德先生的意见不谋而合,这个劳什子秋千计划,我不赞同。”公羊博说。 “公羊先生明见!”阿基米德拱手说,“是抵抗夜魔,还是中止契约协议遁走别处,是你们青岚部落当下该抉择的问题。可一旦确定要坚持抵御,便不要给自己留意志不坚定的退路。若是诸位决意要守,在下便说这第三条建议。” 阿基米德环视了一圈众人,大家纷纷点头。 “公羊宗主,这第三条建议便在修建主动防御系统。这系统的模型便在我手中的箱子里,只是此系统的奥秘若是提前走露了风声,便难以在实战中发挥效用了。因此,我只能将其说给你一人听。”阿基米德说。 “帐中皆是我手足兄弟,uu看书 .uukanshu.cm 没有信不过的人,你且说吧。”公羊博说。 “我坚持,此方略只能你我知晓,若你不答应,我便不说了。”阿基米德说。 “好,先生请到后堂中一叙。”公羊博说罢,带着阿基米德进了后堂。 前账中的众人却开始激烈的讨论起来了。 “不知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看样子要比那个牛先生靠谱多了。”莫甘娜说。 “我倒是觉得,牛顿的秋千行动未必。”弗洛伊德皱眉说,“留条退路总是好的,若是担心军心气势问题,这个行动可以保密,若真到需要时,再告诉大家便是了。” “老哥哥此言差矣,如此浩瀚的工程,如何守得住秘密。”白起说。 “这阿基米德不看好我的除魔圣血,我不与他计较。不过他说的其他话倒是在理,我也很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维谷,人是你请来的,你知道么?”门捷列夫问。 “我也不清楚。”维谷微笑着作答。 维谷信得过阿基米德,他相信阿基米德所能想到的方略定然是可行且会收获奇效的方略。 众人讨论了一盏茶功夫,公羊博和阿基米德从后帐走了出来,众人停止了讨论,满眼关注的看着两人。 “好!依照先生的方略,明日便动工!”公羊博慨然说道。 阿基米德对公羊博拱拱手,转头拍拍维谷肩膀,便径直走出了议事堂。 “宗主,到底是什么主意啊?”莫甘娜问。 “你会知道的。”公羊博微微一笑,“好了,有请下一位吧!” 第19章 山人妙计(2) 维谷转身对帐外喊:“有请访问学者富兰克林、法拉第。” 片刻过后,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议事堂。 前面的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光亮的额头,油腻的脸庞,身体微微发福,梳着中分的卷发,抱着一摞卷轴走了进来。 后面的小伙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白皙的皮肤、俊俏的脸庞,英挺的鼻梁,清凉的目光,手中抱着一个大木箱。他生得像是皇朝的贵族,就长相而言,与牛顿、阿基米德和富兰克林显然不像是一类人。 富兰克林走路的时候神情淡然,一直盯着公羊博看;而法拉第抱着箱子,环视了一周,最终目光被莫甘娜俏丽的脸颊所吸引,再也移不开。 只见莫甘娜那鲜红的斗篷映红了她干净清瘦的脸颊,鼻梁坚挺、红唇紧抿,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也正看着法拉第。 法拉第抱着大箱子走过莫甘娜身侧,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她看,那毫不加掩饰的倾慕之情,议事堂中的人都看得明白。 法拉第忽觉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倾倒。他倒地前一刻,双手高高抛起木箱。 电光火石间,吕布伸出右手,稳稳地拖住了箱子,而莫甘娜却在他背后揪住了他的后腰带,以防他摔个狗吃屎。 法拉第确认箱子无碍,便回过头来,发现正是这位红衣少女抓住了自己,他咧嘴笑着说:“多谢姑娘!” “不用谢!”莫甘娜松了手,狡黠的笑着说,“刚才给你下绊的也是我。” 看着法拉第困惑的神情,莫甘娜拉下脸说:“走路的时候别看不该看的地方!” 议事堂中的众人听了都憋住笑,怕笑出声来显得太失礼。 “你长得这么美貌,为什么不该看?”法拉利嬉笑着回答着。 众人纷纷大笑,议事堂中原本严肃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哼,这倒是实话。”莫甘娜禁不住夸赞,嘴角扬起微笑。她说话间,目光却望向维谷。 富兰克林把手中抱着的卷轴搁在身旁,笑着对法拉第说:“你小子真讨喜,那便由你来说吧。” “好!”法拉第开心的笑着,弯腰打开了被吕布放在地上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带着摇把的奇怪小箱子,而小箱子之外还用两根线拴着一个无色透明巴掌大小奇怪的球状东西。 众人围了上来,都好奇这是个什么古怪的事物。 “维谷兄弟”法拉第自来熟的喊着,“麻烦你把屋中的窗幔都放下来。” 维谷知他此举必有道理,便照做将议事堂中的窗幔全部拉下。 议事堂中一时变得昏暗,众人相视之下只隐约可见彼此轮廓。 众人看不清法拉第在如何鼓捣那小木箱,只听见呼啦啦啦均匀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在转动。 忽然之间,众人情不自禁的一齐惊呼,只见法拉第摆弄的小木箱陡然亮起了光芒,且随着呼啦啦啦声音变得急促,光芒越来越亮,甚至晃得众人不敢睁眼直视,纷纷转头看向别处,只见整个议事堂一片通明,如同一百支蜡烛一起点燃发出的光辉。 待众人的目光适应了这光亮,再扭回头去看,却发现发光的并不是小木匣,而是小木匣用线拴着的那个圆滚滚的透明事物。而法拉第正快速的摇动着小木匣上面的摇把,而那光芒随着法拉第摇动的速度快慢而明熄跳动着。 法拉第一边摇着,一边抬头望着莫甘娜。正如他期待的那样,莫甘娜俊俏的脸上满是惊讶。他笑着止住了木匣的摇动,光芒也随时熄灭了。 维谷转身又将窗幔全部打开。所有人都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法拉第。 “这光是如何发出来的?”公羊博问。 法拉第微笑着说:“这叫磁光法术,是由这位富兰克林先生研发的,而我只是学习磁光法术之后做出了这个装置,演示给大家看。” 众人再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富兰克林,眼神中都多了一份尊敬。 富兰克林也友善的笑了笑,对着法拉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魔族夜可视物,而我们不能。如若夜魔采取强攻,定然要选在夜间。而夜晚作战,视力上的短板会令我们处于不利地位。”法拉第说,“富兰克林和我所想到的第一条策略便是带领大家赶制多台比我手中之物大上数十倍的装置,使得黑夜之中操纵起来,其光芒可抵得过百千火把,将牧城城墙外百米内的地方都照得分明。” “好!” 几乎是异口同声,议事堂中的众人纷纷喝彩。 不同于刚刚牛顿和阿基米德的献策,法拉第的这条计策深得人心,在场无一人提出异议。 “这第二条策略还是需要用到这磁光法术的,不过这里需要由富兰克林先生对磁光法术的奥秘做一个简单的阐述,他会尽量用简明的话语讲解。”法拉第说到这里,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富兰克林略微欠身对众人行礼,随后他将携带的卷轴展开,挂在墙上。卷轴上,各种图案和符号琳琅满目。 “这磁光法术的奥秘便是通过转动磁铁和金属线圈的相对位置,将这无穷磁力源源不断的输出,作用在这细小的金属丝上,就转化成了光芒。刚才法拉第摇动的手柄,便是让那磁铁旋转。你们也瞧见了,法拉第摇动得越快,这磁力转化为光辉的速度便越快,这光越耀眼。”富兰克林说。 众人纷纷点头,这样的讲述众人能听懂个大概。 “然而,这只是磁力的一种用途。我当下正在研究磁力的第二种用途——惊魂法术。”看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富兰克林显得有些亢奋的继续说着,“我时常在想,这磁力加之于金属丝会发光,可若是加之于人体又会如何呢?” “会如何?人会发光么?”乔戈里问。 “当然不会。uu看书.uukanshuco ”富兰克林说,“我曾尝试过,将金属丝两级握在手中之时转动手柄,仔细感受,手中会有微微发热之感。随后我又拿白鼠做了实验,将金属丝一端放在老鼠口中,另一端系在白鼠尾部,快速的摇动把手,老鼠便会全身痉挛麻痹,过得一刻钟才能缓过神来。对白鼠而言,这便是惊魂之力了。” “可夜魔体魄比我们还要强壮,更别说和老鼠比了,倘若富兰克林先生以手触碰尚且无感,又怎能奈何得了夜魔么?”莫甘娜问。 “这位姑娘说的不错。这小小装置的确奈何不了夜魔,可如若产生磁力的设备足够大,我以为幻化的惊魂之力定然便可以麻痹夜魔。”富兰克林坚定地说,“如果诸位赞同,请调度一些军士随我一起尝试建造惊魂法术的激发设备,能否产生惊魂之力,建成之日便可以得见分晓。”富兰克林说。 “可即便是成了,怕是也用处不大。”公羊博委婉的说,“如何骗得了夜魔双手握着两条金属丝?” “不必!”富兰克林说,“以我推断,如若磁力幻化的能量足够大,我们只需要将一根金属丝悬于牧城城墙之外,若是夜魔攀爬城墙之时伸手触碰到金属丝,便会被惊魂之力击伤,丧失战力。 “若是试验,需多少人力,多久工期?”公羊博问。 富兰克林和法拉第相视一笑。 法拉第接口道:“磁光装置需工匠百人,工期一个月;惊魂法术的实验装置也需工匠百人,工期一月。” “好,就依你们的谋划行事。”公羊博点头说。 第20章 酒逢知己 十月十九午时 牧城上下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白起带着一千军士继续累高牧城三面的城墙,众人将一块块岩石或背或扛,搬运到城墙之上。 三百名军士在阿基米德的指挥下,砍伐搬运了大量的树木,按要求裁成不同尺寸的大小。可即便是这些身体力行的军士,并不知道他们将要完成的是一件什么样的器物。 二百名军士在富兰克林和法拉第的指挥下,修建着施展磁光法术和惊魂法术所需要的的装置。 门捷列夫和弗洛伊德依旧与数百只兔子为伴,尝试着不同药剂的效果…… 而维谷此时坐在牧城南城楼的箭垛旁,一边望着城内热火朝天的开工场面,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着。 “你小子在做什么!” 维谷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他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破布衫的高大军士,怀抱着一块加固城墙用的石块,正低头不满的看着自己。 牧城上下守军三千人,不知晓维谷的军士大有人在。 维谷依旧坐着,仰头笑着对着这位军士说:“我稍微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干活儿。” 维谷说罢,又把头埋在身旁的纸卷中。 “咚”的一声。 维谷吓了一个趔趄。 只见刚刚军士怀中的那块大石头已经落在的维谷的脚边。 维谷心中恼火,刚要发作,却见这大个子军士坐到他身旁,劈手抢过了他身前的纸卷。 “你小心些!”维谷警告说。 这军士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盯着纸卷看了半晌,才问了句:“这是什么鸟东西?” 维谷和这个大个子军士对视了片刻,神色和缓了下来,淡淡的说:“这纸卷上的鬼画符之于我就好比战马之于你一般。” “哦?”大个子士兵来了兴趣,他慎重的把纸卷递还给了维谷,“战马之于我抵得过半条性命了,若如此类比,那刚才是我冒犯了。” “不知者不怪,不打紧。”维谷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大个子士兵。 “不过说来蹊跷,你小子怎么知道我是骑兵?你我又不相识。”大个子士兵问。 “搬运石块,平常士兵都是搬运四十斤左右大小,而大哥你搬运的这石块应该够八十斤了。常人都以为只要臂力大就能搬运重的石块,可事实上把石块搬上城垛一路上坡下坡,更多需要的是腿劲,不是骑马的好手,很难有这样的腿劲。” “放屁,别的军士都搬运五十斤,老子这块少说有一百二十斤。一看你小子便都是捡轻的搬。”大个子军士嘴上虽不干净,脸上却没有丝毫怒色。 “大哥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不是加固城防这队的。”维谷说。 “那你是哪队的?”大个子军士问。 “阿基米德那队的。”维谷答。 “就是修那牢什子天机不可泄露的鸟东西那队的?”大个子士兵一脸的不屑。 “对啊,就是这牢什子天机不可泄露的鸟东西。”维谷学着大个子的语气复述着。 加固城防由白起总领督办,白起是维谷师父,按说维谷自当跟随白起加固城防。可阿基米德对维谷喜爱有加,便与公羊博说情,将维谷调到了他的手下。 “人家都在下面搬木头,伐木头,挖铸坑,炼铁水,搓麻绳,你一个人跑到城垛上望风是啥作用?”大个子士兵问。 维谷眯着眼睛笑着说:“我跟你第一句话便说了,我稍微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干活儿。” 大个子士兵点头笑了笑,“也对,我歇着的时候也会喂喂战马,那你给我讲讲这些鬼画符到底有什么用?” 维谷像是一下子来了精神,“阿基米德先生与我投缘,便给我讲了些老先生自己研究的机构学,又顺带这给我指点了顿爷早年悟出的三定律。而我当下正尝试着通过他教给我的这些法门,再观察兄弟们制造的零散器物,来推演这个牢什子器物到底是做什么的?” “哦?这些能推演出来?”大个子士兵问。 “眼下还没有,不过一定推演得出。”维谷自信的说。 “我可听说那个阿基老头子嘱咐过,天机不可泄露,你这要是推演出来了,算不算是泄露天机?”大个子士兵说。 维谷笑着摇摇头,“他若真怕泄露天机,就不会指点我推演了。他的那一套说辞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这话怎么讲?”大个子士兵问。 “再有两个月便入冬。那时若夜魔大举犯境,牧城岌岌可危。所以眼下尽快制造牢什子东西是当务之急。可兵士有限,你若是阿基米德,要如何说辞才能让众人加快工期去干?”维谷问。 大个子军士摇摇头,皱眉问:“如何?” “那便是不让众人知晓此为何物。如此一来,好奇心驱使,众人皆想知晓牢什子长什么样,便只得卯足了劲儿把它造出来。你想啊,这东西真造出来了,哪儿还会有什么秘密可言?” 大个子士兵拍拍掌,称赞着:“人不可貌相啊!” “您这话什么意思?我这么睿智的才华还不足以匹配我的英俊外表么?”维谷大言不惭的说。 大个子军士朗声大笑。 “午食出灶,开饭了!”远处传来喊声。 城墙上其他忙碌加固的军士都放下了手中的劳作,擦着汗走下城楼,闻着饭味儿去了。 大个子军士从背上解下个酒囊,拔了酒塞说:“小兄弟,你若不急着吃饭,就陪哥哥我喝点儿酒吧。” “我不急着吃饭,但我从不饮酒的。”维谷摇头说。 “如何?从不饮酒,那还是男人么?”大个子军士问。 “没错,我从不饮酒。不过看到漂亮的女子,也会跟丢了魂儿似的朝思暮想,这么看来,我还算是个男人吧!”维谷淡淡的说。 大个子士兵摇头嗤笑,仰脖子灌了一口酒,长吁了口气说,“我向来以为酒品即人品,平日若是遇到不饮酒之人,我绝不会与他多谈半个字。但今天碰到小兄弟你,我破个例。你这个人,有意思。” “大哥,你这个人也很有意思。”维谷说。 “我?我哪里有意思了?”大个子士兵问。 “你为人豁达,性子豪迈,久经战阵拼杀,该是生死别离见得多了,可偏偏却放不下已逝之人。老哥哥,情深不寿啊!” 大个子收敛了笑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左臂上带着的黑纱,又淡淡的问:“你又怎么知道……” “老哥哥,节哀吧。你带着的黑纱毛边翻了,看年头也不止一两年了。而这黑纱正中央绣着一颗白色的月亮,想必是你心爱之人了……” 大个子士兵沉默着,仰脖子咕咚咕咚的灌着酒,那速度比维谷平日饮水还快。 “呼”大个子士兵长吁一口气,两行浊泪流了下来。 “我家娘子身故之时中了剧毒,皮肤溃烂,惨不忍睹。而凶手有三个:夜魔、国法、奸人。若不是魔族犯境,我无暇看护她,我定然不会让她出事;若不是奸人当道坑害忠良,她也不会殒命;若是国法公正严谨、天网恢恢,她更加不会死!” 维谷语塞,他未曾想这大个子士兵会推心置腹的说这些给他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导。 “杀妻之仇,岂有不报之理?灭魔族,杀奸人,匡正国法,才能雪我心头大恨!”大个子士兵的语气近乎咆哮。 维谷沉思了许久,方才缓缓作答:“魔族外患,自当尽力攘除;奸佞小人,却常有逍遥法外;而国法不公允,凭借你我之力怕是难以撼动……” 大个子军士望着维谷,沉声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中所想却是与我一般无二。莫非你也遇到过奸佞小人?也曾被国法坑害?” 维谷自从听闻阿基米德讲了总兵贝尔窃取梅乌奇毕生心血之事,便认定了贝尔是个奸佞小人。 “奸佞小人自然遇到过。”维谷说,“国法不公,却是听人提起的。” “这奸佞小人或许你我都熟识,指名道姓太过尴尬。”大个子士兵说,“只是你说的国法不公却是不公在何处呢?” 维谷皱眉沉吟。 “无妨,若是难以启齿,不提也罢。”大个子军士说。 维谷摇摇头说:“将军对我推心置腹,我对将军自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是此事涉及小弟的儿女情长,说出来怕你笑话。” “你叫我什么?”大个子军士惊呆的问。 “将军啊。你不是阿尔斯楞将军么?”维谷窃笑着说。 这大个子士兵正是阿尔斯楞。八月十八,他率众北上追击撤离的魔族,怎奈连续奔袭十多日,却都没寻到魔族的踪迹,万般沮丧之下他才率众撤离。十月之初,他折返之时途径牧城整顿军马,见牧城中大兴土木、加固城防,uu看书 ww.ukanshu 忙得热火朝天。他便带着雷鸣铁骑的战士也加入进来,把体内积蓄的怨气都发泄在搬运的石头上。这一干,便干了十多日。 “你认得我?”阿尔斯楞满脸诧异的说。 “现在认得了。”维谷咧嘴笑着说。 “你小子真神了,我来猜猜看……”阿尔斯楞酒气上涌,面色开始泛红,他思忖着说,“对了,我说京胡官话,随身带着酒囊,又猜得出我骑战马,这便能判定我是雷鸣铁骑的人。至于如何敢说我就是阿尔斯楞,莫不是凭我这谈吐举止猜出来的?” “倒是没那么神,你虽然脱了战袍,但你别在腰带中腰牌露出了一个楞字。”维谷笑着说。 “哈,你这小子。”阿尔斯楞摇了摇头,“栽了栽了,我肯推心置腹的说心里话,一来觉得你这人和我脾胃,二来是料定你认不得我。” “老哥若是反悔了,莫不是要割了我的舌头,以免我出去乱嚼舌根?”维谷问。 “既然是乱嚼舌根,又有谁会信?那些被我视为眼中钉的阴险小人会信你的说辞?堂堂雷鸣铁骑参领会跑到牧城城头搬砖么?”阿尔斯楞嗤笑着说。 维谷和阿尔斯楞对视之下,都是朗声大笑。 阿尔斯楞重新塞好了自己的腰牌,又晃了晃酒壶,“小子,讲讲你的故事吧,说说这国法不公却是不公在何处。但愿配得上我这壶好酒。” 维谷扭头向北望,目力所及之处正是蒲神山颠的拒魔峰。 追寻回溯的记忆,他大方的讲起了自己从未和人提及的故事。 第21章 曦晓初见(1) ———————— 三年前,我二十四,刚刚晋升为牧城的守望者。每五日轮值一夜站在那蒲神山颠的拒魔峰顶整夜守望。 那是初秋时节,早晚湿寒,在峰顶守望已经需要披着绒斗篷了。守到晨霞漫天,我便搓了搓已经冰凉的双手,跺了跺脚,转身下山。刚攀下拒魔峰,在山腰间便听见一阵幽幽的锣响。我当时吃了一惊,这蒲神山只有天玄渡口下挂着一面锣。 而这天玄渡口是蒲神山南岭北侧渡河口。蒲神山南北两峰被祭牢河隔开,而要从南岭赶往北峰,只能从南峰悬崖上用绳索吊人下去,再划船到祭牢河对岸。 即便是三年前水怪蒲牢还没在祭牢河中出没,若非十万火急,也不会有人从天玄渡口乘船来往南北山峰。且渡口悬崖每日白天才会有军士前来值守,这清晨鸣锣及其罕见。 我一路赶到天玄渡口悬崖边,俯身望去,只见百米之下渡口处停着的小船上,一个黑衣人正不断地敲打着崖下的铜锣。 救人要紧,我不及多想,便麻利的搅动悬崖处的吊梯缆绳,将载人上下天玄渡口的竹吊梯放下。待下面的黑衣人磕磕绊绊地从小船中爬出,稳坐于吊梯之上,又锤了两下铜锣示意,我这才吃力地搅动缆绳,将黑衣人慢慢的吊上来。 这缆绳平日都是两个军士合力搅动,可那日无他人在旁,我单凭一己之力将黑衣人吊上悬崖之时,已然累得脱力。 这黑衣人笨手笨脚的从竹吊梯中爬到悬崖上,身子一摆,又险些跌下悬崖。 我心里一个机灵,赶忙冲前一步拉了一把。 顺势之下,这黑衣人两步趔趄竟然俯身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愣了片刻,只见这人一头乌黑散乱的长发挡住了脸,所披的黑色斗篷泥污斑驳、荆刺点点,显然是在山野丛林间穿梭而过留下的痕迹,可脚上却穿着一双泥水泡过的马靴。 我拨开这黑衣人的头发,发现竟然是个双目紧闭、面容苍白清瘦、嘴唇也失了血色的姑娘。 “姑娘!姑娘醒醒。”我一边呼唤着,一边晃着她的肩膀。 一碰她肩头,我才察觉她一身的衣衫都湿透了,也不知她在这水流湍急的天玄渡口悬崖下等待多久了。 当时我满腹的疑惑,虽说从牧城西城门出去行上百里路程,到祭牢河平坦宽阔的下游渡河需多花费一日的时光,可如若没有十万火急之事,谁又会走这稍有不慎便会喂了河神的天玄渡口?更何况从未听说有人敢夜里在祭牢河中行船,且不说还是个女子。 我见这姑娘没有反应,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这一拍之下,发现她脸颊很烫。 这入秋的早晚本就寒冷,加之她全身都被江水打湿,染了风寒也不稀奇。 在我反复呼唤下,她忽然皱紧了眉毛,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酸水。或许她已无力转头,秽物全都吐到了嘴边。 我不忍心看她这狼狈样子,便拽过她黑色斗篷的一角,把她脸上的秽物抹去。 姑娘一个激灵之下,睁开眼睛,伸手竭力抓紧我的衣襟,声音颤抖着说:“救命!” 她刚说完两个字,又是“噗”的一口吐出秽物。 我见她如此状态,只好把疑虑都先抛在脑后。 我把她抱起,顺势扛在肩头,奔着山下最近的医馆赶去。 “疼!疼!疼!” 没走上两步,她便开始喊疼,奋力挣扎着从我肩头滚落,狼狈地摔在地上。 只见她双手捂着肚子,眉头拧着节,身体不停的颤抖。 “姑娘,疼你也得忍着,你得马上看大夫。”我焦急的说。 我口中这么说,可看她苦楚的样子,心里也替她难受。 “我……我胃好痛,受不了压迫……”姑娘闭着眼睛气息微弱的说。 “好,那我把你打横抱着。”我轻声说。 我右手搂着姑娘的肩膀,左手揽住她的膝弯,横抱着她继续往山下赶。 山路本就不好走,再撗抱着个姑娘,脚下的视线也有些受阻。我每走百十步就要双臂抖一下,把快要从自己怀中坠下的姑娘再抱稳一点儿。 姑娘一直紧闭着双眼,可每每我振臂调整姿势之时,她都会吃痛叫出声来。 我心里也满是愧疚,可我力气有限,也没办法不颠到她。 “我脚上伤很重,求你稳一点儿。”她依然闭着眼,带着哭腔哀求着。 听她这么说,我心中更加的怜惜了,便点头说:“我尽量,快到山脚……” 可我话还没说完,忽然脚下没踩稳,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我怕摔坏了臂弯里的她,便顺势向前奔了几步,本想稳住自己,却不料越奔越快。在山路上抱着个人,若是跑快了想减速慢下来可由不得你。 忽然脚下又是一拌,我直接扑倒在地,而她脱出我的手臂,顺着山坡滚了数米才被一棵树阻了去势。 我当时又是揪心又是自责,也顾不得自己摔伤的轻重,赶忙跑过去,可那时她已经彻底失去知觉了。 等我把她抱到清夙医馆时,她的脉搏已经弱得难以辨识了。 哦,对了。 这清夙医馆的医师名叫花清夙,她原本四海漂泊行医,可前些年见牧城苦寒荒芜,方圆百里也没一家像样的医馆,而青岚部落又是刚刚举族迁入牧城不久,常有病患求医,她便索性在这里定居,便有了这清夙医馆。这花清夙虽是女子,医术却很是实用,所用药材皆是这牧城方圆十几里内采得到的草药,大大小小的病症却大多能祛除。如此医术在牧城这种边陲地界已算得上非常高明了。 我将姑娘抱到医馆的病榻之上,花清夙皱着眉头为她诊脉时,我站在一旁,心里却是万分忐忑。我怕她当真会被我失手摔死了。u看书ww.uuanshu “敢问官爷,这姑娘一身伤是如何弄的?”花医师一边诊脉一边问我。 我也丝毫不隐瞒,把从清晨在拒魔峰守望归来遇见这个姑娘直到失手把她摔出去的经过都说了。 花医师说:“我诊她胃虚至极,是中毒之象;脉象虚浮紊乱,是精力疲乏之状;这体表发热是染了重风寒,看她衣衫褴褛,血污斑驳,该是体表还有多处外伤。” “求大夫救救这姑娘,若不是我下山时失手将她摔出去,她或许人还清醒。”我那时咬着牙,叹着气,那种万分自责的感受现在还能真切的回忆起来。 “这些先不说了,既然不是亲眷,官爷就先行回避吧,我要为她医治了。”花医师说。 其实守望一夜已然疲惫,本该回军营休息,可那时却寸步都不愿离开,于是我便坐在医馆外间等待。 过得一个时辰,才见疲惫的花医师走出病房。 “官爷好心肠,竟然一直等在此间。”她微笑着说。 “如何了?”我急切的问。 “我先为她灌了面汤洗胃,再引导她将胃中面汤吐出,如此反复三次算是祛除了她体内大半的余毒,随后熬了何首乌给她喝下,增她气血,适才她开始发汗,这风寒也会好转。”花医师说。 “如此说来,她便是无碍了?”维谷松了口气问。 “哎,她中毒虽然不深,但耽搁了许久才医治,胃定然要落下病根了,其余内伤倒是没什么了。不过……”花医师迟疑说。 “不过如何?”我追问着。 第22章 曦晓初见(2) “适才为姑娘清理外伤,帮她换了衣服。周身创口都是穿越荆丛的擦碰磕伤,所幸无大碍。可她的马靴我难以脱下,是用剪刀划开的。这姑娘一双脚踝本就有伤,事先已经缠了纱布,可我破开她靴子时,发现她伤口破烂的皮肉与纱布和靴子都粘连在了一处,而创口处又被泥水泡过……”花医师说。 身在军旅之中,平日跌打磕伤虽也是家常便饭,可想象着这个姑娘所遭受的苦痛折磨,我也不免打了个激灵。 “要落下残疾么?”我追问。 “那倒不会,虽说严重,也只是皮外伤,落疤自然少不了。可我不解的是,脚踝擦破皮肉本就蛰痛难忍,可看她这伤势分明是在脚踝磨破之后又行了不知多少路程,这姑娘受了太多苦了。”花医师有些心疼的说。 听到此处,除怜惜之外,之前被我抛在脑后的疑窦又在心中浮现。这天玄渡口,非牧城之人定然不曾听闻,这姑娘能找到天玄渡口,该是本地人才对。可我救下她时,她虽然虚弱至极,可言语间莺声燕语,不似北境的口音。而她破晓时分便赶到了天玄渡口,那定是连夜行船,再加上刚刚花医师的推断,我对她的身世更感扑朔迷离了。 “花医师,我叫维谷,是牧城守望者。我将腰牌留在此处,明日再来,若是这位姑娘没有银两,此间医药的花销,可先记在我账上。” 我嘱咐了这些,便回了军营囫囵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我便又赶到了清夙医馆。一来我心里惦记着她的安危,二来我也好奇这她的身世经历。 经过花医师允许,我轻声走入病房。 病榻之上,姑娘已经悠悠转醒。 花医师已替她擦去了周身的血渍和污秽,换上的素净的衣衫。经过了一夜的修养,她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映出了些许血色。 我这才发觉,她五官精致可人,皮肤白皙,看着格外的惹人怜爱。 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床对面轻声问,“姑娘,你可好些了么?” 她看着我,眼神还有些迷离。 花医师走进病房,将一碗药递给姑娘说:“不认识了么?昨天就是他把你带我这儿来的。” 姑娘接过药,恍然点点头对我说:“谢谢你。” 随后姑娘便又转过头,双眼紧紧盯着碗中的药汤,皱起眉毛,急促的呼吸,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忽的又转头望向花医师懦懦的说:“清夙姐姐,有蜂蜜水么?” 花医师嗤笑着说:“你这小姑娘太可爱了,就这么怕苦么?好,我去拿给你,你先趁热把药喝了。” 我也嗤嗤的笑。 可她似是不悦,嘴唇微撅,瞪了我一眼,又转头皱着眉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药汤,随后她满面狰狞,过了好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而我就坐在床边,痴痴的望着她。 花医师递了一碗蜂蜜水,姑娘一把接过,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我和花医师瞧在眼里,相视一笑。 那姑娘见状,又没好气的对我说:“你笑什么?” 我心里微微一跳,故作波澜不惊的道:“姑娘,你这脾气还不小。” “你昨天差点儿摔死我,我还没跟你计较呢。”她冷声说。 此话一出口,我竟听不出她是真心责备,还是一句玩笑。 花医师摇摇头,起身说:“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我那时莫名的紧张,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尴尬的场面和我梦里的情形一点儿都不一样。 “姑娘,你从哪里来,遇上什么事儿了?怎么去了天玄渡口,那儿太危险了。”我唐突的发问。 那姑娘低下头去,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说:“我们全家都被魔族抓去做了奴隶,爹娘和哥哥们都被害死了,只有我趁机跑了出来,这一路上也没敢停下。早听闻爹娘说逃到牧城就安全了,便一路南下,翻过了碾子山北峰,到渡河口时,已是深夜。可不曾想我敲了好久铜锣,上面竟没人接应。” “姑娘,这天玄渡口只有白天才有军士值守。”我说。 “我只听闻有这么个渡口,却不知道这些。那时天已漆黑,除了湍流的江水,听不到别的声音,我也不敢一直敲铜锣,怕黑暗之中吸引来其他的动物,便只得在悬崖下的小船中等待天明。这江水雾气太重,熬了没有大半夜,衣服便都湿透了。我挨了一晚上冻,到破晓时分已近乎失去知觉,万幸最后敲几下铜锣被你听见了,不然我可能真的挨不住了。”她轻声说。 “原来如此,可听花医师说,你有中毒之相,是怎么回事儿?”维谷问。 姑娘眉头一皱:“我一路上饥饿之时便胡乱找一些野果子野蘑菇吃,便吃坏了肚子,至于到底是哪个果子有毒,我就无从知晓了。”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还有什么要审问的?”姑娘淡淡的问,语气显得有些虚弱。 “没有没有,姑娘你别误会,我就是关心一下。”我赶忙解释说。 “我听清夙姐姐说,你是牧城的守望者。”她说。 “是,我叫维谷。姑娘怎么称呼?”我问。 她忽然眉头紧蹙,低声喘息着,双手捂着肚子,一副难受的样子。 我赶忙唤来花医师,便又出门回避了。 这次在外间等了没多一阵,花医师便出来了。 她对我轻声说:“官爷放心,小姑娘没有大碍。” 我舒了一口气,想再进屋瞧瞧,可花医师依然微笑着挡在我身前,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说:“小姑娘还说了,她身子不舒服,面容也憔悴,和官爷相见有些难堪,官爷还是不要见了吧。” 我听到难堪二字,忽觉心中悸动,客套两句便匆匆告辞了。 那时我心中暗想:“若是姑娘对我无意,怎会觉得害羞难堪呢?” 一念及此,我便喜笑颜开。 从那以后,她的容貌便整夜出现在我的梦里,魂牵梦绕。我常梦见这个姑娘医好了伤势,她面颊红润,身姿婀娜,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而我与她携手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那几日我坐立不安,盼着赶快多过些时日,盼着姑娘好一些了,再去看她。 我料定她对我有意,所以也不愿表现得过于心急,煎熬着足足等了七日才又去了清夙医馆。 “花医师,她可痊愈了?”我进了医馆便问。 花医师正在前院铺晒草药,听得此言诧异的抬起头。 “呦,u看书 .uukanshu.m 官爷,您来了。”她礼貌的笑着说。 “她怎么样了?”我继续问。 花医师见我穿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短衫,人也收拾的很精神,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 她叹了口气说:“哎,官爷,要让您失望了。那姑娘医好了伤,已经离开了。” 我听闻此言心中无比失落,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问道:“那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走的,去哪儿她没说。”花医师说。 我难掩失落之意,低声问了句:“花医师,这疗伤的费用记在我这儿吧,一共多少钱两?” “她已经结过了,她还让我给你道一声谢。”花医师说。 我点点头,怅然的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花医师,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花医师笑着摇摇头说:“官爷,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她不愿意说,你又何必苦苦追问呢?” 那时我这才明白,上次见面花清夙所说的“姑娘觉得难堪”原来并不代表对自己有意。 ———————————————————————— 阿尔斯楞一直没有打断维谷的讲述,只是自顾自的边听边饮着酒。 维谷见阿尔斯楞一直不发言,摇摇头说:“将军见笑了,我这絮絮叨叨的都是些儿女情长,还没讲到国法有失公允。” “继续啊,别卖官司。”阿尔斯楞晃了晃酒壶说,“酒壶里的酒还有一半,所以但愿你的故事只讲到了一半。” “好,那我继续。”维谷笑了笑继续着他的故事。 第23章 莓林邂逅(1) ———————————————————————— 自那以后,我便渐渐的把那姑娘放下,将对她的思念沉在心底最深处。平日里倒也不是朝思暮想得死去活来,只是偶尔谈及情爱,内心便会莫名伤感。可是伤感又有何用,我连她姓名、居所,身世都不晓得。 转眼过了三年,到了盛夏。 那日我照例在拒魔峰顶守望,当霞光跳脱出云海之时,我心中不知怎的便联想出了三年前的初秋。 从天玄渡口救起那姑娘时,霞光也是这般的跳脱出来。 你没当过守望者,或许没有我这般感触。我当了三年守望者,轮值守望看日出总计有二百天,其实每一天日出云海的景象都略有差异,虽说都很美,但美的景致又各有不同。 那天日出云海的景象与我印象中三年前初遇她时一般。触景伤情,我便没由来的想去天玄渡口边瞧一瞧,睹物思人。 从拒魔峰到天玄渡口,要穿过蒲神山南岭山腰间的莓林,这莓林想必将军定有耳闻,总兵大人每次托你给漕运史司捎带的野樱莓多数产自这莓林。 要说野樱莓大多都生长在更靠北的荒莽之地,可自前些年开始,魔族势力猖獗、活动频繁,许多冒险前往北境采摘野樱莓的人都是有去无回。野樱莓的市价便开始疯长,甚至皇宫内的供应都时有不足。于是圣尊便颁了条法令,将这莓林圈为了皇朝御用果林,严禁民众私自采摘。偶有亡命之徒利欲熏心,私自入山采摘的,一经发现轻则杖刑、重则处死。 是以为了避嫌,平日里也罕有人在莓林中驻足。可那日我在莓林中穿行间,却一眼望见个人影在樱莓树下徘徊。 我心中狐疑,便快步朝那人走去。 那人或许是做贼心虚,听见了我的脚步声扭头就跑。 我身为守望者,在这山间纵跃的本事怕是没几个人能赶得上,所以轻轻松松便追上了那人。 那人也心知跑不过我,便不再逃,转身站定了望着我。 我这故事讲得自然是没什么悬念,但你不知,当我与她重逢之时,心尖都为之一颤。 她虽只穿着一身粗麻短衫,头发挽起用布带扎着,可那清秀的面容,如水的明眸都扣动着我的心弦。 时隔三年,她的面容竟比我记忆中还要美。 她对我笑了笑,用手缕着鬓角的发丝,神态间颇有些不自然。 便在对她的思念之情即将溢于言表之际,我心中忽又一沉。她若不是心中有鬼,又怎么会听见脚步声便落荒而逃?念及此处,三年前对她身世之谜的疑窦也一并涌上心头。 “抱歉,三年前不辞而别,是我太过失礼,该当面跟你道一声谢。” 我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开口。面对自己朝思暮想之人,我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讲,可她种种可疑的举动,我又如何能自欺欺人的忽视? “你跑什么?”我冷冷的问,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朝思暮想了三年的情爱也没能撼动国法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一个女孩子家,这大山里面有人尾行,当然要跑了,我怎么知道来的不是坏人?”她的回答却是底气十足,半分心虚的样子都没有。 我一面在内心感叹这个姑娘不简单,一面也在期盼着这一切疑虑都是自己的妄加猜测,期盼这姑娘清清白白的没做什么有违法度的营生。 “那你在这莓林里做什么?”我继续冰冷的问。 “那你跟踪我做什么?”她不卑不亢的反问。 “我在问你,你最好如实回答我。”我说。 “哼,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怀疑我偷野樱莓是吧?”她迎着我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我,没,偷!”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继续问。 “你不相信我,是么?”她似乎有些生气的反问回来。 我的确不相信她,但我内心里又祈祷着自己错怪了她。 “我确实不相信你,你若是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我便不会放你离开。”我说。 她叹息了一口气,低下头柔声对我说:“你若是肯相信我,我便能拿你当朋友,可若是你信不过我,今后我们朋友也没得做。” 听她这么说,我心中又是一阵悸动。 可我依然不松口:“我愿意拿你当朋友,你若是能证明自己清白,证明你没犯法,我会求你原谅我错怪你。” “哼,那我们便不是朋友了。”她也冷漠的说。 “你若是主动将所偷的野樱莓交出来,坦白一切事情缘由,我一定为你争取一个宽大处理。”我说。 “我都说了,我没偷野樱莓!”姑娘话语依旧不卑不亢。 “那你来此间做什么,你想隐瞒什么?”我问。 “我只是来散心而已。”她皱眉说。 “胡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说话的口音不似牧城的乡音,三年前你又是如何得知天玄渡口位置?你说你到天玄渡口之前穿过了蒲神山的北峰,可你又怎么会穿着马靴在山上跑?还有你脚踝上的伤,花医师说你是马镫不合脚,长途奔波所导致,这一切的种种,你都没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我将心中疑问一股脑的问出。 “不可理喻!” 她扔下四个字,扭头便走。 我三步抢到了她身前,伸手拦住了她的路。 “姑娘对不起,不洗清你自身的嫌疑,你不能走。”我说。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和缓了语气对我说:“你是守望者,我跑不过你。可刑讯逼供也不是守望者份内的职责,你为什么要追问我的隐私,我又凭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呢?” “匡正国法是每个臣民的义务,更何况我还是守望者。姑娘,我没有对你刑讯逼供,只是审问。”我纠正道。 “我都说了我没偷野樱莓,你还想栽赃我么?”她语气颇为不悦。 “可如果你不解释清楚,那我便只能请姑娘和我走一趟了。”我说。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声音中有些惊慌。 “去军营,找个女将搜搜你身上藏没藏野樱莓。”我说。 她低下头犹豫了片刻,忽而又抬起头说:“可是我真的没偷野樱莓,如果我解释给你听,你依旧不信,是不是还要把我扭送到军营搜身?” “所以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很难相信你。”我说。 姑娘无奈之下摇摇头说:“那好,我跟你解释。” 她退了两步,双手背后,倚靠着一棵樱莓树站定。 “我其实,心情不好,便想着来山上散散心。”她慢条斯理的说。 我听她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便警觉起来,上前一步一把扯开她背在身后的手臂。 “啊!” 她惊叫一声,一个开了口的锦囊掉在地上。 我低头抢过掉在地上的锦囊,再抬眼看她时,却见她眼中满是惊慌的神色。 虽说我也不愿相信她偷采了野樱莓,但是国法大于天,我当着她的面,狠心的把锦囊里的东西倒在手心里。 出乎我的意料,倒在手中的是零零落落的灌木枝丫,uu看书.uukanshu.om 却不是野樱莓。 我心中狂喜,我当然愿相信是自己冤枉了她。 “我都说了,没有野樱莓,把锦囊还给我!再来缠着我,我便要你好看!”她神色惶惶的说着,劈手就要抢过我手中的锦囊。 我将锦囊握在掌中,心中不免又开始警觉。 “这是什么?”我问。 “我已自证清白,你再拦着我,便是骚扰了。”她气息紊乱的说。 “你说清楚这是什么,我便原物奉还放你走。”我说。 “女孩子家的东西,你羞不羞?”她没好气的说。 “你若不说,那便还是跟我走一趟,到军营中找人瞧个明白,再放你走。”我说。 “我家养的兔子就爱吃这个,这都是我在莓林里捡的,怕被小人瞧见栽赃我是采野樱莓,这才不愿说的。”她没好气的说。 “姑娘这话若是刚见面时对我说,或许还能被你骗过去,可眼下,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了,跟我去军营吧。” 我说罢,不再犹豫,将灌木枝丫倒回锦囊收好,左手扣住她的手腕,便硬拉着她下山。 那一刻我已经断定她是图谋不轨的歹人,心中失落至极,暗想三年来自己竟对一个品行不端之人朝思暮想,真是大大的可笑。 她被我硬生生拖着走了几步,忽然哀求着说:“我说我说,你别拉我了。” 我此时对她失望以及,不再听她花言巧语,一声不吭的继续拖着她。 她执拗不过,便直接坐倒在地上,失声啜泣着说:“这是樱莓树的枝丫!” 第24章 莓林邂逅(2) 我听她终于开口讲真话,又是梨花带雨的哭起来,心中一软,便松了手,准备听她解释。 等了片刻,却见她的泪珠点点滴滴落下。 她低声说:“我的命是你救回来了,大不了今天还给你便是了。这是野樱莓树的枝丫,我上山来便是为了采集它。我发誓我说的这句是实话。我没有骗你,我没有偷野樱莓,虽然皇朝立了法度不让采摘莓子,可没说不让采枝丫。” 我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 我犹记得那年颁布禁止采摘野樱莓的同时,还颁布过另一条法令,禁的是移花接木妖术。 那移花接木妖术说的是将一种植被的枝丫接种在另一种植被上的妖术,会长出害人的毒物。 “你……,移花接木可是死罪,你一个姑娘,干嘛要做这种勾当?”我寒声问。 她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仰着头毫不示弱的与我四目相对,大滴的泪珠滚滚而下,那委屈而倔强的眼神,深深地触动了我。 “勾当?移花接木为什么是死罪?那你觉得我采这些枝丫图的是什么?”她问。 “难道不是为了种出鱼目混珠的野樱莓到暗处交易卖掉?”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已开始猜测她或许另有隐情了。 她惨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穿的麻布短衫给我看:“三年前你救过我性命,那时我穿的可不是这个,若是为了钱财,我一个爱美的姑娘家,现在会穿成这样么?” “那为的是什么呢?”我问。 “野樱莓不但可以吃、可以酿酒、也可以入药,祛除炎症。这牧城穷山恶水的,你们戍边的战士和百姓若是生了病,那些名贵的药材一来价格高昂,二来资源稀缺紧俏,而这野樱莓本来可以作为祛除炎症的大好廉价药材,可自从立了这样一条法度之后,这药便没了来源。圣尊只为了皇宫里繁莹的浆果中多出这么一种,便颁布法令断了北境许多贫苦百姓的活路。你知道牧城周边十里八村,有多少百姓因为医不起病而死么?又有谁在乎这些卑贱的性命呢?是,我偷了野樱莓的枝丫,妄想用移花接木的勾当多做些廉价的药材,救活这些可怜的贫苦百姓。你若是觉得,我十恶不赦、罪该万死,那便押我回军营,我无话可说。”她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睁大眼睛瞪着我。 她的这一席话让我震惊万分,她承认了自己冒犯国法的事实,可我却没有了理直气壮押她回军营的底气。 我愣怔了片刻,问道:“这,若是这样的话,你为何不将因果原由呈送给圣尊,让他更改法条呢?还有,这移花接木之法不是只能结出毒果吗?又怎么能入药呢?” “哼,你妄为青岚部落的族人,却跟着皇朝沆瀣一气。在你心中,皇朝的法条公允么?”她问。 “青岚部落本就附庸于皇朝,若是皇朝不公允,我们又怎么会签署契约,前来协助据守牧城,抵御魔族?”我说。 “那是你处世单纯,不懂得人心险恶。我从前也如同你一般单纯善良,可经历的事儿多了你就会明白,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心中如何的阴险歹毒你永远也察觉不出。”她说,“那我问你,你可知道解决夜魔外患的最有效策略是什么?” “我们牧城的守军上下齐心协力,便是在抵御夜魔外患。姑娘难道有什么别的见解么?”我问。 “你们?你们只是鸡肋的摆设罢了,魔族唯一忌惮的便是雷鸣铁骑。”她说。 我心中有气,说:“姑娘,你这话说得太瞧不起人了!雷鸣铁骑固然厉害,可我们苦苦守卫牧城……” “对不住,我没有诋毁的意思。那我这样说吧,想根除魔族外患的不二法门便是扩充雷鸣铁骑编制,从八百骑扩充到八千骑,北境八城每城一千骑一起举兵北上,一举清灭魔族部落,斩草除根。”她说。 我摇头说:“姑娘说笑了,雷鸣铁骑装备精良,所耗费军资钱饷也是巨大的。想扩编十倍,即便是富庶的皇朝举全国之力怕是也承担不起。” 姑娘嗤笑着摇头说:“可怜你们消息闭塞。雷鸣铁骑常年驻军于临都城,光是临都城的税款便足以养活雷鸣铁骑的八百战士了,堂堂皇朝从南到北近百座城池,虽不是各个像临都城这般富庶,但承担八千雷鸣铁骑的军饷开支还是绰绰有余的。” 姑娘的这些言辞令我耳目一新。加入牧城戍边这些年,所有皇朝的事儿都是由总兵贝大人向我们讲述的。公羊宗主只想我们反复强调驻守牧城的铁律军规,师父白起也只教授秦剑技击。我绝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能说出这么多的国事,且听起来并非胡言乱语。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你可能不知,这雷鸣铁骑最强的力量来自于雷鸣法杖。而这雷鸣法杖的制作过程却是极其复杂,每年也只能造出大约百条,而随着战士征战,这雷鸣法杖也常常有损耗,是故这扩编的瓶颈或许是在这法杖的供给上。”我说。 “这个你说对了一半。雷鸣法杖制作虽然复杂,可若是扩大人力物力规模去制造,便可多了数倍产能。究其根本原因便是圣尊严格限制着雷鸣法杖的制作技艺,让知悉这项技艺之法的人全部收监控制在皇城院落内。”她说。 “哦?姑娘你连着都听闻过?”我感叹着。 “所以呀,你难道没想过,只要圣尊想扩充雷鸣铁骑的军营,便可以扩编。”她继续说。 “这……,或许圣尊还有其他的难言之隐。”我皱眉思索着。 “当然。”她嗤笑着说,“圣尊并不真的希望北境永久太平,他想要的只是个平衡。”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圣尊治国用的韬略是制衡之术,任何事情不论好坏,只要是危及到了他的皇权那便是万万做不得的。”她说。 “制衡之术?”我问。 “没错。若是真的扩编了八千人,雷鸣铁骑一举成功的消除了北境之患,那么佣兵八千骑的骁骑参领便成了圣尊眼中新的北境之患。”她苦笑着说。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实在是想不到这个当年被我救下的柔弱可怜姑娘,竟然会讲出这样一番话。 我从未听过似她这样的言论,即便是公羊宗主、师父白起和牧城的其余参将平日对皇朝有诸多牢骚,却也未提讲过什么制衡之术。 “所以说他颁布了那么些道貌岸然的法令,也都是为了他自己受益。野樱莓供货源头稀缺,而圣尊爱吃野樱莓,是以他为了保证自己餐桌上的果实丰盈便颁令下来,从此其他人偷食偷采栽野樱莓便成了罪过。而移花接木……” 她说到这里,忽然啜泣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目而出。 “而移花接木产出的果子有毒更是子虚乌有!”她说到此处,哭得痛彻心扉。 “移花接木的果子无毒?可当年圣尊却差点儿被这毒果害得伤了龙体啊。”我疑惑地问。 她缓缓止住了哭泣,一把抹去了泪水,缓缓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我说:“能告诉你的,我都说了。你信我么?” 她这一瞪之下,我心中又开始乱跳。 在青岚部落中,我也不是一个愿被刻板军规束缚的人,听了她的一番言辞,我从心底里已开始相信她,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惨然一笑,对我说:“我是个弱女子,跑不过你,打不过你,还被你救过性命,放不放过我看你怎么决定。若是你就当没见过我,我对你心怀感激。若是,若是你执意要抓我回去……” 她说到这儿,忽而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继续说:“我宁愿自尽死在这里,也不愿意被你捉给牧城的狗官摆布。” 我左右为难间,她手中的剪刀已经逐渐扎破了脖颈细嫩的肌肤,殷红的血珠流淌而下。 我惊慌的说:“你别伤害自己,都可以商量……” 她并没有放下剪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冷静想了想,说:“你也听我一言。我们青岚部落每年要将足数的野樱莓托雷鸣铁骑的骁骑参领转送给北境漕运史司,再由漕运史司进贡给皇朝,才能维系我们戍边守军的军需津贴,若是都让你偷采了枝丫去,我们全牧城的战士和雷鸣铁骑的骁骑参领都要受牵连……” “这个你且放心,我采摘多少心中自有分寸。”她忽而鼻子一酸说,“况且阿尔斯楞将军的妻子曾于我有恩,我定然不会恩将仇报。” 听到此处,我点点头,决意不再为难她。 她缓缓放下剪刀,点点头说:“维谷,谢谢你!” 我未曾想,时隔三年,她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心中欢喜,不免又担忧的说:“还有姑娘,这移花接木之术眼下毕竟是杀头之罪。放眼整个浆果部落,怕是再不会有第二个像我这般对军规法条看得如此变通之人。盼你今后别再冒险,若是今日拦下你的换做别人,你刚刚的那番说辞怕是不会管用的。” “谢谢你,我会多加小心。”她微笑说,但口气中却不容商榷。 “对了姑娘。”我忽而想起一事,低头憨笑着问,“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她低头抹去了脖颈的血珠,苦笑着说:“你不需知我的名字。我做的事随时有被杀头的风险,跟我走得近会牵连你的。你还是青岚部落的守望者,若是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也不该跟我再有往来。” 听着她的话,我皱紧了眉头。我不想她再以身犯险,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你放心,若有一日东窗事发,我绝不会牵连你。”她微笑着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实在是担心姑娘。”我摇头说。 她收起了剪刀,向我一伸手:“可以把锦囊还给我了么?” 我心中一酸,把锦囊递还给她。 她接过锦囊,作揖说了声谢谢,转头便走。 “姑娘……”我喊住她,“我……,再怎么说,我也算救过你性命,你却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么?三年前我在清夙医馆瞧了你两次,uu看书 uukansh.om 后来怕打扰你休息,隔了一周才第三次拜访,可你却不辞而别……,今天莓林邂逅,能让我知道你的名字么?” 她背着身,沉默良久。 “我叫雪鸢。” 说罢,她便继续往山下走去。 一次都没有回头。 ———————————————————————— 维谷讲完了故事,阿尔斯楞也一口气喝光了瓶中的酒。 “你小子胆大包天,这种违法杀头的事儿你也敢讲给我听,就不怕我治你的罪?”阿尔斯楞沉声问。 “将军信得过维谷,维谷也信得过将军。”维谷说。 阿尔斯楞仰望着天空,神情怅然。 “好故事,配得上我这一壶酒。”阿尔斯楞叹息说。 “将军,你认得雪鸢么?”维谷问。 阿尔斯楞沉默了良久,幽幽的说:“我为何会认得?” “她说您夫人曾对她有恩。”维谷说。 阿尔斯楞依旧仰头看天,两行清泪隐隐滑落。 “我家娘子心肠善良,受过她恩惠之人众多,我自然不会全都认识。”他感慨说。 “原来将军不认得……”维谷低下头,神情似乎有些失落。 “明月……”阿尔斯楞轻抚臂上的黑纱说,“此次出征又落了个空,却不想一来一回已过了两个月,我该回你坟前陪陪你了。” 阿尔斯楞说罢,站起身来。 他也不看向维谷,朗声说:“你叫维谷,我记住了,后会有期。” 第25章 幻音再起(1) 腊月十二小寒 北方的雪来得猛,此时的牧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牧城的总兵贝尔,带着他麾下的二十位亲兵,满腹牢骚的骑马上路。 这大雪天里,他本该温一壶小酒,宅在牧城的总兵府中惬意的小酌,却怎奈他清晨拟用通灵法阵传讯向临都城索取冬日御寒军资时,察觉出连接两地之间的通灵索中断了。 两地之间的通灵索千里长,检修中断之处,颇耗费人力。可身为总兵,职责所在,若是不及时将中断的通灵索修缮,是要担罪责的。 贝尔带着亲兵冒雪骑马前行,心中说不出的气恼。他一路上唉声叹气,感慨自己时运不济。 贝尔早年在皇朝工部任职,机缘巧合,遇到一天赋异禀的怪人前来工部毛遂自荐。那人唤做梅乌奇,声称愿以玄妙的本领换取工部的官职。工部的其他执事都当那梅乌奇是个疯子,未曾予以理会。贝尔却留了心思,将那梅乌奇请到家中,让他展示玄妙的本领。那梅乌奇也毫无戒备之心,将那高深莫测的千里传音之术详细的讲述给贝尔听,又在贝尔的诱骗之下,将那千里传音术的模型留在了贝尔府中。贝尔赏给他二十两银子,骗他回去等候消息,随后却将这千里传音术占为己有,向圣尊献计献策,于是便成就了连接牧城与临都城之间的通灵法阵。贝尔也凭此功劳,由工部的执事,一跃升为牧城的总兵。 三年之前,若非八月十五中秋夜魔族兵犯牧城之时,他却身在临都城袁府中为袁隆吉庆贺生辰,职责有失,此时他该是已经调回皇朝工部,接管尚书一职了。 这牧城苦寒,虽然奉金官职比在工部任职时高一些,却生活清苦乏味。且近几年中,连接牧城和临都通灵法阵的通灵索已中断过两次,每次修缮都要他亲自前往。 今日更是倒了霉运,这通灵索中段之时,偏偏赶上大雪封路,贝尔心中叫苦不迭,却又不得不去。 二十人的马队,出了牧城南门,缓缓前行,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入夜,风雪止息。牧城东西南三面城楼上的瞭望灯在大型磁光装置的转动下亮起,将城外百米之内的雪地照得通透。 莫甘娜披着大红色的棉斗篷在城墙上巡防,即便是如今有了磁光的照耀,她也不敢松懈怠慢。 “娜娜!” 一声轻轻的呼喊传入莫甘娜耳中。 她定住脚步,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说:“你别这么叫我!跟你说多少次了?” 追来的人是法拉第。 他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正傻笑着站在莫甘娜身旁。 “你找我什么事儿?”莫甘娜蹙眉问他。 法拉第挠挠头说:“那些大男人太欺负人了,这小寒的节气,他们聚在宗主府中一起吃饺子,让你一个弱女子来城楼上巡防。” “你说我是弱女子?我打你好看呀?”莫甘娜假装生气的说。 “娜娜你别这么凶嘛,我知道你其实很善良……”法拉第嬉笑着说。 “你再说我真打你了,我还要巡防呢,没事儿你别老缠着我行嘛?”莫甘娜有些不悦的说。 法拉第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他挠了挠头,说:“娜娜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一定是饿坏了,肚子里有气。这不,我来给你送一屉饺子。” 莫甘娜心中一暖,语气也稍稍软了下来,“我得赶着巡防,没法坐下来吃饺子。” “没关系,没关系,我跟在你旁边抱着篮子,你一边走一边吃。”法拉第笑着说。 莫甘娜噗嗤一笑,说:“这么体贴,那我谢谢你哦!” 法拉第笑得眯起了眼睛,他打开篮子上罩着的防风布,让莫甘娜伸手抓。 莫甘娜抓了个饺子塞在了嘴里,还热乎着。 感动之余,她不禁神情怅然,心想:“若是维谷对自己能有法拉第的十分之一,自己便此生无憾了。” …… 前日闲暇时,她瞧见维谷呆坐在城楼箭垛旁,手中握着一条锦囊,失神的望向拒魔峰。她便上前夺过锦囊,想看看是什么。 若是以往,她劈手夺过维谷的东西,维谷从不会有任何反应,可前日维谷的举动却是大大的反常。 他反手便从她手中夺回了锦囊,瞪了她一眼,随后戒备的揣到怀中。 “呦?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呀?都不敢给我看。”她那时问。 维谷若无其事的说:“这是阿尔斯楞将军托斥候从临都城给我捎来的一件礼物。” “咦?大男人之间送礼物?维谷哥,你们不会有龙阳之好吧?”莫甘娜故作惊吓的问。 “将军和我一见如故,便送了我一件首饰。他说待我终成眷属之际,把这个送给有情人。”维谷说。 莫甘娜心中一酸,又强做欢笑说:“那你紧张什么,还不是早晚都要给我……” “你休想碰它一下。”维谷语气冰冷的说。 莫甘娜心中委屈,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你就连骗骗我都不成么?你哪怕不回答我这句也成呀,你就一定要伤我伤得这么无情么?军中这么苦,你就不能让我活得有些念想?”莫甘娜委屈的哭着说。 维谷叹了口气说:“小娜,你已列身参将了,又生得俊俏,对你心怀爱慕之人定然少不了,何必非要跟我执拗呢?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都已任职参将,而我还是守望者,你总得找个不输于你的男子才行。若是你觉得同样身为参将,他们的武艺差你太多,你也可以考虑其他人呀。我觉得科学院的访问学者法拉第就不错。这短短两个月时间,三座大型磁光装置拔地而起。只需三十人同时转动,所发出的光便可照亮牧城城墙外百米内的地面。如此经天纬地之才,换我是女子,定然倾慕得紧。” 莫甘娜听到此处,负气说:“没错,他可胜过你太多了。他不仅人生得俊俏,脾气也比你好,而且对我更是好得不得了,等我哪天与他携手,你莫要后悔!” …… 看着莫甘娜只吃了一个饺子便开始驻足失神,两滴泪水在她眼窝中打转,法拉第吃了一惊。 “娜娜,娜娜你怎么哭啦?我给你送饺子,你不用这么感动呀!”法拉第惊慌的说。 莫甘娜听见法拉第的声音,才从回忆中晃过神来,轻轻呸了一口,抹去了泪花,继续沿着城墙巡防。 法拉第一边递着饺子,一边看着莫甘娜傻笑。 忽而听闻一阵咕噜咕噜声。 莫甘娜寻声回望法拉第,却见他尴尬的笑着。 莫甘娜一愣,低声问道:“别告诉我,你还没吃呢?” 法拉第笑得眯起了眼睛说:“嘿嘿,我不饿。” 莫甘娜又多了一分感动:“你怎么那么傻呀,干嘛自己饿肚子,单单喂我吃?你吃饱了再来给我送不是一样嘛?” “不一样,不一样。冬天外界气温低,饺子刚出锅虽然热乎,可是饺子自身的比热容不算很大,由于热饺子和外界的温差大,靠空气对流所产生的热传导速率很高……”法拉第说到这儿忽然见到莫甘娜一双大眼睛又在瞪自己,他吓得咽了口唾沫整理整理语言重新说:“因为天儿太冷了,饺子凉的快,我想让你吃热乎的。” 莫甘娜又瞪了他片刻,忽而噗嗤的笑出声来。可她笑着笑着,却又笑出眼泪。 “娜娜,娜娜,你怎么又哭了?”法拉第问。 “你真讨厌!”莫甘娜轻声说。 “我哪里不对?是我给你惹哭了么?”法拉第说。 “女孩子最怕被感动了。”莫甘娜抽泣了一下,止住泪水,又破涕而笑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明明满腹的经论才学,连那个趾高气扬的牛顿都认可你的学识,又在一个月内便造出了如此巨大的磁光装置,为牧城的夜间城防带来了光亮。你是牧城的大恩人,是了不起的学者,你应该端起架子高高在上才是,怎么这么谦虚,还被我这般欺负……我何德何能让你这么费心。” “嘿嘿,因为喜欢你呀。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是谦卑的。uu看书ww.uknshu.om ”法拉第语气轻快的说。 “可我却没那般喜欢你。虽然知道你才华横溢,配个神仙姐姐都绰绰有余,可我不知好歹,每日还给你使眼色,欺负你。” 法拉第笑着摇头说:“这有什么,这都是我心甘情愿呀。我这个人就喜欢难的东西。在我看来,爱情比电磁学还要难上千倍万倍,所以我得不到你的爱也很正常呀?我钻研电磁学的前九年都没有摸到磁光法术的半点儿规律,我追求你才多久,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个结果呢?” 莫甘娜语气变得温柔,又似充满愧疚:“你那什么电磁学,在我看来太难懂,但我觉得这个跟爱情不一样。爱情这个东西,有付出未必就一定有回报的。” “付出的又不是你,你跟着紧张什么?”法拉第嘿嘿笑着说。 莫甘娜听闻此言,像极了自己对维谷的态度。是呀,与维谷相比,法拉第哪里都好,可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喜欢呢? “那你随便吧,我不管你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感情的付出都是期待有回报的,求而不得那滋味很苦的。”莫甘娜说到这儿却也不忍心再打击法拉第,她话音一转,“那你听我话,饺子咱俩一人一半,我是女孩子家,你给我带了两屉饺子,你当我是猪嘛?” “不是不是!这不一样。你是最棒的参将,你体力一定特别好。体力越好的人,身体的基础代谢率越高,相同时间内需要消耗的热量便越大,因此需要补充……”法拉第说到这儿,看见莫甘娜又气又笑的瞪着自己,他话音一转,说,“啊,我吃,我吃!” 第26章 幻音再起(2) 两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在东西南三侧的城墙上巡防了两圈,已过得两个时辰。 “快到午夜了,你还不困吗?”莫甘娜微笑着问。 “只要你不嫌我烦,不赶我走,让我陪多久我都乐意。你这一巡防就是一整夜,你才辛苦。”法拉第说。 “这是我份内的职责。”法拉第说。 “有娜娜来巡防,全城的人都可以睡安稳觉了。”法拉第微笑着说。 “哎,说到此处,你对牧城的城防有信心吗?”莫甘娜问。 “我只知道,大家每多忙碌一天,我对牧城城防的信心便多一分。”法拉第收敛了嬉笑的神态说,“你看,就拿最基础的城墙加固来说,两个月的时间里,在白起的督导及全体战士的共同努力下,牧城的城墙由原先的六米加高至当下的八米。城门也由原先的单层对开大门外,又加上了由吊索升降的闸门。这一个多月来,阿基米德督建的主动防御系统也在东西南三面城墙之上各安装了十台,我的三座大型磁光装置也已经建好了,再过一两天,我这惊魂法术的磁力装置也会造好,到时候我将惊魂丝悬挂在城墙之外,便又多了一分胜算。那位门捷列夫将军的除魔圣血方略,虽然眼下一时还没有眉目,只是每天毒死几只兔子,可说不定真研制成功了,便会是质的飞跃了。” “你说得好有道理!”莫甘娜有些欣赏的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从门捷列夫那儿借了多少只兔子?” “前前后后一共二十四只。我怕大型的磁力惊魂装置惊魂之力太大会将人重伤,所以便一直拿兔子做实验。”法拉第说。 “都被你变成烤兔子了!”莫甘娜称赞说。 法拉第笑得眯起了眼睛:“哈哈,这个门捷列夫将军真小气,不肯多借我兔子不说,还冤枉我多拿了他的兔子。” 法拉第收敛了笑容,又叹了口气说:“哎,只是牛顿走得有点儿可惜,他若是肯留下来,定然也会为牧城城防做出贡献。” “哼,那个牛顿心比天高,眼看你和富兰克林的方略被采纳,阿基米德的方略也被采纳,单单是他的秋千计划被摒弃,便负气离开了,真是小心眼。”莫甘娜说。 “其实……,其实那日阿基米德反对秋千计划,我则不然。我倒是认为多留条后路没什么不好。可那时我不想点评出来影响你们自己的判断,便什么都没说。”法拉第说。 “可留了退路,守城的军心便未必会稳,且秋千计划工程量大又难以建造,你不觉得么?”莫甘娜问。 “确实不易,也有弊端。但你可曾想过,就如今日下了大雪,总兵贝尔发现通灵索断了,便带队冒着雪去沿线检查通灵索了。他的通灵法阵全靠通灵索才能运转,可这通灵索一断,便不能瞬间传讯至临都城雷鸣铁骑营中,而沿途检修通灵索的断点,少则三日,多则十天。若是这几日夜魔犯境,那我们岂不是要比原定死守三日的战略多出了三至十日的额外防守期限了?”法拉第说。 听闻此言,莫甘娜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你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愿贝大人快快修好通灵索,免得夜长梦多。” 两人说到这里,一时沉默。 莫甘娜瞭望着城外白茫茫的雪地,回忆起了上次夜魔围城时的那两场惨烈厮杀。 她眼睁睁的目睹文丑和颜良先后赴死,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始终没有消散。 想到此处,她不免驻足回头向南望,望向那被白雪覆盖了的城下沙场。 她又闭上眼睛,颜良和睚眦对峙的景象依然栩栩如生的刻画在她的脑海里,这记忆并没有褪色,而仿佛是随着她的自责而变得越发清晰。 莫甘娜不敢再想,她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却见法拉第也学着她的样子闭紧了双眼。 莫甘娜苦笑着摇头,法拉第没经历过夜魔围城,也无法体会莫甘娜心中的自责。 “继续走吧,你别学我。”莫甘娜淡淡的说。 法拉第猛地睁开眼睛,也跟着长叹一口气,说:“好可怕!” 莫甘娜苦笑着摇摇头说:“你这又是在说什么。” “我学你的样子闭上眼睛,看着这城下的沙场,便仿佛感觉到了战场的恐怖和肃杀。” 莫甘娜轻哼一声:“你有没亲历过战争,又怎会想象得出战场的样子呢?” 法拉第却依然盯着城下望:“想象得出。来这城头上闭上眼睛便能感觉到战场。不似我先前以为的那种千军万马烽火连天,而是萧索的沙场上,孤胆拼杀的血腥与凄凉。” 莫甘娜听了法拉第的话,后脊梁冷汗直冒。 法拉第自然没见过睚眦和颜良决斗的现场,可他所想象出来的画面却又与莫甘娜刚才闭眼时回忆出的画面一样。 “你,你再仔细说说?”莫甘娜声音有些颤抖。 法拉第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说:“两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对视,可气氛却又异常的紧张,仿佛分分秒秒时间的流逝都让我方的将士处境每况愈下。不……,我方的将士挨不过那对视气氛的恐怖,崩溃了。敌将随着低沉的琴音一步一步的走向我方一蹶不振的将士。” 莫甘娜听到这里,赶忙也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也浮现出同样的画面,就如同法拉第叙述的那般,睚眦随着琴音的节奏一步一步走向颜良。 “啊!” 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个人惊叫了一声。 两人惶恐对望,只听法拉第也有些忐忑的说:“我,我想象到敌将一剑刺穿了我方将士的喉咙,不免叫出声来。” 莫甘娜惊得倒退两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想象的画面和我想象的画面一模一样,而且这也不是想象,这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场景,三个月前,颜良将军便是这般被魔将睚眦刺杀在城下。” 法拉第见莫甘娜也慌了神,反而镇定下来,他轻声安慰着:“娜娜不怕,娜娜不怕!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的,一切的灵异现象都是有原因的。许多现象诡异无常,只是我们尚未探索到此间的奥秘罢了。” “可,可我们的想象一模一样,这你怎么解释?”莫甘娜依然心慌。 “当人们受到同样或者相似的外部刺激时,便有可能会产生相似的感觉。” “都这时候了,你说人话。”莫甘娜哭笑不得的说。 “便是说,我们看见同样的事物,受到相同的视觉冲击感受,或者听到相同的声音,闻到相同的气味。” 莫甘娜使劲摇头:“怎么可能?就算我们都望向这同一片城下的沙场,可刚刚我们都闭上了眼睛啊,怎么会同时惊叫一声?” 法拉第皱眉思索,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莫非?莫非刚才的古琴声不是我想象出来的,莫非你也听到古琴声了?” 莫甘娜又是一个激灵,她只顾回忆,却没有留意什么琴声。可听了法拉第这番话,她回忆刚才自己闭眼的时候倒似乎真的想象出了与睚眦颜良决斗时相衬的悲壮古琴声。 莫甘娜深吸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 法拉第见状也跟着闭上眼睛。uu看书 .uukanhu.co 黑暗中,莫甘娜仿佛真的能听见古琴若有若无的弦响,随着琴音她竟然想象出了颜良绝望的身影仿佛在看向自己。 莫甘娜打了一个寒战,睁开眼睛,却发觉自己竟然下意识的扭动了脖子,正朝着与东城墙北侧尽头接连的蒲神山崖望去。 她赶忙扭头去看法拉第,只见他仍然闭着眼睛,而他的头也望向了同样的地方。 莫甘娜赶忙晃了晃法拉第。 法拉第睁开眼睛,见自己扭动了脖子也是一惊。 “你?你刚刚闭眼睛的时候,有意识到自己扭头了么?”莫甘娜问。 法拉第摇摇头,他忐忑的说:“看来,真的是声音的问题。” “嘘!”莫甘娜打断了法拉第,她脑海中隐约有一件要紧的事儿此情此景下终于跳脱了出来。 “我知道了,我好像知道了!”莫甘娜紧张的说。 “娜娜你知道什么了?”法拉第赶忙问。 莫甘娜皱眉说:“刚才你我听见的那个声音里的形象,是一位已故的将军。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悠远,你说是不是越在意这位将军的人,越容易察觉这个声音呢?” “有,有这个可能……”法拉第说,“只是这已经深夜了,其他的人大多应该睡了。” “这或许便能解释,为何三个月之前……法拉第,没时间了,我有要紧事儿先走一步,拜托你以最快的速度去找老谋士弗洛伊德,告诉他速速前往小雅的宅子中找我!” 莫甘娜说罢,飞身一个纵跃,便从八米高的城墙跳下,向着城中奔去。 第27章 幻音再起(3) 法拉第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也能察觉到事态的紧张。他丢下手中的食盒,快步下了城楼。他借了匹马,问清了谋士弗洛伊德的住处,便一路在马背上颠簸着赶去了。 到了弗洛伊德的住处,法拉第也顾不上什么学者风范,跳下马背便奔过去急促的扣门。 只听一个困顿的声音喊着:“来了,来了!” 不多时,弗洛伊德打着哈欠,拉开了院落的大门。 “弗洛伊德前辈,法拉第深夜拜访,冒犯了。”法拉第急促的说。 “何事如此惊慌?”弗洛伊德问。 “我刚才跟莫甘娜巡防,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古琴声,我们闭上眼睛,脑海中居然出现了相同的画面,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自己一个人跃下城墙,叮嘱我叫上你去小雅的宅子。” 弗洛伊德本是睡眼惺忪,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人也立刻清醒了起来。 “啊,老夫方才也梦到了颜良将军,这难道是……”弗洛伊德倒吸一口凉气,赶忙说:“快,我们走。” 弗洛伊德年岁已高,骑不动高头大马,他披了件斗篷,骑上了自家的毛驴便和法拉第一路向着小雅的宅子赶去。 “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法拉第问。 “这个小雅,三个月前夜魔围城时出过一次怪事,她无缘无故的夜里被城外的夜魔擒住,可她自己却丝毫不记得是如何被擒下的。当日我推论或许是她犯了突发的梦游症。”弗洛伊德一边赶着毛驴,一边作答。 “梦游症我听说过,是人睡觉后假醒,可以无意识的走动、甚至说话,随后再次沉睡,等真正醒来之时却不记得假醒时的举动。”法拉第说。 “没错,我本以为她是患了梦游症,虽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却未做它想。可如今看来,这却是……却是传说中的幻音化梦术!”弗洛伊德说。 “幻音化梦?这个我不曾听过。”法拉第皱眉说。 “老夫浸淫梦术多年,对这幻音化梦也只听过传说,未证其真伪,可听闻你适才所言,这便是真的了。”弗洛伊德说。 “那,那是怎么样的梦术?”法拉第问。 弗洛伊德说:“幻音化梦是举世无双的幻术,施展起来也是极难。传说需要两个心意相通各怀技艺之人联合施展。一个是幻音师,另一个是化梦师。这幻音师需要有高山流水的琴技,可达幻音成画的境界。” “那是什么境界?”法拉第问。 “寻常的琴音,不同的人听闻后会有不同的见解,心中也会联想到不同的事物。可若是把琴弹到极致,便如你方才感受那般,但凡听到琴声之人,脑海中幻化出的便都是分毫不差的画面!”弗洛伊德感叹着说。 “天呐,原来刚才我们听到的便是这幻音师的琴声!”法拉第惊叹。 “相距遥远,古琴悠悠本弱不可闻,可若是人已熟睡,闭了双目,这听觉便反而强了一分。”弗洛伊德继续说。 “难怪,刚刚我和莫甘娜睁眼的时候倒是没什么,闭眼了便会脑海中浮现那样的场景!”法拉第感慨道。 弗洛伊德点头说:“不错,这便是幻音师的技艺。而这化梦师却更加厉害,他在沉睡之时,灵魂可以走入他人的梦境。” “走入他人梦境?”法拉第吃惊不已。 弗洛伊德说:“不错,就好比每个人做梦都会梦见一幅画面,而幻梦师便能够走进你梦中的画面,且醒来之时,他梦中的记忆不会丢失分毫,只不过此时他只能看见你梦境的样子,却无法与你对话。” “听起来好可怕!”法拉第皱眉说。 “若是单独一个幻音师或是单独一个化梦师都还不可怕,怕的便是幻音师和化梦师心有灵犀,那便可施展幻音化梦了。”弗洛伊德沉声说。 “此话怎讲?”法拉第问。 “这首先需要化梦师沉睡,进入他人的梦境;随后化梦师醒来,将那人梦境的画面描述给幻音师,随后化梦师再次沉睡;而幻音师则根据化梦师适才的描述进行弹奏,用琴声幻化出一个相似的梦境,而化梦师则会在梦中将受术者的梦与幻音师幻化的梦结合起来,而这时才是真正的幻音化梦术。此时的受术者会睁开眼睛进入梦游状态,而幻音师可以通过琴音的变更来改变梦中的场景,而化梦师会将进入梦游状态中的受术者逐渐诱导着召唤到自己身边。当受术者在梦游状态下走到化梦师身边时,化梦师便可用强大的意念力与受术者对话。当幻音化梦结束时,受术者会晕倒,再次进入沉睡状态,等他再醒来时便对梦游的实情一概记不清了。且施展这个法术时化梦师需要沉睡,而抚琴的幻音师却需要清醒,这便需要两人胸背相贴,化梦师双腕脉搏需要紧贴幻音师双耳。幻音师通过化梦师的心跳与脉搏来与化梦师的梦境相契合。” 从弗洛伊德的府邸到小雅的宅子并不远,两人说话间便到了小雅的住所。只见小雅宅院的大门敞开着,房中却空无一人。 “没人……”法拉第沉声说。 弗洛伊德迟疑间闭上了双眼,法拉第见状也将双眼闭上。 片刻后,当法拉第睁开眼睛,却见自己和弗洛伊德都转身面向了东北方,正是牧城东墙北侧与蒲神山峭壁接连的方位。 “莫甘娜轻功卓绝,该比我们先赶到这里,若是当时小雅还还在房中,她也必会在此等候,可若是她赶到时小雅已不在房中,以她的急性子也必定不会在此等待。”弗洛伊德推断说。 “那怎么成,她一个人乱闯太危险了!”法拉第立刻慌了神。 “你快去叫上两个今晚没喝醉,武艺精湛的参将,我去通知公羊宗主。此事不宜动作太大,要想将计就计需要见机行事,以免惊扰敌人。”弗洛伊德说。 法拉第虽然担心莫甘娜安危,可冷静想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单枪匹马前去也帮不上分毫,也只好照做了。 两人出了小雅的院落,便兵分两路去叫人。 今日的晚宴,众参将都喝了不少。法拉第只叫了滴酒不沾的维谷和只饮了三杯的白起,三人骑着快马飞一般的向着牧城东北城墙奔去。 三人一路骑着快马商议行事策略,尚未想出权宜之计之时已到了东城墙下,弃马刚奔上城楼,便听闻东城门处一片喧哗。u看书 .uukanshu 三人快步奔了过去,见几名军士围在一处箭垛向下张望着。 循着守城军士的目光向外望,借着磁光的照耀,东城门外百步远的雪地上一个人影,步履蹒跚的向着城门走来。 “是娜娜!”法拉第望见那人披着红色斗篷,他惊叫着,几乎失声。 不待城门打开,白起和维谷各自扯了条绳子纵身跃下城楼。两人在没过大腿的积雪中艰难的穿行,费了好大劲儿才迎上来人。只见那披着红色斗篷、腹部隆起,惊恐万分的却不是莫甘娜,而是颜良的遗孀小雅。 见白起和维谷迎向自己,小雅涕泪满面的说:“我没事儿,你们不用管我,快去救莫甘娜,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法拉第这时才从出得城门,他分辨出眼前的红衣女人不是小娜,也顾不得学者风范,大喊道:“你怎么穿着娜娜的斗篷,你把她怎么了?” “莫甘娜人在哪儿?”白起抢着问小雅。 小雅转身,伸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蒲神山与东城墙交接的悬崖峭壁。 众人望去,在磁光映着雪地的光芒中,恰见一个黑点儿从悬崖上落下,栽在城角的雪窝中。 这大雪过后,除了城门的官道积雪被简单清理外,广袤大地皑皑的白雪被风吹卷堆积在城墙下足有四米高,众人又是狼狈地在雪中穿行,用了一刻钟才找到方才落在雪窝中的身影。 这坠落在雪窝中的人,正是莫甘娜。 她仅穿着的白色贴身棉衣已被血水浸透,周身伤口涌出的鲜血已在雪窝中凝成了殷红的冰疙瘩。 第28章 孤影奕梦(1) 从午夜时分到日出鸡鸣,花清夙足足忙了三个时辰,才将病榻上的莫甘娜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她反复查验了莫甘娜缝合的多处伤口不再有血渗出,这才松了一口气。 医馆的外间,公羊博、白起、维谷、法拉第和弗洛伊德围着小雅盘问着,她却是止不住的摇头。 “诸位,老夫已然讲过,小雅定然是中了幻音化梦术无疑。中此术之人即便是脱离了法术的控制,也难回忆起这前前后后的经历。”弗洛伊德解析着。 “对不起……,我只记得莫甘娜舍命救了我这一闪念,至于如何救的,我又是如何从山上下来的……,我统统不记得了……”小雅一边哭着一边说。 花医师打开了莫甘娜病榻的房门走出来,众人一哄围了上来。 “诸位放心,命已保住了,歇息一段时间便能醒来。”花医师说。 几乎异口同声,所有人都呼出一口气。 “她好幸运,身上的八条伤口虽然都很深,但都不致命。本来她失血过多有性命之危,可所幸摔进了雪窝,周身伤口逢冰雪冻结,反而保了性命。”花医师说。 法拉第双手握紧了拳头,他万分懊恼的说:“我怎么能不拦着她!我当时怎么就不拦着她!” “小娜怎么了!”一个人影飞一般冲进医馆。 来人是吕布。 吕布酒气尚未全消,但神志已然清醒。 他见众人都围在这里,便问:“小娜呢?她到底怎么了?今晨我被貂蝉唤醒,说是昨夜小娜出事儿了,怎么不把我叫醒呢!” 众人刚待把莫甘娜的伤情告知吕布,便听一个气息疲惫却依然倔强的声音喊着:“师父我没事儿,大家都进来!” 众人闻声,一股脑的挤进了莫甘娜的病房。 “哎呀,姑娘你别动!”花清夙抢到众人前面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的莫甘娜按住,令她躺回床上,“你别用力,你的创口方才止住,若一用力,伤口又会崩开!” “不重要……”莫甘娜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她努力扭头看向床边围着的一群人,硬撑着一口气说,“听我说,此次通灵索断并非意外,乃是夜魔的伎俩。” 众人听了此言,都是大吃一惊。 “小娜,你如何得知?”吕布问。 “这是我拼了性命换回来的消息,先别问其他,决定一下。”莫甘娜费力的喘了两口气继续说,“总兵贝尔昨天一早出了牧城,此时不知是否已落入夜魔的魔爪。还要不要出去营救你们定夺,还有城防戒备需即刻增派人手,夜魔大军怕是快来了。” 莫甘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来,姑娘喝了这碗何首乌,你若是硬要说话,便先把这汤药喝了。”花医师递着汤药说。 莫甘娜应了一声,勉强抬起头,强自吞咽着药汤。 “宗主,怎么办?”白起问。 “贝总兵只带了几个亲信随从,若真是夜魔设计埋伏,怕是难有命活。”公羊博说。 自从听闻阿基米德说起贝尔盗用梅乌奇心血之事,维谷便打心底唾弃这个卑劣小人。 卑劣小人遭难本该是罪有应得,可如今得知贝尔怕是有去无回,维谷竟依然心中不忍。 “毕竟是几十条人命。或许他们尚且活着也未可知,可若我们置之不顾,便当真会害死他们。”维谷说。 “若去救人,便中了夜魔围尸打援之计。不能为了几个死人让更多的人跟着送死,去不得。”吕布冷声说。 公羊博、弗洛伊德和白起都阴沉着脸,艰难的点头。 “可如此一来,通灵索便一直断着,这通灵法阵便无法施展。别说三日,就是夜魔围城一个月,临都城的雷鸣铁骑兵也不会赶来,到时候不更是死路一条?”法拉第问。 法拉第的话令在场众人醍醐灌顶。 “法拉第说得在理,夜魔一旦围城,倘若没了通灵法阵,我们便只能守到城破身死了。”吕布沉声道,“我马背上的功夫强过你们,如若决定要去救援贝尔,只能是我去。” “去不得。”白起摇头说,“魔军若是断了通灵索,必然会在断点处设下埋伏,你吕布武艺再高,又能敌得过夜魔大军的伏击么?” “难道便没有活路了么?”弗洛伊德疑惑的自言自语。 “有!最不济还有一招,现下我便骑马出城报信,不求追上贝大人,也不求修什么通灵索,我绕一条夜魔不可能伏击的远路直奔临都城报信。若是夜魔断了通灵索,想必不日便会进攻牧城了。”维谷一边说着脚下已经后退着步子准备走,就等公羊博点一下头了。 “这倒是个主意!”公羊博点头说,“速去!” 维谷听罢点头答应,又转身对着师父白起拱手告辞。 “小心,平安回来!”白起重重地拍了拍维谷的肩头说。 维谷心中一暖,点头回应着。 维谷踏出房门前转身回望了一眼小娜,在法拉第胸前轻轻锤了一下,便大步离开了。 莫甘娜目送着维谷走出房门,口中默念着:“维谷哥,当心……” 众人目送维谷离开,又转头来看莫甘娜。 此时一碗何首乌的药力有了些许作用,莫甘娜苍白的脸上稍稍显出了一丝血色。她稍作喘息,便开始轻声讲述。 ———————————— 昨夜我与法拉第分别后,便去了小雅家。可那时她房门大开,已然不在家中,我怕她出事儿,来不及与你们汇合,便一个人先追出去了。虽然我不知夜魔到底用的何种妖法,但我清楚小雅定然是朝着城东北角的方向去,uu看书.uukansh便一路展开身法追了过去。 离牧城东北墙角还有一里地远时,我才将小娜追上。我见小雅步态虚浮呆滞,便猜想小雅三月前的那次情形定然也与此无甚差别。眼见小雅在我前面百步远神情恍惚的行走,我却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拦。一来,我不晓得阻拦她会不会反倒对她的生命产生危害,二来,若是当时便阻拦,定会破了敌明我暗的大好局势。是以我将计就计,尾行蛰伏在她身后。小雅走到东城墙北角蒲神山崖之下时,一个鬼魅的身影从蒲神山顶飘然而下。 ———————————— “从蒲神山峰飘下,是夜魔?”众人皆是难以置信。 “若是夜魔有这般缥缈纵跃的轻功,那牧城众军士两个月来苦苦加固累高的城墙便也毫无意义了。”白起颓然说。 “诸位也莫要如此惊慌,也并非所有夜魔都有这般本事,你们且听我继续讲。” 莫甘娜喘息了几口气,继续讲来。 ———————————— 那个身形鬼魅的夜魔用绳索将小雅反绑在自己背上,随后他借着东侧城墙与蒲神山崖形成的犄角攀岩而上,爬上了蒲神山峰。我叹服他的功力,虽说这般悬崖青岚部落中的守望者也都攀爬得上,但是背着小雅这般的孕妇攀爬怕是便没人能做到了。 我捏了一把汗,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尾行着攀爬而上。 ———————————— “难道攀上了拒魔峰?昨晚当值的守望者是谁?”吕布问。 “昨晚当值的是马卡鲁。”白起作答。 第29章 孤影奕梦(2) “不是拒魔峰。以拒魔峰的陡峭险峻,他背着孕妇也定然攀不上的。他去了蒲神山南岭山腰上的莓林。”莫甘娜缓了一口气继续说。 ———————————— 我追随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追到了莓林深处,终于找到了气盛的源头。在月光的映衬下,只见一个樱莓树下,铺着一张熊皮毯子,一位身披貂绒的女子坐在熊皮毯上抚着琴弦,而她背后有一夜魔以古怪的姿势抱着她。 那琴声及其古怪,我明明看着她手指拨弄,却听不到半点琴声,可当我闭上眼睛,若有若无的弦音便幽幽传入耳中,脑海中也幻化出了颜良将军萧索的身影。 我稳住心神,调节气息,趁着那个身形鬼魅的夜魔背着小雅与抚琴人汇合之际,我施展轻功,绕行到了抚琴女子身后十步远的另一颗樱莓树后暗中观察。 那个身形鬼魅的夜魔解了下了绑在背后的小雅,便默默退到一旁。 小雅被松绑后,低着头魔怔的站在了抚琴人的面前,一动不动。 过了不多时只听小雅自言自语说:“我已经将阿良当年刨长沟埋通灵索的事说与你们听了,也将雷鸣铁骑三日奔袭应援的详情都说给你听了,求求你别再折磨阿良了,放过我们吧……” 听到这里,我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小雅像是在梦游,可她又明明字斟句酌的说着话,可她面前的女子旁若无人的抚着琴,而抚琴女子身后的夜魔依然一动不动的用古怪的姿势抱着她。而那个身形鬼魅的夜魔栽歪着身子斜靠在一旁樱莓树下瞧热闹,这场面及其怪异,可却历历在目的发生在我眼前。 小雅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求求你,别折磨阿良,我说,我全都说。这夜间灯火通明的奥秘叫磁光法术,可在夜间放出光芒,不过除此之外,倒也没见其他新奇事物……,哦?没了通灵索便断了通灵法阵,牧城想将军情告知临都城那便十分困难了……,阿良你忍着,我扶你回城,这就去找大夫为你治伤。” 听到这里,我猜到了七八分事情的经过,当下心中盘算,以夜魔的阴险歹毒,从小雅口中套出秘密后绝不会放小雅安全的回去,而若是小雅有性命危险,我定然要设法营救,且每多耽搁一阵,被夜魔套出的军情便会多一分,是以晚出手不如早出手,先发制人。 我从腰间抽出魅影,咬在口中,又悄声解下斗篷,趁着小雅口中哀求的档口,凌空攀上樱莓树枝干,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随后又把魅影反手扣在右掌中,待小雅再次张口说话时,以她的声音为掩盖,足下发力,一个箭步扶摇一般飘到了抚琴女子和从背后环抱她的夜魔身后,我左手轻扣住抚琴女子的喉咙,右掌中的匕首抵在环抱她的夜魔的后颈处,一招之内,我制住他们两个。 那个身形鬼魅的夜魔也不简单,他足下轻轻一点,便飘到了小雅身侧,手中三叉钢爪抵在小雅的喉咙上,那身法丝毫不比我慢。 此时小雅尚未清醒,虽然双目睁着却恍然无神,被夜魔手中的钢爪扣住喉咙也没有半分反应。可令我更为吃惊的却是我制住的这两人。 那抚琴女子并无丝毫惊慌,她手中抚琴的节奏竟然丝毫不乱。 “呦,是个妞!好身手啊,我竟然没察觉到,失算了失算了!”那个身形鬼魅的夜魔以小雅为质戏谑着说,“报个名讳吧,没想到牧城也有这号人物。” 当年若不是我错译了弗洛伊德的梦境,或许颜良将军也不会被睚眦所杀,我对小雅心中始终有愧,是以我暗下决心,即便是搭上这条命,我也要把小雅救下来。 我冷冷地说:“我手里两条命,你手里有一条,咱们公平交换。你先放了你手中的孕妇,待孕妇走远了,我便也放一个人。随后我带着另一个人一齐下山,你若不放心,可以跟着。待到山脚下,我再放另一个。” 那身形鬼魅的夜魔没有作答,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的耐心可不多,你要是不放那个孕妇,我便先随便杀一个。”我逼迫着他。 “姑娘别冲动。” 说话的竟然是抚琴的女子,她声音平静如水,这般的镇定令我惊奇。 “姑娘不懂,我和夫君正在合力施展法术,此时不论夫君或我任何一人殒命,这法术便永远解不开,这位孕妇便会永久沉睡在这术中,再也不会醒来。不饮不食,七日之内必死无疑。”她一边说着话,手中抚琴的节奏也丝毫不乱,“容我变幻弦外之音的旋律,慢慢消解此术,让她二人苏醒过来,你且不要冲动。” 我此时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我不晓得他们法术的玄机,又是孤身一人控制他们两个,同时还要提防那个身形鬼魅的夜魔。 “姑娘,你也听到了,咱们急不来。”那个身形鬼魅的夜魔也是沉稳异常,“互相留个名讳吧,既然都是使阴招的行家,往后硬碰硬打照面的机会是不会有的,日后不论是谁杀了谁,也好歹知道个姓名。我叫嘲风,是伍尔夫麾下三将军。” “莫甘娜,牧城参将。” 我冷冰冰的回答,可心中却压力颇大。魔尊座下二将军睚眦那般的难缠,这三将军嘲风自然也不会好对付。 “啊!好冷!”小雅忽然喊了一声,她左手抱肩,右手抱住隆起的腹部,“你们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她终于清醒过来。 此时抚琴女子也收回了抚琴的双手,可从背后抱住她的夜魔却依旧一动不动的抱着她。 我当时又绷紧了一分神经,抵在这夜魔后颈上的魅影刀刃移动到他右颈动脉处,只要他稍一动作便可一刀结果了他。 “小雅别怕,我是莫甘娜,你先不要问怎么回事儿,我身后十步远的樱莓树下有一件棉布斗篷,你赶快披上它下山逃回牧城。我知道你有身孕摸黑下山危险,可若是你此时不下山便是死路一条。”我一边说着,一边用膝盖顶了一下身旁昏迷状夜魔的后背说,“你别装睡,给我老实点儿。” 小雅刚要迈步,却被身旁的嘲风扣住肩膀说,“莫甘娜,你当真不地道啊,既然是一对一的交换人质,你好歹先还一个给我啊。” “这位姑娘,并不是他装睡,他是施术者,要先于受术者进入梦境,也要晚于受术者醒来,大概还要过上一炷香时间方可。”抚琴女子声音不大不小的说。 可是随后,她却又压低了声音对我窃声说:“姑娘,救救我,我是被夜魔抓来弹琴的,你先放了这个夜魔吧,假意以我为人质,把我也救出去吧……” 我当时脑中一片混乱,分不清这女子说话的真假。借着月光的照耀,我瞧她身形该是个富庶人家的小姐,绝非魔族异类,若是她所言非虚,这的确是个一举两得的办法。可若是她与魔族沆瀣,这却又是一个狠辣的险招。 若是我手中的夜魔假寐,被我放了出去,我便要单枪匹马面对两个夜魔,若是这个女子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也必死无疑;或是两个夜魔一个对付我,一个把小雅再抓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别着急,我自有办法。”我小声对抚琴女子说。 形势不明,我便模棱两可的应付了她一句,转而大声对嘲风说:“女人不为难女人。嘲风,女人换女人,公平吧?” 嘲风嘿嘿一笑,推开了小雅。 我松开左手,放开了抚琴女子。 抚琴女子并不急于跑路,她优雅的转过身来对我作揖答谢,可她背对着嘲风时,月光下我分明瞧得见她对我皱眉使了个眼色,口型微动,似乎责备我不信任她。 抚琴女子抱起古琴,不紧不慢地走到嘲风身后,而小雅则瑟瑟发抖的走到我身后,捡起了棉袍披在身上。 “小娜,那你怎么办?”小雅声音中带着关心和不安。 “你越早离开,便对我越有利。”我冷静的说。 我也不会回头瞧她,只听得她踏雪而行的声音渐渐地远了。 等了已有一炷香的时间,可我手中的夜魔仍然纹丝不动,我便越发的觉得他在假寐,可多僵持一分,小雅安全的希望便多一分,是以我并未急于决策,只是脑中飞快的盘算着。uu看书ww.ukanshu 若是抚琴女子真的与魔族异类为伍也不怕,我料定她不懂武艺,我一刀宰了身边的夜魔,便是与嘲风一对一的较量了。 “女侠……”抚琴女子站在嘲风背后,声音略带一丝请求,“我求求你,你以手中的夜魔为质,可别伤了他性命。他虽然身为夜魔,却与我有了夫妻之实,我不忍心看着他死。” “嫂子,你最好少说两句。”嘲风的语气比这小寒的天气还要阴冷。他对抚琴女子的声音中丝毫没有弟弟对嫂子的敬重之意。 我正思忖着抚琴女子有何言外之意时,却听嘲风发出一声沉闷呻吟,只见抚琴女子猛地后退数步,和嘲风隔开了距离。 嘲风喉咙中低声嘶吼着:“臭女人!”。 他转过头,身形委顿的朝着抚琴女子扑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看得我一时没晃过神来。 我扣紧手中的人质,以防他趁乱中挣脱。所幸我刀下的夜魔一直纹丝未动,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假寐。 月光下看不分明,似是嘲风被抚琴女子从背后一刀刺中,伤得很深,可却也未刺中要害,否则任他如何了得,若是背心被刺穿,也会暴毙当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重伤之下,嘲讽也是六七步便追上了抚琴女子,我手中扣着人质,离得也远,并未做任何举措。可这女子福大命大,她那时已跑到莓林的陡坡边,脚下一绊栽倒在地,可重伤之下的嘲风却收势不住,惨叫一声便从那里坠落了山崖,黑夜里,他的惨叫声倒是听得分明。 第30章 孤影奕梦(3) 形势瞬间逆转,此时我手中挟持着不知名的夜魔,而所面对的只剩下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我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口中开始略微疲惫的喘息。要知道,光是对峙时绷紧神经也是及其消耗体力的。 那女子从陡坡边爬起,缓步向我走来。 我仍然保持着戒备,扣着夜魔望着她。 她对我做了个揖,“女侠,我杀了嘲风,能换我夫君一条性命么?” “你说的话似乎不太能令我信服,刚刚窃声窃语让我以你为质、带你逃离此地的是你,现在说让我放了这个夜魔的人也是你。”我说。 “并不矛盾。我是被夜魔抓来的,自然想逃离夜魔,而我夫君虽然身为夜魔,却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之处。夫君手无缚鸡之力,他罪不该死。”女子语音恳切的说。 “你的举止实在是可疑,我从未见过哪个寻常女子会如你这般处乱不惊,刚刚我一击之下制住你夫妻二人命脉之时,你抚琴的节奏竟然丝毫未乱。”我警惕的说。 “女侠若是知道伍尔夫如何选拔幻音师,便不会觉得有什么惊奇的了。”女子说。 “哦?说来听听!”我说。 “这要从幻音化梦术说起。”抚琴女子语气和缓,“我和夫君刚刚合力施展的术便叫做幻音化梦术。需要二人合力施展。这抚琴的叫做幻音师,而操控受术者梦境的叫做化梦师。这幻音师是后天训练出来的,而化梦师则需要天赋异禀,这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我夫君生来便有化梦的天赋,被伍尔夫发觉了,从此他便没有了人身自由。” “你是说,伍尔夫强迫你夫君做化梦师?”我诧异的问。 “没错,夫君没有选择的权力,凡是被伍尔夫统领的夜魔要么从命,要么去死。伍尔夫的手腕狠辣,是以他的命令夫君只能听从。”抚琴女子说。 “依你所言,这些夜魔通通都是伍尔夫的棋子?”我问。 “也不尽然,像睚眦和嘲风便是与伍尔夫沆瀣一气,志趣相投,而我夫君则是迫不得已了。”她叹息说。 “等一下,如此说来,我刀下的这位在伍尔夫麾下也算个人物喽?”我问。 抚琴女子摇头苦笑说:“这也没什么好欺瞒的,他便是伍尔夫麾下首席将军囚牛。” 这抚琴女子语出惊人,即便我对她有诸多疑虑,可这话听起来,我却半分也不怀疑。扣住囚牛的手更紧了一分,我决然想不到,这个被我擒住,不知真昏还是假寐的夜魔竟然会是伍尔夫麾下的首席将军。 听到此处,我心中竟然莫名的亢奋,三个月前睚眦城下叫战,颜良和文丑两位将军殒命,不想今夜,我形单影只便在危局中亲见嘲风殒命,又生擒了囚牛。 “你可能会费解,为何我夫君手无缚鸡之力却可当上首席将军。只因伍尔夫征战善用谋略,信奉兵者诡道,是以越是奇术他越是尊崇。想必你也知晓,睚眦剑术了得,可他真正的杀手锏是一双幻瞳。而幻瞳之术虽然厉害,却也只能以一敌一,且闭上眼睛或移开视线便可免于受术。而幻音化梦之术施展到极致时,可同时将多人化入梦境,且弦外之音飞入梦者耳中,又令人避无可避,是以这幻音化梦要比瞳术高级,夫君也便排在睚眦之前。” “嗯,有道理。”我不禁钦佩那位伍尔夫的兵法韬略。 “可是光有化梦师不够,这便需要甄选幻音师了。”抚琴女子哀叹一声,“我被夜魔抓来的时候还不记事儿,打我记事儿起,便没日没夜的与其他百余位姐姐一同练琴。夜魔倒并不拘泥我们练琴的方式,入门之时都是姐姐教妹妹,往后琴技融会贯通了,便可自行选择练琴的方式。可是一柄古琴用锁链系在我们腰间,无论我们去哪里都离不开锁在身上的琴。倒也没有人逼我们每日弹几个时辰,不过我们明白,到十八岁成人之时,若是我们弹不好琴,便会死。” 我听到这里,不禁皱眉。这未免太过残忍。 “我十八岁那年,和其余几十位同龄姐妹一并参加了琴试。那伍尔夫倚坐在闸刀旁,让我们一个一个弹奏。他描述一种场景,然后闭上眼睛,让参加琴试的女子弹奏,用琴声去诠释这种景致。若是弹得不和他心意,他便抓起抚琴的姐妹,直接用闸刀斩掉头颅,然后嗜饮脖颈断口处如柱的鲜血。” 我听到这里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这伍尔夫的生性残暴真是令人发指。 “好多女子见这个阵仗,有的直接吓晕过去,有的战战兢兢弹错音节的,便接二连三的都被斩了头。而我之所以能活过来,便是竭尽了全身的力量不表现出颤抖和心慌。我用尽全部的精力去聚焦在演奏本身,而不顾及琴音以外的任何事物。”那女子说,“我活了过来,而后这也成了幻音术的根基所在,那便是抚琴之时,置身于旋律之内。你瞧我如此淡定,便是如此练出来的。当我弹琴的时候,我全部的精力都在致力于用手指去描画脑海中那个鲜活的画面……” 我当时情不自禁的被抚琴女子带着,去想象她那种极致的抚琴境界。 可就在那一刹那间,一股寒意由脊柱生出。 我不是音律宗师,体味不到那至上的抚琴境界,但我对杀气的感知力却天赋异禀。 我猛然侧身的一刹那,三叉钢爪从我后颈一直划到左肩。 好险。 若是我躲闪慢了半分,这三条钢爪便从后颈划破我的脑干,我便会当即毙命。 而这从背后暗杀的方向又限制住了我躲闪的方向,使得我若想保命,这右手中反扣的匕首只能远离本已成为我囊中之物的囚牛,只在他后颈上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却不致命。 而囚牛也几乎在同一瞬间向反方向窜了出去。 他真够沉得住气,直到那一刻之前,他一直纹丝未动的假寐。 正如嘲风说过的那般,如我们这般善用暗杀术的对手,不会有正面硬碰硬的交战,而这起手一招,基本便可以断定谁生谁死了。 我咬着牙,强忍着背后的剧痛站定身子,右手中的魅影举在身前戒备。 嘲风浑身湿淋淋的,他伸出猩红的舌头去舔舐沾在三叉钢爪上的血渍。 我疼得声音发抖,颤声问:“怎么会?” 嘲风得意的笑着说:“苦肉计没见过么?北面山崖下是祭牢河你不晓得么?蒲牢是我四弟,我自然不怕掉下去淹死。只是这凛冬的天气真的太冷,那便速战速决了。” 我一时间思绪僵住了。我已负伤,绝不是他的敌手,可我也不甘心就此死了。 左右都是一死,我得死得值当。 便在下个瞬间,当嘲风鬼魅的身形朝我压来之际,我孤注一掷,将手中的魅影朝着囚牛的后心飞了出去。 我练的功夫是刺客的暗杀术,对刺客来说,刀既是命,而这一招叫做玉石俱焚。 我暗自练了多年,本以为除非维谷遇到危险,我才会舍命用这一招,却不想我竟用在了囚牛身上。 当匕首没入囚牛后心之时,我虽然竭力闪躲,却依然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和灼辣的疼痛。 嘲风招招得手,却都不致命。或许在他眼里,我已是他掌中的玩物,他不想就此杀了我。 而随着魅影没入囚牛后心,他惨哼一声便一动不动的栽在那女子怀里。 那女子见那情形,厉声嘶吼。她与囚牛只假意逢迎还是真有情爱,这一声嘶吼便分别得出,做不来假。 我趔趄着接连后退,已退到了莓林南边的悬崖处。u看书 .uukansh 身上多处伤口流着血,反倒是没刚刚那般疼了。 我知道,随着体温的流逝,痛感会减弱,意识也会逐渐模糊。我不愿落在嘲讽手中被他蹂躏,便心一横,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等我再醒来,便在这医馆当中了。 ———————————— 讲到这里,莫甘娜虚弱以及,脸色又变得苍白。 “娜娜,你别说了,先好好休息吧!”法拉第说。 众人点点头,向莫甘娜摆摆手,陆续转身出了病房。 小雅却倚身坐在病榻前,轻轻握住莫甘娜的手说:“小娜,你救了我和颜良的遗腹子,我和阿良谢谢你。你好好休息,我一定会照顾你快快养好。” 莫甘娜憔悴的脸上浮出了笑意,她轻声说:“谢谢嫂子!” 清夙医馆大堂内,众人忧心忡忡的坐在一起。 “按莫甘娜所说,这嘲风能跃过蒲神山崖,那这城墙加高也挡不住他。”法拉第说。 “从即日起,我们要加紧巡防,谨慎戒备。不过一个身手了得的刺客也未必就能成什么气候。”白起语气并不气馁。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弄清了小雅三月前梦游之谜,且小娜手刃了魔尊座下首席大将,这幻音化梦的危机也解了,倒是对我们有利。”弗洛伊德说。 正当此时,一个人影从帐外大步踏了进来。 来人是维谷。 众人见维谷去而复返都是错愕,可随后又都猜到了缘由。 维谷沮丧叹息说:“没法报信,夜魔已然围城了。” 第31章 兵临城下(1) 南门城楼上,公羊博与一众参将、谋士忧心忡忡的向下望。只见南城门外百步远,数百夜魔战士直挺挺的站在雪地中,即便在白日里也显得阴森恐怖。 “东西两侧城门外,也是这么多夜魔?”公羊博凝视着整齐列队的夜魔战士问。 “是,每个城门外都是八十列十排的夜魔战士。”白起作答。 “那便一共是两千四百的夜魔战士。”吕布沉声说,“城中守军总数三千三百二十四人。” “如今加高了城墙,若单单是守城,三千军士足矣。”白起说,“我建议即刻起停止一切未完成的基建项目,军士分三班倒,每四个时辰换一班,每班一千人。其中三面城墙上守军各布置二百人,城内军营及街道安防值守二百人,机动待命二百人。” “若是通灵术尚可使用,依将军此法可行。可如今需守城多久尚未可知,如此消极防守,只怕会日趋劣势。”法拉第说,“我认为应该让大家辛苦一下,除了调出三分之一兵力守城外,还应调出三分之一兵力抢修施展惊魂法术用的惊魂法网,这样每天每名士兵修整四个时辰、守城四个时辰、兴修工事四个时辰,虽然辛苦,但惊魂法网一旦落成,这防御的力量便大大增强,即便是持久的防守也不怕。” “惊魂法网威力如何,可有把握?”公羊博问。 “已做过多次实验,我们用门捷列夫的兔子试了试磁力装置的威力,其能量之大,直接将兔子烧焦了。施展惊魂法术所用磁力装置日前已趋于竣工,只差将这传递惊魂之力的金属丝挂满这三面城墙的外壁。事成之后,即便有夜魔攀上城墙,也会被惊魂之力击伤,坠落下去。” “如你所说,还需要工期几多?”公羊博问。 “工期的核算,一直是富兰克林在安排……”法拉第答。 “哦?他人怎么没来?昨夜他只饮了两杯……”公羊博皱眉。 法拉第摇摇头说:“富兰克林小寒前夜染了风寒,昨日又下了一天大雪,病情较重。我刚刚去他住所,见他病情较重,便没让他过来。” 公羊博点点头说:“富兰克林和法拉第督造两月工程确实辛苦,等忙完了城防事宜,我去看他。诸位参将稍后也要传令战士们注意御寒,这一场大雪,听说城中有不少人也染了风寒呢。话说回来,你粗略估计,若是完成铺设惊魂法网还需多少时日?” “若是按我所述方略,大概三日便可,因为惊魂法网竣工本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法拉第说。 “可是,如何向临都城求援呢?”维谷低声沉吟着。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城中屯粮,够吃到几时?”公羊博问。 “所幸七日前牧城里开过一次集,城中军民都在赶集中囤积了过冬的食材,是以粮食倒尚且充足,即便是援军一时未到,也可支撑一月有余。若是军士守城战力损耗巨大,人员伤亡众多的话,军粮就可支撑更长时日了。”弗洛伊德说。 “即便我们守得住一个月,那一个月之后呢?”维谷说,“上次开集之时,牧城已向皇朝上缴了今年最后一批野樱莓,这牧城边陲要塞,本就与皇朝南国没有太多来往,这冬日里怕是更不会有使臣来牧城办差。即便是偶有一两个来的,怕是也会被夜魔拦截暗杀了。待到皇朝察觉到少了一个边陲使节的音讯,再来探明情况,只怕牧城已经不复存在了。若是没了通灵法阵,再无人前往报信,只怕牧城上下都熬不过这个冬天,不是战死,便是饿死。” “道理谁都懂,可夜魔为数众多,想突围去报信怕是难于上青天啊。”门捷列夫焦躁的说。 “不是要正面突围。”维谷说着转身望向北方的蒲神山,“从蒲神山南岭跃到北峰,便可以逃出去报信。基爷,或许当年顿爷所提的秋千计划有围师必阙之短,但如今看来,也只有此法才能向临都城报信了。” “不必。”阿基米德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说,“若只是设法出城报信,不必兴师动众修建那般巨大的秋千。当年我否决牛顿的秋千计划之时,便也把通灵索可能断开的风险考虑在内,若是没有备用的报信方略,我又怎会那般全盘否决牛顿的见解,从而也断送了自己的活路呢?” “不用秋千,那如何跃过山崖?”维谷问。 众人皆张大了耳朵,等着听阿基米德的答案。 “泅渡过祭牢河便可。”阿基米德说。 “这河中有河神蒲牢,号称魔尊座下四将军,先生莫不是糊涂了?”弗洛伊德有些焦急的质问。 “河神蒲牢再猖獗,所看守的也只是一个天玄渡口而已,这整条祭牢河,又不只是天玄渡口可以下水。”阿基米德说。 “先生又在痴语。”弗洛伊德说,“天玄渡口处河面最宽,水流相对最缓,故而才设立了渡口。这天玄渡口下游河面变窄,水流更是湍急,任你是多好的弄潮儿都会被水淹在里面。” “若是赤身跳入水中自然没有命活,但系上救生浮漂便无碍了。”阿基米德说。 “救生浮漂?老夫从未听闻过。”弗洛伊德说。 “这不怪你孤陋寡闻。老夫早年浸淫于浮力的研究,又酷爱野浴,便发明了这么个东西。用羊皮吹满气,封死气口,便成了浮漂,这东西会飘在水面上,产生很大的浮力。用一根三米长的牛皮筋将腰部和这浮漂相连,从天玄渡口向南走一里地的莓林山崖跳下祭牢河,便可。” 众人一时沉默,这救生浮漂的玄妙,凭空去理解想象起来,有些令众人吃力。 “可既然救生浮漂能产生很大的浮力,为何不直接系在人的腰间,为何要用三米长的牛皮筋系上?”维谷问。 “问得好!”阿基米德说,“你可记得牛顿第二定律?这落水的瞬间速度极快,可这浮漂所产生的的浮力又极大,人若是和浮漂死死绑在一起,即便从高处落下,人也不会沉入水中太深,即是说这浮漂所产生的浮力,在一瞬之间就将人下落的速度由极快降低至静止。而人的腰在如此巨大力量的牵引下,必断无疑。故而加上了三米长的牛皮筋。” “基爷不必继续解释,我明白了。那咱们即刻便着手赶制救生浮漂,找人入水报信如何?”维谷说罢,转头望向公羊博。 公羊博面露微笑,点头道:“那便是这样,维谷随阿基米德先生负责向临都城传信事宜;这督建惊魂法网的事宜便全权拜托给法拉第先生了;门捷列夫暂且搁下手头除魔圣血的研制,清点城内物资军粮,集中囤积管理。白起、吕布、乔戈里、马卡鲁、干城章嘉五位参将两两为伴协同守城,u看书 ww.uukanshucm轮流修调。弗洛伊德随我去军营鼓舞士气。” “宗主小心!” 吕布说话间已将公羊博扑倒在地。 只听“哆!”的一声闷响,一柄长枪从公羊博刚刚站定的箭垛缝隙飞入城楼,深深的没入城墙砖缝中。 众人寻着长枪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南城门百步开外立着三位魔族将领。 中间一人臂膀腰圆,赤着上身,正在活动右臂,想必刚才的长枪便是他抛上来的。 能在百步之遥将长枪掷上城楼,连战神吕布将军也做不到。 左边一人笔直的伫立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右边一人不丁不八的站在一旁,正在看着中间那人拍手叫好。 只见中间那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上前一步,右手伸出指向城楼,口中大喊着:“上面的待宰羔羊听好了!通灵索已断,叫贝尔的血也已被我饮干。我乃魔尊伍尔夫麾下六将军赑屃;左手边这位是老七,魔族的军法司狴犴;右手边是老九鸱吻。刚才我抛上城楼的是狴犴亲自起草的投城协议,给尔等一日的时间,一日后乖乖的大开城门,全部军民跪在城外听候发落。若想活命,这是唯一的机会。” 吕布冷哼一声,转身反手去拔插入墙中的长枪。 长枪纹丝未动。 神勇无敌的吕布反手竟然拔不出赑屃从百步远的城下抛上来的长枪。 吕布不再托大,他双手抱住枪杆奋力一拽,才将长枪从墙缝中抽出。只见长枪头上果然绑着书信一封。 第32章 兵临城下(2) 众人围上来,展开书信。 “第一:交出杀害睚眦将军的凶手吕布;第二:交出刺客莫甘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三:城中所有居民无论男女老幼皆需素衣缴械出城跪倒,接受牧城易主。明日正午前此三项皆完成,则魔族承诺不屠城。” 白起将书信内容读罢,众人都转头看向宗主公羊博。 公羊博面色凝重,他闭眼沉思片刻后睁开眼睛沉声问:“阿基米德先生,若是你与维谷去赶制救生浮漂,城楼上这三十台主动防御系统谁来负责管理操控?” 阿基米德略一沉吟,说:“这个还请宗主放心,协助我督建此工程的军士阿老瓦丁和他手下的器械组工匠对器械操纵已经烂熟于心。” “好,那您和维谷便速速去准备救生浮漂事宜吧!”公羊博说。 阿基米德和维谷领命退下了。 “法拉第,若是我将两千名战士都分给你,即刻起布置惊魂法网,不眠不休。明日正午前能否完工?”公羊博问。 “若真的是不眠不休,或可一试。”法拉第说。 公羊博当下从袖中掏出兵符说:“拿着兵符,两千军士任你调配。” 法拉第并不推辞,领了兵符,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下了城楼。 “其余人等,就按照我刚才的调度行事。牧城的安危就系于诸位将士了。”公羊博对在场诸位将士拱手一礼。 吕布、白起、门捷列夫、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躬身还礼。 没了富兰克林的帮衬,法拉第也并未慌乱。他从城楼到军营这一路上走得很慢。 他一路走着,脑中飞快的进行着运筹调度计算。他预估兵士不眠不休的劳动量,估算着已经制作的惊魂丝总长度,从而思考当下布置惊魂网的最有效方案。到达军营后,他首先召集二十位百夫长开会,用了半个时辰将惊魂网的编制方法及注意事宜告知这二十人,再根据东西南三侧城墙的城防图为二十位百夫长划分布网任务区域,七位百夫长负责南城墙布网、六位百夫长负责西城墙布网、六位百夫长负责东城墙布网、最后一位百夫长负责将刚刚建造好的磁光装置与惊魂网的脉络相接。分配完任务,法拉第又嘱咐各位百夫长,各自回营后首先要召集各营中的十位什长,将布网方式教与什长,再用半个时辰,让各位什长将方法教与每一名战士,务必保证在施工之前每名战士都懂得正确的施工操作方式,明确自己负责的任务。 得知了总兵贝大人被害,得知了通灵索已断,得知了夜魔围城,牧城军民上下一片焦虑,仿佛这本就少有骄阳普照的牧城上空又多了一层阴云。在白起、吕布的调度下,所有未参与布置惊魂网的战士全部加入到了备战协防的工事筹备当中。不同于八月十五中秋之时的夜魔围城,没了通灵索无法施展通灵法阵,便是没了雷鸣铁骑的援军,即便是公羊博和弗洛伊德走街串巷的安抚着城中的百姓,居民内心中的惶恐却并未减少几分。 夜里气温骤降,军士们迎着凛冽的风沿着城墙箭垛外墙吊挂惊魂网…… 城墙上戒备驻守的军士尽管都披上了棉袍,依旧是冻得四肢发木,不停的搓着双手,跺着双脚…… 阿基米德和维谷在几名能工巧匠的协助下,救生浮漂的制作几近尾声…… 城中的百姓们早早都关好了门窗,可家家户户屋内的油灯都亮着,如此声势浩大的夜魔围城,怕是没有几家能睡上个安稳觉…… 弗洛伊德与公羊博在宗主府议事堂的牧城城防图旁矗立,随时等候着各方进展的消息…… 小雅在病榻前照料着莫甘娜,即便她只字不提城中的情形,可从午时众人走后就不见再有人来看她,莫甘娜便也已猜到了八九分状况。她尽力让自己心情平复,心中默念着让自己的伤口赶快愈合…… 而花清夙此时却来到富兰克林先生的住处,为他诊治风寒。富兰克林的病症令她愁眉不展…… 乔戈里站在南城楼上,身边的军士在箭垛外墙铺设着惊魂网。在生死关头,军士们的体能得以激发,这施工的效率比预期要快得多,照这个速率,不到明日天明,这惊魂网就可搭建完成了。 吕布绕着城墙巡防一周,见乔戈里倚着箭垛失神的望着城下,便凑上前去。 “你小子怕了么?”吕布拍了拍乔戈里的肩头问。 乔戈转头看了看吕布,皱眉说:“工事修得快,说明军士对当下的城防并无信心。军士战前缺乏信心,这难道不可怕么?” “可总要有这样一次战斗,总要有一次在不依赖雷鸣铁骑的情况下战胜夜魔,才能真正消除心中的恐惧。”吕布沉声说。 “若是所有战士都有您这一身武艺,自然也不会怕了。”乔戈里说。 “你小子武艺也不赖,在小辈之中该是仅次于莫甘娜了,没给颜良丢脸。”吕布说。 “第二有何用?做不成第一,一切都是徒劳。”乔戈里叹气说。 “呵呵,听你小子口气,uu看书 .ukanshu 莫不是志在当宗主?”吕布笑着说。 “当然,有谁不想呢?入了军旅,若是当不上宗主,岂非徒劳。”乔戈里说。 “好大的口气!”吕布说,“你这事事都要争第一的性子,倒是和小娜一般,要强得有些过了头。” “将军可知世界第一高峰么?”乔戈里问。 “珠穆朗玛,有谁不知。”吕布作答。 “那第二高峰呢?”乔戈里追问。 “第二,莫不是咱们这蒲神山的拒魔峰?吕布猜测。” 乔戈里苦笑着摇摇头,说:“您看,做不成第一,便不会为人所铭记。我师父颜良为人仗义,生前在军中有口皆碑,可如今他作古了,便鲜有人再提到他。我讲来若是不能当上宗主,为师父争这口气,数十年后,师父的名讳怕是青岚部落中就不再有人知晓了。” “别忘了昨夜小娜拼了性命也要救下你师娘小雅和颜良的遗腹子。”吕布沉声说,“大家没把颜良兄弟放在嘴上,却都把他放在心里了。” 乔戈里点点头,眼眶中有些湿润。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空灵又瘆人的鬼泣之声从城下百步开外的黑暗中传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瞬间,一呼百应。 鬼泣之声从牧城的东西南三侧连绵不断的传来。 这如寒冰一般的鬼泣之声在凛冬的深夜冲击着青岚部落战士们的胆气。 “师父!”乔戈里仰天呐喊,“我会替你守好咱们的牧城,守好师娘!” 第33章 祸结兵连(1) 夜魔在投诚协议中写等待明日午时的答复,却言而无信,趁着夜色正浓悄然发动了突袭。 白起坐镇南城楼上,他神情坚毅、斗志激昂,倒像是等待这一刻多时了。 听闻夜魔的鬼泣之声,他立刻起身,手持鼓槌,在传令鼓上一阵敲打。 “嘟——————” 片刻之后,城楼之上传来了犀牛号角厚重而洪亮的低鸣。这是告知全城战事已起的警号。 紧接着,城墙内磁力装置上转动机廓的军士人数增加了一倍,加快速度转动轮盘,城墙上向外照耀的磁光立即更加耀眼了,二百米开外的雪地也照的分明。 法拉第呼哧带喘的跑到白起身旁禀报说:“截止当前,惊魂网已在东西南三侧城墙完成了初步布置,范围是从箭垛向下两米长。需要二百军士合力操控惊魂法网的磁力装置,其余一千八百军士归还白起将军调度。” 白起点头,手中鼓槌一阵敲打,他以这变幻节奏的鼓声传递着军令,安排八百军士守在南城楼御敌,东西两面城楼各分六百人御敌。三百人在城下操磁力装置的机廓。 这通鼓打完,白起进而变换了节奏,又是一通敲打。 听到这通鼓声,器械组的军士们将罩在三十台牢什子主动防御系统上的防雪布扯下,露出了主动防御系统的真面目。 这主动防御系统原来便是矗立在城楼上五米之高的投石车。可此投石车却并非一般的投石车,它有一块沉重无比的惊龙石。使用前要事先合数十人之力,齐齐拉动绳索,借助复杂的棘轮传动,将这惊龙石缓缓地升到高处蓄势,随后用一根擎龙杆抵住棘轮机扩,不让这惊龙石坠下;最后再在投石篮中放入惊雷弹。使用时,需要四名军士齐力拉倒擎龙杆,这万钧重的惊龙石没了擎龙杆的支撑,便会迅速坠落,而惊龙石由锁链和投石车的投石篮相连,在这万钧巨力的带动下便会将寻常投石车抛不动的惊雷弹抛出百米开外。 而这惊雷弹也不是寻常投石车抛出的石子,它的内部是一个油桶,这油桶又分为上下两层。下层空间大,装满了猛火油;上层空间小,装了燃烧的火引子,当中用一层薄薄的木板隔开。而这油桶的外壁又合着石膏均匀的粘上了上百只铁钉和刀片。当这惊雷弹落地时,剧烈的冲击之下油桶中的薄木板便会碎裂,而火引子与油接触之时,整个油桶便会瞬间炸开。而那成百的铁钉和刀片也会如同暗器一般,与喷溅的火焰一起激射向四面八方。 这巨大的投石车,其设计的机理乃是阿基米德从西域回人那里学到的,故而起名为回回炮。 当数以百计的夜魔战士一字排开,背负穿山锥冲入磁光照射的范围之内时,距离牧城南城墙便只有二百米远了。 便在此时,阿老瓦丁当机立断。 他一声令下,四十位军士每四人一组齐力用木桩敲击十门回回炮的擎龙杆,十根擎龙杆应声歪倒。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十块万钧重的惊龙石加速坠下,在这巨力的牵动下十个投石篮中的惊雷弹呼啸着飞向夜空中。 片刻过后,在牧城南门外一百米远的雪地上,随着瞬间爆炸腾空而起的火球闪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在此起彼伏的惨嚎声中,数十位夜魔战士被瞬间炸伤。 夜魔战士们从未见过杀伤力如此之大的惊雷弹,可他们天性残暴好斗,也并未被这数声惊雷般的爆炸吓破胆。一些被激射的猛火油烧伤的夜魔战士就地在雪窝里打个滚便灭掉了身上的火焰,另一些被飞溅的铁钉刺中的夜魔更是被愤怒激起了斗志,他们嘶吼着,重振旗鼓,进而更加凶猛的冲来。 城墙之上的器械军士在打出第一排惊雷弹后根本没空闲在意这一弹炸得如何,便在阿老瓦丁紧张的指挥中,心齐力拉动绳索,再次缓缓升起惊龙石。而这一次,阿老瓦丁并未让军士们将惊龙石升至顶端,而只是在三米高便停住。这投石篮中装入的第二批惊雷弹要比第一批沉,足足有二百斤重。 眼见这数百夜魔战士已冲到城下,阿老瓦丁又是一声令下,军士们熟练地撞开擎龙杆,惊龙石立时坠下。 而这一次,惊龙石升起的高度本不高,而惊雷弹却又重了一倍。这回回炮一抛之下,沉重的惊雷弹只是堪堪飞出城墙便开始下坠。 片刻之后,又是十发惊雷弹先后在城墙下炸裂开来。 在巨大的爆炸声和哀嚎声中,又有数十位夜魔战士被炸死炸伤。 白起此时俯身观望,见仍然有百余夜魔战士已经栖身城墙之下,借着爬城器械开始攀爬城墙。 白起见状,手中的鼓槌翻飞,又是一通传令鼓。 数百位刚刚操纵回回炮的军士纷纷迅速放下手中器械,栖身赶到城墙箭垛下,举起箭垛旁备好的石块,狠狠向下砸去。 要知道,城池攻守战中,守方占据着地利人和优势,可若是被敌人冲上了城楼,那地利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这夜魔骁勇善战,攻城的先锋军定然更是夜魔中的佼佼者,若是被他们冲上城楼,必然是一场惨烈的鏖战。 是以守城的战士们奋力向下抛着石块,不想让哪怕一个夜魔战士攀上城楼。 只见夜魔战士虽然个个身手矫健,却并不急着登上城墙,而是将一根根两尺长的穿山锥牢牢地刺入城墙砖缝中,以作为攀岩城墙的固定把手。 而当石块砸向攀爬城墙的夜魔时,他们便索性双腿在城墙上奋力一蹬,急速坠落向城下。 这城下窝着的积雪厚重无比,夜魔从城墙上坠入雪窝中不会伤及分毫。 这可为难了守城的战士们。一来军士们手中的石块数量有限,二来夜魔虽然暂时未攀爬上城楼,可他们嵌入城墙之中的穿山锥越来越密,所嵌入的位置也越来越高,最高处距离城头箭垛只有两米多,而被石块砸死砸伤的夜魔总计还不过二十个。 白起眼见情势危急,手中鼓槌翻飞,又是一通传令。随后有军士点燃火把,向城内转动磁力装置的军士挥舞。二百名待命的军士立即领命,奋力转动连接惊魂法网的磁力装置。 白起在心中默念:“法拉第,但愿我没有信错你!” 眼看着又是一波夜魔从雪窝中冒出来,迅速的攀着已经插好的穿山锥向上爬,白起拔出了腰间的秦剑,大喝一声:“拔剑迎战。” 守城的士兵们也纷纷跟着抽出佩剑,准备迎战随时可能突破石雨跃上城头的夜魔战士。uu看书.ukansh 只见一个夜魔战士身子灵活腾挪,已将穿山锥插入距离箭垛不到两米的城墙砖缝中,随着一闪刺眼的白光,他惨叫一声便摇身坠入雪窝中。 不待守城的军士们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在距离城墙箭垛两米高的位置,陆续有夜魔战士攀爬上来,而白光一闪过后又如断线风筝一般惨嚎着坠下城楼。 城墙上拔剑以待的众军士看得分明,每每有夜魔攀爬至距离箭垛还有两米距离,便会触动惊魂网,随着白光一闪,被惊魂法术击伤,便坠落回雪窝里。 如此几个来回,没有一个夜魔冲上城楼。 忽然,一阵悠远的悲鸣声响起,正在攀爬城墙的夜魔战士闻声一股脑的跃下城墙,所有攻城的夜魔战士开始迅速的退兵,片刻功夫,便消失到磁光照耀的极限以外了。 眼见夜魔退兵,城墙上守卫的战士们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大家握拳吼叫着,亢奋着。 有史以来,青岚部落的战士们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击退了夜魔的进攻。 即便是内心之中同样的亢奋,白起却依旧沉稳异常。他指挥军士们将所有回回炮的惊龙石重新拉升到最高点,又派出大量的军士腰间系上绳索吊下城墙,将夜魔嵌入城墙之中的一根根穿山锥拔出,又调令众军士一鼓作气,劳作整夜,将惊魂网的长度又向下延续了一米长。待到晨曦破晓时分,见夜魔已经撤到远处,又打开城门,派军士出城清理城下积雪,又将城下的石块搜集起来,堆于城上,以备下次守城时使用。 第34章 祸结兵连(2) 待这一切全部忙妥当已是腊月十三的正午时分,所有的军士都疲惫不堪。 白起这才留下一千军士继续在城墙箭垛和磁光装置下待命值守,让其余战士速速回军营休息。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可在这阴寒的凛冬里,一丝阳光便足够温暖战士们的心窝。 公羊博与众人聚拢在南城楼之上。 大家纷纷掏出随身的酒壶,就着行军的干粮,饮着烈酒驱赶着周身的疲惫和寒气。 这一日一夜,大家都是未曾合眼。 “咳咳,这场雪大,在城下最深处堆积有四米之高,若不是白起将军提议,将这城墙修高至八米,怕是夜魔昨晚便轻易攻下牧城了。这是我青岚部落光荣的一战,白起将军指挥有方,谋划有功,白起将军威武!”公羊博饮了一口烈酒,朗声赞道。 “白起威武!”众人附和。 白起微微一笑,双手抱拳恭敬还礼。 公羊博一阵轻咳,继续说:“阿基米德先生的回回炮昨夜初露锋芒,炸死炸伤夜魔战士总计近百人之多,功不可没!” 众人一阵欢呼,纷纷酒壶相碰,向阿基米德致敬。 阿基米德却面色木然,并没有什么反应。 “昨晚夜魔利用在城墙砖缝中嵌入穿山锥的奇异方式爬城,几乎便要跃过城墙,可法拉第和富兰克林的惊魂网神威齐天,将夜魔尽数击伤,难跃雷池一步,更是对牧城上下贡献非凡。” 众人露出肃穆敬仰的表情,纷纷面对法拉第,干了一口酒。 法拉第疲惫的脸上露出笑,自己也饮上了一口。 “若不是小娜冒死救下小雅,探听得到通灵索断的重要情报,我们便不能早做警惕,牧城同样危险。愿小娜早日康复。”公羊博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干咳。 众人都面露心痛之色,默默地为小娜祈祷,又饮了口酒。 “最后还有一人功不可没。”公羊博目光和善的说,“我管制青岚部落,一项要求诸位严守军规、恪守纪律,可他却行事却向来没个规矩。角逐参将席位之时,约定好规矩以募兵人数论胜负,他却又一意孤行,招募了这些世外高人前来。可若非如此,我们今日便不会有磁光夜照、惊魂法网、回回炮和救生浮漂。” 公羊博微笑的看着维谷说,“我之前小瞧了维谷了……” “宗主……”维谷面容愁苦的打断了公羊博的话,他转头望了一眼同样沮丧万分的阿基米德,如鲠在喉,“救生浮漂……用不了。” 维谷这话一出口,众人身上被烈酒驱散的寒意便又席卷而来。 “有何问题?”公羊博问出口后,心中一急,一阵剧烈的咳嗽。 “是我太大意了!”阿基米德颓然的说。 阿基米德那平日里散发着睿智和学识的双眼变得黯淡无神,他有气无力的说:“是我害了大家……” “先生莫要气馁,法拉第研制惊魂网的编织方法时,也非一次便成功的。”弗洛伊德在一旁宽慰说。 阿基米德继续摇着头说:“救生浮漂没问题,可是用不了啊!” 望见众人疑惑的眼神,维谷长叹一口气,开口解释说:“老先生所做的救生浮漂并无问题,可这凛冬的祭牢河冰冷刺骨,昨日一个弄潮的好手带着救生浮漂跳入河中扑腾了没几下便不动了……想必是冻死了。” 众人听到此处,不免都跟着叹了口气。 “是我失算了。我野浴都是在夏天,我只考虑了河流湍急与否、河水深度几多、浮漂体积之大这几个变数,却未曾计算水温这一致命的变数……”阿基米德说。 “嗯……”门捷列夫适时插话道,“昨日我清点军粮,做了盘算。若是城中百姓和军士每日两顿,每顿六分饱的话,城中屯粮可维持两月有余。而夜魔围城,该是坚持不到两月,大家也切莫灰心丧气。” “可若是两个月后夜魔依然围城呢?”乔戈里有些沉不住气,他转身指了指南城门外五百米开外说,“夜魔在城门下五百米之外扎营,这可不像是短时间内能退兵的样子!” “若是要重启秋千计划,只荡一人过去以向临都城报信,是否可行?”公羊博语气平和的问阿基米德。 阿基米德勉强平复一下心神说:“这我需要算算。我定然尽力算清,给大家一个交代。” 吕布见阿基米德如此状态,安慰说:“高人莫要焦虑,我牧城守军最缺的是信心,如今我们有了一场胜利,便能够添一分士气。这夜魔昨夜一次攻城便折损了百名夜魔。他一共只有两千余名战士,我们却一人未损。如此不需多日,夜魔必然丧失士气,必退无疑。这秋千计划只是以防万一的退路。” “咳、咳咳”公羊博又是一阵咳嗽,随后附和说,“老先生莫要焦心,吕布将军说的是,这秋千计划只是以防万一的退路。” 弗洛伊德望了望公羊博,面色有一丝忧虑的说:“宗主,您这一日一夜未曾合眼,该休息了。” 公羊博摇摇头说:“我不打紧,倒是昨日看过富兰克林,他病得很厉害。” 白起皱眉说:“这小寒一过,气温骤降,全体战士们又是熬了一日一夜未曾合眼,还需要告诫全军战士御寒。门捷列夫,军营中可还存有老姜?” “昨夜清点过,还有百斤左右,若是供给全营将士熬汤,能供上三日。”门捷列夫答道。 “这就派遣下去,让轮班修整的军士们每人喝上一碗热乎的姜汤,发了汗再去睡觉。”白起嘱咐着。 众人在城楼上谈论已毕,维谷便随着阿基米德回到他的住所,两人掩上房门,开始闭关推演秋千计划的诸多事宜。 他们在房间的沙纸上反复勾画、推演,再勾画、再推演…… 这秋千计划的实施无论是其中的机构理论还是实施的工程器械奥秘都艰涩异常。 单单是这秋千的设计便需要考虑摆长,摆速,山谷中的风向、风速、秋千支架所承受的静力和动力,而秋千的施工又需要考虑那高悬的秋千支架如何稳固,这些难题都令阿基米德和维谷感到焦头烂额。 若是不能尽早推演出行之有效的建设蓝图,纵使有再多的军士出力,也修不成能把人荡过山崖的巨大秋千。 两人饿了便胡乱吃一些干粮,困了便伏案小憩,沉浸在难题之中,仿佛将其余事由都抛之脑后。 …… 阿基米德长叹一声,双手揉搓着眼眶。 维谷也是用双手十指揉着太阳穴。 二人都是极为疲惫。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阿基米德疲惫的说了一声:“请进。” 只见莫甘娜披着一袭红色斗篷走进来。 维谷怔了一下,站起身来责备说:“小娜,花医师不是说你五日之内不能下床走动么?怎能如此胡闹?” 莫甘娜忧虑的脸上掠过一丝暖意,她轻声说:“你也会关心我,倒是让我意外,不过花清夙这话是八天前说的。” “如何?八天前?你是说,我和阿基米德在这里推演已经耽搁了……耽搁了七天了?”维谷有些难以置信。 他和阿基米德在屋内专心推演,不知日出日落,如今听来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不免心中更加焦急失落。 维谷见莫甘娜脸上忧伤暗涌,心中略感不妙,问道:“小娜怎么了?夜魔又进攻了?” 莫甘娜摇头苦笑,“你有所不知,这日复一日军士们压抑着内心的焦灼,盼着夜魔撤军。可夜魔在南城门五百米开外的行营已经建得初具规模,虽然并未再进攻,却也绝不似几日内便会撤军的迹象。” 小娜顿了顿,口气更加谨慎的说:“而尽管门捷列夫节约用度,将老姜熬汤供给军士们连续服用了五日方才用尽,可战士们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截至到此时,已有三百战士染了风寒。” “什么?!”维谷和阿基米德同时惊叫出声。 莫甘娜皱眉说:“你们推演的秋千计划眼下是全牧城的希望,为了不打搅你们,这些事大家都是瞒着没来通知,可如今,宗主大人和富兰克林先生的风寒之症都难以好转,已有十几位战士和百姓没熬住,病逝了。维谷哥,公羊宗主怕是也难以支撑,他,他刚刚神志清醒了些,让我来唤你过去。” 听到这里,阿基米德和维谷同时站起了身来。u看书 ww.uukanhu.om “公羊宗主还说,眼下秋千计划是重中之重,阿基米德前辈,您的时间宝贵,就不必去看望宗主了,危难关头,这些人情客套都可以省略。”莫甘娜伤感的说。 阿基米德听罢,长叹一口气,他摇摇头,从水盆中撩起水拍在脸上,强自保持清醒,他声音沉稳的说:“维谷你放心去吧,这秋千的研制便放心交给我罢!” 维谷望着阿基米德点点头,转身和莫甘娜便出了门。 屋外寒风凛冽,维谷感到浑身颤立;日光映着白雪照的维谷睁不开眼睛。他在屋中坐了七日,此时忽然出屋,对日光和严寒一时都是难以适应。 “小娜,为何让你来传令,你的伤还没有痊愈。”维谷一边走一边问。 “不然你觉得该叫谁来传令?”莫甘娜问。 维谷没听明白。 莫甘娜叹息说:“方才怕给阿基米德前辈增添过大的压力,我没说实情。当下城中百姓士兵已有半数染病,病死的战士已有百人之多。公羊宗主怕是也熬不了多久了。此外,吕布将军、乔戈里、马卡鲁、富兰克林和弗洛伊德也都染了风寒。眼下参将中仅剩下从未走下城楼的白起将军、干城章嘉,每日盘点军粮的门捷列夫将军、一直在磁光装置旁上下忙碌的法拉第和刚刚刀伤初愈的我没染风寒了。” 维谷听到此处,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差点儿栽倒。 “维谷哥,你得挺住。”莫甘娜此时对维谷说话的语气中既没有玩笑,也没有暧昧,有的只是大难当头时战友之间的相互劝慰。 第35章 临危受命(1) 与莫甘娜走进宗主府议事堂,维谷只见公羊宗主斜躺在正中的椅子上,弗洛伊德披了棉斗篷也坐在一旁。 往日里英贤辈出的宗主议事堂,如今却顿生荒凉之感。 见维谷和莫甘娜走进来,公羊博招招手,让二人走上近前。 公羊博喘息着,声音疲惫的说:“夜魔在外,风寒在内。牧城上下都在煎熬。我怕是快挺不住了,趁着脑子清醒,我得把该做的事儿做了。” 维谷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有打断公羊宗主的话。 “看着眼下的情形,我死后是难以面对宗族的列祖列宗了。咱们青岚部落历代都是游牧四方,居无定所,偏偏到我这里,和皇朝签订了契约,驻守牧城。我本意想让我宗族后代可以在这安逸之地生根繁衍,壮大青岚部落威望,却未料到,今日全族即将毁在我的手中。我是全宗族的罪人。”公羊博哀叹着说。 维谷和莫甘娜见公羊博如此哀伤,也都是心中难过。 “公羊宗主,您没有错,选择驻守牧城也是我们自己所做的决定,这不是您的责任”维谷宽慰说。 “不必宽慰我。”公羊博艰难的喘了口气继续说,“你师父白起胸怀兵法韬略,武艺身手也仅次于吕布,更重要的是他懂得治军之道必要依法治军,纪律严明。他的秉性、能力都深得我心。我常常想,待我身死之后,由你师父继承宗主之位,我最是放心。” “宗主,别这么说。”维谷宽慰道,“您定能养好病的。” “维谷,你身为白起的弟子,却半点儿白起沉稳克己的性格都没学到,是以我以往虽然愿传位给白起,却总是顾虑白起身后若是传位给你,青岚部落怕是要乱了。”公羊博说。 维谷苦笑着低下头。 “我的心思,白起全都知晓。白起的性子,我也看得透彻。他平日对你严厉以及,从不夸赞你,甚至晋升参将之时,也不举荐你,他并非爱惜羽毛、举贤避亲。他是在激将你,盼着你自己争口气,凭自己的实力跻身参将,那样一来,将来他再传位于你时,便不会有人心中不服了。”公羊博说。 维谷听到这里,心中一暖,口中默念了一句:“师父。” “白起后来跟我说,那日以武艺高下定参将排位之时,他盼着你能胜过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三人。后来莫甘娜搅了局,改以募兵人数定参将席位之时,白起又是心中暗喜,他料定你鬼伎俩多,定能想到好法子,招募最多军士。”公羊博神色和缓的笑着说,“可谁曾想,你又自己有了主意,去求那四位学识渊博的奇人入幕青岚部落。白起那日表面上对你冷眼相看,恨你又自以为是、不守规矩,可在他内心中却对你欣赏得紧。你将青岚部落的兴衰看得比自己的职级重,这是成大事者该有的格局。” 维谷从宗主口中听说了师父对自己的认可,更是心中感动。 “而我对你的赞许之意,也是同白起一般。”公羊博说,“那日我特意除你之外都封了参将,也是想看你会有何种反应。却不想你此后却疏离了诸位参将,日日与阿基米德先生走在一起,倘若任由你如此下去,过得三年五载,怕是你也变成和他们一般的怪人了。” “维谷并非刻意疏离,只是对基爷教授的机械奥秘深为喜爱。”维谷作答。 “哼,臭小子!”公羊博喘息了片刻,继续说,“这便是你的短处。你从不饮酒,与同袍之间分寸感太强,这样如何凝聚得了人心?” “或许是性格使然吧。我的确不喜饮酒,更不愿为刻意迎合他人而饮酒。”维谷苦笑说,“不过身为守望者,我确保轮值守望之时不出差错;列身议事堂中时,为宗主献计献策;待短兵相接时,与夜魔奋力厮杀,便也不愧对我所担任职位了。” “你若不能凝聚人心,我又怎能放心将宗族之位传给你?”公羊博叹息说。 维谷摇头苦笑说:“宗主,您大可放心。我师父挑选继承人之时,自然不会顾及师徒情分,到时定然是能者担任。” “我没说传位给白起,我说的是传位给你啊!”公羊博沉声说。 维谷一怔,收敛了淡然的神情,他怀疑自己可是听错了。 “你从不饮酒,疏于拉拢同袍关系,又不守规矩,总是自以为是。”公羊博叹息说,“可考量一个人担不担得起宗主之位,又有什么会比能谋善断、格局宽广更为重要呢?” 维谷瞠目结舌,他本以为,宗主今日诏他前来最多是提升自己为参将,并嘱咐自己日后好生辅佐白起。却不想,公羊博却要跃过自己师父,让自己继承宗主。 维谷狐疑的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弗洛伊德和莫甘娜。 弗洛伊德神情委顿,却又不耐烦的皱眉道:“疑惑什么?当我和宗主病入膏肓都说胡话么?” 维谷摇摇头说:“不……,维谷难以担此大任。” 弗洛伊德咳嗽了两声,“三月前你凭借夜莺鸣叫便断定夜魔偷袭,就立了大功,而本募兵比试,你不惜错失跻身参将之机,果敢定夺招募工程院、科学院的学者入仕,你的决断如今看来对守住夜魔的进攻起到了不可限量的作用。你对青岚部落之功劳远高于白起。” “白起胸襟宽广,也是心系全族命运。若是你当宗主,他定能全力辅佐。有白起的威望撑着,全族的人心定能凝聚。而他是你师父,对你谏言之时,你也定会加以斟酌。”公羊博喘息着说,“可反过来却不行。你的谋断往往异于常人,若是白起当了宗主,你谏言时他却未必会听。而如今夜魔围城,正值青岚部落生死存亡大计,这宗主之位,非你担当不可。” 维谷并非没幻想过成为宗主,可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会继承宗主之位,更不敢相信,竟然跃过了自己的师父。 可他更想不到,接过宗主指环之时,心中竟是万般凄凉。哪有什么位高权重带来的欣喜,有的只是在原本已经颇大的压力中,又加上一份重担。 维谷没有推辞,此情此景下,任何形式的推辞都显得不合时宜。他默默接过指环,戴在自己左手的大拇指上。 “见过宗主!” 莫甘娜双手握拳低头对着维谷行礼。 她此时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欣喜和暧昧。 冷清的宗主府议事堂充斥着悲凄肃杀的气息。 “维谷啊!”弗洛伊德费力的在椅子上挪动着身子向前探了探,“老夫这两夜做了两个相关联的梦,我以为该与大家伙说一下。可眼下列位参将都各自忙着,便先跟你们讲了。” “好。”维谷说。 “前天夜里,我梦见了那个趾高气昂的牛顿在这里提出他秋千计划之前说的那句话了——一个兔子对另一个兔子讲,你还敢吃草,不怕被草扎死么?另一个兔子说,老子连人都敢杀……”弗洛伊德说。 “这个寓意……,顿爷当时是用兔子比喻我们青岚部落自不量力去跟夜魔对抗……”维谷轻声说。 “是啊,我也是这么理解。便也没做它想。”弗洛伊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可是我今天早上又做了另一个梦,细思极恐啊。我这次真的梦见了门捷列夫围栏里的兔子,只见那兔子侧着身子用猩红的眼睛瞪着我,uu看书.ukanshu.om对我说:‘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随后它转了个身,另一半身子极速变大,竟然变成了一个夜魔战士!” 维谷听到此时,伸手去试弗洛伊德额头的温度,触手倒也并不觉得如何滚烫。 “臭小子,你以为我烧糊涂了是么?老夫清醒得很,老夫做的梦,绝都不会白做。”弗洛伊德说。 维谷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我会把这个梦境告知众人,让大家合力解析的。” 维谷沉思了片刻,对公羊博说:“宗主,我想让莫甘娜先代我把弗洛伊德的梦境分别告知众位参将,顺便也将您传位与我的事情让大家知晓。而我想先去找一下花清夙,了解一下全城的病情到底如何,以及如何应对。眼下秋千计划固然重要,可是全城百姓和战士们如此多人染了风寒,更是危险。” 公羊博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轻声说:“你已是宗主了,凡事不必跟我商量,我……,我脑子,不清醒了。花清夙,此刻或许在吕布宅中……” 维谷转头望了眼莫甘娜。 莫甘娜此时也是满脸憔悴,她八天前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小娜,你用不用歇一歇?”维谷稍有一丝不忍心的问。 莫甘娜苦笑一声:“若是在以前,能听你这么关慰我一句,我定然开心得紧。只是现在,说这些也都不是时候了。部落存亡大事面前,这点儿小伤还有什么可挂记的?” 莫甘娜说罢,拱手一礼,转身出了宗主府。 维谷也对公羊博拱手一礼,道了句保重,便转身赶往吕布将军府了。 第36章 临危受命(2) 维谷前几日一直沉浸在秋千单摆问题及空气阻力问题的庞杂算式中,今日猝然遭了这么多变节,他只觉身心俱疲,但也只能强自支撑。他已经是宗主,不能被肩上的担子压倒,宗主没有逃避的自由。 刚走进吕布将军府前院,就见花清夙、吕布和吕布的爱妻貂蝉三人纠缠在一起。 “我堂堂牧城将军,这点儿风寒算得了什么?别拦着我!”吕布低声训斥着貂蝉。 “夫君,那么多军士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这风寒的。你看宗主都快扛不住了,你不能再去城墙上受凉了!”貂蝉抱着吕布的腿,哭泣着说。 “吕将军,宗主嘱咐我务必要护你周全,你的身体不能有差池。你若有个闪失……”花清夙在一旁劝着。 “都给我闪开!”吕布一声大喝,挣脱了貂蝉的束缚。 “吕布将军,回房间修养吧!”维谷走到吕布身前,大声说。 “维谷你别管,你安心的和阿基米德弄秋千的方略,别的事儿你不用掺和。”吕布拍了拍维谷的肩膀说。 维谷伸出左手拇指,亮出了宗主指环。 吕布看见维谷手上的指环,一时间错愕了。 “吕将军,我知道,你觉得我配不上这个指环。但如今牧城危机,宗主病危托付给我,我没法推辞。我没什么资格命令你,但你是战神,你是青岚部落的信仰,是以你不能有闪失。”维谷声音并不高亢。 “正因为战士们看见我心里才踏实,我才必须让大家伙看见。”吕布的声音也很冷静。 “眼下军心不是最关键的,健康才是。”维谷说,“有了惊魂法网,夜魔一时间奈何不了我们。可若是几日之后,真的需要吕将军上阵了,你得拿出全胜的实力才行。” 吕布叹了口气。 “此次风寒,诡异得紧。吕将军,为了全牧城,我希望你能回房修养。你越早养好了,才能越早鼓舞军心。毕竟我听说,这次风寒,还尚无一人痊愈……” 维谷语气平淡,可他这话一出口,吕布热血激昂的心也彻底平复了。 “好!你也保重,你也不能垮掉!”吕布说着,又在维谷肩头用力握了握,转身抚了抚貂蝉的长发,便回房间休息了。 “花医师,我找你有事儿商量。”维谷说。 花清夙望着维谷,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那便进屋说吧,吕布将军府的议事堂总比这前院暖和些。” 吕府议事堂中,貂蝉为维谷和花清夙各倒了一碗茶,便回房间照看吕布去了。 这议事堂虽然暖和,但空气闷热,倒让维谷感觉喘息起来有些费力。 “造化弄人,没想到再见到你竟然是这般情景。”花清夙叹息说。 “我前几日一直闭关推演算术,对这风寒尚不知情。花医师,还请给我讲讲。”维谷皱眉说。 “哎……,此次风寒凶险得紧。似乎传染性强,发病也快。一旦发病便始终高烧不退,日子久了,人的体力便被熬枯了……”花清夙答。 “怎么会如此?那如何应对啊?”维谷问。 花清夙皱眉说:“最大的问题便是牧城之中药材稀缺紧俏。眼下我只能顾及上给你们守军的参将、先生、谋士用药,我和医馆中的学徒也要每日喝药预防被传染。学徒们只能四下奔走给尽量多的军士针灸降温。可僧多粥少,大部分战士和子民,就只能干熬了。” “怎么能这样?”维谷惊呼。 “不然怎么样呢?即便是如此,眼下所剩余的药材也只够这几位参将和先生们服用两日了,再之后……,便要听天由命了!”花清夙叹息说。 “若如你这么说,那全城的人都要病死?没有别的法子了?”维谷问。 “有,隔离。”花清夙说,“你可知牧城城墙之上此时有一千军士已经连续五日五夜未曾换岗了,这其中也包括你们的参将白起、干城章嘉、法拉第、门捷列夫。” “这?这怎么行?累也要累死了。在城墙上过夜,岂不是更要染风寒。”维谷皱眉问。 “怪就怪在,风寒和风寒不一样。城楼箭垛上的军士自然也挨冻染风寒。可他们的风寒不似城中的风寒严重,往往喝些热水,发发汗也就能好转。所以我敢断言,这城内的风寒绝不是普通的风寒,且具有传染性。所以索性这些守城的战士便不让他们回营,看似残酷,实则是对他们最有效的保护了。”花清夙说。 “可你刚才说,给参将们都用过药,可为什么公羊宗主的病逝没有缓解?”维谷问。 “这也要看不同人自身体质了。那个学者富兰克林,虽然染病比公羊博早,虽说症状也极重,却还不似公羊博和弗洛伊德那般重。公羊宗主虽然刚过不惑之年,但他身为宗主压力极大,身子便先垮了,弗洛伊德的病症也不比公羊博好多少。即便是两天后药不断,也未必救得回他们了。” 维谷艰难的点了点头,忽而又摇了摇头:“可不对啊。弗洛伊德前辈也染了病,可我试过他的额头,并不发热啊!” 花清夙摇摇头说:“那决计不可能,他额头滚烫,我半个时辰前也刚刚试过,才来吕将军府的。纵使出现第一例病情好转的,也不该是个老头子啊。” 维谷继续摇头说:“可我刚才试他的额头,确实不烫啊。” 花清夙眼睛一亮说:“真的么?” 维谷面上也露出一份欣喜,说:“当然,我们这便去瞧瞧?” “走!”花清夙面带期望的站起身。 维谷也跟着站起来,却是重心不稳,趔趄了一步。 花清夙愣了片刻,眼中期许的亮光逐渐散去,她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过了半晌才对维谷说:“你把手伸过来……” 维谷错愕的伸出了手。 花清夙伸出手指试了试维谷的掌心,她的神情呆住了。 见花清夙不说话,维谷有些迷茫,他越发的觉得这议事堂中的空气沉闷,令他呼吸急促。 维谷混乱的头脑中忽然出现一个闪念,思维断续间他仿佛想到了——他试弗洛伊德的额头不烫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他自己的体温和弗洛伊德的一般烫。 “啊!”维谷长叹一声,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模糊的光芒便消失了。 ——— 有的时候,人只有在睡梦中心思才清醒。 当你自闭视听,与世隔绝之时,你才能感悟冥冥之中之所念。 维谷的意识纷乱而模糊。一段段的记忆在他的脑中交叠闪过。闪过了莫甘娜与他切磋轻功的场景、闪过了他第一次登顶拒魔峰的场景、闪过了他第一次在宗主府列席参会的场景、闪过了他在工程院和基爷攀谈的场景、闪过了他和阿尔斯楞将军在城墙上侃侃而谈的场景…… 而当这些画面一个接一个消失的时候,最后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剩一个倩影。 “雪鸢……,雪鸢……” 维谷在昏迷中念叨着。 花清夙将一碗驱寒的药汤为他灌下,uu看书w.uukanhuom 随后想解开他的衣服,为他针灸。却见他迷糊中,右手却始终探入怀中。 为了帮他解开衣服,花清夙便把他的右手从怀中拽了出来。 却见被她从怀中拽出的右手里,握着一个锦囊。 花清夙好奇之下,想从维谷手中抽出锦囊一瞧究竟。 可不曾想她刚要把锦囊抽出,维谷却下意识的把手握紧,随即转醒,睁开双眼。 “你醒了!”花清夙说。 维谷睁开眼,意识却并不十分清晰,但他依稀分辨得出,眼前的花医师正在为他治病。 维谷一直以为自己头脑昏沉疼痛、浑身酸软乏力是连续七日推演算术过度疲乏所致,现在想来该是早就染了风寒了。可他非但没有及时医治,却仍旧没日没夜的推演运算,此时怕是已经病重难愈了。 他如今刚当上宗主,他不能倒下。可自己身体的感觉从来不会欺骗人,他已经难以凝聚自己的意识了。 仿佛在意识消散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努力让自己发音准确的对花清夙说:“你认识雪鸢么?” 花清夙坐在床前,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维谷却自顾自的继续说:“拜托你把这个锦囊送给雪鸢,我一直盼着有一天能把它送给雪鸢,可惜不能亲手送到了。” 维谷说罢这句话,便又昏迷了过去。 花清夙好奇的接过锦囊,将锦囊中的事物抽出,倒在手里。 是一串吊坠。 吊坠正中镶嵌的黑珍珠上雕着精细的纹理。 那俨然是一颗野樱莓。 第37章 明月有情(1) 花清夙回到清夙医馆,两位学徒都还在外为军士们医治,尚未归来。 她穿过医馆院堂,走进后院。 那后院之中又有一栅栏单独围起的小花园。 花清夙清了清嗓子,对小花园里唤着:“雪鸢,我找你有事儿。” “清夙姐姐,我坚持,任你怎么说都没用。”雪鸢倔强的声音隔着栅栏传出来。 花清夙面上略过一丝愠色,她推开小花园的柴门,径直朝着花园之中的茅草屋走去。 她也不客气,随手推开茅草屋的门扉,将手中的锦囊放在草屋内的茶桌上,耐着性子说:“有人托我给你送一样东西,我放在这茶桌之上了,相信你一定喜欢。” 雪鸢坐在床上,她背过脸,不与花清夙对视。 花清夙见她不愿说话,转身走出房门,临出门前说了一句,“托我送东西给你的人是维谷,他也病了。” 床上的雪鸢身子微微震了震,听到花清夙关好了房门,她转身下床走到茶桌前。 当锦囊中的吊坠滑入手心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惊奇、疑惑、感动,更多的是涌上心头的睹物伤情。 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项链上的那颗黑珍珠雕成的野樱莓上,让原本黑亮的珠子更加的晶莹了。 她手掌略微颤抖着托起吊坠,在梳妆镜前坐下,将吊坠戴在自己的脖颈上。 镜子中浮现出一个俏丽的脸庞,弯弯的睫毛下一双明眸楚楚动人,清秀可人的五官在斜入窗棂的阳光中映衬着青春的气息。 野樱莓吊坠回到了她手中。 泪眼朦胧间,她仿佛在镜子中看到了三年前在袁府中跳着曼妙胡舞的自己…… 三年前,她居住在熙来攘往、富庶而繁荣的临都城; 三年前,她还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族,有着疼爱自己的父母双亲和两个姐姐; 雪鸢抹去了眼角的泪痕,镜中的影子也褪去了几分少女的无邪,冷若冰霜的脸颊透着阴郁。 三年前那个聪颖率真、无忧无虑的袁依诺再也回不来了…… 往事如烟,在她脑海中缥缈萦绕。 “你担心得对,你二姐和大姐一般,都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屠奕坤的阴损狠毒比之他爹屠善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哪里会请萨其马大人,只不过编出一个堂皇的借口,先把你姊妹二人分离开来,再分别做掉罢了。”洛施明月沉声说。 额头上已疼出了细汗,可依诺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相,她更不愿相信,她最信任的明月姐姐会对自己下毒。可当下腹中的剧痛也由不得她不信。 “明月姐姐,你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依诺喘着粗气说。 “傻妹妹,那是你还不懂爱情,你大姐二姐为爱所骗,而我则是因爱生恨,对你的妒恨!”洛施明月扭开头,避开依诺的目光。 “明月姐姐,我肚子好疼……”依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开始往下冒。 “我在砒霜里面掺了大量的野樱莓浆果汁,等你毒发身亡后,验尸官开膛验尸,也会查出你死于黑果腺类花楸之毒,这样也与为你袁家下的套子前后吻合了。依诺,我知道你不甘心,可事到如今你也只得认命了。”洛施明月叹息着说。 求生的本能让依诺强忍着剧痛,不使自己的意识模糊。 万分绝望,她难以接受洛施明月加害于她的事实。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今年夏天她才刚满十八,本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本该有似锦的前程,本该在多年后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归属,幸福美满的过上此生。 可从中秋移花接木案伊始,接连种种事端都让她一个刚刚成年的姑娘措手不及,她还想救爹爹和娘亲,她还想昭雪袁家的冤屈,她还想让满座高朋赞许她曼妙的胡舞……,可这一切都再没机会了。她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栽在她最信任的明月姐姐手中…… “你这项链美得很啊!袁家爹爹怎么不容我一条呢!”洛施明月一边说着,一把扯下了袁依诺脖子上的项链,揣在了怀里。 看见袁依诺委屈苦楚的眼泪不停的流,洛施明月似乎有些不忍心,侧过脸去说:“你也别怪姐姐狠辣。我绝不允许任何女子走得跟我家阿楞太近,你也不行。哎,可毕竟和你一起长大,本说好了替屠奕坤杀了你,可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我还真不忍心。” “为什么?”袁依诺疼得不停的打摆子,“我一个弱女子,想杀我至于演这么长一出戏么?屠奕坤直接结果了我,我也是逃不掉的……” “呵呵,屠家都是商人,商人最多是买凶杀人,他们自己可不敢做这掉脑袋的勾当。商人虽然奸险歹毒,但让他们杀只鸡怕都不敢。”洛施明月说。 “可仅仅因为阿尔斯楞教过我胡舞,你便要杀我么!”袁依诺虚弱却愤慨的说。 “别瞎说啊!我只是途经此地在这里投店,今晚我们没见过。你畏罪服食野樱莓毒果自尽跟我可没有关系。”洛施明月说到这里,神色稍微有些慌乱说,“哎,你认命吧,姐姐虽狠毒,却也不忍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你别挣扎了,越挣扎死得越快,没救了。” 袁依诺腹中虽痛,可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想不到洛施明月竟然会如此对自己,她内心中的失望一时间甚至压过了胃中的痛楚。uu看书 ww.ukanshu 她僵在床上,却又不知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该如何度过。 “死了么?”洛施明月有些做贼心虚,她不敢离依诺的床边太近,她只是靠在门口,远远的瞥着床上的依诺不再动弹。 洛施明月似乎有些慌张的自言自语:“我是来住店的,不怕不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来住店的。” 她说罢,慌忙收拾好了桌上的药匣,转身匆匆离开了袁依诺的房间。 依诺害怕,她不想自己在这间客栈的小房间中孤零零的死去。 她用了用力,发觉自己还可以坐起身。 她又咬了咬牙,已经穿上了马靴的双脚居然还能走动,胃中的绞痛已经盖过了脚踝的蛰痛。 倏然间,她看见洛施明月脱下的黑色斗篷和马鞭还落在她房间里,求生的本能令她脑中飞快的思索着。 “洛施明月想要嫁祸我自杀,装作今晚只是恰巧也在此留宿的话,她定然不会连夜离开,以免店家起疑心。是以她此刻或许真的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想到此处,袁依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她披上了洛施明月的斗篷,抓起她落下的马鞭,咬着牙硬生生的出门下了楼。 她一面竭力让自己不要昏死过去,一面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悄声的从二楼的窗户翻身跃下,重重地摔在客栈后院的草地上。 虽然痛得几乎晕厥,求胜之心却支撑着她又站起身来,随后步履瞒珊的朝着马厩走去。 黑夜里,有一匹马被拴在马厩之外的旗杆下。 第38章 明月有情(2) 这匹黑马的毛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亮,此刻它也不打盹,正埋头吃着草料。 袁依诺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当年袁府中的夜行驹,唤做夜猫子,是当年爹爹做嫁妆送给洛施明月的。不同于寻常马儿,这夜行驹在黑暗之中也分变得清道路,是故在黑暗之中它仍然可以撒开蹄子奔跑。 袁依诺儿时也骑过这匹马,此刻怀着对洛施明月的恨意,更是想把这匹马儿抢过来。 她挣扎着走上前去,解开拴马的缰绳,幽幽的说:“夜猫子,你还认得我么?明月姐姐居然害我,我不想死在这儿,我临死的时候能有你陪着我么?” 这马儿很通人性,它认出了袁依诺,用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袁依诺扶上了马背。 马儿很通灵性的迈开蹄子向前走,仿佛知道背上的人儿虚弱,它并没有撒开了跑。 “到最后,只有夜猫子你不会背叛我们袁家了……就让我静静的死在你背上也是好的。”依诺奄奄一息的呢喃。 她忍着腹中的疼痛,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流下。 只有十八岁的依诺即将要孤零零的死在漆黑的夜里,死在夜猫子的背上,死在不知道去往哪里的路上。 她害怕、委屈、孤独。 仿佛与面对死亡的恐惧相比,腹中绞痛的苦楚都不值一提了。 “大姐已经自尽了,二姐是不是也要被屠奕坤害死呢?没想到没救成爹爹娘亲,自己也要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害死了。”依诺心中想到此处,嘴中又委屈的念了一句,“明月姐姐。” 不知为什么,即便是到了此时,她也不相信明月姐姐会害她,即便是到了此时,她对明月姐姐也恨不起来。 “我就是把楞哥哥当姐夫看,我就是喜欢跳舞,我不知道明月姐姐你在意的。” 一想到此处,依诺更觉得委屈。 在她的印象中,明月姐姐性子善良宽容,从不与人争抢什么,而对自己更是百般疼爱。 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依诺顽皮,要摘荷塘里面的荷花,脚下一滑便落入荷塘中。她在水中上下扑腾着喊救命,岸上的明月姐姐片刻没有犹豫,直接跳进荷塘来,可她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不会水的。 幸亏爹爹及时赶到,将两人齐齐救上岸来。 那时的明月姐姐为了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的。 即便是在刚刚,明月姐姐刚见到自己的时候对自己心疼的责备,那也都不是能伪装得出来的。甚至是方才让自己褪去鞋子,给受伤的脚踝涂抹药膏,又将创口仔细的包扎,那一举一动怎么都不像是要害死自己的样子。 “不对,若是明月姐姐真的要害我,她干嘛要给我上药,上完药又干嘛要呵斥我穿上马靴?”袁依诺想到此处,忽然全身一震,“她又为什么是将夜猫子拴在了马厩外的旗杆下?她是故意将自己的斗篷和马鞭落在我的房间里么?” 想到这里,依诺顿时来了精神。她深吸两口气,感受着腹中的疼痛,却也不似刚才那般剧烈了。 即便不懂医术,依诺也知晓,若是真中了砒霜之毒,腹中的疼痛怎么可能会越来越轻呢? 一想及此处,依诺破涕为笑,又喜极而泣。 “明月姐姐没有误会我,她刚刚是在骗我!”袁依诺抚摸着夜猫子的马鬃,哭着说。 夜猫子仿佛听懂了袁依诺的话,它停下脚步,打了个响鼻,侧着头任凭袁依诺抚摸。 此时启明星升在天上,太阳虽还未跳脱云海,周遭的景致已经逐渐清晰起来。 依诺此时心情大好,脑中也开始思索:“可明月姐姐若是要帮我,为什么不言明啊,还要让我误以为要被她毒死?” 思索间,依诺注意到马背的鞍前还系着一个包裹。 她解开包裹,只见里面沉甸甸的有好些银两,还有些许香喷喷的玫瑰酥饼。 闻到玫瑰酥饼的香气,依诺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明月姐姐在袁府中虽不擅琴棋书画,可却贤淑温良,烧得一手好饭菜,而她做的玫瑰酥饼袁依诺最是喜欢,吵着让她天天做给自己吃。只是这两年,明月姐姐出嫁了,她便有没再吃到这玫瑰酥饼的味道了。 依诺哽咽着,伸手掰了半块玫瑰酥饼放入口中,哽咽着品尝着明月姐姐对她的关爱。 咽下了酥饼,依诺又在包裹中翻出了一封信,封皮上写着:懒妹妹亲启。 她深吸一口气,撕开了信封,借着大地上跳脱出来的曦光,展开了信纸。 —————————————— 懒妹妹: 肚子还疼么?疼也忍忍吧。 我确实对你下了毒,虽然用量微小。 以屠奕坤做事滴水不漏的严谨程度,我与你相见之时,他的亲信必然会在窗外窥探,我也没有与你明说的契机,若是你没有腹痛之感,是瞒不过去的。 但愿我的傻妹妹还能像儿时那样聪明,但愿我的傻妹妹相信明月姐姐如何都不会害她。 你能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按照我的设计安全出逃了。 原谅姐姐不能明着帮你,原谅姐姐帮不了袁家爹爹了。 如今我是阿尔斯楞的妻子,若是做的太明显,迁怒了朝中的重臣,会牵连阿楞的。 听姐姐说,死要见尸的,如今你逃了出去,想将你灭口的屠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需要到个不易被察觉的去,处隐姓埋名,方能先保住自身安全。 北境的牧城虽然荒芜,但我随阿楞去过几次,却也不似人间炼狱那般凋零。但相比临都城,自然是天气更严寒,物资略显匮乏,人丁也不兴旺。 不过也只有这种边陲小城才最好藏匿踪迹,相信屠家人也绝对料想不到,你会到这种发配刑犯服兵役的去处。 在牧城之中,有一座医馆唤做清夙医馆,里面的大夫叫花清夙,你也可以叫她姐姐,她与我和阿楞相熟络,你可像信任我一般信任她,你只需将此封信交由她看,她定然便会庇护着你。 一个人在一个座荒凉而陌生的城里定然不好过,uu看书uuans.om 但你要好好生活下去,别辜负了姐姐的一片良苦用心,这也定然是袁家爹爹和娘亲的期待。 还有,不要想着做傻事,这样的冤案当下是不可能翻供的。你只有勇敢坚强的活下来,袁家的将来也才有昭雪翻案的希望。 —————————————— 哭了许久,感动了许久,已经是霞光万丈。 依诺敛起泪水,她手中握着马缰,贝齿紧咬下唇。 明月姐姐为她指明了前往牧城避难的路,可那也是一条背离京城,置爹娘于不顾的路。 可大姐已经自尽了,二姐此刻或许已经糟了屠奕坤的毒手,若是此时自己折返回临都亦或是赶去京城都是自投罗网,正中奸人下怀。明月姐姐说得对,若是此刻自己赶赴京城,只是无谓的送死罢了。 依诺的嘴唇已被自己咬破,她忽而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身子不稳,狼狈的栽倒在地上。 她吃力的用双手支撑着身子,面向南方跪倒,随后涕泪满面的叩首。 她知道,她的这次拜别,便是彻底斩断了和爹娘之间的牵绊了。 夜猫子见依诺伤怀,用自己的脸摩挲着依诺的肩头。 依诺哭得痛彻心扉,几乎流干了泪水,直到再也哭不出泪水来。 良久之后,她拭去了红肿双眼外的泪痕,又擦干了从咬破的嘴唇溢出来的血渍。 当所有软弱的泪流干之后,剩在依诺这柔弱躯壳之中的,便只有坚强。 她再度骑上了夜猫子,不再犹豫,一路向北赶往牧城。 第39章 销声匿迹(1) 这一路上,袁依诺几乎没有停歇,饿了便吃一些背囊里的玫瑰酥饼,渴了便随处找一些泉水来喝。 从临都城到牧城有六百里,雷鸣铁骑虽然三日便可以奔袭六百里,可依诺不善骑术,即便是骑着夜猫子,也用了七日才堪堪赶到牧城地界。 这牧城与南国的诸多城池不同。一般城池白天城门敞开,人们进进出出热闹非凡,除了非常时期也不会有守卫士兵排查往来之人。可牧城与其说是它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座戍边的要塞。城中人口以驻守官兵为主,少数百姓也大多是戍边官兵的亲眷,或是常年与官兵有粮草、布匹、盐铁交易往来的商贩。 依诺骑着夜猫子一路赶到牧城南城门外,离城门还有一里地远,便拉住了缰绳。 虽然已是正午时分,可来往进出的人却屈指可数,且城门口有士兵拦阻,似是需要登记查验了身份才能入城。 依诺心中咯噔一下,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为了隐匿声迹,她也不愿让官兵查验身份,以免将自己来了牧城的消息走漏出去。 思索间,她忽然想起了楞哥哥跟爹爹当年把酒言欢时曾经提到过牧城的城防。 “又让魔军给跑了,只追杀了一些老弱病残跑不动的,真是窝火。” “哈哈哈,魔军听你的名讳都是闻风丧胆啊,每次你领法骑营一到,便逃之夭夭了。” “老爹你说笑了。魔军行军速度远胜于我,而雷鸣铁骑又只有区区八百,不能分兵八处驻守北境八城,夜魔是看准了我方这一缺陷,才肆无忌惮的偷袭劫掠啊。” “哎,那也没法子。法骑营威力大,圣尊轻易也不敢扩充你的军力,这道理你也应该晓得。” “可如今这般守法被动得很,若是有一天,北境的几路魔军统一了,串通一气声东击西或者八城一齐攻打,而我又只能救援一处,剩余七城便岌岌可危了。” “照你这么说,那北境八城的守城官兵都只是摆设了?” “虽不是摆设,可守城军力与魔族相比,确实有不足之处。一旦魔族设法潜入城中,便有可能一举占领城池。” “这北境八城,入境都会严格盘查,魔族又怎么可能潜入城中呢。” “这便因地制宜了。各城情形各不相同。但即便以城防最森严的牧城来论,也有可乘之机。” “此话怎讲?” “牧城北面倚靠碾子山险峰,只有东西南三面有城墙。而这碾子山南北两峰中间有一条水流湍急的雅鲁河。这雅鲁河在碾子山中有一处渡口,唤做天玄渡口。从这天玄渡口上得了碾子山南峰,便可由南峰下山进入牧城了。” “哦?” “虽说这天玄渡口之上也有军士把守,可此处渡口若非本地人大不知晓,是故此处守卫也较城门口松懈,军士往往只是简单盘问经过渡口之人出入事由,少有人核对户籍文牒。且这守卫也只在白天值守,到了晚间,便无人看管了。我若是魔族探子,便乔装打扮,连夜行船,天明时分到达渡口之下,敲打铜锣,以求渡口至上有人接应。此时渡口的守卫尚未上岗,却有值夜的守望者从峰顶下山,路过渡口听到铜锣声,见渡口下有人,定然会将我拉上来。若是他对我简单盘问蒙混过关那是最好,若是他盘查我出了什么纰漏,我也只需将他悄声结果了,推入雅鲁河便毁尸灭迹,这便进了牧城了。” “啊呀呀,阿楞啊,你堂堂骁骑参领,竟然替魔族想到了如此计策。亏你不是魔族,不然便坏了事儿了。” “哈哈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常常这般换位思考的。再说西北边的咸城,那里的城防,缺陷就更为明显了……” 想到此处,依诺心生一计。 她又向西行了一日的路程,才来到雅鲁河上游水流宽阔平缓之地,她骑着夜猫子趟过了雅鲁河,再沿着雅鲁河北岸折返向东走了一日的路程,来到了蒲神山北峰。 她找到面善的农户,给了些许银子帮照看夜猫子,在碾子山北峰山坡上采摘了几株毒蘑菇,咬牙忍着痛在山坡的荆棘丛中穿行,让荆刺刮破扎伤她周身的皮肤。 她又花了些银子租了一艘天玄渡口北岸的渡船,在破晓鸡鸣之前便渡河,来到了天玄渡口南岸悬崖下等待。 河水比她想象的湍急,她从启明星亮起到日出等待了小半个时辰,衣衫被这雅鲁河湍急飞溅的水流湿透了。此时她全身寒冷战栗,几欲晕厥倒并非伪装。十日来的疲惫马上颠簸对她这样的大小姐来说已算是受尽了折磨,此时周身又被水花打透,几乎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她尽力的敲打铜锣之时,心中不免慌张。 “若是上面的守望者没听见我敲打锣声,我该不会熬不到值守天玄渡口的军士来,便晕死在这渡口下面了吧?”依诺心中叫苦。 天幸有人听到了她的铜锣声,将她缓缓吊上去。 她坐在吊篮中时,心一横,便将怀中的毒蘑菇放入口中,大口咀嚼碎了,一口气吞咽了下去。 没曾想,那守望者搅动缆绳的速度极慢,她在吊篮中晃晃悠悠缓缓上升间,腹中便开始绞痛,这蘑菇的毒已经发作了。 中了蘑菇的毒,在吊篮中摇晃之感被放大了十倍不止,她感到天旋地转,似乎要从这吊篮中摔出去,坠下天玄渡口。 等升到渡口悬崖上时,她的体力已经透支。 依诺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爬到渡口悬崖上的,只是在倒地的一瞬间,她才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再那般剧烈的摇晃了,可腹中翻江倒海,恶心之感顿生,便一口将毒蘑菇汁混着胃液吐了出来…… 依诺心中盘算,见到自己中毒之状,守望者念及她性命垂危,便不会多加盘问,定然会先医治她的中毒之症,而若阿尔斯楞和明月姐姐说的没错,这牧城之中该是只有一家医馆,那便是花清夙的医馆了。这样,依诺便可在只字不提、隐匿身份的情形下到达清夙医馆。而依诺便可以在花清夙为她医治之时,将明月姐姐的亲笔书信交给她,托付她为自己隐瞒身份。 事实的发展与依诺的预料大差不差,一位守望者抱起她赶往清夙医馆。 虽说这个守望者笨手笨脚,先是将她扛在肩头弄得她胃部疼痛,后是把她打横抱起,让她双腿耷拉着,引得脚踝的伤口在颠簸中疼痛,可这一切她都还能忍受。 可如何也料想不到的是,这人居然笨拙冒失,在下山之时一不小心将依诺摔了出去。 依诺顺着山坡滚下去,竟然就此晕了过去。 之后的意识一片模糊,依诺感觉自己被人硬灌下了什么,又反复吐了几次,她勉强睁眼。 看见眼前的女医馆像是在为自己处理身上的伤口,她想张口说话,可万分疲惫席卷而来,便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依诺嘤咛一声,睁开眼睛。 “你可算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语气中的关切像极了她的明月姐姐。 依诺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疲乏,周身的伤口都是火辣掺杂着清凉之感。 她勉力扭头望了望床边的这人。 这位姐姐少了一分女孩子家的精致外表,面上却多了一分干练聪慧的神情,尤其她那一双眼睛带着三分和蔼七分疼爱。 “你是花清夙姐姐么?”依诺开口便问。 “你认得我?”花清夙诧异的盯着依诺。 “我不认得你,但是明月姐姐说,我可以像相信她那样相信你的。”依诺说。uu看书.uukas.om “明月?洛施明月?”花清夙问。 “嗯,我有一封书信,藏在衣襟里,明月姐姐让我给你看。”依诺说着,伸手探入怀中,却没有摸到。 “是这封信么?”花清夙将洛施明月的亲笔信递给她说,“你的衣衫湿透、全身又被荆刺划伤,我为你换过衣服了” 依诺点点头,“你看过了么?” “我是大夫,从不好奇病人的隐私的。”花清夙说。 “姐姐你真好,你看吧,是明月姐姐让你看的。”依诺轻声说。 花清夙点点头,展开了信纸,不多时便阅读完了信上的内容。 “这封信是洛施明月写给你的,既然字里行间提到了让我照看你,那我便一定会好好照看你。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弄得这一身伤?为何要走天玄渡口?再者刚刚为你治伤便看出你有中毒之象,可洛施明月若是对你下毒不重,一两日之内该自愈才对;若是对你下毒过猛,你也撑不到牧城的。”花清夙皱眉问。 “清夙姐姐,我现在这个毒,是我自己吞食毒蘑菇弄的,不关明月姐姐的事儿。我见牧城正门需要核实身份才能入城,而我想隐匿自己的行踪,便想到这一计策,那便是清晨从天玄渡口上来,在上渡口之时吞噬毒蘑菇,这样守望者没机会盘查我,便会带我来医馆救命了”依诺虚弱的说。 花清夙听到这里,略微皱了皱眉毛,“小姑娘你倒是机灵,可惜姐姐刚刚不知情,倒是跟守望者说了一些你身上的离奇之处。” “哦?”依诺皱眉,“什么离奇之处?” 第40章 销声匿迹(2) 花清夙有些惭愧的说:“我说你身上遍布荆刺刮伤痕迹,显然是穿过了山林,可说不通的是,你脚上蹬着一双马靴,更不解的是,你脚踝本就有伤,你又是忍着伤穿着马靴在山林中穿行的。” “那他可怀疑我了?”依诺有些紧张的问。 花清夙微微一笑,摇头说:“他听说你伤得重,眉头皱得很紧,脸色也很慌张,又担心是他自己把你摔坏了。看这样子,他很在意你的,倒没看出他有什么疑虑。” 依诺却皱起了眉头说:“可若是这样,他岂不是还会再来?” “嗯,他说明日再来看你,还说医药花销先记在他的账上。”花清夙说。 “哎!”依诺愁眉不展的说,“那可如何是好,他再来时,我不能一直装作昏迷不醒,可只要见我清醒,他又必定会盘问我身世来历了。” “这也怪我,把你身上受伤的蹊跷之处跟他说了,若是你早早醒过来跟我通了气,也能一起编个好点儿的幌子。”花清夙摇了摇头继续说,“不过依姐姐看,你面容清秀标志,是个男儿见了你都该有倾慕之意的,刚刚见他对你在意的样子,多半也是对你有意了。他若是对你有意,总免不了三天两头的来看你,想守住身世秘密也就难了。” 依诺心中焦急,连带着胃中难受,不自主的干呕起来。 “小妹妹,你别急,这事儿姐姐帮你想办法搪塞过去。你只管安心养伤,容我想一想。”花清夙说着,帮着依诺揉了揉胃。 依诺没有说话,她有些疑惑的望着花清夙。 “小妹妹,不要把问题写在脸上,我医得了你的伤,却看不穿你的心思的。”花清夙微笑着说。 “姐姐,你,你知道我是谁?”依诺还是问出了口。 “你是从小被夜魔抓去的可怜孩子,一有机会便从夜魔逃了回来。你一路从北面南下,翻过了碾子山北峰,到了天玄渡口,才被救下来。若是问起你身世来你便这么说,若是问你叫什么,随便编个名字就好了。自小被夜魔抓去的孩子自然是没有户籍的。”花清夙语气和缓的说,“你有所不知,每年都会偶尔有三两个被魔族抓去当奴隶的人逃到牧城来的,这也不如何稀奇,你这么说了便也不会再追问你什么了。” 依诺说:“清夙姐姐,我是说,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么?明月姐姐的这封信内容写得不够清晰……” 花清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拾起了刚才的信纸,直接拿到蜡烛之上点燃了。 “清夙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依诺错愕的问。 “既然你要隐匿身份,这封信你看过了,我看过了,就烧掉吧。至于你以前是谁,你不必跟我说,我也不会问。”花清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可……,可我不明白,若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坏人,做没做过杀人放火的勾当也未可知。我们素昧平生,你,你为何这样帮我。”依诺疑惑的问。 “我确实不了解你,可有一点你我相同,那便是都一般的相信洛施明月。她也是我的朋友,朋友求我的事儿,我当然要办成。”花清夙从容的作答。 第二天,那个守望者果然一早便来看依诺。 “姑娘,你可好些了么?”那位守望者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床边。 依诺昨日意识模糊间并没有注意这人的长相。 今天仔细一瞧,只见他相貌平平,脸上堆着笑意时一双眼睛眯起来只剩一道缝,显出一脸对自己的关怀。 依诺心想:“他这般的关心我,只是瞧我长得好看罢了,换做哪个男人也都会这般虚情假意,趁女子虚弱之时讨好她,以俘获芳心。大姐和二姐都是被这些可恶的男人骗了去,我依诺绝不会像姐姐那般再吃男人的亏。” 依诺心中这般想,脸上则不表现出来。她装出一脸困惑的表情,望着这个人。 花清夙走进病房,将一碗药递给依诺说:“不认识了么?昨天就是他把你带我这儿来的。” 依诺接过药,装出一脸恍然的表情,点点头对守望者说:“谢谢你。” 随后依诺又故意转过头冷落他。 她双眼紧紧盯着碗中的药汤,皱起眉毛,急促的呼吸,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忽的又转头望向花清夙诺诺的说:“姐姐,有蜂蜜水么?” 花清夙嗤笑着说:“你这小姑娘太可爱了,就这么怕苦么?好,我去拿给你,你先趁热把药喝了。” 一旁的守望者也嗤嗤的笑,他笑的时候,两只眼睛便一点儿都睁不开了。 依诺最不喜欢小眼睛的男子,她总觉得眼睛小的男子都是贼头鼠目,不像落落大方的男子汉。 依诺撅起嘴瞪了他一眼,又转头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药汤。 依诺从小便不能吃苦的东西,这药汤太苦,难受得她蹙眉了好一阵,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花清夙进屋递了一碗蜂蜜水,依诺一把接过,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那守望者和花清夙见状,相对莞尔。 依诺斜眼瞧见了,没好气的对守望者说:“你笑什么?” 守望者略有诧异之色,说:“姑娘,你这脾气还不小。” “你昨日差点儿摔死我,还没跟你计较呢。”依诺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花清夙背着守望者对依诺眨了眨眼,点点头说:“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依诺心中有些紧张,昨日花清夙嘱咐过,若是守望者来看她,定然是不希望花清夙从旁打搅的,可若是花清夙在一旁,遇到依诺不好回答的问题,花清夙便可以从旁解围。 “妹子你放心,我就在门外听你们说话,若是你招架不住了就低声喘息,装作不舒服,我便进去替你解围,把他支走。”昨天花清夙叮嘱的话依然在依诺脑中回响着。 “姑娘,你从哪里来,遇上什么事儿了?怎么去了天玄渡口,那儿太危险了。”这守望者忽而敛起笑容,一脸严肃的问。 依诺心中有些忐忑,她微微调整了呼吸,淡淡的说:“我们全家都被魔族抓去做了奴隶,爹娘和哥哥们都被害死了,只有我趁机跑了出来,这一路上也没敢停下,早听闻爹娘说逃到牧城就安全了,便一路南下,翻过了碾子山北峰,到渡河口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可不曾想我敲了好久铜锣,上面竟然没有人接应。” “姑娘,这天玄渡口只有白天才用,夜里是无人值守的。”守望者解释说。 “我只听说有这么个渡口,却不知道这些。那时天已漆黑,除了湍流的江水听不到别的声音,我不敢再敲铜锣,怕黑暗之中吸引来别的动物,便在悬崖下的小船中等待天明。这江水雾气太重,熬了没有大半夜,衣服便都湿透了,我挨了一晚上冻,到破晓时分已近乎失去知觉,万幸最后敲几下铜锣被你听见了……,不然我可能真的挨不住了。”依诺说 “原来如此,可听花医师说,你有中毒之相,是怎么回事儿?”守望者继续问。 依诺心想:“果然,这便开始审问我了。” 依诺眉头一皱:“我一路上饥饿之时便胡乱找一些野果子野蘑菇吃,便吃坏了肚子,至于到底是哪个果子有毒,我就无从知晓了。” 守望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还有什么要审问的?”依诺淡淡的问,她故意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没有没有,姑娘别误会,我只是关心一下。”守望者解释道。 依诺想转开话题,便问道:“我听清夙姐姐说,你是牧城的守望者。” “是,我叫维谷。姑娘怎么称呼?”那守望者问。 依诺心中一慌,uu看书 ww.uuknshu.cm 她不想再接茬,于是她故意眉头紧蹙,低声喘息着,双手捂着肚子,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 这守望者倒是知趣,他见依诺难受,便赶忙转身出门来唤花清夙,自己便出门回避了。 进了房间,花清夙悄声问依诺:“他对你身份起疑心了么?” 依诺摇摇头说:“他刚刚问我姓名,我一时间不知道该编什么名字了,便求姐姐来解围了。” 花清夙点点头说:“你放心,我有法子把他支走。” 花清夙抚了抚依诺的额头,转身出了房门。 见守望者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她微微一笑说:“官爷放心,小姑娘没有大碍。” 那守望者舒了一口气,往前踏了一步似乎想再回到屋中。 花清夙却依旧挡着门没有让路。 她说:“小姑娘刚才说,她身子不舒服,面容也憔悴,和官爷相见有些难堪,这一两周内,官爷还是不要见了吧。” 那守望者倒也识趣,点点头,又向屋里望了望,才转身离开。 花清夙转身进屋对依诺说:“他走了。” “吁!”依诺长吁了口气。 花清夙坐到依诺床边,说:“我和他说你要安心养病,一两周内不方便见人” “那一两周之后呢?”依诺问。 “我这清夙医馆屋子有几间闲置的,等过两日你脚伤好些,能下床走动了,便去看看,喜欢哪间便搬进去。”花清夙微笑着说,“他若再来,我就跟他说你痊愈离开了。这段时间你先在屋中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出门便是了。” 第41章 依诺0金(1) 袁依诺从此便在清夙医馆安了家。 这清夙医馆中除了花清夙以外,还有两名女学徒跟着她采摘草药、学习医术、悬壶济世。一位与依诺年纪相仿,性格温和,唤做黄桐;另一位小依诺两岁,性格活泼,唤做单宁。 依诺刚来牧城的头半年内也跟着花清夙学了些粗浅的医术,等过了足足半年才敢偶尔跟随着黄桐和单宁偶尔外出采摘草药。 又过了小半年,依诺料定世人定然将袁家的冤案遗忘干净了,才敢偶尔单独外出。 不同于对待黄桐和单宁,花清夙始终把依诺当妹妹一般照看,也从不对她有任何要求。 依诺喜欢静,想住离草药园最近、离医馆大堂最远的那间房,花清夙便让原本住在那间房里的单宁与依诺换了房间。 依诺想要有单独的一片空地,在思念爹娘的时候祭拜他们,花清夙便带着黄桐和单宁一起帮她在后院中单独围出了一片园子,并嘱咐其他弟子不得进入。 花清夙当妹妹一样怜惜照顾依诺,依诺也很感恩花清夙对自己的照料。 可每每想起父母,依诺还是会黯然神伤,便会一个人默默的走进后院中那片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花清夙平日里与依诺有说有笑,只是两个人又极为默契,花清夙从不和依诺谈论她的身世、也从不踏入她自己那个小院落半步。 依诺每次从她的小院落中走出来时,有时心情大好,有时黯然神伤,而花清夙则只当未曾看见。 日子便这样日复一日的过了三年,直至天道十七年的盛夏。 那日,依诺从自己的小院落出来时,赫然发现了花清夙满脸怒容的站在院落门口。 “清夙姐姐……,你怎么来这儿了?”依诺的声音中有一丝惊惶。 花清夙双眉紧促,神色复杂的望向依诺。 一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往往便是很生气的时候。 “清夙姐姐……”依诺小声的问,“你怎么了?” “看在洛施明月的面子上,我如此待你,却想不到你会如此待我!”花清夙面如冷霜。 “清夙姐姐,你进了我的院子?”依诺的气息有些乱。 “我不需要!”花清夙怒斥道,“你太小看我了,行医多年,每种植被的味道我都能闻出来。” 依诺一惊,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前些年你的小院子里除了香火味道,便是水杉的味道,我只道你是借物思人,想将院落布置成临都故居中的样子,便由着你性子去做了。可如今,这院子中散发出来的味道,我不用进去瞧都知道你在做什么。” 依诺心尖一颤,手也开始发抖,口中惊声说:“姐姐,你知道我在临都家中种了水杉……,你早知道我身份了?” “你要害我们师徒三人跟你一起掉脑袋么?”花清夙恨声道。 依诺皱起眉头,心中惭愧说:“对不起……是以我才要单独围一个院落。即便是哪日案发了,全是我一人的罪责,你们并不知情的……” “你觉得可能么?”花清夙呵斥道,“这些年来我从不与你说起过去,是希望随着时间的冲刷,你能将此事放下,也不枉费洛施明月……对你的关怀。” “清夙姐姐?怎么可能啊?”依诺抽泣着委顿在地:“我爹爹和娘亲被冤死了,你让我怎么将此事放下?替他们雪冤是支撑我活下来的唯一念想!” “唉!”花清夙长叹一声,“一直以来,我不愿做恶人告诉你这个残酷的道理,可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既然黑的能说成白的,即便你真的又能苦心栽培出证物,也不可能为爹娘翻案了!圣尊颁布过圣旨,颁布过相应的法条。一国之君不可能承认自己做过的错事,否则他的王权威信便会动荡。你明月姐姐懂得这个道理,你爹爹娘亲九泉之下也定然懂得这个道理,你只有活得开心快乐,才能让他们在那边安心啊!” “我最亲最亲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你让我怎么开心快乐?如果这些我都能放下、敢割舍,那我还能算得上是一个人么!”依诺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花清夙鼻子一酸,扭过头去不再看依诺。 “我的确自私……”依诺抹着眼泪,倔强的说,“清夙姐姐这样对我,我却牵连你们,是我没有良心。我的命也是清夙姐姐救活的,你若要检举揭发,我不逃;你若肯网开一面,给我几日的时间,我将这满院落的……果子,移载到别处去,从今往后,我自谋生路,不再牵连姐姐。” 花清夙背着身不看她,冷冷的说:“我若放你走,你还要种是么?” 依诺淡淡的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那你便是找死!”花清夙生气的喊着,“出了这清夙医馆,但凡有人检举揭发了,你必死无疑。” 依诺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的命!”花清夙话到嘴边,面带怒色的审视依诺。可当她看见面色凄楚的依诺时,终究还是不忍心,摇了摇头岔开话说,“你的命若是没了,你爹娘会难过,明月姐姐会难过,而我将失信于明月,我也会寝食难安。” “对不起,清夙姐姐,其实你不必这般对我……”袁依诺抽泣着说。 “从今天起,你自己在院落中再搭一间房子吧,把院墙加高,平日里也不要与我和其他弟子来往,撇清关系……”花清夙说,“我总不能连累我这俩弟们平白无故被你害死。” 从那以后,依诺便搬到了院落中自己居住,也不再和其他人说话。这三年来,失去所有亲人的她,最难抵抗的便是孤独,好在还有清夙姐姐和黄桐、单宁两个姐妹可以一起说说话,排遣心中的伤怀。 可如今,她便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 孤独如同跗骨之蛆,每时每刻啃食着每一根神经。 若不是要为父母洗雪冤屈这一执念从未改变,她怕是早就疯掉了。 爹爹的移花植木之法,是将野樱莓嫁接于花楸树之上,从而生出黑果腺类花楸。 可这花楸树从树苗长成树木需要三年。她没法子在清夙医馆外用花楸树进行移花植木之法,那太过明目张胆。而想把一颗明晃晃的花楸树搬进清夙医馆又不让他人察觉也是绝不可能。 依诺只得做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她在院落中种下了数十颗花楸树的树苗,待长成花楸树时再进行移花接木;另一方面,她每次随着其他学徒上山采药的时候,都会偷偷溜到蒲神山的莓林中采摘野樱莓的枝丫,并尝试着将其嫁接于水杉等其他灌木母体之上,想着若是野樱莓枝丫嫁接于水杉之上若也能结果,便能省去三年的等待。 其天不遂人愿,野樱莓枝丫接于水杉之上确实不能存活。 眼见着三年下来花楸树初长成,移花接木生长在之上的野樱莓枝丫也发了芽,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这一切被花清夙发现了。 她确实自私,她压根不去考虑这样会牵连清夙医馆的众人。为袁家雪冤这一执念压在她心头,让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人。 眼见着野樱莓的枝丫渐渐结出果实,她心中才有了些许寄托,或许这些米粒般大小的果实便是她活下去的全部依凭。 她每日都要去莓林中采摘更多的野樱莓枝丫,她要将足够多的证物展示出来,展示给尽可能多的人看——移花接木种出来的野樱莓是无毒的。 黑果腺类花楸是无毒的。 如此浑浑噩噩又过了数日。 这一天清晨,依诺如平日一般在莓林中采摘野樱莓枝丫,却忽而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时常清晨来此间采摘,却从未遇到过人,此时她本能的将装樱莓树枝丫的锦囊揣入怀中,落荒而逃。 可她没想到,那人脚程飞快,三两步便追上拦下了她。 这人正是当年救下自己的守望者——维谷。 依诺做贼心虚,好在她从维谷的眼神中看得出对自己的记挂,这才心中稍微有了些底气。 依诺自小面容清秀、俏皮可爱,从来都不缺对自己心生爱慕的俊俏才子,这些男人无论多么家世显赫或是才华横溢,见到自己都是油嘴滑舌,对自己百依百顺。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他不会难为我的。”依诺暗暗对自己说。 可是她错了。 维谷虽也显得有些犹豫,可他还是问出了他的质疑。 依诺以不信任自己,便今后也不与他做朋友的说辞哄骗他,本以为维谷会唯唯诺诺的听从,却不想他竟然认准死理不依不饶。 她头一次见过这么拧巴的男子,他明明对自己心怀爱慕,却又咬着死理不放,油盐不进。 她慌乱间将装着樱莓枝丫的锦囊背过身后,想偷偷倒掉,却不想维谷心思机敏得很,居然一把从她背后抢过了锦囊,抓了现行。 任她随口编造谎言,却都不能将他说服。 转瞬之间,依诺对的态度从不懈到惊诧再到绝望。 依诺意识到,眼前这个时隔三年依然记挂着自己的维谷,即将押解她去牧城军营。而如此一来,移花接木的死罪,怕是就会坐实了。 虽然她深知为父母雪冤这一条路九死一生,可真的被抓到现行的这一刻,那种真真切切的绝望感涌上心头的时候,她依然难以面对。 求生的欲望下,她涕泪交加的与维谷进行争辩。除了自己的身世以外,她把三年来对国法不公,对苍天昏暗的全部冤屈悲苦都歇斯底里的咆哮出来,随后以死相逼。 她那时万念俱灰,已做好了自尽的准备,却不料维谷却真真切切被她说动了。 维谷放过自己,一半是出于对自己的怜惜,他不忍看自己受到伤害;可另一半,uu看书 .uukanshuom 却是出于对她所说理念的认同。 三年来,她心中对国法不公的冤屈,一直憋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而此时她却发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维谷放她离开时问起她的姓名。 这个男人三年前救过自己性命,如今又放了自己生路。于情于理自己本当有所回报的,更不妨吐露自己的姓名。 有那么一刻,依诺差点儿便脱口而出,把自己的身世经历、袁家所受的冤屈和自己多年来的孤苦无助倾诉而出。 可她还是忍住了。 大姐和二姐被男人坑骗的训诫在她心头挥之不去,依诺不敢相信任何男人;为袁家雪冤的道路又是九死一生,她也没有这个命去憧憬双宿双飞的愿景。 “雪鸢……” 依诺说出自己的化名,便一步没再停留。 而维谷就怔怔的站在自己身后,没再追问,也没再追来。 依诺心中感恩。她本以为这世道人心险恶,任何惦念自己的男子抓到自己的把柄都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自己。而眼前的维谷却并没有趁人之危。 要抓自己时,维谷没有因为她的哄骗而手软;决定放自己离开询问姓名时,维谷也没以她的把柄相要挟。 “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依诺心中伤感。 不知怎的,维谷没有追来,她非但心中没有宽慰,反而有一丝忧伤。 “我叫袁依诺。”依诺哽咽着,轻声自言自语。 她一步步的走远,一直都没有回头,却已哭成了泪人。 第42章 依诺0金(2) 日出日落,转眼又过了三个月。 七日前的午后,依诺望着自己满院落结满果子的黑果腺类花楸,不禁喜极而泣。时隔三年,她终于种植出了证物。 她正抹眼泪间,花清夙却忽而推开她园子的柴门,毫不避讳的走进来。 那时花清夙第一次踏进她的园子中。 依诺一时惊愕不已。 以花清夙的性情,本不该踏入此间,这样对她们都没有好处。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可此时花清夙已然踏了进来,望着整园的花楸树。 “清夙姐姐,怎么了?”依诺迎上前去,惊慌的问。 “你这两天可有身体不适之感?”花清夙问。 “我还好。”依诺说。 “那,你是不是这几天有吃过树上的果子?”花清夙目光始终不离花楸树上生长着的黑果腺类花楸。 依诺吸了口凉气,谨慎的问:“我若吃过,怎么了?” “你可知道,这野樱莓能入药,用量足够便可以祛除许多炎症。”花清夙问,声音之中似乎有一丝恳切。 依诺沉默,她想避开这个话题。 “这几日夜魔围城,想必你也听说了吧。”花清夙问。 “……听说了。”依诺低声回答。 “这城中大半数的人染了风寒,你可知道?”花清夙追问。 “不是说雷鸣铁骑就快来了么?”依诺问。 “那是宗主安抚人心的欺瞒说辞,通灵索断了,雷鸣铁骑不会来的。如果不医好军士们,这城一破……” “你想要怎样?”依诺提防着问。 “如果经你同意,我想借你的黑果腺类花楸救人……”花清夙恳切的说。 依诺牙关紧咬。 若是放在三年前,若是问袁府中那个天真善良的三小姐如何选,自然会选救人。 可是如今,如今她已经历了太多别人可能一世都不会经历的悲惨苦难,她对这个世间已没有那么多的爱恋和善念。 她在犹豫,她的内心痛楚万分。 泪水猝然涌出,她不卑不亢的说:“我担惊受怕的种植这些莓子,为什么?因为所有人都当它是毒物。我爹爹和娘亲那么好的人,救济过多少临都城中的百姓,可是落难之时,有哪个人挺身而出过?凭什么大家平日将我爹爹的毕生心血视为毒物,让我爹娘和姐姐们冤屈而死,而今天反倒还要让我用这莓子救人?” “你怎么能这样想?”花清夙失望地说,“这些人都是无辜的,青岚部落驻守的军士也在保卫着你我的性命,” “退一万步讲,我这满园的莓子,最多也就能救治几百人,几百人于兵家大局而言,会有什么差别么?且一旦用莓子把大家救活了,我移花接木的罪名也就落实了;即便没有移花接木的罪名,也会有人说我这莓子是私自采摘的,左右都是死罪……”依诺争辩说。 “你要为爹娘雪冤,若是你移花接木种的莓子救活了大家的性命,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么?”花清夙说。 “我的这些证据是要呈送给圣尊的,牧城的人吃了,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又有谁会站出来为我袁家雪冤作证?你若要动这些莓子,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依诺冷声说。 花清夙长叹一口气,她无力的摇了摇头说:“我无话可说。”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自从七日前的这次争吵,依诺便更加心神不宁。 她夜不能寐,一直在质问自己不安的良心,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而今日,这串野樱莓吊坠居然回到了她的脖颈之上,却又听说了维谷也染了病,她再也坐不住了。 依诺咬紧嘴唇,起身匆匆来到花清夙的房间,在茶桌旁坐下。 花清夙坐在茶桌的另一面。 “怎么会?这串吊坠,怎么会在维谷那里?”依诺轻声问。 “你若是想知道,便亲自去问他吧。只是要抓紧时间了,再过两日,恐怕他也永远张不开嘴了。”花清夙冷漠的说。 “我这满园的黑果腺类花楸是为袁家洗雪冤仇的证物……,我不能都拿出来救人。我可以只用一些来救维谷么?”依诺眉头紧锁的窃声问。 “哼”花清夙嗤之以鼻,“如今的你竟然变得这般自私冷漠……”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依诺低下头沉声说,“无论是谁,经历了我经历过的事情,都不会再对其他人保留多少善念了。你说得轻巧,若是要你帮助旁人时却要将自己的生命前程陷于危难之中,又有谁能那般无私?” 花清夙瞪了她一眼,似乎要反驳,却终究没有张开嘴。 “为朋友两肋插刀,这话若是你肯说得出口,定然是因为你没挨过刀子。”依诺伤怀的说,“我也本以为爹娘蒙冤的时候,我身边的亲戚朋友,临都城中受爹娘眷顾的子民们都会站出来。可到最后,一个站出来的都没有。就连被我和爹爹救过性命的明月姐姐,也只是在不牵连到她和阿尔斯楞的当口,勉强放了我一条生路……,若救人的代价是将自己陷入危险,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全然不顾及自身啊!” 花清夙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有些话,我本答应过不告诉你,可是如今,我还是要说给你听!” 依诺静下来不再作声。 “你可知洛施明月当年为什么要给你下毒?你可知她为什么既然送你马靴纵容你出逃,却又抢走了你的野樱莓吊坠,对你说一些绝情冷漠的词句?”花清夙面有愠色的问。 “隔墙有耳,只有这样她既能救了我,也能明哲保身……”依诺淡然说。 花清夙摇头苦笑说:“洛施明月好聪明,她所希望的便是你这么想,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带着一份挥之不去的内疚活着。只是如今,你活成这个样子,也定然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什么意思?”依诺立刻警惕了起来。 “以屠善伟在北方势力之强大,想找一个藏匿的人,并非难事。若事实只是如你认为的那般,她便只能救得了你一时。可洛施明月想要的是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花清夙语音滞涩着说,“她带上了你的吊坠,用精巧的易容术化成你的模样,将合着野樱莓汁的砒霜吞了下去,替你死了。” 依诺耳中忽然嗡的一声,身体不自主的战栗起来。 “只有袁家的人都死光了,屠善伟才会善罢甘休。否则,你也不可能在牧城安稳的生活。”花清夙声音有一丝哽咽。 依诺一声呜咽,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事发的时候,阿尔斯楞还在班师回临都的路上。洛施明月生前给阿尔斯楞写了一封诀别信,将一切计划都写在了信中,并托阿尔斯楞关照你。”花清夙说,“阿尔斯楞读完信,直接就从马背上栽倒。他心爱的人为了救你牺牲了性命,你又能想象到阿尔斯楞肝肠寸断的苦楚么?” 依诺已然嚎啕大哭。 “可是他暂时隐忍了悲伤,不眠不休一路从塞北赶到京城,在你爹娘行刑前求情伸冤!他堂堂骁骑参领被罚了五十板子,仕途就此没了前景。若不是雷鸣铁骑离不开他,怕是他也会被杀头。”花清夙继续说,“三年了,他臂上的黑纱始终不曾摘下,也再未续弦……” 看着依诺止不住的泪水,花清夙声音变得柔和:“阿尔斯楞将军在我医馆中养过多次伤,洛施明月为了能更好的照抚阿尔斯楞便在我医馆中学了一些疗伤的方子,我也因此与他们二人熟识。你来这儿不多久,阿尔斯楞便来找过我,他让我好生照顾你,因为你的命是用他妻子的命换来的……。后来阿尔斯楞机缘巧合与维谷聊熟识,又得知维谷倾慕你,便将她妻子死时带着的那串本属于你的吊坠送给了维谷,告诉他待到终成眷属之日,将其送给有情人。”花清夙叹了一口气说,“该讲的,不该讲的,我都讲了。黑果腺类花楸是你的,救不救人,救多少人还是你自己拿主意……” 依诺涕泪满面,一滴滴泪珠从她腮边滚落,滴在她衣衫上、手臂上。泪水洗去了她自私无情的伪装,她依然是那个心肠善良的姑娘。 傍晚,维谷躺在床上,只觉得思绪飘忽,难以集中心智。 他内心焦急得很,几个时辰之前刚刚担起宗主的大任,现在却已快说不出话来了。 莫甘娜淌着泪水,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小娜,你快去告诉公羊宗主,传位给我师父吧!我是熬不住了……”维谷说。 “维谷哥别胡思乱想,你一定能好起来,你给我好好养病!”小娜哽咽着说。 “你快走,风寒之症是会传染的!”维谷无力的说。 “你要死了,我也不会苟活!”莫甘娜一字一顿的答。u看书 ww.uuanh 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少女快步走到维谷床前,她白皙的颈项之上,那颗野樱莓吊坠格外的耀眼。 “你是谁?”莫甘娜转头诧异的问。 来人正是依诺。 她脸上的泪痕本就没干,此刻却又有泪水涌了出来。 维谷本已涣散的精神忽而又凝聚起来,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坐起身来看向依诺,如痴了一般。 “雪鸢……”维谷虚弱的喊着。 莫甘娜看见这女子脖颈上的吊坠,认得那正是前几日她从维谷手中抢过的首饰,她的心似乎被无形的刃刺穿。 “漂亮么?”依诺一脸微笑,询问坐在床上的维谷。 维谷的脸上也泛起了笑容,他卖力的点了点头说:“漂亮。” 依诺低下头,轻声说:“其实我不叫雪鸢,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嘛?” 维谷一眨不眨的望向依诺,可他已没有力气说话。 “你觉得我美,那你想每天都能看见我么?”依诺笑着说。 在维谷眼中,她笑起来的时候,这个世界里其它的事物便全都不存在了。 维谷的眼神中透着渴望,他当然想。 “我知道这牧城之中尚无一人能从这风寒之症康复回来,可眼下我这里有一种新研制的药,或许可以一试。如果你能痊愈,今后你每日都能看见我。”依诺一脸真诚的说。 维谷原本没有精气的脸上又闪过一丝神采。 “当真?”维谷虚弱的问。 “我依诺千金。”依诺含泪笑着说。 第43章 霍乱之源(1) 腊月二十一日傍晚 袁依诺、花清夙和她两位徒弟黄桐、单宁围坐在医馆厅堂中。 “四十株黑果腺类花楸树,若是救四百人,每人食用剂量若是不够,病症势必反扑。若是保守起见,只救治二百人,或可将病症根除。”袁依诺心说。 在她心中本来只有洗雪冤屈这一件事儿。可昨日她走出了清夙医馆的院门,她看见了哀鸿遍野的街巷,她看见许多奄奄一息的军士、百姓,她看见维谷望向自己的眼睛……。比起晚一年为袁家昭雪沉冤,眼睁睁看着满城无助的生命渐渐逝去而置之不理,更会另她的良心煎熬。 “先救二百人,若是往后莓子还有余富,再救治更多的人。”花清夙说,“人命本无贵贱,但此时此刻,牧城尚在危局之中,还是要优先救治参将、谋士、学者,然后是那些机要的军士……”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 “除了依此法治病以外,还需做好病患的分离工作。”花清夙说,“第一批发病的人大多居住在牧城东面,如今尚未染病的除了一直在城墙之上不曾撤防的军士外,便只剩下城西面几户人家尚未发热了。” “此次风寒有霍乱之象,之前听闻驻军参将门捷列夫养了一大批兔子用于实验毒药,会不会是吃了毒药的兔子跑了出去,把疫病传染给牧城的居民?”单宁皱眉说。 “你与我想的一般,我昨日便询问了门捷列夫参将,他特意带我参观了他养兔子的围栏。那比肩高的围栏兔子定然是跳不出去的,且他毒死的兔子会当场将尸体烧掉并埋了,断然不会滋生疫病的。”花清夙答。 四人思索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扣门声。 黄桐快步出去开门,不多时便将门捷列夫迎了进来。 只见门捷列夫踉跄着走进厅堂,噗通一声便栽歪着身子坐倒在地上。 “快!去取一碗野樱莓汁!”花清夙一边说着,一边抢到门捷列夫身边。 袁依诺赶忙起身去取药。 “我无药可救了,我是牧城的罪人!”门捷列夫目光空洞的说。 花清夙试了试门捷列夫的额头,并不发热,这才长舒一口气。 “昨日,弗洛伊德梦见我院落中的兔子变成了夜魔……,转告众人解析梦境,我当时便担心是自己养的兔子生病后跃出了围栏,便仔细查看围栏。那竹子编成的围栏并无半点儿间隙,可见不可能有兔子出逃。核实已毕,我便回南城楼忙城防事宜。可刚上城楼没多久,我心存一丝顾虑,便又下了城墙,到那磁光装置处和法拉第核实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花清夙问。 “早些日子,法拉第为了实验惊魂法台的威力,向我讨了几只兔子。”门捷列夫说,“我问他讨要多少,他说要二十四只,我便让他自己去拿。可隔天我再去数,却发现我围栏里少了二十六只兔子。其实我也并不在乎两只兔子,可他偷偷多拿总让我觉得不爽快。可他又是科学院的学者,我也不好因为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跟他理论,显得我多么没有容人之量,便忽略了此事。可有了弗洛伊德的这个梦境,我心中不安,便找他核实此事,可他却也信誓旦旦的说他前后的的确确只拿走了二十四只兔子。”门捷列夫倏然间老泪纵横,他哽咽着说,“我这才忧心忡忡地又回到我养兔子的围栏仔细查看。这围栏一周自然是围得没有任何问题,可当我翻身跳进栅栏中,却见围栏里靠近栅栏处,有一个兔子打的洞。我心中一惊,生怕有兔子打洞跑出去。虽说每只已经试过毒的兔子我都会严格看管直至死去,逃走的两只兔子定然并未服毒,逃出去也不会贻害百姓,可我终究是好奇兔子逃到了哪里,便找来了锄头,将这兔子挖的洞一路刨下去。这兔子打洞居然越打越深,我也跟着越刨越深、越刨越远……,最后竟然一路刨到了。” 门捷列夫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他用拳头使劲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刨到了哪里啊?”袁依诺把汤药搁在桌上,走到一旁追问。 “刨穿了城东的水井……”门捷列夫艰难的说,“大家喝的井水,是被兔子尸体泡过……” “我就说是霍乱之症!”单宁倒吸了一口凉气说。 “怪不得城中的风寒之症是从城东开始的!”黄桐也感慨着。 “而城楼上守卫的战士都是就地在城墙下啃两口积雪解渴,没喝过东城水井里的水。”单宁点头说。 “老将军!您不要自责太过,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我们找到了霍乱之源,必将会否极泰来!”花清夙说,“还请将军赶快派人封了城东的水井,把城东水井脏了不能饮用之事告知全城军民。” 门捷列夫用力点了点头,用袖子摸了摸脸,站起了身子转身出了门。 “昨夜诸位染病的参将都喝过了第一剂野樱莓汁,今日查验情况如何?”花清夙问。 “吕布昨夜喝下野樱莓汁一剂,今日午时喝下第二剂,到午后便开始发汗,情况似有些改善。”黄桐说,“只不过,他妻子貂蝉时常在一旁照顾,到昨晚却也病倒了。我也给貂蝉喝了两剂野樱莓汁,却尚未见好转。” “这也正常,霍乱之症刚发病时定然凶猛,需要持续给药才行。”花清夙说。 “乔戈里情形尚未见好转。”黄桐继续说,“此外我今日去瞧了独自在房中继续推演秋千计划的阿基米德,他对我提及正在推演莱布尼兹解算微积分的数术之法,一旦解算完成,不出三日便可以理清制造秋千计划的具体方略了。可他一边与我说着,一边仍在不停的推演解算。我试了试他的额头,也是无比滚烫……我已喂他服下一剂野樱莓子汁,至于效果如何,需要明日一早再去瞧了。” “好。”花清夙没做评价。 “我昨夜给富兰克林喝了一剂野樱莓汁,到今日午后他发热虽然尚未褪去,却是开始大量进食。”单宁说,“这富兰克林学者平日本食量颇大,果蔬酒肉样样不能少,可自从染病之后几乎滴米不进,到今日午后,终于恢复了食量,吃得狼吞虎咽。” “这是个好兆头。”花清夙说。 “可是那弗洛伊德可能是年岁已高……,估计是回天乏术了。我也喂了他两剂野樱莓子汁了,可依然周而复始的给我强调他梦见兔子变成夜魔的事儿,怕是脑子已经烧坏了。”单宁继续说。 “那倒未必……,早听说弗洛伊德的梦通常都有征兆预见性,若是在门捷列夫到访之前,我也猜不透他那玄而又玄的梦到底如何解析,可如今看来,再明了不过——兔子挖地洞到了水井,成了霍乱之源,其对牧城的危害程度比之夜魔有过之而无不及。”花清夙说。 三人纷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新晋的宗主如何了?”花清夙望着依诺。 依诺低下头,轻咬嘴唇说:“我定不会让他有事儿的。” 众人刚说到此处,房门又被推开了。 只见莫甘娜喘着气跑了进来。 莫甘娜一眼便望见了坐在花清夙身旁的袁依诺。 她眼中的怨毒之意一闪而逝,随即忧心忡忡的对花清夙说:“花医师,你快去看看老宗主吧,他怕是,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花清夙赶忙起身,临出门前又对三人叮嘱道:“你们也辛苦一下,今晚再多彩摘些莓子,制备妥当,以备明日之用!” 花清夙说罢,随着莫甘娜匆匆离开了。 公羊博仍旧住在宗主府,维谷也并没有搬进来。 牧城外有夜魔大军围城,内有霍乱疫病蔓延,如此的危局之下,连宗主传位乔迁的典礼都没能办理。 比这更糟糕的是,维谷作为新上任的宗主,在位不到半日便一病不起。 当花清夙随着莫甘娜赶到公羊博病榻前时,发觉屋中还有三个人。 有气无力的靠在公羊博卧榻边上的是谋士弗洛伊德,面色憔悴却依然肃杀的立在一旁的是将军白起,而俯身在地长跪不起的是将军门捷列夫。 花清夙见状焦急上前说:“白起将军、门捷列夫将军,这霍乱之症是要传染的,你二人尚未染病,不能呆在这房间里!” 可白起和门捷列夫听到花清夙的话,都没有什么反应。 花清夙抢到了公羊博床前,公羊老宗主却是面露慈祥的笑意,摇摇头,气息微弱的说:“花医师,这几日来让你费心了。你不必呆在此间了,我交代了后事,也就可以安心去了。” 花清夙见公羊博面色祥和,双眼中似还有一丝神采,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便没再说什么。 “回老宗主,夜魔惧怕惊魂法网和回回炮的威力,这几日来只是不断地加高他们行营的壁垒,与牧城对峙,却未敢再尝试进攻。而如今清夙医馆找到了新的药剂;就在方才,产生疫病的根源也已经找到,相信这牧城内部的风寒之症不日便会好转。此外,阿基米德先生那边解算也有了进展,大概三日之后,uu看书 .ukashu 秋千工程便可开工,那么向临都城报信便指日可待了!”白起语音沉稳的说。 公羊宗主面色透出微笑,他说:“白起,若是维谷熬不过去……” “维谷定然能熬过去!”白起说,“我是他师父,我了解这小子。他看似平日少了些豪气,可骨子里最是倔强。等他痊愈当了宗主,我会好好看着这小子,让咱们青岚部落发扬光大。” “万一维谷……”公羊博说。 “若是维谷当真熬不过去”白起沉声说,“末将也愿扛起这份责任。” “还有一事……”公羊博吊着一口气说,“弗洛伊德的梦,我觉得蹊跷……” 弗洛伊德也在一旁点头说:“门捷列夫今夜所说的霍乱之源,似乎与老夫的梦贴合,又似乎不对……” “老宗主和谋士放宽心,那死了兔子的水井已被门捷列夫安排人封上了。稳妥起见,我们已经告诫全城百姓,饮水之时,必要喝烧开煮沸过的水。”白起说。 “蹊跷,蹊跷……”公羊博气息越来越弱,他渐渐闭上了眼睛,喘息声也越来越小。 可忽然之间,他又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可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儿声响了。他挣扎着,伸出了右手,指向了大门…… 动作在这一刻定格。 老宗主与世长辞,在全城陷于危难的第十个夜晚。 在这悲戚、萧索、黑暗、严寒刺骨的夜。 老宗主没有看到第十一个清晨的阳光。 可看不到第十一个清晨阳光的却远不止老宗主一人。 …… 第44章 霍乱之源(2) 空气污浊的房间里,阿基米德面色红润,他深陷的眼眶中布满血丝的眸子亮出惊喜的光。 “尤里卡!我终于把莱布尼兹的微积分解算之法推演出来了,熬过今夜,便可以算出秋千工程的各部分机构的长度尺寸了!” 阿基米德也不顾因高烧而时常打摆子的身体,自言自语兴奋地喊着,颤颤巍巍的在桌上一大片纸卷中飞速的推演运算着。 他的这种成就感,旁人是很难懂的。 作为工程院的院士,他只听科学院的莱布尼兹提起过一次解算微积分的答题思路,这九个日夜他不断地假设、推理、解算、否定,终于独立的破解了微积分解算的玄机。 拥有了如此的成就,他的数学能力便可以与科学院的学者媲美,这种学术领域的成就感。 也正是有这样的成就感支撑着他的身体,才没有让他被持续的高热风寒击溃。 也正是有这样的成就感支撑着,他对自身和面前纸卷以外的事物置若罔闻,就连夜魔走进他的房间,走到他的身后也没领他察觉。 “喂,老头,出来束手就擒吧!”阿基米德背后的一位夜魔轻蔑的说,“认识一下,我是魔尊伍尔夫座下五将军狻猊”。 “别打扰我!”阿基米德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便发觉了不对。 阿基米德猛然转头,赫然看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夜魔将军正立在自己身后。 阿基米德愣怔间,神情由惊恐转为沮丧。 他一声长叹:“我还是算慢了!牛顿啊,你赢了!” 他踌躇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笔,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夜魔战士,恳切的说:“至少让我把推演出的莱布尼兹微积分解算法誊写完整吧,稍等!” 狻猊冷笑一声,对着屋外喊了声:“兄弟们,开荤了!” 说罢他欺身而上,一口咬断了阿基米德脖颈处的动脉…… …… 吕府内,吕布守在妻子床前喘着粗气,貂蝉裹着被子缩在墙角。 冲进卧房的夜魔战士已被吕布击毙,躺倒在地上。可吕布大病之下,体力欠佳,此刻也已经是大汗淋漓,身体忍不住有些打摆子。 缓慢的掌声响起。 一个身形瘦削的夜魔脸上堆着笑,一边拍掌一边走进吕布的卧房。 “久闻吕将军大名,幸会幸会啊!不才魔尊伍尔夫座下末位小将鸱吻。” 来人正是九将军鸱吻。 吕布绷紧全身的肌肉,想克制因风寒之症而颤抖的身体。 “我的宅子你也敢闯,作死么?”吕布口气中无比的阴沉。 “呦!吕将军好大的口气。可你美貌的俏夫人在一旁,你在此大开杀戒我总归不太好吧?”鸱吻说,“更何况吕将军最趁手的兵器是方天画戟,在这小屋中应该是施展不开吧?” 危急关头,吕布心下盘算。若是在卧室内拼杀,一来他的方天画戟的确施展不开,二来他需分心护着貂蝉周全;可魔族夜可视物,若出了了卧室,外面夜色正浓,虽然院落中有两盏灯笼,但目力上自然要吃些亏。 思虑一番,吕布终究还是顾及貂蝉安危,他对鸱吻使了个眼色,鸱吻便转身大咧咧的向院中走去。 貂蝉一把扑到吕布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叮咛着:“郎君,要小心!” 吕布柔声回了一句:“放心,有我在,不怕。” 吕布从枕头下取了轻便的软甲穿在身上,对付迅猛灵动的夜魔,厚重的钢甲反而会成为累赘。稍加犹豫,吕布又将棉斗篷披在了身上。他清楚霍乱之症的险恶,也明知此刻出门迎战会加重病情,但他别无选择。 若是不披棉布斗篷,他身形辗转腾挪还会快一分;可若是不披棉斗篷,在外面受风挨冻更剧,他即便是胜了鸱吻,也会因病症加剧而无药可医。 双手握紧方天画戟的那一刻,吕布被风寒熬得血丝遍布的眼神中依然迸射出了逼人的精光。 吕府前院空旷,平日里吕布也经常在这园中习武,所以这地利的优势他占了。 月黑风高,吕府前院仅有的两盏灯笼下,吕布只分辨得出鸱吻的身形轮廓。 这天时的优势,鸱吻占了。 地利不如天时。 “哎呀呀,我才想起来,吕将军可能看不清啊。”鸱吻阴阳怪气的说。 “无妨,我只是送你去见你二哥,不需要看清你的脸。”吕布的语气依然镇定。 吕布曾毙命魔尊座下二将军睚眦,他心中有一分底气。 “可我使的是飞刀啊,飞刀你看得清么?”鸱吻讪笑着说。 么字刚一出口,吕布全身的汗毛便竖起。 他看不清。 但鸱吻说么字的时候,声音细微的变化他分辨得清。 “叮”的一声。 金铁相击。 吕布盲挥方天画戟荡开了飞刀。 可剧烈的疼痛却从他右腿传来。 右腿上有刀伤。 不是飞刀。 是夜魔的战刀。 吕布身体失衡跌倒前,他的方天画戟已经反手向身体斜后方刺去,洞穿了一名夜魔战士的身体。 鸱吻的掌声又一次响起。 “吕布将军果然神勇,我这个兄弟藏在你身后雪窝里,趁我飞刀出手时给你一刀。他这一刀势头还未尽便要纵跃闪躲,却还是被你反手一戟钉死在地上了。”鸱吻戏谑的说。 “阴险小人!”吕布坐在地上,他此时才明白鸱吻让他出来应战的用意。他双手舞动长戟,挑起刚刚戳死的夜魔战士尸首,朝着鸱吻的轮廓便甩了出去。 “吕将军消消气吧。”鸱吻躲在黑暗里说,“你右腿伤得不轻,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怎么教训我呀?不如你把方天画戟扔过来,配合我一下,我带你见见我们的魔尊伍尔夫。” 方天画戟还在吕布手里。 这世间的一切,除了貂蝉,都抵不过这方天画戟在他心中的重量。 “吕布将军,给我九弟个面子吧!放下兵器,这样大家都不为难!”一个干涩的嗓音从吕布身后响起。 吕布的身后是貂蝉的卧房。 吕布猛然回头,只见另一名夜魔战士满身尘土,已经将貂蝉从床上薅下,扣在手中。 “初次见面,久仰久仰了。”挟持貂蝉的夜魔战士说,“我是伍尔夫麾下七将军狴犴。” 当啷。 方天画戟落地。 吕布束手就擒。 …… 冷风吹进屋中,维谷从昏睡中醒来。 霍乱之症已令维谷一蹶不振,uu看书.uanhu 意识飘忽,可睁眼所见却硬生生让他意识清醒过来。 在他的床前,站着一名夜魔战士。 维谷躺在床上。 白起传他秦剑技击之时所说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剑不离手,睡觉也不行。 维谷一向不太守规矩,他的剑在床下。 维谷缓缓坐起身来,他不去花心思想如何出其不意的把床下的剑拿在手里,因为那不可能。 “你倒是从容得很,看来算是个人物啊。”夜魔战士开口说,“我是伍尔夫座下三将军嘲风,你报个名讳吧。” “我是维谷,牧城沦陷了?”维谷默然发问。 “怎么,你比我还着急么?”嘲风讪笑着说,“还没呢,不过很快了。” 维谷皱眉,晃了晃头,让自己不至于眩晕。 他的思维有些混乱,他搞不清是自己刚才听错了,还是出了幻觉。 “夜魔如果没有攻破城门,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房中?”维谷勉强维持着,不让自己的眼皮合上,艰难的发问。 “不如跟我走一趟吧,有这个疑问的,肯定不止你一个。”嘲风说着,一把抓起维谷,反手扣住他的双腕,绑了起来。 …… “呜呜呜呜!” 一阵恐怖的鬼泣之声残忍的划破了绝望而死寂的宗主府院落。 白起、莫甘娜、门捷列夫、弗洛伊德和花清夙正站在老宗主的遗体前默哀。 鬼泣之声倏然响起。 不是那种夜魔攻城时遥远而空灵的声音。 这鬼泣之声就在宗主府院落四面围墙之外。 第45章 夜未央(1) 牧城殇。 夜未央。 宗主府外围着数百名夜魔战士。 宗主府的院堂中也围满了人。 厅堂一侧,站着白起、莫甘娜、门捷列夫、花清夙和弗洛伊德。 他们刚刚从安置公羊博遗体的房间仓皇走出,看见满院子的人都愣在当场。 院堂中站了一排夜魔战士,他们的手中都擒着人质。 莫甘娜环视了一眼对面的夜魔战士,默默地叫了一声苦,疲惫的闭上双眼。 她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囚牛。 嘲风。 抚琴女子。 “莫甘娜,你居然没摔死?”嘲风微笑着说。 “你和囚牛还没死,我怎么舍得先死了?”莫甘娜微笑着回应。 “若不是我穿了防身的熊皮软甲,你那一刀就真的扎入我的后心了。”囚牛低声说。 “谢过姑娘不杀之恩,女人不为难女人。”抚琴女子站在囚牛身旁,对莫甘娜微笑施礼。 嘲风手中扣着病恹恹的马卡鲁,他轻咳了一声,微笑着说:“诸位第一次会面,我来做个引荐。” “我身后的这位是大哥——伍尔夫座下首席将军囚牛。”嘲风说。 众人看去,只见囚牛的手中扣着一名人质,赫然是牧城当下的新宗主——维谷。 维谷此时神情委顿,闭着双眼,并不望向众人。 “大哥身旁的自然是大嫂了。我们和莫甘娜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在这儿又见面了,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呢?”嘲风笑着摇摇头。 只见囚牛身旁的抚琴女子手中也扣着一个女子,这个人质大家也认得,是吕布的爱妻貂蝉。 “再右边这位,是六弟,名叫赑屃!”嘲风一脸的得意,“有谁愿意跟他比比力气么?” 神勇无敌的吕布将军,此刻已被赑屃死死地扣住。 “再右边这位,是五弟,名叫狻猊。”嘲风说到这儿,转头望了望狻猊,继续说,“五弟,别人手里都扣着筹码,怎么,给你分配的人你没抓到么?” 狻猊舔了舔嘴唇边的血渍说:“那老家伙脑筋有问题,只知道不停的在鬼画符的纸卷上勾勾画画,连命都不放在心上,正好我和小的们口渴,便成全了他。” “你杀了基爷!”维谷忽然抽冷愤恨的说了一句,“我要你狗命!” 狻猊只是笑笑,并不理会维谷。 “五弟身边的是九弟鸱吻。”嘲风继续介绍说。 众人望去,鸱吻手中扣着的,正是科学院的学者富兰克林。 “最后要介绍给大家的,是我们今晚的大功臣——七弟,狴犴!” 众人望去,只见狴犴满身泥土,手中也扣着一人,是参将乔戈里。 这牧城军营中的一众参将谋士,除了干城章嘉和法拉第,都已经聚在宗主府的前院中了。 而夜魔伍尔夫坐下的首席将军囚牛、三将军嘲风、五将军狻猊、六将军赑屃、七将军狴犴、九将军鸱吻也全都聚集在此。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们就是想跟诸位来谈谈。眼下你们牧城到底是谁说了算?”嘲风冷笑着说,“方才我们听有人说这个维谷是你们的宗主;可维谷又跟我说,宗主自然住在宗主府,听起来也有道理,所以只好把大家都聚在一起,问个明白啊。” 众人见此情形,心中都乱了方寸。老宗主公羊博刚刚作古,新宗主维谷不但染了霍乱之症,且已被夜魔挟持为质。 “是我!”白起上前一步,冷冷的说。 牧城的宗主,自然不能被胁迫为质。白起担起了大梁,也护住了维谷。 “哦?那您怎么称呼?报个名讳吧!”嘲风问。 “牧城宗主白起。”白起问,“你们如何攻破得了这惊魂网遍布的城墙?” “我们攻破不了。”嘲风摇头叹气说。 “那你们如何进来的?”白起困惑的问。 “多亏了我们的大功臣——七弟!”嘲风自豪的笑着说,“你们想必也瞧见了,你们的通灵索断了之后,雷鸣铁骑的援军便不会来,而我们一时破不了这城墙上的惊魂网,便形成了对峙僵持的局面。想必你们从城墙上也能望得见,我们在一里地开外筑了壁垒,做出一副要与你们长期消耗对峙的假象。” 白起在听。 此刻他已明白夜魔修筑壁垒是一种障眼法,可他还是猜不出,夜魔明修栈道的幕后是如何暗度陈仓的。 “可你们就没有想过,我们的壁垒越筑越高,这筑墙的黏土从何而来啊?”嘲风嬉笑着问。 “你们学兔子打洞!挖地道穿过了牧城城墙!”门捷列夫忽然大声质问。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凉。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弗洛伊德惨笑着流出泪水。 此刻,众人也都后知后觉的知晓了弗洛伊德梦境的真实寓意。 他梦里,那兔子转身变成了夜魔,对弗洛伊德说——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 原来警示众人兔子打洞挖穿了水井引起霍乱肆意蔓延只是这梦境的第一重意思;这梦境还有第二重意思——夜魔偷袭的手段也与兔子一般。 比肩高的围栏兔子跃不过去;遍布惊魂网的加高城墙夜魔也攻不过去,既然兔子可以挖地洞逃出围栏,夜魔为什么不能挖地道穿过牧城的城墙呢! “没错,我们的七弟狴犴是地质结构的行家,即便是在地下打洞,他也能依据石土的结构分辨得出方向,也分辨得出哪里的石土松软,哪里挖地道结构稳定不会塌陷……”嘲风轻咳了一声说,“不过木已成舟,还希望诸位能面对现实。这位白起宗主,既然你说的算,我便来和你谈谈。” “谈什么?”白起问。 “谈合作!”嘲讽说,“你们宗族如今落到我们魔尊手中,本是死路一条,可是我们魔尊伍尔夫生性仁慈,还是给你们指了一条活路。” “你说。”白起面色冰冷的说。 “第一,这个吕布将军杀了我二哥,杀人偿命,我们自己来处置。第二,这个莫甘娜伤了我大哥,瞧她生得模样还算俊俏,若是断了她双手的经络,祛除了威胁,今后让她服侍大哥,倒是也能留住她一条性命。第三,至于你们青岚部落嘛,往日是替着皇朝抵御我们魔族,往后需要替我们魔族抵御皇朝便是了,牧城还是你们来守,只不过主子换成我们。第四,你们这些法术着实厉害,把修建这些火炮和惊魂网的工匠找出来,以后为我们夜魔所用。第五,这守城嘛,你们自己也看到了,其实人也无太大用处,是以当下牧城中,需要抽调一半的壮丁,从今往后做我们夜魔的仆从。这些条件还算仁慈吧?”嘲风讪笑着问。 “你觉得我会答应?”白起问。 “若是有人抗命,免不了还是要一场厮杀。”嘲讽说,“虽说现在你们城墙上依然傻站着向外瞭望的数百军士若是白白死了我们也很可惜,但若是一场厮杀中再折损我们一两名战士的性命,那我们更会大大的心痛啊。是以,为了少死一些人,劝你们就从了吧!” 白起望了望被挟持为人质的诸位,所有人都默默地摇头,没有一人用乞求的眼神望向白起。 “哎,伍尔夫生性仁慈,不喜欢杀戮,是以还是希望你们识时务。”嘲风苦笑。 “不识时务又如何?”白起问。 “那不如先杀了你,然后另立一个宗主罢。”嘲风微笑着说。 白起的秦剑已经拔出剑鞘。 他的眼神坚毅,绝不会向夜魔妥协。 “白宗主好生神勇,小女子佩服得紧!”抚琴女子将手中扣着的貂蝉转给身后的军士,她微微施礼,向前一步说,“三弟可否听嫂嫂一言?” 嘲风咧嘴一笑,嗤道:“大哥在这儿呢,嫂嫂想说什么我哪儿敢不听。uu看书.uukns.co ” “我若不在,你嫂子说的话你便不听了?”囚牛问。 “不敢不敢。言多必失啊,我不多话了。”嘲风说罢,向后退一步。 抚琴女子柔声说:“白宗主还请三思,木已成舟,若是负隅顽抗,白白牺牲的是全青岚部落的性命啊。” “哼,你好奸诈啊,当日你说你是受了魔族胁迫,我真该当时一刀就杀了你!”莫甘娜恨恨的看着抚琴女子。 “都是漂亮女人,漂亮女人说的话,你又何必当真呢?”抚琴女子莞尔说。 “你生而为人,却与魔族沆瀣一气,你还有脸来跟我说话?”白起蔑视的说。 “我有脸没脸不重要,白宗主你的选择才重要。你骨头硬,宁折不弯,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可眼下你若不弯,折的可是全宗族的性命,你担得起么?”抚琴女子说。 白起沉默。 他担不起。 “我明白了,魔族用这个法子潜入了牧城,你们败得心有不甘,不如这样,给你们个机会,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如何?”抚琴女子说。 “有话直说。”白起说。 “只要院子中的哪位觉得自己武艺过人,可以站出来比试,共比试三场。每场比试中若是胜得过除了我夫君外在场的任何一位夜魔将军,我们便还一个人质;若是任何一场比试你们比输了,我们便杀一个人质。若是你们胜了两场,我们夜魔就此撤军;若是我们胜了两场,你们便认赌服输,按照投诚协议执行,全城归顺我魔族。”抚琴女子说。 “好!”白起答应了。 第46章 夜未央(2) 他别无选择。 眼下白起身边只有门捷列夫和莫甘娜两位武将。门捷列夫的武艺与白起相差甚远,莫甘娜的轻功身法虽强于白起,可却重伤初愈,自然是没什么战力可言。 白起提剑大步上前。 他环视这一排夜魔将军,在慎重的做选择。 这三将军嘲风的鬼魅身法已经听莫甘娜提起过,自然是大大的危险;六将军赑屃几日前曾在牧城南城楼下百步开外将长枪飞掷上城楼,穿入城墙石砖,那惊天的蛮力自然是无人能比;至于这狻猊、狴犴、鸱吻的身手如何,他心中也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就在他犹豫之际,又见到狻猊砸吧着嘴,一脸的贪婪之状。 “你杀了德高望重的阿基米德前辈,你来给他偿命吧!”白起手中秦剑笔直伸出,指向狻猊。 狻猊一声干笑,从腰间抽出一对镂空的铁锤。 众人纷纷后退,为白起和狻猊让出了庭院正中的场地。 正赶上公羊宗主的丧事,眼下宗主府的庭院中十数展白纸灯笼高高挂起,把院落照的分明,白起在视线上倒并不吃亏。 普通战士手中的佩剑重八斤,而白起手中的秦剑重十五斤。 狻猊手中的一对铁锤杆长锤小,雕花镂空的锤头只有苹果大小,两锤相加的重量与秦剑重量相差无几。 秦剑是玄铁重剑,秦剑剑法中最凌厉的一招便是斜劈——双手高高举剑过头,蓄势而发,至上而下,自右及左斜斜挥下,势如破竹。 这一招斜劈大繁至简,却胜过诸多花架子的招式,战阵拼杀最为实用。 同是这一招斜劈,维谷拼尽全力,可一刀劈断一根碗口粗细的竹子,而白起则可一刀劈断五根,且断口处平滑如镜。 此时两人相对站定,狻猊举起他的一双镂空铁锤,在空中相击。随着铛铛的碰撞声,一阵灰霾也从他那铁锤镂空的空隙中弥漫开来。 看似这双铁锤已尘封了许久,落满了灰尘。 白起脚步一点,身形随之而动,左右各击一剑分别与狻猊左右手中的铁锤相击。随着金铁相击,又是一阵灰霾从铁锤中弥散开来。 白起这两下碰撞便试出了这两只铁锤的斤两。他不再犹豫,提一口气,便挥开秦剑,剑剑斩向狻猊的头颈。 秦剑厚重,招招都是实招,狻猊躲闪不及,只得招招举锤格挡,或许是他大意轻敌,一时间竟然落了下风,竟步步后退。 白起一鼓作气,一剑接着一剑压迫而来。 白起不打算给狻猊喘息的机会,他要找到最佳的时机,使出他那一招最为凌厉的斜劈。 两人焦灼厮杀间,眼看着狻猊一步步后退,莫甘娜却心中一紧,只见两人兵器每次相击之时,狻猊的铁锤之中都会有灰尘振出。片刻之下,两人劈杀之处,空气中都弥漫着尘埃。 莫甘娜心觉不妙,刚要喊出声来提醒,却见白起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过头,正是使出那招大繁至简的斜劈。 白起举剑过头吸气之时,忽觉喉咙胸肺中一阵奇痒,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还是竭力斜劈而下。 发力之时,他忽而不可自抑剧烈的咳了一声。 只这一下,他斜劈之势便慢了一分。 只慢一分,却也足够狻猊出招了。 狻猊没有格挡,他就地一滚,抢到了白起身侧,左手中鼓槌轻轻一挥,便碰到了白起左脚的踝骨。 狻猊这一锤最多只用了三成的力气,这一锤若是击打在白起的胸膛之上,或许他哼都不会哼一声。 可踝骨不比胸膛。 白起闷哼一声。 踝骨碎了。 狻猊此时一转身已到了白起身后,他右手鼓槌挥出,正击向白起后脑,白起狼狈中反身挥剑格挡。 当啷一声。 秦剑脱手,落到了囚牛身前。 白起转过身来,只见狻猊左手中的铁锤正朝着自己的天灵盖挥来,仓皇间,他只得举起双臂交叉于头顶保命。 这一锤并没有落下。 锤头离白起头顶还有三寸之时,锤杆已被嘲风抓住。 “五弟,今日你已经饮过血了,还不够么?”嘲风微笑着问。 狻猊不敢忤逆嘲风的意思,脸上的凶煞之气消退了,将一双铁锤插回腰间。 嘲风望着地上的白起将军摇头说:“我这五弟最是无赖,平日里最是喜欢闻寺庙的香火气,就连上了沙场,也要在他的铁锤中塞满香灰,他自己倒是闻得舒心了,却也不考虑对手的感受,真的是对不住了!” 白起闭上眼睛,心如死灰说:“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抚琴女子此时却说:“白宗主别误会,咱们说好了,你若输了,杀的是人质。夫君,挑哪个下手呢?” 囚牛说:“九弟,你手里的胖子,看起来滋补得很。” “呲”的一声轻响,富兰克林的颈部血脉已被九将军鸱吻扯开。 在众人的绝望惊叫声中,鸱吻已经把脖颈冒着鲜血的富兰克林拖到了囚牛身边说:“大哥请!” 众人在绝望中,眼睁睁的看着囚牛啃噬着富兰克林的脖颈,将他的鲜血大口大口吞下。 “大哥!” 便在此时,又一位夜魔将军从宗主府门外奔进来说:“情况有些不妙。” 囚牛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指着刚进门的这位夜魔将军给白起引荐说:“这是我八弟,负屃。” 他转头又看着负屃说:“八弟你慌什么,不是让你守着院外么?” “青岚部落有两个头目,叫干城章嘉和法拉第,他们发觉了我们,带着城头上的一千军士也向着宗主府聚过来……”负屃说。 “哈哈哈,一千人,我们会怕?”囚牛轻蔑的笑着说。 “重点不在于此……”负屃神色有些慌张的说,“那个法拉第说与我一个消息,这牧城中的军民大都染了霍乱瘟疫,一旦沾染必死无疑……” 囚牛目光如炬,忽而转头望向宗主府门前,一直委顿在门边的弗洛伊德,又转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押着这几名人质,看起来神情都是一般的委顿。 “大哥,宗主府外,咱们的小兄弟中,已有几位开始呕吐不止,浑身抽搐了!”负屃惊慌的说。 院落内的夜魔将军们互相望了望,神情中都显出了一分狐疑和顾虑。 攻入牧城的契机也是千载难逢,绝无攻而不占的道理。可若是这城中真有如此恐怖的疫病,却又是致命的威胁。若为占一座死城而丢了全魔族战士的性命,那岂不是更加愚蠢? 此时莫甘娜已经扶起了白起,uu看书.uuknshu.cm与花清夙和门捷列夫站在一处。众人的眼中似乎又亮起一丝希望。 弗洛伊德本来神情委顿,此时也一把抓住了门捷列夫的手说:“莫非这霍乱之源,便是你我苦苦找寻的除魔圣血?” 这些夜魔战士狐疑之间,都本能的拉开了与手中人质的距离。 “你们当真身上都染了疫病了?”囚牛把手中的维谷押得离自己远了一份,忐忑的问。 “哈哈哈哈。”维谷竭力笑着说,“我说是,你信么?” 正在局势焦灼间。 忽然“哇”的一声。 狻猊大口的呕吐起来。 其余夜魔将士纷纷后退一步,离狻猊远了一分。 只见狻猊吐了几口之后,便忽然身子一僵,栽倒在地上,随后便是全身剧烈的痉挛。 “大,大哥!”负屃惊恐的说,“门外咱们好多的小兄弟,都跟五哥一个症状!” 众夜魔惊恐间,纷纷将自己手中的人质狠狠地推到一旁。 此时,宗主府外夜魔的呕吐、呻吟、哀嚎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囚牛此时也惊得浑身颤抖,大喊一声:“撤!” 众夜魔再不犹豫,纷纷仓皇跃出宗主府,逃离这瘟疫之城。 这转变太过突然。 府中的众人愣了片刻,听得院落之外牧城守军的喊杀声、夜魔嘶吼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吕布和貂蝉在院落中颤抖着相互依偎。 维谷、马卡鲁和乔戈里再也撑不过去,各自晕倒在地上。 夜央。 第47章 圣药无名(1)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两条炎龙顺着鼻腔钻进咽喉;每一次转头,脑中都像是在翻滚巨浪中的孤舟那般眩晕;周围的空气时而严寒刺骨,时而滚烫如火。维谷如同脱力的泳者,在一望无际的海浪中浮沉,挣扎。 忽而,他在混沌中感受到了一双手的温度。 在他感觉严寒刺骨时,这双手传来的是如玉的温润;当他感觉滚烫如火时,这双手又传来晨露般的清凉。 仿佛疲惫的泳者,终于在孤独的海中,找寻到了一座庇护之岛,维谷牢牢握紧这双手,仿佛握住生命中最后一丝希望。 “别怕,有我在,你定不会有事的。” 这柔美的叮咛如和煦的清风,抚平了汹涌的海浪;那淡雅的香气如袅袅的香薰,舒缓了周身的疲惫。 乍梦还醒间,维谷望见了她温柔如水的脸庞,胸中的苦痛尽去,唯余下满心窝的暧昧。 昏睡。 醒来。 昏睡。 再醒来。 无论何时,只要维谷睁开眼,就会看见他心上的人儿就守在自己身边。迷离中,他甚至想自己要是一直病着,该有多好,那样她就会一直厮守在自己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维谷的呼吸不再带着灼烧感,转头时,也不再有任何的眩晕。他努力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屋中的光线。 维谷知道,那个在苦海中挣扎的弄潮儿终于上岸了。 他刚想起身,却察觉自己胸口依然有些沉闷,他勉强抬起脖子,却见心上人正伏在自己胸口酣睡。 维谷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依诺被维谷弄醒,她睁开眼睛,见维谷憔悴的脸上多了一丝平和,忙伸手试探他的额头。 “你退烧了!”依诺抓着维谷的手,兴奋地说。 维谷勉强从床上坐起身,他一把将心上人搂入怀中。 依诺嘤咛一声,便任由维谷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依诺的脸上也露出微笑,她柔声说:“你也太轻浮了吧,素不相识的姑娘,你随随便便就搂在怀里了。” 维谷这才想起来,松开臂膀问她:“那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 依诺嫣然一笑,她摇摇头说,“我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你继续叫我雪鸢好了。” “为什么?”维谷既诧异又失望。 “我还有未了的心愿,在我得偿所愿之前,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依诺的神色中略有歉意。 “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一起完成!”维谷说。 “替我保守你知道的秘密,不告诉任何其他人,便算是帮我了。”依诺的笑容仿佛带着种距离感。 “姑娘……,我救过你性命,你也救过我性命,这几日来你又是一寸不离的照看着我……,我……”维谷说。 “你想如何?”依诺莞尔说,“你是想说,我昼夜不离的照看你,我们走得如此近,旁人都会看在眼里,即便我不嫁给你,别人也不敢娶我了是么?” 维谷没想到依诺如此直白的说出了他的心思,反倒是有些脸红起来。 “可我并不是寻常人家小姐,既不在乎外人如何看我,也未想过要嫁给谁。你救过我一命,我自然也要全力救你。”依诺面色平和的看着维谷说。 维谷听到这里,心中忽而感到无比的失落。本以为突然来临的幸福竟只是个泡影。 依诺见维谷一脸的失落,又微笑着说:“好啦,你是青岚部落新的宗主,别因为儿女情长的事情耍小孩子脾气,让别人瞧见该笑话了。” 依诺的这句话并未能安慰维谷,反倒是让他更加心寒。 “她能用这般无所谓的语气和我说话,足见她果真丝毫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维谷心中暗想,更加难过了。 “至少,现在我已把你当做朋友。我一直便住在清夙医馆,今后你若想见我,我也不会躲着你。”依诺侧过脸说,“何况你刚才还趁乱抱了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 维谷依然满心惆怅,难以把失望的情绪抚平。可想想又觉得姑娘说的有道理,自己已是青岚部落的新宗主。 想到这里,维谷如梦初醒。 “我昏睡了几时了?夜魔撤军了么?大家都如何了?”维谷皱起眉头,接连发问。 “宗主就该心系族人的安危,你这才像个样子。”依诺缓了缓语气,平静的说,“听说那夜,夜魔察觉到牧城全城染了霍乱疫病,便仓皇撤离了。没想到,这差点儿令全城军民丢了性命的霍乱之症,连夜魔也是谈之色变。那一夜,据说夜魔是挖地道进的牧城,仓皇逃窜之时,也是从地道逃出去的。那个叫干城章嘉的参将和法拉第带着牧城的守军围剿了百余只夜魔战士,还生擒了十数个夜魔战士。已有斥候飞马赶往临都城报信了,牧城之危算是解除了。” “好!”维谷听到这里,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你真不害臊,围剿夜魔的时候,你这个宗主却躺在床上,让别人抢了风头。”依诺说。 “她们是牧城的救星。”维谷感慨说。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的救星就在你眼前呢,你还在我面前称赞别人……”依诺故作生气的说。 “我倒是想谢谢你,可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我如何谢你!”维谷的语气酸得很。 依诺瞪了维谷一眼,不再说话。 “那……,谢谢姑娘,救了我们全部族战士和全城百姓的性命。”维谷不再玩笑,真诚的说了一句。 依诺听了这话,也收敛了玩笑的神情,脸色变得忧郁。她低下头说:“对不起,只救下了二百二十七个性命……,病患多、药材少……,只能救这么多了……” “那,那有多少战士……没熬过去?”维谷问。 “你已昏睡了十天……,这十天当中,两千余染病的军士和百姓……,除了救下来的一百二十七人外,uu看书.uukanh 都没熬过去……”依诺叹了口气,又仰起头说,“好在疫病已得以控制,自从五天前开始,便不再有新增的病患了……” 维谷长叹一口气,问道:“什么药材如此稀少?” 依诺沉默不语。 维谷似乎忽然想到,问:“难道,便是你……” “别说出来!”依诺伸出手,压住维谷的嘴唇,“这事有关我的未了的心愿,比性命还重要。我信得过你,也求你永远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 维谷似乎不太明白,他轻声问:“可我不懂……,姑娘所栽培之物非但无毒,还可救人性命,此事宣扬出去不好么?” 依诺叹息一声说:“一开始我与你想的一般,我想只用一部分果子救人,另一部分留存作为物证……。可眼见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在鬼门关前挣扎,我心中不忍……,留存的证物便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终究是把所有的果子用尽了。” “若换我是你,也定然如此。”维谷安慰说。 “你懂什么?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依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继续刚刚的话头说,“我虽然救了一百多名战士,但得罪的人更多。我们优先去救治参将、谋士、机要军士及其家属。可那些幸存下来的军士和百姓,若他们的亲眷、兄弟没挨过这场疫病,便定然会怨怪于我。若是我说出这果子的实情,只要有一个人心怀愤恨,诬告我说我救人之物是私自采摘的野樱莓,我的死罪便坐实了。” 话聊到这里,两人一时沉默。 一阵轻轻的扣门声忽然响起。 第48章 圣药无名(2) “进来!”维谷清了清嗓子说。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老将门捷列夫。 “哎呀,维谷,你醒了?”门捷列夫高兴的冲到床边,忽又觉得失言,说,“不对,该叫宗主了!” 维谷并没在乎称谓,他问:“门捷将军找我何事?” 门捷列夫转头看了一眼依诺,又回头对维谷说:“宗主,老夫不知道你醒了,老夫其实是来找这位女大夫的。” 门捷列夫这话一出口,维谷和依诺都感到诧异。 “你找我?”依诺问。 门捷列夫点点头,又转头对维谷涩声说:“老夫罪该万死,没有看好兔子,酿成大祸,毒害了全城的性命。” 门捷列夫长吁一口气继续说,“老夫罪不可恕,甘愿以死谢罪。可在谢罪之前,老夫有一重要发现,需查办清楚。” 维谷说:“此事不怪你,若非机缘巧合,夜魔也不会撤兵,此时牧城已该被屠城了。凡事没有如果,既是无心之失,老将军莫要再自责了。” 门捷列夫说:“老夫当下要说的事更为关键。宗主可还记得老夫数月前所提出的除魔圣血方略?” “自然记得。”维谷说。 “宗主可还记得十日前的夜里,魔尊座下五将军狻猊好端端的忽然呕吐不止,浑身痉挛,而后全身僵直而死。”门捷列夫问。 “我记得他呕吐、痉挛倒地。后来我便也失去意识了。怎么?他当夜便死去了么?”维谷问。 “没错,那天夜里,如狻猊症状一般发病暴毙在牧城城中的夜魔战士共计十二个。”门捷列夫略带亢奋的说,“还有六个夜魔战士也是呕吐痉挛,但未致死,其中也包括囚牛。” “囚牛?”维谷也来了精神,“你是说伍尔夫麾下首席将军被我们活捉了?” “一点儿也不假。”门捷列夫说。 “若如此说,这除魔圣血的计划算是有些成效。说明这霍乱疫病不但可以传染夜魔,且夜魔发病症状要比我等尤为惨烈。”维谷说。 “老夫开始也这般想……”门捷列夫亢奋的说,“可是后来老夫一番盘查,发现当夜被夜魔杀害啃噬鲜血的生病军民多至百人,可当夜便发病暴毙的夜魔只有十二个。又仔细推敲一番,却发现了一个规律。当夜所有发病的夜魔中,全都在狻猊的带领下啃噬了阿基米德前辈的遗体,唯一一个例外便是囚牛,他啃噬的是富兰克林的鲜血。而与普通染病的军民不同,这富兰克林与阿基米德都喝了这位女大夫给开的新药方。于是我便想,或许这新药方便是除魔圣血!这新药方之于我们是对身体有益之物,而对于夜魔却是致命的剧毒!” “不可能!”依诺忽而颦眉说,“我……我开的药房不可能有毒。” “我当时想,这药方或许之于我们无毒,之于夜魔有毒。”门捷列夫激动地说,“于是我便向花清夙讨了一碗药,给被我抓获的一个夜魔战士灌下。” “有毒么?”袁依诺显得焦虑而激动。 “出乎我的意料,那夜魔并无任何异常。”门捷列夫说,“我当时及其沮丧,又十分费解。为什么所有暴毙夜魔的共同点是所啃食的血液中都含有新药方,可新药方却又毒不死他们。可后来我便又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维谷插嘴问。 “我们都知道虾肉和大枣单独吃都是美味之物,可若是一同食用,便会产生毒素,如同食用了砒霜一般,轻则上吐下泻,重则致命。”门捷列夫脸上洋溢着激动说,“定是这新药方与某种食物混在一起,对人体无害,而却能要了夜魔的性命。当下只要女大夫告知老夫这新药方的配方,我再去一一实验与各种食物混合的效果,喂给俘虏的夜魔吃,这除魔圣血不日便会研制成功了!” 袁依诺听到这里,神情忽而变得紧张,她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女大夫?女大夫?还请问这新方子是何物?”门捷列夫追问着。 维谷明白依诺定然不能把方子告诉外人,便清了清嗓子准备打圆场。 “金银花、穿心莲、板蓝根……”依诺面色平淡的说。 门捷列夫记下了配方,道了声谢,兴冲冲的出门了。 “姑娘别担心?”维谷察觉了依诺神色的变化,“你是牧城的恩人,即便门捷列夫按照假方子试不出除魔圣血,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依诺皱着眉摇摇头说:“不是,你不懂……。” 依诺的表情有几分诧异、几分怅然、又有几分患得患失。 “你若信得过我,可将心事说与我听。”维谷关切的说。 门捷列夫的话扰得依诺心神不宁。她担心夜魔真的是因野樱莓而死,她害怕自己卧薪尝胆所要洗雪的冤屈其实并不冤,她担心野樱莓或许在某些情况下吃了会致命。 依诺心乱如麻,她此刻真的想把自己多年来的苦楚和满心的焦虑一股脑的讲给身旁的维谷听。她一个人为洗雪冤屈苦心孤独的熬了三年,她好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可就在她要张口将全盘的实情都讲给维谷听时,脑海中又闪过了大姐和二姐的影子。大姐那么信任柳国梁、二姐那么信任屠奕坤,可大姐和二姐都是被爱蒙蔽了双眼,都因为错信了自己最爱的男人而死。 想到这里,依诺硬生生咬紧牙,把自己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扣门声再次响起。 “进来!”维谷说。 门被推开,还是门捷列夫。 “维谷,这个……听说你醒了,有人要见你!”门捷列夫说。 “进来便是了。”维谷说。 “这个……,维谷,有些事情我得先和你说一下。你昏迷的这两天,一直是白起替你主持大局。夜魔退兵后,我们便派斥候向临都城求援报信了,到昨天一早,雷鸣铁骑的援军和一些补给物资都到了。”门捷列夫皱眉说,“这雷鸣铁骑来的参领是阿尔斯楞,运送补给的是北境漕运史司。这两人貌合心不合,怪别扭的。昨天这漕运使司与我们说了皇朝的一项新政则。考虑我们牧城守军这一仗惨胜夜魔,又是遭了疫病,劫后余生。皇朝法外开恩,准许身体不适或是不愿再坚守牧城的宗族军士提前退役,定居至富庶南国,依据战功封赏。限定名额二百。” “哦?竟然有这样的政策?”维谷听了也是颇感意外。u看书 .uuashu “白起将军听了这个政策心中并不领情,想要把这个恩准推辞掉。可劫后余生的军士中,却有人想争取个提前退役,安享余生。”门捷列夫叹了口气继续说,“可白起只是代理宗主职务,如此重要的大事还需要你来定夺。刚刚我出门把你已经苏醒的消息告知了众人,大家都高兴得紧。那阿尔斯楞参领也说等你再静养两天,便要找你叙话。可那个漕运史司却迫不及待的想当下就见你。他现在就在前厅候着呢。” “好,那便叫他进来吧。”维谷说。 门捷列夫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袁依诺见此情形,一边收拾背囊,一边说:“你先忙正事儿吧,我在清夙医馆住,你若有事可以去那儿找我。” 她说罢,跨上背囊就要出门。 “姑娘!”维谷坐在床上伸出手,唤了一声。 袁依诺顿了顿脚步,回头报以一笑:“好好养身子。” “屠大人,这边请!” 门外传来门捷列夫的声音。 “哈哈哈,有劳将军引荐了!”一个憨厚的语气说。 袁依诺正笑望着维谷,听到门外的对话,顿时花容失色。 她惊慌的左右看了看房屋的四周,却半点儿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她一个箭步又跑回维谷床头,俯身想钻入床下,却发觉维谷床下放了秦剑和铠甲。 万分惊慌间,依诺一跃而起,跳上了维谷的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维谷此时半坐在床上,正要开口询问,门却已经被推开了。 第49章 圣药无名(3) 门捷列夫进得房门,一阵错愕。 刚刚已经坐起身子的维谷,眼下又躺进被窝中,只是把脸朝向这边。 “宗,宗主……,你怎么又躺下了?这位便是漕运史司屠善伟。咦,刚才那位女医官呢?”门捷列夫疑惑的说。 “史司见谅,我风寒之症还未痊愈,想坐起身子也是有些力不从心。”维谷疲惫的说,“那女大夫随你前后脚出去的。” “无妨无妨!”屠善伟憨态可掬的摇头说。 自从三年前袁门惨案后,屠善伟凭着他手眼通天的财力,居然把北方漕运史司的官职得了去。明面上他已退出了商界,可实际里北方漕运商运的两路他一人独占。如同监守自盗一般,这两年可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哎呀,我忘记问她药方子中板蓝根、金银花和穿心莲的配比了,我这便去医馆问问去。”门捷列夫转身欲出门。 “门捷将军别急着去了。那医官为我医治,也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你且让她也休息一阵,明日再去问吧。” 门捷列夫点点头应承着,转身出去了。 “维谷宗主,老夫是久仰大名啊!你守卫牧城、抵御夜魔的传奇故事,你明谋善断的英武,都在皇城传开了。”屠善伟不吝赞誉。 “屠史司过奖了!”维谷说,“您所转述圣尊法外开恩的新政,门捷列夫已转述与我听。兹事体大,我想等明日体力恢复差不多时,与牧城的众位参将一并讨论,再做计议。” 屠善伟微笑着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希望皇恩浩荡,且莫要白白辜负了。圣尊说二百人,实际所指便最好是不多不少二百人。至于谁去谁不去,这事情还是你们宗族自行来定夺。” 维谷听得出屠善伟施压的意思,他心中虽有不满,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他说:“感谢圣尊开恩,维谷听明白了,待明日讨论得出结果,再与史司答复。” 屠善伟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塞封好的白瓷瓶,憨笑着说:“此事不急。我定要今晚前来,便是为了给宗主献上一瓶参汤,略表心意。” 维谷稍微迟疑,便用右臂撑着身体微微坐起,伸手接过瓷瓶说:“恭敬不如从命!感谢史司的一番美意。” 维谷说罢,也不矫情,拧开瓶塞,仰脖吞掉了瓷瓶里的参汤。胸中顿时生出一股暖意游走开来。 屠善伟和善的笑着说:“宗主感觉如何?” 维谷点点头说:“感觉身体有些力气了,多谢屠史司!” 屠善伟摇摇头说:“宗主别客气!这个……,明日你们商议新政之时,若是有些将军意见执拗偏激,还望宗主能多开导开导。” 维谷点点头说:“那是自然。” 屠善伟也笑着点头说:“参汤送到了,我这便不打扰了。天色已晚,喝了参汤发汗,刚好睡上一觉,明日醒来,定然精神焕发,宗主您好生休息吧。” 屠善伟说罢,体贴的为维谷吹熄了卧榻边的蜡烛,转身出了门。 门已关上,屋中只剩下门口有两盏烛灯。 维谷没有动。 自从屠善伟进了这屋子,被窝中躲藏的依诺便一直紧紧地抱住他的腿。 而从屠善伟关门离开那一刻起,维谷便感觉被窝中的姑娘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 维谷有些不知所措,昏暗中他刚刚掀起被子一角,被窝中的依诺便窜上来,把头埋在维谷胸口,闷声抽泣。 依诺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维谷的衣襟,虽然她啜泣声很低,可昏暗中维谷感觉得到她背部剧烈的颤动。 维谷怜惜的用手轻拍依诺的后背。 依诺忽而伸出双手将维谷紧紧地抱住。 维谷心中又欢喜、又忐忑、又怜惜。 他不知道怀中的姑娘怎么了。 他只有将怀中的依诺抱得紧一些。 再紧一些。 依诺的泪水连珠而下,打湿了维谷肩头,也牵动着维谷的心。 维谷忍不住也流出了泪水,虽说他不懂依诺都经历了什么,可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如此难过,他也跟着心痛。 维谷伸手擦拭依诺的泪水,轻抚她的头发。 可依诺的泪水却如何也止不住。 维谷捧起依诺的脸颊,情不自禁深深的吻在她的额头上。 黑暗中,维谷看不见依诺的表情。 可依诺却忽然双手环抱维谷的脖子,她那温润的红唇主动吻向了维谷。 维谷与依诺深情拥吻,透过依诺的嘴唇,他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委屈、她的孤独、她的哀伤和无助。 依诺就这般一边与维谷拥吻,一边任凭自己的眼泪宣泄而出。 过了许久,依诺哭倦了,她把下巴担在维谷肩头,和他脸贴着脸,被维谷紧紧地环抱着。 “我叫袁依诺。”她在维谷耳边轻声说,“爹娘都喊我依诺。” “依诺。”维谷怜惜的在她耳畔轻声呢喃。 依诺将维谷的衣襟抓得更紧。 “维谷……,我告诉你,我想把我一切的冤屈、一切的心事都告诉你!我再也不想一个人扛了,我好难过……”依诺啜泣着说。 “告诉我,都告诉我。我愿跟你一起扛。”维谷在她耳边坚定地说。 “我之所以……,之所以一直对你心怀戒备是因为我信不过男人。我大姐被她最爱的男人害死了;我二姐也被她最爱的男人害死了。我的姐姐们都为爱而痴,又都因爱而死。所以我恨男人,我发誓绝不会像姐姐们那样为爱牺牲,失去自我……。你救过我性命,我没感激你……;你在莓林里放我一马,我也依然冷落你……;即便是听闻你生病了我揪心得要死,记挂你安危,我也不愿让你知道我在意你。我好怕自己像姐姐们那样被所爱之人重伤。” 维谷摩挲着依诺的头发,口中轻声唤着:“依诺不怕,依诺不怕!” 维谷心中欢喜的想:“原来她也喜欢我!”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我想咬咬牙自己把这些秘密继续埋在心底,可是刚刚我才知道那卑鄙无耻的屠善伟居然顶替了爹爹的官职,我好恨我自己,听到了他的声音我没有勇气冲出去跟他拼命,居然下意识的想躲起来,我好没用,我居然这么懦弱!”依诺啜泣着说。 “依诺,依诺,你告诉我,你都告诉我,我想了解你的委屈。”维谷心疼的说。 在维谷的怀抱里,依诺娓娓道来。 她不设防的带着维谷走进她的回忆,她带着维谷回溯过往,从她懵懂记事儿讲到随父亲在城中救下洛施明月认作姐姐,从父亲苦心钻研野樱莓移植之法讲到移花接木之术大成,从三年前袁府的中秋晚宴讲到爹娘遇害,从屠善伟在牢狱中哄骗袁家人供述口径统一到屠奕坤买凶谋害她和二姐的性命,从洛施明月苦肉计骗她出逃到三年来苦心栽培黑果腺类花楸,从她十八岁生辰爹爹送给她这串野樱莓吊坠到十几日前机缘巧合维谷托花清夙把这条吊坠送给她…… “直到听说你也病了的那一刻,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救人了,这些天,用黑果腺类花楸的果浆救下了这么多人命,我心中又开心又委屈,想想这般的灵药是爹爹心血,却被愚昧的圣尊当成了违禁的毒果,即便是刚刚门捷列夫问起,我也不能说出是这黑果腺类花楸救了大家性命的实情。”依诺抽了抽鼻子继续说,“可是,可是刚刚门捷列夫说有些夜魔战士被毒死了……,我心中又好慌乱,你说会不会如门捷列夫说的那般,这野樱莓自身无毒,可若是跟什么别的食物一起吃下就会变成毒药了呢?” 维谷仔细思索片刻说:“那也不会的,你想啊,即便是真的如此,那也只是对夜魔有毒,对人却没有危害。那圣尊老儿中秋节吃坏肚子上吐下泻,若非怪起野樱莓来,除非圣尊老儿承认自己是夜魔!” 噗嗤。u看书 w.ukanshuom 依诺破涕为笑,她忽然卸去了绷紧了神经,轻声说:“你好聪明,对啊!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啦。” 依诺说到这里,已经说得疲倦了,她放空自己,伏在维谷的肩头。 维谷听到这里,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心痛依诺悲惨的经历,也叹服她三年来为洗雪冤屈的坚韧付出与执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维谷因为依诺姣好的容颜而对她心生爱慕、念念不忘。 可直到今夜,直到当下,维谷才渐渐意识到,这个依偎在自己肩头的美丽姑娘,其实他并不了解。 他无法想象若是自己有过她那般的经历,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他知道,任凭她再坚强,此刻毫无防备的依偎在自己肩头时,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姑娘。 维谷怜爱怀抱中的姑娘,想和她携手沧桑,再生下几个小维谷、小依诺,等到功成名就,论功封赏的那天,过上子孙满堂的幸福生活。可若是依诺今后依然执意要为雪洗冤屈而犯险,那维谷所有对未来的憧憬,也都只能是不切实际的想象。 正如花清夙说过的那般,洛施明月以命换命、袁家爹爹含冤认罪,为的不都是盼着依诺能放下悲惨的过往,过好此生么? 可是,正因为依诺信任维谷,才把这些埋藏在心中的苦难全部倾诉给他,维谷又有什么资格劝她放弃雪冤的执念呢? 此时的依诺已经伏在维谷肩头,安然入睡。 维谷心中却乱做一片,没了睡意。 第50章 战神卸甲 大雪 艳阳高照。 牧城劫后余生。 宗主府牌匾上的公羊二字已经拆去。 府中众人身披缟素,以示对逝者的缅怀。 “我让漕运史司回避,便是想听听诸位心中的想法。”维谷说。 “我不赞同将此事宣扬出去,阿基米德、富兰克林两位先生为青岚部落捐躯,百余位伤病的士兵和百姓被夜魔残杀,这些仇不能不报。若是就此卸甲享福,那便是寒了逝者的心。”白起毅然决然的说。 “师父,你说得在理,可这是皇朝的恩典,每位臣民都该有知悉和抉择的权利。”维谷说。 “不!在如此关头,多少军士都被战争和霍乱病吓破了胆,军心本来就不稳,这个时候,再给大家一条退路,牧城守军便会彻底散了!”白起说。 “可正因我们有了惨痛的牺牲,才更应该思索这样的牺牲是否值得!”维谷说,“不光是你我思索,每个人都有权利思索,那些已然从骨子里质疑继续坚守牧城意义之人,留下来也是无用。”维谷说。 “维谷哥,你说的有道理,可但凡还想守住牧城,就必须一个人都不能走。”莫甘娜平静的说,“有人想走,也有人如白起将军一般想坚定地留下。可更多的人并没有什么主见,他们是走是留全看他人。若是众人都誓死坚守、为逝者复仇,那他们也会跟着守;可若是有人卸甲享福,他们也会跟着卸甲享福。” “弗洛伊德前辈,您怎么看?”维谷问。 “丫头和白起将军说的有道理。我陪公羊宗主走了大半辈子,既是君臣也是挚友,如今若是大家都是撒手而去,岂非证明老宗主当年驻守牧城的决策错了么?我不愿老友死不瞑目,我定然是要留下,我这把老骨头也想埋在这里。”弗洛伊德长叹一声说,“可是,公羊宗主临终前把此位传给你,是信你的能谋善断。你的见解虽说总是与众不同,可每每你力排众议做出决断,却都经得起岁月的冲刷。是以,你说的老夫也不反对。老夫以为,可以推心置腹的把我们心中所想都说与战士们听,或许强留的留不住,真心愿留下,那才有用。” 维谷点点头,弗洛伊德对他的观念认可,他心中一暖。 “门捷将军……”维谷问。 “我是牧城的罪人……”门捷列夫低声说,“我之所以还有脸活着,便是因除魔圣血的研制有了一丝亮光。因为除魔圣血谋划的疏忽,害死了两千的军民,若我余生不能研制出克制夜魔的杀手锏,便没有脸面对逝者,我自然不会走。而是否要告知全体军士,我没什么资格评论。” “我说过,若不是因为有了霍乱疫病,夜魔此时已经屠城,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门捷将军看开些,莫要这般自责。”维谷安慰着。 维谷转头又看向法拉第。 “我?我电磁学还可以,这些事情我真的不懂……。”法拉第说,“阿基米德先生牺牲了,富兰克林也牺牲了,我不想让他们研究的成果这样功亏一篑,我留下。” “我留下!” 几乎是异口同声,乔戈里、马卡鲁和干城章嘉表态作答。 到了此时,整个厅堂里,便只剩下吕布将军尚未表态了。 “吕布将军,你意下如何?”维谷问。 吕布苦涩一笑,抬眼环视了一圈众人,闭上眼睛摇摇头说:“诸位兄弟对不住,我要卸甲了。” “什么?” 几乎是异口同声,所有的人都望向吕布。 大家的脸上有震惊,有困惑,有不解,也有失望。 “鄙人生平有两件不能割舍的事物。一个是我这方天画戟;另一个便是我妻貂蝉。我半生纵横沙场,貂蝉便在家中提心吊胆的守了我半生。立冬以来的疫病席卷,貂蝉誓死守在我病榻前照拂,以至于她自己也染了霍乱。十日前夜魔突袭之夜的哗变,让我意识到即便我自命不凡却也不能在兵灾之时护她周全。直至当下,我才发觉,我手中的方天画戟的分量,比不上貂蝉。”吕布低着头说,“我是个自私自利,只顾小家安危的懦夫,你们唾弃我吧!” “吕布将军,你可是我们的战神啊!你要是走了……”弗洛伊德痛心疾首的说。 “去吧!”白起大喝一声,“你还有妻子,你去吧!你杀过睚眦,即便是如今离去,依然是牧城的功臣!” 白起说罢,三步走到吕布身前,伸手在他胸膛前重重锤了一下,叹道:“好兄弟,保重!” 众人依次上前,与吕布道别。 莫甘娜更是躬身上前,叩首拜别师父。 吕布九尺男儿,潸然而下的泪水中流淌着对战友血汗情谊的留恋。 吕布没再说一个字,转身走出了宗主府。 “大家不要这般丧气……”乔戈里忽然开口说,“我们虽然送走了一位战神,可我们也迎来了一位新战神。” “谁?”白起问。 “雷鸣铁骑前骁骑参领阿尔斯楞!”乔戈里说。 “阿尔斯楞只护得了牧城一时,待牧城无战事了,雷鸣铁骑便撤回去了。你说这话有何意义。”白起沉声说。 “等一下!”维谷听出了名堂,“前骁骑参领?” “没错。”乔戈里笑着说,“昨夜我在城墙上轮值巡防,刚好碰见阿尔斯楞在城墙上喝酒,便和他攀谈了会儿。皇朝得知了贝尔大人丧命,便派遣阿尔斯楞任新的牧城监军,让贝尔那文秀才出身的儿子贝文安出任了新的雷鸣铁骑骁骑参领。”乔戈里说。 “当真!”白起带头一声呼和。 “一点儿不假!”乔戈里笑着说。 众人忧郁阴沉的脸上都展露出笑容。 如果说吕布是牧城守军眼中的战神,那阿尔斯楞则可说是夜魔大军眼中的死神。 得阿尔斯楞驻守牧城胜于千军万马。 听得这般喜讯,众人全都摒弃了顾虑,纷纷赞同将诸般实情告知青岚部落全体军士,让大家自行决定去留。 政策落实之后,城中军士协同家属欲卸甲南国之人共计四百之多,可皇朝给定名额却只有区区二百。在难以抉择之下,维谷只得与屠善伟商议,准许已经孕育子女者优先。最终,甄别出了整整二百人的卸甲南下的队伍。 送别之日,众位参将及军士在南城门口与离去的战友一一道别。 漕运史司屠善伟一骑当先走在最前面。 吕布怀抱着小儿子,携手貂蝉走在最后面。 他一边走,一边逗着臂弯里的儿子,uu看书.uukans可他却不敢回头看上哪怕一眼。 当夜,留下的众人心中难过,聚在宗主府中大醉了一场。 明月升空之时,阿尔斯楞和维谷并肩立在牧城的南城墙上。 “大哥,你来做总兵,我心中便踏实多了。”维谷说。 “哼,你不懂。圣尊老子把我调到这儿,雷鸣铁骑怕是从此便毁了。”阿尔斯楞沉声说。 “那……,圣尊不知道这个道理?”维谷问。 “圣尊只知道,得罪过他的人,他都要整治,或早或晚罢了。”阿尔斯楞答。 “将军得罪过圣尊?”维谷问。 “嗯”阿尔斯楞应了一声。 “是……三年前,袁门惨案那次?”维谷问。 阿尔斯楞惊讶的望了望维谷,过了半晌才问:“她如何了?还好么?” “谁?”维谷问。 “你小子别跟我装糊涂。若是她不对你心意相许,袁门惨案你会听说过?”阿尔斯楞说。 “大哥,你说起来也算她半个哥哥,为何不去看看她?”维谷问。 阿尔斯楞一声长叹:“爱妻因她而死,我终究是心中过不了这个坎,我不想看见她……” 维谷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可是还一心想要雪冤?”阿尔斯楞问。 “是啊。”维谷低声说。 “你得劝劝她。”阿尔斯楞说。 “我劝不了。”维谷无力的摇头。 “你必须劝劝她。我妻子的命不能白白丢了。”阿尔斯楞哽咽着说。 兵者诡道卷终 引:花楸1梦 弗洛伊德在花园中悠闲的漫步,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久违了背影。 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伯莱丝!”弗洛伊德激动地默念着她的名字:“我,我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那女子听到弗洛伊德在叫自己,幽幽的转过身来。 弗洛伊德却赶忙紧张的闭上双眼,他老泪纵横的说:“你别转过身来,你别转过身来。我知道,你一转过身来,我便需要想象出你的一颦一笑,你的轮廓就会消失不见,我就会从梦中醒来了!伯莱斯,我有好久好久都没有梦见你了!” “弗洛伊德,我的夫君,这些年真的是苦了你了。不过你别怕,当这满园的花楸树再度结果之时,你我便会重逢了!” 第1章 魔尊现世(1) 天道十八年六月二十二 维谷从背后环抱着依诺,伫立在拒魔峰顶。 云海缥缈,弥漫在这对眷侣的腰间。 终于,一轮红日跳脱而出,霞光浸透了云海,蔓上依诺的衣裙,映红了她的脸庞,美得就如仙子一般。 没有什么比深情的拥吻更配得上拂晓的曦光。 也没有什么比爱侣的剪影更配得上这日出云海的景象。 “好美啊!”依诺依偎在维谷肩头说,“谢谢你带我来看云海。” “委屈你陪我在拒魔峰顶守望了一夜,累坏了吧?”维谷温柔的说。 “嘻嘻,你把我一路背上来,又把我捂得严严实实的让我睡觉,你自己一个人爬到拒魔石顶守望,你才辛苦!”依诺柔声说。 “哎!”维谷稍有遗憾的说,“只可惜拒魔石险峻异常,我背着你实在是爬不上去,从那里往下望更美的。” “行啦,能背我爬到这儿,我就很知足啦。”依诺幸福的说。 “早就想带你来了,可是只有夏日夜晚才不会太凉……”维谷说。 依诺没等他说完,就用红唇封住了维谷的嘴。 “我知道……,你最心疼我了。”依诺摩挲着维谷的脸颊说,“反倒是你太辛苦啦,凡事都亲力亲为,你现在都是宗主了,还要每五日爬一次拒魔峰轮值守望。” “我不辛苦,这是我份内的职责。”维谷笑着说。 此时,红日已在东方升起,晨雾也渐渐地散开。 “真的好美呀!”依诺透过薄雾,望着晨曦中的牧城感叹说。 “你若是愿意,以后每年夏天我都带你上来看这日出云海……”维谷情不自禁的说。 可话一出口,两个人不由得都是一阵沉默。 两人一直以来都很默契——对未来避而不谈。 昭雪沉冤是支撑依诺活下来的全部心愿。 而这是一条会让她九死一生的心愿。 九死一生的人,不敢奢望未来。 依诺是维谷心爱的人。 有哪个男人会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踏上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维谷当然不希望。 可是他没有资格阻拦。 三年的雨雪风霜让原本单纯率真的袁家三小姐学会了看穿不说破的道理。 她故作轻松的说:“哎呀呀,小宗主,你又皱眉毛。牧城的小宗主又不高兴啦!” 维谷没有说话,他一把紧紧地将依诺搂在怀中。 他说不出的言语都化在了拥抱的温度中。 依诺被他环抱着,也不再言语。 过了良久,她声音轻柔的说:“一会儿下山路过莓林,再跟我一起采些枝丫吧。” 维谷听了这话,心中疼痛。 他没有资格阻拦依诺,可若是自己推波助澜,助她走向这条九死一生的路,他的心中又是更加的为难。 维谷转头避开了依诺恳切的目光,极目远眺,望向牧城南城门外。 “你不要凡事都往最糟糕的境遇去想,要是你肯帮我,或许成功的几率便大了一分。”依诺说。 “这事情多危险,希望多渺茫你自己也知道。圣尊犯下的错误他自己不会承认,这个道理阿尔斯楞知道、你我也知道。你让我怎么帮你?你让我亲手把自己心爱的人往死路上推?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维谷心痛的说。 “我答应你,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莽撞行事还不行么?”依诺皱眉说,“我把我身世的全部秘密都告诉了你,你答应我要做我的依靠,要帮我,这些话你都是敷衍我的么?” “呵……,那你又真的在意我的感受么?你又真的爱我么?你从来都不为我们的将来着想,你跟我在一起,只是利用我的身份掩盖,有助于你完成自己的夙愿么?”维谷也将心中的委屈吐露出来。 “维谷,你这话说得太让我寒心了。我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你,你却怀疑我对你的心意!”依诺伤心的说。 争吵到这里,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维谷又扭过头,失神的望向山下南城墙外。 依诺叹息一声,轻轻搂住维谷说:“不吵架了,我们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不去吵架了好不好?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也明白我的心意。我认真的答应你,不做白白送死的蠢事,可我不希望你心中如此矛盾的帮我。所以,你开开心心的陪我去莓林好么?” 维谷望向南城门外原本失神的双眼逐渐凝聚了视线,他皱起眉头,并没有理会依诺。 依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牧城南城门外空旷的草地上,在晨光中有一个剪影。 一个形单影只,行尸走肉一般的剪影。 “那是什么人呀?”依诺问。 “不寻常!”维谷声音低沉的说。 牧城不比富庶南国的热闹城池,除了赶集的日子以外,平日里罕有出入城池的人。而清晨便出现在牧场城外的就更不寻常了。 “我抱你下山到莓林,但今日不能陪你了,我得去城外瞧瞧!”维谷说着,将依诺抱起,下了拒魔峰。 维谷独自下山后,骑了一匹快马,向南城门外赶去。 晨光中,那个行尸走肉般的剪影迈着蹒跚的步伐,缓缓地向着南城门靠近。 维谷一路飞驰到那人身前方才翻身下马。 两人站定,四目相对。 来人高大威武的轮廓维谷并不陌生,可他那颓丧萧索的脸庞几乎让维谷不敢确认。 “吕……将军?”维谷谨慎的问。 来人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 半年不见,归来的吕布似衰老了二十岁。 吕布并未答话,他忽而颓然坐倒在地上,老泪在眼窝中打转。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维谷心头。 犹记得去年冬日送别之时,吕布携手娇气貂蝉,怀抱幼子,走在队伍的最后,一次都没有回头。参将们明白,他不敢回头望,只要回望一眼,便不舍得离去。 可大家也晓得,uu看书 .uanshu 既然吕布决定离开,便决然不会再回来。 可是清晨时分,这个形单影只,步履蹒跚,面颊萧索的悲戚汉子却正是以往牧城中那个神勇无敌的战神吕布。 “魔尊伍尔夫!”吕布只说了这五个字,两行热泪便流了下来。 “魔尊?”维谷心里一惊,“你们随北境漕运史司南下休养了么,如何会遇到魔尊?” 吕布忽而仰头癫狂一般的干笑:“退伍生活?相夫教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维谷见吕布此状,心中大感惊慌。 只见吕布忽而收敛了苦笑,神色又变得默然:“或许我族人命苦,没福分消受这般安逸幸福的生活。” “吕布将军!”维谷也蹲下身来,扣住他的肩膀说,“什么叫我们族人命苦,到底发生了何事?” 吕布双目无神的望向天空说:“北境漕运史司带我等赶往南国,半路上却被魔尊伍尔夫的伏兵截击。没被扣住当奴隶的,全都被杀了。” 维谷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要知道魔族居于北方,本以为夜魔南下最远也就是袭扰牧城,可若是吕布这批南下退伍军人在路途中被夜魔截杀,这夜魔岂非已暗度陈仓绕过了牧城,潜入南方腹地了? “吕将军,夜魔到底如何伏击了你们?这半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维谷急切的问。 吕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怀着悲悯的心绪向维谷讲述,仿佛他讲出的话语都带着荆刺,随着每句话的吐露,他的心头又会划上新的伤口。 第2章 魔尊现世(2) 霍乱疫病后,貂蝉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我才深刻地意识到这些年来我作为丈夫太过失职,妄有一身的武艺,却连自己爱妻都护不周全。而即便是貂蝉满心期待着我能解甲归田,陪她过上不必担惊受怕的生活,可她却只字不提,只因她明白我的心在沙场之上。她牺牲着自己,成全着我的英雄梦。 这一切,放在以前,我虽然也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我自私的以为我有了无上的荣誉,也给足了她金银首饰和钱财用度,她也该快活才是。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心中所想便不再一样了。那几日我和貂蝉双双病倒,我却时时在想,我以往给过她太多未兑现的承诺,若是就此死去没能兑现,那与欺骗她又有何异?是以才决定离开牧城。我也知晓愧对同袍,可我更不愿愧对貂蝉。 我自从走出牧城南门,便再未回头望。我心中自然难受得紧,可看见爱妻和犬儿欢喜,又觉得这样也好,该让他们过上安生日子了。 一行人沿着祭牢河一路向东南行了七日,到第七日夕阳西下之时,已走到松源河西岸,漕运史司下令让众人在河边扎营修整一夜。这松原河不比祭牢河,祭牢河常年湍急,可松原河水流小、天气也冷,河床结了厚厚的冰。 你也晓得,这卸甲的队伍大多拖家带口,好些孩子皆是在牧城长大,他们只见过险峻的蒲神山和湍急的祭牢河,却从没见过可以结冰的河流。 孩子们兴起,便都吵着要去结冰的河床上打滑玩乐。我们见那冰面结实得紧,便让女人们带着孩子去冰面上玩耍,男人们则在岸上忙着砍柴生火、埋灶做饭、扎营喂马。 可就在大家伙忙碌间,那毛骨悚然的鬼泣之声从营地西侧的树林中响起。 即便是在牧城之中抵御夜魔入侵时,鬼泣之声响起之时,也会另众人心中一寒。 在这卸甲的队伍中,我等丝毫防备都没有,听到瘆人的鬼泣之声皆被恫吓三分。 而那些在河床冰面上嬉戏的孩子更是惊吓过度,本能的朝着来声相反的方向跑去。他们穿过河床,奔进了东岸的山林。 所有孩子的父亲没有片刻犹豫,扔下手中的活计,随手抄起身边的家伙便向山林追去。 其实我们心中清楚,狡诈的夜魔定然会在山窝中设下埋伏,我们每向前冲一步,便离死亡更近一分。可那又能如何,我们的孩子在前面。仿佛森林里燃烧着熊熊烈火,而我们是一只只壮烈的飞蛾。 事实上山林中没有烈火,只有厚厚的积雪,和彻骨的严寒。 我们顺着山林中孩子们纷乱的脚印一路向山上攀了数百米,便到了一处山峰之上。 我们见到了女人和孩子们。 也见到了擒住他们的百余位夜魔。 三位夜魔居中坐在山峰的三块石头上,一众女人和孩子们被挟持着押在他们身前,而百余位夜魔战士围成了一个圈子,封住了这座山峰。 四十三个女人,四十六个孩子,她们哭泣着绝望的跪在地上。 貂蝉怀抱幼子跪在正中间。她安抚着哭泣的幼子,自己没流下一滴眼泪…… 那三位坐在石头上的夜魔,左侧是狴犴,右侧是鸱吻,而居中那个,居中那个我们之前从未见过…… 我在沙场之上,从未怕过任何人。即便是霍乱疫病中我右腿被刺了一剑,伤未好利索,也不惧怕与任何人战场拼杀。 可看见那个夜魔,我却心中一颤,斗志散了一半。 那个夜魔身形不如赑屃魁梧,长相非但不凶恶,还颇有斯文的气质,可他却手中把玩着一只灰熊的头颅,把手伸进那灰熊脖颈断口,将掏出的脑浆一把一把的送入口中。 夜魔生性残暴,吃灰熊脑浆虽然令人作呕却并不令我畏惧。 灰熊纵然高大威猛,但若是方天画戟在手,我也猎杀得了,所以他摘下灰熊头颅也不会令我畏惧。 可是接下来,他似乎掏空了灰熊的脑浆,便伸手去捏灰熊的头骨。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将灰熊的头骨捏下一块,放在手中捻成渣,送入口中。 这份手劲,我远远不能及。 但战场拼杀,手劲比我大的魔头我也斩杀过,这也不会令我畏惧。 我不动声色的绷了绷右腿的肌肉,去体察自己的剑伤好了几分,用得上几分的力道。 可这时,那个夜魔开口了。 “最多能用八分的力道,且还会崩开愈合得并不算好的创口。你居然在盘算靠爆发之力三招之内抢回妻儿?这决计不可能。”他悠然说道。 他完完全全猜中了我心中全部的想法。 战场厮杀,猜得出敌方出手的招式便胜了大半。 他这料敌先机的洞察力,令我毛骨悚然。 可我强自稳住气息,不让他察觉我心神的动荡。 我背过略微颤抖的双手,以免露出破绽。 “哈哈哈,手背在身后便不会发抖了么?这岂不是自欺欺人?”他仰天大笑。 而我却心如死灰。 “不必这般气馁,不杀我也能救走妻儿。虽说你杀了我的爱将睚眦,但我心胸宽广,这些旧账也不记在心上。”他戏谑说,“凡是都好商量。” 即便是他不说出此话,我也看得分明,能将纷乱的魔族一统,建立夜魔一族的伍尔夫定然是他无疑。 “魔尊伍尔夫,终于见到你本尊了!”我坦然的说。 直到那一刻,我已经认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既然心中已经没有疑虑,反倒便没有了忐忑。 “很好,你是个聪敏人,我钦佩你识时务的睿智。”伍尔夫微笑着说,“围尸打援。我扣住了女人和孩子,便不愁男人不找上门来。你看,四十三个妇人,这便引来了四十三个男人,再加上四十六个孩子,这便总计一百三十二人。你们队伍中总计二百零一人,所有年富力强的战士孩子都还小,见到结冰的河床怎能不来玩玩?是以我这一计便能牵制住你们这退伍队伍中所有年轻有战力的男人。还剩六十九人守在河床西岸没追来,他们中有上年纪的夫妇,还有单身的汉子。赑屃带的二百个兄弟足够包围住他们了。其实赑屃总嫌我这一招啰嗦,他说即便是正面厮杀,也能保证一个逃不走的全抓住,可我就是一向谨慎,总担心刀剑不长眼,若是厮杀起来,难免会有十来个弟兄大意疏忽丢了性命。是以我这阴损歹毒计策的用意,吕将军还理解吧?”伍尔夫戏谑说。 我环视了一周,追上来的男人中没有漕运史司屠善伟,这里也只有我退伍前是参将身份,他们都在看我。 我苦笑着摇头说:“好计策!兵不血刃,够歹毒!” “我这人不喜欢玩儿虚伪的游说辞令,吕将军也是实在人,我便与你们直说了。”伍尔夫扔下了剩下的半个熊头,站起身来说,“做我夜魔的仆从,活;不做夜魔的仆从,死!” 我没说话。 我无话可说。 “吕将军,诸位都退伍了,没什么军法了,都好好想想,给你们选择的自由。”伍尔夫说。 “放了我妻儿,我做你的奴隶。”我坦然的说。uu看书.uuknsh.om 伍尔夫微笑着摇头叹息说:“刚刚还夸你聪明,怎么又糊涂了?你没有筹码和我谈条件。” 我此时心中绝望以及,既不甘心让貂蝉和幼子与我一同就此放下尊严,卑躬屈膝的苟延残喘;也不忍因自己宁折不弯的脾性连累貂蝉和幼子同我一并丧命。 便在此时,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虽然只有万一的机会,但我也要一试。 “伍尔夫,你敢不敢同我一对一的较量?”我强自镇定心神说。 伍尔夫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脸上浮现出了神秘的微笑,他点点头说:“可以呀,你划下道来吧。” “若七个回合内,我还能站起来,你便放了我一家三口如何?”我声音生冷的说。 伍尔夫歪着脑袋看了我半晌,点点头说:“好,来吧。” “我追来匆忙,没有趁手的兵器……”我说。 “啧啧啧,见识不到吕将军的方天画戟,还真有点儿可惜了。不过你随便挑,这里谁手上的兵器都可借给你。”伍尔夫大度的说。 “架在我妻貂蝉脖颈上的那把刀就不错,能借我使么?”我仰头一脸木然的看向伍尔夫。 “火瞳!把刀借给吕将军如何?”伍尔夫问。 那把刀架在貂蝉脖子上的夜魔战士闻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手把刀从貂蝉脖子上撤下,将刀扔到我身前。他虽然撤去了刀,却又将左右手分别扣住了貂蝉和幼子的脖子。 我缓缓拾起刀,与貂蝉深情对望了一眼,她对我甜甜的笑,那一笑便仿佛在说她明白我的心意。 第3章 魔尊现世(3) 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背过身去不再看貂蝉。我将刀举在身前,伸手示意请伍尔夫移步到我的面前。 伍尔夫点了点头,起身向我走来。 我握紧了刀柄,咬着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喝一声,腰间猛地一扭,足下发力,我以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去,一个箭步向擒住貂蝉和幼子的那个夜魔战士飞去。 可我身在半空时却忽然一滞,整个人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我的右脚踝已被伍尔夫倒拖着抓在手掌中。 他手掌发力。 一阵钻心的剧痛。 我的踝骨就此粉碎。 万分剧痛间,我也万分诧异。 “吕将军,你也太残忍了!”伍尔夫说,“你假意说要与我一对一决斗之时,便计划好了这一切。你想骗走火瞳的刀,再闪电般的回身出手杀掉他。可是你也知道,一来你的妻子儿子都被他擒住,想要一招杀掉他救回妻儿绝无可能;二来即便你杀了他,带着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也跑不了。是以你便想用这等残忍的办法,一刀贯穿貂蝉和火瞳,单单救下儿子,再拼尽全力奔逃。最让我意外的是,你和夫人真是心有灵犀啊,通过眼神交流她便也明白了你的意图。你媳妇对你笑,是想说她也愿意这般,可你却真的下得了手啊!你伸手请我走到这个位置,以为你回身出刀我便赶不上了么?” 我狼狈的躺在地上,右脚踝却被他提起捏在手中。 那一刻,我万念俱灰。 他单手碾碎我的踝骨,这指力令我胆寒;他后发先至一瞬间制住我身形,擒住我的脚踝,这身法如同鬼魅;可他洞若观火明晰我心中所有的念想,让我心灰意冷。 没有人会是伍尔夫的对手。 他松开手指,我已残废的右脚便落回地面。 仿佛是临死前,我想保留最后一丝倔强。 我拄着刀站起身来,大喊一声:“还有六回合!” 伍尔夫此时略感惊讶,却似乎也有些不耐烦。 他伸出两手食指,在自己的两个耳朵上点了点。 我还尚未明白他这一动作什是何用意,却见周遭百十位夜魔战士,无论是持刀戒备的,还是擒拿人质的,全部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刃,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 还没待我明白过来。 眼前人影一闪,伍尔夫忽然便脸贴脸的站在我面前。 我刚要有所动作,只见伍尔夫张开嘴,短促有力的喊了一声:“啊!” 我无法形容这样的声音。就仿佛一声响彻宏宇的惊雷在我耳边炸开,又仿佛我的皮囊便是一张打鼓,而千钧重的鼓锤恨恨地击向了我。 仿佛被强劲的气浪冲击,我身形如同纸鸢一般飞了出去。双耳一时间聋了,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四肢变得麻木,几乎丧失触觉。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才开始响起蜂鸣声,眼前的景象都带着血红色。我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只感觉有热乎乎的液体从我的耳朵、眼眶、鼻孔和嘴角一同流出。 伍尔夫的一声暴喝,竟然将我振飞出去,七窍流血。 此时我浑身剧痛,这声波已经震伤了我的脏器,隐约间感觉到貂蝉和幼子围到了我身边。貂蝉似乎在帮我擦拭着面颊上的血渍。 看见依偎在我身旁的貂蝉和儿子,我的意识渐渐地恢复,耳中也能听到些许声音了,可我知道自己绝然无力站起身了。 伍尔夫缓缓走到我面前,弯腰从我手中抓过了那个夜魔的战刀,又抛还给那个夜魔说:“记住,战士的刀要永远握在手中,谁都不能借,更何况是杀父仇人!火瞳,你爹睚眦的仇,你能不报么?” “不能,杀父之仇,必报!”火瞳大喊。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是睚眦的儿子。 身为将军,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宿命。 生死见得多了,我本早已麻木,可此刻见了睚眦之子满脸仇恨的看着我,我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恻隐。 我闭上眼睛,不再做半分挣扎。 “啊!” 听到貂蝉的惨叫,我惊慌中重又睁开双眼。 却见火瞳提着带血的刀,狰狞的笑着。 我转头望去,只见貂蝉怀抱中的抱着的孩儿已经血肉模糊。 愤怒、悲怆、惊恐……我呕出一口鲜血,喉咙里却已经挤不出半个字来。 我无力站起,挣扎着在地上匍匐,一路爬到貂蝉身边,爬到幼子遗体边。 这时,山坡上一阵骚动。 却见嘲风和赑屃带领着一众夜魔战士,押解着那些没有跟着追过来的退伍老兵。 “大哥,我本想活捉那个北方漕运史司,可是手劲儿没控制住,一不小心就把他脑袋揪下来了。”赑屃声如洪钟的说。 我虽然耳中依旧嗡嗡的蜂鸣,可赑屃这句话,我却听得分明。 “余下这些,皆是我们的奴隶了!”赑屃继续说。 “啧啧,这次你赢了!”伍尔夫微笑着说,“我这边儿还一个都没屈服呢。都是硬骨头,都见阎王。” 也就在伍尔夫说出这句话之后,陆陆续续的,所有的卸甲战士们都跪了下来。他们放弃了尊严,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妻儿子女有命可活。 我的视线虽然被血水模糊,却依然能看见貂蝉的脸。 只见她紧紧搂着幼子的遗体,却已经止住了眼泪。她用温柔的眼神望着我,只是一眼,我便明白了她的心意。 “扶我站起来。”我心中如此想,却已经无力开口。 猜出了我的心意,她左手依旧揽着幼子的遗体,右手用力的托起我的肩膀。 我在貂蝉的搀扶下,终于重新站了起来。 山峰之上,除了夜魔,就只有我和貂蝉依偎着站立着。 伍尔夫微笑着点点头说:“如实说,你甘愿赴死我很欣慰。倘若你要留你当奴隶,我还需时时防着你。” 火瞳提着刀便向我冲过来,可伍尔夫身形一闪便挡在了他身前。 他轻声细语的说:“他杀了你爹,你杀了他儿子,一报还一报,恩怨已算了解了。火瞳,你说呢?” 那个叫火瞳的夜魔战士听了伍尔夫此言,气息渐变平和,他低声应答了一句,便又躬身向后退去。 伍尔夫微笑着对我说:“你是英雄,给你们个体面的死法。” 伍尔夫指了指山峰的边缘,面带微笑。 没有丝毫的犹豫,貂蝉一手抱着幼子的遗体,另一手搀扶着我,一起走到了悬崖边。 我双手扣住貂蝉的肩膀道了句:“连累了你和幼子!” 貂蝉抚了抚我的脸庞说:“与夫君死在一起,也是幸福!” 我们从那山崖上跳了下去。 或许是上天的捉弄,我们在山涧中几次被松树枝干刮扯、阻了下坠的去势,最后又落入山谷中的雪窝里,我和貂蝉都没受致命的伤患,可周身却也都被松枝刺伤了多处。 我那时内伤很重,几乎动弹不得,可怜貂蝉本是柔弱女子,彼时却要为我奋力施救。她竭尽全力将我从雪窝里刨出来,又搀着我艰难的找了一处树洞御寒。我们身上都没带火折子,只能紧紧环抱着倚在树洞中,便这样挨过了一夜。 待到翌日醒来时,我才发觉貂蝉为了保我活命,将她的斗篷也围在我身上,而此时她已冻得昏过去了。 心急之下,我强撑着挪动身体,爬出了树洞。我咬紧牙关站起身来,在周遭搜寻干松枝、松油。所幸我随身还带着匕首,挣扎了大半日,终于在栖身的树洞旁燃起篝火,又抱着拙荆来到篝火旁,用两个斗篷紧紧地裹住她,过得半晌,方才救活了她。 我们便这般一面搜集松果、榛子充饥,一面搜集干柴、枝叶搭建简易的床铺。有七八日的光景,我们都在与严寒、饥饿抗争,在鬼门关前相互拖拽、彼此搀扶着。 终于撑到第十日,我的内伤好了三成,有了些体力,便开始着手搭建木屋,也猎了几只冬眠的松鼠,我以为这下终于从鬼门关前撤了回来。 可不曾料想,见我身体有了恢复,貂蝉便支撑不住了。 我仔细查验她的身体,才发觉她那日从山崖上衰落下来之时,周身上下并非都是皮外伤。有一条松枝从后背扎入了她的肺。可她为了能让我活命,却硬生生的忍着疼一直扛了十天。当我为她查验伤口时,背后的创口已经化脓了。 那种深深的绝望也激发了我体内的潜能,我强压自己的内伤,强行动用真力做了把石斧,我砍伐松树,为貂蝉搭建了更保暖的木屋;我猎杀了冬眠中的狗熊,替她制备足够保暖的熊皮床榻。我熬着日渐萧索的身躯在山腰间刨着冻土去翻找人参为她补充气血;我用烧烫的匕首为她化脓的伤口剜去腐烂的黑肉……。 貂蝉明白,她活下来,我才能活下来。 或许也是她拼了命的想活,过得一个月,她的伤势终于得以好转,甚至每日可以在床上坐起身来跟我说一会儿话。 她说:“以后我这一个病婆娘和你这个跛脚的野人,便在这山谷中定居如何?” 我满心欢喜的答应她,只要她能活下来,我什么都答应。 可是,老天定是要捉弄于我。 那一日阳光很暖,冰雪开始消融,我头一次体味到春的到来是这般的美好。我设的陷阱中居然猎了一只狍子,我格外的开心,这够我和貂蝉吃上七日了。想到剥去狍子皮还能给她做一件御寒的皮袄,心中更是宽慰。 可当我扛着狍子走近木屋时,却瞧见雪地上两排野兽的脚印和斑驳的血迹。 木屋的门开着,我惊恐地冲入木屋中,却见那床榻之上……,只有一摊鲜血。 天仿佛塌下来,我整个人瘫在那一片血迹旁。 我痛彻心扉嚎啕哭喊了整整一日。 待到嗓音沙哑,泪水耗干,我才握紧了拳头。 报仇! 我没了方天画戟,右脚踝骨已碎,已经是一个跛脚的废人,战力大不如前,可任凭杀我妻子的是什么野兽,我都要生撸了他的皮! 我用松木和石片做了一把石戟,将猎下的活狍子绑在木屋旁作为诱饵。每每有野兽前来,我便用它的脚印与杀妻那日在雪地上落下的脚印进行对比……,u看书 ww.uuan 这样一等便从冬天等到了夏天。 终于,在半月前,我等到了它。 是一只体型矫健的花斑虎。 隐忍了半年的仇恨在我胸口灼烧着,我提着石戟向它猛冲而去。 我没有急于杀死它。 我激怒它,反复击打它的四肢关节,消耗着它的体能。 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它的身形开始迟滞,我便抽出匕首,闪转腾挪间挑断了它四肢的筋脉。 随后,我从背部开始,一寸一寸地撸开它的皮。 它吃痛得用断了筋的四肢在地上匍匐着,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寸一寸地撸。 你决计没见过浑身血糊糊,被撸去皮毛的猛虎在地上挣扎的样子。 只有那一刻,我心中才有一丝快慰。 我本以为,杀了这只野兽,我便可以安心的随着貂蝉去了。 可直到杀了这头猛虎之后,我的脑海中才逐渐浮出了另一个仇敌的模样——魔尊伍尔夫! 是夜魔害死了我的幼子,也是夜魔害死了貂蝉。比之猛虎,我更愿生嗜伍尔夫的骨肉! 今日我回到牧城,便是盼着夜魔再来,我必要生撸了伍尔夫的筋,喝他的血,碾碎他的骨头。 ———————— 讲到这里,吕布昂首挺胸看着维谷。他的眼神震慑着、刺激着维谷的神经。那眼神仿佛透着永世不熄的光辉,透着卧薪尝胆的隐忍,和无欲则刚的顽强。 这一刻,维谷知道,即便是跛了右脚,可那战无不胜、举世无双的战神又回来了。 第4章 东窗事发(1) 天道十八年六月二十五 从去岁冬日至今,牧城的城防做了进一步修缮。在军械师阿老瓦丁的带领下,城墙上的回回炮由原来的三十门增加至四十门;在法拉第的指挥下,东西南三面城墙外的惊魂网从箭垛一直悬挂到了城墙根下,如此一来夜魔想要攀爬城墙都无处着手;白起率众军士引来祭牢河之水,在城墙外围修筑了护城河,倘若夜魔故技重施挖地洞,必然会被反灌的河水淹死;此外,阿尔斯楞以往常在雷鸣铁骑营与牧城前总兵贝尔传讯,也熟识通灵法阵,他率领一对军士修缮了冬日里被夜魔切断的通灵索,且有在原有通灵索之下又埋了一根暗索,即便是夜魔再次来袭之时又来破坏通灵索,也决计不会想到,那通灵索之下还会埋着一根暗索。 可即便这些工事都已完备,维谷心中却依然焦虑,即便是阿尔斯楞的通灵法阵有了明暗通灵索双保险,此时的维谷仍在执着于秋千工程的推演,以备万一之用。 半年时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设计出可行的秋千方案。如今吕布归营带来的消息又让维谷无形中增添了一分压力。若是阿基米德前辈在世,定然可以给自己更多的指引,会教给自己更多的方法。可想到此处,阿基米德的教诲又在他耳边响起:“作为学者,最为重要的是创新精神。入门之时,你需要从别人那里吸纳很多知识,但经过归纳总结,你总要提出一些自己独有的思路和方法,那时才可真正意义上的被称作一位学者。” 维谷在心中默念着阿基米德的教诲,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设计手稿,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随后他不再犹豫,抓起手稿,将其撕碎了。 …… 夕阳西下,莫甘娜的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法拉第对她的追求正如他对电磁学一般执着。而莫甘娜的心中除了感动,更多的是一份愧疚。 可想着法拉第对自己的痴心一片,莫甘娜也不免自怨自怜。每每看见那唤做雪鸢的小妮子和维谷亲密无间的携手同行,莫甘娜胸口便仿佛被百斤重的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直到那日,莫甘娜在拒魔峰下远远望着峰顶的两人好似一对神仙眷侣,她终于在心中对自己说了放手。 如行尸走肉一般,莫甘娜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清夙医馆的门口。 莫甘娜苦笑着对自己说:“放下维谷,放过自己,成全了他们,也成全了法拉第,这样不好么?” 不愿意惊动更多的人,莫甘娜纵身一跃翻上清夙医馆的墙头腾挪纵跃,寻找着雪鸢的身影。 在一片栽满果树的花园中,莫甘娜看见了那个一身素纱白衣的雪鸢。 莫甘娜身法轻盈的跳到了花园之中,却见雪鸢正专注着摆弄着一颗果树。 莫甘娜平日看见雪鸢,心中就是满满的敌意,可今日不知为何,她见了如此的倩影,却不禁在心中暗叹:“她的美貌配得上维谷。” 或许是雪鸢太过专注,摆弄完一颗果树后,她也不转身,径直朝着下一颗果树走去。 莫甘娜不禁有些好奇,这些颗果树的树枝,有何可摆弄的。 目随心动,莫甘娜转眼望了望身旁的果树,果然发觉了些不寻常之处。只见满树的枝丫上都被细而柔的藤蔓缠绕着,莫甘娜好奇之下随手触碰,却将枝丫上刚发的芽碰了下来。 “这枝丫好生脆弱,就好似接上去的一般。”莫甘娜心念及此,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词——移花接木。 震惊、诧异间,莫甘娜提一口气,一掌拍向树干,随着一声闷响,满树的枝丫随着掌风的撼动飘落。 听闻此声,袁依诺惊恐的回头,却看见莫甘娜面色古怪的正望着自己。 …… 战神归来的消息让牧城上下全都陷入了沉痛之中。一想到夜魔并未走远,所有的战士心中都变得无比的压抑。而此刻,众位参将连夜聚集在宗主府中,心中除了压抑,还有愤懑。 维谷正在奋笔疾书的推演着“秋千计划”新的方案,当他被法拉第叫到议事堂,见众位参将满脸怒容的看着自己时,他还并未知道发生了什么。 “诸位深夜聚集在此,可是出了什么事?”维谷问。 维谷刚一问出口,心便往下一沉。 在场的除了诸位参将之外,还有袁依诺。而袁依诺此时被莫甘娜扣住了双手,满脸的颓丧。 “小娜,你放开她!”维谷呵斥着。 “维谷哥,这个女医馆私自种植了满园子移花接木的野樱莓,你可知情?”莫甘娜冷嘲热讽的说。 维谷心中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等维谷张口辩解,白起沉声附议说:“施用移花接木妖术可是死罪,我们全宗族赌上性命抵御夜魔,才能换上后半生的衣锦功名,绝不能毁在这个丫头手中。” 维谷见自己的师父白起也跟莫甘娜站到一起,心中叫苦。 “雪鸢,事到如今,将霍乱疫病解药的实情说与大家听吧!”维谷对依诺说。 “我已说了,可他们不信我!”袁依诺万分沮丧的说。 “哼!”门捷列夫说,“之前我已经问清楚了,她给我们施救的解药方子是金银花、穿心莲和板蓝根。如今竟然说是这花楸树上移花接木种植的果子救了我们性命,简直是一派胡言,自相矛盾!” “之前不告诉你真相,就是怕你们无端栽赃指责。”依诺振振有词的说,“没错,我是用了移花接木之法,可此法并不是妖术,是国法对移花接木栽赃抹黑。且我用此法救了诸位性命,难道反而还有错了么?” “我可证明!” 只见花清夙急匆匆跑入议事堂大喊了一声,“我可证明,去岁冬日治疗诸位的灵药,就是这移花接木所得的黑果腺类花楸。” 花清夙晚饭时不见依诺赶来用饭,便去她园中查看,见她人不在园中,而一棵花楸树旁却有她白纱衣裙上撕扯掉的裙摆碎片,uu看书.uukanshu 担心她出了事,这才一路赶来宗主府。 她刚奔进议事堂大门,便听到了堂中门捷列夫的恶言恶语和袁依诺委屈的辩解,她赶忙冲进来帮着解围。 “若早知自己当时喝的汤药是这违法之物,我宁可当时就死了。”马卡鲁附和着师父门捷列夫。 “事后逞英雄,你可真能耐!”吕布气贯长虹的一声吼,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圣尊说,犒劳牧城军人,给了二百名前往南下宜居养老之地的机会,可结果如何?这移花接木即便是妖法,所结之果却真真切切的救过我吕某人的性命。吕布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要处理这位姑娘,我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吕布不怒自威,他这话一出口,众人也不好再反对,就连莫甘娜见师父动了真怒,也不好再说下去。 “姑娘!”老谋士弗洛伊德忽然上前一步,对袁依诺深深鞠了一躬说,“移花接木实为杀头之罪。可姑娘救命之恩,老夫没齿难忘。若是没有姑娘去岁冬日的施救,这议事堂中半数的人都已辞世了,此法非妖术也好,是妖术也罢,老夫以为都不该再做计较,权当做还姑娘施救的恩情。” 这议事堂中维谷、吕布、弗洛伊德、乔戈里和马卡鲁都是被依诺用野樱莓汁的汤药救活的,此刻听到老谋士感恩图报,袁依诺心中一暖。 “可老夫却也对姑娘有一请求。”弗洛伊德说,“在此之前,请准许老夫与诸位说一个梦。” 弗洛伊德的梦历来都有先兆性的隐喻,众人听闻弗洛伊德又要说梦,都侧耳以盼。 第5章 东窗事发(2) “这些日子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我梦见逝去多年的妻子。她说当满园的花楸树结果之时,便是与我重逢的日子了。”弗洛伊德笑笑说,“我甚是想念她,本以为这是个无关大局的梦,只是自己阳寿将尽而已。花楸结果在八月初,算来也就是还有一个半月的光景。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也操劳够了,能死后和妻子泉下相聚,也甚是欣慰,是以也没将此事告知大家,以免让诸位挂念。”弗洛伊德说,“只是老夫梦境中的一草一木甚至一句话往往对现世都有隐喻,而这梦境中却有两处意思我一直未想通。一来,若要告诉我时日无多,为何不直接说明日期,而非要说花楸树的花期?二来,梦中她却又特指了那满园的花楸树。我只知道牧城有些许花楸树,却从不知谁将花楸树种了满满一个院子。可方才听小娜讲了这姑娘花园中的情形,的的确确和老夫梦境中的花楸园一模一样。”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目瞪口呆。 弗洛伊德继续说:“若这只是老夫一人的归天之日,那便无妨。可如今得知了姑娘移花接木种植了满园的果子,我怕这梦中所指的大限之日,不是老夫一人的。移花接木是死罪,若是青岚部落上下一齐包庇,怕也是欺君的死罪。如此一来,老夫的梦境或许是说,若是不毁了这满园的野樱莓,让它如期结果,那么怕是要有灭族之灾啊!” 弗洛伊德语毕,众人窃窃私语,纷纷转头看向了维谷和袁依诺。 维谷和袁依诺对视之下,都是忧心忡忡。 弗洛伊德的梦,维谷不得不信,他的分析也有几分在理。 可维谷左右为难,他明白,若让依诺毁了满园的黑果腺类花楸,她宁愿去死。可他身为宗主,若是为依诺的夙愿而陷全青岚部落于浩劫,他更是罪无可赦。 “雪鸢”维谷涩声说,“老谋士的梦境一向灵验……” 众人面前,维谷依然叫着依诺的化名,他心中难受,知道自己作此决断定然要寒了依诺的心。 “不行!”依诺近乎咆哮的瞪着维谷说,“谁感动我的莓子,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哼!”白起冷哼说,“青岚部落自然不会恩将仇报,你救过我族性命,我们也不去检举揭发你移花接木的死罪,这便一笔勾销了。不过以你柔弱之躯想阻拦我们毁了这移花接木妖术,怕是也不能。” 吕布本来力挺救过自己性命的女医馆,可如今弗洛伊德阐述了那充满警示性的梦境,而这女医馆却依然蛮横无理,他也不愿再插嘴帮衬。 袁依诺忽而从袖中抽出匕首,她想以自己性命相要挟,让众位参将立誓不去打她莓子的主意,在她看来,那弗洛伊德的梦境荒谬至极。 可当她举起手时,本该顶在自己喉咙上的匕首却不知何时已经在莫甘娜的手中了。 “有我看着,你别想以死相要挟。”莫甘娜狡黠的笑着说。 “砰!” 爆鸣声响起,众人纷争的议论戛然而止,却见阿尔斯楞手中雷鸣法杖之上还冒着缕缕的青烟。 阿尔斯楞缓步走到人群中央,朗声问道:“你们守卫牧城是为谁而守?八个月前,我到此任职之时,你们振振有词说留下来是为了给兄弟们报仇,是为击杀夜魔。可事到如今,又变成是给皇朝守卫的了?担忧包庇移花接木被皇朝治罪?” 阿尔斯楞鹰隼一般的眼神过众人,刚刚主张销毁花楸树的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光明磊落,是非分明。若是明知国法有瑕,却要唯唯诺诺屈身服从,那便不是血性男儿。若是贪生怕死,想图个安乐生活,去岁冬日之时又在这里充什么好汉?说是为兄弟们报仇留下,说是为荡尽夜魔留下,如今却又变成为了退伍时的奉金了?”阿尔斯楞呵斥道,“你们去岁喝救命药汤之时,可有金银花、穿心莲和板蓝根的味道么?这荒蛮北境,上哪里去搜寻那么些南方产植的金银花?” “你身为皇朝总兵,言语间却冲犯国法军规!”白起冷声问。 阿尔斯楞双目依旧圆瞪,一字一顿的说:“我要的是一支敢于抗击夜魔的队伍,而不是只向皇朝摇尾俯首的酒囊饭袋。” “我白起铁铮铮的汉子,岂容你对我说三道四!”白起怒气上涌,与阿尔斯楞针锋相对。 “诸位将军!”维谷大喝一声,“吕将军归来之日带回的消息可曾忘了?夜魔就在近左,若是我们内部出了分歧,那这牧城怕是要不攻自破了。如今之计,难道不该是各司其职,加紧城防,以备夜魔来犯么?移花接木所种植是否毒果,等结果之时,我亲自试毒。若我毒死,你们举报揭发或是销毁毒果皆由得你们;若此果无毒,却又为何定要销毁呢?老谋士的梦境的确都很灵验,可众人也别忘了,那一次诸位合力解析梦境之时一开始便能猜中正解?这满园的果子不仅治了诸位的霍乱疫病,于雪鸢而言更是比她自己性命还重要。还请诸位参将就此作罢!” 众人一时沉默,不再言语。 “色令智昏!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不顾青岚部落的存亡大计,我看错你了!”莫甘娜眼中满是蔑视,她说罢便转身大步走出了宗主府。 “娜娜!”法拉第轻唤一声,对维谷拱拱手,转身追了出去。 白起、门捷列夫和马卡鲁冷哼一声,也转身离开了议事堂。 其余一干人等也是唏嘘不已,陆续告辞了。 不多时,议事堂中只剩下维谷、阿尔斯楞和袁依诺三人。 阿尔斯楞来牧城做监军已有七个月的时间,却是第一次与袁依诺相见。 “姐夫……,谢谢你!”依诺涩声说。 阿尔斯楞闭上双眼沉默良久,他叹声说:“明月以命换命,才有了你今天的活路。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她便白死了!” 袁依诺默不作声跪了下来,她啜泣着说:“明月姐姐舍了性命救我,可我依然坚持要为爹娘鸣冤。我知道姐夫定然恨我,可不为至亲之人雪冤,我难以在世为人。” “今日之后,牧城之中怕是会有许多人对你生出敌意,你需要护得自己周全!”阿尔斯楞拉起了跪在地上的袁依诺,将自己手中的雷鸣法杖递交在她手中说,“但愿你以往学的都还没忘!” 阿尔斯楞说罢,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了议事堂。 袁依诺将雷鸣法杖握在手中,泪水如雨点般滑落。 维谷走过来将她揽在怀里,任凭她哭泣。 “我对不起楞哥哥,uu看书 .ukansu 我对不起明月姐姐……”袁依诺在维谷委屈的哭诉,“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可我定要要为爹娘雪冤……,今天你也为了我得罪了众人,我也连累你了……” 维谷心中愁苦,却仍然勉力抚着依诺的长发柔声说:“你该看到有人知恩图报为你挺身而出;你该看到阿尔斯楞、明月姐姐、花清夙和我……,这么多人都在意你,支持你,关爱你……” “我最难过的便是,大家为何觉得移花接木是妖术?野樱莓树难生长,可野樱莓果弥足珍贵;花楸果子廉价,可花楸树却茁壮,将二者优势结合,诞生出黑果腺类花楸,这本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创举,爹爹本来想凭着移花接木之术光宗耀祖的,怎么就遭来了这么多冤屈!” 袁依诺本在维谷的怀中倾诉,忽而感觉维谷身子一震。 只见维谷忽而若有所思的放开她,双手揉捏着太阳穴来回踱步。口中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着:“没错没错,将二者结合也是一种创新,对对对……,如果我有了这个代替它,那还需要什么?啊!我知道了!阿老瓦丁!阿老瓦丁!” “维谷,阿老瓦丁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依诺看着维谷忽然间亢奋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维谷回过神来,满脸笑意的走向依诺,深深的吻向了她的唇。 袁依诺忽然被维谷深情拥吻,又错愕又害羞,她喏喏的问:“你怎么啦?” 维谷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兴奋地说:“方才经你提点,我几个月来苦苦冥想的难题,想出了解决办法!” 第6章 潜行杀手(1) 天道十八年七月二十三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暮色时分,两个身影并肩立在南城楼之上。 维谷和法拉第。 几位斥候来来往往的在城楼上下穿梭。 “法拉第,你说夜魔再来犯境,我们有几分胜算?”维谷问。 一位斥候快步跑来说:“太阳快落山了,有位布匹商户说他正午进城时遗失了一件贵重之物,当下才发觉,要出城寻找,放不放人?” “派上两个军士跟随,骑上三匹快马出城,天黑之前若寻不到便带他回来。”维谷说。 “是。”斥候转身奔去了。 “几分胜算不好说,不过有了你异想天开的创举,牧城至少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法拉第接着维谷刚刚的话茬说,“阿基米德泉下有知,定然很欣慰的。” “言重了,言重了。与你比起来,小巫见大巫。”维谷说。 法拉第摇摇头说:“不,我只晓得电磁学,而你却是个全才。你从开始涉猎工程院的知识至今只短短十个月时间,却构想出如此的创举,你的才华要高过科学院和工程院的许多人。” “哪里啊!我只不过是把基爷的两项创举糅合为一。” “恭喜你,已经掌握了发明创新的精髓了。”法拉第说,“科学院研究的精髓在于发现规律,而工程院的主旨是达成目的。只要实现了目标,无论是纯原创性发明,还是借用已有成果都是伟大的。” “那又如何?”维谷叹息说,“我和阿尔斯楞执意护着雪鸢,寒了其余参将的心,如今我在牧城之中怕是已凝聚不得人心了。” 法拉第拍了拍维谷的肩膀,没有说话。 又一个斥候跑上城楼说:“禀宗主,刚刚颜良将军的遗孀小雅嫂子回城时没带腰牌,但小雅嫂嫂大家都认得,便放她进城了。” 维谷点点头,却见斥候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还有什么事儿么?。 “小的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疏忽了,今日进出牧城的总人数在百人上下,可适才翻阅记录之时,却没找到小雅嫂嫂出城时的记录,也不知是不是上午轮值的军士给忘记了……”斥候皱眉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宗主您做事一向要求缜密,我便跟您赘述一声,让上午轮值登记的军士们别怠慢了,以连累我们下午轮值记录的军士对不上名目。”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维谷应答着,忽而又皱眉说,“你等一下!” 那斥候转身刚走两步便被叫住,又转过身来。 “你确定是小雅?”维谷问,“她步态如何?” “步态?没留意过,与他人并无不同啊。”斥候不解的回答。 维谷忽而皱起了眉头:“那便怪了,出入牧城的名录极少出现对不上的时候,且身为牧城居民出城之时也要出示腰牌的,若是小雅出城之时就未曾携带,上午的军士即便予以放行也定然会有印象。更何况,小雅五月下旬方才诞下了颜良将军的遗腹子之时还有失血多的症状,如今算来也是刚出月子不多久,步态与常人无异,怕是不大可能吧?” 斥候思虑了片刻说:“可小雅嫂嫂怀中确实抱着襁褓,却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维谷点点头,“那便是我多虑了,你去罢!” 斥候拱手作揖,转身跑开了。 “身为宗主,你要操心的事儿真是太多了!”法拉第在旁感慨着。 “上午的军士连出成名录都能遗漏,可见我执意护着雪鸢,军心真的有些涣散了。”维谷叹息说,“可我心中的苦你该明白。身为宗主我自当竭力凝聚人心,可心爱的姑娘蒙冤,我又如何能辜负她对我的信任……” “维谷,这个我理解。换做是我,无论莫甘娜叫我做什么,我都不愿违了她的心意的。”法拉第坦诚的说。 “哎……”维谷一声长叹,百感交集,“小娜性子倔强,但我相信与你相守,她会幸福的,你定要好好待她。” 法拉第笑着点点头说:“我肯定会的!你我心中都清楚,小娜一直以来从未对你死心。其实她那天把雪鸢姑娘抓去议事堂时,她真的以为雪鸢姑娘移花接木之事你不知情的,她坚持那般做,冒着被你记恨的危险,也要让你知晓跟她在一起便是包庇触犯国法之人。可瞧见你毅然决然维护雪鸢姑娘的时候,小娜她便彻底死心了。你有多护着雪鸢姑娘,她的心中伤得便有多重……” 维谷无耐得摇摇头说:“法拉第,那便只能靠你多替我补偿补偿了。” 法拉第苦笑着说:“补偿?这半个月来,娜娜谁都不搭理,时常接连几日见不到她的影子。她平日里和小雅住在一起,这几日我问过小雅,小雅说她有七天不曾夜归,前两日方才归来。我今日问她这些天去了哪里,她面色忧郁,只说心情不好。” “你们两个背着我说坏话!”一个冷峻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维谷和法拉第猛地一回头,却见莫甘娜已然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他们的背后。uu看书wwunh 两个男人都是一声惊呼。 “哼!”莫甘娜冷哼一声,“巡防就该有巡防的样子,若换做是嘲风偷袭,此刻你俩已身首异处了。” “小娜说得对!”法拉第笑嘻嘻的说,“我们下不为例!” 维谷低声说,“小娜,……” “宗主请自重!”莫甘娜冷漠的说,“小娜的昵称你叫不得,还请对我放尊重些。” 维谷心中也不生气,叹息说:“好,莫甘娜,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但还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我自然比你有大局观,轮不到你来说教我!”莫甘娜说,“我来城头是找法拉第喝酒的,若我所记不差,今日轮值巡防的是宗主大人你吧?” 维谷被莫甘娜怼得无话可说,他苦笑着摇摇头,跟法拉第拱拱手说:“我去巡防了,再会!” 维谷转身沿着城墙开始认真巡防,丢下了心中略微有些忐忑的法拉第独自面对火气十足的莫甘娜。 可未曾想,维谷走后,莫甘娜的脾气便缓和了下来,她用从未有过的柔声细语对法拉第说:“你怕什么呀?你是首席谋士了,官阶比我都大,再说我再凶也是女孩子家,又不会吃了你……” “娜娜……”法拉第一时间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 “我最近心情不好,今天带了一壶上好的葡萄酒,你陪我坐在这城楼之上喝喝酒好不好?”莫甘娜问。 “好,娜娜,你要怎样都行,我都听你的!”法拉第点头欣然应允着。 …… 第7章 潜行杀手(2) 子夜,月半弯。 “笃笃笃” 清夙医馆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学徒黄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到前院中,对门外问了一声:“谁呀?” 门外无人应答。 黄桐透过门缝向外看,却见站在外面扣门的正是刚出月子不久的小雅。她深夜里前来,愁容不展,像是有急事儿。 黄桐忙将院门打开,问了句:“小雅夫人怎么了?” …… 满园的黑果腺类花楸结果了,依诺兴奋地摘下一颗转身拿给维谷,可维谷的脸上却没有笑容,一滴泪水从他的脸庞上流淌下来。 “咿呀!咿呀!” 一阵轻微的响动扰了依诺的梦境。 “咿呀!咿呀!” 依诺掀开被子,闻声坐起。 她住在清夙医馆后院自己单独围起的花楸园中,这间简易的小屋在这花楸园的中央。这“咿呀”声大概是花楸园的柴扉被风吹动的声音。 依诺毕竟是女孩子家,半夜里听不得这些个古怪的声音,她赤着脚悄声走到房门旁,透过门缝向外望,瞧瞧是否睡前忘记插上花楸园的柴扉的门闩。 借着稀微的月光透过门缝向外望,只见伴随着“咿呀咿呀”的声音,柴扉在轻微的晃动。可不协调的是,满园的花楸树梢并没有摇摆,就连院落中蟋蟀的鸣叫声也减少了一半。 “这绝不是风声!”依诺心中咯噔一下。 便在依诺惶恐间,伴随着“咿呀呀呀~”的声音,花楸园的柴扉慢悠悠的荡开。一个人影飘进花楸园,朝着依诺的小屋缓缓逼近。 依诺心中惊骇无比,她惶恐之下掩住自己的嘴,生怕叫出声来让外面的人听到,可她一个柔弱的姑娘,此刻又能怎样? 屋中漆黑一片,她不敢伸手去点亮窗边的蜡烛,不由自主的后退间,左脚却触碰到了墙边一件冰凉的事物。 雷鸣法杖! 仿佛是濒临溺死的人抓到了一颗浮萍,依诺摸索着将雷鸣法杖抓在手中。 五年前,当阿尔斯楞去袁府迎娶明月姐姐那段时光,闲来无事的阿尔斯楞便将雷鸣法术的施放之法教予袁依诺。虽然五年来,依诺都未曾再染指法杖,可紧要关头,她只能在漆黑之中摸索着从法杖上挂着的鹿皮囊中掏出一颗霹雳雷火珠。 “笃笃笃。” 未等依诺将雷火珠填装到法杖之中,敲门声已然响起。 依诺差点儿吓得叫出声来,手中的霹雳雷火珠也脱手滚落在了地板之上。 她慌忙中又从鹿皮囊中掏出了第二颗雷火珠,可是黑暗之中,却难以摸索着填装到法杖之中。 细密的汗珠浸透了她贴身的衣衫,她强压着自己内心的恐慌,闭上眼睛想象着五年前的那个下午,阿尔斯楞在袁府前院之中教她们姐妹几人填装霹雳雷火珠的场景。 “笃笃笃。” “咔!”的一声响,依诺成功的将霹雳雷火珠装入了法杖之中。她深吸一口气,朝着门缝再次向外张望。 出乎依诺的意料,借着依稀的月光,外面一袭白衣站在门前的却是颜良将军的遗孀小雅。 “小雅姐姐你吓死我了!”袁依诺长吁一口气。 可就在她准备伸手开门间,却迟疑了片刻,透过门缝再次窥探。 只见朦胧的夜色中,小雅的面部轮廓都只是依稀可见,可她那一双眼却有些不协调的亮。 “笃笃笃。” 门外的小雅只是木讷的敲门,并未出口说半个字。 “小雅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依诺握着雷鸣法杖的手沁满了汗水,她透着门缝密切的关注着小雅的举止。 只见小雅停止了敲门,她那面无表情的脸庞忽然扭转了一下,那转脸望向的方位是窗户。 “小雅姐姐,你倒是说话啊!”袁依诺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 小雅依然没有出声,而是转身向窗户走去。 依诺倒抽一口凉气,踮着脚后退了两步,望着纸窗的方向。 借着月光的映照,纸窗之外出现了两只手的影子,随后只听咔嚓一声,一扇木框纸窗便被从外面强行卸下。 万分惊恐间,袁依诺举起法杖对准了窗口。 便在黑影向窗内纵跃的瞬间,依诺尖叫一声扣动了雷鸣法杖的机括。 随着红光一闪,轰隆的雷鸣声压过了一声沉闷的惨嚎,那跃起的黑影受此一击,重重地跌落在窗外。 即便是被雷鸣之声压制,依诺依然分辨得出窗外的那一声惨嚎绝不是女子的声音。 她惊慌中再度伸手探向鹿皮囊,一急之下却将系在雷鸣法杖之上的鹿皮囊扯坏,霹雳雷火珠在黑暗之中滚落了一地。 依诺一惊之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手撑地面时,刚好又触到了一颗霹雳雷火珠,她赶忙拾起雷火珠,惊慌之中想再次填装到雷鸣法杖中,却再也对不准填装口。 “雪鸢姐姐,你那边怎么了?”一个女声从远处传来。 是花医师的弟子单宁的声音。 “救命啊!”依诺再也抑制不住,尖叫起来。 听闻依诺的呼喊,花清夙也向后院的花楸园赶来。 “哎呀!雪鸢姐姐怎么倒在屋外了!”单宁一边跑来一边喊着。 “小心,别靠近!”袁依诺在屋中失声大喊:“外面的不是人,是鬼!” 不一会的功夫,花清夙和单宁提着灯笼都朝着依诺的小屋围了过来,依诺这才恢复了些胆气,她借着照进窗子的灯笼光线,将手中的霹雳雷火珠装入了雷鸣法杖,起身打开房门,也顾不得穿上鞋子,赤着脚便冲了出去。 屋外,只见花清夙和单宁神情错愕的望着躺在小屋窗外草地上的白衣女子。灯笼的光照下,只见那女子小腹正中的血渍已经将衣衫染红。 “这不是小雅么?”单宁说,“两个月前师父刚为她接生过,这是怎么了?” 她说罢便要俯下身去查验。 “别动!”袁依诺举着雷鸣法杖尖叫着。 花清夙和单宁都被袁依诺的惊呼吓得一怔,只见她穿着贴身短衫赤着脚,uu看书 uukanshu 大汗淋漓的举着雷鸣法杖,整个人神经兮兮的。 袁依诺朝着倒在地上的小雅迈近了一步,法杖离小雅的胸口只有两米。 “妹子,你这是疯了不成!”花清夙见依诺举止荒谬,出声呵斥。 “你们听我说……” 袁依诺话刚出口,倒在地上的小雅却忽而鲤鱼打挺般跃起,朝着她扑来。 红光一闪,又是轰隆一声。 雷鸣法术正中小雅的胸口。 她的身体被法术激射之下又重重的摔回地面上,抽动了两下后,便再也不动弹了。 “雪鸢姐姐,你杀人了!”单宁惊叫着说。 “她不是人,是鬼!” 依诺跑回屋中,又从地上摸了一颗霹雳雷火珠装入法杖,随后她冲出来,法杖依然对准小雅的躯体。 花清夙上前一步,拦在依诺身前。 “雪鸢,你是疯了不成?”花清夙质问道。 “她刚刚悄无声息的便走进来,眼睛冒绿光,双手不见用力便把我的木窗扯掉了,你们说这是人么?”依诺叫喊着。 花清夙和单宁听闻此话,一齐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小雅,只见她双目紧闭,已没有了气息。 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阿尔斯楞和维谷几步冲进了花楸园,分开了围在小雅遗体两边的人。阿尔斯楞俯身蹲下一把抓向小雅的脸。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阿尔斯楞竟然将小雅脸上的皮肉生生撕扯开来。 众目睽睽之下,借着灯笼的光线,只见小雅那被撕扯开来的脸皮之下,竟然还有一张脸! 第8章 潜行杀手(3) 阿尔斯楞手上的动作不停,将粘附于这尸体上残余的皮肉撕扯干净,又剥开了尸体双眼的眼睑。 一双窄而长的绿色眼仁裸露出来——那是夜魔的眼睛。 “这张脸你见过么!”阿尔斯楞转头问维谷。 维谷深吸了几口气,心有余悸的道:“魔尊座下八将军负屃!” 单宁听闻,后怕得退开了好几步。 袁依诺却再也绷不住,她丢掉雷鸣法杖,扑到维谷怀中嚎啕大哭。 过不多时,白起将军、门捷列夫、吕布等一干参将也都冲进了花楸园。平日夜里一片黑暗的花楸园,在十数展灯笼的映照下亮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白起问。 “今日午后我负责城防值守,有斥候来报说小雅进城时未携带腰牌,但也予以放行。可蹊跷之处在于,上午另一班值守的军士并没留下小雅出城时的记录。我初时以为是值守军士疏忽,没多理会,可今夜临睡前,心中又稍有不安。稳妥起见我便连夜去小雅家里询问了一番。”维谷吸了口气继续说,“可一问之下,小雅却说自从她产子之后,身子骨一直弱,几乎没有出过门,更别说是出城了。”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一惊。 “还未等我再仔细盘问,便听到了此处的轰鸣声,我赶来时正好碰见阿尔斯楞将军和干城章嘉。”维谷继续说,“我三人赶到之时,在清夙医馆门口,瞧见医女黄桐昏倒再门口。我们一看便知事情不妙,干城章嘉留下照看黄桐,我和阿尔斯楞便一路奔了进来。 “黄桐姐姐她?”单宁惊叫。 便在此时,干城章嘉搀着黄桐,走进了后院。 众人一哄围上去,只见刚醒过来的黄桐,头脑还昏昏沉沉的。 “我深夜中听见小雅叫门,便去给她开门。可谁曾想,门一打开,我便被她一掌拍在头顶,昏了过去。”黄桐说。 “你呢?”阿尔斯楞问单宁,“你瞧见了什么?” “我觉轻,我半夜隐约听到了敲门声。”单宁说,“黄桐的卧房离前院院门最近,我听到她房间的动静,心想该是她去开门了,便翻了个身又睡下了。随后我听闻雪鸢姐姐的花园里一声巨响,跑来看到场景便和诸位一样了。” “我睡梦中听到院落柴扉响动,顺着门缝向外望,瞧见柴扉被人轻声撬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我害怕极了,抹黑给雷鸣法杖装填了霹雳雷火珠。这个……夜魔靠近我的卧房之时,他只是噤声敲门,不言语一句。我瞧面貌是小雅姐姐,可月光之下她双眼泛着绿光,又是不声不响,诡异得很。”依诺喘息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没开门,他便直接走到窗下,徒手扯去了我半扇窗户,随后一个纵身便要跃进来。我情急之下施放了雷鸣法术,将他击飞出去,随后清夙姐姐她们赶来,他从地上跳起又要偷袭,我又是一技雷鸣法术,将他打死在地上。” 袁依诺讲述完,又站起身来,钻入维谷怀中瑟瑟发抖。 “门捷列夫将军,将夜魔负屃的尸首带走查验。”维谷感叹说,“此事蹊跷得很,大家先各自回房再多睡一会儿,天亮之时到宗主府议事。” 门捷列夫也不应答,扛起负屃的尸首便往外走。 自一月之前的争执,众参将心中对维谷的埋怨并未释怀。 “师父,今夜城墙上值守的是胡和鲁,拒魔峰上守望的是乔戈里,劳烦您派人告知他们加紧戒备。”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白起语气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也转身离开了。 花清夙和单宁宽慰了依诺两句,掺扶着黄彤也离开了后院。 “这园子……,”弗洛伊德面色古怪的感慨说,“跟老夫梦境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说罢,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月光下,花楸园中只剩下阿尔斯楞、吕布、维谷和袁依诺。 “吕布将军,你还有事么?”维谷问。 “维谷,你这样下去,人心便彻底散了。”吕布无奈的感慨。 “我如何了?”维谷问。 “呵,就连你刚刚颁布命令之时,怀中还抱着这位雪鸢姑娘,成何体统!”吕布语气中满是失望。 维谷抱着依诺的手松了一下,随后又抱紧说:“虽然事情蹊跷,还未搞清楚一切真相,可雪鸢既是我心上人,又是今晚击杀夜魔八将军的功臣,如今她心有余悸,又事发在她住所,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吕布仰天长叹,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了。 “楞哥哥,雷鸣法杖救了我一命……”袁依诺低声说。 “你情急之下还能使得出来,真不简单。”阿尔斯楞不吝赞美,“明月也尝夸你聪明的。” 阿尔斯楞沉声说。 “依诺,夜魔为什么要杀你呢?”维谷不禁问,“是我连累了你么?” “我不清楚,可我此前从未见过夜魔的,他为何会来找我?”依诺余惊未定的说。 “夜魔又怎么会知道她是你的心上人?”阿尔斯楞问。 “夜魔定然不知道。”维谷确信的说,“上次夜魔在霍乱之疫中擒拿我之时,我和依诺也还尚未情义相许。” “那便怪了。”阿尔斯楞狐疑说,“这负屃意欲暗杀依诺,动机何在呢?” “除非是魔尊伍尔夫亲自前来。”维谷推断说,“依吕布所言,那魔尊伍尔夫身法鬼魅不在嘲风之下,又精通读心之术,若是他悄然潜入牧城读了诸位的心思,便可能知晓依诺是我的心上人……” “那决计不会。”阿尔斯楞断然否定说,“身为魔尊,不到迫不得已,又怎会以身犯险呢?更何况以魔尊伍尔夫的身手,若是他本尊潜入了牧城,想取依诺的性命怕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又何至于派这负屃乔装打扮进来暗杀,岂非多此一举?” “还有,他,他怎么会有小雅姐姐的人皮面具?”依诺问。 维谷沉思片刻说,“去岁中秋,文丑将军战死当夜,囚牛和抚琴女施展幻音化梦术将小雅诱至城外,如今看来不仅窥探了牧城的情报,该是还记下了她的五官相貌,做了这人皮面具以备不时之需。其处心积虑之深,真是细思恐极啊!” “维谷,我怕!”袁依诺紧紧地搂住维谷的肩膀。 “依诺不怕,我在呢。”维谷说。 “这里怕是不安全了,也不知今夜潜入牧城的是否只这一个夜魔。依诺,你随维谷回宗主府去住吧!”阿尔斯楞说。 “我不!满园的花楸树已快要结果了,我要守着这花楸园。”依诺胆怯却又倔强的说。 “那今夜我这守上半宿,明日求法拉第在你这园子一周也绕上惊魂网,再派些军士每夜守着。u看书 .kanh ”阿尔斯楞说。 “不必劳烦军士们。”依诺柔声说。 “不必?堂堂魔尊麾下八将军能被你击毙纯粹是大意疏忽,他料想不到你一个女孩子家,手中会有雷鸣法杖。可若再有下回,你能顾得了自身的安危么?”阿尔斯楞质问。 “有维谷保护我……”依诺柔声说。 “他?”阿尔斯楞轻笑一声,“我欣赏他的才华,可他的剑法……,就连他的师父白起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教过这么一个徒弟。” “如此,大哥费心了!”维谷说。 “我护自家小姨子,你跟着谢什么?”阿尔斯楞摆摆手说,“离天亮还早,你们赶快回屋休息吧,今夜我来替你们值夜,放心。” “将军,我和你一同守夜吧,依诺你回屋再睡一会儿。”维谷说。 “不行……,我怕,我不敢自己回屋了。”依诺紧紧地抓着维谷的胳膊。 “你小子别啰嗦。”阿尔斯楞转过身去说,“我这双耳朵怪得很,夜魔再轻微的脚步也察觉得出,可待会儿你们屋子里若是传出来声音,我却是半点儿也听不到。” 依诺听到这里,心中又气又羞,她甩开维谷的胳膊说:“你们在外面站着吧,我自己回去睡觉了!” 她说罢,三步两步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维谷左右为难的站在阿尔斯楞身旁。 阿尔斯楞戏谑的说:“你若诚心愿杵在这儿陪我也成。” 维谷拱手憨笑着说:“大哥辛苦了!” 说罢,他转身向着依诺的房间奔去了。 第9章 渡口化蝶(1) 天道十八年七月二十四 维谷越是护着袁依诺,人心便越散。维谷在议事堂中召众参将探讨夜魔八将军负屃为何会袭击依诺,可诸位参将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怕是他们心中倒盼着这个蛊惑了宗主的狐狸精被夜魔杀了去,他们才能名正言顺的毁了那满园的花楸树,消了弗洛伊德梦见的血光之灾。 维谷见众人心不在焉,心中虽是苦闷,却也只得遣散了众人,只留阿老瓦丁和法拉第并未离开。 “阿老瓦丁,可还有事?”维谷问。 “宗主,我受你提拔,此话按说不当讲。”阿老瓦丁说,“自古红颜祸水……,你是宗主,不是寻常参将,若是宗族大计和儿女私情不能两全……” “你还有别的事儿么?”维谷烦躁的打断了阿老瓦丁的话。 阿老瓦丁长叹一声说:“您上个月吩咐我在蒲神山天玄渡口修建得山防回回炮已修缮完毕……” 阿老瓦丁说罢,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大步离开了。 议事堂中只剩下了维谷和法拉第。 如今在牧城军营之中,怕是除了阿尔斯楞,也只有法拉第心还和维谷在一处。 “法拉第,你也觉得我错了么?”维谷无力的问。 法拉第困惑的摇摇头,他面色愁苦的说:“我也说不清该如何。” “你也觉得……,该毁了她的花楸园么?”维谷问。 “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法拉第也万分痛苦的说,“儿女私情与大义相违背之时该如何抉择,我也困惑得很” “若换你是我,你怎么选?”维谷说。 法拉第表情万分痛苦,他口唇间颤抖了好半晌,才艰难地说:“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此刻煎熬你的难题,也煎熬着我。” 法拉第说罢,两行眼泪滚滚而下,他迈开步子,转身离开了。 维谷摇头苦笑,如此的两难题,明知道不会有答案,他有何必问出口去难为法拉第呢? 只是法拉第竟然感同身受的流下眼泪,倒是令维谷觉得有些夸张。 可便在此时,维谷回想起法拉第最后说出的那句话,心下忽的一寒,手中倏然间沁出了冷汗。 七月二十七,夜 莫甘娜当值守望拒魔峰。 子夜时分,弦月当空,莫甘娜却不在拒魔峰守望。 天玄渡口之上,她点燃了手中的火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渡口之下,亮起了一片绿光。 莫甘娜将火把插在渡口灯架上,开始搅动天玄渡口吊梯的缆绳。 “娜娜……”一个声音从莫甘娜背后响起,吓得她手中动作一滞。 莫甘娜回头一瞥,只见眼圈通红的法拉第举着火把站在自己身后。 “娜娜……,夜魔要从这里偷袭是么?”法拉第说,“赶快斩断吊梯的缆绳,向宗主报信吧!” 莫甘娜将缆绳摇柄卡住,一闪身便贴到法拉第面前,手中扣着的魅影直抵法拉第喉咙。 “你怎会知道?”莫甘娜冷冷的问。 “娜娜,立即把缆绳吊索切断,摔死夜魔,再回去报信,便是大功一件。我已替你想好了,你便说是在拒魔峰顶守望之时察觉后方祭牢河有异动……” “你怎会知道?还有谁知道!”莫甘娜近乎嘶吼。 魅影割破了法拉第脖颈的皮肤,沁出鲜血。 “娜娜你别怕!我发誓不会让你有事儿的!不过求求你别干傻事儿。”法拉第低声宽慰说。 即便是到了此时,他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安危,他的眼中只有娜娜。 “你如何察觉到的?我哪里露马脚了?”莫甘娜放下魅影,狐疑的问。 “前些时候你接连几日都不在城里,而那日你找我喝酒之时,我看得出你心中绝望……,是维谷让你伤心了……” “不可能!我都没跟你提他,你怎么会知道!”莫甘娜低声呵斥。 “娜娜,这些话,你不说出口,可大家都是看得分明。”法拉第说。 “那,你如何知道我……”莫甘娜声音有些慌乱。 “去年霍乱疫病之时,我与夜魔近距离接触过,他们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寻常人或许并未注意,但我察觉得到。”法拉第说,“那日你与我对饮,依偎在我身旁,我便察觉了你身上有此气味,也是那天夜里,花楸园中的那位雪鸢姑娘出事儿了。” “你告诉谁了?”莫甘娜冷冷的问。 “我没告诉别人,娜娜快停手吧,一切都还来得及。”法拉第真诚的说。 莫甘娜眉头紧皱,她忽而闪身到了法拉第背后,手肘击向法拉第的后颈。 莫甘娜身法如电,却在最后一刻滞住了身形。 “娜娜,若是非得如此,一定也有你的苦衷,我都理解的。”法拉第憨笑着说。 他并没有回头去看莫甘娜,直到此时他也丝毫没在意自己的安危。 莫甘娜鼻子一酸,她退开手肘,一掌拍向了法拉第的后脑。 法拉第一声不吭,晕倒在地上了。 莫甘娜不再犹豫,继续转动摇柄,将吊篮从渡口之下缓缓提起。 吊篮升至渡口悬崖之上,嘲风和鸱吻一并从吊篮中跃了上来。 “怎么如此拖拉?”嘲风声音冰冷的质问,他泛绿的瞳子正盯着趴在一旁的法拉第。 “无碍,已被我解决了。”莫甘娜应答着。 “你这功夫不到家,他还有气。”鸱吻说着,手掌中立刻多了一把飞刀。 “他死,你死!”莫甘娜冷冷的说。 鸱吻一脸诧异的回头望:“你倒真是水性杨花的货色,在魔尊面前,你可没说还要保别人的命啊。” “我说过,能不杀都不杀!”莫甘娜冰冷的说,“你想跟我在这儿拼命,还是想痛快办正事儿。” “九弟,办正事儿。”嘲风沉声说。 鸱吻冷哼一声,收齐飞刀,和嘲风一并将吊篮麻利的抛下渡口。 “等再上来两个人,就让鸱吻随着你去解救大哥。”嘲风说,“等你们把大哥带到这儿了,我便去帮你除了那个贱人,随后一切按约定行事。” “伍尔夫答应过我两路分头行动!”莫甘娜沉声说。uu看书 .uukanshu.co “你没资格跟魔族讲条件。若是我替你杀了贱人,大哥却有个闪失怎么办?”嘲风质问。 “可若是我抢下了囚牛,城中引起警觉,你如何得手?”莫甘娜冷冷的说。 “哼!我从未失手过!”嘲风孤傲的说,“即便失手,过了今夜,牧城易主,她还能活过明日么?” 说话间,又有两名夜魔战士顺着吊篮跳上了天玄渡口悬崖。 可就在此时,刺眼的光忽然亮起,将天玄渡口的悬崖照得如同白昼。 伴随着轰隆的雷鸣之声,一阵惨嚎声接连响起。 莫甘娜一怔之间,她身旁的嘲风、鸱吻以及其他两位夜魔战士纷纷倒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莫甘娜愣在当场,一时缓不过神来。她万万料想不到,这天玄渡口悬崖之上何时多了一座磁光装置。 不远处的树林中冲出五个人,阿尔斯楞和他的雷鸣铁骑营旧部胡和鲁、阿拉木塔、巴拉尔干人手一支雷鸣法杖冲在前面,维谷手持秦剑紧随其后。 这胡和鲁、阿拉木塔、巴拉尔干也都是胡人汉子,多年来跟着阿尔斯楞久经沙场,一道出生日死。去年冬日里阿尔斯楞被圣尊颁旨,明面上从骁骑参领平调为牧城总兵,可实际却是罢免了他的兵权。明知牧城苦寒荒芜,可这三个热血儿郎铁了心要跟这阿尔斯楞。阿尔斯楞心中感激,也便答应下来。 眼下五个人已慢慢逼近莫甘娜,将她围在天玄渡口悬崖边。 莫甘娜见得此情此景,一时万念俱灰。 第10章 渡口化蝶(2) 法拉第听得法杖的轰鸣声,从眩晕中醒来。一阵轻咳,从地上爬起。 “胡和鲁,阿拉木塔,斩断吊篮绳索!”阿尔斯楞的雷鸣法杖顶在莫甘娜的胸口上低声说,“莫甘娜,你为何当了夜魔的走狗?” “将军,放下法杖,别伤了娜娜!”法拉第的声音颤抖着站起身来。 “对,宁可当夜魔的走狗,也不给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皇朝狗官卖命!”莫甘娜冷笑着说。 “小娜为何如此说?你连大是大非也分不清了么?”维谷责备着。 “我呸!”莫甘娜厉声反唇相讥,“你有何资格与我说大是大非?你每日沉溺女色,置全族安危于不顾,只为了你宠姬的喜好,便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任她种植那将陷牧城于亡族之患的妖果。你才是黑白不分的色鬼!” “我已说过,黑果腺类花楸有毒无毒,待结果之后,我试吃给族人们看!”维谷义正言辞的说。 “呵呵,她果然是个狐狸精,迷得我们的宗主大人愿意为她抛下全族安危不管,以身试毒。公羊宗主怕是死不瞑目了!”莫甘娜讥讽着说。 “雪鸢她在霍乱疫病之中救下了这么多性命,我不许你这般侮辱她。”维谷怒道。 “是啊!她救了你性命!我却是全族的祸害,我是最卑鄙,最恶毒的女人。”莫甘娜尖声说。 “小娜……”维谷软下语气,“你也是青岚部落的功臣,你为宗族做的贡献远大于我。若不是你冬夜里孤身救下小雅、犯险带给全族情报,全城人的性命也早没了。可是如今你与夜魔为伍,却又是有何苦衷,能说与我听么?” “她能有什么苦衷,方才你也听到了,她只不过是想假借夜魔之手杀了雪鸢,灭了情敌。她才是卑鄙小人。”阿尔斯楞冷声说。 “说我卑鄙,你不配!”莫甘娜并不示弱,“没错,我是想杀了那个贱人!可说到卑鄙,哪里及得上你和那个贱人卑鄙!你们这些皇朝来的人,心比碳还黑,比之夜魔还不如。你们只想利用我青岚部落做你们的看门狗。待我们战力耗尽,便是狡兔死,走狗烹,你等手段之卑鄙残忍比之夜魔还歹毒!” “你再含血喷人,信不信我用雷火珠崩了你!”阿尔斯楞怒道。 莫甘娜愤慨道:“我含血喷人?吕布将军之子是怎么死的?你敢……” “小娜小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法拉第的身子再次扑到在地上,而鸱吻倚坐在地上,他长袖一甩,手掌中便又多出一把飞刀。 “轰!” 又是一声巨响。 巴拉尔干射出的霹雳雷火珠轰得鸱吻脑浆迸裂而出。 “法拉第你没事吧?”莫甘娜顾不得阿尔斯楞抵在他胸口的雷鸣法杖,扭头就向着法拉第倒地的方向扑去。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太突然,胡和鲁、阿拉木塔和巴拉尔干分别对着嘲风和另两名夜魔战士也补了两颗霹雳雷火珠,这才围到法拉第身边。 莫甘娜一把托起法拉第的肩膀,让他坐起身来。查验之下,却见他背后心窝处插着一把飞刀,血水顺着后背浸透了整片衣衫。 “法拉第,你干嘛啊!”莫甘娜带着哭腔失声喊。 “他方才要暗算你!”法拉第小声说。 “你傻啊!我什么身手,还躲不过他的飞刀么!要你挡!”莫甘娜哭嚎着说。 法拉第并不理会莫甘娜的责备,他转头对维谷说:“维谷,我的好兄弟,你听我说。” 维谷赶忙蹲下身子凑上前说:“我在听,你说!” “既然击毙了四个夜魔,结局是好的……可不可以与众参将说是小娜轮值守望发现的夜魔偷袭?只我们几个人,没,没他人瞧见……小娜她是一时伤心,才会办错事,你伤她那么深,便原谅她这一次可好?”法拉第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答应你,法拉第,我答应你!”维谷用力的点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 法拉第神情委顿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微笑,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许睡!”莫甘娜紧紧抓着法拉第的肩头说,“不许睡!我有事儿要告诉你,法拉第,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你想娶我就睁开眼睛!” 法拉第眼皮抖动着,勉强挣开了眼睛,急促的喘息间,咧开了嘴角,他在努力的微笑。 莫甘娜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她紧搂着法拉第的脖子,用自己的红唇封住了他的嘴。 画面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定格。 祭牢河湍急的水流声在山谷间回荡,可天玄渡口之上,衣袂飘飘的众人,就这样静静地围在莫甘娜和法拉第身旁。 莫甘娜用力的吻着法拉第,直到他身子不再抖动,直到他背后的创口不再流血,直到他不再有心跳。 没有人出声打搅莫甘娜,众人隔着三步的距离默默地伫立着。 过了良久,莫甘娜身子一阵抖动,她别过头去,与法拉第脸贴着脸。 “维谷,你可知道?”莫甘娜柔声说,“我真的太傻了。我爱你爱得那般辛苦,付出那么多,期望那么多,尽管你一次次的掐灭我的希望,一次次的给我泼冷水,可是我这不服输的脾气你也晓得,我一直锲而不舍的倒追你。追求心上人,即便是求而不得也不会觉得累。” 她轻咳了两声:“后来法拉第出现了,他傻傻的追我,无论我怎么凶他怎么拒绝他,他也不曾放弃。这为情而痴的劲头与我一般无二。可是怎的这么傻,我依然放不下你。直到你和那个小妮子在一起,我真的好伤心,好难过,心像是死掉了一样。我心中苦苦煎熬了好久,终于告诉自己法拉第也不错,应该是时候放下你了。” 她轻笑一声继续说,“于是那日傍晚我偷偷潜入小妮子的院子里,本意是想跟她说一些心里话,告诉她我退出,让她好好珍惜你、照顾你。我本来真的已经死心了。可是,可我一进院子,便看到了那满园移花接木的花楸树啊……移花接木是死罪啊!于是为了全族,也为了我自己,我便把她揪到了议事堂。那是在我绝望时又给我的一份希望啊。我本以为那个小妮子是个人品正直的好姑娘,没想到她是一个暗地里偷偷玩弄移花接木妖法的贱人,于是我又不甘心让你陷入她的圈套,我拼了命的想除掉这个蒙蔽了你双眼的妖女,可我不能自己动手,那样你会恨我一辈子的……” “哈哈。”莫甘娜轻笑了两声继续说,“我真的傻啊,直到最后一刻,直到法拉第刚刚为我挡下一刀,我才忽然想明白,我为你白活了一辈子,真的好不值得!我为何不早早回头去珍惜这个爱我的人呢?他对我的爱甚至比我对你的爱还要纯粹。他对我的爱从不求回报……,他甚至为我而死的时候满脑子担心的还是我。” “咳!咳咳!”莫甘娜一阵剧烈的咳嗽,“我此刻终于明白,能与爱自己的人一起死去,是多么安心!” 众人听到此处,方才察觉不对。 维谷两步抢到法拉第背后去看莫甘娜的正脸。 磁光照射下,莫甘娜的脸色苍白,口角流着血滴,而那原本插在法拉第背后的飞刀,此刻正插在莫甘娜的小腹之上。 “小娜!!!”维谷惊呼,“你怎么能干傻事!” “没有我陪着,黄泉路上,他该有多孤独啊!等我追上他我要告诉他,下辈子,他的生命中只能有我,不能再有电磁学啦……”莫甘娜声音越来越弱。 维谷的喉咙不知被什么堵住了,他有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维谷哥……”莫甘娜的神情忽而变得严肃,她气若游丝的耳语,“小娜不是全宗族的罪人,临终前你信我一句话,为了青岚部落,不要相信这些南国来的人,不要相信阿尔斯楞,也不要相信你的雪鸢姑娘,他们都是妖人。真的,为了……,宁可信夜魔也信不得他们……” “小娜,你为何这样想?”维谷涩声问。 莫甘娜再没有回话,她在法拉第的怀中安详的离开了…… “因爱生恨,也算是人之常情。既然人已经死了,便不去计较这些了吧。”阿尔斯楞感慨说。 维谷喉咙中哽咽着,他默默地摇摇头。 在他心中,莫甘娜虽然被自己伤得太深,却终究不会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即便是她小节有亏,大义自然是明了的。 “只是可惜,人死了,便盘问不出她是如何与夜魔勾结的了。不过好歹算是破了夜魔今夜的局。击毙两个夜魔将军,也算有所收获。”阿尔斯楞将雷鸣法杖插回背囊中说,“不过维谷,今夜莫甘娜轮值守夜,你为何会来蒲神山,难道是你未卜先知不成?” “三日前,我曾问法拉第,大局和儿女私情难两全之时,我该如何抉择?”维谷长叹一声说,“他说令我煎熬的难题,也正煎熬着他。” “我初时以为他是在宽慰我,这个难题换做是他也会难以抉择。”维谷说,“可他回答我此话的时候,似是痛苦至极,我便细心琢磨他所说的言语。uu看书 .uukans.c他的回答中并未做任何比喻,而是在委婉的告诉我,莫甘娜做了对大局有亏得事儿……”维谷痛苦的说,“这个两难题,法拉第以死做解了……” “哎……”阿尔斯楞长叹一口气,心中对法拉第的殒命也深感难过。 “大哥,你又是如何怀疑起莫甘娜的?为何今夜你会与众位兄弟在此伏击?”维谷问。 “我?”阿尔斯楞哭笑说,“早在我任雷鸣铁骑骁骑参领时,便对牧城的城防颇有顾虑,我一直以为这天玄渡口是牧城城防最大的隐患所在。于你们而言,这天玄渡口险峻异常,是故夜里无人看管也无人泅渡,再加之这两年魔尊麾下四将军蒲牢在河中猖獗得很,这天玄渡口更是形同虚设,再无人使用。”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曾告诫过前任总兵贝尔,这天玄渡口该早早拆了。我若是夜魔,定然从这个缺口上来,杀你们个措手不及。可贝尔身为总兵,却并不作为。如今我当了牧城总兵,本想着拆了这天玄渡口,可转念又想不若将计就计。是以每夜我都和三位旧部下守在这里以,今夜终于被我们等到了。” “啊……,大哥好厉害,这一点我却没想到。”维谷说。 “少来拍马屁,你若是没想到,怎么会让法拉第在这天玄渡口悬崖之上装了这座磁光装置,以供夜间照明呢?也亏得有这磁光照耀,不然今夜月亏视线不佳,倘若我们未能一击得手,怕是会有夜魔逃脱。”阿尔斯楞说。 “说来惭愧,这天玄渡口之上的磁光装置却不是为此而建的。”维谷说。 第11章 大厦将倾(1) 七月二十八正午 议事堂已布置成灵堂,当中停了两具棺椁。 “……,待我等赶到之时,莫甘娜和法拉第身中刀伤,已是回天乏术了……。”维谷涩声说。 众位参将缟素披身,面色凝重。 吕布须发皆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仿佛莫甘娜的离世让他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莫甘娜不仅是青岚部落中杰出的参将,更是吕布的爱徒,自从步入灵堂,吕布的双眼便一眨不眨的望着莫甘娜的棺椁,他难以相信身法鬼魅的爱徒竟然会被夜魔一刀捅在小腹之上,失血过多而死。 维谷心中也不好过,他终究遵循了法拉第的遗嘱,将真相烂在肚子里,把莫甘娜说成了力战身死的烈士。 这样的故事,没有人会质疑。 毕竟相比于此,真相才会让人觉得荒谬至极。 “依我看,夜魔大军卷土重来,便是这一两日了。”维谷沉声说。 “来了正好!灭了魔族,才算是给小娜报了仇!”白起铿锵有力的说,“如今囚牛在门捷列夫院中关押,二将军睚眦、三将军嘲风、五将军狻猊、八将军负屃和九将军鸱吻都被已经被正法了,剩下的水怪蒲牢再凶险也跳不出祭牢河,法拉第生前在牧城三面都埋下了惊魂法网,便是七将军狴犴故技重施咱们也不怕。只剩下一个六将军赑屃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白起说罢,伸手拍了怕吕布的肩头。 众人悲悯而关切的目光都落在了吕布身上。 吕布身子一怔,才从默然中缓过神来。 “莫要忘了魔尊伍尔夫的本领。”吕布的眼神依然盯着莫甘娜的棺椁,他沉声说,“他身法迅捷堪比嘲风、眼神狰狞不输于睚眦、读心识意的本领更是在囚牛之上,他有运筹帷幄的谋略和狠辣残暴的身手,时至今日,诸位连他的影子都还没见过。” 吕布话一出口,众参将的心中都是一寒。 便在此时,阿尔斯楞面色灰败的冲进议事堂。 他垂下头,只沉声说了五个字:“夜魔围城了!” 阿尔斯楞与维谷因力阻众参将毁掉依诺移花接木的花楸园,与众位参将一直以来心中都有隔阂。 但危难之时,众人都懂得大难当前需同仇敌忾的道理。 见阿尔斯楞步入灵堂传讯,也穿了一身缟素以示对死者的敬意,众参将心中的嫌隙便少了一分。 白起迈上一步,拱手说:“还请阿尔斯楞总兵以通灵法阵速速传讯雷鸣铁骑营前来协助,我等通力合作、内外夹击,此次定要让夜魔大军有去无回。” 阿尔斯楞长叹一口气说:“我在城楼上望见夜魔大军逼近,便直奔通灵司而去,可不曾想这通灵索断了,传讯已然无望。” “怎会如此?”弗洛伊德问,将军不是带军士将通灵索断裂处接好后,又多埋了一条暗索么?即便是夜魔故技重施断了明索,怎会察觉明索之下还埋着暗索呢?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阿尔斯楞懊恼的说。 “那又怎样?如今便是背水一战,我军也无所畏惧!”白起眼中泛着精光。 “诸位听我一言!”维谷说,”恕我直言,我一直便觉大哥所提之法不甚稳妥,是以从未放弃在蒲神山上造秋千的设想。” “光有设想有何用?也没见你真的造出秋千。”白起说。 “我并无阿基米德工程上的学识,自知难以设计那般巨大的秋千,可我却想出了代替之法。”维谷说,“我已私下让阿老瓦丁在天玄渡口悬崖上造了一台回回炮。” “造回回炮有何用?”乔戈里刚问出口,便想到维谷的用意,“你莫不是想用回回炮把人抛到对面山崖上?这岂不是作死?” “没错,直接用回回炮将人体激射而出,即便是抛过了祭牢河,怕是也会在对岸悬崖上摔得粉身碎骨,亦或是反弹之下,再坠入祭牢河中喂了水怪蒲牢。是以我在此基础之上稍微加了改动。”维谷说,“我借用了阿基米德救生浮漂的法门,制作了一个羊皮筏护甲——用十六块羊皮筏围城一个球体,将报信之人藏于羊皮筏球的中心,用一根结实而冗长的麻绳将羊皮筏与沉重的大石块相连。将羊皮筏球、麻绳和大石块一齐放到回回炮的炮台之上。回回炮击发之时,大石块所受风阻小,会飞在前面,而被羊皮筏球包裹着的人会在风阻和麻绳牵引的共同作用下,随着大石块飞在后面。而当大石块抛至蒲神山北峰山崖上之时,冗长的麻绳定然会被对岸的树木牵绊纠缠。而羊皮筏球与对岸山崖相碰撞之时,藏在其中的报信人在羊皮筏的缓冲之力下,也定然不会受到重创。如此一来,便可一举成功跃过祭牢河,这要比制作齐天高的秋千简单得多。” 维谷一席话说完,众人都一时没缓过神来。 “如此说来,天玄渡口之上你叫法拉第装的那些磁光装置,是以备夜间使用此法而造的?”阿尔斯楞问。 “没错。”维谷说。 “维谷,这方法是你想出来的?”弗洛伊德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对维谷的夸赞。 “说来惭愧,回回炮和救生浮漂都是阿基米德前辈的发明,我只是将这两者合而为一,法拉第管这叫移宫换羽之法。”维谷说。 “真乃鬼才也!”弗洛伊德笑着叹服说。 “既然夜魔已然围城,当下咱们兵分两路。阿尔斯楞将军,你带着众人上城楼与夜魔打个照面吧。”维谷说,“另一路么,有哪位信得过我,愿意给临都城送信的,且随我和阿老瓦丁一同上蒲神山天玄渡口吧。” “我来!”乔戈里说。 “太危险了。”白起摇头说,“你是颜良惟一传人,不该冒此风险。” “师父若还在世,他也定然支持我去。”乔戈里坦然说,“阿尔斯楞总兵和他手下的三位旧部人手一柄雷鸣法杖,是夜魔的天煞克星;白起将军临阵部署,指挥城防之战的本事无人能及;弗洛伊德前辈年迈,且是我青岚部落唯一的谋士,自然不可由他来冒险;吕布将军神勇无敌,是我们军中的战魂;而维谷,我虽对你有诸多成见,选你当宗主我更是十二分的不服,可你鬼主意确实多,关键时刻总能做出对的选择,论这一点我不如你;已经逝去的小娜姐、法拉第、阿基米德、富兰克林前辈那我更是比都不能比;即便是造成乌龙惨案的门捷列夫,却也因祸得福救了全城人的性命不是么?此时马卡鲁和干城章嘉还在城楼之上值守,难道此时还要浪费时间让我去城楼上与他二人理论一番谁去更适宜?” “好小子,u看书 ww.uuash 有担当。颜良泉下有知定然欣慰!”白起在他肩头捶了一拳。 乔戈里苦笑着摇摇头说:“我师父总说凡事皆要力争头名,不然便定会被人遗忘。师父身故,竞选参将的武试中,莫甘娜胜了;而募兵的那场比试中,虽然维谷募到的军士最少,但我心知论格局和谋略,他胜了;今日若需一人跃过祭牢河去给临都城送信,我一定要去,便让我出一次头吧!” “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嘛说得这么慷慨激昂?”门捷列夫笑着说。 “说的是,我太啰嗦了。维谷,我们走吧!”乔戈里说罢,转头便朝着灵堂外走去。 “乔戈里!”吕布喊住了他。 乔戈里转头望着吕布等他说话。 “去岁冬日夜魔兵临城下之时,你曾与我说——世上第一高峰唤做珠穆朗玛人尽皆知,可第二高峰,却不会有人知晓。”吕布嘿笑着说,“我事后探听了一番,原来这世上第二高峰就唤做乔戈里峰,我记下了!” 乔戈里拱手做礼,眼圈竟然有些泛红,他别过头去说:“维谷,走吧!” …… 许是对去岁冬日牧城城墙之下的攻防战役心有余悸,此次夜魔大军只是远远的围城,接连几日都未曾进兵。 几日来,众位参将轮岗在城墙上值守;天玄渡口的吊篮已毁,阿尔斯楞和他的三位旧部也加入到城防队伍之中。众人都盼着那日成果飞跃祭牢河的乔戈里早日赶到临都城,带着雷鸣铁骑折返杀回来。 第11章 大厦将倾(2) 八月初二,清晨。 阿老瓦丁和阿尔斯楞的旧部胡和鲁和阿拉木塔轮值在城墙上巡防,其余参将皆聚集在宗主府的灵堂中。 今日是莫甘娜和法拉第的头七。 众人汇聚于议事堂,对着两位烈士的棺椁做礼告别。 维谷、弗洛伊德、白起、吕布、干城章嘉、马卡鲁、阿尔斯楞、巴拉尔干、花清夙和小雅站成一排,对着棺椁拱手默哀。 过了一炷香时间,维谷长叹一声说:“为烈士敬酒、送行!” 花清夙和小雅转身将备好的践行酒递到诸位将士手中。 众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时辰差不多了,为他们安葬吧!”维谷叹息说。 “且慢!”吕布将军踏前一步,轻抚着莫甘娜的棺椁,哽咽着说,“小娜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青岚部落的英雄。将军战士沙场马革裹尸无可厚非,可却不能冤死!” 维谷点头涩声说:“乔戈里七月二十八日跃过了祭牢河,我估算他昨日便该到临都城了。雷鸣铁骑前来救援应该就在明后天了,咱们再忍耐一两日,便可为莫甘娜雪冤了!” “维谷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吕布声音中饱含着怒意,“小雅,念给他听!” 维谷和阿尔斯楞对望了一眼,都是万分诧异。 小雅欠身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卷,上面一片暗红,分明是一封血书。 “我在为小娜整理仪容、替换下葬礼服之时,从她贴身衣兜中翻找出来的。”小雅涩声说。 维谷心尖一颤,他虽未将莫甘娜通敌和殉情自杀的实情告知众人,却也并非出于私心,可如今知晓小娜竟然还藏了一份遗书,心中微感不妙。 “警惕阿尔斯楞,警惕雪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小雅念完,退后两步,本能的与阿尔斯楞拉开距离。 维谷暗自叫苦。 因为移花接木花楸园的事儿,阿尔斯楞、依诺和自己本就与青岚部落的众位参将产生了极大的嫌隙,好在前几日起夜魔围城,众人便也心照不宣的搁置了争议,可如今小娜的遗书无异于火上浇油,若是维谷和阿尔斯楞辩白不清,嫌隙便会越来越大。 维谷从未想过小娜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竟然还写成了血书藏在衣襟之中,他为了洗白小娜的通敌罪名,已经编了个故事说与众人,此刻再说小娜通敌,恐怕是半个人都不会相信了。 “哈哈哈,贼喊捉贼!”阿楞斯楞冷笑道。 “不得侮辱小娜!”白起说,“当夜的事发经过,你可敢再讲一遍?为什么身手了得的莫甘娜会遇害?为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法拉第也会死在天玄渡口,而你们却一个个毫发无损?” 阿尔斯楞下意识与维谷对望一眼,似乎都未曾料想这种屎盆子居然会扣到自己头上来。 阿尔斯楞眯起眼睛说:“男子汉大丈夫,你对我有何猜忌,便直说了!” “小雅发现这血书之后,转手交给了吕布和我,维谷,你可知道小雅为什么不给你么?”白起问。 维谷心中一颤。 “因为你沉溺美色,已经被那叫雪鸢的小妮子蛊惑,连小雅都拎得清你这个宗主值不值得大家托付!”白起训斥着。 在白起眼中,即便是当了宗主,维谷始终都还是他的徒弟,见维谷色令智昏,他做师父的痛心疾首。 白起目光灼灼的望向阿尔斯楞说:“我们怀疑莫甘娜死得冤枉!” “你们狗眼都看清楚了!莫甘娜是死在刀下,而不是死于霹雳雷火珠!”阿尔斯楞怒吼。 “若我要谋杀一个人而不令其察觉,我自然也不会用秦剑!”白起振振有词的说。 “你当真以为莫甘娜是我杀的?”阿尔斯楞强压着怒火反问。 “不然那天夜里莫甘娜轮值在拒魔峰顶守望发现天玄渡口处的夜魔,为何你们几人会恰巧赶到那里?”白起问。 “维谷,我可以把真相说出来么!”阿尔斯楞胸腔中的怒火一直在往上窜。 “诸位都冷静一下!”维谷大喊,“你们且想想,大哥曾是雷鸣铁骑的骁骑参领,是夜魔大军闻风丧胆的克星,你们莫不是糊涂了?” “说得好啊!”干城章嘉说,“我记得那个叫雪鸢的妮子户籍登记时说她年幼时被夜魔抓去做奴隶,三年前逃到牧城的。可负屃暗杀她的当夜,我出得清夙医馆后又折返回去,本想着再劝劝你和雪鸢那妮子毁了花楸园,可刚走到园外便无意间听到那小妮子管阿尔斯楞叫姐夫!” 这下不只是维谷,连阿尔斯楞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阿尔斯楞和维谷为了掩护袁依诺的身世,始终都在外人面前叫她雪鸢,可如今这个瑕疵被众人揪住,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雪鸢是夜魔的奴隶,那雪鸢的姐姐也是夜魔的奴隶喽?阿尔斯楞将军的妻子若是夜魔的奴隶?那你自己是什么?”干城章嘉恨声问。 干城章嘉话音未落,雷鸣法杖的杖尖已经抵在他的额头之上。 阿尔斯楞的双眼猩红,狂吼着说:“再敢侮辱我妻子一句,我蹦烂你的狗头!” 刷刷之声不断。 转瞬间,议事堂中剑拔弩张。 白起的秦剑抵在阿尔斯楞的胸膛之上;吕布的方天画戟举过阿尔斯楞旧部巴拉尔干的头顶;门捷列夫的斧头挡在了维谷身前。 阿尔斯楞刚要破口大骂,忽而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 紧跟着他的旧部巴拉尔干倒退两步,仰头摔倒。 花清夙赶忙抢到阿尔斯楞身畔,俯下身来为他把脉。 维谷看得心惊,正觉诧异间,只听花清夙喊了一声:“践行酒里有迷药!” 维谷皱起眉头环视在场众人,uu看书w.ukanshu 只见众人互相望了一眼也看向维谷。 “维谷啊!”弗洛伊德叹息说,“小娜的遗书、雪鸢姑娘的移花接木妖法以及阿尔斯楞和雪鸢古怪的身份关系,让我们难以相信他们的居心。今天在酒里下药,是老臣们一致的谋划。” 维谷暗自叫苦。 “色令智昏!”白起冷声说,“维谷,你已不配再当青岚部落的宗主,可你我师父情分一场,若你肯幡然悔悟,也不治你的罪!” “师父!”维谷心绪激荡的说,“黑果腺类花楸结果,应该便是这几日的时间,你们口口声声说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可认定移花接木是妖法的圣尊也非我族人啊。若你们认定外族所言皆不可信,却为何死咬着黑果腺类花楸是毒果?公羊宗主在世时曾说过,宿命论最可怕,若是只因弗洛伊德前辈的梦便要毁了满园救过众人性命的黑果腺类花楸,雪鸢会以死捍卫。而你们若当真因惧怕一个梦境而间接杀了曾救下青岚部落百余战士性命的恩人,公羊宗主泉下有知,会瞑目么?” “老夫的梦一向灵验得紧,为了全族生死存亡……”弗洛伊德说。 “且听我说完!”维谷说,“等到黑果腺类花楸成熟结果,我便以身试毒。若是我毒发身亡,你们说我色令智昏也好,说我愧对宗族也罢,我正好以死谢罪,可若是此果无毒,那即便是雪鸢姑娘身世有难言之隐,却也是救过大家性命的恩人。小娜妒恨雪鸢的一面之词,众位也未必就要全信了吧?” 第12章 大厦将倾(3) “诸位将军……”花清夙柔声说,“若严格来说,前来援助过牧城的阿基米德前辈、富兰克林前辈、法拉第以及在下清夙医馆的众人都不算青岚部落的族人。若是非你族人,其心必异的话,我们也都是歹人了?” “花医师是我们宗族的恩人,我们是非分得清……”白起说,“可小娜的遗言,叫我们如何不信?” “那便这样好了。”维谷叹息说,“且暂时搁置争议,等到雷鸣铁骑援军到来,咱们里应外合伏击夜魔之时,让大哥做先锋打头阵,看看他的法杖到底击向谁!” “哼!”白起说,“那援军到来之前,我要先收缴了他们手中的雷鸣法杖,一并囚禁看管起来。至于这满园的花楸树,今晚就都烧了。” “不可!”维谷大声顶撞着白起。 白起手中秦剑翻转,剑背在维谷脸上猛抽了一下。 维谷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我们已不认你做宗主了,如何抉择由不得你!”白起厉声斥责道。 “不可!”花清夙不卑不亢的说。 众人皆转过头来看向花清夙。 “青岚部落的宗主谁来做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无从干涉。但去岁冬日之时,我求过雪鸢姑娘用她的莓子救了满城人的性命,如今你们要烧了她的园子,我绝不同意。”花清夙说,“花楸园在我医馆之内,你们若要想烧,也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花清夙是青岚部落的恩人,数年来青岚部落族人的大小伤病全凭她妙手回春。如今她从中阻拦,众人若是再强行要烧花楸园,那便是恩怨不分了。 白起怒喝一声,将手中秦剑奋力插入地砖中。他心中怒意难消,却又不能对花清夙发作。 “众位将军。”花清夙继续说,“我相信这其中定然有些许误会,如今大敌当前,还望诸位摒弃前嫌,携手抗敌。阿尔斯楞将军和他的旧部也都是铁铮铮的汉子,若是你们将他们囚禁,这嫌隙会越来越深。若是你们执意要看管他们,不若将他们都送来我的医馆之中作客,我代为看管。这样一来,即便是现在又些许误会,以后也有缓和的余地。” 灵堂中的人都受过花医师的恩惠,听到这里,不论内心中愿与不愿,面上都是点头应承着。 维谷长叹一口气,心如死灰。 入夜。 维谷心乱如麻。 今日清晨的变故之前,他还是青岚部落的宗主。而如今,他被白起用秦剑抽的那一技耳刮依然火辣生疼,心中更是万般的无奈。 偌大的青岚部落,他一直以来只有两个交心的知己。如今与他心意相通的法拉第已经作古,而他的大哥阿尔斯楞此刻却被软禁在清夙医馆中。隔着清夙医馆的围墙,他时不时能听见里面阿尔斯楞和他三位旧部的咒骂声。 白起暂代宗主之位,还下令不让维谷靠近清夙医馆与阿尔斯楞或者雪鸢通气。 维谷满肚子苦水,已不知能与何人说。 以往在他感到孤独绝望之际,还有莫甘娜会在他身前身后乱窜。可如今那个痴情的红衣少女再也不会出现了。 想到此处,维谷满心不解。 “小娜不该是没有大局意识之人。去岁冬日的霍乱疫病中,她可是拎得清轻重缓急的,那危难关头间,甚至与我说话连玩笑的口吻都没有的……”维谷踱着步想,“嘲风与她也曾有夙愿,她如何能投了敌呢?只因对依诺的妒恨么?只因对弗洛伊德梦境的笃信么?” “即便是投敌,她又如何才能与夜魔取得联络?”维谷思索间,忽而听见一阵低沉的窃语。他抬头张望,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走到门捷列夫的府邸前。那窃语声正源于他府邸后院。那里曾经养着一窝兔子,如今这片区域已经改建成了夜魔的囚笼。 维谷心念一动,便朝着牢笼的方向悄声走去。 而那窃声耳语也逐渐清晰起来。 “进南城门,过六条街道向东,第五个院落便是这里。” 维谷心中一惊,他循声望去,那声音正是来自囚牛的牢笼。 月光下,囚牛双目闭合,正靠着囚笼的栏杆梦呓。可那梦呓的声音清晰异常,却又不似在做梦。 “当下来看,周边没有看守。难对付的家伙已被控制住了,都不在这里,在清夙医馆呢!” 维谷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他虽尚未搞清楚情况,可听囚牛梦呓的内容,分明便是在说今日白天的变故——阿尔斯楞和他三位旧部当下被软禁在花楸园中。 “清夙医馆?顺着南城门进入一直向北走……” 维谷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万分慌乱,冥冥之中他察觉得到,这囚牛一定是在用什么法子向外传递着情报! 维谷不再犹豫,u看书.uunshu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几步冲到囚牛的牢笼前。 “不妙啊,好像有人来了,我快要醒了……,清夙医馆就在正北面宗主府东侧第……啊!!!” 维谷不待他说完,一刀捅在了囚牛右肩膀的肩胛骨中。 囚牛惨嚎一声,从睡梦中转醒。 维谷不待他反应,将匕首抽出,递进牢笼,压在他颈部动脉之上。 囚牛不惊反笑:“愚蠢的杂碎,今夜便是你们的末日了!” “来人,来人啊!”维谷大喊。 无人应答。门捷列夫将军此刻应该在花楸园中看守阿尔斯楞等人。 其他牢笼中关押的夜魔也都跟着“呜呜呜呜”的发出鬼泣之声。 维谷深感不妙,他心一横,噗噗连捅四刀,切断了囚牛四肢的经络。随后他拔出背后的秦剑,奋力劈杀之下,斩断了牢笼的门锁,随后他踹开牢笼,将狼狈惨嚎着的囚牛反手扣住。他就近找了一匹马,裹挟着囚牛向宗主府疾驰而去。 如此蹊跷诡异之事,他需得立即让师父知晓。 可快奔到宗主府院前,他忽而后心又一凉…… “今晨的变故,囚牛怎会知道?” 心念及此,维谷没有勒住马缰,而是继续向东,朝着清夙医馆奔去。 他须核实清晨之后,在城楼值守已毕的门捷列夫回自己府邸时是否与他人谈及此事被囚牛偷听到了。 若是偷听倒还好。 如若不然。 则说明这牧城之中,当真有不可信之人。 第13章 图穷匕见(1) 透过乌云,月光泛着猩红色。 今夜轮值守城的除了吕布,还有马卡鲁和阿老瓦丁。 吕布和阿老瓦丁坐镇南城楼,马卡鲁则在三面城墙之上往复巡防。 南城楼上,见得马卡鲁又南城墙转向东城墙逐渐走远,吕布将军忽而皱眉,心神不宁起来。 “阿老瓦丁,这回回炮里面的火油是何时灌的?”吕布问。 “火油?”阿老瓦丁吸了一口凉气,“哎呀,该是去岁冬日里灌的。” “去年冬日灌的油,时隔大半年,可还稳妥?”吕布声音中的焦急多于责备。 “这……”阿老瓦丁皱起眉头,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老夫未料到这一层,时隔半年该是挥发了一些,不过炸开应当无碍?” “应当?”吕布质问,“如此危急时刻,不能有半点儿闪失。这两夜的城防尤为紧要,你速速带着南城楼驻防的军士回城中油窖搬运火油来,得把火油补满了,速速去办!” “是!”阿老瓦丁说,“调用南城墙驻防的军士,那此时南城岂不是无人看守了?” “我自会派斥候调度士兵,你只管速速把油给我补齐!”吕布沉声说。 “是!”阿老瓦丁应喝着,转头吆喝:“南城楼上的军士,速速与我回城搬运火油!” 阿老瓦丁吩咐已毕,便率众军士匆匆奔下城楼。 吕布回身望着众军士离城楼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手擎方天画戟,飞身跃下内城城墙。 南城门紧闭,八名军士正在城门内戒备,忽然间一人影飞身跃下城楼,都是一惊。 “吕布将军!”守卫甲吁了一口气说,“您为何不走城梯,飞身下楼,让我们虚惊一场。” 其余七位军士也都唏嘘不已。 “事发紧急,西城门有一座回回炮的惊龙石不慎坠落,下面还砸着人呢,城上巡防的士兵调度不开,你们速速派六个人去帮忙,守城门留两个人就够了!” “遵命!”守卫甲一挥手,带着五个军士顺着城墙向西跑去。 见六人跑远,吕布默默闭上眼睛,口中默念一句:“对不住!” 他手中方天画戟飞舞。 只一瞬,两名守卫便躺在了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吕布扔下方天画戟走到城门前,他双手发力,将百斤重的城门闩掀起,扔在一旁,随后又铆足了力气,将一扇城门缓缓向内拉开。 随后,他几个纵跃间,又攀上城楼,搅动城楼中的吊门锁链,将南城的外吊城门缓缓升起。 易守难攻的牧城便这样在南城门摆开了巨大的缺口。 吕布面无表情的点燃了身旁的火把,高举在手中,对着百米开外磁光照要不到的黑暗左右摇摆。 …… 清夙医馆大门前,门捷列夫提着板斧拦在门口。 “你确定,你没在宅子中说过今晨的变故?”维谷问。 “老夫说话还有假不成?”门捷列夫呵斥,“囚牛,你到底听谁说了什么?” 囚牛四肢仍然流着血,他脸上却依旧露着笑意。 “用不了多久,你便会知道了!”囚牛说,“不信,你仔细听?” 隐约中,惊呼声、惨叫声、金铁相击之声响起,由弱及强、由远及近。 待听了半晌,众人才察觉,这并不是夜魔攻城的声音,这是在城内巷战的声音。 “怎么了?反了天么?” 白起骑马一路奔到了清夙医馆门前,见维谷挟持着囚牛和门捷列夫在门口对峙,才诧异道:“哦?喊杀声不是从医馆传来的?” 维谷焦急的摇头说:“师父!没时间解释了,快去把收缴的雷鸣法杖取来吧,夜魔该是已经攻入牧城了!” 说话间,弗洛伊德也骑着毛驴赶来,到了门口也才发现喊杀声不是从清夙医馆传来的。 白起一怔之下,喊杀声已经近在百步之内了。 “快,都进宅子来!” 门捷列夫见势头不妙,一边呼喝着,一边打开了清夙医馆前院的大门,放众人进来,随即将院门关死。 一切变故来得太突然,又与去岁冬日那致暗之夜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事发地点由宗主府换做了清夙医馆。 “师父,都这个时候,信徒儿一句,快把雷鸣法杖交还给阿尔斯楞他们。”维谷手中拖着囚牛,大喊着。 “门捷列夫,他们人呢?”白起沉声问。 “都在花楸园中绑着呢,干城章嘉看着。”门捷列夫说,“……可,可吕布将军为防他们哗变,把法杖都收走了……” “那先给他们松绑!”白起沉声说。 片刻功夫,门捷列夫、干城章嘉带着余气未消的阿尔斯楞、胡和鲁、阿拉木塔奔到前院。 维谷已然裹挟着囚牛,问阿尔斯楞:“大哥,雪鸢呢?” “巴拉尔干守着她,她手里还有一把法杖!”阿尔斯楞应答着。 门捷列夫守在清夙医馆大门口,见到街道上有慌乱奔走的军士,便招手让他们到清夙医馆聚集。 陆陆续续间,数十名军士聚集到了清夙医馆。 外面喊杀声四起,又有更多的军士向着清夙医馆奔涌而来。 门捷列夫在门口招呼着,只见原本在城上巡防的干城章嘉也率领数百守城的军士聚集了过来。 “干城章嘉,为何不战而退?”门捷列夫愤慨的问。 “哪里不战而退!”干城章嘉气急败坏的说,uu看书 .uuashu “夜魔压根没有攻城,不知如何已经杀进城了。什么回回炮、惊魂网全未派上用场!我们这便跟着喊杀声一路杀进来了。” “全都进院!”白起在院中一声令喝,干城章嘉便率领数百军士蜂拥而入。 亏得这清夙医馆前院后院种植草药占地颇多,一时间涌入数百人,也装得下。 不多时,阿老瓦丁也率众赶到了清夙医馆。 “军士在医馆内紧密列队站好!”白起一声呼和,原本在医馆前院后院散乱的军士开始按照队列紧密排队,此时清夙医馆的前院后院被六百多名军士围得满满腾腾。 白起一边整顿着院落中的军士,一边手握着秦剑来回踱步。 “师父,夜魔似乎有意让我们聚集于此,这样瓮中捉鳖,岂不是一个都逃不掉了?”维谷问。 “不……,夜魔已然冲进了牧城,他光围不杀,定然是另有图谋。”白起沉声说。 “夜魔大军围过来了!”门捷列夫守在门口大喊。 “走,出去会会他们!”白起怒吼一声,提这秦剑冲出了院门。 维谷挟持着囚牛紧随其后。 干城章嘉和马卡鲁也跟了出去。 阿尔斯楞和旧部兄弟们手中没了雷鸣法杖,便留在堂院中。 “维谷,维谷!”袁依诺一边喊着,从后院一路跑到前院,被阿尔斯楞一把拉住。 “维谷呢?别让他出去!”依诺对阿尔斯楞喊。 “依诺你别添乱。”阿尔斯楞有力的大手钳住依诺的胳膊,不让她冲出去。 第14章 图穷匕见(2) 清夙医馆的正门外,白起、门捷列夫、弗洛伊德、干城章嘉、马卡鲁以及挟持着囚牛的维谷站成了一排。 而对面乌央央的围了一片夜魔战士。 而为首的一排夜魔之中,除了伍尔夫座下六将军赑屃、七将军蒲牢及囚牛的夫人抚琴女子之外,竟然还有战神吕布。 一时愣怔间,竟然无人开口。 “吕布,你也通敌了?”维谷终于问出口。 他怎能相信,青岚部落的战神吕布竟然会背叛投敌。 吕布环视昔日的战友,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说:“列为同袍,你们可知去岁冬日里退伍南下的老兵们可都经历了什么?” “莫非你此前说过的并非实情?”白起质问。 “我们一行二百人随着漕运史司屠善伟一路向东南行了七日,到第七日夕阳西下之时,我们已走到松源河西岸,漕运史司下令让大家伙儿在河边扎营修整一晚。这松原河不比祭牢河。祭牢河河水常年湍急,可松原河水流小,天气也冷,河床结了厚厚的冰。你也知道,这卸甲的队伍大多拖家带口,好些孩子都是在牧城长大的,他们只见过险峻的蒲神山和湍急的祭牢河,却从没见过可以结冰的河流。孩子们兴起,便都吵着要去结冰的河床上打滑玩乐。我们见那冰面结实得紧,便让女人们带着孩子去冰面上玩耍,我们这些爷们则在岸上忙着砍柴生火、埋灶做饭、扎营喂马。” “这些我们已经听过。”门捷列夫不耐烦的说。 “冰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我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如同鬼魅的身影迅速冲进人群,抱起一个孩子,飞身向山林跑去。”吕布低声说,“抓人的是嘲风,而被抓的孩子,正是犬子。” 吕布这话一出口,维谷和白起对望了一眼。这与吕布归来之时所讲的情形便不一样了。 众人没再打断吕布,任他讲下去。 —————— 我一路狂奔,紧追着嘲风在大雪皑皑的山林中跑到月明星稀,才追到嘲风和犬子。我知晓那定是个圈套,数百夜魔战士潜伏在哪里,可我别无选择,我是父亲。 魔尊伍尔夫领着嘲风、赑屃、狴犴、负屃、鸱吻围坐在一起。嘲讽的手中抱着犬子。 “你们想怎么着,说吧!”我问。 “吕将军是英雄,我们敬重英雄。”魔尊伍尔夫语气和缓的说,“英雄配得上真相,我们只想请将军站得远一些,看看真相。” “什么真相?”我问。 “稍安勿躁,等时机成熟,自然会让你看到。”魔尊答复着。 我也不知夜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没有趁手的兵刃,身边又是高手林立,再加上有幼子在身边,绝无出逃的可能,我反而释然了,每日能吃能睡,只是偶尔会担心貂蝉,她定然牵挂我和幼子的安危。 冬去春来,转眼便到了春夏相交之际。 这一日,伍尔夫找到我,告诉我时机到了。 魔尊备好了六匹快马,他和嘲风、赑屃和鸱吻各骑了一匹快马,还有一匹让给我骑。负屃将吕幼子扣下为人质,我便随着这些魔族首脑奔马而去了。 五个人,六匹马,奔袭了两个时辰。 我们奔到了一片山坡之上。顺着山坡向下望,便见到了一片壁垒,那看似是个军营。 我们下了马,悄声向那军营逼近,行至离军营还有二百步远之处的树林中,便分别攀上了树干,隐匿身形,观望壁垒中的情形。 嘲风轻功最好,他攀上最高的白桦树望远。膂力强悍的赑屃则与我同攀一树,扣着我的肩膀,像是在防着我有什么冒失的举措。 伍尔夫和鸱吻在一旁的另一棵树上潜伏,伍尔夫的眼神中似乎有与他身份不相协的悲悯。 我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将,都不缺定力,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的静等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了动静。 那军营的营房忽然打开,伴随着依稀的哭嚎咒骂声,只见十数个皇朝官兵从营中拖出了十名囚犯。那些犯人似乎犯了重罪,都用铁钩洞穿了琵琶骨。 紧接着,那些官兵用军刀对这些重犯处以死刑。他们直接用刀去抹这些犯人的脖子,一瞬间,十个人齐齐躺在地上,染了一片殷红。 可接下来,这些官兵又去用军刀割破这些死囚的衣服,将他们撸了个精光,随后手起刀落,将这些死囚的遗体大卸八块,开膛剖腹。 犯死罪之人被处死无可厚非,可要犯何等的滔天逆罪才会处以如此极刑,连个全尸都不给留? 我当时心中犯嘀咕,却也未做他想,只见那些官兵将砍断的尸块又一片片捡起,扔进了麻袋中,随后推着小车将一麻袋尸块拉回了营房。 天边盘旋的一群秃鹫随后落在了那一片血地之上,啃噬着那些死囚被剖出的内脏,场面惨不忍睹。 又等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暗。那军营中炊烟袅袅,传来了觥筹交错的喝酒吆喝之声。这些人喝了一个时辰,直到月明星稀,才散了酒局。 只见数十位军士带着酒气出了军营,骑上马,还拉了几箱物资,一路趁夜向南而去了。 直到此时,我都不知夜魔为何要领我来窥视这个军营聚点,可他们不说,我也不问,只是静静地看。 又过了一个时辰,那军营中越发的安静,该是大部分军士都已睡下。 “嘲风,时候差不多了吧!”伍尔夫命令着。 “好!” 嘲风只回答了一句,身形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也就是两炷香的时间,嘲风的轮廓又出现在黑暗中,往树林这边回奔。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夜魔夜可视物,我目力却远不及夜魔。 我看不清嘲风背回来的人是谁,可当我听到他背上女子低声的呻吟时,我浑身一震,立即跃下了树梢。 那是貂蝉的声音! “貂蝉!”我轻呼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嘲风背回来的貂蝉揽在怀中。 她迷离而憔悴间,听到了我的呼唤,颤抖着抓住我的手。 我只觉得她后背一片潮湿,借着月光分辨,竟发现她双肩的皮肉外翻,还在汩汩的渗着血。 这伤口看在眼里,我也跟着撕心裂肺的痛。这样的伤换在我身上,或可不皱一下眉头,可眼看身躯柔弱的貂蝉竟然遭如此的罪,让我比死还要难受。 “你先别着急让她说话。”伍尔夫神色中竟然带着怜悯,他递了一颗药给我说:“这是一颗疗伤灵药,止血补气,快给她服下。她这样的状态骑不得马,稍后你给她包扎一下,你背着她,咱们得徒步赶路,免得被他们发觉。” 我从伍尔夫手上接过丹药,颤抖着给貂蝉服下,又扯开她的外衣,包扎她背后的伤口。 借着依稀的月光,她背后的伤口让我触目惊心,寒气顿生。 这是铁钩穿了琵琶骨后,硬生生将铁钩拔出所形成的撕裂伤。 看在眼中,我又痛又怒。可更多的是无尽的寒意。 我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下午之时所见的那些死囚与貂蝉一般。 貂蝉的命要紧,我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疑虑,帮她包扎好了伤口,连夜跟着伍尔夫往回奔走,直走到日出天明,确定不会有人跟来,我们才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涧休息。 我安置好昏睡的貂蝉,终于将满腹的疑虑和盘问出。 “伍尔夫,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我问。 “怎么回事从我嘴里说出来你是不会相信的,所以我们带你亲眼看了。只是没曾想你视力不佳,下午时竟没认出被肢解的是与你一批卸甲南下的战士及家眷,所以顺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让嘲风把你妻子救出来,你还有什么疑虑,等你的爱妻醒了,你可以自己问她。她说的话,你总该会相信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信不信自己会判断!”我低吼着。 “狡兔死,走狗烹。你们青岚部落的子民附庸于皇朝,全被皇朝拿来当狗。不仅让你们卖命去替他们守牧城,待到把你们利用完了,回头却又以许诺给你们富庶余生的幌子把你们骗来当牲口一样圈养。uu看书 ww.uukanshu每逢新春、元宵、端午、中秋都要屠杀你们的族人,将人肉烹饪腌制,做成贡品呈送给皇朝圣尊享用,美其名曰灵肉!” “不,这不可能!”我怒吼着。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的,所以我们才把你的爱妻救出来,等你爱妻醒了,你自己问她吧!”伍尔夫的声音异常的平静。 听到了这样的噩耗让我比死更难过,更愤慨。 貂蝉醒来之时,告诉我那日我与幼子消失不见之后,她焦急无奈之下别无他法,也只得跟着南下的队伍继续前行,一直到了那地狱一般的行营。那天杀的漕运史司屠善伟在他们的餐食里集体下了迷药,随后杀出了一队官兵,将这些退伍的二百名族人全部穿了琵琶骨,将他们囚禁在牢笼之中,如同牲口一般对待。每隔一段时日,便有雷鸣铁骑的军士前来运输物资,这些官兵便会暗地里屠杀十名族人,碎尸后烹饪,腌制成灵肉托雷鸣铁骑的马队运送给到京城。 …… 吕布讲到此处,对着瞠目结舌的维谷和白起说:“这便是真相,这便是这些皇朝恶魔阴险毒辣的嘴脸!我与魔尊达成协议,设法帮他们以最低损伤攻陷牧城,也确保尽量不坑杀我族子民性命。事成之后,青岚部落加入夜魔大军,我们倒戈,向皇朝报仇雪恨。” “一派胡言!”维谷说,“若我所料不错,应该是你的妻儿都被夜魔挟持了,你才会昧着良心编出这弥天大谎,叛逃通敌!” “我一派胡言?那莫甘娜呢?她的遗书也是一派胡言嘛?”吕布吼道。 第15章 存亡绝续(1) “小娜,又是如何……”维谷问。 吕布抬起头,长叹一口气,继续着他的讲述。 ———— 即便是抛开师徒情分来讲,我的爱徒也绝对是青岚部落之中最杰出的后起之秀。论武艺论城府,都要强过维谷太多…… 我回牧城后,每隔三日便会与被门捷列夫囚禁的囚牛将军通气,将需伍尔夫知晓的情报告知于他。 可笑你们竟然将囚牛作为人质。你们难道不知幻音师和化梦师心有灵犀,他们彼此即便是两地分离,也可梦境相通么? 那一日,我知晓了阿尔斯楞在通灵索的明索之下又埋了一条暗索,也得知了三面城墙之上又新添了数门回回炮,便趁午夜之时将这些情报通传给囚牛,随后暗自孤身返回府中。 我虽本以为做得足够隐秘,却不想被莫甘娜瞧见了。 当我走进吕府院落之时,她已出现在我面前。 好丫头,这轻身功夫已超过为师一大截了。 “师父……”她声音滞涩的说。 “小娜,这么晚了,找我何事?”我故作不明的问。 “为什么?”莫甘娜哽咽着说,“您若还认我做徒弟,便不要骗我。” 小娜是我的爱徒,我不愿与她干戈相向。我面上不露一丝表情,心中在盘算该如何应对。 “您或许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师父,我从小跟着您和师娘,您和师娘情深似海,我自然懂……,或许唤做我挚爱之人被夜魔挟为人质,我也会这般。”小娜说。 “小娜!你师娘已经不在了。”我沉声说。 “呸呸呸!”小娜急躁的说,“师父,我宁可您骗小娜,也别咒师娘,您若不愿说与我听,我便将话烂在肚子了,就当我从未问过……” 她蹙着眉头,倒退两步,向飞身跃出院外。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小娜重恩情,我看得出,即便是我不与她说实情,她也定然不会将我揭发出去。 见她如此,我却不忍心再做隐瞒。 “小娜,你是如何察觉的呢?”我问。 “眼神。”她说,“师父,您夜间在城楼之上巡防之时,时常望向东南方失神。我看得懂你的眼神。” “哦?”我诧异。 “缅怀亲人和牵挂亲人的眼神并不一样,我分辨得出。”小娜说,“是以我知道师娘定然还活着,若所料不错,该是被夜魔擒去做了人质。” “小娜,为师的心思你猜透了一半。”我感慨说,“我妻儿都还健在,却未受胁迫。” 小娜睁大眼睛望着我。 “我的确在与夜魔合谋大计,为的却不是出卖青岚部落,为的是给含冤而死的同袍雪耻报仇!”我说。 “什么意思?”小娜不解的问。 于是,我便把适才与你们讲述的经历讲给小娜听。如你们一般,小娜也不愿接受这梦魇般的事实。可小娜却比你们更懂人心,她分辨得出我说的是实情。 小娜不是迂腐之人,她辩得清是非黑白,是以她也与我站到了一处。 “魔尊身居何处?”小娜问。 “你要做什么?”我问。 “我愿与魔尊再做一笔交易。”她说。 “什么交易?”我问。 “师父,现下虽然你我认清了皇朝狗官的丑恶嘴脸,可维谷绝不会认清,他色令智昏,被那个皇朝来的贱女人迷住了。若想让他不毁了咱们宗族,得先除掉那个贱女人。”莫甘娜说。 “这对你来说好像并不难。”我说。 “确实不难,但不让维谷怀疑我却很难。”莫甘娜说,“师父您懂我的心意,若是他知道人是我杀的,这辈子也不会接受我……” “你想借刀杀人?”我问。 “是”她说,“以我的鬼魅身手,可在夜魔大军破城之夜解救囚牛,护他周全。如此条件,相信魔尊也定然会答应。” 小娜向我问清了魔尊潜身之所,便孤身前往与魔尊做了交易。负屃刺杀那小妮子的当夜,她与法拉第在城楼上饮酒。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借刀杀人,还洗清了自身嫌疑,只是世事难料,不想那小妮子竟然会使雷鸣法杖!也是负屃大意了,不明不白的被一个雏儿弄死了。 小娜不死心,便于我一道商议了另一个计策,并透过囚牛将此计告知魔尊。 那夜她在拒魔峰轮值守夜,而我在城楼上值守巡防。我们与夜魔拟定,魔尊派遣先锋军自祭牢河攀岩而上,由莫甘娜在天玄渡口之上接应。待先锋队伍在蒲神山南峰集结完毕,便点燃拒魔峰的烽火。瞧见烽火连天,我便敲响城楼传令鼓,调度全城军士来城墙守卫,而牧城之内便无兵把守。如此一来,声东击西,夜魔先锋军直捣黄龙占了宗主府,杀了那小妮子,救下囚牛一气呵成,便是兵不血刃占领了牧城。 可那夜拒魔峰顶的烽火始终没有燃起,小娜又不知怎么成了烈士……,这些便是我始料未及了。 ———— 维谷听到这里,清了清嗓子说:“负屃刺杀雪鸢当夜,虽然去城楼上与法拉第饮酒以洗脱嫌疑,却反倒露出了破绽。法拉第作为科学院的学者,洞察力较之常人要敏锐得多。去岁冬日他与夜魔短兵相接,便注意到了夜魔身上独有的气味儿,而那夜莫甘娜与他整夜坐在一起饮酒,他在莫甘娜的身上也嗅到了夜魔的气味。而便是在那夜,负屃前去刺杀雪鸢。种种巧合便让法拉第对莫甘娜心生疑窦。法拉第虽然对莫甘娜倾慕有加,却依然顾全大局。他含沙射影的将小娜叛变之事告知于我。是以小娜轮值守夜,我也阿尔斯楞将军也加倍提防着她。” “哼,那小娜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你亲手杀的么?”吕布咆哮着问,“维谷,以小娜的身手,没人能在她腹部划开伤口,除非是你!小娜爱你胜过世间一切,只有你出刀,她才不会闪躲。” “不是……,小娜是殉情而死。”维谷涩声说,“那夜最先上前阻止小娜的是法拉第。可他手无缚鸡之力,自然劝不动小娜,被她一掌拍晕在地上。而嘲风和鸱吻刚被她从天玄渡口下拉上来,便被大哥和他雷鸣铁骑的旧部用霹雳雷火珠洞穿了身子。尘埃落定时,我和阿尔斯楞与莫甘娜对质,而法拉第也被霹雳雷火珠的爆鸣之声震得苏醒过来。一番攀谈之下,小娜心思动摇,可此时鸱吻尚未死绝。他暗中掷出一把飞刀直指小娜后心,想要将她毙命以防对我吐露实情。看书 ww.uuanshucm这一刀以小娜的身手自然躲得过,可法拉第却飞身挡了上去……” “法拉第为护小娜而死,他临死之前与我说小娜通敌定然有她的苦衷,他临终前求我放莫甘娜一马,莫要治她的罪……”维谷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人心都是肉长的。法拉第一直以来对小娜的情意她自然也是感激的。法拉第对莫甘娜的爱不求回报,至死不休,即便是临终前,满心记挂的还是我会不会治莫甘娜的罪。如此情意,让小娜感动得肝肠寸断,于是她拔出了插在法拉第背后的刀,自刎殉情了……” 不止是吕布,众位参将听到这里,也都是唏嘘不已。 “维谷……”白起涩声道,“为师惭愧,错怪了你,错怪了阿尔斯楞将军,为师有罪。” “师父,是维谷失职,身为宗主之时,未能聚合宗族人心,才会造成今日之局。”维谷叹息说。 “可今晨灵堂之中,众人愿望你和阿尔斯楞之时,你们怎么不说实情啊!”弗洛伊德又惭愧又懊恼的说。 “若不是我寒了小娜的心,她不会走上这条路;法拉第对牧城鞠躬尽瘁,他的遗愿我更是不愿违背……” “维谷……,师父错怪你了。你是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好男儿,你是青岚部落的好宗主!”白起哽咽着说。 “宗主!”弗洛伊德说,“老臣也错怪你了。” “老夫不敢求宗主原谅。”门捷列夫对维谷拱手说,“但求今夜敞开了多杀死几个夜魔,算是抵罪了!” “我也一样……”干城章嘉低头拱手,满心的愧疚。 第16章 存亡绝续(2) “诸位兄弟……”吕布长叹一口气,“如今我已把前因后果讲清楚了,还望大家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再被阴险恶毒的皇朝官吏摆布。如今大家都被围在清夙医馆之中,一起倒戈加入夜魔大军,救回那些余下被囚禁的同袍吧!” “吕布……,你可还记得自己体内流着青岚部落的血?”白起沉声说。 “我当然记得。”吕布说。 “那我族被魔族荼毒杀戮的血海深仇你还记得?”白起问。 “若论起来,死在我手下的夜魔战士也数不胜数了,连魔尊麾下二将军嘲风也是我杀的。可大局面前这些小恩怨不该再计较……”吕布说。 “你妻儿被夜魔裹挟,你便来做背叛宗族的逆天之事,你也配谈大局?”白起怒吼着,“昨夜你与我说要罢免维谷宗族之职、制约阿尔斯楞一行人,你阴险龌龊的伎俩最是歹毒!” “白起,你行事一向迂腐刻板,如此时局我也不指望你能拎得清形式”吕布转头看向弗洛伊德说,“老谋士,平心而论此事你以为如何?” “你所说之事真假有待商榷,老夫尚不能甄别。可老夫晓得夜魔天性嗜血,若是让我等缴械投城,那不易于是羊入虎口。即便真的如你所说,那二百退伍同胞被小人坑害,夜魔又怎会大发善心施救?倘若皇朝之辈真不可信,我等中止契约关系,就此回归游牧生涯便是了。”弗洛伊德摇摇头说,“今日夜魔之所以强大,只因伍尔夫求同存异,团结了魔族的众多部落,终止了各部落之间的冲突斗争;而如今,夜魔非但侵袭青岚部落,还让我族倒戈与皇朝反目、自相残杀。若是我等真的倒戈,那却是比之夜魔还不如。” “在我恳求之下,伍尔夫破城而入之时并未屠城,如今只是给大家围在清夙医馆当中,我奉劝诸位认清形势,数百族人的性命此刻便握在你们手中。”吕布语气焦急的说。 “那魔尊座下的首席将军,抵得上多少族人的性命?”维谷问。 吕布皱眉,冷冷地说:“维谷,你并不笨,可别做蠢事!你放了囚牛,一切都还好说,倘若囚牛将军有了损伤,咱们青岚部落可是会灭族的……” “明白了!”维谷点点头,“这便是说,囚牛的性命抵得上青岚部落全体子民的性命。” 吕布一时语塞,维谷这鬼怪逻辑一时怼得他无话可说。 “那不如这样,所有的夜魔战士统统退出牧城,交换条件便是我放了手中的囚牛将军。这个交易,我觉得尚算公平!”维谷说。 吕布怒气上涌,但他看得分明,维谷一把匕首顶在囚牛的喉咙上,正在略微施力。 吕布见此情形,不由得微微扭头,看向身旁的六将军赑屃。 “大哥在你手里,你放他,我赑屃便承你个情;你若不放,我便血洗这清夙医馆,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把你心上人身上的二百零六根骨头一根一根的抽出来。”赑屃说。 维谷心中一紧,赑屃用依诺相要挟,着实击在了他的软肋上。可他手中的匕首并没有松动。 此时的囚牛是青岚部落惟一的筹码。 “抓个城中百姓!”负屃大喊一声。 随后便有一位妇人被夜魔战士扭送到负屃面前。 是个卖白面馍的中年妇人,此时她已被负屃扣在手中。 “我数到三,你不放了我大哥,我便揪下她的脑袋。”负屃说。 维谷心中暗自叫苦。虽然他逞口舌之利说囚牛的性命抵得上全宗族的性命,可在他本心中,人命不分高低贵贱,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妇人死去而不制止,他做不到。 可若是为救这个夫人而放掉手中惟一的筹码,全青岚部落便也会就此沦陷了。 “呲”的一声。 在赑屃的撕扯之下,那中年妇人的头颅滚落在地,一腔鲜血喷洒而出。 维谷悲愤交加,他手中匕首翻转向囚牛大腿狠狠戳了一刀,反手又将匕首扣回囚牛的喉咙。 “啊!”囚牛惨嚎一声,却也不能动弹。他的四肢筋脉已经尽数被维谷挑断,此时只能吃痛狼狈的喘息着。 “你敢伤我大哥!”赑屃怒吼着,“再给我抓十个!” “来呀,你杀一个我捅一刀!我看他能挨过几刀!”维谷咆哮着。 他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赑屃见维谷失了理智,一时间也不好发作,毕竟维谷手中扣着的是他的大哥。 赑屃犹豫间不禁转头去瞥身旁的抚琴女子。 “嫂子……”赑屃低声询问着。 “我有办法!”囚牛忽然高喊一声,“大家都听我一言。” 在此焦灼情形下,反倒是人质有话要说。众人都噤了声,好奇囚牛有何说辞。 维谷更是将手中的匕首扣得更紧了一分。 囚牛声如洪钟的喊道:“诸位兄弟们,别忘了自己肩头的使命。咱们都是为了伍尔夫的大计而活,也为了伍尔夫的大计而死。只要实现伍尔夫的夙愿,多大的牺牲都值得!” 他话音刚落,身子猛地向前一扑。 维谷以为他要逃窜,本能的将手中匕首扣得更紧。 噗的一声。 囚牛的喉管被匕首刺穿。 维谷倒吸一口凉气,uu看书.kanshu 拔出了匕首,囚牛便栽歪着扑倒在地上了。 维谷手中惟一的人质竟然自杀了。 “夫君!!!”抚琴女子撕心裂肺的一声吼。 吕布飞身上前,将囚牛的遗体抢过,拖到了抚琴女子脚边。 吕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赑屃也噗通跪倒在地。 数百夜魔战士齐齐扑通跪倒。 “吕布失职,请将我吕某处死为囚牛将军抵命,还望魔尊放过貂蝉和幼子性命!”吕布惊慌失措的叩首说。 他接连不断的磕头,那是一个放下全部尊严的父亲最卑微的乞求;那时一个褪去战神光环的丈夫最无力的苟且。 维谷、白起、弗洛伊德、门捷列夫…… 门外的众位参将面面相觑。 若他们听得不错,吕布刚刚称抚琴女子为魔尊。 若他们所见非虚,这被数百夜魔战士俯首簇拥的抚琴女子,便是传说中那残暴成性、比恶魔还要恐怖的魔尊伍尔夫。 “夫君!!!”抚琴女子声嘶力竭的喊着。 她抬起头,用怒火中烧的双眼盯着维谷,一字一顿的说:“我不要这几百个废物做马前卒了,全都给我杀干净!只有这个叫维谷的要给我抓活的,我要一寸一寸生吞了他!” 她这话一出口,所有的夜魔战士都直起了身,用冒着幽绿微光的双眼凝视着清夙医馆的正门。 维谷、白起、弗洛伊德、门捷列夫、马卡鲁、干城章嘉都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们知道,回天乏术,一切都太迟了。 第17章 前尘忆梦(1) “吱”的一声。 清夙医馆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二姐!” 依诺嘶声大喊,向着抚琴女子奔去。 维谷见状,赶忙将她抱住。 “住手!” 抚琴女子惊呼。 众夜魔战士也顿住了前冲的身形。 “放开我!”依诺对维谷大喊。 “小妹?”抚琴女子颤声喊。 “二姐!”依诺的声音哽咽。 维谷错愕间松开了手。 袁依诺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扑入了抚琴女子的怀中。 只见依诺和抚琴女子紧紧地相拥,两人都哽咽着、啜泣着。 在场的所有人见此情景都目瞪口呆。 所有的夜魔战士都待在原地,错愕的看着他们的魔尊。 维谷和白起等众人,更是手足无措。 阿尔斯楞也从院落里冲了出来,见此情景,他唏嘘感叹:“怎会如此造化弄人?” 这抚琴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袁依诺的二姐袁依琴。 阿尔斯楞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三年间统一了魔族诸多部落,建立夜魔大军,那传说中的魔尊伍尔夫,正是自己亡妻的姐姐。 四年不见,袁依琴身上早已不见温婉的气质,多了三分狠辣和七分冷漠,而她的鬓角已长出斑驳的银丝。 依琴轻轻推开怀中的妹妹,说:“赑屃,替我照顾好她。她是我亲妹妹,你不能伤到她一根头发!” “遵命!”六将军狴犴抢身上前,轻轻扣住了依诺的双肩。 “姐姐,你要干什么?”依诺惊慌的大喊。 “你姐夫刚被那个人杀了。”依琴哽咽着说,“我要杀光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然后生剥了那个人的皮,为你姐夫报仇!” “姐姐不要啊,你不能杀人。”依诺哭嚎着。 “小妹你不要管,等姐姐报了仇,再来与你团聚!”依琴涩声说。 “到现在,我是否还应该叫你一声大姨子?”阿尔斯楞苦笑说。 依琴与阿尔斯楞对望,眼眶中涌出更多的泪水。 “妹夫,你曾为我家爹爹和娘亲鸣冤,才会被贬于此。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只是我不明白,皇朝害我全家至此、也害你至此,你为何还要为皇朝卖命?”依琴问。 “若不是当年魔族犯境,我率雷鸣铁骑前去阻击,袁家遭难之时,我便不会说不上话,明月也不会惨死……”阿尔斯楞说。 “明月妹妹死了?她如何死的?”依琴伤感的问。 “她易容成依诺,以命换命替她死了。”阿尔斯楞声音中有些许的哽咽。 “啊……我听闻过依诺的死讯,没曾想。”依琴抽泣了一下,声音忽而却又变得阴森,“我晓得,阿尔斯楞与兄弟们有仇,你们或许都想杀了他,但是今日看在我的面子上,即便是他对你们动手,你们也不能伤他性命,都听懂了么?” “遵命!”数百夜魔齐齐作答。 那应喝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一丝的不甘。 一个只会抚琴的柔弱女子,竟能让数百之众的夜魔任凭自己摆布。阿尔斯楞看在眼里,心中却多出三分寒意。 这个曾经温良贤淑的依琴都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般样子? “二姐,维谷你也不能杀!”依诺急着大喊。 依琴猛地回头,瞪着依诺说:“他!杀了你姐夫!你为何要为他说情?” “因为他是我夫君!我腹中有了他的骨肉!”依诺大喊。 依琴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错愕当场。 维谷心中感动,他与依诺尚未拜堂成亲,依诺更不会怀上他的骨肉,可危难之时,依诺不惜毁了自己的清誉,也要保住维谷的性命。 “你的夫君?”依琴撕心裂肺的吼着,“小妹,你的夫君杀了我的夫君!凭什么!我凭什么不能报仇!” “姐姐,你要杀了他,我便死给你看!”依诺大喊。 依琴失声咆哮着:“要挟我?你要挟我?为了你自己的幸福,便要毁掉姐姐的幸福,我的杀夫之仇都不能报了吗?家破人亡、风雨飘摇,这些年我卧薪尝胆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你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现在却以死相逼,你就是这样对你亲姐姐的吗?” “那你呢!”依诺也哭嚎着说,“刚才我都听见了,你为了救你自己夫君,作为交易你宁愿雇人杀了我!” “谁敢杀你?姐姐怎么会雇人杀……”依琴说到这里一时语塞。 她恍然间想明白了,莫甘娜托她杀的那个住在清夙医馆的女人,便是自己的妹妹。 “你……,莫甘娜口中说的雪鸢是你?”依琴问。 “没错,为隐藏身份,我化名雪鸢。雪鸢雪鸢,为爹娘雪冤,为袁家雪冤!”依诺哭泣着说:“二姐,是你亲手派人来杀我的!若不是夫君在,我此刻已经死在你手里了!” 依琴听到这里一阵后怕,她哭泣着摇头说:“姐姐不知情,姐姐不知情!莫甘娜只说她的仇人叫雪鸢,姐姐一直以为你三年前服毒自尽了,不曾料想你还活着,更不会想到莫甘娜要杀的那个人是小妹啊。” “那好,那时你不知情我不怪你,可如今你已经知道维谷是你亲妹夫了,你还是要杀了他是么?你明知道我说到做到,你杀他我就会自杀,你还是要杀他是么?”依诺不再哭泣,她毫不示弱的说。 依琴浑身都在颤抖,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妹,别的什么我都能答应你,这个不行!你不知道姐姐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依琴冰冷的说。 “二姐,那你可知道小妹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依诺哀求着说,“我们姐妹好不容易重逢了,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若是你现下便杀了我夫君,我立刻便自尽。即便你非杀夫君不可,咱们先聊聊好么?等依诺把这几年攒着的心里话都说给二姐听了,也死而无憾了!” “好……”依琴叹息一口气,“你从小便咬尖儿,姐姐从小便让着你,今日便最后让你一回。” 依琴回身吩咐一句:“诸位兄弟,围好这个院落,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来,出来一个杀一个!” “是!” 众夜魔齐齐呼喝。 “走吧小妹,咱们找个安静处聊聊。”依琴说。 她挽起依诺的手,姐妹俩十指相扣,穿过数百夜魔战士,走到了僻静处。 月光下,两姐妹相互凝望。 三年的岁月,将两人面颊上的天真与热忱尽皆抹去。u看书 .uukanu 依诺的脸庞愁如凝脂,依琴的面颊冷若冰霜。 她们是至亲姐妹,他们是袁家爹爹心目中聪颖可人的掌上明珠。 可造化弄人,三年前的分离让她们渐行渐远,到如今已回不了头了。 依诺回忆往昔,用了一个时辰将三年前自从姐妹俩分别,到她在牧城安家,如何移花接木种植了黑果腺类花楸,如何与维谷相恋一一道来。 依琴默默地聆听着,当她听到依诺独自一人艰辛的隐姓埋名潜入牧城之时,她跟着皱眉;当听说她种植黑果腺类花楸之时,她无奈的叹息。 待依诺讲述完毕,依琴苦笑着摇头说:“小妹,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天真。” “我天真?”依诺不解的说。 “圣尊每年不知道要办多少冤假错案,就凭你种植了无毒的黑果腺类花楸,不可能为袁家昭雪冤屈的。圣尊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过失,而你现下一介草民,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依琴说。 “那姐姐你的意思是……?”依诺不解。 “弱者才去昭雪冤屈,强者要以牙还牙!”依琴说,“当年冤死爹爹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去岁冬天我已经亲手牧城总兵贝尔,接下来要杀的是屠善伟,随后一路举兵攻下临都城,只有到那时候,才有资格去跟圣尊谈判。到时候才能为爹娘和大姐报仇!” “二姐……你怎会这般想?”依诺听得后心发凉,“我还以为你被屠奕坤害死了……这些年你可都经历了什么?” 依琴长叹一口气,娓娓道来。 第18章 前尘忆梦(2) ————————————— 那夜你我分别,我便随着屠奕坤上了马车,盼着快些赶到京城与爹娘通气。 路途颠簸,我那一夜在车厢里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脑海中总浮现出爹娘沧桑的轮廓和大姐含恨而死时的惨状。 翌日清晨,一阵剧烈颠簸下我坐直了身子,推开轿厢右侧的窗幔伸出头向外望,正对上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极目望去,无尽的辽阔草原并没有令我心情舒展,反而让我更觉恐慌。 “奕坤!奕坤!”我不安的推搡着倚着轿厢熟睡的人渣。 他开眼,神色如常的望着我说:“路途漫长,你还是养精蓄锐多睡一会儿的好。” 我听了那人渣的劝慰,稍稍安心。可我再次闭眼之时却想起方才推开窗幔看见的景致,便猛然又坐起身来。 我再次掀开窗幔,向外望去。 清晨升起的太阳在车厢的右侧窗外,这便是说马车在向北行驶。而京城,在临都城南面…… 怀着万分的疑惑,忆起睡梦中不祥的征兆,我缓缓地扭过头,却正撞见屠奕坤的目光。 他的眼中带着笑,奸佞而狡诈的笑,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 “奕坤?我们为何朝北走?”我惊慌地问。 “别急,我们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屠奕坤说。 “有多重要?是谁?”我不依不饶的问。 “快到了,见了你自然便知道。”屠奕坤古怪的笑着说。 我真蠢,竟然真的信了这个人渣,便由着他,把我带到了那里。 我们一直走到艳阳高照,车轿才停下。 我迫不及待的跳出车轿,却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个半死。 我眼前站着十几个怪物。 他们高大魁梧,赤裸着的上身长满了浓密的灰毛,一双双犀利的眸子冒着幽幽的绿光。 那时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魔族的战士。 而站在这群战士正中间便是军士狻猊。 只听他阴阳怪气的质问:“屠瘸子,你莫不是在框我?换我百斤灵肉?” 屠奕坤点头道:“百斤足数,少一斤也不行。” “是你疯了,还是我聋了?”狻猊问。 “你要质,还是要量?”屠奕坤反问。 “你敢说你送来的是百里挑一?”狻猊问。 “万里挑一。”屠奕坤更正道。 “好大的口气!”狻猊咧嘴说,“你可知诓骗魔族是何后果?” “你可知我屠家有多看中生意场上的诚信?”屠奕坤反问。 “好。”狻猊咧嘴笑着挥挥手,他身边的魔族战士将两木箱的物件放上了屠奕坤的车轿。 我正好奇屠奕坤所指的万里挑一是件什么宝贝,扭头看他之时,却被他一掌无情的推了出去。 我踉跄着颠了几步,几欲摔倒,却被狻猊扣住了肩膀。 我见他手背上长满了灰毛,吓得差点晕厥过去。可转头回望,却见屠奕坤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他曾与我立下山盟海誓,可到头来却弃我如敝履! 我真是瞎了眼,会轻信这个猪狗不如的禽兽。 我当时又惊又怕又怒…… 浑浑噩噩间,我被魔族的战士们待到一处山洞口。 我万念俱灰,担心自己要被当做压寨夫人,担心自己的贞操便要不保。 可事实却与我想的不同。狴犴把我带到山洞口,便转身退下了。只见山洞口处坐着一个魔族战士,看穿着打扮该是这里的首领,他并未抬头看我,朝着山洞里喊了声:“下一位!” 他便是囚牛。 只见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儿家瑟瑟发抖的走出来,跪坐在山洞口的大石板上。 一位魔族战士手捧一尾七弦琴送到姑娘身前的石桌之上。 那姑娘瑟瑟发抖的双手便开始拨弄琴弦。 出乎我的意料,所有的魔族战士都跪坐下来,闭上眼睛洗耳恭听。他们对音乐的尊礼不亚于临都城悦灵阁中的听客对琴师的礼遇。 而囚牛更是站到了那女子身前,对她温柔说:“琴师,你感受一下我的心意,请务必演奏一首我想听的曲子。” 那抚琴的姑娘,浑身一颤,似乎是过度紧张了。 她双手抚上琴弦,勾挑拨弄间,是一曲《空山雨》。 琴声悠悠,听得出她在琴技上是花过功夫的,可许是因紧张,加之古琴本身音质有损,弹奏中间断会发出一些破音。 我观察在场的魔族战士,虽然都闭上了双眼,却都面带笑意。虽说他们长相凶残可怖,可彼时见他们对琴声崇敬之情形,却又有一番说不出的可爱。 待那姑娘一曲《空山雨》抚完,囚牛已慢悠悠踱步到那姑娘身后。 那姑娘全身抖得更厉害了,她站起身来开始啜泣。 “姑娘这首曲子抚得尚可,只是有些不合我心境啊。”囚牛叹息说。 话音刚落,他竟然忽而从姑娘身后反抱住她,肆无忌惮的亲吻她的脖子,行止轻浮放荡。 那姑娘呜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我心中虽怒,却又不敢发作。 过了半晌,那姑娘放弃了挣扎,她僵直着身子任由囚牛放肆的轻薄于她。 过了半盏茶功夫,囚牛方才尽兴。 可当他的唇齿离开那姑娘脖颈之时,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囚牛嘴边被鲜血染红,而那姑娘的颈下有一块被撕咬开来的深红创口,而她的脸已变得毫无血色。 囚牛一松手,那姑娘便如枯萎的花朵,栽歪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啊!舒服!”囚牛感叹一声,挥了挥手。 一位抢上前的魔族战士将那位姑娘的遗体拖了下去,随后一众夜魔乌央央的围上,将她遗体的血肉啃噬殆尽,瞬间便只剩下一堆白骨。 我心中咯噔一下,瞬间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比之受凌辱当压寨夫人还要凶险…… 果不出我所料,u看书 .uukasu.om 囚牛复从山洞中“请”出一位女子。 那女子同样双手瑟瑟发抖的弹了一段《合欢曲》,依然没令囚牛满意。 囚牛随后搂住她肩膀问:“哪位兄弟口渴么?” 在场的魔族战士们对琴音较为包容,似乎听在他们耳朵里,这首《合欢曲》演奏的已算得上极好了,似都忍见这姑娘遭难,所有的夜魔战士都低着头。 “都不上来么?”囚牛说话间手指轻轻一划,便划开了那姑娘的颈动脉。 如柱的鲜血随着脉搏律动着喷溅而出。 只见在场的魔族战士却像是一瞬间着了魔一般,前仆后继的冲了上去,那架势便仿佛是七天没有喝水的人在沙漠之中终于找到了一汪清泉。 见到这个般场景,我吓得差点儿又晕过去。可我心中很清醒,若是慌了神,我便离死更近了。 我不能死…… 我还要救爹娘! 念及此处,我便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虽然临危之下,若说不怕那绝不可能,但单轮琴技,我确实要胜过这些堪堪入门的姑娘不止一丁半点。我虽未去皇城斗过琴,却是临都城悦灵阁中的首席琴师,我的琴技曲高和寡,还从未遇见过琴技相当之人。 是以,我暗暗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当我见到那一众魔族战士散去之时,那个刚刚还在抚琴的姑娘,便也只剩下一地散落的衣衫和白骨。 我淡定而悲悯的面容,被囚牛瞧在眼里,他见我并没他想象中那般惊吓,似乎对我产生了兴趣。 第19章 高山流水(1) 他踱步向我走来,居然对我拱手一礼说:“敢问姑娘何许人也?” “小女子是临都城悦灵阁首席琴师。”我沉稳应答。 “哦!首席琴师?”囚牛伸手指向放着七弦琴的石桌说:“那我们这便洗耳恭听了!” “琴呢?”我问。 “姑娘莫不是有眼疾,看不见石桌上的琴?”囚牛问。 “大徵、大羽、宫、商、角、徵、羽,七弦皆走了调!”我从容应答,“大徵低了一分五厘;大羽低了一分七厘;宫高了一分一厘;商最离谱,高了两分八厘;角虽只高了三厘,可弦却损了韧度、徵调高了两分一厘不说,弦上已有瑕疵,但凡注气抚琴,便会崩断;羽调所差却是正好一分。这在我耳中,可算不得是琴!”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看不见琴了。”囚牛转身吩咐手下说:“拿一尾像样的琴来。” 手下的魔族战士转身进了山洞,不多时捧出了一款焦尾瑶琴。 囚牛双手小心的捧过瑶琴,置换了石桌之上原来的那尾,转身又问我:“这算是琴么?” 我轻身走到石桌旁,右手食指拨弄间,七弦共鸣。 “虽与我的知音相差甚远,但也堪堪算得上是琴。”我说。 囚牛眼光迷离的看着我说:“姑娘请抚琴一曲吧,但愿你的琴技配得上你的张狂。” 我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可心中也慌得不行,琴师抚琴和刺客用剑一般。一流的刺客对自己手中的刃了如指掌,让我弹一尾完全陌生的古琴,我没把握不出纰漏。 “先生想听什么?”我问。 “我自己也不知喜欢听什么。但愿你所弹之曲我恰好喜欢。”囚牛怪声怪调的说。 我倾身坐在石案前,双手去抚摸焦尾的琴弦,心中暗暗想:“焦尾啊焦尾,我的生死此刻便赌在你身上了。” “大王,那瘸子又托人赶马送来一样东西。”魔族一个斥候忽然跑过来禀报。 “候着!”囚牛似乎有些生气,他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我身前的焦尾。 那魔族斥候怯懦的小声说:“瘸子嘱咐说……大王此刻一定用得上!” 囚牛忽的转头瞪着那个斥候,阴阳怪气的说:“呦,本事大了,敢顶嘴?那你现在便打开,若是我当下用不上,你想怎么个死法?” 那斥候一听,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打,开!”囚牛又吩咐一声。 那斥候慌忙起身,笨手笨脚的拆了木箱,将其中事物横抱着,跑到囚牛面前,双手捧上。 我撇眼瞧见,大为吃惊。 那正是我寄放在临都城悦灵阁之中的“知音”。 “这是我的琴——知音。”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喊道。 囚牛惊讶的看了一眼知音,又看了看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将七弦焦尾托起,递还给取琴的军士,然后缓缓走过去,从跪在地上的斥候手中接过了我的知音。 知音入手,仿佛三魂七魄注入了我的躯壳,我感觉自己心中的血脉流的畅快了许多。 囚牛忽而转眼瞥见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斥候,只见他捧琴的双手依旧保持着掌心向上的姿势僵直着。 “你碰琴之前洗过手么?”囚牛问。 那斥候赶忙抽回双手,忐忑间忙不迭的说:“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说罢,他双手成爪,交错相击,左右手锋利的指尖分别插入另一侧的手掌中,随后他大叫一声,将左右手撕开。 我看得触目惊心,从未见过谁可用双掌撕烂自己的双掌,那真是残忍至极。 “你倒是懒,没手了以后便不用洗了,退下吧!”囚牛轻蔑的说。 那自残双手的斥候听到这里如逢大赦,忙不跌的磕头谢过,踉跄着跑开了。 囚牛转头,把眼神从那个斥候又移到了我身上。那眼神在转移间掠过了一丝无奈和烦恼。 仿佛抓住了这个眼神,我心中便有了信心,我要冒险一赌。 透过他的眼神猜他的心思,以揣度的心思抚琴来赌自己的生死。 双手抚上琴弦,我便与知音合二为一。当我闭目之时,这个血腥的世界与我再无干系。 我将自己幻想成身前的囚牛,在一次次试听中从期望到失望到绝望,在族群中高高在上,却又有太多曲高和寡的孤独。 在我的心念间,一曲《鸿鹄志》响彻在山谷中。我抚琴小妹你也是知道的,我与知音融合之时从不在意十指的勾挑拨弄,我与知音之间没有丝毫的嫌隙,我只是全心全意品味自己心念中的意境。 可奇妙之处便在于,即便是身处这危急之地,即便是经历了一整夜颠沛流离的我心绪欠佳,可我彼时心中的幻境却比往日还要强上数倍。 正如作家写作需要灵感汇聚才能下笔如流水,我那时脑海中的幻境愈演愈烈,到后来我十食已全然被心中的幻境牵引着。 在幻境之中,我是怀有鸿鹄之志的囚牛,本是郁郁寡欢,却忽而见得一线希望,仿佛在浩渺暗夜中之中寻得一盏明灯。我开怀畅快,便只能用琴声宣泄淋漓的思绪,随即我又畅想着插上双翅,遨游于天际,成为了世间的主宰。 当我睁开眼睛之时,万籁俱寂,心绪也平和了许多。 我看到了数百依然闭目的夜魔战士伏地叩拜,这是对乐师最高的礼遇了。 而囚牛紧闭的双目中竟然流出了两行清泪。 我明白,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余音回绕,良久之后他们才睁开双眼。 囚牛缓缓走到我身前对我躬身一礼,说:“得悦灵阁首席琴师一曲,囚牛深感快慰!” 他转而又问身旁的魔族战士说:“山洞中的姑娘还有多少位?” “山洞之中,还关着抚琴女十八人。”身旁的魔族战士答道。 “统统拉出来宰了吧,她们不配碰琴。”囚牛说。 “是。”魔族战士应喝着便往里走。u看书 .uuknshu “大王,求您别杀她们……”我本能的阻拦,为她们求情。 “你求我不杀她们,为何?”囚牛问。 我看不得他滥杀无辜,可在这种杀人成性的魔族首领面前谈善念定然会被他轻视不说,怕是也保不住这些姑娘的性命。 我颔首轻声说:“小女子身为悦灵阁首席琴师,从前也是大院中的小姐,平日里有许多丫鬟伺候着,是以斗胆请大王给小女子留下几个年龄相仿的好有个照应。可若是其余的都杀掉,她们若是姐妹情深,保不准会怨恨我没为她们死去的姐妹求情,伺候我时我也放心不下,索性其余的就放了吧。” 囚牛冷笑一声说:“想让我放人却绕如此的弯子,耍小聪明的女人……,我喜欢。” 他哼了一声说:“好,你留下来抚琴,我买你这个人情!” 于是我进了山洞,与这些女子说了情形,告之她们愿意走的都走,大部分女孩儿对我感恩戴德,都愿意留下来当丫鬟。 最后我只留下两个有眼缘的,其余的都放了。 当夜,我本惴惴不安,怕囚牛会让我失了贞洁。可即便那般,为求保命我也只能顺从。 可未曾想,囚牛对我以礼相待,让我和那两个丫鬟睡在山洞的一角,还在卧榻上加盖了貂绒毯子。 我心绪难平,虽说性命一时间算是保住了,可如何才能救得了爹娘? 我身在虎口,自顾不暇,实在会想不出任何法子。 那夜我睡得并不安稳,整夜都在做梦,可浑浑噩噩的,梦见了什么也都不记得。 第20章 高山流水(2) 第二天清晨醒来之时,我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的。 这一整天,囚牛都远远的望着我。我察觉得出他看我的眼神与前一日截然不同,是那种好奇、关怀并富有同理心的眼神。仿佛他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夜间变作了令人捉摸不透的怪人。 直到夜晚来临之时,他才走到我身边,声音温柔的问了我一句:“你可愿意跟我出来走走?” 我身在虎穴本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的,却不曾想他会放低姿态询问于我。 我点点头,便随着他出去了。 皎洁月光下,我们一路沉默,走在山间小路上,一直走到一片平坦的草坡中。他取出背包中的熊皮毯,铺在草地上,对我说:“琴师,时候不早了,在这儿睡下吧!” 我心中惊惶、无助,却也不敢拒绝,我并没有言语,心一横,便躺在了熊皮毯之上。 出乎意料,囚牛并没有做出格之事,他只是坐在我身旁,闭上了眼睛。 我心中惶恐,可一来连续两夜未睡踏实,二来又刚赶了一夜山路,不知不觉间便还是睡着了。 又是做了一整夜的梦,可蹊跷的是,这一夜的梦境不仅离奇、诡异,且醒来之时,我依然能将梦境记见得分毫不差。 我梦见一个荒蛮的时代,广袤的草原之上,散居着鱼龙混杂的部落。部落和部落之间连年冲突不断。 有一对男女,他们归属不同的部落。男人生于幻夜部落,部落中族长一脉皆有幻入他人梦境的本领;女人生于天魔部落,部落中族人皆擅长徒手拼杀,残暴冷血。本来部落之间从不通婚,可这对男女却偷尝禁果,私定终生。 可好景不长,他俩合欢之事被两个部落得知了,男人是族长之子,他把女人迎娶到了幻夜部落,可这件事却被天魔部落视为奇耻大辱。天魔部落扬言要将掠夺本部落女子的男人杀掉,以血洗部落的耻辱。 两部落因此陷入经年累月的战乱冲突。 在梦里,这对男女是我的爹娘。 他们日复一日活在自责中。只因他俩彼此相爱,两个部落便要相互残杀,平白死了太多的族人。 终有一天,爹娘不堪承受压力,抛下我不管,双双自尽了。 我那时虽还只是个少年,却体会得到他们的苦楚和无奈。 而我也带着他们的这份苦楚与无奈,以族长长孙身份在幻夜部落中生活着。 可便是在幻夜部落与天魔部落惨烈拼杀之际,皇朝的骑兵却半路杀了出来,侵占了我们魔族的土地,屠戮我们魔族的子民。 这些皇朝的骑兵论单打独斗的本事远不及我们部落的战士,可他们人数众多、兵器精良、纪律严明,将我们杀得近乎灭族。我们幻夜部落与天魔部落都被皇朝骑兵重创,纷纷向北落荒而逃。 经此败仗,我部落原本近千的人口只剩下了二百不到,而族长——我的爷爷,也在逃难之际染病身亡。 年方十五岁的我,便成了幻夜部落新的首领。 爷爷临终前告诉我,要不是天魔部落的常年滋扰挑衅,我们定然不会败给皇朝骑兵,他愿我能率领部落一举杀光天魔部落的余孽。 我们部落虽人口虽还不足二百,可天魔部落与皇朝骑兵交战时杀红了眼,他们向北逃遁之时,只剩下八十多人。 我率领部落中的男子前去与天魔部落清算旧账之时,他们部落中几乎已没有几个能站起身的男人了。 我并未听从爷爷的嘱托灭掉天魔部落。我的娘亲来自天魔部落,我从小便听娘亲讲起天魔部落之中人人勇敢、仗义的性情,我有一半的血是天魔部落的,我下不去这个手。但我恨透了部落之间无休止的征战,正是这无休止的征战要了爹娘的性命,正是这无休止的征战让非我族类的皇朝骑兵掠夺侵占了我们的家园。 我将天魔部落的人尽数带回幻夜部落。我告知众人,我们都是草原的孩子,从今往后部落之间可以联姻,部落之间不允许相残,再不能让外族的皇朝骑兵欺压我们。于是我从天魔和幻夜各抽出了一个字,将这个融合的部落命名为夜魔部落。 自十五岁起,十年间我率领夜魔部落四处奔走,号召草原上其他的部落加入我们,从此不再相残。 时至今日,我的部落之中已经有了四百多族人,可距离统一草原之上的所有部落还差得甚远。 …… 半梦半醒间,我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面镜子。我不由自主的走近镜子,可镜子中的脸却不是我的。 惊讶间,我从梦中坐起身来。 也就在此时,坐在我身旁瞌睡的囚牛也同时转过身来。 没错,我在梦中镜子里看到的就是他的脸。 “没错,我的身世如你所见。”囚牛温柔的对我说。 恍然间我明白了,适才那般离奇的梦,便是眼前这囚牛的前半生。 “你?你怎么会?我,我怎么会梦见?梦见你的……”我当时惊讶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原是幻夜部落的族长,有幻化人梦的本事,你忘了?”囚牛说。 “哦!对,uu看书 .uansu 你适才提起过。不对,是适才我梦里你说过,也不是你说……,是我梦见……”我说。 “现在你对我这个人可算了解了?”囚牛问。 “啊?了解?”我有些迟疑。 我只是梦见了他,怎么能算了解?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已是很了解了。至少我对他不再有丝毫的畏惧,连与他对话也不再拘束。 “问你话呢,依琴。”囚牛说。 “嗯,算是了解了。”我说,“咦?那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昨夜我窃入你的梦,读了你的记忆。”囚牛坦然说。 “你?什么?我怎么不知?”我诧异的说。 “只可惜你爹娘的冤狱在皇朝,眼下我夜魔一族实力尚弱,不能帮你劫狱;而那负心人屠瘸子与我有生意往来,对我族人有用,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替你杀掉。”囚牛说着忽而拉起我的手,“但你我都背负着仇恨,倘若联手,你助我统一了草原上的族群,夺回被皇朝骑兵攻陷的家园,我便助你率着夜魔大军杀入京城,替你报爹娘的冤仇。” 小妹,你无法体悟我那时的感觉。 从梦中醒来那一瞬间,我仿佛了解了囚牛的一切,他也了解了我的一切,我们相互之间的共鸣和共情要比天下间所有的情侣还要多。 我知晓他的天性残暴是他天魔族血统使然,我了解他苦苦寻觅抚琴宗师,是为了合力修炼传说中的终极幻术——幻音化梦。 我和他梦境缔结读懂了彼此的心,是以自然而然,我成了他的妻,也成了他的幻音师。 第21章 高山流水(3) 幻音化梦术一朝练成,将我的琴音融入他与受术者的梦境,便可大大增强他化梦术的法力。 是以任他睚眦瞳术高觉、嘲风轻功缥缈、狻猊镂空锤古怪、赑屃怪力惊人、负屃叠幻千面、鸱吻飞刀凌厉,统统被幻音化梦术降服。 小妹,有个道理不知你是否晓得。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 击溃这些部落中的奇才本就不易,可让他们真心实意的归顺去更为不易。 可说来也是荒诞,魔族与人大为不同。常人都知晓魔族目力极佳、夜可视物,可却不晓得魔族听觉也要比常人敏锐十数倍。 而更妙初在于,常人只知晓魔族嗜血成性,却不知他们更是嗜音成性。 他们中了我和夫君的幻音化梦术,无一例外被我的琴音所迷倒。此后若不能时常听到我所弹奏之曲,便会心痒难耐,无法自持。 他们听曲之时,纷纷匍匐在地,心随音动,仿佛灵魂出窍。 早先我曾听闻南方有一奇花名曰罂粟,食之成瘾,可令人无法自拔。 彼时我才知晓,北境魔族恋琴,听之成瘾,亦是无法自拔。 我抓住了这些奇人的耳朵,便抓住了他们的心。于是他们纷纷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愿意鞍前马后俯首称臣。 最令我哭笑不得的是,原本我心中敬仰的夫君,也逐渐沦为我的琴奴,和那八位奇人一般将我奉为神明。 是以与其说他们愿意归顺夜魔部落,不如说他们愿意归顺于我。 然而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当真让我率领夜魔大军,我却不敢。兵家征战,擒贼擒王,若有敌军派刺客暗杀我,我怕是一招也招架不住。 便在为难间,军士狴犴想到了个好法子。他虚设了一个魔尊的称为,化名伍尔夫,意为草原上的霸主。而夫君囚牛,对外称为伍尔夫麾下首席将军,其余八人也依次排开。敌军之前,我只是首席将军囚牛的妻子;而暗地里,他们尊称我为魔尊伍尔夫。如此一来,我便隐匿于夜魔大军之中,减少了被敌方暗杀的风险。 可即便是夫君沦为我的琴奴,我却依然敬他爱他。 短短三年光景,我助他完成了夙愿——一统草原。 从此,北境草原之上便只有一个部落——夜魔部落。 夫君的第二个心愿便是从皇朝手中夺回已丢失了十余年的故土——当前我们脚下的这座牧城! 与其说这是夫君的心愿,不如说是我夫妻二人共同的心愿。当年牧城总兵贝尔明明在袁府中秋晚宴中吃过爹爹移花接木种植的黑果腺类花楸,还信口雌黄的扬言要让小妹你当儿媳妇。可袁家蒙冤之时他却置袁家于不顾,我要亲手宰了他! 在我们收服的八位其他部落族长中,狴犴不但精通遁地之术,也是我们夜魔部落的第一谋士。 去年夏末秋初时,我们调动了夜魔大军,直指牧城。 狴犴出谋献策,白日里让睚眦在牧城门前沙场上叫阵,而我和夫君则在藏于暗处窥探。到了夜间,嘲风、负屃陪着我和夫君在城外施展幻音化梦术,我用琴声描画那被睚眦击毙的文丑将军模样,夫君则伺机窥探牧城中人的梦境。小雅的夫君颜良是文丑的结拜大哥。夫君进入小雅梦境之时,瞧见她梦见颜良出城要为文丑报仇。随后夫君将小雅的梦境描述给我听,我便用琴声去刻画小雅的梦境,将她引出了城。 我们从她口中知悉了牧城与临都联络所用通灵法阵的奥秘,知悉了雷鸣铁骑三日内便会赶来的情报,又令负屃记下了小雅容貌,仿制了人皮面具,以备不时之需。 不单是忌惮雷鸣铁骑的威力,我更不愿和阿尔斯楞兵戈相见,他毕竟是我妹夫,还于袁府有恩。我劝夫君再忍耐一时,便撤了兵。 四个月后,等大雪纷纷之时,我们按照小雅透露的讯息,切断了牧城与临都雷鸣铁骑营之间的通灵索,如此一来,阿尔斯楞的援军便不会赶到,免去了不小的麻烦。另一层面,通灵索一断,便引得贝尔出了牧城循着通灵索排查断点。 直到我亲手割开了贝尔的喉咙,积郁多年的心结才终于解开了一分。 当夜我又和夫君、嘲风一道攀上牧城北面山坡莓林中,再次施展幻音化梦术召唤小雅,询问她这四个月来可有新的变数,一问之下才知悉牧城中真的多了些许稀奇的城防工事。 随后莫甘娜破了我们幻音化梦的局,我们强攻未果,挖地道潜入牧城,却恰碰上牧城瘟疫肆虐,当夜便有十数位弟兄染病身亡。 我们败退之时,夫君疫病发作,未能全身而退。亏得他身体硬朗,没像其他夜魔战士那般暴病而死。夫君被青岚部落抓去扣做人质,可他们此举却无异于自掘坟墓。 练成幻音化梦术的夫君与我心有灵犀,每每我在牧城外悄然弹奏一曲,再安然睡去,便可在梦中与他相会。从此,牧城之中的情报于我而言,便几乎是了如指掌了。 我们的仇人屠家与魔族一向有生意往来,囚牛也曾答应我待水到渠成之时便杀了他们替我报仇,只是时机未到之时,却还需再忍忍。 去岁冬日,屠善伟动用了不少钱财,居然官袍加身,买下了咱们爹爹当年所任官职——北境漕运史司。而屠奕坤则接管了屠家生意场上下的事务。 屠善伟当官后不久,便又来与夫君谈一场交易。 屠善伟说,牧城莓林中所产野樱莓数量稀少,以往历届漕运史司每每将野樱莓呈送皇朝,都不能令圣尊尽兴。他新官上任,欲托夜魔在北境草原广袤腹地中搜寻囤积大量的野樱莓交付与他,这样一来,他便可取悦圣尊。而作为回报,他承诺可牵制住雷鸣铁骑。待开春以后我们再攻牧城,雷鸣铁骑绝不应援。 屠善伟阴险卑鄙,可他在商言商,每每与夜魔所做交易倒是守信得很。而没有了雷鸣铁骑的应援,牧城便只是一座孤岛,夫君的夙愿达成,便指日可待了。 是以夫君爽快的答应了这个交易。 没了雷鸣铁骑之患,夜魔虽已胜券在握,uu看书.uunshu.cm可为降低攻城的损失,也不愿看到青岚部落的族人被皇朝狗官利用,与夜魔做无谓的争斗,当看到那随着屠善伟卸甲归隐的队伍中有吕布和他妻儿之时,我便想到了一个计谋——策反吕布。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策反一个人也是一般。 相比于抓住貂蝉和幼子去要挟他,让他诚心诚意的想要跟我们干更重要。 为避免与屠善伟引起冲突,我令嘲风劫走吕布幼子以引诱吕布脱离队伍,主动送上门来。 而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又带着吕布亲自去看他那些所谓卸甲归隐的同袍是何下场。 他们都被屠善伟囚禁在偏远荒蛮之地的营寨牢笼之中,每逢节日便杀戮几人,将他们的尸身掏去内脏,大卸八块,下锅烹煮,腌制成肉干,呈送给圣尊。 那便是屠善伟常年进贡的灵肉啊!那都是从偏远地区捉到的活人宰杀制成的肉啊! 其实我多想趁着屠善伟来找夜魔交易之时便扒了他的皮,可我不能,因他允诺能阻止雷鸣铁骑的援军。 为了夫君夙愿得以实现,我只好暂时忍耐。 这些日子,我每夜都会潜伏在牧城近左,抚上一曲夫君喜欢的调子,与他梦中相聚。而吕布每隔三日,便会通过夫君,向我传递一些牧城内的消息。 直到那一日,夫君告诉我说,吕布私下里说服了莫甘娜反水,她愿与我签下君子协议,我欣然答应了。 她保我夫君无碍,我则帮她做掉情敌。 天幸负屃失手了,若真的伤到小妹,姐姐定然也不活了。 第22章 除魔圣血(1) 依琴说到此处,抚摸着依诺的脸颊说:“好妹妹,别与二姐使性子,等我给夫君报了仇,咱们先去宰了屠善伟,再一路向南攻,逼得圣尊老儿把当年不敢为爹爹说情的人都交出来,咱们一个一个都宰了,为爹爹娘亲报仇!” “二姐……,你有没有想过,爹爹和娘亲会怎么想?”依诺痛惜的说。 “为爹娘报仇,你有什么可犹豫的?”依琴质问。 “爹爹和娘亲如若在世,定不愿见到你变成现在这样子。”依诺难过的说,“爹爹后半生的心血都花在移花接木之法上,如此经天纬地的创举却被诟病为妖法。倘若我能向这世间证明移花接木所产黑果腺类花楸与野樱莓功效一般无二,便一定是对爹爹最好的告慰。” “小妹,你说得也对,可这与二姐的大计并不矛盾。待杀光了仇人,跟圣尊老儿谈判之时,我便将小妹你的说辞告知于他,令他将这番话在天下间传扬!” “二姐!”依诺涩声说,“爹娘要是看到你手上沾满了鲜血,会伤心的!” “爹娘已经看不到了!”依琴哽咽着嘶吼,“小妹,屠奕坤不该杀么?屠善伟不该杀么?柳如海不该杀么?他们统统都没死,爹娘怎么能瞑目呢?” “那好……,二姐我不拦着你,可你放过维谷好不好?”依诺哀求着说,“这些年若是没有他照拂,小妹定然活不到今天。” “他杀了我夫君!”依琴声音冷若冰霜,“小妹,你若是再替他说一个字,我……” “姐姐要如何?也要杀了小妹么?”依诺伤心的问。 “若是我夫君杀了你夫君,你会不报这个仇么?”依琴呜咽着喊道。 “可维谷不是有意的,是囚牛他自己想死……”依诺焦急的争辩。 啪! 一声脆响。 依琴一掌掴在依诺脸上。 依诺不再言语,她委屈的瞪着二姐,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 “你回去吧,给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带个话,到明天夜里还不出来投降,我们攻进去杀一百人;再一夜再不投降,我们再杀一百人……,别逼我。”依琴冷冷说了一句,便背过头去,不再理会依诺的眼泪。 清夙医馆被夜魔战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依诺走进清夙医馆的大门,便见到前院中维谷、阿尔斯楞、白起等一众参将都围在一起商讨,而院落中的战士们纷纷席地而坐,将诺大的前院挤得满满腾腾。 “我已经将你的身世、袁家的惨案和依琴的过往都说与众人听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阿尔斯楞感叹说,“可依琴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她如何成了魔尊?” 依诺带着无奈的伤感,将依琴这四年来的经历讲述给众人听。 众人听在耳中,也都是唏嘘不已。 末了,依诺把适才依琴的通牒说与众人。 “二姐说……到明夜不出来投降,便攻进来杀一百人;再一夜,再杀一百……”依诺焦心的说。 “屠善伟确实是个狗东西,他坑杀牧城卸甲归隐的战士倒未尝不可信……”阿尔斯楞冷冷说,“只是,让我向夜魔屈膝却也是万万不能。” “夜魔残杀了我青岚部落太多的手足兄弟……,我宁死不从。”白起恨恨地说。 维谷心中五味杂陈。若早知如此,他宁愿当年便听从顿爷的告诫,解除与皇朝的契约关系,带着青岚部落游牧天涯。今日得知了如此的真相,让青岚部落继续为皇朝卖命那是万万不能了,可让他们卑躬屈膝去做夜魔大军的马前卒,那更是断然不会。难道说,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大家伙儿。”门捷列夫穿过人群挤到维谷等人身边说,“老谋士让诸位去医馆后院的花楸园,有要事相商。” 众人本也没商量出个结果,这才察觉老谋士弗洛伊德不在前院中,便跟随门捷列夫一路穿过医馆厅堂,沿着后院的小径走进了花楸园。 月光下,弗洛伊德前辈背对着众人站在一棵花楸树下。 听见众人的脚步声,弗洛伊德并没有回头,他只是淡淡的说:“你们看,满园的花楸结果了。伯莱丝在梦中告诉我,花楸再度结果,我便可以和她团聚了。”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弗洛伊德的梦一向灵验,不曾想花楸结果之日,便是吕布反水将夜魔引入牧城之时。如今没了雷鸣铁骑的应援,没了霍乱疫病的阻隔,青岚部落举族灭亡已在眼前了。 “大家莫要太过沮丧。到了此时我才了然梦境的寓意。我若真走了,反倒是一件好事。”弗洛伊德背着身子继续说,“小妮子说过去岁冬夜真正解救我们大伙儿的灵药便是这花楸树上移花接木结的果子,她说的这话我信。” “是我们错怪了她。”白起沉声说。 “我和门捷列夫这一年来苦心研制除魔圣血,只可惜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小妮子骗我们说药方是金银花、穿心莲、板蓝根,她自然有她的苦衷,却也让我们俩浪费了大半年的精力在错误的药材上试验。”弗洛伊德说。 “老前辈,对不住……”依诺有些自责的说。 “无妨,如今刚好这满园的花楸果已经结成,除魔圣血的研制便可继续推进了……”弗洛伊德说。 “可惜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门捷列夫颓丧的说。 “来得及……,来得及……”弗洛伊德语气变得沉重,他背着大家,开始佝偻起身子,似乎体态微恙,“适才阿尔斯楞讲的袁门惨案,老夫信得过;吕布虽然通敌,可他适才在院外讲述屠善伟的丑恶嘴脸,老夫也……哇!” 弗洛伊德未及说完,忽而吐出一大口秽物,他双腿颤抖,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上。 众人见状,uu看书 wwuuanshu.co赶忙抢上前去,将弗洛伊德围在中间。 “老哥哥!” “老谋士!” 众人关切的呼唤着。 弗洛伊德仰面躺倒在地上,看着围上来的众人,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那表情似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流露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吕布适才说,那屠善伟把我族战士的尸体烹制成肉,进贡给圣尊老儿;阿尔斯楞,你说那圣尊老而四年前中秋晚宴上吃得上吐下泻,他除了黑果腺类花楸,还吃了屠善伟进贡的灵肉;而去岁冬夜,阿基米德先生染了霍乱疫病,喝下了黑果腺类花楸汁液熬成的汤药,而那些啃噬了阿基米德血肉的夜魔都……哇” 弗洛伊德哇的又吐出一大口秽物。他紧闭双眼,浑身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他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古怪。 双眼紧闭,可嘴角时而扭曲,时而上扬。 那是更加欣喜又更加痛苦的表情。 花清夙听到方才众人的惊呼,此刻已赶到花楸园中,她拨开围绕着弗洛伊德的众人,蹲下身来去探老谋士的脉搏。 众人关切的望着花清夙,期望她能有妙手回春之法。 花清夙的眉头慢慢皱起。 可弗洛伊德的双眼却忽而挣开了,他身体不再抽搐,眼里带着笑,用最后一丝气息吐出了三个字:“伯莱丝……” 众人呆望着弗洛伊德的遗体,谁都无法接受这般事实。 只有门捷列夫缓缓地抬起了弗洛伊德的手腕,只见他手腕之上有一条深深的刀口。 第23章 除魔圣血(2) 门捷列夫泪水夺眶而出,他激动而哽咽着说:“叫你们来花楸园汇合之前,老哥哥和我说了他的猜想——黑果腺类花楸与人血一同饮用的话,或许便会是致命的剧毒。我劝他说,宗族生死存亡间,再去研究除魔圣血的配方已来不及,况且现下手中已没有人质,更不能用我族战士的性命来试毒。他却让我把你们叫来一起从长计议……却没想,老哥哥把我支开,他自己以身试毒了!” “除魔圣血大功告成!”维谷沉声说,“弗洛伊德前辈以身试毒,换回了全宗族的性命!” 众人纷纷睁大了眼睛望着维谷。 “依诺,你方才说,你二姐讲过,那些魔族战士见了血便会难以抑制的往上扑,便如同在沙漠中渴了七天的人见到泉水一般。”维谷问。 “没错。”依诺点头说。 “倘若每位战士都服用适量野樱莓再出院与夜魔拼杀,一旦战死,夜魔也必会吸食其鲜血对么?”维谷问。 “没错!”阿尔斯楞应喝着。 “每牺牲一名战士,便会有数名夜魔争先啃噬鲜血!”维谷说。 所有人都听懂了维谷之意。大家的眼中重燃了生的希望。 “而单论军士数量,院中战士的人数怕是要比围在院外的夜魔多。如此一来,我们便立于不败之地了!”白起说。 “只是从吸食鲜血到毒发身亡要一定时间,若是真的拼杀起来,难免鱼死网破,两边都死绝了……”维谷说。 “我去和二姐谈!”依诺说。 众人目光转向了依诺。 白起忽而单膝跪地,对依诺做礼说:“姑娘所种黑果腺类花楸两次拯救青岚部落于危亡,白起先前对姑娘颇有成见,今日给姑娘赔罪了!” “你是维谷恩师,他总对我说起你为人正直坦荡,凡事着眼大局,既然误会已消除,我不怪你。”依诺坦然说。 她一转身,莞尔一笑对维谷说:“当年圣尊中毒之谜终于解了。如今我不仅能证明黑果腺类花楸无毒,还知晓了毒从何来,我有办法为爹娘洗雪冤屈了!” 依诺说罢,一把抱住维谷,在他肩头开心的啜泣着。 维谷搂着依诺,心中却依然慌乱。 “依诺,事情要一件一件了,先说说怎么跟你二姐谈。”维谷沉声说。 依诺止住了哭泣说:“你们大家伙儿,如今已了然皇朝的丑恶嘴脸,往后还要继续呆在这牧城么?” “去他娘的!”门捷列夫说,“守个屁!老子最恨被骗被利用!若是今晚有命活着出去,一定要找到那个挨千刀的屠善伟,活剐了他!” “你们呢?”依诺转头看向白起等人。 众人都默然的摇头。 “那好,我去与二姐谈,我告知她当年圣尊中毒的真相,也与她摊牌我们院中每人都食用了黑果腺类花楸,她如若不放我们,便等于是同归于尽,而我们共同的仇人屠善伟,却依然逍遥法外。”袁依诺思虑着说,“按二姐的说法,这牧城早几十年前是魔族的,我们便把这里归还于她,便算是……,便算是她对囚牛的告慰了。而你们从此便离开牧城,回归你们的游牧生活吧。” “那……,你呢?”维谷小心翼翼的问。 “对了维谷……,这移花接木的法子,你与我相伴这么久,应该也已学会。你们往后再寻一处适宜的疆土,用移花接木之术种植上大量黑果腺类花楸,这样即便往后夜魔再找上门,你们也有了克制他们的筹码。”依诺说。 “依诺,跟我一起走吧。”维谷握紧依诺的手说。 依诺的眼眶浸出泪水,她不避讳周边围满的人,深深的吻上维谷的嘴唇,搂着维谷的肩膀说:“我要先去跟姐姐一起面圣,为袁家洗雪冤屈,然后让殿中省尚食局的柳如海、刑部尚书王柄、顶替了爹爹的漕运史司屠善伟和坑害二姐和我的屠奕坤尽数伏法。若我能了却这些心愿,我便去找你。” 维谷抓紧了依诺的手说:“依诺,逃过今夜,我便将宗主之位交与师父白起。若是你执意要去面圣,我陪你一起!” 依诺摇摇头说:“你师父又不懂黑果腺类花楸的移花接木之法,不行的。” “等我陪你了却心事了,我们再一起回青岚部落。”维谷说。 依诺泪如泉涌,她摇摇头哽咽着说:“二姐深爱着囚牛,而囚牛死在你的刀下,我和二姐去为爹爹鸣冤不可能带着你。” “依诺,明月替你死过一回了,她可不能白死。你的心愿,我替你来做,珍惜眼前的姻缘吧,你和维谷,好好活着!”阿尔斯楞涩声劝导着。 “师父,若能活着出城,青岚部落便交给你了!”维谷握着依诺的手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你若一定要鸣冤,我便一定要陪着。”维谷说。 没人答话。 “咦?白起呢?”门捷列夫问了句。 众人转头回望,只见白起将军远远的坐在花楸园的墙角,正在擦拭着他的秦剑。 “师父,你这是要做什么?”维谷问。 “维谷,你们可与夜魔和谈,可夜魔身上背着我太多兄弟手足的血仇,只能用血来还。”白起苦笑着说,“让夜魔知晓除魔圣血威力最佳的办法便是让他们尝尝除魔圣血的味道,再之后的谈判,方能显现我们手中筹码的重量。” 维谷倒抽一口凉气。 “这圣尊老儿爱吃的果子也不过如此,甜中带酸,鲜中带涩。皇朝颁布禁采令之前便不爱吃这果子,隔了四年,如今依然觉得难吃。”白起对在场的众位兄弟拱手作揖说:“诸位保重了!” 在众人错愕的呼喝声中,uu看书 .ukanshu.co 白起将军一跃而起,翻过了城墙。 清夙医馆外的喊杀声响起,那声音中激荡着白起将军八尺男儿的一腔热血。 那浑厚的喊杀声中时不时夹杂着夜魔的惨嚎声。 众人听在耳中,激荡着热泪滚滚而下。 “别辜负了我师父……,把前院的兄弟们都喊过来,大家分批进入花楸园,每人都来吃一些野樱莓。”维谷对门捷列夫吩咐了一声。 门捷列夫便转身跑出花楸园。 维谷、依诺和众位参将一动不动的坐着,络绎不绝的军士从他们身边走过,在花楸园中采摘果子吞食。 不同于去年春夏依诺偷偷采摘樱莓树枝丫,今年有了维谷的庇护,她将莓林中半数野樱莓的枝丫采摘了下来移花接木种到了花楸园中。这花楸园中所结的野樱莓果子,足够这数百军士每人吃上一斤。 清夙医馆外,吕布右手紧握方天画戟,牙关紧咬。他每一根神经都紧紧地绷着,眼窝之中也压抑着几欲喷薄而出的泪水。 若不是貂蝉和幼子被夜魔胁迫为质,他堂堂青岚部落的战神,当真会为向皇朝复仇而屈膝成为夜魔的马前卒么? 为了貂蝉和幼子的性命,他身败名裂在所不惜。 可是,眼见昔日的同袍手足宁折不弯,看着白起在夜魔战士的包围之下,渐战渐衰,吕布心中无比的煎熬,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此时,地上躺了五具夜魔的尸体,而六名手持弯刀的夜魔战士将白起围住,圈子越缩越小。 第24章 除魔圣血(3) 白起身上已挨了八刀,可他已然杀气腾腾,铁塔一般伫立着。 六名夜魔战士忽而暴起,不分先后挥刀砍向白起头顶、胸前、右肩、右臂、左肋、后腰。 白起秦剑斜刺里一冲,躲过了头顶、右肩、右臂三刀,秦剑荡开将胸前一刀引偏,而他左臂一震,已将击向他左肋的弯刀生生夹在腋下。 可白起的体力也到了强弩之末,后腰那一刀他已不能全然躲开,那一刀透过背甲,划开了两寸深的创口。 白起吃痛大喝一声,手中秦剑剑锋一转,已插入砍他左肋夜魔的胸膛,他推着被戳死夜魔的尸首向前奔袭,又脱出了其余五人的包围。 这五个夜魔战士挽着刀花,又重新将白起围在圈中。 后腰上两寸深的创口折损了白起大半的战力。这秦剑的威力之处便在于招式上的大开大合、气贯长虹。可使秦剑者,核心便在腰腹之力,如今后腰瘦了刀伤,白起秦剑的速度和力道便都打了折扣。 五个人包围的圈子又在逐渐缩小。 白起的喘息依然疲软。 他忽而爆喝一声,连人带剑向前生扑,将身侧一位夜魔战士当即扑杀在地,此时白起腰间大痛,伏在地上却是再也站不起身。 而在他背后,四位夜魔战士的战刀已向他背心砍来。 当! 金铁交际,四位夜魔战士手中的战刀全被磕得脱出手去。 吕布横握方天画戟挡在白起身前。 “且慢!”吕布单膝跪地,向着依琴喊:“饶他一条性命,再给吕某一日时间,定说动全青岚部落战士投诚!” 依琴阴沉着脸,并未作答。 白起并不停手,他抽出贯穿了夜魔战士胸背的秦剑,狼狈之中站起身来,振臂一挥,将秦剑朝着袁依琴掷了出去。 吕布出手要拦已然不及。 当! 只见秦剑飞至依琴身前时,忽而被一击之下振飞百米远外。 只见那膂力惊人的赑屃此时手持长枪,已然挡在依琴身前。 “吕布,把你身后的白起宰了,你方才的僭越之举我就当没看见……”依琴冷声说。 “魔尊!”吕布说,“白起与我情同手足!” “滚开,我白起没你这么一号兄弟,早就想会会你的方天画戟了!”白起怒喝着,他兵不领情。 “你们四个怕了么?”依琴冷声问方才围战白起的四位战士。 那四位战士不由分说,拾起脱手的弯刀,又向着白起冲过去。 四个战士从四个方向砍向白起。 可白起此时却不再挣扎,闭目待死。 吕布心中焦急,他急速出招,瞬间挥出了三戟,将三位夜魔战士的砍杀挡回。可第四位夜魔战士的这一刀是砍向白起背后,而吕布站在白起身前,隔着白起的身躯,这一刀他已不及出戟抵挡。 情急之中,他左手探入腰中取出匕首,腕上一抖,那匕首便自白起右臂一侧飞过,正中第四位夜魔战士的心窝。 吕布救人心切,却不想失手杀了个夜魔战士,他心中咯噔一下,即刻转身,噗通面向依琴跪倒。 “吕某失手,罪该万死……”吕布惊慌失措的说。 “墙头草,两头倒!吕布,你太让我失望了!”依琴冷声说,“既然杀了我的战士,便留不得你性命了。” “站起来!”白起躺在地上骂道,“你膝盖打弯,丢的是青岚部落的脸!” “我死可以,但请你立誓不伤貂蝉和幼子性命!”吕布依然跪在地上,可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卑微。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依琴冰冷的回了一句。 她素手一挥,十几位夜魔战士便手持弯刀,向着吕布围了过去。 吕布不再言语,他站起身,将腰杆挺得笔直。 没有绝望的怒吼,亦没有愤怒的表情。 吕布的脸上褪去了所有的表情,他已将全部的心神注入到他手中的方天画戟。 他朝着依琴站立的方向走去。乌央央的夜魔战士包围上来。 吕布每挥动三戟便踏前一步,每踏出一步便有一位夜魔战士倒在地上。 即便是围攻,一时竟也没有夜魔战士的弯刀能迫近吕布身前。 吕布朝着依琴走了二十步,地上已多了二十具夜魔的尸体。 “都闪开!”赑屃沉声喊了一句,喝退了围攻吕布的夜魔战士。 夜魔纷纷退后,将赑屃和吕布围在了圈子里。 一个是青岚部落昔日的战神,一个是魔尊麾下的六将军。 赑屃手中的玄铁霸王枪有二百斤重,而吕布的方天画戟只有六十斤。 赑屃不由分说,挺枪攻来,二百斤的霸王枪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 吕布左闪右避,手中方天画戟并不与赑屃的霸王枪相碰。饶是吕布神勇无敌,却也心知赑屃的怪力惊人,不敢硬接。 转瞬之间,赑屃出手三十余招,吕布闪躲了三十余次。这三十余招之内,两件兵器从未相击到一处。 三十余招过后,赑屃大喝一声,将霸王枪舞得更狂了。 吕布眼见赑屃躁动,心神凝聚。当霸王枪再次自他胯下扫过之时,吕布奋力一击,方天画戟斩向赑屃头顶。 此时赑屃的霸王枪刚刚扫过,回招格挡头顶已然不及。 便在吕布即将得手之际,赑屃却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仰天暴喝一声。 这一声仿若九天雷动。 吕布只觉耳膜洞穿,五脏剧烈,手上方天画戟的力道骤减。uu看书.uukanshu.o 转瞬间,吕布重重跌落在地,剧烈咳喘之间,血水从口中呕出。 他的方天画戟已被赑屃牢牢地抓在左手中。 赑屃狂笑一声,将方天画戟扔在一旁,双手举起玄铁霸王枪携万钧之力拍向倒地的吕布。 一声闷响过后,青岚部落曾经的战神,便化作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吕布!”白起惨嚎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又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赑屃冲来。 数十名夜魔提刀围上…… 院落之内,众人听得白起的喊杀声越来越小,随后便传来夜魔战士争相啃噬血肉的声音,片刻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花楸园中的众参将各个攥紧了拳头,涕泪满面。 他们咬碎牙,屏息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良久。 “啊!” “哇!” “呜!” “嗷!啊” “哎呦!” …… 院落之外,夜魔的惨嚎和惊呼声此起彼伏。夜魔战士骚乱了起来。 “是疫病!”一个夜魔战士喊起来。 “是疫病,和去岁冬日一般的疫病!”更多恐慌的夜魔战士喊起来。 听到此处,依诺深深的亲吻了维谷,随后起身,朝着清夙医馆正门走去。 “不可能,兄弟们莫慌!”依琴厉喝一声,止住了众人的退意,“当下发病的都是啃噬了白起遗体的兄弟,这其中定有蹊跷!” 听闻二姐的喊声,袁依诺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清夙医馆前院的大门。 第25章 樱莓劫(1) 依诺深吸了一口气,走出清夙医馆的大门,维谷、门捷列夫、干城章嘉、马卡鲁、花清夙、阿尔斯楞和他的三位旧部也随后跟来。 依诺的眼中不再有泪水,褪去了所有的哀伤与畏惧,她的眼神之中充满坚定。 依琴的眼中充斥着愤怒,而当她看见维谷之时,这愤怒又增了一分。 “二姐,你可知道当年圣尊如何中毒么?”依诺平静的问。 依琴双眼一眨不眨的瞪着维谷,口中阴冷的说:“他如何中毒与我何干?我恨不得毒死他。” “二姐,适才白起将军出战前,吃了一斤黑果腺类花楸。如今白起将军战死,饮食他血肉的夜魔战士此刻应该已经毒发身亡了吧?”依诺问。 依琴听闻此话心中一惊,身旁的夜魔战士也都躁动起来。 “什么?如此说来,爹爹种植的黑果腺类花楸当真有毒?”依琴诧异的问。 “二姐糊涂。黑果腺类花楸你我都吃过,都无碍,适才白起将军吃过也无碍。你莫忘了圣尊中毒当夜不仅吃了黑果腺类花楸,还吃了灵肉啊!而刚刚毒发身亡的战士都啃噬了白起将军的血肉!”依诺说。 “啊……,你是说,你是说人的血肉和野樱莓……”依琴一时语塞。 “合在一起便是毒药……”依诺接着依琴的话说下去。 依琴恍然惊觉,她呆滞了片刻,猛地抬头去看眼前青岚部落的列为参将。 “二姐,不止是这些参将,清夙医馆里面数百位战士,每人都服用了至少半斤的黑果腺类花楸果肉。”依诺说,“我栽培了满满一园子黑果腺类花楸,便是战士的人数再多一倍,也够大家吃了。”依诺说。 “小妹,你什么意思?”依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依诺。 “二姐,方才你说,夜魔见了血便会难以抑制啃噬的天性。如今青岚部落的战士们人人都服下了野樱莓,若是真要闹到相互残杀的地步,即便是青岚部落的守军不敌,尽数被夜魔撕得皮开肉绽,被啃光了骨肉,这些吃下满嘴血腥的夜魔战士也都会毒发身亡,实乃两败俱伤。”依诺恳切的说。 “好啊!小妹,你干的好事!”依琴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你竟敢要挟二姐!” “二姐,小妹不想与你为敌。牧城交给夜魔,青岚部落也不再替狗圣尊卖命,只求二姐放过清夙医馆中的这几百守军,放青岚部落一条生路。从此他们游牧天涯,再也不回牧城,成么?” “好啊,好啊!小妹,你长本事了,你竟然算计二姐!”依琴厉声说。 “二姐,我没有!”依诺皱起眉头,恳切的说,“二姐答应依诺放走他们,小妹便随二姐去向屠家寻仇!” 依琴脸上的怒气逐渐消散,她缓缓点了点头,压着火气说:“好,二姐答应你。也把你的黑果腺类花楸采摘了带好,咱们攻下临都城跟狗圣尊谈判之时,用这个做物证,给爹娘雪冤!” 依诺嘴角露出了微笑,她未曾想二姐会这般顺利的答应她。 “只是必须杀了维谷,祭奠我夫君!”依琴冷冷的说。 依诺嘴角的微笑僵住了。 “二姐……”依诺皱起眉头喊着。 “他不死,那便是鱼死网破!”依琴平淡的语气中夹带着诡异的笑容。 “一言为定!”维谷朗声喊,“劳烦你们让出一条路来,让青岚部落的兄弟们离开。” “维谷!”依诺张开双臂拦在维谷身前说:“不行!二姐,求求你了,答应妹妹,以后妹妹什么都听你的!” 依琴没有理会依诺的乞求,她手掌一扬,夜魔的队伍由清夙医馆的大门中线自动向两旁散开,留出一条路来。 “诸位兄弟,自今日起,门捷列夫将军便是宗主了,大家连夜撤出牧城,重一片野樱莓丛生之地,安生的过日子,此后夜魔便再也奈何不得我们!”维谷气宇轩昂的喊着,“诸位兄弟,恕不远送!” 他慷慨的嗓音在夜空中消散,清夙医馆门里门外数百人却并未挪动半步。 “维谷,说来也是讽刺,从前你做守望者之时,老宗主和你师父白起都说你做事天马行空、不守规矩法度,难当大任,可后来你你请了科学院和工程院的诸位先生前来帮衬,修缮牧城城防,却是收效斐然。这数月来,你与依诺姑娘情义相许,我们却都叹你色令智昏,难担宗主之职,可算上今日,你家的小娘子已救下青岚部落全族两次;今日晨时吕布设计陷害于你之时,你为保莫甘娜名节,甘愿被全族冤枉,罢黜宗主之位。”门捷列夫苦笑着流出眼泪水,“难怪老宗主和你师父都说你为将缺乏威信,你看,即便是当下你叫我等撤退,也是一个都指挥不动。你便这般撂下挑子,岂不显得老宗主选人不当了么?如何当好宗主,你还得练练,只有当好了宗主,公羊博九泉之下才能瞑目,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 满院落的军士们齐声呼喊。 维谷咧嘴苦笑,眼眶不免湿润。 “要走,全宗族一起走,一个都不能少!”门捷列夫说,“兄弟们,把宗主围起来,咱们一起撤!” 门捷列夫话音方落,青岚部落的战士们蜂拥而出,把维谷围在中间,阿尔斯楞手擎雷鸣法杖,也站到了队伍前面。 “好啊!鱼死网破是吧?”依琴凄厉的说,“阿尔斯楞,你可想清楚了?” 阿尔斯楞手掌翻覆间,一颗霹雳雷火珠已装入雷鸣法杖。 “别伤到我妹妹……”依琴沉声说,“其他人都弄死!” 夜魔战士们听闻依琴军令,变换了阵型,将刚刚让出的一条路此时已不见了。 “魔尊!”夜魔七将军狴犴躬身站在依琴身旁提醒说,“适才她所言不像有假。两军若当真厮杀起来必然见血。我族见血必饮,难以自持。如此一来,咱们兄弟们怕是都要赔上性命!” 狴犴声音洪亮,他这句话道出了魔族战士们的心声。众夜魔纷纷转过头来,盼着魔尊改令。 依琴刚欲发作,见魔族的弟兄们纷纷投来担忧的目光,她心思转了转,深吸两口气和缓了心中的暴怒。 “二姐!”依诺拨开人群,几步跑到依琴身边喊,“二姐!求你了!” 依琴冷笑一声,从身后琴匣中取出她的知音。 知音在手,她闭上了双眼,沉声说了一句:“赑屃,你看好我小妹!” 依诺听见姐姐冰冷的话语,刚欲折返回去,却被赑屃鉄钳一般的大手提起。 依琴闭着眼,头脑中是囚牛被杀的画面,是皇朝侵占夜魔家园的画面,是雷鸣铁骑的霹雳雷火珠击穿夜魔战士躯体的画面……,依琴的脑海中泛起一片血色海洋。 十指随心而动,依琴急促的勾挑着琴弦,那透着阴森森杀气的弦响与魔族战士的一腔热血激起共鸣。uu看书 .uukasu.om 乌央央的夜魔战士眼中的绿光逐渐变强,朝着围在人群之中维谷望去。 “不妙!”阿尔斯楞暗叹了一声。 数百夜魔战士忽如山崩一般轰然冲至,与青岚部落的战士拼杀在一处。 赑屃身如一尊石佛,他左手扣着依诺,右手握着玄铁霸王枪,挡在依琴身前。 魔族嗜血,天性使然。 即便他们也心知肚明这些战士们的血里带毒,可是当见到那流动的鲜红和那刺鼻的腥鲜,他们的本能便会与理智抗争。 当那绵绵的琴声入耳之时,他们脑海中对于鲜血的渴求欲望便被无限的放大,当最后一丝理智崩塌之时,他们提着弯刀与青岚部落的战士们厮杀起来。 但凡见了鲜血,夜魔便会无法抑制的奋力扑上、撕咬、吮吸…… 而鲜血只会让夜魔更加狂暴。 青岚部落的战士本不是夜魔的敌手。 阿尔斯楞手擎仅有的一柄雷鸣法杖,他动作飞快地填装雷火珠,击杀夜魔。每杖击出,必有一名夜魔战士应声倒地。胡和鲁、阿拉木塔、巴拉尔干三位旧部没了雷鸣法杖,便站成掎角之势,手持弯刀,将阿尔斯楞护在正中。 弗洛伊德与干城章嘉和马卡鲁将花清夙和维谷围在中间,其余战士们与夜魔惨烈厮杀在一处。 转瞬之间,已有百位战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眼见形式急转直下,阿尔斯楞沉声说:“得毁了依琴手中的知音!这些夜魔听了琴声便都疯了一般,三位兄弟,人桥!” 第26章 樱莓劫(2) 只见胡和鲁、阿拉木塔和巴拉尔干各自弯腰,像石墩一般矮下身子。 阿尔斯楞脚下发力,三步分别踏上三人肩头,随后蓄势一跃而起,腾在半空中。 居高临下,他的法杖跳过了数十夜魔的格挡。 轰隆一声巨响在夜空中炸开。 随后便听“嗷!”的一声惨嚎。 赑屃的右眼被霹雳雷火珠不偏不倚击中,洞穿了一个血窟窿。 他左手脱开依诺,右手扔下玄铁霸王枪,双手掩面如陨石一般跌落在地上。 阿尔斯楞身子方才落地,脚下却并不停止奔袭,飞身向依琴冲去,右手翻覆间便又将一颗霹雳雷火珠填装入法杖膛中。 没有兄弟们的掩护,没有雷鸣铁骑傍身,他单枪匹马向着依琴冲过去。 左冲右突躲闪间,他感觉到了阵阵的冰凉、阵阵的刺痛、汩汩的热流,可他并没有减速。他知道若不抓紧机会第二次击发雷鸣法术,便会有一众夜魔组成新的人墙挡在依琴面前。 近了,足够近了。 阿尔斯楞顾不得此时身上已被划了几十处刀伤,他最后一次竭尽全力跃起,跳过数个夜魔的阻隔,他的法杖对准了依琴手中的知音。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 阿尔斯楞如同断线的纸鸢,栽倒在地上。 琴声停止了。 夜魔战士们也恢复了理智,停止了拼杀。 青岚部落死里逃生的战士们也都喘着粗气。 “啊!!!!”依琴撕心裂肺的惨叫,“小妹!!!!” “不!”阿尔斯楞歇斯底里的惨叫一声。 维谷不顾众人的阻拦,他嘶吼着分开人群,风一般的冲了过去。 “楞哥哥……,别杀二姐……”依诺躺在依琴怀里,喘息着说。 “我只是要毁了琴,妹子你挡什么……”阿尔斯楞剧烈的咳嗽说,“我竟失手伤了你……” 当维谷瞧见依诺的腰间一片殷红之时,他仿佛双腿忽然折断一般,狼狈的匍匐摔倒,又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冲上来两步,扑倒在依诺身旁。 “阿尔斯楞!”依琴声嘶力竭的吼着:“你打伤我妹妹!我杀了你!” 说话间,依琴浑身颤抖着从腰间抽出匕首。 “二姐!”依诺双手用力搂住依琴的脖子,“我求求你,别杀楞哥哥,是我……” “花医师!花清夙!”维谷厉声大喊着。 花清夙挤出人群,奔到依诺身边。 “单宁,你来照看阿尔斯楞!”花清夙一边说着,一边查验依诺的伤口。 “你是大夫?”依琴神情恍惚的问花清夙。 花清夙全神贯注的查验着依诺的伤势,并没理会依琴。 “你快给我妹妹医治,你若治不好她,我要你死!”依琴魔怔的说。 “你闭嘴!”维谷对依琴咆哮着。 “你们都别吵……”依诺虚弱的说着。 她左手拉着依琴的手,右手牵着维谷的手。 依琴和维谷对视了一眼,转而又一同望向依诺。 维谷和依琴的眼中都噙出了泪花。 “师父,阿尔斯楞刀伤太多,失血过多,已经气绝了!”单宁哽咽着说。 “维谷,你赶快把依诺抱回医馆,记得轻一点儿,我回医馆准备处置伤口所需器具,单宁,你叫上黄桐一起来帮衬我!” 维谷双手颤抖着,涕泪满面的横抱起依诺。 依琴就直愣愣的任由维谷从她怀中把依诺抱起来。 依诺虚弱的抬起胳膊,替维谷擦拭眼泪。 “你小心点儿,这次别再把我摔地上了……”依诺温柔的说。 维谷拼命的点头,他泪如泉涌,稳稳地抱着依诺走进清夙医馆的疗伤室。 “啊!” “哇!” “呜呃!” …… 嗜血的夜魔战士毒性开始发作,片刻之下,已有百余夜魔战士惨嚎着躺倒在地…… 依琴神情恍惚的起身跟在维谷身后,没有理身边夜魔战士们的哀嚎。 青岚部落的战士们本想拦住这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伍尔夫,可眼见此时的她如换了个人一般神情呆滞、涕泪满面。众人心中恻隐,便没有加以阻拦。 花清夙和一众学徒们在医馆内间忙碌着。 维谷、依琴以及一众参将在外间等待着。 数百之众的夜魔依然环绕在医馆外,也没有围上来。 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走动。仿佛大家都化成了雕塑一般死寂。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满手鲜血的花清夙走出外间。 一双双眼睛都望向从花清夙的脸上找寻答案。 “她叫维谷和二姐进屋……”花清夙硬生生吐出几个字,随后便哭泣着倚着门框坐倒了。 维谷和依琴都是趔趄着脚步,冲进了内间。 卧榻之上,依诺脸色惨白。 她腰间的创口裸露着,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半片床单。 单宁和黄彤低着头,脸颊上都挂满了眼泪。 “你们继续施救啊!”维谷抢上前去,抓住单宁的肩膀说,“别停手啊,救救她!” 单宁肩膀颤抖着,哭嚎着摇头说:“创口太大,失血面太大,止不住了……” “回天乏术了……”黄桐嗓音嘶哑的说着。 依琴颤抖着跪坐在床边,拾起妹妹尚且温热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说:“小妹,别跟姐姐闹……,姐姐不跟你争了,都听你的!” “二姐……”依诺也呜咽着流下泪来,“我好想你!” 依琴浑身颤抖着,抓紧依诺的手说:“二姐也想你……,二姐不应该凶你,等你伤好了,想去哪儿二姐都依着你。二姐在这世上就剩你一个亲人了。咱们袁家就剩咱姐俩相依为命了。” “二姐……,我有点儿要挺不住了……”依诺柔声说。 “不许抛下二姐,你干嘛做傻事!阿尔斯楞要毁我的琴,你干嘛拦着,一百尾知音也抵不上你的性命!”依琴凄楚的说。 “是我太傻了,我该想到楞哥哥也不可能伤害二姐的……”依诺强挤着微笑说。 “小妹!”依琴哭得痛彻心扉。 “二姐……,还有一件事儿求你。”依诺用力握了握依琴的手。 “小妹,你说……”依琴点头答应着。 “求求你,别杀维谷……,小妹最后一次求二姐了……”依诺柔声说。 “小妹,你要挺住儿,二姐都听你的……”依琴柔声安慰说。 “二姐真好……”依诺费力的举起了另一只手,替依琴拭去脸颊的泪珠。 “二姐……,我想再跟维谷说几句悄悄话……”依诺嘟起嘴,苍白的脸上现出撒娇的神态。 依琴点点头,在依诺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抹着眼泪退到了一旁。 维谷擦干了自己的泪水,他缓缓走到依诺的床边,躺下身子,躺在依诺的身边。 依诺尽力的挪动身子,将自己的头埋在维谷的怀中。 “维谷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把为爹娘雪冤放在第一位,很少顾及你的感受……,我本想着若是能了却心愿为爹娘昭雪,此后便像只猫儿一般跟在你身边,事事都顺着你,时时都粘着你。”依诺啜泣着说,“没想到,都没机会了……” “依诺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维谷微笑着安慰着怀里的恋人。 “你陪不了我……,我还有事儿拜托你……”依诺从他怀中钻出头,挤出一丝微笑望着维谷,“我要你替我将这移花接木的黑果腺类花楸,种到你们青岚部落到过的每个地方,当黑果腺类花楸结果之时,你便会想起我啦。” 维谷再也笑不出来,他的热泪滚滚而下。 “你哭鼻子,我支唤你干活儿,你不乐意呀?”依诺俏皮的说。 维谷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知道,我亏欠你太多啦,临了还吩咐你做事情……”依诺一边说着,u看书 .uukanshu.co 一边伸手去拽自己脖子上的野樱莓吊坠。 她手中捏着吊坠说:“喏,这个你拿去,想我了就瞅瞅它,好看嘛?” 维谷拼命点头说:“好看。” “这辈子欠你太多啦,若是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依诺说。 “一定有下辈子,你说话可要算话!”维谷说。 “我依诺千金。喏,这个吊坠便是信物,你收好啦。我来世若不认得你,你便给我看这个,我一定就都能记起来。”依诺说。 “那你说好了,可不许耍赖!”维谷哭着说。 “嘿嘿,不耍赖!”依诺微笑着摇头说,“若有来世,我愿爹娘幸福安康,我不必做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我也不愿做每日只顾柴米油盐的煮饭婆。我要安安心心的研究黑果腺类花楸。”依诺说。 “若有来世,我也不励志去做什么宗主,我要到阿基米德的工程院中研习,做出一些有靠自己的智慧创造出来的事物。”维谷说。 “若有来世,我还要像这辈子一般,让你对我心心念念,追我好一阵再答应你。”依诺说。 “你方才还说这辈子欠我太多,来世你便这么补偿我?”维谷哭中带笑的说。 “那我不管……,你得听我的……”依诺轻声说。 “好!”维谷说,“可来世你若还让我心心念念追这么久,我一定把你看好了,不让你再离开我!” 依诺轻轻闭上了眼睛,嘴里念着:“若有来世……” 维谷嘴唇颤抖着,贴着依诺的耳朵说:“一定有的……” 第27章 天道轮回(1) 天道十八年八月十四 又是一年中秋前夜。 皇宫后院之中,圣尊与众妃嫔共贺中秋。 不同于以往,今年的圣尊家宴之上除了后宫丽人,还请了几位嘉宾。 宾客席上首位坐着雷鸣铁骑骁骑参领贝文安,次位坐着北境漕运史司屠善伟,紧挨便是屠善伟之子屠奕坤——如今的北方商界首脑,尾席坐着殿中省尚食局奉御右庶长柳如海。 玉盘珍馐琳琅满目,美酒佳肴鳞次栉比。 光是以皇朝的宫廷礼仪走菜便用了一刻钟的功夫。 待走菜已毕,餐前助兴的乐师舞女欠身退场,圣尊坐在龙案旁,端起了酒杯。 在场的众妃嫔纷纷止住了嬉戏,阶下的宾客也都昂首坐直了身子,等待圣谕。 “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按惯例朕会大宴群臣,今日是八月十四,往年朕都会与众妃嫔略备家宴,提前庆贺。”圣尊望了望阶下的宾客说,“可今年不同,诸位臣工功不可没,朕特意请诸位前来与朕共进家宴,同赏明月。” “谢圣尊!”众宾客齐齐答道。 “数十年来,魔族间或滋扰北境,一直便是朕的一块心病。枉那阿尔斯楞号称夜魔猎手,却也未立寸功。真是江上待有才人出,想不到贝文安小小年纪,竟然智勇兼备,率雷鸣铁骑荡平了夜魔老巢,击杀了魔尊伍尔夫!朕赏你一杯御酒!” 圣尊言毕,便有公公将御酒端到了贝文安面前。 贝文安兴奋得发抖,他躬身一礼,上手举过头顶,郑重接过了酒杯。 屠善伟坐在他左侧,微微咳了一声。 贝文安恍然惊觉,说道:“多谢圣尊!此次雷鸣铁骑能一举歼灭夜魔大军,多亏了屠大人在漕运途中偶然探得敌情,又在我军进击之时给予物资支持,我军才能有此胜利!” 圣尊龙颜大悦,他点头说:“屠史司此次也是功不可没,朕自然心中明白。来,也赏屠史司一杯御酒!” 话音方落,公公便将一杯御酒捧到了屠善伟手中。 “屠奕坤,你虽然跛脚,却颇有乃父之风,这些年你在北境商界翻云覆雨的本事,朕也略有耳闻。”圣尊说,“别的不说,光是去岁冬日以来,这弥足珍贵的灵肉供应量翻了一倍,便让朕感到颇为欣慰。而这灵肉也是今夜晚宴的点睛之笔,自然要赏你一杯。” 公公又将一杯酒递送到屠奕坤手中。 直到此时,四位阶下宾客中,有三位手中都捧上了酒杯。 只剩柳如海眼巴巴的望向圣尊。 圣尊呵呵一笑,说:“如海啊,四年前你当值曾有过失,可四年来你严格筛选食材,却也未再出过纰漏,更何况当年那个袁隆吉移花接木种的鬼东西鱼目混珠,令人真假难辨,爱卿的过失情有可原。朕念你这四年来劳心费力照顾后宫一众饮食,今夜也赏赐你一杯酒。” “多谢圣尊!” 柳如海受宠若惊的起身,结果圣尊赏赐的酒杯。 圣尊干了杯中酒,阶下的四位宾客也随着圣将酒杯中的琼浆一饮而尽。 宴席这便正式开始了。 圣尊一挥手,琴声骤起,如花似玉的舞女们犹如仙女落入凡间,一片歌舞升平的欢快景象。 一众妃嫔也争相与圣尊道贺,敬酒,嬉笑谄媚。 三巡酒过后,待一曲歌舞稍歇,屠善伟碰了碰脸颊微醺的贝文安。 贝文安转过头,立刻会意。 他清了清嗓子,起身径直走向圣尊,在龙案前躬身做礼。 “爱卿,何事啊?”圣尊微笑着问。 “启禀圣尊,臣此次前来,还特备了一分薄礼,呈送给圣尊!”贝文安毕恭毕敬的说。 “哦?”圣尊一挥手,熄了周遭的喧嚣声,“是何礼物啊?” “礼物备在尚食局厢房园中,还烦请柳大人叫人帮忙呈送上来。”贝文安说。 柳如海一挥手,便有身旁的随从转身跑开。 “呦?”圣尊来了兴致,“叫人呈送,看来还不是个小物件!”圣尊笑着说,“那我便拭目以待吧!” 过不多时,只见八名官吏,抬着一个长方形木箱走上大殿。 圣尊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他半开玩笑的说:“你们莫不是抬了口棺材到朕的家宴上吧?” 贝文安听圣尊这么一问,身子哆嗦了一下,转头望向屠善伟。 屠善伟赶忙也走上前来说:“圣尊,骁骑参领得胜之时,老臣为方便调度供给,也恰好在侧。见击毙了魔尊伍尔夫,老臣便提议将这魔尊的尸首呈与圣尊。让圣尊亲眼见一见这魔尊伍尔夫的凶煞嘴脸。再撸了他的皮,为圣尊做一条毛毯铺于行宫地上,踩在脚下。” “哈哈哈哈,好!”圣尊龙颜大悦道,“打开它!” 几名官吏听令上前,七手八脚,将木箱上盖打开。 众人合力,将木箱中的尸首抬出。 那尸首身长九尺,臂膀健硕,浑身灰毛虬髯,右眼框中没了眼球,只有一个瘆人的血窟窿。。 “好个魔尊伍尔夫,真的如同怪物一般!”圣人感叹道,“贝参领,这怪物是你猎杀的?” “正是!”贝文安谦和的的应答着。uu看书 .uukashu “咚!” 一声闷响。 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循声望去,是那已经取出尸体的木箱发出来的。 “咚!” 又是一声闷响。 周遭的军士都条件反射的向后退开一步。 “咔嚓!” 木板碎裂的声音响起。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从那空木箱中,赫然又冒出了一个活人。 这人赫然从木箱中露出上半截身子,他面色狼狈,蓬头垢面,背上系着背囊。 在场嫔妃看到此处纷纷惊叫起来。 周遭的军士虽然害怕,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围上。 怎奈这是圣尊的家宴,任何官吏不得随身携带兵铁。是以这些官吏只能赤手空拳围上来,提防着这个从木箱之中跳出来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 “中秋佳节,吾皇万岁!” 是个人。 这个人拱手作揖,随后翻身出了木箱,跪倒在地上,对圣尊行了叩拜的大礼。 “这……,这是何人!”圣尊又惊又怒,转头问着贝文安。 贝文安见到木箱中竟然还跳出个人,他六神无主,惊慌之下退后两步,不由自主转头去看屠善伟。 屠善伟也是惊诧万分,眼前这人他认识,是青岚部落的新宗主——维谷。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会还活着,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木箱之中? 屠善伟脑中嗡嗡炸响,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可是不论如何回想,都想不出是哪里出现了纰漏呢? 第28章 天道轮回(2) 五日前。 屠善伟与贝文安带着雷鸣铁骑在荒野中与夜魔接洽。 夜魔来人并不多,只有七将军狴犴及手下八名战士。这八名夜魔战士合力扛起一个大木箱子。 “呦,这么大一箱子!”屠善伟讪笑着说,“这次上贡的野樱莓为数不少啊!” 狴犴躬身一礼道:“回屠大人,今年气候炎热,野樱莓结果期要比往年晚上些许时日,这野樱莓怕是要再过十日才能送给大人。” 屠善伟面有不悦之色。他虽已身为北境漕运史司,可毕竟商人出身,最重诚信。交货日期、品质、数量任何一点出了差池都算是失了诚信。 夜魔虽然凶狠残暴,可数年来与屠善伟交易却也从未失了信义。 屠善伟并没有表现出怒意,他略顿了顿说:“那这木箱之中却是何物?” “这木箱之中,是我们魔尊伍尔夫的遗体。”狴犴说,“送与屠史司和贝参领。” “伍尔夫死了?”屠善伟诧异的问。 “夜魔侵袭牧城,屠史司漕运途中探听情报,贝参领火速出击、神兵天降,一举歼灭了夜魔大军,击杀了伍尔夫。”狴犴说,“这个故事不好么?” “故事虽好,可木箱之中可当真有伍尔夫么?”屠善伟问。 “我六哥赑屃身形伟岸,最是威武。”狴犴说,“他遗体便躺在其中。你们那个狗圣尊这辈子都不曾迈出过他那金砖铺设的皇宫,你说是伍尔夫,他又何尝会质疑?” 屠善伟微笑着点点头说:“天上也不会掉馅饼,如此的大礼屠某人自然不能白拿。不知魔族所图何事啊?” “此前多亏屠史司照拂,雷鸣铁骑也遵守信约未去牧城应援。如今我夜魔失地复得,已然在牧城落脚了。”狴犴说,“我六哥攻城时殒命,就权当做谢礼送给你们,拿去向圣尊老子邀功吧!” 狴犴顿了顿说:“只是牧城易主,原来守在城里的都死光了,连只活的苍蝇都没有。此事只要不传出去,相信对我们大家都好。” 屠善伟捻着胡须思虑了片刻说:“可鄙人每年都需要足数供奉圣尊野樱莓和灵肉。夜魔占了牧城,那这野樱莓……” “举手之劳。”狴犴说,“这果子我们每年可以卖你们一些。” 屠善伟心中不悦,可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他本以为夜魔攻打牧城,若是雷鸣铁骑隔岸观火,那夜魔和青岚部落两方势必两败俱伤,届时他故技重施,再去慰问牧城,再哄骗二百军士卸甲归隐,那他来年灵肉的货源也充足了。 屠善伟点点头,指挥着手下人来开木箱的盖子。 “呦?怎么着屠史司?”狴犴说,“这么多年的老伙伴了,这回竟然信不过我?” 屠善伟打着哈哈说:“哪里是信不过!让我也瞻仰一下六将军的遗容,给六将军赔个不是。” 屠善伟手下八名官吏合力打开了木箱盖子。 屠善伟走到近前向里望。 木箱之中,果然躺着一个九尺大汉,浑身灰色虬髯绒毛,臂膀腰圆,只是右眼被捅了一个血窟窿…… 屠善伟明明亲自查验过的,这木箱之中只躺着那么一具尸体,这维谷怎会便这般忽然冒了出来? 维谷跪在地上叩首,口中朗声道:“恕臣冒犯,臣乃青岚部落宗主维谷。近日剿灭夜魔大军,我与骁骑参领贝文安私下商议以此方式,为圣尊献上惊喜——魔尊伍尔夫的尸首!” “哈!哈哈哈哈!”圣尊朗声大笑说,“好!竟然如此胡闹,不过朕喜欢!爱卿平身吧!” 维谷恭敬的喊了一声:“谢圣尊!” 维谷并未起身,他解下背囊,展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做工精致考究的食盒。 “爱卿,又要给朕什么惊喜啊?”圣尊半嗔半笑的说。 “启禀圣尊,今年气候异常,牧城所结野樱莓还未成熟;可我军大胜夜魔,向北追击数百里,却不想牧城以北的野樱莓已熟透了,特意采摘了这么些许,值此中秋佳节,呈送给圣尊!”维谷说。 “你!”屠善伟惊怒交加,未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伸出手指指向维谷。 他刚要骂上几句,才察觉自己竟然在圣尊面前失态。 他脑筋转了几转,低声责备说:“你也是青岚部落的宗主,怎么能如此不合规矩!这进贡的物品,一律要送到漕运司甄别筛选,方可带入宫中!” 屠善伟心中慌乱已极,暗自叫苦不迭。 四年前圣尊中毒,屠善伟虽与柳如海联手嫁祸了袁隆吉一家,可彼时中毒真相并不清楚。袁隆吉一死,此事虽一时间得以平息,可若重蹈覆辙,再出纰漏引起圣尊中毒,那不仅圣尊会龙颜大怒,冤杀袁隆吉之卷宗怕是也会被翻案。是以柳如海与屠善伟私下揣度,便想到了不同食物服用相冲会令人中毒这一层道理。反复试验之下,终于发现了这野樱莓和灵肉一同食用,量少则令人上吐下泻食物中毒,若是量大,则会直接令人丧命。是以从那以后,为规避风险,屠奕坤每次进贡灵肉之时他便不会进贡野樱莓,反之进贡野樱莓之时便不会进贡灵肉。加之这两种珍惜食材保鲜期都不长,又经过柳如海的严格看管,便没再出现过这样的事故。而圣尊每日玉盘珍馐见多了,也从未察觉自四年前起,每日餐桌之上从未同时出现过野樱莓和灵肉这两种菜品的琐事。 五日前狴犴说野樱莓尚未成熟,无法进贡,屠善伟便又宰杀了十名去岁冬日里便囚禁于荒野监牢的牧城守军,用尸体腌制成灵肉,呈送上来。此时,酒过三巡,圣尊和一众妃嫔都已经将灵肉咽下肚子里,若是再吃了野樱莓,便大事不好了! “臣罪该万死!”维谷又伏地磕头说,“臣一时糊涂,采摘了野樱莓本来是要呈送给屠史司的,可微臣方与屠史司、贝参领寒暄几句,便依照贝参领的嘱托,藏进了这木箱下面的夹层之中,为给圣尊惊喜,这慌乱之间,uu看书.uuknsh 竟然把野樱莓一事给忘了。” 圣尊点点头说:“爱卿有这份心意,何罪之有!朕看这野樱莓成色不错!公公,将野樱莓清洗一番,呈送上来。” “是!”公公一边应答着,一边接过维谷手中的食盒。 “公公且慢!”柳如海惊慌喊道。 他踉跄两步,走到公公身旁说:“公公糊涂,这食材还未经由殿中省尚食局检验……” “这位大人何意?维谷对圣尊一片赤诚,难道会干向野樱莓里面下毒这种丧尽天良之事?”维谷一脸冤屈的望着柳如海。 柳如海暗中观察龙颜,见圣尊微有不悦的盯着自己,赶忙躬身说:“维谷兄弟有所不知,四年前便曾有人用那移花接木的妖法种植出一种名为黑果腺类花楸的果实,那成色与野樱莓一般无二,名副其实的鱼目混珠。可它又与野樱莓不同,食用得多了便会中毒,是以一切还是谨慎的好。” 圣人神色缓和了些,他点点头说:“柳爱卿说的也是,便先去验毒吧!” 维谷未等公公抱着食盒离开,他挺身站起,从公公手中的食盒里抓了一捧野樱莓说:“微臣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微臣愿意在此以身试毒!” 维谷说罢,将手中一大捧野樱莓全部塞进嘴里。那吃相并不雅观,紫黑色的汁液从他的嘴角流出。 柳如海心中暗暗叫苦,若是能将食盒送入殿中省尚食局,那接下来这食盒里放的东西有毒无毒,甚至加上点儿什么毒,便都是他自己说了算。可维谷如此胡搅蛮缠一番,却将他的一切算计都打破了。 第29章 天道轮回(3) 维谷如此鲁莽行事,有违法度,若是龙颜大怒,可能当场便会问斩。 可无奈之处在于,圣尊却似乎颇喜欢这耿直的傻小子,并未挑剔这些过失。 “哈哈哈哈,好生憨直,爱卿的性子,朕喜欢!”圣尊慈祥的笑着,转头又去看贝文安“文安啊,来,好好给朕讲讲,你小小年纪到底是如何击杀体型如此之大的魔尊?” 圣尊说话之道也当真高明。 如此一来,阶下的臣子势必要长篇大论的讲述一番。转瞬间,野樱莓有毒无毒便可试探出来。倘若是让维谷一动不动的杵在那儿静观其变,则颇会显得圣尊疑心重重,有失国君风范。 维谷听闻此话,知趣的退到一旁。 贝文安本已将屠善伟让他背下的说辞记熟,此刻遇此突发情形,心中忐忑,一时言语间竟然没了底气。 “微臣……,屠史司明察,将夜魔动向通报于雷鸣铁骑军营。我率领雷鸣铁骑连夜奔袭,三日后刚好抵达牧城城下,正赶上夜魔大军蓄势攻城。我们在背后杀他个措手不及……”贝文安一边叙述,一边斜眼偷瞄维谷,见他没有打岔,心中稍安继续说,“圣尊皇恩浩荡,给予雷鸣铁骑精良装备。我等凭着一身精良的铠甲、摧枯拉朽的雷鸣法杖,一路冲杀、所向披靡!” “好!”圣尊龙颜大悦。 “那魔尊伍尔夫见大势已去,却依旧负隅顽抗,率领一队夜魔向我冲来,欲突出包围。我临危不乱,将雷鸣法杖对准了他的右眼,一击得手,打穿他的眼球。魔尊伍尔夫当场毙命!”贝文安说罢,见维谷没有打断,心中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圣尊朗声笑着夸赞道。 “贝参领!”维谷颇有些不悦的说,“圣尊让你好好讲讲,你怎不讲清楚经过,我与伍尔夫拼杀时在他背后捅的一刀便不算功劳么?” “哦?维统帅也与夜魔拼杀了?”圣尊转头惊讶的问维谷。 “圣尊!微臣确实与魔尊拼杀过,不信您可以问贝参领!”维谷说。 圣尊于是又转头望向贝文安。 贝文安心中慌乱,他不知道维谷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可事已至此,他只得顺这维谷说:“是,圣尊!微臣刚才一时糊涂,说漏了个细节。维统帅见雷鸣铁骑赶来,便也冲出城门,与我们里应外合,把夜魔杀得片甲不留。这魔尊朝我冲来之时,维谷已追击而上,在伍尔夫背后捅了一刀,微臣这才将伍尔夫击杀!维谷在此次战役中,功不可没,微臣斗胆把他藏于木箱之中带来面圣,为他请功!” 贝文安心中已经砰砰乱跳,他暗自叫苦五天前为什么不仔细查验一下木箱,即便是没查验出木箱有夹层,好歹也将这夜魔的尸体翻个面,查验一下背后是否也有伤口。还好自己急中生智,和维谷的说辞圆到一起,顺便为维谷请了功。祈祷着如此一来,维谷见好就收,不再横生枝节。 维谷憨憨一笑,对贝文安一拱手说:“也还要多谢贝参领救命之恩!” 圣尊、贝文安和在场的众人又都是一惊,不知道维谷此话何意。 维谷继续说:“贝参领一击打穿了魔尊的右眼球,我等皆以为这魔头定然就此毙命,我走近他尸首查验他再不动弹,便转身离开。可未曾想这魔尊竟然如此狡猾,他诈死!见我松懈了防备,背对于他时,他忽而挺身暴起,伸出利爪,要刺穿我的后心窝。便在此时,贝参领当机立断,手擎雷鸣法杖,一颗霹雳雷火珠正轰在伍尔夫的后脑上,魔尊这才死绝!” 贝文安听得心中跌宕起伏,直至最后才听懂,维谷是在圣尊面前还了他一个人情,这才长吁一口气,笑着说:“维统领过奖了!” 圣尊摇头无奈的说:“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将,竟然在圣尊面前唱双簧,真是人小鬼大!” “啊!”维谷双手抱头,做头痛欲裂状,忽而跪倒在地上。 “爱卿这是怎么了?”圣尊皱眉关心问。 “莫不是这野樱莓当真有毒,适才贝参领说话间,我脑中犯了糊涂,一时间竟然说了胡话!”维谷跪下又是磕头。 圣尊皱眉不解其意。 “回圣尊!”维谷说,“贝文安欺瞒圣尊!魔尊伍尔夫根本不是他杀的,而是雷鸣铁骑前骁骑参领,牧城总兵阿尔斯楞所杀!” 贝文安膝盖大弯,身子趔趄了一下,所幸没有摔倒。 “你胡说什么!”贝文安惊慌的喊。 “好,那我问你,我捅伍尔夫的这一刀是在他左后腰,还是右后腰?阿尔斯楞毙命他的那一击是在他后脑的左侧还是右侧?”维谷说,“你现在便作答,一会儿我们便把伍尔夫的尸首翻过身来查验,看与你所说是否吻合!” 屠善伟听到此时,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 柳如海虽然不明屠善伟与贝文安搞了什么勾当,可四年前的案子已将他与屠善伟揉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免也跟着心中突突乱跳。再加之方才维谷已试过毒,可圣尊又服用了灵肉,一会儿若要是再吃野樱莓,他非阻止不可,可用何等的方式,他心中尚未有主意,于是不免跟着粗气连喘。 圣尊听出了一丝端倪,此刻也收敛了笑容,问道:“文安,你说。” 贝文安此时觉得自己半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他用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思索,u看书ww.uuanshu.cm两个二选一的问题,若是都答对了,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答错一个,怕是欺君之罪难免。可两个问题全部蒙对,这机率还不足三层。 情急之下,他已汗如雨下,口中磕绊着说:“事发突然……,你那一刀在他左后腰还是右后腰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左后腰,也有可能是右后腰……,至于阿尔斯楞那一枪,我只是瞧见打在后脑之上,当时也未仔细察觉……” “这么说,你承认那一枪是阿尔斯楞打的了?”维谷不紧不慢的说。 贝文安再也支撑不住,他情急之下已入了维谷的套。 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连连俯首叩头。 “罪臣该死,罪臣该死!都是屠史司教唆我要如此说辞!”贝文安情急之下便咬出了屠善伟。 “一派胡言!”屠善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你怎么像疯狗一般乱咬人。” “屠善伟重金收买于我,让牧城求援之时,不可发兵驰援……”贝文安说。 “胡说八道!”屠善伟怒道,“圣尊,他失了心疯,所说之话不可信啊!” “维爱卿!”圣尊收敛了笑容,“你来讲,这伍尔夫到底是谁杀的?” 维谷也收敛了耿直憨厚的神态,他躬身一礼,沉声道:“请恕臣欺君之罪,为了让阶下的佞臣露出狐狸尾巴,臣方才也说了谎。” “我暂不治你的罪,可从现在起,你若再愚弄朕一个字,朕便要砍了你的头!”圣尊阴沉着脸说。 维谷眼圈一红,他心中默念:“依诺,你听得见吗?” 第30章 以血昭雪(1) “回圣尊,木箱中的夜魔名曰赑屃,乃是魔尊伍尔夫麾下六将军,为已故总兵阿尔斯楞生前所杀,重创其右眼,直接毙命。赑屃后背并无半点伤痕。”维谷沉声说。 圣尊使了个眼色,刚刚抬木箱的八名官吏合力抬出了赑屃的尸体,将他翻过身来,后背向天。 果然,从后脑到后腰皮毛完好,并无一处伤痕。 “这不是魔尊伍尔夫?”圣人一字一顿的说,“那魔尊伍尔夫的尸首呢?” 维谷跪倒在地说:“伍尔夫并没有身故,此刻她要么在劫击屠善伟关押我青岚部落百余位战士黑牢的路上;要么已放走我宗族的百余位战士,在返程的路上;若是动作足够快,她此刻或许已回牧城了。” “什么?”圣尊雷霆大怒,“你是说,牧城失守了么?” 圣尊怒气难消,他大步走到匍匐在地的维谷身前。 “是,牧城失守了。”维谷沉声作答。 “牧城若是当真失守,你和贝文安一样都是死罪……”圣尊的声音变得阴冷。 “维谷临死前愿献上抵御夜魔的上上之策,从此便死而无憾!”维谷沉声说。 圣尊看了看视死如归的维谷,又看了看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的贝文安,语气和缓了些:“说来看看,若真有夺回牧城的上上策,或可免你死罪。” 此策说来话长,微臣斗胆还要一个请求。 “哼……,你说。”圣尊板着脸说。 “我对圣尊赤诚真心,是以愿为圣尊试毒;臣想试试在场贝文安、屠善伟、屠奕坤和柳如海几位大人,是否对圣尊赤诚真心,是否愿为圣尊试毒!”维谷说着,伸手指了指依然端在公公手中的那一盒野樱莓。 “我愿意,我愿意!”贝文安狼狈的爬到公公脚边,直起身子,从食盒中捧出大把野樱莓,塞进了嘴里。 维谷转身望着满脸惶恐的屠善伟、屠奕坤和柳如海说:“三位大人呢?” 柳如海强自镇定说:“如此荒蛮验毒有违法度,倘若你心存歹意,在果子中藏毒,而你自己又私自吞了解药,你此刻叫大家来尝毒,便是要毒害忠良!” “正是!”屠奕坤和屠善伟也附和着。 “那好,我接着方才的话头讲。”维谷顿了顿说,“圣尊去岁冬日之时,可曾颁布诏令,准许二百位牧城的戍边战士卸甲,荣归南国?” “哼!一派胡言!”圣尊说,“我与青岚部落拟定的契约怎会随意改动?朕允诺你们的是戍边五年之后!如今算来该是还有一年,可你们却已经把牧城丢了!” “圣尊英明!”维谷伸手入怀,掏出一张诏书说,“那这便是屠善伟假传的圣旨喽?” 圣尊劈手夺过了维谷手中的诏书,展开一看,勃然大怒。 “这是诛九族的死罪。是谁拟的?”圣尊声音冰冷。 “是屠善伟。”维谷作答。 “胡说!”屠善伟说,“老夫从未做过如此荒谬之事,维谷满嘴胡言,该活剐了他!” “圣尊,我和他谁该活剐便活剐了谁,此事容当后议,且容臣接着说,倘若圣尊断定臣所言是谎话,再活剐了也不迟。” “好!你继续说!”圣尊冷声道。 “屠善伟用假圣旨,骗了我宗族二百战士及亲眷迁徙南国,可实责不然。他竟将这些人诱骗至荒芜的壁垒,令漕运司的官兵穿了他们的琵琶骨,关押囚禁起来。每逢需要向圣尊进贡之时,屠善伟便下令屠杀十人,将尸体肢解、撸去内脏和外皮,在锅中烹制煮熟,再腌制一番,便成了灵肉,呈送给圣尊。” “砰!” 圣尊一脚将维谷踹翻在地上,怒吼道:“满口胡言!你竟敢说朕吃了人肉!来人,朕在这里就活剐了你!” “哇!” 便在此时,贝文安忽然抱着肚子,吐出一大口秽物。 “呜哇!”紧接着,贝文安惨嚎着在地上打滚。 “贝文安,我有一句话问你,你若如实回答我,我便给你解药!”维谷问,“夜魔七月末围了牧城,切断了通灵索,阻断牧城与临都城之间的通灵法阵,无法瞬时千里传讯。可七月二十八日,我牧城一位参将跃过了蒲神山,向着临都城飞驰而去,若我所算不错,他八月初一或是八月初二便可以抵达临都城通灵司报信。你可见到他人了?” “乔戈里么?”贝文安痛得面目狰狞的说:“他七啊……月三十一便……啊!临都城。” 贝文安痛得满地打滚说:“屠善伟告诉我不能留活口……,我啊……” 贝文安说到这里,身子不再打滚,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维谷说,“贝文安临死前也说了屠善伟的阴险嘴脸……” “你小子当真在野樱莓里下毒,而后自己服食了解药?”圣尊此时已经接过了公公递过来的御用匕首,抽出刀刃,抵在维谷肩头。 “许多食材都有相冲之道。例如大枣和虾肉一同食用会产生砒霜,野樱莓本无毒,可若与人肉人血一同饮下,轻则上吐下泻、重则立时毙命,便如贝文安这般。” “嗯……”维谷惨哼一声,圣尊的匕首已经刺穿了他左肩下的琵琶骨。 那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可就在他难以自持的那一刻,他脑中又浮现出她的脸庞。 “依诺……”维谷在心中默念。 匕首抽出之时,那钻心的剧痛并没有放大维谷的惨嚎声。 “微臣可以证明,将野樱莓分食给今夜未曾染指灵肉的众位娘娘和公公、或是当差官吏,若是他们无碍,便可证明我所言非虚。” “朕明白了……”圣尊说,“贝文安未曾出兵救援,致使牧城沦陷,青岚部落伤亡惨重,于是你便想来此,毒害朕的爱卿与妃嫔以施报复是么?” 话锋刚落,圣尊的匕首又扎穿了维谷右肩下的琵琶骨。 “依诺……”维谷在心中默念。 “圣尊可只让场中这几名官爷服食少许,即便是有腹泻之症状,也算是维谷欺君,自然没什么话好说。亦或是让染指过灵肉的这几位狗官服食一两颗野樱莓,倘若不上吐下泻,即刻便可活剐了我……” 圣人抽回匕首,维谷脸颊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脸上却依然没有丝毫的屈服。 圣人踌躇片刻说:“在场官吏,每人从食盒中取三颗野樱莓服下;再给屠善伟、屠奕坤和柳如海每人三颗野樱莓服下……” 一众官吏不敢抗命,每人捡拾了三颗野樱莓吞下。 屠善伟、屠奕坤和柳如海也被官吏强制各塞了三颗野樱莓,又眼看着他们吞进腹中。 在场圣尊、维谷、阶下官吏和在场众妃嫔皆是鸦雀无声。 此时众人才发觉,原来这皇宫之中蟋蟀的鸣唱也与寻常百姓家的一般响亮。 血顺着维谷的两肩流下,湿透了衣衫。 维谷眼中含泪,在泪中又化出了依诺的倩影。 “依诺……”维谷在心中默念,“你的夙愿,我和你二姐一起为你实现!”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u看书 .uuknshu任凭柳如海、屠善伟和屠奕坤如何克制,依然止不住的呕吐起来。腹中鸣叫,叽里咕噜的,浊气熏天。 “回圣尊!”柳如海说,“今夜食谱中没有野樱莓,或许是这灵肉今夜做法与往日不同,才会与野樱莓相冲!” 屠善伟也喊道:“今夜灵肉或许是辅料比例与以往略有不同,可维谷栽赃这灵肉是人肉所制,实乃欺君!该就地斩首!” 圣尊转头再看在场的几位兵吏。兵吏们相互张望,尽皆无恙。 “再吃,你们每人吃上十颗!”圣尊继续吩咐着。 这些兵吏此时都相信了维谷的说辞,也不再顾虑,大口的吃起来。 “圣尊……”维谷失血不少,此时身体有些打颤,“圣尊见屠善伟、屠奕坤和柳如海的症状可有几分眼熟?” 圣尊心中一凛,他怎么会忘记呢? 四年前,也是中秋前的家宴,他与一众妃嫔均都是上吐下泻。 只是彼时,灵肉弥足珍贵,每人只分食了薄薄的一片…… 几位兵吏此时依然各个神采奕奕。 “每人再吃一把!”圣尊吩咐这。 众位兵吏此时已有几分同情维谷起来,争先恐后抓了大把的野樱莓放在口中。 又静静候了片刻,几位兵吏依然无碍。 圣尊手中依然握着匕首,语气略微和缓说:“如此看来,食材的确相冲!可你说灵肉是人肉,若没有证据,朕便还是要定你欺君之罪!” 维谷点点头说:“能证明,此法也正是微臣早先所说的,抵御夜魔的上上之策!” 第31章 以血昭雪(2) 维谷伸手摸了摸自己肩头冒出的鲜血说:“我已服食了野樱莓,野樱莓的浆果汁液也已化入我的血液中,而我是人,我的血肉也变算得上灵肉。此时若有人喝了我的血,效果便和同时服食了野樱莓与灵肉一般,必会中毒。圣尊可以让柳如海、屠善伟或者屠奕坤少量服食我的血液,他们上吐下泻的症状定会加剧。或是让今夜未曾进食灵肉之人少量服食我的血液,也定然会上吐下泻。若怕我耍花招,也可令方才服食了些许多野樱莓的兵吏们,用他们的血液试验,也是一般。” 圣尊转头,将匕首递给公公说:“挑一名兵吏,放血,还是喂给屠善伟吧,喂饱他!” 公公将匕首交由一名兵吏。 那兵吏眉头也不眨一下便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滴落。 屠善伟刚吐过一茬,此时哀嚎道:“圣尊饶命!圣尊饶命!” 几位兵吏一起掰开屠善伟的嘴,放血的兵吏将自己手臂滴落的血液灌入屠善伟的喉咙。 那兵吏放了好久的血,便听维谷虚弱的声音说:“够了!” 他才停手。 众人按住屠善伟的嘴,不让他把喝下去的血液吐出来。 过不多时,屠善伟双眼忽然瞪得溜圆,白沫顺着鼻孔和口角一同流出。他身子不由自主的抽出了片刻,便僵在当场,一动不动了。 至此,灵肉便是人肉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在场嫔妃中,难以抑制者已经开始翻江倒海干呕起来。 想到一直当做美味佳肴滋补驻颜的灵肉竟然是人肉做的,众人都是万分恶心。 “这又如何是上上策呢?” 圣尊圣尊心知错怪了维谷,问话的声音和缓了许多。 维谷疲惫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想必圣尊也有耳闻,夜魔天性残暴,嗜血成性。但凡夜魔见到血液,便会无法自持的吸食,如同在沙漠中囚困的难民忽然找到了泉水一般。只要与魔族接壤之地,战乱之时,每位战士或者皇朝臣民尽皆服食野樱莓,夜魔便不敢再犯。但凡我朝军民战死,夜魔便会分食其血肉,而分食血肉的夜魔必死无疑。从此,我皇朝边境不血刃,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为上上策。” “哼!” 圣尊此前一直错怪维谷,此时终于找到反唇相讥的把柄。 “痴人说梦!”圣尊故作愤怒道,“野樱莓乃是弥足珍贵的稀缺浆果,也只有皇朝亲眷和功高的大臣才有福享用,寻常百姓家敢私自采摘野樱莓都是死罪,难道你会不知?” “微臣知道,可野樱莓稀缺之难题已被解决。”维谷说。 “什么?”圣尊诧异的问。 “回圣尊……,这食盒之中所装的与四年前的今夜圣尊所服食的一般无二,并非野樱莓,乃是黑果腺类花楸。是前漕运史司袁隆吉苦心钻研的移花接木之法所种植的黑果腺类花楸。此果不但外观、味道、连同功效、食物相冲之理都与野樱莓一般无二。”维谷说。 四年前的往事在圣尊脑海中浮现,颁圣旨禁移花接木之法、批阅判决处死袁隆吉夫妇的诏书…… 圣尊嘴上不说,可心中却对这个维谷颇为欣赏,他所说之话也信了八九分。可禁移花接木妖术是自己颁布的法令。身为一国之君,又岂可朝令夕改呢? “微臣心中还有些话,想单独说与圣人听。”维谷见圣尊不发话,便谨慎的说。 “你可还走得动么?”圣尊问维谷。 维谷点头,咬着牙,打着晃站起身子。 维谷随着圣尊一路走到了皇宫的偏殿,此处除了圣尊贴身侍奉的公公已再无外人。 圣尊坐在龙椅之上,双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维谷说:“你到底是谁?” “青岚部落宗主,维谷。”维谷平静的回答。 “北方荒蛮部落的宗主,怎么会知道四年前的旧事?知晓移花接木妖法的袁隆吉早已问斩,其大女儿自裁而死,二女儿逃难时为夜魔所杀,三女儿更是自食毒果暴毙,你适才说这野樱莓是移花接木所得,又是何人会使用这移花接木妖法呢?你说夜魔围城之际,贝文安没去救援,夜魔攻陷了牧城,那你身为守军统领,又是如何死里逃生,如何躲进那木匣之中?” “此事说来话长,倘若圣尊愿意听,请给微臣一个时辰,微臣将四年来各中由来原原本本说给圣尊听。”维谷说。 圣尊对身边的公公说:“去给他拿些止血的伤药,可别让他一个时辰之内失血过多死掉。” 维谷微微欠身以示谢意。 于是,维谷将自四年前他在天玄渡口邂逅依诺一直到依诺永久合上眼睛的经历原原本本讲给了圣尊听。他提及科学院与工程院的各位鬼才那渊博的学识和巧夺天工的创举;他提及囚牛幻音化梦术的鬼魅;睚眦幻瞳的凌厉;嘲风身形的缥缈;蒲牢翻江倒海的威武;狻猊镂空铜锤中的奥秘;赑屃力拔山河的膂力;狴犴遁地奇术的绝妙;负屃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鸱吻那阴辣歹毒的飞刀,以及幕后依琴那鬼魅缥缈、勾魂夺魄的琴声。他描绘了夜幕降临之时,牧城百米开外被磁光照得通透的奇观;第一发回回炮在夜幕下炸开的巨大火球;霍乱疫病之时,野樱莓汁液令数百军士起死回生;夜魔挖地道突袭之夜,魔军吸食毒血暴毙身亡却又不知其因果的造化弄人……。他含泪道出依诺的好姐姐洛施明月以命换命护她周全;为造出秋千,阿基米德不眠不休解算莱布尼兹微积分大功告成之夜被夜魔杀害;那夜的天玄渡口,莫甘娜与法拉第双双殒命化蝶;亲眼所见屠善伟暴行的吕布愤而倒戈投敌;承载着弗洛伊德、白起将军性命的除魔圣血之谜终于水落石出;夹在敌我阵营之间,依诺香消玉殒化干戈…… 何止是一个时辰,待维谷讲完之时,东方鱼肚白的微光已然透过偏殿的窗幔。 圣尊从龙椅中坐起,他踱步走过维谷身边,轻拍了他的肩头,随后仰望着天边的晨霞。 良久,圣人缓缓道:“维谷,若你所言非虚,朕亏欠青岚部落太多了。说吧,想要朕如何补偿?” “抵御夜魔的上上之策,uu看书ww..o 圣尊以为如何?”维谷问。 “移花接木之法,你亡妻传授与你了?”圣尊问。 “是……”维谷答。 圣尊又陷入了沉默。 “野樱莓数量本是稀缺,可若是采用移花接木之法,用遍野的花楸树去栽植这黑果腺类花楸,便可结出取之不竭的果子。若依此法行事,从此与夜魔接壤抵御不再需重兵把守,只需人人常年服食移花接木所得黑果腺类花楸即可。养雷鸣铁骑以御夜魔大军乃是驱虎吞狼之计,倘若假以时日,饿狼吞尽,猛虎亦可为患。”维谷虚弱的说。 圣人听闻到此处,身子一震,猛地转身,感叹道:“你竟然也参得透这层道理?” 维谷并不言语,他依旧在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 “可这移花接木之法……”圣尊说到这里顿了顿,“朕明白了,你是为你亡妻而来!” 维谷再也止不住眼泪,他闭上双眼应了声:“是……” “朕要用你所献上上策,便等于要朕承认移花接木并非妖术,要朕承认圣断有失公允……,从此朕的威严便不复往昔,你以为朕会答应你么?”圣尊沉声说。 “不会……”维谷低声说。 “你既然知道不会,为何要揭露此事?”圣尊说,“朕会让你带着这个秘密活着走出皇宫么?” “不会……”维谷淡然说。 “那你为何要说呢?”圣尊冷淡的问。 “为袁家雪冤,是依诺毕生的心愿……”维谷苍白的脸上露出疲惫的微笑。 第32章 终局 沿着天牢走廊斜斜而下,从头到尾九道门,一道暗过一道。 柳如海和屠奕坤一身镣铐枷锁,被关在第九道门之后。 门外的其他狱卒已被清退,刑部尚书王柄与两位阶下囚只隔着一层牢笼。 “老哥哥啊!你我也只是一层牢笼之隔。圣尊已经颁布圣旨,为移花接木翻案,将袁隆吉追封了官职,讣告中外。”王柄哀叹着说,“我也被圣尊降了官职,即日起降职为刑讯史司,有心想救二位,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屠某人明白王大人的难处,但屠某人有方法或可一试!”屠奕坤说,“王大人可随便找两个替死鬼放入狱中,然后要么放火、要么用毒毁尸灭迹,便说我二人畏罪自焚或者畏罪服毒,死装惨不忍睹……” “贤侄啊!”王柄一脸愁苦的说,“这可是天牢,这哪里行得通啊!” “倘若行得通,屠家商海翻覆经年累月积攒的十万两黄金统统送与王大人,权当做谢礼。”屠奕坤答道。 “贤侄啊!实在是无能力为啊!”王柄一脸愁苦的说,“世道如此,我们也只得认命了。” “王大人,唇亡齿寒啊……,倘若我柳某人当真丧命了,你又活得了几时?”柳如海冷冰冰的说。 “柳大人!”王柄不悦的说,“我王某人四年前也算救过你一命,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屠贤侄所说之法,我以为可行!”柳如海说。 “别说此事冒着天大的风险,即便是真的瞒天过海办成了此事,我也会以当值不力致使犯人自裁之罪戴上镣铐啊!”王柄说。 “可戴上镣铐总比诛杀九族的罪名好些吧?”柳如海的话语依旧冰冷。 “姓柳的,你可莫要得寸进尺!我已救过你一次性命!”王柄压不住心中的火,吼了出来。 “那你是想被诛杀九族喽?”柳如海冷冷的说。 王柄也幽幽的答道:“你不要欺人太甚。若是非逼我到这份上,我现在便让你们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牢狱里,便是我戴上镣铐也认了,咱们来个鱼死网破。” “哈哈哈哈!”柳如海说,“你以为封了我的嘴,你便安全了么?我至少已经买通了京城中几十个说书人,倘若三个月后,我不能将表明自己依然活着的亲笔书信交至他们手中,他们便会教唆京城中的儿童唱童谣了。刑部尚书王柄与淑妃娘娘通奸的童谣怕是入耳不那么好听吧?” “哼,陈年旧事了!”王柄也冷冰冰的说:“就凭几个孩童红齿白牙的造谣污蔑,便能证明我与淑妃娘娘……熟识嘛?” “哼哼!”柳如海冷笑道,“我埋在刑部的暗桩若是听不到些有用的证据,还岂配在刑部当暗桩?” “什么……,什么意思?”王柄语气有些慌。 “淑妃娘娘胸前的胎记好美,像一只蝴蝶。这话可是大人与淑妃娘娘耳鬓厮磨时说过的话?” 王柄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他过了良久才平稳了呼吸,随后又站起身来冷冷的说:“你屠家是商界巨擘,黄金我要二十万两!” “这皇朝南国我们怕是呆不下了,我屠家与北境夜魔一向有来往,你需派人一路将我们护送至夜魔领土,方可收到银票!”屠奕坤作答。 “那柳大人安全了,如何告知京城内那些说书人封住嘴?”王柄问。 “我安全了,自会修书一封,让你的人带回。届时我会把说书人的名录交付于你!”柳如海说。 “好,那便是如此!”王柄恨恨的说。 ………… 两岸林木枝叶泛黄,随风簌簌而下。 夕阳西下,一尾客船行在大河之中,顿生萧索之感。 客船在船坞停泊之时,岸上袅袅炊烟四起。船客们大多都在此处上了岸,只剩四个赤膊的小伙子倚靠着船舷瞌睡,还有一位白发老翁带着瞎眼的青年和一位少妇坐在船尾。那妇人和老翁分别坐在瞎眼青年左右,他们一道指点着两岸的景色,描画给那瞎眼的少年听。那少年闭着眼睛,听在耳里,时不时会心一笑。 “还有登船的么?要离岸了!”船家吆喝着。 见无人应喝,船家便收了船绳,映着水面上夕阳洒下的点点金光,继续向北行船。 行不多时,太阳渐落山谷,天上已经擦黑,河岸两旁高山耸立,与适才岸边炊烟袅袅的景致相比,少了一分烟火气。 便在此时,一尾乌篷船由河道的另一个岔口使出来,与这艘客船隔着三丈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行驶着。 自那乌篷船中,传出缥缈的琴声,却为半黑天色下的河面增了一分情趣。 客船中的四位赤膊的小伙子被缥缈的琴音唤醒,都兴致勃勃的洗耳倾听。 待乌篷船中一曲方罢,四位小伙子拍着掌,吹着口哨叫好! “好棒的曲子,再来一首吧!”小伙子们呼喝着。 “几位公子若是喜欢,可到我船上来听。”一个柔美的声音在乌篷船中回应着。 客船上的艄公减慢了船速,让那乌篷船靠上来,与客船并肩前行。 那四个原本在客船上倚着船舷睡觉的小伙子麻利的翻身,都跃到了乌篷船上,站在乌篷之外,催促着乌篷内的女子再弹一首。 坐在船尾的白发老朽和小妇人皱眉望着那四个举止轻佻的小伙子,都面有不悦之色。那瞎眼的青年也铁青着脸与那白发老翁低头耳语。 两船便这么并肩行驶着。 那小妇人忽然对身旁的瞎眼青年说:“奇了,这乌篷船上没有艄公!这船是怎么飘走的?” 便在此时,温婉的琴声绵绵入耳,正是一曲《水调歌头》。 瞎眼的青年听闻琴,声身子一紧,握住盲杖的右手心中已沁出了汗水。 “好美的曲子,我也要离近了听!” 划船的艄公说罢,身子一跃,竟然也跳到了乌篷船的船头。 “这!”白发老翁见此情形觉得荒谬,他刚要起身谴责艄公行事荒唐,却被瞎眼的青年一把扣住了手腕。 两艘船挨在一起,都停在河中不动了。 艄公和四个赤膊的小伙子分别站在乌篷的前后听着琴声。 白发老翁、瞎眼青年和小妇人则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客船船尾。 琴声跌宕,如激起的浪花,一调高过一调;一节方罢,这水调歌头的琴音音调已经高了一倍,袅袅的琴音也变成了铿锵的铮铮之声。一曲水调歌头竟弹出了翻江倒海的意境。 白发老翁和小妇人听在耳里,仿佛眼前的一片河水也都化作了沸腾的血海,席卷着复仇的浪花,向他们袭来。 哗啦! 伴随着琴音,竟然真的有猛烈的浪花拍在船舷上,冰凉的河水打湿了白发老翁、瞎眼青年和小妇人的衣衫。 “哇呀!” 他们狼狈的惊叫。 哗啦! 伴随着琴声,客船猛烈地摇晃,与乌篷船荡开了两丈远。 客船上的三人惊呼起来,那瞎眼的青年也睁开了双眼,拄着盲杖,在老翁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琴声戛然而止。 两船间的距离,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又缩短了。 乌篷卷帘掀起,一身素纱的女子从船篷中走出来,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客船之上,与客船上的三人面对面的站定。 “依,依,依,依……琴” 那盲眼青年并不盲,他拄着盲杖,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他们面前的女子正是袁依琴。 “柳伯伯,多年未见了。”袁依琴声音苍凉的说。 那白发老翁正是柳如海乔装打扮的。 “乖侄女……,伯伯……,伯伯求你高抬贵手……。”柳如海说。 “你是何人?”依琴转头问那小妇人。 “我是刑部尚书王炳之妻吕氏。”小妇人答道,“夫君让我陪他们出逃,以帮他们掩饰身份,待事成之后,还要从他们身上拿银票和信物,却不想没能逃过女侠的法眼。” “纵使伪装得再好,装成瞎子,他那跛脚的步态却怎么也改不掉!”依琴冷冰冰的说。 “哎!我与他无关啊,姑娘若是放我们去,回来我将我的那些银票分给姑娘两成,不,三成!”吕氏说,“你们有什么过节可都别连累我啊!” “侄女!”柳如海磕绊着说,“伯伯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依琴……”屠奕坤噗通跪倒在地,煽情地说,“将你卖给夜魔我也是迫于无奈,我也常常悔恨自己不该受夜魔胁迫,宁死也不该把你交出去!可大错已经铸成了,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给我重新爱你的机会。今日能死在你的石榴裙下,我无怨无悔。” “奕坤,你知错就好,我又怎么忍心伤害你呢?”依琴神色缓和了些,怜惜着说。 屠奕坤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他抬起头,迎上依琴的目光。他没想到自己会有希望得到依琴的谅解。 依琴转身,一跃之下又跳回了乌篷船。 她转过身来,轻蔑一笑。 乌篷船与客船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又荡开了两丈的距离。 依琴摇摇头说:“我怎么忍心伤害你呢?我怎么忍心让自己这双抚琴的手沾染粗粝的铁器呢?” 屠奕坤倒吸一口凉气。 “蒲牢!”依琴朗声大喊,“你已经为我守了三年的天玄渡口,今日最后帮我做了这件事情,从明日起你便自由了,我与你之间的君臣协议就此罢黜!” 忽然,两船之间漩涡骤起。 滔天的水柱从漩涡之中腾空而出。 一只身长六丈的巨大的鱼形怪物整个身子跃出水面,他回落水中之时,那巨大的水花将两船之间的距离又荡开了两丈。 客船上的三人惊恐万分的嚎叫。 这怪物,正是魔尊座下四将军——河神蒲牢。 牧城的蒲神山、祭牢河都因他而得名。 蒲牢将半个身子露出水面说:“魔尊,想让我怎么弄死他们?” “他们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看着办吧!”依琴说。 “淹死他们怕是便宜了些!”蒲牢说,“水凌之法如何?” “何为水凌之法呢?”依琴问。 “将他们三人浸入河中,露出脑袋在河面上呼吸。我召唤河中十万只鱼苗前来,让小鱼们排好队,分别在他们三人身上各啃一口,均啃在不致命之处,每人被啃十万口之后,才差不多会死去。你们陆地上有种死法叫千刀凌迟,我这水凌之法岂不是比之凌迟还要高明百倍。” “好!”依琴肃杀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微笑:“就依此法!” ………… 红日跳脱出云海,那景致美轮美奂。 天玄渡口上,维谷轻抚着墓碑,望着日出的方向。 “依诺,这儿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维谷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儿能看见日出,晨曦中湍急的河流、两岸的绿植、飞鸟,挺惬意的画面吧!” “天网恢恢!你二姐与我合力施为,当年陷害你袁家的仇人如今都下了地狱。” “你爹爹被追封了官职……”维谷笑着流出了眼泪,“冤屈已经昭雪,此过经年,北国广袤的大地上都将种满黑果腺类花楸,移花接木之法将会千古流传!依诺,你欢喜吗?” “你走以后,我和你二姐约定好以后互不相犯。此后牧城给了夜魔,北境其余的七城她也不去攻占。乔戈里倒成了烈士,给临都城报信的时候被贝文安杀了;呵呵,uu看书 ww.uuanshu你定然想不到,那痴心于除魔圣血的门捷列夫,现今又想弄清楚究竟是野樱莓中的何种物质与人肉中的何种物质在一起会致毒,他竟然去了顿爷的科学院;那个阿基米德前辈手把手教授回回炮操纵建造之法的阿老瓦丁竟然也去了工程院,他说要研究出威力更为惊人的回回炮来……” “我得离开一阵儿了,我得带着青岚部落找到新的栖身之所,将移花接木之法传给青岚部落的每一名子民。等我再回来,我也要去工程院,不能辜负阿基米德前辈对我的期望啊。” “我一定会时常来看你,你答应我的话,也一定要作数呀!”维谷抱着墓碑闭上眼睛。 依诺仿佛就站在他身旁。 脑海中,两人离别时的话语在他耳畔回响。 “若有来世,我愿爹娘幸福安康,我不必做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我也不愿做每日只顾柴米油盐的煮饭婆。我要安安心心的研究黑果腺类花楸。” “若有来世,我也不励志去做什么宗主,我要到阿基米德的工程院中研习,做出一些有靠自己的智慧创造出来的事物。” “若有来世,我还要像这辈子一般,让你对我心心念念,追我好一阵再答应你。” “你方才还说这辈子欠我太多,来世你便这么补偿我?” “那我不管……,你得听我的……” “好!”维谷说,“可来世你若还让我心心念念追这么久,我一定把你看好了,不让你再离开我!” “若有来世……” “一定有的……” 以血昭雪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