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行之禹王神宫》 序章 作品相关 哈喽!我是白马为盟。 网文届新人,做了十年的古董艺术品生意,入行那么久,心血来潮跨界写文。 第一部作品《古董行之禹王神宫》 本部是以主人公谢玄的第一视角,在古董行中摸爬滚打,收集齐九件禹王玉璋,最终找到神秘地宫的故事。 特点将实打实的古董鉴定知识写入小说,保证开卷有益,没错!读网文,学真实的古董鉴定。 前几章剧情慢些,文笔及剧情如有槽点,请诸位看官轻喷。 第1章 寄库人 清末民初,洛阳有一个寄库人名叫陆长生。 寄库,是从辽代兴起的一种祭奠活动,指的是人在活着的时候,预先烧些纸钱给自己,寄存在虚无缥缈的地府冥官那里,等死后备用。 尽管这属于封建迷信,但在民国初年,笃信寄库的人尚有不少,这类人频繁的给自己烧冥币,也被称为是寄库人。 陆长生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寄库人,村中的老人都说他,这辈子是阳间的困顿,阴间的富贵。 有一天陆长生找到同乡刘瑞,说自己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刘瑞的亡父冲自己借钱,而且是借阴间库里的钱。 刘瑞觉得这事不可思议,陆长生虽说是寄库人,但阴间之说纯属子虚乌有,况且自己的老爹去世不到一年,自己也曾烧了不少冥币,又怎么会托梦给外人?难不成老爹在底下,海吃海喝还买房置地,欠下债了? 陆长生言之凿凿的说,这梦确实是真的,梦里那人影自己也看得明白,一定是刘瑞的老爹没错。 刘瑞把这事告诉了乡里有威望的老人,有些长辈比较迷信,就嘱咐刘瑞择个吉日,到祖坟前去拜祭拜祭。刘瑞便买了不少香火纸钱,邀了村中几个出了名好管闲事的,一同来到祖坟。 刘瑞哭拜完毕,绕着亡父的坟茔转了一圈,忽然对周围乡亲惊奇的说:“呀嗬!我家坟地有洞,这里有个洞!” 众人围拢过来,见刘瑞亡父的坟头后面,确实有个深洞,宽度能容下一个小孩自由进出,里面黑黢黢的看不见底。 刘瑞气的大骂了一通,难怪自己的老爹死后还要找人借钱,这坟地都塌了个窟窿,在底下能安稳吗,能不出事吗! 随后刘瑞忙去请来几个壮丁,打算开棺验尸,瞧瞧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家亡父的棺椁是否完好。 这消息霎时惊动了本地保长和村中族老,许多人跟着跑来凑热闹,在大伙儿的见证下,刘瑞叫人挖开祖坟,只见亡父的棺木完好如初,陪葬的东西也一件不少。 可那个黑洞竟是从棺材底下面绕了过去,直直的打进更深处。保长觉得蹊跷,下令抬出棺材,继续往下挖,几个壮汉轮番动手,顺着洞穴三下五除二的挖出两米深,竟然挖到了另一座墓葬。 族老一看就慌了:“可不得了,刘瑞啊,你家祖坟是风水宝地啊,这竟然还是墓叠墓,这个墓或许还是座古墓,怕是被淘沙官惦记上给盗空了,你们快些动手,继续挖挖看!” 众人清理出一个露天深坑,扒开那座古墓的砖顶,里头是一具大漆的棺木,看样子像是前朝遗留。为了验证是否失盗,保长下令众人启开棺盖,这一打开不要紧,只闻到一股冲天的尸臭气,把负责开棺的几个壮丁呛得趴地上直作呕。 棺材里的尸体居然还是半腐烂状态,红的白的根根见骨,跟一滩烂酱似的,叫人胃里翻江倒海般恶心。 保长捏着鼻子,连连摆手说:“快,快合上,这什么时候墓,人咋还成这样了?” 几个族老也傻眼了,原来这不是前朝墓葬,顶多也就是几十年光景,关键是里面做了防腐,水平还不济事,把尸体搞得半烂不烂,陪葬的银首饰也还在,都氧化成了黑墨色,按古董行里的话形容,叫作“黑漆古”。 那几个壮丁呕吐干净了,忽然发觉盗洞并没有停留在这个墓葬,此处也跟刘瑞他爹一样,绕着棺材底过去了。 保长一看这情况,啧啧称奇:“这究竟是盗墓贼的手段吗?为何连续绕过两个古墓,分文不取呢?不行,这底下八成还有,接着挖!再上几个人,加把劲儿给我接着挖!” 又有几个年轻力壮的被派了下去,将第二只棺木抬出,一大群人热火朝天的又挖了一阵,底下真的又露出一座墓葬来。 这座墓室明显巨大,周围是砖墙垒砌,涂着白色的化妆土之类,上面绘有精美的壁画,看壁画人物衣着,像是唐代的风格。众人从上往下扒着头往里瞧,墓室的陪葬品似乎都被盗走,只剩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木,棺材盖子被掀开了一半,露出一具女尸来。 保长和族老朝那女尸望了一眼,登时吓昏死几个老头,周围的年轻人见了女尸,“哗”的一声作鸟兽散,要逃上地面。 保长急忙揪住几个胆大的:“平日里就你们几个倔驴最横,今天都给我站着,大家伙都别动,咱人多,阳气旺!这大太阳在头顶照着还怕什么,不就是个女尸吗?” 可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发毛,这具女尸一点也没有腐烂,栩栩如生的躺在里面,闭着双目仿佛刚刚睡下,人世间哪见过这个,尸首岂能保存如此完好? 就在这个时候,寄库人杜长生从人群中跳了出来,一把抱住保长大腿,指着女尸说:“这!这女的我见过!” “啊?”几个族老吓得几近昏厥,被他这么一说,全都跳起来,撒开丫子后退了几步。 保长被杜长生死死抱住,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你小子……小子……又胡说什么呢?” 杜长生跪在那一本正经说:“几位别怕!大家别误会!我是要说,这女人我做梦的时候见过,就是刘瑞他爹托梦的时候,我见过这个女的!” 众人一听是做梦,不由得放下心来,也十分好奇,就听杜长生接着说:“这女的,自称是叫鬼伯小妹,刘瑞他爹和另一个人的坟地压着的她,令她睡不安稳。这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不是,这块地本来就是鬼伯小妹的,刘瑞他爹也没跟人家打招呼就葬这了,自然亏欠了人家,这才有个托梦借钱的事儿!” 几位族老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仗着人多,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决定将刘瑞他爹和另一个人的棺木先抬走,另寻别处迁葬,这鬼伯小妹不知是何许人,也不好打扰她,就地封土掩埋了,烧上些纸马香烛就是。 趁着天亮,大伙儿料理完这些,随后也就散去了,独留下刘瑞心里犯嘀咕,自己老爹若真是欠着人家,那该怎么偿还,可别殃及了子孙啊! 由于心存畏惧,刘瑞就找到了本地庙祝,打听谁是鬼伯,这鬼伯的小妹又是哪位。 本地的神庙只有一座碧霞元君祠,庙上的庙祝一听是这么回事,反而叹气说:“我也没听说过鬼伯小妹是哪位神灵,你要是打听神界的事,说一千道一万我也能讲清楚,偏巧这阴曹地府的人脉,我是一点也不熟悉。” 刘瑞趴在地上叩头说:“庙祝老爷,你可不能不管这事啊,这方圆百十里数您有道行了,那鬼伯小妹是谁您不认识,鬼伯又是哪位啊?” 庙祝略微思忖说:“鬼伯,应该不是十殿阎罗之一,那十位都是有尊号的,如果叫我猜的话,这鬼伯八成是当年的终南进士,钟馗钟大老爷了,他老人家那是举世皆知,在地府最善驱鬼,论辈分,当鬼伯不在话下!” 刘瑞一听竟是钟馗,心下十分高兴,大家都知道钟馗,那是嫉恶如仇、捉鬼拿妖的正神,倘若是自己老爹冲了他家妹子,这事兴许有缓和的余地。 刘瑞道:“庙祝老爷,我想请回去一副钟馗画像,挂在家里供着。” 庙祝一摆手道:“哎,我说刘瑞,你找错地儿了,这是碧霞元君祠,泰山老奶的庙,哪里有钟馗画像卖给你。” 刘瑞问道:“那我到哪里能寻得见钟馗画像?” 庙祝说:“你小子看着挺聪明,怎么什么事都不清楚,且去那古玩街市上寻找去,定能寻得见!” 民国初年,洛阳只有龙门石窟前头有条古玩街市,被周围乡里称为龙门古玩一条街。刘瑞知道这里有鬼市,就起了个大早,摸黑寻到这里,果真见到不少人在摆地摊。 刘瑞挨个看了看,地摊上卖的有瓷器、玉器、字画、古书、青铜器、竹木牙雕应有尽有,他便走到卖画的摊上,问那货主:“您这有钟馗吗?” 货主是个儒生模样,十分客气的说:“兄弟,假如你找唐伯虎我倒有,钟馗实在没有,我家卖的都是堂屋挂的山水画,没有志怪人物肖像。” 刘瑞又到旁边的杂货摊问:“您这有钟馗吗?” 这家货主长得尖嘴猴腮,像是个有门路的,连声说:“有,有,咱什么都有!” 这人说着从摊子上拿起一方砚台,递给刘瑞道:“这就是钟馗!” 刘瑞见砚台上錾刻着个虬髯大汉,单手托天,手里塞着一支笔,脚下是海水姜芽纹,怎么看都不是印象里的钟馗,纳闷的问:“这是钟馗?眼瞅着怎么不像啊?” 货主笑吟吟的说:“好眼力!你真是好眼力,一眼就敲出来这不像,可您有所不知,这个是有典故的,魁星点斗听说过吧?这位举着笔的老爷就是魁星,这魁星就是钟馗!” 刘瑞把砚台塞还给那人,道:“不像,魁星点斗我知道,这不是文曲星吗,这不是我要找的,我想买副钟馗画像,uu看书wwuukansu.cm 好拿它挂在家里。” 这货主一把揪住刘瑞说:“别急,别着急,画像我也有啊!” “在哪?” “有是有,只不过没在这里放。你看我这摊子,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咱是行里人,各种货物多得是,但这里摊位太小摆不下那么多,我就没有带来你要的钟馗。要不这样,过两天你再跑一趟,我一定把画带到这,行吗?” 刘瑞见他说的跟真的似的,也就许诺下来,等到两天后再次来了这里,见这货主地摊上依然没有画轴,不由问道:“老兄,还记得我吗?两天前咱们说好的,我是买钟馗画像的主,你给带来了吗?” 这货主把嘴一咧,笑道:“上回您走的急了些,忘记跟您说了,咱这行是有规矩的,得验资才能看画。” 刘瑞一听,有点闷闷不乐,可为了买到钟馗画像,还是掏出钱袋子,给那人瞧了一眼里面,又晃了晃,说:“瞧见没,响当当圆鼓鼓的荷包。别看不起人啊,我是真心诚意买货的,你可留点神!” 这摊贩笑道:“行了!这下我心里踏实了,不过因为没有验资,这回确实没有带着你要的画像过来——” 刘瑞顿时就急了,瞪大了眼珠说:“你敢唬我?!” 货主也睁大了眼睛,匆忙说:“不不不,哪能啊,都是我的衣食父母财神爷,小人不敢得罪,更不敢欺蒙您。要不这样,你付下定钱,再留个地址,明天我把画像送货上门,怎么样?” 刘瑞虽然怕这人溜奸耍滑,但觉得他要的定钱也不多,就同意了这事。 第2章 1个故事 等到第二天正午,那摆摊子的货主果然遵守约定,带着一副钟馗画像,寻到了刘瑞家中。 刘瑞心想:“这小子八成是看见我手里有些银钱,以为遇上了财主,想做长久的买卖,不管怎么说,好在他也带了我要的东西!” 刘瑞将画像卷轴打开,见是一副拓片,应该是石刻的钟馗画像被人拓印下来,又装裱成轴,画上的钟馗老爷身姿威武,举手投足带着一股狂放之气,左下角还有落款,写的是:鬼伯钟馗,宋马远作,明杜克家立石。 “合适,果然是我要找的!”刘瑞一开心,又多赏了些钱给那货主,打发他满意的离去。 随后的几天,刘瑞将钟馗画像挂在正堂,早晚三朝拜,日夜焚上一柱香,无比虔诚的祷告,希望钟馗老爷劝劝妹子,千万不要生气,自己老爹虽然惊扰了令妹,但一定会补偿的,千万保佑! 村里的人得知消息,都是半信半疑,唯独寄库人杜长生听说这事了,叫了几个同乡,主动跑了过来说:“放心啊,刘瑞,我又被托梦了!上回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爹说了,让你还钱就行。” “还钱?还什么钱?”刘瑞有些莫名其妙的问。 杜长生把手一摊:“当然是还我钱了,我寄库的冥钱被你爹借走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他老人家可说了,点名让你来还,我这才找过来的,你可别不认账啊!” 刘瑞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心里十分害怕,就给了杜长生一些金银,可心里还在纳闷:“老爹,你怎么不给我托个梦?” 杜长生拿了钱,乐呵呵的问:“我说瑞子,你爹虽然说让你还钱,但没提坟地的事,你打算咋办?” 刘瑞道:“保长都发话了,让我挪开,自然是要再挑一块风水宝地,我可不能亏了老爹,更不能亏了自己,要知道,这风水选的好,子孙后代都兴旺。” 杜长生一乐:“你想搬到哪去?” 刘瑞道:“自然是北邙山,天底下谁不知道那里是好风水,明天我就去找保长,请他出头帮忙在山上寻一块好去处。” 杜长生挥了挥手,一脸的瞧不起:“哎,你拜错庙了,找保长没有用,这事你得求正神——” 刘瑞道:“正神?我说老杜,你指的是谁,别卖关子了。” 杜长生左右看了看那几个同乡,问:“你们知道北邙山谁说了算吗?” 有个汉子立马接话道:“谁不知道是戚家,瑞子,你想把你爹葬上山,找戚家人帮忙就对了!” “对啊!有道理,我怎么没想起这茬来!”刘瑞欢喜的说。 在洛阳古城以北,黄河沙岸以南,有座山名叫北邙山,又名邙山,古董行里以及摸金道上的人都清楚,这座山头可以说是毫无闲土,几乎每一寸土壤都可能是洛阳人的旧墓。 因北邙山的风水绝佳,历朝达官显贵也在薨亡之后,大多要求埋葬于此。这座山头,仅规模宏大的帝陵就有24座,更有秦相吕不韦、西晋司马家族、诗人杜甫、大书法家颜真卿等名流之墓。 陪葬丰厚的贵胄陵寝,加上漫山遍野的累累之坟,自然使得历朝历代的盗墓之人,如附骨吸髓的苍蝇一般,对其趋之若鹜。 这北邙山下有个戚家村,由于某种原因,村里人世代以盗墓为生,在北邙山中打了无数地道,都快将里头挖空了。 刘瑞也听说过这事,待送走杜长生他们,独自携带金钱,来到北邙山下的戚家村,叩门递书,面见了戚家的族长,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戚家的人没有立马答应迁葬之事,也没有收取钱财,只是感到这件事十分蹊跷,其中或许有诈。 族中的长老把三个年轻的晚辈叫到跟前,说:“你们仨如今学艺成了,去摸摸刘瑞的底,这小子面相狡黠,似乎瞒着咱们什么事。” 于是这三位戚家的小伙子,趁着夜幕降临,来到了那座唐代的不腐女尸墓上,一个放哨,两个探洞,不多时就钻了下去。 其中一人来到棺材边,朝里瞅了一眼,笑道:“奈何!奈何,什么女尸,我真没见过保存成这样。” 另一人也凑过来,朝着女尸的手臂,将铲子一戳,那只手肘应声而断,如同酥饼一样脆弱。 “哥哥!”这人说道,“蜡做的。” “他娘的刘瑞,太瞧不起咱们戚家了,这种雕虫小技也想蒙混大爷,给他烧了!” 两人放了把火,将蜡做的假尸体付之一炬,叫上放哨的弟兄,一齐回了戚家村。 等到第二天,放羊的人路过这里,见地上又多了个盗洞,急忙通知了四邻相亲。同时刘瑞也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逢人就说:“我家的钟馗神像,昨晚上无缘无故烧了起来,好在我扑灭的快!太吓人了!” 保长听说了情况,觉得十分头疼,也不爱管这档子闲事了,就叫人把盗洞再填上,又告诉刘瑞,赶紧去庙上求佛祖拜菩萨,不要再惹上这种怪事。 刘瑞家中的钟馗神像无故火化,传到了戚家人耳朵里,他们料定此事定然是个骗局,就再次派出那三个年轻人,要彻底解决此事。 这三人都是摸金倒斗行的高手,事先挑了块地儿,挖出一座洞穴,随后在道上撒出消息,说附近发现了古墓葬,里面黄金白银堆成了小山。 到了晚上,三人轮流蹲守在洞穴附近,结果发现是杜长生和刘瑞合伙来盗墓。 戚家一个小伙子说:“既然这俩狗东西是行里人,那就好办多了,趁机埋了他们就得了。” 另一人道:“杜长生和刘瑞二人早就合伙,做些盗墓的勾当,之所以演了这么一出,八成是为了掏空那座唐代女尸墓,可惜这二人没有横死,居然连尸体都给搬走了,盗亦有道,他们此举着实可恶!埋了就埋了!” 杜长生和刘瑞仍旧毫不知情,一心贪恋金银财宝,带着家伙事儿下了地洞,那知刚进去,戚家人三个兄弟就堵住了洞口,开始尽情的朝里面埋土。 杜长生见了,顿时慌了神,连连哀求:“几位合字(兄弟),都是同行,手下留情啊。” 戚家兄弟哪里肯听他求饶,手底下也不曾停歇,边掘土边问:“你不是号称寄库人吗?怎么着,今天改行了?” 杜长生叹道:“我寄库,那是怕遭了报应!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若把事情全交代,能否给我们哥俩一条生路!” 戚家兄弟问道:“你也怕遭报应?说罢,都干什么缺德事儿了?” 杜长生道:“几位好汉爷爷,应该听说了村里的事,刘瑞老爹半年前刚去世,我俩商量着,将他老爹葬在那个唐代墓上头,就是为了方便在底下干活。后来我俩搬空了墓室,做了一具假尸体,假借托梦一说,惊动四邻八方,再借着这个由头,将他爹迁葬到北邙山。” “呸!腌臜东西,不要脸的狗东西还敢污了我家山头!”戚家的年轻小伙子一听就骂道,“杂碎,快说,还有什么?” 底下的刘瑞也哀声说:“我家那钟馗像也不是买的,那净是我胡诌的瞎话,后来说什么烧着了,也是听闻蜡尸被烧了,害怕事情露馅,才编造出的事儿。这画本是从一块石头上拓下来的,那石头则是山上明代墓里倒出来的。” “什么山?” “北邙山。” “放屁!你小爷打小在北邙里滚爬,哪家明代墓我没钻过,有什么钟馗石碑?” 刘瑞道:“小爷爷,我可说实话了,就是明代墓,因为那石头上刻的明白,乡里好些人都看过那画,上面落款写的明白,鬼伯钟馗,宋马远作,明杜克家立。我估摸着应该是个叫杜克家的墓。” 上面的戚家三兄弟,一听他提到“鬼伯”,不由的停下手来,他们戚家有祖训,要在山中寻找鬼伯,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可刘瑞他俩,怎么就进了北邙山的明代墓,还带走了刻有钟馗的石碑? 这仨人一迟疑,底下的杜长生情知有门,突然说:“几位爷爷,别埋我们,我们可以带着几位走一趟,到北邙山里去寻那间墓室,你们见了自然就明白了。几位爷爷,这北邙山你们可比我们哥俩熟悉,我们不会耍什么花招。” 戚家这哥仨一商量,此事涉及鬼伯,非同小可,真就同意了杜长生,将二人从地洞捞出来,捆了手腕,押着他们上了北邙山。 这杜长生生性狡诈,边走边琢磨,听说戚家在北邙山里挖了不少地道,里面错综复杂,或许我们哥俩能借此逃生。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戚家兄弟,上回我们去探那座明墓,走的是你家地道,如今时日久了,路线记不太清了。能否带我们进去,在里面走几步,让我回忆一下位置!” 戚家兄弟仗着地形熟识,也不怕他们别有心机,就压着二人从一处岩石缝里钻进去,这杜长生一进地道就撒腿奔跑起来,也不管地下多么黑暗,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还真侥幸钻进了一处夯土洞,隐匿声息,悄摸摸的寻路逃命,刘瑞见了也效仿起来,跳出几步,朝着幽暗深入滚爬。 戚家兄弟纷纷大笑起来:“这两人手里也没个灯火,不是瞎子摸路吗,能逃到哪里去?” 这三人耳聪目明,不紧不慢的在后面分头追踪,杜长生运气好些,竟摸到了最近的一处戚家物资站,他在里头借刀斧隔断手腕的绳子,又点亮了一盏油灯。 戚家兄弟在远处也察觉了,急忙来追,杜长生开始拼命的跑,碍于他对这里道路不熟,只好专门挑下坡路走,结果在洞窟中越跑越深。不知过了多久,杜长生来到一处竖井穴,里面有两米多深,uu看书ww.ukanshu 跳下去后是个巨大的怪洞,四周的岩石好似窝钳、乳突、鸡心、鱼眼,形状千奇百怪。 陆长生托着油灯,猫着腰钻了进去,越走越深,越深越不敢回头,只走到一处断崖,下面黑雾迷茫,是一处望不见底的深涧,还有大风从下面不断往上吹着,十分骇人心魄。 戚家兄弟追到了后面,杜长生咬了咬牙,把眼一闭,纵深跳了下去。 “哎!这小子掉进无底涧了!”戚家的小伙子惊呼,“糟糕糟糕,大意了,这下逮不着了!” 另一头再说刘瑞,不知跌倒了多少次,磕碰了多少回,在黑暗地洞中滚的满身乌青,他倒是也不肯束手就擒,无意间跑到一座汉墓门口。这墓门内外带着机关,刘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口断龙石从天而降,将他人头斩落。 戚家兄弟追了过来,懊悔不已,陆刘二人都没留下活口,也问不出那鬼伯钟馗石刻,究竟是从何处得来。可这三人心中还是忿忿不平,拎起刘瑞的人头,来到一处洞穴,塞进了一个石盒,权当是祭祀鬼伯了。 一个神态雍雅的中年男子喘了口气,对我讲完了这个故事。 “东华叔,你家族那些经历确实传奇。”我面带疑惑的说,“只是这其中有些情节,我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笑道:“没明白就先糊涂着!不能总让我动嘴皮子,谢玄,你也该介绍一下你的故事了。来说说你是怎么拜老姜为师,搜集齐那九件禹王玉璋的?” 我想了想答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那还要从去年秋天说起。” 第3章 流云居 二十八库染院桥头,马滑霜浓。 深秋时节清晨,天色灰蒙暗青。 我叫谢玄,是城里古董行流云居的小账房先生,正一如既往的要经过这座石桥。 开封城闻名遐迩的汴梁八景,在染院桥东侧恰有三处:艮山行云,大河春浪,开宝晨钟。这时朝阳初起,洒下第一片碎金般的微光,映耀在金水河清寒的流水之中,开宝寺的钟声随波而至,韵味悠扬,耐人寻味。 走过染院桥,穿过一片柳阴牙道,就是开封汴梁城头一号古董商——李信陵门下的流云居。 流云居主要做中原到京城的买卖,算上帮闲跑腿、打杂护院的伙计,总共有二三十号人,在开封城经营了二十余年,已然混迹成了本地的翘楚。 我原本只是流云居的挂名门客,连二等学徒都算不上,却在数月之间,凭着起的比鸡早的自律,为流云居结交来了不少雅贵客人。 如今古董行颇有名望的人,都有着自己的诨号,虽没了旧时喝号戴花的习俗,但对称号也颇看重,与我关系要好的同伴,甚至给我取了个响当当诨号:“早餐店的first blood !” 我今年不到三十岁,年纪颇轻,之所以入了古董行,皆得缘于已然过世的老爹。 他名叫谢国恩,出身是革命老区的贫农,后来光荣参军,七十年代时候,他所在连队,负责哨卫京城西郊的一间原子能仓库。 谢国恩是个做事勤恳的人,尽管没什么文化水平,但事无巨细,都办的认认真真。后来因工作期间个人成绩突出,他被调去帮忙看守一间博物馆的临时仓库。 可当谢国恩到了那,登时就傻眼了,库里竟搁置着几十万件古董和黄澄澄的金条。 原来是博物馆要搬迁新址,为了安全起见,借调哨兵看守这么一间特殊的仓库,谢国恩虽说初来乍到,却因为看守过原子能仓库,也算是为我国伟大的两弹一星事业做了贡献,就被领导指派,清点一遍临时仓库。 库里每一件器物似乎都经过了的遴选,全都是精品里的精品,重器中的重器,那些世人见所未见的绝世珍宝,都被谢国恩仔细检查,然后造册登记。 有道是“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谢国恩扎根在积宝如山的仓库里,上手摩挲观看了数万计的古董,不知不觉间,竟成了鉴定古董的宗师级人物,那时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寻常的老百姓,穷尽一生也无法接触到如此惊人数量的古董。 后来博物馆派人来对接了临时仓库,所有器物悉数归入库存,谢国恩又回了连队工作。 一晃数年光景,谢国恩退伍回到了故乡开封,被分配在派出所工作,此后的日子自然是娶妻生子,平淡无奇,直至后来因为一件案子收了个老徒弟,名唤叫李忠。 起因是有一日,局里忽然收到群众上缴的碎裂青铜,谢国恩见了,当即对众人说这是国宝,自己曾见过十分相似的。最后他经过走访,将一个叫李忠的黑汉子给拷回局里。 李忠原本是封丘门外乡下的庄稼汉,为人憨厚却喜好闲扯谈天,不知怎的结识了摸金校尉,收受了些财帛,成了五花土里翻滚贼人的帮凶,趁着玉米地长的如墙般高时,就让他们在自家农田扎下了洛阳铲。 谢国恩见这李忠诚诚恳恳的交代了一切,也并未直接参与盗掘古墓,就想着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忠祖辈都是农户,秉性也不坏,跟谢国恩接触久了,也就听闻了他以往的经历。登时李忠就伏跪在地上,叩首请谢国恩传授些本领和眼力,并声泪俱下的立下誓言,此生再也不会与摸金校尉往来。 二人年纪相仿,谢国恩哪能受了得他长跪,稍加思索后答应下来,虽说不算正式收了李忠为徒,但得空了就时常与之讲解,一来教育李忠不要再助偷盗之事,二来也确实传授了些古董鉴定的本领。 几年后李忠就进了镇子的文保部门工作,谢国恩却因染病而撒手人寰。 好在李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此后逢年过节都会拎鸡提鹅到谢家去探望,一连十余年关怀不辍。时移事易,李忠后来辞职下海,依然凭借着双目绝学,摇身一变成为了古董行流云居的首席掌眼师傅。 流云居最大的顾主是远在京城的安氏集团,而今古董行天下三分,安氏集团独得其半。已故的安老掌门是个守分寸的人,他为着古董行长远计,曾定了一条铁的规矩:但凡安氏门人禁绝与摸金校尉来往,禁绝行摸金校尉之事。所以当今古董行流通的货物,绝大多数是国家鼓励的民间合法收藏。 流云居为着与安氏集团的生意,也恪守着这条安氏铁律。李忠也真的行践着自己的誓言,不仅没有接触摸金校尉,更是见野地有洞穴必远离,见器物带土锈必嫌弃,实打实的靠着眼力和本事吃饭。 谢国恩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我了,我自幼也很喜爱这位李忠伯伯。在我已经二十岁时,李忠甚至自费送我出国留学,到y国修习了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 待学成归来,李忠又向东家李信陵举荐,让我出任了小账房先生。 在这里,小账房可不是负责财务的成员,而是专门巡检古董库房的重要职位,货物的进出都是要经一遍小账房之手,因而这个职位往往能够接触到大量珍宝雅玩,对增长眼力大有裨益。 在古董行有眼力就有话语权,行家里手之间切磋斗宝,无非靠眼力取胜。掌眼师傅就相当于参谋军师,专门负责把控货物的品类及真伪。 掌眼师傅李忠自然深得老板李信陵的信任,但李信陵却觉得我实在太过于年轻,就对李忠说,过些时日还要考核我的眼力。 我的老板李信陵混迹古董行多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在七天前突然带了三件瓷器来,说是给我出的考题。 且要我在七天之内,不管用什么办法,摸清这三件瓷器的根底,否则小账房的职位怕是要等些日子了,为避嫌,李信陵还特意带着李忠出了趟远门。 我一大早便行色匆匆,只因今天刚好是第七天。 铺满白霜的染院桥青石台阶,光滑的可以溜冰,下了染院桥来到柳阴牙道,迎面可以望见一片莲花塘,过了莲塘后坚瘦的林子,就是流云居了。 那个时候唯一让我感觉有些异样的,是树林外好像站着个人在那,天色昏昏,影绰绰的也看不太清楚。 我先就是一愣,心想难道是路过的流浪汉不成?转念间又觉着不对,俗话说天底下哪有乞丐出来要早饭的?何况现在天寒地冻,难不成是来了流云居的客人?可按时辰说这也未免太早了吧。 满腹疑惑的我上前辨认,见是一个老头,抬单手扶着树干,微微蜷着腰在喘气。 老头裹着灰皮大氅,听到脚步声吃力的抬起头,激动的连话也说不出。 这个老头形姿消瘦,鬓角微霜,倒不显得颓废,像是染了病的模样,老头也仅喘着气叹了一句:“老了,气血不够了。” 于是我就动了恻隐之心,忙扶老头往身边的流云居歇息,还煮了壶红茶供他热身。 老头缓了半天才回了神,先是深表感激,接着仰脖子环顾四周,见流云居正厅里空空荡荡,只排放三只明式高脚木案,完全不像是间古董店。 木案上是玻璃罩定的三件瓷器,顶上一排鹅黄色射灯,拢光洒在白壁正中,照着两幅赭红色巨型画像,格外的显眼。 老头仔细一瞧,原来那赭红色画像,是用朱砂墨拓印的两幅拓片,用木框装裱后足有三米多高,上杵天下杵地好不威武! 那左右分别是两位手执兵刃的长须武士,上头写着各自名称,一位唤作“迦毗罗神王”,另一位唤作“那罗延神王”。 拓片是古老的信息记录手段,早在唐宋时期,人们就用宣纸覆盖石碑,拿墨块在上面擦拭,然后拓下内容,后来逐渐演化,改为用棉布包裹棉花,蘸着墨汁击打宣纸。 随着照相机的诞生,拓印这门手艺逐渐推出历史舞台,但在古董行中,拓片成了书画的子门类,也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这老头似乎懂些门道,不住夸赞说,这不是《中国美术史》封面的那位神王吗!大胡子武士,就是典型的隋朝石刻特征,用朱砂拓印下来太震撼了,辟邪神物啊! 我听了就是一怔,原以为救的老头是个寻常路人,他竟熟知这拓片来历,这是安阳万佛沟大隋开皇九年的石刻,虽然二位神王威武不凡,但在国内知晓的人却屈指可数。 作为小账房先生,我平日里不必招待生客,今天却和老头闲谈起来,俩人聊着聊着,我瞧出这老家伙有个怪毛病,喜欢闭眼双手轻柔摩挲茶盏,看神态还十分陶醉忘我。 我不禁有些懊悔,因为老板李信陵吩咐过,为着古董店显得阔气,招待客人用的茶盏,用的都是到代的建窑兔毫盏。 “到代”是古董行的行话,意思是确实到那个年份的真品。 建窑是位于福建省的古陶瓷窑口,至今闽地一带的商客,依然盛行用古代建盏饮茶,以此彰显茶道的典雅韵味,这股风尚也渐而影响了整个古董行,因而流云居的这些茶盏,可全是南宋的真家伙!我十分担心被这怪老头失手打碎。 老头貌似觉察出我的不安,笑着问,怎么会拿这么好的老茶盏招待自个儿。 我回答说:“上门来的都是客!肯来到流云居来吃茶的,都是惜物之人。” 可我嘴上这么说,暗地却稍稍放心,尽管这老头身份神秘,但八成也是古董行里人,那样最好,毕竟懂行的,对这些茶具会格外小心。 老头不住打量着我,不由笑道:“说的是啊,难得小兄弟你这么年轻就经营古董店,在这行当真少见。” “我只是这儿的伙计,老板可不会起这么早。”我轻轻笑了一声,“听口音您也不是本地人,一大早外头这么冷,怎么自个儿在外头受罪呢?” 老头放下手中兔毫盏,起身朝着高脚木案踱了过去,边走边介绍: 吾名叫姜台,是从杭州来的,最喜欢古瓷器了,这次来开封么,就是想带些像这样的特产回去,顺道探望一个小朋友。昨晚坐了一夜的火车,早上还没来得及吃东西,低血糖,多少就有点头晕,但不碍事。 老头顾自闲白着,我听了有些纳闷,这些瓷器动辄数万元,uu看书 ww.uuknshu.om生平真是头一回听人说,把买古瓷器当成是买特产,不过既然一大早的来了买主,我也不爱多问,就请老头随意观看。 流云居厅里摆了三只高脚木案,通常上头只摆放三件东西,或是三代青铜器,或是老窑瓷器,都是突出主体、简而有神的招牌货。 经营多年的李信陵知道,简洁的审美才能吸引高净值的买主,那些个堆成小山的古董店,看似琳琅满目,却终归只算二流杂货店。 今日木案上的三件瓷器,正是老板李信陵给我留的考题。 这三只火烧出来的老寿星,我见了却嘴里冒泡——直上火,尽管一连数日,都去请教开封城里的名士,结果却是众说纷纭,竟没一个拍着胸脯说识货的。 所以现在我站在老头身旁,浑身是那么不自在,生怕他问询起来,自己不知如何对答,到时就要掏出手机给李信陵打电话求援,一旦这么做,那考核就算是认栽了一半。 况且在古董行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关于生意上的事,为了安全考虑,能不用手机联系就绝对不会用,有些场合甚至不允许携带手机入内。 而涉及古董的照片,也是能不拍就不拍,实在需要就选择打印出来,当面递给买主看,绝少会选择社交软件来传送。 缘故很简单,卖家怕图片传来传去久了,会被人误会成砸手货而掉价,买家也不愿即将收入的宝器被闲杂人等知晓。 这点与拍卖行恰好是相反,但买卖成交价却能让两方皆称心如意。总之手机虽然便利,在这里却有诸多禁忌。 第4章 闭目金睛 这名叫姜台的老头全神贯注的端详了一番瓷器,忽而问道:“还没有请教,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谢玄。” 姜台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压低嗓子神秘的说,这跟东晋车骑将军谢玄重名了,不过的确是个好名字!古董行就讲究个“玄之又玄”,这是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只有靠“玄之又玄”,才能打开“众妙之门”。 随后姜台就让我打开玻璃罩子,准备上手三件瓷器,我当然同意,且不管这姜台眼力怎样,今天已是第七天,再没高人指点迷津,那老板的考核自己就算凉了。 权且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我心心念念想着,就将第一件湖蓝色瓷器取来,稳稳放在茶几上。 中国人的礼节最注重待人接物,打小都教育孩子,一定要学懂这个,可在古董行里,待人与接物可有专门讲究。 这待人,绝不能来客便接。因为有串闲门趟价的掮客,铲地皮送货的土夫子,上门顺走珠玉的扒手,九流三教之人形形色色,保不齐会出事。 而接物,绝不能手递手的接,这是行里大忌。只因传递过程极易失了手,对方没接稳就落地摔碎,谁负责损失可说不清了。所以谢玄将瓷器在茶几上放稳当了,姜台这才微微捧起瓷器,然后闭起眼睛来。 我眉头一皱,依然生出满腹疑团,心想这老头确实古怪,怎么捧着瓷器还闭上眼睛抚摸起来?即使是爱瓷如命之人也不用这么变态吧? 姜台手中这件,像是小口大腹的围棋罐,通体满釉,湖蓝色的釉面厚重深邃,微微泛着玻璃光泽,直淌到圈足附近,釉面之间还挂着一道绛紫色的红斑,手掌翻转之间,露出的是底部松木色的胎骨。 我眼巴巴留神盯着,生怕他闭着眼手再一滑,自己可就好似卷帘将打碎琉璃盏,要贬入流沙河了。 片刻后姜台却忽的睁开双目,放下了瓷罐,牙缝里缓缓挤出两个字:“仿的。” 从北宋时期便有了古董作假之风,古董行中真假互存,是数百年的旧习了。这原本就是靠眼力吃饭的行当,但当着货主面说人家东西是赝品,这就成了极其不礼貌的事,行家里手就算是看穿也不会说穿,买卖不成人情却在。何况许多器物存在争议,仅凭一家之词搁到台面上,拿不出铁的理由,也就无法认定人家的是假货。 我听了反倒不以为然,更愿意知道,姜台接下来想说什么。 姜台却没有去解释理由,反而笑着问,如今科技进步,造假水平日新月异,道高一尺则魔高一丈,最吃亏的是谁你知道吗? 我认真思索了一下,又茫然摇摇头:“我刚入行没多久,对这些真不太清楚,不敢妄加评论。” “行里人都知道,还是大买主安氏集团嘛。自从京城安氏集团的安老掌门掌权以来,屡定门规想要革除旧习,凡是安氏门人,不许参与造假售假之事,但售假却依然没法儿禁绝。哎,但凡古董店都会有这个弊端,流云居也不例外嘛!” “那您能给我讲讲,为什么说这件有问题吗?”我眨眼一笑,“这件瓷器,我总觉得是件能算得上到宋元时期的真品。” “怪不得你,这件算是顶级仿品了。”姜台便耐心解释起来,“此物乃是于属于北宋五大名窑之一的钧瓷,罐子名叫鸡心罐,这件无论是胎骨,釉色,器型都称得上的一件高仿之作。之所以说是假的,是因此物釉面那层本应是天然烧出的橘皮纹,摸起来手感干涩阻滞,是高人调配了专门的化学酸剂,腐蚀做旧出的结果,窑址真品的手感,应该是如同婴儿皮肤一样顺滑。” 我尴尬的一指桌案:“难怪您老用手……在这来来回回的品。” 姜台这老头满不在乎,一摆大手,又将钧窑历史掰开了揉碎了讲一通,还不厌其烦的叮嘱谢玄好生记着,钧窑有两个窑口,一个是北宋时期的在河南禹州,一个是金元时期的在河南鹤壁,这件是仿鹤壁窑口的鸡心罐。 接着姜台又把另外两件瓷器也点评一番,同样说是两件仿品。 我望着这位滔滔不绝的老者,突然记起李忠曾叮嘱过的的话:到古董店里长篇大论的不外乎有两种人,一种是一瓶不响半瓶晃荡的家伙,二把刀还碎碎念,再者就是真正的大行家,传道授业解惑来了,那么眼前这个越说越起劲儿的老头,算是哪种呢? 老头姜台口若悬河讲个不停,我们俩人如同师徒一般,一个动嘴一个听,正这时门铃骤然响起,我抬望一眼,是两个早班的学徒到了。 姜台顿时就站起身来,抖了抖外套对我说,外面日头已经这么高了,吾还有些事,要告辞了,这三件瓷器明早些吾再来买,你看行吗? “当然。”我如释重负笑道,“其实这三件我还不清楚价钱,还得问问老板。” 姜台哈哈大笑,朗声客气了句:“你倒真是刚入行,小伙子实在的很。” 门外学徒瞧见客人要走,茫然让在一旁,等姜台走远了才问我,谁人来的这般早? 我只答是来趟价的同行,也可能是闲走的掮客,反正是个无关紧要之辈。 到了午后,掌眼师傅李忠,陪着东家李信陵外出归来。 这流云居的东家李信陵身材瘦小,却十分精明强干,唯独是我的伯父李忠,生就五大三粗的秉性,也从不拘小节。 李忠一进门便拉住我,操着一口本地方言,憨声问:“前两天你信陵叔捎了仨老窑瓷过来,俺正要教教你,你仔细上眼过没有!俺可个你说啊,要是这回不过关,那这小账房咱爷俩就得撅屁股让位,你可别给俺丢人!” 我回道:“仔细瞧过了,也要再问问伯伯。” 李信陵急忙过来拦住二人:“老李,你不兴宠孩子啊!说好了我考核,你不许插手的。” 李忠脸上肥肉一扭,苦笑着作罢,三人寒暄一番来到内厅坐定,李信陵吩咐人取来三件瓷器,在我面前一字排开,便要开始考核。 我端坐在对面,好似兔子见了老鹰,如临大敌的说:“叔伯,你们瞧,这两件我认为是低仿无疑的,另外这件钧窑鸡心罐却是高仿。” “啊?”李忠正皱起浓眉审视三件瓷器,听了我的话,那眉头更紧了。 老板李信陵歪坐身子扶着额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晃了晃手指:“你再看看,再看看——” 两人言语之间,似乎比我更急切,李忠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你小子说这两件不开门,那钧窑鸡心罐也是仿的对吗?” 开门是古董行的行话,意思就是一眼看去真品无疑。现下我捧着鸡心罐如坐针毡,可也只能信那姜台的话,于是面带难堪道:“我认为这仨都是仿的。” “不中!不中——”李忠攒起拳手,脑袋上青筋跳起,“俺虽然教了你要怎么认得仿品,但你也得知道真货是啥样,不能见一个枪毙一个。这件罐子吧,它的胎釉都没毛病,上釉是手抓蘸釉,——手抓釉你知道的,这可不是手抓饼!你小子整天看着挺勤快,怎么就是浑浊闷愣呢,俺教你的话都不搁到心里吗?” 说话间,李忠单手倒捏着鸡心罐的底部圈足,上下翻舞着,活灵活现的模仿着,旧时工匠给瓷罐上釉的动作。 李信陵劝李忠喝口茶消消火,才让他接着说:“你再看圈足的跳刀纹,就是这旋胚痕,一丝丝的旋胚痕,都是那时候熟手才能做出来的。你这孩儿怎么愣说这是仿的呢?” “哥,别急——”李信陵见李忠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赶紧又对我说,“谢玄,你那两件说的没错,但这件钧瓷是我刚从洛阳买来的真品,你说是高仿,理由是什么呢?” 我探手摸了摸罐子釉面,幽幽的解释:“早上来了个客人,说这个是仿的,还说的天花乱坠。” “谁啊?”李忠头也没抬的问。 “不认识,打南边来了,说他叫姜台。”我说道。 话音刚落,李忠差点闪了手中的茶盏,露出那把年纪少有的不稳重。 “哟哟哟烫烫——烫——”李忠赶紧甩了甩手上的茶汤,“小子,是俺天花乱坠了……” “啥?”我一脸茫然,我深知伯父李忠眼学深厚,在开封城里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凡他对某件器物点头,那算是紧了弦了,今日也是头一回见李忠这样,听了个人名就如此狼狈! 李忠搓着手十分着急:“是俺把西夏国的飞天都买来撒花了,吹了个天——花——乱——坠!” “瞎活儿(假货)?我打眼(看走眼)了!”老板李信陵也是一拍大腿,赶忙问我,“老头他……他人呢?” “早上走的时候他说,明天会再来,想买走这三件仿的。”我给李忠递过几张纸巾答道。 “呐,明天早上!咱爷仨一起来店里会会这个——”李忠说,“姜台!人的名,树的影,姜台这名字你记得吗?” 隔了好几秒,我依然摇摇头,李忠摸着大脑门,心急如焚的提醒说:“你这个孩儿的记性就是不中!姜台——闭目金睛姜台,宗师榜第十四号,想起了没?” 提到宗师榜,我这才记起,以往李忠给自己讲故事时,时常提及古董行里的一个大排名,那是京城安氏集团为了招募眼力绝佳之人,每隔十年会举办一次精鉴宗师会,宗师会榜上有名,就能到安氏集团聘征顾问,享受巨额年薪与红利。 但想要参与宗师会,u看书.uanshu 先要在每三年一次的瑾瑜会中入围。而瑾瑜会有十人裁判组,专门考核眼力与辨识之能,可以算是古董行里人尽皆知的难关,就连伯父李忠也多次止步瑾瑜会。 我恍然大悟的说:“我知道了!您跟我讲过,这人之所以称号叫闭目金睛,是因为他过手器物的时候,常闭着双眼,用手摸索却能十断九稳。真想不到,平日里从未见过宗师级的高人,今天对上号了啊。难怪早上见他举止……呃……颇为不凡。这种书里一样的人物,我根本想不到会遇见啊!” 我便把早上的经过详尽陈述,李信陵十分诧异,姜台为何来到开封这乏宝可觅的小城。 流云居李信陵在这一带经营多年,人脉遍布,深知此处流通的古董平平无奇,地下却埋藏着惊人的财富。 当地还流传着一句俗语: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叠了十三层。起因就是此地曾是三朝国都,两朝省城,一朝重镇,就连中轴线和古城墙的位置都几乎没有大的改动。可李信陵转念一想,碰地下的东西,这可是混古董行绝对的红线,姜台是有几十年功底的前辈高人,断然不会逾越这的雷池。 李忠转头问李信陵:“会不会来替安氏集团看货来的?” “姜台成名在宗师榜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与现今安期远当家的安氏集团并无来往。” 我们三人各自猜测一番毫无结果,李信陵就叫来几个得力的伙计,告诉他们今天的任务是把流云居所有的赝品全部撤下,另外又吩咐将所有角落打扫一遍,只待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第5章 拜师 次日清晨,我从早餐店外带了三份逍遥胡辣汤和灌汤包,刚拎过染院桥,就远远瞧见三个人影在朝流云居门口走去,分明是老板李信陵、伯父李忠和闭目金睛姜台。 平日里老板李信陵可是夜猫子,凌晨5点睡到正午12点的生物钟,今日是怎么了爬起来的? 我一头雾水的跟了过去,四个人一齐来到流云居。 李信陵领众人进了古雅的内厅,请姜台坐在朝门的主位,回身接过我手拎的早餐说:“来来来,咱先吃点东西。姜老太公,这小子给您带了咱这的特色吃食,您上眼——” “哟?这不是灌汤包吗,相传前身可是北宋玉楼梅花包子呢……”姜台道,“还有胡辣汤,吾还真没尝过,听说是和杭州宋嫂鱼羹差不多。” 李信陵说:“姜老,您还别说,做宋嫂鱼羹的宋嫂,她原本就是北宋开封城里人,金兵打来了,就跟着逃难南渡过去了。” 李忠在一旁开心的大叫:“是啊!姜老,您老是杭州人,从根儿上论,这杭州与汴州不就是同根的嘛。那句古诗是怎么念来着,俺记不清啊,说错可别见笑,嗯——什么风吹游人醉,只把杭州当汴州——” 我瞧在眼里疑在心中,他们仨在外头都聊了些什么,怎么忽然像是老熟人了,正纳闷间,姜台扭头问道:“谢玄,小伙子怎么不吃呢?” “我——” “这孩子有个诨号,叫早餐店的首位客人!他早就吃罢了,姜老不用管它,咱们且来吃……”李忠憨笑着打断了谢玄。 姜台也乐了:“早餐店的首位客人,这个诨号取得好!干咱们这行,真的勤能补拙啊。从前旧社会买卖开门,都是小学徒先到店,拿抹布将瓷器都给擦一遍,日子久了,那包浆都给擦出来了!谢玄是个勤奋的孩子,行——吾能带得。” 李忠一拍掌:“那自然是!自然是这孩儿的福分。” 我见伯父李忠仿佛中了彩票般兴奋,老板李信陵则含笑不语,越发觉得糊涂:“二位叔伯,究竟怎么了?” 李信陵连忙解释:“嗯,刚才啊——我们仨在外头遇见,就先聊了会儿。这位人称闭目金睛的姜太公,他是什么身份,你大伯昨儿也跟你讲过的,姜老想收你为——关门弟子。” “蛤?” 我飞快的算了算自己的道行,从小跟着爹爹没学到什么鉴定古董的本事,只是沾染了些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养犬弓箭,这些仅是鉴定古董的辅助知识。长大后虽说被李忠送到y国留学,修习文物鉴定与修复,接触的也多是西方的古董家具。另外自己偶尔会学些作假文物的手段,但也只是为了提高眼力,算不上古玩江湖的“绝命毒师”。 那么堂堂的古陶瓷鉴定专家,精鉴宗师榜排行第十四位,闭目金睛姜太公——姜台,看上了自个儿什么呢?凭什么一到开封,就收自己为关门弟子? 我转念又想到,兴许这是老板李信陵要与姜台做些买卖,在使些计策,拿自己来套近乎?这也是常有之事,嗯!八成是如此,好在我有些自知之明。 姜台尝了几口胡辣汤说:“孩子,其实是这样子的。吾这趟来开封,有两件正事。第一,老朽孤身在古董行混了三十余年,确实是想收个弟子。不敢说传个衣钵,就当是将老夫的一手绝技留在人世吧。至于为什么选择你谢玄——” 说着老头左右瞧了眼李信陵和李忠,二人也正眼巴巴望着他,期盼着听得缘由。 姜台却摇了摇头:“……吾刚跟你们讲过了,暂且保密。不过,吾会留在开封一段时间亲自教他,直至出师。” 李忠忙放下筷子问:“老大哥要住多久?俺那间小院清净的很,冬天也有暖气,可以长住啊!” “为了教你的宝贝侄儿谢玄,那老头子吾真不和你客气,就得承情了!因为这趟来开封的第二件事,吾是求医来了,实在要住上些时日。” “嗯?姜老你——”李信陵急切问,“身子怎么了!” “哎,总是上了年纪,气血两虚需要调理,别的倒没大碍。吾就来找一位经年故交,他是开封城里的中医大夫,名叫陈守义……” “知道,知道!”李忠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从前寺门的老陈头儿,十里八乡头疼脑热都会找他。” “吾想拜托他调理一个冬天。”姜台顿了顿,“另外——他是祖传的医馆,手中也有些祖辈传下来的药材,名叫龙骨。” “龙骨就是殷商的龟甲骨吧。”我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姜台继续讲,“他那些龙骨,想请老朽给掌掌眼。” 在古董行之中,但凡请人掌眼其实有两层含义,第一是请高人给帮忙把把关,检验货物真伪。深一层的含义,其实是在问询这位高人,咱们之间可否做这笔买卖。 李忠情不自禁露出一脸羡慕来:“真木有想到,咱老大哥也精于甲骨,这眼力真中!” “快别这么说,姜先生擅于鉴定瓷器,这‘闭目金睛’的绝活是触类旁通的!”李信陵关切说道,“姜先生,我待会儿就找人,把陈大夫给请到流云居来!” 坐在下垂手的我,瞧着李忠毕恭毕敬的模样,又见平日里颇有心机的老板也这般殷勤,赶紧站起身:“我这就去请吧。” 姜台急忙拦住:“不必着急,其实吾昨天已经去了一趟,陈大夫跟吾关系不错,从前打过不少交道。这回也是陈大夫主动提出,让吾留在开封过冬,给吾调养调养身子骨。咱还说回正事,那么——吾就在这教谢玄些本事,你们都愿意的罢。” “那是求也求不来!” 等到次日,我在李信陵和李忠的见证下,向姜台行了拜师礼,随后李忠请姜台住到城东,那有自家一间闲置的宅院。 李信陵也令我停了小账房的差事,叮嘱我必要每天过来,到姜老爷子膝下请安受教。 我私底下问李忠,这拜师是真拜,还是另有目的,李忠郑重其事的说,这事儿纯粹是姜台与他看对了眼缘,心甘情愿收徒弟来了,绝没有半点生意掺和,更没有丝毫金钱往来。 听到这话,我也就坦然释怀,我深知倘若别有所图,自己就很难安下心来学本领。 古董行尔虞我诈大行其道,我却觉得十分的无趣,在我看来,真诚就是两点一线,耍心机的弯弯绕,只是浪费宝贵时间,为此李信陵还时常责备我的想法太过年轻。 既然我是真心求教,宗师姜台也是毫无保留,整个冬天里师徒俩日日盘桓,后来我干脆也住进院子,给姜台熬药煮汤,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大宗师姜台“闭目金睛”的绝技,本质就是三十多年来,过手无数珍宝的经验,所谓通过用手指触摸判断真伪,也就是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不过姜台的本领,寻常人也极难学到,比如一件古铜器,经过氧化后重量也会变轻,那掂量起来的手感自然也与仿品不同,这些感官数据,本身就是从不外传的独家秘诀。 我这人算不上天资聪慧,但尚有些悟性,学东西也快,姜台不仅把平生用手触摸古瓷器、玉器、青铜器及字画的经验技巧倾囊而授,还教给我不少行里的规矩,以及为人处世的准则。 不知不觉冬季已过,有一日姜台正教我如何辨别古玉,手边又恰巧没有实物,这空说无凭不免差着几分。 我忽而记起,家中藏有父亲所留古玉标本,就匆忙去取。待出了门才发觉,屋外寒风渐紧,不知何时廊庑外鹅羽纷纷,春日里的小城之雪,也落的寂寂无声。 我只好顶风冒雪奔回家中,翻遍柜子也找不见古玉标本,就问母亲:“我爹收来的那几块白色古玉您知道放哪了吗?” “多少年没碰过的玩意了,是说哪一块?” “就是我爹从农民手里买来,说要上交给国家,文物局说是特残缺的标本,没有学术价值,经济价值还不如一面锦旗贵,就劝咱们好好珍藏的那个!” “哦,知道,知道……有点印象……在楼上东屋床底下的大木箱子里。” 我登楼匆匆取出,同时向外瞥了一眼,这时快雪初晴,开封城上下俱白,白雪平舒,分辨不出路径,也没有一处脚印,只有家门口两株萎黄的蕉叶,顶着素冠露出雪床来。 我心想,雪天路滑,可别再摔坏了古玉,于是找了块旧布将玉器裹住,慢吞吞走了回来。 雪意浓时,巷深人倦,鸟鸣也乏力,姜台屋里却暖气盈盈。老头儿正鹤骨松形的盘坐在床上,见我取了古玉,目光如笑接了过来,可上手之后只搓摸了一下,就呆滞在那里。 我见师父笑颜陡然僵住,神情渐渐凝重,立即问道:“师父,你身体又不舒服?” 姜台摇了摇手,将古玉托在掌心,一改平日闭着双目的习惯,竟瞪大了金睛慧眼认真端详。 行里人皆看得出,这古玉俨然是一把断裂的玉璋,上半截早已丢失,仅剩了下半截打孔的部分,却也碎裂成为三块。 这半截玉璋,通体泛着鸡骨白色,只有一块边角露出极为青雅的碧玉色。 姜台将三块碎片拼合在一处,仔细摸了摸古玉开孔处附近,问我:“这只有一半?” 我就将自己所知道的说给姜台,父亲当年买来时,就是如此差的品相。 姜台沉默半晌,喃喃说着,这玩意的白色,是地下土壤侵蚀导致钙化,行里人都叫它“鸡骨白”,玉器原本可不长这样! 这材质本是通体无暇的碧玉,这种高古时期的碧玉,不同于现在俄罗斯产的碧玉料,它的墨色黑点极其少。这半截玉璋,有一块边角并没有钙化,尚且看得到原色。其余的地方跟石灰疙瘩一样,手指甲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扣掉,酥脆的仿佛粉笔头一样,难怪文物局的人不收。 我静静听着,又见姜台双目放光:“可偏偏是因钙化的严重,他们没看出来,这块玉璋上还带着工,不拿手仔细摸你很容易忽视。” “带工”是古董行的行话,意思是指器物被人为加工出特殊纹饰。 姜台将半截碎玉璋平放在一块毛巾上,让我来摸摸看:“来,上手!” 我遵从姜台传授的技法,探指一试果然如此。玉璋开孔处上方,是用了上古时期的琢玉工艺,名叫“减地起阳”,乃是通过剔除多余部分,凸起阳线,再形成图案。 我知道,距今数千年有个古文明,在考古学上叫做石家河文化,就颇为流行这种技法。由于年代太过久远,这玉璋像是刻着类似图腾的纹饰,但肉眼看不出是什么。 姜台一声长叹:“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在开封竟找到了它。” “师父,这玉璋究竟是什么来历?” “来历大了!孩子——哎,我就不瞒你了,先实话跟你说,吾这趟来收你为徒,可是受人之托啊!” 我笑道:“我问过多次,师父之前说要保密,看来这秘密忍不住了。” 姜台双手拍落在大腿上,一副坦然的模样:“还不是你在欧洲读书那会儿闯的祸。” “读书?……”我有点不知所以。 “你在y国是不是跟女同学吵架,把她气回国了。” 我脑袋一嗡,脸一红:“您怎么?您……跟她是……什么关系。” “还不是我那倔孙女——月儿,吵吵闹闹非要吾收你为徒,再借着这个名头对你严加管束,好好整治一番!”此刻姜台一大把年纪也有点哭笑不得,“知道了吧,吾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开封度假?” 我咧着嘴,双手托着脸庞,恨不得找个地儿把脑袋埋起来。 原来李忠一心期望我继承衣钵,就花重金让我留学海外,偏巧的是,闭目金睛姜台有个宝贝孙女名叫如月,也在这在间院校读书,我们二人在异国他乡,日久渐生情愫,临近毕业反而为着一些小事赌气各自归国,已经有数月不曾见面了。 如今我是万不曾想到,姜如月竟然是师父的亲孙女,这往后可怎么面对师父,怎么直视月儿,这种见家长的方式可真特别。 “你说,为师也没对你怎么严加管束吧。”姜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没有……” “为师也没有听孙女的,对你整治一番吧。”姜台瞧着我窘迫的样子轻声笑着,“——孩子,别不好意思啊,自由恋爱的时代,吾支持你们!咱爷俩相处两个月了,我也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 我扑通坐在床边面露尴尬,手也不知道搁在哪里:“可是,师父……我好乱。” 姜台笑着说,如月她就这样,也这般缠着我,执拗着让吾来开封收你为徒,顺便让吾来寻老友陈守义诊治身子。吾原以为,此行只是来看看你为人如何,竟想不到在你这里,见到了这块玉璋,吾且问你——除了咱爷俩,还有谁见过它。 我喘了口气想了想:“只有我娘了。” “那便最好——”姜台这才安心落意,泰然问道,“吾且问你,假如你和你父亲遭遇一样,获得了这半截玉璋,你会如何处置。” 我心想,这不就是在自己私藏和上交国家之间做选择么,便回答说那自己肯定是会做出父亲一样的选择。 姜台又问:“那假如这玉璋是完整如初,价值连城呢?” 玉璋若是没有碎裂,通体碧玉没有钙化,那绝对算是精美的高古神玉,可我觉得即便如此,老爹也不会对此动心,毕竟他老人家是过手了万千文物的人,基于对父亲的深深崇拜,我认真回答说,自己也一样会捐给博物馆。 姜台却说:“那假如不是这块玉璋,而是价值无可估量的几万件上古珍品呢?” 老爹和李忠的言传身教,让我自幼就明白,在这世上,越想得到的东西越容易失去,而在古董行,越贪婪的人越容易失败,不论是一件还是千万件,都是一样的。 待我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姜台这才说徐徐说道,昔日夏朝开国之主大禹,曾铸九鼎象征天下九州,这个典故世人都晓得的。 史书记载,当年‘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意思是禹王在涂山会盟诸侯,废除了禅让制,宣布自家接管天下,为此才铸造了九只鼎。但仅仅极少数的人知道,当时禹王还下令,让工匠制作了九块出戟玉牙璋。九鼎上的图案代表了天下九州之风物,九璋的图案则代表了夏朝收纳万国玉帛的所在。 “万国玉帛?”我虽说读过不少史书,这也是头一回听说“九璋”这个词,“师父是从哪儿得知的?古书上怎么没有记载?” 姜台介绍说,这件事还要从一个人说起。 昔日安氏集团老掌门设立精鉴宗师榜,广招天下眼里绝佳之贤。“闭目金睛”姜台排在第十四位,那第五位则是号称“伊川烟涧、三分天下”的洛阳王四爷! 此人是洛阳伊川烟涧村人,青铜器门中第一位造假高手,其青铜器复刻技术高超绝伦,这人厉害到什么程度呢?海内外流传的作伪青铜器,有三分之一出自王四爷门中。 王四爷也凭着这手绝活儿,坑了不少老外挣了不少美金,他也因此有了实力,与安氏集团分庭抗礼。 几十年前王四爷眼光独到,不知从哪弄来半件西周青铜鼎,那只鼎的可贵之处是带有半篇铭文。青铜器上錾刻的铭文,又叫做金文,一件铜器是否带有金文,其价值那可谓天渊之别,哪怕仅带有一个字的族徽,这身价顿时就能翻上三倍。 只可惜这鼎的金文缺失了一半,王四爷从文中只释读出关于制造玉璋的信息,却不知是谁人所制。于是王四也凭着金文功底,杜撰出了另一半铭文,再将铜器修复完整,高价卖到了海外。 说着姜台露出些许不屑道:“你小子记着,日后若逢生意,不能够学王四做换外汇的买卖,只许你海外回流,不许卖出去给老外。这虽然不是古董行的规矩,但咱祖宗的东西,怎么着也要留在九州大地,记着了么?” 自打安氏集团老一辈掌门下令,禁绝摸金偷盗之事,洛阳王四爷也对此深表赞同,偶有门人弟子曾涉及禁律,现下也都金盆洗手。但受资本利益驱动,两家都不免与洋人做生意,从前是古董不断向外流失,现在国富民强,更多的珍品开始不断的海外回流。 不过姜台这句“咱祖宗的东西,怎么着也要留在九州大地”,终究深深嵌入了我心里。 于是我说道:“是!徒儿记下了。我听李忠伯父讲过,您之所以登名宗师榜,却不怎么跟安氏集团往来,恰因为安氏集团就是洋人的买办!据说他家的二股东是m国的——洛克菲勒家族艺术品基金!” 姜台没有否认我的话,继续讲述来由。 过了几年,王四爷的门人献上来些青铜残片,其中一片带有十来个铭文,王四爷见了登时就急眼,痛骂了自己一阵,赶忙联系之前的掮客,费尽周折且花了足足五倍的价钱,将那件自己造假的西周铜鼎又给买了回来。 王四爷肯这么做自然是胸有成竹,他将后来所得青铜残片的铭文,和西周铜鼎原有的铭文拼合,发现两者果然是原配,上下文连贯阅读,才知道竟然是大禹下令制造九件玉璋,其中还包含着特殊信息:定万国玉帛藏处。说白了,九璋便是藏宝图,其中所藏的正是夏朝国库! 我诧异的喊道:“我的天,这必定是本世纪最牛的考古发现了。” 姜台继续说,起初吾听闻消息,觉得不过是个玩笑,个中真假有待商榷。后来王四派人高价收购各地古董市场上所有的玉璋,不管是素面还是带工,不管是和田玉还是地方玉,一律买断! 这洛阳王四爷称号是叫三分天下,分的自然是安氏集团的天下,两家水火难容数十年。 安氏集团见王四这么做,也马上将全球能买到的玉璋全部买入。两家都撒了大网,最终王四爷仅收获了一件夏朝风格的玉璋,而安氏集团得了四件,其中竟有三件的出戟能够互相嵌入,有两件吾便曾过手,断验过真伪的。 在青铜器或玉器等古董上,那些外形好似牙齿状的扉棱,一般行里人统称为“出戟”。 我接着问:“那两件跟我手中的,是一样材质与工艺吗?” “不,九件材质各不相同,你这件是碧玉,吾过手那两件却是地方玉种。从工艺来说,总长度差不多都在30厘米左右,多少会有些区别,而且出戟位置和打孔位置都各不相同。但类似图腾的纹饰都是用了减地起阳的手法。” 姜台说着情不自禁用手抚摸着面前的断裂玉璋:“吾活到如今,做梦都梦到九件玉璋合在一处的情景!吾并非是有贪婪之心,倘若这是真的,吾会马上通知喜良教授进行考古发掘,要知道,禹王的万国玉帛,可不单单仅是一个夏朝的收藏,那包含了龙山文化时期乃至更远古文明的遗留,是公元前2000年到公元前5000年——甚至是一万年前的世界!想不到啊!这一半在这里,谢玄——” “师父,我明白您这份心思,就像人类探索外太空与深海一样——是对未知的敬畏。” 姜台笑了,低声说:“吾为何很开心你知道吗?孩子,吾开心的是你这件玉璋的另一半吾见过!” 我惊奇的问:“在哪?” “就在杭州,杭州的吴山广场。夏天那会儿,一个老板收来了上半截玉璋,叫吾给掌眼看看,吾见那仅是半截素面,还钙化的不成样子,也就没放在心上,想必谁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任谁看了都觉得,那不过是一块毫无价值的标本。今天见着你这半截,在吾心里算是拼合上了。”姜台拉住我说,“玄儿,你可要出趟远门,uu看书 wwukanshu.co 去杭州了。” 一听到要去杭州,姜如月的笑颜瞬间涌上我心头,她现在应该还住在杭州清吟街的家里吧!我又想了想父亲留下的半截玉璋,深感破镜终归是要重圆的,便一口答应说:“徒儿替师父把那半截玉璋收回来,师父你且在开封,安心多住些日子。” “不是替我,是替你自己。关于九璋,师父这年纪,这身体,所能做的不多了——”说着姜台从提包里取了一张黑色银行卡,上面写着‘中国农业银行’,中间画了一枚巨大的钻石。 姜台将卡放在桌上:“这卡你拿着,密码是……” “师父,这——” “这卡你先拿上用,里面的钱足够买齐九件玉璋,先把东西取回来!”姜台郑重的说,“密码我孙女知道,到了杭州你先去找她,上半截玉璋的卖家她也知道,至于她愿不愿告诉你,就看你小子自己的本事了。拿到玉璋后,你再去打听一位半尺先生,那是你的师叔——我的师弟,找到他你就知道往后该怎么做了……” 我其实是个颇为内秀的人,虽有千言万语,却只能真心的说:“师父,徒儿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请您放心吧!” 姜台笑道:“我自然是放心,刚才听你说,在古董行越贪婪的人越容易失败,你只要牢记这一点,吾就十分的放心!这几十年多少俊杰人才,都折损在贪心上。别的就不多讲了,你的路还要自己来走,明天叫李信陵他俩来一趟,你外出的事,吾去和他们讲。另外走之前要和母亲去说说,让她放心才是。” 第6章 苏幕遮 炉上汤水滚如蟹目,舀出一杯,冲泡在幽绿的龙井茶上,莹碧欲破,望之神怡。 四人围坐在一起,正有说有笑的饮茶,其中有一位就是我。 我早就想来杭州了,上回和姜如月电话聊了许久,我俩也将之前的不悦抛诸脑后,约定在杭州西湖区龙井村里一间茶庄见面。 一下火车,我便想直奔龙井村,那虽是个山坳里的小村落,但称得上是相当著名的景点,交通也十分便利。可刚从出站口出来,就被人叫住。 “谢玄玄!” 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这么喊自己了,她居然来接我了!我一回头,姜如月正开心的跑跳过来,俩人一把拥住对方,我说:“不是说不来接我的么?” 姜如月激动的撇着嘴,初月似的眉梢下,眼圈红红:“就是要过来拦着你,坐你行李上,给你找麻烦。” 我们在欧洲留学时就成了情侣,归国后异地分别,一晃就是半年,尽管远隔千里好久不见,但再次重逢的之时,感情就如同发酵了的甜白葡萄酒,更令各自心头唏嘘回味。 二人乘了辆出租车,一路来到龙井村口,姜如月牵起我的手,步行绕过熙熙攘攘的游客,来到村子里一间不起眼的茶社前。 “这是哪,我印象中,你家好像不是在这里吧?”我仰头看了看,面前是一栋临街的二层门房,略显斑驳青黛瓦墙上挂着不少藤萝。 姜如月嫣然一笑:“这里呀,算是我一个亲戚家吧,她是我娘生前最好的朋友,而且人可好了,一直照顾着我,我回国后就一直住在这。” 我们挽手走进去,这才发现屋里还是一道门,直通着院子,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写“苏幕遮”三个大字,左右是木雕的一副楹联: “苏幕之中暗藏珠玉,狮峰山下尽是清流。” 我仰头瞧着,心里却十分高兴,看来这户人家,必定是个书香门第,这书法也写的好极了,姜如月既然愿意住在这里,自然合她心意。 穿门进院,里头竹影横斜,花草整齐,像是寻常的农家小院,却收拾的相当干净。院子里有一间白色小楼,楼下正站着个年轻的女孩,她一见到谢玄和姜如月,就赶忙朝屋里喊:“他俩手拉手回来啦。” 一位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短发女人马上迎了出来,这人眼神明亮,身材清瘦,显然这就是如月口中的阿姨,也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你好呀!谢玄。” 女主人讲话的声音平和而稳重,款款招待我进屋,轻声唤上门口的年轻姑娘,四人一起围坐在老式的白陶茶炉边,用果木无烟碳火,沏出一壶打鼻香的龙井茶来。 那个年轻姑娘则不停撩起姜如月耳边的蝉鬓,凑近了说着悄悄话,女主人见了嗔怪说:“苏瑾,不要这样!多不礼貌呀。” “我没有,我是问如月姐,他就是谢玄玄吗?” 这名叫苏瑾的女孩看上去和姜如月年纪相仿,皓齿朱唇轻吐吴侬软语,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关系的亲戚,不过一听她喊出“谢玄玄”三个字,姜如月的小脸忽而红的像嫩荷一般,说:“是啦,是啦!就你丫头会这么叫……” 我连忙打岔,向女主人和苏瑾问好,姜如月这便给介绍,女主人名叫苏岚,山岚的岚。 她们家里祖辈都是龙井村人,以种茶为生,同时也在这经营着一间古董店,名叫“苏幕遮”。因为五湖四海的购茶客人当中,有许多喜好古雅茶具的,苏岚就做起了老茶具了生意,久而久之就成了一间售卖古董的茶室。 如今苏岚的丈夫在城里上班,平时都是这个名叫苏瑾的姑娘在帮忙,按族中辈分来说的话,她是苏岚的堂妹,可两人的年纪却相差了二十多岁。 “难怪我见门口的楹联,写着‘苏幕之中暗藏珠玉’,的的确确是暗藏着许多珍品的古董店!”我环顾四周,中式的博古木架上陈列各朝饮具,乍见之下精品众多,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可是这里的位置,却相当偏僻啊。” 女主人苏岚甜美一笑说:“主要还是靠一些熟客照顾,每逢清明节,他们就会从五湖四海来了,年年都如此。古董行都说‘三年不开张’,我这里却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咯。” 古董行里有句谚语,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因为古董流通交易的过程十分缓慢,一些器物好几年都卖不掉是常有的事,但正因为其价格不菲,一旦卖掉之后,这进账也足够数年的花销。 苏岚这么说,是因为最上品的龙井,应于清明节前采摘,名叫“明前茶”,在旧时曾上贡清代皇室,又被称为“社前茶”。这个时节,茶树抽芽细嫩又稀少,价钱也贵如黄金。但这依然挡不住天下茶客慕名而来的热情,每年清明前后的杭州城,都热闹非凡。这个时候时龙井之香掩盖过酒肉之香,市井之人的唇齿间都透着股清新。 我尝了一口苏岚冲泡的龙井,啧啧称赞:“真的是仙乡才有这样的茗味!” 苏岚听了咯咯地笑起来,望了一眼姜如月说,你总说男朋友不会讲话,总是气人,我们听了真觉得你是在冤枉他了。 姜如月朝谢玄吐了吐舌头,“他总说我开心像个一百斤的傻子。你说气人不,他才傻呢,我才八十多斤啊。” 大家听了纷纷哈哈笑起来,闲谈片刻后,苏岚问我:“这次来杭州还有重要的事吧?” 我心里略有迟疑,一旁的姜如月说:“苏岚姨和苏瑾,她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直说不妨事。” 我温情的看了看姜如月,取出师父姜台的银行卡来,将开封的事情告诉了她们。 姜如月则笑得花枝乱颤,缓缓说道,你可别怪我让爷爷过去,要不是这样,哪里能知道你这个小账房先生,还有一半玉璋呢。好在苏岚姨替我们打听好了,另一半玉璋还在吴山广场古玩城,二楼的博古斋,不过那店老板打算举办个私人拍卖会,打包出售连同玉璋在内的十几件玉器残片,时间定在这月末——28号。 杭州城古董行圈子并不大,各家老板彼此都有过照面,苏岚也见过博古斋的东家,其人个子矮小却生性贪婪,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号称“铁胆求财”魏胖子。 苏岚说道:“虽然还有十多天,不过我们要提前过去,先探探魏胖子的口风,只要价钱高些,他必定肯提前让给咱们。” 姜如月则面带遗憾,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说:“是这样子,不过这段日子正值采茶季,苏姨是最忙的,根本离不开苏幕遮,那就只能让苏瑾陪谢玄去了。” 我大惑不解的问:“你呢,为什么不一起?” 姜如月握住我的手愀然不乐,“这是我娘给我定的规矩,不许去古董店里瞎掺和,从不让我去古董市场。” 听说过不许去酒吧和网吧的,什么时候天底下还有这规矩了,不许去古董店?我茫然的问:“感情这苏幕遮不也是古董店吗?” 姜如月摇摇头没有回答,苏瑾只好替她回了句:“这是自家开的,不算……” 于是几人就约定,让小姑娘苏瑾带我去趟吴山广场,次日清晨两人吃过早饭就出发。到了晚上苏瑾和姜如月给我收拾了一间空房出来,我这才知道,女主人苏岚只是白天才来苏幕遮,夜晚却住在村子西边的家中,离着也不太远。 夜里山中十分静谧,苏瑾早早回了自己房间,我与姜如月俩人月下叙旧,一直聊到子夜。 第二天清晨,我爬起来就觉得犯困,昨天睡的太晚,平时自己几乎很少熬夜,看了看表居然都快九点了,于是赶紧取来冷水洗了把脸,胡乱咽下几口吃的,叫上苏瑾直奔吴山广场。 可到了地方发现,上午的古玩城里几乎没什么人,营业的商户也的不多,整座吴山古玩市场让人觉着冷冷清清,我和苏瑾登上二楼,寻到魏胖子的博古斋,发现这家也是闭门落锁。 我见门上贴着名片,写了店主叫“魏贤”,心下不禁觉得好笑,跟明朝的大宦官魏忠贤不就差了一个字,爹妈起名也忒随意些,好歹该读一读《明史》。好在魏贤还留了电话,我就掏出手机拨了过去。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似睡非睡的低哑声音接听:“……哪个啊?” 我回答说,自己来到古玩城,想预先看下即将拍卖的货物,发现门店没有人,想打听什么时候才营业。 电话那头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问候,答应说稍等半个钟头就可以赶到。等挂断电话,我和苏瑾二人就在楼里四处闲逛,不过也只是隔着玻璃,欣赏那些亦真亦假的器物。 差不多四十分钟过去,两人兜了一圈又绕回了博古斋,这才见门开着,屋里明灯高照,里头甚至吵吵闹闹,似乎人数还不少,我便礼貌性的敲了下门,迈步走了进去。 这家小店不过三十平米,布局简单,四下都是堆满古玩杂货的玻璃橱,简直就是李信陵口中的“二流杂货店”。而且谢玄一眼就能望见,有四个人围着茶桌在闲谈,说是闲谈,反而跟斗蛐蛐一样热闹。 其中有个穿花线衣的胖子抬起大脑门,看了一眼来人,客气的问了句:“你们是?” “刚才打过电话,想看看货。”我见眼前众人里头数他最胖,魏胖子魏贤那就算对上号了。 这胖子甩着下巴指向橱柜说:“随便看,请便!”说罢一头扎进另外三人的喧嚣声里,那份专注之态,真就一点也不担心,左右有人偷盗之类。 听说他外号叫“铁胆求财”,我暗自笑道,这人胆子大不大的不清楚,心可够宽的,只好抬高声音喊了句:“我想看28号拍卖的玉器。” 魏胖子赶忙半蹲起来,甩着大粗膀子招呼我说,巧了,都在这呢,这不正看着呢,过来过来。 我和苏瑾围了上去,见到眼前情景也不禁来了兴致。 眼前茶几上铺着十来件玉器标本,一个留着大胡茬的壮汉,不停吵吵嚷嚷,非要魏胖子将桌上东西卖给他,旁边有个光头中年人不依不饶,也想将货包圆儿带走,俩人正争执不下,还有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抱着双臂,趾高气扬的盯着众人。 大胡茬汉子嗓门是最阔,仗着中气也足,索性喊了句:无论你出多少钱,我都加五千! 若是买菜时这么喊,旁人八成会觉得这人疯疯颠颠。魏胖子听见可是乐坏了,这个贪婪鬼心里知道,大胡茬的汉子名叫索恩,今年虽然三十出头,出手却相当阔绰,这几年在吴山古玩城买了不少货。有人嘲笑索恩是花钱买虚荣,魏胖子却深爱这类虚荣的主,巴不得天天抱住撒手不放。 魏胖子又转头去瞅着光头中年人,那眼神分明透着话:人家可说了,无论你出多少钱,都额外加五千!你还能加价吗? 光头男摸着自己锃明刷亮的脑壳讲道,说好是来看看的,都是生意人,你们怎么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还抢着买,我压根没带多少钞票,欺负人不是? 这光头男说着从提包里掏出一个锦盒,从中掏出一块黄澄澄的东西来,结结实实的压在茶几上,嗓门也抬高了:“清代顺天兵饷足金金元宝一块!70多克,小胖,我用这个买你的货!” 魏胖子闻言呆住,原以为光头男只会掏出钱来,万没想到是拿出了金子,还是清代的金元宝!真新鲜了,拿古董买古董,这虽说是以物换物,可这兵饷要比玉器标本贵重多了。 一边戴着眼镜的小伙子却面无表情的说:“切,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元宝。” 魏胖子斜眼瞧了瞧他,心里是挺讨厌这人,此人名叫伊贡,二十出头却拜得名师,因此眼力一流,心思也缜密,最重要的是,伊贡和索恩是铁哥们,时常替索恩出谋划策,俩人几乎形影不离,因而搅黄了魏胖子与索恩的不少生意。眼下光头男和索恩置气斗富,伊贡这小子可别再坏美事。 光头男却对伊贡一脸得意的说:“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无论什么时候,这玩意都是硬通货,小娃娃你懂不懂。但凡打仗要发军饷,没有人会要钞票,谁愿意给废纸卖命,还不是得上称称黄金,我告诉你,到那时银元都不好使。” 伊贡这人,看着文质彬彬,似乎不屑口舌之争,他与名叫索恩的汉子对视一眼,就站起身风一般跑了出去,这边就只听见光头男对索恩叫嚣着:“兄弟,你这是跟我杠上了,咱别总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行吗……” 索恩也没拿正眼瞧他,眼角却露着不屑,答道:“哈哈,行啊!都是豪客,光头哥,小胖!你们先等一下……这不是钱的问题了,待会儿咱们且论论理。” 俩人正纠缠着,刚离开的伊贡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交给索恩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自己则掏出一个锦盒来,端端正正放在金元宝边上,叫胖老板打开瞧瞧。 “嚯!这是……”众人启盒一瞧,纷纷惊呼。 伊贡面向光头男,用中指扶了扶眼镜架,轻声介绍说:“南宋铁线巷陈二郎金铤,纯金的,100多克呢。这可是咱本地的货,你那顺天府的玩意,哼哼,不好使吧——” 索恩在一旁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光头男则咬着牙沉默了一下,从皮包里再次掏出一块金元宝和十几块银元来,铺在桌上。 我见这本就不大的茶几上,算是彻底挤满了古玉和金银,琳琅满目好不热闹! 索恩对伊贡说:“瞧,光头哥今天是不肯死心了,这些个碎玉器值得下血本吗!” 伊贡则扭头对魏胖子说道:“魏胖儿,这样,黄金换美玉,咱按市价来兑换,多出来的钱你需得退些现金给光头哥,谁也别吃亏。” 光头男如释重负一般,缓缓的拉上了皮包拉链:“这么说……索恩、伊贡,你兄弟俩肯割爱了?” 索恩却脸一沉,拧着眉头说:“货是人家小胖的,我们谈不上割爱,咱还得问问小胖的意见!”这人说话间手可没闲着,从身后拿来一只锦盒,端端正正压在了光头男的银元上,一堆袁大头被挤的嘎吱吱作响。 魏胖子赶紧出手将锦盒托了起来,打开看了一眼,短脖子吓得一缩,赶紧又给合上。 “什么玩意?”光头男略显不耐烦的问,“打开,打开,甭捂着。”他一边说着就抢过锦盒,只感到手里沉甸甸的,心头不禁也是一沉。 打开后众人才见,竟是一块黄澄澄、圆溜溜的金蛋挞,上面画了一个‘v’型符号,还写着一个繁体的‘齐’字。 伊贡扶了扶眼镜,冲着光头男说:“不用介绍了吧,西汉酎金,250克的金饼。” 所谓西汉酎金,乃是西汉时期宫廷内流通的货币。开始是诸侯上贡天子所铸的黄金饼形器,因法度严苛,金含量务必达到极高。后来天子也时常它用来赏赐朝臣,但此物绝对不会在民间随意流通。在古董行里,如果你不搞不清一件器物当下的价值,你可以思考一下它在原来的时代,是否有特殊价值。倘若一件东西,在古代就是贵族专享的,那么搁在今天,它的价值一定也是超越了其他凡物。 “这……这……哪来的?”光头男一脸的费解与羡慕,“硬货,硬货啊,服了你们了。” “当然是硬货啊,底下的火漆你要不要也拿牙咬咬看,同样是硬的。”索恩闭眼摸了摸脸颊的胡茬,得意的说道。 但凡从海关进口的古董,都会被打上关口专用的火漆,所以一旦古董带着火漆的,来源必定是海外回流的。光头男是古董行老狐狸了,自然晓得这点,就没再追问,只是挥了挥手朗声赔笑,自愿出局。 魏胖子这下算是高兴透顶了,颤颤巍巍的整理着茶几,这一堆玉器标本即便是拍卖,满打满算也难及这金饼一半的价钱。何况这西汉酎金,平日里花多钱也收藏不到。 索恩叫魏贤撤下金银,打算收起玉器,这个时候我‘咳’了一声,探身说道:“各位,请稍等一下。” 魏胖子挠了挠头,这才想起来,问我是来做什么的。 我不禁暗自懊恼,你是被金子撞脑袋了不是?我们不就是来买玉器的,但自己也只好压着性子问:“这些玉器不是要等到28号拍卖的吗?” 魏胖子咧起嘴面露尴尬的赔笑说,索先生这几位他们都是古玩城里的邻居,他们非要今天买去,不信你瞧,你一早打来电话,我就匆忙过来开门,刚收拾出玉器准备给您上眼,这几位就凑热闹来了,偏巧这几人还争了起来,这不明摆着,就是拍卖提前了嘛! 我质问道:“等那到了28号,那些本想来捧场的朋友,见没了玉器,老板你怎么跟人家交代呢?” 魏胖子假意惺惺,吸了口冷气,双手合十不住的行礼:“兄弟,这本就是个迷你型的拍卖会,来的几乎全是熟识的同行。偏巧了,今天这几位在这凑热闹,他们看不上这些碎玉器,就是闹着玩斗宝来了,您也见着了,这些个金子,那不是我贪图金子,实在是他们非要买去……” 索恩豪横的插着腰,高声对我说:“小兄弟,谢谢!承个情!一堆标本而已,甭和我争了。” 光头男也附和道:“哎,这索恩兄弟那是豪客,走到哪买到哪,小伙子你别跟他争!简直浪费吐沫星子。” 我这人不爱跟人争论,于是点了点头,对胡茬大汉说:“是叫索恩吧?索大哥,我只是看上了这堆玉器里的一件,您买下来了,能不能再加价让给我。” “一件?”索恩好奇的问,“哪个?” 我只好从中挑出了上半截玉璋说:“就这一件,我喜欢高古玉器,但就缺个鸡骨白的标本,索大哥愿意让给我吗?” 索恩是个莽撞且爱慕虚荣的人,听见我相当礼貌叫他大哥,不免的就想抬抬手答应我。 这个时候,光头男却唉声叹气,故意那话激他说:“我也叫你一声索大哥,你肯把一堆让给我吗?” 索恩登时就变了脸,不住的摇头,一个不卖,一百个也不卖!这人跟貔貅似的只吃不吐,断然拒绝了我,随即还嘱咐胖老板,要赶紧将东西装盒子带走。 我不由得心生尴尬,总不能要人强买强卖吧?可脸上却没显露出着急,转念又想了想,记起古董行还有安氏集团立的一条规矩:定军夺筹。 定军夺筹,规则是倘若双方因事争执不下,可以各自选出一件贵重珍奇之物,称之为“筹”。然后在裁判的见证下,论及品相、工艺、价值,倘若比对方的更胜一筹,那么就算获胜。胜者可以取走对方参赛的东西,或者一开始就指定的其他器物。 定军夺筹的裁判必须是数位当地有极具影响力的行家。提出挑战之人,一日只进行允许一次。对方如果拒绝,则将失去参与安氏集团瑾瑜会的资格。但因此举风险巨大,这些年极少有人会选择定军夺筹。 我盯着索恩的双目,硬着头皮说,“我见索大哥为人豪爽,想跟你以这件玉器标本为注,定军夺筹。” “定军夺筹?!我没听错吧,瞧瞧,今天都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跟我过不去。”索恩对伊贡笑道,“我能拒绝他吗?” 伊贡微微一笑说:“你又不会去参加安家的瑾瑜会,当然可以拒绝。” 索恩却双手猛按茶几,兴致勃勃的说:“好极了,我接受!爷们从没有怕过事啊,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玄。” “哪个玄?” “天地玄黄的玄。” “哦!谢玄,便就这样好了,我把这一堆玉器全部作为押注!我看你也没带什么东西在身上……“索恩探出五只手指,罩在上半截玉璋之上,“既然是定军夺筹,那么选个日子,选个地儿吧。” “明天上午,龙井村,苏幕遮恭候。”我说道。 “不到的,是孙子……”索恩话音未落,就被同伴伊贡猛然给拽了一下,uu看书w.uukanshom 扭头问:“伊贡,你拽我做什么,咋了啊?” 伊贡这人容貌清秀像个书生,讲起话来显得十分客气:“我是想先问一下谢玄兄弟,苏幕遮苏岚她跟你什么关系?” 我突然被问住,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关系,身后一直没吭声的苏瑾就站了出来,歪头瞧着伊贡,招了招手说:“嗨,还记得我吗?苏幕遮那是我家,苏岚那是我姐,你面前站的那是我哥,就是这样的关系!” “噢!”伊贡见到苏瑾,一脸恍然的样子,便想要过来跟我握手,“那既然这样,我就替索恩来应战。” “这个你也替我?”索恩一脸茫然的拦住伊贡,扭头悄声问,“人家指名点姓找我来的,伊贡,你小子的眼力与实力跟我也差不多啊,咱都一个老师来着,我是记名弟子,你是关门弟子而已啊。” “你小子就是老和尚爱吃肉,总犯浑!这种场面当然师兄我来了!”伊贡笑着说。 索恩气的直摇头,不过他知道,师兄伊贡虽然比自己年轻,但论机灵敏锐,却强上许多,只好垂头丧气的喊了句:“我没意见。” 伊贡对我说:“谢玄兄弟,咱们的比赛地点可否换到敝号,这里一楼的临碣堂。” 我见对方临阵换帅,押注的玉璋却没换,爽快的答应下来,反正凭着现在自己的实力,定军夺筹只是在碰碰运气,选择一场颇具悬念的比赛,还是选择放弃玉璋,这种抉择无可避免。 无论结果怎样,我心里还是挺乐观,就先带着苏瑾先返回了龙井村。 第7章 定军夺筹 一回到苏幕遮,我就将所遇之事说给姜如月与苏岚。 苏岚告诉我,那个叫伊贡的年轻人,来这儿买过好几回茶叶了,与自己也是认识的。伊贡在吴山古玩城经营着一间店铺,不过买卖多是铜器杂项之类,既然是你们俩要比试,那就要像田忌赛马一样,挑选一件他所不擅长的,无论如何绝不能选铜器与他争锋。好在苏幕遮现成的都是陶瓷,不妨就选出一件精品。 姜如月欢欣雀跃的替我说:“苏姨,那还是要您费心,帮他选一件出来吧。” 苏岚面带惭愧说,自己也曾买过不少打眼的货,架子上的湖田窑影青瓷小碗,龙泉窑鬲式香炉和官窑贯耳瓶,都是因眼力不济购入的赝品,定军夺筹的话还要谢玄亲自挑选才好。 随后姜如月陪着我,将满屋瓷器摸索一遍,悄声问道:“玄玄,有把握吗?” “我用你爷爷姜台传授的法子,将这里的瓷器验过了,情况却是,真品虽多但都是普品,够格参与定军夺筹实在没有!” 姜如月瞧出我略带紧张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安慰说:“别急,慢慢找。要是真的心慌,这屋里有几本拍卖图录,都是西泠印社的青铜器精品,那个伊贡,极有可能选铜器参赛,你要不要拿去翻翻?知己知彼嘛。” 西泠印社始于清代,起初只是研究金石书画学的团体,历经百年发展至今,不仅有了“天下第一名社”的美誉,更成立了西泠印社集团公司。公司旗下的西泠印社拍卖行,偶尔会精品青铜器在拍卖,苏岚的朋友就送了几本拍卖图录给她。谢玄听姜如月所言有理,就抱着一叠图录回房间。 到了午后,姜如月忽然跑过来说楼下来了客人,原来是伊贡带着几人登门拜访。 我匆忙下楼,见伊贡走到苏岚跟前,俩人十分熟识的聊着,伊贡赔罪道:“苏姨,失礼了。” 苏岚知道伊贡素来年少稳重,就说:“年轻人之间切磋一下,互相长长见识,这是好事呀,可别说失礼。” 伊贡接着说:“冒昧问一句,上回听瑾儿说,您和谢玄是亲戚?” 苏岚倒是迟疑了一下,回答说谢玄是自己一个侄儿。 伊贡这才说道:“身后这几位都是城里的行家,听了事情原委,都不肯担任裁判,反倒执意要跟我来苏幕遮买些茶叶,所以我们才过来叨扰。”苏岚听了内心十分高兴,就请伊贡几人坐下喝几杯茶。 伊贡连忙解释说:“那几位站着的叔伯,一会儿都还有事,今天实在不方便喝茶。苏姨您如果方便,给我称一斤明前茶,带走喝也是一样的。” 伊贡话音刚落,那几位来客,纷纷凑近了说要买新茶,这个两斤,那个三斤,攀比一般喊着要了许多。苏岚只好叫谢玄从屋里抬出一只大箩筐,里面都是昨天刚炒好的龙井,分别上称幺了重量,又照众人要求塑封分装了十来包。明前茶价格昂贵,忽然售出了这么多,苏岚自然喜颜悦色,谢玄不由的也感到一丝舒心。 那几位老板买茶都付了现金,伊贡却掏出了两条拇指大的青铜小鱼,说道:“苏姨,今天钞票没带够,这两条西周青铜鱼币,是早些年从文物商店买回来的,今天充作茶钱行吗?” 苏岚一时高兴,干脆用方言讲道:“小伙子就侬有心眼子,生怕我吃亏了是伐。这两条够买足足两斤茶叶了哇。” 伊贡也说:“您就收了咯,勿要再推辞。另外明日,我一定请到杭州城里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定军夺筹的裁判,请谢玄兄弟务必放心。 苏岚接过鱼币,伊贡与众人也纷纷告辞。等人走远了,苏岚才转头与我聊道:“起初安家的安老爷子,立下这个定军夺筹的时候,还题了四个字,是‘得失同源’。他本意就是给年轻人一条磨练的路子,没有谁会凭借眼力去欺负别人,也没有谁能通过这个路子发财致富,因为一山还有一山高呐,得失同源哦。” “得失同源。”我喃喃品了品这四个字,忽然敬佩起那位安老爷子来。 正这时,姜如月站在小楼上,只说翻出了个家中旧藏的小盒子,要交给我,等打开看来,仅是一粒鹌鹑蛋大小的玛瑙珠子,上面并没有打孔,通体滚圆微微泛着月白色。 随后我将珠子举到灯光下,见玛瑙里面透出水灵的浅蓝,就像初夏时的泳池一样,令人觉得十分清爽,将珠子带到阴影处,一层灰蓝的宝光,深深晕散在月白基调的玛瑙原色中,左右转动也不消散。 我诧异的说:“我从没见过这种珠子。夏家店的松石、战国的红缟、齐国的水晶……它们没有不带孔的,这珠子圆溜溜跟夜明珠似的,可也不是萤石啊,是玛瑙的没错……” 再聚精会神的将珠子贴到眼球边上,我见到珠子表面布满月牙形的风化纹,如同大漠里的沙丘一样自然环扣,证明这玩意确实是有些年代的。 姜如月挑了挑黛眉,望了一眼玛瑙珠,说:“苏岚姨说选不出瓷器,我才拿了这颗珠子过来,你觉的会不会太小了些?” 我也觉着不太合适,但要说向流云居的李忠伯父求援,选两件够格的东西遣人送来,时间上是不允许的。 姜如月轻启朱唇道:“琴宜袖短,舞宜裙长,我想若是为定军夺筹选参赛宝器,大小都是次要的,关键在于合适。我们既然没有称得上一等一的绝世之物,那么自然需得占着立意高些。当初宋徽宗宣和画院,曾出过考试题目叫‘踏花归去马蹄香’,有位画师就画出蝶追马蹄之景,一举赢得圣眷,这便是赢在立意。” 谢玄问:“这颗珠子立意在哪里呢?” 姜如月答道:“这珠子虽然只是从前家中普通的收藏,但确是如假包换的摩尼珠。” 在古董行里有个关于摩尼珠的传说,与佛教的一位护法天神有关,此神名叫帝释天。经文记载他“头戴宝冠,身披璎珞,手持金刚杵,身骑六牙白象,住于须弥山”,这位护法神的形象不怒自威,正如他另外一个名字“因陀罗”一样,代表无畏的王者。 他手持一件法器唤作金刚杵,“金刚”又譬喻着牢固不破与无坚不摧,故而金刚杵也被称作为伏魔的圣器。后来帝释天与魔界鏖战,金刚杵破碎并掉落在人世一粒珠子,这珠子便是摩尼宝珠了。 我笑着说:“我懂你的意思了,大千世界皆从一粒来。与其选千般奢华,不如简单纯粹些。” 姜如月接着宽慰说,这颗珠子于自己而言没有乱七八糟的特殊含义,万一输了也就输了,这么小的玛瑙珠不值钱的,如果你觉得足够精美,尽管放心拿着去比试。 我见她执意如此,苏岚也赞成,便即答应下来。 等到次日清晨,龙井村附近山中,云生似盖雾起如烟,空中忽的下起了阵雨,我叫了一辆出租车,独自携带宝珠,去了吴山古玩城伊贡的古董店——临碣堂。 临碣堂这个名字,我认为是取自曹操《观沧海》中的名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临碣”二字暗含着伊贡这小子的雄心壮志,看来今天的定军夺筹,还真没有多少把握。 等到了临碣堂门口已将近十点,我见门是开着,就大步走了进去,屋里还只有伊贡和索恩。一遭生,两遭熟,我就先招呼道:“今天我还为着那件玉器标本来了,如果不是万般无奈也不会登门来,试一试那个定军夺筹。” 没等伊贡开口,索恩连忙喊道:“好多年没人敢这样玩了!定军夺筹啊。我昨晚上想了一宿,有些后悔让师兄出马了。” 伊贡明白,索恩就是爱逞威风,喜好跟人比拼财力,随即说道:“你不要仗着自己家里有钱,买了不少破玩意就豪横行吗?我可告诉你,手里珍宝多,也不见得够格,人家既然提了这个,那都是有备而来的。况且这要是输了,你攒了几年的好名声,就一扫而光了!” 索恩瞪眼唬道:“你怕输啊?输了刚好做个人情,把玉器都给了谢兄弟。” “我哪儿是怕?哪回咱俩惹事了,师父不是骂我这个师兄管束不严。” 索恩道:“这一回可不是我惹事!不过就当是咱跟谢兄弟交个朋友,这不打不相识!” “非要打了才算相识?”伊贡叹道。 索恩嘿嘿一笑:“这谢兄弟是苏瑾的哥哥,你不跟她哥哥相识,怎么好去跟她相识。” 伊贡正听了这话耳朵根一红,马上缄口无言了。索恩就请我找个空座,稳稳当当坐下,笑着说:“稍等片刻,几位大佬马上就到。不过有件事要说在前头,其中有位裁判那是我俩的老师——半尺先生熊半尺。” 伊贡也面带严肃的说:“谢兄弟,不过请放心,他老人家要是不公正,这杭州城里就没有说话算数的人了。” 索恩又同伊贡闲扯了几句,忽听门外传来脚步之声,我情不自禁看去,来者头一位是个慈眉善目的胖老头,身穿着灰色的大码运动衣,太阳穴鼓鼓着,一脸的松肉散养了不少白胡子茬,面色却挺红润。 后面跟着的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唯一引人注目之处,就是脖颈衬衫露出半串西周玛瑙,这种桔色的矿石极为吸睛,可搭配一身西装就显得格格不入。 最后进门这位头戴鸭舌帽,穿着墨绿工装口袋马甲,却没系扣子,露出胸口挂着的木珠串,上头坠了块战国时期的红缟玛瑙环,血红色的圆环像人眼一样盯着我,这种玛瑙,在古董行里是属于顶级货了。 伊贡郑重的介绍说:“头一位上了年纪的就是我们师父,江湖人称半尺先生!穿西装这位是杭州古玩商会的黄会长!第三位前辈是本地有名的收藏家,号称良渚遗老的龚老师。” 索恩一啧舌头,似乎是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是伊贡替了我去跟谢玄定军夺筹,这仨菩萨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指不定闹出什么事。 我朝着这三位老者深居一躬,尤其是这前头这位大胖子的身份,自己已然心知肚明,老师姜台跟这个胖老头,那可是同门的师兄弟! 精鉴宗师榜排行第十五位的“半尺先生”熊半尺,之所以得了这么一个称号,只因其人最擅长鉴定古书画。别人携画求其过目,只需展开半尺,他就能说出此画真伪来。有些字画立轴装裱的长些,半尺部分还都是绫子,根本没见着画芯,他也能开腔说出画之一二,简直神乎其神。 旁人也时常问熊半尺,为什么有时候展开半尺绫子,也能判断画的真伪? 熊半尺笑道:“这画嘛,必定要装裱的,我见那绫子是出口创汇时期湖州产的上等货,那裱褙的宣纸是80年代泾县的红星连棉纸,包首用的则是苏州城西锦和轩的老宋锦,这样规格装裱起来的画,那能是今天的印刷品吗?” 第二位是古玩商会的黄会长,外号“招财猫”,小眼睛笑起来就会眯成一条缝,简直活灵活现。我虽然不认得此人,可索恩和伊贡清楚,这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鼻子总能嗅到钞票的气味,没有好事的地方他是绝不会去的。 而良渚遗老的龚老师是个作风老派的人物,每要上手器物前,需得端正戴好那副老旧的玳瑁眼镜。其人潜心学术研究,在收藏圈子威望很高,却不曾轻易掺和古董行的事,如果不是有定军夺筹这样多年难遇的事情,他也不会到这里来。 见三位皆是一等一的高人,我也就放心了,起码这是公平公正的保障。 大胖子熊半尺一直站着,听伊贡将情况陈述一番,便挥了挥蒲扇大手说道:“各位请坐啊,我徒儿店里的沙发太矮,我坐不下去,各位可不要客气。” 众人也都知道熊半尺身材肥胖,不爱坐着,只好就陪着站列左右,黄会长赶紧招了招手说:“小伙子们别磨叽,老师们这可都站着呢,都开始吧。” 于是伊贡话不多说,从保险柜里取来一只盒子,给众人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只翡翠小碗,通体都是帝王绿色夹杂墨色的斑点,宝瓶一样的口沿薄如蝉翼,透着光看去,墨斑与帝王绿交相呼应,像是梵高画的森林一般,转动小碗,光影流淌毓秀无比。 伊贡介绍说:“这种翡翠料,现在整个缅甸早已断绝,任你找遍全世界也罕见了,因为这可是一百多年的翠料,云南总督贡给内务府的货。你瞧这帝王绿与黑斑夹杂着的伴生矿,哪里找去?” 原来伊贡收藏了上百件珍品,其中不乏存世极为稀少的孤品,但若是要用来定军夺筹,这只翡翠碗的地位可以说无出其右。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行情,高古器物的价格一直处于洼地,明清时期的瑰宝反而更受资本追捧,但官窑瓷器、和田玉器、纸绢字画又数量太多,自家铜器虽多,但如果想出其不意,唯独选翡翠来应战,才称得上巧妙。 黄会长此刻两眼发直,颤颤巍巍的将翡翠碗捧起来,捧到一半想着自己可能赔不起,索性放了回去,掏出个查尔斯滤色镜,挪了挪身子凑近了看,翡翠碗口沿有些许裂痕,其余部分倒挺完整,这品相保存至今,确实难能可贵。 熊半尺和龚老师也过来瞧过,纷纷表示没有争议,这确确实实是清代的翡翠碗。我这才将摆在桌上的小盒子打开,露出了那颗玛瑙珠。 黄会长和龚老师瞅了瞅珠子,随后都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龚老师只是叹气道:“小伙子,我觉得你这件虽是古珠,但论珍奇,显然比不过这件翡翠碗哟。你知道这珠子的来历吗?” 我笑着摇摇头并未答话,因为我知道,在古董行前辈面前,多听少说是永远不会错的。 龚老师这便来了精神:“这种类型的珠子,叫影舍利。舍利子你听说过伐?影舍利顾名思义,是舍利的影子,它不是真正僧人焚化出来的,而是一般供奉在唐代的地宫里的,材质呢有玛瑙,也有水晶或者是砗磲。这种东西其实市场上蛮多的,你这颗就是大一点,品相更好一些。” 黄会长眼珠一转,便说:“龚老师这么一介绍,我看这珠子还是很不错的,我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风化纹里隐约有一只月牙纹,跟古书上说的隋侯明月珠十分相似。我觉得是挺有意思的一颗珠子。虽不是跟翡翠碗一样的贵重!但也差不太多……” 我听了,心头虽然是不悦,却也没办法,玛瑙珠和翡翠碗的差距实在悬殊,就算想要争论,也难以启齿了。所以熊半尺还未表态,局势就已经是2比0,按照定军夺筹的规矩,我这已然算是败北。 却只听熊半尺清了清嗓子说:“呐……二位说的都是在理的!可这位名叫谢玄的小伙子,带来的玛瑙珠,要比翡翠碗贵重一点点。” 伊贡和索恩脑子里登时就糊涂了,他们平日里太了解老师了,他绝对是个正直无私之人,可今天究竟怎么回事?老师也不用这样明目张胆的胳膊肘往外拐吧,太假了!太假了!定军夺筹啊这是,传出去在这古董行里还怎么混。 龚老师则是一派书呆子气,不依不饶的反驳说,自己是珠玉行家,熊老仅仅精通书画,轻易的下这样的结论可有损盛名。 熊半尺则是个慢性子,挥手示意龚老师稍安勿躁,悠悠讲道:“这颗我见过的,在二十年前精鉴宗师大会上,这不是月先生的珠子吗?” 话音虽轻,却如轰雷,满屋炸开了。 伊贡咬着牙,将翡翠碗放到我面前说:“……给你了。” 我一脸懵圈,指着玉器标本堆里那半截玉璋说:“……这……我,我说过,只要这半截玉璋就好啊。” “你赢了的。”索恩一脸惊奇的说着。 按照定军夺筹的规矩,我完全可以选择收下这只镇店翡翠碗,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就意味着半生的衣食无忧。 不过我依然如坠雾里,看着黄会长和龚老师脸色一红一白,不由问道:“两位老师,不是说我输了么?” 黄会长捋起西装袖口,抓耳挠腮:“结果是3比0,谢玄定军夺筹取得获胜,毫无争议。”龚老师则是把脸扭向一边,一副听其自然放任自流的样子。 最后还是熊半尺泰然自若的摇了摇老腰说:“定军夺筹,公平公正,比分是3比0,伊贡你对结果有异议吗?” 定军夺筹结束的时候,都要这样询问,输家是否存在疑虑。倘若是毫无争议的话,便即算是结束。伊贡只说了愿赌服输这句,我就更加不明白了,现在自己究竟因何取胜的也不得而知。 随后熊半尺就乐呵呵的说:“既然胜负已分,那就没什么事了。我还约了老和尚谈心,要走咯。” 黄会长二人见状也要告辞,正当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顺嘴问了我一句:“那块是玉璋?” 我心里茫然,无意识点了点头,刚想追问获胜的缘由,可这几位高人真是连话都不肯多说几句就走。 原以为是场会争吵到激烈无比的定军夺筹,居然闹的虎头蛇尾,自己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取胜了,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就算事出有因,大胖子师叔熊半尺你好歹留下几句话啊! 然而什么都没有,我呆呆望着三位裁判离去,屋里只剩下索恩、伊贡和自己。 三人也是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是索恩对我说,兄弟,看你样子好像还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吧,虽然不知道你从何得来这颗明月珠,但你可要好好保管,这太有纪念意义了,这翡翠碗输的彻底…… 我回了回神说:“兄弟!两位!能不能透露下,我还真没明白,熊老口中的月先生是?” 伊贡激动道:“月先生那不就是宗师榜排第四那位嘛!但凡他过手宝贝,那都是绝品。不过这回咱们算是认识了。你放着翡翠碗都不拿,却要那一堆碎玉渣滓,跟柳下惠怀抱美女而不乱,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实在是有君子之风!慷慨!仗义!守信!从今天起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随时来临碣堂找我们,我们哥俩很荣幸能遇见你!” 索恩看了一眼伊贡,瞪眼道:“嗯,话都给他说了,俺也一样!” 三人闲谈一番,伊贡索恩二人见我面带忧思,深感过意不去,便提出邀请一起吃个午饭。随后三人来到附近一家日料馆子,正赶上晌午用餐高峰,就向服务员要了一处安静的房间。 坐定之后索恩询问我爱吃什么,我心不在焉,只说可口就好,索恩就抄起一本菜谱在服务员面前挥了挥说:“今天我做东,给我们上这一本”。 负责接单的女孩流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扫了一眼三人,歪着头问:“您点了些什么?” 索恩也歪着脑袋说:“给我们上这一本,意思是这一本菜谱里面有什么就端上什么,全部都来一份。” 伊贡朝着我无奈耸了耸肩,好在日料分量少,三人对着满桌珍馐当流水席吃了起来。 索恩吃了两口说:“兄弟,我看你也在古董行里发财的,且不说眼力是否够格,我是直来直去的人你别介意,眼力行不代表人品行。我这师兄刚开始二百大在练摊儿,那也是被人斗宝定军啊受欺负。可咱们这回那不叫欺负,真的是不打不相识。要不是碰上你,这翡翠碗就改了姓了。” 我好奇的问两人,明明索恩看着年纪更大,为什么反倒是伊贡成了师兄。 索恩拍着胸脯说:“兄弟,实话说那是他拜入师门比我早两天,可在古董行混靠的是什么?那得需要天资、钞票还有师承。论天资我可能就埋汰了,论钞票咱也不虚,论师承我老师是宗师级人物,不为别的,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是熊老的记名弟子,以至于我到古玩城买货,他们谁也不敢拿假玩意出来。对了,兄弟你似乎是北方人,也不是苏幕遮的弟子,究竟师承哪里呢?” 论说起来,闭目金睛姜台和半尺先生熊半尺,那拜的也是同一位老师,姜台曾给我提到过这事,如今被问起,我也没隐瞒:“我老师正是闭目金睛姜台。” 索恩伊贡二人丢了筷子,同时大惊:“啊?” 我就将姜台开封授业之事讲了一遍,却没提姜如月在里头的掺和。 索恩伊贡听了却依然喜出望外,伊贡扶了扶眼镜盘道说:“既然这样论,那咱们就真不是外人了。索恩,谢玄算是咱师兄了吧!这下你就有两位师兄了,激不激动?” “我,我真激动,跟书上写的戏里唱的一个样,无巧不成书!”索恩说,“好一个师兄弟大聚会,我是真的服了。” 三人畅叙平生,直聊了足足两个钟头,我这才知道,索恩家里做些外贸生意,趁着不少闲钱就搞了投资古董,可一开始吃了大亏,交了不少学费,后来才想着托请熟人给孩子索恩找个老师。 索恩的母亲笃信佛教,时常供养杭州三天竺的法师,也在那里碰见了熊半尺。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碍着法师的情分,及寺庙相会的缘分,熊半尺就收了索恩为记名弟子。 伊贡则是杭州城里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凭着机灵好学和妙手丹青,才拜得熊半尺为师,后来也是在老师的帮忙下,撑起了杭州“临碣堂”这间古董店。 闲谈间,伊贡问我道:“师兄执意要那块玉器标本?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答道:“这是姜台老师吩咐的,因为我有那块玉璋的另一半,和这件标本,恰好可以拼合成一件完整的。” 索恩闻声说道:“哦,原来是可以凑成一件整器,难怪!可就算是完整的,这品相也不值得去费功夫吧,如今行里人对这玩意都十分敏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传说中的禹王九璋呢!” 我说道:“没错,就是禹王的玉璋啊。熊师叔他没有告诉过你们吗?那九璋的来历。” 索恩和伊贡一听,登时容颜大变,急忙抛下筷子结了账,非要拉着我去找熊半尺,一来与师叔相会,二来商议关于玉璋的事。 此时杭州城的云色逐渐化为天青,阵雨小了许多,霡霂澹澹,阶前点滴的水腥味丝丝入鼻,路上湿湿漉漉,也冷冷清清。我给姜如月打电话说事情已经办妥,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去,挂了电话,三人就直奔了永福禅寺。 永福寺位于杭州城飞来峰侧,距离著名的灵隐寺只有一箭之地。熊半尺擅长纸本类古董鉴定,本身的字画功底自然不弱,因为时常到庙宇写生,就结识了不少僧人,此刻他已在永福寺后山的茶园里等候多时了。 我们三人匆忙赶到,阵雨已经完全停了,胖老爷子熊半尺挺着大肚子,一见我就面露欢喜说:“这年头,有胆识定军夺筹的人真不多了,小伙子确像是师兄带出来的,真是后生可畏!对了,我师兄他身体如何了?” 我回说:“师叔!他在开封调理的很好,整个冬天都精神焕发,大夫说开春自然会更好了。” 熊半尺一听这话才安下心来,又大概问了玉璋的事,这才对我门三人说:“九璋的来源你们都是知道的,我就简单介绍,说说自己知道情况。目前有四只玉璋在安家内库,一只在洛阳,一只在这里,那么另有三只不知所踪。我和师兄都是一个意思,希望你们年轻人可以出点力,找找看能否凑齐九件玉璋。倘若证明那夏朝国库是真的存在,就立刻通知国家发掘保护。因为一旦玉璋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里,那后果……” 索恩不耐烦道:“师父您就直说嘛,什么心怀不轨之人,不就是他们安家和洛阳王家!玉璋要是被王家收齐了,那夏朝国库可就便宜了r国人。要是被安家收齐了,那这国库就跟m国的姓了。” 熊半尺摇摇头道:“话不可说尽,凡事都是有转机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师父又在打禅语了,我们听不懂。”索恩笑道。 我说道:“师叔说的是《金刚经》里的话,意思或许指的是,依照咱们目前所知道的情况,看见的仅仅是这些事的表象,这些都有可能是虚假,不真实的。” 熊半尺拍了拍大肚子笑着说,师兄收的小徒悟性还挺好,既然靠猜猜不出,不如就放手去做吧,就从第一件玉璋着手最好,先把这玩意给修复完整了。 伊贡问:“还是找古玩城里的人修?” 熊半尺摇摇头说:“唉,不成!寻常的修复师,只会修复瓷器、漆器和青铜器,玉器因为材质的特殊性,一般人根本做不到修旧如旧。你们要去趟常州,找到无双妙手李春风,咱们江浙一带除了他,没人有资格去修复断璋。” 索恩听了摩拳擦掌道:“师父放心,你了解我的!那是秦琼为朋友——两肋插刀,uu看书 wwuukanshu 玉璋的事就交给我们师兄弟三人了。” 我听了,心中顿觉轻松许多,如今不仅与师叔相会,还有索恩和伊贡两个得力帮手,当下自然十分高兴。 熊半尺反而略微沉吟道:“还有件事,我刚才忽然想起,晌午时候你二人定军夺筹,那黄会长走之前似乎问了你一句‘这是不是玉璋’,谢玄,你答复他了吗?” 我这才回忆起说,那时候自己正茫然发呆,无意间点了点头,就是肯定的答复了。 熊半尺抱着膀子想了想说:“黄会长此人,是河里的泥鳅种,山上的狐狸王!他见你为了半截玉璋,拼着定军夺筹,这消息透露出去,江湖人都觉着你谢玄必定藏着另一半,这样的话,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伊贡急忙说:“要是那样,过几天苏幕遮门口可就热闹了。谢玄师兄,你要赶紧回去,通知苏岚姨,你们早做准备。”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伊贡又解释说:“我意思是可能会有人来闹事,或许是找你定军夺筹,或许是找你三绝试炼,总之都会想办法夺走玉璋,即便是你不在,也会有人去找苏幕遮的麻烦。” 索恩一听又来了精神:“对,苏幕遮没几件镇店的玩意,要是来人点名叫号要夺玉璋,真要小心了。不过,谢玄师兄,我明天就过去,给你送十件八件牛货来压压场子。” 我笑了笑索恩,此人真是浑的可爱,所说的话却也在理。 于是熊半尺就让我们早些回去,各自做些准备,我这才与三人惜惜分别。 第8章 3绝试炼 我携带上半截玉璋返回苏幕遮,一路都在念想姜如月的这颗“明月珠”,为什么会让众人如此诧异,自己只顾着跟师叔谈了九璋,将珠子之事竟给忘了。好在他老人家提到过月先生,想来就是这珠子的主人。 据我所知,这宗师榜前三位空缺多年,排在第四位的叫做“旧时月色”月先生,他的公开资料特别少,也从未听师父姜台提过。如月又说这是她家传之物,难道是她父亲姜卫国先生收藏的? 虽然未曾谋面,但我清楚,姜如月的父亲是上海一所高校的物理学老师,潜心学术为人质朴。尽管姜台是古董行的前辈,可儿子姜卫国却对古董收藏毫无热情,与古董行也几乎没有瓜葛。不知为何,后来他与妻子离异,孤身移民国外,只留下母女二人在上海生活。 姜如月觉得母亲管束太严,就时常来杭州找爷爷姜台,这一晃算到如今已近十年。 等赶到苏幕遮门前,姜如月正在门口小阁楼上坐着,焦急的等着我,两人一见面都想张口询问对方些什么,我只好讲道:“别着急,你先说!” 姜如月点头道:“我只是担心你,天都黑了还没回来。别的倒是没什么,既然夺筹赢了就好,你可不要问我玛瑙珠子的事了,都是父亲留的旧物件,睹物思人看着就难受。” 我听了就是一愣,怕她受委屈,也就没有再提这茬,又赶忙岔开话题,对姜如月讲述了下午去拜见了师叔熊半尺,以及与伊贡、索恩师兄弟相认之事。姜如月听了自然开心,两人携手揽腕进了院子,此刻苏岚已经回到自己家中,苏瑾从屋里出来说:“今天我就不住这了,这几日清明祭祖,我娘让我先行回去。” 姜如月说:“那岂不是这小楼里就剩我们俩了。” 苏瑾笑道:“那有什么,见过姜爷爷,那是见过家长了的。亏你们还在意大利读过书,没学到意大利人的浪漫吗?” “你玄哥儿可不懂浪漫!”姜如月赶紧唬了她一阵,说道:“小碎嘴你快走!别等吃过晚饭再走,不然吃饱了地铁都载不动你。” “嘻嘻,走就走。”苏瑾说,“对了,堂姐说明天会有不少人来买茶,你们俩怕吵闹就出去逛逛,我姐夫他放假有空,会来帮忙的。” 姜如月听了,便对我说:“那正好,这杭州城你还没好好逛逛,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 偏巧的是,这几天西湖边儿上人山人海,无论是南山路还是北山路,走到哪都是摩肩接踵,观景体验自然逊色,这个情况,我在前往永福寺的路上已经领教了,所以到了第二天一早,姜如月索性带我前往一处小众的景点——虎跑寺。 虎跑寺原本叫大慈定慧禅寺,如今已经改为旅游景点。虎跑寺距离龙井村很近,游人稀少,林木毓秀,寺中常年流出的清冽泉水,被誉为“天下第三泉”,是冲泡龙井茶的不二之选。 那“虎跑”二字,并非指寺中曾真有老虎出没,而是在唐朝时候,有位性空法师在此处梦见两只花斑巨虎,刨开石壁涌出泉水,才有了“梦泉虎跑”的典故。 在门口售票处买过门票,姜如月就开始对我介绍这个故事。二人沿着卵石小路走进高大的杉木林,听着流水潺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竟来到一处坟茔。看见了墓碑,谢玄这才知道,大名鼎鼎的济公墓居然这里。 最令我感到好笑的是,济公墓的墓碑前,居然摆放了一排空酒瓶子,各种牌子的标签红红绿绿格外醒目,想必是后人知晓济颠和尚酷爱饮酒,就以这种方式来凭吊。 除了我和姜如月外,墓前还站着两个老头,朝这些酒瓶指指点点,像是在争执不下,可因为用是杭州本地方言,我也听不明白,便让姜如月悄悄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姜如月嫣然一笑,假装和我在闲谈,一边侧耳听着,一边轻声翻译说:“这两位老先生在争论酒瓶的事情,其中一个说他的酒牌子贵,要摆在正中间,另一个却说他的酒味道更好些,要摆在正中间。” 其中一个矮个子老头还有些面红耳赤,隐约听见了姜如月的声音,回身瞧了瞧谢玄两人,连忙说:“小伙子,小姑娘!你们来评评理嘛!” 我朗声一笑,只好拉着姜如月走近些说:“我一个年轻人,您二位喝过的酒比我喝过的水都要多,我哪里懂得这些!” 另一边高个子老头却讲道:“小伙子,没有关系!是这样的,我们俩今天是想来一起给罗汉爷送点酒喝,酒呢他老人家已经喝过了,这空瓶子也要摆在这里。问题是,我先敬的酒,另外我带的酒是最贵的,瓶子自然要放在中间……” 矮个子老头抢道:“你的虽然是贵,但贵不意味合适。” “怎么不合适?”高个子老头不屑道。 矮个子老头嘲笑说:“我带的酒是出了名绍兴老酒,是他老人家爱喝的,你老糊涂了也不想想看,那时候有白酒吗?他老人家喝酱香白酒吗?你这不符合历史真实情况啊,这自然是要挑法师爱喝的黄酒搁中间!” 我示意两位执拗的老头喘口气歇一歇,颜色庄重说道:“我算是听明白了。” 两个老头这才平静下来,听我接着说:“这些酒的牌子,我真的不太懂,所以可能说的不对,但旁观者清,我就放肆说下自己的看法。酒这玩意,本来是用来祭祖的,上古时候的礼器就有许多酒具。这些酒具按容量说,一升叫爵,两升叫觚,三升叫觯,四升叫角,五升叫散,六升叫壶。那时候怎么摆放酒具自然也大有讲究,《礼记》这本书上说‘尊者举觯,卑者举角’,意思可以说是尊贵之人拿的,恰恰是装酒容量最小的……” 两个老头十分吃惊,端详着眼前的我,又赶忙拿起各自的酒瓶,互相看了看容量,矮个子老头骂道:“……怎么现在酒厂瓶子都搞的这么敷衍了事,都是500ml?” 高个子老头却乐呵呵问我道:“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知道的真不少。” 我雅然一乐,说道:“我只是在古董行里吃饭的,就多少知道些。” 矮个子老头听见后瞠目结舌,赶忙如猎犬嗅食似的凑了近来,吓得姜如月朝我身后退了半步,老头道:“可惜了,我的南宋龙泉窑梅瓶来落在家中,不然就烦请小兄弟给掌掌眼了!我收藏了不少古代酒具,竟没想起要带些个来……” 那高个子老头也是一拍大腿道:“这倒提醒了我!我还要拿自己的玉壶春瓶来,咱俩拿着两毛钱的破酒瓶瞎比划有什么劲,都是玩古董十几年的人了,有本事比比老货。” “你个老货!”矮个子老头厉声说,“跟我比了十几年了,每回都是烧起开水淋朋友——专烫熟人,你那点眼力劲儿,我还不清楚吗,哎甭拿东西出来丢人现眼了。”说着转身对着我龇牙一乐,原来都是古董行里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言语间显得彼此十分熟识,虽算不得疯疯癫癫,但性子都相当偏执。 我嫌他们啰嗦,索性直截了当讲道:“酒这种东西,历史上屡禁不绝,可以说是万世不移的“流传有序”,而且作为是五谷之魂,又能做到千年不坏。咱行里有句老话,叫作‘十年兴衰不识物,百年兴衰不识人’,偏偏这酒,不管放了多久,只要一倒出来,人们都认得,所以济公老爷子,才不理会你们送他什么样的酒瓶,送他什么样的古董,只要倒出来好酒,不就成了吗?” 俩老头在争论酒器,本要找我评判,却被眼前这个后生晚辈开导一番,也许是忽而想通了,矮个子老头甚至激动的跳起来说:“小兄弟,讲的有道理,十分的有道理,你叫什么名字?宝店名号怎么称呼?” “我叫谢玄,从旧汴京开封来,敝号流云居,东家是李信陵。” 俩老头互相对视一眼,高个子老头个说:“我俩是最爱古陶瓷的,北派古董商多经营的是邢、汝、哥、钧、定、耀州、磁州等窑口的瓷器,而我们南派则多是官、建、龙泉、景德、吉州等,南北彼此之间各守门户,极少互通有无,不过今天老夫算是记住了,开封城还有个流云居。” 矮个子老头叹道:“哎,你怎么能说南北极少互通有无呢?这不是对着晚辈胡诌吗!真是没出过远门的橛子,你到那京城看看去,完全是南北融合,集天下之大成嘛。” 高个子老头吹胡子瞪眼道:“装什么老臭疙瘩蒜,你不就去了一趟首都,其他地方你又有懂些什么?” 我瞧着二人哭笑不得,刚要开口劝说,姜如月连忙挽紧了我的胳膊,轻声笑道:“走啦,走啦。” 那俩老头浑然不理,针锋相对的对骂起来,姜如月只好拽着我赶紧开溜,将一众喧嚣抛到脑后。 我们俩游遍山寺小景,正待从虎跑后山返回,忽然接到伊贡打来的电话。原来就出门这会儿功夫,伊贡开车来到了苏幕遮,想跟我商量何时去常州,找无双妙手李春风修复玉璋。 可刚到苏幕遮门口,就发现里面围了乌泱泱十几号人,为首的是杭州本地的大古董商王安泰, 那人身材中等,其貌不扬,外号“纳海吞江”,平日里是个和事佬,从不愿得罪人,今天却大反常态,正凝眉叉腰坐在院里,非要找苏岚定军夺筹,说是切磋眼力,根本就是砸场子来了。 苏岚从昨天到今早都未曾见着我,所以对纳海吞江王安泰的到来深感意外,伊贡却心里明白,这是黄鼠狼黄会长把玉璋的消息撒了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捅穿了马蜂窝。 苏岚由于不知对方来意,心中不忿就答应了试炼,结果立马输掉了一件元代龙泉茶具,可那王安泰还不罢休,非要约定明日再比。苏岚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自然心下满腹疑惑。这时伊贡进门来,瞅准空隙才将情况悄悄说给苏岚,又立马给我打来电话。 我们争分夺秒的返回苏幕遮,姜如月见到满院众人,便气喘嘘嘘直说不好:“我猜这个王安泰只是打头阵的小角色,他们必定是冲着咱们手里的玉璋来的。” 我仔细观瞧,人群中有几位倒是见过的,杭州古玩商会黄会长,吴山古玩城的魏胖子,正贼兮兮的盯着自己,只好说:“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要买我只说不卖,他要比斗我就拒绝,他们总不能再雇几个打手明抢吧?” 姜如月却摇摇头说:“定军夺筹那些规矩都是安氏集团定下的,拒绝后三年内是失去瑾瑜会资格的。” 安氏集团的虚衔名号在我看来不值一提,可以说打心眼儿里就觉得,所谓的精鉴宗师,每年领着百万薪水,充满着铜臭味儿,自己的老师姜台那也是作风清流的楷模,没去抱安氏集团的大腿。 我终归平静下来,心平气和的对王安泰一众说:“我叫谢玄!各位听我说,想必你们之中有人听说了,昨天杭州城里有定军夺筹之事,没错,就是我赢了。今天还有人要定军夺筹的话,请来找我,因为苏幕遮是我家友号,所有针对苏岚的挑战,按规则,我会来代替她。” 人群一片哄然,几个喽啰四下说道:“嗯,这小子还真识相,自己跳出来了。” 纳海吞江王安泰抖了抖赭黄色衣襟,抬眼看了看我说:“左右都知道,夏朝大禹玉牙璋,那可是炙手可热的宝贝,不论花多少钱买下,都能马上翻三倍价钱出手,你小子好福气啊,欺负魏胖子眼拙,得了那半截玉璋,我想另一半也在你手里吧。” 我情知瞒着也没用,于是答道:“一点不错,可那半截玉璋,是我从索恩手中明明白白赢回来的,与魏贤先生没有丝毫瓜葛了。” 魏胖子魏贤急忙探头探脑凑上来说:“你……招了,招了就好,你可是有一整块夏朝大禹玉璋的人了。” “那又如何?”我神态自若道。 王安泰露出一脸的奸笑说:“那我就与你定军夺筹,所夺之筹,就是你手中的禹王玉璋,你可同意应战吗?” 我觉得这人无理取闹,只得从容解释说,玉璋是家传之物,断然不会拿来按行规下注。 王安泰则恶狠狠威胁道:“不按行规?我可打听过了,你是三线小城开封乡下来的土巴佬,不是行里人才能按行外的规矩办事,你敢说你不是流云居的人?你要是敢说不是行里人,那苏幕遮的事,可插手不了哦。” 正这时,有个蓄着胡子的大汉,怀抱三只锦盒,沉香开山一般挤出人群,大声喝道:“王安泰,好不讲义气!” 听得这声喊叫,王安泰脸的上肉登时跳了起来,团团挤在眼眶下,窘迫的回头看了看,来人正是索恩。原来二人素来相识,索恩是王安泰的老主顾了,所谓一物降一物,谁见了自个儿的金主不矮一头? 索恩来到我跟前,对着王安泰就是一阵狂笑:“怎么了,不就是个玉璋吗,缺钱还是怎么着?平日里是个花见花开的大善人,今天怎么这个样子,再要两面三刀,往后我索恩可不敢登你的门了。” 王安泰一时语塞,面露尴尬,靠近了索恩低声说了句,不是我纠缠不休,今儿我也是硬着头皮来的,……不这样不然不好交代。 索恩可不顾他的脸面,也不吃这一套,依然抬着嗓门问:“你给谁交代?” 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着汉服的女子,一袭青白色相间的曲裾,满脸愁心叵却的模样,幽怨说道:“自然是给我交代。” 如今社会国泰民安,民族自信心不断增强,许多人开始反思我国优秀的服饰文化,加之及伟大复兴的精神号召,身穿汉服的青年男女逐渐增多,且在江浙一带蔚然成风。 说话这位汉服女子名叫陈娇梦,尽管生的是容姿秀美,年岁颇轻,可论起无论心机手段,在杭州城古董圈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索恩烦躁的摸着胡子茬,低声对我介绍说,她叫陈娇梦,那比我还阔气,师兄,咱拼实力怕是比不了了。 陈娇梦之所以让索恩也觉得怵头,并不是因为她自身财力殷实,却因她嫁了位青年才俊名叫周云。 周云自幼天资聪慧,初中辍学进了古董行打拼,二十岁时三过瑾瑜会,不仅娶了陈娇梦,还得到了安氏集团内库总管安期山的赏识。 安期山在精鉴宗师榜排在第七位,号称“过手天下,目断十方”,今年58岁,担任着精鉴宗师大会首席裁判,同时身兼安氏集团内库总管,在古董行中算是眼力登峰造极之人。 彼时安氏集团扩张生意,跟各处古董商经常来往,而安家在各处分号把关掌眼的人,水平良莠不齐,时常买到些假货,为了避免损失惨重,他们不得不再将假货倒腾出售。 假货在安氏集团进出泛滥,久而久之,各大古董商号对安家心生不满,纷纷闹起事来,私下约定联合抵抗安氏集团。 焦头烂额的安氏集团,不得不找些得力之人四处行走,打破其他商号合纵连横的僵局。而周云其人,最擅长的就是善后,内库总管方安期山便给了他特权。 于是周云在陈娇梦的协助下,对大古董商,仗着他们不敢断绝生意而强硬打压,对中小商客,则换货退款施以恩惠。随后闹事的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大商客,安氏集团还收获了中小商客一众好评。 为此宗师榜排行第五位的“伊川烟涧,三分天下”洛阳王四爷,对周云也感到又爱又恨,评价他处理这件事是:“拔最多的鸡毛,听最少的鸡叫。” 此事之后,内库总管安期山便收周云为亲传弟子,赞许他是:“早晚骁腾横万里,平步入云作龙鸣。”周云也借力进入精鉴宗师会,不负师恩排行到了第十二位。 后来安期山将周云叫到跟前,命他负责安氏集团在江浙一带的所有事务,故而人送周云称号叫“大都督”,其权势,真好比三国时期的周瑜一般。 可“大都督”周云毕竟年轻,平日喜好音律与汉服,更是国风圈的狂热分子,十分的随性贪玩,还自诩是安期山不成器的弟子。安期山只好苦恼的嘱咐陈娇梦说,自己常年呆在京城,你在杭州一定要对周云多加管束。 故此在杭州的古董商号都清楚,陈娇梦不仅代表着“大都督”周云,也代表着安氏集团。杭州古玩商会的黄会长,听说谢玄得了玉璋,为了向安氏集团邀功谄媚,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她,今日有十几人来到苏幕遮闹事,自然也是她的一手安排。 陈娇梦对索恩娇滴滴的说:“这不是熊老头的二徒弟吗,你跟这个姓谢的是什么关系呢?” 索恩撇着大嘴说:“这位,是我师兄!” 陈娇梦瞧了瞧我,绕着院子走了半圈,停在伊贡身前,问索恩:“你师兄不是临碣堂伊贡,戴眼镜的这位帅哥吗?” 伊贡解释道:“谢玄是我们师伯闭目金睛姜台的弟子,论说起来,算是我们的师兄。” “原来如此!”陈娇梦一甩袍袖,背转身道,“我还纳闷,谁对玉璋那么有心思。可不论是姜老头还是熊老头,在这杭州城里,终归是我家说了算的。谢玄小哥哥,你那件玉璋是不可能离开杭州了,你好好想想吧。” 姜如月听了,翻白眼瞧着苏幕遮小楼的飞檐,我反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摊手问道:“我想些什么呢?” 陈娇梦说:“谢玄,今天你不接受定军夺筹我也不强求,可明日我们还会来。除非你想坏了行规,拒绝试炼,除名瑾瑜会。另外,虽然一日只许试炼一回,可苏幕遮能撑得了几天呢?我叫你好好想想这个。” 姜如月傍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可能没有把握,但最好不要被瑾瑜会除名。可以先答应下来,再找熊先生来帮忙替你。” 我思索一番,教她不必担心,随即朗声对众人道:“既然躲不掉,那我只好接受,今天我们就比试。定军夺筹是比收藏实力,那没什么意义,这回咱们来三绝试炼,比真实眼力。不过这回选的裁判,必须要几位,称得上是杭州城里最公证之人。你身后这些人,我可信不过。” 所谓三绝试炼,与定军夺筹一样,乃是安氏集团订下的规矩。即双方各自带来三件器物,让对方判断真伪,胜率高者便是获胜。如果说定军夺筹考验的是财力与实力,那三绝试炼就考验的是双方的真实眼力了。 陈娇梦毫不犹豫的拍着手对众人说:“人家可说了,接受挑战,却信不过你们大伙,那就把在人城里的,宗师榜上有名的那几位都请来作裁判。我没记错的话,第十二位大都督周云他人在京城自然来不了,那么现在还有谁在杭州呢?” 王安泰赶紧答道:“宗师榜排在第十四位的姜台去了外地,在杭州的只剩下三人,而裁判最起码要三人才行,这三人是第十五位的半尺先生熊半尺,第十六位的炼金术士葛玄纬和葛玄经兄弟,这三人是最适合的裁判人选了……” 却听满院人喝五吆六附和着:“同意!同意!杭州城里这三位宗师最合适。” 我听了如鲠在喉,庆幸没有选择定军夺筹。若打算请师叔熊半尺出马,再被陈娇梦他们拿话将上一军,熊半尺既然成了裁判,自然无法再替自己出头,那时情形简直好比身上缠了捆仙索一般,越想动越难受。 陈娇梦得意的笑了笑,派人去请三位宗师,直等到下午人才聚齐。索恩亲自去开车接的熊半尺老爷子,路上将原委都说了明白,熊半尺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没关系的,为师已带着看家的宝贝,就准备借给谢玄。” “师父您说的是哪件?” 熊半尺乐呵呵道:“就是那副似真非真,说假不假的《骊宫图》。” 等我一见到师叔就赶紧行礼,熊半尺将一副长长的卷轴递了过来,笑道:“小子,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个你且拿去,当做三绝试炼所用的考题,放心大胆让他们猜去!” 索恩在一旁悄声给介绍说:“这幅画的真伪,几乎是老师说了算的,咱们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另外我也给你带了两件极难判断的玩意,uu看书uunshu 全是高仿的。”说着交给了谢玄两只锦盒,里面放着一件金器,另一件是块和田美玉。 此时院内两拨人分列两旁,一边是我、熊半尺、姜如月、苏岚、索恩和伊贡,一边是陈娇梦和王安泰等众,正各自商议对策,另两位裁判炼金术士葛玄纬和葛玄经兄弟随后也到了。 我抬眼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这不是上午在虎跑遇到的两个疯老头吗? 宗师榜第十六位,之所以是两人,只因他们是形影不离的亲哥俩,虽然拌嘴斗气几十年,但遇事从来都是抱团上阵,绝不落单。当初二人分别通过了瑾瑜会考核,逼着安氏集团答应把两个人算成一个,才肯赴精鉴宗师大会。 这二人中,高个子老头是哥哥叫葛玄经,矮个子老头便是葛玄纬,两人原本是硅酸盐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因擅长分析古陶瓷的化学成分及光谱特征,故而被送称号“炼金术士”。 两人来到苏幕遮院中,见比斗的是我与王安泰,各自也吃了一惊。 矮个子老头葛玄纬半捂着嘴,对哥哥低声嘟囔着说:“什么情况这是,这不旧汴京远道而来的客人,谢什么……来着?” “谢玄,糊涂蛋。” “你骂他作甚?” “哎哟,我骂的是你,不是谢玄。谢玄这孩子我看着不错,挺喜欢的,我骂他做什么。”葛玄经也轻声说着,“等下看看,陈娇梦这女娃娃又是什么路数。” 只听陈娇梦轻甩袍袖,欢欣雀跃的说:“三位老前辈都到了,咱们也开始吧。” 第9章 大都督 我将索恩赠的两件金玉交给王安泰,又将师叔的《骊宫图》铺展开来,众人见是颜色泛黄的绢本古画,遍布霉斑虫蛀的痕迹。 画中所绘,上半部分是入云高山,瀑布清流,依山楼阁廊腰缦回,碧绿琉璃瓦下立着几名宫人,中间松林温泉之中还有几位高士隐者,抬眼望着画卷底部,有一人一马,朝着仙山飞驰而来。 这幅画正是暗合古诗文“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道出了唐朝杨贵妃喜食新鲜荔枝的典故,旁边落款却仅写了七个繁体小字:辛未春仲钱毂画。 王安泰也交给了我三件考题,乃是一件青花瓷的花觚,一件青铜造像,一枚水晶素璧,三件材质各不相同。 我见是这三件,心中暗想这小子真是煞费苦心了的,因为这三件都形神兼备,但也似真非真,从感觉上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又很难断言它们都是到代的真品,颇具迷惑性。 我托起青花瓷的花觚,心想烧制青花瓷,需要用到有色金属钴料,而历史上钴料按产地划分,有苏麻离青、回青、平等青、浙料等数十种,乍看之下,这青花发色沉稳青翠,那么这件花觚,应该是用了明末清初的浙料。瓷器上所画山水用的是披麻皴,人物边上绘有一轮太阳,有“指日高升”的寓意,况且瓷器胎骨白如糯米,诸般迹象皆符合康熙年间的风格。 可我伸出一根手指,用姜台所授绝技一摸,对这件青花瓷的釉面手感却举棋难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在古董行中,以元代为界限,瓷器分“老窑瓷”和“明清瓷”两大类,天下烧制明清瓷以景德镇为尊,那里仿制的青花、影青、釉里红、粉彩等足以乱真,我估计手里这件康熙青花花觚,极有可能来自当代的景德镇。 不远处的裁判之一矮个子老头葛玄纬,突然跟哥哥葛玄经闲聊起来:“你说这玩意能装500ml酒吗?” 高个子老头葛玄经答道:“这么大个花觚,当然能了。我看就是装500ml刚刚好!” 我心中灵机一动,这两个老家伙,上午还抱怨说现在酒厂瓶子都是500ml,眼下说这青花瓷装500ml刚好,莫不是在提醒我,这瓷器跟酒厂瓶子一样是个现代货? 随后我拿起青铜造像,见它不过拇指大小,下面是四角板凳,上头立着一位尊者,身姿三段曲屈,神态悠然。这种小佛像行里人称为“板凳佛”,看风格应是北魏时期,锈色却显得有些可疑。 矮个子老头葛玄经又开腔了:“哥哥,你说那佛爷爱喝酒吗?” 高个子老头葛玄经答道:“荒唐!出家人哪里有喝酒的。” 我心中暗笑,你们俩不刚刚给济公老爷子敬酒了,明明有佛爷爱喝酒,却说“荒唐”,莫非是说这佛像荒唐不成?你俩若是没在骗我,那日后我定要好生答谢,送些美酒让你们也喝个够! 待我拿起水晶素璧,用姜台的绝技抚摸来看,心下顿时朗然,这必定是解玉砂细细打磨的皮壳,手感才能如此清润,这种工艺在民国之后,早已经失传了。 我心中有了底,立刻对众人说道:“这三件,康熙青花花觚无论画风、发色、胎骨全部到位,唯独釉面光泽暗哑,是牛皮人工打磨做旧,应为高仿品。而青铜造像锈色轻浮,也是仿品。唯独水晶璧剔透无暇,相似之物在江西上饶茶山寺,南京西天寺等南宋墓葬均有发现,这风格必定是南宋无疑。” 等我说完,熊班尺、葛玄经和葛玄经三人笑着鼓起掌来,看来三件判断全部正确。 这时陈娇梦小嘴一嘟,另一边王安泰还对着古画抓耳挠腮,他忽听我三件连中,额头不由得冒起汗珠来。 索恩曾说,这幅古画《骊宫图》的真伪,几乎是老师说了算的。 起初我没明白怎么回事,此刻听伊贡悄声介绍,这画的作者叫钱毂,是大才子文征明的徒弟,画呢本身也是真品,不知怎么流落在一个叫九鬼井丞的日本人手中,此人找来日本顶级装裱师,将此画背纸揭了下来,画芯颜料自然被分割在绢本表面,以及背纸上。 九鬼井丞又找来画手,将绢本表面及背纸的画芯分别全色还原,再各自重新装裱做旧,最终一幅《骊宫图》被揭裱成了一模一样的两幅,而后其中一幅就被熊半尺收入囊中。 我早就听闻,古画原本是一层,装裱时需托背成为三层,高手装裱师能够揭下古画,将它分割为上下两层,再找人补缺勾勒,分别装裱,就得到了两幅“真品”。说是真品,却算不上原物,说是仿品,但其绘画的手笔一丝不损,几乎无人能识破。 所以不出多时,王安泰终于放弃,一脸的沮丧道:“谢玄给我的三件器物。头一件,黄金葫芦耳饰,真是下了不少心思啊。毕竟黄金一旦清洗打磨,跟新的就一个样。所以这件保留了摩擦痕和包浆,哼,细节做的不错,但整体器型就差了些,假的。” 王安泰看了看陈娇梦脸色,接着说:“第二件和田玉苍龙教子带钩,做的十分精致,如果不是这底部少了些日常使用痕迹,完完全全可以乱真。这应该是出口创汇时期的作品,仿清代的。” 唯独这第三件古画《骊宫图》,王安泰支支吾吾不肯张口,陈娇梦在一旁阴沉着脸,也不敢催促。 索恩抖着粗嗓门,中气十足的问:“怎么了?纳海吞江王老板,拿出些气魄来。” 王安泰勉强撑着嘻皮涎脸,说:“这第三件古画,构图巧妙,用笔纯熟,设色精美,一看就是明人手笔,嗯,钱毂……就是明代的,这是……真迹无疑了。” 熊半尺朗声一笑道:“那小子,你可就看走眼了,这幅画中有一颗松树,最右树梢第十七片叶子里,你找找看有什么东西。” 王安泰忙取来放大镜依言去寻,画中松树叶子里是什么也没有,偏偏在叶子下方的绢本纸缝中,夹着一根肉眼难见的白毛。王安泰瞪的小眼问:“有根毛儿?” “众所周知,装裱书画需要用到羊毛排刷,若排刷保养不当则时常脱毛,掉落在画中。”熊半尺解释说,“而这根却不是羊毛,乃是牛耳绒,用牛耳绒毛做笔刷的,只有当今日本的高手了。这幅画若是旧裱原本未动,那必定不会夹了一根牛耳绒。你既看见了绒毛,也就说明,这幅画曾被人揭裱了。” 索恩连忙附和道:“曾被人揭裱了,你却说这是真品,就是打眼了!” 这么一来,谢玄与王安泰给对方所出三题,王安泰说错了一件,而谢玄大获全胜。满院众人都哑然无声喘着粗气,只有炼金术士葛玄经哥俩凑到陈娇梦跟前,微微笑着鞠了一躬,说:“陈姑娘,我们俩只是裁判,结果闹成这样,实属无奈,请大都督不要怪罪。” 陈娇梦咬咬牙,此刻已没了理由再夺玉璋,气恼着便要走,伊贡在后头调皮的嘲笑说,别着急,我还想跟你比划比划三绝试炼呢。 陈娇梦冷笑着说:“我不可算行里人,不怕除名,可我接受你的挑战,算我输了!”说罢从发髻中摘了一根铜簪,丢给伊贡便飘然离去。 伊贡并未想到她会如此,呆呆望着手里这根铜簪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等明白过来人已走远。 这时索恩对王安泰说,照三绝试炼规则,他要输一件东西给谢玄,就将苏岚的元代龙泉茶具完璧归赵吧,王安泰唯唯诺诺点着头,满院看客见状也都觉得没戏了,各自散去。 此刻院里只剩熊半尺,葛玄经哥俩,和我们师兄弟几人,苏岚和姜如月忙请大家伙儿进屋吃茶,葛玄经哥俩婉言谢绝,一同告辞。 熊半尺拍着大肚子笑道:“不吃了,不吃了,还有要紧事。”说着又叮嘱伊贡,等过完清明节,就要带我去常州找无双妙手李春风,勿要再耽搁,几个小辈答应下来,也就各自辞别而去。 我和姜如月依旧住在苏幕遮暂且不提,却说伊贡和索恩,自那日三绝试炼之后,将带到苏幕遮的一众器物又放回了吴山古玩城临碣堂。不几日,临碣堂里一些青铜器忽然生出奇怪的斑点,就连光滑如镜的紫铜香炉之类,都附着了松石色的锈斑。 伊贡见了惶恐不已,这不就是“粉锈”吗?在古董行里,青铜器虽然有锈,但那都是历经千年才氧化出的稳定锈,几乎不会再生长,但偶有青铜器会生出“青铜病”,产生粉状一样的疤蚀,就如同人类的恶性传染病一样,不断侵蚀及传染着青铜器物。 早在十九世纪,意大利佛罗伦萨皇家学院就发表青铜器微生物腐蚀理论,当时的行里人也认为,粉锈是一种特殊的霉菌导致。直到二十世纪初期,科研人员才发现是罪魁祸首氯化物,但它经历了怎样复杂的化学反应,至今谁也说不清。 伊贡钻研铜器一道多年,深知大事不好,赶忙向索恩和谢玄求援,三人照着古法找来石炭酸,涂抹在染病的青铜器上,可等了两天,青铜器的疤蚀愈发严重,一些本身较薄的铜器已经开始溃烂。 就连熊半尺也说不清楚原因,故而让伊贡带着溃烂的铜器样本,叫上我和索恩,去常州赶快找到无双妙手李春风,也许那人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我们三人急急忙忙开车出发,因为没有联系方式,只得依照熊半尺留的地址找过去,等到了常州发现却扑了个空,接待我们的是门房中一个小徒弟,只说师父李春风被请去了杭州。这来回一折腾,临碣堂中的铜器已经半废了几件。 伊贡自然是心痛不已,且不说损失多少金钱,这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自己没能照看好,就足够难过了。索恩急吼吼四处打听李春风去了何处,最终那个跟我比斗的王安泰,透露出消息说,明日无双妙手会去孤山楼外楼。 伊贡猜测李春风必是陈娇梦请去的,便到楼外楼订了一桌次日的酒席,顺道看看是谁宴请李春风。 等到第二天,我、伊贡与索恩师兄弟三人,将车停在楼外楼前,远远望见到好多汉服男女在西泠印社门前聚会,此时天气转阴下起霡霂小雨,那些青年男女纷纷躲到廊下。 伊贡一眼认出有位熟人在那,便对我说:“那位穿白色襦裙的女子是我朋友,我去去就来。” 我就呆在车里,看着伊贡跑到那女子身边相谈起来,等了片刻,身边的索恩突然提醒道:“师兄!你快看那个穿飞鱼服的汉子。” 此时自楼外楼中踏出一男子,生的模样俊美,中等身材,身穿一套墨色飞鱼服,撑着把黑伞,正朝着伊贡走去。我定睛一看,这人穿的汉服只是普通料子,腰间板带镶的美玉,却像极了是古玉。 因为时下的飞鱼服腰带多用镀金材质,讲究些的会用辽宁岫玉来镶嵌,而用这种和田籽料镶嵌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只见这男子慢悠悠晃到伊贡身边,也同那白色襦裙装束的女子笑谈起来。 我纳闷问的索恩:“这都是谁,你认得吗?” 索恩一拍大腿道:“大都督周云。” 我恍然明白,原来这位就是精鉴宗师榜第十二位,大都督周云!早听说其人好音律与汉服,称得起是个顽主,今天真是见到本尊了。 索恩继续讲道:“跟伊贡聊着的小姑娘,就是古风音乐人小爱娘子,人家那唱歌跟百灵鸟似的,你听了管保也是三个月不知肉味。周云这小子,可是她的铁杆粉丝啊!要不咱过去,听听他们聊什么,干巴巴坐着真心急。” 我耐着性子说:“再等等,有伊贡在那插眼,跟我俩在那是一样的。” 片刻之后,周云将雨伞留给了小爱娘子,独自悻悻往回走,伊贡也跑回了车边,开了车门就说:“兄弟们,大都督请咱登楼聚餐了。” “怎么回事?”索恩问。 伊贡笑着说:“我刚才碰见了大都督周云,这小子想请那姑娘吃饭,见我俩熟识,也就邀请了我,人家小姑娘觉着不好意思,就给拒绝了,我却赖着脸皮答应下来!我说还有俩家属,大都督表示毫不在乎,那咱就走吧!” 我一想也好,不妨厚着脸皮去看看,无双妙手李春风是不是在他这里。于是师兄弟三人随着周云登上楼外楼,来到一间清幽雅室,推门一看,席面上已经坐定了三人:半尺先生熊半尺,陈娇梦以及一位留着小黑胡的中年男子。 我奇怪师叔怎么在这,等大家坐了下来,伊贡也纳闷的问,师父您怎么也在这? 熊半尺悄声答道:“我不在的话,人都要被抢走了。” 熊半尺这便来给众人介绍,那位留着小黑胡的中年男子,就是古董修复大师无双妙手李春风,穿飞鱼汉服的帅哥正是大都督周云,还有一位是他夫人陈娇梦。接着熊半尺又向周云介绍自己的徒弟伊贡,记名弟子索恩,师侄谢玄。 随后的席间,大都督周云十分客气,不住的躬身赔笑,向熊半尺赔罪,陈娇梦也跟着欠身施礼,还使劲夸赞我说:“小哥哥眼力真好,我对玉璋只是一时兴起,往后不会再行纠缠,还请无双妙手李春风给做个见证。” 周云面庞清瘦,讲起话来也温文尔雅:“我擅自做主,从常州请来了无双妙手,就是想替熊老的师侄看看,玉璋能否修复。” 熊半尺抚掌笑道:“既然大都督说了,那就速速取来玉璋,给无双妙手李先生看看。” 我只好打通电话,让姜如月带着玉璋来一趟楼外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姜如月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无双妙手李春风赶紧接过了玉璋标本,打开看了一眼,对众人介绍说:“没问题!这玉璋我是可以修复的。” 说着李春风将自己外套平铺在饭桌上,又把残缺的禹王玉璋拼合在上面,仔细检查一番,问我:“中间好似缺了一块?” 熊半尺和周云二人,听见李春风这么一问,眼神中都充满好奇,不由得起身过来观看。其实我拿到魏胖子那半截玉璋,跟父亲所留的局部拼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中间确实是少了一小部分,不知道丢失在哪里。 只听李春风又自信满满的说:“不过这也无妨,如果少这么一丁点儿,我倒是能用别的材料给补上。” 大都督周云毕恭毕敬的说:“李先生,不行!不知道高度就去补,只会和原物尺寸不一。熊老,您师兄闭目金睛姜台他是知道的,禹王这九件玉璋,高度多少有些错落,千万不要随意修补。” 熊半尺点头称是道:“说的没错,尽管李贤弟能够修补,可咱们都不知道,这件玉璋要补上几寸,才跟原物一个模样。” “就连师父也说了,玉璋暂不能修复。”索恩有些着急的问:“我说几位大佬,那还有什么法子吗?” 周云眯着双目,神思悠然的想了一下,答道:“几位是知道的,安氏集团在国内有四处仓库,我们自己人称之为‘安氏内库’。这四处分别在京城、湖北、西藏、新疆,因各处的气候环境不同,存放着与之相宜的古董。” 熊半尺若有所思的接话说:“安老掌门造这四座内库,去收纳安氏所有珍品,老夫是拜倒辕门,佩服之至。老夫还听说,新疆分库是体量最大的一间了……” 周云神采奕奕道:“诚如熊老所言,因为新疆气候干燥,我们就将绝大部分的铜器、纸本、玉器。木雕放在了那边,虽说交通不便,但论保护古董的成效,真可以说事半功倍了。而且我们安氏内库都有专人看管,精细分类,大到成吨重的石刻,小到一丝丝纤维,都已电子登记,便于查询。这玉璋缺的一小块,如果被安氏集团任何人买去了,都有可能流入新疆分库……” 话音刚落,我们这几位就都明白了,周云所说不无道理,安氏集团收入的古玉标本众多,在新疆分库极有可能找到缺的这一小块,可他这般客气的介绍,必定也是有所图谋的。 于是熊半尺叹道:“老来愚钝,想听听大都督言外之意……” 周云紧了紧腰间玉带说:“我是个率性的人,可就开门见山,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几位不妨去一趟新疆,到内库找找看,如果真找到了,玉璋拼合一处,做为交换我只要一份拓片,这件玉璋的完整拓片。” 陈娇梦则同时从提包中取出了一只信封,笑吟吟递给我道:“小哥哥愿意的话,随时去参观哦。这是我丈夫写的亲笔名帖,到了新疆出入无阻。” 索恩拉住我和伊贡悄声商量,这夫妇二人一个说,一个唱,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周云在古董行素有信义,他说只要一份拓片,就肯让我们去取玉璋所缺,听上去这买卖相当划算啊。 我反而十分迟疑,看师叔熊半尺也未表态,不由得僵在那里。 陈娇梦见状长叹一声,又从包里拿出一只玻璃小瓶,抬手在众人面前展示说:“前几日三绝试炼,我走之前给了伊贡小哥哥一只发簪,你还记得吗?” 伊贡眉头紧蹙点了点头,陈娇梦又说:“真是抱歉,那天你追上来嘲弄我,我一气之下才给了你簪子……真希望你没把它带回去,带到你的临碣堂。那支铜簪顶部有个小孔,平日里被蜡封住,但用手一掐蜡就会碎开,里面放的是‘入骨锈粉’……” 无双妙手李春风惊呼说:“入骨锈粉?那可是早些年行里最毒的玩意了,听说要取来青铜粉锈,再添加反应剂,其活性足以让满屋子青铜器化为齑粉……” 伊贡顿时明白了,u看书ww.uukanhu.co 当天将陈娇梦的铜簪子带回临碣堂,就搁在了桌案边,难怪满屋子青铜器都中了‘入骨锈粉’。那恶性狼疮一样的青铜锈斑,竟是被眼前这个貌美的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一丑一美的模样交叠在心头,直教人感觉肋下堵得恶心。 伊贡强忍着愤怒与委屈,低声斥责:“原来是你——我那满屋的铜器都要给毁了!” 陈娇梦魅惑的把嘴一撅,赶紧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实在抱歉,今天为表诚意,我将这解药也就给你了。至于铜器的所有损失……” “由我来买下。”周云皱着眉头无奈的接道,“管教不严,万分抱歉!万分抱歉,我来买下所有受损铜器。倘若您不愿意割爱,我也照价赔付折损。” 李春风抢过玻璃瓶解药,看了看说:“这是哪位高人调配的,连入骨粉锈都有解药了?真是教我也自愧不如!” 话已至此,伊贡憋的无言可对,熊半尺安慰着拍了拍徒弟,一如既往乐呵呵的说,女娃娃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既然能主动讲出来,自己做过什么,这便称得上敢作敢当,的的确确满是诚意。那伊贡你先收下这瓶解药,马上回去用了,谢玄你且先收下名帖,回去再计较,何时赶赴新疆。 周云连忙抱拳行礼笑道:“这样也好!名帖中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想法,你们可以随时与我言讲。在咱们古董行,家家门口都有长安道,唯有和和气气,方能互通有无,为了弥补内人所作所为,我这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吧!” 第10章 向导 谷雨时节的江南,往往一连数日阴雨霏霏,衣服总也晒不干,姜如月带着我到商场挑了好几件春装,以备路上换洗,而千里之外新疆的温度,仿佛已经是入夏了。 自从楼外楼与大都督周云一别,我对安氏集团愈发感到好奇,目前自己只知道,安氏集团是已故的安老掌门一手创立。老掌门膝下有三子,长子安期远,二子安期寒,三子安期山。 安氏集团的头一号大股东就是长子安期远,排第二位的股东是m国洛克菲勒家族艺术品基金,自打安期远接管集团后,就专门服务于洛克菲勒家族,负责亚太地区的古董艺术品运作。 安老掌门二子,乃是精鉴宗师榜排行第六位,号称“关中侯”的安期寒。其人曾是安氏集团股东,负责打理陕西一带的古董生意。可据说后来因勾结摸金校尉而锒铛入狱,同时还被冻结了股权。 老掌门三儿子便是大都督周云的授业恩师,号称“过手天下,目断十方”的安期山,老爷子现在既是精鉴宗师大会首席裁判,又担着安氏集团内库总管,稳坐着安氏集团的第二把交椅,不过此人虽然眼力绝伦,但没什么主心骨,对他大哥安期远可谓是言听计从。 这位内库总管安期山,一生仅收了两个徒弟,第一位就是周云,第二位名叫“过手云龙”陆正一,之所以称号是“过手云龙”,只因陆正一曾花费天价金钱,从国际拍卖行拿下云龙纹元青花大罐,从而一举成名。不过最近传言,此人是安氏集团在拍卖界的操盘手,专门负责囤积居奇,垄断买卖的定价权。 大都督周云给我的名帖里写的明白,新疆内库目前由师弟“过手云龙”陆正一全权负责,待我们到了信中地址所在,会有安氏集团巡检督导员负责接待,只需将名帖交给督导员即可。 我便给恩师“闭目金睛”姜台打了电话,介绍了杭州楼外楼一事,姜台当即同意我们奔赴新疆,并说这可是难得的参观安氏内库的机会,另外到了新疆后,可以先找到他的一位维族老友,说不定能得到些帮助。 于是我、伊贡和索恩师兄弟三人做好前期准备,收拾了必备的行装,从萧山乘飞机出发,一路颠簸到了乌鲁木齐。 一出机场,我们就觉着天气十分炎热,只好按着姜台所留地址,寻到一处民俗收藏品旧货市场。我初来乍到,发觉此地的古董街市,绝大部分都是经营大漠奇石与和田玉器,虽然有些角落堆着中原文化的瓷器,不过为数实在不多。 旧货市场的东头有间毫不起眼的杂货店,店主是个维族同胞,名叫西日阿洪,是个四十几岁的大高个,皮肤黝黑,身材也有些虚胖。 西日阿洪在维语中是“狮子”的意思,可他长相像只狮子,性格却胆小如猫。听师父说,西日阿洪曾多次到北京潘家园里摆地摊,贩卖些现代的和田玉器,也是在北京与其相识。 日照当空,我们三人本想按着地址,直接找到西日阿洪,索恩却突然被一个地摊吸引,好奇的蹲下瞄起旧货来。我见这个小摊头货主是个维族老头,卖的都是些苏联军品和俄国旧货,经营这些玩意的,在整个旧货市场也只他一家了。 索恩摸着胡子茬,美滋滋的选出了一个军用指南针,又举起一个计算器似的东西道:“这里真有些好货咧,这可是前苏联的盖格计数器,半个多世纪了还能显示正常,毛子哥的质量真不赖。” 我笑道:“买这玩意有什么用?” 索恩只顾低着头瞧:“嗨,且不管能否用得上,这指南针和军用水壶咱这回来新疆准少不了,毕竟周云那小子留的地址,可是在戈壁滩里的。” 最后索恩也没怎么还价,就淘了一堆实用的小玩意,临别还挑了个苏式麻袋军用背包,直接就把零碎儿兜了进去。随后三人再未耽搁,径直来到了西日阿洪的杂货店里。 西日阿洪见到众人竟十分热情,也没有客气的虚词,一见面就说:“小兄弟们,姜先生已和我通过电话了,我跟他是多年的交情了,你们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里了,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不要客气哦。” 伊贡见他面相淳朴,又是个买卖人,就说:“维族大叔,我们想花钱雇一个向导,要对吐鲁番一带比较熟的。” 西日阿洪张着大嘴说:“哦,明白了,你们要去吐鲁番啊?向导有哇,我就可以嘛!我呢,也不是个大忙人,在这店里整天没生意,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想赚个外快。” 索恩一听乐了,这个维族大叔倒是十分直爽,便问:“有车子吗?咱们要去的地方特别偏僻呢。” “有,都有。”西日阿洪使劲的点头说,“姜先生跟我说,你们都是古董行晚一辈的人才,来新疆一回不容易,我就想跟你们多亲多近,所以准备好了越野车,车上装了水和吃的,现在就怕你们这些城里孩子吃不惯……” 我笑道:“有馕饼和牛肉就足够了。” 西日阿洪道:“放心,放心!对了,你们要去吐鲁番市里还是哪里,去高昌故城参观吗?” 我就把周云名帖中所留地址给他看一下,西日阿洪念着念着,脸色也逐渐耷拉下来:“鄯善县迪坎乡萨依坎儿孜……你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我还以为是去吐鲁番旅游呢。” 眼瞅着西日阿洪有些茫然,我也不清楚师父姜台到底怎么跟他交待的,一时也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此行关于安氏集团的事情。 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索恩就是这副德行,拍了拍身边的老旧苏联军用背包,满脸疑惑对西日阿洪道:“咱可是办大事来了!仨大老爷们没带女眷,连个照相机都没挂脖子上,像是旅游的吗?” 西日阿洪连忙摆手:“年轻人可不要学坏哟!” 我在一旁解释说,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是要到那里找一处仓库,一个朋友请我们去参观仓库,古董行里赫赫有名的安氏集团,在新疆的仓库。 “哦——”只听西日阿洪拖着地方口音,长长的回应道,“听说过,好像就是在鄯善县,就是位置太偏僻了,听说是在古代丝绸之路大海线上,我们本地人可从没有去过,因为他们都不允许参观的,既然你们去那里,我倒想跟着过去瞧一瞧。” 随后索恩跟西日阿洪约定好了报酬,还预先支付了部分定金,乐呵呵的西日阿洪领着三人到了附近一处招待所,叮嘱说要好好休息,因得知要到戈壁附近,自己又租了辆越野车,两台车一齐开才能保证安全,而且明天一早就能出发。 次日天光一亮,我们仨就被几下敲门声吵醒,开门一看是西日阿洪,手里还拎着三份早餐,正憨厚的笑着:“羊肉烤包子!小伙子们,我说过,到了新疆,古董可能会让你们失望,但美食绝对不会。” 三人匆忙洗漱一番,围坐着痛痛快快吃了一顿,这才跟西日阿洪开了两辆越野车出发。从乌鲁木齐开车到鄯善县大约要4个小时,为了避免疲劳驾驶,我们仨跟向导轮番着开车。下了高速公路,却因对乡下的道路不熟,四人又花了将近3个钟头才到了萨依坎儿孜。 坎儿孜又叫坎儿井,只因新疆气候干旱,地表风沙强烈,水分极易蒸发,智慧的维族先民就在地下修筑了水利工程,其中包含着竖井和暗渠等,取名叫坎儿孜。四人开车到达了萨依坎儿孜附近,停车吃了些馕和牛肉,再看天色抹着一层灰蓝,四周虽然有些植被,却也相当荒凉。 西日阿洪大嚼着馕饼说:“沿着这条公路,再向南就是恰什乌瓦戈壁了,现在咱们是去哪个方向呢?” 我拿出周云名帖说:“这地址写着,在这个路口向东会有条小路,这一路过来我怎么没瞧见?” 西日阿洪朝南指了指:“再往前是大戈壁,那里没有水源,你们能看到的只有少量的野生植物了,而且现在只有一条可通汽车的柏油路,就是我们在开的这条,不过我刚才瞧见后面有一条沙土路,是往东面的,也许我们开过了。” 我举目东望,uu看书 .uukanshu 天色灰蒙能见度也不高,于是让索恩驱车调头,往回开了几分钟,这才发现了一条向东的车辙。 西日阿洪挠着头疑惑的问了句:“安氏集团怎么会选这个地方建仓库,要是往东一直走,那就能开进库木塔格大沙漠了。” 库木塔格大沙漠,古书上说“长八百里,故曰沙河,目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那可以说是几乎没有生命的大荒之地。 而沙漠的南缘就是唐代连通敦煌和吐鲁番古丝绸之路,名叫大海道。唐代文书曾记载:“大海道,右边出柳中县界,东南向沙州一千三百六十里。常流沙,行人多迷途。有泉井,咸苦,无草。行者负水担粮,履绕沙石,往来困弊。” 只因沙漠一带气候恶劣、行路艰险,库木塔格大沙漠还被唐朝人称之为“大患鬼魅碛”,而沙漠的南缘大海道,如今恐被流沙掩埋,但其蕴含的险阻与神秘,至今依然吸引着不少探险者前往。 我们三人在杭州就查阅了资料,都清楚目前距离大海道应该不远,安氏集团老掌门选址在此,只因此处曾出土织有花纹的毛毡碎片、棕红布匹、古人发辫、银币、及汉文木简,所以安老掌门怀疑,附近应该有一座丝绸之路上的古城。 伊贡对西日阿洪讲了这些轶事,四人这才驶离了柏油路,沿着沙土路的车辙一直向东,约摸走了半个钟头,就发现了路边的小碎石中斜插着一块牌子,看样子风化了许久,原本黄油漆的牌子已经全部褪色,但还能清晰的看出上面写着几个红字:祝您安全归队。 第11章 油库老头 索恩问道:“怪了啊,写这牌子什么意思?” 我和伊贡人自然答不上来,西日阿洪却说:“早些年这里大开发嘛,这可能是生产队遗留下的,再往前走也许还有他们厂房屋子,只是今天有点风沙看不见而已!” 又往前行进了一小会儿,果然如向导所说,四人来到了一片小镇,说是座镇子,却不过一百来间房,像是废弃了许久,所有房屋皆没有屋顶,半数土胚墙已然倒塌,所有门窗的木材都被人扒去,倘若不是土墙上有些标语犹在,真以为是到了座历史古城。 西日阿洪点点头说:“就是这里了,这种镇子都是从前勘探队的,也许是石油,也许是地质科考,八成是完成了任务,人们都胜利撤退了。” 四人下车松了松筋骨,索恩边溜达边闲扯说:“老一辈衡量古董的标准,那是要民国以前的才算数,现在人衡量古董的标准,是解放前的才算,我衡量古董的标准,只要比我年纪大,那都算!这可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将来都是文化遗址。” 伊贡和我正待走进断壁土房中查看,索恩大老远又喊了起来:“兄弟们快来,稀罕了,唯独这屋子的顶篷没被掀开!” 那屋里突然传出慵懒而沙哑喊声:“吵吵啥,组撒呢?” 我和众人急忙绕到屋子正门,只见门口竖了一块大板子,上头拿白油漆歪歪写着“安氏石油”四个大字。 西日阿洪“嗬!”的喊了一声,继而道:“亚达西!在这开加油站有生意吗?”在新疆方言中,“亚达西”代表了朋友的意思。 只见屋里慢摇摇跨出个维族老汉,歪戴帽子斜瞪眼,皱纹堆累看着一把年纪,精神头还挺足:“你们来这组撒呢?” 我答道:“我们要去安氏内库!” 那老汉眯着眼睛瞧了瞧众人,指着门口的大招牌板子,操着纯熟的汉语道:“加油吗?内库还要跑一会,再往前可就没有加油站咧。” 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能遇见加油站,自然要补满资源以备不测,索恩喊了句“稍等”就把越野车开了过来,那老汉从屋里扯出一根皮管递给了西日阿洪,又回身开了油泵,一股子汽油味瞬间飘了出来,在戈壁滩上嗅着倒有些提神醒脑。 伊贡问道:“大爷,就你一人守着这?” 老汉答道:“可不是,但这地儿都不用守,半个月都来不了啥子人。不过领着工资,总要给人做事。” 我四处看了看,笑道:“这活儿挺清闲的。” 此时风沙渐弱,老汉望着灰蒙蒙的太阳,伸了伸懒腰道:“清闲是清闲,就是有点没劲啊。” 闲聊间,西日阿洪见油快加满了,忙叫油库老汉关了油泵,我便问需要付多少钱,那老汉探身朝两辆越野车打量了几眼,问道:“有饮料没有?” 伊贡倒是在乌鲁木齐机场买过几瓶可乐,跟饮用水都堆在越野车的后厢中,此刻听见油库老汉问询,就取出了两瓶,油库老汉笑着接过可乐,挥了挥手道:“走吧。” 我不解其意,又问:“加的汽油钱多少?” 油库老汉抱着可乐罐懒洋洋的说:“走吧,收了饮料了。” 这四人听得纷纷乐了,这倒好,拿可乐换汽油了,这老头倒不心疼。可也是,大牌子上写着“安氏石油”,这附近唯独只有安氏内库的车辆来往,那必定都是他们自家的用度了。 油库老汉甩甩手就回屋去了,可伊贡还是将油价算了个大概,数出五十块钱放在了门口,拿快土砖压好了,又呼唤了几句才回到车里。 四人继续开车前行,不出三分钟,翻过一个小沙丘,面前就出现三排旧厂房,这排建筑的时代风貌与刚刚所遇废弃镇子并无二致,但此处尽管看着老旧,里里外外都加固了铁皮木架,外圈还用石块垒成了防风的高墙,又被高大的铁丝网给圈了起来,浑然三座碉楼小堡垒一般。 索恩不禁哑然失笑:“那老头忽悠咱们!什么内库还要跑一会,这简直是内库自己跑过来了……” 我朝四周望了望,远处再没有别的建筑物了,就笑道:“兴许那老头对谁都这么说。” 伊贡也说:“你要说他是忽悠路人,蒙骗着人去加油吧,关键人家还不收费!开始我还想,这安氏石油在这指不定偷税漏输呢,现在看来,能不亏惨就拜菩萨了。” 我让向导将车停在远处,自己要独自走过去,先去跟门口的岗哨交涉,万一有什么意外,剩下三人能随时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援,不至于全部陷在这里。 维族向导西日阿洪看着人高马大,胆子却很小,怯怯问道:“这地方这么危险的吗?” 伊贡微微一笑:“不至于,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于是几人商量好细节,我孤身带着饮料和香烟,前往石头堡垒的大门,门口是土砖搭的一个小屋,外面纵横列了几排木质的拒马,底部深深嵌在砂砾里,上部则插满了削尖的突刺,我就隔着拒马冲里头喊:“里头有人吗?” 土砖小屋里闻声走出两个穿土黄保安服的人,好奇的望着我,打量了一会儿发现并不认识,就高声询问:“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找谁?” 我指了指身边的木刺:“我能近一点说话吗?” 其中一个保安招了招手表明同意,我从拒马缝隙中挤了过去,近前来掏出周云名帖,说道:“这是安氏集团周云的介绍信,我们是来内库参观的,应该没找错地儿吧?” 那保安接过了信封,也没拆开看,就转身进了院里。另一位保安叫我稍等,又介绍说你们没有来错地方,这里正是安氏集团的仓库,那个人进去找值班的头儿了。 不多时从一间厂房里走出七八个汉子,多穿着土黄色保安制服,为首的人却身着荒漠迷彩服,看身材是细腰阔臂,十分健壮。 这人面无表情的朝我走了过来,将周云的名帖又塞给了门口的保安,呵斥道:“我没有接到通知,不论是谁来,你在门口就给挡回去,干什么往里跑!” 我见这人凶神恶煞的态度,招了招手道:“不好意思,能不能打听一下,这里谁是安氏集团的巡检督导员?” 穿荒漠迷彩服的大汉并未理睬我,叫保安将名帖原路还回去,领着那伙人转身又回了厂房,只有门口两个瘦保安说:“督导员明天才来。” “看样子,今天是没人接待我们了?”我说着将香烟和饮料递了过去。 其中一个保安手捧住饮料,使劲的摇头说:“那肯定的,没有通知的话,这里是绝对不让外头人进去的,除非集团的督导员从吐鲁番过来。你们从哪里来的?” “从乌鲁木齐,开了一天车才到这,天色也快黑了,没人接待的话我们可要睡沙漠了。”我叹了口道。 那保安也无可奈何的摆摆手:“可别拖延了,趁着这会儿还看得见路,早些回去,等明天你们就能进来了。” 另一个保安凑了过来道:“我提个醒儿,你们来时是不是见着个加油站,边上那破镇子有的是房子,实话说有两间还是挺好的,不想来回奔波,便将就一夜吧。” 既然横竖被挡在门外,我便没有耽搁,扭头踩着砂砾大跨步跑回越野车,翻身进了车里,索恩就问:“怎么回事?” 我叹道:“连门都没能进去,就被挡在外头了。那个什么接待咱的督导员,还在吐鲁番,要明天才到。门口保安让咱回废弃镇子呆一晚,你们觉得呢?” 西日阿洪指了指后厢一个大包裹:“一听你们说要办大事,我就在这车里备了两顶帐篷,都是家里备着防地震的,可压根儿没用过。” 索恩便说:“再开车回鄯善县城可就太折腾了,既然有吃喝,也有帐篷,干脆回加油站,挑间好一点的房子住下。在咱古董一行,到大山里或乡下铲地皮的,哪个不是风餐露宿,热乎乎的白馒头夹着陕北辣子填饱肚子……” 人分三六九等,古董行中自然不例外,铲地皮并非说是摸金倒斗,而指的是游街串巷在古村落收货的人,其地位在是古董行里算是最底层的。 伊贡嘲笑道:“你又几时去过陕北铲地皮了,就知道瞎咋呼。” 不过四个人都同意就近扎营,就发动越野车原路返回,那守油库老汉远远听到发动机响,提前跑到了沙土路上,朝着我们挥了挥手,手里还攥着几张纸币。 车子开近,索恩慢慢摇下车窗道:“大爷,这又是怎么了?俺们这回不加油了。” 油库老汉凝眉一乐,笑问:“谁给俺留的钱?” “是我。”伊贡说着跳下车来,“这钱是汽油钱,该给您的,我们都不是占便宜的人。” 油库老汉背着膀子绕着伊贡转了一圈,笑道:“小伙子人品不赖嘛,行嘞,那我就收下了。你们这是办完事了?” 索恩扫兴的说:“别提了!说好有人会招待我们,可到门口了只能干咽吐沫,连口水都没上。” 油库老汉朝地上啐了一口,喃喃道:“那里管事的名叫赫连文虎,平时凶的厉害,外人没有督导员陪着,都是进不去的。” 我也无奈道:“督导员要明日才来,我们几个便想在这片房区呆上一晚。uu看书.uukanshu ” 油库老汉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头,自告奋勇的要带路,给找了一间背风沙的屋子。这间屋子位于废弃小镇北边,离着沙土路距离最远,别的房屋墙体都倒了大半,唯独这间四面完整,只是顶上也露天而已。 我笑道:“挺好的星空房,别往里灌沙子就好。” “不会的,沙子都被镇子前头的房子挡住了,要不然为啥这几间屋子好好的呢。”油库老汉说着,众人把帐篷支到屋里,又搬来几块土砖,坐着闲聊了一阵。 原来这老头叫泰吾克力,独自看守在此实在寂寞,好不容易来了几个生人,话匣子就收不住了,后来索性提了个铁锅来,陪众人一同烧了顿晚饭。 索恩笑着说:“这老头带锅不带粮啊。” 我和伊贡也没理会,问了问泰吾克力附近的地理风貌,才知道内库再往东有个大沙丘,过了沙丘再走一段,就算进了库木塔格沙漠了,泰吾克力还特意的叮嘱说:“你们可千万不要过去那个大沙丘。” “为什么,会迷路还是有流沙坑?”伊贡好奇的问道。 泰吾克力心满意足的啃着牛肉,嘟囔着说:“没有流沙,这一带都没有流沙。除非碰上大沙暴,一般也不会迷路,这是沙漠边缘地带,方向还是容易辨认的。总之不要过去就行了,那边总会有很奇怪的东西。” 这下可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泰吾克力却无论如何不肯解释其中缘故,待最后天色昏黑,老头指了指头顶的星星道:“愿星辰保佑你们,我该回去了”。 第12章 大沙丘 “泰吾克力这个蹭吃蹭喝的老家伙!”索恩对我俩解释,“故作神秘兮兮的,嘴上说不让咱翻过那沙丘,偏又说那有很奇怪的东西,摆明了就是在暗示咱们!” 伊贡慢条斯理的收拾着帐篷说:“能暗示些什么,我瞧老人家还挺实在,他的话也许是好意,所谓奇怪的东西,不过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我也颇为纳闷,便问向导西日阿洪:“您是本地人,那沙丘附近能有什么异常呢?” 西日阿洪略显胆怯的回答,这毕竟是沙漠边缘地带,沙丘一直在流动,有可能将掩埋掉的村庄露出来,再或者能见着野骆驼或是陨石什么的,不过对于吐鲁番本地人而言,那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不过假如真是有古怪的东西,可要千万当心。 我转身朝伊贡说:“我也觉得泰吾克力在用激将法,这个老头看似懒洋洋,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但心里还是有盘算的。” 伊贡问:“依师兄这么说,他是用心良苦的引导我们过去,想让咱们帮他解决些什么?” 忽听见“哗啦”一声,索恩将苏式军包内的装备给倒腾了出来,翻了翻了指南针、gps定位仪、望远镜和羊毛毡,精神焕发道:“呆在这分析就是闭门造车,也没啥用,既然要翻过沙丘,必须经过这个安氏内库,我提议,咱先绕到安氏内库后头,看看这仓库的格局,他不是不让咱进去嘛,咱就先摸摸他的底!之后再爬上沙丘看两眼,不就都清楚了。” “这可是沙漠的夜里!”伊贡虽然开始有些不同意,但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不会放着你一个人去的,这里到沙丘步行差不多要半个钟头,既然要去,咱就一起去溜溜。” 随后伊贡看了看我,三人合计一番,决定趁着夜色往东走,一来了解安氏内库四周的环境,二来探查一下沙丘附近有何异状,西日阿洪则留在帐篷营地看守车子。 既然是夜探仓库,相隔也不远,我们仨并未携带任何辎重,只有索恩背了苏式军包,我和伊贡各自拿了手电筒轻装上阵。 夜色微凉,流风吹过废弃的镇子发出“呼噜呼噜”怪声,戈壁与沙漠的边际都沉浸在黑暗迷雾中,视线只看得见近处,那些白昼里依稀能辨认的植物枝杈,在身后铺成缭乱的暗棕色丛林。 “都说沙漠里住着魔鬼,白天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沙土堆,现在黑乎乎的跟一座座坟头似的。”索恩走在前头辨认着方向说,“夜晚的沙漠,真的不是很美丽。” 我低声说了句:“因为这沙漠里的黑暗,跟战争迷雾似的,不知道里头藏着啥。” “还有镇子上黑漆漆,四周也让人不舒服。”伊贡在后面说着,“不过这里的星空,在杭州可真见不着。” 三人闲谈一阵,此刻已能望见安氏内库的灯火,都不由得压低声音,将手电筒的光也熄灭。 等到安氏内库后墙底下,只见碎石块堆叠到三米余高,建筑缝隙也都被水泥抹住,红砖墙顶蜷着圆圈铁丝网,看上去如同正门一样壁垒森严。而墙角下也是大量风吹堆积的枯枝,有不少已被沙子埋住,形成了一排天然的荆棘墙。 我们三人抬头观看,围墙里没几步就是仓库,里面泛出黄色的灯光,划破了戈壁穹顶的夜色,墙内静谧的好似无人,只听得见机器嗡嗡作响之声。 我四处看了看,心感这间大院子,跟自己想象中的也差不多,可以说是毫无破绽,隔着一堵高高的院墙,也不会再有什么新发现。于是我拍了拍索恩肩膀,示意继续往东,朝着泰吾克力所说的大沙丘行进。 我们在一片幽暗里大约走了十五分钟,发现脚底下踩着的砂砾,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变化,前面的地面皆成了细腻的沙子,地势也逐渐升高,三人也各自心中明白,已经接近目的地,再不多时就能攀到大沙丘的顶端。 由于一直盯着脚下,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发现,右侧不远处的地上,浮现出一排锯齿状的坑洼,尽管此刻是黑夜,但这片坑洼在原本平缓的沙丘上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怎么回事?”索恩表情十分疑惑。 伊贡近前俯身查看说,这不就是人踩出的脚印嘛,你回头看看自个儿的来路,蹚出来也是一个模样。不过沙漠里的脚印很快就能消失,只是由于大沙丘顶端坡度较陡,咱们仨攀爬的这面又是背风,用力蹬出的脚印,就能清晰保留一段时间。 我说道:“看来不止是咱们,要看看这沙丘后面有什么了。” 索恩道:“会不会是那加油站老头,把咱诓骗到沙漠里,自己先过去埋伏,再动点什么歪点子,劫道啊什么的——” 伊贡不耐烦道:“师弟啊,我真是越来越赞佩你了,被害妄想症怎么的?” “行了,行了,两位师弟,咱们还是要防患于未然——”我劝住伊贡,抢先一步登上沙丘,瞬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风,登时就闭上了嘴巴。 借着微弱的星光,我们三人发觉面前就是浩瀚的库木塔格沙海,在夜幕中连亘不绝,也连接着古往今来的时空岁月,静谧而古老。 此时再低头寻找那排脚印,虽然远不及沙丘另一侧清晰,但尚且能辨认追寻,可我却趴在沙丘丘顶上犹豫起来:“说是来看两眼就回去,结果两眼一抹黑,咱们还要不要继续?” 伊贡和索恩,也没有了继续前行的冲动,毕竟这时已是深夜,三人原本计划就是到此为止,尽管发现了脚印,但却不能知道是何人所留,他又会在沙漠中行进多远。 我和索恩正踟躇间,忽然瞥见沙丘另一侧,隐隐有鬼火飘动,常听说沙漠中偶有动物尸体腐烂,分解出自燃磷火的现象,难道是这种情况? 伊贡悄声唤了一句:“看远处,是不是有光!” 黑夜中我极目望去,沙地上像是有星点闪烁,光源忽上忽下,被伊贡一提醒,像极了有人拿着手电奔跑的样子,等不多时光源停住,再后忽然就灭了,倘若距离再远些,模模糊糊真以为是鬼火了。 我确信说道:“是有一个人在跑,跑的不算急——” 伊贡道:“难道钻进了帐篷,怎么突然就灭了。” 索恩趴在地上不紧不慢的说:“哪儿有什么帐篷,不过就一个穿迷彩服的家伙,在沙地上掀开了一张草席,跳了进去呗。不过这家伙走起路来是真的秀,没有两年痔疮,走不出这么豪横的小碎步。” 我跟伊贡不禁好奇,他怎么看这么清楚?扭头才明白,索恩的望远镜还带着夜视功能,这小子正得意洋洋的说:“那人看着很年轻,模样还挺悠闲,跟进了自家宅院一样,不紧不慢的。我说咱哥仨有必要过去一趟,那维族老大爷说有奇怪的玩意,八成就在那下头!” 我们两人一听他这么说,登时想到,那极有可能是古墓葬或古城遗址之类,被流沙掩埋在地下。 我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番说,咱们毕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人数,常听说无人区会有些盗猎份子带着猎枪,万一对面手里有家伙,咱们跟着贸然跳下去岂不是吃了大亏,不如就趴在这背风的坡上再等等,实在不行明天到城里,找派出所人来一起查看,只要不打草惊蛇,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于是我们三人轮流戴起防风目镜,端着这架望远镜守在沙丘顶上,夜里沙漠的温度很低,幸好索恩装备齐全,uu看书ukanshu 取出了军用毛毡一下子罩住三人,我被他俩挤在中间,裹得如同春卷相似。 等不多时,负责盯梢的伊贡扭了扭屁股,挤了挤我说:“喂!那人爬出来了,你俩醒着吗?” 索恩赶紧道:“都醒着呢,这么冷睡着了再冻感冒……那小子在干啥?” 伊贡边观察边说,那人还是穿的荒漠迷彩服,把草席又盖在那里,推了些沙子上去作遮掩,现在打着手电正往回走了,不过没走原路,跟咱们所在这个位置成了个剪刀斜角,最多过个十来分钟就到沙丘了。 于是我们三人关闭了手电,裹紧毛毡挤在一处,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换我露出头继续盯梢。 对方越走越近,我在望远镜里瞧清了他的脸庞,顿然记起来,这不是安氏内库里的保安头目赫连文虎吗?依旧穿这身荒漠迷彩服,一脸的凶相,下午那会儿见他神态颇为傲慢,所以印象还蛮深刻。 这个时候不用夜视望远镜都能望见,赫连文虎举着手电大跨步的往回走,在距离我们仨约五十米远的地方翻过沙丘,顺势连跑带滑的开始下坡,手电光源也被舞的上下翻飞,这人头撒开脚步,头也没回的朝仓库方向走去。 “有羊毛毡在黑夜里挡着,应该没发现咱们吧。”我举着望远镜,见他走远才吭声,“这家伙就是白天在仓库瞧见的,似乎是个小领导,叫赫连文虎。” 伊贡激动说道:“这仓库里的人,三更半夜跑到沙丘后头钻地洞,会不会是安家发现了古丝路大海线的某个遗址?或者悄摸摸的要倒斗?” 第13章 坎儿井 我说道:“我可记着他们家安老爷子说过,安氏集团无论何人都严禁参与盗掘墓葬之事。” 索恩点点头道:“没错,安氏铁律写的明白,那个二公子安期寒,不就在这上面栽了跟头,到最后既被人夺了股权,还唱起了铁窗泪。” 我提议说:“究竟是不是倒斗,咱不妨过去看一看,那下面究竟是什么玩意。这赫连文虎跳进去的沙坑实在令人深感迷惑,你俩觉得呢?” 索恩自然是有股闯劲儿,立马答应下来,收拾起了背包,不由分说的拉起伊贡,于是我们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跨下沙丘,有了目标劲头也足,很快也就奔到了草席附近。 我和伊贡清理掉周围浮沙,将草席拖道一旁,索恩打着手电向下查看,一处地穴赫然在目,脚踩的沙子还稍微淌了进去一些。 里面并不算深,大概两米高,地上还被人垒了几块石头,似乎是供人进出踩踏,索恩率先跃了下去,我和伊贡紧随其后。 这下面是一处暗室,空气沉闷如同深窖,我将手电照了照四壁,这里大小仅停得下一辆越野车,四周除了沙子空无一物。 这间暗室南北两侧是夯土墙,东西面都被堆积的沙子堵死,唯独东面沙墙豁出一个小口,像是被人挖掘的盗洞,仅能容下一人钻过去。 “……这不会真是个古墓吧?”索恩瞪大了双眼,举起手电筒照向那的豁口,探头朝里面看去。 我敲了敲土墙,扭头说:“按理说,是不会有这么浅的墓葬,也不知道这大西北风俗究竟如何。” 索恩忽然在角落喊道:“这豁口里是条走廊!我先钻过去瞧瞧!” “等等我!”伊贡喊道。 待索恩猫着腰钻了进去,伊贡也爬进沙洞,这沙墙不知经过多久的堆积,已经有了半米多厚,由于豁口很窄,我们三人都只能勉强挤着爬过去。 等到达沙墙另一侧,就见置身于一条幽暗隧道,地上被人工凿出凹槽,一直通往长廊深处。 这里比隔壁呼吸顺畅许多,令人顿觉不那么压抑,但从隧道尽头黑暗里不断传出“呜——呜——”的呼唤声。 索恩壮着胆子,龇着牙说,你们听这是什么声响,像是从长廊那头传过来的,这可真它娘的瘆人。 我定了定心神,抱肘托着手电,躬身前行了几步,侧耳听了一会儿,对索恩道:“是风声吧——感觉咱兄弟仨被搁到了喇叭筒里。” 伊贡和索恩随着我向长廊深处走了一段,发现夯土墙边的地上,开始出现些碎陶片和铜器。 说是铜器,却与中原地区的青铜截然不同,只因此处气候极其干燥,铜质保存的也颇为完好,依然保留着黄褐色的皮壳。 伊贡在杭州专营铜器,对这类最感兴趣,他弯腰捡起一只,见这玩意外观像是桃子状的烟灰缸,又像是被压扁的阿拉伯油灯,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咱们不是进到了墓室里。” 我忙问:“怎么说,看出什么门道了?” “来之前我查过些资料,这种铜器只有新疆才有,叫定向灯葫芦,顾名思义就是照明设备,都搁在坎儿井里的。”伊贡举着灯葫芦转了一圈,“乖乖!这上面还有铭文咧!这要是正儿八经的青铜器可就了不得了。” 坎儿井,有“井穴”之意,汉代《史记》中将其称作“井渠”,其开凿历史也可追溯上千年之久,是新疆地区特有的一种地下水渠。 我接过铜灯葫芦一看,上面錾刻了些古察合台文,不过当时我们都不能辨识。 伊贡介绍道:“刻的是古代文字,河西走廊小国林立,鬼知道这是谁家的语言。但这玩意的确有些年头了,可惜得不到主流文明的认同,所以卖不了几个钱,刚才那小子到这来,绝不会是为了它,也不会是饭后消食散步来了。” 我说道:“既然这是坎儿井,那肯定有竖井,我估计咱们就是从竖井跳下来了。里头深处有风声,说明那边也没有堵死,还留有气眼,难不成这里只是个通道,可又通向哪里呢?” 其实我猜的没错,我们三人置身于被流沙所掩埋的荒废坎儿井中,这座地下水渠早已干涸,一端也被流沙堵死,至于另一端通向何处,我们当时皆是茫然不知。 既然这里不是古代墓穴,索恩不免有些失望,但为了探究赫连文虎的踪迹,我们又向东继续前行了一段。 黑暗中不知走了多远,我忽然见右侧夯土墙上,嵌有一处暗门,连忙招呼二人:“这里还有间密室?” “兴许是修筑坎儿井时,歇脚或避暑用的房间。”索恩过来拦住了我,“师兄,让我打头阵。” 三人一前两后进到室内,将手电四处扫了一遭,影绰绰瞧见屋子正中有座砖台,定睛一看,顿时都觉得脊背寒凉,惊悚的吸了口气,不约而同倒退了数步,像三只小鸡一般挤到一处。 原来手电光源聚处,砖台之上,赫然躺着一具古尸! 那尸身保存殊为完整,身上挂着灰蒙蒙的皮革,皮肤裸露之处都干瘪塌缩,腱肉丝线包着骨头,显出诡异的棕红色。 “这——”我一时竟说不话来。 索恩长长吼出一口气,拍了拍伊贡肩膀道:“长这么大头一回看见干尸。” 好一会儿,三人才缓过劲儿来,伊贡擦了擦冷汗道:“啊——咱仨可不是什么摸金校尉,没人家那么大胆子!都在古董行里混,说好听些也算书香门第,哪里见过这个!” 再看这间暗室,却没有别的出口,除了躺着古尸的砖台,尚有不少小件玉器都堆在墙角。 三人绕着砖台,小心翼翼观察了一圈,没发觉有什么异常之处,再检查了墙角堆放的古董,却不由怀疑起来。 眼前这些古董有一个共同特征,每件都是体型较小,便于携带的精品,看年代跨度也十分巨大,上到新石器时代的红山文化玉玦,再有殷商的兽面骨雕,以及战国的红缟珠子,下到元代的春水秋山玉佩,清代的俏色玛瑙。 几乎每件都是拿得出手的开门货,令人目不暇给,也很显然,这是被什么人集中放在此处。 “哈——你们说这怎么回事?上下五千年,各个时代的小玉器都有嘿!集中到一个地儿了,真有意思!我酸了——”索恩抓起几件明清白玉,在口袋边上蹭了蹭,瞧了一眼古尸,又赶紧给放了回去。 我叹了口气:“不好说,倘若这里是安氏新疆内库的小分库,那也说不过去!毕竟行里人都知道,古尸可不是文物,除非搞科研这种特殊情况,都不应被转移,也不应曝露展出,那都是绝对的禁忌!就连盗墓贼都讲究取财不取尸,指不定都是谁的老祖宗呢。” “没办法,这个世道,有人讲究这个,有人满不在乎。”伊贡也哀叹道,“穿迷彩服那小子,不知从哪得来的这不腐古尸,又不知从哪得来了这么多古玉。” 索恩猜测说,这个叫赫连文虎的人,既然是仓库里管事的,会不会监守自盗,偶尔顺出些喜爱的玉器,等到晚上偷偷寄存在这间密室里。这尸体肯定不会是安氏集团弄来的,这要是被行里人知道了,他们全国偌大的买卖可都要臭了。 “师弟,你说的还真有可能!”伊贡似乎想起了什么,“早先我听过,那些倒卖古尸的混蛋,通常都卖往北美,每回过境都要找在海关脸熟的菜农,将尸体拿保鲜膜裹住冻在集装箱里。不过这些短命鬼,做着做着就得了各种怪病,不少人撒手嗝屁了。安家人不缺这个钱,高层不能动这心思,可手底下干活的,保不齐会动歪点子。” 我朝着古尸深深鞠了一躬道:“这位一看便知是此地古国的先民,大概率是在附近被发现,被人抬到了这里。既然咱们碰上了,出于道义,可不能不管他。” “师兄打算怎样?”索恩激动的问道。 “我听说维汉两族都讲究入土为安,但风俗却稍微有些差异,汉族要用棺椁,维族却直接埋在坑洞。”我一本正经的说,“咱给他抬出去,挖个深坑埋了。” “我来!”索恩喊了一声,卸下军用背包道,“我背他出去。” 伊贡急忙拉住:“师弟,一起抬着。” 我连忙咬住手电筒,掏出羊毛毡裹住古尸,三人抬起尸体,才发觉有些轻飘飘的,仅跟个大西瓜一般重。 正这时忽听暗室外传来脚步声,皮靴的硬底碰撞着地面,在密闭的长廊里回荡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我们三人心头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刚才那人又回来了! 索恩急忙抓起手电筒,在光线下甩了甩手,那意思分明是:“撤!” 伊贡觉得尸体很轻,索性独自抱了起来夺门而出,也不管这坎儿井通往何处,撒开腿就向长廊东面跑,索恩和我急忙举手电给他开路。 长廊另一端来人见到电光闪烁,大喝一声:“谁在那!” 我们三人也不搭腔他,在黑暗中狂奔起来,那人脚步也顿时加急,气势汹汹追着,好在坎儿井内沟渠地面修的十分平整,不至于脚下磕绊摔倒。三人心急火燎的疾行,忽听耳边“嗖”的一声,紧接着像是什么东西插进了夯土墙里。 “有武器!”索恩拿眼角余光飞快的瞥了一眼,“别停!” 不多时黑暗走廊已被跑至尽头,我猛然发现前方被一道沙墙堵上,再用手电迅速的四处扫寻,唯独头顶有一处小洞,天穹的星光在里面依稀闪烁着。 于是我未加思索跳了上去,伏在沙地上,回身拉上索恩,准备再向下去拉伊贡。 慌忙之中伊贡怀抱的毛毡颠簸滑落,干尸的上半身露了出来,眼见即将冲向沙坑洞口,此时追赶之人的手电光影也越来越近,伊贡只好抱住干尸,打算一个箭步递给我们二人。 “先把你的手给我!”我大喊,“不要管尸体。” 伊贡在洞口下面高举干尸,只听“噗”的一声,一枚钢钉从身后打来,深深嵌在了干尸身体里。 索恩见状,急忙将干尸按了下去,反手抓住伊贡手腕,凭着一股激劲儿将他拽了上来。 待伊贡爬上洞口,发现仍是身处沙漠,此时也已顾不得底下干尸,三人互相扶携站起身来,关了手电筒,蹬着沙子吃力向西面跑去。 此刻正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三人虽打算向西奔去,uu看书 ww.uukashu.co 可方向还是走偏了些,过了好久才远远望见了安氏内库的灯火。 好在坎儿井里那人并未追上地面,索恩喘着大气:“太悬了,我就看见一枚钉子插进了干尸里!万幸那不是伊贡。那人拿的什么玩意,弩机吗!” 伊贡也捶着胸口,缓了缓说,咱没能救走干尸,也没什么可惜的,追咱那家伙就好比一头固执的熊,我们都没办法驯服它,但钱可以拉着它的鼻子走,就当放下干尸保平安了。 索恩咬咬牙:“那人是叫赫连文虎吗?咱这就报案去?” 我摆了摆手:“来不及,这会儿时间都把尸体藏好了。好在咱彼此都没看到对方,他也就认不出咱们,等明天找安家的人探探口风,倘若暗室里那些玉器是从他们内库拿的,这会儿想送回去也难了。” “他会不会寻着咱脚印找过来?”伊贡刚问出口就意识道,这会儿的风沙更大了,几分钟就能埋了脚印。 我打了个哈欠:“贼人胆虚,估计正忙着收拾坎儿井里自己那残局呢。” 我们仨以安氏内库为坐标,朝着废弃镇子方向走去,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才来到帐篷边上,等到了那,瞧见西日阿洪正鼾声如雷躺在里头,睡得四仰八叉十分安详,心中不禁皆是感叹,他哪里知道刚才的惊心动魄! 废旧房间里原本架了两顶帐篷,一顶最多容下两人,伊贡不愿吵醒西日阿洪,便让我与索恩睡剩下那顶,自己则到越野车上休息。我跟索恩各自补充了些水分,仅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困意十足,待一躺下就睡着了。 第14章 安氏内库 山下有风,蛊。 蛊是《易》六十四卦之一,这个卦象上面是艮,代表我们三人翻越的沙山,下面是巽,代表着坎儿井暗道中凄凄惨惨的风声。 起初听见坎儿井里那奇怪风声时,我心中就隐隐念起这个卦象。 在古董行,修习易经属于基本功,因为太多太多的古代器物,纹饰都涉及八卦与四象,不多了解一些的话,谈何去鉴定,所以我对阴阳易理、风水秘术、九宫飞星等多少都知道一些。 这些理论应用在实践中,有些小插曲印象的比较深,从前我在流云居的时候,见过不少低仿的清代八卦镜和三清铃,由于造假者不懂八卦方位,直接做出了两个坤卦,实在贻笑大方。 在北宋时期,著名易学大师邵雍还自创出梅花易数,其神妙之处,是仅凭着对周边事物的感知,就足以心生出一卦来。 我从前听李忠说过一些他的故事,讲的是某个雪夜,邻居突然敲了邵雍家的门,先敲了一声,再敲了五声,邵雍以此起卦,一声为乾,五声为巽,断定来人是要借斧头,最后邻居开未开口就被惊到,直说邵雍料事如神。 其实卦象这玩意,一般人没有几十年功力,根本难以通晓,街边摆摊的算命先生,大多也是靠口才吃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对邵雍的故事半信半疑,不过对他的名言倒是印象深刻: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生之计在于勤。 静悄悄的帐篷中,我躺在索恩身边,迷糊之间就心生出了“蛊”这一卦。 我自己还挺纳闷,山下有风是为蛊,意思是风受到山脉阻塞,不能够升发出来,从而闭塞造成腐坏,是“坏之极也”。蛊毒、蛊虫都是因此而生,它们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可我们所经所遇怎么就想到了“蛊”呢? 我想着想着也就睡熟了,次日天光大亮,西日阿洪先爬了起来,油库老头泰吾克力正笑眯眯蹲在帐篷外头,把他给吓得咋呼了一声。 索恩和我也被吵醒,一见泰吾克力,就要揪住他质问,明知道沙丘后头藏着古怪,还故意让我们去犯险?知不知道差点挨了钉子! 一旁莫名其妙的西日阿洪揉揉眼问:“不好意思,睡太迷糊了,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我们众人都已醒来,油库老头泰吾克力更乐了:“亚克西!你们真是好样的,我可一直在说,大家不要翻越沙丘嘛。是不是?你们不听嘛!” 我忍住不忿,问道:“泰吾克力大叔,你很清楚那的事儿了?知不知道谁在那出没?” “我嘛不算太清楚,不过你们——昨晚有没有见到,这一生见过最美的星空?” “那是当然了!”我又气又笑,心想被人举着弩机一样的武器狂追,钢钉从耳边飞过,最后跑到出口沙洞,抬头望见的那小一片星空,充满劫后余生的感觉,真的算最美了。 泰吾克力站起身道:“我就说了,星辰会保佑你们嘛!对了,你们要等的督导员早晨到了,他让我来找几位过去,请你们参观仓库!” 索恩伸了个懒腰,看了下表说,他终于来了!这新疆的日出,就是比咱那晚两个钟头,这也不算早,我去喊伊贡起来。 等到了越野车边上,索恩敲了敲车窗,好半天伊贡才挣扎起来,眼圈浮肿,面色也略显苍白,索恩不禁问道:“怎么了你,气色这么差?” 伊贡搭着车门,晃了晃脑袋答道:“不知道,或许睡太晚了,没睡好。” 我在帐篷这边看见了,赶紧走来询问,伊贡喝下半瓶矿泉水,这才稍微有了些精神,我看着他吃了些食物,可依然恹恹乏力,索恩觉得兴许是昨夜累坏了,便让他呆在帐篷里休息,并留下向导西日阿洪来照顾。 所以只有我和索恩二人跟着泰吾克力,一直来到安氏内库正门。我遥遥就望见,内库门前的木桩拒马都被人搬开,入口被清理的干干净净,门前停着一辆黑色suv,一个身穿休闲西服的男子,正朝着我们招手。 这男子看年纪跟索恩差不多,都在三十出头,长了张标准的国字脸,留着短胡子,一派正经模样。这人还主动跑到近前,操着一口北京腔:“大都督跟我说这几天会有贵客临门,想必就是二位吧?” 我客气的递上周云名帖,简单自我介绍一番,那男子接在手看了几眼,神采奕奕道:“我是朱波,不是主播,朱元璋的朱,波浪的波!我是安氏集团的巡检督导,也算这儿负责人,我嘛——平时住在吐鲁番市里,昨儿听手底下人说,二位曾来过,还吃了闭门羹!所以今儿一早就急忙赶来,实在是抱歉!” 我笑道:“朱督导,没关系,这么重要的仓库,肯定要按规章流程办事,我们只是来参观的,常言道入门问讳、入境问俗,我们自然是要客随主便!折腾您大老远从吐鲁番赶来,已经让我们觉得抱歉了。” 朱波又检查了名帖说:“太客气了,二位不止是来参观的吧,这名贴上写的清楚,大都督还让二位取走一件玉器标本,既然这样,咱们就不多耽搁,里头可阔着呢!” 管事的朱波就热情招待起我和索恩,我们跟随他进了仓库大院里,瞥见东西各有两排矮房,房前停着几辆越野车,面前正中是三座大仓库矗立在前,旧的门窗都被封死,只在边角留了扇结实的小铁门。 朱波来到小门前,在墙上的密码器上按了几下,只听“咔吧”一声,沉重的铁门弹开,三人进到中间的大仓库里。 这时我和索恩发现身处一间小屋,里面装潢十分讲究,明显经过设计师专门改造,跟仓库外表的铁皮木板判若两个世界。 进门是一间安检室,墙角放着寄物柜,中间是两座安检仪,一扇钢化玻璃后面坐着两名保安,另外有两人站在门口,腰间别着警卫棍,手中还端着铅灰色的东西,仔细看像是小弩机。 朱波笑嘻嘻对我们俩说:“例行公事,请二位安检一下。” 索恩扯着洪亮的嗓门应道:“应该的,应该的!那哥们儿手里拿的,我瞅着怎么那么像是青铜弩机?” 朱波满不在意道:“嗨!都是先秦的小玩意,老的秦代青铜手弩,后配了木架子,能打些钢钉,唬人用的,不算个什么!” 索恩:“那玩意能派上用场吗?看着跟玩具似的,很不禁用啊。” 朱波道:“都是他们改良过的,在外头猎鸟击兔还挺凑合。” 我与索恩对视一眼,心下明朗,昨晚沙丘遇到那家伙,也是拥有弩机之类的武器,他肯定是这内库中人! 秦代弩机存世量比较多,由于铸造精良,绝大多数保存完好,机械构件仅会有些铜锈,只要稍加清理,再配上手柄与牛筋弦,那就等于说复原了。不过我猜这玩意力度绝不比秦朝时候,因为弓弩之类器物,贵在制弦,现在的复合材料弦跟当年横扫六国的弦,是难以相提并论的。 不过我和索恩并未声张,快步跟随朱波过了安检,又穿过一扇铸铁门,里头是间敞亮的办公室,一排绿植掩映着几台电脑,一对身穿白袍的男女见到朱波,赶紧站起身:“朱总好!” 朱波很客气的问:“小韩,帮我查下类目,高古——玉器——标本——,关键词是鸡骨白,在哪个区?” 那个穿白袍的女人坐到电脑前,飞快的敲击一番键盘:“朱总,查到了,编号为c-5-3-17,在c库5号货架第3层,17号柜。” “c5317。”朱波扭头对我们二人道,“嗯,知道具体位置了,咱可以慢慢参观,一路走过去。” 穿白袍的女人冲着我甜美一笑:“我是这里的高级安全负责人,接下来由我带领几位过去吧。” 小韩带领着我们走进身后一条长廊,在尽头见到三道密码防爆门,上面分别写着标签,通往abc三个区域。 小韩在c号门前输入了密码,众人随她走入一间客厅,里放有高级沙发,酒柜和冰箱,像是一间现代感十足的休息室,墙上高悬一副匾额,装裱着四个大字,上面写着:割宰天下。 索恩指着匾额问朱波:“这是谁人手笔?好大的口气!安老爷子写的吗?” 朱波连忙摇手,笑道:“别误会,这乃是晚清钦差大臣左宗棠在新疆写的。传说是本地有个屠夫,想请他题字,大帅左宗棠就开玩笑似的,写了这么一副。这‘割宰天下’四个字,把把那屠夫唬得不轻。” 我喜道:“也只有左大帅才有这口气。” 朱波颇为谦和的解释,这幅字可不能代表安氏集团,我们集团一向主张“兼济天下”,绝对不会“割宰天下”,这幅字原本是属于宗师榜第十三位——蜀中奇才张济奇的。而这里有位陆总,他个人十分喜爱这幅字,就用定军夺筹的法子赢了过来,执意悬挂在这里。 “是过手云龙陆正一?”索恩问道。 “哼。”朱波听到这个名字,浮现不满的神情。 一旁的小韩面露尴尬,连忙引导众人绕过休息室,来到一处电梯间。 原来这安氏内库地下经过人工开凿,修筑出一层巨大的地下室,室内高约5米,吊顶上灯火通明,照亮着数十排高大货架,电梯边停放着几辆杭州叉车与仓储取货梯。 小韩指了指这些货架,一脸自豪的介绍:“刚才二位在地面见到三间仓库,中间的是a库,东边的是b库,u看书 .uukanshu.om西边则是员工生活区。我们现在所在是地下c库,面前这些架子上,存储着从旧石器时代到民国时期的十几万件玉器。” 朱波笑道:“别看这里没有博物馆的恒温恒湿,但凭着新疆得天独厚的气候,上千年的织锦缎都跟新的一样。另外你们也知道,那些竹木材质的古董最难保存,几百年就能腐烂干净,可放到这大新疆地底下,我保证五千年后还能看清上面的字!” “太赞了!”索恩鼓着掌喊道,“师兄你瞧这里应有尽有,当真堪比博物馆仓库啊!这么多古董要是全交给文物局,那他们光清点,也要花个一两年啊!” 朱波尴尬的一乐:“都是行里人,何必开这种玩笑?十多年前就解放思想了,借着改革开放东风,文物局老领导可说了,用资本盘活文物,靠资本保护文物,咱们要是富强了,文物自然不会外流,自然被人民群众珍惜。何况这都是合法的收藏,我们家安老爷子包场了海外不少拍卖,还买空了十三省的文物商店,现在再交还给他们,哪有这样的道理?” 索恩也自觉失言,歉意道:“是,老领导说的太好了!用资本保护文物,比用人力保护文物,那高效的多啊!” 其实古董行中最忌此类争议,我在一旁忙岔开话题,随手指了指货架上的标签,问道:“朱督导,这一层架子是放了些什么?” 朱波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话多,微微欠身道:“哦,这是3号货架,都是新石器时代的玉器和石器。” 我听了灵机一动:“这里面有龙山文化晚期的六器吗?” 第15章 尸毒 古董行里人都知道,六器这个说法始见于《周礼》,指的是玉璧、玉琮、玉圭、玉琥、玉璜及玉璋。它们在古代常用于祭祀天地四方,即:璧礼天,琮礼地,圭礼东方,琥礼西方,璋礼南方,璜礼北方。 而龙山文化时期,要比《周礼》的成书年代早上许多,我这么问,自然是别有深意,于是朱波不假思索答道:“龙山晚期?有啊,这还有不少那时候的玉戈、玉圭、牙璋什么的……” 只待这“璋”字一出口,我紧接着就问:“玉璋也在这?听说安氏集团早年收进了大量玉璋,那可真是大手笔!” 朱波这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嗯,不瞒你们说,就连江湖传的沸沸扬扬的禹王玉璋,也有两件搁到这儿了!” 我听了反倒是一愣,笑道:“原以为安家会对禹王玉璋秘而不宣,你这位督导员倒是坦诚,听说安氏集团有四件禹王玉璋,这里为什么只有两件呢?” 朱波让小韩推来一架仓储取货梯,一边解释说,安氏集团从不会觉得九璋是个秘密,反倒需要将手中的资源告诉大家,这样才能交换更多的信息,合作共赢是安氏集团的基本理念。 随后朱波亲自爬上仓储取货梯,打开了4号货架顶上的一个小柜子,取出两只牛皮纸盒,缓缓走下货梯:“这就是那两件禹王玉璋,待会儿拿到上面客厅给你们看看,这不算什么。” 旁边的索恩连忙扶住货梯,生怕轮子侧滑,还一脸赔笑:“安氏集团真是——不,朱总真是豪爽大方!连禹王玉璋都能随手取出让我们观看,我都忍不住要问,能否卖给我们这话了!” “你这家伙又在开玩笑了!”朱波却笑道,“我倒是想卖!别看我们成天守着宝库,这儿却没什么油水,日子过的还是紧巴巴咧。要是外头没保安,我就做主卖你们了。” 我接过了那两个牛皮纸盒,漫不经心的问:“那这里的员工,不能私自买卖库里的器物吧?” 朱波道:“那是自然!” “可以带出去吗?” “肯定也是不允许的。” 索恩见状,连忙拉住朱波,悄声将昨晚在沙丘坎儿井的遭遇说了一遍,还特意提到那个穿荒漠迷彩的夜行人,名字叫赫连文虎。 “文虎?”朱波瘫坐在梯子上,震惊的瞪着眼,还扯了扯衬衣领子,仿佛透不过气来,“你们确定?这可是仓库的大事故啊!” “入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我们一万个确定!当面对质都行,不过你可要保护人证啊。”索恩拍着朱波肩膀道。 地下仓库里的空气逐渐凝重起来,原本有些发傻的小韩却忽然对着我一笑,我仿佛是看错了,揉揉眼又看了看她,这女人嘴角似乎带着笑意未褪,我很迷惑,明明是笑过,此刻逐渐掩饰起来,她为什么发笑? 朱波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说,我还纳闷呢,一直丢东少西的,这小子居然还敢坏了安氏铁律,摆弄起墓葬里的古尸来了!啊——丢人现眼的东西,气死了! 我看他那模样,真是恨能不食其肉寝其皮。接着朱波让小韩搀扶起来,颤颤巍巍走进电梯里,我和索恩只好跟在后头,原路回到了入口处的安检室。 朱波喘着粗气,点手唤那几个保安过来,怒斥道:“把赫连文虎给我喊来!” 一个穿保安服的瘦子见势不妙,匆忙跑出去,不多时外头来了个穿荒漠迷彩的大汉,凝眉瞪眼的模样,正是保安队长赫连文虎,论气势,这位可比朱波要威严凶狠多了:“叫我来干什么?” 朱波瞥眼瞧了一下索恩,压着火诈问道:“刚才我下去查验,怎么又少了些玉器?” 赫连文虎是个沾火就着的人,朝地上啐了一口,不耐烦道:“问门口这几个崽子!我咋知道。” 一听这话,朱波简直气炸连肝肺:“你保安队长你不负责的吗?集团花钱请你来享清福?你瞅瞅你这个人,别以为当过几年兵就能横着走,这里一年少了百十件古玉,你跟说我监控坏了,这好歹不碍集团名声。可你盗掘古墓买卖古尸,集团还会给你兜底擦屁股?狗拖鸦啄的东西!” 赫连文虎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当着几个小保安面前被训斥,脸上本就挂不住,正咬牙忿恨之间,一听朱波提到“盗掘古墓”,突然就夺过一把弩机,朝着几个保安挥挥手喊道:“这个朱波串通外人,监守自盗,还敢诬陷老子!给我绑起来!” 几个保安和小韩顿时就不知所措,一边是安保队长,一边是集团督导,此时不知该听谁号令。 赫连文虎见他们呆若木鸡,怒冲冲推搡起来,朱波趁机溜到钢化玻璃墙后,按下了警报,整座仓库顿时响彻了“呜——呜——”之声。 半分钟后,门外就涌进了十几号人,都穿着土黄色保安服,手中抄着各类棍棒。可他们迎面见是赫连文虎,举着弩机指着朱波,也尽皆僵在一处。 朱波掏出手机,从钢化玻璃后走了出来,冲着众保安喊道:“我以集团督导的身份告诉你们,赫连文虎——偷盗仓库财产,私自盗掘古墓,你们赶快将他制服!我现在就打电话,通知集团高层领导,再决定怎么处置!” 赫连文虎也不示弱,大喊了一声:“别听他妈的胡说!是兄弟都给我过来!” 挤在门口的十几号保安,其中竟有六人倒戈,纷纷举起武器,挡在赫连文虎身前。 眼瞧着这两拨人僵持起来,气势还旗鼓相当,朱波急忙举起电话打给陆正一。其实他也是多此一举,因为仓库的报警系统早已联网,彼时陆正一正在吐鲁番,一听有警报就立即查看监控,随后急火火的带人开车赶来。 索恩拽了我一把,趁乱溜进了后面办公室,那个穿白袍的男子,正惊讶的探身出来。 索恩龇牙咧嘴朝他唬道:“快躲起来!外头打起来了!” 这男的听到警报声本就吃惊,此刻也顾不得其他,扭头溜进了长廊,打开了b号防爆门。 我和索恩本想跟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得里面“咔嗒”声响,似乎被按落了手动锁,二人被硬生生挡在外头。 我俩不知道其他防爆门的密码,被困到屋内,心想着急也没用,干脆回到电脑前。索恩躺在办公椅上,拨通伊贡手机,讲述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我则津津有味的翻阅起仓库的硬盘资料。 “外头动手了吗?”我边敲击键盘,边问索恩。 “还没有,朱总还在那演讲呢。” “那个赫连老虎呢?” 索恩道:“我看他也是虚张声势,拿着弩机吓唬人,也不敢打出去。不过我说小师兄,外面似乎要打架,他们要是进来会把咱俩怎么着?我觉得这群保安倒没什么,那个赫连老虎有可能会点人天灯,拔指甲之类。” 我说:“煎炒烹炸呗,还能怎么做,好歹我们是参观者,是外人,他们家里内斗若真牵扯咱们——” 索恩道:“咱们会被灭口吗?” 我正看数据入神,也就没吭声。 索恩继续问道:“我说师兄,你不害怕吗?我发觉你这人总是特别淡定,跟顶着主角光环似的。” 我随口说道:“听说过导演希区柯克么,他有句名言,观众能预料到的恐怖不吓人,完全预料不到的也不吓人。” 过了好一会,仓库外驶来了一批车队,周云的师弟陆正一领着十多人冲了进来,朱波几乎是泪眼汪汪的迎了上去,却不由分说的被陆正一带人打了一顿。 索恩正扒着门框向外望着,一拍脑门叹道:“完咯!师兄,原以为这陆正一算是安氏高层派到新疆的头儿,没想到他成侯君集了,咱们算是走不掉了。” 这下外头也全乱套了,陆正一带的人,和赫连文虎他们合在一处,剩下十几个保安原本护着朱波,此刻也有两人弃掉了手中棍子。 挨了打的朱波,连滚带爬抢过一把弩机,对着陆正一等人就要抬手,众人哗然一声纷纷后退。朱波虚晃一下,连忙窜进办公室,索恩一把拽住他手腕:“就等你了!快开门!” 朱波急忙窜进长廊,输了a号门的密码,我和索恩抱着玉璋盒子紧随其后,只待三人进去,又从里面手动加了锁,灰头土脸的朱波才长吁了口气,如秋日芍药般瘫落在地。 索恩发现面前就是a号仓库,隔一层玻璃墙,就能瞧见十几排货架,上面放着不少楚式青铜戈,像是兵器架子,后面是些青铜臂钏与璎珞,可左右徘徊寻觅,却不见别的出口,急忙问朱波:“怎么回事?这里还能出去不?” 隔着防爆门,外面走廊传来一阵嘈乱的喊叫声,苍凉而凄厉。倚门而坐的朱波,垂头丧气的摇着脑袋,只是重复着一句:“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陆正一违背安氏铁律。” 我咬着嘴唇劝道:“咱们先出去,你再向集团高层报告情况啊!” 不多时,铁门外的混乱逐渐平息,凄厉的呼救声也消逝了,索恩叹了口气:“你那些保安兄弟估计都被缴械了。” 等了一会,朱波才勉强蹲起来:“他们都要被丢进沙漠了。这门锁从里面锁上,一时半会砸不开,却撑不到有人来救咱们出去。” “你这个督导员真是憋屈,总是被打脸!”索恩挠挠头说,“指望保安吧,保安叛逃了一半,指望那过手云龙吧,他竟是个大反派!我的天,你们安氏集团上下都烂了。” 说话间,耳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四周玻璃炸裂开来,震得三人心肝乱颤。再一瞧面前a号仓库的尽头,砖墙墙体被炸出大洞,星点火焰四处挂着燃烧,风沙卷着滚滚黑烟,不停涌入仓库。 “看吧,又打脸了,什么叫撑不到有人来救咱们出去?”索恩激动的握起拳头,拉起朱波,朝我大喊了一声,“师兄,咱溜吧。” 原来墙外是伊贡披着毯子冲了进来,一见到我和索恩,就急忙挥手,众人冲出碎裂的仓库墙体,见到院子的背墙也被炸开,满地都是小火苗,一辆越野车正停在外头不远。 索恩急忙爬上驾驶室,待我、伊贡和朱波都上了车,猛地将油门踩到地板,准备扬沙而去。 仓库里陆正一等人听到巨响,急忙带人从外头绕了过来,赫连文虎冲在最前,朝着越野车就射了一弩箭。 这回射出的不再是什么钢钉,的的确确是碳素箭杆带着三棱箭头,来势又疾又快,朱波尚未没来得及关车门,肩头就正中了一箭,又惊又痛,登时就晕了过去。 索恩急打方向调头,赫连文虎上弦打出第二箭,由于箭头是透甲形的锥子,瞬间就戳进了左后的车胎。 索恩顾不得一切,也不辨方向,只管带着三人开车逃跑。赫连文虎见索恩他们逃出射程,便想回去开车来追,陆正一却一把拦住他,吩咐赶紧搬些值钱的古董,原来这伙人怕东窗事发,也须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陆正一本是“过手天下,目断十方”安期山的二弟子,却总是妒忌大都督周云,怨恨师父将肥差都给了师兄,留自个儿在沙漠里看守仓库。 时日久了,陆正一便伙同保安队长赫连文虎,盗出仓库不少器物,他却总觉得这是隔靴搔痒,后来干脆变本加厉,直接带手下人挖掘了附近的古墓。 只是碍于集团派来的督导朱波常驻新疆,陆正一才不敢特意的放肆,今日见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跟集团撕破脸来。 索恩却只当是车后一直有追兵,开出了好远,才问询伊贡怎么回事,可打眼一瞥,见伊贡瘫软在副驾,虚弱的面色如蜡黄纸一般,就焦急对我说:“师兄!看一眼伊贡,我瞧着不对劲。” 我正手忙脚乱正给朱波止血,听见呼喊就探身到副驾位置,伊贡正气息微弱的说,自己就是早上起来觉得头晕,后来知晓二人被困,就让向导开车去报案,再从油库老头那借了一大桶汽油,拉到了后墙这,借着附近枯枝很多,就用火加热了油桶,这才炸开院墙。 索恩急道:“不是问这个!你感觉怎么样,受伤了?” 我连忙扒掉伊贡的上衣,检查他胸前背后皮肤都完整,也并无血渍,唯独右臂大肌上隐隐发黑,鼓囊囊肿胀着,用手按着硬邦邦的。 “坏了。”我一咬牙道,“疼吗?” “没感觉。”伊贡半睁着明澈的双眸,深深喘了口气,低声回应着。 索恩一脸惊奇的指着乌黑手臂:“师兄,伊贡他怎么了?” 我暗自想了一下,难怪昨晚睡前心中恍惚生出“蛊”这一卦,常言道:户枢不蛀,流水不腐。那沙丘下的暗室藏风聚气,却得不到宣泄,时间久了必定易生腐坏之物。偏偏有具干尸被人搁到了那间暗室,干尸本身被人工处理不易腐坏,却放在养蛊之地,干尸自然会逐渐尸解,生出诸般尸毒来。 我问道:“你昨天抱着坎儿井干尸跑时,这手臂——有没有接触到尸体?” 伊贡把眉头一皱,轻声唤道:“有。” 我也记得,奔忙之时裹着干尸的毛毡脱落,伊贡干脆就直接搂住了那尸身。 “看来是应在师弟伊贡身上了。”我幽幽说了句,“他中了尸毒。” 索恩脚踩了刹车,沉重的问:“师兄别开玩笑了,咱这又不是写小说,哪有什么尸毒??” 我就对索恩解释说,自己少时体弱多病,父母常领我到开封城里找一位名医,他叫陈守义,今年已经快八十了。这大夫与人闲谈间提及过“尸毒”,还说东晋葛洪有秘法能解此毒,后来自己心生好奇,就专门跑过去问了详情。 陈守义说那尸毒分为五种,乃是:飞尸、遁尸、风尸、沉尸、尸注。 其中飞尸之毒会透过皮肤穿入五脏六腑,使人感觉刺痛,位置却飘忽不定。uu看书uukansh 遁尸之毒会附着于骨,阻塞气血,一旦发作人会癫狂难以自制。 风尸之毒会侵蚀四肢,使人精神昏恍,风雪天阴气凝重会令毒气更凶。 沉尸之毒会缠结在心口两胁,令人绞痛不已,中此毒最忌受寒着凉。 尸注之毒会令人浑身沉重,神思繁乱,每逢一节气便多侵蚀更深一重。而伊贡头晕乏力,右臂有接触干尸导致的肿块,必定是中了尸注之毒。 “乖乖!师兄你了解这么清楚,必定也知道怎么救了!”索恩一脸茫然道。 我眉头紧蹙道:“临时止住毒气只需雄黄与大蒜,甚至鸡蛋鸟蛋也行,之后还是要送医院。可咱们现在偏偏身处沙漠里,要什么没什么!” 索恩这才发觉,自己将车子开进了荒芜人烟的库木塔格沙漠! 既然赫连文虎他们没追来,索恩挑了平坦的沙地停下车子,掏出gps和指南针,通过定位确定四人已然逃进了沙漠之中,如果要回到最近公路,还需向西南行驶20余公里。 而且此时中箭的车胎已经完全干瘪,索恩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开过来的。汽车没有陷入沙子失去动能已是万幸,再硬撑着开下去,一旦翻越较陡的沙丘,极易造成翻车事故! 我将众人的手机也都检查一番,无一例外的都是零格信号,想联系上向导西日阿洪也没有丝毫可能了。 “好在目前距离公路也只有20公里。”我跳下车,望了望四周的沙丘无奈讲道:“一个伤员,一个病号,师弟,咱们只能自救了。” 第16章 木简 枯燥的熏风透沙地而出,自库木塔格沙漠向西这百十里,连个寻常百姓也见不到。 毫无生机的沙地养不出几颗胡杨,曾经的坎儿井也干涸废弃。 风沙飒飒,接连的沙丘如绵云不绝,每一道沙池都好似环形的锁链,每当索恩驾驶汽车要翻越时,爆掉的轮胎出都会侧倾。 连山一般的沙丘,死气隐隐,丝绸之路上或有商旅骸骨,马骨,乃至驼骨,时常也会浮现在沙地,可我们什么也未曾看见,目之所见,就只有荒无人烟的沙漠。更令人难过的,起初我们朝沙漠方向逃跑时可谓一帆风顺,偏巧在离开沙漠时,车轮却三番两次的几乎陷入沙地。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瘸腿越野车也最终没能躲过此劫,索恩在驾驶经过一处缓坡时,剩下的轮胎尽皆被沙子深深咬住。 此时就算换了备胎,也要有另一辆车的强有力的牵引才能脱困,可由于根本联系不上向导西日阿洪,我和索恩只好商议弃车。 库木塔格沙漠虽然号称是距离城市最近的沙漠,但也只有最北端挨着鄯善县,我们所处位置,却在沙漠的西南角,这里方圆百十里都没有村庄,更没有基站信号塔,呆在沙漠无人区里等人来搜救的话,一旦仅有的食物和水源耗尽,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 中箭昏迷的督导员朱波,被我灌了几口凉水醒了过来,伊贡则依然昏昏沉沉,索恩只好扶着他,四人带上了必备之物,准备徒步走完剩下的旅程,而这个位置距离最近的公路,还有12公里。 不过这段路程其实不算长,普通人行走四个小时足够了,只是瞧伊贡嘴唇干裂,身体虚弱,四人只能十分缓慢的行进着。 沙漠的旅程充满乏味,纯粹是考验人的意志,所见所感除了风就是沙丘,有时候甚至想过,恨不得碰上海市蜃楼,可走着走着我忽而发觉,不知从何时起,身边一丝风也没有了,四周的沙山静若太古。 身旁的朱波已经恢复了些精神:“哎哟这里怎么风也停了,热的烦闷,哎——没风就没风吧,也总比遇见沙暴强。” “督导大哥,你嘴是开光过的,事事都反着来。”索恩在前头嘲笑说,“别一会儿真来沙暴,咱这会儿啊,连掩体汽车都没了。” 朱波垂头丧气的说:“那我就希望陆正一和赫连文虎长命百岁!” 索恩一乐:“这就对了,这些个仓中硕鼠,吸血的蚊子就该偿命,你说对吧师兄!” 我抬头眯眼看着索恩道:“种瓜得瓜,他们自食其果了,活的越久越受罪。不过现在咱们挺受罪的,走完这几十里地,到了公路那要是依然没有手机信号,还不知得继续走多远!就算向导西日阿洪找着咱了,那背后那辆瘸腿越野车,怎么弄回去,我瞧那片沙地,是来一辆陷一辆!” 索恩拍着胸脯道:“师兄,汽车甭担心,既然是租来的,我赔他一辆新的就是了,只要咱师兄弟人没事就行,伊贡他现在怎样了?” 我捋掉伊贡的领子,检查了下手臂:“那尸毒毕竟是阴气凝结,这会儿太阳暴晒着,阳气正旺盛,毒气也没有扩散。” 这时伊贡也轻声说:“其实早上那会儿最难受,后来炸油桶全凭着一股激劲儿……在这沙地走了一阵反而感觉,真的好多了。” “你要是觉得累了,咱就歇会儿。”我说道。 “没事,不累。” 正说话间,我只感觉脚踩的沙山,变得坑坑洼洼起来,走在前面的索恩突然跳了起来,叫唤了一声:“当心!” 众人见他指着地上喊道:“这有蟞子!吸血的,只吃不拉,钻进身体后不出来,以前挖药的就用烟头烫死在身体里。” 我心里吃了一惊,不会吧?难道小说里的什么尸蟞,真在现实中碰上了? 我让伊贡坐下,凑到近前看,见许多米粒大的虫子在地上爬行着,小脑袋大肚子,嘴上还带两个钳子,自己却不认得:“你咋知道是蹩子?” 索恩惶恐道:“这书上不都这么写吗!有尸毒还不能有尸蟞了——老天爷啊,怎么这么多,密集恐惧症啊我!”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仔细观瞧四周,发现不止是脚下,整座沙山都布满了小沙坑,密密麻麻的凹窝里,时不时钻出几只暗黄色的虫子,还有些是沙土和丝黏成球状的蛹,只因数量实在太多,不禁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蟞子山啊?下头是什么,蟞子海吗?”索恩猛踩着脚下说。 站在一旁的朱波呆了一会,说:“什么是蟞子,这……这不是蚁狮吗?” “那是什么玩意?”我和索恩齐声问道。 “这是新疆沙地里常见的虫子,名叫蚁狮,经常在沙地里刨出这种漏斗坑,捕食些小昆虫,又不吃人你怕啥?”朱波郁闷的说,“就是这数量有点过分了。” 索恩踮着脚尖,十分嫌弃道:“是啊,你说这漏斗状的坑都是小陷阱,可这密密麻麻的,别说小昆虫了,咱搁地上躺一会儿,也不够它们塞牙缝吧?” 我说道:“好在它们行动缓慢,一脚踩上去,似乎对咱们的鞋子不感兴趣,要不要试下直接穿过去。” 索恩搓着肘子:“看我这鸡皮疙瘩,踩着它们走不难受吗?我是真讨厌虫子。” “我倒觉得吧,难受咱也得走了。”朱波拍了拍我,错愕的指了指身后,“我年轻那会儿常去京城潭拓寺遛弯,也许我嘴真在那开过光,这刚说了害怕沙暴来,真就——” 我顺着他所指望去,左后侧的沙丘顶上浮起大片风沙,犹如漫天黑云出现在天际,这片黑云左右倾覆飘忽不定,黑压压的铺天盖地像极了大沙暴。 我摊着手纳闷道:“沙暴?那起码要有风吧?这会儿还是没有一丝丝的风啊!不合常理啊这个!” 正这时,远处那座被黑云围压的沙丘之上,猛然露出一只白毛大骆驼,昂首甩头的跨过沙丘,迅速直冲众人而来,那团黑云也聚集着紧随其后。 “双驼峰!野骆驼嘿!”朱波兴奋的喊道。 索恩一把拽住他:“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跑吧!” 那双峰白毛骆驼瞧见人类也不躲避,依旧不停的大跨步奔跑,它身后两米处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雾,眼看离众人越来越近,我们只好翻过蚁狮遍布的沙山,躲到了沙丘之后。 就见野骆驼迅捷跳进蚁狮族群的沙坑阵中,无数的蚁狮从小凹坑中钻出来,奋力的朝半空扬起沙子,紧随着野骆驼的黑雾还没来的及靠近,挨着地面那一层就被千万只蚁狮合力扑灭。 众人这才发觉,这远看似云,近看似雾的所谓风沙,实则是无数只蚊子,这种蚊子身体绝大部分都发白,只有少部分组织是灰色,只因聚集了太多,才形成了漫天的蚊海。 这种蚊子名叫沙漠白蚊,属于普通蚊子的变种,因生活在沙漠地区,通常都是以吸食植物的汁液为生,偶有野骆驼经过,它们自然更爱荤腥,所以近乎疯狂的追逐上去。 这只白毛野骆驼似乎颇有灵性,它明白沙漠白蚊要吸它的血,野骆驼便主动作了诱饵,将无数沙漠白蚊引诱到了蚁狮群中,而蚁狮群又以沙漠白蚊为食,却不曾伤害硕大的骆驼,它们之间居然形成了令人惊奇的自然界共生食物链,这也是蚁狮不会攻击人类的原因。 我们四人目睹这场大战愈发精彩,野骆驼在蚁狮的山头四处奔走,黑雾却不断减少,满地的蚁狮虽有少数被踩踏而死,但不计其数的沙漠白蚊被其捕获。 “真是惊心动魄!”众人眼见着此情此景,不免喟叹着大自然的神奇。就在此时,我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群蚁狮在钻出沙坑时,似乎是将什么东西合力顶出了沙子。 我二话不说冲了过去,一把抓起了来看,居然是块木片,此时附近的沙漠白蚊嗅到活物,也分出一小支朝他压来。 “师兄!”索恩大喊道,“你做什么?哎哟,你倒是听我句劝啊,别过去!普通话听不懂吗你,你做什么去?你弄啥咧?!” 我急忙挥手说,你们赶紧继续向公路方向跑!说罢扭身就引着沙漠白蚊在蚁狮阵里兜圈子, 那白毛大骆驼在东头跑,我就朝着西边绕,一人一驼各自拖着长长的黑雾尾巴。 好在我跑的不慢,不出多时,身后一小片沙漠白蚊损失殆尽,我也匆忙跳出了蚁狮山,抛下白毛骆驼那边的残局,直直向西追上了众人。 索恩和朱波不住的回头观瞧,见我追来又惊又喜的问:“好玩还是怎么的,犯险冲过去?” 我摊开手,托着那块木片气喘吁吁道:“有……有块……木简。” 在古董行中众人皆知,木头是最难以保存的材质,其寿命通常不过百年,故而能保存至今的木简极为稀少。比如山东银雀山曾出土汉代木简,因为长期浸在泥水里,被发现时大部分都接近腐烂朽坏。 也仅有我国西北一带,在气候干燥水分稀缺的条件下,木简才得以完整保存,甘肃武威曾出土汉简,当时人们惊奇发现这批竹简虽然残损,但墨迹竟还能如同新写一般。同样的原因,新疆地区干旱少雨,沙漠地下也没有盐碱侵蚀,所以这里也曾发掘出大量珍贵而完整汉简。 朱波便充满好奇的凑来观看,翻过木简背面道,“这上面还真有字哎!不过咱不认得。”说着将木简给了索恩,他也是摇摇头。 “也许是丝绸之路上的遗物,毕竟年深日久了,上面文字太古怪。”我呼吸急促的说着,“刚才我还见到,那大骆驼边儿上有块红毯子,起初我还以为是血呢——不过那里太危险我就没跑过去。u看书 .uukanshu ” 倚着索恩的伊贡听见了,微微动了动嘴唇:“大……海道。” 我听见了,十分赞同的点点头,尽管这木简上的文字大家也从未见过,但出土的位置绝对是在大海道附近——这是条从敦煌到吐鲁番的古贸易通道,如今已然尽皆埋在了库木塔格沙漠之中。 “也许你们安老爷子也见过不少类似的。”我问朱波道,“你在新疆内库呆了这么久,没见过这种吗?” 朱波认真想了想:“有,这种乱七八糟小玩意挺多的,不过都是汉代木简,那上头的字儿我都能读出来,你捡的这种文字……也许类似吐火罗文、八思巴文什么的,我还真没留意过,不过肯定是有类似的!” 我只好找块毛巾将木简仔细卷了起来,先放在了索恩的军用背包里,打算将来有机会再请教行里高人。 这时伊贡又拍了下索恩道:“好渴……” “知道口渴就好!”索恩连忙喂了他几口水,“这不会中暑休克什么的吧?” 朱波关切的帮着检查了一番:“目前看,生命体征平稳,又走了这么远,身心肯定疲惫,但不至于休克。” 我也安慰道:“目前只是气色差点,皮肤干些,呼吸和心跳都算平稳,手上的毒伤也还是老样子,并未见扩散。” 伊贡勉强一笑:“师兄,我要是交待在这了,就把我葬在沙漠……” 索恩一瞪眼道:“狗屁,你可别想入乡随俗,把你埋在这,那每年清明节我们要倒霉了,难不成,每年还要进到这沙漠里来祭拜你?” 第17章?陨石商人 我们四人互相聊着,也就不觉寂寞,只是感到身体有些疲倦。 因所带水源有限,大家不得不熬起精神,又行走了大约三个钟头,所幸未遇见特殊状况,直到离公路相当近了,索恩忽说手机喜获微弱信号,朱波赶忙也看了自己的,果然也有了一格,便急忙给京城安氏集团的领导拨通电话。 我们这才知道,陆正一带人席卷了仓库,劫走了上千件器物,安家大股东安期远十分震怒,已经联系了相关部门,要全境通缉这群贼人。 我也赶紧打给向导西日阿洪,那头接起来就急问:“小伙子们!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在库木塔格西边,快到萨依坎儿孜的公路了!我马上把gps位置发过去。” 向导西日阿洪在电话那头说,按照gps的点来看,你们还在恰什乌瓦戈壁北边,要向西再走一段,走到公路边缘,那只有一条可通汽车的道路,我会在公路上一直等你们,千万不要迷失方向。 我们最后这点路程,手机信号却断断续续,四人好不容易寻到公路,也不知这公路是何年所修,上头的沥青像是快要融化一般,灰蒙蒙如同黏了一层沙尘。 好在公路笔直的铺向天际,在这大漠之中显得颇为壮美,可这条马路实在孤寂,一眼望去连个路牌也没有,我四人也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只黑点从天际飘来,正是西日阿洪的越野车。 待上了向导的车,我们人才知道,西日阿洪跑到了附近派出所报案,等到领人回了仓库才发现那已空无一人,就只剩下了不远处的油库老头,正独自倒头酣睡,待将他推醒,这家伙是一问三不知。 我对西日阿洪简单介绍了伊贡的状况,现在要立即赶往最近的医院。 西日阿洪十分诧异,急忙查看了地图,开车将伊贡送到附近镇子,当地卫生所的人见了,仅是进行简单的消毒,表示这里条件有限,最终要去市里检查才行。 我只好先依着古法,到农户家买来了七枚鸡蛋,索恩好奇问:“师兄,你饿坏了?” 我叹道:“不懂了吧,这玩意的蛋清又叫鸡子白,真能疗尸毒的。” 我吩咐索恩将鸡蛋煮熟后,让伊贡一气吞了下去,自己又去买了把铜勺,在里头烧上一把茅草,压在伊贡右臂鼓囊之处,熨烫了一会儿。不多时伊贡额头汉粒如豆,直叫唤好痒,再看那尸毒侵蚀之处,黑气尽皆不见,肿块也几乎全消了下去。 索恩大喜:“神了,神了,没看出来,师兄年纪轻轻还有这手!” 我长舒了口气道:“这法子是东晋葛仙人留的,那可是位神人,能治疗疟疾的青蒿素你知道么,那也是照着葛仙的法子试出来的。其实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这都算是老祖宗的经验智慧,那都是牺牲多少条性命总结出来的。不过咱还要把伊贡送医院去,确保他真没事了。” 随后督导员朱波就要在镇子与众人告辞,我忽然记起,从内库中还带出了两件玉璋,正压在索恩包里,就对朱波说:“那两件玉璋还在我们包里。” 说着将盒子掏出,打开看来,见是两件极薄的玉璋,长度都在30公分左右,一件通体遍布石英岩花纹,中间断裂开来,一件却是蛇纹石材质,几乎完整无缺。这两件玉璋尽管都不是和田玉料,但都被解玉砂磨的十分平整,光滑之余宝光四溢。 朱波大吃一惊道:“你要不说,我当是被陆正一他们抢去了。” 索恩满脸不屑:“咱哪能做那事,都是磊磊落落的汉子,不会黑了你家宝贝。” 朱波连连道谢,随即给内库总管安期山打了电话,老头子却说新疆事务已全交给了大都督周云善后。 朱波脸一红,只好又呼叫周云,跟大都督在电话里聊了一阵,最后周云叫他把电话交给我。 只听周云讲道:“我真是非常庆幸遇到你们,不然这回,根本不能发觉师弟陆正一是家贼,兢兢业业的朱波是集团培养多年的人才,若没有你们搭救,怕也不能全身而退!为表谢意,两件玉璋你们就不要还回来了。” 我急忙问道:“不要还回来,是什么意思?” 周云道:“就是作为安氏集团的酬谢,送给你们了,不要拒绝!我只希望你记得遵守约定,交我那份玉璋拓片。谢玄,真的十分感谢,请把电话还给朱波。” 我只好将电话交给朱波,他倒是一脸的乐意,等挂了周云电话,朱波凝眉说道:“大都督说的是极了,这回三位算是我的恩公了!日后在行里有用得着兄弟之处,几位肩不摇、膀不晃,只需动动手指头,发条一个字的短信,我必定二话不说,来报这救命大恩!” 随后朱波也不多客气,辞别了三人暂且不提,只说索恩和西日阿洪便连夜开车,将伊贡送进了乌鲁木齐的医院。 一路上索恩还纳闷道:“我现在很怀疑啊,师兄!” “你怀疑什么?”我问道。 “我怀疑周云那小子是放鱼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白送咱禹王玉璋?”索恩皱眉道,“我觉得吧,这就是舍不着孩子套狼,这两件玉璋一定有圈套,等着咱往里钻呢。” 我苦笑道:“我本意自然不是贪心,人家要送,我也不能拒绝吧。” “怪就怪在这上头,人家为啥要送你!这不合常理啊。” “我也想过了,古董行里机巧奸诈之人甚多,若真如你所想,他是想用这两件玉璋套出什么,那么第一就是我的拓片,第二就是江湖上其他玉璋,别的我可真猜不到。”我喃喃道,“我现在甚至——不确定陆正一是否在演戏。” 索恩一拍脑袋:“有——有可能,堂堂的过手云龙,宗师榜第十一位,这种人物怎么会放弃百万年薪,去干这砸饭碗的事?师兄,你真别说,打咱到了新疆地界开始,从头到尾都可能是个局!” 开车的西日阿洪龇牙一乐:“我可不是他们的人!” 我只好笑着说:“古董行中水深,可咱们也不必活在阴谋论里,既然还没有火眼金睛看透这一切,不妨就潜灵养性的好好修行!” 聊了一会儿,索恩爱出风头的劲儿又上来了,对西日阿洪慷慨的说,大叔租的那辆车子在沙漠里搁浅了,等回到乌鲁木齐,该赔人家多少钱包在我身上!车子所在那片沙漠已经被我取名‘陷车山’,在地图上也标注了位置,要是大叔想把那车弄回来,那车子就归你了。 西日阿洪连忙摇头笑道,沙漠里太危险,既然已经这样了,车子留在那就留在那吧,指不定将来谁路过那,还能避避风沙。 等到了乌鲁木齐,伊贡被安排住院检查,医生询问怎么回事,我合计古尸之事不便暴露,便讲是在沙漠被怪虫叮咬了,也没看清是什么虫子。 随后的手续一切顺利,我和索恩便轮流到病房照看着伊贡,等了两天,他那副虚弱之态才逐渐好转。捣蛋的索恩就买来了一大把红柳烤羊肉,举到他鼻子前晃了晃,伊贡二话不说奋力下床要来夺,我这才觉得安心。 单说守着伊贡的间隙,我独自回了民俗收藏品旧货市场,找到了向导西日阿洪。这维族大叔一见我就问:“住院那孩子咋样了!可把我给急坏了,姜先生托我照顾你们,反倒我帮不上一点忙!” 我微微一笑:“他已经好多了。” “你们这些后辈真是厉害的嘛!这又是仓库爆炸,又是密室古尸,简直跟电影大片一样咧!”西日阿洪说,“我虽然也算走南闯北,哪里见识过这个!你别瞧我这把年纪了,这心态可年轻着咧,真想跟你们一起再闯荡一番!” “今天来就找您,就是想请大叔再帮帮忙。”我笑道。 西日阿洪一缩脖子,赶忙把杂货店的大门给关了,回过身悄悄问:“帮什么?” “呃,开个灯吧,这屋里也忒暗了。”我说着,掏出了那片在沙漠获得的木简,“请问大叔,认得这个吗?” 西日阿洪把灯打开,接过木简仔细瞧了瞧,沉吟说道:“嗯——这个木简应该有些年头了。我虽然不认识,不过大叔我毕竟在这行里混了不少年头,我知道谁精通这个!” “谁?” “我知道那人叫做张德贵,外号叫做‘大头张’,是你们汉族人。”西日阿洪介绍说,“那家伙专门做陨石生意,因为我们新疆沙漠里陨石特别多的嘛!他就一直在乌鲁木齐古玩城,经营好多年了。这个家伙也偶尔会收些木简之类的玩意,在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了!” “大叔能带我去见见他吗?”我问。 “当然可以,uu看书.uuknsh 我说了,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西日阿洪十分热情道。 我心中暗笑,要不是有索恩这个财神爷,仅凭着师父姜台的面子,在这个行当里,这大叔可不会这般殷勤! 好在乌鲁木齐古玩城和旧货市场离得不远,西日阿洪果断打烊了店铺,领着我前往寻找张德贵。两人绕过了一栋矮楼,抄了条近路,不多时就到达了那里,我见是一间小店,敞开着玻璃门,门上一边贴着“陨石”和“奇石”,另一边贴着“玛瑙”和“玉器”,门楣上贴有一张旧红纸,写了“招财进宝”四个字。 西日阿洪刚跨进门,一个瘦高个的中年人立马迎了上来,热情的问:“两位想买点儿什么?” 西日阿洪朝我点点头,确认这就是“大头张”张德贵,我则左右看了看,漫不经心道:“随便看看。” 这店老板露出一嘴烟鬼的黄牙,操着一口陕西腔,瞧了瞧我的衣着,咧着嘴介绍着:“小兄弟,内地来的吧?咱这儿是专做陨石的,正儿八经的铁镍陨!内地藏家想打造些宝刀宝剑之类,那全从咱家进货,两位感兴趣不?” 在古董行中,不少藏传佛教的古代法器都用“天铁”打造,而藏人口中的“天铁”其实就是陨石。随着这些年藏传佛像大热,密宗的“天铁”材质也备受藏家追捧,陨石这一冷门也逐渐进入人们视野,于是就有不少行家来到广阔的新疆淘换陨石。 我对这个门类知之甚少,也不感兴趣,只是假装作铲地皮的掮客,毕恭毕敬问了句:“老板收货吗?” 第18章 逃离 张德贵见我风尘仆仆的模样,还当是游街串巷买卖大路货的低级贩子,愣是将头一扭,连连摆手:“不收,不收!到别家去问问。” 我笑嘻嘻道:“看看嘛,老板,这可是有木简啊!” 张德贵皱着眉思索了一瞬,翻白眼看着我:“什么木简啊?” 我连忙掏出了毛巾卷儿,露出了带文字的木简,张德贵也没上手接,大概瞄了两眼,叹道:“哎,品相忒一般,还写着谁也弄不懂的洋文,值不了几个钱,不收!” 我问道:“早听说您这买卖这类木牍文书,您当真不识得这上头的文字?” “啧!”张德贵不耐烦道,“我是专门买卖陨石的,门口儿不写了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这种东西太过寻常,又是木头材质,不好保存,这年头谁还收藏这玩意?要是没什么事,两位请便,我还忙着呢。” 一见他下逐客令,我心生一计,说道:“我瞧老板门口写着还玩儿玉器,请问是老玉还是新玉呢?”老玉和新玉皆是行话,意思分别代表古代的玉器和现代的玉器。 “都玩儿!”张德贵干脆连话也不想多说,背着身子道。 于是我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禹王玉璋盒子,轻轻放在地上,似露非露的开启了一半,张德贵好奇的一瞥,瞬间变了张脸,急忙蹲下身子,脸上肉都拧巴着笑道:“哎哟!兄弟,我就喜欢你这种货!” “哈哈,老板还是识货的。”我不紧不慢的关上了玉璋盒子,将木简压在上头,随后一言不发。 张德贵见这情景,笑容渐渐僵住,龇着牙道:“好吧,木简咱……咱再谈谈!兄弟开个价吧。另外……那个……那个……,是老的玉璋吧?” “我想问你,这木简上面是什么文字。” “我真的不知道。”张德贵急切的回答。 “那你常做这个买卖,不懂行怎么做?” “嗨,这玩意在新疆不值钱,你应该知道!我在新疆便宜收些,都卖给一个老外了,他也不管真假,只是喜欢研究这玩意。”张德贵挠挠头道。 “老外?”我眉头一皱,“m国人还是r国人?” “没那么远!巴铁,巴基斯坦的。” 这话倒是令我颇为意外,因为中国古董流失海外,通常的买主都在北美和东亚这些资本主义大国,今日真是头一回听人说,邻邦巴基斯坦的兄弟也好上这口了。 我好奇问道:“他人还在国内吗?能不能介绍给我。” 张德贵把脸一沉:“兄弟,这话就不对了嘛!坏了行规咯,天底下哪有跟中间商抢客户的。” 我也不搭腔,装作收拾东西要走的模样,把张德贵气的直跺脚,强忍了会儿才说:“慢!慢!” 我面无表情的投眼看他,张德贵一低头,咬着字眼道:“玉璋,兄弟,开个价吧……” “安氏集团新疆内库的禹王玉牙璋,您给估个价吧。”我面带疑惑的挠挠头道。 “我——,安氏?禹王?!”张德贵突然跪缩在玉璋前,伏在地上矮着我一头。 我微微点头,也不曾吱声,张德贵颤颤巍巍的扶住他的手:“伊德,原名是穆罕穆德·扎伊德,不过我都叫他伊德,这位巴铁的电话我写给你,玉璋我买不起,我也不敢出价,我只想看两眼,确认一下……” 我默默打开盒子,张德贵跪在地上,几乎拿脸贴着玉璋盯了一阵子,立马又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指慌慌张张的自言自语说:“纸……笔……” 只见张德贵在一张柜子上急匆匆翻着,好半天寻到一只圆珠笔,飞快的写了一份伊德的联系方式,又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双手恭恭敬敬的递给我,随即飞快的说:“兄弟你收好!话咱不多说了,都是行里人,我懂得!既然是安家要卖玉璋,这玩意必定是天价,我现在没有合适客户能拿得下,但我会尽全力去找下家,我认得几个荷李活道的香港佬,m……m国咱也有熟人!行规都是10%中介费,咱先把话说前头,咱只要1%!另外有用得着咱的地儿,随时找我!我是说随时!——我吃喝拉撒都在店里!手机永远开机,我家在……” “哎哎哎——”西日阿洪在边上看不下去了,“不是说——话不多说了嘛,怎么嘚吧嘚吧个不停。” 我笑了笑,收拾起盒子起身要走,转念间又要过了纸笔,边写边说:“给你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 喜出望外的张德贵挨近了,一把接住纸条,差点儿把满口黄牙贴到我脸上,吓得我和西日阿洪连忙退出了店门,打了声招呼旋即离去。 随后我与西日阿洪分手,准备回医院照看伊贡,一路上却总觉着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故意绕了两个十字路口之后,终于瞥见两个灰衣服的青年,叼着烟远远尾随着。 街上熙熙攘攘,我直接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自己初到新疆旅游,想坐车兜风看看风土人情,尽管四处绕着圈开,挑热闹地儿开。既然客人是掏钱的,司机自然十分开心,就拉着我满市区的转悠起来。 在车子上,我悄悄给索恩发了条短信说,我忽然被人跟踪,但不确定对方身份,可八成为着玉璋而来,留意医院附近是否有可疑之人。 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有内鬼!终止交易。 “这家伙……很迷港片儿啊。” 我暗自苦笑着,刚想问什么情况,就又收到一条消息:开个玩笑,病房里外,包括走廊没有外人,就那几个护士和病号,回来吧! 于是我这才放下心,在医院门口下了车,索恩正在楼下角落蹲着,一见到我就拉到无人处,忙问道:“去哪了?咋个回事?” 我说道:“我也不清楚谁人在盯着咱们,照着你之前的猜测,陆正一他们在演戏的话,极有可能是他们的人,当然也会是旁人,知道了禹王玉璋落到咱们手里,打些鬼主意呢!” 索恩道:“这种事瞒不住!我就说是安家在投石问路,拿咱们当枪使,天底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不过等明个儿伊贡他出院,咱就能回杭州了!” 两人回到病房,伊贡得知了我的经过,伸了伸懒腰道:“我有个主意。” “小鬼头,你又有啥点子?”索恩问道。 “目前来看,想要争夺玉璋的有三拨人。”伊贡说,“第一是安氏集团,也许在玩儿欲擒故纵的套路。第二是陆正一等人,且不管他们在内库闹腾的真与假,这些人必定跟咱们合不来。第三就是安家的死对头们,周云将玉璋给了师兄,就是想引他们出洞,不然一个个将自家玉璋藏起来,几时能凑齐九个?” 我一乐:“师弟分析的很有道理!这个大都督年纪轻轻,做事颇有手段,玉璋就是个导火索,不然怎么这么快就有人盯上我。” 伊贡又说:“现在的情况,新疆是安家的地盘,陆正一他们也苟在这里,横竖新疆咱是不能呆了。我觉得身子恢复差不多了,咱现在就溜出院去,我的计划是,咱先一起去机场,不论是否人跟踪,我独自乘飞机回杭州,你们俩扭头就回火车站,走陆路回去!” 索恩悄声问:“你能出院吗?瞧着脸色还是差些。” 伊贡叹道:“就算要住院,我也只想住到杭州去!这里太干燥,教我这个南方人真不适应!” 我想了想道:“兵分两路这法子可行,跟踪之人还不清楚,玉璋在咱们仨谁手里。你引着他们回杭州旅游一圈,增加点市里的gdp,我和索恩就带着玉璋坐火车,实在不行就回开封,等到了自家地盘,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于是我们仨这般敲定,索恩替伊贡收拾行李,三人趁着护士打盹之际,悄悄溜出了医院。医院门口人多眼杂,也辨认不出谁会是盯梢的,三人索性乘了出租车直奔机场,等来到登机口,伊贡朝我一使眼色,我和索恩刚上手扶电梯,又立马转身下来,乘车兜回了火车站。 待我和索恩刚买好到郑州的车票,陨石商张德贵突然打了电话过来,我和索恩会心一笑:“八成他们跟丢着急了。” 电话里张德贵上来就问,你们人在哪,我并未直接回答,张德贵就说,自己擅自做主,联系了那个懂木简的行家穆罕穆德·扎伊德,对方表示十分感兴趣,想约着见个面。 我便询问,对方现在人在哪里,张德贵支吾了半天,才透露说:“那家伙现下住在敦煌,说是研究莫高窟呢。你要是乐意,我可以把人家请到咱店里,咱好聚聚。” 索恩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我模棱两可的应承了几句,就挂断电话,回身对索恩一笑:“改签,咱去敦煌!” “为啥?”索恩道,“是这个张德贵找人跟踪咱?” 我摇摇头:“这种行里的滑头经常满嘴跑火车,说起话来三分真七分假,他背后也定有大东家,现在看来,只有去趟敦煌才能确定,是不是这家伙觊觎玉璋。另外我还真想知道,什么样的巴基斯坦人,对丝路文化如此着迷,如果能让他解读了木简,也是一举两得。” 动身从乌鲁木齐到敦煌,uu看书 ww.uukansh 要穿越大半北疆,即便是乘坐火车,全程也要将近10个钟头,我们二人买了卧铺票倒头就睡,也一路无话。 等到次日凌晨时分,火车停在了瓜州柳园站,我俩精神头儿十足离了车站,见天色未亮,只好挨到早餐摊儿都营业了,吃了些豆浆油条,填饱了肚子。 一边吃索恩还问:“咱找那家伙叫啥来着?” 我嚼着油条道:“扎伊德” 索恩有点莫名其妙:“张翼德?” 我一摆手:“算了,叫他伊德。” “伊贡有兄弟了,可怎么都姓伊,这要是写书,读者估计要吐槽了。”索恩一乐,“不过这会儿人家也该起床了,你快些给他打个电话,咱突袭过去。” 我还在犹豫什么时候联系对方,这会儿索恩一催,只好照办,对方很快接听了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子,操着发音不甚标准的汉语说:“你好!你是谁?” 我生怕他听不懂,慢吞吞的说:“你好!我是新疆张德贵的朋友,给您打电话的原因,就是手中有一件古代木简,想请您看一看。您了解这件事吗?” 对方一听事关木简,充满兴趣说:“嗷!我知道!这两天我正打算去新疆呢,你在张德贵那里吗?” 我连忙道:“不不不,听说您在敦煌,我今天已经赶来了,方便见一面吗?” 对方并未显出犹豫,斩钉截铁说道:“当然可以!嗯——我们到敦煌古玩城见面,可以吗?一楼的乐善堂!我现在就赶过去。” “可以!咱们不见不散。” 第19章 河谷领主 我挂掉电话,对索恩说,原来这家伙汉语水平挺不赖,约咱们在本地古玩城,估计是个中国通,而且和古董行里人有莫大关系,既然来都来了,就不怕再跟行里人论道论道。 两人吃完了最后几口早饭,看了看表,已经是早上9点来钟,为了赶时间,就乘了辆出租车一路前往敦煌市区。 “不愧是旅游胜地,历史文化名城!”索恩满脸乐呵的说,“只可惜咱俩大老爷们,手拉手逛月牙泉,是不是也忒不浪漫了。” 我满脸的嫌弃:“都手拉手从大漠里爬出来了,还在乎这个,不过这敦煌,真是底蕴深厚的地方,还建起一座古玩城,足见此地有商贾繁荣之风。” 索恩道:“你还别说,我记得,这敦煌乃至甘肃,都是马家的地盘。” “哪个马家?” “宗师榜排第六号的西北天柱马昆仑马敬斋啊!我可听说这老头,是上市药企的老板,热衷于公益教育事业,常鼓励学子来西北游学,所以这敦煌也算是学术昌盛,人杰地灵啊。” 等到了敦煌古玩城,二人见这座市场的规模倒是不大,里头格局也简单,很容易找到了约定的地点——乐善堂。 里头正坐着一个年轻的外国人,眼眶深邃,皮肤黝黑,还留着茂盛的大胡子,我上前握手问候道:“默罕默德·扎伊德?” 那人十分热情的回应:“叫我伊德。” 说话间门外进来一位中年男子,戴着副眼镜看着文质彬彬,名叫伊德的老外介绍说:“这位是这家店的老板,杨千里先生,他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借他宝地,看看你带来的木简!” 四人互相客气一番,我将裹着木简的毛巾卷儿取了出来,轻轻铺放在伊德面前。 伊德将木简捧在手心,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问道:“请问,这是从哪里获得的?” 我也没隐瞒,就说了是在丝绸之路大海道上,库木塔格沙漠中得来。伊德听了,脸上眉毛高挑,神情也颇为兴奋:“朋友们,这木简上的文字叫佉卢施底文。” 索恩一拍桌子:“嘿!咱碰上这哥们,那算是问对人,我说伊德先生,这上头密密麻麻写的是啥啊?” 伊德摸了摸鼻子道:“呃——我的汉文要比佉卢文好很多,我只知道这应该是一篇佛经,具体写的什么,我却读不出来。” 索恩略微失望,随口说道:“你是老外,看不懂也正常。” 哪知伊德顿时不悦,翘着胡子生气说:“看不起老外?佉卢文,这可是在当时很流行的,整个中亚都通用的一种文字。它起源于古时候的犍陀罗国,放在今天说就是我的祖国——巴基斯坦!你们才是佉卢文的老外!” 我见状不妙,连忙好言相劝,也不禁叹服,索恩嘴也太笨,原本就是来请人掌眼,突然就搞得整个气氛十分尴尬。一旁的店主杨千里,正饶有兴趣的在围观木简,此时也扶了扶眼镜,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伊德十分不服气的说:“我来中国十多年了,最讨厌别人看不起老外。我说话不是大言不惭,要论起汉字功底,你们还不如我!” 此话一出,别说索恩有些不忿,就连我也觉得好笑。这位巴铁,居然信誓旦旦的说汉字功底比我俩强,那自己书柜里,那些类似《尚书》《礼记》般晦涩古奥的书都白读了? 不过我还是悄悄按住索恩,听伊德接着说:“还有,论鉴定中国古董的眼力,怕你们也不如我。” 索恩登时就耐不住:“说你是老外还真没说错,中文八级怎么的,古董眼力你唬谁呢?俺中国有句老话‘满招损,谦受益’,你懂不懂谦虚啊,哪怕谦虚一点点也行啊?不服咱比划比划啊?” 伊德瞪着眼问:“比什么?” 索恩说:“比中文那是我欺负你,咱就比鉴定古董的眼力。瞅你也算半拉行里人,无论是三绝试炼还是定军夺筹,随便选去!” 伊德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你们中国人买卖古董最有意思,真东西我问他,他却让我自己看,可碰上假东西,却会对我说,是摸金校尉取来的。然后每件东西都会编一段故事,比如一把普通的剑,非要说是哪个将军的,再比如一幅画,非要说历经了什么艰险,好像配上故事,东西才更值钱。你们中国人爱忽悠,爱讲故事,一个个讲的跟好莱坞大片一样精彩。你呢,愿不愿跟我比比讲故事?” “真新鲜哎!”索恩拍掌道,“我算是服了,老外这脑回路跟咱就是不同,他怎么想出来的?比讲故事,我幼儿园都能拿第一名!” 伊德嘲笑道:“那你敢不敢跟我比比?就请杨老板作为公证人,你和我在这店里分别挑选两件古董,再对着这个古董编一个故事,比谁讲的故事更酷!” 我一把挡在中间说:“别闹了,伊德先生,这回真是打扰了,我们走就是了。” 索恩急忙问:“干嘛拦着我,怕我欺负这小子啊?我编个顺口溜给他听信不信。” 伊德站起身来:“你们要走,就是——鼠辈,十二生肖最小那个。” “比!”我干脆坐了下来,“我来跟你比!杨老板,这屋里摆的随便挑选吗?” 索恩知道师兄我素来好脾气,现下也听不惯了,既然是师兄要出头,他乐呵呵的也坐了下来,倒要看看这个伊德怎样出糗。 杨千里扶了扶眼镜,凑近了低声说:“嗯——你们请便吧,好自为之。” 我不解其意,也没作多想,就在屋里踱了一圈,见这间乐善堂卖的皆是瓷器杂项之类,乍看之下,真假混杂摆放,档次也偏中等。 等伊德也起身选东西去了,店主杨千里拍了拍索恩肩膀,悄声说:“兄弟,这个老外不一般。” “哦?有什么不一般?”索恩皱眉问道。 杨千里像个老学究似的,一本正经的说,他叫默罕默德·扎伊德,你也许是头一次听说,可你该听说过行里有个精鉴宗师榜吧。 上头排在第十八位的,称号叫做“乌仗那国的使者、斯瓦特河谷的领主”,这个领主在巴基斯坦北部斯瓦特省的河谷地出生,自小就跟随家族做犍陀罗佛像生意。 他们老一辈人,就是老穆罕穆德,把斯瓦特当地的佛像卖到美国,这些年咱们国家富强了,他们年轻一辈就开始寻求将佛像卖到中国。 其中这个号称河谷领主的,来到中国后苦学中文,游历大江南北,潜心研究中国的石窟造像和摩崖石刻。他身为一个老外,不仅入围了安氏集团的瑾瑜会,又在宗师榜占得一席之地,随后还被西北天柱马昆仑,聘为座下三大掌眼名师之一,这位伊德先生,就是乌仗那国的使者,斯瓦特河谷的领主呀。 是他?这下索恩可傻眼了,心头跟挨了一闷棍般难受,怎么出门净碰见高人了,路边随便揪出来一个就是碾压自个儿的宗师,这古董江湖让不让人混了?现下狠话也放出去了,师兄也都挑好了物什!哪有再厚脸皮怯战的,好在比的是讲故事,这老外真逗——万幸没跟他玩儿什么三绝试炼,不然怕是禹王玉璋都输掉了。 此时伊德挑了件唐三彩的鹦鹉执壶,所谓执壶,就是带手把的酒壶,在唐朝时颇为流行用执壶来斟酒,而唐代执壶的特点就是壶嘴特别短,到了五代及北宋,壶嘴长度逐渐拉长,这也是判断执壶年代的基本要领。 我选来选去,瞧见了一件魂瓶,心想这玩意真能胡扯一阵,索性就抱了过来。魂瓶又叫做谷仓罐,盛行于东汉末年,三国两晋时期,本是储存些米粮,作为陪葬所用的冥器。后来受到迷信思想的误导,才被称为魂瓶——寄托灵魂的瓶子。 我还不知道面前这位伊德的身份,摸摸自己后脑笑问:“咱俩谁先来?” 伊德倒是不懂的客气:“我先!” 三人只好耐心坐定,听他对着这件唐代鹦鹉执壶讲起故事来: 在古老的丝绸之路上,有个国家名叫龟兹国。国中有座极富盛名的佛寺叫昭怙厘寺,寺中有一把不知何处得来的五色鹦鹉瓷壶,专门被用来供养那些,来自东土和西域的许多高僧。 大唐贞观年间三藏法师经行此地,讲延佛法数月,此壶放在三藏法师身前,日夜听经,又受香火熏养,一月过后,壶身刻塑的鹦鹉不知是没忍住还是怎的,竟然能开口讲话,这鹦鹉壶竟还与三藏法师诘辩起经文来了。 寺中的僧人瞧见三藏法师时常对着壶嘴恭恭敬敬的讲话,uu看书 ww.uuash 心中大感困惑,便向法师请教。 三藏法师的回答,令僧人们大吃一惊。原来这只鹦鹉壶不仅发出了声音,而且所讲之语,均是三百年来,曾住于昭怙厘寺的高僧之语,这只鹦鹉壶的佛法见地之深,连三藏法师也自叹不如。 寺中僧人自然认为这是神迹,待三藏法师继续西行后,这把执壶被寺中僧人们供养在释迦牟尼像前,而它也再未曾开口过。 几十年后,战火燃及龟兹国,昭怙厘寺被兵燹所毁,五色鹦鹉执壶辗转流落在西域客商手中。那西域客商沿着丝绸之路东行,到了瓜州一带,将执壶变卖换成了银钱。 而这把执壶就流落在了敦煌民间,直到当代才被人发掘所获,放在了这间不起眼的古玩店里。 众人听伊德讲完,索恩站起身来,也不知是真是假,十分做作的带头拍手喝彩,鼓足了中气喊道:“好!好极了!妙啊,这种故事我绝对讲不出来,这把执壶身价顿时涨了十倍,我都忍不住要买下来了!真是太赞了!我这辈子再也不说老外的坏话了。” 伊德瞪眼瞧着他,十分纳闷这家伙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接着若无其事的问:“怎么样,我的中文功底还凑合吧?” “十分凑合!不——十分优秀。”索恩拿手指猛点着我道,“这位巴铁老哥真够格儿!都说咱中国人爱讲故事、能忽悠,人家把故事讲到这份上,真绝了。这哥们要是早生个几百年,《天方夜谭》就靠边站了。” 我轻“哼”了一声,指了指魂瓶说,该我讲了。 第20章 考古教授邵喜良 自从西汉武帝刘彻行封禅大典之后,河南中岳嵩山的太室山一隅,结庐而起了一间不起眼的道观。 几十年过去,道观的香火逐渐的鼎盛起来,十里八乡有许多的信众,每逢农耕收获之际,都将新打下的粮食捐一点给观里。 于是观中的老道长,找到了当地烧窑的匠人,提出要求烧制了一只谷仓罐,罐子上面贴塑着仙人庙宇的样子。 瓷罐子很快交付,老道长吩咐小道童,但凡信众再捐来的粮食,每回都取出一粒,存放在这只谷仓罐里。 经年之后,老道长羽化仙逝,小道童也长大成人,做了观中主持,收了一些弟子。他也如老师般叮嘱那些后来的道士,将信众所捐之粮,取出一粒存于谷仓罐。 就这样一辈传一辈,传了上百年,按理说那谷仓罐早就该塞满了粮食,可里头却杳然难测,无论怎么晃动,似乎都不见满盈。 一转眼到了东汉末年,中原诸侯割据,战火纷乱,那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日子,道观也只剩下残垣断壁。 有一些流亡逃难的百姓藏到了嵩山,路经道观废墟,就依着残砖断瓦生火过夜。 人们想在废墟里找点食物,无意间挖出了这只谷仓罐,一个力气尚存的小伙子抱起罐子摇了摇,发现罐子中什么也没有。 惊喜与失望之余,谷仓罐就被端放在角落里。 天色渐曙,人们打算继续上路,刚要离开废墟,谷仓罐不知被谁踢倒在地,从那刻塑着仙人庙宇的门缝中缓缓流出了粮食。 人们兴奋的的叫嚷着,将罐子翻了个的底朝天,就瞧见罐子底部刻着符文,还画了五只小鬼,而不断流出的粮食足足就有五斗。 其中一位长者叹了口气说,这罐子底下,不正是当年五斗米教的符号吗! 好在饥饿不已的人们终于吃上了一口热饭,这群人带着谷仓罐继续向西逃难。 后来这只罐子就流落到了敦煌民间,直到当代也才被人发掘所获,也放在了这间不起眼的古玩店里。 等我恣意的讲完了这个故事,索恩心中暗喜,悄声说:罢了!原以为师兄要扯淡,没成想他也这么能扯,居然还有这一手,空手套白狼的买卖都做成了!这个斯瓦特河谷领主,小爷我看你怎么说。 伊德本是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听着听着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特意拎起了谷仓罐,倒转翻了个底朝天,要看看底下是否真的刻有符文。 我微微一笑:“别找了,那符文用了一次就消失。” 伊德惊喜交加的说:“朋友,你太有才情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玄。” 伊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拉住店主杨千里问道:“哪个故事讲得好,你给我和谢玄判定结果吧!” 杨千里长舒了一口气,挠挠头央求说,二位把小店的破烂玩意吹上天了,我实在难分高下。伊德先生,我不会厚此薄彼,所以我劝你还是找邵教授来,只有他才有这个话语权!我得先离开一下,你们在这请便。 这位伊德似乎有些偏执,讲故事分明算是玩笑,他却特别上心,请我稍等片刻,随后出去打了个电话。此时索恩才对我言讲,刚出去这位伊德,就是宗师榜第十八位“乌仗那国的使者、斯瓦特河谷的领主”。 我倒是毫不惊奇:“从他讲完故事那一刻,我就知道这小子,就是个神仙老外。” 约摸过了半个钟头,门外走进来一位大胖子,那身段跟熊半尺倒有得一比,这人穿着土黄色夹克,里头是蓝白横纹衬衫,大脑门顶着稀疏的头发,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 伊德连忙扶住他,笑着介绍说:“这位是我在中国的好朋友,邵喜良教授!教授一辈子从事考古发掘工作,现在退休了开始研究敦煌学,就一直呆在这里。他为人特别的公证,我叫他来评评咱们的故事。” 邵喜良教授听了事情原委,八字眉耷拉着笑起来,乐呵呵的对我说,我真是欣赏你们这些后辈,尤其是你啊小伙子!我年轻那会儿只觉得,你们古董行里头,全是勾结盗墓贼的二道贩子,这些年方才醒悟,这行里真是大有人才!故事讲得真好,敢问一句,你师承何处啊? 我毕恭毕敬回道:“小子师父是闭目金睛——姜台。” 话音一落,邵喜良教授更是喜出望外,赶忙招呼伊德坐过来:“这就不是外人啊!锦和轩的老姜,那是我的老朋友,这年轻人是他徒弟,跟是我徒弟没什么区别!” 这位教授邵喜良曾参加了精鉴宗师会,夺了第十七位的头衔,被行里人称为考古泰斗,而他自己则自嘲是“五花土中客”。 教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随着古董行的扩张,许多负责文物保护工作的老同志充满抱怨,说这样岂不是让我们的辛苦付诸东流,放任文物流失海外? 教授却说,在改革开放大背景下,国家对市场经济的重视是理所当然的。将来文物也可能由市场说了算,咱们国家强大了复兴了,别说文物往外流失,反倒他们欧美的文物也会摆进咱们的堂屋里,不过最基本的红线——盗墓,任何人是绝对不可以触碰的。 就连姜台也对我提过,倘若有幸集齐了九件玉璋,确认了夏朝国库,那可要第一时间通知邵喜良教授,进行考古发掘保护,所以我深知,面前这位老教授,称得上是值得自己信赖之人。 因而这屋里的气氛,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拉上索恩,对邵喜良教授讲述了在杭州的所遭所遇,邵教授也高兴的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原来这甘肃最大的古董字号,乃是西北天柱马昆仑马敬斋创办。马敬斋其人在宗师榜排名第八位,不是因为其人眼力绝佳,而是因为他有三个贴身的掌眼师傅。 第一个是宗师榜第十三位:蜀中奇才张济奇。 第二个是宗师榜第十七位:五花土中客邵喜良教授。 第三个是宗师榜第十八位:乌仗那国的使者伊德。 有这三人保驾,马敬斋在西北的生意可谓是顺风顺水,而邵教授之所以这么帮他,也是因为马敬斋全力资助着敦煌学的研究。 随后邵喜良教授听闻了我们在新疆坎儿井的遭遇,十分好奇道:“你们见着古尸时,他头朝向是哪里?” 索恩毋庸置疑道:“当时我拿着指南针,清楚记得是头朝东。” 邵喜良教授点点头说,那这尸体,定是盗掘移位过去的。从数千年前新石器时代起,墓葬尸体大多都会摆放成头朝西位,尽管那时候还没有形成传统风水学说,但人们有着朴素的自然崇拜观念,西方是太阳落山之地,也是长眠的所在,河西走廊的先民也有此风俗。 我对邵教授的话深以为然,我也曾随李忠学过些风水堪舆之术,这皆是旧古董行中必备技能,民国以前,行里商人常要跟盗墓贼打交道,尽管不亲自下地干活,但也得通晓些辨穴寻龙之理,不然极易入局受骗。 邵喜良教授接着说,安氏集团的几件玉璋我很清楚,全是民国时期流失出去的,那时候太可惜,无数的珍宝就这么贱卖了,不止玉璋,单我知道的石峁古城,流失的玉器足有万件。 后来安氏集团从海外一些收藏家手中,高价买回些玉璋,也算功德一件。可是这玉璋真的是禹王所作吗?这点就令人心生怀疑。毕竟证据只有洛阳王四爷的青铜残片,而他的造假技术世人皆知。 邵教授是个严谨的考古工作者,对古董行里的种种传言,他也素来不置可否。我忍不住问道:“邵老师,您觉得王四爷的铭文是假的?” 邵教授道:“关于这点,我无法确定。但资本不会说谎,那些个商号汆的汆,粜的粜,这几年你们行里的玉璋价格,就很能说明问题嘛。为此我特意拜托过你师父姜台,请我这个老朋友帮忙查查。” 我笑道:“如今这担子交到我们年轻人身上了,也不知这辈子,能否看见九璋拼合一处。现下有两件玉璋,搁在我手中实在危险,不如先交予教授处置。” 邵教授一挥大手说,别!你们行里人可比我这个退休老头有优势,况且目前考古发掘的玉璋都不符合条件,那么只有从收藏家手里找,九件玉璋也只剩三四只下落不明,想要找齐的话,还是很有可能的嘛! 索恩道:“跟京城安家和洛阳王家相比,我们哥俩就是底层的小蚂蚁,哪有什么优势啊?” 邵教授一笑:“眼下你们手中两件玉璋便是优势。这是钥匙和敲门砖,无论走到哪,你们都要被高看一眼。” 我说道:“这倒是,内行人见了这玩意,跟着魔似的,脑子也不会转了,都以为我是替安家出货来了。” 邵教授道:“所以说,玉璋暂时还要你们保管。倘若我所料不错,安氏集团送出两件玉璋,就是在借力打力,因为这几年,各家都把玉璋藏的严严实实,绝不肯轻易外露,导致谁也无法获得更多其他玉璋的消息。” 索恩听了十分赞同:“不愧是老教授,您说的一针见血!所以我们俩打算脚底抹油回开封,也去躲起来。” “哎——”邵教授苦笑道,“你们不仅不用躲,还应该挺身而出嘛。别人想利用咱们,咱们也能将计就计嘛。” 我不解问道:“将计就计?” 邵教授拍了拍河谷领主伊德说,这个老外对玉璋并不感兴趣,是个狂热的佛像爱好者,可他却知道谁手中还有类似的玉璋。 “谁?” 伊德嘴角微微扬起说:“这个老教授,自己明明也知道,还来问我。” 邵教授忽而一拍大腿说,你们这回来敦煌实在是太巧了,要不是遇上伊德,咱爷几个也不能聚到此处,再晚几天,可就错过沙洲会了。 沙洲会是西北天柱马昆仑筹资举办,旨在效法安氏集团的瑾瑜会,网罗天下英才,因为在敦煌举办,此处又濒临沙漠,故名“沙洲之会”。 沙洲会五年一度,今年恰逢第二届,所以西北天柱马昆仑殊为重视,亲自掏腰包,拿出三百万元现金作为奖赏,将分别赠给沙洲会前三名成员。 “每人一百万元?!”我和索恩都有些错愕。 伊德笑眯眯道:“前三名还将被称为‘沙洲三绝’。uu看书 ww.uanshcm” 邵教授道:“惭愧,老夫贪了个虚名,第一届沙洲会得了榜眼,这个老外是探花。” 谢玄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西北天柱有三位撑腰的掌眼师傅,原来就是你们三位夺了沙洲三绝!那状元郎,莫不是蜀中奇才——张济奇了?” 邵教授说:“不错,也因这样,我们仨才成了忘年的好友。刚才我说知道谁手中还有类似玉璋,便是那个蜀中奇才了!为什么说你们来得巧呢,安家瑾瑜会还要再等三年,偏在这个时间点将玉璋给了你们,不正是想让你们来沙洲会,投石问路,引出旁人的玉璋吗?” 我疑惑道:“听说沙洲会不同于瑾瑜会,比的是登台献艺,要旁人都无法做到的绝技才行,教授不会觉着,我们哥俩有资格参会吧?” 邵教授乐呵呵的说,年轻人别怯场啊,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献绝技怎么啦,抱着玉璋上去唱首小曲儿,一般人也学不来嘛。你们要是想知道,剩下的玉璋落在谁手里,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和索恩一听,也确实如此,凭着自己这点道行,甭说凑齐九件玉璋,就是见也见不着,且不管安氏集团作何打算,能通过沙洲会见识各路英杰,顺道探听玉璋下落,着实算是难得的机遇。 “那么,老教授,沙洲会定的什么日子?”索恩关切问道,“那一百万我可要去拿了。” 邵喜良教授哈哈大笑说,三天之后,地点在瓜州县,那是马昆仑的一间厂房仓库,到时候咱们一起过去。 第21章 沙洲会 我们和教授小坐歇憩,彼此又闲聊了一阵,等到中午腹中饥饿,不由得说起了敦煌夜市。 敦煌古玩城紧挨着的,就是著名的敦煌夜市,也叫吃货的天堂。 既然来了敦煌,那自然不能错过的就是胡杨焖饼、羊肉合汁、榆钱饭这些丝路珍馐。 却因邵喜良教授还有别的事,就让伊德领着我俩,去体验敦煌的美食与夜生活,毕竟年轻人之间也好沟通些。 伊德觉得索恩这人有些鲁莽,对我却是一见如故,一路上不住推崇我所讲的故事,后来竟谈到自己在巴基斯坦还有个妹妹,待字闺中,要与我说起媒来。 一旁的索恩忍俊不禁:“你这个老外真是厉害,你说你妹子待字闺中,这个词用得十分恰当。” 我心中暗自好笑,邵教授说年轻人之间容易沟通,这也太好沟通了吧!我跟月儿还没领证呢,哪还会想着娶一房胡姬。 其实这是河谷领主伊德好开玩笑,他领着我和索恩住到市区一家酒店,随后带我们在敦煌吃喝玩乐,着实放松了两天。等到了沙洲会的正日子,我们两人反倒如临大敌,毕竟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这种规格的阵仗,几乎从未经历过。 西北天柱马昆仑手底下有位管家,长得浓眉大眼,而且能说会道,行里人称叫马三,今天特意的开辆豪车,来接邵喜良教授和伊德,我和索恩也乘着马三的车来到瓜州。 一下车就瞧见,一间大厂房门口熙熙攘攘,排着几十号人,手里头都捧着锦盒,仿佛鉴宝活动现场一般。 再看厂房门口高悬横幅,上面写着:验资处。 我不解的问:“教授,这些人是做什么?” 邵喜良教授叹道:“马敬斋先生是个生意人,做事手段很大气呀。沙洲会入门方式简单粗暴,先证明实力,拿出最得意的收藏,然后才有资格进大厅献绝艺。” 这时伊德悄悄对我说,你俩要进去,拿出玉璋给门口验资处的人瞧一眼就够了,我跟教授是裁判员,就不能陪着你们了。 我和索恩答应着下了车,各自抱着一件玉璋,顺利通过了资质检验。 而就在验资处里,我大概瞥了几眼旁人怀抱的稀罕货,猛地瞧见一个染烫卷发的男子,手中也带了件玉璋,却不知是否带有“减地起阳”的工艺,也无法断定是不是禹王九璋之一。 我连忙拉住索恩:“师弟,瞧见那个长的跟金城武一样的人了吗?刚才我见他盒子里,也是件玉璋。” 索恩道:“师兄你这人真奇怪,故事讲那么生动,形容人怎么这般没谱,什么金城武,分明是杀马特。不过模样确实帅气,我记住他了,待会儿进去,找管家马三打听打听。” 我俩经过了严格的安检,寄存了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才被允许进到内厅。 室内十分开阔,中间架起方方正正的台子,上面铺着猩猩红的毯子,东西南三处则是里外两排座椅,每排坐得下十数人。 坐北面南有处小高台,上面只摆着三张桌椅,分别坐着教授邵喜良、伊德还有个挽着牛心发髻的中年大叔。 这三位裁判身后,还有一层台阶,正中间坐定一人,五十余岁年纪,头戴圆顶锦缎小帽,长须散满锁骨,面沉似水的盯着宾客,想必就是西北天柱马昆仑马敬斋本尊了。 闲不住的索恩点手把座位数了一遭:“只有九十个参赛者,看来这一百万奖金我有些希望。” 我轻声笑着:“咱们都是肉眼凡胎,这在座的,个个算是大罗金仙,不信你等下看。” 两人打趣一番,所有的参会者皆已坐定,那位管家马三来到了台子中间,举着话筒道:“诸位!安静。” 接着马三扯起亮嗓说道:“当年共工撞倒不周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咱们头顶哇,西北的那根天柱要倒了!而五年一度的沙洲盛会,就要遴选三位绝世人才,作为女娲娘娘的补天神石,撑起西北这片天!” 索恩耸肩一乐:“这小子真能扯,跟师兄你一样。” 我并未搭话,听马三接着说,这三位将获得‘沙洲三绝’的美誉,以及巨额的奖金!在座的诸位,都是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可咱西北这台子,比的不单单是眼力了,还必须要绝艺! 什么是绝艺呢?规矩简单,别人学不来做不到的就堪称绝艺!你只要能献上绝艺,再由三位宗师评判打分,那便有望成为‘沙洲三绝’!诸位且看台上,西北天柱马昆仑马先生身后,那便是他的办公室,屋里放着三百万现金等你来取! 最后马三奋力喊出一句:“话不多说,哪位先上得台来?!” 台下近百人男女老少,鸦雀无声的听着,忽然被点唤,顿时哄然一片,却没有一个先登台的,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老头爬了上来。 众人见这老头面色红润,走起路来生龙活虎,马三举着话筒不住喊:“老先生,慢些,慢些!留神!当心脚下。” 老头臭脾气顿时上来,抢过话筒,字正腔圆的说:“不妨!老夫还利索着呢。我瞧见无人登台,怕诸位落了个坏规矩,讲究什么好戏在后头,什么大将押后阵,没真能耐那都是白搭。” 马三在一旁悄声提醒:“老先生,名字,名字!” 老头点头道:“容我讲完,小崽子慌什么,我啊姓谷,名叫寿仙,老夫正是号称‘食通天’的谷寿仙!想必在座有人听过我名号,老夫最爱的收藏,就是那些古代炼丹术士的药壶与瓷瓶,而且只收藏未开封的。因为老夫喜欢亲自打开来,尝丹药喝古酒!没错,还有出土的古酒,也是老夫的心头好。” 老头接着说,有人会问,那古代丹药都是铅汞,不是有剧毒吗?说的一点也不假,为此老夫三次住院,不过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这吃嘛,老夫是吃出了门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都是大有讲究,不然求不来长生,反倒早些见阎君去了。 说罢老头从腰包里取出一件遍布绿锈的青铜小壶,高高扬起:“这是老夫在钱币市场,碰见个卖筒子钱的,在他手里捡了一个漏。他只懂钱币,哪里晓得其中装的乃是丹药,这青铜壶口沿锈死,我还未曾打开。今天我要献的绝活儿,就是当众吞丹!” 话音一落,满堂人声簇簇,有个嗓门大的汉子喊道:“谁知道里头装得是不是巧克力丸!” ‘食通天’谷寿仙将二指宽的小青铜壶递给马三,眯着眼睛背负双手说,那么就请西北天柱和三位宗师,一齐检验这小壶,是不是没开过口,是不是生坑原装货! 生坑是古董行中专用术语,指的是出土的铜器及玉器,并未经过清理及盘玩。一旦铜器的氧化层被清理掉,多会露出黑漆色或灰色的铜质,玉器被人把玩后也会改变颜色,这类情况皆被称为熟坑。 马三手捧小青铜壶,来到高台之上,给老板马敬斋和三位裁判分别过目,随后又来到参赛席,随机选了五人,让他们上手仔细观瞧。 西北天柱马敬斋谈嗽一声,饶有兴趣道:“确认无误,是个老壶,也没动过手脚。” ‘食通天’谷寿仙得意的笑了笑,喊道:“那老夫就开始献艺了!”说着老头左手握住青铜壶,右手使劲儿一拧,壶口掉出一圈青铜碎屑,盖子就被掀开了,老头高举铜壶,在手心一倒,里头滚出了三粒黑色小丸。 老头举在鼻尖嗅了嗅,笑道:“烧之愈久,变化愈妙,百炼不消!就算过了千百年,也不会跟铜器发生任何反应,是颗很稳定的丹!” 谷寿仙朝众人嘿嘿一乐,uu看书.uukahu 扬脖儿就吞下了一粒。众人皆惊骇,其中有个小伙子喊了句:“救护车在门口吗?快快洗胃去!” 谷寿仙瞪眼怒目斥责说:“别瞧不起人,我这‘食通天’的外号,可不是白来的!尔等谁人能学着我,再吞下这一粒?若是无人应战,我这算不算绝技?” 众人见这老头倔强如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只好纷纷喝彩:“绝!——绝了!——算极了!” 老头美滋滋的瞧向西北天柱马敬斋,只见东道主皱着眉头,颇不情愿的开口:“——请裁判打分。” 邵喜良教授身边,那位挽着发髻的男子站起身来,冷冷说道:“我号称‘蜀中奇才’,也不曾似您老这般神奇,哼!这一手绝活儿,旁人学不来,也不敢学,冲您这气魄,我给10分。” 邵教授和伊德商议一番,却各自仅给出了3分,这老者总分便是16分。谷寿仙见状,便不依不饶,想上前与邵教授理论,马三连忙找保安拉住了他,劝慰道:“老先生,16分真不少了,您可别闹,不然这分数就作废了。” 老头只好鼓着腮帮,气冲冲的回到座位,嘟囔着什么,暂且不提。 此时台下又走上一人来,众人见他一身靛蓝布衣,头顶也挽着发髻,短发覆到肩头,眉目如画,还背了一张古琴,竟是个年轻的道士。 此人声音清脆,瓠牙樱口,模样相当俊秀,就连西北天柱马敬斋也探头好奇瞧着。 只听此人说道:“正一道士张含羽,前来献艺。” 第22章 小晁衡 张含羽身披素朴之服,脚踩云鞋白水袜,款款行到台心,轻声说道:“正一道士张含羽,前来献艺。” 众人不由得纷纷惊奇,这出家人怎么也来沙洲会来了? 张含羽道:“师祖说,修行在世间。我在山上,整整淘了他老人家五、六年的气,他老人家便对我说,你个性出脱,该要到江湖走一走,再想一想自己所求之道,究竟为何?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登上这台来,想为诸位弹奏一曲。” 这下众人都屏息凝神,眼巴巴望着台上这个年轻人,这弹古琴旁人也都可以效仿,搞不清算是哪门子绝艺。 张含羽摘下背上古琴,解开了布套,席地而坐,又将琴稳稳横在双膝之上,双手压弦道:“我时常接触几位古董行的朋友,他们也爱好古琴,以此陶冶心性。我们时常探讨琴艺,皆是以为,当世天下名琴众多,而在我心中觉得,只有四张琴,在此弹奏才堪称是别人无法效仿的绝艺。” 马三替众人问道:“哪四张琴?” 张含羽道:“那便是大唐雷威的,九霄环佩、彩凤鸣岐、天风海涛——” 唐朝时候西川有斫琴大师名叫雷威,此人制作古琴的法子尤为特殊。每逢大风雷雨,他就会独自进入峨眉山中,披着蓑衣饮酒至微微酣醉,再去听雨滴落在木材上的声响,随后选那声音连绵悠扬的,砍伐作为制琴材料,因而他所制的古琴,每一件都堪称绝代珍品。 马三忙问:“您说的这三件都是馆藏的名琴啊!第四件呢?” 张含羽笑道:“第四件就是,当年四川雷家为青城道长制作的玄元灵音。我以此琴弹奏一曲,想必这厅里,没人能够再取来一张好琴,效仿我吧。” 九霄环佩、彩凤鸣岐、天风海涛、玄元灵音?马三对众人说道,这一听全是好琴的名字啊!这位道长的玄元灵音究竟靠不靠谱啊,若真就是唐代的琴,那可真了不得了,在场有哪位精通古琴鉴定的,请上台来! 只见东西坐席登时就立起十几人来,纷纷凑上台子,将张含羽团团围住,有些是专注的在看琴,有些女人则是稀奇的看人,暗地里议论这小道士生的真是俊俏! 这张古琴,除了琴弦是后来所配,其余均保存完整。琴身的漆皮已经皴裂,形成了松皮似的的断纹,而鉴定古琴年代,最基本的就是看表面的风化断纹,再者就要听声判断了。 人群中倒是真有几位懂琴行家,啧啧称奇说,这张古琴确实够份儿,龙池部位里写了“大唐雷威亲斫”,究竟是不是雷威琴,还要请张含羽道长先奏一曲,方才能够初步断定。 马三请众人回到座位,又为张含羽找来了轻软的棉坐垫,献艺这才开始。 张含羽正襟危坐,调弦奏曲,我虽然不知是什么曲子,但只听琴声,就令人心中浮现一些形容来:清奇、古雅、透彻、静纯、润和、浑圆,又仿佛太虚的初阳放光,温暖而和煦。 待一曲完毕,满堂掌声雷动,纷纷喝彩:“好琴,是绝艺!”这屋里头,真无人能效仿张含羽,再找来一张唐琴,奏出这美妙之音。 西北天柱马敬斋微闭双目,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请裁判评分。” 邵喜良教授也听得陶然似醉:“9分。” 伊德和那位蜀中奇才张济奇,各自给了8分,一共是25分的总成绩。张含羽朝着裁判躬身施礼,表示了谢意,这才抱着琴回到了座位。 第三位登台献艺的是个漂亮小姑娘,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性感的紧身牛仔裤和平底靴,看着十分端妍聪慧,西北天柱马敬斋一见是她,嘴角不由得泛出笑意。 这姑娘他是认得的,这乃是号称“北邙旧家”的大宗师戚东华之女。 戚东华其人,今年已过半百,家在洛阳北邙山下住,祖上是摸金世家,专门盗掘豫北一带的古墓群,由于生活所迫,戚东华年少时就继承了家传衣钵,学了一身钻营打洞的本领。 等到年过三十,戚东华成了家,也得了个女儿,到这个年纪他才逐渐觉得,这盗墓毕竟是下九流的行当,自己是贼父贼母,女儿那辈将来岂不是贼子贼孙,故此就金盆洗手。 可奈何自己又没有旁的谋生手艺,戚东华就找到时常销赃的顾主,洛阳本地最有名望的古董商王四爷,一个头磕到地上,拜了王四爷为师。 这一晃就过了十多年,戚东华凭眼力参加了瑾瑜会,后来又在精鉴宗师会上一举成名,位列大宗师榜第九位,王四爷也通过他,与安氏集团多有生意往来。 戚东华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戚湘灵,性格十分潇洒,又学了一身祖传技艺,这回是偷偷溜出来,背着父亲跑到敦煌,参加了沙洲会。 戚湘灵朝着台下众人行礼,简单介绍了姓名,从包中取出了一把宋代错银短剑,刚亮相就赢得一阵喝彩。 马三问道:“姑娘要献什么绝活儿?” 戚湘灵拿剑指着马三,莞尔一笑:“请上眼。” 马三接过在手,见是把铁剑,剑尖窄剑腹阔,剑腹上有错银工艺,錾刻着流云赶月,尾部也是云纹剑柄。剑身似是被专人打磨过,通体泛着铁紫色,却又寒光逼人,剑体却并未再开刃,所以不算是管制刀具。 在古董行里,古兵刃收藏一直是个冷门,因为汉代之后兵器多为铁铸,历经千年极容易生锈朽烂,一把宋代铁剑能保存至今,已实属不易,戚湘灵这把剑,明显是找了古兵刃修复师,专精的研磨掉了铁锈。 一把古兵器,经过刃体的调直、开槽、研磨、以及压光等诸多工序后,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这兵刃之前的品相该有多么糟糕。马三将戚湘灵的宋代错银手剑,交给裁判检验完毕,又赶紧还给她了。 戚湘灵托剑在手,二话不说,垫步拧腰在台心舞起剑来,众人这才明白,她所献绝艺,就是舞这把世间少有的宋代铁剑。 戚湘灵虽然穿着中筒皮靴,脚底功夫却十分扎实,无论是蹲转跳跃,每个动作都纯熟沉稳,好像是舞蹈专业出身一般。不多时她舞顺手了,宝剑劈风之声清脆玲珑,再看她手中寒光飘忽,剑花一翻,犹如江海凝光,这袅袅腰肢虽然穿着牛仔裤,还是令人想起唐朝的公孙大娘来: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待戚湘灵收招站住,长发既未乱,淡妆也未退,只是微微喘道:“诸位,小女子舞得怎样?” 台下众人齐声欢呼叫好,西北天柱马敬斋也站起身鼓掌道:“大侄女,跳舞棒得很,剑也不错!” 戚湘灵之父戚东华与马敬斋素有交情,马敬斋如此殷勤夸赞,也是碍着她父亲情面。邵喜良教授和伊德这三位裁判,吃着人家这碗饭,心里也跟明镜一般,自然给足了分数:24分!戚湘灵朝着四周微微躬身施礼,称心如意的走下台来。 这时索恩忽然说:“师兄,你的金城武来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验资处那个怀抱玉璋的男子,此人正走出看客席,身边还有个助手,搬了一张桌子搁到台心。 马三举着话筒自言自语道:“这位是要做什么呢?” 这男子甩了甩染烫的卷发,朝着西北天柱,突然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用不甚的流利的中文说:“我叫九鬼井丞,来自r国。” 西北天柱连忙起身,抱拳行礼说,原来是洛阳王四爷的二徒弟“小晁衡”大驾光临,真教老夫欣慰! 那洛阳王四爷生平收了两个徒弟,大弟子是“北邙旧家”戚东华,二徒弟就是“小晁衡”九鬼井丞,据说此人祖上名叫九鬼隆一,是r国著名的美术家,也曾任帝国博物馆馆长。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九鬼隆一作为r国政府高级顾问,制定了《战时清国宝物收集办法》,大清国备受列强欺凌,境内的文化遗址及古墓群,也遭到来自九鬼家族的觊觎。 王四爷之所以收r国人为徒,是因为他知道,国内的古董从乡村卖到省会,会再从省会卖到京城,从香港远道而来的掮客,会到京城三大古玩城淘货,再将这些珍玩带出境,最终再转手售给r国及m国人,而其间的每一层倒卖,都意味着加了一层利润。 王四爷的生意越做越大,为了直接跟国际资本接轨,就找到了旅居中国的九鬼井丞,两人虽然以师徒相称,但真实身份却是生意伙伴。 为了这事,大徒弟“北邙旧家”戚东华,还差些与师父撕破脸来。戚东华虽是盗墓贼出身, 却十分厌恶文物流失海外,就怒冲冲说师父不该与r国人做生意,将古董卖到那边去。王四爷覆水难收,只好尽量减少与九鬼井丞的接触,这“小晁衡”见在洛阳逐渐失了根基,这便打起了安氏集团的主意,不单参加了宗师会,还凭借实力登上了榜上第十位。 最近他又听说敦煌要举办沙洲会,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开拓西北一带的生意,故此专门从京城赶赴而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小晁衡”九鬼井丞的登台,众人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好奇他搬张桌子要做什么? 只见九鬼井丞从包里取出一只宋锦锦盒,里面装着个紫檀木盒,木盒里嵌着一方砚台,四四方方,手底如同簸箕,按形制说名叫“抄手砚”。 这方砚台打磨的薄如雀翅,底部凸出九根细柱,上头是九枚天然的端石凤眼。 九鬼井丞朗声对众人说,我们r国人最最喜爱中国的砚台,你们宋朝人相互之间时常斗茶,我们r国至今还会斗砚,我手中此物,号称是“关西第一砚”,请三位裁判上眼! 蜀中奇才张济奇对文房之物一向敏感,索性跳上了台子,看了一眼砚台说:“北宋皇室赏砚,正儿八经老坑端砚。极品!什么关西第一砚,哼!你们r国人够谦虚了。” 九鬼井丞客气一笑,又取出一件巴掌大的黑漆竹管,uu看书 .uuknshu 众人见管身用金漆写着“墨奁”二字。九鬼井丞拧开管子,里头衬着蓝色棉布,从中掏出了半截黑乎乎的小方块,递给了张济奇。 蜀中奇才张济奇惊骇道:“明代方于鲁所制名墨,名为九玄三极,另外半截呢?!” “被我用掉了。”九鬼井丞悠然道,“张先生真是好眼力!单单看上一眼,就知道这是明代古墨。那请您再过目这件——” 说着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只矮矮的锦盒,里面只放着一张信用卡大小的纸片。 张济奇朝马三要了副棉布白手套,随即戴在手上,轻轻托起这张纸片,举过眉心透光瞧了瞧,又放了回去。 九鬼井丞见他沉吟不语,笑问:“张先生以为如何?” 张济奇垂头沉思片刻,旋即茅塞顿开的说,这或许就是澄心堂纸了吧,虽然只有三寸,应该是从某幅宋代书画上截留下来的。 九鬼井丞听了颜容一变,明显也略微吃惊,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满脸笑意。 只见他最终从包里取了一只毛笔说,北宋皇室端砚,明代方于鲁“九玄三极”墨,北宋澄心堂纸,再配上我们r国所产的毛笔……今天我所献绝技,就是要用这一套文房四宝,用r国书道写出一个字。 那张澄心堂纸的尺幅,仅有半个手掌大小,九鬼井丞亲自注水磨墨,用稍微蘸墨的枯笔挥毫而就。在书画技法之中,饱蘸浓墨之笔称为湿笔,与之相反称为枯笔,而枯笔笔锋干涩,也是最难驾驭的,众人见他所写近乎狂草飞白,依稀辨认的出,那是一个“绝”字。 第23章 失盗 张济奇站在身后不禁长叹一声:“绝了,哪里再去寻这三寸的澄心堂纸——” 澄心堂本是南唐后主李煜所建,当时浙西地区生产有一种上好宣纸,细薄光润,洁白如玉。李煜见了十分喜爱,就特意在堂中收藏了一批。到了北宋,这种宣纸制法更是被朝堂名流推崇之至,甚至有了“天下第一纸”的赞誉。 西北天柱马敬斋待他写完落笔,连连拍手笑道:“无人能及!没有几十年眼力功底和天大的机缘,到哪儿能找齐这么好的文房四宝!九鬼先生,老夫今天开眼了。”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张济奇吟了句诗,抱肩叹道,“我给判10分。” 伊德虽然不懂文房用具,但见九鬼井丞与自己一样是个老外,眼力也特别好,索性耸了耸肩说,我给满分——10分。 邵喜良教授一向中肯,最终只是给了9分,那么九鬼井丞一共获得了29分。 我坐在台下对索恩说:“师弟瞧见没,这些个神仙们,哪个手里没几件法宝,待会儿我若要上去,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索恩朦朦胧胧睁着眼,仿佛没睡醒一般:“啊——看得我有些迷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看不懂了,不过我算快明白了,这一百万奖金啊——我是拿不走了。” 我也呆呆的说:“咱们起码知道了,这九鬼井丞品味很高,他手里的玉璋,绝不是寻常之物。” 此时台上已换了另副景象,一个带傩戏面具及手套的家伙站在上头,两个工作人员帮着他搬来一面滇族文化青铜鼓,众人这才发觉,这戴面具的家伙,似是要表演敲铜鼓。 青铜鼓是古滇国特有的文化产物,滇国位于云贵一带,那里的少数民族将拥有铜鼓之人叫做“都老”,铜鼓就象征着权力和地位,大多在祭祀等重要场合才会被敲响。 马三跟着西北天柱混了多年,对青铜器也略懂一二,待近前瞧见了铜鼓,心中隐隐觉得似乎不是真品,于是问道:“请问这位老哥,尊姓大名啊?” 台上这人默默站着,并未发出一言一语,他脸上紧紧勒着傩戏面具,上头是青面獠牙,还装饰着土黄色的毛发,显得颇为诡异,台下众人从各个角度,均也瞧不见他的面庞。 等到青铜鼓摆在正中,戴面具这位依然没有讲话,反而直接从腰间拔出了两只橡皮锤,一旁的马三尴尬的说:“看来这位神秘先生,要等敲完了鼓,才肯自我介绍吧!” 面具人猛地把头一抬,忽而做起了奇怪的仪式,如同跳机械舞一般,颤抖了半天,才击响了那面铜鼓,一阵巨大的金石之声响彻满厅。 众人原以为,听到的会是《渔阳参挝》那种振奋人心的鼓曲,结果这人只是单纯的敲,毫无节奏与音律可言,他就这么无趣的一直敲了将近十分钟,最后越敲越快,越快越敲,等到不能再快之时,他甩下锤子就溜下台了。 台下的看客都是有身份的人,耐着性子听了十分钟的吵闹,心里自然不满,此刻见他离去,全都发出一阵嘲笑。 索恩也骂道:“什么鬼?这算什么,要全是这种货色,那一百万我看倒有希望了。” 我瞧着这人有些古怪,一时也不清楚缘由,只听台上的马三连忙圆场道:“刚才这位神秘先生,也许嫌我这主持不够活泼,嫌咱这会场不够热闹,这是给咱们大伙鼓劲儿来了!大家伙儿稍安勿躁,下一位马上登场!” 可被这蒙面敲鼓的家伙一闹,台下的看客都觉得十分扫兴,等候了半天,再也没有一个人登台献艺。 邵喜良教授回头看了看西北天柱,见他脸色阴沉,十分的不痛快,急忙写了个纸条,让工作人员悄悄递给了我。 我打开一看,见写的是“救场”二字,于是拍了拍索恩道:“我上了。” 索恩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我站起身来,两手空空站到了台子中央。马三一瞧见来人是我,心下大喜过望,转脸眉欢眼笑龇着牙问:“来了老弟!尊姓大名啊?” “我叫谢玄,拜见各位!” 马三笑道:“那么谢玄先生,我看你两手空空如也,跟之前几位截然不同,是要献上什么绝艺呢?” 我站在台上,朝着四面观众致意,眼光扫过,总觉得台子底下坐着个女人,像极了安氏内库的小韩,只是这女人坐在后排,只露出半张笑脸来。 我呆滞了两秒,随后也是一笑:“实在抱歉,来的匆忙没有准备。请借黑布一条,蒙眼用,再借九只瓷器,并排而列,我要表演是一指断九瓷。” “什么叫一指断九瓷?”马三问道。 我笑道:“就是蒙着眼,用一根手指,判断九件瓷器的年代和真假。” 众人听了皆是一片哗然,有个汉子喊道,这不是闭目金睛姜太公的绝技吗!马三连忙压住场子:“安静!谢玄兄弟要先蒙上眼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后面仓库搬瓷器,为表公平,我去搬二十件,大伙来替他选好不好!” “好!”众人这才觉得有点意思,纷纷嚷道。 马三回头瞧了眼西北天柱,见他笑逐颜开的点头,便急忙招呼了几个手下,一同进到了后面仓库。说是仓库,其实就是马敬斋的书房兼办公室,平日室内会摆些得意的收藏品,在招待客人时脸上也增光。 今天为着沙洲会,这屋里也堆放了三百万现金,所以门口的安保相当森严。马三领着人进去没多久,就急匆匆的逃了出来,狂奔到马敬斋的台阶下,趴在地上满脸惶恐,结结巴巴的说:“老板……屋里……屋里有个……” “什么事!太不体面了,你站起身说话!”马敬斋拍着椅子扶手说。 马三立即被两名保安架了起来,滑到马敬斋耳边说:“屋里有个盗洞,丢……丢了!” 马敬斋震惊的瞬时跳将起来,帽子也给甩掉在地上:“什么丢了?那三百万吗?” 马三着急的一甩眼泪道:“不,钱还在,您那把剑没了。” 马敬斋听了只觉五雷轰顶,不论丢失了什么,在沙洲会上当着近百人的面,在自家发现盗洞已经是名声扫地,何况还丢贵重之物。 马三口中所说,乃是西北天柱平生最得意的收藏:一把战国时期的金柄铜剑。这把剑的剑柄是高纯度的黄金铸造,上面镶嵌有绿松石,剑身则用青铜制作。在战国时期,青铜剑相当的普遍,而能用黄金作为剑柄的,却大多流行在秦国西北一带的戎狄部落。 马敬斋这把剑,乃是民国时期河南辉县出土,被盗掘后一直流失海外,在十多年前,他才从欧洲重金购得。据行内人考证,此剑应是赵国墓葬所出,原本是赵王征伐北部鬼方国,缴获的部落首领的佩剑。 这把剑等级之高,在所有战国兵器中可谓名列前茅,因而马敬斋对这把剑视若心肝,一直放在办公室的橱柜里,而他的办公室门口,日夜都有人轮班看守。 今日恰逢盛会,居然在办公室地板正中间,赫然发现一个盗洞,马敬斋自然难以置信。好在西北天柱城府颇深,急忙以后院失火的名义,叫保安按响了火警铃,封锁了大厅内外,将参会之人逐个放出,之后他们这才发觉,现场唯独少了那个,戴着傩戏面具的击鼓人。 马敬斋这才搞明白,戴着傩戏面具那家伙,跟打出盗洞之人是一伙儿的,一个在里头干活会有声响,另一个就在外头靠着击鼓来掩护,否则凿穿水泥地的动静,肯定能惊动门口守卫。 邵喜良教授叹道:“难怪那人自始至终都未曾露脸,戴着手套连指纹也不会留下。” 伊德提议说调取监控录像,却发现那人打从正门进来时,就刻意的遮挡了头部,监控压根没拍到脸。 这时我和索恩二人,也跟着邵教授走了进去。一同来到马敬斋办公室的还有戚湘灵,这姑娘趴到盗洞口朝里头瞧了瞧,对西北天柱说道:“大伯,追不上了。” 马敬斋心急如焚道:“我的好侄女!你怎么这么说?” 戚湘灵眼观盗洞说:“我爹爹您是知道的,早些年那是走了歪路,不过我也跟爹爹学过些。uu看书 .uuknshu 这个洞口里土壤已经有些湿润,足见打洞的人聪明的很,逃走时特意打穿了地下河,引了水源进来,再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胆大的小伙子主动请缨,探身跳进洞口,不多时满身泥浆的爬了出来,证明洞内深处确实已经全是积水。 此时马敬斋身子摇摇晃晃,张济奇和马三连忙将他扶住,搀到座椅上来。蜀中奇才张济奇压了声音说道:“我那件玉璋也不见了。” 这话音虽轻,在场的我、邵教授、索恩、伊德、戚湘灵却听得真切,西北天柱缓缓摘了头上小帽,拉住张济奇的手道:“为了咱的名声,先不要报警!我心里觉得好累,浑身也没劲,这口心气儿都散了。张先生,拜托你,一定替我查到究竟是谁,这般对我。” 张济奇是个悲喜不挂在脸上的人,只是郑重的点点头,马敬斋又对戚湘灵说,孩子,我跟你父亲的交情,你是知道的,谢谢你能帮忙,我一定会去洛阳,亲自登门拜谢。 戚湘灵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心中暗自想道,你若来洛阳,说是登门拜谢,其实是怀疑上我爹了吧,天底下但凡出了这种事,我爹总少不了沾了一身臭。真讨厌,都金盆洗手几十年了,还被人猜忌。罢了,这事既然本姑娘碰上了,也不能不管。 于是戚湘灵说道:“大伯你放心,我也帮忙探查,在这盗墓行当,哪个不知我北邙旧家。如今还有这本领的人屈指可数,只要想抓,那绝对是手到擒来。” 马敬斋转颜苦苦一笑:“孩子,你能帮张先生一起查,那我可就踏实多了。” 第24章 北邙旧家 在宋朝大中祥符年间,洛阳城中有戚家兄弟二人,老大名叫戚元龙,老二叫戚元虎。兄弟俩本以泥瓦匠为生,有一日忽然接到生意,城里有位富商,请他们到北邙山上修缮祖宗坟茔。 两人带着家伙事儿,在山上忙活了半晌,忽然天降暴雨,二人躲到密林之中,忽然觉得脚下一空,双双跌落在一处洞穴中。 洞里有些曲折,深大概有数米,兄弟人被泥浆雨水滚了一身,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就这样苦苦挨到了雨停,时辰已经到了半夜,两人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微微人声,就急忙大声呼救起来。 地面上的人听见,就问了兄弟二人缘由,随后放下了一根绳索,搭救了二人性命。 兄弟二人挣扎爬上来才发现,救命恩人居然个盗墓贼,看年纪也一大把了。 这盗墓的老头告诉二人,山中多有很深的盗洞,雨水冲击极易塌陷,倘若没人发觉,你兄弟二人就陪葬在这了。 兄弟二人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老大戚元龙却暗自记下了老者的面容,等一回到城里,就跑到衙门口告发了他。不几日老者被拘捕归案,戚元虎得知了大哥的做法,于心不忍,就跑到监中探望老者,哭诉了大哥所作所为。 这老者叹着气说,我一辈子偷坟掘墓,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竟落得如此下场,可惜了山中七颗松树下,那一坛黄金。 戚元虎只替老者唏嘘,并未将黄金放在心上,待回到家中,与大哥争执起来,无意间也告诉了大哥,那老者被判了死罪,连同金子都将消失在人世。 戚元龙立马假意认错,从兄弟口中套问出黄金位置,想趁着夜色独自找到七颗松树。等他来到北邙山,直找了一天一夜,才寻见七颗松围在一处。 戚元龙便下铲挖掘,翻了半天不见黄金,唯独找到了块墨玉佩,正面刻着:“羲和沉西海,鬼伯葬北邙。”背面的文字却不认得。 戚元龙暗自欢喜,好在没有空手而归,便带着玉佩回到家中,不几日忽得暴病,只挣扎了半个时辰就撒手人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戚元龙临终前,将兄弟戚元虎叫到床前,懊悔的交代了玉佩的由来。 戚元虎再次去往监牢,老者得知经过竟说:“可惜连累你!从今往后,你戚家子子孙孙都无法长期离开北邙山,专要给鬼伯守陵了。” 戚元虎不解其意,等回到家中,见女儿竟然也病了。戚元虎惶恐不已,举家搬到了北邙山下,女儿的病也神奇好转。 戚元虎求到老者跟前,想找破解之法,老者无奈的摇摇头说,除非找到鬼伯,交还玉佩并谢罪才行。 戚元虎为了家人,不得已学起盗墓掘坟的本领,一心想在北邙山中找到鬼伯,可直到终老也未能如愿。他一身盗墓技艺,也传给了后辈,之后这戚家世世代代,都有一支专门负责寻找鬼伯,偶有外迁的族人,也必须一年内返回北邙,住上些时日,否则总会生出怪病来。 时至今日,北邙戚家只剩了戚东华这一脉,他虽然承习了祖上的盗墓绝艺,却为了女儿金盆洗手,毕竟无数先辈将北邙山掏了个遍,也不曾寻到鬼伯,自己还抱什么希望呢? 戚湘灵知道这些家族旧事,却毫不在意,平日里性子是开朗浑脱,活的也潇洒恣意。这次来到敦煌,遇到了马敬斋被盗之事,是既开心又烦闷。 自从张济奇接了差事,伊德自然也被拉去,邵喜良教授就让我和索恩代替自己去帮忙。 我心如明镜,自然知道教授的深意,是想借此机会,找寻张济奇那只玉璋。 索恩却有些不情愿:“咱们跟着这个姓戚的妞,已经跑了大半个敦煌了,起初见她耍剑,我就知道她脾气不好惹,哎,现在来看还真是。” 戚湘灵在前头听见索恩的坏话,把杏眼一瞪:“这几天跟着张先生,只有你——就知道吃吃吃,你怎么回事?” 索恩满脸不在乎:“不吃饱哪有力气跟着跑前跑后。” 蜀中奇才张济奇也有些疲惫的说:“湘灵,这敦煌市里,咱就差掘开下水道找了,到底要找什么人?” 戚湘灵道:“我爹从前收了五个徒弟,现在只有一个操着旧业,却断了联系。因为现在中原一带稽查严厉,我只听说他跑到了西北,流窜在敦煌到嘉峪关一带,专门盗掘此间古墓。” 蜀中奇才张济奇道:“我在敦煌呆了数年,行里行外也有不少朋友,他叫什么名字,或许可以打听出来。” 戚湘灵道:“他就叫二狗子。” 索恩问:“他是不是你爹的二徒弟。” 戚湘灵觉得索恩实在是个话痨,假意威胁抽出了那把宋代铁剑,笑道:“你是不是要说,大徒弟是大狗子,三徒弟是三狗子,想玩套娃吗?” 索恩连忙摆头:“女侠,误会。” 我说道:“这些年内地盗墓之事几乎禁绝了,就算他跑到嘉峪关外,也不好下手。咱们要是按着古墓挨个蹲点找他,恐怕费时费力难如登天。” 戚湘灵瞧了瞧我,沉吟道:“那你有什么想法呢?” 我说道:“假若他得手了,必定要销赃。这西北一带,出手阔绰的主不在敦煌就在兰州。我们不妨先敦煌下手,找那些喜爱收藏的老板。凭着西北天柱的脸面,他们不能瞒咱们吧?” 张济奇点点头说,敦煌的老板分为两种,第一种是眼力好的,为人谨慎,他们都是古玩城的熟客,不会去从盗墓贼手里买货。第二种,就是眼力不济的暴发户,这些人为数不多,但极有可能贪图便宜,跟二狗子勾结上。 戚湘灵道:“那张先生,这些个暴发户你都认得吗?他们当中有谁最爱贪便宜,又不顾及法律呢?” 张济奇剑眉一竖:“有!我还真知道一个,这小子吃饱撑的,总爱玩新鲜,还仗着家里的关系,在本地肆意的豪横。” 伊德突然像记起了什么:“你说的,莫不是那个胖墩子?” 张济奇赶忙招呼一个手下过来,厉声说,你快去把马三叫来,就说我找他,另外叫他把老二家那个胖小子带来。 索恩问道:“什么胖墩儿,他又是哪位?” 张济奇解释说,西北天柱有俩儿子,在老二家有个孙子,叫马鸣岐,年纪快二十了,却不务正业,喜好结交些下九流的货色。他爷爷马昆仑要教他收藏这门正道,他偏不学,看了几本小说就迷恋上了盗墓,有一回带手下人去“干活”,被他爷爷知道了,捉住吊起来打了一顿,这才收敛些。不过,我可听说这小子,依然跟外地的摸金校尉有联络。 不多时马三满头大汗跑了过来,见面就问:“张先生!找鸣岐他有啥事?” 张济奇见人没带来,不满问道:“还不是为了盗洞的事!” 马三惊的眼白都瞪出来了:“跟他有干系?” “你先别问,他人在哪?” 马三道:“我问过了,说是溜到乡下,许家沟那边去了。” “他去那做什么?” 马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济奇道:“快,现在给他打电话,确认是不是在许家沟。你开车来的,送我们去一趟。” “啊?”马三心中有些吃惊,平日里自己和马鸣岐关系不错,这孙少爷有什么也不瞒着自己。张济奇在西北天柱面前说一不二,为人也苛责严谨,若是带他去许家沟,孙少爷没干什么坏事还则罢了,倘若有些毛病被当场捉住,那往后孙少爷还跟自己亲近吗? 张济奇皱起眉头,又催促了一遍,马三只得听命照办,叫了辆商务车,载着五人直奔了许家沟。 这许家沟并非村镇,原本是条矮矮的丘陵,在中间凹陷了一片沟壑,前几年搞三北防护林工程,就在沟壑上头种了一片林地,平日里除了放羊的,几乎没什么人到附近晃悠。马三开着车一路颠簸来到附近,远远就瞧见沟壑之上满目寥廓,停着一辆十分显眼的车,正是马鸣岐的座驾。 张济奇吩咐马三就地停下,不要靠近惊动了孙少爷,让众人又下来,走着过去瞧瞧。 张济奇和马三在前,我和索恩跟着,戚湘灵和伊德走在后头,一行六人站到沟壑边沿朝下望去,下面靠山坳隐蔽之处,立着四个人。 其中一个是小白胖子马鸣岐,带着两个保镖,正同一个矮矬子聊着什么,而那矮矬子身后像是有个黑黝黝的盗洞。 张济奇见势不妙,赶忙绕路奔了下来,我们也紧随其后。下面四人听见响动,慌张的扭头观瞧,马三疾步冲到近前,一把搂住陌生的矮矬子,厉声喝道:“孙少爷!这什么人?” 张济奇也问道:“马鸣岐!你小子还想挨揍吗?” 这小白胖子马鸣岐,深知爷爷座下有位张先生,号称“蜀中奇才”,脾气特别高冷,又爱管闲事儿,今日一见是他,瞬间撒腿要跑。 索恩跳过来将他拦住,笑嘻嘻的问:“孙少爷,这是做什么买卖呢,盗墓?” 一听“盗墓”二字,马鸣岐立马转身对张济奇说:“张先生!误会了,我只是来买货的,没参与盗墓!你得给我作证!” 张济奇冷笑一声,揪住那矮矬子问:“你又是干什么的?” 矮矬子急的直跺脚:“我也不是盗墓的!” 索恩一乐:“吼?那你们四个在这挖红薯窖啊?” 我走到那个盗洞边,探身见里面坡度很缓,地上又有手电筒,就照着明亮跨了进去,没片刻功夫又慢悠悠的走了出来,对张济奇道:“是个局,里头全是假货。” “啊?”索恩和马三也赶忙跳入盗洞,里面只有一个方形小室,地上堆着些瓶瓶罐罐,这才明白,是这个矮矬子事先挖了个洞穴,批发了一批高仿的瓷器,暗自埋在里头,随后联系老板,问对方要不要“包坑”。 “包坑”在行里的意思就是,独自买下整个坑里的货物。这矮矬子通常都会挑眼力不佳的富商下手,让他们亲自来到洞穴附近,当面开启土封。许多人也因此坚信,自己碰上了真正的摸金校尉,而盗洞里,都是些从未见过天日的宝贝。 也正因这种坑里所埋,尽是些高仿货,所以即便日后有人提出质疑,上了当的富商们只会觉得,提出质疑的人,眼力绝对不如自己。 这时戚湘灵从后面追了过来,就见到那矮矬子,正被马三按在地上质问,是不是在设这种“包坑”局骗孙少爷。那马鸣岐听了原委,不住的抽自己耳刮子,感喟道:“古董行里水真深!” 戚湘灵指着地上那人,哑然失笑道:“这不是……二狗子吗?” 矮矬子被按着吃了一嘴土,不住吐道:“啐!——哪个叫我!” 张济奇让马三放他站起身来,冷冷问道:“你就是二狗子?” 矮矬子瞧了瞧众人道:“我叫三蹦子!” 话音刚落,马三瞪眼踢了他屁股一脚,矮矬子一捂双臀叫道:“别动手哎!咱有话说话,可不兴动手。” “那你叫什么?”戚湘灵眨了眨眼问,“你不记得我了?” 矮矬子仔细瞧了瞧戚湘灵,胁肩谄笑道:“谁家女娃娃,跟仙女似的,可我真不认得几位啊?有什么能效劳的尽管讲来,我虽然做这买卖蒙人欺心,但既然被揭穿了,咱爷们赔钱保平安总行了吧。” 戚湘灵听了,也朝着他屁股狠狠踹了一脚,两个土黄的脚印,一左一右印到他那绿色工装裤上。 “你要装蒜?”戚湘灵气道,“就算女大十八变,二狗子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矮矬子眯起眼,在戚湘灵身上下打量,从秀发盯到臀部,又盯到黑色长筒靴。戚湘灵被看的嫩脸一红,反手从背包里揪出了宋代错银铁剑,拿剑背在矮矬子脸上拍了拍。 戚湘灵焦灼问道:“看完了吗,你师父的女儿,也要这样看?” 这矮矬子听了,急忙甩了甩腮帮,拿脸撞了两下铁剑,如梦初醒一般,睁大了眼睛道:“……是湘灵?” 戚湘灵把白眼一翻,转过头去,无意的盯着我道:“终于认出我了,几年不见,我真就出落的仿佛整容了吗?” 我被看了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声,戚湘灵这才又扭头道:“二狗子,我们戚家的手艺真被你糟蹋了,你要是改行也就算了,在这里挖洞设局,岂不是在我爹脸上抹黑?!” 这二狗子唉声叹气道:“最近都什么活儿不干了,查的太严了。起初我只是弄了个美国进口的金属探测仪,到河边草丛那种地方,扫荡扫荡。可拿手扣了半天,下头仅有几个破铜钱,费了一个月的劲,好不容易卖了些钱币,算上探测器的钱,我竟还亏了八百块!所以才出此下策……毕竟这来钱容易些。” 戚湘灵道:“我不管你在做什么,我只问你,还认不认我爹那个师父。” 二狗子鼻子一酸,低声说:“认!” 戚湘灵道:“那你如实告诉我,知不知道是谁掏了马昆仑的宅子。” 二狗子道:“马昆仑的宅子?阳宅吗?” “废话!他又没死。”戚湘灵道,“最近道上的高手,谁来过敦煌?” 二狗子眼珠微微闪了闪,摇摇头:“我都说了,好久没重操旧业,也跟道上没联系了,他们也都不带我的。” 这时我漫步到戚湘灵身后,悄声说,他在撒谎。 戚湘灵又抬起剑来,左右望了望,道:“张先生,我若是当场除了这个师门叛徒,能将此地收拾干净吗?” 张济奇指了指盗洞,冷若冰霜道:“他自己都掘好了坟墓,直接埋了就行,血迹用土盖住。” 二狗子看着铁剑寒光耀眼,倒吸了口冷气说,我没有背叛师父啊,从来没做过什么愧对你们父女的事啊,至于这样嘛!我交代!不就是个人名嘛,只要你们答应我两件事,我就放心大胆的讲出来! “什么事?” “第一,今天就当没见过我,我跟你们孙少爷的事一笔勾销。” “可以。”张济奇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答道。 “第二,我只把人名告诉戚湘灵一个人,而且不能对外说是我告密。” “也可以。” 戚湘灵走近前来,二狗子压低了声音道:“五花马!” 戚湘灵问:“他现在人去哪了?” 二狗子道:“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哎,我就是个被边缘化的小角色,那些个狗东西们,都不拿正眼看我!” 戚湘灵见再也逼问不出什么,深深叹了口气,暗自想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可父亲都教了些什么货色! 随后按照约定,二狗子收拾了洞里的瓷器,扛着个大麻袋,准备连滚带爬的开溜,马三和马鸣岐的保镖突然按住了他,一路架到了车上。 二狗子连踢带打的骂道:“姓张的,不守信怎么的?” 张济奇漠然不动:“你说的那个名字,确认是真的,立马就放了你。放心,在老马家安心待几天,管吃管住,四菜一汤还有酒,不好吗?” 一听这话,二狗子顿时乐了:“我还以为要埋了我,既然是去吃几天饭,那我就放心了!” “要是你说的人名不对,那就是你最后的晚餐了。”张济奇道。 二狗子急道:“哎!什么叫对,什么叫不对?最近仅有这个人来到了敦煌,要是你们找错人还要怪我不成?” 马三把他脑袋往车里一按:“这就说不清了!” 二狗子连忙推搡着车门道:“他去西安了!你们可快点,我最讨厌被冤枉了。” 二狗子畏惧之余,交代出贼人去向,那便事不宜迟我、索恩、戚湘灵和伊德坐着来时的车,张济奇坐到了马鸣岐车上,带着他一路回了敦煌。 坐在车上,我问戚湘灵:“他所说那个人名——五花马,是绰号吗?” 戚湘灵道:“在盗墓行当,彼此之间从不会通报真名。不过这“五花马”我听说过,是老一辈里比较厉害的角色。那人年轻时挖过煤矿,在五花土里打洞的速度,跟马一样快!” 索恩满不在乎道:“原来这就叫‘五花马’!那我吃羊肉串特别快,能叫‘串串马’不?” 戚湘灵冷冷道:“你还有什么快吗?” 待张济奇一回到马昆仑的厂子,马上点唤了二十个护院保安,又叫马三找来七辆车:“叫上有驾照的,换人不换车,一路开到西安。” 马三是个精明强干的,不由得问:“开过去也要一整天,西安那边咱们人手少,要不要先过去个人,知会一声。” 张济奇道:“对,你跟戚家那女娃娃,还有谢玄他们俩,坐飞机先走,现在就走!” 马三听了吩咐,分别找到我和戚湘灵,耐心讲述了情况。我当即同意,乘车回到住处,让索恩仔细打包好两件玉璋,避免路上震动磕碰。戚湘灵一个女孩子,独自来到敦煌,自然也住在市区热闹的地段,相隔也算不远。 三人各自收拾行装时,马三已经帮着买来了机票,此时已经是接近下午4点,从敦煌机场起飞的话,等来到西安,差不多就是晚上了。 四人匆忙来到机场,过了安检时,我突然对索恩说:“我有些担心。” 戚湘灵在一旁抢着问:“谢玄哥,你担心什么?” 我笑道:“就是托运的行李中,有几件古董。” 戚湘灵道:“都是合法收藏,担心什么嘛,我那把铁剑没有开刃,也算是古代工艺品,就给托运了嘛。” 我说道:“我听说,但凡陶瓷器,每经过一次x光安检照射,再用碳十四技术测量年代的话,都会有巨大的偏差。” 索恩急忙点点头:“嗯,五百年!照一秒增加五百年,大约是这样。” 戚湘灵眨了眨眼:“竟还有这样的事?谢玄哥,你托运的那是什么古董呢?” 我可不爱在女孩子面前说谎,于是答道:“是两玉璋。” “哦——”戚湘灵若有所思道,“能让谢玄哥担心的,那定是十分贵重的玉璋,我猜猜……” 索恩急忙打岔道:“别猜了!你这个姑娘,左一口谢玄哥,右一口谢玄哥,你俩什么时候结拜成兄妹了,你怎么不喊我索恩哥啊。” 戚湘灵一跺脚:“你是他师弟,却成天没大没小。要搁在我们家,你是师弟的话,把你捆起来半夜丢到北邙山上去。” 索恩一乐:“看到没!早听说他们戚家厉害的邪乎,胆子都特别大,居然是这样给练出来的。” 我也说:“话说回来,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出门闯荡,这胆量也是令人服气。” 听我这么一讲,戚湘灵反倒觉得索恩的话,完全是夸赞了,也没多计较。等了一会儿,登机口就开始排起了长队,马三领着众人登上飞机,戚湘灵这才发现,自己的座位是在我和索恩中间,便求着我换了个位子。 这样一来,戚湘灵左边就是舷窗,右边就是我了。 索恩见状,在一旁不住的窃笑,uu看书 wwuukanu.om 戚湘灵隔着我问他道:“你笑什么?” 索恩道:“啊?我——我没坐过飞机,开心。” 我闭目养神道:“别听我师弟胡扯,他一笑,心里准没想好事。” 戚湘灵道:“谢玄哥,我是洛阳人,我若用方言的话,你能听懂,他听不懂吧?” 我睁开眼,茫然的点了点头,戚湘灵就用中原官话跟我聊了起来。一旁的索恩睁着大眼,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僵住,哎,这不公平啊,我活生生成了夹生米啊。 两人一直聊了许久,索恩愣是一句也插不上嘴,干脆闭了双眼呼呼大睡起来,此后一路无话,四人很快到达西安。 马三在本地最豪华的一间酒店订了两个房间,我和索恩住一间,戚湘灵独自一间。三人问马三住哪,他只说还有要事,去联络马昆仑在西安的门人弟子,随后便即离去。 索恩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又在酒店里做了spa,回来后满脸坏笑的问我:“你跟那戚家小妞都聊什么呢?” 我白了他一眼:“师弟,你年纪比我大,怎么这么不稳重呢。” 索恩撇嘴道:“我那杭州城里的如月妹子,怕是要吃醋咯。” 我急忙道:“你可别误会,咱都是清清白白的人,路上聊得,都是他们家族的旧事。那戚湘灵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你这话要被人家知道了,必定有你的罪受。” 索恩忽然皱起眉道:“他们家的事我也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编的。要是真的话,谁娶了她,可就得到北邙山去守陵了。” 第15章?玉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索恩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见外面站着的是马三。 “三爷,你回来了,昨晚干嘛去了?”索恩揉着惺忪睡眼问。 马三道:“打听事儿去了!现下知道了,那个五花马在哪里落脚。真抱歉,一大早就吵醒你们,你师兄谢玄醒了吗?” 索恩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9点来钟了,屋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于是晃了晃脑袋说:“我那个小师兄,早起惯了,这会儿——八成正跟戚湘灵共进早餐吧。” 马三放心的点点头说,等到11点来钟,张济奇的车队就到西安了,你待会儿叫上谢玄和戚家闺女,我在楼下正门口,黑色suv车上等你们。 索恩晃晃悠悠来到餐厅,真找到了我,却不见戚湘灵身影,便笑问:“那丫头呢?” 我漠然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 这间餐厅灯火辉煌,照在长长的自助餐架上,腾腾热气打着旋往上冒,馋的索恩也顾不得其他,取了餐盘堆满食物,坐在我面前,大口嚼了一顿。 我叹道:“你慢点,也不怕噎住。在新疆,你独自吃了西日阿洪两斤牛肉,在敦煌夜市,把伊德的钱包都吃扁了,这回马三请咱住酒店,就打算赖上马三了?” 索恩笑道:“师兄,咱不是那号蹭饭的人,杭州城里谁不知道,我请起客来,都是直接上菜单的。你等着,等咱去了开封,我给你承包鼓楼夜市。” 不多时,戚湘灵也到了,索恩连忙招呼她一起坐下,戚湘灵笑着说,这儿有送餐服务,我在房间里吃过啦。 等索恩填饱了肚子,我们三人来到楼下,在酒店门口找到马三,随着他乘车一路来到了西安北郊,一处旧厂房附近。 这厂房离着酒店挺远,四周不是农田就是树林,左右尽是坑坑洼洼的窄路,还积着黑乎乎的脏水,坐在车上远远就能望见厂内高搭彩钢篷,里面堆叠的废纸板都快溢出来了。 这一带的建筑,除了这间废纸板仓库,就只剩一里地外的化肥厂了。 马三将车停在远处,谨慎的说,昨夜里我让人打听过了,那个五花马,平日里经常在这间厂子进出,待会儿张先生带人来了,咱们再一齐进去要人。 索恩乐呵呵的说:“三爷真是手眼通天啊,原以为敦煌是您老爷子的地盘,在这西安,消息也如此的灵通。” 马三笑道:“可不是,这西安现在是三不管,京城安家不管,洛阳王家不管,我们家马老爷也不管,所以办起事倒容易些。” 我问道:“为什么三不管呢?” 马三这就耍起嘴皮子来,西安城这地儿比较特殊,一般人他镇不住,这关中一带可是有王气的! 咱从头数,轩辕黄帝在这建了石峁古城,随后兵发蚩尤,统御天下。到西周时,凤鸣岐山,周武王扎根这此地,伐灭了商纣,建立了周朝。后来东周战国时,秦国又从这边发兵,轻轻松松横扫了六国。再往后,汉高祖刘邦率先进了关中,最后创下了大汉四百年基业。待那汉朝亡了,司马懿被曹家贬到这一带练兵,结果他司马家又夺了天下……你说这不是王气又是什么? 索恩连忙打断说:“得了,得了,三爷您甭说书了,您在这司机座位上这么坐,扭头再这么一侃,我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正坐在老北京的出租车上呢!” 马三不屑道:“小子,这可是门儿艺术,不信的话问问你师兄,再问问湘灵!” 我说道:“古时候,关中五陵六郡的小孩儿,自幼就骑马拉弓,能征善战才是基础。” 马三一拍掌,咽了口唾沫,正想接着的演讲,张济奇率领的七辆车,从小路缓缓驶了过来。接着从车上跳下二十个大汉,个个甩了甩膀臂,气势汹汹。 既然自己人都到了,马三见状也赶紧下车,我和索恩跟了过去,只留戚湘灵呆在车上。 索恩问道:“三爷,看这架势,咱不会去打架斗殴吧?” 马三一摆手:“犯不上!犯法的事儿咱不能干。就进去捉个盗墓贼,张先生是个文人,从不爱打打杀杀。其实我从前也跟盗墓贼打过交道,有个叫涡轮增压的家伙,犯了事想把屎盆子栽倒天柱身上,我就去对那人说,你不是外号涡轮增压吗?信不信我把你改造成自然吸气。” 张济奇坐了一夜的车,眼角眉梢都耷拉着,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怎么的,总是阴沉着那张脸。马三跑上前介绍了情况,指了指不远处的厂房,张济奇便领着大伙儿,一股脑的涌了进去。 我和索恩二人跟在众人后面,想进去看个究竟,两人见厂房的废纸堆里,陆陆续续窜出十来个干活儿的小伙子,旁边门房也跳出来两人,他们见到张济奇一众,皆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两拨人便开始交涉,索恩仗着身材高大,往前挤了挤,探头往里凑,门房走出来的那位,就无意扫了他一眼。 这二人四目相对,索恩惊奇的认出,这家伙就是在新疆安氏内库,嚣张跋扈的保安队长——赫连文虎! 目光如鸷的赫连文虎自然也认出了索恩,这才意识到不妙,猛地喊叫了一嗓子:“动手!” 张济奇本来只想来捉“五花马”这人,对方却死活不承认,此刻突然又要动武,心下也是一愣。 正发呆时,赫连文虎等众却猛然间冲了上来,他们虽然人数上吃亏,但个个十分凶狠,两伙人不由分说,厮打混战在一处。 马三平日里好耍嘴皮,却是个练家子,此刻更不含糊,摇身挡到张济奇身前,敏捷如同猴子一般,一把揪住赫连文虎。赫连文虎是体格健壮且招法凶悍,二人旗鼓相当,登时酣斗起来。 混乱中,站在人群后面的我突然有些茫然,对方有个黑汉子,面目狰狞的绕了过来,将厂房的大门给虚掩上,回身想要突袭我。 索恩冲在前面,瞧见人群拥挤推搡,场面异常糟乱,心下担心我,不由得往后靠,这时瞥见大门被关上,暗道一声不好,就急忙朝我奔来。 那关门的黑汉子,刚要扑倒我,索恩一个箭步顶到跟前,这人只好扭身跟索恩抱在一处。 前面那两拨人缠斗了不到一分钟,马三仗着人手多些,擒拿住了跳的最凶的赫连文虎,张济奇连忙喊道:“撤!把人带走!” 张济奇率领的二十号人,抱成团往大门方向退走,我连拳头都没握起来,就不由得被挤出了大门。 因为人数众多,对方个个手无寸铁,也不敢贸然来追,大家伙儿顺利的返回车上,张济奇擦了擦汗,问道:“没少人吧?” 我这才惊觉,师弟索恩并没有退出来,由于是跟那个黑汉子厮打的太过认真,一时就卡在门后,等大家都退出去了,对面十几号人将索恩团团围住,拧胳膊给绑了起来。 马三急忙劝我:“别急!咱手里也有他们的人,等审问后放回去,换了人质,你师弟就回来了。” 戚湘灵原本坐在车里,此刻见索恩被捉,连忙过来宽慰道:“谢玄哥,这里是法治社会,他们不敢拿索恩怎样,就算是盗墓贼,也不敢做坑害性命的买卖。” 这个时候纵然心急如焚,我也只好坐回车里,跟着众人来到西边五里外,找了处僻静的林场停了下来。 张济奇迫不及待的吩咐马三,快些拷问赫连文虎,那个“五花马”究竟在哪里。 马三自觉颇有手段,笑嘻嘻的推着被绑的赫连文虎,独自进到一辆车里,不多时就跳了出来,满面春风的说:“招了”。 两个手下人架着赫连文虎出来,只见他面色苍白,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还不停的咳嗽,浑身也止不住的哆嗦。 张济奇沉着脸问:“五花马在哪?” 赫连文虎如丧家之犬,边咳边说,那五花马平时躲在厂子里,前些天被派出去干活儿,至今并未回来。 张济奇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赫连文虎抬眼瞧了瞧马三和我,将自己的故事如实讲了出来。 最近十年,在青海突然出现一个组织叫“玉”,专门笼络各处盗墓贼。因为东部地区查的严,许多盗墓高手就跑到青海西藏一带,加入了他们。 这群人到了青海,跟着‘玉’倒了几座吐蕃贵族墓,着实盗出不少珍贵文物。 “玉”这个组织等级森严,新人根本接触不到上级,就算是分派任务,也会有专门的信使传达。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号称“过手云龙”的陆正一,在新疆跟赫连文虎守着安氏内库,因为油水太少就起了贪心,就想着去挖掘几座古墓,可毕竟他是古董行的人,不懂得操作洛阳铲,更不懂寻龙定穴之术。 于是陆正一就连同赫连文虎,找到了个名叫“银鲤”的牵线人,投靠了“玉”这个神秘组织。后来因我们的到来,两人事迹败露,不得已逃窜到了西安,而这个囤积废纸的厂房,对外明着是间纸板仓库,暗地里却是“玉”的一处落脚点。 “玉”这个组织招募的尽是高手,赫连文虎只配是打杂护院的,就连宗师榜上有名的陆正一,也仅被分派了些小任务。 这次敦煌沙洲会上,西北天柱马昆仑的金柄铜剑和玉璋,就是他们遣人所盗。因为“玉”组织了解到,马敬斋想在西北一带割据,包揽整个西北的古董生意场,“玉”的高层就要杀杀他的威风。 待赫连文虎讲述完了,张济奇十分震惊,自己在行里闯荡多年,怎么从未听说过“玉”这个组织? 马三觉得有诈,就想要再进去审一次,唬得赫连文虎凄凄惶恐道:“我全说了……知道的全说了,饶了我吧大哥。” 张济奇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拨通了西北天柱的电话,只聊了几句就对马三说:“马昆仑要人,把这个赫连文虎带回去。” 我急忙阻拦道:“张先生,我师弟尚在对方手中——” 张济奇一抬手,依旧冷冷说道:“这个我做不了主,老马要人去敦煌问话。换人质这事,抱歉了,实在不是我们过河拆桥。” “可是,对索恩,这就不管不问了?”我问道。 马三也觉得说不过去,人家毕竟邵教授分派来给咱们帮兵助阵的,就劝道:“张先生,要不再闯进去一回?” “他们必定防备上了,手里都寻了家伙,再进去怕是要出事!这打起来已经是突发事件,绝不能再流血,一旦惊动了官人儿,咱们有理说不清。”张济奇摇摇头道,“听我的,咱们先回去,这事我跟邵教授说一声,从长计议。” 听他这么拒绝,只把我气的三尸神暴跳,心中暗骂,什么狗屁大宗师,什么“蜀中奇才”,一个个还不是道貌岸然,为了金钱拜倒在西北天柱门下。师父姜台说的一点没错,这行当里,熙熙攘攘,来往之人还不是图个名利!太虚伪了。 我见求助无果,也不爱多说,动嘴皮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自己去想办法了。 张济奇领人押着赫连文虎,开车调头回了敦煌,马三便将我和戚湘灵原路送回了酒店。 在车里戚湘灵见我一脸烦闷执意不肯回敦煌,主动陪着留了下来,马三龇牙一叹:“罢了,这个人情,算我姓马的亏欠!” 我黯然道:“三爷,你是个讲理的人,若会回来,我在西安等你。” 马三本是个爽快的人,此刻听了,默默无言,只好独自离去。 随后便只剩我一个人躺回酒店床上,抬眼盯着天花板,思来想去,把最近的经历都理了一遭。 那周云在杭州说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安氏集团既清理了门户,又引出了马敬斋和“玉”的纷争,对他们而言,几乎不算受了损失。 反倒是自个儿,师兄弟三人从杭州出来,结果一个师弟中了毒,另一个被“玉”的手下拿获,指不定要挨上几顿打,救出索恩那是迫在眉睫的事。 一想到这,我哀叹自己孤身无援,身边虽说有戚湘灵,可她毕竟一个女孩,能帮上什么呢?正犯愁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谢玄玄!” 我也没看号码,漫不经心接起来,耳边就传出熟悉的呼唤声。 “如月?!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姜如月在那头道:“没事呀,忽然就想你了,还在敦煌吗?” “没有,在西安xx大酒店,1805房间,一个人躺着呢。” “咦?怎么又跑到那边去了,听上去还是唉声叹气的。” 我只好将烦闷之事诉说了一遍,这索恩落在一伙儿盗墓贼手里,能有个什么好?姜如月赶忙劝慰几句,可我也无心谈天,不多时也就挂了电话。 等了一会儿,枕边的手机又再次作响,我连忙接听,竟然是之前的陨石商人张德贵,这家伙一上来就吧嘚吧嘚个不停,自己说的起劲:“谢玄先生!你好你好,我是张德贵儿!有印象吧,上回再咱店里见过面,后来您说想找伊德先生洽谈,没把老哥我给忘了吧。这不我可惦记着你呢,最近忙啥呢,你还在新疆吗?” 我此刻懒得理他,随意应付了两句话就挂断电话,这时候已过了正午,戚湘灵过来敲门,给我送来了些吃的,过了一阵子又敲门,给我带了一盘水果沙拉,我平日不爱吃甜食,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感觉头脑和胃特别特别想补充些糖分。 大概过了五个钟头,我依然躺着在苦思冥想,事已至此只好拿玉璋去换人,自己若独自前往,须先要将玉璋藏在一处安全所在,对方若是放人,这才能交换给他们。 这时又响起一阵敲门声,我便起身喊道:“湘灵,别再敲啦,我没事,只是在想些——” 可拧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却是姜如月,嫩荷一样的小脸累的泛红,像是急匆匆跑过来的,手中只挽着一个黑色小挎包。 我把眼一闭,不敢再看:“如月?真的假的,不是刚才还在杭州么……” 姜如月推门进来,在屋里踱了半圈,回身惑道:“湘灵?” 我贴着墙苦笑道:“不是!” 姜如月柳眉半挑,歪着头凑过来就给了壁咚:“不是?” 我急忙坦言了遇到戚湘灵的经过,又着重介绍了一番,姜如月这才点点头,叹道:“似乎这女孩儿意托鸿毛了。” 我忙问:“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的?” 姜如月对着镜子理了理蝉鬓:“这两天一直心慌意乱,听见你电话里说的,我就立马搭飞机赶过来了。怎么样,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说道:“我只是没料到,堂堂的‘蜀中奇才’,竟会抛下同伴。” 姜如月道:“别人怎样我不管,我呀,是怕你按奈不住心里的激动,做出什么傻事。” 我说道:“我现在就想着,拿着那两件禹王玉璋赎人去,他们虽是盗墓贼人,但尚有几个是古董行里的,想来都清楚这玉璋的价值,也禁不住这份诱惑。” 正这时,戚湘灵又敲门进来了,这姑娘一见到姜如月,先是吃了一惊,我就给互相介绍认识。 戚湘灵叹道:“我这一来,怕是碍着你们了——” 姜如月在屋里袅袅走了几步,笑着说:“我是怜你谢玄哥,独自在这烦闷,毫无对策,这才从杭州赶来。原不想还有你帮忙,实在是感谢了。” 戚湘灵觑了一眼我说:“沙洲会上我们相遇,又一同从敦煌赶来,唯独索恩哥落在他们手中,这要是在洛阳,我还能出力搭救,偏巧这西安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眼下真不知如何是好。” 姜如月道:“据我所知,在西安地界只有一个人说了算。” 戚湘灵和我几乎同时诧异的问:“是谁?” 姜如月噗嗤一笑,你们俩倒是异口同声,可你们不会不知道,宗师榜上有位号称“关中侯”的人吧。 “关中侯?”我思量一番,那不是安家老掌门第二子,精鉴宗师榜第六位,号称“关中侯”的安期寒吗? “可是他……早就因为和摸金校尉勾结,入狱了呀。”戚湘灵问道。 姜如月叹道:“对呀,受了这么多年牢狱之苦,从前的名利还不是镜花水月。可偏偏谁叫他是关中侯呢,这个称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起了的。” 当初陕西、山西、河南都是埋藏文物数量巨多的大省,而陕西关中一带,因王陵众多,自古就是盗贼风起、摸金猖獗之地。 数十年前,安老掌门将陕西的生意,都托付给了安期寒。他原本也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从不会越雷池半步,在古董行里素来有“清水寒门”之美誉。 可不曾想,此地出了一位绿林盗墓贼,将安期寒半生断送。这人名叫张天禄,他原本是城外卖菜的小贩,每日都起的大早,赶着集市卖些新鲜蔬菜。 因在古董行中,每逢凌晨鸡未打鸣前,都会有鬼市摊贩,这张天禄卖菜之余,对鬼市上的古董玩意十分好奇。 久而久之,张天禄发现,这古董倒手一卖,价钱就翻了一倍。在昏暗的灯影里,张天禄忍不住就掏钱,买下了一件粉彩瓷器。可他带回家中之后,才得知竟买了件假货,那可是自己起早贪黑几年的积蓄! 张天禄为此郁闷不已,再想到鬼市去寻那卖主,可蹲了数月却从未得见。恼羞成怒的张天禄暗自立下誓言,一定要让古董行的这些人,如同自己般倾家荡产。 可想要做到这点,张天禄就必须深入了解这一行。他钻研了一段时日,发觉其中道法诡谲,寻常人根本难以应对,于是就想起了另一条路子——盗墓。 盗墓与古董行,自古以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二者也互相影响。张天禄索性打听起摸金校尉来,可周围十里八乡,谁都没遇见过摸金校尉,张天禄不由的忿恨不已,最后一想,反正盗墓也是盗贼,我不如先从盗贼做起。 近乎疯狂的张天禄,联络了几个地痞流氓,到附近山里做起抢劫的买卖,次数多了,无意间劫到一个背着麻布行囊的小贼。 张天禄从背囊中翻出铁钩挠、鹤嘴铲、碎石钻、九连环的绳索等一堆从未见过的物件,就质问小贼是做什么的,那小贼禁不住恐吓,说:“好汉,我亲祖师爷乃是五代李彦韬。” 李彦韬又叫温韬,是五代时期的节度使,因盗掘了关中所有唐代皇陵而赫赫有名。张天禄没读过书,自然不懂这个,揪住小贼一顿暴揍,这小贼疼痛难忍道:“好汉爷爷,留我性命,我又有大用!” 张天禄问:“你个杂碎,能有甚用?” 这小贼反问:“我擅长盗掘古墓,里头财宝无数,不比在这荒山劫道来得快些?” 张天禄一听,uu看书 uansu.cm 喜不自胜,急忙扶他起来,威逼利诱要他入伙。从此刻起,张天禄就算干起来摸金这行。 由于他行事毒辣,临近的盗墓贼都对他颇为惧怕,久而久之,方圆百里的盗墓贼都逃到外地,这一带竟成了张天禄的天下。 张天禄做大之后,招收了不少新人,行事也愈发彪悍。但凡在关中地区出土的器物,没有他的同意,谁人也不敢出手,而就算要倒卖,也必须要他亲自定价。 这样一来,就苦了关中古董行的商客,所有器物的价格都被打乱,有时不得不亏本出售,张天禄对此是十分得意。 后来安期寒从京城来到了此地,凭借着家族实力,带来大量货源,又大手笔的横扫街市,一时垄断了古董街市。可他却心思深远,希望古董行长久安宁、财源不绝,就收敛了锋芒,为古董行暗中托底,平衡买卖溢价。 等张天禄发觉,关中的行情已然稳定,仅凭自己那些盗掘来的存货,再也搅不起大风浪来。满怀怨毒的张天禄,就找到了外地的古董商,不知道用了手段,将安期寒勾结摸金校尉这事坐实。 明知家有安氏铁律,安期寒不至于糊涂到如此地步,有许多人对此议论纷纷,都觉得他是被诬陷入狱。 姜如月说的这里,不禁潸然落泪:“可如今过去了几十年,谁还在乎当时的旧事呢?” 我问道:“如月,你对这些事,怎么了解如此清楚?” 姜如月一抬皎若琉璃的双眸,呜咽说:“我小时候本随母姓,叫作安如月。” 第25章?玉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索恩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见外面站着的是马三。 “三爷,你回来了,昨晚干嘛去了?”索恩揉着惺忪睡眼问。 马三道:“打听事儿去了!现下知道了,那个五花马在哪里落脚。真抱歉,一大早就吵醒你们,你师兄谢玄醒了吗?” 索恩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9点来钟了,屋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于是晃了晃脑袋说:“我那个小师兄,早起惯了,这会儿——八成正跟戚湘灵共进早餐吧。” 马三放心的点点头说,等到11点来钟,张济奇的车队就到西安了,你待会儿叫上谢玄和戚家闺女,我在楼下正门口,黑色suv车上等你们。 索恩晃晃悠悠来到餐厅,真找到了我,却不见戚湘灵身影,便笑问:“那丫头呢?” 我漠然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 这间餐厅灯火辉煌,照在长长的自助餐架上,腾腾热气打着旋往上冒,馋的索恩也顾不得其他,取了餐盘堆满食物,坐在我面前,大口嚼了一顿。 我叹道:“你慢点,也不怕噎住。在新疆,你独自吃了西日阿洪两斤牛肉,在敦煌夜市,把伊德的钱包都吃扁了,这回马三请咱住酒店,就打算赖上马三了?” 索恩笑道:“师兄,咱不是那号蹭饭的人,杭州城里谁不知道,我请起客来,都是直接上菜单的。你等着,等咱去了开封,我给你承包鼓楼夜市。” 不多时,戚湘灵也到了,索恩连忙招呼她一起坐下,戚湘灵笑着说,这儿有送餐服务,我在房间里吃过啦。 等索恩填饱了肚子,我们三人来到楼下,在酒店门口找到马三,随着他乘车一路来到了西安北郊,一处旧厂房附近。 这厂房离着酒店挺远,四周不是农田就是树林,左右尽是坑坑洼洼的窄路,还积着黑乎乎的脏水,坐在车上远远就能望见厂内高搭彩钢篷,里面堆叠的废纸板都快溢出来了。 这一带的建筑,除了这间废纸板仓库,就只剩一里地外的化肥厂了。 马三将车停在远处,谨慎的说,昨夜里我让人打听过了,那个五花马,平日里经常在这间厂子进出,待会儿张先生带人来了,咱们再一齐进去要人。 索恩乐呵呵的说:“三爷真是手眼通天啊,原以为敦煌是您老爷子的地盘,在这西安,消息也如此的灵通。” 马三笑道:“可不是,这西安现在是三不管,京城安家不管,洛阳王家不管,我们家马老爷也不管,所以办起事倒容易些。” 我问道:“为什么三不管呢?” 马三这就耍起嘴皮子来,西安城这地儿比较特殊,一般人他镇不住,这关中一带可是有王气的! 咱从头数,轩辕黄帝在这建了石峁古城,随后兵发蚩尤,统御天下。到西周时,凤鸣岐山,周武王扎根这此地,伐灭了商纣,建立了周朝。后来东周战国时,秦国又从这边发兵,轻轻松松横扫了六国。再往后,汉高祖刘邦率先进了关中,最后创下了大汉四百年基业。待那汉朝亡了,司马懿被曹家贬到这一带练兵,结果他司马家又夺了天下……你说这不是王气又是什么? 索恩连忙打断说:“得了,得了,三爷您甭说书了,您在这司机座位上这么坐,扭头再这么一侃,我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正坐在老北京的出租车上呢!” 马三不屑道:“小子,这可是门儿艺术,不信的话问问你师兄,再问问湘灵!” 我说道:“古时候,关中五陵六郡的小孩儿,自幼就骑马拉弓,能征善战才是基础。” 马三一拍掌,咽了口唾沫,正想接着的演讲,张济奇率领的七辆车,从小路缓缓驶了过来。接着从车上跳下二十个大汉,个个甩了甩膀臂,气势汹汹。 既然自己人都到了,马三见状也赶紧下车,我和索恩跟了过去,只留戚湘灵呆在车上。 索恩问道:“三爷,看这架势,咱不会去打架斗殴吧?” 马三一摆手:“犯不上!犯法的事儿咱不能干。就进去捉个盗墓贼,张先生是个文人,从不爱打打杀杀。其实我从前也跟盗墓贼打过交道,有个叫涡轮增压的家伙,犯了事想把屎盆子栽倒天柱身上,我就去对那人说,你不是外号涡轮增压吗?信不信我把你改造成自然吸气。” 张济奇坐了一夜的车,眼角眉梢都耷拉着,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怎么的,总是阴沉着那张脸。马三跑上前介绍了情况,指了指不远处的厂房,张济奇便领着大伙儿,一股脑的涌了进去。 我和索恩二人跟在众人后面,想进去看个究竟,两人见厂房的废纸堆里,陆陆续续窜出十来个干活儿的小伙子,旁边门房也跳出来两人,他们见到张济奇一众,皆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两拨人便开始交涉,索恩仗着身材高大,往前挤了挤,探头往里凑,门房走出来的那位,就无意扫了他一眼。 这二人四目相对,索恩惊奇的认出,这家伙就是在新疆安氏内库,嚣张跋扈的保安队长——赫连文虎! 目光如鸷的赫连文虎自然也认出了索恩,这才意识到不妙,猛地喊叫了一嗓子:“动手!” 张济奇本来只想来捉“五花马”这人,对方却死活不承认,此刻突然又要动武,心下也是一愣。 正发呆时,赫连文虎等众却猛然间冲了上来,他们虽然人数上吃亏,但个个十分凶狠,两伙人不由分说,厮打混战在一处。 马三平日里好耍嘴皮,却是个练家子,此刻更不含糊,摇身挡到张济奇身前,敏捷如同猴子一般,一把揪住赫连文虎。赫连文虎是体格健壮且招法凶悍,二人旗鼓相当,登时酣斗起来。 混乱中,站在人群后面的我突然有些茫然,对方有个黑汉子,面目狰狞的绕了过来,将厂房的大门给虚掩上,回身想要突袭我。 索恩冲在前面,瞧见人群拥挤推搡,场面异常糟乱,心下担心我,不由得往后靠,这时瞥见大门被关上,暗道一声不好,就急忙朝我奔来。 那关门的黑汉子,刚要扑倒我,索恩一个箭步顶到跟前,这人只好扭身跟索恩抱在一处。 前面那两拨人缠斗了不到一分钟,马三仗着人手多些,擒拿住了跳的最凶的赫连文虎,张济奇连忙喊道:“撤!把人带走!” 张济奇率领的二十号人,抱成团往大门方向退走,我连拳头都没握起来,就不由得被挤出了大门。 因为人数众多,对方个个手无寸铁,也不敢贸然来追,大家伙儿顺利的返回车上,张济奇擦了擦汗,问道:“没少人吧?” 我这才惊觉,师弟索恩并没有退出来,由于是跟那个黑汉子厮打的太过认真,一时就卡在门后,等大家都退出去了,对面十几号人将索恩团团围住,拧胳膊给绑了起来。 马三急忙劝我:“别急!咱手里也有他们的人,等审问后放回去,换了人质,你师弟就回来了。” 戚湘灵原本坐在车里,此刻见索恩被捉,连忙过来宽慰道:“谢玄哥,这里是法治社会,他们不敢拿索恩怎样,就算是盗墓贼,也不敢做坑害性命的买卖。” 这个时候纵然心急如焚,我也只好坐回车里,跟着众人来到西边五里外,找了处僻静的林场停了下来。 张济奇迫不及待的吩咐马三,快些拷问赫连文虎,那个“五花马”究竟在哪里。 马三自觉颇有手段,笑嘻嘻的推着被绑的赫连文虎,独自进到一辆车里,不多时就跳了出来,满面春风的说:“招了”。 两个手下人架着赫连文虎出来,只见他面色苍白,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还不停的咳嗽,浑身也止不住的哆嗦。 张济奇沉着脸问:“五花马在哪?” 赫连文虎如丧家之犬,边咳边说,那五花马平时躲在厂子里,前些天被派出去干活儿,至今并未回来。 张济奇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赫连文虎抬眼瞧了瞧马三和我,将自己的故事如实讲了出来。 最近十年,在青海突然出现一个组织叫“玉”,专门笼络各处盗墓贼。因为东部地区查的严,许多盗墓高手就跑到青海西藏一带,加入了他们。 这群人到了青海,跟着‘玉’倒了几座吐蕃贵族墓,着实盗出不少珍贵文物。 “玉”这个组织等级森严,新人根本接触不到上级,就算是分派任务,也会有专门的信使传达。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号称“过手云龙”的陆正一,在新疆跟赫连文虎守着安氏内库,因为油水太少就起了贪心,就想着去挖掘几座古墓,可毕竟他是古董行的人,不懂得操作洛阳铲,更不懂寻龙定穴之术。 于是陆正一就连同赫连文虎,找到了个名叫“银鲤”的牵线人,投靠了“玉”这个神秘组织。后来因我们的到来,两人事迹败露,不得已逃窜到了西安,而这个囤积废纸的厂房,对外明着是间纸板仓库,暗地里却是“玉”的一处落脚点。 “玉”这个组织招募的尽是高手,赫连文虎只配是打杂护院的,就连宗师榜上有名的陆正一,也仅被分派了些小任务。 这次敦煌沙洲会上,西北天柱马昆仑的金柄铜剑和玉璋,就是他们遣人所盗。因为“玉”组织了解到,马敬斋想在西北一带割据,包揽整个西北的古董生意场,“玉”的高层就要杀杀他的威风。 待赫连文虎讲述完了,张济奇十分震惊,自己在行里闯荡多年,怎么从未听说过“玉”这个组织? 马三觉得有诈,就想要再进去审一次,唬得赫连文虎凄凄惶恐道:“我全说了……知道的全说了,饶了我吧大哥。” 张济奇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拨通了西北天柱的电话,只聊了几句就对马三说:“马昆仑要人,把这个赫连文虎带回去。” 我急忙阻拦道:“张先生,我师弟尚在对方手中——” 张济奇一抬手,依旧冷冷说道:“这个我做不了主,老马要人去敦煌问话。换人质这事,抱歉了,实在不是我们过河拆桥。” “可是,对索恩,这就不管不问了?”我问道。 马三也觉得说不过去,人家毕竟邵教授分派来给咱们帮兵助阵的,就劝道:“张先生,要不再闯进去一回?” “他们必定防备上了,手里都寻了家伙,再进去怕是要出事!这打起来已经是突发事件,绝不能再流血,一旦惊动了官人儿,咱们有理说不清。”张济奇摇摇头道,“听我的,咱们先回去,这事我跟邵教授说一声,从长计议。” 听他这么拒绝,只把我气的三尸神暴跳,心中暗骂,什么狗屁大宗师,什么“蜀中奇才”,一个个还不是道貌岸然,为了金钱拜倒在西北天柱门下。师父姜台说的一点没错,这行当里,熙熙攘攘,来往之人还不是图个名利!太虚伪了。 我见求助无果,也不爱多说,动嘴皮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自己去想办法了。 张济奇领人押着赫连文虎,开车调头回了敦煌,马三便将我和戚湘灵原路送回了酒店。 在车里戚湘灵见我一脸烦闷执意不肯回敦煌,主动陪着留了下来,马三龇牙一叹:“罢了,这个人情,算我姓马的亏欠!” 我黯然道:“三爷,你是个讲理的人,若会回来,我在西安等你。” 马三本是个爽快的人,此刻听了,默默无言,只好独自离去。 随后便只剩我一个人躺回酒店床上,抬眼盯着天花板,思来想去,把最近的经历都理了一遭。 那周云在杭州说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安氏集团既清理了门户,又引出了马敬斋和“玉”的纷争,对他们而言,几乎不算受了损失。 反倒是自个儿,师兄弟三人从杭州出来,结果一个师弟中了毒,另一个被“玉”的手下拿获,指不定要挨上几顿打,救出索恩那是迫在眉睫的事。 一想到这,我哀叹自己孤身无援,身边虽说有戚湘灵,可她毕竟一个女孩,能帮上什么呢?正犯愁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谢玄玄!” 我也没看号码,漫不经心接起来,耳边就传出熟悉的呼唤声。 “如月?!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姜如月在那头道:“没事呀,忽然就想你了,还在敦煌吗?” “没有,在西安xx大酒店,1805房间,一个人躺着呢。” “咦?怎么又跑到那边去了,听上去还是唉声叹气的。” 我只好将烦闷之事诉说了一遍,这索恩落在一伙儿盗墓贼手里,能有个什么好?姜如月赶忙劝慰几句,可我也无心谈天,不多时也就挂了电话。 等了一会儿,枕边的手机又再次作响,我连忙接听,竟然是之前的陨石商人张德贵,这家伙一上来就吧嘚吧嘚个不停,自己说的起劲:“谢玄先生!你好你好,我是张德贵儿!有印象吧,上回再咱店里见过面,后来您说想找伊德先生洽谈,没把老哥我给忘了吧。这不我可惦记着你呢,最近忙啥呢,你还在新疆吗?” 我此刻懒得理他,随意应付了两句话就挂断电话,这时候已过了正午,戚湘灵过来敲门,给我送来了些吃的,过了一阵子又敲门,给我带了一盘水果沙拉,我平日不爱吃甜食,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感觉头脑和胃特别特别想补充些糖分。 大概过了五个钟头,我依然躺着在苦思冥想,事已至此只好拿玉璋去换人,自己若独自前往,须先要将玉璋藏在一处安全所在,对方若是放人,这才能交换给他们。 这时又响起一阵敲门声,我便起身喊道:“湘灵,别再敲啦,我没事,只是在想些——” 可拧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却是姜如月,嫩荷一样的小脸累的泛红,像是急匆匆跑过来的,手中只挽着一个黑色小挎包。 我把眼一闭,不敢再看:“如月?真的假的,不是刚才还在杭州么……” 姜如月推门进来,在屋里踱了半圈,回身惑道:“湘灵?” 我贴着墙苦笑道:“不是!” 姜如月柳眉半挑,歪着头凑过来就给了壁咚:“不是?” 我急忙坦言了遇到戚湘灵的经过,又着重介绍了一番,姜如月这才点点头,叹道:“似乎这女孩儿意托鸿毛了。” 我忙问:“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的?” 姜如月对着镜子理了理蝉鬓:“这两天一直心慌意乱,听见你电话里说的,我就立马搭飞机赶过来了。怎么样,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说道:“我只是没料到,堂堂的‘蜀中奇才’,竟会抛下同伴。” 姜如月道:“别人怎样我不管,我呀,是怕你按奈不住心里的激动,做出什么傻事。” 我说道:“我现在就想着,拿着那两件禹王玉璋赎人去,他们虽是盗墓贼人,但尚有几个是古董行里的,想来都清楚这玉璋的价值,也禁不住这份诱惑。” 正这时,戚湘灵又敲门进来了,这姑娘一见到姜如月,先是吃了一惊,我就给互相介绍认识。 戚湘灵叹道:“我这一来,怕是碍着你们了——” 姜如月在屋里袅袅走了几步,笑着说:“我是怜你谢玄哥,独自在这烦闷,毫无对策,这才从杭州赶来。原不想还有你帮忙,实在是感谢了。” 戚湘灵觑了一眼我说:“沙洲会上我们相遇,又一同从敦煌赶来,唯独索恩哥落在他们手中,这要是在洛阳,我还能出力搭救,偏巧这西安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眼下真不知如何是好。” 姜如月道:“据我所知,在西安地界只有一个人说了算。” 戚湘灵和我几乎同时诧异的问:“是谁?” 姜如月噗嗤一笑,你们俩倒是异口同声,可你们不会不知道,宗师榜上有位号称“关中侯”的人吧。 “关中侯?”我思量一番,那不是安家老掌门第二子,精鉴宗师榜第六位,号称“关中侯”的安期寒吗? “可是他……早就因为和摸金校尉勾结,入狱了呀。”戚湘灵问道。 姜如月叹道:“对呀,受了这么多年牢狱之苦,从前的名利还不是镜花水月。可偏偏谁叫他是关中侯呢,这个称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起了的。” 当初陕西、山西、河南都是埋藏文物数量巨多的大省,而陕西关中一带,因王陵众多,自古就是盗贼风起、摸金猖獗之地。 数十年前,安老掌门将陕西的生意,都托付给了安期寒。他原本也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从不会越雷池半步,在古董行里素来有“清水寒门”之美誉。 可不曾想,此地出了一位绿林盗墓贼,将安期寒半生断送。这人名叫张天禄,他原本是城外卖菜的小贩,每日都起的大早,赶着集市卖些新鲜蔬菜。 因在古董行中,每逢凌晨鸡未打鸣前,都会有鬼市摊贩,这张天禄卖菜之余,对鬼市上的古董玩意十分好奇。 久而久之,张天禄发现,这古董倒手一卖,价钱就翻了一倍。在昏暗的灯影里,张天禄忍不住就掏钱,买下了一件粉彩瓷器。可他带回家中之后,才得知竟买了件假货,那可是自己起早贪黑几年的积蓄! 张天禄为此郁闷不已,再想到鬼市去寻那卖主,可蹲了数月却从未得见。恼羞成怒的张天禄暗自立下誓言,一定要让古董行的这些人,如同自己般倾家荡产。 可想要做到这点,张天禄就必须深入了解这一行。他钻研了一段时日,发觉其中道法诡谲,寻常人根本难以应对,于是就想起了另一条路子——盗墓。 盗墓与古董行,自古以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二者也互相影响。张天禄索性打听起摸金校尉来,可周围十里八乡,谁都没遇见过摸金校尉,张天禄不由的忿恨不已,最后一想,反正盗墓也是盗贼,我不如先从盗贼做起。 近乎疯狂的张天禄,联络了几个地痞流氓,到附近山里做起抢劫的买卖,次数多了,无意间劫到一个背着麻布行囊的小贼。 张天禄从背囊中翻出铁钩挠、鹤嘴铲、碎石钻、九连环的绳索等一堆从未见过的物件,就质问小贼是做什么的,那小贼禁不住恐吓,说:“好汉,我亲祖师爷乃是五代李彦韬。” 李彦韬又叫温韬,是五代时期的节度使,因盗掘了关中所有唐代皇陵而赫赫有名。张天禄没读过书,自然不懂这个,揪住小贼一顿暴揍,这小贼疼痛难忍道:“好汉爷爷,留我性命,我又有大用!” 张天禄问:“你个杂碎,能有甚用?” 这小贼反问:“我擅长盗掘古墓,里头财宝无数,不比在这荒山劫道来得快些?” 张天禄一听,uu看书ww.ukanshu喜不自胜,急忙扶他起来,威逼利诱要他入伙。从此刻起,张天禄就算干起来摸金这行。 由于他行事毒辣,临近的盗墓贼都对他颇为惧怕,久而久之,方圆百里的盗墓贼都逃到外地,这一带竟成了张天禄的天下。 张天禄做大之后,招收了不少新人,行事也愈发彪悍。但凡在关中地区出土的器物,没有他的同意,谁人也不敢出手,而就算要倒卖,也必须要他亲自定价。 这样一来,就苦了关中古董行的商客,所有器物的价格都被打乱,有时不得不亏本出售,张天禄对此是十分得意。 后来安期寒从京城来到了此地,凭借着家族实力,带来大量货源,又大手笔的横扫街市,一时垄断了古董街市。可他却心思深远,希望古董行长久安宁、财源不绝,就收敛了锋芒,为古董行暗中托底,平衡买卖溢价。 等张天禄发觉,关中的行情已然稳定,仅凭自己那些盗掘来的存货,再也搅不起大风浪来。满怀怨毒的张天禄,就找到了外地的古董商,不知道用了手段,将安期寒勾结摸金校尉这事坐实。 明知家有安氏铁律,安期寒不至于糊涂到如此地步,有许多人对此议论纷纷,都觉得他是被诬陷入狱。 姜如月说的这里,不禁潸然落泪:“可如今过去了几十年,谁还在乎当时的旧事呢?” 我问道:“如月,你对这些事,怎么了解如此清楚?” 姜如月一抬皎若琉璃的双眸,呜咽说:“我小时候本随母姓,叫作安如月。” 第26章 神秘的胖司令 安如月? 我跟姜如月在一起许久,从未听过还有这回事,师父姜台,怎么也从未跟自己提过呢? 自己仅知道,她母亲是姓安,她对安期寒又这般了解,按照这个思路,莫非如月跟安氏集团的安家,有什么联系吗? 已故的安老掌门只有三子,大哥安期远,老二安期寒,老三就是安期山,如月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我的母亲名叫安期月。”姜如月轻轻说,“小时候父亲都喊我安如月,意思是希望我能像母亲一样吧。” 戚湘灵一惊,捂着嘴道:“安期月!”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自己从来都觉得,如月有个平凡的家庭,也是因为姜台的缘故,她才会去意大利学文物修复。她的父亲姜卫国,是普通的物理老师,她母亲的身份,却自始至终有些神秘,自己倒也从来没有太多过问。 戚湘灵口中又说:“我听我爹提过,旧时月色的名字,就叫安期月!” 旧时月色,这四个字顿时击在我心头,这个称号自己再熟悉不过了,“那不是……!” 我不由的回忆起精鉴宗师榜: ……第十八位,乌仗那国的使者,自己在敦煌结识的伊德。 第十七位,考古泰斗、五花土中客,教授邵喜良。 第十六位,炼金术士,在杭州遇见的葛玄纬、葛玄经兄弟。 第十五位,半尺先生,那是师叔熊半尺。 第十四位,自己恩师姜台。 第十三位,蜀中奇才,张济奇。 第十二位,大都督,周云。 第十一位,过手云龙,陆正一。 第十位,小晁衡,九鬼井丞。 第九位,北邙旧家,戚东华。 第八位,西北天柱、马昆仑,马敬斋。 第七位,过手天下、目断十方,精鉴宗师大会首席裁判安期山。 第六位,关中侯,安期寒。 第五位,伊川烟涧、三分天下,洛阳王四爷。 而排在第四位的,就是“旧时月色”月先生,榜上仅有这七个字,世人也只知道他叫做月先生,不知为何,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自从伯父李忠第一次对自己提到宗师榜,我就深感,这月先生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在自己的印象里,他的性别也从来都男的。 倘若安期月就是月先生!那么宗师榜岂不是成了:第四位,旧时月色、月先生,安期月! 我的脑子顿时像煮开的浆糊,咕噜噜直冒泡,整个人都糊涂了:“如月!你母亲是大宗师旧时月色月先生,你跟安家又是什么关系?” “我没有故意瞒你。”姜如月咬着嘴唇,“我外公就是安氏集团的老掌门,安三泰!” 原来安氏三兄弟,安期远、安期寒和安期山,顶上还有一位姐姐,就是如月的阿娘安期月。当年老掌门安三泰闯荡古董行,夫人生下第一胎就是女儿安期月,打从出生起,安期月就陪伴在父亲左右。 寻常人家的孩子,满一周岁时,会做抓周游戏,选的无非是笔墨、钱币、花朵、玩具之类,而安期月的抓周,面前陈列着三代铜器、高古玉、老窑瓷和竹木牙雕。无论她怎么去抓,粉嘟嘟小手中握着的,必定是这些古董珍玩。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姑娘注定了要成为眼力绝顶之人。在她十岁时,已经能够给器物断定年代,到了十五岁,就学会了分辨真伪。 安三泰生平有两个挚爱,第一是宝贝女儿安期月,第二则是一手创立的内库。而安氏内库,每一件器物都需要登记、标注和分类,这个繁冗的任务,安三泰选择留给了女儿。 安期月花了八年时间,将内库中所有器物,清点整理了一遍,自己都记不得,究竟过手了多少东西,也正如此,她毫无争议的成为了第一任精鉴宗师会的首席裁判。 可老掌门安三泰逝世之后,安氏集团立马陷入了股权纷争。 这老二安期远一直锋芒不露,对毫无心机的亲姐姐,不断的诱骗、排挤。先是赢了她的信任,跑到美国引入了战略投资人,可未曾想,这竟成了引狼入室。 这家来自大洋彼岸的洛克菲勒家族亚洲艺术品投资基金,旨在收藏泛东亚地区最顶尖的古代艺术品,而安期远将安期月的股权卖给了他们,自己却成了最大的股东,不仅霸占了公司,安氏集团也成了洋人的买办。 不仅如此,狼子野心的安期远,还将姐姐安期月在宗师榜的名字除去,逼着兄弟安期山接管内库,还找到大盗张天禄,两个人不知怎样商议,把安期寒给押在监狱。 姜如月泪眼盈盈的接着说:“谢玄,我没有对你刻意隐瞒家世,我只是不想有任何亲友再卷入这个纷争,所以实在是不得已!就连我阿娘,为了不祸及旁人,十几年来独自住在上海,一个人孤零零的打理着小花园,平日里只剩下读书和酗酒。” 我和戚湘灵都没有想到,安氏集团的风波,江湖传言的沸沸扬扬,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 我抱了抱姜如月,笑了笑:“你讲的这一切都连累不了我。我可只是个二流的小账房先生,就算风浪再大,我这艘搁浅在沙滩的小舟,也倾覆不了。” 戚湘灵抿着嘴唇,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二人:“谢玄哥,如月姐,那咱们还要找安家的人,帮着搭救索恩吗?” 姜如月道:“嗯,我来西安,就是要带你们找,我那位号称关中侯的舅舅,他兴许会有办法!” 关中侯安期寒,这些年来一直羁押在渭南西边莲花寺一带,姜如月曾替母亲多次去探视过,不过带着我和戚湘灵这两位陌生人,倒是头一回。 到了第二天,三人一早就来出发前往莲花寺,路上邵喜良教授打来电话,告诉我,自己已经动身,要到西安来帮忙救人,我心里这才略觉心安。 不多时,师父姜台和师叔熊半尺也接连来电,原来两个老头听了邵教授的介绍,也坐不住了,纷纷想到西安来救场,我扼要介绍了关中侯的事,先把二位劝住,这千里迢迢奔波,你们一把年纪怕是吃不消啊。 等我、如月和戚湘灵到了监狱门口,准备办理探监手续,听门口的老大爷说,按照规章制度,此地是不允许非亲属入内的,因而只好让如月独自进去。 监区有两层黑色的大铁门,哨墙上有武警站岗,戒备森严。会面被安排一间接待室,里头比较狭窄,只能坐下两人,一扇玻璃墙隔开了内外,要通过墙上的电话筒,才能跟里面的人沟通。 我和戚湘灵等候在外面,聊起了“玉”这个组织,戚湘灵半信半疑的说,自己倒从未听说过,也许他们是些游兵散盗,自己所了解的真正大盗,是洛阳王四爷的大徒弟——爹爹戚东华。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姜如月才从里面跑了出来,一脸笑颜道:“结束啦!虽然遗憾你们没能进去。” 我说道:“再不出来,你爷爷姜老太公,就要赶过来了。” 姜如月胜券在握的说,舅舅安期寒既然号称是“关中侯”,在关中一带还是颇有号召力的,就算时隔多年,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不少门人弟子时常探望他。他听说了索恩的事,表示愿意帮咱们,就让咱们去找一个绰号叫“司令员”的家伙。 “那人在哪?”我问。 “西安城里有条巷子叫黑虎巷,米兰酒吧。” 事不宜迟,三人动身回到西安,来到湘子庙街以北,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早已不叫作黑虎巷,而改称德福巷了。 这一带曾是隋唐时期皇城的局部,如今改造成了一条充满小资情调的街巷,街上咖啡馆和酒吧林立,却寻不见招牌叫“米兰”的酒吧。 戚湘灵觉着有些奇怪:“那位安侯爷,尚且不知道这巷子已经改名了,那酒吧的名字,会不会也改了。” 我这才想起,路口那附近,似乎有家“ac”酒吧,不会是球迷开的吧。三人折返回去,直直走进米兰酒吧,里头放着轻音乐,客人们也十分安静,看上去是个清吧。吧台附近,一个打着黑色领结的侍者过来招呼:“几位要点什么?” 我笑道:“呃——三杯啤酒,顺道打听个人可以吗?” 侍者点点头:“请说。” 我压低了声音:“请问这里有位司令员吗?” 侍者狐疑的打量了我们三人,摆摆手:“没有。” 难道是搞错了?我挠挠头,看了看姜如月说:“安侯爷说的,是司令员对吧?” 姜如月点点头,自己听的清清楚楚,怎么会记错呢?于是尴尬的对侍者说:“呃——给我来一杯司令员。” 侍者有些哭笑不得:“呃——这里也没有司令员这款酒。” 正这时,吧台里面坐着个中年胖女人,染着一头红发,听见了交谈转过头来,冲着我妩媚一笑:“刚才没听清,谁让你们来的?”那侍者见她开口,主动到别的客位干活去了。 我见这胖女人浓妆艳抹,坐在幽暗的彩灯下,神迷意夺的饮酒,怕是已经醉了,就说道:“没有,我们找错地方了。” 胖女人撑着桌板,吃力的站起来:“是哪个安侯爷?” 旁边的戚湘灵瞧着胖女人晕头转向的模样笑着说:“关中侯,认得不?” 胖女人伏在桌板前发出轻微的笑声:“呵,他让你们哦——找我有事吗?我就是司令员。” “别开玩笑了大姐!”我苦笑道,“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打扰了!” 胖女人赶忙探出粗壮的手臂,挥舞着说:“安期寒那小子,不是才给他送过烧鸡吗?在里头又缺什么东西吃啦?” 三人闻听,这句算对上茬了!可眼前这位艳丽的中年大妈,怎就能绰号叫“司令员”了,还以为是个那会是个男的! 胖女人瞧着仨人痴呆的样子,噗嗤一乐,拿手蘸着酒在桌板写道:“司,是我的姓,我叫灵媛。我那老爹入伍后,不知抽什么风,起了这个名字给我。不过,在行里,我绰号也叫司令员。” 姜如月过来捧住胖女人的手,抬眼说道:“灵媛姨,我是他的外甥女。” 胖女人伸出胖手轻轻揉了揉如月的脸蛋:“好孩子,是你呀,我知道你的,叫如月吧!他一定是又有事来烦我了,不过没关系,谁叫我是你舅妈呢。” “啊?”三人皆知一惊,“你是?” 胖女人带醉笑了笑说,别这么吃惊的样子,我就是他在西安未过门的夫人,我可等了他好多年了,等的人呐都胖了! 胖女人说着掏出了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来,三人见是用手机拍了纸质旧照,上面是三十出头的安期寒,搂着一个苗条美女的腰。 姜如月努力回忆着,安期寒提到“司令员”时的神情,既难堪又惆怅,还以为是生意上的伙伴之类,竟不曾想,舅舅还有这么一段隐秘旧闻,自己平白多了位舅妈:“舅……妈?” 胖女人道:“嗨!孩子们,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到里头去。” 司灵媛引着三人来到二楼一间包厢,锁上了门,问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三个晚辈大老远跑一趟。 我就将所遭所遇讲述一番,最后特意的说明,只想要救索恩出来。 司灵媛点上一支细长的女士烟,眼泛迷离的听了一会儿,叹道:“你舅舅倒了之后,他在西安的产业,我一个人扛下了大半,我一个女人太不容易了。哎,熬到今天,在关中古董行里,说话也是够格的,他这个师弟,我保证明天就能出来。” “真的呀?!那就先谢过舅妈……。” 姜如月拉住我连声称谢,司灵媛却摇摇手指说,那个五花马,是本地出了名的摸金高手,这个“玉”我也听过些苗头,算是位棘手的主,你们这些小孩子呐,要是再碰上了,千万别犯傻往前凑了,记住,千万别往前凑了! 姜如月指着我笑道:“可不是,我再也不让他独自去折腾了,真要对他时常提醒,我才放心。” 司灵媛伤神一笑,此时我的电话骤然响起,酒店那边忽然说,有位姑娘来到前台,点名找1805房间的谢玄先生,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我一怔,随即对众人讲了,司灵媛摆摆手说,去吧!孩子,待会儿我醒了酒,还要给你那个师弟,找门路呐—— 于是姜如月与这位未过门的舅妈,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三人纷纷向司灵媛道别,准备离开酒吧。 我走到楼下,路过吧台的时候,无意瞥了一眼这里的环境,忽然发现角落里坐着个青年,伏在桌上拿手肘遮着半拉脸,正朝我这边看。当时我心里就是一惊,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实在是像极了在新疆跟踪自己的家伙之一。 因为带着姜如月,我心中还是多少有些害怕,匆忙出门拦了车,让司机兜了个圈子才回到酒店。 等返回了酒店,再向酒店前台的姑娘一打听,找我的那位,依然坐在大厅的休息区等候。 好在休息区只有一位女性,梳着双马尾辫,鹅蛋脸上唇红齿白,加上一身俏皮的白色卫衣,看着颇为年轻,我却不认识。 “请问,是你找我吗?”我礼貌的问。 这姑娘双手插兜一动不动,抬头看着我左右的姜如月和戚湘灵,仅是微微点了点头,却并未搭话。 “找我有事吗?”我耐心的又问了一遍。 双马尾姑娘从口袋里撑出两根手指,慵懒的指着姜如月和戚湘灵,又摇了摇头。戚湘灵见了,柳眉一皱便要嗔怪,姜如月连忙拉着她,坐到了远处。 双马尾姑娘挪动手臂,朝我勾了勾食指,示意贴近一些,这才问道:“谢玄对吗?” 大厅里十分安静,我只好坐到她身边,满脸迷惑的说:“姑娘您是哪位?” “我?我是银鲤,名叫妙妙,银鲤妙妙。” 这句话让我骤然记起,赫连文虎被马三审问时,曾说他们找到“玉”的接头人,就叫“银鲤”,眼前这小姑娘,居然能跟盗墓团伙扯上关系,实在超出想象,果然这古董行里,不可以貌取人! 我轻声问:“你是玉的人?我师弟,就是被你们抓的那个,他现在在哪?” 唤作银鲤的姑娘忽而气道:“真是奇了,你们并非马家走狗,还冲在前头?结果,我们抓了个没用的废物。” 我冷冷道:“一切皆有原由,我只想知道,师弟他还安全吗?” 银鲤抬手比着拇指说:“断了根肋骨,才交代出你们是谁。” 这少女一脸天真无邪,却觉得伤人筋骨平淡无奇,我不由咬紧牙关:“你们想怎么样才会放人。” “简单。”银鲤话并不多,言语也斩钉截铁,“玉璋,换人。” 我一愣,看来师弟索恩扛不住揍,把玉璋也给供了出来。可刚刚如月的胖舅妈,答应了明天能够把人救出,这节骨眼上,对方偏来了谈判的,怎么选实在是两难! 若是依照自己之前的想法,的确要拿玉璋赎出索恩,可现在对司灵媛充满信心,明天就能见着师弟,此刻再拿玉璋出来,是否有些多余了?可若是不答应银鲤,司灵媛那里会变卦吗? 我呆呆的想了片刻,转念定了定神问:“我若交给你玉璋,要如何信你,才确保他会平安回来。” 银鲤慢悠悠的从口袋掏出一只糖果,摊手递了过来:“行吗?” “这——” 我简直被这个女孩气到了,刚想发火,就听银鲤接着说:“肯拿禹王无价之宝,换一个废物,你是真够义气。我从没给人递过自己的糖果,你是第一个。” 就算司灵媛说到做到,明天能放出索恩,可我心里还是觉得,立刻、现在、马上的换人,才是正确的选择,哪怕玉璋一去不返,也不如师弟的安危重要。 “换!”我似是也受了这姑娘影响,言谈突然简洁起来,那些赘余的话并不意味着诚信。 1805房间的钥匙就在我身上,盛放玉璋的牛皮纸盒子在屋里保险柜中,我并未迟疑,起身上楼,叮嘱姜如月和戚湘灵则继续留在这里。 不多时我取了玉璋,回到休息厅,银鲤一见就嘟着嘴问:“牛皮纸盒?这么寒酸。” 我默默开启纸盒,里面原来是三层,最核心部分是,依照玉璋外形划出的棉布内衬,中间这层填充泡沫颗粒,最外部有层真空防震气袋,都是量身定做的尺寸。 银鲤用手摸了摸玉璋,顺势关了盒子,接在手中,起身抛下一句话,随即快步离去,只留我还在呆呆出神。 姜如月和戚湘灵急忙过来,这两位见到我取来玉璋,心中猜出大半,此刻也都没有啰嗦,只是问索恩在哪。 “灞桥人民医院,住院部5楼。” 我心里不禁感叹,“玉”这帮人真是好手段,原来索恩早就被送进医院,那银鲤能孤身前来,定是有了十足把握。 可转念又骂起了自己,就这么轻信了这个陌生女孩,倘若索恩没有脱险,那就人璋两失了!哎,平日里老板李信陵时常教育说,古董行水深,千万别轻信任何人!看来我是见了姑娘,就给忘到脑后了! 不过三人也没迟疑,直奔灞桥区而去,到了住院部5楼,我急忙拦住一位护士:“请问,名叫索恩的伤员,住在这里吗?” 这护士责怪了两句:“别冒冒失失的跑来跑去,这是住院部!你说那人我知道,那个姓氏怪少的,上午送来的骨折病号,东边尽头房间。”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仿佛落了的千斤重担,一路找到位置,见索恩正直挺挺躺在床上。 我们三人前后走了进来,索恩瞪大了双眼:“哟——吓我一跳!还以为要被他们揪回去,师兄!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戚湘灵捋了捋长发,把头一歪:“人间不值得!你还问呢,还不是你师兄拿玉璋换的。” “啊?!”索恩几乎是要哭了出来,“可惜呀!湘灵妹子说的对!我真不值得!我的宝贝玉璋啊——没搂着睡两晚上呢,就没了。” 我说道:“别贫嘴了,既然见着了你,就在这安心躺好吧!别的什么都不说了,本来就不是咱的东西,得失同源嘛!” 姜如月看着我道:“你倒是记着了我外公的话。” “他老人家在这行里,参悟了一辈子,这四个字,抵得上无数古董了。”我拍了拍索恩问,“都伤着哪里了?” “现在只剩伤心了。”索恩嚎啕着说,“我可没师兄你的觉悟,断了肋骨都不疼,你跟我说到手的玉璋飞了,我真的伤心了,你也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 戚湘灵气乎乎道:“你愿不愿意?你还能跳下床去,拦住那个鬼丫头了,简直了!那丫头手指头都懒得动一动,像瘫痪了一般!要不是如月拦着我,我能……” “算了!”姜如月劝慰道,“事已至此,提她种种也无益。” 戚湘灵却依旧有些生气,问我道:“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应该是绰号‘银鲤’,名字可能叫妙妙。” “银鲤妙妙!”戚湘灵念了一遍,“谢玄哥,你放心,无论在地上还是地下,我若遇见她,定要把这条鱼炖了,出这口气!” 我一笑:“你还要去地下寻她啊?戚家不是早就洗手不干了吗?” 戚湘灵脸一红道:“不盗墓了,可是还能去地下参观呀,我家的红薯和土豆可都存放在洞里呢!虽然我讨厌蚯蚓和蜈蚣!不过,你们要是来洛阳,我挺乐意带你们参观参观北邙山!” 索恩接着调笑了几句,姜如月则将这里的经过,用电话告诉了司灵媛。 未过门的舅妈一听,就十分的不满,责备几句却又说,既然遇到了“银鲤”,那就算是幸运的,不然碰上那些干活儿的大老粗,哪个肯有信义可言!那些家伙加入了“玉”,能懂了些规矩还不知道,反正之前,都能将同伴埋在洞穴,尽是些落井下石之辈。 显然这位舅妈似乎对“玉”有些了解,却也不肯透露太多,姜如月挂了电话,我问道:“胖舅妈说了些什么?” 姜如月无可奈何摇摇头:“她应该是知道‘玉’的内幕,却不肯告诉咱们,也许是怕咱们再吃亏吧……可她最后却说,要是后悔了,就跟着戚家姑娘走。” “什么叫后悔了?”戚湘灵纳闷道,“还要跟我走?” 索恩躺着问:“你接下来要去哪?” “那定然是回家呀!回洛阳北邙山咯。” 索恩便撒泼似的哭喊起来:“反正我后悔!后悔你们把玉璋给了他们。师兄,看在我这肋骨小冲的份上,你就跟她走吧,万一有什么线索,好歹知道玉璋落谁手里,若是这世上的东西,一件件都跟《兰亭序》般不知所踪,那待在古董行里,玩些破烂儿还有什么劲儿!” 小冲是古董行的专用术语,指的是瓷器器物上被坑碰出细小裂纹。听索恩把肋骨断裂比作小冲,我一脸好笑:“我跟湘灵走,去北邙山干什么,连个目的也没有。” 姜如月却一本正经的说,这回舅妈口气挺的严肃,她叫咱们跟着戚家姑娘走,那有种可能,“玉”这个组织,会在洛阳活动。 索恩想要疯狂点头,却动弹不得,在床上扭动挣扎着,执意要我答应继续找寻玉璋。 “我跟随湘灵走了,谁留着照看你。”我问道,“邵教授说过今天会过来,难不成让他陪着你?” 索恩急忙道:“好啊!我正想跟教授多亲多近,躺着就能学些本事,此生求也求不来啊。人家毕竟考古几十年,那眼力堪称一绝嘛。” 我在来时路上,uu看书wwuukanshom 已经呼叫过邵教授,对方手机却无法联系,应该是坐上了飞机,这时再次拨通,教授马上接听了起来,询问了位置,不多时也赶了过来。 索恩一见到邵教授,假意哭丧着,把刚才的经过诉说一番,还说从新疆死里逃生,带着玉璋都有感情了,就这么拱手他人,还是交给了盗墓团伙,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邵喜良教授毕竟老成持重,虽然对“玉”这个组织从未接触,但是却久闻“司令员”在西安古董行里大名。倘若没有把握,这舅妈总不能把外甥女往贼窝里送,何况,若是跟随戚湘灵去洛阳,那就是到了王四爷的家门口。 这位“伊川烟涧、三分天下”的王四爷,在古董行那也德高望重之人,若能得他照应,那便是在“玉”组织前头竖了块铜墙铁壁,任这群贼人怎么折腾,也祸害不及谢玄他们。 于是邵教授就赞同了索恩的意见,写了封书信交给我说:“我跟王四爷并不相识,但跟湘灵的父亲,戚东华先生却有过交往。你把书信拿上,再拜托湘灵引荐,到了洛阳,先找戚东华,他是王四爷的首徒。” 可邵教授的表情总带着一股不安,我瞧了出来,究竟是因为玉璋的事还是“玉”的事,我也没去仔细问,不过看得出来,教授是希望我带着玉璋尽快离开这里。 既然大家同意了,我和姜如月便收拾了应用之物,随着戚湘灵,踏上了返回洛阳的旅途,如果理解不错的话,司灵媛言外之意,银鲤妙妙会去到洛阳,可是这胖舅妈为什么却不肯明言呢? 第27章 北邙山 “现在的北邙山,地面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分鬼气,三分灵气,看似一副深藏宝库的样子,却没有从前那乌烟瘴气了。”戚湘灵容光焕发的走在前头,朝着我和姜如月说,“前面就是山脚的戚家村了。” 这时节春草如洗,托着一派酥艳的桃花,三人沿着铺石小径,来到一座小院前。 北邙山下,戚家村里,如今仅剩四五户人家,戚湘灵和家人平时都住在洛阳城里,只有到了春夏季节,才回到山脚打扫房屋,准备消暑避夏。 我们三人见门扉虚掩,戚湘灵就推门而入,这院里屋外都种着矮树,上头结着青杏。 来到屋里,室内装扮也颇为清雅,贴墙有两排木架,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个个用红纸写着些香料名字:零陵香、龙涎香、沉香、安息香、降真香、檀香…… 木架边上挂了一副钟馗画像,看落款是明末清初人氏陈洪绶。一个穿着麻布衫的中年男子回身看了看来人,雍容的说:“是湘灵啊,你回来了。” “爹,我带朋友来家里了。” 在我的印象中,盗墓贼累累都是冥顽不灵之人,其中一些不乏凶神恶煞的模样,另外就是些脏兮兮的泥腿子。 可眼前这位盗墓世家,正游逸出尘的品香,举手投足都与那些土贼截然不同,这就是我第一次与东华叔见面。 当时戚湘灵给我介绍后,我就掏出邵喜良教授的信笺,恭恭敬敬双手递上,东华叔看了看,轻声一笑:“教授太见外了,既然是姜台兄的高徒,何劳这三寸纸条儿。” 屋里的香料气味融合在一处,形成一股浓郁的药香,我一张口就觉得肺里十分清甜:“师伯,你好!” 东华叔当时就一愣道:“哪门子的师伯?” 戚湘灵脱了外套说:“是我的主意!古董行里不都一个祖师爷吗,论辈分,不该喊声师伯吗?” 东华叔听了朗声大笑起来:“都是自家人,何必整这套虚礼!你们这些年轻人,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客套!湘灵,这些天都去哪了,是不是偷偷溜去沙洲会了。” “不出去走走,一年到头呆在北邙山周围,闷都闷死了。”戚湘灵道,“若不是去了沙洲会,也遇不见邵教授和谢玄哥他们。” 东华叔叫众人坐下,笑问:“一定涨了不少见识,玩的很开心吧?” “开心?岂有此理了!”戚湘灵努着嘴,嘚吧嘚讲述了遭遇,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各处细节也都说了个清脆明白。 尤其是提到西北天柱马敬斋,丢了东西就怀疑到爹爹头上,戚湘灵更是说的添油加醋,一旁的我一扶额,笑道:“东华叔,事情差不多也是如此。” 哪知东华叔当时听完,沉吟不语,戚湘灵忙催促道:“怎么啦,爹爹,我们有哪些做的不对吗?” 东华叔把袖子一抬,托着下巴思索道:“我是在想,你们说的‘玉’这个组织,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另外关中侯的事,那就是马敬斋为了占据关中生意,和安家勾结的手段,张天禄那种匪类,根本翻不起风浪。” 一旁的姜如月轻声确认:“戚叔叔,让安期寒他入狱,西北马敬斋也是有份的吗?” 听见姜如月开口,东华叔这才回神,微微点点头:“刚才没介绍,这位女孩是?” 戚湘灵忙道:“刚忘了说了,她呀,就是安期寒的外甥女,安如月的女儿呢!” 这句话倒令东华叔吃惊不小,张口结舌仔细看着姜如月,好半天才说,好闺女怎么不早点讲!这就是如月啊?月——远——寒——山,旧时月色月先生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想当初,月先生备受排挤时,我和期寒兄都打抱不平,万分可惜的是,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这安家的事,说破天那也是家事。”东华叔接着说,“而且,以月先生的性子,她一向厌恶纷争,我们戚家,和洛阳王四爷,想插手都难。不过如今不同了,如月都长大了——” 姜如月莞尔笑道:“爹娘将我取名‘如月’,我这性子也随阿娘一个样,其实我也不愿再卷进安家的破事,这回也是为了谢玄,才去到西安呢。” “也好。”东华叔听了皱眉叹道,“不卷入破事最好,逢人不说人间事,遍是人间无事人!” 一旁的戚湘灵突然抱住东华叔,拉拉扯扯的问:“你有事!爹爹,你有事瞒着我,我一见皱眉头,就知道你有事!” 东华叔被摇晃的晕头转向,急忙叫停:“好,好!我说,这不是你刚才提到,‘玉’组织竟有个叫女孩,穿着白色卫衣,扎着俩马尾辫,我就想到这些天似乎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戚湘灵焦急问道。 东华叔伸出一根手指,欲言又止:“哎!想不起来!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算了,你们要是不累,去山坡果园逛逛,顺道找找你娘,叫她回家吃饭,你俩好些天没见着了吧。” “我说怎么不见娘亲。”戚湘灵左右顾盼,“爹,你若想起了那个‘银鲤’,及时的告诉我!” 我和姜如月小坐了会儿,也想出去透透气,这屋里香料实在太多,有道是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在里头待久了,香气也不似起初那么吸引人,反倒觉得香料的药香味更重了。 戚湘灵到卧室换了身衣服,取了个卡其色帆布包,又在腰上别了个小竹篓,到后院牵出了两条犬来,便要领着我们二人,到北邙山上参观一番。 春日里山花烂漫,空气也十分清新,北邙山海拔并不高,所以没有云蒸霞蔚之景,但其中地势却相当复杂,戚湘灵手里牵着的,一条是只灵缇犬,一条是土狗,都十分兴奋跃在前头。 我原本以为山坡一带也有不少果园,戚湘灵是要溜着狗儿,去找她母亲,可跟着走了一段,逐渐觉得头顶林木高大起来,抬头见到日光的次数也少了,四周尽是老树密布,山风也紧了些。 过了一片山岗,我实在忍不住问:“湘灵,刚才四周还是菜园子、果木林,现在咱们怎么像进了荒郊野岭?” 戚湘灵停住脚步,回眸一笑:“山也是有性格的,有些看似乱石峥嵘,实则心意柔软,你进去就知道。” 姜如月也觉察不对劲,问道:“湘灵,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呀?” 戚湘灵朝着东北方向指了指,笑嘻嘻说道,这北邙山山上没什么可逛的,都是些杂草树木而已。 我心头一凉,该不会是—— “别急,你俩别怕。”戚湘灵拍了拍背包笑道,“我特意带齐装备,想带你参观一下,这邙山之内的地下美景。” 地下美景?我和姜如月都是一愣,不会是要跟这疯丫头钻墓室吧? 瞧这两人略有害怕,戚湘灵连忙解释,从朝明正德年间算起,我们戚家在北邙山经营了500多年了,这么多年,几乎每一辈人都为了找寻传说中的鬼伯,在山中挖洞探索。 久而久之,戚家在山中挖掘出的通道,早已如同蚁穴般,遍布整座北邙!加上外来盗墓贼的盗洞,与上千座墓室连接,在这山体内,已经交织构成了一座巨大的立体迷宫。 而戚家祖祖辈辈在其中探索发掘,不仅打通了整座迷宫,还将几座空冢,改筑成了临时的休息室、地下的驿站。戚家还祖传了一幅地图,对应着里面的标记,若果要细数的话,里头除却墓室,光是戚家人挖出的洞穴,就有70余个。 “怎么样?”戚湘灵欢快的张着手臂,露出一幅拥抱的姿态,“要不要跟着我,进去参观参观?放心啦,我们只是钻地道而已,所有墓室都回填了封土,不过你们要想进去瞅瞅,两三下也能再打开。” 我刚要拒绝,姜如月忽然拍了拍我,指着远处山坡一块岩石说:“那刚才闪过一个人影,像是……” “人影?”戚湘灵抬眼望着岩石方向,“什么嘛?” 姜如月柳眉一蹙:“像是穿着件白色卫衣,那兜帽一颠一颠的。” 我一惊:“难道?!不会这么巧吧——” 还没等我说完,戚湘灵扭头就朝岩石跑去,这块岩石下面草木纷乱,也必须绕进树林才能到达上方。我和姜如月怕她独自遇上危险,急忙追了过来:“湘灵,你等等!” 这时戚湘灵已跑进树林,止步在一棵老树前。我们二人匆匆跟了过来,见她正瞧着树皮,上面刻了几个奇怪的符号,像是箭头,又缠加刻着三条斜杠。 戚湘灵让我们休息一下,指着符号说:“这是这两天才刻的,我在北邙山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在树身刻字。” 我提醒道:“这就是标记方向的符号,也许是外人进山,怕迷了方向。” 戚湘灵奇道:“这里又不算景区,跟乱坟岗似的,现代又没有樵夫,什么人会跑这里来!再往上一些,就是我们戚家的生门了。” “生门?”姜如月问道。 “我们祖先在挖掘山中地道时,依照奇门遁甲中,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门,在这山外留了八处出入口。因为时间太久远,如今只有生、伤、杜三门可以出入,其余的都被落石塌方给堵死了。” 我点点头,奇门遁甲的八门自己是知道的,想不到戚家古人还真讲究,在山中出入的方位,也暗合这八门,不过既然是剩下生、伤、杜三门,据自己所知,伤、杜两门都是凶门方位,那只有生门可以进去了吧? 戚湘灵也说道:“我原想带你们从生门进入地穴,可是似乎有人要捷足先登了?刚才如月说那人穿着白色卫衣,若是普通游客,断然是不敢下探的。” 我说道:“你怀疑是银鲤吗?” 戚湘灵点点头:“如果真是她,到了生门入口,一看便知。” 我和如月只好随着她继续前行,穿过树林又爬上一座山坳,在半山腰处,见三丈高的崖壁下有两块巨石,四周都是矮灌木和草丛。 戚湘灵捡了根枯枝,拨打开岩石边上那排草丛,只见有几株似乎被人踩过,向下折倒着。再向前走,一块斜斜的岩壁边,露出了半人高岩缝来,我和姜如月朝里头觑了一眼,像是自然风化出的一块凹陷,可站在外面,无论怎么朝里看,都只能看到层叠的石壁。 戚湘灵对我和姜如月说道:“看来的确有人经过,而且我可以肯定,她摸索着进去了,咱们钻进面前这块石壁,在里面向左侧身挤进去一下,就会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说话间戚湘灵从包里取了三把手电筒,带头弯着腰从外面跳进了石凹,这要换成是个二百斤的胖子,那绝对不能挤过石缝的,也难怪那些盗墓贼人体型都多为消瘦。 这条石缝颇窄,却相当深,弯弯曲曲的向上延展,避免了雨水的灌入,我们三人拐过一道弯儿才觉得开阔些,再看看四周,都是夯土壁了。 戚湘灵牢牢握住着两只犬的牵绳,拿手电照亮脚下说:“小心点,不要只看四周,咱们要跳进脚下这个凹洞。” 我和姜如月这才留神,跃下一个缓坡,进到了一条甬路来,这条甬路四面都是砖石结构,看上像是一条地道,不过人却能直起腰来了。 戚湘灵让我握住手电筒,取下了背包,边整理边说:“刚才我们进来的,是戚家人挖的通道,而此处,是条‘甲’字型墓葬的墓道,这两条路形成了‘x’状交叉,在北邙山中,还有很多这样的岔路口呢,你们可要跟紧些。” 姜如月拉住我道:“有——有些害怕呢。” 戚湘灵嫣然一笑,打开了腰间竹篓的盖子,从里面拎出一只白色小狐狸来,轻声说道:“喏,让它陪着你,就不害怕啦。” 这只小狐狸毛色纯白,十分通晓人性,它跳到地上,蹭了蹭戚湘灵的长靴,又用琉璃般的眼睛注视姜如月,就算有两只猎犬在一旁晃悠,竟也不曾慌张乱叫。 姜如月瞧着可爱,探出一只手来,小狐狸轻轻一跃,就趴在了手掌上,姜如月低声道:“哇,湘灵,这是你养的小可爱?” 这时戚湘灵从包里取出了一件头戴式夜视仪,戴在额头说:“这小家伙,是在这地洞里救的,那时它腿上受了伤,我就养到了家里,现在跟它可熟啦,而且,它对这山中地道特别熟悉,有了它,咱们就不会迷路。” 我笑道:“湘灵,你还带着夜视仪,这装备可够先进的。” 戚湘灵听了,又取出了两个锡纸小包,分别递给我和姜如月说:“时代变了嘛!不过在这下头,依然离不了我们戚家祖传的宝贝,这锡纸包裹的,叫辟虫砂,专门对付地下的蛇虫鼠蚁,你们撒些在衣服上!” 我打开看来,是细细研磨的红色粉末,洒在身上,也有异香味。 “好香啊!”姜如月道。 戚湘灵道:“这里面不仅有朱砂、硫磺,还加了一些驱虫香料,这地下蚯蚓蜈蚣特别多,我最讨厌它们了,不过只要身上辟虫砂,那些小虫子会自己躲得远远的!” 我轻声问:“要不是亲身经历,我真觉得这是在拍电影,湘灵,你们戚家还有什么法宝?” 戚湘灵咯咯笑道:“小时候我家还有好多牌牌小玩意,我觉得那都是拿来主义,我也没见爹爹用过,有什么五岳真形图,九宫八卦牌,金刚杵,文殊心咒,四灵兽瓦当,石敢当,泰山府君石牌,四法印牌,三官牌,暗八仙牌……” 我连连点头:“好了好了,够了,厉害厉害……” 姜如月怯怯的问:“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那自然是,找刚才进来的家伙!”戚湘灵蹲着解开了狗的缰绳,待撒开了它们,这俩家伙嗅着地面,搜索跑着进了一条洞穴深处。 戚湘灵小步追了过去,我和抱着小狐狸的姜如月,连忙紧紧跟随。出了甬道,就再次进了幽长的夯土洞穴,这边洞中偶有些嶙峋的花岗岩石壁,勉强容得人站直了身子。 窜在前面的灵缇犬,体型特别纤细,虽然不是什么大型猛犬,但加以驯服,让它们在地形复杂的地穴中去搜寻什么,却非常合适。另一只尽管是土狗,却是青毛白脸的黑花舌子,寻常狗的舌头都是红色,只有花舌头的最为凶猛。 而且老话儿说,黑狗准,清狗狠,狸狗机灵黄狗稳。这只花舌头土狗,浑身毛色闪着铁青黑,唯独脸上白灿灿,活跃的像只小老虎一般。 有了两条狗在前面的黑暗中开路,我和姜如月心里,也略微觉得踏实些。 三人一边跟着犬追踪,戚湘灵一边讲述说,从生门进入,那条甬道通往三个方向,目前咱们进到的这条,通往39号洞穴,那附近有三座古墓。这路上从前都是花岗岩,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开凿出来的。 我问道:“那么坚硬的花岗岩,戚家先人靠什么凿开的?” 戚湘灵道:“以前都是加热岩石,再浇上冷水,冷热交叠石性一脆,很容易就能剥落。” 这时两条灵缇的尾巴猛然摇动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一刹,撒开腿加速向洞穴深处奔去,戚湘灵不由得大喊:“嘘,慢些!” 漆黑幽深的洞穴,交叠着不少岔口,喊叫声也回荡进了地下的深处。两只狗却依然左冲右突,急遽的奔跑,只拐了一道弯就不见了踪影。 戚湘灵一跺脚道:“这两只蠢货,平时只要我喊它们,就会等我的,今天是人来疯嘛,溜得这么快。不过也好,待会儿若碰上那只银鲤,定要吠叫一通。” 我们三人放慢了脚步,戚湘灵打算去到叫作39号洞的戚家地穴,那里筑有戚家的安全屋,贮存着水、罐头、火把还有武器,在这地底深处,那里算是酒池肉林了。 此时从近处左侧的窄洞里,忽然传来了那两只犬的吠声,我抬手电照了照里面,这洞窟跟墓室甬道和戚家通道完全不同,里面铲形纷乱,土质稀松,像是一处摸金校尉挖出来的盗洞。 戚湘灵不慌不忙的从包里取出一个铜球,托在掌心,站到了盗洞口,仔细盯着铜球。我和姜如月见她十分专注,也不便打扰。 如果说山中万籁俱寂,算是十分静谧的话,整条洞穴的安静,就显得死气沉沉,在地下连风声也会消失,此时也听不见那两只犬的叫声,三人沉浸在一个无声的空间中。 好一会儿,戚湘灵那清脆的嗓音才响彻四周:“这个铜球叫作寻风仪,是明代传下来的工艺,里头有三层轴承同心环,其间又悬着一条细细的羽毛,把它放在岔路口,就能知道哪个方向通畅,放在洞穴外,也能知道里头有没有被阻隔。只不过,我记得这条盗洞,早已被填上了才对!” “那我们要跟进去吗?”姜如月紧紧搂着小狐狸问。 戚湘灵也迟疑了:“事出有异!也不知是那个银鲤在捣鬼,还是什么东西破开了封土。” 越是害怕,姜如月越是抱紧小狐狸,我赶忙让她放松些,随后又凑到盗洞口,朝里面探身察看,这条盗洞仅能容下一人钻过,而且是通往脚下方向,大地深处。 “你俩闻到了吗?”我忽然嗅到一丝特殊的味道。 此刻地穴里,只能闻到浓厚的土壤气息,和一些辟虫砂的香气,戚湘灵把鼻子凑来,困惑的摇摇头,姜如月也斗胆朝盗洞里嗅了嗅,胸口的小狐狸却突然叫唤起来,我们见它有些慌乱,挣扎着往姜如月胸口钻,恨不得被人拿毯子紧紧裹住。 我叹道:“我闻着里头微微有些,奇怪的气味,就是——菜市场里肉摊前头,每回经过都能闻见那种,怪味儿。” “血腥味吗?”戚湘灵慌忙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的小钢铲,取土将盗洞口封了起来。 “这是?”我不解问道,“那两条狗应该在里头——” 戚湘略显急切的说,还有别的路能绕过去,这条盗洞是自上而下贯穿的,下面通往的是一座宋墓,咱们不是盗墓贼,可不能走这条盗洞。这北邙山中遍布盗洞,是因有些不懂规矩的人在这里乱挖,所以这些盗洞有可能塌方或空陷,戚家人从来不会走别人挖的洞。 听了戚湘灵的话,我和姜如月更加谨慎起来,小心翼翼伴随她,向地穴更深处探索,走了不多时,就觉得开始了下坡。三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仿佛埋在黑暗的棺椁中,如果不是有手电筒撕开黑暗,姜如月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时我忽然觉得脸上忽然刮到了什么,原来是头顶夯土墙的顶部,遍布许多树根须穗,密密麻麻悬挂在上头,有些几乎挡在了脸前,戚湘灵在前面压住脚步,生怕后面我和如月只顾着躲避树根,崴了脚。 等我和姜如月感触到了平地,戚湘灵才跨步走起来,底下的通道本来挺短,可让人心里觉得十分漫长,三人拐了好几弯,才来到刚才传出犬吠的盗洞下方。 前面的戚湘灵突然叫了声:“啊!” 我和姜如月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拿手电往前一照,只见戚湘灵捂着右臂,紧挨着的夯土墙上,嵌着几枚锋利的小刀刃。 戚湘灵想拔出一根刀刃,使了劲却拽不动,索性掏出铲子挖出了几枚,气道:“这家伙,还挺会用机关的。不放在脚下,却插在墙里,凭着这里窄些,好叫我们受伤!万幸这刀刃十分短,只是划破皮了。” 我过来检查,衣服袖子已被割开,伤口长不过半寸,确实不算严重,一旁的姜如月忽然将手电光束移走,只听“啪”的声响,小灵狐跳了下来,手电筒也摔在了地上。 我和戚湘灵见她两手捂着嘴,惊恐的盯着通道深处,那里斑驳的树根错杂纵横,散漫交错。那只灵缇犬浑身是血,尸体被树根紧紧缠绕着,悬挂在半空中,另一只土狗却踪迹不见。 见到这一幕,戚湘灵急切的想要扑过去,却被我一把拽住:“死的蹊跷。” 戚湘灵噙着泪说:“果然是有人在这里,害死了我家的狗儿。” 我劝道:“眼下不清楚对方,钻到这地底的目的,他们进这北邙山里,能图个什么呢,盗墓吗?” 戚湘灵啜泣着摇摇头:“几百年前,这里就十墓九空了。” 拾起手电的姜如月轻轻指道:“你们瞧,远处地上,还有拖拽的痕迹。” 我和戚湘灵循声看去,犬尸后面的根须密不透风,地上有一大滩血迹,蜿蜒着进了根须深处,一眼也看不到底。 我只觉得脊柱凉飕飕的,戚湘灵也面带怯意,这回可以肯定了,北邙山底下那人不仅会打穿盗洞,手段也十分凶残。 戚湘灵道:“这条路是通往27洞的,那边我有好多年没去过了。这些日子,爹爹都把补给放在39洞,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退回去,到39洞里,那还有防身的武器,而且离着出口,也近些!” 这时,地上的白色小狐狸突然抬头,朝空中左右嗅了嗅,看书 .kanshu.om 一摇尾巴,独自向后面跑了起来,戚湘灵怕它也丢失,急忙回身去追,不过这小狐狸走几步就会听停下,回头拿眼望着我们三人,似乎示意说:跟我来。 三人只得跟在后面,小狐狸时而举头嗅闻,时而疾跑,好在它腿短步慢,三人也不须费劲就能跟着。 这狐狸带着三人穿过夯土通道,又进入一条甬道,这里砖石铺地,还砌有穹顶,尽头有一扇石门,堵住了一间墓室的入口。小狐狸朝着墓门反向溜去,戚湘灵原以为,它会进入另一条夯土通道,哪知这小狐狸停到甬道角落,探爪子扒拉起砖墙来。 小狐狸不停的嗅着砖墙,又回头望着三人,戚湘灵只好蹲下来摸了摸它,可手关节一碰到墙砖,就觉得里面空荡荡的,再拿出钢铲凿了一下,砖墙就散裂开来,竟给撞出一个小洞。 戚湘灵伏下身子,见里面有个从未见过的怪洞,一堵状如斜戟的暗青灰砾岩下,断窠残蔓错叠交插,一条拳曲的土线藏在洞中。 四周土质疏松,毫无铲掘痕迹。地上散落着黑色的残壳,也不认得是什么虫蛹。 正这时,甬道连结的东西两条夯土洞里,不知哪边,骤然响起一阵异响,像是什么生物在刨挖地面,这声响由远而近,等不多时,就要到达跟前。 甬道尽头是死胡同,此刻进退无路,三人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一齐举起手电筒,照亮了甬道和夯土洞的岔口,一只浑身火红的动物,如迅雷一般疾奔进来,再细细看,却是戚湘灵的那只花舌头土狗,黑毛上蘸着不少亮红的鲜血! 第28章 黑龙 那只花舌头土狗窜进光亮里,见到戚湘灵,夹着尾巴呜咽不已,还原地不住的打转,显得恐惧至极。 真是奇怪!这狗儿平时稳中有巧,往来这山洞也有几回了,遇到獾儿绝不撒口,是百里挑一的好犬,今天怎么这般惶恐?这小灵狐与狗儿也熟识,现在见它浑身是血的模样,也被吓得钻回了竹篓。 “要是它俩会说话就好了。”姜如月轻声唤了一句。 戚湘灵正兀自发呆,外面又传一声呜咽:“我会说话。” 再看东面夯土洞中,快步窜进来一人,穿着白色卫衣和紧身裤,腰上左右各围着个腰包,右腿根还捆着一把匕首,我定睛一看,正是拿走两件玉璋的银鲤妙妙! 银鲤妙妙紧皱眉头,捂着左肩,也不知是在呻吟还是在哭泣,一进来就瘫坐到了地上,倚着甬道砖墙一个劲的喘气。 三人拿手电照到地上,银鲤妙妙将脸一扭,这才觉察出是我们:“哟!我见有光亮,才朝这里躲避,竟是你们,是在跟踪我?” 等看清了是她,戚湘灵气急败坏,立马冲过来,一把按住了她腿上匕首,银鲤妙妙疼的又唤出声来。戚湘灵一愣,再见她肩上一片殷红,才说道:“受伤不轻呀,怎么弄的?” 银鲤妙妙却把眼一闭,不愿答话。 戚湘灵在她身上搜了一圈,从腰包里抓出一些小刀刃,顺手仍在地上,怒气冲冲道:“就这零碎刀片,险些划伤了我,你若是受伤,八成是吃了恶果。” 我平日里懒懒散散,此刻却抖擞精神,抽出了银鲤妙妙的匕首,握在手里,贴着东面夯土洞向外倾听,眼下只有自己一个男的,若外头还有‘玉’的成员,不免会是一场恶斗。 姜如月则蹲了下来,要检查银鲤妙妙的伤口,这姑娘却咳了一声说:“哼,不识货,什么零碎刀片,那是‘解龙钉’。” 解龙钉,又叫解蛇钉,原本是盗墓行的防身之物。此物刃长不到一寸,底部是个方形底盘,下头镶有倒三角的爪勾,一旦埋在土中,只需将带刃部分露在外头,有蟒蛇经过,便能剥开它的肚皮。戚湘灵对这种奇门机巧倒也了解一些,只是自己素来钟爱长刀短剑,对此类小玩意,从未放在心上。 戚湘灵冷笑一声:“你带着两包订书钉,到我们北邙山洞窟做什么,想要埋伏害人不成?” 银鲤妙妙有气无力道:“北邙山是你家开的?我凭什么不能来。” 戚湘灵道:“北邙旧家,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银鲤妙妙一愣,转脸又满不在乎道:“难怪在北邙地下碰见你们,你是戚家的丫头哇?失敬,失敬!” 我不动声色的听着二人争执,这才说道:“妙妙姑娘,据说你们‘玉’的人,尽是在土里来取自如的人物,究竟怎么受伤的?” 银鲤妙妙从容不迫的说:“蛇。都怪笨女人放狗,惊了大蛇,害我这回完不成任务。” “蛇?任务?”戚湘灵迷惑不解的说,“我家世代在此,从未见过北邙山里有什么大蛇,哄骗三岁娃娃么?” 银鲤妙妙挣扎站起身,走到甬道通往的墓室石门前,敲了敲说:“如果再不进去躲躲,再过上片刻,被它们闻见血腥了,你们也就能见着了。” 戚湘灵猛然想起,刚才白色小灵狐引着自己,挖开墙角所见怪洞,像极了是蛇洞,地上黑色皮壳,也如同蛇脱掉的外皮,这才将信将疑道:“想进去,那你打开石门好了。” 银鲤妙妙“哼”了一声:“我要是工具没落在外头,哪里肯在这里跟你们废话。” 姜如月怅然劝道:“湘灵,假如外头真有蛇虫鼠蚁,我们就出不去了吗。” 戚湘灵摇摇头:“放心!我能带你们进来,就能带大家出去。就算外头有古怪,大不了我封住这里入口,另开一条生路。” 此时我守住东面夯土洞口,侧耳倾听,外面的黑暗中,安静的可以说针落有声,但越是毫无响动,越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单凭银鲤一个女孩,是绝不能让花舌头狗儿,吓到夹着尾巴的。 于是我贴近了戚湘灵说:“这里东西两面都是通道,一旦真有什么怪蛇,也不好防备。现在情形,咱们要么离开这里,要么退进墓室,必须赶快决断。” 听我这么一提醒,戚湘灵连忙挤到银鲤身边,蹲在墓门前头道:“闪开!” 众人所在甬道属于宋代官员的墓葬,墓门有半人多高,两扇墓门左右各刻着一个人物,身穿朱砂点染的朱衣和炭墨染黑的冠带,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顶头冠,另一人手里端着酒爵,取的是“加官进爵”的寓意。 墓门石头材质是砂石,每扇重大概三百多斤,如果是汉代墓门,那必定是青石材质,每扇重量少说也在八百斤以上。可就算是砂石门,也要我们四个人合力,才能勉强挪动。 由于石门下方凸起石轴,埋入地里,不清理周围的土壤,绝计无法推动。戚湘灵见了,掏出钢铲,三下五除二就清理出石轴,却因为银鲤受伤,只剩我们三人费了浑身力气,才将石门挪出仅供侧身出入的缝隙。 一脸土灰的戚湘灵,朝着银鲤妙妙讲道:“这回要是救了你,当要提前讲个明白!” 银鲤妙妙叹道:“相识是玉璋,相救也是玉璋!这回算我亏欠你们,谢玄,出去后我将玉璋还你,这总行了罢?” 不待我答话,戚湘灵抢道:“盗亦有道,说话算话!” 就在这时,一旁的花舌头狗儿越发紧张,也是仗着主人在侧,才敢面朝夯土洞竖着耳朵。 银鲤妙妙率先钻进了墓室,姜如月紧随其后,外面的我和戚湘灵刚要挤进去,忽听见身后狗子向东面洞穴狂吠起来,等了片刻,又朝着墓室门口狂叫,地上手电光影照映,一条碗口粗的大蛇从东面夯土洞探出头来,黑色的鳞甲舞动生风宛若一条黑龙,拖压着团簇纷涌的地底藤蔓。 这黑色的怪蛇大到令人头皮发麻,它寂寂滑行,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只有吐舌信的簌簌声。花舌头狗儿守在主人戚湘灵身前,那条巨蛇见了它,闪电般弹了过来,瞬间就与它搏杀在一起。 此刻戚湘灵已无暇顾及狗儿,我拉着她滚进墓室,却再没力气能将石门关上。这间墓室构造简单,室内只有主副两具棺椁,而且看上去已经被不少盗墓贼光顾过,不仅没有陪葬品,就连棺材盖子也半敞着,里面各散落着一堆白骨。 戚湘灵咬咬牙,从背包又取出三个锡纸包说,这是瀛洲散,专门辟尸变、隐气味,快在身上撒些。这北邙山风水极佳,地下龙气生旺,养的蛇虫鼠蚁,都比寻常的大上数倍,这么大的怪蛇,辟虫砂已经毫无效果了。 “跳进棺材里!”戚湘灵也在银鲤身上抹了些瀛洲散,又在包里取出两面旗子,“谢玄哥你们俩进主棺,我们到副棺,盖好盖子,那蛇闻不见气味自然会离去。” 银鲤妙妙瞥了一眼旗子道:“哟,金乌定魂幡!你倒真讲究,现在还有人会用这个。” 戚湘灵推着她翻进棺木道:“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隧道、矿道都不许咱们女人进入,就怕阴气重坏了事情,这根本就是歧视,不过带着这个,心里也踏实些。” 戚湘灵将一面旗子铺在副棺木的尸体上,又翻身到我和姜如月这边,展开另一面旗子铺在主棺尸体上。 我问道:“这是?” “待会儿解释,快关上盖子!”戚湘灵喊道。 银鲤妙妙是盗墓贼出身,也知道些古时候的规矩,这种旗子又分阴阳两种,一种叫“金乌定魂幡”,绘有太阳、三足玄鸟和伏羲氏,铺在女性尸身上,专门阻隔尸毒与尸气、又可以防止尸变。另一种叫“玉兔定魂幡”,绘有月亮、蟾蜍和女蜗氏,铺在男性尸身上,也是同样作用。 这定魂幡起源于汉代,制作工艺极为讲究,需是丝绸等织物浸染铅汞,佐以金银丝缝制,每逢夏至时节开始,金乌幡要晒在烈日下,九染九晒,方能使用,而玉兔幡则需从冬至日起,在月光下六次浸染,经过六次阴干,才能收获奇效。 此时戚湘灵和银鲤躺在金乌幡上,我和姜如月躺在玉兔幡上,下面虽然是骸骨,却因为隔着幡旗,也没有那么胆怯了。 四人奋力将棺木盖定,就听不见了外面的犬吠声,那条大蛇的踪迹更是无法辨别。我和姜如月并肩躺着,两人手挽手五指紧扣,棺木内虽然黑暗压抑,但彼此心中都觉得又惊又喜,喜的是竟能在活着时候,一起躺进了墓穴,还是合葬而卧!唯一有些难受的,就是身子底下还有一堆白骨,硬邦邦的戳着后背,翻个身都怕将墓穴主人压碎了。 我心中暗道:“这墓室的主家啊!虽然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但今天实属避难,才借宝棺一用!假若得蒙脱险,他日一定要烧些冥钱给你们。” 姜如月则在想,也不知道湘灵的“瀛洲散”都有什么成分,抹在衣服上,自己竟嗅不到谢玄身上那熟悉味道了,就连其他的味道也闻不见了!如果拿来铲猫砂,真是妙啊! 墓室的副棺椁内,戚湘灵却是极不情愿的与银鲤妙妙躺在一起。等一会儿,就听见棺木外,石门附近传来“咚”的巨响,戚湘灵心里暗自惊道:“果然那巨蛇已害死我家狗儿,又撞开了墓门?” 偏偏这时,黑暗中戚湘灵又嗅到一丝丝的香甜,觉得十分离奇,自家的“瀛洲散”,在阻隔气味上,从来都是有奇效,今天怎么就不灵了?莫非—— 一想到此,戚湘灵用极低的声音问:“你喷香水了?” 银鲤妙妙伤口疼痛,也无心答言,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戚湘灵这下又气又恨,打开手电,想再从包里取些“瀛洲散”,却碍着棺木狭窄,一时半会动弹不得,只好心中暗骂:双马尾小妞要害惨我们!现代一些化学香水的成份,和瀛洲散互相冲突,万一不巧的话,这回瀛洲散要彻底失效了,那大蛇—— 果不其然,戚湘灵就觉得棺木突然被撞击,一声沉闷的巨响回荡在副棺里面,棺材盖子也被震得移开一条缝隙! 那大蛇紧接着第二次甩尾,力气之大,整个棺木都侧翻了过去,棺材盖子也砸在主棺上头,戚湘灵和银鲤妙妙各自顺势一滚,退到了主棺边上。 我躺在主棺中,听见了外面接连巨响,担心戚湘灵她们出事,抬双腿奋力撑开棺木盖子,坐起了身子,地上是戚湘灵丢出的手电筒,正好借着光,看清了大蛇身子的一段。 那蛇通体黑鳞,鳞片的颜色好似夜晚明月边的苍穹,黑暗中竟会涌出百炼的晕彩,同时闪耀着明珠大贝的蛤蜊光,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黑的五彩斑斓”了吧! 这条巨蛇,朝着银鲤妙妙吐着信子,只停驻了两秒,就猛然发起攻势,说时迟那时快,站在棺材里的我想也没想,掏出那包没用完的“瀛洲散”,朝着大蛇的去势甩了过去。好在银鲤妙妙反应也极为迅速,一个急跃跳出了两步,大蛇张口吃了一嘴粉末,全是“瀛洲散”。 也许因为蛇的嗅觉全在舌头上,刹那间,大蛇神态仿佛呆滞了,左右吐着信子,空中飘浮的粉末,又不断被它吞吐粘在舌头上,接着它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银鲤妙妙喊道:“趁现在,逃!” 戚湘灵急忙扶着我和姜如月,四人朝着墓室石门奔去,那大蛇就呆呆的望着四人,也不知为何,未曾来追赶。 这时墓室石门已被大蛇撞倒,我们三人鱼贯而出,银鲤妙妙箭步钻出墓门,拾起甬道地上散落的两颗“解龙钉”,手忙脚乱埋在了墓门出口。 这时大蛇才反应过来,逐渐缓缓扭动起身体来,银鲤妙妙见势不好,想要站起,我回身又拉了她一把,二人匆忙跟退进了夯土洞中。 四人朝着东面的夯土洞撒足奔命,此时只有姜如月带着手电,在前头给大家照明,戚湘灵虽有夜视仪,疾跑中却颠簸不已,很难去观察道路,只好在后面呼喊指挥着路线。 此时此刻,戚湘灵也不想在洞窟多待,四人头也不回的狂奔了十多分钟,戚湘灵忽然喊道:“停,停,停,如月,咱们似乎走错道儿了。” 姜如月喘着气说:“湘灵,我领错——路了——吗?” 戚湘灵扶着土壁道:“不不,怪我,刚才跑的急,慌了神,就给指挥错了。咱们现在这个位置,离我们家25号洞穴很近,却离出口的生门有些远了。” 四人左右看了看周围,这里的土壁被凿的如同滚轮一样圆,似乎打洞的人十分悠闲,很有些慢功夫,里面也十分干净,只有少许的树木根茎,被碰上后在不停飘荡。 戚湘灵在前面领路,翻过洞里一个小坡,来到一处石砖豁口前,大家前后钻了进去,见这里面又是一间墓室,室内墙上绘有壁画,有用高岭土画的白云与仙鹤,还有松石绿的奇花异树,好像身处仙宫一般,在壁画底下还有一处暗洞,看这沉稳利落的手法,似乎也是戚家人挖掘的。 姜如月问道:“湘灵,这是哪里呀,不会又是古墓室吧?” “这里确实是墓室,不过只算是偏厅,正室那里早就塌方了,墓门也被堵死。喏!这边有条石缝,你还能瞅见正室里头!”说着戚湘灵拿手指了指右手方位,姜如月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也不敢向里面张望。 我和银鲤妙妙走上前来,借着手电瞧,正室里面似乎空无一物,早已被人盗空,剩下的也全是壁画,全是嵬嵬宫殿与蓬莱仙岛的题材。 我问道:“这墓主人是要修真吗?死后也要这样超凡脱俗。” 戚湘灵道:“我也不认识他,谁知道呢!不过这间偏厅里藏着个通道,直直通往25号洞,uu看书.uuanshu.c 可那边我好久好久都没去过了,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四人并没有在墓室多待,顺着暗道继续前行,这条通道修的笔直,等走到尽头,是一处岔路口,左边地上摊着一扇薄薄的石门,门上用大漆写着“贰伍”二字,戚湘灵气道:“门被什么东西撞倒了,兴许就是那条臭长虫(蛇),这就是25号洞,也不知道里面的补给是不是完好。” 这洞穴里面被挖出一间小室,多出来的土,被结结实实夯在四周,又抹上了石灰,并拿朱砂画了一圈窄线条,平整而简洁。地上有几块花岗岩,上面放着两个汉代的陶罐,旁边是三盏油灯,和一个封的死死的玻璃油瓶,地上周围散落着铁锤、石锤、铁铲、以及一柄短剑。 戚湘灵翻了翻陶罐,掏出几个油纸小包,拆了上面的桐麻绳,层层叠叠撕开,露出一些白色颗粒。 “这是什么?”姜如月问道。 戚湘灵道:“这里面是盐巴,另外几包是白糖,还有蜂蜜、蜂蜡、阿胶、止血散等,都是能长期保存的东西,应急用的。这些放在这,少说也是有十几年了,还好罐子没有被打碎,这可是借隔壁人家汉代墓葬的陶罐,不用了还要还回去呢。” 我查看了一圈周围,这间小室也没有什么异常,唯独墙壁上的那条朱砂线,有一处断开了, 银鲤妙妙也发现了这点,俯身捡起地上的铁铲,戚湘灵惊问:“你做什么!” 银鲤妙妙白了她一眼,叹道:“别误会,这条朱砂线断了,我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第29章 无字碑 “想必是你家的怪蛇,进来的时候蹭到了。”戚湘灵说着,一把夺过生锈的铁铲,亲自在墙壁上戳了一下,原以为一铲子下去,会被结实的土墙弹开,哪知这片墙壁十分松软,铲子顷刻间穿透了进去。 我说道:“当心,有点不对劲儿。这朱砂线画的笔直,跟有强迫症似的,突然断开一截,绝对是出了什么状况。” 戚湘灵将地上的油瓶打开,倒入油盏,又掏出火柴点亮,随后把腰间的竹篓交给姜如月,换了自己惯用的短铲,几下就挖开了墙壁,只听见里面“咣”的一声,铲子似乎砸到了岩石上。 戚湘灵连忙收手,心疼的看了看铲子刃,见没有撞出豁口,这才舒了一口气:“这土里埋的暗石,就像是航海的暗礁,最能损伤工具了,我爹常说,在这种地方,没有了工具就相当于少了半条命。” 姜如月转动手电,打着光亮,四人仔细看了里头,并不是什么岩石,而是一块光滑的石壁,这石壁属于青石材质,还泛着灰黑色,也不知上下纵横有多长。 大家心里都在同时想,难道这又是一间墓室?戚湘灵沿着刚挖的小洞,继续上下清理,大约一分钟后就摸到了石壁的左右两侧,这石壁的宽度仅仅只有半米,再往上下挖,不多时也露出了它的全貌,这竟是一块石碑,而且是一块无字碑。 我知道,古往今来,竖立无字碑的人,大多都是褒贬不一,或是遭逢唾弃的人物,最为著名的当数唐代乾陵无字碑和南京秦桧无字碑。况且石碑都是竖立在地面,供后人品评,这北邙山下,对于想要于此筑墓之人,可谓是寸土寸金,谁闲着没事,还将石碑搬到了这里? 这块石碑少说重有上百斤,看碑头也没有雕龙刻凤,只是象征性的刻了云雷纹,朴素至极。我一眼断定,这石碑应该是有上千年的历史无疑,因为师父姜台曾告诉自己说,但凡超过千年的古代石刻,地上的看鱼子纹,地下的看树根纹。 在古董行,这也是鉴定石刻的两种要素,所谓鱼子纹,是青石历经长期风吹雨淋,自然形成的皮壳,上面密密麻麻的如同鱼子酱,如果是砂石之类的材质,则不适用于这种情况。而埋藏在土壤深处的石刻,大多会被植物的根茎附着,久而久之这些树根会死死贴住石壁,慢慢失去水分,形成木化石,算那手指去扣,也不会脱落。不过如今,河北青州一带有不少高手,擅长仿制北朝石刻,就连树根纹也可以做的分毫不差,单凭肉眼极难分别。 身后的姜如月忽而问道:“会不会是背面有字?” 戚湘灵听了,清理出半人高的小洞,来到了石碑另一侧,这才发现上头确实刻了着文字,只是这些文字被人硬生生凿碎,已经完全不能释读。 戚湘灵钻了回去,让我进来观看,我是古董行里人,眼力是吃饭的硬功夫,尽管碑文残损,但字迹仍在。 我依着笔画,凭感觉辨认着说:“……药叉、鬼王、修罗、鬼伯……” 戚湘灵惊讶的说:“谢玄哥,你是不是读到了鬼伯?” 我说道:“嗯!这碑文的字体像是汉隶向魏碑的过渡,鬼字方方正正,我能确认无疑。伯字左边写的像是大写的英文字母‘j’,右边是个日,应该也没错。” 银鲤妙妙坐在地上皱着眉说:“夜叉鬼王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善根。这碑文倘若不是一篇佛经的话,那就是在讲鬼故事了。” 戚湘灵又匆匆进来,清理出更大的空间,和我挤在一起看这石碑,可别的字体大多数都完全看不清了。 银鲤妙妙在外面调笑道:“孤男寡女的,你俩至于那么挤着吗?” 我听说过戚家的故事,跟一位名叫“鬼伯”的家伙有关,也十分理解戚湘灵的焦急,就说:“石碑上唯一能辨认的,就是‘下’字了,不如再试试,向下挖挖看?” 戚湘灵点点头,让我先回到外面,腾出了空间,朝着石碑底部挖掘,接着又听见“咣”的声响,八成又是撞上了石头,此刻她也顾不得铲子,动手刨着浮土,见到石碑底下藏了一方石盒。 盒子是汉代方形样式,上下是子母扣,表面刻着细细的阴线莲瓣纹,做工相当考究。戚湘灵用力捧起盒子,递给了我,接着来到外面,借着油灯光亮,亲自打开了石盒盖子。 四人见里面赫然出现一个人头,尽管早已枯朽只剩颅骨,还是把姜如月吓的惊叫了一声, 银鲤妙妙一笑:“怎么和我以前一个模样!咱们女孩子都这样吗?” 此时室内的油灯扑朔了两下,气氛顿时显得诡秘起来,戚湘灵毫不在意,探手捏出头骨,底下是一层厚厚的积灰,似乎是什么东西风化的遗存,轻轻一捏就碎成尘土,除此之外,盒子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我说道:“看这些灰渣滓,似乎是锦缎绢帛之类,如果是汉代的物件,应该书写了什么东西,不过咱们永远看不到了。” 戚湘灵沉默不语,将石盒翻了个底朝天,见上面再也没有别的文字,不由得一阵失望。 姜如月和我赶忙好言安慰,等了半天,戚湘灵也才意识到,这里可不是伤心的地方,便将盒子放回了原位,封上土墙,带着众人离开了25号洞穴。 我们又在幽深的隧道走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初始的生门石壁,等大家挨个从岩缝中钻出身子,就觉得光亮万分刺眼,只能紧闭着眼,慢慢挪步到周围岩石上。 外面阳光正好,似乎刚过了正午,尽管在地底下才呆了区区三个多小时,这四人都仿佛觉着,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姜如月累的满头大汗,半躺在地上,倚住我不停的喘气。戚湘灵一把抓着银鲤妙妙的手臂,也疲惫不堪的说:“说——这——这下头,怎么会有巨蛇的?” 银鲤妙妙戴起卫衣的帽子,遮住了脸上的阳光,闭着眼睛说,这北邙山中本没有大蛇,我们组织‘玉’中有人提议,才在多年前将这种蛇投进山洞里。原本想借着地下龙脉之气,养大了它们,好取一套鳞甲。每隔几年,我们组织都会派人来看看情况,可送进去的高手,几乎每个都有去无回,这次不就轮到我了! 接着她又说,世人都说“生在苏杭,葬在北邙”,难怪啊难怪,北邙山藏风聚气,真是好风水。那些阴生物种养在地下,老鼠能有猫大,蜈蚣能有小臂粗细,这蛇你们也都看见了,都够做好几套鳞甲了! “花斑鳞甲?”戚湘灵蹙眉问道。 戚湘灵素来听说,旧时候盗墓行里,许多贼人在洞穴出入,不免受到石棱割划、蛇虫鼠咬,轻一些擦伤破皮,重一些则命丧当场。 宋朝时候,广西柳州有位盗墓贼头目,心思缜密,又喜好机巧之物,就采买了许多蛇皮,让人缝制成了护身软甲,凭着这身软甲探进地穴,既轻快又安全。这种软甲经过后人的不断改良,最终有了制式,叫“花斑鳞甲”。 可‘玉’这个组织里,不乏有能耐的人,在澳洲发现一种黑色小蛇,皮质尤为强韧,就用制作“花斑鳞甲”的法子,做了副手套。等戴上才发觉,这种黑蛇作为护身软甲,竟比其他蛇类更为合适。 可惜的是黑蛇身形很小,又不易捕捉,‘玉’的成员好不容易逮到两条,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黑蛇偷运回国,其中一条放生进了北邙山墓穴中。 这群法盲还不知道,外来物种一旦入侵,那后果十分严重。这黑蛇喜好阴冷,只在洞窟游走,靠捕获鼠类为生,可谓毫无天敌,加上此地环境得宜,它发育起来顺风顺水,竟能似蟒蛇般大了。 银鲤妙妙一脸羡慕的说:“这蛇的做的软甲,被我们称为‘黑鳞甲’,它通体的黑鳞你们也见了,实在是飒。只可惜,这回是折在这了,我也不敢再下去了。” 戚湘灵不屑一顾道:“贼性不改,一点也不懂保护野生动物!杀生害命,孽债累累,要不是因为你们,我养了多年的狗儿们,也不至于枉死!” 银鲤妙妙懒洋洋挥了挥手:“它们,死得其所呀,这不葬身北邙山了,多少帝王将相的夙愿。况且,我不是答应将玉璋还你们了,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你——”戚湘灵浑身颤抖,指着银鲤道,“一码归一码!” “烦死了,玉璋我会放到,天子驾六古玩城一楼,atm机边上的储物柜里,10号格子,明天自己去取。”银鲤妙妙站起身道,“密码是886886。” 话说完了,银鲤妙妙翻身跃上岩石,没几步就进了树林,戚湘灵乏累的实在不想再跑,也就眼巴巴看她远去。 “冬不睡板,夏不睡石,石头上凉,你可别睡着了!”我拉起了地上的姜如月。 戚湘灵回头不住的躬身道歉:“原本只想带你们参观,不想搞成这样,我心里好难过。” 我安慰她道:“有失有得,玉璋不是如愿回来了,只是可惜了两条好犬。不过既然咱知道了些‘玉’的信息,不如快些回去,跟你父亲讲讲,他或许知道,该怎么处置山中的大蛇!” 戚湘灵只好领着我们回到戚家村,跟戚东华讲述了经过,老头子正跟湘灵母亲谈天,两人听了我们的遭遇,都面露关切之情,却丝毫没有显得惊奇。 戚湘灵不由的抱起小灵狐,一副小可怜的模样,跺着脚道:“爹爹!那往后山里有蛇,咱们还怎么进去。” 戚东华不紧不慢说:“没事,就算里面有蛇,咱们不去里头就是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以后少往山洞里钻,咱也不是盗墓贼,要是被林场的人看见,又要人家误会了。” 戚湘灵问道:“爹爹,那咱们不去找鬼伯了?刚才在山里,我们在25号洞还发现一块无字碑,上面隐约能看到鬼伯的字样,石碑下面还有一个石盒子,里面只有一个头骨,这事您知道吗?” 戚东华反而说道:“哦,有这回事?也许是谁家的无身尸首,戾气太重,刻碑文镇着超度用吧。女儿啊,鬼伯咱不去了,那有什么可找的,都这么多年了,咱家还不是好好过日子。” 我听说过戚家的旧事,因为没有科学依据,自己也不好断定,那些过往是真是假,鬼伯是否真的存在,据他所知,鬼伯最早的文献记载,仅是始于唐朝的诗歌笔记中,北邙山25号洞穴的汉代石碑,究竟可着些什么内容,时至今日也难以判断了。 戚湘灵却不依不饶,谁能放任自家后院住着条大蛇,这东西迟早是个祸害。 戚湘灵的母亲在一旁安慰说:“孩子,那里太危险了,你听你爹爹的,不要管这些。有蛇,那让林场的人去捕捉好了,咱们管这些做什么。” “娘!”戚湘灵气的涨红了脸,“你没听爹爹说嘛,不找鬼伯了,那——那今后,谁还愿意娶我?” 我忽的想到索恩曾开玩笑说,谁还愿意娶戚湘灵。也真是,若鬼伯的诅咒是真的,戚家后代都承袭着不能远离北邙的怪病,谁还愿意娶湘灵?不过从遗传学角度来说,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吗? 被戚湘灵这么一问,在场的几位都哑口无言了,戚东华起身回房间,拿出一块墨玉佩,默默的放在桌案上。 戚湘灵抓起玉佩,推到我和姜如月面前,红着眼圈说:“不是我这般年纪还使孩子气,这不是有真凭实据的嘛。” 我接在手中,一下子就发觉,这不是一块玛瑙么,虽然看外表是纯黑色,可上手就知道,这玩意没有玉器的润度,尽管被解玉砂打磨抛光过,但隐晶质体十分明显,透明度也比墨玉高出许多,分明是一块黑玛瑙,一块传世的老玛瑙! 外界素来有传言说,北邙旧家的传家之物,是块墨玉佩,那肯定是他们仅通过肉眼观察的结论。而且据说,玉佩上写着“羲和沉西海,鬼伯葬北邙”的字样,这枚玛瑙佩上什么字也没有,从形制上说,能称作“平安无事牌”了。 我不由得十分好奇:“戚叔叔,湘灵,这就是——” 戚东华道:“这就是我们戚家的鬼伯玛瑙佩。既然今天闺女问到这儿了,我不妨当着大家面,介绍一下这个玩意。” 这种黑玛瑙,属于普普通通的玛瑙品种,它唯一的特色,是它又叫“水胆玛瑙”。顾名思义,“水胆玛瑙”天然包裹着一团水份,它内部是空心结构。 由于玛瑙内含水分,透过强烈日光,可以看到里面液体的流动,古代工匠就动了巧思,将玛瑙原石细细雕琢,却不触及空心结构,这样就制成了一块的空心玛瑙佩,也可能透过光,欣赏到暗藏的水韵。 可是“水胆玛瑙”中的液体,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析出并蒸发掉。也许是这团水中,有原始的微生物病毒,人体触碰久了,逐渐受到了影响,才有了戚家祖先的故事。 最后戚东华叹道:“从遗传学和传染学上来说,时间过去这么久,玛瑙中的水分早已消失殆尽,对后人早就已经没有影响了。” 戚湘灵惊问:“那我从小听你们讲故事,说什么,离开北邙山太久,会生得怪病,怎么说?” 戚东华苦笑道:“我跟你一样,也是自幼听你爷爷这样讲。我觉得,所谓不能远离北邙,只是希望后人念及祖先,时常前来祭拜,慢慢的,就成了一代代传下来的习俗。惭愧,你娘也是不希望你远嫁而已!” 我和姜如月心中皆是惊奇,封建!荒谬!不想女儿远嫁,编出那样的故事恐吓?这戚家人一辈辈就这样过活吗!另外就是说,他们为了钻山盗墓,找出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北邙旧家”名震古董和摸金两道,至于如此吗?我心里犯着嘀咕,用姜台所授绝技,拿拇指轻柔检查玛瑙佩的两面,有一丝丝错落的触觉感告诉自己,上面好像有些“劳改”痕迹。 “劳改”是古董行的黑话,又叫“老改”,指的是一件器物制成之后,在民国以前,又被人二次加工,或是刻上了新的花纹,或是裁切了局部,一件器物上有两种时代风格,又不是现代工艺痕迹,那么都可以称这件器物叫“劳改件”。 那么这件黑玛瑙佩,有一面的确被解玉砂二次打磨过,因为正反两面的手感截然不同,显然是两个工匠,用了两种解玉砂,分别经过不同时间自然氧化的结果。至于为什么打磨,我想了想,难道是将上面刻的字刻意磨掉了? 一想到“羲和沉西海,uu看书.uukanshu 鬼伯葬北邙”这十个字,我不禁问了句:“戚叔叔,这上面原本有字吗?” “没有。”戚东华搂着戚湘灵道,“从来没有。” 我却更加怀疑了,明明有图案或文字,被解玉砂打磨掉,而现代人只会用电动磨具,根本无法操控解玉砂,这就说明,这玛瑙佩在明朝到民国这段时间,被戚家人又加工过,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可我瞧着戚湘灵哭啼的样子,戚东华夫妇也是一脸难过,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便将自己的想法埋在心里,即便证明玛瑙佩上原本有字,难道要他们再去苦苦寻找虚无缥缈的鬼伯? 好在戚湘灵是个能把哀思痛楚,当做秋风过耳的女孩,悲戚了一阵,情绪很快平复下来。戚东华夫妇也做了一桌家常菜,要招待我和姜如月,可戚家人好像都不吃荤腥,饭桌上大部分也全是素食,好在山野的菜肴别具风味,大家都饿坏了,也吃的十分可口。 饭后戚湘灵热情挽留,当晚二人就住在戚家村,第二天我独自返回洛阳,在天子驾六古玩城,顺利取回了玉璋。不过关于玉璋的事,我和戚湘灵谁都没有告诉戚东华。 戚湘灵心知肚明,这玉璋是古董行里炙手可热的物件,我带着它们,自然有我的道理。 戚湘灵对玉璋是毫无兴趣,爹爹的师父王四爷,苦苦找寻了多年,但戚湘灵一点也不喜欢王四爷,那个人,太精明,是个典型的生意人。爹爹好不容易安下心,陪着母亲住到乡下,禹王玉璋只能再给家里添乱。 第30章 5璋齐聚 季春时节的北邙山下,林木抽出新叶,百鸟各呈妙音,万花锦簇。 戚家村岔路口,两个小孩儿在柳荫下踢球,却一脚击到盛开着白花的花丛,落了一地的残雪。小孩子调皮,不管不顾的又是一脚,将球踢到了戚湘灵家的大门上。 正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戚湘灵和姜如月,听到门外“咚”的一声,不由得起身去瞧,两个小孩扮个鬼脸,抱起球就溜之大吉了。 戚湘灵轻轻“哼”了一声,再抬眼望了望远处,一辆黑色奔驰轿车扬着些沙尘,朝着戚家村直直开来。 “这不是憨子的车吗?”戚湘灵暗自想着。 “憨子”是一个人的绰号,他从小在黄河岸边儿长大,也不爱读书学习,家里大人都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几乎没怎么管教过他,所以憨子没等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一直也是不务正业。 憨子他二叔经常从河道里捞出些碎铜烂铁,就遣憨子拿去废品站卖,有一回被一个同乡撞见,急忙拦住说:“这可是值钱的老铜器,恁卖废品作甚?” 憨子也不明白他说什么,这人就自我介绍说,咱都是老乡,再有类似的玩意,你交给我,我给你高价卖了,你抽一成利。果然,不出几天憨子就收到了八百块钱,可把他给乐坏了。 从那以后,憨子对这些河道捞出的零碎动了心思,独自去打听了哪里有人收货,最后他找到了河南郑州“碧波园”古玩市场。 憨子学人家在市场租了个摊位,找了条旧床单铺到地上,有模有样的摆上那些“破烂儿”,还真有不少人凑过来,跟他询问价钱。 起初憨子还不懂行里“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那些个套路,给人报价十分便宜,加上他长相又是老实巴交,居然赢得了不少回头客。 可逐渐的,河道里捞的东西被卖光了,憨子也随之发愁起来,他见左右的摊贩,人家的货源总能源源不断,而且他们卖的全是遍布绿锈的青铜,自家水里捞的铜器,都是灰黑色的。 憨子一探听才知道,河里捞的玩意叫做“水坑”货,别人那些带红斑绿锈的是“干坑”,“干坑”货要比“水坑”的值钱多了。憨子就琢磨,在哪能搞来“干坑”铜器,一个熟人对他说,要么盗墓,要么到洛阳那边去批发。 这犯法的事,憨子心里发怵,想也不敢想,于是跑到洛阳去,找来找去,找到了伊川烟涧村。 这个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都以加工仿古青铜器为生,憨子兴奋极了,仿佛寻见了无尽宝库,果断掏钱买下一大批青铜工艺品。 可他再回到“碧波园”摆摊,手里的这批铜器工艺品却一件也没卖掉,就连从前的熟客,见了他也直摇头。就这样,憨子好不容易赚来的几万块钱,又变成了仿古工艺品,悉数砸在手中,再也卖不掉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熟客对他说:“你走的这条路,只会越走越窄。想在古董行做下去,非得有眼力不可,你这就当交学费了嘛。” 憨子听了,也不摆摊了,得闲空就跑到河南博物院,将那里展陈的青铜器看了一遍又一遍。日子久了,他发现有个中年汉子,破褂子圈裤腿农民模样,跟自己一样几乎每天都泡在这里。 憨子以为那汉子也是吃了亏,跑到这学习来了,就跟他谈起了青铜器,两人聊的还挺投缘,随后找了个小馆子,在一起喝了几瓶啤酒。 三杯两盏下肚,憨子把自己的经过讲述了一番,那汉子欣然说:“你跟着我干吧。” 憨子说:“我不想再种地了,来钱太慢。” 那汉子哈哈大笑,给憨子留了个地址就走了,憨子发现,这地址留的是伊川烟涧村。 充满好奇的憨子找到了那汉子,发现是村里一家作坊,只不过,这个作坊的门口总停着豪车,而且那汉子做出来的东西,刚一出炉就被老板买走,说是都卖到了国外。 憨子便留下来,专门负责烧火炼铜,这时他也知道了,那汉子名字叫王四。 戚湘灵心想着,憨子给王四爷做了二十年的烧火工,是王四爷最信赖的人之一,他到这来,跟王四爷到这来一样,想必要给父亲传话。 所以戚湘灵迎出门去,笑道:“憨叔,你怎么来了?” 憨子西装笔挺的从后座下来,招呼司机留在车上,朝戚湘灵咧嘴一笑:“闺女,俺找你爹有点事。” 戚湘灵就领着憨子进了屋,我和姜如月是客人,两人恐怕多有不便,就主动出门走走,沿着乡间小路,欣赏起田园风光,满山青翠,心情也是十分舒畅。 可过了一会儿,戚湘灵匆匆追了上来,面色彤红,还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姜如月忙问:“湘灵,谁把咱气成这样?” 戚湘灵道:“刚才到我家那个穿黑西装的,是洛阳王四爷的跟班,他进屋里跟我爹谈话,被我给偷听见了,真气死人了。” 我说道:“怎么回事?” 戚湘灵道:“我爹有个师弟,沙洲会上你们见过,那个染棕色头发的九鬼井丞!他跑到王四爷跟前,诬告说我爹依旧干着盗墓行当,还说是勾结外人,你猜那个外人是谁?” 姜如月道:“谁呀?” “他们指名道姓,谢玄!” 这真是祸从天降,我听了不由有些迟钝:“——我?钻到黑漆漆的洞里,盗墓?” 戚湘灵也觉得哭笑不得:“对,就是你,赶紧跟我回去,咱们一起到我爹面前问问,究竟怎么个状况!” 三人急忙回到戚家,一进门,就瞧见戚东华神态悠闲的坐在那,端着个月白釉的三才碗喝茶,只有憨子在旁边指手画脚说个不停。 戚东华见了戚湘灵,笑容可掬道:“你们回来了。” 戚湘灵板着脸冷冷道:“憨叔,我可听见了,你说我爹勾结外人盗墓!” 憨子生得一张大黑脸,一说起话来肥肉乱颤:“闺女,这——可不是我说,是你师叔九鬼那小子说的,四爷就是让我来问问情况,你爹那是我哥哥,我能不信他?” 戚东华一拍憨子肩膀,指了指我道:“兄弟,这位,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外人——谢玄。” 憨子打量着我,横竖看也不像是盗墓的,朗声笑道:“谢玄,是干什么的?” 戚东华稳稳道:“他呀,是旧时月色月先生的姑爷,闭目金睛姜台的徒弟,半尺先生的师侄,我女儿的好友,北邙旧家的客人,古董行里的小账房。” 憨子扯着粗嗓门长长“哦”了一声:“我这次来,就是把我所见所闻,一字不落的汇报给四爷,谢小兄弟是金贵客人,这其中可能确实有误会。” 戚湘灵道:“那个九鬼,满嘴都是坏话,心眼儿也不好。” 戚东华忙道:“唉!小女孩怎么胡乱嚼舌头,既然四爷让你憨叔来,就是信得过咱们,我金盆洗手多年,兄弟们都是知道的。谢玄这个晚辈后生,更不可能是下地干活儿(盗墓)的。” 憨子猛的点头道:“戚哥说的不假,你这几年我都看在眼里,可是四爷终归派兄弟我走这一趟,我能不能再多了解了解?” 戚东华一皱眉:“你想怎么了解?” 憨子道:“哥哥,你别皱眉,你一不高兴,兄弟我就怕误会了。咱这都是一家人,我该说的搜说了,四爷让我来仔细看看,再把现场汇报回去——我在屋里转悠了几圈,甭说洛阳铲了,铁锹也没几把,都没看到个古董老货,全是这香,一屋子香料,哥哥你真会捣鼓。” 戚东华道:“哦!你再四处看看吧,随意看。” 就见这憨子迈着方步,仰着短脖子,假意在厅里看装潢,忽然问了句:“咱闺女的朋友们,住哪屋?” 戚湘灵不耐烦的领着憨子,到了院子里,拐进我和如月住的两间屋子。憨子进去左顾右盼,忽然发现了我的背包,笑道:“这军用背包瞧着真不赖,质量一定很好。” 戚湘灵气道:“憨叔,想搜搜看?” 憨子一瞪眼道:“犯法的事儿咱可不敢干。” 我听了,虽然气恼,却也觉得无妨,自己从来没做过的事,怕什么呢?于是拿起背包,主动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件取了出来。 这背包还是索恩在新疆买的,最上面放着玉璋盒子,下面是望远镜、绳索、指南针和军用水壶之类,憨子见都是些户外装备,不禁拉长了脸,扭身回到了戚东华身边。 戚东华问道:“看过了吗?” 憨子道:“都看了,我会把这的情况如实汇报,哥哥你放心罢!” 戚湘灵却急道:“什么如实汇报,憨叔你可别瞎胡说。” 憨子淡定说道:“哪能呢,军用包儿,指南针、长长的麻绳子,还有我也不认得的机器,这一般人出门旅游,都用不着吧。” 我只好将背包拎到戚东华面前,一五一十说了我在新疆的事情,戚东华是吃惊非小。 这憨子突然就不憨了,指着棕色牛皮纸盒乐呵呵问:“这里头是玉璋?” 我索性将盒子打开,分别展示了两件安氏集团内库的玉璋。 憨子眼珠瞪得圆溜溜,挠着大脸蛋子急忙说:“我知道了,这里头绝对有误会,那个九鬼没安好心,不知道从哪打听的,小谢带着玉璋在身边,就到四爷跟前煽风点火,这个坏小子。大家放心,我这就回去和四爷解释清楚!” 戚东华沉着脸,望着憨子跨出门去,也一言不发,只等门外车开走了,才长长叹了口气:“湘灵,谢玄,你们带着这玉璋,竟能一路从新疆跑到洛阳,实在危险呐。” 戚湘灵连忙解释:“爹爹,我算是看出来,原本好好的师兄弟,好好的一家人,看见这玉璋就能翻脸,就能反目成仇,这哪里是玉璋嘛,就是个块试金石。” 我也道:“戚叔叔,实在抱歉,不是有意隐瞒。师父姜台和邵喜良教授托付,我才领了这差事。” 戚东华近前看了看玉璋叹气说,自己认四爷作师父,都几十年了,凭着这情分,就算师弟九鬼井丞,到王四爷那诬告谢玄是盗墓贼,诬陷我戚东华依旧干了旧营生,王四爷就肯派人搜查吗? 戚湘灵道:“这不,还是信了臭九鬼的屁话嘛!” 戚东华道:“此言差矣!” 我问道:“戚叔叔,您是怎么想的?” 戚东华坐了下来,抚摸着玉璋说:“倘若我不是在土里滚了几十年,见到这玉璋,我也会动心,动贪心!那禹王神宫,对旁人而言,充满无限的诱惑,于我而言,不过又是‘百年尘土锁连骨’。我师父王四爷,自从捡了块西周铭文,整个人都醉在里头,做梦都幻想着宏伟地宫,及无尽珍藏,我这个老徒弟,也无法栓住他的心猿意马啊!” 我、姜如月和戚湘灵这才明白,是王四爷对这块玉璋动心了! 戚湘灵问道:“那……那,他会怎样?” 戚东华苦笑道:“我那师父,还能怎么样。这天下三分,他独占一席,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却也是,想怎么样,又不能怎么样。” “你别绕口令了,爹!”戚湘灵嗔怪道。 戚东华却只是说道:“说白了,看他心情。” 坐在一旁的我和姜如月,却几乎毫不忧心,毕竟是不断招来祸患的身外之物,若是被王四爷抢去,那就给他好了。只是姜台他老人家,总想着聚齐玉璋,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心里装着事情,让晚辈心里也沉甸甸的。 这二人把想法一说,戚东华也笑逐颜开:“反而是我们父女多虑,杞人忧天了!” 我说道:“既然是王四爷想要,我在洛阳地界,躲也躲不开!与其这样,不如戚叔叔带着我们,主动去见一面四爷,您以为如何?” 戚东华一拍手道:“谢玄,你这心态,在古董行里不出十年,我敢断言,几乎是前途无量。” “戚叔叔高抬我了。”我笑道:“那就,咱们这样说定吧。” 戚东华掏出手机,拨了王四爷的号码,等了好半天却没人接。若是直接奔伊川找王四爷,路途有些遥远,也不知他是否在家。王四爷也不是个忙活人,却也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找到他,还挺费劲。 于是戚东华想到了憨子,打过去电话问四爷在哪,憨子竟说,王四爷去南极了,这会儿八成在飞往智利的国际航班上,接不着电话。 戚东华不禁呆住:“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四爷去南极干啥?谁陪他去的。” 憨子道:“还不是为了理想!去年有个美国人找到四爷,想买件青铜器搁在办公室。四爷随口问人家是做什么的,谁知道那家伙说,是在南极洲阿蒙森斯科特科考站上班的,这四爷听了,竟承诺给人家送货上门!乖乖,他还真去了。” 戚东华道:“不是哄我吧?” 憨子道:“哪能啊,四爷还激动的说,这辈子值了!自己做的东西,能卖到南极,还放在南极点,这简直是莫大的荣耀,几千年后的人类到南极考古,发现了中国青铜器,还是洛阳产的——” 戚东华道:“行了,行了。憨子,你告诉我,那谢玄的事儿你怎么汇报?” 憨子道:“不瞒你了,u看书w.uukanshu 东华,四爷压根不知道这事,不过找寻玉璋,这是我多年来的任务。” “我懂了。”戚东华道,“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在哪呢?我这就带谢玄过去,咱们再交流交流,中国传统的玉文化。” 我在一旁默默听着,待戚东华挂掉电话,就听他说,憨子现在越来越精明,嘴里的话五分真五分假,王四爷在哪咱不确定,是否不想见咱们也难猜,不过现在憨子就代表了王四爷,既然他说在天子驾六古玩城,咱们就得过去一趟。 戚东华从后院车库开出一辆吉普车,戚湘灵跳上副驾道:“爹爹,我也去。” 戚东华道:“也好,到时候你跑跑腿什么的,用的着。” 于是我们四人带着两件玉璋,直奔洛阳老城区,憨子也在电话里也说的明白,他在自己的古玩店等着——天子驾六古玩城二楼“大德堂”。 一路上戚东华边开车,边与我聊些古董行的轶事,无意间就提到了禹王玉璋的由来,我不禁问道:“东华叔,都说这玉璋的消息,是几十年前,从王四爷那传出来的,我也听说,源头是一件西周青铜鼎的铭文,那只鼎不会您老当年倒斗摸出来的吧?” 戚东华笑道:“你小子真敢问,我倒斗的时候,跟四爷还认识呢。不过我后来也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只西周鼎是合法来源,甚至说还有那么点儿惨烈。” “合法?难道是流传有序的传世品?” 戚东华道:“也不是,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第31章 西周鼎 1972年10月,太原炼铜厂。 白杨树林里蝉鸣聒噪,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顶着炎炎烈日,推着独轮小木车,哼哧哼哧走了十里地的路,满身大汗的进了炼铜厂大院。 大院的门卫老吴正在屋里摇着蒲扇,一见是他来了,赶忙探头出去,见小木车上搁着不少废铜烂铁,就笑道:“嘿!李头儿,又来发财了。” 推车的黑汉子将车倚在门墙上,站到墙根荫凉地,揪起衣角擦了擦脸,哀声说:“别老拿我打哈哈笑,我就一收破烂儿的,发啥财,你嘴下可积点德吧。” 老吴摸出一只烟卷,乐呵呵递给那人说:“抽一口呗,到我这屋里歇歇,散散热。” 黑汉子道:“能别给我丝瓜藤抽了吗,吧嗒吧嗒滋味,那味儿苦着呢,你啥时候给我根大炮烟卷啊,天天把着这炼铜厂大门,人却是个老抠门。” 老吴笑的眼睛眯了起来,到独轮小木车上翻捡了一圈,冷笑了一声说:“我怎么就抠门了?” 黑汉子蹲到一旁,抽着卷了丝瓜藤的土烟,惬意的说:“咱俩打交道也有四五回了,我累死累活大老远推车跑过来,哪回不是一整车的货,你才给了几毛钱?真不够意思哎。” 老吴白了他一眼道:“就这一小车破烂,你拿到厂里化了,人家顶多给你两毛,我给你五毛怎么啦,真要较起真来,咱哥俩坐着好好论道论道。” 黑汉子又捋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说:“老吴,我不是要跟你争,这车上也不全是破烂儿啊,还有两带着花纹的东西,这估计是过去土财主家的东西,搁现在,那摆到家里也好看!” 老吴从车里拎起一块碎裂的青铜,把嘴撇的跟葫芦瓢似的:“哼,你浑!这不是四旧嘛,早该丢进炉子里化了。你个愣货还想摆到家里,都烂成这球样了,你图个啥,碎碎平安啊?” 黑汉子连忙站起来,阻拦道:“哎——老吴,别!这……这哪算四旧,这就是花瓶,过去摆在财主堂屋的花瓶,你看看这花纹,就是花朵嘛。” 老吴将青铜丢回车上,拍了拍手说:“得了吧,你要是嫌钱少,那还不如自己带回去,化成铜水,打几个顶针,留给家里娘们做针线活儿用。” 黑汉子把丝瓜藤烟往地上一丢,踩了踩说:“我要是会那个手艺,早成中农阶级了,还犯得上成天走街串巷,收这些破烂劳什子?老吴,今天无论怎么说,你也要给我六毛,要不然这车我再推回去,每次都五毛这不是膈应人吗?” 老吴眼珠一转,嘲笑道:“你再跑十里冤枉路,等回去了,你如何处置这一车东西?还不是得乖乖推回来,这十里八乡就咱这里收碎铜烂铁,你想留着下崽啊。老哥我不是说你,做人不能贪心,哎,咱俩也算熟人了,六毛就六毛,不过只此一回!” 黑汉子一摆手:“成了,哥哥,哪怕就这一回,我心里头也舒坦,比抽那大港香烟还得劲儿!” 老吴从兜里摸出六毛钱来,道:“嘿哟,你小子啥时候去天津卫的,还能抽上那里的香烟。行了,既然说定了,你把车推后院去,在老地方卸了。” 这黑汉子领了钱,依着吩咐卸了独轮车上的货,又返回大门口,朝着屋里喊道:“老吴,那我可走了啊。那个发绿色的铜片片,你真要扔进炉子化了啊?” 老吴从屋里一探头:“这你就甭管了,哪个铜的生锈了不是绿色的,全都得给我化咯。” 这黑汉子觉得没趣,推上空车就走了,老吴回到屋里摇起蒲扇,心里却犯嘀咕:“这黑憨子说的没错,那铜疙瘩确实像是封建四旧,指不定是哪个土财主家的,把它扔进熔炉化了炼铜,还真有些可惜。不过这也值不了什么钱,不化了还能咋办?” 老吴越想越越觉得不妥,找了块包袱皮,来到后院将青铜残片包了起来,藏在了门卫室的床底下。 过了两天,推车的黑汉子又来了,这回却是空着手,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背个军绿色小包,看样子还挺像个学生。 老吴一见着黑汉子,就说:“推车呢?咋空手来的?” 黑汉子说:“还没攒够一车呢,老吴你甭着急,这趟来是因为啊,旁边这小兄弟求我,打听个事,这就过来了。” 老吴冲着那个年轻人问:“你俩啥事啊?” 黑汉子搓着手道:“就是上回送来那个破花瓶,土财主家那个铜的残缺片片,带花骨朵的那个——” 老吴一听,着急问:“那个又咋了?” 黑汉子一指身边年轻人:“人家是从河南那边过来的,专门打听这个,就想花点钱买回去。那玩意你化了没?” 老吴一听跟钱有关,就问:“花点钱,是打算花多少钱?” 这年轻人站近了说:“您总得给我看看,我才能定下价格吧。” 老吴二话不说转身回了屋,从床底下捞出包袱皮,将青铜残片递给那年轻人,这小伙子拿在手上,看了看正面的花纹,又翻转过去,见背面还刻了几行字,就赶紧说:“我出一块钱。” 老吴一听,心里一阵窃喜,这怕不是遇上冤大头了,这谁家的学生,该不会偷家长钱了吧,可他嘴上却说:“那不成!这可是封建地主的东西,一块钱不值当,我们厂里正缺铜呢,要赶紧的化了。” 这年轻人问:“你想要多少?” 老吴连连撇嘴:“不是我想要多少,这玩意那是公家的,这怎么着也得个——” 一旁的黑汉子说道:“什么公家的,老吴,咱别黄鼠狼戴花净臭美,你个把门儿的就能代表公家了,快给人家说个实在价,要不然我可揭你老底了。” 老吴气乎乎的说:“黑憨子!你是不是收了好处费了,这般嘴忙图个啥?” 这年轻人连忙道:“哎,和气生财,我给你一块两毛,这铜片儿归我,好不好?” 老吴笑道:“小伙子我一瞅你就是实在人,行了,一块二就一块二,出门了别跟人说是从我这拿的。” 这年轻人喜形于色,爽快的付了钱,又给了黑汉子一毛钱,连铜器和包袱皮一齐就带走了,而这个年轻人姓王,在家里排行老四,别人也都叫他王四,久而久之,连真实名字都省了,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大名是什么。 戚东华讲完西周鼎的故事,我也就明白了,这个王四爷是从太原炼铜厂,花了一块两毛钱买了青铜残片,甚至可以说救回了那件青铜鼎,那个年代的寻常百姓,谁会认识这种古董,倘若没有这一次买卖,也指不定铜鼎会化为铜水。 三人车上聊着聊着,时间也过得飞快,不多时就到了洛阳市区那座古玩市场,我为了取回银鲤的玉璋,已经来过一回,这是本地头一号的古玩交流中心,也是整个河南省第二号的古董集散地。 古董在集散地的市价,往往要比一线城市便宜许多,因而这里吸引了不少捡漏的行家。客流多了,来这的摊贩自然也多了,加上此处位于老城,人来人往殊为热闹,街道也显得略有拥挤。 古玩市场里也更加热闹,小偷、便衣、学者、摆地摊儿的、扛着蛇皮袋,蹲角落卖瓷片的,熙熙攘攘叫卖不绝。每当楼下有了地摊,人家刚摆上货,楼上开店的商户,都凭着眼力各显神通,先将东西扫罗一遍,所以对于一般人而言,能捡漏的机会微乎其微。 不过这些地摊货的档次,对戚东华和我而言,已经不足挂齿,即便是路过,也仅是走马观花的打量几眼,瞧瞧最近的仿品,又弄出了什么新花样。 我记得老板李信陵常说:三个月不跑地摊,就容易跟不上市场,造假手段日新月异!所以若想在古董行活下去,不单单要研究真品,更要熟知仿品都长什么模样。 几人穿过人流,挤上古玩城二楼,把着楼梯口有间绝佳的门店,招牌写着“大德堂”,十分容易找到。 戚东华背着手率先进去,我紧随其后,见这间室内,摆放的尽是青铜重器,枭面方彝、连座大簋、绳纹列鼎……件件堪称是天价国宝,当下心中暗自笑道,这家店真够缺德!别人家好歹真假三七开,这“大德堂”十成都是赝品,这哪是古董店,完全是王四爷个人作品展好吧! 不过我也司空见惯了,漫步随着戚东华进去,正碰上憨子和那个r国人九鬼井丞,两人面前桌案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单反相机、精密扫描仪和打印机,看牌子都是r国进口货,却不知是在捣鼓什么。 憨子瞧是戚东华等人到了,乐呵呵的说:“今天带了些机器过来,有点挤,各位随意坐。” 戚东华闷闷不乐道:“九鬼也在,你俩带这么多设备做什么?” 憨子道:“科技日新月异,咱们这一行不能守旧不是?人家是在教我,怎么扫描和打印古董呢,嗨,其实就是打印些超高清的照片儿来。” “小晁衡”九鬼井丞也抬起头笑道:“戚师兄,别来无恙。”戚东华敷衍应酬客套几句,随后招呼我坐到自己身边,因为屋里烟味儿重,就叫湘灵和如月到别处逛逛。 戚东华带着半信不信的表情问道:“四爷真的不在?” 憨子道:“瞧你这话,不信兄弟我了,四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想去哪,咱都摸不着头脑。不过说真的,玉璋一向由我负责的,你知道的对吧?” 说话间,憨子扭身打开了身后的铁黑色保险柜,从里头掏出两个蓝色锦盒来,放到了我面前。 戚东华也没客气,探手打开看,见里面各放着一柄30公分左右的玉璋,一件材质是青白玉,微微泛着鸡骨白沁,自己之前曾见过,另一件是黄玉,沾着不少血红的朱砂,却是头一回见着。 “这是?”戚东华纳闷问,“四爷的货吧。” 憨子点头确认道:“没错,四爷把他的玉璋都托付给我了,你总该信了吧。” 戚东华漠然道:“你小子最近也不学好了,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把想法说来听听。” 憨子一乐,拿胳膊挤了挤九鬼井丞说:“九哥,把你的那个也拿出来吧,咱难得合作一次,都要珍惜机会。” 就见九鬼井丞言听计从,从背后包中,同样取出个锦盒,抽开左右牙白锁签,里面露出一只玉璋,正是我在沙洲会验资处所见那只。 憨子笑道:“我的东华哥,还不明白吗?老话儿说的好,你有一盘冒热气的羊肉卷,我有一碟香喷喷芝麻酱,他又有灶头,咱凑到一吃,它不香吗?” 我和戚东华这才听明白,这个叫憨子的人,虽然对玉璋起了贪心,却并不是要借着王四爷的由头,强行据为己有,而是想将大家拥有的玉璋聚在一处,互相观摩,探究出里头的秘密来。 眼下王四爷没有直接出面,让憨子作为代表,展示了自己的两件玉璋,九鬼井丞也拿出了一件,桌上摆着成套电子设备,摆明了,就是要把玉璋都拍摄扫描一遍。 我也从包里拿出玉璋,稳稳搁在众人面前,笑道:“以前跟安家人打交道,他们常说,合作共赢是安氏集团的基本理念,今天到了洛阳,我才发现,老乡们也是如此盛情慷慨,既然话都讲明了,我也愿意跟大家分享,手里这两件玉璋。” 憨子一听乐坏了,胖肉将眼睛挤成两条缝,龇牙咧嘴笑着说:“合作共赢!说的真好,这安家人,不服他们不行。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谢玄兄弟,九鬼先生可不是咱老乡——” 九鬼井丞心平气和的说:“琴瑟离堂,别路山川,西京月晦,东瀛雨寒,一脉相承而已。” 憨子皮笑肉不笑道:“说啥呢这是,小晁衡又拽文了,他们r国人真是的,嘻嘻——” 戚东华道:“好了,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你接下来要怎样?” 憨子道:“这不嘛,桌上现成的机器,立马咱把五件玉璋都扫描了,打印出来分成三份,三家人手一份,公平合理又安全,怎么样?我可提醒一下啊,这可是九鬼从r国捎来的,最先进的扫描仪,那玉璋上的小花纹,咱给他放大了打印,再也不怕看不清了!” 我也一直苦恼,玉璋孔隙上方,图腾一样的纹饰,用的是“减地起阳”工艺,凸起的细小线条,用肉眼看十分模糊,就算宣纸拓印也十分困难,如果能高清扫描出来,也不失为便利之法。 眼下情形,九鬼井丞必然用了什么法子,事先知道了自己手中有安家玉璋,他这才假意诬陷,借王四爷之手,逼着自己交出玉璋。王四爷是个聪明人,也想套出九鬼井丞的玉璋,这才设局,将三家聚到一起,共享信息。 我觉得这买卖划算,也就欣然同意,九鬼井丞这就亲自动手,将五件玉璋依次照像扫描了一遍,在电脑屏幕上,又放大了那些图片。可众人却也分析不出什么东西,最后三家各拿了三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塞满了五件玉璋的细节图。 随后憨子试图将玉璋拼合在一处,却发现只有两件,侧棱上的出戟能够完全吻合。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禹王曾制作九件玉璋,这传说不是空穴来风了。 戚东华一抖衣袖,问道:“事情也办了,憨子,接下来还有别的打算吗?” 憨子心满意足的倚着沙发说:“嗯,没了,等四爷回来吧。” “等?”戚东华皱眉道,“谢玄的玉璋,他能拿走了吧?” 憨子笑道:“东华哥,我意思是,要不再等等,你知道四爷的夙愿,平生就想见到更多的玉璋,这两件是谢玄兄弟的,放在咱大德堂保险柜里,它跑不了!这古玩城多安全啊,家家附带红色小按钮一键报警,四门封锁,保安10秒就上门服务。不过我瞧这意思,东华哥对这兄弟爱护有加,莫非湘灵和他?” 戚东华一愣,和我对视一眼,问道:“谢玄,你以为呢?” 我笑道:“东西放在王四爷这里,uu看书w.uukans 怎么怕丢?憨叔只有一句说错了,我跟湘灵,只是好友而已。” “既然这样,玉璋可放在这了。告辞了,我这鼻子闻香料惯了,闻不惯烟味。”戚东华说着,拉起了我,背负双手,头也不回的踏步离去。 两人带着装有玉璋照片的资料袋,来到古玩城外,找到了戚湘灵和姜如月。两个女孩得知了经过,都惴惴不安,玉璋放在大德堂真的安全吗?“伊川烟涧、三分天下”的名号和两件玉璋比起来,哪个贵重些? 戚东华把脸一板道:“湘灵,那自然是王四爷的名声更贵重。现在是什么科技水平,随便拉个文物修复师,都能依照图片造出东西,谢玄他手里的棕色纸袋里,算是有五件玉璋了!” 虽然话是如此,我还是担心,自己是否擅作主张了,也不知邵喜良教授对此什么看法? 四人在回去路上,我就冒着忌讳,掏出手机,把五件玉璋合影的图片,传给了邵喜良教授。 教授看了我的信息,立马回复道:有一件是张济奇丢的。 “湘灵!”我喊道,“记不记得那个蜀中奇才,在沙洲会的时候说过,也丢了件玉璋。” 戚湘灵见他很少一惊一乍,好奇的眨眨眼道:“嗯啊!有这回事。” 我说道:“那个叫憨子的,保险柜拿出的两件玉璋,有一件是张济奇的。” 戚东华本在稳稳开车,听到这话不由大吃一惊,赶忙找了个安全的地儿将车停下,说道:“我还正纳闷呢,那件玉璋我可从未见过,王四爷应该只有一件才对。 第32章 间谍 “蜀中奇才”张济奇所藏玉璋,被“玉”组织盗走,这件玉璋又落在王四爷手中,银鲤妙妙同时在洛阳出现,那么可不可以说,沙洲会失窃案和王四爷有关联? 戚湘灵满脸惊奇的对我说,难不成王四爷参加了玉?或者,王四爷就是“玉”的幕后大主使? 身为王四爷首徒的戚东华,这下慌了神:“你们可别胡说,我师父为人,谈不上高洁如玉,但叫他屈身为盗,是万万不能的,这点我还是清楚的。现在只有可能是,‘玉’组织销赃,王四爷闭着眼将玉璋买了去!眼下行里谁不知道,他老人家买玉璋出价最高。” 等到众人回了戚家村,我躺在房间床上,心里却犯起嘀咕,自己临出开封城时,老板李信陵再三叮嘱,古董行里就像一潭黑沼,谁的话都甭全信。 眼下无论怎么说,王四爷都和“玉”撇不清干系了,那他的徒儿“北邙旧家”戚东华呢?会不会也是假意示好,和憨子唱双簧,哄着自己交出了玉璋?那么戚湘灵呢?这丫头自信开朗,屡屡帮着自己,倒是不像…… 刚想到这,姜如月忽然拿手一掐我胳膊,低声说道:“你可别胡思乱想。” 我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姜如月一抿嘴道:“我自然知道你。古董行里纷乱错杂,人心惟危,但你可不许瞎猜,思虑过重的话,整个人都会憔悴。我说句提醒你的话,玉璋的事,你既然想管,那就不要刻意钻营、搜索枯肠,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还记得那句‘得失同源’么!”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确是躺在床上,想了好长时间,如月说的对极了,靠猜想又能收获什么呢?毕竟自己和老板李信陵,完全是两种人嘛!假如老爹谢国恩还在世,他会怎么看待这些事儿呢? 等不多时,枕边电话骤然响起,我接听,竟是师父姜台。原来邵教授收到了图片,又将事情及时告诉了姜台,老头登时坐不住了,当是王四爷以大欺小,扣押了玉璋。姜台便准备叫上熊半尺,哥俩一齐到洛阳,给我撑腰。 姜如月一脸关切问道:“怎么回事,爷爷和熊先生要来?” 我叹道:“你能劝住我,劝得住他们吗?上回两个老头儿自偏要去西安,好容易给劝住了,这回无论如何也拦不住!” 我和姜如月只好到戚东华跟前,将姜台要来洛阳之事秉明。戚东华嗤笑一笑,怡然自得的转过脸去说,事已至此,你师父师叔来了也好,让他们去憨子那闹一闹,我也想知道,我那个老师父究竟在没在洛阳。 两天之后,戚东华带着我到洛阳北郊机场,给姜台和熊半尺接机,两老头一见着我就亲热到不行。这个时候一旁的戚东华却感喟不已:“日子过得真快,岁月不饶人啊,你们师兄弟两个头发也这般白了。” 姜台和熊半尺各自怀念说,那时你戚东华在宗师会上,技压群雄风光无限,现在上了年岁反而更有风神了,哪像我们一副朽木样子! 戚东华客气一阵,怕两人胡想,将憨子和九鬼井丞的事又说了一遍,这时我反倒担忧起来,师叔熊半尺看上去,是一如既往的心态平和,可恩师姜台却显得有些毛躁。 果不其然,姜台也不喘口气,吵嚷着要去古玩城,找憨子理论去。我怕师父身子有恙,却也拗不过,只好随着他们,又来到天子驾六古玩城二楼大德堂。 等到了门口,大德堂却闭门落锁,周围人流不息,正是做买卖的好时候,怎么就关门了?我隐约觉得不对劲,戚东华急忙联络憨子,等了好半天,才见憨子气喘嘘嘘的从楼梯口跑上来。 戚东华不由的质问:“去哪了?今天不打算开张了?” 憨子瞧着脸色苍白,昨日的粗嗓门儿也显得哆里哆嗦:“啊不……我……有个……他……” 众人云里雾里,也不懂他在嘀咕什么,等开锁推门进了大德堂,全都目瞪口呆。这屋里的青铜器个个东倒西歪,十几条青铜带钩像垃圾似的堆在角落,青铜鼎的盖子被人踩裂,地上摊着废纸,保险柜门儿也敞着,里头被翻的乱七八糟。 姜台跳上来劈头盖脸的喝问:“这是遭了贼了?!” 戚东华也狠狠的在憨子肩头拍了拍,心里十分生气,你小子当着人家谢玄师父的面,这又是要演哪出? 憨子却满脸无辜,硬着胆诚惶诚恐的说,九鬼井丞这个王八蛋!出卖王四爷,勾结了西北天柱马敬斋,就在昨天,张济奇带着十几号人,冲进了大德堂,怒气冲冲的说,四爷偷了他们家玉璋。这我岂能答应,急忙呼叫古玩城保安来,要跟他们理论。无奈当时这小屋挤了二十来人,他们人多手杂,又如狼似虎,那个九鬼井丞趁乱,装了六盒玉璋跑了! 此话一出,直把姜台气的暴跳如雷,熊半尺和我急忙扶住,推搡前心捶打后背,要给老头顺顺气。 戚东华瞪眼问道:“九鬼井丞带着六件玉璋跑了?你小子胡扯什么?王四爷有两件,谢玄有两件,加上九鬼的不是五件玉璋吗?” 听了他这么一合计,憨子这才发觉,自个儿一慌神说顺嘴了,随即哭丧哀嚎道:“原本四爷有三件,我那天留了一手,暗藏着一件。都怪我,轻信那个挨千刀的九鬼!这个王八蛋,完咯!我没法给四爷交代了——” 戚东华冷笑道:“你说九鬼趁乱偷了玉璋,当时二十双眼睛在屋里盯着,张济奇是什么人,有他那双鹰眼盯着,九鬼能得手么?我看,是你为了避祸,嘱咐他带着玉璋先溜,倒头来他真的一走了之了吧!” 这句话真就戳中要害,憨子用力眨巴着眼睛,把心一横,索性搂住姜台哭道:“老姜头,都是我疏忽了,我对不起您老,对不起谢玄兄弟,对不起东华哥,对不起王四爷啊——” 世情难测,憨子的话也使人难以置信,姜台气冲顶门,耳朵嗡嗡蜂鸣起来,我心里干着急,却又百思不解,师父以往对玉璋的态度,素来顺其自然,怎么现在忽然如此重视,还大动肝火? 憨子直拿巴掌往脸上搽,不住的解释加上道歉,恳求了好半天,姜台这才缓出口气。戚东华继续问:“四爷人呢?你打算怎么办?怎么跟四爷交代?” 憨子蹲在地上,薅着自己头发道:“四爷真去了南极,我要是扯谎,叫我天打五雷轰!昨晚我心里跟猫爪挠似的,早上脑子里全是浆糊,也不敢来店里,我不知道怎么收场了,四爷回来能把我化成铜水,东华你一定要帮我。” 戚东华沉吟了一会儿,瞧了瞧我,拉着我到角落里低声说道:“谢玄,你信我吗?” 我一愣,呆呆望着戚东华,见他眼眸里头漆暗如同深渊,也不知回答什么,就点了点头。 戚东华道:“待会儿我说的话,是关于一个人的,有真有假,希望你不要误会我。” 我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戚东华回身对憨子说:“我的确可以帮到你。” 憨子霎时大喜,扬起眉毛都快顶上脑门了,痴痴的问:“东华,怎么帮我?” 戚东华道:“首先,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你去找家最好的酒店,让姜老爷子和熊先生住下。把这二位伺候好了,人家毕竟到了咱洛阳地界,是一点也慢待不得的贵客。” “哎!我记住了,这绝对放心。”憨子猛的点头答道。 戚东华接着说:“第二,四爷他怎么做我管不着,不过从今天起,你大德堂不许再与外国人做生意,我才肯帮忙。你懂我意思,不是说不许你卖仿古工艺品给老外,而且不许将真品卖到国外。” 憨子想了想说:“我答应!那些真货卖一件少一件,三年也不开张,从来都不长远,真不如卖工艺品畅销!” “好啊!”姜台在一旁叹道,“东华,咱哥俩儿想到一处去了,都不愿老祖宗的东西流失,这点你跟你师父王四,还真不像!亏他王四也是玩青铜器的,难道不知道,那铜器铭文的最后一句,往往都‘子子孙孙永宝用之’?子孙不肖,才将宝器拱手他人!” 戚东华尴尬的点点头,对憨子说道:“那么,我将会拨通一个人的电话,当着大家面,查问出九鬼井丞的去向,这就算帮你了,憨子。” 憨子急忙说,成!只要知道九鬼去哪,我就能设法补救!能否追回玉璋且先不说,起码给四爷能有个交代! 戚东华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还开着免提。屋里满地乱糟糟,此刻却静悄悄,众人屏息凝神,听着他与陌生人的谈话。 戚东华问道:“还在洛阳吗?” “走了。”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从电话那边传出。 “我问你个事,我师弟小晁衡九鬼那小子,知道去哪了吗?” “他?嗯——安家的人跟我说过,他去京城了。” “好,那没别的事了,你忙。” 戚东华挂了电话,朝憨子摊手耸了耸肩,这下众人也心知肚明了,九鬼井丞带着六件玉璋去京城,绝对是去找安氏集团,安家除了新疆内库有两件玉璋外,在京城还存放了两件。九鬼井丞这个贼心眼,是想跟安家合作,凑齐八件玉璋! “那是谁?吾想知道,这是谁透露出这个消息?”姜台满腹疑惑的问。 戚东华道:“这——是我一个拜把子兄弟,我父亲跟他父亲,是过命的交情。” 熊半尺却忽然说:“不对,这声音我听着耳熟的很!” 戚东华道:“熊老哥,就这么两句,你就听出来了?” 熊半尺拍了拍大肚子,原地晃了两圈,笑道:“宗师会上听的耳熟,是过手云龙陆正一吧。可你怎么跟他是拜把子兄弟?这就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戚东华坐了下来,慢悠悠讲道,这个说来话长了,“过手云龙”陆正一其人,大家都知道他是安氏集团内库总管安期山的徒弟。陆正一擅长炒作古董价格,他也曾奉命,把控安家货物定价权。 大家都知道,古董值多少钱,从来没有一个准数。在铲地皮的手里,或许一毛买来的,转手到了四线城市的古董店,就能卖出两毛。再流通到省会,可能挂牌价就是四毛。若是再流入京城,摆到了京城古玩城里,那就值上八毛。 倘若是有香港的掮客,到京城采买货物,一眼看上这玩意的话,人家二话不说就能出一块。随后拿到中环荷里活道,售价两块。品相好些的,送进纽约的拍卖行,就能拍出一百块来! 而陆正一这小子,就擅长把两块炒作到一百块这种事。那小子知道,这古董跟股市什么的完全相反,股市是庄家在低位收集低价筹码,高位卖出,再派发给散户。而古董却是散户在低位收集筹码,高价卖给庄家。 可国际庄家财大气粗,哪里在乎一时价格,保值的古董他们会统统笑纳。陆正一深谙此道,在国际庄家和内地散户之间,uu看书 wuuknshu.cm 统筹博弈,为安氏集团挣了不少差价。 陆正一原本也不愿做洋人的买办,可这小子不这么做,能取得安氏集团的信任吗?后来他被派到新疆,恰好碰上谢玄他们,出了那档子事。陆正一在逃亡路上,顺利加入了青海的‘玉’组织,若非他和安家上演苦肉计,‘玉’能信任陆正一吗? “最后,这家伙又和我暗中联络,他到底是谁的人呢?”戚东华微微一笑,“你们怕也搞不清吧?” 我、姜台、熊半尺和憨子都惊呆了,听戚东华这意思,此人简直是个双面间谍,既在安氏集团有根基,又潜入‘玉’这个盗墓组织,还与北邙旧家保持联络。虽然不知道戚东华和陆正一祖上是什么关系,可听他们言谈,二人还十分熟识,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熊半尺将红润的脸蛋凑近了,坏笑道:“你把陆正一的底交了,不怕他身份暴露吗?” 戚东华朗声一笑,神秘兮兮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向着哪头的。说出来,大家帮忙猜猜看嘛。” 我这才知道,刚才戚东华单独拉着自己,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心里蓦然暗想,这古董行里的人,真是深不可测,这个圈子也真小,指不定谁跟谁一个头磕到地上,总之戚东华的话,也像蒙上一层灰纱,真假难辨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九鬼井丞的去向,憨子就打算立即前往京城追人,姜台手麻脚软十分急切,却再受不起奔波之苦,只能让师弟熊半尺留在洛阳,吩咐我道:“你不要闲下来,即刻动身奔赴京城!” 第33章 月远寒山 首都国际机场,阴,小雨转多云。 一对衣着靓丽的年轻男女,背着个苏式麻袋军用背包,从航站楼出口走出,顺着人流,排队等候出租车。 只听那女孩说:“我也要埋怨几句,我这个爷爷,怎么变得这样性急?当真是奇怪,玉璋的事,他从前可没这般上心,气的我都不愿留在洛阳陪他了。” “也许是,听说了人家凑齐八件玉璋了,才着急了吧。如月,我爹留的那件玉璋,还在苏幕遮吗?” 姜如月甜甜一笑:“放心,你爹留的遗物,自然藏的妥帖,无论如何不会交给旁人了。” 我说道:“那就好,不过咱们来京城,先去哪?我可真没有头绪。” 姜如月道:“那你就当回路痴,做我小跟班儿吧,小时候我在这里住过几年,还是挺熟的。” 二人乘上出租车,直接去往东三环华威南路,这里是京城古董行的cbd,也是全国古董行核心商号的聚集地。 姜如月就给我介绍说,华威南路一带大小古玩市场,统共有八家。 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潘家园旧货市场了,那里曾是许多草根的造富之地,也是充满挑战和机遇的地方。许多古董行的大商号,早先全是靠在潘家园的红色大棚底下摆地摊,才积累了第一桶金的。 不过如今,潘家全是些地摊,假货也泛滥,行里人很少过去做生意,反而都集中到了附近的大楼里,那便数北京古玩城a座了。 北京古玩城共有abc三座,只有a座的等级最高,里面也全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商号,别小瞧里头门面小,不说租金,仅转让费就高达上百万。 而北京古玩城a做对面,就是修的如同碉楼似的天雅古玩城,这座市场的地位在古董行也是极高,其中5楼是老货一条街,许多海外人士、艺术名流时常到这里淘货。 另外还有附近的程田古玩市场等,不过那都档次低些,尽是些小商户了,反而是紧挨着程田古玩市场,有家“程田旅馆”,这旅馆可是个别有洞天的所在。 那旅馆的一间间卧室,终日都不锁门,里头每一张床位上,都铺满了来自全国的玉器、玛瑙、翡翠等,全是些游商走贩,白天在床上卖货,晚上收拾一下又住在里头,挣些辛苦钱。不过这里也是仿品居多,但若是想打探消息、联络同行,这算是个好去处。 另外的地摊集市,还有大钟寺、十里河、观音堂等,都是游夫走卒常去的地方,等级却低了很多。 “你怎么对那里的犄角旮旯这么清楚?”我不由问道。 姜如月叹道:“还不是小时候,外公骗我说,得空了就会领着我去逛动物园看熊猫,结果呢,天天带着我在些市场兜圈子,转的我只感觉昏天黑地,我想记不住也难呀。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地方也没什么变化,从哪个门进,再从哪个门出,我也是门儿(熟悉)清呢!” 我问道:“那咱们在哪落脚?” 姜如月道:“就在附近呗,这潘家园周围的河南大厦和陕西大厦,那是古董行里人常落脚的地方,毕竟这两个省是文物大省嘛。安氏集团在北京古玩城a座有两间店铺,咱们先去看看,若是遇到了你要找的人,那便最好了。倘若寻不见,只能再去古玩城c座了,那里有一间专门是安期山的办公室。” 两人到了华威桥附近,刚好路过一间毫不起眼的小馆子,红底白字的招牌上头写着:河间驴肉火烧。 我饿的肚子一叫,拉住姜如月道:“走这一路,也没见这附近有什么吃食,咱吃这个怎么样?虽然是在京城,招牌写着河间府,可在杭州城里也从来没见过。” 姜如月点头一笑,爽快的就答应了,我原以为如月身为南方人,吃不惯这种烤制很硬的烧饼,哪知她很熟络的招呼店老板:“两碗驴肉清汤,多放一些芫荽,再要三个火烧,一个纯肉、两个肥瘦的,麻烦快些哦,谢谢老板啦。” 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吃几个?” 姜如月笑道:“旁边就是河南大厦跟长安大厦,里头有好吃的你不去,偏要来下小馆子,你吃两个就好了,待会儿再吃别的,不过这家好像开了好多年了。” 我说道:“反正我爹在世时,经常对我讲些他在京城的事儿。他在东四当片儿警时,骑着大洋车路过东三环这里,哪能见着什么高楼大厦,一望无际全是绿油油的菜地,这些年,国民经济蒸蒸日上,不必想也知道,变化大极了。” 姜如月道:“哎我记得你说,你父亲在这里当差,一个人守着那间古董仓库,里头有上万件的珍品,花了多久才能清点完呀?” 我说道:“也不全是他一个人,后来还分派了几个助手,不过那些个助手心眼挺多,也毛手毛脚的,听我爹说,库里少了些小黄鱼(金条),还有一幅古画也丢失了。据他描述,那画上绘有一头牛,前头是个老汉想要牵着它,鼻环上的缰绳却被挣断了,这画的名字也就叫《断缰牛》,这要是搁在今天的古董行,万一被哪个炒股的私募大佬看上了,指不定值个成百上千万,连拍卖行都不用送。” 两人边吃边聊,待填饱了肚子,已经快下午两点,我们朝着古玩城走了几步,见路边有不外地人,贩卖些文玩珠宝,其中有个小老头,身材瘦的干巴巴,灰蓬蓬的头顶扎个小髻,正靠墙角蹲着,地上放着个块黑乎乎的木头疙瘩,也是要打算售卖。 我好奇的停下脚步,姜如月道:“哎,这一路都是这种占道经营的小贩,你怎么了啦?相中人家木头啦?” 地上是块像是木炭一样的东西,被火烧的焦黑,难以辨认是做什么用,有句老话说隔行如隔山,在古董行是隔种类如隔山,玩儿玉器的绝不轻易买瓷器,玩儿书画的绝不轻易碰青铜,许多人对跨门类收藏绝对谨慎。 不过这个时候,我倒觉得没什么,眼前这块木头明显不是古董,只是从未见过,再看这个小老头,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还很客气的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 我问道:“老板你好,这什么木?” “哟,小兄弟喜欢啊,这是枣木。” “这大热天儿,您老是在卖炭吗?” 小老头听我这么说,“咯咯”尖声笑起来,答道:“外行了不是,小伙子,俺跟你说吧,俺是河北定兴县人,惊蛰那会儿打春雷,这天雷就劈到了俺们家枣木园子,把这颗枣木给搞成这模样了,这叫做雷击枣木。” 我知道,道教之中有“雷击枣木”可辟邪的说法,可市面上作假的也不少,地上这块焦黑的都糊了,看着品相实在不怎样,这便问道:“老先生,你大老远跑到北京,就为了卖这块枣木?” 老头不假思索道:“没错,俺等卖掉了,那钱回去都捐到庙上。” 我说道:“什么庙?” 老头道:“俺定兴有间道观,要集资重修呢。” “供的是谁?” “真武大帝。” “买了。” 我毫不犹豫的掏出钱包,这老头反倒一愣,纳闷道:“小伙子怎么不问价钱?” 我说道:“哦,多少钱。” 老头伸出三根手指头说:“三千。” 姜如月在一旁“噗嗤”笑了出来,暗自嘲笑我,白白花费重金买了块没用的黑炭。 我也没理睬她,依然数着钱说:“我买了,给他老人家重塑金身出份力。” 明朝时期君主喜好修道,因而道教盛行,在流云居也放着几尊明代铜鎏金的真武大帝像,我就曾过手。那神像庄严肃穆,令人瞧在眼里,心里也觉得欢喜,我对道教也素来觉着亲近。 于是我接着对老头说:“这唐伯虎有首诗,叫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我这三千块,也是凭自己本事挣得,绝不算是造孽钱,您收好了,一定帮我带到庙上。” 三千块的枣木疙瘩也能卖掉,老头顿时高兴坏了,利索的拿出几张废报纸,三两下包好黑枣木,连同身边的旧提包也一并留给我,将木头搁到了里面。 这时候身边有几个看热闹的小贩,见我出手大方,愣头愣脑的围上前来,想推销些染色翡翠。姜如月见状,眉头一皱,赶紧拉着我挤出人群,一溜烟去了北京古玩城a座。 这会儿午后困乏,游客也稀少,我问道:“如月,你娘不是不让你进古玩城吗?” 姜如月说:“她呀,自从有了我,乳哺养育无所不至,后来为了安家的琐事日夜焦劳,最是心疼我,才会这么说。不过,咱们又不是来闲逛的,既然有正事,我也不在乎了,古玩城又不是刀山火海,咱们进去吧。” 姜如月带着我从正门进去,绕过一块巨大的白水晶石,来到一家名为“古雨山房”的商铺。 一进这间厅室正门,迎面是座江南青灰瓦叠出的鱼鳞屏风,几株吊兰藤萝掩映左右,地上放着汉白石的葵口花盆,里头种了几株粉嫩的碗莲。 两人踩着雅灰色的方砖,轻轻绕了进去,厅内陈设空阔,除了四壁橱柜展陈着诸类古董,就只有正中放着一张巨大的明式桌案。 一个戴黑框圆眼镜的年轻人,正坐在桌边看书,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冲我淡然一笑:“你好。” 我见这人像是个艺术系的学生,尽管那副眼镜看着老土,长相还是挺年轻,就说道:“你好!是老板吗?” 这年轻人放下书卷,起身礼貌的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我笑道:“没有,路过这边随意看看,我喜欢高古玉器,不知道您这有没有?” “有的。”这年轻人指了指擦的锃明刷亮的展柜,“这儿呢刚好有几件,都是大开门老货。” 我和姜如月近前,见有一块紫檀重工雕花的小插屏,镶嵌一块碧色大玉璧,玉璧身上还錾刻着描金楷体小字,不用猜就知道是清宫旧藏,旁边还有两只柄形器,拴着英文小吊牌,都像是海外回流的。 我啧啧叹道:“好漂亮的东西,可惜了。” 这年轻人扶了扶眼镜,疑惑问:“可惜什么?” “可惜这原本是素面玉璧上,被乾隆爷刻满了诗文,这金灿灿的字实在喧宾夺主,清代工艺太过于繁缛啦,我就是喜欢些素雅的器物,以素为美嘛,比如玉戈、玉圭、玉璋什么的——” 这年轻人听到“玉璋”二字,心头一动,连忙说道:“您说的这些小店暂时没有,不过古玩城这层楼里我知道有不少,您不妨到隔壁转转。” 我暗暗想道:“这层楼我大致看了,的确有不少玉璋,但全是低仿货,一件做工规矩的都没有,这个戴眼镜的家伙,怎么这么敏感,立马就下逐客令了?” 姜如月左右瞧了瞧,见屋里就这个年轻人独自一人,也就没多讲话,拉住我走了出来,二人假装四处参观,漫不经心似的走到二楼,正对着手扶电梯有间写着“问水雅集”商铺。 姜如月悄声说道:“刚才那家是安氏集团的分号,这间也是,咱们进去瞧瞧,要是没有你要找的人,就只能再去别处了。” 我见这间店铺面积更大些,门里放着一扇螺钿花梨木屏风,后头有一座石刻。石刻最底下是个白石莲瓣纹须弥座,上面压着个莲瓣纹石盆,盆内细细铺着白色石英颗粒,正中插着一块高约半米的灰色太湖青石,瘦骨嶙峋,上面布满自然风化出的鱼子纹,十分古雅。 “两位想看些什么?” 我与姜如月脚步轻盈,里面的人还是立马听见了,匆匆迎了出来。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绕过石刻,笑吟吟道:“欢迎光临,两位想看些什么?” 我见她容颜姣好,脖颈挂着一串白水晶,如果不是如月事先介绍,“问水雅集”是安家分号,那自己真当她是女掌柜了。 姜如月道:“你好,美女姐姐。我们闲逛,随意看看可以吗?” 这女人笑着说,当然可以,你们随意看,需要什么再叫我。说完她转身进了内厅,我和姜如月在外面假意看了一圈,慢慢踱步到内厅门前,听到里面不断传来“哒哒哒哒哒”的敲击声。 我透过一扇月门,有意无意间朝内厅望了一眼,见到一个穿着青色汉服的女子,拿着一柄锤子和小凿子,正埋首敲击着桌上的石刻。 这女子太过于专注,也没有抬头,不过我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大都督”周云的夫人陈娇梦吗,她怎么也跑到京城来了?可我并未多想,急忙撤住身子,挽起姜如月就往外面走。 姜如月正纳闷不已,这才朝里头望了一眼,怎么就开溜了,等到了古玩城外面,才听我解释说:“屋里有陈娇梦。” 姜如月小眼一瞪,诧异道:“难怪你跟丢了魂似的,她到了京城,说明周云也在这里。” 我说道:“还好她在敲东西,一直忙着低头,没看到我。要是被察觉,咱俩一时半会可走不脱了。不过她也真是有心机,我见桌上放着好大一块陶范,她用凿子都给碎成小块了。” “这是为什么?” 陶范是古代为了铸造青铜器,先雕刻出的陶土模具,有灰黑色、土黄色等。因每一件铜器都要用一件模具,使用之后都会碎裂,无法再次使用,所以陶范有着独一无二的特点,存世量也十分稀少。 我说道:“我猜,这姑娘把要大块古代陶范敲碎,分成若干小块,再分别卖给旁人。毕竟这玩意,单独一块的话,价钱反倒没有许多块来的贵些。” 姜如月叹道:“这或许是,我娘不让我进古玩城的一个原因吧,她们这些人太精明了。” 我说道:“她这还算善茬,有些不善的,会在拓印古代石刻之后,凿毁几个字,自己的拓本就成了孤本。还有那个九鬼的祖上,组织探险队到咱们国家,凿取石窟壁画,剩下带不走碎成齑粉,净做些搬走和尚烧了庙的事。” 姜如月惆怅说道:“那咱们快些去古玩城c座,你要找的九鬼井丞,如果没在那边,咱们暂时就没辙了。” 两人穿过一条马路,经过天雅古玩城和弘钰博古玩城,就到北京古玩城c座了。这座市场的人流量远不如a座的多,甚至算是冷清极了,姜如月和我来到三楼,来到一间名叫“远庐”的商铺前,一路竟没有遇上一个人。 这间店铺占地足足有上百平米,正门是扇电子密码门,却敞开着一半。 站在外头,就可以看到里面有间小厅,昏暗的如同夜晚,只有两盏暗黄的小射灯,照着墙角一扇玻璃橱。里面放着一匹赭石色的北齐陶马,头顶红璎簇,鞍佩飞扬,胸前还挂着一串生锈的铁质銮铃,马匹姿态开启隋唐时期的法式,俊美至极。 陶马边上是一只灰色石罐,石质细腻,打磨的光滑均匀,行家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唐代豹斑石器茶具,也不是寻常古董店里常见的。 我和姜如月斗胆迈步进去,见这室内连个窗户也没有,墙上挂着苏式雕花木窗,却仅是装饰品。 两人右手边有条通道,里面左右列着几只独立的小橱柜,顶上仅有六盏昏灯,照亮二人脚下的灰色青石地砖。 “没有人么?”我暗自想着。 姜如月面色沉沉,继续带着他朝通道里走,尽头又是一间小厅,高出外面一层台阶,地上铺着浅棕色的枫木地板,上面放着黑色的沙发和咖啡机,还有一张长桌案,墙上挂了一幅画框,写着“月远寒山”四个大字。 一个穿着盘扣布衣的中年人,正半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前头桌案上摊开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一些奇怪的地名: 曲阜九龙山,定县m4,获鹿高庄m1,大葆台m1,徐州狮子山,永城梁王,徐州龟山,泗阳大青墩,巨野红土山,危山汉墓,长清双乳山,永城窑山m1m2,章丘洛庄,徐州东洞山,永成人喜山,长沙风篷岭,河北献县m36…… 这人听到了脚步也并未睁开眼,悠然自得问了句:“说好了两点钟,怎么才来。” 我从未见过这人,姜如月却再熟悉不过,此人就是号称“过手天下、目断十方”,现任精鉴宗师大会首席裁判、安氏集团内库总管——安期山。 “舅舅。”姜如月轻轻唤了一声。 安期山猛然睁开眼,张大了嘴,四处看了看,显然他是在等人,却出乎意料的等到了我和亲外甥女。 安期山痴呆呆的盯着姜如月,好半天才说:“是如——如月?你怎么来了。” 姜如月一笑说:“好多年没来京城了,这不就来瞧瞧您,再瞧瞧墙上挂的这幅画儿,是不是摘了。” 安期山扭头看了看“月远寒山”四个字,耳根子顿时红了,随即匆忙抿了口茶水,收起笔记本,镇定的说:“这毕竟是你二舅期远写的,他让一直挂在这里,说是要随时提醒我,也提醒自己。” 姜如月冷笑道:“月——远——寒——山,安期月、安期远、安期寒、安期山。舅舅,凭着良心说,我娘怎么就疏远你们了。” 安期山突然显得拘谨起来,站起身走了几步,轻声说道,孩子!从前的事你不清楚,你娘也没跟你解释明白,都是家族纠葛,跟俗套的电视剧似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舅舅我啊,这些年潜心学术,好美酒和美玉,生意上的事,从来都是期远做主,有什么不明白,回头你问问他吧。 姜如月道:“他常年在美国,我哪能见到他。这次来京城游玩,想着舅舅或许在古玩城,就来打扰了。” 安期山神色慌张的看着门外,假意笑道:“来旅游啊?这位年轻帅哥,是男朋友?” 我对着安期山半了鞠一躬说道:“安老爷你好。” 安期山道:“好,对了如月,你娘最近怎么样?” 姜如月道:“她挺好的,一直住在上海,还时常提起您,怀念从前一起在新疆的日子。我娘希望您能去趟上海,姐弟团聚一回。” “是,是——”安期山支支吾吾,想找借口打发走我和姜如月,这个时候昏暗的门外又走来三人,我回头一看,心头大喜过望,来者正是“大都督”周云,身后跟着新疆督导朱波和九鬼井丞。 那三人走到安期山近前,见到我和姜如月在这,皆是面露惊讶之色。 安期山尴尬的给三人介绍姜如月,周云点了点头说:“师父,我们在杭州城见过的。另外这位就是在新疆,帮着咱们清理了门户,救了朱波命的谢玄兄弟。他还答应送弟子一张禹王玉璋的拓片,是咱们行里人。” 安期山道:“原来如月的男朋友,就是谢玄啊,真是优秀后辈。” 朱波一见到我,十分高兴,过来拥抱一番:“怎么来京城了?能这里遇见你,真是想不到。” 我朝着周云和朱波叹道:“我那件玉璋的拓片,这回来的仓促,没有携带在身上。今天来到安老爷办公室,是如月要探望舅舅,我呢则是来道歉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有件对不起你们的事!” “哦?”周云一脸茫然问道,“什么事对不起我们?” 我说道:“想必两位还记得,在新疆赠给我了两件禹王玉璋,我实在是受宠若惊,一路之上用心保管它们,就想着等回到杭州,亲自将玉璋还给大都督。可真不巧,我刚到洛阳地界,将玉璋临时放在了王四爷门人的保险柜里,没成想在古玩城里竟遭了贼,光天化日之下,玉璋被人盗走了!哎,因此才想到安老爷面前,负荆请罪!” 安期山一听,十分诧异的问:“被人偷了?有这种事!知道贼人是谁吗?” 我点点头:“听他们说,是王四爷的徒弟,外号小晁衡,名字呢是九鬼井丞!” 一旁的朱波顿时扭过头去,鄙夷的盯着九鬼井丞,安期山与周云也涨红了脸,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圆说。 小晁衡九鬼井丞朝着众人挨个鞠了躬,镇定自若说道:“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这一段故事。那实在不巧,我确实在洛阳取走了六件玉璋,不过不是偷,也不是抢,而是王四爷的门人,亲手托付给我的。这次来京城,我就是想将玉璋带到这里,作为交换,安老爷回再拿出两件玉璋,大家一起分析其中的奥妙!” 周云凝神沉思片刻,等九鬼话音一落,就给打圆场:“我们既然给了谢玄兄弟两件玉璋,就没有再要夺回来的道理。九鬼先生误打误撞,取走了谢玄兄弟的那两件,实属误会!今天九鬼先生和谢玄兄弟,都是客人,大家不要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安期山也一笑:“对,实属误会。既然大家碰面了,那正好解释清楚。九鬼先生将六件玉璋带来了,我再拿出安家珍藏的另外两件,大家坐在一起,研究一下,之后再把玉璋还给谢玄兄弟,几位看看行吗?” 我说道:“太客气了,我一个晚辈,能坐在这里,与诸位宗师论道,真是莫大荣幸!——” 九鬼井丞却把嘴一撇,打断了我的话:“安先生,我冒着风险来到这里,希望得到绝对的安全。玉璋就在我包里,但是我有一条件,现场只能留下三人。” 安期山眼珠一转,笑道:“九鬼先生,这里是京城,首善之地!安全是毫不需要担心的。你说的条件,我不明白,是留下谁?” 九鬼井丞斩钉截铁道:“留下玉璋之主,你,我,谢玄,其余人请到外面等候。” “可以,师父我先出去了。”周云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姜如月也只好对我说:“我去下厕所。” 安期山却伸手拦住朱波,对九鬼井丞笑着说:“这是我的贴身保镖,我年纪大了,手脚不便,让他留下,帮我从后面取玉璋去。” 九鬼刚想开口,朱波就来到厅的尽头,用力推开一架书柜,我见墙上露出一扇巨大的银灰色保险柜门,足足有一人多高。 安期山背着手,迈步过去输入密码,朱波使劲拉开保险柜,里头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堆积了不少盛装古董的锦盒。 安期山笑道:“需要搬来一张矮凳,才能摸到高处存放的东西。九鬼先生,你不介意他留下吧。” 九鬼井丞只好说:“好吧,那他留下,我相信安先生的人品,会保障我的安全。” 朱波按着安期山吩咐,取出了安氏集团另外两件玉璋,九鬼井丞也谨慎的从包里掏出六只锦盒,最后八件玉璋一字排开,放在桌案上。 我、安期山、九鬼井丞和朱波,四人都默不作声,却掩饰不住各自的激动,桌上八件玉璋,有白玉、碧玉、黄玉、青白玉、蛇纹石、玄武岩等多种材质,各自不同,拼在一处显得五彩斑斓。 安期山试着将八件玉璋调换了位置,将玉璋一侧的出戟扉棱左右拼合,最后发觉,只有中间缺着一块,其余的玉璋,明显组合成了一块长方形,如果再看纹饰细节,这不就是像一块藏宝图吗? 我也暗自想着,周云曾说玉璋高度错落不一,眼前这八件尺寸,差距不超过1厘米,那么父亲留给自己那一件,高度也大概能确定了。 安期山看了一会儿,长吁短叹的说:“相传禹王会盟诸侯于涂山,铸九鼎九璋,造国库地宫。数千年后,咱们好不容易将这八件玉璋聚齐,可你们能瞧出里头的门道吗?我研究高古玉器几十年,红山、齐家、良渚、龙山四大门类,我是过手了无数古玉,可着实想不通,这夏朝早期的玉璋,里面能藏着什么线索。” 九鬼井丞道:“我历尽艰辛,旨在探寻出九只玉璋下落,以为拼合一处,就能找到禹王神宫。可这上头,除了刻有八只图腾,和五条凸起的弦纹,什么也没有了,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我仔细检查,每件玉璋都用“对钻法”开出孔隙,孔隙上方刻有八只图腾,综合自己手中的照片看,有三件是玄鸟、两件是螭龙、剩下的是熊、鱼、蛇,玉璋腰部各有五条的弦纹, 于是说:“倘若每一件图腾,代表着不同的部落,禹王会盟诸侯,制作了属于九个部落的玉璋。也许从图腾看不出你们说的神宫位置,关键在其他地方呢?” 安期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这其中的玄妙,我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要不然这样,咱们三位都上眼了,我也就没有遗憾了,不如早些收回各自玉璋吧。” 九鬼井丞谲诡的笑道:“纳尼?您这话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安先生,我千里迢迢来一趟,期盼咱们能一直合作下去,这就结束了?” 安期山一摊手,无奈的说:“禹王九璋,明显少了一件,这跟两眼一抹黑似的,咱也就看不出门道,你说呢?” 这个时候,我心里跟明镜一样,安期山这是暗示自己,识相的把最后那件玉璋交出来。可我并未接这茬,直接说:“安老爷,您刚说收回各自玉璋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打算还回原属于您的两件玉璋,它们现下就在这桌上,我呢就不带走了。” 安期山面带笑意,友好的握住我的手,轻声说:“实在是感谢你,谢玄,像你这样不贪心的孩子,真是少见。可你救了朱波,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你有什么条件吗,尽管开口!” 我和朱波对视一眼,笑道:“安老爷太客气了,我只想要一张照片,不知道行不行?” “什么照片?”安期山好奇的问。 我指了指桌案道:“现在这八件玉璋的照片。” 安期山听了,反倒瞄了一眼九鬼井丞,嘴上虽然没有开口,脸上却挂着“不同意”三个字。算下来,九鬼井丞与安期山各自拥有四件玉璋,我根本就是个小辈,今天又是冒昧闯进来的外人,岂能平白无故得了八件玉璋的照片。 可安期山清楚,我手里还有最后一件玉璋,只好抓耳挠腮的说:“谢玄啊,不是不行,但是照片这东西你知道,在行里是忌讳,尤其是这么重要的玉璋。一旦泄露,会给你、给我以及九鬼先生,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你也知道,这洛阳和西北,哪家不眼馋咱们啊?” 我笑道:“对!是晚辈缺乏深思熟虑,还好安老爷提醒,不然我怕是要闯祸了。” 安期山见我对缺少的那件玉璋只字不提,装傻充愣不开窍,就说道:“好孩子,今天别走,留下吃顿晚饭,我得好好款待你,以表谢意。对了,如月是不是上厕所去了,怎么这么久,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痛快地站起身来,心中暗道,好你个狡猾的安期山,惦记着我的玉璋,又迫不及待赶我走,你跟九鬼这家伙,还要悄悄商议些什么?罢了,我找如月去! 等我走出了“远庐”,发现原本守在门外的周云不见了,姜如月正拿着背包,在走廊里来回的溜达,uu看书 .uukansu整座古玩城c座依然静悄悄,就像图书馆一样。 “咱们走。”我拉住如月的手,低声说,“玉璋咱也不要了,我跟他们两清了。这回也没白来,那些玉璋的特征,都记在我脑子里,待会儿找个清静的地儿,我画下来。” 姜如月道:“好,我正发愁你什么时候出来,再进去多待一会儿,我就觉得难受,我讨厌这个舅舅,我讨厌墙上那副字。” 我边走边说:“我以为安期山会在私人庄园,保安森严的那种地方,没想到咱们俩走进他屋里,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姜如月道:“还私人庄园,你以为写小说呢,他就是个低调又真实的人,整日泡在古玩城c座想心事。反倒是我那个二舅安期远,才是虚伪极了的。” 我们俩快步进了电梯,可电梯门刚打开,就见里面站着一位女士,看衣着像是秘书之类文职打扮,这女人朝着我微微一笑,我竟愣在那里有些发傻,这不是小韩么?! 新疆安氏内库的工作人员小韩,她怎么也到京城了,这么巧的在电梯间碰见,她还朝我神秘的一笑,我清楚记得,这不是第一次对我笑了,我完全不理解她的笑意,那份带着刻板与僵硬的笑意。 我心里有点迷乱,假装没认出她,快步离开古玩城正门,正待找处歇脚的酒店,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打开来看,提示是朱波发来一条消息。 我停下脚步,仔细瞧了内容,上面仅有六个字:谢你救命之恩。 还附带着一张照片,看角度,是偷偷拍摄的八件玉璋。 第34章 琴 一排三尺高的青皮竹筒前,茶水沸腾如同蟹眼,满屋香味参差。 临窗一阵风吹过,婉转的木叶虚影含着暖昼日光,皎若琉璃,一杯清茶,泄尽奔走倦意。 此刻苏幕遮茶室中,仅有我、姜如月、伊贡和苏瑾四人,风过疏竹,三盏饮过,神意清澄许多。 在京城时,我收到了朱波发来的照片,就带着姜如月,马不停蹄的飞回了杭州,一刻也不愿耽搁,径直回到了苏幕遮。 师弟伊贡的身子已经完全恢复,得知了消息,也从杭州市区开车赶了过来。 几人正坐在屋里,院子外忽然来了一个中年男子,头戴一顶棕色渔夫帽,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站在苏幕遮匾额下,朗声读起了门口的楹联:“苏幕之中暗藏珠玉,狮峰山下尽是清流,这对联写的是真好,里面有人在吗?” 我和伊贡匆匆迎了上去,十分热情的说:“李先生!我们师兄弟俩,可把你盼来了。”原来门外这位,就是曾在杭州被周云请去楼外楼的,古董修复大师“无双妙手”李春风。 李春风擦了擦头上的汉,也不客气的坐下,大口灌了几杯茶,这才说:“我走了一段山路,还挺累人。昨天我呀一收到消息,就急忙从常州过来了,你们说要让我修上几件,平生从未见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呀?” 我一笑,拿出一叠照片,轻轻推了过去,又将自己那件残缺的玉璋也取来,压低了声音说:“我的这件玉璋,之前您是见过的,现在还想请您给修复一下。另外照片上的八件玉璋,劳烦您给做出八件复制品,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做得到吗?” 李春风一听,原本松懈的神态顿时紧张起来,惊讶的合不拢嘴,倒吸了一口气,抓着照片看了好半天才说:“不可思议,在你这聚齐了,禹王九璋在你这聚齐了!这……这照片哪里来的?” 伊贡道:“能做吗,李先生?问的太多,对你和我们都不好!” 李春风捂住嘴,瞪眼点了点头:“根据照片,补齐谢玄现有的这只玉璋,再根据谢玄的玉璋,比对着照片,做出来复制品,一点也不难,不过你们要什么材质。” 我说道:“文物修复我也多少了解一点,真要复制的话,石膏太脆了,也不便于来回携带,用硅胶倒模出玻璃钢可以吗?” 玻璃钢是近几十年兴起的一种复合材料,既不是玻璃,也不是钢铁,是强化过纤维的塑料,在各行各业都有所应用,在古董行中,一些青铜复刻专家通常添加树脂固化剂,再做成需要的造型。 李春风道:“可以,就是多耗些时间。你要的这玩意,在行里可是极其烫手的,我就不能回常州工作室干活了。为了彼此信任,我就在这屋里动手,你们要去采买我要的一切。” 我说道:“李先生真是明白人!您在这,每天好吃好喝,至于报酬,您尽管开口。” 李春风道:“嗯,报酬——报酬,我想想啊,这个——我实在不清楚该问您要多少,这可是担着很大风险的,万一被行里人知道了,我往后的修复生意,怕是会受到不少影响。所以我还是担心,你们能不能透露一下,是怎么得到这照片的,你们又是谁家的人?” 坐在一旁的姜如月,从包里取出了那颗玛瑙“明月珠”,放在李春风面前:“我是旧时月色月先生的女儿,我娘是安氏集团安三泰之女,安期月。” 李春风骤然立起,颤抖的说:“那这报酬我不要了。” 我纳闷的问:“怎么着?李先生你——” 李春风道:“你们不知道我啊,号称无双妙手,这份虚名来之不易,那是修复了几千件重器,行里人才给的名头,可我这本事那也不是娘胎里带的,这都是安三泰安老掌门教我的。” “安老掌门?”我乐的笑了一声,“冒昧问一句,那时候您几岁?” “嗨——十七岁,辍学了,在苏州老字号锦和轩打杂,遇见了安老爷子和他女儿。我那会儿还是毛头小子,安老爷子给我开的蒙,亲自拿牙刷教我清理铜器的浮土,这一晃就过去三十年了。”李春风叹着气说,“没想到,今天是你们找我来,做八件禹王玉璋,这要是旁人,我可要价三百万。” 伊贡惊道:“多少?——三百万?!你——” 李春风道:“这还要少了,要是遇上的客户不对头,事成之后把我丢盗洞里一埋,我找谁说理去!这玉璋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我这是信得过你们,才不要报酬,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姜如月黯然答道:“我叫安如月。” 李春风道:“好啊,安如月,月先生的女儿——我说了不要钱,我只想要一件东西。” 我说道:“什么?” “就是这颗玛瑙珠,这玩意叫影舍利吧?月先生的珍藏品,早些年在宗师会上名噪一时呢。”李春风饶有兴致的拿起“明月珠”,贴着眼睛仔细瞧了瞧。 姜如月道:“嗯,既然李先生喜欢,就请收好吧。楼上整理出了两间空房,一间供您休息,一间供您制作玉璋,如果需要什么,就对我们说。” 李春风欣然答应,旋即开列出一张清单,上面写了需要购买的原料,又说了些工具的名称,我和伊贡这就拿着纸条去采办。 两人走出苏幕遮没多久,李春风忽然一拍脑门,显得相当着急,对姜如月和苏瑾说:“差点忘了,我这次来,本以为是拿上要修复的东西,带回常州去。因为我还约了个朋友在常州见面,他有件东西要请我修复,这个还不真能够爽约,这可怎么办呢!” 姜如月从容的说:“李先生真有君子之风,能信守约定,这是难能可贵的。既然那人是要去常州的话,如果您同意,不妨请他到杭州苏幕遮来,您在这里收下要修的东西,怎么样呢?” 李春风一捻小胡子,思索片刻说:“好!只要你们不介意,我让他来趟杭州,反正离得也不算远。” 我和伊贡花费了一整天,开车跑遍杭州城,才将所需的一切置办整齐,等回到苏幕遮,听了如月的介绍,也表示没有异议。当天晚上,“无双妙手”李春风就开始着手,通过照片仿制做出八件玉璋,这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工程。 原定的工期,大概需要一个礼拜,第二天忽然有个小孩,怀抱着个小包,冒冒失失的闯进门来,我恰好在院子里,一把将他拦住,笑问:“哪里的小朋友到处乱跑?” 小孩不过八九岁模样,举了举小包,奶声奶气的说:“我家就是村子里的,刚才门口有个叔叔,给了我十块钱,让我把这个包包送进来。” 我满腹疑惑的打开包看,里面用纸卷缠着块石头,准确的说是巴掌大小的长方青石板,仅有一指来厚,上面刻着“绛九流一”四个魏碑字体,看上去是三国时期的古物。 这种类似的石牌,多陪葬于东汉两晋时期大墓中,上面刻着些文字,也多是介绍墓内明器种类的,“绛九流一”意思指的就是绛色的九旒冕一顶。 我心里十分纳闷,谁人派个小孩,给自己送块古董石板,再去问那小孩子,他摇摇头一问三不知,甩开腿就跑掉了。我追到门外,四处看了看,安静的龙井村街衢上,也没有可疑的人走动。 我心想,按照古时候的规矩,天子戴十二旒冕,这绛色的九旒冕,只有公侯才有资格佩戴,可石牌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绛九流一谐音“将九留一”,莫非跟九件玉璋有关? 我既不清楚谁人送的石牌,也不清楚他的用意,就将这事对苏岚和姜如月说了,两人也不清楚缘由,就将这事压了下来,暂且不提。 等到第五天头上,李春风邀请的那位客人,按着事先约定,独自找到了苏幕遮。 这天阳光明媚,苏岚正在院子里,晒一叠明刻本的《黄庭经》,江南气候卑湿,古籍善本若保存不当,极易霉蛀,因此需要时常拿出来晒晒太阳。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走进一位道长,一身右衽蓝布衣,脚蹬云鞋白水袜,背上背着个长条包裹,紧勒着麻绳,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苏岚抬腰一瞧:“真正巧了,趁着天气好晒本《黄庭经》,晒出位仙长来。” 这道士眉目俊朗,声音也清脆:“无量天尊——请问这里是苏幕遮,对吗?” 苏岚微微一笑:“是啊,您找哪位?” 道士说:“我找一位名叫李春风的先生,约定了在这里见面。” 我听到声音,从屋里探出身来,咦?这道士不是沙洲会上献艺那个——张——张什么来着,张含羽吗? “这位道长,你好!”我招手笑道,“沙洲会上献琴艺的张道长,咱们见过。” 张含羽瞧了一眼我,呆呆想了想说:“哦!贫道确实也见过你,是登台要上演‘一指断九瓷’那位,偏巧遇上失火,结果却散会了,当时我还挺遗憾。” “没错,倒霉催的,正是我。”我笑道,“你找李先生吧,我这就去喊他。” 阁楼上的李春风听见呼唤,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来到一楼茶室,一见到张含羽,熟络的接过了他背上的包裹,拆开麻绳一瞧,露出那张古琴“玄元灵音”来。 我十分好奇,连忙凑近些,沙洲会上就知道这张琴价值连城,这位道长到处背着走,难免磕磕碰碰,这是要修复哪里? 却听张含羽对李春风说:“抱歉,李先生,这回又要麻烦你了,琴的宫调的琴柱又断了。” 李春风道:“都怪我,上回给你用的胶是德国进口的,这种胶优点是没有腐蚀性,时间久了不会泛黄,缺点是受力程度不如国产的,你时常弹奏的话,难免禁不住力道。” 张含羽深表歉意说道:“其实是我的原因,我主张修旧如旧,才让您选用德国胶水。其实这琴柱本身就已断裂,它本身有自己的寿命,人为强求续延,终归不能如意。而且我最近去了趟敦煌,在人前卖弄技艺,更加损伤了这张好琴。” 李春风叹道:“主张修旧如旧,道长说的一点没错,咱们国人修复古董,都喜欢商业修复,讲究个修旧如旧,可就算修好了,木头终归还是木头。你看人家汉代的琴瑟,那琴弦扭柱,用的都是青铜鎏金,多少年不带断的。木材不如青铜,它有寿命,也短命,到了正日子,怎么修也修不好。” 我在旁边也叹了口气说:“李先生,这要是修不好,那这张好琴,岂不是成了绝响了。” 李春风撅起小黑胡道:“别说的那么遗憾,我要是想修好,一天足够了。” 我心想,反正玉璋那事,已经完工了十之八九,不如就做个人情,于是说:“那李先生就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帮着张含羽道长修琴吧。” 李春风道:“成!那就得谢谢你成全了。” 张含羽也对我深施一礼:“这样打扰你们,实在感谢了。我见这山中风物别致,就住到村子的客栈民宿中,过两天再来取琴,一切听凭二位方便,不要为了琴,耽误更重要的事。” 这道士倒是十分守信,说好了过两天来取,也丝毫没有提早。两日过后,李春风的九件玉璋都已完工,同时“玄元灵音”琴也被修复了琴柱。 这九件玉璋,只有一件是我家传的真品,另外八件,尽管是复制品,可无论比例和细节都跟原物分毫不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面图腾纹饰,与原物多少还是有些差距。 不过我对玉璋上的图腾,并不在意,将九件玉璋拼成长方形后,反倒觉得上面那些弦纹,隐藏着什么蹊跷,可一时半会也毫无头绪。 张含羽恰好从外面进来,见我捧着个玻璃钢板子正在发愁,客气的说:“谢兄,又打扰了。” 我一回神,笑道:“哦,道长又来了,您的琴修好了,就在楼上呢,等下我喊李先生过来。” 张含羽情不自禁问道:“谢兄,我见你在这里愁眉苦脸的,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么?” “哪里有什么难处,不过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罢了。”我掏出拼好的九件玉璋复制品,毫不隐晦的说,“就这是块破板子,道长有兴趣么?” 因为玻璃钢材质的颜色是浅灰色,张含羽上眼一看,还以为是块拼图,伸手在上面轻轻抚摸着说:“这是琴谱吗?” 我痴痴笑道:“怎么会是琴谱呢?” 张含羽道:“这个挺有意思,你看上面有凸起的横线,都是五条,中间都有一条断开了。” 我低头一看,确实如此,玉璋上的弦纹,就是张含羽口中的凸起横线,中间总有一根断开的。起初自己以为,这是流传几千年难免的磕碰,可现在看来,九件玉璋都有这个特征,那就该有什么特殊含义了。 张含羽接着说:“为什么我以为是琴谱呢,因为最早伏羲氏发明古琴的时候,就只有五根弦,它们分别叫宫商角徽羽,又叫五音。这里有些是断开的,如果把断开的那根,当作五音之一,那么这里就有九个五音,兴许可以弹出来,组成一曲小调呢。” 我把眼一闭,右手握拳使劲儿敲击左掌,兴奋的说:“太谢谢你了道长!您算是神仙下凡,真给我解惑了!我一辈子也想不到,这弦纹会是琴弦,我这就去给您搬琴!” 听到楼下我在吵闹,姜如月、苏岚和李春风都急忙过来,见是道士张含羽来了,便把“玄元灵音”琴抬了下来。 我腾出桌案,请张含羽稳坐正位,指了指玉璋复制品,双手合十说:“道长,不妨就选这板子上的九个音,试试您的琴。” 张含羽颔首微微一笑,凝神调了弦,就按着九件玉璋的弦纹,依次弹出徵——角——羽——羽——羽——商——商——商——宫这几个音节。 等他弹完了,却把眉头一皱,腼腆笑道:“不好意思,感觉有些不对,似乎弹反了。” 于是张含羽按着宫——商——商——商——羽——羽——羽——角——徵,又演奏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曲调,颇有上古之风。” 我对古琴了解不深,也听不出各其中门道,只好问:“道长,为什么第一遍您说弹反了。我听着正反也差不多。” 张含羽抿嘴一笑:“我习惯读些古琴谱,那上面都是从右往左的书写顺序,因此一开始我就从右往左弹,可我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如果宫调放在首位,这曲子才算协调,因为宫这个音节,代表着中央与起始,所以就反着弹了一遍。” 我说道:“宫代表中央?那另外的四个音代表着什么呢?” 张含羽道:“这宫调,在阴阳五行学说中,五行属土,代表中央。商调,五行则属金,代表西方。羽调,五行属水,代表北方。角调,五行属木,代表东方。徵调,五行属火,代表南方。” “我明白了——”我猛地想起来,商朝甲骨文里的读写顺序,是从上往下,从左往右,也就是说商代早期乃至夏朝,也有从左往右书写的习惯。 那么按这个次序,张含羽弹奏的九个音节,对应着九件玉璋的弦纹,宫——商——商——商——羽——羽——羽——角——徵,不就是对应了九个方位吗? 这九只玉璋的弦纹,暗含着方位,依次是:中央——西——西——西——北——北——北——东——南!而每件玉牙璋侧棱处,都带有不同数量的出戟,难道每一戟代表一百步?《山海经》不都是用步数丈量距离吗? 一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的挥舞着双臂,大声喊道:“道长帮了我个大忙!” 张含羽和李春风都是满脸疑惑,非常不理解的盯着我,姜如月赶忙将他拽到院子背影处去,悄声问:“你瞎咋呼什么呢?多失礼呀,你看苏岚姨都笑你呢。” 我笑道:“我需要再确认一下。” 姜如月道:“确认什么?” 我说道:“你和苏岚姨留在这,神仙道长和李春风就交给你们了!替我好好招待道长,我得马上出去买些东西!” 我冲进屋拿了钱包,朝着张含羽龇牙一笑,迫不及待的跑出苏幕遮,往繁华的街市一路寻找书店,去挑了一本中国地图集,可打开来看,觉得不满意,随后好不容易又找到一本安徽省内的地图册,直翻到蚌埠市那一页,才果断的买了下来。 等我返回苏幕遮,见苏岚正领着张含羽,参观满屋的藏品,那博古架上放着清代康熙十二花神杯、宋代当阳峪窑黑釉斗笠盏、及临汝窑青瓷小盏等,都是一等一的老茶具,可张含羽唯独对角落里一块木头疙瘩兴趣十足,那正是自己花了三十张毛爷爷买回的那块雷击枣木。 一见到我急急的跑进来,张含羽笑着说:“谢兄,他们说这块枣木是你,临时摆在这里了。我瞧着上面有烧灼痕迹,是不是被雷电击过?” 我说道:“击没击过我也难以确定,这是京城地摊淘回来的。道长,你刚才那一曲妙音,无意间提醒了我,想通了些事情,我这一路上正发愁怎么感谢你,倘若这块枣木入了你法眼,就拿去好了!” 张含羽笑道:“我看着,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雷击枣木,我们道教中人,对这种木材十分推崇,会将它们做成法器,作辟邪用,谢兄,你当真是愿意送给我?” 我点点头,说:“我可不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讲究虚礼的人。” 张含羽道:“我倒有个主意,既不白拿这块木头,也能对谢兄大有裨益。这不是无双妙手恰好在这,咱们请他将木头切开,做成两块平安牌,你我各拿一块,我再在上面亲笔书写一道符文,用来趋吉避凶,再合适不过了。” 这话一出,我欣然鼓掌答应,马上请来李春风,为了复刻玉璋,那些工具都是现成的,不出十分钟,就做好了两块素面小牌。 张含羽随身带着朱砂粉末,找了些白酒,将二者调和成墨汁,接着拿起极细的狼豪毛笔,在雷击枣木牌上画出一道符箓,笑道:“献丑了,这是我们看家的本事。” 我在一旁,只认得上面有“敕令”二字,不禁好奇的问:“这朱砂符文有什么寓意?” 张含羽道:“这是我们正一派的五雷天心正法。谢兄是古董行里人,应该知道,这古董常年埋在地下,阴气重些,倘若想佩戴一些古玉,也需要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七日。但你若是将这木牌随身携带,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这朱砂与雷法,以北辰为尊,至刚至阳,实在是适合你。” 我看着一本正经的张含羽,心中十分高兴,这五雷天心正法,自己在《水浒传》里读到过,那是入云龙公孙胜的绝技。今天遇到真实存在的,也就不该把这当做迷信,毕竟难得人家一番好意,当真是可遇可不求,于是说:“道长简直是谪下人间仙人!” 张含羽见我心满意足,也微微笑了笑,随后就背上了“玄元灵音”琴,跟李春风一同向众人告别。 等二人离了苏幕遮,姜如月双手叉腰,面带不满问道:“谢玄玄太不礼貌了!说要招待道长,你独自溜去哪里了?” 我将枣木符文牌收好,将买来的地图册摊在桌上,又找了尺子和铅笔,边涂画边解释起来。 《左传》记载“禹合诸侯于涂山”,涂山位于安徽省蚌埠市禹会区,就是说禹王在这里会盟了诸侯,具体应该是如今的禹会村遗址,这里距离涂山还有段距离,现在呢已经是划为文化遗址保护区,一般人也进不去,盗墓贼同样下不了手。 不过禹王的地宫绝对不会在这,禹会村遗址这里只是他们盟誓的大广场。那么按照九件玉璋的提示,以禹会村遗址为中央起始点,方位就是中央——西——西——西——北——北——北——东——南。 玉璋边上牙齿状的部分叫出戟,每一只出戟是一百步,当然,也有可能是十步或者一步,但概率太小了。 我边说边画:“我来的晚些,因为是走着过来的,一百步大约117米到120米,误差肯定有,不过姑且画出来试试。” 姜如月见他聚精会神的样子,轻声说:“原来是猜到了玉璋包含的深意。” 我数了数玉璋上的出戟,每件都在八只以上,按照一只出戟代表一百步的比例,最后在地图册上,用铅笔勾出了一个灰色小圈,那是安徽省蚌埠市涂山西南方向,一个叫小河湾的地方。 姜如月问:“这里就是大致的所在?” 我长吁了口气:“如果我理解的不错,禹王的神宫就是在这一带了。万一我想错了,玉璋的复制品也已经聚齐,算是不辱师命啊!师父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开心极了。对了,他指不定立马就要告诉邵喜良教授,着手保护发掘呢。” 姜如月也这么想,兴冲冲拨通了爷爷姜台的电话,那边老头子一听,宝贝徒弟谢玄复刻出了九件玉璋,竟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 等我说自己已经确定了大概位置,姜台更是欢喜的说:“孩儿啊,你快些去一趟安徽涂山吧,你说那地方叫什么小河湾,咱们要确认一下地宫入口的位置,是不是真的在那里!” 一听到这句,姜如月和我都不免诧异,这爷爷姜台怎么想要找地宫入口,uu看书 .uukanshu.co 难道不是进行露天式的考古勘探吗? 我就在电话里问:“师父,不通知邵教授吗?” 姜台迟滞了两秒,说道:“嗯,先不要告诉他,咱们得先确定,地宫真的存在,确定里面有值得发掘保护的东西,不然谎报军情,会闹出笑话的。” 姜如月一把抓过电话道:“可是呀——爷爷,谢玄哪有那个本事,让他找什么地宫入口,您老人家老糊涂啦?究竟怎么回事呀?” 却听姜台说:“孙女!是吾高兴糊涂了!你这一提醒,吾想起来了,谢玄确实没这个能耐。刚好吾还在洛阳,咱还找戚东华那家伙帮忙,没有他,吾这把老骨头,到入土也寻不见这地宫。” 不待多说,姜台就把电话给挂断了,只剩下姜如月和我面面相觑,心里充满了许多困惑。 我掐着眉心说:“不对劲儿!从洛阳那个时候,我觉得师父就不对劲儿。他这股热情劲儿,跟在开封城时,可一点也不一样。” 姜如月也忧虑的说:“我爷爷从前不是这样子,他一定有别的想法了。” “别的想法?你要是这么说,他还想找摸金世家戚东华帮忙的话——”我说道,“难不成是看上这座地宫了,总不至于吧?” 姜如月道:“这你得问他了,老人家凭着眼力富甲一方,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这把年纪了还能动那歪心思?” 我说道:“不行,我得给湘灵打个电话,这丫头比他爹爹要坦诚。倘若师父真请戚东华出马,要去涂山找地宫的话,得让湘灵给咱们通风报信。” 第35章 涂山 索恩在新疆地摊买的零碎装备,我一直带在身边,这回师父姜台命自己去涂山找什么地宫入口,简直跟进新疆沙漠找回丢失的吉普车一样,纯粹是大海捞针,可带上苏式军包里的装备,心里总踏实些。说到去涂山,姜如月也执意跟着,特意穿了一套紧沉利落的运动服,拿出一副誓不罢休的姿态,要是爷爷姜台让我干什么浑事儿,自己就要挺身而出了。 这个苏式军用背包,姜如月也背过两回,见里面装着的盖格计数器,也不知道是什么高科技仪器,就想给拿出来,减轻些负担。 我知道北邙山洞里的厉害,急忙拦住了,装备能多带就多带,到时候反正我来背,真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这玩意当砖头防身也行啊,反正也没多重。 俩人自从觉得姜台有古怪,去涂山的事也没通知伊贡,只提前和戚湘灵约好,跟苏岚和苏瑾道别,就直接从杭州火车站出发,去往安徽蚌埠市。 蚌埠一带,是古董行里著名的仿古玉器加工集散地,附近都是大大小小的作坊,从买玉料到雕刻,再到做旧,一条龙定制服务,许多文博界专家学者、古董商贩和盗墓贼,都经常到这里学习观摩。 我也清楚,普天之下的古董仿品,能与“河南造”齐名的,就是蚌埠了。 姜如月说:“玄玄,我让爷爷去开封找你,没想到卷入了找寻玉璋这件事,这里面又和盗墓贼有不少瓜葛,我心里挺担心的。起初你说去新疆,我就感觉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后来索恩在西安受伤了,我就睡不着吃不下,现在你去哪我就跟着,爷爷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这些事咱们能帮忙就帮,犯法的危险的咱们一律不干,你说行吗?” 我笑着说:“如月,你还不知道我嘛,区区一个小地方的小账房先生,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既然入了古董行,一路见识了那么多的高人,我也就知足了。戚东华说他对地宫不感兴趣,那是他见多识广不在乎,我对地宫也不感兴趣,那是我清楚,其中的纠葛绝对不简单。也许从头到尾这都是个骗局,所谓的地宫,不过是一块涂满毒药的蛋糕呢。” 姜如月:“咱们现在先到涂山,熟悉一下那边的环境,等爷爷真领人来了,咱们再当面问问他。如果真是要打开地宫,那不免遇到阻碍,也许戚东华人家就不同意呢,湘灵那姑娘,也是很懂事的,一定会劝说他父亲。” 我两人到了蚌埠火车站,已经接近伴晚时分,这里距离涂山还有不近的距离。 既然是提前来看看周围环境,俩人就直接奔涂山去了,等到了山脚才发现,这里已经算是郊区,好在山底下有不少农家乐和民宿,我就挑了个干净舒适的,安顿住了下来。 这间民宿是个本地小姑娘开的,对待顾客十分热情用心,房间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我们这间还带有个露台,站在上面,能眺望远方的灯火,夜晚的山风微微一吹,姜如月心情也舒畅起来,指着天穹的说:“快瞧瞧,郊区果然就是好,星星都这么清楚。” 我不由得也来到露台,抬头望着星空,很容易就找到了北斗七星,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屋,从包里取出了九件玉璋,托举在手里。 姜如月一看:“这是又怎么啦?举那么高,你怎么不举到天上呢?” 我说:“说的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你看这九件玉璋,都带着一个孔,这几个孔像不像北斗七星?” 姜如月凑近来,仔细瞧了瞧说:“确实像,右边还有斗柄,可多出来两个怎么说?” 我解释道,那估计是“北斗九星”吧,据说几千年前的仰韶文化,就有关于北斗九星的信息,多出来的两颗,一颗叫“左辅星”,一颗叫“右弼星”,至于真的假的,咱们也不清楚。可眼下,这九件玉璋的空隙,确实像是对应了天星,古人制作器物,每个细节都有讲究,那不是胡乱做出来的。 比如春秋的青铜鼎盖子,上面的扭环一定是三只,咱们后人管这叫“三才”天地人。再比如一些青铜器上,左右把手有两条螭龙,那龙必定是蜷着尾巴的姿态,这叫“应龙”,禹王治水时候,就拿应龙的尾巴划开大山,因其尾巴机极其锋利,才需要时刻蜷着。至于这禹王玉璋还藏着什么讲究,也说不尽然了。 两人聊到夜晚,困倦睡去,到了第二天早晨,就被戚湘灵的电话吵醒,这丫头风风火火,已经提前到了蚌埠,问了民宿地址,匆匆来到涂山脚下。 等戚湘灵进了房间,捡个角落处的坐了,姜如月笑着接过了她的行李,问道:“湘灵,怎么独自先来了,你爹和我爷爷他们怎么说。” 戚湘灵咧嘴苦笑一阵,对我和如月说:“一位是我爹,一位是如月爷爷,他们合计要做的事儿,我实在拦不住。这不嘛,我没在洛阳多待一刻,带着家伙就来找你们了。” 我领着她来到露台,指着西南方向说:“看那边有条河道,当地人叫它天河,过了这条河就是淮河,再往西就是小河湾。我打听过了,早些年为了防止水土流失,在小河湾种了一片树林,久而久之逐渐成了野林子。我估计着,地宫位置就在那一带。” 戚湘灵道:“这要是在繁华市区,房地产商早就发现地宫了!找墓穴的门道,我跟爹爹学过些,不过也只有些皮毛。你们既然想先去附近看看,咱们现在就立马过去,我估计你师父他们,最快今天也能到蚌埠。” 我想要赶在姜台之前,看看周围情况,一来是想弄明白,师父为什么如此急切。二来,因为本身也懂些风水之术,就想验证自己对玉璋上信息的判断是否正确,地宫能否修建在这一带。 三人带着应用之物,找民宿老板租了辆小轿车,开车的是本地的小伙子,留着寸头十分精神。他一听说要过淮河,就说那可要绕个大圈子,过两座大桥,你们得加钱才行。 我笑道:“没问题,到了大河湾你就歇着,等着我们,今儿一整天就包下你这车了。” 等过了淮河,几人路经一座大镇子,大河湾已经在东北方向。车子开着,就逐渐驶离了公路,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沿着田埂上的土路,又跑了约十里地,才看见一大片林场。 我让司机在林场外头停下,这小伙儿却说,自己的三姑就住在不远的镇子,刚好去看看她,留下个号码,随叫随到。我一想也好,有他在也诸多不便,就预付了些定金,叮嘱说电话联系。 戚湘灵等司机将车开走,慢悠悠的带头走进野树林,看样子,这片林场少说也有几十亩地。这片树林生的十分茂密,这个时节枝叶抽芽,也称得上遮天蔽日,里头有几条兽径,还有弯弯曲曲的小土坡,地形略有些复杂。 但总的地势还是西边高些,东边临着淮河的一带较为低些。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看号码是新疆张德贵,顿时我就觉得倒霉,这家伙怎么总是阴魂不散,上回在西安就暗示着回绝他了,难道要我讲明白? 我一接通,张德贵就口若悬河的说:“谢玄先生!在忙吗,我有点事啊想跟你说下,就是最近新进了一批货,都是正儿八经铁陨石,想送你两块,你方不方便留个地址,我托邮局给你寄过去,咱们虽然人隔千里,可心却栓到一起,目标是一致的嘛——” 我急忙打断他说:“张德贵,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不需要邮寄,我对陨石没兴趣。” 张德贵说:“没事儿!拿去两块玩玩嘛,顽主总要接受新鲜事物嘛!上回在咱店里,我总觉得跟你没聊够,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我这人啊嘴碎又啰嗦,可能你觉得烦,你若是在忙,我就不打扰了,等你忙完了一定给我回个电话啊,一定啊,哥哥我可等着你呢。” 我急忙挂了电话,长长嘘了口气,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指着那些土坡对戚湘灵接着说:“这古时候禹王治水,洪荒过后,这一带肯定是山水盘纡,人烟凑集,就算不是部落都城,也是个繁华的大镇子,不然禹王为什么选在涂山脚下会盟诸侯呢。湘灵,你怎么看这一带的风水?” 戚湘灵道:“我爹常说,东下西高,富贵英豪。若是古村落及祭坛选址,那必定是顺应昆仑龙脉,西边高东边低,这里被淮河怀抱,咱们脚下,早些时候可能是元武之地。” 姜如月问:“什么是元武之地?” 我道:“湘灵是说,咱们脚下从前应该有座丘陵,这片树林的位置,背依丘陵,面朝淮河,是个上好的风水位。可是几千年过去,人工取土筑城修路,丘陵也给挖早没了。” 戚湘灵一笑:“想不到谢玄哥,对寻龙之术也知道许多。” 我笑道:“都是行里前辈口口相授的屠龙之技,根本应用不到实战,不过艺多不压身,哪能传到咱们这辈就失传了,反倒是你——” 正说话间,林子里走出两个穿迷彩服的汉子,拿眼一看样貌,灰头土脸的,我们都没见过。这两人气势汹汹的冲着三人喊道:“这里是私人林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戚湘灵听着他们质问的口气,心中自然不悦,反问道:“凶什么呢,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这两个汉子越走越近,忽然从背后掏出两柄锋利的工兵铲,上头带着锯齿棱,看着寒光逼人,其中一人拧眉瞪眼的说:“干什么?老子抢劫!你们几个别乱动啊,敢叫唤一声,或者敢动一下,今天要你们好看!” 我护住两个女孩问:“见过掏出匕首劫道的,没见过举着铲子的。二位都是有本事的好汉,我斗胆问一句,你们想抢什么,要钱还是别的?”戚湘灵躲在我身后,从包里摸出了那把宋代错银铁剑,从背后悄悄塞给了我。 我接过就把剑锋一顺,在两个汉子面前晃了晃,接着问道:“怎么说?” 这柄铁剑重两斤左右,虽然没开刃,但这两个汉子还是被唬住,其中一个拿下巴指了指我的背包:“咱爷们,不劫财,不劫色,也不想跟你较真,到时候动起手来,谁伤着了都得花些医药费,我问你,包里的东西能给看上几眼吗?” “请便,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不用那么费劲,你只管打开,我们哥俩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成。” 我让姜如月拉开苏式军包,这两人一眼就瞧见了李春风做的玉璋,兴冲冲的说:“对!对,就那一叠灰不拉几的玩意,我们就要那个,拿上了扭头就走,绝不为难你们。” 显然这两小子不是一般人,更不是劫道的贼匪,放着钱包里现金不要,点名了抢玉璋,这是又被人跟踪了?这玻璃钢材质的玉璋,外形是挺惹眼,看这架势,他们似乎是行里人,不然怎么一眼认出这是玉璋?反正照片还在手里,要一百件也是能做的出来,我想着就苦笑一声,你们拿去好了。 我往前走了几步,将八件玉璋复制品搁到地上,对面俩人一齐冲过来,抢上玉璋就往林子里跑。戚湘灵和姜如月觉得十分纳闷,这都是哪跟哪?他们是跟踪咱们的,不然怎么知道包里有玉璋复制品? 我道:“我觉得他们仅是知道,咱们带着玉璋,这林子里怕是有熟人了。”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就见林子里走出一个女孩,扎着双马尾辫子,脖子上挂了白色耳机,正揪着刚才一个汉子的耳朵,面带不满的往我这里走。 戚湘灵把杏眼一瞪:“银鲤妙妙!怎么又是个这个瘫子,到哪都阴魂不散。” 姜如月道:“她怎么成了瘫子了?” 戚湘灵气道:“你不记得了,头一回在酒店,她瘫坐在那只会动动手指头和舌头,懒洋洋的模样,跟个瘫子似的。” 银鲤妙妙边走边骂那二人:“笨,笨,笨,笨,笨,笨,笨!还要玉璋复制品干什么,人都在这了,就说明地宫在这,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真不会办事。” 我喊道:“妙妙,别来无恙啊?” 银鲤妙妙瞪了一眼我,将耳机一戴,也不听几人讲话,招呼四周喊道:“看住这三个人,手机没收。” 这个时候从土坡后面又窜上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三十出头的模样,都手持铁铲,加上银鲤身边的两人,将我们围住,一把夺过背包,捜检出三部手机来。 银鲤妙妙不耐烦道:“对待女孩子,礼貌点啊。” 戚湘灵喊着说:“戴个耳机装聋作哑,别以为就听不到,臭丫头你装什么相!瘫子你说话啊。” 银鲤妙妙不情愿的摘掉耳机,也不理睬戚湘灵,只冲着我说,我算服了,搁到那儿都能碰上你们,上回我到北邙山,你们就跟踪我,这回我来这一带踩点,你们还跟着我,我算是服气了。谢玄,你是来给我送玉璋的吗? 我抿嘴笑道:“无巧不成书,我又一次以为,自己被跟踪了。我还纳闷,这些日子走到哪都觉得背后被人盯着,疑神疑鬼的,睡觉都不香甜了。” 银鲤妙妙道:“别废话,你知道我的身份,也清楚我们都是干什么行当的,我们的人早就在涂山周围勘察,这都是第二遍了。我见你八件玉璋都凑齐了,是不是有地宫的线索,才到这大河湾的?我问你,地宫在哪里?” 我两手一摊:“我只是个小账房先生,你问我地宫在哪,我还真想问问你,是盗墓行当的手段不灵光吗?带着四个伙计,在下面没找到?” 银鲤妙妙又问了几句话,一个手下人忽然打断说:“林子外有车来了!” 银鲤妙妙带着我们三人,加上四个伙计,迅速躲到了一处土坡后面,我这才看见,坡后就有一个盗洞,只不过刚挖了半米深,一股新鲜的土壤味儿飘在空气中。 银鲤妙妙全神贯注的趴在坡上,压低了声音示意我们不要吭声,不然真拿铲子拍你们。 不远处一辆黑色越野车缓缓开了进来,最后因为林木茂密,阻塞了道路,车上的人才挨个跳下来。我一看,来人正是自己的老师姜台,还有戚东华和三个没见过的人,那三人都一身劲装,背着鼓囊囊的战术包。 我们趴的土坡,距离戚东华大概又五十米,影绰绰能听到他在说:“刚看到个人鬼鬼祟祟,怎么突然没了。” 姜台嗓门虽低,众人屏气凝神,也听得清楚,老头说:“不管他!东华,谢玄说是在大河湾,这就是大河湾。你说这片树林极有可能藏着地宫,但这林子可不小啊,咱们要找到什么时候?” 戚东华道:“姜老,不是我不卖您面子,只是想弄清楚,您怎么执意要打开地宫?” 姜台背着手道:“既然到这来了,吾也就不瞒你了。吾孙女如月都不懂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吾这么做,就是想亲眼见到这地宫里的财富。” “见到又怎么样呢?”戚东华问道。 姜台表情狰狞的说:“亲眼见到,吾就安心了。吾就能让安家来人,取走这里的一切,捉奸捉双,抓贼抓赃嘛!老夫一辈子都想着报复安氏集团,做梦都都想一举毁掉他们,天底下,没有比禹王地宫更让他们痴迷的,越是痴迷越容易上钩!等他们搬空地宫,吾就报警去!” 戚东华惊讶的说:“你还通知安家人来了?” 姜台道:“没错。他们很快就能到,咱们找不见的话也没事,等他们来了,也会动手。” 戚东华叹道:“这是何苦呢?都是行里人,打交道半辈子了,纵然生意上有些摩擦,那终归能得到解决,暗地里下套可不是姜头儿的为人啊。老话说得好,人不亲义亲,义不亲祖师爷亲,咱都一个祖师爷,何况你儿媳还是他们安家人——” “就是安家人逼死了我儿子!将儿媳禁足在上海,我那孙女至今不知道爹爹没了,我骗了她多少年了,说人去了美国,东华,这哪是去了美国,是去了天国!”姜台吼着嗓门说,“不毁了安家,吾死不瞑目。” 戚东华登时语塞,早听说安如月的父亲姜卫国人去了美国,没成想已经不在人世了。躲在土坡后的姜如月听见了,眼眸一酸,将手频频拭泪,一会儿忍不住悲恸,发出呜咽的哭声。 银鲤妙妙叹道:“哎,你哭什么呀,真让人没办法!”可她越说,姜如月哭得越凶,我也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心头一凉,不知道此刻去劝谁。 这阵哭声传到了姜台那边,戚东华十分警觉,拉着姜台回到越野车,派三个手下人道周围搜寻。 银鲤妙妙急忙抱住姜如月,悄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咱不哭,姐姐咱小点声行吗?” 那三个劲装的伙计掏出铁棍似的武器,击打着草丛,不断往这边走着,眼看距离土坡只有十米远,突然又被戚东华喊了回去。 这个时候野树林外,传来一阵阵发动机的轰鸣声,七八辆汽车前后涌了进来,歪七扭八的开进树林,直将戚东华车子的退路完全堵死,这车队才停下。 戚东华一捋头发,漫不经心的看着他们,车上一共跳下三十多人,穿的衣着也各式各样,看不出是什么单位,树林入口顿时却挤满了。 为首的这位我也见过,正是安氏集团二当家安期山,带着弟子“大都督”周云,一伙儿人满面春风的围住了戚东华。 安期山笑着说:“喔哟这不是东华吗,老姜头儿人呢,他怎么把你也请来了,看来不止我们一家哦。怎么着,是打算咱两家分了这地宫?” 戚东华道:“误会,我只是陪姜兄过来一趟,你知道我金盆洗手几十年了,洛阳铲怎么用,五花土怎么看我都给忘了。现在女儿都该出嫁了,放着北邙山的好日子不过,还能惦记地下的玩意吗?” 安期山道:“唉——对嘛!都知道‘北邙旧家’收手不干了,这是对的,这些年你在四爷那,着实长进了不少。在咱古董行里,盗墓的能有什么出息,一个个蠢如猪狗,既没眼力也不懂行情,还不是被行家把毛利通吃。等女儿出嫁,我一定给你捧场!” 这个时候林场外的土路,扬起漫天的黄沙,惊起田野上不少飞鸟,远远眺望过去,又一批车队疾驰而来。安氏集团的车队本就停的参差不齐,这批人见了,也从四面八方堵在后头,树林外已经是水泄不通。 车门一开,西北天柱马敬斋和蜀中奇才张济奇从头车下来,马三也跟着出现,二十多号人耀武扬威,陆陆续续涌进了树林。此时树林边缘挤了六十余人,人呼鸟应,喧嚣不已。 我心里暗骂,这群人怎么一个个都找到这里了,难道一直跟踪我?打从新疆开始就有人跟着我,搞得我这些日子疑神疑鬼的。都说禹王九件玉璋难以凑齐,可结果呢,谁都没有凑齐,还都得逞了,全部到了这里挤成一台戏。 春日的阳光照灼在野树林上,从林叶的缝隙里洒下,马敬斋戴着黑墨镜,朝着安期山一笑:“这不是安家老四吗?” 戚东华趁机溜到姜台车窗边上,问道:“你也请他们了?” 姜台瞠目结舌的说:“没有啊,我只通知了安家的人。” 安期山也显得猝不及防,朝着马敬斋喊道:“天柱兄弟,你怎么也在?” 马敬斋笑道:“只有你消息灵通吗?反正这小河湾不是你家的,也不是我家的,咱们来者都是客。现在什么情况,这不是狼多肉少,这是狼少找不见肉!你瞧瞧这林子大的,没个三五天都搜不完,论说起摸金发丘,咱们都是外行不是?” 安期山蹲下捻了一捧土,扬在半空道:“马老板说的不假,咱都是外行,要找地宫那肯定费劲,我瞧着你也带了二十多人,要不这么着吧,既然撞上了,不能说互相不给面子,咱把人都聚在一起,地毯式的把这里刮一遍,找着了呢,你我兄弟二一添作五,找不着呢咱哥俩晚上到蚌埠吃个饭,你说怎么样?” 马敬斋把墨镜一摘:“就等你这句话了!安家人喜欢合作,这点我清楚,你也是最爽快的人。” 安期山和马敬斋二人聚到一处,悄声商议着什么,我们也听不见,最后听马三喊道:“过去几个人,封锁林场入口,别放外人进来。” 土坡后面的银鲤妙妙低声说:“不好,这里有咱们的铲子洞,待会儿被发现就麻烦了。” 四个手下举着铁铲,让我们伏低了身子,生怕暴露出来。 此时安家和马家,正商议着怎么瓜分地宫,戚东华站了出来,劝众人不要这么做,在场的几十人哪个肯听他的?戚东华无奈四处走了走,发现附近已经有不少洛阳铲的痕迹,明显被人探过了。 姜台在车上半躺着,悠然自得的看着外头,uu看书ww.uukanshu.co 原来安期山和马敬斋的手下,都带着家伙事,从后备箱里拽出了长长的洛阳铲和铁锹,正跟无头苍蝇的到处乱戳,姜台笑道:“东华,你可省事了。” 戚东华说:“夏朝地层至少在二十米深,这群人拿着十米的杆子,这样乱捅一气,能探到地宫才有鬼了。” 马昆仑是个有心眼儿的,见戚东华正和姜台闲聊,赶忙凑过来,笑呵呵的问:“东华,看戏呢,帮帮哥哥忙呗,这地宫总有个入口不是?” 戚东华若无其事的四处看了看,抬手说道:“让他们站成十字形,朝东北边走边打,打十米深,完了拿杆子过来,给我看看土质变化。” 马敬斋喜形于色,急忙找到安期山,两个大佬把任务分派下去,每隔一米站一个人,组成十字形阵,手拿杆子开始一齐钻探。 我们几人所处的土坡位于东南,瞧着远处这群人忙的热火朝天,离自己也越走越远,银鲤妙妙这才安心说:“这群傻帽,瞧着真是外行。” 这些喽啰们戴着劳保手套,将洛阳铲套在长杆上,拧着劲儿扎进土壤。民国时期,洛阳人李鸭子发明了这种卷心的铁铲,目的就是将地底的土壤咬住一部分,再提上来进行观察。 马敬斋和安期山这伙儿人,对辨识土质一知半解,等圈上来土壤后,还要不断拿给戚东华观看。 过了三个钟头,这群人向东北行进了约七十米,已经打了三处十字桩,一个个的手心,开始酸软无力起来。待打到第四个十字,戚东华才说,土质变化,下面有东西向的坡道。 第36章 地宫石门 “电锯,抬过来,把这几颗树给搬了!咱古董行就适合有冒险精神的人。”马三激动的面色通红,热情高涨的指挥着,一伙人急忙蜂拥上来,把第四个十字桩附近的林木都给砍了。 戚东华坐在一个土坡上,指着刚提上来的洛阳铲,对安期山和马敬斋说,你们看这里头的土质,上头颜色深,像是火药一样,中间这块呢结结实实,底下明显细腻如同面粉,这说明什么呢?而且这个十字阵,西边结实的土质向东逐渐过渡抬高,又说明什么呢? 安期山和马敬斋茫然摇摇头:“说明啥?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俩咋知道。” “说明这底下有个坡道啊!”戚东华从口袋中掏出块香包,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轻声说,“应该塌方了吧,挖吧。” 马敬斋问道:“兄弟,抽鼻烟吗?你闻啥呢?” 戚东华一笑:“养护鼻子,老规矩了,民国以前干活儿的,都得靠鼻子来嗅地底下的土,土壤可是有十三种味道的。” 安期山对这方面向来看不起,也不愿多说,只管盯着手下人干活儿。人多力量大,几十号人举着铁锹,又有人拿来盛土的篮子,不多时就挖了10米的深坑,戚东华吩咐继续挖不要停下。马三领着几个壮汉,向西又挖了5米,忽然一铁锹砸到了石头上,震出“咣啷”一声响。 戚东华探身瞧了一眼:“继续挖吧。” 马三费了不少劲,清理掉了周围的浮土,露出一扇石门的上半截来。说是石门,却是跟后世的墓门截然不同,寻常的墓门都是左右两扇,这个石门是整块石头雕琢,仅仅有一扇。 紧挨着石门的左右,各有一列石墙,也不知纵横多长,尽数埋在土里。石门与石墙唯一的区别,就是石门上凿刻着满满的“z”字斜纹,而石墙全是整块的素面青石。 待挖到17米深,终于露出整个青灰色的石门石壁,细腻的粉状土壤粘附在上头,拿铁锹使劲一凿,都是整块整块的跌落。 掉落的土壤十分干燥,如同粉尘一样,飘浮在空气中,马三只觉得鼻孔里都塞满了浮土。这个时候安期山和马敬斋站在地面上头,匆匆搭了架软梯下来。 这座石门高约2米,门前是条大概三十度的坡道,安期山推了推石门,却是纹丝不动,就冲着周云说:“咱的车能开进来吗?” 周云道:“怕是要划伤车门。” “只管开过来一辆马力大的!” 安期山吩咐手下,硬生生开来一辆越野车,又叫人举着电锤钻,在石门上打了俩洞,塞入岩石锚栓,又找来钢索一头套上石门,另一头套在越野车上。 戚东华笑道:“你们这车里装备可真全,想的周道!” 这台越野车是4.0l排量,在地面开足马力,就见排气筒吐着白烟,轮胎在原地打着转,深深的轧进土壤里,想要往外拉这扇石门,可石门它却纹丝不动。 “乖乖。”马三摸着脑门,一脸难以置信的说,“这家伙要几十吨重啊,搁古代三百匹马都拉不动?” 蜀中奇才张济奇觉得蹊跷,跳了下来,沿着坡道看了看说:“往外拉石门的话,这可是上坡,可能被土坡卡住了。” 马敬斋急忙请教戚东华,十分客气的问这是怎么回事?戚东华哈哈大笑起来,好半天才说:“这石门埋这么深的原因,是先挖了地基,再建了石城,随后封顶埋土。大禹治水,开山劈石,将整块的花岗岩运来,筑成石城不难,可你们开个门怎么这么难?” 马敬斋一脸赔笑:“我们都是外行啊,这肯定是一种防盗机制,实在不行就从上面开洞进去,您看成吗?” 戚东华急忙摆手道:“上面肯定也是整块的花岗岩罩顶,不信你挖,这就是一座石头堡垒,没有死角的,带雷管炸药了吗?” 马敬斋笑道:“不瞒您说,还真带了些,我这就安排。” 戚东华连忙拦着说:“停停停,我随口说的,用不着。这是特意修的三十度坡体门,石壁和石门看似垂直地面,其实凿的上宽下窄。而且里头可能有石壁凹槽卡着,根本拉不动。” 马敬斋一愣:“那怎么打开它?” “推啊!”戚东华故作惊讶的说,“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道理简单了,这里又不是墓葬,是大禹他的国库门,他自己肯定要打开,不会封的死死的,这拉不动的话,肯定要推啊。” 几个大汉领命,一起用力推,石门果然缓缓向后移动了几寸,马敬斋见了,满心欢喜的喊道:“再加几个人!” 石门不断朝甬道里移位,摩擦着地面吱吱作响,又扬起一阵细土,石门与周围石壁也逐渐错开了距离。推门的几个人这才发现,脚下铺着米粒大的碎卵石及河沙,减少了石门与地面的摩擦,也省了不少力气。 随着石门不断向里位移,顶上的石壁天花板,渐渐浮现出个凹槽来,推门的汉子站成一排,个个埋头奋力使劲儿,都心急的进去瞅瞅,这禹王的神宫,夏朝的国库里头长什么样。 可谁也没注意头顶上的蹊跷,待石门移走,完全露出凹槽,槽内猛然跌落下一块石铡,瞬间砸在几个推门大汉身上,有三个人是伸着手臂,登时被砸的骨断筋折,有一个小伙子拿脸贴着石门,竟被砸的脑花四溅,石门上顿时万朵桃花开,血溅当场。 “出人命了!” “死人了!” 站在地面周云听到骚乱的呼喊,情不自禁的悄悄走近安期山,说道:“不好办了,要不要先撤。” 安期山低声回应道:“继续。咱们撤了,这里头的宝贝不都留给姓马的了,小心防备!” 戚东华也方才明白,原来石门顶着石铡,一推就自动落下来。这石头铡刀长有两米,最起码有八百斤,这便是那时候的门锁,开门之前务必取下石铡,不然任谁去贸然推门,都不免亡命当场,成了地宫的活祭品了。 一听到喧嚣,我们等人也不禁纳闷起来,难道这两伙人为了抢夺地宫,火拼起来了? 正这时,银鲤妙妙忽然被人拍了肩头,我们回身看,见是一个老头,穿着灰色西服,尨眉皓发,削瘦的长脸上,一双小眼炯炯有神,扫视着众人。 银鲤妙妙忙问:“爷爷你怎么才来,他们都进去了。” 这老头发出一阵“咯咯咯”的怪笑,低声说:“没事,你们再趴会儿,好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我责备你,妙妙,你们好歹在这一带探了两回了,怎么就没发现地宫,让这群外行人抢了先?他们又是怎么发现的?” 银鲤妙妙拿手一指我:“就是他,古董行里的,这小子不知怎么聚齐了九璋的复制品,破解了其中的奥秘,才来到大河湾的。” 接着银鲤妙妙又气乎乎指着戚湘灵说:“还有她,她爹就是‘北邙旧家’的传人戚东华,在那边领头儿,找着了地宫入口。” 这老头朝我一伸手,笑道:“安期远、马敬斋加上王四,半辈子没凑齐玉璋,怎么就让你给搞定了,叫什么名字?” 我握着手说:“我叫谢玄。” 这老头拍了拍我的肩头说:“我叫林一清,是‘玉’的创始人,听说过‘玉’这个组织吗?” 我惊骇的点点头:“听……听说过。” 名叫林一清的老头半蹲了下来,笑眯眯的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听说,我们是伙盗墓贼?其实不然,但凡盗墓贼盗出东西,绝对要流入古董行才能变现,你在古董行里,几时遇到过我们的人,几时碰上过‘玉’的人销赃呢?” 我说道:“古董行里,确实没怎么流传过你们的名号,许多人对你们是闻所未闻。” 林一清又说:“这就证明,我们不是盗墓贼,纵然手下人之前做过偷鸡摸狗的事儿,也从未牵扯上古董行。” “那你们是?” 林一清微微笑道:“古人类文明研究所。” “什么?”我只觉得这老头是在说笑,古人类文明研究所是个什么机构,真的听也没听说过。 “我们是属于m国的单位,专门研究新石器时代之前的古人类文明,正因为工作的保密性,我们与考古及文博行业毫无交集,所谓的盗墓,只是我们获取资料的手段。我们只会取出需要的器物,都存放在秘密仓库,绝不对会流入市场。”林一清介绍之后说,“谢玄,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我是半点也不信这老头的鬼话,m国的研究所,感情还是海外盗墓机构?那我更不能跟你们搅和在一起了,就算师父不骂我,我过世的老爹也会抽我。 我欲言又止,林一清说:“没关系,你考虑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另一边,马三跟几个大汉搬起石铡,将伤员和尸体送回车里,又继续找人推门,千叮咛万嘱咐,小心点头上和脚下。 这扇巨门被推出半米,无论如何再也推不动,此时甬道两侧变宽,可以刚好容纳一人穿过,戚东华说,这种门这就算打开了,想进去的话,只能走两边绕。 安期山一声令下,几个胆大的家伙举着手电,从左右绕进了石门,没等多时,进去的几个人神色慌张跑了出来,说里面漆黑一片,还有股怪味儿,有兄弟倒在里头,不只是死是活。 西北天柱马敬斋对张济奇说:“你在外头守着,我带马三儿进去,这地宫常年封闭,恐怕没有了氧气,咱的人不留神,八成昏倒在里头了,又让人家看笑话了。” 戚东华也说:“这点您老说的没错,待会儿再进去,透透气。” 大都督周云叫人砍些木枝,缠上了碎布头,浇上柴油,制作出火把,接着绑在洛阳铲的长杆上,点燃了捅进石门里,刚伸进去没几米火把就灭了,这也验证了马敬斋的判断。众人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再次伸进去火把,这回却是一切正常。 安期山撸胳膊挽袖,吩咐周云留下,打算自己亲自带人,打着火把进去。马敬斋也不甘示弱,叫马三带上十几人,带足了各式装备,小心翼翼的走进了石门。 此刻门外只剩下周云、张济奇与戚东华,还有手底下十几名伙计,百无聊赖的朝里面望着。林木间也恢复了平静,不时传来阵阵鸟鸣声,银鲤妙妙和我们等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就往深坑溜近了几十米,伏在草丛中向下查看。 姜如月悄声问我:“我爷爷怎么也不见了。” 我指着一辆越野车说:“咦,刚才上了那辆车,这会儿怎么不见了,师父不是打算报警的吗,也许搬兵去了——” 突然间巨门左侧有一个人浑身是血,急速的跑了出来,连滚带爬的扑到张济奇跟前,嘶声裂肺的喊道:“马昆仑和马三爷受伤,快救人!” 张济奇一擦额头冷汗,急忙问:“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了?” 地上这人哀声说:“我没事,只是摔倒擦伤了。我们进去后,三爷在前头举着火把,另外有人也端着火把,四处挥舞照亮,偏巧周围放着一排的黄褐色的矿物,那玩意粘上火苗,刺拉拉就烧了起来,接着全是刺鼻的烟,呛死人了!大家挤着往后退,不知道哪儿又来的箭头,扎伤了不少兄弟。” 周云心急如焚的问:“我师父他们呢!” 这人捂着胸口道:“刚才一阵慌乱,我看不仔细!不清楚他们去哪了,里头可阔着呢。” 张济奇咽了口吐沫,不敢贸然下去,想要从上面掀开石顶,戚东华却说:“没有十几台重机械就别想这回事。” 张济奇着急道:“东华兄,都知道你金盆洗手,不下地干活儿了,可这回真要请你出头帮忙,uu看书 .uukansu救人如救火!” 周云也在一旁哀求了几句,戚东华思索片刻,把心一横,招呼三个手下人,猫着腰就钻进去了巨石门。 戚湘灵在上面看见了,握紧了拳头,心里干着急,若不是银鲤妙妙压着她身子,她也要跳下去了。 外面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耐心等了一会儿,竟始终不见动静。 周云冲着张济奇叹了口气说:“咱们也别闲着了,往里头走几步,起码把门口这点道路清理出来,架上照明设备,也方便里头人出来!” 张济奇点头同意,深坑里剩下的十几人,也都前后钻进了石门。 伏在地面上林一清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的灰土,说道:“妙妙,看好这两个女娃娃,别让他们犯险,阿彪,小奎,你们俩跟着我,带上谢玄。” 名叫阿彪和小奎的两人,二话不说,抄起背囊就准备动身。 姜如月脸色苍白的问道:“为什么带上谢玄!” 林一清面无表情的说:“我觉得这孩子挺不错,我们想发展他,这是一次不错的考验!姑娘你放心,跟着我保证他的安全,总之你们两个别乱跑,不然我一狠心,可把谢玄埋在里头了。” 我对姜如月和戚湘灵说道:“你们别着急,既然非要我进去,那也好,首先我师父姜台不知道是否进去了,另外湘灵的爹爹在里面,我要确认一下,他们两人是不是安全。” 银鲤妙妙把耳机朝地上一摔说:“我也要进去。” 林一清皱眉喝叱:“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给我老实呆着!” 第37章 地宫 林一清与我,带着两个手下阿彪和小奎,各背着装备包,趁着四外无人,小心翼翼的跳下了深坑,悄悄溜到地宫石门外。 一股淡淡腥儿从里面飘了出来,我从未闻过这种怪味儿,林一清提鼻子一吸说:“这个地宫不同于任何古墓葬,里面有可能放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加上年深日久,不免出现各种意外,你们三个当心。” 石门前地上,鹅黄色的土壤粘着数片殷红,阿彪皱着眉头,踮着脚尖说道:“头儿,留神脚下,地上还有血渍,这地宫太晦气,开个门还要搞血祭。” 林一清比出了个噤声的手势,默默跨进石门左边的缝隙,我和另外两个人紧紧跟着他,鱼贯进了石门。 石门与石壁刚好留出了半米的凹槽,供人进出,挨着门口的地上,被人架了四只手电筒,四股强光直射着四周,把一条甬道照彻如同白昼,刚进去的人却尽数不见了。 甬道只比石门略宽些,长约二十米,尽头是漆黑一片,偶有星星点点灯火,不多时也消失不见。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里面,似乎有人在轻轻的交谈,还有些水滴声,再拿手触摸石壁,却并没感到潮湿。 林一清带着我们三人,快步穿过石头甬道,待走到尽头,猛然发现脚边突然悬空,前面是一米高的断崖,下头是一座下沉式的大厅,一层黑雾弥漫在其中,朝哪个方向也看不见尽头。 我猜想这座地宫应该是“甲”字轮廓,从甬道走进去就是长长大厅。两排巨大的石柱支撑着大厅顶部,一直排列到地宫深处,较近的石柱下面,都放着手电筒,不过空气中飘浮着浓厚的灰雾,光线也显得特别微弱。远处石柱旁,隐隐站着两个人影,探头探脑的看着四周。 小奎率先跳进了大厅,扶着林一清一跃而下,我也从甬道下到大厅里,脚踩到地面时,感觉到十分松软,仔细看才发觉是夯土的地面。 四人顺着左手方向,贴着石壁行进,左边最近的石柱在三十米开外,下面放着一把手电,直直的射向半空。林一清走过去俯身拾了起来,接着回到我身边,举起手电照着左手石壁方向,里头似乎还很深,足见这整大厅的宽度接近百米,视野却十分有限,暂时望不见边缘。 “头儿,稍等下。”阿彪轻声说了一句,摘了背后的小包,取出了个摄像头似的装备。 林一清夹着嗓子说:“先别戴,前面有两伙人,他们彼此不认得面孔,待会儿遇见了,只管装作另一伙,戴上这个就不像了。” 四人共用一个手电筒,贴着石壁又走了三十米,才见到大厅的边缘角落。 紧挨着石壁墙,地上堆放着一座座小山似的的矿物,一字排开,直延伸向地宫深处。紧挨着我们的,是两座朱砂原矿,足足有两米多高,手电一照就看到牙白色与血红色相间,十分壮观。阿彪一个箭步爬了上去,蹲在矿石顶上,猫着腰敲了敲头顶的石壁天花板:“头儿,这石壁也不知有多厚,连条缝隙都没有,这工程真是不简单。” 林一清让他跳下来,四人继续往里走,见依次是堆叠如山的各类玉石、绿松石矿、赭石矿、滑石矿、赤铁矿、银矿、赤铜、赤锡等天然矿石,有些是半米宽的块状,有些已经碎裂,散落到四周。显然这一排储存着的,全是没有经过人工加工的天然矿石,宛若一座矿物博物馆。 我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气味越刺鼻,也不知是地宫的灰尘还是别的,有一股淡淡焦糊味,又令人觉得有些酸涩。 “是硫磺。”林一清举手电照亮脚下,地面有不少碎裂的小块硫磺,被人埋在土壤里,四下里脚印繁乱,挨着石壁则是一座硫磺小山,“他们不小心烧了一块,好在及时扑灭了,这要是全点燃了,地宫就甭想进来了。” 这个时候石柱方向有光线照了过来,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年轻人,听见了林一清的声音,打着手电筒紧跑了几步过来说:“怎么还在这,火都灭了,快去对面帮忙啊!” 林一清拍了拍我肩膀头说:“走,咱们快过去帮忙。” 四人跟着这个黑衣年轻人,朝着石柱方向走,接着穿过中央长廊,来到另一侧石柱,几个大汉正倚着一根柱子呻吟,看样子是腿脚受了伤。 小奎轻声问黑衣年轻人:“这几位是怎么了?” 黑衣年轻人说:“具体我也不清楚,说是踩上了青铜箭头,扎伤了脚底板,这几个是冲在头里的。大都督说,先找到安老爷,待会儿再抬他们出去!” 倚着柱子的一个汉子叹道:“真他娘的倒霉,今天出师不利,简直有点惨,刚在门口折了两个兄弟,到里头还碰上鬼钉子!你们哥几个可留神吧,里头地上埋在箭簇呢。” 这黑衣年轻人只管带着我和林一清四人,来到了大厅的右侧尽头,这边倒是亮堂些,七八支手电筒搁在地上照着四周,有五个人正弯着腰,兴高采烈的搬取地上的东西。 我见这大厅右边的石壁,下面堆积着的全是些骨头之类,从身后的甬道方向起,直到地宫深处,累积的如同连绵不绝的坟头。其中有数以万计的鱼骨、粗壮的兽骨、上千只鹿角、龟甲、牛肩胛、还有几座象牙山,周围的人谁也没见过数量如此巨大的象牙,看来在禹王时代,自然气候还挺适宜大象生存。 “我的妈——”小奎面朝地宫深处惊骇的说,“你们看,那边怎么这么多贝壳。” 我循声看过去,说是贝壳,全是圆形的宝螺,清一色都是雪花白,在当时属于流通的货币,不过这里堆积着看不到头的宝螺山,数量也实在惊人,说这里是夏朝国库,那一点也不假了。 那边正搬取象牙的汉子笑道:“多吧,咱这回真是开眼了,这夏朝通货膨胀的厉害,这么多贝币,这要是全都卖到钱币市场,不把贝币的行情砸穿个窟窿?不过靠咱几个搬,得搬到什么时候?” “不是说,先只拿象牙的吗?”另一个汉子问。 “是你们头儿这么吩咐的,我们可没规定!” 我附身捡起几片龟甲,正反看了看,都是尚未加工烧灼过的,看来夏朝早期还没有甲骨文之类。身边的林一清忽然紧紧拽了他一把,假意带我去观瞧那些贝币,却不断的往地宫深处走,小奎和阿彪见了,也在后面紧跟着。 越往深处走,灰雾约浓厚,才走出几十米,我一回头,已经瞧不见了刚才的几个人,地宫中的一切仿佛梦境一般,另人觉得十分虚幻。 四人来到石柱中间的长廊,向里走了不知多远,林一清忽然开口打破了平静:“小奎,阿彪,可以戴上夜视仪了。” 名叫小奎的汉子,麻利的从包里取出三只头戴式微光夜视仪,起初我瞧着以为是摄像头,此刻见他们仨都戴上了,却没有自己的,只好从背上的苏式军包里,掏出了夜视望远镜。 这架望远镜,是用了有一定夜视功能的高清镜片,倘若趁着月色星斗的微光,还能看清远处,可地宫里实在过于幽暗,这望远镜的功效也形容虚设。 待我透过望远镜,环顾四周,也只能看到远处有人举着灯火,等看向地宫深处,发现中央有一伙人,围聚在一处,有些人弯着腰,似乎在地下打捞着什么。 林一清他们三人观察了一会儿,摘下微光夜视仪,对我说:“咱们也过去瞧瞧,那里似乎有个下陷的塌方。” 四人慢慢靠近了那伙人,我见领头的是“蜀中奇才”张济奇,便赶紧躲到阿彪身后,林一清也悄声说:“你们俩挡着谢玄,别让他们察觉,暴露了咱们的身份。” 这伙儿人面前,是一座三十平米左右的灰坑,里面有不少马骨,还有些许青黑色的积水。马匹硕大的骨骼嵌在地上,露出一排排惨白的牙齿,十分的惹人注目。这些马匹头骨上,都挂着青铜的佩饰,在古董行里又叫“当卢”,是起着装饰的作用。 我暗自心想,这个灰坑,既没有殉葬的奴隶,也没有其他器物,难道仅仅是杀了些马匹,起到祭祀作用?真不知道那时候的部落人,为何在国库里摆这么一道。 可我借着晃动的手电光线仔细一看,张济奇正招呼手下,举着长杆从坑里往外打捞东西,再一瞧竟是却两具尸体,都穿着现代人服饰,必定是刚才先进去的那群人,跑的太急,没留神脚底下,不小心栽倒进了坑内。 此刻坑内还有三具尸体,直挺挺的瘫在马骨之上,浑身都是咕噜噜冒血泡。阿彪在我前头说道:“这不对劲儿啊,就算失足掉了进去,这才不到两米,我顶多崴个脚,哪能死在里头?还跟煮熟一样看着恶心?” 只听张济奇厉声喊道:“都当心点,捞上来了靠后站!别碰着尸体,上面有透明的虫子!光线暗,不容易发觉,都靠后站!” 我趁着人群注意力都在坑里,悄悄掏出望远镜,见到这坑底下密密麻麻全是水母一样透明的虫子,长得特别像水蛭,身子却扁扁的,在马匹的骨骼里来回蠕动。有几只呆在青铜当卢附近的,似乎也被染成上铜绿色,正从马眼里缓缓爬出。那几具人的尸体上,也都趴着不少虫子,不停吸食着鲜血,将虫体也染成了黑红色。 林一清低声说:“这是穴居蛭形虫,水蛭的远亲,我们研究所有过类似资料。这里的却挺特殊,也许是为了适应黑暗环境,基因突变退化成了透明的状态。真是防不胜防的虫子,你们都留神头顶和脚下。” 阿彪、小奎和我不由的退后几步,左右观察着,见顶上石壁有几处潮湿,不断的在滴水,地上也有几滩水,不由都暗自庆幸,若是贸然踩上去,谁知道积水里又有什么鬼东西。 小奎压低了声音,胆怯的问:“莫非头顶有暗河?头儿,这天花板会不会塌下来?” “几千年都没塌,要塌也不会是今天。”林一清答道,“看他们干活儿。” 大灰坑内马骨上的尸体,一共有七具,此刻都已被人捞上来,并排着放在地上。张济奇让众人退到远处,朝四周喊道:“留下两个人照着这儿,再做个标记,待会儿别误踩上他们,其余的跟我接着进里头。” 四周的人听了指令,尽数四散开来,朝着地宫深处继续探索,我和林一清四人,也在最后面跟着。此时由于人数众多,光源也充足,整座大厅也显得明亮许多,过了大灰坑,就见大厅左右摆放满了骨器,有骨质的器物泛着焦糖黄色,大多数是小刀、发簪、掏耳勺等生活用品。 再往前是铺满了石器,有石斧、石刀、石戈、石锛等,几乎每一种都有上千件。也许这些石器上都曾绑有木柄,却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所有的木材都已腐烂入土,消弭殆尽。 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的龙山文化,再到夏禹部落,数万年的漫长岁月中,石器是人类生活最主要的工具,在那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拥有如此数量的石器,也就意味着权力与财富。 再往深处,就见地上被人为划了几条土线,周围插着几个手电筒,明显是前面人留下示警的。 地上埋有无数的青铜箭簇,箭杆早已腐朽的无踪无影。这些青铜箭头尽管已经氧化,有些甚至酥烂了,但尚有不少依然锋利,倘若一个不留神,一脚踏上去,绝对也能够刺穿鞋底。 绕过了几排青铜箭簇,我逐渐看到不少玛瑙材质的箭头,颜色有红、白、黑、灰等数十种,这些箭头长约十公分,都是三角形,打磨出锯齿状锋棱。在古董行里,也有不少类似的在流通,其中大多数是属于东北地区的红山文化,那是距今五千多年的远古文明,随着最近几年考古发掘的深入,那些古文明的辉煌也逐渐被世人了解。 不过现在,张济奇这群古董行里的人,都无心贪恋这片珍宝,因为越往里走,越能看到更为惊人的财富。 上千件青铜大戈散落在地上,数以百计的青铜盾层层叠叠,显然这一侧全是武器,而大厅另一侧,全是些生活用具,地上堆放着数不清的黑陶器,有些是罐子,有些像高脚杯,有些是带把手的三足鬲,很难想象这些古人类,如何烧制出如此精美的陶器。 我对陶器了解不少,看时代风貌,这些像是龙山文化遗存的黑陶,这种黑陶薄如蛋壳,造型怪异,却开启了商代青铜器样式的先河。但如此多的数量,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夏朝处于部落时期,就直接承袭了龙山文化文明,将烧制黑陶的手艺保留着。第二种可能,则是夏部落时期,四处征战,缴获了这么多战利品。 这时候前面逐渐传出人声,一大群人正聚集在大厅中央,围着一座石台指指点点。我们走近了观瞧,石台底部刻着高浮雕的人面像,石台上被人工磨出一条石缝,中间卡着一只巨大无比的青铜钺。 钺是一种兵器的制式,形状特别近似斧头,又像是铲子,在古时候通常是军队领袖所用。而我面前这把钺,高度接近两米,就是四五个大汉合力,也不一定能舞动,因此只能算是祭祀用的礼器。 这把钺上有一张奇怪的人面,似笑非笑的看着入口甬道方向。人面四周镶嵌着小块绿松石,这些松石又组合成了两张野兽的面孔,这些线条的组合十分具有张力,令人望上一眼,就能体会到上古文明的神秘与威严。 硕大无比的青铜钺,四周有几条明显的接缝,显然是分开铸造,最后拼合在一起的。西北天柱马敬斋正站在下头,指挥着马三和一帮手下,想要抬下这柄巨钺。 张济奇见了,急忙问道:“马先生!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马三笑道:“咱们北方人,就喜欢大,什么东西只要体积大了,就惹爷们爱!这么大的青铜钺,大的空前绝后啊!周云那小子是南方人,他们不好这个,也不懂大的好处,咱们哪能放过?咱西北天柱说了,把这玩意搬下来,装车带回去,塞不下就切开带走。” 张济奇沉着脸道:“一般来说这么大的器物,盗墓贼都看不上,带着是累赘出手变现也困难,这地宫那么多青铜器,何必动这个劳什子。” 西北天柱马敬斋微微一笑:“济奇啊,这个我不打算出手,就是想挂到办公室的墙上。这是什么你知道的,钺嘛!这可是至尊权力的象征,正因为它这么大,装饰起来才有够格儿,有分量!这个交给马三你就甭管了,你带着人往里走,去看看安老爷他们在干什么。” 张济奇只好带人继续往里走,阿彪在后面跟着,低声说:“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么重的钺挂办公室,万一砸下来这脑袋可就开花了。” 马三和七八个壮汉托举起那只巨钺,缓缓的挪动,将巨钺从石台上移了下来,准备临时放在石台下的地上。可这巨钺刚沾地,就听地上“轰隆”一声,石台前的地面,愣是被砸出一条裂痕。 马三这群人顿时慌了神,有几个着急躲闪,把手一松,巨钺“哐”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那道裂痕骤然扩大,石台附近地面突然开始下沉,原本结实的夯土顷刻碎裂,在大厅之中形成了一条两米宽的沟壑。 西北天柱马敬斋原就站在裂痕上,待巨钺着地,他再想逃命已然来不及,地陷发生的太快了,不少人霎时被沟壑吞没,陷入了地下深渊。 马三忠心护主,见了此情此景两眼通红,冲过去想要捞马敬斋一把,可纵然他动作迅捷,但是地面陡然空陷,他脚底无处借力,一个翻滚也跌进了暗沟。 张济奇等人听见响动,急忙折返回来,见整个大厅被沟壑隔为两段,沟里幽深黑暗,加上尘土飞扬,完全找不到一个活人,也不知下面有多深。地面这一坍塌,众人也发现,只剩那石台稳稳的杵在那,下面有根巨石柱支撑,所以稳若泰山,而周围的地面,看似是结结实实的夯土,实则底下全是空壳! 这时我和林一清也被阻隔在石台后面,想要返回甬道走出地宫,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这种情况谁也没有想到,这究竟是地宫机关还是巧合,倘若马敬斋不执意搬去巨钺,那么地面决计不能这样轰然陷落。 情急之下,张济奇领着存活的手下,趴在沟壑边缘想要救人,可那群喽啰纷纷惶恐不已,一个个眼睛发青,大呼小叫起来,开始四处乱窜抢夺手电,试图从边上绕过沟壑逃出地宫。 一见场面失控,林一清赶紧喊道:“这里过不去了,往地宫内走,找别的出口。” 阿彪和小奎定了定神,掏出夜视仪戴在头上,我也只好继续跟着他们,一路向地宫深处跑。 石台后面的大厅,左面放着巨量的玉器,以及部分石质的琢玉工具。那些玉器中,甚至有来自良渚文化的玉琮,来自三星堆文化的玉质人面,足见禹王部落,在当时已经与万邦贸易通货。 大厅右侧放着层层叠叠圆饼子,每张都有一米多宽,似乎是经过冶炼的锡铅合金,这也是铸造青铜器最重要的原料,在那个时代,这每一张合金饼子,都是国力的基础与根基。过了圆饼子山,就是镶嵌着玉器的青铜戈与青铜钺等,明显都是礼仪用具,其等级之高十分罕见。 林一清说道:“这里以石台为界限,前面的大厅,放着的都是基础的矿物,基本的日常生活用具,总的来说象征着自然与凡间。而这石台后面的器物,就算是象征着王权与神谕了。” 我说道:“禹王在涂山会盟诸侯时,这天下还未一统,尚且是公家的天下。这地宫里,他用一把巨钺,隔开凡间与神谕,确实有点王权神授的意思。” 林一清道:“说的没错,我们研究所曾开启了两座夏早期遗址,当然这些都没有正式考古发掘,属于保密发掘,我们从遗址中发现一些文化符号,记载了禹王活动时期,大洪水发生的经过。禹王能成功治理水患,也不是仅凭一己之力——” “你们真的是什么研究所?”我依然充满惊奇的问,“还有大洪水是怎么发生的?” 林一清咧嘴一笑,却被空气中的尘土呛了一口,uu看书wwukanshu 咳了两声说:“是古人类文明研究所。” 一旁的小奎接道:“我们的确招募过那些盗墓贼,不过仅是分派些专业任务。他们也不清楚我们真实的身份,林老师能给你透底,是真的看中你了。” 林一清道:“至于你问我,远古大洪水的起因,我只能告诉你,目前暂时不确定。我亲自找寻禹王地宫,也是为了能够从里面发现些蛛丝马迹,以便探究这个课题。” 我心想,在古董行呆久了,还真不敢相信你们的话,不过看这三人,对地宫里的珍宝没什么兴趣,不像马敬斋那伙儿,眼神儿都透着渴望与贪婪,若是真有这么个研究所,那倒是着实有趣。 四人走着走着,见到左右地上散落着一排石磬,还留有栓绳子的小孔。石磬就是石头做的乐器,通常会制作一整套,悬挂在一起,通过敲击组成乐曲。我上前看了看,见左边石磬上刻着蛇纹符号,右边石磬则刻着鸟纹符号。 林一清道:“这里有石磬,它们原配的木架子和绳子都腐烂了,所以这些石磬掉在了地上。不过在地宫这个位置出现乐器,说明这里比较特殊了,因为这种规格的乐器,在当时不是一般人能享有的。” 我说道:“林老师,冒昧问一下,既然这里位置十分特殊,那您知道为什么这石磬,分别刻着蛇纹与鸟纹吗?难道禹王部落信仰这两个图腾?” 林一清愣了一下,说道:“这个说来话长啊,不过我们研究所还真有这个课题,我们初步的判断也仅仅处于猜想阶段,你听我大概说说。” 第38章 图腾 第二十六章图腾 一万年前—— 那时候我们脚下这片大陆生机勃勃,鱼藻丰盛,植被葱郁,但我们的人类世界一片荒芜,处于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的过渡阶段。 从昆仑山脉中流淌出一条大河,在这条河的中下游,古人类将它叫做“黄色之河”。 黄色之河沿岸到处是滩涂与青黑色的碎石,远处丛林里,偶有三两结伙的先民,手持打制的石器,四处进行捕猎。 他们手握的石矛与石斧子,充满着荒凉的意味,不过他们也有信仰,任何人都会有信仰,或者说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在他们心中,此时的世界之神,叫作荒神,大荒之神。荒神的力量支配着这些捕猎人,令他们在捕获猎物后,就开始生嚼鹿肉,闭目饮血,这是饮毛茹血的时代。 天穹,大地,山脉,沼泽,暴风,雷霆,黄色之河的水流和森林中时常燃起的火焰,构成他们心中的完整世界,也让他们心中对荒神世界充满畏惧。 荒神在混沌中,就这样支配着他们,度过了大约一千多年。 黄色之河依然浑浊,河畔森林中居住着不少人类,他们世代居住在丛林,依靠森林的馈赠的,满足生活所需,这群人类称为森林人类,其中有一位森林之子,名字叫遂。 原本居住在山丘下的森林人类,经常遭遇雷霆带来的森林大火,遂他们寄居的生命之树,在深夜也被火焰焚毁,他们不得已来到河岸边避难。 虽然遂也对荒神充满畏惧,但这位森林之子,自幼年起就比其他人对这个世界更为好奇。 林子里的烈焰熄灭后,遂与其他森林人类返回生命之树,发现树洞储存的兔肉又被烤焦了。遂舍不得丢弃这些兔肉,便勇敢的拾起它们咀嚼吞咽,那是十分陌生的味道,却还能接受。 遂找到那些森林余焰,用来熏烤其他的肉类,递给同伴们品尝,森林人类竟开始慢慢享受起烈火与食物的结合。 遂把来自森林的生命之火,带给了在山丘居住的洞穴人类,火焰的温暖驱赶了潮湿与寒冷,洞穴之子们将火种悉心保存,在荒神没有恩赐下雷霆烈火的时候,总有不灭的火焰在黄色之河岸边传递。 生命之树顽强的又生长成为一片森林。 遂发现森林中,经常有一种鸟,羽毛是赤红色,这种赤羽之鸟在树上啄击的时候,总会有星星点点的闪光,像极了雷霆之火。遂的大脑飞快运转,拾起自己的石刀,模仿赤羽之鸟啄木的样子,在木头上不断敲击。 烫手的石块和青烟吸引了众多森林之子纷纷尝试,遂与森林人类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获得了不属于荒神的森林之火。 这个时候,森林之子遂的名字改称为燧,在后世也被叫做“燧人氏”。 赤羽之鸟的模样也被森林之子们,用斫玉砂刻在美丽的蛇纹石上,他们称之为:神圣的鸟纹石。因为是这种鸟类,带给了人类启发,也带来了温暖的火焰。 火焰带来了太阳一样的温暖,人们就在鸟纹石上又刻上太阳的符号。在距今八千年左右的兴隆洼文化遗址,就曾出土过带有这种符号的玉石。 要到几千年后,这个符号才被称为“金乌”。 随着森林里人口的繁衍,这一带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人生存,于是不少森林之子开始组成部落迁徙,每当他们需要远行的时候,首领便会带着神圣的鸟纹石一起去到远方,这是对自然的崇拜,也是对祖先的敬重。 在此后的三千年里,黄色之河沿岸,荒神逐渐失去了对人类部落的支配,许多部落都把鸟纹当作了自己的信仰图腾。这种影响极为深远,直到殷商乃至西周时期,鸟纹依然被大量的刻在精美玉器上。 漫长的岁月中,有段时间森林人类惊奇的发现,黄色之河突然变得清澈起来,原因是荒神的支配卷土重来,从昆仑之墟到东海之滨,他的大洪水开始肆虐,此时,一位叫伏羲的森林之子出生了。 伏羲自幼聪慧,他把原属于荒神的天穹、大地、山脉、沼泽、暴风、雷霆、水流和火焰,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将其命名为乾、坤、艮、兑、巽、震、坎、离。 远古的森林之子们在他的带领下,开始从采集渔猎,转为屯垦荒地,种植农作物,他们用木栅栏筑成了城镇,这些村镇在水流沿岸星罗棋布。 伏羲带领民众挖掘土地时,意外的发现了地底埋藏巨兽骸骨,那硕大无比的体型,既像大蛇又不是蛇,震撼了所有人,伏羲将这种远古巨兽化石命名为“龙”。 在民众心中,伏羲的形象也与“龙”勾连起来,他就像“龙”一样拥有巨大的能力。 在伏羲去世后,村镇的人口逐渐增加,资源日益也日益匮乏,迁徙的森林之子也增多了,人们开始对大荒之外的世界进行探索。每到一处他们必定探寻那里有什么山川,有什么金石玉矿,有什么野兽可以捕获,最为重要的是有什么鸟类。 对鸟纹图腾的崇拜已深入骨髓,森林之子们甚至迷信起来,他们觉得一些鸟儿有着神秘的力量,可以治愈梦魇,可以带来旱涝,他们口口相传,并将这一切探索成果记录成为系统的资料,后人将这些资料整合,命名叫做《山海经》。 在那些迁徙的部落中,有一支迁徙到了云梦大泽,在这里的,部落的巫师戴起象征神鸟的羽冠,并将自己的形象刻在玉石上,数千年后的人类把他们叫做石家河文化,而他们的子孙在大禹时期,则被称为三苗部落。 还有一支迁徙到石峁之地的部落,定居并筑造了坚固的石城,名叫昆仑城,远在黄色之河的人类也听说了这件事,称他们叫作轩辕之国。 森林之子领袖大巫皇伏羲离世后,又过了大约上百年,黄色之河沿岸的人类开始因掠夺资源而互相分裂。 在河流下游一个名叫九黎的部落逐渐崛起,他们的首领名叫蚩尤。蚩尤这个人十分注重农耕与冶铁,部落的实力因此强盛起来,他便带领部落征伐并统一了黄色之河北部的平原。 蚩尤的部落依然信仰着神圣的鸟纹图腾,在强大的鸟纹图腾主导下,九黎部落与同样以鸟纹为图腾的巨人族夸父部落,以及云梦之泽的三苗部落组成了联盟,联手战胜了争夺资源的连山氏族。 连山氏族的首领炎帝,便到石峁之地的昆仑城进行求援。 昆仑城的有熊氏族,是森林之子大巫皇伏羲的后裔血脉,他们对伏羲崇拜不已,自从迁移之后,便以祖先的蛇纹形象作为了图腾。 东部的九黎氏族听说了这件事,他们觉得作为远古森林之子的后裔,神圣的鸟纹图腾不容侵犯,而蛇纹图腾是对远古祖先的背弃。 而蛇与鸟这两种图腾,也被各自的部落民众逐渐强化,最后就成了他们心中的螭龙与凤凰。 这两种纹饰,深刻的影响了后世数千年直到今日。龙与凤在今天是象征着般配与和谐,而在那时,一场名为信仰,实为争夺黄色之河的战争,就在涿鹿之地全面展开了。 来自昆仑城的黄帝,最终战胜了蚩尤,接着又打败了三苗部落,统一了黄色之河附近的领域。而黄帝去世之后,他也被部落民众神话,成为了驾着螭龙升天的形象。 鸟纹与凤纹,因其影响力太过于巨大,并未因九黎联盟的衰落而消逝,反而深深扎根在边缘部落的文化土壤里。 林一清对我讲述完了这个故事,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纯粹还是猜想,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禹王地宫的石磬,刻了蛇纹与鸟纹,这其实就是象征了咱们熟知的龙与凤。” 我说道:“您这个故事说的有理有据,我差点以为真是考古发掘的成果!不过照这么说,荒神带来了大洪水,这个荒神究竟是谁,恐怕永远搞不清了。” 小奎说道:“那就是泛指自然界!并不是某个具体的神灵。” 林一清道:“不要轻易下定论嘛,咱这回进地宫,另一目的就是看看,所谓的荒神,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 四人沿着地宫又走了一段,我举着手电,林一清三人透过夜视装备,已经看到了地宫尽头的石壁,四周却空无一人。而那石壁前,同样修筑着一座石台,底部刻着高浮雕的人面石像,其中椭圆形的眼睛尤为巨大,眼睛轮廓外鼓着,中间的眸子却呈凹陷状,人面石像左右,各刻了一只浮雕手臂,紧紧贴着眼睛。 这座人面石像上部,有一米高的石台,上面打磨的十分光滑,正中只有一个小孔,宽度仅仅有三公分左右。 阿彪来到石台前,见这上面空无一物,十分费解的问:“林老师,这石孔是干嘛的?” 林一清教他不要随意触摸,猜测说:“这上面应该插着什么东西,不过年代久远腐化掉了。” 我举着手电,看了看说:“林老师,石孔上有铜锈渣滓,应该是插着青铜器,估计被人顺手拿走了。” 林一清摘了微光夜视仪,笑道:“果然是这样,这夜视仪里面全是绿色,铜锈也是绿色,你不说我们还真看不到。” 这时小奎突然喊道:“我说怎么人都不见了,头儿,这有个地道!” 林一清和我闻声绕到石台后面,见底下是一处窖井,旁边搭着五架软梯,下面大约有三米多深,底部躺着两个人,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我心想,安期山和周云等众,想必已经下去了,这是他们当中受伤的成员,给抬到这了吧。 再看林一清年纪虽然大些,手脚却很灵便,率先攀下软梯径直向下爬,随后敏捷的跳到窖井底部,附身查看着底下那俩人。 我也没有迟疑,将手电塞在裤兜里,就近找了架软梯爬到井底,这时才发觉底部的石壁被掏出一个大豁口,里面像是一间大厅,又像是一处地穴,里面浓厚的黑雾幽暗而深邃,手电光线根本照不穿十步之外。 看大豁口的方位,是朝着地宫塌陷的方向,这里算是地宫的二层,我掏出望远镜,见里面地势略微崎岖,脚下尽是粗加工的石壁,远处有不少人,零零星星的站着,一个个神态十分怪异,全都好似瞎子一般,蹑手蹑脚的在摸索着移动。 林一清三人都戴着夜视仪,也正朝远处聚精会神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那群人都没有点亮光源,而且似乎都不敢发出太大响动。 我举着手电,想走出去看看,可手臂刚一伸出石壁豁口,却有东西从一侧瞬间冲上来,一把叼住了自己的手腕,紧接着夺走手电,转瞬给熄灭了。 我心中砰然一惊,自身不由向后退去,可手腕还被紧紧钳着,无法挣脱,随后有一股大力将自己拽了过去。 我就感觉跨出了豁口,身子撞到了外头右侧的石壁,黑暗中忽听见,有人对着自己轻轻“嘘”了一声。 我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活人抓住手腕,一使劲儿给拽了出来,此刻眼前漆黑一片,只能摸到一个人的手肘,正抵着自己的肩头。 那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清香中带着一丝中药味儿,我刚想开口,却觉得极不对劲儿,怎么附近寂静无比,大家没有一个发出声响,拽自己这位又轻嘘了一声,示意自己保持静默,uu看书 wwukansu那么这意味着,附近一定有什么异常。 倏忽之间,我就觉着脸前一阵风生,随之闪出一片粉末,发着淡蓝色的幽光,确切而言,那粉末泛着的,更像是磷火之类的光泽,不超过两秒也就消失了。可借着这点微光,黑暗中浮现出一张面庞,与此同时,对方也看清了我的脸,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开口讲话。 “戚东华!”我心中暗自想道,“原来拽我的人是他,这是出什么状况了?” 可虽然心里困惑,嘴上却不能问出来,我就被戚东华拉着,如同幽魂一样,踉踉跄跄的走到一处高坡,接着趴到了地上。 这时戚东华才压低了声音说:“谢玄,你怎么来了,我女儿呢?” 我也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她在地宫外,我被‘玉’的人带进来的。” 戚东华道:“我看到了,有三个人戴着夜视仪,还站在地宫二层的入口,他们也正看着咱们呢。” 我掏出夜视望远镜,也看不见人影,只好朝大致方位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戚东华道:“那边有个小伙子回应了,也抬手比出一个“ok”的手势,你跟他们认识?” 我扭头对着戚东华说:“领头的叫林一清,说自己是古人类文明研究所的,非要拉我入伙。东华叔,你怎么能看到的,这里这么黑,你有夜眼吗?” 戚东华道:“祖传的法子,打小练的猫眼。” 我问道:“你怎么不打开手电或是点燃火把?这里的人呢?” 戚东华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39章 洞窟异兽 说着戚东华从背囊摸出一粒石子,手腕一甩,将石子丢进黑暗中,就听地上的石壁传来数声“啪嗒”回响,接着石子似乎停住,附近骤然响起刺耳的嘶叫声。我从未听过如此凄厉的声响,那绝不是人类声带能振动出的频率,尖锐的叫声回荡在幽深的大厅里,撼人心魄。 显然,这幽暗的地宫二层中,潜伏着自己不认得的生物,石子发出了声响,吸引到了某种异兽,我心里一哆嗦,估计安期山和周云等人也躲在附近,若是发出声音或光亮,就能引来杀身之祸,这禹王地宫上面那层还好端端像座国库,这层真有些诡异。 这时戚东华递过来一只沉甸甸的球,悄声说:“谢玄,接着,紧紧握住,记住无论如何也别撒手。” 我握在手心,发现球体像是铸铁,或者铜的之类,里面焊着一层网状物体,再拿手顺着一摸,确实像是张大网,从高坡一直延伸进黑暗中,就问了一句说“东华叔,这是什么?” 黑暗中毫无回应,原来戚东华也没打招呼,悄摸摸的溜下了高坡,半点脚步声也没有。如果不是四周的气味消散,我也察觉不到他人已经远去了。 铁球上的网微微振动着,不多时又恢复的平静,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周围依然是黑沉沉的死寂。我只好死死握住铁球,感觉等待了相当漫长的时间,四下却毫无动静。 我拿双目盯着黑暗看,期待某处能突然闪现出灯火,可无论怎样盯,自己也无法长出一对夜眼,去适应这片黑暗,只能竖起耳朵,再去感受地宫深处的一点一滴,可听来听去,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此刻我不禁有些懊恼,这回来寻找地宫,自己仅带了索恩的装备包,实在是准备不足,倘若事先知道,这里暗无天日,还不能打开手电筒,那一定提早买些夜视仪,或者红外望远镜什么。 正伏在地上胡思乱想间,我忽然又听见了石子落地的撞击声,那诡异的嘶吼,也随之出现,响彻在四周,紧接着第二颗石子也被丢出,幽暗中的异兽似乎喜欢追逐声响,不断的朝自己靠近。 猛然间,我只觉得手心的铁球被拉扯了一下,若不是死死捏着,几乎脱手而飞。我急忙双手扣住铁球,就感觉球上的网丝不停振动,摩擦着手指缝,隐隐生疼。 近处的那头异兽,嘶叫频率也骤然加快,聒噪声紧紧叩击着耳膜,可不一会儿,那嘶吼声逐渐转为呜咽,声调婉转低昂起来,竟像是在唱歌一般。 我有些发懵,究竟什么玩意,可以发出两种怪响,就在这一瞬间,拖拽铁球的力量更大了,我整个人也被拖动,从高坡滑出了上半身,手指被网丝死死勒住,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因为是戚东华叮嘱,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撒手,我就地翻了个滚,把铁球抱到当胸,整个身子压到了网丝上,试图凭着百十斤体重,跟那股拖拽的巨力抗衡。 就在这时,我忽的看到,一股光亮划破黑暗,照耀着近处的地面,一张古铜色的大网中,裹着一只深褐色的爬行动物,像是鳄鱼,却没有尖嘴利颚,反而是张大扁脸,眼睛被一团赘肉遮住。这怪物体型十分巨大,浑身皮肉瘫软如同烂泥,力气却十足,活像只剃了毛再泡进水里的棕熊。 那怪物伸出五只爪子,竭力的要抠出网眼,可这张网也韧性十足,随着怪物挣扎越勒越紧,不多时竟将它揉成一团,网眼里的怪物皮肉不停的往下滴水,这东西蜷缩在网中,最终无法动弹。 就见举着手电的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怪物脑袋精准的轻刺了一下,接着拔出匕首,在靴子底蹭了蹭,随后喊道:“松手吧!” 我听得是戚东华的声音,如释重负般松了双手,就听见四处传来铁球刮擦岩石的声响,接着又有三人打开了手电筒,纷纷站了起来。 我甩了甩疼痛的双手,走向那只巨兽,见到了戚东华和他的三个同伴,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说道:“师父,这是什么怪物,长得挺像大鲵的。” 就听戚东华说:“也许就是大鲵,不过这家伙体型非比寻常,生了五只腿脚,跟一滩烂泥似的,听见声响就叫,见着光亮就追,生性也凶猛,还咬伤了两个人,八成是变异了。” 我问道:“这像是水里的生物,这地宫中还有水源吗?” 戚东华指了指身后的黑暗地宫:“那边石壁有个大洞,里头流出来一条暗河,我估计是修筑地宫时就有的,网里这家伙也是从那洞里钻出来的。可刚才不知怎的,上面塌了下来,将大洞给堵上了,这时候估计河水也断了。” 我说道:“刚才是上面有人搬动青铜巨钺,不小心砸穿了地宫,还出现了一条巨沟阻隔了出路,那些碎石夯土竟然掉到这层了,在这下面没伤着人吧?” 戚东华道:“人伤了不少,安期山他们就在那边,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此时我突然发现,周围的黑暗中,逐渐闪现出星星点点的光源,看来还有十几人躲在黑暗中,他们见到怪物被击杀,这才一个个壮着胆子,逐渐围了过来。 戚东华朝着人群问道:“安老爷在哪呢?” 这群人却都惶恐的摇摇头,看来在黑暗中沉寂久了,也由于惊吓过度,有些呆傻了。我朝背后一望,远处的窖井入口一片漆黑,也寻不见林一清等人,反倒有个小胖子端着手电,正从一处高坡后面爬起来。 突然间,坡后有一张巨口咬住了胖子的左腿,这人狂叫道:“救命啊,这还有一只!——” 原本惊恐的人群,顿时作了鸟兽散,有几个飞奔起来,用手电照着地面,要回窖井软梯,那只巨鲵却咬着小胖子,扭身先一步进了窖井,那几人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手电筒也不要了,一着急甩进窖井,撒开腿往回跑。 我趁着有光亮,见窖井内的林一清等人不见了,急忙对戚东华说:“就算回到上面,怕也出不去,地宫里面还有生路吗?” “你们随我来!”戚东华将手电塞给我,喊道,“到里面去!不要停下!” 我一边跑,脑子里全是巨鲵吞人的画面,这地宫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巨鲵,真庆幸姜如月没有跟着自己进来,可他突然就觉得鞋子一湿,接着四周响起人们的淌水声,随后一堵土墙横在面前,若不是及时放慢脚步,定然重重撞在上头。 这一层的地宫中有条暗河,地宫塌陷后将流水入口堵着,无数土方陷落,也堆积在暗河河道上,形成了一人高的土墙。 戚东华快如猿猴,一跃而上,大喊道:“都加把劲儿爬上来,站在土坡上!” 我咬住手电,眼前所见全是泥浆,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喊叫声,也不知是人是鲵,只好凭着一股激劲儿,将手指扣进泥壁,奋力攀上土墙。 戚东华拉了一把我,然后掏出一根绳索,上面挂着三支铁黑色的鹰爪型挠钩,像极了现代的攀岩爪,戚东华甩动绳索,丢上了头顶的地宫一层,第一次似乎没有固定,眼看着挠钩又滑脱下来。 戚东华又试了一次,挠钩这才死死卡住,他看到三个徒弟也在抛掷抓钩,就喊道:“丢远一点,分散一点,这附近夯土松动了,当心二次塌陷。” 正提醒间,那三人的挠钩已经抛掷出手,间隔也很近,虽然牢牢扣在上面,可一使劲儿,这头顶的夯土壁轰然砸落下来。 我只觉得一阵气流荡在地宫中,再举起手电看去,那三人尽数消失在泥土中,周围原本有几个人在攀爬土墙,瞬间也被掩埋。 戚东华见了,毫无伤悼之情,脚下纹丝未动,拼死了劲儿拽了拽绳索,确认安全后,一把荡给我:“你先上去,我在这里给你殿后。” 我惊道:“东华叔,你徒弟他们——” 戚东华叹了口气:“别磨蹭了,你不是盗墓行里人,赶快逃出生天吧,这会儿也不是悲伤的时候,控制情绪才能在这里活下去。何况他们仨都是土老鼠,个个有打洞经验,靠自己也能够钻出来。” 我这才放心,刚抓住绳索,就见头顶有束强光照射下来,接着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在下头?” 我并不熟悉这个声音,既不是姜如月也不是戚湘灵,那女人就在自己头顶三到四米的地方,也不怕压塌了夯土层,只顾低着头朝底下张望。 戚东华神情冷峻,躲到暗处没有吱声,我就回应说:“我是谢玄。” 那女人拿手电四处照着,问道:“安期山安老爷在哪里?” 我摇摇头道:“我不清楚,这层地宫十分凶险,也许他们走散了。我说这位姐姐,你能不能退后点,你趴着那块地儿,可容易塌下来啊。” “去!找着他,带到这里来。”那女人斩钉截铁的说,“我警告你们,找不到安老爷,你们别想上来,这绳索我一刀喇断。” 我稍一迟疑,这女人就揪住绳索拉至半空,凶巴巴的说:“快点啊!别让老娘久等。” 我心中暗自纳闷,退后了几步,悄声问戚东华:“东华叔,咱怎么办?” “随我来。”伏在土墙另一侧的戚东华,瞬间跳了下去,再往里面看,依然是黑暗的地宫。 我又从地上捡起一把手电筒,塞进了苏式军用背包,跟着戚东华跃到土墙另一侧,两人踩着暗河上的泥水,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再往前看,地宫深处的黑暗,似乎不管什么光线也能吞噬,里面也极其寂静。 戚东华道:“我打从进来,就没见着安期山,我猜测他可能带着人渡过了这条暗河,随后大厅才坍塌了。” 我说道:“东华叔,您见多识广,按照修筑地宫之人的观念,他弄这么一条河道是什么用意?” 戚东华道:“问得好,这地宫内有这么一条暗河,不会是没来由的。按照传统的观念,这地宫上面是人界,这层应该算是神界或者冥界,这条暗河,或许是隔绝生死之河,应该是有什么纪念意义。要知道在大洪水时期,人们渡过河流,经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禹王治水多年,跟水流打了半辈子交道,他的地宫有这么条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这时远处一个光点若隐若现,像是火把的火苗在闪烁,我还觉得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也迷糊了,可戚东华也察觉到那里,说道:“咱们离头上的疯女人远点,她要是压塌了头顶,可别砸到咱们。” 我边走边问:“你认识她?” 戚东华淡然的说:“听声音是蛮熟悉,安家大公子的女儿,算下来是你女友的堂姐,名叫安尚仙。早些年,安期远那小子不知从哪请来河南淘沙官,竟让女儿认作师父。这丫头年纪轻轻,鞠养在摸金校尉身旁,自然学了一身坏本事,哎,我这身本事想忘都忘不掉,还有人抢着要学,实在是可怜。” 我说道:“这安老掌门定过铁律,禁绝门人弟子与摸金一行来往,安期远这么做,就没有人能遏制他?” 戚东华道:“自从月先生失势了,谁还能管束他们呢?大厦将倾,皆是坏在根基。没有安期远和安期山的同意,安尚仙怎么能来到地宫呢,这真是不怕毁了孩子。幸好我女儿湘灵,老老实实呆在外头,她要是下来了,我这当爹的可就慌神了。” 我说道:“这个您放心,‘玉’组织——哦,不,那什么古人类研究所的银鲤,也在地面看着她呢。” 戚东华惨笑道:“古人类研究所的银鲤,u看书ww.ukanhu 这都是起的什么外号,现在人都这么没品味了吗,她原名叫什么?” “她爷爷姓林,叫林一清,那么她或许名叫林妙妙吧。”我答道。 戚东华忽然呆住:“林一清?这个名字好耳熟,听王四爷提过,中东的土豪买咱们的古董,怕上当打眼,就招募了一位东亚艺术品收藏顾问,专门服务于卡塔尔皇室,似乎也叫林一清。” 我心中咯噔一声,这要真是一个人的话,那自己就如坠五里雾了,打从自入了古董行,遇到的大部分人,他们说过的话,总是真假掺半,究竟哪句才是真的,难道真是自己太年轻了? 打心底里,我对戚东华这人说的话,也是半信半疑,自打在北邙山遇上他,就觉得此人过于神秘,许多事情也无法解释清楚,此刻实在忍不住,就问道:“东华叔,北邙山下25号洞你清楚吗?” 戚东华忽然愣住:“现在怎么提起这个,我记得湘灵提过,你们上回进去了一趟,戚家的25号洞,我是有几年没过去看了。” 我问道:“东华叔,25号洞被外人进去过,那里有一块汉代石碑,上面明显刻着‘鬼伯’的字样,底下还有一个人头,究竟是谁?还有鬼伯玛瑙佩,原本是有字的,为什么将字刻意磨掉?” 戚东华放慢脚步缓缓说着:“不愧是姜老的高徒,还是被你察觉。我们戚家的旧事,足够写一部书了,不过你是湘灵的好朋友,若是想知道25号的事,那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但你得答应我,不要告诉她,谢玄,这是一位父亲的请求。” 第40章 黑色魅影 原来北邙25号洞无字碑底下的那个人头,就是民国时期的刘瑞! 我听了25号洞的事情,对戚家的旧事也多了一分了解,就把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想了想,也大致说了一番。 就听戚东华继续说:“那件事之后,洛阳陆家就与我们戚家结成冤家死对头,再往后就是陆九渊与我奶奶爱情纠葛,总之两家算是和好了,陆家也帮着我们戚家寻找鬼伯。哦对了,过手云龙陆正一,也就是他们陆家的后人。” 我这才想明白,鬼伯玛瑙佩的传说确有其事,之前戚东华所说种种,不过是哄着戚湘灵的善意良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没等我多想,接着地宫深处隐隐传来呼声:“我是——周云,快来——救人!” “是大都督!”我说道,“难道安期山受伤了?” 戚东华道:“别激动,身处地下,无论如何要学会控制情绪,一切的一切,都要按照自己的计划去操作,遇见危难不要着急逃命,遇见财宝不要贸然拿取,这是多少条性命总结出来的。” 我心中安安称赞,不愧是北邙旧家,这心态可真够专业的,眼下在这地宫里,只有跟着戚东华,才能保证自己安全啊。 俩人一直走了近百米,才见到大都督周云,他面如土色,呼吸已经十分急促,身上还有几处淤青,却没有伤口和血渍。 周云正举着一支火把,身边还站着两个手下,同样是灰头土脸,腿脚也不迈不开的样子。戚东华闲话也不多讲,直接问:“怎么了?” 周云捂着胸口说:“里面……不知是没有氧气还是怎么的,人一进去就有些不舒服。我跑了一路,想找到师父安老爷,遇上的手下人都说,安老爷直接奔地宫最深处了,我想着可能有危险,就匆忙追过来,在这遇到两个混账手下,死活不让我过去了。” 趴在地上的那两个人齐声说:“大都督,戚老板,真不能再往里闯了,这里头全是人骨头!进去的弟兄都没了声响!有鬼啊——” 戚东华冷笑一声:“什么鬼?” 其中一人瑟瑟说道:“往里走着走着,能见到两排骷髅,然后这手电筒自己就灭了,不是我一个人啊,是所有人的手电,全都灭了,怎么也打不开,活见鬼了。就只有我们俩方向感好些,摸着黑,侥幸爬了出来!” “骷髅?这是国库,难道有宗教仪式,拿人牲来祭祀?”戚东华眯着眼睛,朝远处的黑暗望了望,“你们安老爷还在里头吧?他下到这层的时候,有什么异常的特征吗?” 地上那人想了想,说:“就在顶上那层,地宫尽头那里有个石台,台子上插了一根青铜权杖,俺们安老爷顺手就拔了出来,一直拿在手里,别的特征就没有了。戚老板,会不会跟青铜权杖有关,这事儿触怒了神灵?” 戚东华道:“鬼神之说不可取,待我去替你们看看!” 周云略有胆怯的说:“早知道这地宫还有死尸,就该带些纸钱冥童,写上梵字金言给焚化了。不过,我真是庆幸碰上您老这种专业人士,如果仅有我们在这,只能等出去后,掀开了地宫大顶,才敢进去救人。” 戚东华不爱听奉承话,朝里走了几步,转身又回来,将一个手电筒塞到周云手里,紧接着夺过了他的火把,转交给了我,说:“大都督拿手电在这等着,我们用一下这个。” 我也不愿在这里呆着傻等,举着火把就跟上了戚东华,俩人缓缓的走进了更深处,里面的石壁越来越窄,逐渐成了一个很小的空间,跟顶上那层阔气的大厅截然不同。 两人这一路,身后的石壁明显是粗加工,切割的见棱见角,越往里走越能看到,石壁被人精心打磨,有些地方还涂上了一层朱砂。 再往里头走,脚下的石壁也变的十分光滑,似乎被细腻的解玉砂抛光过,简直像是现代的瓷地砖,也好似一块巨大的美玉,如果洒上水的话,人在上面奔跑肯定能够滑倒。 戚东华在我前头,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两只脚一只在前滑动,另一只在后保持重心,就这样交替而行,从未离开过地面。 我暗自想了想,这样走的好处就是,身体的重心永远在后脚上,倘若前面有个深坑或陷阱,即便是前脚踩上,也可以立马抽身撤回。 好在地面虽然古怪,却没有任何机关,两人缓缓走了百步,就见到了那堆人骨。此时左右的石壁构成了喇叭形的走廊,大约三十多具白骨排列里面,头部都朝着地宫最深处。我记得,邵喜良教授曾跟自己说过,墓葬尸体多会摆放成头朝西位,这里虽然不是墓穴,但这些人的头骨朝向,虽说有些错落不齐,但都没有朝向正西方。 戚东华从口袋摸出一粒石子,打进了石廊,从那堆人骨中迅速飞过,接着就听“啪嗒”一声,撞到了尽头石壁上,随后却向下落去,又激荡出四五声响,才停止滚动。可听那位置,好似石廊尽头还有一处窖井,通向了地宫的第三层! 戚东华轻声说道:“看来下面还有一层。” 我听他开口了,才敢说话:“这里的人骨都朝向里面,看姿势可不是正常死亡啊?” 戚东华叹道:“这种姿势,确实不是躺着归天的,你看这脊柱与肋骨压着腿骨,这是跪着!” “跪着?”我近前拿火把仔细照了照,这群尸骸全部保持同一个姿势,确实都是跪着,面朝地宫深处,似乎生前最后一刻,还在虔诚的顶礼膜拜。 戚东华掏出一包药粉,递给了我道:“这是‘瀛洲散’,能够辟尸气,你洒在身上一些。” 我对这个非常熟悉了,一见到那粉末,心里就生出一层安全感来,那北邙山的大蛇就是吃了这个,自己才能逃命,现在又要用,难道是里头还有什么凶物?想着想着,伸手接了过来,另一只紧握着火把的手心已经全是汗。 戚东华也瞧出我有些害怕,忽而笑道:“除了北邙山那次,你也是头一回下地底这么深吧。你算是心理素质好的,我那些徒弟,第一回下地时,一个个面色苍白,跟鬼脸似的,看得我头疼。” 我也一笑:“师父常教导说,每临大事要有静气,在这种地方,确实不能慌乱。” 戚东华叹道:“你师父姜台,没别的毛病,就是怨念太深,还藏了小半辈子,指望着能靠一座地宫扳倒安氏集团,这简直是胡闹嘛!” 我一听他提到了姜台,连忙问:“我师父去哪了您知道吗?” 戚东华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径直朝着人骨堆走去,我跟着他来到石廊尽头,果然又发现了一个窖井,不过这里比刚才那个浅多了,大概只有一米高,也不需要软梯就能跳下去。 我拿火把朝下扫了一遍,感觉火把终究有些昏暗,就从苏式军包掏出了手电筒,拇指一推按钮,手电却并未亮起。我又将捡的另一支手电掏出来,发现同样也不能使用。 我吃了一惊,真如同刚才那人所说,手电筒全不亮了!此时就感觉自己脊柱一阵寒凉,背后的那堆人骨,一个个正面朝自己,三十多个人影模模糊糊,忽然又都抬起了狰狞的脑袋,纷纷爬动起来,伸出双手要拖回自己,那骷髅口中似乎在喊着,不许跳下窖井—— 戚东华突然一拍我肩膀:“你要下去吗?这地宫太有意思了,我金盆洗手几十年,今天算是技痒,真不忍不住一头扎下去,看看这禹王到底是修了多少层。” 我被拍的猛一回头,见那堆骸骨依然还是停驻在那,一动也没动,心里暗暗定了心神,可嘴上说话还是有些吃力:“东华叔——这里——我总觉的——有些古怪。” 戚东华率先跳了下去,我也紧跟着他,从石壁上一跃而下,骤然就瞧见面前有一处石门,可等双脚触底,就感觉整个人开始转圈,也不知道是真的在旋转,还是头脑发懵的晕眩,就见戚东华身子纹丝不动,从自己的左手绕到身后,又从右手绕回身前。 那种感觉,就像是喝醉一般,我举起火把,伸出手来在上面一放,顿时被烫了一下,整个人也立刻清醒起来,拿脚后跟蹬着地面,体验到了那种稳稳站住的感觉。 戚东华也扶了一下额头,回头瞧着我,眼神中透着一丝茫然来,接着就见他取出一粒香丸,贴近鼻孔深深嗅了一口,真个窖井也顿时充满一股非常香甜的气息,十分清凉提神。随后他从背囊取出两面大旗,我也曾见过,那是“金乌幡”与“玉兔幡”,却又略有些不同。 戚东华递给我一面旗说:“快裹着,这里确实是有些蹊跷。” 我接过一看,这面旗幡上都是深灰色的织物,还夹杂些银丝,上面的图案是绣着一只龟,龟的脖子处却连接着一条长蛇,蛇身又紧紧缠绕住龟甲,十分的怪异。古董行中,有些西汉陶质瓦当上,经常会刻有四灵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其中的玄武就跟这织物图案一模一样。 见我老实裹好身体,戚东华才说:“这叫‘玄武镇魂幡’,是我们家中祖传的秘宝,地穴深处邪气众多,倘若遇到神魂不定,精神恍惚的情况,务必取出这幡来护身,这也是祖祖辈辈交代的规矩。” 我学着戚东华,将旗幡缠绕着身体,随后从背包掏出了绳索,绕着身子打了个结,以便腾出双手,等一切弄好后,发觉手指心泛出一层黑气来,隐约泛着白光,心下暗暗吃惊,这地宫里不会有什么毒气泄露吧。 戚东华见状,说:“这是幡上的铅粉,不小心沾到了手上,这点量不碍事,你在墙壁上擦两下就成。” 我转过身去,刚想在石壁上擦手,却见到窖井角落躺着个人,吓的他赶紧举近火把,蹲下身子四处查看,在窖井另一侧,还有一位同样半躺在地上。 “奇怪,刚才在上面怎么没看到他们?”我一遍嘟囔着,俯身去辨认,其中一个人是跟随林一清而来的阿彪,另一个则是小奎,这两人都把夜视仪牢牢窜在手心,似乎昏睡过去了。 戚东华面无表情的掰开阿彪手心,将夜视仪举到眼前,试了试说:“好像没电了。” 我反复拍了怕小奎的脸,轻轻呼唤了两声,人依然是没有苏醒过来,他手中的微光夜视仪同样也无法正常使用。 地上这二人意识朦朦胧胧,无论怎么也叫不醒,我和戚东华就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窖井,进到里面去看看究竟。 那里面是一间石室,空间不大,却十分狭长崎岖,像极了幽囚重犯的地牢监狱,可一旦踏进去,就好像失去了方向概念,周围石壁一直在迂回倾斜,我扶着一块凸起的花岗岩,觉着身子是歪歪站着,脚底的重力方向也发生一些偏斜。戚东华同样发现这个问题,俯身跳到一处岩石凹槽,回头看了看我:“这里的构造跟上面的地宫完全两样,看地形像是个溶洞,却又有些人类开凿的痕迹,你站稳些,当心火把。” 声音回荡在石壁之间,我也压低了重心,不至于摔倒,这脚下的石槽如同一排排窄床,布满斧凿刀切的痕迹,但看得出,那些工匠似乎十分仓促。 我刚想张口讲话,就喝了一口熏风,呛着说:“前面好像有火把燃烧的灰飘了过来。” 戚东华深一脚浅一脚的绕过一处巨大的石棱,后面是一处塌坡,像极了迷你版的峡谷,里面不断飘出焚烧的灰烟颗粒,有一个老头蒙着面,正举着火把,饶有兴致的面向石壁,他听见了我们二人的谈话,也没有回头,只是不断在石壁间缓缓挪步。戚东华在前头轻轻喊了一声,喂,随后接过我的火把,朝里头晃了晃,那老头这才回神,朝着戚东华望了一眼。 我乘着火光,这才瞧清那老头的面庞:“林一清,林所长!原来你先到了这里,刚才见到阿彪和小奎,我就猜测您是不是进去了,还有些担心您老。” 林一清有气无力的答道:“是谢玄啊,谢谢你关心。” 戚东华见他一副病恹恹的神态,中气也不足,就捏了醒神香丸,给林一清嗅了一会儿。 林一清迷糊的望着戚东华,猛吸了几口,这才说:“啊——原以为身子骨还硬朗着,没成想还是扛不住,这里太不适合咱们了。” 我问道:“这里究竟怎么了,难道是缺氧?” 林一清呆了一下,好像陷入深深的回忆,接着眯起眼睛,指了指石壁说:“我可能被这图画够了魂儿了——” 经他这么一说,戚东华高举火把,见狭长的溶洞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朱砂岩画,从这头到远处的黑洞中,绵延了足足数十米,上面刻画的小人张牙舞爪,有捕猎驯鹿的场景,也有砍伐森林的场景,这些人物形象十分夸张,充满战斗部落的张力。 戚东华激动说道:“乖乖,我倒了半辈子斗,还从没遇见过上古岩画,如果这是穴居人类的手笔,这洞穴该有一万年历史了吧。那禹王地宫,是建在了更远古的岩洞上!我说他娘的怎么一层叠一层这么深!” 林一清对戚东华说:“小子,外行了吧,那不是什么穴居人类,是远古画师特意跑进洞穴创作的,他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记录,把在山洞外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当然他不会写字,只能靠图画和符号表达。但你们看这线条,那个远古画师,情绪相当激动。” 我顺着入口方向,仔细看这些颗粒岩石上的雕刻,起初是一群人在狩猎,后面出现了鹿与象,还有其他无法辨识的四脚生物。紧接着是另一群人在捕鱼,身边放着长长的架子,上面也悬着不少鱼,看上去渔业相当发达。 林一清也一边观看,一边让出位置,石壁里面刻着一些方形的块状物,也不知道是不是房屋,再后面是一大片树林,有一群人举着刀斧,姿态十分狰狞。 突然间林一清停下了脚步,指着石壁,嘴里也含含糊糊的说,前面的还能理解,到这里我就看不懂了,这是什么玩意。 我与戚东华急忙过来看,岩石上画着太阳,边上是一张太阳大小的人脸,这张面孔脑袋宽阔,下巴尖窄,拥有一双大眼睛,却被炭涂成浓重的黑色,那些厚厚的炭粒还劳劳糊在上头。最重要的是,这人脸上还带着背光。 所谓背光,在古董行里,指的是石刻、青铜等佛像身后火焰纹装饰,背光通常寓意着光芒四射与神圣。而洞穴壁画上这人脸上的背光,却画的滚圆,林一清颤抖着说:“你们看他像不像戴着头盔面罩?”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也顿时察觉,这张人脸边上的一圈圆形,跟宇航服的头盔一模一样。 戚东华笑着说,你是在地下待久了,意识抽风了吧,这圆圈代表着太阳崇拜而已。可后面石壁的岩画,却令他再也笑不出来,只见上面绘有一座大山,天空中有一道螺旋纹,接着是一个椭圆形的器物,像是眼睛,上面却有好几个小点,整整齐齐的排列。 我不知道这岩画的描述,是怎么样的顺序,但紧接着这个椭圆形器物的,又是那张戴着头盔的人脸,就连表情也和刚才一样,看上去神秘又诡异。再往里,就画了两条巨大的波浪,似乎构成了云彩,底下是几行竖线,刻的十分锋锐凌乱。 “核——爆炸?”我瞬间就想起这个场景,这云朵下面有几条竖线,像极了硕大无比的蘑菇云。 戚东华争着往里走,见上面刻着一群人类,举着刀斧围着诡异人脸,那人脸的旁边,还着重用炭点压出一个巨大的黑点。随之壁画接近末尾,尽头也涂着一颗的厚厚的黑点,周围的人群也不再用朱砂描绘,尽皆成了黑色。 戚东华闷声说:“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越看越糊涂,这人面怎么看都像是外星人,那黑点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最后的人类都成了黑色?” 尽管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远古岩画记录的场景通常十分抽象,但这洞穴的壁画就如同演电影似的,将几万年前的一幕幕生动展示出来。 林一清那手指戳着壁画上的黑点,神情亢奋的说:“这人成了黑色,不就是变成鬼了么。” “扯淡!”戚东华咽了口吐沫,又拿出醒神香丸,u看书 ww.ukanshu刚递到林一清鼻子上,就见他双目圆瞪,紧接着手里的火把也掉落在石缝中,整座洞穴少了一支照明设备,瞬间暗了下来。戚东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林一清整个人就栽倒在地上,这个时候洞穴里面露出了黑色的魅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黑影手里端着一把青铜权杖,底端被染成棕红,还不断的滴着液体。 在这洞穴猛然遇见他,这一幕让戚东华陡然怔住了,恍惚间脱口而出:“安老爷!你——怎么了?” 可黑暗中的安期山并不答话,紧闭着双目,神情也显得呆滞,死死握着青铜权杖,仿佛死神一样恐怖。戚东华的余音回荡进洞穴深处,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死寂,安期山没有答话,没有抬头,毫无征兆的又猛然举起权杖,丝毫不迟疑,双手倒扣刺向戚东华。 我在后面看得清楚,安期山手中的权杖一直在剧烈抖动,这人表情阴森仿佛中邪一般,就预感不妙。 可戚东华正举着火把,离着权杖很近,地上又是坑陷,想迅速挪动步伐已然不可能,我在后面毫不迟疑,拿肩头一下子撞向他,自己脚下一歪,身不由己的撞到前头。 安期山的权杖底部尖锐如锥,原本扎向戚东华,却在瞬间击中我。戚东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刹那间反应过来,一把握住权杖,反手就朝着安期山的脸上来了一记肘击。 安期山整个人仿佛纸糊的一样,哼也没哼一声,就直直躺了下去,整个黑影也瞬间消失在视野内,戚东华急忙杵着火把照了照前面,见他脑袋贴着石棱上,昏迷了过去。 尾章 盖格计数器 “啊哟——” 我蜷在地面的石凹槽中,靠肘子硬撑着,逐渐站起身来。 戚东华一心想着,被这青铜权杖刺中非死即伤,可谢玄这孩子怎么又站起来了?待看了看我的表情,完全不似安期山那样恐怖,整个人状态也相当镇定,就是捂着胸口在叫唤。 我眨了眨眼睛,伸出一只手道:“东华叔,拉我一把。” 戚东华不假思索,扶着我站了起来,又拾起地上的火把,将洞穴勉强照亮,畏惧的说:“谢玄,你没事吧,我明明看到他刺中你胸口——” 我勉为其难的一笑:“控制好情绪,别激动啊东华叔。我还没看清发生什么了,就见着一柄青铜杆子飞了过来,我也没来得及思考,想要拼命推开你,哪知把自己搭上了,侥幸没有受伤。” 戚东华又惊又喜:“搁我们那行当,在地底下不坑害同伴,那便算再造之恩,若能救下队友的话,那俩人得成生死之交了。你拼得性命护我,万幸没有受伤,是‘玄武镇魂幡’上的银丝,挡住了凶器吗?” “算是吧?”我从脖子里揪着一根绳,顺势拉出一块木牌来,惨兮兮的笑道“也幸好戴着这块平安牌,替我挡了一招,那青铜杆子点了一下木牌就结束了。” 我此刻,打心眼里佩服起张含羽来,这要不是随身戴着雷击枣木牌,这一权杖能刺穿自己的肺脏吗?戚东华抬眼瞧了瞧,见木牌上面画着朱砂符箓,叹道:“天缘凑巧,真是万幸万幸。” 我摔倒后,只觉得手肘生疼,背包的中的东西也飞了出去,望远镜镜片摔碎了,指南针也失灵了,指针定格在东北。剩下的就是一台老式的盖格计数器,摔在了林一清手边。 两人又去检查了林一清,他也仅是受了点擦伤,加上原本就有些晕眩,现在只是半昏过去了,似乎那安期山双手绵软无力,权杖压根儿也扎不深,可他为什么躲在黑暗的角落,伺机冲出来呢? 两人都是摸不着的头脑,难道真如林一清说的,见鬼了。 不过我也顾不上那些了,拾起火把,重新点燃起来,朝洞穴最深处望了望,尽头就在两米外,里面比较低矮,仅能容一人猫着腰钻进去。戚东华也伏下身子,朝里一望,确认这里再没有人了。 我抬起林一清,搭着他的一只胳膊,喊道:“东华叔,咱们得尽快出去了。你搭上安期山,给周云和顶上那女的送过去,不然咱们可上不去一层了。” 戚东华依言照办,两人正准备离开这里,忽然发觉脚下湿漉漉的,洞穴的入口处不断流进水来,而且水流来势很快,说话间就要填满了洞穴的石缝凹槽。 戚东华苦笑着说:“谢玄,会游泳吗?” 我刹那间以为是哪里漏水了,可见到水流都是从窖井方向淌过来的,叹道:“我是个北方的旱鸭子,今天算是上了坦克尼克号了,这地宫好端端怎么说淹就淹。” 戚东华看了看林一清和安期山说,想必是头顶的暗河,被土墙堵塞形成了堰塞,水蓄多了一旦冲开土墙,就四处奔流,咱们所在这里地势最低,肯定要先被淹掉,在这种情况下,我带着你还行,再拖上两个人,那任谁也出不去了。 我说道:“东华叔,咱们架着他们俩,赶快些!先爬上窖井,再看看上面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林一清被冰凉的地下水一激,竟苏醒过来,左右看了看,见我正搀扶自个儿往洞穴外面走,不由得四处挠抓,竭力喊道:“谢玄,回去!放开我,先别走。” 我急忙说:“老大爷啊,咱没时间了,你想留在这蹲水牢啊?” 此刻洞穴水位依然再涨,很快填满地面的石槽,即将没到脚踝,这洞穴本来坑坑洼洼,难以行走,此刻更是湿滑艰险。林一清压住我,倒仰着身子,死活不肯挪动脚步,大叫着指住石壁岩画。 我感觉他身子冰凉,担心的问:“真的没时间了,您老到底要做什么啊?” “岩画——黑点——你,让我去扣开!”林一清大叫着,“我没糊涂,里面是空的,有——什么东西在那。” 我回头看了一眼,用炭画着黑点的岩画就离着几步远,光线昏暗看不太清,只好让林一清倚住墙壁,厉声说:“我这就替您去,您老意识还有些不清醒,这岩石怎么会是空心的。” 我让戚东华将安期山先送上窖井,自己则迅速跨过石缝的积水,三两步来到岩画下,看了看那张诡异的人面,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恶心,这张脸边上确实有一团黑点,触摸了一下,里面依然是坚硬的石壁。 我又朝里跨了一步,回头瞥了一眼林一清,他正努力弯下腰,要拾取地上的盖格计数器,似乎是怕被水淹了,于是心想:“这林所长是真的神志不清了?” 面前再有的一处炭黑点,就是岩画尽头,那群黑色小人围拢的中间,我伸手一划拉,就感觉表面松动了一下。 “这是——”我想要后退,实在是害怕里面再窜出什么蛇虫来,可终究还是拿手一戳,就觉得里面是些黄豆大的碎石,扣了两下就开始稀里哗啦的往下落,等清理完了,露出一个三指宽的小洞来,再伸手指一摸,从里面夹出一个圆形小珠子。 我大眼一瞧,这珠子是极致的黑色,像是煤精之类的矿物,沉甸甸又像是金属,珠子外表摸起来温润如玉,却无法反射光线,也没有玉器的光泽。而且珠子表面只有一条浅灰色的花纹,像极了人的眼球,可上面没有断口,没有切割痕,也没有什么微痕,完全没有任何加工痕迹!如果说是铸造的,那也没有打磨痕迹,这珠子就像神秘的黑洞,自己竟说不上什么物质。 我盯着这颗眼球似的珠子逐渐入神,耳边忽然传来“滋啦滋啦”的脉冲声响,林一清正满脸惶恐的举着那台老式盖格计数器,声响就是那机器发出来的。 尽管这声音频率很低,像是软毛刷不停的蹭着耳膜,我心中依然沉重起来,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台盖格计数器,是索恩觉得好玩才买的,一直也放在苏式军包底下没有动过,但这机器的用途只有一件,就是测量放射线强度! 1986年,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因为员工操作失误,发生了严重的核泄漏,当时有几名军方成员,就带着这玩意前去测量核辐射,当周围环境中放射性物质极高时,这机器的脉冲声响就越快速,当初索恩在新疆买下这机器后,伊贡还在一旁嘲笑说,这怕不是进口的吧。 当时我对此不以为然,心中就想着,这机器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此刻仔细琢磨,马上意识到危险,——这洞穴中充满了放射性物质! 我也骤然想通了,难怪地宫上面会有变异的蛭类虫子,还有那只巨大的鲵兽,八成是受到强辐射影响了。另外手电筒会尽数熄灭,微光夜视仪也无法使用,这些电器受到强辐射影响,自然会功能丧失。阿彪和小奎他们昏迷过去,安期山也神志失常,想必也跟这环境有关。 幸运的是戚东华给自己的“玄武镇魂幡”,表面涂了一层铅,而铅恰好有隔绝辐射的作用,这古人也太智慧了,真的做到“镇魂”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洞穴里的光线渐渐变暗了,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色珠子,眼中就是一片迷离。从前就知道自己得了“飞蚊症”,看东西时总会飘浮出灰色的条斑,可此时眼前却成了灰蒙蒙一片!远处戚东华手中的火把光影,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接着就感觉那火苗,像是装进了黑漆皮的灯笼,越来越暗,直到完全熄灭。 黑暗!黑暗!黑暗!我恍如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明明睁着眼,但什么也瞧不见。 “谢玄——” “谢玄——” 我瞎掉了? 耳边就只能听见被人呼喊自己的名字,由远而近,我只感觉头昏脑涨,身子如在云雾里一般,等将珠子塞入衣兜,双手就渐渐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仿佛置身在虚空里煎熬,倘若没有现代科技解释这一切,真就如同堕入妖术或是鬼压床了。 一股冰凉从脚踝没上来,我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紧接着感到一只有力手撑着自己,耳边隐隐约约在说:“谢玄!你怎么了——” 冰凉刺骨的地下水涨到了小腿,我昏昏沉沉被人架着,吃力的移动到窖井,一股急流迎面打来,好似一盆凉水浇头,我意识突然清醒了一些,可眼前仍旧是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火把被浇灭了,还是什么蒙住了自己双目,就感到被一股巨力扛着自己,爬上那半米高的石阶。 “谢玄!撑住,这里最滑,往上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彻,是戚东华在呼喊。 我趴在地上,水流不断的冲刷全身,手脚冰冷,像逆着瀑布一样,吃力的爬动,可这里是一处下坡,地面又打磨的十分光滑,自己竟还会向后倒退。好在突然间,一股泥沙被水流裹挟着冲过来,我觉得手底下全是粗糙的砂石颗粒,借着这个时机,加上戚东华不断地推着自己,两人费劲浑身力气,终于前进了数米,摸到了右手边的石壁。 两人站立起来,摸索着石壁向外缓缓行走,戚东华也在大喊:“周云——周云!你在哪?” 四周全是水浪湍激的声响,没有任何人回应,反而在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嘶吼,似乎是一只鲵兽。 我恍惚记得,这里的石壁是喇叭口形状,从这里往外走上几百步,就能到达坍塌的土墙,忽然间鲵兽出现,阻隔在前面,这下子竟然成进退无路了。 “东华叔——别管我了。”我有气无力的说着。 戚东华低声说:“别小看你东华叔,我可以丢下安期山那两个糟老头,但绝不能丢下你。” 我侧耳听着,戚东华像是掏出了什么什么东西,嘎吱吱上了弦,“嘣”的一声又发射出去,一阵极其尖锐的响声直冲窖井方向而去,这声响听着十分耳熟。古董行里有不少清代的弓箭,自己曾接触过不少,其中有种射出去会响的箭,叫作鸣镝,这尖锐的声响,应该是鸣镝无疑。 戚东华确实朝窖井里射了一只弩箭,鸣镝发出的声响,也吸引了鲵兽注意,那怪物挪动巨大的身体朝着窖井奔去,由于地上湿滑,这鲵兽又难以刹住脚步,顺着惯性就冲进了窖井,一头栽上石壁,传出哀鸣一声,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和戚东华趁机往外走,迎面碰上了几个人,就听其中有个人发出轻微的口哨声:“啧嘶——” 戚东华道:“是我!” “师父!有只大鲵朝里面去了,uu看书 wwuukashu我们正着急呢,听见了您的求救鸣镝箭,就急忙过来了。” “我没事,过来帮帮忙,扶着这小子。” 我就感觉被两人架着,来到陷落的土墙附近,忽听见头顶有女人说话声:“喂,底下的几个,我问你们,安老爷人呢?” 戚东华抬声说道:“豆儿!你料水哪知坎子埋了安老爷,要么上托要么扯乎。” 安尚仙急切的问道:“肩字道个万儿?!坎子窑变了?” 戚东华道:“北邙旧家,点子灭了浑天起雾,尽土了点了。” 这女人听了这行里黑话,连忙撒下绳索,倒曳着滑下来,满脸的焦急,看也没看戚东华等人,就冲下了土墙,顺着水流奔进黑暗里。 我感到腰上被栓了绳索,不多时被拉上地宫一层,戚东华带着三个徒弟,挟着自己在狂奔,等爬地宫石门那一层甬道,出了石门,眼前能够微微泛出红光,可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谢玄!” “谢玄!!” 姜如月的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不住的呼唤,我感觉自己终于离开了地宫,躺在了柔软的草丛上,就那样无比自在的,四仰八叉的躺着。 此刻的我,脑子里一会儿是姜如月的面庞,一会儿是新疆小韩的僵硬微笑,一会儿是跟踪我的那个青年的脸,一会儿仿佛又接听了张德贵的电话,一切都恍如做了一场大梦,仍旧未曾醒来。 (《古董行之禹王神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