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女》 第一章 卖自己 石米镇是江浙一带的一个小镇,虽地方不大,但依山傍水,前几年连年灾荒,民不聊生,日子过的很是艰难。 镇上每日都有集市,一众小贩顺着十字街摆开自家摊位,卖菜的,炸果子的,挑担吆喝的,各有地盘。这一日在集市东头,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并一张草席,小姑娘四肢瘦弱,身穿白布衣裳,头上插着一根稻草,跪在地上不停的抽噎:“求求大爷大娘了,买我走吧,刷锅,喂猪,铺床,洗衣裳,我都会干,吃的饭也少……” 小姑娘身后的草席上,躺着一个穿大红小袄,大红绣花罗裙的女子,那女子两眼紧闭,一动不动。 原来草席上躺的是姐姐,因为天灾,田里颗粒无收,父母相继死了,为了家里人有口饭吃,这姐姐甘愿把自己卖给一个傻子做媳妇,没想到嫁人的路上花轿翻沟里摔的昏迷不醒。娶亲的那家不愿意管,自己家里穷的剩下一口大铁锅,借来的几两瞧病银子又被偷走了,为了让姐姐活命,小姑娘眼下要把自己卖给别人家当使唤丫鬟或童养媳。 “石米镇就今年才算风调雨顺,没想到还有人沿街卖自己,镇上紧挨的几个村子,缺吃少穿的,这一年死了多少人了……” “这新娘子也够惨的,听说过克夫的,没听说过嫁人半路上克自己的。这姑娘命硬啊。” 众人围着草席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愿意出银子买走小姑娘,一来童养媳的恶习如今早就不流行了。二来买这么小个孩子回去,不但干不了什么重活,还得贴上一天三顿饭,就算只吃玉米面饼子,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想来饭量也不小,太不划算了。没吃食的地方,帐就算的格外清楚,乡亲们一顿吃几两野菜都恨不得拨算盘,何况买人这样的大事。 芙蓉就重生在这个时候,只是她不是小姑娘,而是草席上躺的那个姐姐,她对重生早已不陌生了,前一回,她重生到一个长着大片稻田的村落,家里虽不穷,但孩子多,去田里拔草的时候掉进了水塘子里,这一回醒过来,觉得肚子里饿的发慌,或许就是为了一口吃食,她还弱弱的续着一口气,只是一连两天一夜,四肢冰凉,滴水未进,闻着街上卖饼子,馒头的香气,肚子就开始咕噜起来,嘴里低声喊:“我饿……” 活着的人死了,这是寻常事,就像石米镇,这一灾年,三天两头就有人死。可摔的昏迷不醒的人,也没喝汤药,自己就好了,还直喊饿,倒是让人诧异。石米镇只有一个赤脚游医,平常上山采药,没事在家捣药开方子,芙蓉家里穷,自然没多余的银子请他,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个乡亲去买了两个烧饼来,用油纸包着递给芙蓉,烧饼金黄金黄的,上面细细的撒着一层芝麻,又焦又酥,芙蓉咽了咽口水,接过来就咬了一口,几天没喝水,嗓子干的很,这一口烧饼下去,剌的喉咙跟着了火一样。勉强吃下半个烧饼,肚子里才好受些,见小姑娘瘦小的很,就把另外的烧饼给她,小姑娘刚才还哭着,现在见芙蓉能吃能动了,心里高兴的很,收拾好草席,拉着芙蓉就回家去。 深秋了,风也凉,树梢上的叶子都黄了个遍,芙蓉打了个哆嗦,把剩下的一个半烧饼揣在怀里,裙子太长了,走起路很不方便,风从脚跟灌上来,腿都冻的发麻。 石米镇本是在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上,下辖陈园村,白家村,秀才村,米家村,几个村落,沿着半山腰的土路往下走半里多,就是白家村,芙蓉姓白,是村子里的大姓,因村子紧临着石米镇,所以灾荒之前,日子还算过的去,至少到镇上买菜割肉方便,不像别的村子,还得套上一辆马车,沿着土路奔小半个时辰才到。 芙蓉家院子里长着一棵细瘦的桐树,桐树很高,远远的就能看着,这个季节,桐树的叶子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桐树下面是个用木头架起来的窝棚,里面养着几只鸡在“咕咕咕”的觅食,窝棚对面是个石磨,石磨大概因没有粮食,也好久没用,上面比人的脸都干净。 芙蓉家共三间草房,是爹娘挣的家业,鸡窝对面,一个小屋黑不溜秋的,上面竖着根烟囱,那就是做饭的地方了。 做饭的小屋没有门,里面有几个破箱子,放着些杂物,破箱子旁边是一口大铁锅,铁锅的尽头处连着一处小锅,锅上盖着一个潮湿草毡子算是锅盖,锅沿上放着三四个豁着口的碗,几双黑黢黢的筷子,另有半个葫芦做成的水瓢,两个圆圆的瓦罐,里面应该是放了油盐料,围着大锅靠墙的地方放着两口大缸,芙蓉伸头一看,一只缸散着一小堆米,另一口缸里装着水,缸里水平如镜,自己重生的这个女孩子十四五岁,头上挽着凌虚髻,发髻上斜插着一只油木制的尖头簪子,也算半个美人,只是在这乡下,谁还顾的上是美是丑,能吃上口热乎饭,能喝半碗红糖水,才是最要紧的。 “姐,那烧饼可干了,你坐着歇会儿,我给你烧点水,你就着水,烧饼就好下肚些。”小姑娘放下草席就到小厨房里忙活,她叫茶茶,是芙蓉的妹妹,七八岁上下,银盘圆脸,乌黑长发垂在耳后,这在卦象上应该是有福气的长相,可茶茶从记事起,就开始学着烧火捡柴,喂鸡磨面,不是围着这院子转,就是围着锅沿转,爹娘死的早,芙蓉这些年身上一直不好,多病多灾,门都没出过几回,不然能找个吃饭的活计,也不至于把自己卖给傻子当媳妇,去换银子给家里买白面。 茶茶拿了水瓢走到水缸边,麻利的舀了一瓢水倒进大锅里,盖上草毡子,自己坐在灶前,把秸秆柴禾填进去,擦着火后,秸秆就烘烘的烧了起来。芙蓉不好意思让她一个小姑娘烧水,就抢着往灶里填柴禾,一边填一边说:“让我来烧,我吃了烧饼肚里好多了。”两人推让之间,柴禾掉落到灶前,天干物燥的,“嗤啦啦”就烧着了一片,茶茶站起来舀了两瓢水浇在火上,只听“扑”的几声,火灭了,却升起来一阵烟灰,落的芙蓉满脸都是。芙蓉回到家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了倒忙。 ------------------------------------------------------------------------------- 新坑,路过的银们,有票票咩...... 第二章 不是回光返照吧 茶茶烧好了热水,拿大瓷碗盛出来,给芙蓉放在锅沿上晾着,又拿了个碗,用抹布擦一下,盛了几块腌的萝卜条子,对芙蓉说:“姐,烧饼就着萝卜条子,最能填肚子了,你再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糖贵的很,听说好几十文一包,咱也喝不上,等下回,我去王婶子家借一点,给你泡糖水喝,听说有病的人,喝糖水,身上好的快。” 萝卜条子又黑又硬,可能是怕坏了,上面撒了太多盐,又撒了不少酱油,吃起来咸的?人,人在饿极的时候,喝点糖水最好,没有糖水,吃些咸的,嘴里品着那股子咸味,也很舒服,芙蓉用烧饼卷着萝卜条子,吃了个精光,又咕噜咕噜的喝了半碗热水,身上发了汗,脚下也没那么虚了。 前些年芙蓉是个病身子,喘气都费劲儿,茶茶白天做活,晚上对着油灯发呆,憋的难受,这回见姐姐能吃能喝的,跟往年不一样了,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嘴上也没停着,告诉芙蓉那傻子家本想娶了芙蓉去传宗接代的,没想到半路儿出了事,傻子家也唬了一跳,直说不吉利,怕有血光之灾呢,还满脸忧愁的说:“姐,咱家再穷,你也不能用自己换白面了,就算换一袋子白面,也不过吃一个月,以后咋办?再说,傻子家只出三十斤白面呢。我宁愿跟着姐姐挨饿。” 芙蓉倒是谢天谢地,还好摔沟里了,不然真嫁给了傻子,不得天天给傻子擦哈喇子?暖被窝?晚节不保?傻子也没啥,都是爹娘生的,只是傻子还要娶媳妇,那就是作了。 “姐,咱娘以前活着的时候,常说,人吃五谷杂粮,能吃能喝的,就没啥祸事,我看你是好多了,以前你一顿,连半个烧饼也吃不下,不过咱家也好久吃不起烧饼了,有那铜钱,买了白面,回来烙饼子,又耐饥又实惠。”茶茶说着,拿了个扫帚,把灶前扫了扫。 “听说芙蓉又能进食了?”石米镇唯一的一个赤脚游医,叫赵老四的,手里拿着些刚摘的草药进了芙蓉家。 赵老四虽不是正经大夫,但在这石米镇方圆几十里,却也是个实在的人,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医书,也能认得几个大字,懂得一些望闻问切的法子,寻常的发烧,腹泻,上火,小伤,也能看好,只是早些年死了媳妇,常常一个人过活,采药,熬药的,身上天天都是药渣子的味,熏的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他听镇上的人说,芙蓉昏迷后又醒了,还能吃东西,心里惦记着,怕是回光返照,那就大事不妙了。 回光返照,是人死前的一个征兆,一般都是神志突然清醒了,或是短暂的兴奋,变的能吃能喝,好像一点病也没有一样。石米镇村子连村子的,死的人埋遍了后山,回光返照这事,赵老四见的多了,把草药放在锅沿上,看看芙蓉的脸色,红润了一些,又号了号脉,看了看舌苔,才如释重负的笑了:“这真是你爹娘在天保佑,芙蓉的脉跳的稳哪,我原先还以为是摔伤了后脑勺,咱这饭都吃不饱,又缺医少药的,怕是无力回天了,没想到今儿一号脉,这脉上看,是没有一点病的呀,以后啊,又能好好过这日子了,日子虽糟,能活着,就是一件大喜事咧。” 茶茶高兴的很,拿了装银子的小匣子出来,要付给赵老四诊费,赵老四瞧瞧这小屋里一片邋遢的,哪里还肯收银子,只说:“我就是听说芙蓉这事,来看一看,号个脉,还要啥银子,就是以后,有啥病了,先得找人看看,可别自作主张给耽误了。” 送走赵老四,芙蓉又喝了半碗热水,厨房的后墙上悬着一块木板,小木板上放着两个粗面馍,木板子上面用黄纸写着两个牌位,一个是父白氏清远,母许氏云什么,因黄纸太旧,看的不是很清楚,想来这就是爹娘了。只是别人家的牌位都放在堂屋里供起来,自己家的却放在厨房烟熏火燎,万一再烧着了,那不是成了不孝之孙了。虽然家里穷了些,爹娘也早已经挂在墙上了,芙蓉还是虔诚的在心里默念:“爹娘保佑,可别让我再死了。”如今光景,平常人家,种二亩薄田,哪里死的起。 茶茶把刚才的小匣子打开,里面垫着一层红布,上面码着一串铜钱,看着像有一二百文的样子,如今一吊线,也就是一两银子,也买不了多少吃食,田里只长野草,庄稼都是青黄不接,面粉18文一斤,白米20文一斤,醋或酱油1文一碗,牛肉50文一斤等,这样算下来,这匣子里的铜钱,全买成白面,也不够蒸几锅馒头的,何况是生病,这样的大事,一般的乡户都是硬撑着。 茶茶进屋端了盆衣裳,就着院子里的井水搓了起来,天还阴着,井水比风还凉,芙蓉对她说:“改天有太阳了洗吧,阴天,洗了也不好晾晒不是,小心冻伤了手,下雪了要痒的。” “姐,我一会儿就洗完了,反正咱家没几件衣裳,现在不洗洗,过几天该没衣裳穿了。” 洗完了衣裳,茶茶在梧桐树跟鸡窝间系了一条草绳,把衣裳一件件的晾上去,脱下身上的,去换了件土色的小袄,芙蓉见东屋里堆了俩纸扎的人,看着怪阴森的,就问她:“这是咱的?屋里放这干啥?” “前些日子,我买的,我以为……姐你要撑不住了,咱家也买不起好棺木,我想着,不能太寒酸了,就花几十文让棺材铺的扎了这俩纸人。”……茶茶有些歉疚的道。 “没事,过两天,咱去退了,把那些钱要回来就是了。”芙蓉把纸人上落的灰小心的吹下来,对她来说,此时手里的,不是做丧事用的纸人,而是香喷喷的白面。 洗好的衣裳晾晒到不滴水了,茶茶就收进了屋,虽然是秋季了,一些鸟经常飞到院子里找吃食,有时候落在梧桐树上,拉了一坨坨的鸟屎,这鸟屎要是落在衣裳上,就算白洗了。 第三章 从井里打水 缸里的水剩了个底,茶茶熟练的拎上木桶,在木桶把儿上系一条粗绳,打个节儿,绑的死死的,去院里的井台摆一摆木桶,木桶就稳稳当当的下到了井里,这样就能从井里打到水了。这口井位于石磨边,原先是爹娘挖的,一是为吃水方便,二是以前经常磨些豆腐,把井挖在石磨边,就省了来回提水的辛苦。 茶茶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她个子小,累的脸通红,芙蓉赶紧跑过去接住,提起木桶就进了小屋,把水倒进缸里,又把木桶提出来,石米镇吃水就是这样,一次打好几桶,倒在缸里,慢慢吃。不然打一桶,又要烧火做饭,又要刷锅喂猪,有时候还得洗洗衣裳,根本不够用,来回系绳子收绳子的,倒麻烦。不如一次打一大缸的水,怎么着也够用个三五天的。 芙蓉本想学着去井沿打水,试了一回,总也摆不好木桶,木桶撞在井台上一直响,茶茶笑起来:“姐,你身上刚好,别累着了,过去是爹打水,爹娘去了后,我就学会打水了,这打水虽然看着简单,里面也有不少门道咧,你看我打水之前,都是先摇一摇木桶上的绳子,就是怕磕着碰着木桶,买个木桶,省着点使,能使好几年。” “以前……我也会打水的吧?”芙蓉被说的不好意思了:“好久没打水了,手生的很。”在芙蓉看来,这从井里打水,或许就跟卖油翁往瓶子里灌油一样,就是个手熟。 茶茶一面打水,一面擦擦头上的汗:“以前,姐,你也不打水的,你身子一直弱,爹娘都是让你躺那儿,打水的活,是不敢让你干的。别闪着腰。” 芙蓉本想逞逞能,没想到这么快露出了尾巴。不会打水,只能提水了,一连提了四桶,累的头上也冒了汗,刚才的两个烧饼都快消化完了。 还好茶茶系上围裙,准备做晚饭了,芙蓉这半天都是茶茶侍候,弄的跟当了皇太后似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这个家的摆设,自己又不熟,总不能做个饭,还问茶茶,平时添多少水,下多少米,炒什么菜,放多少盐,或是柴在哪,酱油在哪,只能先熟悉几天了。 茶茶给大锅里添上水,放上笼屉,从小馍筐里拿了几块粗面馍,糊饼子摆在笼屉上,盖上草毡子,坐在灶前烧起了火,本来想炒个素菜,小芹菜或是土豆的,一扒菜篮子,发现里面空空的,只剩下前些天的几棵葱,叶子都黄了,茶茶叹口气,把灶里的火燃的更旺:“姐,今儿晚上咱就将就将就吧,萝卜条子是王婶子端来的,咱吃完了,我也不会做腌菜,改明到镇上买点芹菜,咱炒芹菜吃,那菜省油。” “咱家就一二百文小钱,能吃馍就行了,至少还耐饥,菜还是以后再说吧。不定啥时候,路过谁家的菜园子,我去偷两棵就行。”芙蓉说完,又后悔了,原来的芙蓉是个病秧子,这不假,但总不至于还是个小偷吧,说出这样的话,脸皮是得多厚。 还好茶茶不计较,只“噗”的一声笑了:“姐,从没见过你偷东西咧,咱镇上吃不上饭的,也多,时不时的,也有偷东西的,遇上好人家,就不吭声,遇到脾气大的,捉住小偷,打的可惨了。不过现在镇上的米面都贵了,挑担子卖菜的,以前胡萝卜五文钱一斤,现在都涨到七文了。各家各户都自己种些,虽然没有卖的种类多,也能炒炒下饭。” 在芙蓉的记忆里,好像不是这样的呀,电视上那些公子哥,一听戏就是几十两,赏给戏子的钱,也是用筐子抬着,一串串的往戏台上扔,能把唱戏的砸死,就连出家的和尚吃顿豆腐,花生米,也得二三两,那些为官的,每次得的银票都是几万两,几十万两,怎么石米镇这,银子行情不是这样的?胡萝卜七文一斤,已经贵的让茶茶直咋舌了,就算做一桌子胡萝卜,那也花不了一百文。自己果然是电视看多了,以为银子就跟呼吸似的,啥时候想喘气,吸一吸鼻子就来了。 日子艰辛,世道艰难,听茶茶说,石米镇白家村的人,有一半都迁走了,以前白姓在村里是大姓,连村长都姓白,现在白姓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但凡有点家底,有条出路,都会出去闯一闯,窝在石米镇种田,三五年的,也长不出一季庄稼来,可人总不能三五年才吃一顿饭。 “那咱家怎么没有迁走?”芙蓉揪着一条麦秆在手上绕。 “咱家人少,又穷的很,这草房子,连二两银子也卖不到,就是能卖个几两银子,咱还得雇车马的,收拾包袱,咱爹这一辈儿,没什么亲戚,就是走,咱也没地方去呀。反正爹娘也埋在石米镇。”茶茶站起身,把草毡子掀开,按一按糊饼子,还是硬邦邦的,不过这糊饼子就是这样,做的时候,把玉米面,红薯面活在一起,趁着火大,拍成巴掌大小,比烧饼厚一些,然后贴着锅边蒸,刚出锅的时候还软一些,等凉了就硌牙,就算放锅里热一热,还是硌的腮帮子疼。 茶茶把糊饼子,馍捡出来放在筐子里,想着没什么菜,就问芙蓉:“姐,咱今儿晚上喝稀饭还是热水?要是你想喝稀饭,我就搅半碗白面糊倒进去烧烧。” 烧稀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以前在石米镇,挨家挨户的,早晚都喝稀饭,配着馒头吃,半锅稀饭,也不过只需要半碗白面糊,如今光景不像以前了,吃的馍都是杂粮的,喝稀饭倒成了奢侈的事。 “别搅面糊了,咱今儿晚上就吃糊饼子,喝热水就行。”芙蓉咽了口唾沫,直勾勾的盯着馍筐子,好像她不是饿了两三天,而是饿了两三年似的,再饿上两天,连馍筐子都能吃了,也说不定。也顾不上气节跟礼义廉耻了,趁茶茶舀水的功夫,芙蓉赶紧揪了口饼子塞在嘴里,还没嚼,听到大门口一阵“砰砰”的敲门声。吓的芙蓉咕噜把那口饼子直接咽进了肚儿,不会是,傻子家又来找媳妇了吧? 第四章 叫娘的小孩 听了一阵,见那敲门声跟雨点似的,芙蓉知道躲不过,就让茶茶在灶前坐着别动,自己去开门,等把长条的木插板放下来,才发现门口站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妇女头上包着一块深蓝色的防尘巾子,上身一件印白花斜襟小袄,下穿一条暗灰色夹裤,看着虽不富余但很干净,只是脸上有了不少褶皱,天欲黑,虽然芙蓉跟她只隔一扇门,看的也不是十分真切。 妇女看着芙蓉,眼里有几分欣慰,又有些眼泪。伸手在怀里拍了拍,芙蓉还以为她怀里是一个花棉布包袱,没想到妇女一拍,那包袱竟然会动,眯眼一瞧,竟然是个同样皮包骨头的小男孩,小男孩有二三岁左右的样子,现代二三岁的小孩子都要上幼儿园了,这小孩因为营养不良看着又矮又黑,也可能是天黑,缩在花棉布棉衣里,看着果然像个包袱,妇女指了指芙蓉问小男孩:“看这是谁?还认识不?” 小男孩见的芙蓉,便伸出胳膊让她抱,嘴里喊着:“娘……娘……” 芙蓉被唬的不轻,这是什么辈分?自己还未婚配,提前当了娘了?这一声娘差点把芙蓉的魂魄又喊飞了,自己要真是他娘,那以后,要不要喂奶,如果真要喂奶,上哪找奶? 芙蓉不认得这二人,见妇女没恶意,便把她们请进来,茶茶已在堂屋里点了一只蜡烛,又把锅里的粗面馍,糊饼子端到堂屋的一个破桌子上,另盛了两碗烧开的热水,见妇女跟着芙蓉进了屋,就笑着招呼:“王婶子,你来了,正好,赶上吃饭,今天馏的馍多……”说着,伸出胳膊去接王婶子手里的小男孩,小男孩抱着茶茶的脖子,对着茶茶的脸亲了又亲,一会亲完,就又喊着:“娘…….娘……” 那个叫王婶子的靠着桌子,坐在一个长条凳子上,一面说着用过了饭,一面打量着芙蓉,嘴里说着感谢老天爷的话,感慨好一阵子,才又接过那小男孩抱在怀里,对茶茶跟芙蓉道:“你俩趁热快吃吧,一会凉了不好,这天也怪鬼怪的,听镇上人说,明天还有大风呢。” 芙蓉正觉着冷,见茶茶跟王婶子唠着家常,应该也不是外人,于是就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拿个糊饼子,就着开水吃了起来。 “唉,这葫芦啊,自从你们爹妈死后,怎么见谁都叫娘,这可不好,都三岁的孩子了,长的跟二岁一样,让人看着心疼,我家也是穷家,不然怎么说也能给他口好吃的。”王婶子叹气。 芙蓉听了王婶子的话心里豁然开朗,原来这小家伙果然三岁了,三岁好三岁不吃奶了,而且跟自己一个爹娘,那就是自己的弟弟了,其实连外人都知道,自己叫芙蓉,妹妹叫茶茶,他叫葫芦,这名字都是爹娘在菜地里来的灵感么?见这小家伙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糊饼子,芙蓉就撕下一半往他手里塞,他不接,要芙蓉抱,芙蓉站起来把小家伙接在腿上,小家伙便又亲又搂,缠着让芙蓉讲故事,芙蓉哪里会给小孩子讲什么故事,只好放下糊饼子,略带尴尬的哄他说:“从前有个蛇精……” “什么是蛇精……” “就是专门吃小孩的。”芙蓉怕讲的不精彩,还比划了一番,这下吓的小家伙哇的哭了起来,上穿下跳的要让王婶子抱,茶茶笑着说:“因家里办事,怕吓着他,也没人带,就让王婶子看几天,葫芦都跟我们生分了。” 王婶子坐着说了会话,天一黑,外面的风果然又大了些,眼看一支蜡烛燃了一半,便起身要走,芙蓉不敢去接那小家伙,便让茶茶先抱住他,自己去案子上拔了根白蜡烛点着,送王婶子回去,刚出堂屋门口到院里,蜡烛就被吹灭了,王婶子跟她到大门口,不让她再送,说这镇子上的路,她走了几十年,闭着眼也是能找到的,嘱咐她上好门,有什么事就告诉自己,芙蓉心想,还好不让自己送,不然自己送了王婶子,怕就摸不着回来的路了。 把大门重新插上,回来见小男孩正偎依在茶茶怀里喝热水,芙蓉坐下来吃了半个粗饼子,发现小家伙还透过碗沿偷看自己,显然是刚才自己讲蛇精的故事吓着了他,于是就想讲一个温馨点的故事给他,脑袋里想了一圈,那个葫芦娃的故事还不错,于是就道:“姐姐再给你讲一个葫芦娃的故事,从前啊,有一个老爷爷,在他家房子门前撒了几颗葫芦籽,过了几天,这些籽发了芽,长出了叶子,又过了几天,架子上结了好几个葫芦,有的葫芦会喷火,有的葫芦会喷水,有的长着千里眼……” 小家伙听的专心,觉得这故事还好,芙蓉心下得意,便接着讲道:“可是后来,有一个蛇精,飞过来把葫芦给摘走了。”小家伙又听到蛇精二字,吓的放下碗来,躲在茶茶身边就要哭,芙蓉自知失言,在哄小孩子方面,自己实在是门外汉,只好趁着蜡烛没燃完,把开水喝了,粗饼子剌的喉咙疼,好不容易顺下了肚,虽吃了个肚圆,因没有吃到菜,总觉得嘴里淡淡的。 把碗跟盘子摸黑放回锅沿上,又在堂屋门口的盆架子上洗了洗手,便要睡觉了。古代有钱人晚上夜夜笙歌,喝酒堵骰子,穿街看杂耍,芙蓉家里穷,也只好天黑了躺被窝里瞪着眼干说话了。 床上的被子不厚,外面包着黄色的被布,上盖一双,下铺一双,床前悬着蚊帐子,用一对铜钩子轻轻的挂着,芙蓉另点了一只蜡烛,把蜡烛支在床头小箱子上,招呼茶茶跟葫芦过来睡觉,芙蓉翻箱倒柜的扒出来件好像睡衣的米白色衣服换上,把那套喜服折了折一起放在小箱子上,茶茶先脱了鞋子,爬到床上,然后伸出胳膊一拉,就把葫芦提溜上了床,葫芦趴在床上,屁股朝上,芙蓉帮他把鞋子脱了,然后把他盖在被窝里,茶茶却又下了床,在箱里找出来一块棉布掀开被子盖在葫芦的屁股下面道:“晚上别尿了床呀葫芦。” 芙蓉一阵?澹??甑男11鼓虼驳模空獯采系钠躺璞纠淳图虻ィ??呛??婺蛄舜玻?强烧媸敲环ㄋ?耍涫菪。?徊璨杷档牟缓靡馑迹?愠镀鸨蛔痈亲x车溃骸澳忝切?拔遥?忝且材蚬?病!?p>芙蓉觉得好笑,便吹熄了蜡烛,让茶茶躺里面,葫芦躺中间,自己躺在最外面,床看起来不小,但躺了三个人,还是有点挤,还好家里就自己,茶茶,葫芦三个孩子,万一父母再生几个叫什么紫茄子,大辣椒的,这床上就当真排不下了。感觉葫芦挨着自己,身上还穿着花棉衣,芙蓉怕他冷,就暖了一会被子,觉得有热气了,就在被窝里帮他把衣服脱了,葫芦光着屁股全身滑溜,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一家三个孩子全部到齐了。。同求推荐,求收藏咧。。。mua。 第五章 葫芦啊葫芦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芙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菜园子里浇菜,一不小心掉到了茅厕里,茅厕里都是粪水,臭气熏天,淹过脖子,眼看要漫进嘴里,吓的芙蓉嗷嗷大叫,惊的一阵冷汗,才算醒过来,觉得脸上温热,好像盖着什么东西,摸了摸旁边的葫芦,还好正背对着自己睡的香香的,芙蓉深吸了两口气,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眯着眼摸着蜡烛,芙蓉一看刚才拿下来的东西,原来是垫在葫芦屁股下面的棉布,可能是葫芦尿上了,上面浸透了,芙蓉一闻手,顿时一阵尿骚味传来。 茶茶披着衣服坐起来,把那棉布做成的尿布扔在床头小箱子上,又伸手去摸了摸葫芦屁股下面,还好是干的,这一弄把葫芦也闹醒了,他用小手揉了揉眼,光着的小腿在被窝里蹬了蹬。 芙蓉瞅着葫芦,把脸靠近他的脸道:“葫芦,是不是你尿床了。”说着,用手把小箱子上的尿布给拎了起来:“你看看,尿床就尿床,这尿布你什么时候盖我脸上了?恩?说。” 葫芦撇着嘴显的十分委屈,一会又把手盖在眼睛上,捂了一会,把手露出一点缝瞧瞧芙蓉,见芙蓉正瞧自己,便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茶茶把被子给他盖了盖,笑着对芙蓉说:“姐,你忘记拉?葫芦总有这尿床的习惯,是我今天睡太死了,没有给他把尿。” 芙蓉把尿布扔到地上,又使劲的甩了甩手,天太冷,也不好开门去院里洗,只好偷偷在被子上抹了一把,葫芦十分机灵,躺被窝里喊:“姐,你不爱干净,在被子上抹尿……” 茶茶也乐了道:“姐,葫芦总是这样,有时候晚上睡觉时,还下地跑呢,家里没钱,也没给他瞧过,这是什么毛病。尿布的事,他肯定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茶茶在古代不知道葫芦为什么会把尿布盖自己脸上,但芙蓉心里却很清楚,这八层是,葫芦这孩子有梦游的习惯,为什么自己对梦游这么熟悉呢,是因为上上一世自己还在初中时,寄宿在学校,学校的床是上下层,有天晚上自己梦游从上层掉下来,直接把同学的盆砸的稀碎,砸烂了盆,自己还不知道爬回床上睡觉,就坐在下层同学的床上对她说“班主任要找你,班主任要找你。”一句话跟复读机似的重复了五六遍,当然,这都是同学转述的,但却把睡下层的同学吓的不轻,从此以后不敢寄宿,乖乖回家里睡去了。自己过了好几年,才慢慢的好了,如今重生到这石米镇,小葫芦也会梦游,小葫芦,你简直就是我的亲弟弟啊。 小葫芦有点热,就想蹬被子,芙蓉又给他盖了盖,刚准备吹蜡烛睡觉,小葫芦却“扑”的放了个屁,芙蓉又一阵皱眉:“葫芦,你还让不让人睡。” 葫芦显的十分生气,把嘴撇的更高,一面又转过脸去,一面不满的说:“你们嫌弃我…….呜呜……嫌弃我……” 芙蓉见此哪敢还惹这小孩子,只好安抚了他几句,嘴上说着“葫芦放屁好,放屁消化好,以后长高个。”一面哄着,一面赶紧吹熄了蜡烛装睡,这要再说下去,不知道一会又出什么动静了。 模模糊糊又睡了一会,就感觉葫芦在用力的摇自己的胳膊,芙蓉睁眼一看,葫芦正缩着脑袋盯着自己,见摇了半天不动,葫芦就夹着哭腔喊了起来:“我要尿尿,憋不住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阳光透过糊的窗户纸投射进来,斑斑点点的,像一地碎银子,今天果然如王婶子说的,风很大,呼呼的声音似乎能把这草房子吹倒,芙蓉听葫芦说又要尿尿,吓的立马从床上弹起来,下地找双鞋子蹬在脚上,又三下五除二的给葫芦披了件小花袄,把他背对着抱在怀里,用手搂着他的两条腿,又不敢把他抱到外面尿,怕冻着,茶茶见芙蓉急的跳脚鸡一样,呵呵一笑,指着床边上的一个瓦罐子道:“姐,让他尿那里。”芙蓉如抓着救命稻草,蹲下身去,把葫芦放在那瓦罐子上面。等了半天,不见葫芦有动静,芙蓉用自己的衣服给葫芦暖着下身,又跟他说快点尿吧,自己腿都蹲酸了,过了好一阵,葫芦才挤出来一句:“屁股受凉,尿不出来……” 芙蓉无法,用一只手拎小鸡子似的托着他,另一只手又赶紧给他搓了搓屁股,葫芦总算尿了出来,却没尿在瓦罐子里,而是尿到了地上,芙蓉想起那尿布的骚气,吸了吸鼻子道:“葫芦,尿到瓦罐子里,别睁着眼瞎尿,一会屋里难闻的。” 葫芦在芙蓉怀里扭着屁股,扭了好几下才算找着了瓦罐子,那时也尿的差不多了,一面尿还不忘一面说:“你都没让我对准罐子,说我……” 唉,没想到葫芦这小孩人不大,话还不少,芙蓉握着他的小腿,等他尿完,赶紧的扔到床上,拿被子捂上,自己也翻身上了床,虽然被子不厚,好在古代人的东西都很实在,棉花也压的实,被窝里睡的人又多,还算暖和。 从天蒙蒙亮起,鸡窝里的鸡便伸着长脖子此起彼伏的叫了起来,茶茶这几天很累,毕竟也是个孩子,睡的死死的,葫芦夜里闹腾了两回,也浅浅的睡去了,芙蓉睡不着,在木板子上躺的时间可能有些久,腰有些酸,于是自己按了按,悄悄的起了床准备去做早饭。 轻轻的在堂屋里翻了翻,见一个面袋里还有二斤多的面,墙上挂着个篮子,里面用布盖着几个鸡蛋,地上还扔着几个土豆,面袋子前面放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整齐的码着几十文钱,想来这是茶茶放里的,这个木匣子,便是家里的保险箱了吧。芙蓉拿了两个鸡蛋,一个土豆子,另去小厨房拿碗舀了点面粉。 自已洗了洗脸,又梳了梳头,虽家里条件不好,但茶茶跟葫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苛待了孩子,昨天的粗面馍还没吃完,可光吃这些怎么能行,想想上上世自己也曾学过几个菜,只是时间少,没实践过罢了,打定主意,决定早上做鸡蛋羹跟炒土豆。 芙蓉先给大锅里添了点水烧了烧,等凉水成了温水,就拿来两只碗,一只里面磕一个鸡蛋,用筷子搅匀,然后各舀一勺子温水加在碗里,这招还是跟妈妈学的,加凉水鸡蛋羹会硬,加温水吃起来就软软的,又加上盐,一看没有香油,只好做罢,另添两瓢水,把鸡蛋羹蒸上,然后拿起刀,给土豆削过皮,那刀又厚又重,拿在手里跟握了个手榴弹一样,削了几下,芙蓉手都是酸的,等切出来一看,简直是比手指头还要粗,切完放水里漂洗了下,这样炒出来就不会粘了。 灶里的火极旺,芙蓉先烤了烤手,然后把连着大锅的小锅洗干净,等大锅烧了半开,便给小锅倒了点油,土豆倒进去翻几下,快熟时加点盐跟醋,别的调料也没有,但贵在大冷天菜热,闻着味道还是让人流口水。 把炒土豆丝盛在碗里盖着,大锅开了,把鸡蛋羹端出来,又搅了点面糊倒进大锅里,这就是北方人常喝的稀饭了,这么大的风,人肯定要多补水,不然嘴唇会干,身上也会不舒服。 弄好这一切,芙蓉到堂屋叫茶茶跟葫芦起床,葫芦却已自己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了,芙蓉正想说葫芦你可真乖,这么小还会穿衣服,没想到一细看,原来小袄是反着穿的,扣子在后面,下面的棉裤竟然提到了胸口,小腿露在外面,葫芦早已闻到香气,迫不及待要往地上跳,芙蓉把他按住,一面给他把棉袄脱了,一面又用被窝里的暖劲把棉袄捂了捂,还好有茶茶帮忙,才算没冻着葫芦。 --------------------------------------------------------------今天更新的有点晚,不知道有没耽误大家看。 第六章 赶集 芙蓉把脸盆子从木架上端下来,一手扶住葫芦,一手往他脸上抹水洗脸,冷水一激,葫芦站起来就跑,一面跑一面喊:“水太凉了……屁股疼……”葫芦还小,不但分不清谁是娘,这会连脸跟屁股都弄不明白了,芙蓉有点为这小孩的智商着急,见他满院子的跑,上去把他捉了回来,后悔自己早上做饭时没先烧点热水留着给孩子洗脸,只得哄他说桌子上有好吃的,葫芦才算乖乖的把脸洗了。 茶茶跟葫芦看到桌上又黄又香的鸡蛋羹,首先是茶茶努了努嘴咽了口唾沫,然后把鸡蛋羹推到芙蓉面前,芙蓉告诉她自己不爱吃这个,茶茶说:“姐,以后做一碗给葫芦就行了,我大了,这些补身体的让葫芦吃吧。我吃粗面馍就行。” 芙蓉就见不得茶茶太懂事,她一懂事,就让自己心酸,看着葫芦也不要勺子自己抱着碗呼噜呼噜的喝着,芙蓉把碗又推给茶茶道:“茶茶,姐姐告诉你三点,一咱家男女平等,你跟葫芦都是姐的宝,姐不能让一个受委屈。二,你们都在长身体,就跟地里的庄稼一样,如果小时候没长好,到了收割的季节,就是吃再多好的也补不回来了。三,咱家虽穷,但钱姐会去挣,省下一两个鸡蛋也富不了。你放心吃吧。” 茶茶听的似懂非懂,只是也乖乖的喝起了鸡蛋羹,见两个孩子在自己面前吃的咕噜响,芙蓉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母鸡,想好好的用翅膀护住他们,有个故事不是说了吗,有个小女孩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从来都没有一双好鞋子穿,不管刮风下雨,都是一双布鞋,后来布鞋的底磨掉了一半,小女孩遇上下雨的天气去上学,脚都是泡的发肿,长大后,小女孩有了出息,她说,我多想回到我小时候,给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买一双鞋穿,可惜过去的永远回不去了,芙蓉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不想让茶茶跟葫芦以后想到小时候就心酸,不能苛待了孩子。 吃过饭,风竟然停了,看来古代的天气预报也不是很准,芙蓉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听茶茶说镇上有集市,想去买点东西,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干,另外要把茶茶买的纸人什么的送回老板那,看能不能换回来俩钱。 茶茶趁这功夫把昨晚葫芦的湿尿布洗了洗,晾在院子里的绳上,葫芦这时已摸到了鸡窝边,见鸡窝里新下了个鸡蛋,就要伸手去拿,刚拿手里,母鸡一惊,上来就啄,唬的葫芦把鸡蛋抱怀里就跑,跑到芙蓉面前,依依呀呀的说:“娘……娘……鸡蛋。别让鸡吃了……” “这是谁家的鸡蛋呀?”芙蓉逗他。 “咱家的。” 芙蓉接过鸡蛋放在篮子里,心想这家伙还是个小财迷呢,一大早就知道去收鸡蛋。 从屋里出来,听见门口下门板子的声音,茶茶开了门,王婶子端了一碗烩白菜豆腐进来,掀开上面盖着的白布,说是芙蓉刚好,茶茶又不会炒菜,怕三个人饿着,就端点菜来。一见院子里绳上挂的尿布,王婶子就笑说:“葫芦昨儿晚上又尿床拉?” 葫芦听了,小脸一红,早没了刚才去鸡窝收鸡蛋的英勇,王婶子把菜放下,又逗了葫芦一会,才去了。 芙蓉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小袄,下面是青色夹裤外罩一件石绿色棉裙子,茶茶脱了昨天的孝衣,穿的是淡黄色小袄,下面是深黄色的棉裤,她正在长身体,衣服穿在身上有些小了。脚上半寸吊着裤脚,不得已茶茶只能用一尺白布围住。哪个小姑娘不爱美,但芙蓉昨儿晚翻了箱子也知道,那箱子里,本就没几件能看上眼的衣服,如今天冷,保暖重要,谁还能挑三捡四。 太阳渐渐的出来了,挂在天上跟得了绝症的老婆子,有气无力的,但有太阳总比没有的好,看着太阳,能让人心里暖暖的,芙蓉让茶茶挎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黄纸包的香,这是做丧事时剩下的,怀里抱着两个纸人,芙蓉自己抱了葫芦,出门上锁,往镇上去。 茶茶怀里抱着纸人,每走一步就哗拉拉的响,葫芦见纸人一上一下的,高兴的蹬腿拍手,走了两步,芙蓉的汗就出来了,茶茶有些担忧,说王婶子家的,是个又小气又凶的老头子,如果知道王婶子给自己家里送菜,说不定王婶子就会挨打。刚听茶茶讲完这些,没想到集市就到了,石米镇是江浙一个小镇,隶属怀海县,前后都是山,下面的山坡上开垦了地给各家种,只是这个季节,地里的庄家刚出土长的不高,uang地下面是一条长的看不到头的河,河上停靠着几艘货船,有人靠在那打盹,有人靠在那吸着旱烟,芙蓉家就在镇下面的一个小坡上,离集市很近,只是昨儿关起了门,自己不知道罢了。 集市上人流穿梭,卖糖葫芦的,贴烧饼的,吹糖人的,擀浆面条的临街叫着,依街又有药铺子,裁缝铺子,猪肉铺子,最显眼的莫过于两家妓院两对而立,各家姑娘手里握着花手绢,对南来北往的人不停的招呼,没想到这石米镇还是有些繁华的,只是可惜自己家穷的差点倒卖人口了,葫芦在街上眼睛溜溜乱转,见到卖烧饼的,就喊着要烧饼,见到卖糖人的,就喊着要糖人,见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喊:“楼上的姑娘接客拉。”葫芦就张口说要姑娘,芙蓉哄着他,先是跟茶茶找到卖纸人的那家店,把葫芦放在地上,跟老板说要把纸人退掉。 “那可不行,没这规矩,这纸人对活人来说不算啥,可对死人来说,这就是丫鬟啊,当初纸人送你上路了,你如今好了,就又要退回来给我,那他们侍候你一场,这钱算谁头上?”掌柜的不愿意了。 “我根本没死,他们怎么会侍候过我呢?”芙蓉见跟他讲不通,就装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倒在一个漆黑的棺材边,嘴上喊着:“啊,啊,我要死了,茶茶,等我死了,你可记得这店,这掌柜的,他们店里出了人命,可记得报官。”说完,便开始翻白眼。 做生意的人怕惹是非,见芙蓉又作势要死,掌柜的也不想惹这个麻烦,让伙计翻出台帐,查了查那纸人跟蜡烛一共是五十文,便从袖里掏出五十文来,把三人打发了。 芙蓉抱起葫芦就走,葫芦见茶茶没抱纸人,嘴里吆喝着:“娘……那俩人……咱家的。娘……。” 芙蓉领着茶茶跟葫芦在街上转了转,见葫芦分外想吃糖人,就要了两个,茶茶一个,葫芦一个,糖在这个时代还有些贵,甘蔗不好贩运,糖产的少,一个糖人竟然要四文钱,一个焦黄的烧饼才二文整。 买了点蒜苗,洋葱,红薯装在竹篮子里,芙蓉想去割点肉,并不是自己想吃,而是看茶茶跟葫芦可怜巴巴的,走到一个胖女人的铺子前,胖女人三十多岁,挽着头发正在给别人割肉,又是切又要算帐,一时忙的头晕目眩,嘴上喊着:“当家的……快死出来。”却总不见人应,只好抹了抹油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一斤猪肉三十六文,你买了二斤半,一共是……是……”胖女人急的脸红,却总是算不清楚,芙蓉张口道:“一共是九十文。” 胖女人如释重负,收了钱,送走了人,笑着对芙蓉说:“姑娘聪明,比算盘都快,她们都叫我郑家娘子,你是芙蓉吧。见过的,只是也不知道这老头子死哪里去了,喊半天不见人,平时都是他算帐,过俩月年关,生意好,忙不过来了都。你想割点什么?” 芙蓉见了猪肉,肚子里也咕噜了起来,一斤三十六文,对自己家来说不是小数目,只是看着葫芦直勾勾的眼神,芙蓉咬咬牙:“麻烦郑家娘子给我切……一斤,半斤肥瘦结合的,半斤肥一点的。”之所以这样,芙蓉自有打算,肥瘦结合的可以炒菜,肥一点的还可以煸炒出一点油来。 郑家娘子身宽声亮,手下刀工了的,一眨眼功夫割好了肉,用草绳子系了递给芙蓉,葫芦上去就要咬一口,芙蓉忙把肉拿开道:“葫芦,这是生的,不能吃。”眼光一扫,见郑大娘子案子后面的小盆里扔着几个猎腰子,郑大娘子会意,笑着说:“这腰子便宜,五文一个也没人要,太腥气,一般人受不了。” 芙蓉听了心里欢喜,拿出十文钱来买了两个,郑家娘子又送了自己一条猪尾巴,才又接着忙去了。 --------------------- 每天都来求票票呀......求票票 第七章 娘子好菜刀 天近晌午,芙蓉把装菜的竹篮子挂在小厨房里,茶茶说家里地窖还藏着菜,地窖上盖着草毡子,就在院里的梧桐树下,因冬天天冷,这地窖还是爹娘在的时候挖的,为的是储存点过冬的菜叶子,比如白菜,或者萝卜。芙蓉下到地窖,挖了一大颗白菜出来。放在小厨房备用。 洗干净手,芙蓉开始做菜,今天在集市上买了猪肉跟腰子,郑家娘子还送了一条猪尾巴,芙蓉把猪尾巴跟腰子放进菜蓝子里,然后拿起刀切下一块猪肉,手起刀落,比昨天切土豆利索多了,等把肉切成薄薄的片儿,便切了些洋葱,又拍了姜跟蒜,茶茶在灶前已经把锅烧热了,芙蓉把瓦罐子里的油刮了点进去,等油沸起来,便把肥肉倒进去呛锅,不多时,肥肉片变黄打卷,发出滋滋的响声,肉里的油被煸炒出来,芙蓉用小勺子小心的把油盛进瓦罐子里,热油遇上冷油,顿时“滋啦”沸腾起来。小厨房又香又热,等肉差不多了,便倒入姜跟一点蒜提味,然后把洋葱圈放进去爆炒,不几下,肉香夹杂着洋葱圈的甜味,勾的葫芦踮脚伸脖子的往锅里瞅,把这个菜盛进盘里,拿碗扣上,又把王婶子早上送来的白菜豆腐热了热,也拿碗扣上,把唯一的小米放锅里熬成粥,两菜一粥,一家三口吃的津津有味。 “姐……你做的菜真香,我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茶茶边吃边笑。 “娘……猪尾巴……”葫芦一边吃肉,嘴上不闲着,还惦记着菜篮子里的肉。 “猪尾巴在篮子里,改天做给你吃。”芙蓉给葫芦夹了口洋葱圈。葫芦一边嚼一边呜呜啦啦的说:“娘……看好猪尾巴,别让它跑了……” 芙蓉觉得好笑,跟葫芦说应该叫自己姐,娘是妈,跟姐不是一码事,可讲了一会,又是娘又是姐,芙蓉差点把自己都绕蒙圈了,葫芦更是听的一头雾水。 中午饭没吃完,神婆子带了一个四十多的女人进来,女人穿一件灰色撒花小袄,手上还用绳子牵着一个穿着土黄色棉袍子的男人,三个人不请自来,进屋便坐在长条凳子上,虽没见过面,但芙蓉心里却很明白,这个四十多的女人,应该就是周三他妈,而绳子后面绑的男人,应该就是周三了,听茶茶说他有点傻,现在他就站在桌子边,却跟个抽了两鞭子的陀螺一样,又是作揖又是掀袍子。 “家里都吃上肉了,你看看,你看看,葫芦都吃噎住了……咦,都噎的翻白眼……”神婆子指着葫芦笑起来,葫芦嘴里本来塞了一块肉,突然见周三手腕上绑着草绳,在桌子边神神叨叨,看的太入神,肉直接滑进喉咙,葫芦一阵咳嗽,吓的芙蓉赶紧用手给他拍背。 果然来者不善,当初娶自己的时候,一看花轿翻进沟里,自己人世不省,这帮人跑的比闪电都快,这才几天,又栓着周三找上门来了,周三的娘本来手里也没几个子的钱,只是听信了神婆子的话,想弄一房媳妇,一来照顾周三,二来传宗接代。今日上门,坐着给芙蓉说了好些话,还是想让芙蓉答应把自己卖进周三家。说了半天,芙蓉不为所动,反倒劝她:“我说婶子,你家里的条件镇上人也清楚,你养活一个周三就够不容易了,如果娶我进门,卖了房子,以后住哪,吃什么?再说,我也有弟妹,不能抛下他们不管。你看出个门你都得拿绳拴住你儿子,是怕他乱跑或是迷路吧?他这个样子,娶个媳妇跟娶一坨猪肉有什么区别吗?” 周三的娘被说的哑口无言,神婆子办这婚事,有二两银子可挣,如今芙蓉说的周三他娘似乎有了后悔之意,便添油加醋的又游说起芙蓉来。芙蓉把她扯到外面院里,趴在她耳朵边笑着说:“你心里不过是想着你的银子钱,但做神婆子也要有职业道德吧,你看周三他们家,本来日子就紧吧,你还要骗他们,说什么传宗接代,不厚道吧?如果你在欺骗他们,我就告诉周三他妈说,我去过地府了,阎王说,你这个神婆子都是骗人的,到时候……如果石米镇人都知道了……?” 神婆子又怎么会为了这二两银子钱毁了自己的名声,听芙蓉威胁自己,也只得带周三他娘回去,可才几分钟的时间,葫芦竟然跟周三玩的很熟,周三拉住葫芦的手,葫芦扯着周三的袍子,一见周三要被他娘牵走,葫芦便扑上去拉住周三喊:“娘……娘……” 芙蓉好不容易才把葫芦扯回来,又喂他吃了点饭,让茶茶哄着他在家玩一会儿,自己在头上裹了个杏黄头巾,又往石米镇去了。 上午带着茶茶跟葫芦上集市买东西,怕冻着孩子,也顾不上精挑细选,最重要的,中国有句话叫坐吃山空,家里连一两银子也没有,又不能苦了孩子,掐住孩子脖子省口粮钱的事芙蓉无论如何做不出来,既然省不出钱,那就只有一条路走:出门到镇上找活。可以多少挣点,有收入生活才能维持。三个月后还要还刘大户家的二两银,如果还不起,家里的地被收走的话,那可真连睡觉的地都没有了。 在镇上来来回回的问了好几家,一家苏绣店里聘绣娘,芙蓉见那苏绣细腻逼真,店里待遇也好,一月一两银,但自己的手连个针都捏不住,就是一月给十两,自己也没福气挣。又路过上午去过的棺材铺,棺材铺老板正坐在凳子上扎纸轿子,见芙蓉溜过来,恨不得赶紧把店门都关上,又问了几个酒楼,不是嫌芙蓉太瘦弱就是给的工钱太少。芙蓉有点失落,听说古代的大官一贪污就是上万两白银,怎么自己想挣个一二两,都比让鸭子说人话都难呢? 溜达了一圈,倒是天无绝人之路,芙蓉细皮嫩肉一脸清秀如七月荷花的模样还是被一家妓院“春风满”的老鸨盯上了,这老鸨见了芙蓉,仿佛看见白花花的一坨银子在自己面前打滚,忙让龟公叫住了她,又是好说好商量,又是说进了“春风满”包吃包住,姑娘得的银子还能抽成,虽不能月入万惯,但也绝对吃喝不愁,就差说“春风满”还给芙蓉交纳养老保险金了。见芙蓉不动心,又开始使攻心计,说知道她家里有两个小孩等饭吃,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没钱难过关。趁年轻,不如眼一闭,腿一伸,一天挣的钱都够俩孩子吃一个月都不止。芙蓉被老鸨拉扯无法脱身,见卖猪肉的郑家娘子怀里抱着一包黄纸打身边路过,便喊了声:“郑家娘子救我。” 郑家娘子杀的了猪,卖的了肉,虽干的是力气活,但一向鄙视这青楼里的女人,如今见老鸨要逼良为娼,挺着胸脯子上前道:“青天白日的,你们天天拉男人就算了,如今连女人也拉,过几天,连八十的老大爷都不敢上街了。” “拉也看是谁,就你这胸脯比不过屁股,脸分不清前后的,倒贴我们春风满一车银子,我们还不要呢。”老鸨也不示弱。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郑家娘子在这街上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家灶前当烧火棍呢,跟老娘斗,先问问老娘的菜刀答应不答应。”说着,打开怀里的黄纸包,露出白烂烂的刀刃,上下左右挥舞了几下,她本是去街尾磨了刀回来,这样一挥,老鸨果然缩着头跑走了。原来老鸨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第八章 蒜苗炒腰片 郑家娘子见芙蓉一心想找活计,正好自己的猪肉摊子上又缺人,本来她自己也是个帐都算不清的,年下巴不得有个帮手,所以就动员芙蓉来跟着自己干,只是担心芙蓉才十几岁的姑娘,面皮薄,卖猪肉这行当,虽不跟妓院一样迎南送北,但也要求手脚麻利,做事机灵。又要能吃的苦才行。 没想到芙蓉倒是答应的痛快,为了生计,哪里还有什么面皮薄厚之分,在古代,十六七岁的姑娘们这个时候正待嫁闺中,若让哪个男人多看一眼,便羞愧的跟被非礼了一般,但这是大家小姐,自己家里小门小户的,一日三餐都要算着吃,哪里还有那些穷讲究。 二人商定了这事,明日早上芙蓉便可以来肉铺子学着开工了,郑家娘子倒也爽快,答应工钱五天一结,这是最让芙蓉欣慰的地方,家里这时候正需要银钱,五天一结帐,倒省了不少的麻烦。 芙蓉小心的从口袋里又摸出几十文钱,去米铺买了几斤白米和白面,用小袋子装好,才提着往家去了。 晚饭吃的是白米粥,猪腰炒蒜苗,茶茶一直好奇菜篮子里的猪腰要怎么个吃法,她虽勤快,到底是孩子,不懂做菜,只能坐在灶前把火烧的旺旺的,葫芦中午吃的极饱,歪在灶前的麦秸秆上,一边烤火,一边看芙蓉做饭。 先是淘了把米放进大锅里,然后添水盖上草毡子,芙蓉提刀先把猪腰从中间片开,小心的剔除里面的白筋,这白筋是猪腰腥味的主要来源,剔了白筋,在猪腰上纵横来回切几刀,没敢切太薄,不然容易外面老了,里面还不熟。把小锅洗干净,大锅里的米已经冒出香味来了。芙蓉给小锅添点水烧开,然后把切好的腰片倒进去过了下水,去除猪腰上的血丝跟污水,捞出来后又放在冷水里过了一遍,洗去血沫备用。 忙活了一会,突然想起来家里没有料酒,或者古代人根本没有料酒这个说法,如果不放料酒,那猪腰肯定会腥的,正着急,发现切菜案子角落里放着一个酒罐子,上面落厚厚一层灰,拧开杨木塞子,又摇了摇,还好有几口酒,没有料酒,这酒也是能用的。把罐子里的酒倒一点放焯好的腰片里,又用手揉了揉入味。 “姐,这酒是爹喝剩下的,多少天没动过了,放肉里,一会葫芦吃了,会不会醉倒了?”茶茶问。直到芙蓉跟她讲了,酒不但能用来喝,还可以用来提味去腥臊,葫芦吃了也不会醉,茶茶才放下心来。 小锅烧热,倒入一点猪油,然后把切成段的蒜苗倒进去热油翻炒,之所以选炒蒜苗,也是有讲究的,猪腰味重,如果跟莴笋或洋葱这类味淡的菜一起炒,不但盖住了菜味,而且猪腰的味会更明显,而蒜苗味道本来也重,可以跟猪腰互相掩盖而又不失自己的味道。等蒜苗八成熟,芙蓉便把腰片利索的倒进锅里,用铲子哗啦啦的翻匀,又放了些调料进去,不到一分钟,菜便出锅了,炒腰片这活是个耐力活,也是个技术活,如果炒太久了,火候时间掌握不住,腰片老了,就硬了,不好吃了。盛出来整整一盘。香气四溢。还算成功。 菜上桌,粥也盛好了,葫芦趴在饭桌边不住的吸着鼻子,芙蓉拿毛巾给他擦了擦手,又把他抱到长条凳子上坐着准备开饭。 “一进院子我就闻到香气了。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王婶子说话间又来了,只是这次手里端着一个浅口竹篮子,里面装着四五个白面馒头,馒头刚蒸出来,又白又软,还在呼呼的冒着热气。葫芦见了馒头,抱一个就啃,因馒头太热,又烫的他吐了一口出来。 “王婶子,你上午还送了菜来,这会儿又送馒头,婶子家也不富裕,可别总拿来补贴我们了。”芙蓉说着招呼王婶子一块吃饭,王婶子却只坐着笑说:“我跟你们娘,以前一起上山采过蘑菇,拔过药材,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帮你们这一点又算的了什么,日子熬熬都能过去。” 王婶子正夸芙蓉怎么突然手也巧起来了,平日里大家都瞧不上眼的猪下水,猪腰子什么的,竟然也能做的这么好,突然一个老头子缩着脖子也进了屋,一面喊着冷,一面瞪着王婶子说:“来拿咱家的菜碗,还坐着唠上了,家里活不用干吗?哟,我还以为这白馒头长了腿了,怎么刚从咱锅里出来,就跑到芙蓉家里来了。” 葫芦一见这老头,忙把手里捧的馒头藏在屁股后面,嘴上说着:“我什么也没有吃。” “我家馒头比你头都大,我眼又不瞎,看的见你,看不见我家的馒头?”老头吵葫芦一句,王婶子面色尴尬,老头却显得很是从容,一见桌上的蒜苗炒腰片,拿过葫芦面前的筷子便“吧嗒吧嗒”吃了起来,吃的太急,噎的脖子冒青筋,葫芦指着他笑道:“噎死了……噎死了……” 好不容易伸长了脖子,顺了顺气,也吃的差不多了,老头便抹了抹嘴上的油道:“芙蓉手艺可以啊,今天给你们送了馒头,我吃你家两口菜,芙蓉,没意见吧?” 芙蓉心想,早知道还不如下包耗子药在腰片里,就是毒不翻,也能毒的他吐白沫,到那时看还敢不敢问自己有没有意见,只是碍于王婶子,也懒的跟他计较,看王婶子吓的那样,估计平日里在家也被挟持的不轻,老头吃完扔下一句:“早点回去,别跟屁股下面暖了鸡蛋似的,总舍不得走。”自己便先回了。 王婶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喉咙里有点哽咽,又怕让孩子们笑话,只好装做风沙迷了眼,坐那揉了揉。 “王婶子,我们家如今还可以维持,你不用挂心,你看,今天晚上还熬的白米粥,又有肉有菜。明天我就去镇上干活挣钱了,挣着钱,就能周转了。茶茶跟葫芦吃的不多,没事的。能养活。”芙蓉劝她。 “去镇上干什么?”王婶子道:“你身子吃的消么?我看你这几年都虚弱的很,别再累出什么病来。到时候茶茶跟葫芦去跟谁?我有这个心,可是我家……老头子…….你也看见了。” 芙蓉一边安慰她,一面给她说了去猪肉铺,郑家娘子那挣工钱的事,王婶子听了倒也同意:“这郑家娘子,人虽粗了点,但在这镇上,也算热心肠,你跟着她干活,我倒也放心。她不是刻薄的人。只是卖肉砍骨的,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好么?” “咱挣的是光明正大的钱,又不是偷鸡摸狗的行当,有啥不好的。”芙蓉道:“王婶子,你就放心吧。” 聊到天黑,芙蓉把王婶子早上端过来的菜碗洗干净,跟那装馒头的竹篮子一块递给她,送她到大门口,早早的上了门,给葫芦脱了衣服,把蜡烛点的亮亮的,三人躺在被窝里说话。 “姐,你去卖肉,那能不能给我找个活,我也去干干?”茶茶问。 在芙蓉心里,是不主张茶茶出去挣钱的,一,茶茶太小了。二,茶茶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学东西长身体的时候,这个时候让她去镇上挣个一文两文的,能解燃眉之急,但却不是长远之道。不能为了眼前的一点小利耽误了茶茶,能让她学点知识,长点见识,有自己的主见,远比这一点钱来的有益。听茶茶这样问,便对她说:“你如今不要操银子的心,有姐在,天还塌不下来,姐明天就去挣工钱了,你先在家带带葫芦,等姐赚到了钱再说。” 第九章 猪肉铺子 天还没大亮,芙蓉便醒了,转身见葫芦正趴在枕头上,蜷缩着胳膊,腿,撅着屁股在睡觉,便按了按他的屁股,又小心的给他拉了拉被子,穿衣下床,蹑手蹑脚的洗漱完,把馒头跟稀饭做好盖在锅里温着,自己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去集市了,今天是第一天去郑家娘子的肉铺子干活,去晚了怕是不好。 早晨的阳光均匀的照在集市上,这个集市是石米镇的中心,群山环抱,河水幽绿,只是已近冬天,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河面上的货船静静的停靠着,偶尔一两个行人迎面走来,也是抱手缩脑的模样匆匆而去,一些菜农挑着些萝卜,芹菜,颜色翠绿,又有小贩蹲在地上,先是铺一层油布,上面倒上大蒜,姜等,一边倒,一边理着大蒜的枯皮,炸油条做早点的也已摆出了桌子,往锅里倒上冷油,点着火,擀面准备。各人之间又好像认识,一边忙着手下的活计,一边呵了呵手互相道早。这些人都穿着粗布衣服,或蓝或灰,女人们身上颜色稍微鲜亮了些,但腰里也系着土灰色的围裙。 来到肉铺子时,郑家娘子还没到,铺子边上挨着另外的肉铺已经开了,老板正忙着往面前木架上悬着的钩子上挂肉,见芙蓉在门口踱步,嘴里一吸一呼都是白白的哈气,以为她是想找郑家娘子买肉,便道:“进来屋里站站吧,外面怪冷的,我家的肉也是一样的,称也给的够。” 芙蓉听了,就缩缩身子,在他家靠墙的门口站了会,那老板见她不买肉,便挥挥手道:“去,去,去,一大早上,别站这耽误卖肉。去外面站着。” 芙蓉心想这老板也真是势力,撇了他一眼,第一天来上班,不能给郑家娘子惹什么麻烦才是,所以从他店里溜出来,正巧见郑家娘子推了个小平车来了,小平车上盖着白布,上面渗出一点点的血,像是开了一朵朵小梅花。想来那小平车上装的是新鲜的猪肉了。 见芙蓉正跺脚取暖,郑家娘子嘴上说着:“我家那东西昨儿进货砸到了脚,怕是这几天都不能来肉铺子了,这猪肉得咱们俩来分分,有的忙了。”一边把小平车一放,肉铺子的锁一开,然后把放肉的大案板扫了一扫,把切肉的木墩子磕了磕,她嘴里说的那东西,就是她的相公郑屠户了。芙蓉见那猪肉有大半扇,想来很重,自己深吸两口气,想着一会好跟郑家娘子往大案板上抬,没想到郑家娘子往前一弯身,啪的把那猪肉扛在肩上,又往后一倒,猪肉正好落在大案板上,芙蓉心里无比佩服,女中豪杰这四个字,简直就是用来形容她的,怕是开黑包子店的孙二娘遇上郑家娘子,都要甘拜下风。 郑家娘子让芙蓉把小平车推到对面的大槐树下放着,别挡在门前占着地方,然后便一手拿刀,一手扯肉,利索的切割起来,芙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郑家娘子笑说:“你刚来,先学学,不耽误。”说着,示意她去墙上取一个围裙系上,然后看她手起刀落,一会功夫,便把那大半扇猪肉分成了好几块,又一块块的指着给芙蓉讲:“这是前腿肉,也称夹心肉,在前肘的上方,这种肉半肥半瘦,肉老筋多,能做馅料和肉丸子,这是奶脯肉,又称下五花,在猪肚子底部,油脂多,瘦肉少,肉质差,一般用来炼油或是做酥肉……”讲了有小半个时辰,什么里脊肉,五花肉,盖板肉,臀尖等听的芙蓉如坐过山车,脑袋里翁翁直响,没想到简简单单的猪肉,竟然还能分这么些名称。而每个部位的价钱又是不同的。 然后就是开始记价格,五花肉,多少文一斤,盖板肉,多少钱一斤,等记住了些,太阳已升高了不少,街上大亮,来来往往的人都出来了,或是吃早点,或是买蔬菜,郑家娘子把墙上一串铁钩子挂在大案板上的木架上,然后挑了上好的五花肉,里脊肉等分别挂上,一边挂一边嘴里嘟囔着:“把肉挂在钩子上,一来好割,二来跟那“春风满”的姑娘们一样,你没见那里的姑娘,整天站在门口挥着手帕子拉客。这得让买的人第一眼就看上咱的肉,才能吸引他过来。” 把肉分完钩好,郑家娘子脸上已冒了细汗,芙蓉此时倒有些僵了,手里学着郑家娘子握了把细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却不知怎么办才好,第一次干女屠户的行当,她手太生了。 赶集的人多起来,三三两两,拉肩勾背,石米镇此时像是一个睡醒了的孩子,人声鼎沸,早上笼在山尖上的那层细雾随着太阳一照,也变的无影无踪了。 买肉的人多的时候,郑家娘子便自己出手,别人要一斤,她不会切八两,别人要八两,她不会切一斤,这便如那卖油翁一样,手太熟了。芙蓉见郑家娘子切完肉,便在大案板下拿出一条条草绳把肉系好,算好钱,收了钱然后把钱放进小匣子里。遇上一个人来买肉的,郑家娘子便让芙蓉学着割,芙蓉手里握着刀,扯着铁钩子上的猪肉摇摇晃晃,倒是逗的买肉人哈哈大笑:“这街上连贩菜的都是大娘,怎么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在这干卖肉的行当?” 芙蓉却并不以为意,几次这样学习下来,倒也能割的有模有样,更让郑家娘子满意的是,芙蓉算的一口好帐,不管几斤几两,芙蓉心里像是装了一把算盘一般,很快都能算出来,因为帐算的快,比往日便多做了几斤生意。大半扇猪肉卖了大半。比昨儿生意还好了些。 中午过去,卖肉的铺子便要收工了,下午赶集的人少,再说,人的精力也有限,下午还要回去宰猪,放血,拔毛,一大串活计,不可能一天都耽搁在这肉铺子里,芙蓉帮着把剩下的肉用白布盖上装上小平车,又把肉铺子里打扫了一番,解下围裙,郑家娘子锁上铺门,正欲回去,旁边铺子的老板道:“郑家娘子如今也学那老鸨了?找个嫩嫩的小妮子在这迎客呢?果然生意好,害的我今天比往日少卖了十来斤肉。” 郑家娘子笑着吐了他一口,芙蓉见他话里讽刺自己,便道:“如果客人们都是看人买肉,那老板能卖出去一斤肉,就很不容易了。何况,您今天也没少卖。” 郑家娘子听了哈哈大笑,那老板无趣,也只好关门走人。 回到家,茶茶正哄着葫芦在堂屋里学刺绣,葫芦一个小男孩,哪里对刺绣有什么兴趣,坐在凳子上一阵摇头晃脑,东张西望,见芙蓉回来,葫芦忙扑上去叫道:“娘……” 芙蓉用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叫姐……” 葫芦腼腆的笑笑:“娘……鸡又下了一个蛋。”葫芦简直就是这群鸡的克星,每天早上,都要到鸡笼子里摸索一遍,要是摸着个鸡蛋还好,要是摸不着,就得蹲在鸡窝前等,直到把那鸡蛋等出来为止,这些鸡估计一看到葫芦,就好像见到了催粮的地主一样。悲愤交加。 中午芙蓉做了米饭,炒了两个菜,一个猪肉土豆丝,一个炒鸡蛋,饭桌上,虽然自己在肉铺子里忙了半天,很饿很饿,但却只是扒着米饭,把肉丝跟鸡蛋往茶茶跟葫芦碗里夹,自己大了,吃省点没事,但茶茶跟葫芦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这是她这几天一直提醒自己的话。 第十章 长姐如母 芙蓉想着把从地窖里挖出来的白菜做成酸白菜,这样以后就可以早晚都切点白菜丝下饭了。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至少能调剂一下生活。虽如今自己在肉铺子里有份活计,但过日子还要细水长流才是。 芙蓉腌制的是江南吃的酸白菜,不同于东北的酸菜,味道没那么重,颜色也比较青透,吃起来淡淡的,虽酸却不呛。腌制白菜跟腌制别的什么辣条子,白萝卜也没多大区别,不过是先是把白菜一片一片的撕下来洗衣净晾干,然后放入盐,姜片等在盆里揉搓去水,满满的码放在瓷罐子里压实,然后在罐子外面封上一层泥巴,过几天便能吃了,等做好这一切,都已是晚上八九点的样子,葫芦一直蹲在旁边好奇的看,等芙蓉擦干净手,把葫芦往床上抱时,才发现葫芦手脚冰凉,赶紧放被窝里暖暖,吹熄蜡烛,芙蓉也睡下了,忙活了一天,有些累了。 睡到半夜,葫芦抱着芙蓉哼哼,芙蓉半眯着眼睛问他是要尿尿,或者要拉屎?还是肚子疼,葫芦不答话,还是哼哼个不停,芙蓉伸手一摸,葫芦身上滚烫,听说发烧能把小孩子烧糊涂,本来自己的这个弟弟也不很聪明,二三岁了连娘跟姐还分不清,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以后恐怕连鸡蛋也数不清就糟了。 急忙穿上衣服叫上茶茶往赵老四家赶,天黑路不好走,有几次芙蓉险些摔倒,赵老四家又住的远,等赶到时,芙蓉腿都累的打圈了。 赵老四提着药箱子来看了看,还好没有大碍,就是小孩子着了凉,开了点中药,让芙蓉给熬出一碗来,又吩咐这两天让葫芦多在家呆,别乱跑出去,记得多喂点水,又说了些让她们好好过活的话,没收药钱就走了。 芙蓉把药熬好喂给葫芦,又喂了他半碗水,葫芦烧的身上热,就着碗咕嘟咕嘟的都喝了,这一夜芙蓉睡的小心翼翼,中间醒了好几回,不停的摸摸葫芦的头,还好喝了药,发了汗,只可惜给葫芦喂了太多水,孩子退了烧又睡的死,天不大亮就又把尿布给弄湿了。 照顾了一夜的葫芦,等到肉铺子时,芙蓉的脚下都是飘的,郑家娘子把昨天卖剩下的猪肉又拉了来,另外又拉了一些新鲜的肉挂上,芙蓉比起昨天来已是大有进步,不但能分的清五花肉,前腿肉,称砣肉……还能把各种肉的价格一字不落的背下来,因肉好价钱又公道,称又给的只高不低,郑家娘子的肉铺生意显的不错,芙蓉大半天忙下来也学会不少东西,算帐自然不在话下,虽然不会拨算盘珠子,但加减乘除还是小菜一碟,隔壁老板看的眼红,趁没客人时伸出头来问:“芙蓉,你这么能干,介绍你妹子来我铺子里帮工啊?” “我妹子还没你家切肉的大案板高呢,怎么做活?”芙蓉道。 “那没关系啊,没案板高,可以踩个板凳啊。”老板哈哈大笑。 郑家娘子听了,抓过一把砍骨头的刀对着那老板挥了挥道:“我踩个板凳去给你干活,要不要?”那老板嘴一撇,把头伸回去不敢吭声了。 眼看着快到中午,再忙一会就可以收工回去了,芙蓉心下挂念着葫芦,嘴上也吆喝的更勤奋,这一吆喝惹的路过的大妈们侧头观看,又有一些人指手划脚,芙蓉心想,吆喝吆喝生意就这么多人看,要是自己跟某些人一样,穿个小红肚兜,扭着腰在那卖羊肉串,她们岂不是要搬个凳子坐着看了。可惜自己没这个勇气,就是自己有这个勇气扭,这些娘们大妈们也未必就有勇气看。 “娘……”芙蓉手上正切着肉,听到好像是葫芦喊自己,把身子探出去一看,果然是葫芦摇摇晃晃的跑了来,一边跑一边往自己身边钻:“娘……他们笑话我……呜呜……活不成了。” 芙蓉蹲下来抱住葫芦,才发现有几个大点的孩子追在葫芦屁股后面喊着:“白葫芦……尿床精……数星星……尿床了……天不明……尿味熏的肚子疼……”葫芦一听,又呜呜的哭了起来,芙蓉先是摸了摸他的头,还好不烧了,看那几个小孩越喊声音越大,芙蓉操起大案板上的刀走出来,追在小孩子后面跟老鹰抓小鸡一样,捉住一个,拿刀比划比划,嘴上道:“谁敢欺负葫芦,脑袋还想不想要?嗯?看我的刀利不利?” 小孩们本就欺负葫芦惯了的,放在以前,顶多是茶茶出来看看,然后会告诉葫芦,别出门,不见他们,他们就不会欺负你了。芙蓉以前身子又弱,不常出门,更不会追着孩子们示威,所以今天他们才敢追到肉铺子里来,葫芦越哭他们就叫的越欢,却没想到芙蓉如今性情大变,提刀利索的追上来,顿时把小孩子们吓的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拿葫芦取笑了。 茶茶上个厕所的功夫,葫芦就出了这乱子,等她追过来时,大案板上的肉已经卖差不多了,郑家娘子割下来一点里脊肉给芙蓉,让她拿着回家给葫芦炒菜,芙蓉拒绝了几次,郑家娘子执意如此,芙蓉便收下了。 收了工,芙蓉肚子里已是咕咕乱叫,葫芦见了街上的小吃杂耍,早已忘记了刚才被人追着喊“尿床精”的屈辱,又蹦又跳,显的很是活跃,走到卖方糖的摊位,眼睛提溜的那些糖块上转,茶茶小心的对芙蓉道:“姐,这糖很贵,咱们吃不起。” 芙蓉一边跟她说着:“放心,有姐在,吃块糖天塌不下来。”一边给了老板四文钱,给葫芦买了两块方糖,然后抱着他往家走,葫芦先把糖给芙蓉吃,芙蓉不吃,又拿给茶茶,见茶茶也摇了摇头,才放心的把糖放进嘴里,轻轻的舔了舔,又小心的吸溜了下口水,那糖四四方方,通透的跟冬天结的冰花一样,葫芦很久没吃到这些,但舔了几口却放进了自己的小口袋里,又用手捏着口袋的边,像是怕糖会跑出来一样,芙蓉问他:“为什么不嚼嚼呢?葫芦?” 葫芦小嘴一咧,嘻嘻笑着趴在芙蓉耳朵边道:“我要放着慢慢吃,吃快了,就没有了。” 回到家里,葫芦挣扎着从芙蓉怀里下来,自己跑到鸡窝边蹲着,半天一动不动,茶茶问他说:“早上不是收过鸡蛋了吗?怎么还蹲那瞧呢?” 葫芦便奶声奶气的道:“还有一个,我们一人一碗。” 茶茶不好意思的对芙蓉道:“姐,这是我早上告诉他的,他就记住了。”芙蓉上前去把葫芦往屋里拉,葫芦却一直不肯走,一边死死的盯着鸡的屁股,一边告诉芙蓉:“蹲一会就下蛋。捡回家。都吃。”在他脑袋里,一直觉蹲在这看着鸡,鸡就会一直下蛋,如果给他旁边放个篮子,一只鸡一天就能下一篮子鸡蛋一样,但葫芦现在蹲着,却只是想让鸡多下一个蛋,让自己这个姐姐也跟他们一样,有鸡蛋羹吃。 芙蓉心里酸的跟腌的大白菜一样,谁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原来贫贱的姐弟也百事哀啊。 第十一章 酸菜鱼 《芙蓉女》在冲新书榜,求推荐,求收藏,有多余的票票就砸过来吧,代表芙蓉,茶茶,葫芦谢谢了------------------------------------------------------------------------------------------------------------------------芙蓉在肉铺子里几天,不但把猪肉名称背的烂熟,价格算的一文不错,连肉铺子的卫生,都打扫的一干二净,不管是大案板还是切肉木墩,都收拾的利利索索,郑家娘子看着喜欢,第一次满五天给芙蓉结算工钱时,又多给了五文,算下来一共是205文。 芙蓉带着弟妹,想给二人买件衣服,茶茶的棉裤一直短,自己又不会做针线,问了几家卖衣服的铺子,一般都没有小孩子的衣服,想来也是,穷人家的孩子,都是奶奶妈妈辈没事在家,收了棉花,纺了线,找几块干净的里子,面子,早早的坐在太阳底下,一边闲扯着家常一边就把衣服的活计做了。虽然不是绫罗绸缎,没有镶金绣银,但一代传一代的做法,孩子穿着合身又暖和,自己爹娘去世几年,茶茶跟葫芦的衣服都是早先的,虽有人零星的接济过,但接雨水总解不了渴,如今眼看天要下雪,不能让孩子露着脚过这个冬天吧。 好不容易走进一家衣料铺子,伙计见生意上门,倒是显的很热情,他家的衣服都摆在靠墙的木柜子里,叠的整整齐齐,码的四平八稳,芙蓉让伙计找了件葫芦这种两三岁小孩穿的小袄,小袄暗黄面子,灰色里子,都是棉料,里面的棉花也塞的实在,摸上去又厚又暖,在葫芦身上一套,合身又好看,然后又让伙计找了件茶茶这般身高穿的夹裤,这夹裤是绿撒花面,米白里子,里面也塞着棉花,比照了一下,正好够长,裁剪又贴身,茶茶好久没穿过新衣服,见了这夹裤也喜滋滋的。 “这两件多少钱?” “姑娘可真会挑货,这都是我们店新上的货,那小袄一百二十文,小孩子穿着保暖的很,款式又好。那夹裤是一百文。要两件的话,一共是二百二十文。”伙计站在柜前道。 芙蓉没想到古代的衣服这么贵,嘴上说着:“值这么多么?不过是料子里加些棉花,这棉花又是常种的,哪里就那么高的价。这石米镇住的又不都是大户。”茶茶心里明白家里窘迫,忙把夹裤放在伙计面前道:“这条我不喜欢,不要了。” 伙计告诉芙蓉,这家店不但做小孩的衣服,也做成人的,特别是男衣,那可是多少贵公子订货的地方,这些衣服算起来也不贵,同样的价格,去别的地方都买不到这样的货,因为自己老板不但开衣铺,后面还有一个院,里面有设计的,打版的,裁剪的,修边的各种师傅,因是自己做货自己卖,所以少了进货这一环,季季上新,价格也合适。 芙蓉听的心动,但身上没有这么些钱,再说还要吃饭,一次买了衣服那以后不能喝西北风吧?只能先缓几天再说,葫芦一看要把刚穿的小袄脱下来,转身就往外跑,被茶茶给揪住,就搂着芙蓉的腿喊:“我要小袄……我要小袄……” “葫芦乖,过几天姐就给你买,等两天。回家姐给你做鱼吃,小鱼一游一游,你喜欢不喜欢?”好说歹说,终于先哄着葫芦把小袄脱了下来还给伙计,那伙计见忙活了半天,话也说的有两瓢,生意竟然没成,于是气呼呼的把夹裤跟小裤塞回柜里,挥挥手道:“早看出你们买不起,别耽误生意,走,走……” 芙蓉正要拉葫芦走,葫芦却又想起来那小袄,伸手指着道:“我要那个,我要那个……带回家……” “要哪个啊,小叫花子……回家穿你的开档裤去吧……”伙计一面坐回椅子上抱着袖子取暖,一面讥笑道。 “说谁小叫花子呢?说谁穿开档裤呢?”芙蓉一巴掌拍在柜上:“你们要只挑贵人侍候,那就在门口竖张牌子,一般人免进啊,开门做生意,进来看看怎么了,你不是叫花子,你有钱,你别出来卖啊。” 伙计的脸被芙蓉说成了猪肝色,嘴上一个劲的道:“你……你们就是买不起。还死鸭子嘴硬。” “等姑奶奶以后发达了,别说这两件衣服,不定把你们这店还买了呢,到时候先把你变成死鸭子。”芙蓉说着,抱起葫芦便走。 回到家,先把得来的工钱放在小匣子里,葫芦又记起刚才芙蓉说过的,给他做鱼吃,于是一个劲的围着芙蓉闹,要吃鱼,要吃鱼,给小孩子说过的话怎么能反悔呢?如果小孩子觉得你骗了他,那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竖立威信,这回不是死鸭子嘴硬,倒是赶鸭子上架了,去西屋找了一截子铁丝,又找来一个破洞的蚊帐,用剪刀把蚊帐剪出一片,然后拿针缝住,上面圈一圈铁丝,就成了一个可以网鱼的筒,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又去小厨房里弄了一点面菜疙瘩,用线系着绑在网里当做鱼料。 三人坐在河边,把网鱼的筒放下去,芙蓉伸手拉着,等了好一会,那面菜疙瘩泡松了漂了上来,也没见一个鱼出现,倒是旁边带着篓子的一个渔夫一会功夫便钓了两三条,引的葫芦不停的看,嘴上喊着:“娘……鱼被他钓走了,关他篓子里了……” 等了半下午,芙蓉做的网鱼筒连条小鱼也没弄着,倒是那渔农临走时,在篓子里拿出一条来递给芙蓉道:“闺女,你那工具不行,再说,这河里都是金鳟鱼,不会吃你拌的面菜饵料。就是等到天黑,也不会有一条的呀。” 芙蓉接过鱼道谢,那鱼倒是欢实,两只手都差点握不住,鱼身绿的发青,平常的鱼都是灰白的居多,鲤鱼还略带红色,这身子青绿色的鱼倒是少见,茶茶忙把那筒拉上来,芙蓉把鱼放进去,然后三个人拉着往家走。 把上回腌制的酸白菜掏出来两片叶子,酸味已很明显,切碎备用,把鱼收拾干净,先把鱼身上的肉片下来,然后把鱼骨鱼头切开,下热锅炒酸白菜,然后把鱼骨鱼肉倒进去翻炒,加水烧开鱼汤,然后把片下来的肉放进去,等肉打着卷便一起捞出来倒进大碗里,然后把锅洗净,倒点油加花椒爆香,本来应该加些干辣椒,一来家里没有,二来小孩子吃不得辣,只好做罢,等花椒炸开,油热了,便舀在刚才盛出的汤上,只听哗的一声,油在碗里沸开,一股子香气升腾上来,便是一碗酸菜鱼了,这冷的天里,一碗实实在在的鱼肉酸菜,馋的两个孩子口水直流。 utu 第十二章 这猴儿孩子 茶茶虽然刚七八岁,但对刺绣好像很有兴趣,一连几日除了在家看着葫芦,便是早早的从西屋里搬出一个长方形的绣架,另有花绷子,绣布及丝线放在小篓子里备用,虽然芙蓉不懂古代人的这东西,但似乎也在电视上见过,一个绣架前端坐着一位绣娘,轻挽发髻,手拿绣线,守妇德,懂刺绣,应该是古代女子嫁人前必修的课程,看茶茶喜欢,便也支持,只是家里穷了些,那绣架是木头做成,上面已经发黄,没有好的绣布,茶茶便绷着一块旧衣服,没有各色绣线,便用一团黑线代替。她没有正经学过,只是仿着枕套上的鸳鸯戏水在描,听她说,这枕套是娘生前留下来的,娘农闲时也会做些针线,刺绣功夫了得,只是可惜,早早跟爹去了。并没有教自己一星半点。 吃过早饭,又要到肉铺子里去上工了,葫芦在家闲着没事,便跟着芙蓉一块到集上玩。 卖了这些天肉,听了不少的家长里短,也认识了不少乡里乡亲,系上围裙,让葫芦坐在木墩子边的凳子上,芙蓉手脚麻利的把铁勾子挂在木架上,又接过郑家娘子分好的肉,一点点的把肉挂起来,上午的肉新鲜,多汁,摸上去都弹弹的,葫芦早上吃了鸡蛋,又觉得坐凳子上不自由,便蹲下身子拿草去拔地上的虫子玩。 “郑家娘子……给我割斤肉吧。”芙蓉正算着帐,突然听到这声音好像哪听过,抬头一看,原来是周三的娘带着周三来肉铺子里了。郑家娘子手上忙着别的,便让芙蓉来割,芙蓉虽是卖去她家的路上摔晕了才重生的,但这家人也没为难自己,看看她们身上穿的,也是平常的棉麻布衣服,心下不忍,便笑着问她要哪一种肉。 “随便都行。我们不挑。” 芙蓉高高的切了一斤五花肉,给她用草绳系起来,双手交到她手里,带着笑说:“这肉好,回去或炒或剁馅子,都能用。吃了也解馋。” 周三的娘脸里一红,接过肉,抖抖索索去翻口袋想要付钱,芙蓉一把拦住了道:“大娘,咱们也是相识一场,你家的情况也不比我家好到哪去,如今我有份活计,平时也得邻居接济,茶茶跟葫芦这些天都胖了些,这斤肉,当是我送你们的。拿回去吃吧。” 周三的娘眼泪差点下来,芙蓉半路跌进沟里摔晕之后,自己不但没去看,还赶紧避嫌的跑掉了,如今她没恨自己,在自己不富余的时候,还能给自己一斤肉吃,于是让来让去,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周三她娘,你就接着吧,芙蓉姑娘好心,你再让倒是见外了。”郑家娘子忙完手上的活计,用油布擦了擦手,把那草绳系着的肉硬塞给她,郑家娘子胳膊足有她的腿粗,使起劲来能搬动半扇猪肉,这一塞之下,周三的娘往后倒退两步才站稳了,又给芙蓉道了谢,才领着周三走了。 “芙蓉你呀,啧啧……要是换我,当初她们家见死不救,如今我肉都不卖给她们,更别说送了。”郑家娘子一边磨了磨刀,一边用手淋着水道。 “都是可怜人,忙生计还忙不过来,又有什么隔夜仇。”芙蓉说着,满眼的去找葫芦,刚才一忙,竟然把他忘了,葫芦拿着根草追着虫子就追到了肉铺子对面的槐树下,见槐树下放着一个平板车,那本是郑家娘子推猪肉用的,葫芦便也顾不上追虫子,自己一跳,骑到平板车的一个把儿上,然后跟坐平衡木似的一高一低的骑了起来,虽人不大,但脚一踩,平板车便低下来,脚一松,平板车又升了起来,葫芦摇摇晃晃坐在木把儿上还玩的很欢实,一个人咯咯咯的笑着,芙蓉嘴上刚说一句:“葫芦,你快下来,小心摔着.”葫芦便啪的一声,没坐稳从木把儿上跌了下来,头朝下摔了一脸土,嘴上都擦出了血,这一下吓的芙蓉不轻,顾不上放下刀就急忙冲了过去,一把扶起地上的葫芦,用袖子给他擦擦嘴上的血,又赶紧用手按住。 “你说摔我……你说摔我……摔住我了……”葫芦嘴上跌了个口子,嘴里还不忘说话,芙蓉觉得好笑,把他抱到案子后面的木墩上坐老实了,然后又给他按了一会,血才止住。 “果然是个闹人精啊…….生下来就是祸害人的呀,葫芦,早晚摔成水瓢看你学不学好,成天里男孩子们跟个猴儿似的。”郑家娘子道。 葫芦听出她说的不是好话,便拿白眼翻她,突然见一只小麻雀“忽”的一声从肉铺子门口飞过,葫芦心里一急,嘴上嚷着:“捉鸟……飞走了。”便又要从凳子上下来。芙蓉一把按住,嘴上说着:“回家姐给你捉,等姐上完工,不然,下回不带你玩了。”葫芦听了,才乖乖的坐着不说话了。 上完工回到家,茶茶已经做好了饭,三人就着桌子吃完,果然见院子的桐树上落了几只麻雀,天越来越冷了,麻雀们不好找吃的,便到处飞着觅食,只是人一靠近,麻雀便忽的又飞走了,葫芦激动的跑到院子里围着麻雀转圈,转来转去,一只没捉住,倒是把头转晕了,嗵的一声蹲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芙蓉暗暗好笑,想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曾经在课本上学过怎么捉麻雀,于是有样学样,把葫芦先拉回到屋里,然后自己去找了个簸箕,把那簸箕用只棍子支起来,另外在簸箕下面撒上些小米,用茶茶刺绣的黑线系在棍上,三个人远远的拉着线躲在屋里。刚开始的时候,麻雀看到小米,开始叽叽喳喳,但并不敢过来吃,等了好大一会,葫芦都快等瞌睡了,那鸟见没有危险,才有一只慢悠悠的钻到簸箕下面,悠闲的吃了起来,葫芦一见小鸟顿时要拉绳,芙蓉拦住了,等簸箕下的麻雀多了些,才啪的一下,把那棍拉倒,簸箕盖在地上,把麻雀盖在下面,麻雀受了惊,哗哗欲飞,撞在簸箕上啪啪的响。 这次一共捉了八只麻雀,虽然小,但五脏俱全,芙蓉烧了些开水倒进盆里,把麻雀杀后放进去拔毛,然后用几根细棍子穿起来,晚饭时,找了个瓦罐,在下面烧着火,把棍子支在上面,只听滋滋几声,火烧在剥净的麻雀身上,发出一阵阵香气,不一会,那麻雀全身金黄,芙蓉小心的撒上些盐,又翻了几次,这种肉香比猪肉来的更强烈,三人就着瓦罐子,双手捧着痛快的吃了一回。 utu 第十三章 掉河里了 在肉铺子里上工得心应手,五天一发的工钱也被芙蓉一点点的积累了起来,除了买些平日里必须的油盐酱醋,芙蓉一文也没舍的多花,平时偶尔割肉打牙祭,更多时候,芙蓉下工回家,带着茶茶跟葫芦捉鱼烤麻雀,挖红薯烧土豆,倒也省了不少生活开销,葫芦自从上回吃过芙蓉做的酸菜鱼,过了没两天便又想着去捉鱼,这回倒不是他多想吃,而是喜欢坐河边看小鱼游来游去,捉回来之后放在水盆里摇着尾巴乱窜。 这日天气晴好,芙蓉经不住葫芦撺掇,便带着二人去河边网鱼,等了有俩时辰,一条没弄着,倒是网进来一只癞蛤蟆,它受到刺激,一边咕呱的叫着,一边使劲挣扎,芙蓉知道这东西剧毒,见它上窜下跳,吓的扭头便跑,脚下一滑,踩着了河沿上的小石头,只听“啪”一声,芙蓉摔了个嘴啃泥,葫芦见她如此狼狈,哈哈的笑了起来,这一笑又吓着了蛤蟆,蛤蟆一蹦,吓的葫芦连连后退,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芙蓉赶紧爬起来叫人,自己不识水性,水又凉的很,急的芙蓉满头是汗,还好河上的一只花船经过,花船四角挂着红灯笼,船身上又系着五彩的飘带,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听到芙蓉的喊叫,直溜溜的跳进河里,一头扎进去便把葫芦拖了起来,葫芦受了惊,喝了口水,身子又冷,躲芙蓉怀里欲哭无泪。小厮回到船里找出一件旧棉袄给葫芦裹住,笑着对芙蓉道:“你们快回家吧,我好几次见你们在这网鱼,这河里的鱼贼精,哪是一般人能网住的。孩子身上进了水,快回去换衣服吧,不然要着凉。” 芙蓉千恩万谢,脑袋一瞬间想着,难道这就是英雄救美?难道上帝突然扔下了一个花样美少男?难道自己以后会跟他产生一段……难道……那小厮经水里一泡,头发散开,一头长发耷拉在耳后,脸庞清秀,原来是个女的。芙蓉才明白自己真的是电视看多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深懂水性,于是谢道:“多谢姑娘,只是不知道去哪找姑娘,以后好还你的棉袄。” “我在春风满。”那姑娘甩甩头发,见芙蓉一脸惊讶,又笑笑道:“哎呀,你看我长的跟个勺子把似的,也不是接客用的,就是在那里讨口饭吃,平时没事打打杂,算半个丫鬟。我见过你在郑家娘子那卖肉,改天我去找你拿就是了。” “李珍珠,大冷天你跳到水里作死哪,船上大爷们的酒谁添?快给我死回来。”一个老妇头戴绢花站在摇摇晃晃的船上摆着花手帕子,芙蓉认得此人是春风满的老鸨,又谢了谢面前这个叫李珍珠的,抱着葫芦便往家跑。 回到家先找个旧瓷盆子,让茶茶烧点秸秆在里面,然后拿一条毛巾给葫芦一边擦一边把湿衣服脱了下来,葫芦光着屁股倒显的不好意思,一边捂着一边笑:“娘……看见了。” “真是个事精,我还稀罕看你,毛都没长全的小货。”芙蓉心里暗暗说道,还好葫芦没事,不然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不是要自责死了。 茶茶一会便把旧瓷盆子里点着了火,一边烧着一边加秸秆,屋里暖烘烘的,芙蓉给葫芦擦干身上,拿袄裹好,又把头发给他仔细擦了擦,然后站起来把他扔在床上盖好被子道:“都是姐的错,不应该带你们去河边的,到时候咱们捉着鱼,鱼再把葫芦捉跑了,姐又不识水性,那就玩完了。” “什么是玩完了?”葫芦躺在被窝里吸溜着手指头问。 “就是……”芙蓉做了个伸舌头瞪眼的表情道:“就这样,死了。” “啊……我知道了,玩完了就是……去找爹娘玩了。对吧?”葫芦笑起来。 “这死孩子倒懂的多。”芙蓉一边给他掖着被角,一边问茶茶的刺绣做的怎么样了,茶茶比较害羞,去西屋把绣架抱过来,指着上面用黑线绣的两只鸟让芙蓉看。 芙蓉东瞅西瞅不明白这是什么,听说她是照着娘以前绣的什么鸳鸯戏水做的样子,可眼前这黑呼呼,光溜溜的两只鸟,像麻雀,像斑鸠,像乌鸦,可就是看不出哪里像鸳鸯啊。 “姐,你看我绣的像么?”茶茶问。 “恩……是有点像鸳鸯。”芙蓉不想打击她,于是皱眉扯了个谎。扯这个谎害的芙蓉嘴里发干,心狂跳不止,这个谎也太难扯了。明明就不像还要说是像。 “可是……我绣的不是鸳鸯啊。”茶茶道。 “额……那……?”芙蓉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脸上顿时很是尴尬。 “我绣的是两只乌鸦,鸳鸯我没见过,再说五颜六色的颜色,咱们也没有这样的丝线,我看黑线绣乌鸦倒好,以前常有乌鸦停在院子里的桐树上,我见过,所以有印象。” 芙蓉听了点点头:“我也早觉得像是乌鸦,你想啊,乌鸦不就是黢黑黢黑的,你看你绣的,也是黢黑黢黑的,就冲这黑色,你绣的也像乌鸦。” 茶茶听了夸奖心里很是高兴,又轻快把绣架搬回到西屋里去放好,那绣架有半米高,茶茶搬着却一脸轻松,这是她喜欢的活计,芙蓉心里默默的盘算,以后等条件好了,挣了银子,一定把茶茶送去一家好的刺绣行学学这门手艺,天下难买心头好,她喜欢,便是好的。不然让她如别的姑娘一般,做做饭,洗洗衣服,扫扫地,铺铺床,这辈子活的跟个奴婢似的,又能有什么出息。 葫芦躺在床上没事又不消停,嘴里一个劲的念叨:“你们把网丢了,蛤蟆也丢了……” 听葫芦说起网的事,芙蓉才想起来,只顾抱着葫芦往回跑,把网的事也忘记了,反正也网不着鱼,以后也不敢带葫芦往水边跑了,丢了就丢了吧,只是听葫芦不停的跟经念似的叨叨:“网不见了,网不见了。”芙蓉就逗他道:“是你重要,还是网重要?” 葫芦掰着指头想了想,半天挤出一句:“蛤蟆重要。” 芙蓉听了顿时无语,见茶茶把旧瓷盆子烧的极旺,火苗丝丝的往上扑,芙蓉去小厨房拿了个小铝盆,里面倒一点大米,然后找个盖子盖好,走到旧瓷盆子边把铝盆坐上,火苗舔着盆底,不大一会,盆里便透出一股子米香,又有啪啪的炸开声,把葫芦吸引的差点从床上掉下来,露出半个屁股伸着胳膊道:“吃米饭……吃米饭。” 芙蓉笑着告诉他这不叫米饭,这叫做爆米花,说起爆米花,芙蓉最早知道还是上上一世做婚介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一位老人在大街上炸玉米,那崩锅里装的玉米沙沙的响,崩锅下面是一个小火炉子烧着,另外放了一个长长的口袋接玉米花用。那次正赶上老人爆好玉米花往长口袋里倒,却忘记给长口袋系上绳子绑住口,只听砰的一声,玉米花从长长的口袋里冲出来,洒的半条街都是,小孩子们高兴的像是过年,一面在路上捡,一面吃,今天自己弄的这个,不能跟老人做的米花比,但也算是同一个道理。感觉差不多了,芙蓉便掀开盖子,葫芦伸长脖子往铝盆里一看,哈哈大笑道:“黑的……黑的跟乌鸦一样。” 芙蓉一阵尴尬,原来是手艺不精,爆的米花有的开了,有的烧糊了,又黑又黄,捡出些好的给葫芦跟茶茶吃,自己捡品相不好的吃了几个,又苦又硬,这应该就叫自食其果了吧?虽不好吃,但三个人还是一边嚼一边乐的不行。 u呼 第十四章 有人胆真大 眼看离年越来越近,集市上的乡邻三三两两的开始准备年货,每人手里跨着个空竹篮,等到集散时,都能装的满满的,以前卖菜的摊位边又多出几个卖年画,门神,瓜子枣糕的,面前放着四方桌子,一摞儿门神,财神,灶王爷摆在桌儿上,随着风嗤啦啦的响。小贩们从早吆喝到晚,生意倒也红火。 只是这几天不知为什么,临铺的猪肉生意好像比郑家娘子的还好,价格便宜,称也给的公道了,以前买一斤算一斤,现在买一斤恨不得再送半斤,那肉铺子的周老板吆喝的声音也比往日大了,郑家娘子不止一次跟他家周老板喊话,说挨着门做生意,你私自降价是个什么意思,还让不让人活了。周老板回回都说,做生意凭的是真本事,自己的进价低,价格自然低,郑家娘子无法,也跟着降了两回价,可降价的速度远远追不上周老板,再降下去,非得赔不可。 在降价上走不通,芙蓉便想到从服务上下手,不但对客人服务周到,若买的多还可以送货上门,这一招还算有点用,不久便有一个穿着粗布袍子,拿着折扇的小厮一摇一摆的过来,盯着芙蓉左看右看,又伸手指着猪肉割了30斤,这30斤不是小数,割完后倒不马上给钱,而是指明让芙蓉扛着猪肉去送,郑家娘子自告奋勇说:“让我去送吧,芙蓉留着算帐。” 拿着扇子的小厮把扇子在大案板上“哗哗”一拍道:“我说郑家娘子,哪都少不了你呢?让芙蓉送,不然大爷不要这肉了。” 郑家娘子一听又想挥刀,芙蓉一把拦住,把小平车推过来,把猪肉放上去,然后跟着那小厮穿街过巷,那小厮倒是走的很慢,一边走走停停的,一边说道:“芙蓉姑娘年纪轻轻,学人家做什么屠户孙二娘,可惜了这白嫩的小手,这小脸,这一般男子见你们拿刀动棒的,谁敢娶回家呢?” 芙蓉跟他不熟,听他嘴上胡掐,也并不理他,一时间只听见小平车的轮子吱吱呀呀的滚动声,小厮一个人自言自语,说自己是“春风满”里的后厨采买,以后要肉的地方多着呢,一听是”春风满”跑出来的,芙蓉便对他没好印象,那里的姑娘一股子脂粉味,那里的男人一股子女人味,连那里的老鸨都一股子半男不女的味,见小厮大冬天的把扇子摇的电风扇似的,芙蓉真不明白他是热是冷,难道古代男人也不分时候,不分季节喜欢拿着扇子招摇吗?装什么唐伯虎。 芙蓉撇着嘴弯腰推着小平车,那小厮见她不说话,便又回过头,拿扇子往芙蓉屁股上一拍道:”这小屁股倒是翘的很,就是脸上太冷了些,对客人哪能这样,你得跟我们春风满的姑娘们学学。大爷们都喜欢姑娘们笑,这一笑,钱就来了。” 这一拍让芙蓉差点弹了起来,一把扯过小厮的扇子扔在地上道:“我是卖猪肉,不是卖人肉,你拍什么拍,往哪拍?” 扇子掉在地上,小厮紧张的欲去拾,却被一个梳着朝天髻的女人抢了先,那女人捡起扇子,啪啪啪的对着小厮的脑袋来了几下,嘴里喊着:“采买不在,让你出来替他买点猪肉,你一个后厨烧火的,把刘公子寄存的扇子拿出来扇个什么劲?要成精啊你?大冬天嫌不够冷?” 小厮被训的一声不吭,芙蓉听这声音熟悉的很,抬头一看,原来是“春风满”里的李珍珠,她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件红边小袄,绿缎裙子,原来她见出来买肉的小厮一直不回去,便出来查看,没想到却见小厮调戏芙蓉,在“春风满”见多了公子爷调戏花魁,没想到烧火的小厮对这招也学的有模有样。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芙蓉谢过了她,又谢她前次救了葫芦,李珍珠倒是个大气的人,一点不放在心上,看芙蓉推着小平车,便让小厮把猪肉扛起来,别耽误芙蓉做生意,说着,拿出钱袋来,数了猪肉的钱交到芙蓉手里,跟着那小厮,嘴上一边说着:“姑娘们喝醉时,你都抢着往房间扛,怎么让你扛这一点点的猪肉,都像要了你老娘的命一样,快一点。”一边回去了。 芙蓉回到肉铺子,把钱数了数交给郑家娘子,郑家娘子问那小厮有没有对芙蓉怎么样,芙蓉摇了摇头,郑家娘子道:“看穿戴不像个有钱的,就那扇子还值点银子,真是个奇怪的。”说完又多谢芙蓉能想出个送货上门的招儿,有了这一招儿,倒是做了几笔不小的生意。 正说着话,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人涌了过来,为首的一人手里提着几斤猪肉,芙蓉心里一惊,怎么看着跟黑社会火拼似的?几个人走到周老板的铺子前,把肉扔在大案板上,惹的不少卖年画,年糕的小贩伸头来看,那几个人嘴上道:“卖不好猪肉,不如回家养猪算了,周老板,乡里乡亲几十年了,不带这样的吧?” 周老板一见大案板上的猪肉,嘴上有些发虚,一个劲的哈腰道:“您不满意,我给您换一块,换一块。” 郑家娘子虽不耻于周老板不顾同行,私下降价的伎俩,但挨们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也算是有情意的,于是走出来说道:“有什么话好说,买都买过了,如今说不好,周老板答应给你们换,你们还想怎么着?”话落地,郑家娘子撇了一眼大案板上的猪肉,只见那猪肉暗淡无光,颜色发红发紫,黄脂肪,一股子腐臭味,用手轻轻一按,便有血汁渗出,凭着这几十年积累的经验,一眼便认定这块是病死猪的肉,也就是说,周老板以次充好,用病死猪肉当好肉,难怪他家的肉卖的这么便宜,难怪有人找上门来。 周老板好说呆说,又是赔钱又是赔肉,那帮人还是掀了他家的大案子,把那钩子上吊的肉一一取下来扔在地上,把铺子里给翻了个底朝天才走了。周老板蹲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一改往日嚣张的样子,郑家娘子嘴上骂着:“黑心的货,做了几十年生意,你是想晚节不保哪?这病死猪万一吃出来什么人命,把你卖了都不够赔的。还连累我家最近生意都不好,都是你这祸害精。”说着带芙蓉给他把大案子扶起来,把肉铺子收拾收拾。郑家娘子一向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周老板感动的流泪直流,拉着郑家娘子的手道:“以前都是我的不是,以后保证不犯这种事了。”郑家娘子一把甩开了道:“趁我家那东西在家养伤,想占老娘便宜哪,我家男人不在,我的刀可在,放开你那爪子。”周老板自知失态,赶紧躲回店里去了。 这事发生以后,郑家娘子的肉铺子生意大好,芙蓉真是天天数钱数到手抽筋,只是可惜,那钱不是自己的。 ------------------------------------ 写着写着,脑袋里竟然闪现出风流才子唐伯虎的形像,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树梨花压海棠.......咯咯。。 u呼 utu 第十五章 叫姐夫 芙蓉积累了一点钱,想着把集市上的小棉袄跟夹裤给茶茶,葫芦买回来,小孩子过年都要穿新衣服,再说弟妹也确实没有什么换洗的衣物了。刚把小匣子里的铜钱装进口袋,就见茶茶去取墙上挂的竹篮子,那篮子里装的是白花花的鸡蛋,虽不多,但都是葫芦每天蹲在鸡窝边等出来的,茶茶知道家里窘迫,便想着把鸡蛋提着到集市上卖几文钱,芙蓉一把拦下了,告诉她家里不缺这一点鸡蛋钱,这些鸡蛋留着她跟葫芦喝鸡蛋羹。葫芦听了倒是很高兴,满屋子打圈跑着嚷嚷:“鸡蛋羹,鸡蛋羹……”芙蓉一把揪住他,夹在怀里就往肉铺子里带,太阳升起来了,最近肉铺子忙的没喘气的功夫,可不能去晚了。 到了集上,郑家娘子还没有来,斜对面卖春联的倒是早早的出了摊,老板弯腰哈着手,贴春联是自古的习俗,不但喜庆,听说还能辟邪,芙蓉因跟老板也算认识,都是一条街上卖货的,所以老板给的价格也公道。别人都是十文钱一幅,卖给芙蓉就是六文一幅,也就是够个本钱。 石米镇虽几年不济,但到这一年,还算是风调雨顺,所以各家各户心里畅快,买起东西也舍的花钱,街上做生意的,都笑的合不拢嘴,只是挨着的猪肉铺子里的周老板,因卖死猪肉挨了打,被掀了铺子受了惊吓,一连几天魂不守舍起来。 郑家娘子人虽厉害,但做生意最是个公道的,芙蓉把茶茶跟葫芦安置在铺子里,自己便系着围裙站在大案板前切肉分骨,然后挑上好的猪肉依次挂在铁钩子上,拿出白抹布来擦擦案子上的血水,便一边吆喝一边等顾客上门。 猪肉卖了一大半的时候,郑家娘子让芙蓉看着摊子,说是早上没吃饭,要去买些早点,芙蓉趁着这一会买肉的少,便也坐在凳子上喘口气,刚坐下,便见一个面若银盘的公子摇着扇子走了过来,这公子十七八岁,一身的绫罗绸缎,脚上一双包口鞋上绣着事事如意,一看就是上等货,看来像是个有钱的。那公子路过猪肉铺子,却又退了回来,伸脖子看了看芙蓉,笑着道:“芙蓉姑娘,你好啊?” 芙蓉心想,这货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样子好像认识自己,自己却不认得他,只得站起来也跟他问好。那公子后面跟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穿着藏青色的下人服,嬉皮笑脸的跟在贵公子后面。 “姐,这是刘大户家的大公子,叫刘天心。”茶茶拉着芙蓉的衣角小声的道。虽现代社会中,欠钱的是大爷,但是在民风淳朴的古代,欠钱却总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害的茶茶一见刘家的人,腿都有点打哆嗦。 “刘公子,不是说好三个月还钱的么,现在期限还没到,你家不会派人追到肉铺子讨债来了吧?”芙蓉听了茶茶的话,以为刘天心是来要那二两银子的,心里一横,把切肉刀竖在大案板上。 刘天心手里摇着折扇,左一下右一下的扇着道:“瞧本公子这扇子,那二两银子又算个什么?”芙蓉见这扇子面熟的很,原来是昨天“春风满”里那小肆拿着装门面的,听李珍珠说什么刘公子的,原来就是刘天心,想来也是一个绣花枕头,天天往妓院跑的主了。 后面的两个小厮听刘天心这么说,忙打着哈哈道:“是,是,我们公子不差钱。” “那你们站在肉铺子门前,有何贵干哪?” “这个……”刘公子把扇子插到背后,看芙蓉不怎么待见自己,便说自己是来买猪肉的,这刘公子在府上,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是二房生的,但大房一直没有儿子,所以在刘家那是响当当的地位,平日里他主要负责吃跟玩,哪里用的着出来干买菜买肉的活,听刘公子这样说,两个小厮倒是偷偷的笑了起来。 刘公子张口要四十斤肉,芙蓉给他割好,整整一大块,没法用绳系,便堆在大案板上等着小厮扛回去,谁知刘天心买好了肉却不走,蹲下身子把葫芦招了出来,葫芦倒也不认生,站到刘天心的身边,刘天心指挥两个小厮买了一包点心来塞给葫芦,芙蓉止住了,说无功不受禄,只是葫芦馋的开始流口水。 刘天心笑着说道:“你这妹子,我买了你家猪肉,本是你们应该巴结本公子,现在是本公子反过来巴结你们,怎么,你们还不领情?”说着,就喂葫芦吃了一块。芙蓉便也不理他。 刘天心哄了一会葫芦,又在葫芦耳朵边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站起来问葫芦:“葫芦,你应该叫我什么呀?” 葫芦一边嚼着点心一边思索,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把刚才刘天心教的话又忘的一干二净,他本是觉得芙蓉不错,这大冷天里,冻的鼻尖通红,脸却雪白,虽站在肉铺子里,不改妖娆本色,以前虽见过她,但那时她总病怏怏的,看着好像活的过初一活不过十五似的,如今看起来,倒别有一番滋味,莫名心里一动,见芙蓉不理自己,便想从葫芦下手,教他说要喊自己姐夫,这本是故意喊给芙蓉听的,谁想到教了十几遍葫芦竟然还是没记住,于是提醒道:“葫芦,喊我姐……姐什么呀?葫芦,好好想想。” 葫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一句:“娘……” 葫芦这一声喊的极响,旁边几个买肉的心知肚明,不禁哈哈大笑,郑家娘子吃了早点回来,也站在铺子里乐了起来。刘天心讨个没趣,拍了拍葫芦的头道:“果然是个不开瓢的,哎,白瞎了点心了。”葫芦一听,赶紧把吃剩的点心背到身后,免的被谁夺走似的。 刘天心让小厮付了猪肉钱,然后扛上那几十斤的猪肉,灰溜溜的走了,郑家娘子笑的直不起腰,抚摸着葫芦的头,把一根油条塞给他道:“他是想让你叫姐夫哪,葫芦,你可真够笨的,哎。” 葫芦咬了一口油条,见一个穿着小褂的男子牵着一头羊走了过来,不想让别人说自己笨,便伸着脑袋冲那牵羊的人喊了一句:“姐夫……” 那男子听了有些尴尬,手里的绳一紧,便停住脚步,只是羊受了惊吓,咩咩叫着又往前跑了几步,差一点窜到葫芦身上,葫芦吓的扭头便往肉铺子里奔,男子费了不少劲才把羊拉了回来,郑家娘子认得他是王婶子家的杨波,这王婶子跟杨大爷生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杨康,如今二十五六岁,去年刚娶了个媳妇,那媳妇又生的凶狠,跟杨大爷的性子倒有一拼,谁要是惹了她们,管保上房去揭别人的瓦,而这个二儿子叫杨波,十七岁,长的眉清目秀,一表人材,平日里话不多,但性子极好,跟王婶子的脾气倒有点像,自从家里娶了个嫂子,杨波跟王婶子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见他牵着羊路过,郑家娘子便问他:“杨波,你怎么牵着羊溜达呢?不让羊在家吃草养膘?” u呼 utu 第十六章 猪肉 芹菜 杨波把羊绳紧紧的撰在手里,告诉郑家娘子,这羊本是自己爹娘养的,现在爹放羊时摔着了腿,怕一时半会动不了,家里娶了新嫂子,开销比往常大,所以打算把几只大羊给处理了。芙蓉见他说话时脸上一红,凭着自己上上一世上百次的相亲经验,这应该是个内向的男孩,而内向男孩又分两种,一种真内向,比如见了女孩就脸红心跳。手都哆嗦。一种是闷骚型,表面冷的跟冰一样,一旦熟悉,后果不堪设想。这杨波,算是个什么型呢? “你哥跟你嫂子二十好几的人了,成亲这么久连个枕头也没生出来,天天窝家里干什么呢,怎么不让他们俩去放羊?”郑家娘子说着,放下手里的切肉刀,捋了捋袖子道:“不是我说你那爹,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爬到墙头上偷看小娘们洗澡,被人家追着跑,脚底下跟抹了油一样,全镇数他跑的快,如今真是岁月不饶人,放俩羊也能摔着。年轻时候的本事哪去了。” 芙蓉听郑家娘子揭这杨老爷子的老底,不禁暗暗想笑,葫芦傻不几的坐在凳子上拿油条逗那羊,嘴里嘟囔着:“我要看小娘们洗澡,我要看小娘们洗澡。”一边说,一边晃着两条腿。茶茶已经能听懂郑家娘子的话,忙上前捂住葫芦的嘴,不让他乱说话。 等杨波走后,郑家娘子又跟芙蓉说了会刘大户的儿子刘天心的事,虽他家里有的是银子,但一向是个关不住的,一天不往集市上跑,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整个石米镇,除了五十以上的老婆子,其他的都难逃他的魔掌,轻则调戏一番,重则盯稍跟着,妇女小媳妇们去个茅厕,他也能在外面守一个时辰。虽是惹人烦了一点,但人还算大方,比他那铁公鸡的爹好多了。若下次再遇上他,不要理他就是了。 中午收了工,芙蓉让郑家娘子先走,自己又把肉铺子清扫了一翻,把切肉的大案板擦了擦,砍骨的木墩洗了洗,然后把围裙,铁钩子什么的挂回原处,才关上铺门。抱着葫芦,拉着茶茶去买衣服。 找到上回的那家铺子,原来的伙计不在,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站在柜台上招呼生意,一问之下,才知道伙计回乡下过年去了,老板只好亲自来站台,这老板四十多岁,穿一身利索的黑色棉袍子,头戴一顶小毡帽,问明来意,便把那小袄跟夹裤拿了出来,芙蓉正想压一压价,老板直接说一句:“拿着穿吧,给一百五十文就成了。” 芙蓉本来还想说给二百文行不行,没想到老板这么大方,也可能是前几日被那伙计给坑了,于是欢天喜地的付了钱,然后接过老板包起的衣服,见这店里又上了不少时新的衣服,看的人眼花缭乱,老板见芙蓉有意,便问她有没有活做,愿意不愿意来优衣行学学。 芙蓉正被老板说中心思,在郑家娘子的肉铺子上工,五天的工钱是200文,一个月也就是不到一两银子,就算做满三个月,也不到三两,除去弟妹跟自己吃喝花销,到时候不一定能有钱还刘大户家的二两银子银,找个别的什么活,都是要干一天,想来学做衣服倒是个好活,不但能学技术,还能多少挣点银子,自己下午又有时间。多找一份活,就能早点还债,家里也能多一份补贴。于是马上答应了下来,只是试探性的问道:“我只有下午才有时间,不知道来咱们这学做衣服……” “都是一个镇上的,我也不瞒你。”老板道:“因前阵子走了几个做剪裁的娘子,所以如今缺了位子出来,我看你手指修长又灵活,应该能做这些,如果你有意做,能做全天的最好,若只能做半天工,那每月银子会少一点,给你按每月一两,第一个月学徒,工钱减半,是五百钱。你考虑一下。” 一听说一月有一两银子拿,芙蓉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嘴上忙答应下来,说好三天后的下午来上工,抱着葫芦回去的路上,心里都喜滋滋的。 回到家,远远的看着自己家门口好像站着什么人,走近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又是刘天心,刘天心见芙蓉走近,忙伸着胳膊要接她怀里的葫芦,嘴上还说着:“葫芦,来,我抱,我抱的稳,舒服。” 葫芦看了看芙蓉,芙蓉小声对他说:“他抱着你,把你扔河里。”葫芦一听,又想起来前几天自己掉到河里的事,不禁吓的缩着脖子,凭刘天心怎么哄,就是不让他抱。 “你没事到我家干什么?”芙蓉站在门口问刘天心。 “那个什么,在你们那买的猪肉……”刘天心道。 “想退货哪?卖了不退。”芙蓉道。 “哎呀,你们小娘们真是心眼比针尖都小,我又不是说退的,这点肉对本公子来说,能算什么,本公子是看你们需要,所以让小厮弄过来,留给你们吃,真是狗咬吕洞宾。”刘天心撇着嘴。小厮也忙附和着:“是啊,是啊,我们公子有钱。要么姑娘收下猪肉,要么就答应做我们公子的媳妇。” 刘天心一阵得意,芙蓉见闹不过他,只好把肉留下来,等他们走后,自己把肉往屋里抱,葫芦高兴的手舞足蹈,指着猪肉喊着:“公子的媳妇,公子的媳妇。” 王婶子因几天没见芙蓉,心里有些挂念,虽是自家杨老爷子摔断了腿,但俩人一向不和,所以便拿了一捆芹菜来芙蓉家里坐坐说话。说着说着便眼圈泛红,伸出袖子来擦时,手上都有淤青,原来是杨老爷子卧床后,心情不好,时不时的要发发火,虽身子不灵便,但手边有一根拐杖,于是拿着拐杖便给了王婶子两棍。想着她过的也不如意,芙蓉并没有收她送来的芹菜,还亲自到厨房里,把刘天心给的那几十斤猪肉切下来一二十斤,硬塞给王婶子。王婶子说什么也不肯要,正在推让间,王婶子的大媳妇何秀花掐着腰走了进来,看到桌子上的芹菜,嘴里吆喝着:“家里又出内贼拉,我刚买了芹菜,想着做芹菜饺子的,怎么一转眼,就少了一捆?不是我说你娘,到底你是跟谁一家人哪?还是我爹算的准,就知道你又跑这来了。” 王婶子被媳妇一说,便不敢做声了,何秀花一向是个跋扈的,做娘的为了孩子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向也不愿意跟她计较。何秀花见王婶子跟没嘴的包子一样,又转头盯着葫芦道:“这死孩子才这么大,学人家吃什么芹菜,能嚼烂吗?” 葫芦一听何秀花说的不是好话,便抱住她的腿道:“能嚼烂,能嚼烂,能嚼烂……”芙蓉哄了半天,葫芦才松了手。 茶茶把一二十斤猪肉指了指,对何秀花说,是给她们家的,何秀花一见这么多猪肉,顿时眼冒火星子,三下五除二把猪肉抱在怀里,不忘带上她们家的那捆芹菜,一溜烟的去了,王婶子站着叹了口气,娶了个这样的媳妇,真是不够丢人现眼的,芙蓉又安慰了她一阵,才把她送了出去。 第十七章 羊肉摊子 肉铺子对面的大槐树下,这天支起了两张小桌,另外摆了两个小炭炉子,小炭炉子上放着两口铝锅,铝锅里放的好像是羊肉,经热汤一煮,鲜香美味。 芙蓉带了葫芦到肉铺子里上工,把他按到凳子上坐下,葫芦见对面槐树下冒着香气,屁股下面便跟长了钉一样,趁芙蓉不注意,溜到了对面,坐人家小桌边盯着锅里的羊肉在那吸溜鼻涕泡。 这羊肉摊子是一大早杨波支起来的,摆好了锅勺,他去小车子上翻了翻,才发现少拿了筷子,只得让嫂子何秀花坐着看摊,自己又折回家里拿。 何秀花本不是来干活的,因公公杨老爷子摔着了腿躺在家里哼唧,一会嫌饭不好,一会又骂婆婆王婶子,自己的丈夫杨康每日吃饱了饭就躺着剔牙,嘴角一抹什么活也不做,自打杨波想出做这羊肉汤的生意,她心里便有了算计,婆婆最近不能来,丈夫也是不出力的,若自己不来,万一收了银子被杨波私下藏起来,那不是吃了大亏了。所以羊肉汤的生意一开张,她便穿戴一新,把成亲时戴的银簪子,绿耳环全挂上,上身穿着裹身小袄,下穿一条红缎裙子,腰里系着一个崭新的绣花钱袋,什么不干,专门坐在锅边等着收钱的。 见杨波转回家去,何秀花便拿勺子先盛了一碗羊大件,这冷天里,羊肉最是暖身,何秀花也顾不上等那筷子,便仰头嚼了起来,吃了几口,放下碗又加了一勺子盐,嘴里骂着:“这杨波还说自己是个会做饭的,羊汤淡成这样,盐都掌握不好,就懂得吹牛。” 其实这羊汤煮时一般都不怎么放盐,太咸了,便把羊肉的鲜味给盖住了,只是何秀花一个古代女人又懂得多少?葫芦见何秀花吃的满嘴流油,馋的围着锅打转,何秀花一把给他拉到一旁,嘴里道:“死孩子,再围着锅转,一会你不掉锅里,你那鼻涕也甩进去了。” 葫芦才不管何秀花说什么,见她喝了一半的羊汤碗放在桌子上,便惦着脚去端,何秀花忙转身去拦,一把给葫芦扯的蹲坐到了地上,见葫芦坐那开始“呜呜“的哭,芙蓉放下切肉刀便欲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毛贼趁这空当,早看上了何秀花腰里系着的钱袋子,挨着年下,有些好吃懒做的人需要添置棉衣,混个过年钱,而且集市上的人,不管是买东西的,还是卖东西的,如今几天钱袋子都比往常鼓了些,这倒让他们更是动心,还屡屡得手。这一扯之下,把何秀花的小袄盘扣都扯掉了两个,钱袋子到手,毛贼立马便往前跑。 何秀花受了这一惊,也没发觉小袄扣子掉了,一边喊着捉贼,一边追着贼就上去了。芙蓉过去把葫芦先扶起来,自己也提刀追了上去。 那毛贼本来身子瘦弱,如今见后面有两个女人疯了似的朝自己追来,又有其它过往的路人前堵后截,心里一慌,脚下一拌,便摔倒了,何秀花本也是个泼妇,此时见贼落在了自己手里,周围又是一些镇上的邻居,心里更是壮了胆,骑到那贼身上左右开弓的给了他几个耳光,毛贼也才十风岁,算是个半大孩子,心里害怕,便一手挡着脸一手把钱袋子扔给何秀花,因何秀花小袄掉了扣子,露出一半葱绿的抹胸来,倒让周围的人看的津津有味。 何秀花越打越来劲,打了一会倒把她自己累的气喘吁吁,人群中一阵熙攘,原来是杨波回家拿筷子,说是羊汤好了,他哥杨康便要来喝一口,没想到遇上这事,杨波见嫂子这姿势,也不好上前,杨康从后面看的不真切,等走到面前,才发现媳妇的胸口敞着,以为媳妇受了调戏,一脚踢在那贼屁股上,嘴上骂着:“小子,你手痒呢,筷子伸到我杨康菜盘子里来了。”然后又没好气骂他媳妇道:“你不能先把袄扣上,你骑他身上好舒服吗?不舍得下来了?” 杨康这名字,芙蓉最早知道,是在金庸老师的书里,他本是杨过的父亲,穆念慈的相公,他虽是个有过的人,但至少还风流倜傥,他的媳妇穆念慈也是个好女人,如今面前的男人竟然也叫杨康,只是这杨康长的肥面宽腰,听说是个极懒的,而他媳妇,那就更不敢恭维了。 “你个没良心的,我是被他偷了……钱袋子……你还骂我,你不好好在家躺尸,又来这干什么?”何秀花见丈夫反倒骂起自己,脸上挂不住,一面起身一面跟杨康吵了起来,二人吵着吵着便回家去了。 芙蓉见小贼脸上淌血,穿的也破破烂烂,心里有些不忍,从口袋里摸出几文钱来放在地上道:“拿着买点东西吃,别老偷人钱袋子了,这回是挨了打,下回,不知道怎么样呢。”小贼慢慢站起来,手上抱拳道:“小的苏狗儿,不知姑娘大名。” 芙蓉心里好笑,一个是小贼,一个是卖肉的,什么大名小名的,这个小贼倒是有意思,没接他的话,便回去找葫芦了。 葫芦早已把何秀花剩下的羊肉吃了个干净,芙蓉一边给他抹嘴一边道:“你吃的倒是快,一会何秀花来了,非得让你吐出来。”见杨波忙着收拾,便问他这一碗得多少钱。 杨波笑笑道:“芙蓉姑娘昨天还给我家了不少肉,葫芦吃这一碗又算的了什么?乡里乡亲的,收什么钱呢。倒见外了。” 芙蓉谢过了,因肉铺子生意忙,便让葫芦坐在杨波家的羊肉摊子处烤火,葫芦认得这个杨波是昨天牵羊的人,见他对自己好,又是给自己擦手又是冲自己笑,便心里欢喜,嘴上喊着:“姐夫……姐夫……” 杨波被他喊的脸红,一时来了几个喝羊汤的人也坐着打趣,嘴上说着:“这当姐夫不容易吧,你看,还得给人家带孩子。” 一条路本来不宽,郑家娘子把这声音听的一清二楚,见芙蓉脸上红成一片,便打趣道:“葫芦这孩子,一碗羊汤就把你给卖了。哎,以前还说他是个不开瓢的,如今看来,葫芦才最聪明,关键时候就知道叫姐夫。” 芙蓉忙完了手里的活,便走到对面,去帮着杨波打了打下手,或是盛汤,或是端碗,热气腾腾的汤上桌,连芙蓉都有点流口水,因镇上就这一家卖羊汤,所以生意倒红火的很,两锅羊汤不到中午便所剩无几,杨波专门盛出两碗来,说一碗给芙蓉喝,一碗让芙蓉带回家给茶茶,芙蓉倒很不好意思,葫芦在这叨扰了半天,如今却要让人家破费,杨波很是诚恳,执意如此,芙蓉便尝了尝,果然非常鲜美,放一点盐进去,味道正好,喝一碗下去,回味无穷。果然是个好手艺的。 第十八章 有人把肉抢走了 葫芦跟杨波玩熟了,每天乖乖的坐在大槐树底下看杨波开工,有时候别人来吃羊汤,葫芦还能屁颠屁颠的递着筷子,偶尔遇着带二三岁小姑娘来吃的,葫芦还会陪着人家小姑娘玩耍,玩的高兴还能偷偷在人家小脸上亲一口,芙蓉看在眼里,对这个弟弟真是又无语了,这贱/**做风自己都望尘莫及,谁会相信这货到晚上还尿床呢? 羊肉汤还是早早的卖完了,收来的零零碎碎的钱都被杨波放在小盒子里,如今他跟爹娘嫂子一块过活,羊又是爹养的,所以他虽帮忙做汤,卖汤,但自己却没留一文钱,每次散了生意,收了工,也是把小盒子里的钱拿回家给王婶子。 葫芦见别人喝完了汤,便伸着胳膊想去收碗,人小胳膊不够长,便爬到板凳上去收,谁知板凳一摇晃,摔了他一个仰八叉,葫芦又“呜呜”的哭了起来,芙蓉追过来给他擦擦手,指着他的鼻子恨恨的道:“上回玩小平车,刚摔的跟个王八似的,这回屁股又痒了,葫芦?还踩凳子上,你想登天哪……”芙蓉心里担心葫芦,所以说话重了些。 杨波正在洗锅,听这话停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蹲下身去给葫芦擦了擦脸上的泪,一边擦一边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葫芦说:“吃吧,很甜的。” 葫芦一见着苹果,立马止住了哭,抱着苹果就“喀喀喀”的咬了起来,葫芦吃着苹果,又让杨波来讲故事,芙蓉见他耽误杨波收拾摊子,便阴森森的对他说:“你不是又想听蛇精的故事了?葫芦?” 葫芦抱紧苹果,缩到杨波身边,杨波倒是好脾气,从树下面拾起一截树枝,一面在地上画图,一边给葫芦讲着,什么唐僧带着四个徒弟去取西经了,好吧,是三个徒弟,小白马不算在内。又讲什么大山小山去砍柴,玉兔子下凡找恩人,葫芦听的津津有味,连芙蓉都听的入了迷,这故事一个接一个的,络绎不绝,加上声音轻缓又有磁性,简直就是午夜主持夜场的知心哥哥哇,只是她不知道,前些年,杨波喘口气都费劲的很。 那次,杨波莫名其妙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精神恍惚,四肢无力,他娘跟他爹卖了不少家当,带着他四处去看,连怀海县里都跑了,服了不下几十付草药,可一点不见好。后来,便是连年的灾荒,家里又捉襟见肘的,实在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石米镇的赤脚医生赵老四,看着心疼,就去后山上采了些当地的草药,行不行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吧,结果,果然也没医好。 王婶子急的没法,这二儿子一直听话孝顺,为了杨波她能烧的香也烧了,能念的佛也念了,不见好转,无奈之下听神婆子说家里办喜事能冲冲喜,不定杨波就能好了,于是找了个叫何秀花的,赶紧跟杨波的大哥,杨康办了亲事,没想到何秀花跟杨康刚结了亲,杨波便鬼使神差的好利索了,隔不几天,就能下田里帮着干活。 “芙蓉,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没等芙蓉回过神,杨波便说:“我记得以前,咱俩都没说过啥话,偶尔有一次遇着了,就赶紧躲开了,以前听我娘讲,你老怕见生人了。手无缚鸡之力呢,如今你还能帮着郑家娘子卖肉,真让人刮目相看。” 芙蓉见杨波老实,就是古代在土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少年,不是什么皇上的太子,也不是王爷府里的公子,甚至连白面书生也算不上,于是把自己重生的事告诉了他,最后说道:“你信就信,不信,就当我也在讲故事。” “我信的,就像头上这天,没边没沿的,什么稀奇事都可能会发生。”杨波道:“那你想……回去吗?” “在那个世界里,我已经死了……回去当死人,还不如在这里活着。”芙蓉摇摇头。 “葫芦跟茶茶,也是重生过来的?”杨波有些好奇,压低声音问。 芙蓉撇了撇嘴,把正坐地上啃苹果的葫芦提到杨波面前:“你看这吃货,这智商,像是重生过来的吗?”葫芦听不明白,翻了翻白眼,又接着啃了起来。 王婶子知道二儿子杨波在大槐树下支羊肉摊子,心里放心不下,便拿着件衣服,又提了二斤羊肉跟羊油来看他,把衣服给他披上,把二斤羊肉交给芙蓉,说是让她提回家给孩子们打牙祭,另外这羊油家里还有不少,拿出来一块让芙蓉回家炒炒煸成油,以后下面条或是炒菜,也算是个味, 芙蓉谢过了收下,一回身却见王婶子的媳妇何秀花又换了件大红的小袄,一摇一摆的往羊肉摊子而来,怕她因为羊肉又为难王婶子,便把二斤羊肉并羊油用油纸包起来塞到葫芦怀里,喊了一句:“葫芦,快往家跑。”葫芦听了,果然抱着肉就跑走了。 何秀花远远见着好像是葫芦,因集市上人多,大人又没小孩子灵活,追不上便做罢,来到大槐树下,见三人正坐着说话,便装做无意的道:“刚才我怎么看好像是葫芦在街上跑呢?” “葫芦今天就没来,你认错人了。”芙蓉道。“你们三个大人打算坐着聊到星星出来呢?汤卖完了也不收拾收拾回家,爹还在床上躺着哪,你们当他死了?”何秀花见锅里没羊汤了,心里有些不高兴,舔了舔嘴唇,让杨波把钱盒子拿来,杨波把钱盒子整理整理,却交给了王婶子,何秀花瞪眼喊了声:“娘……”王婶子怕惹她生气,嘴上说着交给谁收着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把钱盒子递到了她手里,何秀花打开盒子,一文两文的数了数,又拿出几根红绳给铜钱穿起来,穿完了,塞到自己的荷包里,问杨波道:“你没有私藏钱吧?” 杨波还没说话,却见葫芦又探头探脑的跑了回来,扑在芙蓉身上大喊:“姐,不好了。”“什么事,着急忙慌的,你家着火拉?”何秀花掂着荷包道。 “有人,把肉……抢走了……”葫芦哭了起来。 第十九章 当街耍无赖 芙蓉把葫芦夹在胳膊下,刚走出不远,便见刘大户的儿子刘天心带着俩小厮迎面上来,芙蓉头一低,不打算理他,刘天心却像是早已知道芙蓉会路过一样,两只胳膊一伸,横拦在芙蓉面前,脸上带笑,嘴上说着:“芙蓉姑娘,跑什么呀,往哪里跑呀?” 这阴阳怪气的声调听的芙蓉一身鸡皮疙瘩,若不是看着眼前的刘天心还算有点男人样,只听声音,真让芙蓉怀疑他是从皇宫敬事房里溜出来的公公。葫芦被芙蓉夹的难受,便不住的弹着腿,嘴里嘟囔着:“放我下来,屎挤出来了……” 芙蓉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让他不要说话,然后对刘天心道:“有人抢了我弟弟拿的羊肉,你快闪开,别挡着道。”一边说一边推了刘天心一把,却没推动,刘天心抖了抖胸,清了清喉咙,两条腿站成八字型,伸手开始解上衣扣子,芙蓉脸上一红,不知他要干什么,葫芦被芙蓉夹着不放,嘴里哼出一句:“他要脱光屁屁……他要脱光屁屁。” 芙蓉对着葫芦的屁股又来了一下,低下头去不想跟刘天心纠缠,难道古代的男子有这么大方重口味么?当街脱衣服秀胸毛?调戏良家妇女?有没有天理。正在慌不择路,刘天心已解开了小褂上面的扣子,嘴里喊着:“有……惊喜。” 芙蓉一看,那二斤用油纸包的羊肉跟羊油正放在刘天心胸前,小褂下面被汗襟子绑着,正好跟个口袋似的装着那油纸包,芙蓉伸手去拿纸包,刘天心却往后一蹦,一边扭着腰一边护住胸前道:“你想非礼本公子,摸我一下,那以后我可就是你的人了。” 几个看热闹的人看的很有兴致,听刘天心这么一说,人群里更是爆发出一阵哄笑,芙蓉脸上一红,又不好伸出手往他胸前再抓,心里恨恨的骂道:“苍天啊,大地啊,哪个好心的天使大姐替我出了这口恶气啊。” 刘天心正得意间,只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女人眼疾手快,上去一把环住刘天心的脖子,一手在他胸前摸了两把,轻松把那油纸包掏了出来,这女子出现的极快,刘天心没反应过来,身子一歪,差点撞到那女子脸上,女子脸上却是一红,收回了环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对芙蓉道:“东西给你了,带葫芦回去吧。” 芙蓉这才看清楚,这女侠原来就是“春风满”的丫鬟李珍珠,她今天盘着一个仙女飞天髻,身穿一件油绿色小袄,暗黄色长裙,刚才动作太猛,她的发髻有点凌乱,见刘天心张着大嘴巴看着自己,拍了拍手,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你……你……李珍珠,你饭吃多了,管什么闲事。”刘天心说话都结巴了,扣上小褂上面的盘扣,抱着胸指着李珍珠,李珍珠这个女人他不是不知道,每次去春风满喝花酒,这女的便借故在自己面前晃悠,有时候是甩手帕子,有时候是甩屁股,有时候还偷盯着自己看,今天还被她环抱了脖子,这以后可还怎么在石米镇混。 “刘公子,刚才你不是说了,谁摸你一下,你就是谁的人了,如今,你是李珍珠的人了吧。”人群中有人起哄。 “对啊,刘公子以后名花有主了。” 刘天心被闹了个大花脸,只能带着两个小厮,扭头便走。芙蓉谢过李珍珠,因她的棉袄还在自己家里,便请她去自己家里坐会,顺便把棉袄拿给她,李珍珠正闲着没事,便跟着去了。 回到家里,见茶茶正坐在绣架前绣花样子,虽然还是用的黑线,但手比前些天灵活多了,绣的东西也开始有模有样,绣架上一朵朵牡丹花含苞待放,下面绿叶陪衬,十分饱满。李珍珠喜欢,便站着看了一会,直夸茶茶是个手巧的,想着“春风满”里也有专门的嬷嬷教姑娘们绣艺,于是便跟芙蓉说让茶茶去学,不收费用,总比茶茶一个人在家里摸索的好。 芙蓉想“春风满”是一个迎来送往的地方,茶茶如今还小,去那种地方学东西一来不安全,二来让孩子看到什么不应该看的,反倒不好了,于是推脱道:“茶茶还小着呢,过两年再学也不迟的。” 李珍珠讨了个没趣,见葫芦正拿着水瓢一趟一趟的往院里的鸡身上浇水,便笑着问他干什么。 葫芦奶声奶气的道:“洗洗澡,晚上好睡觉。” 芙蓉还是第一次听说鸡睡觉前还要洗澡的,大冷天的,窝里的鸡被葫芦用水一浇,湿的直滴水,一个个“咕咕咕”叫的分外可怜,芙蓉上前去把葫芦揪进了屋子里,给他擦擦手,把他按在小板凳上。 “小孩子就是个祸害精啊。再这样下去,都要给你家院里的梧桐树喂米饭了。”李珍珠笑着说:“虽穷是穷些,但你们过的踏实,不像我,从小就被爹妈卖进春风满,因不愿接客,挨了不少打,总算熬了下来,在里面打打杂,端茶倒水。倒总让人瞧不起。” 芙蓉听的出她话里有点自卑的意思,也难怪,在那种地方长大,又干着下人的活计,只是接触了几次,觉得她不错,于是安慰了她几句。又让茶茶去给李珍珠倒了点水喝。 “茶茶这么能干,以后不愁嫁个好人家。”李珍珠喝着水夸赞道,茶茶内向,话少,平时又爱害羞,被李珍珠一说,脸上红成一片,只管低头去绣花,也不吭声。 “以后李姑娘也会嫁个好人家。”芙蓉安慰她。 “唉,我倒看上了个好人家,可惜,人家能看上我这样出身的么?”李珍珠道。 “你看上哪一家的了?”芙蓉问。 “还有谁,集市上那个。”李珍珠说起这个人倒显的小女子样十足。 “集市上那个……”芙蓉左想右想,突然想到那个贱贱的刘天心,心里十分吃惊,又不敢相信,慢吞吞的问她:“是那个刘……” “除了他还有谁。我偷看他几个月了,可惜他不正眼看我。不过以后他要欺负你,你也别躲,他这个人我很了解,你越躲,他越追,你要是脸皮一厚,跟他来硬的,他倒先软了。”李珍珠呵呵笑了。 芙蓉头顶上好像惊起了一声雷,把她烧的外焦里嫩,李珍珠竟然喜欢刘天心?李珍珠竟然爱他爱的死去活来?这新闻,简直就是张果老爱上了小毛驴,白娘子爱上了老法海,这石米镇,果然人杰地灵,英雄辈出。 u呼 第二十章 羊肉没卖完 眼看着大槐树下支的羊肉汤生意蒸蒸日上,杨波的嫂子何秀花便又打起了算盘,反正如今杨老爷子卧病在床,没功夫数银子,家里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不如趁机把剩下的几只羊都给宰了,趁年下换成银两过个肥年,反正开了春,杨老爷子一样要买小羊羔子放养。 她把这想法跟相公杨康一说,二人一拍即合,杨康一反常态起了个早,磨刀霍霍,不大一会儿,那几头羊已被放了血,一头头瘫倒在地,王婶子急的两眼通红,虽是冬天,到底羊肉不能放,万一肉坏了,那就白白浪费了,这羊肉如今五十五文一斤,可是比牛肉都值钱些,自己家里到底不是富裕人家,杨波如今支的摊子,一天卖两锅,一锅羊肉汤,一锅羊大件,但这样算下来,也不过是一二十斤的销量,突然躺倒这么些羊,可如何是好。 杨波见大哥把羊宰了,也没有办法,早上去摆摊时另外拉了扇羊肉在车上,照常煮了两锅鲜汤,另只了张桌,放了那扇羊肉在桌上,如今之计,也只有先卖卖生肉。只是不知道生肉的生意会不会像汤一样好,这倒让他有几分忐忑。 何秀花以为会有大把钱收,一大早便提着荷包带着小板凳来了,只是冬天喝羊肉汤的人多,若提到羊肉,很多人都觉得贵,一斤羊肉没有多少,回到家里,自己又不大会做,熬汤还不如直接来槐树下喝,所以集市收摊,那扇羊肉基本没动,杨波心里有些急,又没有办法,做成羊汤,卖不出去反复熬煮就不新鲜了,若不做,又没人来买,何秀花见此,知道自己跟杨康办坏了事,草草收了羊汤的钱,便提着荷包往家跑,嘴上嘟噜着:“就会卖个汤,等了一上午,你连一斤羊肉都没卖出去,害我坐这冻的直打哆嗦,回家你自己跟爹解释去。”留下杨波一个人收桌子,椅子,洗锅完毕,又把羊肉放到小车上,东西装好,才往家赶。已是过了午饭时辰,太阳西斜,凉风阵阵。 一路上杨波还是有些不死心,这肉从家推到集市,又从集市推到家里,过不了几天,肯定馊了,这羊是爹放养了一年的心血,都毁在这上面,爹肯定又让家里不得安生了。见集市上有几家酒楼饭庄,便停下车子,一家一家的问,看能不能往他们店里销点,可连问了几家,却没一家愿意要。推着车子走到“春风满”门口,见那帮姑娘又描眉画眼站在二楼挥着手帕子吆喝,杨波一阵脸红,脚下加快了步子,抬头间,却看见芙蓉迎面而来。 “收工了?”芙蓉问他。 杨波恩了一声,点了点头,问芙蓉道:“芙蓉姑娘怎么从那个方向来了,上午还见你在郑家娘子的肉铺子里切肉算帐呢,中午收工时,忙的晚了些,所以也不曾留意姑娘什么时候走的。” 原来芙蓉今天是第一天到成衣店老板那里去上工,上次跟老板谈好的,去他店里学着做衣服,第一个月能有半吊钱,以后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收入,这样,家里就会宽裕一点,毕竟还欠着刘大户家的二两银子,今天第一天去,因为教裁剪的大娘今天病了没去上工,所以老板让芙蓉明天再去,芙蓉白跑了一趟,想着回去洗洗前几天堆的衣服,却没想到这半下午的遇着了杨波,见他车子上有扇羊肉被白布盖着,像是没有卖出去的模样,于是问他:“可是没卖完,又拉回去?” 杨波点点头道:“问了几家酒楼,本以为能销出去一点,没想到他们说羊肉走的量小,店里也备的有,所以……” 正说着话,见“春风满”里走出一个穿着火红坎肩的姑娘,手里端着个盆,听芙蓉跟杨波说了会话,便插嘴道:“我去问问春风满里要不要羊肉,反正这里贵公子多,吃猪肉马肉羊肉的,他们也舍的花银子,就算他们不吃,大冬天的,姑娘也能吃吃暖一暖身子。”说这话的是李珍珠,她本是帮厨房的忙,端着盆去斜对面的小店里买一点做丸子的生粉,没想到刚出门便遇上了芙蓉,一心想帮杨波解围,才说出了这些话。 芙蓉感激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那老鸨跟着走了出来,脸上黑眼红唇,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道:“李珍珠,让你买生粉去,不是让你买羊肉,咱们姑娘能吃羊肉吗?吃的一嘴羊膻味,哪个公子还肯花银子亲上去。” 李珍珠吐了吐舌头道:“大娘,你就通融一下么,姑娘们不吃,公子哥们吃呢。” 老鸨不为所动,盯着杨波道:“羊肉别想进这门,倒是这壮汉子,可以进来。里面好招待。”杨波听了,脸上更红起来。芙蓉不想她为难,便让杨波把车往前推推,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站住,芙蓉见他脸上冒细汗,便从袖里掏出手帕子递给他,杨波不好意思去接,芙蓉笑道:“用这帕子擦擦汗,又不是狼狈为奸,你怕啥,男女授受不亲?”说着,硬把帕子塞给了他,杨波擦擦汗,把帕子装进了自己的小褂口袋里。 “我看这羊肉八层是卖不出去了,价格贵,会吃的人少,你家也真是,想钱想疯了呢,每天卖两锅汤不是正好,现在又要卖生羊肉,每天都是你一个人在摊子上忙活。你哥是妈生的,你难道就是充话费送的吗?” “爹身体不好,娘又得照顾他。使银子的地方多。”杨波说:“只是这羊肉,如今却像个烫手山芋了,一会儿推回去,娘要是看见了,心里又得添堵。” 芙蓉心想,我要是有那么多银子,就先把这羊肉买下来了,但自己也是穷的叮当作响,就是把身上衣服都卖了,也不够一个羊腿钱。 “糖葫芦,又甜又好吃的糖葫芦,三文一串,好吃不贵。”二人正站着没主意,一个小贩手里拿着个草棍子,上面插着红艳艳的糖葫芦从身边经过,芙蓉盯着那糖葫芦哈哈一笑,对小贩道:“你站住。” 那卖糖葫芦的小贩被芙蓉的笑声吓了一跳,站住脚哆哆嗦嗦问她:“买糖葫芦......?” “不买。” “不买你让我站住?有病啊?”小贩不满。 “我让你站住你就站住,你有病啊?”芙蓉回敬。 见那小贩脚下生风,一会便消失在集市尽头。杨波偷偷笑了起来:“你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过糖葫芦跟羊肉有什么关系?” “山楂可以做成糖葫芦,羊肉可以做成什么?羊肉串啊,这可是石米镇独一份呢。”芙蓉笑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羊肉串 杨波跟芙蓉定下了烤羊肉串的主意,便推着小车先回了家,王婶子见那扇羊肉果然没卖出去,不禁有些发愁。何秀花也觉查出自己莽撞了些,吃饭时便只顾着扒饭,话也少了。 吃过饭,杨波想问大嫂要点钱,下午要买炭,铁皮箱子,竹签子以及胡椒粉,茴香粉等调料,自己这些天挣的银子都在大嫂那放着,如今添置这些东西,不是小花销,可银子进了何秀花手里想再拿出来,就像是铁公鸡身上拔毛,王婶子看不过去,便进屋里拿出来一点私下攒的钱,让杨波趁着集市没散,赶紧去办正事。 等把这些东西买过来,天已快黑,何秀花见杨波买的这一堆东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对他相公杨康道:“如今杨波也开始瞎折腾了,说什么把羊肉放炭上烤烤去卖,哪家做生意的,不是怕不干净,这炭烧起来都是灰,那羊肉还能吃么?白费了炭钱,你们杨家个个都是败家的玩意。” 杨康正半躺在椅上闭眼养神,听媳妇扯着杨波,又说杨家都是败家的,心里不高兴了,嘴上嘟囔着:“还不是你这老娘们要宰羊,现在卖不出去羊肉,你又放的轻巧屁,到时候羊肉坏了,你等爹用拐棍子抽你。” “抽老娘一下试试。”何秀花把瓜子皮扔了杨康一脸,恨恨的道:“白跟你过日子了,不知道心疼媳妇的玩意,我宰羊,还不是为了咱以后好过活。” 杨波虽吃过烤串,但却从没亲自烤过,如今弄这些,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把烧烤要用的东西准备好,又把羊肉洗洗切切,腌了起来,听着大哥大嫂在屋里吵的不可开交,杨波偷偷的拿了块肥皂,躲在一个角落里把芙蓉递给自己擦汗的手帕洗了洗。 第二日一大早,杨波起来把要用的东西放在小车上,洗了把脸,随便喝了口稀饭便去了集市。今天不但要做两锅羊汤,还要学着烤串,时间可得抓紧。 王婶子在家里给杨老爷子端过早饭,又喊杨康跟何秀花起来把饭吃了,洗了锅,又梳了梳头,打算到集市上去给杨波打个下手,这么多的活计,怕是他自己要忙不过来。 羊汤开始卖至少得等杨波出门一个时辰之后,这是何秀花每日算好的时间,好赶着去集市收钱的,见王婶子收拾利落要出门去,自己在家里也无聊的很,便三步两步追了上去。 杨波把车子停在槐树下,见芙蓉已经在郑家娘子的肉铺子里忙了,于是放下小车,走到路对面,见郑家娘子不在,嘴上问道:“郑家娘子……没来么?” “恩。她家那口子最近脚伤着了,她来的晚些,要侍候早饭,反正我也干熟了,一大早人少,我能应付的过来,说是今天做羊肉串,你东西备好了么?” 杨波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洗的雪白的手帕递给芙蓉,芙蓉收下手帕,对他说道:“要是忙不过来,你喊我过去帮忙。不用客气。” 葫芦一大早跟着芙蓉过来肉铺子,芙蓉忙着分肉,他便缩在大案板底下拿草拔虫子玩,听到芙蓉跟杨波说话,便钻了出来,用手扒着大案板的边对杨波道:“要是忙不过来,你喊我过去,不用客气。” 芙蓉不禁好笑,一把把他扯了下来,杨波却喜欢葫芦,带着他来到大槐树下,先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凳子给他坐,然后开始煮羊汤,煮羊汤的同时,把炭跟铁盒子等东西一一拿下来,引着了炭,先是冒了一股子黑烟,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炭火便星星点点的烧了起来,杨波把明火吹熄,避免把肉串给烧焦了,然后把穿好的串架在铁盒子上面,拿着小刷子开始往上面抹调料。葫芦从凳子上下来,蹲在铁盒子边看的目不转睛,来往的路人看到大槐树下冒着烟,又传出一阵阵肉香气,都纷纷围了上来。 郑家娘子到了肉铺子,见杨波在折腾肉串,便放芙蓉先来给他帮个忙,羊汤烧开了,常来喝羊汤的人都找好了位置坐下,杨波因烤着串,手上落了不少灰,不好去给客人盛汤,芙蓉便代劳了,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一会儿功夫,便卖了好几碗汤,路上围的人越来越多,等杨波把第一批的五串烤好,因火候有点过了,羊肉串有点发黑,芙蓉见他不好意思叫卖,便把肉串拿在手里,大声的吆喝了起来:“吃羊肉串了啊,刚烤的,又香又鲜,别的地方吃不到了啊。有想吃的没。” 人们虽然围在旁边,但对那黑糊糊的串能不能吃,还是不敢尝试,芙蓉喊了一圈,低头发现葫芦正眼巴巴的瞅着自己:“我想吃……我想吃。” 芙蓉先吃了两串,然后分一串给葫芦,二串给杨波,故意嘴里大嚼,葫芦的串还没吃完,何秀花就跟着王婶子来了,见众人围着杨波的烧烤工具指指点点,芙蓉跟葫芦又吃的满嘴流油,不由的拉起王婶子的胳膊道:“娘……我就说嘛,小叔哪里是卖什么羊肉,咱家羊肉都跑到芙蓉跟他弟弟的肚子里去了,真是家贼难防。” 王婶子面带尴尬,只得打着圆场:“她们能吃多少,乡里乡亲的,上回还给咱们那么一大块猪肉呢。” “小叔以前多老实啊,这烧烤的嗖主意,谁知道会不会是芙蓉出的呢,这下好了,你看看,把羊肉烤的跟羊粪蛋一样,哪个敢吃?” 葫芦听不懂她说的话,举起吃了一半的羊肉串递给她道:“你也吃羊粪蛋。” “你……哪里都少不了你哪,葫芦,长的还没这竹签子长哪,吃东西倒比老鼠的嘴都快。”何秀花一把给葫芦拔到了一边。 这边听何秀花唠叨着,那边杨波已烤好了七八串,芙蓉递给何秀花一串,她不接,然后递给了王婶子一串,又给喝羊肉汤的人免费每人送一串尝尝,王婶子大着胆子扯下一块吃了,没想到羊肉却能做的如此美味,喝羊汤的人吃了免费送的串,也大呼过瘾,一时间你要五串,我要十串,忙的杨波不可开交,眼看不大一会功夫,原先看热闹的人,手里都拿着几串在嚼,何秀花收着钱,嘴里也直流口水,厚着脸皮说道:“给我弄几串尝尝,咱卖这东西的,得先吃,别把其它人吃出事来,那可担待不住。”等吃了几串后,何秀花才明白杨波此举是多么明智,抹抹嘴上的油道:“别卖光了,一会给你哥留几串,他还没吃过这稀罕物呢。” 刚过中午,两锅羊汤照例卖的一干二净,杨波准备的几百串羊肉串也卖的剩下十来串,这是好不容易留下来,给爹和大哥尝新鲜的。何秀花收了满满一荷包的银两,嘴上乐开了花,也不等王婶子一起回家,自己先逛街买吃的去了。 王婶子见二儿子杨波这么能干,打心眼里高兴,舀起一瓢清水来让他洗了手,嘴上夸道:“你这点子,这吃苦的劲,可是你哥学不来的,家里如今就靠你了。” 杨波站起身来伸了伸腰,一直弯了半天腰,如今倒有些酸了,见芙蓉也在打扫肉铺子,便笑了笑对王婶子说道:“其实这点子,是芙蓉提醒我的。她才是个聪明的。” 第二十二章 这个男人有点怂 杨波跟王婶子收拾好锅碗板凳,拉着小车回到家里,见大嫂何秀花跟大哥杨康正坐在堂屋里数铜钱,你一文我一文数的分外起劲。杨康今天难得没歪在椅子上打瞌睡,数起铜钱来很是利索,偶尔捡着一小块碎银子,还吹一口气,放在耳朵边听听响,然后又放进嘴里轻轻咬一咬,嘴里呵呵一笑,把那碎银子装进自己衣兜里,何秀花瞪了他一眼,抢上去按住他把碎银子给掏出来放进自己荷包里,嘴里说着:“你们男人有钱就变坏,反正你天天在家里白吃白喝的,也没处花钱,装银子干什么,别再让贼惦记上你。” 王婶子叹了口气,开始去卸小车上的东西,卸完东西,又洗洗手,开始跟杨波学着腌制羊肉,明天还要做肉串,今天还要切好肉丁一点点的串好,虽不是重活,但积少成多,也很耗功夫。 杨老爷子的腿还是不能站直,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一个时辰前就听到何秀花跟儿子杨康在院里你追我赶,说什么得了不少银子,老爷子心里痒痒,叫了半天王婶子,见没人应答,便拄着拐杖下了床,一瘸一拐的到堂屋看动静。 何秀花见公公进来,忙俯身压在桌子上,盖住铜钱,讪讪一笑道:“爹,你怎么起来了,腿不疼了?” 杨老爷子倚着拐杖站着,撇嘴道:“我养的羊如今卖了钱,我一个子也没见着,听你们在这数的嘴疼,我不得起来看看?” 何秀花听了,只得站起身,把那堆铜钱一笼道:“爹,你又动不了,看也是白看,快回床上养着去吧。我在这算算钱,还有用处呢。” “来年不得买小羊羔子,那不都是用钱的地方?这钱我放着好些。”杨老爹子道:“你们小两口有吃有喝,要啥钱。” “爹放着钱,捂在床上,能捂住利息来么?岁数大了,躺床上歇着得了,学什么管钱。”何秀花气不过。 “你一个当媳妇的,跟老公公抢钱,你想钱想疯了?杨康,也不好好教育教育你婆娘,让她骑你爹头上拉屎?”杨老爷子把拐棍在地上用力敲着,杨康自然知道自己的媳妇是什么德性,平时跟一炮仗似的,谁点火就炸谁,如今哪里敢管她。 何秀花一向跟杨老爷子不对付,在她眼里,杨老爷子脾气又大,又是个小气的,平时家里没什么钱,矛盾倒不突出,如今突然得了银子,若都让杨老爷子拿着,那以后自己跟杨康买沓厕纸都要找公公要钱了。所以在钱的问题上,何秀花从来没想过退让,见杨老爷子步步紧逼,便扯着嗓子把王婶子喊过来。 王婶子平时只求家庭和睦,对何秀花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如今进堂屋一看情势,若杨老爷子拿了银子,以后何秀花肯定不让一家人安生了,自己的大儿子杨康一没手艺,二不勤快,脖子里挂块饼都啃三天不挪地方,再不让何秀花捞点钱,万一她一生气,不跟杨康过日子了,那家不就快散了?再说二儿子杨波以前体弱,要死要活之间,自己这媳妇过了门冲了喜,二儿子才逐渐好了。冲着这考虑,王婶子便劝杨老爷子回床上躺着去,说是何秀花虽管着钱袋子,但要负责家里的开销,外面支的摊子,买调料油盐的都得花钱,等过了年,家里钱再好好分配,如今就媳妇先收着吧。 杨老爷子冷哼一声,不满的回床上躺着去了,临了不忘给王婶子说了声:“去给我擀一碗细面条,肚子有点饿了。” 芙蓉收了工,回家做了锅酸菜面吃了吃,然后交待茶茶看好葫芦,又给葫芦加了一件小袄,警告他以后不能再给鸡洗澡了。葫芦抬起头委屈的问道:“那能把鸡放被窝里睡觉么?能骑着鸡去玩么?能……”芙蓉跟他扯不清,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裳,就去成衣店跟着婶子大娘们学做衣服了。这个店里做衣服的技工一共十来个,有专门的打板师傅,有专门裁布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芙蓉刚来学,除了打打杂,扫扫地,搬搬衣服料子,便是看师傅们缝制,等到看的差不多心里有底了,才能从最开始的选料起,一步步的去跟着做。 从成衣店出来,天都快黑了,芙蓉裹紧围脖走出院子,要从成衣店的铺子里穿过,才能走到对面的街道上。刚踏进铺子,便见一个男子在柜前选衣服,见芙蓉出来,男子把衣服往柜上一扔,胳膊伸出来挡住芙蓉的路道:“芙蓉姑娘,冤家路窄啊。” 芙蓉见是刘天心,便懒得理,刘天心倒是热情不减,嘿嘿一笑道:“这么着急,回家给葫芦换尿布哪?请你去酒楼吃饭,赏个脸吧?” “我还得回家,家里还有弟妹。”芙蓉说着,让刘天心赶紧让开。 刘天心就是不让,说是让小厮把葫芦提过来不就行了,芙蓉道:“葫芦是人,不是树上结的果子,怎么提过来?” 刘天心一面说着,不提,不提,一面整整头发道:“你看我这头型怎么样?头发乌黑不?”说着,往前一步蹭到芙蓉身上道:“闻闻这身上的味,香不香,专门为你擦了粉。” 芙蓉不禁一阵恶心,看惯了男人短头发,重生到古代还觉得男人留着长头发就像西瓜上插了根天线一样,刘天心竟然还好意思问头型怎么样,难道说他的头型很文艺范,很欢型?上帝啊,原谅人类吧,我又说谎了。见刘天心拦着不让走,芙蓉又气又急,突然想起李珍珠曾跟她说过,这个刘天心,不是个省事的人,只是他喜欢追着女人跑,女人一旦动了真格,他便怕了。于是心生一计,装出一副御姐范道:“专门为我擦的啊,那让我看看粉擦的够不够厚。”一面说,一面掂起脚在刘天心脸上拧了一把,刘天心往后跳了一步,指着芙蓉道:“好大的手劲,想把嘴给本公子拧漏了呢?孙二娘啊你,小心本公子……非礼……你。” “哈哈哈。来吧,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芙蓉脑海里浮现出《唐伯虎点秋香》里石榴姐的台词,往前一步道;“是不是又要脱衣服给我看?来吧,我等不及了。” 刘天心被吓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平时逗的芙蓉脸红气喘的,怎么芙蓉来成衣店跟一群婆姨学了几天做衣服,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想来成过亲的婆姨们把她给教坏了,突然没了兴趣,见芙蓉要占他的便宜,匆忙带着小厮跑出铺子,嘴里喊着:“女……土匪。” 芙蓉心里暗暗好笑,本来怕刘天心玩出别的什么幺蛾子,没想到几句话就吓跑了。原来以为今天在铺子里会发生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看来又是自己想多了。见柜台后卖衣服的小厮瞠目结舌的盯着自己看便“恩?”了一声,小厮哪见过这阵势的女人,吓的赶紧缩起身子,蹲在柜台下面道:“女侠饶了我吧……我可是正经人……” 芙蓉哈哈一笑,出了铺子,往家赶去。 第二十三章 苏狗儿 冬日的风吹在脸上如刀子一般,呜呜咽咽。芙蓉此时倒有些羡慕水里的乌龟,一遇冷或敌情还可以把头缩到壳里去。集市白天虽迎来送往很是热闹,但到了下午便冷清了一些,到了晚上,除了灯火通明的妓院在不停的往里捉男人,酒楼旁边另有一些喝的东倒西歪的醉鬼在扶着木栏杆吐着。便人迹罕至了。 眼看拐下去土坡便到家了,芙蓉用手搓了搓冻僵的耳朵,想着葫芦会不会正在家里盯着鸡做俯卧撑呢,一想起葫芦傻乎乎的样,芙蓉便欲笑出声。 正走着,感觉脚下不对,因为天黑,又看不真切,芙蓉拔拔脚,才发现好像有个人在地上抱住自己不放。那感觉就好像一对恋爱的男女,女的说咱俩分手吧。男的说,就不分手,抱住你不放,看你往哪跑。只是这缠绵的故意放在黑灯瞎火的地方,倒有几分渗人。莫不是刚赶走了刘天心,又来了一个刘天心二号?而且这个更过分,竟然躺地上直接搂腿?越想越怕,脚下用力,就是挣不脱,无耐只好用另一只脚踢了几下,见那人不动,又踢了几下,躺着的人才松开了手,慢慢坐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草做的管子打着了火,然后在自己脸前面晃了晃道:“芙蓉姑娘,你想踢死我呢?” 芙蓉借着光一看,这人肯定不是刘天心二号,因为长的离刘天心差远了,如果刘天心是猥琐的人长个正经样的话,那他就是正经人长了个猥琐样。只是这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左右想想,不就是上次在街上抢了杨波她大嫂荷包的那个小贼,叫什么苏狗儿么?自己刚才竟然真踢着了他,此时他脸上乌黑,鼻孔流身,前衣襟子都红了一片,芙蓉不禁心里暗暗叫苦,听说现代大街上碰瓷的,躺你车前不走,都要赔个三五千的,这回自己把苏狗儿踢的跟死狗一样,怕是把葫芦赔给他都不够了。 “我不是故意踢你的,以为你是......哎呀,你没事吧。”芙蓉蹲下身去查看。 苏狗儿借着颤巍巍的火苗,用脏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又吐了口唾沫道:“不是你踢的,是今天为一个钱包,被打的,快死了。” “你还不改呢,上回不是说你了,别说遇见个男的,就是遇见何秀花那样的女流氓,你都招架不住。”芙蓉以为他又去偷别人的钱包,所以挨了打,心里有点气这小孩子不争气。 “是别人偷的,那人以前跟我是伙计,一起偷东西的,如今我说我不偷了,你都不相信,见他去偷一个老人家,我就去帮老人家追,我那伙计骂我狗不吃屎改性子了,找了几个人把我给揍了,说以后绝交。都是你,教我做什么好人,好人要挨打,我以前拉帮结派摸钱包也没挨过这么重的。”苏狗儿说着,又吐了一口血。 二人说了阵子话,苏狗儿疼的吃呀咧嘴,芙蓉算是明白了,自从上回自己给了他几个铜钱,他很受感动,以前从没有人把他当人,从那时起,他觉得自己应该活的有个人样出来,所以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没想到差点光荣牺牲,天越晚,便越冷,因挨着山又临着水,多多少少雾气升腾上来,他一个人躺在这怕是要出事的,问他住哪儿,苏狗儿便说镇东头二里地的尼姑庵里,见芙蓉目瞪口呆,便解释说那尼姑庵早没了尼姑,虽破旧,但总是个睡的地方,芙蓉见他一身的伤,有几处还在流血,这么晚怎么可能一个人走那么远路回尼姑庵里去,就是回去,没药没饭的,这一夜也难熬,于是让他今天先跟自己回家。吃了饭明天再说。 苏狗儿道了谢,便一瘸一拐的跟着回去了。芙蓉怕他有事,吃过晚饭后,去赵老四家带了赵老四来,上次葫芦病了,便是他看的,这次赵老四见了苏狗儿,却说什么也不愿意看,问了后才知道,上回赵老四去隔壁镇给人看病,正遇下雨,见有个尼姑庵可以躲下,便提着药箱进去了,没想到正遇上苏狗儿,苏狗儿说那是他的地盘,硬是把赵老四赶了出来,因出来的急,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上,还摔了他一个跟头,屁股疼了五六天没敢下床。想起来这事便恨,今天没想到又见了苏狗儿,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把他做成砂锅狗肉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有心情给他看病。 苏狗儿见赵老四不愿看,便小声嘟囔着:“落水狗。” 赵老四知道他在说自己,便回敬一句:“棒打狗。” “摇尾巴狗” “死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骂的很是起劲,芙蓉好不容易给二人打住了,扯过苏狗儿道:“你是不是真想变成死狗呢,这孩子嘴真硬。”然后给二人开导了一会,苏狗儿知道自己错了,又赔了不是,赵老四本不是个狠心的人,见苏狗儿血淋淋的,也不会真不救他。于是让芙蓉去烧了热水来,自己先给他上下擦擦。又涂了点消炎的药粉,把大的伤口贴住,又包了几包子草药,嘱咐他按时煎着吃。苏狗儿没钱,芙蓉从家里的木匣子里拿了二十文给了赵老四,赵老四不愿意接,芙蓉硬是塞给了他,一来自己家里现在好了一些。二是第一次他不收钱,那是人家客气,怜悯,若自己把这当成应该,那便太不应该了。俗称,脸皮厚。 赵老四走后,芙蓉去把门关上,把案子清到西屋去,下面铺了双被子,上面又放一双,让苏狗儿躺西屋先睡一晚上,明天再回去,葫芦见家里来了个生人,很是兴奋,正又蹦又跳间,有只鸡从东屋的床下面钻了出来,又穿过了葫芦的裤裆,飞奔走了,葫芦用手指着喊:“追,鸡......” 芙蓉听茶茶讲才明白,原来是白天葫芦把鸡放出来散养,晚上总有一只找不着,没想到跑床下藏着去了。这时候跑出来,把葫芦也吓了一跳。 苏狗儿脸上上了药,好了一些,便笑着告诉葫芦:“用一根绳栓个网子,用棍提着,然后把鸡盖下面,捉住,三天不喂食,等鸡空了腹部,包着泥巴放火里烤,那味道......” 芙蓉盯着苏狗儿道:“打我家鸡主意那.......想变死狗?” 苏狗儿尴尬一笑,回西屋呆着去了。葫芦听苏狗儿说的有趣,便嚷着要跟苏狗儿睡,芙蓉便给他脱了棉衣,把他塞到了苏狗儿的被窝。 两个人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会又是哈哈大笑,芙蓉真想不明白这二三岁的葫芦跟十几岁的苏狗儿有什么好交流,交流小时候尿床的经验么?果不其然,睡到半夜,正是做好梦的时候,听到西屋一阵叫喊:“啊......葫芦尿我手上了。” 芙蓉躺被窝里憋不住,笑了出来,自己这个弟弟,果然今天晚上发挥正常,又尿床了。 第二十四章 腊月二十八了 因为葫芦尿床的事,整个家里又弄的跟消防员救火一样,七上八下,人心惶惶,苏狗儿也见识到了葫芦的真功夫,从此以后不敢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了。本来也没有机会再睡一张床上,第二天天明,苏狗儿的身上好了些,便带着赵老四开的药走了。 转眼到了大年二十八,再过两天便是大年三十了,集市上的生意出奇的好,也难怪,过了这一天,除了酒楼,饭庄,妓院,衙门还开门,其它诸如卖韭菜,蒜苗,油条豆腐脑的地方,都是从明天开始歇业过年休息了,从年头忙下来,大长一年辛苦,小商贩们也要省下来点时间犒劳犒劳自己。为自己的家里添置一些过年的东西。 郑家娘子的肉铺子也不例外,一大早来芙蓉便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通,把大案子好好洗了洗,又把肉仔细分了分挂起来。等把郑家娘子早上推过来的肉全卖出去,这一年便到头了,来年这个铺子再开张,便是正月初六或初七的事了。 对面大槐树下,杨波也推着平车赶早过来了,因王婶子要在家里炸果子,剁包饺子用的肉馅,杨波这几天又卖汤又卖肉很是繁忙,王婶子便好说歹说,让大儿子杨康跟着到集市,坐着收收钱,或是给客人端端碗,打打下手总是可以的,杨康虽不情愿,但看着还在床上睡觉的何秀花,便只能过来。这几天把两扇羊肉卖的差不多了,杨波早上又烤了些新鲜的,杨康嘴里正没味道,便在炭上拿了五六串在手里,咯吱咯吱吃了起来,杨波见郑家娘子不在肉铺子里,想来是去弄早点了,于是拿起几串羊肉,过路对面送给芙蓉吃,芙蓉收下谢过了他,把串接过来,放在大案子上,杨波脸上一红,轻轻道:“这个要趁热吃,你是,不喜欢......吃么?” 芙蓉道:“不是,一会葫芦要来找我的,正好给他吃。”杨波听了脸上一笑道:“没关系,一会儿葫芦来了,让他到摊子上吃,管够。” 芙蓉听了心里也很高兴,只是故意说道:“你这么大方,可别惯得他以后只吃肉,不吃我家的饭了,那我可养活不起。”“我帮你养活,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杨波来了一句,伸手把羊肉串拿起来重新递给芙蓉,芙蓉脸上一红,只得停下手里的活计吃了起来,肉串烧的很酥软,料下的重,吃起来满口生香,肉串还没吃完,就听到对面大槐树下何秀花的大嗓门又喊了起来:“让你们俩来卖肉挣钱的,如今倒好,一个坐着就会吃,吃,吃,另一个呢,就会拿着肉去倒贴其它人,不是倒贴人家弟弟,就是倒贴人家姐姐,这一大早自己摊子也顾不上了,聊什么要紧的呢?站那么近,头上的虱子都能串门了。” 原来何秀花一觉醒来,听自己婆婆王婶子说杨康跟着杨波去摆摊子了,心里还想着难得见相公勤快一次,自己在家里悠闲的吃了会王婶子炸的果子,又从大锅里盛了碗鸡蛋稀饭喝了,才慢悠悠的往铺子里赶。来铺子里本是怕杨康会背着自己私下藏钱不学好,没想到过来一看,杨康正吃的跌荡起伏,杨波正站在路对面跟芙蓉聊天,这可真是踩了何秀花的尾巴一样,眼见明天就不能摆摊赚钱了,最后一天的机会,她又怎么会错过。于是便卡着腰,一巴掌轮在杨康头上道:“一年吃到头,活不到明年了么?小叔去勾搭芙蓉了,你也不管管,谁来做汤,谁来卖?”杨康被何秀花打了一巴掌,倒并不生气,只得扯着嗓子喊杨波回来,芙蓉却早已听到了何秀花嘴里的勾搭两个字,心里难咽这口气,反正来来往往的人也听到何秀花的吆喝了,于是回敬她一句:“你哪个眼睛看见我们勾搭了?” “你不用理她,大嫂就是那样的,让她喊两句,她自己没意思,就不喊了。”杨波小声劝着。 何秀花哪是个肯示弱的,被芙蓉一激,提着裙摆来到肉铺子前,嘴里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天还留一个小叫花子在家里睡觉,那苏狗儿上回还抢我的钱哪,你跟他倒关系好,谁知道晚上有没有......?” 芙蓉提起刀啪的砍在大案子上,何秀花才把后半截的话藏进了肚子里,杨波听她说话也没个分寸,便道:“大嫂,有什么话都能好好说,芙蓉一个姑娘,你怎么能这样玷污她的清白?” “看看,我就说你跟芙蓉勾搭不清吧,我是你大嫂,她是谁,你倒向着她说话。”说着,回过头去,咦咦啊啊的,作势要叫杨康来撑腰。杨康哪里理她,只顾着自己又拿了几串肉,趁着炭火正旺,自己一边烤一边吃。 有个十几岁的男孩身上穿着粗布袍子从东面走来,身上背着一担子柴草,等到近处,芙蓉才发现,原来是苏狗儿,这苏狗儿改了偷盗的毛病,如今在刘大户家里做个小工,打打柴,跑跑路,包吃包住,虽困苦一点,但也算是个正常的活计。路过集市,见何秀花站在肉铺子前撒泼,往芙蓉身上泼脏水,便放下背的柴,扯着她的袖子道:“大嫂子,你要再乱说,信不信以后石米镇都知道,你跟我有一腿?” 这有一腿本是大人的话,苏狗儿从小在集市上摸爬滚打,倒也学的一张油嘴,此时看着他,倒让芙蓉觉得,有种韦小宝的感觉。何秀花听他这一说,恨不得一巴掌把头给他拍进肚子里,嘴里骂着:“毛长齐没呢,苏狗儿,老娘跟你有一腿,有人信呢?” “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万一你那吃货懒汉相公知道,他信不信,我就不知道了。”苏狗儿的话说完,何秀花才住了嘴,这小孩子没家没室,反正敢拉自己下马,万一他真嘴里乱说,以后自己可没脸面出门了,心里发虚,便此地不宜久留,巴巴的朝着杨康去了。芙蓉谢过苏狗儿,苏狗儿才担着他的柴又走了。 这天肉铺子里直忙到大中午,等洗刷好木墩子,大案板,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芙蓉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本以为杨波早收了工,没想到他正带着葫芦坐在大槐树下等自己,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葫芦吃的牙齿,嘴角发黑,跟中了寒冰掌的毒一样。不用问就知道,是串吃多了,而汤锅里,杨波还为芙蓉温着一碗羊汤。直到她乖乖喝完,才起身收拾东西回家。 第二十五章 下了一场大雪 过年的这两天,芙蓉不用去肉铺子里上工,成衣店老板也逢年底关了门,又另外给伙计们,绣娘们每人一百文红包。下午也不用去学针线,芙蓉于是带茶茶跟葫芦在家剁饺子馅,准备着做过年用的包子,饺子。 芙蓉前世里,过年就是去超市买点吃的用的,然后大年三十去订一桌年夜饭,没想到古代过年还有这么多的风俗跟传统。听茶茶说,从大年二十九这天直到过了年初六,家里不能蒸馒头,做饭,只能把年前做好的东西放在笼屉上热一热吃,因为辛苦了大长一年,过年的几天都要好好歇着,不干重活。所以大年二十九要包饺子,炸油条,做包子,蒸枣糕,大年三十就要点香贴春联,请祖宗神位,放鞭炮,另外放小烟花。爹娘前两年就去世了,家里又没什么收入,日子一向清苦,如今自己赶在年前挣了些钱,看着茶茶跟葫芦都眼巴巴的盯着自己,自然不能委屈了他们。 二十九这天,芙蓉跟茶茶包了两锅盖的肉馅饺子,一锅盖的包子,油条太耗油,所以便不炸了,只是供奉祖宗用的枣糕芙蓉却做不来,没办法,只好去请了王婶子,挨年的两天杨波不用忙羊肉摊的事,早早的跟王婶子把自己家过年用的东西都准备好,见芙蓉来叫帮忙,便也一起过来了。 上午先是用温水发好了面,等到半晌午,面胀开了,用手指轻轻一按,面便会凹下去又弹上来,这便是好了,王婶子借着芙蓉做包子的案板,把面放在案上揉搓几回,然后跟包饺子似的扯成一条一条,用手搓圆,再把圆条从头卷到尾,便成了一个髻子,等做了七八个这样的髻子,就用筷子把它们按金字塔的形状摆好,每个髻子中间插上一个泡开的大红枣,然后放在锅里蒸二十分钟,等起了锅,那枣糕定了形,又白又嫩,闻上去一骨子甜甜的香味,是枣跟面糅合在一起的味道。 王婶子帮着把枣花出了锅,杨波帮着芙蓉把堂屋里扫扫,收拾了一遍,然后把芙蓉爹娘的排位,并祖宗的排位移到堂屋正中央,放上香炉子,然后挪出一块空处准备放枣花,等王婶子洗了锅,扭头找不着葫芦,低头一看,葫芦正趴在大枣糕上,拿用去拧那上面的枣,拧下来一个,便塞到嘴里嚼嚼,嚼完了又去拧枣,不几下,那枣糕上面的枣便被他拧了个精光。 芙蓉把葫芦揪过来,指着地上的枣核道:“爹娘还没吃,你就先吃上了。恩?” 葫芦嘴一撇,躲到杨波身后道:“爹娘吃鸡,不吃枣糕。”经茶茶解释,芙蓉才明白,原来石米镇做丧事,或是敬祖宗,都是用草绳子绑只整鸡蒸一蒸供奉上去,葫芦对这一点倒记的清楚。说完这句,葫芦又添了一句:“枣不是我吃的。是灶王爷吃的。”他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灶王爷,不过是农家过年,做好了什么饭食,都会先念叨一遍,灶王爷您吃吧,听王婶子念了几遍,葫芦便记住了。 “灶王爷吃的,你怎么不说是土地爷吃的呢。”芙蓉拉着他的手,抠抠上面的枣泥道:“灶王爷老的走不动了,需要你喂饭吗葫芦?手上沾的都是,信不信把枣从你肚里拍出来。看你还不说实话。”吃了几个枣子,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小孩子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芙蓉故意吓了吓他。 “他吃了就吃了吧,不过几个枣子,下回想吃了,让我娘再来做。”杨波把葫芦从背后拉出来,然后跟他一起把枣糕放到桌上。茶茶也轻轻一笑,面带严肃的道:“姐,你可不能乱说灶王爷的坏话,我听大人讲,得罪了灶王爷,以后厨房里就点不着火了。” 做完了这些,芙蓉跟王婶子搬了椅子坐在门口说话,天渐暗了下来,一会功夫,停了风,竟然扑扑闪闪的飘起了雪花,刚开始雪花甚小,跟小盐粒子似的不停往下落,地上一点点积累,像是九月间田间下的霜,白花花的一片,又过了一会,鹅毛大雪便开始扑扑簌簌,芙蓉赶紧起身,把院子里晾的几件衣服收回屋里,葫芦见下雪心里高兴,扯着杨波的手在院子里转圈,小孩子的精神头就是大,转了七八圈,凭茶茶怎么喊,就是不肯进屋。 王婶子搓手哈着气,坐在门口含笑看着杨波跟葫芦玩耍,一面又跟芙蓉讲着:“我还以为今年不会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哪,来年地里的几亩麦子又有收成了,不像前几年,连年的灾荒,哪里还敢奢望从地里讨饭吃呢。老天爷真是开眼了。” 正说着,只见吱呀吱呀的声音,大门被一个撑油纸伞的人打开,那人进了院子,见雪大,倒也没收伞,只见她下穿一条暗青色的缎面裙子,脚上穿着双海蓝色的绣鞋,因踏了雪的缘故,鞋面子都湿了,等她走到杨波跟葫芦身边,却是一个不小心滑了一脚,伞被丢在地上,人也向后倒去,芙蓉此时才看清,原来这人是李珍珠,只看下半身,还以为是哪家的大户小姐来了,杨波见她要倒地,忙伸出一只手去扶了一把,没想到自己却也站不稳,另一只手又牵着葫芦,嗵的一声,三个人都倒在地上,葫芦躺地上一边嗷嗷的哭,一边盯着杨波道:“就知道看花姑娘,也不要我了。把屁股都摔肿了。” 杨波面上一红,有些尴尬,王婶子赶紧上前把葫芦抱进屋里,芙蓉跟李珍珠悄悄说了会子说,才知道原来是她看见刘天心在附近溜达,今天出来办事,脸上也没顾的洗干净,头发也没好好梳,怕让刘天心看见影响了形象,所以躲了进来。芙蓉不禁好笑,想来女为悦已者容,唐太宗的皇后长孙皇后在临死时,都不愿让太宗看见自己病中的模样,女人的这点小心思呀,真是细腻。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送走了李珍珠,已是晌午,本想留王婶子在家吃饭,王婶子说家里还有大儿子,大媳妇跟老头子,自己走不开,所以便带着杨波回去了。 外面雪还是纷纷扬扬,落在脸上很快化开来,杨波一手扶着王婶子,一边往前赶路,王婶子拍拍身上的落雪,低低的问他:“刚才那个什么李珍珠,跟你没什么瓜葛吧?” 杨波笑笑道:“您想哪里去了,不过是她倒了,我扶了一把,哪里就有瓜葛了。”王婶子听了,才放下心来,嘟囔了一句:“我看你把葫芦都扔地上了,还以为你跟她有什么,你啊,以后可别成了你大哥那样,眼里除了媳妇,哪里还有别人了。” 二人冒雪往家赶去,一路过去后面长长短短留了两排脚印,又很快被雪花掩盖。这漫天的大雪来年都化成了雨水,浇灌着禾苗,这是农家人的及时雪。 第二十六章 大年三十 大雪又扑扑簌簌的下了一夜,第二天是年三十,打开门,院子里已经积了半尺高的雪,白皑皑,亮晶晶,整个石米镇也是银装素裹,连树杈上都压着厚厚的一层,偶尔有鸟飞过,扑扇着翅膀,便能震落一地的雪花。 芙蓉一大早起来烧了点浆糊,烧好后用勺子盛到碗里,这浆糊比平日里喝的稀饭都稠一些,用筷子搅一搅,还有黏黏的感觉,这时候没有胶水,只能用这个贴春联,先是把浆糊抹在春联背后,然后对着门框,把大门口,堂屋门口都贴上,茶茶说别的人家还会在面缸上贴一副“粮食满仓”的联子,芙蓉想想家里这空荡荡的面缸,还是算了。本来大雪天的,人都懒得动。加上贴春联虽简单,却不是什么好活,浆糊粘在手上,一会儿就凉透了,不但不好洗掉,而且手指头也冻的跟霜打的小萝卜似的,疼起来十指钻心,跟放在水盆子里浸了差不多。 接下来便是请爹娘回家过年,这算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规矩了,意思是说,过年了,吃好的,穿好的,可也不能忘了祖宗先人。芙蓉本想折些元宝,可手笨拙的很,只能把黄纸中间对折一下,去爹娘的坟前烧了烧,算是给爹娘送了钱,告诉过他们回家过年了。 半晌午的时候,风止了,太阳悬在半空如诺大的鸡蛋黄,是中午饭的时间了,这一日家家户户吃饺子,一来防大冬天的冻了耳朵,二来图个团圆热闹的意思。三十晚上,先是给爹妈的牌位前点上香,然后供奉两盘饺子,然后家里开始放鞭炮,天擦黑,各家各户家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炮声,炸开的鞭炮皮是红色的,落在雪白的地上,很是好看。葫芦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吃饭时总也夹不住饺子,芙蓉便用小碗盛了一碗,一个一个的喂给他。这一顿饭,葫芦足足吃的有十几个饺子,撑的小肚子圆滚滚的。 这一夜石米镇灯火通明,按规矩,说是这一夜要守夜,最好不要睡觉,这样来年才会有福气,王婶子在家吃过饭,来跟芙蓉坐了会,茶茶去厨房里,给大锅里添了点水,然后放上笼屉,把明早要吃的饺子跟包子一块放进去,初一的早上,是不能掀锅盖的,不然不吉利,茶茶虽小,前几年常看爹娘这样做,便也有样学样。 坐了一会,杨波便把王婶子叫回家去了,说是大嫂何秀花在家里病了,一个劲的吐,把晚上吃的饺子都吐出来了一半,大哥杨康束手无策,自己刚叫了赵老四去家里给大嫂看病。王婶子一听,赶紧起身往家赶去了。 葫芦听到外面放烟花的声音,便欢喜跳跃的要去看,芙蓉关上家门,跟着杨波带上他跟茶茶去集市上看灯。晚上风又起,吹在脸上生疼,葫芦把脸靠在杨波的胸前不敢抬起来。等到了集市上,才发现一片祥和景像,虽不能说是歌舞生平,但也人潮汹涌。放烟火的,卖把式的,你吆我喊,整个镇上处处都是红灯笼,照的雪地里都是粉红的一片。四个人边走边看,葫芦见几个小孩围着放烟火,便挣扎着下来,围过去看,谁知那烟火一点,并没有炸开,几个孩子围过去看究竟,正想重新点上,那烟花却扑扑扑的穿了出来,一会儿,带着火星子的花火便又落了下来,有一些正好落在葫芦身上,早上刚换的新衣服,此时已是多了不少的窟窿眼,葫芦觉得委屈,便站着嗷嗷的哭,那几个小孩子见闯了祸,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下回看烟花,别往前站了,葫芦,要是葫芦上多了些窟窿,以后讨不到媳妇的。”芙蓉笑他。杨波好哄歹哄,才把葫芦给哄住了,葫芦一边拉着杨波的手,一边不停的问:“以后我讨的到媳妇不?以后我讨的到媳妇不?” “你能讨到,过几年就讨到了。”杨波笑:“你想讨几个?” “想讨一鸡窝那么多。”葫芦如今对数字还没有概念,在他心里,一鸡窝就是很多的意思。 “你们这儿还有三妻四妾,真不可思议。”芙蓉道:“还是我们那好,一夫一妻。” 杨波点点头道:“恩,不过那都是有钱人,像我大哥,也是一个媳妇,家里条件不好,又不是大户,就没那么大的排场。” “那你以后有钱了,准备娶几房?”芙蓉问。杨波脸上一红道:“我又没娶过媳妇,哪里知道这个,以后就算有钱了,就娶一房就够了。 芙蓉听了,问他:“这话听着倒顺耳,就是不知道,算不算真心话。” “就是不知道,算不算真心话。”葫芦也学着芙蓉的口气,听的芙蓉一脸黑线,这个弟弟什么时候成了复读机了。而且还是个充满了电的复读机:“姐,你问人家以后娶几房媳妇,真不知羞……” 还好是在晚上,本来镇上悬挂的红灯笼照的每个人脸上都跟喝醉了似的,不然,芙蓉这脸红的,可如何是好。 从镇上川流而过的那条河,如今也结了一层冰,冰上又厚厚的积了一层雪,只有几只废弃的破船并船桨靠在河边,河面上晶莹透亮,被一个个红灯笼照着,如撒了一地的红帐子。软绵绵的。 听杨波说,早些年,石米镇的人就是靠着这条河吃水,灌溉,那几年灾荒时,这条河虽无法灌溉,可也保住了各个村民吃水。是一条救命的河。如今,河上跑生意的也多了,有专门划船的,有捞鱼的,还有往来贩东西的,倒是熙熙攘攘,一年中,也就结冰的这几天,才闲下来。跟石米镇的人似的,平时种田的种田,做菜的种菜,只有过年这几天,才聚在一起,吃喝一顿。 第二十七章 农家高富帅 芙蓉三十晚上熬了半夜,听茶茶说,熬一夜的话,第二天起床床下面就会有一个大棉袄,可到半夜实在顶不住,别说是大棉袄,就是给一箱银子也得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茶茶起来去烧火热饭,因昨晚上已经把吃的饺子等盖进了锅里,年初一是不能掀锅盖的,所以坐下就烧了,烧好了早饭,叫芙蓉跟葫芦起来吃。葫芦的小袄昨晚上被烟花崩了不少窟窿,初一一大早,芙蓉又开箱子找了件葱绿的小袄,还有条葱绿的棉裤给他换上,葫芦看见这衣服,就是缩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芙蓉问了半天为什么,葫芦才撅着嘴道:“不穿,穿上像根大葱。” “你不穿,今天可就光屁股了?”芙蓉把衣服拿在手里道。“光屁股也不穿。”“那好吧,你要么躺被窝里睡一天,反正我听说今天外面有好多漂亮的小姑娘呢。一会吃过早饭我带茶茶看去。”芙蓉假装转身要走。葫芦赶紧一把拉住道:“我穿,我穿。”“不怕像根大葱了?”“不怕了。”芙蓉心里一阵好笑,这货才几岁呢,花花点子还不少。 给葫芦穿好衣服,洗过脸,芙蓉还没梳头,就听见茶茶在厨房里一阵惊呼,原来是茶茶掀开锅,准备把饺子端出来,才发现锅里的饺子早不翼而飞了。芙蓉看看小厨房,油盐米什么都没少,单单是少了饺子,再看看院子里,果然有一排长长的脚印,顺着大门外墙翻了过来,本来自家的院墙就低,想来是哪个小偷过年没多少吃的,来小厨房里找东西,发现了饺子,吃了也不足为奇,只是茶茶还以为是哪个祖宗或是爹妈吃了,吓了一大跳。 重新放了几个包子,饺子热了热,三个人围坐着吃了饭,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原来是刘天心跟两个小厮,只是这次刘天心没有打头,而是缩在两个小厮后面,其中一个小厮打门,另一个戴着灰色小帽的,原来是苏狗儿,芙蓉还没说话,苏狗儿便两手作揖,面上含笑道:“芙蓉姑娘,过年好呢。” “恩?你们仨专门过来拜年的?”芙蓉一时不敢相信,这刘天心大年初一改了性了?竟然一大早的让小厮在门口拜年,于是也嘴上回了一礼道:“苏狗儿,你也过年好啊。” “什么猪儿狗儿,如今跟我我家公子,改名叫苏连了。”另一个小厮张口道。芙蓉暗自好笑,苏狗儿虽不好听,但也不用改名叫苏连吧,还苏连,怎么不改名叫俄罗斯呢,那小厮见芙蓉总笑,便又接着道:“我们公子尊老爷的命,带着帐房单子在石米镇收帐。以后我们公子要当家的,如今先练练手。”说着,问芙蓉要欠刘大户家的二两银子。“不是跟你爹商量好的,三个月以后还么,如今还有俩月了,怎么就先来要了?”芙蓉问刘天心,刘天心扯过小厮手上的单子一瞧,上面果然写着:三月初六日还完。于是啪的抽了那小厮一个巴掌道:“敲门倒是很响,这上面三月初六五个大字你就没看着?”刘天心虽是大家公子,但做人还算有分寸,听芙蓉说他们家提前催这二两银子,也觉得脸上无光起来。小厮委屈的又看了看帐单,才红着脸道:“三月初六是四个大字......” 刘天心又对着小厮的脑袋来了一巴掌道:“四个大字你都看不见,长眼睛喝粥用的么?”小厮撇着嘴,把那帐单夹在袖里,扭头往下一家去了,刘天心见芙蓉大冬天撸着袖子,以为又要被调戏一番,也赶紧的脚底抹油了。 芙蓉叫住苏狗儿,不对,现在是叫苏连了,问他在刘大户家过的好不好,可被人欺负什么的,苏连细看也就十三岁上下,脸带着孩子气,笑着说是如今自己要改邪归正了,现在吃住在刘大户家,倒也有米有菜,虽然肉不多,但顿顿管饱,昨晚上还去尼姑庵里给原来的伙计送了点吃的,不过他们倒也好生活,吃的饺子。芙蓉心想,自己家的饺子不会被那帮小贼偷了吧。只是也过年了,他们也可怜,并没有说出来,嘱咐苏连有什么少的,缺的,可以来自己家里来拿,不用客气。虽是嘴上这么说,芙蓉也知道,苏连在刘大户家的下人生活,怕都比自己家过的湿润,自己家里除了能做点热饭,要家具没家具,要金银没金银,可真应了那句话没:车没房没死了。 苏连谢过,见刘天心走远了,便转身追了过去。芙蓉刚把门合上,便听到”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王婶子穿着一件黑青色大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先去找葫芦,然后往他口袋里给塞了一二十文铜钱,葫芦一见铜钱,忙捂着跑了,王婶子坐下喝了碗茶,看着在门口扫雪的芙蓉道:“不是我说啊,今天葫芦怎么看怎么像根葱似的,油绿油绿的。” “王婶子您可不敢这样说,一大早他自己就觉得自己像葱,所以哄了半天才穿上衣服。”芙蓉说着,放下扫帚,也找了把椅子坐了道:“又让王婶子破费了。” “哪里话,过年给小孩子个压岁钱,这点子钱我还有。”王婶子笑笑道:“今年你身上好了,过年呀,也有点年气,不像往前,茶茶跟葫芦过不过年,都没有什么分别,听杨波说,昨晚上,你们还去看了烟火呢。” “是。”芙蓉道:“杨波没跟您来呢,这大雪的天,路上可滑的很。他也没扶您来。”“杨波出去捉鹌鹑了,不是他大嫂由赵老四看了脉,说是怀孕了,要养着。今天她说嘴里苦,想吃鹌鹑,天不亮,杨波跟杨康就扛着网子去后山上捉了。为会子怕还没回来呢。”王婶子说着,把葫芦搂在身边,用手在他头上来回抚摸了一番,葫芦把口袋里的铜钱拿了出来,在芙蓉面前晃晃道:“我有这么多钱。” “恩,你有钱,你是高富帅。”芙蓉打趣他,葫芦哪懂,于是问她:“啥叫高富帅呢?”“就是你这样的,又有钱,又长的好,又高,都快跟咱家的锅一样高了。”芙蓉笑。“那外面的小姑娘喜欢高富帅么?”葫芦仰着脸问。“当然喜欢了,连鸡都喜欢。”葫芦听了,高兴的不得了,一蹦一蹦的跑去鸡窝边,蹲下来晃着手里的铜钱对鸡道:“我是高富帅,我是高富帅。你们喜欢我么?”几只鸡正在窝里闭眼养神,被葫芦一闹,拍着翅膀到处乱窜起来。 第二十八章 鹌鹑汤 杨波跟杨康踩着雪,大年初一一早就扯着一只大网去后山上捉鹌鹑,因雪地里无法支网,整理了半天,扫出一片空地来,把网子撑上,等了好久不见鹌鹑,杨康有些不耐烦,穿件灰色的袄子蹲在地上骂骂咧咧,说是别人家大年初一都在家吃香的喝辣的,如今自己媳妇刚怀了孕,就要自己命呢,百般侍候不行,还得冒雪来给她补鸟,这冰天雪地的,不如把自己当鸟给炖了算了,也免得在山里受这洋罪。杨波最明白自己这个大哥,平日里躺在那养神习惯了的,虽懒是懒些,但当着大嫂的面,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这些,现在骂几句出出气,不过也就是过个嘴瘾罢了。 等了有俩时辰,连鹌鹑的影子也没见,这也难怪,鹌鹑麻雀这些飞鸟,平时都是秋后最容易溜出来,那时候刚收了秋,庄稼地里遗留不少粮食粒,这些鸟便能来吃个饱,再不济的,收了玉米种上了小麦,等麦子拔了青苗,地里没吃的,天气又冷,它们便会往农户院里飞,琢些剩菜剩饭吃吃。在家时也曾捉过几只麻雀什么的吃,所以大嫂何秀花有些嘴馋,赵老四去给她看诊时也交待,说是她想吃什么,便给她弄些什么,大人吃好了,以后孩子才会长的好。就冲赵老四这话,杨波这当小叔的,也义不容辞了。 眼看太阳快到头顶,杨康还赶着回家吃中午饭,又怕没捉到鹌鹑何秀花生气,心里正忐忑,见一只小野兔眯着眼刚睡醒似的,一阵乱窜,跑到一棵树前面,嗵的一声撞了上去,一下子晕了,杨康走过去拾起兔子,拎着足有两斤多重,肉结实,毛也雪亮,不禁乐的哈哈大笑:“都说守株待兔,我还以为是骗人的,没想到真有这么傻的兔子。”说话间,杨康把兔子四个腿一捆,夹在怀里先回家去了,让杨波把网子收一收,也跟着回去。 杨康走后,杨波又往网子中间撒了些小米,也可能是刚才人多,鹌鹑怕人,所以不敢上前,等撒完小米,杨波找了个僻静地等一柱香的功夫,有四五只鹌鹑争先恐后的飞进了网子里,吃了小米,才发觉飞不出来了,这便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吧。 杨波收拾了鹌鹑,用个黑布袋子装好,然后把网子一收,扛在肩上一步步顺着来时踩的脚印往家走,路过石米镇中央,往下一抬眼便看到山坡子下面便是芙蓉的家,想着过年她家里不知道吃食都准备的够不够,那二斤多的兔子应该也够大嫂吃了,不如就把这鹌鹑给芙蓉家留二三只,算是给葫芦解馋。 芙蓉正在厨房里忙活中午饭,往大锅里添了两瓢水,想来是要下饺子用的,杨波于是说明了来意,让芙蓉先烧一盆热水出来,自己捡两只大点的鹌鹑放进热水里,三下无除二的拔了毛,葫芦在一边看的裹紧小绿袄,杨波笑着问他:“你冷吗?葫芦?” 葫芦咬了咬手指头,又摇摇头,撇着嘴道:“不冷。” “那你裹那么紧做什么?” “怕你拔我的毛毛......”芙蓉听了,差点笑岔了气,葫芦,你能不要这么敏感吗? 等把鹌鹑洗剥干净,芙蓉在大锅里又添了一瓢水,杨波虽没学过这鹌鹑怎么做,但学过做鸡鸭鹅,想来也不会差很多,放上些葱姜蒜,然后把鹌鹑放进去,清炖一番,鹌鹑的体格不大,炖起来也好熟的很,一会功夫,锅盖上冒起白烟,一股子淡淡的香气闻的人肚中咕噜噜的叫,葫芦早等不及了,踩了张小凳子,拿着个大海碗不停的吧嗒嘴,芙蓉把他从凳子上拉下来,教育他道:“告诉你几次了葫芦,不能踩凳子上,小孩没规矩。三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呢。” 葫芦撇撇嘴,把碗递给芙蓉,芙蓉盛了两碗出来,一碗给茶茶,一碗给葫芦,二个孩子吃的津津有味,芙蓉请杨波到堂屋歇歇,嘴里客气着:“难得你惦记这俩孩子,只是听王婶子说,这鹌鹑是给你大嫂补身子的,让他俩吃了这些,你大嫂不会不高兴吧?” 杨波笑笑道:“没事,我大哥先捉了一只兔子回去了,想来够大嫂吃一顿的,袋子里还有鹌鹑,可以留着给她下顿吃。” 二人刚说了会话,就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原来是王婶子见杨康回去,不见杨波,便让杨康去叫杨波回家吃中午饭,何秀花在家坐着发闷,就跟着杨康出来散散心,到了后山,见没有网子,想来杨波已经回了,可一路上并未见人,何秀花便又展开了她的八卦神功,说是小叔肯定又到芙蓉家偷鸡摸狗去了。说话间,二人来到芙蓉家门口,还没进门,便闻到一阵子热辣辣的香气,何秀花本以为芙蓉对小叔子真好,还给小叔子做好吃的呢,没想到进院一看,葫芦正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呼噜呼噜”吃鹌鹑吃的正香,原来这一切都是小叔子在倒贴,于是又拿出了撒泼的本事,边走边嘟囔道:“说是给我网鹌鹑了,就是不为我,咱爹还在床上躺着要补身子呢,你倒好,都网到他们家碗里来了。” 杨波一看大嫂来者不善,忙站起来拦住她道:“大嫂,袋子里还有好几只呢,够你回家吃的。今天中午大哥不是说做兔子汤给你吗?” “兔子汤是兔子汤,鹌鹑是鹌鹑,兔子汤能喝出鹌鹑味吗?”何秀花不依不饶。见葫芦越吃越响,便瞪着他道:“葫芦,这鹌鹑是我怀孕了吃的,你吃这么欢,你也怀孕了么?” 葫芦哪里知道什么是怀孕,听她这样问,便又舔舔碗沿子,点点头道:“恩,我也怀孕了......” 芙蓉见何秀花要闹一场的架式,跟这种人也讲不来什么道理,反正鹌鹑也吃过了,也赔不起,于是走出来问何秀花道:“你什么意思呢?吃你家俩鹌鹑,你就要闹到天黑是吧?” 何秀花冷哼一声,架着胳膊不说话了。芙蓉拿过葫芦手里的碗,放在葫芦面前道:“葫芦,把刚才吃的鹌鹑吐出来。” 葫芦委屈的说:“为啥要吐出来呀?” “因为这鹌鹑不是咱家的。” “我舍不得吐......”葫芦眼泪巴巴的。 杨康站在听他们说了半天话,想着家里的兔子也快熟了,于是催何秀花赶紧回去,何秀花跟个定海神针似的,依旧站那不动,杨康转身装做要走,嘴上说道:“我回家喝兔子汤去了,一会你回去晚了,可别说我喝了你的汤,就是我不喝,咱爹也受不了那香味,他念叨大半年想喝兔子汤了,今天正好赶上。” 何秀花一听,对啊,怎么把家里那个跟自己对着干的公公给忘记了呢,自己若不回去,公公保管能把煮兔子汤的锅都吃了,于是也顾不上跟芙蓉闹了,喊上杨波回家,三个人便出了院子。 第二十九章 初六 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鞭炮声,年越来越远了.初五那天,芙蓉跟茶茶起了个早,先是清理了一下爹妈的牌位,又给牌位前点上香,煮了两碗饺子供奉上,等全家吃过早饭,给小竹篮里装上折好的元宝跟黄纸,带上葫芦到后山爹妈的坟前烧化了,算是过完了年,送爹妈回去。 后山上野树萧条,枝桠间落满厚厚一层雪,芙蓉见爹妈坟前长了不少野蒿子,孤零零的杵着,随风一摆一摆,于是蹲下来一一拔去了,烧完了黄纸,便给葫芦拍拍身上落的雪,顺着农家开垦出来的麦田,三个人往回赶去。一路上只见麦苗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略长的高些的,便从雪里探出一枝青尖来。葫芦拉着芙蓉的手,脚上踩着雪,嘴里也不停着道:“以后我死了,也埋在这里吗?” “大过年的,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茶茶道。 “以后我死了,埋在这里,你们给我送吃的吗?”葫芦依然不停的问。 “葫芦哎,等你死了埋在这里,姐姐我们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给你送吃的?”芙蓉打趣着,给他拍了拍身上溅起来的雪花。 “那我得吃饱了再死......”葫芦小声嘟囔着。 三人回到家里,雪又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回,以前知道雪下在年前,或是过了年三月份也会有场桃花雪,没想到刚过了年,便又洋洋洒洒的来了这么一场,芙蓉喜欢下雪天,也喜欢下雨天,一来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草香,二来满世界都是雾蒙蒙的,很是惬意。 初六那天集市开始,原来石米镇的人也很迷信吉利这一说,因为是新年的第一天集市,芙蓉在家做好早饭,便赶紧的去了肉铺子,没想到郑家娘子已经到了,小平车放在大槐树下,盖了张油纸,大案板上是两扇子猪肉,郑家娘子身穿一件暗黄色的长袄,正拿着剔骨刀正忙活着,芙蓉系了条围裙,把郑家娘子分好的肉一一挂好,嘴上说着:“新年好呢,这大长的一年又开始了。今天你来的真早。” “是啊,新一年,过了年啊,生意就淡下来了,赶着年刚走不远,弄点肉先卖卖,过几天,买肉的人就少多了。”郑家娘子放下刀擦了把汗,虽是大冷天,因忙活了好大一会儿,她的头发间还是湿了。 “年过的好吗?郑屠户的伤好些了吗?”芙蓉问。 “恩,年前有你在这帮忙,多卖了不少肉,年也是肥年,我家那东西,伤好了,这不,早上的肉都是他帮我推来的,要不我能来这么早呢。”郑家娘子虽称呼郑屠户为我家那东西,但提起他来,脸上的笑跟朵菊花似的。剔完了猪大骨,郑家娘子抹了抹手道:“今天不见杨波那小子在对面摆羊肉摊子了?杨老爷子喂的羊被宰完了?” 芙蓉摇摇头,一早上来她就注意对面的大槐树了,可除了郑家娘子家里的小平车,哪里有支锅卖汤的痕迹,自己心里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个什么情况。 “我听说杨波的大嫂何秀花怀了孕呢,就她这人品,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要是像她,那不跟生下个哪吒的风火轮一样呢,见谁碾谁。”郑家娘子撇了撇嘴,虽何秀花才嫁到石米镇一两年,但对她的做派,郑家娘子倒是一清二楚。 何秀花的爹本是临镇一个穷书生,考了一二十年,算是得了个举人,家里本不如意,中了举之后,在四十来岁的年纪,娶了个专门做肚兜为生的半老徐娘柳氏,这柳氏原喜举人有才识,自己是个粗人,嫁过来后发现家里穷的牙缝都塞不满,举人又只会看书,没个正经行当,于是一家老小只能靠自己卖肚兜为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举人吃柳氏的,用柳氏的,自然气短,家里事事都是她说了算,连生了几个孩子,以何秀花为老大,也是养的柳氏一般的性情。当初给杨康娶亲,以为是举人家的孩子,会知书守礼,娶过来才发现,举人是举人,他女儿是他女儿,二者是不一样的,可这婚姻即成,哪有退货的理,再则杨康懒惰成性,正经人家的女儿哪个愿意嫁她,有一回走在街上,对着人家卖草鞋的姑娘抛媚眼,吓的人家姑娘草鞋都不要了,急匆匆的就往家跑。他跟何秀花也算王八看绿豆,彼此顺眼。这婚事成了,如今何秀花又有了孩子。他可是遂了意了。 “你都知道他大嫂子有孕了?消息真灵通呢。”芙蓉一边擦大案板上的血迹,一边笑道。 “石米镇除了山山水水,人就这么些人,实在小的很,晚上谁家要是偷宰了只鸡,全镇都能闻着味。谁家娘子要是偷了人,第二天全镇人都能知道他们在床上说了啥。”郑家娘子坐在木墩子歇着道。 芙蓉听的一阵脸红,这郑家娘子说话的口味也太重了。 上午来买肉的人真的比年前少了些,年前买肉,都是十斤二十斤的要,因为家里要做包子,饺子,小苏,丸子,扣碗什么的,而年后,不过是炒炒菜什么的,一顿也吃不了多少,所以都是一斤两斤零星的卖,守了几个时辰,也才卖出去四五十斤的样子,等到中午收摊,还有一扇多的猪肉没卖,芙蓉有些发愁,说是要留下来再卖一会,郑家娘子说不用了,这行情她卖了多少年的肉,早已经一清二楚,守一个下午,未必能再卖出二三斤,搭一个人工在这,倒不划算。 收了工,郑家娘子把剔下来的猪大骨包了几根给芙蓉,说是让带回家熬汤喝,芙蓉推让不过,便收下了。 因猪肉没卖完,收工费了些时间,眼看比平日里晚了一个时辰,芙蓉本来是每天回家吃过中午饭,然后去成衣店学做衣服,今天见晚了,新年第一天又不好去太迟,于是也没回家,直接提着猪大骨就去了成衣店。 果然大家都到齐了,几个年长的婶子大娘有的坐着织布,有的坐着绣花,另有裁剪师傅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喀喀喀的剪着衣服样子。芙蓉暗自庆幸老板不在,于是把骨头放在自己坐椅下面,就开始跟着裁剪师傅学衣样子。 做到天黑,芙蓉手都酸了,刚想拎起骨头回家,便见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跟个幽灵似的盯着自己道:“芙蓉,这一下午可苦啊,看你来时汗都累出来了。” 芙蓉暗想,原来自己来时他看见了,自己竟然没有发觉,还好老板没有责怪,于是笑笑道:“跑的急了些,才出了汗。谢老板关心。” 从成衣店出门,同样是在成衣店做活的一个婶子喊住了自己,看大家都各回各家,那婶子才附在芙蓉耳朵边小声道:“老板刚才说的话,哪是关心你,傻孩子,他是怪你来晚了,让你以来早一点。以后听他说话,要听话背后的意思。” “吴婶子,天黑了不回家,在门口嘀咕什么呢?要不要我帮忙?”吴婶子以为老板早关了店门,没想到他却从窗户下探出了头,只好告别了芙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芙蓉点点头,谢过那婶子,因中午没有用饭,天又冷的很,觉得腹中咕噜咕噜的直叫,也顾不上去想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提着猪大骨,往家去了。 第三十章 不卖肉了 芙蓉到家时,茶茶跟葫芦做好了晚饭正等着自己,堂屋饭桌上点着两只蜡烛,一明一暗的,空气潮湿的很,烛火偶尔冒个尖,便发出“滋滋”的响声,桌上放着一盘子辣白菜,一个素炒青菜,一盘饼子,一年下吃了不少荤食,这会吃吃辣白菜倒是开胃的很,芙蓉因中午没赶回来吃饭,所以把手里拎的猪大骨扔在桌子上,夹起饺子便吃。见茶茶跟葫芦并不动筷子,于是笑笑道:“你们是要成仙哪,怎么不吃饭呢?” 葫芦摆弄着小袄襟子道:“死人了。” “谁死了?” 茶茶往芙蓉身边挪了挪,裹紧了衣服道:“姐,是咱邻居,史爷爷跟史奶奶,听说昨夜雪大,二个老人用炭炉子烧热水,晚上黑的很,又不舍得点蜡烛,撞倒了炉子上的水壶,被开水烫了,因年纪大了,身上一直不好,所以今天白天就断了气,史爷爷跟史奶奶以前曾收养过一个干儿子叫史砖头,今天他回来,在后山挖了个大坑,就把史爷爷,史奶奶给埋了,连口棺木也没有。现在咱家一面靠山,二面靠路,边上挨的邻居家也没了人,黑灯瞎火的,晚上一刮风,我跟葫芦就很害怕。” 听茶茶说史爷爷史奶奶的干儿子叫史砖头,不禁让芙蓉想起以前曾看见过的那些奇葩名字,比如,姓冒的,叫冒烟,冒火,还有个姓倪的小女孩,叫倪杨,身体不好,老是生病,老师每次点名都叫:倪杨(娘)没来吗?娘又生病了吗?话说这些为人父母的,给孩子取名字能严肃点吗?不怕别人看到这名字半夜笑醒吗?以至每当看到此类的,芙蓉都忍不住吐槽一番,只是史爷爷史奶奶,自己也见过一两回,慈眉善目,没想到昨晚竟没了。都说古代人生活条件不好,所以也难得长寿,康熙爷年间,能活到三四十岁的,就算是高龄了,看来天灾人祸的,确实如此。 看葫芦吓的跟鸡窝里的那帮小鸡子似的,芙蓉好好的安慰了一番,然后又说,一会就去把猪大骨洗洗炖上,过俩时辰就能喝香喷喷的猪骨头汤了,葫芦本就是爱吃的,一听说有鲜汤喝,立即忘记了以前的恐惧,两眼直直的盯着芙蓉看,一边看一边催促着:“我要喝猪,我要喝猪......” “是喝猪骨头汤......” “猪头汤......猪喝汤......”葫芦奶声奶气的喊着,芙蓉见他总也学不会好好说话,心里真叫苦,葫芦要是把贪吃嘴三分之一的功夫用在聪明劲上,也早能成才了。要是教他说什么司马光砸缸,管保他能说出司马光砸光,司马缸砸缸,司马缸砸光,说到天亮,也不一定能说对。 喝完猪骨头汤,芙蓉躺床上搂着葫芦跟茶茶,外面的风更大了,吹的地上的雪飘了起来,沙沙的打在纸糊的窗户上,一会窗户湿了,湿湿的滴下水来。第二天便破了几个洞,灌着冷风,芙蓉赶紧重新找了张纸裱上。 猪肉铺子里,郑家娘子比昨日来的晚了些,小平车上装的还是昨天卖剩下的肉,看来是销量不济,所以也没进新货,只是这一次,郑屠也跟着来了,芙蓉扫扫地,又擦擦大案板,郑家娘子熟练的把肉切好,郑屠便抢着把肉挂在钩子上,这些活要放在两个女人干,倒显的忙活,有了郑屠这个男人,这些活便不算活了,只是上午买肉的人比昨天又少了些,任凭芙蓉怎么吆喝,一上午也才将就把昨天剩下的肉卖完。一连几天,都是这样,郑屠愁的蹲地上抽旱烟袋子,吧嗒吧嗒的吐着白烟,脸上的皱纹能夹裂一个核桃,他才三四十岁的年纪,却显的比平常人老些,想来常年做重活,又得起早,精气神耗费的多。 每当这个时候,郑家娘子便会倚着案子笑骂道:“就知道抽,抽,人家杨波烧锅子是煮羊肉汤换钱,你烧锅子,却是烧你自己呢。早晚旱烟袋子把你自己烤糊了。”虽是这样说,却重来不抢他的烟袋。郑屠笑笑,便又接着吧嗒自己的。 芙蓉考虑了两天,便跟郑家娘子请辞,本来开了年,猪肉铺子就没多少活计,又不需要怎么算帐,当初郑家娘子肯让自己来肉铺子帮忙,一半是真需要人手,一半是看自己家里不景气,怜悯也是有的,但她虽是活菩萨,但也要渡自己,也是寻常过日子的,不是慈善机构,人家嘴上不明说,但自己也不能总耗在这拿工钱。郑家娘子挽留了一番,见她去意已决,便也同意了,把猪骨头,猪肥肠,猪肝什么的,大大的系了一包给芙蓉拿回家去,又把应该给的工钱给了,另外多给了二百文的辛苦费。 芙蓉算了算小匣子里的钱,也差不多有二两银子了,拿红绳子把铜钱又串了一回,然后去厨房把郑家娘子给的猪下水什么的收拾收拾,放在竹篮子里吊起来,另切了一块猪肝,洗净,打薄,加淀粉,葱花,姜末,一点子酒和盐,先腌上,腌一会,便在大锅里倒上油,烧到五六成热,倒入猪肝,炒一分钟铲出来,另下锅烧米粥,烧半个时辰,米开汤浓,放入炒半熟的猪肝,接着煮十到二十分钟,一锅猪肝粥便成了。这粥虽不贵重,但能增强免疫,抗疲劳,亮肤色,补气血。算是民间的一种好吃法。葫芦哪里吃过这个,抱着大碗饱饱的喝了一回,才算打住。 “姐,杨波让我告诉你,过几天他还在大槐树下支摊子,卖肉串,让你有空了,去他那看看。”茶茶一边喝粥,一边说道。 “恩?你在哪见的他?他怎么不到肉铺子里跟我说?”芙蓉问。 “我带葫芦去玩的时候,遇着他逮鱼,说是他的大嫂要吃鱼的。然后说这几天陪着他爹买小羊羔子,所以也没空摆摊子,正好遇见我,就让我跟你带个话。” 芙蓉又恩了一声,让茶茶赶紧喝粥,这猪肝粥趁热喝是好的,若是凉了,便有腥气了。喝完了粥,芙蓉照例要去成衣店老板那上工,这么些天零零碎碎的听那帮做衣服的大娘婶子唠叨,芙蓉也明白了一些关于老板的事,老板本姓熊,家也在石米镇,曾经娶过一个老婆,因为老板在外眠花宿柳,成天成天的不在家,他老婆忍受不住,便跟一个家里的长工私奔走了,给老板留下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叫熊虎,这些年熊老板倒没续娶,只专门经营这成衣铺子,倒也小赚了一笔。 本以为熊老板为了孩子,能一直不续妻,也算是英雄一个,没想到那天跟自己咬耳朵的吴婶子却不屑的道:“哪里是熊老板不想娶,关键是他家那熊虎不愿意,听说熊老板倒是相了十个八个,什么胖的瘦的,黑的白的,大户里的,小家子的,每每到了婚嫁时,熊虎便闹腾起来,说是若熊老板敢娶,便是不要自己,自己便要上吊喝药,让熊老板后悔一辈子呢,更有一次,把去他家的一个娘子衣服给烧着了个窟窿,吓的那娘子灰头土脸的跑出来,屁股都露了一半呢,啧啧,这孩子虽小,心气也大呢,因没了娘,心里里就敏感些,不想让别人夹在他们父子之间,从那以后,谁还敢沾惹熊老板,他呀,也就单过的命了。” 第三十一章 这个老板有点色 之后一连好些天,芙蓉不用去郑家娘子的肉铺子上工了,每天吃了早饭,便去成衣店熊老板处学着做衣服,从最开始的搬动衣服料子,收拾各类布料的零头,纺织绣花,到学着裁剪衣服样板,独自一人缝制,计算衣服成本,她本是个聪明的,做的也得心应手。 熊老板在工房里设了个小间,每天无事便坐在那看着一帮人忙活,这几天倒是常把吴婶子叫去,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个什么,只是吴婶子回来后总撇撇嘴,别人问她话也不回,有时候问急了,便来一句:“老板是嫌我话多,让我说话注意分寸。”然后便抬头看看老板,把自己的纺车子摇的嗡嗡响。熊老板的儿子熊虎倒也经常来,书包一扔,便坐在熊老板的位置上,指着一帮婶子大娘吼道:“你们都给我快点,把上茅房的利索劲都拿出来。”每到此时,婶子大娘便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摇摇头了事。 熊老板对芙蓉倒是比原先好些,不但让她做的活越来越轻,若芙蓉跟师傅们学手艺的时候,师傅们大点声训示了她一两句,熊老板都要及时冲过来化解,甚至吵师傅们也是有的,所谓反常必妖,芙蓉可不想除了工作之外跟这男人扯上什么关系,于是只得做活时更加小心,不出差错才好。 这天熊老板倒是没叫吴婶子过去小工房里谈话,而是叫上了芙蓉,嘴上说着,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活做的也好,工钱自己也没少给,问芙蓉怎么想的,芙蓉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得回道:“熊老板......这个地方,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我很感谢。” “哎呀,这傻姑娘,倒是能说实话,我听说,你还没婚配的吧?这么好一个姑娘,那帮子男人都瞎了么?”熊老板嘴里跟连珠炮似的。 “我不急,弟妹还小,家里事情也多,过几年再说。”芙蓉道。 “哎呀,这傻姑娘,女人哪,就跟一盘子菜似的,你见哪盘菜炒好后放几年,还有人吃的?像我,如今活的孤单,寂寞,老婆这个狠心的,丢下我跟熊虎自己快活去了,这么些年我又当爹,又当妈,多不容易,熊虎小时候,我有时睡觉都想着给他喂奶,撩起衣服才发觉自己是他爹,其中心酸,也就你知道了.....”熊老板装出一副悲戚的样子,想去拉芙蓉的手,芙蓉赶紧甩开了,冲教自己裁剪的师傅眨眼救急,师傅倒也伶俐,举着剪刀喊道:“芙蓉,过来剪样子了,一会儿做衣服要赶不及的。”芙蓉一听,立即奔出。才把熊老板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 芙蓉前世里相亲了上百次,虽总没成,但熟能生巧,积少成多,男人的这些子心思,倒让她摸明白了一些,说什么老婆伤了亡了跟别人跑了,不温柔不贤惠身上有病,精神出问题的,多半是男人的托词,他其实想说的是,你快跟我在一起吧。先别说熊老板有这么大一儿子,就是他的年纪,也超了自己两条街了,若跟他成了亲,给葫芦当爹也不像,算错辈份了,还不是葫芦的爹,而是姐夫。那就更不像了。 知道了熊老板的心思后,芙蓉每天上工,便躲他远远的,那句话说,女人应当玩的了小清新,咽的下重口味,芙蓉真是自愧不如,一见到熊老板深贼眉鼠眼如追光灯似的目光,芙蓉便全身一哆嗦,那种恐惧加尿急的感觉,恨不得有自插双目的冲动。熊虎每天下了学,便来看着熊老板,这倒让芙蓉安心不少,至少在孩子面前,熊老板还是一本正经的。 年渐渐远了,房梁上的雪化了不少,变成水啪啪的滴下来,跟条小蚯蚓似的,杨波又在大槐树下支起了摊子,因大槐树总往下面滴着水,便在摊子上方架了几根棍子,撑起一层雨布,人坐在雨布下喝汤吃串,倒也舒服。这羊汤本是羊大件,或是羊肉,串串也是羊肉做成,所以几天下来,杨波家便堆了不少羊骨头,什么排骨,脊椎,上面有些零星的散肉,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天成衣店提前做完了活,因布料供应不上,熊老板便让提前收了工,芙蓉来到大槐树下,见杨波在张罗,郑家娘子的肉铺子还没关,于是先到郑家娘子的肉铺子里寒暄了一回,见郑屠不在,便帮着卖了会儿肉。 郑家娘子含笑道:“我就说我没看错人,你是个能干的,我家那东西趁着刚化雪去拉猪肉了,不然雪化的多了,道上不好走,拉起来就费劲。路上太泥泞。” “生意还好吧?我看今天人稍多些。”芙蓉一边切猪肉,一边说道。 “马上十五元宵节呢,各家各户难免多准备些,过了十五,这年就真的跑远了。”郑家娘子呵了呵手,指着大槐树下杨波的摊子道:“你还不快去看看呢,正巧他大嫂不在,你们好说话的,不然像前几天,他大嫂天天跟着来跟着去,盯杨波跟王母娘娘盯仙桃似的。” 芙蓉解下系着的围裙,到大槐树下,见两锅汤卖的差不多了,便帮着收拾了下碗筷,嘴上笑着道:“之前听你说,跟你爹去买羊羔子,可买好了?” 杨波见是芙蓉来了,在围裙上抹了把手,满心欢喜的道:“早买好了,如今我爹能下床来了,便在家里先圈养着。最近都少见你,在成衣店还好着的吗?”说着,拿只净碗给芙蓉盛了碗汤道:“快喝吧,天冷,喝点羊肉汤正好暖和。” 芙蓉倒也不客气,端起碗来一边喝一边道:“你家真是捡了个巧,这羊肉汤的生意全镇猪一份呢。你爹可大好了?” “恩,就是摔着后,一只脚不利索了,走起路来总一拐拐的,想带他去城里看看,他总说不碍事,年纪大了,舍不得钱。”杨波叹道:“天天一早起来喂羊,全家就靠这摊子过活,爹不敢掉以轻心,就连家里堆的羊骨头,他看见了都唉声叹气的。” 芙蓉喝完了汤,又跟他说了会话,见肉卖的差不多了,太阳也高了些,便回家去了。 中午家里吃的是面条,里面爆些肥肉片子,然后放了点葱花,吃饭时芙蓉特意把腌制的酸白菜端出来一盘,这白菜虽酸,但很是下饭,葫芦吃的差不多饱了,只是把面条捞了,把汤剩着,又把白菜夹起来,放在汤里搅一搅,然后捞出来吸溜吸溜吃了。 “好好的酸白菜,非得泡泡吃呢,葫芦,吃饱了就去玩,又瞎折腾。”芙蓉道。 茶茶笑笑道:“姐,他这是跟船上的人学的,我带他去河边玩嘛,花船上有吃锅子的,就是在炭炉子上支个锅,然后汤开了,把菜放进去,烫熟了捞出来吃,我看那些有钱人家,吃的可香了,葫芦这是在有样学样。” 芙蓉听茶茶一说,心里顿时明白过来,真是无巧不成书,杨波家的羊骨头不愁销路了,只是脸上仍装出严肃的样子道:“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要去河边玩,上次掉河里忘记了?恩?” 葫芦撇撇嘴,盯着茶茶道:“都说了,不让你告诉姐,她知道了,又要收拾咱们。你就是记不住,你就是记不住。” 芙蓉瞪了葫芦一眼,嘴上道:“你屁股痒了吗葫芦,敢这样跟你姐说话?” 葫芦又委屈的掰着他的手指头,一字一顿的道:“他们说,小娘子,来陪大爷吃锅子,我......我又没说陪大爷吃锅子,你还瞪我。” 芙蓉一听,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心想着这小孩,还尿炕呢,竟然还能学大人说话。只是他不懂什么花船,大爷,小娘子,也不必跟他过多的解释,把他吃的粘在棉袄上的面条给抠下来,又拿毛巾给他擦擦嘴,便让他玩去了。 第三十二章 学做衣服 跟着师傅又学了几天的裁剪,芙蓉又把婶子们织出来的布都收到仓库,学着慢慢的去分辨颜色:什么胭脂,竹青,秋香色,牙白,赤,檀,水绿,妃色,当然了,这都是古代对颜色的称呼,若按现代的讲,那就更细了,比如只一个红色,就分什么暗红,鲜红,腥红,印度红,番茄红,珊瑚红等,彼此颜色又近,要靠着好眼力才行。 然后就是衣服的面料,对一件衣服的效果也至关重要,什么棉布,麻布,皮革,混纺,丝绸等,比如棉布的衣服料子轻,保暖,柔和贴身又吸湿,做内衣,或是内衬是极好的,只是这种料子易缩,易皱,没光泽。而丝绸,便合身,柔软,滑爽,透气,做出的小褂,或袍子高贵自然,只是容易吸身,不够结实,褪色较快。不同的料子适合做不同的衣服,就好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专长,日本人个子矮小,打篮球肯定是干不过欧美人的,别人一掌拍下来,便能拍到他们脑门上,就是随便他们投篮,蹦三回,都不一定能够着篮筐。当然了,足球除外。 而衣服的款式,也是千奇百怪的,熊老板这里是做男衣的,只零星散卖些小孩子的衣服,单讲男人的穿戴,便有袍子,褂子,马甲,马褂,罩衣,夹裤等区分。 芙蓉在成衣店的人品极好,婶子大娘们都热心跟她聊天,就连站柜的伙计,也时常跟她寒暄,芙蓉倒常留意,什么衣服好卖,什么衣服容易积压,心里便也有些底,只是熊老板挣了钱,总喜欢去窑子找姐儿,并不十分留意扩大店面,时时上新衣服,所以虽开了不少年,但至今还是这规模,没什么大变样。 这一日是元宵节前一天,熊老板见生意好,心情便也好,于是提前两个时辰让各人回家去应节,芙蓉刚出前店的门,便被熊老板的儿子熊虎给拦住了,熊虎架着胳膊,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道:“芙蓉姑娘,你想做我的后娘,门都没有,这个铺子以后也是我的。” 芙蓉听吴婶子说,这孩子最是关心他爹的私人生活,但自己又没去招惹他爹,怎么他就这样跟自己说话,于是便回道:“熊虎,我是来干活的,不是来给你做后娘的,别说后娘,就是亲娘,我也不愿意。”说完,哼了一声便走,熊虎站在那目瞪口呆,只芙蓉心里暗暗盘算,这熊孩子都知道他爹的心思了,怕是他爹要有什么举动?自己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万一熊老板说开了这事,自己又不答应,怕以后在这里就难做人了,有种男人不就是不能得到,便要摧毁吗?自己若让熊老板失面子,他肯定会让自己失工作的,看来,这工作怕也做不到地老天荒了,还是提前打算的好。 到大槐树下见杨波正在收摊子,便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平时这个时候都应该回家去了呢,杨波笑说因生意好,所以最近都是干全天的,以后大嫂生了孩子,家里又多了一张嘴,不得不预备下。芙蓉笑道:“又不是你儿子,现在就打算给他买房买车了?”杨波也笑了:“不过是讨个生活,哪里就到买房买车那么严重,就是买了车,在这地方,也没加油的地方。”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芙蓉把从葫芦那里得来的灵感跟杨波说了说,家里剩下的那些大骨,脊骨什么的,为什么就不做涮锅呢,把骨头熬成浓汤,然后弄些菜来,比如大白菜,豆苗,生菜,豆腐,土豆片子什么的,热气腾腾的围着锅,然后把菜下进去,一桌子吃的多有气氛,而且羊肉汤利薄了些,若这涮锅生意好,跟羊肉汤又不冲突,大可以省了羊肉汤一项,把羊肉做成卷,或是切成片,客人来吃涮锅,也可以叫几盘子羊肉来自己烫着吃,又省功夫,又能挣钱,而且不止挣羊肉的钱了, 杨波听了甚是高兴,他虽会做菜,但脑瓜却没芙蓉灵活,但身上有个可贵之处,便是雷厉风行,想到便干,等收拾好桌椅,便沿路买了些菜蔬,又买了些豆腐,鱼片,鸡爪子什么的,回到家后,大嫂何秀花正躺在床上安胎,说是安胎,也不过是偷个懒,现在孩子才一个多月,哪里就需要躺床安胎了,王婶子除了照顾何秀花,还得每日在家给杨康,杨老爷子做饭,杨老爷子放羊回来,跛着个脚,冻的脸上通红,他虽会放羊,做的活计,但做生意却不行,听杨波说做什么涮锅,他便摇摇头道:“羊肉汤卖的好好的,为什么又要弄什么锅,这些吃饭的都是大爷,恨不得别人喂到嘴里的,你让他们自己涮什么菜吃,不是不尊重么,谁还会来吃你的。真是造孽,还买来这么多菜蔬。” 何秀花躺在东屋的床上听着这话,便扯着嗓子道:“这主意八成又是芙蓉出的,她脑袋里天天神哪鬼的,亏的小叔子听她的,哪天把你哥的裤衩子都赔进去,让你涮锅。” 杨波已经习惯了家里泼冷水,吃了点面条,便一心调试明天的涮锅,又去买了几张带锅的桌椅,杨老爷子听说能把家里堆的羊骨头销出去,便也不吭声了。王婶子悄悄塞给杨波两片子糕点道:“你大哥买的,留给你的,快吃吧。” 何秀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嘟囔着:“娘,我怎么听你说什么糕点?” 王婶子怕她生气,那糕点本是给她买的,哪有阎王嘴里捡食的道理,于是便讪讪的道:“哪里是什么糕点,不过是说,明天涮锅,锅要支的高点,明天你跟康儿在家吃饭,我去摊子上照料照料。”说着,王婶子便陪着杨波把里里外外洗了一遍,又准备了一些小碗,调料,把羊肉先在大锅里炖上,放着些香料,等明天好吃现成。也省了时间紧迫了。 芙蓉赶到家里,见葫芦正站在门口穿着一身青葱小袄棉裤冻的瑟瑟发抖,于是上前去抱着他,又给他暖了暖脸道:“这傻孩子,站门口干什么呢,冻的跟树杆子一样。” 葫芦吸了吸鼻涕泡,无比淡定的道:“今天去喝了一碗羊肉汤......” “恩,喝了一碗羊肉汤......”芙蓉心道,这回可没说错。 “喝完汤,看到小娘子站在门口,听过路的说......站门口能挣钱。”葫芦奶声奶气的道:“我站了半天了,怎么没人给钱?” 芙蓉脑袋里转了一圈,也没想到他说的是什么个意思,抱他进屋,才发现屋里多了几样丝线,红的,黄的都有,听茶茶说,这是李珍珠送给自己学刺绣的。 ”你们见李珍珠了?“芙蓉问。 茶茶停下手里的活道:”恩,今天杨波叫我们去那喝汤玩的,喝饱了溜着玩,走到“春风满”门口,正遇上她。” 芙蓉才明白了葫芦说的什么,小娘子站门口,便能挣钱,原来他是在学妓院门口的姑娘们迎客,于是放下他道:“葫芦,你是要逆天呢。” 第三十三章 还银子 杨波按计划试摆羊肉涮锅,因人手总不够,便把羊肉汤的生意暂停了,把买来的各色菜蔬装在几个大瓷盘里,又把炖好的羊骨汤从家推来,做成锅底后,有人要了涮锅,便盛一些给他,锅底下另放置些炭火,炭火一烧,锅底便咕噜咕噜开了,王婶子适机的给客人端上些土豆,豆腐,青菜叶子,几个人围坐着能吃不少,遇着稍有钱些的,还能点几盘子纯羊肉涮涮,这利润要比卖羊肉汤还好些,王婶子虽是打着下手,也累的一头是汗,杨波一面兑锅底,一面另烤了些肉串,有哪桌要的,便端上去。 杨老爷子见生意不错,便把羊栓在院子里,自己也跑去忙活,或是择菜,或是收钱,或是坐在涮锅前跟吃客聊天说话,因他是个大嗓门,又总爱唯我独尊,别人说什么,他总要扯个是非究竟,来吃饭的人听他能把天上的嫦娥都吹下来,便很不屑,加上他脚有些跛着,便总打击说:嫦娥下了凡,未必看上你一个跛脚大爷,还是放羊去的好,反正跛脚不跛脚的,羊只管吃草,也不忌讳。被说了几次,杨老爷子面上无光,便不再到摊子上来了。何秀花听杨康说小叔子的涮锅做的是极好的,于是翻来覆去又睡不成了,便让杨康跟着,去摊子上查探,因怀了身孕,突然闻不得羊肉味,坐了不一会儿,便开始“唔唔”的吐起来,杨康赶紧扶着她回家,杨波见王婶子忙活了几天,便对杨康说道:“哥,你在这帮忙不成?让娘扶嫂子回去歇着吧,娘又是有经验的,不会慢待了嫂子。” 杨康一看大槐树下,吃饭的人一会要菜,一会要肉,还要端盘子洗碗拿筷子,恨不得做个土地孙,钻入地下不见了,哪里肯呆在这干活,于是假装听不见杨波说话,扶着媳妇便走。王婶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叹口气道:“唉,你大嫂得有个人照顾,就让他去吧,这活我也能干的。” 杨波放下手里的串,给王婶子擦擦汗道:“娘,哥本是好的,只是你太惯着了他,都快有孩子的人了,总得有个正经活计为好。不然都吃什么呢。”王婶子听了,便假装去忙,默不做声了,都说做娘的偏心,不能做到事事均匀,她在心里偏着杨波一些,但杨康也是她的孩子,她哪有不爱的道理,虽是不成器了些,到底还是护着的。 见他们有时忙的厉害,郑家娘子肉铺子生意又闲适,便走过街道来给杨波一家打打下手,或是拿菜,或是收拾残羹,间或遇上几个买过肉的熟人,还能扯几条黄段子出来,这可是比杨老爷子在这受欢迎多了,王婶子每每谢她,郑家娘子便笑说:“这算得了什么,芙蓉现在还常回来帮我呢,一个镇上住着的,不是我说你,王婶子,你那懒的跟乌龟一样的大儿子,踢他两脚,也不知道挪个窝,还有你那大媳妇,算了,唉,她都怀孕了,我说话也别太刻薄了,以后她别生个小乌龟出来就好了。”王婶子听着这话,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也不好接话,便任由着郑家娘子说去。 芙蓉这几天都没去肉摊子,成衣店熊老板处的活计越发的多了,因冬季刚过,要上春天的衣服,虽是样子不多,但剪裁,缝纫,也需要时间,再则冬天跟春天的衣料大为不同,还要学着不停的比对。熊老板偶尔来,屁股后面也跟着儿子熊虎,熊虎倒是喜欢来回的在织布的大娘婶子堆里穿梭,有次熊老板又叫了吴婶子进去小工房里问话,回来后,吴婶子撇着嘴,说是:“嫌我织的布太暗了些,难道男子的衣服不是暗的吗?还要把布织肚兜色的吗?还问芙蓉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跟什么人说了话,跟他何干呢。”一时间熊虎不明就里走了过来,站在吴婶子身边道:“你刚去工房陪笑跟我爹说了什么?” 吴婶子只好停下手里的活,告诉他是说织布上的事。熊虎却很是反感,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量着我们家的店,你也是想做我的后娘吧,所以处处给我爹献殷勤。”吴婶子听熊虎这样说,他一个孩子,也不能说他什么,等他走后,便气的说道:“我都五六十的人了,他爹四十来岁,我要给他当后娘?我还要给他当奶奶呢,他敢要不敢要。” 芙蓉劝他别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见熊老板脸上笑的跟九月盛放的菊花一样,便赶紧低头干活,等自己手艺学好,哪个还要看他色眯眯的样子,熊老板却不死心,三番两次的托吴婶子说:“葫芦不是马上能上学堂了吗?我看熊虎的师傅就不错的,不如让葫芦也跟着去学,不另外收银子。”又说:“熊虎说了什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他不过一个毛孩子,敢不听话,我把他抽成熊猫。” 芙蓉却回绝了,说是葫芦太小,如今正是玩的时候,不想过早的上学,又说熊虎并没说什么,自己也没想什么,自己只想好好做衣服,挣点工钱。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让葫芦跟着熊虎去上学?是当他的打手?还是当他的小弟?万一把葫芦教的跟熊虎一样,那自己家里可就圈不住了,熊老板为了追到女孩子,倒也舍得下血本,还说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熊虎打成熊猫,就是打成了烧饼,又关自己什么事,熊虎还怕自己去给她当后妈,他应该多想想他这个缺心眼子的爹才是。 虽作着衣服的活计,又处处躲着熊老板,但芙蓉的工钱还是能按时拿的,回家算了算,倒是够了二两银子,于是找了块布把散钱包了包,到郑家娘子的肉铺子里,换成了银子,由茶茶领着,去刘大户家里,去把欠他家的银子还上,虽说是三个月还,如今天能提前,是最好不过的,总欠着别人的东西,倒让别人说嘴。 刘大户家自然是不同的,高房大院,白墙红瓦,一连七八间排开,又重重叠叠,前后相连。连大门前都蹲着俩大石狮子,大石狮子脖里又系着红绸带。芙蓉敲开了门说是还钱的,小厮便领了她过院子,斜跨走廊到帐房里,让帐房先生收了银子,把欠贴划了。诺大的院子人来人往的,却很是安静,偶尔听到哪个房间传出的麻将声,哗哗拉拉,倒是清脆,到走廊拐角,见苏连迎面小跑过来,倒问他在这里可好?为什么这么匆忙,苏连身上穿着青色下人小袍,仰脸道:“老爷惹着了姨太太,如今正跪在房顶呢,这会子腿酸了,又渴的很,让我下来偷偷给他弄点喝的。” 芙蓉没想到刘大户还会怕老婆,以前见他耀武扬威的,原来是在家里被压迫久了,于是让了一步道:“那你快去吧。”苏连拱拱手道:“芙蓉姐,你也快走吧,别让太太,姨太太们看见,在刘家,飞进来的蚊子若是母的,姨太太们便能追着拍死,没的她们见了你这么漂亮,又要说嘴。如今正是她们打麻将的时间,还好一些。”说完,笑了笑看着茶茶,便忙去了。 芙蓉一听,哪敢停留,带上茶茶,三步并两步的出府而去。 第三十四章 元宵节 元宵节,何秀花一大早的便躺床上念叨着要吃汤圆,央王婶子去集市上买,因想着摆羊肉摊子以来,多亏了乡里乡亲的照顾,王婶子便准备再买些熟食,菜果,想着晚上叫大伙来家热闹热闹。所以估计白天便没空在摊子上照应了,本想让杨康跟着去摊子上,他又借口要去买烟花爆竹,一会儿又是拉肚子难受,推让一番,还是逃掉了。 因成衣店做活的都是些有家室的人,所以少不得今天归家忙活,熊老板自己也要带着熊虎吃香喝辣,买炮点香,又加上今天多数人不是在家守着,便是去集市上买应节的灯笼炮竹,买衣服的人极少,于是只留下前面店里的一个伙计,后面屋里做衣服的,都放了一天的假。 一大早见葫芦坐在院子里抱着一个碗钻孔,累的呲牙咧嘴,却又哪里钻的动,芙蓉于是问他要做什么,好好的碗,拿个钉子在上面捣鼓什么?葫芦头也不抬,手里依旧忙活着道:“今天是十五,我想做个灯笼,镇上的小孩都有。”原来他是想给碗钻三个孔,好绑上绳子,里面放根蜡烛,便当灯笼使,这工作简直就是夸父追日,精卫填海。葫芦这小身板,钻到明年的十五也不一定钻好,小孩子总是对过节有盼头,看他认真的模样,芙蓉便答应他去集上买一个,只是以后别再钻碗了,葫芦听了又跳又蹦,茶茶在屋里觉得好笑,放下手里的绣线道:“姐,葫芦骗你呢,从他一岁起,就知道钻碗要灯笼了,娘一看他这样,也心疼的很,所以就给他买了,所以每年十五,碗就遭殃。” 葫芦听了茶茶的话,撅起小嘴,把碗放进厨房里,然后又出来眼巴巴的看着芙蓉,买个灯笼,本是小事,加上刘大户家的二两银子也还上了,于是让茶茶也换身衣服,跟着去集市上转一转。 逛了一圈,买了一个大黄狗的纸糊灯笼,又买了一包小蜡烛,葫芦高兴的欢喜雀跃,走到大槐树下,见王婶子帮着杨波把涮锅摆好便站着叹气,桌上另放着一些汤圆,想来是早集上买的。芙蓉见吃客不少,于是走上去帮忙,跟王婶子寒暄了一会儿,明白王婶子今天事多,怕不能照料摊子,于是让她尽管去忙,自己在这打下手也行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葫芦见了桌子上的汤圆,便拉着芙蓉的手道:“我要吃那豆豆,我要吃那豆豆......” 王婶子很喜欢葫芦,见芙蓉只买了灯笼,便道:“没买汤圆吗?” 芙蓉揉揉脑袋,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只记着灯笼了,把汤圆给忘记了。等晚点去买吧。” 王婶子也笑笑道:“汤圆这东西,吃着甜腻,一般人也吃不得几个,这样吧,我带葫芦,茶茶去我家里,反正今天也要备菜,收了工,你随杨波来家,晚上一块吃汤圆,就不另外来喊你了,反正自己做,也得占个锅,倒费功夫。” 芙蓉谢过,便让茶茶提着灯笼,拿着蜡烛,又告诉葫芦要听王婶子的话,才让他们去了。忙活到下午,收了摊,把桌椅凳子捆起来,芙蓉对杨波道:“我还是不去你家了吧,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的,若我们一家三口都去吃这顿,你大嫂会有闲话的。” 杨波拿了干净的毛巾让芙蓉擦手,然后劝道:“去吧,反正不止你们,我娘还请了几个乡邻的,你又常帮我们,大嫂不会说什么的。你要不去,晚上娘会让我来叫你的。” “那是你娘.......”芙蓉脸一红。杨波的脸也红了道:“恩,是我娘。” 见推让不过,芙蓉只好在后面推着车子,跟着杨波去了杨家。到了傍晚,见王婶子忙活了好几个菜,有荤有素,杨老爷子蹲在院子里的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给羊喂干草,葫芦不知什么时候跑到羊身边,叽咕着要骑羊,杨老爷子便把他抱到羊身上,本以为绳拴在树干上,哪想绳子长,那羊一受惊,一边围着树打转,一边上窜下跳,杨老爷子跛着脚都追不上,吓的葫芦抓住羊角,上下颠簸,流着眼泪鼻涕泡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坐了......” 杨波见情况紧急,忙扑上去,死死拉住羊,又接过杨老爷子手里的干草在它面前晃一晃,趁势把葫芦抱了下来,葫芦脚一挨地,扑通坐在地上,两眼冒金星子。何秀花靠着窗户看着这一切,本就看不得葫芦跟撒欢的牛犊子一样,见他如此狼狈,便笑道:“葫芦,羊都骑不好?就这还是老爷们呢。”葫芦也听的出她说的不是好话,便不理她,一边抹着泪,一边瞅着羊圈下有一窝小兔子,白白茸茸,便欢喜的很,也不哭了,爬起来抱一只在怀里,用手摸着道:“小兔小兔,呆呆......” 何秀花吃着软糖道:“还抱着兔子,葫芦,你是想演嫦娥呢?”见葫芦不理她,便又喊着王婶子道:“娘,你弄了这一桌子吃的,不是说要让邻里来吃?人家都不卖你这人情,白拿钱贴人家冷屁股。” 杨波听大嫂这样说话,便道:“嫂子,这菜又不会扔了,反正是家里人吃就是了,有啥热的冷的,你们先等等,我出去叫叫。”杨波出去喊了一圈,却是一个人回来了,见芙蓉问起,便低声说道:“都怕我大嫂,哪有人上我家吃饭的例呢。怎么叫也不来的。” 芙蓉心里一咯噔,完了,这别人都不敢来,就自己家三口为来了,不正撞在何秀花的枪口上了吗?于是交待茶茶,去看往葫芦,一会儿吃完饭就家去,饭桌上别乱说话。 天黑下来,杨波点了几支蜡烛,外面劈劈啪啪的燃起烟花,有白的,有红的,有花朵样的,在半空中炸开,明媚喜庆,王婶子把做好的蒜香双色豆腐,梅菜扣肉,葱爆羊肉,珍珠丸子,浇汁鱼等端上来,又各人面前盛了一碗滚开的汤圆,芙蓉直夸王婶子手艺好,这一桌子红红白白的,分外好看,香气浓郁,闻着就有胃口,连葫芦都把小兔放窝里,直直的盯着菜看,王婶子在围裙上抹了把手道:“哪里是手艺好,这些啊,都是杨波教的,以前他也没学过做饭,自从一两年前大病一场,好了之后,便手巧的不得了,会换着花样做菜呢。” 何秀花早已坐在桌边等着开饭,听王婶子这样说,便插话道:“还不是我嫁的好,嫁过来冲了喜,小叔子突然就变的跟厨子一样了,若说谁大病一场,就能变巧,那以后也不用找赵老四看病了。” 王婶子知道儿媳妇又在自夸,不好拂她的脸,便强笑道:“很是,很是。”芙蓉撇了撇嘴,见杨老爷子,杨康都净了手来吃饭,便往边上挪了挪,杨老爷子尝了口梅菜扣肉,又喝了口小酒,眯着眼呵了一口气,看上去很是享受,杨康坐着闷不做声,只管往自己碗里扒拉菜,杨波夹起一块鱼,去了细骨,放进葫芦碗里,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这顿元宵节的晚饭,便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管帐 吃完了饭,芙蓉帮着王婶子把碗筷收到厨房里,又把饭桌子给擦擦,葫芦见天黑,便让杨波帮他把大黄狗灯笼点着,这灯笼大黄色,用薄纸糊成,里面插上一根明闪闪的蜡烛,用跟小木棍子一挑,看上去很是亮堂。葫芦顿时觉得手里提的不是黄狗灯笼,而是牵了一条大黄狗似的,走路都威风起来,嫌在院子里跑不开,便一手提灯笼,一手拉着茶茶跑外面玩去了。 杨康端了一个茶盘子,里面放着几颗奶糖,何秀花一边嚼着糖,一边说是有事跟大家商量,原来她是看近一俩月羊肉摊子生意做的很有起色,自己以前还能去摊子上收收银子,如今自己肚子越来越大,杨康又是个不中用的,怕自己两口子手里没钱,说话不灵,便叫了家里人说道:“娘请乡邻吃饭都有钱,爹也说过,过了年,就说说谁管帐的事,挑日子不如撞日子,就今天说说钱的事吧,反正芙蓉也在,能做个见证。” 芙蓉知道因自己爱给杨波出点子,何秀花是不待见自己的,这次为了分银子,何秀花竟然张口让自己做见证,真是八百年遇不着一回。 王婶子面露难色,儿媳妇何秀花想着不劳而获她是知道的,银子若到了她手里,想再要出来,那比挣银子都难,只是她大着肚子,脾气又不好,不敢惹她生气,于是叹了口气,坐在桌边拿了根针给杨老爷子缝补褂子,假装听不见。杨老爷子一听说管帐的事,自然是愿意的。 几个人争论了一番,没个结果,让杨波管,何秀花不愿意,她花着不顺手,让杨康管,何秀花也不愿意,说是他拿着钱要学坏,让杨老爷子管,何秀花也不愿意,怕杨老爷子把钱都给了杨波,最后没办法,芙蓉便想出了个抓阄的主意,又怕何秀花不认,便去拖了几个乡邻来做证。路上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一共用纸写了四个阄,本来应该是何秀花,王婶子,杨老爷子,杨波。但芙蓉四片纸上写的都是杨波,因几个做证的乡邻都不喜欢何秀花,又经过芙蓉的交待,所以谁也不多说话。于是抓阄到最后,杨波成了管帐的。何秀花本想发作,又怕乡邻笑话自己出尔反尔,盯着杨波手里的字条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是杨波无疑,才算做罢。虽心里不痛快,但也没法子。 乡邻走后,芙蓉本想把桌子上剩下的三个阄收起来,又怕何秀花起疑心,一会儿杨老爷子披着袄子回屋睡觉去了,芙蓉却时不时的盯着何秀花,心想着,她怎么那么大精气神呢,嘴里不停吃着零食糖果,就是不去睡觉。又过了一会,何秀花也闲的无聊,便伸手去抓桌上的阄,芙蓉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忙用手抢过来,眼看要露馅,正好听到葫芦哭着从外面跑了进来,芙蓉不禁感叹,葫芦,你哭的也太及时了,果然把何秀花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葫芦手里握着木棍子,木棍子前面的大黄狗灯笼烧的只剩下架子,纸早已烧尽了,何秀花本就心情不好,嘴上道:“葫芦,我说我今晚运气差呢,都是你哭的,你的大黄狗哪,怎么变成死狗了?”葫芦一听,哭的更凶了,原来石米镇有正月十五撞灯笼的习惯,小孩子们,你说你的灯笼好,我说我的灯笼好,便各自拿木棍子挑着,撞在一起,谁的烧着了,谁就输了,葫芦连撞了几个小孩子的,都赢了,忙着跑回来讲给芙蓉听,没曾想跑到院子门口,被一个小石子给拌了个跟头,大黄狗灯笼吱吱啪啪的烧了起来,葫芦便伤心的跟狗咬着屁股了一样,扑又扑不灭,越想越难过。 “别哭了,我当姑娘时,我们娘家有个小孩,晚上挑着灯笼去玩,蜡烛燃完了,路上又黑,一路提着黑灯笼往家跑,一头栽进别人家屋后的粪坑里,半天才爬上来呢,不过是烧坏了个灯笼,又不是掉粪坑里了,你嚎什么?”何秀花又挤了一块奶糖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恨恨的骂,正月十五,芙蓉不想在王婶子家给何秀花难堪,便没接她的话,杨波给芙蓉倒了碗水,又拿毛巾给葫芦擦擦脸道:“灯笼没有了,来年再买。”又看了眼何秀花道:“小孩子都是这样子,把一个灯笼看的金贵,大嫂的孩子出生了,小时候也会这么孩子气。长大就好了。” 何秀花明白杨波是在旁敲侧击的跟她说,不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争什么嘴上的功夫,谁不是从小孩子过来的呢,于是撇撇嘴道:“石米镇有一个葫芦就够热闹了,以后我生的要跟葫芦一样,那还不如直接生个冬瓜算了,至少没这么些事。”着完,便回屋睡去了。 杨波送芙蓉一家三口出门,又点了根蜡烛给芙蓉拿着,芙蓉站在院门外小声的道:“抓阄的事你万万守住秘密,不然你大嫂知道,屋顶能给你们家掀掉。”杨波点点头,看芙蓉走远了,才回来关上门睡觉。 雪化完了,地上湿了几天,太阳一照,水渗透到地上,便又干了。开春的季节,麦苗咕噜噜的喝着水,绿油油的往上拔节疯长,三三两两的农户,或是扛着锄头,或是挑着粪球,沿着麦梗往田里而去。天一暖,野草便长了出来,如果不锄去,分了养分,是要影响收成的。 芙蓉听茶茶说自家竟然还有三亩田地,不由的很是吃惊,原来爹妈不在后,地便荒在那里,虽无人耕种,但地还是自家的地,到田里一看,上面冒出好些杂草,还有些老鼠钻出的洞。再看看别人的田里,麦苗随着春风轻摇着,芙蓉不禁叹了口气,若说重生到古代,做饭,自己会,学做衣服,也能学的有模有样,但若说起耕田,那自己真是一窍不通,别说扶什么耕犁,就是撒粪球的活,自己都做不来。茶茶又瘦,葫芦又矮,一家三口,没一个壮丁,这田根本没办法种,就算是强行把种子播进去,也已经过了季节了。当下,也只能让这片地闲着了。 第三十六章 路上 每次去上工,遇着乡里乡亲扛锄头舞耙子的,大家便会开玩笑道:“芙蓉,你家地都快闲出病来了。”或有上点心的,便放下锄头语重心长的指导几句,教芙蓉如何播种子,上化肥,除草,打农药,芙蓉一一听着,却只能转头便忘,就是自己真学会了,也不见得能种三亩田。 种田这活,要靠天吃饭,比如种麦子,冬天下雪便最好,年后便要晴天,若麦子抽了节,结了穗子,变黄要收割时下起连绵大雨,麦子无法及时收进仓里,便会烂了霉了,或者在地里都有可能发芽。若种玉米,便要求矮时下些雨,结的玉米棒子才大,而等到结棒子的时候,就不能下连场的雨,不然玉米棒子便会发黑发霉,收成就险了。加上这时候工具落后,全是靠劳力干活,每亩地的收成有限,如果自己为这三亩地再雇佣了帮工,那每季的收成,还不一定能够付帮工工钱的。 从元宵节过后,春天的气息便浓重了,人们纷纷脱了厚实的棉袄,换上轻些的毛坎子,坎肩,或是棉袍子,这几样本是男人衣服的基本款式,而街上的女人,本应该穿着些鲜艳招眼的,不说粉红小褂,绣花百褶裙子,就是蜀锦的小马甲,明蓝的事事如意肚兜,在芙蓉看来,古代也应该有的,只是事与愿违。 这么些天,她也发现了,街上的女人们虽盘着各式各样的发髻,什么仙女飞天,什么行云流水,但在穿着上,却都是宽袖小袄,有的一条阔腿裤,有的一条窄边裤,一个个跟丫鬟似的,哪有什么风情可讲。 有回遇上李珍珠,芙蓉才明白了,原来离石米镇不远,便是怀海府。只有坐船到怀海府去,才有时新的衣服跟鞋子可选,石米镇布料商行只有几家,更别提做女工衣服的。就连“春风满”这石米镇鼎鼎的妓院,姑娘们的衣服,很多也是在怀海府那里买的,每每因为来回的运费,还要多花一笔,而那些混的不好的姑娘,又没钱去怀海府买衣服首饰的,就只有在石米镇将就。穿些怀海府三四年前的款式。而这里开店的多半是男人,男人对女人的衣服了解的有限,所以石米镇的女装有价无市也就不足为奇了,听说只在临街有一家铺面,价格贵,货又次,老板是个男子,跟成衣店的熊老板一样,也是做了今天顾不得明天的。 从元宵节开始,成衣店便忙的跟驴拉磨一样,就是驴拉磨,也能吃点草料,成衣店里一天下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生意好,自然是要辛苦些,熊老板倒还能鸡蛋里挑刺,见到跑茅厕的伙计,便说道:“半吊子模样,尿还不少,真是懒人屎尿多,茅厕不够你一个人用的,一天的粪都够浇二亩地了。”遇着拉肚子的,招这样的盘问,非得拉在裤子里不可,婶子大娘的面皮薄些,只得每天吃点干的,避免跑茅厕被熊老板捉住。 芙蓉又跟着师傅们学了些画纸样以及分辨衣服质量的活,一天下来腰酸背疼,加上熊虎又满屋跑的跟耗子似的,一会对吴婶子说:“你是不是看上我爹了。”一会儿又跑去赵家娘子说:“你是不是看上我爹了。”然后就是死性不改的问芙蓉,除了前店里站柜的伙计,只要是个女的,熊虎都要问上几遍,河里打鱼似的,一个都不放过。这让芙蓉不胜其烦,恨不得自己也变成个男的才好。有时候没办法了,便对熊虎道:“说了不做你后娘,以后别问我了,若你啥时候想找个后奶,我再考虑。”熊虎毕竟十来岁,还听不大明白,几个婶子大娘倒坐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天收了工,天近黑了,见两个随从打扮的男子进了前店,说是家里想添置几件衣服,让站柜的伙计拿几件样子,跟着家去,伙计等着收工,哪里还有闲功夫这样侍候,再说成衣店也从没有送到府上的先例,那两个男子见伙计不愿意,摇摇头,便走了,芙蓉于是跟那伙计道:“让你拿样子去就去呗。” 伙计撇撇嘴道:“我一个月就这些银子,卖几件也挣不了几个钱,还得起早贪黑的,跑一趟划算吗?平白的做孙子。” 芙蓉也撇撇嘴,这卖衣服的简直比买衣服的还大爷,见外面起了风,便系了系头上的蓝纱巾,刚走出门不远,见熊老板手里提着个油纸包,一手又拿着一罐子上好的女儿红,脸喝的跟马路上的红绿样一样,芙蓉有意避开他,想抄另一条路,却被熊老板挡在面前,芙蓉侧走一步,他也侧走一步,芙蓉侧走二步,他也侧走二步,晃着手里的油纸包跟女儿红道:“我可是过日子的人,去春风满叫的酒菜,没吃完,我都带回来的。走,咱回铺子吃去。” 芙蓉后退了两步,还是能闻到一大股子酒味,不禁皱皱眉头,用手捂住鼻子道:“不用了,我一会儿到家做饭。” 熊老板跌跌撞撞的,见芙蓉捂着鼻子,便凑上来道:“你脸上长......长东西了?还不让我看,你脸上有几颗痔疮......我都能数的清楚。” 芙蓉心里一阵恶心,熊老板竟然说自己脸上长痔疮?这玩笑开的,简直就是关公大战白骨精,孙猴子爱上小龙女,这都哪跟哪啊,见熊老板一步步往前靠,芙蓉只得步步后退,嘴里说道:“熊虎还在铺子里等你回去哪,你在这跟我磨了。” “我就说你好,看,没当上后娘,都知道关心我儿子了......”熊老板说着,往前扑来,芙蓉懒的跟他什么了,如果换了别人,真想一脚踢过去,如今还要在成衣店讨生活,只好忍了,一面说着:“熊老板,你后面怎么跟着春风满的老鸨呢?是不是问你要银子的?”一面侧过身跑走了。 熊老板听了芙蓉的话,嘴里嘟囔着:“我都付过银子了,那死老鸨还追我做什么。”一面说着,一面回头,没曾想正好看到芙蓉跑了,只得恨恨的道:“跑的了初一......跑不了十......十......十八。” 芙蓉远远的跑走,却仍然把这话听在耳朵里,只得苦笑道:“跑的了初一跟十五再说,十八,谁知道呢......” 第三十七章 包子 一连几天上工,芙蓉都过的提心吊胆,坐在自己位置上一边做活,一边时不时瞄熊老板一眼,害怕他又打自己的主意,吴婶子看出她的心思,便常偷偷笑说:“你也不看看,咱们这上工的娘们,哪个不是嫁了人,脸干的跟脚后跟似的,水灵的姑娘,哪个敢来这上工。就算是这帮娘们,也防不胜防,有时候就算是男的,也惨遭毒手,上回熊老板提了壶女儿红回来,不知在哪喝的醉醉的,听说硬是把前柜的伙计当成了姑娘,狠狠的骑上去摸了两把,吓的那伙计尿了一裤档,歇了两天才缓过劲来。”听的芙蓉心里不禁偷偷乐了起来。 如今芙蓉已能单独的画纸样子,依着样子打板做衣服,或是缝制,或是滚边,或是裁剪,选料分码,都能独当一面,手上做多了也熟能生巧,加上最近前柜的伙计卖起衣服三心二意的,做出的成品倒积压了一些,芙蓉不得不一件件的收好,码在仓库备着,对做生意的人来说,能周转出现银是最好的,若今年的衣服,明年才卖,价格卖的高,客人不愿意,卖的低,可能还要赔,衣服这东西又讲究款式,今天流行宽袖的,明年可能就流行窄袖的了,所以不能积压,熊老板若见堆这么多衣服,头发都能愁白了。 到了二三月里,春风渐晚,乍暖还寒,天却黑的越来越晚了,冬日里五点就看不清路,如今要到六点天才尽黑,茶茶在家做好了晚饭,闲着无事,便带着葫芦到成衣店接芙蓉下工,正赶上熊老板提了一兜子蒸包进来,熊老板把包子在葫芦面前晃了晃道:“葫芦,这是什么,认识不?” “包子。” “想吃包子不?”熊老板又问。见葫芦点点头,便又晃了一圈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吃呀?”坐在一边织布的大娘看不惯他这样戏耍一个小孩子,低着头自言自语道:“一会晃的蒸包都没热气了,就这俩包子,晃的宫里的皇上都闻着味了。”葫芦不明白怎么回答熊老板的话,因还没在家里吃晚饭,肚子有点饿,于是急的一边蹦一边喊:“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包子......” 熊老板把蒸包举高了些,笑着逗他道:“再蹦高一点,再蹦高一点,就有得吃了。”芙蓉心想,这样蹦下去葫芦都蹦到玉帝那去了,于是瞪了眼葫芦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呀?又忘记了?” 葫芦蹦了一会,够不着包子,也累了,便靠在茶茶身边道:“你说,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熊老板无趣,便拿出一个包子递给葫芦道:“把你姐姐嫁给我做老婆,我就让你吃包子,你看行不行啊葫芦?”葫芦哪里知道什么是老婆,现在满脑子都是包子,于是忙搓搓手,点点头,捧着包子三下五除二就进了肚。熊老板笑着对芙蓉道:“看,你弟弟都愿意你嫁给我,不但你有吃穿,葫芦也天天包子管饱,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事。” 芙蓉气的一个线穗子扔到葫芦身边,若日本鬼子打进来,葫芦这经不住诱惑的样,肯定颠颠的就跑去当汉奸了,就是不当汉奸,也肯定先把门打开了,他自己站门口喊着欢迎光临,于是嘴上又骂道:“吃个包子,还不是变成屎了,就那么嘴馋?教你的总也记不住,晚上你就跟他睡吧,别跟我回家了。”熊虎早已凑了上来,真恨他爹先让葫芦吃包子,听芙蓉这样说,便恶狠狠的接话:“他敢睡我家,我把他小鸡鸡割掉。” 葫芦一听,果然吓住了,撇着嘴眼巴巴的看着芙蓉道:“别割小鸡......鸡,不让你......当老婆了。”熊老板见葫芦不经吓,便也吓他道:“那你赔我的包子,好几文一个呢,快赔。” 葫芦只得蹲下去,弯腰对着地嗷嗷的假装吐起来,一边吐一边道:“上回吃了鹌鹑,赔鹌鹑,姐也说,让我吐出来......” “熊老板,你不要为难小孩子了,不过是个包子,你真要赔,从我工钱里扣就是了,我跟熊虎说过的,不会做后娘。您别打主意了。”熊虎听了,倒佩服芙蓉,于是凑到熊老板的身边,仰着脸笑着道:“她说,做后娘不行,做后奶,就可以......” “啪”熊虎脸上挨了一巴掌,熊老板气的骂他道:“人家都骑到咱头上当祖宗了,你还腆着脸笑呢。我熊义升,我英明一世,生了你这熊孩子,难怪你娘死的早,都是被你在娘胎里气的。” 熊虎被这一耳光打的半边脸通红,便蹦的老高顶嘴道:“狗熊生的不是熊孩子,难道还是大象不成,打我,等你老了,非得把你扔河里。”说完,便快速的跑出店子去了。几个婶子不由的低声笑了起来,有的说,这孩子果然一副子熊胆,有的说,真是虎父无犬子,过两年,熊老板都能沿街上饭了。 成衣店里今天熊老板算是出尽了丑,不但赔了一个包子,还被自己的儿子这样羞辱了,这熊虎从小被自己宠成这样,无法无天,如今也拿他没有办法,倒是让这帮娘子大婶的看了好一通热闹,脸上很是挂不住,见天黑了,便挥手让都滚回家去,见葫芦还站在原地不动,便抱起他放到店外的街上道:“你也滚远点,以后再进来,把你做成包子吃。”葫芦吓的拔腿就往家跑,茶茶跟芙蓉也赶紧追了上去,跑出老远,葫芦才停下来,指着成衣店的方向道:“要......做葫芦馅包子......还好我跑的快。” “看你以后还敢乱吃东西,里面要是下了耗子药,你现在就嘴里吐泡泡了。”芙蓉吓他。葫芦一听,赶紧拉住芙蓉的手央求道:“我不想嘴里吐泡泡,我不想嘴里吐泡泡。” 三人摸黑往家赶,远远看着有人提着灯笼往自己的方向而来,正想闪避,那人却停了下来,原来是杨波,身上穿件檀色盘扣小褂,铜色马甲子,里面是件灰色黄边袍子,见葫芦冻的鼻头通红,便脱下铜色马甲子披在他身上裹着。 第三十八章 炒了 “你提着灯笼,是要去哪里?”芙蓉问。 杨波手里一晃,芙蓉才看清楚了,原来提灯笼的手里,还提着二三斤的牛肉,牛肉色红,用一根草绳子拦腰系着:“我大哥给我大嫂买了五六斤,她正好雇了马车回娘家去了,天渐热了,这东西不经放,娘让我提一点给葫芦跟茶茶解解馋,毕竟不常吃这东西。我去你家,见人不在,外面锁了门,料着可能还没下工,便来找找。” 葫芦见了肉,忙接了过来,也不管杨波叽里呱啦的说了什么,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道:“我要做老婆......” 杨波听了,看着芙蓉,不理解葫芦这话的意思,芙蓉脸上一红,一边往回走,一边把成衣店的事跟杨波说了,说到最后,叹了口气道:“估计我也干不久了的。不然,那熊虎能把葫芦都打成水瓢,也未可知的。” 杨波提议让芙蓉去自己的摊子上干,怎么说现在做涮锅,生意不错,每天能尽收些现银,加上王婶子经常要给一家几口做饭,若中午不在家,让大哥杨康做一顿半顿的,不是糊了锅,便是少添了水,所以摊子上倒也真能塞的了一个帮工,工钱让她不用操心,总不会比成衣店少。芙蓉知道杨波是好意,却拒绝了,心里想着,人家本来也不是富户,一家五六口子人,住的还拥挤,院子又窄小,平时已经够帮衬自己的了,哪能还跑到人家摊子上去,若让何秀花知道,又骂自己脸皮厚,骂杨波勾结自己呢,何必让别人说闲话呢。见杨波一直劝,便把话题扯开了道:“你哥也真大方,牛肉也不便宜吧,怎么说也得五六十文钱一斤,一次买五六斤,都得半吊钱了。现在你管钱,家里怎么花?” “平时摊子上的买用都是我自己操心,家里的开支,因为娘做饭,娘缺了就来支钱,爹虽然不高兴,但放着羊,也没什么花销,大嫂要是少什么,便让大哥来要,大哥要是想给她弄什么吃的,也来我这里支钱。”杨波道。 “那就好,若这钱让你大嫂管,你跟你娘准得去喝西北风。”芙蓉道。 杨波把三个人直送到家门口,才提着灯笼回去了。一整夜芙蓉都是睡睡醒醒,窗户外的月光如水一样泼洒进小草屋的地上,斑斑驳驳,白天让熊掌柜很是难堪,当然了,本来自己喜欢喊他熊老板,一生气了就可以在心里骂:“打boss,斗地主。”可听成衣店的婶子娘子们叫掌柜的久了,自己也受了影响。若自己没猜错,再上工时,定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了。让熊掌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跟吃了他的熊掌一样难,怎么说他也得有仇当场就报,就是当场报不了,第二天也一定会报。 芙蓉很是佩服自己的这张嘴,说好的不灵,但若说起坏事,说一件准一件,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工时,熊掌柜眼睛就没离开过芙蓉,一会说她织的布斜了,一会说她画的纸样子不准,一会又说缝制的针脚太粗糙,每捉住一个小毛病,就得当着众人的面数落一番,什么心都留在家里照顾弟妹了,织布时没带心哪你,什么做活这么不仔细,缺心眼子哪你,旁敲侧击,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平日里吴婶子的活,熊掌柜都接过来让芙蓉做,说她忙活起来,就不用胡思乱想了。 有时候收了工,吴婶子倒很不好意思,一个劲的扯着芙蓉道歉,这几天因为芙蓉做了她的活计,她倒是闲的手痒,但掌柜的交待的,又有什么办法。这情况持续了四五天,眼看三月底了,天慢慢热了,熊掌柜又给芙蓉选了个在仓库里剪线头的活,这剪线头本是个轻松活,不过是把衣服上残留的线一一剪掉就行了,只是因为仓库堆了不少衣服,熊掌柜又要求两天剪完,芙蓉只得中午吃饭的时间都省了,一天坐下来,手被剪刀磨的破皮,熊掌柜却似乎仍不满意,嘴里一直嘟囔:“一个月拿一两银养你们,剪个线都毛手毛脚,既然不是穷人命,有个好机会做继室,又装的清高,你清高给谁看哪?”说着,便欲动手动脚:“跟了我,吃的好穿的好,何必干这苦力活,女人这一辈子,跟花似的,你怎么就不爱惜?跟外面织布的那些婆子一样,嫁个穷汉,到老来还得出来挣辛苦钱,你可别不识好歹。” 芙蓉厌烦的把他的手打到一边,拿着剪刀指着他的胸口道:“你可别欺人太甚,这活我可以不干,你再往前,我就先下手为强。” 外间的婆子们见芙蓉的剪刀顶着熊掌柜,都吓的不轻,这不是老虎头上捉虱子,蛤蟆屁股上装电风扇呢吗,跑上前来夺过剪刀扔的远远的,嘴里劝说着:“掌柜的,芙蓉家,唉一家三口,都是吃饭的年纪,掌柜的又何必为难她?她做的一手好活,虽来的晚,却样样精通,比我们这帮婆子都强,若真走了,就是您的损失了。” 熊掌盯着芙蓉,恨恨的道:“她就是孙悟空,会72变,我也不稀罕,赶紧滚走,明天就不用来了,我今天就把工钱结给你。” 芙蓉冷哼一声,跟着熊掌柜去接了工钱,一月一两,如今天干了二十几天,熊掌柜扔了半吊多钱给她,本以为她会为了生计求饶,没想到芙蓉却收起钱,解下身上的围裙便走,这倒让熊掌柜出乎意料。外面站柜的伙计见芙蓉出门,忙跑出来道:“芙蓉姑娘,你好样的,这掌柜的,唉,前几天喝了猫尿,硬是非礼我,可惜我人穷志短,家里又有老娘看病吃药,不然,我早反了他了。” 芙蓉看天色尚早,便晃到杨波的羊肉摊子上看看,下午吃涮锅的人少了,杨波正坐在大槐树下收拾碗碟,见芙蓉远远来了,便拉了个凳子给她,又给她盛了碗涮肉:“今天收工这么早?” 芙蓉把肉吃了,仰头叹了口气道:“被熊老板,熊掌柜,哎,管他是老板还是掌柜,还是什么桌子,板凳,呼啦圈,反正被他炒了,天天逼良为娼,我也干不下去了。” “熊掌柜的炒了你?那你有何打算?照我说,还是来这摊子上干吧,有什么事我给你顶着。” 芙蓉摇摇头:“我这几天也想好了,准备把家里的三亩地卖了。然后去租个门面铺子,做衣服卖。” 杨波一惊道:“这卖地可不是好名声,不是穷不得已,谁能把地卖了,家里有嘴有吃饭呢?不然,我先给你拿些银子。”说着,就要起身拿钱袋子。 “我是卖自己家地,又不是拐卖妇女儿童,偷卖下水道井盖子,有什么好名声坏名声。”芙蓉嘟嘴道:“你还穿越过来的呢,这闪电也不挑挑人,把你这么保守的给击过来了。” 杨波“噗”的一声自己也笑了,只是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若开了铺子,需要什么,你跟我说,银钱不够的,我这虽然没有多的,但帮衬一下也还是有的。到时候别跟我客气就是了。” “我可不敢拿你们家的,不然你大嫂知道了,还不把我揍的跟乌眼鸡似的。”芙蓉笑了起来。 “放心吧,我大嫂走时带了半马车吃的去娘家,估计得一阵子才回来呢,她够不着你。”杨波也笑了。 第三十九章 翩翩少年 天下了一场小雨,地上微湿,走起路来却又没泥,芙蓉难得不用上工,见这几天不少老婆子小媳妇的挎着篮子到后山采蘑菇,于是也带上茶茶跟葫芦去了,每人胳膊上挎着一只小竹篮,若真采着了蘑菇,那可是下饭的好菜。 后山上冬日里枯去的树枝都冒了叶子,藤条也拔了节,郁郁葱葱的缠绕在一处,藤条下长着稀疏的软草,经雨水一冲刷,绿的冒油,偶尔有喜鹊飞过,茶茶抬头看看,因大家都说喜鹊是吉祥鸟儿,茶茶便笑说家里要有喜事了,芙蓉心想,这卖地难道也算喜事么?还是被熊掌柜炒了算好事? 葫芦一到后山,便兴奋的跟卸了鞍的马一样,提着小竹篮就往前面的坡上冲,草地太滑,一屁股给摔了回来,连滚了两个跟头,芙蓉指着葫芦对茶茶道:“恩,你说喜事,喜事就来了。”茶茶跑去把葫芦扶起来,又给他拍拍身上,用衣袖给他抹了把脸,葫芦撅嘴看着芙蓉道:“为什么我摔着......就是喜事......你们欺负我。” 后山潮湿,三四月里,正是滋长蘑菇菌类的时候,在枯树枝底部,或是干柴缝里,往往容易长出这些东西,走不几步,便见草丛里白白的,细看原来果然是蘑菇,这野生蘑菇根茎跟伞都是肉白色,又肥又嫩,上面还沾着晨起的露珠,圆滚滚,又透亮,芙蓉伸手把蘑菇拔起来,不一会儿,便拔了一小竹篮。 周围一条小河哗哗的流着水,水质白亮,清澈见底,芙蓉挎着篮子去洗手,葫芦早已冲过去,嘴里喊着:“有水,快捉鱼......” “葫芦,你忘记上回掉河里了,这回再掉进去,可没人救你,非得给你冲走不可。”葫芦正跑着,听到这话,赶忙站住了,芙蓉不禁心里笑道:“葫芦,你这刹车速度可以哇......” 在河边洗手的时候,芙蓉才注意到,茶茶的胳膊上面长了一大块胎记,颜色暗红,形状是一朵五瓣的梅花,一连上下三朵,这形状倒是奇特,芙蓉掀开自己衣袖看了看,没有,又把葫芦叫过来看了看胳膊,也没有,葫芦见了茶茶胳膊上的梅花胎记,便用手上去摸了摸道:“姐,给我一朵。” 茶茶捂嘴笑起来,芙蓉道:“去一边歇着去吧,葫芦。没你不想要的东西。” 摘了不少的蘑菇,芙蓉先捡了一点出来,让茶茶洗了,好做猪肉烩蘑菇,把剩下的洗干净,然后用针穿成一圈一圈的挂起来晾晒,蘑菇里水份多,若不晾晒,一时吃不完,便会坏了。葫芦拌着米饭,一个人吃了大半碗的烩蘑菇,直撑的打饱嗝,还伸着筷子要吃,芙蓉把碗给他移走了道:“葫芦,没听说过嘛,吃饭要八分饱,你这是连明年的年夜饭都吃了呢。再吃,非得拉蘑菇出来不可。” 葫芦本就吃多了,肚子涨的很,听芙蓉一说,扯着厚裤子喊着:“我要拉蘑菇.......” 茶茶撇嘴笑道:“姐,你们俩......哎呀......你们俩真是的......” 芙蓉放下饭碗,让茶茶带着葫芦在家玩,自己去镇上看了几家布料店,查了查市面上布料的价格,棉布,绢布,绸缎,锦缎......一一看了货,然后心里有个底,接着就去挨街看铺子,远远见棺材铺门口挤一堆人,上次自己家两个纸人抱到这,还换了五十文钱,此时掌柜胡明却跟被雷击着了一样,脸色青黑,嘴里叼着只毛笔,一边指挥两个小厮收拾香烛纸马,一边敲着一只漆黑棺材喊着:“棺材铺子要关门转行了啊,剩下一点存货,卖完就没了,谁家没个老小,谁家没个生老病死,现在买回家准备着,便宜又划算了啊。” 旁边看热闹的笑骂道:“这不是咒人死呢吗?谁活的好好的,买口棺材回家等死呢?” “就是,这么些纸人纸马,掌柜的全家死光了,都用不完。” 掌柜的见人只看不买,便又指着人群吆喝道:“那谁,薛三,你爹不是快死了吗?剩下一口气也喘不了多久了,你不弄口棺材回去?” 叫薛三的男子笑道:“你快死了,我弄口棺材给你还差不多,我爹这几天精神好,又喘过来气了。” 胡掌柜听了摇摇头,又一连叹了几口气,如今石米镇风调雨顺的,个个都生龙活虎起来,以前一天能死两三个,做棺材都做不过来,现在两三个月也不死一个,做棺材的都闲出病来了,这样一间铺子,又要雇伙计,每月挣的银子除了料子钱,刚够给伙计工钱的,倒不如把东西一处理,把铺子租出去得了。 芙蓉正要租用一间门面,见此机会,忙跟胡掌柜的商量了一番,胡明一听,心里当然高兴,冲后面的小厮喊道:“拿个坐的过来。” 小厮挑了一匹纸马搬了过来,这马虽是纸糊,倒做的像要飞奔一般,胡明急坏了:“让你拿个活人坐的凳子过来,不是拿死人坐的......” 小厮听了,忙转头去搬凳子,围着看热闹的人都议论了起来:“这铺子是做棺材铺的,姑娘租下来,怕是不吉利。” 芙蓉却不信这一套,什么吉利不吉利,能挣着银子就是好的,这个棺材铺沿街靠铺的,人来人往,倒也繁华,加上跟胡掌柜说的,一月一两银子的租金,再是便宜不过了,以前自己上工的地方,熊掌柜的铺面,比这个还小些,每月租金都满满的三两银,谈成了租赁之事,胡掌柜的说是要五天之后才能把房子清出来,芙蓉答应下来,胡掌柜一激动,便要送芙蓉两个纸人,说是不收银子的,见过送礼送吃的,送喝的,哪怕是送脑白金的,却从没见过送纸人的,芙蓉虽胆大,但也不敢接,正推让着,只得身后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掌柜的,怎么跟一姑娘撕扯起来?你意欲何为啊?” 芙蓉回头,见一头戴黄金冠,身穿暗青色袍子,外套暗黄色小马甲的男子正坐在马背上,脚踩着马鞍,手勒着缰绳,面如圆月,眼眸清亮,身后跟着四五个扛着红缨刀的家奴,就连骑的马,也配了棕黑色马鞍,全身油亮,没一丝杂色,一看这行头,就知这公子是大家子出身,这镇上的刘大户,他儿子刘天心虽贵重,但也没这样的打扮,就是有这样的打扮,也未必有这样的气势,芙蓉心里风起云涌,他像谁?贾宝玉?唐伯虎?花木兰,好吧,三合一。 第四十章 路见不平 胡掌柜从生下来起便在石米镇看爹卖棺材,把爹送进了棺材后,自己又卖了半辈子的棺材,在这个地界,谁家几口人,哪家媳妇生了个胖小子他都能摸的一清二楚,可这马上的少年,一副温婉威严的气势,显的很是面生,他倒是一时认不出来。听少年问自己意欲何为,嘴上一哆嗦:“我......意欲何为....啊我......,我是送这芙蓉姑娘一个纸人,又不收她的钱,可惜芙蓉姑娘不要。”说着,把纸人抱在怀里,脸上讪讪的。 少年翻身下马,把马鞭交到一个家奴手里,自己抹了把手,走到芙蓉面前,眼睛里似乎有一汪清水似的笑道:“你叫芙蓉?恩,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闭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芙蓉,是个好名字。” 芙蓉见这少年跟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样子,待他走近,闻到他身上一股子檀木的幽香,想来富贵人家的衣服,都是放在熏笼里熏过的,果然讲究,只是听他做诗,好像内里有自己的名字芙蓉二字,自己前世就不是个念书的,更别提什么诗词歌赋,也不懂得附庸风雅,倒也听不明白这公子吟诵的什么,心下后悔,早知道多念点书也好呢,至少还能装装文人,见少年盯着自己看,只得讪讪低下头去:“谢公子赞赏,不知公子大名?” 少年发丝梳的一丝不苟,见芙蓉问起,便轻咬着嘴唇浅笑道:“我叫......”还没说完,便见后面又来了几匹高头大马,马上一个武夫模样的络腮胡男人冲少年喊道:“少年,是时候回去了,夫人在家,一直不见你回,着急了。叫我来叫您。”说话间,已策马到芙蓉面前,马抬前蹄,吓的芙蓉步步后退,少年一把呵住了马,人多之下不方便多说,便走上前来,附在芙蓉身边轻轻一笑:“我的名字......下回告诉你。”说完,翻身上马,接过家奴手里的鞭子,顶空一甩,啪的一声,那马风驰电掣的飞奔而去。跑了一阵,又回过头来,远远冲着人群喊了一句:“芙蓉,我会找你的......”一帮扛着红缨刀的家奴跟着便跑走了,队伍整齐,看来是训练有素的。 芙蓉自然不明白眼前这一出戏是什么个情况,那个少年是谁,那些家奴看穿戴,也跟石米镇格格不入,刚才那个武夫模样的人下马拱手道:“在下陈九年,姑娘是芙蓉?” “恩。” “姑娘认识我家少爷?认识多久了?是什么关系?刚才在跟我家少爷干什么?”叫陈九年的武夫站着喋喋问道,这对芙蓉来说,简直跟查户口的一般,芙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想着,我还不明白你家少年意欲何为,就又跑出来个你,还没问你意欲何为,你又跑上来问我,于是也并不回话,转身对胡掌柜的道:“你得赶紧处理香炷纸马,过几天我就来交付房租银子。”说完便走,陈九年追上来,想伸手去拉芙蓉的衣服,又觉得不合适,手在芙蓉的肩膀停住了道:“芙蓉姑娘......” “我跟你家少爷没什么,你不信的,尽管回去问你家少爷。” 陈九年无趣,又转回来盘问了胡掌柜一回,胡掌柜虽见过风浪,但见一膀大腰圆的武夫站在自己面前,也只得抱着纸人瑟瑟发抖:“我不过是个卖棺材的,活人的事,年轻人的事......大爷就别为难我了......” 陈九年问了一圈,听人议论纷纷,几个边上的人说是,小少爷刚到,还没说上几句话呢,然后就没下文了,于是也翻身上马,向着小少年的方向而去。 胡掌柜望着一路烟尘,自己坐在凳子上道:“这都什么风俗?马上来,马上去?也没听说这附近有马帮啊?” 边上看热闹的笑道:“胡掌柜,你眼拙了这回,你看这架式,哪里像是马帮的呢。” “我看,穿的跟宫里的似的,这后面还跟着一个武夫,怕不是护卫?莫不是皇上吧?” “当今皇上都五十多了,今天这少爷,怎么会是皇上呢,你们就别抱着萝卜说是人参了,让人笑话。” 芙蓉走出好远,还能听到身后的说笑声,眼见着那武夫也骑马而去,这一帮子风风火火的人,是什么来历呢,那少年竟然还说会来找自己,自己可哪里惹着他了?好像也没有。集市上做生意的,卖小杂耍的,陆陆续续在收摊,自从上回还了刘大户家的二两银子,自己家日子就紧巴了,心里揣摩着家里的三块地应该卖给谁呢,远远见一个男人正站在春风满门口调戏一个身穿青色夹袄,暗青色罗裙的女子,走近几步,才发现那女子是李珍珠,李珍珠此时差点被男子全搂进怀里,虽极力挣扎,却挣脱不得,只得嘴里喊道:“大爷或是喝茶或是喝酒,或是让我帮您买个东西跑个腿都行,我一个做丫鬟的,您可别呀......” 楼上楼下站的几个青楼姑娘只拿着手帕子捂着嘴笑,倒并不上前帮忙,李珍珠不得已,只得嘴里骂骂咧咧:“你可真是我大爷啊,你敢动我......”但到底是女子,力气有限,一时也不得法,只得受辱,芙蓉也顾不上许多,跑上前对准男人腿弯踢了一脚,男人没曾想背后遭人袭击,一下子躺倒在地,等醒过神,见身后站着好几个人,哪里知道是谁踢的,一时见李珍珠披头散发,簪子斜坠,也没了兴致,拍拍身上的灰带着下人走了。 李珍珠上前来给芙蓉道谢,青楼老鸨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瞪着芙蓉道:“女中豪杰,敢把我的客人都打跑了。”又盯着李珍珠道:“或是卖身,或是卖笑,你倒也卖一样啊,客人来了,你提着大茶壶,能把茶水都倒别人手上去,或见了不规矩的客人,脸吊的刚死了老子娘一样,我说,我这是挣钱呢,还是给大爷们找气受呢。”刚说完,见几个穿着蜀锦袍子的男人进了青楼,马上脸上笑的跟九月菊花一样迎了上去。 李珍珠跟芙蓉走到杨波摊子上小坐了一会儿,杨波见二人面色沉重,倒也不好插话,只站的远远的,好让二人说话,李珍珠叹了口气道:“哎,多看了刘天心几眼,倒开水时失了手,让妈妈挂嘴上说了好多次了。” “你也应该小心,那地方人多嘴杂的,又什么号的人都有,总是不平安的,你一个姑娘家。”芙蓉替她担心。 “不干有又什么法子呢,现如今也没别的活可干,对了,你怎么没去上工?”李珍珠问。 芙蓉把成衣店的事,以及自己跑着看铺子,张罗卖地的事给李珍珠说了,面色更加凝重,李珍珠听了却哈哈一笑,好像一下子忘记了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包给我了,妈妈开着青楼,生意红火的很,哪天进帐没有好些张银票,你那三亩地,想来也就几十两银子,她稍稍露个手指缝,就买下了,再说,又不是白要她的银子,这么保赚的活,她肯定干。” 第四十一章 茶摊子 李珍珠把芙蓉家三亩地的事给担了起来,后来却没跟老鸨谈成,便又过来给芙蓉回话,说是老鸨说了,现成的银子就赚,让她往外拿银子,便不干,又说自己无儿无女,哪天死了不过一张牌位,买地做什么,还传给子孙去不成。李珍珠好说歹说,不见成效,只得做罢。 芙蓉倒觉得在意料之中,请李珍珠在路边的摊子上喝了大碗茶,算是谢她,这大碗茶,顾名思意,便是用大锅烧开了,然后用大茶壶装点子茶叶,或是酸枣泡开,晾的温热,这个季节喝是再好不过的了。卖大碗茶的看着像个庄稼老汉,五十多的样子,脸上沟壑给平,胡子青黑,身上穿着灰色袍子,袍子一角卷起,露出里面藏青色的夹裤,老汉蹲着听芙蓉跟李珍珠说了会话,便磕一磕旱烟袋子,扭过头来道:“你们呀,毕竟是小姑娘家,那老鸨,没有十成十赚钱子的路子,她能干?要我说,这镇上有钱的人家,还数刘大户家,他家的地,少说也有几百亩,难道都是祖宗留下来的?不过也是几亩几亩买进来的。你们或是到他家里找他去,这买卖,怕是他乐意的很。” 正说着,见刘天心手里拖着个鸟笼子由南自北而来,鸟笼子里关着一只金丝雀,迎风吱吱乱叫,刘天心边走边逗鸟,看着很是恬淡,芙蓉还以为逗鸟是一帮老爷子没事干的,没曾想刘天心这么个年纪,竟然也有这个爱好。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庄稼老汉在地上磕了磕旱烟袋子,吹了口烟气道。 “我看这刘天心跑的比曹操快多了。”芙蓉笑。 李珍珠见了刘天心,眼睛又挪不开了,端着茶碗也不知道喝茶,只拿眼睛偷瞄着刘天心,见他穿着丝绸盘扣小褂,绿墨色的袍子,便跑过去拦在前面道:“刘公子......几天没到我们那了,敢情是逗鸟玩呢?” “怎么着,本公子逗只鸟也碍着你了?”刘天心被李珍珠吓了一跳,鸟笼子没拖稳,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小厮见了,忙捡起来拍拍上面沾的灰,把笼子抱在怀里。 “每次遇见你,就要鸡飞蛋打,这回你又有什么事?”刘天心问。芙蓉站起身给他客气了一回,请他到茶桌边来坐坐,刘天心见烧茶的大锅黑黑的,连喝茶的桌子也是油油的,便怎么也不肯过去。 “我们其实是有三亩地想卖了,想找找你爹刘大户,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府上谈谈?”李珍珠道。 “你要从良了?放着丫鬟不当,改贩卖田地了?”刘天心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的把李珍珠打量了一番。看的李珍珠很是不自在:“我爹带着我大娘去山东拜佛求子去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呢,你们去府上也白去。” 芙蓉听他如此说,心里一紧,又转念一想,便道:“刘公子便是公子了,怎么刘大户又要求子呢,想来家大业大,唉,就是不知道刘公子能不能当的了这三亩地的家,还是说,什么事都等老爷子回来定呢。” 刘天心本就不乐意爹跟大娘为了什么求子满世界的跑,这刘家产业在他看来,就是他的,只是大娘不死心,折腾到年过半百了,依然要争取生个枕头,被褥的出来,爹又一向是怕老婆的,所以什么事都依着她罢了。听芙蓉说这话,刘天心虽知是激自己,但在街上也不好失了面子,加上自己身上又从来不缺银子,便十分利索的拿了三十两出来,递到芙蓉手上:“这田地的事,我还真做了主了。地契的事,就改天吧,银子先给你了。这可是比市价高。” 李珍珠见刘天心如此阔绰,出手不凡,更平添了一份喜爱,只是不好说出来,便一个劲的站着搓衣服角,小厮拖着鸟笼子,催刘天心去鸟市,不然一会儿金丝雀吃的小米可就没有了,刘天心一听,这才是正事呢,于是赶紧的大步走了,芙蓉看出李珍珠眼里的留恋之意,伸出手来拉了把她的衣袖,李珍珠脸上一红,这一幕被庄稼老汉看在眼里,老汉嘿嘿一笑,便又抽烟锅子去了。 锅里满满的热水翻腾,几个大茶壶里的茶都冲开了,只是喝的人少,芙蓉跟李珍珠每人喝了一碗半,肚子发鼓,涨的难受,才算做罢,还没付茶钱,芙蓉便又听到一阵“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的人不是别的,正是那天在棺材铺见的少年。少年今天穿一身米白色袍子,外搭一件浅黄色小褂,依旧是骑在马上,后面跟着扛红缨刀的家奴,少年今天看着更悠闲了些,手拉缰绳,两只脚在马背上来回晃悠,一双眼睛不停的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今儿摆摊子,净遇上有钱的少爷了。”卖茶的庄稼老汉眯眼一瞧:“这怎么说也比刚才拖鸟笼子那一位更阔绰,这马,是上好的马,咱石米镇上下都不见得能找到一匹。”说完,又蹲着吧嗒嘴。 少年早已看到芙蓉跟李珍珠,又一次翻身下马,把马交给一名家奴牵着,自己过去,陪着二人坐下,对老汉道:“来三碗茶,请各位姑娘每人再一碗。” 芙蓉心想,可不能再喝了,再喝,非得跑去找茅厕不行,老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道:“少爷......公子,您当真要在这喝茶,我这地方小,东西也腌?......” “那有什么,我不计较这些,你只管上茶便好,这二位姑娘的茶钱,也算我帐上。”少年一笑,对着后面跟的家奴道:“你们也别站着了,这路沿子我看倒干净,都蹲那歇吧,每人一碗茶,算帮老人家生意了。”一众家奴听了,都蹲坐在路边,每人抱只碗,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李珍珠哪里识得这少年,只是不明就里,一双眼睛看着芙蓉,芙蓉谢过少年,却并不敢再喝桌上的茶,少年喝的头上发汗,略卷了衣袖,一碗没喝完,后面便又一阵人仰马嘶,武夫模样的陈九年又骑马而至,马匹绕着茶摊子上下左右转了几圈,陈九年拍了下马屁股,冲一众家奴道:“都喝上了,想被毒翻一窝呢?万一有好歹,夫人那谁交待?”说完,又笑着对少年道:“少爷,我的好少爷,夫人醒了见不着你,想的很,快跟我回去吧。” 少年只坐着,并不动,陈九年想来治少年也有一套,自己也下了马,让家奴牵着缰绳,然后坐在少年旁边,弄的很是尴尬,少年无法,撇撇嘴起身,陈九年便也紧跟而去,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又浩浩荡荡的走,庄稼老汉看的眼花,等他们走远了,才拍腿叹气道:“我只顾着看热闹了,竟然,忘记问那小公子收茶钱,这回,可是连炭都赔进去了......” “您别怕,一会他的茶钱我结。”芙蓉安慰他。 “哎,老伯,您的茶钱。”芙蓉刚说完,便见少年又骑着马奔回,伸出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交给老汉:“不用找了,你的茶很好。”说完看了眼芙蓉道:“芙蓉姑娘,咱们......来日方长......”话音刚落,便又转头奔出了半里远。 庄稼老汉看的目瞪口呆,直到少年的马远远的不见了,才蹲坐在地上道:“这银子,都够喝一年的了,这是谁家的人哪?好人哪。” 第四十二章 冰雹 李珍珠见少年出手大方,骑在马背上英气十足,不禁捧着茶碗看的入神,嘴里念叨着:“石米镇什么时候有这等人物,我竟然才发现了。” “比刘天心还好呢?”芙蓉打趣。 李珍珠脸一红,又喝了口茶道;“若跟别人比,他一定数第一,若跟刘天心比,那我就有私心了。谁第一还真不好说。” 二人说说笑笑,喝了好一会子茶才散了,现在将近四月天,前几天有些闷热之气,后山上种的桃树先是抽了芽,接着开出或白或粉的花来,微风一吹,轻轻的从枝头飘落下来,浅浅的覆盖在桃树下的野草上。满山遍野,香气扑鼻,引的一些小蜜蜂来回的绕着桃花上下翻飞,唐伯虎曾写一首桃花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如今石米镇的桃花,也开的如这诗句一般了。而整个石米镇,也算是有山有水,鸟语花香。 还没走到家,风却大了些,吹的芙蓉衣角翻起,石米镇有条河,河边尽是沙粒,小石子,风吹的石子咔咔翻滚,沙粒飞起来,落的满身都是,虽脚下加大了步子,却还是见天暗了下来,东北方一片黑云慢慢压上来,在头顶蔓延伸展,过不大一会儿,便见半空中纷纷扬扬,像雪,又像是雨,白晃晃,凉嗖嗖,随着一阵清脆的“啪啪”声,地上落了不少鹌鹑蛋大小的冰雹,打在头上又疼又凉,前面赶路的一个大婶一不小心踩上一个,便仰面摔倒在地,一时雨点大作,狂风四起,丝毫想不到刚才还是明媚春天。 集市上卖菜的老农赶紧收起挑子,把身后背的斗笠盖在头上,卖糖葫芦的小贩也赶紧拿出篮子里的雨布给草把子蒙上,就连路边的酒楼饭庄,因怕冰雹落进屋里,也关起了门窗,街上刚才还繁华着,一瞬间都跑的无影无踪,只听到河面上停泊的几艘船,上面蒙的一屋乌青色雨布,被冰雹砸的哗哗作响。 芙蓉想着家里的茅草房,葫芦跟茶茶还在里面,这恶劣的天气,不知道茅草房还能不能坚持的住,于是也等不及避雨,便大跨步的往家赶,冰雹顺着衣领溜进小衣里,又顺着裤腿滑到脚面上,冻的芙蓉直打哆嗦,头发也湿成一绺一绺的。 家里到底还是被冰雹给袭击了,院子里的一笼鸡已被茶茶拉进屋里,因房顶上一直噼啪作响,几只鸡吓的上窜下跳,一地鸡毛,冰雹打穿了屋顶,顺着草缝子哗拉拉的掉下来,茶茶拿了个盆子在地上接着,一会便接了半盆子,圆滚滚的直刺眼睛,葫芦却不知愁,搬着小板凳坐在盆沿子边抬着着冰雹往下落,嘴里嘟囔着:“天上下鸡蛋了......天上下鸡蛋了......” 芙蓉怕他冻着,忙把他抱到一边,葫芦趴在芙蓉肩膀笑起来:“姐,咱家有半盆子鸡蛋了。” “这不是鸡蛋,是冰雹。” “这不是冰刀......”葫芦顶嘴。 “是冰雹,不是冰刀。”芙蓉给他解释,再扯下去,非得扯出冰糕不成了。因冰雹并着大雨落下,葫芦的小棉裤湿了半截子,芙蓉只得给他换上以前穿的葱绿色棉裤,葫芦却不愿意,说是上回穿着棉裤,在集上就被小姑娘嘲笑了,大家都说不跟大葱玩,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有审美了,芙蓉只得去找了条桃花纹的棉裤给他穿上,如今这么大的冰雹,后山上的一地桃花,怕也要保不住了。 眼看盆里的冰雹快满了,雨水还不停,芙蓉心里有些着急了,万一冰雹一直持续到晚上,房顶子都是茅草拧的,然后一冬天又落了不少雪,浸了雪水草就不结实了,如今再一压,万一塌下来,那一家三口晚上就直接可以找爹妈团聚去了,就是不塌,冰雹把房顶子砸的千疮百孔,就是下雨,家里的盆,连上家里的几张嘴,都不够接水的。 正着急,听到院子里一串脚步声,原来是杨波把摊子收拾干净后,推着平车回家,没想到半路就遇上了冰雹,到家时,半车子都是冰雹,杨老爷子放羊刚回来,几只小羊因受了惊吓,围着院子里的树不停的咩咩直叫。杨康的媳妇回了娘家,倒闲的发慌,便坐在门口捡着冰雹砸羊玩,气的杨老爷子直骂:“小兔崽子,你胡子还没白呢?还砸羊玩。” 杨康一脸不在意:“这冰雹连房顶也砸不穿,羊不比房顶结实?真砸死了,也省了以后杀的功夫。” 杨老爷子直跺脚:“你小时候,我要把你杀了,也省了养的功夫,我这生的都是什么牛头马面哪。” 王婶子帮着把小平车上的板凳桌子卸下来,正发愁田里的麦子快要结穗子了,如今撞上这天气,怕是收成要大减,会不会把麦秆子砸倒都是个问题,若真把麦秆砸倒了,一地麦子怕要烂在田里了。抬头见冰雹打在窗沿上,又听了杨康的话,便急急的道:“哎呀,芙蓉家还是茅草房子呢,那房顶哪里经的住这天?”杨波一听,猛的想起来,是了,这种天气,芙蓉一家三口不知道要怎么过才好,于是也顾不上拿伞,只顺手拿起一块大雨布,便一路小跑往芙蓉家赶来。 葫芦正在床上缩的跟一只小鸡似的,杨波见房顶透着天,便赶紧拿了两把椅子支起来,自己顺着椅子爬到房梁上,把雨布盖在房顶子上,冰雹才算顺着雨布滑到了地上。忙了有半个时辰,才算弄好了,只是杨波从房梁下来时,一个没踩稳,差点摔在芙蓉身上,一心想着躲开芙蓉,便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顿时一身的泥。 芙蓉心里感激,可家里又没有男人的衣服,只得拿毛巾让他先擦一擦:“真是对不住,又让你跑了一趟。” “乡里乡亲的,这都是举手之劳。”杨波道:“先盖上这雨布,等天晴了,我抱点茅草把子过来,把房顶子再盖一盖就好了。” “我看这天还得下一会儿,不然你先回家换换衣服吧,穿着湿衣服,可是要得病的。”芙蓉道。 杨波还没说话,便听到大哥杨康的声音传了过来:“杨波,快......快......回家,家里出事了。” 第四十三章 马车 从没见杨康这样,急的跟裤裆着了火一样,站在芙蓉家的院子里,探着脑袋细着嗓子喊的此起彼伏,原来一个马夫找到家里,说是杨康的媳妇何秀花从娘家回来,坐了他的轿马,刚进了石米镇,赶上了大冰雹,马受了惊,一路逛奔进石米镇的河边,轮子陷进沼泽里,眼见已没入半个轮轴,因天气恶劣,许久不见个行人,这何秀花坐在马车上,见脚下面是一片沼泽,哪里敢出马车,只好让马夫跑家来喊人拉车,自己坐在那哭天喊地。 芙蓉把葫芦跟茶茶放在床上,又把接了满满一盆的冰雹端到外面倒了,换了件娘以前的一件旧印花衣服,顾不上擦手,便跟着杨波,杨康一路向河边跑去。冰雹渐渐的停了,只是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等跑到地方,杨老爷子已经跟马夫在洗马车轮子了,何秀花怀里抱着个包袱,坐在河沿子边瑟瑟发抖,穿的腥红褂子,墨绿裙子上都沾着不少泥,见杨康来了,提起包袱便扔过来:“你个没良心的,你先来也好啊,明知道爹的腿瘸,你让他先来有什么用?你磨蹭这半天才到,也不知道给我拿件厚衣服,我冻的跟大冬天的尿柱子似的。” 芙蓉听的想笑,尿柱子这话,她是懂的,晚上睡觉时,各家各户因为天冷的缘故,都会提个瓦罐子放在屋角盛尿用,早上再拎出来倒了,有时候实在太冷,天寒地冻的,刚倒一会儿,那尿便会结成冰,看起来黄黄的,就像一根柱子似的,这本是骂人的话,何秀花却说自己像尿柱子,看来冰雹真把她脑袋砸的不轻。 “老爷子啊,你也活了好几十了,也不亏了,腿瘸就瘸吧,反正放羊也不影响吆喝。”马夫一心搭话,却没想到是火上浇油。 “还用你说,吆喝是用嘴,不是用脚。”杨老爷子自从腿出事以后,脚不灵便,最害怕谁说自己的短处,如今风尘仆仆的赶来,头上都被冰雹砸出了几个坑,好不容易救出了媳妇,媳妇却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一个赶车的看了笑话,脸上有些不快,便交待杨康把何秀花背回家,然后拉着杨波便往家走,马夫在后面喊着:“哎,我说,你们救了人,就不管我这马跟车了?” “人是我们家的,马跟车又不是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管?”杨老爷子嘴里嘟囔着,手背在身后一瘸一拐的走了,走到芙蓉面前,又乜斜着眼对杨波说道:“你这儿子当的,你爹快被冰雹砸死了,你倒跑别人家盖房顶子去了。”说完,拉着杨波便走,杨波不好挣脱,只好跟着去了。 走出不远,杨老爷子又小声交待着:“别人家死人,顶多两年死一个,她家一年死俩,她家风水不好,你少往她家跑,不然,咱家这几口人,还不够两三年死的。” “爹,你别这样说芙蓉,她挺好的,又能干。”杨波道。 “是能干,把他爹留下的地都卖了,这可是祖业呢,你就等着看她们一家三口端着碗到街上要饭吧。过不久,不定就把葫芦卖了换钱了,卖了也好,她家那叫葫芦的小货,别看人小,可不是个省事的。” 这些话听的芙蓉无比凌乱,雨一直下个不停,出来的时候只顾着跑,也没有拿伞,眼见那马夫坐上马车,鞭子一甩,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自己一个人站在雨里,雨水顺着脸流下来,头发也散开来搭在脸上,芙蓉虽没照镜子,却也能想像的到,自己这一副样子肯定惊天地,泣鬼神。 “哈哈......你不是爱追我,快追上来。”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这马蹄声近日来芙蓉常常听到,难道又是那个少年,一回头,模模糊糊的一个蓝衣影子,果然八分像,有句话说,但愿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但这只是但愿,实际上,多少次遇见都发生在无比狼狈的时候。芙蓉怕他认出自己来,赶紧揪下头上裹着的一块蓝布,包在头上,裹的跟刚生完孩子的孕妇似的,剩下一双眼睛留在外面,那少年跟陈九年并马而至,到芙蓉身边,陈九年忙拿出一件雨披,下马给少年系上,然后无比担忧的道:“少爷,这下雨天的,又出来乱跑,老爷知道可要打人的。你就行行好,跟我回去吧。” “哎呀,你真是比我娘都烦人哪。我真应该叫你一声娘,走哪都跟哪,我又不是小孩子。”少年用衣袖抹着脸上的雨水道。 “我不是你娘,我是你舅舅吧。这样淋会生病的,那谁担待的起?”陈九年说着,翻身上马,夺过少年手里的缰绳拉在自己手心里。少年已经看到了头上包着蓝布的芙蓉,只是没有认出她来,以为是个老妇,便扯下身上的雨披弯腰盖在芙蓉背上道:“这天气,这大婶怎么站在河边发呆呢?不会想不开吧?怎么不回家?” 芙蓉心想,我这打扮像是想不开了要跳河的吗?这少年是什么眼神哪,可是又不敢回头,怕陈九年看见了,又要审问自己,怀疑自己跟他家的少爷有什么瓜葛了,于是摇摇头。少年叹口气道:“快回去吧,外面凉,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 芙蓉又摇摇头。 “原来是个哑巴。”陈九年说着,下马围着芙蓉看了一圈,脸上的长胡子差点蹭到芙蓉的鼻尖上:“长的还很俊,就是傻了些,哎,你可有家室了?有相公吗?” 这陈九年见谁审谁,看见一只猪,也能问上一个时辰,从一天吃几斤麸皮,晚上尿了几回,一直问到一窝下多少小猪仔,不要说人,光是猪都能被他问的羞愤而死,少年看他毛病又上来了,便笑道:“我说舅舅,你想找媳妇,让我娘给你相一个就是,这个时候,你站街上何必为难一个哑巴。” “哎,就你可以在街上看那什么,什么......芙蓉,我这舅舅长眼睛难道是喝酒用的?再说,会说话的当然让人疼,可不会说话也有不会说话的好处。”陈九年一面说,一面退回到马上,隐隐约约看见两个家奴跑过来喊道:“少爷,老爷叫你回去呢,又给你换了个师傅,让你看看行不行。” “你可得好好念书考功名,你也十几了。若再把师傅气走,你爹非得动家法不行。”陈九年一边唠叨,一边握紧了少年的缰绳,双手一用劲,两匹马同时转头,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溅起地上的一串串小水花,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第四十四章 小叫花子 冰雹过后,阳光穿过一层层的树叶和街上卖菜蔬的摊位,一点点的洒在石米镇的青砖上,芙蓉拿出三两银,先交了三个月的铺子租金,从胡掌柜的手里把铺子给盘了回来,然后去买了几丈粉红,紫,暗金色等各色布匹,又买回各色针线,穗子,裁剪用的剪刀等物,拿到铺子里开始忙活,打样子,裁剪,缝边......每天都是从日出做到日落,蜡烛都多点了几根。 熊掌柜处的吴婶子等人,知道了芙蓉开铺子的事,纷纷过来贺喜帮忙,布匹是现成的,倒省了织布的麻烦,人手多,做的快,不两天,便出了不少样货,有粉红色包紫边小褂,暗金色绣灰牡丹马甲,竹青色花纹丝织云肩,海蓝色镶白边凤尾裙等,熊掌柜的见了,便站在门口道:“拿着我的银子,来给芙蓉姑娘做帮手呢?身在曹营心在汉哪你们。”吓的一众婆子大婶放下手里活计便走。熊掌柜进了铺子,左右上下看了几圈,撇着嘴道:“芙蓉姑娘这是要抢饭哪?” “熊掌柜说笑了,您铺子里做的是男衣,我这都是女衣,哪里会有抢饭一说。”芙蓉站在柜前拿着把剪刀修布匹上的毛刺,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 熊老板被说的无言以对,便用手扒拉着柜上的衣服,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摇摇头道:“石米镇都是些干活的娘们,下田里锄地,收麦子,还用穿凤尾裙?脱毛鸡都要变凤凰呢?” 倒是李珍珠来铺子里看过几回,帮着芙蓉做了块黑色油木牌匾,算是铺子的招牌,又跟芙蓉商议着开张那天,带几个人捧场。 四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利嫁娶,宜搬家,一大早,芙蓉带着葫芦,茶茶赶到铺子里,李珍珠已经带了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来了,众人把牌匾挂上,只见牌匾上写着几个苍劲小字:芙蓉衣坊,小字左边,是一朵烫金色的芙蓉花,牌匾上面另挂着一大朵红绸花,正对着铺子门,摊着一条五米长,两米宽的红绒布,红绒布边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男男女女,挤挤扛扛。 芙蓉给李珍珠领来的几个姑娘换上了时新的衣服,让大家站在红绒布上,或是前后走一圈,或是对着人群摆几个姿势,这做法果然有效,有几个年轻的媳妇看的眼直,直说好看。 “今天我们芙蓉衣坊算是开张了,以后还请各位乡亲多多捧场,我先给大家鞠躬了。”芙蓉身穿粉红大褂,向着人群行了礼,葫芦站在芙蓉身边,也学着行礼,没想到一个跟头栽下门口的台阶,摔了个仰面朝天,呜呜的哭了起来,李珍珠赶紧上前把他抱回了铺子。 正热闹着,从人群里钻出来一个小叫花子,十来岁,身上脏的很,怀里抱着一只蓝白两色大海碗,扯着芙蓉的衣角喊道:“老板娘,大喜日子,大吉大利。”说着,捧出怀里的碗,放在芙蓉面前晃了一晃。 芙蓉从袖里掏出五文钱来放在碗里,小叫花子低头看了看,把五文钱倒在地上:“我说老板娘,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说完,又把碗凑到芙蓉脸前,意思是给的不够。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你可不是叫花子吗?打发你,不就是打发叫花子。” 芙蓉盯着他:“你什么意思,多少肯走?” 小叫花子一脸无赖,放下芙蓉的衣角,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五两,给了就走,这是规矩,以前开棺材店的胡掌柜,那也是给了五两。” 芙蓉心想,三亩地才卖了三十两,如今这小叫花子张口要五两,这不是要自己命呢么,于是回敬道:“我可没胡掌柜大方,再添五文,你走得了。” 小叫花子不为所动,把手里的碗放在地上,双手合上拍了两下,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十几个手拿竹竿的乞丐,走上红绒布,抱着李珍珠领来的几个姑娘便亲,惊的几个姑娘直往铺子里跑,这好戏难得一见,几个来看热闹的人,直接把小板凳放下,托着腮帮子看了起来,另有一个提着篮子的小贩,一边看热闹,一边不忘吆喝着:“瓜子,甜瓜,炒花生,便宜了啊。” 小叫花子叫来的几个乞丐见看热闹的人多,更为得意,纷纷坐了下来,问卖东西的小贩要了一个甜瓜,几个人分着吃了,吐了一地的瓜皮,然后用竹竿敲着地道:“老板娘可怜可怜吧,这么大的铺子,给个几两,破财免灾......不然兄弟们饿急了,可连那上面挂的牌匾都能吃了。” 李珍珠欲跑出来帮忙,几个乞丐抱着胳膊笑道:“姑娘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赶紧歇歇吧,就是去你们春风满,你们老鸨也得赏我们酒吃呢。” 李珍珠一阵脸红,芙蓉也不想让她吃亏,正僵持不来,见苏连穿着青色袍子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走到小叫花子身边,蹲下身去给他交待了几句,又拍了拍他的背,小叫花子便起了身,依旧把碗抱在怀里,冲着芙蓉说了句:“老板娘,得罪了。”便一溜烟的不见了。 原来这些小叫花子,便是苏连以前做贼时认识的朋友,虽平日里没事使个小坏,但对朋友,还算仗义,加上苏连在刘府谋了职以后,时不时的还会接济一下他们,所以还算有交情,听苏连说芙蓉衣坊是自己人开的,老板娘又是一介女流,不过也是穷人,开个铺子带着弟妹过日子,远不是什么财主,大户,便觉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小叫花子虽然无赖,但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害朋友,这可是丐帮传下来的规矩,于是便讪讪的走了。 苏连帮着把一挂鞭炮悬在竹竿上点着了,只得劈劈啪啪一阵响,这芙蓉衣坊就算正式开张了。 芙蓉正要谢苏连,苏连却愁眉不展的附在芙蓉耳朵边道:“芙蓉姐,怕你要难堪了......” “刚才的难堪你不是帮着解围了吗?”芙蓉道。 苏连摇摇头,又附在芙蓉耳边交待了几句,芙蓉不禁也紧张起来,原来这刘大户带着大房去烧香求子回来,听下人说,儿子刘天心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芙蓉家的三亩地,因这田地挨着后山,贫瘠异常,在他看来,花个十来两便能到手了,因自己不在,刘天心白白多给了二十两银子,于是骂了儿子一顿,刘天心年轻气盛,回敬了几句,两个人闹起来,摔碗砸锅,不得安生。大房,二姨太添油加醋,说便宜都让芙蓉占了,为什么还要自家人窝里斗呢,刘大户听她们说的在理,便坐了轿子,揪着刘天心往铺子里来了,大房,二姨太在家闲的无事,便也跟着来看热闹,苏连站在门外正好听到这消息,急的一路小跑来给芙蓉报信,好让她有个准备,怕是刘大户要来闹场了,刚说完这些,便听到一阵轿马声,刘家人果然到了。 第四十五章 不过是小事 先下轿子的是刘大户,脸上潮红,像是夏天太阳下长熟的西红柿,大房跟二姨太的轿子接踵而至,大房金氏,四十岁上下,穿藏青色大褂,下衬暗黄色百幅条纹裙子,阴冷着脸,头上梳着双燕髻,因人到中年只生一女,百般求子,却总是无疾而终,终日里郁闷不已,脸上倒提前多了些皱纹,二房邵氏,三十来岁,是刘天心的生母,虽是二姨太,但因有儿子榜身,所以生活滋润,面如圆盘,肤色白净,身上穿着素绢小衣,外衬妃色坎肩,下配一条米红色压边裙,头上插着粉色步摇。 围观的人看着大房,不禁“咦”了一声,摇了摇头,看着二姨太,不禁又“唔”了一声,指指点点,大房金氏直接跟着刘大户往铺子奔去,二姨太站在红毯子上,掏出手帕子来擦了擦眼角的粉,含笑看着跟上来的刘天心,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道:“这孩子,跑这么急做什么,你爹吃不了你,什么事有娘呢。” 提着竹篮子卖瓜果的小贩看热闹不嫌事大,围着人群扯着嗓门喊道:“瓜子,甜瓜,炒花生咧,边吃边看,嘴别闲着哎。” 刘大户正郁闷,看那小贩一脸尖嘴猴腮,便站在门槛处指着小贩道:“你......你站远点吆喝。别在这添乱。”正说着,见苏连站在门口给自己打千问好,便觉得十分稀奇:“苏连,你小子倒比兔子还快呢?” “只要老爷喜欢,我跑的比兔子快也是应当的。”苏连自幼无父无母,流浪长大,很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 “猴崽子,嘴倒甜。”李大户提起袍子角进了铺子。 李珍珠给刘大户,金氏,邵氏三人上了茶,“春风满”来的几位姑娘见势,忙上前劝刘大户喝茶:“刘大爷,您身子好啊?我们姐妹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刘大户多少次背着几房太太去妓院寻花问柳,没想到今日露了馅,见大房金氏脸上乌云密布,只得缩着脑袋道:“你们都谁呀,别在这添乱......” “呦,呦呦,刘大爷,刚系上腰带就不认识我们姐妹了?我们又不是门口卖甜瓜的,怎么也成添乱的了。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刘大户越描越黑,看着一帮花枝招展的姑娘,气的金氏茶也没喝,嘴里唠叨着:“你爹死前是怎么求我爹,把我嫁给你,你娶了几房姨太太也就算了,如今家里,老的喝花酒,小的花银子,有了你们俩,何愁不败家。”说着,揪着刘大户的耳朵便走,芙蓉本准备了好多话用于对付刘大户,没想到一句都没说,这事便偃旗息鼓了。 倒是刘天心的生母二姨太,不急不忙的,坐在柜前的一把椅子上慢悠悠的喝茶,一双眼睛东看西看,头上的布摇来回晃动,芙蓉瞧着她的手指甲都涂了上好的红色蔻丹,想来是个爱惜自己羽毛的人,于是夸赞道:“太太好俏丽的相貌,我今天算是见了。” 芙蓉称呼二姨太为太太,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在古代,正室跟侧室或是大房跟小妾之间,是有明确划分的,不但吃穿用度不同,月例银子不同,连生的孩子,叫法也不一样,按常理,大房生的,便是嫡出,小妾生的,便是庶出,小妾没地位,连小妾生的孩子也是没地位的,好比《红楼梦》里,正室生的贾宝玉,穿金戴银,如众星拱月,而姨太太生的贾环,便被骂做是下贱坯子,上不得台面。只是如今,人们思想松动了些,没那么些旧讲究,加上刘大户只得刘天心一个儿子,倒也视为掌中宝一般,母以子贵,难怪二姨太如此活色生香。 二姨太听了芙蓉称呼自己为太太,便抬眼瞧着她看了一圈,然后笑眯眯的道:“你可是个伶俐的,别人都叫我二姨太,你倒叫太太。这可怎么说呢?” “二姨太也是刘老爷的妻房,便也是太太。何况您是刘天心的母亲呢。”芙蓉道。 二姨太听了很是受用,哈哈一笑,伸出手来拉过芙蓉的手道:“我倒喜欢听你说话。” 李珍珠见二姨太高兴,便也凑上来道:“太太,听说你们来,是为那三亩地三十两银子的事?” “三十两银子的事啊?那是天心他爹有意见,反正二十两三十两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大房倒是个守财奴,若不是刚才气晕了头,她才不会饶了你们。” “太太说的很是。”芙蓉说着,把柜上新制的一件水青色凤尾裙包好,递到二姨太手上道:“本来买卖两清了,谁也说不得什么,只是我们开门做生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请太太替我们多多周旋,这是新上的凤尾裙,独一无二的水青色,正衬太太的肤色,若太太喜欢,以后还请多多来帮衬我们。” 二姨太见这凤尾裙质地柔软,色泽纯正,她本是个喜欢在穿戴上做功夫的,于是十分欢喜,收了衣服,又坐了一会儿,便带着刘天心坐轿子回去了。 李珍珠一脸不解,这柜上的衣服,远不是寻常人家做的粗布衣裳,不说衣料,但讲做工,都是无可挑剔的,石米镇本来做女衣的就甚少,柜上的衣服少说一件也能卖个四五百文钱,芙蓉竟然给了二姨太一件,这也太大方了。 芙蓉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道:“我这刚开张,送给二姨太一件衣服,她若穿的好,以后必定还来,她周围聚着一群的太太,姨太太,见她穿的好看,说不准也会打听这是哪出的衣服,这对芙蓉衣坊来说,倒是好机会,有句话不是说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我瞧着刘天心的这个母亲,倒不像是个难说话的。以后还好相处。”李珍珠寻问似的道:“至少看着比大房好脾气些。” “怎么,还没跟刘天心怎么样,就想着打入刘府去了?”芙蓉笑着道:“谢谢你今天带几位姑娘来给我帮了大忙。” “我倒想打入刘府,可刘天心哪里曾正眼看过我呢,我倒是白做嫁衣裳,他近来看见我就躲的。我又不是阎王爷,会要了他的命似的。”李珍珠叹了口气。 葫芦见铺子里闲了下来,便凑到芙蓉跟前偷偷说:“姐,我想吃甜瓜。”说着,指了指门口挎着竹篮子来回走的小贩,围着铺子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小贩还有一点果子没卖完,看葫芦眼巴巴盯着,便在铺子门口正一遍,反一遍的来回走,走了有七八趟,葫芦终于忍不住了。 芙蓉把小贩叫了来,才发现竹篮里已经没有甜瓜了,只剩下两把花生,并一小盒子桑葚,那桑葚很甜,汁多柔软,只是吃多了舌头跟嘴巴都是黑的,小贩一边卖瓜果,一边自己吃,没想到吃了太多桑葚,舌头黑的好像被眼镜蛇咬了一口,要毒发身亡似的,芙蓉看的直咧嘴,拉过葫芦道:“你看,甜瓜没了,桑葚你吃吗?不过先告诉你,吃多了,就像他那样,你看他的嘴。” 葫芦仰脸看了看小贩黑乎乎的嘴,着实吓了一大跳,缩在芙蓉怀里道:“我不吃桑葚,我不吃桑葚。” “你走吧,小孩子不吃,害怕的很。” “哎呀,吃个桑葚怕啥,过两天嘴就不黑了,得,剩下一点,我给你们便宜点。”说着,小贩拿起一颗桑葚就要送给葫芦尝尝。葫芦吓的不敢抬头,只嘴里喊着:“我不吃,我不吃......我不要变成黑舌头......救命......” 小贩无奈,摇摇头,把手里的桑葚放嘴里“咯吱咯吱”嚼了,才到别处吆喝去了。 第四十六章 站柜的 刘府的大房金氏第二日一早便带着丫鬟坐着轿子来了,说是见二姨太穿着芙蓉衣坊里的水青色凤尾裙甚是好看,刘老爷都说像年轻了好几岁似的,所以也迫不及待的来买一条,芙蓉给她选了条孔雀蓝的凤尾裙,金氏才心满意足的去了,嘴里放话道:“我不过是胖了些,不比那二姨太苗条,其实年轻时,长的十里八乡都数的着呢,那个时候,二姨太不定还在哪吹鼻涕泡玩呢,如今倒越发上脸了。” 小丫鬟在后面抱着衣服包袱嘟囔着:“什么时候才能别跟二姨太比呀,一个冬瓜,一个黄瓜,天天较什么劲哪。”金氏好像听到了似的,回头看了眼小丫鬟,吓的小丫鬟吸了口冷气,抱着包袱追了上去。 刚吃过中午饭,刘府的二姨太邵氏便头戴珍珠簪子,下了轿子直奔芙蓉衣坊而来,葫芦跟茶茶正在铺子里扔沙包玩,所谓的沙包,就是找几块布缝成方块,然后在里面装上玉米粒或是麦子,农家小孩子们生活单调,天天在土里爬风里跑的,不像大户人家的孩子,有金铃铛小银锁,木马,木船的玩具,葫芦从小到大,当然了,现在也不大,玩的都是串蚂蚱,追蜻蜓,扔沙包,一间铺子哪里够他跑的,一个上午从东边跑到西边,又从西边跑到东边,简直比踩着风火轮的哪吒三太子都能折腾,芙蓉见来了客人,便揪住他的衣领道:“葫芦,玩的很欢乐啊?给你买二斤桑葚吃怎么样?” 葫芦拿着沙包站住了,想着昨天那卖瓜果的小贩因吃桑葚满嘴油黑,吓的直摇头:“我不吃......” “再这么跑的跟羊癫疯似的,非得给你买。”芙蓉吓他:“这沙包都是小姑娘玩的,你是男孩子啊,怎么也玩这个?” “男孩子都玩什么?”葫芦问。 “比如骑马啊,射箭啊,捉老鼠啊......” “这又没马,又没箭,又没老鼠......”葫芦撇着嘴道。这几个月以来,芙蓉也发现了,自己的这个弟弟,最是会顶嘴,就像前一世看过的一个故事,也是一个小孩子,老师问,多位数减法,遇到低位数不够减时,就向高位数去借,小孩就来一句,要是高位数不借,那怎么办呢?老师又问,猪是一种很有用的动物,它的肉可以吃,它的皮可以做皮革,它的毛可以作刷子,现在有谁说得出它还有其他用途吗?小孩子就又接一句:它的名字可以骂人。这种把老师气的吐三升血的小孩,简直跟葫芦是孪生亲兄弟啊。 茶茶看葫芦一直捣乱,就带着他先回家去了,二姨太眼看着葫芦跨过门槛,小嘴撅的跟架子上的苦瓜一样,便哈哈一笑:“这小孩,跟天心小时候真像,可惜天心长大了,被他爹给管的,哎,还是没爹好啊。” 芙蓉直接被二姨太这句话给雷住了,这有爹的羡慕没爹的,没爹的羡慕有爹的,自己也不好接话呀,于是笑着把二姨太请了进来,又给她泡了一杯茶:“太太喝茶,您今天有空了呀?” “哎,没空也得抽空来呀。都被人盯上了。”二姨太喝了口茶,开始盯着芙蓉铺子里的衣服瞧,芙蓉会意,便在外桌子上铺了块白底细纱,然后把裙裙褂褂的摆到细纱上,好让二姨太坐着挑。 二姨太直夸芙蓉懂她的心思:“我们这大房,也一把年纪了,跟我这小辈的学什么呢,见我穿着凤尾裙好看,晚上急的她睡不着觉似的,你也见了吧,那俩眼熬的,跟门口的大红灯笼似的,这不是买了衣服回去了,赶紧穿着给老爷看去了。得,她买我也买,反正银子不花白不花。死了带不走,放家里还要发霉的。” 芙蓉又一次被二姨太的话噎住了,只得劝她慢慢挑,不着急,二姨太挑了几件,站起来比了比,不是褂子袖口长了,就是腰线宽了,这几件长长短短的衣服,此时倒成了鸡肋,二姨太拿在手上摇头,放在桌上又心疼。 正巧李珍珠抱着一堆衣服进来,背上还背着个包袱,芙蓉见她脸上带伤,便赶紧把包袱接了过来,凑在门口小声问她:“这是怎么了?被鸡挠了似的?快先把衣服放铺子里吧。” “能放吗?我东西可不少。”李珍珠说着,指了指门外面,芙蓉一看,两双绣花鞋,几件大袄,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被子褥子:“我可是被老鸨赶出来了。说我端个茶递个水比客人嗓门还响。” “脸上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因为你带姑娘们出来,惹了老鸨了,都是我的铺子连累你了。”芙蓉说着,示意李珍珠把东西先搬进铺子里。 二姨太瞧着李珍珠,因为见过一面,倒也面熟:“这可是怎么了?被抄了家了?哟,这么些东西......” “太太眼神真好,我这可不是刚从......”李珍珠话没说完,芙蓉便一把拦住了道:“太太,这是我新请回来帮忙的,你也见了,这铺子虽小,五脏俱全,一个人哪里应付的来,珍珠能干,所以在这里正合适。” 二姨太点了点头,却还是忧心桌上这些只能看不能穿的衣服,芙蓉心生一计,从柜里拿出一把木尺,上下左右给二姨太量了一番,肩宽,袖长,衣长,下摆,量好了,便取出毛笔,软纸,一一记了下来:“太太,不如我给您量身定做,您喜欢什么颜色,在这里先挑好料子,喜欢什么样子,这里也有样货,我这里按您的身型,长短给您做出来,也就三四天的功夫,保证又合身又得体,石米镇别无二家。” 二姨太听的心花怒放,直夸芙蓉心思灵活,临走时还不忘问一句:“我记得芙蓉你,好像以前不会写字的啊?” 芙蓉一边送二姨太一边扯了个谎:“如今开铺子,活计多,又得算帐,不会写字可不行,这是屎憋了屁股了,没办法学的。” 送走二姨太,帮着李珍珠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一应的铺盖卷子先放进柜里,因这铺子又长又窄,便把里面先腾出几米宽的地,把衣服什么的给她收拾了。 “我可真没地方去了,你刚才为什么要告诉二姨太,我要来铺子里帮忙?” 芙蓉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二姨太是谁?是刘天心的母亲,以后你若想跟刘天心怎么样,可得给人家母亲留个好印象吧,虽然你在春风满没做什么,但就怕悠悠之口呀,反正我这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也瞧见了,又要量尺寸,又得缝衣服,反正少个站柜的,不如你就来帮我吧。” 李珍珠自此便成了芙蓉衣坊的站柜,芙蓉本想让她住到自己家里去,奈何李珍珠不愿多打扰,自己去石米镇十里小巷租了间便宜的民房,离铺子近,来回也方便。 第四十七章 吵架 外面笼子里的鸡刚叫头遍,芙蓉就穿衣起了床,刘府二姨太的衣服三四天里就得做好,因是好料子,又得缝边子,盘扣子,很费功夫,只能起早贪黑的忙活了。蹑手蹑脚的点着一根蜡烛,然后去小厨房淘了把米,添了点水在锅里,做了半锅米粥,又炒了个猪肉土豆丝,叫茶茶跟葫芦起来吃饭。葫芦乜斜着眼睛套上衣服,然后迷迷糊糊起了床,坐在门槛子上开始打吹欠,这吹欠一个接着一个,芙蓉都替他累的慌:“你可别打呵欠了,不然我都要瞌睡了,葫芦,你昨儿干什么了,累成这样?” 葫芦揉着眼道:“我玩泥巴了.......” 芙蓉心里暗自佩服,这得多么无聊啊,玩块泥巴也能玩一天去,怪不得昨天见葫芦的衣服脏的跟在泥里打了滚似的,今天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找了双干净的鞋子,吃早饭的时候,芙蓉拿了一块蓝布垫在葫芦胸口,怕他喝粥时不小心把米饭粒弄到衣服上,葫芦却一脸不高兴,把蓝布拿手里晃着看了看:“这是我以前的尿布......” “那你好好吃饭,别把米洒了。” “你们一张嘴,我也一张嘴,为什么你们不垫,就给我垫......”葫芦生气了:“我才不要垫,我才不要垫,我才不要垫......” 芙蓉放下粥碗,盯着葫芦拉长声音道:“葫芦――?” 葫芦抬眼瞅一瞅芙蓉,便端起粥碗,乖乖的吃了起来,茶茶在一边觉得好笑,原来葫芦这金刚葫芦娃,也有害怕的人了。 吃完了饭,芙蓉又用小食盒装了一碗米粥,另捡了些菜放进去,李珍珠虽然现在有地方住了,但刚住进去,还没有开火,芙蓉想着给她带些早饭去。一来省时间,二来也可以省些她的开锁。 去芙蓉衣坊的路上,照例要路过郑家娘子的猪肉铺子跟杨波的羊肉摊子,刚下过雨,大槐树的叶子清新油亮,树下摆的两口大锅还在冒着热气,摊子上坐着几个客人在吆喝着上菜,见杨波不在,芙蓉便跑过去,端起小竹筐子给各人拾了些白菜,海带结,油麦菜,韭菜花,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杨波过来,他平时做生意是个最准时的了,怎么今天倒不见人影了呢,几个人一边涮着菜,一边嘟囔着:“都去郑家娘子肉铺子上看热闹去了,围了一早晨了,那么些人,你没看着?” 芙蓉当然早就看见郑家娘子铺子口围着一群人,正纳闷为什么一大早生意便这么好,以前过年时,也没有这样的繁华,围上去一看,一眼就瞄见杨波站在里圈,他本不是个爱看热闹的,怎么如今也挤了进来,再一看,原来是杨老爷子跟郑家娘子的相公,郑屠正在吵架,杨老爷子本叫杨起生,以前也上过两年私塾,因总不爱念书,又是个爱捣蛋的,听说他小时候,能端着墨泼到临桌的学生身上,弄的人家一身雀黑,那学生也聪明,就是不洗,私塾先生气的翘胡子,罚杨起生杨老爷子回家面壁思过,他脸皮薄,又不说软话,从那时起便不再去私塾了,若按现在的话说,杨老爷子是小学二年级毕业。 他每天早早的赶着羊去后山放养,回来时路过儿子的摊子,便把羊拴在大槐树下喝了碗羊汤,正巧郑屠这天拉的两扇猪肉,以前猪肉上盖的都是细布,这一日细布脏了没洗,郑屠便捡了些新鲜的树枝盖在肉上,刚到铺子里,自己站着片完猪肉,把树枝扔在铺子一角,去旁边的茅厕解个手的功夫,杨老爷子的羊挣脱了缰绳,一口气跑到路对面,把郑屠的肉铺子翻了个底朝天,猪肉也被拉到了地上,郑屠抄着刀便追出来,杨老爷子护羊心切,二人便吵了起来,吵来吵去,无非是杨老爷子只顾喝汤,没看好自己的羊,杨老爷子一向重声誉,便回骂着:“你不是懒人屎尿多?若不是一大早来就跑茅厕,我的羊能跑你铺子里,怎么没见它们跑旁边周屠户铺子里去?” 周屠户正在往肉钩子上挂肉,听这话便伸出头来:“我说老爷子,我可没招你惹你,你俩吵你俩的,可别拉上我啊。” “杨起生,你没看好羊,倒怪起我来了,我爱什么时候上茅厕就什么时候上,还要给你家羊说一声?”郑屠抄刀往杨老爷子身上晃。 “你砍我呢,砍我一下,我今儿就躺你们铺子门口不走了。” “我真砍了。”郑屠道。 “来啊。”杨老爷子也不饶他。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围观的人水泄不通,杨波上前来拉着杨老爷子,给郑屠赔着不是,杨老爷子气的不行,骂杨波道:“你是我生的,还是郑屠户生的,怎么倒说我的不是?”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吃亏,便挥挥手道:“你们该干嘛嘛去,反正我不用做生意,咱就在这耗着。” 郑屠手里本就握着刀,虽比划了两下,到底是吓人用的,做不得数,被周围的人一挤,刀却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杨老爷子脚面上,疼的他直咧嘴,上前去给了郑屠一拳:“你眼睛瞎呢,刀掉我脚上了。” 郑屠因跟杨波的摊子分居路两侧,平时也都有个照应,杨老爷子又大了一辈,所以一般也不愿意跟他计较,这次被他当着这么些人打了一拳,又听他唧唧歪歪,心里有些恼了,便吼道:“废话什么,咱们开打吧。” “别啊,吵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开打呢。”杨老爷子一脸无赖,杨波无法,朝着几只羊屁股上一踢,羊受了惊,往家狂奔而去,杨老爷子一见羊跑了,心里着急,急急的跛着脚追了上去。 芙蓉跟杨波帮着把郑屠肉铺子给收拾了一番,郑屠却也不计较:“你们也都各有活计,都去忙吧。这也没多大事,不过都是些气话。” 外面聚的人都慢慢的散了,只有葫芦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原来刚才人多挤的他摔了个跟头,把茶茶手里提的早饭也挤洒了,露了一地的米粥,葫芦一边捏着小食盒里的土豆丝嚼着,一边哭:“米掉地上了,米掉地上了......” 芙蓉心想,这哭的真痛啊,洒了一碗米粥,这孩子哭的要活不下去了似的,还一边哭一边吃土豆丝,这可是高技术含量的活。杨波接过小食盒,到摊子上盛了些肉汤给茶茶提着。芙蓉心里酝酿着,这杨老爷子是不是更年期了啊,怎么每次见他都跟点着了的小鞭炮似的,炸的一圈人不得安生,想一想这更年期不是什么好词,便又咽回了肚子里。 第四十八章 蜡烛铺子 李珍珠一大早也起了身,洗了把脸,从十里小巷来了铺子,见芙蓉还没到,便捡着柜上的衣服收拾了一番,收拾完了,又拿着扫帚把地扫了一遍,把两扇门拿湿毛巾给抹的油亮。 芙蓉衣坊正对面,是一个卖蜡烛的铺子,平日里无论红白喜事,各种粗细蜡烛,或是上面印字的,或是上面缠着丝棉线的,各式各样都有,以前芙蓉衣坊还是胡掌柜的棺材铺时,因做白事需要不少蜡烛,所以连带的这蜡烛铺子都多了不少香火钱,如今棺材铺子关了张,剩下的最后一口梨木棺材也被胡掌柜的抬回家留着自己用去了,这蜡烛铺子生意也愈加的惨淡,一家老小又要吃穿,媳妇刚好又生了个小的,还抱在怀里,没有办法,只得在大门外裱了一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家穷人丑,卖孩度日,蜡烛便宜了。可这红纸裱的有好几天,倒有几个人进来问卖他卖不卖孩子的,买蜡烛的,依然门可罗雀。不得已,只得一大早蹲坐在铺子门槛上。缩着手唉声叹气,见个路过的人,便喊道:“买蜡烛不?” “不买,我是去买炒菜锅的。” “买炒菜锅稍上几根蜡烛不?晚上炒菜总要点灯的。”掌柜的不死心。 “大白天的炒菜,哪里还用点灯?我俩眼又没瞎。”路人白了掌柜的一眼,便往前走了。掌柜的无趣,接着坐在门槛子上吆喝。 李珍珠擦完了两扇门,又用水盆接了半盆子清水,拿毛巾把桌子给擦了擦,这桌子的作用可不能小看,芙蓉每次给客人看衣服,总得平铺在桌子上,让客人摸一摸手感,看看料子,做工,桌子若脏了,那就不好了。擦好了桌子,李珍珠端着水便往门口的路上倒,没曾想水泼的远了,一下子溅到对面掌柜的裤腿上。李珍珠十分尴尬,那掌柜的却好说话,自己拧了拧裤腿的水,呵呵笑道:“省的我洗了,索性你再往上浇点,我正好把脸也洗洗,这不,起的早,还没来的及洗脸呢。” 芙蓉带着葫芦正好赶过来,听这掌柜的说话,也笑了起来,把小食盒递给李珍珠,让她先回铺子里吃去,芙蓉走进蜡烛铺子,先买了两包红蜡烛,把几十文钱放在铺子上,那掌柜的倒不好意思了:“芙蓉姑娘,虽然你们的人泼了我一身水,但我可不想讹诈你们,犯不着买蜡烛赔罪吧?” “掌柜的,您大度,我也知道,反正家里也有用蜡烛的地方,买了早晚也用的着的。不算赔罪。对门做生意,怎么能没个往来呢?” “芙蓉姑娘,您好心。”掌柜的说着,拿一张油蜡纸把两包蜡烛包起来,然后自己又去冲了一杯茶递给芙蓉,聊了一会儿,掌柜的叹气道:“哎,虽前些年有些灾荒,可还维持的过去,如今呢,天相好了,地里有收成,开铺子做营生的也多了,我一个人精力也有限,家里孩子又多,每每做到半晌午,就得回家给孩子换尿片子,煮红薯粥。哪里还能兼顾这些。” “大家都是邻居,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掌柜的,尽管开口,我们有空的时候,也好有个照应。”芙蓉道。 掌柜的却摆了摆手:“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不,石米镇属怀海府,这以前,怀海府衙门跟咱们镇上,隔着一条牧羊河呢,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好,如今怀海府老爷迁家带口的,挪到咱们石米镇来了,说是以后镇上就是怀海府的中心了,这中心还没成,倒是先加了税收,说什么,一年以上的铺面,每月交银一两,前些年,每月才税银二百文呢,如今真是狮子大开口了,我一个月没卖几根蜡烛,还得凑一两税钱,这样下去,不到过年,我就得把老婆孩子卖了交税了。” 芙蓉第一次知道,葫芦当初掉进去的那条河,原来叫牧羊河,只是这河上没见到牧羊,倒是常见青楼的花船在那悠闲的晃荡,原以为这家掌柜的是因为家里人口多,负担重,小本经营,所以无法维持,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新来了官老爷,又加税收了,拿芙蓉衣坊来说,一个月一两银子的租金,若再交一两银子的税,那就是二两,二两是什么概念,一斤牛肉五十来文,一斤猪肉三十来文,若二两银子买猪肉的话,差不多一头小猪了。 芙蓉本想劝掌柜的想开些,可眼前的难关,让他怎么想的开呢,别说是他了,恐怕这样下去,自己的铺子都难逃毒手,可凡事不得往好处想吗?于是便安慰掌柜的道:“您放宽心,或许有转机呢。” 掌柜的摇摇头道:“我也等不到转机了,如今收成好,我还是回乡下种田去吧。这样也能有个温饱。”说完,便从柜里拿出一摞书道:“这都是我以前没事看的,以后也不好带走的,不如拿你铺子里没事翻去吧。” 芙蓉道了谢,接过手里一看,有《三字经》,《三国演义》,《百家姓》,《西游记》......最下面还有一本《金瓶梅》,这掌柜的看的书,倒是够全活的,简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差没有什么《知音》,《故事会》了,掌柜的把书给芙蓉,才发现《金瓶梅》也赫然在列,脸上一尴尬,忙抽了回来道:“你们女娃娃的,也研究不着这个。” 把书抱回铺子里,葫芦激动的拿起一本,上看看,下看看,芙蓉不禁好笑,他还没上私塾,又不认得字,装的样子倒很像,还记得自己重生前,做学生时,有次上语文课,拿了本故事书摊开在语文课本里,突然看到了一个笑话: 有个人去菜地里偷白菜,正赶上不远处有一个炮兵连在练习开炮,这人刚把白菜拔下来,身边便落了个炸弹,炸出一个大深坑,炸出来的土把这人都埋了一半,这人抱着白菜无比委屈的道:“偷一棵白菜,也用不着用炮轰吧。” 当时自己笑的前仰后合,就给同一排的人看,结果,一排人都坐着哈哈大笑,结果,老师把故事书收走了,而葫芦如今看书的样子,倒是比自己装的像多了。 第四十九章 刘天心 芙蓉把东西收好,便开始缝制衣服,拿着剪刀照着刘府二姨太的身型咔嚓咔嚓的剪尺寸,二姨太要的衣服,有濡裙,有百副裙,也有窄袖小褂,料子从纱到绢,到蜀绣,因为有李珍珠在布料另一端扯着,所以剪起来得心应手。 葫芦在一边哗拉拉的翻着书,看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懂,便凑到芙蓉身边问:“姐,这上面写的啥?” “《三字经》。” “《三字经》是啥?”葫芦抱着书问。 “就是人之初,性本善。” 葫芦听了,嘴里嘟囔着念了一会儿,看起来倒是比芙蓉上学时认真多了,等芙蓉把衣料都剪好了,便问他:“葫芦,刚才我教你念的是什么呀?” “人跟猪,性本善。”葫芦奶声奶气的。 “我教你的是什么?”芙蓉停下剪刀问他。 “人跟猪,性本善。”葫芦以为芙蓉是嫌他的声音小,于是加大了声音又答了一遍,芙蓉想笑又笑不出来:“我不是让你大点声......你这脑子,核桃夹多了吗?” 芙蓉的声音倒有些大了,葫芦听的有些不高兴,便拉着茶茶的胳膊道:“姐,咱回家。”茶茶无法,只得带他回去。 李珍珠苦笑了起来,一脸羡慕的望着葫芦跟茶茶的背影,直到他们走远了,看不见了,她小时候,家里穷,爹死的早,娘因吃不了守寡的苦,跟着一个挑担子卖货的小货郎跑了,扔下她还在蹒跚学步,小时候的夜总是那么难熬,天一黑就会很害怕,抱着被子哭过无数回,无论是被别的小孩子打了,或是在集市上偷东西被大人捉住捆起来,她的娘从来没有出现过,自己更没有念过一天的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所以别人每每问及,自己都会说,父母双亡了,若真是这样,自己的心里还会好受一点,看着葫芦虽没了父母,但有芙蓉这样的姐姐教他念书,犹如严母一样,倒叫她心酸了,想起以前在青楼里给别人端茶倒水,多少次挨打挨骂,不过为了一口饭吃,喉咙里便一阵哽咽,后来自己默默的看上了刘府的刘天心,刘天心却总不能正眼瞧一下自己,虽也心酸,但想起刘天心的样子,心里却又开出一朵花来。 真是白天别想人,晚上别想鬼,正想着刘天心,刘天心便带着下人来了,二人在门口来回晃悠,就是不进来,芙蓉手里拿着针,望着门口道:“想进来就进来呢,在门口晃的我眼花。”刘天心穿着身石膏灰的小马甲,暗青色的袍子,头上还戴着一八角的小帽,帽子上缝着一块四四方方,晶莹透亮的和田玉,进来后坐在桌子边,呵呵一笑道:“芙蓉姑娘,忙着哪?”说完,眼神一扫,看见了李珍珠,便接着道:“珍珠姑娘,你果真从良了?” 李珍珠被说的面上通红,她以前虽在青楼,但从未做过接客的营生,刘天心倒是不止一次说她从良了,这让她很是不堪,芙蓉本不想理刘天心,听他这般口无遮拦,便拿着针指着他道:“人家清清白白一姑娘,你嘴上能不能积点德呢,再从良不从良的,信不信我拿针戳你。” “君子动口不动手。”虽然芙蓉离刘天心够远,刘天心见她手里握着的明光闪闪的针,还是吓的缩到了一边。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别跟我扯着一套。”芙蓉道。 刘天心无法,只得脸上带笑道:“以后我不说从良不从良的事了,还不成么,今天本来给你们道歉来着,你看,你倒要拿针戳我,可不是不识好歹?”原来刘天心上回花了三十两从芙蓉手里买了三亩地,在芙蓉衣坊开张那天,刘府里,自己的亲爹,外加亲妈加大娘,坐着轿子来这里给了下马威,虽没发生什么大事,但刘天心始终觉得,自己的爹跟大娘,亲娘损了自己的面子,若真这样,自己以后还怎么在石米镇这么些龌龊贵公子行列里混哪,人家提起他,便会说,在家没地位,爹又凶,娘又狠,自己跟个阿斗似的,于是借着道歉,实则来问问动静,看这几天,爹妈有没有回头来找茬。听芙蓉说没有后,高兴的什么似的,指挥着李珍珠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坐在桌子边当起了大爷。 芙蓉见苏连脸上通红,想来是走的急,便问他:“你倒底是刘大户的小厮呢,还是刘天心的小厮呢,怎么一会跟着爹,一会又跟着儿子?” 苏连嘴一撇,靠着柜子道:“侍候老爷,也侍候少爷,反正都是爷。” “珍珠,你们的茶叶可不行啊,你看这泡出来的茶,铁观音是吧?怎么黄的跟小孩尿似的,你再给我换一杯。”刘天心翘着腿喊。 李珍珠听了,脸上很是尴尬,只得端着茶壶准备再去冲一壶,芙蓉道:“别理他,黄的跟小孩尿似的,你一杯还没喝够呢,我们小铺子,哪里比的过你们刘府,吃香的喝辣的,你没事,赶紧走吧,我们这还做生意呢。” 刘天心听了,便呵呵一笑,放下茶杯,凑到柜台边看着芙蓉道:“老板娘好凶猛啊。”眼见芙蓉又要拿针戳自己,便带着苏连一溜烟的跑了。 李珍珠目送他跑远了,跟着芙蓉学着做了会儿针线,装做无意的问道:“你怎么对他这么凶,你跟别人说话可是好声好气的,他娘在咱铺子里买了不少衣裳呢。” “还不是你教我的,对他就得凶点,不然,他会得寸进尺的。” 李珍珠细想了想,以前自己真的是明白的人,包括怎么对付刘天心,他总是喜欢欺负柔弱的姑娘,对于那些刚烈的,却又不敢招惹,但自从喜欢上他之后,脑袋里便混乱了,看刘天心,也看不清楚了,这便是当局者迷吧。爱上一个人后,智商便没下限了。每次跟他说话,也开始咬文嚼字,想半天才能说出一句话来。生怕说错了,或是他不爱听。李珍珠以前的烈性子,在刘天心身上,算是一点都发挥不出来了。有人说,爱上一个人,最开始的想法就是,觉得你配不上他。李珍珠骨子里就自卑,如今愈发强烈了。 芙蓉看她出神,自然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走过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这茶我觉得好,别浪费了,咱俩喝。” 做了半天针线,手腕也开始酸痛,因一直低着脖子,脖子也疼的要抬不起来似的,跟李珍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李珍珠突然就哭了:“他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怕的就是,他什么也懒的让我做呢。” 芙蓉此时才觉得李珍珠真的好傻,那份心思又如此单纯,有句话说,吸引一个女人的办法,是一直让她得到,而吸引一个男人的办法,就是让他一直得不到,而李珍珠如今,却恰恰相反了。 第五十章 两个官差 芙蓉一个人做针线,势单力薄,虽白天手上没闲着,晚上又带回家点灯熬夜的做,一条素纱裙也够忙上一两天的,倒是熊掌柜铺子里的吴婶子,忙完了成衣店的活计,隔三岔五的来唠个闲话,或是帮着裁剪裁剪布匹,或是帮着缝一下边角,这样一来,刘府二姨太要的几件衣裳,才算是赶了出来。 芙蓉倒怕熊掌柜的又要说闲话,吴婶子却一脸从容,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坐着说笑:“你又不是不知道,熊掌柜的儿子,熊虎,如今虽说才十来岁,但处处跟熊掌柜的对着干,这些天熊掌柜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如今倒也对铺子不上心了,一天到晚的不是去饭庄子,就是去赌局,熊虎以前天天还在家吃饭,现在,天天给他几文钱去外面买着吃。说什么,反正这孩子以后也靠不住,倒不如自己该享受时就享受。这可真是败家呢。” 芙蓉笑说:“这个我倒相信。” 吴婶子穿好了线,用手在线尾处打了个结儿,抬头问道:“你相信?” “这条街上有谁不知道他如今败家呢?倒跟他自己的亲儿子结下梁子了。” “说的也是。”吴婶子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芙蓉衣坊正对面的蜡烛铺子,蜡烛铺子里的掌柜照旧坐在门槛上,对着南来北往的行人吆喝着,只是天气越来越热了,一大早忙碌一会儿,开了铺子门,手上稍做点活计,身上便发了汗,集市上的人有的戴着遮阳的草帽,有的敞开着衣服襟子,各忙各的去了,掌柜吆喝的口渴,也没一份生意上门,于是自己回铺子里沏了壶铁观音,直接拉了把椅子出来,坐着眯眼喝了起来。 刘府二姨太坐了轿子过来,因轿子外面是一层子绸缎布蒙的,倒热的厉害,一进铺子,二姨太邵氏就拿出手帕子抹汗,李珍珠赶紧给她搬了座,另外上了杯茶,二姨太瞧了衣裳,心下欢喜,一心想着回去试穿,加上刘府房间里阴凉,又有丫鬟摇扇子,打蚊子,所以倒是赶着回府去,芙蓉给衣服打了包裹,拿过算盘来拨拉了一下,算出一共二两一十五文钱,于是笑笑说:“太太,得您照顾,一共二两一十五文钱,这样吧,零头就算了,以后您常来,衣服要是哪里不合适,我随时能给您改。”这二两一十五文钱的衣裳,成本,衣料,租铺子折算,加在一起,一共是一两二,这几件衣裳下来,倒也有接近一两的利钱,虽熬了几个夜,眼睛通红通红的,倒也值了。 二姨太让小丫鬟接着包裹,看着芙蓉梳着一个简单的流水发髻,上面斜插着一朵初开的小白花,花蕊泛黄,清清爽爽,越看越喜欢,便拿了二两并一百文钱出来,放到柜上道:“刘府上又不在意这一星一点的银子,倒是你们铺子,小本生意,以后常做常新才好呢。” 芙蓉欲把多的铜钱送出来,二姨太却已走远了,小丫鬟在背后跟着,一路小跑随着轿子去了,对面蜡烛铺子的老板见芙蓉生意好,便叫了她过去,搬了椅子给她坐着一块喝茶,一杯茶没喝完,便见刘天心又贼眉鼠眼的在芙蓉衣坊门口探头看,芙蓉喊了一声:“刘天心,你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刘天心听到背后有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尴尬一笑:“我说芙蓉掌柜,你故意在那偷看我呢?” 芙蓉听了这话差点喷出一口茶来,大白天的,我没事偷看你?走回自己的铺子里,拿起一件做好的衣服折了起来,只当他不存在。李珍珠见刘天心站在外面,太阳也渐渐的大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按她的意思,肯定不是给他泡茶,就是给他搬椅子,就是让她捶脚,也是愿意的,芙蓉给李珍珠使了个眼色,让她去铺子里面把布匹码一码,然后把刘天心叫到跟前:“你又意欲何为啊?公子?” “我娘刚才不是来取衣裳的吗?我跟着来看看。”刘天心说着,踮起脚往里面瞧。 芙蓉心想,这刘天心撒个谎也撒不好,明明二姨太刚走,里面的李珍珠,横看竖看也不像二姨太啊?便没理他,抬头见两个衙役打扮的人,身上穿着土红的马甲,腰间配着一柄弯刀,头上带着方角的黑色官帽,气势汹汹的往对面的蜡烛铺子去了,刘天心见芙蓉盯着自己背后看,就伸出手来,在芙蓉面前晃了晃,芙蓉不动,又晃了晃,芙蓉还不动,自己便也回头一看,正见着两个官差抽刀对着那掌柜的,吓的刘天心一个趔趄,差点跳了起来。 “掌柜的,让交的一两税,你这可欠了有大半个月了,这是跟新来的老爷过不去呢?全镇上都交了,你倒还有功夫坐门口喝茶呢?”一个官差道。 对面掌柜也不解释,也不说软话,依旧一条腿支在门槛儿上,“吱吱”的喝自己的茶,喝一会儿,抬眼看看这俩官差,官差在太阳下晒着,平时随便抽抽刀,便把那帮胆小的人,吓的屁滚尿流,今儿倒是稀奇,这区区一个蜡烛铺子的掌柜,倒比怀海府的老爷们升堂还淡定,于是把刀插回刀鞘里,一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棉绳,给掌柜的捆了胳膊道:“既然在这装哑巴,那跟我们去衙门里回话。” 芙蓉重生前,听有句话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谁知道这时候的衙门是不是也一样黑暗呢,若真是这样,为了这一两银子的税,把那掌柜的架去,什么老虎凳,辣椒水的来一遍,不就吃亏大了,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脾气又上来了,三步两步的走出柜前,一把把刘天心拨拉到一边,然后指着两个官差道:“有话好好话就是,怎么为一两银子还绑人呢。” 刘天心见芙蓉冲了出去,自己站铺子里嘟囔道:“卖蜡烛的,装的跟县太爷似的,这一卖衣裳的,装的跟梁山好汉似的,这都是什么风气啊这。刁民,一帮刁民。” 第五十一章 被押走了 两个官差正欲施展功夫,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于是把掌柜胳膊上的棉绳又捆结实了些,一人把手放在刀鞘上,眯着眼问芙蓉:“你又是哪个鸟窝里飞出来的?凑什么热闹?没看见这办正事呢?” 李珍珠远远见着芙蓉走到路对面去了,又见两个官差把她围住,心里紧张的跟撞鹿似的,以前在老鸨子那干活的时候,偶尔惹着了官事,就会有几个官差去敲桌子砸板凳的,或是摔酒壶,或是扯桌布,闹的鸡飞狗跳,一地狼藉,连老鸨子那种人,也被吓的花容失色,有一次提茶壶的小二还被吓尿了裤子,心里很怕芙蓉吃亏,努力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也顾不着码布料了,穿过柜台便欲出门,刘天心追出来喊:“都不要命了你们?跟打了鸡血似的,那官差的刀,切你们脑袋跟切洋葱一样。”见李珍珠也不理他,于是也跨出门去,站在芙蓉后面,免得被一群人小看了。 “今天你们交了一两银子,大家都好办差,不然,掌柜的,你只能跟我们走一趟,今天你不交,明天他不交,等以后,我们老爷说话那就跟放屁似的。”一个官差刚说完,另一个就拿胳膊肘儿捅了他一下,这话说的太不庄重,若是让老爷听见了,那可得打板子了。 “反正我这蜡烛铺子也不准备开下去了,回乡的包裹都收拾好了,你们真要银子,实在不行,把那一堆蜡烛拿回去抵押吧。”掌柜的道。 两个官差哪里肯,那么些蜡烛,衙门里起早贪黑的点,也够点上几个月的了。左说右说也没个分晓,芙蓉道:“听说以前都是一月二百来文的税钱,怎么如今倒涨成一两?若是把掌柜的强行押走了,是不是还得动大刑,上大棍呢。”芙蓉一看掌柜的被绑了,心里有点着急,脑袋里把各种酷刑联想了一遍,不得不说,这是前世电视看多了,有了后遗症了都。 官差哪里肯在这里??拢?祷凹渚统逭乒竦南ジ巧咸吡艘幌拢??蹲潘?匮妹爬铮?饺厣锨叭サ沧x耍骸罢乒竦挠屑矣行。?19踊贡г诨忱铮??谴??桶盐掖?甙桑?胰ジ?忝抢弦?祷啊!避饺卣庖豢桃膊恢?滥睦锢吹挠缕??乒竦挠屑矣行。?约杭依锖纬2皇悄兀?粽媸前炎约鹤トチ耍?蛞淮罄弦?簧?约号?鍪裁醋锩??裁床苫u蟮粒?衩嫔笔种?嗟模?诶畏坷镆还匮海?璨璨皇且?姑沽耍呛19佑质歉霭?虼驳模?璨杼焯旄??茨虿级祭床患埃?銮一褂姓馄套樱?稍趺窗觳藕媚亍?p>“别,别带走芙蓉姑娘了,这银子我认了,我交还不行?”掌柜的自己倒不怕,就怕因此连累了芙蓉,于是有心服软,跑进铺子里拿了一块银子出来,双手交给一个官差。官差却不知足,把银子放在手上掂了掂,然后低声道:“你这铺子我们可跑了好多趟了,怎么,这热的天,也没有一口水喝?” 掌柜的欲去提茶壶,直气的官差撇着嘴摇头,他们说的喝一口水,当然是指收刮一下油水,哪知这掌柜的,跟个闷葫芦似的,一点都不懂道上的规矩,芙蓉最见不得这种贪心不足的小人,给了这次,还有下次,永远没个头了,于是告诉掌柜的,反正要回乡下的,别白便宜了别人,掌柜的挣钱,那也是起早贪黑,当牛做马得来的。 官差哪知芙蓉给了他二人这么大的难堪,上去绑了芙蓉的胳膊,拉着就走,芙蓉被捆的胳膊酸,虽心里不害怕,可看这场景,倒像是自己犯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似的,惹的不少路人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李珍珠急了,追在屁股后面喊着:“放了我们掌柜的,你们抓我去还不行?” 蜡烛铺子的掌柜也小跑着喊:“抓我去吧,别连累了人家芙蓉姑娘。” 官差心里倒奇怪了,这被抓走又不是什么好事,怎么这几个人倒还抢着来呢。李珍珠跑的太快,一下子被一个卖菜小贩放在地上的冬瓜绊倒了,刘天心看着想笑,又笑不出来,追上去扶起她,还没说完,李珍珠提上鞋子就朝着镇上另一个方向跑去。一时间跑的尘烟四起,后面两匹马拉的大车都甘拜下风。跑的马鼻孔里直冒白烟,也没追上。 此时集市上有跑路的,有看热闹的,有打听消息的,芙蓉胳膊被捆着,眼见这些人盯着自己看,突然有了一种慷慨就义的感觉,虽在石米镇呆了有几个月了,但衙门在哪,倒是一点儿也不知道,跟着两个官差走了一个时辰,官差有些累了,便找了个茶铺子坐着喝了两碗茶,又上了一盘子桂花糕,一盘子熟牛肉,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夹着吃,芙蓉倒不想吃,只是走路走的喉咙冒烟,不得不吧唧着嘴道:“你们是虐待犯人咧,怎么着,也给我弄一碗喝喝。” “你这是去衙门,不是去逛酒楼饭庄子,我们办公差,吃点喝的,哪有犯人也一桌子的,成什么体统?” 芙蓉心里恨恨的,过了这个茶铺子,不知还要走到哪里,这两个官差看着也不是怜香惜玉的,到时候才不会管自己呢,于是坐在那扯着嗓子喊:“官差要渴死人了,一碗茶也不让喝。” 其它喝茶的人纷纷扭转头来看,见芙蓉喊的怪可怜的,就冲茶铺子的伙计道:“给那姑娘上一壶,犯人也是人哪,哪能不让喝的。” 两个官差拿芙蓉没办法,被众人盯的脸红,便冲伙计喊道:“哪能上一壶,喝多了,路上又得找茅厕,她一个姑娘家的,诸多不便,上一碗茶,润个嗓子就行了。” 芙蓉接过茶却没法喝,官差只好解下棉绳,芙蓉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而后三个人走到河边,坐上一条小船,让一个撑船的老者划着船向河心而去,四五月里的春风敷面,杨柳青青,河水泛着碧波,下面的鱼儿欢快的游来游去,被船一惊,又跳出水面一尺来高,船在河中央晃悠了好一会儿,也不向前行,也不向后退,芙蓉心想着,这明明是被抓着押去衙门,怎么转来转去,倒跟逛游乐场似的?听说人临死前,会有好吃好喝的招待一顿,什么女儿红,烧鸡,肯德鸡,管饱,此时在水面上如此安逸,莫不是心怀鬼胎?一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两银子的事,扯了几句嘴,就是放到明朝大太监魏忠贤那里,也够不着死罪吧? 第五十二章 怀海衙门 船在江心晃悠了一个多时辰,直晃的芙蓉胃里发酸,头上发胀,看来自己真是穷人家孩子的命,坐这船又不用自己掏银子,按理说应该好好享受一回,此时自已肚里却翻江倒海,只好紧闭着嘴唇,也没有一路上那么些话了,怕一张嘴,早上吃的馒头,米粥就能从嘴里喷到两个官差的脸上。 船头戴着蓑笠的哨公倒也乐的清闲,把湿漉漉的船桨拿上来放在船仓里,自己把裤腿卷起,坐在船头的小风炉前,先探身用瓢从河心里取了半瓢清水,然后把清水倒进小罐子里,升着了火,开始一心一意的烧着茶水,火焰高低起伏,轻轻舔着小罐子底部,不一会儿,听见小罐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动,盖子上冒起了白烟,想来是水开了,哨公从仓里摸出一排四只大黑瓷碗,一点点的给瓷碗续上热水,芙蓉见他好心,或许倒了,这俩官差也不一定能让自己喝,于是说道:“大爷,您倒三碗就行了,我还不渴。” 哨公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如山里的沟壑,他笑着把碗递到芙蓉面前:“先喝吧,犯了什么罪,也得让吃喝不是。” 两个官差靠着船杆睡着了,山河日丽,阳光温柔,倒也睡的十分香甜,听到船头一阵?的说话声,睁开惺忪睡眼,吧唧着嘴问哨公:“什么时辰了?” “已是过了中午饭的点了。”哨公说着,给四个大黑瓷碗都倒满了水,想着等凉了,各人喝上一碗,两个官差一听是过了中午饭时辰,慌忙起身,弯下身去撩起河水洗了把脸,然后用衣袖一抹,赶紧的让哨公靠岸,上岸后,连银子也没给,便扯着芙蓉走了,所谓民怕官,这哨公虽是风里来,雨里去大半辈子,银白的发丝上都沾满了这山河的霜气,但官差不给钱,他也不敢张口要,只是叹了口气,放下裤腿,一个人坐在船头看三个人渐行渐远。 官差押着芙蓉又按着原来的路走了回去,这回倒没有七绕八拐的,直接进了一个巷子,原来官差上午出来巡视,中午都得回府衙复命,两个官差办完了事,若提前回去,还得在衙门里当职,这在衙门当职可不是什么好活,不是站在府衙门口发呆,就是老爷升堂的时候扛杠子,所以每每出去,即使提早巡视完,也都游荡到中午才回,只是今日不知不觉睡着了,倒误了些时辰。怕老爷生气处罚,只得紧赶慢赶。 芙蓉被二人挤在前面,走到巷子尽头,见是一座府邸,这府邸挨门三间大门房,青砖红瓦,都留着上下三尺宽的大窗子,门房中间一扇朱红大门,门上贴着财神,寿星当门神,抬头一看,大门中间竖着一块乌木牌匾,上面烫金描着:喻府,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此时太阳正烈,有两三个下人模样的男子,穿着青灰色衣衫,站的分外笔直,别处守门的下人,得空便会眯着眼打个瞌睡,可这喻府门口的下人,却文丝不动,好像这守的不是喻府,而是守的北京天安门似的。 芙蓉心想,不是要押我去衙门么,怎么倒来了喻府?正欲抬脚进去,却被官差拉着衣裳领子给拽了回来,芙蓉衣领本就窄小,被这么一拽,马上噎的翻着白眼,倒咽了两口唾沫:“我说,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叫我一声也行呀,我耳朵还好使呢,这样随便拉一下,你们放羊的吗?” “你往哪走呢,这喻府可是我们老爷住的地方,你今天去的地方是衙门。”芙蓉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想来这官老爷姓喻,这喻府住的是官老爷跟他的家眷,什么正室,二太太,三太太……以及正室的孩子,二太太的孩子……,一家上下吃喝拉撒的地方,而这衙门,便是老爷办公事的地方,比如谁家被放了火,谁家的鸡被偷了,谁的媳妇半夜偷了人,就得到这里来鸣冤告状的,芙蓉想着,在电视里看的,衙门口都有一面大鼓,谁有冤屈,便可击鼓鸣冤,一会儿自己一定要亲自去击击那鼓,把他们老爷都给惊动了,好好替掌柜的跟自己出口气,于是对两个官差道:“这眼看到地方了,把绳子给松了吧,我手不能挑,肩不能提的,也跑不了。” 两个官差眼见走到衙门口,这衙门离喻府不到半里,想来芙蓉也没长翅膀,不能飞了,于是便给她解了绳子,芙蓉卷起衣袖,活动活动筋骨,说话间已来到了衙门口,只见一行六级台阶上去,左右各站了几个穿着暗红坎肩,蓝灰袍子的衙役,各自手里握着一只朱红的大杠,大杠着地,各人站着说笑,衙役后面,是两个比芙蓉腰还粗的柱子,上面也涂着红漆,柱子后面,是一间耳房,想来应该是衙役们换班放东西的地方,而在芙蓉头顶,低低悬着一块黑底的牌匾,上面用正楷字体书写,一排四个大字:怀海衙门。这字看着中规中矩,却有一股子庄严之气,芙蓉想着,若是自己犯了错,那首先应该是石米镇的头审自己呀,怎么一下子越级到怀海府了,听人说,这石米镇如今成了怀海府的中心,可为这一二两银钱的事,把自己押到怀海衙门里,也有点太兴师动众了吧,刚才还想着击鼓鸣冤,可到了衙门门口才发现,这根本没有鼓,上哪敲去,被官差推搡着上了台阶,几个当职的衙役指着芙蓉笑道:“这一个弱女子,你们俩弄来做什么?当咱们老爷没事干呢?” “咱们老爷一向清正廉明,私下生活又检点的很,从不跟不三不四的女子见面。”另一个衙役打趣。 押送自己的官差到小耳房里拿出一把纸扇子扇着风,又端出一杯水来喝了道:“这女子,可不是个省事的,还替别人扛腰子呢,算是半个汉子,一会儿得让老爷杀杀她的威风。不然这石米镇的人,哪里知道咱新老爷的脸面。” 芙蓉心里诧异,原来自己正撞在枪口上,这衙役拉自己来,是要杀鸡给猴看,给他们老爷挣脸面呢,这是正经的衙门口,一众衙役却有说有笑,分外欢乐,而在相隔不远的喻府门口,那些守门的下人,却一脸正经的模样,仔细想一想,也是了,这府衙又不是喻老爷的,被偷了被盗了,可以报公,喻老爷想来也不过是在这里走个过场,而喻府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家门口,当然要守好了。 第五十三章 喻府大院 守门衙役传话,说是喻老爷到京城面圣了,如今不在衙门里。喻老爷来石米镇也有一阵子了,什么山川锦绣,民生百态,也了解了个大概,正好上头有令,让怀海府及周边府衙的老爷们进京一趟叙职,于是各人雇了轿马,简单收拾了行李包袱,带着俩下人便上路了。连中午饭都没顾的上在府里吃。 芙蓉站在衙门口热的脸上冒汗,两个官差押了芙蓉一路,自然不舍得放她走,于是交待要先把她关进牢房里,等喻老爷回来再说,芙蓉哪里愿意,先不说衣裳铺子离不开人,就是葫芦跟茶茶也需要人照顾,于是各种推搡,芙蓉在台阶上站不稳,正好撞在一个人身上,回头一看,这个少年好面熟,身上穿一件石榴青小褂,石青色袍子,后面也同样跟了两个穿暗红坎肩的官差。 “你……你也被捉进来了?犯了什么事?”芙蓉问他,见少年向着自己而来,心里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祸不单行,若再捉来一个人,在牢房里都能斗地主了。 少年轻轻跳上台阶,然后问围观的几个官差:“芙蓉姑娘犯了什么罪了,你们这么对她?”少年的声音比刚才的官差声音都大,芙蓉心想,这人虽年轻,却算是个汉子,还敢为自己说话。 几个官差见少年这样问,都垂手低眉,话也不敢接,芙蓉见自己衣服上的盘扣都被扯掉了一个,恨恨不平的蹲在地上歇着,有气无力的对少年道:“你可别走进这衙门,一进衙门深似海,不知道牢房里有没有什么大刑等着咱们呢。” 少年也蹲下身子,面对着芙蓉:“放心吧,这衙门里的老爷不在,他们不敢怎么你。” “哎呀,有什么样的老爷,才有什么样的手下,这帮人如狼似虎的,捉我跟捉羊似的,这大老爷能好到哪去,不用见面,也知道是个昏官。”芙蓉说完,对着官差撇了撇嘴,官差脸上通红,看了看少年,嘴里蠕动着,却没有乱说话,芙蓉见少年半信半疑的,面上又一直带着笑,便问他:“把咱们都捉过来了,你说,这老爷是不是昏官。” 少年脸上还着尴尬,想了好久,才缓缓来一句:“这昏官……是我爹。” 芙蓉听了,简直跟头顶炸了个雷一样,原来这少年是喻老爷家的公子,也难怪,这帮官差见了他,倒显的客客气气,礼让有加,原先倒也见过这少年几回,他出手大方,后面好像还跟着一个叫什么陈九年的武夫,想来是跟着保护他的,只是自己一直没有留意,如今扯到喻老爷是昏官这事上,这可不是大不敬么,芙蓉真想把刚才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一直都是腹水难收,哪里还能反悔的,还好少年并不介意,站起身来哈哈一笑,又整了整衣服,抱着胳膊饶有兴趣的看着芙蓉道:“我爹要听见有人这样评价他,不知做何感想呢。” 一个手拿杠子的官差连忙接话道:“少爷,可不能让老爷知道,您也晓得,老爷他最爱惜自己声誉,若刚到石米镇,就得了昏官的名头,那可就不得了了。” 少年一面点头称是,一面十分温婉的说笑:“自古当官就是任由人说的,我爹不至于这么小器吧。”说完,拉起地上的芙蓉便走,说是要带她去喻府里坐坐,算是压惊,芙蓉本不肯去,回头见几个官差吹胡子瞪眼的,若不跟这喻少爷走一趟,怕他们再为难自己,那可是叫天天不应了,反正这喻少年看上去知书达礼,不像是坏人,跟着去喻府一趟也没什么坏处,于是也把衣裳整了整,又用手弄了弄头发,少年倒显的不急不慢,芙蓉整衣服的时候,他就停下来等着,芙蓉弄头发的时候,他就停下来看,反正喻府离衙门也近,走了不几步,就到了。 喻府门口站的几个下人,脸上挂着如丧考妣的表情,一动不动,立着跟桩子一样,芙蓉心想,这喻少爷回了府,他们至少应该敬个礼,或是道个好吧,没想到自己又想多了,这几个下人见喻少爷跟芙蓉进了院子,连眼也没眨一下,几只蚊子围着大朱门嗡嗡的飞上飞下,哪怕是落到了他们的脸上,也不见这些人抬手去赶一赶。 喻府大门虽不宽敞,但院落极大,走进去后别有洞天,左右各有四块田字型的绿草地,修剪的整整齐齐,草地的夹缝里,种着几排开着粉紫色小花的铃铛草,铃铛草两头各三间正房,房前竖着红漆栏杆,足足有三尺来高,顺着草地中间一条青石小道往前走是一处拱门,绕进去有一处假山,假山后面种了各式各样的花树,花树整齐的围在小花园里面,而正对着拱门,应该是喻府的上房,门脸都比别处宽了许多,因天热有蚊虫的缘故,正房门口挂着青翠的织边竹帘子,正房门口同样左右各一排三尺来高的红漆栏杆,顺着栏杆左右各六间偏房,远远的墙下有一处池子,里面碧水荡漾,池子边立着两间独立小屋,都是青砖黄瓦,想来是厨房下人们做饭地方,小屋边种着许多的牵牛花,缠绕蔓延,顺着墙角弯曲前进,厨房左面一条青砖铺的二尺宽小道,小道上架着二人高的藤条,一直向厨房后面去了,想来或许厨房后面,还有房舍,这满院景色尽收眼底,又好像看不尽似的,喻府大院,果然是官老爷住的,想想自己家三间草屋,一下雨下雪,甚至落个冰雹,都要东躲西藏,天天跟惊弓之鸟似的,这喻老爷这么些房间,怕是姨太太都能够凑两桌麻将了吧。 芙蓉左看右看,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喻家少爷一直缓缓的跟在芙蓉旁边,也不说话,只笑看着她,倒是迎面走上来的几个年老妇人,看穿戴也是下人模样,或是端着茶壶,或是端着面盆,一个个的盯着芙蓉看了许久,芙蓉被看的混身不自在,只得加紧了步子,躲过了她们的目光,走了很远,回头仍见几个妇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想来大户人家的下人,也是见过世面的,怎么如今她们看自己,倒跟看猴儿似的。 第五十四章 陈氏 喻家少爷见几个老嬷嬷眼神离奇,便忍不住问道:“吕嬷嬷,你们盯着看什么呢?” 叫吕嬷嬷的为首嬷嬷,手里端着面盆,腰里系着一块蓝底白花的围裙,虽六十多的年纪,看着却也慈眉善目,一头花白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听见少爷问话,便把面盆子交给别的嬷嬷端着,弯身行了个礼道:“少爷……我们……我们见了这么俊俏的姑娘,多看了两眼也是有的,是我们没规矩了。” 喻家少爷冲吕嬷嬷挥了挥手道:“嬷嬷,不是跟你说了,在自己府上,不用多礼,这是我新交的朋友,芙蓉,第一次来府上,你们眼生也是应该的。”说着,追上芙蓉,附在芙蓉肩头笑嘻嘻的说道:“嬷嬷们说你长的俊俏……” 芙蓉被他说的脸上一红,转眼已到了正房的门口,门口两个丫鬟从青翠的竹帘子里走了出来,一面拿着苏绣纸扇给喻家少爷扇着风,一面给芙蓉打着帘子,嘴里还说着:“姑娘当心脚下,门槛高。”芙蓉低头偷偷瞄了她俩一眼,她们头上都梳着双丫髻,各用水蓝色的丝带绑在发间,身上穿着素纱的长袖小褂,衣襟处盘着一排五个明黄小扣,下身衬着竹绿色纱质长裙,腰里系着深绿色绸缎带子,再看看自己,因要去铺子里做活,所以穿了蓝底的小褂,暗色宽腿夹裤,外罩一条水蓝色裙子,看料子,自己这打扮还不如喻府的丫鬟。 芙蓉低头进屋,喻家少爷从丫鬟手里夺过一把扇子塞到芙蓉手里道:“我看你都出汗了,拿着这把扇子扇扇风。”芙蓉只好接了。可刚进喻府,又不好拿着人家的扇子上下左右的扇风,只好拿在手里,瞅着屋里的动静。 正房里摆放的错落有致,进门左手边是一个花架子,上面摆着几盆招财桔,这个季节不是桔子生长的时候,所以只有青色的叶子,不见橙黄的桔子,想来这喻府也不同一般小家子,一般人家屋里摆放的,不过是些长青树,吊兰,屋里直接摆招财桔的,倒是头一次见。 走过花架子,脚下是一块各两丈宽的毯子,毯子上绣着黄山的迎客松和怪石,毯子两侧左右各两把檀木椅子并小几子,正对着毯子又有两张太师椅,只是这两张椅子中间放的是一张四角油木桌子,桌子上放着时鲜的果子,果子也都装在白瓷盘里,桌子后面,是一张大半个人高的案子,上面摆着些木制的帆船,又精致又小巧,墙上挂着几副图,有纯字迹的,也有纯美人的,芙蓉虽知道古代字画都价值连城,可眼前这么些幅画,看的眼花缭乱,自己历史也学的并不好,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历史老师曾在课堂上讲的:“慈禧太后虽富有,但她到底没有穿过牛仔裤,清代那时候哪有牛仔裤啊,所以,你们都比慈禧太后幸福,你们能穿她没有的东西。”可除了记住慈禧没穿过牛仔裤这件事,别的有用的历史,都忘的差不多了。 顺着案子放着一个两米高的博古架,架上摆着各式官窑,瓷器,有圆口的,有扁口的,整整摆了半架高,博古架后面悬着淡黄色的纱质帷帘,帷帘后面,挨着墙的地方,好像是一张挂着帐子的床,边上也同样摆着好些桌子,椅子,只是隔着帘子,看不真切。 芙蓉正东瞧西瞧的,丫鬟已经把茶端了上来,请芙蓉在外间一把椅子上坐下,又把茶放在旁边的小几子上,喻家少爷面对着芙蓉坐下,脸上带着笑请芙蓉用茶。这茶碗上画着喜鹊登枝,下面是一个小托盘,中间是茶碗,上面是盖子,芙蓉第一次用这样高级的餐具,就是跟着衙役在街上喝茶,也是喝的大碗茶,见喻少爷手端着托盘,另一手用盖子轻轻在茶上刮一刮,芙蓉也不好太露怯,于是有样学样,只是这茶具用着不顺手,刚端起来,茶碗就歪了,想去接,又把盖子弄掉在地上,轻轻的一声“哗”,就听见帷帘后面床上传来一声:“谁呀?” 两个丫鬟听声忙跑进去侍候,过半盏茶功夫,从帷帘后走出一五十来岁的妇人,头上梳的压鬓髻纹丝不乱,发间插着两支一样的穿珠步摇,身穿一件苏绣宽边大褂子,下衬一条暗红色条纹裙子,全身利落端庄,右手里还握着一串绿檀木的佛珠。一边走,一边默默的捻着佛珠,芙蓉没认出这位是谁,喻少爷的母亲?有点老了,喻少爷的奶奶?有点年轻了,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喻少爷已迎了上去,嘴上喊着:“娘,您出来看看,这是我朋友,芙蓉。” 被喻少爷喊做娘的妇人,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眼里全是母爱的慈祥,这妇人娘家姓陈,有一兄弟陈九年,也就是喻少爷的舅舅,如今跟着喻老爷做武将。虽这陈氏大喻老爷十来岁,但喻老爷对她却一直恭敬有加,陈家早年家境殷实,陈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那年正是进京赶考的时候,外面下着漫天飞雪,北风呼啸穿衣而过,天冷的邪乎,连护城河都冻的结结实实,陈父从外面用了酒肉回家,见一秀才穿着件打着补丁的蓝青色袍子缩在家门口的石狮子下避风取暖,那秀才十五六岁,看着又脏又累,陈父于心不忍,便把秀才带回了家里,虽一家人都反对收留了这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在陈父的坚持下,便也默认了。当时陈氏因眼界高,家里又殷实,说了几次媒,都没有她看中的,算是个老姑娘,等秀才在府里住了半个来月,陈氏见他面容清秀,举止有礼,对答如流,便心起涟漪,陈父从中看出端倪,便欲成此事,秀才因感念陈父的救命之恩,便也答应了下来,而这秀才,婚后果然中了进士,升了官,成了如今的喻老爷,陈氏老爷死后,家道中落,陈氏便带着弟弟陈九年跟着喻老爷到了怀海府。 第五十五章 鸡飞狗跳 陈氏捡了一把太师椅坐了,然后满脸慈爱看着喻少爷:“你爹去京里了,你最近可不要乱跑,多看看书才是。免得回来问你,你又答不上,让你爹生气。”说完,又吩咐丫鬟:“去跟舅老爷说,以后看只初看紧一些,别天天由着他瞎闹。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勾结在一处。”一个丫鬟听了,掀着竹帘子出去了,外面的热气得空进了屋里,一股子炎热带着两只蚊虫扑到了芙蓉脸上。 芙蓉见陈氏从里间出来,嘴上就没离开过她这叫喻只初的儿子,简直就当自己是空气,连瞧也没瞧自己一眼,却还给自己盖了顶黑帽子:不三不四的人,这里就陈氏,她儿子,自己,不三不四这词明显是说的自己啊。原来这少年叫喻只初,难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化扇”里得来的?他爹当年是秀才,给孩子取的名字也一股酸牛奶的味道,乍一听,还以为是十三流言情小说里男主角的名号,还是自己弟弟葫芦这名字好,又实在,又好叫,在地上挖个坑,种个葫芦籽,长成了都能结七八个。 刚才顺着竹帘子缝飞进来的蚊虫,围着陈氏的脸“嘤嘤”的飞,一会儿落在鼻头上,一会儿落在眉毛上,看的芙蓉心里急,恨不得伸出手来帮陈氏赶一赶,陈氏却是专心的捻着她手里的佛珠,动也不动一下,过了一会儿,陈氏好像也忍不住了,抄起手里的佛珠,对准嘴唇上的蚊子,“啪”的来了一下,这一下打的又快又狠,蚊子连蹬腿也没有,就掉在地上,陈氏的脸上也被佛珠抽红了一片,芙蓉吓的咽了口唾沫,这陈氏果然不走寻常路,对自己下手也够狠的。 喻只初见芙蓉脸上冒汗,便让丫鬟却厨房里端了两盆冰过来,府里虽说夏季各屋会放冰盆,但现在还没到时候,厨房里的冰,本是备着冻鱼虾用的,丫鬟们端了来,放在芙蓉脚边一盆,左手边一盆,不多时,芙蓉就觉得从脚凉到头上,坐在那也不自觉的哆嗦起来。 陈氏好像这时候才注意到芙蓉似的,抬眼看了看她,又吧唧了一下嘴唇,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开口道:“你娘是谁?你爹是谁?” 哪里见面第一句话这样问的,芙蓉当场被问的有点语塞,见陈氏坐那等自己回话,便道:“我爹娘都是石米镇本地人,都过世了。” 陈氏捻着手里的佛珠道:“哦,原来是个克父克母的。依我看,这长相的人,也不是福相。” 陈氏说这话时,就好像她在哪里还见过芙蓉这长相似的,一嘴轻薄之气,又打量了芙蓉一回,接着问道:“有弟妹吗?都叫什么?” “一个弟,一个妹,弟叫葫芦,妹叫茶茶。” 陈氏拿出刚才打蚊子的狠劲叹了口气:“乡下人名字就是贱,什么葫芦,茶,阿猫阿狗的名,听说是好养。” 芙蓉最见不得她这居高临下的口气,张口回道:“名字这东西,都是爹娘给的,听说陈夫人您的弟弟,叫陈九年,也不见得,是怀了九年才生下来的。” 喻只初听他娘说话早已习惯,只是怕芙蓉生气,见芙蓉这样形容他舅舅的名字,倒乐的哈哈大笑,真是没心没肺又缺心眼子的,没等陈氏接话,就见竹帘子又被掀起来了,原来是两个官差,捉了芙蓉回来,本想给喻老爷施威用,见芙蓉进来喻府好半天了,也没出去,想来是夫人陈氏正在问话,远远跟着进了院子,一心想要邀功,进来后马不停蹄的把芙蓉怎么给掌柜撑腰的,怎么鼓动掌柜不交银子的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陈氏倒没心情听这鸡毛蒜皮的事,谁交了银子,或是没交银子,那是喻老爷管的事,她要管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跟家里的财产。 两个官差见陈氏提不起精神,只得讪讪的,正暗自思量费了不少功夫,办了件不讨好的事,院子里却响起几个嬷嬷的喊声:“拦住那小孩……别让他跑了…..” “哟……这小孩钻的还挺快,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的……” 喻府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不多时,李珍珠先跑了进来,然后是葫芦,然后是茶茶,葫芦见了官差跟陈夫人,躺在地毯上就打滚:“你们还我姐姐,你们还我姐姐……” 茶茶没他那般撒泼,却也站着抹眼泪,李珍珠见两个官差的德行,就心里有气,跑到芙蓉身边指着官差道:“这是哪里来的官差,我们去问了,说是衙门里老爷不在,怎么,这还不放回去?押到喻府动私刑来了?你放心,他们是衙门,但总得讲理,杨波正在门口跟几个守门的打架呢,我们一定救出你去。” 陈氏被闹的两眼冒火星子,心里也明白了,这两个小孩,想来就是芙蓉的弟妹,正埋怨两个官差为一两银钱的事,就没轻没重的押了人来,没想到后面还跟着一串,不但直接闯进了正房,门口还留着一个打架的,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于是指着两个官差道:“快把这帮人弄出去,哎哟,这可真是……这……哎哟……阿弥陀佛。” 葫芦一听让放他们回去,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跑过去拉着芙蓉的手喊:“姐,家里还给你留了俩大白馍,还有一个是糖心的,甜的很。” 茶茶也拉着芙蓉的手道:“姐,这糖心馍就着你腌的酸白菜吃,最好了。葫芦中午都吃了俩呢,王婶子端来的。” 陈氏眼见葫芦长的不及桌子高,听说他吃了俩馍,惊的眼睁老大,葫芦中午吃的多了些,本有些积食,这样一跑一闹,肠胃一通,倒想拉屎了,于是脱下裤子,蹲在正房的地毯上道:“你们等我一会儿,肚子疼。” 陈氏大惊失色:“你们还愣着,哟,这回可是惹着祖宗了,阿弥陀佛,还不赶紧抱走。” 两个官差听了,忙抱着葫芦往处奔,芙蓉想起杨波还在门口,估计是怕自己在喻府里受什么委屈,所以他在门口缠着,让李珍珠跟葫芦,茶茶进来。门口那几个守门人,看着也不像吃素的模样,别杨波有什么闪失,可怎么跟王婶子交待,于是也脚下生风,跟着往大门口跑,一时间喻府都是脚步声,吓的一只正卧在草甸子晒太阳的花猫“喵”的一声,窜出老远。 第五十六章 乌眼青 喻只初偷偷跟了出来,他母亲陈氏在后面喊了几声,见他装做听不见,又急又气的,把手里的佛珠都给扔到了门槛外,又怕砸着儿子,嘴里喊着:“你快回来……哟,你快往前跑,佛珠落你身上。” 丫鬟去叫了舅老爷陈九年,陈九年从小把喻只初看大,哪里容他不听话,三步并做两步,比晒太阳的花猫窜的还快,钳住喻只初的胳膊就往回拉:“我说少爷,你就少给你娘扯点乱子吧,她有几串佛珠够扔你的,你若有闪失,你爹回来,我们可怎么交待。” 喻只初虽十五六岁,但身子骨尚未长成,不比陈九年人高马大,扑腾不到两下,就被关到东厢房里看书去了。 杨波果然在大门口,穿着檀木色左衽小褂,下衬海蓝色阔脚夹裤,跟一个守门的下人扭成了一团,他抱着他的腿,他扯着他的裤带,俩人躺在地上“吭哧吭哧”打的起劲,另外两个守门的,站着偷偷笑了起来。原来这地上躺的,是守门人的头儿赵又良,这赵又良平日里最是严肃,对一众守门人也极为苛刻,就连上茅厕时都不准大家发出声音。可谁尿到一半还注意调节声音大小呢,于是常有人被罚,或是罚银子,或是罚蹲马步,但为了生计,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 杨波他们几个人心急火燎的跑到府衙,路上连卖茄子的摊子都撞倒了两个,听说芙蓉被带到了喻府,又喘着粗气跟到了喻府门口,正撞在赵又良的枪口上,赵又良跟他们说,芙蓉是被喻少爷带进去的,让他们在门口等着,李珍珠一听,就大喊了一声:“呀,这喻府是要逼良为娼。”话在嘴里品了品,好像又不对味,于是上前踩着喻府门槛对杨波说:“这喻府的少爷,怕是要占芙蓉的便宜,你看这府里府外,家大业大,大门一关,里面就是吴刚拿刀杀嫦娥,猪八戒调戏王母娘娘,咱们也看不见哪。” 杨波听这话,哪里能不心急呢,撩起小褂要往里冲,赵又良赶紧拦住了,另外两个守门的,站着看赵又良跟杨波打斗,却不下手。 一会儿赵又良脸上挨了一拳,一会儿杨波屁股上挨了一脚,为了让李珍珠赶紧进去,杨波抱紧赵又良就摔到了地上,夏季地上尘土大,两个男人躺在地上你拉我扯,等芙蓉出来时,还在不可开交。 抱着葫芦的官差嘴一撇,叹了口气道:“赵又良,你们还打上瘾了?” 杨波两只眼睛黢黑,嘴唇上沾的都是灰,小褂上的盘扣也被扯掉了两个,赵又良更惨,一只眼睛是黑的,一只眼睛是白的,还记得有个动物园里,坐着两只熊猫,游人天天往竹林里给它们扔香蕉,苹果,它们就捡着吃了,但给它们扔牙膏,石子的,它们就看也不看,更没人见过它们吃竹子,最后发现,这俩可怜的熊猫,是人扮的,此时的赵又良,缩成一团仰着脸躺在地上,这小模样,简直跟那园子里人扮演的熊猫似的。 另外两个守门的,看了半天热闹,闲着无事,暗暗设了个赌局,一个猜杨波赢,一个猜赵又良赢,赌资是五百钱,如今赵又良被打的躺地上哼哼,一个便对另一个小声嘀咕:“我就说,赵头儿不行,记住了,你欠我五百钱。” 芙蓉上前拉起杨波,带着葫芦,茶茶,李珍珠就往回赶,芙蓉虽被官差押来,却并没受什么委屈,可杨波伤的这么重,等回去可怎么给一家人交待呢,杨波却一点也不在乎似的:“没事,男孩子家的,这事常见。我娘不会说什么。” 王婶子家虽不富余,但自从芙蓉爹妈去世后,王婶子见她们三个孩子可怜,倒时不时的帮衬,不管是青菜,还是肉食,或是白面馒头,这回蒸了一锅糖心馍,又偷偷的送来了五六个,芙蓉回到家时,王婶子正坐在她们家小厨房里帮着择韭菜,这韭菜还是前些天买的,因这几日起早贪黑做衣裳,厨房里乱的很,也没有收拾,王婶子帮着把碗筷的洗刷完了,见墙角有半盆子韭菜,便一边等芙蓉回来,一边择菜。 “王婶子,我们回来了。”芙蓉走到王婶子面前,夺下她手里握着的韭菜扔在盆子里。 王婶子看看芙蓉,又看看葫芦跟茶茶,激动的什么似的:“那衙门没为难你们吧?我听说官差带了你走后,这眼哪,上下乱跳,心也突突的,咱小老百姓的,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坐这念佛,求菩萨保你们平安哪,孩子们。” “我这不好好的。”芙蓉见王婶子手上因择了韭菜变的发青,让茶茶去打一盆水来,自己又拿着毛巾,准备让王婶子洗洗手,剩下的菜自己择就好了。 杨波进了院子后,听说话声,知道自己的娘还没回家,怕他看见脸上的伤,于是立在小厨房外面没进去,葫芦却忙的跟急等下蛋的老母鸡似的,一刻也闲不下来。一会儿到院子里爬梧桐树,一会儿回小厨房里翻吃的,杨波拉住他的胳膊小声道:“葫芦,别说我在院里呢,知道吗?” 葫芦做了个“嘘”的手势,又点了点头。然后趁王婶子洗手的空当,大声吆喝着:“杨波站在院里不敢进来。” 杨波的第一反应:遇上汉奸了。 王婶子听说杨波在外面,就喊:“杨波,不进来呢?站院子里做什么?” “娘……你还没回家?”杨波低头进来,王婶子却还是看到了他浑身的伤,衣裳也被撕的跟被雷炸过一样,于是点点头道:“恩,这回办的对,能去把芙蓉救回来,受这点子伤,算不得什么。” 芙蓉没想到王婶子竟然如此仁义,自己心里倒怪自责的:“婶子,杨波跑了一上午,怕是羊肉摊子也没弄上……” “不怕,他爹跟杨康已经去收过了。” “杨康他……”芙蓉本想问,听说杨康平时懒的,尿湿炕都不舍得换地方睡,今儿怎么还知道去收肉摊子呢。王婶子当然明白芙蓉心里所想:“如今他媳妇何秀花慢慢的显怀了,这女人怀孕的时候,口味就变了,脾气也变了,一天到晚的唠叨他,他坐家里嫌头疼,恨不得常出来跑跑。就由着他吧。” 第五十七章 糖心馍 芙蓉一口气吃了两个又白又软的糖心馍,这糖心馍王婶子做着最拿手,先是和好了面,放在盆里小半天,等面发好了,就放到案板上拽成小疙瘩样,然后拿在手里用拳头把这一小块面挤成烧饼的样子,在中间放上黑砂糖,之后像捏包子似的捏起来,放在笼屉里蒸,蒸出来的糖心馍就会里面甜,外面软。咬一口,到处都是糖汁。以前石米镇灾荒的年月,没有什么肉食,能吃上个糖心馍,一直甜到心里,可是小孩子们做梦都想的事。可每每到了过年,也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吃上的。 葫芦见芙蓉狼吞虎咽的,围着她直流口水,馍筐子里还有一个,芙蓉就掰了一半给他,怕他吃多了,又要闹肚子,葫芦三下五除二的把半个馍吃进肚子,小眼睛又围着另外半个滴溜溜转:“姐,这半个馍放到天黑了,会不会坏了?” 芙蓉拿一小块细白布把馍盖着:“不会坏。” “那会不会被鸟叼走?会不会被小偷偷走了?……”葫芦跟念经似的。芙蓉实在忍不住,把半个馍重新拿出来塞在葫芦手里:“都给你吃了吧,别惦记了。”说完,把馍筐子翻过来拍了拍:“你看,一点也没了,再吃,就只能吃筐子了。” 王婶子洗净了手,把葫芦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她两个儿子一个二十多岁,一个十几岁,在儿媳妇何秀花生产之前,好吧,生产二字,不是指秋秋牧场里的,把鸡或兔子,或牛抓过去生产,而是指何秀花生下孩子前,王婶子家已经很久没有带小娃娃的热闹了,她四五十岁的,葫芦这才三四岁,真是越看越喜欢:“葫芦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些,也是应该的,当年我养杨波,他得病前,天天都是蔫蔫的的,跟霜打的茄瓜一样,后来他哥娶了媳妇,他病好了,天天一顿饭要吃三四个窝窝头,另外喝两大碗的南瓜粥,我腌制那小芥菜条,又咸又黑的,他都能吃小半碗。后来见他饭量长,我就凑了点铜钱,去买了白面回来,给他哥俩蒸了一锅白面馍,把杨康馋的,一个人吃了半锅,可杨波看都没看,还是埋头吃他的窝窝头。他可比不上葫芦,你看葫芦,胃口多好。胃口好的人哪,有福气。” 芙蓉暗暗好笑,王婶子当然不明白,当初杨波为什么抱着窝窝头啃,而对当时很稀缺的白面却看也不看,那是因为他刚穿越来,穿越前吃的都是白面,乍一见窝窝头,还不得稀罕的跟猪八戒进了高老庄一样。 杨波被他娘说的红了脸,葫芦趴在王婶子肩上东望西望的,瞅着杨波,就含着手指头笑起来:“杨波害羞拉……杨波害羞了…….” 芙蓉真心为自己的这个弟弟愁的慌,有些话你就不能放在心里吗?整天的跟一大喇嘛似的,他一八卦,真让人无地自容。王婶子却很喜欢葫芦的机灵劲,听他说话,脸上笑得花似的:“葫芦这机灵劲,杨康,杨波他两个小时候加起来,也比不上的,我家杨康小时候,给一个窝窝头,让他坐大槐树下,他都能一天不挪地儿,杨波小时候,身子弱,抬头都没劲,哪有这样的灵气,咱们石米镇上的孩子,没一个像葫芦的。” 葫芦好像也听的懂王婶子在夸他,一脸得意的小表情冲芙蓉做鬼脸,芙蓉心里想着,还好石米镇没有一个像葫芦的,若是每家每户都批发一个葫芦,那石米镇以后,到处有人尿床,到处有人拉粑粑,还有满大街跑的跟范进中了举一样,这可让人怎么活。 芙蓉见葫芦实在喜欢吃糖心馍,又不好天天让王婶子送来,自己家如今有正当的营生,虽不能天天大鱼大肉,但吃个糖心馍,也算不上奢侈,于是央着王婶子教她怎么活面,发面,怎么捏糖心,上锅,蒸多长时间等等,加上自己又是个聪明的,听了一次,也就记住了,从此以后,一连给葫芦做了四五天的糖心馍,葫芦一开始还高兴的不行,大吃大嚼,就着酸白菜顿顿吃两个,可吃了几天,拉的屎都快变成糖心的了,于是一见芙蓉进小厨房揉面,包糖,坐在大锅前填稻杆,就吓的在院子里捂着头乱窜:“啊……又要吃糖心馍了吗?救命……” 上次刘府的二姨太在芙蓉衣坊买了衣裳后,倒是没见刘府大太太前来,有样学样的要求做衣裳,后来刘天心跑来铺子里,对芙蓉说是,大娘本想来的,可是听隔壁挑着货担子卖香油的人说,往东二十里,有个什么庙,求子是最灵验的了,加上上回跟爹出去求子不成,于是大娘赶紧叫人套了马车,去了那庙里烧香了,隔两天去一次,又是给香火,又是点香灯,忙的不亦乐乎,如今都去好几次了,哪里有时间想什么衣裳呢。说完这些,刘天心又趴在柜台上瞧着李珍珠道:“珍珠姑娘那天很生猛哪,跟个大汉似的,跑的我都追不上,对芙蓉掌柜的,真是尽心。” 李珍珠第一次被刘天心称做珍珠姑娘,而不是说什么“从良了?李珍珠”因此脸上有些羞涩,装做码衣裳的样子低下了头。她本不是个容易羞涩的脾性,可不知道怎么的,一见着刘天心,就觉得心砰砰乱跳的,像要跳出胸腔一般,难怪有句话说,喜欢上一个人,自己就会变的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 芙蓉接话道:“看你这次跟珍珠说话客气,我就不挑你的毛病了。”低着头剪了一会儿线头,又忍不住道:“可那天,你真跟一只呆头鹅似的,就那俩官差,把你吓的。站那话也不敢多说了。哎,你们刘府家大业大,想着也见过世面的,平日里去青楼喝花酒,你比进自己家后花园子都拿手,怎么……” 刘天心被芙蓉说了一通,倒也不生气,一只胳膊靠着柜台,笑着道:“哎,说了不挑我毛病,可你看看……我就知道你忍不住。” 第五十八章 何秀花来了 一辆挂着蓝布帘子的马车停在了芙蓉衣坊门口,赶马车的大汉先在车轮边放一条长凳子,然后掀开了轿帘,侍候里面的人下车。 先下来的是穿着湖水蓝宽裤的男子,一露脸,芙蓉认出是对面蜡烛铺子的掌柜,掌柜下来后,又转身扶着车上的人,一会功夫,下来几个孩子,从高到低排成一串,然后是一个盘着发髻,带着灰头巾的女人,这女人穿一身竹子青的衣裳,怀里还抱着个流口水的小婴儿,芙蓉默数了数,四个小孩子,两个大人,一共是六个。凑一桌麻将,还有两个端茶送水的。 小孩子们倒是不认生,一进屋,见小案上摆的一盘苹果,便奔过去,一人抱了一个啃了起来。这苹果本放在案上,敬财神用的,前面还放着一只香炉,点着三排檀香,财神还没吃上,倒是被孩子们抢了先。 掌柜的一脸尴尬,跟他媳妇说,芙蓉就是那天帮自己说话的人,然后叫过来几个孩子,让孩子们给芙蓉磕头,芙蓉吓了一跳,这古代人或是求子,或是求人,都要磕头,这让她很不习惯,只好把几个孩子扶了起来:“别……别磕磕了,再磕下去,我都要给你们压岁钱了。” 原来是掌柜的把蜡烛铺子关了,要带上媳妇孩子回乡下去,已经雇好了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车拉着家什,因心里挂念芙蓉,所以特意让马夫绕了个弯,停在衣坊门口给他们些说话的时间。他本是个朴实的买卖人,早年间也是种地为生的农民,背井离乡后,如今又得原路返回了,虽说是要回他们的家乡,那本是温暖的地方,可在掌柜的脸上,还是透着一股子无奈。 赶车的马夫一甩鞭子,那拉车的马就像脱了缰似的,昂头狂奔而去,路人吓的纷纷闪躲,只听车里几个孩子也吓的:“啊……”然后便是苹果从马车里滚了出来,马夫英勇,让掌柜的一家走的轰轰烈烈,再看对面的铺子,关了门,连纸糊的棱格窗户都上的紧紧的,只是窗户上的白纸有些烂口子,风一吹,便“扑扑……哗啦啦”的响起来。 掌柜的刚走,王婶子的儿媳妇何秀花就接着到了,走了一路,她有些热,从兜里掏出一个半旧的手帕子,踩着门槛擦额头上的汗,何秀花一向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从怀了孩子以来,她一直都是躺在床上磕瓜子,吃卤肉,把杨康折腾的都不敢进屋子,怎么今儿,她不躺在屋里歇着,倒是顶着太阳跑自己铺子里来了,难不成是见杨波受了伤,过来找自己算帐的?可为杨波算帐也轮不到她呀,杨康才是她亲相公,杨波只是她小叔子而已,也从没见过她啥时候给杨波仗过腰子,只是她这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又猜不透她过来弄什么幺蛾子,只得提醒她:“哎,你可别把脚踩门槛上,要是踩翻了摔着,我们铺子可赔不起。” 何秀花撇撇嘴进了屋,因连日里吃好的,用好的,如今一个月吃的肉,比以前一年吃的还多,就拿她呕吐泛酸时候说吧,一看到肉,就先对着大盆子吐一回,等吐过了一抹嘴,就把肉吃个底朝天,杨康急的在一边流口水,到最后一块肉也夹不着。所以身上胖了,又显了怀,走起路就有些喘粗气,见个椅子就跟见了亲妈似的,赶紧凑上去,扶着椅子把眯起了眼。 “哎,你回家坐去吧,我们这椅子都薄的很,万一折了,摔着你,赔不起。”芙蓉一边做针钱,一边说。何秀花却慢吞吞的说道:“我家小叔子为了给你出气,你瞧瞧给别人打的,俩眼黑的跟狗熊似的,都敷了一夜冰鸡蛋,也不见好。”说完了,又拿帕子擦汗:“狗熊就狗熊吧,谁让他越长越不济呢,打到府衙老爷门口去了,这真是哪有马蜂窝他就往哪捅,蛰着活该。” 芙蓉听她说话从没靠谱过,就更懒得跟她说话,把手里做了一半的衣裳一收,嘴上喊着:“珍珠,是时候关门了。”芙蓉看今儿生意惨淡,前些天卖给刘府二姨太几件衣裳,也没见她再来,所以去探探情况。哪里还有闲功夫坐着跟何秀花聊些有的没的。 何秀花哪里愿意:“这太阳还老高的,你们关什么门哪,是不是欺负我的。”见芙蓉理也不理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二两银子来放在桌子上:“我听说你们这衣裳做的不错,给我做条月色的裙子。” 芙蓉见了桌上只多不少的二两银子,想这何秀花又无挣钱的法子,一定是从杨波那里要来的了,杨波卖一碗羊汤才几文钱,这二两银子得换多少羊汤呢,何秀花倒是不心疼,于是告诉她:“最近手上活多,若做裙子也得等到冬天,再说,你现在的肚子,我也没法给你量尺寸,就算做了,也不合身,你还是回去吧。二两银子够给家里买多少白面呢。” 何秀花哪里愿意,她做姑娘时,虽爹迂腐,但她的娘柳氏却是一个水色人物,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虽只做着绣肚兜的生意,但因家里人少,倒也过的如鱼得水。 前阵子何秀花雇了轿马回娘家,本想要点金银块子,可爹不管帐,手里没银子,娘柳氏虽有些积攒,但说何秀花如今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银子给了嫁出去的姑娘,那就白贴了,让她找自己的公婆要去。何秀花积了一肚子气回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见杨波给杨老爷子买小羊羔子的二两银放在炕上,便趁杨老爷子眯眼打盹时,给偷了过来,看看自己有了身孕以后,虽吃的好,但却是一件新衣裳也没添置,全身不是灰色,就是蓝色,跟一烧火做饭的老婆子似的,于是打算来芙蓉这做两件衣裳,没曾想,芙蓉竟然见了她,就要关门,于是死活也不愿意,屁股跟长在椅子上了一样,就是赖着不走。 第五十九章 打起来了 何秀花耍起流氓,那可真是祖传的,想着芙蓉拿她没法子,站起来把供奉财神爷的苹果拿在手里,用衣袖子裹着擦了擦,放嘴里一边嚼一边又坐回到椅子上,这一盘子苹果本就被对面掌柜的几个孩子拿的剩一个了,没想到这一个也逃不过噩运,竟然被何秀花抄了底。 对何秀花说几次,要关门了,何秀花都说:“只有做了衣裳,才走,不然,就是等天黑了点灯了,都不走。”如果这时候铺子里有条狗的话,芙蓉急切想做的,就是关起门来放狗了。 李珍珠码完衣裳从柜后站了起来,芙蓉想起上回葫芦掉河里都是她救的,是出了名的力气大,于是冲李珍珠使了使眼色,李珍珠早就看何秀花不顺眼,出了柜台站何秀花面前问:“走不走?” “不走。” 李珍珠才没功夫跟何秀花废话,弯下身子抱起何秀花坐的椅子,连人带椅子给搬到了铺子外的大街上,然后拍了拍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不走就抱你出来。” 何秀花哪见过这阵势,就连当年嫁给杨康时,坐着轿子来,下轿子时天下大雨,新娘子的脚不能沾泥,本指望让杨康抱着进屋里拜堂,没曾想杨康试了三回,都没抱起来,最后一次终于抱起来了,刚进院子,竟直接把何秀花给掉在了泥水里,弄的一身衣裳湿透,为了不错过吉时,何秀花也顾不得那么些规矩了,自己高一脚低一脚的提着裙角就进了屋,可如今,竟然青天白日的,被李珍珠给抱了出来,而且是带着椅子,这惹得不少去收麦子的庄稼户站着看,直夸李珍珠力气大,何秀花又羞又气,劈头盖脸就说了李珍珠一顿:“你想汉子想急了?连我都抱?抱到街上又怎么样,反正我不走,就坐你们铺子门口。” 脸皮这东西,没有最厚,只有更厚,今天芙蓉算是长见识了,李珍珠做了小半辈子的丫鬟,什么风雨雷电,三只眼的蛤蟆没见过,区区一个何秀花,哪里是她的对手,听何秀花说坐铺子门口不走,便低下身问她:“要不要我连椅子带人的,把你抱回你家去?” “你……你白面饼子吃多了吧。”何秀花气的捂着肚子,芙蓉心想,这哪个天使大姐替我们出了这口气,弄何秀花走呢,就是没有天使大姐,杨家来个人,或是杨老爷子,或是王婶子,或是杨波,把何秀花领走也行呀,事实证明了,很多人都跑的比曹操快,有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可自己这还没说杨康呢,杨康就来了。 杨康这些天,又胖了些,从小让他拎着瓶子去打醋,回来的路上,他都能先喝半瓶,到家后王婶子问起,他就会说摔倒了,醋洒了些。如今何秀花天天换着口味找吃的,比如让他去称些卤肉,他回来时就会先找个树荫坐下打开纸包用手捏一些吃,吃过了又包起来,回到家若何秀花问为什么少了,他就会说掌柜的看来不是个老实人,给的称不够。这样的脾性,见了别人捡的牛粪蛋都想凑上去闻一闻是什么味的,哪里有吃不胖的理。看他走起路来小腹圆滚,芙蓉便喊道:“杨康,你是来领你媳妇的么?” 杨康本是看何秀花不在家,自己拿了几十文钱出来找蒜汁凉粉吃的,没想到却见自己媳妇坐在大路牙子上,只得讪讪一笑,走到何秀花身边说道:“我都找你半天了,跑这来了,也不说一声。害的爹娘担心你。” “她们俩欺负我。”何秀花指指芙蓉,又指指李珍珠。杨康却不相信,在自己家里,从来都是何秀花欺负人,比如半夜罚自己跪床头,哪有别人欺负她的呢?就是别人真欺负了她,自己这身段,也只能赶紧跑,哪有帮她报仇的理,只是听她这样说了,只得装出生气的样子冲李珍珠道:“你凭什么欺负我媳妇啊?” 李珍珠哪里容他放肆,一伸胳膊,就推了他一个趔趄:“我还欺负你呢。” 杨康坐在地上许久起不来,何秀花便又气鼓鼓的道:“让你别吃那么胖,你看看,现在我大着肚子,你也大着肚子,哪里还分的清,咱俩倒底是谁怀了孕哪。”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芙蓉还以为她要去扶杨康一把,难道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灵验了,没曾想何秀花站起来就冲杨康的屁股来了一脚:“丢人……现眼,赶紧……回家。” 何秀花这一脚踢的不要紧,把自己腰里揣的二两银子给抖了出来,杨康一看,赶紧拾在手里,头点的跟定了表的闹钟一样:“哦……我说爹怎么在家翻箱倒柜的,原来是你把银子偷走了。看我不告诉爹。” 何秀花见杨康认出了这银子,也不争辩:“就是我偷了,你快去跟你爹说,让官府把我捉进去,你兄弟都知道去官府救芙蓉,被别人打的黑鳖似的,就你这死心眼子,二两银子,你就看在眼里了,还要告诉你爹。你要真告诉,你就等着让你爹用这二两银子给你买头驴回来当媳妇吧。”说着,就往杨康身上乱踢,杨康又不敢还手,只得抱着头喊:“我不告诉了还不行么,哎呀,我这嘴,真是欠……怎么又惹了你这姑奶奶了……” 这个季节是收麦子的时候,田里的麦子长成了,干黄干黄的,齐膝盖深,随着风哗拉拉的翻着金黄的麦浪,三三两两的人拿着镰刀,举着木叉子往田里去,趁着这几日天好,得赶紧把麦子收回家,碾出麦籽,遇上大太阳,还能早些晒一晒,不然变了天,下了雨,地里无法下脚,那麦子就只能烂在田里了,种了一季的麦子,也就盼望着这几天,所以都格外的上心,起早贪黑的忙活,路过时见了杨康夫妻二人的街上又吵又闹,便都摇摇头道:“哟,这王婶子,杨起生都忙的上了火了,这小夫妻闲的,劲没处使,在这打着玩呢?” 芙蓉才算明白了,白娘子为什么嫁了许仙,而不是嫁给法海,因为她一见法海,二人就要打架。这还叫日子么,趁着何秀花跟杨康扭打,芙蓉赶紧的把椅子搬回了铺子,然后拿出铜锁把门给上了,带上李珍珠就往刘府而去。 第六十章 谁在院子里洗澡 芙蓉在一处挑担子卖萝卜的小贩那停了下来,背对着大路牙子,把头埋的低低的,李珍珠很不解,凑上去问她:“不是要去刘府吗?你停这卖萝卜的跟前干什么?” 芙蓉没有回头,声音也压的很低:“去刘府得买点东西,我们拜访二姨太的,哪能空着手去?” 李珍珠听的撇撇嘴:“你给二姨太带一篮子萝卜?你可真想的周到,到时候还没进刘府,咱们或许都被哄出来了,看门的还以为咱是哪来的,贩萝卜的呢。” 芙蓉左右各瞅了一下,才敢回头,哈哈一笑道:“贩萝卜也挺好。”原来二人正走着,芙蓉竟见喻府少爷喻只初正朝自己这面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粉红色的棉花糖,这不是让人吐槽的吗?一个风度翩翩的少爷,拿刀拿棍总比拿棉花糖好呀,这感觉,简直就是雍正爷拿着mp3,怎么看怎么别扭,喻只初后面照旧是他那奶妈子舅舅,芙蓉可没心思招惹喻只初,况且他那舅舅简直是唐僧下凡,就会到处嚷嚷:“你爹叫你回去呢,你娘想你了。”见了喻只初跟自己说话,又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审问一下,然后问上一句:“小姐贵姓?”还好自己及时扭头过去,没被这俩人发现。 芙蓉带着李珍珠去卖甜心果子处的摊子挑了两封月牙状的果子包了起来,这些果子是石米镇特有的东西,有月牙状,有圆球状,有方块状,外面舔一口,是甜的,咬上一口,里面的糖汁就流了出来,嚼起来又软又脆。两封果子一共花了四十文钱,这不是个小数,够买好几斤白面的了。 刘府看门人正在打瞌睡,芙蓉跟李珍珠走过去,见蚊子落在他身上都快睡着了,喊了两声,这看门人竟然没醒,于是进了院子,院子里走廊环绕,栏杆子左右各一排,也不知道二姨太住在哪里,见一个提水壶的丫鬟在前面走着,看样子是要去浇花一般,于是追上去想问个路,没想到丫鬟转身下了走廊,拐入屋后,屋后种着一排芭蕉树,宽大的叶子油绿发亮,随着风缓缓的摇着,二人钻过芭蕉树一看,一地的小紫花,上面摆着一个圆形的木桶,这丫鬟把水壶提高,往那木桶里淋水,这倒奇怪,这水壶本是浇花浇草用的,淋出来的水都是一丝丝的,这时候她往水桶里淋什么?竟然还解开小锦包往里面撒玫瑰花瓣,难道是二姨太在里面洗澡?凑过去一看,惊的一口凉气,哪里有二姨太,却是刘府的老爷刘大户正缩在木桶里,嘿嘿呦呦的,光着个膀子,闭着眼睛嘟囔:“恩,这花瓣真香,你侍候的好,改天我多给你些银子。” 如果不是这玫瑰花瓣做遮挡,芙蓉跟李珍珠差点看到了刘大户的艳照了,倒是丫鬟机灵,一看到二人,吓的掉了水壶,捂着脸就跑,刘大户一睁眼,也吓的:“啊……”的一声就要起来,想想身上没穿,只得又扑通坐回木桶里:“你们……你们成何提统……你们……看门的哪。” 芙蓉背过身去,也:“啊……”的叫了一声:“谁不会叫呢,我们还没叫,你叫什么,真是的。”心里默默的嘀咕,洗澡不都是在屋里吗?不都是天黑了洗吗?你白天洗也就算了,你在院子里洗也就算了,你让丫鬟拿个水壶淋水算哪样,你撒玫瑰花瓣算哪样...... 芙蓉毕竟是重生的人,所以见这一幕倒没多少大惊小怪,倒是苦了李珍珠,一下子冲到芭蕉树后躲了起来,就在这关键时候,二姨太竟然来了,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二姨太一看桶里的动静,心知肚明,这刘大户不定又招惹什么丫鬟婆子了,如果就他自己,哪里来的情调还撒花?刘大户不好意思,就把头缩进了水里,二姨太叫来俩下人就把木桶推翻了,这俩下人本也没看出这桶里是谁,如果知道是他们老爷,哪里还敢动手。 木桶一翻,里面的水伴着花瓣都流了出来,刘大户却不敢吭声,难怪第一次来,刘大户还被罚跪在房顶,此时只得坐在木桶里,一边滚动着木桶,一边跑了。 “太太,我们……这……走错了。”芙蓉装出又惊又怕的样子,总不能说,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了吧,倒是二姨太不介意,拿出手帕子擦擦湿漉漉的手道:“没事,我们老爷惯爱玩这个,你看,抱着木桶滚远了,多好玩,一会儿那边有个坡子,准保掉到臭水坑里去,到时候再好好洗一洗。” 芙蓉一直以为古代的男人都三妻四妾的,古代的女人地位都低,没想到却遇上了二姨太这一女中豪杰,收拾刘大户那是不费吹灰之力,还算到刘大户会掉到臭水坑里去,这难道不是谋杀亲夫的么?反正刘大户也不是什么好人,掉进去就掉进去吧。 二姨太把芙蓉跟李珍珠叫进了房里,李珍珠把怀里抱的两封果子放在了桌上,二姨太本不稀罕这些寻常百姓吃的东西,每遇年下,庄子里的人孝敬的东西堆成几车,她都看也不看,如今见这果子是芙蓉跟李珍珠带来的,倒让小丫鬟细心的收好了,又让丫鬟端出一盘子冰镇龙眼来给二人吃,这龙眼是过了季的东西,又不是石米镇产的,所以石米镇基本买不着,就是买着了,也贵的吓人,这小小一盘子,差不多能换半袋子白面了,芙蓉家里都是买些苹果,桔子的果子吃,哪曾狠心买过这些,于是也不客气,跟李珍珠一人拿了俩剥了皮,嚼了起来:“太太……这龙眼真甜。” “你俩来找我,是什么事呢?”二姨太喝口茶问她们。刚问完,大门口看门的人就像梦游似的,站在二姨太门口喊道:“二姨太,这俩姑娘……是……”他本是听刚才推木桶的人说,府里进了俩人,看穿戴,不像富贵人家的小姐,怕是进了花子,或是什么农家人,冲撞了府里的人,只好一路小跑的赶过来看看。 “没你的事……你下去吧。”二姨太头也没抬,也没揪他的不是,守门人巴不得如此,马上一路小跑的去了。 第六十一章 葫芦这小货 芙蓉吃了些果子,问二姨太前几日的衣裳穿着可好,二姨太说是衣裳不错,只是近些天大房太太常去烧香理佛的,总不在府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自己照应,自己的儿子刘天心跟刘天心他爹,都不是省事的,稍不注意,便要出乱子,所以最近连茶饭都少用了些,那些衣裳也被锁进了柜里,如今忙的脸都没空洗干净,哪里还能讲究穿戴。 正说着话,二姨太的小丫鬟急冲冲跑进来道:“姨太太,不好了,老爷他……他掉进臭水坑里了……” 芙蓉真佩服二姨太的先见之明,若她是个算卦的,那一定是个神算子,现代话说,是专家。竟然在芭蕉园子里就算到刘老爷有这一难了,不像有些专家,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二姨太听说自己家老爷掉臭水坑里时,表现的异常淡定:“掉进去就掉进去了,不是已经爬出来了吗?有什么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 小丫鬟简直对二姨太五体投地:“姨太太,您还没去看,就知道老爷他爬出来了?” 二姨太心里暗暗好笑,刘老爷是躲在木桶里滚过去的,半月前他就干过一次这事,爬出来时身上都是烂白菜叶子,去别的房里睡觉,硬是熏的那房姨太太把隔夜饺子都吐了出来,今天竟又旧地重游呢,虽是掉进了臭水坑,但刘老爷的智商是没有问题的呀,难道掉进去不知道爬出来,还坐在臭水坑里等过年吗? 几个人坐了一会儿,眼看要回家给葫芦做饭了,二姨太倒是好心,让下人包了两小包的龙眼,递给芙蓉一包,又递给李珍珠一包,让芙蓉带回家去给葫芦,茶茶尝尝,然后又交待:“我也知道,你们铺面刚开的,放心吧,等忙过这几天呀,我就去其他府里走动走动,让那些太太,小姐的,也去你们那里选一选料子。” 芙蓉赶紧道谢,没想到二姨太竟然如此仗义,出刘府时,见几个人在围着门槛子杀鱼,守门的人这回倒没睡着,而是睁圆了眼睛盯着盆里的鱼说道:“咱们大少爷,唉哟,今儿又跟苏连学会下河捉鱼了,以前老爷看的紧,怕他有闪失,如今老爷的心都被小丫鬟们勾去了,哪里还有闲功夫管少爷是去捉了鱼啊,还是去逮了蛤蟆。” 杀鱼的是个包暗黄头巾的大婶:“捉鱼了好啊,天天有苏连跟着他,少爷倒也不去什么放烟花的地方喝茶喝酒的了。” “哟,您真能信口挖河。”守门人哈哈一笑:“那叫烟花之地,可也不是放烟花的地方。这苏连是叫花子出身,才不会带少年去那些地方。” 出了刘府,芙蓉笑李珍珠道:“你也听见了,刘天心现在不知道多正经呢,满意不?” 李珍珠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把手里的龙眼塞到芙蓉手里道:“哎,平时看着他也挺好,谁知道能正经几天呢,哎,以后就算他看的上我,就我这样的身世,一穷二白的,他家大业大,他爹娘也不会让我入府门的。”说着,李珍珠又叹了口气道:“这龙眼你拿回去给葫芦吧,小孩子们,总是嘴馋的。” 芙蓉知道李珍珠是自己租了一间房子住,虽开了火加了灶,但工钱是从自己这里领的,也很有限,怕是也只够日常的开销,难得二姨太赏她的,又怎么好拿回自己家去,于是又把龙眼塞回到李珍珠手里道:“你拿回去吃吧,你看我这一兜,还不够葫芦吃的?你不知道,葫芦有个毛病,他呀,什么好吃的,非得一次吃完,可不能让他见这些个东西,不然,晚上我可没法睡了。” 回到家时,葫芦正搬着小板凳坐在鸡笼子边给鸡撒小米拌野菜叶子,一面撒一面用小木棍敲着鸡笼子:“都排好队,开饭了,那个黑爪子的,你的碗呢?”芙蓉活了几辈子了,倒是第一次听说,鸡开饭还要端碗的。几只鸡哪里是葫芦的对手,一会儿功夫便被他折磨的上窜下跳。 厨房里还冒着一股子的香气,葫芦从芙蓉进门起,就围着她怀里的纸包子转悠了:“姐,包里是啥?” 芙蓉真佩服自己弟弟的这一双小眼睛,天文望远镜,高倍放大镜,都不一定有他看的清,于是故意逗他:“是鸡屎。” “来,让我闻闻臭不臭。”葫芦伸出手来,把纸包子接过去,龙眼一个个掉落在地上,葫芦在后面紧追不舍,然后捡起一个,放嘴里嚼了几下,眉头一皱,又吐了出来,拿衣袖子擦了擦嘴:“姐,你骗人的,这不是鸡屎味的。” 茶茶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手里的大青花碗盛了四个尖尖的甜粽子,芙蓉想着,这端午节也要过几天才到,怎么家里跑出了粽子?茶茶把碗递到芙蓉手里:“姐,这是杨波给咱们送的,送了七八个呢。说是端午节要来了,他们家先包的,让咱尝尝,咱人少,就不用弄了。” 芙蓉剥开粽子,见里面晶莹雪白,粽叶中间还藏着两颗大红枣,于是叫葫芦:“来吃粽子,甜的很呢。” 葫芦正专心的把龙眼拾在手里,一个个的捏开,又放到地上,却不吃,听芙蓉叫他吃粽子,也是摇摇头,芙蓉倒奇怪了,这不是葫芦的性格啊,要放在以前,他不得贫的连大青花碗都给吃了? 茶茶把龙眼的皮剥了,然后把果肉塞进葫芦的嘴里,对芙蓉说道:“姐,葫芦都吃过粽子了,这几个是给你留的,葫芦吃的时候,还说,粽子味不错,就是皮有点硬。” “什么是皮有点硬?”芙蓉问。 “他呀,先吃的粽子叶,那粽子叶怎么能吃的?咬了几口,就嫌皮硬了。” 葫芦渐渐听的懂二人在拿自己开涮,便黑着小脸,兜着他的龙眼回屋去了,走到门口,骑在堂屋的门槛上道:“你说了不告诉大姐的,你又告诉了,哼,还是我能保守秘密……你提水的时候,摔的狗啃泥,我都没跟大姐说。” 第六十二章 给茶茶看手 最近芙蓉不在家的时候,都是茶茶挑水做饭,给葫芦洗衣裳,茶茶才七八岁,个子矮小,生的瘦弱,小胳膊还没有扁担宽,挑着两桶水要往小厨房的大水缸里倒时,因那桶是木桶,浸了水滑的很,茶茶又没站稳,就连桶带人的摔在了地上。手掌破了皮,疼的厉害,也没包扎,给大锅里添上水,放上笼屉跟粽子就烧起了火,柴禾握在手里,都跟针扎似的,本来还告诉葫芦,别跟大姐说,哪知道葫芦就没管住过他那张嘴。葫芦要是能靠住,母猪都能爬上树了吧。 芙蓉心疼的很,也怪自己粗心大意了,好些天自己都没有挑过水了,水缸里的水还是满的,可不就是茶茶挑的吗,看茶茶的手掌擦破了一大片,天也渐渐热了,万一感染了,那可是大事,茶茶又爱刺绣,这一双手,是吃饭的家伙,可不能有一点闪失,于是带着她出门去找赵老四看伤,葫芦追在屁股后面喊:“大姐,别落下我。” “你在家看门。” “我不看门,我要去跟大姐一起玩。”葫芦嘟囔着。见芙蓉跟茶茶大踏步子走远了,自己又追不上,便又骑在大门口的门槛上“嗷嗷”的哭,哭的要多悲痛有多悲痛,哭了一会儿,见也没人理他,就止住泪,拿袖子揩揩鼻涕泡:“你们去玩……不带我……为什么是我看门……” 不到半柱香时间就到了赵老四家门口,赵老四家是三间青砖瓦房,门口是石头台阶子,一扇大门是乌黑的杨木,因他丧了偶,家里没有主事的女人,所以他平时出去看诊的时候,都是给大门上了大铜锁,而不出诊的时候,就呆在家里,一扇门是大开着的,今儿却奇怪,没上大铜锁,却也关的紧紧的,芙蓉轻轻推一推,里面好像插着,就站在台阶子上听里面的动静。 “姐,听到什么吗?咱这是不是偷听?”茶茶紧张的问。芙蓉被茶茶说的不好意思,竖着耳朵缩在赵老四家大门口,可不就是偷听吗?这习惯可不好,于是又退回到台阶子准备喊门。 “呀……你就别送了,一个月来好几回,这你送我我送你的,多跑了好些冤枉路。外面收麦子人来人往的,可别让其它人看见了。”这个妇人的声音听着很耳熟,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还是送送吧,你家离这远,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什么脚力。”这是赵老四的声音,因他跟葫芦瞧过病的,所以芙蓉能听的出来。 “我给你做的棉鞋垫子,你等天冷了可记得垫上,来回提着药匣子给人看病,脚都磨出老茧了。”妇人又叮嘱了一声。 “冬天还早呢,你把棉鞋垫子都做好了,这几年多亏你,夏天没热着,冬天没冷着,倒有当季的衣裳穿。也总让你破费。”赵老四道。 芙蓉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脑袋里忽然蹦出了一个想法,这赵老四跟这妇人在谈恋爱?一个失了妻的男人,跟一个二十来岁就死了男人的女人谈个恋爱,在现代并没什么不妥,可如今是古代,是会被别人认做不三不四的呀,那最坏的下场,虽不是浸猪笼,那也得晚节不保的。这二人本来就偷偷摸摸的,要是看见自己跟茶茶站在门口偷听,那大家多尴尬。 不容芙蓉多想,里面的人就取下了门插板,“吱呀”一声,大门开了,芙蓉在台阶子上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见出来的妇人竟然是那天拿着什么月光宝盒装神弄鬼的神婆子,不禁皱着眉想,这赵老四的口味可真重啊,神婆子怎么说也是修仙修道拜佛算卦的,跟赵老四这老老实实抓药看病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头。 神婆子手里抱着一兜桔子,刚出门槛,见台阶子上有人,吓的叫了一声,手一松,桔子落了一地,她又一脚踩上了,咕噜噜的扑倒在地,却不忘拿暗黄色的头巾遮住脸道:“芙蓉姑娘,你怎么在这?你可听见什么了?” “我……神婆子,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是路过的,恩,路过。”芙蓉有点慌,总不能说,自己前前后后的都听见了吧,那多难为情。 神婆子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却又神色凝重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神婆子?” 芙蓉真想说,小样,你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吗?还用头巾遮住脸,嘴上却说:“你都认出我是芙蓉了,我怎么敢不认出你来呢。” 神婆子恍然大悟,原来是她自己先说露了,只好拍拍身上的土:“那你们接着路过吧……我……我来赵老四这里捉鬼的,累的很,我先回了。”说完,一溜烟的不见了。 赵老四冲芙蓉笑笑,便退回去准备关门,芙蓉赶紧上前一步伏在门上,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赵老四却很热心,赶紧给茶茶清了伤,上了些药粉,又开了三包子草药,让芙蓉拿回家去给茶茶熬了喝,回来的路上,茶茶有些愧疚的道:“姐,又让你花钱了。” 芙蓉最怕茶茶过早的懂事,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别说吃的穿的用的,就是服侍她们的丫鬟,老妈子每月的月钱,也都有几两银的,给茶茶看伤一共花了六十文铜钱,茶茶就已经很心疼了,这倒让芙蓉心酸:“什么事都有姐呢,咱现在不是有铺子吗?以后你要是有伤有灾的,可得告诉姐,别一个人忍着,知道吗?” “知道了。”茶茶毕竟是孩子,话题一转,就又开心了起来:“姐,这几天葫芦天天跟沿街几家的小孩子玩呢?” “玩什么?” “玩蚯蚓啊,就是把蚯蚓从土里挖出来,看谁的蚯蚓长。”芙蓉听完茶茶这话,差点吓的把心吐出来,蚯蚓这东西,又滑又软的,自己打小就怕,遇上下雨天,有蚯蚓的时候,简直连门也不敢出,没想到葫芦倒是出息了,原先天天在家逗鸡,吓的那几只鸡都有后遗症了,如今更是花样百出,竟然能挖蚯蚓玩了,只得教导茶茶:“你看住他,别让他瞎疯,挖什么蚯蚓,万一钻进他衣裳里,晚上带到咱床上,那就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第六十三章 葫芦拾东西 芙蓉提着草药,正想着家里那药罐子上回熬过药后放哪里了,猛的见葫芦正骑坐在大门口,一不哭,二不闹,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他们都没我的长……他们都没我的长…..嘿嘿。” 芙蓉走到他跟前,拿手在他面前晃晃,没反应,又喊了他两声,葫芦也只抬抬头,理也不理她,这倒稀奇,难道是去给茶茶看病没带他,他生气了?不对啊,平时葫芦生气不都是两分钟就好了吗?事情反常,非奸即盗,这么自言自语的,差一点让芙蓉觉得这个弟弟是要精神分裂了,还是茶茶眼尖,吓的往后蹦出老远:“姐,快跑……啊……” 茶茶一喊,把芙蓉也吓了一跳,回头望望茶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哪着火了吗?” “葫芦他抱着,抱着……啊……”茶茶吓的话也说不利索了,芙蓉才明白了,哦,原来葫芦是怀里抱着条蚯蚓,在跟蚯蚓说话呢,这普天之下跟蚯蚓交流,得需要哪国的外语啊,葫芦这也太让人刮目相看了,想想蚯蚓那模样,芙蓉也不敢强来,就踩着门槛子道:“葫芦,把蚯蚓扔了,回家洗手。” “我才不扔,我的蚯蚓最长,我明天要跟他们比,他们挖的都没我的长。我在大门口拾的。”葫芦撇着小嘴,搂紧了怀,要是他怀里放着个炸弹,芙蓉也敢上前去夺出来,可要芙蓉去摸蚯蚓,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葫芦,它会咬你的,快扔了它。”虽然芙蓉也不懂蚯蚓会不会咬人,大概是不会的吧,但为了骗葫芦扔了它,还是这样吓了他一回。 葫芦却半信半疑,从怀里揪出一条长长的东西,一只手提着在芙蓉面前晃:“它才不咬人,你骗我的。” 这一下可真吓的芙蓉差点背过气去,两只手捂着头,咧着嘴“啊啊”大叫着往后蹦了老远才停住,原来葫芦手里提着的,青色花纹,圆滚滚的身子,又滑又长,哪里是蚯蚓,分明是蚯蚓他爷爷,蛇啊。怪不得葫芦说它长,要跟小朋友们去比,原来他是不认得蛇,以为那是蚯蚓。还高兴的跟过年似的,以为自己弄到了一条大蚯蚓。 见蛇在葫芦手里弯身打卷,芙蓉的心都跳到了喉咙口,让葫芦扔了它,葫芦却不愿意:“才不扔,扔了它就跑了。” 每年的六到八月,是蛇类产蛋活动的时候,石米镇有山有水,除了石米镇种的麦子,还有大片的野林子,那里常有野鸡,青蛙出没,当然也少不了蛇,什么黑蛇,棕蛇,浅绿色的蛇,各种各样都有,可现在不到六月呢,或许,有的蛇喜欢单独行动吧,可万一它有毒呢,若在当代,中了蛇毒都要打血清,医院还不一定有,若真是这条蛇有毒,那被咬一口,赵老四肯定是救不了,就是送到京城,也没治了,看着葫芦一脸淡定,芙蓉欲哭无泪,捡了个棍握在手里,拿棍指着葫芦道:“把蛇放这棍上,听话。” 葫芦不愿意,带着蛇就要进院,想着蛇身上那凉凉的,滑溜溜的感觉,芙蓉汗毛都竖了起来,听说打蛇要打七寸,可哪里知道这七寸是在哪呢,再说这蛇被葫芦拿着,打蛇就打着葫芦了,那蛇却是跟葫芦一样淡定,慢慢的绕在葫芦小胳膊上吐着信子。 杨波远远的过来,他家的羊跑散了两只,找遍了后山,都没有,所以就往镇里看看,见芙蓉拿个棍上下挥舞,以为是她家笼子里的鸡跑出来了,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葫芦在那玩蛇呢,那蛇是王锦蛇,头上有一个浅浅的王字,身体是个圆筒,虽无毒,但奇臭无比,于是走过去跟葫芦玩,偷偷的把蛇给弄了过来,芙蓉见蛇此时又缠在杨波手上,吓的一把给茶茶,葫芦推进院子里,关上大门,只露出一条缝:“杨……杨波……你快把这蛇弄走吧。” 杨波道:“这蛇无毒的,不要怕。就是有点臭,你多给葫芦洗洗手。” 芙蓉谢过了,还是不敢把门打开,那蛇猛的往大门前一扑,吓的芙蓉“嗷嗷”的哭了起来,杨波一面说着:“好好,我现在就把蛇拿走。”一面笑她:“我以为你不会哭呢,原来你怕蛇。” 葫芦的手果然很臭,用了大半块肥皂,闻着还是一股子老鼠尿的味,以前上床睡觉,葫芦都睡在芙蓉跟茶茶中间,今儿芙蓉却把他的枕头放在另一头,让他对着自己的脚睡。白天跑了几个地方,累的很,又吓着了,芙蓉晚上睡的很不安,到下半夜,就听到鸡笼子的鸡“咕咕咕”的打起了鸣,夏天天亮的早,茅草屋里星星点点的光线,看什么都朦朦胧胧,芙蓉坐起身看看葫芦,还好,睡的很香,可能是嫌他自己的手臭,把两只胳膊平摊着,芙蓉刚要接着睡,感觉自己脚那里滑滑的,热热的,还一动一动,心想着不会是葫芦又偷藏了什么蛇进屋吧?可这东西好像比蛇粗,难道是大蟒蛇?想到这汗毛果然都立起来了,先是把脚收了回来,缩在床上,战战兢兢的擦着火,点着灯,借着如豆的灯火,叫醒了茶茶:“快,快起来,被窝里有大蛇。” 茶茶一向机灵,一听说被窝有蛇,一下子窜到了枕头上,抱着胳膊盯着葫芦那头,芙蓉轻轻把被子拉到一边,才发现被窝里不是蛇,而是一条小狗,那狗黄黄的毛,却没有光泽,可能是没洗澡的缘故,有些毛还粘在一起,小小的身子,像是刚出生不久的样子,正眯着眼,跟葫芦抱在一起睡的正香。 “葫芦……你起来……”芙蓉这才敢把端着的灯放在床头边,葫芦还懵懵懂懂,小狗却醒了,汪汪的冲芙蓉叫了两声,这夜深人静,杀人放火的时候,听两声狗叫,真是提神的很,芙蓉冲小狗摆摆手:“你睡吧,别叫了,我是叫葫芦起来,不是叫你……葫芦……起来。” 葫芦坐起来,把小狗搂在怀里,嘴里嘟囔着:“这是我拾的。” “你怎么没拾俩葫芦回家炒菜。”芙蓉没曾想,自己带茶茶出去一会儿,他不但拾了条蛇,还拾了条小狗,以后无论如何是不敢放他一个人在家了,万一他拾了个色狼回来,那岂不是要全家遭殃。那条小狗也怪可怜的,本想跟葫芦说,在哪捡的,就放回哪去,可一想,这小狗身子很弱,万一放在路上被坏人弄去,或是没吃没喝的,那不就惨了,既然弟弟把它捡回来了,也是缘分,好吧,这个时候说缘分怪让人难为情的,就养着它吧。 第六十四章 石榴 晚上没睡好,白天起的迟些,芙蓉正闭着眼睛坐在床上摸衣裳,准备起来给弟妹做早饭,突然听见几声鸡叫后,又几声“汪汪汪”的狗叫,此起彼伏,一唱一和,简直比动物园还热闹,哎,一大早的,家里就鸡飞狗跳了,是了,鸡笼子里一直养着鸡,现在又多了条狗,可不是鸡飞狗跳了吗? 早饭全家人吃的是玉米面粥,饼子,酸溜白菜,炒鸡蛋,收拾过碗筷,芙蓉有些发愁,自己没养过狗,也不知道它吃啥,扔了一个胡萝卜过去,它闻了闻,摇着尾巴走开了,也是,胡萝卜是兔子吃的,关狗什么事呢,这样又扔了西葫芦,番茄,茄子,黄瓜,它都不吃,还是最后茶茶收碗时,把剩下的一点溜白菜和玉米面粥倒在厨房门口的小破碗里,小狗才窜了过去,一会就把肚子吃的鼓了起来。 葫芦很有兴趣的看着小狗,趁它吃东西的时候抚摸着它的毛问芙蓉:“姐,它有名字吗?” 芙蓉想了想,叫什么呢,猛然想起自己爱吃的红籽石榴来,自己家三口人,自己叫芙蓉,妹妹叫茶茶,弟弟叫葫芦,如果这狗叫石榴,那听着,可就是自己家嫡亲的狗了。总比叫什么招财,进宝好听些。 葫芦撅着小屁股对着狗喊:“石榴,石榴,你能听到吗?” 小狗只顾着吃食,头也不抬,葫芦一连叫了几十声,芙蓉终于受不了了:“葫芦,它……能……听……到。” “那它怎么不答应?” “狗不会说话。”芙蓉道。 “那笼里的鸡也不会说话,可是会下鸡蛋,这小狗能下鸡蛋吗?”芙蓉又一次被葫芦给打败了,问狗能不能下鸡蛋,那简直跟问秦始皇能不能生小孩一样,让人无语。如果狗能下鸡蛋,那天下一定大乱了吧,自己的这个弟弟最能打破砂锅问到底,眼见太阳升上去些,照的桐树梢金黄金黄的,也是自己上工的时辰了,便也不跟他扯这些没事的,交待茶茶看好葫芦,茶茶的手受了伤,就不要做饭,中午饭由自己回家做。 镇上很多人都忙着夏收,路上都是些扛着农具,拿着镰刀的人,偶尔有几个小娘子路过,不是推着平车,就是用手巾兜着白面馒头,提着水壶给地里的男人送饭的。铺子里没什么活儿,芙蓉就跟李珍珠多唠了几句,听李珍珠说,因为上回何秀花来买衣裳,铺子里没给做,她便吆喝的全镇都知道了,说什么芙蓉衣坊仗着生意好,这不,还挑人做衣裳了,不入眼的人,就是有钱,人家也不给做的。一些有钱没处使的,以为做这行很赚钱,镇上便陆陆续续多了两三家衣坊,而且全是做女人衣裳的。说到最后,李珍珠又神秘的道:“你还记得熊掌柜的吧?就是以前你在他那上工的。” 芙蓉点点头:“他那关张了?” “哪里,听说熊掌柜的听了何秀花的吆喝,心里也痒痒的,以前他那不是卖什么男人衣裳啊,小孩子衣裤的么,现在也添了女人衣裳这一项了。” 这对芙蓉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石米镇现在人口有限,虽然天没灾荒,倒也风调雨顺,可一连多了这么几家铺子,这么些衣裳哪里来的人穿?不过没去他们铺子里看过,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对手,倒不能白长了别人的威风。 趁着天没黑的时候,芙蓉烧了半锅热水,让葫芦把小狗抱过来,葫芦吓的抱着小狗缩在堂屋门口,伸着脑袋喊:“姐,你想把石榴煮了吃?我不愿意。” “我还把你煮了吃呢。”芙蓉说着,拿出来一个油瓶子高的木盆,这是今儿专门在集上买的,为的是给小狗洗澡,昨晚就见它身上脏的很,如果不洗澡,怕得长跳骚,那小狗就难受了,给木盆里加了两瓢热水,又加了两瓢冷水,葫芦这才乖乖的把小狗抱过来,轻轻放进木盆里,小狗倒是听话,站在木盆里由着芙蓉往它身上打肥皂,上上下下的全洗了一遍,又换了一次水,认真的给小狗冲了一回,才抱了出来,擦干净水,拿梳子给它理了理,一边理一边告诉葫芦:“可以养着石榴,但你得答应姐,以后不去玩什么蚯蚓了。” “记住了。”葫芦掰着小手:“姐,晚上让石榴睡哪?” 这果然是个头疼的问题,小狗虽然不大,可一张床上本就跟蒸红薯似的睡着自己家三口人了,要是把小狗也放床上,一来睡不下。二来万一天黑睡的死,压着了它,那这帐要算在谁头上,葫芦还不跟自己拼命。想来想去,在挨着床的地方,用几块砖头摆了个圈,下面垫着稻草,小狗晚上睡在稻草上,倒也安静,一个晚上没叫,半夜只听到好像?的,小狗在屋里晃悠的声音,芙蓉也没在意,反正门是从里面上了插板的,小狗跑不出去。 一觉又是天亮,芙蓉穿好衣裳鞋子给葫芦,茶茶做了饭,想去镇上转转,看看李珍珠说的,其它人开的衣裳铺子,刚走出不远,就遇上了郑家娘子与郑屠户,郑屠户推着平车,上面装着两扇猪肉,郑家娘子在一边拿着草扇子打蝇子,好些天没见芙蓉,郑屠户就把平车停了下来,三人站着唠了会家常,说到最近田里活多,各家的汉子都去干了重活,所以家里的妇女下手也阔绰些,都是来割了肉回家或炒或炖,肉摊子的生意倒是跟过年一样好,而说到芙蓉,郑家娘子上上下下的把她打量了一回,便叹了口气道:“铺子不好做吧,家里还有俩孩子。” “还能维持。”芙蓉笑笑。 “你就别骗我了。”郑家娘子盯着芙蓉的脚,然后解下手里的钱袋子,从里面拿出四五十个铜钱递过来道:“我看这光景,还不如在我肉摊子上的时候呢,如今听说你家的田也卖出去了,这样下去,总不能带着弟妹去讨饭吧。要实在支持不了,你就回我肉摊子上干,虽工钱不多,但平时有些大骨,大肠类的,零星拿些回家,也能省些开销。” 芙蓉听着郑家娘子越说越动情,怎么感觉自己比街上讨饭的还苦情呢,怎么说今儿起早梳了头,还擦了些桂花油,衣裳虽不是上好的料子,可也洗的干干净净,低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原来是布鞋前面,大大的一个洞,正好露着大脚指,自己走的急,竟然也没发现这鞋透风,想想一定是小狗半夜咬的了。一想起小狗咬的,就吓了一跳,鞋子这么硬,它都能咬出个洞,万一衣裳被咬了洞,那……赶紧低头看看胸口,又伸出手摸摸屁股后面,佛主保佑,还好关键部位没跟大脚指似的露在外面。可是袖口,却被小狗撕着一排排牙印,看着分外落魄。 第六十五章 老四 这模样哪里还能去别人的衣裳铺子,只好用一只手捂着脸就往芙蓉衣坊跑,刚跑出不多远,就有挑担子卖茄瓜的老农喊:“芙蓉,跑这么急,有事啊。” 又有提着篮子卖驴肉的小贩喊着:“芙蓉,吃个驴肉火烧啊?” 芙蓉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火,卖茄瓜的,卖驴肉的,眼睛一扫,都能认出自己来,那还捂个什么劲呢。 李珍珠正站在柜台边剪着线头:“芙蓉,你被狗咬了?” “你怎么知道?” 李珍珠从小死了爹,又被娘抛弃了,日子过的凄惨,被狗追是家常便饭。见芙蓉胸口还粘着一根狗毛,鞋子,衣裳又那样,早看出来了。 芙蓉本想穿着李珍珠的鞋子回家换鞋,没想到李珍珠的脚大,鞋子也大,芙蓉穿着她的鞋晃晃悠悠,没走出两步,就摔坐在地上,屁股生疼,只能咧着嘴又站起来,把鞋子还给李珍珠,穿回自己的破鞋,一溜烟的往家跑。 葫芦跟茶茶还慢悠悠的围着桌子吃早饭,炒土豆,烧茄子,大米粥。各人脚上的鞋子都有一个洞,肇事的小狗半蹲在长凳子上,伸着舌头在喝碗里的粥。 芙蓉把葫芦从凳子上抱下来,指着鞋子道:“这是谁咬的?恩?” 葫芦正吃饭,被吓了一跳,眼泪汪汪的:“姐,不是我咬的。你不相信,问……二姐。” 茶茶赶紧把葫芦又抱回凳子上坐好:“姐,这鞋都是石榴咬的,早上起来我的鞋子还被它拉到床下面了呢,你看,我跟葫芦的鞋子,加起来有三个洞。” 葫芦见芙蓉瞪着眼睛盯着小狗,赶紧把它搂在怀里,一只手摸着它的头:“石榴别怕,石榴别怕……” 这场面可真像亲兄弟啊,本想把小狗抱下来,葫芦护的紧,芙蓉早上吃的少,折腾的又饿了,想起来早上煮的米粥多,就跑厨房里准备盛一碗自己喝,却怎么找也找不着自己的碗了,原来家里一直都是四个碗,一个碗被自己前儿盛了炒菜的油,可还有三个呢,是了,茶茶一个,葫芦一个,刚才小狗面前不也有一个?跑过去一看,青花的,可不就是自己的碗吗?自己竟然跟小狗用一个碗吃饭?这口味,还能更重些吗:“葫芦,是不是你把我的碗给小狗用了?” 葫芦一哆嗦:“姐,你不是吃过饭了吗?” 芙蓉道:“下回睡觉的时候,我睡在狗窝里,让它睡床上好不好?” 葫芦拍着手喊:“好……”看芙蓉阴着脸,只得垂头丧气的道:“不……好。可是姐,地上的破碗太脏了,我们的碗……每天都洗很干净,它的碗都没有洗。” 茶茶听了也笑了起来:“姐,你干什么跟葫芦计较呢,他才几岁,长大就懂事了。”芙蓉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只好用茶茶的碗盛了半碗大米粥喝了。 答应了葫芦养着这小狗,总不能言而无信,再睡觉的时候,芙蓉就把几双鞋子都放到窗台子上,把衣裳也挂到绳子上,小狗白天跟葫芦跑累了,晚上睡在秸秆上也不叫,天一亮,就知道跑堂屋门口等着芙蓉开门。跟芙蓉一家熟了,也不再咬鞋子了,还会舔芙蓉的脚。如果大门口路过了什么人,小狗就会窜过去,汪汪叫一回。其它时间,就跟着葫芦,葫芦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它也晒太阳,葫芦吃饼子,他也吃饼子。葫芦睡觉,它就看着葫芦睡觉。 这天刘天心来了芙蓉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绣着钟馗打鬼的手帕子递给芙蓉,脸上带笑,满面春风的,芙蓉拿着手帕子,左右想不明白,刘天心是钟馗呢,还是自己是钟馗,管他三七二十八,这人明显是上门砸场子的,于是叫堂屋的葫芦:“葫芦,关门,放狗……” 葫芦跟着小狗就往院里跑,被门槛绊了个嘴啃泥,坐着“呜呜”的哭了起来,小狗窜出来就往刘天心身上扑,吓的刘天心三步窜到了大门口,回头喊着:“你……这手帕子是给李珍珠的,不是给你的。” 芙蓉心里暗暗好笑,原来是给李珍珠的,他以前好像不是这么个模样吧?听说追的女孩子也不少,送手帕子,不是女孩子送给男孩子吗?就算他送给李珍珠,也应该送个什么鸳鸯戏水了,相濡以沫了,再不济的送个八仙过海,送钟馗打鬼,这也太出类拔萃了。 芙蓉把帕子交到李珍珠手上时,李珍珠接过来扔在脚下就踩,芙蓉大吃一惊:“哎……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哎,你……” 李珍珠把原因给芙蓉说了,芙蓉才算明白,原来是那日芙蓉回家换鞋子衣裳,又连日的去别的铺子看衣裳,刘天心倒是来过几次,李珍珠特意学别的姑娘买了胭脂水粉的,涂在脸上,本是给刘天心看的,可手生的很,涂的多了些,刘天心笑的肚子疼:“这可真跟鬼似的……” 谁知道现在,还让芙蓉带来个手帕子,上面还绣着钟馗打鬼。可不就是嘲笑自己的么。芙蓉恨恨的道:“放心吧,下回他再敢胡闹,咱们有狗。” 李珍珠急了:“你可别伤着他。” “你放心吧,我是那怜香惜玉的人吗?” 天擦黑,茶茶带着葫芦还有小狗,来接芙蓉回家,芙蓉在镇上买了半袋子白面跟五斤上好的土豆,还割了半斤熟牛肉,还有二斤绿豆,天热容易上火,熬点绿豆粥最好不过了。 芙蓉烧火的时候,想起这小狗追刘天心的英勇样,心里高兴,就让葫芦把小狗带到厨房里,对他说道:“我有个好主意,以后这小狗,不叫石榴了。” “那叫什么?” “叫老四。”芙蓉道。 茶茶听了瞪大眼睛:“赵……老四?姐,赵老四得罪你了?” 葫芦更是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是小狗,不是老狗,为什么要叫老……四?” 芙蓉当然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小狗跟自己一家三口成了一家子,那叫老四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这个老四是白老四,可不是什么抓药看病的赵老四。 第六十六章 这姐当的真禽兽 葫芦虽然对小狗叫老四这件事很不满意,可两个姐姐天天老四长,老四短的叫,小狗一听到老四,就知道是叫它的,叫其它什么砖头,石子的名字,它眼睛都不抬,也只好默认了,就叫它老四吧。 芙蓉也曾偷偷的去镇上别的几家衣裳铺子瞧过,熊掌柜的那,也就是扯个招牌,里面的衣裳款式不多,都是几个婶子做出来的,样式老,销路窄,倒不足为患,另外几家,也有衣裳时新的,价钱自己却没问出来,这些人,自然知道芙蓉是干这一行,哪里肯给她说价钱,最厉害的一家,听说把芙蓉衣坊对面的,以前开蜡烛铺子的店都盘下来了,说是隔几天挑个好日子要开张,就是不知道掌柜的姓什么。是个什么来路。 大槐树下面的羊肉摊子,自己几天没去,竟然熄了火,锅也没在那,只有两个用泥垒的坑,烧柴禾用的,还留在那儿,槐树上的槐花倒开了,一串一串的,嫩白清香,随着山风一摇一摇,跟古代女人头上带的流苏一样,因这味太香甜,老远都能闻着,引的一群蜜蜂围着槐花上下飞舞采蜜,这个时候镇上多半的人都赶着收麦子去了,只有这槐花自己开的热闹,芙蓉从沟里捡来一个棍,打了些槐花串下来,卷起褂子角兜着,没想到惊了蜜蜂,一群蜜蜂嗡嗡嗡的跟着芙蓉,芙蓉心想完了,有人为了偷白菜,被炮轰死了,自己采了点槐花,要是被蜜蜂蛰死了,这死法,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闭着眼睛就猛往家跑,跑了好远,睁眼一看,还好,蜜蜂没跟着了。 葫芦正在院里教小狗爬梧桐树,小狗一直没学会,葫芦急的很,自己蹭蹭爬了一米高,回过头来冲小狗喊:“老四,上来啊,会爬树,以后我带你捉鸟蛋。” 小狗老四这些天已跟葫芦成了亲兄弟了,葫芦走哪他就要跟哪,葫芦去茅厕,他也蹲在一边看着。见葫芦招呼它,可又爬不上去,急的围着梧桐树直转。 “葫芦,下来,爬那么高,你要升仙哪?”芙蓉喊了他一声,葫芦不理,只管冲小狗说话,芙蓉真心想问他,你这是助听器没电了吗?葫芦。唉,反正跟他说话,就是对牛弹琴,他是听不懂的,你问一句,他还顶回来十句,现在葫芦的心里,这小狗可是比他这姐贴心多了,怕他摔着,芙蓉捡了一截子枯梧桐树枝,对着树干抽了一下:“葫芦,屁股痒不,姐给你挠挠?” 葫芦以为芙蓉真要揍他,哧溜一声从树上滑下来,滑的急,夏天又穿的少,磨的胯下疼的很,葫芦就坐在地上“呜呜”嚎了起来,“呜呜”了一会儿,见芙蓉不理他,自己没意思,可巧见芙蓉用小褂兜着东西,就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又嬉皮笑脸围着芙蓉喊:“姐,你给我们捎啥吃的?” 芙蓉给他看了他槐花,葫芦撇撇嘴,领着小狗就出门玩去了,茶茶见了这一兜子的槐花,不禁压低了声音道:“姐……咱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又要吃野菜,槐花了?” 原来槐花这东西,对芙蓉来说,稀罕,对茶茶跟葫芦来说,可是看见就要吐出来,前几年石米镇连年灾荒,民不聊生,田里产不出庄稼来,连草都贴着地旱死了,没有办法,为了活命,就吃一切能吃的东西,先是后山上的野韭菜,野酸枣,然后是树上的榆钱儿,槐花,反正是雁过拔毛,吃的一干二净,偶尔遇上个长的肥壮的人,都能流下哈喇子来,水少,牧羊河里的鱼都游不动了,鱼头在水面上,鱼身子在水里,鱼尾巴就挨着地了,养不了鸡鸭鹅,捉鱼就成了奢侈的事,说是捉鱼,其实就是捡,因为看到鱼在河里,下去捡上来就行了,反正它也游不走。等鱼吃光了,又开始吃槐花,或是用水煮着吃,或是用水煮了捞出来沾盐巴吃,吃的来年大槐树都不敢结槐花了,这个时期,正是茶茶长身体的时候,因为吃的不好,身上就瘦弱,脸上也黄黄的。 茶茶盯着槐花又道:“姐,咱家的铺子是不是赔银子了?以前爹娘在的时候,做了槐花,都是紧着我跟葫芦吃,现在他们不在了,咱的几亩田也卖了,如果没银子吃饭,我就去要饭,也要让葫芦吃饱。” 早知道这几串槐花能扯出来这么些故事,芙蓉无论如何也不敢把它们摘回来,这简直不是槐花,而是催泪弹,芙蓉听茶茶讲这些,眼泪都快出来了:“咱不稀罕这个,咱不吃了,铺子没赔钱,你也不用要饭,放宽心。” 芙蓉本想把这槐花倒掉,就是自己一家不吃,让小狗老四吃,它总不会嫌弃的吧,茶茶却把她拦住了:“姐,反正以前灾荒时,你也没吃过几口槐花,不然今儿就做了吧,你尝个新鲜。” 芙蓉心里顿时跟踢翻了醋瓶子似的,那时候全镇人都吃槐花,怎么自己倒是个例外?自己是练丹升仙的?不用吃饭?还是爹娘把吃的都给了弟妹,自己只有等死的份?有这么惨吗?怎么说自己应该也算亲生的吧?心里颠沛起伏,不知从何说起,还是茶茶先开了口:“那时候你身子就开始不好了,做不了活计,也吃不了多少饭,娘心疼你,家里仅有的几碗白面,娘就蒸成馒头放起来,顿顿给你吃白面,我跟葫芦就吃槐花,有时候葫芦翻着了白面馒头,娘还打他呢,说,家里有吃的,都吃,没吃的,就是我跟葫芦不吃,也先得让姐吃。” “那白面馒头,我都吃下去了?葫芦跟你一个都没吃着?” “恩,葫芦没吃着,乱翻,还挨过两回娘的打呢,你看刚才,你一拿棍,他哧溜就从树上下来了。”茶茶刚才哭了,这会儿又笑了,这一哭一笑的,倒弄的芙蓉哭笑不得,自己怎么着也比茶茶跟葫芦大,这灾荒年月,爹娘没东西吃,茶茶跟葫芦吃槐花,自己竟然吃白面,也不给弟妹留一口,这姐当的,可真够禽兽的。 第六十七章 鞋 好不容易才摘来,槐花又嫩的很,扔了怪可惜的,芙蓉先是做好了全家人的饭,然后在小锅里另添了半锅水,放上竹篦子,铺上细白的垫布,然后把槐花放清水里漂净,捞出来拌上些白面,倒在垫布上,盖着锅烧了十来分钟,闻着一股子幽香夹在水气里,就是熟了。 芙蓉拍拍身上的小柴禾渣子,洗净手,拍了两颗蒜,又加了点醋跟香油调成酸汁,等白面槐花一出锅,把酸汁往上一淋,又是槐花香,又是蒜香,勾的芙蓉直想流口水。 葫芦跟茶茶围坐在桌子边吃鸡蛋西红柿捞面,金黄的鸡蛋,火红的西红柿做成汁,烧在面上爽口的很,吃到一半,葫芦见芙蓉端了半盆子槐花上了桌,赶紧抱着碗从凳子上蹦下来,带着小狗老四,蹲在门槛上吃去了。 这多明显是得了灾荒后遗症了,看见槐花跟见了鬼一样,芙蓉也不勉强他吃,自己取了双筷子就着碗吃了起来,茶茶闻着这蒸出来的槐花别有一番味道,也伸着筷子夹了一点,放嘴里一嚼,又软又糯,有一点酸,还有股子蒜香,胃口大开,又多吃了两口。 “姐,娘不是天天让咱们吃槐花,你怎么还吃?”葫芦摸着小狗问茶茶。 “好吃啊,跟咱娘用水煮的不一样,里面还掺着白面,还浇了汁呢,你来尝尝。比咱娘做的好吃。”茶茶刚说完,见爹娘的牌位还在堂屋里,说娘做的槐花不好吃,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娘听到要生气的。赶紧改口说:“跟娘做的一样好吃,你来……” 葫芦半信半疑,蹭过来伸手就在盆里抓了一把槐花就往嘴里塞,嚼到一半吐在地上:“不好吃……” “葫芦――”芙蓉把他拉到身边,像捆小鸡子似的把他箍结实了,葫芦以为他说槐花不好吃,惹着了大姐,赶紧改口道:“好……吃……” 芙蓉夹着他就往院里去,葫芦脚不挨地,吓的捂着眼睛喊:“我再也不敢说不好吃了……别把我扔外面……” 小狗一见葫芦被芙蓉弄走,摇着尾巴“汪汪”的叫着跟了出来。 芙蓉打来一盆子清水,给葫芦洗了洗手,又打了点香皂,冲干净了,拿来毛巾给他擦干:“葫芦,姐不是跟你说过了,以后吃东西,得洗手,你看,刚才你摸老四,又用手抓槐花吃,多脏啊,会肚子疼的。还有,不吃的饭食,可以不吃,下回不要吃了又吐出来,白糟蹋东西。” “姐,我才不要把地上的槐花吃回去,我才不,脏的很……”葫芦嘟囔着又巴拉了两口饭,就带着老四出门玩去了。 麦子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石米镇今年是个丰收年,所以端午节时,各家各户门口都插着艾叶,房子四周撒着锅底灰,早上的时候,用火烤蒜吃,说是蒜能去体内的湿毒,还混了雄黄酒抹在小孩子的耳朵根,防着虫蚁钻进了耳朵里,芙蓉学着做了几个香包,有鸡心形的,有圆形的,还有龙形的,她现在做衣裳是一把好手,做起香包也是游刃有余,做好后,给床头挂几个,又给茶茶挂了两个,另外穿一根长绳子,给葫芦挂了两个。 石米镇有端午节抢香包的习俗,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香包,你抢我的,我抢你的,但不能生气。葫芦以前胆子小,端午节的时候总躲在家里,门也不敢出,现在大了些,身后还带着老四,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一大清早欢天喜地的出去抢香包,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又咧着嘴“呜呜”哭着跑了回来,可能是跑的急,一只鞋子也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狗才叼着鞋子跑了回来,葫芦穿上鞋,依旧坐在门槛上“呜呜”哭。 “别呜了,呜了半天,连个六也没有,男子汉呢,有啥事跟姐说,哭啥咧?”芙蓉一低头,见葫芦脖子里挂的香包不见了,应该是出去抢香包没抢着,倒是让别的小孩子把他的香包抢走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芙蓉去床前取下一个香包来,穿了条绳子给他挂在脖子上,葫芦才不哭了,揉着脸说:“姐,我看见杨波了。” “在哪呢?” “他朝咱们家来呢。” 原来杨波听郑家娘子说起,芙蓉的鞋子烂了个窟窿,想着她家负担重,心里不落忍,就趁着收麦子的空当,去鞋铺子挑了一双绣花鞋,背着一家人偷偷的拿了过来,这绣花鞋上面绣着喜鹊登枝,鞋面是暗青色,花样儿是大红色,做工精细,大小也正合适,葫芦见了,赶紧跑进屋,从床底下捞出他被小狗咬坏的鞋子,双手捧着给杨波看:“我的鞋子也有窟窿。” 杨波喜欢葫芦,知道他的鞋子坏了,当然愿意也给他买一双,芙蓉却拦住了,哪有一直麻烦人家的理,也太不知轻重了,于是对葫芦说:“你这鞋子上的洞,补一补还能穿呢。” 葫芦却不高兴了:“为啥姐就有人买新鞋子,我就没有。” “因为姐是女娃呀,你是男娃,娘不是说了,男娃不怕苦不怕脏,当然也不怕穿旧鞋子了,是不是葫芦?”茶茶过来劝他。 “我不要做男娃,我要做女娃。”葫芦的这句话,惹的大家都笑了起来,杨波抱起他出门去买了一双新的,又给茶茶也捎了一双,芙蓉想把钱给他,却被拦住了:“一双小孩的鞋子能花几个子,这几个月在大槐树那还算好,积了一些银子。” “听说这些天你没去那摆摊子呢?家里有事?”芙蓉问。 “这些天收麦子,家里地里的忙,一来没功夫摆,二来,我爹养的羊啊,宰杀了,肉也卖的差不多了,新养的这四五只,离长成还早,去别的地方进羊,成本划不来,所以就先停了。” “你们现在停了摊子,日子也得有个算计不是,可不能再给我们买东西了。葫芦是个男娃,男娃穷养,反正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他也不懂得好歹。”芙蓉道。 葫芦穿着新鞋子,乐的不得了,屁股上如装了电动小马达似的,正在院里疯跑,听芙蓉说自己不懂得好歹,就偷偷的拉住杨波的袖子道:“我大姐是不是……很坏?”抬头见芙蓉正看着他,又装做不关他的事一样,叫上老四就跑开了。 --------------------------------------------------------------------------- 今天是周日,祝大家周日愉快。请多多支持芙蓉,茶茶跟葫芦。。。。 第六十八章 田里收麦 今天是周日,加更一章给大家,祝大家周日愉快。。有票的,砸过来吧。。。 ------------------------------------------------------------- 初夏的天气,就像是小孩子的脸,不定什么时候就哭丧了下来,落下几滴子眼泪,镇上多数的人都收了麦,拦根割倒的麦子被扎成垛子码在场院里,上面盖着一层草帘子防雨,等天晴好,太阳大,水分又少的时候,就摊开来,套上牛车,后面拉着圆圆的石碾子,一遍遍的压过去,把麦籽压下来,弄干净了,晒干,装袋,把麦秸秆拉回家烧火,才算真正忙完了麦季。而家里男丁少的,劳力弱的,还在田里紧赶慢赶。望着不到边的起伏麦田,只想着赶紧的收到场院里垛起来才好,这样就算下雨,也能盖起来,不至于打了饥荒。 芙蓉家没田,倒不急,只专心看着铺子,这天早上天阴的很,宽敞的路上隔着不远就黑的看不见了,时不时的,耳朵边还有雷响,听路过的人讲,说是王婶子家的田里,还剩最后一亩没收割完,这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下雨前收好,不然这忙了大半年的,又加上种子,肥料,可就得不偿失了。 芙蓉关上铺门,叫上李珍珠跟自己一起,回到家,从西屋里翻出两把生了锈的镰刀,捡着一块磨刀石把镰刀磨光了,准备去田里帮着王婶子家抢收。 刘府的公子刘天心倒是没有事干,他家虽囤了不少田亩,但农忙的时候有长工,短工,不疼不痒的就把庄稼都收了,他只负责当他的少爷就行,连着这些天也不见李珍珠找自己说话了,想着上回自己送了一方钟馗打鬼的手帕子奚落她,心里有点子自责,跟着来到芙蓉家,又不好进去,眼看她们要出门,才扭扭捏捏的倚在门口,也不往里进,也不往外走。只管摇着他的扇子赶苍蝇。两只眼睛溜溜的看芙蓉磨镰刀。 芙蓉还记得上回他给李珍珠治的难堪,走过去道:“你又要使什么幺蛾子?” “能有什么幺蛾子?站你家门口乘个凉而已。” 芙蓉哪有功夫跟他闲扯,知道他也没个正经事,拉起李珍珠要出门,刘天心伸手拦住:“说会儿话再走呢,你家又没田,这又要到哪当割麦女壮士?” 芙蓉举起镰刀就要往下削,刘天心才不相信芙蓉能对他下手,所以一动不动,眯着眼道:“你是要杀人灭口呢?可惜,我不怕。” “葫芦――关门,放狗。”芙蓉作势朝堂屋喊了一声,刘天心一听小狗要出来,吓的撩起衣裳就跑,葫芦鬼机灵的带着小狗从屋里跑出来,见刘天心跑的飞快,便道:“姐,我带着老四去追他,非咬他一口。” “他跑那么快,你跟老四能追上吗?回屋去吧。”葫芦听了芙蓉的话,心里有些不服气:“能一直追到他家里,看他还往哪跑。” “他家有大黄狗,比咱家老四大的多,你带老四去吧,看是大黄狗厉害,还是你跟老四厉害。” 葫芦一听,吸溜了一回鼻涕泡,灰溜溜的带着老四进屋了。 王婶子家的田里还有一亩没收,齐刷刷的长在那,眼见雨要来,风从麦梢经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王婶子家本来也有五口人,家上儿媳妇何秀花肚子里的,就有六口,杨老爷子脚跛了,腿脚不便的,来来回回往田里赶不方便,只留在家里喂羊,何秀花,当然是在床上躺尸,杨康呢,一看要收麦子,干脆装起了病,又得侍候媳妇何秀花,倒来过田里割过一次,半天功夫割了两陇,拎的一瓦罐水倒被他喝了个精光。所以最后,家里五口人的地,只有王婶子跟杨波俩人干,麦子割下来还要套着牛车拉到场院堆起来,所以两个人虽然比寻常人家干的快些,可人家都收完了,他家还留有一亩。 李珍珠倒是个能手,弯着身子,左手握住一把麦杆,右手一挥镰刀,便齐根切下,芙蓉不由分说下了田,准备割麦,这才想起自己跑的倒挺快,可哪里会割麦呢。 偷偷的瞄着王婶子跟李珍珠的动作,慢慢的学,第一镰刀下去便割在手指上,流出了血,掏出手帕子偷偷包上,还接着学,还好割麦这事并不难干,边学边做的,倒也应付的来。 半边天由黑转红,接着是几道闪电浮现在麦田尽头,雨要来,风里都是土腥味跟一股子凉意。夹杂着从地上卷起的灰尘,又重重的盖在麦田上。 “看这天,怕是要来大雨了。这田里剩不到一亩,孩子们,你们先回吧,别在这守着了,不然一会儿那雨点子来了,可是跑也跑不及的,你看看,天热,都穿的少,雨点子打身上,可是要遭病。”王婶子有点心疼麦子,但更心疼芙蓉她们几个,停下手里的镰刀,锤了锤背道。 “王婶子,下大雨有什么,咱庄稼人,被雨淋淋长的结实呢。”李珍珠当然明白芙蓉的心思,她也不愿意走。 杨波一路小跑的去借了辆牛车,把她们割倒的麦子装在牛车上,举着鞭子冲牛一晃,那牛便卯足了尽往场院的空地上跑,一连拉了好些个来回,才算把这些麦子都拉了过去,刚草草的垛起来,便有星星点点的细雨丝落在脸上,就好像晨起走在后山上,不小心撞着了叶子上的露珠,那么一滴一滴,落在脸上轻轻的,如果不是在收麦子的时节下,这雨倒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终于割完了,剩下几堆麦子,王婶子,芙蓉,李珍珠三人一人抱了一堆,便抱完了,刚跑到场院,把这些麦子跺上,大雨就倾盆而至,几乎是一瞬间,芙蓉眼前挂起了水帘子,大雨激的眼睛也睁不开,身上的衣裳也是湿了个透。 杨波把三人扶上马车,便猛甩鞭子,朝着镇上而去,这大雨怕是要下一会儿,如果现在不回去,等下久了,地上就会湿透,到时候成了泥泞,人能走回去,可这牛就要不听使唤了。牛是庄稼人的宝,可不能有一点闪失。不然,这一亩地的麦子打成籽换成银子,也不够一只牛钱的。 第六十九章 买小鸡仔 牛车在大雨里向着镇上狂奔而去,天地一片苍茫,拉车的牛跑着跑着有些迷失方向,加上地越来越湿,粘起的泥也越来越重,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拉麦子的牛车不像平常人家坐的轿马,上面有篷,芙蓉跟王婶子她们坐在车上,没什么东西可挡,大雨滴子都实实在在的落在身上。 杨波手举着鞭子,在潮湿的空气中用力的甩了一下,这声音极响,惊的牛又奋力往前赶,他却没舍得把鞭子落在牛身上,只是虚晃了一下罢了,牛虽然只是个牲畜,可是能拉麦子,能套石碾子,能拉犁翻地,平时去个远点的地方,或是上县里一趟,都少不了它,哪里还舍得打。 好不容易到了家,王婶子要升一堆火来给大伙烤烤衣裳,可身上的衣裳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时半会儿的也烤不干,再说,夏天也没有升火烤衣裳的例。芙蓉看外面的雨也小了些,就要带着李珍珠回家。王婶子本想留她坐着吃点果子,喝点茶水,可眼见早上去田里干活时桌上摆的一盘果子已经空盘了,芙蓉身上又湿着,家里也没她能穿的衣裳,只得让杨波去送送。 “你就别去了,趁着雨小了,把牛车给人家还回去吧,你家也没牛棚,没处放它,回头路不好,或是又下大了,搁置在你家里,不得给它弄嚼头,你家又不是养牛的。”芙蓉道:“我跟珍珠自己回去就行。” 杨波听了点点头,跑屋里拿出一把油纸伞给芙蓉,看着她跟李珍珠走了,才披了件雨蓑,把牛车给人家送回去。 芙蓉远远的看见葫芦坐在堂屋里,旁边放着个瓦罐子在烧什么东西,小狗老四乖乖的卧在一边,嘴里衔着跟稻草,一双眼溜溜的盯着瓦罐看。 原来芙蓉不在家的时候,葫芦就跟卸了磨的花驴一样,带着小狗到处撒欢,先前见别的小孩子拿着罐子去田里捉蚂蚱,他也手痒,回到家到处找罐子,可家里除了装油装饭的油罐子,哪里还有多余的罐子,葫芦人小胆大,把剩下的一点油偷偷倒掉,提着罐子就去田里捉蚂蚱了,这时候的蚂蚱虽然不多,个头也小,但还是被他捉了半罐子回来,趁茶茶出门一会儿,他自己便把罐子架在火上,点着了火开始烧蚂蚱,烧的半生不熟的就开始吃,他吃一个,喂老四一个,如果芙蓉没有回来,那场面也算其乐融融。 芙蓉跟李珍珠换了衣裳,才觉得火上的罐子有点眼熟,可不就是家里的油罐子吗,炒菜的油在这时候可是金贵的东西,好几十个钱才能打一两,平时有的人家买肉,都是买有膘的,这样切片放锅里一炒,还能炒出些猪油来,又吃了肉,又得了油,家里罐子估计少说也有一两油,也不知道被葫芦倒哪去了,此时罐子里的蚂蚱才算半熟,被火烤的一股子焦味,葫芦跟老四却已吃了大半。 “葫芦,罐子里的油呢?”芙蓉问。 “油……油……”葫芦答不上来,伸手去抓了一把蚂蚱捧在手里:“姐,给你吃蚂蚱……” 芙蓉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口味好像有点重,这蚂蚱没放油,也没放盐,他还吃的直流哈喇子,本想教育一下葫芦,这油也能随便倒掉的吗?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刚说了了个:“这蚂蚱也能吃吗?洗手了没有?吃这些东西肚子会疼的。”葫芦就有点不高兴了,撅着嘴藏到李珍珠身后悄悄说:“我姐是不是……很坏?” “芙蓉,他还小呢,你别吓着他,他要是长大了啊,你让他吃他也不吃了呢。”李珍珠劝道。 “称小鸡仔咧……新小鸡仔……有要的没?”芙蓉还没跟葫芦细算帐,就听大门外头一阵吆喝,还带着一阵梆子响,外面的雨才停了,怎么就有卖小鸡仔的呢?这倒是个好信儿。李珍珠从小生活在这里,最是明白不过,每年到了春末,夏初,都有走街穿巷的人推着小平车,上面装上三五个大竹筐子,竹筐子里塞上麦秆,放些刚孵出来的小鸡,沿门吆喝叫卖,农家人吃的粮很多都是自己田里收的,有精力的,能养头猪,再不济也能养几只鹅,几只鸡,逢年过节宰来吃,能省下不少铜钱,这个时候估计是最后一茬子叫卖小鸡仔的了,错过了这一茬,就得等明年了。 芙蓉去匣子里拿了几个铜钱对葫芦道:“你的帐,先给你计上,下次再乱扔乱倒家里的东西,姐就跟你算帐。” “葫芦,还不谢谢小鸡仔,你姐又饶你一命,哈哈。”李珍珠笑了起来。 小鸡仔十个钱一只,有淡黄色的,有灰黑色的,刚长出绒毛,有些大点的,长了小翅膀,在挑小鸡仔上,李珍珠算是个能手:得活蹦乱跳的,要是在筐子里都看着病怏怏的,买回来几天就得死,还得屁股后面干净的,要是小鸡仔拉了稀,买回来也喂不活,农家人一般都是买母鸡仔,这样以后能下蛋,也能吃肉,如果买公鸡仔,那就算买错了,赔了。而在喂上,也有讲究,先把小米泡一泡,或是蒸熟了喂它,也可以加点切碎的菜叶子,不能忘了喂水,天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平时也可以在小米里放几个小石子给它们啄一啄。鸡比较小的时候,就比较弱,照顾的就要更精细一些。这些小鸡仔刚被雨水淋了一回,身上的毛都沾成一坨坨的,眯着小眼睛挤在一处,看上去很狼狈,芙蓉花六十文钱买了六只母鸡仔,不敢把它们跟鸡窝里的老母鸡关在一起,就从西屋里拿出一只破筐子,下面垫上些干草,把小鸡仔放了进去。 李珍珠把葫芦刚才点的火又加了些柴,烧成一堆,把小筐子放在离柴半丈远的地方,小鸡仔刚淋了雨,可得赶紧的烤干,不然生了病,那可就养不活了。 葫芦觉得这小鸡仔十分新奇,也学着李珍珠,抱了一堆柴草来,几只小鸡仔本眯眼缩在筐里,葫芦趁着芙蓉不注意,便偷偷的拿一根柴草去拨弄一下,小鸡仔吓一跳,便叽叽喳喳的在筐子里窜了起来,拨弄完了,又把半熟的蚂蚱端过去说:“小鸡,小鸡,你们想吃蚂蚱不?” “葫芦,把蚂蚱端来给我吃呢?”芙蓉在西屋给小鸡仔腾挪地方,见葫芦贱贱的在那逗鸡,就停下手里的活叫他,葫芦吓的放下蚂蚱,带着小狗老四就往外跑。 第七十章 小黄鸡哪里去了 芙蓉照着李珍珠教的法子,每天给小鸡仔煮些半熟的小米粒,又把菜叶切的细碎,撒在小米粒里,拌均匀了,才喂给它们。小鸡吃的欢畅,不几天就大了好些,白天的时候,芙蓉就把装小鸡仔的筐子搬到院子里,把小鸡仔倒在地上,任由它们在大院里撒欢,叼些小石子磨牙也好,啄个小虫子咽了也好,引的鸡窝里的老鸡羡慕的直叫,可是不能放它们出来,一来都是下蛋的时候,若出了窝,不定就把蛋下哪里去了,二来老鸡养了几年了,要是被哪个手不干净的人捉了去杀吃了,那就亏了。 小鸡仔有些怕小狗老四,一见它,就跑的远远的,老四吧嗒完自己的饭,却总喜欢追在小鸡仔的屁股后面,这样在太阳底下打打闹闹了七八天,就算混熟了,老四卧着眯眼养神,小鸡仔还敢跳到它身上去啄一啄他油光的毛,老四却只伸出舌头来舔一舔,连动也不动一下。 这天芙蓉从铺子里回来,又买了一斤小黄米,共花了二十多文钱,喂完这一斤小黄米,小鸡仔个头就又大很多,以后就能吃剩饭,可以自由的去觅食,不用喂的这么精细,买小黄米的银钱,就可以省下来了。如今的小鸡仔有一个手掌大,活灵活现的,比刚买回来时,站手心里都战战兢兢的模样,真是壮实多了。 芙蓉切了些绿杆细苋菜在小米里,这苋菜本是农家人夏季爱吃的青叶菜,不论是做疙瘩汤,还是捞面条,还是用水煮了捞出来放凉水里一冰,加上些捣碎的蒜汁淋上去,都是又下饭又简单。不但颜色好看,鲜绿油亮的,味道也好,嚼起来满嘴的嫩意,苋菜虽不是金贵东西,但也就初夏才有,若到了秋冬,天冷起来,苋菜又经不得严寒,受不了霜降,寻常家里基本就吃不着了,花十个大子,也不一定能买到一扎,此时正是苋菜长成的季节,镇上的草沟里,小河边,后山上,房前屋后的,遍地都是,不但家家户户当菜吃,就是拌着小米喂给小鸡仔,也省了它们不少嚼头。 芙蓉本来买了六只,每次到了喂小米的点,它们早已“啾啾”叫着围了上来,今儿芙蓉敲了半天小铝盆,却只来了五只,那只最漂亮的,米黄色的小鸡却不见了,芙蓉翻了西屋,它没躲在角落,又去桌子下面,床下面都瞅了瞅,也没有,院子里虽大,可一眼能望到边,梧桐树,它上不去,大鸡窝,它不敢去,那只有小厨房的麦秸堆了,芙蓉扑上去扒开麦秸秆,一寸一寸的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正纳闷,葫芦探出个头来冲芙蓉说:“姐,我知道小黄鸡在哪。” “在哪呢?”芙蓉一听,把麦秸秆又归拢到一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他。 葫芦舔舔嘴唇子,吧嗒吧嗒提溜着眼睛,好像欲言又止的,又有点不好意思。 “被……被老四吃了?”芙蓉问。 葫芦摇摇头。 “被……被你吃了?”芙蓉又问,自己的这个弟弟,趁自己不在时,连蚂蚱都敢烤着吃,把蛇抱在怀里当蚯蚓,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葫芦又摇了摇头。盯了芙蓉一阵,才小声说:“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生气。” 芙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只好也点点头,葫芦才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原来小黄鸡在他手里拎着呢,怪不得自己翻箱倒柜的找不着,小黄鸡垂头耷脑的,看着跟死了似的,芙蓉不死心,对葫芦说:“把小黄鸡放地上,你提着它做什么?好玩呢?” “可是它死了,放地上,它站不稳……我跟老四在捉迷藏呢,没想到小黄鸡跑到水缸后面了……我没看着,把它……踩死了……”葫芦撇着嘴道。 芙蓉抄起扫灰的鸡毛掸子就追了出来,吓的葫芦扔了小黄鸡,领着老四就往门外跑:“你说了不生气的,又撵我……” “我不生气就不能撵你了吗?”芙蓉话音一落,葫芦早跑不见影了。 养小鸡仔劳神费力,天热的时候,让它们晒一晒太阳,天冷的时候,得赶紧抱回屋里,白天得拌吃食,晚上它们饿了叫,也得给加一回料,这样辛辛苦苦养了十来天了,没想到,被葫芦一脚下去,给报废了。石米镇这里有句俗话,形容一个人开了智慧,变的聪明,就说他开了瓢了,而自己这个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开瓢呢。 打这以后,芙蓉就从西屋翻出来一截子竹篾子,每天从铺子里回来,就把竹篾子紧一紧,又从田里拾了些长些的麦秸秆,学着竹篾子的花样,编成二尺高的长席,围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卷一个大圆圈,把小鸡仔放里面活动,倒是安全多了,葫芦每每想进去看看,可想想芙蓉说的:“敢跳进小鸡堆里,格杀勿论”的话,就胆怯了,不得已就偷偷去问二姐茶茶:“啥叫格杀勿论?” “就是恩…….直接杀了。” 葫芦吓的一个机灵,偷偷对茶茶说道:“你说咱大姐……是不是很坏?” “谁让你踩死她养的小鸡仔,养这么久,起早贪黑,晚上还起夜呢,多不容易,你走路也不看着点,葫芦。要是再踩死一只两只的,咱姐就要新帐旧帐都给你算了。”茶茶道,她的手好差不多了,剩下的两付草药喝了算是巩固,这天刚在院里架起一小堆火,把药罐子支了上去,就见葫芦又围着自己问东问西,于是一边熬药一边陪着他说话。 葫芦虽不懂什么叫格杀勿论,但听茶茶姐解释的,好像还很严重的样子,自那以后,每天早上,天晴好的时候,茶茶或是芙蓉抱着筐子出来放小鸡仔,葫芦都坐在门槛上只看不动,每天晚上,把小鸡仔收回西屋去,葫芦也躲的远远的,偶尔有一两只扑腾着膀子从梧桐树下钻出来,在葫芦脚跟前晃悠,葫芦脚也不敢抬一下,都是让老四先去把鸡赶跑了,他才踮着脚往屋里冲。 -------------------------------------------------------------------------------- 求票票拉......拉......有票票的童鞋.......看过来。。 第七十一章 咬着屁股了 葫芦这些天见了小鸡仔都小心翼翼,倒是乖了很多,只是晚上睡觉时总是磨牙,白天看着也病恹恹的,以前每顿能吃大半碗饭,最近看见饭食就皱眉头,小脸也瘦了一圈,上街时,也遇着几个婶子大娘的,不过是说,夏天天热,人都没胃口,吃的少,所以就瘦了,等天凉下来,自然就好了。芙蓉前世没照顾过小孩子,也不懂这个理,只能半信半疑。 虽然家里房子破旧,可院子还算大,空在那也怪可惜,见天晴朗,太阳也晒的足,芙蓉就从西屋翻出来一只锄头,一只耙子,腾出一块来,先用锄头翻了地,然后用耙子来回在土疙瘩上过一遍,浇上些水,等半干的时候,再平一遍,就是一片上好的蔬菜园子了。 夏天时候,种菜要趁着一大早太阳没出来,或是下午太阳落山前,这时候没那么热,种子就好成活,就连浇水,也不能赶在中午,太阳一晒,浇的水就发烫,别说是种子,就是长好的青苗,也会枯死。 芙蓉撒了两陇豆角种子,又撒了两陇空心菜,一陇西红柿,这都是家常吃的东西,别人都是种在自留地里,自己家没有地,就能在院子里想办法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真种出点什么来,倒也能省下嚼用的银子。 自家里种了菜,芙蓉除了每天到铺子里做衣裳,其它时间就耗在这菜地里了,豆角跟西红柿的种子也发了芽,长出整齐的青苗出来,空心菜倒是长的快,一两天不看,就蹭蹭的往上窜,空心菜又叫通菜,又叫无心菜,开白色喇叭状的花,因为中间梗是空的,所以便有了空心菜这一名字,它能耐三四十度的高温,但天冷就长的慢,若是遇了霜雪天气,马上就枯死了,当下的天儿,正合适它生长,摘了来,不但能爆了蒜炒着吃,能过了水浇汁吃,也能放在面条里当菜吃,跟苋菜一样,是寻常人家夏季常吃的东西。 豆角跟西红柿慢慢的长了起来,就得搭架子了,不然一直顺着地爬,就算以后能结出果子,伏在地上,也会烂掉,顺着两陇豆角,支了交叉的架子,又顺着西红柿的根茎,把西红柿的秧苗用绳绑在架上,这样西红柿就会靠着木架往上长,以后就算结了果子出来,也不会压弯根茎了。 从挖坑,锄地,施肥,到绑架子,割空心菜,摘豆角,葫芦都带着老四远远的看,但动也不动,看上去跟失了魂似的,这倒让芙蓉很是疑惑,要是以前,这个弟弟不等豆角长出来,就得先给这一片地祸害了,怎么最近斯文的跟个夹着腿的小姑娘似的,没撵着小鸡仔满天飞了,饭吃的少了,就是见芙蓉在家折腾蔬菜地,他也不插手了。 这天芙蓉摘了有一斤豆角,放在竹篮子里,想着晚上做凉拌豆角吃,刚回身的功夫,就见葫芦蹲在菜地里一动不动。 “葫芦,你没事猫菜地里做啥,那蚊子多的很,你快出来。”芙蓉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择豆角,一边喊他。 葫芦把白花花的小屁股撅了起来说:“姐,我拉粑粑……给菜地上肥料……” 芙蓉真心佩服葫芦这重口味,上肥料,也得是菜小的时候,或是刚爬出土,或是刚半寸长,这菜都长成了,弄一堆肥料在那,可不是倒人胃口。 葫芦蹲在那低着头,嘴里一直喊着:“蚊子咬到屁股上了,蚊子咬到屁股上了。”芙蓉就喊:“那你快擦屁股出来,蹲那可不得咬,一会儿一屁股的包,就难受了。” 葫芦提着小裤子从菜地里跑了出来,说是没有带草纸,芙蓉从屋里取了两张来,递给他,他又撅着屁股让芙蓉看他屁股上的包,芙蓉哪顾的上,手里正拿着豆角,便只顾着择菜,葫芦偎依在芙蓉身边,带着哭腔道:“姐……我活不成了,屁股疼……” 原来菜地里飞舞着几只蜜蜂,这会功夫,趴在葫芦屁股上咬了几口,他本想找芙蓉壮胆,芙蓉却最见不得这东西,一把扔了竹篮子,拿个大蒲扇就往葫芦屁股上拍打,葫芦见芙蓉这么大反应,还以为是出大事了,又要活不成了,小脸哭的跟花猫似的,最后还是茶茶及时赶了来,把脏屁股给葫芦清理了。葫芦吓的捂着脸道:“以后我都不敢拉粑粑了……” 芙蓉见葫芦的屁股肿的老高,他又一直喊疼,家里也没什么可擦的药,就叫了赵老四来看,开了四付草药,说是当晚就煮一付让葫芦喝了,这本不是什么大毛病,几付药下去,肿消了,毒排净了,就见好了。 芙蓉付了赵老四三十文药钱,赵老四抓药的时候,小狗窜到了桌子上,围着那一堆药闻了起来。 “老四,你怎么跑到桌子上去了?快下来。”茶茶说着,上去抱了小狗。这一幕看的赵老四目瞪口呆,原来还以为茶茶在跟自己说话,没想到她家的小狗叫老四,跟自己重了名了。 芙蓉一脸歉意的道:“赵叔,您可别介意,这老四,是因为我们家兄妹三个,所以养着这小狗,它排老四,才叫老四的。” “那有啥打紧的,全天下叫老四的可多了去了,我哪介意的过来。”赵老实一面呵呵笑着,一面包好了药,又拿出几颗糖来,放在葫芦的枕头边,告诉芙蓉,药是苦的,很多人家的小孩子都不乐意喝,苦的孩子直哭,每回喂葫芦喝了药,就给他塞一颗糖,葫芦就不会哭了。 等熬好了药,芙蓉看着那药汤又黑又浓,倒出来冷凉了,端给了葫芦,本剥了一颗糖准备给他吃,没想到葫芦咕噜咕噜把药汤喝了,吧唧吧唧嘴还回味悠长似的。趴在炕上,撅着屁股逗小狗玩。 “葫芦,不苦吗,你咋不哭?”芙蓉问。 “不苦啊,姐,还有点甜。”葫芦笑。 芙蓉心想,这弟弟果然是条汉子,难道真比别人家的小孩子坚强些?于是把那颗糖喂给他吃,又大大的表扬了几句,才做饭去了。 第七十二章 姐,死人了啊 芙蓉趁着太阳落山前,赶着熬了半锅大米,里面还扔了十来个上好的红枣,做成的红枣大米粥又浓又香甜,把择好的豆角用水焯了下,捞出来过一遍凉水,加些油盐醋的,就是一盘子下饭的凉菜,全家饱饱的吃了饭,葫芦嚷着想上茅厕,可是屁股还肿着,趴床上不敢翻身,芙蓉拦腰把他抱下来,葫芦却又不敢脱裤子,好像那蜜蜂还在它身边似的。一直护着他的小屁股。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就是这样的,芙蓉好劝歹劝,葫芦才挪到角落里,褪下裤子,夏天蚊子多,他一蹲下,又飞来一只蚊子落在他屁股上,吓的葫芦赶紧用手护住屁股,可碰到屁股,又疼的直咧嘴,芙蓉只好进屋拿了个蝇扫子,这蝇扫子跟太监们拿的拂尘差不多,一个木头柄,另一头是长长的丝线绕的,足足有半米长,蹲着在他屁股边来回扫着帮忙赶蚊子。 这蝇扫子打在屁股上倒不疼,只是一晃一晃的,很痒,葫芦一边上茅厕一边乐的咯咯笑了起来,蹲在那舒服了,不是看蚂蚁打架,就是拔一拔脚底下的小草。跟老母鸡晒太阳似的,很是悠闲。一会说:“姐,咱们下次还喝红枣大米粥吧,真甜。”一会说:“姐,今儿晚上给小狗吃啥?为啥不把小鸡放出来?” “葫芦,你赶紧地,别操心这小狗,小鸡的事了,一会儿天都黑了,你拉个屎我还得给你端灯呢,你二姐等着咱睡觉呢。”芙蓉可受不了这味儿,蹲着又腿酸,只得催促葫芦。 “啊……大姐……”茶茶拿着个纸包子,在屋里叫了起来,芙蓉以为出了啥大事了,拿着蝇扫子就往屋里奔,原来是茶茶的草药被芙蓉给弄混了,放在药罐子里熬了,端给了葫芦喝,难怪葫芦这孩子喝了药,还说有点甜,而赵老四开给葫芦的草药,还原原本本的放在那,一包没动。 这吃错药可不是什么好事,本来自己的这个弟弟整天脑袋里稀奇古怪的,就跟吃错了药一样,这回真吃错了药,那可怎么整,葫芦早提着裤子跟着芙蓉奔进了屋,听茶茶说,他喝错了草药了,吓的脸铁青,抱着芙蓉的腿哭:“姐……我是不是活不成了。”只顾着哭,也忘了去提裤子了,夏天衣裳薄,小裤子提溜到脚根上,露着又红又肿的屁股哭的很是惨痛。 “葫芦,你没擦屁股,跑进来做什么?臭死了。”芙蓉道。 “我没有……没有草纸……”葫芦嘴里抽噎着,开始满屋子的去找草纸,小狗老四也跟着他四下翻腾起来。 芙蓉让茶茶在家看着葫芦,自己一口气跑到赵老四家里,一路小跑的,心里也七上八下,如果葫芦真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死去的爹娘还不得把自己叫到地下问罪,听说过有后妈的,可自己这姐当的,也不是后姐啊,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了。 还好赵老四看了看先前开的方子,说茶茶的药都是些消炎止疼的,剂量也不大,就是葫芦吃了一付两付的,也不碍事,如今茶茶的手也好差不多了,可以不用服草药了。芙蓉的心才算又放回到肚子里,回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深一步浅一脚的进了门,见堂屋里点着一只小小的蜡烛,葫芦正趴在桌子沿上等着自己,见芙蓉进来,忙跑上来拉住胳膊问:“姐,我还能活成吗?” “你能活成,少说也能活到八十……”芙蓉笑。 葫芦没有上过学,也不晓得八十是多是少,见芙蓉笑了,心里想着,可能自己还有救,于是也咧着嘴笑:“姐,那我会变成小姑娘吗?” 芙蓉深深的被吓了一跳,葫芦的问题,为什么每次都这么的重口味,让自己措手不及:“你这……当男娃当的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小姑娘?” “可是茶茶姐就是小姑娘啊,我喝了她的药,会不会也变成小姑娘?那就坏了……爹娘以后也不认识我了。”葫芦嘟囔着。 “你要是听话,就不会变成小姑娘,要是不听话,那就保不准了。”芙蓉真心佩服自己弟弟这想象力,只好用这话把他打发了。 葫芦还是撅着屁股睡觉,屁股上还不能搭着东西,不然碰到就疼的龇牙咧嘴,还好现在天热的很,晚上都是盖张小薄单子,就是不盖,也没有关系,反正横竖冻不着的。 喝了几付药汤,葫芦的屁股也见好了,他又一次变成了小花驴似的,成天的带着小狗老四乱窜起来,这天回来跑的满头是汗,见芙蓉在厨房里切西瓜,这西瓜可是好东西,清暑解热,生津止渴,是芙蓉刚花了八文钱买回来的,于是跑过去抱起一牙就啃,啃完了用袖子抹抹嘴:“姐,你骗我的……” “我骗你啥了?”芙蓉把西瓜切成一牙儿一牙儿的,冷不丁被葫芦抱走就啃,拿着刀就问他。 “我问王婶子了……她说,我才不会变成小姑娘咧。”葫芦追着小狗在厨房里打转。 “那王婶子还跟你说什么了?”芙蓉叫茶茶也进来吃西瓜,自己也捡了一块尝了尝,一直甜到心尖上,是个熟透的西瓜,自己没买错。 “王婶子说……你这小孩子,快回家吧,我家死了人了。”葫芦说。 芙蓉听了吓一大跳,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怎么突然还死了人了,于是对葫芦说:“小孩子家家的,乱说话,可不好,王婶子家真死人了么?谁死了?” “我才没有乱说话,不信,你去问王婶子……”葫芦一脸委屈:“可能是……王婶子……死了。” “恩?”芙蓉一脸不相信。 “啊……可能是……王婶子的爹……死了。”葫芦吸溜一下鼻涕泡,一脸的诚恳。 “跟你说多少回了,那是王婶子家的老头子,是杨老爷子,不是王婶子他爹…….”芙蓉听葫芦扯来扯去,也扯不明白,再这样问下去,王婶子一家非死一遍不行,于是解下身上的围裙,就往王婶子家跑,葫芦转身抱了一牙儿西瓜在怀里,一面啃一面冲小狗喊:“老四……快跟上…..得......驾......” ----------------------------------------------------------- 带着葫芦感谢:阳光小是童鞋的打赏........ 求各种票票咧......吆喝起来...... 第七十三章 到底谁粗事了 杨家院里到处散落着碗,筷子,板凳,就连那张吃饭的桌子,也被扔到院里的树下,几只兔子成了精似的在院里疯跑,没长成的小羊羔子咩咩叫着拱着碗玩。看热闹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芙蓉见王婶子靠着门槛子蹲着,还好,王婶子没事,杨波正蹲在王婶子身边,给她拍背,杨波也没事,东屋窗前有个人影,像是杨康,他也没事,那不是何秀花,就是杨老爷子了,苍天哪,大地啊,早知道是这俩人中的一个出了事,自己也不用跑这么快了,至少应该在家吃过西瓜,路上再买一盒果子,称二斤瓜子,再搬个小板凳坐这院里看才好。 葫芦正坐在树下桌子上啃他的西瓜,啃的西瓜汁顺着衣裳直淌,小狗老四急的围着桌子腿转悠,几次想跳上去,都无疾而终。芙蓉朝葫芦挤挤眼睛,让他下来,人家家死人了,你怎么还坐人家桌子上吃起来了?这让其他人瞧见了,显的多失礼,葫芦却冲芙蓉做了个鬼脸,又大口大口咬他的西瓜去了。 “你就坐那上面吃吧,早晚有人给你揪下来。”芙蓉刚说完,没曾想,这话立马落实了,原来杨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蹲在地上收拾他家的碗,筷子,见葫芦坐在饭桌上,一只胳膊就把他提溜了下来,葫芦正啃着西瓜,猛的受了惊吓,嘴里含着西瓜就哭了起来。 原来杨老爷子没事,那就是他们家的惹祸精何秀花出事了,可要是何秀花出事了,谁又把他们家的碗,筷子,这些家拾给扔了出来呢? 最后还是听乡亲们的议论芙蓉才明白了,原来前些天何秀花那当举人的爹下河游水呢,淹死了,他爹虽没银子,人又呆板迂腐,可对何秀花一直很好,何秀花去哭了丧,送了灵,埋了他爹,娘家只有一个老娘柳氏了,柳氏水性人物,又怕寂寞,便收拾了金银细软的,雇了马车拉着家具箱子来了石米镇,她虽跟个举人相公过了半生,可从不舍得在举人身上花什么银子,所以也有一二积蓄,打算从此跟着女儿何秀花过活,正好以后何秀花生下孩子,她也可以帮着带一带。 来到石米镇杨家后,卸下家拾,柳氏先是跟何秀花住在一屋,可眼见这杨家人口多,平时割回家一斤肉,还没到自己嘴里一块,就没了,杨康是她女婿,她也无话可说,可杨老子,王婶子,杨波三人,对她来说,可就是外人了,虽说吃饭也不是天天的让她出钱,更没让她买粮米,她还是心里不爽快,这天刚好她在镇上切了半斤熟牛肉,回家来就偷偷放在小柜角里,打算吃过饭后,自己跟女儿偷偷享用一回,没曾想,被杨老爷子翻了出来,以为是王婶子给他称了下酒的,就着小酒就吃的一干二净,柳氏勃然大怒,也顾不得是亲家了,跟个斗红眼的母鸡似的,昂着脖子就跟杨老爷子掐了起来,杨老爷子不是绅士,也不懂什么让着女士,更不懂得怜香惜玉,连骂带推,没吃一点亏,何秀花看自己母亲人高马大,性子又烈,估计也不会吃亏,就拿了一把瓜子靠着门站着看热闹,没想到柳氏一个趔趄,砸翻了她,加上前些天回家奔丧操劳,腹中孩子没保住。 赵老四提着药匣子从屋里出来,摇摇头,安慰了王婶子两句,便要走,柳氏追出来道:“你们这乡下赤脚医生哪里管用,有没有什么神婆子的,叫过来摇摇铃,我看前些天她爹去了,她的孩子也没了,可不是家里撞了什么,不干净。” “你家才不干净,还不是你来了我们家,才出的这桩子事,我们老杨家,难道还害自己的亲孙子不成。”杨老爷子听柳氏说话就不受用。 吵来吵去的,也没个结果,看热闹的人回家上茅厕的上茅厕,做饭的做饭,渐渐的人少了。 “不如,就分家算了,反正你们也是累赘,你看你,杨起生,路都走不利索,吃饭时,那蓝花大海碗,可能吃两大碗,秀花跟着你们,哪有她的好日子过。”柳氏说着,把杨康拉到身边道:“杨康,你说个痛快话,反正今儿出了这事,以后秀花不能跟着他们过了,你愿意跟我们过,还是跟你爹娘兄弟过。” 杨康低着头想了想,怯怯的看着杨老爷子道:“爹,你别怪我,我娶了媳妇,也是一家人了。” 杨老爷子还没说话,倒是杨波开了口:“哥,你既然决定了,那以后就好好过吧,分家这事,就这么定吧,以后爹娘跟着我过活。咱以后就是两家人了。”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别反悔。”柳氏道:“咱分了家,以后各走各的路,你们要是吃不上,可别来蹭我们的。” “爹娘以后跟着我,有我吃的,就有他们吃的,绝不会去蹭你们。明儿就把家里清算一下,五五分了。”杨波道。 “康儿,分家怎么行呢?你又懒散,以后上哪挣银子养活你媳妇?”王婶子听大儿子杨康说同意分家,心里有些不舍,又有些担心,毕竟是当娘的。心里软的跟棉花似的。 杨康看了看丈母娘,又看了看亲娘,嘴里小声说:“娘,我懒散,那是以前了,你别人前人后总提,不就分个家,没你们,我还活不了了?” “死仔子,没良心,当年生你的时候,怎么就没让狗把你咬死了。”杨老爷子生气了。 葫芦正靠着树打瞌睡,小狗不停的在那舔着他的小手,被杨老爷子的话震醒了,揉了揉眼,然后在小狗屁股上一拍:“老四,去……咬死他……”老四窜上去就咬住了杨康的裤腿,气的杨老爷子骂葫芦:“这是哪跑出来的愣头青,跟着起哄哪?” “葫芦,你嫌不够热闹呢?”芙蓉瞪瞪他。 “是他们说的,要让狗咬死他,正好咱家老四在这。可又不让咬了,你们大人就爱骗小孩。”葫芦撇着嘴嘟囔。见芙蓉不理自己,心里有点小失落,叫了老四回来,屁股一颠颠的往家去了。 ---------------------------------------------------------------------------------- 今儿得谢谢:阳光小是同学的提醒,我竟然把称二斤瓜子,打成称二斤男人,情何以堪哪....... 第七十四章 分家 杨康决心要跟爹娘分开来住,全家便张罗着分家产,何秀花本来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听说分家,又知道自己的娘带了不少银钱,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解下头上围的白毛巾,扶着门框子等着挑东西。 碗,筷子,饭桌子,柜,箱这些东西,都好算帐,何秀花,刘氏,杨康一份,王婶子,杨波,杨老爷子一份,倒是谁也不争,后来便是院子里的兔子跟小羊羔子,柳氏上去就要捉,杨老爷子却不愿意了,这兔子跟羊都是他一手养大的,不论是夏天带着去后山上吃草,还是冬天晒了草喂给它们,照顾的都十分专心,有一次为了羊羔子还差点跟卖肉的郑屠户打一架,如今怎么舍得就给了柳氏,二人争来争去,吓的兔子跟小羊羔满院乱窜。 杨康打心眼里不想要这些活物,杀着吃,太小,不杀了养着,那肯定得自己养,他才不愿意弄这琐碎的事,于是劝了柳氏,让她要了鸡窝里的几只鸡。 家什,农具,锅碗瓢勺都分完了,又把刚收上来的麦子你五麻袋,我五麻袋的分了。便剩下田跟房子,石米镇每人一亩地,杨家共五亩地,偏偏何秀花就要三亩,说孩子都没了,身上弱,干不得活,不多分一两亩,难道饿着吗?王婶子虽不疼这媳妇,但心里很是忧心大儿子杨康,于是留给媳妇三亩地,自己这边只占两亩。房子共四间,三间卧房,一间堂屋。另有一间小瓦房,何秀花要独占了,让王婶子她们出去找地儿住去,说是如今她亲娘来了,地方又狭小,总不能让杨康跟丈母娘躺一个炕上吧。 看热闹的人都笑了起来,王婶子心里清楚,自己这儿媳妇,早就嫌弃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勉强住一起,以后生不完的气,可要是把房子都给了她们,没个住的地方,可怎么行,总不能到后山去搭棚子。正一筹莫展,芙蓉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邻居,史爷爷,史奶奶去逝后,他家那一处宅院还在,虽破了些,但却是个落脚的地方,于是偷偷跟杨波说了,二人找到史爷爷生前收养的干儿子,那人正缺钱用,便以四两的价钱把史爷爷的三间房卖给了杨波。 有了房子住,万事不愁,芙蓉帮着把王婶子一家分到的东西装上小平车,牵着羊,抱着兔子往新家而去。刚出门,就听到何秀花砰的把门关上了。 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如今回不去了,王婶子心里很是惆怅,杨老爷子一身傲气,也阴着脸不说话,走了一段,王婶子忍不住扶着车把儿哽咽:“只有刚收上来的粮,这腾挪的,以后可怎么过活?” “怎么活也活的痛快,她们都撵咱们了,还怎么一起住?”杨老爷子一边走,一边咩咩的赶着他的羊羔。 “娘,咱这不是有了住处吗,四两银子都给过了,那房就是咱的,还挨着芙蓉家,以后还能得空串个门说说话的,你怎么还哭,大哥成家了,早晚也得分家的。”杨波劝着。 “话是这么个理,可你爹这腿脚,娘也老了,以后怎么过呢?你一个人带着我们两个老的,负担重,以后谁敢嫁给你?”王婶子哭诉。直拿衣袖去抹脸上的泪。 “娘,你放宽心吧,从去年起,咱家不是做羊肉汤,涮锅的买卖吗,除了全家的日常开销,还攒下二十多两银,备着来年好使的,并没有分给大嫂大哥。”杨波道。二十多两可不是小数,一家就算三四口人,一年的米面肉食开销,加上衣裳,也不过十几两。 王婶子听说杨波私下攒了些银两,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咱这一两年是不愁了,可你大哥,他又没什么本事,手艺,看着丈母娘的脸吃饭,能行吗?不然,把这二十多两,分给他十来两傍身?” “能不能行的,那也是他自己选的,非得跟着她丈母娘起哄,跟咱们分家,饿死他也是活该的,没良心的东西。一个子也不要给他。”杨老爷子生气的道。 芙蓉见王婶子还一心惦记着杨康,知道她最心软,便说:“王婶子,不是我说,杨康这人,懒人有懒福,你看,何秀花把你们赶出来,不是把他留在家里了吗?再说,那柳氏也有银钱的,不然,能赶你们出来?”芙蓉想想杨康为了跟媳妇,丈母娘过活,就把亲娘扔一边的做法,心里就很是鄙视,这以后自然有丈母娘给他做饭洗衣裳,缝补裤衩,哪里还用的着王婶子替他操心。 王婶子听芙蓉说的也在理,才止住了哭,又盼望着看新买的房子是个什么模样,脚下加大了步子,史爷爷,史奶奶的房子,跟芙蓉家的草房只有一墙之隔,同样是三间,中间堂屋,东西各一间卧房,几个人把东西一一搬下来放好,又把羊羔拴在树叉子上,找了个竹筐子把兔子放了进去。 因为王婶子刚搬来,史爷爷家又好长时间没人住,所以厨房里没有铁锅做饭,芙蓉便说,还是先去自己家里凑和一顿吧,反正青菜都是自己种的,家里也刚称了米。等哪天杨波买了新锅回来,再生火做饭也不迟的。 杨波满口答应,杨老爷子却有些不好意思,他以前对芙蓉都是恶声恶气的,也讨厌芙蓉的弟弟葫芦,嫌他没个正形,天天撒丫子乱窜,这会儿听芙蓉说,请他们到家里用饭,便坐在门槛子上磕着烟袋锅子道:“别我们去你家吃了一顿,你家的小孩以后就天天来我家蹭饭,那可不好。” 如果不是杨波跟王婶子在场,芙蓉真想夺过那烟袋锅子在杨老爷子头上敲几个包出来,人家好心好意的请你吃饭,你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葫芦躲在史爷爷家的大门口瞧了半天,没瞧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慢慢的蹭到芙蓉身边,自己捂着嘴小声问:“姐,你们在哪偷的……东西?为啥不放咱家里?” “小杂毛,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偷了东西?”杨老爷子吼了葫芦一句。 “我才不是小杂毛咧,我叫葫芦,葫芦娃的葫芦。”葫芦回头反抗。 芙蓉掏出手帕子给葫芦擦擦鼻涕泡,拉着他就往家走:“别理那老头儿,他吸烟锅子把脑袋吸坏了。” -------------------------------------------------------- 亲们,有票票的,扔过来吧...... 第七十五章 这吃的是什么饭 芙蓉跑了一圈,回家后猛灌了半瓢凉水,见案板上切好的西瓜还剩有大半个,一时半会儿的吃不完,夏天天热,这东西又易坏,正好用小锅盖端着给杨波他们送去。 等他们吃完了,芙蓉收拾了一下,把西瓜皮给端了回来,杨老爷子靠墙坐着抹抹嘴,点着了他的大烟锅子道:“这闺女,忒怪了,吃她个西瓜,还把皮端走。” “芙蓉家里养的有鸡,有狗,这西瓜皮切碎了拌在麸皮里喂给它们,又长膘,又省粮食。”王婶子收拾好了东西,拿着剪刀剪鞋样子。 晚上的饭,芙蓉做的丰盛了些,毕竟是杨波一家三口到新家的第一顿饭,如果吃的差了,心里肯定不是个滋味。 等人到齐了,茶茶便掀开了盖在饭桌上的纱网罩子,这纱网罩子是为了防夏天的蚊虫才做的,葫芦人小,要是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又得肚子疼的。摆好了碗筷,给各人碗里盛了一碗米,桌上摆的猪肉炒茄子,肥肠烩洋葱,凉拌豆角也冒着诱人的香气,王婶子见芙蓉手里端着一盘子菜从厨房走过来,便迎了出来道:“你手越发巧了,我看你院里种的这些菜蔬,长势喜人,恐怕都够你们一家子吃的了。” “夏天太阳大,这些菜好成活,稍微摆弄了几棵,反正做汤面条,或是炒个素菜的,也能省几个铜子。”芙蓉解下身上的围裙,洗了洗手上了桌:“以后你们要是吃青菜啥的,只管来摘,那么一片呢,我们也吃不完。” 杨老爷子在院里逗了半天羊羔,早饿了,端起碗来哧溜哧溜扒了几口饭,又夹了几筷子菜,嘴里一阵大嚼,想来味道不错,所以只吃饭,不说话。葫芦却不愿意了,他爬到长凳子上,好不容易才夹着一块肥肠,却被杨老爷子抢走了,又夹了一块肥膘的猪肉,也被杨老爷子抢走了。于是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嘴里嘟囔着:“你真坏,跟小孩抢饭。” “老头子,咱都一把年纪了,你别跟小孩似的,葫芦这么小的娃,正长身体,肉让他多吃些。”王婶子一边劝着,一边把最后一盘子素菜移到杨老爷子面前。 最后一盘子素菜,看着像冬瓜,却没冬瓜清透,不过有冬瓜的清香,上面淋着些酱油,又淋了些香油,倒是分不清这是啥东西:“你们吃肉,就让我吃这……这……这炒冬瓜?” “那不是冬瓜。”芙蓉头也不抬。便回了一句。 “不是冬瓜,这是啥?是肉?”杨老爷子瞪着葫芦,葫芦只管吃自己的,一会儿便吃的满嘴是油,馋的杨老爷子肚子咕噜咕噜的。 “那也不是肉,是西瓜皮。”芙蓉一脸淡定,杨老爷子却不淡定了,你们吃肉竟然让我吃西瓜皮?这西瓜皮也是能吃的?于是冲王婶子来一句:“这倒好,你还说,她把这瓜皮端回来,是喂什么鸡,狗的,这不,都喂咱们了。” 王婶子顿时一阵尴尬。 在芙蓉看来,这西瓜皮是可以吃的,去掉外面一层厚厚的绿皮,然后把红瓤取干净,留绿皮跟红瓤中间的一部分,洗干净后,切成薄片,先放些葱花,蒜爆炒,然后把西瓜皮扔锅里翻炒,淋些酱油,加点糖色,看上去有些肉红色,出锅装盘,就跟炒冬瓜一样的了,只是吃起来没冬瓜利口,不过比冬瓜的味更清香。所以西瓜皮不但能炒菜,还能做成清淡的汤,自己以前吃过的,没想到杨老爷子这么大的动静,好像吃这西瓜皮玷污了他的一世清白一样。 杨波夹起一块尝了尝,嘴里顿时一阵清香:“芙蓉的手真巧,咱夏季里也常吃西瓜,却从没人想到,这东西的皮也能吃,味还不错。” 杨老爷子半信半疑,亲自尝了,才点了点头,王婶子吃了后,也直说好:“你这闺女真是个机灵的,这西瓜皮也能吃,还有啥不能吃的,就算遇上灾荒啊,怕是你也能度日,改明儿,你也教教我,让我也学一学,省了买冬瓜的银钱呢。” “活了半辈子了,也没活明白,炒个西瓜皮还得跟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学,你臊不臊的慌。”杨老爷子道。 “那你活半辈子了,活明白了,不也在放羊羔子,好像放羊羔子就比学炒西瓜皮高贵冷艳多少似的,真是孙悟空照镜子,不嫌自己的毛多。”芙蓉心里又把杨老爷子鄙视了一把,只是这话没在饭桌上说出来,可心里这样想一想,也爽快不少,不禁端着碗哈哈乐了起来。 芙蓉这一笑,弄的大家莫名其妙,葫芦却拍着手,指着杨老爷子道:“我姐在笑你咧。” 芙蓉瞪了葫芦一眼,这个弟弟是自己的亲弟弟么?他能不能别胳膊肘往外拐呀。 葫芦见芙蓉瞪自己,撇了撇嘴,凑到杨老爷子耳朵边小声道:“我姐肯定在心里骂你拉。我天天盯着她呢。” 好吧,虽然是小声说的,可全屋的人都听到了,芙蓉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葫芦,你好好盯着你的小狗就是了,怎么还天天盯着你姐呢,盯着你姐也就算了,你能不能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当汉奸呢,白天杨老爷子刚骂了你小杂毛,才一顿饭的功夫,你全忘完了?这会儿趴在人家耳朵边,弄的两个人跟亲兄弟似的,好吧,虽然芙蓉也知道,小孩子,一向不跟大人似的,有仇就报,或是有仇隔十年也要报,对葫芦来说,你揍他一顿,给他煎个鸡蛋,他便喜笑颜开了,这没有气节的事,葫芦干的得心应手。 吃过晚饭,茶茶便争着洗碗,这些天没干活,也没做刺绣,手刚好,便闲不住了,王婶子看在眼里,不由的赞叹:“茶茶这孩子,虽然不大,可懂事的早,唉,当年你爹妈去的早,你那阵子身上又有病,葫芦小的很,家里地里的,又灾荒,多亏了茶茶,这孩子能干,也仁义啊,就是话不多,怪可怜的。” 第七十六章 千层底 “总说人家的好,你连生俩儿子,怎么也没生个闺女,这样以后出嫁,不是能挣一笔小钱,生俩儿子,以后还得娶两房儿媳妇,这倒好,大儿子媳妇这就把咱们赶出来了,等以后老二娶了,咱们还不得住到水帘洞去。”杨老爷子吃了饭,又开始抽他的烟锅子,一面抽,还一面自言自语的:“这水帘洞,咱也没福气住了,那是人家孙猴子住的地方咧。” 杨老爷子的烟锅子烧一种灰黑的烟丝,一明一灭的,烧的“吱吱儿”响,燎的葫芦一阵咳嗽,捂着小脸直喊:“着火了……你的嘴被烧冒烟了…….” 杨老爷子把烟锅子往板凳上一敲:“大人说话,你这小孩,别净插嘴。”芙蓉心里暗暗好笑,杨老爷子这回是见识了葫芦的插嘴本领了,其实,葫芦根本不是插嘴,他简直就是一插座,还是万能的,就连你说梦话,他也能接的上,还能陪你聊一会儿。 王婶子被杨老爷子说的脸上讪讪的,她又何尝不想要个闺女,俗话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呢,可这些年跟杨老爷子关系也不甚和谐,年轻时常常为了俩儿子拼力做活计,老了老了闲下来,早过了能生的年纪了,如今见芙蓉能干,茶茶懂事,也只能叹气了。 杨老爷子前脚回去,王婶子后脚便跟着走了,芙蓉笑笑,小声对杨波说道:“听着没,你要是变成个小闺女,估计你爹还欢喜些。” “我爹是欢喜了,可我当了十几年的男娃,冷不盯变成女娃,我娘不是要吓坏了。”杨波打趣。 葫芦把两人的话听在耳朵里,反正也不大懂,只是见两个人笑,想来是好话,于是追上杨老爷子道:“我告诉你个秘密,杨波……想变成小闺女。” 气的杨老爷子回了院里就关上了门,任凭葫芦怎么敲都不开:“别让他进来,这小孩……嘴也没个把门的。” 杨波趁着葫芦不在,偷偷问芙蓉,上回给她们买的鞋子穿着合脚不合脚,说是他娘正在剪鞋样子,回头给芙蓉一家三口各剪一双,做成布鞋,虽然没有卖的精巧,可自己抹的浆子,沾的布,下面是一针一针纳的千层底,包管穿起来又稳又舒服。做千层底鞋,芙蓉是知道的,先剪纸样子,然后附着纸样子剪布面,鞋底就是一层一层的棉布合在一起,这样的鞋子做起来劳神费力,自己是万万干不来的,就拿做鞋底来说,一不小心,那针就可能扎在手指头上。一双鞋子做下来,手指头都能磨出水泡,可是真真正正的辛苦活,于是推辞道:“可不敢麻烦你娘了,她还时不时帮着照看葫芦,给葫芦买零嘴呢,我们都感激不尽了,这做三双布鞋,不但费功夫,还耗眼力,你娘也几十岁的人了,可不能总为我们操心。” “我娘都准备着了,她这人,是个辛苦命,平时家里地里的,她能做的,都是点灯熬油的做,没分家时,我爹的,我们哥俩的,还有大嫂的鞋,都是我娘做的,一年四季还不重样的。若啥时候她得闲了,还说全身不得劲,上回过元宵节,我娘都说,想给你们做鞋,本来这做鞋,也不是小姑娘的活计,可一年到头,总得有几双脚上换的。” “那也不行,你爹知道了,要不高兴了。”芙蓉可不想惹着杨波他爹,虽然他爹不是锱铢必较,但肯定是有仇现场就报的主,本来他就不喜欢自己这一家三口,看王婶子忙里忙外的做活,俩人又得生气。 “我们不是还来你家吃饭的吗?乡里乡亲的,别生分了。我爹就是嘴上说说,其实他的心不坏,就是脾气烈些。嘴里话重,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杨波道。 芙蓉听杨波说的恳切,也只好答应了下来,看院子里架的番茄秧苗上面结了几个红灿灿的番茄,就捡着个大的摘了下来,给杨波兜着:“这是第一季,这东西生吃炒菜都行,你先拿回去,让你娘好做饭。对了,锅买了吗?” 杨波收下番茄,用手一抹便塞了一个在嘴里:“恩,买了一口大锅,生铁口的,煮粥做面条都够用。” 葫芦追着杨老爷子回院,本想捉住他家的兔子玩一玩,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被杨老爷子关在了门外,于是回了自己家,正巧看杨波在吃番茄,于是小嘴一撇道:“你偷吃我们的番茄,你都没洗,就吃。” 葫芦的话让杨波打了个冷战,咬了一半的番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芙蓉蹲下去揉揉葫芦的屁股道:“葫芦,这马蜂蛰的你屁股,不疼了?” 葫芦立即上窜下跳的:“喝了药,不疼了。”这活跃而自信的表情,突然让芙蓉想到了那句台词: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屎粑粑多,马蜂蛰屁股,废话多,马蜂蛰嘴,你看着办吧,葫芦。”芙蓉扯下他的小裤子,看了看他的屁股,一边说着,一边在上面按了按。 “那我以后都不说废话了,姐。”葫芦眼巴巴的瞅着芙蓉问:“可是王婶子家的小兔子很好玩,有白的,有灰的,还有又白又灰的,可是它们的眼睛还是红色的哎,你能要一只回来,给我玩吗?” “不能。” 杨波看葫芦的可怜样,早心疼了,劝芙蓉说:“一只兔子,又不是啥金贵东西,葫芦喜欢,我回头抱一只灰的给他,让他养着,兔子好活,随便喂点菜叶子什么的,就能活。” “葫芦说的是玩,可不是养,你要真抱一只过来,不等天黑,就被葫芦玩死了,还是少造孽吧。”芙蓉道。 葫芦听芙蓉这样说,只好灰溜溜的扯着小狗老四玩去了。 没过几天,王婶子果然做了三双布鞋拿过来,这倒让芙蓉十分感概,自己重生的这一家子,爹娘去的早,如果没有王婶子,吃千层糕还有可能,穿千层底,想都不要想了。 葫芦到底小,见东西就稀罕,一接过新鞋就穿着撒欢去了,芙蓉把自己的鞋用布包了起来,想着挑好日子再穿,不然穿破了,被王婶子瞅着,她又要做新的,不能总麻烦人家,怎么说她也上年纪的人,老做针线,对眼睛也不好。 ---------------------------------------------------------- 从7月7号起一周,《芙蓉女》有个小推荐,大家多多支持芙蓉,葫芦跟茶茶哈。 另外,咱们的书,会有无条件,不定时的加更,比如: 你(你邻居,你同桌,你男盆又,你家小狗狗)喜欢这书,有可能加更 作者心情好,有可能加更,作者心情不好,有可能加更。作者失恋,有可能加更。 好吧,更勤奋起来。。。 第七十七章 杀鸡 跟王婶子家住的近了,说话也方便不少。哪家的田种的好,哪里的菜卖的便宜,王婶子都一清二楚,时常的,也能听王婶子说起杨波小的时候那些事,比如,她刚生下杨波那会,杨康正是能吃饭,长身体的时候,家里多了一张嘴,又穷的揭不开锅,没办法,养到三四岁,只能忍着泪,把杨波送给镇上一户没孩子的人家,那家虽不是富户,可总不愁吃饭的,把孩子送给他们,也是想给孩子求条活路,没想到,刚送去一天,杨波就趁着他们不注意,自己偷偷跑回来了,虽是一个镇上,也离一里多地呢,后来人家又接走了杨波,他就又偷跑回来,也不说话,一个小孩整天的来来回回,有一天,在半道上睡着了,竟被一个老婆子捡了去,还好他说的清家在哪,爹娘叫啥,不然,就丢了,王婶子觉得心酸,见这小儿子也不挑剔,并不像别的小孩子那样,叫着吃鱼吃肉,白面馍馍,给他吃咸萝卜干他也愿意。于是跟杨老爷子商量,以后就是饿死,也不把杨波送人了。 果然,他渐渐长大了,总是默默的,就把活干了,跟他那个好吃懒做的大哥,一点儿也不像,芙蓉也瞧出来了,这些天,没在大槐树下摆摊子,杨波空闲的时候,就会帮着杨老爷子去后山上放羊,回家的时候,还给兔子捎一筐子青草,夏天热,人也晒黑了。有时候在后山摘了野果子,小桑葚,杨波就装在衣兜里,给葫芦带回来,葫芦开始不敢吃,怕把嘴吃黑了,后来偷偷尝了尝,这小桑葚又甜又香,就大着胆子一口气都给嚼了。从那后两天,他的口水都成了黑紫的。跟中了千年老妖的毒一样。 王婶子家虽然也不常大鱼大肉,但她一把年纪,做了大半辈子的饭,比如捞面条,又筋道又爽口,擀出来的面条又韧又长。而蒸出来的馒头,用手一按,又软又弹,咬一口,全是甜甜的麦香,有时候,她还会把苹果削了皮,给锅里添点水,把苹果片成一块一块的扔进去,烧开了水淋点面糊,就是一锅清香的苹果稀饭,葫芦喜欢的很,每到这个时候,就端着自己的碗跑到她家院里,蹲在锅边等着开饭,到后来,也不端自己的碗了,去王婶子家吃完了,抹抹嘴,就回来。 吃的次数多了,杨老爷子就不高兴,每到饭点,他就得先插上大门,有时杨波在家,就会放葫芦进去,有时杨波没在家,葫芦就趴在人家门口等一会儿,等不着,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葫芦,以后你别天天去蹭人家的饭,人家也不富裕,白面都是铜钱换的呢。几岁了,天天趴门槛,不好。”芙蓉怕他听不明白,就交待他:“以后跟我,还有你茶茶姐一起吃饭。” “可是你做的饭……不好吃。”葫芦撇撇嘴,又小心的提溜提溜转着眼珠说:“你做的饭……好吃。”这个谎扯的,葫芦跟吃了个苍蝇似的,芙蓉听了,也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她做菜的水平,也就是能折腾,能熟,能管饱,发挥正常的时候,能做个溜肥肠,生煎素菜,发挥不太正常的时候,茄子炒土豆,番茄炒红薯,这些黑暗料理,也是得心应手。至于色香味上的享受,那就算了。这境界太高,扶着梯子也够不着。 前些天买回来的六只小鸡仔,身上都长出了硬硬的膀子,没法用筐子盛了,就围在梧桐树底下,让它们跑着觅食,以前一天吃一盆子麸皮拌菜叶,现在一天,至少能吃两小盆,家里的麸皮也不多了,又没有田,若是买麸皮喂鸡,就太划算了。 原先以为买的六只全是下蛋的母鸡,后来发现,竟有两只长了鸡冠,红红的,每天天不亮就扯着嗓子嚎叫,原先家里就有打鸣的公鸡了,这两只养着也费粮食,芙蓉就提着刀,捉住了,打算给葫芦,茶茶打打牙祭。 葫芦一见芙蓉提刀,吓的扭身就跑:“姐……你说不能玩刀……你……”见芙蓉是准备杀鸡的,才又跑回来,蹲在一旁准备看热闹。 芙蓉本没杀过鸡,把鸡提在手里,心里也砰砰直跳,更不知道从哪下刀。 “姐,你这样杀鸡,会杀到你自己吗?鸡会疼吗?能杀死吗?杀死了今儿就炖么?咱家老四好几天没吃骨头拉……”葫芦跟唐僧似的不住念叨,念的芙蓉都凌乱了:“葫芦,这没你的事,你带老四玩去。” “我不玩,一会儿还等着喝汤咧。” “那你就老这实呆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芙蓉道 葫芦本来还有一肚子的问题,比如这鸡仔是要做鸡汤吗?鸡汤好喝吗?啥时候能做成?是辣的吗?见芙蓉不让他废话,只得把这些话在嘴里咕噜一遍,又咽了下去。 芙蓉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终于把鸡杀好了,茶茶早已烧好了半锅热水,用小盆子端了半盆出来,自己把鸡往热水里一浸,“噗噗噗”的拔起了鸡毛,葫芦看的手痒痒,也偷偷的往鸡身上揪,水太烫,他手嫩,又耐不得热,收回手坐着直咧嘴。 把鸡宰杀好,芙蓉看看灶前,辣椒,没有,大料,没有,只有些盐跟花椒,还有些葱姜,于是决定做个炒鸡。如今天热,杀了鸡,就得赶紧做了吃,不然放到明天,不定鸡就坏了,那可不是糟蹋粮食,而是糟蹋肉呢。那可是庄稼人的大忌。 茶茶坐在灶前,点着了火,等锅热了,芙蓉先是倒了些油进去,等油热了,便把花椒撒进去爆炒出香味,然后是葱姜,最后把鸡肉切成块扔进锅里翻炒,加些酱油,调了下色,又放了一小撮红糖,入个味,另添了小半碗的热开水进去,盖上锅盖,一股子厚厚的香味从锅里飘了出来,葫芦赶紧的去搬了个小板凳,又拿了个碗,坐在灶前等着。 这是真心着急呢,都等不到肉上桌了,芙蓉洗了洗手,把围裙解下来对葫芦说:“这肉熟了,我还得分配呢,你也洗手去。不然,可没肉吃。” 从没见过葫芦跑这么快,说离弦之箭都是轻的,嗖的一声窜到脸盆边,胡乱的抹了两下手,又冲了回来。 ----------------------------------------------------------- 感谢:阳光小是童鞋的打赏。。。。。。 第七十八章 下雨【今天加更咧】 炖了有二十来分钟,鸡肉熟透了,又软又烂,芙蓉给葫芦挑了两块没骨头的,又另盛了一碗,递给茶茶,让她给王婶子家送去。 “姐,为什么要给人家送?”葫芦一边吃着碗里的,一边紧紧盯着锅里的。 “你不是还天天吃人家的。王婶子多疼你呀,好吃的也都留些给你。” “可王婶子昨天说,她不爱吃肉,还夹给我呢,只有我才爱吃肉。”葫芦嘟囔着。 “傻瓜,王婶子那是心疼你,故意这么说的。”芙蓉心里满是感动,就像有时候,家里做的饭不够吃了,妈妈就会说,我不饿,比如做了什么好菜,妈妈就会说,我不爱吃,为的就是让你多吃点。全天下母亲的这点心思,都在这一粥一饭里了。 茶茶送去一碗,说王婶子怎么也不愿意收,还是硬倒在她们家碗里才跑回来的,过不大一会儿,王婶子又端了半碗回来:“好不容易吃上回鸡肉,怎么反倒给我们送了这么些?你们家里都是小孩,长身体的时候,当多吃些,我们这一把年纪了,吃啥还不是一样的。送一碗也忒多了,吃不了,这半碗我端回来,你们留着好吃。” “婶子,你就别推让了,锅里还有,再说这鸡肉也放不到下顿吃,就坏了。坏了不就可惜了,你们家都是劳力,吃些也好干活。”芙蓉一个劲的劝说王婶子把那半碗鸡肉端回去打打牙祭,王婶子家顿顿吃的什么,她也不是不知道。 王婶子只当没听见,放下碗就走,芙蓉只得重新给王婶子送去,弄的王婶子又是感动,又是歉疚:“葫芦不过是来我家吃了几顿素菜馒头的,倒总让你们破费,我们家老头子,有时候,小心眼子,又小气,你们别跟他计较。” 说曹操曹操就回来了,杨老爷子牵着羊去后山上溜了一圈,羊渐渐长大,跑的欢实,他在后面追的辛苦,回到家,头顶都冒了汗,远远闻着了香气,见王婶子正跟芙蓉端着半碗鸡肉在那推让,把手里拿的赶羊棍竖在墙头,上去接过碗说:“刚迁了家,就弄这好吃食,怎么还把鸡杀了?没的白便宜外人。” “老头子,你可是糊涂了,咱家的鸡,分家时都给了儿媳妇了,哪里来的鸡呢,这是芙蓉家刚杀了炖的,给咱端来一碗吃。”王婶子道。 杨老爷子有些尴尬,没想到这鸡肉是芙蓉端来给自己家吃的,只得岔开话题:“眼见这天该下雨了,下雨好,下雨了,这玉米就能种田里了,趁着天热,好出苗子。” 一说起种玉米,王婶子突然想起来,家里的玉米种子还没有拌药,玉米种子,也就是成色好的玉米粒,在种到田里以前,得先用药拌了,不然种下去被虫子吃了,那个地方就长不出苗子,白白空着地,就浪费了。 王婶子把鸡肉给杨老爷子吃,自己去找了个瓦盆,把玉米粒放进去,又倒了些灰色的药,来回晃一晃,就有一股子药味跑出来,黄黄的玉米粒也变成了灰色的,芙蓉见王婶子熟练的很,于是就问她:“婶子,这好好的玉米粒拌了药,会不会毒坏了,以后长出不芽来?” “那倒不会,这拌药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就好像咱们吃的饭,菜,这空心菜呀,番茄呀,就能吃,而毒蘑菇,狗尿苔就不能吃,都是一点点摸索着走过来的,有一年,种的玉米没拌药,我记得半块地都被虫吃了,少收了几袋子粮食咧。”王婶子说着说着,就好像想起了那年种田的事一样,脸上全是惋惜,田地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一年到头,她们的心思,多半都在这田里,余下的一点心思,还得看看这天,是不是风调雨顺,该下雪的时候下了没,该下雨的时候下了没,这都关系着来年粮食的收成。 杨老爷子那边很快就把半碗鸡肉吃了个精光,芙蓉回去时,葫芦已经吃饱了,茶茶还坐在灶前向外探头,说是要等芙蓉回来了才一起吃。芙蓉的肚子也咕咕叫了,给茶茶盛了一碗肉,自己捡着鸡杂,鸡腿的盛了些,两个就坐在灶前吃了起来。 葫芦吃饱了闲不住,又要去玩,小狗老四见了鸡骨头,腿就走不动了,任凭葫芦怎么叫它,它只乖乖的蹲在芙蓉脚下,捡着鸡骨头一通大嚼,芙蓉嘴里正含着一个鸡爪,一边啃一边对葫芦说:“听说要下雨了,你今儿就在院里玩玩,别跑远了,夏天的雨多半夹着雷,那多险。就是雨水淋身上了,也会病的,前几天喝那么苦的草药,你可得记住了。” 葫芦听了,果真没出门去,只在院子里晃悠,去鸡窝前收收鸡蛋,又给麸皮盆里加些水。 芙蓉小声对茶茶说:“你看葫芦,这不是很懂事?比去年强多了。” 芙蓉的半碗鸡杂还没吃完,就见葫芦腆着肚子进来了,上衣卷起来,里面装着些菜蔬,一只手兜着,另一只手扯出几条长长的豆角,那豆角又绿又嫩,在院子里长成,只施肥,并不撒药,不管是凉调还是热炒,都是农家下饭的好菜,葫芦竟然知道趁它们没长老之前摘了回来,芙蓉高兴的什么似,夸道:“葫芦,真乖。” “姐,还有咧。”葫芦不经夸,一夸就骄傲起来,把衣兜里的菜蔬一一掏摸出来摆在小案板上,有豆角,空心菜,番茄,关键这番茄有红的,还有青的。 青番茄有轻微毒,不能吃,葫芦却摘了回来,有的青番茄个头还挺大,都挂在枝头好些天了,估计这热天,再有几天就熟了,现在摘回来,却只能扔了。芙蓉可惜的不行,葫芦却笑着上来抱住芙蓉的胳膊:“姐,我是不是很能干?” “为什么把青番茄也摘回来?”芙蓉暗暗叫苦,这些天的番茄算是白长了。 “你不是说要下雨了?我怕番茄淋坏了,所以先收回来。”葫芦奶声奶气的。 小孩的想法就是新奇,只听说过下雨淋着人的,难道还能把番茄也淋坏的,虽然葫芦的想法很幼稚,毕竟是好心办了坏事,于是也没责怪,只是告诉他:“下回番茄要长红了才摘。” 第七十九章 刨坑种玉米 果然被杨老爷子说中了,从那天下午起,天就持续下雨,中间还夹杂着雷声,从晚上下到早上,又从早上下到晚上,开始是瓢泼大雨,后来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都积起了水坑,家家户户坐着只讲吃饭,做针线,喂鸡喂猪,赶鸭上架,田里的活计,却一点也做不得。甚至连门也不能出,手上撑的纸伞,还没走两步,衣裳就湿透了。 田间地头,堆积的都是草垛,所谓草垛,也就是把麦子的秸秆一层一层的摞起来,备着烧火用,一下雨,柴都湿了,草垛外层也在滴水,家里没有柴禾了,芙蓉只得拿一只大口袋,淋着小雨,去王婶子家跟她说,拔点她家的麦秸秆烧火,之所以说拔,是因为草垛一层层堆积的很厚实,中间密不透风的,怕草垛倒了,如果不用力,还真弄不出来。 王婶子本想跟着芙蓉去,帮着她,也能快点,少淋些雨,芙蓉只说:“下着雨呢,我跑快一些去,也快一些回来。婶子,你就不用跟着去了,我少拔一点,横竖天晴了,能拾木柴烧呢。”其实,芙蓉是害怕下雨路不好走,王婶子跟着,或是摔着了,或是淋病了,都不好,毕竟她有年纪了。 芙蓉冲到草垛前,头发都湿了,也顾不得擦脸上的雨水,三下五除二的,先把草垛外面一层湿的麦秸秆扯下来扔了,然后捡草垛里干些的麦秸秆塞进大口袋里,装了满满的一口袋,又压实了些,背着就往家跑,回到家,大口袋也湿了,还好里面的麦秸秆只湿了外面一层,里面都是干的,能烧几天,不用怕灶前没法点火了。 只是下雨天,空气沉闷,灶前烧着火,房顶上的烟囱就跟不通风似的,一股子烟直往灶前灌,弄的一天做三顿饭,芙蓉都要流三次眼泪,跟切洋葱似的,有时烟大些,眼睛都睁不开,切出来的土豆条跟手指头似的。等端出来,也是硬邦邦的,菜一上桌,葫芦根本不用筷子,直接用小手握起一根土豆条,跟吃冰棍似的,“咯咯”的咬着,一边咬一边说:“姐,这红薯真好吃。”他一直都分不清楚土豆跟红薯有什么区别,就跟当初分不清娘跟姐是什么关系一样。 下雨的时候,也没法上工,横竖也没有人冒着雨来做衣裳,日子过的分外悠闲,每天搬着凳子坐在堂屋门口,看雨水顺着茅草往下滴,不过接连几天的雨,茅草屋就有些渗水了,墙里阴阴的,湿了一片,芙蓉只得找来瓦罐,里面放些柴草,点着了放在屋里熏着,慢慢把水气给熏出去。晚上睡在床上,才不会潮。 石米镇的乡亲,眼见这雨不停,脸都要绿了,田里或是种小麦,或是种玉米,或是大豆芝麻的,可是讲究时间月份的,这便是一年四季,各有所出。如果过了季节,种出来的东西能不能长成都是个事,本想着下一场小雨,湿了地,正好刨坑,把玉米种子撒上,没曾想阴雨连绵的,急的众人直跺脚,却也没法子,地上湿,到处泥泞,这时候去田里,步子都迈不开,怎么撒种子呢。 如果这种天气再持续下去,那就错过了播种的好时候,到时光照不够,农作物就长的慢,像人的营养不良似的,影响来年的收成。 还好雨过之后就是天晴,太阳又从云里钻出来了,石米镇的农户收拾好家里的农具,耙子,玉米种,等田里稍干一些,就准备下田播种。 院里支的豆角架子跟番茄架子经雨水一冲刷,本来支的也不结实,那些棍就一只只的倒了下去,把豆角藤也扯歪了,番茄秧苗上因挂着果子,格外沉重,有些秧苗甚至倒在了水里,芙蓉找来一把铁锨,先把水排了,然后重新把架子支起来,把豆角藤跟番茄秧苗绑在架子上,可惜的是有些青番茄因泡在水里太久,坏掉了,刚把番茄秧苗支到架上,青番茄就啪啪落在地上。 又过了两天,太阳都很好,听种田的人说,这时候田里的土刚好又潮又软,合适耕种,于是到处都是去田里忙的人,平时熙熙攘攘的集市,也冷清了不少,那些平时挑着担子叫卖茄子,土豆的,怕是也忙着种玉米,都没见出来了。 王婶子家分家后,她跟杨老爷子,杨波还有两亩地,虽不多,但种玉米不跟种小麦似的,有牛拉车,种玉米得一个一个的刨坑,往里面撒了种子,再翻土盖上,这不但是力气活,也费时间,前几天下雨时,杨老爷子喂的一只小羊羔跑进后山,没有回来,他冒着雨找了一整天,猪肉都几十文一斤,这一只羊,那可金贵的不得了,如果丢了,那真是要杨老爷子的命了,好在最后找了回来,杨老爷子却淋病了,躺在床上哼唧了好几天,根本做不了田里的活计。 这天杨波扛着耙子,王婶子端着拌好药的玉米种子往田里去,芙蓉便主动请缨,要跟着一块去,虽不懂怎么刨坑,可学学总是会的,加一个人,也算能帮上小忙,不至于错过了播种的好时机。 到了田里,四下一望,果然到处都是播种的人,有的在刨坑,有的在撒种子,有的正蹲在田里喝茶水,刨坑这活是力气活,自然是杨波做,王婶子怕芙蓉累着,就把装玉米粒的瓦罐交给她,让她跟在杨波后面,杨波刨一个坑,她就往里面撒上两粒玉米,而王婶子,就跟在后面用脚把土翻进坑里,算是埋上,过几天,这些种子就能发芽了。 两亩地,芙蓉,杨波,王婶子干了一天半,虽撒种子轻松,芙蓉还是腰酸背痛,撒种子时得低头弯腰,这样抬头低头的,脖子都要断了,还好他家只两亩地,而不是二十亩,不然,自己的头估计都撑不住,倒是王婶子一边干活一边欢喜:“如今玉米种上了,心里的石头就放下来了,来年有收成了,煮玉米穗子吃,或是收了玉米换白面,或是喝玉米粥,蒸玉米面馒头,都能挡饥呢。庄稼人把种子撒在地里,心里呀,就踏实了。” --------------------------------------------------------------------------- 路过的童鞋,有票票木....... 第八十章 帮着干农活 家里的两块地都种上玉米了,杨老爷子心里也松快多了,赶着羊羔去吃草的时候,还时不时的哼着小曲。王婶子种完自家的田,本来应该好好歇一歇,等到玉米长到膝盖高时,去除草就行了。没想到却比以前更忙了,常常是快天黑了才回来。 原来她心里惦记着大儿子一家,大儿子杨康,一向不爱动弹,以前没分家时,地里的活都没他的份,儿媳妇何秀花刚刚小产,怕是还在养着,她倒是比杨康勤快一点,也能扛动耙子,锄头,可一向都是动动嘴皮子,也不爱往地里去,何秀花的娘柳氏现在跟着她们过,她原本是做肚兜的,现在能不能下地干活,就不知道了。 王婶子偷偷的去何秀花家里看了一次,何秀花正躺在床上生气,说是让杨康下地种玉米,杨康说头疼,这都头疼两三天了,还不见好,再不种,下的雨干了,不好刨坑,也不好出苗。那三亩地不得荒了,柳氏也装出忙碌的样子,从簸箕里拿出一块布,用剪刀胡乱剪着打发时间,遇上杨康,就跟他说:“得赶紧的,不然,田里不出庄稼,咱吃啥,我带过来的那些银子,可都有用处的。” 王婶子怕她们生气,就带上玉米粒,扛上耙子,锄头,跟杨康,柳氏一块去田里,三亩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别人家都种的差不多了,王婶子有些着急,拿着锄头就开始刨坑,柳氏跟在身后,撒玉米粒,杨康跟着封土,柳氏撒了一会儿种子,推说头晕的很,蹲到树荫凉里吃饼子去了,杨康本来也想走,见自己的娘在前头挥舞锄头,只能叹叹气,两只脚往坑上一踩:“娘,你也是,歇两天再种不行?这两天正不舒服呢,还得下田干活。” 王婶子当然明白,自己这儿子,一遇上干活的时候,就得全身不爽快,于是一边刨坑一边说:“那你歇会儿,歇会再干。” 过了一会儿,见杨康把脚下的几个坑都踩的实实的,不知是他不懂,还是故意的,这玉米种子撒到坑里以后,用脚轻轻的把土掩上就行了,如果踩的太实,以后芽就不好从土里钻出来了,王婶子喘了口气,擦擦头上的汗,对杨康说:“康儿,你脚下轻些,那坑可不能踩实了。” “踩个坑也那么些讲究。我头疼,我不踩了。”杨康扭头就走,也不扛上农具,柳氏远远见着杨康回去了,便也收拾好饼子,茶壶,一颠一颠跟着去了,王婶子又得刨坑,又得撒种子,又得封土,连着两三天,除了回家给杨老子做饭,都是猫在田里,胳膊酸腿痛,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 最后一天,做完的时候,王婶子把锄头,耙子,还有盛玉米粒的瓦罐给何秀花送回去,天擦黑了,何秀花,杨康,柳氏三人正围着桌子吃烧鸡,喝米酒,何秀花见王婶子来,本想把烧鸡藏起来,可王婶子早已进来了,只得尴尬的说:“娘……” 杨康吃的一嘴是油,想扯一个鸡腿给王婶子,见丈母娘柳氏瞪眼,就把手伸了回来。 “他婶子,你看,家里也不知道你这个点儿回来,也没备你的饭,想着你回家,不是还要跟杨波,他爹一块吃饭吗?”柳氏先开了口。 王婶子本来也没想在媳妇家吃饭,可干了一天活,听柳氏说这么寒心的话,有点难受,嘴上却说着:“是,是,一会儿回家我还得做饭咧,你们先吃,田我种完了,农具,瓦罐也放西屋里了,这就得回去。” 何秀花见王婶子出了门,才拿着筷子捣了下杨康:“我说等你娘回来送完农具咱再端出来吃吧,这倒好,显的我们小器似的。” “有啥小器不小器的,这年月,有银子,吃好的,没银子,就啃窝窝头,咱的银子也是正经挣的,吃个烧鸡喝口米酒,怕啥。”这烧鸡跟米酒都是柳氏买回来的,她说话底气足的很。杨康只当没听见,缩着脖子扯着鸡屁股吃着。 王婶子回到家,怕杨老爷子看出什么来,先在门口拍拍身上的土,强装笑脸,系上围裙给杨老爷子烧稀饭,蒸馒头,杨老爷子坐在门槛上磕着烟锅子,说杨波这几天时不时的就往县里跑,也不知道跑个啥。 “杨波从来都不让咱担心,能出啥事,你就别操心了。”王婶子道。 “你才是操心,别当我不知道,我天天往后山那放羊,路过玉米地,看见好几回,你这几天,偷偷去给媳妇那干活了吧?人家也没留你吃顿饭?你这个人啊,一辈子的劳碌命,人家都跟咱分家,分锅吃饭了,你还往人家那凑什么?” “康儿毕竟是咱儿子,总不能眼见那田荒废了。”王婶子一向心软的很。 “他是咱儿子?还不是把咱撵出来了?要不是杨波买下这院子,咱现在在哪要饭还不知道呢,现在分家了,你还是多张罗张罗咱家的事,做鞋也好,喂两头猪过年杀也好,养几只鸡也好。才算正理。” 王婶子被杨老爷子说到痛处,眼里含着泪花子,这个杨康,是她的大儿子,从小虽不是娇生惯养,可也是有什么好的都给他,渐渐养成了他自私自利,懒惰成性的毛病,现在都二十多的人了,想让他改,也改不了了。 王婶子蒸好馍,杨波才回来,走了一路,裤腿上全是灰,王婶子心疼的给他拍打拍打,把馍捡了两个装在碗里:“去给芙蓉家送去吧,那孩子爱吃我蒸的馍。” 杨波一两天没见葫芦了,也想的很,接过碗就走,杨老爷子烟锅子一横,挡着了路:“蒸俩馍,也不是啥稀罕物件,别去了。家里出那么大的事,她们还吃的进?” “出啥事了?”王婶子唬了一跳。这几个孩子过日子不容易,这两天只顾着帮杨康干活,也没有留意他们。 “葫芦掉井里了。” 杨波手里一哆嗦,俩白面馍掉到了地上,接着就赶紧往芙蓉家奔。 第八十一章 我给他招魂吧 石米镇乡下的人,除了灾荒的时候去牧羊河里担水,其它时候,都是吃自己家的井水,王婶子自从搬到芙蓉家隔壁,因房子好久没人住,院里的井也落满了枯枝败叶,井口被塞住了没法使,所以常到芙蓉家提水吃。 芙蓉家的井,她爹娘当年挖来吃水,点豆腐,平时不用的时候,井台上盖着一块小木板,杂物进不去,井水就清澈,夏天抱了西瓜在井水里冰着,吃起来牙都是凉的,可是井水深不见底,王婶子每次去提水,看着就头晕。 听杨老爷子说葫芦掉井里了,王婶子又心疼,又担心,想着葫芦那么小,怕是凶多吉少了,还没出院子,就又哭上了:“葫芦出事了,你咋也不去看看?咋说你也是个老爷们,去帮个忙,看看还有没有救?要是没救,也得帮着准备后事,那几个孩子命真苦呀……” 白天时,杨老爷子在院里晒鞋子,忽然听到芙蓉家院子里传来茶茶的喊叫:“姐,葫芦掉井里了――”接着就是葫芦长一声短一声的嚎叫,杨老爷子想去看一看,平时装模作样惯了,也不受芙蓉,葫芦的待见,也觉着葫芦刚掉进去,茶茶就喊人了,捞出来晾一晾,应该还能活,于是搬张小板凳,坐着听动静,听王婶子哭的鼻涕眼泪的,也只磕着烟锅子,阴沉着脸,并不接话。 王婶子含泪跑到芙蓉家,见葫芦躺在床上,小脸蜡黄,芙蓉跟茶茶,杨波坐在床边,茶茶的眼都哭红了,自己不禁扶着床沿又开始哭:“葫芦哎,你怎么那么淘气,那井水是泡西瓜的,你跑那去做啥?”然后又开始哭葫芦死去的娘:“妹子啊,你要是挂念孩子,你偷偷回来看看也行,怎么就把葫芦带走了哪,咱石米镇现下刚过些好日子,你怎么这么狠心,留俩女娃在家咧。” “娘,葫芦又没死,你哭这么痛干啥?”杨波搬了个椅子给他娘坐下,芙蓉赶紧去湿了条毛巾递上来,原来葫芦闲的,见别的人家用驴拉磨,磨白面吃,也有样学样的,给他家小狗老四套了根绳子在脖里,自己牵着绳子,倒点小米在磨眼里,带着老四一趟一趟围着石磨转,转了几圈,老四没事,葫芦却头晕眼花,不小心拌住了绳,一个倒栽葱,掉进了井里,因为井口小,他胖了些,就塞在半中间,手里还拉着狗绳,到最后葫芦没事,老四在石磨那头,被勒的直翻白眼。 茶茶正在石磨那边洗衣裳,见老四上窜下跳,翻白眼,蹬腿,呲牙却不叫,就问在一旁专心摘番茄的芙蓉:“姐,老四咋恁怪咧?” “难道是要地震了?”芙蓉心想着,听说地震前,什么鸡飞狗跳,鱼出水,鸟出窝,老四以前也没这出呀,就算地震也没关系,反正自己家里是草房子,于是安慰茶茶:“没事,它可能身上痒,自己逗自己玩呢,都是葫芦把它教坏了。” “姐,我才没有教坏……它。你们不管我,就只管老四……我快死了,呜呜……”葫芦只有声音却不见人,茶茶离的近,听的清楚,这声音明明是从井里发出来的,在围裙上擦擦手,探过身一看,葫芦正屁股朝天插在井口,吓的茶茶赶紧喊芙蓉,俩人把葫芦拔出来,葫芦没被淹着,却被吓了一跳,小脸黄的跟熟透的哈密瓜一样。 芙蓉把他按在床上躺着,他嫌没意思,就偷偷把老四也抱上床,在床边玩挠痒痒,杨波来时,葫芦玩累了,喝了一碗红糖水,刚睡着,只是有些癔症,可能是受了惊,睡的不很踏实,却不像王婶子想的那样,说是葫芦躺那不动,怕是死透了。 知道葫芦没事,王婶子才放心了,回自己家里,重新用筐子端了四个馍出来,想着忙葫芦的事,芙蓉家恐怕都没做晚饭,反正乡下饭食简单,吃个馍,捣半碗蒜汁蘸着,就是一顿。 杨老爷子侧耳听着芙蓉家的动静,见王婶子回来端馍,脸上有笑意,就吞着烟袋说:“我就说,命贱的孩子好养活,就跟墙缝的草一样,风吹雨淋的,就大了,掉井里,只当洗个澡。” “葫芦都这样了,你还说他贱?”王婶子有些不满,虽说平时,她不太敢跟自己这老头顶嘴,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了杨老爷子的话,心里就不爽快。 “我是说他命贱,不是说他贱,你腿脚那么快,耳朵不好使呢?”杨老爷子嘟囔。 王婶子也顾不得什么命贱,人贱的话,把馍端到床前给芙蓉,葫芦闻着香味,又醒来了,指着馍筐子说:“给……给我吃一个。” “可怜见的,还好没吓傻。知道要馍吃呢。”王婶子抚摸着葫芦的头。 “刚睡一会儿,吓的直说梦话,他掉下去那会儿,还不知道怕,这会儿回过劲来了,得亏是老四救了他,不然,唉。”芙蓉叹口气,如果真掉进去,那么深的井,葫芦怕是打了水漂了…… “不然,明天我举着葫芦的小裤衩给他招招魂吧?”王婶子询问芙蓉的意思。 “娘,那都是老话儿了,谁还信那东西?”杨波反驳。 王婶子嘴里说的招魂,芙蓉还不大明白,那是石米镇自古以来,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他们以为,人是有魂的,如果受了惊吓,小孩身体弱,魂就会出窍找不着家了,那样小孩就是掉了魂,会做恶梦,睡不踏实,哭闹。而招魂有两种法子,一是太阳大的时候,捡正中午,在地上画一个圈,让掉了魂的小孩站在圈里,嘴上念着小孩的名字,念几遍,再捏一点土放在小孩的头顶。二是用一只竹竿,上面挂着掉魂小孩的小裤衩,围着村庄转一圈,一边转,一边喊小孩的名字,直到回家为止。 王婶子之所以说要举着小裤衩招魂,是因为天又阴了,怕是这两天,没有太阳,没法画圈子招魂,只能围庄子转一转。 -------------------------------------------------------- 葫芦,茶茶,白芙蓉 劫财,劫色,劫票票 第八十二章 招魂 芙蓉虽不懂这个,心里也不置可否,关键是要举着葫芦的小裤衩围着村庄走一圈,这太难为情了吧,反正想着那场面,就妖气十足,于是脸上讪讪的:“婶子,我看还是让赵老四来抓付药,安安神算了。” 王婶子却不同意:“你们小孩子,见识浅,咱这石米镇,就靠着山,山上阴气重,赵老四虽能治些小病,可掉了魂,吃他的草药是不顶用的呀,依我的,就照这个法子。” 晚饭,不过是王婶子端来的馍,加上一点腌制的酸白菜跟一点鸡蛋汤,葫芦有些恹恹,喝了半碗汤,吃了半个馍,就说饱了。 吃过了晚饭,把锅一收拾,芙蓉就开始犯愁了,王婶子坚持给葫芦招魂,自己强拦着也不好,可关键是,葫芦小时候是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可这两年,他也没有小裤衩呀,于是点着蜡烛,翻箱倒柜的找,最后也是无疾而终。 葫芦躺在床上,抱着枕头看芙蓉忙活,嘴里嘟囔着:“为啥要穿小裤衩。” 为啥?怕屁股受风?怕拉到裤子上?为文明?芙蓉也解释不清,只好说:“遮羞……” “我才不羞……”葫芦躺在床上打滚,小狗老四乖乖的卧在窝里,因为白天老四立了功,吃了苦,晚上芙蓉特意从家里的锅沿上给它拿了半个饼子吃。 葫芦是不知羞,也不用遮羞,关键是王婶子要举他的小裤衩去招魂,还是茶茶出的主意,说芙蓉不是会针线吗?怎么不给葫芦做一条裤衩呢,说做就做,就着摇曳的灯火,芙蓉从簸箕里挑了块软软的棉布,又把针穿上,白底的棉布,白色的棉线,芙蓉做习惯了衣裳,做条小裤衩属于手到擒来,拿着剪刀三下五除二的就做好了,扔到床上对光屁股的葫芦说:“穿上。” 这个小裤衩摸着实在软的很,现在有很多料子,比如棉,麻,莫代尔,竹纤,都是做小裤衩的好料子,可在石米镇这,也就是棉了,如果用绣布做,那肯定会磨的屁股生疼,也不透气。 葫芦捏着做好的小裤衩左右掂量:“姐,这是啥?” 茶茶本想告诉他,这是小裤衩,接过来一看,还没称赞芙蓉活计好,针脚细密呢,就也问了一句:“姐,这是……啥?” 芙蓉把裤衩做成了三角形,而石米镇这里,芙蓉也曾见过别人家晾晒的衣物,裤衩都是平角的,也就是四角,而且足够长,直到膝盖上面,自己做出的这三角形的裤衩,果然有点太前卫了,难怪葫芦跟茶茶质疑。翻翻簸箕,里面零碎剩下些棉布,可被剪的条条块块的,只能填枕头芯,没法再做了,只得硬着头皮跟葫芦说:“这就是裤衩,穿上吧。”反正也不是穿在外面,别人横竖看不见的。 “我才不穿咧,这么小,勒的慌。”葫芦撇嘴。 芙蓉上去按住葫芦,就给他套上了,如果真按王婶子说的,举着葫芦的小裤衩去招魂,那这裤衩肯定得先让葫芦穿一穿,得带点葫芦身上的味儿,不然,举着新做的裤衩子,谁能认出来,这是葫芦的?当然,这都是芙蓉自己想的,不过既然决定要这样招魂,那还是把功夫做足吧。 葫芦不情愿的被穿上了小裤衩,看着跟海尔兄弟一样,只是躺在床上无声的抗议,见小狗老四在床下一直吧嗒着嘴找吃的,叫它也不应,就眼泪巴巴起来:“穿上你做的小裤衩,老四都不认识我了……”不过反抗无效,这漫长的一夜,葫芦就跟这小裤衩度过的,虽然,不愿意,不过,寡不敌众,茶茶听说是为了招魂好,也不管是白菜,饼子了,能糊到葫芦身上就行。 第二天一早,王婶子果然拿着根竹竿就来了,芙蓉把小裤衩交给她,王婶子一脸惊奇:“这是啥?也能兜着屁股?” 芙蓉脸上一红,跟她说:“葫芦人小,穿这正好方便。”还问她:“我也要跟着去吗?” “恩,你是葫芦的姐,你跟着去,最有用。”王婶子把小裤衩摊开,用几根小棍撑着,挂在竹竿顶上,绑结实了,举起来,带着芙蓉出门。 天果然是阴的,连丝风也没有,芙蓉抬起头,看不到一丝云彩,却见葫芦的小裤衩,特别显然的在头顶晃悠,不忍直视,只好闷着头往前走。 白家村是围着后山建的,芙蓉家住在村子前头,这回要跟着王婶子路过集市,过牧羊河,然后过后山的羊肠小道,再折回到家里来。才算是走了一圈。 刚出门,就有上了年岁的老人坐在门口纳凉,田里还是光秃秃的,玉米种到了田里,村镇上的人就有几天的闲了,或是吃酒,或是打牌,或是去集市买东西,也能睡个懒觉。老人们却是睡的早,起的早,也没什么事,就坐门口看着过往的人,见王婶子从这路过,又是这阵仗,倒不吃惊,嘴上说:“他婶子,是谁掉了魂了?” “是葫芦,掉井里吓着了。”王婶子答。 “恩,那是得招招魂,夏天小孩睡不安生。招招魂,就好了。” 往前走到集市,芙蓉把竹竿接了过来,因为这竹竿不能扛在肩上,只能用两只手握着,竖直了举着走,王婶子举了好一阵了,怕胳膊也该酸了,自己到底年轻,还是有自己举着合适。 集市上的年轻人纷纷抬头,指手画脚,见过举着幡子送葬的,举着布条算挂的,这举着一块像裤衩子一样的东西,是做啥?郑家娘子正在肉铺子前磨刀,见这动静,冲芙蓉喊:“做啥呢这是?” “给葫芦招魂,他吓着了。”芙蓉脸上一红。 “那竹竿上挑着抹布做啥了?”郑家娘子问。 “这娘子,哪是抹布,你们年轻些的人呀,还不知道,这是咱石米镇传了多少代的法儿了,这挑的是小裤衩子,挑抹布能顶啥用咧?”芙蓉本不想告诉郑家娘子,没曾想,被王婶子给抖了出来。 -------------------------------------------------------------------------------- 感谢07/10:lindaaper童鞋投的pk票。 路过的筒子们,有票没票的,坐这儿歇会....... 第八十三章 你是属花喜雀的 郑家娘子对招魂一说也略知一二,见这情形不禁哈哈一笑:“前儿下雨,我家那人,推着车子摔了一跤,还有些后怕呢,我也听说过这招魂,还想试一试呢,现在想着,还是算了吧,你们累不累,进来坐会儿? 芙蓉谢过了,举着竹竿,听着王婶子在一边默默的碎碎念:“葫芦,回家了,跟着我们回家了,找你咧……” 过了河,又爬上山路,到芙蓉爹妈的坟前也溜了一圈,王婶子嘴里念着:“葫芦,跟你姐回家吧,别在这坟圈子蹲着了,我说大妹子,大兄弟,你俩都是阴间的人了,要是看见了葫芦,可别把他留在这荒山野地的,家里两个女娃,都等着他咧。” 这一席话,王婶子念的煞有其事,芙蓉听的汗毛直立,好像她真的看见葫芦在这儿一样,听着怪渗人的,可左右看看,只有些野草稞子,野韭菜什么的,直到回了家,看到葫芦正坐在堂屋里给老四梳毛,芙蓉才定定神。把小裤衩从竹竿上取下来,问葫芦:“你在家,有没有觉得不一样?” 芙蓉本好奇,沿着庄子跑了一圈,这招魂的法儿会不会真的有效,葫芦头也不抬,嘴里嘟囔:“就是有点饿了。” 家里只有几个鸡蛋,菜蓝子里是空的,番茄是有几个,也新鲜,可自从院里弄了菜地,成天的吃番茄鸡蛋面,现在弟妹见了这饭,都跑的远远的,芙蓉突然想起,刚才路过后山那一块,有大片的野韭菜,以前石米镇缺吃少穿的时候,乡亲们常到后山上摘些野果子,野菜,现在有了收成,要么是自己种菜,要么是去集镇买,后山上,除了埋人,就是放羊放牛了,那些野韭菜,倒越长越旺。 春天冒出一些野蘑菇,长势喜人,吃起来又可口,倒是有小媳妇们常挎着竹篮去采摘,其他时候,也没见人常去,这野韭菜,一向不入乡亲们的眼,所以长的油绿粗壮,其实山野里的东西,野韭菜,野小葱,因为生长的时间长,又不施肥上药,吸收这天地精华的,吃起来才最有原始的味道,就拿韭菜来说,寻常人家种成一陇陇的,是宽叶子,倒没什么味道,可野韭菜,就有一股子辛辣气味,嚼起来跟洋葱似的,能把人的眼泪辣出来。如果拔些回来,混着鸡蛋做成韭菜鸡蛋馅饺子,那不但省了粮食,还是一顿不错的嚼头。 芙蓉叫上茶茶,挎着自家的菜篮子,往后山去了,那些野韭菜就长在一处细细的山泉下,叶子经至上而下的水滴一淋,更是油绿,拔下几棵,远远都可以闻着味道,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把菜篮子装满了。 先是把韭菜择一择,去了黄叶子,然后从井里打一桶凉水,把韭菜泡凉水里洗干净,拿出一块白丝布在韭菜上沾一沾,去去水气,往锅里打几个鸡蛋,翻炒出锅切的又细又碎,跟切好的细韭菜一拌,加些调料,就是香气扑鼻的饺子馅料了。 葫芦冲过来,以为这就是饭,伸出小手捏了一把就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说:“今儿的韭菜饺子真好吃……”他以为,把韭菜跟鸡蛋拌在一起的馅料,就是韭菜饺子了,也难怪,他吃过猪肉馅饺子,韭菜馅的,可能还是头一回。 等饺子出了锅,芙蓉先盛了半碗,把饺子过一遍井水,吃起来外面凉,里面热,一口一个,咸淡合适,味道不错。 打这后,一连几天,芙蓉都得空就去拔些野韭菜回来,有时候运气好,也能摘到一些酸枣,这些红透的果子咬起来又脆又甜,从早到晚,都见葫芦往嘴里扔着酸枣,然后“嘎嘣嘎嘣”的大嚼。 只是韭菜这东西,不能连着吃,不然,就容易胃里发酸,芙蓉也常把韭菜给王婶子送去些,王婶子做成炒菜炒鸡蛋,配着米饭,也香喷喷的。 这天芙蓉故意多摘了些,回家先给王婶子送两把,见王婶子家静悄悄的,也没听到羊叫,想着杨老爷子应该出去放羊了,就喊了两声:“婶子……在家吗?” 屋里却没人应,芙蓉见厨房那屋的门虚掩着,就推了一把,没想到王婶子的媳妇何秀花,还有她大儿子杨康杵在里面,跟两根针似的,王婶子碗里的萝卜条子还没吃完,脸上挂着泪,见芙蓉来,忙起身说:“芙蓉来了?有事?” “我这不是刚拔的韭菜,给你们送一点儿。” 王婶子伸手接过去了,把韭菜放在锅沿上,芙蓉见何秀花有些来者不善,脸上好像带着气,就问王婶子:“没事吧?” “她能有啥事,天天有新家住,还有你这邻居送东送西的,享用还来不及。”何秀花撇撇嘴。 “你们做儿子,儿媳的,不给你们娘送东西享用,难道还不准别人送?这是什么道理?”芙蓉本要转身离开,听何秀花这样说,索性不走了。 “你问问她,她这为老不尊,祸害子孙的人,配享用吗?” “咳……咳”杨康站在一边听媳妇训斥他娘,见何秀花越说越激动,就小声咳嗽了下。这可惹怒了何秀花,她双手一插,又接着道:“我娘出银子管咱们吃,你娘就是干些绝我们路子的活,还不能说?你要那么心疼,你出银子呀,你出银子,我啥也不说了。” 杨康听了,立即闭了嘴,他好吃懒做,又没个正经活计可干,哪里来的银子。王婶子抬眼看看儿了,低下头又一阵啜泣。 “白家村就你俩好,我看你俩就是属花喜雀的。”芙蓉顶了何秀花一句,石米镇有句老话,叫花喜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形容眼前的杨康他们,再恰当不过了。 “你又是哪来的扫把,在这装啥女侠?我们自家人的事,有你啥事?”何秀花当然听的明白,花喜雀是什么意思,更恼了:“你知道娘她干了啥事?你就替她说话?” ------------------------------------------------------------ 感谢:7月12号,阳光小是童鞋投的pk票 快乐男声北京唱区的歌手王晓天,喜欢他唱的歌,可惜他被ng掉了,好忧伤,哎,为了搭配今天不着调的心情,也加更一章吧。 第八十四章 拔苗【忧伤滴加更】 何秀花跟杨康来这兴师问罪,只有一个原因,王婶子前些天帮他们家耕种的玉米,满打满算三亩地,才出了几十棵苗子,因为王婶子匆忙间,忘记给玉米粒拌药就种了下去,被虫子吃了不少,让杨康踩的那些坑,又太结实了,苗儿也没钻出来,这样一折腾,稀稀拉拉的,一眼望去,田里还是光秃秃的。 本来种完玉米,等它们出了苗,对于那么空着的坑,还可以补种一下,可那得天上下了雨,田里湿透了才行,这几天虽是阴天,可一滴子雨也没有下,补种这条路算是堵死了。 何秀花心想着这三亩地能产不少玉米棒子,被王婶子一耕种,年底的收成,算是泡汤了,心里怀疑是自己这个婆婆故意而为之,或是对分家这事心有不甘,才出这点子,害自己一回。 王婶子还在端着碗吃萝卜条子喝稀饭,被她一通闹,饭也吃不下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看着手心里因种田磨出来的老茧,眼圈就红了。 虽然没给种子拌药是王婶子疏忽了,可她帮着干了几天活,何秀花还这样来兴师问罪,就有点失妇德了,好吧,反正何秀花也不懂什么叫妇德,虽然她爹以前是个举人,念过书识得大字的,可优良传统一点也没落到她身上,她这泼辣脾气,全是得了她娘柳氏的真传。 “反正要么赔我三亩田的玉米收成,要么,赔银子,如今一斤玉米十个钱,这三亩田,怎么都收上千斤。”何秀花向王婶子伸手,见王婶子直抹泪,就对着杨康的背捶了两拳:“问你娘要银子啊,傻站着看热闹呢?你来前儿是怎么说的?” 新房子都是杨波花了四两银子买的,王婶子手里哪有什么可周转的银钱,何秀花骂自己也就算了,还打自己的大儿子杨康,把杨康欺负的跟小鸡子似的,心里就心疼的很,可又想不出法子,本想说自己家有两亩田,不然到秋后有了收成,就给何秀花,可这两亩田,不但是自己吃饭的依靠,家里还有杨波,老头子呢,自己也做不得这个主。 “反正玉米种到田里了,出不出苗,也不是王婶子说了算的,地主家请人做活,还得给工钱呢,她给你们做了几天活,没问你们要银子,你们还送上门来了?”芙蓉本来也不喜欢何秀花,见她打杨康,就说:“要打,你俩回家关起门打去。” “我就爱在这打。这是我男人,我爱怎么打就怎么打。”何秀花说着,又给杨康两拳,芙蓉看的暗暗高兴,王婶子却心疼的哭红了眼,何秀花折腾一会儿,也累了,就说:“今儿不赔银子,就把屋里值钱的搬走抵了,或是扛走些粮食,或是先把兔子拎走杀了吃。” 芙蓉怕她乱来,就对她说:“你们要真拎走了这肥兔子,杨老爷子就是追到嫦娥那,也给你们要回来,不如先回去,明儿,这事就有定论了。到时候谁也不欠谁的。” 何秀花本是冲银子来的,听芙蓉这话,有点半信半疑,问她:“当真?你可别唬我。” “我家也在石米镇,我唬你,明儿还能跑了不成。” 何秀花想想也是,芙蓉家在这石米镇,虽穷些,可拖弟带妹的,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约好明儿上午来解决这事,何秀花才走了。 王婶子这才把咸菜碗放锅盐上,站起来去洗了把脸,拿衣袖擦一擦问芙蓉:“这孩子,她明儿又来了,你能有什么法子,她想要的是银子……” “王婶子,你就等好儿吧。”芙蓉心里暗暗想着,所谓天龙盖地虎,宝塔震河妖,自己是不会让何秀花得逞的。 傍晚的时候,杨老爷子放羊回来了,王婶子知道事情瞒不住,就给杨老爷子说了,他气的又站院里指天骂了一阵子,可也没法子,只能靠着门槛抽烟锅子。 天擦黑的时候,杨波才回来,草草的吃了馍,喝了稀饭,杨老爷子就吐着烟气说:“你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跑啥,你大嫂跟大哥,今儿都要来抄咱家了,你也不回来挡一挡,你娘一个人在家,眼睛哭的,跟院里的兔一样。” 芙蓉关上自家院门,叫了杨波出来,附在杨波耳朵边说了几句话,杨波脸上一笑,问她:“能行么?” “能行,就看你敢不敢干。”芙蓉豁出去了。 “那行,我跟你去。”杨波说着对正刷锅的王婶子道:“娘,我一会儿就回来。” 杨老爷子就着如豆的灯光,叹了口气道:“这杨波,以前也没这么欢实,天都黑了,跟芙蓉又不知干啥去了。” 二人摸黑跑去了何秀花家的玉米田,芙蓉从兜里掏出一盒火石,又掏出一截子蜡烛,借着蜡烛微弱的光,见何秀花家的田里,果然没长出几棵苗子,说干就干,二人你一棵我一棵,就开始拔苗子,拔不久,三亩田就干净了,然后把这些苗子收起来,芙蓉摸出一根草绳捆了,杨波背着就回家去了,到家后,院里也是黑漆漆的,只有堂屋一点明黄的光,杨波把拔下来的苗子扔到羊圈里,羊羔就纷纷围上去,又嚼了起来。 王婶子一边纳着鞋底子,一边心疼的看着杨波说:“这孩子,大黑天的,蚊虫叮咬,你咋还去给羊拔草,白天你爹都放过羊了。” “没事,娘。”杨波忍着笑说:“羊不吃夜草不肥呢,不信,你问我爹。” 杨老爷子这才停下手里的烟锅子,拍拍身上落的烟灰,赞许的看着杨波道:“二小子今儿算干对了,这羊,晚上就得加一顿草,才长的又快又结实。也难得他,还记得大晚上的去给羊弄吃的,比大小子靠的住。”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芙蓉就起来了,先是煮了些大米粥,又炒一盘豆角,烧好了饭,头上落的都是灰,天热的很,坐灶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汗,湿哒哒的,刚想打盆子凉水洗洗,就听墙那边传出杨老爷子一声喊:“这是造孽咧,才长好的玉米苗子,怎么给拔了呀,天黑你看不清,也提着灯去啊,这是拔的谁家的,人家知道了,还不打上门来?” 第八十五章 你家的羊吃的啥 王婶子一早起来,只顾着在灶前做饭,也没看羊圈里昨晚上倒底扔的啥,听杨老爷子一喊,取下围裙就跑了来,心疼的直跺脚:“杨波啊,你怎么能干这事呢?莫说夏天后山上的草够羊吃的,就是大冬天,让羊吃枯树叶子,也不能这么糟蹋庄稼苗子啊。好不容易长成的,还没结穗子,你们就拔了,多可惜。” 杨波还在床上睡着,听爹娘在院里呼天抢地的,穿好衣裳,就着一盆水洗洗脸,杨老爷子就又喊了起来:“这让羊吃玉米苗子的事,是不是芙蓉指使你的?这女娃子,这不是害你的吗?” “芙蓉没害我,是我自己拔的,跟她没关系。”杨波倒是够仗义。 嘟囔归嘟囔,早饭还是要吃的,王婶子忧心这些油绿的玉米苗子,只喝了一碗稀饭,杨老爷子一边吃馍,一边阴着脸叹气,杨波像跟没事似的,一口气吃了俩馍,又喝了一碗稀饭,吃了半盘子炒土豆,几根腌制的萝卜条子。 葫芦带着老四跑去了他家,见桌上放着一盆土豆,他又爱吃,上去就要抓,杨老爷子拿烟锅子架住他的胳膊说:“哪都有你呢?回你家撒野去。” 葫芦的手刚够着盘子,被杨老爷子架着,抓不着土豆,就把手伸嘴里,舔了舔菜汁说:“我家今儿没做土豆,我姐说家里豆角长好了,不吃要坏。” 王婶子一向喜欢葫芦,就把盘子挪到他面前,用筷子夹着喂他吃,葫芦一边吃土豆,一边东张西望,看见窝里的兔子,就说;“婶儿,你家的兔子死了吗?怎么不动?” 那几只兔子本来在闭目养神,所以卧那很安静,葫芦还以为是死了,见羊圈里的羊正“哗哗”的吃着玉米苗,玉米苗有一尺来高了,就赞叹:“婶儿,你家的草,长的真大啊。” 杨老爷子摇摇头训斥杨波:“你看,这小货,都能认出这草大了,你眼神再不济,也不能把它们拔回家啊。”说着,就站起来,趁王婶子收拾碗筷的功夫,利索的把玉米苗子陇成一堆,放到羊圈角落里,上面又蒙一层草毡子盖上,他是怕白天谁来串门,看见羊在吃庄稼,怕遭人话柄,想着把玉米苗子藏着,等晚上落了锁,再给羊吃还好些。 王婶子的碗还没洗完,媳妇何秀花就带着杨康来了,何秀花坐在桌子边,看杨老爷子从羊圈里翻出来,就问:“爹,你大早上跑羊圈里弄啥了?” “恩……我……铲羊粪,昨儿羊吃的草多了。”杨老爷子打了个哈哈。 “我家那三亩田,可是我们指着吃饭的,娘这回给我们种的,苗也不出,这银子怎么赔?”何秀花说出这话,杨康脸也吓白了,他虽不怕王婶子,却有点怕他爹,看杨老爷子怒瞪着他,赶紧缩着头,抠手指甲盖去了。 “哪家祖坟上冒黑烟的,这么作践我们的庄稼,捉住了你们,非得拔下一层皮。”大路上响起一阵吆喝,听着声音好像何秀花的娘柳氏,等一开门,果然是柳氏,她手里不但提了个蜀黍芯的锅盖,还拿着擀面杖边走边敲,一大早,去田里除草的人就见何秀花田里的玉米苗子一棵也没有了,跑着去告诉她们,柳氏一听还不相信,自己赶去一看,果然跟雁过拔毛似的,一干二净了,明明前两天还有那么些苗子,怎么一夜之间被鬼剃头了,心里想着,不是仇家报仇,就是冤家路窄,要么就是哪个没节操的,拔了去喂牲口了,此事非小,得赶紧告诉闺女。 何秀花一听也蹦起来:“我哪有什么仇家,肯定是谁家拔了喂羊喂牛了,这后山上都是草稞子,去那放养能累死么?竟然糟蹋到我头上来了。” 王婶子刷好锅,正解着围裙,想着要是何秀花知道杨波拔了她家的苗,还不得放把火给这房子点了,心里害怕,跳的突突的,也不敢近前,就站在灶前听动静。 “砰砰砰……”柳氏用擀面杖敲着手里的锅盖,把锅盖对着杨老爷子的耳朵问:“他亲家,你天天放羊,一天到晚在石米镇晃悠,就没见谁下的黑手?” “我又不聋,你敲这么响做啥?”杨老爷子当然知道黑手就在身边,可说出来,那不就捅下大篓子了,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就跟偷听了谁家的墙根一样,抽着他的烟锅子,抹了把脸想着怎么答话。 柳氏一把把烟锅子给他抢了扔在桌上,把擀面杖,锅盖什么的也扔在地上,气呼呼的说:“要让我知道谁拔我家的苗子,我非得把他祖宗三代的毛全拔光喽。” 杨老爷子听的屁股一紧,就好像柳氏要拔光他的毛似的,叹口气乜斜了杨波一眼,对柳氏说:“亲家,这话说的……石米镇下辖这么些村子,人来人往的,我哪知道是谁拔的?再说,人家拔的,也不会来告诉我不是?” 柳氏想想也是这个理,只是心里有气难平,跑着喊了一圈子,又热的很,就冲王婶子喊:“亲家藏那里去了?也不上端碗水解解渴。” 王婶子藏不住,只好抹抹手,从木桶里舀出半瓢水递给柳氏,柳氏咕噜咕噜喝尽了,见葫芦在一边逗老四逗的正欢畅,一会儿围着柳氏转圈子,一会儿蹲在地上抓石头,嫌他烦人,就伸出一条腿,把他拌翻在地,葫芦一个嘴啃泥,就坐那“嗷嗷”哭了起来。 “亲家,你跟孩子置啥气,葫芦才桌子高,他能懂啥?”王婶子心疼的扶起葫芦,给他拍拍身上的土,杨老爷子也觉得自己这个亲家有点过分了,就算小孩不对,说两句也就过去了,哪有冲着小孩子下黑手的。 柳氏阴着脸瞅瞅葫芦,又问杨老爷子:“亲家,你家的羊喂的啥?” 这句话问的杨老爷子直打哆嗦,他也不清楚柳氏问这话是有心还是无心,只能含糊的说了句:“我这羊,都是在后山吃的……杂草。” ------------------------------------------------------------------------------------- 夏季晚上空调太冷,容易感冒发烧,大家注意身体了。。 我就悲催的中了枪,发烧烧的,发个文,眼都睁不开了........ 第八十六章 赔银子 “我看这羊长的也忒快了,不如,过年的时候,你杀了,就给秀花,杨康这俩孩子半只,怎么说,也是你儿子,儿媳妇的。羊这东西,吃草长大的,本钱又少,不算金贵物件吧?” 原来柳氏想吃羊肉,所以才打那几只羊的主意,杨老爷子还以为她发现了羊圈里的玉米苗子了,不由的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些,要是在平时,杨康跟他媳妇把自己扫地出门了,别说吃羊肉,就是羊粪,也不会让他们闻着味儿,这次是杨波拔了人家的苗儿,想着赶紧息事宁人,于是装出大度的样子说:“过年宰杀了,就给你们些也行。” 柳氏一听,高兴起来,难得的奉承了杨老爷子两句,然后说:“等我得闲了,也给羊拔点草喂喂,可不能让亲家一个人辛苦。” 葫芦听的似懂非懂,指着羊圈里盖的草毡子说:“那里面还有大草咧。” 杨老爷子一听,想着刚才柳氏那一脚,怎么就没把葫芦给踢回他自己家去,别看他人小,鬼机灵的,留着他,果然后患无穷,一个不注意,这篓子又被他捅出来了。 柳氏半信半疑的,可谁家喂羊的草大白天还用草毡子盖上呢,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王婶子想拦着,可她哪里是柳氏的对手,只见柳氏跟练了一身轻功水上漂似的,三步两步跨过给羊喂水的槽子,跳进羊圈里把草毡子掀开,果然是一堆玉米苗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回证据确凿,柳氏可要升堂审人了,她抓了两棵苗子在手里,翻过羊圈,把苗子扔在饭桌上,王婶子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喉咙眼,杨老爷子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秀花加上她娘,虽是两个女人,但唱一台戏绰绰有余,这回,王婶子一家可真要死在葫芦手里了。 柳氏气积丹田,正准备把三七二十八的话骂一遍,却赶上芙蓉领着一群人进了院子,有的老人,头发花白,还拄着一根拐杖,王婶子嫌一会儿闹起来丢人现眼的,倒让人笑话,就喊葫芦跟她姐回家去。 柳氏把衣袖给撸到胳膊弯,叫住了众人,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然后看着王婶子道;“这亲家,看着面慈心善的,可背后净干埋没门风的事,这庄稼苗子,可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反正她给种的田,这回是颗粒无收了,当着大家的面,就算一算,赔多少银子吧。” 王婶子一听说要赔银子,眼泪就要流下来,自己家虽省吃俭用,到底不是富户,还等着秋收的玉米当嚼头,哪有多余的赔给她们,杨老爷子本来就不愿意王婶子去给何秀花家干活,这下倒好,干了活,费了老劲了,手上的老茧都多了一层,最后还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让人家挤上门来要银子,更要命的是自己这二儿子杨波,平时看他做人做事也算靠谱,这回怎么冷不盯的闯这个祸。而大儿子杨康,就跟闷嘴的南瓜一样,就知道向着媳妇跟丈母娘,全然记不得谁是他爹娘了。 小狗老四一见人多,又嘀嘀咕咕的,就“汪汪汪”的叫,狗一叫,兔子也醒了,羊也开始“咩咩”找吃的,弄的王婶子家比集镇还热闹。 何秀花上去捉住了芙蓉说:“昨儿可是你说的,今儿这银子的事,有个定论,你给个话。” 芙蓉慢悠悠的捡了把凳子坐了指着葫芦说:“带老四回家,再乱说话,小心你屁股。”葫芦一听,牵着老四,灰溜溜的回去了。 “别打岔,我可不是听你教训你兄弟的,说这银子的事。”何秀花道。 “还用说吗?现在都一清二白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芙蓉说。 何秀花却不明白这帐是怎么算的,看看杨康,又看看她娘柳氏,都摇头,就更气了:“你耍无赖,糊弄我呢?” “我怎么糊弄你了?如今咱就当着乡亲们的面,讲讲这个理儿,当初分家,你们是不是要走了三亩田,占了大头?这王婶子没跟你们计较吧?等到了撒玉米种的时候,你们一家躺那装死的装死,装病的装病,是不是王婶子去了,你们跟见了救星一样,又是让她刨坑,又是让她撒种子,可你们给她工钱了吗?没有,王婶子白白给你们干了一回活,受了累不说,你们还来要银子,这天灾人祸的,地里种什么,长什么,哪是人能做主的?前些年石米镇连年灾荒,没吃没喝的,田里也没收成,怎么不见你们一家找老天爷要银子?” 芙蓉的话引的乡亲们纷纷点头,这刚娶了媳妇,就想着把爹娘扫地出门,本就不光彩了,还多分了家产,这会儿又要来讹银子,石米镇虽穷,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何秀花被说的脸上一红,如果没有乡亲们在,她还可能来一通驴打滚,可现下人多嘴杂的,她也得收敛点,只好指着羊圈里的玉米苗子说:“那这些被他们家拔的玉米苗子算谁的,这可是长在我家田里,以后要结棒子的。” 芙蓉让王婶子去屋里端了一大瓢的干玉米籽出来,王婶子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芙蓉说的有理有条的,照她的话去东屋的粮食堆里挖了一瓢玉米端了出来。 芙蓉把这瓢玉米放在何秀花面前说:“这拔的玉米苗子,也是我拔的,你不是说了,这田都是王婶子种坏的,玉米籽都废了,那既然是王婶子种坏了田,让她赔你们玉米籽就是了,你看,这一瓢,怎么说也有两三斤,赔你家的玉米种子,够了吧?” 何秀花气的脸上涨红,可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寄希望于柳氏,柳氏是杨康的丈母娘,在自己家的时候,可以当霸王,飞沙走石,让男人跪锅沿都没人管,可刚来石米镇没多久,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以后还得在这里过日子的,哪能太不知好歹了,于是也不好声张。 第八十七章 草毡子坏了 “王婶子毕竟是你婆婆,她也是无心的,你们也别太计较了,你看分家时,地都多分了你们一亩,王婶子不是也没说啥?这一亩地,怎么说不值个十两八两的?” “是啊,是啊,一个婆子家的,给你们种了几天的玉米,起早贪黑,没功劳也有苦劳,就把这页掀过去吧,毕竟也是你爹娘。” 乡亲们纷纷劝了起来,何秀花没了底气,白白的来被芙蓉数落了一番,站起来就走,柳氏也捡起来她的锅盖,握着擀面杖跑了,杨康最后一个走,翻眼看看自己的爹娘,又看看那一瓢玉米籽,冲何秀花喊:“秀花,这玉米籽咱还要不要?” 一瓢玉米籽够干什么的,塞牙缝也不能,何秀花当然不会看在眼里,杨康却想把玉米籽倒衣裳里卷走,杨老爷子看他这德行就生气,抬手用烟锅子对准他的头就敲,疼的杨康也赶紧跑了。 看热闹的乡亲也散去了,说是来看热闹的,实际上都是芙蓉请来的,何秀花虽不讲理,跟芙蓉更不是一个频道的人,可在一众乡亲面前,她还是顾忌颜面的。 王婶子不明白,怎么这些人跟一阵风似的,一下子就都吹走了,杨老爷子重新点起他的烟锅子,翻过去把盖在玉米苗子上的草毡子掀开,把玉米苗子撒些给羊嚼着,他心里晓得,昨儿晚上去拔玉米苗子的时候,芙蓉就跟杨波商量好了,所以今天应付何秀花的时候,杨波才不急不燥的,坐着跟没事人一样。 王婶子回过神来,又有点心疼,一边给杨波补衣裳,一边唠叨着:“就是不用赔你大哥家银子,也不应该去把田里的苗子给他们拔了,这不是断他们的吃食吗?怎么说等入了秋,这些苗子长的又快,也能结几十个棒子,打出玉米面来,够蒸好几锅玉面窝头的。” “娘,我哥都娶了媳妇了,不是小孩了,你自己吃好喝好,过的顺心,比啥都强,我哥自然有我大嫂操心。”杨波坐着看王婶子给他缝补衣裳,一针一线的,很是细密。本来补的很专心,一说到杨康,就唉声叹气,手也有些哆嗦。 “杨波说的在理。”杨老爷子难得跟自己的儿子占一条战线:“别说你杨康那不缺这几锅玉米面窝头,就是缺,也得治一治他跟他媳妇不讲理的脾气,活你也没少给他们干,反倒被他们讹上了,走遍石米镇,就是到怀海县里,也没这样的理,依我说,以后什么刨地,撒种子,除草的农活,你都别去沾染,不然,有下一回,咱得卖了房子赔他们。” 王婶子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想着杨老爷子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这个儿子跟儿媳,那可是什么都敢张口的,自己还是少惹祸的好,万一再有一次这样的事,估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杨波,这么热的天儿,芙蓉都站了好一会儿了,你也不去端点水喝喝?”杨老爷子说。 猛一听到这话,别说杨波没反应过来,连芙蓉都愣住了,平日里杨老爷子见芙蓉就没好气,见葫芦就是唉声叹气,简直当她姐弟俩是黑白双煞,走路都躲的远远的,真是撞上了,也是爱理不理,这回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芙蓉出点子让拔了何秀花田里的庄稼,出了杨老爷子心头的恶气,还能讨一碗水喝。 杨波脸上带笑,奔到小厨房里,涮一涮水瓢,给芙蓉端出来满满一瓢凉水,庄稼人没有多少喝茶叶的习惯,冬天就是把水烧开了,倒在壶里,喝热的,夏天就直接舀桶里的凉水喝,芙蓉见水瓢里的水冒了尖,就笑他:“舀这么多?” “反正桶里多呢,不够,我去井里给你打现成的。” “这孩子,说话傻里傻气的。”王婶子给针线打了个结儿,笑杨波:“谁家的水不是现成的,芙蓉这是说你舀多了,她喝不完。” 芙蓉在王婶子家喝了半瓢凉水,果真是凉的渗牙,肚子都开始冒尖,临走时,王婶子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的萝卜条子,上面还撒了不少的香油,大老远闻着就下饭,平时杨老爷子见了,一准儿会嘟囔王婶子败家,送别人东西,还装的这么满,这会儿却大度的表示赞同,芙蓉走的时候,他还喊着:“吃完了再来罐子里夹。” 这一碗萝卜条子耐放,都够芙蓉一家吃上十天半个月了,本来腌制的东西不易久吃,芙蓉自己家做的酸白菜也是偶尔夹起来两片叶子下饭,葫芦跟老四玩了一圈捉迷藏又饿了,伸手抓了几根萝卜条子就吃,吃完了,嘴里渴的能冒出火来,正好大水缸里没了水,他自己又不敢去井边,于是拉着芙蓉的衣裳就喊:“姐,给我打点水吧。嗓子冒烟了。” “那你下回还吃这么多腌菜不?”芙蓉问他。 葫芦摇摇头说:“下回吃的时候,先舀一瓢水喝。” 好吧,葫芦,你果然学精了。 芙蓉家做饭的地方跟王婶子家做饭的地方,本来只隔着两道墙,这两天,总能听到王婶子家那边传来刺啦刺啦的响声,如今也不是做农活的时候,就算纳鞋底,绣花针穿透棉布也是闷响,这脆生生的动静是从哪发出的呢,听的入神,芙蓉掀开锅上盖的一层草毡子,准备往锅里搅稀饭的时候,因为草毡子吸了太多水,上面又滑又烫,一个不留神,草毡子就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着往院里去了,葫芦正牵着小狗追鸡玩,猛一见这四处乱滚的草毡子,高兴的手舞足蹈:“这个好玩,这个好玩。” 把草毡子捡回来,上面的草都滚散架了,虽也能勉强盖在锅上,到底透热气,上面也沾了不少灰,拍也拍不掉,脏的很,这草毡子不能使了,芙蓉有点可惜,毕竟也是用了那么久了东西了。这个废了,改明儿还得去集市上买,又得多使几个铜钱。 ---------------------------------------------------------- 大家周末愉快,额,敢不敢送点票票。。让我也愉快愉快...... 第八十八章 耕种芝麻 晚饭吃了点糖浇番茄,凉拌豆角,还没收拾碗筷,王婶子就来了,手里还提着两个用蜀黍芯做的锅盖:“芙蓉,我那次来打水,见你家锅盖要不行了,正好我屋里也用的旧年的锅盖,要换新的使了,就多做了俩,给你们留着,好换着用。” 这蜀黍本是种在玉米田里的一种植物,它的芯有手指粗细,外面又细又硬,农家人在收玉米的时候,连它一块收了,把芯抽出来,跟蒜苔似的,拔出来后,剪成合适的长度,用针围着上下穿在一起成圆形,为了牢固,一般都是上下两层连着。这东西可是比草毡子好用,不沾手,又能放饺子,放面条,石米镇的老人才会这手艺,芙蓉也只是见没事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人坐在大树底下,纳鞋底的纳鞋底,纳锅盖的钠锅盖,原来之前的响动,就是王婶子纳锅盖的声音。 王婶子告诉芙蓉这两个锅盖得换着使,才能使的久,平日里用了后,就刷洗一下,放院子里晒干。 每年的蜀黍只能长一季,也就是秋天收玉米的时候,所以产量并不多,加上一些长的太粗太细的要挑出来不能用,所以能纳成锅盖的更是稀少,芙蓉见王婶子一次送了俩,心里很是感激。 王婶子让芙蓉给她家看着门,说她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本来石米镇各家各户的门也没有啥好守的,屋里不过是些家具,灶前也没大鱼大肉,乡下人也算纯朴,一般也没人家丢啥东西的。 杨老爷子这天放羊回来的有点晚,见芙蓉在他家门口晃悠,就问:“弄啥咧?” “恩……没弄啥。”芙蓉说。 “你婶子咧?咋不进屋去坐?”杨老爷子把羊羔往屋里赶,才发现里面黑着灯,王婶子,杨波都不在家,就自言自语似的说:“天都黑了,这都弄啥去了?影子也不见一个。”自己摸索着点了一截子蜡烛,把灶前的饭端到堂屋里,洗了手吃饭去了。 当天晚上就听王婶子家又嘀嘀咕咕的好像吵了起来,第二天,听王婶子说,老头子昨儿晚上又骂她了,本来是王婶子闲不住,惦记着大儿子杨康家的那三亩地,空着也是空着,总不能荒一季,就跑去告诉他们,哪怕是耕种些芝麻,红薯的,虽不能全收,但多少可以收一点,收了芝麻可以磨成香油,也可以炒着吃,收了红薯,不但能煮粥,还能切成片晒干了,晾成红薯干子,无论蒸着吃,还是煮着吃,都能省白面,这本是好主意,那些赶不上播种季节的农户也是干过的,可何秀花正在气头上,跟她娘柳氏把火气都撒在杨康身上还撒不完,又见王婶子来了,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一扇子就把王婶子给扇到大门外面去。 杨康也有些不耐烦,看也不看王婶子一眼,就吆喝着:“娘,你赶紧回你家呆着去吧,别净出些馊主意,害我们害的还不够吗?” 王婶子含着泪回到家,杨老爷子一听,她又凑到自己儿子媳妇面前去了,也气的胡子直翘,嘴上说着:“一副老脸往哪搁?上回让你赔银子,还没长记性?他家那地长出什么来还能分你一点?有他媳妇跟丈母娘了,人家天天大鱼大肉的,轮到你去说教?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王婶子两边不是人,委屈的什么似的,也没刷碗,就去睡了,那晚上家里的碗,都是杨波刷的。 石米镇不是个大地方,谁家干了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听说过了几日,何秀花真跟杨康,还有她娘柳氏,借了个耕种芝麻的耧车,去田里播种芝麻去了,这耧车是木头做的,上面有个方形的斗子,专门放芝麻,顺着斗子往下有一根空心的柱子接地,柱子尽头是个铁犁,一个人在后面推着,这耧车就能一摇一摇的往前走,虽推的人要用些力,可还是比种玉米时连刨带埋的轻松多了。 三个人走到田头,本来是夏天,柳氏又胖了些,何秀花的身上也渐好了,不禁都发了汗,把耧车靠在树边,就着水罐子喝了些水,又吃了几个夹肉的烧饼,眼见太阳又升到树梢子上了,杨康的懒劲又上来了:“媳妇,我怎么觉得吃了些肉,又喝了水,肚子疼咧?” 柳氏嚼着夹肉的烧饼白了杨康一眼:“吃这肉烧饼,你又肚子疼,那吃啥你才能下田里干活了?回头田里真黄了,就只能割自己的肉吃去了。” “娘,你还说呢,那天不是你跟杨康偷懒的,留我婆子一个不中用的在田里忙活,田里现在能成这样吗?”何秀花有些埋怨,自己这个男人,她是知道的,晚上睡觉桌子上的蜡烛都懒的吹,这会儿说他还有什么用。 柳氏听自己闺女向着杨康说话,心里更不满了:“怎么说我也上了岁数了,我都没嫌累呢,他就先叫唤起来了,这活还咋干?吃饭吃肉的时候,你们一个没有落下吧?这些天,割肉杀鸡的,我当祖宗供着你们。”说着说着,就要走,何秀花知道这推耧车的活,怎么着也不能一个人干,毕竟是三亩田,得有个换的人,所以赶紧跑过去拉住她娘往田里去。 刚播了有一亩,天边就起了红云,不大一会儿,噼里啪啦下起大雨,也没带雨具,三个人淋的跟落汤鸡一样,田里湿了,走路都带泥,哪里还推的动耧车,只好抬着耧车就往家跑,路上滑的很,何秀花还摔了个跟头,见雨也没有停的意思,更是心中有火:“早说让你们播种,播种,来到田间地头了,还得扯一会儿闲话,吃什么夹肉烧饼,这会儿好了,看这雨,还怎么种?” “你说的轻巧,刚才你吃烧饼了没有?”柳氏反问。 “哎呀,不种也好,就刚才咱种的那一亩,这一下雨,不就浇湿了,万一水淹了,以后能不能出芽子还是未知数呢,如果不能出芽,那不得白瞎了一斤多芝麻?” “你嘴上昨晚是落了乌鸦么?”何秀花道:“受了累了,你又说这丧气话,别人种的芝麻就好收成,为啥到你这就得淹了?” 柳氏听何秀花骂杨康,心里才算舒服些,自己这个女儿,终于跟自己在一个战壕里了,只是雨太大,等到了家里,不但杨康,就是柳氏跟何秀花,都淋的无法睁眼。 ----------------------------------------------------------------------------------------- 这两天输液中,手疼打字慢,上传的晚了几个小时,看书的友友,不好意思拉。 第八十九章 粉条子 杨波在镇上买了个青皮的大西瓜,打了盆芙蓉家井里的凉水泡了起来,芙蓉赶在下雨前,把院里的豆角,番茄摘了一茬,自己家吃不完,用小筐子端着,给王婶子送了些。 这场雨把地淋了个透,镇上的人都出不得家门,只坐在自己家屋里择菜说话,傍晚时候,天边出现一层红云,风从树梢子上哗拉拉的吹过,还带着一股子凉意,看这天,怕是要晴起来了,还好只下了一天雨,不然,田里怕又要积水。刚长出的庄稼又要泡在水洼里了。 种玉米的时候,下些雨地上湿,土地松软,好播种,玉米出芽后,长出苗子来,偶尔下场雨只当浇水,如果雨水太多,苗子就涝了,长的又黄又短,影响结棒子,如果到了有收成的时候,还下大雨,那田里无法下脚,玉米棒子都会发霉,就像有些山区种水稻,不管是插秧,还是水稻生长,都离不开水,若天干旱,那水稻多半要打饥荒,所以种了一辈子庄稼的人,都知道看天算收成,白天刚下的雨,弄的石米镇人有些惆怅,直到看见天边那层红云,心里才放松一些。 王婶子择了半竹篮的豆角,洗净了拌上些白面,给锅里铺上一层细布,然后把拌了白面的豆角倒在上面,水开了再蒸三四分钟,就出锅倒在盆子里,捣些咸蒜汁浇上去,再淋上一层香油,闻着又香又辣,很是下饭,夏天的青菜,果子多,各家各户便想着法儿弄吃的。 芙蓉把剩下的一点豆角在锅里煮了一遍,去了水,在院里绑上一条细绳,把豆角一根根的晾在绳上,等太阳出来,把水分晒干,这豆角就成了棕黑色,收起来放好,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拿出来,泡一泡水,就又能吃了,不管是做面条还是炒菜,都是好食材,俗话说,靠山只山,靠水吃水,石米镇虽挨着牧羊河,但田地并不肥沃,所以冬天的青叶菜卖的就贵些,寻常的人家,吃的也都是一些耐放的菜,诸如土豆,胡萝卜,大白菜,把豆角晾起来冬天吃,虽不是稀罕物件,到底能省下几顿菜钱。 刚绑完,杨波就进来了,见那一绳的豆角在冒着香气,就笑芙蓉:“你们那个地方,也晾晒豆角?”他嘴里的你们那个地方,指的是芙蓉重生前,芙蓉重生前,当然没有做过这个,别说没有地方种豆角,就是种了,又是收拾,又是晾晒的,成本比买冬季的菜还要高。只好告诉他说:“碗里吃什么东西,放什么调料,什么菜应该怎么做,都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就像咱们吃鱼,却没有人吃蜻蜓一样,以前肯定也有人吃过蜻蜓,不好吃,所以以后的人呀,就不吃了,这豆角,要说晾晒,啥时候都能晾晒的,不过我们那地方,冬天夏天菜价都差不多,所以不常弄这个,我这也是入乡随俗,见别人弄,所以才学的,不过做的慢些,你看,弄了这半天,害的我晚上的饭还没做,葫芦的肚子都要咕咕叫了。” “我就是来叫你们的呢,我娘今儿晚上做了蒸豆角,贴葱花饼子,还有猪肉炖粉条子,还熬了一锅玉米丝粥,我还买了一个大西瓜没切,走,上我家吃去。”杨波说。 “我们拖大带小的,不好吧。”芙蓉搓着手说。 “好哎,好哎,有大西瓜吃咧,姐,你都好多天没买大西瓜了。”葫芦说着,就冲到了院子里,脚上还穿着上回王婶子给他纳的千层底,芙蓉拦住他,给他找了双旧鞋换上,院里湿,这千层底是一层一层的棉布做的,容易吸水,不容易干,晒不好就要发霉,还是爱惜点好。 芙蓉到王婶子家时,王婶子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了,蒸的豆角油绿油绿的,玉米丝粥金黄金黄,那一盆子猪肉炖粉条子,肉切成大块,粉条子又粗又滑,老远都能闻着香气,急的小狗老四围着桌子腿直转悠。 葫芦早等不及了,拿了个小碗,就用筷子往碗里夹粉条子,他的手小,粉条子又滑爽,到底是夹不住的,粉条子“哧溜”掉在了地上,葫芦想跳下凳子去捡,粉条子却被老四三下两下舔着吃了。急的葫芦直皱眉头。 杨老爷子夹了一根粉条子,葫芦以为是喂他的,赶紧张大了嘴,没想到杨老爷子却把粉条子送到了他自己的嘴里,细嚼慢咽起来,葫芦急的抓耳挠腮,嘴张了半天,也只好闭上。杨老爷子却笑了:“这葫芦,咋说也比去年大了一岁,本事没长啊,还是连根粉条子也降不住。” “你多大咧,葫芦才多大。怕过两年,就能夹好了,我这回买的粉条子比原先贵了几文钱一斤咧,想来是好东西,吃着也忒滑溜。”王婶子说着,端过葫芦的小碗,给他夹了几筷子猪肉,又夹了几筷子粉条,葫芦便抱着小碗,哧溜哧溜吃了起来。 “能吃好,能吃是福,我瞧着葫芦呀,比去年就胖了些,脸色也好了,不像你爹啊,我记得你爹临死前,瘦的一把骨头,脸上也是菜青色,啧啧,看着都心酸。”王婶子说起葫芦,就联想到了葫芦他爹,说着说着,就感慨起来。 茶茶听王婶子说起她爹来,眼圈就红了,她爹白清远,虽没大本事,但平时做做农活,也能做做木匠,寻常人家做个椅子桌子的,也都找他,可惜遇上灾年,孩子又多,每每都把自己的吃食省给孩子们,所以临死前才瘦的不成人形,不提还好,提起来,倒让人伤心。芙蓉对爹的印象,远远没有茶茶深,所以看她哭的悲痛,就给她擦起眼泪。 “我说,吃饭的时候,你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那时候不都没饭吃吗,不然谁想死?要放在现在,哪家不借他们三斗两斗的?”杨老爷子敲着盆子沿抗议。 “也是我,现在有吃有喝的,天天白面养着,提那伤心事做啥咧。”王婶子抹了把脸上的泪说:“快吃饭吧,吃了饭,让杨波给你们切西瓜吃,夏天吃这西瓜最好了,用井水冰了,这天上下雨,也淋了,可是又凉又甜,平时吃不着的。” --------------------------------------------------------- 有票的,没票的,不知道有票没票的亲们,看过来吧。。。 第九十章 吃西瓜 葫芦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粉条子,就忙着去抱西瓜,西瓜有七八斤大,他哪里抱的起,试了好几次,最后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那西瓜还是纹丝不动。 “葫芦抱西瓜,这……啊哈哈……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杨老爷子乐的笑了起来。 杨波抱起西瓜,擦擦上面的水,拿把菜刀来从中间分开,这西瓜熟透了,刀刚碰到瓜皮,就听到一声砰的轻响,切着一点也不费力。果然里面的瓤儿十分红艳,尝一口,甜的很。 种西瓜也是一门手艺活,对土壤的要求也很严格,比如耕层深厚,疏松,排水良好,长出苗后,还要整理蔓枝,保留主蔓,去除子蔓,还有预防西瓜田里的炭疽病,枯萎病等,它的收成跟天气也有很大的关系,比如雨水就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石米镇上半年的雨水还算均匀,光照也充分,所以田里摘出来的西瓜,多半是红瓤儿,吃起来又沙又甜,入口即化。石米镇卖西瓜的小贩,一般都推着平车,车上装的西瓜,可以用银钱买,也可以拿家里的小麦换,今年的收成比往年都好些,所以吃西瓜的也多起来,卖西瓜的有银子赚,自然天天推着车子贩瓜。 “我瞧着这瓜不错,也甜津津的,改明儿,你用袋子装十来斤麦子,去镇上换点西瓜,这十来斤麦子,咋说也能换三四十斤西瓜,芙蓉家没种麦子,拿银子买瓜不大划算,等你换了西瓜回来,就给芙蓉家送俩。”王婶子吃了一牙儿西瓜,叮嘱杨波道。 杨波抬眼看了看他爹,杨老爷子撇了他一眼道:“看我做啥?你娘让你换西瓜,回头你就去换。”杨老爷子其实心里清楚,杨波是听他娘说,要把换的西瓜给芙蓉家送点儿,于是不自觉的就想探一探自己的意思,大概自己以前抠门惯了,特别是以前对芙蓉一家,也太不尽人情,自从芙蓉帮着杨波,赶走自己那不讲理的大儿子,媳妇,自己内心里就有些歉疚似的,几十岁的人了,怎么总跟一帮孩子计较,都是乡里乡亲的,芙蓉家摘了豆角,番茄,从后山拔了韭菜,都要给自己家里送一点,跟她比起来,自己也太没胸怀了。虽然心里对王婶子说的,给芙蓉家俩瓜没意见,嘴上却也没好意思明说出来,杨老爷子就是这样,一辈子小气,嘴硬,脸皮又时薄时厚,总让人捉摸不透。 “你娘说了,换了西瓜,得给我家两个,别忘记了呀。”葫芦爬到杨波背上告诉他。 “葫芦,你下来,大夏天的,往人身上爬,多热,出一身汗的。”芙蓉冲他摆摆手,要他好好坐着吃西瓜。 葫芦撇撇嘴,用手端着一牙儿西瓜,然后用另一只手去抠上面的西瓜籽,西瓜籽没抠下来,西瓜汁留的满身都是,还没吃完西瓜,就招来了蝇子,蚊虫,围着他的衣裳嗡嗡直叫,吓的葫芦以为又是上回蛰他屁股的蜜蜂,扔了西瓜皮就去砸蚊子,蚊子倒是吓跑了,没曾想他自己又踩在西瓜皮上,摔了个仰八叉,于是又坐在那“嘤嘤”的哭起来。 “男娃哭就大声点,嘤嘤啥,跟个女娃一样。”芙蓉撇了他一眼,自己这个弟弟,机灵倒是机灵,就是为爱哭,没多大的事,他也得哭一场,天天嚎的跟奔丧似的。 “我就嘤嘤哭,我就是女……娃……”葫芦耍赖皮,见芙蓉不理他,就拉着小狗老四说:“走,咱回家……哭去……”刚回去一会儿,他就跑鸡窝那收鸡蛋去了,收了俩鸡蛋,高兴的什么似的,倒是把鸡吓的扑棱着翅膀乱飞,前些天李珍珠帮着买的小鸡仔长大了,也跟那些老母鸡关在一起,如今正好赶上下蛋,只是头一茬鸡蛋下的少,又小的很。葫芦每次捡到,都会说对小鸡仔说一句:“明天把鸡蛋捏大点。” 每当这个时候,芙蓉都有种不淡定的感觉,小鸡仔下鸡蛋,也算是辛苦活,在葫芦看来,这下鸡蛋却跟用泥巴捏玩具似的,只要小鸡仔愿意,想把鸡蛋捏成什么样,就能捏成什么样,想捏多大,就捏多大,一点都不费功夫。 刚下过雨,后山的韭菜又长高了一截子,经雨水一冲涮,又干净色儿又绿,芙蓉看看天,还是有点阴,于是跨上篮子,去后山摘了满满一篮子的鲜韭菜,这一茬的韭菜又嫩又细,汁多味辣,比集市上卖的成色还好,芙蓉把韭菜洗净,晾干,然后切成小节儿,放在大盆子里,拿着擀面杖捣成韭菜糊,然后混入盐,放入罐子里封口藏着,这就跟先前腌制酸白菜差不多的道理,夏天虽能吃点新鲜韭菜,再过俩月,天就凉了,后山上的好多植被就得枯黄,赶在天凉之前,把韭菜封进罐子里,就算是冬天,也能捞出来些,不管是拌面条,还是配米饭,都是又香又下饭,不但省功夫,还能省银子。 韭菜封进罐子里,不到吃的时候,就不用打开,只是这东西味重,整个厨房里,都是一股子韭菜味,葫芦常常围着罐子转悠,自己想不明白,就问芙蓉:“姐,为啥要放在罐子里?” “怕坏了。”芙蓉在灶前烧着火,还要解答他的问题。 “那韭菜为什么会坏?” “这个……额……”芙蓉挠挠头,这可问住自己了,怎么跟他解释?氧化?细菌?微生物?好吧,还没给他解释,都能先把自己绕晕了,于是便岔开话题说:“额……你喜欢吃这韭菜不?”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吃韭菜了,我现在喜欢吃西瓜。”葫芦扳着手指说:“西瓜比韭菜甜。可是……韭菜为什么会坏?”葫芦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芙蓉有些后悔了,当初自己重生时,为什么就没随身带个空间,或是有点特异功能,比如什么问题,眼睛一扫,答案就出来了,就算回答不上来,把葫芦变走总可以吧,免的他在自己面前捣乱。 “姐,韭菜会坏?我会坏么?”葫芦又抛出一个奇葩的问题。 芙蓉想了想,就说:“恩,你不是早坏了?” 葫芦一听,脸上一白,赶紧追问:“我啥时候坏的呀?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芙蓉被他问的直冒冷汗,只好喊堂屋里擦桌子的茶茶:“茶茶,快把你亲弟弟架走,他要把我问吐血了……” ------------------------------------------------------------------------------------------- 感谢:书友110114081248254的打赏...... 第九十一章 韭菜糊 王婶子家本有半亩自留地,说是自留地,也就是土地较为贫瘠,当初给各家各户分田地的时候,这自留地并未算在里面,而自留地本身不大,不好耕种,所以一般都是种些大豆,红薯什么的,而种玉米的季节,便可以给自留地种些芝麻了。 王婶子家的自留地里,不能用耧车耕种芝麻,杨波就先用锄头,给地里刨出四排浅坑,王婶子跟在后面,像撒玉米种子似的,把芝麻粒顺着浅坑撒了,又把土盖上。地方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弄完了。 杨老爷子放羊回来,见葫芦正站在大门口吃馒头,馒头上黑乎乎的一层,他吃口馒头,又吃口那黑的,杨老爷子好奇,就问他:“葫芦,你吃的那是啥?” “是韭菜糊,我姐做的。”葫芦说,这韭菜是芙蓉从后山拔回来的,剁碎后捣一捣封进了坛子里,葫芦急着想尝尝味,正好今儿蒸好了馒头,就着韭菜糊吃,味道正好。杨老爷子见葫芦吃的香,有些羡慕,他虽在石米镇呆了半辈子了,也吃过韭菜,可这韭菜糊,他却没吃过,回到家后,把羊赶进圈里,左思右想,实在没忍住,就到厨房里摸了个碗,端着进了芙蓉家的院子,芙蓉刚把蒸好的馒头从锅里拿出来,放在小锅盖上晾着,见杨老爷子来了,倒是稀奇,这阵子杨老爷子对自己家的态度虽好了一点,可主动到自己家来,倒是出乎意料,况且手里又端了个碗。于是问他:“是酱油没了吗?还是要倒点油?” “姐,他想吃咱们家的韭菜糊。”葫芦喊了一声,把嘴吧嗒的更响了。 芙蓉不相信杨老爷子是来倒韭菜糊的,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杨老爷子却脸上一红,把碗伸到芙蓉面前说:“还有吗?给我……弄一点……尝尝。” “有……有……做了一坛子呢,怕不好吃,所以也没给你们送,我这就给你们舀一点。”芙蓉从锅边拿了个勺子,给杨老爷子舀了大半碗,然后淋上些香油,闻着便又辣又香,想着王婶子跟杨波去田里干活了,怕是没蒸馒头,而这韭菜糊要配上刚蒸好的馒头才最好,因为刚蒸出来的馒头,软的很,蘸着韭菜糊,很是下肚,芙蓉找了个大海碗,给杨老爷子装了三个馒头说:“我蒸的不好,还是王婶子教的,配着韭菜糊吃吧,要是吃着好,回头再来坛子里舀。” 杨老爷子脸上更红了,芙蓉年纪不大,却很大方,这更让他想起以前自己的小气,怪难为情的,葫芦见杨老爷子一手端着韭菜糊,一边端着仨馒头,就凑过去问:“我一次能吃一个馒头,你一顿能吃几个?” “葫芦,别没规矩,吃完了馒头,回来喝点米汤。”芙蓉把葫芦叫了回来,拿毛巾给他擦擦嘴角的韭菜糊,然后盛了半碗米汤给他。韭菜糊咸了些,葫芦喝完半碗米汤,伸着脑袋还要,芙蓉便又给他盛了半碗,要放在去年,是万万不敢给他喝的,那时候他还尿炕,过了一个年,葫芦倒长大不少,至少,晚上喝的茶水,米汤多,也不会尿炕了,每回有了尿意,他都会叫人。这倒省了洗尿布跟拆洗被褥。 芙蓉晾好了馒头,跟茶茶端着半碗酸白菜,一锅米汤,搬着小板凳坐在石磨边用晚饭,这酸白菜还是冷天的时候芙蓉腌下的,在醋里泡的久了,吃一口都酸的差点流眼泪,茶茶却偏爱吃酸的,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来,芙蓉光看着就牙酸,于是回屋里,用筷子挑了些韭菜糊吃。 天还早,有几只蜻蜓飞进了院子里,有的卧在豆角架上,有的趴在番茄上,葫芦忙着去捉蜻蜓,却又总也捉不住,跑来跑去的,倒是把青番茄蹭掉了几个。 这蜻蜓本是下雨前容易有,这天刚放晴,怎么突然飞出这么些蜻蜓,倒让人奇怪。莫不是又要下雨了?可地里的庄稼刚长到小腿高,再下雨,庄稼可要泡在水里了。 “娘做活做惯了的,况且杨波跟着她,做活做的也快,我们就三亩田,让娘跟杨波去帮着种种,不就行了,又不是种玉米,一个坑一个坑的刨,这回是种那芝麻,有个差不多就行了。”王婶子家传出杨康的声音。 “前一回种玉米没种好,你们赖到你娘头上,跑到这来讹银子的,这回又来喊着,让你娘跟杨波去帮你家种芝麻,你没长手,你媳妇没长手,你丈母娘不也在你家吗?活都让你娘干了,你们三个人干啥?天天在家吃?”杨老爷子声音很高,吓的一墙之隔的葫芦缩着个头,不敢乱跑了。 芙蓉端着碗,一面喝着米汤,一面往王婶子家去,几只蜻蜓也趴在她肩头,跟着去了,杨老爷子此时正坐在院子里,一只手摇着蒲扇,一只手拿着个馒头咬着,对面站着杨康跟何秀花,听他们说话,怕是杨康又来找王婶子干农活的,只是杨老爷子说什么也不答应:“我瞧着你们天天吃那什么,烧鸡,鸭子,卤肉的,引的石米镇的狗都往你家门前寻骨头,还指望这点田做什么?再说,我养这几只羊,一时半会儿也卖不了,把田给你们种坏了,我拿什么赔?” “爹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我家吃什么烧鸡,鸭子,卤肉,那是我娘的银子,我们吃我娘的,怎么爹,你还不高兴了,你不高兴,你让杨康挣银子哪。”何秀花也生气了。 “杨康现在是你家的人,他挣不挣银子,你问他,问我,我哪里知道。”杨老爷子咬了一口馒头,恨恨的说:“反正儿子有了媳妇,也不听爹娘的了,你们有手有脚的,干个活也累不死,倒是杨康,你就一个娘,早晚累死了她,你就好嚎丧了。” “不帮我们做活就不帮,何必说这么难听,杨康,走。回家吃酱大虾去,活该一些人,天天吃馒头蘸稀屎。”何秀花撕破了脸,说话也难听起来,她说的屎,实际就是杨老爷子吃的韭菜糊,看上去黑了一点罢了,她的嘴倒也够损。 第九十二章 饭桌上 芙蓉刚吃过韭菜糊蘸馒头,听何秀花这样说,心里倒底有些不舒服的,倒是杨老爷子一点不受影响,吃完了一个馒头,又从碗里捡了一个馒头咬了起来:“要放在灾荒时候,别说是韭菜糊,就是真稀屎也吃不着,各家各户都饿的瘪着肚子,谁还能拉出稀屎来?那时候,连路边的野狗都能饿死呢。” 芙蓉听杨老爷子大嚼,又围绕着稀屎说的起劲,直佩服他的重口味,心里更不舒服了,连那半碗米汤都差点喝不下去,还好王婶子跟杨波回来了,杨波把锄头放到东屋里,把装芝麻的簸箕拍干净了,放在窗户台上,洗了洗手,见碗里还有一个馒头,那韭菜糊又香,便掰了半个馒头蘸点韭菜糊吃起来,边吃边给芙蓉让座,王婶子就去小厨房里烧稀饭去了。 杨老爷子见杨波吃的欢畅,便打趣他:“刚才你大嫂子来了,还说爹吃的这是稀屎咧,我看你吃的正香。” 杨老爷子的话实在不合适吃饭的时候说,杨波正嚼着馒头,被他说的直伸脖子才把馒头咽了下去。杨老爷子吃饱了,一面点起自己的烟锅子,一面催王婶子赶紧把稀饭烧了:“一会儿天就黑了,点着蜡烛吃喝,蚊子可多的很咧。” 抽起烟锅子,杨老爷子的话就更多了,从今儿放羊,路上遇见了谁,说了什么话,羊吃了多少草说起,一直说到大儿子杨康,大儿媳妇何秀花来家里闹,说是让王婶子去给他们种芝麻,翻来覆去的说,杨波就先受不了了:“爹,吃饭的时候,提那做啥,不帮就不帮,别生那个闲气。” 王婶子烧好了稀饭,给各人面前放一碗,又问芙蓉喝不喝,芙蓉自己的米汤还没喝完呢,王婶子又转回身,去端了几个馒头出来,蘸着韭菜糊说:“要我说,就帮他们种种,毕竟是大儿子一家的,让秀花不痛快,她能让咱康儿痛快?咋说,她不是给咱送了韭菜糊?这也是心意了,别不知足。” “她给咱送韭菜糊?天还没黑你就做梦了?这韭菜糊是芙蓉家做的,给咱的,想吃你大儿媳妇做的东西,这辈子希望是不大了。”杨老爷子“吧嗒”着烟锅子道:“上次还没让你长记性咧?帮他们种芝麻,要是不出苗,你赔她去?少惹那麻烦吧,她们家三口人呢,那一点田,不愁干的,再说,你现在帮他们干,惯的他们一身毛病,以后你老了,动不了了,她还叫你去干活呢,你怎么办?” 王婶子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我瞧着这天儿,还是阴的咧,咱这自留地种芝麻,都是最后一茬了,这两天不帮他们种种,过了日子,那田就真荒废了。” “荒废也不能帮,她们要是在乎那一点田,就会扛着锄头去种了,还有时间来叫你?离开了你,她们还不吃饭了?”杨老爷子提高了声音。 “可那毕竟是大儿子咧,咋能这么狠心?”王婶子手里本来拿了个馒头准备吃,听杨老爷子吼来吼去的,心里一阵酸楚,把那馒头又放进筐子里,低下头去嘤嘤哭了起来:“咋说也是咱大儿子咧……” “不孝子孙,你承认那是你大儿子,我可没承认。”杨老爷子有些嘴硬,王婶子本不太敢跟他顶嘴,听他说这话,心里却不愿意了:“那不是你儿子,是谁儿子?过半辈子了,你说这话…….” 其实杨老爷子只是针对杨康,并没有半点针对王婶子的意思,可这话未免让王婶子多心,干了一天活回来,本来腰酸背痛的,馒头还没吃,先吵了一架,心里委屈的跟什么似的,芙蓉赶紧劝了一番,又给王婶子拍了拍背,王婶子才好了,拿起馒头来咬了一口说:“还是闺女贴心,是娘的小棉袄,你说,当初,我咋就没生个闺女。” 王婶子刚干活回来,裤腿上的泥还没洗净,就被杨老爷子惹的哭了一场,杨老爷子也怪惭愧的,自从伤了腿,走路有些跛脚之后,除了放羊,家里地里的活计,他也没有做过多少,在乡下人的眼里,只吃饭,不做活的人,是要招人厌弃的,王婶子回来烧好稀饭还先给自己盛了一碗,自己也有点太过分了些,怕又说错了话,便给烟锅子里塞了些烟草,“吧嗒吧嗒”抽的起劲。也不提大儿子那一茬了。 天暗下来,太阳也躲到了山那边,芙蓉家的梧桐树叶子沙沙的响,惊的落在梧桐树上的鸟拍着翅膀飞走了。而鸡窝里的鸡,又开始叽叽喳喳的乱叫乱啄,倒是有些蜻蜓,不时的落在王婶子家的馒头筐子上,害的芙蓉要一直帮着赶,王婶子见那蜻蜓又大又红,就摇摇头说:“那些年灾荒时,才有这么大的蜻蜓咧,这是咋回事,这大蜻蜓又飞回来了?又要下雨了?” “娘,可不敢说又要下雨了,这田里的水都够了,要是再下雨,水就要泡着玉米苗子了,那还有啥好收成咧。”杨波说着,用筷子挑了些韭菜糊放在王婶子手里的馒头上,王婶子细细品了品,夸赞道:“这韭菜糊做的真好,只是大人吃也就算了,别让葫芦多吃,他人小,吃多了克制不住,晚上就该难受了,哎,怎么这会儿,没见葫芦呢?”平时这个时候,葫芦本应该围在桌子边,看看王婶子一家吃的是啥,或是端起桌上的稀饭尝一尝有没有放糖呢,今天倒是个例外,不见他来捣乱了。倒让王婶子很不习惯。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葫芦……葫芦……”芙蓉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刚才出门时,葫芦还在院子里,又是捉蜻蜓,又是溜狗的,忙的不亦乐乎,这会儿倒是没动静了,本来自己家跟王婶子家只隔了一堵墙,这样一叫,葫芦听到了,便会带着小狗来了,可叫了一会儿,没见葫芦,倒是茶茶跑了过来:“姐,葫芦带着老四消食去了,这会儿不在家呢。” 第九十三章 你这孩子真虎 说曹操曹操不会到,但说起葫芦,他立即就出现了,而且这回,不是喜笑颜开的出现,而是被何秀花扭着耳朵,跟乡下人杀鸡时,一手拿着刀,一手拎着鸡翅膀的模样一样的,何秀花还算人高马大,后面还跟着个杨康,葫芦虽比去年胖了一点,到底是个孩子,被何秀花扭的跟个小鸡子似的,欲哭无泪,只嗷嗷叫着:“耳朵掉了,放开……放开……” 王婶子一见,坐不住了,她最疼葫芦,有啥事都能坐下来好好说,何秀花一个大人,哪能跟孩子动起粗来,若不是天黑,保管乡亲们看见笑话,心疼的很,把手里的馒头扔在筐子里,上去就扒拉开何秀花的手,给葫芦揉着耳朵说:“我说秀花,啥事,这么气冲冲的,他小孩子还在长身体,你把他的耳朵揪坏了,以后听不见声儿了,不是害葫芦一辈子?” 杨老爷子见大儿子,大儿媳妇又杀了回来,本以为是找自己一家算帐的,这俩人简直跟瘟神一样,想送也送不走了,没曾想,这回回来,却是针对葫芦的,也不知道葫芦这小货今儿怎么又撞到枪杆子上了,本来也是,葫芦一天到晚的没个正形,落在何秀花手里那是迟早的事,于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想法又出现了,把烟锅子放在饭桌上磕了磕,转身回屋点着了一根蜡烛,牢牢的粘在桌子角上,咳嗽了两声,又拿起烟锅子,吧嗒吧嗒抽着听动静。 何秀花见着光亮,院子里坐着王婶子,杨老爷子,杨波,芙蓉还有茶茶,更觉得自己委屈,本想找个凳子坐着哭诉,一时半会儿没凳子,又听王婶子说话不中听,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哭了起来:“当初我怀你们大孙子的时候,都没见你们这么上心哪,不知哪来的野孩子,你们就护着,护着,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儿媳妇啊……杨康他……他还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啊,你们帮着外人……” “当初那大孙子,还不是你娘,给你推倒了摔的,我们能不喜欢自己的大孙子?”杨老爷子插了句嘴,杨波赶紧拉了拉他的衣服,不管如何,何秀花的孩子没了,那也是她心头的痛,这个时候,还提那些干什么。 “我娘那可是亲娘,她舍得害我?”何秀花越发撒泼,又怕一边跟杨老爷子吵,一边还要对付芙蓉,自己会吃亏,骂不过来,眼睛一转,便改口道:“大孙子的事,以后再慢慢算帐,可葫芦这野孩子,也太不是东西了……祖宗八代怎么教的他?” 王婶子正给葫芦揉着通红的耳朵,看葫芦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泪的,那鼻涕泡都快掉进嘴里了,他平时又爱动,还皮脸,石米镇人说小孩子皮脸,也就是脸皮厚,平时皮实,风里来雨里去泥里爬的,不娇贵,可今儿却哭成这样,想来何秀花扭他耳朵扭的有一会儿了,这会儿又听她嘴里骂骂咧咧的,芙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连祖宗八代都给扯了出来了,这是什么道理?于是呛何秀花道:“你祖宗八代教的好,你多大一个人了,还坐那等驴打滚呢?葫芦他犯了什么不是,你讲明白了,应该打的就打,应该骂的就骂,可死也得死个明白的,我这做姐姐的也不会惯着他。” “姐,不要……打我……”葫芦听芙蓉这话说的正义昂扬,怕她大义灭亲,平日里就有点害怕芙蓉,这会儿更害怕了,缩在王婶子怀里就嘤嘤的哭,茶茶一向宠着他,爹娘去世后,茶茶也辛苦的拉扯着他长大,这会儿见葫芦哭的又是风又是雨的,自己也哭了起来。 何秀花见茶茶也哭起来,心里有些得意,就坐在那说了起来,一句连着一句的,像是提前打好了草稿,抑扬顿挫,长篇大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广场上说书的,两文钱能听半下午,那些话就像是天上的雨,你还没过神,她那边就噼里啪啦下起来了。 原来葫芦吃完了晚饭,捉了一会儿蜻蜓,没捉住,见小狗老四吃饱了,就带着老四出去消食,正赶上何秀花跟杨康怒气冲冲从杨老爷子家出去,步子大些,走的急,天又近黑了,老四就窜上去咬了何秀花一口,当然,这是何秀花的说词。 小狗老四会咬人,这芙蓉信,老四虽然对家里人温顺,可到底它是一条小狗,不是那些每天下蛋的鸡,咬着何秀花,那只能认栽,或是赔瞧伤的钱,或是赔精神损失费,好吧,石米镇这个地方,是没有精神损失费一说的,自从养老四那天起,芙蓉心里就做了这个准备的,只是听何秀花的话,却透着三个疑点:一是,小狗老四为什么会咬她,平时老四见了生人虽然会汪汪的叫几声,也可能追上去,却从未见它咬过人的,为什么就突然对何秀花发了狂呢。二是如果被老四咬了,那当然会有牙印,伤,何秀花说来说去,就是扯着衣裳不让看,一会儿说是伤在腿上,一会儿又说伤在臀部不方便看,好吧,你怎么不说皮厚,老四没咬穿,或者男女授受不亲,不方便芙蓉看呢,对了,芙蓉也是女的,不能叫男女授受不亲。第三,小狗老四哪里去了?这些天它天天跟着葫芦,就是睡觉,也是葫芦在床上,它在床下,这会儿葫芦被揪着耳朵回来了,老四哪去了?被杨康灭口了?就地正法了?以老四的机灵劲,不应该啊。 还是王婶子最公正,听何秀花说完,也没忘问葫芦一句:“葫芦,你告诉婶儿,老四咬了人没有?咬着哪了?为啥老四突然的要咬人?” 这一连串的问题,葫芦听不太懂,想来想去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急的又要嘤嘤的哭,芙蓉也急了说:“葫芦,你实话实话,应该咋样就咋样,要是说谎话,家里没皮鞭有麻绳。” “你这孩子咋这么虎呢?他都哭这样了,你还吓他。”王婶子训了芙蓉一句,芙蓉当然明白,这虎,意思就是说,二百五的意思,她不过是想告诉葫芦,实话实话,一切都有姐撑着,没想到话到嘴里就变了味了。 第九十四章 到底咬没咬 葫芦话也说不利索,抽泣加咧嘴擦鼻涕泡的,说是自己带着老四去消食,天黑了,何秀花走的太快,踩着了小狗,小狗本来害怕的躲在葫芦背后,没想到何秀花被狗吓了一跳,把葫芦扔到一边,又窜起来踢了小狗两脚,小狗发怒了,上去就往何秀花腿上窜,何秀花吓的嗷嗷大叫,反正自己也不知道小狗老四咬何秀花没有,好吧,这些零碎的话听的芙蓉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听来听去感觉自己都快被绕晕了,一会何秀花窜起来,一会儿小狗窜起来,到底是个神马情况?当然了,这只是葫芦的说词,就像刚才何秀花也有一套她自己的说词一样,不能全信,但是如果让自己二选一,自己宁愿相信葫芦,至少,一般情况下,这么小的孩子不太容易撒谎,加上葫芦这低于正常人的智商,如果说的是谎话,他就不能圆谎了。 何秀花本以为芙蓉听完葫芦的描述,会给这惹祸精上大刑的,没想到芙蓉张口来了一句:“我家小狗呢?你们俩大人没把我家小狗怎么样吧?” “狗咬人人还能咬狗了?你家小狗不是在后面跟着了?”杨康说着,指了指大门口,芙蓉叫了两声,小狗果然颤颤巍巍的进来了,或许是知道惹了麻烦,也不乱叫了,乖乖的卧在葫芦脚底下,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芙蓉把小狗抱过来,上下左右的瞅了瞅,何秀花却不愿意了,哪有不顾她而先去看狗的,于是说:“别看了,再看也是它咬的,赔银子抓药看伤,快点的,我们还没吃晚饭呢。饿的很。”说着,就伸手去桌子上的筐子里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嚼着。杨康肚子里也咕噜咕噜的,也想伸着手去拿馒头,一见杨老爷子瞪着他,便把手又缩了回来。 何秀花刚进院时,哭的呼天抢地,好像是被谁非礼了一样,这一会儿哭累了,又坐着吃起了馒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咬了,芙蓉有心试她,便说:“要是咬了你,伤在哪?露出来看看,我找赵老四给你瞧病。” 何秀花不知是嘴里的馒头塞多了,还是故意的含糊其辞,推来让去,总说不方便看,芙蓉说进屋里点着灯,自己看看总可以吧,何秀花还是不愿意,只催着芙蓉赶紧的赔银子。 芙蓉家的银子都是一文一文挣回来的,想当初刚重生到这个家里,葫芦,茶茶等着吃饭,为了几两银子,茶茶差一点把自己卖给别人做丫鬟,现如今家里的田也没有了,那些挣来的银子都牢牢的锁在木匣子里,不是吃穿用度,也不会拿出来随便给人,那可是一家的生计银子。 何秀花见芙蓉不赔银子,就撒泼说要去告官,到了官老爷那里,再不给银子,那说不定,就要打板子了,杨波一听,乐的哈哈笑了起来:“芙蓉又不是没去过县衙,当初还是两个官差把她送出来的呢。” “杨波,我说你是缺心眼子啊,还是少根筋哪,怎么说我是你大嫂,她是外人,你倒帮着她说话。” “我不是缺心眼子,也不是少根筋,大嫂,啥事都得说理不是?”杨波说。 芙蓉想看伤,何秀花就是不给看,却也不依不饶的,一直伸着手要银子,芙蓉灵机一动,便对茶茶说:“茶茶,不是说咱家小狗染了瘟疫了么?我都说了要把它丢掉,丢掉,怎么葫芦不是去丢小狗的?倒让它咬了人,先前他没染病,可是从不咬人的哇,完了,这下算完了,听别镇上的人说,这小狗一得瘟疫,咬着谁,怕是不几天就得死了……这东西传染的快。”说着,假意十分着急的去拉何秀花:“大嫂子,要真咬了你,那真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反正家里那些家底,我明天凑凑就给你。”然后跟杨康说:“大嫂子想吃点啥,喝点啥的,你就给她弄的,怕是也没有……几天好日子了。” 杨康一听,心急火燎的,刚才天黑的很,他看的也不十分清楚,就听到何秀花嗷嗷乱叫的,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也分辨不出,一听芙蓉说这小狗有瘟疫,被咬到的隔几天就会死,吓的他脸上煞白,拉着何秀花便哭:“造孽了,你年纪轻轻的……虽然你平日里很凶,可你要死了……”说着,又四处去找那小狗,四处找不着,哭的愈发凶了,何秀花被杨康搂着,摇来晃去的,一会儿功夫,隔夜饺子都要出来了,她的娘柳氏早等晚等不见何秀花跟女婿回家,便来这里找,听杨康哭着说,何秀花被瘟疫的狗咬了,怕没几天好活了,心里着急,先是捉住芙蓉的衣领一阵摇晃,勒的芙蓉喘不上气来,然后又扑到何秀花身上大哭起来,接着,便让杨康去叫赵老四过来看病,杨康嘴上说着:“被瘟疫的狗咬了,怕是时日不长,这弄的,咱镇上都没有做棺材的了,以前的棺材铺子,如今也不开了,这买棺材,还得去别镇上。” 柳氏一听女婿说要买棺材,就不愿意了,站起来就给了杨康一个耳光:“你媳妇没死呢,你准备张罗棺材了?是不是还想娶个小的做妾呢?让你叫赵老四来,你倒想着先买棺材。” 杨康本是关心则乱,被丈母娘一个耳光抡的两眼冒金星,心里也有火,两人吵的不可开交,把何秀花都忘的一干二净,何秀花肚子又开始咕噜,见自己的娘跟自己男人飚上了,还没完没了,倒是婆婆王婶子,公公杨老爷子什么话也不说,想着闹下去净让别人笑话了,便拍拍屁股站起来道:“你俩别嚎了,我没被狗咬着。” 柳氏,杨康一听,果然不吵了,芙蓉心里早想到,小狗老四没咬着何秀花,或许是吓了她一回,便被她扯了回来讹银子,没想到这么快,她就露出了马脚,王婶子对自己这个媳妇,也有些无语,摇摇头,叹口气,拿起筐子里剩下的馒头吃了起来,闹了这么半天,原来是虚惊一场。 第九十五章 锄草 柳氏做为何秀花的娘,却犯迷糊了,一会儿听说何秀花被染上瘟疫活不了几天了,一会儿何秀花又说没被狗咬?这是怎么个情况?也顾不上跟杨康拌嘴了,问何秀花:“到底小狗咬你了没有?还是你糊涂了?” 何秀花想着吃家里的酱大虾呢,哪有功夫在这挨着了,本来是想讹诈芙蓉一回,让她赔点银子,没想到银子没到手,倒把自己的亲娘招来了,还害的亲娘跟杨康吵了一架,要是再闹下去,乡里乡亲的或是来看热闹,或是赵老四要来给自己瞧病,那就掩盖不下去了,到时候被揭穿了讹诈银子的事,以后在镇上可就不好混了,还是趁早的鸣金收兵吧。 柳氏,何秀花,杨康三人走了,芙蓉把葫芦抱过来,给他擦擦脸上的泪说:“葫芦,以后你得看紧老四,天黑的时候啊,就别跟他出去转了,要是消食,就围着咱家的院子跑几圈不是很好吗?” “真是对不住你们拉。”王婶子满脸的歉意,进屋去盛了碗稀饭给葫芦,嘴上说着:“秀花这事,唉。” “这儿媳妇,果然比刚嫁进咱杨家时长进了,一开始要讹诈咱家的银子,这会儿又要讹诈芙蓉家的钱,这是穷疯了吗?” “她们不穷,她们吃酱大虾。”葫芦嘟囔着去端桌上的稀饭碗,小孩子就是这样,刚才哭的一塌糊涂,一会儿功夫就又全忘了,哭了一会儿,也跑累了,正渴的厉害,王婶子给他端来稀饭,三口两口的就喝完了。 这几日天还是灰蒙蒙的,按道理讲,石米镇并没有什么污染,又值夏日,本来应该烈日炎炎,这种天气更像是秋后起了雾的感觉,王婶子跟杨康扛上锄头,说是要趁着没下雨,赶紧去把玉米田里的草锄一锄,芙蓉在家做好了早饭,自己吃了点煎饼,把剩下的煎饼跟稀饭盖在锅里,没叫茶茶跟葫芦起床,就跟着王婶子往田里去了,如今重生在这石米镇,到底算半个庄稼人,跟着王婶子去学学如何种田还是有用的,至少年景好的时候,一亩田能打出不少粮食,如今不知道为什么,镇上的米面都贵了一些。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去买米面,多少会觉得心疼,算来算去,还是家里有田,吃饭不慌。 田里的玉米刚种下没多少时日,可长的极快,好像被拔苗助长了一样,前些天到脚踝,这几天都到了膝盖上一点了,玉米叶子宽,上面毛茸茸的,摸一下会有刺皮肤的感觉,而且痒痒的,现在天热,穿的也单薄,一个不经心,叶子就把身上剌一道血印,王婶子跟杨波走在前面,拿着锄头开始锄草,玉米田里的草因为养分足,又耐旱,长的又粗又高大,王婶子把草锄下来,便让芙蓉在后面接着,堆成了一堆,然后用绳子捆起来,打算一会儿干完了活,把草都背回家去。 芙蓉很不明白,这些草,扔在那里不算了,为什么还要辛苦的收拾,然后往家里背呢,王婶子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当然有她的道理,一来这些草捆回家可以喂羊,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若羊想吃草,大可以到后山去,那里大片的野草,藤棵子。主要是如今天阴,看着似下雨又不下雨的,空气潮湿,这些草本来长的粗壮,生命力旺盛,若是刚锄下来就下了雨,草就会在田里重新扎根,又活了过来,这样,锄草的活就白干了。当然,若是遇上了天气十分晴好,太阳又热辣,早上锄下的草,到中午都晒的半干,就不用往家扛了,这时候的草直接被晒枯了,留在田里倒能当肥料。 种田虽是力气活,有时候经验也很重要,这祖祖辈辈积累下的经验,让后人一代一代的传承,少走了弯路,能够在有限的田地上最大限度的谋生计。 何秀花跟杨康,柳氏前几天用耧车耕种的一亩芝麻,竟然密密麻麻的出了苗,何秀花昨晚上在王婶子院里装神弄鬼的,最后银子没讹成,倒成了窝里斗,回家后柳氏很是生气,三个人吃完了酱大虾,想着天又不热,第二天便十分稀奇的到田里去看那芝麻,见芝麻出了苗,心里高兴,便欲去剔苗,这剔苗,也就是把多余的苗子拔下来,不要让它争了主要苗子的养份,芝麻用耧车耕种,撒的种子多,出的苗就多,如果不剔苗,那密密麻麻的,怕根本就长不大。 王婶子远远瞧着她们三个,又看看挨着地皮高的芝麻,便放下锄头,走过去说:“我说亲家,咱这芝麻苗子呀,现在怕是不能剔,如今苗子还小的很,看不出来哪些是好苗子,要留,哪些是差苗子,要拔,再说,苗子这么小,万一这时候就剔了,以后出了啥事,苗子就长不回来了,依我说,不如,就等几天,苗子再高些,再剔也不晚。” 柳氏做了半辈子的肚兜生意,不过是针针线线间或算个小帐,她死去的老公又是个举人,平日里只会摇头念书的,所以二人对种田这事,都不很精通,今儿听王婶子说的,倒好像在理,只是何秀花却看王婶子不顺眼,一来她不帮自己家种芝麻,二来心里念叨着昨晚自己被狗咬了,王婶子竟然还帮着葫芦一家说话,简直分不清敌我关系,好吧,就算自己没被狗咬,可自己装的那么像,王婶子难道不应该给点同情的眼泪么?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的淡定,就好像不是狗咬了自己一口,而是自己咬了狗一口似的?心里不满,嘴上说话也不好听:“让帮我们干活,又推脱,如今我们干活,又来指指点点,我说娘,你什么心思?好好翻你家的田得了,我家就这点子芝麻,这有三个大人呢,怎么种,我们自己清楚,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王婶子听何秀花语气冷漠,怕自己又说了什么惹她不高兴,那就不好了,叹了口气,回转身,去自家田里锄草了,柳氏拔起芝麻苗来倒是得心应手,不多时,三个人就把一亩多的芝麻苗拔的差不多了,只留些稀稀疏疏的苗儿在田里,预备着长大了好结芝麻粒。 第96章 炸油条 芙蓉虽然只跟在王婶子与杨波后面捡草,来回弯腰,腰也酸的很,好不容易,终于把田里的草锄完了,王婶子捡了几棵大的,绕在一起,做了根草绳,把几堆草捆成两捆,背着往家去了。 做农活就是这样,天冷的时候,没什么农活做,天热的时候,不管是撒种子还是锄草,都是累的一身汗,回到家,衣裳都有酸味了,茶茶虽不太懂做农活,却见过爹娘以前种田,知道锄草回来洗个澡是最好了,于是给王婶子家烧了一大锅的热水,杨老爷子放羊回来,见茶茶头上落的都是灰,也有些感动,嘴里嘟囔着:“生个闺女……就是好哇。唉,你瞧那葫芦,整天就知道跟着小狗撒欢,啥时候长大成事呢?”说着,又去摸他的烟锅子,杨老爷子年纪大了些,放羊又累了一天,回到家,就只想坐着安生会儿,可自从跟芙蓉家当上邻居,每到饭点,就能看到葫芦来自己家里晃悠,吃东西也就算了,小孩子到底吃不了多少,关键是葫芦就像那上了发条的闹钟,埋在地下的炸弹,不知道啥时候踩上了,他就得爆一回。当然了,你就是不踩上,他也能时不时的爆一回。 王婶子洗完了澡,见茶茶都把从田里背回来的草撒在羊圈里了,不禁夸赞:“不是我说,茶茶跟芙蓉的脾气啊,虽是亲姐妹的,可到底不太像,茶茶有点像你们的娘,话少,做活也是默不作声就做了,是个好孩子。” 茶茶被王婶子夸的脸上绯红,见自己的姐也回来了,便预备着回家做饭,夏天天长夜短,晚饭也不敢太早做,晚饭吃的太早,半夜说不准就又饿了,眼瞅着太阳落山了,天边一层红云,这时候烧饭正好,王婶子却把她拦住了:“今儿你们家也别做饭了,我早上去田里时,活好了面,晚上啊,咱炸油条吃。” 油条这东西,在石米镇虽不算稀罕,几文钱一根,但都是集镇上卖的,若说家里炸,那倒不多见,这东西太费油,往往倒半锅油去炸油条,炸完了油条,油就只剩个锅底了。各家各户炒菜都想着省油,有时候买些肉,也想着买肥一些,因为肥肉可以煸一点油出来。所以这耗油的吃食,并不常做,偶尔想吃了,也不过是去买上两根,尝个新鲜,杨老爷子吐着烟圈,乜斜着眼问王婶子:“这离过年还远着咧,就那一罐子油,不照日子过了?今儿吃完不讲明天了?” “爹,去年一年咱家也没炸油条,娘也是好心让你尝个鲜,怎么,爹你不愿意吃油条啊?”杨波说。 杨老爷子一听这话,便不说话了,提起吃油条,好像都是前年的事了,过年的时候,也不过是包了饺子,蒸了枣花,反正面也活好了,炸就炸吧。只当是过节了。 芙蓉以前常吃油条,却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这回正好跟着王婶子学学,茶茶一听说炸油条,赶紧坐到灶前,准备升火,在芙蓉的记忆里,茶茶这两个字,紧密的跟灶联系在了一起,自己刚重生那会,是茶茶在灶前给自己烧热水喝,平时自己做饭,茶茶也会帮着烧火,只是夏天烧火,确实比做饭还难受,天热,灶里的火苗冲着脸,总是很烫,而且烧火的草木灰容易落的满头满身都是。 炸油条的面比较软,是温水活出来的,王婶子把面盆对着案子,把面扯到案子上,然后撒些面粉开始揉,这面弹性十足,等揉好了,拿着擀面杖开始擀,擀出手掌那么宽,便拿刀切出两指宽的条,两根条合在一起,拿一根筷子在上面一压,便是雏形了。 一罐子油都倒进了锅里,茶茶给灶里加上柴,烧的很旺,不多时,锅里的油就开始翻滚,王婶子拿手在油面上试了试,温度够了,就把压好的油条从案子上拿起来,两只手揪着拉长,然后迅速的扔进油锅里,油条在锅里翻了个身,便鼓了起来,炸了两分钟,就焦黄了,王婶子拿了个漏勺,放在碗上,然后把炸出锅的油条放在漏勺上,这样还能滴下来些油,油条也不会太油腻,葫芦一见油条炸好了,也不带着老四在院里捉蜻蜓了,乖乖的站在灶前守着,王婶子见油条凉了些,就把它从漏勺上夹起来,葫芦还以为是给他的,赶紧的伸手,没想到王婶子夹起油条却扔进了灶里,熊熊的火苗瞬间把油条掩盖住了,葫芦欲哭无泪,芙蓉也百心不得其解,好好的油条,为什么要扔进灶里呢? “这是咱石米镇的老风俗了。”王婶子又从锅里夹起一根油条放在漏勺上,还不忘安慰葫芦:“这一根凉了就给你吃,不要急。这老风俗啊,是祖上传下来的,灶前做了啥,灶王爷可都能闻着味儿,他小年二十三的时候,要上天言好事,给玉皇大帝讲这民间的事,哪能不让灶王爷吃好呢,家里很久不炸一回油条,炸好了当然要先孝敬灶王爷了,不但咱家,就是别家,那些有钱人家,每每做了什么好的,也不忘孝敬呢。” 芙蓉抬头看看后墙上贴的灶王爷画像,几根小胡子,圆圆的脸,画像两边还写着什么: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话,烟熏火燎的,画像上积了一层灰,看上去暗的很,只是灶王爷的眼神却炯炯有神,趁着夹油条的空当,王婶子也不忘吆喝两声:“今儿的油条炸好了,灶王爷,您吃吧。”那种虔诚,是芙蓉这样的小孩子学不来的。 第二根油条终于轮到葫芦了,他拿起来就咬了一口,然后嫌屋里太热,跑去了院子里,芙蓉真拿自己这个弟弟没办法,怎么就不懂得礼让呢,怎么说数他最小,不会孔融让梨,至少嘴上也客气一点,难怪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见葫芦拿着油条在院里晃悠,眼里都能冒出火来。 ------------------------------------------------------------------------------------------- 今儿见一个书友留言,说这个葫芦,很遭人嫌,一股子,心酸的赶脚,油然而生...... 第97章 别跟老母鸡似的 锅里的油一热,炸起油条来就快多了,芙蓉不会扯油条,就帮着王婶子拿着筷子夹油条,这夹油条出锅看似轻松,其实也算是个技术活,一来对油条熟没熟,要掌握住分寸,炸轻了是生的,炸过了,就苦了。二来农家吃饭的筷子都短,油温一上来,去锅里夹油条,手都是烫的,不一会儿,整只胳膊就像是在火上烤。 快炸完的时候,王婶子又在小锅里添了些水,这小锅本是连着大锅的,平时炒个菜做个稀饭都好,方便又省事,今儿晚上吃油条,不煮一锅稀饭配着可不行,不然油条太油腻,喝茶配油条是要拉肚子的。 杨波从东屋里捡了两个大红薯,交给茶茶,让她把红薯埋在灶前的灰堆里,这样把红薯烧熟了,外面一层是黑的,里面却很香甜。 王婶子把案子扫干净,把上面撒的一层白面又扫回面缸里,见杨波让茶茶烧红薯,就擦擦头上的汗说:“还烧红薯?我看葫芦这会儿吃了两根油条了,一会儿再吃红薯,晚上那东西又容易积食,可别吃多了,身上不舒服。” 葫芦本来在院里上窜下跳,一会儿去摸老四,一会儿又去瞅着杨老爷子塞烟丝儿,杨老爷子瞪他,他就吧嗒吧嗒嘴,杨老爷子让他站远点,他就回头看看,到底什么算是个远呢,想了想,就后退一步,杨老爷子让他站更远点,他就又退一步,见杨老爷子摆弄那烟锅子,他又好奇想看,趁杨老爷子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又贱贱的往前探两步,这回听王婶子说他油条吃多了,怕吃红薯要积食的,便又赶紧凑到厨房那边,抱着门框说:“婶儿,我肚子里……还能装下红薯的呀……” “能装下红薯就好,都给你烧上了,一会儿就能吃,去玩吧,别上灶前,这里热的很咧。”王婶子冲他笑。 芙蓉回院里又摘了些豆角,在热水里焯了一下,凉拌成蒜汁豆角,好吧,这个蒜汁豆角芙蓉在这个夏天都做过很多遍了,没办法,除了这个做法省油省火省功夫,她想不来别的做法了。 王婶子把油条都端到桌上,又给各人盛了一碗稀饭,葫芦吃饱了,却还惦记着灶前那两个红薯,王婶子把他抱过来,拿毛巾给他擦把脸,然后就把他往凳子上按,葫芦站起来就跑,杨老爷子拿起一根油条吃着说:“跑的跟牛挨了鞭一样,唉,他不坐着吃,就不坐吧,反正这桌子也坐不了那么些人。” 葫芦趁着大家吃饭的功夫,偷偷跑去灶前把红薯扒出来,用手一摸,太烫,就用一根小棍推着,咕噜咕噜把红薯推到院子里,自己坐那等红薯凉了,拿起来就咬了一口,外面一层皮又黑又焦,葫芦啃了一嘴,赶紧吐出来,皱着眉头说:“恩……不好吃……” 芙蓉简直吓的花容失色,葫芦,你的智商虽不是很高,可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吃红薯皮?好吧,你赢了,见他抱着红薯咬了一嘴黑的样,就摇摇头说:“葫芦,你怎么不把盛稀饭的碗咬着吃了呢?” “你这孩子,葫芦那么小,他知道啥?”王婶子说着,起身给葫芦擦擦嘴,又把红薯皮给他剥下来,让他拿着红薯咬,然后把剩下的一个红薯给了茶茶,茶茶倒是难为情,听王婶子说,这里除了葫芦,就她最小,就应该给她吃,才接住了。 吃完饭回到家,芙蓉又把以前堆在家里的布料理了理,这些天一直忙些琐碎的事,铺子也不常去,都是李珍珠在那守着,这些天不是收麦子,就是种玉米,或是施肥,拔草,集市上闲逛的人少了,铺子里的生意也冷清了些,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还得赶紧去忙活,反正能挣一文算一文,坐吃总会山空的。 晚上吃了豆角,又有油条,虽然喝了稀饭,还是觉得渴,芙蓉烧了一罐子热水,临睡前给茶茶倒了一碗,然后又给葫芦倒半碗,怕他半夜渴了,又得满世界的找水,葫芦端起碗,看了看,舔舔嘴角,又放下,然后又端起来,接着舔嘴角。 “葫芦,你干啥?想喝,还是不想喝?”芙蓉问。 葫芦当然是想喝水,只是他晚上吃的太饱,那两根油条,好像就在喉咙里,一张嘴说话,就能蹦出来似的,葫芦揉了下肚子,然后哭丧着脸说:“姐,其实,我很想喝啊,可是,可是我肚子真的太撑了。” “姐,葫芦晚上会不会拉床上。”茶茶一脸紧张。他的这个弟弟,白天不靠谱,晚上,有时候,也不靠谱。 芙蓉听的汗水直冒,葫芦本来够让人操心了,加上茶茶这重口味的问题,实在让人招架不住,葫芦听的出来,茶茶说的不是好话,他不愿意了,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喝了口水,使劲咽下去了说:“谁说我拉床上?我从来都没有…...咯…….拉到床上过……咯咯……”他吃的太饱,忍不住打起嗝来。 “葫芦,你别跟笼子里的老母鸡似的,咯……咯个不停,喝完水,去睡觉拉。”芙蓉给他脱衣服。 “可是,咯……咯……我真的没有拉床上。”葫芦还在争辩,前些时候,他会尿床,总是被小伙伴们追着笑话,所以他对床这个东西很是过敏,听到茶茶假设的说法,他也不愿意。 芙蓉倒是知道一个治打嗝的方法,就是用两只手分别捂住自己的两个耳朵,然后鼻子不要出气,只能嘴里吸气,连吸三口气咽下去,这打嗝就能止住了,见葫芦那难受样,就让他学着试一试,葫芦哪里会,吸一口气,又吐一口气,弄了五六次,还是没止住,芙蓉上去捏住他的鼻子让他吸气,葫芦急的泪花子都下来了:“憋死……我了……为什么要捏我的鼻子,为什么要捏我的鼻子。” 茶茶也大惊失色,自己这个姐姐,也太野蛮了,哪有直接上去捏葫芦鼻子让他憋气的,可葫芦一紧张,果然把打嗝的事给忘了。 ----------------------------------------------------------- 唉,我果然是个很俗气,很俗气,很俗气的作者啊,为什么有两个书友在评论里说喜欢葫芦,我就会很高兴,很高兴呢。 只是喜欢不喜欢,都是大家认真看了我码的这本书,谢谢大家,你们是我的动力。 这本书还是幼苗,辛苦大家多多浇灌,后面会有更精彩的内容慢慢展开。 第98章 让梨还是让姨 早上芙蓉做了米粥,从院里摘来几个红红的番茄,切成一盘,里面撒上些白糖,这白糖还是好多天以前,为了让葫芦喝过汤药撮一点在嘴里买的,白糖是甘蔗榨汁熬出来的,石米镇这气候,不产甘蔗,来回去县里,府衙,路不好走,贩糖的客商少,白糖就贵些,寻常人家很少买这东西,芙蓉买了一纸包,拳头大,就花了三四十文,赶上一斤多猪肉钱了,夏天小孩子疯跑,出汗多,容易口渴,也消耗体力,特别是葫芦这种闲不住型的,多补充一点糖分,很有必要。 茶茶起床后,帮着把早饭端到饭桌上,见西红柿上白花花的一层糖,咂咂嘴说:“姐,撒这么多白糖,这西红柿可甜了吧。” “恩,专门给你跟葫芦弄的,洗洗手吃去。”芙蓉说着,从酸菜缸里夹出几筷子酸白菜放在碗里,芙蓉一向不喜吃甜食,就着酸白菜吃馒头,还更下肚一点。 葫芦从床上爬起来后,打着呵欠找了双鞋子穿上,然后去鸡窝里收了俩鸡蛋,把鸡蛋放回筐子里,一脸忧伤的看着芙蓉碗里的酸白菜:“姐,今儿又吃酸白菜啊?” “我吃酸白菜,那桌上有糖拌西红柿,你跟你二姐去吃吧。” 葫芦一听,跑的就像离弦的箭,几步就窜进屋里,拿起筷子夹起来就吃,吃完也不忘“吧嗒吧嗒”嘴,把小舌头伸出来舔舔嘴角,一副陶醉的模样。茶茶对他说:“葫芦,姐还没来呢,等一会儿姐。” “可是姐说她吃酸白菜啊。”葫芦说着,又吧唧吧唧嚼了两块西红柿。芙蓉把酸白菜放到桌上,拉过西红柿盘子放在自己面前说:“葫芦,姐给你讲个故事啊?从前呢,有个小孩子叫孔融,跟你差不多大,有一天,他们家吃梨,父亲让孔融分梨,孔融就捡了个最小的,父亲问他,为什么你挑的梨最小呢,孔融就说,我年纪小,应该吃小梨,大的要让给哥哥们吃,父亲又问,那你弟弟比你小啊,孔融就说,因为弟弟比我小,所以我应该让着他。这个故事呢,就叫孔融让梨,茶茶,葫芦,你们听明白了吗?” “姐,我明白了,你是说,吃饭的时候要礼让。”茶茶递给芙蓉一双筷子。 “葫芦你明白了吗?”芙蓉问。 “我明白了。”葫芦喝了口米粥,也学着茶茶说话。 “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孔……孔……龙让父亲吃梨……孔龙让弟弟吃小姨……额……可是姐……孔龙是谁?他家在哪买的小姨,我也想吃。”葫芦响亮的回答,彻底震惊了芙蓉。自己讲的这个故事很难听懂?还是自己的普通话听着像外语?葫芦的回答,乱七八糟,真是让人忧伤。还好自己没跟他讲什么司马光砸缸,不然他一定会听成,司马缸砸光,或是司马缸砸缸。有些时候,故事是好的,可小孩子听不懂,那也白瞎了,芙蓉把盘子放到三个人中间,一边喝着米粥,一边给葫芦往简单了讲:“葫芦,在家里吃饭,要礼让三先,你最小,姐姐做饭很辛苦吧,所以你要先让姐姐吃,不能姐姐还没上桌呢,你自己就张着嘴吧嗒吧嗒吃起来了,知道吗?这样的小孩,没有规矩。不讨人喜欢。” 小孩不懂是非曲直,很多东西都得大人来教,家里没有大人,就十几岁的芙蓉倚老卖老了,葫芦听芙蓉这样说,倒也懂了,只是有点疑惑的问:“可是,以前姐都是让我先吃啊。” “那是姐疼你,所以你也要疼姐啊,其实,有时候,你让姐先吃,姐也不一定会吃。但大人都喜欢懂规矩的小孩。”芙蓉教育他。 葫芦听了,低头想了想,然后把那盘子糖拌西红柿小心翼翼的拉到二姐茶茶的面前说:“二姐,你先吃……” 茶茶心里高兴,还有点感动,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西红柿吃了:“恩,真甜。” 葫芦却撇着嘴看着芙蓉:“姐,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芙蓉问 “你说的,我让姐先吃,姐也不会吃的,可我让二姐先吃,二姐真吃拉……”说完,又舔舔嘴唇说:“不过二姐先吃,就二姐先吃好了……” 吃完了早饭,茶茶去洗了碗筷,院子里的蜻蜓更多了,葫芦追了两三天,一只也没追上,这会儿又央求着芙蓉帮他捉,芙蓉跑来跑去,累的岔气,也没摸着一只蜻蜓,有时候,眼见那蜻蜓落在豆角架上,半天不动,伸手去捉,它又机灵的飞走了,听说捉蜻蜓就跟捉小鸡一样,要用网去罩住,葫芦一听说用网能捉住,就满世界的去找网,可家里哪有什么网,就是有,蜻蜓飞的好好的,捉它来干什么呢。芙蓉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上半年下的雨本来已经够多了,这几天蜻蜓飞来飞去的,天也阴沉沉的,难道是又要下雨么?玉米如今都到腰那么高了,如果又下雨,怕是光照不够,影响玉米生长呢,虽自己家里没种什么田,可王婶子家有两亩,那可是全家人的吃食,除去王婶子,如果玉米收成不好,下半年的粮食就得涨价,自己家还要买粮食下锅,又没有田傍身,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家里的米缸眼看见底了,芙蓉去西屋找了个袋子,要去集镇上买一些大米回来,天越发的阴了,石米镇的后山原本青翠,这会看着却黑乎乎的,找到卖米的铺子,进去称了十斤大米,一共是一百多文钱,这大米的价钱,每斤都比原先贵了六文钱,又买了几斤便宜的芹菜,窝瓜,路过那棵大槐树,见槐树下坐了几个乘凉的人,不停的摇着蒲扇,郑家娘子的肉铺子里还是一片忙活,手起刀落的,肉架子上挂的肉都快卖完了。看来生意很是不错。刚种完田,忙完了夏收秋种,各家各户手里的银子足了些,空闲的时间也多,所以也能多割些肉打牙祭了。 --------------------------------------------------------------------------------------------- 那个好孩子,永远是邻居家的孩子,成绩好的书,永远都是别人的书,,,好忧伤,咱这本的成绩,更忧伤.....听说,还有那个什么,粉红票?pk票?推荐票?各种票?好吧,有些票,我能说我还听不懂么.......只是咱这本的收藏跟推荐,也太......忧伤了.......哪怕,涨一下下呢。 第99章 你是没事找事呢 “娘以前说过,种完了田,各家的女人们,都要给男人们做点肉菜,犒劳犒劳呢。”茶茶一脸羡慕的说道,虽然自己家偶尔也有肉吃,可毕竟没有做过红烧肉,煮大块肉这样的荤菜,到底肚里没油,见了卖肉的,就有些忍不住。 郑家娘子见芙蓉背着袋子路过,后面还有茶茶跟葫芦,葫芦屁股后面还带着一条小狗,便热情的招呼:“芙蓉,买粮食去了?我正说呢,这一忙,好些天没见你,这小狗长的真欢实。”说着,侧身从案子下拿出两根砍的光光的骨头说:“这小狗真招人喜欢,正好我这有两根大骨,也没啥肉,你拿回家去给小狗磨牙吧。” 芙蓉刚扔过大骨,郑家娘子便又捡了一块猪肝装在纸包里说:“听说你会做这些下水啊,肝啊,肠的,反正这些也卖不出去,我们自已呢,也不爱吃这个,不如,你就拿回去煮吧。” 芙蓉却不愿意去接,第一份活计,便是郑家娘子给的,人家也不少帮衬家里,在肉铺子里上工时,也没少把人家的猪肠,下水的拿回家炖,自己做的好吃,就有几个乡邻来家里跟着学,倒也能做个八九不离十,加上这些下水便宜,所以从那以后,这些肉铺子里的下水,也是有人买的,郑家娘子说卖不出去,只是见自己拖大带小的,不想收自己的银子罢了,可总不能一直要别人的恩惠,郑家娘子毕竟是卖肉的,也不是什么公侯夫人,赚银子也是血汗钱,一阵推让,郑家娘子终于接受芙蓉的建议,收她十文钱,给她一付猪肝,还让她以后时不时的来提骨头给小狗。 背着米走到半路,就听到咔嚓一声雷响,吓的葫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四下张望了一回,才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吓死我了……这鼓真响啊……”芙蓉没被雷惊着,倒是被葫芦的话给惊着了。 茶茶笑着解释,说以前爹娘常给葫芦讲故事,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能讲,有时候也讲讲月宫,有时候讲讲风雨雷电,说到天上打雷,就告诉葫芦,那是雷公发怒了,在敲手里的鼓,葫芦没记住谁是雷公,却记住了敲鼓,从此以后,每当听到打雷,就会说是敲鼓。 葫芦刚从地上爬起来,豆大的雨点子就落了下来,衣服瞬间就湿,芙蓉背着袋子,一只胳膊夹着葫芦就往家跑,茶茶在后面赶着小狗,等到了家,小狗身上淋的湿透,葫芦的头发本来就少,被雨水一淋,只有可怜的几撮耷拉在额头上,院子里的菜园子又被浇了一遍,有些熟透的番茄啪啪的落在地上,芙蓉赶紧端着盆子去捡了回来,给葫芦换了身衣裳,找出一块干布摊在西屋里,把买回来的米倒在上面,还好这回只买了十斤,不用久放,不然非得生了虫子或是霉变了不可。 芙蓉先给锅里烧了些热水,然后把生猪肝放进去,煮透了捞出来,放在凉水里洗洗,然后切成薄薄的片,又切了些葱条,姜丝,辣椒做配菜,先给锅里倒点油烧热,然后下葱条煸炒,再把切好的猪肝倒进去翻炒,另外又淋了几滴白酒去腥味,这东西好熟,也省柴禾的很。做好后端上桌,葫芦馋的直流口水,刚想拿筷子夹,就想起芙蓉说的孔融让梨的故事,于是又把筷子放下,对芙蓉跟茶茶说:“姐,猪熟了,你们先吃。” “不是猪熟了,是猪肝熟了……”芙蓉说着,夹起了一块尝尝,软硬正好。看来火候掌握的还可以。 葫芦见芙蓉吃了一块,便吧唧吧唧嘴问:“姐,猪好吃么?” “是猪肝,不是猪……”芙蓉一会儿便纠正了他两回,不过葫芦这脑袋,纠正五六七八回,他也不一定能记住,想要他记住东西,得看他的心情,就像当初他一直叫自己娘,叫了好多天,后来却又突然的想明白了,才改口叫姐。 王婶子来芙蓉家借簸箕,说是自己家的簸箕坏了个洞,见芙蓉做的饭很香,又是一阵夸赞,芙蓉本想留她吃饭,王婶子却拒绝了,说是杨老爷子放羊还没有回来,怕是淋在路上了,杨波这几天一直在外面跑,自己也不放心,如今虽地里锄完了草,可玉米高了,这雨下的又大,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停,真让人揪心,想着锄草时见媳妇何秀花在拔芝麻苗子,怕是田里仅剩的一点苗这回也要被水泡了,这回不但替自己家忧心,还得替大儿子家忧心,这会儿愁的,中午饭还没做。 王婶子拿着簸箕回家,正好遇见杨老爷子赶着几只羊回家,这羊胆子小的很,一遇上大雨,吓的四处乱跑,杨老爷子捡了一根长棍,好不容易才把它们赶到家里,自己身上却跟被水泼了一样。 一进院子,见窝里的兔子竟然没被抱屋里,被雨水浇了个透,心疼的直打哆嗦。王婶子只顾着忧心田里,竟然把兔子这一茬忘的一干二净,等把兔子抱进屋里,不知道是被雨淋久了,还是病了,兔子病怏怏的,眼睛都不睁一下。心疼的杨老爷子赶紧找了块干布给兔子擦身上的水,一面擦一面埋怨王婶子:“好不容易养大的兔儿,你怎么也不看着点,如今田里没活计,你看个门,也看不好么?” “我就是有点挂念康儿,他们家的芝麻苗子拔的很稀,这一下雨,不知怎么样了呢?怕又荒了。” 杨老爷子擦干了兔子,捶捶发酸的腰说:“这不用你担心,他跟我说了,说什么,不指那一点芝麻过日子呢,人家现在,有好的门路挣钱。” “啥门路?康儿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么?他可别为了吃食去干杀人放火的事。”王婶子越说心里越怕。 “杀人放火的事?你儿子那胆,他敢干?反正横竖是好事,听说是他丈母娘出银子开了间铺子,以后啊,他就坐着数银子了,你也不用为那一亩三分地的,再念叨了,要我说,你就是孙悟空不想着保护唐僧去取经,倒惦记王母娘娘家的蟠桃园,你啊,是没事找事呢。” --------------------------------------------------------------------------------------------- 昨天多了十来张推荐票,也不知道是哪几位女中豪杰投的,做好事,还不留名,谢谢啦。 然后花现渠华同学打赏了芙蓉女一个香囊,我能说我很感动吗? 虽然,咱们的书,苦13的很,也没能上架,但伴随我的亲们,你们让我感觉――暖暖的。很贴心。 第100章 小兔崽子 芙蓉吃完饭,雨也停了,天边浮上来几丝云彩,她利索的从井里打了几桶水倒在盆子里,把茶茶,葫芦淋湿的衣裳洗一洗,还没洗完,就见杨波慌里慌张的跑进了自家的院子,小狗老四本来正趴在门槛上咬一根豆角玩,猛的见杨波从它身边窜过,跟刮了一阵阴风似的,吓的汪汪直叫。 杨老爷子手里握着一只千层底鞋,一面追着杨波,一面喊着:“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你是长翅膀要飞啊你。” 王婶子心疼儿子,紧紧的追在杨老爷子身后,要去夺他手里的武器,有一只羊竟然从窝里蹦了出来,跟着王婶子就窜进了芙蓉家的菜园子,小狗见来了入侵者,赶紧扑了上去,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羊撒欢,差点把芙蓉洗衣裳的盆子都踩翻了,这一家人本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比暴雨来的还急,杨老爷子手里的鞋不但有汗味,还有雨水味,见杨波往芙蓉身后藏,就作势要打,没打着,却把那鞋子糊在芙蓉脸上,那种味道,差点把芙蓉熏晕过去,只得捂着鼻子喊:“我说,你这鞋,也太……味了……一会儿你没打着你儿子,先把我?住了。你放下鞋,有话好商量。” 原来杨波这些天,有事没事往县里跑,是为了去拜师学厨艺的,在石米镇这,虽然酒楼饭庄的都有,可真正的厨子,也就是厨师,是不受人待见的,地位之低,就像当年的戏子,连郑家娘子这样杀猪卖肉的行当,都比一个厨子有身分些,杨老爷子家虽穷,可祖上三代,并不曾出过什么专业的厨子,想着那烟熏火燎的,又切切涮涮,还要被乡邻瞧不起,心里就不舒服,劝杨波打消这个念头,杨波却不愿意,说是县里正好有个好厨子,跟着他干,不但管吃管住,省了家里的开销,且每月还有银子挣,一年两季农忙,还不耽误,反正如今玉米种在田里,离收还有一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学点手艺,反正有手艺,到哪都不怕。 芙蓉对厨子却没偏见,相反,还有点羡慕,那些鱼啊虾啊,鸡,鸭,鹅,经他们的手一调理,那就是山珍海味,一些好的厨子是很受追捧的,可石米镇毕竟闭塞,又处古代,这种前进的思想,杨老爷子一个整日里放羊的老头哪里能领会的到。 “老头子,波儿他从小就不是那乱来的孩子,他愿意去学,又不用花银子,依我的,就让他去吧,反正农忙时,也不耽误回来做活,你还怕啥?”王婶子心软,有意为杨波求情。杨老爷子心里正有火,王婶子偏偏火上加油,于是矛头指向王婶子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他做厨子,以后我都不好给主宗烧香咧?大儿子不要亲娘,二儿子又……这俩儿子,是我生的吗?” “波儿,既然你爹不让你去学,也是为你好,你就听话点,别惹他生气了,石米镇这边不是也有活做吗?你往县里跑,娘也不放心。” “我说老婆子,你到底站谁那一边呢,你是属墙头草的啊,一会往这边摆,一会儿往那边摆。”杨老爷子见王婶子一会儿劝自己,一会儿又劝杨波,一伸手把她扒拉到一边去了。嘴里嚷着:“兔――崽子,再说一次去当厨子,腿打断。” “你把他腿打断,让他也跟着你放羊去呢?”芙蓉擦擦手说:“不是我人小嘴大,我说句公道话,他这是学手艺,当厨子不好吗?以后让你们吃香喝辣,怎么就对不起祖宗了,学了手艺,以后石米镇再有灾荒,就算逃到外地去,也有口饭吃,你们这么拦着他,就是耽误他……进步。” 杨老爷子才不懂什么叫进步不进步的,他宁愿不吃香也不喝辣,也得看紧这个儿子,于是眯着眼睛又把芙蓉扒拉到一边:“我管你进步不进步,反正他不准学。” “那你让他在家种一辈子田啊?” “种一辈子田怎么了?我杨家祖祖辈辈都是种田出身,日子过的不也和和美美?偏这个兔崽子,这是插上翅膀他要装老鹰呢。”杨老爷子追了杨波一圈子了,有点累,喊葫芦给他搬个凳子,葫芦把凳子往地上一放,见杨老爷子家的羊还没走,就捡了根棍,帮着把羊赶回圈里。 和美什么啊,如今老大杨康都叛变到丈母娘那一边去了,还和美。芙蓉心里把杨老爷子鄙视了一回,拉着王婶子坐在石磨上,面对着杨老爷子坐下来,仔细的跟杨老爷子辩论了一回,比如,厨子是做美食的职业,那绝对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不是下贱的职业。比如,杨波这是在提高自己,要给他进步的机会,不要把他死死的拴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比如学厨子不花钱,还能挣钱,还省粮食。杨家祖宗,别说三代,就是六代,八代,那也得吃饭不是。长篇大论,听的杨老爷子直想打瞌睡,不得已把腰里别的烟锅子点着,一边吐着烟圈子,一边听芙蓉絮叨,芙蓉见杨老爷子听的直皱眉头,便又加了一句:“你说祖祖辈辈都是种田,可如今,你也没种田,还不是天天去后山放羊?前阵子杨波在大槐树那卖羊汤,不是挺好?为什么就非得种田?如果没有他卖羊汤,你们现在有这房子住?早到别的地方逃荒去了吧?杨康才不会心疼你们住在哪个黑煤窑。” 杨老爷子听芙蓉终于讲完了,把烟锅子放在鞋面上磕一磕,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这闺女啊,你爹娘,活一辈子,都没你这样的利嘴。” “那你的意思?”芙蓉见杨老爷子夸奖自己,心里觉得这事有戏,赶紧追问一句。 “我的意思?我是觉得,你跟我们家兔崽子一样,要插上翅膀装老鹰呢?我的意思,还是那句话,没――门。” 芙蓉碰了个钉子,见王婶子搓着手叹气,恨不得把自己屁股下面的石磨搬起来,对着杨老爷子的头顶来那么一下,看他会不会就惊醒了。这老爷子是软硬不吃,三观不正,关键他也不听劝哪。 -------------------------------------------------------------------------------------- 代表芙蓉家三口,感谢书友110114081248254的打赏........ 今儿有丙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好事是,哪几位天使姑娘,又给我投了推荐票哇....... 坏事是,竟然,降了,降了,降了,注意,这里不是指飞机,而是指――收藏。 第101章 小兔崽子死了 杨老爷子这边也开始狂轰乱炸,刚才是扯起了祖宗,说做厨子是丢祖宗的脸,这会儿又扯起了杨波的将来,说什么若是做了厨子,以后满身的油烟味,脸也熏的跟中了毒的茄子一样,还有哪家敢把姑娘嫁给他?难不成打一辈子的光棍?自祖上在石米镇谋生,虽都是种田的,可都堂堂正正,做厨子的想法,让杨波赶紧给掐了。 杨波听爹扯起媳妇的事,脸上一红:“爹,我听说过童养媳的,那是小姑娘去做人家的媳妇,可我这才多大啊,您就提起媳妇的事来了。你看,芙蓉跟我差不多大,不也开着铺子,胡子还没长全呢就张罗着成亲娶媳妇的,多半没出息。” “你――”杨老爷子气的把烟锅子扔了出去,那烟锅子没砸着杨波,却撞上了石磨,反弹回来,正好砸在杨老爷子腿上,疼的他直咧嘴:“兔――崽子,你鼻孔里插根葱,就跟我装大象呢你,跟芙蓉比,你怎么不跟好人家的女儿比,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天天又是挑着裤衩子去后山,又是在铺子里撒野,还在肉铺子里砍骨头剁肉,我听说,有钱人家的小姐,都是大门不出啊,二门不迈,芙蓉这以后嫁人,不定都没销路,你跟她学?” 杨老爷子这话,芙蓉可不爱听,什么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自己的爹娘也是种田的,爹还会木匠,怎么说的自己好像青楼的花姐儿一样,关键是,在杨老爷子心里,自己就是一个没规矩的野孩子,女汉子,这评价,赤裸裸的差评啊,这年代,虽不兵荒马乱,可也穷乡僻壤,你不了解情况,就轻易给差评,杨老爷子,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芙蓉心里暗暗的又把杨老爷子鄙视了一回,她脾气不大,但不是没有,她心机不深,但不是缺心眼子,何况,有仇芙蓉当场就会报的:“我说杨老爷子,你怎么净往我身上扯呢?我招你惹你了?你坐我家院子里,骂你儿子就算了,连我这主家也捎上了,你是板凳坐太舒服了,想下来歇歇了吧?” “你听听,你听听,还没说她,她就炸毛了,兔崽子,你以后就跟芙蓉学吧,早晚有一天啊,她把你带沟里。”杨老爷子揉着腿,拿眼乜斜着芙蓉,芙蓉一瞪眼,比他的眼还大,他气不过,便又拿着烟锅子去投杨波,只是这次学精了,是假装投,而不是真扔出去。 “不好了……兔崽子……死了……”葫芦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又蹦了出来,跑的太急,嘴里吐沫,小屁股抖的跟被雷击着了一样,他先是围着杨老爷子转了一圈,然后又转了一圈,嘴里一直就重复一句话:“你家兔崽子……死了……不好了……不好了……”葫芦虽然人小,可嗓门一直不小,且他虽是男孩子,却最爱八卦,这会儿刚把王婶子家的羊送回去,就跟一蜜蜂似的,围着杨老爷子嗡嗡响,气的杨老爷子直吹胡子,如果不是因为葫芦年纪小,早一个扫堂腿把他撂翻了。 不过葫芦一打岔,杨老爷子果然没发飚了,芙蓉暗叹自己这个弟弟,这次广告插播的真好,王婶子听不明白葫芦是什么意思就问他:“葫芦,啥是兔崽子死了?” “他说的是兔崽子。”葫芦伸手指了指杨老爷子,刚才杨老爷子一口一个兔崽子的骂杨波,他全记住了。 “他不是好好的,什么死了,死了,你几岁了,死活还分不清咧?”杨老爷子训斥了葫芦一句。葫芦一脸的委屈,偷偷的蹭到王婶子跟前,抱着王婶子的胳膊说:“婶儿,你家的兔崽子……在窝里,眼睛眯上,不会动了。” “真的?”王婶子才明白过来,原来葫芦说的兔崽子,指的是她家养的几只兔子,今儿下了大雨,自己忘记把兔子抱屋里,淋的它们一身的水,这会听葫芦说兔子不会动了,心里担心,就问:“是不是它们睡着了,像上回一样?” “才不是咧,我刚才,拿着赶羊的棍捅了几下,可它们,还是不动啊。”葫芦惹祸精的本性又暴露了出来,那赶羊的棍,本来有大拇指粗,拿那棍去捅兔子,不死也被捅死了。 杨老爷子听说兔子出了事,也顾不上在这跟杨波磨牙,几步就窜回了家,去兔窝那一看,果然都眯着眼睛,身上虽然还温热,却不会动了,可不是死透了,于是心里升起一团大火。简直打119都熄不灭,几步又窜到芙蓉家,扯着葫芦说:“还我家兔子。” 王婶子跟芙蓉,杨波都过去瞧了瞧,兔子果然不中用了,见杨老爷子又发飚,王婶子便劝说:“老头子,就几只兔子,你值得跟葫芦发那么大火,再把他吓掉了魂,可怎么好?这兔子,以前葫芦也用棍捅着玩,可都没事。这回,我猜想着,是雨太大了,把它们落在外面,淋病了,夏天兔子又体弱,你要怪就怪我,可怪不到葫芦头上。” 原来葫芦以前也捅过那几只兔子,王婶子只是从来不说罢了,这回不经易被抖出来,葫芦吓的缩到了芙蓉身后,芙蓉一把把他拉到杨老爷子面前说:“我这弟弟,就这个样子了,估计送到县里也没救了,要杀要剐,他跑不掉。” “虽说是淋病的,可……可,唉,就是不下小兔崽儿,就是去集镇上卖了,也能得几个银子,这回死的透透的,不是白瞎养了那么多天,当初分家,都没落下它们呢。”杨老爷子心疼的直跺脚,见那几只兔子毛色灰亮,想来身上的肉也有些的,可死了,就没人买了,于是跟王婶子说:“扔了可惜,又不是得的瘟病,你去洗剥干净,炖上吧。” 提起这洗剥干净四个字,不由得让芙蓉想起了唐僧,不是有句话么,来人啊,把唐僧给我洗剥干净,可王婶子却没这胆子,她看了看窝里的兔子,又看看杨老爷子,才抖抖索索的说:“老头子……我也没洗剥过这东西,从哪头开始,我也弄不清,再说,这要炖,放啥料我也不懂,听人家说,这兔子腥味大,肉也不易烂,可别跟我上回做的肉一样,到最后,不能吃,白瞎了柴火。再说,我胆也小,不敢剥这东西的。” ------------------------------------------------------------------------------------------- 大家周日愉快。该睡懒觉的睡懒觉吧,该逛街的逛街吧,该打男朋友的,打男朋友吧。闲下来的时候,就看看咱们的芙蓉女吧。 哪几位无名女侠给芙蓉女投的推荐票,,,,作者在此多谢多谢。 第102章 姐,你别说话 杨老爷子见王婶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便撇嘴说:“我要自己会做,会收拾,我还娶你做啥?娃都生了俩了,炖个汤也不会,早知道你就这材料,当年娶你的时候,就应该少给你爹一只鸡。” 王婶子当年嫁到杨家,订婚银子,礼钱加起来也没几文钱,不过是杨老爷子送了自家三只鸡,这都过了八百年了,他还旧事重提呢,心里有些酸,芙蓉不得不又鄙视杨老爷子一回,谁规定的生俩娃就得会炖这兔子?就好像葫芦尿床是因为家里的鸡会下蛋一样,这本来就是两码事嘛。 “爹,不如我来炖吧,我去县里的这几趟,见人家县上的人做过的,也学了个大概。”杨波笑着说。 “你娘都不会,你会?”杨老爷子信不过他。 “让杨波试一试嘛,夏天这么热,不抓紧做了,不定就要坏了,到时候全浪费了。”芙蓉劝杨老爷子。 “姐……你别说话。”葫芦偷偷的拉着芙蓉的衣角,等芙蓉蹲下来,就凑到她耳朵边轻轻的说:“说话太多了,他就会赶咱们走……一会儿就吃不上肉。”葫芦说这话,全是经验之谈,他有事没事的,总爱欠欠的往杨老爷子家跑,话又多,又爱惹祸,杨老爷子看见他就烦的很,到后来,听到他唧唧歪歪的,就要拿烟锅子赶他。 “你赶紧哪凉快上哪歇着去吧,我还没追究你捅我家兔子的事咧,这兔子还没做好,你就想端着碗盛肉了?人小脸皮还很厚。”杨老爷子拿着烟锅子往葫芦头上点两下,他毕竟不舍得下狠手,葫芦却以为他来真的,吓的撒丫子就跑。跑到大门口,探头回来看看杨老爷子没动静,又贱贱的挪了回来。 这次做兔子,果然由杨波全权负责,先是给兔子洗剥干净,然后切成四厘米见方的块,先用开水焯一遍,捞出,然后锅里放油,用八角,葱段,姜片,蒜瓣爆香,然后把焯过水的兔肉倒进去,翻炒,加酱油,几滴白酒,香味扑鼻,很是勾人,翻炒几回,就加些开水进去,把柴火燎的旺旺的,等锅里的肉开了,转小火炖着,水快干时,又大火收汁,这一会儿大火,一会儿小火的,忙的王婶子头上冒汗,她活了半辈子,做饭都是烧熟了就行了,今儿才算是明白了,原来做饭,还有大火小火的讲究。 锅上的烟越来越少,兔肉要熟了,葫芦馋的恨不得踩个小板凳往锅里看,杨老爷子最受不了他这样,交待他回自己家端个碗来,盛一点给他们吃,芙蓉的意思,是不吃这兔肉的,至少杨老爷子眼里,吃这兔肉跟吃他的肉似的,让他心疼,可葫芦却做不出这么有气节的事,他听了杨老爷子的话,迅速的跑回家,端了个盛兔肉的家什就跑了回来。 这回他端的可不是碗,而是一个活面的大盆,这大盆是瓷的,端着跑一圈,累的葫芦气都喘不匀了,杨老爷子一看,气的七窍生烟:“你还端啥大盆呢,干脆,把我家的这大锅揭掉,你连锅带肉的,都端回家算了。” 王婶子洗了手,亲自给葫芦盛兔肉,本来有几只兔子,肉也算实在,王婶子满满的给葫芦盛了一盆,杨老爷子见兔肉出锅,肚子也早就咕咕叫了,拿筷子夹了一块尝了尝,又香又烂,八角炖的回味无穷,吃着吃着便眯起了眼睛,这场面,如果用一句话形容,那可能就是:你值得拥有。 芙蓉回家烧了些稀饭,让葫芦跟茶茶配着稀饭吃,葫芦这几天也算乖,吃饭,都是等芙蓉上桌了才吃,芙蓉盛三碗稀饭,一人面前摆一碗,又把兔肉分成一大一小两分,大份摆在桌上,小份放在案子上,另拿了一个碗扣上。 “姐,爹跟娘也饿了吗?”葫芦抬头看看案子前爹娘的牌位,又看看案子上的兔肉,好奇的问芙蓉。 “爹娘不吃这个,这兔肉是给你珍珠姐留的,等一会儿吃完了饭,我就给她送去,她天天在咱衣裳铺子里忙活,可能也没吃过这个咧。” “那一会儿,我能给前村儿的王三妮留两块吗?”葫芦眨着眼睛说:“李三妮还跟我好呢,她也不说我尿床的事,她也没有吃过兔肉。” “不准。” “可是王三妮……”葫芦还不死心。 “不管是三妮,四妮,五妮…….六七八九十妮,都不准。”芙蓉一脸严肃。心里也在想,葫芦你这是要早恋吗?你不是只爱小狗老四吗?你不是跟老四形影不离吗?这王三妮又是谁?跟你啥关系,你幺蛾子还真多,于是又拿双筷子在桌子上一敲:“赶紧――吃饭。” 葫芦听芙蓉只说吃饭,并不说让给王三妮送兔肉,心里有点失落,撇撇嘴,可也不敢反抗,拿起筷子夹着兔肉就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默默的看着老四,时不时的给它扔块骨头,在葫芦心里,这小狗就跟他的亲兄弟一样,至少不会对他凶,而芙蓉姐?好吧,对他越来越凶残,如今跟自己,都不是一个频道的人了。 兔肉还没吃完,杨波就笑盈盈的跑了进来,先是抱着小狗逗了一会儿,然后又拨弄了两回葫芦的下巴,葫芦心情正不好,于是很不耐烦的把杨波的手扒拉到一边:“别摸我了……我又不是女娃。” 杨波一阵尴尬,笑着对芙蓉说,他爹,同意他去县里学手艺了,他也答应了他爹,隔几天就回家来几次,等手艺学好了,以后回石米镇,还能有个不错的活计。 芙蓉嚼着兔肉,看杨波脸上身上也没伤,满面春风的样,也不像被他爹刚虐待过,于是问他:“你爹怎么同意了?他想法转变这么快,我们都跟不上节奏了,不是吗?” “我爹本来不同意的,后来吃了那兔肉,吃的痛快,可能是觉得,会做饭,做菜也没啥不好,以后我真手艺学精的话,不但自己吃喝不用愁了,还能帮衬家里不是?” 一场看似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就这样云淡风轻的结束了,早知道一锅兔肉就把杨老爷子给收买了,那早应该指示葫芦拿着棍多去捅一捅兔窝。 ------------------------------------------------------------------------------------------- 今儿又周一了,上班的筒子们,又悲催了,不上班的筒子们,有木有看咱的书? 鞠躬感谢书友110114081248254的打赏。 感谢几位无名的女侠,投来了热乎乎的推荐票票。 有个书友在留言区留言问我,说葫芦的原型是谁,我在这里回答一下,葫芦这货,说有原型,实在让人伤不起,因为他,好吧,已经逆天了。其实葫芦这娃,是没有原型的,只是作者构想的一个人物,如果有人喜欢他,对我来说,便是最动听的语言了。 第103章 上刀山啊下火海 芙蓉草草的吃完饭,把余下的兔肉用碗扣着,拿到铺子里去给李珍珠吃,最近这些天,自己都是偶尔到铺子里一趟,多亏了李珍珠一天到晚的守在那儿,自己才有时间摆弄院子里的菜园子,去跟着王婶子学种田。 李珍珠正伏在铺前收拾衣裳料子,见芙蓉来,脸上都笑开了花,这些天忙着夏收秋种,生意惨淡,她一个人在铺子里多少有点没劲。 芙蓉把肉放到小桌上,然后把筷子递给李珍珠,李珍珠掀碗一看是兔子肉,心下欢喜,夹了几块大口嚼了起来,刚吃了一半儿,就见刘天心猫着腰跑了进来,他今儿穿着件纱质宽袖衣裳,脚上是一双蓝底的鞋子,见芙蓉在,已经进了门的他,又后退了几步,退到门槛处,停顿了一下,又往前走几步。如此反反复复的。芙蓉看的眼花,就问他:“你走路走上瘾了?一会儿进,一会儿退,腿脚不好哇?” 刘天心跟刚进门的新媳妇似的,扭扭捏捏,咧着嘴冲芙蓉笑,见桌上放着肉,舔舔嘴唇对李珍珠说道:“你吃上了?我以为你没吃咧……” “芙蓉给我送的兔肉,香着咧,你要早来,我就给你吃几块,可是你看,这都是我吃剩下的了。不好叫你吃。”李珍珠道。 “刘天心,你今儿跑来干啥咧?”芙蓉问他,记得以前他有事没事的总爱骚扰人,怕他会对李珍珠不利,看他的眼神都夹着刀子。 刘天心显的很委屈,撇撇嘴,扯起衣袖来擦擦汗道:“芙蓉,你这铺子里,我来过几回呢,帮你码过布,收拾过铺面。”说着,又指了指门后面的扫帚说:“那玩意,看见没?我还帮你扫过地呢。” “你这回,又是来扫地的?”芙蓉问。 “我…….我昨儿刚帮你们扫过地,扫的那么干净,一只蚂蚁都不见,今儿,今儿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一看。”刘天心慢悠悠的靠着铺子一角,李珍珠见了他,吃着兔肉都不敢大口嚼了,芙蓉在铺子里,刘天心也怪别扭的,没说两句话,便撒腿跑走了,跑到门槛处,一个不注意,拌了个趔趄,从他怀里跳出来一个纸包子,纸包子里油乎乎的,原来是个驴肉火烧,那火烧上撒了不少芝麻,驴肉也给的足,刘天心捡起驴肉火烧,有些尴尬的拿在手里,想走,又不好意思,只得慢慢挪回桌子边,颤颤巍巍把火烧放到桌子上,然后转身就跑。好像后面有只狼追他一样。 原来芙蓉不在的这些天,刘天心竟慢慢的发现了李珍珠的好,以前跟李珍珠说话,总是居高临下,觉得李珍珠是下等人,穷,土,没家世,可时间长了,没李珍珠在眼前晃悠,他倒觉得好像少了很多东西,或许这种感受,就好像芙蓉看葫芦这样,一天到晚见葫芦在面前晃悠,恨不得一脚给他踢大门外面去,可一天不见他晃悠,就要想想他去哪了,出没出什么事,这种牵肠挂肚,就是亲人,而刘天心跟李珍珠,不是亲人,那只有一种可能,是刘天心看上李珍珠了。 在石米镇,大家讲的可是门当户对,大户人家的公子,自然是娶大户人家的小姐,穷人家的儿子,自然是娶穷人家的女娃,有句话说高攀很危险,低就很委屈,就像青楼女子杜十娘,跟大户出身的李甲没有好下场,刘天心喜欢李珍珠,芙蓉倒没意见,可这父老乡亲的,包括刘天心的爹,那可得气的冒青烟了。 李珍珠像是看明白了芙蓉的心思一样,叹了口气,也没心情吃什么兔肉了,把碗推到一边,低下眉眼轻轻的说:“我也知道,刘天心他爹不会同意我们的,他家怎么说良田几十上百亩,有丫鬟老婆子侍候,他娘也得宠,他更是刘家的心头宝,可我家有什么呢,唯一活着的娘,也不要我了,家里没田产,手里没银子,不过是一个人吃饱不饿,他爹是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不然,那府里的大娘姨太太,还不得笑掉大牙了。” “你也不要灰心,事在人为咧,这事,我帮你。”芙蓉大包大拦的性子又起了作用,说出这话,连自己都没底气,自己家住着茅草房,吃着蔬菜杂粮,还有个弟,妹,唯一比李珍珠强的地方,或许就是家里多了条小狗了,自己怎么帮李珍珠呢,难不成刘天心他爹不同意二人的事,芙蓉就跑进刘府大闹一场,撒泼打滚拿小绳上吊,或是跟刘天心他爹打一架? “那,我就真把这事交给你了。反正我也没银子请媒婆,再说就是有银子请媒婆,也应该是刘家请,我一个女娃,哪能弄这些事,倒让人家瞧不起。”李珍珠拉住芙蓉的手说:“我听说,刘府,要给刘天心张罗亲事呢,说的好像是镇上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反正刘府一放出消息,那些媒婆就红了眼,争先恐后,络绎不绝,差点给刘府的门槛踩平了。” 既然李珍珠那么瞧的起自己,那自己也不能掉链子,这毕竟是李珍珠一辈子的大事呢,她跟着自己弄这铺子,风里来雨里去的,从不说辛苦,也不嫌工钱少,上一回她还救了葫芦一命,就跟自己的亲人似的,怎么说自己也得两肋插三刀。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辞,好吧,有点夸张了,如果真是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估计也得先吓趴了。 二人正说着话,听到铺子门口一阵汪汪声,这声音芙蓉可是熟的很,多半是小狗老四见到生人了,一到集市上,它也图新鲜,葫芦偷偷牵着小狗跑来铺子里玩,怕芙蓉责怪,不敢跑进来,就探个头坐在门口偷听,只是很不幸,小狗把它暴露了出来。 芙蓉本不想让他来铺子,一来天热,二来也不近,跑来跑去,又是一身的汗,这会儿听到小狗叫,就知道葫芦在外面,于是喊了一声:“外面有人吗?” “没……没有人。”葫芦压着声音说。 “葫芦,滚进来。”芙蓉吼了一声,葫芦吓的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夹着腿往屋里挪,挪到芙蓉身边,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又偷偷的挪到李珍珠身边,站在李珍珠身后,不敢说话。斜着眼瞅芙蓉。 -------------------------------------------------------------------------------- 今天一看,推荐票有三百了,虽然别人的都成千上万了,好吧,三百对我来说,都是亲们一点一滴的爱,我很开心了。谢谢给我投推荐票的亲们。没有你们,肯定没这个三百。 然后,恩。暂时木了。明天继续。 第104章 还好我不要姑娘 芙蓉看葫芦那受气包的样,连眼睛都眯的跟长一块了似的,就招招手说:“葫芦,过来吧,姐是担心你咧,你下回可不能乱跑,万一遇上人贩子,跟贩鸡仔似的,被贩到别的地方去了,姐上哪找你咧?” “姐,你不生气了?”葫芦一脸兴奋,见芙蓉点点头,就两步从李珍珠身后窜了出来,一把抓过桌上的驴肉火烧塞进怀里:“这个火烧,放桌上……凉了,我放肚皮上……暖暖。”他明明刚在家吃过饭的,这会儿见了火烧,肚子里装不来,却还惦记着带回家,这习惯本不是好习惯,可谁让以前石米镇闹灾荒呢,葫芦这种小孩子,以前估计都快饿疯了,所以每每见了吃的,都跟见了亲人一样。 在铺子里做缝缝补补的活计,或是量衣,可是裁剪,都没有葫芦的事,可葫芦在家闲不住,每次芙蓉到铺子里,他就得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芙蓉习惯了,也就不赶他回家了,让他一个人带着小狗围着门槛子撒欢。 对面的蜡烛铺子空了很好天,门柱子上都落了灰,这日倒是个例外,一大早的开了门,门上还悬了一块红布,虽然没有店名,但一朵大红花挂在那红布上,门敞开着,不时有姑娘进进出出的,芙蓉坐在自家铺子里,心里很是疑惑,这对面的铺子,在卖什么?迎来送往的,又披红挂绿,还姑娘媳妇的络绎不绝。 李珍珠冲了杯茶给芙蓉,自己拿着剪刀剪着衣裳上的线头说:“唉,刘天心他娘,也好些天没来店里挑衣裳了,咱要不要去他家问一问,是不是她换地方置办衣裳了?” 李珍珠说了半天,芙蓉一句话也不回答,两只眼愣愣的盯着路对面,李珍珠拿手在她眼跟前扫了扫,芙蓉才回过神来:“你可知道对面铺子是谁开的?这刚开,生意好像还不错。” 李珍珠也摇摇头,她并没见过这铺子的掌柜:“可能是个有钱的人开的吧,你看那里面的摆设,比咱们的好多了。” 倒是葫芦见那铺子上悬着大红花,里面又放着太师椅,还以为是哪家成亲的,石米镇的风俗,凡是成亲的人家,一是给新娘新郎头上倒麦糠,寓意糟糠夫妻,不离不弃,二是给一众看客撒糖果,点心。一旦谁家成亲,不但叫花子来的多,小孩子来的也多,有一次有个大户人家娶亲,一帮小孩子争着抢地上的糖,把新娘子都撞的躺倒在地起不来,葫芦本以为这回也会有糖吃,他个头不大,在铺子里转了几圈,抬头只看见一圈或圆或扁的屁股,其它的什么也看不到,低头瞅瞅地上,也是一尘不染,哪里有糖或点心?见人家都排着队往柜台那挤,葫芦也加了个塞,心想着,或许轮到自己,也能分点好东西,这样一想,心里也美的很。 终于轮到葫芦了,这个时候,他都快等睡着了,掌柜的往前一瞅,对葫芦后面的姑娘说:“往前站些,好挑花样子,也能摸一下料子不是。” 那姑娘一脸委屈的说:“我前面还有个人咧,我咋往前站?” 掌柜的探出头来一看,葫芦个头还不及铺面高,矮矮的站在那,脸上带着笑说:“快撒糖,快撒糖……” 掌柜的拿起鸡毛掸子在铺面上弹了两下,嘴里吼道:“撒你一脸鸡屎,滚一边玩去,是不是你姐让你来捣蛋的?” 这掌柜的不是别人,正是柳氏,也就是杨波的大哥杨康的媳妇的娘,好吧,简单说,柳氏是杨康的丈母娘,这柳氏搬到自己闺女家后,成功赶走了闺女的公婆,跟自己的闺女,还有女婿过上了幸福美满,吃肉喝酒的生活,可她带来的那些银子,只进不出,总会手紧,田里的玉米算是种报废了,前些天,种的一亩芝麻倒是出苗了,好不容易勤快一回,带着闺女,女婿,去田里剔苗子,没想到刚剔完苗,天就下了一场大雨,淋的仅存的一点苗子东倒西歪,田里几天不能下脚,那点苗子死的死,黄的黄,柳氏大受刺激,这更坚定了她的想法,那就是,她,加上她那举人相公,还有她闺女何秀花都不是种田的料,还是安生的做一做肚兜生意为好。靠着这肚兜生意,她可是供过相公念书,也把何秀花给拉扯大了。 柳氏,何秀花当然也知道,这路对面,就是芙蓉的铺子,只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见了芙蓉,就像见了杀父仇人似的,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看芙蓉不顺眼,所以今儿第一天开张,并没去给芙蓉打个招呼。 这会儿生意正好,见葫芦在柜台那探头探脑的,以为是芙蓉派来的奸细,就没给他好脸色。 葫芦是个头不高,但葫芦脸皮不薄啊,见铺子里也挂着几朵大红绸花,还有那么些花姑娘,更以为这是要成亲的,何秀花拖了两回,也没把他拖走,最后一次把他拖到门槛处,刚一转身,他又偷偷溜了回来,还是杨康高大威猛,拎起葫芦一只胳膊,把他拎到了大门外。死死的按在地上。 “你成亲,不撒糖,你是坏人。”葫芦有点不满,这满屋子都是姑娘,只有杨康一个男人,他就以为这些姑娘都是要排着队跟杨康成亲的了。 杨康见铺子里这么些姑娘,心也早动了,只是碍于何秀花在这,不好下手,听葫芦说这些姑娘都是要跟自己成亲的,虽知道是小孩子的话,当不了真,可心里还真受用,把葫芦从地上拉起来,高兴的说:“这小货,今儿说话,靠谱,这屋里的姑娘要都是我的,我啊,就分给你俩,行不行?葫芦。” “让你要姑娘,让你要姑娘,让你要姑娘……”何秀花早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气的拿着她老娘的鸡毛掸子追出来,揍的杨康抱头乱窜,吓的葫芦直吸冷气,颤颤巍巍的搂着小狗说:“还好……我只要糖,没……没要姑娘。” ------------------------------------------------------------------------------------------- 感谢,书友华华投了宝贵的评价票及打赏(7月29号) 感谢,书友110114081248254又给了暖呼呼的打赏。(7月30号) 第105章 劫个色 何秀花揍完杨康,没揍过瘾,见葫芦还站在门口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儿,就三步并做两步跨过来,揪着葫芦的耳朵往芙蓉铺子里提,李珍珠慌忙跑出来,一把扯开何秀花的手,给葫芦揉揉耳朵说:“何秀花,你揪他耳朵做啥?多疼啊。” 何秀花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提起裙摆耀武扬威的进了芙蓉家的铺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瞧着芙蓉说我:“瞧着你往我们那边瞅半天了,是不是你指挥着你弟弟,去我们铺子里探动静呢?可这也太不像了吧,都是大姑娘小媳妇的去买肚兜,你弟一个男娃,挤在那中间好意思吗?还是他想变女娃了?”得意的说完这句,何秀花又伸手在脸上按了按,见芙蓉撇了撇嘴,就清了清嗓子说:“怎么,我就揪这么一下,你就心疼弟弟了?” “没心疼,反正你揪的是他的耳朵,我又不疼。”芙蓉一副冷艳高贵的模样,看也没看何秀花。 “你――”何秀花自顾自的说了半天,芙蓉竟不为所动,不由的很是失望,对着葫芦“呸”了一口说:“死孩子,你八成是捡的,耳朵被人揪掉了,也没人管你。”葫芦一听说自己是捡的,心里有些委屈,见芙蓉坐在那低着头喝茶,又觉得心里酸酸的,两只眼睛一挤,泪就下来了。吓的小狗围着他直转悠。 何秀花还没进自家铺子,就见两个官差从十字路口那边来了,官差头上带着方角帽子,一身蓝布衣裳,腰里还各配着一把刀,见了何秀花,先是呵住了她,然后“哗”的一声把刀抽了出来,吓的何秀花直打哆嗦,扯着嗓子冲屋里喊着:“你们……劫色拉――” 何秀花这一嗓子绝对的女汉子,铺子里正排着队挑挑捡捡的姑娘小媳妇,吓的拿手帕子捂着脸,一个个疯跑出门,一会儿功夫,铺子里便只剩下柳氏跟杨康,杨康早瞄见了官差,心里真想着,这臭婆娘,刚才给自己一顿好打,这会儿恶有恶报,正好让官差治治她的戾气。 柳氏见人仰马翻的,女婿又不去救,真以为大白天来了采花大盗,从柜面上走出来,一边抹着泪一边骂:“贼杀的,你们有本事冲我来,放开我闺女。”后来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什么采花大盗,而是两个官差,才收住泪,脸上的笑又灿烂了起来。 芙蓉却认得这官差,以前对面还是蜡烛铺子的时候,这俩人来收过税钱,当时自己替那掌柜说了几句话,还被他们给捉去了,不但在茶摊子上喝了大碗茶,还坐了小半天的船,然后带自己去了喻府,也就是现在的县委家属院,还见了县老爷夫人,最后多亏了杨波跟府上看门打了一架,自己才凯旋而归,这才消停了没多久,怎么这俩人又来了?上回听他们说收税银的事,是一年以上的铺面才收,自己的铺子想交都没资格,对面何秀花家的铺子,怎么把他们招来了呢。 柳氏毕竟做了一辈子小生意,也算有点见识,见官差拿刀对着何秀花,便谄笑着凑上来说:“官…….爷,她不懂事,您老把刀收回去,别……失了手,这刀怪锋利的。” 官差把刀放回鞘里,何秀花赶紧的缩回柳氏身后去了。刚才揍杨康,她揍的如鱼得水,可见了官差,她的魂都吓飞了。 “你们这铺面,做什么的?”官差问。 “官……爷,我们这铺子,就卖……卖。”柳氏结结巴巴的:“卖肚兜,小衣的。” “那里面那个男的,是做什么的?帐房先生?”一个官差指指杨康。 柳氏当然不会让杨康当什么帐房先生,一则他不识几个大字,自然是当不了的。二则来回收银钱的事,都是柳氏跟何秀花经手,如果非得给杨康安一个身份的话,那就只能是保安人员了,这会儿当着外人的面,柳氏也不想杨康太丢脸,便扯了个谎话:“他呀……他是绣工。”柳氏说完,也有点后悔,自己见惯了大场面的,怎么这个时候,说杨康是个绣工呢,不是让人嘲笑吗? 果然,那官差指指杨康,让他过来,瞪着他说:“我说,一个大男人的,不去扛着锄头做田,学人家摆弄女人的东西,你穷疯了啊?” 杨康被说的面上绯红,刚才被媳妇揍了一顿,这会儿又被丈母娘摆了一道,心里不爽快,脸上也不好看,那俩官差也不是来收税银的,不过是路过此处罢了,见何秀花揪着葫芦的耳朵,所以故意的抽刀出来吓吓她,没想到何秀花果然不经吓。 “小孩,你干啥呢?”两个官差见葫芦蹲坐在门槛上看着众人说话,一边还卧着小狗,就问他。 “看你们杀人咧。”葫芦此时一脸的淡定。很有些上海滩小马哥小时候的模样,见官差来回抽刀,看的兴起,眼睛也不眨一下。 “那…….好看吗?”官差问。 “好看――”葫芦笑起来:“刀,比她的鸡毛掸子……厉害。”葫芦指指何秀花。两个官差当然还记得这葫芦,上回就是他,跑进了喻府去救他姐,刚进屋就在大夫人面前找拉屎粑粑的地方,脸都给憋红了。 “官爷……没事您常来坐啊。”柳氏见官差走了,也不忘客气一下,石米镇这个地方,自古的民怕官,柳氏从小挨过饿,见过官差拿刀杀暴乱的饥民,记忆犹新,所以如今看见官差,恨不得跪着说话,语气也很是谦卑。这可惹毛了何秀花跟杨康。在他俩看来,这柳氏一向趾高气昂,怎么如今,却跟斗败的鸡一样? “娘,那俩死官差,都刀架我脖子了,你平时的英雄气概哪去了?任由他们欺负我。用的着跟他们好声好气的嘛。”何秀花不满了。 “就是,还说我是什么绣工,一个大男人绣肚兜的?娘是觉得我在这石米镇还丢人不够吗?人家都说了,是我穷疯了。”杨康也开始嘟囔。 第106章 说亲事 “你俩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刚才,喊劫色的是你吧?”柳氏指指何秀花:“你要不怕,那你在官差面前咋不硬气些?还不是老娘我救的你?”然后又指指杨康,指完了不解气,脱掉一只鞋子糊在杨康头上,吓的杨康抱着头又是一阵鼠窜。 “论英雄气概,也应该让杨康出头啊,你看,你都喊了劫色了,这杨康,还站在铺子里看热闹,听动静呢,他这是多想让你被劫色啊,啊――。”柳氏说话说的口渴,进铺子里灌了一碗水,又折回来,到底是给了杨康一鞋底子:“说你是绣工怎么了,你吃老娘的,用老娘的,事也不干,便宜你了,你倒还不乐意。” 何秀花本来还觉得她娘有点太不硬气,听柳氏絮絮叨叨的一通话,又把火引到了杨康身上,杨康最怕的就是柳氏提起他只吃饭不干活的事,那可是他的软肋,可柳氏往往是哪里疼,就往哪戳,这一家人,杨康的地位最低,他无处发泄,见葫芦坐在门槛上看热闹,灵机一动,指着葫芦对柳氏说:“娘,这罪魁祸首就是那小货,咱们怎么窝里斗起来拉?要不是葫芦,那俩官差能折腾出这事?揍他――” 何秀花听杨康说的在理,一阵演说又慷慨激昂,很是调动了她的情绪,本来她也不喜欢葫芦,于是疯跑过去,仰着手准备对着葫芦的脑门拍下来,回头一看,杨康却还站在路对面,缩在自己的娘身后,原来他只负责喊口号,并不敢亲自跑过来揍葫芦,何秀花心里暗暗的骂杨康没有血性,可既然都来了,总得给葫芦一巴掌,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从官差来,到官差走,到何秀花一家窝里斗,这一家三口人,一会儿内哄,一会儿一致对外,亏她们想的出来,这会儿又把仇恨加在葫芦身上了,自己这个做姐的,刚才何秀花揪葫芦耳朵,自己也没看在眼里,就算了,可再一不能再二,再二不能再三,葫芦又不是沙袋,谁生气了都能上去揍两拳,踢两脚。芙蓉一把扯开何秀花的手道:“打上瘾拉?见好就收行了,不然,你再动我弟弟一个指头试试。” “试又怎样?” “上回芙蓉去喻府县老爷家里,都没吃亏,还不是全胳膊全腿的回来了,这会儿,你要跟芙蓉动武?你行吗?”李珍珠一把推开了何秀花:“瞧你娘,见了官差吓的脸都僵了,瞧你那相公,如今还躲在你娘屁股后面呢。” 何秀花果然被李珍珠说中软肋了,她娘柳氏先不提,就这相公杨康,就让人伤透了脑筋,用石米镇的老话说,这种人就是死猫它上不了树了。扶也扶不起来了。可好在他一向还算听自己的话,自己让他向东,他也不敢向西,这种女王般的感觉,何秀花倒是很喜欢。 “杨康,人家欺负你媳妇了,你还不快过来。”何秀花带着哭腔喊:“人家要打死你媳妇咧――”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瞧着杨康。 杨康从柳氏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瞅瞅芙蓉一脸愠怒,又瞅瞅李珍珠摆出了一副开打的架势,吓的小腿哆嗦,哪里敢上前,见何秀花一直喊,便把丈母娘柳氏往前推了几步小声说:“娘,我肚子疼的很,要找茅厕去。你老人家身手好,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接应你俩。”说着,转身就跑的没影了。 柳氏是鸭子被赶上了架,没退的余地,可边上也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乡亲,柳氏几十岁的人了,也没法跟一群小姑娘动手,就算动手,老胳膊老腿,不一定占便宜,关键听说芙蓉连官差都不怕,这种女娃虎头虎脑的,自己万万不敢惹,于是凑过去吼了葫芦一句:“以后别到我们铺子里来,不然,把你的小狗炖了。”见葫芦脸吓的煞白,又安慰道:“我们大人是不会跟小孩子计较的。”然后一把拉过何秀花的胳膊往路对面扯,何秀花见杨康跑了,心里正没底,见自己的娘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麻溜的跟着她娘去了。 柳氏的肚兜铺子经这么一闹,不知情的还以为犯了什么官事,一般小老百姓也不敢进了,一连两三日,都生意惨淡,愁的柳氏靠在铺子里长吁短叹,吓的杨康只躺在家里床上装死,也不敢到铺子里来了。怕又被何秀花当枪使,指着自己去打这个打那个,到头来自己临阵脱逃,等何秀花回到家,又把自己揍的全身哆嗦。 这两日芙蓉扯了些上好的布,有妃色的,有紫檀色的,也有竹青色的,趴在桌子边认真的缝着衣裳,李珍珠偷偷的凑上去,摸着那布料,有上等的纱,也有上等的棉布,又滑又软,铺子里好久没上这么优质的料子了,不但料子,连颜色都很纯正,李珍珠看的入神,就问芙蓉:“这衣裳,是哪家夫人小姐要的?我没见有谁来铺子里量尺寸呢?这料子做工都好,怕是不少花银子吧?” “一分钱也不要。”芙蓉说着话,手里的活计也不停,虽说做的是夏天的衣裳,可里里外外,细棉布,加细纱,却有三层,各种颜色配在一起,实在是件好衣裳,李珍珠当然不信,这衣裳一分钱也不要。芙蓉放下针线,拉着她的手说:“这件衣裳,是送你的,我打算去刘府上,说你的亲事。你在铺子里做这么久了,我也没送你什么,这件衣裳,我是照着你的身量做的,若两家需要见面,咱总不能太寒酸,让别人小瞧了你。” 李珍珠千恩万谢,以她自己的那点工钱,怕是干一年,未必能做一件这样质地精良的衣裳,原来芙蓉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就是在帮自己赶制衣裳,差一点泪就要下来了:“说亲……我还说等等呢,这么急,好吗?” 石米镇这民风淳朴,定了亲事之后,就是成了一半,没重大缘由,亲事是不能退的,刘家家大业大,听说媒婆把门槛都快踏平了,这种时候,如果让别人抢了先,那可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刘天心只有一个,就算刘天心誓死不从,非李珍珠不娶,也架不住他爹娘愿意,什么下迷魂药,打晕,绑着,反正让刘天心失身于姑娘,方法多的是,再说,刘天心会誓死不从吗?非珍珠不娶吗?芙蓉反正是不信的,到最后,李珍珠就只有哭的份了,所以,必须抓紧,虽自己没做过媒婆,可为了李珍珠,自己拼了。 葫芦看芙蓉做活计,看的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听说提亲,成亲的事,一个机灵,赶紧坐直了问:“谁――成亲?撒糖不?撒糖不?” ----------------------------------------------------------------------------------------- 明天一号上架了,那些给过打赏,收藏,推荐票,评价,pk票,或是留言,或是无声支持我的亲们,因为你们,芙蓉女才会有上架这一天,感谢你们。我能带给大家的,就是写出更精彩的故事给你们。还有,作者是个好俗气的作者,求明天的首订,虽然,我还不知道,到底啥叫首订...... 第107章 媒婆要造反吗 葫芦这一天都在等着别人撒糖,等的眼都直了还不死心。芙蓉有些于心不忍,铺子关了门,就拉着他去集镇上,花四十文钱买了一些冰糖,那些冰糖盛在一个纸包子里,轻轻一晃,发出沙沙的声响,葫芦怕被人抢走似的,紧紧的搂在怀里,直到晚上脱光了睡觉,才偷偷的打开纸包子,一个人“吱吱”的舔起来。 窗户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圆,鸡窝里的鸡眯着眼,咕咕的叫着,芙蓉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想着天亮了就要去刘府,可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芙蓉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要办一件大事,怎么说,也应该是秋高气爽,金菊飘香,万里无云,凉风习习的天气,刚打开门,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先是小狗老四跑到门口拉了一坨屎,天也黑的跟这狗屎一样,乌云密布,妖气冲天。看样子,估计不久就要下雨了,这阵子老天爷跟失恋了似的,时不时就要哭一阵子,葫芦本来要央求芙蓉带他去刘府的,探出头来一看这天,便又缩回到屋里:“姐,你自己去吧……我在家里……玩。”上次出门正遇上大雨,大家淋的落汤鸡一样,他吓怕了。 茶茶见葫芦打退堂鼓,就要跟着芙蓉去刘府,一来给芙蓉壮胆,二来自己站在刘府大门前守着,也不会耽误事,葫芦一看茶茶姐也要去,害怕一会儿又打雷,只得硬着头皮说他也去。 收拾好穿戴,芙蓉拌了个凉番茄,然后搅了锅稀饭,三人用过早饭,就往刘天心家去了。 虽然天不好,可刘府外却是人山人海,好多个头戴红花的媒婆在外面挤挤扛扛。有站着闲话的,有坐着喘气的,穿着上,不是绸缎褂子,就是软软的纱料裙子。 再一看芙蓉,因为自己实在没啥体面的装备,今儿又是大日子,所以把那日嫁给傻子时穿的大红喜服套在了身上,茶茶穿了件淡绿色小褂,暗绿色阔脚裤。葫芦更简单,他的衣裳本来是茶茶的衣裳改小的,那是件蓝底的阔脚裤。芙蓉从档部拆开,然后剪了几下,又缝制起来,上面挖俩袖,下面缝个档。用现在的话说,这叫连体裤,葫芦见自己穿的跟别人不一样,死活不愿意,可怕芙蓉跟茶茶把自己留家里,也只得含泪穿上。只是不敢走在前面,一路上都扭扭捏捏的缩在茶茶身后。生怕被熟人认出来。 那些个媒婆已经走了一波,剩下的是今天要进府谈事的。本来说媒拉线这种事,应该由男方向女方家去,可由于刘府实在银子太多,所以多少人巴望着女儿嫁进来,也顾不上规矩了。只管雇了媒婆来,而且给媒婆的酬金很可观。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银子,这些媒婆当然义不容辞,本来媒婆队伍已经很壮观了,这会儿见又来了三个,大的穿身大红,屁股后面还跟俩小的,有些脾气大些的就嚷开了:“我说,媒婆都够多了,怎么,这谁家的姑娘,连媒婆都省了,自己穿了嫁衣来了?准备今儿就成亲入洞房呢?” “是啊,后面还跟着俩小的呢,呦――那小的手里,还牵着条狗呢,这全家是想银子想疯了吧,拖家带口要嫁过来?这可真够着急的啊。”另一个附和。 芙蓉明白,是自己穿的这件红衣裳惹她们误会了。 “我姐不是来嫁人的,我们是来…..说亲事的。”茶茶见别人奚落自己的姐姐,就有点奋不顾身了。 媒婆们一听,不禁哄然大笑,做媒婆,看似简单,实则自有一套门路,比如要眼疾手快嘴巴甜,比如要敢想敢干敢筹谋,好的媒婆,自然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女的说成男的。且这些门道,都是自己琢磨,无人教你,所以做到现在,她们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年长些的,五六十的都有,见芙蓉不过十几岁,自然不相信她有什么本事,还以为是来起哄闹着玩的。一个口吃的媒婆结结巴巴的笑说:“你们――回家……玩……玩泥巴去吧,这哪里小孩子闹的……的…….的地方。红薯干子吃多……多……多了吧。” “我……我……我们早上……上……吃的……的……是番茄,才不是红薯干……子……”葫芦被那媒婆带的也结巴起来,一句话说完,累的脸通红。 芙蓉在人群里瞧着一个人好面熟,凑过去一看,原来是神婆子,上回去找赵老四,见她跟赵老四还算亲热,听赵老四说,她是求神算卦的,平时捉个鬼拉,算个命了,她最在行,怎么她也夹在人群当中,刚要喊她,神婆子赶紧的拉着芙蓉走了出来,嘴里直叫苦:“芙蓉,你可不敢在这喊我,让她们听着,不得像骂你们一样骂我啊。” “可――”芙蓉刚要问,神婆子看看周围,压着声音说:“哎,我一个寡妇,又种不得田,什么捉鬼算命,说白了也就是求口饭吃,现下有家人信的过我,托我来说亲事,若说成了,给赏银十两呢,反正都是挣银子,干啥不是干。我是经历过灾荒的人,所以对银子看的重些,没银子,那就不能活啊,你既然认出了我,可别乱说出去,让别人知道我神婆子成了媒婆,以后没人找我捉鬼了。”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芙蓉当然也不会揭神婆子的原形,都是为了生活,何必呢,听她说的好像也有一点道理,见媒婆这么多,心里有些没底,想知道别人家的姑娘,到底都是什么样的,至少应该做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吧,还没问,神婆子就一脸苦相的说:“哎,我知道你想问啥,我说的那家姑娘,哎,俩眼,睁跟没睁,没啥区别,黑的跟,跟包青天他亲妹妹似的,两眉中间,也有个月牙一样的疤痕,可那月牙,比包青天的月牙,还要大一分,一条腿呢从小就瘸,耳朵也有些不好使……” “这样的,你也敢往刘府介绍?” “那有啥,有的人家,姑娘条件还不如这个呢,还不是请了媒婆来说?反正成亲入洞房以前,双方不能见面,只要我巧舌如簧,把那家姑娘说成天仙,到时候成了亲,生米成了熟饭,就算他家退婚,女方不同意,他们就没那么好退的。就算真退了,那也得赔一笔银子,反正女方家,不吃亏也就是了。”神婆子胸有成竹起来。 芙蓉听的后背冒汗,本以为刘天心这小子艳福不浅呢,原来他也够命苦的了,试想刘天心娶了这又瘸又聋又黑又丑的姑娘之后,欲哭无泪的样,芙蓉就哈哈笑了起来,这笑声分外响亮,惊的刘府的管事先生都跑了出来,刘府以前也请过神婆子来主法事,这先生倒认得她,所以拱手对神婆子说道:“神婆子,好久不见,您老好啊?” 神婆子正想掩饰身份,却被管事先生揭穿了,脸上很是挂不住。只得窘迫的笑了几声。 “哎呀,我说如今媒婆越来越不好做了,原来,这神婆子都要改行当媒婆,跟咱们抢饭了。”一个媒婆不满的道。 “是啊,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回也不装神弄鬼了,改当月老牵线了,我说神婆子,你自己还缺汉子呢,倒忙着给别人张罗?”另一个媒婆打趣。 神婆子脸上无光,一时间无地自容,想转头就走,芙蓉一把拉住了她安慰说:“谁也没说神婆子不能拉线,你且在这里,成不成在说呢。况且人家把姑娘的终身大事交给了你,你走了,对不住人家姑娘的。” “姐,咱可是来帮珍珠姐说亲的。”茶茶偷偷拉了拉芙蓉的衣袖,意思是告诉她,别站错了队。 在别的媒婆看来,恨不得其它人家的姑娘一夜间全死了,独留她们一家,芙蓉本是来给李珍珠说媒的,这会儿却又鼓励起神婆子来。难怪茶茶忍不住要提醒。 刘府的管事见门前人头攒动,连门口的俩石狮子都埋在人堆里看不见了,不由得摇摇头,清清嗓子,媒婆们见他有话要说,瞬间静了下来。 管事先生抖抖衣袖,冲着人群喊道:“那个,今儿人多,是谁骑在我们府门口的石狮子上呢,赶紧的下来,那狮子可不是用来骑的。然后略一停顿说道:“各位媒婆,都辛苦了,排到三十号的呢,今天能进去谈事,三十号往后的,明天再来吧。老爷夫人精力有限,一天也只能见这几位了。” 人群里有叹息的,有摇头的,也有失望转身的,芙蓉这才发现别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杨木签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一排小字,不过是些数字,原来每个说亲的人来了,都得先到门口取根木签子,排个号,按着号来,芙蓉白瞎来了这么久,竟然一无所知。好吧,刘府你也太高端,大气,上档次了吧,又不是皇帝选妃,还得各家拿一个号牌。往上窜了两窜,又蹦了两蹦问茶茶:“看见写号的在哪没有?咱快去排个号。不然,你珍珠姐的下半辈子,就耽误在这号上了。” ps: 今天是上架后的第一天,作者也不会卖萌,肿么办呢,咱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吧――求个首订咧谢谢亲们支持。下午会加更一章奉上。感谢书友110114081248254贴心的打赏。(7月31号) 第108章 摘芝麻叶 芙蓉正急的如油锅上的老鼠,葫芦却一脸神秘的凑上来,手上拿着个杨木签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二十号。 难道是葫芦偷偷排了号?他还懂排号?他不是只干掉链子的事么?芙蓉正疑惑,葫芦脸上的猥琐,把他自己给暴露了:“姐,这是我捡的哎。” 刘府的管事开始叫号,马上轮到二十号,芙蓉整整衣裳,正想往门口去,神婆子一把给她拉住了,在她耳朵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芙蓉眼珠子一转,摇摇头,把那杨木签子又扔在地上,扯着嗓子喊:“哎,谁的木签子掉地上了,哪个媒婆的。” 葫芦刚捡回来,就被芙蓉扔在地上,有些不高兴,一屁股蹲在地上,捡起木签子握在手里说:“姐,这是我捡的,你怎么又扔了。” 早有一个媒婆闻声挤过来,那媒婆膀大腰圆,十足的女汉子,往葫芦面前一站,差点给葫芦吓尿了,没办法,葫芦只好举起手,撇着嘴把那木签子递给媒婆。 原来神婆子跟芙蓉说,刘府不但按顺序发给号牌,还会登记该名媒婆的姓名,还要让媒婆签字画押的,不然这么些人进刘府,万一刘府丢了东西,或是遭了贼,那可怎么办?所以,芙蓉虽然手握号牌,因为没有签字画押,所以也进不去刘府,一眼就会被别人认出来,这号牌不是她的,前两日不就有个媒婆,偷了别人的号牌,被刘府的管事捉住,当场就取消了说亲的资格。 还好有神婆子善意的提醒,不然一会儿再被别人认为是偷的号牌,那就惨了,眼见二十号媒婆喜气洋洋的出来,又有其它的媒婆排着队等着进刘府。三十号以后的媒婆,没排到号的媒婆,只能转身先回去了。 芙蓉有点不死心,想着别的媒婆走了,自己留下来,一会儿等没有人的时候,跟管事的磨一磨,说些好话,不定就能进去了呢,谁知一抬头。乌云压顶,天瞬间黑了下来,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可对面人的脸,一下子就看不清了,且狂风四起,卷着树叶子乱飘,吓的葫芦紧紧的抱着芙蓉的腿:“姐。姐,我怎么瞎了……看不见了。” “葫芦,不是你瞎了,是天黑了。”茶茶安慰她。 “姐,天黑了,快回家点蜡烛。”葫芦吓的嗷嗷叫。 刚跑到半路。雨点子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天又黑的很,慌的几个孩子抱头就窜。小狗老四也受了惊,顾不上汪汪叫,就四蹄一伸,往前奔去,芙蓉一把拉过葫芦。夹在腋下,一面喊着:“茶茶。你牵着老四,快跟上来。” “姐……姐…….”茶茶在后面直喊:“你抱错了……..葫芦在这呢。” 芙蓉低头一看,好嘛,由于时间紧,心里急,竟然把老四当成了葫芦夹在腋下就跑,而葫芦还远远的在身后呢,被雨水一淋,见大姐带着老四跑了,还以为是不要他了,又嘤嘤的哭了起来。难怪刚才觉得,葫芦怎么突然变的毛茸茸的,原来是自己弄错了。 重新抱起葫芦,让茶茶牵着老四,三个人拼命的往家奔去,还没奔到家,雨就停了,雨一停,太阳就钻了出来,且乌云散去,太阳又大又亮,好像从来没下过雨一样。 到家门口,遇上王婶子背着个麻袋出来,她在家小睡了一会儿,出门就见芙蓉一家全身湿透,小狗也被淋的卷了毛,就心疼的说:“你们下河里去了?今年雨水多,可不能去河里玩,一个不注意,会出事的啊。”说着,放下麻袋,扯过葫芦,给他拧拧身上的水。 “我们是被雨淋的。”葫芦撇撇嘴,一脸忧伤的对王婶子说:“刚才下雨,我姐还抱着小狗……往家跑,不要我了。” 王婶子说她要去田里摘芝麻叶,听说过芝麻香油,芝麻籽,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摘芝麻叶,眼见今儿也进不了刘府了,芙蓉想着,倒不如跟王婶子去学学摘芝麻叶。 芙蓉去刘府提亲的事,被王婶子知道了个大概,她在石米镇呆大半辈子了,虽不是大富大贵,但见识却不浅:“芙蓉啊,婶看珍珠呢,也是个好姑娘,刘府的事,你们得慎重些,不然,她没爹没娘的,以后受了欺负,可找谁哭去,刘府家大业大,能容的下珍珠么?” 王婶子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到底是老一辈,心里想的,当然是门当户对,在她们看来,珍珠这样穷人家的女娃,能找的,也就是穷人家的小子了,芙蓉知道李珍珠的心思,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才好:“这事还没定论咧,婶儿,到时候真成了,再说吧。” 王婶子家的芝麻,种在自留地里,往年常种一些红薯,因旧年的芝麻香油没了,所以今年特意种了几陇芝麻,红薯就种的少些。天凉了些,芝麻长的快,不几天,就齐腰深了,王婶子摘芝麻叶,当然不是为了喂羊,而是为了做菜。 芝麻叶本身,并没有什么味道,绿油油的,还有些毛毛的,放一片在手里揉碎了,还粘的很。但如果手巧,稍微一加工,便是好菜。 石米镇自古就有做芝麻叶的习俗,等芝麻齐腰深时,取大点的叶子,摘下来,然后背回家去,烧一锅热水,把芝麻叶倒进去,压实,灶下把火填的旺旺的,跟炖肉似的,把芝麻叶里的水份炖出来一部分,然后挤干,在干净的地上晾晒几天,这时候芝麻叶的颜色就有绿色变成了墨黑色,但很有韧性,等晒干了,摸上去有些扎手,就是好了。 收起来装在袋里,等到冬天下了雨,下了雪,天气凉没新鲜菜的时候,就取一点出来,泡在温水里,等它胀开,先烧一锅面条,然后把这泡开的芝麻叶放下去,在面条锅里淋一点香油,便是一锅芝麻叶面条了,这面条又香又稠,闻着就有胃口。 石米镇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牙口不好,最爱吃这面条,又易消化,又易做。只是如今种菜的多了,摘芝麻叶这事,也渐渐的被年轻人给淡忘了,就是有会弄这个的,也嫌麻烦,背着袋子在芝麻田里钻来钻去的,回家一身绿汁,又难闻又不好洗。 好不容易摘完了芝麻叶,见那麻袋都装的鼓鼓的,芙蓉跟王婶子便坐在田头歇歇脚。 “婶儿,这么些芝麻叶,这得吃多少年啊。” “哪里,芝麻叶这东西,水多,嫩,你别看这么一麻袋呢,回头放锅里一煮,然后在太阳地里一晒,收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一盆子呢。”王婶子擦擦汗,她手上沾了不少绿汁,这会儿绿汁抹在脸上,把她的脸都染绿了。 田里的庄稼长势还算好,玉米已经快结棒子了,芝麻也节节攀高,红薯秧绿油油的,在田梗上盘着,歇了一会儿,王婶子又去摘了一些红薯叶子,连着杆都取了下来,芙蓉看的目瞪口呆,这刚摘了芝麻叶子,又摘了红薯叶子,今儿怎么跟叶子干上了,芝麻叶子可以煮面,这个,自己学会了,可红薯叶子,是做什么用的呢? 有生活经验的人,是可以变废为宝的,芙蓉遇上王婶子,才算见识了,回到家,王婶子先是烧了一锅水,把芝麻叶码在锅里,盖上锅盖,架上劈柴,熊熊的烧起了火,趁着烧火的空当,王婶子取来新摘的红薯叶,把连着叶子的嫩杆一个个取下来,告诉芙蓉,这个杆,吃着就跟蒜苔差不多,只是没有蒜苔的味道罢了,洗洗,一炒,香着呢。这红薯叶子呢,拌一点白面,在锅里倒点油,煎成金黄色,做面条的时候,放进面条里,又香又有嚼头,跟茄子面差不多呢。只是这红薯叶子不能放,不然,就跟芝麻叶子一样了。 听王婶子一席话,可真让芙蓉受益匪浅,原来做媒婆的门道多,做一个合格的农户,门道还更多,王婶子择完了红薯叶子,把那些有虫眼的扔在一边喂羊,拿了个筐子给芙蓉盛了一些,让她明天给葫芦,茶茶做面条吃。见芙蓉还穿着那件大红喜服,不禁有些心疼:“我只顾跟你说话,你看,你先前淋了雨,我也忘让你回家换衣裳了。穿着湿衣裳,可别病了。” “没事,婶儿,我哪有那么娇贵,再说,刚才咱们去田里,就算换了干净衣裳,这会儿不也脏了?” 王婶子听芙蓉说的在理,点了点头,又给灶里加了些柴,火苗舔着炉膛,照的王婶子的脸也红红的:“芙蓉,你别怪婶多话,可这珍珠的事,你心里有准头吗?可别到最后耽误了,不是婶儿不相信你,可咱石米镇,自我太爷爷那一辈起,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十几岁的媒婆啊。” “姐――”王婶子正说的动情,被葫芦一声尖锐的叫声给唬住了,只见葫芦穿了身干净衣裳,猫在厨房门口,抱着门框子喊:“姐――有人找你。” ps: 加更一章送到。忧伤的说,收藏掉了一地,还好,我的节操还在......拉着小板车吆喝一嗓子――求订阅咧。 第109章 刘府,我又来了 芙蓉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李珍珠,回到家,才发现,竟然是刘府的公子,刘天心。 刘天心焦急的在院里踱步,左三圈右三圈的,连芙蓉家的番茄都踢掉了几个,芙蓉把红薯叶子交给茶茶端回屋,进菜园子把番茄捡起来放进兜里,见刘天心蹦跶的跟蚂蚱似的,也没理他。 “你家,如今有这么艰难吗?都吃上红薯叶子了?那不是猪吃的吗?”刘天心捡起地上掉的一片叶子,直摇头,见芙蓉穿了一身红,就差顶着一个红盖头了,就问她:“你嫁人——刚回来?” 芙蓉拿起一个番茄,做势要砸他,吓的刘天心直缩脑袋,芙蓉这样的女汉子,说砸那可真砸,绝不会怜香惜玉,这他倒相信。 “刘天心,你来我家,就是为了告诉我,这红薯叶子是猪吃的啊?”芙蓉进了屋,把番茄放进菜篮子里,洗洗手,又理理头发,急的刘天心在一旁直打转:“芙蓉姑娘,你这会儿就别臭美了,你得帮我的忙啊。” “什么忙?” 刘天心说的帮忙,当然就是他的终身大事,好吧,虽然他还很年轻,才十几岁,但在石米镇,十几岁生了娃的人,多了去了,老一辈的人都认为,成亲晚了,好的姑娘都让人挑走了,所以,各家各户都抢着成亲,谁家成亲晚,还会被人耻笑,刘府有钱,花不完的银子,所以刘天心愁的不是单身,而是那些千方百计想让他告别单身的人。 每个媒婆进刘府,都要看一看刘天心,观观气色,听听谈吐,就差给刘天心把把脉了,然后。就把那家的姑娘说的美如天仙,嫦娥下凡,西施见了都得寻短见。刘天心刚听,还觉得满新鲜,听到后来,台词他都会背了,再听下去,他都能升级当媒婆了。 白天会完了媒婆,晚上刘天心他爹,他大娘。亲娘,三娘,四娘……..好吧。五六七八娘就要齐聚一堂,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归根结底,就是到底选哪一家的姑娘。刘天心他爹倒是豪爽,说干脆,把这几十个全娶回来算了,也免得吵来吵去。 刘天心首先不愿意,就算都是美女,娶回来这么多。以后还不得撕吃了自己?刘天心的亲娘也不愿意,自己这个家里,姨太太多。天天都斗来斗去,他可不想儿子一家也这样,其它的几个姨太太,更是不愿意,她们没有儿子。还指着刘天心他爹花钱呢,要是把银子都花在给刘天心娶媳妇上。那她们以后的滋润生活,怎么办? 想来想去,没有办法,眼见媒婆越积越多,连隔壁镇,甚至县上的媒婆都雇了轿马来了,甚至有的还在刘府外打起了地铺,不说成亲事,还不打算走了。 以前刘天心出门,都是大摇大摆,头抬的比眼睛还高,那帮小厮,听走路的声音,就知道是刘天心来了,可现如今,刘天心弄的跟过街的老鼠一样,不但不敢穿光鲜的衣裳,就连走路,也得低着头,生怕被哪个媒婆扯去,就稀里糊涂跟姑娘成了亲了。 茶茶烧好了稀饭,盛了一碟子咸菜放在桌上,又给馍筐子里放几个热乎乎的馒头,刘天心一见稀饭,端起一碗就喝了起来,在刘府,可没喝稀饭的惯例,他们家喝的,都是什么冰糖雪梨粥,什么银耳莲子粥,这穷人家喝的稀饭,也难得刘天心能喝的下去。 葫芦见刘天心喝的痛快,自己也爬到板凳上,抱着个馒头就啃,刘天心不见外,那自己家人吃饭,就更不用见外了,各人吃咸菜的吃咸菜,喝稀饭的喝稀饭,其乐融融。 “芙蓉,你倒底帮我不?”刘天心喝完了稀饭,见芙蓉只就着馒头吃咸菜,就问她:“虽说以前,我得罪过你吧,可你,也没吃亏啊,你不是有仇当场就报了?” “那你说吧,让我怎么帮。” “你得想个法子,赶那帮媒婆走啊。不然,我这弄的,天天跟逃荒似的,可我爹娘,见这么些媒婆,还高兴的很呢。想想有那么多,西施一样的美女在等我成亲,我就愁的吃不下啊。” “你刚才不吃的挺欢。”芙蓉撇撇嘴。 “姐,啥是西施?”葫芦问。 “就是长的好看的姑娘。” “啊,我知道,西施就是王三妮。”葫芦脸上乐开了花,这村子里跟葫芦一样大的小姑娘没几个,葫芦天天追在人家屁股后面玩,玩熟了,自然觉得这谁家的王三妮长的好看。 “我可不是背后讲那些媒婆的坏话,听说,有的人家的姑娘,那条件,那条件还不一定胜我呢,你可别美滋滋的,以为都是好看的,不然,最后有你哭的。”芙蓉想起神婆子说的那家姑娘,就想笑。 “不会吧?你吓我的吧?怎么说我刘公子长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那姑娘比你还难看?那还能看吗?” “是,你长的花见花开,汽车见了要爆胎,可那又怎样,架不住姑娘丑啊。”芙蓉说。 葫芦一听,来了劲,把那姑娘是怎么个丑法,跟刘天心学了一遍,什么比包青天黑,脸上还有个大月牙,还瘸腿,耳朵也不好使,巴拉巴拉了半天,吓的刘天心汗毛直立,后背发凉,这哪是娶媳妇,简直就是遇着千年老妖了。于是更加央求芙蓉:“你明儿就去我们府上,跟我爹娘说说我跟珍珠的事呗。” “你咋不亲自跟你爹娘说啊。”芙蓉问。 “唉,我敢说吗?我爹要听说,我娶了个穷人家的女儿,孤苦伶仃的,还不一鞋底子给我糊大门外头去。这种事,我怎么好亲自开口呢,还是你帮着去说,好一些。” “你是想让你爹,糊我一鞋底子呢吧。” “放心吧,我会拦着的。”刘天心一脸委屈,这几天着急上火的,他额头上都起了小红泡,如果是刘天心的事,芙蓉才不乐意管,关键这事也是李珍珠的事,芙蓉哪能坐视不理,为了李珍珠的终身大事,就是被刘天心他爹糊两鞋底子,自己也认了。 第二天天大亮了,芙蓉才缓缓起了床,换了身旧衣裳,然后做了早饭吃了,又去鸡窝把鸡蛋收到筐子里,伸伸懒腰,去摘了几个番茄,这番茄因为天凉了的缘故,秧苗渐渐变黄了,变的又脆又软,稍重一些的番茄,就会落到地上,秧苗快枯萎了,挂不住果子。豆角架也开始变黑,上面的豆角长的很粗,芙蓉专门留了几根,等着它们长老了,摘下来做来年的种子。 茶茶跟葫芦早已经装备完毕,葫芦等芙蓉等的无聊,把小狗老四的毛,也从前到后梳了一遍,见芙蓉还不紧不慢的,便催她:“姐,快点拉,一会儿又轮不到咱了。” 路过刘府时,见那些个媒婆又开始排队,一些胖些的,夹在人堆里,受不了那腌臜气,骑到刘府门口的石狮子上喘着,刘府的小厮赶紧的上前来,呵令她们下来,这刘家公子的亲事没说成,刘府门口的石狮子却遭了殃了。以前那石狮子上还刻着鬃毛,很是威武,这些天你骑我摸的,石狮子都变成光头了。 媒婆们见芙蓉一家三口又来,不禁又是一阵鄙视,这仨孩子,还真会凑热闹,一天都不落下呢。 刘府的一个小厮远远的见着芙蓉,从人堆里挤出来,悄悄的带着芙蓉一家溜到后门,说是后门,不过一人宽,上面立着一块门板,有个木把手,那小厮将把手一拧,里面却别有洞天,这里直通刘府的正屋。也就是刘天心他爹,他娘,议事,见客的地方。 “芙蓉姑娘,少爷让我带你们来的,一会儿你们就进去吧,不过。”小厮指指小狗老四:“这东西,不能进去,我们姨太太怕毛呢。别惊着她。” 芙蓉也不知道小厮嘴里的姨太太指的是哪个姨太太,果然是个娇气的,还怕毛,那她怎么还嫁给刘天心他爹呢?难道刘天心他爹是个秃子不成,贱人就是矫情,这话一点也没错。 穿过一片竹林,是一块石子铺的小路,走过小路,就是正屋了,刘天心他爹正乐呵呵的坐在上首,喝着丫鬟端的茶,大太太隔着桌子跟刘老爷坐,刘天心的亲娘,也就是二太太,坐在下首第一个,其它的姨太太,擦胭脂抹粉的,坐在二太太身后,一个媒婆应该是刚禀完了事,脸上喜滋滋的,出来见了芙蓉一家,就撇撇嘴说:“小叫花子,要饭要到府里头来了。”说完,还回头呸了一口,一不小心,踩着了小石子,撂翻在地,摔的不轻,只躺在那哎呦起来。 “是芙蓉来了吗?还带着弟妹的吧?外面还热,快进屋里来。”二太太倒是认得芙蓉,嘴上说话也客气,有个丫鬟出来,引着芙蓉进去,刘老爷一见芙蓉,脸都红了,上回他在院里洗澡,边洗澡边撒花,被芙蓉跟李珍珠看了个精光,这会儿见了芙蓉,就跟见了仇人一样,只是不知道,这姑娘,如今又来刘府干什么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 第110章 芙蓉,你故意的吧 一众姨太太们瞧着芙蓉一家三口,跟看动物园表演似的,其中有个长的精细的姨太太,还拿帕子捂着鼻子,指着葫芦说:“臭死了,哪来的,老爷――不是说见媒婆嘛。” “葫芦是个人,又不是五香卤肉,驴肉火烧,能香到哪去?再说,他来之前洗过澡了。是不是,葫芦。”刘天心给葫芦使了个眼色,葫芦只顾着左顾右盼,完全没接上刘天心的眼神。 刘天心的亲娘是二姨太,对芙蓉一家还算客气的,这不知道排行第几的姨太太,还在这装腔作势,刘天心白了姨太太一眼,说出这句话,算是给他母亲长了脸,也算给葫芦一家解了围。 那姨太太瞧着二姨太的眼色,只能咽了口唾沫,撇撇嘴,把帕子塞进袖子里,不说话了。 “哇,老爷,我看天心跟这姑娘眉来眼去的,这小男娃。”一个姨太太指指葫芦:“不会是天心在外面生的吧?都领到咱府上认亲了?我看长的,还怪像天心咧。”好吧,这话彻底把芙蓉雷崩溃了,自己怎么说也算个大闺女,身上还没发育完全呢,至少脸上还长着几粒青春豆的好吗,再说刘天心也才十几岁,自己跟刘天心能生个娃出来?那还不如生坨屎,至少现在能糊在这姨太太脸上,怎么看葫芦长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万里无云,车水马龙的样,也不像刘天心好吗,真不知这姨太太是想赞美刘天心呢,还是黑刘天心呢。 “姨太太,您老真逗笑,我才几岁,这娃。”刘天心指指葫芦:“别看他长的矮小,可怎么说也七八岁了吧。就是不长个,我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刚才我娘不是说了,这俩,是芙蓉的弟妹――弟妹啊。”刘天心故意把葫芦的年龄往大了说,可也夸的太大了些,怎么说茶茶也才七八岁,这一会儿功夫,葫芦的年纪都要跟茶茶并肩了,再说下去,葫芦的皱纹不一定都跑出来了。 “你咋知道我洗过澡了?你偷看我洗澡咧?”葫芦傻不拉几的回应刘天心的话。好吧,刘天心说洗澡的事,已经是刚才的事了好咩。不知是葫芦反应慢呢,还是没跟上这谈话的节奏呢,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洗过澡了,真是考验人的智商。 就像有个故事,说一群动物在山顶讲笑话。规定如果有一只动物没笑,那个讲笑话的动物,就要被扔下去,牛先讲,牛讲的笑话很好,惹的其它动物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猪一脸严肃的没有笑,结果,牛被扔下山去了。接着是羊给大家讲故事,羊还没讲,猪就站那哈哈笑起来,大家问猪,你为什么笑呢。羊还没开始讲啊,猪说。我想起,刚才牛讲的那个笑话了。好吧,这种反应迟钝的事,葫芦,你最拿手。 刘天心他爹刘大户听的莫名其妙的,便指着芙蓉一家说:“你们来,就为了说洗澡这事的,没正事?没见府上忙着的?裹什么乱。” “芙蓉,恩,恩……”刘天心小声的给芙蓉恩了两声,又挤挤眼睛说:“你快说。说正事。” 众姨太太的眼光都落在芙蓉身上,不知这姑娘,能有什么正事,弄的刘天心这么神秘。 “刘老爷,我来这,也没什么正事。”芙蓉话音刚落,刘天心就急的跳了起来:“我跟你说的话,你忘在家里拉?你――” “干什么,干什么,鸡飞狗跳的。”刘大户瞪着芙蓉:“倒底有正事,还是没有啊?” 芙蓉摇摇头,说是来找二太太话家常的,因好长时间没跟二太太正经的说说话,心里很是惦记,二太太一听,就叫丫鬟领着芙蓉一家,到自己房里去,刘天心也想跟着去,可他还得站在正屋里等着媒婆相看,急的直跳脚,却没办法。 芙蓉跟二太太进了房,才将给珍珠说亲的事讲了一遍,她之所以选择单独跟二太太讲,而不是在大家面前讲,一来有个退路,就算二太太不愿意,也能慢慢的开化她。二来保全了二太太跟珍珠的面子,不至于一下子被否决了,大家难看。 芙蓉跟二太太,因为做衣裳的缘故,倒也有几次接触,在她看来,二太太这人,够仗义,对穷人家的孩子,也没有端富人的架子,至少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先跟她说,是保个万一,如果二太太同意了,让二太太跟刘老爷去说,要比自己空口白牙的,有效多了。 果然,二太太听了芙蓉的话,坐在椅子上,让丫鬟给葫芦,茶茶端果子吃,自己思虑了一会儿,缓缓的说:“我倒好像见过这珍珠姑娘,不过当时只忙着留意你,却没注意她,一时让我抉择,这毕竟是天心一辈子的事,我这个当娘的,就他一个孩子,保住天心,才能保住我,所以,我不得不谨慎。”顿了顿,又缓缓的说:“至于说珍珠姑娘,没爹没娘的,也没个安稳的家,一穷二白,这倒不是事儿,我们府上不缺银子,娶回来只要跟天心好,就万事顺遂,只是,说到姑娘的人品――”二太太还是有些犹豫之意。 芙蓉早猜到了:“二太太,您要是不嫌弃。明天中午,您到我们家吧,我把珍珠叫去,您在我家吃顿饭,在饭桌上,您好好瞧瞧,有什么想问的,也方便问一问不是。” 二太太表示赞同,想了下,又有了疑问:“不能带她来刘府?” 芙蓉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之事,刘府门口,如今围了这么些媒婆,见了个年轻的姑娘,都当是给刘天心做媳妇的,恨不得吃了人家,再说刘老爷如今不知道这事,轻易让珍珠来了,若老爷,其它姨太太不担待,总不能又让珍珠回去,这多伤姑娘的心。再则,二太太也不好看,不如,去自己家里,得说话,又能瞧个仔细。 二太太听了,直夸芙蓉心细,拉着芙蓉的手,又面露遗憾的说:“唉,芙蓉啊,你是个好孩子,其实天心要是跟你……也挺好的。” 芙蓉一阵尴尬。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二太太说笑了,我家负担重,我这人,毛病也多。” “恩,我姐还让我放狗咬……咬刘……点心。”葫芦放下手里的果子,一字一顿的说给二太太,只是他说不好刘天心的名字,还以为是叫刘点心,二太太听了,倒不介意,而是呵呵一笑,又让丫鬟包了些果子,跟芙蓉约好第二天中午见,才送芙蓉一家出府。 刘天心好不容易趁他爹上茅厕,媒婆在正屋外候着的功夫跑了出来,一把拦住芙蓉的去路,然后伸出手来指着芙蓉的脸,点了几下,又不解恨,又摇着头点了几下道:“芙蓉,你阴我呢…….不带这样干的啊。” “看,我们有果子。”葫芦晃了晃包里的果子,一脸的喜悦。 “我让你来说亲事的,你……你们一家三口好兴致,跟我娘吃果子去了?还连吃带拿?”刘天心瞪着芙蓉。 “我姐才不是来吃果子的,我们已经说好了,现下回去还得找珍珠姐呢。”茶茶见芙蓉急着赶路,就慌里慌张的跟刘天心扔下一句话,刘天心听的稀里糊涂,见他爹上完茅厕回来了,只得又缩着脖子赶回了屋里。 芙蓉去铺子里,把跟刘府二太太商议的事,给李珍珠说了一遍,告诉她,明天把铺子关一天,中午穿戴好去家里吃饭,何秀花站在她们铺子对面,见芙蓉跟李珍珠神神秘秘,不知在絮絮叨叨什么,她又是个好事的,就偷偷的站到路这边来,支着耳朵偷听了个大概,便咧嘴一笑,吐出一地的瓜子皮说:“猪八戒要吃唐僧肉呢?真是稀奇。” 她嘴里的猪八戒,实则指的是李珍珠,她说这话,也是奚落李珍珠的意思,回家的时候,路过何秀花身边,葫芦奶声奶气的学了一句:“猪八戒在磕瓜子。”葫芦尖着嗓子,撇着嘴说出这话,简直就是何秀花的嗓音,气的何秀花又想把葫芦拎起来枪毙十五分钟,无奈芙蓉在此,她不好动手,只能瞪着葫芦。葫芦怎么会怕她瞪,葫芦的脸皮有多厚,石米镇的老百姓都知道。 芙蓉心里暗叹自己这个弟弟,还多才多艺呢,还能模仿何秀花说话了,这样的选手,大概都能参加芒果台的百变大咖秀了吧。 回到家,就要为明天的中午饭做准备了,芙蓉先是把王婶子给的红薯叶清洗干净,拿筐子盛着,然后去问王婶子要了一碗晾晒半干的芝麻叶,后又从西屋里翻出两个红薯,切成薄薄的片,借着温热的太阳光,把红薯片放在石磨上晒着,这晒干以后,就又干又脆,煮稀饭的时候,在锅里放几片,又甜又香又糯。 二太太在刘府,怕是什么山珍海味也不稀罕,再说,自己家也没有什么好酒好肉的招待,又不能显的太寒酸,这山野里的农家菜,若是做的好,二太太说不定还会喜欢,所以自己得提前准备着。就等明儿中午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 第111章 我家少爷又不是找奶妈 中午饭准备的是捞面条,吃着爽口,又好配菜,芙蓉把红薯叶拌上白面,在锅里炒炒,又淋些蒜汁,便是一个蒜汁红薯叶,后又做了个香油炒芝麻叶,然后捞了一盘子自己腌的酸白菜,一盘子腌的韭菜心,三个菜,显的有点少了,四个菜,就好看多了,只是四个菜好像不大吉利,芙蓉想着应该弄个别的什么菜才好,王婶子在一旁帮着擀面条,便说要回家端一碗她腌制的萝卜条子来。 那萝卜条子是去年腌制的,入味深,咸的很,王婶子回家一趟,却带来了一只鸡,杨波刚在自家院里宰杀了一只母鸡,洗剥干净了,说是炖个鸡汤才好。 “这鸡还在下蛋,杀也应该杀我家的,怎么,你……”芙蓉有点不好意思了,乡下人平时不太舍得开荤,偶尔吃只鸡,要提前盘算几天,没想到杨波这么干净利索。 “今儿是珍珠的大日子,怎么说也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咱,我想着,这素菜虽好,可太寡淡了些,不如炖锅鸡汤,正好今晌午吃的是捞面条,这鸡汤又能当菜,又能淋汁,一举两得。”杨波把大锅洗刷干净,切了姜片,葱花,放了当归,茴香进去翻炒,然后把切好的鸡块倒进去,略熟了,加些酱油并冰糖,热开水,盖上锅往灶里塞了几把干柴,膛里的火极旺,大锅里很快翻起水花,鸡肉在热水里吱吱作响,一锅香气四溢的鸡汤也就好了。 “你们在这吃,我就先回去了,一会儿跟我爹在家吃。”杨波擦擦头上的汗。 “不如,到我家吃,反正婶儿擀不少面条。”芙蓉从井里提了冷水,一会儿面条熟了,正好能放冷水里冰一下。爽滑的很。 “不了,今儿应该都是女眷。我跟我爹在这怪不方便的。还是在自己家里吃。”杨波一面说着,一面四处瞄葫芦,平时一闻到肉味,他就要流哈喇子,今儿鸡汤都炖熟了,葫芦还靠在石磨那逗小狗,一点也不心动的样子。 “葫芦,锅里的肉熟了,要不要先给你盛几块?”杨波笑他:“可香了。快端碗。” “我才不吃咧……”葫芦撇撇嘴:“我姐说。今儿家里有大事,有客人来,我要守规矩。” 难得葫芦能听话。这倒是稀奇,不知芙蓉拿什么哄住了他,今儿的葫芦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的。 “葫芦,你姐给你买啥了,你这么听话。”王婶子问。 “我姐买――”葫芦翻眼看看芙蓉。然后低下头去拨弄着自己的小手说:“我姐说,要是今儿我乱翻乱跑,不听话,把客人吓跑了,就――就给我买两包耗子药,吃了蹬腿吐白沫。” 王婶子听的直打哆嗦。好吧,芙蓉,你也太心狠了些。怎么说,葫芦也算是亲弟弟,这会儿把葫芦吓的,吃两只鸡也补不回来了。 中午了,刘府的二太太还没来。李珍珠倒是先跑来了,今儿她穿着芙蓉给她做的那套衣裳。看上去美艳的很,就是走路急了些,进了院子,险些给芙蓉撞翻。 李珍珠的衣裳虽美,身后的裙摆处,却破的不成样子,上午何秀花见芙蓉不在,见李珍珠又穿的跟大家小姐似的,就偷偷溜进铺子瞧看,李珍珠收拾好钗裙,正欲关门出来,何秀花非得迎上去看那裙子是什么料子做的,里外好几层会不会热,然后又要记料子上的花形,李珍珠无法,只得先退回铺子里,把门关上,给何秀花关在了门外,何秀花不高兴,见李珍珠的裙摆露在门缝里,就拿了把剪刀,咔嚓了几下,裙子就成如今的模样了。 眼见是中午饭的时候了,万一刘府太太先去了,自己晚到,像是不给别人面子似的,李珍珠脚下加大步子,一只手提着裙尾,十分狼狈的跑去芙蓉家。 好好的一条裙子,如今被剪了几条口子,行走时,连腿都差点露出来,这要让刘府二太太看见了,还不得说珍珠品行不端,芙蓉正欲补救,听大门口响了一声:“这是芙蓉姑娘家里吗?” 刘府二太太来了,还带着俩婆子。 俩婆子在前头引着路,进了屋,找了个上坐给二太太坐了,俩人就跟保镖似的站在一侧,二太太远远见葫芦还坐在石磨上不肯进屋,就招招手,示意他进来,然后让婆子取了些果子给他吃,葫芦看着芙蓉,却不敢接,芙蓉点点头,葫芦便将果子抱在怀里,面对着二太太鞠了个躬:“恭喜发财。” 二太太不禁哈哈笑了一回。芙蓉之前告诉葫芦,如果太太赏了吃的,玩的,要记得跟人家说谢谢,葫芦从没有说谢谢的习惯,或者说,他觉得说“恭喜发财”比说“谢谢”要有诚意多了。因为每到年下,得了大人的红包,都要跟大人说一声“恭喜发财”的。 “珍珠还没来么?”二太太问。 “早来了,在里间。”王婶子忙着张罗上菜:“这孩子害羞的很,太太不叫她出来,她不好出来的。” “守时的孩子是好孩子。”二太太抹抹脸道:“今儿本来早该来的,刚出了府,就遇上了大事,惊了我一回。” 二太太嘴里的大事,是神婆子说媒的事,神婆子代那家姑娘来府门口等了几回,一直不得见,那姑娘以为神婆子偷懒耍滑的,就偷偷带了小丫鬟自己来相看,二太太刚出府,就撞上了她,她听见门口的管事叫二太太,心里明白,就拉着二太太,死活不放二太太走,二太太见她模样吓人,又力大无比,还连甩两个婆子,箍的二太太动弹不得,非要二太太给个准信,是行还是不行,神婆子见此,早吓跑了。后来还是管事的带了几个家丁,才把这姑娘治服,哭哭咧咧的走了,刘天心本想跟着来,一见府门外藏龙卧虎的,哪还敢出门。 “耽误了不少时辰,这不,一路上,见别人家都开始吃饭了呢。”二太太说道:“啊,我也真是的,只忙着说这些事,竟忘记叫珍珠出来,珍珠呢。” 李珍珠听到二太太的声音,整整衣裳,刚才茶茶扯着她的手去里间换了套芙蓉的旧衣裳先穿着,虽不合身,但好在干净,上面是件银蓝色小褂,下面是件深蓝色的裙子,二太太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直呼:“这姑娘,可比刚才府门口那位,瞧着顺眼多了。” “就是,刚才府门口那位,不是我多嘴,长的比我还老,这是给我们家少爷找媳妇,不是找奶妈,也好意思上门的。”一个婆子插了句嘴,见二太太不表态,只好又退回去站好。 二太太让李珍珠坐在身边,家长里短的问了一回,反正李珍珠爹死娘改嫁,也没亲人,这些亲疏关系倒也好理清。 二太太显然是对这一桌子的农家菜很满意,吃了一碗面,没动那鸡汤,又吃了不少炒芝麻叶,还有炒红薯叶,席间,还给李珍珠夹了一回酸白菜,后来想想,自己爱吃素的,这帮孩子应该吃些荤的才是,于是又给李珍珠夹了几筷子鸡肉。 二太太主动示好,这表示,此事有戏。二太太见李珍珠头挽追云髻,插着一只素净的珠花,便将自己的珠花取下来,递到她手里。二太太的珠花,是赤金为底,一头嵌着三粒夜明珠,一粒珍珠,这若是拿到当铺里,少说值三四十两银,够芙蓉一家吃一年的饭了。 “我跟珍珠姑娘倒是投缘,只是我们大门大户,天心的事,我也不能一个人定的。”二太太放下饭碗,一侧的婆子赶紧的递上手帕子:“不如,明儿你们到府里一趟,让老爷,大太太相看相看,此事若成,也免了那帮媒婆天天在府门口叨扰,日子久了,倒会生出事端。” 芙蓉赶紧的把这事应承了下来。二太太同意,这事就有胜算了。 李珍珠心里又高兴又忐忑,握着二太太给的赤金珠花,手直发抖,她从小到大,从没有拿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且二太太说话谦和有序,出手大方,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二太太亲自把那珠花插到她发间,又给她整整衣裳:“我瞧着,这样很好,你身上的衣裳,虽是素了些,可跟你也算相配,穿着利索,不故做姿态,这很好,可明儿是去府里,穿成这样……”二太太说着,抬眼望了望身边的婆子,那婆子极有眼力见的,从兜子里拿出十两的文银来,放在桌上,李珍珠却不愿收,事都没有成,轻易拿别人的东西,没有这样的道理。 芙蓉把银子塞给那婆子,她自然也明白二太太的心思,明天不但有刘老爷相看,还有大太太,这大户人家各房之间斗的惨烈,不能失了二太太的面子:“太太,你忘记我们铺子是做什么的了?衣裳,珍珠这里,不劳太太费心了。只是明天,还望太太周全呢。” “那我就等你们明儿入府了。”二太太笑。 “珍珠姑娘真是好品格呢,虽家里穷些,可不贪银子的。”刚才好婆子又插了句嘴,见珍珠脸一红,自知失言,便改口道:“我们婆子不会说话,当下人的,没眼力见的。姑娘别放心上。只等姑娘明儿入府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 ps: 恩,路过此地的亲,有粉红票咩?pk票呢,评价票呢?推荐票呢?有打赏的咩?有留言的咩?芙蓉女书评区正在置顶留言,有空的亲,可以参加一下。 好吧,作者的废话真多。果断滚粗。。。。 第112章 让他俩生米煮成熟饭 好好的一条裙子被剪的七零八落,气的芙蓉差点拿剪刀去给何秀花几下,看她还敢不敢使坏。可时间紧,任务重,还是先修补好这裙子最重要,不然明日去府上,穿什么呢。 就着微弱的油灯,芙蓉拿过茶茶平时学刺绣用的绷架,本想把裙子绷上,可裙子稀碎的几条,上不得绷架,只能端来针线篓子,裙子是竹青色,属于青色里比较淡的一种,芙蓉找来墨绿色的线,正好比这裙子的底色重一号,顺着被剪开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缝起来,往上延伸到裙腰处,因这套衣裳有里外共三层,外面一层还是纱,缝好后,罩上纱,里面墨绿色的纹路就像是腊梅的茎秆,又像是水里摇曳的水草。比原先更好看了。 早起的时候,芙蓉把二太太给的赤金珠花插回她头上,珍珠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贵重,戴在头上招摇,好吗?” “怎么不好,二太太给你的,难道是让你抱着它睡觉的?你就戴着它。”芙蓉把珠花给李珍珠插在发间,明晃晃的惹的葫芦跳着脚看,看了不过瘾,又偷偷的拉着芙蓉的衣角说:“姐,给我也插一个呗。” 芙蓉家的三间茅草房,还不值这个珠花钱,就是把自己卖了,那也不够啊,于是去菜院子里摘了个猫耳朵草挂在葫芦耳朵上:“你是男娃,戴什么珠花呢,还是戴着这个好看。” 葫芦撇撇嘴,把猫耳朵草扯下来扔在地上,气哼哼的说:“骗我的,猫耳朵是喂羊的,才不是戴头上的呢。” 好吧,葫芦智商明显见长了。已经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观了。 李珍珠穿着芙蓉做的衣裳,石米镇仅此一件。别无二家,头上又戴着赤金珠花,惹的不少娘子,小媳妇的探头出来观望。 刘府门口的媒婆太多,还是走后门比较安全一点,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后门也被人占上了,两三个姑娘围在后门那,走近一看,竟然是那个脸上有月牙的姑娘。葫芦见了那月牙,好奇的不行,站在人家前面盯着瞅。芙蓉拉拉他,葫芦一动不动,那姑娘一把给葫芦扯一边去了:“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高贵大气的吗?土包子。” 芙蓉心想,长的跟黑煤球似的。还高贵大气呢,你是霸气侧漏吧。 那姑娘骂人不算,一眼瞄见李珍珠头上的珠花,伸手给扯了回来:“我说面熟,这不是昨天二姨太戴的吗?竟然被你们偷去了。” 芙蓉哪容她这样放肆,上去就夺。可那姑娘人强马壮,自己还真斗不过她,正着急。角门开了,苏连从里面闪了出来,这小子,多日不见,胖了。穿着上也比以前好,看来在刘府混的不错。一点也看不出,以前是做小叫花子的。 苏连果然也不懂怜香惜玉,蹦高二尺就把那珠花从那姑娘头上扯下来:“哪来的,偷我们二太太的珠花。”说着,扯着芙蓉一家就进了角门。急的那姑娘在门外进骂。 刘府的人已经在等着李珍珠了。先是相看了一回,模样倒也周正。刘老爷怎么瞧都觉得这珍珠好像面熟,透着茶碗的缝儿仔细端详了一回说:“啊,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那个妓院提大茶壶的吗?” 妓院提大茶壶的,也就是端茶倒水的丫鬟,刘老爷记性倒好。只是这话却捅了马蜂窝,几位姨太太不禁都:“老爷,老爷――又去沾花惹草。”的叫了起来。 刘老爷的一席话,把他自己也暴露了,后悔不跌。 “刘老爷是开玩笑的。”芙蓉赶紧打圆场:“珍珠是给我看铺子的,哪里提什么大茶壶。”做丫鬟虽不低贱,丫鬟也是人,但跟妓院扯起来多少是不好听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刘大户被芙蓉解了围,也只能讪笑着说:“他认错人了。” 倒是大太太,见李珍珠头上戴着二太太的珠花,就叫到跟前,又是看手相,又是看面相,最后问说:“你爹娘是做什么的?” “我爹死了。”珍珠想想,她娘是跟别人私奔了扔下自己,若说出来,难保这帮人又要议论纷纷,于是说:“我娘……也不在这了。” “原来是爹娘都死了,家里不好的。我说看这手相,面相,都是克夫的命,以后怕是离她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我说二妹,这样的,你也敢给天心寻?”大太太故意讽刺了一回。 “大太太,您天天去庙里烧香念佛的,什么时候把和尚算命的本事也学到了?我却不信这手相,面相的,这姑娘我看着很好。再说,我们天心的命,硬的很,不然,这刘府怎么就他一个男丁呢。”二太太把大太太驳的直翻白眼,为了生儿子,大太太费尽了心思,庙里的香油钱都捐了无数,可嘴上功夫,她哪里是二太太的对手。 其它姨太太巴不得让刘天心娶了李珍珠,李珍珠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以后娶进来,不比大户人家的小姐好伺候?若是老爷先归了西,大太太至少还有孩子,可她们这几个无儿无女的,以后就惨了,若是娶回李珍珠,看她说话和气,至少以后不会不给自己一碗饭吃吧。 还有人在盘算,娶个富家姑娘,什么彩礼,订钱,都得好些银子,加上牵去的猪啊,鸡啊,更是不计其数,娶了李珍珠,随她要去,也能省下一笔。 刘府的帐虽是二太太管,大太太却也分外操心:“就算这姑娘不错,可她家穷,这以后的彩礼,她是想要多少啊?我们刘府虽只有一个天心,可,我们家也是祖上挣来的,不能糊涂。” “大太太,珍珠姑娘,不是个贪财的人,我一早也看出来了。虽然她家穷些,可我们也不能委屈人家姑娘,就按着规矩来,应该有她什么,就给她什么,也就是了,大太太又怕什么呢,反正大太太每月去烧香的香油钱,香灯钱,车马钱,哪一样缺大太太的了。”二太太又把大太太给奚落了一回。 “是啊,是啊,我瞧着这姑娘也行,举止也端庄。”有人附和着。 “不知道,天心是个什么意思呢?”一个姨太太问:“天心愿意不愿意?” 刘天心站在她娘身后瞧着李珍珠,脸上绯红,低着头傻笑。 刘大户早已看出了几分,气的骂刘天心:“你个不长心的,我说怎么天天往外跑,敢情你出去溜姑娘呢,你看准了,为何不跟我们说,倒让那么些媒婆进进出出的,门槛子我都换了俩了。现如今,门口那俩石狮子,都被她们摸的跟和尚一样。” “那老爷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二太太问。 刘老爷当然是想给刘天心找个门当户对的:“我……不太同意。” 芙蓉心里一紧,刘老爷果然不好侍候。 “老爷不同意,那也好。”二太太站了起来:“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让她俩生米先煮成熟饭了。以后牵着你孙子,回来给你磕头烧香点纸钱。”二太太嘴巴伶俐,说的其它几个姨太太都笑了起来。 生米煮成熟饭,这从二太太嘴里说出来,吓的芙蓉一个激灵,这二太太的思想,是多超前啊,竟然拿这个威胁起了刘老爷。石米镇这,世世代代,都是相亲,成亲,生娃,成亲前,有的姑娘跟夫家连面都不得见,以防不吉利,惹人说道。 李珍珠跟刘天心,本来已经算自由恋爱了,可听到二太太说生米煮成熟饭,李珍珠的脸还是羞红了。 “我娘说的,我赞同。”刘天心跟个傻子似的:“爹,你要真不同意,那你就,再生个儿子吧。” “熟饭,肚里正饿的慌。”葫芦也插嘴:“我也赞同。”葫芦以为她们说的熟饭,就是熟米饭,见正屋外面的竹林子哗哗响,扫着一地的太阳光,他以为又到饭点了。 刘老爷心里也直盘算,若真是因为自己拆散了儿子的亲事,以后儿子做出什么傻事,可如何是好,这可是祖上的独苗苗,自己虽年纪不算大,可胖的很,走路都难喘气,晚上睡觉,差一点连床也蹦不上去了,哪里还能生什么其它的儿子?于是也只好妥协了。 刘老爷一妥协,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倒是苦了门口那一堆的媒婆,等了几天,又是排号,又是进府,来来回回的好几趟,车马钱都好几十个子,到最后,听刘府的管事说,刘家公子的亲事成了,相上了一个叫李珍珠的姑娘,且媒婆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呢。 个个心里头不服气,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媒婆了,到最后败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这小姑娘是三头六臂的么? 倒是有个结结巴巴的媒婆又站了出来,慢悠悠的说道:“我……知道,这个小……小……小姑娘,她还有一个……..弟……弟…….弟,她弟弟,还学我……结巴。” 这媒婆说一句话歇三回的模样,惹的其它媒婆直咧嘴:“您还是把嘴闭上吧,就您这结巴样,我的天,听的我们气都喘不上了。真晦气。白张罗了这些天了。” 第113章 下聘礼,有人砸场子 李珍珠无父母做主,婚事在刘府说成,也就是成了。 刘府二太太倒不苛待人,应该给李珍珠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少。刘老爷,大太太也不好插手,刘天心乐的抱着葫芦直打转,转的次数多了,葫芦每次见了刘天心,都会吓的菊花一紧,屁滚尿流。 古代成亲,有几个步骤要走,什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步步深入,石米镇毕竟只是一个小村镇,没这么些规矩跟条件,一般而言,也就是问名,纳征跟亲迎三个步骤就算完了事。 问名,也就是男方家问问女方的生辰八字,拿回去跟男方的生辰八字放在一起,找算命先生看一看是吉是凶,如果是吉,才会往下走。如果男方女方八字放一起是凶,那直接就黄了。 纳征,也就是男方家将聘礼送往女方家,又称做纳币,或是过大礼,古代有送禽鸟的,后来多送银金器具,布匹绸缎。 亲迎,也就是迎娶新娘,一般都由男方到女方家迎亲,后到男方家里拜堂,给父母行礼,然后喝交杯酒,入洞房。 对于祖宗传下来的这问名,纳征,亲迎三项,芙蓉对后两项并没什么意见,只是这问名一举,在芙蓉看来,纯属多余,自己反正是不会信的。就像,两个八字非常非常合的男人,让他俩结婚,你说能琴瑟和鸣,早生贵子,那一定是想多了。 二太太倒也爽快,直接把这一项给划掉了,也就是说,李珍珠跟刘天心,只需要纳征,亲迎二项就可以了。 首先是纳征,也就是聘礼。二太太让下人准备了两箱子的器具,什么酒壶,茶具,象牙筷子,应有尽有。还有羊六头,鸡六只,鹅六只,鸳鸯六双,然后是银一百两,绸缎二匹。细纱料一匹,各式珠花簪子并耳环三套。 从打算成亲那一天起,芙蓉家的衣铺就挂出了一块牌子:主家有喜。停业八天。 接着,芙蓉让李珍珠把租住的民房退了,把自己家的西屋收拾出来一间给她住,一来有什么事,可以有照应。二是李珍珠租住的民房也太窄小了些,刘府来回搬东西的,无法进出。三是李珍珠出嫁,总不能在冷冰的租住房里出嫁吧,怎么说从自己家里走,也算是朋友。总是热闹一些。 自打李珍珠住到了芙蓉家,便有附近的乡亲来探望的,她们听说李珍珠这样的一个穷姑娘要嫁进刘府了。都不大相信,进到院子里,见绑着大红绸花的各色聘礼堆在那,才算真正信了,有道喜的。有说吉祥话的,也有赞李珍珠好命的。还有夸芙蓉人小心里机灵的。 方圆几里的媒婆听说刘府过了聘礼了,这事就快被芙蓉给弄成了,心有不甘,结伴来找茬,说是连纳征也没有,八字也没过,这俩人在一起不知吉凶呢就成亲,是对新人不负责任,万一新婚就出现血光之灾,那可如此是好。 合八字的事,乡亲们也有耳闻,听说李珍珠的八字跟刘天心的八字合都没合,不禁议论纷纷,在石米镇,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在相看以前,都会请媒婆取了八字来合一下,若是八字合了,才过聘的。 芙蓉虽不信这个,挡不住乡亲们相信,媒婆们见芙蓉不吭声,有大胆的便坐在石磨上吆喝起来:“这婚事,不做数的,刘府的老爷跟大太太定是不知道这事,所以被芙蓉这闺女给蒙混过关了。” “这可真是造孽,若是八字不合,婚事出了事,可就害了俩孩子。”另一个媒婆道。 “我……我就说……这亲…….亲…….亲事成的快,必有黑幕。”那个结巴的媒婆又出现了。她说话慢,又急着表达,脸上通红,更是急的其它欲发言的媒婆直跺脚。 关键时刻,自有神人相助,神婆子就在这尴尬的局面下跳了出来,她本来是看芙蓉成了事,过来贺喜的,没想到,遇上这一帮来砸场子的媒婆,所以有意给芙蓉解围,便说:“你们真是萝卜条子吃多了,齁住了吧,这成亲的事,是刘府跟珍珠姑娘的事,人家双方没意见,你们跳出来装什么大尾巴葱?” “神婆子,我们还没找你呢,你本来是算命跳大神的,那天,竟然冒充媒婆抢我们生意,你——你有没有道德。”一个媒婆直跳脚:“我们也是为了刘府的独生子好,瞧八字,可是祖上传下来的。” “既然你们说我是算命跳大神的,那我就不客气了,不拿出点真本事给你们瞧瞧,你们当我神婆子是闹着玩的。”神婆子说着,抬脚扭腰,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折了豆角架上一根棍子就在地上乱画,画了一会儿,又跑到井边,对着井水直念咒语,坐在石磨上那媒婆离神婆子近,吓的后背直发凉。 “呜呜……呜……”葫芦抱着小狗站在人群里哭了起来。这呜呜声分外的有节奏,把媒婆的议论声都压了下去。 “葫芦,你咋了?”李珍珠忙给他擦泪。 “害怕…….”葫芦说着,指了指神婆子:“吓人……” 好吧,神婆子,你做法的功力已经炉火纯青了,这不,小孩子都被你吓哭了。 “我已经算过了,珍珠姑娘呢,是金命,而刘府的公子呢,是火命,火里练真金,一定是真心啊。”神婆子闭着眼睛念叨。 火里练真金,一定是真心。这话说的,好像广告词,芙蓉不由得想起了那句钻石恒久远,一颗就破产。跟这一句,简直是亲姐妹。 “没让你说真心假心,我们是问的八……八…….八字。”结巴媒婆急了。好不容易把一句话说全了,卡在这“八”上,差点累岔气。 “八字啊,那有什么难,命格都好,八字怎么看怎么合,无论珍珠是什么八字,无论刘府公子是什么八字,反正他俩的八字,都合。” 媒婆们听呆了,乡亲们也呆了,这个时候,得出来一个人肯定神婆子,芙蓉便是这个人,芙蓉伸出手来,拍着手道:“神婆子说的太对了。” 乡亲们一瞬间也觉得神婆子说的对了。毕竟神婆子给石米镇看了大半辈子的风水,看一个小小的八字,那当然不会错。 媒婆们讨了个没趣,可谁也说不出神婆子哪里不对,只能撇着嘴走了。 等人走差不多了,芙蓉就凑上去问神婆子:“珍珠跟刘天心的八字真的合吗?” “他俩八字是多少我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合不合。”神婆子忙活了半天,这会儿正坐在石磨上喘粗气。 “那你刚才说,各种八字都合?”芙蓉问。 “我说的什么,你也信啊?” 好吧,芙蓉又一次被雷蒙了。刚要给神婆子道谢,就见神婆子扭捏起来:“不用谢我,今儿我帮了你,以后你帮我一回就是了。” “怎么帮你?”芙蓉说:“我可不会算命看风水。” “到时候我有事求你,我自然会来找你。”神婆子一脸的神秘。 见神婆子要走,芙蓉就跟李珍珠,茶茶欲去门口送送,刚要叫上葫芦,却见他抱着小狗躲在堂屋后面伸着个头:“我不去……我害怕。” 刘家送的聘礼,装了半间西屋,还有半间堂屋,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倒还好处理,关键是那些活物,总得喂水喂食,这可难坏了芙蓉,羊体大毛长的,院子里没地方关,只能拴在梧桐树上,鸡就关在笼子里,鹅没地放,就只能呱呱叫着在院子里疯跑,而那鸳鸯就更惨了,得卧在水上,芙蓉只好端出给小狗洗澡的盆子,家里的洗澡盆子,又去王婶子家借了几个盆,摆了一圈,才把这些鸳鸯安置下了。 只是过不久,羊先饿了,然后是鸡饿了,然后是鹅,然后是鸳鸯,然后是葫芦,你叫你的,它叫它的,喂了羊,本应该喂鸡了,可脑子一蒙,又把羊喂了一遍,最后把鸡饿的直翻白眼,把鹅饿的趴在番茄秧苗上直喘气,那几只鸳鸯倒是游的很欢,偶尔还能扑棱一下翅膀,葫芦看这东西很稀罕,咬着个饼子,跟小狗一起,围着盆子坐下,拿着一支小棍又开始捅鸳鸯,鸳鸯受了惊,弄翻了盆,淋了葫芦一头一身的水,然后开始狂叫着在院里飞奔。 院子里的空间本不小,可被芙蓉整理出了一个菜园子,剩下的地儿,除了放鸡窝,种梧桐树,经这么一闹腾,简直连个下脚的空儿也没有了,人在院子里走,怕踩着东西,都得蹦着过。隔壁邻居杨老爷子放羊回来,本想趁着天黑安安静静吃一顿饭,刚拿起一个馒头,听着芙蓉家这动静,乱的跟北京菜市口看斩头一样,只能把馒头放下,踩着梯子扒着墙头直喊:“你们家成了精了?一天到晚这咕呱乱叫的……” 葫芦正在院子里追着鸳鸯跑,猛一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影影绰绰的,墙头有个影,吓的又“呜呜”了起来:“姐——墙上有个黑人……长的比咱的墙还高。” 第114章 为什么没来迎亲 杨老爷子见吓哭了葫芦,目的达到,从梯子上爬了下去,大摇大摆的吃晚饭去了。 李珍珠的婚期,定在八月初九,虽没翻黄历,可九这个数字还满好,俗话说长长久久,天长地久,想来是吉利的数字。 八月初九,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天的时间了,李珍珠收了聘礼,但至少嫁妆应该女方准备,如今收的聘礼过多,堆放都成了问题,还有那堆鸡鸭鹅,没日没夜的扯着脖子乱叫,芙蓉跟李珍珠商量,就拿这聘礼当嫁妆,只是成亲的喜服,也就是大红衣裳,盖头,还没着落,这当然难不住芙蓉,铺子里就是做这个的。 撕了几尺的红布,按着李珍珠的身形量一量尺寸,然后就是裁剪,缝制,没出三天,一件宽袖对襟的喜服也就成了,用另外的布做成方方正正一块盖头,四角系上明黄的丝线,李珍珠捧着爱不肆手,何秀花见这动静,也凑上来想要瞧一瞧。 芙蓉啪的把剪刀立在桌子上,吓的何秀花倒退三步:“你想杀人啊,芙蓉?” 当初何秀花把李珍珠的衣裙剪成了布条条,这些天只忙着去刘府张罗,这笔帐倒还没跟她算呢,本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会儿她还主动的送上门来了。真是胆子不小,脸皮够厚。 “你又来做什么?难不成,想把珍珠这件喜服也剪一剪?你不做坏事,手会痒?”芙蓉瞪着何秀花。 何秀花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往前两步,故作神秘的说:“谁看见是我剪的了?那衣裳上,写了我的名字了?” “我拿着剪刀捅你两下,是不是也要在你身上写了名字,才算我捅的?”芙蓉从桌上握起剪刀。朝何秀花比划了两下,吓的何秀花缩着脖子,只是嘴上还不示弱:“别以为我娘,杨康没在铺子里,你……们就能欺负我了。” 原来何秀花的娘柳氏这些天病了,天天躺在家,让杨康去找赵老四抓药,抓了药,又在家熬药,熏的杨康都有草药味了。何秀花不愿在家干些侍候人的活,又嫌药味难闻,就自报奋勇来看铺子。她手艺不精,绣了一会儿肚兜,本想绣成鸳鸯,最后却绣成了水鸭子,芙蓉在对面铺子里游刃有余的。她心里就有些嫉妒。想来捣个乱,芙蓉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哪里容她放肆。何秀花心虚胆怯,一溜烟的跑走了。 转眼就是八月初九,天不亮,芙蓉就起来给李珍珠熬了碗红糖鸡蛋汤喝了,今儿新娘得拜堂。怕是一时半会儿没空吃东西,怎么着也得先填填肚子。 然后就是梳妆,换喜服。一切弄好,天都大亮了,鸡窝里的鸡都叫了两三遍,鹅拍着翅膀找吃的,羊又开始咩咩的叫。茶茶去拌了半盆子麸皮草料,给它们都喂上。眼见外头一缕一缕的炊烟生起,不少人家开始做早上的饭食了。李珍珠今儿要出嫁的消息,乡亲们也知道了,于是有几个乡邻,早早的就等在芙蓉家门口,等着看一会儿新郎来接亲,且会撒些糖,果子,喜饼什么的给大家吃。 葫芦搬了个小板凳,把小狗老四抱在怀里,对着门槛子等新郎家人来,左等右等,不见踪影,肚子也开始咕噜噜乱叫,实在忍不住,一路小跑的冲起屋里问芙蓉:“姐,啥时候开始撒糖。” “等新郎来的时候。” “那――新郎要是不来呢?”葫芦撇撇跟。 李珍珠的心使劲揪了一下。 “乌鸦嘴,一会儿新郎不来,你就等着吧。”芙蓉恨恨的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可真会裹乱。 葫芦一听,吓的扭头就跑,外面太阳都升起来了,有些凉风,窗户上的纸沙沙的响,迎亲的队伍若来,肯定有锣鼓唢呐声,远远的都能听着,如今只听见门口围着一帮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哪有什么锣鼓唢呐的声音? “芙蓉,不会是天心他家――到头来反悔了吧?”李珍珠坐在床沿上,一手掀开头顶的盖头,一手紧紧的握着芙蓉,手心里全是汗。 “你放心,他们敢临时反悔,我非得冲进他们家,把李天心的屎给打出来。”芙蓉安慰道:“别担心了,或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呢,不定一会儿就来了。” 转身出了外间,让茶茶去隔壁叫了杨波进来,然后附在杨波耳朵边小声的告诉他,快去跟自己一起到刘天心家看看,出了什么情况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来接亲呢? 之所以叫上杨波,怕的就是门口围了太多人,包括附近的媒婆都来了,自己出门去,肯定要被别人问来问去,万一扯着自己不放,那如何去打探消息? 果然,走到门口,就有几位媒婆硬拉着,有的说“被人家刘府摆了一道吧,还想嫁进去呢。”有的说“我当初就看这事不成,你看,人家如今迎亲都不来,再晚一些,拜堂的时辰都过了。” 杨波虽不高大,但也算威猛,走在芙蓉身边跟一保镖似的,轻轻松松把媒婆推到一边,给芙蓉开出一条路来,二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刘府,早已见吹唢呐的,敲锣打鼓的在门口候着了,另外还有一顶大红的花轿,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高头大马前面还绑着一朵大大的红绸花。想来这便是刘天心迎亲的坐骑了。几个抬轿子的,侍候提篮子撒花撒糖,撒果子的,都准备好了,只是个个向府里张望,摇头叹气,看上去很是焦急。 芙蓉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刘天心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迎亲当日蹬腿了吧,那自己不是害了珍珠一辈子,这个想法果然吓的自己一身冷汗,转念一想,如果刘天心真出了大事,那这些迎亲的人应该早被遣散回去了,想来刘天心没大事。 进了刘府,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冲进了刘天心的卧房,二太太,刘老爷都在叹气,刘天心在床上睡的跟一头死猪一样,脸上通红,时不时的,还翻个身,嘟囔几句梦话。 “芙蓉啊,真是对不住了。”二太太见芙蓉来,忙拉着她的手:“珍珠还好吗?你看这天心,哎,我都说了,今日迎亲,让他昨晚上早早睡下,谁知道,大太太,非得给他弄了个什么宴席,说是以后成了亲,就不能这么随意的喝酒了,三喝两喝的,昨晚吐的一塌糊涂,如今还没醒,醒酒汤都灌下去三四碗了。”说完,又瞪着刘老爷道:“是不是她就想着今儿天心出丑呢?以前倒没见她给天心备酒席的,这下好了,天心亲也迎不了了,她当起了缩头乌龟。” “唉,事已至此,说这个有什么用呢?”刘老爷撇撇嘴:“反正天心现在就这么个样,路都走不成,当然骑不得高头大马,没法迎亲了。” 刘府的大太太此时在后园子里假装给花除草,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听说刘天心果然无法骑马了,心里高兴,不禁哼起了曲子。 下人们也是一筹莫展,这事要是传出去,那刘府在石米镇,可就人尽皆知了,石米镇世世代代,除了迎亲前死了的,还没出现过喝酒喝的起不了床,耽误迎亲的。 “我有法子。”芙蓉豁出去了。 “什么法子?你有法子让天心他醒过来?”二太太眼里放光。 “是,快叫下人们进来,给他换上喜服,然后,直接坐轿子里,让下人抬着他,到我家门口,接了珍珠姑娘,两个人再一起坐轿子回来。” 众人目瞪口呆,迎亲本来都是男方骑马,女方坐轿,这让男方坐着轿子去接女方的,怕是石米镇头一份了。搞不清状况的,还以为是刘府要嫁女儿呢。 “别人还不笑话死咱们?这不是胡闹么?那马还在门口呢?天心又不是去嫁人,他坐哪门子轿子?”刘老爷不愿意了。 “老爷这个时候还讲究这些?若是天心喝酒耽误了迎亲,那传出去,以后他的脸往哪放?耽误了人家珍珠姑娘一辈子,以后谁还敢嫁到刘府?都是你娶的好老婆。”二太太道:“芙蓉,这事就照你说的做,今儿抬,也把天心给我抬你家去。” 说干就干,早有家丁丫鬟的拿着新郎服进来一件一件的给刘天心套上,然后给他穿上靴子,见他睡的死,苏连赶紧的背着他下床,苏连年纪不大,个头不高,背起来有些吃力,杨波上前去接过刘天心,撂在自己肩膀上扛了出去。 大太太哪里还有心思除什么草,见杨波扛着刘天心出府门,气的直跺脚。这帮十几岁的孩子是要逆天了么?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灌了刘天心一个半死,还是没误他迎亲的事。 太阳已在半空,还要赶着吉时拜堂,马虎不得,刘天心刚被扔在轿子里,唢呐就吹了起来,锣鼓也敲了起来,迎亲的队伍火急火燎的往芙蓉家奔去,一路上尘烟四起,伸手不见五指,吓的卖菜的小贩都缩到了墙角,这是娶亲,怎么弄的跟抢亲一样? 第115章 我娘脚下生风啊 迎亲的队伍,只来了一顶轿子,并无高头大马,这一路上飞奔加颠簸的,把刘天心的隔夜饭都快给颠出来了,好在被围观的乡亲一闹,酒醒了一半,颤颤巍巍的扶着轿杆子坐直了,等着娶媳妇。 芙蓉家门口的媒婆怎么也不相信刘天心来了,指着轿子道:“新郎不来,还吹打的这么热闹?” “这打算让新娘子自己走出来上轿呢?新娘子的鞋子可不能沾地的。” 刘天心听这些媒婆唧唧歪歪,唯恐天下不乱的,心里就不高兴,扯开轿帘子撇嘴道:“谁――说新郎没来?那我算什么?” “哟,新郎还没拜堂成亲呢,自己先把自己给灌醉了,你们看,脸红的跟猴子腚似的。” “就是,就是,说一句话喷的酒味,哎呦这味儿,真是太大了。” 媒婆们又开始指指点点,好吧,这帮媒婆大婶大娘,这是李珍珠嫁人,又不是你们嫁人,你们怎么这么多事呢?可关键,刘天心的脸果然还红着,他自己走路恐怕都费劲,能背的起李珍珠吗? 石米镇成亲的规矩,芙蓉虽不是全懂,但也明白个五六分,包括迎亲时,新娘子的脚不能沾地,要被背新郎背着,不然,嫁过去以后要受气,新娘的盖头没成亲以前不能掀开,不然,以后会跟新郎置气,当然,这些老说法,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见得脚沾了地,就真会受气,但成亲图个吉利,一般也都照着这些做了。 刘天心自己走路还得扶墙,弯下腰背着李珍珠,差一点吐出来,思来想去的。只能由刘天心抱着李珍珠,由苏连,芙蓉,杨波等人架着刘天心,才勉强晃晃悠悠的把李珍珠给弄进轿子里。 别人都是背新娘,刘天心是抱新娘,这在石米镇又是头一遭儿,看的那帮媒婆直捂眼睛,说什么败坏门风,见花轿走了。却又偷偷的跟着看热闹去了。 进入刘府,便是拜堂,自然有熟练的媒婆喊礼。诸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等等,刘天心抱新娘子的时候还口歪眼斜的,轮到拜堂的时候。立即什么毛病也没有了,简直跟吃了新盖中盖一样,腰不酸了,腿不麻了,一口气上五楼带拜堂,不喘气。 “姐。葫芦找不着了。”茶茶心急火燎的跑进来。 芙蓉本来交待的,让茶茶跟葫芦在家,不必跟着看热闹。因为人多的很,万一踩着碰着不好,这才多大会儿,葫芦竟然不见了? 院子里的酒席已经摆开了,满满的三十多桌。怕是整个白家村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刘老爷这回很是大方。让大家伙都来沾一沾喜气,但穷些的人家不必出贺礼。 做菜就在院子外面挖了一个大坑,上面架个直径一米的大铁锅,连炒菜的铲子都是一把大铁锨,两个厨子站在锅边翻动着菜,大铁锅边是一个长桌子,上面码满了盘盘碟碟。 人头攒动,加上上菜的伙计,做菜的厨子,贺喜的,行酒令的,眼花缭乱,葫芦本来也不高,会到哪去呢,芙蓉在人群里一个挨一个的找,却被王婶子拉住了裙角,回头一看,葫芦正坐在杨康身边大口吃肉。 杨康胖些,五大三粗,大腿都能比葫芦的腰粗,葫芦坐在他跟王婶子中间,低着头只顾吃,芙蓉刚才经过,还以为凳子上放的是王婶子提的包袱。 “葫芦,你来这吃饭,也不跟你二姐说一声,看把你二姐急的。”芙蓉指指茶茶。 葫芦早饿的坚持不住了,一大清早的就起来,追着花轿跑了几趟,肚子里叫的厉害,见王婶子在酒桌上,拉着小狗就过来了。这会儿,怕是都吃了半饱了。 何秀花却不满了,指着一碗肥肉片子对芙蓉说:“瞧瞧你弟弟,这碗肥肉,怎么说有十来片吗?你弟弟自己都吃了八片了。” 何秀花对葫芦早看不顺眼了,肥肉片是把五花肉先炸后蒸,浇上汤汁,又软又烂,她本来喜欢吃,可一上桌,葫芦就瞅着了,若放在平时,她早跟葫芦抢开了,碍于桌上坐了不少人,乡里乡亲的,又都是大人,只能忍着,见葫芦吃的满嘴流油,气的何秀花直冒汗。 “葫芦你吃这么多,不怕撑着吗?剩下的两块,你别吃了,让你二姐吃。”趁着闲功夫,芙蓉跟茶茶也围着桌子坐了,准备先吃两块,从早上忙活到现在,为了不耽误拜堂的吉时,芙蓉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肚子还空着,这会儿闻到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何秀花本来想给芙蓉告状,想着芙蓉最好能给葫芦来两脚,没想到芙蓉不但没怎么葫芦,竟然还带着茶茶坐下来不走了。这一家三口果然都是奇葩。 “秀花,你捡着这木耳吃些,我看这木耳小的很,嚼着又脆,是山里的好木耳。”王婶子见何秀花不高兴,就小心的劝着。把一个装木耳的碟子往何秀花那移了几分。 何秀花看那木耳黑不溜秋的,没胃口,用筷子戳两下,便移走了。 “秀花,咋没见你娘来吃咧?你跟康儿来了,她一个人在家,做饭能行吗?我前儿听说她病倒了,好了没有?”王婶子问。 “没好。”何秀花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深吸一口气,坐在那“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我娘她的病,是晚上受了凉了,赵老四开了药了,不过别人家都是吃个一两付药就好了,可我娘,这都吃的有七八付药了,天天的,还躺在那说不舒服的,也不知道是赵老四没好好看,还是这病来的凶猛,我娘这几天啊,饭也吃的少了,说是没胃口,就是以前喝汤药,总说苦,最近喝汤药,也不念叨苦了。”杨康嘴里嚼着菜,含糊不清的说道。 “赵老四在石米镇瞧病瞧的少说有二十年了,看个着凉,应该不算难事,为啥亲家总不见好呢?”王婶子又替何秀花的娘柳氏忧心起来。 “一句话一个我娘,一句话一个我娘,你亲娘在这呢,喊别人喊的倒利索。”杨老爷子听杨康对丈母娘的事这么上心,心里有点不爽快,猛吸了一口大烟袋,吐出一口烟来,呛的葫芦直打喷嚏,本来正拿着一块肉,手一抖,掉在何秀花裙子上,何秀花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腿,双手一撕,嘴巴一咧,意思是告诫葫芦,你再惹我,你的下场就跟这鸡腿一样,葫芦翻眼看看何秀花,又看看那鸡腿,接着埋头吃他的肥肉片,他根本就没看明白何秀花的意思。 对待葫芦这种智商的小孩,你跟他来隐蔽的,他根本就不懂,比如你要打他,直接开打就行了,如果你间接的问他:“葫芦,你想挨打么?”他八成会告诉你:“不想。” 弄完李珍珠的事,芙蓉又叫上苏连,杨波,带了几个刘府的下人,到自己家里,抬的抬,扛的扛,把当初刘府给李珍珠的聘礼抬回了刘府,只是这些东西如今都是属于李珍珠的了。 早上看热闹的人太多,挤进了院子,把番茄架子,豆角架子都踩倒了,院里散落着包果子的黄纸,几只鸡警惕的“喔喔”直叫,成了一场亲,芙蓉家院子弄的跟日本鬼子来扫荡过一样。 六只羊,六对鸳鸯都找好了,可只差了两只鹅,到处找也找不见,菜园子,鸡窝都翻了,连杨波家的院子,也查了一遍,可还是没有鹅的下落。家养的大笨鹅又不是天鹅,它们只扇翅膀却飞不高,那它们能去哪呢? “姐――鹅做好了。”葫芦这句话吓的芙蓉魂飞魄散,鹅做好了?有人把活蹦乱跳的鹅做熟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如何跟李珍珠交待去啊,哪有吃人家聘礼的,虽然这些鹅天天扯着脖子乱叫乱踩的有些讨厌,但罪不至死吧。 跑进小厨房,看葫芦在那掀着锅盖,锅里还白白的,像是鹅,芙蓉心里一凉,完了,成烧鹅了,又想着,不对啊,谁家做鹅,连毛都下锅呢?至少应该先洗剥干净吧?亲自掀开锅盖一瞧,松了口气,原来这两只鹅,竟然跳进了锅里,眯着眼睛在锅里睡觉呢。 原来是虚惊一场。 李珍珠成亲了,第二日当然是歇着,不能到铺子里,芙蓉早早起了床,把鸡喂了,做了点早饭就往铺子里赶。 杨康这天起来的出奇的早,一个人缩着脖子站在他们家铺子门口,见芙蓉来了,便探着个头道:“芙蓉,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娘现在天天跑赵老四家,让赵老四给她开药,说是她身上不舒服,全身乏力,可你没见她跑路那利索劲,脚下生风啊。我都追不上。” “你丈母娘?”芙蓉问。 “恩。”杨康点点头。 “你丈母娘脚下生风跟我有关系?”芙蓉问。 “啊――好像没关系。”杨康挠挠头,闪进了他们家铺子里,他丈母娘柳氏近几日的反常让他摸不着头脑,见何秀花黑着张脸,又不敢凑上去跟她说话,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芙蓉絮叨两句,才想起来,芙蓉跟自己不是一队的战友啊。自己跟芙蓉说个什么劲哪。 第116章 芙蓉,你得帮我啊 刚开铺子,就进来一个大娘,说是见李珍珠成亲时,穿的喜服款式新,做工好,绣样也好看,让芙蓉帮着再做一件,以后她们闺女出嫁时,也好穿的。 上回给李珍珠做喜服,买的大红,暗红,纱质布料都还余下些,按着大娘说的尺寸,倒正好还够做一套的,于是取出针头线脑,剪刀木尺子,便开始张罗。 刚缝了两个宽袖,就见神婆子神神秘秘的来了,手里还提着黄纸包的果子两封,先是给芙蓉道喜,说她把珍珠姑娘嫁进了刘府,如今石米镇的媒婆都对芙蓉另眼相看呢,芙蓉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这亲事能成,多半是因为,李珍珠跟刘天心互相喜欢,不然,自己就是把牛吹死两头,这亲事也费劲。 神婆子见葫芦不在,便倚着桌子讪笑着道:“葫芦最近有没有病啊?也没见你去老四那给他抓药吃了啊?” 对于神婆子这样的搭讪,芙蓉确实被雷了一下,在石米镇,一般见面会问是否用饭了,或是田里的庄稼长的好不好,哪有问最近有没有病的,停下手里的针线,给神婆子倒了碗水递上去,又拿起了针一边做活一边说:“他最近跑的可欢实了,天凉了些,小孩胃口好,吃饭也多了。” “你看我给你拿了什么来。”神婆子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拿出一个蓝花的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本蓝皮的书,书应该是好些年了,看着又旧又黄,封面上赫然写着:媒婆纲目。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是记载药材百草的,这媒婆纲目倒是第一次见,难道里面是记载石米镇媒婆吃喝拉撒的?芙蓉小心翻开。只见上面用毛笔字写着: 一:怎么卖人。 媒婆又叫媒人,冰人,月老,红娘,孟子更将“媒妁之言”与“父母之命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卖人,即是向男方或女人介绍另一方,要切中要害,言简意赅…… 二:媒婆的各种软实力 懂察言观色,能巧舌如簧。会颠倒黑白,执着有耐性,冷静。抗挫…… 三:媒婆的小技巧 以进为退,临门一脚,欲拒还迎…… 四:媒婆的唱词 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白头到老。儿女成双…… 厚厚的一本,全是介绍媒婆的,简直就是一本媒婆入门大全,看的芙蓉眼花缭乱。 神婆子把书往桌上一放说:“给你的。我看你做媒婆,比我有前途。我帮那一家子说亲,亲事没说成。白搭了我来回十个钱的轿马费。” 芙蓉如今才十四五岁,虽说弄成了李珍珠的亲事,但也不至于往媒婆的道路上发展。在芙蓉的印象里,媒婆就是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脸上擦着厚脂粉,嘴角还有一颗大黑痣,没事走街串巷。来回做媒的,自己又没经验。也没拜师,左看右看,自己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像是媒婆吧,于是捧着书又交给神婆子说:“这书是前人的血汗,我一个小姑娘的,哪里懂这个?无功不受禄呢。” “这可是我说了很多好话,才从一个相识的姐妹那里讨来的,别的媒婆给银子我都不卖呢,芙蓉,你就收下吧。”神婆子凑上来,欲言又止的。 “您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芙蓉见神婆子扭扭捏捏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讲一样。 这句话可是问到了神婆子心里,她把椅子拉过来,坐在芙蓉身边,细细的给芙蓉讲了一遍。 原来神婆子在镇上住了好几十年了,男人也死了好几十年,一个人烧火砍柴,喂鸡喂猪的,讨生活也很不容易,平时头疼脑热,也都是去赵老四那抓药,赵老四的媳妇也死了很多年了,一个男人做饭洗衣,诸多不便,神婆子得空,便去帮他洗个衣裳,或是蒸锅馒头什么的,两个人相处的也算融洽。 因都是寡居,怕别人说闲话,所以也只是偶尔来往,顶多是神婆子洗好了衣裳,给赵老四送去,赵老四给神婆子瞧病,不收药钱。 这倒也相安无事,谁知半路跑出来个程咬金,这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何秀花她娘,柳氏,柳氏失夫不到半年,如今跟着何秀花过日子,前几天病倒了,赵老四去给她抓药,女儿女婿不在家,柳氏闷的无聊,便跟赵老四唠起家常,赵老四人老实,又实在,还能抓药看诊的,不愁过活,在柳氏看来,可是比他原先那只会读书的举人相公强多了,一来二去的,心里有点小想法,可正赶上病好了,没理由再让赵老四瞧病。只好自己拿点瓜啊果的,去赵老四家串门。 柳氏一向泼辣,进门见神婆子在给赵老四洗衣裳,便心知肚明,自己也去找了个盆子给赵老四洗,脏衣裳洗完了,连干净的衣裳也放进盆子里搓一搓,争到最后,两人抢一件衣裳,直接把赵老四的衣裳给撕烂了。 赵老四如今一看到神婆子,柳氏进了他家,就吓的哆嗦,两个女人争起来,连好好的衣裳也能撕烂了,那衣裳撕完了,不就该撕人了么? 柳氏跟神婆子飚上了,甚至连铺子也不来了。弄的杨康天天得来守铺子,怨声载道的。 难怪早上听杨康说什么,他娘如今病着,走路却是脚下生风,原来柳氏是装病,为的是跟赵老四套近乎呢。可是神婆子,柳氏,赵老四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她们不管是男女恋也好,女女恋也好,神婆子找到铺子里来又是所谓何事呢? “芙蓉,不如,你帮我说道说道,让赵老四提个亲,你来当媒婆,我俩也是上年纪的人了,不要啥喜服喜轿的,也不坐高头大马,两个锅合一个锅就成了。你看咋样?”神婆子问。 芙蓉吓的手一哆嗦,缝衣服的针差点扎进手里,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吧?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要帮着一群大人做媒?这不是要闹笑话的吗?再说石米镇媒婆也不少,神婆子真不能把一辈子的幸福押在自己身上,于是苦笑说:“神婆子,不是我不帮你,可你看我,嘴又不伶俐,又不能跑腿,还是个半大孩子,还得照看铺子,实在是……” “芙蓉,我看你行,你这闺女,心眼实,又仗义,听说李珍珠在你们家吃住那么久,你还原封不动的把她的聘礼送回了刘府呢,就冲这一点,你这闺女靠的住,石米镇的媒婆,一来要价高,二来那张嘴啊,总爱瞎叨叨,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这事还没成,先被传的风风雨雨的,以后不好做人的。”神婆子一脸委屈。 “可是,这中间还夹着柳氏――”芙蓉提起柳氏,便倒吸一口凉气,还记得上回,柳氏拿擀面杖敲着锅盖,到杨老爷子家兴师问罪,谁要是敢惹了她,不得把人家坟圈子挖了。 “你不用怕她,到时候成了事,我给你二两喜银,一文都不少你的,别看柳氏有几个家底,她可是抠门的很,前两天她给赵老四拿的果子,我吃了一个,哎,被她追了一路,要我吐出来,什么人哪,这是。”神婆子不满的抱怨:“芙蓉,这事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啊,不然,我可天天来。”神婆子说着,冲着何秀花的铺子怒怒嘴:“你不用怕对面那两个,她们俩敢怎么你,我给你撑腰。” 神婆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芙蓉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自己考虑考虑了,见神婆子要走,便提起她的两封果子说:“提走吧,哪有没办事先吃东西的。” “你不吃,也挡不住葫芦想吃啊,不是还有茶茶呢,全当我的心意。”神婆子见芙蓉答应考虑,那这事便是成了五分,心里高兴,一溜烟的去了。 芙蓉把神婆子提来的果子放在柜上,想着这没头绪的事,成了最好,若是不成,这果子可得还给人家。 葫芦跟茶茶牵着小狗刚跑进来,葫芦就喊着渴,要找水喝,铺子里的茶见底了,芙蓉想着集东头有家卖豆腐脑的,新鲜,雪白,糖撒的也多,想着这俩孩子平日里没喝过这个,便让茶茶看着铺子,自己拿了几十个小钱,去端了两碗来。 这豆腐脑是石磨磨的豆子做的,每天只卖一小锅,芙蓉端着豆腐脑回铺子里,递给茶茶一碗,把另一碗放在桌子上,喊葫芦出来喝。 葫芦满嘴都是果子渣儿,见了豆腐脑,摇摇头说:“我吃饱了。” 原来芙蓉放在柜上的两封果子,被葫芦给打开吃了。好吧,这可是神婆子送来办事的,葫芦,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吃,万一里面放的是耗子药呢,这不毒翻你两回了? “葫芦,你不是渴了吗?怎么不喝豆腐脑,把果子给吃了?恩?”芙蓉问他。 葫芦揉着肚子道:“姐,我是渴了,可是铺子里没喝的,我只能先拿果子……垫垫肚子啊……” 这下惨了,葫芦把人家的东西都吃了,人家的事,只能硬着头皮去办了。 ps: 今天网络出了问题,所以晚了好几个小时才传上。真心抱歉。 第117章 你是想害死我哪 王婶子来给芙蓉家送几条酿糟鱼,说是杨波在县里学厨的师傅送的,糟鱼自清康熙三十四年间就已在制作,鱼体完整,骨烂如泥,肥而不腻,是老百姓的最爱,在过去,拉车挑担或做小买卖的贫苦人,往往打上二两酒,买一包糟鱼,蹲在酒楼门口,饮酒,吃鱼,谈天说地,就是负债赔钱的时候,也会赊了酒跟糟鱼,以此借酒浇愁。 自古以来,糟鱼便常出现在老百姓的饭桌上,如今厨工技艺越发精良了,做出的糟鱼更是色味俱佳,连葫芦这样的小孩,也能轻而易举的吃上一两条,因鱼刺好除,所以不怕卡住。 芙蓉倒是第一次吃这糟鱼,看着酱黄多汁的,咬一口,还有些弹牙,味道确实是好,便问王婶子道:“杨波在县里学手艺学的如何了?最近总看他在忙呢。” “听杨波说,那县里的师傅,倒是个好人,教杨波手艺,毫无保留的,又有耐心,有时杨波回来,他还让捎带些吃食,这糟鱼就是他给的,虽说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咱石米镇怕买不着呢。你们多吃些。”王婶子说着,拉起葫芦的小手道:“我瞧着葫芦又高了些,先前做的鞋子还能穿吗?要是小了,我再给他做两双。” “我都没留意葫芦长高了。”芙蓉苦笑。 葫芦撇嘴从西屋里拎了一双布鞋出来,递给王婶子说:“婶儿,你看,脚指头都钻出来了。”他说的脚指头钻出来了,指的是鞋子破了一个洞,原来他的脚果然大些了,芙蓉还以为,这双鞋是先前小狗咬坏的那一双。果真是大意了。 “听秀花跟我说,你如今跟那神婆子走的近?不是婶背后说人坏话,咱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风里来雨里去的,刨田吃饭,神婆子据说通灵招鬼的,跟咱不是一路,你可别走错了路。”王婶子满脸忧愁的,她一直当芙蓉是闺女,所以说话也恳切。 想来王婶子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这么劝自己,芙蓉见隐瞒不下,就将神婆子托自己说亲的事跟王婶子简单说了一下。王婶子听了直摇头,这神婆子一向呼风唤雨的,哪里是小老百姓敢招惹的,赵老四人虽不错,对乡亲也热心。她俩的事自己也听闻一二。可中间夹着柳氏,这事就棘手了。 三个寡居的人,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若是芙蓉中间没调停好,人命都可能出,石米镇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先前有家男人被征去服兵役,说是死在南方战场上,那家女人守了十几年。便带着孩子改嫁了一个屠户,后来这家男人竟然没死,活着回来的,二人争这女人争的头破血流,最后屠户举起砍骨刀。真把这男人给砍死了。 王婶子提起过往的事,还是心有余悸。芙蓉满打满算不到十六,掺和这三个人的事,能有好吗?如今虽日子不富裕,但也算平静,若招惹了柳氏,柳氏高兴则罢,若柳氏不高兴,何秀花就不高兴,何秀花不高兴,还不把家里整的鸡犬升天,于是又苦口婆心起来:“芙蓉,你可不敢管这事,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葫芦怎么办?茶茶怎么办?总不能让茶茶卖了自己去养活葫芦吧?” 葫芦听王婶子越说越悲痛,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便插嘴道:“就是啊,姐,你三长两短,小狗怎么办?鸡怎么办?” 茶茶本来吃着糟鱼,心情还算不错,听王婶子念叨了几句,不知怎么的就心里难过,流下泪来,一个劲拿手抹着,家里的变故,让这个小姑娘有一颗敏感的心,才过些安生日子,她可不想再遭受什么无妄之灾了。 可是芙蓉答应了神婆子说要考虑这事,答应的事,总不能言而无信,如今能做的,只有能拖就拖了。 神婆子说过,这个忙,芙蓉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从那天后,神婆子果然不辞辛苦的往芙蓉铺子里跑,有时候夸赞芙蓉的衣裳做的好,有时候夸赞芙蓉的茶泡的香,虽然不提赵老四的事,但芙蓉也猜的出来。 这日收了工,芙蓉见院里的梧桐树上有一只知了褪去的壳儿,想来石米镇这个地方有知了呢,知了又称爬叉,黑老哇哇,伏娘,知了猴……幼虫生活在土里,吸食植物的根,成虫吃植物的汁,因不经蛹的时期而变为虫,同禅出自佛家,故称为知了。 芙蓉重生前,虽没吃过糟鱼,却吃过知了,听说富含蛋白质,肉质细嫩。石米镇的人,往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没见什么人捉知了的。这倒是个机会。 天黑时,芙蓉点上根蜡烛照着亮,让茶茶提着个罐子,罐子里装些水,然后带着弟妹出门,沿着牧羊河边的灌木,杨树,一棵一棵的照着找,如今天凉了些,知了少了,但一根蜡烛的功夫,还是捉了半罐子。 葫芦见知了张牙舞爪的,不敢摸,知了这东西,前后有爪,攀爬能力强,在地下呆几年,爬出土后就靠着爪子上树蜕变的,所以罐子里才放些水,这样知了掉进水里,无法爬出罐子,也能洗的干净。 一听说芙蓉要炒知了,葫芦惊奇不已,踩了个小板凳围着锅沿站着,芙蓉先把知了洗净,然后给大锅里倒些油,油开倒入知了,翻炒几下,只需加几勺盐,便又香又嫩。 葫芦,茶茶算是第一次吃知了,这东西卖相虽可怕了些,但吃起来还算顺口,咬着脆生生的,杨老爷子放羊回来,闻着芙蓉家的香气,便爬上梯子瞅了瞅,可香气很浓,就是不见她们家做了啥好吃的。心里痒痒,让王婶子来看看。 芙蓉拿个碗,给王婶子盛了大半碗,让她端回去尝尝鲜。 王婶子自然不敢吃这个东西,倒是杨老爷子胆大气粗,自己一个人把大半碗的知了全吃了,享受的很,睡觉前都哼着小曲道:“先前石米镇灾荒,差点连树皮吃了,就是没人敢吃这玩意,芙蓉这闺女,倒是古灵精怪,还知道炒来吃。” 谁知第二天天不亮,芙蓉就听到杨老爷子家哼哼唧唧的,不多时,赵老四提着药箱子来了,芙蓉尾随进去,看见杨老爷子,差点吓死,那还是杨老爷子吗?脸上肿大,脖子通红,连手上都是红疙瘩。 赵老四看过了,说是吃错了东西,也就是现在常说的过敏反应,芙蓉才想起来,知了虽富含蛋白质,但却是异形蛋白,有些对蛋白过敏的人吃了,轻者全身痒,重者可能休克,想来杨老爷子就不幸中了枪。 赵老四开了药,叮嘱王婶子煮上,说是喝了药就会好了,杨老爷子痒的难受,又不敢抓,躺在那眯着眼哼唧,见芙蓉来了,便气鼓鼓的说:“芙蓉,你是想害死我哪,我这活大半辈子了,还没受过这罪。” “哪里怪芙蓉,还不是你自己嘴馋,让我去要来你吃,自己又不忌嘴,大半碗全下肚了。”王婶子在一旁替芙蓉鸣不平。 “就你话多,我这脸,肿的我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你还不赶紧的炖药去。”杨老爷子自知嘴馋害了自己,便将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赵叔,你来我家一趟吧,我有些事找你说。”芙蓉见眼下是个机会,神婆子跟柳氏你死我活的,就算自己搀和,也得先听听赵老四的意见才是。 “你家小孩也吃坏了?”赵老四道。 “不是吃知了的事,是别的事呢。”芙蓉说着,将赵老四请到了自己家。赵老四提脚进院,才发现自己的裤子下面开了缝,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掩盖,葫芦站在门口发癔症,见来了生人,一个机灵喊了出来:“你的裤子烂了……” 赵老四的脸瞬间红了。 原来神婆子说的没错,她跟柳氏抢着给赵老四洗衣裳,争来争去的,赵老四的衣裳都烂了。 给赵老四倒了碗茶,芙蓉把神婆子的意思说了说,然后问他:“赵叔,这事,你看呢?” “不瞒你说。”赵老四一脸悲情:“可不敢招惹这两个人了啊,如今我正常的日子也没法过了,你说柳氏,这是三天两头的往我家跑,说自己有病,要瞧大夫,我给她看了诊,脉象沉稳的很。比码头上扛麻袋的汉子身体都壮实。” “赵叔要是不喜欢,让她别去就行了啊。”芙蓉道。 “她哪里听劝呢,说什么,腿长在她身上,她爱来就来,爱去就去。谁也管不了。”赵老四摇摇头:“我现在得空便去后山上采草药,家都快不敢回了。不过,你江婶儿说的在理,还是赶紧把这事扯清了吧。” “江婶是谁?”芙蓉听着这称呼怪陌生的。 “江婶,就是神婆子,神婆子就是江婶。她娘家本姓江,刚嫁到咱石米镇时,大家都说,江家小媳妇很是俊俏呢,后来做了神婆子的营生,大家就开始唤她神婆子,把她原来的姓名,倒忘干净了。”赵老四说起神婆子江婶,脸上才算有了喜气:“也不怕你笑话,我跟你江婶,做了一辈子的乡邻,本打算就这样算了,老头老脸的,弄什么结亲的事,倒让人笑话,只是如今闹出来个柳氏,我也想着,不能平白耽误人家一辈子,是时候给个名分了。” 第118章 赵哥,你开门啊 弄明白状况,就好下手了,赵老四,神婆子,柳氏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神婆子爱上了柳氏,或柳氏爱上了神婆子这样的重口味吐血戏,也不是各种虐恋毁三观,只是简单的,赵老四,神婆子互相有意,柳氏失夫不久,又迎来了她的春天,横刀要夺爱罢了。 芙蓉嘟囔着这三个人,听的葫芦云里雾里,不想听的时候,就扯着小狗出去玩,玩一圈回来,见芙蓉还在嘟囔,就捂着耳朵说:“姐,我不想听赵有四的婆子是柳四……”好吧,葫芦已经把这几个人的名字听串了,反正他也不懂什么意思,就感觉自己的姐姐跟唐僧念紧箍咒似的,让人受不了。 茶茶没事就爱做刺绣,这些天刺绣也做不成了,每每拿起针,脑袋里就蹦出赵老四,神婆子,柳氏这三个人。次数多了,茶茶也要崩溃了:“姐,你还是快把这事解决了吧,反正我听大人说什么,夜长梦多的,不然,我跟葫芦要疯了啊。” “对啊,我跟葫芦要疯了啊。”葫芦抚摸着他的小狗附和着,低头想想,原来他就叫葫芦,又忙改口道:“我跟茶茶姐要疯了啊。” 看来是时候行动了。反正神婆子送来的果子,早被葫芦给吃干净了。 芙蓉去赵老四家门口蹲守了几天,没见神婆子去,倒见柳氏时不时的提着果子,卤肉,酒水的经过,这些天不见柳氏,果然打扮的标致了,脸上擦着粉,头发梳的光亮,发间还插着一只银镶红花的簪子。 赵老四当然不敢收她的东西,柳氏却不死心。赵老四不要,她便把东西放在门口,临走时还说一句:“反正你不吃,我放在这了,管他谁吃呢,我就算你头上。吃了我的东西,下回见我,别那么冷淡。” 柳氏果然能自我安慰,这么强势的话,也就她能说的出来。如果八卦她前夫的死因,芙蓉觉得,很大可能。是被这柳氏给活活气死了。 赵老四等柳氏走后,偷偷的打开门,见地上的东西,总不能送还给柳氏吧,那不是羊入虎口?可不送。她还真赖上自己了。 赵老四没办法,芙蓉却有办法,谁让她有一个吃货弟弟呢。 下一次,芙蓉就带上葫芦,茶茶一块去赵老四门口蹲守,等柳氏把东西放下。芙蓉家三口便盘地而坐,柳氏拿什么,她们吃什么。葫芦吃高兴了,还会傻乎乎的问:“姐,她为啥不把东西放咱家门口,那样,咱就不用跑这么远来吃了。” 柳氏一回头。发现了猫腻,跟割她肉似的。尖叫着飞奔回来,从芙蓉手里把纸包子夺走塞进自己怀里,恨恨的瞪着满嘴油的葫芦:“没家教,偷吃东西。” “赵老四不吃,你又硬放这,总得有人吃吧。”芙蓉道。 柳氏听了,不好辩驳,从那以后,果然不送东西给赵老四了,但她也学了一招儿,就是站在赵老四家门口,赵老四去哪,她就去哪,跟影子似的,赵老四若是去给乡亲瞧病,她就在人家门口站着等,赵老四若是去后山采药,她就坐在山岩上唱曲儿,赵老四采药采的时间长些,柳氏要去小解,也不走远,躲在一处浅草后面,还对着赵老四笑起来,赵老四尴尬想跑,柳氏提着裙子就在后面追:“跑什么呀,你什么没见过呀,都不是小夫妻了,有啥害羞的,以后若成了亲,不还得躺一个炕上生娃呢?你就从了我吧。” 柳氏的开放,深深的刺激了赵老四,他半天采一篓子草药,被柳氏一追,吓的篓子,草药都不要了,拼了命的往家跑,插上门,还没喘口气,柳氏就敲门了:“赵哥,开门哪,我小柳啊,你快些的,开开门,别害怕,我裙子……都提上了。”柳氏笑嘻嘻的,赵老四直起鸡皮疙瘩。 俗话说,脸皮厚,能吃肉,柳氏果然做到了。 若放在以前,有男的这样骚扰女的,怕是要闹出事来的,如今赵老四被柳氏骚扰,却不敢告诉神婆子,这俩女人要打起来,又得哄动石米镇了。 白家村以前是有村长的,村长比族长小一些,管的人少,只管白家村前前后后的乡邻,若是谁家有了事,比如鸡被偷了,菜被采了,都可以找村长说理,后来石米镇灾荒,逃荒的逃荒,卖孩子的卖孩子,田里不产庄稼,个个饿的面黄肌瘦,便扯着布口袋去村长家要吃的,村长管的了一户,管不到十户,后来村长媳妇嫌村长太大公无私,直接带娃回了娘家。 村长从此以后成了光棍,再后来,村长家也没吃的了,听说后来村长也逃荒去了,穷的连马车也雇不起,一路小跑着去的。所以从那以后,白家村就没了村长这一说,没人愿意干,不然赵老四遇上柳氏这样的女人,告到村长那里,村长自然会出面调停。 芙蓉一连几日去铺子里都像得了病一样,神婆子交待的事,她本以为,三下五除二的,也就干成了,没想到,柳氏越挫越勇,过五关,斩六将,一点也不退缩。 得再想个法子,让柳氏不要再搅局才好,不然就算赵老四跟神婆子成了亲,柳氏说不定还会趴墙头,说不定还会从床下面钻出来。 心里有事,做活也慢了,那位做喜服的大娘来催了一回了,说是姑娘快成亲了,让芙蓉赶着些,做好了还要先拿回家试一试,不合身,还得拿回来改的。 柳氏不在铺子,何秀花天天坐在铺子里当大爷,杨康又懒的动弹,所以生意并不好,何秀花见芙蓉在绣衣裳,便悄悄的闪进来嗑着瓜子道:“天天做喜服,你想汉子啦?” 何秀花跟杨康成亲有些年月了,说话直截了当,若是石米镇小姑娘听了,非得捂着脸害羞的逃跑,还好芙蓉是重生来的,并不放在心上。听了她的话,把针在头发里划了一下,然后不急不慢的说:“你娘都快成亲了,你还有空研究我?” 记得有个故事说,如果你请假,领导不同意,你应该在请假单上写一个什么理由呢?有人说了,就写:我娘要结婚,我得去喝喜酒。果然够狠,这句话重重的戳了何秀花一下,何秀花几乎蹦了起来:“你娘才要成亲呢。” “秀花,好像……咱娘是要……成亲了。”杨康不好意思进门,只站在芙蓉铺子门口,往里探着头,小声的掺合说:“我瞧着咱娘这些天,没病了,却天天跟着赵老四,怕是凶多吉少啊……” “你才凶多吉少,你们全家都凶多吉少。”何秀花跳过去喷了杨康一脸瓜子皮:“我爹是举人,我娘都不稀罕,稀罕他一个赤脚采药的?你们石米镇的男人就这么好?” “可我说的是真的啊。”杨康一脸的委屈。 何秀花思量了一回,好像自己的娘这些天是有些反常,以前她总会睡到天大亮,让杨康去买熟食给大家吃,现在天刚亮,她就爬起来,买了熟食,却只给自己跟杨康吃素菜,哪天动了她的熟食卤肉,还要被骂做馋鬼,原来是拎给赵老四吃了啊,心里恨恨的,便捶着杨康撒气:“肯定是赵老四拌猪吃老虎哪,我娘这么漂亮,十里八乡的美人,又有手艺,能赚银子,赵老四能配的起我娘?肯定是他先勾引我娘的。是不是,杨康?” “是,是。”杨康直点头,在何秀花面前,他哪里敢说不是:“关键是你爹,尸骨未寒哪,这事传出去,以后,唉,咱们都没法做人了。” 杨康这话又戳着了何秀花的痛处,她一向跟举人爹关系好些,如今想起来,红了眼圈,也顾不得吃瓜子了:“奸夫淫妇……”说出这个词来,又觉得不恰当,呸了两口道:“赵老四,我跟你没完,掀你家房子,揭你家锅……” “你俩消停会儿吧,回家问问,明明不是赵老四勾引你娘的好吧。至少……”芙蓉话没说完呢,何秀花就像明白过来似的,上前去扯着芙蓉的衣裳说:“是你,是你撮合的我娘跟赵老四对吧,你是穷疯了啊,芙蓉,你撮合李珍珠跟刘天心也就算了,我娘跟赵老四,这能往一块撮合吗?你看不惯我,跟我有仇,你也别把我娘往火坑里推啊。” 到此,全乱套了。何秀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丝毫不相信芙蓉的话,就以为是芙蓉做了中间人,介绍她娘跟赵老四在一起谈恋爱。 杨康见事闹大了,想着何秀花哭完,不定又要拉着自己发脾气,吓的赶紧回了自己家铺子,透过门缝偷偷的观察何秀花的一举一动。 “何秀花,你再拉,我都要被你勒死了,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一会儿我带你去瞅个东西,你自己就明白了。”芙蓉使劲把何秀花的手拿开,劝她。 “那还等啥,现在就去瞅。”何秀花把芙蓉做的喜服夺过来,扔在柜上,拉着芙蓉就往外走:“你要敢诬陷我娘的清白,你……你就等着吧。” 第119章 娘——你的肚兜 杨康一听说有好戏看,赶紧的关了铺子门,跟着何秀花屁股后面就去了。 这些天有赵老四的地方,就有柳氏,神婆子江婶有些不高兴了,也没来给赵老四洗衣裳,赵老四吃了个葱夹馒头,就坐在院子里,搬出小闸刀来切药材。 石米镇后山,因挨着牧羊河,倒能采着不少药材,比如甘草,红心草,蛇床子,野马追,赵老四将甘草拿出来,一点一点的切着,中药味苦,甘草味甜,是一味百搭的药材。 小闸刀还是祖上留下来的,只切药材不切别的,所以锈的快,没那么锋利了,赵老四切着有些费功夫。 柳氏本想帮着赵老四切甘草,赵老四不让,她无趣的很,就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赵老四对面,一动不动的望着赵老四。 赵老四慢工出细活,切的仔细,瞧也不瞧柳氏一眼。 柳氏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撩着自己的裙子说:“赵哥,你看,我这裙子色儿正不正?款式咋样?” 赵老四的媳妇死了好些年了,他对裙子能有什么研究,就是有研究,那也不敢抬头。 柳氏撩着裙子,见赵老四无动于衷,只吧嗒吧嗒的切药材,心中暗骂赵老四怎么跟她那死鬼丈夫一样不解人间风情呢。可即使赵老四不解人间风情,柳氏也喜欢,真应了那话,如果你喜欢一房子,连房子上的乌鸦,你都会喜欢。 “柳大姐,你不是还开着铺子吗?天就要冷下来了,你不趁着空闲多去铺子里忙忙?我这院子里都是草药,实在不是你呆的地方,你还是回去吧。”赵老四几乎是求柳氏了。 “什么柳大姐,你长那么老相。四五十的人,跟一百多了似的,我能当你大姐?你要叫,也得叫柳妹子。”柳氏搬着小板凳往赵老四面前挪了一点:“我铺子里都是做肚兜的,你用不着,不然啊,我就送你两件。”柳氏说着灵机一动,伸手去解上衣扣子道:“我贴身穿的肚兜,就是我自己绣的,料子也好。滑溜的很,赵哥,你瞧瞧好看不。” 赵老四对肚兜更是一窍不通了。见柳氏要解扣子,吓的捂着眼睛喊:“柳……大姐……大白天的…….你快走吧。” 柳氏已经解了两粒扣子,露着大红肚兜一角,何秀花,芙蓉。杨康凑在门口,看了半天的好戏,何秀花终于明白了,原来不是赵老四勾引自己的娘,是自己的娘骚扰了赵老四了,心里直恨这个娘也太出格了些。杨康还从没见过丈母娘这么风情,咧着嘴靠着门偷笑,笑着笑着。从何秀花兜子里掏出一把瓜子嗑着道:“快看,快看,把赵老四吓的,脸都白了。你猜赵老四看着没有?” 何秀花伸手给杨康来了一巴掌:“回家看你娘去。” 何秀花这一巴掌极响,惊的柳氏回了头。见门口站着三个人,也有些尴尬。便问:“你们来多久了?为啥站着不出声咧。会吓死人的。” “来很久了。”芙蓉暗暗好笑。 柳氏的脸红了,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她还没这么丢脸过。 杨康被何秀花打了一巴掌,才明白过来,自己不应该看热闹,于是冲柳氏打了个手势,拿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恩恩”直叫。 柳氏见女儿何秀花气的喘粗气,女婿又恩恩啊啊的,指指点点,不明白啥意思,就骂了一句:“你恩恩个啥,哑巴了,话也不会说了?有屁――快放。” “娘,你看你的――肚兜。”杨康脸上一红,指指柳氏,柳氏肚兜露了一个角,自己却忘记了。 何秀花伸出手来,又狠狠的给了杨康一巴掌:“就你看见了。” 丈母娘的肚兜外露,做女婿就算看见,也要当做没看见,杨康这会儿,也太实在了。难怪挨打。 “娘,走,咱回家说,别在人家院子里闹笑话了。”何秀花扯着柳氏的胳膊便要回去,柳氏腾出一只手来扣上衣扣子,还没扣上,神婆子正好来了,手里拎着二斤芹菜,一斤猪肉,见柳氏衣衫不整,赵老四坐在小闸刀那红着脸,低着头,何秀花又气势汹汹的,便嚷开了:“我才几天没来,你俩……你俩都……都动起手来了啊,赵老四,柳氏的衣裳你也敢……敢脱,你俩够着急的啊,你就不怕她举人相公晚上找你……” “我说神婆子,你别裹乱了行吧,我娘的扣子,是她自己解的,跟赵老四一点也没关系,我娘是清白的。”何秀花说出这话,脸也红了,自己的娘大白天的当着别的男人解衣扣,也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只好拉着柳氏就往家奔。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神婆子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转怒为喜,中午给赵老四做了顿芹菜猪肉饺子压惊。 何秀花回到家,先是扯着嗓子哭了一回,爹死娘改嫁,还有比这惨的么,虽说杨家在石米镇连小康也算不上,也就能混个温饱,但名声还算好,若柳氏的事传出去了,那以后还怎么在石米镇呆呢。 于是好说歹说,要柳氏以后千万不能再掺合赵老四的事,不然,就要死给柳氏看,柳氏见何秀花情真意切的,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想想年老色衰,死了相公,也哭了起来。 两个女人哭的此起彼伏,杨康跟没事人一样,坐在二人中间吃着果子,不一会儿,一包果子就被他吃的一干二净。何秀花越看他越不顺眼,便赏了他一个巴掌:“你就会吃,以后你爹死了,你去吃席,别忘了从早吃到晚。” 柳氏也跟着赏了杨康一个巴掌:“你们男人,只会让女人受罪。” 何秀花跟柳氏你一下我一下的,气倒是出了,只是第二天,杨康的脸都肿了,又不敢说出去,别人问起,便说是晚上上茅厕,摔的。 柳氏自这日后,老实了一天,只是这一整天都在铺子里唉声叹气,更无心做生意,遇上来买肚兜的,直接把肚兜扔在柜上,也没有先前那么热情的招呼了。 集市上卖豆腐脑的老汉来到她们铺子里,本想问柳氏要杨康喝了半个月的豆腐脑钱,杨康告诉他的,来铺子里结帐,小本买卖,老汉分外上心。 柳氏没抬头,以为是来买肚兜的,拿出一红一青两件肚兜塞给老汉道:“你瞧着哪个好,就拿哪个穿吧。” “这可不行,我穿这做啥。我要的是银子。”老汉一脸尴尬,把肚兜又塞回柳氏手里。 柳氏才明白是搞错了。结了老汉的豆腐脑钱,指着杨康道:“活不多干,饭不少吃,不喝豆腐脑你会死?天天去集上吃些什么稀罕物,都让他们来找我结帐。” 柳氏在铺子里,杨康就不自在,一来毕竟是丈母娘,在丈母娘面前,自然要装出正人君子的样子来。二来丈母娘太奇葩,俗称不正经。自己一正经,说不定就要挨她的打。 第二日,杨康又自在了,因为柳氏忍了一天,还是决定去找赵老四,何秀花从家里来铺子送油饼,见杨康一个人靠着桌子剥花生吃,便问他:“娘呢?” “去找赵老四了。”杨康说:“这花生新鲜的很,汁多,你吃不吃?” 何秀花把拿来的油饼直接呼在了杨康脸上:“你就只会吃,我娘要是有事,你就等着吃香火吧。” 何秀花一路小跑的,还是追上了柳氏,有女儿在,柳氏自然不好说什么,装作内急的样子,说是去找茅厕,不得已又回了铺子。 从那日后何秀花也学精了,柳氏去哪,她就跟到哪,就像当初柳氏跟着赵老四一样,时间一长,柳氏也烦的很,简直连一点隐私都没有了,半夜上茅厕,何秀花都要蹲在外面守着,以前可从没见她这么勤快过。 将心比心的,柳氏也慢慢觉察到,自己以前是有些太过分,不但撕烂了赵老四几件衣裳,还跟神婆子打过架,吓的赵老四有时候家都不敢回,连女儿女婿也焦心的很,万一被石米镇的父老乡亲看了笑话,以后失了脸面,那就非同小可了,俗话说的好,树要脸,人要皮呢。以后病了灾了,总得让赵老四瞧,关系也不能弄太僵硬,于是,柳氏买了二斤蜜饯提着到芙蓉铺子里,想让芙蓉帮着转交给赵老四,算是赔礼道歉。 芙蓉还没接蜜饯,葫芦已经闻到了甜味,跑过去接住了,放在桌子上扯着包蜜饯的油纸说:“又有果子吃拉……又有果子吃拉……” 柳氏眼疾手快,一把扯过蜜饯藏在背后对葫芦说道:“这不是给你吃的。” 葫芦撇撇嘴,舔舔手指。意犹未尽,使劲吸着鼻子,恨不得把蜜饯的甜味都吸进肚子里。 “不会是给我的吧?”芙蓉笑道:“我不爱吃甜的。” “也不是给你的。”柳氏神神秘秘的凑上来,把自己的意思给芙蓉说了道:“你就帮个忙,把这蜜饯提去,让赵老四把以前的事忘了吧。就当,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事。” 第120章 去吃喜酒 这个忙,就算柳氏不提蜜饯,芙蓉也要帮的。 从那以后,柳氏这边儿果然风平浪静了,没事绣绣她的肚兜,坐在铺子里哼哼小曲。一次也没去找过赵老四了。 成亲三日,有回门之说,李珍珠成亲后,因没有娘家人在石米镇,所以回门那天,给葫芦,茶茶带了不少好吃的,尖细的果子,甜甜的甘蔗,油炸的鸽子,装了满满的一盒子。 自李珍珠入刘府以后,苏连这小子就不用跟着刘天心四处跑了,听刘天心的吩咐,说是让他侍候李珍珠,别的府里,侍候少奶奶的都是奴婢,刘天心却觉得,苏连人机灵,又能干重活,让他侍候李珍珠,比丫鬟好使唤多了。 李珍珠以前还能自食其力,挣银子买米,当了少奶奶以后,自然不用去铺子里上工了,一年四季衣裳都有府上出银子,想吃什么了,也能让苏连去外面买来,比起以前的生活,真是天差地别。可她是个劳碌命,在府里呆久了,差点憋出病来,于是就时不时的出府,带着苏连来找芙蓉说话。 苏连偷偷的告诉芙蓉,说是刘府的大娘,也就是大太太经常为难李珍珠,比如刘府的饭菜都有定例,就拿中午饭来说,是白米饭加四热四凉八个菜,但可以轮流点菜,今天中午大太太点一个她喜欢吃的,可以由厨房做。明天中午二太太点一个她喜欢吃的,依次下去,轮到李珍珠的时候,她想吃一个酸辣黑豆芽,这黑豆芽并不金贵,大太太却故意刁难,说李珍珠以前饭都吃不饱。现在饭桌上放那么些吃的,还瞎点什么。 而有时候,明明厨房做菜的人手够,那些老妈妈还有时间偷懒的,大太太还非得让李珍珠去小厨房看着锅,说是将来要接手刘府的,哪能不懂厨房做什么,怎么做?于是,李珍珠天天烟熏火燎,黑头土脸的。 二太太当然心疼自己的儿媳妇。不让李珍珠去做这些,李珍珠怕大太太,二太太起矛盾。也不敢违抗大太太的意思。想着以和为贵,忍忍就过去了。谁知道前两天,因为饭菜里有一根头发,也不知道是谁的,大太太就寻上李珍珠了。说她在厨房里不尽心,当着全府的人,把她骂了一回。 李珍珠本来不想让苏连说,俗话说,报喜不报忧的,提这些事。倒伤心。她本来粗使丫头出身,现下做的活计,她觉得。还应付的过来。 “你能做是一回事,应该不应该做是一回事。”芙蓉拉着她的手说:“虽然咱不金贵,进了刘府,也能做活,可总不能跟她大太太的丫鬟似的。她这是借你施威呢,你越软。她越硬,你不能处处让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李珍珠说:“我刚去刘府,若是跟大太太闹的不愉快,怕别人说闲话。” “她是你们家大太太,又不是我家大太太,你怕人说闲话,我不怕,等我得空了,到刘府会一会那大太太去。”芙蓉帮着李珍珠撑腰,女汉子的气质又显露了出来,芙蓉虽不是绿林英雄,也不是梁山好汉,但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她还是懂的。 赵老四跟神婆子趁热打铁,虽没有弄什么迎亲的仪式,还是在自家院子里摆了几桌薄酒,请乡邻们去做个见证。 这是喜庆事,芙蓉当然乐意去,正好也拉着李珍珠去,李珍珠有点不太愿意,说是中午还得赶回去给大家布菜。布菜,也就是侍候主子们吃饭,比如家里来了客人,给客人碗里夹菜,那只是夹菜,不叫布菜。布菜就是站在一边,拿着筷子侍候饭桌上的人。这刘府,也太欺负李珍珠了,李珍珠嫁过去是当刘天心的媳妇,不是卖了身去当丫鬟的。 芙蓉拉着李珍珠的手就去了赵老四家,难道李珍珠中午不回家布菜,大太太还不知道往自己嘴里塞东西吃了? 杨波因在县里,这几日没回来,他家只有王婶子,杨老爷子来了,另外前村的一些乡邻,受过赵老四恩惠的,或是神婆子的故交老姐妹,都团团坐了。 没想到的是,杨康也来了,赵老四请客吃饭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本来欢天喜地的去找何秀花说,要一起过来吃的,何秀花骂的他狗血淋头,说丈母娘那边伤心的很,你还腆着脸去吃呢。 自从分家后,杨康吃肉,打酒,都要问柳氏,何秀花要银子,如今有免费的酒肉,他做梦都想着,当然不会错过。于是找个了由头,自己就奔过来了,只是不敢跟杨老爷子坐一张桌子,隔了老远,拿着瓜子偷瞄着杨老爷子。 “杨康这个儿子,算是白生了,当年就是再不济,生下一头猪仔,如今也能卖了换银子了,就是杀了,也有二斤肉,你说说,好面好菜的把他养大,有什么用。”杨老爷子吸了口烟,把烟锅子就着桌子角磕了磕,烟锅子浅,装的烟丝多,这一磕火星子蹦出来落在他脚面上,疼的杨老爷子直咧嘴:“我就知道,见了这儿子,我就没好事。” 王婶子偷偷的跟杨康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一桌吃,杨康摇摇头,指指他爹,缩在那不敢挪地方。 芙蓉带着李珍珠坐在王婶子身边,葫芦早跟一帮小孩子玩的火热,茶茶来的晚些,靠着杨老爷子坐。 “珍珠,你嫁到刘府也有些日子了,吃住还习惯吗?大户人家不比咱们穷人家,凡事,你都得勤快些,侍候公婆,也是少不了的。”王婶子拉着李珍珠的手,又语重心长起来。 “婶儿,我好着呢。”李珍珠说。 “恩,听说刘府的姨太太多,你呀,可别惹她们生气,咱们庄稼人,土里长大的,没过过富贵日子,万事都忍着些。就是有人欺负你呀,你忍忍,过去了,也就顺遂了。”王婶子道。 “你说的话我就是不爱听。”杨老爷子把烟锅子收起来,抬起一只脚踩在板凳上道:“瞧你说这话,好像你在大户人家生活过一样,别说咱家穷,就是你娘家祖上三代的,也没一个富的,人家刘府过啥日子,你懂吗?瞎掺合。” 王婶子见杨老爷子呵斥自己,也不好多说,只拉着李珍珠的手来回抚摸着。 王婶子在石米镇生活了一辈子,在她看来,穷人遇上富人,那是做梦都梦不见的事,所以就算被欺负了,也得跟咽馒头一样,把苦难咽下去,但是咽下去,真的就没事了么,万一对方变本加厉呢。 人陆陆续续的都来了,赵老四,神婆子今儿换上了新衣裳,虽然不用拜堂,也没有什么花轿,唢呐,敲锣打鼓,但众人都是喜气洋洋。 菜一个接一个的上来了,有凉拌湖藕,热炒粉丝,猪肉炒洋葱,羊肉烩红萝卜,烧鸡,玉米面窝头,红薯干稀饭,烧酒管够,除了那烧鸡,其它的,都是乡下厨子支起大锅现做的,就连猪肉,也是现杀了神婆子喂的一头猪,这样毕竟能省下些银子。 都是老乡邻,吃饭不讲求卖相,只求实惠。 杨康饭吃到一半,就有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下人围着赵老四家门口转悠,杨康一看,也顾不得吃饭了,拿个窝头里面夹些鸡肉就往外跑,这倒稀奇,他娶何秀花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积极过。 李珍珠回望了一眼那灰衣裳的下人,看着好像面熟,似乎是刘府的人,又一闪而过,自己看的不大真切。只是心里好奇,如果真是刘府的人,杨康跟他是什么关系呢? 杨康刚走,何秀花就来了,她铺子里新进了一批料子,找杨康卸货,前后左右都找遍了也没见人影,听人说,杨康来吃赵老四的酒席了,心里的火立即升了起来,拿了个量衣裳的尺子直奔赵老四家。 入院后对着一个男人就敲,敲的那男人蹦了起来:“疯了你?这尺子打身上多疼,我招惹你了?” 这悲催的男人穿着跟杨康一样的衣裳,又梳了一样的头,还背对着何秀花,正在跟别人猜枚,被何秀花打了一回,身上火辣辣的。 何秀花见打错了人,一阵尴尬,放眼望去,这里哪有杨康的影子,王婶子看见了媳妇,便站起身来招呼:“秀花,你吃饭了没有?这还有位置,来坐。” “杨康呢?”何秀花红着脸问王婶子。 “康儿啊,刚才我见他还在这吃,好像有个什么人叫他,他出去了。”王婶子指指外面。 何秀花一阵风似的带着尺子又奔出了院子,王婶子觉得莫名其妙的,倒是杨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从腰里把烟锅子取出来点上,慢悠悠的吸了一口,对王婶子说道:“你可真会惹祸,瞧见没,何秀花脸都气歪了,一会逮住杨康,不得把屁给他打出来?你倒好,还告诉她,杨康刚才还在这吃呢,你这娘当的。恩。恩。” 王婶了一听,急的站了起来,又无能为力,便灰着脸坐了下去。 第121章 嘘,别说话—— 赵老四家的酒席,虽不是什么鲍鱼鱼翅,人参鹿茸,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菜,最后都吃饱了以后,赵老四又给每桌上了一个青皮西瓜。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西瓜的季节了,雨水多,光照少,西瓜秧苗都枯萎了,赵老四家的西瓜,还是夏天时他拿麦子跟瓜贩子换的,少说也有一二十个,藏在地井里窖起来,成亲前一天,才扶着梯子从地井里抱上来的。 窖西瓜是技术活,地井潮湿,温度又低,要在地井里先撒一层干麦粒,墙边再撒石灰粉,把西瓜放在麦粒上,这样麦子吸了地井的潮气,石灰粉能防虫子滋生,西瓜才更易保存。十里八乡的乡亲,没有谁做的比赵老四好,他成亲没几年,媳妇就去了,一个男人做家务,洗衣裳,洗米做饭,上山砍柴,慢慢的就磨练出来了。 葫芦吃的肚儿圆,桌上的西瓜,他吃的有三四块儿,临走的时候,赵老四还要让他抱一个回家,他试了几回,没抱起来,才算了。回去的路上,实在撑的走不动了,葫芦就躺到人家碾麦子的石磙上歇了一会儿。一面吐着粗气,一面揉着肚子。 石磙这东西,石头做的,圆柱型,半人高,两棵树那么粗,夏收的时候,各家各户套上牛车拉着石磙,把从田里收上来的麦子连杆儿碾压几遍,麦粒就出来了。 杨康着急忙慌的经过,四下张望,挨着牧羊河,无藏身之处,见葫芦在那躺着揉肚子,三步两步窜过来,躲在石磙后面。嘱咐芙蓉,茶茶,葫芦,不要说话。 葫芦见杨康躲在自己身边,便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又是做鬼脸,又是伸舌头。杨康用手把葫芦推的转了个圈:“别看我,接着揉你的肚子去。” 杨康果然后有追兵,难怪吓的脸色煞白。 何秀花举着她的木尺子。跑的满脸是汗,利索的从芙蓉,茶茶面前穿过。跟一道闪电似的,跑过去之后,又好像闻着了什么味似的,后退了几步问芙蓉:“看没看见杨康?” 芙蓉不说话。 何秀花又问茶茶:“看没看见杨康?” 茶茶也不说话。 何秀花叹了口气,举着尺子指着葫芦:“看没看见杨康!” 葫芦被何秀花一指。吓的一个哆嗦,从圆圆的石磙上掉了下来,撇着小嘴说:“见……了。” 葫芦这小汉奸的本质,又一次把他暴露了。 “杨康往哪跑了?”何秀花问。 “他没跑――这不是石磙吗?”葫芦指指石磙,意思是杨康就躲在石磙后面。 “芙蓉,你弟弟这脑子被石磙碾了吗?我问他杨康呢。他跟我说石磙,傻了吧唧的。”何秀花点点葫芦的额头,又强调了一遍:“傻了吧唧的。” 芙蓉还是不说话。 何秀花突然觉得这一家子。今儿怎么这么诡异呢,于是又沿路追杨康去了。 “葫芦,兔崽子找死哪?我不是告诉你了,别说话,别说话。会憋死你吗?”杨康从石磙后面站起来,指着葫芦骂:“就知道你靠不住。” 然后又指指芙蓉。茶茶二人道:“你俩也真是的,我说不让你们说话,是不让你们乱说话,你们倒好,装的跟哑巴了一样,你们难道不会指个错误的方向,让秀花去追啊,真是的。” “谁知道你怎么招惹了你媳妇了?瞧她急的那样,我们在石磙这歇会儿脚,一会儿你让我们说话,一会儿又不让我们说话,我们都被你弄蒙圈了。”芙蓉回敬了一句,心想着,我们又不是专业的演员,就算当群众演员,那也会按台词发工资的吧,没收你的钱,也没揭发你出来,够好的了。 “好你个杨康,我让你躲,让你躲。”何秀花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兵法上讲,兵不厌诈,要讲迂回战术,看来何秀花深深的领悟了这一点,过来就拿着尺子敲杨康的头,一面又扯着杨康的布腰带:“跑啊,提着你的裤子跑啊,我说这味不对呢,感情是你偷擦了我娘的发油,还是桂花味的,你一天到晚的擦这么香,你是要变成女的啊?” 杨康被揪住了腰带,哪里还能跑,只能苦着个脸,跟着何秀花回去,那木尺子是楝木做的,厚实,没弹性,打在身上头上,实实在在疼的钻心,吓的葫芦直咧嘴。 “葫芦,看你以后还吆喝不吆喝什么王三妮,以后王三妮也拿这尺子打你。”芙蓉笑。 “王三妮才不会咧。”葫芦自信满满。 “为啥不会?”芙蓉暗自好笑,难道葫芦这么小的男孩子,就知道分女娃的好坏了? “因为――王三妮家没有木尺子啊。”葫芦笑。 好吧,芙蓉无话可说了。 铺子里那件喜服,芙蓉加班加点的,煤油灯都多用了一盏,终于做好了,做喜服的大娘来拿衣裳,这衣裳料子贵,里外三层,还绣有花,层层叠叠的,要三两零一百文银子一件,三两零一百文,够买几十上百斤猪肉了,可大娘每次来,都穿着灰蓝色的布衣裳,鞋子也是灰色的布鞋,连头上插的簪子,都是两根木头簪子,跟两支筷子一样。身上背的包袱,蓝底印花,也破旧的很。有时候,还见她手指上缠着灰不溜秋的棉布,想来是手受伤了,包着的。 “大娘,这衣裳本来值三两一百文,您就给三两吧。”芙蓉有意给她去个零头。 “闺女,你真仁义。”大娘从包袱里取出三两一百文递到芙蓉手上:“反正这也不是我的银子,都是大户的,你就拿着吧,一针一线的,也不容易,听说,你还得靠着这铺子养家糊口呢。” 芙蓉只得收下,转身去给大娘倒了一杯水,告诉她,店里还有一些珠花,价格公道,反正是姑娘家带的,若是有时间,也可以来看看。 “我家夫人,只让来做件喜服,天天的催我,倒是没叫买什么珠花,反正府上也有的。都是金的银的,够姑娘带的。”大娘道。 原来不是这大娘要嫁闺女,而是她侍候的夫人要嫁闺女,就连这喜服,也是夫人让大娘做了拿回去的。 “那大娘回去让夫人看看喜服,若是她喜欢,可以让夫人来我们铺子里,好好挑一挑,成亲是大事,不可马虎呢。”芙蓉不忘推销自己的生意。 “哟,闺女你是不知道,夫人如今跟锅煎蚂蚁似的,出个门都觉得丢人,哪里会来铺子里挑什么衣裳,首饰呢。”大娘喝了杯茶,歇了歇脚,嘴里嘟囔着:“造孽啊,唉,以后可怎么办呢,真真是造孽。”抱着喜服便走了。 芙蓉听的莫名其妙,做喜服,成亲,本来应该是件喜庆事,可为什么这位大娘闷闷不乐的,看着心情十分沉重呢。 恰遇李珍珠来找芙蓉说话,认得这大娘就是刘府的,且是大太太身边侍候的,可刘府的公子已经成了亲,为什么这大娘又会来买喜服呢? “不会是,天心他又要娶一房吧?”苏连心直口快的,说出话来自己也后悔了,这不是给李珍珠添赌的么。仔细想想,若是给天心娶小妾,那也应该是二太太,天心的生母关心,关大太太什么事呢。 李珍珠脸却猛的暗了。 “他敢,我拿着,我拿着……”芙蓉从柜上挑了一把剪刀握在手里:“我拿着这剪刀到刘府找他去。珍珠,不如晚上去我家喝红薯干稀饭吧。前些天我晒的,现在正好炖了。”芙蓉对李珍珠说道。 “这……好么,我还得回府上,厨房里还有事要忙。”李珍珠有些犹豫。 “现在大太太,唉,不是我说,脾气坏的很,不但天天的让二奶奶做这做那,连对她自己的亲闺女,也吆五喝六的,吓的府上的大小姐饭都不吃,天天在房里哭。”苏连不满了,说话都涨红了脸。 晚上的饭,李珍珠是在芙蓉家吃的,炒了一个鸡蛋韭菜,一个红萝卜猪肉片,另外煮了一锅红薯干稀饭,蒸了一锅白面馒头,这红薯干晒的好,糖分多,煮好了后,汤又甜又糯,李珍珠喝了两口,却心事重重的,勉强喝了一小碗,就不喝了。 葫芦忙着给李珍珠盛汤,个子小够不着,碗一滑落在地上,自己撇着嘴看着芙蓉,怕芙蓉又吵他。 饭吃到一半,刘天心来了,凉风习习的,他还跑的一身是汗:“咋上芙蓉家吃饭了,我满府找不着你。” “刘天心,你最近很忙啊?跑哪去了,身上都跑出汗了?”芙蓉问,这问题,是代李珍珠问的,只是李珍珠不好开口。 刘天心欲言又止的,到最后拉李珍珠走,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芙蓉心里也开始没底了,不会刚成亲没几天,刘天心就到外面野去了吧?这个时代,虽说小门小户的,都是娶一个媳妇,可挡不住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花天酒地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还不得自插双目?是自己把李珍珠介绍给刘天心的,自己难逃其咎。 ps: 各位亲爱滴萌妹纸们,求各种票票拉。。比如推荐票,粉红票,pk票,更新票,,,有票的妹纸呢。。。 第122章 他让人家怀孕了 睡到半夜,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人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了,果然不假,夜风透过烂了缝的窗户刮进来,呜呜咽咽的,芙蓉怕草房子又漏雨了,便披衣坐起来,点着了蜡烛,靠着枕头翻看神婆子送给她的那本《媒婆纲目》。 蜡烛的光亮小,昏黄的一片,屋子里还漆黑,老四卧在草堆里,抬着头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芙蓉。 冷风一过,芙蓉有些哆嗦,如今的天气,盖厚被子热,盖毯子又冷,隐隐约约的,听到好像有人在哭,断断续续,极力压制,又哭的伤心,哭声夹杂在风声里,很是吓人。 芙蓉也不敢看书了,吹熄了蜡烛,睁着眼睛听动静。听了约莫有两三个时辰,直到自己睡着,那哭声都没有停。 早上雨停了,地微湿,依然是冷风阵阵,洗脸的功夫,芙蓉问茶茶跟葫芦,半夜可听到哭声了,茶茶摇摇头,葫芦抱着毛巾问:“姐,你半夜哭了吗?你为啥哭?”看来葫芦不但没听到哭声,就是连芙蓉的问题,也没有听明白。 难道那诡异的哭声只有自己听见了么?芙蓉觉得怪怪的。傍晚红霞满天,芙蓉割了一斤猪肉,又从郑家娘子肉铺里给老四拿了几块骨头,心里还在想着昨晚上的哭声。 路过王婶子家门口,见她家院子里摊着一个大被单,大被单上面又铺着一个小被单,小被单上面盖着棉花,便走进院子里问:“婶儿?你做啥呢?” 王婶子把针在头发里抹了抹,这样针沾了发油,更锋利了:“我套被子呢,你看,天凉了。杨波天天在县里学手艺,得赶紧把厚被子套出来,不然他在县里可要受冷。” 套被子这活,石米镇各家各户的妇人都会做,先是把被单铺在地上,然后把棉花放在上面压实了,棉花上再铺一层被单,顺着四个角,穿针引线的缝起来,到最后。再顺着被单中央缝一条线出来,这棉被就成了。 棉花都是家种的,采摘回来套成棉被。因棉花放的多,所以入冬时盖,暖和的很,王婶子抬头招呼芙蓉坐在大被单一角,说她要趁着天没黑把这一双棉被给套好了。不然要收回屋,明天还要抱出来接着套,费功夫。 杨老爷子也赶了羊回来了,羊又大了些,差一点踩到被单上,杨老爷子赶紧伸出棍子来把它们弄到羊圈里。然后自己走进屋里。倒了一杯热茶喝了,搬了个板凳,掏出他的烟锅子。坐在院里看王婶子忙活。 “老头子,你喝热水,也不给芙蓉倒一碗,这闺女刚从铺子里回来,累着呢。”王婶子道。 “她家就在旁边,渴了不会回家倒?咱家的水里又没糖。”杨老爷子看看芙蓉。撇撇嘴,接着抽他的烟锅子。烟丝冒出的热气,呛的王婶子直咳嗽。 “婶儿,我不渴,不用倒。一会儿回家还烧稀饭的。”芙蓉坐在被单上问王婶子:“婶儿,你昨晚半夜,听到哭声没有?” 王婶子呆住了,半天不动。 “要是没听见,也没啥奇怪的,我早上问茶茶,葫芦,他俩都没听见,可是我躺那听了两个多时辰,好像隐隐约约,就是哭的怪伤心的。也可能是有风,我听错了。”芙蓉道。 “你没听错,那哭声就是你婶儿发出来的。”杨老爷子磕磕烟锅子:“她嚎了半夜,嚎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么大的事,你跟个没事的人一样,以后被人家抄了家,赶出石米镇去,咱咋活?”王婶子停下手里的活计,拿衣袖擦擦脸,哭起来。这一哭就停不下来,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棉被上,湿了一片。 杨老爷子见王婶子哭这么痛,也不好再招惹他,闷着头,阴着脸,只顾着抽他的烟。 “杨波如今还在县里,不知道这事,这……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以后可怎么办,祖祖辈辈的,哪里做过这样的事?不是要丢祖宗的脸面吗?”王婶子越哭越伤心起来,引的杨老爷子也跟着叹气:“就是能想法子,现在也晚了。” 做邻居这么久,芙蓉还从来没有见过杨老爷子这么忧心的,就连当初一家子被何秀花,柳氏赶出门,没有着落,他都没有这个模样。 葫芦本来拉着小狗玩,听芙蓉在隔壁说话,就跑了进来,自己趴到羊圈的矮墙上,对着正在吃草的羊说:“你们快点吃草,快点长大,长大了,我就能吃羊肉了。”嘟囔了一会儿,又把脚抬起来,想往羊圈里翻,翻不过去,就两手扒着矮墙说:“羊肉……香香……羊肉……香香。” “一会儿羊跑出来,把你拱翻在地上,你就不在那厚脸皮了。”杨老爷子呵斥葫芦,吓的葫芦赶紧缩着脑袋坐在王婶子身边,不敢吭了。 王婶子红着眼圈,断断续续的叙述,说是昨后半夜的,杨康睡不着,来找自己要银子,一开口就是二百两,二百两是什么概念,芙蓉家的草房子,连五十两都不值,王婶子没什么正经活计,杨老爷子不过放几只羊,就算这些羊拉的粪都是金子的,二百两,这些羊也得拉到过年去了。 “杨康家有房,也不愁吃的,铺子还开着,为啥要那么些银子?”芙蓉问:“他赌博欠账了?” “要是赌博欠账就好了。顶多被人卸个胳膊去个腿的。”杨老爷子吐了个烟圈,叹口气道:“这孩子,我睡不着的时候就想,我是上辈子做了啥缺德事,竟然把他给生出来了,以后我要是早死的话,八成是被这杨康给气死的。” “都这个时候了,说丧气话有啥用?”王婶子又开始抹泪:“还是得快想想法子。” “我能有啥法子想?我就会放个羊,当初撵咱们出来的时候,他们法子不是多了,就是想法子,也应该是他媳妇想,柳氏想,你别跟着操那心了,咱现在都不是一家人了。”杨老爷子提起杨康来,就好像恨不得拿刀给他两下似的,无比惆怅,恨意全写在脸上。 葫芦又嚷着口渴,王婶子起身给他倒了一碗茶水,芙蓉端在手里喂他,想尝尝温度,自己先喝了一口。 “康儿也是没分寸,咋说都成了亲了,咋能去招惹别的姑娘,如今让人家姑娘怀了身孕了,姑娘家死活要把他找出来,他就是拿了银子跑,能跑到哪里去。”王婶子开始念叨。 芙蓉“噗”的一口,给嘴里的茶喷了出来,不偏不斜喷了葫芦一脸,葫芦擦擦脸上的水,就开始嗷嗷哭。杨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他才止住了。 杨康让别的姑娘怀了身孕?这料也太劲爆了吧?他媳妇何秀花本来就跟母夜叉一样,天天把杨康管的死死的,没想到杨康还是能忙中偷闲,整出这石破天惊的事来,难怪要来找王婶子要银子,想来是逃命去呢。 虽说古代三妻四妾是存在的,比如刘府的老爷就有好几个姨太太,但俗话说,多大的脸,端多大的碗,杨康穷的连自己都要养活不了了,招惹上人家姑娘,以后这日子还能有好吗? “这事秀花如今还不知道,要是知道,别说杨康了,就是我这公爹的毛也得被她拔的一干二净啊。”杨老爷子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合适,忙改口道:“这杨康就是作,这回,可作到头了。” 王婶子,杨老爷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芙蓉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杨康跟何秀花成亲虽不久,但一直受何秀花的欺负,加上柳氏来了之后,杨康的日子更加难过,他又是个游手好闲的,得空就从家里溜出去玩了,然后便结识了一个姑娘,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刘府大太太的女儿,刘天心同父异母的妹妹。 如今刘府大太太知道了女儿怀有身孕的事,不敢让刘老爷子知道,怕丢她的脸,于是一面让丫鬟婆子的给大小姐添置衣裳,首饰,对外就说是小姐要找婆家了,一面全镇上下的找“奸夫”,只因大小姐守口如瓶,所以刘府大太太并不知道这事是杨康干的。不然,杨家早被闹翻了。 杨康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早晚露了马脚,肯定没自己的好果子吃,他恨不得插翅飞走了,可惜没有银两,连马车也雇不起,只能来找自己的娘王婶子要银子。 王婶子本来也不宽裕,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见大儿子着急上火,也不忍心,翻床掏兜的摸出三四两银子交给杨康,可这三四两连塞牙缝也不够,杨康接了银子,等到天亮,心里郁闷的很,自己跑到一处酒楼叫了几个小菜,喝了点酒,晕晕乎乎的,把余下的银子也给弄丢了。 一直到天黑,王婶子的棉被也没套好,晚饭也是草草的吃了,跟杨老爷子靠在床头左想右想的没有办法,王婶子便说:“不如,让杨波回来吧。多个人想办法总是好。” 杨老爷子叹口气道:“他能有啥办法想的?这事又不是他干的,再说,杨波还在给人家当学徒,他也没银子,就是有银子,人家刘府家大业大的,能愿意咱?” ps: 各位妹纸,各种票票+各种求,打滚求....... 第123章 葫芦,你滚一边去 第二天下午,王婶子还是托人,把杨波从县里叫了回来。从石米镇到县里,过条河不远就是了,河上常年有摆渡的艄公,随时去,随时回来,船资来回是十五文,杨波一般会省下这些钱,没事的时候,都是住在师傅家。 芙蓉正在院里收拾先前的豆角架子,如今豆角没了,番茄也枯了,只剩木架子还插在土里,风吹日晒的,将这些木架子收起来,码在一处,来年还可以用的。茶茶在灶前烧热水,葫芦在太阳底下给小狗老四捉虱子玩。 杨波背着个小包袱,满脸带笑的,探头给葫芦打了个手势,葫芦几步就窜了上去,挂在杨波胳膊上打吊吊,跟个猴子似的。嘴里直嚷嚷:“快称称我有几斤,快称称我有几斤。” 石米镇称粮食的时候才会这样,拿一柄长杆的称,挂上秤砣,再将粮食口袋挂在钩子上吊着,就能看出有多重了。 杨波轻轻的揪着葫芦的耳朵说:“恩,二十斤。”,葫芦就笑了:“为啥每次称,都是二十斤咧,刚才我还吃了一个大馒头呢。” 杨波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青石榴来递给葫芦,葫芦拿着就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皱着眉头说:“恩,不好吃,真涩。不甜。” 杨波蹲在门槛处笑了起来,把包袱往身后一勒,拿过石榴给葫芦剥开,然后取出里面紫红的籽填在葫芦嘴里,葫芦一尝,果然很甜,高兴的跑着吃去了。 杨波另放了两个石榴在石磨上,给正在干活的芙蓉打了个招呼,只顾学手艺,也好些天没见了。 石榴这东西。石米镇也有,但石米镇天冷了些,田里不舍得种果树,后山上杂草太多,果树长不大,所以大个的石榴并不多,杨波拿来的石榴,个头圆,打开红艳艳的,想来是县里贩卖的。芙蓉洗净了手,还没站着跟杨波说两句话呢。杨老爷子就回来了。 杨老爷子本已走过芙蓉家门口,看着院里好像是自己的儿子。又退了回来,扒着门缝一看,可不就是杨波么,于是踩着门槛咳嗽了两声:“杨波,回来了?咳咳……” “杨大叔。你生病了吗?”葫芦学着杨老爷子的样,拿脚踩着门槛:“杨波,回来了?咳咳――” “你滚一边去,死孩子。”杨老爷子瞪了葫芦一眼,又拿烟锅子敲敲芙蓉家的门道:“杨波――” “回家去吧,你爹叫你呢。”芙蓉暗暗好笑。 杨波吐吐舌头。跟着他爹回去了,葫芦想跟着去杨波家玩,杨老爷子“哐当”给门关上了。葫芦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回了自己家院里,坐在堂屋门口剥他的石榴吃。一边吃一边嘟囔着:“真坏,这个老头儿,他们进去了。把我关外面。” 直到晚上吃饭,杨波家的门都没有开。只听见几个人在院子里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难道杨波回来,杨康的事就能解决了么?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芙蓉把西屋里剩下的两包棉花摊在院里的大被单上晒一晒,一来棉花长久不用,会发霉变质。二来眼看要入冬了,家里的铺盖不厚,得趁着光线还足,把棉花晒一晒,抖松软了,过几天跟王婶子学着套几床棉被,入冬就能用上了。 棉花还没铺完呢,王婶子就来了,先是帮芙蓉把棉花摊匀了,然后坐在那跟芙蓉说话,说着说着,就扯到刘府大太太的姑娘怀孕的身上。 “若是刘府知道,去县衙告杨康一回,说他做下这事,那,不得把康儿捉进去吃几年牢饭,家不就散了?”王婶子叹气。 “那婶儿的意思呢。”芙蓉问:“杨波跟你们商量了一夜,可商量出来啥结果了?” 茶茶烧好了稀饭,盛了一碗递给芙蓉,然后夹了一小碟子酸韭苔下饭,坐在一边听王婶子发牢骚,茶茶比葫芦大些,人也聪明,这种怀孕,成亲的事,她也能听明白。 “不如,你瞅个时间,去刘府提个亲吧。”王婶子道:“珍珠的事,都是你办的,婶儿信的过你,你跟他们府上的人熟。” “婶儿,提亲好说,可是杨康家里还有何秀花呢,这何秀花知道了,挠死我不说,刘府也不能愿意啊,咋说他们有钱有势的,能让姑娘给杨康做二房?婶儿你可打探他们府上的消息了?”芙蓉说出自己的疑问。 王婶子又开始唉声叹气了。低头深思了一会儿,搓搓手上的面疙瘩,抖抖围裙上的草灰道:“我想着,你看,能不能把那姑娘说给杨波当媳妇?” “噗”,芙蓉嘴里的稀饭喷了一地,要恭喜杨波喜当爹了么?先不管杨康,就是刘府那跟杨康私通的姑娘,她能愿意么?怀了杨康的孩子,要嫁给杨康他亲弟弟?以后若是成亲这怎么称呼呢。不差辈了? 难道王婶子一家商量了一晚上,就商量出来这个主意?芙蓉想着杨波的倒霉样,突然很想笑,看着王婶子焦急的样,又不好笑出来,把碗放在地上,抹抹嘴道:“婶儿,也不是不帮,可是这事,杨波知道么?” “我知道啥?”大早上的,正吃着早饭,杨波见他娘匆忙扒了几口就来芙蓉家了,自己也端着米汤,边喝边来凑热闹。没想到,自己正是话题人物。 “杨波,娘是想着,让你代替你哥,娶了刘府的闺女。”王婶子一脸期望的看着杨波。 “噗……”杨波嘴里的米汤也喷了出来:“娘,你是开玩笑的吧?咱们不是说好的,这事,给刘府说个明明白白的,他们要怎么样,也只能由着他们,反正生米成熟饭了,怎么娘这会儿要我娶那姑娘?娘让我从县里回来是娶亲的?” “唉……你也得体谅体谅你哥一家,他干出这事,要让你大嫂知道了,这家还能有好吗?况且刘府的人,现在还不知道这事是你干的,还是你大哥干的,娘想着,你把姑娘取回来,当个媳妇,刘府的人怕没那么难说话,当媳妇总比当个妾强。”王婶子道:“娘也知道,委屈了你。可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大哥。” 杨波嘴一撇:“我不娶。” 葫芦从厨房蹦了出来,站在杨波身边,掐着腰欢天喜地的:“我娶,我娶。” “上一边去。“芙蓉瞪了葫芦一眼,葫芦撇着嘴跳一边啃馒头去了。 “你就不能听你娘的话。”杨老爷子吃完早饭,把羊从圈里放出来,拿出木棍赶着,走到芙蓉家门口,听见杨波在犟嘴,就说:“你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别跟个犟驴子似的,老大不小的了。” “老头子,你也觉得我这法子好?我昨儿半宿都在想这事,觉着这法子,或许还能补救现下的局面。”王婶子眼睛放光。 “啥法子?你们在说啥事?”杨老爷子站住脚,把烟锅子从布腰带里抽出来,对着大门磕磕烟锅里的草灰道:“说来听听。” “我是说,让杨波去娶刘府的大姑娘。”王婶子道。 杨老爷子一听,眼睛瞪的老圆,对着烟锅子呸了一口道:“你是不是杨波他亲娘咧?这缺德事你也干?生俩儿子,一个不中用,就这一个还顶点事,像个正经人,你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呢?杨波小时候,是你拿粪蛋子换回来的?” “是啊,杨波又不是充话费换的。”芙蓉说露了嘴。 “甭管是葱还是化肥,还是什么换的,反正这事我不准,杨波,你回家歇歇去,别听你娘瞎张罗,这事,晌午我回来,再议。”杨老爷子直接把充话费,听成了,葱,化肥。好吧。不是一个时代,确实有代沟了。 王婶子见杨老爷子不答应,便闭了嘴,只是脸上愁云越积越多。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王婶子半辈子的心思,都花在这大儿子身上了。 田里的玉米穗子熟了,各家各户趁水嫩摘了来,放在锅里烧水一煮,叶子一去,咬一口,又甜又多汁,乡下孩子跑的野,每人怀里都揣着两个,边跑边吃。 芙蓉去铺子里的时候,杨康正蹲在路对面啃玉米棒,啃的起劲,嘴角都黄黄的,见芙蓉来了,又低下头一阵猛啃。然后趁何秀花不注意,窜到芙蓉铺子里道:“芙蓉,我的事,你可不敢告诉我家秀花,还有我娘,不然,这摊子,我可收拾不了了。” “杨康,你羞不羞啊,老大不小的男人了,还找你娘去要银两?你娘就种那一点田,她有银两吗?”芙蓉训斥他。 “我不是也没办法了么。再说,也没从她手里要来什么值钱的。”杨康叹口气,用衣袖扫了下椅子,坐上去抖着腿说:“我的好日子,算是到头喽。你瞧瞧,前两天我媳妇,用木尺子把我头上敲的,不下五个包。” “明知道你媳妇不是好惹的,你又穷的就差捡粪球了,你去招惹什么刘府千金,回头这事东窗事发,你就有好了。”芙蓉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你们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家花没有野花香,野花没有偷的香,哎呀,反正……”杨康正在得瑟,何秀花就出铺子吆喝开了:“还不给我死回来?坐人家铺子里下鸡蛋吗?” 杨康一听,大气也不敢喘,灰溜溜的跑了回去。 第124章 葫芦说,我不想守寡 半晌午,芙蓉正坐那打瞌睡,葫芦牵着小狗便跑了进来,围着芙蓉转了几圈,见芙蓉不动,便使劲蹦了一下,然后重重落在地上道:“姐――我来了。” “知道你来了,不能消停会儿。”芙蓉打了个哈欠:“一会儿我就回家给你们做面条了,你又来做啥?” “王婶子说,让你回家咧,家里有事,要跟你说。”葫芦冲芙蓉笑。 何秀花搬个小板凳坐在路对面吃秋黄瓜,见葫芦出来,就招呼上了:“葫芦,你吃秋黄瓜不,又脆又甜。一根管饱。” 秋黄瓜不同于夏天爬在架上的黄瓜,它本是种在田里,种玉米或是大豆的时候,插播一些秋黄瓜的种子,秋黄瓜长的快,个大,能凉调着吃,也能当果子吃。 葫芦虽然想吃,可也不敢接,何秀花每次见了他,都跟狗撵鸡似的,今儿满脸堆笑的,还给自己秋黄瓜吃,葫芦觉得怪怪的,心里有点害怕。只得摇摇头:“我不吃。” 何秀花见葫芦不吃,白了他一眼,自己“咔嚓”咬了一口秋黄瓜,凑上来给芙蓉说:“唉,芙蓉,你听说石米镇的奇闻没有?” “啥奇闻?” 石米镇地方不大,前前后后就那几个村落,一眼就能到后山去,没什么好听的鬼故事,更没什么奇闻发生。 “听说,刘府,那大太太的女儿,还没有嫁人呢,就怀孕了,奸夫现在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这下咱石米镇可火起来了,你说,前前后后几百年,没出现过这事呢。以后啊,有戏看了。”何秀花嘴里“咔吧咔吧”嚼着黄瓜。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杨康站在柜台那整理衣料,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何秀花提到大太太的女儿怀孕及奸夫的事,做贼心虚,吓的小腿直打哆嗦。 葫芦扯着小狗在他们铺子里钻来钻去,听何秀花唧唧歪歪的,也听不大懂,便摇头晃脑的:“奸夫……怀孕了,奸夫……怀孕了。” 杨康拿起柜上的鸡毛掸子,指着葫芦摇晃几下:“出去。谁让你进来的,跑你家野去。” “这就是你说的奇闻?”芙蓉问何秀花。 “恩,你说。是不是奇闻。”何秀花嘴里不停,一根秋黄瓜三下五除二被她消灭干净了。 芙蓉笑而不语,带着葫芦便走,这会儿何秀花还以为是奇闻,等奇闻落到她们家杨康的身上。她估计就没闲功夫坐那吃黄瓜看热闹了。 王婶子家早准备好了四封果子,四只鸡,还有一只洗的雪白的羊。这架势,是商量好了,要去刘府上赔礼的。 杨老爷子刚把羊赶到后山上,心里就惦记。也没心思在那吆喝着放羊了,急匆匆的赶回来,想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还是主动去刘府认错算了,不然,事情越闹越大,早晚掩盖不住。以后更没办法收场。 “婶儿,你们弄这事。杨康知道么?这事是他的大事,去不去认错,那不得听听他的意思?”芙蓉问王婶子。 “问他做啥?他懂个屁。”杨老爷子气鼓鼓的:“他就只会惹祸。” “爹,照我说,芙蓉说的对,这是大哥的事,认不认错的,得他先点头,不然,咱们也是白去,我大哥再不高兴了。”杨波说。 “那还不去铺子里把他给我揪过来商量商量。”杨老爷子直磕烟锅子,为杨康这事,他不得不搭进去一只肥羊,这些羊,都是跟着他长大的,都快培养出感情来了,可如果去刘府,拿那几封果子,几只鸡,顶什么用呢,估计刘府都不一定让进门,还是赶一只羊去,看着有诚意些,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心疼的杨老爷子直跺脚。 杨康过来就嚷:“你们想害死我啊,这时候藏还来不及,还主动送上门去?” 杨老爷子脱了鞋子就砸在杨康身上:“都是你这兔崽子做的好事,我都赔一只羊进去了,你倒不乐意。” 正不可开交,几个邻居跑进了王婶子家,嘴里直喊:“不得了了――肚兜铺子――被人给砸了。” “是啊,是啊,你们亲家,柳氏,都被人扔到大街上去了――” 王婶子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芙蓉有预感,该来的,总会来的。那句话怎么说的,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为啥把我娘扔街上去了?我们铺子又不卖假货,又没多收银钱,哪个…….”杨康正嘟囔,杨老爷子劈头给了他一巴掌:“你的心是有多大啊,你啊,还有闲功夫扯假货的事啊,这是人家刘府去找你的。” 杨康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爹,我不想死。” “死容易,活着才难。”杨老爷子让杨波架着杨康:“走,去铺子里。” 杨康死活不肯去,可躲又没处躲,只能缩在几个人后面,哆哆嗦嗦的出门。 还没出门,刘府的家奴就包抄上来了:“好啊,真在这呢,捉住他,打死…….” 芙蓉认出说话的人是刘府的管事,正匆忙间,李珍珠也来了,在李珍珠的调停下,管事,家奴才没把杨波家给抄了。 “各位,有话好好说。”王婶子赶紧站出来赔礼。 “有啥好说,把杨康交出来,县衙见。”管事指着杨康道:“下手好快啊,啊?这会躲在人后面,做啥?” 县衙见,那当然不会有杨康的好了,俗话说,县衙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何况杨康不但没钱,他连理也不占。 王婶子跟母鸡护鸡仔似的,把杨康堵在身后。 杨老爷子知道自己儿子做了丑事,掩盖不了,只闷闷的抽着烟锅子。 “好啊,杨康,你果然学能耐了,猪鼻子塞大葱你以为自己是大象啊,敢背着我找小姑娘了啊。”何秀花脸上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头发凌乱,柳氏只穿着一只鞋子便跑了进来。 何秀花一把扯开王婶子,把柳康揪出来,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的杨康眼里直冒火星子:“我让你找,穷的卖裤衩子买卤肉了,你还有心情去生娃呢,我让你能耐。” 杨康任由何秀花打,也不敢动。刘府的人见何秀花这么泼辣,也不敢上前,只睁着大眼睛瞅着何秀花,遵了刘府老爷的吩咐,让把杨康带去问话,若真把杨康打个三长两短,大小姐岂不是恨死了?所以,虽说砸了铺子里的东西,但谁也不敢动杨康一个手指头。 “刚才谁说的,不是说,捉住杨康,打死的么,人在这,快来打死。”何秀花说着,飞起一脚,把杨康踢坐在地上,柳氏看着解恨,倒是王婶子受不了了,坐在地上就开始抹泪:“康儿就是犯了死罪,也不能这么折磨他呀,秀花,你们夫妻一场,你是要折磨死他呀。” “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人,都是帮凶。”何秀花指指王婶子,又指指杨老爷子,最后指着芙蓉道:“还有你,你张罗着李珍珠跟刘府的事,说不定,这大小姐跟杨康,就是你拉的线。” 好吧,何秀花脑袋简直都快气蒙了。 “秀花,你就饶了康儿吧,刘家都说了,要把康儿送去衙门里呢,到时候大板子一打,要是打死了,以后你可就守寡了啊……”王婶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葫芦一直跟王婶子的关系不错,平时王婶子又心疼他,好吃的也给他吃,所以两人之间感情深厚,见王婶子坐地上哭,葫芦也咧着嘴哭起来:“我不要……守寡。” “就杨康这样的,早年有劁猪的,就应该把杨康也给劁了。”柳氏骂道:“什么样缺德的爹娘,才生出这东西来。” 劁猪,即是阉割猪,老北京七十二行当里,就有劁猪这一行,劁猪匠拿着一把劁猪刀子,扛一副挑子,走乡窜户的,给各家养的猪去势,被劁过的猪性情温和,肉长的好,没有异味,也便于管教。石米镇这里,每逢春季,也会有匠人挨家挨户的做这个,所以石米镇的人,对劁猪的概念并不陌生。 早有几个害羞的小媳妇扭过脸去,偷偷笑了起来。 杨老爷子虽知道杨康不争气,可柳氏当着众人的面,说话也不好听,便回敬道:“劁不劁的,至少我生的还是茶壶,不像亲家,生的都是茶杯,茶壶去不去把儿,也不是茶杯当家。” 柳氏被杨老爷子的话噎住了。 “咱们这样说,也说不出道理来,不如,去刘府上,当着刘府老爷,太太的面,把事情说清楚。”芙蓉出主意。 “我家太太才不想见这混人。”一个家奴呸了杨康一口。 “大小姐的事如今都出来了,不让杨康他们去刘府,大小姐的事就解决不了,如何是好?照我说,芙蓉说的对,就让他们去刘府一趟,是非黑白的,大家当面说清楚。”李珍珠帮着杨康一家子说话了,站在这闹来闹去的,只会让人看笑话。 刘府的人见珍珠少奶奶都说话了,便都闭了嘴。 “啪啪……”何秀花甩手又左右开弓的给了杨康几个耳光,打的杨康耳朵跟过牛车似的,哐当哐当直响:“还不笑起来,要去刘府了,能见你的心上人,小狐狸精了,还不赶紧的,咧开嘴,笑。” 众人目瞪口呆。不自觉的捂着各自的脸,何秀花这打耳光的本事,也太出类拔萃了。 第125章 选一还是选二 拿着几封果子,抱着几只鸡,牵上那只肥羊,杨家人就往刘府去了。 一路上杨老爷子都在心疼他的羊羔子。又是抚毛又是喂草,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这羊羔子从小时候起,就由杨老爷子带着去后山吃草,吃的是野草,喝的是山里的水,肉长的结实,连毛都白净的很。养熟了以后,不用杨老爷子怎么看,天晚了它自己都能跑回家。如今要送到刘府一头,不但杨老爷子心里难受,就连羊圈里的其它羊,都咩咩直叫。 这些东西对杨家来说,算是金贵的,但对刘府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刘府上下,根本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可杨家,基本也没啥更金贵的可送了。 “杨康,你也长点记性,瞅瞅,为了你,恩,害的这羊都得遭殃,下回你要再犯这样的错,可没有羊当见面礼了,你直接牵着你爹,赶着你娘,去送给人家得了。”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叹着气道。 “康儿,以后这样的事,可不敢再犯了啊,咱小门小户的,不能这样。”王婶子语重心长。 杨康却是一声不吭。 一行人跟送葬似的,就差没撒纸钱了。气氛忧伤,面色沉重。大家心里没底,不知道一会儿到了刘府,会出啥事。 大太太听说罪魁祸首杨家人来了,拎起凳子就出来了,家奴把杨家人团团围住,刘府老爷出来对着杨康就是两拳,杨康今天挨打挨的有点多了,晕头转向的,被刘老爷打了两拳,立马瘫坐在地上。 柳氏见刘家人气势汹汹的,后悔自己跟着来了。怕挨打,只得抱着头直喊:“哎,你们认清楚人再打,我可不是杨家人,别打我。” 众人不禁把柳氏鄙视了一遍。 王婶子心疼杨康,坐在地上就哭,刘府一阵鬼哭狼嚎的,还是刘天心的娘,二太太出面,大家才能坐下来谈一谈。 这也是芙蓉第一次见到刘天心同父异母的姐姐。已经有几个月的肚子了,人有点黄,坐在大太太身边。拿手帕子擦泪,一个劲的哭。 何秀花本来还想骂这大小姐,比如狐狸精,比如没脸的,一看刘家架式。便不敢吭了,站在门口,瞪着杨康。 “这事,怎么办!”刘老爷呵斥一声,指着杨波,家奴赶紧跑过去。告诉刘老爷指错人了,真凶是地上跪的那一个。 “杨康,你打算怎么办。”刘老爷又呵斥杨康。差一点给杨康吓的尿了裤子。 “老爷,事都这样了,您生气也没用,眼看大小姐肚子一天天的圆了,总得给孩子找个爹呀。”二太太劝着。 “找什么爹?过两天就给她们全勒死。”刘老爷气的直瞪眼。虽说未婚生子,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蔽塞的石米镇,那不亚于晴天打了个大雷。 “你不如先勒死我。”大太太哭的分外痛,她一生无子,就一女儿,想着以后嫁个好人家的,没想到让杨康先得手了,在她看来,这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女儿是她飞黄腾达的梦想,梦想还没起飞,先掉在了地上。 “亲家,虽说我家康儿没啥能耐,可是,眼看着大小姐,这,也等不得了。”王婶子小声道。 这一声亲家把刘府老爷喊的火大,瞧着王婶子,杨老爷子穿着粗布衣裳,灰不拉几的,便说:“谁跟你们是亲家。” 王婶子不敢多嘴了,如今是说什么错什么。说的多错的多,低着个头,只听刘家人叽里咕噜的,你一句我一句,一直扯到大晌午了,也没扯明白,依刘老爷的,直接把杨康送到县衙,就说他拐带良家姑娘,让县老爷拿大板子屁股给他打肿了。大太太却不愿意了,闹的石米镇都知道了,已经够丢人了,若闹到县衙去,以后怎么出门呢。 刘府大小姐刘会,一听说要送杨康去县衙,哭的更凶了:“爹要是把他弄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刘会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总得嫁人。思来想去,只能让刘会嫁给杨康,虽然杨康家穷些,但刘府有钱,不用杨康养活刘会。但是大太太提出了两个条件。 一,让刘会做大,何秀花做小,也就是刘会做大房,何秀花当小妾。 古代大房,二房虽只是名分,但实际上,地位却差很多,大房生的,是嫡出,是传宗接代的。二房生的,便是庶出,虽同样都是人,但就是比嫡出的孩子矮一截,可有可无的。 何秀花现在是杨康的大房,还天天打的杨康找不着北,若让她做小妾,天下要大乱了。 “好,这个可以。”杨康见大太太让步,心里高兴,也顾不上何秀花的感受,赶紧答应。 王婶子偷偷的察看何秀花的脸色,何秀花果然被第一条气的蹦了起来:“讲不讲先后?怎么说也是我先嫁的,她做大?我做小?凭什么?赌场摇骰子也不能这样吧?”何秀花说着,上前对着杨康的脑袋就来了两巴掌,杨康都快被打习惯了。 “你怎么老是动手?他是你相公,不是你家的小狗。”刘会不愿意了。她有点心疼杨康,虽说杨康在何秀花面前,又懒又笨,但在刘会面前,杨康处处表现着自己的优点。比如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那第二条呢?第一条万万不能同意,或是第二条,还有的商量。”柳氏探着头道。 “第二条,休了何秀花,取刘会过门。”大太太冷着张脸。 柳氏惊呆了。 休了何秀花,那可真是捅马蜂窝。杨康不敢做这个主,王婶子也不敢说话。 “杨老头,你说呢,是一,还是二。”刘老爷问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思前想后,选一选二都够要命的,于是只抽烟,装做没听见,吭也不吭一声。 葫芦趴在杨老爷子身边,仰着脸摇着杨老爷子的胳膊:“他跟你说话咧,你咋不吭声?他跟你说话咧。” 气的杨老爷子胡子直翘。 中午饭的时候了,柳氏早上受了惊,上午也没吃啥东西,肚子里咕噜咕噜的乱叫,见众人没有散的意思,便偷偷的问刘府的管家:“你们这也不备点吃的?吃饱了才好谈事情嘛,饿着肚子,哪里有心思谈?” “做出这事,还想让我们刘府管饭哪。”管家没给柳氏一点面子。 刘府开始上饭了,刘老爷利索的把来的人赶了出去,说是第一条,第二条,必须要选一条,明天来给个信。不然,就县衙见。就是变卖田产,也得打够杨康一百大板。 二十板子屁股都打烂了,要是一百大板,足够杨康灰飞烟灭的了。 王婶子又开始呜呜的哭。 晌午回家,也无心做菜,杨波去集上买了两条鱼,一块豆腐,先把鱼两面煎一煎,然后放几块豆腐进去,做了半碗鱼汤,就着馒头,就是好伙食。 芙蓉正想做面片吃,葫芦一听说有鱼汤喝,鞋子都快跑掉了,既然杨波来叫吃饭,那也不好推让。带着茶茶就去了。 杨老爷子这回倒没有嫌弃芙蓉一家三口,还亲自给葫芦盛了半碗鱼汤,塞了半个馒头在他手里:“慢点喝,别让鱼刺卡住。” 杨老爷子的脸就像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非常的不好琢磨。好的时候,能跟葫芦称兄道弟,不好的时候,跟踢皮球似的,一脚就把葫芦给蹬不见了。 葫芦依然没脸没皮的,对着杨老爷子笑起来:“我最爱喝鱼汤了,里面有鸡屁股。” 好吧,葫芦已经把鱼跟鸡这两种动物弄混淆了。 杨波这阵子跟着师傅学手艺,厨艺长进的很快,切的葱丝,姜丝,又细又平,一看就是刀功练好了,做鱼时无论是火候还是做法,都很精湛,虽说乡下人家,做饭没有那么多的调料,但调料这东西,放的多不如放的巧,至少芙蓉喝着杨波做的鱼汤,觉得味道还满好。 王婶子默默的盛了一碗,还没喝,就哭了:“刘府不是难为人咧?选一还是先二,你说秀花这闺女,她能做二房?杨康敢休了她?总不能让杨康去挨那一百棍吧,那可是出人命的咧。” “杨康都不急,你急个啥。”杨老爷子呼噜了一口鱼汤。 “娘,你放心吧,没事的。”杨波劝了一句。 “你知道啥,你又没成亲,不知这里面的厉害,唉。”王婶子把馒头掰碎了扔进鱼汤里搅一搅,满碗都是香的,可她还是没心情吃。 “我去买鱼的时候,见我大嫂她娘,还有我大嫂,我哥,三个人去下馆子了呢,还叫了一桌子的好菜,还有一壶好酒,一边吃菜一边喝酒,看着很高兴的,我大嫂还给我哥擦伤口呢。”杨波说。 芙蓉目瞪口呆。 “你说的是真的,你没看错?”王婶子说:“出了这事,你大嫂恨不得踩死你哥咧,他们还去吃好的?还高兴的很?” “我就是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留下来仔细看了看,真的没错,我哥还叫我去吃酒呢,我赶着回来做饭,就没去吃。” 第126章 我不要穿的跟小狗一样 在饭馆吃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就商量好了,如果让杨康休了何秀花,那肯定没门,反正刘府不会放过杨康,那不如就把刘会娶进门,反正刘家有钱,娶回来以后,刘会带的什么金银首饰,陪嫁的东西,都够杨康一家吃上几年的。 如果把刘会当成一个造银子机器的话,何秀花觉得,这买卖也能做。至少娶了刘会以后,没了吃的喝的,可以让刘会去娘家拿呀,再说,刘会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跟杨康怎么样?凭着自己的聪明智慧,收拾刘会,应该不在话下。 刘府虽然看不上杨康,甚至刘老爷刚看见他,就想一脚给他蹬河里去,再看一眼,还是想给他蹬河里去,可如今既然杨康愿意接收大女儿,且给大房的名分,刘老爷便也妥协了,在他看来,嫁大女儿就跟卖大白菜似的,赶紧的出手就行了。 王婶子一脸喜气的来找芙蓉,让帮着张罗成亲那天的事,葫芦高兴的上窜下跳,这一回,他又可以捡糖吃了,石米镇谁跟谁成亲,小孩子们一点也不在乎,只要有糖跟果子吃就行了。 芙蓉本想推辞,无奈王婶子接连几次来找,说是芙蓉跟刘府有来往,最知道他们府上,所以交给芙蓉办,放心。 还好陪嫁,首饰,喜服什么的,都是刘府出,杨康那倒不用怎么张罗,只用一顶轿子,就可以把刘会娶过门了。就连迎亲的唢呐队,也只有一个老汉。腰里别着个唢呐,见了人,就吹两声,没有人,就歇一歇。不吹了。这可是杨康花了三十文钱雇来的。他能拿出的银钱,也就这么些了。 大清早的,放了一挂两千响的鞭炮,杨康骑着一头毛驴子,胸前绑了朵大红花就上路了,那毛驴本是拉磨用的,猛的一坐人,变成交通工具,它还有些不适应,走一步退三步的。还没芙蓉走路快。杨康只好拿着一根小杨树条噼噼啪啪的抽驴屁股。 杨康本来是想骑高头大马,至少披红挂彩,弄的跟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何秀花却不愿意。一来费银子。二来何秀花嫁来时,就自己坐轿子来的,如今娶刘会,她觉得意思一下就成了,哪里用的着那么周全的排场。 刘府大太太一早的在门口等着。见杨康骑黑毛驴子来了,便冷哼了一声:“你怎么不骑着鳖来呢。” “鳖,它也坐不下啊。”杨康傻不拉几的。 刘会今儿头上戴着金簪子,亮的耀眼,临行前,要给父母亲兄的敬茶。刘老爷一声不吭。大太太喝了口茶,见刘会头上的簪子歪了,鞋子也沾了土灰。便吆喝李珍珠:“珍珠,你没见大小姐头上的簪子歪了吗?怎么不给她扶一扶?昨晚上不是交待,敬茶时先穿旧鞋,等敬完茶让小姐换鞋吗?睡了一夜,你全忘了?” 大喜的日子。李珍珠不想弄的大家脸上不好看,所以支支吾吾的上前。打算给大小姐刘会扶簪子。 芙蓉先下手为强,去给大小姐扶了簪子,又弯腰给她拍拍鞋子上的土。 “你看芙蓉,不亏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干的粗活,做的多仔细,珍珠你呀,以前听说,你也能干的,怎么进了刘府,这么不长记性。”大太太又开始唠叨,好像把她女儿的终身大事也给忘记了。 “大太太,珍珠姑娘如今是刘府的人了呀,如果我没记错,她现在是刘府的少奶奶,而这粗活,我们小户人家的姑娘干干就是了,大太太可别记不清珍珠姑娘的身份。”芙蓉顶了一句。 大太太的脸就红了:“我说芙蓉,你今儿是来迎亲的,还是来找茬的?信不信,今儿我不让闺女出嫁了?” “您让不让闺女出嫁,过不久您也要当姥姥的。”芙蓉女顶了一句。 如果芙蓉是一只虫子的话,大太太如今最想做的,就是把她丢到水缸里淹死。 “那么些废话,珍珠是少奶奶,以后别让珍珠干活就是了。”刘老爷听一帮人叽叽喳喳的,有些心烦。 果然没有人乱嚷嚷了。 葫芦端着个大碗来,围在门口探头张望。他又准备捡糖了。 二太太让丫鬟给葫芦装了满满的一碗糖,葫芦抱在怀里,就开始吃起来。 芙蓉当初也跟葫芦说过,糖这东西,小孩子别吃太多,免得把牙吃坏了,以后牙会掉。 葫芦当时很不屑的说,那村子里的老人,也是糖吃多了么?为什么会牙掉咧? 如今吃着糖,见芙蓉盯着他看,便转了个身,屁股对着芙蓉,又开始拿着糖舔起来。 刘会都要坐上轿子了,大太太又出了个主意,说是必须让何秀花来刘府一趟,接一接“大姐”。 大姐这称呼,自古有之,男人娶了三妻四妾的,大房的地位高,做小妾的,论身份,论地位,都不能跟大房同日而语,叫一声大姐,是尊敬的意思。 “不如,等把刘会娶回家再让秀花叫吧?别耽误了时辰。”杨康哈着腰道。 “什么时辰?我家离你家,放个屁都能听到响儿,能耽误什么时辰。”大太太气哼哼的:“以后会儿嫁到你家,不知要吃什么苦,赶紧的,让你媳妇来,尊会儿一声大姐,我们也才放心。” 见扭不过,杨康只能点头。刘府的家丁跑的跟一阵风似的叫何秀花去了。 真是说何秀花,何秀花早到了,原来她偷偷跟在黑毛驴子后面,来刘府看热闹,因黑毛驴子走的实在太慢,路上她都打过一个盹儿,吃过半斤熟牛肉了。 听到刘府的招呼,屁颠的跑了进来。芙蓉还以为,让何秀花叫刘会大姐,何秀花会抵死反抗,就是把她绑到房梁上抽一百鞭子,她也不能答应的。谁知何秀花听了大太太的要求,立马连叫了三声,果然,何秀花无节操了。 “如果刘会饿了,你应该怎么办哪?如果刘会渴了,你应该怎么办哪?”大太太抛出了一系列的问题。 “刘会饿了,我赶紧去灶前做饭,刘会渴了,我赶紧去灶前烧水。”何秀花简直是对答如流。如果放在往常,她不应该把刘会按倒打一回,把花轿掀翻,然后骑在杨康头上吐口水吗? 刘家人对何秀花的回答还算满意,只是觉得迎亲不够热闹,就让那老汉使劲的吹唢呐,把老汉脸都憋红了,吹唢呐吹的肚子直疼。 李珍珠在偏门那叫上芙蓉:“谢谢你拉,芙蓉,还有啊,天心前一阵子天天不着家,那是……是……大太太叫他找郎中给大小姐瞧病哪。” “大小姐不是怀孕了吗?她还有其它病?”芙蓉问。 “大小姐是怀孕了,可开始,大太太是死活不信的,叫了三五个郎中,都说是喜脉,大太太就把人家骂走了,后来石米镇没有谁愿意来刘府看诊了,天心就坐船去了县里叫郎中,唉。”李珍珠摇摇头。 “姐,三五个郎中怀孕了。”葫芦一边吃着糖,一面拉着芙蓉的胳膊说着悄悄话。 “不是郎中怀孕了,是……”芙蓉直摇头,自己这个弟弟,每次都爱听个小道消息,跟坐树阴下乘凉纳鞋子的大娘似的,嘴里不停,可关键时候,他八卦的东西,又不能八卦到点子上。 比如村东头砖头家的驴丢了,他就会连跑带吆喝的:“砖头家的鱼丢了。” 比如村西头叮当家的筐丢了,他就会见人就说:“筐家的叮当丢了。” 茶茶拿着件小毛褂子追出来,刚才葫芦跑的急,只穿了件单褂,风一吹,怕是要着凉,葫芦看见小毛褂,撇撇嘴:“我才不穿,这衣服上掉毛。” “掉毛怕啥,穿上暖和,掉的毛,你用手拍拍不就下来了。”芙蓉说着,把小毛褂的扣子给他扣上。 “我才不要穿的跟小狗一样。”葫芦的眼泪差一点掉了下来。在他看来,小狗老四身上的毛,那不叫毛,而是穿了一件毛背心。他觉得,自己穿上小褂,就跟穿毛背心的小狗有一拼了。 芙蓉原本以为,只有小姑娘才会有审美,对吃,穿的,有讲究,没想到葫芦对此也有研究,不过研究也是白研究了,几岁大的孩子,说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芙蓉只当没听见。 葫芦撇一会儿嘴,自己又端着糖笑起来:“姐,我有个好主意。” “啥主意?” “这糖我不吃了。”葫芦笑。 “葫芦真乖,知道把糖给大姐,二姐吃了。”芙蓉心里一阵感动。 “才不是给你们吃咧。”葫芦嘴一撇:“我要把糖给村西头的张招弟吃。” “为什么不给王三妮吃了?”芙蓉被葫芦噎了一下,前阵子光听葫芦说什么王三妮,自己还没研究出这王三妮是谁,又突然的蹦出来一个张招弟,这张招弟,听名字,应该是个小姑娘吧。一般家里想有个儿子,就给女儿取个名字,叫什么招弟,来弟的。这个芙蓉倒是知道。 “王三妮笑我鼻涕泡没她的大。我不跟她玩了,以后我要跟张招弟玩。” 第127章 裤子脱不掉 芙蓉也弄不明白,白家村前前后后的,谁家的闺女叫王三妮,谁家的闺女叫张招弟。葫芦人虽小,腿也不长,但村里这些小姑娘,他记的八九不离十。 比如去郑家娘子肉铺子上割一斤五花肉,他看见张招弟了,就拎着肉嚷嚷:“招弟,晌午上我家吃香香饭。” 比如去买了几个黑芝麻烧饼,他看见王三妮了,又忘记了之前的仇恨,摇着手里的烧饼喊:“王三妮,晚上上我家吃烧饭沾韭苔。” 也不管别人理不理他,一个人连蹦带跳的,芙蓉打心眼里替他着急,见个小闺女,葫芦就要走不动道了,以后去学堂里上学,那还得了。 晚上在灯下缝冬天的小袄,芙蓉就着昏黄的灯火问茶茶:“咱爹,以前背着咱娘,有…….”芙蓉实在问不下去了,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没有技术含量。 “有啥?”茶茶没听明白。 “咱爹背着咱娘,有没有……不老实?”芙蓉问。 “咱爹啊,当然有不老实了。”茶茶笑:“以前咱娘不让我们吃那后山上的酸枣,说没有洗,吃了肚子疼,每回咱爹去后山上采摘桑葚,摘了些酸枣,都偷偷的塞到我们嘴里吃呢。” “姐,啥是酸草?”葫芦从被窝里探出个头来,眯着眼问茶茶。 他原来是吃过酸枣的,只是怎么也分不清,酸枣跟酸草。 酸枣长在后山,枣树又瘦又矮,每到夏季,枣树上结了大大小小如羊粪蛋大小的果子,开始是水青色,过不几天,成了暗红色。便能吃了,虽然没有正宗的大枣甜,又核大肉少,但塞在嘴里,也是个嚼头。 茶茶给葫芦解释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葫芦听的直打瞌睡,还是不忘问:“二姐,啥是酸草?” 这智商,还是不要解释了,耽误睡觉。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夜风嗖嗖的,吹着茅草房子,像有无数只箭射了过来。 灯越来越暗。芙蓉的眼皮子也在打架了,白天忙活了一天生意,只有晚上,才得空给葫芦,茶茶做小棉袄。虽说外面衣铺里有卖小孩子的衣裳。但比较少,有些不合身,加上外头的衣裳很多华而不实,自己做的小袄,至少棉花填的实,穿上不会冷。且又省了一笔添置衣裳的银子。 西屋里的棉花都已经晒好了。又软又轻,除了给茶茶,葫芦各做一件小袄。一件棉裤,省下的棉花还能套上两床棉被,再好不过。 天一亮,王婶子就拿着针线篓子过来了,说是听杨老爷子说。天边有积云,怕是这两天就会有雨。得赶紧的把棉被给套上,若是有连阴雨,那就耽误盖了。 看云识天相,老一辈的石米镇人都是懂得的,所谓天上挂什么样的云,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天气,比如,天上有薄云,往往天气晴朗,云层低而密,小心有阴雨,有句谚语,叫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也是同样的道理。 芙蓉赶紧的摊上大被单,铺上棉花,跟王婶子一人一边开始缝制,王婶子的针线活,针角细,又结实,芙蓉手下针脚要大些,缝着缝着,芙蓉的眼神就跑到葫芦身上去了,葫芦早起没事,拿着个小黑瓷盆子,跟着小狗老四乱窜,吓的老四一个劲的“汪汪”叫。 “葫芦,你做啥咧,我不是做好了稀饭,还炒了个菜在锅里,怎么不跟你二姐去吃?”芙蓉瞪着葫芦。 “可是,小狗还没有拉屎啊。”葫芦一脸的委屈。 “小狗为什么要拉屎?”芙蓉不解。 “每天我起来了,就拉屎,为什么小狗不跟我一起?”葫芦一副探求真相的样子,把那黑瓷盆子差点扣到老四屁股上去:“一会儿他要是拉在地上怎么办?我正好用盆子给它接着。” 好吧,难道小狗拉屎,不拉在地上,要拉在天空中么?葫芦还没吃饭呢,怎么跟吃撑了似了,操的心还真多,芙蓉便吆喝他:“去把青菜剁一点,让你二姐吃了饭拌点鸡食,把鸡喂了。” 葫芦一听有活干,喜欢的什么似的,找来那把剁菜的刀,那刀本来生锈了,上面有豁口,扔在墙根好几年了,这回正好让葫芦拿着磨时间玩。 “芙蓉,你可真舍得使唤葫芦,这才多大,就让他做活呢。”王婶子把棉线在嘴角抿一抿,看着葫芦笑:“我生杨康,杨波俩男丁,都没太舍得他们做活,康儿现在,怕是连烧火也烧不利索呢。” “咱乡下人,不辛苦做活,哪里有饭吃呢。”芙蓉苦笑:“从小让他学着干,习惯了,也就好了,不然,长大学懒了,就不好改了。” 葫芦把几片青叶子放在地上,拿着大笨刀一下一下砍的欢实,茶茶吃了早饭,拿个盆子拌了些糠料,准备一会儿喂鸡。 “姐,呜呜呜,刀切着手了。”葫芦大呼小叫的。吓的茶茶手里的盆子咣当掉在了地上,芙蓉也吓了一跳,慌忙跑过去看,原来是葫芦在闹着玩的,见一家人这么紧张,他高兴的直拍手。 王婶子刚才着急葫芦,手下一个不注意,针刺到了肉里,手指头直冒血,这会儿听说葫芦没事,才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吮了吮。 “葫芦,姐给你讲个故事啊?”芙蓉忍着火气。 “恩。” “从前呢,有一个放羊的小孩,他没事就在山上喊狼来了,狼来了。山上种田的人听说狼来了,扛着东西就来打狼,可是却没有狼,原来是小孩在骗人,最后一回,狼真的来了,小孩吓的大喊救命啊――狼来了,可是种田的人老是被小孩骗,就不理他了,任他怎么叫,却没有一个人来,后来,羊都被狼给吃了。”芙蓉撇撇嘴:“葫芦,你听明白了吗?” 这个狼来了的故事,芙蓉虽然听了无数遍,可讲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反正前言不搭后语的讲完了,心想着,葫芦应该知道自己在批评他了吧?听人说过,教育小孩子,不能用棍棒,要耐心的教他道理,芙蓉想着,自己应该也算耐心吧,讲的故事也是浅显易懂的吧? “恩,我听明白了。”葫芦点点头。 “那,你听明白什么了?”芙蓉给他拍拍身上的灰,把生锈的刀捡了起来。 “我明白了,杨大叔不放羊了,以后,是小孩放羊了。”葫芦眨眨眼睛,十分不解的问:“大姐,杨大叔为啥不放羊了,要让小孩帮他放羊?” 芙蓉真想把这锈迹斑斑的刀拍在葫芦头上。自己费尽心机讲了这么大半天,葫芦一点也没听懂,原来教育小孩子真的需要耐心,爱真的需要勇气,芙蓉这急性子,教育葫芦,还是直接点好:“葫芦,以后再说谎话,屁股挨鞋板子。” 茶茶以为芙蓉真要打葫芦,顾不上捡盆子,就跑出来护在葫芦前面。 葫芦扒着茶茶,偷偷的探出个头来,小心的吐一吐舌头道:“以后不撒谎了。” 芙蓉刚一转身,就听到葫芦对茶茶嘀咕:“咱大姐是不是很坏?她……” 芙蓉一扭头,吓的葫芦把下半句话直接咽进了肚子里,噎的他直翻白眼,拉着茶茶,十分委屈的样子:“二姐,走,咱俩去喂鸡。” 喂完了鸡,葫芦见芙蓉跟王婶子还在套棉被,自己闲的无聊,就把芙蓉给他做的棉裤翻了出来,小孩子爱新鲜,比如家里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探着头来先看个究竟,新棉裤是油绿色的,这个油绿色,葫芦是不大喜欢的,以前芙蓉也让他穿过绿色的衣裳,他嘴都撅的能拴一头驴,这会儿能看上,实在是因为,芙蓉把这棉裤做成了背带裤的样式。 一入冬,各家各户给小孩换上的棉裤都是一样的,两个腿,又宽又胖,腰那里缝两根绳,一勒,就成了,芙蓉做的背带棉裤,腰那里缝两粒扣子,背带上有两个洞,上完茅厕,直接扣上扣子就行了。 葫芦觉得分外稀罕,让茶茶给他穿上,热的满头大汗,还不忘在王婶子面前炫了好一会儿,又跑出去跟一群小伙伴炫了一回,这个天气,还不是穿棉裤的时候,众人见葫芦穿这模样的棉裤,也十分稀罕,村头的老大爷还指着葫芦跟邻居说:“这葫芦…….不会跟我一样是老寒腿吧?怎么天没下雪呢,这厚棉裤都穿上了?那棉裤上咋还拴两根绳?不勒的慌?” 葫芦炫了一圈,因早上喝了稀饭,突然想尿尿,可又解下来扣子,急的直蹦,扭头就往家里冲。 第一双棉被刚套完,芙蓉跟王婶子坐着喝茶,见葫芦撅着屁股,夹着大腿,头上冒汗的进来了,脚下面还湿了一片,边走边滴水的,便问他:“葫芦,你踩水坑子里了?” “可天还没天雨呢。哪来的水坑子。”王婶子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葫芦:“你跑牧羊河去玩了?小孩子,可不能玩水。” “我……我…….棉裤解不开。”葫芦嗷嗷大哭:“尿完了……裤子脱不掉……” 芙蓉第一次觉得,葫芦说话时,有种悲愤交加的感觉。 好吧,做的新棉裤,还没过冬呢,先被葫芦给蹂躏了。 第128章 下回,你别来了 王婶子笑呵呵的跟芙蓉说,应该把那两根背带给取了,小孩子家家的,解个扣子也解不利索的。 新制的棉裤被葫芦华丽丽的尿湿了,芙蓉撇着嘴,深吸一口气,把葫芦倒提起来,给他换了件新的夹裤,棉裤不好拆洗,直接放盆里洗的话,棉花会揉成一坨,冬天穿着就不暖和了。如今只好先晾晒一下。 “芙蓉,下回你给葫芦做棉裤,就做成开裆的吧。”王婶子出主意。 所谓开裆裤,就是两个裤腿中间留条缝,穿着的时候,会露着屁股,年纪小的孩子,想撒尿的话,直接蹲下就可以了。 葫芦本来还在埋怨这背带裤,一听说要给他做露屁股的开裆裤,立马吓傻了,站那直摆手:“我才不要穿开裆裤咧,屁股要受凉。” 他才不是怕屁股受凉,他怕的是,被小姑娘看见了,会难为情的。 杨老爷子赶着羊回来了,他每天都是天擦黑,羊吃饱了才回来,这回刚出去溜了一圈,就满面红光的,端着一碗咸鸭蛋,欢天喜地的奔了家来。 原来路上遇上了杨康的新媳妇刘会,刘会从娘家带来的咸鸭蛋,说是要给公公婆婆尝一尝的。杨老爷子高兴的什么似的,以前杨康娶何秀花,别说让杨老爷子吃咸鸭蛋了,连鸭毛,他也没见一根,每次何秀花弄了什么好吃的,都偷偷跟杨康端到自己房里吃,有时候三更半夜的,俩人还跟老鼠似的,吃的“咯咯”的响。 刘会刚嫁进门,竟然端咸鸭蛋来给二老吃,杨老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端盆子的手都在哆嗦。王婶子感动的眼泪差点下来,把针线放在篓子里,剥了一个咸鸭蛋,递给葫芦道:“多少年咱家也没做过咸鸭蛋了,这还是糖心的,你看,油黄油黄的,香的很呢。刘会这孩子,真是体贴人。” 杨老爷子自己也剥了一个塞进嘴里:“可不敢这样说,让何秀花听见了。又得来找你闹。不过,今天还发生了一件好事。” “啥事?” “刘会啊,让刘府的人。把咱送去的那一只羊给送回来了。”杨老爷子笑。 “真的?哟,那真好,喂到过年,咋说也值好些银子呢,我就说。刘府的人啥稀罕物没见过,能在乎咱一只羊。那羊呢,你快牵过来我瞧瞧,瘦了没,这几天,也没牵着去放它。”王婶子也喜滋滋的。 “牵是牵不来了。你可以端来。”杨老爷子取出烟锅子来吸了一口,吐出一大串烟气,熏的葫芦直咳嗽。 “咋牵不来了?”王婶子问。 “刘家啊。已经把羊做熟了,还是烤的,上面还盖了一层熟蒜呢听说。”杨老爷子一说,葫芦放下鸭蛋就凑到杨老爷子面前:“在哪呢?” “又没在我脸上,你凑这么近做啥。”杨老爷子道:“还在刘府呢。估计下午就送过来了,这儿媳妇也行啊。做熟的东西,也能从娘家送回来,虽然是一只羊,可媳妇心里装着咱啊。” 下午四五点钟,天暗下来,刘府的人,果然弄一头大羊回来了,烤的外焦里嫩,上面还有调料,何秀花听说了,跟她娘柳氏拿着个盆子就来了,扯了两只大羊腿,还有一些羊胸脯肉就走,边走边抱怨:“这刘会脑子夹核桃夹坏了吗?好好的羊肉,不送到咱家去,偏给老头老太太送来,她俩能嚼的动吗?” 杨老爷子听见了何秀花的话,心里很不爽快,羊是他一天天喂大的,如今何秀花来端走一盆子也就算了,还出言讽刺,便敲着烟锅子道:“放心吧,老头老太太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呢。” 何秀花回头看看杨老爷子阴沉着脸,夹着步子带着她娘回家去了。 芙蓉家晚上都没有做饭,现成的羊肉,王婶子送来了两块,芙蓉拌了些韭苔,蘸着羊肉很是好吃。葫芦吃了小半碗,就饱了,这羊肉做的干,实在,一点也没汤水,小孩子吃半碗,就已经够了。 茶茶不太爱闻羊肉的腥膻味道,以前杨波做羊汤的时候,她勉强的能喝一些,如今经过火烤,羊肉味很是浓郁,茶茶吃了两口,就受不了了。 芙蓉这回逮着羊肉吃了个饱,看的葫芦直瞪眼,眼见一大碗羊肉见了底,葫芦撇撇嘴道:“大姐,以后你嫁不出去拉。” “为啥?” “因为你吃的太多。”葫芦指指碗,又指指芙蓉。 好吧,葫芦,你知道的果然太多了。 “老头子说,这羊肉不吃完啊,就要坏,想着杨波在县里,让他回来吃些呢,又怕耽误他学厨艺,想着给他送一些呢,可老头子腿脚不好,我又晕船,让康儿去吧,他又懒的动弹。”王婶子直摇头。 羊肉这东西,如今比猪肉要贵,至少要好几十个钱才能割一斤来,加上是刘府做好的,味道喷香,但不能久放,不然就不新鲜了。王婶子心疼儿子,想着让杨波也尝一尝。 “那,不如明天,我去给杨波送点?”芙蓉自告奋勇,以前跟杨波聊天时,他也曾告诉过自己,他在县里哪一家酒楼学厨,反正县里不远,跑一趟腿,只当锻炼。 第二天一早,王婶子就用黄纸包了几斤羊肉,又配了些新拔的小葱,想着让杨波羊肉配葱吃,杨老爷子抖抖身上的灰,把羊圈里的羊放出来道:“送羊肉就行了,弄啥小葱,这小葱便地都是,还用专门送的?” 王婶子默不作声,只专心包东西,芙蓉明白,这便是王婶子的母爱,一点一滴,都在这纸包里。 “姐,我也要去。”葫芦一听说芙蓉要去县里,赶紧的洗脸,又给小狗老四梳光了毛,牵着老四缩在门口:“姐,你带上我呗。我的脸洗干净了。” “不带。” “为啥不带我呢?”葫芦撇撇嘴。 “怕你路上万一再尿了裤子,没东西换。” 葫芦听了,眼神暗了下去,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小梳子,不吭声了。 芙蓉不想让葫芦去,当然不是因为尿裤子的事,而是因为去县里有一段路要走,天色又不好,万一路上下雨了,淋着了小孩子,怕是要遭病,自己一个人,去的快,回来的快,倒利索一些。 坐了一会儿小木船,上岸走不远,便是怀海县,县里还是比石米镇要好一些,酒楼饭庄子,说书的,卖唱的,玩杂耍的,遍地都是。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副繁华的模样,且怀海的妇人穿着上,跟石米镇也不尽相同,多是些精致的宽袖衣裳,里面的小衣隐隐的露着,头上的珠翠也是极好的,有金有银,看着很是富贵。 穿过两条弄堂,天更黑了,一阵阵风吹的树梢子直晃,芙蓉一路小跑,见一棵大柳树下挂着一个大红招牌,便是杨波学厨艺的地方了。 饭店的伙计见芙蓉在门口闪着头,便吆喝道:“您是吃饭,还是打尖?” 芙蓉摇摇头。伙计便走开了。 “杨波―”屋里的掌柜喊了一声:“快把靠墙那一桌子收拾干净喽,这生意忙的,桌子都快不够坐了。” 杨波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身上穿着灰蓝色的大褂,一看就像是跑堂的,听了掌柜的吩咐,他很快跑了过去,伸手麻利的把盆盆碗碗的收拾干净了,又用抹布把桌子擦的一尘不染,刚干完活,杨波便咳嗽了起来,刚跟芙蓉说话的伙计压着声音道:“杨波,你发烧了两三天了,也不去看大夫,你能撑的住么?不如跟掌柜的告个假,休息一天。掌柜的也是,让你在这学手艺,又这么让你干活,生怕他吃亏了是的。” “不了,店里忙的很。我这身子,能撑的住。”杨波笑笑,准备把收好的碗筷端走,一转身,见芙蓉站在门口,以为是看错了,揉揉眼睛,才发现真的是芙蓉,也顾不得碗筷了,跑过去道:“芙蓉,你怎么来了?” “我是……代你娘来给你送些羊肉。”芙蓉见杨波这么辛苦,手上还包着一块细纱布,可能是给什么伤了,便道:“你不是说在这吃的好住的好,掌柜师傅对你也好,可是……” 杨波没有回答,跑去掌柜那里,不知小声说着什么,然后把芙蓉拿的纸包子接了,放回屋里去,自己又跑了出来。 “天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别淋在县里了,我住的地方脏,跟伙计一块的,不好让你进屋了。”杨波脸上全是歉意。 “你不舒服了吗?为啥不看病?”芙蓉问。 “我这身子,自己知道,没事的。”杨波笑笑。 他不说,芙蓉也知道,不过是为了省几个钱。为了他爹娘的生计。就连病了,也照常干活,不肯休息。 “不用送了,离的不远,我自己坐船也能回。”芙蓉交待道:“你快去看郎中吧,别硬撑。天也冷了,你又一个人在县里……” “我送你吧,你一个女娃,来回跑的,我…….不太放心。”杨波不由分说,领着芙蓉就走:“下回我娘再让你送东西,你可别来,如今快过年了,县里,集市上都乱,你一个女娃,又人生地不熟的。” 第129章 船翻了 路过卖珠花的摊子,杨波从兜里掏出二十个钱,买了一朵嫩红色的,又买了一朵大红色的,把两朵珠花交给芙蓉道:“你也好不容易来一次县里,这大红色的你戴,这个嫩红的,给茶茶。我看县里的姑娘都戴这个。” 大红色的珠花难道不是媒婆专用的么,芙蓉心里暗暗嘀咕。 这种珠花算是布花,跟簪子差不多,只是要简单一些,芙蓉头上一向很少佩戴东西,家里条件不好,当然戴不得金银,这十个钱一朵的珠花,也够买白面的了。芙蓉自然是不舍得花银钱的。 有钱人家,吃个饭菜都好几百两银,对芙蓉来说,有弟有妹的,花二三十文都要精打细算才行。 芙蓉刚把两朵珠花收好,西北方向就来了一股子大风,大风太猛烈,吹的半边天空发亮,像是有面镜子挂在头顶上一样。芙蓉的头发被吹的跟女鬼似的,上下翻飞,无奈之下,只好用手掩着头发,跟着杨波急跑。 街上收摊的,收菜的,点银子往家奔的,人来人往,像是逃荒一样。 接连几天阴沉沉的,如今又不是夏天,怕下连阴雨,把芙蓉挡在县里了,杨波只能带着她往河边奔,还好过河的船还在,艄公迎了二人上船,撑了篙就走。 刚到河中央,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下来了,小船简单,没有篷子,雨水都落在船仓里,无处藏身,只能淋着,艄公擦了把头上的雨水,摇摇头道:“这时候下雨,老天爷又要抢饭咧。” “大叔,为啥这时候下雨。是老天爷要抢饭?”芙蓉不解。 “闺女,你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田里的苞米熟了,下这么一场雨,怕是庄稼要遭殃啊。”艄公抬起头,望着半空中的一道闪电,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船里的雨越来越多,狂风吹的河水直翻浪,快到岸上时。一阵急风,夹着水花,把船给打翻了。 艄公自然会水性。扑腾着上了岸,芙蓉却是个旱鸭子,一落入水里,四下乱扒,一连喝了好几口水。呛的实在难受,这一刻,芙蓉想到了死,难道自己好不容易重生过来,这么快又要挂掉了?可自己死并不可怕,葫芦还那么小。前两天还尿了裤子,茶茶虽懂事些,可十岁不到。又没什么手艺,若是自己死了,他俩要依靠谁去呢,越想越心酸,呜呜呜含糊不清的哭了。 杨波一个猛子扎了过来。他很少看到芙蓉哭,芙蓉呜呜咽咽的果然吓坏了杨波。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个胳膊夹着芙蓉便往岸上游,天冷了,水又深又凉,芙蓉能感觉到,杨波在不停的打着哆嗦,艄公反应过来,捡起船篙伸给杨波,杨波一只手拉着篙,慢慢走上岸。 出了这事,艄公嘴上也没好提船资,芙蓉见他一个老人家,撑船度日的,也不容易,便从钱袋里掏出几十文钱给了他。又帮着他把船翻过来,才跟杨波往家赶路。 下了大雨,芙蓉又不在家,院子里的鸡受了惊,在笼子里乱窜,拍打着翅膀咕咕直叫,小狗老四也吓了一跳,躲在堂屋里,任凭葫芦怎么拉,它就是不出来。刚才的一阵狂风,直接把葫芦吹的翻了个跟头,他从地上爬起来,屁股都摔疼了。 茶茶本想把鸡笼子拉屋里,没想到人小力气也小,一个不注意,鸡笼子翻在地上,几只鸡从笼子里跌出来,冒着雨开始撒欢,又是跳又是飞,葫芦穿着小棉褂缩在堂屋门口,看着一院子的狼藉,打着呵欠道:“咱家的鸡……疯了。” 茶茶淋了一身的雨,眼睛都睁不开了,又收拾不了鸡,只能去关了大门,免得鸡跑出去,然后一个人站在大门口“呜呜呜”的哭起来。 王婶子听到哭声,撑着把油纸伞从屋里出来,见芙蓉跟杨波远远的来了,忙站在大门口招呼:“你俩也不知道避雨,怎么冒雨赶回来?” 刚到大门口,杨波便倒地不起,眼睛也眯着,王婶子赶紧给他撑着伞,一摸头,热的烫人,顿时吓的六神无主起来。 葫芦早跑了过来,见杨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跳着脚喊:“呀,杨波死了,杨波死了。” 芙蓉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吭了。探着个头看杨波的动静。 “婶儿,你别怕,杨波这应该是发烧了,我这就去叫赵老四来给他开药。”芙蓉顾不得进家门,直奔赵老四家去了。 雨水就像一个无形的帘子挂在天地之间,浇的人睁不开眼,芙蓉的背影一会儿便看不清了,王婶子一面顾着杨波,一面又冲芙蓉喊:“拿着伞呀,别再把你淋病了。” 杨老爷子去后山放羊,见下了大雨,本想躲一躲,可羊却拼了命的往家跑,怕羊丢了,杨老爷子也只好往家奔,加上他腿脚不是很灵便,跑的十分吃力,回来时,脸上全是水星子。 “杨波这是咋了?在县里好好的,咋回来了?”杨老爷子大惊。 “我这不是让芙蓉给他送羊肉,谁知道他又回来了,你看淋的,发着高烧呢。”王婶子愁的直掉泪。 “那还不赶紧扛屋去,放在大门口,让雨水浇着他就好了?”杨老爷子心疼杨波,连拉带扛的,把杨波拖进了屋,又是换衣裳,又是盖被子,葫芦趴在他家门口缩着个头,舔着手指头道:“我姐叫赵老四去了,一会儿就把杨波治活。”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杨老爷子,只是人小,话也说不利索。 “滚一边去。”杨老爷子果然生气了:“杨波又没死,哪里还需要治活?要是杨波真死了,也赖你,到时候我就跟你算帐。”杨老爷子抽出烟锅子来打着门框,吓的葫芦连连后退。 “他才几岁,你跟他置啥气咧?”王婶子揽过葫芦,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赵老四一听说杨波倒下了,也唬了一跳,提着个药箱子就奔来了,又是翻眼皮又是号脉,最后开了些退热补水的方子,又抓了些药来,王婶子赶紧去熬了,喂杨波喝下。 “杨波在县里学的好好的手艺,都是你多事,让给他送啥羊肉,这倒好,发烧烧的,这棉被都快烧着了。”杨老爷子见杨波喝了药,心才稍放松些,去换了身衣裳,坐着抽他的烟锅子。 “我也没让他回来啊,这孩子,路上淋的,你看看,那衣裳能挤出一盆子水来。”王婶子坐着拿毛巾给杨波擦脸。 芙蓉也没敢说杨波是跑回来送自己的,不然依杨老爷子的性子,估计会发更大的火。 “八成是杨波要送芙蓉回来,这孩子,就是太仁义。”杨老爷子嘟囔一句,拿烟锅子指指芙蓉道:“让谁送不行,非让芙蓉送羊肉,杨波能放心吗?” “让康儿去送,他能愿意去?还不是芙蓉好心的。”王婶子略带歉意的看着芙蓉道:“多亏了芙蓉,这杨波要是倒在半路上,那不就完了,这么大雨,淋出个好歹谁知道呢。” 杨老爷子不做声了,闷闷的等着杨波醒来,直到天黑,晚饭后,杨波才醒了,还是有点发烧,王婶子又熬了一付药让他喝了,发发汗,身上爽快一些。 芙蓉的衣裳也湿透了,点着灯,从怀里拿出两朵珠花,珠花上面也沾了水,芙蓉轻轻的用棉布擦了擦,叫茶茶上前,把那朵嫩红的珠花戴在她头上,茶茶很是喜欢,葫芦看着剩下的一朵珠花,眼睛直勾勾的道:“姐,这朵是给我的吧,快给我戴上。” “这朵不是给你的,这朵是我的,你是男娃,不用戴这个。”芙蓉没舍得戴那朵珠花,小心的放在桌台上。 葫芦气鼓鼓的抱着小狗玩去了:“你们有,就我没有……就我跟老四没有。你们两个最臭美。” 芙蓉眼睛一翻,吓的葫芦立马闭了嘴。 杨波醒来了,王婶子高兴的来拍芙蓉家的门,芙蓉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好多了,趁着王婶子去倒茶,杨波小声对芙蓉说道:“千万别跟我娘说,我在县里端盘子上菜的事。” “我知道,我没说。” “唉,这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杨老爷子又幽幽的出现在杨波床前:“这玉米,眼看还有十几天就收了,这狂风加大雨的,玉米都吹倒在田里了,可怎么办?” “吹倒了扶起来不就行了?”芙蓉插嘴。 “你们小闺女说话倒是轻巧,这玉米长一人多高了,倒在田里,怎么扶,玉米杆脆的很,扶一下,就断了,那就毁了。”杨老爷子吧嗒着嘴:“咋说今年又要少收玉米了,就靠这几天光照呢,这雨下的。” 杨老爷子就是这样,出了个什么事,他都得先打打小算盘,去刘府送羊的前一晚,他披着衣裳靠在床头算了一晚上,这羊值多少银子。如今又开始忧心玉米的事了。 王婶子端来了茶,也没理杨老爷子,只是交待杨波:“你好好歇着,田里的事,我跟你爹就足够了,离收还有十来天,够你养着的了。” 第130章 谁跟谁睡觉,不归我管 杨波生病期间,葫芦每天一早就跑到他床边,捏着自己的鼻子看杨波喝汤药,然后趴在床头对杨波说:“给我姐买猪带的花,不给我买。哼。” 葫芦嘴里猪带的花,也就是珠花,当然,他也不懂珠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见茶茶,芙蓉每人都有,只有自己没有,心里觉得吃了亏,就天天的来烦杨波。 树叶子快掉光的时候,天已经足够冷了,夏天时,芙蓉天一亮就会起床,做早饭,拌鸡食,扫院子,如今盖着新套的棉被,暖和的很,早上躺在被窝里,听着院子里的风声,在床上左翻右翻,就是不愿意起来。 葫芦眯着眼睛在床上摸他的棉衣。呼呼啦啦的,吵醒了老四,芙蓉用脚拱了葫芦一下:“你起来这么早做啥?睡下。别人家的小孩都在睡着呢。” “我去找杨波。”葫芦打着呵欠。 “又去问他怎么没给你买珠花?” “恩。”葫芦撇着嘴。 芙蓉真心佩服葫芦了,这个问题,问的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吧,杨波肯定都被他烦死了,他却天天乐此不疲。 芙蓉说着话,眼皮子都在打架,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葫芦自己穿好了衣裳,面对着床,秃噜到地上,然后穿着一双小棉鞋,打开门就去了杨波家。 杨老爷子一早放羊去了,王婶子在厨房里做糖糕,见葫芦来了,赶紧给他递个热的。 糖糕,圆形,有点像小一号的饼子,外面一层是面,里面一层是红糖。放油锅里一炸,外面焦,里面甜,石米镇的人家,平时炸油条时,也会搓几个糖糕放锅里,趁着热乎咬一口,满嘴的糖,直接甜到心里。 葫芦咬着糖糕凑在灶前,看着锅里的油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王婶子身上系着灰蓝色的围裙,一个人前前后后的忙碌。 一个糖糕没吃完,何秀花就扭着杨康的耳朵来了。见葫芦窝在灶前吃糖糕。便没好气的说:“娘,你可真是亲娘,这弄好吃的,先便宜外人。”说着,指了指葫芦:“一大早的就来讨吃的。你家穷的要拉棍要饭了啊,滚回家去。” 葫芦也不懂什么叫拉棍要饭,低下头,只管一口一口的咬他的糖糕。 王婶子听何秀花出言不善,不知杨康哪里又得罪了她,于是赶紧递上俩糖糕给何秀花道:“葫芦一个小孩子。吃不了多少,就是尝尝鲜。” 何秀花却不接糖糕,见杨康拿了一个糖糕。夺过来便扔在馍筐子里道:“谁知道这糖糕,那小脏孩有没有摸过?他那一双手,抠鼻孔不洗的,脏死了,我可不吃。”何秀花很嫌弃的瞪了葫芦一眼。果然葫芦早起,觉得水凉。还没有洗脸,脸上确实跟花猫似的。 王婶子一阵尴尬。又不好说什么。 葫芦吃完一个糖糕,把手指放嘴里一个一个的吮了一遍,然后又把馍筐子里的糖糕一个一个的摆好,摆一个,便说一句:“这个我没有摸过哦。” 这个动作,直接把何秀花恶心坏了。让杨康去搬了个小板凳给她坐下,捡着王婶子新炸出锅的糖糕吃着道:“娘,你管不管你儿子了?” “康儿?咋了是?”王婶子一边忙活,一边听何秀花说话。 原来何秀花打着主意,等刘会过了门,家里的一应开销就让刘会出钱,前两天见刘会陪嫁了不少好东西,什么金首饰,银首饰的,何秀花便手痒痒了,偷偷的捡两个赤金簪子,包着去县里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藏了起来。 刘会找不着首饰,就去问杨康,杨康哪敢说,只能骗刘会说,家里老鼠多,或是被老鼠给拉走了。刘会也只能做罢。 有一就想有二,何秀花见刘会那些金银家伙,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了,一个劲的惦记着,怎么样才能据为己有。小时候她娘虽说做肚兜生意,但举人爹爹一向没有收入,平时想跟娘要几两银子去打点桂花油,添置新衣裳都要被数落。何秀花对银子,一向没有抵抗力。 当何秀花再次想变卖刘会嫁妆的时候,杨康却不愿意了,上次骗刘会说有老鼠,这回若是金瓶,金项圈的被卖了,总不能说是又被老鼠弄走了吧,难不成老鼠还要偷金项圈戴脖子里? 何秀花见杨康挡自己财路,就跟他算旧帐了,说好的,为了财才让刘会进门,怎么如今杨康又反悔。吵来吵去,连柳氏都帮着骂杨康,杨康就是不松口,何秀花气的直接奔王婶子这来了。 “不是娘说,秀花,过日子,啥是多,啥是少呢,有个差不多就行了,刘会如今怀着孩子,你们哪,要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别让她动了胎气,那些个东西,本来也是她的,你们少去动吧,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何况是偷呢。”王婶子拍拍身上的面粉,语重心长的道。 “谁告诉你是偷了?”何秀花一脸不服气:“当初答应娶刘会,我跟杨康商量了的,刘会的银钱,归我们使,没想到,娶回来新人,杨康就忘了旧人了,晚上还假装肚子疼要去茅房,偷偷的去跟刘会睡觉,你当我不知道呢。” 王婶子分外尴尬,小夫妻什么睡觉不睡觉的事,怎么能当着婆婆的面提呢。 葫芦又摸了个糖糕吃了,揉揉肚子打着饱嗝问王婶子:“啥是跟刘会睡觉?我也要跟刘会睡觉。” 杨康手里拿着一个糖糕还没吃完,听葫芦这样说,啪的扔在了葫芦头上,糖流了葫芦一脸,葫芦便又开始跟拉弦似的,呜呜哭起来。 “这回砸的好。”何秀花倚在锅边直笑。 王婶子赶紧去找了毛巾给葫芦擦脸,然后说杨康:“他小孩懂个啥,你都几十岁了,跟他计较个啥。” 芙蓉刚起来洗了把脸,隔着墙听到葫芦的哭声,赶过去一看,何秀花正笑的前仰后合,心里明白几分,便跟葫芦说:“哭啥?一大早就嚎。” “他把糖糕扔我头上。”葫芦指指杨康。 “你就是不听话,一大早不睡觉,非得跑出来,是不是又在这捣乱,不长记性?我不是教你了,大人说话小孩不要乱插嘴。”芙蓉盯着葫芦,接过毛巾给他擦着脸。 “就是,你姐的话你要听,也不会那么让人讨厌了。”何秀花见芙蓉责怪葫芦,心里越发高兴了。 葫芦撇着嘴,也不敢吭了。 “葫芦,人家拿糖糕砸你,你哭个啥,你拿糖糕砸他不就行了。扯平。”芙蓉弯下腰给葫芦整整衣裳。 杨康目瞪口呆,还有这样教小孩的么? 芙蓉却以为,对待杨康这号人物,有仇当场就报是最好的了,免得他跟何秀花瞎得瑟。 葫芦咬了一口糖糕,哽咽着道:“我……我够不着他的头。” 杨康又得意起来。 芙蓉拿起一个糖糕糊在杨康头上:“你不是有姐吗?你够不着,你姐够的着。” 何秀花目瞪口呆。 这一幕被放羊回来吃早饭的杨老爷子看在眼里,他拍拍身上的土,把羊赶进圈里,然后抽出烟锅子来给了杨康几下:“造孽呢,多好的吃食,这红糖多少钱一斤你们没算过帐?让你们把糖糕当土疙瘩在这扔着玩呢。” 葫芦吓的缩着个头,不敢说话了。 “他爹,我正要找你说,你看,秀花来说,她准备把刘会的嫁妆弄到当铺里去当一点银子存起来,好过活,康儿却不愿意,找我评理,我一个老婆子,知道个啥呢,你说应该不应该的?”王婶子给灶里的柴火浇了两瓢水,把火熄灭了,给锅里的油盖上锅盖,灶膛里烧的正旺的火猛的灭了,冲出来一股烟灰,呛的葫芦直打喷嚏。 “娘,外人在,你说这干啥?”何秀花拿眼扫扫芙蓉,又扫扫葫芦。她不知道,王婶子从来都没有把葫芦跟芙蓉当成过外人。 杨老爷子将烟锅子对着灶台磕了磕,然后塞进去一点烟丝儿,点着了猛吸一口道:“你们做得,还怕别人知道?” “可这主意,是以前我跟杨康商量好的。”何秀花不满杨老爷子的指责。 “杨康?他懂个屁,他除了会吃,会睡,会偷懒,他还会个啥?”杨老爷子吐着烟圈子道:“刘会的东西,那是人家娘家的,碍你们俩啥事了,你们就眼红?我们做不得刘会的主,也做不得你们的主,我们还是被赶出来的呢,你们要实在缺银子,不如先把我跟你娘,抬到当铺里当了。这样,省了以后的棺材钱,还能换几文钱给你们买米,割卤肉,正好,还不耽误过年。”杨老爷子一肚子的火。 原来杨老爷子心头也有一杆正义的秤,芙蓉跟他做邻居这么久,今天倒觉得,这杨老头,还有一点可爱的么。虽然,偶尔是小气了些。 杨康见他爹生气,自然不敢说话。 何秀花一大早跑来,冻的直哆嗦,没想到还挨了一顿说,便道:“那杨康总不能天天去跟刘会睡觉吧?” “你们一关门,你,你娘,杨康,刘会,谁跟谁睡觉的,这事不归我管。”杨老爷子揪一个糖糕吃了,接着抽他的烟锅子。 王婶子直埋怨老头乱说话,扯着他的袖子劝他闭嘴。 何秀花碰了一鼻子灰,踢了杨康一脚,气烘烘的回家去了。 第131章 咱们吃的怎么跟鸡一样 芙蓉拿个碗,捡了几个糖糕,端进堂屋里,杨波正靠在床头听着动静,见芙蓉进来便问:“我听见是我大哥,嫂子来了?” “恩。这是你娘新炸的糖糕,你趁热吃点。凉了就不香了。”芙蓉递了一个给杨波。 葫芦早跟杨波混熟了,自己踩着个小板凳上了杨波的床,叽里咕噜的钻进杨波的被窝里喊:“大姐,这被窝里真暖和,你也爬进来。” 芙蓉脸上一红,冲葫芦挤眼睛。杨波也不好意思了,拿起一个糖糕吃着道:“我听吵嚷什么事呢?我大哥家又怎么了,不是刚娶了新嫂子么?” “我知道,我知道。”葫芦探着个头。 “你知道啥?”杨波喂葫芦吃了口糖糕。 “他们说,让你跟刘……会睡觉。”葫芦指指小厨房。 杨波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十几岁,虽未成亲,但听了这话还是很不好意思。况且芙蓉就站在他的面前。 “啊,不是让你跟刘会……睡觉,刘会是要跟……跟……谁睡觉啊?大姐,你说。”葫芦眼巴巴的瞅着芙蓉。这翻话他表述不出来了,只能把问题推给芙蓉。 “刘会跟……跟……”芙蓉跟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得没好气的说:“你问我,我问谁咧。瞎操心。你是。” 葫芦才几岁这是,就操心这些事呢,真让芙蓉揪心,祖上三代,老实巴交种田,应该也没出现过这种奇葩货色。简直就跟冬瓜秧结出了一个西瓜一样,让人不忍直视。 芙蓉把葫芦从床上揪下来放在地上:“回家去,锅里还烧着柴呢。一会儿接了热水洗脸。” 天冷的时候,很多小孩子都是怕洗脸的,葫芦也算一个。 芙蓉喜欢凉水洗脸,刚起来,眯眯糊糊的,凉水一激,立即就精神了。碍于葫芦怕凉,每天早上,都会烧一小锅子热水给他洗。葫芦一见洗脸盆,刚才那股子八卦的劲早没了。捂着脸嗷嗷的喊:“我不洗脸,我不洗脸。” 芙蓉按着他,一只手给他往脸上搓。葫芦撅着屁股,两只手背在身后,随时都想跑掉,见芙蓉洗的仔细,便呜呜的道:“大姐。你洗的疼死了,揉的鼻子疼,嘴疼,疼……” “那屁股疼不?” “屁股……不疼。”葫芦蔫的。 刚洗完,便对给鸡拌食料的茶茶说:“二姐,快来洗脸。我洗完了。” “姐,你看咱家的鸡,咋跟没睡醒似的?”茶茶蹲在那用小木棍敲着鸡笼子。放在以前,那些鸡会惊的四下逃窜,这次却呆呆的缩在鸡笼子一角,拌的食料也不吃,水也不喝。半眯着眼睛,叫也不叫了。就是捉了它们去杀。它们也不带反抗的,这可不太正常。 “它们在下鸡蛋。”葫芦嚷了一声,茶茶却摇摇头,有三五天没有收着鸡蛋了,以前鸡就算偷懒,隔天也会下一次蛋,三五天不下蛋,倒是稀奇。 芙蓉用手摸摸鸡脖子,那些鸡便咕咕咕低声叫了几下,不摸,就一动不动,两翅下垂,羽毛蓬松,看着跟平时真的不一样。 芙蓉养活弟妹还可以,真要猜这鸡是怎么了,她倒真是不懂,于是赶紧让茶茶去叫王婶子,她养了大半辈子鸡,应该比自己懂的多。 王婶子在围裙上擦擦手,蹲在鸡笼子边,按住一只鸡,用手在鸡屁股那一翻,便叹气道:“这鸡是得病了啊,你看,寻常的鸡,拉的鸡屎是条形的,或者,是一团一团的,你瞅瞅这几只鸡,拉黄白屎,又是稀屎糊屁股,这怕是前些天淋病了。我瞧杨波回来那天,这些鸡在院子里乱飞乱跳的。” “那咋办咧,家里葫芦,茶茶吃鸡蛋,全指这几只鸡呢。”芙蓉有些发愁,虽不是金贵东西,但也不能看着这几只鸡死呀。 “咱庄稼人,年景不好的时候,自己活都费劲,哪里还顾的上这几只鸡呢,你要想救,那也有个法,得叫赵老四来瞧瞧,反正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瞧的好。”王婶子擦净了手,给鸡倒了些食料,那些鸡干脆把眼睛全闭上了。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得试试,芙蓉马不停蹄的叫了赵老四来。 赵老四翻翻鸡的眼睛,又抹抹手道:“唉,我虽是个赤脚先生,可都是给人瞧病,给鸡拿药,倒是没有过。这鸡看着病怏怏的,怕是受了潮气,积了湿毒在身子里呢。” “赵大叔,你尽管试吧,人能吃的,我想着,鸡也能吃不是。”芙蓉出点子。 “那好吧,那就先喂它们点马齿苋试试吧。这东西后山就有,不费时,也省银钱,就是吃了不好,也没妨碍。”赵老四出主意。 马齿苋,一年生本草植物,乡下又叫它五行草,或是马蜂菜,叶子是绿的,开黄花,茎秆红色,它是一种特色的野菜,能蒸着吃,也能过水凉拌,所以又叫长寿菜,性寒,味道有些甘酸,吃起来麻麻的。能清热解毒,利水去湿,散血消肿,除尘杀菌。 赵老四让给鸡喂马齿苋,并没什么错,只是马齿苋这东西,一般春夏才有,芙蓉跟茶茶,葫芦挎着篮子找遍了后山,小河沟,总算找到了半篮子。路过郑家娘子的肉铺,芙蓉花八文钱买了一副猪肝,如今一个烧饼也要二文了,八文钱能买到猪肝,实在是划算的很。 回到家,先捡两棵马齿苋剁碎了,参杂在糠料里,见鸡不吃,便掰着嘴,一只一只的喂。鸡折腾起来,给芙蓉的手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剩下的马齿苋,芙蓉当然是有用的,有一道汤叫马齿苋猪肝汤,正好可以做来。 先将马齿苋洗净,猪肝过水烫熟,然后将猪肝切成薄片,先将马齿苋入锅里,加水炖一刻钟,然后加入猪肝稍炖,打一个鸡蛋进去调汁,稍稍加点盐,就成了。 这个汤细嫩清香,能益肝明目,宽中下气。因原材料好得,所以一般乡下农家,也能喝的起。 茶茶坐在灶前,喝了口汤,直赞芙蓉的手艺好。 葫芦趴在锅沿,撇着嘴道:“我们吃的,跟鸡吃的一样哎。”他指指锅里的马齿苋。见茶茶喝的欢畅,他又忍不住了,让芙蓉给他盛了半碗,呼噜呼噜的喝了,发了一身汗,又暖和,又香的很,便又央告芙蓉,再给他盛半碗。 这回做的多,芙蓉拿个瓷盆,给王婶子家送了半盆子。王婶子尝了一口,也直夸:“原来这野东西还能吃呢?灾荒时,路边都是这,可咬一口,酸的很,又涩,所以谁也不去吃它,没想到跟这猪肝一炖,这味道,全出来了。香的很。”说着,给杨波盛出来一碗:“你尝尝芙蓉的手艺,这闺女,总爱弄些稀罕物吃,虽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经她手一做,就有味了。” 杨老爷子这两天拉肚子腹泻,一天要跑好多趟茅厕,正觉得天天吃馒头,咸菜的,嘴里没个味,闻着马齿苋的香气,直流口水,端着就要喝,杨波赶紧喊起来:“爹,你不能喝。” “为啥?” “这马齿苋,虽好处多的很,但是,腹泻,脾胃虚弱的人是不能吃的。”杨波说。 “瞎说的,那芙蓉一家不都吃了,就我不能吃?你小子去县里学几天厨艺,怎么成了江湖郎中了。我不信你说的。”杨老爷子才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懂的东西能比自己多。 “老弟,这个杨波真没说错,马齿苋啊,性凉,腹泻的人吃了,会加重病情,还是不吃的好。腹泻的时候,还是应该忌嘴。等好了再吃啊,不迟。”赵老四路过,正好来看芙蓉家的鸡,找不着芙蓉,便找到王婶子家来了。 杨老爷子一向喜欢跟人抬扛,但却从不跟赵老四顶嘴,在他看来,赵老四能上山采药,能十里八乡的开方子抓药,经他的手治好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就是权威。杨老爷子一辈子种田,他比较崇拜那些懂知识,有学问的人。 “杨波,咱家又没吃过这马齿苋,你咋知道,腹泻的人不能吃咧。”王婶子好奇。 “娘,我在县里学手艺,不但学什么食材能吃,也学什么食材不能吃,且有的食材互补,有的食材,是相克的,比如,茄子跟螃蟹,都属寒性,一块吃,就会腹泻呢。”杨波娓娓道来。 “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杨老爷子瞪杨波一眼:“那螃蟹就不是寒性,咱家能吃的起?” “姐,啥是腹泻?”葫芦仰着小脸问芙蓉。 “腹泻就是拉肚子。” “那咱家的鸡也腹泻了吗?” “恩,也算是吧。”芙蓉答。葫芦又要开始他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不是说,腹泻不能吃马齿苋,那为啥,还给咱家的鸡吃?”葫芦一脸疑惑,这个问题,问的还算有科技含量,芙蓉直接答不上来了,只能求救似的看着赵老四,赵老四笑说:“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鸡吃了这东西,不一定十分见效,这不,我正好来看看那几只鸡。” 第132章 鸡瘟 正说着话,王婶子院里的一只鸡,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唬了杨老爷子一跳:“这是咋了?” 王婶子拎起鸡,左看右看的,也看不出什么来,杨老爷子拎过来瞅瞅,鸡身子还是热的,眼睛却闭着,怎么摇都不睁眼,怕是已经死了。 “完了,芙蓉家的鸡,肯定是鸡瘟,不然,传染这么快呢?”杨老爷子一脸紧张。 鸡瘟,是发生在鸡身上的一种疾病,一般有三种表现症状,一,发病急,莫名其妙的鸡就死了。二,鸡身温度升高,不愿走动,反应迟钝,不久会死。三,食欲不良,产蛋量下降或是产软壳蛋,但死亡率低。 石米镇自古以来,各家各户,养鸡养鸭,各人都积累了一些经验,鸡瘟这个词,对他们老一辈的人来说,是不陌生的。 杨老爷子之所以怀疑芙蓉家的鸡得了鸡瘟,是因为他家的鸡死的突然,估计也就是鸡瘟,才能传染这么快了。 “不可能是鸡瘟吧,我家笼子里那几只鸡还没死呢,怎么你家的鸡先死了?”芙蓉虽不懂什么叫鸡瘟,但想着,若是鸡瘟,总得自己家的鸡先死吧。 赵老四查看了一下芙蓉家的鸡,摇摇头说:“怕是吃这个马齿苋没用,不过,这也不是鸡瘟,瞧瞧,这鸡冠,发鸡瘟的鸡,鸡冠是暗红色,或是紫黑色,你瞧芙蓉家的鸡,鸡冠还嫩红的。且虽拉稀屎,但没臭味。想来不是鸡瘟,大可放心。” “爹,咱家的鸡,吃了个石子卡住了。”杨波抱着家里的老母鸡赶了过来,杨老爷子一瞧,找了个小细棍。把小石子给鸡往胃里顺一顺,那鸡便又活蹦乱跳了。 鸡平时吃糠,吃小米,偶尔吃些绿叶菜,草,平时喜欢吞些细沙,石子,促进胃蠕动,能更好的消化,没想到石子太大。把鸡差点给憋晕了。看来,吃货果然有风险,需谨慎。 杨老爷子面上一红。抱着鸡回家去了。 赵老四给芙蓉家的鸡又开了一副药,有柴胡,桔梗,白芷,薄荷。甲珠,防风,红花等,这是一副专治伤寒病的方子,赵老四让芙蓉拿了药,用水煎开。然后把鸡笼子里的白水取出来,换成药汤,一直喂三到五天。再看效果。 喂到第五天,鸡明显瘦多了,又不进食,汤水也进的少,个个无精打采的。葫芦每天清晨蹲在鸡笼子边,自言自语似的道:“下蛋啊……下蛋啊……下蛋啊……”说的嘴唇发干。却每次都失望而归。 赵老四跟芙蓉说,这些鸡,怕是不中用了,如今天越发冷了,寒气重,鸡浸了湿气,身子受寒,怕是治不好,让芙蓉趁着鸡还没死,赶紧宰杀了,还能留口肉吃。 “鸡好可怜,不下鸡蛋,你们就要把它杀了吃肉。”葫芦撇着嘴,跟个小怨妇似的,满是怜惜的抚摸着鸡的羽毛,小狗老四也卧倒在地上,伸着舌头舔葫芦的鞋。 “这鸡是病鸡,能吃么?”芙蓉心里发毛,如果吃了病鸡,人会不会有事呢。 “别怕,这鸡的病,是伤寒,不是鸡瘟,是不传染人的。放心吃。”赵老四安慰道。 “哇,有鸡汤喝拉,我要喝两碗。”葫芦高兴的蹦了起来。 刚才他还是一脸忧愁,在鸡窝边喃喃自语的,好像跟这群鸡是多年的兄弟姐妹一样,转眼间,他便欢喜雀跃,吆喝着要喝鸡汤了,这是有多善变哪。说他是个只会吃的货,一点也没错。 眼见鸡也救不活了,芙蓉准备第二天就杀了来,不管是蒸也好,炒也好,就做了算了。 杨老爷子听葫芦说,家里要宰鸡,激动的半夜没睡着,第二天王婶子本来打算蒸一锅白面馒头,杨老爷子也制止了,说是白面馒头两三天吃不完,就可能坏了,又干又硬,芙蓉家鸡笼子里好几只母鸡,炖了肉怎么着也会端给自己家一些,吃肉总是比吃白面馒头强多了。 王婶子只得把蒸馒头的事往后推一推。 可等到半下午,那几只鸡好像又精神了一些,不但能咕咕咕的叫了,也不拉稀屎了,还把茶茶拌的鸡食吃了个一干二净,所谓能吃是好事,吃饱了才有劲,这些鸡吃了食儿,喝了草药熬制的汤水,竟然又好了起来。 杨老爷子不信,放羊回来,抽着烟锅子蹲在芙蓉家鸡笼子前面,叹着气,想伸手摸一摸那些鸡,没想到母鸡一抬头,啄了杨老爷子一口,疼的他直咧嘴。 鸡又好了,芙蓉当然不舍得杀。 杨老爷子气鼓鼓的:“先前看着要死要活的,一说杀,个个又活了过来,真是,害的我们家连馒头也没有蒸,今晚上怕是要打饥荒了。” 芙蓉连刀都磨好了,这磨刀也是力气活,对着一块平滑的石头,嘎嘎嘎的磨了好一阵子,到头来,鸡全好了。 “不如,就到我家一起吃面条吧。”王婶子出主意:“上回摘的芝麻叶还没有吃完,这回正好能泡一些,尝一尝。” 做面条对王婶子来说,易如反掌,舀了一瓢面活好,然后切出细细的面来,把泡好的芝麻叶一炒,加点水,把面条倒里面煮一下,就成了,出锅前淋一点点香油,这面条便又香又浓,杨老爷子饿坏了,端起一碗呼噜呼噜便吃起来。 “你瞧瞧,怎么年纪越大,越像小孩,葫芦都还没吃呢。“王婶子拿了个小碗,给葫芦盛了点面,又拿了个抹布,把桌子擦了一遍,给各人盛上饭。 “我瞧着,这两天,田里的玉米就能收了。”王婶子端上来一小碟子醋泡花生,给葫芦夹了两个,葫芦“嘎嘣嘎嘣”在嘴里嚼嚼,酸的直咧嘴。 “是要收了,我瞧村西头那几家,都掰下玉米棒子了。”杨老爷子扒着饭道:“如今正好杨波在家,是个帮手,不过我肚子这些天都不大好,唉,将就着,几亩地,也能干。” “不如,我去叫康儿帮帮忙?咋说他都是个劳力,收秋的时候,咱可不能下手太慢了,万一再下了雨,田里无法下脚,那可是坏了一季的庄稼。”王婶子吃了两口面条,询问杨老爷子的意思。 “让杨康帮着干?你那点子庄稼都被狗给拉吃了,他也不会去帮你收的,你忘记了,他小时候,尿了床,都懒的挪个窝,你还指他给你收秋呢?”杨老爷子一提起杨康,就浑身不舒服,扒拉几口饭,放下筷子,就开始抽他的烟锅子。葫芦每次都被烟熏的咳嗽,这回一见杨老爷子掏出烟锅子,吓的端着碗就跑。 “爹,你也少抽些烟丝儿,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芙蓉说,烟抽多了,怕肺不好呢。”杨波关心起他爹来。 “芙蓉又不抽这烟袋,她一个姑娘家的,懂个啥。”杨老爷子根本没把芙蓉看在眼里。 “婶儿,不如,我帮着你们收秋吧。”芙蓉想着自己家也没什么田,便想着帮帮忙。 “那哪行,你还指着衣裳铺子吃饭咧。你那铺子也离不开人。”王婶子不准。 “没事的。夏收的时候,去做衣裳的人就少,我想着,收秋时,也一样,没什么生意,再说,平时可以让茶茶帮着看铺子。” “婶儿,你让我姐去帮着收吧,以前我爹娘病重的时候,家里的田,你还帮着我们收呢。”茶茶道。 “唉,提起你爹娘啊,要是有好命,能活到现在,瞧着你跟你姐,还有葫芦,这一家几口过着,多好。你爹娘撒手一走,这家啊,也不像个家了。”王婶子又想起了芙蓉那苦命的爹娘,这不是她第一次提及了,但每提一次,就跟被扎了一针似的,唏嘘不已,眼里都泛着泪花子。 “又来了,又来了,怎么扯上人家爹娘,你还上瘾了呢。芙蓉的爹娘早投了几回胎了,这都。”杨老爷子吐了一口烟,瞪着王婶子,他实在想不通,王婶子那些眼泪都是从哪来的,生杨康的时候,她大哭了一场,生杨波的时候,她又哭了一场,杨康娶媳妇她要哭,杨波生病,她也要哭…… 葫芦一听扯起了他的爹娘,便抱着碗跟个小媳妇似的,一扭三摆的来到王婶子身边,探着身子对杨老爷子说:“我爹,和我娘,还在我家咧。我都看见了。” 王婶子的脸都绿了。她以为,葫芦是见了鬼,都说小孩子的精气弱,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于是无比忧心的对芙蓉说:“咱得去借点牛眼泪,我听说,把牛眼泪啊,擦在眼皮上,就能看到鬼啊怪的。咱擦了以后,去你家看看,是不是真……的,你爹娘还在呢。” “葫芦,你在哪看见的爹娘?”芙蓉不禁好奇,她一般不肯轻易信什么鬼神,加上爹娘死时,葫芦很小,就算爹娘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认识的。 “爹娘,就在桌子上站着的啊,我还看见,包饺子的时候,你还给爹娘盛饭。”葫芦小声道。芙蓉一大声说话,他就要害怕。 原来他说的爹娘在家,指的是爹娘的牌位,每次家里做了好吃的,芙蓉都会盛一点,放在爹娘的牌位前,这跟鬼神无关,纯粹是自己的心意,算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王婶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第133章 唉,没救了 “话也说不利索,白吃那些饭了。”杨老爷子把葫芦鄙视了一回。 “他才多大个孩子,以后大了,自然说话就利索了。”王婶子护着葫芦。 “我瞧着,他是个子长高了,饭量也见长,就是这心眼子,还是缺。”杨老爷子指着葫芦道:“别人都说二百五是傻子,我看葫芦,连二百五都够不上。” 葫芦才不管他自己是二百几,反正不影响他吃饭,也不影响他带着小狗到处溜达。 呼噜呼噜的扒完了饭,把碗一扔,牵着小狗就玩去了。 倒是王婶子,嫌杨老爷子说话太难听了,哪有这样说孩子的呢,于是扯着杨老爷子的衣袖,劝他住嘴。 杨老爷子一向不听王婶子的,瞧着葫芦没心没肺的样,摇摇头,叹口气道:“唉,没救了,三岁看老啊。” 三岁看老,是石米镇的老话,意思是说,一个孩子,长大能不能有出息,从他三岁时就能看出个大概,如果三岁的孩子,懂事,听话,有才学,那就说他,长大以后有出息,像葫芦这样的,八卦,不干正事,爱打小报告,吃货,在杨老爷子看来,只能用三个字形容:没救了。 不管有救没救,那也是自己的弟弟,虽然淘气了些,但芙蓉还算是疼他。虽然,偶尔,也会瞪他两眼,拿把刀吓唬他两下。 王婶子家的玉米要收了,杨波扛着砍刀,王婶子提着竹篮子,里面带着馒头,茶水,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芙蓉从西屋里翻了个砍刀出来。想必这是以前爹娘用过的,只是天长日久,砍刀生锈,别说砍玉米了,怕是砍鸡蛋都砍不破。 杨老爷子见芙蓉要帮忙,赶紧把自己的砍刀递过来:“你家那砍刀,不能用,一时半会儿的,也磨不好,你用我这把。” 杨老爷子的肚子还没大好。人一拉肚子,就会觉得全身乏力,头晕眼花。走路都是飘的,王婶子也知道这一点,就让杨老爷子在家带葫芦。 葫芦瞧着杨老爷子黑紫的脸色,画个月牙儿上去,简直跟包青天似的。就有点瘆的慌,乖乖的牵着小狗溜到王婶子背后:“婶儿,我不要人哄,我也要去收玉米。” “田里玉米长的高,可扎的很,你不怕?”王婶子搂着葫芦。 葫芦摇摇头。在他看来,玉米哪有杨老爷子可怕,至少玉米不会让自己滚一边去。也不会朝自己瞪眼睛,更不会拿烟锅子敲自己的脑袋。 田里一望无际的,都是玉米,如今玉米已成熟,玉米棒子上的穗子也变成了灰褐色。风一吹。到处是甜滋滋的味道,这是玉米的味道。 有的农户已经将玉米杆砍倒。坐在田里,把玉米棒子一个个的掰下来,然后装在牛车上,运到场院去晒了。 不管是夏收,还是秋收,都应该抢收,怕万一变天,那就坏了。种了一季的庄稼,也就等这几天了。各家各户的,都不敢耽搁。 砍玉米杆是个力气活,主要是玉米杆有一人多高了,玉米叶子又锋利的很,钻进田里,一棵一棵的去砍,一不留神,就会划伤,王婶子种了一辈子庄稼,也算是有备而来,穿着厚厚的衣裳,头上还裹着一个花头巾,可即便如此,脸上也被划出几条血口子。 杨波干的很起劲,玉米杆一棵接一棵的被砍倒,王婶子看他累的头上冒汗,便站那招呼:“杨波,你慢些,病才好了点,别弄出汗了,一招风,又要不舒服了。” “娘,没事,这点田,赶紧干了不就没活了。”杨波擦了把汗,看芙蓉还跟在自己后面,便把水罐子递过去:“芙蓉,你歇歇吧,好些年没见你收过玉米了。别累着。” 以前芙蓉的身子不好,走到田里,都累的气喘吁吁,哪里还有功夫收玉米呢,今年,倒真是一个例外。虽然砍玉米杆不是很快,跟杨波,王婶子差了一大截子,但干一上午活,回头一看,被自己砍倒的玉米杆也满多,一种自豪便油然而生。 葫芦牵着小狗,跟在芙蓉身后,芙蓉砍倒一棵,他就蹦上去,踩一踩,一连踩了十多棵,葫芦累的不行了,一屁股坐在玉米杆上,小狗乖乖的躺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葫芦见杨波让芙蓉喝茶,便伸着手喊:“我要喝茶……” 芙蓉停下手里的活,用黑瓷碗倒了半碗水,让葫芦喝了。刚干半个时辰的活,葫芦又坐那喊:“我要喝茶……” 芙蓉只得停下手里的活,又给他倒了半碗。刚转身,葫芦便又喊起来了:“我——” “没茶了,再贫嘴,你把这黑瓷碗吃了吧。”芙蓉打住了他的话。这一会儿被他叫的,都没法正常干活了,眼看杨波,王婶子都砍了两排了,自己一排还没砍到头。 “芙蓉,这田里暑气重,他想喝,你再给他倒一些。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吗?渴了饿了他又不会装假,咱乡下人,好吃的没有,一点茶水,倒不金贵。”王婶子停下手里的砍刀,拿白毛巾擦擦额头的汗对芙蓉说道。 “婶儿?咱统共就提来这一罐子水,要喝一天的,小孩子在这闹着玩的,不能让他喝完了,咱再回家提水,耽误事,葫芦渴了,一会儿我让他回家去喝。” 葫芦撇撇嘴:“我才没有渴。” “那你想干啥?”芙蓉停下手里的活,歇了口气,砍刀的柄是一截子黄杨木,木头厚实,握在手里不易发汗,但砍来砍去的,手心都被磨红了,差一点起了水泡,芙蓉虽做得针线,但这砍玉米杆的活,对她来说,算是个不小的考验,把一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口热气,手心里便火辣辣的。 “可是……姐,我是想尿尿。”葫芦嘴撇的老高。 “那你去尿不就行了?”芙蓉抬头看看天,太阳挂在当头,砍倒的玉米杆有的已经卷了叶。 葫芦一脸羞涩,看看杨波,又看看王婶子,然后四周张望了一圈道:“可是……他们都在看我啊。” “大家都忙着呢,哪有功夫看你撒尿,你赶紧的吧,一会儿别尿裤子喽。”芙蓉说着,帮他脱了裤子,葫芦本来不愿意,奈何芙蓉把他的裤子褪到了膝盖,只得欠着屁股蹲在田里,小心的尿着,咧着嘴直嘟囔:“男娃站那尿,你……非得让我…..蹲着尿。” 王婶子哈哈笑起来,杨波也极力忍着,怕葫芦害羞,只当没听见他说什么,葫芦也不管尿没尿完,迅速的提起裤子,拉起小狗就往家奔,嘴里嚷着:“不跟你们玩了,你们欺负我。” 走到半路,想想杨老爷子还在家里,他不受杨老爷子待见,所以心里有点害怕杨老爷子,于是又调转头,回了田里,依然坐在玉米杆上玩。 中午饭,芙蓉是跟王婶子在田里吃的,喝了些茶水,每人啃了个馒头,茶茶从家里来,送了一碗芙蓉做的腌雪菜。怕口渴,大家也没敢多吃。 田里的玉米砍完了,王婶子蹲在那把玉米棒子一个一个的掰了下来,归到一处,杨波借了牛车来,把玉米棒子拉到场院里,活便做了一半了。 趁天还没黑,王婶子带着芙蓉,把田里种的几垄花生收一收,花生套种在玉米田旁边,如今正是收的时候,土质松软,花生秧苗繁盛,握着一株花生秧苗,往上轻轻一提,整棵花生就被拔出了土,那些花生长在秧苗下,一坨坨的。 刚出土的花生又叫新花生,剥开来咬一口,里面的汁水丰富,还带着甜甜的味道。 小小一块田,收的新花生能装满两个大竹筐子,葫芦这会儿也不嚷着口渴了,抱着竹筐子就喊:“我要吃花生。” “茶茶,你给葫芦剥一些,咱家别的没有,这新花生,管个够。”王婶子笑眯眯的。 “婶儿,这花生真是不少收呢,看着不起眼的一小片,没想到收成这么好。”芙蓉暗暗惊叹。 “这还不是全部呢。”王婶子说着,小心的用手扒开种花生的小坑,不多时,小坑里便露出花生来,王婶子把零散的花生一个一个的捡出来,倒也有半簸箕那么多。 原来花生的根,就跟树根似的,四通八达,拔花生秧苗的时候,有些花生没被拔出来,还遗留在土里。 对芙蓉来说,收花生,可比收玉米有意思多了,至少花生收上来,可以坐那直接吃。 把花生抬回家里,王婶子分给芙蓉一筐子,让她留一部分晒干了炸花生油,留一部分吃,还有一部分,可以做醋泡花生。 醋泡花生本是下酒的小菜,应该用老花生做,也就是硬硬的,水分少的花生,只是石米镇农户做饭,喜欢就地取材,把新收上来的花生仁剥出来装在坛子里,另外倒一点老醋进去,把花生仁埋住了,然后放进去一些青泡椒。醋酸的人直咧嘴,泡椒又会辣的人流眼泪,这两者相结合,做出的花生仁,又酸又辣,很是下饭。 冬天没啥好吃的菜,有的农家想喝口小酒,就捞一碟子醋泡花生来,保管喝的全身暖洋洋的。 第134章 装死 王婶子的手因砍玉米杆的缘故,磨了好几个水泡,芙蓉看着怪心疼的,庄稼人一到收秋的季节,就很卖命,生怕耽误了收成。一双手磨的,不是老茧,就是水泡。 芙蓉去王婶子家,帮着她把花生剥了,然后找了个罐子,放些醋汁跟泡椒,满满的泡了一坛子。 杨老爷子难得扫一回地,拿着扫把眯着眼瞧芙蓉活忙,时不时的抽一口烟袋子道:“这些花生,生着吃都是甜味,你们把它泡的又酸又辣,不是糟蹋东西。”见芙蓉不理他,便又拿着扫把在地上划拉几下:“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泡好咧?这冬天就要到了,到集上打点散酒,配着花生豆,倒也下酒。” “到集上打点散酒,配着花生豆,倒也下酒。”葫芦坐在门槛上给小狗搓毛,一边搓毛,一边学杨老爷子说话。 杨老爷子便轻轻的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正泡花生呢,你搓什么狗毛,别一会儿狗毛落到坛子里。” 葫芦仰脸笑笑,又低下头去,专心的搓狗毛去了,左搓搓,又搓搓,一会儿还拿木梳子给小狗梳一梳。 杨老爷子摇摇头回屋去了:“果然是个缺心眼,给自己洗脸,都没这么用心过吧。” 收过花生,便要收红薯了。王婶子家的自留地那,种了一小块红薯,如今秧苗快黄了,得赶紧的把红薯挖出来,不然要烂在田里了。 收红薯不同于收花生,收花生时,轻轻一拔就行了,红薯田里土质坚硬,得先用农具把土给刨开,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把红薯挖出来。 王婶子手上的泡还没好,不能握农具。杨波扛着农具在前,王婶子背着麻袋在后,准备让杨波刨红薯,王婶子来装。 芙蓉见王婶子的手连麻袋也不能握紧,就让她在家看着葫芦,自己拿了麻袋跟杨波去刨红薯了。 红薯可以做汤,做菜,也可以晒了煮粥或是蒸着吃,在灾荒年月,种一亩小麦。跟种一亩红薯的收成是不一样的,红薯产量高,能填饱肚子。对于石米镇的人来说,这红薯可是好东西。 王婶子家的红薯,是黄心红薯,剖开来,里面是黄的。放在锅里煮一煮,分外香甜。 杨波扛着农具,芙蓉跟在后面,还没到田里,远远的就望着有人在那猫着,红薯长成的时候。倒有可能被偷,反正红薯上也没写名字,谁挖走了就算谁的了。 但石米镇有饿极了抢东西的小孩。若说偷两块红薯,那倒不至于。 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小偷,而是自己的大哥跟大嫂,杨康跟何秀花。 原来是杨康出现在田里。何秀花紧紧的跟着他,二人猫在红薯秧苗中间。正在扒秧苗下的土,只是这土很厚重,扒了一会儿,杨康的手都疼了。见杨波扛着农具过来,便招呼道:“还好你来了,快把红薯刨刨,这用手挖,真是受不了。半天了,才挖了两三个。” 何秀花用胳膊肘捅捅杨康,意思是说,俩人是来偷红薯的,怎么还跟杨波攀上近乎了呢。 杨康搓搓手上的土,脸色有些尴尬,分家以后,把田产也分了,这一小块自留地,本是王婶子的,如今,跟杨康他们算是没有关系了。 何秀花见人家又是收玉米,又是收花生,自己家却什么也收不着,心里直痒痒,在家怎么也坐不住,本来想去把王婶子种的花生收了,以后好炒花生豆吃,没想到王婶子早收过了,她碰了一鼻子灰,就开始惦记这一点红薯。 “我说杨波,这红薯虽然是娘种的,田也是娘的,可咋说,咱也不是外人,弄俩红薯回去,你没有意见吧?”何秀花问杨波。 杨波笑笑,没说话。 “还不是你哥,娶了刘府的千金大小姐,还指望着吃她的,喝她的呢,你瞧,如今娶回来,天天在家躺尸,饭也不做,碗也不洗,日子不好过啊,以后啊,说不准,就指着这俩红薯填肚子了。”何秀花瞪了杨康一眼。 “刘会怀了孩子,身子懒,过了今年就好了,咱俩大活人,挖两个红薯,看你唠叨的。”杨康捡起一个红薯抱在怀里,那红薯很大,足足跟杨康的脑袋似的。 何秀花听杨康帮着刘会说话,心里便不爽,抢过杨康手里的红薯就往他头上扔,杨康一个不备,被红薯砸的眼冒金星子。扑通倒在地上。干了半天活,躺在红薯秧苗上,软软的,倒也舒服,干脆闭着眼睛,装死吓何秀花。 “呀,我哥这是咋了?大嫂,你砸他,也挑个小些的红薯呢,这些红薯刚挖出来,结实的很,这人哪能受的了。” “她装死的。”何秀花蹲下身去,试试杨康的鼻息,又听听心跳,都微弱的很,心里也害怕起来,以前她打杨康,都是打过瘾了才停手。在她看来,杨康就跟一木头墩子似的,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没想到这次竟然把杨康打报废了?那以后自己不是要守寡?于是也喊起来:“我是闹着玩的呀,他怎么,怎么……哎呀,出人命了。” 葫芦在家闷的慌,王婶子又闲不住,就带他出来看一看,见杨康躺倒在田里,一动不动的,何秀花又大呼小叫的,以为是杨康死了,丢开葫芦的手,坐在地上就哭:“康儿啊,你就是懒了一些,她砸你,你也躲一躲啊。” “他懒得躲。”葫芦抠着鼻孔,摇头晃脑的。 芙蓉赶紧拉拉葫芦的衣裳,让他别瞎插话,芙蓉自然知道杨康在玩什么把戏,只是没有揭穿他,今天杨康倒很会演戏,既然他这么热爱表演,那让他演久一点好了。 杨波放下农具,试试杨康的鼻息,安慰王婶子道:“娘,别怕,我大哥还有气呢。” “你这傻孩子,说的是啥话,你大哥都昏迷不醒了,这不是出大事了么?要万一醒了以后成了傻子,那可咋办哪…….”王婶子又开始担心起来。心里实在埋怨何秀花拿红薯砸了杨康,可又不敢拿这儿媳妇怎么样,只能低着头坐地上直哭。 葫芦蹲下去扯了几片红薯叶子递给王婶子,让她擦眼泪,这红薯叶子当然不能擦眼泪,往脸上一抹,不但磨的肉疼,就连脸色,都可能变成绿的,王婶子以为他闹着玩的,便没有接,葫芦自已把红薯叶子往脸上揉了几遍,脸果然绿了。 小狗一看葫芦变了样,跟中了毒似的,吓的围着他直蹦。屁股一哆嗦,拉下了两团粪,热乎乎的狗粪落在杨康脑袋边,呛的他直憋气。 “娘,你也瞧着了,杨康最近啊,身子都不行,我都说,不能娶俩媳妇,这回好了,让刘会进了门,你瞧,杨康果然活不长了。”何秀花知道杨康有气,才缓了缓,又开始抱怨起来。 “刘会都过门了,咱就不扯那些了。”王婶子道:“这得让赵老四来给杨康瞧瞧病才行啊,咋说,也得让他躺着休息个把月的,身子虚弱,你们怎么让他来田里干活啊。” “娘,找赵老四看病,可得要银子,我们可没有银子。”何秀花又开始哭穷。虽然分家时,一点家产被她盘剥的差不多了,可谁又嫌自己家的银子多呢,如果能从王婶子手里挤出来一点银子,那又能多买几回肉吃了。 “银子…….我这就回去凑一凑,唉,赵老四在家才好,不然,这康儿……”王婶子说着就要往家赶,她也没时间去想大儿子一家是不是真缺银子,只是担心大儿子的安全,如今就是让她把房子卖了救杨康,她也是愿意的。 芙蓉实在看不下去了,来偷红薯也就算了,夫妻两人竟然还骗上王婶子的银子了,自从王婶子一家搬到自己家隔壁,兔子死了,鸡也没养几只,还没舍得买猪仔,羊还不到杀的时候,王婶子一个妇道人家,守着那二亩薄田,哪里来的银子呢。 “杨康,你是时候起来了啊。”芙蓉冲杨康喊。 杨康一动不动。 何秀花顺势坐在杨康身边道:“娘,我们没钱看病,没看病,杨康怎么起来?你快回家凑银子去吧,去晚了,杨康可就死了。” 她明知道杨康死不了,就算杨康真死了,她也不一定真伤心,说不定,省了一个人吃饭,她还应该放一挂鞭炮庆祝。 “婶儿,你先别回家凑,我有办法治杨康的病。”芙蓉拉住了王婶子。 “芙蓉,你会做饭,也能干,这婶儿,都知道,可治病,那可是赵老四的活,再说,我瞧着杨康这病,也不敢耽误。”王婶子还是执意要往家奔。 “我以前啊,身子弱,这石米镇人都知道,常常晕倒,我爹呢,就想了一个法子,专门治我这晕病。”芙蓉说。 “啥法子?”王婶子眼睛一亮。芙蓉以前,身子虚弱的很,好多次,白家村的人都以为她要活不下去了,总觉得她喘气很是费劲,熬的了初一,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熬的过十五。 如今芙蓉生龙活虎的活了下来,王婶子相信,她说的法子,应该是管用的。 第135章 祖传偏方,专治装晕 “你不会是让赵老四的那个老伴,神婆子江氏,来给杨康做法吧?”何秀花撇着嘴道:“我可不信那个邪,有那个银子,不如省下来,我带杨康去抓几剂补药吃一吃。” “大嫂,芙蓉还没说呢,你让芙蓉说完。”杨波劝道。 “我也要吃补药……我也要吃补药。”葫芦骑在小狗身上,用手拍着小狗的屁股,仰着脸问何秀花:“啥叫补药?甜不甜?” “啊……..”何秀花仰天长叹一声,把王婶子都吓了一跳:“娘,你不能把这死孩子带回家?天天跟个会说话的牛犊子一样,烦――死――人――了。”何秀花一心想着骗王婶子的银子,没想到葫芦一个劲的在这插科打诨,气的她恨不得拿根红薯秧把他绑起来抽打一遍。 “他小孩子,你就暂时忍忍吧,康儿的病要紧,芙蓉,你快说,有啥法子咧?”王婶子拉住葫芦,一脸焦急的问芙蓉。 “说出来有点难为情的,人晕了,就是没了知觉,我爹说的,他会去村头挑一坨狗屎回家,抿一点进我嘴里,这样臭气一熏,人一受刺激,就好了,虽然恶心了一点,但百治百灵。”芙蓉这个故事,当然是瞎编的了。 杨波“噗嗤”笑出了声。 “杨康要吃狗屎拉,杨康要吃狗屎拉。”葫芦直拍手。 何秀花气的捡起一坨狗屎,直接扔了过来,不偏不斜,正好落在葫芦脸上,葫芦用手一抹,臭的很,不禁嗷嗷哭起来。 王婶子探着头,见杨康脑袋边正好有几坨狗屎。便咽了口唾沫问芙蓉:“这法子真行?不会吃坏肚子?” “怕啥,又不是当饭吃,就往嘴里抿一块,熏醒了就是了。”芙蓉忍着笑。 何秀花当然不愿意往杨康嘴里抹粪。 “杨波,那你挑点粪,抿给你哥一点。”王婶子把希望寄托在杨波身上。 杨波见芙蓉挤眉弄眼,心里知道个大概,嘴上应着,就是不动,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杨波一笑,芙蓉也忍不住了。 “你俩疯了?笑这么大声做什么。杨康要死了,你俩好高兴吗?”何秀花不满。 “唉,这救人的事,你俩……你们不愿意救康儿,我来救。”王婶子说着。蹲下身子抠起一坨粪便准备往杨康嘴边送。 杨康果然忍不住了,坐起身子开始呕吐:“我醒了,我醒了。” “啊,这法子真有效,你看,我还没抿。康儿就好了。”王婶子一脸喜悦,去扶住了杨康的头:“康儿,哪不舒服吗还?头疼不疼?晕不晕?” “娘。我……不疼了,我也不……晕了。”杨康感觉到王婶子粘着狗粪的手在自己脑后,赶紧的扯开了道:“娘,你弄的啥这是,臭的很。你赶紧往一边坐坐。” “这是芙蓉教的法子咧,不然。你能醒这么快。”王婶子又夸起了芙蓉,从会做饭,会做衣裳,会照顾小孩子一路夸起,没个停歇。 杨康见王婶子夸芙蓉上了瘾,肚子气的一鼓一鼓的,芙蓉明明就是在故意的整自己,自己的娘竟然还相信了,难怪在石米镇种了一辈子的田,除了种田,连个真假话也听不出来。 何秀花见要银子的事泡了汤,站起来就走,杨康也顾不得那几个红薯了,跟着何秀花就往家奔。 这要真被抿了狗屎,以后可就没法在石米镇混了。 闹腾了半天,杨波才捡起农具挖红薯,王婶子抱着葫芦坐在田埂上唠叨着:“芙蓉的爹啊,虽说只是一个木匠,一辈子种田,做椅子啊桌子的,人也老实,可手巧心思也灵,你瞧瞧,这晕倒的病,经芙蓉一说,这不是好了,还省了抓药的银子了。这偏方我瞧着不错。” 杨波极力忍着,可又忍不住了,扶着农具笑起来。 芙蓉“恩恩恩”的示意了几声,让他不要笑的那么明显。 王婶子却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了似的,盯着芙蓉说:“我咋觉得不对头呢?活半辈子了,没听说过狗粪有这用处啊?芙蓉,你不会是……” “芙蓉不这样骗我哥,我哥能醒过来吗?”杨波笑的肚子都疼了。 “你大哥是装晕的?”王婶子迷惑了。 “恩。” “哈哈。”王婶子也笑了起来:“我就说芙蓉这孩子,鬼机灵的。你瞧,葫芦跟芙蓉啊,就很像,以后长大了,葫芦能像芙蓉这么机灵就好了,是不是,葫芦?”王婶子说着,用衣袖给葫芦擦擦脸上的绿色。 葫芦窝在王婶子怀里撒娇:“我才不跟我姐一样机灵。” “为啥呀?” “我姐太坏了,好凶好凶。”葫芦偷偷的告诉王婶子。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干活也分外起劲,两三个时辰,红薯就被全部刨了出来,装了有满满的一麻袋,王婶子本想去借个牛车把红薯拉回家,杨波硬要扛着,只能由着他,只是捡大个的红薯,王婶子捡了几个,用衣裳兜着,给何秀花一家送去了。 自己种出来的东西,不花钱,若是去集市上买,那就是真金白银了,虽是分了家,有什么好吃好用的,王婶子还是想着大儿子。 杨波把红薯扛在肩膀上,芙蓉拿着农具,葫芦跟在两个人的身后,牵着他的小狗往家走。 “这两天,你都帮着我们干活,很辛苦吧?”杨波问芙蓉。 “恩,也不是很辛苦。”芙蓉说:“场院里的玉米不是还没有去籽呢?我瞧着别人家的,都把籽剥下来,开始晾晒了,不然下了雨,怕是要发霉呢。” 杨波心里一阵感动,又怕累着芙蓉,便说:“改天,我多加把劲,就把活干了,如今分了家,爹娘有了年纪,我得学勤快点。” “你已经够勤快了,告诉你爹娘是去县里学手艺,可是呢,一边学手艺,还一边帮着饭店干活,病了都不去看。”芙蓉叹口气。 乡下人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有些病,觉得忍忍也就过去了,杨波才十几岁,能这么吃苦,让芙蓉心里觉得,有一点酸酸的。 “没事,我正长身体,全身是劲,只是别让我爹娘知道,我娘心软,又得哭一场,我爹脾气大,怕他觉得人家欺负我,或是我吃了亏,又不让我去学了。” 扛红薯就跟扛着石头一样,压的肩膀生疼,杨波只得把一麻袋的红薯放下来歇了口气。 芙蓉第一次明白了那句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杨波身子当然算不得高大威猛,甚至有一点点的秀气跟斯文,就连他大哥杨康的腰,都能有他两个那么粗,但做起活来,杨波却一点也不马虎。 “你学了也有一阵子了,可学了什么拿手菜?”芙蓉问。 “拿手菜倒不敢说,因为一些看家的本领,师傅也说了,是不会教的,要靠自己领悟,不过,一些家常菜,还有咱石米镇人爱吃的菜,倒是能做几个。一会儿回去,我给你们做个,恩,红薯饼。” 葫芦一听说有吃的,赶紧把耳朵竖了起来,往前赶了两步,紧紧的跟在芙蓉屁股后面,芙蓉一转身,吓得他一个趔趄,又乖乖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嘟着嘴小声道:“我没……听见你们说红薯饼。” 难怪杨老爷子要一天三遍的唠叨,说葫芦是缺心眼,如今比去年,长高了不少,却连个谎也撒不圆,真让人揪心。 回到家,杨波挽起衣袖,洗了两个红薯,给大锅里添了一点水,准备把红薯先蒸一蒸。 茶茶见要烧水,赶紧坐在灶前,往灶里填柴禾,虽说天冷了,灶前暖暖的,但一顿饭的功夫,头上便会落满了灰,那些干的噼啪做响的柴禾,还可能刮伤手,茶茶却像习惯了似的,不管冬夏,她烧火从没有怨言。 蒸好了红薯,杨波趁热把红薯皮揭掉,然后把热腾腾的红薯放在瓷盆里捣成泥,里面加一些白糖和面粉,最后,加进去一个鸡蛋。 把这些材料搅匀,捏成一个一个的丸子,然后把丸子放在案板上,一个一个的压扁,压成圆形的时候,便好了。 热锅里放一点油,把压好的红薯饼放进锅里,两面煎,不多时,香甜的红薯饼便做成了。 “为啥刚才放了那么少的面粉?”芙蓉有些不明白。 杨波拿起一个红薯饼给她:“面粉放太多了,不但容易夺了红薯的味,而且红薯饼容易变硬,就不好吃了。” 芙蓉尝了一口,果然又软又甜。唇齿生香。原来,专业选手跟业余选手就是不一样,芙蓉只知道把红薯蒸着吃,没想到,还能炸成红薯饼,还金黄金黄的。 “弄的啥?这么香?”杨老爷子洗了手,弯着腰进了小厨房,见葫芦一脸的绿色,便嘿嘿一笑道:“见过红脸的关公,这绿脸,算是咋回事?” “爹,我做的红薯,你尝尝。”杨波递上来一个红薯饼。 杨老爷子接过来,先骂了一句:“败家玩意,做个红薯,水煮一下就行了,你还放油,嫌家里油多,不用不舒坦?一罐子油得多少银子,你知道不?”说的嘴里直冒泡,杨老爷子咬了一口饼,嚼了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是你做的?没白去县里学手艺,比你娘做的东西好吃多了。” 第136章 再送东西,敲死你 杨老爷子吃了俩红薯饼,左瞅右瞅,不见王婶子,便问杨波说:“你娘呢。怎么是茶茶在灶前烧火,你娘又上哪去了。” 王婶子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怀里还抱着她去时抱的那些红薯,面色尴尬,眼圈泛红,把红薯放到桌子下面,便到院子里去洗脸了,她害怕让芙蓉她们瞧出来,她哭过。 “你娘真是跑的比曹操还快。这曹操说到就到,你娘也是说到就到,不过还抱着一堆红薯。”杨老爷子打趣,递了一个红薯饼给葫芦道:“吃去吧,你是饿死鬼托生的。” 石米镇的说法,饿死鬼托生的,指的不是特别能吃苦,而是特别能吃,是个吃货。葫芦便是这样的吃货,除了吃,暂时,他是没有别的啥追求了,当然,他这个年纪,也听不懂啥叫追求。 葫芦虽然嘴不闲着,见了村西头杀了鸡,也得端个碗蹲在人家门口瞅着,但是对杨老爷子,他还是很警惕的,点着脚,拿了一个红薯饼子出来,只是他并没有吃,而是把这饼子拿给了王婶子。左想想,右想想,咽了一口唾沫,并不去接杨老爷子手里的饼子,而是偷偷的转过去,自己拿了一个饼子,并且把饼子递给了王婶子。 王婶子被杨老爷子吆喝了一辈子,两个儿子又木讷了一些,没想到葫芦这次这么贴心,竟然还给自己拿红薯饼,心里一感动,泪就又下来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干脆坐在小饭桌边开始抽泣起来。 “瞧瞧你娘,吃了葫芦拿的一个红薯饼,比生杨波时,流的眼泪还多呢。再哭。把泪哭完了,眼就瞎了,以后,连红薯也收不成了。” 王婶子嘴里咬着饼子,就一直哭。 芙蓉递过去一个湿手帕,让王婶子擦擦脸,近看王婶子的头发都白了不少,芙蓉不知道,是这个时候,人吃的差。穿的差,所以寿命也短,还是王婶子操了太多的心。俗话说,操心的人,就容易老呢。 王婶子一阵不好意思,接过毛巾擦擦脸,芙蓉这样近的看着王婶子。她的头发白了很多了。 “唉,我还是那句话啊,当初要是杨波能是个小姑娘,如今能帮着烧火,做饭,洗衣裳。当娘的小棉袄,也不至于这样了。”杨老爷子敲着烟锅子,吐着长长的烟气道。 正说着话。刘会却来了,王婶子赶紧迎着,杨老爷子也尴尬的笑了笑,虽说这个如今是大媳妇,可一向也不了解。刘家又是有钱的,杨老爷子还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刘会。快来吃红薯饼,这是杨波做的。”王婶子端了四五个饼子出来,让了刘会一回,刘会吃了一个,直夸手艺好。 芙蓉笑说:“杨波,大嫂娘家什么都有,还夸你做的好呢,怕是你的手艺炉火纯青了。” 杨波解下围裙笑笑说:“我哪里是炉火纯青了,不过学了一点皮毛,以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这个杨波啊,倒是谦虚的很,就冲这,一点也不像我生的。”杨老爷子一句话,弄的刘会羞红了脸,杨老爷子赶紧打圆场:“我是说,谦虚是好事,对不,刘会,你来是有啥事?” “爹,我就来看看我娘,让她别哭了,都是我们的不是,让娘受委屈了。”刘会说着,掏出手帕给王婶子擦脸。 芙蓉早觉察出王婶子不对劲了。 王婶子不想让刘会说,便使劲拉拉她的衣袖,刘会便闭了嘴,坐了一会就走了。 “杨康又造啥孽了。”杨老爷子磕着烟锅子问:“都给他又娶了媳妇了,他还作啥妖?” 王婶子本想隐瞒,一看隐瞒不下去,只好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杨康在田里受了辱,怎么想都咽不下气,正赶上王婶子又巴巴的去送红薯,更像是揭他的伤疤似得,于是杨康躺在屋里,一动也不动,何秀花堵着门,不让王婶子进,嘴里直骂:“你儿子死了,送终的时候再来吧。” 送终,都是年少着为年老着送终,就算杨康真死了,也没有王婶子去送终的道理,这是赤裸裸的骂人,王婶子怕惹得媳妇不高兴,也不敢顶嘴,只想把红薯放下,让他们一家子煮红薯粥喝。 没想到一看见红薯,何秀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急的跳了起来,然后一个一个的把红薯扔给了王婶子,王婶子躲闪不及,红薯砸在身上,跟石头蛋子一样,疼的直咧嘴。何秀花扔完了红薯,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王婶子一个人缩在大门外,身上又疼,心里又疼,蹲下来一个一个的把红薯捡起来,才回来了。 杨老爷子听的炸毛,对着地呸了一口道:“我就说,当初生下杨康,就应该让劁猪的匠人把他给劁了,如今长大成人,娶了媳妇,把亲娘当仇人,我给你说过多少回了,分了家,他是他,咱是咱,你没事别往他家凑,没有你,饿不死他。” “可是........康儿懒,家里能省一点不是省一点。”王婶子还是袒护儿子。 “回头我用放羊的棍,我敲死他。”杨老爷子恨恨的:“你要没事再去给他们送东西,我就敲死你。” 杨老爷子的狠劲又上来了。 王婶子刚受了委屈,还压抑着泪,一听杨老爷子冷冰冰的话,又哭了起来。 “我说,婶儿都被红薯砸了,你还要拿棍打她?没良心。”芙蓉不满了。 “你说我没良心?”杨老爷子举起了烟锅子,恨不得对着芙蓉的头敲几下,在他看来,芙蓉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爹,你弄啥呢,娘都这样了,你咋还说这话呢,我瞧着,你对你那群羊,都比对我娘好多了。”杨波站着顶嘴。 杨老爷子自知理亏,嘴里嘟囔了几句,便进屋去了。王婶子想去收拾一下油锅,可是腰酸背痛的,芙蓉一看她的脖子,好大一块乌青,于是偷偷的跑去赵老四家,包了两包子活血化瘀的草药,让杨波熬了给王婶子喝。 王婶子喝了药,身上爽快多了,杨波笑着问:“娘,药苦吗?” 王婶子呵呵一笑道:“不苦,很甜呢。” 葫芦一听说药很甜,便也抱着杨波的腿说:“我也要喝一碗,我也要喝一碗......甜药。” 芙蓉用筷子挑着草药问:“这个也是甜的,你吃不?” 葫芦闻着草药的味道,就是不愿意吃,几步就蹦的远远的:“我才不吃,草是羊吃的,你骗我。你是坏人。” 葫芦对芙蓉评价最多的,就是那句话,你是坏人。芙蓉早已经习惯了。 “芙蓉啊,你可别总吓唬他,小孩子天天被吓啊,不好长大的。”王婶子笑。 “没事,婶儿你看,葫芦好像又高了一些了,就是比夏天瘦了一些。”芙蓉说。夏天时葫芦的小脸还是圆圆的,这阵子,却成了椭圆了,不过对芙蓉来说,圆不圆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健康就好了。 葫芦果然健康,跟一只松鼠似得,冲到王婶子身边,仰着脸问说:“婶儿,我姐说我瘦了。” “嗯,葫芦最近是不是没有吃肉啊,所以瘦了,回头我让杨波去河里摸两条鱼,回来给你炖鱼汤喝。” 葫芦一听有鱼汤喝,高兴的上串下跳,趴在王婶子耳朵边道:“我姐最笨了,她捉不到鱼。” 好把,葫芦竟然还记得上次芙蓉捉鱼时的场景,弄了鱼料跟网子,竟然连一条也没捉住。 葫芦想起酸菜鱼的味道,嘴里直流哈喇子,扯着杨波的胳膊道:“我要吃酸鱼,走,咱去捉。” “葫芦,这个时候哪有鱼?明天再捉。”芙蓉给他理理衣裳,葫芦果然长高了,去年的小棉裤都有点盖不住脚了。 “为啥这时候没有鱼了?”葫芦好奇。 “因为鱼.......睡着了。”芙蓉想了想道。 “没有关系啊,反正我可以把鱼叫醒。”葫芦一脸赖皮:“我不想起床,你都把我叫醒。” 好吧,芙蓉活了两辈子了,还是第一次知道,鱼是可以被叫醒的。 第二天一早,杨波真的找来了一个网子,带着葫芦去牧羊河里,捉了三四条大鱼来,大鱼又肥大,又精神,身上还带着幽幽的绿光,这种鱼生活在清水里,游的快,吃的多,鱼肉很是劲道,集市一条做好的鱼,至少要收上百文钱,而普通的鱼,一条顶多二十来文。 如果不是杨波,杨老爷子也不一定有机会吃到这样肥美的鱼,心里高兴,便亲自端来盆子等着宰杀。 “依我说,给康儿他们家送一条吧,反正今天捉的多呢。”王婶子一见好东西,还是惦记着给大儿子送一点。 杨波不滋声,杨老爷子气哄哄的杀了鱼,把鱼泡,鱼杂,还有刮下的鱼鳞收拾到一处,阴阳怪气的说:“要送,给,把这些送去吧。” “这些东西咋吃呢。”王婶子一脸难为情:“这都是心肝肺的,谁吃。” “就是心肝肺,才应该给杨康,还有你那大媳妇吃,她们最缺的,就是这东西。”杨老爷子还嘴。 芙蓉噗哧笑了出来,原来杨老爷子骂杨康的时候,还是满可爱的。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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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呀,也简单,入锅煮的时候,火大,鱼汤就会比较浓,火小,就会比较清亮。这回都是茶茶的功劳,我都忘记跟她说,要大火了,她竟然还知道。”杨波说。 “我才不知道炖这汤是需要大火还是小火,只是平时家里炖菜,不都是大火吗,所以我就多塞了一些柴。”茶茶用手拍了拍身上的草灰。 原来茶茶是歪打正着了。 “你们叽里呱啦说什么呢。”杨老爷子进厨房溜了一圈,瞧瞧锅里的汤,拿勺子盛了一碗,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咂咂嘴说:“恩,这汤味道行,比你娘清水煮的鱼好吃,也不腥。” “你看,孩子们都还没吃,你也不让一让,怎么先喝起来了。”王婶子说。 “又不是外人,客气个啥,谁饿了谁盛来喝不就行了。”杨老爷子嘟噜着,又盛了几块羊肉,端着吃去了。 葫芦恨不得踩个凳子趴在锅沿上闻香气,杨波给他盛了一碗,芙蓉怕鱼刺卡住他,便接过来,要喂他喝,王婶子却又把汤夺了去,自己坐在饭桌前,一点一点的剔了刺喂给葫芦:“这剔鱼刺啊,是耐心活,要剔干净喽,前几年,有个村子的小孩,就被鱼刺卡住,死了。” 芙蓉本来是个粗心的人,剔鱼刺这活,她虽然自告奋勇,但不见得就能干好,王婶子帮着喂葫芦,那真是太好了。 “婶儿,我会被卡住,死么?”葫芦还是有些担心。 “你不会,婶儿给你把刺都剔了,放心吃。”王婶子一脸慈爱,葫芦便吃一大口的羊肉,又吃一大口的鱼肉,嘴里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有邻居端着饭碗来串门了,乡下人家,没有什么好饭好菜,但吃饭时围坐在一处,各自聊一聊,扯些闲事,张家的鸡追了李家的狗了,赵家的花驴跑丢了,种种此类的八卦话题,便是最下饭的佐料。 杨老爷子正跟人家聊着秋收的事,猛的听见葫芦嘴巴吧唧的起劲,便扭过头来用筷子点着他说:“大老远都听见你的嘴跑风了。” “我瞧着,你们场院里的玉米棒,也应该把上面的玉米籽理出来了吧,都干了。”邻居大爷说。 “恩,明儿我就去场院,早做完了,把玉米囤家里,心里才踏实。”杨老爷子道,他虽然腿不是很灵便,但是收玉米籽,用的是手,坐在那里,把玉米籽一个一个的抠下来,这跟腿是没有关系的。 “说的也是,赶紧把玉米收回来,打一些料出来,还能喂喂羊,这样,过年时羊长成了,还可以给秀花她们牵去一头,大家都过个肥年。”王婶子又来了。 “给她牵去一头羊,那你不如把我牵给她算了。”杨老爷子呸了一口。 芙蓉拉拉王婶子的衣袖,让她不要再提何秀花的事,何秀花跟杨康,就像是鞭炮,只要一提及,杨老爷子就要炸起来了。 “大家的玉米籽啊,都收的差不多的,今年的柴多,后山上又倒了不少树,所以,这往年当柴烧的玉米芯,就没人往家拉了,都堆在路边,现在路都走不通了,怕是你们收了玉米,套上牛车,还不好往家里拉呢。”邻居大爷道。 说起玉米芯,芙蓉倒是动了心,放下饭碗便凑过去问:“大爷,那玉米芯,大伙都不要了?扔在路边? 可不是,如今路都差点被堵上了,往年用它来当柴烧,火又匀,烧出来的饭也好吃,现在为了省功夫啊,都不烧它了。” “那我明天借一辆平车,去拉些玉米芯回来。”芙蓉说。 “你拉玉米芯做啥?又不能煮了当汤喝。”杨老爷子问。 芙蓉只笑不说话,杨波却是连问也不问,就抢着说道:“明天我帮你拉。” “你不用收咱家的玉米籽了。”杨老爷子呵斥:“天天净瞎忙。” 杨波脸一红,冲芙蓉挤挤眼睛,便不说话了。 第二天,倒是天朗气清,芙蓉,王婶子,杨波,杨老爷子外加茶茶,一块去场院理玉米籽,王婶子手上的水泡还没好,做的慢些,杨老爷子看着一地金黄的玉米棒子,简直跟看见金子似的,手上不停,杨波加上芙蓉,还有茶茶,都赶不上他,见杨老爷子做活起劲,王婶子便递来一碗茶水给他喝,葫芦躺在玉米堆上,尖着嗓子说:“开饭拉。” 出家门时,刚吃过糊饼子,哪里是吃饭的时候,芙蓉白了他一眼,葫芦抱一根玉米在怀里,撇嘴对王婶子说:“我不跟我姐玩了。我姐瞪我,我要跟玉米玩。” “芙蓉,我跟人家说好了,下午借牛车给你用,别借平车了,你看这一路走来,疙疙瘩瘩的,都是玉米芯,平车靠人拉,哪里走的动呢。只是,你拉那些玉米芯做啥呢?”王婶子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婶儿。”芙蓉笑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婶儿。”葫芦奶声奶气的学芙蓉说话,恨得杨老爷子直犯鸡爪疯:“谁又把他带这来了,他一来,我活都干不好了。” “大人全来了,就他一个小的,不把他带来,还能把他留家里?”王婶子替葫芦说情。 葫芦见杨老爷子不喜欢他,倒也不介意,翻了个身,从玉米堆上秃噜下来,对着小狗喊了两声,小狗老四像是听懂了似的,摇着尾巴跟在他后面玩去了。 下午,王婶子果然把牛车弄来了,芙蓉找来麻袋,满满的装了几麻袋的玉米芯往家里运,杨波帮着赶牛车,那牛虽然又壮又高,浑身是劲,拉的东西也不重,但路本来就窄,加上堆了不少玉米芯,牛有些不肯往前走,一直磨磨蹭蹭的,耽误了两三个时辰,几包玉米芯终于到家了。 杨老爷子远远看着,端着大茶碗喝了一口水道:“芙蓉是不是穷久了,啥都想往家捡呢,就那几个玉米芯,你说,她捡来能做啥?她爹娘也不是财迷啊?” “怕是她家没田,也没有柴禾,所以捡一些玉米芯回去,冬天到了,总是好烧的,玉米芯,可是比麦秆好烧多了。”王婶子的手还很疼,轻轻的碰到玉米,就得咧着嘴,杨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让她坐到一边,自己手上忙活着道:“你还是别做活了,这嘴咧的,晚上吃饭都得漏出来。” 第138章 这可是要人命的病 把玉米芯拉回家以后,芙蓉就把它们平铺在院子里,几袋子玉米芯,足足铺了一院子。 杨老爷子从场院里干活回来,瞧着芙蓉家满院子的玉米芯,叫来王婶子道:“你看你看,这是要把玉米芯当柴烧吗?这是要在院子里点火呢。” 王婶子见院子里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便问芙蓉:“这要做啥咧?咋把玉米芯都铺在院子里了?” 葫芦一见王婶子,忙跑上前说话,玉米芯是圆的,他一脚踩上去,摔了个狗啃泥,想站起来,却又踩上一个,摔了好几下,才算站稳了,心疼的王婶子把他搂在怀里:“可别把魂又吓没了。” “婶儿,咱村谁家有花毛驴呀,我想借头花毛驴。”芙蓉说。 王婶子奇怪了,论理说,芙蓉家在石米镇是没有啥亲戚的,早先好像葫芦有个干娘,住在县里的,也来过几趟,但自从葫芦的爹娘死了以后,石米镇又穷了下来,葫芦的干娘好几年不曾上门了,一般都是走亲串友,才会用花毛驴拉车,芙蓉冷不丁的,要花毛驴干啥呢。想了想,告诉芙蓉:“咱村有花毛驴的人家呢,倒也有几户,不过都是用来拉磨,或是走亲戚的,是个脚力,平时呀,也不太舍得用它。好像刘府上,有好几头花毛驴,平时他们太太老爷的,去烧香啊,念佛的,不是骑马,坐轿,就是用花毛驴拉车,你用花毛驴是要做啥?” “我想借头花毛驴,拉着石磨,把院子里的玉米芯碾碎。”芙蓉说。 王婶子听说过碾芝麻的,碾玉米的,碾麦子的,这玉米芯碾碎了有啥用。她倒是摸不着头脑,于是劝说:“这玉米芯啊,烧火的时候,直接扔进灶膛里就能用了,不用碾碎,这孩子,往年我们也烧过玉米芯,你忘记了?” “婶儿,我这不是烧火用的。”芙蓉笑:“那改明我去借头花毛驴,把这都碾一碾。” 正说着话。刘会来了,手里还端着个盆子,远远的闻着很香。听芙蓉说借花毛驴,就自告奋勇,说自己娘家府里,毛驴多,平日里又用不着。明天就回去牵一头回来,给芙蓉家碾玉米。 说着,把盆子递给王婶子说:“今儿我娘让送的,一锅炖红烧肉,我又吃不得油腻,荤腥。这不,给杨康,柳大娘还有何大姐留了一大碗。剩下的,娘,爹你们吃。” 王婶子接过沉甸甸的盆子,闻着红烧肉的味道,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个媳妇嫁过来没多少天,王婶子也没太敢跟她说话。没想到她还三天两头的来送吃的。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若是何秀花,别说给王婶子送一盆子红烧肉,怕是她放了个屁,也得偷偷的,免得让别人闻着了味儿。 杨老爷子见刘会这么懂事,在众人面前给他长了脸,高兴的抽着烟锅子,心里直念祖上积了德,刘会刚走,杨老爷子便拉过杨波念叨:“瞧见没,娶媳妇啊,就得娶这样的,知冷知热,还孝顺爹娘,你那懒货大哥,这是托着祖宗的福,一头死猪还拱着了大白菜,不然,刘会能落到咱家?” 杨波脸一红,偷偷瞄了一眼芙蓉,芙蓉正卷着袖子收拾玉米芯,杂草,秸秆粘的身上脸上都是,跑了一圈子,又出了汗,便用手撩着衣襟子扇风。 自古女子,先不说长相,仪态就很重要,什么笑不露齿,走路不能带起一丝风,甚至连裙摆也不能动一下,芙蓉自然不符合这种标准,见杨波偷瞄自己,女汉子的气质又暴漏无遗:”看啥咧?没见过用衣襟子扇风的?呵呵……” 茶茶都觉得有点难为情了。 杨老爷子一把扯过杨波,用烟锅子在他屁股上敲了一下:”她有啥看头儿?人家女孩子家,都带着珠花,首饰,你看她,头上光秃秃,手上光秃秃,唉,没法说。”杨老爷子怎么看芙蓉怎么不顺眼。 “我姐有猪……猪……猪……”葫芦猪了半天,打了个喷嚏,杨老爷子才不管他猪啊狗的,接过王婶子手里的盆子就回家了,杨老爷子走后,葫芦才把话说全活了:“我姐也有猪……花……还是杨波给她买的。” 芙蓉一个玉米芯投过去,砸在葫芦身上,又弹了回来,葫芦贱贱的回头,靠在王婶子身边冲芙蓉眨眼睛:“不疼……不疼……” 因为王婶子家得了一盆子红烧肉,自然的,芙蓉家的晚饭又省了,虽然杨老爷子有些不待见,也挡不住葫芦脸皮厚,能吃肉。三下五除二的爬上板凳,一块一块的吃起来。 红烧肉到底有些肥,吃的时候,配着馒头是最好的了,芙蓉递了一小块馒头给葫芦,葫芦却不吃,只捡着红烧肉一块又一块。 晚上回家睡觉,就开始叫渴,芙蓉点着蜡烛,起来给他倒了半碗茶水,他咕噜咕噜喝了,还是叫渴,喝了一会儿,又说是肚子里太饱了,要尿尿,尿完了,就捂着肚子说是肚子疼,芙蓉给他揉啊揉,葫芦却哭起来:“揉了还疼。” 没吃什么凉东西,为什么肚子突然疼起来了呢。 “姐,是不是葫芦吃了太多的红烧肉啊。”茶茶急的跟什么似的,她一向疼爱葫芦,芙蓉每次作势要打葫芦,都是她悄悄的拦着,这回瞧葫芦这么难受,她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芙蓉才想起来,红烧肉吃多了,又没吃主食,喝一点茶,可不是要拉肚子,肚子疼的么,只怪自己太粗心了,就是给葫芦烧点稀饭,米粥的,让他吃点主食去去油,也不会这样了。 黑灯瞎火的,点一只蜡烛,只够照葫芦的脸,芙蓉让茶茶拿着蜡烛,自己抱着葫芦去茅厕,外面冷起来了,芙蓉直打哆嗦,抬头看看夜空,连个星星也没一颗,只能心里默默念叨,希望葫芦赶紧的好起来。 没想到,刚钻进被窝,葫芦又开始吐起来,吐的小脸都黄了,上吐下泄,这可是严重的,过不了多久,怕是就会脱水,葫芦这么小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趴在床沿上,动也不动一下,芙蓉晃晃他的脑袋,他却还是动也不动一下。 “姐,葫芦,葫芦死了吗?”茶茶吓的哭了起来。当年她爹饿的不行了,没声没息的就死了,她娘带着一家子吃了一切能吃的东西,后来就拉肚子,吐的到处都是,然后,就死了。 爹娘没了,如今葫芦也像头上被人抡了一棍子似的,眼也不睁,茶茶心里就开始胡思乱想。 “别怕,人家不是说了,坏人活千年,葫芦这样的坏小孩,活个一两千年都没事。”芙蓉说着,胡乱找几件衣裳穿上,茶茶也赶紧的穿好,给芙蓉照着明,开了门要往赵老四家奔。 院子里的鸡听着动静,也开始乱窜,咕咕咕的直叫。 这已是第二次半夜给葫芦看病了,每当这个时候,芙蓉就会母性大发,会觉得怀里的弟弟很需要自己,这一刻,芙蓉心里只会想着,如果葫芦安然无恙,那以后一定对他好一点。 可结果是,等葫芦好了,该挨的骂,一句不少他的。 “砰”的一声响,有个耙子一样的东西落在脚前,吓的芙蓉“啊”了一声,王婶子家的门被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个黑影,吓的茶茶大喊:“有…..小偷……” 借着灯光一看,原来是杨老爷子,杨老爷子跛着脚出来,见是茶茶跟芙蓉,怀里还抱着葫芦,有些失望:“我听着半夜叮当做响的,还以为有贼。原来是你们啊,半夜不睡,梦游呢你们一家三口?” 杨波本来睡的死,听到动静,披着衣裳就跑出来,见葫芦在芙蓉怀里,时不时的哼唧一声,便接过来抱住:“葫芦咋了?” “又吐又拉的,我正要抱着去赵老四那呢。”芙蓉说:“你爹扔个啥出来了?” 茶茶一照,原来是个锄头,锄头可是生铁做的,要真抡到头上,那不得脑袋开花了,杨波埋怨似的对杨老爷子说:“爹,你也不瞅清楚点,砸着葫芦怎么办呢,这锄头是好乱扔的?” “黑灯瞎火的,我能瞧的见是谁在走动咧?”杨老爷子有点理亏,又不甘心儿子埋怨,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小声嘟囔。 赵老四给葫芦瞧了病,开了药,直接在他家支起药罐子,将草药放在药罐子里炖着。 赵老四的老伴,也就是神婆子江氏,赶紧烧了一壶热水,先是倒一杯凉着,然后将剩下的热水倒在罐子里,拿一条热毛巾捂在罐子外面,等毛巾捂热了,便取下来,覆在葫芦肚子上。 她常常跟着赵老四去行医,虽然没看过医书,也不懂医道,但这些暖肚子的法子,她还是知道的。 熬了浓浓的一碗药,芙蓉喂给葫芦喝下,葫芦肚子才算不疼了,折腾了半晚上,他也困了,一双小手抓着芙蓉的衣裳,眯着眼睛睡过去了。 王婶子听说了葫芦出事,吓的一只鞋子也跑丢了,见葫芦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上冒着汗,脸色枯黄枯黄的,就哭起来:“都是我,你看,让孩子吃那些肉。” “婶儿,没事,葫芦喝了药了,天亮就好了。”芙蓉安慰她。 “你们小孩子,哪里懂呢。”赵老四叹气道:“这上吐下泄,虽不是富贵病,但要是瞧的不及时,这可是要人命的病。” 第139章 黑牡丹菇(有更新变动哦) 折腾了一晚上,芙蓉天快亮才睡着,葫芦倒是精神了,扶着床沿逗地上的小狗:“跳一个……跳一个。”见小狗卧着不动,便无比失望的指着小狗说:“真笨,你是笨猪。”说完了,又躺那想一想,重新爬起来道:“你不是笨猪,你是笨狗。” 芙蓉被他吵的睡不着,就蹬了他一脚,葫芦撇撇嘴,抱着被子坐那喊肚子饿,芙蓉见茶茶睡的也香,只好眯着眼起来,给他烧稀饭做菜吃。 眼见灶上冒了烟,葫芦扒着门往锅里瞅,肚子咕噜咕噜的,芙蓉却闻见好大一股子焦味,掀开锅,惊的葫芦瞪大眼睛喊:“哇,红馒头。” 早上太困了,芙蓉迷迷糊糊的,在锅里放上笼屉就烧,没想到,却忘记给锅里加水,这样烧了老半天,把大铁锅都烧红了,烤的那些馒头也红红的。没办法,只能把烤焦的馒头捡出来,重新给锅里加上水,另外放了几个馒头进去热。一切做好,又给葫芦,茶茶,每人煎了一个鸡蛋。芙蓉自己从罐子里夹了几筷子腌制的雪菜,这便是早饭了。 杨波早早的把花毛驴牵进来了,花毛驴后面还拉着石磨,说是刘府的人,一大早的送来的。 芙蓉瞧瞧天色,太阳也出来了,虽然灰蒙蒙的,到底暖和一些,就跟杨波一起,赶着花毛驴,把院子里的玉米芯碾一碾。 葫芦坐在堂屋门槛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花毛驴,花毛驴脖子里带着一个铜铃,铜铃叮叮当当直响,葫芦就坐那数着花毛驴转圈子,一圈,两圈。三圈……好吧,看了一会儿,葫芦就打起了瞌睡。头碰门上,磕了一下,疼醒了,又开始数花毛驴转圈子,又瞌睡,又磕着头……. 半晌午的时候,芙蓉拿了几百文钱,去集市上买了好几十个菜篮子。石米镇极少产竹子,这里编的菜篮子,都是怀海县那边的竹子做成的。软,透气,弹性好,卖菜篮子的老汉见来了大生意,高兴的很。当即借了个平车,把菜篮子送到了芙蓉家。 一般家里,有两三个菜篮子就算多了,毕竟不是很常用,平时自家都种的有菜,偶尔去集市买些菜。割些肉的,才用的上,芙蓉一口气买了这么多。引的一路上人人侧目,杨波牵着毛驴碾玉米芯,碾的有些累了,坐下来喝了一碗茶,突然见芙蓉引着老汉。送了这么些菜篮子进来,惊的一口茶喷在地上:“这……你们……” “买菜篮子是有用的。我还怕少呢。”芙蓉说着,数了几百个钱给老汉,等老汉走了,才把菜篮子一个一个的提到西屋里,西屋里本是放杂物的地方,什么锄头,镰刀等农具,都堆在那里,芙蓉收拾了半天,累的出了汗,才清出一半的空间,把菜篮子一个一个摆好,找一把剪刀,对着菜篮子“噗噗噗”的钻起孔来。 茶茶虽然见过芙蓉拿剪刀,可眼前芙蓉拿着剪刀,就像跟菜篮子有仇似的,一下一下把好好的菜篮子扎的七零八落,这不是跟钱过不去,便是疯了吧?茶茶上前去摸摸芙蓉的头,蹲下去说:“姐,你没事吧,菜篮子买回来用的,你扎它干啥?” “扎了孔,以后好用的。”芙蓉手下不停,不大一会,那些菜篮子便个个透着窟窿。 院子里的玉米芯碾好了,芙蓉用大扫把将玉米芯陇到一处,上面浇了些水,拌了一些芙蓉自制的粉末,又加了些石灰,然后找来两袋子秸秆倒在上面,把玉米芯盖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杨老爷子极为好奇,端着饭碗蹲在芙蓉家门口,左看右看,看不明白,呼噜呼噜喝了一碗面条,站起来跺了跺酸麻的脚道:“人小能折腾。还等着玉米芯变红烧肉咧?还撒调味料?” 葫芦睡醒了,坐在门口给小狗梳毛,听杨老爷子提起红烧肉,便很害怕,手摆的跟拨浪鼓一样:“我不吃红烧肉,我不吃红烧肉……” “没出息,吃了今天没了明天一样,没人跟你抢,吃那么些,你不得病谁得病?”杨老爷子吼葫芦。 葫芦吐吐舌头,听到芙蓉喊他喝药,便箭一般的往厨房奔。 那些玉米芯在秸秆下盖的有三四天,摸着有些发烫了,芙蓉便把秸秆掀掉,将菜篮子拿出来,把调制好的玉米芯粉一点一点的挖进竹篮子里,装满以后,拿来一块砖头,对着竹篮子狠狠的砸几下,压实,便成了。 葫芦跟茶茶看着好玩,也帮忙装了起来。 王婶子洗好了碗,听到芙蓉家院子里“砰砰砰”的响,擦净了手来看看,也不明白是弄啥的,就坐在地上,帮着装起来。 都装好后,芙蓉把菜篮子提到西屋里,一个挨一个的码好,码有半米宽,一米高,然后在上面又盖了一层柔软的秸秆,西屋里有点冷,窗户纸早破了,芙蓉赶紧的糊上,又捡了一些碎木材,挨着西屋门口烧起来,这样一天烧两三回,西屋便暖和了起来。 葫芦有事没事的就往西屋跑,看那些菜篮子有什么动静。 芙蓉睡前,都会问他:“葫芦,菜篮子变成什么样子了?” 葫芦撇撇嘴道:“还是菜篮子。” 那就是什么也没变。 王婶子家的玉米籽都晒干了,套了辆牛车拉了回来,足足有六七袋,磨了一些玉米粉,王婶子还给芙蓉送了一盆子,让她留着煮玉米粥喝,芙蓉煮了两回,果然金黄灿烂,喝着满嘴都是香的。 李珍珠跟着二太太去县里买年货,好吧,大户人家成天的没事做,连年货,都比穷人家早买几个月。买回来了一些小孩子的玩意,还有两只烧鸭,用黄纸包了给芙蓉送来。 可玉米粥也喝过了,烧鸭也吃完了,就连葫芦,也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肚子不拉稀了,病全好了,可是菜篮子还是没动静。 茶茶无比惆怅的坐在灶前烧着火,低声跟芙蓉说:“姐,菜篮子是不是直到下大雪,都不会有动静?“ 芙蓉摇摇头,如今天凉了,温度低,菜篮子没动静,也属于正常。从那以后,芙蓉每天四次,在西屋门口烧柴禾。茶茶问:“姐,为啥不在西屋里面烧,那样西屋不就更暖和了?” 当然不能在西屋里烧,那样,不但烟熏火燎。且温度太高了也不好。 每次涮完了锅,芙蓉都烧半锅温水,用水壶装着,一点一点的撒在菜篮子上,撒完了温水,便在西屋门口烧一小摊柴。这样,不仅是西屋,就连芙蓉睡觉的地方。都是暖暖的。 这天清早,芙蓉在王婶子家学着做葱花煎饼,葫芦心急火燎的跑了进来,踮着脚拉芙蓉回家。 “煎饼还没做好咧,你急啥。”芙蓉以为是葫芦着急吃煎饼。 王婶子笑起来:“小孩子不都是这?一闻到香味啊。都是小跑。怕谁抢了他的似的。葫芦现在啊,是懂事多了。我记得以前,他一闻到我做饭的味,就先端个大碗,蹲在灶前等着了。” “我不吃煎饼。”葫芦说着,连拖带拉的,把芙蓉扯回了家,王婶子以为他家出了啥事,怎么葫芦这样的吃货也不吃了,手里握着小竹铲就跟了过来,一进西屋,惊的王婶子的小竹铲直接掉在了地上。 原来,菜篮子上面,盖的那层秸秆里,钻出了小小的,蘑菇。 蘑菇这东西,每年春季,下雨地湿,后山会长出来一层,大姑娘小媳妇的,便去后山采了来,或是自家吃了,或是提到集市上换银子,但自祖宗那一代,谁也没有试过,碾碎的玉米芯里,竟然能长出蘑菇来。 那些蘑菇嫩嫩的,滑滑的,像是刚睡醒的小孩,探着小脑袋,紧紧的依偎在柔软的秸秆旁边,王婶子想用布满老茧的手摸一下,却又怕碰坏了蘑菇,只能轻轻的,拿手在上面比了比:“芙蓉,这真是你养出来的?” 芙蓉点点头。 王婶子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这闺女,手怎么这么巧呢,每到秋收后,这玉米芯,扔的到处都是,大家都觉得是累赘,谁能想到,竟然还能长出蘑菇来呢。我这一把年纪了,还是头一回见。我原以为,你拉了这玉米芯回来,是当柴烧的啊。” 睡上睡觉时,王婶子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告诉杨老爷子说,芙蓉让玉米芯长出了蘑菇,杨老爷子靠在床头,正抽着烟锅子,听王婶子说出这话,直接吸了一口烟气,把自己给呛住了:“你怎么不说葫芦头上长出了蘑菇呢,还没睡着,就先做梦了。” “真的呢,我哪能说瞎话,白天我见了,那些菜篮子里,透着窟窿,顺着窟窿,长出了不少的小蘑菇,小手指甲大,嫩的很。”王婶子一脸羡慕。 杨老爷子听说这稀罕事,当即就要披衣起来去看看,王婶子赶紧拉住了:“这天都黑了,你还去叫门?明儿看吧。” 天刚亮,杨老爷子就迫不及待的一瘸一拐跑进了芙蓉家,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他倒是第一次这么迫不及待。 ps: 9月1号拉,渐渐的凉了,晚上码字,都能听到蛐蛐的叫声了。天凉了,记得加衣服咯亲们。 另外,恩,一个小笑话,我有个朋友,一直在追看一本书,然后这两天突然不看了,我问他,为啥不看了?他说,作者更新太慢,书友们等的受不了了,直接骂了起来,然后作者不想挨骂,直接匆匆结尾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顿时惊呆了有木有。 我的更新也很慢,八月份时,是每天3000+,感谢大家,从来没有人说过什么,你们都是默默的在支持我,真的很感动。 9月份,我每天会码多一些,每天6000+,两更,第一更在上午八点,第二更在上午十点。请大家留意。 第140章 她就是猴精托生的 进西屋一看,果然是蘑菇,且比昨天更大了些,才信了王婶子说的话,心里对芙蓉也高看了一眼,只是有些担忧似的说:“我听人说,蘑菇也分有毒的跟没毒的,你这蘑菇,长大后,能不能吃,有没有毒?要是有毒,那够毒翻你们一家三口的了。”说着,抽了口烟锅子,摇摇头道:“恩,不对,你们是一家四口,小狗老四也算一口。” “老头子,大清早的,你说这不吉利的。”王婶子拉拉杨老爷子的衣裳。 芙蓉一面燃着小柴禾,一面笑说:“婶儿,杨大叔今儿说这事,是实话,有毒的蘑菇,有的一棵就能毒翻一家人呢,不过我种出来的这个,是玉米芯里长出来的,不会有毒。” 有毒的蘑菇,比如白毒伞,吃一个,就能置人死亡。 而芙蓉种出来的蘑菇,俗称平菇,又称黑牡丹菇或是侧耳,是常见的食用菇,它性温,味甘,能追风散寒,舒筋活络,在古时候,还被人称为荤菜。可见味道确实不错。 杨老爷子心里无比羡慕,能吃上蘑菇,那可是比吃什么胡萝卜,芹菜,土豆,大白菜的香多了,春季时,芙蓉去后山采野蘑菇,送了一点给他们,王婶子洗干净了炒着吃,杨老爷子足足吃了半盘子,连小酒,都多喝了半瓶。这回见芙蓉又养出了蘑菇,便偷偷附在王婶子耳朵边道:“得空你问她要一点,反正这长出来的蘑菇不少。” “这是芙蓉辛苦养出来的,还没长大,哪能咱就要了去?”王婶子十分不满的看着杨老爷子,不管是碾玉米芯,拌玉米粉,还是把玉米芯粉装进菜篮子里。杨老爷子都没有插手,有时还会说点风凉话,这会儿又开口要芙蓉送蘑菇,王婶子实在是抹不开这个面子。 “这么大嗓门干嘛咧,真是的,吵吵的石米镇都听见了。”杨老爷子被揭穿了,面上挂不住,扭头就走,去后山放羊了。 王婶子回家拿了一双千层底纳着,说是瞧着葫芦脚上的鞋子也旧了。茶茶跟芙蓉的鞋子也穿了好久,正好自己家杨波,杨老爷子的冬鞋都做好了。所以顺便帮着一家三口各做一双棉鞋。 芙蓉感激的很,就围着桌子,烧着小柴禾,跟王婶子聊家常。 王婶子对这个蘑菇实在是好奇的很,一碗茶的功夫。问了很多问题,诸如,这蘑菇啥时候能长大,这蘑菇怎么吃,只有玉米芯才能养出蘑菇来吗?或是一天要浇几次水,烧几次柴。冬天天冷的时候,这些蘑菇会不会被冻坏了……. 平菇毕竟是家养的,不是野生的。所以得悉心照料,包括温度,水份,一样都不可或缺,就连撒上去的水。芙蓉都是烧的温水,只有这样。玉米芯粉才能更快更好的长出菌丝,养出又白又嫩的蘑菇来。如果水份太少,小蘑菇就会干死,菌丝也会干掉,而温度太低,菌丝长的慢,等菜篮子里的养份没有了,蘑菇自然就不能长了。就像夏季种的豆角,番茄,过了几十天,秧苗枯萎了,自然就结不出豆角,番茄了。 而不同材质的东西,养出的蘑菇种类也不一样,比如金针菇,鸡腿菇,杏鲍菇等,各式各样。若想养出平菇,并不是只有玉米芯才可以,比如稻草,棉籽壳,花生壳,甘蔗渣,豆杆粉等,都可以用来养出平菇,只是需要的调配方法不同罢了。 芙蓉重生前,酷爱吃各种蘑菇,比如涮锅金针菇,牛肚爆杏鲍菇,黑香菇猪肉饺子,茄汁平菇等,自己私下也研究过蘑菇的养殖,但都记不大清楚了,只有这平菇,简单,方便,也易学,芙蓉还记的,没想到,试验了一回,竟然成了。 王婶子听的禁禁有味,却又云里雾里,她没有养过蘑菇,自然也不懂,蘑菇需要什么样的温度跟水份,就觉得养蘑菇比种菜,种田的复杂多了,于是无比赞叹的对芙蓉说道:“难为你,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出这样的大事,在咱石米镇,那可是独一份呢。了不得。” “我也是歪打正着。”芙蓉说:“等蘑菇长大了,我先掰下来一些,给婶儿,大叔尝尝新鲜,咱虽然不常吃肉,但小小的蘑菇,咱还能吃的起。” “这蘑菇要养出来,大冷天的,能有蘑菇吃,那可是比肉还金贵,舍了几十文钱,去割一斤猪肉吃,但几十文钱,上哪能买一斤嫩嫩的蘑菇呢。”王婶子拿着针直发呆,忍不住探头又去望了望那些蘑菇,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将针上的棉线放在嘴里,轻轻舔了一下,打了个结儿道:“你们做小辈的啊,就是比我们这老一辈的聪明。” 过了六七天,正好是阴历的八月十五,一大早的,芙蓉瞧着蘑菇长的差不多了,应该能往下掰了,如果再长下去,怕就长老了,太硬了,不好嚼的,于是一手压着菜篮子,一手轻轻的托住蘑菇往下掰,这些蘑菇就跟层层叠叠的小扇子似的,又肥厚,又有弹性。闻着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气。 芙蓉将掰下来的蘑菇给王婶子家送去了一小盆,告诉王婶子说,挨着根部灰黑色的东西,要拿刀切掉,那是玉米芯粉,是不能吃的,然后剩下的蘑菇,用手扯成一条一条的,不管是做汤,还是炒菜,都是好的。 王婶子心里高兴的很,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吃上蘑菇了,于是接了过来,高高的放在锅沿上,又洗了洗手,从堂屋里拿来了几个月饼,说是给芙蓉一家吃。杨老爷子路过集市时买的。 杨老爷子这次倒很大方,见王婶子给芙蓉拿月饼,眼睛也没有斜一下,等芙蓉走后,他两步窜到灶前,盯着蘑菇看了一会儿,摇着头对王婶子说:“这么好的东西,你别笨手笨脚的,给做砸了。” 白天把月饼吃了吃,中午时,芙蓉去郑家娘子那割了二斤猪肉,人说八月十五花好月圆,也算是个小节,自己家虽只有三口人,加一条小狗,但这中秋节还是要好好过一回。 所谓的好好过一回,就是做些好吃的。 将二斤猪肉切碎了,芙蓉倒了些油在锅里,又掰下一块平菇来,葫芦一看见平菇,屁颠屁颠的奔过来帮着择洗,茶茶将灶火烧的旺旺的,芙蓉配着猪肉,做了个猪肉炒平菇,然后又做了个软炸平菇。炒了个小青菜,熬了些米粥。一家人坐着吃,很是香甜。 杨波刚去县里没几天。因为时逢中秋,便也回来过节了,一见王婶子在那择洗蘑菇,倒是惊讶的很,在怀海县,他倒是见过这蘑菇,不过都是外县里贩运来的,一斤要足足的五六十文,也就是相当于两斤猪肉的价格,他学手艺的那家酒楼里,偶尔也有平菇做成的菜式,什么凉拌手撕平菇,茄汁平菇,玉米平菇炖鸡腿等,但每一盘都要一两百文,因为平菇进价太贵,做好的成品菜也贵起来,所以想吃的人多,吃的人少,渐渐的,酒楼便不再买平菇来做了。 如今自己的娘择洗的平菇,少说也有两三斤,一百多文钱,能买不少猪肉了,若是平时,家里肉都很少吃,哪能花这闲钱买平菇这种素菜吃呢,于是好奇的问王婶子道:“娘,咋买了这么些平菇,你去县里了?这东西贵的很呢。” “这是芙蓉给咱送的。让咱尝尝鲜。”王婶子笑着说:“你去洗洗手,一会儿我炒两个菜,你跟你爹尝尝。” “你还是让杨波炒吧,你那手艺,现在都快没法吃了。”杨老爷子坐在灶前,借着微弱的火光,烤着他略有些湿的鞋子。 王婶子停下手来想了想,叫过来杨波轻轻的说:“这东西金贵,我掰下来一半,你给你哥家送去,让他们也尝尝。” 杨波还没接,杨老爷子便扯着嗓子道:“杨波,你皮痒了?” 王婶子一听,就知道杨老爷子不满意了,赶紧摇摇头说:“你去歇着吧,不给你哥家送了,免得你爹生气。” “芙蓉家在哪弄的蘑菇呢?”杨波问。他可没功夫管给不给大哥送蘑菇的事,只是芙蓉过日子一向也节俭,怎么冷不丁的弄来了这些蘑菇,难道她又去县里了?石米镇可从来没人卖平菇的呀。 “这个呀,你不用操心。”杨老爷子咳嗽了一声道:“芙蓉那闺女啊,准是个猴精托生的,古怪的很,你说,就这没人要的玉米芯,她还能倒腾出蘑菇。” “人聪明就是猴精托生的啊,爹你怎么说话的。”杨波不满意了,自己的爹天天背后骂葫芦,如今芙蓉给自己家送了平菇,自己的爹还这样说人家,哪有这样的道理。 杨老爷子一见杨波不愿意了,便摇摇头说:“唉,不说就不说,说她是孙悟空托生的总好听了吧,我瞧着,那一排菜篮子,不少长蘑菇呢,这回可愁死人了,这没蘑菇吃的时候,想蘑菇,这蘑菇多了,可怎么吃呢?往哪放呢?” ps: 今天的第二更送到了。。。。 第141章 猪八戒糖人没了 杨波也没听他爹到底唠叨了啥,转身就往芙蓉家奔,王婶子择洗着蘑菇,在那絮絮叨叨起来:“这孩子,跑这么快,刚回来,也不歇一会儿。” 杨老爷子拍拍鞋子上的灰说:“他正觉得稀罕呢,可不是得跑快点,跑慢了,还怕这蘑菇飞了。” 王婶子听不惯杨老爷子说话带讽刺的味儿,便不理他,端起择洗好的蘑菇,就做饭去了。 杨老爷子一看要做饭,生怕王婶子会让他烧火,赶紧提上鞋子,奔大门口找人唠闲嗑去了。 西屋门口的小柴禾还在烧着,因为玉米芯粉发酵,一股子草的味道,杨波奔过去一瞧,菜篮子里的玉米芯粉,虽还是灰黑的,但外面覆盖了一层白膜,透过菜篮子上面的秸秆,一朵朵的蘑菇正探着头,正在长大的蘑菇散发出香甜的气味,像是芝麻炒着少许的红糖,葫芦跳着脚站在杨波身边,拉着杨波的衣袖说:“我姐长出……蘑菇了。” “不是你姐长出蘑菇了,是你姐种出蘑菇了。”杨波笑着纠正他。 葫芦到底也分不清,这蘑菇跟她姐的关系,见菜篮子里白白的一层,就用小手去抠,抠下来一块放在手心里,对杨波说:“看,长毛了。” 馒头蒸好后放在筐子里,过不几天,就会变馊,上面长出白白的一层毛,在葫芦看来,这蘑菇上面的毛,跟馒头上面的毛,没有什么区别。 芙蓉看到了这一切,急忙奔了过来,杨波赶紧把葫芦手里抠掉的玉米芯粉放回原处,偷偷告诉他说:“你姐来了……” “我才不怕我姐。”葫芦奶声奶气的,正想跟杨波说,她姐还在收拾碗筷。一扭头,看见了芙蓉,吓的缩着脖子说:“我姐……真来了。” 杨波本以为,一场暴风骤雨又要来了,葫芦这回,又少不了吃几个脑瓜崩。这脑瓜崩,听名字就知道,有多厉害,这算是芙蓉最近发明出来的一种利器,一旦葫芦不听话。就拿手指在他头上敲一下,当然了,芙蓉敲时。都是轻轻的,只是吓吓葫芦而已,真要把脑袋敲崩了,芙蓉得先哭死。 没想到,芙蓉不但没给葫芦吃脑瓜崩。还异常温柔的摸着葫芦的头说:“这傻孩子,那不是毛毛,是菌种长大了,以后啊,这些白的,都会变成蘑菇的。如果把这白白的一层抠掉了,以后咱就没有蘑菇吃了,知道吗?” 葫芦简直是感激涕零。这回自己姐姐倒还知道怜香惜玉,于是又扮可爱状搂着芙蓉的腿:“说姐,我知道拉。” 葫芦本来是个男孩子,走起道来,虽然不快。但也风生水起,猛的见他朝自己挤眼睛。一双眼睛还忽闪忽闪的,简直跟一小姑娘似的,芙蓉赶紧扭过头去:“知道就好,不用猛挤你那眼睛。” 葫芦又用力的挤了两下眼睛问:“为啥不能猛挤眼睛?为啥?” “因为,再挤下去,要是把眼睛挤瞎了,以后你就只能扶着墙走路,就连上茅厕,也找不着地方了。”芙蓉吓他。 葫芦顿时安生了下来。 杨波问她:“以后这蘑菇怎么办呢?好像菜篮子上,少说也有二三十斤的蘑菇,按一斤五十文算,那也一两多银子的。” 这个时候,牛肉也才五十多文一斤,这些蘑菇,简直就是一大扇的牛肉了。 “能怎么办呢,吃不完,只能去卖。当然了,这是好事,至少能换点家用。”芙蓉说。 蘑菇长出来后,一淋上水,长势就跟秋后的玉米杆一样,唰唰唰的就窜了起来,过不了两天,便能掰下来了,若任由它长下去,不出三天,就会变老,发黄,虽然个头大,但吃起来发虚,就像嚼着泡涨了的豆皮一样,蘑菇味都没有了。 过了八月十五,又有一层新的小蘑菇从菜篮子的各个角落钻了出来,芙蓉就将老一茬儿的蘑菇掰了下来,满满的装了一大篮子。 杨波要去县里,正好来芙蓉家看看,见这一大篮子的蘑菇,长势喜人,柄厚肉实,捏了捏,干的很,便问芙蓉:“县里的蘑菇,捏一下,出不少水呢,怎么你这蘑菇这么干?捏着还有弹性?” 芙蓉便告诉他,捏着会有水的蘑菇,这是小贩在卖之前,浸了水的。 做的比较高明的手法,就是在掰下蘑菇的前一晚,先烧一锅温水,然后把掰下来的蘑菇放在温水里,使劲的泡几个小时,然后捞出来,第二天,这些蘑菇就会重很多,而且表面看着还没有水分,只有用手去捏,水分才会出来。但是泡过水的蘑菇,也有个坏处,便是不能久放,一般蘑菇掰下来能放两三天,但泡过水的蘑菇,放一天,便会发黄,吃起来也会变味,有一股子蔫吧味。 可是为了能多卖几个钱,有些小贩便狠狠的在蘑菇里泡水。 芙蓉家的蘑菇,货真价实,除了蘑菇生长需要淋水,其它时候,芙蓉是不会给蘑菇泡水的。 “你这一篮子,怎么办?去卖蘑菇吗?”杨波问。 “恩,一篮子看着多,其实也就几十斤,按一个人买两斤算,应该也不愁卖的,再说,我卖的也便宜,都是乡里乡亲的。一会儿我把篮子提到铺子里去,一边在那做衣裳,一边把蘑菇就卖了。” 杨波本想帮芙蓉把篮子提到铺子里去,芙蓉抬头看看,太阳都升到树梢子了,怕耽误杨波坐船,就让他赶紧的赶路,自己提着一篮子的蘑菇去铺子里。 芙蓉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懂杨柳细腰,走路要迈小碎步等等,提起篮子,她简直就是关羽上身,一口气跑的,葫芦,茶茶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 葫芦干脆也不追了,慢慢的跟在身后,看芙蓉提着篮子飞奔,自己学着芙蓉的样子,一手掐腰,一手向上假装挎着篮子,然后大步向前,一面走一面问茶茶:“二姐,你看我像咱大姐不?” 茶茶嘘了一声:“别捣蛋,你又想吃脑瓜崩了。” 葫芦撇撇嘴,拉住茶茶的手说:“等一会儿卖了蘑菇,我让咱姐给我买糖人吃。” 一个糖人,现在四文钱,葫芦已经想过好多天了,上回见人家小孩吃糖人,那个糖人,还是照着猪八戒的样子捏的,葫芦想吃,却没钱买,人家还故意的在葫芦面前,又是舔,又是嚼,一个糖人,恨不得吃一年去,急的葫芦眼里直冒火星子,后来人家吃完了,葫芦恨不得把插糖人的木棍捡起来舔一舔。 “如果大姐能卖一袋子铜钱,那自己至少要买两个猪八戒糖人来吃。”葫芦心里暗暗的下决心。 把蘑菇放在门口,芙蓉接了一个活儿,有个姑娘来找芙蓉做两套新衣裳,一套墨绿色,一套粉红色,还要在领口镶上金边,说是给芙蓉四两银子,让芙蓉这两天就做出来。 芙蓉一看布料子,虽然有墨绿色,但粉红色却不够了,石米镇的布料庄,衣料的颜色有限,芙蓉跑了一趟,粉红色也没有了,于是问姑娘:“能不能等两天呢。” 姑娘却不愿意了:“我跑了几个衣裳铺子,就是因为时间赶不上,所以才来你这,如果你也赶不出来,那算了。”姑娘有些失落。 芙蓉算算帐,这两件衣裳做下来,加上金线,不过二两多本钱,少说能赚一两多银子,这都够买多少斤猪肉了,于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自己坐在布料堆里,开始又剪又缝,虽说没有粉红色,但墨绿色的衣裳可以先做出来,金线这东西,虽说石米镇没有,但县里肯定有的,改天可以坐船去买一点。 才缝了一小半,就有人来看蘑菇了,他们虽说也吃过山蘑菇,但山蘑菇个小,且多半是圆圆的,有些像香菇,这种跟扇子一样的蘑菇倒是把大家难住了,于是纷纷问说:“后山上如今还有这种蘑菇,你们在哪摘的?我天天去后山放牛,怎么没见呢?” 芙蓉一说不是摘的,是自己家里养的,众人纷纷摇头:“几辈子人了,听说过养鸡,养鸭,养鹅的,没听说过,这蘑菇也能养的。” “大家可以买回去一些尝一尝,好吃着呢,嫩的很。”王婶子扛着农具经过,不忘帮着芙蓉推销。 “多少钱一斤哪?”有人动心了。 “三十文。”芙蓉比划了一下。县里卖五六十文,自己卖三十文,已经是便宜了一半了,大家应该可以接受吧。 “这东西能当肉吃么?一斤蘑菇能换一斤猪肉了,就连鸡蛋,也能买上两斤了。”有人嘟囔着:“太不值了。” 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到最后,竟然还有人起哄,说是这蘑菇怕是有毒,看着样子也怪的很呢,别万一吃了中毒,石米镇只有一个赤脚医生赵老四,肯定看不好,那就只有死的份了,一听说吃蘑菇会死人,人群顿时散了。好像芙蓉这卖的不是蘑菇,而是夺命散一样。 葫芦见没人买蘑菇,耷拉着脑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道:“猪八戒糖人没有了。” ps: 额,今天给亲们讲一个冷笑话咧。 公司的电脑极破,电风扇非常响,我每次一开电脑,同事就幽幽的说,你的拖拉机又开始下地了。。。。 第142章 石米镇就数你小气 “唉,这么好吃的东西,咋没人买呢。”王婶子直叹气:“八月十五我烩了一锅蘑菇汤,我家老头子整整喝了三碗。就是我做的咸了些,他又喝了一瓢凉水,这不,今天闹肚子呢。” “芙蓉,我不怕闹肚子,没人买你的蘑菇,我要。”杨康从对面铺子里钻出来,笑眯眯的舔着手里的糖糕,舔一会儿,又咬一口,看的葫芦直流哈喇子。恨不得窜起来自己也咬一口。 “康儿,你来的正好,这不,大伙都不敢吃,你买二斤,家里也几口人呢,正好吃去。”王婶子拉住杨康。 “那给我称二斤吧。”杨康见葫芦眼巴巴的,一口把糖糕含在嘴里,彻底断了葫芦的念想。 芙蓉称了二斤,用黄纸包着,递给杨康,杨康接过扭头就走。芙蓉喊起来:“杨康,钱呢。” “人家都不敢吃,我敢吃,你应该谢我才对,还问我要钱?我给你开了张,你送我二斤不得了。”杨康一脸谄笑。 芙蓉冲过去把蘑菇夺了回来,揭去黄纸,又重新放回篮子里:“不给。” “石米镇就数你小气。”杨康说着,想伸手再把蘑菇拿回来,芙蓉举着秤杆子,作势要敲杨康的头,杨康一看这架式,扭头就跑。 葫芦奶声奶气的笑起来:“我姐还会脑瓜崩呢。” 直到晚上收工,也没卖出去一斤蘑菇,芙蓉拿黄油纸把蘑菇盖出,关了铺子领着葫芦跟茶茶回家,路上见有一个卖糖人的,芙蓉看看葫芦眼巴巴的神情,就给他买了一个猪八戒糖人,另外。又花六文钱买了两个糖糕,葫芦一个,茶茶一个。 虽说蘑菇没有卖到钱,但芙蓉也不忍心让葫芦天天瞅着别人吃东西,小孩子想吃的东西,未必就好吃,只是图个新鲜劲,葫芦那种眼巴巴的神情,深深的刺痛了芙蓉的心。 晚上都睡下了,王婶子来敲门。手里拿着一双做好的小棉鞋,说是给葫芦的,看看芙蓉西屋里的蘑菇。便说:“不如天亮了,你去县里一趟,一来呢,杨波在县里,怀海县又比咱镇上富裕。有见识,你去那,不定就会有销路。二来,再不济,杨康不是在饭庄里学做菜么,你也可以让他给你问问。他们那里能不能销一些。” 芙蓉原本不想麻烦杨波,毕竟他是在人家那学手艺,又不是那里的掌柜。他人又是个老实的,肯定会想着法的帮自己,耽误他的功夫就不好了。可是这蘑菇不能久放,再则新一茬儿的蘑菇就要长好了,石米镇没销路。总得找个长久的销路才是。再则,白天答应人家的那两件衣裳。正好去县里买金线,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天蒙蒙亮,芙蓉就起来了,把做好的早饭盖在锅里,把装蘑菇的篮子拿布围好,免得路上颠簸,蘑菇给掉了出来,那就坏了卖相了。 坐上小船,还是上回的艄公,那艄公一见是芙蓉,硬是不肯收她的船钱,还谢她上回帮着自己收拾破船,见芙蓉挎着大篮子去卖菜,便告诉她,怀海县南头,每天一早,都会有不少菜贩子,卖萝卜的,南瓜的,莴苣的,反正啥吃的菜都有,让芙蓉别走冤枉路,直接奔那去就行了。 芙蓉谢过艄公,挎着篮子,往县南头而去。 到县南头时,太阳才刚刚升起来,有一股子暖意,芙蓉把篮子放下喘了口气,走了一路,身上也出汗了,衣裳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芙蓉四下张望了一番,城里的小贩们起的也很早,果然如老艄公所说,卖什么菜的都有,还有卖活鱼的贩子,面前的盆子里,少说也有五六十条活鱼,个个身子发红,芙蓉认出,这是鲤鱼。 众小贩沿着城里的路摆开各自的摊位,左边是卖各种蔬菜的,芹菜,胡萝卜,大白菜等。 右边是卖禽类肉食的,大活鱼,鸡,鸭,鹅等。 一时间,卖菜的小贩吆喝着:“新鲜的菜拉,不洒水不压秤拉。”卖肉的小贩吆喝着:“活鸡活鸭活鱼拉,价钱公道拉。” 芙蓉在卖菜的小贩当中,捡了个位置,把菜篮子放下,刚放下菜篮子,就有一个拿着油条的小贩过来道:“走,走,别站我身边,一会儿我还有菜呢,这是我的地方。” 芙蓉不懂规矩,正迷茫,有个大娘过来拉拉她:“闺女,你站我旁边吧,我就卖一点自己种的菜,不怕挤。” 芙蓉赶紧的把篮子放在大娘身边,揭去篮子上围的布,露出一篮子新鲜的蘑菇来,这可是夺了不少眼球,虽说县里也有卖蘑菇的,但并不如芙蓉家的蘑菇这么新鲜,且卖蘑菇的人,是极少数的。 “喂,新来的啊,你。”有个拿着帐本的人,后面跟着个拿钱袋子的,扯着嗓子喊芙蓉。 芙蓉点点头。 “不懂规矩啊。交钱。”拿帐本的人伸出了手。 芙蓉还没反应过来,卖菜的大娘知意,迅速从衣兜里掏出十文钱放在那人手里。 原来这里的规矩,便是每个小贩,每日要交十文钱的地盘费,清洁费。 十文钱,半斤猪肉,芙蓉的生意还没有开张,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狠狠心,芙蓉从袋里摸出十个钱来,递给那人。 那人却不接:“你得交三十文一天。” “为啥?”芙蓉奇怪了。 “他们是每个月都在这卖,每天交十文,交够一个月,你是新来的,你要卖一个月吗?如果要卖一个月,那先交一两定钱,再每天十文钱,如果是偶尔来卖一回,那就是三十文一天。”那人的帐算的十分清楚。 芙蓉暗暗肉疼了一回,这怀海县果然跟石米镇不同,虽是隔着条河,离的不远,但却是两重天。自己家里的蘑菇,都是隔几天掰一回,自然不能按月交钱,如果按天交钱,这也太不划算了,三十文,一斤多猪肉,葫芦爱吃的猪八戒糖人,都够买十几个了。 “不如,也按十几文收她的,都是穷苦卖菜的。”大娘看芙蓉穿着打扮,浑身上下也找不着一件值钱的,便替她求情。 “那不行。这是规矩,要么交三十文钱,要么,不能卖下去了。”收钱的人不依不饶。 “她是要按月交钱。”从左面传出来一个响亮的声音,芙蓉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人是杨波。 扭过脸一瞧,果然是杨波,后面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娃,两个人手里都拿着麻袋。 收帐的人看见是杨波,顿时眉开眼笑:“这么早来买菜啊?” 杨波跟那人寒暄了一回,又拉他过去说了一会儿话,那人便过来对着芙蓉笑起来:“对不住了啊,杨波这都是熟人,你既然都按月交钱,那每天就十文吧,今天头一天,就算了。” 芙蓉还没弄明白状况,杨波便将麻袋交给跟他同行的人,替芙蓉挎着篮子道:“你早上吃饭没有?” “还没有。”芙蓉忙了一早上,肚子果然咕咕叫起来了。 杨波带她去买了两根油条吃,坐在一家卖酒的门前歇了一会儿,问芙蓉说:“来县里卖蘑菇,咋不跟我说一声咧?我这天天早上得按师傅说的,去菜市场挑菜,还好遇上你了。” “怕你忙,不想给你添麻烦。”芙蓉把两根油条都吃到了肚子里:“你刚才跟那收帐的人说啥了,他还说我按月交钱,我可不能每天都来的。” “这个你放心吧,我天天买菜,跟这收帐的人熟,以后你来卖菜,就交给他十文钱,不来卖菜,那就算了。”杨波道:“走,上我们店里去,正好最近也没有蘑菇做的菜,我们掌柜的,不定正想要蘑菇呢。咱先去问问,要是能在店里把蘑菇销掉,以后你就不用站那等人买了。” 这对芙蓉来说,确实也算是好消息。 去了店里,掌柜的果然对蘑菇有兴趣,捏了捏,蘑菇又干的很,并没有掺水,却又摇摇说:“就是这东西太贵,一盘子菜一两百文,吃的人不多啊。” 芙蓉的心一紧。 “姑娘,你这蘑菇,啥价钱?多少钱一斤哪?”掌柜的问芙蓉。 “恩。”芙蓉心里想了想,笑着对掌柜的说:“我头一回来县里卖菜,掌柜的看着给价吧,要是价格公道,我家还有不少蘑菇呢。” 掌柜的果然动心了,伸出四个手指头来:“菜贩子那里,卖五十文,我给你四十文,你不用站那等了,且以后你家的蘑菇,都能送我这店里来,如果你上午送来,我还管你一顿早饭,咋样?” 四十文一斤,比在石米镇卖三十文一斤足足贵了十文,这一篮子,都快值一两银了,且省了站那卖蘑菇的时间,自己还可以回铺子里缝制衣裳,以后的蘑菇,也不愁销路了。于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过了秤,收了钱。这个时候,县里的大多数人才起床,芙蓉家的蘑菇,终于有了第一笔收入。 而这收入,是用别人都不肯要的玉米芯换来的。 第143章 你捂什么脸 杨波领着芙蓉,去县里的金楼,买了一小卷细细的金线,还有两丈粉红色的布料,县里卖的东西,虽比石米镇贵些,但做工确实是夺人眼球,就拿这金线来说,细的跟头发丝一样,软的很,却黄的亮眼,缝制在衣裳领口,不管是做牡丹花的花蕊,还是做小雏菊的黄边,都恰如其分。且显的高贵大气。 买完了金线,芙蓉想着称点鱼回去,早上经过县南头,那里的鱼条条新鲜,且活蹦乱跳的,葫芦跟茶茶都爱吃鱼,自己跑来一趟县里,孩子们在家等着,若是没有捎东西,小孩子该失望了。 两条鲤鱼,有五斤多重,花了芙蓉四十来文钱,天已经快晌午了,芙蓉加紧了脚下的步子,杨波本想留芙蓉在县里吃一顿饭,芙蓉却赶着回家看弟妹。 虽然自己是重生过来的,除了这个身体,芙蓉跟弟妹怕是没有什么关系了,可这些日子的相处,芙蓉发觉自己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不但天天对葫芦跟茶茶的衣食住行操心,就是葫芦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或许是相处久了,真有了感情。 鲤鱼用一根麻绳子拴着,不停的往上跳,跳着跳着,就跟抽筋了似的,没劲儿折腾了。回到家,芙蓉自己留了一条鲤鱼,然后给王婶子家送了一条,王婶子不在家,只有杨老爷子看门,芙蓉就将鱼交给了他,杨老爷子倒很喜欢:“这闺女,去县里还给我们捎鱼拉?” “恩,我婶儿呢?”芙蓉问。 “谁知道呢,这个时候,都该做饭了,昨天去田里拾掇地。怎么今儿不见人影了。”杨老爷子说道。 葫芦一见大鲤鱼,高兴坏了,将大鲤鱼放在盆子里,蹲着看鱼躺在那一动不动,又用手去拨了两下,鱼还是不动,于是问芙蓉:“姐,这鱼咋不会游了?” “我从县里把它提回来,它没有在水里,所以死了。”芙蓉说。 葫芦像是有点难过似的。一手捏着鱼头,另一只手小心的捧了些水倒进鱼嘴里:“小鱼,小鱼。快喝吧。” 葫芦又想吃鱼肉,又不想鱼死,真是矛盾的很。 中午芙蓉做的是糖醋鱼,先是将鱼洗剥干净,然后在鱼背上切花刀。切好后,洒一点盐,淀粉跟酒,泡在盆子里腌着。 锅里倒入油,将腌好的鱼放进锅里煎,两面煎的焦黄。铲出来备用。 锅里倒入红糖,炒热,另外加一点热水。然后倒入一些白醋,淀粉,做成糖醋汁,最后将滚烫的糖醋汁淋在煎好的鱼身上,这糖醋鱼便大功告成了。外焦里嫩。红汤黄鱼,卖相极好。 煎过的鱼。刺软很多,而且这鱼做的又酸又甜,葫芦很是爱吃,配着小青菜,吃了足足大半碗饭。 芙蓉备好了金线,粉红色的布料,吃过饭就去铺子里缝制衣裳了,衣裳做成广袖收腰型,在领口处的衣襟上,绣着小小的牡丹花,而牡丹的花蕊,是金线所做,虽然费功夫一些,但绣出两朵后,芙蓉自己都喜欢上了这衣裳。 杨康见芙蓉回来了,便凑在门口说:“听说你去县里卖蘑菇了?可见我弟弟了?” “见了。”芙蓉手里的活计不停,头也没抬,嘟囔了一声。 “我就知道,哪是卖什么蘑菇,明明是偷偷看我弟弟去了。”杨康撇着嘴,见芙蓉要砸他,赶紧往后闪了闪。 “杨康,让你回家拉车呢,你在门口磨叽个啥,是不是要秀花一会儿亲自来喊你?”柳氏站在她们家铺子里催杨康。 杨康只得转头应了一声,他倒是听丈母娘的话。 一连两天,王婶子都早出晚归的,秋收也过了,王婶子却像是更忙了,连早饭,都是匆匆热几个馒头,也不管杨老爷子吃饱了没有,她就走了。 这天早上,芙蓉端着碗在大门口吃饭,正好遇着王婶子,便问她:“婶儿,你忙啥了?” 王婶子回过头来瞅瞅,估摸着杨老爷子应该还在院子里吃饭,便压着声音说“我这不是帮秀花跟康儿干点活,可不能让你杨大叔知道,不然,又要吵吵我。他不让我去。” “婶儿,现下她们也没种什么田,能有啥活,杨大叔天天去放羊,你可小心点,别让他逮着你。”芙蓉劝道。 王婶子点点头,系了系头上的防风头巾,就往杨康家去了。 铺子里的衣裳,明日就可以交给那姑娘了,芙蓉虽累的手酸,可看着衣裳剪裁精美,绣的花生动逼真,再想想那四两银子,心里倒是高兴的很。 眼看天快黑了,芙蓉正要关铺子门,却遇上了何秀花,何秀花愠怒的看着芙蓉道:“听说杨康要买你家二斤蘑菇,你还不卖给他?你卖个蘑菇,还挑人哪?我家的钱上有屎吗?” “你应该问清楚了再来跟我说,他不给钱,想弄我们家蘑菇,没门。”芙蓉回敬。或许何秀花说些好听的,对王婶子一家好一些,她还能给她掰一些蘑菇,毕竟乡里乡亲的住着,但一见何秀花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样子,芙蓉就暗地里跟她彪上了。 “你以为就你家有蘑菇么?那有啥稀罕,如今,我们家也有了,还满满的排了一屋子呢。”何秀花一脸得意,抱着买好的二斤驴肉回家去了。 王婶子这才将实情跟芙蓉说了,芙蓉去县里时,何秀花跟杨康曾偷偷来看过芙蓉家的蘑菇,又问了王婶子,这玉米芯里都放了什么,王婶子便告诉她们,玉米芯里撒些水跟石灰就行了。于是,何秀花借了平车,跟杨康一起,拉了不少玉米芯回去,又用刘府的花毛驴把玉米芯碾碎,倒上石灰跟水,盖着过了一夜,装进了菜篮子里,盖在东屋。满满的排了一间屋子。 她们家是在依葫芦画瓢,学着芙蓉养蘑菇。 “怕是过几天,就能长出来蘑菇了呢。”王婶子有些歉意的看着芙蓉道:“到时候康儿家要是卖蘑菇,怕就抢你的生意了。” 王婶子一向对自己家人很好,虽不看杨康的面子,也得看看王婶子的面子不是,于是芙蓉笑笑说:“没事,婶儿,谁卖不是卖呢,再说,我家的蘑菇也不多,我直接送到杨波他们那个酒楼就行了,省下来的时间,我还得到铺子里做活呢。再说,杨康他们的蘑菇要是在石米镇卖,那对乡亲们来说,也是好事。” 晚上睡觉时,芙蓉躺那想了想,何秀花跟杨康,什么时候变的又勤快又聪明了呢?要想种出来蘑菇,光有水,玉米芯,石灰是不够的,自己还拌了一些料进去,他们知道么?第二天上工的时候,就问何秀花:“你们给玉米芯粉里拌料了没有?” 何秀花跟只骄傲的麻雀似的,闪进她们铺子里,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该放的都放了,不劳你操心。” 好吧。芙蓉闭嘴。 那姑娘来拿衣裳了,见芙蓉做的衣裳又精巧又大方,金线还在闪闪发光,于是拿了四两银子给芙蓉,包了衣裳跟芙蓉说,她是石米镇陈园村的,虽家里有钱,但自己喜欢上一个穷小子,爹娘死活不愿意,前几天那小子又去找她,爹娘便说,如果这小子能买两件像样的衣裳,便考虑一下。所以姑娘自己出钱,把衣裳拿回去,就说是男方送的。 姑娘刚出门,何秀花便喊住了:“哎,要买肚兜不?我们铺子里都是新货。” 那姑娘脸一红,看也没看何秀花,低头走了。 何秀花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来磕着道:“都背着爹娘找汉子了,买个肚兜,有啥不好意思的。” 芙蓉瞪了她一眼,没理她,买了点油条,回家去了。 又过了两天,芙蓉还没起床,就听到何秀花带着杨康来王婶子家拍门,天刚蒙蒙亮的,又冷的很,大部分人还没有起床,这急的跟雨点子似的拍门声确实让人惊诧,王婶子披着褂子来开了门,何秀花便一把将王婶子推开,自己走进堂屋里坐下道:“娘,不是我说你,你倒底会不会养蘑菇,不是说好六七天就有蘑菇了,这都几天了?那东屋里,毛也没长出来一根。” 杨老爷子还坐在床上,没曾想大儿子带着儿媳妇就来兴师问罪了,于是拎起粗布棉褂就朝杨康扔:“你翅膀硬了,恩,一大早过来找打的是吧。信不信一会儿我用烟锅子,我,我敲死你。” 杨康赶紧跳到了一边,何秀花站起来找杨老爷子理论,却看到杨老爷子还没穿上衣,便捂着脸道:“爹,你这不是为老不尊,祸害子孙吗?你没穿好衣裳呢,你也说一声啊,我这当儿媳妇的,这……” 王婶子听到动静,也顾不得灶前的火灾了,赶紧来堂屋里,把衣裳捡起来拍拍,扔给杨老爷子,杨老爷子从容不迫的穿上了道:“我在我自己家里,爱穿穿,爱脱脱,你俩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在这当什么大头蒜哪?你看见我了,我还没说吃亏呢,你捂什么脸。” ps: 一句话冷笑话:我姐为了少洗一个碗,让我姐夫端着锅吃饭。。。。。 第144章 他像活不下去了吗 “反正我也不是来看谁没穿衣裳的。”何秀花坐那盯着王婶子道:“娘,怎么办吧,你是不是又存心害我跟杨康呢?看我们太闲了,逗我们玩的吧?” 原来,何秀花跟杨康想学芙蓉种出蘑菇,又碍于面子,不好直接问芙蓉,听说芙蓉不管是搬玉米芯,还是拌料什么的,都有王婶子在场,便央求了王婶子告诉她们,都放什么,怎么放。本以为小小的一个蘑菇,过了七八天,应该长出来了,可水也淋了,火也点了,东屋还熏了一屋子的烟,那些菜篮子里的玉米芯粉,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还是灰黑色的。 早起时,何秀花又淋了一壶水,看着一点菌丝也没有长出来,不禁有些泄气,直接把水壶都给扔了。杨康劝她说,再等等,怕是过两天就会有动静呢,何秀花直接给了杨康一脚,踢的杨康捂着肚子,蹲在东屋门口,差一点流出眼泪来。 种不出蘑菇来,何秀花觉得,定是自己的婆婆王婶子从中做了梗,要么就是王婶子故意害她跟杨康出丑,要么就是王婶子也学艺不精,反正就是王婶子害了自己,从拉玉米芯,到碾玉米芯,到装菜篮子,先不说花去的钱,就是投入的人力,也够换几两银子的了。 “我哪能存心害你们呢。王婶子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揉着手上的草木灰,一脸委屈的说:“我也是照着芙蓉家种蘑菇那样,告诉你们的,你瞧,芙蓉家的蘑菇,又长出来一茬儿,马上能掰下来卖了。” 不提芙蓉还好,提起芙蓉。何秀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个婆婆,什么事都喜欢提芙蓉,又是芙蓉手艺好,又是芙蓉学东西快,芙蓉有耐心,好像芙蓉就是这石米镇最好的姑娘了,自己何秀花在芙蓉面前,就跟一瘸腿的斑鸠似的不入流,可如今。凭什么芙蓉家就能养出蘑菇来,自己家却跟屎壳郎推粪球似的,累的全身酸麻。最后却得到了一坨坨黑乎乎的玉米芯粉? “那是你家的风水不好,怪不得别人。”杨老爷子起了床,见厨房里的饭还没有好,便叫王婶子赶紧的做饭,天越来越冷。亮的晚,黑的早,除去一天三顿饭,时间都是紧巴巴的,哪有闲功夫听何秀花在那发唠骚。 何秀花拉着王婶子的衣裳道:“那玉米芯,拉回来还能当柴烧。听了你的话,现在碎的跟用嘴嚼过一样,还湿哒哒的。烧都没法烧了,白费了功夫,娘,你总得给个说法。” 杨老爷子太了解何秀花这个人了,若是不给她个说法。她就是从天亮赖到天黑,她也不会走。于是就去拍芙蓉家的门,大清早的叫了芙蓉起来:“你去秀花她们家看看,她们倒腾出来的玩意,到底还能不能长蘑菇了。” 芙蓉打着呵欠,穿件小棉褂子,跟着王婶子去了何秀花家,很久没来王婶子家的老宅了,猛的推门进去,还有点不适应。 柳氏应该还在躺着睡觉,打呼噜的声音震山响。偶尔还听到她沉重的翻个身。说几句梦话。 刘会倒是也起来了,自己握着个小圆竹绷子,在那绣花,白底的绣布上,绣的是一汪江水,别人都是绣鸳鸯,喜鹊的,她绣一汪江水,倒是于众不同,且江面用的是水蓝色丝线,江心却是深蓝色丝线,江水的灵动,深邃,透着丝线传了出来,芙蓉仿佛闻到了江水的味道。难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做的针线,果然别具一格。 “娘,芙蓉,你俩这么早来了?”刘会放下竹绷子,就要让座。 芙蓉赶紧止住了她,她如今的肚子越发大了,还是不要惊动了她才好:“你绣的江水真好。我都想跟你学了。” 刘会腼腆的一笑:“都是在娘家时,我娘逼我学的,不过是绣着玩。比不得你,做的衣裳好看着呢。你要愿意看我绣,你常来家就行了。” “这手艺,在咱石米镇都是响当当的呢,哪里是绣着玩,你太谦虚了。”芙蓉夸赞。 “还很少听到别人夸我的手艺呢。”刘会笑着说。 “你要是早遇上我啊,我早夸你了。”芙蓉说。 何秀花可不爱看芙蓉跟刘会好像很知音的样子,惺惺相惜,还互相夸耀,在何秀花看来,这不是不要脸吗?于是冷冰冰的打住了二人的话道:“你们俩打算聊到天黑吗?要不要我帮着点蜡烛?我说芙蓉,你来,不是为了看别人绣花,绣草的吧?” 王婶子欢心的看看刘会,又低眉顺眼的瞅瞅何秀花,便接话说:“我是带芙蓉来看看,秀花养的蘑菇。” “啥养的蘑菇,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那东屋里,鬼也没养出来一个,哪来的蘑菇。”何秀花气鼓鼓的。 “不过是一点蘑菇,且用玉米芯做的,没什么本钱,养不出就养不出吧,来年再试试。”刘会倒是坦然的很,因为刘会嫁过来,做的是大房,何秀花才算老二,何秀花虽不惧怕刘会,到底怕刘会的家世,所以翻了刘会一眼,也不接话,带着芙蓉就奔东屋去了。 东屋里果然放了三排的菜篮子,菜篮子上面还盖着秸秆,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样的,芙蓉挖了一小块的玉米芯粉闻一闻,味道不对,应该是只放了石灰,水,没有放别的东西。就像一个鸡蛋,如果有老母鸡暖着,可能它就会孵出小鸡来,但如果没有老母鸡暖着,把鸡蛋扔在光秃秃的地上,它是不会变成小鸡仔的。 东屋里熏了柴草,整个屋子都是散不去的烟气,呛的人想流眼泪,莫说是玉米芯粉调配不当,就是玉米芯粉调配好了,这些烟,也足以把小蘑菇芽熏黄,熏黑,蘑菇根本就长不大。 看了一圈,芙蓉告诉何秀花,这屋里烟太重,烧柴禾应该到一边烧,不能让烟直接灌进屋里,人都受不了这烟,何况是脆弱的蘑菇苗子呢。 何秀花一听,当即踢了杨康一脚:“让你滚远点烧柴,你偏偏不听,你说说,自从我嫁给你,你干什么事能干好的?你有什么用?以后生个孩子,也是个缺心眼的笨货。” 刘会坐在院子里,正在抿着线头,听何秀花大呼小叫的,又扯出来孩子的事,就不爱听了:“不过是一点蘑菇,怎么就扯到孩子头上了。” 何秀花只能压低声音对杨康说道:“别以为有刘会帮你说话,我就不敢怎么你。” 杨康这几天干了活,又挨了何秀花的打,心里有火,也不敢发,只能缩着脖子,站在东屋门口叹气:“娘,你每次到我家来帮忙,就没出过好事,下回,你别来了。” 杨康是王婶子一手料理大的,没吃没喝的时候,自己就是吃野草,也留一口稀饭给杨康喝,没想到杨康说的话,却跟木桩子似的,直接穿透了自己的心,于是抹着眼泪道:“我不是也想给你们找一条谋生的路么,你看,人家芙蓉就能做好的事……”抬头见何秀花瞪着芙蓉,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忙改口问芙蓉说:“这还能不能补救了?别说玉米芯,就是这些菜篮子,也花了几百个钱呢。” 芙蓉摇摇头,养蘑菇,也是分季节的,一般是春秋两季装料,等发酵了长出蘑菇来,也不过是七八天的事,过了这个时候,天太冷了,或是天太热了,都不合适蘑菇的生长,当初芙蓉家也不过是用了几袋玉米芯,若想多养蘑菇,只能等到明年了。 何秀花只是想最快方式的牟利,可她却不懂,就这几天的功夫,蘑菇不能养了。 王婶子被解了围,跟着芙蓉回去时,还听到何秀花在后面骂杨康的声音,心里又一阵心疼,回望了一眼,又不敢插嘴,摇摇头对芙蓉说:“造孽呢……” “婶儿,以后她俩的事,你还是少管吧,就拿这蘑菇来说,不但要放水,石灰,还有别的东西,虽不难,但也是一门手艺,她们若弄不好,又得来找你的事,还不如远离她们的好。”芙蓉劝着。 “唉,我也想不要操心那些事,可杨康毕竟是我儿子,当娘的,哪能看着他啥也不做呢,他现在就是靠着秀花,柳氏,刘会三个人过日子,哪天这三个人,要是不愿意跟他一块过日子了,那他还能活的下去吗?” “你看他吃的膀大腰圆的样,像是活不下去了么?倒是你,天天瞎操心,我瞧着,你要活不下去了。”杨老爷子赶着羊过来,呵斥了王婶子一句,王婶子便不敢说话了。 杨老爷子成日的放羊,是不走这条路的。这次杨老爷子却跟一山贼似的,掐腰站在大路上,抽着大烟锅子在这等着,原来他也是怕王婶子被大儿子,儿媳欺负,所以想就近的看看动静,就是嘴硬一些罢了。看着杨老爷子赶着羊羔子缓缓跟在后面的样子,芙蓉突然觉得,这个老头,除了坏脾气,原来也有好心的时候呢。 第145章 酒楼动刀 家里的蘑菇长成了,芙蓉摘了下来,这回足足的装了有两篮子,虽说提到县里,就能卖给杨波他们酒楼里了,可两个篮子,芙蓉明显是挎不动的。 葫芦一见芙蓉发愁,牵着他的小狗凑到芙蓉身边道:“姐,我让小狗背着蘑菇,咱去县里。” 小孩子总爱热闹,大人去哪里,他便想跟着,可这小狗,腰比碗口粗不了多少,他若是驮一篮子蘑菇,怕是直接给压趴下了。 葫芦见芙蓉不愿意,并不死心,带着小狗去院子里溜了一圈,又偷偷的凑到芙蓉面前道:“姐,我让小狗背着我,我背着篮子。” “葫芦――”芙蓉一瞪眼,葫芦果然拉着小狗便跑。 茶茶洗完了碗,试着提了提篮子,到底只有二十几斤,她能提的起来,只是累的脸通红,芙蓉赶紧让她放下:“你在家看着葫芦,这篮子不用你提。再把腰给拉伤了。” “姐,我都大了,我也能干活。”茶茶道。 “等姐从县里回来,还有一件大事要跟你商量。”芙蓉笑。 茶茶听的莫名其妙,自己这四面透风的家,竟然还会有大事需要商量?难道是商量,割几斤猪肉?或是买几斤油条?可这也不是大事呀。 王婶子换身灰布衣裳,扒了几口稀饭,吃了个馒头,听说芙蓉要去县里送蘑菇,就过来帮忙,两个人一人提一篮子蘑菇上了船。 还好天冷了,大早上的,卖东西的人虽多,但闲逛的人倒没有多少,芙蓉拉着王婶子,轻易的就到了杨波所在的酒楼。 杨波那酒楼,伙计们如今都穿着灰蓝色的棉袍子。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一来看着干净。二来好辨识。 掌柜的看是芙蓉来了,还提着两篮子的蘑菇,心里欢喜的很,他从芙蓉那里买进蘑菇,进价低,做成的菜,自然能便宜些,这几天,有好多客人。就冲着便宜,实惠而来,每日帐上的收入。都多了好几两。 伙计拿来一杆秤,正要称称蘑菇的重量,不料有一桌客人,直接动起了刀,好吧。虽然现在还是个冷兵器的时代,没有什么炮火,枪之类的,但石米镇一向也算安乐,一来县里,见明晃晃的大砍刀。芙蓉不自觉的缩了缩脑袋。 那个穿着灰蓝棉袍的伙计就倒霉了,不知是上错了菜,还是汤汤水水的洒到了客人身上。还是说错了什么话,反正那桌客人直接给了伙计两个大嘴巴子,打的伙计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 王婶子看的直吸冷气。这两个大嘴巴子,直接把伙计的脸也打肿了。 芙蓉看着那伙计背影怎么那么熟呢。好像有几分像杨波?天拉,千万不要这个时候。这个场景遇上杨波,不然,王婶子不又得大哭一场? “就这菜,还说你天天去菜市场买菜的?这菜也叫好?这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也敢炒了端上来?”一个客人骂道。 伙计只能不停的点头,连话也不敢接了。 天天去菜市场买菜,杨波不就是天天去菜市场买菜的吗? 掌柜听到动静,忙陪着笑脸过去,劝说了一阵子,没有生效,那人直接把一盘子菜泼到了掌柜的脸上,掌柜的不能生气,用手抹抹脸上的汤水,依然笑眯眯的道:“各位客官,官爷,小店伺候不周,是我们的不对。” 王婶子站在芙蓉身边,紧紧的抓住芙蓉的胳膊道:“城里的人,咋这么凶咧?咱快卖了蘑菇走吧,可别惹祸上身。”后又想了想,更加紧张的说道:“不行不行,不是说杨波就在这里学手艺的,那他挨打了没有?不知道他过的是啥日子呢。” 芙蓉却挣脱了王婶子的手,直接走到了那桌客人身边,王婶子想追过去,却又不敢,只能呆站在那里,捂着自己的胸口。 那人见芙蓉走过去,拿刀指着芙蓉道:“你又是哪蹦出来的?该干嘛干嘛去。” “不就是菜不好,换就是了,何必这么欺负人。”芙蓉先看了伙计一眼,还好不是杨波,不然王婶子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你一个乡下女娃懂个啥?”客人道:“上这菜,是不尊重爷。失了爷的面子,知道吗?知道什么叫面子吗?” “我是不懂爷的面子,可自从我进门,我也没见到爷的面子在哪里。”芙蓉不卑不亢。 王婶子吓坏了,赶紧跑过来扯芙蓉的胳膊:“咱走吧,咱……” 客人直接把刀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响,同桌一个喝的半醉的汉子抬起了头,芙蓉看着那人很是眼熟,那人也盯着芙蓉瞅,看了半天,好吧,这不是那个什么,县太爷的儿子的舅舅吗?陈九年。 陈九年陪着县太爷家的小少爷去过石米镇几次的,难怪自己能认得他。 显然,陈九年也认出芙蓉来了。 旁边的跟班厉害了半天,陈九年也有些烦了,一伸胳膊把他抡翻在地上:“有完没完了?跟我这么久,啥时候你成爷了?还面子?”说完,摇摇晃晃的指着芙蓉说:“芙蓉…….芙蓉姑娘,你好啊……” 芙蓉没理他的话,而是指着伙计道:“没他的事了吧,你看你手下把他打的。” 陈九年有些歉意,从怀里摸出来二两碎银子递给那伙计道:“给,给你二两银子压惊的。” 那伙计一开始不敢收,后来耐不住陈九年的真情实意,只得欢天喜地的收下了。又给芙蓉连鞠了两个躬,芙蓉哪里受的这些,脸都红了。 “芙蓉,你来这酒楼做啥了?”陈九年问。 “我,是来给酒楼送点蘑菇,自己家里养的。”芙蓉笑笑。 “这个是你娘啊,跟你长的真有点像呢?”陈九年指指王婶子,又指指芙蓉,芙蓉脸上一红:“这是我婶儿,这蘑菇我拎不动,她来帮我的。” “最近我们家老爷回来了,这不,小少爷天天在府上关着,看书,习学,不知道他有多烦心呢,我呢,以前天天跟着他,现在他在府里,我倒没多少事了,就来喝点小酒,没想到,喝的有点多了。”陈九年摸摸后脑勺,一脸歉意的对掌柜的道:“打搅了啊。” 掌柜的忙抱拳道:“不敢,不敢。” 陈九年终于带着他的手下走了,掌柜的长出了一口气,王婶子吓的腿都哆嗦了,刚才那帮人手里拿的刀,那可是明晃晃的真刀,不是拿着玩的。 掌柜的称了蘑菇,又另外拿出一百个铜钱来,说是谢谢芙蓉解围的,芙蓉当然不能收,掌柜的便说:“没想到芙蓉你还这么仗义。听说你跟杨波是老乡,都是石米镇的?” “恩。” 掌柜的挥挥手,让账房去后厨把杨波叫了来道:“杨波这孩子聪明,学东西也勤快,这不,学会了买菜,我都让他掌勺了,掌勺是个忙活,这回啊,我准杨波半天假,你们去逛逛吧。” 杨波本来正忙的四脚朝天,浑身的油味,没想到芙蓉来了,还带着自己的娘,心里欢喜,换了身衣裳,就带着王婶子跟芙蓉在县里逛了一圈。 县里卖小吃的多,粉皮,肉饼到处都是,卖工艺品的也多,什么布料,纸花,应有尽有。王婶子虽在石米镇上生活了好些年,两个儿子也都这么大了,城里却是极少来的,这回见了这么繁华的地方,简直是眼花缭乱,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看的。摸摸这件,看看那件,都觉得爱不肆手。 见到一个卖拨浪鼓的小贩,那小拨浪鼓上面,还画着小胖娃娃,王婶子喜欢的很,想买回去送给葫芦,芙蓉不禁笑起来:“婶儿,葫芦都几岁了?这拨浪鼓,是哄那些不太会走路的小娃娃的。” 王婶子想想,也是,只顾着欢喜,竟然把葫芦当成一两岁的小孩了。 芙蓉去布料市场,买了一丈暗黄印花的棉布,花去了一百多文钱,便跟王婶子提着空篮子回去了。 王婶子一路上都在好奇的问芙蓉:“那个壮汉子,你咋认识咧?我以为今儿你也要挨打呢,没想到那壮汉子对咱还算客气。” “以前见过面的。”芙蓉揉着手里的布料,这布料颜色虽接近大地色,但料子很厚帝,织的密,穿着应该很保暖。 赶了一天,芙蓉除了做三顿饭,其他时间都是拿着针线忙活,第二日,做了一件暗黄色扣盘的棉褂给王婶子。 很久没有见王婶子添置新衣裳了,虽然她的衣裳都洗的干净,但不是灰,便是蓝,洗的次数多了,渐渐的就发白,在县里时,芙蓉就觉得,这个料子合适王婶子,心下留意,就买了下来。 王婶子感动的眼泪直流:“这闺女,让我说啥好咧,婶儿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光料子都一百多文钱呢。” “婶儿,你穿这不是应该的,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多穿些好看的衣裳。”芙蓉帮她擦着泪。 “婶儿都老了,你看,杨康,杨波都那么大了,婶儿哪还年轻呢。”王婶子理理头发:“倒是你,还年轻的很,跟朵花似的,又懂事,唉,可惜啊,家里穷了些,不然,也是享福的命啊。” 第146 带着鸭蛋去串门 芙蓉坐在灯下,数着白天的进项,一两多银子,全是铜钱,用油乎乎的绳子穿着,拿块干净的布,把铜钱擦擦,然后放进匣子里,小匣子里收着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层铜钱,发出哗拉拉的声音,葫芦躺在床上听着响动,拍着手道:“咱家真有钱……我都听见响了。” 可如今,石米镇的白米都涨价了,那些肉菜的价格更是飞升,还没到过年,一些小商贩就开始坐地起价了。匣子里的钱,也要省着用才是。 “姐,你说的,有一件大事要告诉我,是啥事?”茶茶靠在床上问芙蓉。 “恩,明天你就知道了,早点睡吧。”芙蓉揉揉酸痛的腰,又去厨房里烧了一小壶温水,端着根蜡烛,把温水均匀的洒在蘑菇上。如果水太热,就会烫伤蘑菇,如果水太凉,就会影响蘑菇的生长,每次烧了水,芙蓉都要拿手指试试温度,才敢往蘑菇上淋,虽说只是蘑菇,可芙蓉照顾它们,简直跟照顾葫芦一样上心了。 第二天同样是起了个大早,给茶茶找了身干净衣裳换了,又好好的梳了一回头发,戴着上回杨波买给她的珠花,这样一打扮,倒是精神多了。平时茶茶烧火,喂鸡,什么都做,唯一不爱的,就是打扮自己。 葫芦见茶茶打扮的焕然一新,就附在她耳朵边道:“咱大姐要把你卖掉。” 石米镇以前是有卖小孩子的,比如家里穷的吃不起饭了,或是穷的养活不了小孩子了,就会给小孩子吃顿好的,然后穿戴一新,领着去卖了,葫芦虽然不知道这些。但也听王婶子给他讲过,告诉他,不准跑远了,不然就会被人贩子捉了去,卖掉。所以葫芦每次跑出去玩,不是在集上,就是在村子里,一个人的时候,连牧羊河也不敢去,生怕别人把他抱走了。 茶茶当然不相信芙蓉会把她卖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芙蓉领着茶茶,去杨康家找他媳妇刘会,因昨日见刘会做的绣活非常生动。她性子又好,茶茶又爱学刺绣,那不如让茶茶跟她学,还算是一门手艺。至少以后家里再潦倒,有了手艺。也饿不死人的。 葫芦一听说带茶茶去学手艺,便凑上来拉拉芙蓉的衣袖:“姐,我也要学手气……” “是学手艺,不是学手气,你当是摸骰子呢?”芙蓉蹲下身给葫芦整整衣裳,把扣子给他扣好:“你在家跟小狗玩。不然,就去找王婶子玩一会儿,姐是去办正经事。你别跟着。” 葫芦一脸委屈,又不敢顶嘴,只能坐在门槛上,牵着他的小狗,双手托着脸。撇着嘴,一副忧伤的样子。 等芙蓉跟茶茶出了门。他便三下五除二的跳出大门外,远远的跟着二人,芙蓉隐约感觉后面有人,便扭头看,葫芦躲藏不及,只能站那咬着手指头笑:“姐……” “回家去。”芙蓉吆喝他。 葫芦失望的翻翻眼皮子,等芙蓉一走,便又跟了上去,芙蓉便也不吆喝他了,假装不知道,任由他跟着。 先是到集上买了一包咸鸭蛋,灰青的皮,油黄油黄的鸭蛋黄,听小贩说,这个最是下饭。虽说自己家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可是有求于人,总不能空着手去,这点道理,芙蓉还是懂的。 刘会还在吃早饭,桌子上摆的是四色小菜,还有一碗蒸小苏肉,一般人家里吃早饭,不过是稀饭配点咸菜,刘会的早饭,算是很丰盛的了,杨康明显是想挨着刘会坐,却被何秀花偷偷的掐了一下:“吃你的就行了,前两天不是刚给你买了驴肉,你怎么又馋上了。” 柳氏闻着小苏肉的香气,又看看自己碗里的咸菜疙瘩,不自觉的就想伸筷子,何秀花伸出手来,止住了柳氏道:“娘,这是人家娘家送的东西,点明了,不让咱们吃,不让咱们吃,你们长点记性行不行?别让人家瞧不起,好像这一家四口人,咱们三个都是穷鬼投胎的一样。” 柳氏不满的撇撇嘴,低头扒她的稀饭去了。 刘会见葫芦在大门口缩着个脑袋,倒是小狗老四,闻见香味,跑了进来,葫芦也不敢追上来,只能在大门口探头。 “进来啊,葫芦,我这有肉肉吃。”刘会招呼他。 葫芦看看芙蓉,摇摇头。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吧。”芙蓉招呼他。 葫芦顿时如撒欢的毛驴,跑到刘会身边,指着小苏肉道:“我想吃这个。”刘会给他夹了一些,又给他拿个小勺子,葫芦便吃了起来。 杨康看葫芦吃的满嘴是油,头上都冒了汗,直心疼那些小苏肉,自己都没吃到,没想到,竟然让这小货捡了个便宜,于是有些埋怨何秀花:“你看,这回,让外人得了便宜了吧。真是的。” 何秀花在桌子下面,用脚狠狠的踩了杨康一下,杨康咧着嘴直叫唤,再不敢吭声了。 “芙蓉,你轻易不来,这回是不是有啥事呢?”吃过了早饭,刘会又给葫芦拿了一把油炸的馓子,坐在小板凳上问芙蓉。 “我想着,你手艺好,所以想让茶茶来跟你学学绣活,不过如今你怀着孩子,怕也不能操劳,就是你没事的时候,教教她就行。”芙蓉说着,把那包咸鸭蛋拿出来:“这是集上买的,你留着吃。” 刘会当然不会稀罕什么咸鸭蛋,刘府里一年四季,都有这东西,只是芙蓉的心意,她不好不收,于是打开纸包,取了一个来道:“我拿一个尝尝,剩下的,你拿回去吧。” 芙蓉不愿意,刘会便笑说:“你拿回去吧,你真要全留下,就是见外了,当初我跟杨康的事,还多亏你呢。” 想起刘会跟杨康的亲事,芙蓉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温柔可人的刘会,当初就会跟五谷不分的杨康搭上了线呢,这可真应了那句话:不遇见几个人渣,怎么成为孩子他妈呢。若说促成了刘会跟杨康的婚事,芙蓉真是没有一点成就感,在她看来,杨康这种男人,还是跟何秀花这种彪悍类型的女人最合适,至少他遭人烦的时候,何秀花一个巴掌就能把他抡翻了。 刘会再三推让,芙蓉没办法,只能把鸭蛋收回来,刘会拉住茶茶的手,细看了看道:“这孩子,手指倒是长,能拿的针,就是做活做惯了,手纹有点粗,不过没关系,是个勤快的孩子就行,要是不嫌麻烦,以后天天都能来跟我学。” 茶茶一听说能学绣活了,当然高兴的很,抱着芙蓉的胳膊直喊:“姐,你对我太好了。” 刘会从屋里拿出几块绣好的布来,有的上面绣着美人,有的上面绣着青山,还有的上面绣着青鱼,葫芦指着一条青鱼说:“这个是蛤蟆……” 芙蓉震惊了,最近一阵子,鱼也没少吃,什么酸菜鱼,糖醋鱼,怎么到现在,他连鱼跟蛤蟆也分不清?于是指着那青鱼又问了一遍:“这是啥?” “是鱼。”葫芦做了个鬼脸:“我认得鱼,哈哈哈。”正手舞足蹈,被小狗身上的绳子拌倒了,直接趴在了地上,半天起不来,何秀花坐在门口磕着瓜子,冷不丁见葫芦这么狼狈,哈哈哈的大笑了一回。 茶茶见刘会绣的很是生动,用手抚摸着就是不舍得放下,刘会笑着说:“放心吧,茶茶,你还小,等你长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比我绣的还好。” 芙蓉当然希望这样,她可不愿意,茶茶一辈子都坐在灶前烧火,茶茶虽然话不多,但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有耐心,好比哄着葫芦玩,芙蓉哄他半天,就得累一身的汗,恨不得一巴掌给他呼墙上去,可茶茶领着他,不管葫芦淘气也好,惹事也好,茶茶都能忍让,还日复一日,从来没有见她对葫芦说过一句重话。 回到家,芙蓉把咸鸭蛋送给王婶子家几个,王婶子赶紧剥了一个塞给葫芦,葫芦咬了一口,直喊:“太咸了。”王婶子道:“这鸭蛋,腌制的久,外面咸,里面的黄才会香呢,正好明天有人来我家里做皮蛋,你要喜欢吃,也能顺便做一点。” 芙蓉查了查,自己家的母鸡下的蛋,还有百十个呢,倒是能做成皮蛋。于是赶紧用小筐子装好了备用。 皮蛋又称松花蛋或变蛋,是一种典型的蛋加工品,具有特殊的风味,它能醒酒,去大肠火,泻肺热,治泻痢等。 皮蛋的形成,传说还有个故事,说是明代,江苏吴江县一个小茶馆,店主很会做生意,所以生意兴隆,一天到晚忙的不可开交,而店主在应酬客人时,随手将泡过的茶叶倒在炉灰中,正巧店主还养了几只鸭子,爱在炉灰堆中下蛋,主人拾蛋时,偶尔有遗漏,有一次在清理茶叶渣时,发现了这些蛋,以为不能吃了,打开一看,里面却是黝黑光亮,香气扑鼻,这便是最初的皮蛋了。 鸭蛋能做成皮蛋,鸡蛋自然也是能的,石米镇养鸡的人家占多数,所以做的皮蛋,八成是由鸡蛋加工而来。 第147章 我才不要一捆葱 乡下人吃鸡蛋,不过是煮,煎,或是炒,或是做汤,若是家里鸡下的蛋多,一时又吃不完,做成皮蛋,倒是能防止鸡蛋变质,还能调剂一下单调的饭菜。且做皮蛋,很是便宜。 第二日,果然有推着平车的匠人来到王婶子家,先是卸下来几包制作皮蛋的原材料,诸如生石类,草木灰,盐,茶,糠料等,然后取下来一个大盆,将这些料按比例倒进盆里,匠人把这些料拌匀了,王婶子正好把鸡蛋提了出来,王婶子家的鸡蛋不多,只有五六十个,这些蛋个头小,摸着轻,匠人接过来,轻轻的将鸡蛋码在盆子里,翻动着拌好的料,先是给鸡蛋淹没了,然后抹上混有糠皮的腌制料,这样鸡蛋就像穿上了一层外衣。被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了。 王婶子从厨房取出来个黑口坛子,匠人将裹好糠皮的鸡蛋一个一个的码进坛子里,最后又浇上一点拌好的料封口,这便大功告成了。五六十个鸡蛋,匠人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收取了王婶子四十文钱,倒是很便宜,现如今,给葫芦买一个猪八戒糖人,也要好几文了。 王婶子家的皮蛋刚放进坛子里,白家村听说来了做皮蛋的匠人,婶子,大娘的,都挎着篮子,提着坛子,端着盆子来了,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密不透风,那拌好的料,因含有石灰,味道很呛,不多时,匠人就受不了了:“各位大娘,都让开个道儿,这围的,跟看戏似的,我都喘不上气了,没法做皮蛋哪。” “这是做皮蛋呢么,这怎么跟抢汉子似的?”杨老爷子站在羊圈那看着疯狂的人群。急的直敲烟锅子。 “先给我家做。我家的是鸭蛋,才二十来个,快的很。”一个大婶道。 “还是先给我家做吧,我家小孩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一个大娘喊着。 葫芦本来站在匠人旁边,人多的时候,有人一把给葫芦拨拉到外层去了,可挤了一会儿,葫芦又被大娘们的屁股夹来夹去,又给夹到匠人面前来了,匠人笑笑说:“这小孩。你站前面没有用呀,你又没鸡蛋,我总不能把你放盆子里。包层糠啊……回家,叫你家大人,挎着鸡蛋来。” “葫芦,哪都少不了你呢,去。去,你家的小狗死了,快回家去吧。”有人骗葫芦。 葫芦才不上当,伸出两只手来挡在大盆边上:“我家有鸡蛋,我家要做鸡蛋。” “不是做鸡蛋,是做皮蛋。”匠人更正他。 葫芦仰脸笑起来:“鸡蛋做皮蛋。”然后伸伸手。摇一摇,又拉了拉,小狗老四便欢畅的挤了进来。葫芦摸着小狗喊道:“我家小狗没有死,你们骗我的。” “这死孩子,如今骗不了他了。”大娘笑起来:“芙蓉哪,芙蓉,快。你弟弟给你占着队呢,快把你家的鸡蛋挎出来。” 如果没有葫芦。芙蓉还真不好意思跟这帮婶子大娘的挤,万一把哪个挤躺下来,自己可没钱带她们看病。 借着葫芦的光,芙蓉得以顺利的把鸡蛋挎过来,匠人将鸡蛋倒进盆子里滚一滚,芙蓉又递上去一个黑罐子,匠人把鸡蛋都放进罐子里,封口,收了芙蓉六十文钱。 一回到家,葫芦的眼就像长在了罐子上,吃饭时也得看着罐子,给小狗梳毛的时候,也得看着罐子,就连去一趟茅厕,回来也是先看罐子,甚至,恨不得睡觉时,都把罐子绑在他肚子上才好。偶尔见鸡窝里的母鸡新下了蛋,便赶紧去收了,捧在手里喊:“姐,鸡又下皮蛋了。” “鸡刚下的蛋,叫鸡蛋,不叫皮蛋。皮蛋不是鸡蛋。”芙蓉教她。 “皮蛋下的……鸡蛋。”葫芦被绕蒙了。 以前葫芦每日早起,晚睡,都是拉着小狗,如今小狗在他心里的地位,也赶不上皮蛋了,趁芙蓉不在的时候,葫芦就想给罐子撬开,一看见芙蓉来了,又赶紧的把手背在后面。 新腌制的皮蛋,不能开坛,不能翻动,等过了半个来月,皮蛋便成了,这时候打开,轻轻的把壳取掉,里面的蛋又滑又嫩,还有一股特殊的香气,葫芦早等不及了,这半个来月对他来说,简直是望眼欲穿。 芙蓉先捡了六个皮蛋出来,用碗盛着交给茶茶:“去给你师傅送去。” 茶茶的师傅,便是刘会了,刘会这些天一直在教茶茶刺绣,茶茶边跟她学手艺,边陪着她说话,刘会倒是很喜欢茶茶,教她活计也很是用心,不但教她针法,手法,还买了各色的丝线,工具送给了茶茶。 芙蓉剥了一个皮蛋,塞进葫芦嘴里,葫芦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恩,坏了。” “这不是坏了,皮蛋就是这个味,吃吧。”芙蓉也吃了一个。 葫芦撇撇嘴,牵着小狗坐到门槛上,托着脸看着芙蓉直摇头。 “这个不好吃啊葫芦?为啥不吃咧?”王婶子端着饭来串门,见葫芦一脸忧伤的,便问他。 “吃皮蛋……没有意思。”葫芦嘟囔着。 “那你可以带着小狗玩呀。你看小狗多喜欢你。”王婶子哄他。 “跟小狗玩,也没有意思……”葫芦还是撇着嘴。 “那跟我玩呢?”芙蓉瞪着葫芦:“有没有意思啊。” 葫芦翻眼看看芙蓉,又看看脚下,然后抠着小棉鞋子上的土疙瘩,颤巍巍的说:“跟你玩……有……意思。” 芙蓉当然知道,葫芦心里其实最想说的是,跟你玩,最没意思。 王婶子看葫芦,觉得这也没意思,那也没意思,心想着他不会又生病了吧,以前葫芦可是看什么都有意思,就连头上飞过一只乌鸦,葫芦也得拿根竹竿,追出去捅两杆子,怎么这会儿皮蛋也腌制好了,葫芦倒觉得没意思了呢。 “婶儿,他是觉得,我腌制的皮蛋不好吃,不合他的口味。”芙蓉笑:“你看刚才,给他吃皮蛋,他都不愿意吃,以前给他坨牛粪便他也分辨不出来的,现在大些了,会挑食了。” “我才不是挑食咧。”葫芦斜眯着眼,瞪着芙蓉,小嘴一鼓一鼓的:“是李小葱不跟我玩了。” 好吧,在葫芦的世界里,芙蓉记得的,就有什么王三妮,张招弟,李小葱,过几天不定还会生出什么葱油饼,肉包子的,反正芙蓉也不知道都是谁,只是听名字,好像都是小姑娘,也不知道葫芦都在哪踅摸来的。 “好拉,别难过了,过两天李小葱就跟你玩了。”王婶子劝他。 “真的么?”葫芦眼里放光,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是真的,过两天,李小葱不理你,姐给你买一捆葱回来。”芙蓉也劝他。 葫芦撇撇嘴,跟着王婶子去她家玩了,一面拉着王婶子的衣角,一面嘟囔着:“我才不要一捆葱……我姐说的不是好话。” 也就几天的功夫,蘑菇又长出了一茬儿,芙蓉摘了一篮子,照例用布围好,趁吃饭的功夫问王婶子:“婶儿,我要去城里送蘑菇,你有啥东西要捎给杨波的没?” “家里穷的差卖裤子了,能有啥给他捎的?”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坐在饭桌前跟一个老头儿下棋,嘴里吆五喝六的,也不知在嘟囔着啥。 王婶子从坛子里摸出十来个皮蛋,盛了半盆水把皮蛋泡进去,将皮蛋上的糠皮什么的洗下来,然后又倒了半盆清水把洗净的皮蛋冲了一遍,拿毛巾擦干了,用一块棉布包起来递给芙蓉:“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皮蛋,能下饭,你给杨波带几个。” 芙蓉把这几个包好的皮蛋放进蘑菇篮子里,看看天色还早,便又洗了两件衣裳,才往城里去了。 撑船的艄公都穿上了棉袄,坐在船上,一股子凉气扑面而来,船桨溅起的水花,哗哗的往上翻,又夹着一丝寒冷。船上几个到县里去的人,无一不缩着脖子,哈着手,直喊着天冷。 艄公划了一会儿船,身上渐渐发了汗,只觉得全身发热,怕汗水把棉袄弄湿了,便停了船,脱下棉袄,露出一件粗布的褂子。大冷天的,别人穿着袄还在搓手,艄公只穿着单褂,毕竟也上了年纪,芙蓉怕他有个万一,便劝道:“您怎么脱了袄呢,这天多冷。” “闺女,你是不知道,这越冷的天,我们做这行的,越使劲,汗哪,就出的越多,这不,早上出来穿个袄,一忙活起来,这袄一天都穿不着。”艄公笑说:“这做一行,懂一行,我看你这蘑菇,隔几天去城里卖一回,过不多久就回来了,怕是生意也不差呢。” “恩,快过年了,再卖几回,蘑菇就长不出来了,要等明年了。”芙蓉像是给艄公说,又像是跟自己说,几篮子玉米芯,养分有限,摘几茬蘑菇,便没了营养,最后只能把玉米芯拉出去倒了。这些蘑菇,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自己家过个肥年了,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进项。且还不愁销路,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多拉一些玉米芯,这样多种出来一些蘑菇,还能卖的久一点。芙蓉心里暗自盘算。 第148章 你卖什么,我们就买什么 大清早的,县城里还笼罩着一层寒气,灰蒙蒙的,照在木阁楼的上方。 县城里有很多这样的木阁楼,一楼做营生,卖包子,馒头,开酒馆子,卖布料,二楼,多半是用来住人,沿街住着,倒也热闹。 初升的太阳从东边照起来,被满大街的包子,馒头的热气一盖,像是生了病似的,太阳都变的苍白了。 坐在船上,还感觉有点冷,芙蓉还将自己身上的袄紧了紧,没想到一下了船,自己拎着满满一大篮子的蘑菇,左右人一挤,又晃悠了一阵,全身都发了汗,头发都打湿了。 来到酒楼里,掌柜的说是杨波出去买菜了,可上次来杨波都开始在后厨掌勺了,怎么这会儿又去买菜了呢? “这大早上的,吃炒菜的人少,正好有个伙计,也是来学手艺的,还不懂这菜品的好坏,上一回,不是被人家官差给打了,所以啊,我让杨波带带他,等他学个差不多,杨波便不用跟他去了。”掌柜的倒是笑呵呵的,站在柜台前看账房算帐,不忘交待芙蓉:“你先坐坐,算完一点帐,我就给你称蘑菇。” “恩,那掌柜的忙着,我等。”芙蓉坐下来,环顾四周,酒楼收拾的还算干净,墙上还雅致的贴着几幅画,只是从后厨那里传来浓重的油烟味,毕竟这是一个吃饭喝酒的地方。 “我瞧着,城南头的菜市场,因为蘑菇快过季了,这不,都涨价呢,以前啊,他们卖六十来文一斤,现如今哪。”掌柜的伸出手指头来:“现如今他们狮子大开口。收整整八十文一斤哪,这天一冷啊,把这些人的脑子也给冻坏了,八十文,如今一斤猪肉,也不过三十来文。芙蓉,你不会,私自涨价吧?”掌柜的说出了他的忧虑。 蘑菇是快过季了,估计也摘不了几茬了,反正也差不了太多钱。若这个时候涨价,未免让掌柜的觉得自己不厚道,且杨波还在这里学手艺。没必要为那一点子铜钱,弄的大家买卖不成,都脸上难看,于是芙蓉笑笑说:“掌柜的放心,今年我的蘑菇。不涨价了,就按原先谈好的价格卖给你。” 掌柜的一听,心里高兴,走过来倒了一杯热水给芙蓉暖手:“我就知道,你们乡下人啊,实在。你看,杨波在我这学手艺,也是实在的很呢。所有徒弟里。就数他学的最快,有时候,人家点一个特色菜,别人炒啊,我都不放心。唯有杨波,他炒。我放心,那谁,把秤拿来,我把芙蓉家的蘑菇称了。” 一个伙计听到叫声,赶紧的拿了秤跑了过来。 还没称呢,从门口闪进来俩人,抢过地上的菜篮子就要跑,双方争执不下,酒楼的伙计喊道:“这是我们要买的蘑菇,你们干什么呀。” “你们买蘑菇?我们也买蘑菇,全买了,这一篮子全要。”来的两个人嗓门比伙计还高。 芙蓉直接愣神了,自己家的蘑菇又不是灵丹妙药,怎么突然,这么畅销?自己也没有打广告啊。 双方争执着,蘑菇没掉下来,王婶子洗好的几个皮蛋倒是咕噜咕噜滚了下来,众人都愣住了,伙计问掌柜的:“不是说这里是蘑菇,咋变成皮蛋了?” 闯进来的两个人捡起皮蛋拿在手里道:“管它是蘑菇还是皮蛋,若是装的蘑菇,我们就买蘑菇,若是装的皮蛋,我们就买皮蛋,若是啥也没装,那,那我们就把这篮子买走。” 掌柜的上前来抓住篮子道:“你们疯了?有没有先来后到啊?这芙蓉姑娘都跟我们做了多少次生意了,你们哪个酒楼的啊,说抢就抢,还有没有把祖师爷看在眼里,有没有行业规矩?” “我们跟你们不是一个祖师爷。”来的人白眼翻了掌柜的一眼,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道:“芙蓉姑娘,这银子给你,以后你家的蘑菇,啊不,皮蛋,不用送到这酒楼了,我们全要了。” 芙蓉心里暗自纳闷,这又是哪里跑出来的呢,不但蘑菇,连皮蛋也要了,还出手那么大方,于是问他们:“你们哪来的?我这蘑菇,都是卖给酒楼的,做人哪能没诚信,你们就不要争了。城南头也有卖蘑菇的,你们到那买吧。” “芙蓉姑娘,那可不行,我们不但要买你的蘑菇,我们还要把你带走。”来的人央求着。 好吧,连芙蓉这个种蘑菇的姑娘也要带走?这是什么道理。卖一篮子蘑菇赔上一个姑娘?来的人见芙蓉不答应,便想上来把银子塞给芙蓉,杨波却正好推着平车回来了,见两个男的往芙蓉身边挤,还面生的很,以为是哪来的色狼,便冲过来,抱着俩人的腰将俩人扔到了一边:“青天白日的,你们调戏良家妇女啊。” 芙蓉小声咳嗽了一声:“你……你别说的那么难听,我还……还得几年才是妇女。” 杨波脸上一红:“青天白日的,你们调戏良家女……娃啊。” 众人正不可开交,陈九年来了,先是踢了地上两个人每人一脚,然后跟芙蓉说:“芙蓉姑娘,对不住了,我这两个手下笨,让他们来买点蘑菇,弄了半天,也没弄成事,这不,急的我都冲过来了,我本来不想露面的。” 原来陈九年回府里以后,跟小少爷说了见到芙蓉的事,小少爷恨不得半夜翻墙跑出来见一见芙蓉,可无奈家里管的紧,自己只能在爹眼皮子底下看书,心里又不甘心,便交待他舅舅,也就是陈九年,拿了银子出来,把芙蓉家的蘑菇都买了,也不讨价还价,买回来只管倒了就是了。为的就是怕芙蓉一个人在城里卖菜辛苦。不但要买芙蓉家的蘑菇,小少爷还交待,把芙蓉请到府里去坐坐,至少小少爷能偷偷的看芙蓉一眼。 “那我得多谢小少爷,还有您了,不过您转告小少爷,多谢他费心了,这蘑菇,我已经有卖的地了,且价格也公道,我家蘑菇少,值不了这么些银子,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敢收的,还请拿回去给少爷。我卖完了蘑菇,还得回家照看弟妹,实在没时间去府上了。”芙蓉一席拒绝的话,弄的陈九年也很不好意思了:“既然芙蓉你这样说了,那我就回去如实的告诉少爷去。” 两个跟班见陈九年走了,也爬起来就跑。 “芙蓉,你下回来县里,告诉我一声,我至少也能接你一下,你看这大篮子,你一个女娃哪里挎的动呢,万一遇上,遇上什么流氓的,茶茶跟葫芦怎么办?”杨波一脸的担心,甚至都顾不得把新买的菜提到厨房里了。 掌柜的咳嗽了几声,杨波才反应过来,扛着袋子去了厨房。 “芙蓉姑娘真是福星呢,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只是刚才那些人,是县衙老爷的人?不是坏人吧?”掌柜的还是有些担心,做生意的,最怕每天有人上门找事,刚才掌柜的甚至以为这些人是来闹事的,差点吓尿了裤子。 “掌柜的放心吧,他们并没有恶意。”芙蓉道:“咱们称蘑菇吧。” 掌柜的听芙蓉说这话,心才放了下去,让伙计提着菜篮子,称了斤两,然后数了几百个铜钱给芙蓉。芙蓉把皮蛋捡起来交给杨波,自己才挎着篮子回去。 太阳已经升高了,县城里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卖杂耍的,说评书的,算命的,也都各自占了个摊位,开始了他们一天的生意,芙蓉肚子有些饿了,早上喝多了稀饭,倒是没怎么吃主食,见街边一个卖油炸苏果的,那苏果看着又黄又香,上面还撒了一层白白的芝麻,于是问:“这苏果,一斤多少钱?” “四十文。”小贩头也不抬,只忙着锅里的苏果。 芙蓉咋咋嘴,四十文,够给家里做两顿肉菜了,只能揉揉肚子,继续向前赶路。隐隐约约还是感觉后面有人跟着,不远不近的,故意停住脚步,扭头一看,原来是杨波,这杨波怎么也跟葫芦似的,专门跟着自己呢。 杨波倒是比葫芦大方,他被芙蓉发现了,倒也敢大胆的承认,走过来时,手里还拿着两个黄纸包,打开来,里面卧着几块苏果,有一斤多的样子:“给,你路上吃,吃不完的,回家给茶茶还有葫芦吃。”另外,又拿出一包来放到芙蓉篮子里:“这一小包,给我爹,还有我娘捎回家。” “你发财了?买这么贵的苏果?” “我要发财了,就请你们去酒楼吃一顿好的。”杨波傻笑:“你大清早的,来卖蘑菇,多不容易,怕是早冻坏了,我瞧这苏果热乎乎的,吃着正好,反正也不是常吃,偶尔吃一两顿,我还请的起。” 芙蓉知道,杨波一直偷偷跟在自己后面,见自己不舍得买苏果,便偷偷的买了,送给自己吃的。心里有些感动,差一点红了眼圈,只能拼命忍住,扭过头去背对着杨波:“那我回去了,铺子里还有活。” “恩。那你路上小心点,下回蘑菇要是多,你就用两个小篮子装,你挎一个篮子,让我娘挎一个,送送你。”杨波还在背后唠叨着。 芙蓉背对着杨波点点头,闻着篮子里香甜的苏果,那么想哭,只能压着声“恩”了一声,也不知道杨果听见了没有。 第149章 想吃猪八戒 说是苏果,也不过是油炸的小食品,四四方方,用糖和的面,做好后放油锅里炸,炸出来有些硬,咬着嘎嘣脆,看起来跟蜜三刀非常的像,倒是真的很香甜。一口吃一个,大小正合适。 葫芦一见到苏果,立马奔上来了,捡了一个塞进嘴里,小屁股跟着芙蓉一直转悠,芙蓉一低头,好家伙,吓一跳,这货嘴里直流哈喇子,口水一直淌到了小棉袄上。 “葫芦,你咋了?嘴疼?”芙蓉赶紧蹲下来查看,葫芦双手捂着嘴,背过身去道:“苏果太硬了,咬不动。” 这苏果,芙蓉吃着,都是嘎嘣响的,何况是葫芦呢,于是摸摸他的头道:“没事,你不用嚼,含着就行了。” 芙蓉把苏果给王婶子,杨老爷子拿去,王婶子在和面准备做面片,杨老爷子歪在堂屋门口的大躺椅上晒太阳,看那眯眼愣神的样儿,跟没睡醒似的,烟锅子也没也抽,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一闻到苏果的香味,杨老爷子便坐了起来,摸索着接过纸包子道:“还是我二儿子疼我哎,还知道他爹喜欢吃苏果。” 拿起一个苏果扔进嘴里,嚼了几下,抬眼问芙蓉:“买的多少钱一斤啊?” “四十文。”芙蓉答,答过芙蓉就后悔了,杨老爷子这针尖似的小心眼,四十文一斤的苏果,不是要他的老命吗,还让他怎么过年哪。 果然,杨老爷子一听到价格就跳了起来:“四十文一斤?抢钱哪,啊?” 哎,给爹娘买东西也是一件犯愁的事,买的不中意,说是不会挑,没眼力见。买贵了,又说不会过日子,是个败家子,芙蓉真替杨波着急,反正买也买回来了,便诳杨老爷子说:“你听错了,是四文一斤。” 杨老爷子一听是四文一斤,心想也太便宜了,这苏果非常的甜,且是用油慢慢炸出来的。自己家炸个油条,还很费油呢,于是对芙蓉说道:“这东西实惠。县里卖的,比咱石米镇卖的便宜多了,改天你去县里,给我捎二十斤回来。” “二十斤?”芙蓉吓了个趔趄,二十斤苏果。都快一两银了,可不是小数目。 “二十斤,二十斤不过才八十个钱,怕啥,这点钱我还使的起,这东西耐放。放到过年也能吃。”杨老爷子道。 王婶子从厨房里出来,解下身上的围裙,问芙蓉道:“啥二十斤?” “我让芙蓉给我捎带二十斤苏果。正好便宜。”杨老爷子道:“面片做好了没,饿了。” “那苏果虽然好吃,可毕竟是油炸的,吃多了上火,你近年来牙口也不好。吃凉东西牙疼,吃硬东西牙也疼。何必贪口,到时候疼的晚上睡不着。”王婶子拍拍身上的面,她一个人烧火,一个人做面片,不忘惦记杨老爷子的牙,虽说一辈子磕磕绊绊,毕竟是少年夫妻老来伴,王婶子的知冷知热,打消了杨老爷子买苏果的念头,只是他嘴上却不服软:“一个老婆子了,天天唠叨这,唠叨那,年轻时候我咋就娶了你。” 王婶子留芙蓉在家吃面片,芙蓉可没功夫听杨老爷子唠叨,加上葫芦隔着墙扯着脖子直喊:“姐……大姐……大姐大……” “喊啥?出啥事了?”芙蓉跑过去问葫芦。 “没出啥事。”葫芦仰脸笑。 “没出啥事你大呼小叫的,喊的自己脸红脖子粗的,你闲的啊?” 葫芦嘿嘿一笑,用手捂着一只眼睛,拿余光扫着芙蓉:“姐,我给咱家的蘑菇浇水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芙蓉窜进屋子里一瞧,果然,水盆子还在地上,葫芦不知从哪端来的水,把小蘑菇上洒了一层,连地上都是水,这种天气,把冷水浇在蘑菇上,很容易就结冰,一旦结冰,蘑菇很容易变黄,那最后几茬蘑菇就没法卖了。 没办法,芙蓉只能在西屋门口点上柴,蒸发一下蘑菇上的水气,葫芦蹲在芙蓉旁边,捏着鼻子,一只手扇着柴禾里冒出的黑烟,一边小声问芙蓉:“姐,你要给我烤鸡蛋吃吗?” 芙蓉摇摇头。 “姐,你要给我烤爆米花吗?”葫芦锲而不舍。 芙蓉摇摇头。 “姐,那让我烤烤手,我的手,给蘑菇泼水,冷的很。”葫芦说着,把小手探了出来。 “葫芦,你去找王婶子玩吧,或者,去找你茶茶姐玩去,正好叫你茶茶姐回来吃饭了。”芙蓉低着头,只管烧火。 “姐,为啥让我找王婶子玩去。”葫芦一脸委屈。 “因为,我怕,一会儿忍不住,你又要吃脑瓜崩。”芙蓉瞪着葫芦,举起了右手。 一路火花带闪电的,葫芦果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直接窜进王婶子家去了。 中午做了个皮蛋瘦肉粥,先是淘洗了两勺米,然后将米放大锅里煮了一个时辰,浓浓的煮了一锅白米粥,然后剥了一个皮蛋,切的碎碎的,切一些肉丁,拿酱油跟淀粉腌制过,一起下到白米粥里,另撒一些香菜进去,一锅喷香的皮蛋瘦肉粥就成了。 茶茶回来后,肚子饿的受不了,天又冷,喝一碗浓浓的粥,配着腌制的雪菜,倒是很下饭。杨老爷子跟着王婶子来家串门,见芙蓉跟茶茶正在喝粥,便坐堂屋门口擦他的烟锅子。 “我还没有回家,你们就吃饭。”葫芦嘟囔着。 王婶子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刚才咱不是吃过面片了,还没有吃饱?” 葫芦摇摇头,看看茶茶碗里有黑有白有绿的,很是好奇,凑过去闻了一下问王婶子:“她们喝的是啥呀?” 王婶子看了一眼,也分辨不出来,自己家煮的米粥,都是白色的,只有在饥荒年月,大米不够,才在米汤里掺杂一些野菜一样的东西。怎么芙蓉家也喝起了这个,于是无比忧心的说道:“芙蓉,家里米不够了?我家米缸里还有,你只管拿瓢去盛。” 杨老爷子扭头看看芙蓉家桌上的东西,皱着眉头道:“我的天,那是吃的啥?花里胡哨的,就跟那,那谁吃了又吐出来一样。” 杨老爷子没吃过皮蛋瘦肉粥也就算了,可也不用说是别人吐出来的吧,芙蓉心里一阵阵反酸。唉,一大早的去卖蘑菇,也够累的了。管他怎么说呢,自己先吃饱再说。 饭还没吃完,有个姑娘带着一个婆子进来了,那姑娘看看王婶子,又看看杨老爷子。然后看看屋里的芙蓉:“掌柜的,你家在这呢,我找了半天。”说着,自己进屋找了凳子坐了,指着葫芦道:“你儿子真可爱,长的虎头虎脑。” 好吧。虽然古代结婚是早了些,芙蓉长的,也着急了一点。可也不用说葫芦是自己的儿子吧。这不是岔辈了吗? 那婆子站在门口,看杨老爷子在那抽烟锅子,以为他是芙蓉的爹,便谄笑着说:“芙蓉掌柜,你跟你爹长的可真像咧。” 芙蓉又是一阵尴尬。这算是夸人吗?还是损人呢?杨老爷子首先就受不了了,敲敲烟锅子道:“她不是我亲闺女。别在这乱攀亲戚。” “哦,原来是后爹啊。”婆子小声嘟囔了一句,进屋去了。 杨老爷子气的直摇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走。 芙蓉觉得面前的姑娘有些眼熟,细想了想,可不是熟吗,前些天,这个姑娘来自己的铺子里做了两件衣裳,领口绣金线的,还给了自己四两银子。 跟着姑娘的婆子咳嗽了几声,目不转睛的盯着王婶子,意思是,王婶子也可以像杨老爷子那样,回避一下了,王婶子却没看明白,还等着坐那跟芙蓉说话的,婆子咳嗽的嗓子都快哑了,见王婶子还不走,便说:“还等着听事呢?我说,你谁家的婆子啊,赶紧回家去吧。” “这是我婶儿,是自己人,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芙蓉指指王婶子。 姑娘脸上一红道:“还是前些天的事。” “是衣裳不合适?要是不合适没有关系,你拿回来,我给你改改。”芙蓉道。 姑娘摇头。 倒是婆子说话比较利索,说是姑娘前些天做的衣裳,老爷,夫人很是喜欢,也允许未来的姑爷上门了,只是姑爷家寒酸了一些,且没有信的过的媒婆,姑娘听说,芙蓉不但会做衣裳,还能给别人做媒,就想让芙蓉帮着,去自己家提亲。 芙蓉暗想,这是走了什么运了,自己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人,她们竟然都信的过自己,且把终身大事交托到自己手上?姑娘见芙蓉犹豫,便让婆子拿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又说了男方家的地址,说是若事成,还有酬谢。 “谁能跟银子有仇呢。”芙蓉当即答应了下来。 “那过几天就是十一月二十六,我找人算过了,是个好日子,那天一早,我让轿子到铺子里接你。”姑娘很是温柔,芙蓉还以为,收了这二两银子,要自己走路过去呢,没想到,还有轿子,真是让人兴奋。 姑娘一走,王婶子就直咂嘴:“芙蓉,你可是真能干,这做着衣裳,还能给人做媒了,她们还给二两银子呢,咱去卖两篮子蘑菇,都没有这么些收入呀。” 葫芦一见芙蓉挣了银子,便趴在王婶子肩头嘟囔着:“我要吃猪八戒糖人,我要吃猪八戒糖人。” 芙蓉继续喝皮蛋瘦肉粥,葫芦急了,撇着嘴喊:“我要吃猪八戒…….”后半截子话被芙蓉一瞪,直接咽进了他肚子里,没敢说下去。 “想吃猪八戒啊,对不起,没卖的。”芙蓉瞥了葫芦一眼,故意逗他。 第150章 娘子——下轿了 葫芦急的围着王婶子直转,看王婶子在那笑,便呜呜呜的小声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很委屈的瞅着芙蓉。 “哭大点声。”芙蓉道。 “嗷……嗷……”葫芦果然张大了嘴,提高了声音,哭的无比忧伤,茶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也太听话了吧,让他哭大点声,他果然把声音给调大了。 “如果你一直哭,就没有糖人吃,如果你不哭了,把泪擦干净,然后保证,下次想吃猪八戒糖人的时候,好好说话,也不哭了,我就让茶茶姐带你去买,不然,永远都没有猪八戒糖人吃了。”芙蓉说着,指了指头顶:“就是把房子哭塌了,也没有糖人吃。” 葫芦果然不哭了,拿衣袖擦擦脸上的泪:“姐,你看,我不哭了,下回也不哭了,你给我买猪八戒糖人吧。” 在教育小孩子方面,芙蓉几乎一穷二白。但是她也明白,如果小孩子哭,便满足他,哭便会成为他的手段,以后每每遇上想要的,或者是不顺心的,他便会哭,因为这样会得到,自己当然不能惯他这样的毛病,即便是答应给他买东西,也要以不哭为前提。 王婶子瞧着葫芦,心里一酸,叹了口气道:“哎,我刚生杨康的时候,他是老大,我呢,也不会教孩子,那时候家里也穷,杨康穿的裤子,都是你大叔的裤子破了,剪下来布,做成小裤子给他穿,因为这样,觉得对不起康儿,所以他想吃什么,要什么,我就是再穷,卖了鸡鸭也要给他买。现在,哎,你看,贪吃,懒,你大叔说的也没错,都是我惯出来的。” 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杨康活到现在,好吃懒做的本事渐长。芙蓉对他,基本是不抱希望了,但看着王婶子难过的样。还是劝她说:“婶儿,你也别灰心,或许以后杨康当了爹以后,知道了爹娘的不容易,就会改了。” 王婶子点点头。抹抹泪,逗着葫芦玩了一回,才回家去了。 十一月二十六,又是一个好日子,大早上的,就有几家成亲的。石米镇本来也不大,成亲的人家一路扔着鞭炮,炸的山响。芙蓉起来搅了一点稀饭,煎了三个鸡蛋,留给茶茶还有葫芦吃,今天约好的,去那姑娘家说亲。可不能失信于人,给脸上擦了点粉。又换了身喜庆一点的衣裳,给头发插了个细银簪子,便去铺子里等轿子。 葫芦起来后,吃了一个煎蛋,给茶茶吃了两个,然后自己笨手笨脚的换了一身衣裳就要往外冲,茶茶本应该跟着刘会去学刺绣的,只是因为大姐芙蓉今天要去当一天的媒婆,所以只能在家看弟弟。见葫芦要跑,赶紧拉住了:“葫芦,你干啥去?外面风大,姐说了,让你在家玩。” “可是,我想去看花轿哎。”葫芦道。 茶茶以为他是要跑出去捡人家扔的鞭炮,便说:“鞭炮不能玩,不然,给衣裳炸一圈窟窿,小姑娘就不爱跟你玩了。” “我才不去捡鞭炮咧。”葫芦撇着小嘴:“姐,你带我去铺子里么,去么。” 茶茶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能洗了碗,锁上门,给葫芦换个大红色的厚棉袄,牵着小狗往铺子里去了。 到铺子里来接芙蓉的,是那天的婆子,一个四人抬的轿子落在芙蓉铺子门口,婆子笑着告诉芙蓉,赵姑爷都在府门口等着了,只等跟芙蓉会和,一块进去见老爷跟夫人。 古代的风俗真多,自由恋爱的男女,还必须找一个媒婆陪着提亲,然后成亲,也得找媒婆喊礼,如果没有媒婆,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哪像当今,如此的方便,自己拉着手就可以压马路了呢。或者,压马路回来,孩子都一岁半了呢,根本不需要什么媒婆。 婆子催的急,芙蓉只能关了铺子,坐上轿子,这轿子竟然还是大红色,就跟人家成亲的轿子一样,芙蓉重生过来这么久,坐过马车,坐过船,还没有坐过人力抬的轿子,怎么都感觉有点剥削的意思,还很不好意思,婆子三下五除二的把芙蓉塞进轿子里,怕她弹出来似的,恨不得再加上一脚:“芙蓉姑娘坐稳了,咱可快些了啊,今天日子好,成亲的人多,别耽误了咱的时辰,我们老爷可不喜欢不守时的人。” 轿子刚抬起来。后面就有人喊:“别走……等等……还有人……坐轿。”不是别人,正是葫芦,茶茶抱着他,跑的一颠一颠的,差点给葫芦的早饭都颠了出来。 婆子明显不乐意了,这怎么还有小孩捣乱呢。 芙蓉掀开轿帘,葫芦也顾不得芙蓉愿意不愿意,带上小狗就挤进了轿子:“姐,外面冷,我也要坐轿。” 芙蓉摸摸葫芦的手,确实冻的冰凉,嘴唇都冻的直打哆嗦,于是也心疼起来,搂着他坐在腿上道:“让他跟着吧,反正也不耽误事。茶茶,外面风大,你先回家去,把鸡笼子收屋里,别一会儿下雨,淋着了。” 婆子抬头看看天,急的不可开交:“我说芙蓉姑娘,您看这都啥时辰了,您还惦记着您家那鸡笼子呢。” 何秀花坐在铺子门口磕着瓜子,见芙蓉跟葫芦在轿子里,一脸的兴奋,便撇撇嘴说:“芙蓉,你这是要带着葫芦嫁人去啊?哟,还不忘带上小狗呢,真是感情深。” 芙蓉白了她一眼,放下轿帘子,几个抬轿子的就飞奔起来,因为风大,风沙迷着眼,抬轿子的人脚下也没个准,高一脚低一脚的,芙蓉坐在轿子里,颠的肠子都快出来了,原来坐轿子也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或者说,芙蓉也没那个享福的命,为什么别人坐轿子,都是笑容满面,而自己此刻,恨不得去抬轿子呢。 “哇……”葫芦果然会挑时候,一下子吐了出来,且还吐在芙蓉的衣服上,芙蓉还没喊停轿呢,轿子自已先停了,婆子招呼着芙蓉道:“您等一会儿啊,咱也不是一个镇上,来回的路不近,这抬轿子的,都还没吃呢,饿着肚子怕没力气赶路,得先吃点。” 于是,婆子叫了几盘子包子,馒头,又叫了一些茶水,牛肉,围着一个竹子搭建的棚子吃开了,主家有喜事,在吃食上也不会苛待下人,牛肉,对于穷人们来说,简直就是可望不可及的,如今人人一盘,那可得放开了肚子吃,连那婆子,嘴都张的比馒头还大。 芙蓉终于有机会清洗一下,一手兜着衣裳,一手夹着葫芦,找到一个木桶处,先是把葫芦的脸洗洗,然后给自己的衣裳擦一擦,弄好了一切,回头见婆子,轿夫们还在吃,怕自己一身的酸气,呛着人家,便带葫芦又坐进了轿子里。 一会儿功夫,这简易的棚子里就坐满了轿夫,还有几个媒婆,这条路是他们镇上通往石米镇唯一的路,所以这棚子的生意特别好,多数人走到这,都会停下来吃点东西,喝点茶水,才好继续赶路。 小狗老四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了,眯着眼卧在芙蓉脚边。一动也不动。 “姐,咱们要去哪?”葫芦咬着手指头问。 “去别的镇上。” “那别的镇上……有卖猪八戒糖人的么?”葫芦这几天疯狂的迷恋上了猪八戒糖人,就连晚上睡觉,也会跟芙蓉说:“姐,我睡觉不尿床,你给我买猪八戒糖人么?”芙蓉听的耳朵起了茧子,便捂着他的眼睛道:“睡吧,你睡醒了不就到了,到时候,你自己看一看,有没有卖的。” 轿子又重新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芙蓉都开始打瞌睡,眯着眼,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家的院子里种了许多的树,树上结出了很多的蘑菇,芙蓉拿着篮子,爬到树上去摘那些蘑菇,可是怎么摘也摘不完,心里那个急啊,然后就急醒了,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就算肚子不叫,也到了上厕所的时间了,可轿子好像不停似的,这哪是去隔壁镇,对芙蓉来说,这简直是出国呢,路上耗费的时间也太长了。 轿子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芙蓉欢天喜地的掀开轿帘,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却被一只手给拦住了:“哪有自己掀轿帘的,等一会儿。” 芙蓉心想,这镇上的规矩也忒多了,自己是来当媒婆,又不是来当新娘子,怎么还不准自己下轿了呢。难不成还需要有个男的来背自己下轿? 真是晚上不要念鬼,白天不要念人,刚念叨完这一句,就见影影绰绰的来了个男人,身上挂着大红花,先隔着帘子给芙蓉作了个揖,然后道:“娘子――下轿吧。” 芙蓉只觉得脑海里噼里啪啦打了一阵子响雷,这人叫自己娘子?难道自己是被骗了?被拐卖了?她们带自己来,不是给别人当媒婆,而是给别人做新娘子的?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芙蓉直接蒙圈了。 葫芦缩在芙蓉身后,探着头注视着外面的动静道:“姐,他叫你娘子,你怎么……不……答应?” 第151章 拜堂 “是……是叫我吗?”芙蓉心虚了。葫芦点点头,又确定了一遍:“是叫你咧,我都听见了。” 真是祸不单行,那男的,看着像新郎的,直接掀开了轿帘,将芙蓉从轿子里拉了出来,心里还暗自嘀咕,这新娘子,怎么没有盖红盖头呢。 新郎刚想抱起芙蓉,从轿子里又滚出来一个葫芦,葫芦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狗。小狗勒的难受,又是到了新地方,一个劲儿的朝人群直叫。 围观的人一阵惊呼:“呀,这新娘子,都有了孩儿了?” “可不是嘛,这嫁过来,连她们家的小狗都带来了,哟,孩子这都好几岁了吧。” 芙蓉使劲挣扎,嘴上喊着:“我不是新娘子,我……” “姑娘,你就不要害羞了,知道你不愿意,可这是你爹娘的意思啊,没事,等一拜完了堂啊,这生米成了熟饭,赶你,你都不走了。”媒婆站在轿子边直笑。 新郎五大三粗的,直接拿手给芙蓉的嘴盖上了,也不管芙蓉愿意不愿意,就要往屋子里拖,葫芦一看这阵势,以为是有喜糖吃,也不管芙蓉了,乖乖的牵着小狗跟在后面,一脸的淡定。 芙蓉心里翻江倒海,这一刻往事涌上心头,好不容易重生过来,虽然家里穷点,可也算了,至少能过安生日子,怎么突然之间,风云突变,马上要嫁做人妇?自己虽也梦想过嫁人,但好像跟眼前的不一样吧,至少自己应该是情愿的,哪跟现在一样,被人挟持着去拜堂?且自己的弟弟,还跟在后面傻不拉几的等着捡糖吃。 直到堂屋门口,看着一屋子的喜庆气氛。大红绸花,芙蓉又捏捏胳膊,才发觉自己不是在做梦,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是有人在抢亲? “我不是新娘子,你们弄错人了。”芙蓉喊了一声。 新郎举起了手就要打:“给我放老实点,不然,一会儿有你好看。” 葫芦一见新郎举起了手,吓的连连后退:“姐。咱回家吧,这不好玩。” 可这形势,哪里是不想玩就能走了的。芙蓉也有些后悔,自己太唐突了些,这又没在石米镇,就是自己被逼成亲,也没有人来救啊。 “我看天色行了。咱拜堂吧。”新郎说着,按着芙蓉的脖子,就要跟她跪在红地毯上,芙蓉很不愿意,可是才十几岁的一个姑娘,虽说有点女汉子气质。到底没男人劲儿大,被新郎一按,芙蓉直接滚翻在地。只是嘴里喊着:“我不拜堂,我不是新娘子。” “放开她。”又有一波人闯了进来,领头的是那天去自己铺子里做衣裳的姑娘,姑娘扭头对身边的婆子说道:“你怎么办事的,怎么把咱们的媒婆弄到这里成亲来了?是不是路上抬错了。” 婆子吓的跟筛糠似的。也不敢正眼瞧那姑娘,说并不是路上抬错了。而是故意的。因为自己家的老爷,夫人,不愿意小姐跟一个穷人家的男娃成亲,所以暗暗的托人,给小姐说了一门亲事,就是如今的这新郎,只是喜欢小姐的那个男娃,天天的在府门口晃悠,老爷,夫人便想着,骗他一骗,让芙蓉姑娘来当媒婆,说是当媒婆,不过是拌住他,拖延时间,再骗小姐说,上午先去福门寺烧香,实际上是抬着小姐出嫁的,过了这一日,小姐跟新郎成了婚,生米煮成了熟饭,谁不愿意也不行了。 “既然让我嫁到这一家,为何芙蓉姑娘却在这拜堂?”姑娘问。 婆子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道:“我们本来说好,在那竹棚子里吃点馒头,喝点茶水,就接着赶路,没想到,小姐的轿子竟然也刚好停在那,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们就抬错了,不对,花轿没有错,就是不知小姐怎么跑到另一个轿子里面去了。” “我……坐在轿子里闷的很,所以下来走了走。”姑娘道。 是了,葫芦吐了芙蓉一身,芙蓉下轿子清理了一番,还给葫芦洗了把脸,回来时见那竹棚子停了好几个轿子,且还有几家成亲的,想来就是那个时候,跟这姑娘钻错了轿子。 新郎直接被绕蒙圈了,他没想到,简单的一场成亲仪式,里面还有这么些门道,且眼前的芙蓉,真的不是新娘子,真正的新娘子,还在门口看自己跟别的女人成亲。心里大为光火,便喊着媒婆道:“你不是说瞧准了姑娘吗?怎么回事这?” 媒婆凑到前面,趴在芙蓉面前仔细的瞅了一瞅,摇摇头道:“不是这个。你瞧这姑娘,眼小的,跟一条缝似的,不是她。” “不是这个,刚才你让我跟她成亲?”新郎呵斥媒婆。 媒婆一阵讪笑,拿手帕子捂着脸道:“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我李媒婆,眼神不好,你就是走到我面前,我也未必能认出你是谁来。这是打小的毛病。不过,现在真的新娘子不是来了吗?”媒婆钻出门外看了看太阳,太阳也没有了,估计是天阴了,风也凉飕飕的,媒婆捂着衣领道:“好时辰还没过,不如,真新郎跟真新娘现在就成亲好了。” 新郎见那姑娘长的标致,心下也有意,至少姑娘是凸凹有致,不像芙蓉,前后一样长宽高,不用穿男装,就像个汉子。 姑娘还没说话,人群里一个男的先不愿意了:“我是许礼,家住泥西镇五里乡,今年正好十七,家里有一间房,一头牛,爹娘还健在,就是身体不好……” 新郎一挥手,把那男子的话止住了:“我管你叫许礼,王礼,张礼的,啰嗦什么?我这是要成亲,不是听你说快板呢。” 叫许礼的男子看了新郎一眼,十分坚定的道:“我跟高姑娘相爱几年了,只是因为我家里穷,她爹娘不同意,但是高姑娘心里没有你,不能嫁给你。” 新郎上去就给了许礼一拳:“她心里有没有我,用你说啊。” 原来到自己衣裳铺子里做衣裳的姑娘,本姓高,高姑娘见新郎打了许礼,当下不愿意了:“我就是要跟许礼成亲的,你凭什么打他?你的亲事,是我爹娘谈的,我不同意。” 新郎呆住了,难道成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这还没有成亲,自己的新娘子就先跟别的男人亲热上了?眼见看客越来越多,新郎脸上挂不住,便吼道:“我可给了你家不少彩礼,包括你头上戴的这簪子,这珠花,都是我送去的。” 高姑娘只当是爹娘疼她,找了匠人为她量身定做的,没想到,原来这是别人送的彩礼,当下从头上把簪子,珠花取了下来,直接扔在地上道:“这东西还你,还有你的彩礼,明日就让人送过来。” 新郎一阵尴尬,恼羞成怒,却总不能去找高姑娘的爹娘吧,就是找了,高姑娘的心没在自己身上,跟这叫许礼的男人眉来眼去的,自己不是找不痛快吗?于是把身上的绸花一扯,扔在地上,将高姑娘等人赶了出去。 芙蓉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说是一对男女在谈恋爱,有一天出去约会,说着说着,吵了起来,男人便说,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买的,再吵,给我脱下来,女人二话不说,当街把衣服脱了扔给男人,转身走了。 这种豪放的女汉子,简直世间难寻,而高姑娘,明显有往这条道发展的倾向。 刚才还差一点被拜堂,突然冲进来一拨人,把自己给救下了,芙蓉一惊一喜的,愣在那半天没回过劲儿。 “你又是哪蹦出来的,赶紧走。”新郎推了芙蓉一把,芙蓉扭头瞪他:“推什么,这腿上长着脚呢。”说完,抓住葫芦的手就往外跑,小狗又一次受了惊,汪汪叫着跟了出来。 高姑娘等人还在门口等着,见芙蓉跟葫芦出来,便让轿夫把轿子往前抬了抬说:“芙蓉姑娘,到我家去吧。” 芙蓉经历了一场浩劫,纵然是女汉子,也后背发凉,抬头看看天,虽说没了太阳,可这时辰,怕也晌午了,再说,对这坐轿子都产生了严重的恐惧心理,于是笑笑说:“高姑娘,这好像也没我们啥事了吧?你看,我弟弟肚子都饿了,我们也该回石米镇了。” 葫芦摇头晃脑的正逗小狗玩,一听芙蓉说“我弟弟肚子饿了”,便赶紧演上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放在嘴上做喇叭状:“我饿了……我饿了。” 随行的人从包袱里拿出一封果子给葫芦打开,葫芦一见果子,立马来了劲儿,用手抓着就咬起来。 “芙蓉,咱正事还没办呢。”许礼上前来给芙蓉鞠躬一回:“都是我们不好,让你受了委屈,可是咱今天,不是去府里提亲的么,我这一辈子,全压在芙蓉姑娘身上了。”许礼的眼神里全是期待,又有些不自信,芙蓉最见不得这样,当即把上午的惊险忘的一干二净,女汉子的心理又占了上风:“那我陪你们去府上。把亲事说了,我再回去。” 第152章 我俩私订终身了 葫芦手里拿着果子,小声的问芙蓉:“姐,你又要成亲一回?咱不是有果子吃了?” 成亲时,会撒些糖,果子,葫芦以为,刚才自己的姐去成亲,换了这果子,这会儿反正都有果子吃了,为什么还要去成亲呢,见芙蓉不理他,便又专心的吃果子去了。 重新坐回了轿子里,只是芙蓉这次学聪明了,高高的把轿帘挽起,目不转睛的盯着脚下的路,这样,总不会出错了吧。 转了两个街口,穿过了一个个的小吃摊子,因跟石米镇挨着,所以在吃食上大同小异,什么炸果子,炸油条,香酥油饼,各色粥品,小菜,应有尽有,正好晌午了,许许多多的人在街上走动,有吃东西的,有看热闹的,有来回吆喝着卖水果的。 葫芦坐在轿子里,急的心里发痒,这么些好吃的,他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于是闭起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大街上的香气。 芙蓉盯着他道:“葫芦,你要成仙哪?不吃饭,改吸烟气了?”然后摇摇他手里的果子道:“这不是你的果子么?怎么,你还饿?” 葫芦摇摇头道:“姐,不是我饿,可是,这果子,又吃不出来油条味啊,也吃不出来油饼味啊,也……” “你不吃我吃。”芙蓉接过葫芦腿上放的果子,三下五除二的塞进了嘴里,她跑了一上午了,也饿了,反正早上也没吃啥好东西。 葫芦一看芙蓉把他的果子吃了个底朝天,当即不愿意了:“呜呜……你给我吃完了。”可果子已经到了芙蓉的肚子里,他再摇也不会出来了。 高府在镇中央,下了轿子,芙蓉带着葫芦,尾随着高姑娘进院。高老爷子,高老夫人正坐在堂屋里喝茶,见高姑娘回来了,便扭头脸去,一脸怒色的看着一帮家丁。 “爹,娘,你们真狠心,竟然骗我去什么福门寺烧香,却让我嫁给那个……那个人。”高姑娘哭起来。 “爹娘也是为你好,你还不识金香玉。你说那许礼,穷的锅都快揭不开,你跟了他。能有什么好?”高老爷子用手指着许礼,又是一通责骂,从许礼的祖上三代,直接骂到下一代,说来说去不过是说。许礼家里穷,以后生了孩子,都得跟着受罪,自己家在镇上是大门大户,怎么能结交这样的小子。 许礼向前一步,给高老爷子。高老夫人说道:“我今天特意带了媒婆来,向高姑娘提亲,以后我会好好挣钱。养……” 许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高老夫人尖锐的话给打断了:“你穷也就算了,连带的媒婆都这么寒酸,瞧瞧,穿戴自不必说。就那头上,插那簪子。也细的跟针一样。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这样,后面还跟着一个更小的,还有一条狗,天啊,学人家当什么媒婆,听说还是石米镇的,石米镇能出什么好货色,听说当初有个人,中了什么功名,就抛妻弃女,啧啧……” 高老夫人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上下左右打量着芙蓉,就是不顺眼。意思不过是说,芙蓉怎么看都像是打酱油路过的,半点都不专业,当然了,芙蓉是很不专业,上回神婆子送她一本什么媒婆的书,她看着就要打瞌睡,她能学会的,也才一星半点罢了。 这么冷的天,许礼头上都快冒出汗来了,高姑娘的爹娘连媒婆都羞辱了一番,那自己还会有好吗? 芙蓉来这一趟,差点给别人当了媳妇,自己不是为了让高老爷子,高夫人羞辱才来的,也不管高老爷子,高老夫人让不让座,自己去捡了个椅子坐下,看小桌上还放着苹果,肚子里正饿的咕咕叫,拿起一个,用衣袖一擦,便咬着吃起来,苹果又甜又脆,吃到肚子里,舒服多了。 在高老爷子,高夫人看起来,这哪里是媒婆,简直是土匪。 “你今日不嫁,过六日后又是好日子,你还得嫁过去。”高老爷子给高小姐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不嫁他,他都知道我心里有别人了,我嫁他,对他公平吗?他能让我好好过日子吗?”高小姐反驳。 “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他若觉得不公平,吼你两下,打你两下,你忍下来了,也便好了,你错在先,还不付出一点代价。”高老爷子怒气冲冲。 芙蓉听着高老爷子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什么叫打两下也就过去了,这不是公开的支持家庭暴力么,于是摇着手里的苹果:“咳……咳……” 葫芦以为是叫他吃苹果,上前来把芙蓉手里的苹果夺了去,站在椅子后面就咬,高夫人一脸不待见的看着芙蓉:“你嗓子不好啊,咳嗽什么。” “来的时候,风沙太大,呛着了。”芙蓉说着,拿眼扫扫高小姐。 高小姐脸上一红,咬了咬牙,看了眼许礼,低下眉眼,压着声音道:“我……我都跟许礼私订了终身了。” 人群顿时冷了场。只有葫芦“咯咯咯”的咬着苹果,吃的分外香甜,苹果这东西,芙蓉是不常买的,一来是贵,二来,还是贵,特别现在天冷了,也不是苹果的季节,这高老爷家的苹果,还不知道从哪运过来的呢,葫芦觉得新鲜,便吃的起劲。 “私订终身了不起吗?爹娘让你嫁谁,你就得嫁谁,不然,要爹娘来做什么?现在不知爹娘的好意,你若真嫁给他,以后早上起来磨豆腐,洗碗做饭,到时候一手的硬茧子,你就知道难过了。”高夫人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芙蓉又开始咳咳了起来。高夫人听到她咳嗽,就浑身不自在,于是挥挥手让下人们都先下去。 高姑娘听到芙蓉又咳嗽,便假装抹两滴眼泪道:“我……我跟许礼,都有了夫妻之实了。” 高老爷子正端着茶喝,听到这话,“噗”的一声,喷了高夫人一脸,高夫人急的直喊:“你……你们,胆大包天。”喊出来后,又觉得后悔了,毕竟这个时候,女人贞洁就跟命一样,让下人们听了去,那不是整个镇上都知道了,于是又压着声音说:“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闺女。” 高老爷子直接把茶碗扔向了许礼,自己上前去就扯许礼的脖子:“你干的好事,我要你的命。” “你们若要许礼的命,我就一起死。”高小姐真哭起来。这私订终身,夫妻之实的法子,都是芙蓉教她的,果然,这说法严重的刺激到了高老爷子,高夫人。高小姐哪见过这场面,只觉得心里委屈,一个劲的拿手揉着眼。 芙蓉这一世虽然才十几岁,但重生前也是一个成年人,所以心里觉得,若是引发了暴风雨,那暴风雨过后,可能就是风平浪静了。 “不行,你就是出家当尼姑去,我也不准你嫁给这穷小子。”高老爷子狠狠的道。他在镇上一向有面子,怎么容许女儿真做出这事来。 芙蓉心里不禁犯起了愁,若真是让高小姐出家去,那自己出的主意,不但是毁了高小姐的清白,也毁了高小姐跟许礼的一辈子,自己这叫什么,罪大恶极啊。 还好高小姐的娘,还算是亲娘,一听高老爷子说让女儿去当尼姑,首先就不愿意了,扯着高老爷子的衣袖道:“让她当尼姑,干脆我也出家了算了,全家就这一根独苗,你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她若想嫁,让她嫁算了,反正咱们家有吃的,有喝的,有银子使,以后她成了亲,多少给她点陪嫁,不就够一辈子,若这女儿真没了,我就去死。” 高夫人一席话惊心动魄,芙蓉都有点后悔教高小姐骗她了。 果然,有些男人,最怕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高老爷子也不例外,高夫人一撒泼,他立马冷静了下来,事到如今,生米成了熟饭,有这个女儿给二老送终,总比没有的强,于是挥挥手道:“成亲就成亲,你俩就挑个日子成亲,我不反对了。” 高小姐立即转哭为笑,许礼似乎还不相信这些是真的,站那呆着,一动也不敢动。 “那啥时候办仪式呢?”芙蓉帮人就帮到底吧,免得以后高老爷,高夫人再反悔了。 高老爷子叹口气:“三天以后吧,三天以后,弄个轿子把她抬走。”说着,冷着脸背着手出去了,高夫人拿手帕子擦着泪对许礼道:“若她嫁给你,你欺负她,我饶不了你。”然后用手指着高小姐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你就作吧,作吧。” “葫芦,咱回家吧,你看,天都快黑了。”芙蓉叫葫芦。 葫芦打着饱嗝道:“姐,你不成亲了吗?”见芙蓉摇头,便跑过来拉着芙蓉的胳膊:“姐,咱坐轿子回家。” 葫芦倒是喜欢坐轿子,虽然来的路上他还吐了一场,但轿子里摇摇晃晃的,他倒觉得十分舒服。 高小姐让厨房里包了一堆吃的,让轿夫们抬着轿子,又把一应的吃食放在轿子里道:“芙蓉姑娘,真是多亏了你了,这些吃的,你们回去吃吧,三天以后,我让轿子去接你来,到时候看我跟许礼成亲。” 第153章 给县老爷抬去 轿子摇摇晃晃的,芙蓉又快要睡着了,想着上午发生的事,使劲的撑着眼皮,家门口那条巷子太窄小了,怕几个人抬着轿子过不去,芙蓉便让他们停轿,抱着葫芦下来往家走。 葫芦在芙蓉怀里直弹腿:“我还没有坐够呢,我还没有坐够呢。”芙蓉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把咱家房子卖了买个花轿给你坐吧?” 葫芦仰着脸,努力瞅着芙蓉,天黑了,也瞅不清楚,只是咧着嘴欢呼:“好哎,好哎。” 芙蓉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败家玩意,把房子卖了,咱们得跟王婶子家的羊住一块去。” 葫芦想想羊圈里那些味儿,便撇着嘴不做声了,走了两步,芙蓉突然觉得不对劲,想了想,是了,去的时候,是自己加葫芦加小狗,回来的时候,俩人回来了,小狗呢?怕是小狗颠簸了一天,也累了,还在轿子里睡着呢,于是火速的往回赶,一面喊着:“等等,等等,我家老四还在轿子呢。” 好在轿夫们还没走远,小狗老四有惊无险,打开轿帘,老四正趴在轿底睡着。 家门口有两个人影在晃悠,说是人影,因为每个人手里端着一截子蜡烛,远远看着,像是鬼火。 原来是王婶子发现芙蓉跟葫芦跑出去一天还没有回来,一直在担惊受怕,晚上做饭,还切着了手,怕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可上哪找去呢。于是吃过晚饭,便拉了杨老爷子站在门口等,见个人就问人家,看见芙蓉跟葫芦了没有,好不容易等来了,又是激动又是高兴的。搂过葫芦就哭起来:“这孩子,学人家坐啥轿子,我还以为抬不回来了呢。” 杨老爷子在暗处抽着烟锅子,蜡烛照着他黑青的脸,呆了半天,杨老爷子也没动一下,只是埋怨着:“这做媒都做到外镇去了?生意还怪好咧?给你多少喜钱?不要命了,人家要是把你们抬到山沟子里当什么大王夫人,你就不屁颠颠的去了。” “老头子,孩子都回来了。你也别埋怨了。钱多钱少的都不重要,孩子平安就行,芙蓉。下回出远门,可记得跟婶儿说一声,要是出啥事,婶儿也好去找你。”王婶子苦口婆心的。直到芙蓉进了门,还在叮嘱:“晚上把门关牢一点。别让黄鼠狼什么的进去了。” 茶茶正趴在桌子上赶着绣活,白天里刘会教她绣梅花,学了一天,手也酸了,回来做好了晚饭,又开始练习了起来。 “姐。你不怕我们回不来么?”葫芦趴在茶茶对面,鼓着小嘴开始吹桌子上的蜡烛,吹来吹去也没吹灭。然后就踩到板凳上,气运丹田,“噗”的一声,蜡烛灭了,屋里一片黑暗。茶茶“啊”了一声,针刺进了手里。 “葫芦。你缺心眼吧,黑乎乎的,你吹蜡烛干什么?”芙蓉拍拍桌子。 “我就看看……能不能吹灭,没想到,真吹灭了,这蜡烛……不经吹。”葫芦一脸的委屈。 芙蓉摸黑去找了火,把蜡烛点着,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盘子葱花炒鸡蛋,一盘子炒胡萝卜条,还有两碗米粥。 芙蓉早就饿的只剩下喘气的劲儿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端起米粥就开始吃饭,葫芦直接筷子也不要了,趁芙蓉不注意,伸手就去捏胡萝卜条,又怕芙蓉责怪,就把头伸到拳头下面,偷偷的吃起了胡萝卜。 “要吃就好好吃,干嘛还得仰着脸偷吃。”芙蓉嘟囔了一句。反正都饿坏了,还要什么筷子,碗的,管他是用手抓还是端着盘子往嘴里倒,芙蓉也不介意了。 葫芦一听,以更快的速度把胡萝卜条捏在手心里,茶茶的刀工还不行,切的胡萝卜条有小手指粗,怕不熟,还加了一点水炖的,做菜最怕的就是中间加冷水,这样味道就会冲进了汤汁里,且菜的口感就变硬了,葫芦也顾不得去品这菜都是什么味儿,吃到肚子里最重要。 “姐,我就知道,你跟葫芦没事。”茶茶停下手里的活,吸允了一下手指:“姐去县里卖蘑菇都没有事,去一趟隔壁镇,更不会有事了。” 茶茶平时挺敏感,没想到关键时候,还能这么平静,看王婶子急的那样儿,芙蓉还以为茶茶要坐在屋里急的抹眼泪了呢。 吃完饭,碗还没洗,葫芦就急急忙忙的道:“姐,咱去睡觉吧,天黑了。” “恩,你先去睡吧,我洗了碗就去睡。”芙蓉道。 葫芦跑到了床前,又退了回来,搓着手道:“姐,我跟你们一块去睡。” “为啥?” “床太凉了,我不想暖被窝。”葫芦呵了呵小手,指了指床,好吧,葫芦的智商果然有明显的进步,去年把他扔床上就知道睡觉,今年还知道分辨被窝是冷的还是热的,芙蓉擦擦手,按住他脱了衣裳,就给他扔进了被窝里,葫芦缩成个球状咧着嘴:“姐,被窝冷,为啥就我一个人在被窝?” “那你出来吧。”芙蓉挑着灯花,看也不看葫芦。 “可是我的衣裳,都脱掉拉。”葫芦不满起来,乜斜着眼看着芙蓉,哪有这样当姐的,把弟弟的衣裳脱了,还让弟弟暖被窝。 “别挑三捡四的了,过了这个冬天,等到天暖和的时候,你又大了一岁,到时候,就得在西屋里支个床,你一个人,睡到西屋里去。”芙蓉把葫芦往被窝里按了按。葫芦也不明白为啥要让他睡西屋里去,只是困的很,说着话的功夫,就眯眼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芙蓉全身酸麻,坐轿子的后遗症也出来了,葫芦一早起来,先去收了鸡蛋,然后就搬了个板凳坐在堂屋门口:“哎呦,哎呦。” 奇怪,按照葫芦的习惯,都是早起先收鸡蛋,然后坐在门槛子上逗小狗老四,怎么今天还搬了个板凳坐? “姐,屁股疼死了。”葫芦撇撇嘴:“肚子饿,快上早饭。” 又不是皇上,哪能想吃早饭就吃的,芙蓉下了厨房,做了一盘子粉条汇猪肉片,另外烧了一锅小米粥,急匆匆的扒拉完了,手里拿半个馒头就走,葫芦一看芙蓉要走,以为她又要去隔壁镇上,还会有轿子坐,就扔下筷子揉着屁股道:“姐,带上我呗。” 芙蓉当然不会带他了,这回是去县里送蘑菇,哪里还能带一个小孩子的。 这回的蘑菇,比上回少了一些,虽说装了一篮子,但是平平的,芙蓉拿布挡了一下,挎着就赶路了。王婶子从家里拿出来一块熏肉道:“芙蓉,把这熏肉给杨波带县里去,他在那的伙食也不知道好不好,这熏肉,是我做了一个多月才成的,一会儿给你家一块,这块呢,就让杨波去做了吃,炒辣椒也行,炒酸豆角也行,让他换换口味。” 芙蓉接过熏肉,一路上都没看明白,为何猪肉那么的软,而这熏肉,不但黑,而且硬,就像是冬天的鱼,扔在雪地里,冻了一夜似的,摸着都硌手,拿在手里,像是拿了一块砖头,不过闻着倒是很香,有点像两广的腊肉,芙蓉把篮子里的蘑菇挪了个空当出来,把熏肉给塞了进去,又拿布围上,才去河边赶船。 天冷的缘故,大早上除了做生意的小摊贩,出来逛的人并不是很多,芙蓉轻易就找到了杨波所在的酒楼,远远的见几个人围着酒楼嚷嚷,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脸生的人,把另一个人夹在中间,弄的跟一夹心饼干似的,嘴里说着:“让你去做,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呢,为啥不去?” “我们府上做什么菜式的没有,你这水平,能让你去,你还不愿意,找打呢吧?” 掌柜的靠在门边,急的直拿白毛巾抹汗,见芙蓉来了,便迎了上来:“芙蓉,你可来了,哎呦,急死人了。” “出啥事了,掌柜的?铺子里的蘑菇不够了?我这篮子里的蘑菇,怕是没有以前多,蘑菇快过季了,家里种出来的没那么多了。”芙蓉一面说着,一面掀着篮子里的布问:“杨波呢?又买菜去了?” “要是去买菜了就好了。”掌柜的拍拍手,指了指那几个人,芙蓉凑过去一看,原来中间夹的那人,正是杨波,只是戴着酒楼伙计的帽子,芙蓉硬是没认出来。 “我说了,我手艺还不精,学的东西还浅显的很,县太爷的府里,就像你们说的,好厨子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去呢,我不愿意去。”杨波还在反抗。 有个人劈头给了杨波一巴掌:“跟你说不明白了是吧?扯了一个时辰的闲话了,好心让你去,你就是不去是吧,今天爷把话放这,就是把你打晕了,打死了,抬着你,也得给县老爷府上抬去。” 芙蓉怒火攻心,女汗子附体,当即手心发痒,到处找东西,酒楼门口除了石雕像,哪有别的东西,低头一看,篮子里的熏肉映入眼帘,当即提起熏肉,对着那人脑袋后面就来了一下:“你把他打晕了,打死了,试一试,本姑娘先用这肉疙瘩敲死你。” ps: 谢谢书友130524192149242投给芙蓉一家三口,一枚宝贵的粉红票。 第154章 大雪天的故事 <>那人回过身来,一手抓住了芙蓉的手腕,把熏肉打落到篮子里:“你又是哪里飞出来的,敢敲大爷的头?” 芙蓉被他抓的动弹不得,挎的篮子也掉在了地上,那人的同伴一见芙蓉,顿时大惊失色,附在他耳朵边叽叽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那人脸上一红,赶紧抱拳道:“芙蓉姑娘,是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惊动了芙蓉姑娘。姑娘愿打愿罚,小的都听着。”见芙蓉捂着手腕不吭声,便蹲下身去,自己捡了那熏肉,对着自己的脑壳子砰砰砰的来几下:“芙蓉姑娘愿意拿熏肉打小的,那小的绝不还手了。” 杨波愣住了,掌柜的也愣住了,芙蓉也莫名其妙,这人跟鬼上身似的,是做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他怎么好像很怕自己的样子? “芙蓉姑娘,我们是陈……陈…….”一个人认出了芙蓉,结结巴巴的说道:“陈……” “陈九年。”芙蓉说道:“是不是县太爷府的陈九年让你们来的?” 那人点点头:“我们小少爷交待,让我们来买芙蓉姑娘的蘑菇,天天在这守着,今天终天见你了,还有,少爷听说你跟杨波是同乡,他又是学厨艺的,所以想让他进府去做菜,但是杨波不去。我们……” 原来这一切,都是县太爷的公子,喻只初的主意,喻只初这个人,本来自己都快忘记了,可最近他又蹦了出来,还三番两次的想买自己的蘑菇,买不着蘑菇,就要强拉杨波去府上了,既然杨波不肯,那总不能让他们把杨波拉走吧。于是让他们靠边,先把杨波抢了过来道:“你们回去,给喻少爷说,杨波不愿意去。”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说:“那芙蓉姑娘的蘑菇,总得让我们买一点。” 不说蘑菇还好,一说蘑菇,芙蓉的心都碎了,这一篮子蘑菇。都掉在了地上,冬季灰多,蘑菇沾了灰。变的脏兮兮的,几个人忙不迭的把蘑菇捡了起来,塞回到篮子里,挎着篮子就要走,芙蓉咳嗽了一声:“我说。这蘑菇是我跟掌柜的定好的,你们提走了,算怎么回事?” 一个人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塞给芙蓉道:“这是我们少爷让给的。” 芙蓉一点也没客气,直接把银子收了下来道:“他那么想给,我就收下了,不过这蘑菇。你们不能提走,我还要留给掌柜的,反正你们府上。什么好吃的没有?不过你们要是再来找杨波的麻烦,那我可就直接去找你们老爷了。” 少爷做的这些事,可没敢让老爷知道,几个人一听芙蓉说要找老爷,顿时吓的不轻。转身放下篮子就跑。 芙蓉将熏肉交给杨波:“这是你娘让给你带的,她做了一个来月呢。才熏好的。” 杨波收下了,有点好奇的看着芙蓉道:“为什么他家少爷三番两次的想来买你的蘑菇呢?这回你没卖他蘑菇,却还收了他五两银,这好么?” 芙蓉笑笑说:“不怕,如果我不收,他们就会一直来缠着你,反正他们府上也不差这一点银子。” 掌柜的见芙蓉吓退了这几个人,忙把她迎进屋里,又让小二捡着什么八宝粥,肉末茄子的上一点,请芙蓉吃过了,才称蘑菇,芙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掌柜的,蘑菇都脏了。怕是不好洗。” 掌柜的摆摆手:“我后厨洗菜的帮工多着呢,这一点点蘑菇,不在话下,一会儿就洗完了。”最后,掌柜的算了下帐,一共是四百多文钱,芙蓉收了钱,道了谢,挎着篮子要回去,杨波追出来道:“十二月月初,我们酒楼就关门歇业了,到时候,我就能回石米镇了。” “恩。” “我…….我……”杨波吞吞吐吐起来,摸了摸头,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你回去坐船,当心点。” “恩。” “我……”杨波本想说,我昨天晚上梦到你了,可碍于这么些人在门口站着,愣是不好意思,只能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另换了一句话道:“天阴的很,该下雪了,你告诉我爹娘,多穿些,别着凉。” “恩。” “那…..你也多穿些。送蘑菇的路上,也冷的很。”杨波说完,自己的脸先红了。 芙蓉回头望了望杨波,没有再恩,而是笑了笑,挎着篮子消失在街角。 杨波站在那看了半天,直到伙计叫他进去炒菜,杨波拉着伙计问道:“刚才我说,下个月我要回石米镇了,你瞧着,芙蓉高兴不?” 伙计摇摇头道:“我这刚从后厨出来,哪里见芙蓉的影子了?你发癔症的吧?” 杨波看了看街角,来往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掩盖了芙蓉来时的路,一片忙碌之相,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只有芙蓉送来的那块熏肉,还在杨波的手里,散发着香气,杨波把熏肉搂在怀里,往后厨赶去,账房先生眯眼瞧了瞧,拨拉着算盘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您瞧瞧,这杨波,越来越傻了,冬天的衣裳不好洗,哪有把肉搂在怀里的。净蹭了一身油。” 掌柜的喝了口茶笑道:“我说账房,你呀,是打了一辈子的光棍,不懂得这年轻人的想法,你问这话呀,可是比杨波搂着肉傻多了。” 账房先生没有听明白,只能尴尬的笑笑,把算盘珠子拨拉的噼啪做响。 掌柜的望着窗外,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像杨波这样傻,也曾在大街上,跟一个姑娘说过差不多的话,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很多事情,抵不过时间的冲刷,想到这,便不由的叹了口气,账房先生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偷偷的拿眼瞄着掌柜,却不敢多嘴。 船行到半路,果然下起雪来,雪花轻轻的落在船身上,虽然无声又静谧,却将船染白了,像是一幅水墨画,静静的摊在这山水之间。 艄公提着烧热的小茶壶,倒出一杯热水来递给芙蓉,望着漫天的飞雪叹了口气道:“天一下雪,就冷的很了,河上一结冰,今年的生意,就到头喽。” 每年,这河上都会结冰,直到来年的二三月份才会化开,而艄公的生意,便是结冰之前,或是结冰之后,而他能休息的时候,就只有每年的冬天了,只是穷苦人家,以赚钱谋生为业,虽是撑了一年的船,猛的要停下来歇一歇,还会觉得不习惯。 雪花扑扑闪闪的落在艄公身上,头上,他的胡子都白了,眼睫毛也白了一层,艄公只好停下船桨,呵了呵手,拍打一下身上落的雪花,有点担心的对芙蓉说道:“这孩子,出门也没有带把油纸伞,一会儿下了船,雪这么大,你可怎么回家?身上怕都要湿了,以前我这船仓里,常常备着伞,后来,也不常用,怕占地方,就放在家里了,早知道今天大雪,我就把伞准备上了。” “多谢大叔,我家离的近,没事,下了船一会儿就到了。大叔您真好心,还为过往的客人备着伞。”芙蓉夸赞道。 艄公听了,扶着船桨,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任由那些风,那些雪,灌进他的衣裳,也不为所动,他给芙蓉讲起了一个故事:“十几年前,我还年轻,也在这条河上谋生,靠撑船度日,有一天,有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孩子,我现在还记得那孩子,那么小,被包在小棉被里,那女的,应该是孩子的娘亲,在一旁哭哭啼啼,孩子却很乖,躺在小棉被里允吸着自己的手指头。后来啊,船行到半路,跟这个天气一样,也下起了大雪,因船简陋,没有避雪的地方,那个娘亲就很心疼,想脱下自己的衣裳给孩子挡住,那个当爹的却说,你是想让人通过这衣裳,认出咱们来么,那当娘的就不敢吭声了,当爹的仰脸站在船上,雪花落在孩子的脸上,渐渐的化成了水,当娘的想上前接过孩子,当爹的不愿意了,说若再儿女情长的,就把孩子投进这河里去。”艄公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芙蓉喝了口茶,暖了暖身子,很久没有听过这么莫名其妙的故事,那当爹的,也太冷血无情了些,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艄公讲起这个故事,都好像在讲昨天的事一样。 艄公喝了口热茶,暖了暖,又呵了呵手道:“然后他们就下了船,后来我听说,他们是把孩子给扔了,那么好个孩子,雪落在脸上都不哭,他们竟然狠心不要,天下百般父母,我算是见了。早知道他们不要孩子,那时候我就应该捡着,我这一辈子,孤苦伶仃,连个看家的人也没有,真是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生下孩子,却又扔了,从那后,我常常想起那个孩子来,心里一阵阵的发酸,便在船仓里备了油纸伞,想着若这事再重来一回,我也能给孩子撑个伞,至少雪不会落在孩子脸上,可惜,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那爹娘,也没有见过那孩子,或许,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吧。” ps: 求各位亲的粉红票票,更新票票,pk票票,,,各种票票。。 有人说,我肯定是葫芦的后妈,因为我对葫芦很凶,我有咩,呵呵。。。 第155章 出了事了 这个大雪天的故事,听的芙蓉都有些惆怅了,艄公立在船头,拱背含首,像是一尊雕像,花白,泛着寒光,为了一个只见过一次面小孩,艄公他默默的在船仓里备了多年的油纸伞,想着这动人的一慕,突然觉得这雪也没那么凉了。 下了船,石米镇都银装素裹起来,不过来回两三个时辰,去时还阴着天,回来时,石米镇都变了样,房前屋后,屋顶上,树枝上,到处都是雪,地面也已被雪埋住了,踩上去咯咯咯的直响,田里油青色的麦苗上,也落满了雪,此时望去,白茫茫的一大片,芙蓉的鞋子瞬间进了雪,篮子里也落了一层,不得已只能缩着脖子,抱着胳膊呵着手,一抬头,见葫芦撑着一把细伞,摇摇晃晃的站在路口眺望,一双小脚都被雪埋住了,他也不知道换个地方站,或者,动一动,甩一甩脚上的雪。 “葫芦,你站这干什么呢?下雪了,怎么不回家,你二姐呢?”芙蓉蹲下来,把葫芦身上的雪拍了拍,他虽然撑了把伞,可是人太小,伞太大,胳膊使不上力,伞都快掉在地上了。 “二姐去绣花,还没有回来。”葫芦嘟着嘴:“我来接大姐回家。” “你来多久了?”芙蓉问。 “下雪的时候,我就来了。可是,一直找不到大姐。”葫芦有些委屈。 这一刻,芙蓉的鼻子彻底酸了,若是下雪就来了,那至少来了有快一个时辰了,这么冷的天,他一个小孩子,站在雪地里,等着自己回家。有人等自己回家的感觉真好,芙蓉却差点掉了泪,把篮子放在地上磕了嗑,去除里面的积雪,然后拍拍葫芦脚上的雪道:“葫芦,来坐篮子里,姐提着你。” 葫芦摇摇头,不敢坐,虽说这大篮子能装下他,他还是觉得有点害怕。但禁不住芙蓉的撺掇。咧着嘴笑笑,把伞交给芙蓉拿着,他自己跳进了篮子里。双手握着篮子柄。芙蓉提起篮子,另一只手撑着伞,往家而去。 杨老爷子腿脚不灵便,下了雪,羊又乱跑。他不得不拿着一只粗些的棍子赶羊,虽是刚下雪就往家跑,可左右忙活了一个时辰,才到家门口,见芙蓉冒雪回来了,便拍拍自己袄子上的雪道:“给杨波的熏肉送到了没有?” “送到了。” “恩。送到就好,正好下雪了,吃点熏肉。暖和身子。”杨老爷子抬眼往芙蓉篮子里瞅,见葫芦笑眯眯的坐在篮子里,便撇嘴道:“我见过人家篮子里装牛粪的,还没见过这篮子里装小孩的,你家真稀奇。” 葫芦才不管什么稀奇不稀奇。坐在篮子里,左右前后的晃动。就跟荡秋千似的,到了家,他都不舍得下来,芙蓉放下了篮子,他还坐在里面自己摇了一会儿。 芙蓉把他从篮子里揪了出来,换了身干衣裳给他穿上,身上落了雪,若是不换衣裳,一会儿寒气就会侵入身体,小孩子怎么受的了,换过衣裳,另烧了一点热水,给葫芦泡了泡脚,刚才在雪地里站那么久,小家伙的脚都冻红了。 中午饭做的是雪菜炒熏肉,这熏肉极硬,芙蓉慢慢的切成薄薄的片,然后锅里倒油,入肉片翻炒,因雪菜是熟的,所以肉片差不多熟的时候,加入雪菜就好。大锅里另蒸了一些白米饭,芙蓉解下围裙,正想去看看茶茶怎么没回来,茶茶便抱着个纸包子回来了,说这纸包子里包的是猪大骨,郑家娘子收摊子时,正好看到茶茶,想着下雪了,小狗老四不好寻吃食,这猪大骨正好给他啃。 “姐,我本来打算早点回来的,可是下了雪,怕袄湿了,姐又得帮我做,费功夫的很,所以在杨康家等了一会儿,见雪不停,才回来的。”茶茶放下猪大骨,去锅里盛米饭。 “恩,这几天天冷,也下雪了,你明天去跟刘会说一声,年前就别去学了,她还怀着孩子,伸出手来教你刺绣,多冷啊,让人家也歇一歇。”芙蓉交待。 “恩。我知道了。” 芙蓉给葫芦碗里扒了些饭,葫芦吃的分外的香,芙蓉扒一点,他就吃一点,芙蓉只得告诉他,吃慢些,吃那么快,不好消化的,葫芦仰脸笑问芙蓉:“姐,你怎么不告诉小狗,吃饭也慢一点。” 好吧,就算自己告诉小狗,小狗能听的懂么?芙蓉被葫芦的这个问题难住了,只得含糊其辞:“快吃吧,吃完了饭,姐把你抱被窝里,咱暖暖身子。” “姐,回来的路上,我听说,沿街的衣裳铺子,出了事了。”茶茶端着碗,一脸紧张的对芙蓉说道。 衣裳铺子,如今这街上倒有几家,可不过是做做衣裳,动动针线,能出什么事呢,顶多是收多了银子,或是衣裳做的不合身吧。芙蓉没把茶茶的话放在心上,夹了块熏肉嚼着道:“想来没啥大事,不用害怕,咱镇上还算安生的。” “姐,我听说,那衣裳铺子,以后都不让开了呢。”茶茶还是放心不下,芙蓉心里也一紧,放下碗筷,想了想,这能出什么事,连衣裳铺子也不让开了,自己家就靠着这铺子挣生活费的,如果没有了铺子,石米镇的吃食如今又涨了价,那以后一家三口可吃什么呢。 顾不上收碗,芙蓉便撑着伞出了门,先是去王婶子家打探消息,王婶子还在灶前做疙瘩汤,听芙蓉问衣裳铺子的事,便揩揩手上的面道:“哟,我也没上街,这铺子的事,我也不知道啊。” 想想也是,王婶子一向都是在家看门,有什么消息,怕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芙蓉撑着伞往街上去,王婶子还在后面喊着:“芙蓉,你怎么不穿个厚点的袄,这衣裳单薄的,上午刚去城里,这刚回来吃口热饭,又要出去?” 芙蓉走到街上,因过了中午,街上的小贩大多都收了摊子,连郑家娘子的铺面,也关上了,踏着脚下的积雪去了自己家的铺子,门上已扑了一层雪,对面柳氏的肚兜铺子也半关着门,只有柳氏坐在屋子里嘤嘤的哭。 芙蓉见自己铺子门口积了不少的雪,就算开了门进去,这人烟稀少的,怕也没有生意,还是打探消息最为重要,于是叩了叩柳氏铺子的门,柳氏被叩门声惊了一下,依然带着哭腔说:“不卖了,以后都不卖了,别进来了。” 芙蓉晃晃伞上的雪,又跺跺脚,把伞收起来支在门口,自己呵了呵手进去,在柳氏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下,柳氏手里端着一杯茶,见芙蓉冻的脸通红,便道:“瞧你冷的那样,大冷天的也不暖一暖。你喝热茶不?”不等芙蓉回答,便又道:“也没你的了,这一壶都被我喝完了。” “都中午了,咋没回家吃饭呢,还在这守铺子?”芙蓉问。 “谁想在这守咧,可惜还没挣几个钱呢,这以后,能不能守的住,还是一回事呢,天杀的石米镇,破地方。”柳氏开始骂骂咧咧,哭的眼都快肿了,像是被谁非礼了一样。 “娘,你咋了?芙蓉,我说你没事不去你家铺子,你又来招惹我娘?你怎么欺负我娘了,我娘要是哭出个好歹,我点火给你家草房子烧了。”何秀花紧跟着进了铺子,她本来是想叫柳氏回家吃饭的,看柳氏哭的这么痛,还以为是芙蓉怎么了她,便先逮着芙蓉来了一顿。 “你嚷嚷个屁咧。”柳氏难得批评了何秀花一回,她正心烦意乱,虽平时不待见芙蓉,可如今跟芙蓉也算是在同一条战线上,至少两家都开着铺子。 何秀花不明白柳氏今儿怎么帮着芙蓉,而骂她这个亲生闺女,面子上挂不住,自己钻进柜台,坐那吃柜上的果子。一双眼睛溜溜的盯着芙蓉转。 听柳氏说,有个衣裳铺子,接待了一个买衣裳的人,因看那人不像石米镇本地人,便多要了他几两银子,那人回去后发现吃了亏,被人指着说傻,便回来理论,让掌柜的退银子以争口气,掌柜的当然不会退了,哪有吃进去的东西又吐出来的道理,那人也不手软,当即就要砸掌柜的铺子,掌柜的本想拿把剪刀吓一吓他,没成想,一失手,那人正好撞在剪刀上,捅着了心,死了。这还不打紧,失手捅死了人,不过是过失,判刑几年,罚点银子,也就过去了,可偏偏那人家里也不缺掌柜的那几两银子,且听说那人跟衙门还有一点子关系,这回,非得要了掌柜的命不可。 “他们的个人恩怨,为什么牵扯的,不让石米镇开衣裳铺子呢。”芙蓉问。 柳氏叹口气骂道:“天杀的,说是咱们石米镇出了人命事,这可是大事,上头都惊动了,让所有的铺子都关了,什么时候石米镇安生了,这些做生意的,不坑蒙拐骗了,才准开,你说说,我这一屋子的布料,这一屋子的肚兜,我总不能拿回家自己穿去吧?” “娘,你放心,这肚兜卖不完,我也能帮你穿。”何秀花插嘴。 柳氏瞪了她一眼道:“没心没肺的东西,就你能。” ps: 热乎乎的一更送到,求亲们的票票。。。。 这两天写到皮蛋瘦肉粥,想起来曾经路过广东时,当时也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直记到现在不能忘。 有时候,某种味道,会让你想起来某个人,或者,某一段你的生活。 第156章 封条 柳氏嘟囔了一阵子,见芙蓉坐在自己面前不走,便道:“我说芙蓉,你听上瘾了?我还得回家吃饭呢,你不打算走了?” 芙蓉刚出门,柳氏便擦擦脸上的泪珠子,把铺子门给关上了。 次日早上,芙蓉去开了铺子,天寒地冻的,自己铺子里也没有厚衣裳可做,便坐在柜前收拾针头线脑,何秀花靠在对面铺子门口,磕着她的瓜子,看着来往的动静。 半晌午的时候,几个官差押着几个婶子大娘,从芙蓉店门口经过,芙蓉认出,这几个人是在熊掌柜的铺子里做衣裳的,便凑上去问:“婶儿,你们这是咋回事?” “铺子里出了人命事,官差要拉我们去问话。”一个婶子含着泪道。 原来出人命事的铺子是熊掌柜的铺子。 围观的人跟着议论纷纷,有的说,熊掌柜的昨天就已经被捉进了牢里了,脚镣都戴上了,有的说,熊掌柜的铺子已被勒令永远关张了,还有的说,熊掌柜过不久就要被斩首了。 雪纷纷扬扬,扑的人睁不开眼,芙蓉扣紧了小袄,探着头望着那几个官差的背影,这算是她重生到石米镇以后,遇上的一件大事了。 官差刚走,另有几个年长些的官差,拿着白色的封条而来,封条上面用毛笔写着粗体大字,每走到一个衣裳铺子,官差便把人赶出来,贴上去两张。因天冷,官差出来做这事,心里也不爽,边贴边骂的,到了何秀花铺子门口,何秀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贴封条,还指着芙蓉家的铺子道:“她家开的早。怎么不贴她家的?” 官差理也没理何秀花,直接进去把柳氏拉了出来,嘴上说着:“如今石米镇所有的衣裳铺子都得停下来查看,谁不让贴封条,就是造反。” 官差明显有吓唬何秀花的意思,何秀花开的铺子,如今连本钱也没有收回来,哪里愿意就这样关了,眼看官差要把铺子门关上了,何秀花索性躺倒在地上装死。 人群里有人惊呼:“呀。杨家媳妇气晕过去拉。” “是啊,大雪天的,躺地上多冷啊。一会儿不是冻僵了。”另一个人附和道。 这些年长的官差,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对于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或是装死的,理也不理,直接砰的关上了门。把封条贴上,然后从何秀花脸上跨过去,荡起了一层雪,呛的何秀花直咳嗽,眼见铺子也被封了,自己的娘还坐在门槛上。何秀花只能坐起身来,拍拍背上的雪,冻的直打哆嗦。又不敢骂官差,只能在心里嘀咕:敢贴我们的铺子,回头天上打雷,劈死你们两回。 官差来封芙蓉的铺子了,昨天夜里。芙蓉也已经想清楚了,若真跟何秀花一样。又是打滚又是哭闹的,倒也于事无补,万一自己也被捉了起来,那茶茶,葫芦以后可怎么办呢,眼看就要过年了,还是安生些好。若运气好,开了年,铺子能再开,若运气不好,石米镇不准人开衣裳铺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官差大哥,您看,能不能等我把铺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虽是开铺子,到底不富裕,这里面的家当,我还要靠着过日子呢。”芙蓉问。 两个官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回头看了看何秀花,心想这个姑娘倒主动,且语气也和缓,便说:“去收拾吧,不过得快些。我们的封条,晌午前得封完。” 葫芦从人群里探出个头,跑到芙蓉身边道:“姐,我也收拾。” 芙蓉把门口清理出来一片空地,先是跟茶茶把桌子抬了出来,然后便是椅子,布匹,还有一些针线包等,因临近年关,芙蓉又不太做小袄,手下做的大多是些薄衣裳,所以堆积的布料并不多。葫芦将几个茶杯放在桌子上,茶杯一滚,又掉在地上,葫芦没看清,一脚踩在上面,滑出老远,跌翻在地,爬起来拍拍屁股,又去捡地上的杯子。 “这小孩真懂事。”有人夸赞:“这么小,就知道收拾家里的东西了。还知道把茶杯捡起来。” 葫芦捡起那个茶杯,趁着芙蓉不注意,往前走了几步,偷偷的把杯子扔的远远的:“让你摔我。” 路人惊呆了,原来这小孩子是有仇当场就报啊。 何秀花见芙蓉铺子里搬出东西来,便扯着嗓子喊:“她都能把东西搬出来,为啥我们的东西还在里面?我也要进去搬我家的东西。” “刚才你有说要搬东西吗?有那时间,你只顾着在地上躺尸呢?这会儿门都封了,你还想进去搬?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一个官差不耐烦的说道,一路封店,什么鸡飞狗跳的,还有大娘扯着官差衣裳哭着抹鼻涕的,弄的他们也烦躁起来。 “我进去搬了东西,再把封条给你们贴上不就完了。”何秀花掐腰道:“里面的布料可是我们用银子买的。” “给你们铺子贴封条,就是不让你们开门,你自己撕了揭,揭了撕,我们还贴它做什么?你若真撕下来,那就只能去衙门说理了,到时候,罚的银子,可比你那点布料值钱多了。”官差的一席话,吓住了何秀花,她也不敢乱喊乱叫了。 等官差一走,柳氏才又哭又骂:“天杀的,我那布料值几十两呢,这一弄,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开铺子,布料不都生虫了?以后就只能张嘴喝西北风了?” “省着点泪吧,娘,一会儿嗓子哭疼了,还得花银子看病呢。”何秀花抹抹泪:“自从刘会嫁进咱们家,她天天当少奶奶,我就没有走过好运,都是她的晦气。”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坐那骂骂咧咧了半天,见人走的差不多了,再骂别人也听不见的,便各自拍拍身上的雪,回家去了。 大雪很快覆盖了来往的脚印,天地间一片洁白,石米镇街上的雪又比昨日厚了一分,看上去很松软,踩上去“咯咯”的响。因几家衣裳铺子被封住了,这条街倒显的出奇的安静。 王婶子远远的推着一辆平车过来,因没有打伞,她头上的防风巾子都白了。一见葫芦站在铺子门口,赶紧取下防风巾子,抖抖上面的雪,给葫芦系在脖子里道:“天冷的很,别冻着了孩子。” 王婶子听说今日封铺子,料想着芙蓉铺子里的东西没法往家搬,便去邻居家借了辆平车,帮着芙蓉把桌,椅,布料的搬上平车,然后把葫芦塞在车子前面,一路往家去了。 虽天冷,但搬来搬去的,个人身上都出了汗,卸完东西,芙蓉取了条干毛巾,让葫芦跟茶茶擦擦身上的汗,自己把床边腾挪出一个空当,将铺子里拉回来的东西码上,才去做了晌午饭。 晌午饭是猪肉面片,芙蓉吃的索然无味,洗过碗后,去烧了半壶温水,将西屋的蘑菇淋了淋,茶茶靠着桌子角问:“姐,为啥他们要封铺子,咱以后是不是没有银子买米了?” 芙蓉摇摇头,她不想茶茶跟葫芦担心生计,昨晚上她也算了一笔帐,自入冬以来,自己满打满算的,共做了六件衣裳,到手的银子共是八两,除去铺子一个月要交一两的租金,还得衣裳的成本,什么布料,金线,绣花,能赚到手的,也就三两多,这三两多,还包括了自己的辛苦钱,自己当初去郑家娘子铺子上帮忙,一个月也有一两多的收入,这样算下来,利润并不是很高,且腊月里,因棉袄多半都是自家做,没有人添置薄衣裳,怕是铺子里的生意更差。这样一想,关了铺子,也不算什么坏事。 入冬以来,每次睡觉前,芙蓉都烧半锅热水,让茶茶,葫芦烫了脚再去睡,这样便会睡的踏实,这晚烫脚,葫芦把小狗抱在怀里,看芙蓉坐在灯下做针线,便问说:“姐,为啥小狗不烫脚呢?” “因为小狗不怕冷。” “可是小狗都没有穿衣裳啊。”葫芦说着,爱惜的把自己的小袄解开,轻轻的包住小狗,小狗蹭进他怀里,葫芦便咯咯咯的笑起来。 “小狗不是没穿衣裳,它穿的是毛背心。”芙蓉也觉得有些好笑。 做小孩子真好,不用担心房子漏不漏风,不用担心明天有没有饭吃。 家里的草房子又有些漏雪了,记得下大冰雹的时候,屋子里到处都是冰雹,杨波帮着盖了屋顶,好了一些,可如今雪大,四面八方扑过来,屋子缝隙大的地方,还是呜呜呜的灌进了雪花,芙蓉到灶前找了些秸秆,端着蜡烛,把缝隙一点点塞住了,才脱了鞋子,坐在床边把脚泡进盆子里,葫芦轻轻的从被窝里探出个头,把头靠在芙蓉背上说:“姐,二姐说,咱家的铺子没有了,以后不让我问你要猪八戒糖人。” “恩。” “二姐说,以后咱家没有肉吃了。”葫芦有些沮丧:“二姐说……” “葫芦,睡吧。”芙蓉把他按到被窝里,自己擦了擦脚,脱了衣裳,把灯吹熄了。 第157章 假装出淑女的样子 次日早上起来,芙蓉打开门,院子里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花,乡下人一般开了堂屋门,接着会去把大门打开,那些大门开的晚的,会被别人认为是主家懒,还没有起床。 打开大门时,一股子北风夹着寒气扑过来,芙蓉不禁缩了缩脖子,探头望了望,这个时辰应该都起来了,烧火的烧火,放羊的放羊,石米镇却还是静悄悄的,那种死一般的静,芙蓉只能用一句话形容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跺跺脚上的雪,芙蓉去厨房给锅里添些水,又另放了几个馒头在笼屉上,昨晚虽睡的早,但迷迷糊糊的总也睡不安生,烧着火,都还在犯困。好不容易给锅里搅上稀饭,按平日里的习惯,芙蓉会先吃了,然后把早饭盖在锅里,等茶茶跟葫芦起来了,她们自己吃,掀开锅盖,才想起来,今天,或者以后,也不用去衣裳铺子忙活了。 不用去衣裳铺子忙活了,那就是不用起早了,芙蓉叹口气,拖着困倦的身子奔回东屋里,一头栽到床上,蒙着被子想睡个回笼觉。 芙蓉身上凉,一掀被子,葫芦光着屁股受了凉,便开始眯着眼嗷嗷:“大姐,冻死了……被子漏风。” 芙蓉用脚蹬蹬他,他便又睡着了。 躺在那望着屋顶子,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北风,芙蓉心里开始盘算家里的银子了,银子真是一件让人揪心的东西,多了,花不完愁怎么花,少了,不够花也愁怎么花,盘算来盘算去的,芙蓉就睡不着了。翻身下床,找了个袄子披上,把钱匣子打开,将里面的银子,铜钱一点点的收拾出来,然后开始算帐,一两,二两,一文,两文。一共是五六两银子,芙蓉数的手酸,总怕自己会漏过一两。细想了想。上回还得了喻府五两银子,那么,就是十来两了。 普通人家过一年,不带别的开销,大概也就是十七八两银。 十七八两银。对于有钱人家来说,或许只是一顿饭的价钱,但对芙蓉一家来说,这数目还真大。 记得《红楼梦》里有个情节,刘姥姥因女儿,女婿的日子过不下去。便带着外孙子去荣国府,算是跑了一趟亲戚,求着人家给个生活费。补贴补贴,一开始人家并没怎么把她当亲戚,但是临走时,还是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这二十两银子,大户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对于刘姥姥这样,全家张嘴等吃饭的人家来说。便是一年的口粮。 若是自己家也有一个这样有钱的亲戚就好了。芙蓉心里直念叨。可这个时候,上哪抢个有钱的亲戚去,还是老老实实的挣钱吧。 正数着钱,便听到有人拍大门,啪啪啪的很响,接着便是踩雪的声音,小狗听到动静,早已窜了出去,站在堂屋门口汪汪汪的叫起来。 芙蓉系紧小袄出去一看,对了,今天是高姑娘成亲之日,自己怎么给忘了呢,高府上抬着轿子来接,如今都到了家门口了。 寒暄过后,芙蓉将茶茶叫起来,对她说自己要到隔壁镇去,让她看着点葫芦,天凉,雪深,别让葫芦到处乱跑。 茶茶揉着惺忪的眼答应着,葫芦一听芙蓉要去隔壁镇,当下一个机灵,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姐,我也去。” “天冷的很,你跟二姐在家呆着,姐一会儿就回来了。”芙蓉把他按进被窝里:“光着屁股就爬起来,也不怕把小屁股冻坏了。” 刚按下去,葫芦便又跟弹簧似的爬了起来:“我要去,我要跟大姐去。”说着,自己找到小袄,就往自己身上套。 反正留葫芦在家也没用,他愿意去,又这么主动,那就带他去好了。趁茶茶给葫芦穿衣裳,芙蓉去厨房里把早饭盛了出来,吃点早饭,身上才暖和一些,还有一个原因是,万一今天去高姑娘那,跟上回一样,晌午了也没弄到饭吃,那吃个早饭,至少还能垫一下。 到高府时,却是净悄悄的,芙蓉扒着轿帘子一看,里里外外一点喜庆气氛都没有,心里不禁纳闷,不会高老爷,高夫人又反悔了吧? 轿夫笑着说:“芙蓉姑娘,怕是我们小姐已经坐了轿子往姑爷家去了,咱们也赶上去吧。路上雪大,耽误了时辰,这会儿咱们得快着些。” 芙蓉才想起来,今天是高府嫁闺女,不是高府娶媳妇,难怪他们府上没什么动静,有动静的应该是新郎家才对。 太阳升起来了,温暖的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如彩虹一样的颜色,温度终于升高了些,芙蓉把侧面的帘子放下来,抱着葫芦,又开始一路颠簸。 到了新郎家,果然人都快到齐整了,里里外外挂着红绸布,虽新郎家穷了些,房子也落魄的很,但因沾了喜庆气氛,看着倒也温暖,这些火红的绸布挂在门脸上,看着像是雪地里的炭火,让人忍不住就想接近。 有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在门口喊礼接客,比如有亲朋好友的送了二十两银子贺礼,他就会喊:“某某,白银二十两。”然后把人家请进屋去。轿子在这男子身边停下来,芙蓉亲自掀了轿帘,先把葫芦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钻了出来,男子看芙蓉跟葫芦都年纪不大,以为轿子里还坐的有老人,便弓着腰,掀了帘子道:“老夫人?老太爷?下轿吧?到地方了。” 掀开帘子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一条小狗,小狗受了惊,直接从男子脸前面窜了下来,吓的他差点站不稳,回过头来,芙蓉已抱着葫芦进去了。小狗汪汪了两声,也闪了进去。 高姑娘成亲仪式上,另有媒婆喊着礼,什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老爷,高夫人如今也没给姑爷难堪,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坐在父母之位受礼了。 礼毕,开席,雪地里搭着棚子,一溜二十多张桌子摆开,上面放着烧鸡,酱牛肉,红油肘子,八喜丸子,蜜枣汤等,看这架式,应该是高姑娘的爹娘赞助了不少,客人们围着桌子坐了,便拿起筷子开吃。 葫芦急的抓耳挠腮,在家时,过年也没有吃过这么些好的,得赶紧捡个位置开吃的好,芙蓉四下打量,这人也坐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位置的,正着急,有个家丁跑出来,把芙蓉,葫芦往屋子里请。 芙蓉心想着,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如果真这样,一会儿自己出来,盘子里的菜怕都被吃光了,难道又跟上次一样,空腹而回,饿的眼睛直冒金星子?那也太惨了。 葫芦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屋,一手拉着芙蓉的胳膊,一手指着院子里的那些酒席,意思是说,姐,咱吃饭要紧。看来葫芦也被饿怕了。 那个在门口喊礼的男人适时凑了上来,打量着芙蓉跟葫芦对家丁说:“我可告诉你,这俩人,没给礼金,吃饭,当然没她俩的份,她们是偷偷跑进来的。” 芙蓉脸上尴尬起来,本以为自己是来当媒婆的,没想到还得交礼金。 “芙蓉姑娘,我家小姐交待了,说您是贵客,当然要以贵客之礼接待,您屋子里请。”家丁撇了喊礼男子一眼道:“小姐说了,芙蓉姑娘不用交礼金,也是贵客。” 屋子里果然别有洞天,先是高姑娘的爹娘坐在桌子边,然后便是新郎的亲戚,虽都是至亲,但总共也就五六个人,屋子里的桌子极大,圆形,芙蓉一看桌上的菜,不禁吃了一惊,不但有什么,酱牛肉,红烧鲤鱼,爆里脊,还有八喜丸子,扬州狮子头,另外一些摆的眼花缭乱的菜式,芙蓉愣是没叫上来名字,还没等人招呼,葫芦便爬上了凳子,还不忘给芙蓉拉拉椅子:“姐,你坐这。快来。” 芙蓉又不是高姑娘的至亲,正在犹豫坐这合适不合适,便见高老爷站起来道:“芙蓉姑娘,前几天,对不住啊,我这老头子,说话倔了点,你看,这礼都成了,说起来,也得多谢你,你就坐下来吃吧。” “是啊芙蓉姑娘,难为你大雪天的,跑来跑去,这外面多冷啊。”另有一个人附和。 芙蓉只得坐下来,好吧,芙蓉本来也想坐下来的。 虽都是好吃的菜,芙蓉毕竟还端着点,假装出很淑女的样子,把女汉子的气质深深的隐藏了起来,葫芦却是风卷残云,大口大口的嚼着丸子,手里还抓着个鱼尾巴,芙蓉只得拿手帕子给他擦擦嘴,心里直念叨,葫芦,你这是两辈子没吃过饭了么,慢慢吃不行?不过,好像,自从自己重生以来,确实没有见过葫芦吃这些精致的菜式,也难怪他了。 葫芦见芙蓉扭扭捏捏的,倒还很不习惯,抹着一嘴的油问芙蓉:“姐,你为啥不快点吃?在家你吃饭可快了,坐轿子里,你对我说,要大吃……一顿。” 好吧,葫芦果然又站错了队伍,说出这些话来,芙蓉的脸都红了,恨不得拎着葫芦的脚给他扔到雪地里打滚去。众人直视着芙蓉,尴尬的笑说:“冬天多吃些好,身上暖和。” 第158章 辣椒 吃完酒席,高夫人另让人装了几盒好吃的,说是一会儿要给芙蓉捎带回家,然后趁没人,从袖子里拿出五两银子道:“这是谢你的。这些天,你也够忙活的呢。” 芙蓉接过温热的银子,银子的份量被握紧手心里,是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思来想去的,心里到底有些内疚,上回高姑娘的亲事,二老不同意,还是芙蓉教她的,就说跟新郎已有夫妻之实了,结果气的高姑娘爹娘张牙舞爪,于是叹口气,跟高夫说道:“夫人,不瞒你说,上一次高小姐说的,她跟姑爷生米成熟饭了,其实是不对的。” “恩?” “她们,其实什么都没有,那些话,只是我教她们说的,为的是,让你们同意她俩的婚事。”芙蓉见高夫人阴着脸,心里也有些没底,高夫人不会大怒之下,撤销此次婚事吧?可如今,真的都洞房了…… 高夫人站那呆了半天,突然抓住了芙蓉的手道:“这事我都知道了,我女儿都告诉我了,没想到,你还肯告诉我。” 芙蓉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时候,依然是坐着轿子,只是轿子里多放了些吃食,葫芦用手搂着那些吃的,不停的打着饱嗝,这一趟,芙蓉又有五两银子入手,回到家,把这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钱匣子里,芙蓉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五两银子,自己上个月做了一个月的衣裳,也没有赚这么多。 太阳升到头顶了,虽还有些寒气,到底比早上暖和多了,芙蓉将桌子拉到门口,然后将铺子里拉回来的布料码放在桌子上,另端了针线篓子。自己坐在门口,借着亮光,打算给茶茶,葫芦各人做一件小袄。 棉花还是现成的,料子也是现成的,做小袄,倒也不费事。半下午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一半,芙蓉伸伸懒腰,起身收拾了东西。往王婶子家而去。 已是腊月了,王婶子坐在屋子里剪辣椒,这些火红的辣椒是夏季晒干的。拿细绳子串了起来,挂在家里,每次吃的时候,取下来两个,不管是炒菜。还是放到面条里,都辣辣的,吃的人嘴里冒火,在严寒潮湿的地方,吃辣椒也是一种取暖去湿的方式。至少王婶子家每年,都会弄上三五串的辣椒。留着冬天吃。 每次切辣椒,手都被辣的生疼,且每日取下来两个切。也麻烦,王婶子便趁着没事,搬了个簸箕在厨房门口,自己挨着门槛坐着,将一串串的辣椒放在簸箕里。另外找了个竹篓子,用剪刀咯咯咯的将一个个辣椒剪成几段。然后统一扔进竹篓子里,以后再把竹篓子挂在厨房里,这样每次吃的时候,用勺子挖一下就行了,也免了手疼。 这是王婶子在生活里积累的经验,芙蓉还不懂这些,当然,她家里也不常吃辣椒,虽然她喜欢辣椒的辛辣味,又很下饭,又暖和身子,但她辣椒吃多了,便会拉肚子,而葫芦这样的小孩,一个辣椒,便能辣的他嗷嗷乱叫,流着鼻涕泡抹眼泪。就像院子里的那些鸡受了惊似的。 “芙蓉,我这辣椒剪的多。你拿回家些留着吃吧,自己家晒的,又干又香,外面卖的,都没这个好。”王婶子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说道。 芙蓉摇摇头:“我看看就行了,家里都是孩子,不敢吃这个。” “你说,这衣裳铺子也不让开了,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恩?我早上去集上买了些盐巴,就这到处都是的盐巴,一斤还涨了两文钱,两文钱,就是一个烧饼钱哪,庄户人家,哪里有那些闲钱买东西了,以后。”王婶子也摇摇头,把剪刀放在腿上,揉了揉酸麻的手道。 这时候的盐巴,还是大粒盐,不是现代的精盐,大粒盐也有好处,就是腌菜方便,但吃饭就惨了,必须拿刀研磨碎了,然后才能放在罐子里用,不然,做饭放大粒盐,不好掌握咸淡。 “你瞧,我上午去买了三四斤盐巴,花了我一二十文钱呢,只顾着剪辣椒,那大粒盐我还没有研磨。”王婶子叹了口气:“那铺子,也没说啥时候让开?” “没有。” 两个正聊着,就听到葫芦隔着院墙喊起来:“姐,有人找你……有人找你…...有人找你。” 这大喇叭一样的声音,芙蓉听一遍就震耳欲聋,这货一连喊了三遍,还不带歇的。 原来是李珍珠来了,多日不见,她胖了些,手腕比以前粗了许多,脸上也肉肉的。 “珍珠,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芙蓉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李珍珠努努嘴,芙蓉才看到,屋子里码着些年货,还有一些腊肉。 “这是府上为过年采买的,我拿一点来,让你们也过个肥年。”李珍珠笑。招呼葫芦上前,一把抱了他起来道:“葫芦也胖了一点了。不过天冷了,小孩容易生病,你可得多看着些。” “恩。” “听说沿街的衣裳铺子被封了。我本来想帮着你,跟我爹说说,看能不能活动活动的,可我爹那也说不通,你也知道,虽说刘府有些银子,到底不敢跟官府对着干,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情况。”李珍珠对芙蓉的事,简直比对她自己的事还上心一些。 芙蓉不由得要安慰她,反正铺子都关了,就算是活动活动,也不可能只开自己一家的铺子,让别人家的铺子还关着,这样,官府自然无法交待。 “那个小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葫芦指指桌子上的一个细布白袋子。 “那是精盐,是府上在县里买回来的,我看味道比大粒盐细些,就给你们拎一点过来。”李珍珠把袋子打开,里面的盐果然如细沙一样,白的透亮,芙蓉沾了一点尝了尝,吃起来比大粒盐细多了,且味道也纯净许多。没有一点杂质。 “府上的大太太还有没有为难你?”芙蓉给李珍珠倒了一杯茶,李珍珠捧着喝了:“没有,自从上回,你帮着嫁了大小姐入杨家,大太太她,就不难为我了,再说,还有刘天心为我撑腰呢,呵呵,我倒不吃苦,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再也不用流离失所了。” 李珍珠眼睛里有一层叫做幸福的东西,从最开始的,李珍珠拎着茶壶伺候人,到后来,在自己铺子里帮忙,到如今的刘府少奶奶,她一路走来,很是艰辛,难得的是,如今她飞上枝头,还没有忘记自己这个穷朋友。 芙蓉挖了一碗精盐出来端在手里,拉着李珍珠去王婶子家串门,以前李珍珠也得过王婶子的照顾,自己对她也十分尊敬。 王婶子见李珍珠来了,心里也高兴,当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辣椒粉,倒了两碗茶放在桌子上让她们喝,刚倒好,自己又后悔了:“这茶呀,你俩还不能喝,我这剪了好半天的辣椒,手上都是辣味,刚倒的茶,茶碗都是辣的。”王婶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婶儿,这是珍珠给你送的精盐,在城里买的。”芙蓉把端的盐放在桌子上:“你研磨大粒盐之前,可以先吃这个。” 王婶子看着那么细碎的盐堆在碗里,轻轻的一碰,就像要掉落下来似的,十分爱惜,摸也不敢摸了,捧着碗放到厨房里,然后便陪着李珍珠说了半下午的话,临走时,王婶子把晒好的辣椒提起来一串,交给李珍珠道:“闺女,把这提回去吃。” 刘府一到过年,什么肉类活禽的都有,就连兔子,都新买了二三十双,自然不少这一串辣椒,李珍珠将辣椒放在桌上道:“婶儿,这辣椒你留着吃,我们那,什么都不缺呢。” 一串辣椒,就像一串红灯笼,虽然是自己田里产出来的,但王婶子也觉得,金贵的很,对于自己家的一针一线,王婶子想的都是节约,可送李珍珠东西,王婶子却毫不吝啬:“闺女,你听我的,拿回去吧,总来送东西,不往回拿东西,刘府的人该有想法了,不管多少,拿回去一点,总是堵一堵别人的嘴。” 李珍珠谦让不过,只好收下。 芙蓉不得不佩服王婶子,所谓姜还是老的辣,王婶子能想到这一层,自己竟然忘了。 杨老爷子着急忙慌的从外面跑进来,扔下赶羊棍,就往茅厕里跑,边跑边说:“老婆子,这辣椒不要钱,你也不能顿顿放那么些啊,我这辣椒吃多了,屁股都火辣辣的疼,一天这拉了两三趟了。” 芙蓉,李珍珠尴尬起来,显然,杨老爷子没发现她们,等他从茅厕出来,洗了手,羊才从外面跑进来,杨老爷子捡起棍子,将羊赶进了圈里,回过头来,才发现家里有人,于是脸上一红,抽出烟锅子来,却怎么也打不着火:“你们来了很久了?” “恩。” “我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恩。” “那你们可以走了。”杨老爷子一头钻进屋子里:“那辣椒,也给芙蓉拿一串,让她们回家吃去。” ps: 笑话一枚。。。 我有个朋友,身上没钱了,还敢去坐公交车,上车投币,司机翻眼看着他道:没硬币,投个游戏币也就算了,你投个奶片是想怎样? 第159章 这东西,也就皇上配吃 “芙蓉家都是小孩,不敢吃那东西。”王婶子将李珍珠送出门去,回头见杨老爷子把头埋的低低的,便说:“那有啥不好意思的,这俩闺女,可不是跟咱自己的孩子一样。” “那可不一样。我生不出那么风风火火的闺女。”杨老爷子用烟锅子指指芙蓉家的院墙:“我听说,芙蓉去城里卖蘑菇时,正好有几个汉子找杨波的麻烦,芙蓉上去就把他们收拾了,你说,这女娃,像咱们生的?” “有几个……汉子去找杨波的麻烦,哟,我怎么没听说,那杨波有没有事啊?”王婶子着急起来。 “杨波有芙蓉护着,能有啥事?我听说是,芙蓉飞起一脚,就给那汉子蹬晕过去了。”杨老爷子添油加醋的,把芙蓉形容的跟一女英雄似的,那天的情况,他并没有见,只不过是听街上的人讲的。故意说来吓王婶子,没想到,王婶子果然被吓的不轻:“那芙蓉的脚没有事吧?有没有闪着?” “老太婆,跟你说话真没意思,我这是跟说书先生学的,你都没听出来?唉。你也就能围着灶台转了。”杨老爷子摇摇头,抽他的烟锅子去了。 王婶子放心不下,把辣椒收到竹篓子里,没有剪完的辣椒还挂到墙上,洗了洗手,把围裙取下来,就赶紧的到芙蓉家来打探消息。 芙蓉把那天的事跟王婶子说了一遍,虽不惊心动魄,王婶子却听的差点流汗。她这个当娘的,为杨康操了半辈子的心,如今杨康娶上了两房媳妇,也没有她操心的份儿了,当下。也就只好操杨波的心了,杨波虽是老二,但一向听话,懂事,没听说他随便惹出什么麻烦的,或许是因为这个,王婶子听说有大汉找杨波的麻烦,才会那么的紧张。 晚饭两家是合在一起吃的,芙蓉将那些红烧鲤鱼,八喜丸子。狮子头的菜式热了热,满满的摆了一桌子,杨老爷子因拉了几次肚子。腹中饥饿,端起米饭配着菜就吃起来,葫芦看上了碗里漂浮的丸子,想用筷子去夹,夹了半天。也没夹住,杨老爷子筷子一伸,稳稳的将丸子夹在中间,嘴一张,吃了下去,葫芦坐着着急。眼见杨老爷子把丸子都快吃干净了,他再也坐不住了,伸手捧着装丸子的碗放在自己面前:“这是我的……” 一桌子的菜。哪有搂着碗吃的,芙蓉将那碗丸子夺过来,放在桌子中间,葫芦伸手抓了两回没抓着,便撇着嘴坐那吃米饭。 王婶子夹了两个丸子放在葫芦碗里。有点怪杨老爷子总跟小孩子闹着玩了:“小孩爱吃这,咱都是大人了。跟小孩抢个啥?” 杨老爷子才没功夫理王婶子,自顾自的研究起那碗狮子头来。 红烧狮子头,又叫四喜丸子,是取吉祥之意,乃是淮扬一道名菜,有肥有瘦的肉红润油亮,配上油绿的青菜,加上扑鼻的香味,让人很有食欲。传说唐朝时,有一天国公宴客,府上的名厨做了一道葵花斩肉,端上来后,只见那巨大的肉团做成的葵花犹如雄狮之头,食客们便劝说:郇国公半生戎马,战功彪炳,应佩狮子帅印。自那以后,葵花斩肉这道菜,便名狮子头,从此,扬州便有了狮子头这道名菜。 杨老爷子当然不会知道狮子头的来历,也不懂狮子头的内涵,只是觉得,这个丸子,怎么比普通的丸子大出来许多呢?先是用筷子插一插,然后又用筷子挤一挤,摇摇头说:“这东西,不好降服啊,太大了。” 王婶子低头敲敲碗,意思是说别折腾了,赶紧吃吧。 杨老爷子听出了那意思,便撇嘴道:“不捣一捣,这么大个丸子,怎么吃进嘴里?我的嘴有这么大么?” “啪啪啪。”杨老爷子正在跟狮子头斗争,芙蓉家的大门响了起来,芙蓉另点了一只蜡烛,去开了门,借着光一照,原来是杨波,背上还背着个包袱,脸冻的通红:“我爹娘在你家不,芙蓉?” “恩,在,快进来吧。”芙蓉让出个空当,如今天黑的早,每次吃晚饭,都得点着蜡烛,只是没想到,黑灯瞎火的,杨波回来了,是了,上次去城里卖蘑菇,杨波有说过的,说他腊月就回家了,只是自己忘记跟杨老爷子说了。 杨波一进屋,见桌子上摆了那么些好吃的,倒并不是想吃,而是细细的研究起菜式来,见杨老爷子拿着筷子捅那狮子头,眼看一个好好的狮子头给捅的四零八落的,做厨子的,都讲求菜式的完整,好看,杨波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便把装狮子头的碗挪到一边道:“爹,你知道这菜有多难做吗?你在这捅着玩呢?” “有多难做?不就是炸了个丸子扔汤里?” 杨老爷子以前从没吃过狮子头,自然不懂它的做法,杨波讲完了,他还听的云里雾里。 红烧狮子头,光材食都要好几种,猪肉,油菜,胡萝卜,香葱,生姜,淀粉适量。 调料也有食用油,酱油,料酒,胡椒粉等。 做的时候,先将葱,姜洗净切末,把油菜洗净,胡萝卜切丝。剁好的猪肉馅跟这些材料混合在一起,摔打至有弹性,做成大小相同的肉丸,烧热半锅油,将肉丸炸至金黄,捞出来备用,炒锅内放少许油,将油菜,胡萝卜丝儿下进去翻炒,再将炸好的肉丸放入,并加入酱肉,料酒,清水同烧,中火闷小半个时辰至熟透,勾芡,淋明油,装盘出锅。 做的时候,还要注意: 一,剁馅要三分肥,七分瘦,且肉不能剁太细。 二,煮制时要注意火候,如果火力太大,偏急,狮子头受热时肉中气体被水冲出来,一方面锅内会产生大量的浮沫,另一方面,肉团就会变形,或者破碎。所以,煮制时,要保持汤汁的沸而不腾。 三,对锅也有要求,一般不能用铁锅加热,要选用深底的沙锅,才不会破坏成品菜的色泽。 四,为了防止底部粘锅,表层变干,有经验的厨师会在锅底加一层排骨和猪皮,这样让骨,皮,肉三者合炖,才会滋味绝佳。 杨波洋洋洒洒的一席话,说的芙蓉都不好意思了,因为从高姑娘家回来以后,这狮子头凉了,自己还扔进铁锅里热了热的,哪知道这狮子头如此的金贵,倒是王婶子,听杨波这一番话,很是欣慰,总算是没白让杨波去城里学手艺。如果以后学的好了,至少不用跟她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了。 杨老爷子阴着脸,将筷子放下,冲芙蓉道:“你家不是有腌制的咸菜,给我夹点咸菜来。” 芙蓉不明就里。 “爹,你要想吃狮子头,就赶紧吃吧,一会儿味散了,可就白费功夫了,天又冷,该凉了。”杨波劝道。 “这么金贵的东西,我这乡下人的嘴,可是吃不起。”杨老爷子翻眼看看杨波:“不得瑟你能死?就是一个大肉丸子,听你这么一说,这大肉丸子,也就皇上配吃,我这赤脚种田的,我吃不起。” 杨老爷子的话非常的酸,见杨波不吭声了,端起装狮子头的碗,哗的倒进自己的碗里,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了,才抹抹嘴道:“味儿还真不错。老婆子,明儿你也做一碗狮子头。” “我可不会,光听,我都犯迷糊。”王婶子赶紧拒绝,她虽能做些面条,面片,蒸馒头,可做这狮子头,别说掌握不好火候,就是摔打丸子,都够要她命的了。 “杨波,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黑着天,河上有船吗?”杨老爷子问。 “我不是让芙蓉告诉你们了,腊月天,我们店子就关了,我得回来过年呢,这时候是没有船了,河上结了厚厚的冰,我沿着大路走回来的,下午往家走,这不,刚到家。”杨波呵了呵手。 芙蓉已盛了一碗米饭给杨波,杨波接过来扒拉了两口道:“芙蓉,你也快吃吧,吃凉的,一会儿肚子要不舒服。” “芙蓉!”杨老爷子突然喊了一声,吓的芙蓉一个哆嗦:“咋了?” 王婶子拍着筷子道:“他爹,你看,这大晚上的,你再吓着孩子。” 杨老爷子依然阴着脸:“杨波让你告诉我,他腊月要回来,你怎么不说?” 芙蓉语塞,她忘了。 杨波赶紧的打圆场:“是我记错了,我本来想让芙蓉告诉你来着,可是我一忙,就忘记了。” “我还想让你从城里给我捎二两烟丝儿呢,你这突然回来了,又没船坐,我以后吸啥?”杨老爷子不满了。 杨波放下碗,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纸包子,打开来,里面果然是金灿灿的烟丝,石米镇也有烟丝,不过抽着味道不如城里卖的,杨波早想到了,腊月回来,用工钱给他爹买一些。 杨老爷子得了烟丝,也不左右的挑毛病了,拿着纸包子就回家去了。 葫芦见杨老爷子离了桌子,便不高兴的道:“他把我的头吃了!” “那叫狮子头,不叫你的头。”芙蓉给他擦擦嘴上的米粒:“快吃饭,天都要亮了,你这米才吃一半。” ps: 笑话一枚送到: 办公室里,大家都喜欢网购,有个男同事,买了一件牌子叫七匹狼的夹克,货到后一看,上面写着,千匹狼,同事直抱怨买到假货了,一个扫地大婶儿幽幽的说:人家多送了你九百多匹狼,你赚到了...... 第160章 卖蘑菇的,站住 送走了王婶子一家,芙蓉点了一堆火,放在西屋门口烧了一个时辰,新一茬儿的蘑菇长出来了,看长势,估计也是最后一茬儿了,淋上一些温水,明天去卖了,今年的蘑菇就算完了。 因天气冷,北风一直呼啸,时不时的还会落一点雪,这两天,鸡笼子都放在屋子里,怕把鸡冻坏了,只是这些鸡一见床头的亮光,就会咕咕咕的直叫,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鸡一叫,小狗受了惊,也会汪汪的叫起来,芙蓉无法,只得找一块黑布,将鸡笼子罩了起来,才能睡个安生觉。 临近年关,已有小孩子开始放鞭炮了,小孩子的精力好像永远那么旺盛,也不怕冷,天一亮就爬起来,拿几个鞭炮在路上炸的起劲,噼里啪啦的,芙蓉也睡不着了,索性起了床,找来大篮子,小心的将蘑菇一块一块的掰下来,最后一茬儿的蘑菇足足装了两篮子,芙蓉分别用布围上,才去做了早饭。 有只乌鸦在梧桐树梢上嘎嘎的叫,像是谁家养的鸭子跑了出来,人们都说,早上听到喜鹊叫,是喜事,而早上听到黑不溜秋的乌鸦叫,当然就是晦气的事,芙蓉虽然不太信这个,但刚开了门,那乌鸦便在院子里盘旋起来,还拉了一坨屎在芙蓉头上,这分明就是很倒霉了。 乌鸦的叫声惊醒了葫芦,他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从床上弹起来,套上他的小袄,拿起一条顶门棍,站在堂屋门口就挥舞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杀乌鸦……杀乌鸦……” 乌鸦飞的有房顶子高,哪里是他能杀的了的,葫芦挥舞了一阵,热的满头是汗。见乌鸦飞走了,才想起来下身很凉,低头一看,只穿了小袄,并没有穿棉裤,下半身还是光屁股的,于是一阵害羞,捂着就往床上跑。 “葫芦,别跑了,反正我也看见了。下回啊。你再光屁股乱跑,你就等着吧。”芙蓉正洗脸,眼角的余光秒到葫芦。差点被他的白屁股把眼给刺瞎了。 “等着啥?”葫芦坐在床上穿他的小棉裤。 “等着,跟我们分床睡吧,你自己睡到西屋去。”芙蓉心想着,葫芦也渐渐的大些了,不能再跟两个姐姐睡一个床上了。 葫芦一听要让他睡西屋去。不高兴了,又不敢大声跟芙蓉顶嘴,便小声嘟囔起来:“西屋里都是蘑菇……我才不要跟蘑菇睡一个床。” 吃完早饭,芙蓉正想着,要不要借一辆平车拉着蘑菇去城里,反正如今河面上结了冰。无法坐船,也走不了近路了。只能走大道,绕远一点。 “杨波。我姐喊你提篮子咧…….杨波……”葫芦掐着腰,站在门口嚷嚷起来,见杨波没回应,就跑到人家家门口,用手把门拍的山响:“杨波。开门哪,你开门开门开门哪……”这架势。简直就是雪姨上了身。 芙蓉想拉他回来,已经晚了,显然杨波已经听见了:“芙蓉,有事?” “啊,没事。”芙蓉不好意思了:“葫芦乱喊了,你起这么早?弄啥咧?” “我娘炸点过年用的丸子,这不,早起她得揉丸子,我帮着烧火呢。”杨波拍拍身上的草灰。 “我姐要去卖蘑菇,没有人帮她提篮子。”葫芦抱着杨波的腿撒娇,两篮子蘑菇果然码在堂屋门口,装的满满的。 “这天,地上都是雪,我估计平车也不好走,不如,我帮你提一篮子,咱们赶紧去把蘑菇卖了,我听我爹说,明儿还有雪呢,下着雪咱就不好赶路了。”杨波说着,提起一个篮子就走。 芙蓉只能去堂屋提着篮子跟在后面,还不忘交待茶茶:“一会儿去给王婶子烧火,她一个人要揉丸子,还要看着火,怕是忙不过来。”然后便是交待葫芦:“你在家老实点,回来姐给你捎东西吃。” 芙蓉还没出门,茶茶就拿了条毛巾追了出来:“姐,你看你头上,怎么一坨屎。” 芙蓉才想起来,早起只顾着忙,把头上的乌鸦屎也给忘记了,先是蹲下身子,搓了一个雪团给头发清理了一下,然后用毛巾擦擦,弄干净了,才挎着篮子追杨波去了。 早上的寒气大,整个石米镇都雾蒙蒙的,虽有一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但隔几步,便看不清了,像是走在仙境里,只听到附近的河水,哗哗的响,因河面结了冰,这河流声也显的很是沉闷。 雪积的很厚,路过的人踩出一条小道来,只是大早上的,小道结了冰,很容易就摔倒了,杨波走在前面,要一直提醒着芙蓉小心,后来,索性捡了一根长棍交给芙蓉:“你拿着棍,支着地走,别滑翻了。” “我又不像你爹,还需要放羊,所以拿着棍,我拿着棍,觉得很别扭啊。”芙蓉笑。 “没啥别扭的,大雪天的,踩着冰走,危险的很,昨儿我回来的时候,有个壮汉,还一不心心滑倒了,人一下子就给摔到河面上去了,把河面都砸出来个窟窿,衣裳都湿了。” 芙蓉听了,心里一紧,牢牢的将棍握在手里,若自己滑到河面上那就惨了,自己连游泳也不会,怕是不大一会儿,就会被冻成冰棍了。 怀海县因为要过年的缘故,里里外外也是一片喜庆之相,来到城南头,那些卖大鲤鱼的,已经杀了好几条了,俗话说,有钱没钱,过个肥年,过年炸鲤鱼,炸丸子,石米镇历来如此。 芙蓉找到一个空摊位,跟杨波站着搓手,一路上小心翼翼,还提着蘑菇,身上倒是发了汗。 不知是年关近,还是因为天冷,那些收摊位费的也没来,芙蓉还省了十个铜钱。 许多人提着竹篮子,或是带着家丁来到菜市场,不论是胡萝卜,还是土豆,洋葱的,买的都多,十斤二十斤的不在话下。 有个小男孩提着篮子在芙蓉面前晃悠,旁边卖菜的大娘悄悄的对芙蓉道:“这孩子没有钱,跟他奶奶相依为命的,每次到菜市场,都是捡一些烂叶菜,这回,怕是他看上你家蘑菇了,平常的菜他家也吃不起,哎,更别说这蘑菇了。” 小男孩冻的脸通红,鼻尖都红透了,穿着一件单薄的小棉袄,外面一层烂了,还露着里面的棉絮,一条棉裤也短了,露着光秃秃的脚踝。 为了迎接新年,各家各户都不忘给孩子弄点新衣裳,这孩子穿的却像个小乞丐,芙蓉有些心酸,便问他:“你想买什么呢?” “我……我奶奶想吃蘑菇。”小男孩有些拘谨:“可是,我没有银子。” “没银子去捡些破菜叶子就行了,还往人家摊子上凑什么呢。”一个小贩打趣。小男孩的脸更红了,一双小手不停的搓着棉袄的角儿,小孩子也是有自尊的,这个小男孩,听了这种话,心里肯定不好受了。 芙蓉二话不说,接过他的篮子,满满的装了一篮子蘑菇给他,又往篮子里放了一串铜钱,这一串,是一百文整,用红绳串着,芙蓉本来是买年货的。小男孩站那咬着嘴唇,眼里泛着泪花子,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蘑菇,你提回家,可以做蘑菇汤,也可以做蘑菇丸子,也能放点盐炒菜。”杨波在一旁附和。小男孩直点头,接过那篮子蘑菇,看了看,觉得有些多了,便拿了一些下来,又放回芙蓉的篮子里,然后将那串铜钱取出来,也放到芙蓉的篮子里:“这些就够我奶奶吃了……我奶奶说,可以捡菜,但是,不能要人家的钱……谢谢你们了。”说着,小男孩鞠了个躬,踩雪而去。 芙蓉看着那些被他放回来的蘑菇,心里更酸了,杨波打趣道:“是不是看见他,就想起来葫芦了?其实葫芦也懂事多了。” “少来吧,要是葫芦提着篮子过来要蘑菇,他肯定不会嫌我给的多,恨不得把我这一大篮子都提走呢。”芙蓉揶揄。杨波笑了起来,倒也对,葫芦从来不嫌自己家的东西多。 “姑娘,你可真是好人,唉,这蘑菇几十文钱一斤呢,你眼睛都不眨,就送人了。”旁边的大娘呵着手道。 “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这蘑菇再贵,也是自己种出来的,能给他一点,他奶奶吃了高兴,比啥都好。”芙蓉将蘑菇围了围道。 众人都赞不绝口起来。 不多时,来了一辆马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见芙蓉家的蘑菇没有掺水,又嫩的很,便伸出五个手指一比道:“五十文一斤,我全要了。” 芙蓉本来打算卖四十文一斤的,没想到,这人一开口,比自己想要的价钱还高。 于是,欢天喜地的将蘑菇装在马车上,收了那人的银子,一共有二两多,这可不是小数目,且还省下了时间,不用站在这受冻了。 大娘见芙蓉一下子卖完了蘑菇,便笑着道:“这真是好人有好报呢,上天哪,都看着呢。” 芙蓉跟杨波各自提着空篮子,想去城里转一转,买点小年货什么的,刚走出不远,背后那卖鲤鱼的就叫了起来:“你俩,哎,卖蘑菇的,站住。” 第161章 扭着脚 卖鲤鱼的小贩披着一件粗布的罩衣,罩衣上面都是鱼鳞,且手里还挥舞着一把长刀,估计是杀鱼或是专门刮鱼鳞用的,看着就寒光凛凛,那些个扑通乱跳的鲤鱼一到他手里,三下两下就死翘翘了,这种高大威猛的小贩,跟自己也不是一个频道的人啊,他叫自己是何事呢? “过来,过来。”小贩将长刀放在鱼盆上,冲芙蓉招手。 芙蓉想回头,杨波一把将她拦在身后,自己回头走了过去道:“有事?” “让那姑娘过来。”小贩还是冲芙蓉招手,芙蓉真怕他那把刀,可又不知他叫自己做什么,只能挪了过去。 小贩利索的捡了两条鱼,拿起刀上下挥舞,鱼在瞬间被开了肠破了肚刮了鳞,芙蓉吓的直咧嘴,这刀工,这手法,简直就是梁山好汉下了山,简直比孙二娘剁人肉包子还利索。 “给…..送你两条鱼回去吃。你这人不错。”小贩将两条杀好的鱼用草绳系了起来,递给芙蓉:“我这辈子,最佩服好人。” “多少钱?”芙蓉想去拿钱袋子。 “说了送你的,走吧,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小贩将鱼硬塞给芙蓉,又拿着他的刀开始招呼生意,芙蓉本想花钱把鱼买下来,没想到还省了一笔,道过谢,才提着鱼去了。 顺便去城里买了一些春联,对子,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也花了有好几十文,回家的路上,太阳出来了,照的人暖和许多,杨波把两条鲤鱼提在手里道:“这两条鱼,得有十来斤重呢。真大。” “我不太会做鱼,这鱼一会儿,你家一条,我家一条,就够过年炸的了。”芙蓉一路上跟杨波说着话,东拉西扯的,觉得时间也过的快些,就连去城里的路,好像也短了一些,只是身上都出了汗。走着走着就热了。 “杨波,你天天在城里学厨艺,都学了什么呢?是不是学了好多菜式?什么都会做?”芙蓉好奇。不知道杨波学了这一年,都学到了什么,对于吃,芙蓉是热爱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吃货,她对美食,充满了好奇,就像同一条鱼,可以做出很多不同的味道来。每一种味道,都能让她流口水。 “现在也没有学多少菜式。最开始,师傅教我们练习刀工啊,还有学习食材的性格。还要学习调料的搭配,这是基本功,要先学会。” 刀工这东西芙蓉倒是有所耳闻,比如给你发个土豆,或是胡萝卜。你就拿刀在上面切,切成条。或者块,或者丝,听说有的人,刀工出神入化,可以在豆腐上切肉,可以把土豆丝切的跟头发丝一样细,这都是一点点练习出来的,可是,什么叫食材的性格呢? 杨波笑笑道:“因为每种食材生长的地方不同,所以呢,它们的味道,色泽都有差异。每种食材,有它独特的味道,香气,颜色,形状,寒热等,掌握了食材的性格,才能得心应手的去做菜,比如海鱼,它本身鲜,做的时候,就要突出它的鲜,加热的时间要短,且调味宜轻不宜重。不能掩盖了它的鲜。而淡水活鱼,味平微甘,有较浓的泥土味,做的时候,就要以入味为主,去腥增香,比如做成辣香鱼,醋香鱼,或酸甜鱼。有些鱼如果不新鲜了,味大,厨子就会用糖醋,辣烧等做法,这样能盖住它的味儿。” “恩。”杨波讲的仔细,芙蓉倒也能听明白。 “有的食材呢是双重性格,比如莲藕,它第一种性格是脆白,适合生食或焯水,比如做麻芝脆藕,珊瑚藕,它第二种性格是软糯,小火煨三四个时辰,就能做糯米藕,济南酥锅等。双重性格的食材,口感往往是截然相反的。知道了吗?” 芙蓉没回应。 杨波走在前面,又问了一句:“芙蓉,你听明白了吗?” 芙蓉还是没回应。 杨波讲的入迷,芙蓉不会听的也这么入迷吧,回头一看,芙蓉不见了,刚才还紧紧的跟在自己身后,这会儿跑哪里去了? 杨波赶紧往回找,走了有十几步,才发现了芙蓉,正缩在一个背阴土坡上“哎呦哎呦”的叫。 原来刚才芙蓉听杨波讲什么食材,什么鱼的,直流口水,正幻想着这小贩送的鲤鱼,回到家后,应该怎么做,做成什么味道,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给滑到土坡下面去了。 雪松软,虽没摔着,到底扭着了脚,这一会儿的功夫,脚便肿了起来,只觉得胀的难受,芙蓉用手按着,努力想站起来,脚上却不好使力气,只能又瘫坐在土坡上。 杨波见芙蓉难受着,也不好帮她揉脚,关键是他也不会揉脚,虽学了做菜,但他也没有学按摩保健,见四处无人的,只能放下篮子道:“芙蓉,你提着篮子,我背着你。” “不好吧?”若放在现代,那倒没有什么,可这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这男的背着女的,可不得了了。杨波像看穿了芙蓉心思似的,搓了搓手道:“你不怕,我就不怕,咱走吧,马上晌午了,要是一会儿化了雪,路上有积水,更不好走了。” 芙蓉只得点头,每个手提一个篮子,然后趴在杨波背上,土坡很滑,第一次,杨波背着芙蓉没有上去,连他自己也翻了下来,又试了一回,双手抓住枯藤,才上去了。 也看不清杨波的表情,就感觉他的背很温暖,这样牢牢的背着自己,头上冒出了细汗,芙蓉不能搂杨波的脖子,两只手分别提着篮子,杨波怕她栽下来,便用手紧紧的环住她。 这样摇摇晃晃的,终于到家了,路上虽遇见了几个行人,不过都不熟,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杨老爷子因雪大的缘故,并没有再去放羊,而是从屋子里抱出来一捆子干草扔进了羊圈里,这会儿王婶子还在炸丸子,他便端了半碗丸子坐在堂屋门口嚼着。听到大门响动,一抬头,见杨波背着芙蓉回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骂起来:“杨波,你脑子坏了?你背她做什么?” “芙蓉的脚扭伤了。”杨波擦擦头上的汗,将芙蓉放了下来。 “她脚伤了,你扶着她回来啊,这么背着他,你,你以后还想不想在石米镇娶媳妇了?”杨老爷子说着,自己先哎呦了起来:“完了,这回完了,我就说,老大那个懒货,还娶了两房媳妇,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你看老二这么混,这大白天的背个闺女,以后还有谁家的闺女愿意嫁他?” 王婶子正炸丸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擦了擦手出来,问明了情况,便道:“芙蓉的脚伤了,你不让他把她背回来,扶着走得走到啥时候?路上又滑,芙蓉的脚能使上劲儿吗?” “赶紧炸你的丸子去吧,哪来的那么些废话。”杨老爷子取出来腰里的烟锅子,啪啪啪的在椅子上敲打了一番:“这脚扭了,可以烧点白酒擦一擦,我这正好有半罐子,杨波,你拿给芙蓉吧。”杨老爷子“吧嗒吧嗒”的抽着烟锅子,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道。 他总是这样,话不中听,有时候却又不坏。让人爱也爱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 葫芦听到动静,知道是芙蓉回来了,几步窜了出来,见篮子里有不少东西,便一样一样的拿了出来:“春联……恩,不能吃……小勺子,恩……不能吃…….线……..恩,不能吃,姐,你不是说给我捎吃的东西么,怎么没有?”葫芦撇着嘴,又翻了翻那些东西,不满的道。 芙蓉一忙活起来,真的忘记给葫芦捎吃的了,于是只好指指那鱼道:“这鱼不是能吃?你看,多大啊,够你抱着啃一天的。” 葫芦用手点点那两条鱼,咧嘴道:“鱼肚子都破了。是生的,怎么啃?我才不啃。” 王婶子忍着笑从厨房里探头出来,招呼葫芦过去吃新炸好的丸子,葫芦屁颠的跑了过去,吃完了丸子,又探出头来道:“姐,珍珠姐姐找你。” “这么冷的天,珍珠姐姐在哪呢?”芙蓉问。 “她回家了,说让你去她家找她。”葫芦含糊不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都不给我捎吃的东西。”葫芦一脸的委屈。 “不知道珍珠找你啥事,当不当紧,不如,我背你去刘府?”杨波出主意。 杨老爷子一听,这杨波不是死性不改吗?刚骂过他,又要背芙蓉了,端起碗便扔了过来:“兔崽子,当你爹的话是耳旁风呢?再背一次给我看看?” 芙蓉咳嗽了两声,意思是告诉杨波,不用背自己去刘府了,珍珠前两天刚来过,想来也应该没什么大事,自己还是先回家擦一擦白酒,等脚上好了,再去找她不迟的。 杨波从屋子里将杨老爷子喝剩下的半罐子白酒端了出来,杨老爷子有些心疼:“这酒味儿还不错,就拿给你擦脚了,唉。” “爹,酒喝太多了不好。”杨波嘟囔着。 “你爹倒是想喝,这酒可是花钱的,你当我天天当水喝呢,也是不常喝的。”杨老爷子道:“去擦脚吧,先点着了再擦。活血的。” 第162章 火酒 芙蓉将桌上那罐子酒倒一些在碗里,另外拿筷子夹着棉花,先是把鞋子,袜子褪去了,然后给碗里的酒点上火。 杨老爷子的酒度数很高,一点即着,红红的火苗舔着碗沿,映衬着杨波红透了的脸,像熟透的山楂,他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想背过脸去,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一个女孩子当着自己的面脱鞋子,袜子的。 “有啥不好意思,不就是弄一下脚么?”芙蓉笑笑,将棉花伸进了碗里。 “别动。”王婶子赶了过来,手里还拉着葫芦,一脸着急的对芙蓉说道:“用这酒擦脚,是能活血,但得先把你的脚给扭正了,我看这都肿了,怕是动了骨,我先给你看看。” 王婶子当然不是赤角医生,但是杨老爷子年轻时,颇爱跟人打架,他说话冲,出去吃根油条都能打一脸伤回来,更多的时候,连滚带爬的跑回家,不是膝盖破了,就是脚伤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王婶子伺候在杨老爷子身边,也渐渐的有了一点点常识,怎么摸骨头,怎么活血化瘀,她也能弄个八九不离十。 杨波对他娘却没信心:“娘,你行吗?当初我爹放羊时跌伤了,你帮他按的,如今腿脚都不好,还落着病根,芙蓉这一个小姑娘的,你要是给她按坏了,那以后她怎么走路呢。” “放心吧,我就是摸摸骨头,若真的动了骨,有大毛病,我就去叫赵老四来瞧瞧。”王婶子把芙蓉的脚放在她身上,左右捏了捏,疼的芙蓉直叫唤。 葫芦听着这尖锐的叫声,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偷偷的拿手捂着脸。本来打算不看,又忍不住,便露出一条缝来,看着芙蓉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对茶茶道:“二姐,咱大姐是不是活不成了?” “小孩子别乱说话。”茶茶也呵斥了他一句,怎么能说大姐活不成呢?就算你心里这样想,也不能说出来吧,大姐多伤心。 芙蓉听着葫芦这话,便扯起一团棉花砸向他:“要是我活不成,也先把你带走。” 葫芦便不敢吭了。王婶子给芙蓉捏着脚也忍不住笑了:“你们哪,脚都肿这样了,还逗笑呢。” 来回捏了一遍。王婶子才擦擦头上的汗道:“还好,没伤着骨头,就是扭着了筋,消肿怕是得几天,另外。还得卧床几天不能动,别又崴了。” “可快过年了,我怎么能卧床呢?”芙蓉有些担心。过年时,别家都炸丸子,炸油条的,自己总不能躺在床上装死。这弟妹还都长着嘴要吃饭呢。 “过年也没啥可准备的东西,这春联什么的也都买了,你家就几个小孩子。炸丸子,油条什么的,就不必了,那不是有两条大鲤鱼,下午呢。我趁着热油,也炸一炸。就什么都够了,只需蒸几锅枣花糕敬神,另外,让杨波去买大年三十还有大年初一需要的鞭炮,别的,也没啥了。”王婶子安慰着。 “是啊芙蓉,你养好脚要紧,这过了年,开了春,又得做活计了,你的脚啊,早养着早好,以后好了,再做活也不耽误。”杨波安慰着。 芙蓉也只好遵命了,拉过茶茶来交待道:“婶儿炸鱼的时候,你帮婶儿看看火。” “恩,我知道了姐。”茶茶满口答应,年前都不用学绣花,茶茶又勤快能干,烧个火当然难不住她。 “葫芦,你牵着小狗,就在家附近玩,若是跑远了,姐的脚疼,可没法去找你,若被人贩子弄走卖了,姐也不去追你。知道吗?”芙蓉跟个老妈子似的,交待完茶茶,不忘交待葫芦。 王婶子拿起筷子夹着棉花,沾了一点烧的正旺的火酒道:“过年拉,你就不要吓葫芦了,人家都说,小孩子吓着了,就长不大了。” 火酒有一股很大的酒味,被点着了,倒很香,轻轻的用棉花一沾,然后棉花便噗噗的着了火,按在脚上,上下擦一擦,却不烫,还有一股子暖暖的感觉,很是舒服。王婶子来回给芙蓉擦了四五遍,才找了干毛巾给芙蓉擦擦脚道:“这就好了,每天擦一遍,消肿消的快。” 当天下午,芙蓉就躺到了被窝里,只听到葫芦跟一架飞机似的,轰鸣着,在院子里嗷嗷直叫,一会儿又逗的鸡上下乱窜,一会儿又逗的小狗汪汪直叫,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精力。 王婶子家正炸鱼,油锅里飘出一股子鱼肉的鲜香,夹杂在炊烟里,升的老高,芙蓉闻着了,便直流口水,炸好的鱼块,放在锅里,用汤汁一淋,便可以做成酸辣鱼,然后将碗里放些木耳,黄花菜,再将这酸辣鱼浇在碗里,放到笼屉上蒸半个时辰,便是一道上好的过年菜,之所以称之为过年菜,是因为这菜都是过年招待亲戚时才吃的,且有一股子浓浓的年味在里面。 去年王婶子做的这道菜,芙蓉尝了一尝,那味道,一直记到今年。 杨波怕芙蓉无聊,便捧着俩烧好的土豆来了,将土豆扔在烧的正旺的火堆里,不一会儿,便熟了,虽外层焦黑,但剥开黑皮,里面是一层嫩嫩的土豆泥,虽然烧土豆不像烧红薯那般香甜,但有一股子土豆特有的清香,那清香,有嫩嫩的麦芽味。 杨波剥开一个,拿给芙蓉吃,葫芦听到动静,凑了上来,见芙蓉嚼的香,便弱弱的问道:“好吃吗?” “好吃,香的很。”芙蓉故意大嚼。 葫芦急的不行,踩着床前的小板凳,凑到芙蓉身边道:“让我闻闻……”脑袋刚凑到土豆边,就伸出手来,欲抢走,芙蓉早防着他了,一转胳膊,葫芦哪里抢的到,于是只好泄气的扭过头去,眼巴巴看着杨波道:“我也想吃烧土豆。” “桌子上倒还有两个。”杨波给他指指。 葫芦立马奔了过去,拿起烧土豆咬了一口,满嘴的灰渣:“不好吃……苦……我要吃烧红薯……” “你二姐在灶前烧火呢,灶里扔的有红薯,这会儿怕也熟了,我带你去看看。”杨波细心的给葫芦擦擦嘴上的灰渣:“这烧土豆,外面一层皮是不能吃的。又焦又苦,无法下咽。” “我知道啊?”葫芦咧嘴一笑,牙上都是黑的,跟中了毒一样,吓了杨波一跳。 “知道啊,知道你还吃土豆皮。”杨波倒了碗水,给他漱口。 “我等不及了啊,我刚才,好想吃土豆的。”葫芦撇撇嘴,指了指床上的芙蓉:“她不让我吃她的。她抠门。” 好吧,葫芦你可真够着急的,听说过上茅厕来不及脱裤子的,这吃烧土豆急的连皮咬的,你也算一个好汉了。 灶前果然有几个烧好的红薯,杨老爷子正坐在茶茶身边,剥开一个糖心的红薯,吃的正欢,见葫芦来了,立马背过脸去,偷偷的咬着他的红薯。 “我都看见你吃红薯了。“葫芦撇着嘴,对杨老爷子说道。 “你想吃,自己剥。“杨老爷子又扭过来,大口大口的咬着香甜的红薯,故意急葫芦,还是杨波最好了,给葫芦剥开一个,递到他手里,葫芦才欢畅的吃去了。 两条大鲤鱼,裹上面粉,足足炸了两盆子鱼块,杨波拿碗盛了一碗鱼块,端去给芙蓉先尝尝,葫芦坐在茶茶身边啃着他的红薯,撇着嘴道:“婶儿,杨波给我姐拿土豆,还端鱼。” “恩,你姐脚伤着了,给她端,是应该的。”王婶子擦着头上的汗,虽是冬天,在热油边站了半天,还是热的她脸疼。 “你姐脚伤着了,给她端,是应该的。”葫芦撇着嘴学王婶子说话,扭脸见杨老爷子铁青着脸正瞪着他,吓的捧着他的红薯就跑。小狗闻了半天的香味,什么也没吃着,有些急了,见葫芦躲在门槛上吃红薯,就爬到葫芦腿上,葫芦掰下一小块喂它,小狗倒吃的欢畅,于是,葫芦便喂喂自己,喂喂小狗,嘴里还念叨着:“你一口啊我一口,你一口啊我一口。” 王婶子炸的鱼很酥香,芙蓉吃了两块,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芙蓉,芙蓉在家吗?” 葫芦却先窜了进来:“姐,有人找你。” “知道有人找我,是不是你珍珠姐?”芙蓉擦擦手问。 “你没看,怎么知道是珍珠姐?”葫芦一脸失落,本以为跑进来报信会得到夸奖的。 “我脚伤着了,可耳朵没有聋啊,我能听的到。”芙蓉笑。 李珍珠身上系着一件披风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葡萄干,核桃什么的,这些东西石米镇不产,都是外地运来的,光是车马费都好几两银子,所以虽石米镇有卖,芙蓉却从没有舍的买过。 “这是过年了,我家里称的,放了两麻袋在家里,等着年下待客,这不,我给你装点来。”李珍珠解下披风放在床上,将篮子放在床头桌子上。 “前几天刚送了东西,怎么又送呢。”芙蓉谦让着,拉李珍珠坐在床上,李珍珠将葫芦抱起,伸手递葡萄干给他吃。见芙蓉只坐在床上说话,便问说:“你怎么了?受了风寒吗?怎么天不黑就进被窝了?” 第163章 你俩偷听呢? “我的脚啊,这不,卖蘑菇回来的时候,路上滑了一下,给扭了,不过不碍事了,王婶子帮我活过血了。”芙蓉靠在床上,见葫芦嘎巴嘎巴的咬着葡萄干吃,便道:“你少吃些,这一天没少吃东西了。一会屎粑粑都给撑出来了。” 众人被芙蓉的话雷的,外焦里嫩。 “让他吃吧,我听天心说,这葡萄干,是很远的地方运来的,那个地方光线足,比咱这里热,种出来的葡萄又大又甜,恩,葡萄干又筋道又香甜,跟吃白糖一样的。”李珍珠抚摸着葫芦的头对芙蓉说道:“之前我来过一趟,你没在家。” “恩,我去卖蘑菇了。”芙蓉道。 “我跟家里人商量了,你那沿街的铺子也被封了,如今买什么都贵,你家要靠什么生活哪,这不,我娘她们也同意了,把先前,从你家买走的那三亩地还给你们。”李珍珠拿出一份文书来道:“这是当初天心收着的,让我给你拿来,以后这三亩地,还是你们的。” 芙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初这地,可是收了刘府银子的,哪能又拿回来呢,倒是李珍珠不断的推让,说是以前在芙蓉铺子里帮忙,也得过芙蓉的好处,待她像自家人一样,最重要的是,她跟刘天心的婚事,芙蓉帮了很大的忙,不然她这样穷人家的孩子,无论如何,刘府老爷也不会同意她跟刘天心的婚事,再则,嫁进刘府后,受大太太的欺负,芙蓉还帮自己出头,李珍珠从小到大,受人欺负惯了的。芙蓉这样关照她,她每每醒来,都觉得心存感激,惦记着芙蓉一家吃的好不好,过的好不好。 时逢年下,刘府的各个庄子都送来了年货,因今年的收成不错,玉米比去年多收了几十马车,刘老爷自己高兴,直夸儿子刘天心成亲以后。能干多了,不像以前那么吊儿郎当,李珍珠见全家气氛不错。便提出将三亩田归还给芙蓉一家,反正刘府上下,也不靠着这三亩田吃饭,倒是芙蓉一家,能靠着三亩田。喂一喂肚子。 一开始刘老爷有些不愿意,大太太当然也不同意,耐不住刘天心劝说,正好刘会也在刘府吃饭,所以也帮着芙蓉说了两句话,最后这事才算定了下来。 “按理说。我不应该收回这三亩田,毕竟白纸黑字的,这田都算刘府的了。且我家如今也没有银子能把田地赎回来。”芙蓉拉着李珍珠的手。 “就没让你还银子,你把田地收回去就行了,我瞧着,那雪下面,麦苗都有手掌高了。怕这一季,你们也无法耕种了。只能等下一年,收了麦子,种玉米的时候,你们才能赶上呢。” “能有田我们就很高兴了,没法种麦子就先不种,等开了春,把地刨刨,不定还能种些菜什么的,反正能补贴家用的。” 王婶子听说李珍珠来给芙蓉家送田,心里很是感动,没想到这闺女嫁出去以后,还没有忘这些穷乡亲,于是拿了个大花碗,从盆子里捡了一些上好的鱼块端了来,递到李珍珠手上道:“闺女,外面怪冷的,吃些鱼,我下午炸的。” 杨老爷子不明白王婶子怎么大晚上的端着鱼块乱跑,偷偷跟了上来,在门口听了一回,便“吧嗒吧嗒”抽着烟锅子道:“败家的老娘们,人家送三亩田,又不是送给咱,你慌个什么劲儿?这殷勤献的,鱼块要放坏了似的。” 杨波燃着一根蜡烛到门口来,照着杨老爷子的脸道:“爹,你说啥呢,珍珠是好心,就吃两块鱼,瞧你说的。” “我说这么小声,你们也听见了?”杨老爷子尴尬起来。 “听见了。” “听见了你不知道是我来了啊?还拿根蜡烛来照我?眼睛都给我闪的,看不清道儿了。”杨老爷子借口埋怨了起来。 杨波把点着的蜡烛塞到他手里道:“就是怕你看不清道儿,大晚上的,雪多滑啊,你别来回的走动了,这腿脚又好。” “让你娘回家。”杨老爷子接过蜡烛,扭头而去。 若放在以前,他一天到晚看到王婶子便有气,总觉得看她不顺眼,自从搬到了芙蓉家隔壁,他的日子没以前那么顺遂了,杨波又去学手艺,经常的不在家,所以每每无事,便只能跟王婶子说话,或者,坐那抽着烟锅子听她唠叨,什么地里的庄稼旱了,地里的庄稼涝了,谁家的老牛又下了几只小牛,哪家的猪又生了几个猪仔,虽然听着没什么意思,但时间长了,便养成了习惯,这黑灯瞎火的,杨老爷子一个人在家,只能看着蜡烛发呆,但有王婶子在身边,不管跟她有没有共同语言的,至少是个活物,能热闹热闹。 杨老爷子越来越怕寂寞了,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在现代,可能六七十岁,才会觉得上了年纪,而在石米镇这,人过了四十,便可以称做上了年纪了,古代的医术不发达,人的寿命也短一些,杨老爷子倒还不是日薄西山,但却越来越离不了王婶子了,或者,这就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吧。 王婶子只能将鱼块放下,回家去了。杨波冲李珍珠笑笑道:“你别跟我爹一般见识啊。” 李珍珠倒是先笑了:“不会的,我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 好吧,石米镇都知道,杨家有个杨老爷子,说话不中听了。 芙蓉小心的收了地契,将地契折匀了压在枕头下面,李珍珠抬头看了看杨波,好像是跟芙蓉有别的话要说。杨波倒也伶俐,转身就要走。 葫芦趴在被窝里嗷嗷直叫:“把我抱走……把我抱走…….” 杨波很是窘迫,葫芦这是要闹哪样呢。 “葫芦,天都黑了,你要去哪?”芙蓉摸着他的小脚:“杨波要回家睡觉了。你就别闹腾他了。” “你们都是女的……我不跟你们玩……”葫芦伸手欲让杨波抱,杨波便用小被子将葫芦抱起:“芙蓉,今晚就让葫芦跟我睡吧,你们好好说说话。” 葫芦顿时高兴起来。 芙蓉也高兴起来:“快去吧,快去吧,早不想跟他一个床睡了。” 葫芦也窘迫起来,本以为自己去跟杨波睡,自己的俩姐姐要百般挽留,哪知道,姐姐早不待见自己了啊。 杨波把葫芦抱走,整个屋子都安静了起来,茶茶躺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呼呼的像谁在吹哨子,外面那么冷,被窝里又那么暖和,茶茶就困了。 “芙蓉,杨波对你那么好,你俩有…….有事?”李珍珠压着声音问道。 “我俩有事?有什么事?”芙蓉不解。 “你俩谁喜欢谁?”李珍珠清清嗓子:“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俩?别了,杨波还算是正常的,你瞅瞅他那爹,天天跟我欠了他两个馒头钱一样,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芙蓉撇撇嘴。 “反正你是嫁给杨波,又不是嫁给他爹,你管他爹怎么看呢?” “哇――你说话可要负责任的哇。”芙蓉笑起来:“我啥时候说过要嫁杨波了?才没有那一回事,我现在还小的很,不嫁人,葫芦,茶茶还这么小呢,我还得养活呢。” “你不小了,你瞧,咱镇上的,哪一家的姑娘不是十四五岁就找婆家了,你也快到了。”李珍珠又苦口婆心起来:“到时候你求求杨老爷子,王婶子,让他们接纳你不就行了。” 芙蓉顿时崩溃了,先不说自己是条女汉子,就是看星座,论八字,自己跟杨波一家,也不在一个频道。关键杨老爷子那样的,让自己去求他?那还不如削了头发出家去。 “嫁给杨波的爹,嫁给杨波的爹。”葫芦在窗户外面喊了起来,声音清脆,像一串铜铃。 芙蓉大惊失色,自己坐床上又不好下来,只能求救似的看着李珍珠。 李珍珠拿截子蜡烛出了屋,见杨波正尴尬的搂着葫芦蹲在地上,便问:“你俩咋还没走?学你爹,偷听哪?” “我…….我…….”杨波结巴起来。 “他的裤子烂了…….”葫芦咬着手指头说了一句,李珍珠脸上一红,扭头端着蜡烛就进了屋。 原来杨波抱着葫芦走到院子里,葫芦往下一坠,杨波就得把他往上抱一抱,一吸气,一使劲,原本穿了很久的裤子,裂了一条缝隙,葫芦开始吱吱的笑起来,杨波只能蹲在那,让他别笑出声,没想到,却听到了李珍珠跟芙蓉的对话,心里又甜又酸,跟吃了树上的李子似的。 “那我们刚才说的话,你俩都听见了?”芙蓉靠在床上问。 “我…….葫芦听见了……我没听见。”杨波怕芙蓉尴尬,便扯了个谎话,他一向不善于说谎扯的,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那……你们可以走了。”芙蓉的脸也红了起来:“葫芦,你再乱说话,明天把你棉裤没收了,你就等着光屁股过年吧。” 葫芦往杨波怀里缩了缩,撇着嘴不敢说话了。 李珍珠却笑起来:“对不住了啊芙蓉,都是我嘴浅,偏偏问这些不应该问的。” 第164章 又杀羊 丸子跟鱼块都炸过了,剩下的不过是蒸枣花糕敬神,天一亮,公鸡还在喔喔喔的叫,葫芦就爬了起来,打着呵欠开始拍自己家大门,一边拍一边喊着:“姐……快开门……快开门……姐。” 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是叫魂一样,芙蓉睁开惺忪的眼,推推茶茶:“快,你亲弟弟回来了,在门口呢,听他叫的跟着了火一样。” 杨波怕他冷,拿着一件袄出来,想给他裹上,却发现葫芦两只鞋子穿反了,右脚的鞋子却套在左脚上,葫芦分不清左右,这真让人忧伤。 葫芦跑进屋里,抱着昨晚李珍珠送来的葡萄干就吃,杨波却有些不好意思,徘徊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 芙蓉穿好了衣裳,让茶茶叫了杨波进来,杨波才在堂屋里捡个板凳坐下来:“芙蓉,我……昨晚上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那是珍珠说着玩的,你别不好意思。”芙蓉努力下了床,只用一只脚使劲,坐到堂屋里,拿出火酒来,点着了,沾着棉花把脚擦了擦。 葫芦手里攥着葡萄干,眼都看直了,他知道烧土豆,烧红薯,却不知道还有烧脚这一说,昨天刚烧了脚,今天又烧,这行为在葫芦看来,也实在太英勇了,一顿早饭的功夫,葫芦都在想,自己的姐那受伤的脚,会不会像烧土豆一样烧的很黑呢? 西屋里的玉米芯粉,因长不出蘑菇,已经无用了,放在屋里倒显的潮湿,芙蓉挽起衣袖,拉来一个大篮子,将玉米芯粉一点点盛在篮子里往外挪。因脚上无法使力,这活干的分外辛苦,王婶子见了,赶紧的制止:“腿脚好了再干活,不用急在一时。”说着,将篮子夺了去。 芙蓉还是趁她不注意,把玉米芯粉零零散散的清到了院子里堆着,这样,屋子里就没有多少异味了,最后剩下一点。芙蓉的手,脚实在受不了了,只能等歇歇再搬。 “芙蓉。一会儿我跟我爹要去镇上,请个杀羊师傅来家帮着杀头羊,备着过年用,你有啥需要买的没有,我帮你带回来。”杨波问。 “那。帮我带一个火炉子吧,要小点的。”芙蓉从钱匣子里摸出一吊钱来,交给杨波。 石米镇的集市,因沾染了喜庆气氛,也变的更热闹了些,那些卖糖人的。变杂耍的,说评书的,唱小调的。更加卖力,个个憋的脸红脖子粗,但因为可以多挣些银两过个肥年,人人都卯足了劲儿的表现。 杨老爷子跟杀羊师傅商量好,隔天去家里杀头羊。付了那人十文的定钱,然后又带着杨波逛了逛。买了些过年用的东西,才挑了个小些的火炉子,抱着回了家。 小火炉在冬季用处广泛,圆柱状,半米高,里面填上煤球,不但能烧水,还能挨着火炉子坐着取暖。芙蓉得了小火炉,自然高兴,却发现家里没有煤球,王婶子想起家里还堆了不少,当即挎着篮子,数了几十块来码在芙蓉家小厨房:“这些够用到开春的了。” 杨老爷子瞪着王婶子,小声的嘟囔道:“这个败家老娘们,人家买了个小火炉取暖,她就要送煤球来。” 升火炉子这样的技术活,芙蓉不怎么会,还是杨老爷子帮的忙,先捡一些干干的木柴劈开了,点着,塞进小火炉里,把小火炉烧热以后,上面码上煤球,连续放三块,等煤球烧着了,便将先前的木柴从下面掏出来,小火炉就算升好了,杨老爷子热的一头汗,手也脏了,芙蓉给他倒了半盆子水洗手,他却在雪地上将手抹了抹,背手回家去了:“连个火炉子也不会升,还会干啥?” “芙蓉,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说话就那样的。”王婶子赶紧的打圆场。 芙蓉早已是习惯了。 升好了火炉,茶茶跟葫芦就可以围着火炉子取暖了,天寒地冻的,石米镇的人无不穿着厚厚的棉袄,这个喘口气都结冰的季节,大多数人不愿意出门,除了去集市上应应景,多半时间缩在屋里,或是蹲在灶前,或是坐在被窝里,或是抱着火炉子取暖。 葫芦从王婶子家拿来一把玉米籽,趁着火旺,便将玉米籽一个一个的扔在火炉上,玉米受了热,有的被烧焦了,发出一股子焦味,有的却炸开来,成了爆米花,葫芦听着这啪啪啪的炸裂声,兴高采烈,笼子里的鸡听到这动静,吓的或是缩成一团,或是直接跳了起来,咯咯咯的乱叫,一时间,屋子里飘荡起了鸡毛。 茶茶得了芙蓉的指示,果断的把葫芦手里的玉米籽收走了。 芙蓉给小盆里放一些面粉,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然后切了些细碎的葱花,盐,加一点水进去搅拌成糊,放一个小平底锅子在火炉上,准备烙煎饼果子。 葫芦还不明白芙蓉要做什么,只当是芙蓉要跟他抢地盘玩,撇着嘴,看着芙蓉的动静。 芙蓉将焯过水的绿豆芽,还有王婶子送来的炸果子端到火炉子旁,先在小平底锅上刷一层油,然后将搅好的面糊倒上去一些,推平了,不多时,这面糊变的焦黄,有一股子鸡蛋的香气夹杂在面粉里,芙蓉在上面刷一层酱,然后将炸果子,绿豆芽放在上面,用煎饼将它们包好,翻个身,再煎一遍,就成了。 握在手里咬一口,外焦里嫩,还脆的很,因为有豆芽菜,所以不显的油腻,葫芦一口气吃了两个,才抹抹嘴:“姐,太好吃了。” 杨老爷子闻到香气,也奔了过来,坐在小板凳上等着,煎饼果子熟了,他吃了一个,倒也满意:“弄的味儿还行,就是小了些,两口就吃完了。再给我烙十个。” “十个?”芙蓉好半天才烙的有三四个,烙十个,芙蓉受的了,小火炉它能受的了吗?杨波扯着杨老爷子便走:“芙蓉,明儿到我家看杀羊啊,到时候拿些羊肉给你们炖,冬天喝了保暖。” “杨波,咱才吃了她家一个煎饼,你就把咱羊肉赔上了?不是我说你怎么跟你娘一样缺心眼呢?”杨老爷子又开始嘟噜杨波。 第二日是杀羊的日子,一大早,杨老爷子家门口就挖了一个大坑,里面塞上一口大锅,大锅里的水烧沸腾了以后,便可以杀羊了。 葫芦也没空在火炉子边取暖了,一大早的牵着老四就趴在门口看热闹。村子里一到冬季,没有农活,人闲适的很,一听说杀羊,也不在家窝着了,不少人把手揣在袖里,等着看动静,还好葫芦人小,钻在人群里,左挤挤,右挤挤,显的很是活泼。 只听咩的一声,羊被放倒了,葫芦瞧着羊脖子处咕咕的流血,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眼嗷嗷的哭。 王婶子赶紧将葫芦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里,嘟囔杨老爷子:“杀羊也不知道先赶一赶孩子,吓着葫芦咋办呢?” “我是杀羊,又不是杀他,他哭个啥?还赶他,他能赶的走吗?知道咱家今儿杀羊,怕是昨儿晚上他都激动的没睡着,就等看热闹呢。”杨老爷子瞪了葫芦一眼。 给羊杀好,众人才散了,杀羊师傅刚擦净了手,将羊肉扛进王婶子家屋里,就见王婶子的儿媳妇何秀花还有大儿子杨康端着盆子来了:“爹,娘,杀羊也不通知一声,我们都来晚了。” “来的早也没你们的。”杨老爷子顶了一句。直接无视他们的存在。 杀羊师傅一看苗头不对,领了杀羊的工钱就跑。 何秀花的话杨老爷子自然十分不爱听,这些羊,从羊羔子长成现在这样,哪一天,不是杨老爷子去放羊,拔草,这如今有了劳动成果了,肉还没到嘴里,大儿子,大儿媳妇闻着香气就跑来了。 “康儿来了,我正说,要切下来一块让杨波给你们送去哪。”王婶子赶紧打圆场,又安慰何秀花道:“等着啊,一会儿就给你们切去。” “谁允许给他们送了?”杨老爷子拿烟锅子敲敲门框:“我同意给他们送了吗?他们喂羊了吗?羊粪蛋也没他们的。” “爹,你看你这样说话,那不是找吵架的吗?”杨康不高兴了,伸出盆子给王婶子道:“娘,你给我们切下个羊腿去,秀花爱吃羊腿肉。” 王婶子刚接了盆子,杨老爷子便一把抢了过来,递还给杨康道:“羊腿没有,你爹的腿,就有两条,你想吃,就切一条回家。” “亲家,这一大只羊,不让儿子,儿媳妇吃,你打算让谁吃?大过年的,你唱的哪出戏?信不信我去石米镇都吆喝吆喝你这当公爹的?”柳氏追了上来,看见杨老爷子就有火。 “芙蓉……芙蓉……你出来。”杨老爷子隔着院墙喊起了芙蓉,芙蓉正躲在自己家院子里,刚才杨老爷子大战杨康一家,她都听在耳朵里,可人家家庭内部矛盾,自己也不好下手,没想到杨老爷子竟然喊自己出来,自己出来能干什么? 第165章 有你这样当老头儿的么 芙蓉有点不情愿的从院子里挪了出来,说是挪,实在是每走一步,心里都忐忑,害怕一会儿何秀花跟杨老爷子打起来,会弄自己一身伤,这两个人,都跟爆竹似的,惹了谁,都是一身伤,外加这脚还在肿,一使劲就要疼,实在不宜走动。 何秀花幸灾乐祸的看着芙蓉道:“哟……哟……这几天不见,怎么还瘸上了……还能好吗?这以后还能嫁的出去吗?” 杨康拿胳膊肘儿捅捅何秀花:“咱是拿羊肉的,赶紧的吧…….没时间跟芙蓉扯闲片儿……你管她是瘸了还是瞎了。” “你才瘸了瞎了呢。”芙蓉回敬杨康一句。 何秀花发觉自己跑题了,于是又跟杨老爷子嘚啵上了:“我说爹,我们来拿羊肉,你叫芙蓉来做什么?这羊又不是她养的,我们吃羊肉,还得她在场呢?” 杨老爷子实在是为这大儿媳妇的智商着急,把烟锅子收了起来,带着笑脸问芙蓉:“芙蓉啊,你想吃哪一块啊?是羊杂?还是后腿肉?还是羊胸脯肉啊?” 芙蓉迷茫了,平时杨老爷子看见自己,就吹胡子瞪眼的,这回不但脸上带笑,还伺候的分外殷勤,恨不得把整只羊都送给自己家,肯定是非奸即诈,可是,自己家得羊肉,又不亏本,不要白不要,于是便道:“恩,我要点后腿肉,可以切成肉片,再要点羊杂,可以炖汤……” 何秀花见芙蓉在那头头是道的,自己却坐着冷板凳,气的脸都白了:“芙蓉,别给你点好脸色,你就喘上了啊,你做了什么贡献了。还挑三捡四的,这羊肉有你什么事?这羊虽是白色儿的,可它,也不姓白啊。” 这头羊虽不是何秀花养大的,且如今何秀花跟杨老爷子也分家了,但在何秀花看来,这羊还是她们家的,当然不能便宜芙蓉。 “我没喘啊?你爹要给我家羊肉,我不要,那好吗?”芙蓉忍着笑。 “我愿意给芙蓉吃。就是不给芙蓉吃,我便宜了村里的几户孤寡老婆子,也不会给没心没肺的人吃。走,走。”杨老爷子开始赶何秀花了。 何秀花拿胳膊肘儿捅捅杨康道:“你爹都偏着外人了,你在你爹心里,屁也不算了,他不让咱吃羊肉。你不会去抢啊。” 杨康小心翼翼的看看他爹,杨老爷子立即将烟锅子抽了出来拿在手里晃着,杨康便心虚了,他这个爹,他相当的了解,小时候人家撺掇着让他骂他爹是老乌龟。说是有糖吃,杨康便壮着胆子骂了,料想着。反正杨老爷子也不会打他,结果呢,杨老爷子抽了一根红薯藤,揍的杨康满地找牙。屁股肿了半个月,从那以后。他便有了阴影,面对杨老爷子。顶多说几句顶嘴的话,若要当着他的面抢东西,借他俩胆也不敢。 杨波见自己的爹跟大哥又剑拔弩张起来,也见怪不怪了,领着芙蓉就去屋子里分羊肉。 何秀花见杨康不中用,不能替她出头,便踢了杨康一脚道:“都是你,说是有羊肉,瞧,那是你亲爹么?你是你娘在茅坑里捡的吧。” “你才是你娘在茅坑里捡的。”杨康小声回了一句。 何秀花,柳氏顿时不愿意了,追着杨康就往家跑,一会儿功夫,三个人连拉带拖的,不见了踪影。 王婶子站那直叹气:“哎,造孽啊。” 看着杨康被儿媳妇,丈母娘欺负,王婶子也帮不上忙,如今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她这个娘,倒显的多余了。 杨波已捡着上好的羊肉给芙蓉割了几斤,正站在厨房里教芙蓉这羊肉的做法,杨老爷子偷偷凑了上去,将羊肉夺过来放在砧板上道:“我就嘴上说说,你们还当真了,我让芙蓉来拿肉,是为了气你大嫂的。” “爹……你——”杨波说不出话来,自己的爹怎么跟过家家的小孩子一样,答应了别人的事,怎么能反悔呢。 “我说这老头儿,你故意整我的咩?”芙蓉仰脸道:“你也知道我腿脚不好拉……大呼小叫的叫我过来端羊肉,我等着端回家了,你又反悔,有你这样当老头的么。” “反正有没有的,这是我喂的羊,我说给就给,我说不给就不给。”杨老爷子无赖起来。 葫芦站在门口,拿眼扫着杨老爷子对王婶子说道:“有这样当老头的么……” “芙蓉弄了啥好吃的,不给咱一份,去城里卖蘑菇,弄的大鲤鱼,炸好了,还都在咱家放着咧,就这头羊,咱也不能抠门成这样。”王婶子首先抗议了。 芙蓉直接端着羊肉就走,一脚轻一脚重的,差点摔着,葫芦紧紧的跟在芙蓉后面,见芙蓉进了自家院子,赶紧把大门关上,很怕杨老爷子会追上来。 “大白天的关啥门?你二姐还在大门外面呢。”芙蓉道。 葫芦开了门,左右探望了一下,发现没人跟着,才又重新将门打开来。 晚上一家就吃上了香喷喷的羊肉,芙蓉弄了个小锅放在火炉子上,加些羊肉,白萝卜,红萝卜,葱花,姜片的进去,一家三口围着火炉子吃羊肉火锅,芙蓉另洗了一些菜进去烫了烫,葫芦吃的满头是汗,睡觉时还在吧嗒嘴:“真香…..真香香……” 王婶子将羊肉煮好,用麻绳穿着,将吃不完的挂在堂屋的房梁上,天冷,也不会坏,什么时候吃,切一点下来就行了,芙蓉坐在灶前同王婶子说着来年庄稼的事,王婶子眼里有一丝欣喜:“来年你家的田就可以种上了,到时候我跟杨波帮着你种,多少会收点粮食,也够你一家三口吃的了。” “恩。” “我瞧着这场雪下的很大,来年的小麦,应该会丰收,只要有粮食吃,咱就啥也不怕了,就这羊肉,都能吃到开春去了。”王婶子唠叨着:“芙蓉,你啥时候要吃肉的,只管来家里拿,你看,有羊有鱼有丸子,丰盛的很,石米镇多少年没有过过像样的年了。” “恩。” “姐,有人买蘑菇。”葫芦站在院子里喊了起来。 芙蓉以为他在捣乱,便没理他,葫芦却叫的更欢实了:“姐,姐,有人买蘑菇。” “告诉他,蘑菇没有了,要到明年才有。”芙蓉隔着墙喊了一声。大冬天的,一坐到灶前,就懒得动弹。 过了不多时,葫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姐,蘑菇没有了,那个人还要买蘑菇。”葫芦话音刚落,小狗老四也汪汪的叫了起来,看来家里是进了生人了,葫芦学话也学不明白,芙蓉只得回家。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厢是黑色的,帘子掀了起来,两条凳子斜跨在车上,另有两个人站在自己家门口,揣着袖,缩着脖子,看打扮,倒像是城里的,且如果是石米镇的乡亲,大可不必赶着马车来,这雪天路滑的,赶马车很不容易,石米镇有马匹,有驴子的,都把牲口关在圈里,哪里舍得出来溜。 “姐,我可以吃了吗?”葫芦仰着脸,手里握着一个大大的梨,冬天本没有梨,这些人却给了葫芦一个,难怪葫芦觉得稀罕,只是芙蓉没回来,他还没敢咬。 “吃吧。”芙蓉一开口,葫芦就张着嘴在梨上咬了一大口。 “我们是城里来的,听说你家有蘑菇,这不,来买一些。”一个人开了口。 “家里是有蘑菇,可是你看,都在那了。”芙蓉指指院子里堆的发黑的玉米芯粉。 “没有蘑菇了?我们府上可是要做年菜的,这回去可怎么交待?”另一个人说道。 “我以前也去城南头的菜市场卖过蘑菇,我想着,那里肯定还有人卖蘑菇的,反正你们赶着马车,不如去那里看一看。说不准还能买着。”芙蓉道。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不是很情愿,可看看那堆玉米芯粉,也只能摇摇头,猛的一甩鞭子,那马吃了痛,便啪啪的远去了。 王婶子出门望了望地上的两道车辙道:“这蘑菇很紧俏啊?人家都上家门口买来了?” “恩。” 王婶子摇摇头:“可惜没有了,唉,就是弄的少了些,等来年,我帮着你去田里拉玉米芯回来,咱把西屋都装上,到时候,不定还能换几两银子家用。” “恩。” “婶儿,你看,他们给我的梨。”葫芦红着小脸蛋,一个劲儿的炫耀起他的梨来,这梨在冬季,可是比羊肉还难得,杨老爷子尾随着王婶子出来,蹲下身子哄葫芦说:“你这梨上怎么有一个虫眼啊?” “没有虫眼啊。”葫芦摆弄着梨子,来回的看了一遍。 “我告诉你虫眼在哪。”杨老爷子接过梨子,张嘴咬了一口,这梨便只剩下一半了,葫芦才反应过来,原来杨老爷子是骗自己的梨吃呢,当即把梨抢了过来:“你是坏人……你偷吃梨。” “老头子,你咋这样哪,葫芦好不容易得个梨,你多大的人了,你跟他抢什么?传出去,可笑死人了。” 杨老爷子嚼着香脆的梨进了屋:“这几天吃肉吃的有点多,胃里油腻的很,吃口梨,舒服多了。” 第166章 上哪逮个姑娘 不知是杀羊受了冷,还是跟别人下棋着了凉,杨老爷子晚间就开始咳嗽,过了两天,咳嗽的更加厉害。 王婶子手足无措的,石米镇的老人总说,过年的时候,是不能喝药的,不然会不吉利,一年里就会病怏怏的。所以一开始,王婶子不想给杨老爷子抓药,可听着杨老爷子都快喘不上气了似的,只能去找赵老四,熬了一副药,端给杨老爷子喝,杨老爷子却不喝:“过年的时候,你让我喝药,这不是咒我呢?” “你都喘成这样了,我婶儿也是为你好才熬药的,你还怨她。”芙蓉坐在王婶子家剥花生仁,听着杨老爷子的话,很不中听,就接了句话。 杨老爷子喝了药,却还是咳嗽,一直咳嗽,吃的饭也少了,脸也黄了,不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这一天,杨波正跟芙蓉,葫芦坐在灶前烧花生吃,杨老爷子就喊了起来,拉着杨波的手,十分悲痛的道:“哎,你爹,怕也活不久了,你看,这咳嗽一直也不好,我活这一辈子,也没干啥正经事,不过是年轻时候,找人打打架,年纪大些,就放放羊,可能老天爷觉得我没啥用了,放羊这活,谁不会干呢。所以想把我的命收走……” 王婶子听杨老爷子说丧气话,就坐在床前“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杨老爷子探头看王婶子哭的伤心,便忍住咳嗽道:“还没死呢,你哭这么痛。” 王婶子哭的更痛了。毕竟是夫妻一场,就算没有夫妻情分,也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了,若是突然一个要撒手而去了,那真让另一个难受。 “我这一辈子呢,虽没做过正经事。可是临了临了了,我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若是实现不了,我呀,死不瞑目啊。”杨老爷子叹气。 “老头子,你是不是巴望着杨波娶一房媳妇呢?可是杨波他,年纪还没到啊,加上杨波他……若是这事提前找媒婆说,还行,可要成亲了。才临时逮姑娘,这可上哪逮去啊。”王婶子发愁了。 “咳咳……”杨老爷子脸都红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去找个媒婆,就是多给她拿二两银子,也让她给咱杨波赶紧逮一个媳妇进门,你放心吧。”王婶子赶紧给杨老爷子拍胸脯。 “你真是会裹乱……”杨老爷子不满的推开了王婶子:“我说的愿望。是说,我想临死前吃个梨…….” 芙蓉“噗”的笑出了声,眼见杨老爷子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愿望来,原来他的愿望就是一个梨。这太好办了,当即自告奋勇,去给杨老爷子找梨。 王婶子在门口拉住芙蓉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芙蓉啊,我瞧着,你大叔也没几天活了,他想吃梨,你就给他买些。让杨波跟你一起,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一张嘴吗?别委屈了他。” “恩,婶儿,我们很快回来了。”芙蓉挎着小篮子就往外奔。 葫芦也想跟去,可芙蓉跑的太快,他根本追不上,便撇着嘴坐在堂屋里,握着小狗的两个爪子晃悠。 “葫芦,进来。”杨老爷子躺床上叫了一声。 葫芦跟杨老爷子又没有共同语言,之前杨老爷子骗他的梨吃,他还在记仇,当然不会过去,于是只当没听见。 “葫芦,你不进来,我可出去揪你耳朵了。”杨老爷子道。 葫芦听了,站起来拉着小狗就往外跑,王婶子站在厨房门口系着围裙,见葫芦一阵风似的从自己眼前掠过,便赶紧喊道“葫芦,你当心些脚下,雪多滑啊,别跑远了啊,别摔着,一会儿记得回来吃饭。” 芙蓉跟杨波跑到石米镇上,许多小贩都回家过年了,郑家娘子的肉铺子上,也提前贴上了大红的春联,有几个拿着扫把的大娘在扫着地上的烂菜叶,而开着门的铺子里,店伙计不是缩着脖子在聊天,便是围着火炉子在打瞌睡,问了好几家,一个卖梨的也没有。 以前天热的时候,倒有人挎着篮子沿街叫卖的,如今天冷了,哪里还有人卖梨。梨没买着,芙蓉倒是热了一头的汗。 芙蓉想着刘府一向有好吃的,好用的,什么葡萄干,核桃的,说不准他们能有梨呢,于是又去了刘府一趟,叫了李珍珠出来,李珍珠却直摇头,刘府有龙眼干,有葡萄干,有桔子,苹果,就是没有梨子。 “芙蓉,你的脚……不疼了?”杨波奇怪了,一口气跟芙蓉跑到镇上,又到处找卖梨的,怎么芙蓉的脚也不瘸了?明明脚是肿的,这回怎么跑的如此欢快? “哎哟,你不提醒,我都把我的脚伤忘了。”芙蓉咧嘴蹲下身去,揉着脚道:“你一说,我这脚又疼起来了,刚才脑袋里只想着梨呢。” 怕芙蓉的脚伤更重,杨波便花了十来个钱雇了一辆驴车,他跟芙蓉坐在驴车上,摇摇晃晃的去了城里,若是石米镇没有梨子,那去城里也得把它买回来,且喝了赵老四的药没有用,怎么着也得另外请一个大夫来给自己的爹瞧一瞧,总不能真这样不管不治的,就让爹躺那等死吧。 驴车荡起一路的雪花,走走停停,到了城里,左找右找,也没有卖梨子的,两人累的全身发汗,也只好作罢,这梨子是树上结的,可它又不是枣花糕,炸鱼块,可以自己做了来,若没人卖,那真是着急也没有用。 不得已,只能去药铺子。城里的药铺子果然跟乡下不同,正对门摆着一个暗红漆的大柜子,里面放着三七,大黄,山奈,天冬,元胡等各式各样的中药,闭着眼都能闻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 有伙计蹲在地上用小切刀斩着药材,有伙计靠在柜上捣着药渣,还有人在看方子抓药。 “这有治脚伤的么?”杨波问。 “这有治咳嗽的么?”芙蓉问。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伙计迷糊了:“你俩到底是治脚伤呢,还是治咳嗽呢?” 杨波看了看芙蓉的脚道:“治脚伤的,她的脚扭着了,肿了。能不能开点消肿止疼的方子。” 坐堂的大夫给芙蓉捏了捏,抓了几包草药,让她带回家去喝,杨波本想请大夫去家里看诊,可大夫的出诊费要三两之多,也难怪,这么大的药房,来往抓药看诊的人极多,大夫来往一趟石米镇,怕是要耽搁不少功夫。 最后,杨波把他爹的情况跟大夫学了一遍,大夫只说是风寒呛了肺,说城里不少上了年纪的人,冬季都这样,开了三包药,说一天喝一包,管好。 出了药店门,也不知道杨老爷子怎么样了,二人雇了辆牛车就往家奔。 “你呀,让给你爹买梨的,梨没买着,倒先给我看脚了,你爹要知道,非得气的仰倒。”芙蓉笑起来。 “你帮着我爹买梨,他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就是我爹脾气倔,所以一辈子吃力不讨好的。”杨波说起他爹,倒有些担心了,以前他爹的身体还算硬实,这回瞧着咳嗽的,晚上一家子都没法好好睡觉了。 牛车跑的没有马车快,且这牛身量很大,一吃痛,拉着车子猛跑,跑了一阵,又猛的停了下来,站在雪地里,甩甩尾巴,抬抬蹄子,一副很悠闲的模样。芙蓉跟杨波坐在平板车上,连个棚子也没有,一路上冻的直哆嗦,数九寒天的,风像刀子一样锋利。 芙蓉家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看这马车,上面蒙着暗黄底的绸布,四角耷拉着明黄的穗子,帘子上还绣着一幅山水图,有模有样的,连缩在马匹身后打盹的车夫,都穿着上好的棉布衣裳。 芙蓉家自然没这么阔气的亲戚,这又是谁来了呢?往自已家门口探了回头,没人。还是先去杨波家吧。 一进院子,王婶子正蹲在小厨房门口哭的很痛,一面拿袄袖擦着脸上的泪,一面埋头抠着自己鞋子上的雪块子。 “你爹死了?”芙蓉手里提的药掉在雪地上。包草药的黄纸一下子就湿了。 “不知道啊。” “你爹死你没在身边?”芙蓉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了。 “我竟然没见我爹最后一面?”杨波的眼圈顿时红了:“我大哥知道不?叫我大哥了没有?” “你俩说啥咧?死了死了的,大过年,多不吉利。”王婶子抬起头来,竟然在笑:“杨波,你爹啊,不咳嗽了。” “娘,我爹没事,你哭啥呢,吓的我一身汗。”杨波长长的喘了口气,赶紧提醒芙蓉把地上的药包捡起来,中药受了潮,那可就变质了,会影响药效。 堂屋里,杨老爷子正靠在床上,吃着一碗疙瘩汤,见杨波跟芙蓉进来,便又扒拉了两口饭道:“你俩以为我死了?想的美,我才没那么容易死。”杨老爷子一脸得意。 “老头子,你慢点吃,刚不咳嗽,别呛着。”王婶子站在门口劝道。 “咳嗽起来,饭也不能好好吃了,这回得好好的补一补,老婆子,晚上你切一盘子羊肉热热,我喝两口小酒。”杨老爷子又活灵活现了起来。 ps: 周末了,,,讲个冷笑话,活跃一下气氛。。亲们周末愉快。 我跟同事老陈去超市买东西,老陈看到苹果醋,就说,苹果还能做成醋啊,看见饺子醋,就说,饺子还能做成醋啊,过了一会儿,我们见了一瓶老陈醋,我说,老陈,你完了...... 第167章 梨 杨波见他爹不咳嗽了,也不喘了,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可跑了一大圈,也没买着梨,总有些内疚:“爹,梨没有买着,你想想,要吃别的不,我再出去买。” “这天寒地冻的,梨是稀罕物,除了大户人家有些,孩子们可上哪买去,没买着就没买着,也不怪你们。”王婶子替杨波开脱。 杨老爷子倒是鲜见的没发脾气,脸上也是喜滋滋的:“难得你们,还给我买了这些草药回来,我瞧着,有好几包呢吧。” “爹,这是你的,这些,是芙蓉的。”杨波将杨老爷子的几包药交给他娘。 杨老爷子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捂着胸口道:“这是给芙蓉瞧病去了,还是给我瞧病去了,哦,你爹咳嗽的跟漏了气的大铁锅一样,你还有功夫带着她去看脚?她的脚能瘸?” “老头子,你刚好,这又激动啥?孩子一瘸一拐的,跑半天才回来,你瞧瞧,脚上都快结冰了。”王婶子又劝慰起杨老爷子来。 “得亏小喻给我送来了点梨,不然,我死不瞑目。靠你俩,我都死两回了。”杨老爷子靠在床上指挥着:“你再去给我熬一碗冰糖雪梨去,我先头喝了一碗,觉得嗓子舒服多了。” 雪梨,果肉白的跟雪一样,所以得名雪梨,味甘性寒,能清热化痰,养血生肌,冰糖雪梨,也就是将雪梨中间掏空,掏空的位置放入冰糖,然后放在笼屉上蒸至雪梨软烂即可,或是先烧一锅开水,将冰糖放入开水中融化,然后将去核的雪梨切成几块放入锅里,煮到雪梨软烂。关键是,自己跟杨波不但看了石米镇的集市,连城里的铺子也没放过,丝毫没有雪梨的影子,王婶子家的雪梨,是从哪里来的? “小喻是谁?”杨波问道。家里的亲戚杨波差不多都认识,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小喻呢?看芙蓉家门口那辆马车,想来就是他们的了。 杨老爷子嗓子刚好,就开始脸红脖子粗的喊起来:“小喻,小喻。出来吧,他们这不是回来了。” 另一间屋子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浅棕色的袍子,外加一件水绿色的罩衣,石米镇的男子,穿衣多数是黑白灰三种颜色,这染的通透又均匀的水绿色披风。一看就不是石米镇的东西。 芙蓉一抬头,正撞上少年干净的脸,一双眸子如夜间的星辉,虽不耀眼,但极为深邃,芙蓉脑中一转。不禁指着他叫了起来:“啊……啊……啊……” 杨波见芙蓉话也说不上来了,赶紧附在她耳朵边轻声问道:“芙蓉,你啊啥呢?你认识他?” 芙蓉当然认识他。前几次自己去城里卖蘑菇,遇上的几个家丁,总要买自己的蘑菇去,后来一次,他们差点拉了杨波到府上去做饭。这不就是幕后主使,县太爷的宝贝儿子。喻只初喻少爷吗? 搬着手指头数,芙蓉怕是都数不清多少日子没有见喻少爷了,当初他整天的骑着高头大马在石米镇街上晃悠,跟自己也算认识,可那是很多天以前的事了,再说,芙蓉净记得衣裳了,这些日子,倒把他的长相忘的一干二净。 “芙蓉,这个人是你家亲戚?”杨波见芙蓉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瞪的老大,赶紧又问了一句。 “你忘了?上回我被官差捉进他们府里,你还去府上救我,就是他们府上。”芙蓉提醒了一句,上回杨波去人家府上,被揍的如乌眼鸡一般,她倒是记忆犹新。 杨波心中瞬间记起了喻府,人生能挨几回打呢,擦肩而过不易记,在他府上挨过打,总会印象深刻。可左看右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可我记得,当初我跟他打架时,他也没这么瘦啊,我记得,当时他好像有三十来岁了吧?这会儿怎么瞧着,好年轻的模样。” “你傻啊。跟你打架的那一个,是他家看门的,家丁,眼前的这个,是喻府的小少爷,是县太爷的心头宝,不是他打的你。” 杨波听完芙蓉的解释,才恍然大悟。 “芙蓉,你还好吧,好久没看到你拉。”喻少爷上前来,站的跟芙蓉只隔一个鼻尖的距离,含笑望着她。 喻少爷身上的檀香味瞬间散发了出来,芙蓉记得,那是他衣裳上的味道,只是跟喻少爷站这么近,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后退三步,离喻少爷远了一些,喻少爷穷追不舍,又往前了三步,芙蓉只得继续后退,杨老爷子坐在床上道:“别退了,后面就是大木桌子了,你还想站到桌子上去?” 芙蓉只得站住,双手护胸,这是自我保护的姿势。 “芙蓉,前些天听我舅舅他们说,见你在城里卖蘑菇,我本来想去那见你的,可是,你也知道,哎,我爹呢,看我看的很紧,我每日除了看书,还是看书,还是看书,连出府门的机会都没有,后来让他们出银子把你的蘑菇买下来,却听说,你不卖给他们,再后来呢,听说你有一个同乡在酒楼里当学徒,我就想着,莫不是你这个人仗义,卖蘑菇给那酒楼,是因为照顾你的同乡,我就想让下人去请你同乡来,让他到我们府上帮厨,没想到,又被你们拒绝了。” “你…….你可别乱说。”芙蓉有些难为情。 杨波坐在床沿上看着二人,听喻只初说话,倒是知书达礼,瞧着他皮肤白嫩,如刚蒸出来的馒头,一副模样自然也风流倜傥,再看看自己,简直是风流涕淌,两人中间的距离,是一道大鸿沟。 杨老爷子用脚轻轻的蹬了蹬杨波,小声说道:“搬椅子去啊,你坐在床沿上听说书呢?” 杨波见喻只初拿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芙蓉,那眼神,简直是火辣辣,院子里的积雪,都能被这眼神烧化了,心里多少不舒服,起身去了外间,自己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椅子呢?”杨老爷子吆喝着:“椅子呢?兔崽子,椅子呢?” 杨波还是不说话。 “这几天我爹有点忙,天天去衙门里办公,所以,我得空跑了出来,打听了你家的住处,便来看你拉,刚才听说你们回来了,我便躲在门帘后面,本想吓你们一跳,可哪想,听说你的脚伤了,我便没心思吓你玩了,你的脚好了吗?”喻只初显的很是关切。 杨老爷子心里默默的念叨:芙蓉这是哪辈子烧了香了,竟然还有贵公子大雪天的坐着马车来家看她,讲出去,肯定没有人愿意相信。这简直是书生夜里露宿破庙,遇上了美艳绝伦的狐妖,这只能是一个传说,一个故事,没想到芙蓉的运气比这书生都好。 至少在杨老爷子看来,贵公子,自然应该跟大户人家的小姐玩,而芙蓉这种,从小搓泥球长大的,自然应该跟穷小子玩,看芙蓉穿着一身虽干净却破旧的棉衣,贵公子打扮富贵,总觉得有些不搭调。 “我的脚――脚――脚――”芙蓉说话莫名的哆嗦:“脚好了,只是有一点肿,这不,抓了药了,喝两副药就好了。” 王婶子已熬好子淡黄色的冰糖雪梨汤,略冒热气的大瓷碗里,几块雪梨柔嫩香甜,芙蓉心里暗自念叨,葫芦千万别出现,不然,不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就他那嘴馋的样儿,非得跟杨老爷子打起来。 “这不,又熬了俩梨,冰糖也放了不少,多亏了喻少爷好心,给送了一篮子的梨,这可是有钱买不着的东西,让我们怎么感谢你呢。”王婶子在围裙上抹抹手,显的很是局促。 “不用感谢,反正那梨也不是给你们提的,是给芙蓉姑娘的,只是芙蓉姑娘不在家,看你们需要,就给你们了。”后面一个家丁刚说完话,便被另一个家丁捏了一把:“显着你了?” 喻少爷一阵尴尬:“没事,大叔喝了不咳嗽就行,若以后有需要,芙蓉知道我家在哪,让芙蓉捎个信,我家不缺东西。” “瞧瞧,人家大户人家的孩子,说话,气度就是不一样,不像咱杨波,你瞅瞅,让他去搬个椅子,又抖抖索索的藏哪个洞里去了?就那么怕生人?也不出来招呼招呼,夹着尾巴装死呢?”杨老爷子的话又开始不好听了。 喻少爷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骂自己孩子的,不得不劝着道:“大叔,你也别气了,杨波跑半天了,你不知道,外面路上的雪很厚,他怕是累了,你让他歇一歇。” “是啊,是啊,是累了。”王婶子打着圆场。 芙蓉乜斜了杨老爷子一眼,这老头儿刚不咳嗽,说话就又尖酸刻薄起来了,早知道就晚点让他喝冰糖雪梨,再让他咳嗽两天才好。到时候他躺床上又是死又是活的,就不会找杨波的麻烦了。 葫芦果然经不起念叨,芙蓉刚才还在疑惑怎么没见着他,这会儿功夫,他已经趴在门帘处探头了,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然后自顾自的在那傻笑,杨老爷子正端着一碗冰糖雪梨,见葫芦来了,慌忙喝了起来,好像是怕晚了,会被葫芦抢走一样,葫芦却依然笑着:“我看见你的碗里有梨了……” 第168章 要命的驴车 杨老爷子三下五除二的将一碗冰糖雪梨汤喝了个底朝天,还舔舔碗沿子,冲葫芦伸伸舌头,意思是说,看,我喝完了,你就羡慕嫉妒恨去吧。 葫芦一反常态的不生气,也不上前争抢,却含着自己的小指头道:“我喝过了。婶儿刚才给我盛了一碗,喝的肚子好饱饱。” 杨老爷子有些失落似的,将碗扔在桌上,那碗受了力,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了下来,王婶子脸都红了,只好默默的退到外间去。 喻只初抚摸着葫芦的头,十分疼爱的问芙蓉:“他叫葫芦是吗?” “恩。” “葫芦,是藤上结的那种吗?我们府上每年夏季都种不少葫芦呢。”喻只初笑。 “对,对,就是藤上结的那种,自己家种了,嫩的时候可以炒菜,长老了,可以一劈两半,中间挖了,做水瓢。”杨老爷子头头是道。 “我才不做水瓢。”葫芦嘟着嘴,瞬间低下头去了,他算是听出来了,杨老爷子说的不是好话。 喻只初却笑了。 人说情绪不能表现在脸上,芙蓉的情绪却全写在脸上了:“我家葫芦不是藤上挂的葫芦,你们想什么呢?” 喻只初只好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见杨老爷子又喝了一碗冰糖雪梨,便说道:“大叔,这冰糖雪梨虽说喝了嗓子好,但也不能常喝,不然,对嗓子又有害了。” 杨老爷子赶紧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恩。” “哎呀,我正说呢,这冰糖雪梨,甜丝丝的,我还想一天三顿的喝呢,当茶喝,当水喝。当饭喝。”杨老爷子挠挠头:“杨波,你把我的烟锅子取来。” 杨波不情愿的递过来杨老爷子的烟锅子,王婶子看杨波半天也不说话,倒像是病怏怏的,便摸了摸他的头道:“杨波,你是不舒服了?会不会是跑着去买梨,跑热了,又受了寒?头热不热?” 杨波摇头,只呆呆的看着芙蓉。 喻只初告诉芙蓉说,有一个惊喜。芙蓉自然不知道这小少爷能有什么惊喜,便一瘸一拐的跟着回了自家院子,自己家院子还是老样子啊。一棵梧桐树,一个鸡窝,还有一些旧年的木架子,喻少爷故作神秘的给芙蓉指了指道:“你看,哪里变样了?” 芙蓉实在没看出来。 喻少爷便提醒道:“你院里那一堆黑的呢?” 是了。院子里那一堆黑的,不就是前几天自己从西屋里搬出来的玉米芯粉吗?本来好好的堆在院子里,这会儿怎么不见了?玉米芯粉本不是值钱的东西,不能卖,不能烧的,怎么大白天的。还飞了。 原来,喻只初来石米镇找芙蓉,芙蓉却不在家。听王婶子说,芙蓉最近卖蘑菇,常往城里跑,喻只初想减轻一点芙蓉的负担,就想着把她家的蘑菇买走。趁着王婶子不注意,葫芦领着喻只初进西屋看了看。告诉他,蘑菇就是从那里长出来的,喻只初见院子里还码着一堆,以为是芙蓉没空收拾,便叫了两个下人将院里的玉米芯粉又一点一点的挪进了西屋里,那可是芙蓉踮着脚,好不容易才挪出来的,这下被喻只初一搅合,以前的活算是白干了。 王婶子都吓了一跳:“呀,这些东西怎么又从院子里跑屋里来了?” 喻只初好心办了坏事,心里过意不去,便又指挥下人将西屋里的东西搬到院子里来,几个跟着来的下人被累的前仰后合,芙蓉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芙蓉,我看着你的脚好像还很严重,都不能好好走路了,我在城里认识一个郎中,是专门给我们府上瞧病的,我带你过去,让他给你开几副药吧。”喻只初一脸的关切。 “不用了,我先前去了城里,买了几副药,还没熬呢,谢谢你的好意了。”芙蓉委婉的拒绝了。 “还是找我们熟识的郎中给瞧一瞧吧,至少放心一些不是。”喻只初说着,招呼几个下人过来,请芙蓉上门口的那辆马车,芙蓉本不愿意去,说起来自己跟喻只初也不算很熟,这样麻烦人家也不好的,关键自己的脚不但擦了火酒,还抓过药了,不用再折腾一回吧。 喻只初当然不这样想,他从记事起,哪怕手上破了一点皮,爹娘都心疼的跟要了老命似的,至少请三五个郎中的到府上瞧看,他瞧着芙蓉的脚都肿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自然觉得,得找信的过的郎中好好看看。 下人们见喻少爷吩咐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不管芙蓉愿意不愿意。托着芙蓉就给扔进了马车里。几个人坐上马车,那马夫便跟被雷劈了似的,全身一哆嗦,活灵活现的拿起马鞭,在马屁股上一抽,拉车的马便飞驰而去,虽然芙蓉还仰倒在马车里,但不得不说,这马车跑的,可是比驴车,牛车快多了,简直是一口气能跑到北京天安门,中间不停站,不加油,也不带喘气的。 葫芦一看芙蓉坐着马车走了,急的直蹦:“哎呀,我姐坐马车上玩去了,我也要去……我也要坐马车。” 王婶子看着那马车一路火花带闪电的,连雪粒子都弹了起来,本来不算宽阔的路,狠狠的碾了两条清晰的车辙,才定定神,搂着葫芦道:“完了,你姐这不是坐马车玩去了,哎哟,杨波,别愣着,快追去,快去追马车,这大过年的,来一帮子人,给咱送了一篮子梨,把芙蓉给捉跑了?这些人信不信的过呀,把芙蓉骗走卖了怎么办哪,我瞧着芙蓉好像不太乐意上马车呀……” “我说老婆子,你瞎操什么心咧,这喻少爷带走芙蓉,是给她看脚去了,我看俩人眉来眼去的,怕是有戏,芙蓉还免费坐了趟马车呢,多舒服,你也别操那心了,外面冷的很,走,回屋里暖和去。”杨老爷子披着衣裳下了床,站在门口望着马车一溜烟的去了,才欲转身回屋。 “爹,你的心真大,芙蓉跑一圈了,给你买药,你不咳嗽了,就不管芙蓉的死活了。”杨波见芙蓉被几个下人按在马车里,自然是放心不下,飞奔着追了上去,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劲,自己能跟马车赛跑吗?那追到天黑也追不上,万一芙蓉一个弱女子的,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 “去……去镇上雇个驴车去,坐着驴车跑的快些。”王婶子急的眼圈泛红。 杨波撒开腿就往镇上奔,不多时,果然雇了一辆驴车,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见那黑毛驴跟没睡醒一样,打两鞭子走一步的模样,不禁笑道:“花钱雇了这么个东西?你在地上跑,都比它跑的快咧,你娘让你雇驴车,你就雇驴车,你雇一辆马车,跑的也快些呀。” “镇上没有马车了。”杨波的声音跟一阵风似的,从杨老爷子耳旁刮过,驴车虽跑的不是很快,但蹄子极重,溅起的雪花喷了杨老爷子一脸。 “我也要坐驴…….我也要坐驴……”葫芦见杨波在驴车上,又着急起来,下雪了,他天天只能围着院子跑,也快憋坏了,一见人家坐马车,驴车的,他就激动。可话音刚落,杨波的驴车也已经奔出了好远,哪里还能追的上。葫芦急的直撇嘴:“完了,驴不见了。” 王婶子只好搂着他安抚:“葫芦别闹了,杨波找你大姐去了……你大姐不回来,以后谁给你做饭呢。”葫芦听了,才不吭了。 杨波见赶驴的人哼着小调,一副不着急的模样,便用力在驴屁股上拍了几掌:“跑快些呀……快跑,追上前面的马车。” 赶驴人无比心疼的将杨波的手拿开道:“你跟它说话,它能听的懂吗?不是我说,这毛驴啊,它就这样,你看,拉磨的时候,磨出来的面粉,又白又细,它要跑的快,能行吗?” “我还要到城里找芙蓉呢,你快一些吧。就在前面那辆马车上。”杨波满脸的着急。 “芙蓉?是女的吧?媳妇?被谁弄走了?”赶驴的人八卦了起来。 “被县太爷的……”杨波话未说完,赶驴的人便接着道:“哟,这可难办了,别说驴车追不上马车,就是能追上,县太爷家看上的人,哪是咱们穷苦人家能惦记的,你就好像,戏文里常说的,当年唐明皇看上了儿媳妇杨玉环,千方百计也得弄到手,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没办法,还不是得把自己的媳妇献给自己的爹,哎……自古有钱的人家,就是大爷,看上了穷人家的东西,你只有拱手相让的份,你还追个什么劲哪,别一会儿真追上了,人家再按住你打一顿,你还得赔上个药钱呢。” “我说你还是赶紧的驾车吧。”杨波被他讲的云里雾里的,赶驴车的人笑笑道:“不是我说,兄弟,这驴车到城里,一共收你几个铜钱,一会儿哥不收你的钱了,你听哥慢慢说啊,他们都不喜欢听我讲,可你去听说书的讲,那不得掏钱啊,哥讲的,不收钱,除了这杨玉环哪,还有当初秦国的秦始皇,他的娘啊…….” 这一刻,杨波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坐在驴车上追芙蓉吗,这难道不是跟着唐僧去西天取经吗? 第169章 安神药 眼瞧着那马车已跑的不见了踪影,只有两条深深的车辙摆在面前,杨波有些心急,赶驴车的人却拿衣袖擦擦脸,坐在平板车上道:“不急,这两道车辙,咱一直跟着,就能找到芙蓉了。不是,你找的那芙蓉,长的好看不好看?哎,反正好看不好看的,怕也回不来了,你还是节哀顺便吧。” 杨波突然有种想把这赶车人从平板车上踢下去的冲动,这是当了几辈子的哑巴,遇上个生人,也能唠两百块钱的。 一路上马夫快马加鞭,一阵疯跑,芙蓉坐在马车里,只听到马车外的北风呼呼的乱窜,像谁在使劲的吹着口哨,芙蓉掀着侧边的帘子叹口气对喻只初道:“我说少爷,我这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呢,不过是一点脚伤。你们不用跑那么快,本来已经去县里跑一趟了,这马车跑的快,很是颠簸,我快散架了呀。” 喻只初却笑道:“我是怕大夫天黑了以后不在药铺子里,那就耽误了你的脚了,这不,咱们马上到了。” 马车终于停下来了,芙蓉从马车里钻出来,伸伸酸痛的腰,又揉揉酸麻的腿,见马车停在一家药铺子门口,这家药铺子,明明是自己跟杨波来过的那一家,且喻只初找的那个老大夫,也是之前给自己抓药的那一个。芙蓉想着转头就走,喻只初却拦在前面:“让大夫好好的看一看你的脚,要是真没事,我才放心。” 喻只初的话,像是命令,丝毫没有询问芙蓉的意思,他看起来明明很小,这一刻却是那么的霸道。 如果他是个女的。芙蓉甚至会觉得,这是自己的娘吧? 芙蓉隔着桌子坐在大夫面前,那大夫见是芙蓉,便伸出个沙袋来垫在芙蓉手上道:“姑娘,我给你看看啊。” 这大夫明明刚给自己看过脚,怎么这会儿装的好像不认识自己了一样,难道他很健忘?芙蓉不得不提醒他:“大夫,您已经给我看过伤了,且我伤着了脚,不是胳膊。” 大夫笑笑道:“是吗?哎呀。我记性不好,我再给你仔细瞅瞅。”大夫弯下身去,查看了芙蓉的伤情。然后摇摇头道:“这伤的不轻啊,现在走路都疼的一瘸一拐了吧?若是不好好医,那可能会落下病根呢,以后天阴下雨就会疼,或者。这腿就一直瘸了。” “大夫,那你一定要好好的给她治治,要开什么好药,你尽管开就是了,到时候到我们府上支银子就行。”喻只初交待道。 “大夫,之前你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吧。”芙蓉听大夫说自己以后会瘸。心里立马凉了一半儿:“先前你不是说,不碍事么,这会儿怎么说的我没了救似的。” 大夫还是带着笑。朝喻只初拱拱手道:“少爷,我说的可是实话呀,不然,你带这姑娘去别处看看,怕都是一样的结果。且还会耽误了这姑娘的伤情呀,我瞧着。得赶紧熬药服下才是。” 喻只初也不管芙蓉信不信那大夫,他府上一直都是这大夫坐诊,所以他对大夫的话,十分相信,立即督促大夫开药,然后让后堂的伙计直接熬煮了浓浓的一碗,让芙蓉服下。 芙蓉闻着面前那碗药,要多苦有多苦,本来自己还蹦跶的十分欢畅,这次跟喻只初进城,那大夫将自己的伤情说的如此严重,芙蓉虽半信半疑,可想着,喝了这活血化瘀的药,总是有利于病情的,于是端起碗,闭上眼,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少爷,我再给这姑娘开十来副药,您一并带上,这药里有人参,都是贵重的药材,让姑娘一天喝一回,可别耽误了。”大夫叮嘱着。 人参,又名山参和鬼盖,被称为百草之王,东北三宝之一,是老幼皆知的名贵药材,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中说它,能治男妇一切虚症,而比较贵的野山参,当代能卖到上万一枝,芙蓉此时倒觉得,脚伤还不要紧,关键大夫说,药里有人参,那肯定名贵的不得了,药钱都得好多银子,自己家穷的差点卖孩子过年了,哪里凑的出这十来副药的钱,加上,这熬好的药,芙蓉喝都喝了,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喻只初好像看出了芙蓉的窘迫,爽朗的笑笑道:“不用怕,这药,我来付银子。” “喻少爷真是爽快。”大夫笑起来:“一共是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银子,如果换算成铜钱,能装好几麻袋,如果换算成猪肉,能堆一间房子了,就算是喻只初付银子,那也是银子啊,芙蓉都心疼死了,只觉得突然头晕眼花,接着便眼皮子打架,全力无力,扑通一声,伏在桌子上,不动了。 大夫脸都白了:“是不是药钱多了些,把这姑娘都吓晕过去了?” 喻只初却急的抓住大夫的衣袖道:“大夫,是不是你开的药有毒?芙蓉是不是中毒了?怎么刚喝了药,她,她……” 大夫为证自己的清白,把刚才的方子又取了回来,白纸黑字的,倒是没有错,每一味药,都没有毒性,倒是熬药的伙计听到动静凑了上来,缩着膀子道:“大夫,我…….我端错药了。” 大夫吓的一哆嗦:“你把谁的药端给她了?” “还有谁的,当然是大夫…….你的。我只熬两罐子药,一罐子是她的,一罐子就是大夫你的。”伙计有点结巴起来。 一到冬天,白天短了,黑夜长了,一般人应该睡的饱才是,但这个大夫,最近却一直睡不安生,晚上总做噩梦,这不,每日从药铺子里回家前,他都让伙计给自己熬一副安神药,喝了以后,回到家,正好睡觉,且一觉睡到天亮,很是舒服,只是没想到,这天喻少爷带着芙蓉来了,伙计一不小心,让芙蓉喝了他的安神药。 原来芙蓉并不是中了毒,而是睡着了,且睡的十分香甜。晃一晃她,一动也不动。 眼见芙蓉趴在桌子上,差点倒地上去,喻只初不忍心,伸手给芙蓉扶住了,把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芙蓉的头发没有抹什么桂花油,只有一股淡淡的体香,且芙蓉的衣裳也单薄了些,喻只初怕她冷,便一只手解下自己的披风来,盖在她的身上。 大夫见状,哈着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是拱手道:“这都是我们…….我们的错,这安神药,除了能让人昏睡,别的,并无什么,等几个时辰,姑娘就醒了。” 芙蓉靠在喻只初胸前,睡的人世不醒,喻只初的心却突突的跳起来,一会儿功夫,便面红耳赤,手都有些哆嗦,跟着来的下人忙上前道:“少爷,芙蓉姑娘睡着了,不用您扶着,让我来扶着她吧。” 拍马屁分两种,一种是拍对了,被拍的人十分受用,一种是拍到了马蹄子上,反被踢了一脚,这个下人便是专门往马蹄子上拍的,另一个下人忙站出来拉了他一把道:“哪都少不了你呢,显的你。” 喻只初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任由芙蓉靠着自己。 看着芙蓉在披风下睡着的模样,眼睫毛上像是挂了一层水珠,皮肤嫩的像是刚出水的豆腐,喻只初心里如波浪拍石,又像是小兔子在飞奔。 “好啊,原来你把芙蓉带到这来了。”杨波跟赶驴车的人沿着车辙追到药铺子门口,早已累的气喘吁吁,那驴也累的受不了了,蹲在雪地上开始叫唤。 隔着门槛见芙蓉靠在喻只初肩膀上,杨波急忙跳下车冲进药铺子里,一把拉过芙蓉,见芙蓉摇摇晃晃,眼也不睁,赶紧又扶她靠着自己的胸口道:“我说喻少爷,你这也太过分了,你们家有钱,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不能去找,芙蓉一家三口,还有弟妹等着吃饭,你这么抢了她来,还在这药铺子里,光天化日的,你联合这……这大夫,把芙蓉给弄晕了,你们,也太心急了吧?” 喻少爷当然不想芙蓉靠着杨波,伸手就想去抢:“芙蓉她只是喝了安神药,睡几个时辰就好了。” “是啊是啊,睡几个时辰,她自然就醒了,你着什么急。”大夫说道。 跟着杨波来的人,一拳打在大夫鼻子上:“你这庸医,跟着有钱人使坏,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你们迷翻了,想趁人之危,几个时辰,等你们办完了好事,那姑娘就只有寻死的份了。” 这赶驴车的人,本姓赵,长年在石米镇拉客,早先也遇上过一帮子坏人,坐了驴车,不给车资,反请自己喝了一碗茶,喝了之后,自己就晕过去了,等醒来时,自己的钱袋子,身上的衣裳都被剥光了,驴也不见了,只有自己穿着大裤衩子仰躺在平板车上,惹的路人纷纷围观,指指点点,被人笑话了好多年,那种被人欺骗,陷害的感觉,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他看到昏睡不醒的芙蓉,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所以对下药的人,十分的痛恨。 第170章 没舍得下手 大夫的鼻子被打出了血,他本看见血就要晕,这回也不例外,扑通一声,滚到桌子下面去了。 杨波,喻只初二人还在争抢芙蓉,到底是杨波的劲儿大,抱起芙蓉,放到药铺门口的驴车上,脱下自己的大褂给芙蓉盖在身上。显的很是怜惜。 这怜惜让喻只初心里酸酸的,他本想让芙蓉披着自己的披风,而如今,自己的披风掉在了地上,正盖在那大夫身上。 喻府下人回过神来,捡起披风抖干净,重新给喻少爷系上,小声说道:“少爷,你一向都在家读书的,自然抢不过他们,不如,让小的们上,别说芙蓉姑娘,就是那头毛驴,也能给他们抢过来,让他们走着回石米镇去。” 赶驴车的人不愿意了:“你们抢了人家姑娘,如今还要抢我的驴车,你们是土匪啊,抢了压寨夫人,还要抢金银珠宝,还要抢一头毛驴,你们干脆把我抢走算了。” 喻只初看着芙蓉静静的躺在驴车上,心里有点酸酸的,也不理下人们的主意,只说道:“谁也别去动他们的东西,让他们走吧,顺便,把大夫给芙蓉抓的药也给他们,改日咱们再上门。” 赶驴车的人见杨波抢到了芙蓉,心里兴奋,便挥着拳头在喻只初跟下人面前晃了晃道:“我这拳头可不是吃素的,得亏你们识相,不然你们的下场,就跟桌子下面那一位一样。”说完,转身就走,跨过门槛,才觉得自己今天耍的有点太大了,看喻少爷的打扮,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哪轮的到自己在那装大尾巴狼。耀武扬威。 下人们说道:“少爷,那个杨波,我们认识,是芙蓉姑娘的邻居,那个赶驴的人,他又是哪棵葱,也跑出来插一杠子,他闲疯了吧?” 喻少爷挥挥手,示意他们住嘴,下人们便不敢吭了。 冬季的天。不下雪的时候,也阴沉沉的,眼瞧着天要黑下来了。那毛驴也十分的疲倦,喻只初便走到门口道:“不如,你们坐我的马车回去,这样也快一点,路上冷的很。” “不用了。”杨波头也不抬。上了平车坐在芙蓉身边,小心的给芙蓉盖好衣裳,怕一会儿路上颠簸,又脱下一件马甲折起来,垫在芙蓉脑袋下面。 喻只初垂下眼帘,咬着自己的嘴唇。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杨波。 赶驴车的人跳到平车上,拍了拍毛驴的屁股,对身后的杨波说道:“你可别脱了。再脱下去,你就只剩下大裤衩子了,这么冷的天,你的衣裳净给她盖了。哎。” 杨波红着脸,静静的瞅着芙蓉。却又不敢动。怕惊醒了她。 毛驴拉着平车,慢慢的朝着石米镇的方向而去。喻只初却跑了出来,嘴里喊着:“别走,等一等。” “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事多,天都黑了,还不让走,他管饭呢?”赶驴车的人不满的嘟囔。 喻少爷追了上来,三下五除二的解开自己的披风,轻轻的搭在芙蓉的身上,那披风极厚,料子又好,盖在芙蓉身上,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杨波看了看喻只初,并不说话。 喻只初脱了披风,便只剩下里面的衣裳,像被抢劫过似的,双手环抱,瑟瑟发抖,站在风口上,咬咬嘴唇,盯着驴车远去。 驴车像一个喝醉的老汉,左晃晃,右晃晃,连车辙都歪歪扭扭,虽走的不快,但因天黑的极快,喻只初的眼前,很快模糊一片,驴车,赶车的人,芙蓉,一点点的消失不见了。 喻只初觉得有些失落,又有微微的甜意,自己傻傻的笑了,又不知在笑什么,叹口气,才扭过头去,坐着马车回府了。 药铺子里的大夫,等人走完了,才转醒过来,听说给芙蓉开的药被拿走了,且自己药铺子里一分钱也没收着,不禁急的直拍大腿:“这回可真是做孽,本想装做不认识那姑娘,多讹喻府一点银子的,这倒好,把汤药弄混了,把人家姑娘也给弄睡着了,到最后,一文钱也没收着,倒白赔了几棵人参进去。” 天黑,毛驴没有方向感,赶车的人只好从平板车上跳下来,一只手牵着毛驴,一只手给毛驴顺着毛,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石米镇赶。 冬天人都睡的早,几乎是吃过晚饭,便都歇下了,就是不歇,也都坐在被窝里说话。 赶车的人打了个呵欠道:“芙蓉真好命,唉,几个人抢着把衣裳盖在她身上,瞧,我穿的这么单薄,你们若是热的慌,也分一件衣裳给我盖上呢。” 杨波的脸更红了,还好天黑,赶车的人看不到,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杨波小心的揉揉腿,小声对赶车人说道:“大哥,谢谢你啊,今天在药铺子里,你还帮着我说话。” “哎,那没有啥,反正我这个人呢,是个仗义的人,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在石米镇,我虽只是个赶车的,但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赶车的人又开始讲了起来:“说到人物啊,可不是谁都能做人物的,就说以前那些昏庸的皇帝,死了以后,有几个人能记住他们的?倒是梁山好汉,那一百零八位,你瞧,咱们石米镇的说书先生,一年到头,要讲好几遍他们的事迹,大家还百听不厌,那些梁山好汉,个个都是人物,我跟他们比……” 赶车的人絮絮叨叨的,也不管杨波有没有在听,只管说着他的。 或许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了,平时一个人赶车谋生,从早到晚都跟这毛驴在一起,若一天到晚不说话,那非得憋死,于是,他学会了自言自语似的,遇上一个人,便开始讲,从三国时期讲到大清王朝,从猴子讲到山鸡,讲女人,讲小孩,他能想到的,他都讲,也不管别人听不听。 一开始杨波是有些心急,第一次听他说这么些有的没的,也觉得他烦,后来发现,他这个人,也满可爱,便只听,不插话了。 月亮出来了,挂在树梢子上,树梢上早已没了树叶,只有树干光秃秃的,月亮挂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显的有些孤单,有些清冷,赶车的人又唱起了小调,显的很是愉悦。 借着银白的月光,杨波看到芙蓉脸上落了几点子雪,或许是毛驴一路走来,荡起的雪,杨波想伸手帮芙蓉把雪揩去,手伸到芙蓉脸旁,又觉得不合适,想了想,把胳膊一蜷,将衣袖扯了出来,轻轻的帮芙蓉把雪擦去了。 芙蓉却一无所知,自从重生到石米镇以来,她从没有睡的这么香过,甚至,连一个梦都没有做,像是睡在一片蚕丝里,那么软,那么洁净,那么温暖。 赶车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呵呵一笑道:“人家都说,男人遇上喜欢的人,才会心细如发,小兄弟,你心里有事啊。” “我……我……我只是不想葫芦跟茶茶少了姐姐,他们还小……”杨波赶紧掩饰。 “我瞧着,你跟这芙蓉姑娘,不是夫妻吧,你们年纪也不像呢?”赶车的人头也不回,问了一句。 “我们……只是朋友。”杨波答。 “哎,你最放心不下的是这个朋友,只是,你最放心不下的人,未必同样放心不下你啊。”赶车人叹了口气:“我瞧着,那富贵少爷,好像也……那么贵重的披风,扔在我这驴车上,一点都不心疼。” 杨波不知怎么回答,只能低着头,望着眼前朦朦胧胧的月光,望着歪歪斜斜的回家的路,四周寂静,只剩下毛驴喘着粗气往前拉车。 葫芦本想等着芙蓉回家的,可坐着坐着,他就睡着了,王婶子怕他冷,就把他塞到床上,跟杨老爷子睡一个被窝,杨老爷子靠墙坐着抽烟锅子,见王婶子将葫芦放在床上,便撇嘴道:“他家没床么?以前蹭吃就算了,怎么,现在还蹭床?” “芙蓉到现在也没回来,他一个小孩,一个人睡怎么行?一会儿芙蓉回来了,再把他抱走。你先给他暖一暖。”王婶子小声说道。 杨老爷子无法,只能把葫芦放在自己里面,让他靠着墙睡,葫芦一翻身,把杨老爷子当成了小狗老四,上去紧紧的搂着杨老爷子的腿,亲了一口,闭眼嘟囔着:“小狗,你好,小狗,睡觉,小狗,你好,小狗,睡觉……” 杨老爷子本想拿烟锅子敲敲葫芦的头,警告他滚远点睡,可烟锅子是铜底的,再看看葫芦白嫩的小脸,虽然白天时,他讨厌了一点,蹦跶的跟秋后的蚂蚱一样,没个停歇,但晚上睡着的时候,还算没那么讨厌。至少,杨老爷子在灯下端详着葫芦,这一刻,他没舍得下手。 王婶子跟茶茶本来坐在堂屋里等,门口有人经过,她俩就要跑出去看一看,是不是芙蓉回来了,跑的有十来趟,次次失望,直到天黑,芙蓉跟杨波还是没有踪影,没办法,只得点着蜡烛等,坐堂屋里实在心急,便各人端了一根蜡烛站在门口照着。 第171章 枣茶 门口的雪在夜里泛着寒光,细小的蜡烛扑扑闪闪,眼看就要灭了,远远的听着驴子拉车的声音,王婶子赶紧把蜡烛举高了,却什么也看不清,过了好一会儿,驴车才到家门口,赶驴车的人鞋子都湿透了。裤腿也湿了半截子,脸上却全是汗。 杨波坐在车上呵着手,芙蓉却躺在平车上一动不动,身上还盖着两件衣裳,坐马车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回来便躺着不动了,王婶子以为大事不妙,便端着蜡烛哭起来:“芙蓉是寻死了么?我就说,那些人怎么如此好心,还给咱送了一些雪梨,我就说,不能收雪梨,不能收雪梨,偏你爹嘴馋,这回,把芙蓉害惨了。这闺女,咋这么大的志气呢?” 王婶子以为芙蓉被带走后,多半是被非礼了一回,所以才一时想不开,不是跳了水就是撞了墙,因此才会不醒人世。想到芙蓉一家的悲惨遭遇,还有在自家床上躺着的小葫芦,王婶子的心里便开始泛酸:“有钱也不能这么欺负人,明儿我就去告状,我去告……” 茶茶在黑夜里,借着那一点昏黄的光,看不清芙蓉的脸色,只见芙蓉躺那像是硬了似的,自己脚下又冷又僵,一屁股坐在地上,蜡烛熄灭了,茶茶便坐在雪地里哭起来:“我姐这回真死了……我跟葫芦还要依靠谁,我也要去告状,婶儿,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哭的十分悲痛,这哭声在寂静的雪夜能传出二里地去,杨波想说话,才发觉嘴都被冻麻了,驴车虽然速度不快,但一路坐在平车上,一直吹着风。不但头发凌乱,嘴也不听使唤了。 还是赶驴车的人帮忙解释的,他一路都是走过来的,从城里走到石米镇,身上还算热乎,有句话说,生命在于运动,看来是对的,赶驴人吸吸鼻子,扶着王婶子道:“别哭了。芙蓉只是睡着了,没有死呢,你看你们哭的。大冬天的,泪流到脸上,脸多疼啊。” “芙蓉没死啊?睡着了?那她是……那马车上的人呢?”王婶子又有了疑问,难道是芙蓉被人欺负了?然后被扔路上了。 杨波先是把手搓暖了,然后又用热手搓嘴。终于可以说话了:“娘,芙蓉没有事,马车上的人,不过是带着芙蓉去药铺子里抓药,你瞅瞅,这车上还有十来包的药呢。” “那她咋睡着了?平时她没睡过这么早的啊。”王婶子不信。 “她是太累了。你想啊,白天跑城里去买梨,然后又坐马车去城里拿药。她多不容易啊,所以,就早点睡。”杨波帮着掩饰,若说出安神药的事来,怕又吓的王婶子站立不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反正。芙蓉过几个时辰会醒过来。自己的娘本来就够操心了,还是少让她担心的好。 赶车的人帮着把芙蓉抬进了屋里,王婶子拿着药材,茶茶听说自己的姐无事,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手上的雪,傻笑着进了屋子里。 杨波欲给车资,那赶车的人却怎么也不愿意收,只坐那喝了王婶子煮的一碗枣茶,抹抹嘴对王婶子说道:“你儿子是个仁义的人哪,为了这姑娘,大雪天的,急成这样,到城里的时候,车辙有点乱,我们找了好半天,他还说,就算找一夜,也得找到芙蓉姑娘呢,唉,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 王婶子拿来热毛巾给赶车的人擦脸,然后将铜钱递给他,那人却还是不要,转身出了门,吹了个口哨,驴子在门口就仰蹄叫了起来。 “这辛苦了半天了,怎么着也得把车钱拿上。”王婶子追了出来。 那人已跳上马车,往镇上赶去:“你们家的枣茶做的真好,一股子枣香,我娘活着的时候,也总爱熬这茶喝,车钱我就不要了,当是茶钱吧。” 王婶子追不上,只好掩门回来,另倒了一碗枣茶来给杨波,杨波见那茶淡黄色,里面还有几个枣子,主要是冒着热气,冬天人一见热热的东西,便有食欲,于是端起来就喝了一口,不想茶太烫了,杨波又把茶给吐了出来。 “你慢点喝,刚熬出来的,就怕你们回来冷,唉,就是芙蓉也喝不着了。一会儿枣茶可就凉了。”王婶子直叹气。 杨老爷子靠在床头一直抽烟锅子,直抽的床头笼罩一层白烟,跟棉被着了火似的,葫芦靠着墙睡着了,偶尔被烟味呛着,便咳嗽两声,握拳揉揉鼻子,又呼呼的睡去了。 “你说那赶驴车的人,怎么那么驴呢,这辛苦跑一个来回,驴都累的要吐白沫了吧,到最后,他也不收车钱,这不是傻是什么?”杨老爷子吧嗒着嘴,摇头直念叨:“还有你跟茶茶,大晚上在门口鬼哭狼嚎是干什么?听着怪渗人的。” “爹,人家是好人,跑这么远的路,又受冷,还不收咱钱,你倒还埋怨起来了。好像多不高兴似的。”杨波道。 “我有啥高兴的,你们自己愿意受冷,非得去追芙蓉回来,你就是不去追,那赶马车的喻少爷,不会送芙蓉回来吗?不定早就回来了呢。”杨老爷子奚落起来:“你一去,芙蓉就只能坐驴车回来,这驴车跑的,比走路还慢,你瞧瞧,他家的小货,这会儿都在我床上做了两个梦了。” “娘,葫芦在咱家睡觉呢?”杨波问。 “恩,怕他冷,睡大人身边有点暖气。”王婶子倒一碗枣茶给了茶茶:“快喝吧,一会儿扶你姐回家,让她睡到床上,在平板车上颠簸半天,明儿醒了,你姐肯定腰疼。” 杨波看到喻只初的披风掉在了地上,就捡了起来,放在桌子上,王婶子看那披风做工很是精致,便细细的抚摸了一回,又搭在芙蓉身上:“这披风好像是喻少爷的吧,你瞧这料子,这针线,哎,是件好披风,是不是喻少爷怕芙蓉冷,所以解下来给她盖上的?” “恩。” “人家都说有钱的人容易薄情,我瞧这喻少爷人好的很,我还差一点错怪他了,真是心细,还知道把这披风盖芙蓉身上,看来他对芙蓉是花了心思的啊,就是不知道,芙蓉咋想的,不过他家是有钱人家,芙蓉家一穷二白的,这事也说不准。”王婶子也开始八卦起来。 虽说芙蓉年纪不大,但王婶子是看着她长大的,如果芙蓉能找个好婆家,王婶子肯定很高兴。 杨波坐在灯下,数着手指头,低着头不说话。 一只飞虫扑到蜡烛上,很快便烧着了,一股子焦味。 “老婆子,你没事就赶紧睡觉吧,人家喻少爷长的好,家里又有钱,什么样的姑娘不上杆子追,你瞅瞅芙蓉,天天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走路比汉子都快,嗓门比我都高,人家能看上她?得亏现在芙蓉睡着了,不然你说的这笑话,非得吓的她一哆嗦。”杨老爷子自己坐在床上笑起来。 “我哪是说笑话,我是实话实说的。”王婶子取下头上的挡风巾,揉在手里。 “你说的实话就是个笑话,况且,你说话也得分分时候,你说出来了,是高兴了,可有的人听见,可就不高兴了。”杨老爷子假意咳嗽了两声。 他的意思,不高兴的那个人,当然是指杨波了。只是没有点破而已,连茶茶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抬头看着杨波,杨波却红着脸,低着头,跟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回来时,他将厚衣裳脱下来给芙蓉盖了,一双手都冻麻了,坐着搓了半天,才有了知觉,那知觉便是疼。 “屋里就咱几个,哪有人不高兴?”王婶子站起身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晚上匆忙弄了些吃的,碗还扔在桌子上,芙蓉跟杨波不回来,她便心不在焉的,这回芙蓉跟杨波在身边,她才有心思整理。 “老婆子,你是真不懂啊,还是装不懂呢,跟你过了半辈子了,今儿晚上我才发现,你这个人啊,脑子不灵光。”杨老老爷子喷了口烟气。有点无奈的道。 王婶子被杨老爷子批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她是真不懂,便也不跟杨老爷子扯闲片儿了,自顾自的收拾着碗筷。 人都回来了,茶茶的心放宽了,便开始打瞌睡,晚上没睡着的公鸡,冷不丁的咕咕叫了几声,听着很是诡异,这公鸡的叫声就跟信号似的,王婶子的眼睛也快睁不开了,白天要给杨老爷子煮冰糖雪梨,还要做饭,看葫芦,做家务,她也很疲惫了。 “娘,你先睡吧,我把芙蓉给扶回去。”杨波道。 茶茶自觉的另点了一根蜡烛拿在手里,一手挡在火苗前,算是挡风了。杨波扶自己的姐姐回去,自己总得照着亮才好。 “那去吧,小心着点脚下,一到夜里,白天化的雪又结成了冰,滑的很咧。”王婶子不忘交待着:“葫芦今儿晚上就睡在咱们家,他睡着了,不能乱挪动,别冻着了孩子。” 第172章 不让葫芦尿尿 扶芙蓉回家也是一件辛苦活,芙蓉那晚睡的真沉,怕是天上打两个惊雷,她也不一定能醒。主要是她的脚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上,根本站立不稳,杨波好不容易将她拉起来,靠在自己胸前,却无法迈步子,芙蓉一个劲儿的往地上秃噜。简直跟软豆腐一样,提都提不起来。 杨波试了几次,都不行,杨老爷子靠在床上也打起了瞌睡:“你们行不行啊,我这都要睡着了,你们哼哼唧唧的,让不让人睡了。” 杨波见茶茶一手端着蜡烛,一手在揉眼睛,她毕竟也是十岁不到的孩子,这么冷的夜,熬到现在也没睡,怪可怜的。 于是也顾不得那么些了,一只手放在芙蓉脖子后面,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膝盖处,双臂一使劲,就把芙蓉抱了起来,近距离的看着芙蓉的脸,杨波的心跳都加速了,只能别过脸去。 杨波这个干脆利索的动作彻底雷到了茶茶,她一个小孩子,哪里见过这搂搂抱抱的事,王婶子也惊的说不出话来,还好杨老爷子没有看到,不然又要骂骂咧咧了。 夜里地面果然很滑,杨波家虽跟芙蓉家隔着一道墙,却走的小心翼翼,将芙蓉放在床上,把被子给她盖上,然后红着脸交待茶茶:“一会儿帮你姐姐把……把衣裳脱了,白天跑了一天,她衣裳淋了雪,也出了汗,潮的很,不然,会着凉的。” 茶茶点头答应,送走杨波,把芙蓉的衣裳脱的一件不剩,然后把她盖在棉被里,怕芙蓉冷,又把喻少爷那厚厚的绿披风盖在棉被上。 芙蓉的衣裳果然如杨波说的,潮的厉害。茶茶将衣裳展开,放在小火炉边的椅子上晾着,这样到天亮时,潮气褪去,又能接着穿了。 小火驴边的鸡本来睡着了,茶茶一走动,鸡又醒了过来,围着笼子咕咕咕的叫,这叫声此起彼伏,芙蓉却依然睡的香甜。茶茶躺到被窝里,不到半个时辰,也彻底睡着了。人在极为困顿的情况下,就是不容易失眠。 天亮了,这群鸡夜里受了惊,没有睡好,早上个个耷拉着脖子。也不打鸣了。 茶茶睁着眼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上的茅草,随着灌进来的风,左右来回摆动。 冬天就是这样,醒来了,一想到外面极冷。便不舍得起床,极为留恋暖了一夜的被窝。 “啊……啊……啊…….”没有鸡叫,倒是有人叫。这杀猪般的叫声是从王婶子家传出来的,明显是葫芦的叫声。 茶茶赶紧穿上衣裳往王婶子家奔去。 原来昨晚上王婶子睡觉时,把葫芦的衣裳脱光了,让他钻进暖暖的被窝里睡,早上王婶子要起来做饭。便让葫芦靠着杨老爷子睡,杨老爷子任凭葫芦在被窝里拱来拱去。只顾睡自己的,看也不看葫芦一眼。 葫芦白天玩的疯,睡的早,也醒的早,想尿尿,叫了几声,没人答应,觉得今儿的床怎么比往常大呢?以前的床,屁股一撅,秃噜下床,那是分分钟的事,可是今儿的床,自己翻了几个小跟头,好像还没摸着床沿,实在忍不住了,便钻出被窝,揉着惺忪的眼睛道:“我要尿尿。” 被窝里没人吭声。 葫芦又重复了一句:“我要尿尿。我要尿尿。” 被窝里还是没人吭声。 葫芦实在忍不住了,声音里夹杂着哭声:“姐,你快把尿啊。” 夏天的时候,葫芦已经不用人把尿了,自己跑的欢实,冬天因为天冷,每次下床尿尿,都要找半天尿壶,所以多半是芙蓉把尿,可叫了半天,自己的姐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呢,葫芦可不敢尿床上,见被窝里有点鼓,便伸手在上面敲敲:“姐,我要尿尿。” “憋着。”被窝里传来一声闷响。 葫芦十分委屈的道:“憋不住了…….我自己去尿。”他转身找自己的小棉袄,小棉裤,以前小棉袄,小棉裤都放在床头桌子角,这回怎么不但床变了,连桌子也变了。葫芦唬了一跳,只能压着声音,试探性的问:“姐,我的小棉袄咧?找不着了?” “真烦,大早上不睡觉,尿什么尿,昨天晚上不是尿干净了?真是懒人屎尿多。”杨老爷子如一头睡醒的狮子,恨不得揪起葫芦的耳朵给他扔到地上去。 入冬以来,杨老爷子放羊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青草基本没有了,后山也被雪封了,每天要做的,不过是中午的时候,给羊圈里扔几把干草,早上冷的厉害,风大,有时候还夹杂着雪花,没几个人愿意出门,所以都是在家贪睡,杨老爷子每天都是睡到王婶子吃了早饭才起来,这回葫芦跟叫魂似的,隔几分钟就要吆喝一声,看来今儿无论如何是睡不成懒觉了,心里有火,起来便吆喝了葫芦几句。 显然,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把葫芦给震慑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尿尿会如此艰辛,不但没人把尿,而且一大早就被吼了一声,关键是,床上睡的不是芙蓉姐,也不是茶茶姐,而是自己的大仇人,杨老爷子。 葫芦立马钻到了另一头,缩着屁股,捂着脸,偷偷的观察了一下,没错,床上就是杨老爷子,葫芦才知道怕了,自己怎么会跟大仇人睡一张床呢,心里又害怕,又委屈,嗷嗷嗷的哭了起来。 杨老爷子才不管葫芦哭不哭,自顾自的又钻进了被窝里,呼呼呼的睡去了。 还是王婶子擦净了手,进屋来给葫芦穿好棉袄,棉裤,原来她怕早起时衣裳太凉,将葫芦的衣裳拿到了灶前,就着灶里的火烤了烤。 王婶子给葫芦穿好小棉鞋,把他抱到院子里,捡了个空当说:“葫芦,尿吧,别憋坏了。” 憋尿,本来就是一件不好的事,葫芦憋的脸都红了。想站着尿,又觉得不好意思,就背过脸去,自己蹲在那尿起来,一边尿一边嗷嗷的哭。十分的心酸。 杨老爷子被吵的睡不着了,便打开一扇窗户,隔着窗沿子瞅着尿尿的葫芦道:“这不是让你尿去了,还哭个啥?又尿尿又哭,你还怪忙呢。两头不耽误啊你。” “老头子,孩子就是想尿尿,憋成啥了都?你咋还这样说他?”王婶子不满了,破天荒的瞪了杨老爷子一眼。 杨老爷子关上窗户,蒙上被子,又睡去了。 茶茶进来给葫芦提上裤子,葫芦却还是哭,以前也没见他哭的这么忧伤,好像活不成了似的,一双小手也冻的冰凉,王婶子打来一盆子热水给他洗脸,葫芦只忙着哭,热水抹到脸上,被葫芦吹出老远:“嗷嗷……噗……嗷嗷……噗……” 洗完了脸,葫芦哭的直打嗝:“二姐,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让我……我……回家去睡觉,为什么……为什么床上有……有一个老头……”葫芦一脸的委屈:“为什么…..老头儿……不让我尿尿……” “这不是尿过了,不哭了啊,葫芦。”茶茶拿毛巾给他擦脸,劝他道:“不是不要你了,是天太晚了,怕你冷,所以没抱你回家,今儿晚上就让你回家睡了。” “咱大姐呢?”葫芦哭着问。 “咱大姐在家里睡着了啊,一会儿就醒了,早上给你煎鸡蛋吃好不好?”茶茶哄着他。 “啊……啊……啊…….”葫芦还没说好不好,隔壁院子里便也传出一阵惊叫,声音简直是超葫芦两条街,比葫芦的叫声洪亮多了。 茶茶听的出,这是自己姐姐的叫声。 王婶子家灶里还填着柴禾,她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站在灶前等着搅稀饭,听到这叫声,吓的手一哆嗦,筷子掉在了地上:“这是谁家…….出啥事了,叫这么痛?” “这是我大姐叫的。”葫芦也不哭了。抠抠小鼻孔,一溜烟的往家跑。 芙蓉睡了长长的一夜,睡的真是太饱了,人睡的好,心情也好,醒来后呼吸一下空气,都觉得与往日不同,满脸带笑的睁眼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绿色的披风,绿色的披风,是了,喻只初的,再一摸自己,精光,好吧,平时自己睡觉怎么着也会穿个睡衣,这精光算怎么回事呢?且喻少爷的披风在自己精光的身上,心想大事不好,怕是晚节不保,不禁捂着胸口,尖叫了起来。 尖叫了几声,才看清楚了,这屋里,还是自己的家,床还是自己家的床,被子也是自己家的被子,自己虽然精光着睡,但身体好像并不异样,而且叫了几声喻只初,也没人答应,想来喻少爷并不在此,可能是一场误会,心才稍稍放松了些。 只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坐起身子,将棉被搂在胸前,露出光光的两只胳膊来,两手互搓着回忆,却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喝了那药,就想睡觉,从来也没觉得那么困过。 葫芦一阵激动跑进了屋,累的鼻涕泡都蹦了出来。 茶茶把昨儿晚上的事情跟芙蓉讲了一遍,包括这绿披风为什么会在自己家的床上,芙蓉才明白了过来,谢天谢地,还好没有出格的事发生。 第173章 我没有看见光屁股 芙蓉光着膀子坐在床上,胸前捂着棉被,开始找自己的棉袄,昨晚的衣裳是茶茶帮着脱的,脱下来以后,就被茶茶放在小火炉边烤着了。 王婶子凑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芙蓉家又没动静了,便放下碗靠着窗户叫杨波:“快起来,去看看出啥事了。” 杨波打着呵欠,窸窸窣窣的穿着衣裳:“娘,咋的了,大早上听见葫芦哭的厉害?” “葫芦是被尿憋的,你快起来看看吧,我这灶里有火,也走不开,你去看看芙蓉是怎么了,刚才喊那么大声,不会有啥事吧?”王婶子十分焦急,一面搓着手,一面跺着脚。 杨波一听是芙蓉有啥事,穿衣裳的速度都快了起来,提上棉裤,套上棉袄,顾不得扣上扣子,就往芙蓉家奔去。 “芙蓉,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杨波掀帘子进来,十分关切的问了一声,芙蓉正迎面坐在床上,还光着胳膊呢。杨波顿时目瞪口呆。 古代女子,除了青楼里卖笑的,良家妇女,裙子都拖地,小袄扣子要从脖子处系到最下面,一个不落,走路虽不是风摆杨柳,也得斯斯文文,最重要的,笑不露齿,衣不露肉,这回倒好,芙蓉竟然没穿衣裳,还被自己给看到了。 如果一切能重来,杨波绝对不敢闯进来,可是一切都不能重来了。 “啊……啊…….”芙蓉捂着脸叫了起来。她捂着脸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个故事,有个男生宿舍,大家洗完了澡,光着身子在宿舍内走来走去,女班主任突然进来了,众男生吓的赶紧捂住下身。只有一个男生捂着脸。众人佩服不已,等老师走后,便问他说,你为什么捂着脸,却不捂着下身呢,男生说,我把脸捂上,班主任又认不出这是谁的下身,反正下身都一样。芙蓉捂了脸,才发觉不对。这床上只有自己一个,杨波都看到自己了,捂着脸。有用吗? 反应过来,利索的钻进了被窝里。拿被子把脸都盖上了。 杨波傻站着愣神,嘴里想解释,又怕解释不清,只含含糊糊的:“我……我……我” 葫芦反应了过来。跳起来指着杨波道:“你……你…….你偷看我姐的光屁股……” 在葫芦看来,光着胳膊,便是光屁股了,经他这么一说,杨波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茶茶赶紧将杨波往外赶:“你先回家吧。我姐没事,你站这,我姐没法穿衣裳了。” 杨波被解了围。低头往家猛奔,茶茶将小火炉边的衣裳收好,拿给芙蓉,让她穿上,芙蓉悄悄探出个头。见葫芦含着手指站在床头,便伸出胳膊撵他:“你也外面玩去。姐要穿衣裳了。” 葫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吐吐舌头,带上他的小狗往王婶子家去了。 “婶儿,我告诉你个秘密。”葫芦凑到王婶子家的饭桌前,一脸神秘的附在王婶子耳朵边。 “葫芦,你可别乱说话,吃早饭了没有,我给你盛一碗稀饭喝吧?”杨波知道葫芦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出来,所以有点紧张了。 葫芦猥琐的笑笑,凑上去道:“婶儿,我小声点说啊,不让他们听见。” 葫芦嘴里的他们,指的当然是杨波跟杨老爷子。还好杨波爷子虽然醒了,却还赖在被窝里蹭暖气,并没有在饭桌边坐。 “恩,你说吧,早上有啥秘密。”王婶子喂葫芦一筷子芹菜。葫芦双手做喇叭状道:“杨波……看见我姐……光屁股了…….” 这声音,洪亮,干脆,整个石米镇都快听见了,这也叫小声吗? 王婶子目瞪口呆,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望着杨波。杨波低头扒饭,不得已分辨了一句:“我没有看到什么……光屁股。” “那你看到什么了?”王婶子穷追不舍。 “我就只看见……只看见芙蓉没穿衣裳,在被窝里坐着。”杨波嘟囔了一句,冲葫芦努努嘴。 “咳咳……咳咳……”杨老爷子听着这话,急的在被窝里假意咳嗽了两声:“大早上的,你说你往人家家里跑什么,人家没穿衣裳都让你看着了,女娃的贞洁可是比命还重,等着人家赖上你,要嫁给你,到时候你娶一个大的,还免费送了俩小的,你就蹲墙角哭去吧。”杨老爷子说着,穿上棉裤,披着袄子下了床,抱着胳膊站在门帘处道:“不是我说你,杨波,一大早的,你不来看看你爹起床了没有,你跟芙蓉却打的火热,她是你爹呀?” “老头子,大早上的,你说的啥话,不怕孩子们笑话。”王婶子劝了一句,见杨老爷子扣子没有扣上,便给他指了指,杨老爷子一面扣着扣子,一面瞪着葫芦道:“小孩子看见不应该看的,你也不怕长鸡眼,你家没早饭吗?跑我家蹭什么?回你家去。” 葫芦一脸委屈,抱着王婶子一只胳膊,缩在王婶子的身后。 “杨波……在家吗?”芙蓉穿戴好走了进来,杨老爷子直跺脚:“看看吧,杨波,你被人讹上了这回,让你偷看人家……” “爹,我不是偷看,我……”杨波差点解释不清了。又能怎么解释呢,反正偷看不偷看的,都看到了,虽然只是看到了芙蓉的胳膊,却被自己爹说的,好像自己十恶不赦,把芙蓉怎么样了似的。 “杨波,我的人参呢?”芙蓉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她是重生而去的,虽被杨波看到了胳膊,更多的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杨波大早上就去自己家里。 杨波莫名其妙了,人参? 杨老爷子扣好扣子,一把给葫芦扒拉到地上,自己坐在椅子上,端起一碗稀饭呼噜了两口,一脸不待见的对芙蓉道:“做人不能这样呀,孩子,你穷疯了?狮子大开口呢?” 人参这东西,别说是杨老爷子,就是他爹,他爹的爹,也不一定见过,一支名贵的人参,有可能把杨老爷子住的屋都买了,所以,杨老爷子一听芙蓉问杨波要人参,立即不愿意了。 “什么狮子大开口?”芙蓉疑惑了。 “不就是杨波偷看了你,大不了我们赔上几两银子,就你这,前后都一样的女娃子,见好就收行了,还想问我们要人参?人参没有,人头有一颗,你想要,切下来搬走。”杨老爷子又开始耍流氓。 芙蓉云里雾里,怎么杨老爷子说话跟小炮似的。 “老头子,有话好好说,怎么这么说孩子呢。”王婶子给芙蓉搬了个板凳,让芙蓉坐下:“芙蓉,啥人参?” 芙蓉将药铺子里的事跟王婶子说了,然后道:“我把药拿回去煎了,服几次看看,这大冬天的,又潮湿,别把药材放霉了。” “是,是,喻少爷真是好心,那药我收在桌子上了。”王婶子起身,将药包子拿了出来,打开看时,一包药材里,果然有一支人参,这人参长着长条须,须上分布着小米粒状的疙瘩,看着就像长了触角的萝卜一样,只是人参个头小,且已晒干,表面有褶皱,摸上去很轻。 杨老爷子激动的不知怎么办才好,抖抖擞擞的拿起一支人参来,捧在手里,吹吹人参上的长条须,又摸摸人参的根部,才摇着头道:“芙蓉,你真是走了大运了,这些药,光是这人参,就值不少银子。” 杨波听他们提到喻只初,便扭过头去瞅着芙蓉,芙蓉的眼神跟他对视一下,怪不好意思的,赶紧躲开。 “反正咱们也穷,不如,就把这人参拿到参行去,或者拿到当铺啊,或者在街上支一个摊子,将这人参卖了算了。”杨老爷子捧着人参出主意,在他看来,如此贵重的东西,怎么能吃掉呢,那不是可惜了,还是卖了换成银子最划算。 “老头子,这是芙蓉的药材,怎么能拿去卖了呢,是身子重要,还是卖的银子重要?”王婶子不愿意了,俯下身去轻轻捏了捏芙蓉的脚,芙蓉不禁咧嘴,先前的活动量有点大,昨晚睡着,也没有擦火酒,脚更肿了,涨的生疼。 杨老爷子灵机一动,从东屋里搬出来两个罐子,里面满满的装着女儿红,然后十分大气的将两罐子女儿红放在桌上:“芙蓉,不如,我用这两罐子女儿红,换你一支人参,怎么样?我这女儿红,可是好几十年的东西,老远能闻着味。” “爹,你那女儿红,明明是去年买的,你别骗人了。”杨波忍不住揭穿了他。 杨老爷子脸上一红,瞪了杨波一眼,芙蓉知道自己的脚伤并不特别严重,其实不用吃人参也会好的,利索的打开两个纸包子,取出两支人参来交给王婶子道:“婶儿,这人参,你放着吧,上了年纪以后,吃人参最管用了,反正这东西也放不坏,什么时候要用了,比现去买的强。” 王婶子本不愿意收,哪能这样收人家孩子的东西,且还是名贵的药材。杨老爷子却心花怒放,接过人参便跑进屋子里,找了个妥当的地方,将两支人参藏了起来。 第174章 他把我鼻子拔掉了 藏好了东西,杨老爷子才扭扭捏捏的出来,坐在椅子上乜斜着芙蓉,这回脸上倒是有了一点笑意:“不是我嘴馋呀,芙蓉,我吧,以前也听老一辈讲过,说这人参补气,补体虚,反正什么都补,你看,咱是不是弄一支补一补?” 王婶子用手在杨老爷子腿上按了按,意思是,怎么能得寸进尺呢,这么名贵的东西,芙蓉给了自己家两支,已经占了大便宜了,怎么还想吃上了。 “我就是嘴上说说的,你要不愿意,那当我没说,你留着自己补气吧。”杨老爷子还不死心。 “咱们都好好的,不是都有气吗?为啥还要补气?”王婶子不赞成了,为什么都喘着气,还要补气呢,也没见谁呼吸不上来呀。 补气,是中医疗法,又称益气,主要是人体因年老体弱,饮食失调,久病等造成的气虚,需要及时的补一补,补气又分为补肺气,补脾气,补心气,补肾气等,当然,这里的补气,不是王婶子认为的,气断了,没气了,才需要补一补。而补气的药材里,常有人参,白术,山药等,而人参能益智安神,大补元气,是最名贵的补气药材之一。芙蓉虽不全懂,但零星记得一些。 杨老爷子坐到芙蓉身边,像商量似的道:“我家有老母鸡,你要愿意,不如,我家出母鸡,你家出一支人参,咱做了喝喝,补补,这老母鸡,可不好得,以前有人想花二两银子把这老母鸡买走,我也没卖。” 老母鸡因肉质坚硬,太有弹性,不好嚼咽。所以一般用来炖汤,但乡下老母鸡多的是,哪家也能喂个三两只的,有人想花二两银子买杨老爷子家的老母鸡,他家的老母鸡会下金鸡蛋,还是会说外语,简直是母鸡中的战斗鸡,芙蓉当然不信杨老爷子说的话,但是看他一脸殷切,想着吃一支人参。也不是坏主意,于是答应了下来:“行啊,今儿晌午咱们就人参炖鸡汤吧。” “那行。那行。”杨老爷子脸上笑成一朵菊花:“那晌午你们也别做饭了,咱们今天两家合在一起,吃人参炖鸡。怕是一只鸡不够吃,杀两只。” 芙蓉从没见过杨老爷子这么豪爽,以前他家杀一只鸡。怕被自己家看见似的,连褪下的鸡毛,也要挖个坑,埋进土里,今天真是舍了老本了,要杀老母鸡炖汤。还要一次杀两只。 今天做鸡汤,还是茶茶烧火,而做汤的人。则是杨波,在杨老爷子看来,杨波做饭,虽算不上十分好,但至少是比王婶子靠谱多了。 杨波自然也十分荣幸的接下了这个任务。拿着网兜捉了两只老母鸡,冬天连鸡都有点犯迷糊了。夏天捉只鸡累的一身是汗,冬天轻而易举的就把鸡拿下了,一割鸡脖子,拿碗接着鸡血,这事就快成了,杨波蹲在地上,低着头小声对一旁的芙蓉说道:“我告诉你个事。” “恩,你说。” “咕咕――”杨波手里的鸡扑棱了起来,挣脱了杨波的手,直接跳了起来,葫芦正嚼着一块枣花糕,坐在门槛上看杨老爷子揉烟丝儿,没曾想老母鸡直接往这边扑了过来,吓的葫芦赶紧拿枣花糕护住脸,这回他倒是机灵,杨老爷子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他正专心的搓着他的烟丝儿,没想到老母鸡跳到他腿上,乱蹦乱啄,洒了他一身鸡血,脸上也粘了不少鸡毛,老母鸡左蹦右蹦,然后嗵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死了。 葫芦吓的目瞪口呆,抱着他的一块枣花糕直发抖。 杨老爷子抹去脸上的鸡毛,十分淡定的道:“不碍事,不耽误做人参鸡汤。” “爹,你脸上流血了……”杨波提着刀指指杨老爷子的脸。 杨老爷子站起身,将烟丝儿放在桌上,然后接了盆水洗了洗道:“那是鸡血。你们做你们的,这也快晌午了,我都闻着人家做饭的香气了,快做吧。” 芙蓉忍住笑,蹲在水盆边问杨波:“刚才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刚才我要告诉你事吗?”杨波疑惑了。 “是啊,刚才你说过的,就是老母鸡飞走前。”芙蓉提醒。 杨波拍拍头道:“这鸡一扑棱,把我想说的话差一点吓忘了,我是想告诉你,我爹说的,那酒历史悠久,是骗人的,还有,这老母鸡,根本没有人花二两银子买。” “这我都知道。”芙蓉给盆子里的鸡浇一点热水,趁着热乎劲开始拔鸡毛。 “知道你还要给一支人参炖鸡,这一支人参,能买好多鸡了。”杨波一边拔鸡毛,一边替芙蓉不值。 “人参这东西,早晚是要吃的,反正咱们补气,也不可惜。”芙蓉将拔净毛的鸡又过了两遍凉水,杨波洗了刀,将老母鸡剁碎,然后在锅里放少许油,倒入鸡肉翻炒一回,加热水,切了几片人参进去。又扔进去几粒大红枣。 芙蓉闻着一股子扑鼻的鸡肉香气从灶前传了出来,不禁吸了吸鼻子,这两天只顾着跑了,也没好好吃东西。 煮了有小半个时辰,杨波交待茶茶,把火压小一些,小火慢炖,一个时辰便好。 鸡肉在锅里上下翻滚,鸡肉熟了,呈白色,汤也是淡淡的白色夹杂一点米黄,几片人参漂在上面,人参味甘,一锅鸡汤都有一股子淡淡的香甜味。 王婶子进来,探头看了看,便自顾自的伏在案板上切了些葱花,姜丝,又剥了几片大白菜叶子,用小筐子装着,作势要放进锅里。杨波赶紧拦住了:“娘,这是鸡汤,咱又不是做菜汤,不用放这些进去。” “我瞧着锅里白色一片,寡淡的很,乡下人家做鸡汤,里面不放葱,姜丝怎么行呢?那还怎么入味?再说,放点白菜叶子进去,一能吸油,二能解腻,一会儿这白菜叶子被鸡汤泡熟了,咬起来又甜又香,好吃着呢。”王婶子道。 杨波摇摇头:“我这做的是人参鸡汤,沾了白菜叶子,味道就不好了。且我这次做鸡汤,只放了一点点油,防止炒鸡肉时粘锅,汤开了后,我又把油星子撇干净了,所以不用白菜叶子吸油。” 王婶子半信半疑,端着小筐子问芙蓉:“是这样的吗?城里人喝的鸡汤,跟咱乡下人喝的不一样?” 芙蓉虽然去过城里几回,可也没在那喝过鸡汤,哪里知道城里的鸡汤是什么味道,只是杨波既然这么做了,那自然有他的道理,再则,芙蓉也觉得,这白白的汤闻起来味道不错。看着颜色也干净。于是安慰王婶子道:“婶儿,你别忙了,就等着,一会儿鸡汤出了锅,盛一碗尝尝,若你觉得味道不好,到时候咱再加白菜叶子。” 王婶子觉得芙蓉的方法可行,便把小筐子放下,哄葫芦玩去了,葫芦早已不需要人哄了,在院子里跟茶茶学着堆雪人,把袖子卷了起来,两只手揉着雪团,不多时,院里便多出一个雪人来,大大的身子,圆圆的脑袋,这是葫芦的劳动成果,做成这些,葫芦又捡了一个胡萝卜插在雪人的鼻子上,茶茶捡了几个黑豆当做雪人的眼睛,见王婶子剥好了白菜叶子,葫芦便跑过去,用冻的通红的小手捧起几片叶子,搭在雪人圆圆的头上。 “葫芦,你把白菜叶子放雪人头上是做啥?”王婶子问。 “给雪人当头发呀。” “这孩子,哪有头上长白菜叶子的雪人,恩,这个不像。”王婶子笑着摇头。 葫芦仰脸直笑,指着雪人的鼻子道:“婶儿,你看,大胡萝卜鼻子。” 王婶子扭了扭那胡萝卜,插的倒是很结实,便伸出手来给葫芦暖着小手道:“多冷啊,别玩这个了,一会儿鸡汤就熟了,等着喝汤吧,别把咱的小手冻坏了。” 杨老爷子从茅厕回来,也没洗手,走到雪人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葫芦得意的样子,杨老爷子撇撇嘴,伸出手来,把胡萝卜拔了下来,放在嘴里“咔吧”一声,咬了一口,胡萝卜便只剩下一半了。 葫芦急了,嗷嗷哭起来:“他把我的鼻子吃了。”想想不对,便又改口道:“他把雪人的鼻子吃了……雪人没有鼻子了。” “你看,孩子正玩的尽兴,你逗他干啥?”王婶子责备似的看着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翻眼看看葫芦,很不待见的道:“我哪里是逗他?这是我家的胡萝卜,我想吃了,咬一口不行?”说着,把吃剩下的胡萝卜插到雪人肚子上:“把鼻子还给你们了。别嗷嗷叫了。” 葫芦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忍着悲痛的心情,将半截子胡萝卜拔出来,又重新装回雪人的脸上,可是胡萝卜太短了,插着没有以前好看,葫芦又伤心起来。 芙蓉听到葫芦嗷嗷乱叫的,便从灶前的地上捡了一个小腿粗的大青萝卜道:“葫芦,要啥胡萝卜,给,给你一个大青萝卜。抱着玩去吧。” 葫芦一看那萝卜跟自己脖子一样粗,便撇撇嘴,扭过头去,看也不看芙蓉:“哼,这萝卜太胖了,当不了鼻子。” 第175章 吃鸡肉累掉牙 将青萝卜埋在地下,冬天没有菜的时候挖出来,炒着吃,腌着吃,包饺子吃都行。而且,它还可以剥了皮生吃。又脆又甜。 芙蓉咬了一口青萝卜,看葫芦那委屈的样儿,便喊他:“别堆雪人了,太阳出来雪人就化了,来喝鸡汤吧,都熟了,你茶茶姐在灶里填的木材都烧完了。” 葫芦拍拍手上的雪,拔出雪人鼻子上的胡萝卜,自己也咔嚓咬了一口,奔小厨房去了。 两只母鸡,整整煮了大半锅鸡汤,汤好了以后,上面飘着人参跟红枣,算是白里透红,很是好看,关键冬天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很是暖和。 芙蓉尝了半碗,果然一股浓浓的香味,这香气是人参跟红枣混和在一起的味道,且汤看着十分清亮,味道发甘,不同于自己平时炖的汤。 王婶子自然是半信半疑的,她一直不信,不放葱花跟姜片,连白菜也不放,能好喝到哪里去。自己给葫芦盛了一碗,尝了一口,这汤虽没有葱香,却另有一番滋味。不禁笑起来:“杨波果然是长大了,我也没教他做饭,他自己就会了,我瞧着这几回他做的菜,还有汤,都有模有样咧。” “杨波还用你教?你做的饭,也就你自己爱吃。”杨老爷子很鄙视的看了王婶子一眼。 葫芦可不管谁的手艺好,谁的手艺不好,他也不爱喝鸡汤,拿起筷子趴在锅沿上,夹碗里的鸡肉吃,老母鸡虽有补气益血的功效,但它肉粗骨硬,葫芦把鸡肉含在嘴里,一只手扯着骨头。却依然咬不烂,后来直接把筷子放在锅沿上,两只手分别扯住两边,好不容易扯下来一块鸡皮,却又嚼不烂,噎的小孩直伸脖子,就像家里养的鹅被卡住了一样。 芙蓉不禁替葫芦发愁,这老母鸡肉,别说葫芦咬不动,就是自己。也不一定能嚼烂。于是便劝说道:“葫芦,你就先把汤喝喝吧,鸡肉不用啃。哪天你实在想吃,姐给你杀一只小嫩鸡。” “才不咧。”葫芦捧着碗,把鸡肉放碗里沾一沾汤汁,那块鸡肉在嘴里含了太久,都没有味道了。沾完了汤汁,葫芦重新将肉含在嘴里嚼着:“我就最想吃鸡肉……肉……肉。”葫芦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屁股顶着灶台,弯下腰去,两手拿着鸡肉,又开始战斗起来。连说话都带着回音。 芙蓉坐在灶前的柴禾堆上。一面吃着鸡肉,一面借着灶里的余火烤烤手,冬天多数家庭烧的都是木柴。木柴耐烧,余火能燃半个时辰。 杨老爷子进厨房又盛了一碗鸡汤,看葫芦憋的脸都快红了,便拿筷子点点他的头道:“饿死鬼托生的,先把汤喝喝垫下肚子不行?非得跟鸡肉杠上了。” “啊……”鸡肉掉在地上。葫芦捂着嘴哭了起来,芙蓉翻眼看看杨老爷子。杨老爷子缩着头赶紧撇清:“别看我,我只吓吓他,可没真拿筷子敲他,别你弟弟一哭,你就讹上我了。” 王婶子听到葫芦的哭声,端着饭碗就奔进了小厨房,将碗扔在锅沿上,抱着葫芦拿衣袖给他擦泪,一面又责怪杨老爷子:“我在外面看的真真的,他在啃鸡肉,你惹他干啥?那筷子硬邦邦的,别说他名字叫葫芦,他就真是葫芦,你这筷子,也能把他敲崩了呀……” 杨老爷子百口莫辩,自认倒霉。 葫芦却弯下腰,蹲在地上嗷嗷着:“不是他敲我。” 芙蓉疑惑,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葫芦竟然帮着他的大仇人说话。 王婶子蹲下去,扶着葫芦的小肩膀,关切的问道:“葫芦,不是他敲你,那你哭啥?” “我的牙累掉了。”葫芦撇着嘴。 “啥?”王婶子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 “我的牙累掉了……呜呜……”葫芦指指地上,可不是一颗牙么。 吃鸡肉把牙累掉了,这也太奇葩了,这是跟鸡肉有仇呢还是跟鸡肉是亲戚,芙蓉着急起来,从灶前探出头,看看地上,果然一颗小白牙,忙从兜里掏出出帕来,想去包住那牙,这明显是电视看多了,听说,若是有人打架,把手指头给切掉的,得赶紧包起来送医院,或许还能接的上,可葫芦掉的是牙,就算包起来,也没地接呀。更别说,这方圆几里的,连个正经医生也没有。 “婶儿,这咋办呀。”芙蓉抱着葫芦,让他仰着脸,果然,上排牙缺了个缝。芙蓉着急起来,这虽然不是破了相,但以后张开嘴,不是让人家瞅着了么,于是十分忧伤的问:“葫芦乖,疼不,说话漏风不?” 葫芦撇撇嘴,仰着脸睁大他的小眼睛,因为嘴巴被芙蓉用手掰着,不自觉的就要流口水,嘴里呜咽道:“不疼…….说话漏风…….不说话…….不漏风。” 王婶子仔细的瞅了瞅,长舒了一口气道:“不妨事,他这不是吃肉把牙累掉了,他这是小孩子换牙,长出新牙来就没事了。” “可是,换牙不是六七岁小孩子的事吗?”芙蓉前世虽没养过小孩子,但也看过书上介绍,好像是说,六七岁小孩子会换牙的。可葫芦的年纪,远远不达标啊,难道葫芦早熟了?石米镇吃的东西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不是地里种的,就是后山上采的,葫芦怎么能早熟? 芙蓉脑袋里瞬间一排火花擦过,把所有的可能想了个遍:难道是这人参催熟?可人参汤刚喝下去,就算催熟,也不会这么立竿见影吧? 这事还是王婶子在行,她一生养育了两个孩子,养孩子会出现的问题她还是胸有成足的,她先是晃了晃葫芦的嘴唇,然后晃了晃其他的牙,果然还有几颗,已经在摇摇晃晃了,这是换牙的征兆。 “婶儿,葫芦换牙这么早,他是不是早衰啊?”芙蓉说出自己的疑惑。 “啥是早衰?”王婶子不懂了。 早衰。又叫儿童衰老症,几岁的儿童,可能看起来就跟六七十岁了一样,身体衰老的速度是正常人的五到十倍,因为早衰,所以也会早逝,芙蓉果然想多了,葫芦虽不是膘肥体壮,但在同龄的小孩子当中,也算正常体格,去年还常流鼻涕泡,绝对不像小老头,所以当然不是早衰,于是赶紧解释道:“我是说,葫芦为啥这么早换牙呢?” 王婶子给葫芦擦擦口水道:“这有啥早的,咱石米镇的小孩,换牙早的多了,就像杨波,他小时候,四五岁也换牙了,他换牙的时候,地里活忙,我也没有看住他,他就常常拿手去摸,结果呢,你看现在他的牙,长的歪歪扭扭,一点也不整齐。” 杨波被他娘说的不好意思了,便把嘴紧紧的闭着,只探着头冲葫芦挤眼睛。 葫芦好像忘记他掉牙的事一样,跟杨波面对面的做鬼脸,然后便哈哈笑起来。 杨老爷子撇嘴道:“牙都没有了,还笑的那么欢,回头牙掉光了,看你拿啥吃饭。” 王婶子便赶紧打住:“小孩子换个牙,你不要吓他,过几天新牙长出来就好了。” 自此,芙蓉算是不敢让葫芦啃老母鸡了,家里做的饭,不是米饭,便是面条,或者是软软的馒头,芙蓉很怕一不小心,又做了什么饭,把葫芦的牙给累掉了,再把他吓的嗷嗷哭起来。 王婶子见她这么紧张,便告诉她,可以让葫芦吃一些芹菜梗,或是花生,苹果的,小孩子常常咬一咬,旧牙掉了,新牙才会长出来。 芙蓉赶紧剥了一碗花生,睡觉时,就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让葫芦吃,葫芦咬了几个,牙不敢使劲,便不吃了,芙蓉便扔了个花生米在自己嘴里道:“葫芦,咱比赛吧,我吃一个,你吃一个,看谁吃的多呢。” “好。” 芙蓉将一碗花生放在二人中间,自己先吃一个,然后给了葫芦一个,就这样芙蓉一个,葫芦一个,芙蓉一个,葫芦一个,眼看一碗花生要吃完了,芙蓉吃的太多,差一点吐出来了都,葫芦还笑眯眯的,拿一只手摸着他的小门牙问:“姐,你说,我晃一晃,牙会掉吗?你说,我拔一拔,牙会掉吗?我……” “葫芦,你今天怎么这么能吃?你比我吃的花生豆都多?”芙蓉打断了他的话。 葫芦咧嘴一笑,小眼眯着,把棉被一掀,好多花生,整齐的在被窝里码着,原来芙蓉一个,他一个,他又不想吃花生豆,便偷偷的放在了被窝里。 芙蓉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孩子换牙了,果然也学聪明了。 新的牙长出来,像是小贝壳一样,闪闪发亮,葫芦每每坐在门槛上,张着嘴:“啊……啊……”的叫。 芙蓉便问他:“葫芦,你啊什么呢?” “姐,我嘴里的这个缝…….真的漏风啊。”葫芦笑。 “我知道你豁牙漏风,快把嘴闭上吧,不然一会儿喝了凉风,要拉肚子的。” 葫芦只好闭了嘴,等芙蓉一转身,他就又“啊啊”了起来。啊的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吓的鸡笼子里的鸡,咕咕咕的乱窜。 第176章 你姐不回来,我就拔你的牙 这日天气晴好,雪也渐渐的化成了水,咕咕的向牧羊河流去,牧羊河的冰化了,那些撑船贩货的艄公又开始在河面上穿行,河面犹如桃树枝上的那些花骨朵,隔几天便开的花枝烂漫,热闹起来。 河两岸的麦田,因雪融化的缘故,渐渐的探出油绿色的小脑袋,一排排,一片片,远眺,像铺着一地的毯子,直延伸到后山去了。 后山也开始变绿了,新长出来的枝桠和旧年枯萎的野草爬满了山坡,只有背风坡的那几棵松树,还跟往年一样,静静的矗立在那。 芙蓉家的三亩田,被李珍珠给还了回来,化雪以来,天气晴朗,她去了田里一趟,去年这田还是刘府所有,上面还残留着玉米杆儿,这些旧年的玉米杆已发黑,想来是日晒雨淋的原因,芙蓉本想借个牛车将玉米杆拉走,用手一摸,软绵绵的,不如就做肥料算了。 别人家田里的麦苗都油绿油绿,有脚踝高了,种庄稼这活,一天赶不上,便天天赶不上,如今的气候,已不合适播种,这三亩田,也只好先空着。 路过牧羊河,芙蓉见河水泛着水花,清的透亮,像翡翠镯子似的,且水里还有鱼游来游去,便玩心大起,蹲下身子去撩河里的水玩。 远处有艄公撑船,奔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去了,只留下长长的一道水花,惊的鱼跳出了水面。 旁边钓鱼的人,身边放一个竹编的篓子,嘴里叼着一根稻草,一只手提着鱼竿,坐在石头上眯眼等着。 芙蓉的撩水声惊着了水里的鱼,那钓鱼的人便抬头看看芙蓉,笑着说道:“这小姑娘。你去远点洗吧,鱼都吓的不上钩了。” 芙蓉自觉的往左边移了两步:“大叔,你在钓什么鱼?” “这河里的鱼,可多了,金鳟鱼,鲤鱼,草鱼,白条,都有。”钓鱼人吹着稻草:“你再走远点,你在这我钓不着鱼。” 芙蓉站起来看看他的篓子。里面果然有几条大鱼在扑腾。 河畔人家在做饭了,那香气绕河飘着,船上的两个老渔夫猜测起来:“我说。这家做的是鸡肉吧,我闻着可香。” “那可不是鸡肉,我闻着像是猪肉片炒辣椒。”另一个摇摇头。 芙蓉穿的是墨绿色的棉褂,灰色的裙子,头上还插着一只银簪子。如今也不用去铺子里做针线了,气色也好多了。只是提起吃的,肚子便直咕噜,顺着那股香气望去,一个穿着灰色小褂的孩子正坐在河沿上扔石头,小孩自己坐那扔的很起劲。一边扔还一边笑,露出雪白雪白的门牙,门牙中间还有一条缝。这小孩可不就是葫芦吗? 芙蓉的七魂六魄都吓飞了,以前葫芦就曾掉进这河里,今儿自己去田里,说好让他在家数鸡蛋玩的,怎么他跑河边扔石头来了。 这河沿是个陡坡。若跟上回一样,他滚了下来。自己又不太会游泳,那可惨了,于是赶紧喊话:“葫芦,你坐那扔什么石头,快上岸去。” 葫芦抬头见芙蓉在河对岸,倒很吃惊,裹裹衣裳,站起身,却又十分淡定的坐了下来,捡起身边的石头,嘭的扔进河里,渐起一串水花,葫芦便拍手笑起来。 这小孩子逗自己玩的挺开心。芙蓉却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葫芦,别坐那扔了,回家去,不然,一会儿你要吃脑瓜崩。” 芙蓉本以为葫芦会害怕,没想到葫芦个子见长,胆识也见长,抬起头来,眯眼撇撇嘴道:“姐,你够不着我。” “我不是让你在家数鸡蛋的吗?你跑河边来了又。”芙蓉责备。 葫芦很委屈的扔着石头道:“可是我不识数啊,我不会数。” 芙蓉差点忘了,葫芦还没有进学堂,他吃鸡蛋可以,数鸡蛋,不是他的专长。 眼看葫芦把自己身边的石头扔完了,又往下走了两步,坐下来,这回离河更近了,芙蓉心里着急,见一个艄公撑着一条竹竿,站在竹排上顺流而下,这竹排是几根圆圆的竹竿做成,浅浅的浮在水面上,艄公手里的竹竿一使劲,这竹排便往前飘去,正好飘到芙蓉面前,芙蓉便十分殷切的道:“大叔,能坐你的竹排到对岸么?” 这条河极长,想过到河对岸,得经过一座木桥,那木桥离芙蓉少说也有一里地,她很怕葫芦会出什么意外。 艄公嘴里唱着小曲,见芙蓉拦路,便摇摇头道:“我这是去城里接人咧,赶时间。” “可是这条河没有多宽,不然,我给你船资?”芙蓉道。 艄公依然摇头:“我只拉城里的客,不拉石米镇人。” 还有这样的理由?芙蓉无法,见艄公的竹排为了躲避一艘船靠了边,提着裙角便跳了上去,艄公吃了一惊,拿竹竿赶她,自己却没站稳,直接掉进了河里,这竹排随着水流,很快的往下游流去,芙蓉虽握着竹竿,但不会撑竹排,站也站不稳,显的很是狼狈。 艄公识水性,几个猛子扎到了岸边,眼见芙蓉跟竹排越来越远,急的直拍大腿:“我说,哟,这大白天抢我老汉的竹排?这竹排能值几个钱?” 葫芦抬起头,十分佩服的看着芙蓉的背影,也不玩他的石头了,站起来拍拍手喊:“姐,你别走,等等我,我也要坐上去玩……” 芙蓉心惊胆战的回头冲葫芦喊:“快回家去,别站河边,姐……哎呦……姐一会儿就回家。” 葫芦有些失望,他以为自己的姐是坐着竹排游玩,便上了岸,想追着竹排跑。 那艄公一看情况不对,又扑通跳入河里,游到河对面,抓住葫芦道:“那个女娃是你姐?” “恩。” “好啊,这回捉住小土匪了,你也别走了,什么时候你姐把竹排送回来,什么时候领你回家,我就不信,你姐撑着竹排跑了,能不要你。”艄公一手按在葫芦肩膀上,一手拧着衣裳里的水,春寒料峭,小褂里进了水,身上如被针扎一样疼。 岸上看热闹的不少,艄公借了个火种,点了把干柴,自己坐到火堆边,葫芦本来害怕,想跑,却被艄公紧紧的拉着:“想跑,腿打折,你老实在这坐着,天黑前你姐不把竹排给我送回来,我非得把你烤了吃。” 葫芦吓的低头直揉衣裳襟子,乖乖的围着火堆坐着,河里的水越流越快,眼看芙蓉跟竹排已不见了踪影,葫芦肚子也饿了,便小声对艄公说道:“我想吃烤红薯……” 这时候的葫芦简直就是一个人质,哪里还能提什么吃红薯的要求,艄公瞪他一眼道:“没红薯。” 葫芦撇撇嘴:“那……我想吃烤土豆。” 艄公不耐烦的道:“没土豆。” 葫芦蜷缩着小腿,又一次低下了头:“那…….我想…….” “这小孩,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听?”艄公黑着脸,似笑非笑的问葫芦。 葫芦最爱听故事,可是芙蓉却不常讲,就是讲,多半讲的是蛇精,葫芦是不爱听的,冷不丁的有人要给他讲故事,葫芦心情顿时就好了:“恩,恩,要听。” “从前呢,有一只小白兔,第一天它去一家铺子里问,你们有没有胡萝卜啊?店家就说,没有。 第二天,小白兔又来了,问你们有没有胡萝卜啊,店家就说,没有。 第三天,小白兔又来了,问你们有没有胡萝卜啊,店家被问的很烦,便说,再来问有没有胡萝卜,就拿老虎钳子把你的牙拔下来。 小白兔很害怕,就跑走了。 第四天,小白兔又来了,问你们有没有老虎钳啊?店家说,没有,小白兔又问,那,你们有胡萝卜吗? 店家很生气,就把小白兔的牙拔掉了。” 艄公讲完了故事,意犹未尽的看看葫芦:“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葫芦笑起来:“真好听。” “你都明白什么了?”艄公盯着葫芦的脸。 “明白了,恩,小白兔爱吃胡萝卜。”葫芦一脸天真。 艄公也只能开门见山了:“我是告诉你,再七问八问的,我就找老虎钳子,把你的牙拔下来,还有,你姐要是不把竹排给我送回来,我也把你的牙拔下来。” 葫芦这才有点害怕了,往火堆右边坐了坐,这样便能离艄公远些了,艄公一面烤着衣裳,一面找了根树枝,把前面一头弄尖了,下到河里,不多时,插上来一条青鱼,洗剥干净,用棍子穿着架在火上烤,见葫芦抱着胳膊想打瞌睡,便敲敲他的头道:“小孩,刚才我去捉鱼,你怎么不跑?” “我忘了。”葫芦像是才明白过来似的:“下回你去捉鱼,我就跑。” 艄公也懒的理他,自顾自的烧了一条鱼,鱼在火上滋滋的冒着烟,虽无油盐料,但闻着很香。艄公在河面上忙活了半天,也饿了,眼看烤好可以吃了,心情才好一些。 葫芦也饿了,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鱼道:“鱼……熟了吗?” “熟了。” “鱼身上为啥这么黑咧?”葫芦又问。 “因为是火烤的。” “鱼你吃的完吗?” “吃的完。” “鱼,你要是吃不完呢?”葫芦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直问的艄公头皮发麻,将烤好的一条鱼扔给葫芦道:“你吃吧,别问了,我都被你问饱了,这是哪家缺心眼的小孩。” 第177章 英雄救美 葫芦接住鱼,抱住就啃,吃鱼本应该细嚼慢咽,剔剔鱼刺什么的,这些葫芦当然不会,刚吃了两口,便被鱼刺卡住了:“咳咳……” 艄公吓了一跳,自己看住这小孩,是引他姐姐回来的,万一这孩子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自己赔的可就多了,于是只得重新把鱼拿回来,先是给葫芦拍拍背,让他顺顺气,然后一点一点的把鱼刺剔除,喂给葫芦吃,葫芦还没有吃过这种直接穿着棍子烤的鱼,不多时,一整条鱼便被他全部吃进了肚子里,艄公的肚子却开始叫唤起来。 刚吃完鱼,葫芦又叫着口渴,艄公让他忍忍,他就坐着嗷嗷哭,这哭声连绵不绝,路人都以为是艄公欺负小孩,所以纷纷指指点点,经不住压力,艄公只得带着葫芦去喝了两碗茶。 吃过了喝完了,葫芦又说肚子疼,要去茅厕,去完了茅厕撅着屁股等艄公给他擦,艄公先前全身湿透,哪里有什么黄纸给他擦屁股,便捡起一块小石头道:“用这个给你擦擦就行了,将就点。” “才不……这个会把屁股擦破了,我要用黄纸擦。”葫芦倒是很讲究。 艄公无奈,去捡了两片树叶:“用这个擦总可以了吧,这个不会把屁股擦破。” 葫芦摆摆手:“才不……这个会把粑粑擦到手上。” 万不得已,总不能让这小孩撅着屁股对着自己,艄公又花了几文钱买了一沓软软的黄纸。这次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竹排没有回来,自己又捉了一个不省事的小孩,吵着吃吵着喝,还要给他剔鱼刺,擦屁股。艄公暗自懊悔。早知道,就把那女娃载到河对岸了,也少了这些事端。 折腾一圈子,艄公钱袋子里的几十文小钱也所剩无几,肚子也咕噜咕噜直叫,倒是葫芦,吃饱了喝足了,躺在火堆边仰脸看着天:“咦…….有一只老鹰飞过。” 过了一会儿,又指着天:“咦……有一只乌鸦飞过。” 过了半个时辰,又举着手道:“咦……” 艄公烦闷的很。挥手给了葫芦一巴掌:“别咦了,咦半天连个二也没有。你又看见什么了,这么大惊小怪。” “我啥也没看见。”葫芦撇着嘴。 “那你咦个啥?”艄公问道。 “我是想说。咦,天快黑了。”葫芦委屈的道。 天果然快黑了,牧羊河里的水哗哗的往下游流,几个钓鱼的人也收了杆子,提着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回去了。 河畔人家又开始做饭。有蒸馒头的,有炸油条的,闻着味就让人流口水,炊烟四起,将艄公跟葫芦围了起来,却还不见芙蓉的影子。葫芦有吃的有喝的,一点都不着急,倒是艄公。急的坐着直搓手。 芙蓉撑着竹排顺流而下,虽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却不知如何使力,竹排上全是水,湿了芙蓉的鞋子。连裙脚都沾了水,天还有一点冷。冰凉的河水沾湿了衣裳,不大一会儿,芙蓉的脚都麻了,冻的瑟瑟发抖。 竹排在河中央乱晃,一连撞了好几条船,几个撑船的人欲将芙蓉拉上船,无奈水流太快,怎么也拉不住,若在往日,撑船的人跳入水中,就可以把芙蓉救上来了,只是这样的天气,谁也不愿意为一个陌生人受冷罢了。 对面来了一艘大船,船身漆黑,四周绑着彩绸,几个撑船的人拿着长长的篙,激起的水花浇了芙蓉一脸,眼见跟这船擦肩而过,芙蓉忍不住喊道:“救命…….” 撑船的人手里正忙着,哪里顾的上救芙蓉,面面相觑,却无一人下水。 芙蓉心想,这下可完蛋了,聪明一世,难道就挂在这牧羊河里?眼看天暗下来了,等天一黑,更没有人发现自己,自己又不会游泳,这么冷的夜,哪能坚持一夜去,万一竹排翻了,那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从大船里跑出来一个身穿暗黄袍子,浅灰褂子的少年,少年二话不说,蹦了下来,直接把芙蓉从竹排上撞进了河里。 芙蓉猛的喝了一口水,呛住了,少年在河里开始四处找芙蓉,却怎么也抓不住。芙蓉本想拉着少年,让他带自己到船上,没想到,少年喝的水比自己还多。 这难道就是救美?难道不是应该被这少年救上岸的吗?芙蓉努力抓住竹排,却见那少年顺着水流飘走了。 几个撑船的人,还有几个家丁,纷纷跳下河去,拖的拖,拉的拉,把少年给弄到了船里,顺便把芙蓉也弄到了船里。 船头升着小火炉,小火炉上还放着咕咕冒泡的茶壶,芙蓉挤挤衣裳上的水珠,认出救自己的少年原来是喻家少爷,喻只初,真是到哪都能遇见他,不过好在他舍命相救,不然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芙蓉虽然湿了一身的水,却还活着,喻只初却昏迷不醒了,船上的人急的不行,几个家丁吓的直哆嗦,说是少爷看书累了,大家出了主意,说在牧羊河上坐大船舒服,还能看看沿岸的景致,少爷经不住撺掇,便上了船,本来大家坐在船舱里听船主讲南来北往的事,什么河里捞出来金子,水里有几个女鬼,一碗茶还没喝完,便听到有人喊救命,少爷透过船上的窗子认出喊救命的是芙蓉,便不顾指使家丁,自己衣裳也没脱,就蹦下了河,关键是,少爷他压根不会游泳,因为小时候洗澡被呛过,他甚至有些怕水。若少爷有什么不测,老爷还不扒了几个人的皮。 胆子小的,已开始呜咽起来:“我家上有老,下有小,这回可怎么办?” 船主系紧了腰带,将喻只初放平,伸出大手来在他肚子上按了按,喻只初的嘴便跟喷壶一样“噗”的喷出许多水来,船主按了几遍,然后对准喻只初的脸,啪啪啪就是几个耳光,几个家丁不禁捂住了各自的脸,船主还真舍得下狠手,这得多疼啊。 打过耳光之后,喻只初的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他却还没醒。 船主无奈的道:“我的手都打酸了,谁替我再抽他几个耳光?” 几个家丁自觉的往后退,这么忤逆的事,他们是不敢干的。 芙蓉往前两步,拢拢湿漉漉的头发道:“让我来。” 她也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也下不得狠手,平时举着手,作势要打葫芦,还没打,自己就先难过自责起来,可如今,喻只初是为自己才跳河的,万一有个好歹,自己不得内疚一辈子么。 说干就干,芙蓉咬咬牙,举起手来就要往喻只初脸上抡,正在这时,喻只初突然醒了,先是头侧到一边,然后干呕了一阵,躺那揉着自己的肚子道:“哎呀,这河里的水,也太腥了。” 家丁们欢呼雀跃起来:“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喻只初擦擦脸上的水,坐起来看着芙蓉,芙蓉愣住了,举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放下来,喻只初笑着问道:“芙蓉,你举着手干什么呢?” 芙蓉赶紧将手背到身后:“没什么,没什么,谢谢你……下河救我,不然,我就没命了。” 喻只初围着炉子烤烤手道:“这没什么,我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汉,见一个小女子性命攸关,若是不救,那不是白读了圣贤书。别说是开了春,就是大冬天你掉进河里,我也救你。” 喻只初的话铿锵有力,听着真是暖人心,家丁起哄道:“我家少爷是看芙蓉姑娘你掉进了河里,所以才救的,平时,我家少爷都不下水的。老爷说少爷是旱鸭子。” 另一个家丁咳嗽了两声道:“少爷的事,也是该你们议论的。” 芙蓉更不好意思了,坐下来围着火炉子烤着衣裳道:“对不起啊,早知道你不会游泳,说什么也不敢让你下去,死我一个不要紧,若是你也下去了,那我们两个都有难了。” 船家看二人聊的起劲,便端出来几个小菜,在前舱里支了个小木桌,又另上了一壶酒道:“本来说要吃了这顿饭船正好到城里,这不,饭菜好了,却出了这事,不过吉人天相,谢天谢地。” 芙蓉一看到吃的,眼都直了,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就要吃,喻只初看她的衣裳还在滴水,拿筷子的手都在发抖,便问船家:“你们可有干净的衣裳,让这姑娘换一身?” “有,有。“船家从舱里拿出几件棉褂,粗布袍子:“我们在船上,有时候遇风浪的,身上就湿了,所以常备两套衣衫,少爷若是不嫌弃,你们就换换,总比穿湿衣裳强一些。” 芙蓉经不住船家热情的召唤,跟喻只初每人拿了一件衣裳,跑到船舱里换上,喻只初换上船夫的衣裳,看着朴素多了,只有他头上的圆珠子显出他身份的不同,芙蓉扭扭捏捏的穿好,缩头缩脚的,倒像一个跑堂的店小二。喻只初见了她,不禁哈哈笑起来:“这是哪家的公子啊?对了,你家好像姓白,应该叫你白公子。” “我……..你就别笑我了。”芙蓉看着喻只初,脸都红了,这可是她第一次穿男人的衣裳。 第178章 把你弟弟押这儿 “你们去把白公子的湿衣裳拿出来,就着火炉子里的火,好好的烤一烤。”喻只初交待道。 家丁一听,奔向船舱找芙蓉的衣裳去了,这个表现的机会,可是比下河救人轻松多了。 芙蓉顿时花容失色:“哎,我说,这个,不要,不用你们忙…….” 话音刚落,几个家丁已经把衣裳抱了出来,你争我抢,有要帮着烤裙子的,有要帮着烤褂子的,芙蓉的裙摆很宽,家丁扯住这头,顾不得那头,裙角沾上炉火,一股子焦味扑面而来。几个家丁还围着火炉子没有查觉。 “啊――”芙蓉惊叫了一声,捂住了嘴巴,又觉得不妥,满脸尴尬的盯着喻只初。 “你们几个,笨的,别把裙角烤焦了,我都闻到味儿了。”喻只初拉芙蓉坐小桌边吃菜,不敢让她喝酒,便让船家另上了一壶热茶。 芙蓉却无心喝茶,蹭到小火炉边,用两只脚踩着地上的一件衣裳,一个家丁满脸带笑的蹲下身去道:“芙蓉姑娘,你不用不好意思,少爷对我们好的很,帮你烤衣裳,我们都心甘情愿。” “对,对,都心甘情愿。”家丁们附和。 芙蓉也解释不清,干脆坐到地上,压着地上的衣裳,家丁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用力把那衣裳拽了出来,一看,都惊呆了,小肚兜。 芙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在竹排上是怕死,现在是生不如死。 喻只初也一脸尴尬,本来他的脸就被打红了,看着那件粉红的肚兜,他很快低下头去:“我……你们,快把芙蓉姑娘的衣裳放船舱里去。不用你们烤了。” 芙蓉此时没有照镜子,不然这时候的脸不定比喻只初还红,十分尴尬的坐在船上,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我……都是我不好,芙蓉,你别生气,我……忘了你不是男人,你的衣裳跟我们的不一样。”喻只初一脸的自责。 “恩。”芙蓉并不抬头。 “他们把你的裙角也烤焦了,这都是我出的主意不好。” “恩。” “那你吃点菜吧,这河里刚化了冰。水涨的厉害,你还撑着竹排在上面漂,多费体力。你看咱们坐这条船,都好几个人在撑篙呢。还累的出汗。你肯定该饿了。”喻只初关切起来。 “恩。” 芙蓉低头夹菜,桌子上的小菜还算精致,黄豆青瓜丝,油炸花生米。关东粉皮等,芙蓉拿了个勺子,舀了一勺黄豆在嘴里嚼着,这黄豆是泡涨了煮熟了以后,才跟青瓜丝放一块做的,口感酥软。满满的豆香。 喻只初看芙蓉吃的香,心里就高兴,一脸笑容夹起粉皮吃了一口。盯着芙蓉问道:“你在竹排上是弄啥呢?芙蓉?” “我啊,我是看我弟弟,就是葫芦嘛,坐在河沿上扔石头,我就想过河把他领走。我不会游泳,正好有人撑着竹排。我跳上了他的竹排,没想到,他掉进了水里,我一个人在竹排上,又不会撑,就顺流而下,就遇上你们了。”芙蓉一脸倒霉相。 “哈哈。你真够惨的。”喻只初笑了起来,又觉得这时候笑有点不合适,便低下头去清清嗓子道:“那你顺着竹排漂过来了,你弟弟呢?” “噗…….”芙蓉一口黄豆喷在喻只初脸上,刚才只顾着自己活命,竟然把葫芦忘的一干二净,想起自己顺流而下时,葫芦还在跟着小竹排跑,万一这孩子跑远了,丢了怎么办,或者,滚落进河里怎么办?芙蓉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吃菜了,央求船主道:“麻烦靠一下边,我上岸去。” 这条船被喻只初包下了,船主见芙蓉要他靠边,便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喻只初。 “芙蓉,你为什么要上岸去?”喻只初问道。 “我得回去找我弟弟,我怕他掉进了河里。”芙蓉心里没底了,头上顷刻间急出了汗,若真是葫芦掉进了河里,怕是比竹排沉的还快。 “这样吧,让船主撑船送你回去,你也不要下船了,咱们就顺着你漂过来的方向上去,找完了水路,若是没有,咱们再找陆上。怎么样?这船在水里行,可比你在岸上跑快多了。”喻只初出主意。 芙蓉应了下来。 船主示意后面撑篙的几个船夫使出全身力气,全力向上游划去,虽说这船不小,但行的却很快,犹如离旋之箭,引的岸上的人注足观看起来。 眼看到了石米镇的地界,太阳的余晖都已被后山挡住,岸上的行人都变的模糊,船主让点着了几盏红灯笼挂在前舱,一来照个亮,二来天黑可以避邪气,行船的人,很是讲究这些。 可一路行船,并不见葫芦,芙蓉心里一阵发冷,再往前走,便过了自己曾经站的地方了,可别说葫芦,鱼也不见一条了。 “哟,那爷孙俩可真够可怜的,你看,当爷爷的把外衣脱了给小孙子盖上,自己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一个船夫叹口气。 “是啊,是啊,可能家也没有,你看,烤着火,吃着鱼,还是用棍子穿起来的鱼,黝黑黝黑的,怕是乞丐吧。”另一个船夫附和道。 “让你们盯着找小孩子呢,你们别净瞅没用的东西了。“船主叹了口气:”眼看天也黑了,越发不好找了。“说着,船夫自己也走到后面,拿起一根篙,奋力的划起了水。 芙蓉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岸边那个小孩裹着大人的衣裳,看吃鱼那猥琐样,倒有一点像葫芦,看不真切,便从前舱取来了灯笼,拿灯笼在眼前一照,还是看不清,这灯笼只能照着船上一片,当然照不到岸上,不管是不是,总得先看看,于是赶紧让船主靠岸,自己跳上去一看,果然是如假包换的葫芦。 葫芦正抱着一条鱼吃的欢,那鱼虽烤焦了,可还透着一股子香气,只是他的嘴角却沾满了草灰,面前的地上还扔了不少鱼刺。 而葫芦身边的老者,竟然是竹排的主人,那个艄公,艄公的外衣搭在葫芦身上,自己坐在火堆边,还在打哆嗦,手上全是黑灰,肚子还在咕噜噜的叫,抬眼看了看芙蓉,便懒懒的道:“别看了,我们在等人。” “姐――”葫芦看到芙蓉,倒是很机灵,咧开嘴就笑。 艄公再次抬起头,仔细的端详了一回,便站起来抓住芙蓉的手道:“好啊,你以为你换身衣裳,我就不认识你了?还学人家女扮男装。我的竹排呢?怎么你来了,我的竹排不见了?” “大叔,你别急,谢谢你帮我看我弟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弟弟不见了。”芙蓉此时的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我帮你看你弟弟?哎呦,我是把你弟弟押在我这,万一你还不了竹排怎么办?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艄公直叹气。 看来这个艄公还不笨,还知道把自己的弟弟当人质,可自己落了水以后,那竹排就顺着河水流走了,这会儿已过了几个时辰,那竹排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芙蓉只好抱歉的对艄公道:“大叔,竹排……漂走了……我……” 芙蓉的话没说完,艄公便颓废的坐在地上道:“今天出门是没有看黄历吗?押着你弟弟,他又要吃,又要喝,还要拉屎,这烤鱼,都是第二条了,两条烤鱼啊,我又捉又洗又剥又烤,还得帮他去鱼刺,我一口也没吃着啊。对了,买黄纸给他擦屁股还花了我好几文,这不,他冷了,我还得脱下衣裳给他盖着,就等你把竹排送回来,谁知道吃了好半天的苦,你告诉我,这竹排漂走了。”艄公越说越委屈,呜呜呜的流下泪来,老泪纵横,很是可怜,哭声此起彼伏,葫芦都要甘拜下风。 葫芦斜眼看看艄公,拿胳膊肘捅捅他道:“别哭了……你饿了?那我喂你吃鱼。” 艄公一把扒拉开葫芦道:“滚一边去吧,你这个闹人精。” “大叔,今天的事,都是我的不对,不然,我赔你银子,绝不会让你吃亏。”芙蓉道。 艄公一听说赔他银子,顿时喜上眉梢,擦干脸上的泪,坐那算起了帐:“伺候你弟弟就不收银子了,不过买黄纸,还有喝茶,得给银子,还有,我本来去接人的,没接成,你也得赔,还有竹排钱。” “那一共是多少钱呢?” “二两银子。”艄公仰脸道:“二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 竹排本身并不值什么钱,不过是把长势好的圆竹削整齐了,绑成筏子就行,只是艄公今天受了惊,心里又有火,便讹上了芙蓉。 二两银子,换成猪肉,能装一辆小平车了,芙蓉暗暗心疼,但又有什么法子,只得给葫芦拍拍身上的灰道:“大叔,我这出门去田里,身上也没带钱,不然,你跟我去家里拿,我保证,一文也不少你的。” “那不行。”艄公转而拉住葫芦的胳膊道:“天都黑了,万一你们一进村,村里你们熟悉,我又不熟悉,你们随便钻哪个巷子,我找不着,上哪要钱去。不然,你回家拿钱,还把你弟弟押这。什么时候银子拿来了,我就放了你弟弟。” 第179章 夹太紧了 葫芦跟艄公相处了好半天,竟然还有点喜欢这个艄公爷爷了,至少他能给自己捉鱼吃,还能给自己擦屁股,还能带自己去喝很香的茶,而且自己冷了,他还脱下衣裳盖自己身上,于是努努嘴,上前抱住艄公的胳膊对芙蓉道:“姐,你回家拿钱,我在这等你,等你噢……”他丝毫不知道,他被人当做人质了,还一脸的高兴劲儿。 芙蓉当然不愿意把葫芦留在这,万一艄公把葫芦带走卖了,可是比二两银子值钱多了。 关键时候,还是喻只初解了围,他挑着个红灯笼照了照,然后问那艄公:“那竹排是你家的呀?” “恩。” 喻只初摸摸葫芦的头道:“天黑了,小孩子也冷,不如,让他回家吧。你就是把我押这也比押一个小孩子强不是?横竖大人在这又不需要你伺候。你还能歇一会儿。” 艄公上下打量着喻只初,借着晃晃悠悠的灯影儿端详了一阵子,摇摇头道:“你这脸肿的跟白馒头似的,不定还是欠了人家的钱,被追着打了一顿呢,万一押了你,你跑了,我追都追不上,我不押你,我就押这个小的。”艄公说着,一只胳膊夹着葫芦,葫芦被他夹的有点喘不上气,一双腿直瞪地:“咳咳……夹太紧了。” 喻只初本来还一身贵公子的打扮,因湿了衣裳,才换了船夫的行头,且穿着又不大合身,看上去穷酸的很,也难怪会被艄公鄙视,脸上被船夫抽了几巴掌,如今脸肿起来了,他还没发觉,只觉得脸上麻麻的。还以为吃了太多辣椒给辣麻了呢。 “大叔,就欠你二两银子,你也别把孩子往死里勒呀。”喻只初看葫芦痛苦那样,真真是于心不忍,一招手,早有家丁跑下了船,从钱袋子里取了二两银子出来,递到艄公手上,艄公看他们的穿戴,始终不信他们是有钱人。又怕葫芦被他们弄走了,便一手夹着葫芦,一手把银子放进嘴里咬一咬。认出是真金白银,才松开了胳膊,将葫芦交给了芙蓉。 葫芦玩了一天,也累了,趴在芙蓉肩膀上就打起了瞌睡。只是一双手紧紧的环着芙蓉的脖子,好像生怕自己会掉在地上似的。 月亮像个圆环玉佩,发着冷冷的光,照在正前方的头顶上,蜿蜒的牧羊河向前奔流而去,月光撒在河面上。像摇动着满河的星星,淡淡的,轻轻的。很寂静。 街上的人渐少了,要么回家吃饭,要么回家倒炕上睡觉,只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随着流水。慢慢的向前移动。 喻只初挑着灯笼,跟在芙蓉身边。不敢跟的太近,又不能离的太远,走走停停的,很是忐忑。 他怕几个家丁跟着太过打眼,让别人看着不好,便吩咐船家靠岸等着,家丁们也在岸上歇歇脚,等他送芙蓉回来,一行人再回城里。 芙蓉本不想让他送,推脱不过,只好答应。 “你看,咱们少爷跟芙蓉姑娘,还有那个小孩,多像一家三口啊,以前都是咱们伺候少爷,少爷还会伺候芙蓉呢。”一个家丁望着三人的背影八卦道。 “怎么会像是一家三口呢,少爷跟芙蓉不过十几岁,那小孩,个头那么高了,怎么看也不能是儿子。没眼力见的。”另一个家丁摇头。 喻家少爷扭头冲几个家丁挤挤眼,天黑的缘故,他们看不清喻只初的表情,却也吓了一跳,吐吐舌头,磕起了瓜子。 “旧年你种出来的蘑菇,我听说不错,几次让下人们去买,他们说,你都卖给酒楼里了。”喻只初踩着芙蓉的影子,裹了裹身上的衣裳。 “恩,石米镇没人买,怕吃了中毒。”芙蓉答着,步伐很快,她本是个大脚姑娘,这会儿外面愈发冷了,又没东西给葫芦盖,怕他着凉,归家心切。 “以后你家有蘑菇,可以送到我们府上,衙门里人多,也可以卖给他们做大锅饭。”喻只初从背后看不到芙蓉的脸色,只能紧紧的跟着,心里有很多话想讲给芙蓉,干张嘴,却发不出声,每说一句话,都要放在心里揣摩半天。 两个人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一前一后,芙蓉回过头看了喻只初一眼,喻只初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有事?” “你怎么不说话了?”芙蓉笑。 “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怕你嫌我啰嗦,不敢多说了。”喻只初说着,便要解身上的扣子。 “你要干什么?”芙蓉不明白,为何这么冷的天,喻只初要解扣子呢? “葫芦会冷吧,我把褂子脱了,给他盖上,别冻着他。”喻只初手上不停。 “别,一会儿就到家了,小孩子冻冻结实,你快穿好吧,小心受了凉,今天还害的你落了水,真是过意不去。” 喻只初还是把褂子脱了下来,欲给葫芦盖上,看芙蓉搂他搂的紧,又无法盖,便一手拿着灯笼,一手拿着衣裳,轻轻的从后面把衣裳搭在芙蓉的肩膀上。 芙蓉停下脚步,有点尴尬了,喻只初头压的很低,像长熟的向日葵,在夜色里耷拉着脑袋。 “我帮你抱葫芦吧,我力气大。”喻只初自告奋勇。 “我自己抱着吧,一会儿就到了。不累。”芙蓉拒绝了,葫芦有小半袋麦子那么重了,抱着累的胳膊酸,本来已够麻烦喻家少爷的了,哪能还让人家帮着抱孩子。 杨波从县里回来,提了一盒子粉蒸糕,开春要给麦田锄草,自己的爹腿脚不好,不方便下田,娘又有腰疼的毛病,他就回来几天,准备把农活干一干。 把粉蒸糕分成了两份,一份给爹娘,一份给芙蓉家送去,却发现芙蓉不在家,只有茶茶坐在堂屋门口,借着光线学刺绣。 可是天黑了,芙蓉跟葫芦还没有回来,杨波端着蜡烛去田里找了一遍,又在村子里找了一遍,都不见芙蓉跟葫芦的踪影,茶茶将晚饭都做好了,等了一会儿,只得将锅盖合上,左等右等不见人,便也端了一截子蜡烛,跟着杨波往石米镇上去了。 远远的见对面来了两个人,虽像芙蓉,又不大真切,走近了才发现芙蓉抱着葫芦,后面还跟着喻只初。 杨波不由分说的接过葫芦抱在怀里。对喻只初说道:“你回去吧,走了这么远的路,也累了,天也不早了。” 喻只初有点不舍似的,停下脚步,低头想想,呵呵一笑道:“没事,我送你们回家。” 杨波的眼神跟喻只初对视了一下,又移到芙蓉身上,看芙蓉穿着男装,还跟喻只初穿的衣裳很像,不禁疑惑,关键是,芙蓉身上还披着一件,看来是喻只初的。 芙蓉忙把披的衣裳递给喻只初,喻只初没有穿,却依然给芙蓉披上:“天冷,你别冻着。” 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家,芙蓉将葫芦放在床上,茶茶端出晚上的饭食,杨波已吃过了晚饭,便坐着看芙蓉吃饭,喻只初却是饿坏了,拿起桌上的一个馒头就啃,啃了馒头,还吃了半碟子小咸菜,小咸菜在他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脆响。茶茶不好意思的将炒鸡蛋往他面前移了移道:“我不太会做饭,你吃炒鸡蛋吧。” 喻只初却将炒鸡蛋推给了芙蓉:“你吃吧,我们府上没有小咸菜,我觉得小咸菜比鸡蛋还好吃呢。”实在是喻只初看盘子里的炒鸡蛋实在太少了,好像只有两个的样子,若自己吃了,芙蓉跟茶茶就没得吃了。 杨波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外人的感觉,看喻只初跟芙蓉,茶茶一家几口吃饭其乐融融的,气氛倒是很和谐啊。 吃完了饭,喻只初觉得自己是客,便说要去洗碗,茶茶捂嘴笑道:“你会洗吗?” “恩,就是把碗放水里泡一泡,我见府里的嬷嬷们洗过。” “可是我们还有一口铁锅呀,我们要洗碗,要洗锅,还要刷灶台,活多呢。”茶茶道。 喻只初听了,只好做罢,这些琐碎的活,他真的不会做。 芙蓉将灯挑亮了点,又给喻只初的灯笼里换了一根红蜡烛,累了一天,多少有些困了,芙蓉打了个呵欠,可喻只初跟杨波还没有走的意思。芙蓉便去里间匣子里捡了二两银子还给喻只初。 喻只初说什么也不愿意收。还是杨波接过银子,硬塞给了他:“拿着吧,不然改天还得赶着马车来收,不划算,大老远的。” “杨波,你来芙蓉家是做啥呢?”喻只初问。 “送粉蒸糕的。”杨波指指桌子上的糕点。 片刻静默,轮到杨波发问了:“喻少爷,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喻只初笑笑:“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我家就在隔壁,我站起来走两步就到家了。”杨波笑笑:“喻少爷离的远,还是快回去吧,府上该担心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你让我走,我让你走,最后还是芙蓉下了逐客令:“你俩一块走吧。” 两个人才起了身,一前一后的回家去了。 第180章 分床而睡 地里的草刚锄完,喻只初便套着马车又来了。 麦苗拔节生长,蹭蹭蹭的长到了膝盖处,阳光透过云层齐刷刷的照在青苗身上,它们便像满地打滚的孩童,嬉笑着就长大了。好像是一夜之间,又好像趁人不备。 喻只初告诉芙蓉,他马上就要考秀才了,这是他爹的意思,虽然自己不大爱看书,自己的娘也不太管自己做什么,但爹要求甚严,敢不看书,便会动鞭子。 葫芦蹲在鸡窝边,盯着那几只鸡咯咯咯的下鸡蛋,又不忘偷听喻只初说话,还自言自语的道:“我才不要考秀……才。”然后回过头来问喻只初:“啥是看书?” “看书就是识字。” “那……啥是识字?”葫芦百思不得其解。 “识字就是教你做人的道理。” “那……”葫芦低下头想了想,捡起了一根小细棍在地上画着圈:“那……我不做人了吧。” 众人捧腹。这个机灵爱捣蛋的孩子,也快要往学堂里送了。 石米镇这边,每到夏末秋初,便是新学生进学堂的时候,下半年,葫芦怕就逃不过进学堂的命运,那他的噩梦就降临了,他再也不能牵着小狗胡乱疯跑,也不能常常蹲在鸡窝边看母鸡下蛋,不能坐在门槛上盯着太阳升到头顶,也不能再追着村子里的小姑娘玩了。 天暖了,芙蓉将西屋里清理干净,以前这里放了玉米芯粉,屋子里有味,芙蓉便撒了些果皮,靠着墙倒了些石灰粉,这样就能防止一些爱潮湿的虫子乱爬。 杨老爷子又开始了他的放羊生涯,每天早上拿一个馒头。沾点辣椒酱就往后山去,后山的草又旺盛起来,树木殷实,老远都能闻着绿叶的味道。 新买来的小羊羔像是怕羞的孩子,一见到人,便躲在杨老爷子身后不肯出来。有时候熟了,又满地的撒欢,小羊羔长势快,周身白嫩,像天上的一团云在地上移动。 这天清早。芙蓉有意在门口挡住杨老爷子,杨老爷子一出门,便被芙蓉吓了一跳:“这闺女。大早上你站门口,嗓子眼的馒头都给我吓出来了。” “杨叔,又去放羊啊。你养羊可真有经验,你瞧,这些羊长的多好。”芙蓉拍着马屁。她平时一向不习惯于拍马屁。更何况是拍杨老爷子的马屁,那真是难于上青天。关键是,杨老爷子一般还不接受别人拍马屁,果然,杨老爷子手一指,对院子里正刷碗的王婶子道:“芙蓉找你做鞋子呢。” “我不是找婶儿。我是找你,大叔。”芙蓉摆出一副厚脸皮的模样,仰脸盯着杨老爷子。顺便挡住了他的路,免的让他跑了似的。 “找我啥事?” “你能帮我家做一张床吗?” 葫芦渐渐高了,以往都是一家三口睡一张床,晚上也不管谁挤谁,谁压谁。谁尿了床,谁卷了被子。可如今,也该是分床睡的时候了,据芙蓉所知,葫芦都给三四个小姑娘送过礼物了,包括什么大葱,红薯,蒸洋芋,光是玩着玩着就跟葫芦打起来的小姑娘,都有两位了。 家里只有一张床,总不能锯下来一半给葫芦,这事还得找杨老爷子,听人家说,他还会一点手艺。 杨老爷子点着烟锅子,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道:“你爹以前是干木匠的,我放羊行,我这做木匠也不行啊,要是你爹活着,保准能做好。” 王婶子用围裙擦着手走了出来:“你就帮芙蓉做做吧,年轻时候,你不是给家里做过凳子,坐了好些年还没坏呢,我瞧你手艺还行。”王婶子说着,又一脸担心的问芙蓉:“让葫芦一个人睡吗?他晚上能盖好被子吗?他要是掉床了怎么办咧?依我的,不如过几年再分床。” “婶儿,没事的,天也热起来了,不用盖被子了,床做矮一点,他掉床了,自己爬上去就行了。”芙蓉倒是坦然。 杨老爷子眯着眼,被烟丝儿呛的直咳嗽,用手抹抹咳出来的眼泪道:“做床,也不是不行,可是,恩,你看人家上学堂,都得给先生拿孝敬,或是果子,或是油条的,总得有一两样像样的,你说,我做苦力活,这个咋算?” “这老头子,给孩子做个床,还得收礼?赶紧做吧,别耽误孩子用。”王婶子劝道。 “大叔,你放心吧,回头我去城里,给你捎两斤你爱吃的果子。只多不少。”芙蓉摆出了条件。 杨老爷子当即爽快的应了下来,找了几块旧年的木板,拿出锤子,锯条,不出一天,就把一张床做好了,还免费帮着芙蓉搬进了西屋里。 当然,芙蓉也知恩图报,果然买了二斤果子送给杨老爷子。 床做好了,芙蓉又洗了被单,被褥,给葫芦铺的软软的,晚上吃饺子,葫芦将饺子一个一个的从盘子里往碗里夹,芙蓉怕他吃不完,便将盘子往自己身边移移。 葫芦嘟着小嘴道:“大姐……我才夹半碗,不够吃。” “你是小孩,半碗就够了,饺子不带汤,吃着管饱的很。” “我才不是小孩咧,我是大孩了,王婶子说的。”葫芦咬了个饺子在嘴里。 “你是大孩了,那晚上你就睡西屋,我给你铺好床了,软的很呢。”芙蓉对他说。 葫芦咬了一半的饺子“吧嗒”掉在了桌子上:“大姐,我不要睡西屋,我害怕。” 可是芙蓉打定的主意,葫芦又怎么能改变的了呢。 他想着晚上就要单独睡,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被赶回娘家的小媳妇,十分委屈的将碗里的饺子吃了个精光,又从盘子里夹了几个饺子吃,吃的肚子圆溜溜,便牵起他心爱的小狗,坐到他最爱坐的门槛上,拖着下巴自言自语的道:“千万别天黑……千万别天黑。” 天不黑,他就不用睡觉,更不用分床睡了。 天转暖,白天长,晚上短,天黑的也越来越晚,但黑夜还是降临了。泡完了脚,葫芦早早的脱了裤子钻进了被窝装睡,芙蓉喊他:“葫芦,走了,睡西屋去。” “大姐,我睡着了,你别喊了。”葫芦装睡,说话声却出卖了他,不得已,他又开始装做睡的很香,还打起了呼噜:“呼……呼呼……” 芙蓉直接掀开被子,将葫芦提溜了出来:“别呼了,再呼你也没睡着。” 葫芦嘴里直喊:“大姐,我明天再睡西屋吧。饶命。” 芙蓉直接跟拎小鸡子似的,把葫芦弄进了西屋,自己转身回东屋睡觉,葫芦却跟一阵阴风似的,从西屋刮进了东屋,光着屁股就要往东屋的床上爬,芙蓉眼疾手快,给他拉了下来,这样来回几次,葫芦也跑不动了,嘴里直喊:“唉,累死我了。” 他终于睡到了西屋的床上,只是不安分,也睡不着,先是躺那看着窗外如银的月光,然后用小手点窗户上的木格子,点完了木格子,又说起了话:“大姐,你睡了吗?” 芙蓉在灯下看书,顺便回应了一句:“没有。” “二姐,你睡了吗?” “没有。”茶茶捂嘴笑起来。 “大姐,你看的啥书?”葫芦生怕芙蓉听不见似的,喊的山响。见芙蓉不回应,便又扯到了茶茶身上:“二姐,你看书了吗?” “没有,二姐认的字不多。”茶茶跟他一唱一和。 看着看着,芙蓉也累了,吹了蜡烛钻进被窝就睡觉,茶茶跟葫芦说了半天话,也困的不行,挨着墙就做起了梦。 只有葫芦的声音在西屋里回响:“大姐,你的书好看吗?二姐,明天你带我买烧饼行不行?大姐……二姐……” 芙蓉睡的很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长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本来要跟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成亲,自己穿金戴银的坐上了轿子,半路却跑出来一伙拿着大刀的土匪,那土匪黝黑发亮,头发很长,独眼龅牙,非要娶自己回山上当压寨夫人。自己挣脱不掉,眼看要被土匪侮辱,吓的一身冷汗,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擦擦头上的汗,原来是个梦,还好是个梦。 窗外月色皎洁,凉凉的洒在床前,有蛐蛐在草房子后面轻轻的叫着,芙蓉拍拍自己的胸口,准备接着睡觉,猛的见床边站了一个人,吓的头发差点炸了起来,半夜三更,黑灯瞎火,床前有人? 揉揉眼睛,仔细一瞧,不是做梦,真的有人。 芙蓉吓的往床里直挪,一面又喊醒了茶茶:“你快看看,床前是不是有个人?”茶茶睡的死,喊了半天才醒,眯眼一看,又翻身睡去了:“大姐,那不是葫芦吗?” 芙蓉抖抖擞擞点亮蜡烛,对着那人一照,果然是葫芦一动不动的站在床前。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不说话,冷着脸。 “葫芦,半夜三更你不睡觉,跑我床头站着做什么?” “我跟你们说话,你们怎么不回答我了,所以…..我来看看。”葫芦十分委屈:“可是,你不让我上你们床上睡觉,我就站这等你们醒。” 第181章 葫芦是不是又惹祸了? 如今虽不是冰冻三尺,但晚上睡觉,还盖着棉被,葫芦也不知在床前站了多久,芙蓉摸摸他的手,凉的厉害,凑近看,小脸都快冻僵了,原来他并不是冷着脸,而是脸也给冻僵了。 一股子心酸跟自责油然而生,芙蓉赶紧拿出自己的大袄给葫芦披上,又借着蜡烛的光,先给他搓搓手,又给他搓搓肚子,葫芦倒是很受用,不一会儿便“咯吱咯吱”的笑起来:“痒,大姐,你把我的肚子挠痒了……” 芙蓉小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睡,每每睡在小床上,看着房间黑黢黢的一片,就各种害怕,害怕有鬼,害怕有虫子,害怕会进来坏人,不得已,就用被子蒙着头,憋的自己透不过气来,只能掀开被子透风,实在不行,就光着脚下床,跑去开门,想蹭到爹妈的床上,可爹娘简直心狠手辣,直接把门从外面锁住,任由自己怎么晃,也没有人来开。 芙蓉也曾靠着门哭过,也吓的哆嗦过,还有的时候,亮着灯直到天亮,把怀里的布娃娃都搂变形了,可是后来,渐渐的就习惯了。 以至于刚重生到石米镇,晚上要跟茶茶,葫芦三人睡一张床时,自己还很不好意思,总怕自己会把葫芦给压变形了。如今的葫芦,正像当年的自己,那么怕黑,那么害怕一个人睡,可到底他是个男孩子,男孩子总要学会长大。 葫芦踮脚趴在床上,仰着脸对芙蓉说:“姐,我是不是好可怜?” “恩,你好可怜,要一个人暖被窝,要自己哄自己睡,还会掉床。”芙蓉摸着他的头道。 “那。姐,我可以跟你睡了吗?”葫芦一脸的期待,说着说着,就要往床上蹭。 还是芙蓉眼疾手快,直接把葫芦给扒拉了下去,这次不狠心,以后还得狠心:“葫芦,你不能跟姐睡,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小狗抱西屋里睡。姐把他的窝安在西屋的窗户下面,这样,你就可以看着小狗睡了。” 葫芦有些失落。撇着嘴,拿小手一下一下的搓着棉被,搓了一个坑,又搓一个坑,然后把头埋进被子里道:“那就只能跟小狗睡了。可是,小狗不能陪我说话呀,大姐,你可以陪我说话吗,你不要睡觉,因为你一睡觉。我说话你们就不答应了,那我就害怕。” 芙蓉真心佩服葫芦,哪里来的这么些话。以前睡一个床的时候,有时候他是闹腾一些,但更多的时候,衣裳一脱,往床上一扔。他立马就睡着了,现在一分床睡。他弄的跟要生离死别一样。 可不答应,他就不走,死死的抱住芙蓉的腿,芙蓉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先将小狗挪到西屋窗户下,小狗睡到夜里,冷不丁的窝被端了,有点不适应,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嗷嗷的小声叫起来,叫了几声,眯眼睡去了。 “大姐,你还说让小狗陪我,可是小狗睡的比我还快。大姐,你睡了吗?”葫芦跟一个大号的对讲机一样,芙蓉刚躺到东屋的床上,他的声音便在西屋里响起了,还怕芙蓉听不见似的,故意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大姐……你睡了吗?” “没有睡。”芙蓉敷衍着。 “那我二姐睡了吗?”葫芦又把话头转到了茶茶身上,茶茶白天做了刺绣,也累了,眯着眼睡的正香,芙蓉只好代她回答:“你二姐睡了,你有话,就跟大姐说。” “大姐,明天早上你给我们做什么吃的呀?”葫芦说着说着,自己还“咯咯咯”的笑几声:“小狗爬起来拉,大姐,小狗在屋子里乱走咧。” 这笑声,把芙蓉的心都笑碎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趴床上观察小狗,葫芦真是心态好。 “大姐,早饭吃什么呀,大姐,你怎么不回答我?”葫芦追问。 芙蓉无可奈何的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但不回答,说不定一会那货又要来站自己床头,于是打着呵欠道:“明天早上啊,煎鸡蛋吧,熬米粥,炒一个土豆丝。” “好哎好哎。”葫芦笑起来:“那明天晌午吃啥呢?” 如果照这样问下去,从早上的饭问到晌午饭,再问到晚上饭,还有第二天的饭,那问到天亮也问不完,芙蓉揉揉眼叹口气:“晌午吃饺子。晚上吃小米粥,贴烧饼。” 葫芦却没动静了,只听到房外的蛐蛐吱吱的叫着,很是悠闲。 芙蓉屏声静气等了一会儿,葫芦果然没动静了,于是问了一句:“葫芦,你睡了吗?”刚喊完,芙蓉就后悔了,葫芦好不容易睡着,自己反倒成了话唠了,要是把他叫醒了,自己晚上也别想睡了。 一觉到天明,分床睡的第一个早上,葫芦起床后,跑了一圈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什么《三字经》。 芙蓉在灶前烧火,因为昨晚没睡好,上眼皮都肿了,做早饭也是迷迷糊糊的,烧了一锅米粥,又切了点白菜叶子,扔在锅里炒着,大白菜可是好东西,经久耐放,秋冬天从地里拔回来,或是花几文钱去集市上买半车,往窖里一扔,能吃一个冬天,开春还能当菜,又便宜又实惠。 油粒子在小锅里翻腾,芙蓉一面拿铲子翻菜,一面乜斜着葫芦:“你大早上跑这么快,弄啥去了?快上院子里去,灶前灰大,落身上我还得给你洗衣裳。” 葫芦撇嘴往后退了几步,拿着手里的书晃着厨房里的烟,然后装模作样的念着:“人……人…….”人了半天,也没把下一句接出来。 芙蓉看他那个笨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人之初,性本善,别装了,快跟你茶茶姐玩去吧,你那书都拿倒了,你还念呢。” 葫芦吐了吐舌头,蹦着出去了。茶茶在院子里洗脸,见葫芦拿着书,便笑着对芙蓉说:“姐,葫芦是想上学了吧?这么爱看书?以后说不定还能考上个秀才咧?” 葫芦是可以上学了,说是上学,也不过是送进学堂,跟着孩子们先瞎跑一跑,至于什么秀才,好吧,太遥远了,葫芦秀才?这名字听着好奇怪,给白菜丝洒点盐,铲出来放在锅沿子上道:“茶茶,把菜端到堂屋桌上,葫芦是该上学了,以后大了考不考的上秀才,再说吧,考不上咱也不能杀了他炒菜吃。” 茶茶被芙蓉的话噎住了,乖乖的端着菜,布置了筷子,又给各人盛了一碗稀饭,芙蓉又在锅里倒上油,给茶茶,葫芦每人煎一个鸡蛋。 这次煎的鸡蛋不同往日,以前是搅好了直接倒进油锅里,哗的一声,热油就把鸡蛋给烫熟了,这次做的鸡蛋,却是先给锅里加上油烧热,然后直接把鸡蛋靠着锅沿磕开,也不用搅拌,更不用放调料,蛋液直接下进了锅里,熟了后翻了面,铲出来就行了,这样蛋清是蛋清,蛋黄是蛋黄,上面倒一点点酱油沾着吃,很是美味。 若放在平时,葫芦一闻着香气,直接飞奔出来了,这次却钻进西屋里,动也不动,叫了几声也不出来。 眼看粥要凉了,葫芦还蹲在那,芙蓉便吆喝起来了:“葫芦,你弄啥呢?饭不吃了?这有鸡蛋呢,快。” “大姐,你说早上炒土豆呢,为什么炒的是大白菜,大白菜又不是土豆。”葫芦背对着芙蓉,嘟囔了一句。 原来昨天晚上的对话他还记得,芙蓉却忘了,只能劝他:“好了,晚上给你炒土豆行吧,这白菜也好吃,小孩子多吃菜好。” “可是小狗拉屎了,我在铲屎。”葫芦扭过头来,咧嘴一笑:“我一会儿吃饭。” 铲屎粑粑不是应该用铁锨吗?可铁锨还好好的竖在院子里,芙蓉探头一看,直接被这小家伙给惊呆了:这货拿着那本《三字经》在铲屎。还玩的十分欢乐。 茶茶摇摇头道:“葫芦总是爱弄这不干不净的,我以为他那《三字经》是拿着看的呢。” “他又不认得字,他能看书?”芙蓉撇撇嘴,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碗问茶茶:“他那《三字经》是从哪里来的?看着还满新。咱家可没有。” “葫芦呢,谁是葫芦?”有人在芙蓉家隔壁嚷了起来,杨老爷子正坐在院子里剥水煮花生吃,被那人吓了一跳,把花生壳扔在桌子上道:“啥事啊?毛毛糙糙的,进来逮人哪?” “我找葫芦的。”那人找了个椅子坐下,身后还跟着一个看着十分胆小的孩子,那孩子拉着大人的衣裳角,缩在椅子后面不敢说话。 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葫芦准是又惹了祸,人家大人带着小孩来找了,杨老爷子莫名的心情大好,也不吃花生了,站起来拍拍屁股道:“走,我带你去找那惹祸精,我知道他在哪。” 王婶子以为葫芦又弄出了什么大事,取下围裙,跟了上来,几个人来到芙蓉家,见大门开着,便直接进来了,王婶子慌忙跑在前头,附在芙蓉耳朵边道:“是不是葫芦又闯啥祸了?快把他藏起来。” 第182章 让他舔干净 芙蓉来不及藏,杨老爷子便叼着大烟锅子闯进了堂屋,一双眼跟探照灯一样,左顾右盼,不出两分钟,就发现了葫芦,满脸阴笑指着葫芦对来的人道:“你看,我就说,准找着他,这不,蹲西屋玩狗屎呢。” 小男孩一看到葫芦,便躲在那大人后面哭了起来,哭出了鼻涕泡,又用大人的衣裳抹抹:“就是他抢我的书。” 原来,小男孩比葫芦还大三岁,叫赵乐,刚入了学堂,拜了先生,早上本不想念书,无奈家里人总是唠叨,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摇头晃脑的念两句,葫芦奔出去跟村里的一群孩子们疯玩,只有赵乐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眼巴巴的看着大家。 葫芦以为书上有啥好看的,就夺过来,前后翻翻,那些字跟小蚂蚁似的,黑乎乎的,一不能飞,二不能动,葫芦当然不爱看,赵乐以为葫芦抢他的书,劈头给了葫芦一巴掌,打的葫芦眼冒金星子,其它小朋友也笑了起来,葫芦生气了,直接把书塞进上衣里,对着赵乐噼里啪啦来了一顿,赵乐在学堂被先生管的紧,又瘦弱,平时不跟人打架,所以论功夫,他还不如葫芦,至少葫芦天天跟小狗上窜下跳,倒是灵活。 赵乐一大早被葫芦打的跟紫茄子一样,便找了家人,冲向了葫芦家,只是被葫芦打了一顿,心里害怕,就躲在大人身后,探着个脑袋喊:“他打我,他还踢我的屁股。他用我的书铲狗屎,以后我怎么上学堂?” 小孩子总会这样,谁跟谁打了架,打输的那一个,便喜欢叫家长来撑腰。 杨老爷子见赵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便抢了个小板凳坐着。翘着二郎腿,等着看热闹。 “吃上饭了?油炒大白菜,还有煎鸡蛋,这日子过的真舒心,你看看,小孩子不懂事,这么大了,比你们葫芦还高,就这还咧着嘴哭呢,真是的。家里娇气惯了,跟个小姑娘似的。”领赵乐来的人倒先给芙蓉道歉了。 杨老爷子本以为这人要先掀芙蓉家的桌子,然后把葫芦按地上一顿好打。没想到,说话这么客气,倒跟来芙蓉家串亲戚似的,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坐那假装咳嗽了两声。阴阳怪气的道:“葫芦抢了你家小孩的书,你这爹当的,还帮着葫芦说话,你看葫芦把你家小孩打的,跟灶底的锅灰一样,你这当爹的也不给他撑腰。以后谁都敢打他了。” 杨老爷子的话音一落,赵乐跟找到了知音似的,哭的更厉害了。 “大爷。这话说的,我不是赵乐他爹,我们是石米镇白村的,刚搬来不久,住村头。咱面生,我叫赵大。是赵乐的大哥。”赵大笑起来。 王婶子听这说话的声音很熟,赵二,可不就是前些天喝自己枣茶的那一个吗?套着驴车去城里救芙蓉,还没有收车马费,这人倒是个实在人,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于是赶紧解释。 芙蓉也怪不好意思的,将葫芦揪了过来,按在椅子上,让他跟人家赔礼道歉,葫芦却仰脸道:“他也打我了。” “你打我的……”赵乐哭着道。 “你先打我的。” “你……” “你……” 两个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分外热闹。 赵大将赵乐按在椅子上道:“上了有一年学堂了,大字也认不到几个,你看,你比葫芦高多了,你就让着他点。” 赵大胸怀如此宽广,倒让芙蓉十分佩服,起身捡起那本《三字经》,不幸的是,三字经上果然沾上了狗屎。 “这可咋弄咧,孩子拿这书去学堂,别的小孩会嫌弃的。”王婶子忧心。 “还能咋弄,谁弄脏的,谁舔干净不就行了。”杨老爷子乜斜着葫芦出主意。 赵乐却哈哈笑起来,这个主意倒是好。 赵大赶紧止住了道:“这可不行,小孩子懂个什么?使不得。” 芙蓉去拿了几张黄纸,先是给书擦了一遍,又给黄纸沾了水,另擦一遍,然后将湿了的书页靠着火炉子烤烤,虽然书页被烤涨了,但还算干净。 葫芦像没事似的,夹起桌子上的煎鸡蛋吃了起来,赵乐本来也不关心那书,看到大大的煎鸡蛋,直流口水,歪着脑袋去闻味,芙蓉看出了他的心思,去厨房点着火,很麻利的煎了两个鸡蛋,上面滴上一点酱油,端给赵乐吃。 赵乐倒也不客气,沾着酱油,很快将两个煎鸡蛋吃的干干净净。 “好吃吗?改天你还可以来吃。”葫芦好像忘记不久前两个人还在打架,这会儿又满脸带笑的向赵乐靠近。 “好吃,跟我们家的煎鸡蛋不一样。”赵乐笑:“还是沾酱油吃的,我们家的鸡蛋是沾盐吃。” 芙蓉煎的鸡蛋,最大限度保留了原味,而酱油中有淡淡的咸味,沾着酱油吃,正好。 赵大接过书塞在衣兜里,抚摸着葫芦的头直笑:“这孩子不小气,还让赵乐吃煎鸡蛋呢。” 杨老爷子本以为有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一切风平浪静,两个鸡蛋就把赵乐给收买了,刚才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孩子真是难以琢磨。 于是自已拍拍屁股,说是要去放羊,冲着赵乐嘟囔了一句:“活该你挨打,没出息。”又交待王婶子说:“别在这凑着了,有你啥事?我瞧着后山哪,长出了不少蘑菇,你去采摘一点,不是可以炒蘑菇吃?” 王婶子回家带了个竹篮,叫上芙蓉,说一块去后山,蘑菇这东西,营养丰富,芙蓉自己在家种出来的是平菇,而后山上的蘑菇,伞状,柄粗叶厚,很有嚼劲,芙蓉非常爱吃,去年曾经采过一回,没想到今年又到了野蘑菇的季节。 葫芦一听说去采蘑菇,急忙提上篮子,想要跟在芙蓉的身后,芙蓉把他按在板凳上道:“你在家跟二姐玩,等采蘑菇回来,我再跟你算帐。” 虽然天没下雨,但冬天刚过去,后山还是湿漉漉的,蘑菇从野草丛中钻了出来,一个个探着小脑袋,上面还沾着早上的露水,因后山常有人放羊,放牛,堆积的养分比较肥厚,所以蘑菇长的也壮实。 扒开野草,轻轻的就可以将蘑菇从草丛里拔出来,王婶子一会儿就采了一竹篮,芙蓉先是拔了些野韭菜,这些野韭菜如今还嫩的很,吃饺子正好。 王婶子坐着歇了一会儿,说是家里要洗被单,就先回去了。 半山坡的野蘑菇,因村里人多数不爱吃,芙蓉就采了个够,不多时,便满满的一大篮,提回家的时候,都有些费劲,路过坡下的那几棵松树,芙蓉一头的汗,便坐下来歇一歇,低头抠着手上的泥土,意外发现松树下,那些枯黄的松针底下,竟然隐隐约约像有蘑菇,扒开旧年的枯叶一看,果然是蘑菇,只是跟芙蓉采的蘑菇不同,原来这山上还有不同种类的蘑菇,而且,这蘑菇芙蓉曾经在书上看过,不是普通的蘑菇,它的名字叫松茸。 松茸,学名叫松口蘑,合菌,台菌等,是菌中之王,也是世界上珍惜名贵的药用菌,菌盖褐色,菌柄白色,且有浓郁的香气,听说香格里拉有产茸区,楚雄也有产茸区,没想到石米镇这个地方,竟然也能产松茸。 它不像平菇一样可以人工养殖,松茸这东西,一年一季,几天便会长老,错过了,便没有了。所以很是珍贵。 面前隐隐约约的这些松茸,简直就像是星星点点的银子等着芙蓉去捡。 芙蓉放下韭菜和那篮子野蘑菇,脱下自己的大褂子平摊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松茸一个一个的拔出来,围着几棵大松树拔了一圈,得了少说有十来斤的松茸,大褂上都装的满满的,四下又找了找,却没有了,也难怪,松茸这东西,稀有,难寻,只有落在松树根系下的那些,才会长成松茸,还要感谢这几棵松树,不然,也不会得这么些松茸了。 左手提着一大篮子的野蘑菇,右手提着一衣兜子的松茸,怀里还夹着一捆韭菜,芙蓉走在路上,引得不少人指指点点。 “哟,这孩子,家里是没东西吃了吗?捡这么些蘑菇,还有野韭菜。” “这野韭菜辛辣的厉害,我曾经吃过一回,辣的胃疼,从那以后,再也不吃了。” 芙蓉也顾不得别人的目光,只是觉得心里高兴的很,若是把这些松茸提到城里去卖,那可是比寻常的蘑菇贵的多了。 王婶子正在门口晾衣裳,被单等杂物,见芙蓉累的气喘吁吁,忙接住了道:“这孩子,弄这么多做啥,过几天不是还能去采的,又吃不完。” “婶儿,我想提着这些蘑菇去城里卖,城里没有这些,不定还能换银子,如果现在不摘下来,过几天,可就老了,口感不好。”芙蓉放下篮子,擦擦脸上的汗。 “好孩子,也难为你,如今没有铺子开,能挣一点,是一点吧。”王婶子直叹气。 第183章 吃啥能死的瞑目 芙蓉将摘来的野蘑菇跟松茸平摊在地上,用手一点一点的剔除上面沾的杂草跟枯叶,然后将韭菜好好的择洗了一番,不管去城里卖什么,要先讲求一个卖相,看着干净,别人买回去也好打理。只是野蘑菇跟松茸,如果跟洗韭菜一样,那水分浸入蘑菇内部,蘑菇更重,虽能多卖一点银子,但这种骗人的事,芙蓉不愿意做,穷人也有穷人的气节,没有节操的事,芙蓉不干。 但没有节操的事,葫芦最爱干,而且干的得心应手,就拿他抢人家的书来说,芙蓉最坏的打算都做了,或是赔人家银子,或是另买一本新的给人家,可葫芦却跟没事的人一样,死皮赖脸的蹲在一堆蘑菇中间,掐一掐这个,捏一捏那个,然后仰脸笑着:“大姐,蘑菇很软唉,跟我的屁股一样软唉。” 芙蓉直接无视他,理好了蘑菇,便坐椅子上道:“葫芦,你过来。” “过去做啥?你说话我听的见呢。”葫芦扭头笑。 “过来。”芙蓉严肃起来。 葫芦似乎也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磨磨蹭蹭的从地上起来,将手背在身后,一扭一扭的来到芙蓉面前,不等芙蓉说话,便把手伸了出来:“姐,好看不,你看这个蘑菇,长的多小。” 芙蓉气的倒憋气,不是说好了讲严肃话题的么,这家伙竟然还有心情挑选蘑菇? “葫芦,你抢别人的书,是不对的,你明不明白?”芙蓉故做严厉,或许看情况不对,鞋子都能脱下来准备着。 葫芦倒是很配合:“明白。” “那你以后还干不干这事了?” “不干了。”葫芦轻声轻气的,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风。这个回答倒让芙蓉满意。本以为他会抵抗,说一说别的小朋友不好,至少讲两句赵乐的坏话,没想到他还能一人做事一人当,还算是好样的,于是心里的气消了三分,拉过葫芦坐在自己腿上道:“那以后,若是你再欺负别人,别人又找上门来怎么办?” 葫芦低头想了想,又看看门口的茶茶。然后低下头去,搓着自己的手指头道:“那……那我就把他打跑。” 果然不改本色,芙蓉腿一晃。将葫芦从腿上给抖了下去。 葫芦撅着嘴跑到茶茶身边小声道:“二姐,你说认了错,大姐就不凶了,你看看大姐的脸……”葫芦回头用手指着芙蓉,见芙蓉怒视着自己。吓的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塞在嘴里。 一直到晚上睡觉,葫芦都不敢跟芙蓉说话,这天晚上照例是他睡西屋,芙蓉跟茶茶睡东屋,刚一上床,葫芦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恩……大姐…….明天你去城里卖蘑菇吗?” “恩。“ “那你去城里卖韭菜吗?“葫芦睁着眼躺床上。又开始了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恩。“ “那你去城里卖小狗吗?” 芙蓉正坐在床上喝红枣茶,听到这个问题,噗的一声给茶喷了出来:“我还卖你呢。” 半天无话。 芙蓉本以为葫芦睡着了。没想到他又吭哧吭哧的道:“大姐,你去城里,带上我么?” 原来他扯了半天的闲片儿,目的就是想让芙蓉带他进城,莫说现在天还冷。就是天不冷了,城里人多车多。车水马龙的,芙蓉卖篮子蘑菇,一面要称重,一面要收银子,根本没有时间看住他,万一丢了,那事就大了,于是直接给他拒绝了:“你在家看小狗,跟你二姐玩,不带你。” 葫芦很失望的“噢”了一声,翻个身不说话了。 这一晚他倒是乖很多,只是睡到半夜,葫芦又开始嘟囔起来:“大姐,有人上咱家来了。” 芙蓉正睡的香,冷不丁听到这话,吓的一个哆嗦,半夜三更,自己家的门都锁上了,哪里有人能来?难道是葫芦说梦话?于是支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 “大姐,有人上咱家来了。”葫芦又重复了一遍。 芙蓉不知有没有人,只是听到鸡窝边“呼啦呼啦”乱响,白天只忙着弄蘑菇,倒把一窝鸡给忘记了,原先每到晚上,鸡笼子就会提进屋里来,这天晚上,鸡全部在院子里受冻呢。难道是有人偷鸡? 没想到葫芦一个小孩,这会儿竟然比自己还机灵。 芙蓉点着蜡烛,披上衣裳,隔着纸糊的窗户往外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偷偷将窗户纸捅个窟窿,再凑近点,还是看不清楚,只听见那些鸡咕咕咕的乱窜。 芙蓉摸着一个圆木棍,这木棍本是冬天顶门用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偷偷开了门,顺着零星的光一看,哪有什么人,原来是一只兔子一样的东西在围着笼子蹦跶,好像兔子并不吃鸡,那想吃鸡的是?黄鼠狼。 这算是芙蓉第一次见黄鼠狼,个头比兔子大,且全身毛也比兔子的长,闻着一股子怪味,凑近一看,已有一只鸡被隔着笼子咬断了脖子,鸡血流了一地,芙蓉恨从心生,养大这些鸡容易吗?还指着它们下蛋的,一晚上不弄屋里去,就被黄鼠狼给惦记上了,且这黄鼠狼也太胆大了,竟然见了人还不跑,这是要逆天吗? 说时迟,那时快,芙蓉抡起棍子就要往黄鼠狼身上打,呼呼的风声惊着了黄鼠狼,黄鼠狼顺势往芙蓉身上扑,芙蓉第一棍子打在自己身上,生疼生疼的,第二棍子,才抡在黄鼠狼身上,还好那黄鼠狼不经打,才打两棍子,就给它抡晕了,倒是把芙蓉吓的嗷嗷直叫。 “好哎好哎。”芙蓉全神贯注的盯着那黄鼠狼,背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这漆黑的夜里,芙蓉不及反应,拿棍子就抡了一下,原来是葫芦跟在芙蓉的身后,刚才他见芙蓉蹑手蹑脚的,便也捂着自己的嘴,光着脚丫子跟出来看热闹了,看到黄鼠狼倒下了,葫芦也高兴的喊出了声,刚喊出声,便被芙蓉给抡翻了。 这下可惹了祸了,茶茶闻声出来,凑近一看,葫芦这是在喷鼻血啊,芙蓉心里顿时自责起来,一个黄鼠狼,吓的自己都乱了分寸了。 葫芦却不喊疼,从地上爬起来,揉揉鼻子,跑过去踩踩那黄鼠狼,还一脸的兴奋,芙蓉拿湿毛巾给他擦擦脸,葫芦借着屋里的亮光,见那毛巾上有血,便问芙蓉:“姐,为啥毛巾变红了。” “都是姐不好,用棍抡着你了,你才把鼻子摔出血了。”芙蓉很是歉疚。 “是我的鼻子流血了吗?”葫芦仰脸指着自己的鼻子。 “恩。” “呜呜……你把我打淌血了。”葫芦顿时哭起来,茶茶哄了半天,他还不停,芙蓉偷偷的拉了拉茶茶的袖子道:“不用哄他,他自然不哭了,你一直哄,他一直哭。” 茶茶半信半疑,躺床上假装睡觉,芙蓉便假装在看书,葫芦呜呜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果然不呜呜了,而是凑上去抱住芙蓉的腿道:“大姐,你答应我一个事,我就不哭了。” “什么事?” “今儿晚上我跟你们睡吧。”葫芦眼里含着泪,踮脚问芙蓉。 “姐把棍子抡你身上了,是姐不对,不过一码是一码,你还应该去西屋睡。明天姐去城里,可以给你带好吃的。”芙蓉安慰他。 葫芦听说明天会有好吃的,心里才平衡点,一步三回头的回他的西屋去了。 天刚亮,王婶子就系着围裙来了,说是刚升火做饭,就想起来,隐隐约约听到芙蓉家昨晚上好像有什么动静,心里放不下,就进来看看,芙蓉指指鸡窝那边,昨晚上的黄鼠狼不是晕了,而是彻底的死了,不过那些鸡受了惊吓,看到黄鼠狼还是咕咕直叫。 “哟,这黄鼠狼,我以为没有了呢,前些年倒常见,这几年少了,也难怪,吓着了你们,怎么还不扔了?留院子里,鸡看见了,就不好好吃食了。”王婶子交待着。 “我不敢拿手摸它,等我做好饭吧,做好了饭,我用铁锨把他铲走。”芙蓉一脸惧色的看着那躺倒的黄鼠狼。 王婶子却看到了葫芦脸上有一点青肿,便心疼的搂过他,直问芙蓉是怎么回来。听芙蓉说是用棍子把葫芦给抡翻了,便更心疼了,直嚷着要给葫芦炒点肉吃,补一补才好。说到吃肉,王婶子又心酸起来:“唉,你大叔啊,这两天又倒下了,羊也放不了了。” 原来,杨老爷子去后山放羊出了一身的汗,站在风口上吹了一会儿,便受了凉,回来头疼的厉害,喝了赵老四开的两副药,还是不见好,这不,床也起不来了,盖着被子还全身发抖,直嚷着要让杨波回来给他准备后事。 杨波在城里学手艺,当然不是随时都能回来,芙蓉也了解这杨老爷子,动不动就爱说自己要死了,于是便跑过去问他:“杨大叔,我今儿进城咧,你有啥想吃的没有?我给你捎回来点?” “哎呀,我都要死了,你看看,我这睡被窝里,跟睡在水缸里一样啊。”杨老爷子又开始演苦情戏:“这一辈子啥好的也没穿,啥好的也没吃,唉,死不瞑目啊。” 芙蓉怕王婶子听见,便低着头,脸上带着笑道:“杨大叔,那你吃啥能死的瞑目咧,我一定给你捎回来。” 第184章 这东西是你偷的吧 “那……给我捎一只鹅吧,回来炖一锅鹅肉吃。”杨老爷子半眯着眼,打量着芙蓉,像是回味似的,吧嗒吧嗒嘴:“别说,这鹅肉啊,嫩的很,多少年咱石米镇也不喂鹅了,都是喂些鸭啊鸡啊,可鸡呢,吃着腻,鸭呢,又硬又腥,倒是这鹅……” “鹅肉去城里买,怕是得几个钱呢,咱可别换着法的折腾孩子了。”王婶子于心不忍,冰了一个鸡蛋给葫芦压鼻子,一面又不忘唠叨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听这话,明显是心里不高兴,躺床上眼一瞪,腿一蹬,嘴里嘟囔着:“临死了也不让吃一顿好的,就是杨波在家,也不会这么待他亲爹。” “老头子,赵老四说了,你这是受了凉,躺几天就好了,你呀,不会死的。”王婶子一面哄着葫芦,一面劝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从被窝里探出了头,见王婶子对葫芦很是亲热,便翻着白眼道:“我都快死了,你抱着葫芦晃什么?他没病没灾的,我这才是可怜人哪…..” 芙蓉对杨老爷子相当无语,只能安慰他说:“大叔,你放心吧,一会儿我去卖了蘑菇,一定买鹅回来。” 杨老爷子才转怒为喜,高兴起来了。 王婶子要给芙蓉拿银子,芙蓉赶紧拦住了,王婶子在家一直没有什么收入,她能有什么钱呢,自己怎么不济,到底能卖点东西,还算有点收入。 装了一篮子蘑菇,又找了个包袱,将松茸跟一捆韭菜包着,芙蓉才欲出门,抬眼见喻只初的那件披风还挂在自己家里,便顺手拿着了。这披风看着值不少钱,还是还给人家的好。 河里化了冰,旧年的船只都出来拉活了,包括那个常常载着芙蓉去城里的艄公,河水涨了,船在上面行的稳,也更快了。 如果坐驴车去城里,少说也要几个时辰的,但坐船走近路,倒是方便。 怀海县城比旧年更繁华。那些因天冷而收摊的小贩,像是枝头抽出的嫩芽,一点点。一个个,泛着春天的气息,活灵活现。 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的包子,油条。还有放了糖的豆腐脑,洒了芫荽的小混沌,这些味道飘散,聚拢,夹杂在人群当中,久久不散。这是怀海县城的味道。 芙蓉闻到了烧饼香便走不动道了,早上只顾着喝汤,肚子饿的很。放下篮子想买两个烧饼充饥,一问,城里的烧饼变成了五文一个,比石米镇的贵了一半了,芙蓉暗自咂舌。从钱袋子里摸出十文钱来,接了两个烧饼就啃。 迎面一个拿扇子的人。路过一个小摊位,就要拿点东西尝一尝,看穿着,像是个有钱人,那人走到芙蓉身边,上下打量了芙蓉一回,看芙蓉咽着干巴巴的烧饼,便笑笑说:“光吃烧饼,难以下咽,不如,我买一斤驴肉,姑娘夹着吃?” 所谓无功不受禄,芙蓉摇摇头,只啃烧饼,并不说话,那人站在芙蓉面前,等芙蓉把烧饼吃光了,才晃着扇子道:“家里穷吧?” 芙蓉不接他的话,只是问他:“你要买蘑菇吗?” 那人摇摇头,指指芙蓉胳膊上挂的披风,这披风果然招眼,一进城就被人给盯上了,看来是个识货的。 “披风多少钱?”那人问。 芙蓉又摇摇头。 “十两银子够不够?”那人好像对披风很感兴趣的样子。见芙蓉一直摇头,便用扇子敲着手道:“二十两?三十两?”见芙蓉无动于衷,便压着声音道:“不是我说,姑娘,看你这穿戴,这衣裳也不像是你的,你这样的人呢,我是见多了,装作进城卖东西,实际上呢,专门偷人家的东西,什么玉佩戒指啦,钱袋手帕啦,你们都偷,偷了东西,装在篮子下面便跑,然后换个地方又低价卖了。你们这些人啊,偷东西之前,先练习怎么偷,比如,在热水盆里放一块肥皂,自己用两个手指去热水里夹肥皂,什么时候一下子就能夹出来,那便出师了,可以上街来偷了,这城西就有专门教小孩偷东西的,你们骗不了我,你偷这披风,怕是不用夹的,我瞧你长的还行,莫不是骗了哪家的公子哥,惹的人家脱了衣裳,你拿着就跑?看来现在的小偷,花样还挺多。” 那人说了一大串,真是让芙蓉摸不着头脑,自己不过是来城里卖蘑菇,怎么突然之间,成了小偷了。 卖烧饼的小贩正专心的贴着烧饼,听说芙蓉是小偷,也上下打量了芙蓉一回,然后赶紧将他家的烧饼往身边挪了挪,好像芙蓉会偷他家的烧饼一样。 “我不是小偷,也不卖披风,我只卖蘑菇,你不买,不要挡路。”芙蓉冷冷的驳斥。 那人却死皮赖脸的,打开扇子挡住嘴道:“你偷来的披风,卖也不过几两银子,我都给到三十两了,你见好就收行了,不然,我大声一嚷嚷,你还跑的了吗?或者被送进县衙,少说也得打你二十棍子,到时候,你这一双腿可就废了,我是为你好,你收了银子得了,别太贪心。” 芙蓉不想理他,拍拍手上的烧饼渣提起篮子要走,那人横在面前喊了起来:“当了小偷还想跑?” 芙蓉放下篮子,一拳挥了过去:“说了我不是小偷,你听不见吗?” 那人鼻子受痛,当即叫来了家丁:“把披风给我抢过来,他偷我的东西,这披风是我的。” 家丁欲动手,芙蓉只得把事实说了出来:“这披风是县太爷儿子的,你若说是你的,那咱们去县衙分辨分辨。” 那人在城里也有头脸,一听说披风是县太爷儿子的,立即蔫吧了,可又不死心,便试探芙蓉:“那你说说,县太爷儿子叫什么?” “喻只初。” 那人果然更蔫吧了,县太爷的儿子真的叫喻只初,若跟县太爷的儿子抢东西,那不是作死是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几个人便跑的不见了踪影。 芙蓉将披风折起来,放在蘑菇上面,用一块布盖好了,才往杨波所在的酒楼去。 掌柜的看着满满一篮子蘑菇,倒很高兴,开春以来,许多人来酒楼,张口就要吃蘑菇做的菜,掌柜的因没有原料,都推掉了。 野蘑菇做出来的菜,别有一番滋味,掌柜的当即以一斤四十文的价钱买了下来,芙蓉知道感激,另送了他一捆野韭菜。掌柜的便更高兴了:“这野韭菜啊,多少年我都没吃了,味重,吃饺子新鲜,包包子也入味。这些东西,你都是在哪得的?” “在我们后山上摘的。”芙蓉擦擦头上的汗,一篮子蘑菇,加一兜子松茸,提了一路,确实够累的。 “山上的东西好,得天地的精华,长的时间长,所以入味,这城里的酒楼啊,卖什么野菜野味的,都比普通的东西要贵一些。不如这样,你回去以后,再去采摘一点,隔天送来一次,你看怎么样?”掌柜的很是期待。 芙蓉低头想了想,又摇摇头说:“后山上的野菜,不像平时自己种的,那东西得看天气,所以,我不能保证一直都有,或许,过几天,这些东西就没有了。” “那也不妨事,你也经常往酒楼送东西,我也信的过你,有的时候,你只管送来,没有的时候,那就算了。”掌柜的倒是很开明。 芙蓉解开布兜子,拿了两个松茸给掌柜的看,掌柜的很是惊奇,蹲下身一个个的抚摸着那些松茸,像是抚摸着小孩子似的,一面又咂咂嘴道:“这东西我认得,是松茸,这东西啊,可是比蘑菇好吃多了,以前我在京城跟师傅学艺,倒见过这东西,咱怀海县,却没有,你从哪里得的?” “从山上摘的,只有这么些。” “我也不瞒你。”掌柜的放下松茸,一面给芙蓉数银子,一面略带遗憾的道:“这东西呀,可是比牛羊肉都贵,现下一斤牛肉要六十多文了,可这一斤松茸,少说也得半两银子,这十来斤,少说也有五六两了,别说是我们酒楼,就是城里其它的酒楼,也没有人做这个菜,因为成本太高了,做出来没有人吃,可这东西又不能放,很快会坏,所以,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利薄,不敢收下这十来斤松茸。” 东西太便宜了,卖家会不高兴,若东西太贵,卖家也会发愁,芙蓉此时就有这样的想法,松茸难采也难卖,再过一两天,就会变黄了,那时候,更卖不上价钱。 城南头菜市场,喻府的厨子李荣正焦急的找着,后面还跟着两个推平车的伙计,李荣一直在喻府做掌勺,平时做菜,倒也可以,可眼看喻府太太喻夫人要过寿辰,她一向又不爱吃太油腻的东西,李荣也只好买些鲤鱼,鸡,鸭,被草绳子绑起的鲤鱼,鸡,鸭叫的叫,晃的晃,这可都是新鲜的东西,可李荣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些东西,喻府常吃,算什么新鲜呢,且三天前老爷就交待了,要给夫人做一桌子寿菜,最好能有新鲜的菜式,让夫人吃的欢喜。 李荣连着在菜市场晃了两天了,这回是第三天,直愁的他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新鲜,又不能油腻的菜,哪有呢。 第185章 去府里 酒楼里不买这些松茸,芙蓉只能寄希望于城南头的菜市场了。 酒楼掌柜不好意思的跟芙蓉说,一大早,酒楼一个客人要吃陈皮鸡,正好酒楼无陈皮,本想让杨波去买一点,杨波说是旧年他家晒的有,可以回家拿几斤,掌柜的便准了,让杨波回了家去,不然,这会儿就能让杨波帮芙蓉提提东西了。 “不用了,掌柜的,这东西我能提的动。”芙蓉谢过掌柜的,背着她的大包袱,提着篮子往城南头的菜市场而去,其实她不过是嘴硬而已,走了这么远的路,才吃了两个烧饼,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走起路来都有点眼花,脚下发软,背上的包袱也好像越来越重,不得已,只能扶着城墙,一点点的往前挪动。 厨子李荣跟着小平车回府去,买的一些新鲜肉码在平车上,让他很是发愁,若做的菜不得喻夫人的心意,说不准哪天夫人一生气,就撵了他了。心里懊恼,便取下小帽来,给自己扇着风。 芙蓉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带了一小朵珠花,看着瘦弱,却背了个大包袱,走一步喘三口气的,刚要跟李荣他们擦肩而过,没想到包袱一松,往后一坠,芙蓉蹲坐在地上,看来是该歇一会儿了。 李荣却吓了一跳,往右侧蹦了三蹦道:“这姑娘,我们的小车可没碾着你,你……你…….” 芙蓉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汗,咯咯咯的笑起来:“我只是坐下来歇歇脚。” 李荣这才放松警惕,凑上来问芙蓉:“姑娘不是城里的吧?来城里寻亲戚?” “不是,我来这卖菜的。”芙蓉指指包袱,李荣已闻到了一股子异香,做厨子的本能,他扒着包袱一看。拍拍手上的土道:“原来是野蘑菇。多少银子一斤哪? “半两银子一斤。” 李荣咽了口唾沫,心里想着这姑娘八成是穷疯了吧,野蘑菇城里也不是没有,不过卖几十文一斤,这姑娘坐在城墙下装可怜,竟然开口半两银子一斤。于是摇摇头道:“姑娘,做人可要厚道呀,这东西,不值你说的价,我本来还想帮衬你。唉,算了。” 芙蓉一听李荣有意要买,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道:“这位大哥。我这不是野蘑菇,看大哥的样子,像是做菜的师傅,我这是正宗的松茸,有营养又好吃。城里也不见得有,是稀缺的东西,绝不是乱要价。” 说起松茸,李荣倒是听说过,以前做学徒时,曾听食客讲。这松茸是好东西,但做成的菜是极贵的,心想着虽说这东西稀缺。可比鸡鸭的价钱还贵,若是轻易买了下来,又不好吃,到时候报帐时被喻夫人骂,那就得不偿失了。自己没把握。正欲走,又想起喻老爷的交待。只能狠狠心对芙蓉道:“你跟我去府里吧,到时候做的菜若是好吃,那就买下你的,若是不好吃,你还走你的,怎么样?” 这明显是个亏本的买卖,可为了顺利卖出松茸,芙蓉也打算试一试。 跟着李荣就到了喻府,这喻府芙蓉来过,所以也算是轻车熟路,李荣将她的篮子还有包袱直接放到小平车上,小声交待着:“这可是县老爷的家,你只可在厨房这边走动,不可往院子那边去,不然,惹了主子们,吃不了兜着走。” “恩。” 今儿是喻夫人的寿辰,也就是喻夫人的生日到了。看来喻府的老爷要给夫人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席面,喻府大门口,一大早的,蓝顶红顶的轿子就有四五个,加上栓的马匹,看上去倒气派,几个跟着来的下人蹲在栓马桩旁边说着闲话。 有的说:“今儿是大夫人的寿,怕有不少好吃的呢,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吧。” 另一个戴毡帽的笑道:“你也跟你们老爷夫人去过不少地方了,还是不长见识,听说这大夫人哪,近来很爱吃清淡,什么山珍海味,却不一定能合她的意。” 见李荣的小平车经过,那些人便住了嘴,拿眼往平车上扫。等李荣进了府门,那戴毡帽的又疑惑起来:“喻夫人若不爱吃油腻,这,这喻府的厨子怎么膀大腰圆呢。” 李荣面红耳赤,又不好回头辩解,他总不会告诉下人们,给喻夫人做的全鸡汤,他会偷偷的将两只鸡腿掰下来吃了,或给喻老爷做的黄豆猪蹄,他会做两份,自己先吃一份,另一份才是老爷的。 或许这是厨房的规矩,也没人深究,可今儿是喻夫人的寿,县里有头面的都来贺寿,自己偷吃不要紧,若让夫人们吃的不舒服,那罪过就大了。 想到这,李荣更忧心了,见芙蓉迈着小步跟在后面,便扭头催她:“快点的,要做的菜多着呢,不能耽误功夫。” 厨房的下人们择菜的择菜,切菜的切菜,什么胡萝卜,西兰花,腊肉,鲜螃蟹,应有尽有,加上李荣买回来的这些活物,便更周全了。 进厨房便有一个灶神位,前面供着些苹果,桔子还有糕点,右转往里走,便是一排切墩,切墩尽头,是一连两个大锅,两个小锅。而正对着切墩的位置,放着一溜调味品,什么油盐料,花椒当归红辣椒等,全码在一个大柜子里,整整码了三层。 东西众多,但里面却是干干净净,就连打下手的厨娘们,身上系的围裙也干干净净,不带一点油星,整个厨房有条不紊,厨娘们都低头干活,只有在芙蓉路过时,才抬头看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议论纷纷。 喻府大锅旁边支着一个小火炉子,上面炖着骨头汤,芙蓉站在小炉子旁边,闻着味都要流口水了,李荣却扔过来一个蓝底的围裙给芙蓉:“系上,那汤一会儿要给夫人们上的,用枸杞熬煮的,你可别偷喝。”说着,李荣又叫过来一个厨娘,让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防风头巾来给芙蓉系上:“干净点,别把头发落锅里了,这可是忌讳。” 芙蓉身上系着围裙,头上裹着防风头巾,乍一看,倒像是一个采茶女,唉,为了卖一点松茸,容易吗? “大哥,你们主子啥时候有时间?我卖了松茸还得去买鹅呢。”芙蓉搓着手站在灶前,那灶火极旺,熏的李荣直眯眼睛。 “不急,夫人怕是在会客,你稍等等,我在灶上忙着,不方便给你通报。”李荣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子火炉上的汤,咂砸嘴道:“不咸,再放点盐。” 芙蓉只能拉个板凳坐下,看烧火的下人将圆滚滚的木头塞进灶里,一面又拿着蒲扇摇着风,李荣便呵斥他:“看火看那么久了,还是不懂吗?我掀锅盖的时候,你别拿扇子摇风,把烟灰都摇到锅里了。” 下人低头不语,也不敢再扇了。 做了一道松鼠鱼,李荣便满身的汗,坐在芙蓉身边,指挥着另一个瘦点的学徒道:“你,做第二道,麻油鸡。” 学徒很勤快,当即刷锅添麻油姜片,啪啪啪给鸡大腿切成几块,往锅里一扔,炒至焦黄,倒入米酒跟热水,中火闷煮十来分钟,这菜便成了。 “你,做第三道,清蒸螃蟹。”李荣指着那学徒。 学徒果然伶俐,从桶里抓出几只上好的湖蟹,直接放在笼屉上蒸了,这些螃蟹扔在清水里吐了一夜的沫,泥啊土的,都已经吐干净了。 蒸好了蟹,学徒又顺手切了细细的姜丝,倒一点醋进碟子里。这道菜便完成了。 这个芙蓉还能看懂,螃蟹是寒凉的东西,沾着姜丝吃,正好可以综合螃蟹的凉。对身体有好处。 李荣指挥上了瘾,第三第四道菜,还是让学徒做,直做到半晌午,累的学徒腰都弯不下来,李荣坐在那,却已吃了个半饱,不管做了什么,他都先拿筷子捅两下,然后夹两筷子吃了。 估计他那大肚子,就是这样吃来的。 几个择菜的厨娘心里不满,又不敢大声提出来,便小声嘟囔着:“每次他做饭,都让学徒做,今天这么大的阵势,还是学徒做。” 另一个撇撇嘴道:“这学徒很听他的,叫学徒往东他就不敢往西,今天大阵势,才更要学徒做,大厨名声在外,但常常不掌勺,手都生了。” 眼见那一盘盘,一碗碗的菜出了锅,香气四溢,整个厨房因有了这些香气,也变的灵动起来,这年月,没有什么比吃的更诱惑了,何况芙蓉这样的一个吃货,何况平时在石米镇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吃。 前厅的丫鬟来催了,说是今儿过寿,要提前一个时辰开饭,让厨房里好生准备着,别在各位夫人面前丢了脸面。 李荣忙拿了一个勺子站了起来,装做很辛苦的样子道:“你去跟夫人说,保证误不了时辰,我这紧赶慢赶呢,你看这汗出的。” 丫鬟点点头,便去回话了。 李荣将勺子扔在灶台上,来回踱着步,围着那些菜品左看右看,又摇摇头道:“还是有些不对劲,这鸡也有了,螃蟹也有了,鸭,兔肉都有,可太油腻了,炒的这两个青菜,又太素了。” 说着,李荣把目光移到了芙蓉身上。 第186章 这菜是谁做的 芙蓉见他一脸期待的,心里便紧张,卖个松茸,还被强迫关在府里看他们做饭?想着还要去买大白鹅,便又催了一遍:“大哥,我……” “我什么呢,到你了。”李荣拍拍手坐下,让厨娘给他倒了一杯水。 那学徒也知趣,解了围裙闪一边了。 芙蓉云里雾里,到自己了?到自己做什么? 李荣见芙蓉坐那像是发癔症似的,便推推她:“你不是会做松茸吗?快点的,做个素菜去,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做好了,夫人有赏,做不好,那下场就不好说了。” 好吧,芙蓉当初说的,难道不是卖松茸吗?怎么这会儿还需要炒松茸,不禁有点犯难,摇摇头道:“大哥,我真的不会做菜,你饶了我吧,不如你们做,我拿两个松茸给你们,不要钱,若是夫人吃着好,你们再买我的,夫人吃着不好,我站起来就走。” 李荣看了眼学徒,见学徒摇头,便知道他不会做,于是更加赖上芙蓉了:“你说了进府做菜,这会儿不做,还想赖?因为你这菜耽误了上菜的时辰,县老爷的板子可不是好吃的。” 好吧,碰上不讲理的,李荣还在这吓唬芙蓉呢,明明就是他们不会做,怕做的不好,所以赖给芙蓉做,果然奸诈。 赶鸭子上架这事,芙蓉算是遇上了,不过万一夫人吃了觉得好呢,那松茸一卖,倒能收入几两银子,芙蓉心想着,为了这几两银子,倒是可以赌一把。 放眼望去,这厨房的西兰花,胡萝卜。土豆,也不能给松茸当配菜,这时候出去买配菜,又来不及了,若只放松茸,太单调了,正无法子,被一个小盆子拌了一下,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小盆子黑豆苗。 黑豆苗,也就是黑豆养出来的苗,跟绿豆芽的原理差不多。但黑豆,有药王之称,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中说过,久食黑豆,好颜色。变白不老。而黑豆角,微凉味甘,闻着那味,便有一种置身于田野的感觉。 要的就是黑豆苗了。 李荣却有点生气,指着一个厨娘道:“说了,厨房里是给老爷夫人做饭的。你们除了择菜洗菜的,别整些零碎东西放这里,这不值钱的黑豆角。放这又碍事。” 厨娘无法,想接过盆子去扔掉,芙蓉赶紧拦住了,如今就用黑豆苗做菜了。 洗了两个松茸切成跟针尖一样的细丝,这可费了芙蓉不少功夫。她的刀工不行,可为了好看。也只能耐着性子切了。 给锅里添了一点油,油热时,将黑豆苗扔进锅里翻炒,炒八成熟,入松茸丝,松茸丝跟黑豆苗齐长,翻炒两下,加点盐,立即出锅装盘。 白底的盘子,里面绿的豆苗,米白的松茸,还算好看。 李荣吃惊的看着芙蓉,这做菜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虽说是做素菜,就拿煨西兰花这道菜来说吧,至少要用鸡骨,猪大骨,排骨,肥肉一块,放在火炉子上熬煮一夜,然后在炒西兰花的时候,放一勺熬煮的汤汁,这样菜才会更入味,这炒豆苗谁不会做?而且连葱姜也没放,油也极少,更没有加什么肉汤,这难道就是穷苦人家常吃的? 李荣有些嫌弃的拿起一双筷子尝菜,细细嚼了嚼,抿嘴道:“不咸不淡的,不好吃。” “我说了,我不会做菜,这不过是我自己想的。”芙蓉也有点失落。 前厅催饭了,厨娘们赶紧净了手,解下围裙,将菜品扣上盖子,一样一样的往前厅里端,先是八凉菜,然后是八热菜,然后是汤菜,然后便是素菜,果子,李荣看了看菜品的数目,素菜只三个,话说能双不能单,加上芙蓉这一个,倒是正好,反正也没时间再炒菜了,当即把这盘子菜交给厨娘道:“端上去吧。” “这菜叫什么名字?”厨娘问。 大户人家就是这样,吃菜有讲究,首先就要有好听的名字,比如一盘子白糖上面放点黄瓜,就叫青龙卧雪,而青辣椒炒红辣椒,就叫绝代双娇,这豆苗炒松茸丝太普通,普通的连个名字也没有。 李荣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便问芙蓉:“你这菜叫什么?” “不是黑豆苗炒松茸丝么?”芙蓉脱口而出。 “这名字不行,再想一个。” 芙蓉左想右想,黑豆是黑色的,松茸呢,是白色的,不如就叫黑白无常好了,不行,这名字太诡异了,夫人今天过寿呢,还是叫黑白双煞吧,多个性。 李荣喷了一口茶出来:“夫人今天的寿,你给这菜取名黑白双煞?你是来卖菜的,还是来砸场子找打的?” 芙蓉撇撇嘴,只能重想了,唉,想一个菜名,可是比做菜难多了。 前厅的人来催了,让赶紧把菜上齐了好开饭,芙蓉急中生智,这黑豆不是有长寿的功能么,而自己采到松茸也是一件有福气的事,就叫福寿绵长吧,虽然土气了点,但很应景。 菜式一道一道被端走了,厨房离前厅远,也听不到动静,芙蓉只能耐心的等着。 灶里的火扑闪扑闪,一明一灭的,芙蓉无聊,便坐那用小棍挑火玩,若是此时能有两个红薯,那就好了,烤红薯吃,又香又顶饥。 厨娘们辛苦了半天,也在忙着收拾了,洗的洗,扫的扫,倒也其乐融融。 前厅一个丫鬟飞奔进来,叫李荣:“夫人生气了,说是有一道菜有问题,你快去听罚。” 李荣心里一咯噔,吓的一哆嗦,伸出腿来踢了踢芙蓉坐的凳子,芙蓉往前翻,脸上沾了不少锅灰,好吧,为了卖点菜,这简直是忍辱负重了。 “那有问题的菜,是她做的,她要进府来卖松茸,我就说不好吃不好吃,她非进来,还要做道菜给夫人试一试。这下好了,捅了窟窿了。”李荣气愤的表白着,不忘跟丫鬟撇清自己。 丫鬟看看一脸锅灰的芙蓉,又看看李荣,十分不高兴的道:“什么菜都能端上桌?今天可是夫人的寿,其它府上的几位夫人吃的很不高兴,我不管那菜是你们谁做的,跟我去见夫人吧。” 芙蓉本不想去,以前曾来过府里一回,喻夫人都满脸的不待见,这回又要去,还要受罚? 李荣却不放过她,甚至连洗脸的机会也不给她,扯着她的围裙,就往前厅去了。去就去吧,反正祸也惹下来了。不过自己一脸的灰,夫人倒未必能认出自己来。 一路上几乎是跌跌撞撞,李荣肚子很大,走一小段路都喘着粗气,到前厅门口,见那几个下人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跟芙蓉,心里没底,便小声交待道:“夫人骂什么,你只管听着,可不能往我身上泼脏水,就说是你自愿给夫人做菜的。” 芙蓉无语,这也太没担当了。 几个夫人吃的差不多了,坐那喝着茶水,喻夫人今日倒是红光满面,头上插着一支明黄明黄的金簪子,穿一身暗团花的绸缎褂子,一件暗黄色的百褶裙,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背后墙上挂着一幅喜庆的八仙贺寿。 因她是县太爷夫人,所以在怀海县相当有地位,其它几位夫人虽说有脸面,也不过是城里的大户,喻夫人本不把她们看在眼里,但今天人家来贺寿,正是喻夫人表现的时机,本想做几桌子好菜,让她们见识见识,没想到一个菜出了娄子,倒让人家笑话。心里不高兴,脸色便不好。 几位夫人见芙蓉一脸的灰,偷偷拿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李荣见芙蓉傻愣着,直接给她往前踢了一脚,自己缩在芙蓉右边向夫人表白:“那菜本是这小姑娘做的,夫人,小的都说了,她做的菜不行,她非要坚持。” 夫人仔仔细细的将芙蓉打量了一圈,她当然认不出芙蓉来,只是撇嘴看着芙蓉那张灰脸,懒懒的道:“她是谁?为什么坚持给咱们上菜?管厨房的不是你吗?” 李荣将去买菜遇上芙蓉的事说了一遍,为撇清自己,删改了一些,于是结果便是,他看芙蓉可怜,允许她进府一试,芙蓉哭着求着要做菜,他一片好心,想着给她一个机会,没想到,她没什么真功夫,不过是想兜售一点她的假蘑菇。说到最后,还不忘巴结夫人:“小的就说,夫人您是火眼金睛,什么人做的菜,您一吃就知道。” 夫人不语,又打量了芙蓉一遍,然后低下头去喝了口水道:“她是卖蘑菇的?” 芙蓉还没回答,李荣便赶紧抢话道:“是,是,她不知在哪弄的野蘑菇,那菜也是她一个人做的,我并没有插手,除了那道菜,其它的,都是我们做的。” 夫人点头,继续问道:“那金烂烂,红橙橙的松鼠鱼是谁做的?” 金烂烂,红橙橙,本是对松鼠鱼很高的评价,鱼切斜刀,上面裹淀粉,入油锅炸制,炸成腾飞的形状,立在盘子里,浇上又酸又甜的汤汁,便成了。好看又美味,一般学徒是做不出来的。 李荣听夫人问话,赶紧往前一步,轻轻扯着芙蓉的围裙,把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夫人,松鼠鱼是小的做的。” 第187章 小的嘴贱 夫人喝着茶,一双眼看看李荣,又看看芙蓉,芙蓉心里直发毛,自己虽脸上有灰,到底是个俊俏的女子,就是俊俏,也顶不住这样看哪,多难为情。 有下人提着篮子跑了进来,掀开那篮子,里面赫然盛着喻家少爷的绿披风,李荣便更得意了:“夫人,这姑娘原来是个贼,我本好心领她进府,没想到,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了少爷的披风,这披风可是值不少钱呢,我看,报官算了。” 一个丫鬟冷哼一声:“报什么官,咱们自己就是官。” 夫人饶有兴趣的盯着芙蓉道:“这披风你怎么来的?” “那日我来城里瞧病,穿的单薄,喻少爷好心,让我披了这衣裳,所以我这次特意来还的。”芙蓉答道。 “夫人,别听她瞎说,她明明是偷的。”李荣恨不得将芙蓉一踩到底。 夫人却冷着脸道:“怎么,你不相信咱们少爷会做好事?” 李荣语塞,便不敢吭了。 夫人起了身,静静听了听屏风外的动静,那里本是各位有头面的老爷坐着吃酒席的地方,老爷们推杯换盏,倒也和谐,只是不时要下人们上茶,不多会儿,便要了四五壶的茶水。 茶水喝多了,自然要上茅厕,喻府的茅厕从未像今天这么繁华,外面直接排起了队。 “今天这松鼠鱼做的极好。”夫人笑道。 李荣忙哈着腰,又往前一步,等着领赏,喻府夫人家世殷实,有钱有势,若她高兴,赏赐的东西可不是一星半点。 “李荣。你的松鼠鱼,你说,这酸甜的菜式,你少数也做了几百遍了,可这回的,你尝尝。”夫人指着一盘子刚从桌子上撤下来的松鼠鱼道。 李荣拿起筷子尝了尝,却尝不出什么来,夫人便让芙蓉尝,芙蓉夹了一点,品了品。好咸的鱼,咸的发苦发涩。不禁皱起了眉头。 “咱们府上不缺钱,也不吝啬那一点盐。可你做的菜,也不能跟腌带鱼似的吧。这道菜先不说,以前你给我做的全鸡汤,为什么鸡大腿都不见了?而给老爷做的黄豆猪蹄,是不是每次都做两份。老爷一份你一份?这是我府上,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我比你清楚,你又能吃多少,我只装做看不见也就是了。只是近来,你这菜炒的也太不像样了。”喻夫人一脸愠色。 小丫鬟接话道:“就是,每天晚上老爷吃了你炒的菜。都要多喝上两壶茶,茅厕都多跑了好几趟。” 众位夫人虽离的远,但也听的清楚,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 喻夫人一使眼色,那丫鬟赶紧闭了嘴。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做的这鱼,弄的夫人们嘴里全是咸味。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喻夫人呵斥。 李荣扑通跪倒了道:“夫人,小的不敢瞒您,小人嘴贱,是偷吃过鸡腿,猪蹄,还有鱿鱼,只是这菜咸了,也不是小人故意的。” “恩?” “小人以前学厨艺时,跟着师傅学切菜,学品菜,学看火候,学的多了,师傅也曾经说过,好厨师,不乱吃,要保留好的味觉,一般不能吃辛辣,或是太刺激的东西,可小人打小就喜欢吃这样的菜,自从入府做了厨子,每日见那些大鱼大肉的,小人便多吃了些,渐渐的,小人发现,味觉就失灵了。”李荣有些窘迫:“俗话说,鼻闻香臭,舌尝五味,小的如今只觉得嘴里苦,对一应的味道,咸,酸,甜,辣都分辨不出了。” 喻夫人神色凝重的瞅着李荣,继而问道:“那你每日做菜,放调料烹制,是如何掌握的分寸呢?” 李荣低下头去,全然没有了刚才扯芙蓉的那股子力道:“我都是凭感觉。我掌勺好多年,感觉一向很准。” 芙蓉明白,李荣如今怕是偶尔凭感觉,更多的时候,凭的是学徒帮着做菜。 喻夫人没再理李荣,而是瞧着芙蓉,上下又打量了一回道:“那道菜叫什么?” “福寿绵长。” “恩,是个好意头,而且那黑豆苗跟松茸的味道搭配的正好,松茸的味道淡了些,黑豆苗有淡淡的香草气,两者放一块做菜,好看,也好吃,关键是,它不油腻。”喻夫人夸赞道。 其它来府上的夫人忙问道:“这松茸,我们倒是没听说过,府上是哪里弄来的?” 喻夫人一脸的得意:“我随老爷走南闯北的,也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单说我的娘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呢,区区松茸,不在话下。” “夫人说的是,夫人娘家有权有势,夫人见识也广的很。”其它人忙附和。 说着话,已有识相的丫鬟提了芙蓉的松茸来,不等芙蓉说话,夫人便交待着:“给周太太包一点,给李太太,刘太太她们也都包一些。不是我吹大,这松茸,在京城都难吃着,你们也就是来喻府,别的地方,可不好找。” 几位夫人一听说能分到松茸,也忘记了那松鼠鱼的难吃,纷纷接了松茸,欢天喜地的走了。 里厅另开了一桌,坐的老爷们这时候也散了席,下人们忙着收拾盘盘盏盏,只听到盘子,碗叮当作响,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 眼瞧着那兜子松茸一个不剩,芙蓉心里甜滋滋的,这下卖的倒快,一会儿就能收钱了,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做的那家常菜,还能得夫人们的表扬。 喻夫人等前来贺寿的人走光了,才抹开了颜面,一脸怒气的道:“李荣,你连县老爷府上也敢忽悠?你那嘴吃不出来味,还敢留在府里做菜?” “夫人,我教的有徒弟,我可以在一旁指挥着徒弟做,保证一样好。”李荣只能说出了真相。 喻夫人却生气道:“我出银子养活着你徒弟,要你是吃白饭的?赶紧滚。” 李荣见夫人拉下脸来,不禁有点伤心,他为喻府做菜多年,没想到马上就不能留在这里了,若不能留在这里,别说没有好吃好喝的,去哪做活养活一家子呢?去酒楼?谁会要一个尝不出味道的厨子?于是只得又跪倒了道:“夫人,就留下我吧,如果我走了,我那徒弟对我忠心的很,定会跟着走的。”这话有祈求,也有要挟。 喻夫人当然不会受他的要挟,直接让下人去了李荣的房间,连铺盖带包袱的给扔到了大门外,当月的工钱都没给他结,甚至,连他的那个徒弟,都给撵了出去。 李荣自知县老爷府上惹不起,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偷吃东西,手艺不佳,只能忍了。 李荣走了,那接下来,便是给芙蓉算银子了,芙蓉等这一刻等的好心急,一大早往城里来,吃俩烧饼,半晌午的给夫人们炒菜,等夫人们吃完了,碗筷也撤了,松茸也送给夫人们了,芙蓉早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可喻府不吃剩菜,那些酒席剩下的菜品,下人们收了倒进潲水桶里,芙蓉急的直摇头,唉,大户人家就是大气,那些鸡啊鱼的,倒掉一点都不可惜。 喻夫人见芙蓉还杵在那,便翻眼看看她:“你怎么还不走?” “夫人还没有给我结银子。” “噢…..原来是为这个。”喻夫人笑笑,但没接芙蓉的话,站起身欲走,这么大个喻府,若让她走开了,自己要到哪里找去,恐怕没找到喻夫人,自己先饿晕过去了,芙蓉往前一步,扯住喻夫人的衣袖道:“夫人,我等半天了,还是现在结了吧。” “没人告诉你吗?这怀海县的东西,都是县太爷的,县太爷拿了这松茸,还要付给你银子?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没怪你乱闯喻府,把你送官,就够好了,你还杵在这做什么?回去吧。”喻夫人开始无赖起来,原来她不想给银子。 好一个喻夫人,当着众夫人的面,倒是对芙蓉一阵夸奖,也不处置李荣,等客人散了场,立马拉下脸面,变的泼皮起来。 这些银子,对喻府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芙蓉来说,可是用来吃饭的,芙蓉当仁不让,扯着喻夫人的衣袖就是不松开。 喻夫人也怒了,直骂芙蓉不懂规矩,然后便叫了两个男家丁,直接把芙蓉给扔在大厅门口,见芙蓉坐在廊下不走,还喊着要银子,便道:“把她抬到大门口外面去,若再要银子,就抬到县衙,让衙役给她两板子。” 男家丁力气大,两个人直接把芙蓉扛在了肩膀上,然后扔在了大门口,引的守门人直笑,被扛着扔出来,也真够丢人的了。 男家丁见芙蓉一身的灰,便道:“走吧,一会儿真要打你两板子,身上伤着了,吃药的钱,又是一笔开销。” 芙蓉却从地上坐起来,先是蹲着,又觉得这样会很累,便捡了个台阶子坐下来吆喝道:“喻府欠银子不给。喻夫人买菜不给钱……..” 这声音招来了不少人。众人虽指指点点,但没人敢替芙蓉说话。 被撵出来的李荣远远的蹲在路对面,望着芙蓉道:“你比我还惨,我是包袱被扔出来了,你是人被扔出来了。” 第188章 少爷的相好 芙蓉想奔回大厅去,守门人却把的森严,无法,只能坐那接着吆喝:“喻夫人抢东西拉……..饿死人拉……” 芙蓉也不想跟个大喇叭似的,但为了生活,为了弟妹,谁跟自己抢饭,就要跟谁拼命。 想到这一层,脸皮也变厚了,若是喻夫人坚持不给银子,就坐在这直叫到天黑,把星星叫出来也不走。 喻夫人果然被激怒了,在前厅来回踱着步子,芙蓉这样嚷下去,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她爱惜名声,怎么能让芙蓉乱喊乱叫的,弄的喻府一团糟? 李荣坐那收拾着包袱里的零碎,唯一的一点碎银子,是他的家底,此时散落在地上,真让他肉疼,听芙蓉喊的此起彼伏,还上了瘾了,便摇头道:“你就别在这嚷嚷了,小心喻夫人叫人抬了你,扔到护城河旁边的臭水沟去,一扔进去,保证熏晕你。喻夫人的狠心劲儿,我早见识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丫鬟出来,十分厌恶的指指芙蓉:“把她扔到护城河旁边的臭水沟去,有人问起,就说她私闯喻府,还敲诈银子。” 男家丁点头称是。 李荣坐那笑道:“被我说中了吧,扔到臭水沟里,你若还乱喊,保证给你扔进粪坑里。” 芙蓉白了李荣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吧。说好的不中,说什么坏的都中。” 男家丁准备动手了,问芙蓉是站起来自己走,还是两个人押着芙蓉走,还是扛着芙蓉走?这有区别吗?反正是被扔到臭水沟的下场。 难道是出门没有掀黄历吗?自己卖个菜,没收着钱,还要被扔进臭水沟?看来这县太爷一定是个昏官,才养了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夫人。 僵持不下。男家丁便欲强来,有个小童从院子里跑了出来问道:“你们怎么了?少爷说,吵的他不能看书了,让我出来看看,让你们别吵了。” 芙蓉也顾不得那么些了,喻夫人不讲理,至少喻只初还是讲理的,便一把拉住小童道:“你告诉少爷,我是芙蓉,他娘买菜不给钱。还要把我抬走扔了,让他出来评理。” 小童答应着去了,几乎是同时。喻只初跑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海青色的斜襟褂子,内搭一件月色团纹袍子,一出门,便四下张望。在人群里瞅来瞅去:“芙蓉呢,芙蓉呢?” 芙蓉饿的有气无力,坐在台阶上捂着肚子道:“我在这里呢。” 喻只初回过头,十分不确定的蹲下身子,打量了芙蓉一回,赶紧让下人端一盆子水。拿毛巾来给芙蓉擦脸,然后十分心疼的道:“你脸上怎么弄的,我娘给你抹的?” “脸上的灰……不关你娘的事。只是我卖松茸,你娘不给钱。”芙蓉脸皮是要厚到底了。 喻只初让人给芙蓉擦洗干净了,拉着芙蓉的胳膊便往大厅去,芙蓉心里有点打鼓,若被拉进去。会不会又被扔出来?只是喻只初看上去十分坚毅,那就跟着他进大厅一次吧。反正要银子当紧,坐大门口喊,喻夫人是不会给银子的。 喻只初让芙蓉坐着,让丫鬟去叫喻夫人来,喻夫人明明是躲在屏风后面看动静,见儿子领了芙蓉进来,心里气的呼呼的,这个儿子竟然帮着外人?可一时又不好在儿子面前暴露自己,便在丫鬟耳朵边小声道:“告诉少爷,就说我不舒服,躺着了。” 喻只初得了这信儿,只能无奈的看着芙蓉道:“我娘病了,这会儿不便见客,松茸一共是多少银子,我让帐房算给你。” 芙蓉掰掰手指头道:“一斤半两,十斤一共是五两银子。松茸十斤有多,我只收五两就好了。一文钱也不多要。” “五两?你当是唐僧肉呢?怎么不去抢?”喻夫人忍不住,从屏风后面跳了出来。 喻只初目瞪口呆,他娘不是病了吗?怎么这会儿活灵活现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芙蓉跟喻夫人顿时又杠上了,这个说没多要,那个说漫天要价,不可开交,还是喻只初出来调停:“娘,你这就不对了,人家小户人家卖个松茸不容易,何必呢,你装病躲着不给人家钱。还把人家扔到大门外去,外人看着也不好。” “只初,你不是在书房念书的?这些琐碎事,不干你的事,你回去接着念书吧,下半年要秋考呢。”喻夫人顿时慈母范儿上身,一脸的温柔,连抚摸喻只初头发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看来这个女人不但阴险,还很善变,若放走了喻只初,谁知道喻夫人会不会让人堵上自己的嘴,然后直接给扔走了?芙蓉无法,只管拦住喻只初道:“你不准念书。” 三人僵持了一会儿,喻只初便央求道:“娘,你就把银子给她吧,传出去真的不好听,以后我考了秀才,举人的,若让别人知道咱们连庄户人家也欺负,那我怎么立于人前呢?” 喻夫人万分不情愿,可又不想因为五两银子的事跟儿子翻脸,只能让帐房送来五两银子,帐房没散银,送来了十两,芙蓉便从里层衣兜里拿出五两来找给他。 喻只初笑道:“芙蓉,你卖一回菜,身上怎么带了这么多银子?” “一会儿我还得去城里给杨大叔买一只鹅呢。”芙蓉不知道鹅肉多少钱,想着有备无患,反正自己只带着,也不会乱花。 喻夫人仰着脸,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你是要买天鹅呢?五两一只?” 芙蓉没理她,反正收了钱,也不用理她了,只是将十两一锭的银子放在嘴边咬一咬,原先她也不懂这个,还是跟王婶子学的,看这银子纯不纯,值不值十两,一咬便知。 喻夫人撇嘴道:“不怕把你牙累掉了?穷酸的小户人家。” 喻只初却将另外五两从帐房手里拿出来,要芙蓉也收下,芙蓉还没接,便被喻夫人一把抢了去:“咱们家大业大,维持着不容易,不能乱埋汰银子。”说着,将银子交给帐房,让帐房去记了帐。 喻夫人就是这样,虽从小她父亲便不缺她的吃穿,家里银子堆的比小麦还多,但她却学的跟她爹一样,把一文钱都看的很重,虽说她此时穿金戴银,但若谁想从她府上多拿一文钱,那就是要了她的命。 比如先前让李荣滚出喻府,她都没发月钱,这又省下了一笔。 本想着让芙蓉也滚出喻府,没想到儿子坏了事。 芙蓉谢过喻只初:“是我应得的银子,少一个子都不行。”这话当然是说给喻夫人听的:“如果不是我的银子,给我也不要。” 喻夫人被气的头晕,坐在太师椅上直喊:“都给了银子了,让她赶紧走。” 芙蓉虽理直气壮,到底太饿了,这会儿太阳都偏西去了,脚下轻漂漂的,走路腿都不打圈了,喻只初拉她闪到厨房里,因李荣走了,学徒也走了,几个厨娘被赶鸭子上架,在天黑之前,要做一顿饭出来。而在请到新厨子之前,她们又要洗菜又要择菜,还要做饭。但工钱,一文也不多。 “你饿了吧?厨房里有好吃的,你吃点东西再走。”喻只初看看案子上,胡萝卜倒有一堆,而墙上挂的腊肉也不少,但能现成吃的,却是没有,厨娘正在做着活,却没有一盘子成品菜。 “不好在你们府上吃,一会儿出府我买个饼垫一下就成了。不然你娘见了我,又得说你。”芙蓉推辞。 喻只初一面去开柜子,一面安慰芙蓉:“放心吧,我娘轻易不到厨房里来,说是烟熏味太重,一进厨房,三天身上洗不净油烟味。” 柜子里上层放着调味料,下层放着几个篮子,里面有大枣,还有银耳,还有满满一篮子鸡蛋,喻只初拿了十来个鸡蛋装在碗里,交待厨娘:“炒来给芙蓉吃。” 这倒是个好办法,炒鸡蛋又快又方便,还能顶饥,厨娘却一脸难色:“少爷,她一个姑娘家,吃不了这么些鸡蛋吧。” 喻只初挥手道:“她吃不了的,你们吃就行了。只管做。” 厨娘高兴,欢快的给小锅里添油,倒入鸡蛋,哗的一声,香气冒出来,芙蓉吃了炒鸡蛋,走路才不漂了。 喻只初站在府门口,本想给芙蓉找一辆马车,芙蓉一口给拒绝了,自己背着个空包袱,提着篮子就走。 走出不远的李荣带着他的徒弟,李荣见芙蓉喜滋滋的,便知道她成了事,无不羡慕的道:“好运气啊,能从铁公鸡身上拔毛。” “你也不差,敢偷吃铁公鸡的东西。”芙蓉也没饶他。 李荣的徒弟便央着回喻府要工钱,反正芙蓉都要到银子了,为什么要白给喻府干一个月活呢,李荣却摆摆手道:“还是别了,那铁公鸡不但抠门,还爱收拾人,这姑娘不知什么狗屎运,结了银子了,咱们回去?不定是一顿棍子。” “芙蓉,你等一等,唉,停下来――”芙蓉刚走出不远,便听到背后喻只初喊了起来,李荣眯眼瞧了瞧跑的飞快的喻只初,暗自嘟囔道:“少爷平时看书很文静啊,这会儿跑的跟撒欢的驴一样?我明白了,为啥你能要到银子。”李荣指指芙蓉道:“原来你是少爷的相好。” 第189章 躺床上哼唧 相好,是指见不得光的那种对象吗?李荣可真能想象,好吧,刚才还觉得他被撵走了有点可惜,这会儿看来,这家伙早应该被撵走了啊。 喻只初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拎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一只金灿灿的烧鹅,有四斤多重,看着很是可口,喻只初说这是从厨房里拿的,本预备着晚上给他娘吃的,不过想来他娘也不少这一点鹅肉吃,让芙蓉拿去应急。 这个烧鹅倒是雪中送炭,不但省了芙蓉去买,而且也不用做了,直接就可以开吃,心下高兴,便拍了拍喻只初的肩膀道:“多谢你拉,这东西我收下。” 喻只初脸顿时红了,告诉芙蓉说,改天采了松茸还送到喻府来就行了,一斤松茸半两银子的价,一个子都不少芙蓉的。 芙蓉将烧鹅放在自己篮子里,摇摇头道:“还是不送了吧,我若再采了,去菜市场那看看,能卖就卖,不能卖自己吃也行,别让你娘不高兴。” 喻只初也拍拍芙蓉的肩膀道:“不是我娘想吃,是今儿来贺寿的那些人,得了松茸回去,又遣了家丁来府上说,以后有这东西还给他们送。我娘正好可以拿这做个人情,到时候又收了他们银子,又长了脸面,何乐而不为呢。” “你确定你娘不会再欠钱不给了?”芙蓉还是有点担心,卖一次松茸,要耽误一天的功夫,且还不容易要到银两,差点被扔进臭水沟去,这买卖太让人揪心了。 喻只初拍着胸口打包票:“放心吧,如果我娘不让帐房给银子,你瞧瞧,我身上戴的玉佩。还有头上的发饰,还有手上的,哪一件不值些银子,到时候抵给你当菜钱,保证不亏你。” “你真是个败家的。”芙蓉呵呵一笑,算是答应了下来,人家喻只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自己还扭捏,那就不够朋友了。 李荣跟芙蓉一路同行,见喻只初走远了。便盯着芙蓉的胸脯八卦道:“别看少爷戴着玉佩呀,发簪呀,其实呀。少爷的东西,帐房都有数,要是少了哪一样,夫人一定会追问的。若是夫人知道他把玉佩什么的给了你,掀了你家的房子也得抠出来。” 芙蓉瞧着他那眼神就浑身打哆嗦。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是操心以后你从哪抠出银子来吧。” 李荣便不吭了。 回到家时,天擦黑了,葫芦坐在门槛上直打瞌睡,小狗卧在他脚下眯着眼,芙蓉摇摇葫芦,葫芦顿时机灵了起来:“姐。你去城里给我捎的东西呢。” “额…….”芙蓉一天都在喻府,倒没给葫芦捎什么东西,又怕他失望。便掀开篮子,扯了个鹅腿下来:“给你个鹅腿,啃去吧,别噎着。” 葫芦欢天喜地的跑着玩去了。鹅腿很香,急的小狗跟在葫芦屁股后面直叫。 芙蓉去给杨老爷子送烧鹅。眼见杨老爷子快饿晕过去了,躺床上跟条鱼似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喘着粗气,王婶子解下围裙,拍拍头上落的草灰,告诉芙蓉说,为了空出肚子来吃鹅肉,杨老爷子一天都没有吃饭了,怕肚子吃饱了,就不能吃鹅肉,可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连个鹅毛也没见,他又赌气了,中午做的面条端到他眼前,他也不吃一口。 芙蓉慌忙往堂屋去,王婶子拉住她道:“孩子,你别急,老头子脾气不好,他饿一天了,说啥难听的话,你别当真。” “恩。” 芙蓉将烧鹅放在桌子上,杨老爷子闻着味,立即睁开了眼,双手捧着大烧鹅,眯眼闻着香气道:“恩,等这东西等一天了。还好盼到了。老婆子,给我倒杯烧酒,我配着吃些饭。” 王婶子只得倒了小半杯酒过来,杨老爷子左右打量着那烧鹅,正高兴呢,脸却顿时暗了下来:“怎么少了个鹅腿?这肥美的鹅腿哪去了?” “老头子,手上的你都吃不完,还管啥鹅腿不鹅腿的。”王婶子拍拍身上的灰道:“或是人家城里卖的鹅,本来就去掉了鹅腿的,咱也没买过,不懂这行情,别乱说。” 杨老爷子不相信,若说去掉了鹅腿,那应该两个都去掉,怎么还留了一条鹅腿呢? 一到关键时刻就少不了葫芦,这回也是,他的鹅腿本应该啃完了,可不舍得啃,只是慢慢的舔着,急的小狗要发疯,这会儿他又窜进了王婶子家显摆,王婶子借着灯光,一眼就认出他手里拿的是鹅腿,赶紧把他揽在怀里道:“天黑了,葫芦,别乱跑拉,别摔着了。” 葫芦伏在王婶子怀里,大口大口咬了起来。 杨老爷子气的直吹胡子:“还骗我说城里人卖的鹅,是去掉了鹅腿的,你怎么不说,城里的鹅是不长腿的呢?那小货手里咬的不是鹅腿是什么?葫芦他这么小,以后日子长着咧,啥吃不着,我这么一把年纪了,你们还跟我抢吃的…….你们天理不容……” 若不是王婶子在,芙蓉真想抢过鹅肉自己先吃了,也省的杨老爷子一顿数落。再说,那烧鹅很肥嫩,杨老爷子就算不吃鹅腿,也会吃的肚圆。 果然,第二日一早,杨老爷子的哼唧声就隔着墙传了过来:“这烧鹅吃多了也难受,积食在胃里,酸的很。” 芙蓉去那几棵松树下瞧了瞧,新长出来的小松茸跟小拇指那么大,看来再长两天,又能采一茬儿。 一整天王婶子都不在家,独留杨老爷子一个人在床上哼唧,原来杨康的媳妇刘会要生了,王婶子又是忙着找稳婆,又是忙着扯尿布。杨老爷子吃了烧鹅,还是觉得头晕眼花,两腿发软,便躺在床上唠叨,一会儿唠叨王婶子只顾着要孙子,不要他这老头子了,一会儿又骂杨波是个不长心的,回来拿了几斤陈皮去城里,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茶茶一大早也跑到刘会那边去了,怎么说刘会也是她师傅,这些天,她跟刘会都有了感情了,虽然茶茶不懂什么是生孩子,但还是想守在她师傅身边。 芙蓉甩着头发上的草灰,盛了一碗蒸面条给葫芦,让他给杨老爷子端去。葫芦扭捏了一会儿,自已坐在门槛上吃了起来。 “葫芦,不是让你送给杨大叔的吗?你的饭一会儿回来吃。”芙蓉吆喝他。 葫芦一脸不高兴的道:“大姐,我不想去。” “为什么?” “他老骂我,让我滚远点。”葫芦显的很是委屈,小孩子渐渐大了,大人说了什么话,他能分出好坏。 “去吧,这回他不骂你了。他要再骂你,你把面条端回来就行了。”芙蓉安慰他。 听芙蓉这样说,葫芦才往杨老爷子家去了,过了不多大一会儿,又咧着嘴跑了回来,说是杨老爷子又让他滚远点。 “那你怎么不把面条端回来呢?”芙蓉笑。 “他抢走了,我抢不过他……”葫芦低头搓着手指头。 刘会生了个大胖儿子,何秀花跟她娘气的半死,理也不愿意理,刘府来了几个婆子照顾床上的刘会,做为婆婆,王婶子自然忙的不可开交,又是杀鸡炖鸡汤,又是做豆腐鱼汤,或者做鸡蛋甜汤,杨老爷子闻着味儿就想喝,王婶子却不舍得,直接给杨康她媳妇端去了。 虽说得了大孙子,杨老爷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但吃了芙蓉的烧鹅以后,他又时常咳嗽了起来,咳的厉害,脸跟烧红了一样,王婶子只忙着伺候媳妇,也顾不上他了,他便躺床上哼唧着,多数时候是说他要死了。 这日一大早芙蓉就去后山上采松茸,赶了个大早,采了有二十来斤的松茸,回家去了去泥,用布裹好,准备卖到城里去。 王婶子难得在家烧一回鸡蛋稀饭,跟杨老爷子围坐在院子里吃饭,听说芙蓉要进城,王婶子便道:“今儿晌午要吃酒席,刘会生了儿子,怎么着也得摆几桌,这边我让人叫了杨波了,他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去镇上买菜,不耽误晌午的饭,你可得赶回来吃,图个喜气。” “恩。” 杨老爷子不停的咳嗽,咳的几只小麻雀拍着翅膀直飞,杨老爷子便乜斜着芙蓉道:“你要是路上见了杨波,让他快着些,亲戚们都来,别晚喽。” “恩。我去卖了松茸就回来,到时候也能帮忙洗洗菜,切切菜的。”芙蓉叮嘱王婶子。 杨老爷子便催道:“还不赶紧进城去?快去快回吧。” 一路上阳光明媚,道路两旁的麦苗呼呼疯长,探着头随着风沙沙的摇曳,太阳光在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暗影,芙蓉沿着这暗影走到河边,也没见杨波的影子。 只得坐了船,往喻府去了。 河面波光滟潋,小船在河心里摇摇晃晃,沿岸的柳枝早早的抽了芽,垂在河面上打着圈。一抹抹新绿,很是养眼。 天暖和了,城里大早上便很热闹,路过那个卖烧饼的摊位,那人还记得芙蓉,于是赶紧用手圈着他的烧饼,像是怕芙蓉闻到味儿一样。 喻府不难找,虽是路上挤了些,人头攒动的,但到底大道通畅,不多时,便到了门口。 第190章 不如把你弟弟卖了吧 芙蓉朝院子里探探头,偌大的院子,两排花廊油绿油绿,几个婆子在洒扫,几个家丁围着花廊说闲话,还有几个送早饭的厨娘,头上围着蓝巾子,端着带盖的盘子一个接一个的往饭厅去了。 守门人见是芙蓉,倒没为难她,而是难得的把她请了进去。原来喻只初早就交待过了,只要是芙蓉来,只管放行。 饭厅静悄悄的,因夫人在用饭,丫鬟便让芙蓉在廊下候着。 隔着细白的窗纱,芙蓉见饭厅只有喻夫人一个人在用饭,但桌上摆的饭食种类却很多,小油卷,小花卷,馒头,油条,鸡蛋玉米粥,百合莲子粥,还有几样或红或绿的小菜下饭。另外还有一锅黄豆猪蹄汤,这黄豆猪蹄汤一般是晌午或是晚上食用,喻府一大早便弄了这些吃的,可见这生活质量,芙蓉一家坐上马车也追不上了。 小丫鬟站在那给喻夫人布菜,嘴里说是,老爷一大早吃了一个油卷就去衙门办事了,张家的男人晚上不睡觉,偷了王家一只鸡,在被窝里搂着鸡直摸,王家的鸡受了惊吓,生不出鸡蛋来了,所以就告到了县衙,等等鸡毛蒜皮的事,听的喻夫人直打呵欠,继而捏起一根油条闻了闻,又扔进盘子里道:“天天扯这些不咸不淡的事,老爷就应该定个规矩,再为这种事击鼓鸣冤的,先打二十杀威棒,这些平头老百姓,惯的毛病,前些天不是刚有一家的羊生不出崽儿,来击鼓让老爷给看看的吗?这样下去,这县老爷成了给阿猫阿狗看病的了,当它何用?” 芙蓉听的可笑,一帮下人见夫人不高兴,背着手不敢接话。 “舅爷呢?”喻夫人又问起了他弟弟。 有个家丁站出来道:“老爷说了。少爷如今要安心念书,不让舅爷打扰,让舅爷一心扑在衙门当职,做出点成绩才好。” 喻夫人点点头,面上的颜色好看了些,吃了个包子,问面前的丫鬟:“怎么还不叫少爷吃饭?” “少爷他……还在睡,昨晚上看书晚了,今儿下人们不敢叫他。”丫鬟搓着手答话。 喻夫人点点头,喝了口粥又吐了出来:“自李荣走了以来。这府上请来的厨子越来越不像样了,前几天,有个厨子。做饭不干净,不是吃出腿毛就是吃出苍蝇,新请来这个,连生熟也不分,你瞧瞧。”喻夫人接过筷子。在黄豆猪蹄汤里挑了挑:“这猪蹄本应该炖的很烂,这厨子做的,硬的像石头,砸狗狗都死。怪不得老爷都不愿意吃。” 提到做饭,喻夫人便一肚子火气,李荣不长进。可新进的厨子,连李荣也不如,吃的一府的人。不是拉肚子就是坏了牙,在喻夫人看来,如今找一个称职的厨子,简直比找一个人出来当县太爷都难。 等了有一个时辰,喻夫人才用完了饭。丫鬟们通报,让芙蓉进去。 喻夫人坐那看着芙蓉直笑:“我认出你来了。先前你也来过府上,还有你弟弟,是吧?” “恩。” “卖松茸养活弟弟?不是我说,你那个弟弟呀,傻傻的,你何必这么辛苦,一个大姑娘的,抛头露面,不如把你弟弟卖了算了,我瞧着城里有富贵太太没有子嗣,把你弟弟卖过去,换的银子,够你吃饭的了。”喻夫人面带讥讽。 这个喻夫人果然心狠手辣,一开口就提议把葫芦给卖了,好吧,虽然刚重生时,芙蓉不是很待见葫芦,那货简直是一个惹祸精,好吧,虽然现在他还是一个惹祸精,但至少他是自己的弟弟,是亲人,怎么能卖了他呢? 人穷志不短,芙蓉理也不理喻夫人,提着篮子转头就要走。 喻夫人才慌神了:“我答应了周太太她们,说这两日便给她们些松茸,正好你送来了。怎么能又提走呢?不是让我失信于人?” “是啊夫人,卖给周太太她们,收十两一斤,她们还高兴的什么似的,咱们买进来,才半两一斤。”丫鬟在一旁插话。 喻夫人面上尴尬,赶紧呵斥住了丫鬟,让家丁称了重量,一共二十四斤,不多不少,刚称完,家丁便欲将篮子提走,芙蓉有了前车之鉴,一把护住篮子,任凭家丁拉也不松手。 丫鬟对喻夫人说,怕是芙蓉改了主意,突然不愿意卖了。 喻夫人却摇摇头道:“她是怕咱们不给钱,不是我说,姑娘你也太小心眼了,不过是一点松茸,我会贪了你的?” 帐房先生拿着个算盘出来了,噼里啪啦拔了两下,又看看喻夫人,拿出五两银子给芙蓉道:“收好了,两不相欠。” 芙蓉拿着银子,怒视着帐房先生,喻夫人打趣:“你怎么不咬咬那银子是真是假?” 芙蓉将银子放到饭桌上,这也太欺负人了,前次十来斤松茸,卖了有五两银,这回二十四斤松茸,还是五两银,虽然芙蓉不太会拔算盘,但至少还认得数,会算个帐,就是没上过一天学,也知道十斤松茸跟二十斤松茸不是一个价吧? 喻夫人装做什么都不知道,问芙蓉:“怎么不收银子?嫌银子是假的?放心吧,这可是官银。” “应该给我十二两银,少一文也不行。”芙蓉一脸的坚决。 喻夫人又尴尬起来,十分不情愿的让帐房付了芙蓉银子,然后略带讽刺的道:“我以为乡下孩子没上过学堂,不懂得算帐呢。我只是试一试你。” “那夫人以后不用试了。”芙蓉一脸的从容:“为了卖这点松茸,我连算帐都学会了,容易吗?卖个菜,也遇上坑蒙拐骗的。” 喻夫人便不说话了。 喻只初从床上起来,穿了一身海蓝色的小褂,里面衬一件淡灰色袍子,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听说芙蓉来了,三两步就奔进了饭厅。 喻夫人赶紧拿出手帕子给他擦脸:“这孩子,跑这么急,得多饿啊。” 一桌子好吃的,对喻只初来说,最为常见,家里每天都有这么些菜式,自己的娘虽对外人抠门了些,但对府里的吃食,一向不含糊,喻只初见芙蓉干站着,便请她坐下,又让丫鬟端了盘碟,忙着给芙蓉夹菜。 喻夫人的眼睛如盛夏的太阳,恨不得烤焦了芙蓉,芙蓉也不自在,便推脱不吃。 喻只初便盯着她娘道:“娘,芙蓉给咱们送菜,在府上吃点早饭,是可以的吧?” 喻夫人当然不能说不可以,总不能在儿子面前失了分寸,走出饭厅,心里恨恨的,左想右想,总不能让芙蓉吃的那么舒服,刚走出垂花门,喻夫人便想到了一个法子,悄悄对丫鬟说:“去厨房,让厨子新做一盘菜,做盘红烧鱿鱼吧,芙蓉哪吃过这个,一定新鲜,然后你往里面放点巴豆粉。” 丫鬟点点头,去办了。 巴豆,是巴豆树干燥成熟的果实,是一种常见的中草药,其味辛性热,能致人呕吐,腹泻。 红烧鱿鱼,味道做的重,掩盖了巴豆的味道,丫鬟故意放在芙蓉面前,说是夫人特意为芙蓉准备的。 芙蓉总觉得诡异,喻夫人这么高贵冷艳的人,怎么会请自己吃鱿鱼呢,便不敢下筷子。 喻只初劝了几回,见她总不吃,便也不勉强。 喻夫人回到房里,总觉得不对劲儿,转念一想,可不是嘛,喻只初从小随老爷的脾性,最爱吃鱿鱼,万一儿子把这红烧鱿鱼吃了可怎么办呢?忙差遣丫鬟去饭厅看看。 丫鬟到时,饭厅只剩下几个厨娘在收拾盘碟,那盘红烧鱿鱼,被吃的一干二净,问厨娘是谁吃了鱿鱼,厨娘只说不知道。 二门口的人来回话,说是少爷吃了饭出去溜一圈,正好芙蓉姑娘在石米镇,说是要办酒席,少爷觉得稀奇,就跟着去看热闹了。 喻夫人只觉得心突突直跳,忙问少爷可有什么异常之处,二门口的人摇头,只说芙蓉姑娘看着才异常,走路都弯着腰,看上去很是疲倦,脸也蜡黄,喻夫人的心才略放松了些。想来是芙蓉吃了那巴豆,就等着跑茅厕吧,疲倦,脸色蜡黄,可不是跑茅厕跑多了吗? 城里有不少小玩意,喻只初挑了一个八仙过海何仙姑的泥人,这泥人做的活灵活现,裙摆飞扬,连那荷花,都粉红艳丽,像要滴出水来。喻只初准备买下它给葫芦玩,伸手一掏,才发现身上没有带银子,以前他出门,多半有随从,或是他舅舅亲自跟着,他只管挑东西,付帐都是随从们的事,今天他没带随从,也没带银子,挑了东西,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钱。 芙蓉从钱袋子里捏出几文钱来,欲交给小贩。喻只初要送葫芦小礼物,自然不好让芙蓉出钱,伸手解下腰里系的大玉佩,要交给小贩抵帐。 芙蓉赶紧拦住了,这通透发绿的玉佩,少说值好几十两银子,拿玉佩换泥人,也就只有喻只初做的出来了,或许他从小有吃有穿,也不用为银子发愁,他对银子,是没有概念的。 最后,还是芙蓉花了十几文钱,将那泥人买了去,带着喻只初直奔石米镇,若去的早,还能帮着弄弄酒席。 第191章 滚蛋汤 坐在船头,喻只初将那泥人拿出来打量了几回,一个劲的问芙蓉,葫芦会不会喜欢。 这泥人很是精致,城里的能工巧匠实在是太多了,看那荷花层层叠叠,让芙蓉觉得何仙姑都多添了一分仙味。想来葫芦这小孩,又没给他买过泥人,他应该很喜欢。 因杨康家的宅子小,丈母娘柳氏还有媳妇何秀花不待见刘会生小孩,给孩子摆的宴席,就在王婶子家门前举行。这时候已经摆了四五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些南瓜子,几个零零散散的客人坐那磕着瓜子,聊着闲话,另有几个小孩子围着桌子躲猫猫,笑声像清脆的铜铃。 刘会因为产子的缘故,不能受风,孩子也太小,只包在襁褓里,放在刘会的床前。所以刘会并不在酒席上出现。 王婶子家的院子里挖了个坑,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这锅芙蓉倒是见过,以前过年宰羊时,曾经用它烧过热水,给羊褪毛。 沿着院墙,码着一溜菜,冬瓜,海带,韭菜,三黄鸡,活生生的鱼,都极新鲜,那鱼甚至还在盆子里吐着泡泡。上翻下滚的,很是调皮。冷不丁的,还能溅人一脸水星。 石米镇为孩子做酒席,要做好几桌饭菜招待亲友,若是自家人忙不过来,周围的邻居,几个妇人,便会来帮忙,或是切菜,或是洗菜,配菜打下手,图的是邻里互助,也沾一沾喜气。 这会功夫,早有两个妇人蹲在墙角择洗那些大葱,又有俩人在杀鸡,王婶子家的案板也被抬到了院子里,预备着一会儿好切菜。 各种小碟子,小碗。盘子码了两箱,放在长条桌的下面,这都是从镇上租借来的,不管是办白事还是红事,专门有人往外租借这些东西。 看来准备工作是差不多了,却不见厨子,做这样的席面,分工细致,最为重要的,当然就是厨子了。这个厨子得冷菜热菜都会做,汤汤水水的也会打理,算是个全能型选手。抬头看看天。半晌午了,是时候准备着了。 王婶子忙着招呼客人,来的客或是提着两封果子,或是提着一篮子鸡蛋,或是拿二斤红糖。算是贺礼,不一会儿,这贺礼就堆了一桌子,见芙蓉回来了,王婶子便笑着道:“这不,杨波在屋里呢。一会儿他做饭。” 原来杨波是今儿的主厨。以前只听说他在酒楼里学厨,也偶尔吃过他做的菜,这么大的席面。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的下来呢? 杨老爷子躺在屋里一直咳嗽,杨波坐在床前,听着他的唠叨:“买那么些鱼啊鸡的做什么?你瞧瞧那些亲戚,不过拿来二斤红糖什么的,就来蹭顿饭。你大哥到底没钱,这酒席还是咱出的钱。应该省着点,弄点素菜配两个馒头给他们吃吃散了就行了。” “爹,大哥有了儿子,这是喜庆的事,再说了,你瞧瞧镇上,谁家办酒席不弄几个荤菜?没的让人家笑话。” 杨老爷子急的不行,四处找东西要砸杨波,找来找去,只找到半截子蜡烛,便拿起那蜡烛抽了杨波几下:“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你看看,为了给你大哥的儿子办酒席,羊都被卖了两只,我就不应该生那个大儿子,一文钱好处捞不着他的,还净给我添事。” 杨波被他爹说的直吐舌头。 “杨大叔,你就别小气了,如今你有大孙子了,应该高兴。”芙蓉笑他。 杨老爷子不理她,却看着喻只初道:“喻少爷来了,快坐吧,家里乱,别嫌弃。” “今天来,就是想看看石米镇给小孩子办酒席是个什么样儿,杨大叔允许我来凑热闹吧?”杨老爷子赶紧笑着道:“让,让,你能来就好。” 见芙蓉站着不走,杨老爷子便咳嗽了几声,直咳的泪花子都出来了:“我说芙蓉,你傻站着做什么?一会儿你坐不坐席?” “坐啊。” “那你还不回家拿点像样的东西来,或是果子,或是布匹,或是鸡鸭鹅的,你想白吃啊?”杨老爷子一直咳嗽,还不忘拔他的小算盘。 “爹,芙蓉天天来咱家帮忙,我娘还说,她常常给你捎东西吃呢,你别这样说话,拿不拿那一点贺礼又能怎样?”杨波赶紧打圆场。 杨老爷子却不愿意了:“亲兄弟明算帐,贺礼的事不能含糊。” 芙蓉回到家,装了一篮子鸡蛋,准备提过去当贺礼,听说,月子里的妇人,吃鸡蛋是很好的。 喻只初一脸欢快的逗着葫芦:“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东西了?” 葫芦摇摇头。 喻只初笑道:“你猜猜,你姐说了,肯定是你喜欢的。” 葫芦眼睛一亮:“猪八戒糖人。” 喻只初摇摇头,从袖里掏出那个泥人,在葫芦面前晃了晃道:“怎么样?好看吧?喜欢吗?” 葫芦瞪着眼睛一瞅,这泥人虽比猪八戒长的好看,到底是不能吃的,喻只初又硬要塞给他,葫芦便接了过来,撇撇嘴道:“我才不要这个,不能吃,也不甜。” 喻只初碰了钉子,脸上通红。还好茶茶见了这泥人,喜欢的不得了,才算解了他的尴尬。 王婶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接芙蓉提过来的鸡蛋,芙蓉的家底,她是知道的,横竖不过是那几只老母鸡,下的鸡蛋平时还要炒给葫芦,茶茶吃,这么一篮子,够俩孩子吃一个月的了。只是芙蓉坚持,也只得收下。 土坑里被塞上大木头,有一个妇人蹲在草甸上看着火。 杨波系着个围裙,将那些油盐酱醋,葱花,姜丝,红辣椒等调料分别放置在碗里,大锅添油,倒入半锅油,将洗剥干净的鱼一条条的扔进油锅里炸,炸好后,在小锅里汇了些汤分别淋在这些鱼上,然后放上笼屉蒸,这便是一道菜了,一锅能做六份,除了外面的五桌一桌一份,院子里另摆了一桌,算是至亲,专门给刘会的娘家人坐着吃饭。 杨老爷子从床上起来,因一直咳嗽,他两边腰疼,身子站不直,便扶着门叫喻只初坐席,见芙蓉也在桌子边坐,便大声吆喝:“芙蓉,你给贺礼了没有?” 这会儿杨老爷子还惦记着贺礼呢,芙蓉故意气他:“没给。” 杨波老爷子便当着众人的面道:“吃完饭别忘了把贺礼补上。” 这真是个财迷。 最后一道菜,是石米镇的特色菜,也是必上的一道菜,名字很奇怪,叫滚蛋汤。 这滚蛋汤无论是红事,还是白事,都少不了它。 滚蛋汤,顾名思义,有两个意思,一,指吃完这道菜可以走了。二,它就是一碗另类的蛋花汤。 虽看上去灰不溜秋的,但材料丰富,味道酸辣,给开水里加些木耳,银耳,黄花菜,倒入淀粉搅拌成糊,然后把蛋花搅进去,另外放一些小块的猪肥肠。加入辣椒,醋,这道汤便成了。 喻只初拿起勺子想尝一下,便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顺着芙蓉努嘴的方向,喻只初认出,那是他舅舅陈九年,陈九年在人群里好一顿找,直到看见喻只初,才高兴的笑了起来。 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还在这吃喜酒呢,你爹都快不行了。” 众亲友:“噗――” 原来,县太爷早饭吃的少,审完了案子,回到府里,见早饭还没收,便把那红烧鱿鱼给吃了,然后又啃了一个猪蹄才算完,没想到红烧鱿鱼是被下了巴豆的,一个时辰不到,书房的县太爷就闹起了肚子,一开始是跑茅厕,跑着跑着全力乏力,眼睛直冒火星子,出冷汗,路都走不成了。 喻夫人这才慌了神,害人终害已,为了给老爷治病,只得把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 陈九年也急的很,一面喝汤一面埋怨:“你爹的嘴也真是馋,你娘唉,我这个妹妹,让我怎么说她。” “那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城里的大夫手艺好,又知道为什么拉肚子,现在止住了,你爹在床上休息呢,你得赶紧回去看看。”陈九年道:“跑这一路,我都饿了。” 眼见桌子上放了一碗汤,便拿过勺子喝了几口,直夸味道好,说是多年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了,对杨波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杨老爷子见他们喜欢喝,便觉得十分荣耀,大摇大摆的从厨房里摸出来个食盒,去锅里单独盛出来一食盒的汤,让陈九年带回去喝。 这汤还冒着热气,光是闻着味儿,都让陈九年流口水,坐在马车上,却又不忘交待喻只初:“一会儿回去了,你听你娘的话,你爹也好了,不碍事了,你娘也不是故意的。” “我娘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整芙蓉,人家芙蓉不过做点小买卖,我娘为什么要那么小心眼呢。还好没整到芙蓉,整着我爹了。害我爹直拉肚子。”喻只初说完,又觉得不妥,便改口道:“我娘就不应该在菜里下手。” 陈九年摇摇头道:“唉,有些事,你小孩子不知道,这也怪不得你娘。” “什么事?”喻只初不禁好奇起来。 “你娘不让说,我可不能告诉你。”陈九年故意卖关子。 第192章 滚蛋汤惹出的事 经不住喻只初的软磨硬泡,陈九年最终还是没有憋住,偷偷告诉喻只初说:“因为你娘说,芙蓉啊,长的像她的一个仇人,她一见芙蓉呢,就想起来她的那个仇人,所以看什么都行,就是看不惯芙蓉。所以,才想着用巴豆害她。” 喻只初低下头去,叹了口气,马车一路狂奔往怀海县城而去,怕是不多时就到家了,可听了舅舅的话,他第一次觉得可笑,芙蓉长什么样,那是爹娘生的,再说,芙蓉的年纪,怎么可能是母亲的仇人呢。 “我娘还好下的是巴豆,而不是砒霜,不然,我爹不是归了西了?”喻只初懊恼,本是玩笑话,陈九年却吓一跳,恨不得捂了他的嘴巴去:“你这孩子不能乱说话,下砒霜也是闹着玩的?那可是死罪。” 陈九年遥望着马车外面一望无际的麦田,无不忧虑的道:“不过你这个娘啊,小时候也被我爹给惯坏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给她,所有人都不能占她的便宜,那年我八岁,开玩笑的,抢了一个饺子吃,她去找你姥姥告状,又是哭又是流的,你姥姥把我狠狠的一顿揍。揍的我直淌鼻血,别人府上都是重男孩,轻女孩,我们府上,你娘就金贵,我就不受待见,谁让我总惹她,又不成器呢。” 这个故事听的喻只初有些抑郁:“那舅舅你挨了打,我娘事后就没安慰安慰你?没陪你说说话?” 陈九年的脸更阴了:“你娘看我了,说了一句,心不狠,站不稳,我若再敢抢她的东西,定要我好看,你说。这是安慰人的吗?唉,如今你娘也有了年纪了,那些事都过去了,你这舅舅不成器,现在还窝在县衙里,指着你爹娘过日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喻只初叹了口气,摸摸杨老爷子给的食盒,还是热的。滚蛋汤香气浓郁,让人忍不住流口水,因放了辣椒。刺激人的胃口,让人饭量倍增。 回府以后,喻老爷果然躺在床上,面色蜡黄,捂着肚子直哎呦。喻夫人围着床走来走去,见儿子回来,才放下心来,却不忘责骂喻老爷:“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贪嘴,那东西都放凉了。你吃它做什么,活该你受罪。” “娘,不是你下的巴豆。我爹怎么会拉肚子。”喻只初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跟喻夫人顶了一句嘴。 喻夫人笑看着喻只初,却一脸阴云的瞅着陈九年,意思是说,是不是你的嘴不紧。把我下巴豆的事讲了出去?陈九年一哆嗦,推说衙门里头有事。一溜烟的不见了。 酒席将散,杨老爷子站门口吃了一碗肥肉片,还不忘吹牛:“瞧瞧,你们都说,厨子没出息,我儿子如今做的那滚蛋汤,都拿到县太爷府上去了,这以后,好处多着呢。” 众食客纷纷给杨老爷子贺喜,说杨波有出息,杨老爷子红光满面,又喝了一杯烧酒,头抬的更高了。 杨波有点不好意思,解下围裙,钻进了屋里。 杨老爷子刚夸耀完,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他家门口,马夫一抽鞭子,那马便不动了,两个穿官服的衙役蹦了下来,直喊着要找杨波。 杨老爷子兴高采烈的过去,说自己是杨波他爹,问是不是县太爷有赏呢? 衙役摇头道:“杨波犯了事了,得跟我们走一趟。” 杨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王婶子却是听清了,眼泪夺眶而出,想上前打听清楚,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好往上凑,只得抓住芙蓉的手,吓的手心出汗。 众食客哄然,刚才还听杨老爷子吹嘘,这会儿怎么就犯了事了?还是到家来拿人,怕是犯的事不小。 众人便开始议论了,有人说:“莫不是杨波在城里学手艺,杀了人或是调戏了城里的姑娘?” 有的说:“他家穷,八成是偷了东西。” 杨老爷子的脸红的跟猪肝一样,从厨房角落里翻出自己的赶羊棍就去屋里抽杨波,嘴上骂着:“不争气的,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了?人家找上门来了,比你大哥还不争气,你大哥窝里横,你都横到城里去了。” 王婶子没了主意,只站着呜呜直哭。 芙蓉一把夺过杨老爷子手里的棍扔在地上:“到县太爷那也得有理说理,大叔,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什么人?” “我是他爹,我教育他,我就能打他。” “你看你喂的那几只羊,那小羊也是老羊生的,你见过老羊打小羊的?”芙蓉气愤,拉起杨波上了马车:“去县衙就去县衙。” 王婶子追着马车直跑,嘴里一直念叨着:“杨波啊,你一定得回来啊,你爹的病,我都没好跟你说,怕你担心,赵老四说了,你爹是寒症,以后怕是越咳嗽越厉害,得长年吃药,家里少不了人,你可不能有三长两短呀。” 说着话,马车就渐行渐远了,王婶子一个老妇人,自然是追不上的,只有盘腿坐在路上又哭了起来。 一路上无话,只有风声呼呼的从马车旁边掠过,芙蓉当然相信杨波没有犯什么错,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回家拿陈皮吗?倒是两个衙役凶的很。跟杨波欠了他们两吊钱一样,一路上也没给什么好脸。 说是去县衙,还是去了喻府,老爷还在卧室躺着,只有喻夫人坐在大厅里,翻眼看看芙蓉跟杨波,十分不情愿的道:“来了?” “来了。” “知道错了么?你们是想害死人哪?”喻夫人一脸严肃,喻只初从偏房出来,给芙蓉还有杨波让座,喻夫人却冷笑:“杨波,听只初说,你的饭菜做的极好?” “夫人夸赞,不敢当,我只是一个学徒。”杨波倒也谦虚。 喻夫人指着一个食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给老爷吃这种东西,还什么滚蛋汤,你们滚一个给我看看。” “夫人,这汤在石米镇就叫滚蛋汤,就是十年以后,它还是叫滚蛋汤,并不是针对县太爷,夫人也不必为这个计较。”芙蓉顶了一句。 喻夫人道:“你这么牙尖嘴利,不如,你把它喝了。” 芙蓉心想着,喝就喝,怕什么,反正自己喜欢喝,喻只初却直摇头,直接拦在芙蓉前面。 原来这汤提到喻府以后,喻只初见他爹肚子空空,便跟他爹说,石米镇芙蓉认识一个叫杨波的,做菜手艺极好,可以请到家里当厨子,自己吃过他做的菜,很对胃口,另外想把滚蛋汤孝敬给他爹喝,可是喻夫人端着汤到光亮处一看,什么东西,汤汤水水的,硬是不让喝,喻老爷坚持尝两口,可刚舀了一口还没喝进嘴里,便发现汤里面有一只壁虎,壁虎是死的,软绵绵的,被勺子一挑,尾巴就断了。 喻老爷也吓了一跳,从汤里喝出壁虎来,真是百年不遇,一阵反胃,又开始呕吐起来,直吐的面无血丝。 喻夫人便说,杨波不但做饭菜不行,连最起码的卫生也不能保证,明知道这汤是提到县老爷府上喝的,还敢放壁虎,要么是对县老爷不敬,要么是无意之失,反正这样的人都做不得厨子,还得追究他的不敬之罪,立即叫下人去县衙,找了衙役去把杨波捕了过来。 芙蓉经喻只初指点,也看到了那壁虎,她一向怕壁虎,那东西爬的快,又软的很,曾经一次在厨房烧稀饭,有一只壁虎爬在墙头,吓的芙蓉晚饭也没做。但这滚蛋汤,是在院子里支锅做的,烧的是木柴,那火很旺,就是一只鸡,也炖熟了,难道壁虎比鸡还难炖,若说壁虎掉锅里,也不是不可能,可掉进去的壁虎正好被县太爷喝到,也太巧合了。 太巧合,必诡异。 还是县太爷躺床上让人传话,说既然儿子一片孝心,让杨波另做一份滚蛋汤就好了。若喝着好,便饶了杨波。 喻夫人不高兴,可见喻只初一脸的期待,也不好说什么,让下人领了杨波去了厨房。 不到半个时辰,汤就做好了,县太爷因为拉肚子的缘故,正好也饿的很,嘴里又没味道,喻只初把汤给他爹端进去,喻老爷喝了几口,胃口大开,直夸是他家乡的味道。 县太爷喝的高兴,杨波的罪自然没有了。 芙蓉坐在大厅里,虽隔着帷幕看不到县太爷长什么样,但听他连着夸杨波,还说杨波无罪,不禁觉得,这县太爷也不是很昏庸呢,以前偷偷骂过他,好像还冤枉他了。 喻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下人们见了,立即躲了出去。 杨波见无事,才松了口气,想着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回石米镇吧,没想到芙蓉却走过去对喻夫人说:“我知道,那壁虎是你扔进汤里的。” 喻夫人的脸一红,继而脸上闪现出得意的神色:“是我扔进汤里的又怎样,我就是不信只初说的,你们的厨艺如何的出神入化,我也不想让你们来做什么厨子,老爷不责罚,是你们运气,还是快些回去吧,别等老爷一会儿改了主意,他可不知道这壁虎是我扔的。”喻夫人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心尖子,跋扈惯了的,当然不会把芙蓉这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芙蓉却滋滋一笑:“老爷不知道壁虎是你扔的,还有人知道,你看看二门口。” 第193章 这是断头饭 喻只初给他爹喂完了汤,站在二门口听几个人说话,瞬间被喻夫人的话给雷蒙了。 喻夫人很是尴尬,在儿子面前,她得维持贤妻良母的形象,哪想辛苦维持的形象一下子倒塌了。 喻老爷喝了汤,稍微有点力气,靠在卧房床上嘟囔着:“不如让杨波来做这府里的厨子吧,他做的东西,合我的胃口。” 喻夫人坐在正对大厅的椅子上,直接给回绝了:“老爷以前是贫苦出身,吃草长大的,哪分的出什么吃食好,什么吃食不好?且老爷不过是喝了一碗汤,便说是他做的好,我想着,是老爷肚子不好,嘴里没味,所以饿了,喝什么都好。让杨波来府上做厨子,这事不成。” 喻老爷一向怕喻夫人。 当初喻老爷家世贫寒,却颇爱读书,每年在学堂里,都得先生的表扬,可那又能怎样呢? 他爹娘早逝,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后来得了秀才,在一个冬天,又冷又饿的,差点死去,还是喻夫人的爹救了他,给他吃喝,给他银子,喻老爷便随着老爷子读书,果然中了进士,老爷子又上下打点,又是塞银子,又是带着他四处求见各位大人,最后,给他谋了个县令的职,老爷子也累死了。 这些年,喻老爷虽在县令一职上尽责的很,但因不会巴结奉承,所以一直不得升,只能窝在这么个小地方,为此,喻夫人还颇多怨言。 虽说喻夫人大喻老爷十来岁,但喻老爷一直对夫人很是恭敬,喻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一向不敢还嘴。 喻夫人自然觉得,老爷能有这一切。全仰仗的是自己家,若没自己的爹,怕他早饿死了,哪里有县令做,所以虽说娘家家道没落,她也不改威风,在府上一向是颐指气使。 喻只初却发话了:“娘,我就喜欢杨波做的菜,你若赶他走,我以后不回府吃饭了。” 这话戳到了喻夫人的软肋。她成亲的晚,只生了喻只初,自古以来。母以子贵,况且当年稳婆也说了,自己不能生出别的孩子来了,所以她视喻只初为珍宝,喻只初坚持。她便没有办法。 结果便是,杨波成功留了下来。三天后便可以来上工。一个月给四两银子的工钱。 回去的时候,喻府还派了一辆马车送他们,喻只初在马车上装了两只烧鸡,还有一坛子上好的酒,说是给杨老爷子的。 来城里的时候。心里十分忐忑,回去的时候,心里却很安逸。马车的轮轴咕噜噜的转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十分欢畅的往前行进。 “上一次喻只初让你去府上做厨子,你都不愿意,为何这次答应了呢?”芙蓉好奇。 杨波望着马车外哗哗流动的河水,瞬间低下头去:“你也知道。我爹的病不像先前,听我娘说。怕是不易好,若是这样,那吃药总是花销,我在酒楼当学徒,每月所得有限,怕是不够用,喻府一个月给四两银子,我觉得还行。加上,如今我在酒楼也学的差不多了,总要找点事做。” 赶马车的人背对着芙蓉与杨波,轻轻的甩着鞭子:“去喻府做事,工钱是不用担心的,每月按时可领,老爷倒也好说话,不苛待下人,像我们赶马车的,一个月还能休息两日,除了工钱,还能领一只熟鸭回家开荤。只是喻夫人,唉,厉害了些,以后你们千万别得罪到她就好了。” 芙蓉心里暗自掂量,恐怕如今已得罪了喻夫人了,可为了生计,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是对那马夫道:“多谢提点。” 河面上的船只悠悠的漂着,几个撑船的人站在船头,注视着马车往石米镇而去。 刚到村头,就见杨老爷子,王婶子一行人站那眺望。脸上全是焦急的神色。 杨老爷子看到杨波坐在马车里,激动的手都开始哆嗦。嘴巴张了几下,也没发出声音,只是一个劲的咳嗽。像一个漏了气的风箱,沙哑而费力。 马夫停了车,自己先从车上蹦了下来,将喻只初塞的鸡跟酒递给杨老爷子:“大叔,给,你们回家好好团圆团圆,也就三天时间了。” 杨老爷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哆嗦着手不敢接马夫递上来的东西。 王婶子欲接,却被杨老爷子打开了:“知道这是什么吗就要?” “这是什么?” “你没听说过吗?牢房里要杀犯人,都得提前给他吃一顿饱饭,叫断头饭,这样能做个饱死鬼,你没听他说吗?杨波只有三天时间了…….”杨老爷子低下头去,老泪纵横的。 芙蓉倒是很少见杨老爷子哭,他呜咽的声音可是比葫芦大多了,而且满含沧桑。 王婶子被他一提示,也乱了方寸。 倒是杨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这鸡跟酒是人家喻少爷送的,杨老爷子才欢喜了起来,赶紧接了东西,塞在怀里。 对于杨波去喻府上当厨子的事,杨老爷子举双手赞同,坐堂屋门口神气的不行,说是儿子出息了,能到县太爷府上干活了,这是杨家列祖列宗保佑。 王婶子却担心的拉着芙蓉的手道:“我怕杨波不行呢,万一做错了什么事,那县太爷能轻饶了他?咱小门小户的,得个温饱就行了,可不敢攀太高。” 芙蓉不得不安慰她:“婶儿,你放心好了,就算杨波做不好,大不了不做,县太爷不会为难他的。” 王婶子才像吃了个定心丸似的:“你跟他们府上熟络,以后可得常常去瞧一瞧杨波,他一没出过远门,二没去做过活,我怕他受人欺负。” 芙蓉点头答应。 杨老爷子很快扯到了现实的问题上:“杨波,去他们府上做饭,一个月多少工钱?” “四两。” 四两,杨老爷子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阵子,一个月四两,那一年就是四五十两,如今当个清水九品官,一年也才一二百两,石米镇做饭的人,称做火夫,一个月不过一两多银,这样比起来,杨波真是掉进了钱坑里了。心下大喜,烟锅子抽的跟着了火似的,一面又拍腿笑道:“这样一年咱除了吃喝,能净挣三十来两银子呢,如今石米镇娶个媳妇,也不过十几两银子的事。老婆子,你没事就帮着相看相看,找个媒婆给问问,尽早的给杨波说个媳妇,他也不小了,人家好人家的女儿,也要嫁人了。你看杨康的儿子都生出来了。” 王婶子低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怕是不行,咱家的家底,也就这几只羊了,虽说杨波一月能挣四两,可那都是未知数,也不知道他做不做的惯呢。到时候挣不到银子,哪里有姑娘肯嫁给他?” 杨老爷子点点头,表示赞同,继而吐出了浓浓的一口烟气道:“杨波,你这回去府上,可是挣媳妇去了,不能偷懒,不然得打一辈子的光棍。” “爹,我不嫁。”杨波心里一急,说错了话,忙改口:“我不娶。” “你是要出家当和尚吗?不娶?你不娶媳妇,以后死了谁给你摔盆?”杨老爷子驳斥。 摔盆,石米镇旧风俗,人老了过世了以后,儿子头戴白帽,捧着一个灰瓦盆摔在地上,算是把碗摔到了阴间,这样以后在阴间就有饭吃了。 王婶子见杨波一直瞅着芙蓉,心里明白几分,便劝道:“孩子如今还小,等两年不迟,别逼他。” 这事才算过去了。 当晚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了鸡肉,杨老爷子还喝了不少酒,脸都给喝红了,为了表示对芙蓉的感谢,杨老爷子破天荒的给葫芦分了个鸡屁股吃。 三天以后,杨波捡了身灰布衣裳穿了,虽是旧衣裳,到底洗的干净,王婶子怕第一天去,杨波人生地不熟的,惹了什么乱子,便央着芙蓉陪同。 二人到了喻府,大门口的人还在打呵欠,芙蓉跟杨波一阵风似的进了厨房,管家进来交待了两句,便巡查院子去了,唯一的要求是,老爷虽去了县衙,但夫人还在睡着,厨房里不可太吵。 喻府家大业大,就是在厨房里擂鼓,喻夫人也未必听的见,喻夫人脾气大的如一罐子火药,下人都被她整的谨小慎微起来。 厨房里原先的厨子走了,两个早上当职的厨娘坐在入门的小椅子上打瞌睡,因早上主食多,菜不多,她们并不是很忙,空闲的时间很多。 厨房里摆了不少菜,白菜,青萝卜,还有酱鸡酱鸭的,挂的到处都是。芙蓉叫来一个厨娘到灶前烧火,让另一个人帮着打下手,便开始忙活了。 因没有和面,做不得馒头,杨波便烙了几张煎饼,做了一锅小米粥,另外切了半只酱鸭,酱鸭肉瓷实,闻起来有很大的当归味,另外切了个青萝卜丝,用各色料一拌,这凉拌萝卜就成了,看着晶莹剔透,倒也让人有胃口。 青萝卜是寻常之物,芙蓉家的地窖里,除了大白菜,就是青萝卜,一年到头,吃萝卜的次数极多,害的芙蓉都快变成萝卜了,只是喻府这么大一个院子,喻夫人能吃这寻常之物吗?至少前几天自己看到喻夫人的早饭,光是花卷就有好几种。 第194章 老爷色诱儿子 一个时辰以后,早饭便做好了。一盘子煎饼,金灿灿的,一盘子醋拌萝卜丝儿,一盘子酱鸭,一锅小米粥。 此时太阳才升到喻府的大门口,淡黄色的光芒,透过小厨房的窗棂子照进来,跟这些吃食混合在一起,吃食便像罩上了一层薄纱,变的好看起来。 喻夫人起来了,先梳洗,然后给脸上擦了新的粉,坐在饭厅等着新厨子上饭。 诺大的饭桌空荡荡的,在往日,菜一上来,桌子都摆满了,芙蓉曾暗暗想过,或许皇上吃饭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吧,不管吃不吃的完,总要有那么多样菜摆在桌子上,哪怕是图好看。 早上府里的下人都要排队受管家的训话,然后开始一天的活计,厨房里的下人是不在此列的。 两个厨娘,一个端着金灿灿的煎饼,一个端着酱鸭,因没有人手,芙蓉便帮忙端着醋拌萝卜丝儿,杨波端着一锅小米粥。 走到饭厅廊下,厨娘做了个嘘的手势,意思是上菜只能是厨娘上,因为她们身上穿着围裙,头戴防风巾子,而且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看着干净些,长相也不错,这是喻府的规矩。由这些厨娘上菜,显的府上有脸面。 芙蓉跟杨波只能缩在廊下等着。 煎饼跟酱鸭被放在桌子上,喻老爷倒是欢喜,因之前拉了肚子,腹中空荡荡的,酱鸭倒是正好充饥,喻夫人却撇撇嘴,拿筷子挑挑那煎饼道:“以前的厨子做的花卷,光花样子都有三四种,这烙的煎饼,是什么呀,小门小户吃的东西。” 喻老爷却笑道:“我以前小时候呢。家里穷,爹娘死的早,每天能吃个馒头就不错,若是遇上有人发粮做好事,能得一个煎饼吃一吃,那就是过年。” 这煎饼又让喻老爷想起了他的过往。 喻夫人瞪了眼喻老爷:“就知道你穷酸过,也不用天天挂在嘴上,如今是县老爷了,也不知道装的高贵些,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以前的那些事。” 喻老爷与夫人话不投机。便不说了,低下头大口嚼了起来。 两个厨娘松了口气,去廊下接了凉拌萝卜丝儿。还有小米粥端了进去,给夫人还有老爷盛了粥,才退到一侧听差遣。 喻夫人用筷子挑着青萝卜丝儿道:“这不是下人吃的东西吗?马夫都不一定爱吃,咱府上穷的只能吃这些了?” 厨娘不敢吱声。 喻老爷倒是欢快,他穷的时候。最爱吃的便是凉拌青萝卜丝,凉凉的,酸酸的,吃了还可以打饱嗝,可自从娶了喻夫人,因喻夫人嫌青萝卜有味儿。他便不敢吃了,如今,更不敢把他爱吃青萝卜丝儿的事讲出来。以免惹了夫人生气。 早饭一共是四样,孤零零的摆在桌子上,见厨娘缩着手站那不动,喻夫人便用小勺子敲敲桌沿道:“接着上菜啊,发什么愣。” 厨娘低下头去。声音跟蚊子似的:“夫人,只有这些了。” 喻夫人生气了。以前怎么说也有个黄豆猪蹄,各色花卷,两三样粥和三四个热菜,三四个凉菜,摆的桌子满满当当,今儿是吃斋饭呢?还是怀海县闹了饥荒了?吃的尽是贫苦人家吃的东西,当下心中有火,呵斥厨娘:“去把杨波给我揪过来。” 说音刚落,芙蓉先进来了,杨波后面跟着进来。 喻夫人抬头看了看芙蓉,惊诧的道:“你来做什么?” “怕杨波刚到,忙活不过来,所以来帮帮忙,放心吧,我帮忙不收工钱。” 喻夫人冷冷的盯了芙蓉一眼,清清嗓子道:“就做这几样东西,你还来帮忙?自然是没有工钱的。” 喻老爷第一次见芙蓉,总觉得面熟,不禁多看了两眼,喻夫人的腿在桌子下面踢了喻老爷一脚,喻老爷一阵慌乱,赶紧掩饰:“帮忙好,帮忙好。” 喻只初今儿起的稍早些,眯着眼瞅瞅屋里,见他爹在,就像耗子见了猫,缩在门口收拾衣裳,看小褂是不是系好了扣子,看袍子是不是干净,在他眼里,自己的爹有点迂腐,每回见了自己,不是问读书的事,便是问读书的事,自己一回答不上来,轻则呵斥,重则拿棍子就打。而且保密工作还做的非常好,往往是打过了,自己的娘才得到信儿。 喻只初上下打量了自己的穿戴,确认没什么毛病,才进了屋,见了桌子上的吃食,便惊讶道:“爹,娘,你们今天早上吃的不少啊,桌上只剩下这一点东西了?” 喻夫人正在生气,便冷哼道:“我们吃的不少?我这还没开始吃呢,是厨子做的少,等着饿死咱们呢。堂堂一个喻府,早饭如此寒酸,若是周太太她们见了,还不笑死咱们。” 喻老爷埋头吃饭,不接话。 喻只初小心翼翼的拉了个椅子在他爹身边坐了,才发现桌子边杵着的,一个是芙蓉,一个是杨波,是了,当时说三天以后,让杨波来上工,现在可不是三天了么,当即觉察自己说话了错,脸上一红,夹了一筷子青萝卜丝儿吃了道:“恩,味道不错。厨子好手艺。” 喻老爷的脸色才好看些,第一次以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喻只初道:“这儿子随我,识货,会吃。” “你去,再做一个黄豆猪蹄,切一只烧鸡,做一个生炒牛百叶,再蒸两种花卷端上来。”喻夫人喝令杨波。 这些菜别说当早饭,吃一天三顿都够了,喻夫人果然大方。 喻只初却赶紧拦住了:“娘,咱们三口人又不多,以往做的早饭,多半是倒掉了,多可怜,我爹在县衙挣银子不容易的,昨天还帮人家一头牛接生呢。” 喻夫人语重心长的摆开了她的道理,说是大户人家自然应该有大户人家的体面,比如穿戴上,自然是绫罗绸缎,不能是粗布衣裳。比如头上戴的发饰,不是玉便是金子,比如饭桌上的菜式,虽不是顿顿鲍鱼燕窝,但也得大鱼大肉,不然就会被人家瞧不起,且喻府结交的,都是城里的权贵,若让别的夫人知道自己府上吃萝卜配煎饼,那不是羞死人了。 喻老爷红着脸。虽对喻夫人的话不敢苟同,到底不敢反驳,不然早饭就吃不下去了。 喻只初却敢跟他娘对着干。这是让喻老爷很欣慰的地方,有些话自己不敢说,自己的儿子却敢说:“娘,咱家吃的什么,关城里的权贵什么事?就拿早上的饭来说。虽只有四样,但不是不够吃,这一顿饭能节俭不少银子呢,虽说以前,我外公活着的时候,咱们家是有钱。我外公也有家底,吃什么都不打紧,可是现下我外公不在了。我爹的月例银子也有限,咱们就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这话说到了喻夫人的心里,她看银子看的极紧,每月喻老爷得了月例银,都得全数上交。可打父辈起,家里就大鱼大肉。她很怕吃的不好,惹人非议,正犹豫着,芙蓉开口了:“节俭是美德,节俭也不丢人,不光是喻府,那些权贵人家,若是节俭,也是好事,不会被人笑话。” 喻夫人不语。 喻老爷高兴的拍着手道:“这个小姑娘说的很是,节俭不丢人,以后呀,杨波你照着我们一家三口的量做菜便是。” 县衙那边说,张家的新娘子,嫁了王家的大儿子,睡到半夜起来上茅厕,却走错了房间,进了二儿子的房,跟二儿子好上了,大儿子来告状了。让老爷赶紧去处理,两人的爹娘在县衙门口吵的喋喋不休。 县老爷马不停蹄的赶去了。 喻夫人叫住了芙蓉,呵退了身边伺候的人,十分不满的对芙蓉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儿子喻只初总是向着你说话,他人小不懂事,或许是着了你的道儿,你用什么法子骗住了他,是不是色诱?” 色诱?这词可真难听,喻夫人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脱光了衣裳勾引喻只初吗?可杀不可辱的事,芙蓉自然是不会屈服的:“夫人不能血口喷人。”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我儿子对我这个娘,都敢顶撞,偏偏三番五次帮着你说话,你这穷人家的姑娘,若不是色诱了我儿子,他难道得了失心疯?”喻夫人把脸扭向一侧。 芙蓉捡了个椅子坐了,喝了口茶,跟喻夫人争辩上了:“夫人说我色诱你儿子?那夫人真是高看我了。我本以为自己长的跟土豆似的,全身没一点光芒,没想到夫人觉得,我这模样还能色诱人,若说听话,喻只初也听喻老爷的话,夫人怎么不说,老爷色诱了儿子呢?” 喻夫人的脸瞬间红了,被芙蓉的话噎了一下,却又不死心:“我就知道,你们这种长相的人,都是狐媚子。” 芙蓉不知喻夫人何出此言,为何自己这种长相,喻夫人好像很排斥,但还是斩钉截铁的道:“夫人若觉得是我色诱了少爷,大可以找少爷回来问一问,是不是如夫人所想的那样。” 喻夫人便不吭声了,她可不敢问儿子这样的问题,况且,这色诱的事,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若是惊动了儿子,又要说自己欺负芙蓉了。 ps: 送上笑话一枚。。 话说有个人纹身,纹了个唐僧在胳膊上,第一天,丢了钱包,第二天,出了车祸,第三天,被单位开除了。 没办法,到山上找高僧破解,高僧说,你回家等着吧。 那人急了,说师傅,求你给我破解破解。 高僧说,你纹了唐僧,唐僧有九九八十一难,你这才三难,以后的路还长...... 第195章 烧鸭能审案 管家跑回来找老爷的衣裳,说是告状的那两家人打了起来,老爷的衣裳都被拉烂了,露着夹裤,实在是得换一身衣裳审案。 喻夫人哪里还有心思跟芙蓉争执呢,县老爷虽不是大官,但也是一县之主,这帮刁民简直无法无天了,把县老爷弄的衣不遮体。这成何提统呢,当下让丫鬟翻箱倒柜的收拾了两件衣裳包起来。准备去看老爷。 管家上前拦住了,附在她耳朵边小声回禀,新娘子这会儿要死要活,说是侮辱了清白,而王家的大儿子却像没事的人一样,二儿子却说是没脸见人了,两家的父母,男方骂女方没有家教,是风流做派,女方骂男方,家里穷的叮当响,黑灯瞎火院子里一盏灯也没有,才害的女儿走错了房,还失了身。县老爷怎么也劝不明白,这可是比给牛接生难多了。 喻夫人想想也是,老爷都被拉烂了衣裳,若是自己去,被这帮人闹的失了脸面,那不是传的满城风雨,当下胆怯了,将那包子衣裳拿给管家道:“这是老爷的衣裳,案子审不下来就算了,张家,王家的,每家给二十板子,让他们回家去。” 管家瞠目结舌。又不好还嘴,只能“恩,恩”的应付。 芙蓉出了喻府,看着天色还早,想着去城里买点东西,没想到却被一个女人抓住了,女人略施粉黛,身上还穿着喜服,头上插着银簪子,只是满脸的泪痕,说是不活了,要撞死,却不撞死,只是往芙蓉肚子上顶。 原来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张家姑娘。 几个衙役没看住。这姑娘便要死要活的,跑的飞快,眼见围观的人一大堆,指指点点,县老爷坐在衙门里,还急等着换衣裳。 被张家姑娘撞了几下,芙蓉的早饭都差点吐出来,几个衙役追上来,押了那姑娘,也押了芙蓉。一块带到了县衙。 这叫飞来横祸吗?或许是吧。 县衙里鸡飞狗跳,张老汉捶地直哭,他老年得女。视若珍宝,没想到嫁人头一夜就出了这样的事,他觉得是王家两个儿子占了便宜,却又想不出惩罚王家的点子来,急的不行。 王家却也不示弱。若说娶媳妇,是给大儿子娶的媳妇,那张家闺女跟二儿子的事,实在是意料之外,也不是他们所想。 大儿子叫王木生,长的宽耳大唇。有些木木的,跪在地上,倒是不说话。 二儿子叫王水生。人长的倒机灵些,跪在那一个劲儿的劝自己的爹娘不要大声嚷嚷。 县太爷坐在大堂上,拍着惊堂木,众人才安静了下来。 “张家的,想怎么赔偿你女儿吧?”县老爷问。 张老汉瞪着王家双亲道:“至少赔银子一百两。可就算赔了一百两,我这女儿怎么办呢?若休回家。那以后她怎么活?若不休回家,那以后总不能给王木生,王水生两个人当媳妇吧?” 王家也不愿意给一百两:“你闺女是仙女下了凡吗?如今我一家子一年种田的收入不过十几两,我全家当牛做马还不够赔你们家的,反正当初议亲,是给了彩礼的,彩礼我们也不要了,闺女,你们就领回去吧,不然放我们家,我还怕两个儿子打架。” 门口看热闹的纷纷笑了起来,新娘子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件东西,哪里能领来领去的。 新娘子受了辱,又想着往外跑,早有机灵的衙役把她拦住了。 新娘子一个趔趄,跪在地上,芙蓉的手碰到了她的肚子,软软的,鼓鼓的,心里不禁一咯噔。再看看那新娘子,哭的伤心,时不时的还掩嘴而泣,难道她是怀了身孕了?怎么可能呢,她才刚成亲一夜而已。 县老爷直叹气,师爷也没了法子。 张家老太太便坐地上哭起来:“若真是县衙没法做决断,就是告到府里,告到皇城,也定不饶这一家子流氓……” 在张家老太太看来,王家就是流氓。给了一份彩礼钱,说是给老大娶亲,洞房花烛夜却成全了王家的两个儿子。 这个时候,虽说寡妇能改嫁,当一夜睡两张床的事,还是稀罕。张家老太太又心疼女儿,又怨恨王家,语气里全是对县太爷的不满。 管家先忍不住了:“告到皇城,你们有车马费吗?” “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了车马费去皇城评理。”张家老太太当仁不让。 县太爷挥挥手,示意管家不要乱说话。 芙蓉看着王家的大儿子王木生的态度,倒是有些奇怪,按理说,他的媳妇跟二弟同了床,他应该发怒才是,怎么他一脸的平静,像个木偶似的,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呢? 还有二儿子王水生,总嚷着息事宁人,怕家丑被别人知道似的。 突然,芙蓉心里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若这个念头是对的,那这一切将迎刃而解,如今,心里不确定,也只能赌一把。 “老爷,我要吃烧鸭。”芙蓉跪在大堂上,声音很是洪亮。 衙役们先是一愣,接着便笑出了声,有人在大堂上喊着要吃烧鸭,这可是头一回见,这是怀海县衙,又不是卖肉的铺子。一般犯了事的人进了衙门,都吓的双腿哆嗦,说话时牙齿都打架,就算给他们端饭,他们也未必吃的下去。 看热闹的众人也笑起来:“这案子,老爷审了有俩时辰了吧,你看,下面跪的人都饿了。” 县老爷看看芙蓉,又转头去问师爷:“这里面,有她的事?我记得她好像是叫芙蓉,给我们家帮厨的吧?” 师爷眯着眼睛瞅了瞅,点点头道:“是,是没有她的事,不知道她从哪里出来的。” 一个衙役站了出来,双手握拳道:“老爷,刚才新娘子用头顶着这姑娘的肚子,说是要去死,小的怕出事,就把这姑娘也带了来。” 师爷摇摇头,拿着沾满墨汁的毛笔指指那衙役道:“这正审着案子,裹什么乱呢,姑娘又没要告状,你拉她来做什么?下面跪的姑娘?你若没事,就回去吧。” 芙蓉却坚持道:“老爷,我想吃烧鸭,实在是有助于帮着审理这个案子。” “哦?烧鸭能帮着审案?”县老爷半信半疑。 以前听说过乌盆可以帮着断案的。 说是苏州人刘世昌,有日骑驴回家,因行李很重,便在沿路赵大家借宿,休息,赵大夫妇本是烧窑的,见财起意,杀了刘世昌,夺了他的钱财,又将刘世昌的血肉混在乌泥中烧制成了一个乌盆。 因惦记家中的爹娘妻儿,刘世昌魂魄不散,附在乌盆当中。有一天,有个叫张三的老头去赵大家要帐,并要了这个乌盆,这个乌盆便开口说话,说是自己有冤情,让张三去帮自己到衙门喊冤。 张三照做,刘世昌被害一事被查了出来。 可这不过是一个故事,若说乌盆能断案,也就罢了,可烧鸭也能帮着断案?这煮熟了的鸭子还会说话? “老爷若信的过我,不妨一试,反正我吃烧鸭,对这案子又没什么损失。” 县老爷点头,让管家回喻府,拿些烧鸭过来,管家怕一只不够吃,硬是在小食篮里装了四只,烧鸭硬邦邦的,很是结实,管家将这些东西放在芙蓉面前,小声劝道:“我说芙蓉姑娘,这可不是开饭的时辰,你若有法子,一会儿就好好说,若是没法子审案,专为了吃这几只烧鸭,我们家夫人可说了,一只二两银子,共是八两,一文也不会少收你的。” 芙蓉心里也不是十分有底,若自己判断失误,那就赔了八两银,八两,可是一家人半年的开销,不是小数目。 “芙蓉,你若是有什么法子破了这个案子,这四只烧鸭,便全是你的了。”县老爷倒是大方。 为了这四只烧鸭,芙蓉也得拼一把。 她先是从食篮里拿出一只烧鸭,用手轻轻一扭,鸭腿就下来了,因这烧鸭是用各种香料做成,味道浓郁,两边的衙役闻着味儿,肚子中咕咕直叫,恨不得也去吃一口。一个个站那咽着口水。 芙蓉吃了一个鸭腿,已觉得肚子饱了,说实在的,她不是很喜欢吃鸭肉,这肉粗,吃多了嗓子眼不舒服,且味道浓,吃着太油腻,但有什么法子呢,见张家闺女不动声色,芙蓉又扯了个鸭腿,故意放到她鼻子下晃了两圈:“你吃不,香的很,你看,都是油。” 新娘子将头扭到了一边,芙蓉故意大口大口的吃,一面又偷偷的观察着新娘子的反应,若她再没有反应,自己可真要吃不下去了。 还好第二个鸭腿快吃完的时候,新娘子从袖子里拿出了手帕,捂着嘴干呕起来,干呕的太厉害,连眼泪都出来了。 芙蓉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新娘子八成是有了身孕了。 有身孕的人,前几个月,闻油腻多半会反胃,干呕。这是芙蓉重生前知道的。 先前芙蓉碰到了新娘子的肚子,虽说肚子鼓起,但月份并不大。所以芙蓉才用油腻的烧鸭一试。 这烧鸭对普通人来说,是美味,但对新娘子来说,却是能致她呕吐。 第196章 替婚 张家老太太见女儿持续干呕,赶紧给她顺着背道:“别哭了,瞧瞧,哭的都要岔气了。”然后又瞪着芙蓉:“她哭成这样,你还吃的下去。你的心可真大。” 新娘子推开了她娘的手,用手帕子擦擦嘴角,对县太爷说道:“我自幼…..不太吃油腻的东西,所以看她吃了这么多,胃里有点难受罢了。” 县太爷点点头问芙蓉:“你吃饱了?” “吃饱了。”芙蓉将烧鸭全收在食篮里。 新娘子有意往一边跪了跪,拉远了跟芙蓉的距离。她实在不想闻到油腻的味道。 “那这个案子,你有了什么眉目?”县老爷一脸的期待,他倒是想不通,一只烧鸭,跟审这个案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芙蓉凑到新娘子身边,跟她说了几句悄悄话,新娘子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也顾不得哭了,一只手抚了抚肚子,低下头去,却不承认:“你是血口喷人。” “若你要大事化小,那我跟你们去县衙内堂说,若是你们要闹下去。”芙蓉压着声音:“县衙随时可能叫来稳婆,那,这事就人尽皆知了。” 张家老太太支着耳朵听到了,不满的呵斥芙蓉:“什么稳婆不稳婆的,你个小丫头又懂得多少?我们是来告状的,不是来找人接生的。” 新娘子却拦住了她娘,脸上一红,轻轻哽咽着道:“那咱们去内堂说。” 内堂本是县太爷休息的地方,一般极为隐私的案子,县太爷才会叫了当事人来这里说,芙蓉曾听喻只初讲过,所以才想着,若能私下解决,是最好的了。 芙蓉。新娘子,王木生,王水生,王家双亲,张家双亲,县太爷,一共是九个人,将一个内堂坐满了。 新娘子坐在椅子上,低头,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她的爹娘却不愿意了:“有什么话不能大堂说,弄到这内堂里,王家也得赔银子。” “你要不愿意在内堂说。那咱们还去大堂说。”王家也撩开了架势,在他们看来,反正是自己的儿子没有吃亏,自然也不会向张家妥协。 芙蓉瞅着新娘子,若她愿意说。那一切迎刃而解,新娘子明显不愿意说,此时她的脸色雪白,开始打哆嗦了:“我没有身孕,我没有身孕,你是冤枉我的。” 女子的贞操可是大事。张家爹娘的脸也白了。 芙蓉将手搭在新娘子的胳膊上,轻轻按了两下道:“看你的脉象,这是有孕的迹象。你说出来吧。” 芙蓉哪里懂得什么诊脉,不过是虚晃一枪。 这一枪惹毛了新娘子的爹娘,站起来要跟芙蓉拼命。 县老爷被弄糊涂了。 新娘子却突然哭成了泪人,她掩饰了许久,心里实在累的很。抽噎的差点晕了过去,才算道出了真相。 原来。新娘子叫张彩,如今不到二十,有一次,在河边洗衣裳,没想到石头滑,失足掉进了河里,河水冰凉,冻的她差点死去。 王水生打猎追一只兔子,从河边经过,见河面上起了水花,因那水清澈,一眼能望到底,分明是一个姑娘沉在水里。当即在寒冬腊月的脱了身上的衣裳,跳进水里,将奄奄一息的张彩救上了岸。又是烧火给张彩取暖,又是给她烤鱼吃,很是体贴。 自此后,张彩还去那条河边洗衣裳。王水生还去河边的林子里狩猎。只是多数时候,张彩会随身带些饼子,绣品什么的给水生,水生猎到了什么东西,也会分一点给张彩家。或是在河边现烤了跟张彩同吃。 几个月过去了,两人渐渐的培养了感情,有一天水生的腿被蛇咬了一口,张彩不顾生命危险帮他吸伤口,虽后来证实那条蛇无毒,但二人已是难舍难分。 有一次,在一处废弃的瓜棚里,两人拥有了彼此。但就是那一次,张彩怀了孩子。 这是纸里盖不住火的事情,只能尽早的托人说亲。 张彩的爹娘还很奇怪,平日里不吭不响的闺女,怎么突然吵着要成亲。 直到有一天,王家的媒婆来了,为了回避,张彩并没有见媒婆,这中间却闹了一回乌龙。 在王家爹娘看来,儿子娶媳妇,当然是先大儿子,然后才轮到二儿子,且王家大儿子王木生虽人高马大,但时不时的有点犯傻,爹娘很是愁他的婚事。 张彩听爹娘说是王家给儿子求亲,以为是王水生,当即答应了,因盖着盖头,并不知道是木生,直到洞房时,才发现有异常,虽百般不愿意,一时间又没法子,好在王木生并不要求夫妻之事,他小时候,被野狗咬了下身,一直羞于见人,所以前半夜相安无事。 睡到下半夜,张彩越想越不对劲,便偷偷开了门,去了水生的房间,跟水生睡了一晚上,那晚水生喝醉了,并无知觉,第二日,为了掩人耳目,便说是晚上上茅厕,天黑进错了房间。 双方爹娘如听一个离奇的故事,县太爷都暗暗吃了一惊。 若此时判了张彩回娘家,那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怕是不好找婆家,若住在王家,以后这两兄弟怎么处呢。 张家老太太却是哭了起来,直骂王家的勾引她的女儿,如今张彩的肚子也大了,这可如何是好,抽屉打开了,可以再塞回去,若是孩子生了下来,那就塞不回去了。 张老汉却是明白了过来,叹口气说出了他的想法,张彩回娘家,那是肯定不行的,这刚出嫁一天,以后还得生娃,不是让人笑话?且生孩子的月份也不对,若让张彩跟了木生,城里人都知道,木生是不行的,那张彩的孩子如何解释,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让张彩嫁给王家二儿子。 或许,这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王家却不愿意了:“先是嫁给大儿子,又嫁给二儿子,王家以后如何做人?” 县太爷想出了一个法子,就说成亲当日,本是张彩嫁于水生的,无奈水生太过高兴,多喝了一点酒,躺床上起不来,所以便有大儿子木生代劳,娶了张彩进门,算是代他弟弟一把。 以前不是有抱着大公鸡成亲的吗?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几个人全盯着王木生,这个大儿子也够悲惨了,这样一个法子,他能同意吗? “张彩长相姣好,又比我小了很多,我这身子又……..我是配不上她的,她能跟二弟好,那是好事。”王木生虽呆了些,到底是个实诚人。 张彩有了归宿,且是她的心上人王水生,心里顿时很高兴,脸上飞起了红晕。 王家虽想给大儿子骗进门一个媳妇,奈何事情到了这地步,闹大了对大儿子名声有损,只能答应了下来,且张彩肚子里毕竟怀着王家的骨肉。 张彩爹娘也无话可说了,这个结果,总是比被休回家的好。只是有一个条件:让县太爷亲口宣布,张彩一开始就要跟二儿子成亲的,只因二儿子喝醉,所以才由大儿子代替行了礼。 这件事当然难不倒县太爷。 围着大堂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谁也不知道,县太爷跟芙蓉她们进内堂说了些什么,只是几个人出来时,原先脸上的泪痕,愤怒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人脸上笑哈哈的,王水生竟然还搀扶着张彩的胳膊,张家与王家双亲也不视对方为眼中钉了,而是客气有加。 这么意外的情况,让看热闹的人不停的往大堂门口拥,想听一听个中因由。 县太爷拍了下惊堂木,清了清嗓子,十分淡定的,把刚才张彩爹娘恳求自己说的话说了一遍。 众人惊呆了。 原本是说,新娘子睡错了床,这一会儿功夫,竟然成了张彩跟王水生有婚约,王家大儿子不过是代为行礼? 但当事人都一脸的喜气,县太爷又亲口说的,看来是真的,这可真是太没意思了。看热闹的人摇摇头,一时间散了。 县太爷将那食篮给芙蓉提上,一面又语气温和的问她:“你不会诊脉吧?”经常有大夫到喻府看诊,老大夫看脉相,跟芙蓉的手法是不同的。这点,芙蓉骗不过县太爷的眼睛。 “恩。” “你这闺女,虽是乡下人,但却极为聪明,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闺女就好了。” 芙蓉有点不好意思了:“谢老爷夸奖。” 县太爷看着芙蓉,像是回忆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不自觉的摸了摸一脸的胡茬儿,叹气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认识过一个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子。她的眼神极像你,又伶俐。做活也细致,十里八乡的,数她最巧。” “那她现在在哪呢?”芙蓉问。 县太爷的神情有些沮丧,眼里有一层白茫茫的东西,怕芙蓉看见似的,赶紧用衣袖擦擦眼角:“这个天气,风沙真大。”然后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她呀,后来,后来……嫁到外地去了,再也没有见过了。” 若真如县太爷所说,或许,现在的喻夫人,就不是喻只初她娘了吧,可世间哪有什么或许呢,有的只是,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ps: 十一要到了,大家十一快乐哟。。 第197章 这孩子是个话唠呢 那四只烧鸭被芙蓉给提走了,心疼的喻夫人当晚都没睡着,跟掉了魂似的,一个劲儿的念叨:“白让那乡下丫头占了便宜。” 回到家,分了两只烧鸭给王婶子家,杨老爷子倒欢天喜地,如今二儿子杨波在县老爷府上做活,不但长脸面,还能挣银子,在他看来,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倒是杨老爷子的儿媳妇何秀花跟闻着了味儿一样,带着杨康直奔家来了,见了烧鸭,嘴里有点馋,拿一块麻布出来一包,将两只烧鸭抱在怀里道:“爹,娘,你俩牙口也不是很好,这东西硬,别硌了牙,还是我们拿回家吃吧。” 杨老爷子气的直咳嗽,从腰里抽出烟锅子就往杨康头上抡:“你媳妇刚给老杨家生了孙子,你不在家好生看着,酒席我也给你办了,你倒来抢这两只鸭?你爹都快死了,你还从你爹嘴里抢食?” 杨康语塞,办酒席,他当真一文钱也没出,他也没有银子,来拿烧鸭,还是何秀花出的主意,他也不敢来的,耐不住何秀花威胁,说不来拿烧鸭,就断他两天的炊,杨康只能缩手缩脚的跟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又被他爹给收拾了。 芙蓉来王婶子家借点盐,这几天只顾着往城里跑,家里连盐也没有了。 杨老爷子咳嗽的腰疼,知道王婶子不中用,便吆喝芙蓉:“把这两个东西给我赶走。” 芙蓉站院子里愣了愣。赶他俩走?不好吧?王婶子肯定舍不得。 葫芦从他家院子里捡了个长棍子,自己把腿分开,骑在那棍上,然后用手握着棍“得儿……驾……”骑着过来了。骑的欢畅,还在杨老爷子家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只是蹦的太欢,一个不注意,那棍戳在杨康的屁股上。疼的杨康直咧嘴。 杨老爷子哈哈大笑,葫芦的无心之失,在他看来就是壮举。 何秀花知道形势不妙,抱着烧鸭就跑,杨康紧随其后,跑的没了踪影。 杨老爷子一直觉得,生出杨康这个儿子,是他的耻辱。可二人拿了鸭跑了,自己又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又去要回来。那样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不是丢了脸了。只能忍气吞声,将希望寄托在二儿子身上:“杨波一月挣四两。他若好好干,不愁以后娶个好媳妇,这样,咱俩老了,也有个依靠。” 王婶子又心酸了起来:“如今一个媳妇。少说十几两的彩礼,谁知道杨波能在县太爷府上做多久呢。你如今身上又不好。” 葫芦知道是因为烧鸭的事他们伤心了,骑着他的棍回到家,扭了一个鸭腿下来,递给王婶子,王婶子感动的不行。芙蓉笑道:“葫芦,别这么小气嘛,既然让婶儿吃鸭肉。就应该送来一只呀。” 葫芦虽然心里有点舍不得,可为了表现男子汉的气概,还是回家提了一只鸭来。 杨老爷子蹲下身子去抚摸着葫芦的脸,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葫芦比以前招人喜欢了。或许。是因为这一只鸭的缘故吧。 次日,芙蓉去了趟后山。松茸已经过了季节,今年内怕是没有了,后山上长了韭菜,芙蓉拔了一篮子,杂草丛里还有一些荠菜,芙蓉便弯腰拔了些荠菜。 荠菜,又称荠菜花,护生草,地地菜,三角菜,房前屋后,荒地农田里都有它,是一种可食用野菜,且有利水,止血,明目的功效,荠菜油而不腻,开胃提神,且有一股子清香味,家常吃,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个时候的荠菜,长在房前屋后的,已开了白花,难以下咽,算是老了,而田里,山上的荠菜,因为光照相对少,所以长的还算嫩。 杨老爷子难得帮王婶子洗一回萝卜,蹲那哗哗的倒着水,抬头问芙蓉:“拔这么些荠菜,要拌鸡食?” 给鸡吃的糠料里加野菜,是石米镇一直传承的做法,这样,便能节省糠皮。 芙蓉当然不舍得将绿油油的一篮子荠菜给鸡做吃食。 晌午饭吃的是荠菜饺子,将荠菜洗净切碎,加些猪肉粒进去,搅拌之后,只需放一点点的盐,以免盖了荠菜的清香味。馅料便做成了。 饺子皮的活,以前都是茶茶干,葫芦长高了,也自告奋勇,芙蓉做馅料,包饺子,茶茶添水,烧火,葫芦擀皮,一家三口,正好。 葫芦拿个擀面杖,呼哧呼哧的擀上了,芙蓉一扭头,吓了一跳,这擀皮的也太卖力了吧,因为案子高,葫芦胳膊上粘的全是面粉,一揉脸,好白一张脸,且擀的皮也太大了吧,足足有烧饼那么大,中间还漏着窟窿,话说谁家的饺子能包这么大?这样的饺子,芙蓉一顿饭吃一个就饱了。 葫芦破天荒的虚心求教,让芙蓉擀了两个皮放在案子上,他照着慢慢学,竟然还被他学会了,芙蓉正要夸他擀的好,葫芦将擀面杖往案子上一靠,咧嘴道:“姐,不行了,擀不动了。” “为啥?烧火你又不会,包饺子你也不会,你只能擀皮呀?”芙蓉一面捏饺子一面劝他:“快擀吧,擀一会儿胳膊酸了麻了就不知道累了。” “可是我饿了,我擀不动了。”葫芦直接罢工,他学擀皮,也就是学个新鲜,可学会了以后,他觉得擀皮也太没意思了,拿个擀面杖在面块上滚一滚就成了,太没挑战性了。 “我要去院子里学刨地。”葫芦灵机一动。 这果然是一个喜新厌旧的孩子。 芙蓉得改一改他的这个毛病,冲进院子将他捉了回来:“学什么刨地,还没有锄头高呢,你快来擀皮,不然,中午没有你的饺子吃。” 葫芦没办法,只能撅着嘴拿起擀面杖,委屈的跟什么似的,重新干起了擀皮的活儿。擀一个皮,就叹一口气,擀一个皮,又叹一口气,茶茶都看不下去了,再这样叹气,一会儿非得岔气不行,心疼葫芦,就从灶前站起来,想帮着葫芦擀皮。 芙蓉却拦住了她:“擀皮的活是葫芦的,你别帮他,不然以后他事事得靠你。” 茶茶只好坐了回去。 葫芦知道自己逃不过擀皮的命运了,只能摇摇头,呼哧呼哧的又擀了起来。 饺子做好了,一个个跟小船似的浮在水面上,且荠菜独有的清香弥漫在厨房里,芙蓉都咽了咽口水。 葫芦踮脚往锅里瞅了瞅,然后低下头去,搓着自己的衣裳道:“大姐,以后咱家不吃饺子了吧?” “你不是爱吃饺子的吗?为什么以后不吃饺子了?” “因为,我害怕下回吃饺子,你又让我擀皮,那多累呀,你看,我的手都酸了呀。”葫芦脸阴的跟要下雨一样。 “那大姐包饺子辛苦不辛苦呢?”芙蓉问。 “辛苦。” “那二姐烧火辛苦不辛苦呢?你看,天又热,你二姐满头的汗。”芙蓉又问。 “辛苦。” “那你辛苦不辛苦呢?‘ 葫芦赶紧点点头:“我也辛苦,我也辛苦。” “为什么咱们三个都辛苦,只有你一个人不愿意吃饺子了呢?你看你二姐,烧火那么辛苦,可她也没说以后不吃饺子了呀?”芙蓉努力给葫芦讲道理,却差点把自己给绕晕了。 葫芦往前一步,扒着门框子,无限畅想的望着院子里新插上的豆角架:“我们都辛苦,所以,以后不吃饺子了,都不用辛苦啦。” 这孩子果然学的伶俐了。 芙蓉有点语塞。在石米镇过了几年生活,把自己也过笨了,不对,是以前自己就不聪明。如今连葫芦的话都接不上了。 王婶子端了一碗面条来串门,坐在石磨边吃着饭,直夸芙蓉家的饺子香,杨老爷子正好路过,说是正好路过,也是故意路过,匆匆忙忙扒完了他碗里的饭,一双眼盯着芙蓉家的厨房道:“哎呀,这面条吃不饱呢,肚子里还咕噜咕噜的。” 王婶子放下碗道:“我去给你再盛一碗,咱家锅里还有。” 杨老爷子便清清嗓子,压着声音道:“你不说话有人当你是哑巴?” 芙蓉会意,知道这老头儿的脾性,也不揭穿他,拿了个大碗,盛了满满一碗饺子给他,杨老爷子吃的兴起,直问是什么馅料的,真香。 “是荠菜馅的。”芙蓉答。 “我以为这荠菜只能拌鸡食呢,没想到,做成饺子,味儿还不错。”杨老爷子难得夸赞,这会儿脸上全是笑意,杨康跟何秀花抢走了他两只烧鸭的不快,这一瞬间都一扫而光了。 “好吃吗?”葫芦凑在杨老爷子身边问。 “好吃。” “饺子皮是我擀的。”葫芦提示他。 杨老爷子才没心情管饺子皮是谁擀的,一口一个饺子吃的起劲。 葫芦便凑的更近了:“饺子皮是我擀的。” “恩。”杨老爷子恩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葫芦急的团团转,本来想得到杨老爷子一句表扬的,可杨老爷子好像对谁擀的皮一点也不在乎呀。于是放低了姿态,带着笑脸又重复了一遍:“这饺子皮是我擀的。” 杨老爷子拿筷子捅了他一下道:“这孩子怎么是个话唠呢,我知道这饺子皮是你擀的,说了几遍了,我耳朵又没坏,我要不打住,你还打算说到过年去呀。” 第198章 这只是一个玩笑 葫芦撇撇嘴,彻底失望了。 芙蓉早知道了,这杨老爷子跟葫芦,根本不是一个频道的人嘛。 还是王婶子懂葫芦的心意,直接把他夸上了天:“葫芦就是乖,都会擀饺子皮了,真是个勤快的小孩,婶儿真喜欢你。”说完了,不忘给葫芦揉揉胳膊:“都酸了吧?下回可别干这活了,多累呀。”继而看看院子里剩余的大半篮子荠菜,摇摇头对芙蓉说:“这孩子,这野菜呀,吃一顿,拔一顿的量,你这拔多了,就蔫吧了,两天吃不完,以后就不好吃了,我小时候,我爹娘做过这个,都是少拔些。” “婶儿,我知道一顿吃不完,留着这荠菜,我是有用的。”芙蓉答。 次日,芙蓉收拾好韭菜及荠菜,提着篮子要去城里,王婶子新做了一件藏蓝色的褂子,用一块蓝底的花布包好了交给芙蓉:“把这个给杨波吧,也没给他做啥新衣裳,如今在县太爷那做事,县太爷府上,是有头面的地方,虽说咱穿的不是好料子,但至少得干净,且在灶前忙活,更得时刻注意干净。” 芙蓉接过料子,心里酸酸的,若是自己的娘也活着,或许现在也能给自己一家三口做衣裳吧,哪怕不做衣裳,就像王婶子似的,每次孩子出门,她能站在大门口望着,那种温暖的目光,就像春日的暖阳,不用回头,心里都暖暖的,但世间哪有这么多或许呢。 芙蓉来的早,喻府的下人刚起来,看门的人认出了芙蓉,也不见外了,直接放了她进去。 杨波已经在灶前忙活了,一个厨娘在灶前添柴。锅里炒的是肉片莴笋,案子上放着一个木耳炒胡萝卜丝,还有一个蒜爆菠菜,一筐子馒头。 杨波听到脚步声,扭头看看,用衣袖擦擦头上的汗道:“你来了?稍等一会儿,我炒了这个菜就好了。” 看来喻府已经习惯了节俭饭食,案子上的菜都是照着三个人的量做的,以前喻府每顿饭必摆满满一桌的旧习,彻底的扭转了过来。 早有一个厨娘给芙蓉搬来了椅子。脸上带着喜色,嘴里也不停的赞美:“自从杨波来做厨子以后,勤快的很。而且做的菜老爷也爱吃,这不,昨儿老爷高兴,还一人赏了我们两百钱呢。” 杨波将早饭做了,才有空闲。从他做好饭,到给喻府上菜,大约有半个时辰的空闲,芙蓉将王婶子做的褂子给了杨波,杨波眼圈一红,展开看时。针脚细密,做工精致,肯定又是自己的娘点灯熬夜做成的。 “你试试。看合身不?”芙蓉帮他展展衣袖。 杨波身上本来穿着一件灰色的小褂,便将这一件披在身上,左右比了比,芙蓉又帮他拉拉衣裳的下摆,正欲说很合身。却闻到一阵香气飘进了厨房里。 “我说你怎么又来了?还跟厨子这么亲密?你来喻府,是私会情郎呢?”喻夫人开口不嫌事大。 她以前是不往厨房来的。自从换了杨波当厨子,虽说老爷跟儿子是喜欢杨波的,但喻夫人千方百计的想弄杨波走,于是起的也比以往早了,常偷偷的站在门口,看杨波有没有偷吃,或是有没有在厨房里偷食材,若是犯了一条,就可以撵他走,没想到观察了几天,杨波竟然没有这些毛病,就是尝菜,也是让厨娘尝的。 这日喻夫人打着哈欠到厨房这边,本来也没想到有什么收获,只是隔着墙听声音,好像是芙蓉在说话,杨波已经够让她讨厌了,如今又来了个芙蓉,真是祸不单行。喻夫人见二人又是比衣裳又是扯衣裳的,便喊开了。 厨娘不敢吱声,缩着手站在灶前。 “夫人,你说话敢再难听一点吗?”芙蓉反驳。 “想听好听的,去城里听说书去,一吊钱听一上午,说的还都是你爱听的。”喻夫人讽刺了一句,拿手帕子在鼻子前面摇着:“在喻府,我说难听的,你就只有听的份,就说你私会情郎了,就说你私会情郎了。” 原来喻夫人也可以这么无赖。 还有什么比私会情郎更有卖点的呢,大早上守门的人,扫院子的人都正精神,竖着耳朵听起了厨房的动静,一会儿功夫,挨着厨房的墙,便排了一溜人。 喻老爷本来在后院里练气,听管家说夫人又跟芙蓉闹起来了,也顾不上练什么气了,披了个褂子就赶了来,走到一半儿,见厨房边黑压压的人,心里没底了,吩咐管家去把少爷叫来。 “老爷,少爷他还在睡觉。”管家缩手答道。 “睡觉也给他拉起来,就说他娘要疯了。”喻老爷直叹气,一面又加紧了步子。 管家忙不迭的去叫了。 厨房里刚烧过火,烟味重,喻夫人身上的香气又太浓了,夹杂在一处,熏的喻夫人自己直流眼泪,嘴里却不忘喊着:“私会情郎――” 随着她有节奏的声音,她头上一个冲天发髻都摇晃起来,芙蓉真想跳起来,一把拍在她那颤颤巍巍的发髻上。还未下手,就见喻老爷跑了进来。 喻老爷至少是不讨厌的。 “夫人,大早上,动什么气呢,一会儿就吃早饭了。别伤着胃。”喻老爷劝道,又指指杨波:“去把早饭端到饭厅去吧,夫人也饿了。” 喻老爷明显是在为杨波开脱。 “都不准走,今儿必须说清楚,这个芙蓉,私会情郎,咱们府上的规矩,做活的下人,不能谈私情,不然就赶走,免得不能好好伺候。老爷,今儿的事你看着办吧。”喻夫人见老爷来了,嚷着让喻老爷赶紧处理了。 喻老爷一脸尴尬,处理公堂上的事还好说一点,可自己的这个夫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如今,也不愿意为了夫人冤枉芙蓉,毕竟芙蓉还给自己家送过菜。还帮自己审了案子,这是个好孩子。 “老爷,你要下不了狠心,我直接叫下人去收拾了杨波的包袱,让他们回他们镇上去。”喻夫人又出主意。 杨波的脸红了,他受侮辱不要紧,但他不想连累芙蓉,于是抱拳对喻老爷说:“多谢老爷提点,夫人若不喜欢我,我回去就是。但是芙蓉姑娘是清白的。” 县老爷当然不愿意他走,他还想吃杨波做的家乡菜呢。 喻夫人却踢了县老爷一脚:“让他走,他就是那个情郎……” “我才是那个情郎…….”喻只初衣裳都没穿好就奔了进来。小褂还没系扣子,露着结实的胸膛,芙蓉只得背过脸去,虽说这尺度并不大,为了不让喻夫人说三道四。自己还是背过脸比较合适。 “你才是情郎?”喻夫人指指喻只初,又指指芙蓉:“你跟她……” “我喜欢她,我是情郎,娘你不要诬陷杨波。”喻只初一脸的坚定。 杨波心里突然跟抽了一下似的,若说喻只初是芙蓉的情郎,那他一定是不相信的。总不能因为自己又让喻只初背黑锅吧,于是抢着辩解:“是我喜欢芙蓉,夫人觉得不好。我这就收拾东西走。” 喻只初脸上一红,也不甘落后:“我喜欢芙蓉,杨波你好好做饭,就不要跟我抢了。” “我喜欢。” “我喜欢。” 芙蓉脸都红了,难道自己真有这么畅销?不会吧? “你俩买猪肉呢?抢什么?”喻夫人明显惊呆了。自己的儿子竟然说喜欢芙蓉?他难道不是应该跟大户千金结亲的吗?这要是传出去,自己的脸往哪放。还不让城里的人笑掉了大牙? 县太爷急的直搓手。 两个厨娘没觉得严肃,只觉得可笑,又不敢笑出声,脸都憋红了。 “谁喜欢芙蓉我也管不着。”喻夫人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但是我们只初,以后是娶千金小姐的。” 县太爷无语。 “哈哈哈…….”喻夫人的脸色,就像是绷紧了的琴弦,这会儿又突然笑的像一朵菊花:“我是试一试你们,我知道杨波做工细致,老爷也喜欢吃他做的菜,芙蓉呢,不过是来给杨波送一件衣裳,我不过是来开个玩笑罢了。” 喻夫人态度变的太快,一般人还接受不了,喻只初尴尬的不行,简直是不敢看芙蓉:“娘,你这个玩笑,也太不好笑了吧,你看大早上的,弄的一府的人不得安生。” 喻夫人一笑到底:“我是看日子太没滋味了,故意逗你们玩的,而且我们喻只初怎么会喜欢芙蓉呢,那不是屎壳郎挠粪球――找屎的吗?” “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谁也不喜欢谁,是夫人开玩笑的。”喻老爷巴不得赶紧结束冷战:“芙蓉,你来府上是做什么呢?” 芙蓉这才有机会将桌子下面的菜篮子往前提了提:“老爷,这是后山上采的韭菜跟荠菜,可以做包子,也可以做饺子,上回你说喜欢吃乡下菜,我想着,这东西是山上长的,或许老爷爱吃。” 喻老爷很是高兴:“我就说,芙蓉是个好孩子,夫人,让管家来,给芙蓉算帐,把这些菜留下来。” 喻夫人不情愿的打着哈哈:“我说芙蓉,别把你们乡下的什么羊粪蛋,牛粪蛋的都捡来送给老爷,以此来换我们的银子,我们府上的银子也不好挣的呀。” “夫人,这是我送给老爷吃的,一文钱也不要。” 喻夫人吐吐舌头,不好再说话了。 “我就说芙蓉是个好孩子,你看,人家不要银子,别成天银子银子的,倒生分了。”喻老爷劝说着:“芙蓉,你留下来吃早饭吧。” 第199章 谁又欺负你了 把芙蓉留下来吃早饭,喻只初当然拍双手赞成,喻夫人却是一脸的不快。 菜上了桌,喻夫人将木耳炒胡萝卜等菜都移到了自己面前,芙蓉伸着筷子却够不着菜,喻只初急了,站起身将盘子又往芙蓉身边移了移,还不忘给芙蓉夹菜,喻夫人心里暗骂:这败家玩意,竟然帮别人夹菜。把自己的娘饿死了都不管。 可心里骂归骂,嘴上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啃馒头吃,把馒头当成芙蓉,啃着倒也解气,一会儿功夫,喻夫人便啃掉了三个馒头。 喻老爷吃了一惊:“夫人,你很饿吗?要不要另外给你做些吃的,馒头吃多了,怕胃不舒服。” 喻夫人经老爷提醒,才发觉自己吃多了,胃胀的难受,又不好表露出来,一溜烟的往茅厕去了。 桌上没了喻夫人,气氛倒和谐了起来。 “芙蓉啊,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你是不知道,以前我最爱吃这些野菜了,我小时候,也是乡下孩子,我娘也常做这个给我吃,后来我爹娘早早的去了,我一个人差点饿死,这野菜对我来说,就是最美味的东西了,只是成了家以后,夫人说这都是下等人吃的东西,不准府上做,我也好些年不吃了,今天见了篮子里绿油油的野韭菜,还有野荠菜,我一下子就想了我的小时候。”喻老爷打开了话匣子。 芙蓉跟喻只初只有听的份,一面吃着饭,一面又“恩”两声表示配合。 喻只初只顾看芙蓉,手里拿了半个馒头,吃了半个时辰也没吃完,喻老爷清清嗓子道:“只初,一会儿你不用去看书了?眼看秋考将近。你还不快去温习。” 喻只初冲芙蓉吐吐舌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回家时,喻老爷送了芙蓉一篮子新摘下的西红柿,石米镇的西红柿还没成熟,倒还算稀罕。 喻只初追了出来,红着脸道:“芙蓉,早上我在厨房说的话……” “我知道,你是为我解围的,做不得数,我是不会当真的。”芙蓉冲他说道。 芙蓉的话像腊月的冰锥子。直接刺穿了喻只初的心,喻只初本来想说,早上在厨房里讲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没想到被芙蓉一句话给噎了回来,只能冲芙蓉招招手:“你路上小心些,过几天再来呀。”又怕芙蓉听出什么端倪,赶紧掩饰:“我爹还想吃野菜呢。” 看门的人直摇头。少爷对芙蓉的感情,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少爷的眼神那么深情,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来好吗。 一个守门的人实在忍不住了,看着喻只初的背影摇头道:“少爷真怂。” 喻只初闻声回头:“我是怂了点。” 守门人赶紧低头。 “若你是我,你怎么跟芙蓉说呢?”喻只初问他。 守门人头一昂。跟一只下了蛋的大公鸡一样:“我…….我就说,芙蓉,俺想你。” 喻只初苦笑:“你真敢这样说。芙蓉得一脚把你飞出去。” 葫芦最爱吃西红柿,去年芙蓉在院子里种了几株,中午摘了三个准备做酸面条,让葫芦把西红柿放屋里去,没想到中午做饭时西红柿却不见了。原来是葫芦一口气将三个西红柿给吃干净了,连点皮也不剩。 这回提了一篮子西红柿。葫芦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芙蓉坐船的时候还在想,一会儿是让葫芦吃一个西红柿呢,还是让他吃两个呢,还是让他吃三个呢,吃少了,葫芦肯定不愿意,吃多了,又怕他肚子不舒服。好惆怅。 一进院子,芙蓉就吆喝上了:“葫芦,出来吃西红柿啦。”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动静。 “葫芦,出来吃西红柿啦――”芙蓉又喊了一声。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没动静。 按照常理,葫芦不是应该飞奔出来,欢天喜地,接过篮子,狼吞虎咽吗?今儿的气氛怎么如此诡异?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西屋里呜呜的有人哭,哭声时而大,时而小,走过去一看,可不是葫芦吗,哭的眼都肿了,小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趴在葫芦身边不停的舔着葫芦的脚。 “谁又欺负你了?哭的这么痛?”芙蓉将篮子往葫芦身边一凑,葫芦却视若不见,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芙蓉又将篮子在葫芦面前晃了一圈:“又大又红的西红柿,甜的很了,有没有人吃,不要钱。” 葫芦一面咧嘴哭,一面眯着眼,瞅着那一篮子西红柿,瞅准了一个大点的,一手抓住,放嘴里就啃,一面啃一面呜呜的哭。 “我说,你要么哭完了吃,要么吃完了哭,你这又吃又哭,累不累,再噎着你。”芙蓉给葫芦擦擦脸上的泪。 葫芦三下五除二将一个滚圆的西红柿吃进了肚里,还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他们说我……是瞎……” 还好有茶茶在,不然,听葫芦给你叙述一件事情,非得从早上叙述到晚上,急的你满头包,还是听不懂。 原来,葫芦牵着小狗去村子里找他的小伙伴们玩耍,小伙伴们都报了学堂,认了先生,问葫芦认先生了没有,葫芦只能摇头,他哪里知道什么叫先生呢,然后人家就问,先生有没有给他发新书本呢,葫芦又摇摇头。 小伙伴们见葫芦什么都没有,便奚落他不认识字,是个睁眼瞎,葫芦虽然不懂什么叫睁眼瞎,可村子里的瞎子三叔他是见过的,走路拿一截子竹竿探着,颤颤巍巍,身上的衣裳脏了自己也看不见,坏孩子拿石头子投他他也不知道是谁,葫芦以为小伙伴们是说他像瞎子三叔,就分外伤心。 回家问茶茶,说为什么自己没有先生,也没有书本,茶茶也回答不上来,葫芦想着以后都要受人嘲笑了,越想越伤心,就鬼哭狼嚎了起来。 芙蓉没说不让葫芦上学堂,可学堂不是下半年才去上吗? 茶茶凑过来,拿了两个西红柿捏着:“大姐,我去探问了,人家说,先生家又少了一头牛,先生伤心,就提前收学生,这样每个学生每年要交一点银子,先生才好过活。” 先生家的牛死了,所以先生要提前招收学生了,这是要把学生当牛放吗? 石米镇的先生,芙蓉以前在镇上卖肉时,也曾听说过,姓王,以前是个秀才,能熟读四书五经,能认得不少字,以前全家是养猪的,繁荣昌盛的时候,家里养过四五十头猪,那时候全镇的肉猪都是他家供的,后来一次瘟疫,又闹了一场饥荒,他家的猪死的差不多了,勉强活下来的几头,因没有吃食,也饿的奄奄一息,后来全家将饿的半死的猪杀了吃肉,才算度过了难关。 后来这位王先生又养过几头牛,牛长的也算膘肥体壮,如果喂到下半年,每头牛至少要值好几两银子,可天热了,牛躺泥坑里打滚,滚了一身的污泥,王先生爱干净,就将牛赶下河,想着清洗一下,没想到牛直接被水给淹死了,死了好几天才捞了上来,淹死的牛是不值什么钱的,银子又没了。 王先生的老婆天天在家哭,说是跟着王先生,怕是穷的以后连裤子也没得穿了。 从那以后,这位王先生再也不养猪了,将养牛的活儿也交给了他媳妇,他觉得,他不但没有养猪的天份,而且养牛他也算不得好手,而且老天爷好像专门跟他作对似的,他养什么便死什么,除了养的儿子没死,其它都死差不多了。 于是,他将自己家的屋子腾出来一间,每年收上几个学生,专心的教学生念书,识字。 前院里他媳妇赶着小牛,挥舞着牛鞭哗哗做响,后院里,他做了几张桌子,天天看着学堂里的学生摇头晃脑。 石米镇秀才不多,孩子们大了,都送到他这里来识字。 这不,新一年,白家村又有好几个孩子送到了他那里。 看来,也是时候将葫芦送过去了。 葫芦一听说要送他去见先生,高兴的不行,当即不哭了,用衣袖抹抹泪,又去篮子里捡了一个西红柿吃了道:“大姐,我见了先生,也有书吗?他们都有。” “恩,你也有书。” “那,我见了先生,还是瞎…….瞎吗?”葫芦一脸忧虑。 “见了先生,你就不是瞎了……..”芙蓉安慰他。 葫芦高兴起来,“噗嗤噗嗤”又连啃了两个西红柿,芙蓉看着都酸,赶紧将装西红柿的篮子放到自己身后:“你吃上瘾了?一会儿还要把我这篮子吃了呢。” 茶茶在堂屋里剪着花样子,无不忧虑的对芙蓉说:“大姐,我听说,去拜先生,还要拿礼呢?” 听说过成亲时要拿彩礼的,拜先生也要拿礼? “那别人都拿什么礼?”芙蓉问茶茶。 “我听村里人说,有的送猪肉,有的送果子,有的送砚台。送什么的都有。”茶茶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芙蓉道:“那送人要不要,把葫芦送给他。” 葫芦直接呆住了。这姐,是自己的亲姐姐吗?怎么一天到晚想着把自己送出去呢。 第200章 我们不是去吃酒席 茶茶“噗嗤”笑了:“大姐,是送葫芦去上学堂,才不是把葫芦送给他,听说王先生有个儿子,叫王大宝,比葫芦大些。也在学堂里念书。” “大姐,啥时候带我去见先生?我才不想他们叫我小瞎子。”葫芦撇着嘴。灵机一动,指着芙蓉身后的篮子道:“大姐,不如把西红柿送给先生。” “哎,这西红柿本来可以送给先生,可你看看,被你吃的,也就剩下个篮子了,余下的几个,颜色又次,个头又小,怎么送给先生。”芙蓉摇头。 虽家里是寒酸了些,但送葫芦去学堂这样的大事,一点也含糊不得,这一点,芙蓉还是知道的。 葫芦以为是不准他去学堂了,又展开了架势:“呜呜……” “别呜了,跟拉弦儿似的,让我想想看,送先生什么,明天就带你去见先生。” 芙蓉想了一夜,这夜凉风习习,蛐蛐也安静的睡着了,屋后的草随着风沙沙的摇动,本应该好睡,芙蓉却是睡不着,把小狗送给先生?先生同意,葫芦也不会同意的,割点猪肉送给先生,有人送过了,倒没有新意,那送什么好呢? 第二日起个大早,葫芦还在“呼哈呼哈”的睡懒觉,芙蓉去收了鸡蛋,想着给弟妹炒葱花蛋吃,手一摸到鸡蛋,脑袋里便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不如送老母鸡算了。 老母鸡大补,且石米镇这边,炖一只老母鸡吃,算是好生活了。想来先生一定愿意。 说干就干,芙蓉打开鸡笼子,从里面揪出来两只母鸡,两只母鸡足足有七八斤重。芙蓉用草绳子捆了它们的爪子放在石磨上,便去叫葫芦起床。 叫了几遍,葫芦一点动静也没有。 芙蓉掀开毯子,葫芦正光屁股躺在床上,蜷缩着腿,一双手捂住脸,还是不答话。 “起来吧,我都看见你光屁股了,不害臊呀。”芙蓉笑:“别以为捂着脸我就认不出是你了。” 葫芦不情愿的将手拿开,自己拿个小裤衩穿上。坐床上开始唠叨:“姐,听说先生会用木尺子打手板?听说先生还会检查毛笔好不好?” “不是检查毛笔好不好,先生会教你写毛笔字。然后呢,先生会检查你的毛笔字写的好不好。”芙蓉耐心的给他解释。 “那先生打不打手板了?” “打呀,字写的不好,或者不听话,捣蛋哪。都会打。”芙蓉应付他,这个王先生会不会打人,芙蓉也不知道。 葫芦一脸的冷汗,突然有点胆怯了:“姐,那先生打不打我?” “就你这捣蛋模样,估计会先打你吧。”芙蓉说着。将毯子折了起来,葫芦却还是不下床。 芙蓉伸出双手去捉他,他便像小老鼠似的。满床乱窜,最后还是被芙蓉给揪住了:“我把鸡都捆好了,走吧,你听先生的话,先生就不打你了。” 葫芦还是有点不愿意:“姐。我不想去上学堂了。” “那你想当小瞎子?”芙蓉瞪他。 葫芦摇摇头,只能翻身下床。胡乱穿好衣裳,连早饭都吃的心不在焉,好像很怕先生会突然冒出来,然后从背后抡他一棍子似的。 杨老爷子见这一家子整装待发,以为是要去赶集,倚着门口的石头道:“卖母鸡去呀?这母鸡正下蛋呢,卖了不可惜?” “不是卖母鸡,是去给葫芦找个先生,别的孩子都上学堂了,葫芦也该去了。”芙蓉道。 王婶子从院子里出来,给葫芦一个桔子,葫芦吃一块,酸的直挤眼。 “是该给先生送点东西,这是石米镇的旧习了,唉,以前杨康跟杨波也去拜过先生,但一来家里穷,二来杨康他也不爱入学堂,每次去,都因爱睡懒觉被先生打,后来,怎么赶他,他都不去了。我们一家子呀,加在一起,认识的大字也没一箩筐,如今日子富裕了,是应该让葫芦好好去念念书,才是正理。”王婶子一面给葫芦剥着桔子,一面交待芙蓉:“两只鸡倒也不少,先生若是收下了鸡,便是答应收下葫芦了。” 杨老爷子颤抖着手给烟锅子塞入青黄的烟丝,又用颤抖的手擦着火,将烟丝点着,长长的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白烟,看着颇为享受,刚抽过,便又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顺了气,又拿烟锅子在石头上敲着道:“唉,我也没去过几年学堂,后悔当初呀,若现在那王先生肯收我,我都想回去跟着再学一学。” 王婶子笑了起来。 杨老爷子翻眼看看葫芦,指指葫芦的裤子道:“绿色?男娃子给他穿这么鲜艳,裤子是绿的,上面小褂是红的,看着跟会走路的番茄一样,加上,葫芦这孩子淘气的很,还没上学,以前那谁,对了,赵乐,葫芦不是抢了人家的书?要还是这么淘气,王先生非得把他吊起来打,估计手里那小棍都能累折了。” 王婶子倒不这么认为:“葫芦咋了?多聪明一个孩子,没上学堂,就天天去鸡窝里数鸡蛋。别家的小孩,谁有他这么勤快?我想着,你小时候,不一定就比葫芦强,你还能上学堂,葫芦就不能?” 杨老爷子一听,炸毛了,把他跟葫芦放在一起比,不是侮辱他的脸面吗?猛抽几口烟锅子,吐着长长的气儿道:“他是天天去鸡窝数鸡蛋,可你问问他,他知道每天收了多少鸡蛋吗?他那是财迷。到时候上学堂,顺便把先生家的鸡蛋也收走了,先生他媳妇,非得追的他满天飞。” 杨老爷子的话当然是夸张的。但却把葫芦给吓坏了,桔子含在嘴里,惊的半天咽不下去,难道王先生真的有这么凶么?难道王先生他媳妇也这么凶么?转头一看,小狗老四还追在屁股后面,葫芦麻利的拉着小狗脖子里的绳道:“先生打我,我放狗咬他。哈哈哈。”嘴张大太,桔子卡在嗓子眼里,葫芦也开始咳嗽。 芙蓉说不出话来,这是还没入学堂的小孩说的话吗?简直就是黑社会呀。 王婶子直接夺过绳子:“这孩子,可不敢说这样的话,要是先生听到了,怕是以后石米镇就没哪一家学堂敢收你了。我虽说没念过书,但也知道,先生是得罪不得的。对先生要恭恭敬敬。” 葫芦没有了小狗傍身,顿时威风不起来了。跟在芙蓉身后一直想往后缩,芙蓉跟茶茶往前走一步,葫芦就往后退一步。 芙蓉感觉葫芦走的太慢了,拜师也要趁早,才显的有诚意不是,便回头叫他:“葫芦,你走快点呢。” 茶茶小声道:“大姐,葫芦好像离咱们越来越远了,好像离家越来越近了。” 芙蓉道:“可不是嘛,他退着往家走呢,可不是离咱们越来越远。” 芙蓉猛奔几步,上去揪住葫芦,葫芦吓的直捂眼。不得已,只能又搓着衣角道:“大姐,杨大叔说,我穿的像红番茄。” 芙蓉只管拉着他往前走,并不答话。 “大姐,我不想穿的像红番茄。”葫芦一脸委屈。 芙蓉还是不答话。 “大姐,我能不能回家换衣裳?”葫芦试探性的问,见芙蓉还是不吭声,只管猛赶路,便自己摇摇头道:“姐,我……” “你再多话,俩月不准换衣裳。”芙蓉回头训了他一句:“别告诉我你肚子疼想上厕所,别告诉我你想等小狗追上来,别告诉我你还没有给小狗梳辫子,也别告诉我,你还没收鸡窝里的鸡蛋。快点往前走。” 葫芦顿时绝望了,跟这个姐还有什么沟通的余地呢,若是今天听话,去见了先生,或许明天,就能穿的好看点,若是自己再啰嗦,怕这一身衣裳,能穿到过年吧? 论心狠手辣,葫芦哪里是芙蓉的对手。 本来说起上学堂,葫芦还很高兴,至少别的小朋友不会叫自己是小瞎子了,但一想到先生可能会打人,葫芦的心又掉进了冰窟窿,想想如狼似虎的先生,又想想如狼似虎的大姐,算了,反正都是如狼似虎。被谁蹂躏不都一样。 小狗老四本来被王婶子送回了院子里,因为与葫芦的感情深,这会儿又汪汪叫着追了过来。直追到葫芦身边,舔着葫芦的新鞋子,又用身上的毛去蹭葫芦的腿。 葫芦看见小狗,心里才松了口气。小狗,那可是葫芦的保护神。 芙蓉手里的鸡好像也知道自己小命不保了,一个劲儿的蹬着,羽毛乱飞,咕咕直叫。因母鸡太重,芙蓉提了一会儿,便要换一只手提。葫芦盯着那母鸡,十分不舍:“大姐,把鸡送给先生,先生会吃了吗?” “可能会吧,先生可能会炖鸡汤。”芙蓉猜测着。 葫芦掰着手指头:“那先生会留咱们在那喝鸡汤吗?” 这简直是一个吃货的节奏啊,芙蓉不满的盯着葫芦,葫芦自知说错了话,撇撇嘴低下了头。 “一会儿到先生那,就说你想入学堂,识字,不要提喝什么鸡汤的事。知道吗?”芙蓉教育他:“我们是去上学的,不是去吃酒席的。” 葫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201章 我把鸡都杀了 过了一座桥,便是王先生家了。 王先生的媳妇刘氏刚喂了牛,搬了个小铡刀坐在门口的矮凳子上切草,切一会儿,抬头看看天,切一会儿,抬头看看天,把草切的差不多了,便拿起一根粗棍子敲着小铡刀喊:“休息一会儿,上茅厕了。一个一个来,别掉进粪坑里。” 这声音很是洪亮,吓的葫芦往芙蓉身后一缩:“大姐,我还不想上茅厕。” 芙蓉低下身安慰他:“不是让你上茅厕,是让别的同学。” 刘氏本来是不干敲铡刀这活的,以前王先生上课,都是从早上讲到半晌午,看太阳差不多了,便散学,只是前些天,因是阴天的缘故,王先生又乏了些,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学生们不敢私自散学,个个写完了毛笔字,坐位置上等着,一个年纪小些的,想上茅厕,又不敢去,最后全尿在裤子里,被大家嘲弄了,以后也不愿意来学堂了。 王先生当然是自责的不行,但对刘氏而言,少一个学生,那便是少一成收入,如果那些牛付的起银子,她恨不得把牛也赶到学堂里听《三字经》去。 自那后,刘氏切草的时候,就敲铡刀,刷锅的时候,就敲大铁锅,做鞋底的时候,就拍鞋底子:“上茅厕了――” 时间一长,大家都习惯了。 听到刘氏熟悉的声音,学堂里的学生像跃出水面的小鱼,一个个从后院里挤了出来,有的上茅厕,有的挤在门口看着葫芦他们。 孩子穿的干净整齐,眼神清澈的像水一样。 突然,从孩子堆里探出个头,指着葫芦对同学道:“看。就是他,抢我的书,还用我的书盛狗屎……” 这个孩子,明显是赵乐。 孩子们笑起来。 刘氏在围裙上抹抹草浆子,像赶鸭子似的,把孩子们往后院赶,然后用手点着赵乐:“跟你一样大的娃,都到镇上的另一家学堂了,你瞧瞧,这里就数你个头高。光《三字经》都学了二年半了,还学不会,还数你话多。” 赵乐被刘氏说的脸红。跟着人群跑走了。 原来王先生这里,只是教一些简单的东西,跟着王先生学识字的孩子,多半是小孩子,稍大一些的。就到镇上另外一家,去学一学更难一点的东西。 赵乐因为总也学不会《三字经》,跟他一块入学堂的学生,转走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还在这里学,用现代话说。一年级,赵乐都上了五六七八年了。 “请问,王先生在吗?”芙蓉问刘氏。 刘氏先是看看芙蓉。又看看芙蓉手里的两只母鸡,熟练的接过那母鸡拎在手里:“先生在,你进来吧。你家的小狗毛色不错。” 在刘氏眼里,只有芙蓉跟鸡,丝毫就没有葫芦。在她看来,只要芙蓉交了银子跟鸡。是小狗来学识字,还是葫芦来学识字,并没有什么区别。 虽是孩子们疯跑的时候,但王先生还坐在学堂里翻着书看,看到兴起,还顺一顺胡子,然后满脸带笑的摇摇头。 芙蓉不明白,为什么古代念书要摇头晃脑,好像不摇头晃脑,就看不懂似的。 “老王,出来,有人来了。”刘氏站门口喊了一声。 王先生眯眼往门口瞅瞅,然后放下书本,走了出来,对芙蓉笑笑,将芙蓉一家领到前院里坐着。 “你们来学堂就是了,还拎什么鸡呢,这学堂是清静的处所,可不能收那些东西。”王先生一脸的谦虚。 刘氏已烧了一锅热水准备拔鸡毛了,听王先生这么说,蹲在门口甩着手上的水道:“老王,你不早说呢,我这鸡都杀了,你才说不应该收?” 王先生尴尬不语。 芙蓉忙打着圆场:“王先生辛苦了,这点东西,都是家养的,不值什么钱,只是一点点心意罢了,以后我们还要给先生添不少麻烦,还望先生多多指点呢。” 王先生脸上才有了喜色:“你这孩子虽不识字,但说话却是伶俐,先生喜欢说话伶俐的人,先生就收下你,不过你这个头,我看比那赵乐都高一截子,进学堂怕是孩子要笑你,你不怕?” 王先生还以为是芙蓉要进学堂。 芙蓉虽不是五大三粗,但也是人高马大,怎么可能还进学堂,重生前进一次学堂都够她吐血了。 四处找葫芦却不见,探着头一看,葫芦牵着小狗缩在门口。 芙蓉跟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他捉了进来,往先生面前一扔,想让先生看看行不行。 王先生温和的笑道:“孩子,你来做什么呀?” “我……我们是来吃酒席的。”葫芦在王先生面前有点胆怯,说完这句话,便长出一口气,直奔到芙蓉身后藏了起来。 以前在家时,他跟小霸王一样,今天真的好怂。芙蓉都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王先生一脸迷惑。什么叫来吃酒席的? 还得芙蓉帮着解释:“先生,这是我弟弟,瞧着年纪,也能进学堂了,还请先生收下他,让他跟着读书。” 王先生看看葫芦那小气样,一脸的紧张,手里还拉一条绳子,绳子尽头绑着一只小狗,葫芦只顾着使劲儿,小狗都被他勒的翻白眼。 “我瞧着,这孩子怕是不行。”王先生又顺了顺胡子:“他这么胆小,以后别的孩子若欺负了他,那就不好办了,再则,我看他个头也没别人高,不如等个一年半载的再让他来。” 芙蓉还没接话,刘氏便不愿意了:“这鸡我都杀了……再说,只要是个活物,送过来扔到学堂里,是个鹦鹉,也能跟着念两句唐诗的,他不比鹦鹉大多了?” 王先生又尴尬起来。 在刘氏看来,当然要收下葫芦,不然这杀了的老母鸡可是活不过来了。 “先生,我弟弟虽然个子比别的孩子矮些,但很聪明,如今都是一个人睡了,且每天早上都会数鸡蛋,而且,他是刚见先生,有点紧张,平时,他也不这样。”芙蓉帮着葫芦说好话。 葫芦却上不得台面,一直缩在椅子后面,跟一块万能胶一样,抱着椅子腿抠都抠不下来。 “他要是懂事,不尿裤子,能听话,不闹腾,不捣蛋,倒也可以收下他。”王先生抬眼看看被刘氏剥的一毛不剩的老母鸡,十分不情愿的,算是答应下来。 先生收学生,一要看眼缘,二要看天分,王先生只想收他看着顺眼,聪明又听话的学生,可因为刘氏的关系,石米镇的娃娃们,傻的不傻的,都在这里了。 “快来谢谢先生。”芙蓉扯葫芦。 葫芦却始终不出来。 “先生,赵乐刚才把别人的书碰翻在地上,却不帮别人捡。人家说他,他还骂人。”一个学生跑进来打小报告。 “把赵乐叫过来。”王先生厉声呵斥。 那学生一脸笑意的跑走了。 过一会儿,赵乐缩着脑袋跑到前院,一脸的倒霉相,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一脚踩在刘氏刚拔的鸡毛上,摔了个跟头,沾了一屁股的鸡毛。 刘氏摇摇头,端着盆子走了。 “把手伸出来。”王先生铁青着脸。 赵乐好像很熟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颤颤巍巍的伸出小手,先生拿起身后的一本书,举的高高的,啪的一声,书落在赵乐手上,赵乐直咧嘴。看来很疼。 原来先生真的打人,原来先生打人不一定用木尺子,而是就地取材,看见什么,就拿什么打。 王先生打一下,便问赵乐一句:“改不改?” “改。”赵乐撇着嘴。 “到底改不改?”王先生阴着脸。 “改。”赵乐快要哭了。 “先……先生……他都说改了,你……”芙蓉想帮着赵乐求求情,虽知道学堂的先生,多半是严厉的,可看着先生这样责罚一个学生,芙蓉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不准为他求情,越求情打的越厉害。下回再犯,打二十。”王先生把书扔在桌子上。 赵乐一点也乐不起来了。看着红红的小手,飞也似的跑走了。 芙蓉拉了葫芦一把:“到你了。” 芙蓉的意思是,你往前站一站,让先生看看你。 葫芦以为是赵乐挨完了打,这会儿轮到他挨打了,不禁悲从中来,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站在桌子边呜呜的哭了起来。 小狗以为是王先生欺负了葫芦,汪汪叫着就要往前冲。 王先生不解:“这孩子哭什么?” 芙蓉只能帮葫芦打圆场:“他看见先生……高兴……激动…….” 先生被拍了马屁,心下欢喜,拉过葫芦的手,细细的看了看,然后问他:“那你想不想跟先生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呀?” 先生的意思是说,你看过什么书吗?在家识的字吗?能写能算吗? 不是有人说了,有的小孩子太过聪明,两岁半会烙鸡蛋煎饼,三岁半就研究生毕业了。 葫芦摇摇头,一脸无助的看看芙蓉,见芙蓉只笑不说话,又看看茶茶,茶茶也不说话,便只能看看王先生的胡茬儿:“我…….我知道……知道…….” “知道什么呀?”王先生殷切的问。 “我知道……”葫芦眼神里放出奇异的光彩,用手指着王先生家的灶房道:“锅里在炖老母鸡。” 第202章 葫芦改名字 芙蓉尴尬不已,来的时候已经告诉过他了,不能提老母鸡的事,越是告诉他,他越是记不住,唉,或许这会儿先生不但觉得他个子矮,还会觉得他智商低吧? 王先生却笑着抚摸了葫芦的头:“他是个实在孩子,就留这上学堂吧,虽然笨了一点,但胆子小,能听话,不会惹事,跟着学吧。明儿就来。” “恩,那我代葫芦谢谢先生了。”芙蓉一脸喜色。终于有单位愿意接收葫芦这个惹祸精了。 王先生皱皱眉头:“他叫什么?葫芦?这个名字,不好叫吧?没大名?” 芙蓉摇摇头:“大名也叫葫芦。” “我觉得这名字不好,不如改一个,以后若是成了秀才,或是举人,进士的,葫芦葫芦的叫,让人家笑话,显的也不庄重。”王先生出主意。 芙蓉只能答应着,晚些回去想一想。 不管葫芦心里高兴不高兴,芙蓉听了先生的话,心里像是吃了个甜枣一样,先生是愿意收下葫芦了,看来两只老母鸡并没有白送。 回去的路上,芙蓉看着跟个土豆一样一走一跳的葫芦,还觉得可笑,这孩子刚才也太怂了,王先生竟然被他给蒙骗了,还觉得他又老实又听话。 或许过几天,王先生便不会这么认为了吧。 “葫芦,你以后在先生面前,可要装的跟今天一样,怂一点,老实一点,别被先生看穿了。”芙蓉交待葫芦。 茶茶笑起来:“大姐,还好今天葫芦够胆小,不然,若是一进院就把赵乐给咬一口,或是把哪个孩子给打翻了。先生还会收下他吗?” 茶茶说的倒也是。 不管如何,葫芦以后有事干了,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晚上,芙蓉炒了两盘子菜,一家人早早的吃了,明儿一大早葫芦就要去上学堂,第一天当然不能迟到。 芙蓉却睡不着,靠在床上跟茶茶商量葫芦的名字。葫芦这个名字,先生觉得不好。那叫什么好呢? 葫芦不行,那就代表豆角,土豆。砖头,瓦块,冒烟,冒火,这样的名字都不行。 先生的意思。是取一个有内涵而且高雅一点的名字。 这真是难为死芙蓉了,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内涵,还有高雅。她自己首先就是一个没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姐,你觉得,叫春光怎么样?前村就有一个叫春光的,春天的阳光。多好啊。”茶茶出主意。 芙蓉赶紧摇头。还有春光大泄呢。 “姐,那叫成功怎么样?我记得以前爹做木匠的时候,讲过一个郑成功的故事。说他会造大船。”茶茶又想了个点。 “郑成功不是造大船的。”芙蓉直接否决了,叫什么成功,中举,得胜的,都是想赢想疯了吗? 茶茶想来想去。想的名字都被芙蓉给否决了,到最后。她实在没力气给葫芦取名字了,躺倒就睡。 芙蓉掰着手指头算起了名字,可算来算去,一个名字也算不出来,葫芦这么猥琐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才能配的起他这气质呢? 直到天亮,还是无疾而终,估计是没办法给先生交待了。 王婶子听茶茶说了葫芦名字的事,便梳着头发道:“不如叫白梁山吧,不是有个故事,说啥梁山好汉?都是英雄。以前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最爱讲这个。” 芙蓉正洗着脸,差点咽一口水下去,白梁山这么高端,大气的名字,葫芦瘦小的身板能撑的起来?还是说叫了梁山,葫芦以后也会被逼上梁山了? 杨老爷子前后左右的赶着他家的羊,听到动静,也站在大门口出主意:“你们姓白,叫白什么不行,石米镇卖的那个馍,白的很,叫什么,对了,白吉馍,我看叫这名字就不错,还有个吉祥的吉字,多好。” “那不行吧,老头子,好好一个孩子,取个馍当名字,我瞧着是不好。”王婶子这一关就把白吉馍这名字给否决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不如叫白眼狼算了。多威猛,去了学堂,只有他欺负人家,没有人敢欺负他。”杨老爷子又献起了殷勤。 此时此刻,芙蓉只想对杨老爷子说一句: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求你了。 名字这事算是打住了,家穷人少,取名字这事,芙蓉干不来。 葫芦当然不会为名字发愁,他还在床上“呼哈呼哈”的睡着懒觉,如今天气暖,晚上他睡在床上,盯着窗户上的一点亮光陪小狗说话。他说两句,小狗汪汪一声,两个人的对话能持续到夜里。感情真是深厚。 所以早上,他多半是起不来的。 芙蓉在想,第一天上学堂,应该给葫芦说些什么鼓励的话呢?这毕竟是葫芦人生中的大时刻,他将永远的告别他挠鸡摸狗的童年,念起那了无生趣的书本。 说葫芦你好棒?说葫芦姐姐看好你?说葫芦希望你为白家光宗耀祖?说葫芦你是咱们家的顶梁柱? 芙蓉好像对葫芦凶惯了,要找好听的说,倒是有,就是不知道说哪句。 将绿裤,红小褂给他准备好,脑袋子里在盘旋着,到底夸他什么好呢?还是先喊他起床吧,叫了几声,葫芦只管撅着屁股睡,芙蓉怒了:“葫芦,滚起来。” 刚才想的好听的话,算是白想了。 葫芦上学堂第一日早上,得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滚起来。 以后每每想起这天早上,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芙蓉都有种罪恶感。 吃完早饭,芙蓉送葫芦到学堂门口,跟先生说,没法给葫芦取名字,自己想了一夜也没想到。 王先生倒是慷慨,直接要送给葫芦一个名字:“我昨晚上也在想,这孩子听话,胆小,虽不伶俐,到底是乡下孩子,也不能要求高了,不如,就叫他结实吧。” 白结实。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芙蓉还不如叫他白闰土好了,这个结果真是太让人吐血了。 芙蓉也不好直接拒绝先生的好意,只能讪讪笑着:“葫芦,进去吧,听先生的话,不要调皮。” “结实,进去到桌子上拿一本《三字经》吧。”王先生抚摸着他的头,倒是慈爱。 在王先生的眼里,葫芦此时已化身成了白结实了。 芙蓉欲哭无泪。 小狗老四跟在芙蓉身后,见葫芦进了学堂,它也要进去,学堂的门一关,老四便用蹄子扒门,芙蓉好容易拉过绳子,把小狗给弄了回来。 王先生也进了学堂,不忘给芙蓉交待着:“回去吧,散学了结实就回去了,还有,下回,别把狗带来,影响学堂里识字。” 风也轻轻的,云也轻轻的,芙蓉的心情却格外沉重,白结实,这也太难听了,回到家便迫不及待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茶茶,茶茶正在拿着花绷子做绣活,猛一听到这名字,吓的手一哆嗦,针刺进手里,手上顿时流出了血滴子:“我以前听咱爹说过,咱爹本来有一个兄弟,是咱大伯,不过没成亲就死了。饿死了。” “葫芦的名字跟咱爹的大伯……啊不,跟咱爹的兄弟,咱们的大伯有什么关系?”芙蓉不解。 “咱那死去的大伯,就叫白结实。”茶茶放下花绷子直摇头,都跟大伯重名了,怕是不吉利。 吉利不吉利的芙蓉也顾不上,反正是不能让葫芦叫这个名字了,明天就得找先生说去。 芙蓉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肉片炒青豆,炒酸豆角,西红柿炒鸡蛋,还有大米粥,就等着葫芦回来开饭了。 上了半天学,葫芦怕是累坏了。得好好犒劳犒劳他。 终于等到了推门声,葫芦又蹦又跳的奔了回来,怀里抱着他自己的《三字经》。 蹦蹦跳跳的回来以后,告诉芙蓉几个消息,有高兴的,也有让人不高兴的,或许这顿犒劳饭,应该犒劳芙蓉自己才对,至少听到葫芦带回来的消息以后,芙蓉是这样想的。 葫芦的消息: 一,他不叫白结实了,以后都叫白葫芦。 二,先生说,明天让交二两银子,一年的学钱。 葫芦跑出去半天,二两银子就没有了,真让人沮丧,不过听说葫芦不用叫白结实了,芙蓉还是很高兴:“为啥先生又不让你叫白结实了?” “先生本来让我叫结实,可是,我才进学堂啊,赵乐,还有王大宝,就喊起来葫芦,葫芦,没穿裤裤…….所以啊,大家就都知道我叫葫芦了,所以啊,先生叫结实,没人知道是谁了,所以啊,先生说,以后我不用改名字了。”葫芦掰着手指头,终于把这句话给讲明白了。 “那你上学堂,学的东西,难不难,你能不能听懂呢?”芙蓉像个母亲似的问葫芦。 葫芦从书里拿出两页纸来在芙蓉面前晃了晃,又炫耀似的拿给茶茶看了看:“这是我写的。” 白纸上七八十来个圈圈,这是葫芦半天的成果,这是什么意思? “王先生说,让我写这个,写二十遍。我不知道二十,写的这些,王先生说不够,明天还接着写。”葫芦有一点点的沮丧,不一会儿,眼神又像被骄阳照过似的明媚了起来:“我画这个很快哎,我明天就能画完了。” 王先生教孩子们毛笔字,可为什么让葫芦画圈圈呢?这真是个问题,而且一画就要画二十个。 第203章 画乌龟 次日,芙蓉带着葫芦,还有二两银子的学钱,到王先生家里去了。 刘氏又蹲在门口,这回不是用小铡刀切草,而是端了半盆子热水,马不停蹄的褪着鸡毛。看来她家今天又要改善伙食了。 芙蓉认出刘氏手里的鸡是自己家养的。 刘氏认出芙蓉,便将鸡扔在盆子里,抖抖手上的鸡毛,又用围裙擦擦手,葫芦一见刘氏,吓的赶紧往芙蓉身后躲。好像刘氏会褪了他的毛一样。 芙蓉把他拉了出来,葫芦在家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呀,昨儿上了学堂,今儿还认生呢? “二两银子带了吗?”刘氏问。 芙蓉将银子交了出来,刘氏收下了,用牙轻轻的咬了咬,将银子装在衣兜里:“先生在学堂里了,送他去吧。” 刘氏在家,相当于掌柜的,昨儿芙蓉就看出来了。如果说王先生是老师的话,那刘氏一定是校长,还是专门收钱的校长。 芙蓉拉着葫芦的手,将他送到学堂门口,因天气热的缘故,学堂里的窗子都用木棍支着,若有若无的风哗哗的吹着窗棂子上糊的白纸,学生们正在摇头晃脑的默念,一看到葫芦,顿时笑了起来。 “圈圈画完了没有?”王先生抬起头问葫芦。 葫芦吓的跳脚,撇着嘴道:“还没有画完,不过,我画的很圆哎。比昨天圆。” “有不圆的圈圈吗?”先生用书敲了下他的脑袋:“坐那接着画去,画不完,不准回家吃饭。” 葫芦只得夹着尾巴又画圈去了。 芙蓉在学堂外面踱步,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难道进学堂都要先学画圈? 芙蓉本想冲进去问个明白,可王先生背着手走到学生堆里去了,自己也不好打扰。想着刘氏在前院,她或许知道点什么呢? 刘氏果然知道内情,一提起葫芦画圈的事,她就一肚子气:“你不来找我,一会儿我也找你的,这个画圈的事,当然不是谁都得画,昨天吧,葫芦这孩子第一天到学堂里来,先生疼他。让他跟我们家大宝坐一张桌儿,另外给他发了两张黄纸,还有一支毛笔。想着让这孩子先学着握笔,没曾想,这孩子见黄纸太小,而我家大宝的衣裳又白又大,便握着笔在我家大宝身上画了起来。” 刘氏说着。起身进了堂屋,从角落里捡起一件白褂子,这褂子是王大宝的,上面全是黑色的墨汁,看来是不能穿了。 “葫芦这孩子聪明倒是聪明,让他学握笔。他一会儿就会了,可会了以后呢,就各种捣乱。先生让他画圈,是罚他,他若长记性,以后就别在别人身上画了。”刘氏十分怜惜的拎着王大宝的褂子:“啧啧……如今生活艰难,收这一屋子学生。还得时刻提防着别出什么事才好,那些个笨点的。连个茅厕也上不好,有时候还会尿裤子,到时候他爹娘又来学堂里一顿说,真是比养猪还费功夫。你看,连我们大宝的衣裳都赔进去一件。” 芙蓉不好接话,看来葫芦画圈圈,并不是王先生预留的作业,而是葫芦犯了错,受的罚,芙蓉有些惭愧,拿起王大宝的衣裳对刘氏说:“这衣裳怕是洗不净了,也不能穿了,我拿着回去,比一比大小,明儿给大宝做一件新的吧。” 刘氏高兴起来:“你还会做衣裳?” “恩。” “那行,就照着原先的大小给我们做一件吧,不过别做成白色了,一是不好洗,二是老王天天说,孩子穿白衣裳,跟死了爹娘要守丧一样,怕是不吉利。” “恩。” 芙蓉从原先的旧布里面找了一块褐色带小碎花的布料,照着白衣裳的大小剪裁,一个下午都在缝制,累的手也酸了,眼也快看不见了。 葫芦风风火火的回来了,也不打招呼,放下书本就去厨房翻吃的,喝完半碗粥,又拿了个油卷儿坐门槛上吃。 堂屋里的光线被葫芦挡了不少,芙蓉眯眼看看天,用舌头轻抿着线头道:“葫芦,你的圈画完了吗?” 葫芦点点头:“我的手都累酸了。二十个圈圈有好多哎。” 葫芦倒显的委屈了,芙蓉还没叫惨呢,给王大宝做一件衣裳,累的芙蓉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你为什么把王大宝的衣裳画脏了?再这么皮,我可不能帮你擦屁股了,你看,你把王大宝的衣裳画坏了,姐就得赔王大宝一件新衣裳。”芙蓉做着活,唠叨了起来。 “王大宝说我缩头缩脑……像乌龟。”葫芦十分委屈。 “他说你是乌龟,你是怎么说的?”芙蓉问。 “他说我是乌龟,我也说他是乌龟。” “那你不是没吃亏吗?” “后来先生给我发了笔,我就把乌龟画他身上了。”葫芦扭过头来,一脸的得意,原来那些圈圈,是葫芦画的乌龟。 “可是乌龟不是有尾巴还有头,四肢的吗?你画的是圈圈啊?” “我不会画尾巴,还有头,只会画圈圈,不过我告诉王大宝了,说这圈圈就代表乌龟。”葫芦揉着手腕笑起来:“王大宝就找他娘告状去啦。” “再然后呢?”芙蓉伸伸懒腰,听葫芦坐那讲着。 “再然后,王大宝的娘……拿个扫把追我,可是先生拦下了,先生说,学堂是念书的…….不能秃噜…….” 芙蓉叹口气,摇摇头:“先生不是说不能秃噜,先生是说不能粗鲁吧?” 葫芦用劲儿点点头:“先生是说不能粗鲁,不过罚我画圈圈了。” “那你以后改不改,还往王大宝身上画圈圈不画了?”芙蓉语重心长。 “我再也不往他身上画圈圈了。”葫芦一脸认真。 看来王先生责罚葫芦,还真有一点效果,难道一次就把葫芦给治改了? “我已经会画乌龟了,以后王大宝要是再欺负我,我就画他一身乌龟。”葫芦自信满满。 芙蓉的手都哆嗦起来,给王大宝做一件衣裳,已经累的她快吐血了,若葫芦又画坏了人家的衣裳,自己以后啥事也别做了,只为王大宝一个人做衣裳就忙不过来了。 晚上吃饭,芙蓉一面给葫芦夹菜,一面又啰嗦起来:“先生教你念书,写字,你要好好学,别皮来皮去,先生不喜欢,知道吗?” “知道。” 晚上的菜有炒菜心,炒豆芽,葫芦吃着菜,喝着玉米丝儿稀饭,显的很是享受,在家吃饭,可是比在学堂里念书有意思多了。 芙蓉跟茶茶刚吃了一半,葫芦就吃完了,坐在椅子上抖着腿,伸着胳膊逗小狗玩。 桌子本来不大,葫芦抖来抖去的,芙蓉碗里的玉米丝稀饭都洒了出来:“葫芦,别抖了。抖的人眼花。” “可我在学堂里学写字,手好累的呀。” “上学堂写字是手累,又不是腿累,你腿抖个什么劲?”芙蓉瞪着他。 葫芦想了想,点点头,托着腮望着院子,院子里的豆角又爬到架子上了,有蜻蜓还有蝴蝶在飞,葫芦便自言自语似的道:“虽然没有风,但是树上的叶子,地下的果子,花瓣,还有蝴蝶翅膀上的阳光,还有太阳的影子,都在抖呀,我看它们抖,所以我也忍不住想抖呀…….” 没想到去了一天学堂,葫芦竟然装起了斯文,还讲起了道理,那就任由他抖去吧。 “不过葫芦,以后你去学堂,写字就是写字,不能在别人身上乱画了,不然,大姐就生气了,知道吗?”芙蓉又叮咛了一句,总怕他会记不住。 葫芦点头:“我记住了。” 次日,芙蓉又得往学堂里跑,刘氏本来对芙蓉的手艺不抱希望,没想到展开衣裳一看,小衣裳针脚细密,剪裁得体,连衣裳上面的小碎花都活灵活现的,当即喜欢的不得了:“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葫芦画我们家大宝身上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回头也跟大宝说说,不让他欺负人。” “恩。” 王大宝刚起床,打着呵欠凑到他娘身边,一见新衣服,立即来了精神,穿在身上左看右看喜滋滋的。 王大宝这个孩子饭量大,本来岁数也比葫芦大,长的又粗又状,像是吹鼓的气球。 芙蓉真不明白葫芦是哪里来的勇气,王大宝这吨位,葫芦也敢往他身上画,简直是不要命了。 “大宝呀,你洗了脸,就去学堂吧,你爹已经去了。”刘氏一脸温柔的看着她儿子。 王大宝眯眼望望天,又看看刘氏,便问道:“娘,今儿晌午还有鸡吃吗?” 刘氏尴尬:“这两天不是吃了两只鸡了,还嘴馋?” “杀的鸡都被你啃光了,我跟我爹只吃了一点。”王大宝不满。 刘氏抬手啪的给了王大宝一巴掌:“早上饭你也别吃了,滚学堂里去吧。” 芙蓉算是明白了,原来王大宝欺负人的功夫,是师承他娘。 王大宝饭还没吃,先挨了打,心里委屈,系上扣子,脸也不洗就到后院去念书了。 刘氏看着王大宝的背影,又心疼起来,跳着脚直叹气:“大宝,念一会儿书就跟你爹说你要上茅厕,回来喝点粥,锅里盖着大米粥呢,可别让人家欺负你,谁欺负你,脱了鞋子扔他。” 好吧,刚才刘氏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交待王大宝,以后不能欺负人,一顿饭的功夫不到,刘氏便忘的一干二净了。 第204章 脸上的伤 葫芦这回到了家,并没有画圈,看来跟王大宝相处的应该还算不错吧,至少王先生没有责罚他,但葫芦的鼻梁却青了一片,茶茶看着心疼,忙不迭的去煮鸡蛋要给他滚一滚伤口。 芙蓉打理着豆角架上的青虫,并没有理他,吃饭的时候,看见葫芦张着嘴在那“呼哈呼哈”的出气,很是难受。 “葫芦,你的鼻子不中用了吗?还是鼻子不能喘气了?”芙蓉给他盛了一勺子饭。 葫芦低头吃饭,吃到一半,摇摇头,算是回答了芙蓉的问话,只是一吸气,鼻子就疼,疼的他直咧嘴,葫芦赶紧用手扶住鼻子,好像一不小心,鼻子就要掉下来。 芙蓉一直在想,葫芦的鼻子是肿么了,难道是又跟人打架了?或者是被王先生打的?看王先生的模样,顶多轻轻责罚一下,若说能把葫芦给打变形,芙蓉是不信的。 “葫芦,谁又打你了吗?是王大宝打的你吗?”茶茶问葫芦,在茶茶看来,她这个弟弟是全县城最好的弟弟,而弟弟受了伤,肯定是被别人欺负了。 从小茶茶就知道护葫芦。只有别人欺负葫芦,从没有葫芦欺负别人的。 芙蓉却不以为然:“葫芦,是不是你又揍了哪个学生了?” 葫芦翻翻眼,看看两人,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没有啊,我谁也没揍…….也没有人揍我,是我走路时…….走路时撞到王婶子家的房沿了。” 石米镇的房子,不过是普通的四合院,整个院子是个长方形,用砖头砌的墙,棱角分明,砖头多数是青砖。若说葫芦撞到青砖上,把鼻子给撞青了,倒也能让人信服。 “那你下回走路可要小心一点,以前我还见过撞墙上把头给撞破的呢。”茶茶一脸担忧。 葫芦知趣的点点头,算是把这一页给掀了过去。 葫芦恨不得赶紧把这一页给掀过去。 芙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冷冷的盯着葫芦,发觉他不敢看自己的眼神,却又挑不出别的毛病,想了想,便问他:“葫芦。今儿学堂上老师又教了什么?” 葫芦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摇摇头:“老师只教了握毛笔。” “那应该怎么握呢?”芙蓉有意考他。 “用手握啊。” 芙蓉一脸黑线。谁都知道是用手握,难道毛笔是用嘴咬的吗?葫芦这答案,可真是天衣无缝,让人欲哭无泪。 “我是问你,握毛笔都有哪些方法呢?”芙蓉提醒他。 握毛笔的方法。比如自然伸出手掌,大拇指向上,将无名指和小指稍稍弯曲,手掌要平,然后将毛笔放在无名指和中指之间,大拇指呢。就按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比如小指不能挨到毛笔,笔杆要能上下。左右旋转,不能握的太死板等,若葫芦能说出其中的一条,或许芙蓉都会觉得二两银子交的值,心里也是欢天喜地的吧。 提醒了他半天。葫芦还是一脸懵懂,到最后。长出一口气,将最终答案拿了出来:“握毛笔的方法啊,用手握啊…….” 芙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书上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考验孩子。 书上说,吃饭的时候考验孩子,孩子心里会紧张,总怕说错话,或是答不上提问,这样就影响孩子吃饭,影响孩子的成长,造成孩子的抑郁。芙蓉觉得,吃饭的时候考验孩子,真的是会影响孩子的食欲吗?为什么自己反倒吃不下饭了呢?为什么自己有了一种抑郁的感觉呢? 看着葫芦这孩子,保管能省下一碗白米饭。 睡到自然醒,葫芦在西屋蒙头装睡,芙蓉将早饭做了,就要按常理去掀葫芦的毯子,葫芦学精了,两手紧紧的抓着毯子,就是不让芙蓉掀。 “来了,你看太阳照到屁股了,去晚了王先生拿木尺子打手心。”芙蓉恐吓加威逼。 葫芦探头往窗户外面看看,哪有什么太阳照进来,窗棂子上的纸都暗暗的,看来是个阴天。便又将头缩了回去。 “起来了,鸡蛋都煎好了,在桌子上放着呢,吃完去跟先生学写字了。”芙蓉督促他。 葫芦眯着眼睛,拿手揉着肚子道:“大姐,我今儿不想吃煎鸡蛋,我想吃炒猪肉。” 别说家里现在没有猪肉,就是有猪肉,芙蓉也来不及炒了,迅速的将葫芦的衣裳递给他道:“快点的吧,给你煎鸡蛋你就吃成了,还挑三捡四的,当吃自助餐呢。有多种花样可以选。” 葫芦当然听不懂什么叫自助餐,又开始赖皮:“大姐,粥是不是还很热,我等一会儿起来才能喝,对了,先生说我穿的太花了,让我换一身男娃穿的衣裳咧,还有还有,咱家的鸡今儿下了几个鸡蛋,我还没有去收鸡蛋咧。” 说来说去,葫芦就是不想起床,芙蓉算是看出来了,他不起床,不是想睡觉,而是怕去学堂,或许是他又在学堂里惹下了什么祸,所以缩头缩脑的。 看来今儿又得陪着葫芦去一趟学堂了。 芙蓉这时候深切的感觉到,做一个爱捣蛋学生的家长,是多么的心酸,爱捣蛋的孩子,机灵又活泼,可爱又大方,但惹出了祸,自己这当姐的就得跟着擦屁股。 如果自己的娘还活着,看着葫芦变成这个样子,不知会不会气的提着爹做的板凳就追上来。 葫芦不起来,芙蓉就暴力把他弄了起来,双手拦腰一抱,光屁股葫芦就出锅了。 葫芦已知羞,红着脸嚷嚷:“大姐,放下我,放下我,我起床还不行么,我要穿衣裳。” 正跟葫芦僵持,一个穿着蓝衣裳,背着灰布书包的孩子进来了,芙蓉觉得他面熟,细细一想,这货可不是学堂里的留级王,高大威猛的赵乐么? 赵乐的蓝衣裳倒是干净,书包也很新,看着斯斯文文,脸上却全是伤,鼻子破了,嘴唇肿的跟香蕉一样,额头还青了一块。 再看看葫芦的伤,好吧,芙蓉想着,八成是这俩货又打上了。连伤口都是那么像。 看赵乐的伤情,应该是比葫芦严重,怕是这孩子又来告状了吧?不等赵乐说话,芙蓉就在葫芦的光屁股上啪啪来了两下:“是不是又跟赵乐打架了?赵乐又找上门来了。” 葫芦不吭声。 赵乐吓的往后退了两步,鼻涕都吓出来了,拿衣袖揩一揩,然后咧嘴笑着:“我是来找葫芦一块上学的。” 原来,赵乐成了葫芦的小伙伴了。 赵乐一咧嘴,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疼的他泪花子差点出来。 “赵乐,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葫芦给你打的吗?”芙蓉问。 赵乐低下头想了想,又看看葫芦白花花的屁股,便摇摇头:“不是,我是在墙上撞的。” 那是一面怎么样的墙,能把赵乐撞的遍体鳞伤,还是说,赵乐撞了一次不过瘾,还要撞三四次才停下来。 既然赵乐不是来告状的,那就算了吧,男娃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葫芦慢悠悠的洗脸,慢悠悠的拿毛巾擦脸,慢悠悠的换鞋子,做什么都慢半拍,芙蓉不得不把书给他装进书包里,学堂里的孩子多半有自己的书包,不过是用一块棉布缝成一个袋子,然后袋子上面吊一根布带子。 葫芦的书包里只有一本书,听王先生说,这六个月里,他只要把这一本书念出来就可以了。 芙蓉收拾好了书包,见葫芦还在慢悠悠的吃饭,便拍拍桌子:“葫芦,是不是要我喂你呀?” “大姐,我觉得肚子有点疼呢?”葫芦翻眼看看芙蓉,又瞅瞅赵乐。 “不管今天你是肚子疼还是屁股疼还是腰疼,姐抱也会把你抱学堂里去,肚子疼又不影响念书,反正念书也不是用肚子。”芙蓉知道他是装的。 葫芦有点绝望了,脑袋里飞速的一转,又想到了主意:“姐,我想上茅厕,我要上大号。” “不管你上大号,小号还是中号,学堂里有茅厕,要上,到学堂去上。”芙蓉这是要赶尽杀绝了。 有句话不是说了,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芙蓉她做到了。 还是赵乐接了话:“葫芦,快点吃吧,今儿没有太阳,也不热,我娘说了,整整一天都是阴天,咱们去晚的话,王先生又要打手板。” 提起打手板,赵乐就害怕,自从入了学堂,他被先生打过无数手板,有时候是用书打,有时候是用木尺子打,有时候是用擀面杖打,有时候是用树枝打,有时候赵乐把先生气的晕头转向,手头上又没有什么可打的,王先生便会抽出腰里系的巾子,噼里啪啦的朝赵乐屁股一顿抡。 赵乐每次都向他娘诉苦,他娘却说:“你若聪明一点,能去换个学堂,也是好的,可是你《三字经》都念了几年了还念不会,后来,我都听会了,你却还不会,你说,哪里有学堂收你,换了学堂,你跟不上,先生还是打你。反正都是挨打,你就留在王先生这吧,至少还少走一截子路。” 第205章 你应该给他断奶 葫芦看没法赖在家里,只好撅着嘴吃了饭。 赵乐已经等不及了,说是先生一会要抽人站起来背书,若是背不出来,就会挨板子。 赵乐靠在门框上,从书包里把自己的《三字经》拿出来,从前往后翻了一遍,又从后往前翻了一遍,这本《三字经》他已经学了好几遍,书都快翻烂了,她娘还用一块蓝布条给书包了边,以免书散了架,赵乐只管“哗拉哗拉”翻着书页,时不时的,在食指上吐一口唾沫,跟数钱似的,十分专注,只是看到书上的字,他就一个头两个大,皱着眉头,跟肚子疼似的。 “赵乐,那上面的字你认识多少?”芙蓉问他。 赵乐仰头想了想,又掰着手指数了数,叹口气道:“认识十几个吧。” 上了几年学堂,只认识十几个大字?芙蓉吓了一跳,可总不能打击孩子的热情吧,不管学习好不好,努力学习的孩子,就是好孩子。 “哈哈,你看,我昨天晚上把这个字割下来了,是我姓。”赵乐终于翻到了,指着书页里的一个洞对葫芦说:“你看,我把赵字抠掉了。回头你把白葫芦的白字也抠掉吧。” “为啥要把白葫芦的白字抠掉。”葫芦喝口粥,仰脸问。 “好玩呀。回头我把赵乐的乐也抠掉,然后贴我家墙上,告诉我娘说,那是我写出来的,我娘还夸我写的好呢。” 芙蓉“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她见赵乐一直在翻书,还以为赵乐是要背书,原来是跟葫芦讲他是怎么玩的。大概赵乐就是这样成为留级王的吧。 “你们再墨迹,一会儿先生都去学堂了,你俩就等着挨打。”芙蓉提醒了一句。 葫芦闷头吃饭,赵乐将书放在桌子上,长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翻书了,更加惆怅起来,一会儿先生让背书,背不出来怎么办呢。 芙蓉送他们出门,将书包给葫芦挎在脖子上,书包带子做的太长了,书包便直接耷拉到葫芦的膝盖,杨老爷子在门口给羊理毛,见了二人,便问:“上学去啊?” 赵乐点点头。葫芦不说话,闷头往前走。 “王先生把葫芦教成闷葫芦了?以前上天入地的,这会儿怎么跟吃了哑炮一样?”杨老爷子看着葫芦的背影。摇了摇头。 王婶子端着饭碗出来,拿筷子敲敲碗沿子上的灰道:“怕是葫芦现在是读书人了,跟咱这庄稼人没啥话说了吧?读书人的话都不多。” “婶儿,你可不敢这样夸他,他哪里是什么读书人。如今连一个大字也不认呢。”芙蓉忙解释。 “我看赵乐跟葫芦那脸上,跟被驴踢着了一样,一脸的伤,是怎么了?王先生打的?”杨老爷子幸灾乐祸的道:“以前王先生天天打别的学生,这会儿葫芦去了学堂,王先生打葫芦一个人怕都打不过来了。这个孩子皮的很。我见了都想踹两脚。” 王婶子紧张了起来:“王先生打葫芦?为啥打这孩子呀?虽然葫芦皮了点,又贪吃,爱睡懒觉。不爱做活,总捣蛋,还打架,但他总是个小孩子呀。” 这是夸葫芦的吗?简直就是在默数葫芦的罪行呀。芙蓉扶着大门直叹气:“听说不是王先生打的,不过小孩子。哪有没灾没伤的,不碍事。随他去吧。” 杨老爷子家的羊雪白雪白的,躺在杨老爷子身边,一动也不动,半眯着眼,很是享受,朝夕相处,它们跟杨老爷子很是亲昵。 “恐怕今儿是阴天呢,一直也不见太阳,那毯子你也别洗了,洗了也晒不干,万一下了雨,别发霉喽。”杨老爷子交待王婶子。 王婶子抬头看看树梢子,闷的厉害,一丝风也没有。 “大姐,赵乐的书忘在咱们家了。”茶茶拿了本《三字经》追了出来,她刚才在家里收拾碗筷,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注意到桌子角上放了一本书,刚才赵乐掏了出来,忘记给放回去了。 芙蓉接过书就追了上去,远远的见两个黑点向前移动,可不是葫芦跟赵乐么,二人已到了王先生家了。 刘氏坐在一个暗红色大盆边搓洗衣裳,一面洗,一面哼着小曲儿,看来今儿她的心情不错。 “在呢,用过早饭了吧?”芙蓉给她打招呼。 刘氏看见芙蓉来了,便用脚踢踢她旁边的一个小板凳,示意芙蓉坐下。 “哎呀,这大宝爹还有大宝呀,真是让我操碎了心,你就说大宝他爹吧,天天去学堂,他也不干重活呀,但每次衣裳都脏的不成样子,他又爱干净,一天换一身,换了又不洗,都给我堆在盆子里,隔几天便是一盆子。你说我又得放牛,还得照看家里的几只鹅,又要给他们做饭,还得提醒后院学堂里的娃娃们上茅厕,我这忙的,对了,再说大宝,他就是让我操心啊,你是不知道,天天衣裳上沾墨汁。”刘氏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听的芙蓉一愣一愣的。 “他身上的墨汁不是葫芦画的吧?”芙蓉都有后遗症了,上回帮大宝做衣裳,累的手酸了半天,若葫芦又惹了祸,那自己又得辛苦。 “哪里是葫芦画的,葫芦画过那一回,就没再画了。”刘氏接着道:“衣裳也就算了,这大宝你说,还学会跟别人打架了,昨儿你是没看到,脸肿的跟石米镇的猪肉馅包子一样,就那嘴,睡觉都合不上,问他谁打的,只说是墙上撞的,你说说,从前院到后院,他能撞哪?不定又是跟谁打了架了,等我查出来,定要那帮娃娃好看,谁打了我家大宝,非得把他胳膊卸下来。”刘氏恨恨的将一件灰黑的褂子揉搓了几下,然后重重的扔进水盆里。水盆里的水溅了出来,哗哗直响。 芙蓉脑中急速转着,王大宝也一脸伤?再想象一下葫芦跟赵乐的模样,难道是三个人打了架?若真是这样,那刘氏知道了,还不得把葫芦胳膊卸下来?心里紧张,也没空站着跟刘氏说话了:“我得去后院,这书,忘家了,我送过去。” “我帮你送吧,他们都开始听讲了。”刘氏在自己衣裳上抹抹手,想去拿芙蓉手里的书。 芙蓉赶紧回绝了,若是刘氏去了后院,见葫芦跟赵乐脸上也有伤,那还了得,非得大吵一场不可。还是自己去比较安全。 刘氏见芙蓉执意去送书,便坐下来接着洗她的衣裳。 一进后院,就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声音整齐而清脆,像是风吹动风铃,一种久违的校园感扑面而来,可违和的是,葫芦跟赵乐正站在门口,旁边还有一个王大宝。 三个人跟三棵葱一样,栽在学堂门口,王先生自顾自的在学堂里踱着步,时不时的翻眼看看窗户外的三个人。 “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被罚站,是不是不会背书,惹了先生生气?”芙蓉猫着腰问。 “才不是,先生没有抽我们背书。”葫芦一脸正义看着远方。 “别说话,万一被听见了……”赵乐捅捅葫芦。 “在外面站着还交头接耳?是不是不想进来了?”王先生走到讲桌前,拿起木尺子抽了三下,每抽一下,都有啪啪的声音发出来,每一声响,都吓的王大宝跳脚:“爹,不是我说话,是白葫芦跟赵乐说话。” “叫先生。”王先生怒呵。 王大宝赶紧改口:“爹,不是先生说话。是白葫芦的姐来了。” 他太紧张,话也说不清了。 王先生闻声出来,拍拍手上沾的灰,煞有其事的看看芙蓉,又看看外面站的三个孩子,然后问芙蓉:“你来做什么?” 芙蓉看王先生的严厉样,突然有了一种看见班主任的感觉,顿时双腿发软,呼吸困难,使劲憋着,生怕一不小心,给吓尿了裤子:“先生……我是来……” “看你弟弟的?他这么大了,你别天天跟看小孩子一样,不然他怎么长大,你总得让他断奶。”王先生连芙蓉也训斥上了。 “先生,我不吃奶了。”葫芦辩解。见先生瞪他,便后退一步,藏在赵乐身后,赵乐也害怕先生,见葫芦后退,他也后退。只退到墙角,再无法后退了,才停了下来。 先生说的让葫芦断奶,指的是让葫芦独立起来,不要事事依靠他人。 “我不是来看我弟弟的,我只是来送书。”芙蓉将赵乐的《三字经》交了出来。 王先生看看那书,又看看赵乐,摇摇头道:“赵乐这孩子也跟葫芦学会撒谎了,一大早他就告诉我说,他起床帮他娘烧火,一面烧火,一面看书,然后吃了饭就来学堂了,所以书还在灶前放着,我看他用功,便没抽他背书,没想到,他是骗我的。” 赵乐的脸红到耳根,芙蓉心里直嘀咕,这次来送书,真是给赵乐添麻烦了,早知道,就不来送了。唉。 “先生,为何他们三个站在门口呢?可是他们三个打了架?”芙蓉小声问王先生,时不时的,还得回头看看刘氏追到后院了没有,若让刘氏看到这情形,那葫芦跟赵乐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第206章 他还能学好吗? 王先生脸上浮现出一种很无奈的表情,这表情的意思芙蓉能看的明白:这三个货,就算送到北京也没救了。。 以前芙蓉班里也有一个学生,天天跟老师请假,今天说他妈死了,明天说他爸死了,后来说他小姨死了,后来,一学期不到,他家的亲戚死了个遍。 老师看到那个学生的表情,就像王先生现在的表情。 原来,葫芦,赵乐还有王大宝,并不是打架,而是三个人想一起治一治王先生。 上回王大宝跟葫芦互骂乌龟,王先生还罚葫芦画了二十个圈圈,结果是,葫芦不愿意跟王大宝玩了,王大宝又非得粘着葫芦玩,便出主意说,治一治先生,那样先生以后就不敢让葫芦画圈圈了。 说干就干,这样有前途的事,当然少不得赵乐,赵乐对王先生,那简直是苦大仇深,深仇大恨,这学堂里,被整的最多的便是赵乐,最悲催的还是赵乐,赵乐一向不敢反抗,这回有人带头起义,他第一个报名。 别的学生只看热闹,并不说话,也不参与。先生的板子,可不是放那玩的。 王大宝收集了七八个砚台,踩着板凳,将砚台码在学堂的门上面,然后轻轻的将门掩着,若是王先生进来,一推门,这些砚台就会掉下来,这样,王先生便会被浇一身的墨汁。 想到王先生一身乌黑的模样,葫芦就先忍不住笑了。赵乐更是趴在桌子上笑疼了肚子,王大宝还在那装正义:“我都帮你们整我爹了,以后你们不准不带我玩呀。” 王先生远远隔着窗子就见了三个人的异样,站在支起的窗户边,敲敲窗沿道:“你们三个给我出来。” 王先生想着,把三个人叫出来。训斥一顿,其它学生都在念书,只有他们三个在捣蛋。 三个人看看虚掩的门,谁也不愿意出来。 王先生生气了:“再不出来,每人打二十下手心。” 那可是酷刑,疼的厉害,赵乐吃过这苦头,当下忍不住了,要叛变,要出来。却又害怕门口的砚台砸着自己。走一步,犹豫一下。 葫芦跟王大宝见赵乐那么悲壮,更吓的伏在桌子上。可王先生叫他们,他们越不出来,王先生就会越生气,到最后,王先生扔下一句话:“三个一起出来。再不出来,全部收拾书包回家,我教不了你们了。” 谁也不想收拾书包回家,那样的话石米镇的人就都知道了。 三个人排成一行,极不情愿的往门口去,结果。可想而知,砚台掉了下来,三个人被砸的跟包子似的。 可谁也不敢说出这事。不然不但被砚台砸,还得被王先生打。而且还可能被送回家。 葫芦早上死活不肯到学堂来,就是怕王先生发现了他们的诡计。 王先生真的发现了,不是别的同学告密,而是他的儿子王大宝。昨天晚上。不过是一个鸡蛋,他就哄的王大宝招了供。 可想而知。王先生非常生气,大早上的,就让三个人站门口了。 “我气的不是葫芦跟赵乐,而是大宝,你说,这也是我生的儿子?竟然设陷阱害他爹,而且,一个鸡蛋他就招供了。你说,我儿子是不是个缺心眼的东西?”王先生问芙蓉。 芙蓉听了也觉得义愤填膺:“王大宝,你领着葫芦跟赵乐干坏事也就算了,你怎么那么没有立场,为什么要招认?真没骨气。” 王大宝被说的十分委屈。他从小就没立场啊,刘氏说了他爹什么坏话,他爹给他煮一个清水鸡蛋,他都能将刘氏的原话一字不落的学给他爹听。 “你说,他是不是缺心眼?”王先生又问了一遍。 “应该是吧,不然他还砸自己的爹?这不是大义灭亲吗?”芙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见王先生怒盯着自己,才发觉说错了话,人家王先生只是发泄着心中的郁闷,自己怎么还添油加醋呢。 “王先生,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芙蓉试探着。 “说吧。” “能不能让这三个孩子先进屋我再说?”芙蓉看看赵乐,又看看一脸懵懂的葫芦,还有一脸坏笑的王大宝,始终放不下心。 “他们不懂什么,你只管说吧.”王先生清清嗓了。 “我怕你儿子王大宝走漏风声。”芙蓉直截了当。 “你们回屋念书去吧。”王先生果然让三个孩子进屋了,对他自己的儿子,他实在没信心,不但爱打小报告,而且那张嘴就跟老太太的裤腰带一样,松的很。 “你要跟我说什么?”王先生问。 芙蓉有点局促,不自觉的想搓衣裳角,想了老半天,扔出来一句:“先生还是让他们进屋吧。” “他们已经进屋了。” “哦,我是说,这件事,先生还是不要告诉大宝她妈,大宝她妈会很生气的。”芙蓉小心翼翼。 王先生点点头,他夫人的牛脾气他是知道的,若这件事捅了出来,王大宝肯定是没事,但赵乐跟葫芦就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了。 芙蓉往家走的时候,脚步都是轻轻的,刘氏给她打招呼,她的回答都有气无力,一路上都在想,葫芦这才上了几天学,大字还没有认识一个,便学会了整学生,整先生,那以后可还了得? 养鸡这活,芙蓉会,养蘑菇,芙蓉也会,做饭洗衣裳,如今也是一把好手,但养葫芦这活,可怎么弄呢? 坐着洗了一盆子衣裳,直到葫芦回家,芙蓉还在想。 葫芦跑进院子,书包往地上一扔,就开始召唤他的小狗,然后牵着小狗看芙蓉洗衣裳:“大姐,你把我衣裳洗烂了――” 芙蓉一低头,可不是,只顾胡思乱想,把葫芦的小裤子都洗出了一个大洞。 葫芦心疼极了,从水里捞出来他的裤子,摇摇头道:“只有这一条裤子穿上不像番茄,又洗烂了。” “葫芦,先生没留作业?”芙蓉转移他的注意力。 “留了。”葫芦低头吸吸鼻子,又仰脸撅嘴道:“可你把我的裤子洗坏了。” 芙蓉愕然,只好催促他:“快念书去吧,明天先生要抽你背书。” 葫芦不情愿的进了屋子,一会儿屋里便传来读书声,倒也像模像样,芙蓉擦擦手,走过去指着一个字问他:“这是什么字?” “不知道。”葫芦盯着“人”字瞅了好一会儿,摇摇头。 “那这个呢?”芙蓉指指“只”字。 葫芦还是摇头。 “你一个字也不认识,还念的那么起劲儿?” “恩。先生说的,读书摇头,记的快。”葫芦嘿嘿笑起来。 王婶子端了一盆子大骨头进来,说是炖的牛骨头,上午芙蓉送葫芦去上学的时候,杨波回来了,坐着喻府的马车,说是喻老爷家里的野菜吃完了,想再要一些,王婶子便答应着,说是明天会送去。杨波回来一趟,给爹娘买了一堆牛骨头,听说炖了吃,很香很补。 王婶子下午就炖了,烧的全是山里砍回来的柴,火大,又炖的久,牛骨头的味道害的葫芦吸了好久的鼻子。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桌子上装牛骨头的盆子,怕骨头会跑了一样。 “葫芦都会念书了?你爹娘要是见了,定然很高兴呢,你爹虽不识多少字,但做人清白,与人为善,若葫芦长大能考个功名,他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王婶子叹气,望着大案子上芙蓉爹娘的牌位,又低下眉眼。 芙蓉心想着,葫芦吃东西就行,念书?谁知道行不行呢?这个时候,大家挤破了头想博个秀才,举人的,葫芦不惹事,芙蓉就知足了。 葫芦却自告奋勇:“我长大了当木材。” 他不懂什么秀才举人的,又总听王先生自夸,说他是秀才出身,方圆几里都是数的上的文人,能写会算的,很是威风,葫芦便以为很厉害,可又一时忘了秀才这两个字怎么说,还以为是木材。 这话倒是把茶茶逗笑了:“我还天天烧木材呢。” “野菜这东西,原本到处都是,我今儿去后山看了看,那些韭菜,有的黄叶子了,就算没黄叶子,也长老了,嚼不动,怕是县太爷不爱吃,所以我在田里拔了些荠菜,你明天得不得空,帮着送进城里?”王婶子问。 芙蓉如今也不用开铺子了,哪里有什么事,当然是有空的。当即答应了下来。 杨老爷子吃饱了饭,剔着牙跟了上来,见葫芦左手边放着书,右手又去抓牛骨头,便抽出烟锅子来敲他的手:“别一边看书一边吃肉,能看的进去吗?” 葫芦很怕杨老爷子,当即把手从盆子里伸了回来,撇撇嘴,接着摇头晃脑的念书。 杨老爷子捡了把椅子坐了,拿烟锅子敲着桌子道:“别念了,你当我不知道呢?念的这么响,其实你一个大字也不认识。” 葫芦被揭穿了,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是想吃肉,还装作想看书,真假。还不把书扔了,吃肉去吧。”杨老爷子交待他。 葫芦一听,啪的把书扔在地上,伸出手去抓盆子里的肉。 杨老爷子说的把书扔了,指的是先把书放一边,吃完肉再看,没想到葫芦果然把书给扔了,还扔的远远的。 “我说芙蓉,你这弟弟能学好吗?送学堂里会不会是白花银子,我瞧着他怎么这么笨呢?”杨老爷子直叹气。 第207章 我愿意等你 王婶子却对葫芦百般疼爱,不管葫芦笨不笨,她都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听杨老爷子说葫芦的坏话,她就不满意了:“笨不笨都不打紧,再过几年,给葫芦娶一房媳妇,也就能给你们白家传宗接代了。” 石米镇还有传宗接代的说法,一家子必须要生一个男娃出来才好,若不然,就是生了十个闺女,还得接着往下生,直生到老死。就是那些因难产而死的妇人,每当家人提着纸篮子去烧纸,也会埋怨两声:“怎么就没生个儿子出来。”当下之意,恨不得将死人从墓地里拉出来,生个儿子再放回去。 芙蓉也想过,当初自己的娘生了自己,又生了茶茶,就是为了生葫芦出来的吧。 “婶儿,葫芦还小着呢,如今是上学堂的时候,他哪知道什么媳妇不媳妇的。”芙蓉笑。 葫芦却很机灵:“大姐,我要娶招娣当媳妇。” 他跟招娣玩过很多回过家家,在过家家的时候,招娣是他的媳妇。为此,别的小伙伴还羡慕的不得了呢。 杨老爷子便捏了一个牛骨头啃着道:“我就说,葫芦这孩子没救了,他上学堂,也是去气先生的,哪能学到什么好,晚上还尿床呢,就想着媳妇的事了。” 杨老爷子打击葫芦,从来都是全方位,多角度的打击,甚至不给葫芦还嘴和喘息的机会,但葫芦早已经习惯了,听杨老爷子说他的坏话,他只当没听见,一点也不影响他啃牛骨头,啃到兴起,还允吸两声。满手满嘴的油,连牙齿都冒着油星子。 王婶子便笑起来:“这回给你们送的牛骨头。反倒害了你了芙蓉,回头你又得给他洗脏衣裳。” “我姐把我的裤子洗烂了,露着屁股咧。”葫芦一面吸牛骨头,还不忘向王婶子告状。 有一种熊孩子,就是各种想呼死他的节奏,葫芦便在这节奏上,芙蓉都答应帮他修补好了,他竟然还是把芙蓉给出卖了。 “都早点睡吧,明儿芙蓉不是还得去城里?”王婶子道:“那些荠菜有的都开小白花了,怕是很快长老。也不知道县太爷喜欢不喜欢吃了。你提的动不?芙蓉,不然我去送你?” “不用了,婶儿。一篮子荠菜,松松软软的,提两篮子都没有问题,明天我去你家提上就去城里。”芙蓉给王婶子打了定心针,送走王婶子。又不忘交待葫芦:“赶紧吃完了,洗手,睡觉,明儿我可不能送你了,我得去城里。” “那明儿王先生要是还不让我进屋怎么办呢?”葫芦放下正啃着的牛骨头,一脸的忧愁。 “你白天又惹先生生气了?”芙蓉问他。 葫芦摇摇头。那就是没有,芙蓉终于松了口气,若是葫芦每一天都惹事。那自己天天把学堂的门槛都踩破了。 葫芦又啃了两个牛骨头,喝了半碗茶,轻轻将牛骨头放下,用油乎乎的小手抱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犯愁:“这怎么办呢……唉……唉…….” “葫芦,你哎上瘾了?出了什么事。看把你愁的,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芙蓉笑他。 “今儿王大宝从臭椿树上割下来好多胶。”葫芦嘟囔着。 这种胶芙蓉是知道的。每到春季或是夏季,一些楝树或是臭椿树便会产生一种透明或淡黄色胶状物,拿一个刀片将那胶割下来,粘的很,闻着又苦。 “我以前也见小孩子割那些树上的胶呢,可以用来整人。”茶茶擦了擦手:“就是往人家坐的板凳上放一点,人家坐上去,虽然屁股不会粘到板凳上,但那胶粘在身上,很难洗掉,过几天衣裳上便会发黑。黑黢黢的,很丑哎。” “葫芦,你可不敢干这个呀,不然,人家又要让姐赔衣裳。”芙蓉又开始唠叨葫芦,葫芦犯了几次事以后,她看见葫芦,就觉得他脸上写着两个大字:左边是犯,右边那个字,时而是贱,时而是错。每见葫芦一次,便得提醒两回,芙蓉真的越来越像一个标准的老妈子了。 看来做一个标准的老妈子并不容易,简直是操碎了心。 葫芦却一脸阴云:“可是王大宝已经把胶粘在学堂的板凳上了,王先生也坐上了。” “那王先生发现他坐了一屁股胶没有?”芙蓉问:“王大宝为什么要害他爹哪?” “因为赵乐跟王大宝赌一串糖葫芦啊,说王大宝不敢把胶粘先生的屁股上,若是王大宝赢了,赵乐就给他买糖葫芦了。”葫芦说起吃的,就开始流口水,吱吱的吸着气,晃着他的小脑袋,仿佛那串糖葫芦就在眼前悬着,一张嘴就能吃到了。 “葫芦,这事你可不敢参与,白天被罚站在外面,你忘了?”芙蓉交待他。 葫芦仰脸道:“大姐,我没有参与。” 芙蓉这才放下心来,拉着他去洗了手,又将他的衣裳脱下来泡在盆子里:“快睡吧,明儿你就不用站外面了,可以进学堂念书了。” 一夜安稳。 葫芦一天不惹祸,芙蓉便像捡了个金豆子一样,从头欢喜到脚。 次日清晨,天阴的更厉害了。芙蓉挎着那篮子荠菜往城里赶,刚到河边,还没坐上船,豆大的雨点子便落了下来,河里的水哗哗的往前流淌,几个小媳妇拿着棒槌蹲在河边洗着衣裳,这会儿也顾不上洗了,顶着木盆子便往家跑。 雨滴子落入河里,便溅起一个水洞,无边无际的水洞连接在一起,水面上像拉了一层灰白色的网,又如秋季的迷雾,缓缓的,荡漾着,一股子湿气。 夏季多雨,天说变就变。 芙蓉出门急,不但没有带伞,衣裳也单薄,装着荠菜的篮子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盖一层布,雨水淋在荠菜上,洗去了荠菜上原本沾的泥土,荠菜便变的油绿油绿,像是从田里新摘回来的,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这是泥土与野菜混合的香气。 芙蓉如往常一样坐上艄公的船,晃晃悠悠的,往河心漂去。 春夏两季,往城里去的人多了不少,置办东西的,做小买卖的,随处都是,艄公的船上便有好几位,有的挑着担子,里面装着白白的糕点,还有的,拿着个大簸箕,里面装着满满的山核桃,另有披着斗篷的,还有带着毡帽的耍猴儿的。 下船的时候,艄公见雨没有停,便拿一件草编的蓑衣给了芙蓉,虽说蓑衣旧了些,披在身上,到底能防一点雨,芙蓉本欲拒绝,每次坐艄公的船,艄公都很关照,怎么能平白又要人家的东西呢,艄公却指指舱里,那里还放着两件蓑衣:“拿去穿吧,这孩子,平时除了撑船,我闲着无事,便编几件蓑衣,不值什么钱,那些草都是田沟子里长出来的。” 芙蓉谢过,穿着蓑衣往喻府奔去。 看来这一趟来的不是时候,天公都不做美。 因蓑衣是按着艄公的身形做的,芙蓉披着很宽大,走路的时候,蓑衣前后摇摆,有点像一只着了凉的小鸭子,在雨里走路不稳,左摇右晃,因要提着菜篮子,一只胳膊还得伸出来。 无边的雨幕笼罩着怀海县城,往日熙熙攘攘做买卖的小贩,那些炸油条的,烙烧饼的,捏糖人的,玩杂耍的,纷纷收了摊子,扛着或推着各自吃饭的家伙跑走了。沿路的一些商铺,因怕雨水潲进屋子里,也纷纷取下支窗户的木棍,一面将窗户放下来,一面关着铺门,“嘎吱嘎吱”的关门声此起彼伏,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城里的人好像突然都蒸发了,这几条热闹的街,好像一下子全睡着了。 怀海县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安静,诺大的县城,好像只有芙蓉一个人的脚步声,夹杂着无边的雨幕,孤单而清脆,芙蓉往前走一步,便会溅起一点水花,水花贴在芙蓉的脚上,凉凉的,像小鱼在舔。 有时候下雨也很舒服。如果不是衣裳会湿的话。 再穿过两条街,往前走不远,便是喻府了。 芙蓉裙子里面的夹裤已湿透,裙角一直在滴着水,这会儿也顾不得拧,倒是头上,因没有雨具,被雨水冲了个透,她本来梳着一个追仙髻,虽简单,但精致,且发间还插着一朵新鲜的小月季,一支青木簪子,这会儿新鲜的月季早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那支青木簪子,芙蓉摸了摸,把头发全摸遍了,也没有寻着,看来是丢了。 芙蓉一直是个容易丢东西的孩子。 养葫芦养到现在也没把他给弄丢了,真算是奇迹。 芙蓉上身披着蓑衣,菜篮子却什么也没有盖,荠菜绿的如田里疯长的青苗,菜篮子在络绎不绝的滴着雨水。 芙蓉第一次对喻府有了炙热的盼望,若到了喻府,至少可以躲躲雨。 远远的看到一个人迎了上来,走到两三步远的时候才看清楚,原来是喻只初。 雨水太大,噼里啪啦,连说话的声音都显的无力。 喻只初刚张嘴,便灌了一口雨水进肚里:“你…….果真来了。” “恩。” 第208章 这是招待贵客的 “我以为你不来了。”喻只初一脸心疼的模样。解下他身上的雨披,又将芙蓉身上的蓑衣解下,将雨披给芙蓉系上。手法轻巧,他的脸就挨着芙蓉的脸,他的呼吸芙蓉都听的到。 “不用了…….我有蓑衣了……我……”如此一个俊朗的美少男站在芙蓉眼前,芙蓉有点窒息,她原以为,自己不爱看美男,示美男如无物,如今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撒谎。 “你本不应该来的,都是我爹,想吃什么野菜,让杨波捎信儿回家。”喻只初一面给芙蓉系好雨披,一面唠叨。 系雨披的时候,喻只初看到了芙蓉的小褂,小褂是鹅黄色,绣着暗紫色的边,因是纱质,雨水一淋,芙蓉的身形毕露,虽然芙蓉是没有什么身形的,简直是从前往后看,从后往前看,都是一马平川,但男女有别,芙蓉不禁尴尬了。 喻只初更是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的手在芙蓉胸前停顿了有两秒钟,然后飞速的拿开,闭上了眼。 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庞,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他浓密的发间,接着,一点一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划过他的脸庞,落在他的睫毛上,晶莹透亮,闪闪烁烁,像晴空里的星星,触手可及,却又怕惊动了它。他并不像别的富公子那样,从袖里拿出手帕子来擦一擦脸上的水,而是左右一甩头,那雨点便落在地上。 当他回过头时,眼神正好跟芙蓉碰撞到一起,他的脸瞬间红了,他的嘴唇离芙蓉如此之近,以致芙蓉能清晰看到他嘴唇上有一颗淡灰色的点。 喻只初的雨披当然比芙蓉的蓑衣好,雨披外层虽也是草扭成的,但内层却是一面像油纸伞一样的布。密实,隔湿,且上面还有细细碎碎的小花。穿在身上轻便,又防雨。 芙蓉自己系好了雨披,清清嗓子,将篮子往上提了提,喻只初才发觉自己应该帮芙蓉提着菜篮子的,芙蓉赶紧拒绝:“不好吧,你是大少爷,这些个东西。不好让你提。” “我应该帮你提的,不要叫我什么大少爷。我喜欢帮你提。”喻只初不由分说,抢过芙蓉的篮子提在手里。而芙蓉的蓑衣他并没有穿上,而是拿在手里。看着呆呆的。 “你怎么不穿蓑衣,身上会淋湿的呀。”芙蓉提醒他。 他给芙蓉一个浅浅的笑,这笑很干净,如春天花瓣上那抹淡淡的阳光。一点也不张扬:“反正我身上都湿了,湿一点也没关系,你穿着雨披,我便高兴了。” 芙蓉咬着嘴唇,不知如何答话。 “你怎么知道我来呢?万一我不来呢?”芙蓉埋下头,踢着脚下连绵不绝的雨水。 “你来与不来。我都在这里,等着你。你若不来,我顶多空等一天。但你若来了,我没等你,我就会后悔很多天。”喻只初像个诗人般,念出了以上的句子。 芙蓉虽没有什么文化,到底是能听懂的。心中酸涩而美好,此时突然很想说一句:“你真是个傻瓜。” 但傻瓜一词太过暧昧。芙蓉这种上天入地的女汉子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试了几遍,还是把这两个字吃进了肚子里。 “下一次,你别等了,我不一定来。”芙蓉换了句话,本是想感谢喻只初来接,但说出来的话明显变了味儿。 喻只初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顿了顿,又重拾起他那浅浅的笑:“我愿意等。” 世间最贵重,莫过于我愿意。那是多大的牺牲,多大的心甘情愿。 芙蓉不知如何接话了,胳膊上没有提菜篮子,不知该往哪里使劲,只能用手搓着衣角,顿了顿,才吐出几个字:“那好吧。” 说出这句话,芙蓉又后悔了,为什么她心中想表达的意思,总也表达不出来。 喻只初听到“那好吧”三个字,却突然高兴的像个孩子,他觉得芙蓉愿意让他等,他心里便如凉风吹过麦田,全是饱满的幸福。 喻只初走在前面,芙蓉一步步的跟在他身后,后来,喻只初干脆用左手提着篮子,左边胳膊夹着蓑衣,然后用右手朝天上挥了挥。 芙蓉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为什么朝天上挥手?” “我在帮你赶雨,怕雨淋湿你。”喻只初有点孩子气。 芙蓉活了两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可以帮别人赶雨,虽然明知道,雨是没办法赶走的,就算挥手,也是无济于事,但芙蓉心里又一次掠过酸涩的感觉,她看着喻只初的背影,那么近,却那么温暖。 那些雨如盆子泼下,哗啦哗啦。二人没说多少话,喻府的家丁便迎了上来,先是接过喻只初手里提的菜篮子,又将一把油纸伞撑在他头上,另一个家丁接过蓑衣,看一看,又旧又老气,怕是不能挡什么雨了,直接扔在府门外的水沟里。 喻只初却嗔道:“怎么能乱扔东西?”说着,不及指挥家丁,自己蹲下身去将蓑衣捡了起来,又交待家丁:“去冲洗干净,然后用煤火烤干。” 家丁不知其意,只好照做。 喻只初接过油纸伞,并没有给自己撑,而是站在芙蓉身边,给芙蓉撑着,他与芙蓉贴的如此之近,芙蓉又一次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他的衣裳总有一股子檀香味。从见他那日起,从没变过。 喻夫人见门口一堆人,慌忙站在大厅门前道:“只初还在门口吗?快回来,外面下着大雨,要遭病的。” 喻只初只好答应着,带着芙蓉便往大厅去。 芙蓉不太想见到喻夫人,每见一次,二人总要擦出一点不和谐的火花。 这一次也不例外。 喻夫人才不管芙蓉是奉命来送野菜还是来探亲访友的,一见喻只初的雨披在芙蓉身上,当即伸出一双白嫩的手解下雨披交给丫鬟:“这是少爷专用的东西,怎么跑芙蓉身上去了。” 芙蓉没说话,也没反抗。只是胸口突然现形,赶紧伸出两只胳膊捂住。 喻夫人瞧瞧芙蓉身上鹅黄色的衣裳,因雨水浇透了它,显的影影绰绰,便冷哼道:“什么也没有,倒捂的那么严实。” “娘…….”喻只初的话没说完,喻夫人便将他扯进了屋子里,又是命家丁领着他去换衣裳,又是让丫鬟拿毛巾给他擦头发上的雨水,然后又在大厅里点了好几支檀香:“雨水腥臭的很,出去乱跑什么,让我担心。” “娘,芙蓉的衣裳也湿了,你找一身衣裳,让她也换换,不然会着凉的。”喻只初又担心起了芙蓉。 喻夫人一脸冷淡,本不想理芙蓉,可儿子说的话,又不能不放在心里,只得交待一个丫鬟:“把她带你房里,捡着不穿的衣裳给她换一身。干的就行。” 芙蓉也不想勉强,送完了荠菜,还是赶紧打道回府的好,免得喻夫人看到自己跟看见仇人一样:“夫人,少爷,别忙了吧,我不用换衣裳了,我这就回去了。” “不行,我不想你着凉。”喻只初说着,扯着芙蓉的胳膊就往丫鬟的房里去。 喻夫人站那气的嘴歪,只是眼珠子一转,又冷笑起来:“才不会放你回去,一会儿还有好戏要给你看。” 芙蓉穿着丫鬟早已不穿的衣裳,有点大了,袖子老长,腰里系了两根绦带,裙子才勉强没有掉下来。 大厅里摆设比往日更为奢华,案子上放着两件金器,虽不大,但精致,案子前面的大桌子上,放着一大盘子水果,有苹果,有香蕉,还有火龙果,奶提子。 喻只初挑了一个大的火龙果,直接给剥开了,露出里面白白的果肉递给芙蓉:“吃吧,这个好吃。” 芙蓉还没接,喻夫人就抢了去:“傻孩子,你给她吃个苹果也好呀,这火龙果都是外地运来的,贵的吓死人,你怎么随便就剥了一个。她乡下孩子,不用吃这么金贵的东西。” “娘,别那么小气么,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不就吃了一个?”喻只初不满了,直接将火龙果塞给了芙蓉。 芙蓉听喻夫人一直在寒酸自己,心里也不快了,乡下人怎么了,乡下人也不是没有嘴巴,难道吃个火龙果还不消化了?当即捧起火龙果就“噗嗤噗嗤”啃了起来,喻夫人心疼的跳脚,却又没有办法。 吃完一个火龙果,芙蓉已被撑的吐舌头,话说这火龙果真是大,吃的芙蓉跟怀了孕一样,肚子都鼓了起来。 喻只初怕她没吃饱,又想去给她剥香蕉,芙蓉赶紧制止了。 喻只初便捏了一串奶提子,这奶提子看着淡青色,比平常的葡萄小很多,但甜的很,芙蓉是爱吃的。 喻夫人又叫了起来:“这奶提子是新疆货,一斤多好银子哪,这也是她吃的?” “娘……别那么小气嘛。”喻只初道。 喻夫人想去扑芙蓉手里的奶提子,没扑到,便去桌子边护着那个果盘:“只初,我可告诉你,那点东西她吃了也就算了,这桌子上的,可别动了,一会儿要招待贵客的。” 第209章 苏小姐要来了 瞧喻夫人那小气的模样,她家的东西也不少,就大厅案子上的金器,少说也能买几百上千筐这样的水果。 芙蓉不理她,“嘎嘣嘎嘣”嘴巴不停的吃奶提子,这会儿葫芦要是在就好了,包管端起她家的果盘,不管三七二十一,有皮没皮的,全倒进肚子里嚼一嚼。 喻只初也不吃水果,坐在椅子上盯着芙蓉看,芙蓉吃奶提子,他高兴,芙蓉给奶提子剥皮,他也高兴,看着看着,还嘿嘿的笑两声。芙蓉一看他,他就迅速的低下头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喻夫人顺着喻只初的眼神往芙蓉身上瞄,没长相,没胸,没死的三无产品,为何自己的儿子看的如痴如醉?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无边雨幕将院子塞的满满的,平时扫院子,修草坪的下人也没法做活了,全聚在廊下,或是蹲着,或是站着,看着雨滴子发呆。 偶尔的雷声,吓的喻夫人直跳脚,回过神来,又开始唠叨:“这雨怎么还不停呢,晌午还有事呢。”一面又交待丫鬟:“快去厨房看杨波买菜回来了没有,让他赶紧把饭做出来,别耽误晌午开席。” 喻府果然是生意兴隆,这么糟糕的天气,人走在雨里,都能被雨水给冲走了,喻府还要开席宴客。 芙蓉的猥琐气质又出来了,她有点怕见生人,再说,她本来就是过来送野菜的,喻府开不开席,跟她又有几毛钱的关系呢,于是又提出了要走,喻只初当然不愿意:“你看外面的雨,这么大,淋着你怎么办。会生病的。” 喻夫人才不会怜香惜玉,但也拦下了:“芙蓉别走呀,好不容易来一趟。一会儿就开席了。” “娘,你要把芙蓉留下来吃饭?”喻只初眼里放光,这是她娘第一次说这么软乎的话。 “恩,一会儿饭桌上可是有不少好吃的,我还让杨波买了大龙虾呀,海参呀,各种菜。你们就等着吧。”喻夫人脸上露出喜气,这次她可是下了血本了。 杨波买完菜回来。听看门的人说芙蓉来了,不及将菜卸下,便打着油纸伞往大厅来了:“芙蓉呢?” 喻夫人将杨波拦在大厅门口:“一身的水。往哪钻呢,芙蓉不是在屋里呢。” “芙蓉,你也来府上做下人了?”杨波见芙蓉穿着丫鬟的衣裳,还以为芙蓉以后来喻府挣银子呢。 芙蓉摇摇头,还未跟杨波搭上话。喻夫人便推杨波:“你赶紧去厨房里准备着吧,一会儿苏小姐就来了,可不能慢待了人家。” “苏小姐是谁?”喻只初听的真真切切。 喻夫人只是一脸喜气:“一会儿见了你们就知道了。”接着,又吩咐丫鬟:“快把大厅里,该摆上的,家里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摆上。还有还有,我爹留给我的那一箱子瓷器,也拿出来摆上。” “娘。姥爷留的那可是清朝的花瓶,一个好多银子呢,这下雨天的,地上滑,万一谁不小心打翻了花瓶你又要心疼。”喻只初小心劝着。 喻夫人却很有自信:“光摆着。又不摸,能出啥事。一会儿人家苏小姐要来了,别弄的很寒酸一样。” 芙蓉脑袋中掠过一个词,相亲。 记得看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男人,家里非常穷,每日挣了钱就买酒,没有钱就舔酒瓶,后来媒婆给他说了一门亲事,眼瞧着人家姑娘要来家里看看,他高兴的半死,可家里穷,一件像样的物件也没有,未免太寒酸了一点,他便去邻居家借电视机,人家又不借,他就照着电视机的模样,用纸糊了个假的,等到相亲的那姑娘来了,媒婆就对人家说,你看这男的多有钱呀,连时下流行的电视机都有咧。但却要求姑娘,只能远看。姑娘高兴的不行,上前去拍拍电视机,没想到刚一拍,电视机啪一声,塌了。 喻夫人此番行动,又是让杨波做席面,又是让丫鬟把值钱的东西都摆出来,还有脸上那藏不住的喜气,可不是要相亲才有的吗? 过了有一个时辰,雨渐渐的停了,下人们开始拿着大扫把扫院子里的积水,另有家丁到花圃里剪了几枝当季的花拿进屋里。 芙蓉不想呆在大厅里,喻夫人又不让走,便想着去厨房里打打下手,芙蓉一去,喻只初便也跟去,他娘在后面直喊:“只初,厨房烟味大,你且在大厅歇着,这孩子……” “我娘为什么要做席面?家里又是谁要来了?”喻口初问芙蓉。 “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吗?”芙蓉摇摇头:“我看这情形,怕是你们家要相亲呀。” “我爹要娶小妾了?不会吧?我爹娶小妾我娘还这么高兴?”喻只初摇头。 芙蓉真心觉得喻只初这脑袋就是榆木脑袋,若府里相亲,那当然是给喻只初找对象,看喻夫人忙前又忙后的,也轮不到喻老爷娶小妾。 “你爹敢娶吗?那苏小姐肯定不是给你爹准备的。”芙蓉弯身从灌木丛里拔起一枝茅草含在嘴里,上下抖动着茅草:“明白了吧?” “啊――啊――啊――”喻只初一脸欢喜:“我知道了…….” “知道了也不用这么高兴吧。”芙蓉乜斜了他一眼:“几辈子没见过媳妇了这是。看把你着急的。” “哎呀,你是不知道,芙蓉,当然得着急了,就说我这陈舅舅吧,他年纪也不小了吧,天天在衙门里跑着,跑的鞋底都破了,是得娶个舅妈给他缝缝补补,浆洗浆洗,是吧。”喻只初以为这苏小姐是给他舅舅准备的。 芙蓉只能直接说了:“我瞧着,八成像是给你准备的。” 喻只初猛的站住了:“芙蓉,你可别吓我。” 芙蓉笑起来:“好了,苏小姐还没来呢,我也不知你娘卖的什么药,来了就知道了。” 喻只初心里才放松些,又跟上芙蓉的步伐:“芙蓉,最近晚上,我总是睡不踏实。” 芙蓉扭脸道:“天热,睡不着?” 喻只初刚酝酿的气氛被芙蓉一句话给浇熄了:“不……是,我是说,晚上我总会胡思乱想。” “那晚上你看完书,多在院里走动走动,累了,就不乱想了。” 喻只初的话又被噎了回来,只能直截了当:“芙蓉,你晚上有没有睡不着……的时候?” 芙蓉没头没脑的道:“没有呀,我天天晚上不够睡呢,你是不知道,早上又得喂鸡,又得给豆角支架子,还得给葫芦,茶茶做早饭,扫院子,事太多,我都不够睡,只觉得天太长,夜太短,还没往床上躺呢,就又要起来了。” 芙蓉的一串话听的喻只初昏天暗地:“好吧,芙蓉,咱们还是去厨房帮忙吧。” 杨波系着条围裙,手里拿着一个大铁勺子,另一只手拿着一罐子调料,正用铁勺子往锅里下调料,一个厨娘坐在灶前烧火,见芙蓉跟喻只初来了,十分恭敬的站了起来:“少爷,芙蓉姑娘。” “杨波,你锅里做的是什么?”芙蓉探探头,瞧着锅里如浆糊一样的东西,实在是看不明白。 “这个呀,一会儿浇在海参身上的。”杨波放下调料罐子,在围裙上揩揩手:“一会儿还要做一份葱爆海参,夫人说今儿有客到,要多做些。” “你带回家的牛骨头你娘做好了,还给我们送了呢,吃的葫芦肚子鼓鼓的。”芙蓉跟他拉着家常。 喻只初站在灶前,翻动翻动这个,翻动翻动那个,又用手点点泡好的海参,还不忘插话:“牛骨头也能吃?啃骨头多费劲,不如直接吃肉,弄几斤牛肉,又好嚼。” 厨娘便笑了:“少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牛骨头都是下角料,自然是便宜的,但牛肉不但贵,而且不好做,费柴的很。一般家里,谁买那个呀。” 喻只初一脸尴尬,很怕芙蓉因此生气,好像他很显摆自己家有钱,很瞧不起乡下人家吃的东西似的,便急着解释:“芙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小心眼,我又没生气。”芙蓉撇撇他。 喻只初便笑的像个孩子:“我就知道你最大度的了。” 厨娘笑道:“这府里,少爷也是个大度的,从不会跟我们做下人的红脸,且对我们百般关照。以后谁嫁到我们府上,做了我们的奶奶那就好了。少爷一定会十分疼爱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喻少爷冷不丁的被厨娘夸赞,很不好意思。 厨房里冒着香喷喷的烟,夹杂在柴里,嘤嘤绕绕,杨波眼疾手快,一会儿功夫,便做了好几个菜,而且砧板上早已切好了胡萝卜块,大葱条,姜丝,冬瓜片等东西备用。 喻只初拿了一片切好的胡萝卜给芙蓉。 “我又不是兔子,要吃这个。”芙蓉不愿意要。 喻只初看看芙蓉,又看看厨娘,急的说不出话,挤了半天,挤出来一个字:“你装兜里吧,留着玩。” “拿着胡萝卜玩?”芙蓉低头看看手心里躺着的胡萝卜,原来是一个心型,杨波不知道怎么做的,竟然是一个标准的心型,杨波一看心型胡萝卜被喻只初送给了芙蓉,便又拿着刀切了个更大的心型胡萝卜给芙蓉:“你拿着玩。” “杨波,你故意的吧?”喻只初不愿意了。 芙蓉赶紧喊停:“好了好了,这两个要么我都不要,要么我都收下,这样总成了吧。” 喻只初当即蔫吧了:“好吧,你两个都收下吧。” 第210章 这是——表妹 一个丫鬟跑进了厨房,说是苏小姐来了,让喻少爷赶紧去见见。 喻少爷却不愿意,非得拉上芙蓉,芙蓉心想着,这个时候自己出现,定会把喻夫人气的七窍生烟吧,所以,怎么也不愿意去,实在不得已,丫鬟便央求芙蓉:“姑娘也跟着去吧,不好让苏小姐久等。” 苏小姐由一个老妈子跟着,听说是坐着轿子来的,她是县太爷以前在京城里的故交,盐司苏怀山的女儿。 苏小姐自幼在京城长大,自然称的上是大家闺秀,没进大厅,芙蓉就看见了她,眉眼如星辉,嘴唇嫣红,头上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双飞髻,发间插着翠玉簪子,身上的衣裳,也是嫩绿色为主,看着充满生机,又楚楚可怜,不及细看,便知是个美人。 苏怀山的老家也是怀海城附近,后来进京为官,便很少回到这里来了,只是隔几年回来祭祖一次,苏小姐跟着回来,看一看老家的风土人情。 前些天县太爷接待了苏怀山并为他摆了酒席,席间说到自己的儿子喻只初,苏怀山便说自己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大儿子在京里当职,小女儿还待嫁闺中。 两人聊的投机,喻夫人便当机立断,说是有请苏小姐到家中来吃顿便饭,实则是想让喻只初也相看相看苏怀山的女儿。 苏小姐一进府,身上那种高贵温婉的气质就把喻夫人给迷住了,又是上茶又是上水果,恨不得把苏小姐捧到天上去。脸上的笑也从没有断过,这一会儿脸都笑麻了。 喻只初却匆匆扫了眼苏小姐,便扭过头去问他娘:“娘,什么事叫我?” “这是苏小姐,娘特意请到府上来的。你快来见一见。”喻夫人很是急切。 “我刚才不是见过了。”喻只初满不在乎。 喻夫人用手将喻只初的头又转过去,非让他盯着苏小姐看:“再看一遍,细细看。” 苏小姐坐在椅子上,一不喝茶二不吃水果,三不动,像一个木偶似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喻只初看见她就觉得有点别扭,低下头去,懒懒说了句:“苏小姐好。” 苏小姐更是懒懒的:“恩。” 说完这几个字。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喻只初更是扭过脸来,对站在大厅门边的芙蓉招手。意思是说你快进来呀,芙蓉心想着,这会儿有自己什么事呢?当然不能进去。 喻夫人忙的晕头转向,见苏小姐对吃的喝的没有兴趣,便从案子上托起一尊金像道:“苏小姐你看。这可是纯金打制的,怀海县城可是独一份,少说有一斤重呢,虽说我家老爷只是一介县官,但我家却不少金银,一点也不比京城里那些老爷差。” 苏小姐看也没看那金像。便冷冷的道:“恩。” 苏小姐身边的老妈子以挑剔的眼光看着那金像道:“虽说有一斤重,但做工粗糙,看着就是仿制。京城里这种东西多了,我们苏府上少说也有十尊八尊的,且每一尊都比这个大多了。” 这明显是嫌弃喻夫人家的东西不中用,喻夫人豁出去了,将金像放下。双手托起一个清朝的花瓶,很是巴结的道:“苏小姐你看。这可是我祖上留下的,听说是清代的官窑,这可是无价的东西,金子也换不来呢,我家里这些东西,可是有一箱,以后呀,全是我儿媳妇的。” 苏小姐还是冷冷的,眼睛看着前面一米远的地方,冷冷的道:“恩。” 老妈子又挑剔起来:“不过是一个清代的花瓶子,我们府上清代的屏风都有好几架,还有清代的字画,名人的真迹,哪是一个花瓶能比的。” 喻夫人彻底蔫吧了,家里最值钱的便是这些了,苏小姐却看也不看,分明是没有看在眼里吧?进屋这么久,苏小姐说的最多的便是“恩”字,看来苏小姐对屋里的一切,一点兴趣也没有,包括自己的儿子喻只初。 喻只初倒是好奇,不管自己的娘拿什么东西出来,苏小姐都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难道她是一个瞎子?心里这样想着,便有意试她一试,伸出左手来在苏小姐面前晃了晃,左晃晃,右晃晃,苏小姐竟然还不动,老妈子却怒了:“干什么,我们小姐不瞎。” 喻夫人面带尴尬,扯着她儿子喻只初来到苏小姐面前:“不如您看看他?这长相?这模样?” 苏小姐这回连“恩”也没“恩”。显然不是一般的不满意。 喻夫人也没法子了,转身想将花瓶摆在案子上,没料到左脚踩在右脚上,翻到了,花瓶摔了个稀巴烂。喻夫人的心都疼了起来,这花瓶她可是想做为传家宝世世代代传下去的,没想到一不小心,把这东西给弄成碎片了,若苏小姐不在,喻夫人真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 苏小姐身边的老妈子却笑起来:“小姐,你看,她们家的宝贝花瓶子摔破了,这回没东西显了。” 苏小姐也不爱看热闹,照样是目不斜视,盯着前方一米远的地方:“恩。” “夫人,您不会想哭一场吧?”老妈子问喻夫人,喻夫人被看破了心思,只能装大方:“我家什么东西没有,会可惜这一个瓶子?”说着,皱着眉让丫鬟将碎片扫走。 喻只初悄悄附在他娘耳朵边道:“娘,你不会是想让我跟苏小姐……” “是。” “娘,你饶了我吧,我又不是哑巴,她只会恩恩恩,你瞧瞧,这怎么过日子?从我进大厅起,她一直盯着咱家的地板看,她……她……不行。”喻只初急的直结巴。 喻夫人却像拎小鸡子似的,一把抓过喻只初的衣领,又一次将他提到苏小姐的面前,见苏小姐不愿正视喻只初,便又将喻只初提到苏小姐前面一米远的地方放下,然后喻夫人自己蹲下身子,冲苏小姐摆了摆手:“苏小姐?这是我儿子喻只初,年纪跟你相仿,如今正在苦读诗书,秋后要考秀才的,听教他的先生说,我这儿子极为聪明,以后大有前途。”喻夫人喜滋滋的。 “恩。”苏小姐还是这个字。 喻夫人怪尴尬的,便道:“我府上有一位厨子,那手艺可是巧的很,做的菜也精致,今儿我特意让他准备了不少好菜,咱们不如现在尝一尝?” “恩。”苏小姐还是一动不动。简直是惜字如金。 “芙蓉,快呀。”喻夫人冲芙蓉招手,芙蓉以为是要开饭了,反正肚子也咕噜了半天了,便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饭厅边桌子那坐下,喻夫人瞪着她道:“你要做什么?” “等着开饭呀?上午我回去,夫人不让,不是说有酒席吃?”芙蓉道。 喻夫人恨不得呸一口在芙蓉脸上:“我是让你――去厨房里帮着把菜端上来,这场面也是你能上桌的?你看看,今儿是宴请苏小姐,你捣什么乱呢?” 难道是芙蓉老孔雀开屏,自做多情了? 喻只初却不愿意了:“娘,明明是你留芙蓉说是有席面吃,怎么又让她去做活,她又不是咱家的丫鬟,芙蓉得留在这吃饭,不然,我也不在这吃。” 说话间小厨房的厨娘已将饭菜端了上来,一盘盘,一盏盏,花样繁多,看的人眼花缭乱,什么葱爆海参,油爆龙虾,烤乳鸽,乌鸡山药汤,桂花汤圆…… 喻夫人见喻只初为芙蓉说情,便只能将芙蓉按在桌子边:“你不要动,也不要乱动筷子,别坏了事。只充个数就行了。” 芙蓉还没说话,苏小姐便由老妈子扶着过来了。 苏小姐坐在桌前,一双眼便盯着这些菜,同样的面无表情,说不出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也看不出她喜欢不喜欢吃这些菜。 “你们看看,这些可是很难吃着的东西呀,今儿都做全了。”喻夫人又开始夸口。 老妈子一听喻夫人夸口就要跟她抬杠:“不过是寻常菜式,我们苏府常吃的,有什么稀奇。”继而又看看芙蓉,一脸不满的问喻夫人:“你们府上吃饭,丫鬟也是可以上桌的?” “这个……这个不是丫鬟。”喻夫人尴尬,回过头来瞪了芙蓉一眼。 “那她是谁?穿那么破的衣裳,难道是府里的小姐?”老妈子挑剔起来。 喻夫人又不能说芙蓉是石米镇来送野菜的,那样的话,安排苏小姐跟她坐一桌吃饭,显的对苏小姐很不尊重一样,灵机一动,便道:“这是……这是喻…….啊,是我儿子的表妹,表妹。”说着,又演了一出悲情戏:“我那妹妹死的早,留下一个孤苦的闺女,如今年纪轻,现在来投奔我,住几天,你说,我哪里有亏待她的道理。” 喻只初惊呆了,芙蓉也惊呆了,原以为喻夫人只会抠门,吝啬,瞧不起人,现在看来,她演戏也是一流的。声泪俱下,说的老妈子都红了眼圈。 苏小姐却还是简单的“恩”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喻只初坐在芙蓉身边,想着这苏小姐难道只会“恩”?那平常人咳嗽都是“咳咳……”苏小姐如果咳嗽,会不会是“恩恩恩…..”? 喻夫人却又揪着喻只初的衣领,将他揪到苏小姐的旁边,按在椅子上,给苏小姐夹了一筷子海参道:“苏小姐,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苏小姐看也不看那海参,也不拿筷子,只是盯着那盘子:“恩。” ps: 求各种票票咧。。。 第211章 芙蓉生两个孩子了 海参买的也太大了,足足有半个盘子大,芙蓉不住的在心里嘀咕,这是个海参呢,还是一个海参成了精呢。 苏小姐说话连嘴也不张,不知这么高大威猛的海参,她要如何吃的下去? 果然,苏小姐只看着海参,并不动筷子。 喻夫人尴尬,等不及苏小姐吃海参,怕满桌子的菜会坏了似的,赶紧夹了一个龙虾摆在苏小姐的盘子里,龙虾全身通红,像是喝醉了酒,且张牙舞爪的,跟苏小姐这种大家闺秀的斯文气质丝毫不般配,连苏小姐身边的老妈子都看不下去了:“夫人,你还是给我们小姐夹点好嚼的吧。” 让苏小姐当着众人的面吃大龙虾?这跟让苏小姐在公交车上吃韭菜盒子有什么区别? 苏小姐果然懒得动弹。看她的神情,别说是吃大龙虾,就是让她吃龙,她也不想动。 喻夫人满桌子打量,好容易看见个好嚼的辣椒炒腊肉,便给苏小姐夹了一筷子腊肉。 苏小姐“恩”了一声,不知恩这一声,是感谢喻夫人给她夹菜呢,还是说喻夫人夹的菜合她的胃口。 喻夫人又帮她夹了玉米粒,煎豆腐,蒸荠菜等,胳膊都累酸了,苏小姐除了“恩”几声,其它时间都是正襟危坐,动也不动,比喻府大门口贴的年画都严肃,至少风吹过的时候,年画还会“哗啦啦”的响几声,动几下。 喻夫人心里也没底了,凑到喻只初耳朵边悄声问:“这苏小姐不会是个哑巴吧?” “娘,你问我她是不是哑巴?我还想问你哪?”喻只初嗓门大了些。 苏小姐果然听到了。终于有点不高兴,但不说喻只初,而是看着跟来的老妈子:“恩?” 终于又听到苏小姐“恩”了一声,只是这回不同。这回的“恩”是第三声,有疑问的意思。 芙蓉都恨不得替苏小姐说话了,这一直不说话,是想装高贵冷艳吗?是想急死人吗? 老妈子将喻只初的盘子收了起来,放在芙蓉身边:“公子还是坐在你表妹身边吃吧,我们家小姐吃饭,不喜人打扰。” 喻夫人千方百计把儿子揪到苏小姐身边用饭,本想让他们俩沟通沟通,交流交流,或是让喻只初给苏小姐夹个菜。以增进感情,没想到,老妈子当机立断。直接将喻只初挪走了。 喻夫人只好尴尬的坐在中间。 喻只初却欢天喜地的,夹了一筷子蒸荠菜给芙蓉:“吃吧,这个嫩着呢,沾着香油吃――表妹。” 然后又夹了一筷子兔肉给芙蓉:“吃吧,这个是新杀的。鲜着呢,你不常吃到,正好补一补――表妹。” 芙蓉不敢看喻夫人,或许喻夫人此时的眼神就跟探照灯似的,照死自己的心都有吧,管她呢。先吃饭。 喻只初却表现上了瘾,最后直接将一盘子大龙虾端给了芙蓉:“吃吧,一会儿吃不完。带回你家里去给葫芦,茶茶吃――表妹。” 这个主意好,反正葫芦,茶茶是万万没有吃过这些的,正好给他们开开荤。喻只初这个动作真是太贴心了,若不是有客人在桌上。芙蓉恨不得赶紧找个塑料袋准备着。 喻夫人显然是不满意了,这个表妹的称呼,是她临时编的,喻只初却叫上瘾了,一口一个表妹,一口一个表妹,叫的喻夫人心都碎了。 “喻夫人,这个姑娘叫芙蓉是吧?”老妈子疑惑了。 “恩。”喻夫人忙点头。 “葫芦,茶茶也是她家的人,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是成亲了吗?你不是说,你妹妹就芙蓉一个孩子?”老妈子打破沙锅问到底。 喻夫人恨不得朝喻只初挤眼睛,喻只初只顾着伺候芙蓉吃饭,哪里关心他亲娘在干嘛。 俗话说,撒谎真的不好,因为你撒了一个谎,就要不停的说谎去圆这一个谎,喻夫人算是体会到了。 “这个……我妹妹……确实只有芙蓉一个孩子,不过芙蓉又有两个孩子……..”喻夫人又开始扯谎。 芙蓉嘴里正含着玉米粒,一听喻夫人的话,没有控制住,直接“噗…….” “芙蓉这么个年纪,都有两个孩子了?瞧瞧,跟我们家小姐差不多,哎,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成亲哪,那生下来的孩子得多大呀,怕是没什么好东西喂养,莫不是都饿的跟小老鼠一样吧?”老妈子穷追猛打。 芙蓉顷刻间成了葫芦跟茶茶她妈,这变化也太飞速了。 喻夫人却还得扯谎:“是啊,是啊,是饿的孩子们跟小老鼠一样。这不是,让她一会儿带点菜回家给孩子们吃呢。” “那姑爷呢?也死了?”老妈子又问。 这回轮到喻只初“噗…….” 喻夫人却没反应过来:“姑爷?哪来的姑爷?我们家喻只初是个男孩,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我是说芙蓉的男人呢?”老妈子问上了瘾。 芙蓉的脸红了,芙蓉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女汉子,听别人说自己的男人,真是难为情。 喻只初却更难为情,恨不得头钻到桌子下面去,这会儿也不给芙蓉夹菜了,拿个盘子挡着脸。 喻夫人反应了过来,朝喻只初喊话:“人家是问姑爷,又不是说你,你挡什么脸。”说着,又笑看着那老妈子:“姑爷,死了三四年了,饿死的。” 顷刻间,芙蓉不但死了爹娘,有了两个娃娃,连男人也有了,而且男人都死透了。 喻夫人真是能编。 可喻夫人头上也冒了汗,照老妈子这样问下去,自己非得说漏嘴不行。于是赶紧岔开话题:“芙蓉,你快吃吧,吃完了回你家去吧,还得喂孩子呢。” 喻只初又:“噗…….” 喻夫人一脸欢喜加奉承的看着苏小姐:“小姐皮肤这么白嫩,怕都是用的京城上好的脂粉吧?瞧瞧这头上的簪子,这手镯。都是好货色,苏大人府上就是有钱,唉,不过我们家喻只初,真的是怀海县数一数二的好男娃。”喻夫人又开始全方面推销喻只初:“我们喻只初读书可用功了,天天将自己关在房里,从白天读到晚上呢,为此,累死了两个师傅了。” 显然,喻只初的心思没有在苏小姐的身上。 显然。苏小姐进门这么久连正眼也没瞧过喻只初。对喻夫人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我说就别夸只初了,他把自己关房里,哪是看什么书。他是得空打瞌睡呢。”陈九年从衙门里回来了,先是在大厅脱下了身上穿的背心,然后将配刀“啪”的放在桌子上,配刀大而笨重,是铁打的。这一声响,抖的隔壁桌子上的盘子直晃。 大厅跟饭厅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因纱上绣着大红色的牡丹花,倒也不容易看清楚饭厅都坐了谁。 陈九年还像往常那样,除去在衙门的穿戴,将身子埋在椅子里。 喻夫人尴尬的走了出来。扯着她兄弟的耳朵道:“我正在里面给只初相媳妇呢,你大呼小叫什么?人家可是京城里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的钱财多的堆成山。你别没规矩。” 陈九年是武夫。也不关心谁家的金银堆成山了,见喻夫人一脸的焦急,平时很少看到她这样,便试探的问:“你要让只初倒插门?” 倒插门,也就是让男方到女方家去过活。 喻夫人当然不愿意:“这女子是跟他爹回老家来探亲的。好不容易,老爷说动了人家爹。让人家来府里一趟,吃一顿饭,制造一个机会,你别吓着人家。” 陈九年点点头。 “不过那苏小姐我怎么看怎么好,长的俊,也斯文,就是有一点,她不会是个哑巴吧?她来府里几个时辰了,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你在衙门里,审犯人不是有的是点子?你帮我试探试探她。”喻夫人推着她兄弟去了饭厅。 陈九年一个粗人,若说诗词歌赋,他保准不行,若是审个犯人,问个东西,他有的是点子。 提着他的配刀,撩开那层纱进了饭厅,将配刀往苏小姐身边一拍:“你是不是哑巴?” 老妈子见过官差,哪见过官差冲到饭桌上来了,当即后退了两步。 喻夫人从背后踢了陈九年一脚,自己这兄弟是缺心眼吗?让他进来看看人家是不是哑巴,至少要先行礼,各种巴结,哄苏小姐说话,哪有上来拿枪动棒的,真跟审犯人一样,还直接问人家“你是不是哑巴?” 喻夫人后悔自己的失策,明知道自己这兄弟大字不识几个,见了女人像见了刀,见了刀倒像见了女人,半夜睡觉也搂着刀,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呢?明知道他胜任不了啊? 芙蓉也差点噎着,喻只初才不管他舅舅来了还是走了,只管伺候芙蓉喝粥。 喻夫人想,完了,苏小姐一定会生气,然后拂袖而去。 没想到,苏小姐却抬了头,满眼的涟漪看着陈九年:“先生贵姓?” 陈九年比苏小姐大了不少,苏小姐叫他先生,反正也像那么回事。 陈九年看到苏小姐的长相,当场安静了下来,这眼睛,这小嘴,这皮肤,这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看穿戴,虽富贵,但一点也不招摇,听声音,如黄鹂在山谷里鸣叫,像盛夏柳荫里一条小溪哗哗的流过,陈九年全身通透。像抱了一块冰,他从未觉得如此凉爽过。 喻夫人却笑着凑上来:“谁说苏小姐是哑巴,都是瞎说。苏小姐伶俐着呢。”喻夫人三句话不离奉承。 苏小姐道:“夫人不必奉承了,我自幼最不爱听奉承的话。” 难怪苏小姐从进门都不愿搭理喻夫人,原来是喻夫人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想想也是,苏府有钱有势,人家苏小姐从小就如众星拱月,什么样的奉承话没有听过,哪轮的到喻夫人奉承。 陈九年想扶着苏小姐坐下,手伸到苏小姐胳膊边,又停住了,自己先坐在苏小姐身边。看着喻夫人道:“别干站着了,都用饭吧,一会儿凉了。” “还没给苏小姐夹菜。”喻夫人又巴结上了。 “苏小姐想吃什么菜,她自己会夹,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吗?就帮她夹?”陈九年说着,转头对身边的苏小姐说:“吃吧,自己想吃什么,夹吧。”话语轻松,没有一点巴结的意思。 苏小姐倒是放开了,自己伸着筷子去夹了一个海参。先放在陈九年的盘子里:“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是衙门里的衙役,平时也帮我看看儿子。”喻夫人插嘴。 “先生今年多大?”苏小姐一脸好奇。 “他今年三十有好几了。”喻夫人嘴巴相当快。 “先生叫什…….?”苏小姐又问。 “他叫陈九年,陈旧的陈。八九十的九,年糕的年。”喻夫人抢答了起来。 “喻夫人,我不想听你说,我只想听陈先生自己同我说。”苏小姐也打断了喻夫人,喻夫人满脸的尴尬。 陈九年这会儿却收起了他的五大三粗。将配刀往椅子上一放,装出十分斯文的样子来:“我叫陈九年,如今三十有好几了…….小姐贵姓?” “我姓苏,是京城苏府的女儿,我就喜欢先生这样的武生,最讨厌那种读死书的书呆子。”苏小姐说着。看了喻只初一眼:“就像我爹那样的,成天只喜欢看书,一点意思也没有。” 喻只初心想着。讨厌我是最好的,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喻夫人的心却稀碎稀碎的,好不容易弄了苏小姐来,人家苏小姐竟然说不喜欢读书人,早知道。就不说儿子是读书人了。 陈九年一听苏小姐说喜欢武生,便故意仰着脸。露出满下巴的胡茬,恨不将衣裳全脱了,显示一下他的肌肉,后来又将椅子上的配刀拿起,重新放在桌子上。 苏小姐一只手去拿刀,没拿起来,便伸出双手去拿,衣裳掠过陈九年面前,他闻到一股子细细的花香,这一刻,他心里才想到,原来女人是比配刀有意思多了,或许晚上搂着女人,比搂着配刀睡觉好吧。 陈九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以前自己可是从来没有这些流氓想法的,今儿是怎么了? 苏小姐又好奇心大起:“陈先生,这…….这刀好重,你平时都拿着它吗?那多累呀。” 陈九年又装起了英雄:“没事,这没几斤,小姐是斯文人,拿不得这个,对我这样的武夫来说,是最轻的了,别说是这刀,就是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拿来,我也能扛的动。”陈九年故意将武夫两个字着重指出了一下。 苏小姐拿着配刀不舍得放下,听陈九年说他自己是武夫,也羞红了脸。却又不忘拿起筷子给陈九年夹菜:“先生多吃些,平时衙门事务繁重,多吃些才好。” 在苏小姐的心中,那些读书的男人,天天抱着书摇头晃脑,子乎者也,一只苍蝇爬到他们脚面上,都吓的他们屁滚尿流,这样的男人,是最没意思的了,就像她爹一样,但陈九年这样的真汉子,舞刀弄枪的,胳膊掉了一条都不怕,这才是她心中的真英雄,她喜欢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让她有安全感,归属感。 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口味这个东西,真的不好说, 陈九年也没想到,像往常一样回府,竟然遇见一个崇拜自己的人。 芙蓉却暗想,完了,多少感情,都是由崇拜来的。 看着苏小姐热情的给陈九年夹菜,看着陈九年将苏小姐哄的一愣一愣的,芙蓉感觉自己跟喻只初简直就是来打酱油的。于是只管闷头扒饭,顺便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把桌子上的大龙虾装回家去呢? 喻只初却瞬间看透了芙蓉的心思,凑到芙蓉耳朵边小声道:“放心吧,一会儿我到厨房里给你拿一张包烧鸭的纸,包起来拿回家不就好了。”喻只初说着,怕他舅舅把龙虾吃了,赶紧将装龙虾的盘子又往芙蓉胸前移了一点。 “你干脆把龙虾倒芙蓉肚子里算了。”喻夫人生气,她本打算吃一个龙虾,却见她儿子利索的将盘子都端走了,一看陈九年,自己这兄弟更不仗义,陪苏小姐说话。说的唾沫横飞,住在自己家里,十年八年也没见他有这么些话呀。 喻夫人撩起裙角离了席,走到苏小姐身边,浅浅一笑:“苏小姐,我去端汤上来呀。” 苏小姐根本无视喻夫人,冷冷的又“恩”了一声。 喻夫人又扯着陈九年:“走呀,端汤去呀。” 陈九年正说的热闹,哪里去端什么汤,便仰脸道:“自己去端吧。只初不是在那坐着呢,让他去端,芙蓉。芙蓉也去端,你们仨都去。” 喻夫人咬牙切齿的,见苏小姐看着自己,又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来:“我就想跟你去端汤呀――” 陈九年被喻夫人给揪了出来,哪里是端什么汤。一出大厅,喻夫人便训斥上了:“咱们爹死了以后,家里条件不好,可自从搬到这怀海县衙,我待你不薄吧?” “不薄啊,怎么了?”陈九年道。 喻夫人又揪起了他的耳朵。也不管下人们在院子里看着:“你可是喻只初的舅舅,我儿子的亲舅舅啊,你不是咱娘当年买水果的时候送的啊。你是我的亲人哪,可你倒好,我好不容易给喻只初找了个对象,眼看着要成了吧,你横空出世了。哎呦,看把你能的。拿着你那破配刀,炫耀的你,把一个苏小姐迷的神魂颠倒,平时我问你一句话,你吱都不吱一声,这会儿你精神头可真大呀。打算聊上三天三夜呀,你还是我儿子的舅舅吗?你是想独吞了苏小姐,你想让我儿子打光棍呢?” 陈九年也不愿意了:“我说,咱是一个爹不假,可你也不能这么偏心吧,你儿子才十几岁,以后有大把的姑娘给他挑,我这都老光棍了,好不容易见一个看我顺眼的,这机会,八百年不来一回,再说,人家苏小姐根本就没看上只初,人家说了,不喜欢读书人。”陈九年一脸得意,活了三十多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武夫也有武夫的好处。 喻夫人却赖皮起来:“我不管,反正苏小姐是给我儿子准备的,你要抢他的媳妇,你这舅舅…….你这舅舅天打雷劈。” 陈九年一见喻夫人发毒誓,也顶不住了,直接蹦了起来:“我说你好狠的心哪,你看你儿子,一见到芙蓉,那色眯眯的样儿,就跟老母猪发了情一样,哦,他喜欢人家芙蓉,这边你还得塞给他一个苏小姐,他看不上苏小姐,你还不准我要苏小姐,你这是要跟我绝交吗?咱俩是一个娘生的吗?我打了半辈子光棍了呀。”陈九年捂脸,摇头,下蹲,站起,惆怅的跳脚:“打半辈子光棍,好不容易见前方有点亮光,你还准备一瓢水给我浇熄了啊。” 喻夫人扯着他的胳膊:“你就是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准你打苏小姐的主意,你要想媳妇,那个芙蓉,你找芙蓉去,把苏小姐让给我儿子。” 陈九年蒙了,继而大踏步走进屋子里,直接走到芙蓉身边:“跟我走吧。” 芙蓉莫名其妙。关自己什么事? “舅舅,你要做什么?”喻只初拦在前面。 “你娘说了,让我找芙蓉当媳妇。”陈九年一脸不高兴。 苏小姐惊呆了。 芙蓉也惊呆了,自己什么时候被卖给陈九年当媳妇了。 喻只初更是不愿意:“娘――” 老妈子看的眼花缭乱,默默的在心里盘算着:芙蓉是喻夫人妹妹的孩子,且芙蓉已有了两个孩子,而陈九年是喻夫人的兄弟,也就是芙蓉的舅舅,喻夫人又要让陈九年娶芙蓉?这是什么人物关系?老妈子惊呆了。 喻夫人尴尬极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奈的坐回椅子上,交待着丫鬟:“去厨房里,把滚蛋汤做一大盆来。” 滚蛋汤这个东西,喻夫人从来都没喜欢过,且听这名字她就受不了,低俗的不能再低俗了,可挡不住老爷喜欢喝。 今儿做出来,当然不是为了好喝,而是为了表达她心中不满的情绪。 滚蛋汤一会儿便做好了,热热辣辣,满满的一盆子。 喻夫人坐那阴着脸。 喻只初赶紧给芙蓉盛了一碗,又吹了吹:“别烫着……..慢慢喝。” 喻夫人心中,只能无数遍的骂儿子不争气,放着苏小姐这座大金山不挖,倒去给芙蓉献殷勤。 这边苏小姐也没闲着,一听是滚蛋汤,新奇的很,赶紧盛了一碗递给陈九年:“先生喝一碗吧…….” 陈九年接过汤碗,眼里满是柔情,苏小姐也害羞的低下了头。 喻夫人心中又酸又涩,将汤盆子往自己面前一拉:“都别跟我抢,这一大盆都是我的,喝完我滚。” ps: 今天是一大章。。。。 第212章 猪毛脸 俗话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顿饭的功夫,苏小姐便毫无征兆的爱上了喻只初的舅舅陈九年。 喻夫人气的头顶冒白烟,却又无可奈何。 苏小姐从进喻府起,对喻夫人,喻少爷都没看在眼里,独独见了下巴长满胡子,大字也不识一斗的陈九年,百般柔情,各种顺眼。 用完饭,苏小姐便回去了,走到门口,像舍不得陈九年似的,叫了他上前,说是回家就跟他爹说,让他爹多在怀海县呆一阵子。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跟陈九年有下文,陈九年激动又兴奋,将配刀一举,送给苏小姐当了信物,虽不是定情用的,但苏小姐还是愉快的收下,坐着轿子走了。 陈九年站在门口,目送苏小姐的轿子走远,才靠在大门上,抱着门上的铜锁亲了又亲。吓的看门人直往后退。 记得有一回,喻老爷要进京,喻夫人对陈九年说,让他站门口送送,喻老爷的轿马还没走,陈九年便说肚子疼,要上茅厕,一溜烟的不见了。 喻夫人欲哭无泪,她怎么都想不到,苏小姐这么美若天仙,家势显赫,脾性斯文的姑娘,竟然爱上了抠脚大汉? 芙蓉跟喻只初却嘻嘻哈哈,围着陈九年直喊:“恭喜,恭喜……” 陈九年抱拳回礼:“好说……好说……” 喻夫人站在大厅门口,拿手帕子揉着太阳穴嘟囔:“把配刀都送人了,以后你是不想在衙门干了?啧啧,跟自己的外甥抢媳妇,也就你这舅舅能干的出来,你……你气死我了。” 喻只初却不以为然:“娘,苏小姐一看就跟我舅舅般配。且我舅舅光棍半辈子了…….你可怜可怜他吧。” “是啊,反正也没便宜外人。”陈九年喜的直挠头。 他话粗理不粗,芙蓉暗暗想笑。 喻老爷从县衙里断完案子,唠唠叨叨的回来了,先净了手,然后坐在桌子边吃了点菜:“哎呀,今儿可算累坏我了,你们是不知道,许大家的狗跟张老汉家的狗抱在一块,怎么赶都不舍得分开。装到车子上运到县衙里,唉,这小公狗跟小母狗感情深哪。” “最后怎么分开的?爹?”喻只初给他爹盛着饭。 “最后。最后我让衙役又牵了一只狗来,这下好,这狗刚到,张老汉家的狗又跟这狗好上了,立马跟许大家的狗分开了。不过许大家的狗又跟新来的狗咬了起来。唉,狗咬狗,一嘴毛呀,乱套了。”喻老爷一脸的惆怅。 喻夫人才没功夫听谁家的狗咬在一起了,坐饭厅阴阳怪气的道:“还狗呢,人都乱了套了…….” 她指的当然是苏小姐跟陈九年。 这天雷勾地火。实不是她所愿。 喻老爷却没听出来,扒拉着饭道:“乱什么套了,苏小姐呢?我儿媳妇呢?”喻老爷还在开玩笑。将苏小姐称做儿媳妇。 喻夫人的火气跟小火柴似的,“刺啦”一声就着了:“儿媳妇是没有了,你多了个弟妹。” 喻老爷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就见陈九年坐在桌子对面傻乎乎的笑,便问他笑什么。陈九年说,今儿从衙门回来捡了个宝。喻老爷一听,将饭碗放下,探着头问:“捡着个什么宝?比看狗打架还有意思?” 喻夫人从案子上拿了一串佛珠在手里攥着,然后眯眼开始转佛珠,从头转到尾,又从尾转到头,转的佛珠要起火,听陈九年在那笑的嘎嘎响,实在忍不住,便接话道:“他还能捡着什么?他把你儿媳妇捡走了。” 喻夫人开始唉声叹气,手里攥着佛珠也去不了心中的怨气。 喻老爷明白了原尾,却十分通情达理:“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九年也不小了,也该成一门亲事了,只初还小,这事不急。” 喻只初听他爹这样说,心里便美滋滋的,跟吃了一块冰糖似的。 “老爷,荠菜我送来了,谢谢你们的款待,我也该回去了。”芙蓉起身要走。 喻老爷才发现屋子里站的是芙蓉,他进门看到陈九年异常的很,便只顾着注意他了,且芙蓉还穿着喻府下人的衣裳,喻老爷还以为是伺候着吃饭的丫鬟。 “芙蓉啊,你这孩子,真是太实在了,又给我们送菜,这就回去呀,夫人,给芙蓉捎点果子吧?”喻老爷试探着。 “果子没有了。”喻夫人冷冷的。 喻老爷便不敢为芙蓉争取了,这个家,挣钱归喻老爷,但管钱管东西,归喻夫人。 喻只初跑的飞快,去厨房里拿了两张硬纸,将那盘龙虾包起来,带着芙蓉便走,喻老爷冲喻只初挤眼,意思是别让你娘看见了。 喻老爷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看到芙蓉,便喜欢这个孩子。 在他心里,芙蓉跟所有的乡下孩子都一样,质朴,勤快,手脚麻利,又能吃苦,但芙蓉又跟别的乡下孩子不一样,至于哪一点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 喻夫人一看喻只初出门,就知道他是去送芙蓉,外面车多人杂的,喻夫人又担心,便交待陈九年:“还不快去看着只初,别让他惹出什么祸事。” “是呀,让他送送芙蓉就回来吧,赶紧看书要紧,秋后的考试他还得准备呢。”喻老爷语重心长的。 喻夫人将佛珠“啪”的扔在桌子上,三两步走进饭厅,捡了把离喻老爷最远的位置坐了道:“还让他看书?再看下去,他这一辈子也别想讨到媳妇了,说来如今的女子也都奇怪。放着只初这种斯文,懂事的男娃不要,偏喜欢他这样的猪毛脸?”喻夫人指指她自己的弟弟,陈九年。 在喻夫人看来,陈九年的络腮胡,像草原上的野草,在他脸上放把火,胡子都够烧两天的。怎么着喻只初脸上光净,细皮嫩肉。竟然被这络腮胡比下去了,心里不平衡,便给他取个名字叫猪毛脸。 陈九年的胡子,苏小姐是喜欢的,所以陈九年也引以为傲,冷不丁被他姐说是猪毛脸,当场如一盆水浇到头上,直凉到脚跟:“我说,大姐,你是跟我扛上了吗?人家苏小姐不喜欢你家喻只初………不喜欢…….”陈九年跟个大喇叭似的。从饭厅奔了出来,一脸欢喜的去保护喻只初,喻老爷的饭还没吃完。他又奔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喻夫人各种不想看见他。 “只初坐马车送芙蓉去了,我这两条腿跑再快,我也追不上马车呀。”陈九年又哈哈笑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九年半辈子都没这么爽过了。 马车上,喻口初跟芙蓉并肩而坐。芙蓉装野菜的篮子摆在脚前面,喻只初从怀里将那包龙虾拿出来轻轻放在篮子里:“一会儿回家了,给葫芦和茶茶吃吧。” “恩。” “今儿让你见笑了啊,真是…….”喻只初有点难为情。 “苏小姐挺好看的……今儿你没生你舅舅的气吧?” “没有,多亏我舅舅挺身而出,我才不想跟一个一天只说一句话的人成亲。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了,在这里,很近。”喻只初指指他自己的胸口。 芙蓉没有说话。也不好说话。 赶马车的人是喻府的马夫,背对着喻只初跟芙蓉坐着,摇着手里的马鞭,侧耳听着喻只初讲话,然后笑嘻嘻的插话:“少爷。我知道你喜欢谁。” “谁?”喻只初后背发凉,自已喜欢谁。好像并没有说出来过呀,难道连马夫都知道了?那喻府上下不是连扫茅厕的都知道了? “少爷不喜欢一天只说一句话的闷嘴葫芦,那一定是喜欢咱们府上的小英。”马夫嘿嘿一笑:“小英的话多,从睁眼起就开始说话,一直说到睡着,睡着了还得说梦话呢。” 喻只初不知马夫是说真话还是说笑话,红着脸道:“赶你的马车吧。” 芙蓉忍着笑道:“小英是谁?” 喻只初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小英是谁,便又去问马夫,马夫说起小英,倒是如数家珍:“小英就是咱们府上的丫头呀,进府有三年多了,如今在扫院子的张妈那里打下手,偶尔也帮着洗府上的衣裳。” 喻只初得空的时候,不是关在房里睡觉,便是骑着马,坐着车到处溜达,府里有哪些丫鬟,又有哪些仆妇,他一点也不熟。 送芙蓉到家门口,喻只初才停下马车,正遇上杨老爷子赶羊回来,一掀帘子,便看见了杨老爷子,便打招呼:“杨叔,你身体好呀。” “恩。恩。好着呢,多谢少爷惦记了。少爷有空来呀,进屋喝杯茶呀?”杨老爷子满脸堆笑的招呼起来。 “不了,还得赶回城里去呢。”喻只初将马车上的凳子放在一侧车轮前面,伺候着芙蓉下车,见椅子下面落脚的地方有一片水洼,喻只初便伸出手来,轻轻扶着芙蓉的胳膊,将她引到一片干地上。然后才调转了车头,往城里奔去。 “你这孩子倒是好命,哟,你看看,刚才喻少爷扶着你,那小心的样,跟怀里揣着一个鸡蛋,怕碎了似的。”杨老爷子直吧嗒嘴。 反正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八成是不好听的。 王婶子拿着一把扫帚出来,一面扫大门口的羊粪跟雨水,一面热情的给芙蓉打招呼:“回来了?荠菜都送去了?” “恩。” “吃了晌午饭,茶茶说是去刘会那逗我家小孙子玩去了,这会儿还没见葫芦回来呢?葫芦现在学乖了,先生留葫芦在家吃饭呢?”王婶子放下扫帚,倚在门口估摸着。 芙蓉将菜篮子递给王婶子,抬头看看天,太阳若有若无的,一会儿又隐进了云里,看时辰,葫芦是差不多该回来了。 “莫不是玩水去了?那可不得了,你看,我只顾着收拾家里,把葫芦的事也给忘了,今儿下了大雨,牧羊河里的水可是涨了,若是小孩子去那贪玩。可是…….”王婶子说着,吓的有点失神,以前牧羊河也出过事,同样也是几个孩子,王婶子有点后怕。 亲人就是这样,一会儿不见你回来,便会往坏的方面想,想你会不会饿了,会不会累了,为什么没回家。是不是路上出了事。 杨老爷了可不这样想,他将羊赶回屋里,又抽出他的大烟锅子。吧嗒吧嗒在石头上磕了几下含在嘴里:“他又不是个饺子,咕噜噜的就掉进河里去了。怕是先生留他在那念书,可能先生看今儿下雨了,留孩子们在那用饭呢,你别瞎想。”杨老爷子闻着香气。自然发现了菜篮子里的硬纸包,几步窜了上去,放到鼻子边闻闻,又闻不出来是什么,打开一看,吓了一跳。这么大的龙虾,比他的一个巴掌还大,以前他随他爹进城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回,至于味道,那当真没有吃过。 不管好不好吃,至少他想尝尝味道,王婶子知他的脾性。赶紧将龙虾重新包了起来:“这得留给孩子吃。” “这有好多个呢,一会儿一块吃吧。”芙蓉倒是不小气。 “那也得等葫芦回来再吃。哪有做老人的,先吃了。”王婶子将纸包拿在手里,就是不给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这时才意识到葫芦的重要性,这家伙不回来,自己就吃不着龙虾,便自告奋勇:“我去学堂里把他揪回来。” “不用了杨叔,我正好没事,我去接他吧。”芙蓉往王先生家去了。 村子里坑坑洼洼的地方已积了水,芙蓉得一面走一面跳,免得把身上的衣裳也给溅湿了。 跟一只小兔子似的,连走带蹦的到了王先生家,王先生一家正在前院吃饭,蒸的面条,王先生埋头吃的正香,其妻刘氏,手里拿着一根母指粗的大葱,一面吃面条,一面吃葱,王大宝也老实了许多,坐在二人中间,将头埋在碗里,到处找肉丝吃。 王先生抬头看看一身泥泞的芙蓉,只懒懒的一句:“才来啊。”听这语气,好像葫芦还在学堂里,这样芙蓉就放心了。 芙蓉在前院门口甩甩腿上的泥水,想着应该用哪一种表情来跟王先生说话呢?欢喜雀跃?没这么高兴,阴着脸,王先生都在阴着脸。 芙蓉低着头蹭到王先生屋里,也没好坐下,站在门边问:“王先生,我弟弟哪?” 王大宝抬头,本想给芙蓉指指,刘氏便打了他一巴掌:“好好吃饭。” 一家三口吃的更香了,吃完了饭,刘氏恨不得将碗沿子都舔一舔,收了碗筷,才领着芙蓉道:“走。” 芙蓉只能跟在刘氏身后。王先生领着王大宝站在堂屋门口,没有说话,也没有跟出来。 刘氏将芙蓉往外领,走到大门口,往左面一拐,靠着她家院墙的地方有一块空地,上面种着好些蔬菜,比芙蓉在院子里种的可全乎多了,什么豆角,番茄,辣椒,空心菜,荆芥,黄瓜,简直就是一个小菜场。 阳光充足,所以夏天的作物疯长,爬上架子的豆角跟黄瓜油绿油绿,像是能滴下水来。 今儿本来下了大雨,菜地的土松软,很容易踩出来一个坑,应该不宜进菜地,刘氏领自己过来做什么? 刘氏的菜地像遭了劫。 辣椒不管大小,都被摘了,整齐的码在地上,黄瓜也被摘了二十多根,有的才手指长,也被码在地上,豆角有粗的,也有细的,足足有一篮子,而番茄,红的青的落了一地,空心菜连根拔起,绿油油的。 “你看这菜长的咋样?”刘氏愤愤然。 芙蓉当然要夸奖她的手艺好,可这会儿哪有功夫看什么菜呢,还是接葫芦回家当紧:“这菜长势喜人。我弟弟呢?” “你觉得这地上的菜,能吃多久?”刘氏又问:“我们一家子十天也吃不完吧,这大夏天的,怕都坏了。” 光说菜,一点也不提葫芦的事。 芙蓉以为刘氏要送自己菜,便谦虚道:“我们家院子里也有豆角,人也少,怕也吃不了这么多。” 刘氏便不满了:“吃不了你弟弟为什么全给我摘下来?他手痒吗?” 芙蓉呆住了,难怪葫芦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原来是惹着了刘氏。 刘氏呼天抢地的,说手指头长的黄瓜都被葫芦给摘了下来,这可怎么吃?粗豆角是留着明年做种子的。被葫芦给拔了下来,细豆角还嫩的很,也被葫芦拔了,番茄,只要肉眼能看见的,哪怕羊粪蛋大小,都被葫芦给摘了下来,,特别是那几陇空心菜,平时吃一点。在上面割一点,葫芦倒好,连根拔起。 刘氏絮絮叨叨:“熟的不熟的都被你弟弟糟蹋了。这菜咋算?你弟弟是想干嘛?” 芙蓉被刘氏训的靠墙站着:“是啊,葫芦是想干嘛。” “你弟弟说了,平时在家都是帮你摘菜,见我家的菜熟了,所以也帮着摘。还是冒雨摘的,你说,就一会儿功夫呀,我喊学堂里的学生去上茅厕,你弟弟就跟一老鼠一样,窜进我菜地里。看看,我这菜跟被雨打了一样。”刘氏气的跳脚:“我们家的菜熟不熟跟你弟弟有啥关系呢?他几岁的人操着几十岁的心哪。” 芙蓉只能站着,让刘氏大发脾气。 还好只是摘了刘氏家的菜。并没有撵刘氏院子里的大白鹅,或是打刘氏的宝贝儿子王大宝,所以刘氏发了一会儿脾气,倒也偃旗息鼓了:“这菜地都是泥,没法进去收拾菜。你去把菜收拾了,才能领你弟弟回家。” 刘氏提了个大篮子给芙蓉。芙蓉拿着篮子,开始进菜地里收拾葫芦摘下来的东西,辣椒,番茄,豆角,黄瓜,满满的装了两篮子。累的满身的汗。 从菜地出来,刘氏才领着芙蓉去见葫芦,葫芦被反锁在学堂里,手里拿着毛笔,正襟危坐,面前摊着一本书,自己有模有样的在学写字。 “这孩子倒也聪明,就是太捣蛋了,弄的先生都头疼,你回家好好教教他,若是再拔我家的菜,我可就不客气了。“刘氏从腰里摸出钥匙开了学堂门。 直到芙蓉进学堂,葫芦都一声不吭,专心致志,芙蓉本想爆揍他一顿,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小孩那么听话,可见他这么乖乖的坐着,心里的火气也熄了,此时更担心他饿不饿。 葫芦收拾好书本,装进他的书包里,一颠一颠的跟芙蓉往家走,回家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脚下的泥“噗嗤噗嗤“的响。 就连看到龙虾,葫芦还是没有说话,像是被人点了哑穴,杨老爷子欢天喜地的将纸包打开,跟葫芦并肩坐那开始吃,他牙口不好,一个没吃完,就嫌费劲,不愿意再吃了,这些龙虾都成了葫芦的,若在往日,葫芦一定高兴坏了,抱着纸包子满院子跑,今儿却斯文少语,默默的吃着龙虾,像吃着馒头,头也不抬,眼也不睁。 王婶子上前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奇怪的道:“这孩子也不发烧呀,今儿是怎么了?难道是饿过了点,把孩子饿坏了?” “为啥先生不让葫芦回家吃饭,是不是他又干什么坏事了?”杨老爷子翘起二郎腿,跟个大烟囱似的,“吧唧吧唧”抽着烟锅子,在他看来,葫芦这种孩子,小时候就不让人省心,别的小孩跟小孩玩的时候,葫芦就开始养小狗玩,而且这家伙又贪吃,贪睡,看见小姑娘就走不动道儿,看见小男娃就抢人家东西,这长大了还得了吗?绝对是挖坟掘墓,打砸抢的好手。 “我小时候上学堂,若是跟他一样皮,早被先生用柳条子抽晕过去了。”杨老爷子又回忆起了他的当年,那柳条子沾了水,抽在身上真疼,现在回忆起来,他还是心有余悸。 葫芦这会儿拿着龙虾,支着耳朵,等着芙蓉对他的评价,杨老爷子本身就看葫芦不顺眼了,若再把葫芦今儿的罪行说出来,那葫芦多没面子呀。芙蓉还算讲义气,浅浅一笑,一笔带过:“他没干什么坏事,就是今儿雨大,路上不好走,王先生怕摔着孩子,让我去接。” “王先生真是好先生,这一点都考虑到了。”王婶子直点头。 葫芦这才放心的又啃他的虾去了,吃完了虾,在王婶子家洗了手,又一颠一颠的往自己家赶,书包往桌子上一扔,书本拿出来,弄一支毛笔又要开工。 芙蓉以为他要写字,不好打扰,怕他不好意思,就远远的坐着,拿一件旧年的棉袄拆着,葫芦还是专心的模样,一丝不苟,也不愿意跟芙蓉说话,直到一张纸被写完了,才“哈哈哈”的扯着那纸满天飞,对着光一照,纸上根本不是字,而是大大小小两只乌龟。 第213章 葫芦,你别哧溜了 芙蓉一直以为他在专心的写字,原来他是专心的画着乌龟。 “葫芦,你不是不画乌龟了吗?为什么又画?”芙蓉责备他,随手拿了一个硬硬的扫把在手里,葫芦一不听话,便能提前收拾他。 葫芦学聪明了,站在离芙蓉几步远的地方,这样芙蓉就是舞扫把,也舞不到他身上:“大姐,我这画的不是乌龟呀。” 难道是芙蓉眼花了,不可能,圆圆的壳儿,四条小腿,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加上一双猥琐的小眼睛,那不是乌龟是什么,难道是一只鸭? “大姐,我画的是你还有茶茶姐。”葫芦一脸得意:“我以前光会画圈,现在我会画长腿的乌龟了。” 芙蓉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葫芦这是什么眼神,竟然将自己跟茶茶画成两只乌龟,且还画的这么丑,葫芦跟自己是有深仇大恨么?于是故作愠怒:“我跟你茶茶姐是人,你画的这,一点都不像嘛。” 葫芦又开始掰着手解释,说是上学的路上,他跟赵乐路过牧羊河,见三只乌龟手牵手的往河里游去,好吧,虽然芙蓉也不懂乌龟是怎么手牵手的,葫芦说,三只乌龟有大有小,爬的慢慢的,自己跟赵乐还抱住它们,将他们往水里送。 杨老爷子来借扫把,说是他家的坏了,听葫芦说起乌龟的事,便伸出烟锅子点着葫芦的脑袋道:“念书念傻了?那乌龟捉回家来,放锅里炖汤多香,肉又好吃,镇上卖的,一只乌龟得上百文钱呢,真是个败家子,捡了乌龟还放生。” 葫芦本来就害怕杨老爷子。这会儿也不敢讲什么乌龟的事了。 芙蓉见杨老爷子站着不走,便指指扫把道:“大叔,我们家扫把不是在你手里?你可以回去了。” “我站着歇歇脚。”杨老爷子乜斜着葫芦,他分明是在家太过无聊,听葫芦讲些稀奇古怪的,他想站着听听。 “大叔,你不会借了我家扫把,还等着我去给你扫地的吧?”芙蓉道:“葫芦该写作业了。” 芙蓉这是逐客令,杨老爷子拍拍屁股走了。踩的芙蓉院子里的积水哗哗的响。 “接着讲。”芙蓉拿过来一个针线篓子,边听葫芦讲。边做针线,夏天易过,天一冷。小孩子就得准备加衣裳了,以前一件衣裳葫芦可以穿十天,但自从上了学堂,也学的有自己的审美了,一件衣裳最多穿三天。便不肯穿了。 芙蓉曾在西屋里系了一条绳子,每次葫芦穿过的衣裳,便挂在绳子上,穿了下一件,想换衣裳的时候,便把绳上穿过的衣裳再穿一遍。这样就不用天天洗衣裳了。葫芦开始还没发现,后来发现了,打死也不肯穿了。 人越大。越不好骗了,唉,芙蓉最不爱洗衣裳。 葫芦背着手,绷着嘴,不说话。 “刚才讲的事。接着讲呢。”芙蓉催促他。 “刚才讲的啥?我忘了。”葫芦直挠头。 芙蓉叹口气,将线头放在嘴里咬了一截子:“刚才讲到乌龟了。三只乌龟。” 一讲到乌龟,葫芦便两眼放光,欢天喜地,搬了个椅子坐着,伏在桌子上冲芙蓉比划:“大姐,乌龟炖汤……不是乌龟炖汤…….”葫芦分明是受杨老爷子干扰了,想了好半天,才回到刚才故事的轨迹上:“乌龟慢慢爬,我们将乌龟放到水里,就去上学。” “是去上学吗?还是帮王先生家摘菜去了?”芙蓉将手里的针线往篓子里一扔,拍拍手,严肃起来:“大雨天的,姐还得帮你擦屁股,你知道吗?你们把小辣椒,小黄瓜都给人家摘掉了,要是下回再摘人家的黄瓜,人家就把你大姐我的头摘下来了。” 葫芦倒吸一口凉气。 “为什么摘人家的菜,摘了也不拿回家来,还扔在地上。”芙蓉责备他。 “那…….下回我摘了菜…….用衣裳兜着…….拿回咱家。”葫芦试探着,怕芙蓉又不高兴了。 芙蓉直接被葫芦的话震惊了:“我不是说让你把菜拿回来,我是问你,为什么好好的,要去摘人家的菜。” 葫芦显的很委屈,这种委屈的表情,芙蓉见的太多了,有时候一天,他都能有五六次这样委屈的表情,其实最后,他多半是不委屈的。 换句话说,葫芦在装委屈。 “老实交待,为什么摘人家的菜。”芙蓉将音量扭大了些。 葫芦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敢抬:“跟王大宝打赌的。” 又是王大宝这货,为什么葫芦每次犯错都少不了他呢? 葫芦犯错快,说话慢,跟打嗝似的,半天扔出来一句话,芙蓉承前启后,自己拼接了半天,才把意思听明白了。 葫芦跟赵乐去上学,路上见三只乌龟被冲出了河,两个人便小心翼翼的将乌龟捡起放进了河里,到学堂时,天还在下蒙蒙小雨,刘氏忙着搓洗衣裳,交待王大宝去菜园子里摘点辣椒和黄瓜,晌午的时候好做面条吃。 王大宝刚睡醒一会儿,还在打呵欠,被刘氏一催促,便走到菜园子里打呵欠,见葫芦跟赵乐来了,三个人顿时狼狈为奸,开始说是帮王大宝摘菜,到后来,三个人你追我赶,摘上了瘾,直接开始比赛,看谁摘的多。 孩子们连大的带小的,怀着满腔的热情,将刘氏的菜园子洗劫一空,王大宝看着一片狼藉,怕刘氏骂他,夹着尾巴跑学堂里去了,赵乐要跑茅厕,只有葫芦一个人,还傻不拉几的在那摘啊摘啊,直摘到刘氏来了。 葫芦不愿意将王大宝跟赵乐供出来,这样的话,又得跟上回一样,三个人都站在学堂门口,不能进屋去坐。而赵乐跟王大宝见葫芦被王先生罚,只当做没看见,谁也不提比赛摘菜的事。 最后。当然是芙蓉出现了,将菜园子里的菜给刘氏捡回了家。 “大姐,你别生气了,下回,我不摘王大宝家的菜了。”葫芦低下头去,他也知道,今儿他又犯错了,虽然每天都犯错,但今儿被锁在学堂里的时候,他也觉察到了。别人都能回家,就他不能,有点丢人。 “王大宝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芙蓉撇嘴道:“摘了他家的菜就摘了。葫芦,一会儿吃饱了饭,姐给你揉揉手,画乌龟很累吧。” 葫芦本以为会被芙蓉大吵一顿,没想到芙蓉听说这事之后。不但没怪自己,还要给自己揉手,当即感动了起来:“大姐,我就说我画的大乌龟最像你了。” 芙蓉无语。 “大乌龟对小乌龟最好,爬的时候,大乌龟还等着小乌龟一起。没有把它……..丢下,大姐也不会丢下我。”葫芦一脸的得意,好像他看透了芙蓉一样。 芙蓉被葫芦这话感动到了。哪怕葫芦说她是大乌龟,她也丝毫不生气,当然了,她没有大乌龟那么伟大,曾经有好几次。她想把葫芦丢下,可丢到哪去呢。葫芦这种惹祸精,别人是不愿意捡的吧,就算捡走了,过不了两天,发现了他的本质,还得把他送回来。 次日,早上用过饭,芙蓉将葫芦的小书包递给他,将早饭端上桌,看着他跟茶茶吃了,才目送他去学堂,葫芦出门的时候,芙蓉站在门口看了好久,并不是要目送他远去,而是跟复读机一样,在葫芦背后不停的吆喝:“葫芦,别惹祸呀,别惹事呀,别拔人家的菜呀,别惹王先生呀。” 杨老爷子端着一碗小米粥出来了,盯着芙蓉说话的方向,葫芦早一蹦一跳的走了,哪里还有人影,倒是芙蓉,还在有气无力的喊着:“别惹事呀…….” 杨老爷子跟看热闹似的,“呼噜呼噜”喝着他的小米粥,不忘讽刺一句:“练嗓子呢?这大早上的,嚎成这样。” 芙蓉闭嘴。 回屋里恨不得买一尊菩萨供上香,保佑葫芦今儿上学堂大吉大利,没有被罚站,也没有被罚默书。 刚收拾了碗筷,就听到茶茶在院子里喊了起来:“大姐,不好了,葫芦又回来了。” 芙蓉的心“咯噔”,看来早起时交待他的,他八成又忘了。 葫芦跟个小老头似的,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一进院子,便像中了疯,又蹦又跳,吓的一笼子鸡直拍翅膀。 “葫芦,今儿又犯了什么错了,这么快被撵了回来,怕是椅子还没坐热呢吧?”芙蓉堵在堂屋门口,满世界的去找扫把,找了一圈没找到,才想起来被杨老爷子借走了。 “大姐,王先生躺床上起不来了。”葫芦嘟着嘴,摇着头。 “你把王先生怎么了?你又整先生了?”芙蓉吓了一跳,若王先生被整的起不了床了,那刘氏还不得放一把火把芙蓉家的茅草房子给点了。 “我才没整先生。”葫芦撇嘴,从芙蓉胳膊下面钻进屋子里,将书包扔在桌子上,就踩着凳子抠爹娘牌位前的果子吃。 芙蓉将他拉了下来,按在椅子上:“那是谁整先生了?是赵乐,还是王大宝?” 葫芦笑:“谁都没整先生,先生走路滑了一脚,摔着屁股了,躺床上起不来,师娘说,今儿不上学。各回各家。”葫芦说到兴起,高兴的手舞足蹈:“不上学呀不上学。” “不上学你做什么?”芙蓉问。 葫芦却一脸茫然,是呀,不上学做什么呢,他倒没想好。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下雨天路滑,王先生竟然一脚踩滑,摔着了,起不来。这下葫芦真跟撒欢的驴一样,满天折腾。 “王先生伤着了,你是他的学生,可不能这么高兴,不然先生看见了,就不高兴了,知道吗?”芙蓉交待他。 葫芦才不懂为什么王先生摔着了,他就不能高兴,反正学堂里的孩子都很高兴啊,至少先生摔着了,所有人今儿都不用上学堂了,就连王先生的亲儿子,王大宝,都乐的合不拢嘴。 芙蓉从鸡窝里摸了几个鸡蛋放在篮子里。跟篮子里原来的鸡蛋凑在一起,凑了半篮子,递给茶茶,让她带着葫芦,去给王先生家送去。 先生倒下了,葫芦去看看,也算应该。 两个孩子一高一低的奔王先生家去了,去了不大一会儿,又提着空篮子回来了。篮子里的鸡蛋一个不剩。 “王先生把鸡蛋收下了?”芙蓉问。 茶茶摇摇头:“王先生说,不能随便收学生的东西。咱家的鸡蛋他不要。” 王先生不要鸡蛋,那鸡蛋还能飞了?难道半路被葫芦给吃了? 葫芦分明瞧出了芙蓉的心思:“王先生说不要鸡蛋……可是王大宝的妈把鸡蛋收走了……” 葫芦不知道王大宝的妈姓什么,也不会叫刘氏。只知道她是王大宝的妈。 收走了就收走了吧,反正是王先生家收走了。 得个空,芙蓉就给院子里的菜园子排水,葫芦在院子里又跑又跳的,折磨的小狗老四欲罢不能。这会儿芙蓉看见他,心里倒是踏实的,至少,今儿葫芦不用去学堂,也不会惹祸了。 菜园子里种了不少豆角跟空心菜,还有几棵番茄的苗子。因昨儿下了大雨,菜园子里积了水,影响菜的长势。芙蓉拿了一把铁锨,轻轻的挖了一条排水沟,将菜园子里的水排了出去。 干了一会儿活,就见葫芦踮脚在大门口眺望,一动不动。连小狗在他脚边转圈他也不看一眼。 看来,是有人来了。葫芦每次看了热闹,都是这个表情。比如谁家的母猪要生猪仔了,或是谁家的鸡要下鸡蛋了,葫芦都是这么一丝不苟的表情,看的十分投入。 果然,不大一会儿,便是马车轮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还伴着马匹的鸣叫,这声音在自己家院墙外停了下来。 芙蓉只顾着手里的活,才没功夫注意是谁家的马车又路过了。 手里的铁锨铲了一锨泥,往外一扔,差一点扔到喻只初的身上,喻只初往后一闪,倒也机灵,躲过了。 本以为只有喻只初来了,没想到后面还跟着喻只初的舅舅陈九年,陈九年的身后还跟着杨波,杨波的身后还跟着马夫。 马车不大,平时只坐两个人,马夫都是坐在马车前面的车头上,以便赶马,这一次马车上坐了这么些人,真不知道这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怀海县城跑到石米镇,估计马都累的要冒烟了。 “芙蓉,干活呢?”陈九年先发话了。 “恩。”芙蓉将铁锨靠在墙上。喻只初借机表现,扛起铁锨欲帮芙蓉的忙,三两下,就将芙蓉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番茄苗子挖掉了两棵,心疼的芙蓉欲哭无泪,为避免喻只初的尴尬,只能转身装作没看见。 陈九年眼疾手快,夺过喻只初手里的铁锨靠在墙边小声道:“这傻孩子,让你来不是为了干活的。”说着,趁芙蓉不注意,蹲下身去,在菜园子里挖个坑,将喻只初挖出来的番茄苗子又埋进坑里:“这苗子是长豆角用的,不是草,你三两下就给人家锄倒了。” 杨波好心提醒:“这不是长豆角用的,是长番茄的。” 陈九年连扛带送的将杨波弄回了他家:“好了,放你一天假,回家陪你爹娘吧,芙蓉家的事不用你管了。” 葫芦手里正拿着一包冰糖,喻只初送给他的,葫芦高兴的很,伸着小舌头“哧溜哧溜”舔着冰糖,跟舔他自己的小手指头似的。十分欢快。 “芙蓉,叫舅舅。”陈九年笑的眼角生菊花。 芙蓉十分尴尬,鼓了半天的勇气,跟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句:“舅舅……” 这话对于葫芦来说,却是得心应手,怀里抱着他的冰糖,跑到陈九年身边,一手拉着陈九年的袍子,一面仰脸露着大白牙直喊:“舅舅……舅舅…….舅舅…….” 陈九年笑的花枝乱颤,抚摸着葫芦的头道:“真是一个好孩子,可惜,舅舅没给你带吃的啊。” 葫芦一听,有些失望,也不拉陈九年的袍子了,也不喊舅舅了,十分庸俗的转了身,靠在大门口,眼含忧郁。接着“哧溜”他的冰糖。 天下了雨,杨老爷子也没有出门,正巧杨波回来了,他便想着,杀一只鸡来改善生活,上回给他小孙子办酒,家里的鸡杀的一毛不留,这回要改善生活,便想着来芙蓉家借一只鸡。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葫芦“哧溜哧溜”的吸着冰糖。光是吸,并不舍得咽进肚子里,这“哧溜”的声音让杨老爷子很是不爽。他蹲下身子,拍拍葫芦的肩膀道:“小老弟,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要吃就吃,要不吃就包起来。就这几块冰糖,你听你哧溜的,全石米镇都吃见啦。” 葫芦不管他说什么,只管哧溜自己的。 杨老爷子卷起衣袖,从纸包里捏起一块冰糖扔进嘴里,“嘎嘎”的嚼碎了。直接咽了,拍拍手道:“你看,这样吃。多快。”说着,又想去纸包里捏冰糖。 葫芦才反应过来,将纸包藏在身后:“你骗我的冰糖。” 杨老爷子被揭穿了,站起身,撇撇嘴。指着葫芦的眉心:“小气鬼,喝凉水。” 白糖这东西。算是金贵的,一斤白糖,比肉还贵,而冰糖,更是难得,喻只初送给葫芦的冰糖,都是上品,雪白发亮,又瓷实,又甜的腻人。杨老爷一见,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本来还想骗几块吃吃,没想到葫芦学聪明了。 陈九年好像有话对芙蓉说,见杨老爷子来了,便有些拘谨。 “你先说吧。”陈九年让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知道他们是县太爷府上来的,便有意推让:“你们是城里来的,你们先说。我的事不当紧,我就住在芙蓉家隔壁。” “你先说吧。”陈九年又推让。 “你先说吧。”杨老爷子抽出了他的大烟锅子,他这是要跟陈九年耗上了。 陈九年要说的事,不想被杨老爷子知道,所以不可能当着杨老爷子的面说,于是又劝道:“你先说吧,大爷。” 杨老爷子满打满算比陈九年大不了三十岁,再说陈九年也不年轻了,竟然叫自己大爷,芙蓉还叫大叔好吗?杨老爷子当即不高兴了:“和尚还说秃子头发少呢?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叫的辈份太高,我当不起。” 陈九年只好耐着性子道:“大兄弟……” “谁是你大兄弟?” “好吧,大叔啊,你先说吧,你说完了,我这有正事找芙蓉商议呢。”陈九年有些急了。 杨老爷子却不慌不忙:“我跟芙蓉都是白家村的,我们是自己人,有事好说,你们是外人,你们先说吧。” “那我先说,你先走吧,回避一下,我说完了你再进来。”陈九年交待。 杨老爷子在石米镇生活了半辈子了,从来都是当着人的面说话,哪里还有回避的道理,便抽着烟锅子道:“没事,你们说你们的,你说完了我再走。” 杨老爷子就像个橡皮糖,这会儿算是粘在这里不走了,陈九年心中装着大事,急的抓耳挠腮,又没办法,便把芙蓉往屋里扯:“咱屋里说去,不能让外人听见。” 杨老爷子又是个好事的,谁家的猪下了几个仔儿他都得打听打听,陈九年越表现的私密,他越想知道,眼看芙蓉被陈九年揪屋里去了,杨老爷子咳嗽两声,快步跟上:“哎呀,昨儿下了雨,今儿阴着天,别再下雨了,咱都回屋里避避吧。” 喻只初暗暗好笑。 陈九年气的眼冒火星子,这老头怎么还阴魂不散呢,走哪跟哪,当下冷脸道:“我说,再不走,我可动武了…….” 杨老爷子不但小气,而且有怪脾气,虽说巴结喻只初,可也没把陈九年看在眼里,听陈九年说要动武,他也来了精神,跛脚去院里捡了一块青砖头:“你说在哪动武吧。” 再这样下去,芙蓉家的茅草屋都得被整塌了。 芙蓉当机立断,让杨老爷子先说。 杨老爷子有点吃亏似的对陈九年道:“是芙蓉让我先说的,不是我怕你。”继而,又阴着脸看着芙蓉:“借你家一只鸡。” 借自己家的鸡,难道不是应该带着笑脸吗?杨老爷子阴着个脸,像是芙蓉欠他两百吊钱一样。反正芙蓉也了解他的脾性,并不跟他计较,伸手去鸡笼子里捉了一只鸡出来,束着两只鸡腿将鸡交给他。 杨老爷子睁眼伏在鸡屁股上瞧了瞧道:“你看看,鸡屎都糊屁股了,这鸡快生病了吧?快生病了,肉不鲜。” 陈九年正事还没说,就听杨老爷子在这啰嗦了,急的跳脚,恨不得一拳将杨老爷子抡晕过去。 芙蓉最是了解杨老爷子:“我家鸡都这样,你到底借不借了,不借,我留着下蛋。” 杨老爷了一听,卷着鸡就往家奔。 第214章 槐花巷子 陈九年带着喻只初来石米镇,当然不是旅游观光的,而是想请芙蓉帮一个忙。 具体就是,苏小姐虽说应承下来,要跟他爹多在石米镇呆几天,但却并没有再到喻府来,陈九年心里想着苏小姐,问明了喻老爷,知道了苏小姐落脚的地方,但却不敢前去,怕太冒失,万一遇上苏小姐她爹,那就没法交待了。 本想着让喻老爷出面,写一封信,邀请苏小姐到家里来,可转念一想,若是写信让人家来,显的不合礼数,毕竟前些天人家刚到过喻府,车马劳顿的,人家又是一个姑娘家。 “那舅舅想让我帮什么忙呢?”芙蓉扯着针钱篓子里的线团。等着陈九年的吩咐。 “我想…….”陈九年的话没说完,就听到杨老爷子院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咯咯咯…….”陈九年立即打住了话头。 “别怕,那是杨大叔家在杀鸡。”芙蓉一脸淡定。 陈九年四处张望了下,发现杨老爷子并没有来,才挤着笑脸道:“芙蓉啊,不如你跟我,还有只初,一块到苏小姐住的地方走一趟。” “去干嘛?”芙蓉放下线团。 “我舅舅想去看看苏小姐。”喻只初见自己的舅舅扭扭捏捏,便替他答话:“可我舅舅怕这样直接去惊着了人家,带上你一块去,也好说话。” 陈九年本想着,带一个丫鬟在身边,但府里的丫鬟没有能同苏小姐说的上话的,再说,府里的丫鬟伺候人伺候惯了,站在陈九年跟喻只初身后,胆怯的厉害,想来想去。还是芙蓉的胆子大。好说话。 “我也要去。”葫芦一听说要出门,赶紧包好他的冰糖,召唤来他的小狗,时刻等着出门。恨不得立即跑上人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芙蓉将他按在椅子上:“你跟茶茶姐在家,大姐有事去办呢。” 葫芦看看陈九年,又看看喻只初,知道是这俩人要带自己的大姐走,便坐在椅子上蹬腿:“晌午饭在哪吃呀,茶茶姐做的饭不好吃,王婶子家杀鸡了…….” 葫芦是想去杨老爷子家吃鸡肉,又不好直接去。便拐弯抹角,想让芙蓉带他,可陈九年这边跟苏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会儿马车都在外面等着了,耽误不得,葫芦又不依不饶的,陈九年便用一只胳膊夹着葫芦。把他弄到杨老爷子家。 杨老爷子还在给鸡褪毛,见了陈九年跟葫芦,直冲他俩翻白眼:“又来做什么,鸡肉还没下锅呢,来早了,你俩。” 葫芦不敢吭声。若是他自己家杀鸡吃肉,他早又蹦又跳的端着碗等了,可在杨老爷子面前。他不敢放肆。 陈九年道:“让葫芦在你家吃饭吧,还有他二姐,我们带芙蓉去城里有点事。” 杨老爷子低头拔毛,像是跟鸡有仇似的,拔的“噗噗”响:“带芙蓉进城。把葫芦跟茶茶也带着不就行了。你们有马车,也不在乎多俩孩子吃饭吧。” 陈九年讪讪的:“我们是办正事去。所以…..你们就让孩子在家吃个晌午饭。” “你们是办正事,噢,就把这不正经的孩子留给我们家?就葫芦?把教他的先生都气的吐两口血,你赶紧把他带走。”杨老爷子看也不看陈九年一眼,倒是瞪着葫芦,想吓走他:“这是老母鸡肉,瓷实的厉害,你小孩子咬不动,该干嘛干嘛去。” 葫芦那贱贱的,很心应手的,委屈的表情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还不走?”杨老爷子冲他扔一把鸡毛:“等着给我们家烧火呢?” 葫芦弱弱的从怀里掏出纸包子,将冰糖往前递了递:“给你吃冰糖……..” 这是服软的表现,若不是想吃鸡肉,杨老爷子就是追着他跑两条街,他也未必能把冰糖献出来,王婶子拍着身上的草灰走过来,将葫芦递过来的冰糖包好,又塞回他怀里:“这孩子,客气啥呢,晌午就留家吃饭吧,一会儿我就开始做饭了。” 葫芦一脸欢喜,杨老爷子又嘟囔了起来:“借了他家一只鸡,这还没做好呢,他们家的人就追过来吃了,到时候还得还一只鸡,这鸡借的,亏大了。” 芙蓉换了身衣裳,坐上马车,一溜烟的往城里去了。 马车一角缀的铜铃随风摇晃,叮铃铃的响,杨老爷子见葫芦直直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鸡,便怂恿他:“你姐姐要跟人家跑了,你还不快追去,不然,人家把你姐姐带走了,就回不来了。” 他以为,葫芦会尖叫着追着马车跑,没想到,葫芦连大门也不出,还是直直的盯着那母鸡:“我想吃鸡肉哎。” 杨老爷子无语了。 马车本来跑的够快了,两个车轮荡起的泥水哗哗直响,陈九年却还嫌慢,一个劲儿的催促马夫多甩两鞭子,跑快些。 此时的他,大概是恨不得马车能飞起来吧。 马夫坐在车头,光是甩鞭子,都累的腰酸胳膊疼,过了一会儿,陈九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掀开布帘子告诉马夫:“跑慢点,跑慢点,别急着赶路。” 马夫正挥舞着鞭子,被陈九年一拉胳膊,没反应过来,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惊的马仰脖往前飞奔而去。 “舅舅,你不是想早点见到苏小姐吗?刚才还嫌马车慢,这会儿怎么又让慢行?”喻只初问。 陈九年笑道:“我刚想起来,若咱们半晌午去了,坐一会儿,不得回来?可晚去一会儿,到苏小姐住的地方,怕是一会儿就要吃晌午饭了,赶在饭点上,他们不得留咱们吃一顿饭?反正杨波今儿放了一天假,府里是厨娘们做饭,她们做的饭又硬还不熟,咱们就不回府上吃了。” 喻只初愕然,原来陈九年是这样打算的。 芙蓉看看外面的天色,想来已是半晌午了,便道:“舅舅……若再晚一些。咱们到那,怕是人家饭都吃过了,总不能空着肚子……..坐那聊天吧?” 陈九年掀帘子又看看天,太阳隐进了云里,他是个粗人,也分辨不出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只是听芙蓉说话在理,便又催促马夫:“快点…….别耽误了用饭的时辰。” 马车进了城,拐进了一条槐花巷子,城里的路都铺着青砖。不像石米镇,到处是水坑,马车行在城里。倒是如鱼得水。 小商小贩的还在叫卖,绿油油的蔬菜,还有红灿灿的果子,黄豆面条,玉米面窝窝头。芙蓉肚子开始咕噜了。特别是那玉米面窝窝头,嫩黄色,又香又甜,芙蓉看着就想吃。 陈九年放下帘子,一脸尴尬的道:“芙蓉,你且忍忍。苏小姐如今就住槐花巷子,一会儿咱们去她家用饭。” 可芙蓉的肚子还在咕噜。 喻只初跳下马车,问他舅舅要了一些银子。给芙蓉买了几个玉米面窝头,用黄纸包着,一股脑的塞给芙蓉,芙蓉拿起一个就啃,果然好吃。递给陈九年一个。陈九年却摇头:“一会去苏小姐那吃好的。” 喻只初也拿了个玉米面窝头吃了,香气浓郁。吃的嘴角都黄黄的。 陈九年看着二人狼吞虎咽的,跟很久没吃过饭一样,便给二人讲了一个故事应景。 说是古时候,有一户人家,天天穷的吃不起饭,但那家的大人嘴角却天天都黄灿灿的,别人家饿的睁不开眼,就问他,你吃的什么呀黄黄的?他便说,我吃的是炒鸡蛋,大家就都很羡慕他,要知道,都快穷疯了,他竟然还能天天吃鸡蛋。 后来有一天,大家去扒他家的窗户,想看看他是不是天天都吃鸡蛋,反正没见他家养鸡,哪来那么些鸡蛋呢,一扒窗户,吓了一跳,原来那人并不是吃鸡蛋,他的嘴角之所以黄黄的,是因为他家一个小孩拉稀屎,他便将黄黄的稀屎涂在嘴角,然后每天定时出门炫耀。 那些扒窗户的人,当时就吐了一地。 芙蓉看看喻只初黄灿灿的嘴角,喻只初又看看芙蓉黄灿灿的嘴角,二人不约而同开始干呕,只有马夫听这故事听的入神,一面赶着马,一面哈哈笑起来。 芙蓉暗自嘀咕,陈舅舅的口味真的好重,不愧是一个武夫,连讲的故事,都这么粗俗。 喻只初擦擦嘴角,努力克制住想吐的心情,掀开车帘子狠狠的透了口气:“舅舅,这故事,你还是留着给苏小姐讲吧。” “可不能讲给苏小姐听,人家是斯文人,斯文人面前,可不敢讲这故事。”陈九年倒也心细,知道什么话能跟苏小姐说,什么话不能说。 来的时候,陈九年都跟他那县太爷姐夫打听清楚了,苏小姐一家子,如今就住在槐花巷子的尽头,那里原先是苏小姐姨妈的住处,后来苏小姐姨妈早逝,这房子没人住,一直空着,苏小姐的爹苏怀山回乡时,偶尔住几天罢了。 虽是老房子,但却不小,在槐花巷子里,这房子远远就能看出来,门口一个大的拴马桩,两棵古槐树,三级宽台阶连着上去,便是一扇暗红的大门,虽门上的红漆有些斑驳,铜锁也有些生锈,但门脸极大,两侧还有两根圆圆的柱子,站在台阶下,便能看到院里曲径通幽。 这槐花巷子是怀海县的老巷子,因道路两侧随处可见槐花树,一到春天槐花开了,香飘几里,所以取名槐花巷子。巷子入口处,是一溜卖小吃的,进入巷子,两边对立的都是古色古香的青砖房子,稍好些的,房子是木结构。院子还有潺潺的水流过。 三个人在苏小姐家门口站着,这门口并不像喻府门口,还有下人守着。 陈九年清清嗓子,装了一脸的斯文相::“有人来了,有人吗?有人看门吗?” 芙蓉笑:“舅舅……一眼就看清了,这大门口光溜溜的,没有人。” 三个人跟做贼似的,一溜往院子里去。陈九年一面往里进,一面理着自己的胡茬儿。 马夫坐在车上并不下来,只是双手做喇叭状:“晌午你们是在苏小姐府上用饭吗?那我咋办?” 陈九年扭头挤眼,意思是不让马夫在人家大门口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继而,又指指马车:“那里不是有玉米面窝头吗?晌午你就吃俩窝头垫垫肚子,办正事呢这,光惦记着吃饭。” 马夫掀帘子一看,车厢里果然还有几个窝头,可马夫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小吃这些窝头,如今看到窝头就胃酸,哪里还吃的下,只能暗自摇头:“唉。还以为跟着出来能吃顿好的呢。” 院子里是一条小石头铺成的路,光滑且干净,石头小道两旁照例种着几棵槐花树。虽树上没有开白色的槐花,但枝叶繁茂,风一过,沙沙的响,每一棵槐花树都有两人多高。树下面又种着满地的花,芙蓉对花没有研究,也认不出地上种的是什么花,只觉得香的厉害,引了不少的蜜蜂往上扑。 陈九年走在前头,时不时的回望芙蓉跟喻只初一眼。一会儿让芙蓉跟喻只初整衣裳,一会儿让二人整头发,生怕苏小姐看到几个人的狼狈相。过了一个假山,陈九年又小声道:“只初,把你嘴角好好擦擦,别跟抹了小孩屎一样,黄黄的。” 喻只初脸腾的红了。好吧舅舅,你是来见苏小姐的。讲究仪容仪表,可如今芙蓉也在身边,至少也应该给我留个面子么,喻只初暗暗嘀咕,可自己这个舅舅,哪懂什么留面子的事呢。 “一会儿见了苏小姐,她若问起,我们来做什么,芙蓉,就轮到你上场了…….”陈九年靠在假山处交待着。 “我上场……..我上场做什么?”芙蓉一头雾水。 “总不能说,是我想求见苏小姐呀,芙蓉,你就说,是你想苏小姐了。”陈九年道。 芙蓉道:“舅舅,可我跟苏小姐不熟呀,我说想苏小姐,人家也不信呀,再说,我想人家,人家也不会想我的。” 陈九年自有他的道理:“你就照着我说的做吧,算是帮舅舅的忙了,舅舅半辈子光棍,你们就可怜可怜我这老光棍吧。” 芙蓉愕然:“好吧舅舅,你怎么教我就怎么说。” 假山右边,便是一排六七间木头房,有门有窗,窗上还糊着白白的纸,这些房子掩映在槐花树里,倒是别有一番情调。 过了假山,有一块平地,平地很宽阔,上面种着两排花,中间有一个大亭子,亭子里有椅有桌,苏小姐正坐在亭子里看风景,身后还站着一个老妈子。 这地方,像是小花园,只是没有木头栅栏,亭子前面有个小湖,湖里种着荷花,如今荷花盛开,荷叶连天,碧绿的颜色能挤出水来。 有个老汉,身穿粗布的衫子,裤腿卷的高高的,弯腰在水里捞鱼。只撩的湖水哗哗响。 陈九年看到苏小姐,眼睛都直了,不好直接过去,便远远的站着“咳咳……咳咳…..”。他想引苏小姐注意,心想着,若苏小姐看到自己,高兴的蹦了起来,然后一头扑在自己怀里,那该有多好。 苏小姐明显看到了陈九年,只是坐那不动。甚至也没让老妈子上前迎接。 “人家不欢迎咱们吧,舅舅,咱们…….回去吧。”喻只初打退堂鼓:“舅舅,你就别咳嗽了,一会儿嗓子都咳哑了,人家只当没听到。” 陈九年尴尬,继而捅了捅芙蓉:“你去…….” “舅舅,我去干嘛?”芙蓉还没明白过来,不会让自己去跟苏小姐搭讪吧? 果然是,陈九年连推带挤的,将芙蓉弄到亭子里,芙蓉只能尴尬的笑笑,望着苏小姐道:“苏……小姐,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这话真假,芙蓉说出来都脸红,苏小姐的脸更红,像夏日的荷花。 陈九年自顾自的坐在椅上,盯着苏小姐道:“这几日没见苏小姐到府上,芙蓉她…….她想念苏小姐了……所以央求我带着她来苏小姐府上看一看。” “妈妈,上茶。”苏小姐声音浅浅的。 老妈子转身去了。 几个人无语,围坐在桌子边,陈九年很是忐忑,又想找点话来说,便指了指湖里捉鱼的那老汉道:“这老汉一看就是个能手,你看。捉鱼的手法多娴熟。怕是一会儿就能捉一篓子吧?” 苏小姐指指脚边的篓子,里面只有一条一寸来长的小鱼,小鱼在篓子里蔫蔫的,像霜打过的茄子。 陈九年讪讪的:“我瞧着那老汉的身段,也不像会捉鱼的,我倒认识几个会捉鱼的,不如我帮你们捉?” 苏小姐点头。 陈九年卷起裤脚,露出一腿的黑毛,“腾”的跳进湖里,本来想先游两圈。展示一下他熟练的游泳技巧,可惜湖水不深,陈九年一头扎进泥里。半天拔不出来。 芙蓉看的直皱眉。 那老汉拿个网兜正专心致志。猛的被溅了一脸水。见又跳下来一个人,便道:“你想不开了要寻死呢?别吓着了我的鱼。” 陈九年用屁股顶顶那老汉:“我来捉鱼的,你可以下去了。” 老汉也用屁股顶顶陈九年:“我爱网鱼,我不下去。”正说着,网兜里弄了条大些的鲤鱼。老汉高兴的直摸胡子,忙活了大半日,终于有收获了。 陈九年武枪弄棒的还可以,若说捉鱼,那肯定是在说大话,他哪里会什么捉鱼。可在苏小姐面前开了口,总得有点实际行动,当即弯下腰去。从老汉网兜里拿出鱼:“啊…..我捉到一条鱼,看看,多肥嫩。” 老汉惊呆了,忙活了半天的成果,被陈九年给抢走了。 老汉抖抖腿上的水上了亭子。也挨着桌子坐了,看着篓子里那条活蹦乱跳的鲤鱼道:“年轻人。那鱼明明是我捉的,你怎么说是你捉的?” 陈九年当然不愿被拆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盯着老汉:“这鱼明明是我捉的,你看看你的身板,看你捉鱼的姿势,那是不对的,怎么可能捉到鱼。”说着指指老汉:“你们下人也坐在小姐身边?一会儿苏老爷看到你这么没规矩,抬起你扔湖里。” 苏小姐涨红了脸:“他是我爹。” 陈九年尴尬起来,连忙捡好听的说:“你跟你爹长的可真像,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苏小姐的爹冷冷的道:“我女儿长的像她娘。” 陈九年又巴结:“那苏…..大娘一定是美人了,怎么不见她出来呢?” 苏小姐的爹还是冷冷的:“她娘出不来了,在墙上挂着呢。” 原来苏小姐的娘早死了,挂在墙上的画像都发黄了,陈九年便不敢乱说话了,低眉顺眼的瞅着苏小姐他爹。 苏小姐的爹苏怀山,虽如今在京城里当官,但偶尔回到怀海县,最爱做的,便是养养鸟,捉捉鱼,收拾收拾花草,以便陶冶情致,这些鱼是以前撒的鱼苗长成的,府里人说用大网捞,他觉得这样不好,便拿了个小网兜,自己站在湖水里网鱼。一来打发了时间。二来图个有意思。 苏小姐就坐在亭子里看他爹网鱼,上回拿回来的配刀,也被她爹给收走了,苏怀山听女儿说一点也没看上喻只初,倒是觉得喻只初的舅舅不错,便不放心,不准女儿再去喻府,想着若陈九年有意,自会前来,到时候也能看看陈九年的人品。 没想到,陈九年一来,便先抢了他的鱼,这算是什么人品?这人就是一个谎话篓子加莽夫啊。当即就不待见他。陈九年敬的茶,他也不喝。 倒是喻只初,见老妈子上了茶,便端了一碗给苏怀山,苏怀山瞧着喻只初,白白嫩嫩,有礼的很,心下喜欢,便道:“真儿,我瞧着喻公子是个懂规矩的人哪。家教好,我跟他爹,又是知交。” 苏小姐看也没看喻只初,只浅浅“恩”了一声。 陈九年坐不住了,借口有事,拉过喻只初在亭子角站了:“我说,今儿是让你帮舅舅的,不是让你来跟舅舅抢媳妇的。” “我没抢舅舅的媳妇啊。”喻只初一脸茫然。 陈九年指指苏怀山,见苏怀山看着自己,便笑笑,咬牙切齿的拍着喻只初的肩膀:“敬茶当然是我敬,你又不是来求亲的,你给人家敬什么茶,显的你。” 喻只初也委屈起来:“可他不喝舅舅敬的茶。” 陈九年恨恨的道:“不喝我敬的茶,也轮不到你敬茶,一会儿你坐在那儿,别乱动,没问你话,你也不要说。” 喻只初只能点头答应。 这个时候,抢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抢舅舅的风头。 第215章 胸 苏怀山喜欢喻只初,便问他:“你读了多少年书了?” 喻只初不吱声。 苏怀山又问:“秋后要考功名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一天看几个时辰书?” 喻只初还是不吱声。 “你瞧着我们家真儿怎么样?”苏怀山又问,原来苏小姐的大名叫苏真。 喻只初只憋着不出声。生怕说了什么话,说错了,惹的他舅舅陈九年不高兴。 “这孩子,是个哑巴?”苏怀山叹道:“刚才不是好好的还会说话吗?” 芙蓉一时没忍住,“噗”喷了陈九年一脸茶水。 气氛尴尬起来,陈九年便捅了捅芙蓉,意思是让芙蓉找点话出来说说。 芙蓉左想右想,想不到话题,抬眼见竹篓子里新捉上来的鲤鱼跳的欢畅,便指指鲤鱼道:“你们看,鲤鱼身上多红啊。” 苏小姐便道:“这鲤鱼身上的红,像天空的霞彩。” 陈九年赶紧搭话:“是啊是啊,这鲤鱼红的像成了精一样。” 苏怀山听陈九年说话就不爽快。 “芙蓉会做几道小菜,不如,晌午让芙蓉将这鲤鱼做了,不管是红烧还是清蒸,保证好味道。”陈九年开始给苏怀山出点子。 芙蓉心中当然没底,自己能做的那几道菜,虽然吃不死人,但绝对不好吃,怎么能拿到苏大人面前献丑呢。 苏怀山头也不抬,指指篓子里的鱼道:“一会儿这两条鱼我还放进湖里养的,我捞的这些鱼,从来不吃,毕竟是自己养的,还是放进去,让他们在湖里游。至于红烧还是清蒸鱼,我们府上今儿没买鱼,吃不着。” 这是赤裸裸的拒绝,陈九年顿时讪讪的。 还是苏小姐为陈九年解了围:“你不是习武的吗?我爹最爱看人练武,你比划两招来。” 这可是一个大好的表现机会。 陈九年掀起青色袍角掖在腰带里,双手抱拳,盯着苏怀山道:“各位,献丑了。” 苏怀山冷冷一哼:“江湖习气。” 苏怀山想起了以前在怀海县城时,城里有许多扛着长缨枪,带着铜盆子的江湖艺人。都像陈九年这样,抱拳行礼,然后嘴里喊着:“各位乡亲。献丑了。” 继而,左挡右杀的练几招,又是肚子上碎大石,又是脚板踩铁钉,然后便拿出了杀手锏。铜盆子,从看热闹的人身边经过,一圈又一圈,嘴里喊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啦。” 有时候庄稼青黄不接,便有父母卖儿卖女。把孩子卖给这种江湖艺人,跟着他们走南闯北,吃不少苦。也挨不少打,苏怀山一向怜悯于此,所以多数时间,不忍直视。 陈九年如今,可不是跟江湖艺人很像么。只是手里差个铜盆子罢了。 陈九年起身,走到亭子中间。先跟唱京剧似的,围着亭子走了一圈,一手掐腰,一手举过头顶,看这架势,芙蓉真以为他是要唱京戏。 陈九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弯腰飞起一脚,接着准备两个后空翻,翻了两下,苏小姐直称赞好功夫。 苏怀山默默看着,因女儿说过陈九年在怀海衙门里当差,所以这点功夫人人都会,苏怀山也并不像女儿那般大惊小怪,只是轻轻道:“三角猫功夫罢了。” 他是见多识广的,所以见陈九年在身边练的风声水起,也不为所动。 陈九年大呼一声,震的湖里的荷叶都打了一个哆嗦,芙蓉不禁握紧了衣袖,这陈舅舅不会是受了打击,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吧? 事实证明,走火入魔都是书里写的。真正的武功,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而那些一夜成名的神奇武功,多半是歪门邪道,比如,九阴白骨爪。 陈九年当然不是歪门邪道,他喊了一声,不过是舒活舒活筋骨,顺便吸引一下大家的目光,苏怀山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住了。他倒要看看,陈九年的武功如何出神入化。 等了好半天,陈九年又开始翻跟头。 “又不是猴子,翻上瘾了还。”苏怀山瞥着陈九年,对喻只初说:“让你舅舅停下来吧,一会儿早上的饭都翻出来了。” 苏小姐却很爱看陈九年耍功夫,虽然她也看不明白陈九年在耍什么,更多的时候,陈九年只是抱拳,翻跟头,或者,翻跟头,抱拳。 芙蓉都觉得有点乏味。 陈九年见苏小姐的眼睛盯着自己,想多表现一会儿,便又来了个侧翻,没想到,刚才他跟苏怀山从湖里走出来,身上带的水滴湿了亭子里的木板,这会脚下很滑,陈九年一个跟头没翻好,翻进了湖里。噗通一声,像一块笨重的石头,砸在水面上,荷叶被砸进了水里,水里悠闲游来游去的鱼,被吓的一哄而散。 而溅起的湖水,又一次湿了苏怀山的衣裳。 苏小姐目瞪口呆。 陈九年的惨相,简直是不忍直视,从水中站起,一身湿漉漉,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就像一个大冰棍,从冰箱里拿出来,然后放在太阳下面爆晒,陈九年一会便如篓子里的鱼一样,蔫蔫的。 虽是暑热天,到底水里有凉意,陈九年武了一身的汗,又被凉水给激了一下,才坐下,还没喝茶,便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喷嚏。 湖里养的水鸭子听到动静,吓的拍着翅膀乱飞。 “多大人了,还没个正经,哎。”苏怀山见陈九年不靠谱,便有些失望。 喻只初代他舅舅答话:“我舅舅刚好三十有二。” 陈九年却一把拨拉开喻只初,自己一身水坐在苏怀山身边道:“没有三十二,其实才三十一岁半。” 三十一岁半,也比苏小姐大太多了,苏怀山养的这个姑娘,白白嫩嫩,如清新的笋尖。如秋后的白菜心。 话说好白菜都会让猪给拱了。芙蓉也不知道,这话倒底对不对,反正看苏怀山的样,对陈九年是一百个不满意,听他奚落陈九年的话也听的出来:“你脸上的胡子,比我全身的毛都多,这么大年纪了,也没相看个媳妇?听说你是喻只初的舅舅,你姐姐在府上就没给你找?” “找了,哎。”陈九年想起那些往事。便觉不堪回首,虽介绍了不少姑娘家,可多数看不上自己。也可能是自己天天练武磨刀的,没有哪个姑娘受的了。所以后来便也不相看姑娘了。 不是有姑娘告诉陈九年了么:“若半夜听你霍霍的磨刀,我还以为你是要杀我呢。” 更有直接的:“你长的跟一把大砍刀似的,我看见害怕。” 所以陈九年才耽误到现在,本来他一个粗人。不会花言巧语,也不懂姑娘的心思,天天往衙门跑,能见到的姑娘,便是给衙役们做饭的钱大娘。掐头去尾,六十二了。 如今被苏怀山嫌弃年纪大。陈九年也知道人家说的是实话,可心里还是酸酸的,年纪大也就算了。可胡子是天生的,胡子多也不是自己的错,就像生下来的一个小孩丑,你还能把他重新塞回娘肚子里去么。 “老爷,用饭了。今儿晌午做的是小米粥,还有两个小菜。”老妈子上来提醒。 苏怀山这里。一直比较节俭,吃多少,做多少,晌午要吃什么,一大早便告诉厨房,所以苏家并没有准备芙蓉,陈九年,喻只初三个人的饭。 “你们还有事吗?”苏怀山见陈九年坐那不走,便开始撵人了。 陈九年只能带着芙蓉,喻只初落荒而逃,一口气跑到假山处,见苏怀山带着苏小姐去用饭了,亭子里空无一人了,陈九年才咧嘴道:“只初,快给舅舅揉揉,哎哟,疼死我了,摔的我背都折了。” “舅舅,你也是的,衙门里平时不过是扎个马步,你多大年纪了,又蹦又跳的,跟跳大神一样,还摔湖里去了,一会儿回府我娘又得骂你。”喻只初直摇头。 “别告诉你娘我为什么掉水里了,就是你娘问起,你就说,天太热,我跳湖里洗个澡。”陈九年盘算着。 “哪有洗澡不脱衣裳的。”芙蓉提醒。这个谎话也太容易破了。 陈九年只好改口:“那就说,我走路的时候,一个没留意,掉进去的。” 喻只初叹道:“舅舅,这样说,我娘还是会骂你,多大的人了,路也走不利索,难怪找不着舅妈。” 陈九年气的仰倒:“你俩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被苏小姐她爹气的半死,你俩把我气的死透。” 想着最开始都是那条鲤鱼惹的祸,见亭子下面没人,陈九年便壮着胆,跑过去揪起那鲤鱼,拿着便跑,苏怀山不是说把这鱼还放到湖里吗?偏不放,拿着回府上煮汤喝。 喻只初只能小心提醒着:“舅舅,你拿了人家养的鱼,怕是苏府老爷要不高兴啦。” 芙蓉也赶紧的左顾右盼,还好苏怀山并没有在此。 走到那几间木房子处,苏怀山还有苏小姐,坐在一张圆桌前,吃着粥饭,配着小菜,苏小姐想留几个人下来,奈何爹不高兴,她也不能放肆。 芙蓉先沿着石头小道经过,还跟苏小姐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是喻只初经过,虽苏小姐不喜欢他,还是点了点头,算是礼貌。 最后路过的是陈九年,他偷了人家一条鲤鱼,这回没地方藏了,又怕苏府的人瞧见,反正衣裳也湿了,便将鱼从领口塞到上衣里面。滑溜溜,凉丝丝的,还会动,陈九年得意起来。 喻只初被舅舅的重口味给吓住了,城里到处都卖鱼,又便宜,一条鲤鱼,何必呢,弄的身上腥三天。细一瞧,那鱼已从陈九年的上衣钻过腰带,直接从裤腿里掉在地上。 芙蓉窘……. 喻只初赶紧给他舅舅挤眼睛,意思是鱼掉了,快捡起来。 陈九年也怕苏怀山看见,拾起鱼,对着鱼头打两下,鱼很顽强,没有死。甩着尾巴,奋力抗争。 陈九年又将鱼从领口塞进上衣里,怕鱼掉出来,他便用两只手环在肚子上,装做肚子疼的样子,鱼受了惊,在陈九年胸前扑腾乱撞。 陈九年装作十分淡定的样子,不慌不忙的沿着石头小道走。 苏怀山抬眼一望,正好看到陈九年,跟中了举似的。走路高抬着脚,高昂着头,且胸前也是鼓鼓的。苏怀山仔细一瞧,陈九年的胸分明比奶娘的胸还大。这是什么情况? 陈九年走到芙蓉身边,还暗自好笑:“你舅舅是不是很聪明?走,不能留在这吃饭,咱们回府吃去。这鱼不小咧。” 苏怀山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回来――” 陈九年此时只想脚底抹油。但为时已晚,苏怀山已追了出来。 苏怀山面对面的跟陈九年站着,陈九年胸前鼓起一大块,跟塞了二斤饺子似的,稍一直腰,胸便碰到了苏怀山。陈九年无法,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鲤鱼赶紧死吧。一面又躬身弯腰,撅着屁股。 “你胸…...胸脯怎么回事?”苏怀山问他。 “我……我……我刚才习武摔……着了,肿了。”陈九年扯了个谎。 苏怀山根本不相信:“刚才你摔倒,是侧翻,摔的是骨头。胸脯没挨地。” 喻只初便替他舅舅扯慌:“我舅舅……我舅舅天天在家吃木瓜。” 有人说,木瓜是能丰胸的。当然。苏怀山是不相信的,以前苏真的娘活着的时候,一天吃两顿木瓜,也没见有什么起色,生下苏真以后,还是饿的苏真哭叫连天,后来没办法,府上还请了两个奶娘才算完事。再说,若陈九年吃木瓜,那也太恶心了。 陈九年自己都觉得恶心,便瞪了喻只初一眼,意思是,不知道,别乱说。 芙蓉想尽快解围,便讪讪的道:“苏……老爷,不是舅舅他吃木瓜,是他胸口放了俩木瓜……..” 陈九年“噗…….” “放了俩木瓜?”苏怀山还是不相信。 “对啊对啊,练功用的。”陈九年接话。 若胸口放着两个木瓜,刚才在亭子里练武翻跟头的,也没见木瓜掉下来,这木瓜质量真是有保证。 苏怀山觉得诡异,陈九年进来的时候,胸明明没有这么大,这会儿胸却跟气球被吹大了一样,当即伸出手来,想探一探陈九年胸口是什么,没想到那鲤鱼在胸口一拱身,陈九年的胸便动了起来。陈九年想伸手按住,可鱼实在是太滑了,一点儿也按不住。 苏怀山果然吓了一大跳。后退三步,指着陈九年道:“你那里装的什么东西?” 陈九年实在忍不住了,把鱼拿出来,就算被苏怀山打个半死,他也得拿出来,胸口塞一条鱼,实在太悲惨了。 苏怀山见自己的鱼从陈九年胸口出来,当即让下人从屋里端了个大盆子,将鲤鱼放在盆子里,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三个人撵出了苏府。 其实苏怀山想撵的,只有陈九年一个人罢了,若是芙蓉跟喻只初来,或许苏怀山还可以款待一下,但一看到陈九年,他就气的倒憋气。 苏府门口,大马车上,马夫都快等睡着了,肚子里咕噜乱叫,又不敢下车买东西,只能将就着把马车里的几个玉米面窝窝头给吃了。正在剔牙,见三人出来,便慌忙迎接。陈九年在马车里一顿好找,差点给马车棚子都掀掉了,最后拍拍双手,十分懊恼的坐上了马车:“玉米面窝窝头怎么不见了?” “我吃了,真难吃,我吃一顿窝头,得胃酸好几天呢。”马夫还有点不情愿。 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陈九年还以为能在苏府混一顿饭,没想到,最后落荒而逃,偷了条鱼解气,竟然还没带出来。玉米面窝头,都被马夫吃的连渣也不剩。 马夫见陈九年欲哭无泪的,便问道:“你们入府也没蹭到吃的?哟,比我还惨…….唉,早知道我就把窝头剩一个给你们了,可这会儿,都在我肚子里,这也吐不出来了呀。” 陈九年瞧着一脸猥琐,小鼻子小眼的马夫,恨恨的道:“没让你吐出来,别瞎得瑟了。赶紧的。甩鞭子赶马,咱们回去了。” 还有何颜面在这地方呆着呢,陈九年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出槐花巷子去。 喻只初靠在马车上,看着他舅舅的倒霉相,便忍不住想笑。 芙蓉见陈九年一身湿透,想着刚才塞木瓜的事,实在没忍住,靠着车轱辘:“哈哈哈……” 这笑声像是一串鞭炮,炸的山响。传染的喻只初也笑了起来,马夫本来无聊的甩着鞭子,听车里的人笑的起劲。便也附和着:“哈哈哈…….” 陈九年掀帘子,在马夫屁股上轻轻揣了一脚:“你听的懂他们在笑什么吗?你就笑?笑的嘴里都吐白沫子了。” 马夫只好忍住。 芙蓉跟喻只初却笑的前俯后仰,不是说好了来看苏小姐的吗?为什么有种来看陈九年耍猴的感觉?为什么舅舅今儿如此狼狈?为什么苏小姐的爹跟舅舅好像三辈子的大仇人一样,为什么舅舅百试百灵的武功,一到苏怀山的面前。就得偃旗息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呢? “你俩笑够了没有,给一点点同情心不行吗?”陈九年也开始怄气。 今儿的事,他丢大脸了,这回又自顾自的嘟囔着:“我听人家说,什么金克木。木克火的,苏小姐的爹一定是克我。” 芙蓉跟喻只初又开始:“哈哈……” 陈九年见二人一直笑话自己,便也没辙。用衣袖挡着脸,也不看二人,坐着马车出了槐花巷子。 一路上饿的半死,想弄点吃的,可如今刚好过了晌午。连卖菜的小贩都回家歇着了,那些个卖小吃的。早上摆摊,中午摆摊,晚上再摆一次摊,只有这会儿,一个摆摊卖小吃的也没有。以前那些冒着热气的混沌,饺子,还有焦脆焦脆的葱花饼,都没了。空有余香。 一路走过去,大街上只有别人扔的纸包子,或是白菜叶子,一些桔子皮,若说吃的,一点没有。 马车还是先到了石米镇,一来要放下芙蓉,二来要带着杨波。 芙蓉一行虽饿的晕头转向,但杨老爷子一家,此时刚喝到鲜嫩的鸡汤。 鸡汤不好做,母鸡汤更不好做。 拔鸡毛,开肠破肚,又是切斩剁,弄了好半天,才将准备工作弄好,杨波在喻府做了好多天的活计,王婶子心疼他,这顿饭自然不用他帮手。 王婶子慢功出细活,做鸡肉也是不急不慢,倒是把杨老爷子急的,见别人家都吃上了饭,不停的在院子里踱步,抽烟锅子。 茶茶在灶前烧火。小脸被灶火映的红彤彤。 葫芦央求着杨波跟他玩跳子,就是捡了几个小石头子,放在地上,画一个棋盘,当然不是下象棋,围棋,五子棋,这些葫芦通通不会,他要玩的,就是用他手里的小石子,去撞杨波的小石子,若是撞出了棋盘,那石子就是他的了。 这么幼稚的游戏,难为杨波还能平心静气的跟他玩,脸上还带着笑,一丝不苟,很是认真。 葫芦一会儿便赢了好几个石子,这石子是他的骄傲跟荣誉,小孩子万事爱当真,葫芦握着石子在嘴边吹了一口气:“快让我多赢一点…..” 杨老爷子就看不下去了,这孩子都入了学堂了,还玩这种三岁小孩玩的东西,还乐在其中,便讽刺道:“吹一口气做什么?看石头熟了没有?等着张嘴吃呢?” 葫芦不理他。只顾玩自己的。 “爹,葫芦是小孩,你惹他做什么。”杨波替葫芦说话了。 杨老爷子百般不受待见,便咳嗽着往灶房去,站在灶房门口,见烟雾笼罩的,母鸡汤还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冒泡,便忍不住了,到底也饿了,悄声对王婶子道:“老婆子,快,给我盛两块尝尝咸不咸。” “我尝过了,咸淡正好。”王婶子在围裙上抹着手:“肉怕是还没煮烂,老母鸡肉,不好熟。太筋道。” 杨老爷子自己在锅里捡了两块装在碗里,怕被葫芦看见,悄悄端到大门外吃。 一抬头,一辆马车飞驰而来,上面的铜铃响的厉害,杨老爷子一眼认出这是喻府的马车,赶紧跑回院子里,一面小跑一面扯王婶子:“快把大门关了,哟,把锅盖上。” 第216章 大姐跑了 杨老爷子嘴里含着一块鸡肉,碗里还剩着一块,因鸡肉炖的不烂,杨老爷子噎着了,喝了一瓢凉水才喘过气来。 葫芦盯着杨老爷子,悄悄摇杨波的胳膊:“你看,他偷吃鸡肉…….” 芙蓉三个人从马车上下来,早饿的不行了,一进院子,闻着满院子的鸡肉香气,陈九年恨不得捡起地上的鸡毛舔一舔,杨老爷子堵在灶房门口,伸出胳膊来,站成大字型。 芙蓉蹲下身子看葫芦跟杨波玩石子,眼见杨老爷子老半天了也不动一下,便问杨波:“你爹这样站着练功呢?他不累?” “我爹怕你们进灶房里吃鸡肉。”杨波笑,他自己的爹,他再了解不过了,刚才听到马车响,杨老爷子如一道闪电般冲了进来,还交待着赶紧盖上锅,就是怕有人分吃了鸡肉。 王婶子从灶房里出来,杨老爷子也不让,没办法,她只能从杨老爷子胳膊肘儿下面钻出来,解下围裙,布置了一张桌子,直接盛了一盆子鸡肉端了上来,然后又拿了一筐子白面馒头,几个人就着鸡肉吃馒头。也能饱肚子。 杨老爷子见拦不住,便转身进了灶房,本想舀一碗鸡肉自己端着吃去,可锅里哪还有鸡肉了,鸡汤也不剩一点,便自己从架子上拿了个大瓷碗,讪讪的坐到桌子角上,捡了个馒头吃着,还不忘跟陈九年说话:“你说杨波他娘,自从嫁给我,她就没让我过过安生日子,你说别人家的婆娘咧,都知道省着吃,省着用,给家里省东西。你说说,我家这老婆子,年轻的时候,见个要饭的,她就得给几文钱,看见穿不暖的,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衣裳脱给人家,这不是败家吗?你说,我挣几文钱容易吗?”杨老爷子又开始算小帐。 陈九年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哪里还有功夫跟杨老爷子唠嗑。杨老爷子自己说了半天,陈九年光“恩”两声,一句话也不接。一会儿功夫。下肚三个馒头带一碗鸡肉。 杨老爷子心疼那鸡肉,见陈九年没啃干净,便撇撇嘴:“只顾吃啊,这肉还没啃光呢,也不仔细啃。多糟蹋肉。” 见陈九年不理他,又转向喻只初:“小少爷啊,你们有钱人家,自然不知道庄户人家过的苦,你说,杨波小时候吧。尿片都不够,这老婆子还往外散财呢,这一文两文的。我都挣的不容易咧。” 喻只初也低头不说话。 杨老爷子没辙,想跟杨波说,可杨波是自己儿子,又偏向他娘,跟他说能有什么用。不解气,便又转向芙蓉:“我说芙蓉啊…….你跟你弟弟。还有茶茶,没少……..” “啊呀,我吃饱了,我困了,我睡着了。”芙蓉顺势往桌子上一趴,不动了,装睡着,若此时有点棉花就好了,正好可能把耳朵堵上。 杨老爷子只能转向茶茶,可茶茶这孩子不爱说话,跟她讲什么,她一向不理,结果,转了一圈,只有葫芦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可跟葫芦说这些,他能听懂么?他就没少上自己家蹭饭。 杨老爷子心中觉得可惜,一锅好好的鸡肉,被一帮子人吃的差不多了,自己又是拔毛,又是开肚的,到最后也没吃上两块,心中郁闷,想找人诉说,可谁也不听自己唠叨,实在没忍住,便拉住葫芦:“就你婶儿啊,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哪,虽说我现在不能挣什么银子了,但年轻的时候,我长相好,个头高,我也是十里八村的好后生,多少家闺女啊,天不亮就守在我家门口,等着见我一面,我那时候年轻,不懂啥,最后找了你婶儿,这算是找瞎了……..” “我的小狗要拉屎了。”葫芦还没等杨老爷子唠叨完,拉住小狗脖子上的绳子就跑,杨老爷子拉了两把,没拉住他,便沮丧的坐那啃馒头去了。 “大叔,你别不高兴了,这鸡当初是你借我们家的,如今也被我们吃了,这鸡,不让你还了还不行?就当我请大家吃的。”芙蓉发话了。 杨老爷子听这话才高兴些:“你这闺女,也不早说,害我为这鸡难过了半天。” 杨老爷子高兴了起来,又抽出他的烟锅子,先在桌子上敲敲,继而点上烟叶,熏的一桌子人直流眼泪。 杨波还照例在喻府上工,月底的时候,得了四两银,王婶子家好久没得过这么些银子了,杨老爷子高兴的合不拢嘴,接过银子,放在桌子中间,白天黑夜的看,恨不得供到桌子上。 正赶上麦子金黄金黄的,风一过,哗哗摇着穗子,饱满而干燥,太阳正好,合适收麦,芙蓉帮衬着,将王婶子田里的麦子收了,晒的黑了一大圈。 葫芦学堂的王先生,他家的田在王婶子家不远处,王先生家的麦田也收割过了,是用镰刀割的,刘氏裹着个头巾,弯腰曲腿的忙活了几天,见田里掉了不少麦穗,便心疼,吆喝着学堂里的小孩子,跟赶水鸭子似的,将孩子们撵到了田里。 王先生本不打算让孩子下田干活,一来小孩子们小,二来收麦子的时候天正热,怕孩子受不住苦。刘氏一手插腰,一手拿着明晃晃的镰刀,站在一群孩子面前,跟阅兵似的,用镰刀指着孩子们道:“天天在学堂里念死书,那一定是不行的,圣人就不吃五谷了吗?不收五谷哪里还有力气念书?” 私下里,刘氏又跟王先生嘟囔:“你看吧,就说葫芦这样的学生,天天摇头晃脑的,一年下来,白赔几两银子的学钱,他大字也学不会两个,等以后他大了,我赌一袋麦子,他肯定还得下田干活,不是富贵命,你说如今,你这当先生的不教教他怎么捡麦穗,收麦子,以后他大了,啥也不会。他怎么吃饭?” 刘氏的道理一箩筐,关键是,她手里拿的镰刀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她的镰刀指着赵乐,赵乐直接给吓傻了,动也不会动。在镰刀面前,孩子们都低下了高傲的头,刘氏给他们三人一伙,发个篮子,全部蹲在田里捡麦穗。 田地浑厚。金黄的麦穗静静的躺在大地的怀抱里,孩子们伸着小手,撅着屁股。一穗穗的将它们捡起来,又放回到篮子里,好几次,芙蓉看到葫芦那笨样子,都想替他去捡。想一想,还是算了。 刘氏指使人的功夫,可是远近闻名,半夜三更,伸手不见五指,她让王先生去给她买一兜桔子。王先生睡的死,没反应过来,刘氏一脚便能给他揣到地上。如果芙蓉帮葫芦去捡麦穗。说不定结果就是,葫芦还得捡麦穗,而且刘氏还会给芙蓉发一个篮子,让她白干活。 加上,别的孩子都能干。锻炼锻炼葫芦,也是好的。 只是骄阳似火。孩子们的衣裳也湿透了,芙蓉提着罐子,给孩子们送过两回水,刘氏坐在田头,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嘴里时不时的还吆喝着:“都好好干,捡的最少的,明天不准进学堂,只能站外面。” 刘氏这时候就是监工,连她的亲生儿子王大宝,也提着个篮子,奔跑在队伍的最前头,刘氏一黑脸,连王大宝也不放过的。 刘氏见芙蓉来来回回的送水,就不愿意了:“芙蓉啊,你忙你的吧,这群孩子早捡完,我们就早回去了。”刘氏指指她身边的平车,又指指平车上的麻袋,那里已有一麻袋的麦穗了。 “我不忙,只是这大热天的,孩子们也辛苦,不喝点水,怕是不行的。”芙蓉道。 刘氏挥舞着她的镰刀道:“你是不知道,这水喝多了呢,就容易上茅厕,上茅厕那也是耽误时间的呀。你是庄稼人,你也知道,这麦子长了大半年了,好不容易有收成,也就前后这几天,万一耽误了,天上下了雨,那就没法收了。” 刘氏又是苦口婆心,又是恨铁不成钢,指着不远处的赵乐道:“你看,捡了老半天了,才捡十来穗,这要是头驴,也是头懒驴,早被人家杀了吃了呀。” 刘氏恨不得将这些小家伙用绳子捆起来,她自己扯着绳头,坐在田间地头,指挥着孩子们干活,这样孩子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哪个不勤快,刘氏便扯一扯绳头。 学堂的学生还真可怜。简直成了王先生家的长工。而且是没有月钱的长工。 王先生也实在不忍,他毕竟是读四书五经的,虽说学生敬重师长,但也不能将学生当驴使,于是捡麦穗便改在早晨,这时候太阳才刚刚爬出来,光线还是红澄澄的,照在脸上,像一层薄薄的油,并不很热,这样孩子们也少受一点苦,而且,干一个多时辰,天稍热一些,就带孩子们回去了。 芙蓉家的三亩田被李珍珠归还回来之后,麦子并没有种,可是却不耽误种秋天的粮食,这几天跟王婶子合伙,先是给王婶子锄地,锄好以后,便可以撒玉米种子,芙蓉做活,也是捡早上。 早上的风真凉爽,空气里都是庄稼的味道,甜甜的,很清香,太阳很费力的挂在天边,从云堆里慢慢往外爬,它像一个老者,趴在云上爬一会儿,歇一会儿,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半边天的红光才散了。 多数人家的田里已收过了麦子,也捡完了麦穗,如今都是趁早上,拿着锄头,三三两两的锄地,这样土质松软,以后的玉米好出苗。 王先生是个秀才,跟石米镇多数人是不一样的,办学堂,教孩子念书,且不管把孩子收进学堂,是让他们做鸡还是做鸭,至少王先生是文人,石米镇重文,王先生家的田也比别人多两倍。 所以孩子们还得捡两天的麦穗。 偶尔王先生也会弯下身子去捡,一面捡,一面让孩子们背书,他提一句,孩子们跟着念一句。 每当这个时候,芙蓉都会觉得,这场面还是温馨的,轻柔的光线,掠过一个个剪影一般的孩子,还有王先生修长的身姿,一身灰色的麻袍子。这些人在宽阔的麦田里劳作,那弯着的,青色的背。像一个个透明的小虾。 但这温馨的局面,往往会因为葫芦的三心二意而告终,他偶尔会趁别人捡麦穗的时候,抬着头呆呆的望着浩瀚的半边天,然后傻傻的笑:“看,头顶上有白烟。” 他说的白烟,是半空中连绵的云朵。 偶尔,有几只麻雀从头顶飞过,葫芦会放下篮子,跳跃着去追麻雀。虽然,他永远也够不着,但他还是跳的无比欢欣。生怕别人没看到似的:“哎呀…….哎呀呀……有一坨麻雀。” 这是葫芦喜欢的修辞,芙蓉本以为,这个一坨,是用来形容粑粑的,葫芦却喜欢用它来形容麻雀。或是鸡,比如,两只鸡在一起,他便会说,一坨鸡。 孩子们会被葫芦吸引过去,纷纷抬头看。 这个时候。王先生也不凶,只是叫了葫芦回来,葫芦也自觉的提着他的篮子。但往往是捡一个麦穗,他便要抬三次头,看看天空中有没有什么鸡鸭鹅的飞过。 早晨是安逸的,只有锄头翻动泥土的声音。 一辆马车响着铜铃而来,芙蓉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喻只初家的交通工具。 这么早就到了石米镇,怕是很早就从城里出发了。这真是十万火急。 马车停在王婶子家田头,引的不少人驻足观看。 喻只初先跳下马车,然后是陈九年,陈九年还在吆喝着:“怎么不把马车赶到田里,这不就省时间了,马车停大道上,咱们还得往田里走呢,你瞧这田,疙疙瘩瘩的。” 喻只初指指田里劳作的人:“舅舅,你看,一大早,大伙都在锄地,好不容易松了土,马车一碾,那不是白松土了,以后会影响玉米苗子的。” 陈九年嘿嘿一笑:“你小子,连这都知道,我记得,你打小,没种过田吧?” “我问咱们的马夫了,他家有田。他告诉我的。”喻只初笑。 陈九年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外甥,虽然读书是不怎么好,也不爱读书,但人家对女孩子好,比如,喻只初知道芙蓉家有田,想帮着做活,还先跟着自家的马夫学习了一下基本功,这便是认真。 喻只初看芙蓉额头有细汗,当下就不忍心了,接过芙蓉手里的锄头,便欲锄地,王婶子自然是不舍得他做活的:“这可使不得,喻少爷,这活不是你做的,你还是放下吧。” 芙蓉拿一个厚瓷碗倒了半碗水,仰脖喝了。 喻只初看到一滴水从芙蓉脖颈处滴下,他看的呆呆的。手里的锄头也忘了使,本来,他也不会使。 陈九年见外甥失态,忙接过锄头,一面跟王婶子唠近乎,一面想帮着锄地,可他也不会锄地,挥了两下锄头,刨了一个深坑出来,不要说往里面种玉米了,就是埋个人都够了。 陈九年讪笑。 王婶子见他们风尘仆仆的,便接过锄头放在地上:“你们是不是找芙蓉有事?你们去办吧,横竖就这一点田,我一个人也做的过来,也不在这一时。” 喻只初与他舅舅一块来,当然是有事,苏小姐要回京城里去了,这个消息对陈九年来说,当真是晴天霹雳,这几天,他也没心思往衙门去了,偶尔喻老爷升堂,让他站一边喊喊威武,他也忘的一干二净,一会儿站在大堂上傻笑,一会儿又跑神,喻老爷便也不催他到衙门去了。 喻只初看看不远的地方,一群孩子叽叽喳喳,有一个倒像葫芦,便问芙蓉:“那是葫芦吗?葫芦在那做什么?怎么不过来跟咱们玩?” 陈九年一把给喻只初拨拉开了:“舅舅这都火烧眉毛了,你俩就别葫芦葫芦的了,给舅舅想想办法吧,苏小姐要是走了,黄花菜也就凉了。” 能想什么办法呢,如今苏小姐他爹,苏怀山,一点都不待见自己,前一次在苏府上又那么丢脸,这会总不会厚着脸皮又去吧。 陈九年当然愿意做这厚脸皮的事,不但他去,也得捎带上芙蓉。 芙蓉也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了。当即跟喻只初,陈九年跳入马车,马夫果然不辱使命,鞭子一挥,马匹受惊,四蹄一仰,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马车又向城里奔去。 赵乐认出了芙蓉。见芙蓉上了马车,便捅捅葫芦:“你大姐坐马车走了。” 葫芦抬眼看看,又低下头去,捡了个麦穗扔在篮子里。 赵乐又捅捅葫芦:“哎,你大姐坐了一辆大马车,跑了。” 石米镇的人爱说跑了,若是谁家的媳妇跟别的男人私奔了,他们便说,哎,那媳妇跟别的男人跑了。这会儿,赵乐以为芙蓉也跑了。 葫芦早已淡定了:“跑不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喻只初总驾着马车来找葫芦的大姐。各种原因,各各事,每次接了芙蓉去,又会送芙蓉回来,一开始。葫芦总呼天抢地的要跟着去,但每一次都没机会去,后来他也不追着去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大姐便会回来。 王先生见赵乐话多,便咳嗽两声:“赵乐。你是不是想背《三字经》了?” 背《三字经》,是赵乐的软肋,他学了几年也没学会。王先生一说这话,赵乐立马跟个勤快的小蜜蜂一样,捡他的麦穗去了。 槐花巷子,是陈九年的噩梦,一进巷子里。他便浑身不自在了。一直问喻只初跟芙蓉:“你们看看,我的头发乱了没有。身上的衣裳可整齐?鞋子搭配的对不对?” 以前的陈九年可不是这样,早起去衙门,有两次都穿着睡衣,跑到衙门才发现,外面没有穿衣裳,这回却仔细的很。生怕有一点闪失。 芙蓉有意逗他:“舅舅…….衣裳倒没有什么,就是你胡子有点太多了,看着扎眼。” 陈九年一脸悲催:“胡子多,我也不能一根一根拔了呀,且苏小姐喜欢我这胡子。” 喻只初便学他说话:“且苏小姐喜欢我这胡子。”声音尖尖的,细细的。马夫听了都笑起来。 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红云褪尽,金黄色的光芒洒落在槐花树上。像给槐花树披了一层薄纱。 离苏府越近,陈九年心里越没底,到了苏府门口,陈九年直接打起了退堂鼓:“不如……咱们回去吧,让我再想想,跟苏老爷见面以后,说什么…….” “见面说什么,舅舅你在家的时候,不是想过好多遍了吗?”喻只初打趣。一面又交待马夫:“往前赶吧,到苏府门口再停下来。”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苏府门口,陈九年却像一个害羞的小媳妇,还要芙蓉跟喻只初揪着他的衣裳,他才肯下来。 苏府大门口,今日倒是有一个家丁,瘦瘦小小的,靠在门口打盹。偶尔一两只鸟落在苏府的院子里,啄两口食,又飞走了。很是安逸。 家丁见三人来了,便道:“你们找谁?” “找苏小姐……啊不,找苏怀山苏大人,苏老爷。”陈九年抱拳。 家丁上下打量着芙蓉三人,脸上的睡意全无:“你们是不是来过呀?” 芙蓉却记不起上次来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个家丁了。 这家丁笑起来,揉揉眼睛道:“上回你们的事,府里可传遍了,你们三个,谁把鲤鱼放在胸口当木瓜?” 芙蓉脸红了。 陈九年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你要做什么?” 家丁笑的更欢了:“我知道了,就是你,差一点把我们老爷养的大红鲤鱼给憋死了,心疼的我们老爷,半宿都没有睡好。” “你们老爷呢?” 家丁指指槐花巷子的尽头:“你们从那边来,没有看见他吗?老爷去买菜了。” 买菜本来是下人做的活计,苏怀山在府里没事就养养鱼,弄弄莲蓬,偶尔种种花,浇浇地,闲的无事,早上睡不着,便跟灶房的人一起,提着竹篮子,往卖菜的地方走一趟,一来看个热闹。二来权当锻炼身子骨。 “你们老爷买菜还没回来吗?”陈九年一脸惊喜,见家丁点头,顿时一脸喜气:“真是天助我也,老爷不在府上,你也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了这么老半天。”说着,率先进了院子,直冲芙蓉招手:“你俩快些的,趁苏老爷不在府上,怕是还能跟苏小姐说几句话。” 第217章 我们是丫鬟 陈九年每次去衙门里当职,总是大摇大摆,昂首挺胸,连他腰里的配刀都器宇轩昂,这回进苏府,却像是做贼,一面猫着腰,一面冲后面的芙蓉,喻只初招手:“你俩快点的。” 芙蓉也学陈九年,猫腰进去,没曾想被院子里的一个陶瓷花盆给拌了一下,“噗通”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陈九年乐的哈哈笑,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指指喻只初,意思是快把芙蓉给拎起来。 苏小姐刚睡醒,还在梳洗,她身边的老妈子今儿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褂子,看着倒很利索,老妈子手里端着一盅汤,估计是给苏小姐准备的,从芙蓉几个人面前路过的时候,老妈子故意抖抖胸脯,她的胸极大,至少比木瓜大,经这么一抖,全身晃悠,就好像胸口装着两个大西瓜。还是两个会动的大西瓜。 老妈子一脸得意,手里的汤也捧的高高的。她这是赤裸裸的嘲讽,陈九年在胸口塞鱼的事,全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老妈子这明明是晃给陈九年看的。 芙蓉低头看看自己,好吧,只能自觉的挺胸了,可挺不挺胸,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陈九年望着老妈子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不知里面塞的是什么,你瞧她,显摆的,晃悠的,走路不累吗?” “舅舅,那也总比你塞鱼……好吧,哈哈哈。”喻只初想想他舅舅的狼狈样,便忍不住。 这个老妈子,后来芙蓉才知道,她姓朱,大家都叫她朱妈妈,朱妈妈从小家里穷,孩子多。所以没有人管束她,别的孩子在裹脚的时候,朱妈妈还在提着篮子捡牛粪蛋,所以她有一双大脚,同时,她也有高高的胸脯。苏小姐小的时候,因为亲娘的奶水不够,府上曾请过奶妈,朱妈妈虽说是府里的老丫鬟了,但偶尔。她见苏小姐可爱,也会喂她两口,客串一下奶妈的角色。 听说有一回。朱妈妈的奶水多,喂了苏小姐,还是有剩余,她便挤在一个茶碗里,想着别浪费了。哪知道苏老爷办差回来,口渴的很,以为是家里磨的大豆茶,端起来就喝了个底朝天,结果是,朱妈妈惊的上窜下跳。而苏老爷,也吐了两三天,直吐的脸都青了。 后来。苏小姐渐渐的大了,以往请的奶妈也都打发了,府里用不了这么些人,本想把朱妈妈也辞了,没想到她当即不愿意了:“我扫过院子。做过针线,喂过猪。杀过羊,给小姐喂过奶,连老爷也喝过我的奶。” 最后一句“连老爷也喝过我的奶”,果然是画龙点睛,里面的含义太深了,随便哪个管家,也不敢动朱妈妈一根毫毛了。 苏老爷见她伺候苏小姐还算尽心,又不想她到处宣扬自己喝过她奶的事,便偃旗息鼓了,从此以后,朱妈妈顺利的留在了苏府。 这一留,十几年又过去了。 苏小姐也长大成人了,她日夜守在苏小姐身边,照顾的更加体贴。 当然,她也看不上陈九年,在她眼中,陈九年不但会练武,而且还很猥琐,就那猪毛脸,像大荒山跑出来的马贼一样。 朱妈妈将那盅汤放在桌子上,掀开盖子,里面是乌鸡山药汤,乌鸡炖的很烂,一丝丝的肉荡漾在汤里,山药切成一片片的,又白又嫩,香气扑鼻,朱妈妈早上不过才吃了三个花卷,闻着这香气,就吞口水。 “妈妈,不如你把山药汤喝了吧,我还不饿。”苏小姐往头发上插着簪子,默默的,有点失落,插了几下,觉得不好,又将簪子放下,坐那对着镜子发呆。 镜子里的苏小姐都瘦了,脸上干巴巴的,眼神里也空洞洞的,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像秋后失了水的花。 朱妈妈俯身想尝一口炖的酥烂的乌鸡,可又觉得这样不好,便鼓起勇气,做出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这汤,还是小姐喝,我皮糙肉厚的,喝了白瞎了东西。” 苏小姐也没说话,这些天,她一直蔫蔫的,有时候睡到半夜,从床上坐起来,只抱着胳膊靠在那,一动也不动,朱妈妈端蜡烛过来,都会吓一跳。 她也曾问过苏小姐,是不是掉了魂,偶尔,也想请个人进府来跳跳大神,帮苏小姐喊喊魂,苏小姐却摇头,有一回,苏小姐做梦的时候,叫了陈九年的名字,朱妈妈才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那猪毛脸惹出来的祸。 “小姐,别发呆了,先把早上的汤喝了吧,一会儿老爷买菜就回来了。”朱妈妈劝解,拿起桌子上的簪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给苏小姐插在头上。 “妈妈,这发簪,我插了老半天,却总也插不对,妈妈这样一摆弄,好看多了。”苏小姐赞赏。 “那是,虽说我是个粗人,但年轻的时候,也伺候过你娘亲,她的头发都是我打理的,我怎么说,也算半个巧手。”朱妈妈一脸得意。皱纹里有压不住的喜气。 “朱妈妈,我听人家说过一句话。”苏小姐低着头,叹着气。 “什么话?” “人家说,你想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以前戏词上也是这么说的。”苏小姐红着脸。她并没有把朱妈妈当外人,有什么话也愿意告诉她。 朱妈妈当即撇嘴:“你说的这话倒是对。” “可我想念的那个人,也不一定在想我呀,况且我爹又不同意,怕是…….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苏小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还能在哪里,他这会儿怕是在门外呢。”朱妈妈往门口瞧了瞧,那里果然人影阑珊,门口本来种着花跟树,想来这三个人,是藏在树荫里了。 苏小姐却不信:“朱妈妈又哄我开心。” 朱妈妈走到门口把陈九年捉了进来,陈九年本来还在探头观望,可隔着一扇纱布屏风,他看不真切。这会儿被朱妈妈捉进来,倒遂了他的心愿。 苏小姐虽梳好了头发,可身上的薄纱小褂还没系好扣子,听到陈九年的声音,赶紧系了扣子,扭过脸去:“妈妈,带……客人们到花厅里坐着。” 朱妈妈会意,将芙蓉三人领到屏风外的一间花厅,花厅虽不大,但铺着上好的地毯。左右两排四张椅子,都是黄油木的,连椅子上的垫子。都绣着山川河流。大案子上,放着一盘子佛手瓜,佛手瓜的下面,散落着几个黄橙橙的供桔。 花厅连着苏小姐的卧室,因常年点着香。屋子里弥漫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隔着门口的纱帘子往外看,太阳初升,金光里还有红色,浅浅照在石头小道上,犹如给小道盖了一层金色的纱。树木影影绰绰,树底下虽不是繁花似锦,但也有几丛月季。开着粉红的花,招来不少蜜蜂。 此时坐在花厅里,倒也舒服。 苏小姐见陈九年来了,又是欢喜,又是紧张。穿好了衣裳,又给脸上涂了些脂粉。换了双新的绣鞋穿上,才绕过屏风出来了。 朱妈妈刚给陈九年他们端了茶。是上好的龙井。 陈九年一看到苏小姐的模样,嘴里含的茶顺着嘴角流了一地。如此天姿国色,他魂牵梦绕很多天了。 喻只初赶紧:“咳咳……舅舅…….” 陈九年呆坐着流口水,或许,他在流茶水。 芙蓉也赶紧提醒他:“舅舅……苏小姐来了……..” 陈九年呵呵一笑,目光盯着苏小姐,始终不愿挪开,而胸前,已是湿了一片:“我知道苏小姐来了……..” 朱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从腰里掏出手帕子,一手扳着陈九年的脸,一面用手帕子给他拭拭嘴角的水。 朱妈妈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擦拭了这几下,陈九年的胡子都快被擦掉了,下巴处红了一片。 芙蓉暗暗觉得肉疼。 “我的胡茬都快被你擦掉了。”陈九年嘟囔。 “你的胡茬,你以为我想擦,瞧瞧,把我的手帕子都扎出一堆窟窿。”朱妈妈夸张的将手帕子迎风展开,太阳光顺着手帕子照过来,手帕子果然是湿了一片的。 陈九年知道自己失态,傻笑。抬头见苏小姐门口悬着他送的配刀,又觉心酸:“听说…….你们要回京城了?” “恩。”苏小姐坐在案子前面的一张椅上,看了陈九年一眼,又低下头。只有发间的簪子在轻微的抖动,像是她不安的心。 朱妈妈见陈九年一直盯着苏小姐看,便将手帕子在他脸前晃了晃:“我们老爷可说了,不准你们来府上,看大门的家丁一定是睡着了。又放你们进来。不过你们坐坐快走吧,别遇上老爷,那小姐就遭殃了。” 陈九年当然不舍得走,眼巴巴的看着苏小姐。 “小姐,快把早上的汤喝了吧,一会儿又要吃晌午饭了。”朱妈妈上前伺候着,一面又催陈九年:“有什么想说的,赶紧的说了,若让老爷瞧见你在这里,怕是气的头发都翘起来啦。” 苏小姐听朱妈妈说这些话,心里更是酸楚,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爹死活看不上陈九年,甚至,连朱妈妈都瞧出来了。前路艰辛,就像那配刀,孤零零的悬着,连个伴儿也没有。 “我喝不下。”苏小姐默默的,继而看着陈九年:“不如你喝吧,大早上的就跑来了,怕也没吃什么饱饭。” 这话说的陈九年无限感慨,很早以前,他就跟着自己的姐姐住在喻府,自己的姐姐为人心狠手辣,哪怕自己是她亲弟弟,她也从不放过,每次用饭,自己稍吃多一点,喻夫人便会说,吃那么些,晚上不准备吃了?偶尔吃的慢点,喻夫人又会说,牙掉了吗?还是嚼不动。 在饭桌上受气,就影响胃口,陈九年每次被吵,结果就是吃的更多,后来习惯了,他便不理喻夫人在饭桌上唠叨些什么,只管吃自己的,吃完就闪人。 而苏小姐说的话,如春风拂面,陈九年心中暖洋洋的,像被太阳照了一遍似的。 朱妈妈听小姐这样说。只得端着一盅汤,挪到了陈九年的面前。 装汤的盅,像个圆南瓜,中间掏了个窟窿,上面盖着一个圆圆的盖子。打开来,里面的乌鸡汤还冒着热气。 朱妈妈一手端着汤,一手拿着白瓷勺子,准备喂给陈九年:“张嘴。” 朱妈妈脸色极冷,好像很不待见陈九年,反正陈九年也不介意。只是朱妈妈要喂他,让他觉得太受不了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半身不遂。 “张嘴。”朱妈妈重复。 “我自己会喝。”陈九年反抗。 “我知道你会喝。万一你喝的慢怎么办?这一盅汤,你喝到中午去,我们还有事呢,赶紧把这汤给你灌下去得了。这不,一会儿老爷就该回来了。万一遇上你。你说,是你死,还是我们老爷死。”朱妈妈三句话不离老爷。 陈九年无言了,这朱妈妈简直跟自己的姐姐喻夫人一样,非在人吃东西的时候说一些危言耸听的话。 陈九年也无心喝乌鸡汤了,苏小姐就是他的天鹅。这会儿天鹅都要飞走了,怎么不让他忧心忡忡呢。 “苏小姐,你们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芙蓉问。这个问题,真是问到陈九年的心里去了。 苏小姐一脸茫然,继而,低下头去,攥着手里的帕子:“我也不知道。以前有时候,隔三两年回来一趟。也可能,隔五六年回来一趟。说不准。” 朱妈妈插嘴:“这回来石米镇,老爷还让绣坊给小姐做了好几身新衣裳呢,就在箱子里。” 陈九年只觉得头顶炸了个雷。虽说没有下雨,可他的心却湿透了,苏小姐人长的好看,家世又清白,如今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别人巴巴的上赶子追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别人抢了先,何况是隔三两年,五六年回来一趟呢。那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或许下回回来的时候,苏小姐的孩子都一堆了,那真是欲哭无泪。 “你喝不喝,这都凉了。”朱妈妈催促陈九年。 陈九年满心苦涩,哪里还喝的下去,当即摇头。朱妈妈跟家长逼孩子吃饭似的,硬是灌了陈九年一口。 朱妈妈如一只骄傲的孔雀,抖抖自己的胸,端着汤走了,临走还瞪了陈九年一眼。 朱妈妈终于出花厅了,没有她插科打诨,至少陈九年还能跟苏小姐安安静静的说几句话。 “你俩也出去吧,坐累了,出去歇一会儿。”陈九年暗示芙蓉,喻只初。 芙蓉当然明白他的心思,站起身出门。 喻只初看看外面,太阳大了些,便懒懒的道:“舅舅,我还没坐累哎,外面这么热。” 陈九年不由分说,推着喻只初到芙蓉身边:“芙蓉坐了半天,也该上茅厕了,你快领她去。” 芙蓉一脸尴尬。 喻只初这回当然愿意出门了。 陈九年跟苏小姐还没说两句话,便听到朱妈妈像踩着蛇尾巴了一样,抱着那盅汤往回跑,边跑边喊:“不得了了…….快,快藏起来。” 芙蓉本来也不想去茅厕,见朱妈妈喊的跟着了火一样,当即往苏小姐花厅里跑。 “老爷回来了。”朱妈妈呆立在门口:“老爷可说了不准你们来府上…….老爷都快到花厅了。” 这些话,苏小姐是知道的。自己的爹也交待过了。 可陈九年这么个大活人,如今在花厅里,难道还能把他变走了不成? 朱妈妈灵机一动,拉着陈九年还有喻只初往苏小姐的卧室里去了。 那盅汤被芙蓉捧在手里。 苏小姐焦急的揉着手里的帕子,想坐着,但隔着屏风,看着影影绰绰的朱妈妈,还有陈九年,却一直放心不下,不知朱妈妈这回要做什么,若是把陈九年藏在卧室里,那也藏不住的,卧室除了穿衣镜,一张床,也没放什么东西。 再说,吃完了饭,自己的爹会一直在院子里溜达,一条鱼都可能被他发现,又何况是几个人呢。 芙蓉心中暗想的是,藏怕是藏不住了,喻府的马车还在大门口呢,苏怀山一眼便能认出来。 且来的时候,门口的家丁看到三人了。 果然。苏怀山提着菜篮子来了,篮子里放着莴笋,猪肉,鸡,西红柿,还有一把香菜。 “爹,买菜回来了?”苏小姐有些慌张,迎到门口,给苏怀山打着招呼,她想把她爹挡在纱帘子外面。 苏怀山却道:“我听家丁说。有三个人进来了,还是那天捉咱们鱼的人,是陈九年又来了吗?”苏怀山隔着帘子往屋里瞅。 苏小姐语塞。一时脑袋混乱。不知应该怎么说。 苏怀山果然先看到了芙蓉,芙蓉只好端着那盅汤出来了,靠在门口尴尬的笑:“苏老爷…….您回来了。” 苏怀山打量着芙蓉,又看看那盅汤:“你是叫芙蓉吧,来做什么呢。” “我…….我…….我想苏小姐了。所以特意来看看她,跟她说说话。这不,苏小姐还让我喝汤呢。”芙蓉一面解释,一面伸出腿来,挡在门槛上,装作晒太阳的样子。 “来跟小女说话呀。那好着呢,小女话不多,且闷在府里。她觉得没意思。”苏怀山倒是不排斥芙蓉,将手里的菜篮子交给下人提走了,拍拍手,抬头看看太阳道:“咱们去花厅里说话吧,站门口多热。你瞧瞧,太阳跟着了火似的。大暑就要来了。” 苏小姐一脸的紧张。 花厅那边传来“啪”的一声响,接着是几个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苏怀山明显发现了状况:“我听家丁说,进来了三个人呢,怎么就芙蓉自己?” 苏小姐语塞。 芙蓉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屋子里窃窃私语,苏怀山欲往屋里进,芙蓉想拦着,手里捧着东西,不好下手,苏怀山直接进到了花厅。 苏小姐的脸都白了,也不知朱妈妈跟喻只初,陈九年三个人在倒腾什么,若是藏身,也要偷偷藏好才是,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苏怀山隔着屏风,已看到了朱妈妈三人。却看的不大真切。便含笑让芙蓉坐下。 不见陈九年的时候,苏怀山还是满脸带笑,很是客气的:“你怎么不喝汤呀,芙蓉。” 芙蓉看着手里的汤,倒是温热,可刚才陈九年都喝过一口了,自己再喝,不好吧,当即摇头:“我……我不是很饿。” 苏怀山便道:“这汤是花了一个多时辰炖的,还是我炖的呢,不如你尝尝,喝多少算多少,一会儿凉了,味道就不鲜了。” 苏怀山一脸的真诚,芙蓉只好遵命,拿起汤里的勺子,手都在打哆嗦,苏怀山却是一脸的期待。芙蓉闭眼喝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屏风后面那三个人是谁?怎么进你卧室去了?”苏怀山问道。 苏小姐不知如何回话。 朱妈妈适时领着陈九年跟喻只初出来了。 朱妈妈还是朱妈妈,但陈九年跟喻只初却大变样了。 陈九年穿着一件细纱褂子,里面衬着一件粉红的肚兜,下穿着一条绣牡丹花的长裙子,腰里还系着一条绿绦带。 喻只初穿着一件暗青色的褂子,外罩一件细纱坎肩,下穿一条淡蓝色的裙子,腰里系着一条深蓝色绦带。 这些衣裳,都是苏小姐新制的,只是还没有机会穿。 两个人的头上,梳着丫鬟发髻,发髻上还插着珠花。而两个人的脸上,涂满了白色的脂粉,面颊上涂着胭脂,胭脂太红,显的很是突兀,就像做丧事的时候,纸扎的小人,雪白的脸,大红的脸颊。 陈九年腰有点粗,穿着裙子,也跟怀孕了似的。 而喻只初,长的阴柔,倒像个女孩。 本来两个大男人进去,被朱妈妈一整,变成了两个丫鬟。 芙蓉目瞪口呆。 苏小姐想笑,却忍住了,又怕她爹发现,有意挡在陈九年跟喻只初面前。 总听朱妈妈说,她的手艺是一流的,以前总给自己的娘亲描眉画眼,如今一看,果然鬼斧神工。能在瞬间将男人变成女人,不对,是女鬼。 喻只初一不小心,踩着了陈九年的裙角,陈九年推推他,喻只初动了动身子,脸上的脂粉乱掉。 “你俩又是谁呀?”苏怀山问。 陈九年翘着兰花指,福了一福道:“苏…….老爷……我们是芙蓉姑娘的丫鬟。” “你们俩怎么知道我姓苏?”苏怀山问。 “我们猜的。” 芙蓉“噗…….” 第218章 快跑 因为有苏怀山在花厅,陈九年也不好跟苏小姐多说话,只能缩在朱妈妈身后,只盼着苏怀山可以快一点离开。 苏怀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坐那喝了一杯茶,靠着养神。一会儿劝芙蓉喝鸡汤,一会儿又问陈九年:“你们是跟着来的丫鬟,都会什么呀?” 这本是闲聊,陈九年怕露馅,便开始扯慌:“会……..会铺床叠被,会做饭洗衣,还会收拾家务。” 苏怀山满意的点头,又开始问芙蓉:“带着丫鬟出来,你的两个孩子怎么办,谁看着呢?” 芙蓉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两个孩子?喻只初从朱妈妈身后探出头来,使劲的朝芙蓉挤眼睛,挤了老半天,芙蓉还没反应过来。 苏怀山盯着喻只初:“你是眼睛……不舒服吗?” 朱妈妈一巴掌给喻只初扒拉到自己身后去了:“老爷,她没有不舒服,她平时没事就爱挤眼睛玩。” “芙蓉,我听真儿说,你不是有两个孩子吗?”苏怀山很是关切:“可惜没时间见见,过不久,我们要回京了。” 芙蓉才想起来,上一回,到喻只初府上吃饭,喻夫人曾经给苏小姐介绍过,说自己是喻只初的表妹,而且,生有两个孩子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芙蓉只能接着喻夫人的话来说了:“那两个孩子,都在家玩泥巴呢。这不,天热了,孩子们疯跑。” “是啊,是啊。以前真儿她们小时候,也是关在院子里,不用人管,自己就能玩半天。”苏怀山想起了苏真的小时候。眼神里全是慈爱。 因天气太热,擦在陈九年跟喻只初脸上的脂粉慢慢的往下落。两人出了汗,汗又湿了衣裳,衣裳贴在身上,本来很单薄,渐渐的,陈九年那结实的胸肌便凸显无疑,怕被苏怀山发现,陈九年只能冲芙蓉挤眼睛,意思是赶紧走吧。一会儿被发现了,就来不及了。 芙蓉看到他挤眼睛了,再不走。陈九年的眼睛都要挤瞎了,于是将鸡汤放在桌子上:“苏老爷……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这就得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苏怀山正聊的起劲儿呢,平时在府上。自己的女儿话不多,那帮下人又不太敢跟自己说话,除了捉捉鱼,弄弄莲蓬,就是看看书,倒也无聊。好不容易捉了个芙蓉,便不舍得放开了:“天还早呢,离的又不远。不都在怀海城里吗?”苏怀山指指桌子上放的乌鸡汤:“你把这盅汤喝了,这可都是我的心血呀,喝完了汤,你们就回去吧,反正我们呢。也快离开怀海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芙蓉只好坐下。 陈九年跟芙蓉比划,让她赶紧端起鸡汤喝,不然,他跟喻只初要撑不住了。 芙蓉端起鸡汤,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可除了汤,还有鸡肉呢,光吃肉,也让人受不了,芙蓉吃了两口,差点吐出来,苏怀山便笑了:“朱妈妈,你去端一碟子清爽的小菜来,让芙蓉配着吃,汤做的有点太浓了。” 朱妈妈看看身后缩着的陈九年跟喻只初,没动。 “朱妈妈?”苏怀山以为她没听见。 朱妈妈还是没动。 芙蓉知道,朱妈妈是怕将陈九年还有喻只初暴露出来。喻只初还好一点,陈九年这满脸的胡茬儿,脸上的脂粉褪掉了以后,黑黑的胡茬如地上的青草,茂盛的厉害。 芙蓉赶紧打圆场:“这汤一点都不浓,我一会儿就喝完了,不用配菜。” “芙蓉啊,你们家里有田没有,拿啥养活两个孩子呢?”苏怀山关心的问。 “家里有田,好几亩呢,如今正赶上种玉米,秋后收了玉米,就种小麦,一年能种两茬儿。” “那种的田够嚼头吗?若是遇上天灾人祸的,能吃的饱吗?” “能,能,我们一家饭量都小。”芙蓉一面吃肉一面回答。 “老爷,芙蓉家的两个孩子还在吃奶呢,不用吃粮食,几亩地打出来的粮食,只供芙蓉一个人吃,她当然吃不完。”朱妈妈插嘴。 芙蓉“噗…….” “我也想种田哪,我这一辈子,虽说是当官,但两袖清风,多少回,我都想弃官回家,弄几亩田种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扛着锄头去田里,或是锄草,或是锄草,或是锄草,多好啊,可这个梦做了大半辈子了,也没有实现过,芙蓉,我羡慕你呀。”苏怀山感概。 苏怀山竟然还羡慕芙蓉种田,这几天又是刨又是砍的,芙蓉的手都快肿了。如今还火辣辣的。 一盅鸡汤狼吞虎咽的终于下了肚,这回总可以走了吧,芙蓉刚站起来,肚子就疼的厉害,好不容易吃了一次好的,肚子受宠若惊了。 本想忍住,可怎么也忍不住。更不可能忍到家里去。 “芙蓉啊,你家的玉米都种上了吗?”苏怀山问。见芙蓉不吭声,只捂着肚子,便关心起来:“你怎么了?” 芙蓉不好说出口。 “老爷,她想拉稀。”朱妈妈倒是脚大嘴快。 芙蓉的脸都红了。 “那你带芙蓉去。”苏怀山指指朱妈妈,朱妈妈想想身后站的陈九年跟喻只初,摇摇头。不动。 陈九年都快被吓尿了,生怕苏老爷认出自己来,如今肚子涨的很,本来想去茅厕,也没好开口,一听说芙蓉要去茅厕,他便细着嗓子道:“我也要去…….” “那你俩一块吧。”苏怀山道。 芙蓉差点喷出一口血来,跟陈九年一块?喻只初果然不愿意了,捅了捅陈九年:“我们做丫鬟的,哪能跟小姐一块上茅厕。” 还是苏小姐解了围:“不如让朱妈妈带着他们三个一块去吧。” 这果然是个好主意。 三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掀了帘子就往外奔。 苏怀山看着陈九年跟喻只初的背影,不禁念叨起来:“这两个丫鬟,好像在哪里见过呢。”想了想,想不起来。便挠挠头道:“唉,如今渐渐老了,不中用了,容易忘事。” “爹,你不老,正是中用的时候呢。”苏小姐安慰他,一面又跑到门边,左右打量了一回,看看芙蓉三个人跟着朱妈妈往哪里走了。 “刚才那两个丫鬟,我瞧着。怎么长了一双大脚呢。”苏怀山说着,伸出自己的脚来,在面前晃了晃。自言自语的道:“恩,是一双大脚,比我的脚都大。” 苏小姐只好搪塞:“爹,人家是要干活的,除了当丫鬟。农忙的时候,还要种田,种田,没有一双大脚行吗?” 苏怀山点点头:“若是一双三寸金莲,扛着锄头走到田埂,怕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还怎么做活呢。” 这边朱妈妈将三人领到茅厕旁,自己在外面守着。 陈九年跟喻只初上完茅厕,很快跑了出来。只有芙蓉半天还没出来,朱妈妈便催促道:“怎么还不出来呢,掉进去了,芙蓉?” 芙蓉一脸尴尬:“没有带手纸。” 上茅厕没有手纸,真是一件悲催的事。 不是有个故事说了吗。有一个人上茅厕,没有手纸。只有十块钱的纸币,想用来擦屁股,又觉得太可惜了,面额太大,不舍得用,便问旁边蹲的人,能换开吗?换成两个五块的。 旁边的人说,不能,没有两个五块的。只有十个一块的。 那人欢喜起来,给我换十个一块的吧。 旁边的人接过那十块钱,递给那个人十个一元的硬币。 如今还好,朱妈妈一边抱怨着:“今儿真是太晦气了,要帮你们一伙人骗老爷。”一面又迈开步子,帮芙蓉找手纸去了。 茅厕本来是连着的。陈九年站那直喊:“芙蓉,你快些的,咱赶紧跑吧,你瞧瞧我这脸上,胡茬都长到腰上了。非得被苏老爷发现不可。” 喻只初却不慌不忙:“舅舅,你就别催了,这事也能催吗?” 喻只初当然事事为芙蓉考虑。 朱妈妈拿来了手纸,走路却是不慌不忙,陈九年怕事情露馅,跑过去接了手纸要给芙蓉送过去,喻只初赶紧拦住了他:“舅舅,你是女扮男装,你不是女的,你怎么能进去?” 陈九年埋头想想,也是,只见自己的裙角晃动了,忘记自己的性别了。 只能又托付朱妈妈:“您老快些送进去吧。让芙蓉快些的。” 朱妈妈瞥了瞥陈九年,冷哼一句:“跑的快有什么用?你敢进去吗?” 陈九年果然不敢进。拉着喻只初,站在男厕旁边焦急的等待。 等了一会儿,芙蓉没出来,倒把苏怀山苏老爷给等来了。 陈九年赶紧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也觉得脚有些大了,慌忙将脚藏进裙摆里。 喻只初抬头傻笑:“苏老爷,您也入厕呀。” 苏老爷看看二人,点点头,进了茅厕,又回过头来:“你俩站男厕外面做啥?” 是了,苏老爷以为二人是女的,理应站在另一边,陈九年跟喻只初只好往另一边挪。 好不容易芙蓉出来了,陈九年赶紧给她指指茅厕,比划比划,意思是苏怀山也在呢。 三个人不及细想,撩起裙角就跑,这样一来,陈九年头上带的珠花都掉了下来,也不及捡,使劲儿的往门口跑,因裙子太长,平时又没有穿过,所以总会踩在脚下,从茅厕到大门口,本来不远,陈九年足足跌倒了两回。 朱妈妈直埋怨:“跑那么急做什么,瞧瞧,珠花也掉了。”一面又跟上前去,将珠花一个个捡起来收好。 大门口的家丁见芙蓉三人跑出来,本来进去的是一女两男,这会儿却出来了三个穿裙子的,而且其中一个脸上还有大胡茬,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马夫一眼就认出了陈九年,惊的马鞭子都掉在地上:“你们……..你们…….” 不等反应过来,三个人已跳上了马车,马夫见他们跑的汗流浃背,以为在苏府惹上了什么大事。赶紧的扬鞭策马,飞奔出了槐花巷子。 苏怀山这边从茅厕出来,远远的见三个人跑的跟被狼追了一样,便问朱妈妈:“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道个别,就跑了。” 朱妈妈只好含糊其辞:“芙蓉家的孩子饿了。” 马车驶出槐花巷子好远,陈九年才敢将头上戴的叮当乱响的东西扯下来扔在车里,接着,又帮喻只初收拾,一面收拾,一面笑:“只初穿上女装。倒真像个女孩,不如就这样穿着回家,让你娘看看。你娘肯定笑坏了。”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行不行,你娘若看到你这样,定然知道你又跟着我去疯了,说不定又得骂我。” “舅舅。你脸上的胡茬,也太明显了,苏老爷竟然没有看出来。”喻只初帮他舅舅擦擦脸上的汗。 陈九年踢踢自己的裙角:“哎呀,你说,以前我以为,穿裙子真是好看的很。现在想想,可不敢再穿了,穿上裙子。走路都要四平八稳,一个不小心,就踩到自己的衣裳摔倒了,真像裹了一块布在身上。一点也不舒服。” 喻只初对此深有体会。 两个人将头发上,身上的首饰都取了下来。马车上扔了一堆,芙蓉道:“舅舅。这些东西你打算扔了?不要了?” 陈九年看看那些东西,刚才朱妈妈狠心的往他发间插,差点将他的头皮都磨破了,这会儿还在疼呢,他当然不想要了。 “这些东西,可都是苏小姐的,你不想还给人家了?”芙蓉故意提示。 果然,听了这话,陈九年细心的将首饰捧了起来,另放到马车上的小桌上,见喻只初拿衣袖擦脸,便赶紧打住:“这衣裳可是苏小姐的,以后要还给人家的,你用这么细的料子擦脸,把衣裳擦破了怎么办?” “舅舅……除了你那大胡茬能把衣裳擦破,还有谁能呢?”喻只初笑。 陈九年刚才还嫌弃穿裙子太费功夫,这会儿却又多情起来,用手细细的抚摸着裙子上的布料,左摸摸,右摸摸,就是不舍得松手。 也只有在想到苏小姐时,陈九年才会有这般柔情。 “舅舅,今儿咱们去苏府,算是白去了,一点收获也没有。”芙蓉有些沮丧:“本来还能跟苏小姐说一会儿话,可是,苏老爷回来了,唉。” “就是。”喻只初接话:“朱妈妈还把我跟舅舅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陈九年却暗自得意:“你们俩不知道吧,苏小姐跟我说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芙蓉跟喻只初异口同声。 陈九年故作神秘,就是不说,马车快到石米镇了,他看芙蓉将头扭向了别处,也不理他了,便又憋不住了:“我说还不行?你们不要不理我呀。” “苏小姐说了什么重要的事?”芙蓉跟喻只初又异口同声。 “苏小姐说了,咱们一趟一趟的去,怕是无用。他爹跟咱们又不是一个辈份,自然没有太多的话说,反正他们会离开怀海城了,不如让喻老爷,喻夫人带我们去说,一来可以算是送行。二来,有些话,喻老爷跟苏老爷说,算比较正经。”陈九年洋洋自得:“苏小姐虽柔柔弱弱,但说的话却很在理呢。” 想起苏小姐,陈九年又开始白日做梦。 芙蓉跟喻只初谁也不说话,掀着帘子看着外面。 沿路都是种田的人,有的在捡麦穗,有的在刨地。还有的,三三两两,坐在田间地头唠嗑。 陈九年晃晃喻只初,喻只初不动,也不看他。 陈九年只好道:“好了,我知道,去苏府的事,你不敢跟你爹娘说,我去说还不行,看把你们吓的。” 芙蓉跟喻只初同时回头:“哎呀,舅舅,你不早说呢,我们以为,你又要我俩冲锋陷阵。” 陈九年一副鄙视二人的模样,靠在马车里,又柔肠寸断起来:“哎,你们说,苏小姐竟然叫苏真,苏真,真是一个好名字。这个真字,包含了太多的意思在里面了。” “舅舅,这个真字包含了什么意思在里面?”芙蓉不解。 陈九年含糊其辞:“我哪知道包含了什么意思?” 喻只初不得不把他舅舅鄙视了一回。 陈九年咧嘴笑:“我就觉得吧,人家苏老爷,是个读书人,给孩子取的名字,自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葫芦筐子的。” 好吧,陈九年稀罕苏小姐的名字,爱屋及乌。有情可原,可又一次把葫芦给垫底了,葫芦这会儿正在王先生田里弯腰撅屁股的捡麦穗呢。也逃不过被比较的命运。这也太不厚道了。芙蓉便哼哼道“下回去苏府,不要拉上我,我家还要种田,忙不过来。” 陈九年赶紧哄着:“好了,芙蓉。就你家那点田,回头舅舅帮你种,去苏府,哪能少了你呢,听说,以前你还做过媒婆呢。不然,你帮帮舅舅。” “城里的媒婆可多了,为什么又是我?”芙蓉当然不乐意了。喻夫人看芙蓉,没一次看顺眼的。若自己去当媒婆,这事成不成还是一回事,关键自己还没长成熟呢,人家苏老爷怎么会把女儿一生的大事交给自己。 陈九年却央求道:“好芙蓉。帮帮舅舅吧,你想呀。若是请了别的媒婆,就这婚期的事,还有一些琐碎的,舅舅当着媒婆的面,自然是张不开口的,但芙蓉你就不一样了。舅舅可没把你当外人。” 喻只初坐一旁哈哈笑:“舅舅,你这也太着急了吧,麦子刚收上来,你就想吃白馒头了?人家苏府还没有答应苏小姐嫁给你呢,对了,是苏老爷还不知道舅舅你心怀花花肠子呢。要是知道了,非追的你满城跑。” 喻只初说了实话,这实话让陈九年好惆怅,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只靠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他的脑袋就像风中的果子似的,左右乱晃。 送了芙蓉到家,陈九年便带着喻只初马不停蹄的回城了。一来肚中饥饿,要赶回去弄些吃的。二来要进城弄两套男人的衣裳换了。还有,总不能让杨老爷子看到二人的狼狈相。且还要跟喻老爷,喻夫人商量去苏府的事,时间紧迫,不容耽搁。 杨老爷子靠在大门口抽烟锅子,一面挥动着手里的棍子,指挥着几只羊在门口吃草,见那马车来了又走,便问芙蓉:“那不是喻府的马车么。” “是。” “不是说喻少爷他们接的你么,怎么刚才车里好像是两个女人?”杨老爷子眯眼望着。 刚才车帘子一掀,芙蓉便跳了下来,喻只初想跟芙蓉说两句话,刚一探头,见杨老爷子缩在门口,怕他看到自己的样子,便又缩了回去,杨老爷子从生下来起,就爱看热闹,这点热闹他当然看见了,只是没有明说。 “杨大叔眼花了吧。”芙蓉搪塞。 杨老爷子当然不会相信眼花了:“别以为我没瞧清,那梳着发髻的,明明是喻少爷,也不知道你们鬼混什么去了,将男的变成了女的,还说我眼花。” 王婶子拿着一捆小芹菜出来,一面择菜,一面道:“什么男的变成女的,男的怎么会变成女的,这老头子,又瞎说了。” 见芙蓉在门口,便分出一半小芹菜来给芙蓉:“这芹菜叶子,我都去的差不多了,这不,锄过田以后去镇上买的,新鲜的很,你拿些去,或是蒸面条,或是做饺子,都好吃。” 杨老爷子又开始嘟囔:“多嫩的小芹菜,七八文一斤呢。” 芙蓉也没答他的话,接了芹菜回家,葫芦正在院子里摊麦穗。麦穗黄橙橙的,颗粒饱满,上面有长长的麦芒,葫芦已将它们挨个摆好了,一共摆了磨盘大的面积,自已还坐边上瞅着。小狗老四拱他的屁股玩,他一动不动。 看到芙蓉,才高兴的跳起来:“大姐,你看,麦穗。” “葫芦,这真是你捡的?”芙蓉心疼起来,这麦穗很扎手,帮王先生家捡一个早上,都够辛苦了。这家伙又捡了这些回来,怕是手都疼了。 “是我捡的哎,大姐。”葫芦一脸得意:“我是不是很能干?” 芙蓉刚想表扬他几句,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念头,葫芦这孩子一向不做什么好事,而且自从进了学堂,三天两头的犯错,这回,不会又是犯了什么错才捡麦穗回来的吧? 第219章 麦穗与葱花 芙蓉心里没底,便去套葫芦的话:“葫芦,今儿给王先生家捡麦穗,你捡了多少呀?” “两篮子。”葫芦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一个篮子再加一个篮子,就是两篮子。” “那王先生有没有生你的气呀?” 葫芦想了想,摇摇头。 芙蓉心里放松了些:“那刘氏有没有生你的气呀?” 葫芦想了想,摇摇头,继而仰脸眯眼的盯着芙蓉:“大姐,谁是刘氏?” 葫芦这才明白,原来天天追的自己满院子跑的人叫刘氏,原来王先生的媳妇叫刘氏,便笑着对芙蓉说:“大姐,刘氏没有打我,打王大宝了。” “为什么打王大宝?” “因为王大宝在田里捡麦穗的时候,坐篮子上面玩呀,把篮子给坐坏了,所以就挨打了,用小绳抽的可响了,打的王大宝都尿裤子。”葫芦提起这事,还心有余悸。 芙蓉又一次见识了刘氏的凶猛,只是葫芦今儿没惹事,还是让芙蓉高兴的跟过年一样。 葫芦捡回来的麦穗,又大又饱满,惹的邻居家的鸡一趟一趟的想来蹭吃的,每一次,小狗老四都英勇的赶走了它们。 葫芦又是给麦穗摇扇子,又是给麦穗摊整齐,半下午没事,只顾跟麦穗亲近。 这几年,葫芦做的贡献屈指可数,捡麦穗就算一件。不管多少,至少这是他的劳动成果。 次日清早,芙蓉给葫芦做了一碗鸡蛋汤,上面浓浓的淋着香油,正想叫他起来吃早饭,葫芦已“吭哧吭哧”的从床上翻了下来,将他的书从小书包里拿出来,把那些捡来的麦穗一个个的塞进书包里。麦穗扎手,葫芦装一个,就要吹吹手,装一下,吹一下。 芙蓉靠着门观察了半天,眼看那书包都快被撑崩溃了,葫芦还在那一五一十的塞呢,便拍拍堂屋门道:“葫芦,带一书包的麦穗,做什么去呀?” 葫芦见芙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慌忙用手捂着书包:“没有麦穗…….” “我都看你一早上了,不用捂了,说吧。干什么去?” 葫芦撇撇嘴,坐到地上,又一点点的将麦穗往外掏,掏出来一个,便叹口气。掏出来一个,叹口气。 “不用往外掏了,装了半天才装那么些,又掏出来做什么?” 葫芦不语。 茶茶披着个小薄褂子打着呵欠出来了:“大姐,葫芦要把麦穗送给王春花。” “王葱花又是谁?”芙蓉觉得莫名其妙,听说过什么三妮。招弟,什么时候又跑出来一个葱花? 葫芦不愿意了:“大姐,人家是春花。不叫葱花。”说着,葫芦又开始自顾自的掏摸他的麦穗。 茶茶道出了原委。 葫芦学堂里收了个女学生,名字叫做王春花的。本来她家里穷,上不起学堂,跟一个奶奶相依为命。这几天,天不亮。王春花就去田里捡麦穗,捡完了自己家田里的,又扯个麻袋去别人田里捡,王先生看见了她,全身脏兮兮的,脸却洗的干干净净,一双伶俐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招人喜欢。 王先生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王大宝,见这王春花很是勤快,便想教她认字,别人一年二两的学钱,王春花一文钱也不用交。 王春花在学堂上了一天学,那帮小孩子可就炸开了锅,围着人家问东问西,王春花没有钱买毛笔,赵乐将自己的毛笔一根不剩的给了王春花,等先生要默字的时候,赵乐急的直挠耳朵,王先生还以为他把毛笔藏起来了,打了他两戒尺。 王大宝更是殷勤,挨完了刘氏的打,刘氏又心疼他,给他煮了两个咸鸭蛋算是安慰,咸鸭蛋是刘氏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王大宝揣在怀里,二话不说,硬是塞给了王春花。 放学的时候,王春花从后院走到前院,衣裳兜子破了个洞,一个咸鸭蛋漏了,掉在地上,正好被扫院子的刘氏看见,刘氏认出是自家的鸭蛋,气的提着扫把追着王大宝一阵好打,边追边骂:“败家玩意,你爹捡了个女娃子旁听,一文不取,够赔本了,你还腆着脸送鸭蛋呢,一对败家玩意。” “可王春花收咸鸭蛋的事,跟葫芦捡麦穗有什么关系呢?”芙蓉不解。 茶茶轻轻附在芙蓉耳朵边道:“大姐,葫芦没毛笔吧,没咸鸭蛋吧?他想送人家东西,又没有,怎么办呢,他就想呀,总见王春花捡麦穗,他捡了麦穗送给王春花岂不好?” 原来葫芦是这样想的。 麦穗这东西,捡的多了,放到地上,用石磙碾一碾,麦粒便出来了,勤快的人家,一个夏季,能捡一两袋麦子。王春花因为家里穷的缘故,每每出来捡麦穗。以补贴家用。 芙蓉本以为,葫芦捡麦穗是给自己家的,没想到,他还是技高一筹,竟然憋着不说,早上还偷偷将麦穗装进书包里,准备提到学堂里去。 “葫芦,你怎么不把麦穗装衣裳里裹着去给王春花呢。”芙蓉故意笑他。 葫芦头也不抬,只顾着忙手上的:“麦穗用衣裳裹,扎的身上疼。” 他倒是聪明。 “好了,大胆的装吧,把麦穗都装给王春花,我们不笑话你。”芙蓉装作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茶茶也去给鸡拌糠料了。 葫芦“吭哧吭哧”的装了一书包麦穗,匆匆忙忙就要往学堂里跑,芙蓉使劲给他按住了,拿毛巾给他擦擦嘴,葫芦提着书包,雄赳赳气昂昂,人逢喜事精神爽,走到大门口,还主动给王婶子打招呼:“婶儿,我去学堂啦。” “葫芦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听话了,你瞧瞧,主动去学堂呢,以前我见过一家小孩,早上抱着桌子腿哭,就是不愿意去学堂,后来家里人没办法了,连桌子都抬到学堂里去了。”王婶子抚摸着葫芦的头,很是怜爱,继而,转身回屋里一阵翻腾,翻出来两个红澄澄的柿子塞到葫芦手里:“拿着去吃吧,葫芦,这可甜的很咧,早上出门时,隔壁大娘给的。” 这个时候,山上的柿子还很青涩,山下面的柿子却已红了,捏着软绵绵的,好像稍一使劲,柿子就能喷出浆来。 葫芦满心欢喜的收下柿子,本想放进书包里,无奈书包太满了,只能握在手里,一蹦一跳的往学堂去。 杨老爷子从院子里出来,一面挖鼻孔一面披衣裳:“葫芦上学堂去了?” “可不是嘛,小孩子都起来的早,趁着天不冷,多学点字,天冷了,手伸不开,就去的晚了。”王婶子注视着葫芦的背影。 杨老爷子探头看看,葫芦屁股后面的书包跟大风筝似的上下翻滚,便问芙蓉:“他屁股后面是啥?” “书包呀。” “我知道那是书包,我是问书包里装的啥?鼓的厉害。” 芙蓉知道杨老爷子是个好事的,隔壁镇有大戏听,别人都是套上牛车去听戏,杨老爷子没有马车,又想听戏,直接怀里揣了个馒头就跑去了,一来一回,鞋子都磨坏了一双。关于麦穗的事,当然不能说给杨老爷子听了,不然他又要嘲笑葫芦。 “那里面装的是书。”芙蓉搪塞。 吃过早饭,趁着天不热,芙蓉跟王婶子去田里做了会儿活。 回到家的时候,茶茶不在,大门虚掩着。 桌子上的碗筷收拾过了,但葫芦的书还在地上扔着,好吧,葫芦只顾装麦穗,将书落家里了。 虽然这书上的字,葫芦可能也认不到几个,但是早起不带书就去学堂,说不准又会被先生打手心。 芙蓉放下锄头,换了双干净的布鞋,又换了身淡蓝色的衣裳,拿着书就往学堂去。 远远就见刘氏坐在大门口给牛切草,切了两大筐子,绿油油的,空气里全是青草的香味。 “又给牛切草呢?”芙蓉给她打招呼。 刘氏没有抬头,手里的小铡刀“咔嚓咔嚓”一起一落,刘氏切的风生水起,时不时的,抬起胳膊,用衣袖揩揩脸上的汗,又吐口唾沫,将面前的两筐子青草往一边蹬蹬。大筐子本来很重,但刘氏有的是力气,一脚下去,两个筐子直打转。 芙蓉已来到了刘氏的身边,刘氏却还没发现芙蓉,自顾自的将一捆草放在铡刀下,怒喊一声:“说,怎么办?” 芙蓉吓了一跳,看看四周,并没有人,难道刘氏在跟草说话? “怎么办?你以为装死不出声就可以了?”刘氏将小铡刀使劲压下。 芙蓉不明白刘氏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只能蹲下身去:“这草它也不会说话呀。” 刘氏抬头看见芙蓉,也吓了一跳,她本来正坐在小板凳上,这回屁股一颠,坐到了地上:“芙蓉,你是鬼呀,来无影去无踪的?” 芙蓉将刘氏从地上拉起来,本想跟她道歉,刘氏却欢喜起来:“你来的正好,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呀,我正想去找你呢。” “找我?有事吗?”芙蓉疑惑。 “当然没有你什么事了,不过你弟弟犯了事,应该也是你的事吧?”刘氏翻眼看看芙蓉。 果然又是葫芦犯事了,难道他给王春花送麦穗的事被刘氏给捉住了,可即便捉住了,这麦穗是葫芦自己捡的,又不是偷的抢的,刘氏也犯不着生气呀。 第220章 数他最坏 “你这个弟弟,真是送到赵老四那里也没救了,不是我说,真是这个理。”刘氏将小铡刀抱起,扔到一边,将脚下的几捆青草也踢的远远的,拍拍手,卷着衣袖跟芙蓉说话。 芙蓉只得蹲着:“不过是一些麦穗,不是啥大事吧?” 刘氏听的莫名其妙:“什么麦穗,我今儿可没指挥他们去田里捡麦穗。” 不是麦穗的事,那还能是什么事?自己不过去田里锄了会儿地,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葫芦又犯了错了?犯错的效率有这么高吗?芙蓉心里没底,只能等着刘氏的下文。 刘氏抄起墙边竖着的一根棍子,对着墙敲了两下:“还猫在院子里做什么,你大姐来了,还不快出来?” 院子里没动静。 “葫芦,等我去把你提出来?”刘氏加大了音量。 她本来将葫芦从学堂里扭了出来,放在小铡刀旁边,葫芦不愿意听她训示,就偷偷的往院子里钻,刚才还隔着一道墙听刘氏训导呢。 刘氏问他改不改,葫芦便闷声道:“改。” 刘氏问他知道错了没有,葫芦便闷声道:“知道。” 这会儿功夫,怎么没动静了? 刘氏探头一看,葫芦果然不在墙边站了,可能是听说芙蓉来了,葫芦撒丫子往后院里跑,有刘氏在,葫芦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捉回来,他的一双小短腿,哪里是刘氏的对手,果不其然,不出一分钟,葫芦就被提了回来,放在刘氏跟芙蓉的面前。 刘氏将小铡刀搬到院子里,对着葫芦“咔嚓咔嚓”比划了几下:“今儿你姐也在。老老实实的回话,不然,把你放到铡刀下面,切成好几块。” 葫芦不敢吭声。 芙蓉见刘氏生猛的很,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劝着:“别生气了,小孩子犯了错,得教育他。这刀…….” “葫芦肯定是教育不好了,以前我总说,这学堂里。最难教的是赵乐,天天那个笨的呀,比我家下蛋的笨母鸡都笨。可如今,葫芦来了以后,最难教的学生,不是赵乐了,是你家葫芦呀。”刘氏满口唾沫星。开始数落葫芦的不是。 包括在学堂里乱写乱画,不能聚精会神的听讲,废话多,爱做小动作,偷摘她家的菜,撵她家的大白鹅。打她家王大宝……不胜枚举。刘氏恨不得将葫芦就地正法。 芙蓉只能陪笑:“偷菜的事,不是都过去了么,咱们一码归一归。葫芦今儿又犯了哪一条哪一款了?” 刘氏不语,说的口干舌燥,自已去屋里倒了一碗茶喝,喝完了茶,又走了过来。双手掐腰:“葫芦,自已讲。” 葫芦一哆嗦。 别说是葫芦。芙蓉都被刘氏给震住了。 葫芦说了半天,前言不搭后语,芙蓉没听明白。 刘氏听的着急,只能替葫芦说。 这件事,不是麦穗的事。不止是麦穗的事。 王先生将王春花安排在学堂里坐,不偏不斜,正好坐在葫芦跟王大宝身边。 这下王大宝可来劲了,一会儿画小鸟给王春花看,一会儿又给王春花做鬼脸。葫芦不甘示弱,偷偷的将书包里的麦穗塞在王春花的抽屉里,本想着王春花能感动的痛哭流涕,没想到王春花一伸手,被麦穗扎的直叫。 王先生问王春花,这麦穗是谁放的,王春花指指葫芦。结果是,王先生罚葫芦站着听讲。 王大宝这下高兴坏了。 先生念了一会儿书,让学生们自己念,因天热,学堂里又坐的挤,王大宝便将外面罩的褂子脱了塞在抽屉里。 葫芦手里握着王婶子给的两个柿子,一路也没有舍得吃,想着给王春花,便猫着腰将柿子塞进王春花抽屉里。 抽屉是相通的,柿子一滚,滚到了王大宝的衣裳上,王大宝用手一捏,软软的,正想着是什么呢,伸手一瞧,好吧,黄灿灿的一手,当下不愿意了:“爹……葫芦在我衣裳上拉屎。” “叫什么爹,叫先生。”王先生呵斥。 王大宝缩着头:“先生……葫芦在我衣裳上拉屎。” 王先生不信,见那衣裳上沾了柿子,便道:“拿前院,让你娘给你洗洗,先用水泡一泡,别大惊小怪。” 王大宝夹着尾巴猫着腰去了。 刘氏当然没有这样的好脾气,见衣裳上沾的到处都是柿子,对着王大宝的屁股就来一脚,王大宝害怕他娘,就将葫芦抖搂了出来。 刘氏愤愤不平的去学堂里扯了葫芦出来,让他拿着王大宝的衣裳回家去,让芙蓉看看,这衣裳怎么办。 葫芦不愿意。 他害怕大姐。 虽说刘氏的小铡刀很吓人。 但她大姐不苟言笑的样子也很吓人。 葫芦站在院子里听刘氏训导了半天,不出声。 芙蓉将葫芦的书拿在手里,左右折着,刘氏这么生气,要想个办法才是。 刘氏道:“还给葫芦送什么书呢?他这样的,以后长大了,保准是个山贼,我教了半天了,也没教好,你送书来也是白送,他一个大字也不认识。” 葫芦被刘氏说的一无是处。有点不高兴,扭过脸去。 芙蓉只能劝刘氏熄火,小孩子之间的事,大人谁又说的准呢,虽说葫芦弄脏了王大宝的衣裳,但也不是出于故意。 小孩子灵动,爱犯错,若真像刘氏这样,将孩子说的一无是处,一巴掌将孩子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芙蓉做不到。 “不如,我把王大宝的衣裳拿回家洗洗吧。”芙蓉出主意。 “不行。那柿子弄身上了,现在都发黑了,根本洗不掉。”刘氏摇头。 “实在不行,我帮大宝做一件衣裳。你也知道的,我会手艺,上回不是帮大宝做过一件吗?”芙蓉接着想办法。 另做一件衣裳,王大宝倒是不吃亏。反正这件衣裳也旧了,芙蓉的手艺,刘氏还是信的过的,只是刘氏看着葫芦倔强的背影,还是有点生气:“光赔衣裳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大宝天天受葫芦欺负,那怎么得了?” 刘氏打王大宝的时候,能打的死去活来,欲罢不能,而别人惹了王大宝。她便不愿意了。 芙蓉直接去了后院,趁王先生打瞌睡,叫了王大宝出来。王大宝本来跟葫芦在一起玩的,不过关键时刻,他总会把葫芦给供出来。这回见芙蓉来了,他也有点害怕,跟个小媳妇一样。一点点的往前院挪。 离葫芦三丈远呢,就停下了。 刘氏过去扭着他的耳朵,将他扭到芙蓉身边:“你看看,我们大宝现在多害怕葫芦呀,以前他是学堂里的霸王,如今呢。都成了学堂里的王八了。” 芙蓉无语。 “反正这样是不行的。”刘氏嘟囔。 “大宝,葫芦欺负你了是吧?不如,你打葫芦一顿也解解气。这样,你们两个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行不行?”芙蓉出主意。 刘氏蠢蠢欲动,使眼色让王大宝上前去打。 王大宝伸出小拳头,比划了两下。下不了手。 虽说他常挨刘氏的打,可他跟葫芦一个学堂里上学。也有一阵子了,虽说偶尔红脸,但他知道,葫芦并不是故意欺负他,有时候,他也欺负葫芦。 刘氏在王大宝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跟你爹一样,一辈子响屁也不敢放一个,让你报仇呢,你又蔫吧了。” 王大宝垂着头。 芙蓉等着刘氏的意思。 刘氏只能道:“那就赔我们大宝一件衣裳吧,三天之内得拿过来,不能耽误我们大宝穿,衣裳不来,葫芦也别来了。”刘氏跟下圣旨似的,扔下一句话,便到井边洗手去了。 芙蓉见葫芦身上也沾了柿子浆,眼看也要放学了,便拉着他的手回家:“走吧,今儿提前回家一会儿。” 葫芦知道自己又惹了事,跟着芙蓉,头也不敢抬。 王大宝趴在大门口,抱着门框看着葫芦走远,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至少他娘训示葫芦,他都看见了,趁他娘不注意,偷偷的双手做喇叭状:“白葫芦,你生气了吗?” 葫芦扭头,冲王大宝伸伸舌头,王大宝便嘿嘿的笑了。 眼看快到家了,芙蓉没有说话,走路飞快,葫芦差点跟不上。一路小跑。 “葫芦,你就没有什么想跟大姐说的?”芙蓉问。 葫芦低着头。想了想,问芙蓉:“大姐,啥是送到赵老四那也没有救了?” 这是刘氏的原话,是说葫芦无可救药的意思。 芙蓉当然不这么认为,只能骗他:“王大宝的娘以为你生病了,其实你没有生病。” 葫芦“哦。” “你把麦穗塞给王春花了,你高兴吗?”芙蓉握紧他的小手。 葫芦摇摇头:“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我把麦穗塞进王春花的抽屉,她不高兴……还瞪我。”葫芦一脸的委屈。 “那柿子呢?” “我弄脏了王大宝的衣裳,他娘说,要切了我……炖汤。”葫芦心有余悸:“大姐,你是不是又生我的气了?” 芙蓉想了想,摇摇头:“大姐没有生气。” “王大宝的娘说,学堂里数我最坏,其实…….不是我最坏,有人比我坏。”葫芦嘟囔着,一面小跑跟着芙蓉的步伐。 “谁比你坏?”芙蓉倒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你呀,大姐。”葫芦笑:“你是我大姐,你最坏,然后才是我坏…….” 第221章 耗子药 葫芦在犯错的时候,总会想起来芙蓉是他的大姐,可这个大姐,也被刘氏给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吵架,刘氏可能不是芙蓉的对手,但是葫芦一犯错,芙蓉就得偃旗息鼓,去刘氏家,只有被训的份儿。 葫芦简直就是为惹祸而生的。芙蓉算是相信了。 “以后你还给王春花送麦穗吗?”芙蓉问他。 葫芦想了想,又允吸他的手指头,芙蓉将手指头从他嘴里拔出来,撩起衣裳给他擦擦手上的口水:“别舔你的手指头了,以后还给王春花送麦穗吗?” 葫芦摇摇头,芙蓉以为,葫芦终于开窍了。 葫芦说:“大姐,王大宝的娘说了,你把衣裳做好了,才准我去上学,我不上学堂,就不能给王春花送麦穗。” 葫芦这股子热情,还没有被王春花的冷漠浇熄,芙蓉叹口气:“以后上学堂就上学堂,少惹事吧小祖宗,你瞧瞧咱家,爹娘的牌位,爹娘要知道你这么淘气,都气的活过来。” 葫芦趁着芙蓉不注意,又将手指头放嘴里,哧溜哧溜舔着:“爹娘才活不过来,爹娘死透了……..” 芙蓉回头,瞪了葫芦一眼,这是不孝子孙么,怎么能这么说爹娘呢。 “葫芦,以后你要是再犯错,怕是刘氏就不让你去学堂了,到时候,你只能在家跟老四玩,别人都上学,你不能上了。”芙蓉故意吓他。 葫芦道:“不上学是不是也不能挨着王春花坐了?” 芙蓉点点头。 葫芦这才有点害怕了:“那我还是上学吧。” 葫芦说完,又有些害怕的看着芙蓉,想了想,搓着衣角:“大姐,王大宝的娘说,我再不听话。你用小铡刀把我切了吃。” 刘氏总会虚张声势,吓的小孩尿裤子,因为柿子弄脏衣裳的事,芙蓉不想过多的批评葫芦,俗话说,不遇见几个人渣,怎么成为孩子他妈,不犯过几次错,怎么是童年呢,芙蓉小时候。同桌男生上厕所,总也分不清男女,每回课间。都憋的面色紫胀,嗷嗷大哭。 “我不会用小铡刀切你的,放心吧。”芙蓉还得安慰他那颗受伤的心。 葫芦高兴起来:“大姐,为啥王大宝的娘会用小铡刀切我,你不会呢?” 芙蓉无奈。不得不打住葫芦的话头:“因为她有小铡刀,咱家没有,不然我早切你了。别问东问西了,回家,快洗洗身上,你看。衣裳都脏了。” 小狗老四早闻到了葫芦的味道,从家里狂奔出来迎接葫芦,葫芦张开双腿。把小狗夹在中间,半撅着屁股,假装骑在小狗身上:“驾…….驾…….马儿带我快回家。” 小狗老四像听懂了似的,慢慢的向前跑,葫芦便一蹦一蹦的紧跟着。 杨老爷子好不容易帮王婶子择一回香菜。怀里抱着个篮子,哼着小曲儿蹲在墙根下四处张望。择了半天,也没择两根,见葫芦生龙活虎的扯嗓子吆喝,便甩着香菜道:“葫芦脑子不好使,如今连眼睛也不好使了,明明是骑着狗,偏说是骑着马。” 芙蓉没有理他。反正杨老爷子每次看见葫芦,总会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反正葫芦的毛病多的,芙蓉数也数不过来。 葫芦知道杨老爷子是在说他,蹦到杨老爷子身边时,便加快了速度:“驾……驾…….小狗带我快回家。” 杨老爷子用香菜拍打他的屁股:“回来这么早,太阳还没升到头顶呢,又惹祸了?被王先生赶回来了?” 葫芦看看芙蓉,没有说话,低着头,没了刚才的劲头。 芙蓉道:“大叔,赶紧择你的香菜吧,一会儿吃饭要用了,瞧你半天了也没择两根。” 杨老爷子目送葫芦回到家,眼睛都不眨一下,葫芦速度很慢,跟做贼一样,他知道杨老爷子在盯着他,心里有些害怕,可一钻进院子,又开始活跃了:“驾……驾……” “别驾了,到家了。”芙蓉将他扯到屋里,捡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葫芦,大姐得告诉你,如果有下回,穿半天,就把衣裳弄脏了,你就得洗衣裳。不然大姐一个人洗衣裳多累。” 芙蓉当然不是怕洗衣裳,最重要的是,要让葫芦知道,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洗好的衣裳一下子就弄脏了,帮他换上新的,他又弄脏,反正有新衣裳换,如果让他自己洗衣裳,知道辛苦,下回一定穿的小心。 葫芦显然不愿意了:“大姐,我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大姐可以教你。”芙蓉坚持到底。 葫芦见芙蓉动了真格的,果然小心起来。 以前茶茶在灶前烧火,或是给他烧了一个红薯,或是给他烧了一个土豆,他一屁股坐在灶前就开始剥皮。灶前堆着很多柴禾,每每不到一天,葫芦就黑的跟烧红薯一样。这回去灶前,还知道站着,身上沾了秸秆,也知道拍一拍。 就连吃饭,以前总趴在桌子上吃,跟饿的抬不起头似的,这回也昂首挺胸,像只大公鸡,将碗里的饭吃的一点不剩。 “大姐,你的法子真的很管用哎,你看,一说罚葫芦洗衣裳,葫芦就吓的不敢把衣裳弄脏了。”茶茶笑。 葫芦昂头:“二姐,我才不是怕洗衣裳。” “那你怕什么?” “我怕…….我怕洗衣裳的时候,被王春花看见了。”葫芦嘴里含着面条,还不忘辩白。 芙蓉就忙起来了,吃完饭,碗都是茶茶在洗,她得赶着将王大宝的衣裳做出来。 王大宝的身子就像气球,先前帮他做衣裳的时候,还是小号,如今的衣裳大了一号,芙蓉找遍了旧布篓子,才找到一块合适的红布,将就着剪剪。穿针引线,开始缝制。 葫芦靠着小狗,坐在门槛上,见芙蓉飞针走线,看的他眼花缭乱,坐的无聊了,便回头道:“大姐,你陪我说一会儿话。” “我不得空,没见忙着呢,找你二姐说去。”芙蓉敷衍他。 葫芦低下头。瞧着正在菜园子里捉虫的茶茶,撇撇嘴道:“我二姐……只顾着捉虫子,天天吃完饭她就捉虫子啊。她不爱说话。跟她说话,她说的也是虫子。” “你二姐才不是那样的人,不信,你跟她说说话。”芙蓉搪塞他。只顾着手里的活计。 葫芦伸伸腿,把两只手搭在小狗身上:“二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听到了。”茶茶回头。拿一片豆角叶子挡在额前:“二姐在捉虫。” 葫芦翻翻白眼,扭头对芙蓉道:“你看吧,我就知道,二姐只会捉虫。” 芙蓉的衣裳才做了一个袖儿,王婶子便来串门了,见芙蓉忙活着。便拉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自己坐了,抬头看看天。天上白云来回飘着,太阳垂在云中间,倒是一个晴天,风从耳朵边掠过,吹动着王婶子的头发。王婶子惬意的拉过葫芦,给他梳理着头发。 “没事在他头上扒拉什么?”王婶子刚到。杨老爷子便来了,也知道芙蓉不待见他,自己搬了个小板凳挂在屁股上,一颠一颠的进来,靠着王婶子坐了,葫芦害怕他,赶紧的从王婶子怀里挣脱,跑回芙蓉身边,接着坐在门槛上。 “看见我就跑那么快,我能吃了你?”杨老爷子咳嗽两声,从腰间抽出他的烟锅子,小心的放一些烟丝儿进去,点上火,呛的王婶子往芙蓉身边挪,他又眯着眼自顾自的享受了起来。 风清云淡,天气真好,杨老爷子烟都抽的多了。 芙蓉手上继续忙着,也给杨老爷子打了声招呼:“大叔今儿没去放羊呀。” 杨老爷子喷了口烟,跟芙蓉家的烟囱着了火一样:“放啥羊咧,夏天热,后山上的草多,随便去割一捆,都够羊吃一天的了,这几天我都是趁着早上,去割一捆回来,放到圈里给羊吃,若是这会儿还把羊赶到后山去,虽说吃的饱,热着了羊,羊就瘦了。” 芙蓉点头,算是知道了。 “听说秀花也怀了一个孩子,不知道真的假的?”王婶子问杨老爷子:“昨儿我还说,叫赵老四去给他瞧瞧,把把脉,看是个啥情况,但那孩子死活不愿意呢。” 杨老爷子冷哼了一声:“她怀了孩子?她怀了个石头我倒相信,你没见走的时候,还跳起来打杨康呢,她怀孕,天上的太上老君都能怀孕了。” 杨老爷子不待见他的大儿媳妇,每次提起何秀花,他都要咬牙切齿,这一点,芙蓉早发现了。 杨老爷子跟儿媳妇何秀花,简直就像是三世的大仇人。 “那你说,秀花为啥要说她怀孕了?”王婶子还是不明白。 杨老爷子敲打着烟锅子道:“那个不争气的都告诉我了,如今呢,刘会的吃住,都有刘府负责,人家府上有银子,怕委屈了咱们大孙子,就把刘会接到刘府里,好吃好喝的对待,以前呢,秀花,还有那个不争气的,都靠着蹭人家刘会的银子呢,这回,十天半月的蹭不上,可不是着急么,就想出来这么一个点子,加上,她知道杨波在县老爷府上做事,还说什么,杨波一个月能挣百十两呢,杨波不过是一个厨子,他又不是县太爷,那银子也不是天上掉的呀,你们也知道,杨波一个月,不过四两,就这还是准备留着给杨波娶媳妇的。” 王婶子见杨老爷子激动,忙给他顺顺背,让他慢着些说。 杨老爷子却刹不住了:“杨康那个不争气的,如今娶了两房媳妇,他自己又没个挣钱的手段,如今还想着来蹭杨波的银子,真是不害臊,他怎么不想着,把媳妇匀给杨波一个。” 芙蓉想笑,却不敢笑,杨老爷子正激动着,若是打断了他的话,杨老爷子又要拿自己撒气。可就算杨康有三房媳妇,也不能匀给杨波一个呀。杨老爷子这当爹的,说话真是找不着边了。 “何秀花想着杨波挣的银子都在咱们手里,所以想着,来骗一点用用。她不说怀孕了,你能给她银子,说怀孕了,你又想着给她补身子,生怕她的银子不够用,要不是我拦着,杨波挣那点钱,你又给她了,你这当娘的,你是想让杨波光棍呢?”杨老爷子提起这事就有点埋怨王婶子。王婶子一直袒护着杨康,且宠溺着何秀花,这让他看不过去。 “康儿真告诉你。他媳妇是假怀孕的?”王婶子还是有点不相信。 杨老爷子冷哼着道:“他是我儿子,从小我看着他长大,他那一点花花肠子,我能瞧不出来,就是瞧不出来。我三棍子就给他打出来了。” 这一点,芙蓉倒是相信,不止一次看见杨老爷子拿着赶羊棍打杨康了,若是杨康跑走了也罢,若是杨康没能逃脱,杨老爷子可真敢货真价实的打他。每次都打的杨康抱头乱窜。 杨老爷子说话说的口渴,便指挥葫芦:“去给我倒点水喝。” 葫芦一脸茫然。刚才听杨老爷子喋喋不休的,说真的。他基本什么也没听懂,只是坐门槛上晒太阳,这会儿杨老爷子倒指挥他去倒茶。 葫芦没动。 王婶子站起身来,去灶房里端了个碗,去倒了半碗热茶放在地上晾着:“葫芦这孩子还没水壶高呢。你让他去倒茶,烫着孩子怎么办呢。” 杨老爷子瞧瞧葫芦。撇撇嘴,刚才说话太快了,他热的厉害,将外面的褂子脱了,只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小褂子。将烟锅子重新塞回嘴里道:“以后不管是杨康的媳妇怀孕了,还是杨康怀孕了,来家要银子的,一概不要相信,只管拿起棍子,一棍子给他抡到大门外面去。” 王婶子当然不舍得打大儿子,听杨老爷子这样说,也不好反抗,只是默默的点头。 杨老爷子吧嗒着嘴,若有所思。 葫芦站起来,看看杨老爷子,又坐回门槛上:“你的锅灭了。” 杨老爷子一看,烟丝儿果然已经灭了,刚才长篇大论的,说的有点太起劲了,难怪抽了半天,一点味儿也没有,原来是火熄了。 杨老爷子重新点着了火,吞吐着烟雾,喝着茶水,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事,他便如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来一顿,事刚过去,他便又忘了。 但对杨康这个大儿子除外,一见杨康,杨老爷子便全身戒备。 不过芙蓉也知道,杨康这个大儿子,确实也没给杨老爷子带来什么好处,将他养大了以后,如今把爹娘也赶出来了。也难怪杨老爷子生气。 王婶子见芙蓉忙的厉害,便帮她伸着衣料,芙蓉只想着赶紧把衣裳做好,不然葫芦天天呆在家里可怎么行呢。 王婶子看看衣裳的大小,又看看葫芦的身子,对芙蓉道:“我瞧着,这衣裳大呀,葫芦今年能穿吗?怕是明年穿还是大呢,你做之前没有给他量一量?” 葫芦见杨老爷子打瞌睡,才敢走过去,将头靠在王婶子腿边:“这不是给我做的,这是给王大宝做的。” 王婶子疑惑:“王大宝?不就是王先生的儿子吗?他的身形是大些,这衣裳倒也像他穿的,是刘氏让你帮他儿子做的?” 芙蓉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想着要不要把葫芦将人家衣裳弄脏的事说出来。 葫芦却很诚恳,拉着王婶子的手道:“婶儿,我把王大宝的衣裳弄脏了,我大姐得赔他一件。” 葫芦一向示王婶子为亲人,也并不把她当外人,最重要的是,王婶子一直都很疼他,从来不会像杨老爷子那样骂他,所以有什么话,葫芦也愿意跟王婶子说。 “弄脏了衣裳就要赔一件,哟,葫芦,以后你可得小心着些,你瞧瞧,你大姐为了做这衣裳,多辛苦,一直低着头,脖子都要疼了。”王婶子重新拎着衣裳查看:“芙蓉,做成这红色的好看吗?我怎么瞧着,这红色像女娃娃穿的呢。” 芙蓉道:“也管不了那么些了,刘氏要的急,且家里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布料了,将就做吧。” 王婶子抱葫芦在怀里,一面抚摸着他的背,一面说道:“葫芦这孩子呀,还小。就是淘气些,这一点可不像你们的爹。” 芙蓉倒很好奇她们的爹是什么样的,只知道是个木匠,但具体什么样,没印象了。 王婶子却如数家珍,芙蓉的爹是这方圆几里有名的大好人。 他是木匠,不管谁家桌子缺了个角或是箱子漏了个洞,都找他。 除非做大件的,比如帮别人做两把椅子,或是做一张床。他收些钱,那些修修补补的,他总是分文不取。所以大家都暗地叫他“白好人。” 王婶子讲起芙蓉他爹就要叹气,王婶子自然是比芙蓉的爹大几岁,但都是白家村的,离的也不远,芙蓉的爹也帮王婶子家做过不少家具。每次留他吃一顿饭,他都拒绝,扛着工具就走,哪怕是雪天,连碗茶水也不喝。 王婶子对他印象深刻:“记得有一年,是个大雪天。白家村有一个女的呀,姓年,她男人。姓王,她这个男人呢,就是个小心眼,又懒惰,大过年的。这姓年的女人还去街上卖菜,为的就是多挣一点银子。好给孩子们买几件新衣裳穿,平时卖菜,挑着筐子,她男人从没有去看过她,这一日,她男人没事,便去街上接她,说来也怪,这女人蹲在街头,将菜卖给一个年长些的男人,那男人见街上空无一人的,觉得她可怜吧,就给她多塞了二两银子。姓年的这女人,说啥也不愿意要,两个人正推让呢,被她男人看见了,她男人啥也没说就回家了。” “然后呢?”芙蓉放下手里的针,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然后,这姓年的女人卖完了菜,还去拍了一家衣裳店的门,硬是让人家卖给她两件小孩子的新衣裳,才挑着筐子,高兴的回家去了,我记得,那一天,是小年二十三,天擦黑,家家户户在下饺子吃,一团祥和,人人脸上挂着喜气,姓年的女人刚刚将新衣裳给孩子套身上,她男人就拿出一根绳子,说是这女人不守妇道,硬生生的打了她半个多时辰,打的她遍体鳞伤。” 王婶子说着说着,有些伤感:“这女人被打的半死,觉得羞辱,趁着孩子不备,偷偷的装藏在枕头下面的耗子药拿了出来,晚上别人吃饺子,她也没吃,将耗子药混着饺子汤喝了,然后呀,气孔流血。当时风雪大,孩子吓的哭。” 杨老爷子听王婶子讲起这事,也默默的坐起了身,专心的听着。 “风雪大,加上是过年,请了赵老四去看,赵老四瞧着不好,让他们将人往城里送。一面又派人先去城里请大夫。过年了,眼瞅着年姓女人要死了,好多人不敢沾染,怕是不吉利,只有你爹呀,套着你家的驴车,将年姓女人并一双被子放在车上,迎着风雪往城里赶。听说走着走着,驴不肯往前走了,怎么抽打都没用。你爹便将那女人背在背上,一步步的往城里挪,还好走了一里地,城里的大夫就来了,就在雪地里给年姓女人瞧看,但那女人已经死了。当时喝的耗子药,味太重,她贴着你爹的头,你爹回来以后,身上就不舒服。躺了半个月,脸蜡黄的,你娘当时以为你爹要死了呢。” 杨老爷子也感慨:“可你爹身上好了以后,还后悔呢,说当时自己跑的慢了,年姓女人才死,谁都知道那女人吞了整整一包的耗子药呢,在家里的时候,就不行了。后来,村里人都指责她男人,大年三十的时候,她男人就用那根打过女人的绳子,上吊自尽了,留下一个孩子。哎。怪可怜的。” “那个孩子是王春花么?”芙蓉问。 王婶子点点头:“是,就是那个孩子,如今跟她奶奶过活,捉襟见肘的,有时候人家看她们可怜,还送一些钱粮。” 芙蓉默然,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爹,曾经这么好。也才知道,原来王春花的身世,这么的坎坷。 “你爹可是个老实人,这一点,葫芦不像他,发生了那件事以后,镇上人要表功,说是你爹够资格,要给他披红挂彩的,你爹却不愿意,推辞了,他还说,救人都没救活,做啥披红挂彩的事。他只管闷头做木匠罢了。”王婶子叹气:“如今你们可不像你爹,瞧瞧,葫芦这伶俐劲儿,还有芙蓉你,我瞧着,你结交的,都是权贵呢,那喻府里的,喻少爷瞧着也是好人,还好人家也不嫌弃咱,肯跟咱们结交。” 第222章 他怎么来了? 芙蓉默然,听了王婶子的话,有点伤感了。 “后来石米镇就闹饥荒,吃不上饭,你爹死的早些,我们都说,是因为那一次你爹背着年姓女人去城里,闻太多耗子药,所以身上一直没有全好,身子骨弱,就撑不到最后。”王婶子开始抹眼泪:“那时候你娘常说,你爹睡觉的时候,会看到年姓女人的鬼魂回来了,晚上就站在你爹床前,说是要带你爹一起走,免的他以后受罪,你爹后来可不是吃不上饭,给活活饿死了,病死了。” 葫芦听王婶子说什么鬼怪的,吓的嗷嗷哭起来。王婶子也知道自己讲的太玄乎了,脸上有歉意,慌忙去哄葫芦。 杨老爷子将他的小板凳挪到靠墙的位置,自己靠着墙打瞌睡,可试了半天,也没睡着,倒是王婶子一把眼睛一把鼻涕的,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抽着烟锅子道:“都死去的人了,还提那些做啥,这村里的,你说说,谁不死,这不还留下三个孩子呢吗?可惜葫芦这孩子,不像他爹,他爹多老实的一个庄稼人,到葫芦这里,变了样了,人人都说,你们白家,是种了一个冬瓜,收上来一个红薯,葫芦就是这红薯。” 芙蓉看看葫芦,葫芦一脸委屈:“我才不是红薯。” 葫芦是调皮捣蛋了一些,杨老爷子爱叫他惹祸精,但葫芦的爹,却是十里八乡人人称赞的。 做晚饭时,茶茶塞了些秸秆到灶里,噼里啪啦的响声,跟小鞭炮一样,茶茶却习以为常,她早习惯了,收油菜的季节。将油菜杆放到灶里烧,里面没有摘干净的油菜籽也会噼里啪啦的炸开,听着跟过年的炮声似的,茶茶倒很喜欢。 芙蓉拿勺子搅着稀饭,打量着在院子里择空心菜的葫芦,他择了半天,才择了三四根,其它时间,蹲在地上,拿着空心菜逗蚂蚁玩。吓的一群蚂蚁掉头就跑。 “你说,葫芦是咱爹亲生的吗?”芙蓉脱口而出。 茶茶一脸疑惑,一面往灶里塞柴禾。一面一脸正经:“大姐,咱娘可不是改嫁来的,以前也没有嫁过人,葫芦应该是咱爹亲生的吧。” 葫芦显然听到这个问题了,一脸不快。恨恨的择着空心菜:“大姐,你在背后讲我的坏话。” 芙蓉拿勺子敲敲铁锅:“我这不是当着你的面讲的吗?怎么算背后讲你坏话。” 葫芦冲芙蓉做了个鬼脸,吐着小舌头:“王先生说,讲坏话,打手心。” 看来在葫芦心中,已有王先生的形象了。 坐在床上。芙蓉看着那件没做成的衣裳,心中有些发愁,总说赶一赶就做出来了。可不是忙着做饭,便是洗衣裳,便是给菜园子浇水,一直也不得空做,也没心思做。 已是第三天了。这一天再做不好,葫芦还得在家里玩。刘氏肯定要说道了。 刘府来人,说是刘会想茶茶了,好几天不见茶茶去陪她说话呢,所以来叫一声。茶茶欢快的解下身上的围裙,洗了洗手,跟着去了。 葫芦蹲在灶房门口扒拉他的土豆,土豆是早上烧火时,茶茶在草灰里埋的,这时候刚刚好,又焦又酥。 “葫芦,你早上没吃饱吗?怎么又扒拉那个土豆?”芙蓉靠在堂屋门口,借着初升的太阳光给王大宝缝衣裳。 葫芦小心的剥开土豆,闻了闻,喷香,便笑:“我早上吃饱了,可这个土豆,是二姐给我烧的,不吃就坏了。” “你二姐去刘府玩去了,你怎么不跟着去呢?”芙蓉道:“窝在院子里有什么好玩。你都窝了两三天了。” 葫芦便起身去拉芙蓉:“大姐,咱们一块去吧…….” 芙蓉当然不能去,手上的衣裳还没做完呢,若是去了,明儿葫芦又不能上学。 葫芦见芙蓉不去,重新蹲到了墙角:“茶茶姐跟那个小孩玩,不跟我玩,我不去。” 葫芦嘴里的那个小孩,指的是杨老爷子的大孙子。 葫芦觉得,茶茶跟那个小孩子亲昵,他若跟着去了,茶茶只顾跟小孩玩呢,冷落了他,他便不爱去了。 原来小孩子心里也会吃醋的。 芙蓉只顾着手里的活,便也不理他,任由他去跟土豆玩。 银白色的针在芙蓉手里,上下穿梭,芙蓉有时候猛缝一阵,又低下头来重新穿针引线,头一直低着,脖子果然疼了。 “我爱吃土豆…….赵乐爱吃土豆…….王大宝爱吃土豆…….先生爱吃土豆。”葫芦跟造句似的,将他学堂里的人从头到尾的,来了一遍。芙蓉头也不抬,听他跟唱曲儿似的。 如今葫芦大些了,也不用到处看着他,他自己在院子里便玩的风生水起,一个土豆都够他玩半天。 过了一阵子,四周突然安静了,也听不见葫芦在那唱曲造句了。芙蓉以为他跑出院子了,将针插在衣裳袖子上,抬头观察,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喻只初跟陈九年来了。 喻只初站在自己身边,动也不动,一脸柔情的看着自己。 这种柔情真让人害怕,就像初夏枝头的嫩果子,颤颤巍巍,抖抖擞擞,迎着光芒,让人想亲近而又怕惊动了它。 芙蓉脸红了。 喻只初的脸更红。 陈九年将葫芦挤到了墙角,葫芦手里的土豆,早已被陈九年拿了去,三下五除二的,张开大嘴,进了肚子,葫芦欲哭无泪,那个烧土豆,他也想吃,显摆了半天,没想到进了陈九年的肚子。他有点委屈,可陈九年高大威猛,葫芦只敢在心中反抗,却不敢滋声。 喻只初替葫芦出气了:“舅舅,你多大的人了,葫芦的一个小土豆你也抢,真是没有道德,真是有辱斯文。” 陈九年哈哈一笑:“舅舅我又没有读过书,自然不懂你们斯文人的事,不过。这个小土豆味道还不错。”陈九年蹲下身去,抚摸着葫芦的背:“还有没有了?要是还有,给舅舅再拿一下去。” 葫芦摇头。 芙蓉放下衣裳,准备去倒水,喻只初拦住了:“我们今儿来有点事,不喝水了。” 陈九年却进灶房端了个大瓷碗,自己倒了半碗水,咕噜咕噜喝了,他在路上一直不停的跟喻只初说话,说的口干舌燥。这会儿嗓子眼里,跟着了火一样。 半碗水下肚,陈九年才说出了原委。 上一回。说让喻老爷,喻夫人去苏府,说说陈九年跟苏小姐的事,喻老爷倒是答应了下来,但喻夫人却死活拉不开脸。当初说好了,将苏小姐介绍给喻只初,转眼间,要苏小姐跟陈九年凑在一起,喻夫人心里不爽快,每晚睡觉。都会唠叨:“你说说咱们只初哪不好,长相,虽不是上上等。但在怀海,也数一数二。论才学,论知书达理,论…….” 喻老爷被她唠叨的睡不着,便会说:“论什么也没有用了。夫人,苏小姐不喜欢有才学的人。” “怎么说咱只初不比他舅舅强些?你瞧瞧那猪毛脸。没才学,大字不识两个,苏小姐怎么会看上他?” 喻老爷又得安慰她:“苏小姐就喜欢那猪毛脸,谁也拦不住,且九年有九年的好处,怎么说你是九年的亲姐姐,何必再拦着,你也不想他一辈子是光棍汉吧。” 喻夫人也只好同意,只是不想去苏府,只愿意让苏怀山带着女儿到喻府。 喻老爷也成全了。说要给苏怀山送行,请到府里吃一通酒。 苏怀山自然答应。 芙蓉道:“吃酒是好事,你们怎么还来石米镇了?” 喻只初道:“吃饭的时候,没有女客陪着,到底不好看,你也知道,我娘说话,就那样,想着你去做陪,还好一些。” “是啊芙蓉,你帮忙就帮到底吧。”陈九年央求,这可关系着他的终身大事。 芙蓉瞧瞧桌上做了一半的衣裳,有些犯愁,明天可就是刘氏说的三天之期了,可衣裳还没有头目,葫芦早上还在傻不愣登的玩土豆,一点也不知道焦急。 “我这衣裳今儿必须得做好,不然明儿…….”陈九年拿起衣裳扔进了马车里:“芙蓉,我知道你手巧,走吧,坐上马车,一面往城里赶,一面做活,两不耽误。” 芙蓉也只好去了。 三人刚上马车,葫芦就追了上来,自己“吭哧吭哧”要往马车上爬,马车很高,芙蓉上车的时候,还得踩着凳子,葫芦自然是爬不上去的,身子挂在车把儿上,脚下悬空,累的出汗。 马夫笑起来:“这小孩,你打算坐在车把儿上进城吗?” 葫芦脸都憋红了,坚持要上车。 芙蓉探出头来道:“葫芦,你去王婶子家玩儿,姐去去就回来了,你别跟着。” 葫芦不说话,也不下来。挂在车把儿上打吊吊。 王婶子听动静出来,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抱了葫芦下来:“怎么能挂在车把儿上呢,要是摔地上,可就疼的厉害了。” “婶儿,我进城一趟,麻烦你看一下葫芦吧,晌午若是我没回来,让葫芦在你家吃饭。”芙蓉交待。反正葫芦在王婶子家吃饭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王婶子点头答应,见车里还坐着陈九年跟喻只初,便点头示意。 葫芦却不愿意了,从王婶子怀里挣扎下来,又扶着车把儿要上车,嘴里喊着:“大姐,别扔下我。” “葫芦,不是大姐扔下你,大姐去办正事呢,带着你多有不便。回来大姐给你捎好吃的。”芙蓉安慰他。 葫芦却不愿意了:“大姐,我不要好吃的,我就要跟着你。” 喻只初下车,轻轻托着葫芦的屁股,就把他托到了马车上:“就让葫芦去吧,他一个小孩,能耽误什么事。反正咱们也没正事,带一个小孩子,也不打紧。” 陈九年道:“谁说咱们没正事,今儿可是正事,葫芦,你可别给舅舅搞砸了,知道吗?” 葫芦忙点头。只要让他坐着马车进城。他什么都答应。 马车在石米镇奔跑的时候,叮叮当当的,葫芦倒是正襟危坐,一声不吭,车子里的人多,天又燥热,马车帘子掀着,葫芦看见那些卖鱼的,卖菜的,卖糖饼的。又想吃又好奇,害怕发出声音,就用小手捂着嘴。 等马车过了石米镇。往城里奔的时候,陈九年一句“终于出石米镇了,一会儿就快到城里了。” 这句话就像是小火柴,瞬间点燃了葫芦这个小炮,葫芦将捂在嘴上的小手拿开。看到田里有人锄地,便惊呼:“哎呀,有人锄地哎。” 陈九年翻白眼,不说话。葫芦不是经常看到人锄地吗,这么大惊小怪的。可在葫芦看来,他是经常看到人锄地。但坐在马车上看人锄地,他还是第一次。 看到河里有人撑船,葫芦便惊呼:“哎呀。有人摇船哎。” 看到路上有几头牛经过,葫芦便惊呼:“哎呀,有牛……” 他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陈九年便拍着他的背:“葫芦,你可别哎呀了。你哎呀的舅舅背都疼了。” 马车上的风很凉爽,呼呼掠过耳旁。像有人在扇着扇子,葫芦显的很是惬意,眯着眼,抬头挺胸,嘴巴嘟着。不说话了。 “葫芦,你做什么呢?”芙蓉问他。 “大姐我在吹风呢。早上没洗脸,吹吹脸上的灰。”葫芦眯眼回话。 喻只初笑起来。 “葫芦,一会儿到了喻府里,你可不能乱说话知道吗?坐要有坐相,吃要有吃相,不喊你,你也不能乱跑,知道吗?”陈九年生怕他会惹事:“还有啊,府里台阶多,你别磕着碰着,府里的地方大,你乱跑的话,你大姐就找不着你了。” 陈九年苦口婆心,比芙蓉还唠叨的厉害,芙蓉想要说的话,全被陈九年给概括了。 葫芦自然听不明白陈九年都唠叨些什么,只是不住的点头:“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葫芦摇头晃脑的,碰到了芙蓉的胳膊,芙蓉正忙着见缝插针,给王大宝做衣裳,被葫芦一碰,手一哆嗦,针刺进手指里,手指流血了。 陈九年轻轻拍了葫芦一巴掌:“这回不晃了吧,伤着你大姐了。” 喻只初满脸的心疼,差一点握住芙蓉的手,想给她吹一吹,手伸到半空,怕陈九年看出来,又缩了回去。 “想帮芙蓉吹一吹就吹一吹嘛,读书人,缩手缩脚的。”陈九年撇嘴,将头扭向一边。 喻只初被他舅舅说的更尴尬了,还是芙蓉自己掏出手帕子,擦擦手上的血。 喻只初却不愿意芙蓉再做什么衣裳了,将没做好的衣裳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轻轻的叠起,放在车厢后面。 陈九年笑道:“我们只初从小到大,自己的衣裳还没叠过几回呢。芙蓉,你看,我们只初都帮你叠衣裳了。可是亲手叠的呀。” 喻只初的脸更红了。 马车风驰电掣,随着那些呼呼的风声,将几个人拉到了喻府门口。 喻府门口今儿扫的特别干净,一片树叶子也没有。 门口西边停着两顶轿子,想来是苏府上的。陈九年问:“苏府上的人来多久了?” 下人捂着腮道:“来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了,夫人到处找你们呢,说你又带着少爷疯去了。” 每次陈九年带着喻只初出门,不管是陈九年的主意,还是喻只初的主意,喻夫人只会骂陈九年一个人。 陈九年早已习惯了。 葫芦个子矮小,喻只初抱着他,将他抱进院子里才放下。 院子里很久没有小孩子路过,这次见了葫芦,那几个打扫院子的,剪草坪的丫鬟,大娘,个个站那看他。 有的说,小孩,过来,给你糖吃。快来快来。 有的说,小孩,你是谁家的呀,长的圆滚滚的真可爱呀。 葫芦不为所动,紧紧的跟在芙蓉屁股后面,看也不看他们。 陈九年这才放心了:“葫芦这才乖嘛,一会儿也像现在这样,不要乱说话才好。”然后又交待芙蓉:“一会儿苏小姐那,就麻烦芙蓉你,帮着多劝劝,多陪着说话。我那个姐姐,我是指望不上了。” 喻夫人一直是高贵冷艳的模样。这一点,陈九年比谁都清楚。 还没进大厅,喻夫人便瞧见了几人,借口说有事,迎了出来,一把拉过喻只初:“你怎么又跟他们混在一起?”然后瞪着陈九年:“多大了?又带着只初出去瞎混?” 喻只初替他舅舅解围:“是我自愿跟舅舅出去的,不是舅舅的错。” 喻夫人已注意到了葫芦,葫芦躲在芙蓉身后,只探出个头来。喻夫人想去揪他的耳朵。他跟一只小松鼠一样,躲了过去,喻夫人再揪。他又躲了过去。喻夫人便没办法了。 “不是说只芙蓉来吗?怎么还跟着个小的?这个小的我可知道,不是个省事的。”喻夫人一脸的厌弃:“屋子里苏怀山正跟老爷说话呢,苏小姐也是大家闺秀,你们领他来做什么?” 芙蓉真想一脚把喻夫人放倒,实在受不了这嘴脸。 陈九年忙打圆场:“来都来了。大不了不让他进大厅,让他去灶房玩。那里不是有杨波,杨波跟他是邻居,熟的很。” 喻夫人不愿意:“灶房今儿做了不少菜呢,都是些好菜,他这么小的孩子。在灶房里钻来钻去,跟老鼠似的,弄洒了菜怎么办?” 苏小姐见一群人围着说话。便走到了院子里,看见葫芦躲着芙蓉身后,便冲他招手:“来,到我这来,我这有果子。” 一听到果子。葫芦便动心了,且苏小姐长的好看。又不凶。 “你叫什么呀?”苏小姐问葫芦。 “我叫葫芦。果子呢?”葫芦追问。 苏小姐笑:“原来你就叫葫芦呀,你是她家的人吧?”苏小姐指指芙蓉。 葫芦点点头:“是她家的人,果子呢?” 苏小姐道:“那你叫她叫什么呀?”苏小姐又指指芙蓉。 芙蓉心里一紧,喻夫人也紧张起来。 葫芦道:“她是我姐,果子呢?”葫芦满心想的都是果子。 喻夫人赶紧打圆场:“他小孩子……说话不利索,他应该叫芙蓉叫……叫娘……叫娘。” 芙蓉尴尬。 陈九年也打圆场:“是该叫娘……这孩子,一说起果子,就不认识人了。” 葫芦委屈的道:“以前我叫娘……可我姐说,只能叫姐……不能叫娘,你们又让我叫娘…….” 苏小姐见他委屈,便心疼他,让朱妈妈抱起葫芦,进大厅去了。 喻夫人傻脸了,她唠叨了半天,不想让葫芦进大厅,没想到苏小姐一出来,就把葫芦弄进去了。 芙蓉赶紧道:“别看我,不是我让葫芦进大厅的。” 喻夫人无奈,只能尾随着进去。 朱妈妈已经将桌子上的果子端给了葫芦,那果子棕色,圆圆的,上面洒着好多白芝麻,听说要几百文一斤,是上等的好果子,喻夫人拿出来撑脸面的,却被葫芦给吃了,心中有些不爽快了,拉过陈九年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瞧瞧,那孩子,吃果子,一个接一个的,都不用喝茶水,也不怕噎着,那一盘果子,一会儿就被他吃完了。” “姐,你也别小气了,不过是一点果子。”陈九年嘟囔。 苏小姐分明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她对喻夫人没有好感,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只是问陈九年:“这孩子吃的果子很贵吗?” 朱妈妈当即卷起袖子:“我们在京城的时候,什么好果子没有吃过,这一点果子既然是给我们小姐吃的,我们小姐或是吃了,或是给葫芦吃,都是我们小姐的意思,又在那嘀咕什么?” 苏小姐点点头,头上的翠玉簪子直晃悠。 朱妈妈指指苏小姐头上的簪子道:“就那果子,我们小姐头上这一支簪子,少说能换百十车。” 喻夫人脸红了,被朱妈妈给抢白一番,在众人面前,她也不想显的小气,忙辩白:“葫芦吃就吃了,吃完了灶房那边还有,我刚才是说,葫芦喜欢吃,一会儿临走的时候,给他包两封带回家才是。这是芙蓉的孩子,我哪能亏待了他。” 葫芦不懂喻夫人在说什么,也不理会,只管低头“嘎嘣嘎嘣”吃。 苏小姐冷冷一笑:“喻夫人不要勉强。” 喻夫人忙道:“不勉强,一点也不勉强。” 第223章 朱妈妈的故事 苏小姐是喜欢葫芦的,虽然不愿意理喻夫人,但却一直给葫芦递果子吃,吃的葫芦直打嗝,陈九年见状,当然要凑上来表现一番,他半蹲在地上,一脸的笑,伸出手来,也想喂葫芦吃果子,手刚一伸,葫芦便将果子护了起来:“你是大人……..不能抢果子。” 葫芦还以为陈九年是抢果子的。陈九年真尴尬。 苏小姐却笑了,苏小姐的笑弥足珍贵,陈九年都看呆了,喻夫人像个局外人,便冲丫鬟道:“让厨娘们上菜吧,赶紧吃了。” 厨娘们在饭厅摆开了桌子,本来是男宾一桌,女宾一桌,但因为只有苏怀山是外人,而苏怀山跟喻老爷又是知交,便也不客气,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 今日的菜式很是丰盛,不但有葱爆大虾,凉拌鹿筋,生炒排骨,还有黄豆猪蹄,粉蒸羊肉,红烧鱼等,而素菜也有好几样,葱花豆腐,蒜炒空心菜,凉拌黄瓜,桂花山药等,汤有两个,一个是肉丝蔬菜汤,还有一个鸡蛋汤圆汤。 苏小姐的位置,本来在喻夫人旁边,她不愿意,拉了芙蓉靠着自己坐,把葫芦按在另一张椅子上,而苏怀山跟喻老爷,便坐对面,喻夫人只能靠着陈九年,喻只初坐。 满满一桌子好吃的,芙蓉都有些恍惚,恍惚觉得这就像个梦一样,葫芦吃果子吃的打饱嗝,看见这么些吃的,很是后悔刚才怎么吃了那么些果子,肚子涨的难受,便从椅子上蹦下来,站在地上蹦了几下。 “这个小孩子在蹦什么?”苏怀山笑起来。 芙蓉也不知道他在蹦什么。 葫芦这会儿却一点也不怯场:“蹦一蹦,肚子里装的多。” 芙蓉想着从他嘴里也蹦不出什么高尚的话来,只能冲他使眼色:“葫芦。快坐下吧,再蹦,果子出来了。” 苏小姐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又是给葫芦夹菜,又是给葫芦剔鱼骨头,葫芦面前的盘子里满满的堆了一层,陈九年见苏小姐如此贤良,心下更是喜欢,自己拿着筷子,苏小姐夹什么。他便夹什么,不一会儿,他面前的盘子里也满满的了。 葫芦吃的欢畅。陈九年也大嚼起来,一面吃,一面盯着苏小姐笑。 苏小姐夹起一筷子鱼塞进葫芦嘴里:“来,吃香香。” 陈九年也夹起一筷子鱼塞嘴里:“来,吃香香。”摇头晃脑的。很是享受。 喻只初最怕他舅舅如此花痴的模样,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这样吃饭,真是让人后背发冷。以前府里吃饭,还没说开饭,他这个舅舅便将喜欢的菜扒拉进自己碗里。闷头猛吃,桌上谁吃了什么,他根本不会留意。别人刚吃,他便已经吃饱了,拍着肚皮便去衙门了。 喻夫人咳嗽两声,捅了捅陈九年:“苏老爷还没动筷子,你怎么先吃?” 在饭桌上。小孩子先吃饭,大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但人人都正襟危坐,陈九年却只顾着“吧嗒吧嗒”的吃,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苏怀山看着陈九年,陈九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还好喻老爷说菜齐了,可以开席了,几个人纷纷吃菜,陈九年才少了些尴尬。 饭吃到一半,喻老爷跟苏怀山要喝酒。厨娘端上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苏怀山喜欢喻只初,便道:“只初也喝一杯吧?” 喻夫人赶紧拦着:“只初还要看书,听说喝了酒写字手会发抖,握不住毛笔呢,还是不喝了。” 喻夫人对喻只初,一直保护有加。 苏怀山道:“少喝一些,不妨事吧?我看只初也到了能喝酒的年纪了。” 喻夫人便道:“苏老爷,只初一次也没喝过,当真喝不得,不然,让我弟弟,九年来喝吧。” 陈九年喝酒的次数也不多,他虽是个粗人,但是并不酗酒,如今喻夫人将他推了出来,他也缩头缩脑:”我也不会喝酒。” “怎么不会喝酒?上一次人家送府里来一坛子花雕,都被你偷喝了。”喻夫人开始算老帐。 苏小姐只笑不说话。在她看来,偶尔喝一次酒又有何妨,倒是喻只初这样的男人,诸多忌讳,了无生趣。 喻只初见他娘又揭他舅舅的老底,赶紧捅捅他娘:“娘,我舅舅……苏小姐…….你……你捡好听的说。” 喻夫人一直觉得陈九年抢了她儿媳妇,一直不得释怀,听喻只初这样说,也只好道:“我那只吃菜,不说话了。” 陈九年被喻夫人揭了老底,也不藏着掖了,当即换了两个黑瓷浅口的碗来,自己倒了一碗,又给苏怀山倒了一碗。 两个人啥也没说,各干一碗。 “这两天,我就得带着真儿回京了,如今京城形势不好,还是快些回去,摸清形势再说。”苏怀山叹气。 喻老爷知道苏怀山要走,心里多多少少不舍,便也拿了个黑瓷浅口的碗来,倒了一碗酒,陪着苏怀山喝了。 喻老爷没有什么酒量,喝了两碗,就趴下了,脸红的跟九月的小苹果一样。 陈九年本来还指望自己这个姐夫跟苏老爷好好说一说,关于自己跟苏小姐的事,没想到姐夫提前趴下了,看来正事是办不成了。想着苏小姐过两天就得走,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无奈。便又倒了两碗,自己一碗,给苏怀山一碗。 两人喝的不亦乐乎,到后来,苏怀山直接指着芙蓉:“来,倒酒。” 芙蓉跟个小丫鬟似的,抱起酒坛子,摇摇晃晃给二人满上。 喻只初见她瘦弱,当即站了起来,要帮她的忙。喻夫人当然不愿意了,直接给喻只初按在了椅子上。 苏怀山跟陈九年喝酒,就像喝水似的,芙蓉差点倒不过来。葫芦见二人喝的兴起,偷偷的将喻老爷用过的黑瓷浅口碗拿到面前。轻拍着桌子道:“大姐……大姐……给我倒点。” “你小孩子,不能喝这个,会醉的。”芙蓉当然不会给他倒。 葫芦撇嘴道:“大姐…..我只喝一点点。” 芙蓉道:“喝一点点也不行,你喝一点点就趴下了。” 葫芦无奈的又撇起小嘴:“人家只沾一沾嘴唇也不行么?” 芙蓉摇头。 苏小姐笑着更正葫芦:“你这个小家伙,她不是你姐,她是你娘。” 芙蓉怀里的酒坛子差点掉下来。 喻只初又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葫芦便仰脸对芙蓉道:“娘……让我喝一点,只喝一点点。” 芙蓉瞪眼,葫芦吓的往苏小姐怀里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九年跟苏怀山喝的明显有点高了。 苏怀山拍着陈九年的肩膀说:“兄弟,你这个人不错呀,酒桌上实诚。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陈九年也拍着苏怀山的背:“兄弟,你这个人也不错。我也喜欢你。” 两个人对视,傻笑。称兄道弟起来。 喻夫人偷偷道:“你舅舅又丢人了,还说喜欢苏小姐,这回跟人家爹都攀上亲戚了。可不得了。” 苏小姐看着陈九年跟她爹的模样,却只笑,并不生气。 喻只初也隐隐的担心,这回舅舅怕是彻底没戏了。 苏怀山这回直接喝倒了,陈九年,喻老爷。三个人被放倒在床上,呼呼的睡了起来。 芙蓉等他们都去睡了,才得空吃了些东西。葫芦却撑的坐不下来了,要一直蹦着消食才行。 苏小姐因为要等她爹醒过来,便拉着芙蓉在喻府里转悠。 喻府的婆子,丫鬟见了二人,纷纷行礼。 喻府打扫的一尘不染。院子里的草坪也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喻府地方不小。东西房间极多,芙蓉看的眼花缭乱,葫芦在院子里疯跑,芙蓉得一直叫他:“葫芦,别跑丢了,一会儿找不着你了。” 杨波收拾好了厨房的东西,解下身上的围裙出了厨房,知道芙蓉跟葫芦来了,这会儿才顾的上说话。先是抱着葫芦亲了几口,然后便抱着他打吊吊,葫芦乐的哈哈直笑。 从杨波摆摊位卖羊汤开始,葫芦便天天跑在他屁股后面,如今每次回家,杨波都会捎一些零碎的东西给葫芦,有时候是一个小风车,迎着风会咕噜噜转的,有时候是一个糖人,又能看,又能吃。葫芦虽然怕杨波他爹,但是一见到杨波,便喜笑颜开。 他跟杨波很亲昵,简直比跟芙蓉还亲昵,至少芙蓉有时候会拿着鞋底子,作势要打他,但每一次,他都可以逃到杨波的身边,杨波还会帮他求情。 “芙蓉,听我娘说,葫芦入了学堂了,跟着王先生学念书咧?”杨波抚摸着葫芦的头,葫芦难得装的跟一头温柔的小羊羔一样,偎依在杨波的身旁。 “恩,他是入了学堂了。” “那在学堂里学了什么?会念书了吗?认得多少字了?”杨波又问。 这简直就是葫芦的硬伤,一提到念书,认字,葫芦立即垂下头去,就像正午的花朵,因为缺少水份,干巴巴的低下了头。 芙蓉道:“他呀,认了几个字我不知道,不过,唉,一言难尽。” 葫芦仰脸:“啥是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就是……一句话说不完。” 葫芦高兴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完,那…….就不说了吧。” 葫芦很怕芙蓉会将他的光辉事迹抖搂出来,所谓人要脸,树要皮,葫芦虽然人不大,但面子还是要的。他当然不希望杨波知道他拔了人家的菜,或是捉弄了王先生。 “葫芦今儿不用上学堂吗?你怎么把他带城里来了?”杨波问。 芙蓉跟杨波聊天,一向坦诚,这会儿说着说着便说漏了:“葫芦把人家的衣裳弄脏了,师娘罚他三天不准去学堂里。” 葫芦低着头,开始搓他的衣服,左搓一遍,右搓一遍,就是不敢抬头。 一说起衣服,芙蓉慌了。王大宝的衣裳还在马车里呢,如今还有一个衣袖没有做完,如果做不完,过了三天之期,那刘氏肯定要不高兴了。 芙蓉一路小跑,去马车里将王大宝的衣裳拿了出来,自己找了个空当坐下了,穿针引线,又开始忙活。葫芦本来想跟芙蓉玩,见芙蓉不理他。便自觉的拉着杨波打吊吊。 杨波下午还得去买些菜回来,预备喻府晚上的饭食,只是临走的时候。不忘交待芙蓉:“别累着,做针线活费眼睛,若真做不好,晚一两天也没有什么当紧。” 芙蓉点头。 葫芦又想去追杨波,杨波上了马车。跟马夫一块去买菜,葫芦又故伎重演,自己吊在车把儿晃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他喜欢热闹。如果能跟着杨波出去晃悠一圈,当然比在喻府呆着要有意思多了,何况。那个喻夫人,时不时的,就要用阴森森的眼神瞪着他。 马夫见葫芦两腿不挨地。挂在车把儿上弹,笑起来。又挥着鞭子吓唬他:“我一甩鞭子,马车就跑了,马车一跑,你就得掉在地上。那样,屁股可就摔疼了。” 杨波当然不舍得葫芦摔到地上。他随即下了马车,将葫芦扛在肩膀上,送回了喻府院子里。 葫芦在杨波肩头咯咯直笑,却又不忘争取:“我也想去买菜,我也要去。” 芙蓉将他接过来:“杨波去买菜,要很晚才回来,一会儿我就回石米镇了,你若跟着一块去买菜,那怎么回家?” 葫芦听芙蓉如是说,才打消了跟杨波出门的念头,甚至,杨波故意逗他,说要带他走,他也不敢去了,缩在芙蓉身子后面,他可不想被留在喻府。 “芙蓉,那一会儿你们回去的时候,小心些,我本来想送送你们的,去买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杨波有点沮丧。 芙蓉道:“没事,这里离石米镇也不远,一会儿就平安到家了。” 杨波又交待葫芦:“要听话,不要乱跑,不要惹祸。” 葫芦撇着嘴,学着杨波说话:“不要乱跑,不要惹祸。” 见杨波走远,芙蓉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喊住了他:“对了,你爹娘的身体最近还好,你爹也没有像以前那么咳嗽了,你安心在府上吧。” 杨波回头笑笑,冲芙蓉点点头,出门去了。 苏小姐望着杨波的背影,轻声说道:“这个杨波对你倒很好,芙蓉,你就没觉察?” 芙蓉有些脸红,低头做着针线,清清嗓子道:“他对人一向很好,对谁都好。” 葫芦又学着芙蓉说话:“他对人一向很好,对谁都好。” 芙蓉一回头,他又跑不见了。 苏小姐被逗笑了:“你觉得他好,就跟他…….” 芙蓉当然明白她想说什么,赶紧打住:“我们……不行的。” 芙蓉心里很明白,如今哪有功夫考虑自己的事,茶茶还小,葫芦还总惹事,照顾弟妹,成了当下最重要的任务了。 苏小姐却不这样认为,她招招手,伺候她的朱妈妈便利索的跑了过来。 苏小姐让朱妈妈说说,当年朱妈妈身上发生的事。 朱妈妈跟广场说书似的,找了一块空地坐着,掏出手帕子,预备着擦泪:“这个事呀,我都后悔了一辈子了,我小的时候呢,家里孩子多,穷,哪管是吃树皮还是吃糠咽菜呢,只要有点活路,便好了。我十五岁那年,我爹怕家里的弟妹活不下去,就将我卖给本村的一个财主,做了人家的六太太,算是个小妾,那个财主财大气粗,但极为小气,我呢,也没什么姿色,一双大脚,常年干活,脸色也不好看,财主花了二十两银子就把我买了去,从此再没有给过我一文钱。” 朱妈妈坐那陷入了沉思,芙蓉默默的放下手里的针,听朱妈妈讲着。 “嫁给财主后,我也生过两个孩子,大些的,因为生病,看的晚了,死掉了,小的呢,是个女儿,我一直带在身边,因我家世凄苦,财主的几房夫人每次有不顺意的事。就会打我解气。财主又爱酗酒,喝了酒,也爱打我。”朱妈妈用手比划着:“这么粗的棍子,都能打断,那个时候,在财主府上,我身上没一片好的地方,每晚搂着我的小闺女,就哭啊哭啊,后来眼睛都哭的模糊了。看东西都重影。” 芙蓉没想到朱妈妈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再后来,财主死了。我还年轻,那几房太太,拉的拉,抢的抢,将财主家的东西腾挪一空。只留下我跟小闺女无依无靠。后来,我就带着孩子投奔我娘家,哪想娘家靠着这一点银子度日,要养上下几口,也很艰难,我爹便不愿意收留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我带着孩子,去给人家洗碗,或是做针钱。可眼神不太好,又带着个孩子,总会有人嫌弃我,嫌我不利索,做不几天。就赶我走,好不容易。帮着一户人家看果园子,那里有个长工,比我大十来岁,人老实,又很好,怕我受欺负,总会护在我跟闺女面前,唉,他家里也穷,是个光棍,当时他也说了,要娶我。” 芙蓉眼睛一亮:“那朱妈妈跟他在一起了吗?” 朱妈妈叹口气:“若是跟他在一起,那里有后来的磨难呢?我知道长工喜欢我,心里当然高兴,可拖着一个孩子,又穷的厉害,我是穷怕了,不想连累人家,再说,嫁给财主,天天挨打受气,我也怕再跟人家成亲,还会挨打,所以就从那果园子里出来,带着小闺女到处谋生,后来,是初冬,天空里的雪呀,像扯碎的棉花一样,铺天盖地的就下来了,我的小闺女因为又冷又饿,就死在那片雪地里了。” 朱妈妈眼角有闪闪的东西,芙蓉不忍打断她,只是坐着静静的听。 “我的小女儿也死了,我也无依无靠了,后来,巧合的,进了苏府上,当丫鬟老妈子,看苏小姐喜人,我还偷偷的给她喂奶呢。”朱妈妈又欢愉起来:“若是当年我跟那长工在一起,我的小女儿怕也不会死了。后来我也曾后悔,偷偷的去找过那长工,人家说,我走了以后,他也走了,再没有下落。人海茫茫的,哪里找去呀。” 芙蓉有些伤感。 朱妈妈这个故事,讲了少说有十遍了,以前苏府上下,都知道她的这个故事,讲到最后,朱妈妈总会说:“那时候我心气太小了,啥也不敢,后悔死了。” 苏小姐拉着芙蓉的手道:“芙蓉,你如今就跟朱妈妈一样,你可得把握好。” 芙蓉没听懂。 苏小姐轻声道:“我瞧着那个杨波,对你还不错,对葫芦也好。” 苏小姐让朱妈妈来讲这个故事,原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珍惜眼前人的,芙蓉心中感谢她,自然也不愿意再瞒着她:“其实,我娘根本不是喻夫人的亲戚,我也不是喻只初的表妹,其实我只是一个乡下人,平时偶尔来给喻府送点菜。” 苏小姐目瞪口呆:“那葫芦呢?” “葫芦是我们家的,可他是我弟弟,我还有一个妹妹叫茶茶,我爹娘去的早,留下我们三个相依为命,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如今心里很过意不去。”芙蓉有些讪讪的。 苏小姐却一点都不生气:“我说呢,你这么小,怎么会有葫芦这么大的孩子,这不怪你,全都是喻夫人编出来的瞎话。” 朱妈妈却高兴起来:“我以为芙蓉跟我一样命苦,原来不是这样的,唉,不像我一样命苦就好。” 正说着话,喻只初进了院子,刚才酒席散了以后,倒没发现他去哪里了。这会儿过来,双手背在后面,像藏着什么东西。 芙蓉抬头,跟喻只初对视了一下,喻只初的脸瞬间红了。 “我要不要回避?”苏小姐问喻只初。 喻只初摇摇头,站在离芙蓉三步远的位置,手里的东西也拿了出来,原来是一件小孩子的衣裳,青色的,上面还绣着花,很是好看,看料子,应该是上好的绸缎。 葫芦一见新衣裳,快马加鞭的就跑了过来,接过衣裳在胸前比划着:“给我买新衣裳了,给我买新衣裳了。” 喻只初却尴尬起来,这衣裳,原本并不是给葫芦买的。 第224章 不三不四的人 朱妈妈站起身来,打量着喻只初买的小衣裳,不但料子好,就是针线也做的细腻,不禁夸赞:“芙蓉啊,不是朱妈妈多嘴,这衣裳,果然是上等的好货色,以前我那死去的两个孩子,虽说是财主家的,也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 朱妈妈又旧事重提了。拿着衣裳在葫芦身上左右比一比,又摇摇头:“这件衣裳买大了,怕是葫芦得再等两年才能穿呢。” 葫芦当然不想过两年再穿这新衣裳,拉着朱妈妈的胳膊撒娇道:“朱妈妈,朱妈妈,两年已经过去了,快看看,我能穿没有。” 朱妈妈拍着葫芦的脑袋道:“这个孩子是脑子缺根筋哪,这么想穿新的。” 葫芦一脸难过的样子,新衣裳不能穿,就好比当着他的面做好了一锅香喷喷的鸡肉,最后却不让他吃一样。 喻只初只能说出了真相:“这件衣裳,是给王大宝买的,这样,芙蓉就不用辛苦做了。” 葫芦一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脸一沉,当即就想坐到地上哭一场,可看到周围有这么些人,又不好意思坐地上哭,便咧嘴揉眼:“不是买给我的…….” 朱妈妈也嘟囔起来:“不是买给葫芦的,害的孩子在这白高兴半天。” 喻只初的这一片心意,芙蓉当然心领了,手上做的衣裳一直没有成,明天葫芦就得去学堂,买一件衣裳,倒也解了燃眉之急。 “这衣裳多少钱?”芙蓉问。 喻只初却不愿意说。 朱妈妈摇摇喻只初:“这孩子,怎么不说呢,多少钱?” 苏小姐看出了芙蓉的这点小心思,给朱妈妈使使眼色,让她把喻只初带走,这边又劝芙蓉:“你真傻。没瞧出来是他自愿买衣裳的?不过是一件小孩子的衣裳,能值多少银子,你若真把银子给了他,倒显的见外,让他心里不舒服。” 芙蓉默默的收拾着还没做好的衣裳,又将喻只初买的衣裳小心的折起来。算是收下了。 喻只初站在大厅门口,眼瞅着芙蓉收下了衣裳,高兴的直笑,葫芦站在他身边,却是撅着嘴。 喻夫人找喻只初。找了半天不见人,这会儿终于找着了,见他跟葫芦站在一起。便将他拉到一边:“怎么不去温书?如今天气正好,你爹又睡着,也没人打扰你,眼瞧着秋考就到了。” 喻只初只盯着芙蓉看,却并不走。 喻夫人又晃晃他的胳膊:“不用看苏小姐了。苏小姐怕是被你舅舅惦记上了,我早跟你说了,苏小姐家世好,又是个大家闺秀,你偏不听,如今好了。让你舅舅得了手,你可有后悔的时候了。” 朱妈妈听这话便轻声附和:“喻公子又不是看我们家小姐…….” 喻夫人盯着朱妈妈,朱妈妈一点也不怕她看。喻夫人越是看她,她越是将腰杆挺的直直的,时不时的,还晃动一下上身,朱妈妈的如小山一样的胸脯便左右摇晃起来。喻夫人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朱妈妈。只能转身就走,临走不忘交待:“只初,快回书房去,在院子里瞎晃悠什么。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说到不三不四的人,喻夫人还特别关照的看了一眼葫芦。 喻夫人转眼回了房。剩下朱妈妈在那撇嘴。 葫芦摇着喻只初的胳膊道:“你娘让你……温书。” 喻只初蹲下身子,捧着葫芦的小脸:“我不温。” 葫芦便教育起了喻只初:“王先生说,不温书,打手心。” 喻只初哈哈笑起来:“我是大人了,不归王先生管。” 葫芦有点不相信,却又没法子,便吓唬喻只初:“不归王先生管,也打手心。” 喻只初逗葫芦,挠着他的手心道:“王先生说,要挠你的小手心。” 葫芦痒的很,转身就逃,喻只初就去追他,两个人在院子里撒欢乱笑的,太阳渐渐的往下沉,颜色由金黄色慢慢的变成了红色,葫芦跟喻只初的剪影落在院子里,风吹动他们的衣裳,灰黑色的剪影便也摇晃起来。 坐在空地上看着这一切,倒也温馨。 葫芦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自从把他送入学堂,听说犯了什么错,先生便会打手心,有时候用书打,有时候用戒尺打,有时候用衣带打,反正捉住什么就用什么打,除了王先生,还有王先生的夫人刘氏,刘氏不但打孩子,也会吓唬孩子,有些胆子小的,都被她吓唬的尿了裤子。 葫芦总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平时在家里,他犯了错,也能笑的吱吱响,比如有一次,他替茶茶烧火,因塞的柴禾太多了,他又贪玩,差一点把整个灶房给点着了。他看着熊熊的火,却笑的拍手,嘴里只喊:“大姐,快扔给我两个红薯烧一烧。” 但在学堂里,葫芦不听话,就得被收拾了。就像那一次下大雨,被关在学堂里不准回家一样。但被收拾了这么多次,葫芦却一点也没改进。我行我素。就像每天早晨他会迎着初升的太阳去鸡窝里收鸡蛋一样。他已经习惯了。 或许葫芦入了学堂以后,王先生也不能开怀大笑了吧,刘氏更是愁眉苦脸,葫芦天天折腾王大宝,或是带着王大宝疯。如今王大宝都被刘氏打的跟紫茄子一样了。 芙蓉看看手里的衣裳,轻轻抚摸着光滑的布料,只希望,从明天开始,葫芦能好好的去学堂,做一个听话点的孩子。虽然也知道,这个梦想,太遥不可及了。 玩累了,两个人便坐下来,葫芦仰靠在喻只初的怀里,看着天上渐渐下坠的落日道:“什么是不三不四的人?” 他又想起了喻夫人说的话。 喻只初解释不上来了。 葫芦趁喻只初不注意,便去挠他的手心:“我是不三不四的人,你是不三不四的人。” 苏小姐也被逗笑了。 做孩子真好。至少能玩的酣畅淋漓,但屋子里苏小姐的爹还在睡着,陈九年也还没醒,喝酒的时候称兄道弟,等醒了以后。又会怎么样呢?她心里没底。 朱妈妈却迈开她的大脚奔了过来:“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爷醒了。” 苏小姐紧张起来:“那…….那九年醒了吗?” 朱妈妈道:“我只听见老爷在里面说话呢,不知道陈……..陈…….醒了没有。好像喻老爷也醒了。” 喻只初一听说他爹醒了,当即也不敢放肆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又给葫芦拍拍,站的笔挺,葫芦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喻只初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便拉着他的手摇着:“你陪我玩不三不四。” 芙蓉做了个嘘的手势,夹着衣裳,跟苏小姐往大厅里去。 苏小姐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揪心,不知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刚进大厅,便见喻老爷,苏怀山,陈九年三个人。依次从卧室那边出来,喝了太多的酒,一个个揉着脑袋,想来是酒后脑袋晕沉不适。走着走着,陈九年踩到了苏怀山的鞋子,苏怀山转身拍拍陈九年的背:“走路也不看着点。” 喻老爷却直呼头疼。喻夫人已让丫鬟端了醒酒汤来,苏怀山一碗,陈九年一碗。然后自己端起一碗,亲自给喻老爷灌了下去。 喻老爷刚睡醒,还没摸清什么状况,突然被灌了一碗汤,想挣扎。一看到他夫人那阴沉的脸,便不敢挣扎了。呛的嘴里直冒泡,吓的葫芦躲在喻只初的身后,拉着喻只初的袍角,只敢用一只眼睛偷偷的观察,他还以为,喻夫人在给喻老爷灌毒药。所以喻老爷才蹬腿瞪眼的十分难受。 苏怀山将醒酒汤喝了一半,便放下了。 陈九年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喻夫人却打算给喻老爷灌第二碗汤,喻老爷肚子很饱,当然喝不下,只能求饶:“夫人,实在是喝不下了。” “不让你喝酒,非说要喝,如今喝了又头疼,头疼可有人替你疼,这醒酒汤本来是用饭的时候就应该喝的,这会儿才喝,也应该多喝一点才是。”喻夫人才不管喻老爷要不要喝,也不管这汤好不好喝,捏着喻老爷的脖子便灌了下去。 喻老爷出名的怕夫人。苏怀山见他这么狼狈,也只得叹气,小声对陈九年说道:“瞧见了?娶了夫人,以后日子就难熬了。” 陈九年见他姐姐这样对姐夫,也早就看不顺眼了,便拉着苏怀山道:“娶这样的悍妻,不如不娶,若是我,早就把她休回家去了。” 喻夫人听了,气鼓鼓的看着陈九年,也不再灌喻老爷喝醒酒汤了,而是端起一碗汤来,走到陈九年的身边,干净利索的提着陈九年的领口给陈九年灌了下去:“就你的话最多,竟然还说起了你姐姐的不是,若不是我养活着你,让你在县衙里有个活计,如今你还不知在哪里呢,如今却来说我?我想着你的酒还没醒呢吧。” 陈九年毫无准备,猛的一灌,呛的直咳嗽,那些汤吐出来多半,喻老爷却拿出一块白手帕子擦擦嘴角道:“九年哪,这回辛苦你啦,替我受罪。” “娘…….舅舅都醒了,你又是何必……”喻只初看不下去了,要给他舅舅说情。葫芦怕喻夫人转过头来,冲喻只初发飙,赶紧把喻只初往后面拉:“别说话…….嘘……..” 喻老爷见陈九年那受罪的样儿,心里都直发冷。 苏小姐当然看不下去了,给朱妈妈使使眼色,朱妈妈这种高大威猛的狠角色,当即冲了过去,一把拨拉开喻夫人的手,将陈九年扶正,陈九年呛的直流眼睛。 “夫人,不是我们做下人的多嘴,这样灌法,别说是灌人,就是灌小鸡子,小鸡子也蹬腿死了。”朱妈妈不满的道:“夫人这是想要闹出人命呢。” 喻夫人自视清高,平时结交的都是权贵夫人,哪里会跟朱妈妈这种老妈子说话,在她面前,一般的老妈子,丫鬟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这会儿见朱妈妈站出来当英雄。便坐在椅子上,拿出手帕子来细细的擦擦手:“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再说,九年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要灌他喝什么,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朱妈妈正要开口反驳,喻夫人直接把她呵斥住了:“一个下人,这里也轮的到你说话?” 朱妈妈看看苏小姐,面露难色,若按规矩。在喻夫人面前,确实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两个人的差别。简直是天差地别。 苏怀山却笑了起来:“喻夫人,不是我多话,九年以前是你养大的,以后呀,他可不一定得靠着你了。” 喻夫人才不相信。她这个弟弟,一直以来胸无大志,就知道跟着她过日子,出去一天不回喻府,他便睡不着觉,他不靠自己?他能靠谁?如今怀海城里。陈九年并无什么亲戚。 “我瞧九年这个人行,若是真儿瞧着也行,那我也不反对。”苏怀山将剩下的醒酒汤喝完了。 陈九年以为听错了。或是在做梦,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发现会疼,这才高兴了起来。 喻老爷赶紧接话:“苏兄刚才所说的话,可作数?这儿女大事。可不是说着玩的。” “当然做数。“苏怀山看着喻夫人道:”若是九年喜欢,我便带他一起回京。京城里我还算认识几位大人,到时候,让九年跟着他们哪一个,怕也比在怀海城里强。” 喻夫人冷笑道:“我这个弟弟,他吃几碗饭我还会不知道?不是我说,就他,自从跟了只初他爹,只初他爹的官,便越做越小,如今是个县令,以后说不定还会往下降呢,若是九年跟了苏老爷,苏老爷就不怕官职往下降?” “九年又不是不详之人,夫人何必这样说?”苏小姐反驳。 陈九年一脸感激的看着苏小姐,此时此刻苏小姐能帮着他说话,他心中自然感激,一直以来,他的这个姐姐,成天的说他克父克母克奶娘克丫鬟,最后还说他克姐夫,连喻老爷的官位越来越小,也怪到了陈九年的身上,可寄人篱下,陈九年又是个粗人,一向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苏小姐却肯站在他这一边。 苏怀山倒是大气度:“我瞧着九年不错,在饭桌上也不是个虚假的人,这种人,即便如今没什么前程,可他不会骗真儿,我便放心,说到个人前程,那也是个人挣来的,老夫的前程,自然是老夫自己操心,喻老爷,你觉得,你这官位越来越小,是九年的缘故?” 喻老爷当然明白,这不是陈九年的缘故,刚想搭话,抬头见喻夫人冷着脸,他便不敢说了,只是打着哈哈。 “我愿意跟苏老爷去京城。”陈九年自告奋勇。 喻夫人却不愿意,见陈九年执意要走,她又突然舍不得了,就是身边养了一条小狗,天天围着自己打转,天长日久的,也有感情了,何况陈九年还是她的亲弟弟呢:“九年,不管你克爹克娘也好,克这个也好,克那个也好,你还是在怀海城呆着吧,你毕竟是咱们陈家唯一的血脉。你若去了京城,以后怕也不好见你的面,你若有三长两短,陈家不就断了后了吗?” 葫芦轻轻拉着喻只初的袍子,时不时的探出个头来问:“啥叫克爹克娘?” 喻只初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小手:“就是爹娘都不在了。” “那爹娘上哪去了?”葫芦打破沙锅问到底。 喻只初小声道:“爹娘都…….死了。” 葫芦联想到自己的爹娘也死了,便有些忧伤,嘴里喃喃的嘟囔着:“我克爹娘,我大姐克爹娘,我二姐克爹娘,小狗老四克…….” 喻夫人听到了葫芦的声音,一双眼睛如午夜的猫头鹰盯了过来,吓的葫芦一个哆嗦,藏到了喻只初的背后。 虽然喻夫人百般不待见,但苏怀山却因为喝酒的事,意外的发现了陈九年的好处,在心里也认定了陈九年,这是一件大好事,送苏怀山跟苏小姐回去的时候,陈九年笑的合不拢嘴。 喻老爷拍着他的背道:“九年如今也出息了,我就说,咱们九年这么大年纪没有找夫人,定是在等好的。” 陈九年挽着喻老爷的胳膊道:“其实我的年纪也不是很大。” 喻夫人指使着一帮丫鬟收拾大厅。满屋子的酒气,熏了七八根檀香才算完。 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叹气,见陈九年进来,又不忘反复叮咛:“九年,你万不可跟着去京城,京城那个地方,你人生地不熟,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这回。有人说要带陈九年走,喻夫人才发现了陈九年的重要性。有些东西,直到失去。才知道它是珍贵的。 杨波从城里回来了,上上下下的买了两筐子菜,白嫩的莲藕,绿油油的韭菜,水灵灵的青萝卜。将车上装的满满的。四个厨娘一块抬着,才安顿了。 正好车夫轻车熟路,可以送芙蓉跟葫芦回去。 葫芦在大厅里时,像一只小老鼠一样,生怕喻夫人瞪他,这会儿能回石米镇了。高兴的想蹦起来,回头看看喻夫人在廊下,便轻手轻脚的走路。生怕喻夫人叫住他。 喻夫人见喻只初要出门,便又叫起来:“只初,回来温书。” 夕阳西下,无限霞光。整个喻府都笼罩在这一抹红晕里。 院子里忙活了一天的下人,有的靠着墙说话。有的准备收拾一天的用具。 喻只初回头看看他娘,也没有接话。送芙蓉出门。 车夫轻轻的道:“少爷,听说你给芙蓉姑娘买了一件衣裳。” 喻只初嘘了一声,意思是不要乱说,他娘在府里,天天掌管着银两,他好不容易用自己攒的银子才买了那件衣裳,若让他娘知道,又得计较。 车夫会意,将长凳子放在马车下,扶着芙蓉上车,葫芦又顽皮起来,自己挂在车把儿打起了吊吊,车夫便吓他:“我们要走了,马往前跑了。” 葫芦吓坏了,赶紧松开胳膊:“不要扔下我。” 车夫一脸狡诈的笑,搂着葫芦的腰把他扔到了马车上。 眼看太阳要全落下去了,一会儿天就黑了,喻府门口的下人,在张罗着挂红灯笼。 这是大户人家的习惯,大门口的红灯笼要一直挂到天亮,不像芙蓉家,半夜上一回茅厕都恨不得摸黑去,这样还能省下一截子蜡烛。 喻只初就站在红灯笼下,目送着马车往石米镇去,芙蓉掀开侧边的帘子对他说:“回去吧,别在外面站着了,一会儿我们就到石米镇了。” 喻只初嘴上说着:“就回去,就回去。”可脚下却一点也没动。 他想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芙蓉,直到看不见为止。 葫芦也探出个头来,见喻只初站着不动,便趴在芙蓉耳朵边道:“大姐,他在偷看咱们。” 芙蓉笑:“你说话就直接说,干嘛凑这么近,弄的我耳朵好痒呀。” 正说着话,杨波追了上来,一面摆手一面喊着:“等一等……..别走。” 葫芦却高兴起来,以为是杨波逗他们玩呢,掀帘子对车夫喊:“马车马车快快跑…….坏人追上来了。” 车夫手里的绳子一紧,马车便乖乖的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杨波跑的一头的汗,站在马车边,却有些拘谨了。 车夫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坐在车头眯着眼睛。 葫芦却捅着他腰笑起来:“你是装睡的,你是装睡的。” 车无无奈了。 杨波咳嗽了两声,意思是车夫可不可以走开一会儿,他有话想单独跟芙蓉说。 车夫却甩甩鞭子道:“杨波,我实在不能走开,得看着马呢,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了吧,你瞧,这天上的日头也不等人,一会儿就落下去了,再说,咱们都是熟人,也没啥不好意思了。”车夫笑眯眯的摇着他的鞭子道:“别说是你了,就是咱们少爷心里那一点花花肠子,我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就你们那一点小算盘,就算我不识字,我也看的明白。” “咳咳……我心里有什么花花肠子呀,我又有什么小算盘?”是喻只初的声音,他瞧着杨波追上来,他便也追了上来。 车夫吓了一跳,扭头看是少爷,尴尬起来:“小的啥也不知道,你们说你们的,我这就滚的远远的,不妨碍你们说话。” 第225章 妓院 车夫倒是个机灵的。 喻只初对府里的下人一向宽仁,所以车夫在他面前,也不会刻意忌讳,若是此时喻夫人在,车夫怕早吓的屁滚尿流了,哪里还敢说长道短。 喻只初也在芙蓉身边,杨波便不好说话了,喻只初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话就说吧,杨波,自家人,我也没把你当外人。” “少爷,你难道不回避一下么?”杨波讪讪的。 “不用回避,我站在这,以免别人来偷听。”喻只初故意四下张望。 好吧,这个时候,鸟儿都飞回巢里了,眼瞧着天边的黑幕似一把油纸伞慢慢的盖过头顶,哪有什么人在偷听,除了喻只初。 喻只初一直不走,杨波也没法子,蹭到马车边道:“芙蓉,我也没想到你现在才回去,本想着过些日子回家才能给你的,如今正好遇上你,还是现在给你吧。”杨波在袖子里一阵掏摸,摸出一支碧绿的簪子来,这簪子虽不是上等的玉做成,但绿的能拧出水来,看着娇滴滴的。 芙蓉自打重生以来,每日想的,不过是照顾弟妹,让弟妹吃饱,穿暖,从来没有舍得给自己买过什么贵重的东西,如今这簪子,少说也得好几百文,虽然跟大户人家小姐戴的头饰无法比,但却足以让芙蓉动心了。 杨波轻声道:“你把头凑过来,我给你戴上,看好看不好看。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是买了这簪子。” 杨波的一片心意,芙蓉自然感激。探出头来,露出乌黑的头发,如云一般。 葫芦在一旁插科打诨,学着杨波的语气道:“芙蓉,你把头凑过来。我给你戴上,看好看不好看。” 芙蓉做势要打他的屁股,他便捂着嘴不说话了。 喻只初却拦在杨波面前:“天都快黑了,别戴什么簪子了,直接放马车上让芙蓉拿回家好了,回家以后,芙蓉对着镜子,慢慢戴,慢慢照,到时候才知道好看不好看。” 杨波见芙蓉探着头。便不理会喻只初,小心翼翼的拿着簪子,轻轻的插入芙蓉的发间。又十分体贴的道:“我第一次买这个,怕不合适,没有弄疼你吧?” 葫芦见杨波那轻手轻脚的模样,便有点吃醋了,靠在马车里。眯眼学他说话:“我没有弄疼你吧。” 芙蓉轻轻的拍了葫芦的屁股,让他住嘴,自己一脸的笑:“谢谢你了。” 芙蓉的一句谢谢,让杨波红了脸,局促了起来。 喻只初当然不愿意落下风,可手上又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那件小衣裳是给王大宝买的,喻只初当下还真没备别的东西。 葫芦却帮他说话了:“大姐,他给王大宝买了衣裳。”葫芦指指喻只初。 喻只初想到杨波给芙蓉戴发簪的模样。心里就像有人在敲小鼓,他有些急促,心里又泛酸,左找右找,一翻腰里的荷包。露出他佩戴的玉佩来。 这玉佩可是价值连城。喻只初生下来的时候,喻夫人给他准备的。他小的时候,这玉佩系在他的脖子里,长大了,便系在他腰间。每日跟着他进进出出,就像护身符一样。 喻只初伸手要扯玉佩,他想把玉佩扯下来,亲手给芙蓉戴上,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跟芙蓉的近距离接触,但因为怕惊着了芙蓉,每次都无疾而终,这次竟然让杨波抢了先,他当然不甘落后。 杨波却把他拦下了:“少爷,这玉佩可扯不得,回头夫人见少爷的玉佩不见了,要询问的。” 就算喻只初真送自己玉佩,芙蓉也是不敢要的,若让喻夫人知道了,肯定得坐着马车到石米镇,向自己讨要回来,再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自己若是收下了,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喻只初一再坚持:“这玉佩是我的,我想把它送给芙蓉。我瞧着这玉佩,配芙蓉正好。” 车夫赶紧跑了过来,又是劝,又是拉,最后还使出了杀手锏:“少爷,不是我们做下人的瞎说,这玉佩要是没了,那可真是要了夫人的命,夫人就是打着灯笼,也要找芙蓉姑娘要回来,这又是何必呢。” “我娘若敢问芙蓉要回来,我便再送给芙蓉。”喻只初十分坚定。 “那又有什么用的,少爷再将玉佩送给芙蓉姑娘,夫人不出两日,又会问芙蓉姑娘要回来。”车夫在喻府多年,对喻夫人的脾性,倒是了如指掌。 最后,还是芙蓉开口了:“你们都回去吧,你不是买了件衣裳给王大宝吗?这就省了我很多功夫了,很感激了,你若真送玉佩,我万万不敢收的。” 喻只初只能打消了送玉佩的念头,却闷闷不乐起来。 杨波得回喻府准备晚饭了,芙蓉收下了他送的簪子,他心中美滋滋的,走路都差点跳起来。 喻只初却一脸失落。叹着气,想再送芙蓉些什么,手头上哪里有。车夫却不忘安慰他:“少爷,下一回,你得跟杨波学着点。” “为什么?” “你瞧呀,少爷送芙蓉姑娘一件小衣裳,这衣裳虽说好,到底也不是芙蓉姑娘穿吧,杨波就不一样了,你瞧瞧,他送了芙蓉姑娘一支簪子,小的瞧着,芙蓉姑娘头上也没有什么上等的首饰,这簪子,芙蓉姑娘每戴一次,不就想一次杨波吗?他这可不是亏本买卖,且刚才,少爷也瞧着了,杨波给芙蓉姑娘戴簪子那模样,那个小心,那个谨慎,恨不得将芙蓉姑娘搂在他怀里,就跟,就跟小的以前见过的一个老头似的。”车夫马不停蹄的追着喻只初身后,全然忘了芙蓉跟葫芦还在车里。 “什么老头?”喻只初问道。 “少爷不知道,以前我们村子里,有一个老头,最爱女色,他家又穷,有的时候,他为了亲近隔壁寡妇。就将家里喂的鸡呀鸭呀送给人家,可他家里统共也就那么一点东西,今天送明天送的,很快便送完了,他又不是下力气的,那寡妇见他没东西送,便不理他了,他天天心里想着这个女的那个女的,晚上睡不着,白天打瞌睡。就跑到镇上,趁着赶集的时候,装作不经意。摸摸这个女人的衣裳,撞撞那个女人的腰。后来,也挨了几次打,他学聪明了,就扯了块白布。写上算命俩字,在镇上支了个摊子,他只给女人算命,男的他不算,每次算命,不是摸手就是摸头发。算完了不收卦钱,只为一亲芳泽呢。可算卦的多数是老婆子,就那样的姿色。那老头,晚上都高兴的笑醒好几回。”车夫嘀嘀咕咕的。 喻只初道:“你为什么跟我讲这老头?” 车夫道:“我瞧着,刚才杨波往芙蓉姑娘发间插簪子那样,就跟那老头给人算命一样,色眯眯的。” 喻只初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着车夫:“你觉得,刚才杨波色眯眯的?” 车夫立即打包票:“当然是色眯眯的。不但色眯眯,而且,看葫芦的眼神,都是色眯眯的。” 车夫想着,喻少爷对芙蓉姑娘的心思,自已揣摩的透透的,可半路杀出来一个杨波,杨波可不就是少爷的敌人吗?且刚才让少爷那么没面子,这回自己顺带的骂了杨波,那自己在少爷心中的地位,可不就是飙升吗? 喻只初哈哈笑起来:“我也觉得杨波刚才色眯眯的。” 车夫又学着茶楼说书先生的口气道:“英雄所见略同。” 喻只初给了车夫一巴掌:“就算杨波色眯眯的看着芙蓉,可我也色眯眯的,再说,色眯眯是我跟杨波的事,你在这乱说杨波的坏话,天天吃着他做的饭,杨波真应该给你下一包耗子药。” 车夫讪讪的,看来拍马屁也得分人,这回显然是拍错了。 “你别跟着了,天都将黑了,还不快把芙蓉送回家。”喻只初指指马车。 可如今哪里还有马车,车夫只顾着说话,将马车的事忘的一干二净。芙蓉看着手里的小衣裳,一面又等着车夫回来,没想到车前面的马撩开蹄子一路飞奔,马车跑的太快,路上颠簸的厉害,芙蓉只觉得,晌午吃的饭都要被颠簸出来了。想去捡马车里的鞭子吆喝马停下来,可鞭子还在车夫手里。只能紧紧的抓住马车窗子,才避免被晃下来。 葫芦却乐的哈哈直笑,他从没有坐这这么奔腾如飞的马车,见芙蓉吓的脸色苍白,他也不知道害怕,反而挥舞着手道:“马儿马儿快快跑…….一会儿就到家了。” 没有车夫赶马,马当然不知道往石米镇的方向跑,而是一路朝怀海城里跑了起来。 怀海城真是个好地方,连晚上也那么繁华。 天黑了下来,路两边的茶楼饭庄全部挂上了红灯笼,进去喝茶的,用饭的,络绎不绝,而街面上被灯照的如同白昼,有的人在散步,有的在卖小玩意儿,而有的在卖小馄饨,预备着晚饭了。 葫芦一眼瞅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小贩举着一个杆子,上面插着许多糖葫芦,因马车太快,卖糖葫芦的小贩在葫芦面前一晃,便不见了,葫芦急的直拉芙蓉的手:“大姐,快让马儿停下来,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芙蓉将他搂在怀里:“还吃什么糖葫芦呢,一会儿,咱俩都变成糖葫芦了,这马车…….停不下来了。” 葫芦这才紧张了起来,紧紧的偎依在芙蓉的怀里,看着面前跑的欢快的两匹马道:“大姐,马疯了吗?” 芙蓉点点头:“算是吧,跟疯了差不多。” 没有车夫,两匹马撩开蹄子猛奔。一口气奔到了一处妓院门口,妓院里的女人们都在摇着扇子招呼客人,嘴里喊着:“进来呀,进来喝茶呀………”.猛的见来了一辆马车,吓的纷纷后退:“不得了了…….来了两匹野马…….” 妓院门口有四级台阶,门口挂着七八个红灯笼,且有两层的牌楼,一楼站着三四位姑娘,二楼的走廊里,也有七八位涂着香粉的姑娘在招呼着。 马车直接撞在妓院门口的拴马桩上,套在马身上的绳子一绕。马便动不了了,只能沿着拴马桩原地踏步。 芙蓉被猛的一撞,头正好撞在马车边上,一下子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渐渐的晕了过去,晕倒之前,不忘紧紧的把葫芦搂在怀里。 等一切平静了下来,葫芦从芙蓉怀里挣脱出来,轻轻的摇摇芙蓉,芙蓉一点动静也没有。再摇一摇,才发觉芙蓉眼睛都眯上了,不禁咧嘴哭了起来:“哎呀……我姐死了。” 在葫芦的印象里。他这个大姐可不是第一次死了,在几年前,他还不是很懂事的时候,他大姐就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至少那时候还有一口气,而如今,怎么叫她她都不会动了。 妓院门口的人笑了起来:“老鸨,瞧瞧,从天上给你掉下来个女儿。” 在妓院里,这些个姑娘都叫老鸨为妈妈。老鸨便称她们为女儿。 老鸨从人群里挤出来,拍拍芙蓉的脸,又翻翻芙蓉的眼皮。拿手指在她鼻子那探了探,扔出一句:“还没死,不过就是丑了些,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有人笑起来:“瞧这马车,也不像穷人坐的起的。怎么会没有钱呢。” 老鸨道:“不定还是他们偷的马车呢,不然怎么驾驭不了?瞧瞧。这拴马桩旁边,这么些花盆,可都是我们小心养着的,如今被弄的人仰马翻。” 老鸨提起花盆的事,有些心疼起来,叫了两个龟公,把芙蓉给架了进去:“等她醒了,好让她赔银子。顺便把那马也拴好。” 葫芦见人家弄走了芙蓉,当即不愿意了:“把我姐姐还回来…….把我姐姐还回来。” 龟公扭头看看马车里的葫芦,摇摇头道:“妈妈,看,马车里还有个小的呢。” 老鸨瞪了葫芦一眼,示意他安静下来:“叫什么叫,你也跑不了,把他从车上给我夹下来。” 说夹,倒也形像,妓院门口一个黑面打手,三步两步的冲上去,一把给葫芦扯了下来,夹在腋下,跟着进了妓院。 葫芦哪来过这么冠冕堂皇的地方,见芙蓉一动不动,被两个龟公架着走,而身边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便想起来杨老爷子以前给他讲的故事来。 杨老爷子偷偷跟他说,小孩子别乱跑,如果让别人捉去了,便会卖到山沟里,给人家放羊,被人家打着玩。 每当这个时候,葫芦便一脸弱智的指着家门口的山道:“咱们这里不是山沟吗?” 杨老爷子语塞,见葫芦活蹦乱跳的,便又故意逗他:“你若是乱跑,别人把你捡走,放在篮子里盖着,到那以后,就用绳子把你栓起来。” “拴起来做啥?” “把你拴起来……把你杀了吃,跟杀鸡一样,然后做成包子。”杨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凉包子,吧唧吧唧吃了起来,吃到最后,不忘舔舔手指:“然后,你被吃掉了,你大姐再也找不着你了。” 这个时候,葫芦就会很害怕,吓的嗷嗷直哭,然后跑回家去关着门,好几天不敢出来。 “你们还我姐姐…..我不要去你们家。”葫芦哭起来。一个劲的蹬腿。 老鸨可没那么好的性子,在葫芦屁股上很大力的拍了两巴掌:“号丧呢,哭,再哭,把你上笼屉蒸了。” 葫芦一听说笼屉,便想到包子,想着或许杨老爷子说的是对的吧,难道把自己跟大姐弄进来要做包子,便哭的更厉害了:“我不要做包子…….不要……放下我大姐。我们要回家。” 天全黑了下来,妓院的后院里,凌乱不已,打扮的香气扑鼻的姑娘都到前院儿去接客了,留下一些年长些的妇人,在后院里做饭菜。 妓院也有自己的小厨房。虽说后院狭窄了些,连过道上,院子的天井边都堆着柴禾,但整个院子飘着脂粉香,还有酒菜的香气,倒是让葫芦肚子咕噜了一下。 老鸨总喜欢把人关在柴房里,说是柴房,实际是连着灶房的。 芙蓉被扔在地上,跟睡了着似的。而她身边,便是几大捆干柴。 葫芦一直蹬,不老实,老鸨怕他跑了。便叫龟公找了个绳子给他捆了起来。 葫芦捆的跟粽子一样,然后龟公便把他推到柴禾边,跟那几捆子柴禾扔在一起,还不忘吓唬他:“别乱动,不然,把你扔在灶膛里当柴禾烧。” 葫芦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先是呜呜的哭,后来又嗷嗷的哭,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白天还好好的。还在喻府院子里有吃有喝,坐了一会儿马车,一切就都变了呢。面前这个脸上擦着粉,嘴唇跟喝了两瓢蚊子血一样的老鸨,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老鸨教导姑娘们,从来没耐性,若谁敢唧唧歪歪的哭。基本上两鞋底子便止住了,这会儿,老鸨又故技重施,葫芦却哭的更猛了,他的眼泪就像自来水。说来就来。 “我是这的老鸨,不是杀你的。你也别哭了,哭的人头都大了。”老鸨摇着帕子:“这是谁家的死孩子啊,杀十只鸡也没有他嚎的响亮。” 葫芦被捆着。又不能乱动,听老鸨这样说,便道:“元宝,你别杀我们。” 他哪里知道什么叫老鸨,只当是元宝。 老鸨都拿他没法子:“叫我老鸨。我不是元宝。” 葫芦便撇嘴道:“元宝,元宝…..我要回家……” 灶房里烟雾缭绕的。几个老妇人围着蓝色的围裙在做饭菜。 旁边的柜子上码着不少好菜,有酱牛肉,烤羊排,花生米,炒芹菜,凉拌小黄瓜,都是客人们喝酒的时候吃的。 灶房里的老妇人,年轻的时候,多半都是在这妓院里接客的,一生清苦,形容枯瘦,头上虽然都梳着高高的发髻,但都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头饰,条件稍好点的,也不过是戴着一个银镯子。 在老鸨看来,她们有吃的,有喝的,还要穿什么好衣裳,戴什么好首饰,如今妓院管着她们的开销,给她们一口饭吃就很不错了。 这些女人,多半命运坎坷,大半辈子挤在这灶房里,或许,这里也是她们终老的地方。 见葫芦又小,哭的又那么可怜,一个揉面的妇人便有些心酸了:“不如,把孩子先放了吧,出了什么事,这样捆着孩子,多疼啊,瞧孩子哭的。” 老鸨自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门口的花盆,好不容易摆好的,这下好,她们的马车,一下子给踩的稀巴烂,不捆着他们,他们若是跑了,上哪找人赔?还是你替她们赔?” 这是老妇的软肋,她能有什么银子呢,当即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一个洗米的妇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灰衣裳,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芙蓉,想凑近些,却被龟公给扒拉开了。 妇人不甘心,手里端着盆子,不忘替芙蓉说话:“您就行行好,好歹把这小孩子先松开,这位姑娘,我瞧着,怕是伤的不轻,不如,您找个大夫给她先瞧瞧。” 老鸨冷哼一声:“找大夫不用花银子吗?弄烂了我们的花盆,我还得给她找大夫?” 妇人在袖子里一阵掏摸,摸出一块细碎的银子来,交到老鸨手里道:“这是我多年积攒下的,您行行好,先瞧瞧这姑娘吧。” 老鸨每日数的银票都有好多张,怎么会把这一丁点的银子看在眼里,啪的将银子扔到了地上,一脸的怒容:“春娘,你在我妓院里呆了十几年了,怎么还如此的不懂规矩,虽说你没有接过客,也不像她们,受过我的教导,但那年春上,你在妓院门口饿的半死,若不是我好心,你早像那些流浪的阿猫阿狗一样饿死了,我管着你吃,管着你住,不过是让你在灶房里做做米饭,打个下手,这对你够仁慈了,你竟然帮着她说话,就说那一点点银子,还要我去找大夫?你那点子银子,怕也是偷的我的。” 春娘一脸窘迫,低下头去小声的道:“我……..我…….” 春娘的那一点银子,当然不是她偷的,她虽然穷,但穷的有气节,不过是平时做一些针线的绣活,托那些出去玩的姑娘,帮她卖了,每次得几十文钱,慢慢的才累积了这么多。 虽然少,也是春娘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她屈辱的放下米盆,将那一丁点银子捡在手里,却被老鸨抢了过去:“好生洗你的米,这点银子是偷的我的,还归我。” 春娘努了努嘴唇,到底不敢跟老鸨顶撞了,若是老鸨不收留她,她怕是连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如今虽可怜芙蓉跟葫芦,也只能偷偷的望着他们了。 第226章 留下来接客? 老鸨还要到前院去招呼客人,就将芙蓉跟葫芦放在灶房里,临走的时候不忘交待厨房的妇人们:“看好这一大一小,若是跑了,找你们算帐。门口糟蹋了那么些花,什么时候给了银子,什么时候放他们走。” 妇人们俯首帖耳:“是。” 老鸨一走,葫芦便盯上了柜子上的饭菜,因为被捆着,行动不便,肚子里又咕噜噜的,他便躺到地上,跟个圆木桶一样,从柴禾边滚到柜子边:“我饿了。” 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办。 灶房里的火烧的旺旺的,灶膛前烧火的妇人捡起一把柴禾塞进灶里,指指葫芦道:“你们看,这孩子,滚来滚去的。” 谁也没有为难葫芦,她们多数在妓院里过了大半辈子,无子无女,无依无靠,看到葫芦这样的小孩子,倒也喜欢,只是老鸨说了,让看住他。 春娘有点不忍心,虽然不能帮葫芦解开绳子,却放下米盆,将柜子上的酱牛肉,还有凉拌黄瓜捏了一点给葫芦吃,葫芦靠在柜子边,张着嘴,由春娘喂饭。 一个切菜的妇人道:“春娘…….” 春娘扭头。切菜的妇人拿衣袖擦擦脸上的汗:“你给孩子夹菜…….每一个盘子里都夹一点,别可着一个盘子夹,不然,别人会看出来的。” 春娘感激的点点头。算是谢妇人好心的提醒。若是老鸨发现有人偷吃了菜,轻则罚洗衣裳,重则要挨板子。这灶房里的妇人,早年就因为偷吃,被打的不轻,所以人人忌讳这个,还好葫芦的饭量不大。吃了几口牛肉,又吃了几口菜,便饱了。 柜子上放着四壶酒,一会儿要端到前院儿去的,妇人拿着白毛巾擦着酒壶,葫芦仰脸看着,吧嗒着嘴:“那壶里是啥?” “是酒。” “酒甜吗?”葫芦笑起来,分明忘了他们如今是被关押在灶房里了。 春娘看到这个傻傻的孩子,心里很是喜欢,便抚摸着他的头:“这个酒啊。不甜。” 灶房里难得这么热闹,烧火的妇人便打趣:“春娘骗你的,那酒是甜的。很好喝。” 葫芦果然上当了,央求着春娘:“给我喝一口行吗?” 春娘当然不敢给他喝这个,偷吃了几口菜,或许别人还瞧不出来,若是偷喝了酒。那么大的味儿,那几个龟公,轻轻一闻,就闻到了。 春娘喂饱了葫芦,便从小锅里盛了半盆子热水,又加了一些凉水进去。然后拿出自己平时用的毛巾,浸湿了,给芙蓉擦脸。她细细看着芙蓉的眉眼。细细的擦着,但芙蓉还是一动不动,春娘试试芙蓉的鼻息,还好,并无大碍。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葫芦靠着柜子嘟囔:“我大姐死了吗?” 春娘松了口气:“你大姐没死,一会儿怕就能醒过来了。” 葫芦也松了口气:“大姐没死就好了。下回王先生留我在学堂里,大姐还要去接我呢。” 烧火的妇人听说葫芦进学堂了,便靠在墙角问他:“你入学堂了?可识什么字?” 她从小就被卖进了妓院,一个大字也不识,葫芦这么小就能入学堂,足以让她羡慕了。 葫芦撇撇嘴,继而低下头:“我一个字也不认识。” 揉面的妇人便笑说:“一个字也不认识,那以后只能来妓院里提大茶壶,当龟公。” 葫芦好奇的问:“什么是龟公?” 春娘赶紧打住了:“不能跟小孩子说这个。” 春娘将芙蓉往柴禾边拉了拉,又伸手探了探,确定芙蓉身下没有什么土疙瘩,小石子的,才松了口气。 揉面的妇人便道:“春娘,你干嘛这么好心,回头这姑娘赔了花盆钱就走了,你跟人家又不是亲戚,看把你忙活的,这不,大锅里可得做米饭了,不然一会儿耽误了开饭,老鸨又得生气。” 烧火的妇人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春娘,就是一副好心肠,寒冬腊月天,见一只受伤的喜鹊落在大门口,她还捡回来好一顿包扎,又是喂吃的,又是给它上药,人家都说,喜鹊这鸟,是灵鸟,是会带来好信儿的,可我瞧着,这喜鹊飞走那么些天了,就没再飞回来过,可不是白费了咱们春娘的一片心了。” 春娘也顾不得什么喜鹊的事,如今米饭还没下锅,若是耽误了开饭,老鸨定然不快,当即系上围裙,将大锅里刷洗干净,又倒了些水进去,将洗好的米倒入水中,滴了两滴香油,才将锅盖上。 龟公时不时的进来探看一回,见芙蓉躺的位置跟先前不一样了,便杵在灶房门口问:“那个姑娘醒了吗?” 妇人们摇摇头。 “有人动那姑娘了吗?” 妇人们也摇摇头。 龟公到处找葫芦,猛然发现葫芦就在他们身边的柜子下,便揪着他的耳朵道:“你是属老鼠的?一会儿不见,你跑到柜子这边打洞来了?” 葫芦疼的“哎呦哎呦”直叫,这次龟公可是下了狠手,一点不留情,提着葫芦的耳朵,就跟提着猪耳朵一样。 也难怪,以前曾有叫花子饿的不行,便偷一身好一些的行头,到妓院里骗吃骗喝,俗称吃霸王餐,这个时候,龟公就上场了,连打带踢的,保证将他们吃的东西给打出来。这次扯着葫芦的耳朵,也是使了全身的力。 “这个孩子……又不曾逃跑,还是手下留情吧,若是拧出来一个好歹,等那姑娘醒了,怕是不好交待。”春娘帮着求情。 春娘平时对龟公还算不错,谁让春娘有一手好手艺呢,有时候他们的衣裳烂了,也都央着春娘给他们缝补,所以此时,倒也给春娘面子,松开了手。却瞧见葫芦嘴上油油的,闻着好像很香,便问春娘:“这小孩子偷吃了柜上的饭菜?” 春娘慌忙替葫芦开脱:“这个小孩子,手脚都被捆着,没办法偷吃的。” 妇人们忙附和:“上头不是说了,这孩子跟这姑娘是坐着马车来的,想来是白天吃了什么酒席也说不定,你们瞧瞧,柜上的东西一点没少呢。” 龟公探头看看,菜盘子里好像也没少什么。便出灶房而去。 门口的两匹马跑了一天,也饿了,站在那不停的叫唤。 老鸨瞧着这两匹马毛色上乘。且身上一干二净,个头又大,虽拉着马车,但瞧着也威武的很,当下很喜欢。便吩咐龟公到后院里给马弄点干草来,另外拿刷子好好的给马梳梳毛,心想着,等灶房里的姑娘醒了以后,就审问她,若这马是他们的。瞧他们的样儿,也不像有钱的,就讹他们一笔。至少要他们用两匹马抵账。 芙蓉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上,冰凉的很,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有点清醒。只是周身无法动弹,想说话。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眼睛也无法睁开,只是耳朵边断断续续的有声音传来。 一会儿听到葫芦说:“春娘……我想上茅厕,肚子疼。” 一会儿听葫芦说:“春娘…….捆的手疼,快给我松开吧。” 然后便有个妇人的声音,一直在安慰葫芦:“孩子,别乱动,不然龟公又会回来打人。” 期间还有别的妇人附和:“这几个龟公可真是惹不得,这个小孩子,还是安生一会儿吧。” 芙蓉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在石米镇,但如今在哪里呢,且听葫芦在喊一个叫春娘的,春娘又是谁呢?想不明白,又动弹不得。只能心里着急。 那边喻只初一见马没有了,急的不行,车夫也没有功夫跟着喻只初絮絮叨叨了,平时喻府有两三辆马车,而这一辆,上头栓着两匹马,所以是跑的最快的一辆马车了。不管是喻只初去石米镇见芙蓉,还是杨波去买菜,多半都坐他的马车,这马车也是他的骄傲,可这骄傲顷刻间不见了。 车上还有两个人,万一这两匹马跑野了,掉进了河里,或是撞到山上,那车里的人性命不保。车夫也后背发冷。 喻只初往前追了一段,跑过一个拐角,见前面光秃秃的路,隐隐的透着黑色,看不清楚了。如今天晚,根本看不见马车。 这下都慌了神了,喻只初很怕芙蓉有个万一,当即跑回府里,把正躺在床上哼小曲儿的陈九年拉了起来:“舅舅…..芙蓉不见了。” 陈九年还沉浸在见苏小姐的喜悦里,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道:“芙蓉不是坐着马车回家了吗?” 车夫钻了出来,一脸倒霉相:“小的没有看好马车,马车拉着芙蓉姑娘跑了。”然后举了举手上的鞭子:“这不,赶马的鞭子还在小的手里呢。” 陈九年当即蹦了起来:“芙蓉一个乡下姑娘,她又不会赶马车,你们这不是害人吗?黑灯瞎火的,怎么办?” 喻只初央求着:“舅舅……咱们得赶紧去找呀,万一出了事,那可怎么办,不如带上衙役们,人多,好找一点,府里剩下的马车都出去找,让衙役们骑着马,一块找。” 陈九年摇摇头:“依我的,这事不能让你娘知道。” 喻只初点头。 这事若让喻夫人知道,喻夫人肯定拍手称快,她百般不待见芙蓉,这回芙蓉跟葫芦出事了,她不定高兴的多给菩萨上两柱香呢。 “不如,就两匹马,马跑的快,也好找,怀海城我早摸熟了,南北不过两条大街,咱们的马,在城里也极熟的,生的地方,让它们去,它们也不敢去,如今芙蓉跟葫芦,应该还在城里。”陈九年有了主意。 车夫赶紧附和:“说的对,说的对。” 陈九年给了车夫一巴掌:“让你赶马呢,你把马丢了,回头给你算帐。” 陈九年跟喻只初去了县衙,挑了两匹精壮的马,又叫了两个善于骑马的衙役,四个人便往城里赶去。 天黑了,马跑的慢了些,不过还好喻府离城中心不远,一路过去。倒也没什么阻拦。 行到城南角的时候,有个卖布鞋的老人挑着盏灯笼,听到飞驰的马蹄声,赶紧将他的布鞋摊子往台阶上移了移,嘴上说道:“今儿晚上是怎么了,来来回回,马都跟疯了一样。”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被喻只初听在耳朵里,他当即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一个趔趄。差点砸在老人身上。 陈九年也赶紧让衙役勒住马,一面往喻只初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要命了,马没有停稳呢。就跳下来。” 老人见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且有两个人还是衙役的身份,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说是马上收拾了布鞋回家去。 喻只初急切的拉住了老人的胳膊:“老人家。刚才您说马都跟疯了一样,今儿晚上,您见过其它的马?且那马跑的很快?” 老人点头:“有两匹呢,是一辆马车。” 两个衙役“哗”的抽出刀来架在老人脖子上:“那辆马车呢?”这架式,跟审犯人差不多。 老人当场被吓的说不出话来,衙役手里的刀。可是真刀,不是城南耍把式的人拿着玩的东西。 陈九年一巴掌给两个衙役呼一边去了:“平时怎么教你们的,会不会问话?” 两个衙役傻傻一笑。将配刀插回刀鞘里,退了下去。 “老人家,你别怕,你只需告诉我们,马车朝哪边跑了。”喻只初一脸的殷切。 老人擦擦额头的汗。顺了顺气,指了指巷子右边:“往醉红楼跑了。” 喻只初不解:“醉红楼又是什么地方?” 陈九年拉起喻只初。翻身上马,一拍马屁股,两腿一夹,那马便朝着巷子奔去。 两匹马的头部都系着红缨子,夜晚的怀海城被灯笼照的一片明亮,这红缨子随着马蹄声四下摇晃起来。 喻只初喊道:“舅舅,我还没有问明白,那醉红楼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就走?” 陈九年清清嗓子道:“还用问吗?那地方我熟,是青楼。城里的男人都爱去。” 喻只初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舅舅你竟然去那种地方,如果我娘知道…….” 陈九年马上改口了:“我每次去……都是找你爹的,若你告诉你娘知道,你知道后果了……” 事情紧急,喻只初也无暇顾忌到底是他舅舅去过醉红楼,还是他爹去过醉红楼,他更没有想过将这些事告诉他娘,他想的只有一点,赶紧看一看,芙蓉跟葫芦在哪里,她们有没有什么事,是不是平安无恙的。 后面一辆马车追了上来,车头坐着两个人,车夫赶马车赶的很用力,马屁股都快被他给抽肿了,借着小巷两边的灯火一看,原来是自家车夫,而车夫旁边坐的是杨波。 “你怎么又来了?”喻只初道。 车夫道:“少爷,我赶马有几十年的经验了,若那辆马车一会儿不好收拾,或是马受了惊,我得把它们赶回府上呀,除了我,怕是别人赶不了。” 陈九年冷哼一句:“你还几十年经验了,连马跑到哪去了你都不知道。” 杨波一脸的着急:“天都黑了…….” 陈九年问杨波:“你不用留在府里做饭吗?如今都出来找芙蓉,喻老爷,喻夫人吃什么?” 喻只初道:“舅舅,找芙蓉最当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爹娘在府上,自己会找东西吃。” 马蹄声络绎不绝,巷子渐渐的宽敞起来,两边的灯笼密集,照的一条路泛着白光。吓的路上的行人纷纷让步,这一晚,他们受了好几次惊吓,先有芙蓉乘坐的马车飞奔而过,如今又有几匹马使足了劲儿的往前奔。 视野开阔起来,前面的栏杆围着湖而建,湖面上水波粼粼,有几条花船停在上面,有人在喝酒,也有人在唱曲儿,果然很繁荣。 喻只初只能急急的踢着马屁股,想快一点找到什么醉红楼。陈九年却勒住了缰绳,伸手一指,右手边一个大大的牌匾,牌匾左右挂了无数只红灯笼,而上面鲜红的大字“醉红楼”更是写的柔若无骨。 原来这里就是醉红楼,陈九年果然轻车熟路。 喻只初一眼便看见了自己府上的马车,车轮下压着不少花盆。还有一些压坏的花儿。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没等马停稳,喻只初便蹦了下来,跑到马车边掀开帘子一看,马车里一个人也没有。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搂着拴马桩上两匹马的脖子哭起来:“让我一顿好找啊,你们怎么能乱跑呢。” 陈九年道:“别号丧了…….芙蓉都不见了,你还有功夫搂着马哭。” 车夫才止住了,想去动那两匹马,龟公跑了出来,撸袖子亮拳头:“想偷马呢?” 陈九年跳下马。一脚拌翻两个龟公:“让你们老鸨出来。” 老鸨刚刚补了粉,一脸的白色,头上插着红的黄的紫的各色花。摇着扇子,提着裙角出门而来。 有下人跑进去传话,说是门口有几位大爷,看着来者不善,骑的马不错。像是有钱人家。 老鸨以为有贵客上门,脸上的笑比平时也多了几分,未看清外面都是谁,便招呼了起来:“各位大爷,今儿有时间到醉红楼来呀?” 借着灯火一看,见陈九年站在台阶下。后面还跟着两个衙役打扮的人,便知事情不妙,赶紧来拉陈九年:“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龟公告状:“这几位爷想牵走咱们的马。” 老鸨眼睛一翻:“这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这马…….” “我们不要马,我们的人呢。”喻只初挤到前面。 “车上坐的两个人,是我们府里的,你给弄到哪里去了?”陈九年盯着老鸨。 “那两个人,怎么赶的马车。你们看看,把我们门口给踩的。”老鸨装可怜。 车夫偷偷对喻只初说:“少爷。老鸨不会……让芙蓉姑娘接客了吧?” 喻只初恨不得提起车夫给扔进湖里去。 陈九年带着衙役冲进了醉红楼,醉红楼前院儿里本来一片祥和之气,里面红的绿的丝带系在木楼梯的栏杆上,大厅里摆了几张桌子,每桌都有喝酒的人,而二楼上去,每间房门都关着,陈九年带着衙役,一间一间的冲进屋子,将床上的人拉起来。 青楼的女子倒坦然,一面系着衣裳,一面拢着头发:“睡个觉也要检查?” 床上的男人吓的拿起裤子便跑。一时间醉红楼里人声鼎沸,你来我往。 老鸨自知这样弄下去,生意非得黄了,赶紧凑了上来:“各位大爷,你们要的人在后院儿呢。”一面马不停蹄的带着他们往灶房赶。 灶房的门关着,陈九年一脚给踢开了,见面前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便呵道:“不过是灶房,为什么拿麻袋挡着门?” 灶房里的妇人被吓了一跳,指着葫芦道:“那不是麻袋,是个小孩子。” 杨波抱起葫芦,满是心疼,一面给葫芦解绳子一面安慰他:“别怕,我们来救你回家。” 葫芦呜呜哭起来:“他踢我的屁股。” 陈九年一脸尴尬,只想着解救芙蓉,没想到用力过大,这一脚踢出去,葫芦的屁股不肿也青了。 喻只初一眼便瞅见芙蓉躺在地上,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跑了过去,解下身上的褂子给芙蓉盖着,轻轻的喊了几声,芙蓉没有动静,喻只初怕地上太凉,便抱起芙蓉,一手挽着她的脖子,一手托在膝盖处。 春娘见葫芦哭的惨烈,便洗了把毛巾来给他擦擦脸上的泪珠,一面又给他揉揉屁股:“孩子,别哭了,有人来带你们走了,快回家吧。” 对春娘来说,能回家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像她们一样,长年累月的只能呆在灶房里。与柴禾,打骂为伴。 老鸨试探着道:“可门口的那些花盆……被…….” 陈九年扔出一句:“不然,把这小孩留下来,你教导他接客?” 老鸨只能认倒霉,再也不敢跟着嘀咕了。 喻只初抱着芙蓉,低下头来,能如此近的看着芙蓉的脸,她的睫毛,她的唇,有点心猿意马,却又担心芙蓉。想着要赶紧回府上找个大夫给她瞧瞧才好。 车夫又凑了上来,一脸的猥琐:“少爷这回抱对了。” “什么抱对了?” 车夫指指杨波,杨波怀里抱着葫芦,葫芦又蹬又弹,一直飙泪,累的杨波头顶出汗。 “少爷能抱着芙蓉姑娘,总比抱着葫芦强多了。”车夫拍马屁。 第227章 大姐死了—— 喻只初小心翼翼的将芙蓉放到车厢里,怕车厢里太硬,喻只初还将自己的衣裳垫在芙蓉身下,自己用手试了试软硬,才略放心了些。 陈九年不忘吓唬车夫:“这回知道看好你的马了吧?若是再出这样的事,马在人在,马不在…….” “小的保证看好马车。”陈九年的话未了,车夫便打起了包票:“再不敢出这样的事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呢。” 葫芦趴在杨波肩头,一只手捂着屁股,借着红灯笼的光,见芙蓉还是一动不动,便哭起来:“我大姐死了……” 杨波安慰他:“你大姐怎么会死呢,一会儿找个大夫瞧瞧,就好了。” 葫芦摸摸自己又痛又肿的屁股,又嚎上了:“我要死了……” 杨波问:“你为什么要死了呢?这不是活的好好的。” “我的屁股疼,是他踢的。”葫芦一脸悲愤的在人群里找陈九年,指着陈九年道:“就是他踢我的屁股。” 陈九年尴尬起来,自打误踢了葫芦的屁股,他一直离葫芦远远的,生怕葫芦看见自己会生气,谁都知道,葫芦一向有仇当场就报,没想到自己躲在哪,也能被葫芦给翻出来。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往喻府赶去。 杨波心里曾想过,要送芙蓉回石米镇,眼见芙蓉昏迷不醒的样子,他又心疼,石米镇毕竟蔽塞,大晚上的,除了赵老四,怕是不好找大夫,还是留在城里,找一位有资格的大夫给看一看。大家才放心。 马车驶到喻府门口,衙役们请来的大夫已提着药箱子等在那了。 门口毕竟昏暗,还是进府里好看诊。 葫芦翻身下了马车,走路一瘸一拐的,跑到大夫身边:“给我看看屁股吧,我的屁股坏了……” 老大夫只听衙役说,要给一个大姑娘看病,没听说要给小孩子看病,便把他扒拉到一边:“小孩子,别闹。” 葫芦无法。又跑回去,拉着杨波的胳膊哭起来:“他不给我看病……” 葫芦的哭声,就像三月里柳枝做成的喇叭。又脆又响,陈九年最怕听到这声音,赶紧吓他:“别嗷嗷的哭了,这孩子,怎么这么爱哭呢。再哭,一会儿喻夫人出来,拎着你的脚给你扔地上。” 葫芦一想到喻夫人的模样,果然不敢吭声了,一双小眼睛在喻府门口四下打量,想看看喻夫人在哪里。 喻只初先跳下车。伸出手来抱起芙蓉,陈九年拦下了:“只初,抱芙蓉这活。你还是不要亲力亲为了。” 车夫巴结的道:“小的愿意抱。” 陈九年恨不得一巴掌给车夫抡到墙上去,怎么哪都少不了他呢。 “不如,我抱吧。”杨波伸出胳膊。喻只初却不愿意:“还是我自己抱吧,给芙蓉看病要紧。” “你娘会生气的。”陈九年嘟囔。 喻只初不管他娘会不会生气,他脑袋里如今想的。就是赶紧把芙蓉安顿下来。 院子里本来叽叽喳喳的,见到喻只初抱着芙蓉进来。下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风流倜傥的少爷,可是第一次抱着一个女子出现在她们面前,扫地的丫鬟心都碎了,扭过脸去。 车夫停好了马车,双手做喇叭状吆喝着:“少爷抱着芙蓉姑娘进来了,少爷抱着芙蓉姑娘进来了,你们都不要乱说,不要让老爷夫人知道了。” 车夫声音响亮,掷地有声,下人们听到车夫这样说,又议论纷纷起来。 陈九年给了车夫一脚:“老爷夫人知道,也是你吆喝的。” 喻府里不见了喻只初,连厨子也不见了,灶房里几位厨娘急的团团转,喻夫人屁股下面跟坐了个炭盆似的,从大厅到大门口,她来来回回的走了三遍了。 天也黑了,她很怕喻只初会有个意外。 如今儿子回来了,她心中松了口气。 “怎么又把芙蓉弄回来了,她不是走了?”喻夫人一脸不待见。 喻只初也不理她,抱着芙蓉要去自己的房间。 喻夫人急追不舍,一行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哎呦声,喻夫人回头瞪了葫芦一眼,灯光下这眼神很是可怕,葫芦吓的缩在杨波身后,半个字也不敢吭。 喻老爷听陈九年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急忙请了大夫进屋里,让大夫给芙蓉好好的瞧一瞧。嘴上说着:“芙蓉怎么说也是只初跟九年请来的客人,她半道儿出了事,自然应该是喻府要负责。” 喻夫人不高兴了:“为什么你们都向着芙蓉?” 陈九年不做声,喻老爷也低下头去,喻夫人便指着葫芦道:“你说…….” 葫芦一见喻夫人,便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他躲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说话。憋久了,又号丧似的:“我大姐死了――” 喻只初的房间,正对着门放着一个书架子,上面摆着几本书,架子下是一张油木案子,供喻只初没事的时候看书。 墙角摆着一盆常青树,而房间正中,摆着一个青瓷的茶壶,并几个精致的茶碗。 喻只初的床头,悬着米黄色的帐子,帐子左右各挂了三个香包,有月牙形,也有梅花形,帐子上绣着祥云,而喻只初的床,虽不宽敞,但铺设的十分柔软,最下面是一张金黄色的毯子,毯子上面是一张毛茸茸的垫子,垫子上是一张凉席,而凉席上,又铺着一块青色的丝质床单,这丝质床单很是贵重,铺在身下,又滑爽,又轻便。跑遍怀海城,只有一家能做这个。 喻只初将芙蓉放在床上,喻夫人心疼起来:“哎哟,那床单,别让她弄脏了。” 喻夫人恨不得芙蓉躺到地上去,喻只初床上的这些摆件,全都是她张罗的,在她看来。除了喻只初能躺,其它人动动都不行。 喻只初找了块白毯子给芙蓉盖上。 喻夫人又唠叨:“这毯子贵重着呢…….” 陈九年看不下去了:“只初,走,把芙蓉抱我房间里去。虽说简陋些,没人唠叨。” 喻夫人瞪陈九年:“如今就嫌我唠叨了?把芙蓉放你房间里,若是苏小姐看见,你想打一辈子的光棍?” 喻老爷也觉得夫人有些唠叨了,只是不敢说。 “娘,芙蓉都这样了,你还在乎床上这点东西?”喻只初不满意了。 喻夫人也怪没意思的。见杨波一脸殷切的看着床上的芙蓉,便道:“杨波,今儿晚上你是不打算让府里的人用饭了?老爷的肚子早就咕噜了。” “可是芙蓉……” “放心好了。只初带回来的人,能不给她好好瞧大夫吗?别站在屋里了,赶紧去灶房吧。”喻夫人领着杨波出房间,走到二门口不忘交待一声:“只初,大夫给芙蓉瞧了病。你们就都退出来吧,围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喻只初点头答应。 “另外,这么晚了,怕是今儿晚上芙蓉也回不去了,就让她在你屋里躺着吧。凡事可叫丫鬟上前伺候,你一个清白的男儿家,睡到客房去。别在芙蓉床前逗留,免的让人说嘴。”喻夫人还是不放心。 喻只初红了脸:“娘,你想的太多了吧。” 喻老爷挥挥手:“大夫,赶紧的给芙蓉瞧一瞧吧。” 喻夫人一走,葫芦就跟孙悟空从山下放了出来一样。摸摸这里,挠挠那里。去拎了拎桌子上的水壶,又跑到床前,摇摇芙蓉的胳膊,见芙蓉不动,便又摸摸床,床上很软,葫芦很喜欢,一条腿翘到床上,半拉身子悬空,等着往床上翻。 喻只初赶紧把他揪了下来:“葫芦,别闹,不能打扰你大姐,大夫要看病了。” 葫芦还想往床上翻。 大夫放下药箱,从药箱里拿出一块棉布做成的口袋,打开口袋,里面是形形色色,各种大小的银针,银光闪闪,很是吓人。 葫芦看到大夫手里的银针,吓坏了,也不敢再往床上翻了,到处去找杨波,杨波已去了灶房,他就想躲起来,刚一开始,他缩在陈九年身后,仰脸看看陈九年,肚子里还在生气,明明就是陈九年踢的自己屁股疼,他又跑到喻老爷的身后,一动不动的盯着大夫。 喻只初知道这施针之法,听说有的人长年躺床上不醒,这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只需三针下去,那人便能下床走动了,只是看着这些发着寒光的针,喻只初心里又没底:“大夫,芙蓉真的需要施针吗?你不先把把脉?” 大夫将银针放在蜡烛上烧的通红,然后放在棉布口袋上晾着:“当然不是什么人都得施针,我是把针先拿出来给你们看看,我这祖传的三针见效,可不是浪得虚名,当年有个老头,天天躺在床上,听戏都得躺在平车上,让子女拉着平车带他去,后来我给他施了三针,他的腿全好了,这姑娘如今昏睡着,若没其它的病,两针便能见效,不过,施针之前,是得好好把把脉,看看病人是哪里出了毛病。” 大夫好一通话,无非就是告诉大家,他的银针天下无双,陈九年有些着急了:“我说大夫,咱又不是城里摆摊子卖耗子药的,就不用吹嘘了,赶紧的给芙蓉把脉吧。” 大夫不慌不忙,又吹嘘了几句:“不是我说,我家祖传的银针,以前可是救了不少人,哪怕是胳膊疼,腿疼,疼的钻心,一针下去,无痛无灾。” 喻只初问葫芦:“葫芦,你的屁股还疼不疼,不然,让大夫刺一针?” 葫芦吓的捂屁股乱窜:“我的屁股……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 陈九年见大夫絮絮叨叨的,半天也没有给芙蓉看病,便道:“这两个衙役,是在哪请的这大夫,这倒底是个大夫,还是茶楼里说书的?还是集市上卖大力丸的?” 大夫这才住了嘴,清清嗓子,握着芙蓉的手腕,半眯着眼睛,一面捋着花白的胡子,蜡烛扑闪扑闪。偶尔有小飞蛾粘到蜡油上,瞬间烧成了灰烬。 葫芦叫起来:“哎呀……着火了。哎呀呀…….” 顺着葫芦手指的方向,果然冒起了一缕白烟,一股子焦味弥散开来。 刚才大夫就着烛火烤他的银针,银针烤的发红,他又将银针放在棉布口袋上,棉布口袋这会儿已烧了一个黑窟窿,眼见要着起来了。 葫芦跑过去,对着棉布口袋猛吹,鼓着腮帮子跟个小蛤蟆似的:“噗…...着火了…….噗……着火了…….噗噗……” “哪里着火了……哪里着火了……”芙蓉猛的坐起。先前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她正坐在大门口择韭菜,时不时的还跟王婶子说说话,突然就听到葫芦上窜下跳的喊着:“着火了。” 芙蓉一下子就醒了。 因为要照顾弟妹,她睡觉都不敢深睡,若是风大了。或是雨大了,更是心惊胆战,怕万一草房子被吹坏了,淋坏了,那一家子就无家可归了,更何况是着了火。 喻只初正坐在床边。偷偷的打量着芙蓉,伸出右手来,想帮芙蓉拢拢额头边的乱发。芙蓉猛的起身,一下子靠在喻只初的怀里,喻只初的右手,正好搭在芙蓉的背上。 这一刻,千言万语。不足以形容喻只初的心情,唯愿时光停住。就在这一刻,百转千回。 可葫芦的一句话,彻底破坏了这气氛:“哎呀,火终于被吹灭了,累的嘴好疼……”葫芦揉着腮帮子,刚才吹的太用力了,两边下巴都酸了。 陈九年哈哈笑:“那不过是一点火星子,瞧把葫芦吓的。” 芙蓉这才放下心来。仰脸一瞧,自己被喻只初这样搂着,且喻只初的脸就贴着自己的脸,喻只初的心跳声她都听的一清二楚,芙蓉的脸红了,赶紧挣脱了喻只初。 喻只初心里百般滋味,床头也不敢坐了,站起身,站在他舅舅陈九年的身边。 大夫嘟囔道:“这倒是奇了,我还没把脉呢,这姑娘就醒了。” 芙蓉揉揉脑袋,因为在马车上撞了一下,额头到底有些疼。但撞晕过去以后的事,她一点也记不得了。包括此时为什么躺在床上,为什么身边围着喻只初,陈九年,为什么还会有一个大夫。 喻老爷还是有些担心芙蓉:“还是给芙蓉姑娘仔细瞧一瞧吧,虽说醒了,还是好好瞧瞧,心里有个底。” 芙蓉摆手:“喻老爷,我的身子壮着呢,不妨事,不过是在马车上撞了一下,醒了就好了。” 喻只初却不放心:“那也得让大夫好好看一看,若是身上有什么不适的,咱们也好抓药。” 大夫重新给芙蓉把脉,一面又捋着他的小胡子,过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这姑娘身子骨果然不错,没什么大碍,只是额头有些淤青,不妨事,我给她开两剂汤药,喝了能早些散淤。” 大夫开了方子,提着药箱子要走,喻老爷领着他去了帐房,让帐房先生结了药钱给他。 陈九年饿的肚皮都耷拉了下来,这会儿马不停蹄的赶去灶房里找吃的去了。 屋子里只有喻只初,芙蓉,葫芦。 芙蓉透过支起来的窗户,发现自己躺在喻府里,再看看这房间的摆设,心里明白这是喻只初的房间,便挣扎着要下床,喻只初赶紧去按住了她,芙蓉低头间,发丝掠过喻只初的脸颊,他的手碰到芙蓉的肩膀,觉得不妥当,又赶紧缩了回来,只是央着芙蓉:“躺下来歇一歇,反正天色也晚了,大晚上都关了城门了,且马车跑着也不安全,还是明日再回石米镇的好。” 芙蓉瞧瞧外面,院子里一溜的红灯笼,天黑的无边无际。想想之前马车疯跑的事,她还心有余悸。 葫芦指指窗台道:“大姐…….有人偷看你。” 窗户下面果然挤了几个下人,他们听说芙蓉躺在少爷的房间里,都想八卦一番,看个究竟,如今见少爷连床头也不敢坐,只是站在床尾,一个看门的下人便小声嘀咕起来:“我看人家戏文人,小姐病了,那些公子哥。都坐在床头搂着,抱着,可咱们少爷,离这么远,能成什么事呢……” 有个下人笑起来:“你那是戏文看多了吧。” 葫芦时刻竖着他的小耳朵,一点小小的声音他也听的一清二楚,下人们暴露了,赶紧弯身就跑。 葫芦却笑起来,只顾着高兴,屁股又疼。便捂着屁股去蹭芙蓉:“大姐,陈舅舅把我踢倒了……” 芙蓉打了个呵欠:“把你踢倒了?你不是已经站起来了吗?” 葫芦无语。 喻只初一脸的欢喜,亲自去端了一盆子热水。又拿了一条白净的毛巾,想着帮芙蓉擦把脸,有丫鬟蹦了出来,拦在他面前:“少爷,这伺候人的活。不如让我做吧。” 喻只初摇头:“我自已来就行。” 丫鬟硬是抢过了水盆:“少爷怎么能做这事呢,还是我们来做,我伺候人惯了。” 喻只初只好让步,总不能当着下人们的面跟这丫鬟抢水盆,倒让人笑话。 隐隐约约的,喻只初觉得这个丫鬟有点面熟。还没问她话呢,丫鬟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抖搂了出来:“我是府里的丫鬟。少爷平时读书,没有注意到我罢了,我叫小英,大家又叫我阿英,少爷叫我什么都可以。我父母都死了,在喻府里做下人有十几年了。进府的时候我还没满十岁呢。如今像我这样的,都嫁了人了,只有我还在喻府里当下人……” 喻只初赶紧打住了她:“阿英,赶紧端水给芙蓉姑娘擦脸吧。” 阿英倒也爽快,一双大脚很是利索,端着盆子进了屋子,便听到葫芦趴在芙蓉腿上不停的说话:“大姐……咱们的马车疯了,有个老奶奶把咱们捉走了,还有龟公,要把咱们蒸包子,你睡着了…….老奶奶捆我……春娘喂我饭…….春娘还给我擦脸…….陈舅舅踢我的屁股…….说我是麻袋。” 葫芦一口气说了老长的话。 芙蓉听的云里雾里,老奶奶,龟公?春娘?这都是谁?什么麻袋,蒸包子?她更是犯迷糊。 阿英果然是个利索的,直接把葫芦从床上扯了下来:“大姐要养身子,小孩子不要淘气。” 葫芦光脚站在床头,有些委屈,见阿英人高马大的,他又不敢反抗,只是嘟嘴道:“我又没有……淘气,我在给大姐讲故事。” 他所讲的,自然是芙蓉晕倒之后的经历,只是不知从何讲起罢了。 阿英将毛巾浸进水盆里,一把扒拉开葫芦:“等你大姐休息好了,再听你讲故事。” 阿英蹲下身去,将毛巾拧干,要给芙蓉擦脸,芙蓉哪受过这待遇,有些不自在,忙坐起身子道:“我自己擦吧,不劳烦了…….” 阿英也不管芙蓉愿意不愿意,一手撑着毛巾就往芙蓉脸上盖,一面给芙蓉擦脸,一面做自我介绍:“我叫阿英,下人们又叫我小英,芙蓉姑娘叫我什么都可以,我父母死的早,在喻府做下人做了十几年……” 这已经是喻只初第二次听阿英自我介绍了,赶紧打住她的话:“阿英,快点给芙蓉擦脸要紧。” 芙蓉却笑着道:“阿英,没有关系的,你说吧,我听着呢。” 阿英在喻府做下人做了十几年,平时除了喻老爷,喻夫人交待的事,她也帮着其它下人做做杂活,因为她话多,一说起来就没个尽头,喻夫人责罚过她好多回,所以下人们一听到她说话,就要躲的远远的,怕她说到天黑也没说完。 芙蓉却说愿意听她说话,阿英有些感动,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毛巾扔进水盆里,搓一搓,又拧干水分,然后细细的给芙蓉擦了一回:“芙蓉姑娘,一会儿府上就开饭了。” 葫芦站在床头,仰着脸,眯着眼,背着手。 芙蓉道:“葫芦,你要做什么?” 葫芦道:“大姐,阿英给你擦过脸了,该给我擦脸了吧?擦了脸,好开饭。”原来,他是在等阿英给他擦脸。 芙蓉笑:“你睁开眼睛看看。” 葫芦睁开眼,地上有一片水渍,可哪里有阿英的影子,阿英给芙蓉擦过脸以后,就端着水盆出去了。 葫芦又呜呜起来:“没有人给我擦脸……” 喻只初搂着他笑起来:“葫芦,放心好了,不用擦脸,一会儿也让你吃饭的,杨波在灶房里做了好吃的,专门给你留着。” 葫芦听这话,才高兴起来,也顾不上给床上的芙蓉讲故事了,一支箭似的冲出房间,往灶房而去。 ps: 求各种票票咧......亲们。有票票的扔过来吧。 第228章 没你的事了 芙蓉想下床走动,平时在家里,都是用过了早饭,洗完了碗筷,然后做一会儿针线,打一会儿葫芦才爬上床睡觉。如今被圈在床上,连洗脸都有丫鬟伺候,芙蓉就觉得全身不舒服,生下来就是当长工的命,一天不干活,就觉得要活不下去了。 主要是,晌午的饭,是吃的很饱,可喻府的两匹马拼了命的跑,吓的芙蓉倒吸凉气,连吓带撞的,这会儿肚子里已经很饿了,她也想像葫芦一样,摸索到灶房里,至少,能弄一个馒头垫一垫。 喻只初却像管家一样,死死的守着芙蓉,芙蓉稍动一动,他就说:“你不能动呢,身子才好,今儿你都晕过去了,这会儿,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 还是做葫芦最好,饿的时候,可以满地撒欢,说他饿了,芙蓉见喻只初这么细心的关照,也不好说是饿了,只能半躺在床上忍着。 丫鬟把药端进来了,一碗黑汁,比葫芦写字用的墨汁还黑,芙蓉一闻,差点吐出来,这一小碗药,熏的喻只初的房间跟药罐子一样。 芙蓉本想端着小药碗一饮而尽,至少应该像梁山好汉一样,喝完一抹嘴,喻只初却端着药碗不给她,一面吹,一面拿着白瓷勺子在碗里搅。 继而,喻只初坐到床尾,轻轻舀了一勺子药,放在唇边吹了吹,好吧,喻只初要喂芙蓉喝药。 芙蓉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般待遇,心里扑通乱跳,她想着,还是自己端碗喝的好,伸手去接碗,喻只初不给:“我喂你喝吧。看你昏昏沉沉,喝了药才好。” 芙蓉只能缩回手,想去喝药,小勺子伸了过来,却又缩了回去,喻只初怕药太烫,又吹了吹。 芙蓉半张着嘴停在那,有点尴尬,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左右为难。 喻只喻动作很轻,像是怕惊着芙蓉一样。 芙蓉喝了一口药。实在很苦,苦的无法形容,如果不是喻只初坐在她对面。她真想一口给喷出来,这个大夫果然心狠手辣,在草药里放点甘草也好,至少甜一点,这么苦。喝起来真能要人命。 芙蓉握拳皱眉,好不容易喝完,喻只初拿出手帕子,细细的给芙蓉擦擦嘴角,一滴药还是顺着芙蓉的胸口滑了下去,一直滑到芙蓉的肚子上。温热,像被雨淋了。 喻只初拿着帕子,想要给芙蓉擦一擦。手挪到芙蓉肩头,又觉得不合适,脸上一红,缩回手,低下头去:“喝了药。你再歇一歇,明儿若能好。再回石米镇去,若不能好,就住在府上养着。” 芙蓉当然不愿意过多的麻烦人家:“明天就能好……明天我们就回石米镇去。” 有一点很重要,学堂里,刘氏的三天之期就要到了,葫芦明儿一早就应该去上学了,若刘氏发现葫芦没有去,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葫芦从灶房里拿了一个葱油花卷,花卷做的又小又精致,老远都能闻到葱花香。 葫芦围着桌子坐,小心的用手去抠花卷上的葱花,抠下来,又扔进嘴里,一阵大嚼。 芙蓉从来没有觉得花卷如此好吃过,就连那大葱,在芙蓉看来,也变的高贵冷艳了起来。恨不得上去咬一口,可惜葫芦坐的远,她够不着。 葫芦大口吃,不一会儿,便噎着了,指指喻只初的碗:“给我喝一口稀饭。” “这不是稀饭。” “给我喝一口大米粥。”葫芦勉强挤出话来。 “这不是大米粥。” 葫芦脸都要绿了,眼泪瞬间挤了出来:“为什么没有稀饭…….” “葫芦,别嚎了,桌子上不是茶壶?快倒点茶顺一顺。”芙蓉催促他。 葫芦慌手慌脚去倒茶,茶还没倒出来,他的花卷便咽下去了,打了一个饱嗝,十分爽快:“哎呀,不用喝茶了。吃饱了。” “葫芦,你吃一个小花卷就饱了?真是好养活。”喻只初给他拍着背。 葫芦翻翻小白眼,数了数手指:“这是第六个花卷了……前五个都没有吃饱,早知道,我一开始就吃这个花卷……” 这个弟弟的智商果然是硬伤。 眼瞧着他剩下的半个花卷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芙蓉便招呼他上前,附耳道:“葫芦,把你那半个花卷拿来……” “拿来做啥?”葫芦一脸不明白的样子。 芙蓉吧嗒吧嗒嘴,压着声音:“我饿了…….快拿花卷来我吃。你把花卷偷偷给我,别说话就行了。” 葫芦点点头,然后,便跟个大喇叭似的:“我大姐说她饿了……..” 芙蓉的脸瞬间红了。顷刻有种掐葫芦脖子的感觉。 喻只初给芙蓉端了一盘子白水鸡,葫芦给芙蓉端了一盘子花卷,杨波跑在最后,给芙蓉端了一盘子油炸鸭肉 盘子很大,摆在桌子上,味道浓郁,芙蓉恨不得从床上蹦下来,喻只初还是不让她下床,亲自撕下一个鸡腿,递给芙蓉:“就坐床上吃吧,都是我粗心,只想着汤药的事,也忘记问你饿不饿了。” 杨波撕了一个大大的鸭腿站在床边:“你吃完鸡腿,再吃一个鸭腿,这只鸭,我先炖后炸,外焦里嫩,好吃着呢。” 葫芦坐在凳子上摆花卷玩,满满一盘子的花卷,堆的跟小山一样,葫芦一时兴起,一会儿把它们摆成二条,一会儿把它们摆成三条,一会儿把它们摆成一筒。 窗下又凑了三五个下人,有的说,原来芙蓉姑娘这么能吃呀,一个人能吃一只鸡,一只鸭。 有的说,是呀,没看还有一大盘子花卷么,足足有一笼。夫人看见,肯定要心疼。 说曹操曹操一准到,喻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了过来,手里端着一小碗米饭,米饭上插着筷子。 喻只初赶紧将他娘迎了进来:“娘,我说呢,只端了肉来,忘记给芙蓉端米饭了,还好你送来了。” 喻夫人气哄哄的坐到凳子上:“你们也知道把肉都端给芙蓉了?如今自从杨波来了以后,府里吃饭,都是按量做,晚上吃的少,也做的少,好不容易做了两道荤腥,这倒好,你们都端给芙蓉了,我跟你爹饿的眼花,仔细翻找,只有一锅白米饭。如今,吃碗白米饭,还要满府跑着找菜。” 陈九年端着一个大碗,那碗足足有他的脸那么大,一进来就嚷嚷:“哟,今儿的饭改在房间吃,不在饭厅吃了?” 喻老爷不慌不忙的跟在她们身后,见芙蓉拿个鸡腿发愣,便安慰道:“你们轻点,别吓着芙蓉,芙蓉刚醒不久呢,不过是一顿晚饭,在哪吃都一样的,捡两筷子,配着米饭吃,也就饱了。” 陈九年听喻老爷如是说,倒没什么意见,蹭到油炸鸭那,撕了一个鸭腿,又去撕一块鸡屁股,大嚼着走了。 喻夫人自然不会跟他一样,夹两筷子菜就走。见喻老爷要夹菜,喻夫人便将饭碗往桌子上一放:“我不吃了,饱了。” 芙蓉心里过意不去,要起身把菜端到饭厅去,喻只初却不让。说是饭厅也有菜,不过是素了些,晚上吃的素对身体好。 喻老爷也迎合着:“我们只初说的对,平时大鱼大肉的,偶尔一顿素些,有什么,倒是芙蓉,得多吃一些,养好身子最当紧。夫人说了什么,芙蓉姑娘不要计较也就是了。” 葫芦赶紧拿手捅捅喻老爷,原来喻夫人又一脸阴沉的杀了回来,这种阴沉的脸色,葫芦见一次怕一次。 喻老爷赶紧改口:“我们夫人偶尔吃顿素的,也不会说什么的,夫人,你已用过饭了?” 喻夫人重新端起她那碗米饭,捡着鸭肉吃了两口:“菜在这,我上哪用饭去?你那好弟弟,自己坐在大厅里,把素菜吃了个干净。” 陈九年本来是喻夫人的弟弟,但喻老爷却更疼爱他一点。 用过饭,喻只初怕芙蓉冷着,让丫鬟阿英抱了一床棉被出来,这个季节哪里需要盖棉被呢,阿英从柜子里翻出棉被来就一直在笑:“少爷,芙蓉姑娘是伤着额头,又不是生了孩子,哪里就需要捂这么严实?这么厚的棉被,下雪天才用咧,如今放个红薯在这被子里捂一夜,第二天也熟透了。” 喻只初并没理会阿英说了什么,只是让她把棉被放到房间里,交待芙蓉,若是晚上冷了,就盖上。 然后就是房间里的蜡烛,喻只初让阿英拿了六根出来,有红的,有白的,统一摆在桌子上:“如果晚上有什么事,桌子上有火石,也有蜡烛,你还可以叫丫鬟,晚上有守夜的,你一叫,她们就进来了。” 阿英一面摆蜡烛一面笑:“少爷,大晚上能有什么事咧,不过是起来上茅厕,不是我说,上一次茅厕,能用多少蜡烛咧,这六根蜡烛,怕是晚上不睡觉,一直上茅厕也用不完呀。” 芙蓉的脸都被阿英说红了。这个阿英也太直接了点。 喻只初清清嗓子:“阿英,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阿英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少爷,这里没我的事了?” “恩。” “那少爷还有什么事吗?为啥不走?” 喻只初…… 第229章 陈舅舅告诉我的 阿英见喻只初不走,她也不走,直到府里的嬷嬷喊她烧热水,阿英才吐吐舌头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喻只初跟芙蓉,喻只初放下窗帘,有些腼腆的对芙蓉说:“晚上我睡在客房里,客房就在这间屋子右边,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叫我。” 芙蓉点点头。 “要是半夜渴了就叫阿英她们给你倒茶,这茶壶里的茶夜里凉了,喝了要肚子疼,让她们上新茶。” 芙蓉点点头。 “你只管放心的睡觉,明天一早,我交待车夫送你们,芙蓉,以后你千万不能出别的什么事了,你知道吗,这一次,因为惊马的事,我担心的……”喻只初话没完,葫芦便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桌子比床还高出一截子,上面盖着暗黄色的桌布,桌布垂的低低的,喻只初刚发现,原来葫芦藏在那里。钻来钻去,探头探脑。 喻只初有些尴尬。把后半截子话藏进了肚子里。关键时刻,葫芦总会神一般的出现。赶也赶不走。 芙蓉为免他尴尬,便笑着说:“葫芦听不懂你刚才讲的话。” 葫芦仰脸,看看喻只初,蹲在那逗一只可怜的萤火虫玩,一面又挤出一句:“我听懂了,你们在说阿英的坏话。” 喻只初……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葫芦自然想跟芙蓉睡,喻只初担心他半夜睡觉会乱动,加上床窄小,便让他跟自己睡,葫芦百般不愿意,还是杨波来才扯走了他。 杨波给了葫芦三个选择。 一,跟杨波睡。 二,跟喻只初睡。 三,跟喻夫人。喻老爷睡。 葫芦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问杨波:“怎么没有我大姐?” 杨波说:“只能在以上三个当中选一个。” “我选我大姐。”葫芦坚持。 杨波摇摇头:“没有你大姐。” 葫芦无法,只能跟杨波睡,还好他跟杨波并不陌生。 葫芦答应跟杨波去睡,喻只初却还想跟芙蓉说一会儿话,杨波有点不愿意了,站屋里不走。 喻只初道:“杨波,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杨波反问喻只初:“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两个人出了房间,将房间随手关上,可谁也不愿意走。于是左边门边站一个,右边门边站一个,站久了。两个人腿酸,便坐下来,葫芦有点困了,靠在二人中间睡觉。 陈九年心情好,喝了些小酒。这会儿爬起来去茅厕,路过门口,见杨波,葫芦,喻只初三个人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陈九年以为看错了。揉揉眼,没错,就是他们三个。 “你们三个…….不睡觉。在这当门神呢?”陈九年笑起来。把上茅厕的事也忘记了。 三个人摇摇头。 “黑灯瞎火的,都去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了,再说,屋里睡一个大姑娘家的。你们三个大老爷们蹲在门口,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三个图谋不轨。”陈九年先是扯起了喻只初,把他扔进客房里,喻只初透过门缝还不忘交待:“杨波,你带着葫芦去睡吧,不早了,别蹲那了。” 杨波睡的地方,要从前院绕过去,过了几个篱笆,就是了,一路灯火有点暗,葫芦有些害怕,紧紧的扯着杨波的手,一面又问杨波:“我是大老爷们吗?”他想起了陈九年的话。 杨波摇头。 “那我什么时候是大老爷们呢?”葫芦仰脸问。一面又摇着杨波的胳膊。 杨波想了想:“等你长大了就是了。” 葫芦很高兴,小跑一阵,又跳起来,脚下一个台阶,他没看清,咕噜一下就滚了下去,葫芦被摔蒙了,躺那半天不动。 杨波赶紧拉他,一面交待着:“葫芦,可别哭出声,不远处就是喻夫人的房间了,她不喜小孩子哭闹。” 葫芦却嘻嘻笑起来,弄的杨波摸不着头脑,平时这小家伙摔一下,哭的欲罢不能,这会儿却笑的如此开心:“葫芦,你笑什么?” 葫芦伸出手来,摊开手掌,里面握着一只萤火虫,幽幽的,发着蓝色,在葫芦手心里一动不动:“看,我摔倒了,萤火虫还没有跑呢。” 原来他在欢喜这个。 “这个萤火虫能炒炒吃吗?”葫芦问杨波,他看见个东西,不管死的活的,都要想一想能不能吃。 杨波告诉他:“萤火虫不能炒炒吃,但是可以捉来喂鸡。” 葫芦一下子来了精神头,欢欣鼓舞,又蹦又跳,说是要给家里的鸡捉一点萤火虫改善生活,小孩子的这个简单愿望,还是可以实现的。 喻府后院极大,里面有几排灌木,灌木里还种着好几棵芭蕉树并果树,还有一大块的草坪,跟前院相互呼应,杨波点了支蜡烛,找了个小纱袋,顺着萤火虫的光,捉了好几个。 葫芦一开始拉着杨波的衣角,慢慢的往前挪动,后来,他对后院熟了,便又撒起欢来,顺着蜡烛的光,捉了一个又一个的萤火虫放到小纱袋里。小纱袋原为淡绿色,放入幽绿的萤火虫,晃来晃去的,很是好看。 晚上的萤火虫,呆头呆脑,趴在宽大的叶子上一动不动,有时候捉住它,直到放入小纱袋里,萤火虫都懒得动弹一下。 两个人得了一个大丰收,小纱袋一会儿便装满了,杨波轻轻的将纱袋口勒紧,跟葫芦坐在草坪上。 草坪上有些潮湿了,入夜,有露水。 几只蛐蛐“吱吱吱”的围着葫芦跟杨波叫,叫一阵,停下来歇一歇。葫芦抬头看看天空中忽闪忽闪的星星,又低下头擦自己鞋子上的露水:“你看,有花大姐。” 葫芦揪着一只小虫喊着。 花大姐,是石米镇的叫法,这种小虫有一对翅膀,通体粉红色,而身上多黑色的圆点,平时它们喜欢趴在楝树上,吸取楝树的汁液,没想到夜里也能看到它们。 “花大姐跟萤火虫是一家的吗?它们在一起睡觉吗?”葫芦问。 这个问题如此奇葩,让杨波不知从哪回答,花大姐跟萤火虫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生物,怎么会是一家的呢? 葫芦却不死心:“花大姐还有萤火虫都在草上晃悠,它们都睡草上,是一家的。” 杨波笑起来。 葫芦把花大姐也捉进了小纱袋里,花大姐通体都是软的,不像萤火虫一样,有硬硬的外壳,刚扔进袋子里,花大姐便不见了。 葫芦有点忧伤,低下头去,抠着鞋子上绣的花:“我想跟大姐睡,你们也想跟大姐睡。” 杨波赶紧道:“我可不想跟花大姐睡。” 葫芦摇摇头:“不是跟花大姐睡,是跟我大姐睡。” 杨波道:“为什么这样说呢,葫芦?” 葫芦撇撇嘴:“是陈舅舅告诉我的。” 好吧,陈九年确实是一个大嘴巴。 杨波只能装作没听见,不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插话,外面风凉了,是时候睡觉了,杨波抱起葫芦,把他扛在肩膀上:“拿好你的萤火虫,明天回家好喂鸡,鸡吃了好下蛋。” 葫芦却还沉浸在刚才的问题里:“你们都大了,为什么还要跟我大姐睡,真是不害羞……” “我们没有想跟你大姐睡…….”杨波反驳。可这反驳基本上无效,葫芦还是坚信他自己的想法:“我怕黑,晚上我大姐会给我讲故事……你们跟我大姐睡,是不是也想听故事。” 杨波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岔开话题:“一会儿进屋,把小纱袋放桌子上,明早儿,坐着马车就能回家喂鸡了。” 葫芦却坚持他的问题:“是你想听我大姐讲故事,还是,一只猪想听我大姐讲故事?” “一只猪?”杨波更摸不着头脑了。喻府里,并没有养猪。 葫芦解释道:“陈舅舅说,一只猪想跟我大姐睡。还有你。” 杨波笑起来,原来葫芦不会叫喻只初的名字,又不大认得字,听别人喻只初,喻只初的叫,他还以为人家是叫一只猪,还好现在喻少爷睡觉去了,若是听到葫芦给他取了这么奇葩的一个名字,肯定要吐血。 杨波只好编了个谎话:“葫芦,你千万不敢把这些话说给你大姐听,不然你大姐会生气的,你大姐一生气,以后就不带着你出来玩了,其实,不是我跟一只猪想跟你大姐睡,是……我想跟一只猪睡。” 葫芦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还好,葫芦回到屋里,就困的不行了,将小纱袋往桌子上一扔,上面又罩一个菜篮子,便翻到床上睡觉了。 杨波躺在床外侧,让他躺在内侧,起先,葫芦将腿搭在杨波身上,后来,又将胳膊搭在杨波身上,再后来,又将胳膊搭在杨波脸上,时不时的,还说两句梦话,在杨波脸上抓一把。然后撅着屁股把杨波顶到一边,又开始抱着杨波的胳膊。 杨波感觉自己身边不是睡了一个小孩,而是睡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真不知道,芙蓉是怎么把葫芦带大的。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杨波就要起来做饭了,摸摸身边,没有葫芦,吓了一跳,四下翻看,果然没有,穿鞋下床就要去找,却一脚踩在葫芦的屁股上,不知什么时候,葫芦竟然从杨波的身上翻了过去,直接躺地上睡着了。 第230章 刘氏来了 杨波踩到了葫芦,自己先吓了一跳,生怕葫芦会嗷嗷的哭一场,没想到,葫芦在地上翻了个身儿,又睡着了。 还好如今天气不是太冷,不然非得把这个小家伙冻坏了。 车夫已套好了马车,用过早饭,车夫抱起葫芦,往车厢里一扔,又把长条椅子放下来,扶着芙蓉上车。 喻只初自然一脸的依依不舍:“回到石米镇,别忘了把剩下的汤药熬了喝。若身上哪不舒服了,记得来城里再看看。” 杨波也跑了出来,把昨晚上捉的萤火虫拿给葫芦。 喻夫人却欢喜不已,这两个她不待见的人,终于回家去了。 一路上,葫芦就像广场说书的,一直讲话,讲了有小半个时辰,口不干,舌不燥,说是他被捆起来了,元宝要把他蒸成包子,说元宝好凶,还踢他一脚,说春娘最好,给他夹酱牛肉吃,说春娘还偷偷给他擦手上的灰。 芙蓉一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也没理他。眺望着小道两边的田地,如今玉米苗长出来了,绿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 葫芦见芙蓉不理他,便开始玩萤火虫,萤火虫有硬硬的外壳,他抓在手里,揉一遍,再揉一遍,直揉的那袋萤火虫死的心都有了。 揉萤火虫的结果,便是落了一手黑,两个手掌伸出来,跟中了毒一样。一股怪味油然而生,芙蓉直咧嘴:“葫芦,你别玩了,让萤火虫歇一会儿吧。” 葫芦像装豆子一样,轻轻的,一个个的把萤火虫装进小纱袋里,重新将袋口勒紧,双手在裤子上胡乱抹抹:“大姐……春娘说。她会想我的。春娘还说,你没有死。” “春娘是谁?”芙蓉问葫芦,葫芦被问倒了,答不上来,又去揉他的萤火虫。 车夫挥着鞭子,告诉芙蓉,春娘是妓院里的一个厨娘。春娘是个好人。 葫芦有点嫉妒似的对车夫道:“春娘给我洗脸了,春娘没有给你洗脸,你怎么知道……春娘是好人。” 车夫……. 车夫面对喻只初,面对杨波。都能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但他面对葫芦。就偃旗息鼓了,因为葫芦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孩子,他跟你讲道理,你可以听着,你给他讲道理。他听不懂。 一夜没有回石米镇,茶茶都哭了两回了。 王婶子本来端了一簸箕白米坐院子里捉虫,想来想去心里不是滋味,芙蓉跟葫芦一直以来,天天晚上在家,怎么这次晚上没回来呢。于是想象着,会不会是两个孩子出了什么事,或者被喻府里的人欺负了。或者半道上遇上了贼人。 杨老爷子抽着大烟锅子道:“就是有贼人。也不敢抢走她俩,白赔米饭。” 王婶子跟杨老爷子一向没什么共同语言,搬着小板凳去了大门口,一面抖着簸箕,一面捡着米虫。抖了没两下,茶茶便凑了上来:“婶儿。你说我大姐为啥不回家?是不是像人家说的,被绑起来卖了?” “绑起来卖了?你大姐倒是有销路,可摊上葫芦,谁愿意买一个带一个,放心吧,没人绑他俩。”杨老爷子追出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吐着嘴里的烟。 王婶子被茶茶问的心慌慌,也无心捡米虫了,放下簸箕,哽咽了起来:“这俩孩子命苦呢,这生不见人,死…….” 王婶子说不下去了,她胆小。又心切,把芙蓉看的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如今心里没底,开始胡思乱想。 茶茶也哽咽起来。 两个女人靠在一起哭,弄的杨老爷子很无奈,甚至连烟也不能好好抽了。 还好,芙蓉坐的马车很快到了家。 茶茶抱着葫芦直哭。 王婶子擦擦眼角的泪:“我都准备上城里找你们了,这孩子,晚上不回来,也不知道捎个信儿,家里人都担心着咧。” 杨老爷子白眼一翻:“我可没担心。”完了,又鄙视了王婶子一句:“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都说了,他俩没事,你们偏偏不信我的话。” 芙蓉回来了,王婶子干活也卖劲儿。端着簸箕就去陪芙蓉说话,问东问西。 她家的白米放在袋子里受了潮,杨波又常常不在家,家里的米一时半会儿吃不完,便生了虫子,每天她都得拿着簸箕捡米虫。 芙蓉看看天色,今儿葫芦上学堂,怕是又要迟到了。每个月有三十天,葫芦二十九天都在迟到。 芙蓉还在想着,如何跟王先生,刘氏交待呢,刘氏纳着鞋底子就来了。 院里三五个凳子摆开。刘氏坐在芙蓉对面。 葫芦有点害怕刘氏,便躲在芙蓉背后,听着大人们聊天,他又听不大懂,想起来他还有一纱袋萤火虫,便偷偷挪到鸡窝边,把萤火虫一个一个的放进糠皮里。 母鸡最爱吃萤火虫。果然不假。 葫芦往里扔一个,母鸡便吃一个,吃到后来,母鸡跟母鸡还打起了架。 葫芦咯咯直笑。看母鸡打架,可是比捡鸡蛋有意思多了。 “今儿葫芦又去晚了,是因为我们昨儿进城…….”芙蓉想探探刘氏的意思。 刘氏使着大劲儿纳鞋底,鞋底是千层底,压的很结实,纳鞋底的棉线,都是纺了好几股,硬的厉害,从指缝间穿过,剌的手疼,刘氏从前往后纳了一行,用咬去咬棉线,怎么咬也咬不断,吐了口唾沫:“我们家王大宝的衣裳咋样了?” 刘氏才没功夫问芙蓉昨儿是进了城还是下了乡,她想知道的是,芙蓉答应了给王大宝做衣裳,如今衣裳做的怎么样了。 芙蓉回屋里,拿了自己没做好的衣裳出来,顺便把喻只初买的衣裳夹在腋下。 芙蓉给王大宝做的衣裳是红色的。当然了,没有缝制完,也没打算给刘氏。 刘氏却被红衣裳惊呆了,将一根粗针插在鞋底上,伸出手来夺过红衣裳,在手里左右揉捏着,跟葫芦揉捏萤火虫一样:“男娃穿红色?芙蓉,你做这衣裳,哪吒穿的吧?” 哪吒,脚下踩着风火轮,身上穿一件小红肚兜,这一点,芙蓉有印象。 刘氏对这红衣裳一点都不满意:“我们家大宝又听话,又老实,这衣裳,穿上跟个女娃一样。你天天把你弟弟打扮的像一棵葱似的,油绿油绿,这会儿又给我们大宝做红衣裳?” 葫芦虽然在专心喂萤火虫,可刘氏的这句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当下不愿意了:“我才不像一棵葱。” 葫芦最不愿意别人说他像葱,芙蓉总会给他穿一条葱绿的小裤子,同时他还有两件葱绿的棉袄。三件葱绿的褂子。 他抗议过很多次,不愿意穿,最后都是抗议无效。 如今刘氏还往他的伤口撒盐。 王婶子忙劝和:“其实穿红衣裳也没啥,王先生他媳妇,不是我老婆子瞎说,你看,旧时看戏的时候,那观音娘娘,身边的两个小孩,不都穿着红衣裳?” 王婶子本来想说情的,刘氏脸都红了:“观音身边的小孩又不是我们大宝。”刘氏不等芙蓉说话,便冷脸道:“先生如今又收了学生,这一窝死孩子,天天闹腾先生,忙也忙不过来,我瞧着你们家葫芦,放在家里喂鸡正好。” 刘氏这是在威胁芙蓉了。 芙蓉将喻只初买的衣裳抖了出来:“你看看,这一件给王大宝穿,行不行?” 上好的绸缎做的衣裳,怕是地主家的小孩才穿的起,王先生虽教书,家里不过有一个前后院,哪有闲钱给孩子置办这么体面的衣裳。刘氏当即欢天喜地:“这件好,这件正配我们大宝,我们大宝生下来就是一脸富贵相,你们是不知道,那孩子的腰,如今都有我们家老王腰粗了。” “你喜欢就行,今儿也晚了,你就回去说说情,让葫芦明天还跟着去学堂吧,小孩子凑到一处,也能学个乖。”王婶子扒拉着白米,帮着说话。 刘氏自然愿意:“我们家老王昨晚上还跟我讲,学堂里有个小孩子,叫赵乐的,怎么教,他也学不会,跟个榆木疙瘩一样。如今来了个葫芦,正好跟赵乐做伴,反正葫芦也是,怎么教都学不会。” 芙蓉一脸尴尬。喜欢喻只初买的衣裳,也不用这么夸葫芦吧,这把葫芦夸的,档次瞬间跟赵乐持平了。 刘氏心里欢喜,说话跟抹了蜜一样:“葫芦这孩子倒也聪明,你看,养的小狗都不咬人。” 小狗老四看葫芦喂鸡,可能觉得没意思,便卧在芙蓉身边眯着眼。 刘氏拿鞋底子指着老四,老四便“汪汪”叫起来。好像对刘氏的话很不满意。 刘氏将凳子往后面挪挪,把鞋底子平放在腿上:“你们家的小狗,还听的懂人话咧。” 葫芦知道刘氏在说坏话。心里不高兴,拿小眼翻翻刘氏。 王婶子看见了,她平时就关心葫芦,这会儿更是上心:“葫芦,你眼不舒服?”说着,捅捅芙蓉,让芙蓉看。 芙蓉一扭头,见葫芦翻着白眼,便道:“葫芦,你又做什么?” 葫芦立即乖了,大气也不敢出。 刘氏坐着纳了半个鞋底子才走,临走的时候夹着衣裳:“芙蓉,你的手艺真是不错,这衣裳做的,咱石米镇都买不来。” 第231章 春娘 芙蓉弯腰在院里摘菜,院里的菜园子结了不少果子,西红柿,豆角都能吃了。 葫芦坐在石磨上逗小狗玩,逗的小狗差点喘不上气来,他才喜滋滋的道:“大姐,我想春娘咧。” 芙蓉手里提着竹篮子,一趟一趟的找果子,没理他。 葫芦便跟复读机似的:“我想春娘咧……大姐……我想春娘咧,春娘给我吃酱牛肉。” 王婶子捡了有半袋子米,胳膊酸了,放下簸箕陪着说话。她也不知道春娘是谁。 芙蓉本来不想说那晚的事,怕王婶子担心,如今葫芦抖了出来,芙蓉便简单的讲了讲。 王婶子叹气:“哎,我还说,咱们这些没有钱的穷人才最可怜,那个地方的女人,成天的迎来送往,老了也没个依靠,不是更可怜。” “婶儿,听说春娘不是那的人,只是她饿晕在妓院门口,老鸨把她捡了回去,她又没地方去,就在妓院里落了脚,帮着做做饭,烧烧火的。” 王婶子叫了葫芦到她身边,双手环住葫芦:“这孩子说的也没错,那个地方,抢了你们进去,能出来,已经不错了,春娘无家可归,勉强在那里落脚,还能有一副好心肠,唉,是个好人,应该去看看人家。” 去看春娘,葫芦高兴起来。自己跑屋里去换衣裳,拿了一条裤子,是葱绿色的,葫芦当即又拿了一条,如今他自己单独睡了,也有了自己的审美。 葫芦穿戴一新,蹦了出来,牵着小狗,还不忘给小狗梳梳毛。 “葫芦,你打算让小狗驮着咱们俩去城里吗?”芙蓉笑他。 葫芦见芙蓉还在摘果子。就有些着急:“大姐……我都换好衣裳了,你怎么还不换,我们还要去看春娘呢。” 芙蓉笑:“我又不像你一样臭美,去一趟城里,还要换一身衣裳,我摘了这几个果子就去。” 虽说芙蓉没有换衣裳,到底得给春娘带些东西,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芙蓉去集市上买了两封苏果。算是谢礼。 找了辆驴车进城,赶驴车的人是赵乐的大哥。赵大。 赵大一见葫芦,就两眼放光:“听我们家赵乐说,以前先生总打他手心。自从葫芦去了以后,先生也不打我们赵乐的手心了。改打葫芦了?” 葫芦却不承认:“先生用戒尺……打我的手心,也打赵乐的手心,也打王大宝的手心。” 赵大笑起来:“那你们先生的戒尺可够忙的。”继而,赵大举着鞭子在黑毛驴后面一甩。毛驴便抬蹄子往前行去。 赵乐问芙蓉:“葫芦今儿没去学堂?” “恩,带着葫芦去城里看个人,明儿去学堂。” 葫芦道:“赵乐去学堂了吗?” 赵大摇摇头:“葫芦不去学堂,就剩下赵乐挨打了,赵乐死活不敢去,赖家里说是肚子疼。” 小孩子不想去上学。或是说肚子疼,或是说脚疼,实在不行。便说全身疼,这一招儿,葫芦也试过,芙蓉一巴掌就给他打好了。再也没犯。 驴车没有马车跑的快,但赵大是一个稳重的人。举着鞭子赶驴车,他自己坐在车头。不慌不忙的,翘着一条腿陪着芙蓉说话。 道路两旁的绿色越来越淡,越往城里,人越多,庄稼越少。 葫芦偷偷的摸了摸芙蓉拿的两封苏果。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大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芙蓉看着窗外的风景脸都不扭:“你想吃苏果。” “你怎么知道?” “你吧嗒嘴的声音,全城的人都听见了。”芙蓉不得不把葫芦鄙视一回,平时吃饭,他也没少吃,早上在喻府还吃了两个肉包子。 葫芦像能看透芙蓉似的:“大姐…….肉包子跟苏果的味儿不一样。” 芙蓉只能跟他讲道理:“我们是去看春娘的,所以才买了苏果,如果半路上你吃了,那春娘吃什么呢?” 讲道理,葫芦是听不懂的:“大姐……我就吃一个,尝尝味儿。还不行?” “不行。” 葫芦一脸委屈,撇着嘴,咬着手指头:“大姐,我只舔一舔还不行?舔完了还放进去,春娘又看不见。” 赵大都看不下去了:“芙蓉,回头也给你弟弟买一点苏果吧,也不是啥贵东西,你看,把孩子馋的。比我们家黑毛驴还可怜。你再不让他吃苏果,他能把自己的手指头吃喽。” 葫芦冲赵大吐舌头。 芙蓉却坚持不给葫芦吃:“如果苏果你吃了,咱们现在就回家,也不看春娘了。买苏果的时候,大姐都告诉你了,这是给春娘买的。” 葫芦这才偃旗息鼓:“那我不吃了。”一面又凑到赵大耳朵边小声道:“大姐把苏果给春娘…….春娘让我吃苏果。” 他倒是知道春娘是个好人。不会像芙蓉一样,凶巴巴的。 黑毛驴拉着三个人进了城,左让右挤的,来到了醉红楼门口。 醉红楼门口的拴马桩上,早已拴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那马仰蹄,鸣叫,身上油光发亮,看来是一匹好马。 在这匹好马面前,赵大的黑毛驴就寒酸多了,甚至,这黑毛驴一看到高头大马,吓的直往后缩,赵大挥着鞭子往它屁股上抽打了好几下,黑毛驴还是不敢靠近。 醉红楼门口还是人声鼎沸,众多姑娘你拉我扯,吃过晚饭出来溜达的男人会被拉进去,出来找孩子的男人也可能被拉进去。赵大不想被拉进去,拉进去他也没银子,他赶车一天才挣几个子。当然了,姑娘们看到赵大家那毛驴,拉他的心都没有了,且上面连个车厢也没有,就是庄稼人拉粮食用的平车。 跑了一路,颠簸的葫芦想吐,吃苏果的心都没了。 赵大将驴车停在醉红楼对面,自己坐在平车上等着芙蓉。 芙蓉手里提着两封苏果,一面又拉着葫芦。葫芦一看门口的姑娘们浓妆艳抹的,就有点害怕。不敢进去,生怕老鸨又会窜出来,让人拿绳子捆他。 葫芦打退堂鼓,要回平车上跟赵大一起等。 芙蓉说:“葫芦,你如果不进去,就见不到春娘了,你不想给春娘拿苏果吃吗?” 葫芦撇撇嘴,点点头,硬着头皮往里进。 怕什么,来什么,老鸨从二门口出来,正好看到芙蓉。老鸨每日得的银票多,日子滋润,肚子吃的鼓了起来,葫芦低头赶路,一下子撞在老鸨肚皮上,被弹了出去,坐在地上,他看老鸨的打扮,跟戏里的人一样,也不敢哭。站起来拍拍屁股,躲在芙蓉身后。 这一回,老鸨自然不敢小瞧了芙蓉,也不敢惹她,靠在门口问芙蓉:“你们来做什么呢?这回,可不是我捉你们进来的啊。”说着,老鸨往外探探头,看看喻府的人跟上来没有。 “我们来找春娘的。”芙蓉笑着道:“请行个方便。” 老鸨道:“春娘孤苦无依的,自那一年我捡了她到灶房,从没有见哪个人来看过她,我也问过春娘,春娘说,她家里的亲戚,一个也没有了,你们跟她什么关系?” 一提到春娘,葫芦就话多,不过他不敢站出来说,只是缩在芙蓉身后:“春娘给我夹…….” 他又想说酱牛肉的事。 芙蓉当然不能让他抖出来,来不及捂嘴,抬起脚踩在他脚上,葫芦疼的蹦起来:“大姐…….” 老鸨倒也没为难她们:“你们进去吧,春娘在灶房里。” 芙蓉虽然去过灶房,不过是被扛着去的,她也不知道灶房在哪里。 葫芦自告奋勇:“我知道。” “那你领路吧。”芙蓉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刚走到花厅,葫芦便犯了迷糊,里面好多人在喝酒,几个姑娘穿梭的如花蝴蝶一般,前院不但有一层,还有二层,葫芦在前院里就迷路了:“大姐,还是你领路吧。” 无法,芙蓉随便拉了一个人,是个提茶壶的龟公:“请问春娘在哪?” 那龟公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笑眯眯的看着芙蓉,他也认出了芙蓉:“姑娘找春娘啊,我这就带你们去。春娘这是积了什么福,你们还来看她。” 龟公说着,瞄了葫芦一眼,装作十分喜爱的样子道:“这个小孩子,虎头虎脑。”想摸一下葫芦的脑袋,葫芦一转身,跑开了。 等龟公走了,葫芦抱着芙蓉的胳膊道:“大姐,那个蜈蚣……上一回…….要打我呢。” “那不是蜈蚣,是龟公。”芙蓉不得不更正他。 “那个蜈蚣…….用绳子捆我。”葫芦还是改不了口。 说话间已到了灶房门口,青楼里一天到晚都有人来,所以灶房里做酒菜,也不是一天三顿的做,而是一直在做。做好了就放在柜子上,什么时候客人点,就直接端上去。 灶房里不停的烧火,又是炒菜又是蒸包子馒头,看着烟雾笼罩的,如今后院堆了不少柴,不很通风,灶房里呛的人流眼泪。 一进灶房,葫芦便找不着芙蓉了,吓的咧嘴喊:“大姐……你上哪去了…….哎呀我瞎了…….看不见了。” 芙蓉扒拉着他的脑袋:“就在你身边呢,嚎什么?” 葫芦摸索着芙蓉的手,才放下心来:“大姐……春娘呢?” 屋子里隐隐约约有几个包着蓝头巾的妇人,看着高矮胖瘦都差不多,且都是低着头做活,时不时的聊几句,也没有人抬头。芙蓉也分不出哪一个是春娘。 第232章 春娘,我们回家 几个妇人围了上来,上下打量着葫芦,有的说:“孩子,你还要不要吃酱牛肉了?” 有的赶紧往院子里瞅瞅,生怕老鸨来了。 葫芦摇摇头:“我们找春娘的。” 妇人们指指外面:“春娘在院子里劈柴呢。” 刚才从院子里走过,芙蓉并没有看到院子里有人,这次细细找了一番,原来柴堆里果然猫着一个妇人,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土灰色的斜襟褂子,灰蓝色的棉布裙子,头发随便挽了个髻,发间插着一支镀银的簪子。 后院里的干柴很多,有芙蓉胸口那么高,春娘弯腰站着,手里拿着一把钝斧子,拿一根干柴放到圆木墩上,然后挥起斧子砍成几块。 木柴四下飞溅,葫芦赶紧跳开,春娘还没有看到芙蓉跟葫芦,只是专心的劈柴,而她身边,已劈了一小堆了。 虽说她的活是做米饭,但来这里的人,喝酒吃菜的多,米饭倒也不常做,空出时间来,她也帮其它妇人择择菜,或是烧烧火,老鸨时不时的巡视过来,还让春娘砍柴,扫地。顺带擦桌子,倒马桶。 “春娘……”葫芦叫了一声。 春娘环顾四周,没认出葫芦来。 葫芦又叫:“春娘…….” 妇人们纷纷挤在门口看热闹,她们都没有什么亲人,这一次有人来看春娘,让她们很是羡慕。 春娘终于认出葫芦来了,把笨重的斧子放在圆木墩上,擦擦手,拉着葫芦的手到屋里去。 灶房里也没有可坐的地方,大锅里炖着肉,烧火的妇人卯足了劲儿往灶膛里添柴。芙蓉将头伸到门外透透气,葫芦已经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春娘。我捉了好多萤火虫,都给鸡吃了。春娘,我还捉了一个花大姐呢。春娘,我还有一条小狗。” 春娘笑眯眯的听葫芦说话,时不时的抚摸着葫芦的头。她虽然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却白了不少,眉眼间也暗藏了一丝丝皱纹。 芙蓉递苏果给春娘,春娘却不愿意接:“给葫芦吃就好了,你们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葫芦吃过了。”芙蓉扯了个谎。生怕葫芦漏了馅,还故意看看葫芦,葫芦眉飞色舞。只顾跟春娘说他的见闻,一点也没有留意苏果的事。 再三推让,春娘收下了苏果。几个妇人纷纷道:“这两个孩子,是懂事的孩子,受人滴水之恩。还知道回报呢。” 春娘将苏果散给众人吃。妇人们直夸好吃,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她们很看重芙蓉的这点心意。 葫芦见众人吃苏果,他也想吃了,张着嘴,时不时的舔一舔。眼巴巴的。 春娘留了一封苏果给葫芦,葫芦欢天喜地,还没有暖热。就被芙蓉拿走了:“葫芦已经吃过了对不对?且我们家葫芦说了,这是买给春娘的,对不对?” 春娘笑眯眯的望着葫芦。 葫芦极不情愿的撇嘴:“是。” “你们是这怀海城里的吗?”春娘给芙蓉倒了一杯水,顺便给葫芦夹了一块鸡肉。 “我们是石米镇的,离城里不远。坐着驴车一会儿就到了。” “下一回可别来了,这里。不是你们孩子应该来的地方,且你是个姑娘家,可别像上一次一样。让爹娘担心。”春娘有些担忧。 “怎么还没有走呢?春娘,你的活干完了吗?锅里要炖肉,且天渐渐的冷了,柴禾不好晒干,你得赶紧劈好了垒起来才行啊。”老鸨来催促了。 葫芦站在门后面,嘴里的一块鸡肉还没吃完,受了惊吓,囫囵咽了下去,噎的直翻白眼。 芙蓉来灶房还不到半个时辰,老鸨就来监工了。 春娘无家可归,习惯了听老鸨指挥了,赶紧道:“这就干活了,送孩子们出去,就接着劈柴了。” 老鸨笑着对芙蓉说:“姑娘,不是我不尽人情,春娘在我们这要吃要穿,平时做工,我都是捡极轻的活给她做,算是善待她了,你们要是没有事了,就回去吧。我们地方小。”说着,四下找葫芦,听到门后面有动静,亲自揪了葫芦出来:“这个小孩,躲在我们门后面做什么呢?” 葫芦害怕老鸨,嘴一秃噜,说出一句:“我在门后面……挠痒。” 老鸨把葫芦往芙蓉面前一推:“回吧,你们坐那驴车在门口扯脖子叫,如今比我们姑娘的声音都大,人人围着看稀罕呢。” 芙蓉只好跟春娘告别,春娘又得劈柴了,那把钝斧子,少说也有三四斤重,春娘形单影只,人又长的单薄,举着斧子,让人看着心酸。 “春娘……跟我们回家吧。”葫芦去拉春娘,春娘对他好,每次见他,都偷偷塞东西给他吃。 春娘看看老鸨的脸色,蹲下身子告诉葫芦:“傻孩子,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能跟你走。” 葫芦不愿意了,一个劲儿的扯春娘的胳膊。 春娘扭过脸去,暗暗落泪。 她在这里呆了那么些年,受了那么些辱骂,从来没有一个人跟她说,春娘,我们回家吧。如今说出这句话的,是个孩子,还不及灶房里的水缸高。 芙蓉低下头去冲葫芦招了招手:“走吧,葫芦,咱们该走了。” “大姐……我不走,我要跟春娘一块。”葫芦赖上春娘了。 老鸨不愿意了:“赶紧走吧,不然你留在后院,春娘还怎么做活呢。” 春娘垂下头不语。 葫芦哭起来,芙蓉夹着他出了后院。 春娘对老鸨说:“我去送送两个孩子吧。” 老鸨不愿意:“柴还没劈完,送什么?他们哪来的,还回哪去就行了。” 老鸨穿梭进灶房,见柜上放一封苏果,便用衣袖卷了起来:“春娘,你吃我的,住我的,如今有人来看你,拿来的东西,我吃一点,也是应该的,噢?” 春娘不语。 在这里生活了一二十年了,春娘很少出后院,除了在灶房里做活,便是回房间休息,休息的时候,春娘还做一些刺绣,央着别人帮她卖了,每次得的铜钱,春娘都收起来,不舍得花,攒了有十来两银子的时候,被老鸨发现了,老鸨找了个由头,抢了那银子去。春娘大哭了一场,却不敢声张。 如果惹怒了老鸨,她会被赶出去,她孤苦伶仃,外面流浪的日子,她不敢再过了。 直到坐上驴车,葫芦还在抽噎。 赵大问:“葫芦怎么了?哭的这么痛?” “大姐不让带春娘回家。” 赵大叹着气,重重的甩了一鞭子:“咱们石米镇上,哪有几个有钱人,如今养自己都困难了,多添一口人,怎么养活的了呢,葫芦,你别怪你姐姐。” 芙蓉见葫芦哭的伤心,便安慰他:“好了,过些天,咱们再来看春娘,反正离的不远。” 葫芦这才止住了泪:“说好的,不能骗人。” “好了,别哭了。”芙蓉给葫芦擦了把脸:“瞧瞧,哭的跟花猫一样,回头去学堂里,他们要笑你了。” 赵乐听说葫芦要回学堂了,自然高兴不已,次日一大早,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来芙蓉家,等葫芦一块儿去上学。 临走的时候,芙蓉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敢惹什么事,不然,刘氏会不高兴,刘氏一不高兴,全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可刚走了半个时辰,葫芦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赵乐,王大宝,还有一个小姑娘:王春红。 芙蓉随手抄起鸡毛掸子:“又犯了什么事?” 葫芦吓的满院子直奔:“大姐,我没有犯事。” 王大宝已穿上了喻只初买的衣裳,欢天喜地的:“你们家葫芦没有犯错,我娘说,今儿要跟我爹下地去锄草,玉米苗子长高了,就不好锄了,所以这几天我们不必去学堂了。” 原来如此,芙蓉长出一口气:“那你们在院子里玩吧。” 几个孩子撒起了欢,又是逗芙蓉家的鸡,又是逗芙蓉家的狗,满院子鸡飞狗跳。 王春红却站着不动,脸上红红的,芙蓉擦完了桌子,坐在门口拧毛巾,见她不跟男孩子们疯,就招招手,让她上前。 王春红搓着衣角:“我给你家干活吧。” 芙蓉赶紧道:“不用不用,家里的活,我们能干完。” 王春红也不管芙蓉愿意不愿意,夺过芙蓉手里的毛巾,先是将桌子又擦了一遍,然后把案子擦了一遍,然后还扫了扫芙蓉爹娘牌位上的灰,顺便扫了院子,还扫了地,然后端起家里的脏衣裳准备去洗。 这是什么情况?芙蓉有点犯迷糊,这个孩子,为啥要帮自己做活呢? 王大宝笑着道:“王春红最勤快了,她们家的活都是她做的。” 王春红很瘦小,穿着半大的衣裳,裤子上还打着一块补丁,一双鞋子小了,勉强穿进去,还露着大脚趾。看着怪可怜的,芙蓉也不舍得让她做活:“你跟葫芦他们玩去吧。” 王春红站那不动:“我不去玩。你们家还有啥活我能干的吗?” 这种待遇,芙蓉受宠若惊,可也不舍得使唤她:“没活了,你歇着吧。” “我不累。” “你们家,听说只有你跟你奶奶?你们种田吗?”芙蓉问她。 王春红点点头:“种田,我奶奶老了,种不得田,都是我种,有时候,乡亲们也帮忙。不过,家里的活都是我干。” 第233章 着火了 这个叫王春红的小姑娘,虽然瘦弱,却十分能干,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然有它的道理。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一阵疯玩,惹的杨老爷子拿着根棍子追了过来:“嗷嗷叫什么?大白天的,吓的我家院子里的羊草都吃不成了。” 葫芦正站在石磨上撒欢,杨老爷子一把给他揪了下来,按在地上:“还淘气不淘气?” 葫芦一面无辜:“我没有淘气。” “芙蓉,管管你弟弟呢,大呼小叫的,这成什么样子咧。”杨老爷子又开始找芙蓉告状。 他跟葫芦就是九世的仇人,每次见面,就不能好好说话。 芙蓉也不管,从篓子里捡了两块布,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剪起来。 杨老爷子家的羊从圈里窜了出来,咩咩叫着往后山跑,他这时才慌了神,也没闲功夫跟葫芦在这墨迹了,提着棍就去追羊。 “大姐…….我还有赵乐,还有王大宝,我们去王春红家玩行不行?”葫芦难得出门之前还探探芙蓉的口风,放在以前,他要去哪里,根本不会告诉芙蓉,自己牵着小狗就跑。 “去吧,到人家家里别乱摸乱碰,要有礼貌。”芙蓉交待他。 葫芦点头答应。 虽然芙蓉知道,想让葫芦有礼貌,就跟让公鸡下蛋一样艰难。 几个孩子嗷嗷叫着往王春红家里冲。 孩子们在一起玩,哪怕是玩泥巴,都能喜滋滋的,王春红看起来很老实,见葫芦他们前面跑了,自己慢慢的往家走。 芙蓉又看见了王春红衣裳上的补丁,如今虽说都不富裕。但一般都不会苛待了孩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先供着孩子,可怜王春红爹娘都死了,她奶奶又上了年纪,听王婶子说,王春红家里的几间破房子,又窄小,又偏僻。如今别的孩子好歹有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裳穿。王春红的衣裳却还覆盖着补丁。 芙蓉剪好了布料,比了比长短,看样子。够给王春红做条裤子的。 虽不是上好的布料,至少没有补丁。 做着针线,芙蓉又跑神了,她想起了春娘。 春娘疼惜葫芦的样子。 春娘劈柴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春娘。芙蓉心里就酸酸的。 天气晴好,没有一丝儿风,王婶子切了不少萝卜条子,过了水,萝卜条子就变的软软的,芙蓉家的鸡都关在笼子里。院子里宽敞些,王婶子便借用了一小块地,在石磨边摊了两块白布。将萝卜条子扔在上面晒,等晒干了以后收起来,冬天下大雪的时候,拿出来吃,又筋道又弹牙。放一点酱油,用猪油一炒。就跟吃肉丝儿一样。 一般的农家,秋季收了萝卜,总会晒一些,留着天冷的时候吃。 王婶子摊匀了萝卜条子,在围裙上擦擦手,坐在门口看芙蓉做衣裳:“这些萝卜条子,我索性一块晒了,等晒好的时候,给你们一篮子,这样你就不用动手了,这点小东西,倒是费功夫,又是切又是洗又是晾的,横竖我一块晒出来,还省事。” “婶儿,又麻烦你了。”芙蓉一脸歉意。每次都让王婶子破费。 王婶子拢拢头发,在线篓子里拿出一团黄线来绕着:“乡里乡亲的,有啥麻烦不麻烦的,对了,你跟葫芦去看春娘,春娘在那过的好不好?” 芙蓉不知如何开口。虽说是去看了春娘,可一来一回,坐着驴车都花了一个多时辰,但刚跟春娘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被老鸨撵出来了。 王婶子看看天色,叹了口气:“唉,春娘在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我不过是白问了。先前石米镇灾荒的时候,周围几十里吃不上饭,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时不时的,也有临近乡里的女人,或是死了当家的,或是死了爹娘,无法过活,就端个碗出来讨饭,可讨饭哪是人过的日子呢,能讨到饭,就吃一顿饱的,讨不到饭的时候,就只能饿着,不管是刮风下雨,都没有床睡,多数时候,她们睡在人家酒楼饭庄的廊下,有时候,去破庙里挤一挤。那时候下雪,我亲见冻死了两个呢,都年轻,才二十多岁的小娘子。” 王婶子脸上全是怜惜之色。 “春娘也才四十岁上下。”芙蓉又一次想到了春娘。 “女人哪,莫说是二三十岁,还是四十多岁,你看看咱们石米镇,这男人靠天吃饭,女人就得靠男人吃饭,若是没了男人,没了家,那就可怜,连个遮身的屋檐也没有,春娘怕也是身世凄惨,不然,怎么会窝在那个地方呢。”王婶子一脸惆怅,扯住围裙擦擦眼角:“不过话说回来,呆在那个地方,总好过在外面没有着落,好歹能落脚。” 芙蓉默默无语,她本来就觉得春娘很可怜,如今听王婶子这样说,她心里更难受了。 “所以啊,女人哪,还是得有个好归宿,芙蓉,你也不小了,也应该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爹娘没了,你最大,婶儿也帮你留意着,哪家有不错的,就给你说道说道,不过听婶儿一句话,咱们虽然穷些,但不能去做人家的姨太太,找个老实的,实在的,嫁过去不受罪。”王婶子苦口婆心的。 “婶儿,我还小,再等几年吧。”芙蓉推脱,刚才还在扯春娘,这会儿话头一转,转到了芙蓉身上。 王婶子笑起来:“这孩子,不小了,隔壁的柳黄儿才十五,孩子都满月了。” 这速度,芙蓉坐火箭也赶不上了。 杨老爷子追了一圈羊,口渴的很,掂掂家里的茶壶,一点水也没有了,便踩了梯子,趴在墙头叫:“老婆子,你的话那么多呢,赶紧回来烧壶茶。喉咙里冒烟了。” 王婶子摇摇头,站起来,叹口气:“这老头子,是越来越懒了,先前还烧个火,这些年,他灶房都很少进了。” “那婶儿你就坐下陪着我说话,他渴了自己烧水喝不就成了?” 王婶子不愿意:“嫁到他们杨家,就是伺候他的,好歹我是个婆子,怎么能不给他烧水呢,这让别人听见了,还不笑话?” 王婶子麻溜的回家烧水去了。 就像王婶子说的,如今在石米镇,女人得靠着男人生活,就算嫁了一个杨老爷子这样,不知冷也不知热的,也得伺候着。王婶子说过,这是女人的命。 自然,芙蓉不信命。 才缝了半条裤腿,就听到孩子们嗷嗷着跑了回来,跑的太快,带进来一股风。 葫芦一脸的黑,褂子上也黑了。赵乐一脸倒霉相,站在葫芦身后。王大宝更惨,新衣裳烧了个窟窿,露着里面的小衣。 三个孩子站在院子里,灰头土脸。谁也不敢先说话。 芙蓉放下手里的针,招呼葫芦上前,葫芦不敢。 芙蓉冷脸:“葫芦,过来。” 葫芦极不情愿的往前走,走到门槛那就站住了:“大姐,我过来了。” “着火了?”芙蓉问。 葫芦点点头。 原来,几个孩子到王春红家玩,王春红的奶奶在蒸红薯,几个孩子在人家院子里一阵掏摸,难得表现一次,有的帮人家扫地,有的帮人家烧火。很是卖力气。 当然了,烧火的人是王大宝。 本来王奶奶烧火烧的好好的,几个孩子硬是把人家拉出灶房,王大宝坐在灶前,一面往灶膛里塞柴禾,一面跟赵乐还有葫芦逗着玩。 几个小孩玩跳木马,就是其中一个弯腰,另一个从他背上跳过去。 葫芦最倒霉,要当木马。 赵乐在他身上跳来跳去,身手矫健,很是欢悦,王大宝忍不住了,也蹦了出来,一连跳了十几回,把烧火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后来,想起灶里还有火的时候,已经晚了,灶前烧着了一大片,锅里的水被烧干了,大铁锅被烧的通红,而灶前堆的柴禾,也烧的吱吱响。 王奶奶当即哭起来:“作孽呢……家里就灶房不漏水,如今还被你们点着了。” 王奶奶身子重,走路都很慢,救火当然也不行,几个孩子拎水,泼水,忙了好一阵子,还好,灶前的柴禾不是太多,火被控制住了。 葫芦跟赵乐黑不溜秋,跟烧熟的土豆一样。用水洗洗,变干净了。 王大宝就惨了,新换上的衣裳烧了个窟窿,他可不敢告诉他娘刘氏,不然刘氏又用打牛的棍子打他。 “姐,你帮大宝补衣裳吧。”葫芦央求着。 芙蓉低头,一针一线的缝手里的裤子:“大宝的衣裳是绸缎的,烧个窟窿,咱家又没绸缎,补不了。” 葫芦怕王大宝听不见似的,跑过去叮咛:“我大姐说,补不了。” 王大宝索性坐地上哭起来:“我娘要打死我了…….” 葫芦围着芙蓉打转,嘴里一直念叨:“大姐,你给王大宝缝么,不然,王大宝要挨打。” 一会儿功夫,王大宝哭的跟个茶壶似的,一脸的水。 “好了,别哭了,我试一试。大宝,你把衣裳脱下来。”芙蓉只能将手里的裤子放下,开始忙活王大宝的衣裳。 第234章 奶奶,你摸错了。 王大宝撇着嘴将绸缎褂子脱了下来,他肚子吃的圆滚滚,脱了褂子,露着里面的白棉布夹衣,夹衣的一粒扣子都掉了,露出王大宝白白的小肚皮,葫芦凑上去,伸出手点一点王大宝的肚皮:“大宝,你的饭吃的太多了。把扣子都崩掉了。” 赵乐咧着豁牙笑起来:“王大宝,不害羞。” 王大宝一脸不服气:“我才没有吃多,我娘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胖的。” 赵乐笑他:“你娘是骗你的,我见过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像小老鼠一样,你这么大,你娘肯定生不出来。” 几个孩子跟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或者说,比麻雀还能折腾,至少在院子里撒一点秕谷,麻雀低着头啄食,就不会乱叫乱蹦了。 芙蓉找来茶茶做刺绣时用的花绷子,将衣裳上烂的那个洞给露出来,手掌大的一处破洞,拿什么补上呢,若是寻常的衣裳,家里倒也能找到布料缝补,只是这件是绸缎的,自己一家三口,谁也没有绸缎衣裳。 翻来翻去,翻出来一块花布,照着破洞比一比大小,将就着缝了上去。 缝好之后,虽然衣裳上的破洞没有了,但是那一块花布,明显是补上的,芙蓉给王大宝穿上衣裳,不忘交待他:“大宝啊,这衣裳,只能补成这样了,可别让你娘看见,不然好好的衣裳破了,你娘要打你。” 王大宝却一点不在乎:“没事,反正没有露肚皮。” 疯玩了一天,院子里到处是孩子们的笑声,芙蓉坐在门口,做好了一条裤子。 本想着,这事就此过去了,没想到。帮忙做衣裳也能被刘氏挑理。 刘氏起了个大早,天还灰着呢,便开始擂芙蓉家的门。 芙蓉披衣起来,被刘氏吓了一跳,刘氏披头散发,想来还没来的及梳头呢。 刘氏将王大宝的衣裳捂在胸口,一进来就问:“葫芦在哪里?” 好像王大宝昨儿在自己家里玩的还很高兴,怎么刘氏看着这么生气? 刘氏直接把葫芦从床上揪了下来,葫芦光着屁股,还没睡醒。咧嘴带着哭腔:“大姐干嘛啊……我还没有睡醒呢。” “葫芦!”刘氏十分严厉。 “噗通”一声,葫芦被吓坐在床上,一见是刘氏。又是害怕,又是害羞,扯过被子盖上:“干嘛?” 刘氏指着衣裳上的洞给芙蓉看:“这是你给我们大宝缝上去的吧?” “是。” “这缝的是什么呀?好好的一件衣裳糟蹋了。”刘氏十分不满,也不给芙蓉说话的机会,只是扯着葫芦:“听我们大宝说。又是这个葫芦,干什么不好,骗我们大宝去烧火,又把火苗弄我们大宝身上。这衣裳金贵着呢吧,虽然是芙蓉你送给大宝的,但送给大宝了。就算是我们家的了,怎么又给我们烧坏了呢?” 刘氏嘴里所说的事实,跟孩子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葫芦不愿意了:“王大宝骗人。不是我烧他的。” “不是你烧我们大宝,难道是我们大宝自己烧自己吗?”刘氏不依不饶:“反正你们得给个说法。” 刘氏干脆拿了个凳子,坐在葫芦床头,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葫芦。 “大宝的衣裳,我不是帮他缝好了吗?如今时间金贵。听大宝说,你们还要到田里锄地咧。”芙蓉劝着。 刘氏却不愿意:“还锄什么地。我儿子都被人欺负了,我不锄地了。” 刘氏一直坚持,是葫芦放了一把火,给王大宝的衣裳烧烂了。葫芦一直坚持不是他干的,两个人僵持在那,谁也不退让。 芙蓉道:“不如,叫大宝来说个清楚,就是大宝不来,赵乐不也在场吗?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刘氏不愿意:“赵乐跟你们家葫芦穿一条裤子,他来,肯定是帮着你们说话,还有我们大宝,都被你们葫芦欺负惯了,他才不敢当着葫芦的面说话呢。” 刘氏不依不饶,坐那守着,让芙蓉给她一个说法,又不让芙蓉证明葫芦清白。 直到太阳出来,光线照的屋子里亮堂起来,小狗老四都起来找食了,葫芦打着呵欠道:“我要去收鸡蛋。” 每天早上收鸡蛋,是葫芦的功课。风雨无阻。 刘氏阴着脸:“去下鸡蛋也不行。” “我要尿尿,憋不住了。”葫芦使出了他的杀手锏。 刘氏道:“想尿尿,就尿床上吧。” 芙蓉……. 如果不是因为葫芦在跟着王先生上学,如果不是因为刘氏是师娘,芙蓉真想把刘氏的脑袋扭到脚上啊,这不是欺负人的吗?一大早自己不睡觉,不吃饭,带着衣裳来砸场子。连葫芦要尿尿,都被她否决了。 芙蓉抱起葫芦,给他穿上褂子,套上裤子,又捡了双鞋子给他套上:“葫芦,去尿吧。” 刘氏没想到芙蓉会反抗,便威胁说:“这么小的孩子,难道不应该尊重师傅,师娘吗?芙蓉,你是告诉孩子不听我们的话了?不想让葫芦去学堂了?” 芙蓉去灶房里舀半碗水,倒了一点面粉进去搅着:“去不去学堂,也不能把孩子憋死,如果非不让孩子上茅厕,那我宁愿葫芦做一个睁眼瞎。” 王婶子来给芙蓉送萝卜条子,见刘氏坐着不走,便跟她说:“孩子们哪有不犯错的呢,不过是一件衣裳,我瞧着葫芦不像会欺负大宝的,昨儿他们不是玩的好好的?以前杨康,杨波小时候啊,也常常跟着村子里的孩子玩,有时候玩的好,有时候吵起来了,就各自回家告状,你说你的理,我说我的理,其实,都是小事,过一两天,孩子就都好了,没有隔夜仇,我从来都没有管过。” 王婶子在旁敲侧击,告诉刘氏不要偏听偏信。也不要太干涉孩子。 刘氏明显跟王婶子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人:“你们家杨康,杨波,没有一个成才的,怎么说我们大宝他爹是个秀才,我们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会跟你们一样呢?就说烧大宝衣裳这事,我们大宝好几岁了,从来都没有干过。” 刘氏时不时的就提提王先生是秀才的事,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王婶子本来就不善言辞,如今被刘氏一挤兑,她也无话可说了。 葫芦撅着屁股从茅厕里跑了出来:“大姐,给我找点手纸。” 这已经是第n次葫芦跑茅厕不带手纸了,王婶子见怪不怪,刘氏赶紧捂着鼻子。 直到一家人用早饭,又是吃鸡蛋又是喝稀饭,刘氏都没走,哪怕她肚子饿的咕咕叫,也是一动不动的守在那,就等着芙蓉给她个说法。 饭没完呢,王春红跟她奶奶来了,芙蓉心里一咯噔,果然祸不单行,难道王奶奶带着孙女也来找葫芦,为昨天灶房起火的事讨一个说法? 王奶奶走路腰都抬不起了,脚下有些站不稳,还得王春红搀扶着。 王奶奶果然提起了昨日灶房起火的事:“灶房老旧,如今全家就灶房不漏水,可昨儿个,听我们家春红说,葫芦他们,帮着烧火,给灶房点着了,烧的后墙都黑了。”王奶奶扯起衣袖来擦泪,她上了年纪,脸上满是皱纹,像一棵百年老树:“先前,我儿子儿媳出了事,家里死的死,伤的伤,我这个老婆子,再也经受不住什么变故了,若是昨儿把房子点着了,我们家春红可上哪住去啊,破屋虽破,到底是一个容身的地方。” 王奶奶虽看着头发花白,一脸沧桑,但说起话来,却是头头是道,一点也不含糊。而且,她十分清楚的记得,昨儿去她家的小孩,有个叫葫芦的。 刘氏得意起来:“王大娘,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她们家的葫芦,不但在你们家惹祸,就是去学堂里,也没有一天是老实的,先前还打我们家王大宝,还偷摘我种的菜,还捉弄我们家老王,弄的一个学堂的孩子都不得安生,瞧瞧,瞧瞧。”刘氏像找到了知音似的:“如今葫芦又差一点一把火点着了人家的灶房,这么皮的孩子,也不知道爹娘是怎么生出来的。”继而,刘氏又一脸得意的盯着芙蓉:“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你弟弟,你瞧瞧,人家王老太太都快走不好了,还知道来找你们理论呢。” 王奶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刘氏的话:“我不是来找葫芦理论的。” 刘氏有些诧异:“我瞧着您老身子骨也不好,不是找葫芦理论的,您这一路过来,是干什么?” 王奶奶欢喜的看着芙蓉:“葫芦啊,不是奶奶说,昨儿的事,奶奶真怕伤着了你们,那个灶房,是个老灶房了,不打紧,烧了也就烧了,万一烧着了你们,奶奶的心不安生啊。”王奶奶说的十分动情,如枯树枝一样的手在芙蓉脸上抚摸来抚摸去。 王春红拉住她奶奶的手:“奶奶,你摸错了,那不是葫芦,是葫芦的姐姐,芙蓉。” 王奶奶呵呵一笑:“我说呢,姑娘细皮嫩肉的,不像个男娃子,如今我年纪大了,手脚不行了,眼睛呢,也看不清楚,每天一睁开眼睛,眼前就是一片雪花白,姑娘不要见笑啊。” ps: 芙蓉女书友群:99030441 验证:人物名 欢迎亲们哟。 额.....最后,求票票。。。 第235章 起生,别走呀。 王奶奶虽说上了年纪,但看着很是慈祥,芙蓉起身给她倒了碗茶水,王奶奶也不客气,咕噜噜的喝了,让王春红扶着她的手,将手放在葫芦脸上,这一回倒没有摸错。 王奶奶细细的抚摸着葫芦的小脸:“哟,这个葫芦呀,长的真跟藤上的葫芦一样,圆头圆脑的。” 葫芦跟王奶奶并不是很熟悉,王奶奶这样抚摸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时不时的,还咯咯笑两声,到最后,他干脆捉住王奶奶的手,轻轻的按在他的胸口:“奶奶,这是我的心,我大姐说,我的心是会跳的。” 刘氏鄙视的呸了一口:“不会跳的,都死透了。” 王奶奶很喜欢葫芦,摸着他一直笑。 刘氏本以为,王奶奶是带着孙女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却迅速的跟葫芦一家闹成了一团,虽不是喜气洋洋,但也也其乐融融。 只有刘氏一人,像个外人似的,不受待见,她脸上挂不住,便又撺掇道:“葫芦点着了人家的灶房,人家不怪罪,可我们家大宝是无辜的呀,瞧瞧,把我们衣裳烧的,这怎么穿哪,本来还指着这一件衣裳过年的。” 王春红对刘氏说:“烧火的不是葫芦,是你们家王大宝硬要烧火,然后溅出来的火星子点着了柴禾,然后,烧着了他自己的衣裳,不关葫芦的事。葫芦还帮着他灭火了呢,要是没有葫芦,王大宝的衣裳都烧没了。” 刘氏也觉得,烧火的可能是王大宝,平时刘氏洗衣裳的时候,王大宝都可能跑过去撩水玩,或是帮着刘氏搓衣裳,但干不到十分钟。便跑的无影无踪。他总爱好奇,又不爱下力气,但为了这件衣裳,也为了自己的脸面,刘氏还是驳斥了王春红的话:“你也是跟葫芦穿一条裤子的。处处帮着他说话。” 王春红一个小姑娘家,哪里经的住这样的话,脸上立即红了:“我没有跟葫芦穿一条裤子。” 葫芦也信誓旦旦,指指王春红身上的衣裳:“她穿的是裙子。” 王奶奶也帮着说情:“依我的,王家媳妇,烧火的那个孩子。我本来还叫不上来名字,这么一说,就是你们家王大宝了。好像,昨天是听他说,他爹姓王,是个秀才。” 刘氏不相信:“婶子,你也不能跟着孩子们瞎说。刚刚你不是说了,你现在眼前是一片雪花白,连芙蓉跟葫芦都分不清,还能认出我们家大宝?” “王家媳妇,你是不知道,我这个眼睛啊。是以前我媳妇,儿子死的时候,哭的了。如果不哭,就看的清楚些,因为昨天灶房着了火,我哭了,所以呢。今儿就看不清楚了,但昨儿个。我还看的清呢,那个抢着烧火的孩子,就是你们家的。”王奶奶很确定。 刘氏道:“那你们说说,我们大宝是什么样子?” 葫芦脱口而出:“王大宝上茅厕尿脚上。” 芙蓉给了他一巴掌。 王奶奶想了想道:“你们家孩子,肚子圆溜溜吧,人没到,肚子就先到了。” 王奶奶算是给了葫芦一个清白,原来抢着烧火的是王大宝,而且王大宝还差点把人家的灶房点着了。 刘氏脸上有些挂不住:“真的是我们家大宝干的?” 王奶奶点点头。 “哎呀,这个死孩子,我天天跟他说呀,让他不要淘气,不要惹事,你说说,如今都会扯慌了,昨晚上我发现他衣裳破了,问他怎么弄的,他咬死了说是葫芦烧的,你说说,差一点害了葫芦,这个孩子,看来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一会儿回家,拿搓衣板把他的屁股打肿。”刘氏气愤的说着。 王奶奶自然不相信她会这样打孩子。芙蓉却想着,刘氏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呢,若说拿搓衣板打孩子,或许刘氏真敢,上一回,她不是拿着小皮鞭满村子的追王大宝吗? “王家媳妇,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说说他就是了,别打孩子。”王奶奶还不忘给大宝求情。 刘氏夹着衣裳就跑,生怕王奶奶会追上来,让她赔灶房的损失。 王奶奶这么通情达理,倒让芙蓉不好意思了,正好芙蓉做好了一条裤子,可以拿给王春红,王春红自从爹娘死了以后,很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谢谢芙蓉姐。” 葫芦更正她:“不是芙蓉姐,是大姐。” 王春红笑:“你叫大姐,我应该叫芙蓉姐。” 反正不管叫什么姐,芙蓉都很高兴。 王奶奶今儿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王春红咯咯咯的笑,还有一只小狗伏在门口喘着粗气。 “其实呢,咱们两家也有渊源。”王奶奶叹口气:“当初我媳妇…….你爹可是帮了大忙的,到如今,我们王家都感激你爹,你娘也是好人,虽然你们家穷了些,但一家子和和气气,日子也好,都是那场灾荒,唉,闹的成什么样子呢,留下你们这三个孩子,真够可怜的。” 其实论可怜,王奶奶家也够可怜的,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身边还领着王春红,家里没有什么收入,还养着孩子,很不容易。 王婶子坐在门槛上纺线,跟王奶奶有一搭没搭的聊着。 她比王奶奶小,要叫王奶奶大娘。 王奶奶听出她的声音,便笑着对芙蓉说:“你们这个王婶子,是个能干的,虽没有什么手艺,但伺候公婆,带两个儿子,是个好手,只是这起生(杨波的爹),年轻的时候,脾气大了些,临近村里给他说了好几茬儿媒,没有一茬儿成的。如今,起生待你好吗?” 提起杨老爷子,王婶子心里有些酸,她跟杨老爷子,一向没什么话,年轻的时候,一个冬天,两人各睡各的,谁也不理谁。 杨老爷子脾气又古怪,比如正吃着萝卜条子呢,突然想沾点甜面酱,家里哪有什么甜面酱,他就央王婶子去集市上买半斤,哪怕是下雪天,也一点不知道心疼人,王婶子若是不去,或是走的慢些,他就要骂一顿,有时候买的面酱不对他的口味儿,他也要骂一顿,年轻的时候,还会拿柳树条打王婶子,如今年纪大了,也才好了一些。 “起生他……他对我挺好的。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二儿子也快成家了,日子过的美着呢。”王婶子还是替杨老爷子说了好话。 她一直都觉得,哪怕是杨老爷子打她,她也只能受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哎,有爹娘在就是好,你看,你那两个儿子,如今这么大了,还有你跟起生为他们操持。”王奶奶一腔的感慨:“芙蓉家就可怜了,这几个孩子,本来也不富裕…….爹娘又死的早。也没留下什么银子给孩子们度日。” 说起先前的苦处,王婶子的泪就“啪嗒啪嗒”落在棉线上:“谁说不是呢。穷人的日子难过。” 杨老爷子端着个尖嘴小茶壶进来,难得这一次没有抽他的烟锅子,站在门口,仰脸往嘴里倒茶,没倒准,全倒在胸口衣裳上。 葫芦嘻嘻笑起来。 杨老爷子瞪他一眼:“笑什么,惹祸精。” 他看到王婶子又在抽噎,便呵斥:“一天到晚的哭,天又没塌,这又是哭的哪一出。” 王奶奶听出了他的声音:“起生?你来了?” 杨老爷子也才认出王奶奶来,尴尬的陪笑:“是王大娘啊,您好啊。” 王奶奶笑起来:“这个起生,小时候,我看着他长大的,总爱调皮,他爹娘没少打他,有一回,他下河洗澡,被陶罐子的碎片把脚割破了,流了一地血,回到家,他爹娘把他屁股都打肿了,他躺了一个多月下不了床。” 王婶子“噗嗤”笑出声,还很少听杨老爷子讲他的屈辱史。 葫芦伏在芙蓉身上,偷偷指着杨老爷子,杨老爷子一瞪他,他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大姐……杨……..他的屁股被打肿了。” 杨老爷子平时耀武扬威,跟一只骄傲的小怪兽一样,平时指挥王婶子,或是给他端茶递水,或是铺床叠被,一指挥一个准,如今被王奶奶说出了他当年的旧事,脸上挂不住,赶紧闪人:“你们聊啊,我得出门看看羊,别让羊跑丢了。” 王奶奶难得出来一趟,这么些人陪着她说话,她还意犹未尽呢:“起生……起生呢……,别跑啊,我还没说完呢,还记得那次吗?你去偷邻居家的鸡蛋,最后却掏了一手鸡屎,还弄脏了身上的衣裳,你爹把你绑村口那棵树上,抽了半个时辰,鼻涕泡都给你打出来了……起生呢。” 芙蓉“哈哈哈……”一直觉得杨老爷子神气的很,成天的跟自己过不去,原来他也有这么悲惨的童年。 杨老爷子闹了个大红脸,真恨自己为什么突然钻到芙蓉家去了,白白被王奶奶掀了老底。在孩子们面前失了脸面。 这些旧事,杨老爷子藏的好好的,当年他上学堂的时候,村子里的孩子敢讲,他就要跟人家打一架,老了老了,晚节不保。 第236章 送一件棉袄 王奶奶说着说着,听不到杨老爷子的声音了,便四下寻找,却又看不清楚,只得眯着眼睛道:“起生哪,坐着说会儿话呗。” 这哪里是说话,简直是给杨老爷子开批斗大会,他巴不得脚底抹油,远远的应付了一声:“别找起生了……他走远了,放羊去了。” 虽是这样说着,杨老爷子到底想听听一群女眷在说什么,便靠在桐树下,竖耳朵听着屋子里的响动。 葫芦笑起来:“起生没有去放羊,在桐树那偷听呢。” 杨老爷子恨恨的做了一个扭脖子的动作,他要恨死葫芦了。 王奶奶并没有因为灶房起火的事而责怪葫芦,反而来把葫芦安慰了一场,问有没有把葫芦烧伤,有没有吓着孩子。 葫芦却一直没从杨老爷子那一茬儿回过神,王奶奶她们都走了,葫芦还在咯咯的笑:“大姐,王奶奶说,起生……掏了一手鸡屎,他爹把他捆树上,鼻涕泡都打出来了,哈哈…….” 葫芦很怕杨老爷子,这回终于解了气。 芙蓉赶紧“嘘”:“这孩子,起生也是你叫的,一会儿杨大叔放羊回来,听到你讲他的坏话,把你捆树上打。” 葫芦才憋住了。 不出一顿饭的功夫,他又嘴痒了,扯着茶茶的胳膊:“二姐,起生…….掏了一手鸡屎…….哈” “葫芦,你在那说谁呢?”杨老爷子踩着梯子上了墙头,一脸阴森森的表情,手里剩了半截子青萝卜,朝着葫芦站的地儿就砸过来,葫芦往边上一闪,青萝卜掉在地上。砸出个坑。 “再敢说我的坏话,头给你打进肚子里。”杨老爷子又摆出了威严的架子。 这一次,葫芦倒没有服软,而是从屋里搬出把椅子,自己摇摇晃晃的踩到椅子上:“你爹把你的鼻涕泡打出来了。” 杨老爷子的爹死了多少年了,除了王奶奶提及,好多年,都没有人提这茬儿了。 杨老爷子果然生气了:“葫芦,你站在椅子上吓唬谁呢?信不信我过去,把你从椅子上揪下来?” “你来啊。”葫芦站椅子上直蹦。 “你来呀。”杨老爷子冲葫芦招手。 他每次说打葫芦。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若真是两个人到一块了,他又怎么能跟葫芦一般见识呢。总不能当着芙蓉的面,把葫芦给揍一顿吧。 “我才不去,你来呀。”葫芦也冲杨老爷子招手。 平日里葫芦哪里敢挑衅杨老爷子,今儿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了,杨老爷子本来想忍着。没想到葫芦越蹦越欢实,气的杨老爷子头发直竖:“死孩子,给我等着,这就去你家。” 杨老爷子从梯子上秃噜了下来。 葫芦一见形势不好,从椅子上蹦下来就去关大门,却怎么也关不住。外面一直有人在推。 葫芦使出吃奶的力气顶门,门外却传来王大宝的声音:“葫芦,开门哪。开门开门哪。” 一听是王大宝的声音,葫芦就气鼓鼓的,探出头来道:“我才不要跟你玩咧。” 王大宝委屈起来:“我又不是故意告状的,我娘问我衣服为什么破了,如果不说是你弄的。我娘会打我的,不过衣裳破的事。我娘还是打了我啊,你摸摸我头上的包。” 王大宝探着头过来,葫芦一摸,果然疙疙瘩瘩,看来刘氏真舍得下狠手,于是也不气了:“进来玩吧。” 杨老爷子已到了葫芦家门口,葫芦也顾不上王大宝了,赶紧给大门上插板。 杨老爷子跟老鹰捉小鸡似的,将王大宝夹在怀里,一面打他的屁股:“死孩子,葫芦今儿胆子这么大,是不是都你教的?平时,他哪里敢跟我顶嘴。” 王大宝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蒙了,自己刚到葫芦家门口,怎么就挨了一顿打。 杨老爷子“啪啪”打的起劲儿,王大宝挣扎起来:“别打我了……不是我教的葫芦。” 杨老爷子一手老茧,打在屁股上很疼。 葫芦听王大宝鬼哭狼嚎的,听了一会儿,也听不下去了,取下插板开了门:“别打大宝了。” 王婶子也闻声出来了,赶紧上前将王大宝解救了下来:“老头子,你怎么能,跟孩子一般见识,万一把孩子打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拍几下屁股,又死不了,那么上心做什么,如今的孩子,都敢跟我犟嘴了。”杨老爷子气的瞪眼。 王婶子小声道:“大宝他娘,可是刘氏,刘氏能是好惹的?” 这句话倒是醍醐灌顶,杨老爷子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是了,刘氏屡次来找葫芦的麻烦,看来果然不是好惹的。可都打过王大宝了,巴掌是收不回来的。 杨老爷子蹲在地上问王大宝:“刚才挨打的事,会不会告诉你娘?” 王大宝吓的缩着脑袋:“会……” “恩?” “不会。”王大宝赶紧改口。 “不会就对了,若是敢告诉你娘,以后见你一回揍一次。”杨老爷子故意吓唬他,直到王大宝缩成一个虾球状,杨老爷子才满意的回家去了。 王大宝就惨了,脑袋刚被他娘打,这会儿屁股也火辣辣的。 这一顿打,本来应该是葫芦的,这会儿却被王大宝挨了,王大宝揉着屁股道:“葫芦,这回你不生我的气了吧,我都替你挨打了。” 葫芦撇撇嘴:“下回你不要说假话了,我大姐说,说假话的小孩,是不好的。” 王大宝也撇撇嘴:“你大姐……说的,又不全对。” 芙蓉在院子里刷洗筐子,想趁着太阳光晒晒,听王大宝如是说,便扭过头,把筐子扔在水盆里:“想造反哪?王大宝!” 王大宝吓的一个哆嗦。自此,再也不敢说芙蓉的坏话。 阴历十月初,玉米长的齐肩高,芙蓉去后山拔野菜的时候,意外发现枯木桩子上长着木耳,这些木耳虽说个头小,但密密麻麻全是。 芙蓉整整摘了两麻袋,回到家,先洗了一碗,切了些肉片配着木耳一炒,喷香喷香的,配着白米饭,葫芦硬是吃了一碗饭。 杨老爷子闻到香味,端着半碗面条过来,说是尝尝,趁芙蓉不注意,偷偷夹走半碗,嘴上嘟囔着:“这黑不溜秋的,怎么下口?” 背地里,杨老爷子去放羊,便也拿一个布口袋,想着摘一些,可哪里还有,不禁十分丧气。 芙蓉给王婶子送了二斤,这些木耳,已够吃好些天了,王婶子解下围裙来兜着,这一切,杨老爷子倒是十分高兴。 只要不从他家往外拿东西,他都是高兴的。 如果是夏天的话,剩下的木耳,还可以晒一晒,留着来年吃,如今天短夜长,到底太阳光不足,摊在地上晾了两天,还是湿漉漉的,这样下去,木耳就发霉了。 想着以前还往城里送过蘑菇,芙蓉找来两个干净的麻袋,装上洗干净的木耳,又进了城。 王婶子在门口削土豆呢,见芙蓉要进城,便拿了件小袄道:“芙蓉,这是我给杨波做的,你捎给他吧。天渐渐冷了,那孩子一早要去买菜,外面天凉,我也放心不下。” 棉袄做的很厚实,里面塞着白花花的棉花,芙蓉接过来夹在怀里,坐着艄公的船往城里去。 本来这些木耳,可以送到喻府去,喻老爷总爱吃些山里的小菜,但想着喻夫人一脸的不待见,芙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先是去城里叫卖了一会儿,因为一斤才收十五文,不到两个时辰,木耳就卖的差不多了,剩余有两三斤的样子,芙蓉准备一会儿送给喻府老爷吃。 钱袋子里哗哗直响,芙蓉将麻袋折起来,小心的将钱袋子放到上衣夹层里,才往喻府去。 没进门呢,就看见喻只初在门口溜一只麻雀,别的贵公子都是溜画眉,溜金丝雀,喻只初却在溜一只麻雀,黑不溜秋的麻雀被关在笼子里,叽叽直叫,试图找个缝隙,钻出来才好。喻只初手里拿着一根小棍,时不时的敲着笼子:“嘿,说你呢,赶紧的,喝点水,给你倒的小米,怎么不吃呢?” 下人们陪着笑:“少爷,这小麻雀,真是好福气,少爷一天到晚照顾它。跟照顾亲儿子似的。” 喻只初抬头看见了芙蓉,手里的鸟笼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太阳初升,满天红润,芙蓉穿着奶白色的褂子,米黄色的窄裙,胳膊下夹着麻袋,喜笑颜开的来了。 麻雀被跌了一下,叫的更欢了,喻只初也没空再理会什么麻雀,站起身迎着芙蓉:“你怎么来了?也不捎个信儿,我派辆马车去接你。” “没事,我来喻府送点东西,一会儿就回去,如今河上没结冰,坐船来坐船回,少走一截子路,很快的。” 喻只初已盯上了芙蓉怀里搂的棉袄。 虽棉袄是藏蓝色的,是寻常人家爱穿的颜色,但针脚细密,棉花塞的结实,一看就是新的,白色的盘扣干干净净。 喻只初抢过棉袄披在身上:“芙蓉,你真是太好了,天还没有下雪呢,你就给我送这么厚实的棉袄。” 喻只初身上是一件月黄色的袍子,外搭一件水青色的斜襟褂子,脚下是一双如意金线织的鞋子,看着就是贵公子的扮相,王婶子做的这藏蓝色棉袄披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不配套。 第236章 诛灭九族 喻只初却是一脸欢喜:“芙蓉,你做的袄不但针脚细,而且,你看看,我穿着正合适呢。” 芙蓉讪笑:“少爷,这袄……不是送给你的。” 喻只初愕然。 “这袄是送给杨波的。”芙蓉伸手问喻只初要衣裳,喻只初脸上的喜悦一下子没了,讪讪的将棉袄搂在怀里:“是送杨波的啊,可是,灶房里天天烧火做饭的,很热呢,这么厚的袄,杨波他…….他能穿的了吗?” 喻只初说来说去,就是不把袄还给芙蓉。 “这棉袄,是杨波他娘做的,让我捎给杨波。”芙蓉给他解释。 听此话,喻只初的喜悦之情又跑到了脸上:“原来是王婶儿做的啊,我说呢,我穿上有些紧了,没关系,这就让他们给杨波送去。”喻只初刚才还搂的紧紧的棉袄,这会儿却塞到了看门人的手里:“去给杨波送去,别弄脏了。” 看门人一溜烟的跑走了。 “你娘不是让你看书的吗?怎么还玩起麻雀来了?”芙蓉笑喻只初。 喻只初摸摸后脑勺,笑道:“其实,我不是玩麻雀的,那天见这麻雀飞到院子里,被树枝绊伤了腿,所以我把它关笼子里养几天,等伤好了,就把它放了。” “只初,看书了,如今天又不太冷,瞧瞧,光线多好,正合适看书。”喻夫人又在催促。 她每日最爱催促的,就是让喻只初看书。 喻只初听的头都大了,便也不理她。 喻夫人眼神犀利,一眼瞅见了芙蓉,问道:“这次又来做什么?还弄两个麻袋来,想问我们要东西?” 平时家里有客人来,不管亲疏远近。至少能泡杯茶喝,如今芙蓉扯着嗓子卖了两个时辰的木耳,喉咙发干,喻夫人端着精致的茶碗,缓缓的喝茶,一直没正眼瞧芙蓉,更没有一碗茶端上来。 “我不是来要东西的,我是来送木耳的。” 喻夫人冷哼一声:“送木耳,多少银子一斤?你们山里一年四季不断东西呢,也奇怪了。我们老爷就爱吃你们那疙瘩的东西。” “这是自己采的,不收银子,送给喻老爷吃的。” 喻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确认芙蓉不收银子之后,才一脸欢喜,交待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把木耳送到灶房里去?”这一回。她倒是雷厉风行,生怕芙蓉会反悔一样。 喻老爷从衙门回来,手里拿着一纸公文,显的心事重重,以往芙蓉给他送东西吃,他都是一脸的感激。说些客套话,这次回来,却重重的坐回椅子里。唉声叹气,一脸的阴云。 喻夫人见情况不对,便凑过去问:“可是上头削了你的职?” 喻老爷摇摇头。 喻夫人笑起来:“并没有削你的职,你唉声叹气做什么?好好的县老爷做着,这怀海城里。还有让你发愁的事?” 陈九年从卧房里出来,找了一块磨刀石。蹲在门口“嚯嚯”的磨刀,一面偷听着屋里的动静,听他姐姐如是说,也点头赞同:“是不是哪一家的羊又不下崽了?或是,谁家的鸭蛋又少了?不是我说,姐夫,你也应该定个规矩,以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呀,就别让他们来衙门评理了,衙门多忙啊,如今衙役们正事不做,天天帮着他们找鸡蛋了。” 喻夫人瞪了陈九年一眼:“好好磨你的刀去吧,我跟你姐夫说正事,也有你插嘴的地方?” 在喻夫人看来,他这个弟弟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家里一般商讨什么事,陈九年一向只有听的份儿。 陈九年倒也习惯了,给刀刃上洒点水,用手按着刀尖,又开始“嚯嚯”起来。 “这一次,倒不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喻老爷埋头直叹气。 喻夫人急了,拿出手帕子来擦擦嘴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县老爷如此发愁的,真是不中用,说出来听听。” 喻夫人一向爱训斥喻老爷,喻老爷抬头道:“苏怀山你们还记得吧,我的那个知交,如今被一个王爷参了一本,如今被罢了官了,想来,很快便能回到咱们怀海城了。” 喻夫人只是简直的“哦”了一声,算是知道了,苏怀山跟喻老爷是知交,但喻夫人却跟他没什么交情,听说他被罢官,喻夫人反倒觉得不疼不痒。 陈九年却没心思磨刀了,“哗哗”往刀刃上洒了些水,麻利的将刀冲洗干净,然后装进鞘里,自己凑到喻老爷身边问:“姐夫,你是说,苏大人要回怀海城了?苏小姐也要回来?” 喻老爷点点头。 陈九年欢呼起来:“我就说,我跟这苏小姐是有缘分的,正发愁她在京城,我在怀海,如何相见呢,这不,老天爷就把她给我送回来了。” 陈九年高兴的面色潮红,恨不得抱着喻只初亲一口。 喻夫人冷哼道:“九年,你耳朵聋吗?你姐夫不是说了,那苏怀山是被罢了官了,他呀,以后是平民老百姓了,你还高兴个什么劲儿。缺心眼的东西。” 陈九年乐呵呵的:“我想娶的是苏小姐,干她爹什么事,她爹做不做官,我也不在乎。” 喻夫人教训他:“若是苏怀山不当官,那苏小姐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你姐夫怎么说也是个县令,你找苏小姐,不是降了自己的身份,失了自己的脸面?” 喻老爷虽说不喜夫人如此势力,但一向不敢跟她顶嘴,只是接着叹气。 陈九年却没这样想:“苏小姐不管是小姐,还是丫鬟,我都想娶她呀。” “我们陈家怎么生了九年这么个不中用的?”喻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如果说是罢了官,想来不日就回到咱们怀海了,你若是取了苏小姐,哪天皇上翻脸不认人,把苏小姐全家上下都给斩了,你不也在其中,你个不长脑筋的。” 喻老爷插话了:“夫人,如今哪里还有诛灭九族的,前朝的时候,就把这一条给废除了。再说,苏兄犯的又不是死罪。” “老爷,苏…….老爷犯的是什么罪?为什么把他全家发配回原籍了?”芙蓉问了一句。 喻夫人唠叨了半天,瞻前顾后的,却忘了问这一条,如今被芙蓉一提醒,也赶紧附和:“就是就是,老爷赶紧说说,苏怀山是犯了哪一条哪一款了?” “若是苏兄犯了哪一条哪一款就好了,偏偏不是他。”喻老爷直摇头。 原来,苏老爷的原配夫人虽死了,但却给苏老爷留下了两个孩子。小的叫苏真,是个女儿,大的是个儿子,叫苏畅。 之前都是苏真跟苏老爷回故里,苏畅留守在京城里,所以大家对苏小姐倒比较熟悉,对苏畅却是陌生的很。 苏畅如今十八九岁,在京城做带刀侍卫。官居七品,虽是七品,但因为经常在王府之中走动,倒也很得王爷的赏识。 苏畅生性坚毅,做事磊落,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王爷多次在苏老爷面前赞赏,说是苏畅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苏老爷做梦都要笑醒,苏家有这样一个孩子,也给苏老爷长了脸面。 但一件事,却彻底打破了苏老爷的看法。 上一回,苏老爷带着女儿苏真回怀海城,独留苏畅在京城。苏畅回府没什么事,多半时间,留在王爷府上当职。 王府里有一位格格,是王爷的正室所生,从小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娇生惯养,捧在手心里长大。 格格在王爷里,一向看不惯下人,对一众下人非打即骂,丝毫不留情面,下人们一见到格格,七魂飞了六魄,当然了,在格格眼里,苏畅也是一个下人,格格每次跟苏畅说话,也并不客气,但苏畅对她也不客气,对于她的无理取闹,苏畅一概不理。 比如,格格看到湖里的荷花长的好看,便命令苏畅:“你下去给我摘一朵。” 若是寻常的奴才,早吓的屁滚尿流,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采了荷花来。 苏畅却冷哼一声:“庶难从命。” “为什么?你想造反?” 苏畅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是保护王爷安生的,不是来给格格采花的。” 格格气的头顶冒烟,动手要打苏畅,苏畅并不像下人们那样,抱着头,吓的失魂落魄,而是笔直的站在那,一动不动。格格倒不好下手。 后来,不管是格格让苏畅给她捡风筝,还是让苏畅给她拿东西,苏畅都不理会。 下人们都说,苏畅是个不识抬举的,格格一定会杀了他的头。 堂堂的格格,想杀一个侍卫的头,易如反掌。 格格却抽了多嘴的下人两个耳光:“以后谁敢欺负苏畅,便是跟我过不去。” 下人们吓的抱头鼠窜。 格格再也不闹着让苏畅给她摘花了,也不闹着让苏畅给她捡东西了。而是柔情脉脉的盯着苏畅,苏畅站了半天,身上穿着盔甲,额头冒汗,格格便坐在亭子里,远远的看着,让丫鬟拿着冰镇的手帕去给苏畅。 若是苏畅用这手帕擦了汗,格格便笑逐颜开,若是苏畅没拿手帕,格格便要郁闷一整天。 第237章 抱着公鸡拜堂 格格一门心思扑在苏畅身上,小丫鬟问她:“格格,你是喜欢上苏畅了吧?” 格格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只是懵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丫鬟便笑说:“格格看看,大日头下,苏畅在当职,晒的头上出汗,格格就心疼吧?” 格格点头。 “苏畅病了,格格也心疼吧?” 格格点头。 丫鬟道:“以前我就听人家说过,喜欢一个人呢,就是心疼他。” 格格自然是心疼苏畅的,虽然苏畅不太理她。 小丫鬟又多嘴道:“格格喜欢苏畅,要找王爷说呀,不然,王爷若是把格格许给了别人,到时候就晚了。” 格格一脸得意:“我不嫁,我看我爹还能把我捆到别人家里去。” 丫鬟无不担忧的说:“格格不嫁,这还可以,可苏畅呢,他这么好的一个人物,挡不住那些个媒婆踩破了他家的门槛,抢着给他说亲事呢,格格能管住自己不嫁,也管不住苏畅娶妻。” 这话倒是实话,格格当即坐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王爷正在书房里会客呢,格格便闯了进去,搂着她爹的胳膊说:“女儿有大事要禀告爹。” 王爷所会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格格闯了进来,王爷脸上挂不住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格格连一分钟也不敢耽搁,生怕苏畅会飞跑了似的,本来,打小王爷就宠着格格,格格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也并不在意都是哪几位大人在自己家里,直接撒娇:“爹。我真的有大事要说。” “什么大事?” “爹,我要你把我嫁给苏畅。”格格十分坚定。 王爷不想在众位大人面前难堪,毕竟苏畅如今只是七品。便推脱道:“等我跟各位大人商量好了事,再慢慢跟你说,你先出去。” 格格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说什么也不出去:“苏畅现在还是个七品,天天得在王府里当职,站那么久,他腿都酸了,爹。你就不能给他找一个轻松的活。” 格格这下把苏畅的老底都抖搂了出来。 所谓门当户对,在各位大人看来,堂堂格格至少也得配个一品二品的驸马。怎么就找了个七品,心中有鄙视之意。却又撺掇着:“门当户对都是给外人看的,王爷家世雄厚,又得万岁爷器重,格格的驸马。哪怕是草民,这一生也享不尽的荣华了。” 王爷拿这个女儿没办法,便道:“容我想想。” 王爷想来想去,也觉得不可能,他不是不喜欢苏畅,苏畅是个上进的少年。王爷对他有期许,但若说配格格,王爷还是觉得他配不起。 格格便三天两头的想法子。一会儿来软的,半夜给王爷端鸡汤,求王爷同意。一会儿来硬的,拿把剪刀说要自杀。拿一根绳子说要上吊,王爷被她折磨的都快精神分裂了。最后还是格格的娘。王爷的正室帮着说情:“如今咱们女儿也大了,她喜欢的那个人。我也偷偷的观察过,看着是个好后生,咱们王府又不缺银子,格格嫁到哪也不会受苦,且虽说苏畅是七品,王爷一句话,他的品级不就上去了?别为了一个苏畅,把咱们女儿折磨坏了,王爷瞧瞧,如今格格都瘦了一圈了。” 王爷听夫人说的在理,看看自己的女儿,果然眼窝深陷,跟好几天没睡觉一样,便勉强同意了下来,专门找了管家叫苏畅进来,本是商量着,让苏畅家找个媒婆来提个亲,没想到苏畅跟个牛皮纸灯笼一样,根本点不亮。 王爷说:“我们家格格说你这个人不错,也很关照她?” 苏畅握拳道:“我只负责王爷的安危,其它人,我无暇关照。” 王爷碰了个钉子,耐着性子道:“听说,你们彼此有意?” 苏畅只能照实了说:“听说之事,多半是不准的。” 王爷呵呵一笑:“你们年轻人哪,有什么好害羞不好承认的,这里是京城,不像你们祖上那片地,如此的不开化,在京城里,你们若是两心相许,我这个王爷,倒也不古板。”王爷跟苏畅套着近乎,简直把苏畅当成了自己人:“你是不知道,我们家这格格,为了你,跟我是要死要活,一会儿拿着豆腐说要撞死,一会儿吃两大碗饭说要撑死,为的呀,都是我同意你们的事,为了你,她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连她娘也出来帮着她说情了,我想着,你这孩子也不错,什么时候把你爹苏怀山请过来,我跟他商量商量这亲事的事。” 苏畅一句话就把王爷的热情给烧熄了:“王爷,我不喜欢格格。” 王爷本来还把苏畅当知交,跟他讲了这么些格格的事,没想到,苏畅竟然不喜欢格格。 格格怎么说是王爷的亲闺女,一个七品侍卫竟然不喜欢她? 王爷当即拉下脸来:“你是心有所属了?” 苏畅摇摇头。 “那你觉得我们家格格哪里不好,我让她改改。”王爷为了亲闺女都让步了。 苏畅却是冷冷的:“不用格格改,我改,她喜欢我哪里,我改。” 王爷气的仰倒。 格格哭的昏天暗地,从小到大,格格从来没哭的这么痛过。王府被她哭的跟死了人一样。一片哀伤。 苏畅不但回绝了她,而且毫不给她留面子,也没有给她那王爷爹一点面子。 格格气的咬牙:“我要把苏畅拉出去喂狗。” 王爷心里正有火,便叫来管家:“去,把苏畅斩了,喂狗。” 格格恼了:“爹,你要敢杀苏畅,我……我……我不活了。” 王爷哪里会懂格格细腻的心思,格格虽说要杀苏畅,也不过是气话,如果王爷真动手,杀苏畅倒是不难,可格格一定会跟这爹闹崩。 后来,王爷也派管家去跟苏怀山接过头,苏怀山倒是一脸愿意,天上掉格格,他都想替儿子捡着,可苏畅还是一脸捂不热的模样:“我不要格格。” 眼见苏畅跟捂不热的石头一样,那日来府上的几位大人听说了此事,又时不时的添油加醋几句,王爷为图面子,便参了苏怀山一本,说苏怀山教子不善,各种诬陷,正好万岁爷也很昏庸,当场废了苏怀山的官,让他们一家老小都回原籍去。京城也不准呆了,免得遇上格格,让格格伤心。 苏怀山在官场混了半辈子,到头来却被儿子给连累了,回府上将苏畅好好数落了一回,苏畅却还是有他自己的主意:“说了不喜欢格格就是不喜欢,非让我娶她。让她抱着公鸡嫁吧。” 怀海城的老风俗,成亲之前,若是新郎死了,新娘子便只能抱着公鸡行礼,跟公鸡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还得抱着公鸡入洞房,算是跟新郎成亲了。 苏怀山就这一个儿子,自然也逼他不得,只能认命。 喻老爷唉声叹气,久久不愿相信。做官做官,因为一点儿女私情的事,也能被赶下来。 喻夫人却算计起来:“苏怀山得罪了王爷,以后咱们得少跟他来往,不然让王爷知道了,说不准连咱们自己都保不住了。” 喻只初笑道:“娘,你太多心了,王爷天高地远的,哪里还操心怀海城县令家的事。” 倒是陈九年,一脸花痴的模样:“哎呀,这京城里的闺女就是胆大呀,咱们怀海城,你去集上瞧瞧,就是多看了哪个大婶儿一眼,她都叫的好像吃了亏一样,啧啧,人家京城里,女的都追着男的跑。” “不管谁追着谁跑,关键是苏畅,他死活不同意。”喻老爷叹气。 陈九年得瑟起来:“如果是我,我就同意,王府要什么没有,娶个格格,那就是娶了摇钱树。” “舅舅,你不是喜欢苏小姐吗?这么快变心了?瞧我不告诉苏小姐。”喻只初拧了他舅舅一把。 陈九年赶紧改口:“我是说,如果没有苏小姐的话,格格想嫁给我,我也可以考虑一下子,如今有了苏小姐,那格格骑着大马追我,我都不能愿意啊。” 喻夫人冷哼一句:“你倒想的美,格格追苏畅,王爷把苏畅的官衔,苏怀山的官衔都削了,如果格格追你,你又没官衔,王爷还不把你脑袋削了。” 陈九年却不服气:“谁说我没有官衔?怎么说我也是捕快,虽不是七品,但十七品总该有吧。” 喻夫人呸了一口:“十七品?如今万岁爷那,就没有十七品的官。” 还是喻老爷最实在:“等苏兄回了槐花巷子,咱们得多帮衬他们才好,毕竟是一场知交,不能因为人家破败了,咱们就…….”喻老爷没敢往下说,偷偷的观察着喻夫人的脸色。 喻府的财政大权都是喻夫人管着,喻老爷出门想买两张草纸,回来没有发票,喻夫人都不给报销。如今商讨这么大的事,自然得听听喻夫人的意思。 陈九年却一脸热情:“姐夫,放心吧,我天天去苏府上帮忙,啥都能干。” 喻夫人撇撇嘴:“要九年去帮忙可以,银子,一文钱也别想。” 第238章 快点去买人 喻夫人果然是铁公鸡,而且是铁公鸡中的战斗机,铁公鸡是一毛不拔,喻夫人是摸一下都不行,甚至,想一下都不行。 喻老爷本想着帮衬苏怀山一家,这念头刚跳出来,就被喻夫人给泼熄了,当即叹气:“银两不过是身外之物。” “一文钱也别想。”喻夫人冷冷的。 “以后苏兄或是重新任了职,也不会亏欠咱们的一点银子。”喻老爷试探着。 “一文钱也别想。” 陈九年算是听明白了,只要牵扯到银子的事,喻夫人只会说一句话:“一文钱也别想。” “喻老爷,你们不要争了。”芙蓉像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人,如果她不主动开口说话,这伙人讨论的轰轰烈烈,基本把她给遗忘了。 “芙蓉,你有什么好主意?”喻老爷一脸殷切。 “虽然说苏老爷一家被打回了原籍,可是,苏老爷毕竟在京城里为官多年,想来是有些家底的,且如今他儿女都大了,花销少些,槐花巷子那边的老宅,我们去看过的,里面很适合休养,且苏老爷又不是个奢侈的人,又不用那么些丫鬟仆妇。我想着,既使没有了官职,苏老爷一家也有大骨架在,是不会穷到需要喻府救济银子的。所以,如今争论这个银子的事,有点为时过早了。” 喻夫人难得对芙蓉的话表示认同:“你看,乡下孩子都知道,苏府不会花咱们的银子。” 喻夫人高兴的时候,会叫一声芙蓉,不高兴的时候,便以乡下孩子代称,称芙蓉是乡下孩子。称杨波是乡下孩子,称葫芦,更是加了一个野字,乡下野孩子。 喻老爷直点头:“芙蓉说的在理,是我太妇人之见了。苏兄在京城的宅子变卖一处,也能在怀海城过一辈子了,唉,是我想的多了些。芙蓉,你来做什么呢?” “我记得您喜欢吃山里的野味儿,正好前几天我得了一些山木耳。所以给您送一些,好炒着吃。” 喻老爷一阵感动:“这孩子,会惦记人。是个好孩子。”继而,将手伸向喻夫人:“夫人,你看,这孩子大老远的,来给咱们送木耳。怎么说得给孩子一个车马钱。” 从石米镇到怀海城,坐马车不过几十文钱。一般大户人家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喻夫人却自有她的道理:“要什么车马钱,芙蓉,你来的时候坐马车了吗?” “没有。” “我说呢,瞧着你是走着过来的。她走路我也要给银子吗?”喻夫人耍起了无赖。 自然而然,这车马钱的事,没有了下文。喻老爷觉得十分抱歉,芙蓉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本来自己给喻府送木耳,也并没有想要什么车马费。 杨波追了出来,满脸的面粉:“芙蓉。你这就走呢?” “恩,看你在灶房里忙活。就没去跟你说话。” “我娘做的袄,是你帮着拿过来的?” “恩。” 杨波努力找着话题:“你回去跟我娘说,这袄做的很合身,让她下回别做了,人上了年纪,总凑在灯下做针线,对眼睛不好。” “恩。” 杨波在兜里掏摸了一番,掏出了几两银子:“这是我攒下的,麻烦你拿给我娘,天也冷了,我爹的腿脚又不好,让他们割点肉吃吃,别舍不得花钱。” 芙蓉好些天没见过白花花的银子,若是杨波不在,她肯定想放在嘴边咬一咬,看是不是真的。捎个棉袄,或是捎点银子的事,芙蓉自然干的来,当即打包票:“放心好了,一准把银子带给你娘。那我走了。” 杨波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封,芙蓉一看,是麻糖。 麻糖这东西,是用糖跟白芝麻做的,做成之后,像根小棍一样,又脆又香又弹牙。 杨波有些不好意思:“这几根麻糖,是我买菜的时候捎的,想着你常到喻府来,哪一天碰上你,可以给你垫垫肚子。” 芙蓉虽然不饿,但面对麻糖,还是要流下口水来,当即接过麻糖,像杨波一样,将黄纸封装在胸前,往家去了。 来的时候,城里很热闹,回去的时候,城里更热闹,不停的有人朝着一个方向喊着:“买人了,快点,晚了买不着了。” 买人?虽说生活在石米镇,见惯了地主,长工,大户人家,还有穷的吃不上饭的,可买人还是头一回听说。 芙蓉被人潮挤着,简直脚不能挨地,面前老老少少,挤挤扛扛,带着芙蓉往前赶去。 这一赶,到了醉红楼门口。 这已经是第三次到这家妓院门口了。真是有缘分。 一楼门口已站了不少人。以男人居多,更有甚者,一老头都有七十多了,站都站不稳,头发全白,手直哆嗦,却挤到了芙蓉身边,站在靠前的位置,一直往怀里掏。 芙蓉一直好奇,今天是要买什么人,这个老头又在掏什么呢? 老鸨一出来,芙蓉才算明白,原来这醉红楼要卖人了。 醉红楼的姑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她们年轻,她们妖娆,她们眉目含情。 醉红楼的姑娘,基本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纪,若是上了三十岁,若是姿色尚佳,还有几位恩客上门,便也勉强维持,那些个姿色差些的,就倒霉了,每隔几年,便要被老鸨给卖了。 醉红楼的姑娘,都是签下卖身契给老鸨,老鸨不想要她们的时候,便收下别人的银子,将姑娘的卖身契,连同姑娘,都给了人家,这姑娘便换了主子了。 这个时候,卖人是不犯法的,报警都没有用。 可惜这些姑娘,被卖来倒去。有可能一觉睡醒,都换了三个相公了。 那些年老色衰,倒贴两封果子也没人买的老姑娘便受苦了,老鸨一天到晚的折磨她们。直到买主上门。好好的一个姑娘,本来长的像番茄,等到被买走的时候,可能已被老鸨揍成了黄瓜了。 可这就是醉红楼姑娘的命运,她们生在此处,也习惯了被买被卖。 第一个被卖的女人,听老鸨说,是十年前的花魁,外号小南瓜的,老鸨要价十两银子。 在芙蓉印象里,花魁也就是妓院选美第一名,定然是天姿国色,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老鸨却只要十两,想来这价格还算公道。 接着是真人秀,小南瓜花魁一出来,芙蓉被吓蒙圈了。 水蓝色小衣,深蓝色罩衣,米白色长裙,发间是一支铜簪子,没错,是一支铜簪子,铜,远远看着像金,但没有金子那么闪光,想来也是,如果是金簪子,早被老鸨给剥削走了。 小南瓜花魁不愧是十年前的花魁,如今在她身上,连一点花魁的影子也不见了。 虽衣袂飘飘,长发及腰,但长发基本白了一遍,眼尾的褶子跟扇子似的。 底下的男人果然都是识货的,一听到花魁,也不管是哪一年的花魁,都兴致高昂,小南瓜一出现,便砸翻了众人。 老鸨呸了一口:“老娘都卖了你七八年了,一个买你的也没有,如今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灶房人又太多了,你说,留你何用?” “妈妈不如放我走,免得我吃醉红楼的白米饭。”小南瓜冷冷的。 老鸨自然不会愿意:“当初买你的时候,我可是花了二两银子的,白白放了你,不行。” 小南瓜说:“我也给妈妈挣了银子。” 老鸨的算盘啪啦响:“你挣的银子是你挣的,我也管你吃住了呀,但买你的银子却是我花的,跟你挣的不是一笔。” 芙蓉都要为小南瓜忧伤了。 芙蓉身边的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小袋银子,使劲儿的往上跳,很想看清台子上的姑娘。 “大爷,你就别跳了,留着你的一点银子回家去吧。”芙蓉劝他。 老头儿却扯着嗓子喊:“我要买小南瓜。” 众人嘲笑起来:“老头,你行吗?别把棺材本都拿来了。” 有的说:“老头,这小南瓜看着比你还老,买回去,不定你还要给她送终。她能好好伺候你吗?” 老头却自信满满:“你们不知道,那些个花魁,平时看人,都用下巴看,一般人她们是瞧不上的,而小南瓜,别人都欺负她,我买了她,她肯定感激我,她感激我,还能对我不好?” 好像老头说的还有一点道理。 这一声响,把老鸨高兴坏了,接过老头手里的银子点了点,又轻轻用牙咬一咬,便欢喜起来,一把给小南瓜推到老头怀里:“好了,小南瓜以后就是你的了,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万事如意,新年好。” 老头咧嘴大笑。 小南瓜面无表情,她前半辈子奉献给了醉红楼,后半辈子,或许是人生的尾巴,将要被这老头占有。 老鸨成功卖出了小南瓜,信心倍增,又连续推出了几款姑娘: 有睡一觉要人命的,谁跟她成亲,或是洞房,就得死,俗称的克爹克妈克夫克孩子甚至连邻居家的狗都能被克死。 有睡一觉就能怀孕的,俗称怀孕专业户,自从到了醉红楼,一年十二个月,她有十一个月都在怀孕,剩下一个月来大姨妈不方便。 或是十两,或是八两,反正就是销出去了。 芙蓉本以为买人的事到此就结束了,自己也大开了眼界,没想到,奇葩的还在后头。 第239章 春娘的卖身契 不管是多少年前过期的花魁,还是克爹克娘的老妇,都是先前在醉红楼接客,后来逐渐没了恩客,所以才被老鸨给一脚踢到了门外的,或许,被台下的男人买走,对这些老姑娘来说,也是一件幸事,至少以后不用巴巴的看着老鸨的脸色吃饭了。 最后,据老鸨所说,是倒贴银子奉送的,一位是花厅里扫地的老妈子,在醉红楼扫了一辈子的地,如今老了,腿脚不灵便,楼上楼下的洒扫,她渐渐的做不动了,可她又没有亲人,也没有去处,老鸨几次放出信儿去,说是谁要是买了这老妈子走,只收白银一两。 醉红楼里上好的茶壶,一个也得一两半银子。一个老妈子的卖价,还不够买一个茶壶的。 老妈子睡觉时,一夜少说得翻十次身,因年轻时做苦力,老了,身子骨不好,全身疼痛,睡一个时辰,就得翻一次身,跟糖炒栗子似的,谁又敢把她娶回家当媳妇呢,且看着颤颤巍巍的,听力也不行了,听别人说话,要侧着脸,凑过去,竖着耳朵听,多半也听不清楚。 老鸨说一两银子就卖了她,她站在老鸨身后,有些拘谨的拉着老鸨的衣角,老鸨抖抖衣角,就把她带了一个趔趄。然后,她又接着去找老鸨的衣角。 如此反复。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了,依然没有人愿意买老妈子。老鸨不得已只能降条件:“好了,半吊钱,半吊钱把她领走。”一面又转身推了老妈子一下:“卖了你七八回了,每一回到你这,就卖不动了。” 老妈子努努嘴搭话:“我是走不动了。” 老鸨说什么,她横竖是听不清的。 老鸨也懒得再跟她说话。 最后,一个卖糖糕的小贩站了出来。从黑黢黢的钱袋子里掏出半吊钱来,说是半吊钱,还少了十几文,老鸨也不在意了,直接将老妈子推给了小贩:“当初买她回来,可是花了一两半,如今半吊钱也没卖到,真是赔钱货。” 有人问小贩:“买这老妈子回去做什么呢?她怕是地也扫不动了。瞧瞧,门牙都稀松了。” 小贩腼腆一笑:“我来这等过好多回了,就想买她。就今儿最便宜。买她回家,啥也不让她干,专门给我当娘的。我小时候家里穷。娘跟着别的汉子跑了,打那以后,别人总嘲笑我是一个没娘的野娃,如今我买个娘回家,天天看着她。看她往哪里跑,反正她也跑不动了,我就给她养老送终。” 人群中啧啧称奇。 芙蓉这小心脏实在受不了这买卖人的行当,转身想走,却听到老鸨卖力的吆喝:“还有一个人,谁买。卖完了这个春娘,就不卖了。” 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是灶房的春娘。 芙蓉回头看到春娘。心里跟抽丝一样的痛,大白天里,为图喜气,醉红楼把红灯笼都点上了。红蜡烛在灯笼里扑闪扑闪,就像那些男人跳动的心。 春娘面无表情。一件月色斜襟褂子,衬一条绸裙。头上只一支素簪子。 她孤零零的站在老鸨身后,缩着手。不敢看台下。 老鸨推了她一把:“这是第二回卖你了,再没有人买,你等着。” 春娘无语。 台下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子,如今别人都穿小褂了,他却光着膀子,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看着像是打铁的,又像是跑马的。下身穿一条黑不溜秋的麻裤,腰里围着铜腰带。没错,是铜腰带。这东西硬邦邦,暖也暖不热,糊在腰上,稍不注意便磨破了皮,这中年男子却颇为受用。 “这个女人多少银子?”中年男子问价了。 老鸨笑盈盈的,心中想着,也没有听到喜鹊叫呀,为什么此次卖人,如此的顺风顺水,伸出手掌来比划了一下:“三两,这可是个会烧饭的,也会砍柴,洗衣裳做饭,样样精通,虽说长相不出众,但买回去当个丫鬟,保证值三两。” 中年男子解下铜腰带来,一阵摸索,继而,掏出三两银子:“我说,以前爷在绿林当好汉的时候,看中哪个姑娘,就直接抢走了。怎么,如今买一个要三两了?” 这男子以前是绿林好汉,那说白了,不就是个土匪强盗吗? 春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脸上写满沧桑,眼神里却全是难过。她甚至不敢看那中年男子,只是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 老鸨笑的合不拢嘴:“就三两啊,买了不能反悔。” 芙蓉不知道老鸨为什么要卖春娘,春娘比起刚才那扫地的老妈子,要年轻多了,而且做人勤奋,真像老鸨说的那样,能做饭,还能劈材,听说,春娘还会做针线,能刺绣。 但才隔没几天,春娘就像一条鱼一样被摆上了砧板,虽说不是杀了她,但却把她的后半生随便交给了别人,哪怕别人要杀她,老鸨也不会管了。 芙蓉不忍心。摸摸自己的钱袋子,只有一些零散的铜钱,自然没有多少,突然,芙蓉想到了杨波的银子,杨波让芙蓉替他拿给爹娘的。 管不了三七二十一,芙蓉捡了三两银子出来:“我也要买春娘。” 老鸨没想到,春娘如今如此的畅销。 中年男子瞪着芙蓉:“你买她做啥?” 芙蓉反问一句:“你买她做啥?”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冬天床上缺个暖脚的,白天缺个做饭的,且爷天天不在家,爷那几个儿子,总得有人照看。” 原来男子买春娘回去是当丫鬟使的。 中年男子凌厉的眼神,看那样子,能一掌给芙蓉抡到墙上去,芙蓉心里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壮了壮胆:“我买春娘回家,做伴的。” “小孩子,哪家跑出来的,信不信爷一巴掌给你打出血?”中年男子总爱称他自己是爷。说话也带着狠劲。 芙蓉却不退缩。 春娘明显是看到了芙蓉,急的往前几步:“芙蓉,你家还有弟弟要养,何苦买我,快回家吧,这都是我的命。” 芙蓉却不信命。 春娘手上包着两块白布,看着血淋淋的,她抬手间,疼的直咧嘴。 这个细节被中年男子看到了:“她手上是怎么回事?” 春娘小心的看了看老鸨,没有说话。 老鸨恨恨的道:“炸油条的时候,她眼神不好,把手伸油锅里了,这不,给烫伤了。” 老鸨本来是说春娘不小心。中年男子以为春娘眼睛不好使,且手又肿的老大,便反悔了:“手都废了,我买她回去,我还得伺候她呢。二两银子算了,便宜一点。” 老鸨自然不跟他讨价还价,这又不是菜市场卖萝卜的,半吊钱拉一车。且芙蓉还准备买呢,老鸨看准了芙蓉的三两银子。 “我愿意三两买春娘,一文也不少。”芙蓉举着银子。 春娘身子发抖,哽咽着劝芙蓉:“孩子,别为我花下这银子,我是个无用的人了。” 中年男子扯过芙蓉的肩膀给芙蓉扒拉到一边:“我说,抢人哪?也不打听,这城里,谁敢跟爷抢东西,你混哪条道的啊?”说着,对着芙蓉胸口推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芙蓉跌坐在地上。 中年男子洋洋自得:“小样,这么不经打,刚摸一下,胸骨就断了。” 老鸨大惊失色,她又想起了之前喻府人浩浩荡荡来醉红楼找芙蓉时的情形,急的探着身子骂:“胡瘪三,你个孙子,这芙蓉姑娘,可是县老爷府里的亲戚,你打断了她的胸骨,你就作死吧。” 叫胡瘪三的中年男子,简直就是纸做的老虎,听老鸨如是说,吓的一溜烟跑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芙蓉挣扎着将三两银交给老鸨,老鸨把春娘交给芙蓉,送便给了春娘的卖身契。 期间春娘一直在阻挠芙蓉给银子,可芙蓉给的干脆利索,老鸨收了银子,就像刺猬抱住了肉球,哪里肯松开。 春娘衣裳单薄,身上连个包袱也没有,老鸨冰冷冷的道:“芙蓉,本来,你是县太爷家的亲戚,也不是我不给县太爷面子,这春娘,当初在醉红楼门前,都快死了,我把她救下了,那个时候,她身无长物,一双鞋子都没有,后来这穿的戴的,不都是我给她置办的?三两银子,把她卖给你,还给了你卖身契,哪里还能再送个包袱。” 芙蓉心里清楚,老鸨才不会做什么赔钱的买卖,如今春娘身上头上的东西,恐怕都是这些年,春娘做刺绣的时候积攒下来的。 芙蓉也猜不透春娘对醉红楼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 虽说,她在这里住了那么些年,但临走的时候,她只扭头看了一次,就这一次,眼里的泪水喷涌而出。顷刻间,春娘的脸上,湿透了。 甚至,春娘连一块手帕子也没有,芙蓉掏掏衣袖,从里面掏出一块蓝手帕递给春娘。 春娘没有舍得用,只是用衣袖揩揩脸上的泪:“让你见笑了,芙蓉。对了,你胸口的伤打不打紧,我听胡瘪三说,把你的胸骨打断了?” 芙蓉才想起来这一茬儿,将手伸进上衣里一阵掏摸,摸出一个硬硬的黄纸包,打开纸包,果然,那几根笔挺的麻糖被打碎了,芙蓉捏了一块大点的递给春娘,自己捡了一块小些的塞进嘴里:“那个胡瘪三,他哪能把我胸骨打断,他是把我的麻糖给捶碎了。” 第240章 春娘,她为什么卖了你 芙蓉倒也乐观,捏着细碎的麻糖往嘴里塞:“这胡瘪三,把麻糖捶这么碎,害的我都不用嚼了。” “胡瘪三全身有的是力气,城里人都说,他以前娶过三个老婆,都是没过一年就被他折磨死了。”春娘提起胡瘪三,眼里有恐惧。 芙蓉默然,暗自庆幸自己舍了那三两银子换回了春娘。 春娘想给芙蓉一个笑脸以示感激,却总也笑不出来。 芙蓉把她买出来,以后,她再也不用看老鸨的脸色了,也不用窝在那个小灶房里淘米,洗菜或是劈材了。且以后她就是自由之身了,老鸨再也不能拿那一张泛黄的卖身契要挟她,说把她卖给做耗子药的,或是卖给磨刀的,不听话,不是被药死,就是被刀削死。 春娘像摇摇晃晃的风筝,试探的飞出了醉红楼的院子。 外面天宽地广,连空气都如此新鲜。 炸麻花的,称馓子的,还有做贡丸的,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这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春娘却暗自抹眼泪。 芙蓉只顾着四处打量,带着春娘往河边赶,想着搭一艘船回石米镇去,并没有注意到春娘的心思。时不时的,芙蓉又给春娘塞两块麻糖。 麻糖极甜,上面沾着白芝麻,咬一口,满口生香。 春娘哽咽着咬了一口,却怎么也咽不下,努力眯着眼,忍住眼泪,麻糖在嘴里,春娘却一点也尝不出甜味,心里的苦涩却涌上来,春娘差一点呕吐。想用手捂住嘴,可一双手肿的像包子,动弹一下,都十分的疼。 芙蓉回过头,站在那稍稍等一下春娘:“你的手怎么伤了?很疼吧,到了石米镇,我找赵老四给你看看手,他的医术很好呢,葫芦那回拉肚子,拉的跟下雨似的。赵老四一剂药下去,他六天没拉屎。” 芙蓉满心欢喜,这一趟进城。卖木耳是小事,买下了春娘,这么大的事,葫芦肯定是高兴的。 春娘强打出笑脸来:“不用麻烦了吧,买我的时候。都花了三两了,都不富裕,我这手,不妨的。不用再找大夫看了。过些日子,它自己就能好了。” 春娘处处想着省银子。 “她不是说,你的手是在油锅里烫到了?不看怎么行呢。” 春娘摇摇头。快走几步,跟上芙蓉:“其实,也不是油锅里烫的。不过是我自己不小心。” 春娘又把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芙蓉手里还捏着三两银子换来的卖身契,泛黄的纸在风里沙沙的响,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小字,不过是说,春娘某年某月某日无吃无喝。自愿到醉红楼为奴为婢,醉红楼负责春娘的吃用。但不另外给银子。也不算工钱。 这张卖身契,是春娘一二十年前签下的,一直保存在老鸨那里,她是不得见的,如今又见,她仿佛想到了以前的往事,呆站住,眼泪啪啪的。 芙蓉最怕看见人哭,赶紧把卖身契塞到春娘手里:“别哭了春娘,你是一个好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这卖身契,我留着也无用,还给你,你撕了它也行,这样,以后你就真的自由了。” 春娘却不愿意,两手向上捧着,将卖身契交还给芙蓉:“是你买的我,这卖身契,本应该是你留着。” 芙蓉虽然买下了春娘,但也不是想让她为奴为婢的,更不是想要这张卖身契:“那……你手不方便,我替你把它撕了,以后,谁也不能使唤你。” 春娘用衣袖揩揩泪,抽噎着道:“芙蓉,是你买的我,这卖身契,你应该放着,等哪一天,我得了银子,我一定把三两银子还给你。眼下我就去找活做。” “春娘,你又没有家,也没有亲人,能去哪里呢,见瞅着也快过年了,你如果不嫌弃,跟我回石米镇吧。”芙蓉劝着。 两个人已然走到了河边。 河水泛着波浪,从怀海城一直流向石米镇去。 哗哗的,干净而利索。 春娘却百般惆怅起来:“虽说我没有一个家,但想着你们也并不富裕,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又怎么能去劳烦你们呢,我心里实在不忍了。我想着,还是另外找条活路吧。” 芙蓉只能慢慢的劝她:“春娘,如今外面渐渐的冷了,你连一个包袱也没有,怎么能行呢?虽说我家不富裕,但多一个人吃饭,也是行的,不瞒你说,我家有三口人,但有几亩地,还有三间房,还连着一个大院子呢,有吃有住,好的很。”芙蓉想到自己家那三间草房,夏天漏雨冬天漏雪,春天还漏风,秋天墙外种一片丝瓜,丝瓜长的胳膊粗,都能顺着墙缝爬到床上来,有时候睡到半夜,翻身一摸,还能摸到一个丝瓜。 还有那个空荡荡的院子,外加几亩不算肥沃的田地,自己都觉得寒酸,可一心想着收留春娘,还是把自己家夸的一朵花似的。 春娘有些犹豫:“如今我伤着,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做活,白吃白喝的…….” 春娘被醉红楼收留的时候,老鸨给她上的第一堂思想教育课便是:能做活,便有饭吃,不能做活,那便饿着。 春娘很为自己如今的情形自卑。 芙蓉只能想着法子的劝她:“春娘,虽然你的手伤着了,可是不打紧,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等你好了,不是可以帮着我种田吗?也可以帮着照顾葫芦,你不知道,我们葫芦很让人头疼,如果哪个挑担子卖货的肯出银子,我都想把他卖了过个肥年了。”说到卖葫芦,芙蓉又怕扯起春娘的伤心事,赶紧改口:“我总也照顾不好他,且也不知道怎么教导他,春娘,你正好可以帮我看一看他。家里正需要你呢。” 春娘听芙蓉如是说,心里才踏实一点:“如果这样的话,那…….以后我愿意在你们家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这个词,总会让芙蓉想起苦大仇深的大地主,她当然不愿意让春娘做牛做马:“以后,你跟我们一块过活就行了,我们吃肉,你也吃肉,我们啃咸菜,你也啃咸菜,不要嫌弃乡下日子苦就可以了。” 春娘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不嫌,不嫌,我就是穷苦出身。你们肯收留我,已经是我的福分了。” 芙蓉长出了一口气。 艄公见了芙蓉,自然欢天喜地,每年,芙蓉都要坐他的船,不管是去城里卖蘑菇,还是卖木耳,还是卖野菜,都是艄公撑篙,人少的时候,芙蓉还能跟艄公说说话。 以前,每一次都是芙蓉一个人,如今芙蓉身后却跟着春娘。艄公停下手里的篙,笑着问:“这位是…….” “这位是……是我家亲戚,春娘。” 艄公笑笑:“亲戚好,亲戚好。” 春娘一脸感激的看了眼芙蓉。 在醉红楼的时候,老鸨每次叫她,都是“春娘春娘”的叫,有时候老鸨心情不好,还会扯着嗓子喊:“灶婆子――” 河水打着圈,轻轻的舔舐着船底,小船上下起伏,继而稳稳的向前滑行。 艄公远远的站在船头,背对着芙蓉跟春娘,河面上积起的水骤然吹动他的衣裳,灰色的衣裳便像帆一样,鼓了起来。 偶尔有一两条小小的青鱼跃出水面,大概是因为河水很清澈的缘故,青鱼的尾巴透着水,被太阳一照,鱼鳞闪着白白的光,像一道小闪电。刺的芙蓉睁不开眼。 春娘很久没有如此闲适的坐船,观鱼。 她靠在小船的另一头,满脸感激的盯着芙蓉看。直到芙蓉将那一包细碎的麻糖嚼完。 春娘主动跟芙蓉提及了,她为什么被老鸨卖掉的事。 芙蓉心里虽疑惑,但一直没敢问,怕春娘伤心。 “前几日,醉红楼里花十来两银子换来一个小姑娘,清瘦清瘦的,还绑着小辫子,小模样真齐整,可惜她爹爱赌了些,因赌红了眼,就把小姑娘押给了醉红楼,结果,他输了,输的精光,老鸨把小姑娘关进灶房里。还用绳子捆住了她。”春娘默默的,盯着水花,轻轻的讲述,这本是她亲身经历的事,她却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语气平缓:“小姑娘哭叫也没有用,老鸨准备把她交给老姑娘调理,过两年就让她接客,我心里不落忍,就趁着老鸨不在,偷偷去柴房把孩子放了,后来老鸨很生气,砸了我的房间,从那一日起,老鸨就打算把我卖掉了,我也知道,是我不好,让她白白失了十两银子。” “春娘,你不要这么说,你把小姑娘放了,给了小姑娘生路,你是在行好事。”芙蓉坐在她身边,默默的安慰她。 春娘提起小姑娘的时候,脸上有一抹笑意,继而,又沉默了。 “春娘,你的手,是因为这件事被老鸨给打的吗?” 春娘摇摇头:“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芙蓉轻轻的用手探了探春娘的手,刚刚碰到,春娘便疼的皱眉,芙蓉却探到硬硬的一块,想来春娘的手肿了,虽然包着一层布,到底手心里生疼。 第241章 他说喂我吃羊粪 下了船,又往东走了一阵儿,远远的就看到芙蓉的家了。 芙蓉给春娘指指:“看,院子里有棵梧桐树的那一家,就是我们家了。” 春娘眼里却怯怯的。芙蓉挽着春娘的胳膊,几乎是拖着春娘往前走。 杨老爷子缩着脖子在门口晒豆子。不时有几只鸡想要跑过去抢豆子吃,杨老爷子先是捧起豆子砸过去,又觉得可惜了豆子,便脱了布鞋朝鸡投过去,鸡吓的拍着翅膀乱飞。杨老爷子脸上有光,指挥坐在门口拿着毛笔给小狗涂颜色的葫芦说:“葫芦,去,把鞋子给我捡回来。” 杨老爷子力气大,一口气将布鞋扔出了几丈远,他自己懒得去拾,便指挥葫芦。 葫芦把一只白净的小狗,涂的跟刚从灶膛里钻出来一样,只剩下一个脑袋是白的,这会儿他手上正忙,便嘟囔道:“你自己捡自己的鞋。” “葫芦,作死咧?不给我捡鞋?”杨老爷子威胁他,平时,他只要一吓葫芦,葫芦立马听话了,这会儿,葫芦却仰着小脑袋:“让你爹把你捆树上,把你的鼻涕泡打出来。” 这直接戳着了杨老爷子的软肋,他脱下另一只鞋子,直接朝葫芦扔过来。小狗接住了布鞋,用爪子按住,三下五除二的给撕了两个大洞。 杨老爷子目瞪口呆。 葫芦拿着毛笔飞奔出来:“我大姐回来了,我大姐回来了。” 小狗也顾不得撕破鞋了,跟着葫芦去迎芙蓉,一面又围着芙蓉转圈。芙蓉远远看着像自家的狗,又不敢认,直到老四跑到了芙蓉身边,芙蓉才认出了。这果然是自己家的狗,葫芦却把它涂成黑的了。葫芦,你这是跟小狗有何深仇大恨,活生生的狗被你涂成这样。 “大姐,我涂的好看不?”葫芦还在自卖自夸。 芙蓉一巴掌呼他上墙的心都有了。只是春娘刚来,芙蓉不好发作,只得咬牙切齿的道:“恩,很好,多好啊,黑的跟烧焦的玉米棒子似的。一看就是你干的。” 杨老爷子却欲哭无泪。一双好好的鞋子。顷刻间成了残次品,本想发作,见芙蓉领回来一个妇人。身上的衣裳虽不金贵,到底还很干净,头上的素簪子也一摇一晃的。他当即飞奔过去,捡了自己的鞋子穿上,一面堵在春娘面前:“芙蓉。这是你家亲戚啊,怎么没见来过?” “这不是来了吗?”芙蓉看了眼杨老爷子的鞋子:“大叔,你的脚指头露出来了,该回家换鞋了吧。” 杨老爷子却不让步,穿了好鞋子的脚放在前头,而穿了破洞鞋子的脚就放在身后。一面讪笑着:“这是哪里来的亲戚呀?也没见坐马车来,路上累吧?” 从没见杨老爷子如此温柔体贴,真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芙蓉有意把春娘挡在身后。葫芦高兴的抱着春娘的胳膊:“春娘,春娘,你带我去吃酱牛肉吗?” 他还在朝思暮想醉红楼的酱牛肉。 春娘蹲下身子,语气十分温柔:“葫芦,以后…….春娘不能带你去吃酱牛肉了。” 如果春娘身上有一两银子。面对葫芦这么急不可耐的孩子,她都能转身给葫芦割点牛肉回来。算是见面礼。可如今,她身上一个大子也没有。 杨老爷了一把给葫芦扒拉到一边去了:“天天想着吃,饿死鬼托生的?” 葫芦恨恨的看着杨老爷子,嘴上嘟囔着:“你爹把你捆树上……” 杨老爷子把葫芦往屋里推:“快,你爹在堂屋里叫你吃饭咧。” 石米镇的人都知道,葫芦的爹死了好些年了。葫芦对他爹的印象十分模糊,也不相信杨老爷子的话:“我爹才没有叫我吃饭。” 葫芦总缠在杨老爷子这,杨老爷子怎么撵他也不走,想跟春娘说两句话,又不知先说哪句,想来想去,一面按着葫芦的头,把葫芦给定在那,一面奉承着:“芙蓉一家还有这么体面的亲戚?” 芙蓉真不知道,杨老爷子是哪只眼睛看出春娘很体面了。当即拉着春娘进屋。 杨老爷子才想起来正事:“芙蓉,我之前托人跟杨波说,家里要买些米粮的,让杨波给家里弄点银子,我算着,杨波也该发工钱了,他让你带银子回来了没有?” “带了。”说完这话,芙蓉就后悔了,杨波的银子,买春娘花了三两,还剩下半两多。总得先进屋凑银子。杨老爷子却追了上来,伸着手:“银子咧?” “银子……”芙蓉一阵掏摸。什么也没掏摸到:“你等一会儿,我进屋把银子掏出来。” 芙蓉进屋,把春娘安顿下来,又拿个大瓷碗给春娘倒点热水喝。杨老爷子惦记着银子,好像怕银子长翅膀飞了似的,芙蓉去哪屋,他就去哪屋,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大叔,你跟这么近,我怎么掏银子咧,你站远些。” “他杨叔,不如坐着歇会儿吧。”春娘开口了。 杨老爷子来芙蓉家这么多次,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如此客气,还请他坐下歇一歇,以前芙蓉看见他来了,恨不得飞奔过去把大门先关上,有时候他若想进芙蓉家,还得蹬着他们家院里那个爬墙梯,爬到墙头,再抱着梧桐树秃噜下来。 春娘这么温声细语的,杨老爷子自然十分受用,暂时也不去惦记那一点银子了,芙蓉正好有机会打开匣子,凑了三两,加上那半两,一起拿给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接过银子咬一咬,是真的,才放下心,看着错愕的春娘,他讪笑着:“不是我信不过芙蓉,只是这女娃子,精的很,若不是我二儿子去城里做厨子,天天跟着她,都被她教坏了。” 芙蓉走了大老远的路,刚坐下喝口水,就听到杨老爷子在讲自己的坏话,芙蓉是个很爱惜自己羽毛的人好吗?当即恨不得一口水喷到杨老爷子脸上,想着别把水浪费了,又咕噜咽了下去。 “芙蓉,这三两半银子,是杨波给你的?”杨老爷子一脸坏笑。 “是啊。是杨波给我的。” 杨老爷子指着芙蓉跟春娘说话:“瞧,这女娃子,说瞎话,眼睛也不眨,春娘都告诉我了,你用三两银子买了她,不对,是你用杨波的三两银子买了她,这银子,是你们家的银子。” 芙蓉伸出手:“我们家的银子,你不想要吗?不想要给我。” 杨老爷子嘿嘿一笑,赶紧将银子塞进袋子里,塞进去之后,又小心的晃一晃,听听响,然后才将钱袋子七饶八拐的系在身上。 葫芦见了春娘高兴,怕春娘饿了,便从灶房里端出来一盘炸花生仁。春娘的手还不能捏东西,只能用两只手托着。 葫芦便捏起花生仁喂给春娘。 杨老爷子为了表现他跟葫芦的亲密无间,也张开了嘴,“啊啊”的叫着,意思是让葫芦往他嘴里也扔两粒。 葫芦理也不理他。 杨老爷子尴尬的闭上嘴,自己伸手捏了两粒扔嘴里:“这个葫芦啊,平时我对他可好了,我们家有好吃的,都给他吃,这个小白眼狼啊,唉。这不,今儿他还故意放狗咬坏我的鞋子咧。” 春娘笑笑:“葫芦是个好孩子。” 王婶子在叫杨老爷子回家了,一连叫了三遍,芙蓉又提醒了他两遍,杨老爷子才跟没听见似的起了身,走到院子里还不忘扭头叫:“葫芦走呀,上我们家玩去呀,今儿我们家杀羊吃。” 葫芦才不会去:“大姐,今儿你不在家,他说喂我吃羊粪。” 好吧,杨老爷子的光辉形象轰然倒塌,他像前些日子被王奶奶揭老底一样窘迫,立马逃的无影无踪。 王婶子听说芙蓉家多了个春娘,也忙前忙后的,又是拉家常,又是送东西,最后,把她们家的一张木床也送到了芙蓉家。 这木床芙蓉知道,是杨老爷子跟王婶子打架以后,各自分开睡的。如今上了年纪,怕是也不打架了。所以这床便空置了。 这张床摆在芙蓉那屋的窗下,芙蓉找来一块白净的纸,将窗户糊上,又抱了两床新被子。以后,春娘就可以睡在这里了。 春娘也想忙着收拾,可手刚碰到床,就疼的皱眉,瞧着她的手肿的厉害,芙蓉披一件厚些的褂子,想着去叫赵老四过来,给春娘先看看。 刚出院子,就见杨老爷子在大门口探头,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见芙蓉出来了,赶紧往嘴里扒:“啥时辰了,你们还不吃饭?” 芙蓉凑过去一看,杨老爷子的碗里早空了:“大叔,你是打算连碗也吃了呢?” 杨老爷子低头一看,才回过神来:“芙蓉,这是弄啥去呀?” “给春娘请大夫。” “哟,春娘得了啥病?还能治不?”杨老爷子倒很上心。 “没得啥病,就是手疼,请赵老四来抓几服药。” 杨老爷子难得勤快一次,嘴里嚷着:“哟,去赵老四家呀,这道儿我熟,你在家看着春娘,我这就去请赵老四。” 杨老爷子把碗跟筷子往门口一扔,满脸春风,贱行贱远。一会儿就不见了。 第242章 抢着熬药 以前葫芦拉肚子拉的,脸都拉绿了,跟秋后的黄瓜似的,蔫吧无力,也没见杨老爷子帮着请大夫,甚至,杨老爷子还凑上前讽刺一声:“哟,芙蓉,给你弟弟刷绿漆了?” 这一回,他却一路小跑,这是什么节奏?芙蓉直接迷糊了,杨老爷子确定没有吃错药吗? 赵老四提着他的药箱子来给春娘看伤,春娘却推脱着:“不妨事,我的手只是小伤。” “春娘,赵大夫是咱们石米镇人,我们有病有灾了都找他看,你就让他看看吧。反正赵大夫都来了。”芙蓉劝着。 春娘一开始不愿意让赵老四看,原因有两点: 一,她给不起药钱,身上一个子也没有。 二,她不想给别人看到她手上的伤。 经不住芙蓉的殷殷劝导,且赵老四还安慰着:“春娘,没事,花不了几个钱,这草药都是我在后山那边采的,喝着伤好了,我收几个子,若是喝了不见好,一文钱也不收你们的。” 赵老四倒是个实在的。 春娘这才把手摊开,芙蓉帮着她解开手上缠的布,虽说做了思想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因为手上全是水泡,且有的水泡已经烂了,露着嫩嫩的肉,掌心都是红的,且肿的厉害。 这根本不是在油锅里烫伤的,老鸨在说谎。 杨老爷子也给吓住了:“我的亲娘咧,这手――”见春娘红着脸,低着头,杨老爷子又换了一副腔调:“不妨事,赵老四这大夫虽在大事上不顶用,但看看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春娘手上的伤。当然不是油锅里烫的,而是因为春娘放走了小姑娘,老鸨怀恨在心,把春娘屋子里稍微值些钱的,不管什么,全部据为己有,且罚她劈柴,还要劈够醉红楼一个冬天用的柴。 醉红楼里炸油条要用柴,烧米饭要用柴,平时蒸馒头也要用柴。冬天还有房里用柴取暖,后院里那么些柴,春娘被逼着。没日没夜的挥着斧头忙活,手上起了水泡,还得接着忙活,直到触目惊心,手肿的握不住斧头。 当然。这些话,春娘没有告诉芙蓉,她不想芙蓉担心。 赵老四把春娘用来缠手的布条扔了,说是缠着这样的布条,更加不容易好,他从药箱子里取出来一包暗黄色的药。轻轻洒在春娘的掌心,这药倒在掌心里,凉凉的。春娘一直没舍得看手,伤口一直疼,她就一直忍着,如今稍稍用了些药,止了些疼。她身上松快多了,笑望着赵老四道:“大夫好手艺。掌心里好多了。” 葫芦一听,也伸出手来,他手上沾着墨汁,黑黢黢的:“给我也倒一点药吧。” “葫芦,你手上又没伤,上一边玩去。”芙蓉拉开了他。 葫芦只要看到他好奇的东西,他就想尝试一下。 那一年,芙蓉带着他去看戏,回来见一头母猪怀着小猪,肚子圆滚滚的,在地里拱花生苗子。 葫芦看的愣神,回到家就盯着小狗老四瞅,一直瞅了一整天,问芙蓉:“大姐,老四的肚子为什么没有母猪大?” 赵老四给春娘上了药,又拿出两包药来,交给春娘,让她一天倒一点在伤口上。 另外,赵老四又开了六服药交给芙蓉,让芙蓉煎好,每天两次,给春娘喝下。 春娘一听开了六服药,便有些心疼,便说:“赵大夫,我觉得,这手上倒了些药,好些了,不如少开几服草药吧。” 她不过是想给芙蓉家省银子。能省一文是一文。 赵老四给她吃下了定心丸:“春娘,你手上倒的药,是治外伤,而我开的草药,能帮着你的手更快的好。六服药,不多,且统共也才一二十文钱。” 春娘这才放下心来。 听说城里的大夫看病,光是车马费,都得先给一两半两的,还不包括药钱。 开好了药,芙蓉点了些铜钱给赵老四,春娘起身道谢,嘴上说着:“谢谢赵大夫了,给您添麻烦了。” 石米镇上,赵老四走村串户的给人瞧病,还没有人这么客气的跟他说话,一般都是送到门口,结了银子就一笔勾销,春娘还千恩万谢的,倒让赵老四不好意思了:“春娘,你这么客气,我还收了芙蓉十几文钱,倒让我惭愧了。” 杨老爷子啧啧称赞:“瞧瞧,人家不愧是城里来的,这礼数,多周全,不像你们。”杨老爷子指指芙蓉,又指指茶茶,然后重重点了点葫芦的头:“一群乡下孩子。” 杨老爷子祖宗十八代都是石米镇刨地的,混的好的,还是刨地的,如今倒来说芙蓉一家是乡下孩子,芙蓉才算是见识了。 有句话说,自己趴在粪缸里,还骂别人是蛆。 春娘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以前也是在乡下长大,并不算什么城里来的。” 春娘倒是很谦虚。 王婶子怕春娘冻着,又从自己家箱子里抱过来一床棉被,放到春娘的床上,还帮她铺好。 若放在以前,杨老爷子早跳脚了:“败家娘们,又把自己家的东西送人。” 这一次倒是个例外,杨老爷子揣着手,靠着门,看王婶子忙碌着,嘴上还说着:“把被子铺软乎些,春娘的手伤了,自己又不好铺床。” 芙蓉真心觉得杨老爷子今儿不正常。 以前也没见他如此怜香惜玉,婆婆妈妈。听王奶奶说,杨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打王婶子,一脚揣倒,王婶子刚站起来,他又补上一脚,后来,王婶子干脆直接趴地上不起来了。 没功夫理会他。 茶茶到灶房里去烧晚饭,如今茶茶也能独当一面了,锅里添水,放上馒头,这边给灶膛里塞上木材,一面还能在小锅里炒两个菜。 为了迎接春娘,芙蓉拿出三十几文钱,让茶茶去郑家娘子那里割些肉,如今集市上早收工了,郑家娘子的家可不近。茶茶一路小跑,也得跑十来分钟。 杨老爷子又自告奋勇了:“让茶茶在家做饭吧,我去帮你们买肉。” 芙蓉简直不敢相信,杨老爷子能揽下这活,拧了自己一把,是真的。 直到杨老爷子买了一块肉回来,芙蓉还在想着,是不是今儿买了春娘,做了好事,所以上天一道闪电,把杨老爷子这个大仇人给劈成好人了。 茶茶拿了两个土豆,一个洋葱,还有一把蒜苗,一把小白菜,一块肉,问春娘想吃什么。 春娘有些哽咽,也有几分拘谨。她在醉红楼从来都只有做饭的份,别人想吃什么,点了什么,她们在灶房便做什么,而每日她们的饭食,不过是一碗白米,一碗素菜,比庙里的尼姑吃的还干净,如今茶茶这个细小的动作,让她分外感动,好多年,没有人这样尊重过她了。 葫芦抱着春娘的胳膊:“二姐,春娘想吃洋葱,想吃肉,想着蒜苗。想吃土豆。” 茶茶问:“是吗春娘?” 春娘抽抽鼻子,因手上有药,也不敢摸葫芦,只是用胳膊肘儿把葫芦搂在怀里:“是,是,葫芦说的都对。” 茶茶转身就去洗菜炒菜了。 茶茶还小,哪里懂大人的心思。 芙蓉把药罐子搬到院子里,下面架起柴禾:“茶茶,刚才葫芦说的菜,可都是葫芦爱吃的。并一定春娘爱吃。” 茶茶愣住了:“那我再去问一次春娘?” 芙蓉摆摆手:“家里那几个菜,你都洗洗,切切,一会儿把我药炖上,我去炒。” 茶茶欢喜的去了。 真是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杨老爷子,他蹲在芙蓉身边,看着芙蓉点火,等点着了火,又看着芙蓉刷洗药罐子。弄好了这一切,杨老爷子抱着一服药过来,抖开,抢过药罐子:“我来熬药,这活儿我熟。” 芙蓉要去请大夫,杨老爷子说,道儿他熟。 芙蓉要给春娘熬药,杨老爷子又说,活儿他熟。 有什么东西是杨老爷子不熟的吗? 最终,芙蓉不敌杨老爷子,他把药倒进罐子里,又添些水,罐子下的火要灭了,他忙的四脚朝天,又是鼓着腮帮子吹火,又是拿蒲扇扇风,弄的院子里狼烟滚滚,妖风阵阵。 熬好了药,也不用芙蓉吩咐,他一溜烟的拿了个白瓷碗,将药汁倒进碗里,端给春娘喝。 他自己生病快挂的时候,对自己都没有这么好过。 好在春娘还有几个手指头是好的,勉强忍着痛,还能端起碗。 晚饭,芙蓉做了一个土豆炒肉片,又做了个洋葱蒜苗炒肉片,将饭食端上了桌,芙蓉跟茶茶坐一面,春娘跟葫芦坐一起。四个人,其乐融融。 春娘手不方便,吃饭慢,芙蓉跟茶茶便也慢慢吃,等着她。 在醉红楼的时候,灶房的人吃饭,一来要赶时间。二来,能蹲个墙角,赶紧吃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一张桌子给坐着吃。 春娘看着葫芦狼吞虎咽的样子,便抚了抚他的背:“这孩子,慢点吃,别呛着。” 葫芦仰脸笑,一面加紧了速度往嘴里塞菜。 “葫芦,你大姐炒的菜好吃吧。”春娘夸奖了一句。 葫芦嘴里嚼着菜,含糊不清:“不好…….吃。” 葫芦真讨厌,为什么每次都要把这伤心的真相说出来。 芙蓉瞪他一眼:“葫芦,不想吃饭了?” 葫芦撇嘴:“我还没吃饱。” “那大姐做的菜好吃不?” “好吃。” 第243章 日子比母鸡还难过 葫芦一脸忧伤的嚼着菜,好吧,每一次都被芙蓉这样恐吓着说菜好吃。真是没有气节。 杨老爷子还是不走,自己拉了条凳子坐在门槛处,敲着二郎腿,抽出他的宝贝烟锅子,抿在嘴里“吧嗒”了两口,怕呛着春娘似的,对着门外吐了口烟。这可不是他的风格,以前,芙蓉坐在他对面,他恨不得吐一口烟在芙蓉脸上,这会儿,却装起了斯文,吐完了烟,还拿手抹抹嘴:“这烟儿不好,回头我去城里买些上等的烟丝儿。我儿子在城里当厨子呢,是有身份的人。” 没人理他。 杨老爷子又没话找话,盯着桌子上的那两盘子菜:“芙蓉,你怎么把菜炒的黑黢黢的,那能好吃吗?” 没人理他。 杨老爷子讪讪的。 狂风大作,吹的窗户纸沙沙的响。 芙蓉点了一截子蜡烛照明,刚点着,就被风吹熄了,只能再点。 一闪一闪的烛火映着春娘的脸,春娘用了些饭,逗着葫芦玩了一会儿,脸色好多了。 杨老爷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偷偷凝视着春娘。忙活了一天,累的腰酸背痛,芙蓉要早点休息,便赶杨老爷子走: “大叔,天晚了。” 杨老爷子还有些不乐意:“天才擦黑,你们又不睡,我坐着跟你们说会儿话。” “大叔,你再不走,一会儿天都亮了。” 杨老爷子无奈,站起来磕一磕他的烟锅子,回家去了。 如此,每到饭点,杨老爷子就得来坐一会儿,以前他全部心思都在羊身上,现如今。也没什么闲功夫看他的羊了。 青草变黄了,后山上满目苍凉,杨老爷子也不用赶着羊往后山去了,只是每天给羊喂一些干草。 赵老四开的草药到底很管用,春娘手上的伤口渐渐的好了。 春娘手上的伤刚好,她便闲不下来,每天早上,都起的大早,做早饭,劈材。给鸡喂食,收鸡蛋,以前收鸡蛋的活儿都是葫芦在干。自从春娘来了以后,葫芦便下岗了。 春娘每天早上都把洗脸水烧好,温热,洗着正好。 芙蓉一直冷水洗脸,觉得这样会很精神。本来,她也想这样锻炼葫芦,但葫芦这种神神叨叨的小孩,摸到冰冷的水,干脆脸都不洗了。春娘简直就是葫芦的福音,自春娘来了以后。葫芦再也不用担心用凉水洗脸。 更为关键的是,葫芦还会调皮,还会被刘氏吵一顿。或是把葫芦留在学堂里,让家里人去领,芙蓉去的次数多了,总觉得脸上挂不住,春娘便义不容辞的代替了芙蓉。 有时候晚上睡觉。葫芦啰嗦的厉害,上学路上踩着了一只青蛙这样的小事。他都要讲八遍,一般情况下,芙蓉听到第二遍,便会打断他:“以后都不准讲了。”但春娘好脾气,她听到第八遍,依然脸上带笑。 田里收玉米的时候,春娘更是勤快,天刚亮,就往田里去了,掰玉米棒子,砍玉米杆,拉玉米回家晾晒,她样样精通。 王婶子都觉得奇怪,也曾偷偷对芙蓉说:“春娘懂规矩,对人接物的,都是有教养的样子,论理说,她不像咱们小门小户的,可你看看,她干起活来,我都赶不上呢。” 杨老爷子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择花生,听此话,点点头:“春娘干活,我也比不上。” 谁都知道,杨老爷子除了一天到晚跟在那几只羊屁股后面跑,其它的活,他基本不太干。 春娘身上的衣裳单薄,有时候实在没有衣裳换,她只能穿一穿芙蓉的衣裳,但她比芙蓉年长,穿着芙蓉的衣裳,到底有些不像。 这晚月亮幽幽的升到树梢上。家里的鸡咕咕的叫着。 芙蓉躺着,跟窗下的春娘说话。 “春娘,如今玉米也收回来了,收成还不错,晒好之后,秋收就完了。我瞧着这几天没事,咱们去买几件衣裳吧。”芙蓉盯着春娘。 春娘翻了个身,坐起来,只披着一件小褂子,凑在灯下,在一块蓝布上做绣活,芙蓉看不清楚她在绣什么,但看她那么专注,芙蓉也不好打扰,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着头,看着春娘做活。 许久,春娘笑笑:“是该给葫芦买新衣裳了,我瞧着,学堂里的孩子都有新衣裳换,葫芦的衣裳旧了些。” “我是说,去给你买几件衣裳,葫芦还小,随便弄个什么麻袋一裹就行了。眼瞧着快下雪了,等下了雪,河上就结冰了,船夫就停了船,以后去城里就诸多不便呢。”芙蓉看着春娘身边的灯一明一灭的,渐渐的有了困意。 春娘却不愿意:“我这年纪了,如今吃的好,住的好,不用买新衣裳,省下钱来,你们三个孩子,每人添置两套衣裳准备过年。” 芙蓉本以为葫芦已在西屋里睡着了,没想到他在睁着眼偷听,听到春娘说过年二字,他从床上翻下来,光着屁股跑到春娘身边:“春娘,春娘,还有几天过年?过年了人家都放小鞭炮,我也要小鞭炮。” 春娘放下手里的活计,十分怜惜的拿棉被给葫芦拢住:“这孩子,多冷啊,晚上可不能乱跑。” 芙蓉瞪着葫芦:“哪来的,还回哪去。” 葫芦一脸失落,又光着屁股奔西屋去了。 芙蓉渐渐的睡着了,睡的有一两个时辰,外面的风吹的猛烈,窗子是白纸糊的,风吹在上面,啪啪的响,这响动把芙蓉给惊醒了,她仰躺在床上,心里想着,风停下来才好,不然把窗户纸吹破了,大晚上的还得补。不然屋子里进了风,就没法睡觉了。 春娘静静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她靠着一面墙,拉拉身上的衣裳,小心的用针尖挑一挑烛心,又接着做活。 “春娘,睡吧,不早了。屋子里太暗,别把眼睛看坏了。”芙蓉翻了个身,侧脸看着春娘。 春娘嘴上说着:“就睡了,就睡了。”但手上一直没停下。 芙蓉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直到天亮,春娘起来做饭,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芙蓉才醒。柜子上多了一块手帕,手帕上绣着一个奔跑的小童,小童穿着红肚兜,绿裤子,头上还有一个朝天辫。这么细的绣工,连芙蓉都自愧不如,当然了,芙蓉也不怎么会刺绣。 想来春娘晚上一定睡的很晚。 芙蓉想着去城里一趟。虽说春娘不愿意让芙蓉给她置办衣裳,但看着春娘瑟瑟发抖的,芙蓉心里很不安。但临走时,并没有跟春娘说去城里做什么,如果说了,春娘一定会拦着,她不想让芙蓉花钱。 春娘拿出两块手帕来,一块是昨晚上绣的小童,一块是绣的何仙姑,何仙姑绿衣白裙,手里拿着粉嫩的荷花,活灵活现的,春娘真是好手艺。 “芙蓉,这两块帕子,你带到城里,看看能不能出手,如果能,换几文钱,也能买点菜补贴家用。”春娘一脸诚恳。 芙蓉才明白,原来春娘每晚熬夜,为的是赶一些手工换银子。看着春娘熬红了的眼睛,芙蓉心里酸酸的,却装出笑脸来,接过帕子包起来,自己带着帕子往城里去了。 杨老爷子家的羊受了惊,一大早在院子里疯跑,杨老爷子累的气喘吁吁,却怎么也追不上,折腾了老半天,因怕羊跑出去,更不好赶,杨老爷子便关起大门,将羊统统关进院子里。见芙蓉大早上的出门,杨老爷子又八卦起来:“芙蓉,嘛去啊?” “进城。” “进城嘛去啊?” “买东西。” “城里不是好多卖烧鹅的?哟,我这好久没吃烧鹅了,嘴里也没个味儿,你既然上城里,那就买只烧鹅回来吧。”杨老爷子撺掇着。 一只烧鹅,少说也得几十文,芙蓉伸出手来:“银子呢。” 杨老爷子叹气:“咱们都是邻居,买只烧鹅还问我要银子?算了,别买了,我又不想吃了。” 一说到银子,杨老爷子立马不馋嘴了。 “没别的事,我得赶路了,春娘绣的手帕子,我还得赶着卖一卖呢。”芙蓉转身要走。 杨老爷子撇着嘴压着声音:“春娘来了以后,没少给你们家挣钱吧,我瞧着春娘来了以后,葫芦都胖了不少,且晚晚看你们屋子里亮着灯直到深夜,是春娘在做活吧?多不容易,这大冷天的。” 芙蓉突然有了一种被偷窥的感觉:“大叔半夜不睡觉,是不是又爬到梯子上往我们院子里瞅呢?” 杨老爷子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嘿嘿一笑:“半夜起来上茅厕,顺便看了一眼。” 芙蓉早在心里把杨老爷子鄙视了一百回了,那是半夜上茅厕顺便看一眼吗?难道半夜上茅厕还需要爬梯子吗?杨老爷子真是越老越不正经了。 “我说呀,芙蓉,做人不能像你这样吧?春娘虽然是你赎的身,你为她花了三两银子,可也不能把她逼的跟老母鸡一样吧,老母鸡一天下一个蛋就行了,我瞧着春娘,没日没夜的做活,日子比母鸡还难过。”杨老爷子还替春娘抱打不平了。 芙蓉没理他。 院子里的羊见大门开了条缝隙,争着往外跑,杨老爷子没看住,差点被撞翻,一时间羊叫着,杨老爷子在后面追着,人仰马翻。 第244章 为什么烧我的手帕 芙蓉花一两银子,给春娘买了两身厚些的衣裳,然后花几文钱,给茶茶买了一朵珠花,又花几文钱,给葫芦买了一支毛笔。 春娘绣的那一块小童手帕,很快便卖了出去,得了四十文铜钱,这已不是小数目,够割二斤猪肉了。 剩下的一块何仙姑手帕,暂时还没卖出去,如今天冷,街面上的人少了许多。就连临街的铺子里,那些伙计也个个缩着脑袋,把手揣在衣袖里暖着,只有客人上门时,他们才笑着迎一下。伸出手来打招呼。 芙蓉去了一家绣铺,想着绣铺里都是绣品,掌柜的应该识货,如果能卖给绣铺,那以后就不用沿街叫卖了。 掌柜的看了看手帕,倒是很喜欢,伸出一个巴掌来:“这个数。” 芙蓉高兴起来:“掌柜的,五两银子,您真识货,以后我们家的手帕,都拿到你这卖。” 掌柜的冷笑一声:“五两银?五两银能把你也买下来了。我说的是五文钱。” 怎么说前一块手帕也卖了四十文,如今掌柜的明知这绣工不错,却只给五文,看来,果然老奸巨猾。 芙蓉不愿意:“至少得四十文。” 掌柜有意压价:“就五文,卖就卖,不卖拉倒。” 芙蓉当然不卖,这可是春娘的心血,做了一整夜的东西,到最后只能换两个烧饼钱,那芙蓉宁愿自己留下。 刚出铺子门,就见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芙蓉很熟悉,是喻只初家的。 果然,喻只初从马车上跳下来,不由分说给芙蓉拉进了马车里,一面还调戏了掌柜的一句:“你真不识货。这手帕,我出十两银子买了。” 十两银子,够芙蓉家一年的开销了。当然,芙蓉知道,喻只初只是不想自己难堪,他想帮助自己。 芙蓉把手帕叠好,装进袖里。 “芙蓉,等到了喻府,我让帐房先生拿十两来,买下你的手帕。”喻只初信誓旦旦的。 车夫飞快的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还不忘插嘴:“少爷,不是我说,帐房先生可不听你的。如今都是夫人说了算。” 车夫真讨厌,总喜欢把赤裸裸的真相说出来。 芙蓉提着一个包袱,本来想着卖手帕的,没想到,马车一路飞驰。又被拉进了喻府。 喻夫人很快迎了出来,这倒是难得,她看到喻只初手里握的一支簪子,十分高兴的道:“我就知道,只初最心疼娘了,这不。娘的簪子刚碎了,只初就给娘买一支新的回来。” 原来,喻夫人半夜梳头。不小心将发间的玉簪子给弄掉到地上,摔碎了,她心疼的一夜没睡着,眼瞧着儿子买了一支差不多的回来,她还以为。是安慰她受伤的心的。 喻只初背过手去,将簪子藏了起来:“娘。这簪子,是帮我舅舅买的。” 喻夫人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我就知道,你那个吃里扒外的舅舅,天天吃咱们的,住咱们的,没见他买过一次菜,甚至,没给你买过一次好东西,这不,苏小姐刚来,他就巴结上了。” 苏小姐一家,已从京城里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不是什么探亲,也不是什么访友,而是被贬斥回了怀海县。 如今她们一家,又住进了槐花巷子。 平时芙蓉来喻府,喻夫人总是百般不待见,捉住芙蓉,便要问东问西,这一次却是个例外,她拉着喻只初,说是让喻只初去换一身衣裳,这边,翻了芙蓉一眼,倒并没说话。 芙蓉正纳闷。 阿英从灶房里钻了出来,她到底对芙蓉印象深刻:“芙蓉,你来了,身上的包袱重不重,我帮你背着吧?” 芙蓉给她一个笑容:“不用了。” 阿英最是热情,探着身子说:“今儿你是来吃酒席的吧,我们府上摆酒席呢,做了很多好菜。” “为啥摆酒席?” 阿英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我们少爷的秋试……..秋试你知道吧,就是考秀才,如今出了结果了,夫人高兴着呢,还有,苏小姐一家子来府上吃饭了,老爷说要给苏老爷接风,凑一块了,可不是要摆酒席?” 阿英说着,自己忙碌去了。 原来,喻只初为了这场浩浩荡荡的秋试,虽没有头悬梁锥屁股,但屋子里到底摆了不少书,看了书也好,没看书也好,这回好不容易秋试有了结果,喻夫人心疼儿子,想着犒劳儿子一番。 而苏怀山带着老小回到怀海城,喻老爷几次三番的跟夫人说,苏怀山在怀海城,没有多少亲戚,自己是苏怀山的至交,怎么着也得摆一桌,给苏怀山接风洗尘。 喻夫人当然不愿意了:“苏怀山被贬斥到怀海,你就得摆一桌,如果有一天,王爷更生气,怀海城也不让他们住了,让他们住到深山里去,你也追着去接风?” 喻老爷哑口无言,财政大权一向由夫人打理,他没有话语权。 陈九年却不愿意了,怎么着苏小姐跟他两情相悦,如今人家家道中落,灰不溜秋的回来了,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喻府连一场席面也不舍得摆,那苏小姐会怎么看自己呢,当场抗议:“姐,如果因为不摆席面,苏小姐生了我的气,不跟我好了,那…….那喻府我也不住了。” “好好的喻府不住,你想飞到天上住去?” “我…….我住到苏府去,反正你也不嫌丢人。”陈九年气哄哄的。 这话果然戳着了喻夫人的软肋,他们陈家,不过陈九年这一个儿子,如果去了苏府生活,喻夫人总会被别人戳脊梁骨。 这场酒席,就是这么来的。 苏怀山在里屋跟喻老爷说话。 苏小姐跟芙蓉凑在一处:“芙蓉,我又回到怀海县了,以后,你可以常到我家来呢,你也知道。这里,我没有多少亲戚,怪闷的。” 陈九年悄悄凑上来,剥开一个金灿灿的桔子,芙蓉心想着,陈九年果然知道心疼人,这会儿都知道给苏小姐剥桔子吃了。没想到,陈九年一面听二人说话,一面把剥开的桔子塞进自己嘴里。 桔子太大,陈九年的嘴被塞满了。张嘴一笑:“哎哟,这桔子味儿不错哎。” 桔子汁直喷。 好吧,有种男人。生下来就应该是光棍。也太不解风情了。 苏小姐倒是不介意,掏出手帕来,示意陈九年擦嘴。 那么好一块手帕,怎么能擦嘴呢,陈九年至少应该小心收起来才好。 陈九年当然不怜香惜玉。接过手帕子,直接在嘴上一抹,白净的手帕子顿时黄了一片。如小孩拉了稀。还是桔子味儿的。 芙蓉一看,原来苏小姐的手帕子上也绣着八仙过海中的一个人物,只是不是何仙姑,而是蓝采和。 芙蓉一高兴。从袖里掏出手帕来:“你看,我这块手帕上面绣着何仙姑。” 苏小姐一脸喜欢:“我那块是在京城买的,花了二两银子呢。是京城最大的绣坊做的,不过我瞧着你这块,论颜色,论构思,一点也不输于我那一块。且针脚这么细实,怀海城也有这么巧的绣娘?” 芙蓉道:“是我们家春娘绣的。我拿出来帮她卖卖。” 喻夫人神出鬼没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芙蓉身边,伸出手来,抢去了手帕,自顾自的愣神,继而,她毫无征兆的把手帕给投进了大厅的一个小火盆里。 大厅里的小火盆,本来是冬天才点燃,只是如今天气不好,湿气又重,喻夫人怕家里的物件受了潮,所以才叮嘱丫鬟,没事的时候,把小火盆点起。 小火盆跟个烧香的香炉一样,铜底,圆形,里面的火苗噗噗的往上冒。 芙蓉赶紧去火盆里抢手帕,哪里来的及,半边手帕已被烧没有了,何仙姑也被烧的不见了踪影。 春娘的一片心血,顷刻化为了灰烬。 芙蓉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像,上前去质问喻夫人:“为什么烧我的手帕?” 喻夫人冷冷一笑:“看你那手帕不顺眼,就烧了。” “赔钱。”芙蓉当然要细细跟她算帐。 喻夫人懒懒的一挥手:“阿英!”叫了两声,阿英才跑进来:“给芙蓉拿两文钱。” 在喻夫人眼里,那手帕只值两文钱。 苏小姐不愿意了:“夫人未免不讲道理,那手帕做工如此细致,少说值二两银子,夫人只给两文?” 喻夫人冷着脸:“给两文已经不少了,大冬天的,饿极了,两文钱能买一个烧饼,这手帕能做什么?能挡饥吗?” 喻夫人从来不讲道理。 “赔我二两银子。”芙蓉一点也不退让,若是别人无意之失也就算了,但喻夫人行为如此恶劣,明明就是故意的。 喻夫人却坚持她的:“如果要钱,只有两文,不要,一个子也没有。” 喻只初都出来劝说了:“娘,你怎么能这样呢?人家绣一块手帕容易吗?你为何要给人家扔进火盆里?” 陈九年也暗自嘟囔:“神神叨叨的。” 喻夫人却还是冷着脸,她料想芙蓉拿她没有办法。 芙蓉当然有办法,对待喻夫人这种敌人,芙蓉的办法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夫人,如果你坚持不赔银子,那也行,我自己花几十文钱,赏给茶楼里说书的,把夫人的恶行编成故事,一天说三遍,每次说一个时辰,到时候,全怀海城的人,都知道夫人无缘无故烧别人的手帕,还耍赖不给钱。不出三天,夫人就红遍怀海城。一直红到京城里。” ps: 鞠躬感谢黑里俏娃给芙蓉一家投了一枚宝贵的粉红票。。 第245章 别把鸡放馊了 喻夫人的脸都黑了,她本以为,只有她可以耍无赖,原来芙蓉耍起无赖,也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娘,本来就是你的不是,好好的,要烧人家的手帕,还是赶紧把银子赔给人家吧。”喻只初劝道。 喻夫人还是有些犹豫。 陈九年直挠头:“姐,我可不想,下回出去巡逻的时候,听到茶楼里,当铺里,街上卖甜瓜的,烙煎饼的,都在讲你的事迹。” 喻夫人气的牙痒痒:“阿英,去拿二两银子来给她。” 阿英麻溜的去了,捧回二两银子,喜气洋洋的给了芙蓉。 芙蓉也不客气,收起银子接着跟苏小姐拉家常。 陈九年咳嗽了几声,芙蓉没理他,接着跟苏小姐说话,陈九年又咳嗽了几声,芙蓉依然没理他,陈九年憋不住了:“芙蓉,你不能回避一下?” 芙蓉往后退了两步。 陈九年挥挥手,示意芙蓉再往后一些。 芙蓉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总可以了吧?” 陈九年点点头,从衣袖里掏出来一支簪子,苏小姐收下,笑的合不拢嘴,喻夫人坐的远远的,冷眼盯着这一切,看看外面的天色,故意大声道:“开饭啦!” 陈九年吓了一跳:“姐,开饭就开饭了,吆喝的跟卖烧饼一样。” 这是芙蓉又一次见到苏怀山,因为被贬斥的缘故,老爷子明显清瘦了不少。只是跟喻老爷言谈甚欢。 厨娘们端着茶托,利索的上了菜。怀海县里,男人是一家之主,吃饭的时候,男人坐上位,喻夫人却偏偏不这样。自己一声不吭的坐了上位,叮嘱丫鬟布菜,丝毫没有把喻老爷看在眼里。 喻老爷亲自给苏怀山倒了酒,如今给苏老爷接风,自然要先说几句开场白,还没开口,就被喻夫人给噎了回去:“我们家只初的秋试,也有了结果了。” 苏怀山拱手道:“只初这孩子聪明,又上进,一定是中了。” 喻老爷瞪了喻只初一眼。吓的喻只初差点钻到桌子下面去:“中了就好了,倒数第二名,去考试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个儿子,定然不中,若是中了,倒让人诧异了。在家的时候,天天跑的跟撒欢的野马一样,一旦看书,顿时像要他的命。书架上那么些书,有的还是我费了心机从老先生那得来的,怕是只初一次也没有翻过。” 陈九年扒拉着饭菜:“姐夫说的对。我赌一两银子,那些书只初的确没看过。” 芙蓉“噗…….”怕被众人看见,忙低着头。假装整理衣裳。本以为喻府为喻只初摆酒席,一定是喻只初中了秀才,原来是没中。 喻夫人本来挨着陈九年坐,听陈九年如是说,便踢了他一脚:“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苏怀山一向不看重这些名利。什么秀才举人的,他倒是看的开。又想着安慰喻只初,便道:“不过是一场秋试,今年不中,明年也一定中的。倒不必太过计较。” 喻夫人的脸色才稍好看些:“苏老爷不愧是在京城里呆过,明白这个理,我们家老爷,整天说,我们儿子,怕不是读书的料,只初斯斯文文,怎么能不是读书的料呢,想来是第一场参加秋试,紧张的很,所以失了手也是有的。不管怎么说,只初辛苦了一年,每天要钻在书堆里,早上睡醒,第一眼望见的,便是那书架上的书,所以,还是应该犒劳他一下。” 苏怀山连连点头。 陈九年跟没事人一样,吧嗒吧嗒吃着饭,反正他是一个武夫,又不懂什么读书人的事,喻夫人说的这些,也不对他的胃口。 喻夫人便又踢了陈九年一脚,对众人说道:“不读书的粗人,都是什么样子的,瞧瞧,就知道吃。” 陈九年将头埋在碗里吃的起劲,听这话眉头都不皱,接着吃饭。 临走的时候,喻只初从灶房里拎出来两只烧鸡,说是一只给芙蓉家的小孩吃,一只给杨波的爹娘吃。 芙蓉拎着两只烧鸡,又抖了抖钱袋子里的银子,心情大好。 还没走到村头,远远的就看着了杨老爷子。缩着脖子,两手揣在棉衣袖里,脚上冷,时不时的还跺跺脚,然后将暖的温热的手贴到脸上,暖一暖脸颊,又对着手吹一口热气。 他看到芙蓉,倒是破天荒的迎了上来。一路小跑,没曾想被一个土疙瘩给拌趴下了,摔了一身灰,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又揣着手赶过来。 芙蓉见他这么主动,甚至有点害怕。平时杨老爷子看见自己,说话都冷冰冰的,怎么今儿这么反常, “大叔?你是来接我的?” 杨老爷子张嘴一说话,哈气喷了芙蓉一脸:“这闺女,你回头看看,这条道上只有你一个人,不是接你,还能是接谁?” “我家出事了?”芙蓉心里隐隐不安:“葫芦又惹祸了?” 杨老爷子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腰:“哎哟,刚才那一跤,把我牙都快磕掉了。你家没出事啊,葫芦不是好好的,坐在屋里看春娘绣手帕的吗?我就说,自从你买了春娘回来,就一心想着把花的那三两银子挣回来吧?晚上让人家点着蜡烛做活,白天呢,吃过饭,碗一扔,又开始做活。” 杨老爷子很有点为春娘打抱不平的意思。 芙蓉没有理他,拎着烧鸡往家去。杨老爷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两只烧鸡,芙蓉把烧鸡提在左手里,他就走到芙蓉左边去闻,芙蓉把烧鸡提在右手里,他就走到右边去闻。他腿脚又不方便,这会儿却走的飞快。 “芙蓉,我说让你买一只烧鹅回来,虽然没有买烧鹅,买一只烧鸡给我,也好的很,反正鸡跟鹅都是地上跑的,味儿差不多。”杨老爷子一脸的欢喜,闻着烧鸡的味儿,他恨不得舔舔手指头。 芙蓉只管往前走。 “好了芙蓉,刚才呢,是我不对,不应该说你的坏话,可你赶紧把烧鸡给我一只啊,别放馊了,多可惜。” 芙蓉哼了一声:“大冷天的,烧鸡才不会馊。” “你这烧鸡,是不是杨波买了让你捎回来的?”杨老爷子又开始臆想了。提起他的二儿子杨波,杨老爷子的头也不缩着了,昂首挺胸,分外骄傲,见芙蓉摇头,他才又气短了,挤出笑脸来:“不管谁买的,快分给我一只吧,再不吃,烧鸡真坏了。” 此时的杨老爷子,就像拉车的小毛驴似的,而芙蓉手里的两只烧鸡,俨然就是胡萝卜,杨老爷子紧紧的追着。到了家,芙蓉塞了一只烧鸡给王婶子:“婶儿,给,喻府让捎给你的。” 王婶子感恩戴德起来:“喻家少爷给的吧?这孩子,虽说年纪不大,到底十分懂事。还能想着我们老两口,杨波在人家家里,已是得了人家的照顾了。” 杨老爷子忙活了一路,连鸡屁股也没摸着,不由的有些愤慨:“芙蓉,这烧鸡是喻少爷给我们老两口的,刚才在路上,你为啥不给我?如果不是你婶儿出来,你还打算把烧鸡都吃了啊?真是没良心。” 以前杨老爷子跟葫芦是仇家,现如今,他的仇家又多了一个,那就是芙蓉,芙蓉倒也没让着他:“虽说是喻少爷给的,那也是我拎回来的,不然,我把烧鸡送回喻府去,你再去拿回来。” 芙蓉说完,转身就走。 王婶子叹气道:“孩子跑了那么远的路,手都冻凉了,给咱提了烧鸡回来,你怎么还挑理呢,说那话,什么有良心没良心的,多伤孩子的心。” 杨老爷子瞪了王婶子一眼:“咱家啥时候轮到你说话?还不回家炒花生去?” 王婶子抱着烧鸡回屋,杨老爷子追上前,抢过烧鸡,先扯了一个鸡大腿塞进嘴里,然后用鸡骨头指着芙蓉的背影:“死闺女,越长越胆大了。” 葫芦见了烧鸡,倒没有多大的反应,最近春娘来了家里,芙蓉换着法子做了些好吃的,葫芦每顿饭都能吃大半碗肉。 芙蓉擦擦手,掏出二两并四十文钱来给春娘,春娘手里的手帕才绣一半,见这么些银子,有些吃惊:“这些银子是?” “是卖了那两块手帕得的,春娘,你快收起来。” 春娘高兴起来,但却不肯收那银子:“咱们都是一家人了,银子哪里分彼此,芙蓉,还是你收着吧。” 芙蓉硬是把银子塞给了春娘。 然后,把茶茶的珠花拿了出来,一看到有礼物,葫芦高兴起来,伸着小手:“大姐,我的呢?” 芙蓉掏出一支毛笔。 葫芦脸上的喜色顷刻间没了:“大姐,我不要毛笔。” 芙蓉问他:“你想要什么?” 葫芦撇嘴:“反正……什么都行,就是不要毛笔。” 也难怪,葫芦是最不爱上学的,更不会写字,看书,有那份功夫,他宁愿用毛笔往小狗身上涂颜色。 如今芙蓉专门给他买了一支毛笔,这毛笔簇新,可葫芦的心却碎了一地。 芙蓉把茶茶的珠花放在他面前:“你如果不喜欢毛笔,那跟你二姐换换,她要毛笔,你要珠花。” 葫芦的眼泪瞬间出来了:“大姐,你……哎呀…….欺负人。” 第246章 把女人当男人使 葫芦又是伤心,又是难过,过了好久,见芙蓉不理他,便又抽噎着去拿了毛笔,嘴里嘟囔着:“好吧,用毛笔可以把小狗涂成黑色。” 春娘心疼他,拿热毛巾来给他擦脸,芙蓉解开包袱,里面是两身厚衣裳,一件枣红色的,一件暗金色的,都是盘扣,下衬着碎花棉布裙子:“春娘,你来试试,这两身衣裳,可合适?” 春娘没想到芙蓉给自己买了衣裳,这种待遇,她好多年都没有过了,心里不禁十分感动,又怕弄脏了衣裳似的:“芙蓉,这孩子,这些衣裳,花了不少银子吧,我随便穿穿就行了,倒又让你破费。” “春娘,这几件衣裳,不值什么钱,再说,衣裳是穿身上保暖的,算不得浪费。”芙蓉劝着她,见春娘有些拘谨,便将衣裳给春娘套身上。 春娘的身形,芙蓉记的很清楚,如今一试衣裳,大小倒正好,枣红色,暗金色穿在春娘身上,倒别有一番气质,春娘再也不是醉红楼里那个劈柴的春娘了。她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春娘,你真好看。”茶茶都忍下住夸赞。 葫芦歪着脑袋,握着毛笔发呆,芙蓉捅捅他:“看看春娘身上的衣裳好看不?” 葫芦这才抬起头,瞅一眼,又低下头去:“比我的毛笔好看。” 春娘眼里有闪闪的泪珠,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像蝴蝶一样,忽闪忽闪的。 用过晚饭,芙蓉把白天剩下的一点银子放回钱匣子里,因为家里的进项有限,所以钱匣子里那一点银子屈指可数,芙蓉记的一清二楚。这回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多了二两多,且那二两多银子上面,还沾着零星的油花,这银子明明就是芙蓉给春娘的,春娘却又偷偷的塞进了匣子里,芙蓉叹口气,将钱匣子塞回去。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春娘又开始点灯做活计了。弱弱的一点火光,好像随时都能熄灭似的。 “春娘,别做了吧。累了一天,早些歇着。”芙蓉侧着身,看着春娘。 火光扑在春娘脸上,春娘的脸上便有了些许红色。她的一双巧手上下穿梭,一手拿花绷子。一手拿针,那么细的针脚,春娘得心应手。 “芙蓉,好孩子,你们先睡吧,我还不困。夜长,现在睡了,天不亮就醒了。横竖我做点活计,打发一下时间。”春娘笑笑,将长长的丝线凑到嘴边。轻轻一咬,打了个结儿,又换了另外一种丝线。 芙蓉见春娘不睡。自己也不睡。将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看着黑黢黢的屋顶。屋顶有一条缝,不停的往屋里送着凉风。这风可真凉,吹在芙蓉脸上,跟刀子似的。 春娘抬头看看,笑笑说:“芙蓉,把手放被窝里,别冻着。” “春娘,你就跟我们亲娘似的。”芙蓉乖乖的把手放回到被窝里:“可是我们亲娘死的早,爹也死了,所以……自从你来了我们家,给我们做吃的,还喂鸡喂狗,真是我们的福分。” 春娘垫了个枕头在背后,一直低着头做活,她脖子酸了,又用手揉一揉,这才说道:“我哪有你们亲娘有福分,生你们几个孩子,又都是好孩子。” 沉默,只有夜无声无息的笼罩下来,远处谁家的狗跟受了惊似的,汪汪直叫,声音透过一排排的房子,传到了芙蓉的耳朵里。芙蓉裹裹身上的棉被,又不自觉的以手枕头:“春娘,当初你在醉红楼门口,被老鸨捡了回去,你也没有亲人了吗?” 春娘点点头:“恩,爹娘早都死了。” 芙蓉咬着嘴唇,翻了个身:“春娘,你这手帕绣的真好,城里人抢着买呢,但你也不能太熬夜了,别把身子累坏了。” 春娘点点头,嘴上却说着:“别担心我,我身子还好,对了,这手帕卖了二两多银子,是谁买走了?那家是有钱人吧?” 芙蓉点点头:“是喻府。” “喻府?”春娘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恩,对,就是县太爷他家。春娘,你认识他们吗?” 春娘重新把针插到花绷子上,摇摇头:“不认识…….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认识县太爷呢,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当然,多数时间,都是芙蓉在说,春娘做着活计,时不时的答两句话,果然天亮时,春娘又做好了一块手帕。一脸欢喜的放在桌子上,说是等攒够了几块,让芙蓉拿着去卖,芙蓉知道,卖的钱,春娘一文也不肯要,都偷偷的塞进了匣子里。 天刚亮,春娘便起床做饭了,以前做饭的活,都是芙蓉的,每到天冷的时候,芙蓉都百般不愿意起早,鸡都叫了三遍,有的公鸡叫着叫着,都累晕过去了,她还是赖在床上,后来,葫芦要去学堂,偶尔她要进城,她才十分不情愿的往灶前一坐,饭都熟了,芙蓉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春娘简直就是开了挂,各种勤快,早起不但熬了米粥,还做了一盘子贴饼子,炒了一盘萝卜干。萝卜干虽说是素菜,因春娘放了很多油,所以吃起来很香。 春娘还是穿着芙蓉的旧衣裳,一件灰色的褂子,一条蓝色的裙子,看着素净的厉害。 “春娘,买回来的衣裳厚一些,怎么不穿呢?”芙蓉扒拉着饭问她。 春娘笑笑:“新衣裳,如今穿,脏了多可惜,等等再穿吧。” 刚吃过饭,春娘便又忙活开了,自己提着篮子,挖了一篮子土,然后从灶前抱了一点草撒在土里,混点水,搅一搅。便成了一团泥。 然后,春娘从王婶子家借来了爬墙梯,将梯子靠在芙蓉家墙上。 原来,春娘见草房子裂了几条缝,想上去补一补,也难怪,她不肯穿新衣裳,怕把新衣裳弄上了泥。 芙蓉有点怕高,一到梯子上,就觉得头晕目眩,便赶紧扶着梯子:“春娘,能行吗?不然等杨波回来了,我让他帮着补补就好了。” “没事,这活我能做的来,你只需在下面给我铲着泥,不过是补补墙缝,一会儿就好了,不然,夜里风大,别吹着你们。” 春娘不由分说,便爬到了房沿上。 葫芦早就想爬梯子了,但因为梯子一直在王婶子家,他又害怕杨老爷子,所以一直不敢去爬,这会儿真是遂了他的意了,两只手扒着梯子,一双脚踩上去就要往房沿上爬,芙蓉一把给他拉了下来:“要成精了?春娘是修房子,你去做什么?” “看…….春娘修房子。”葫芦显的很委屈。 “站下面看看就行了。”芙蓉呵斥他。 杨老爷子本来还睡在被窝里,听到搬动梯子的声音,还有春娘说话的声音,他便三下五除二的起了床,穿一件簇新的棉袄,又给头发上吐几口唾沫抿一抿,端着一碗鸡蛋稀饭便来看热闹了。 见春娘在房沿上,杨老爷子又是佩服又是气愤,拉过芙蓉到一边:“你这孩子,也太黑心了吧,就花了你家三两银子,这还把女人当男人使了?这修房子的活,是春娘干的?” 芙蓉没理他。 杨老爷子把碗放到地上,扶着梯子道:“春娘,你下来吧,这修房子的活,我年轻的时候最在行,不如,让我来修,快下来,别摔着了。你是不知道,以前芙蓉家有什么活,都是我帮她们干的。这帮孩子,怎么能让你做这种活呢?” 春娘接过芙蓉铲的土,笑笑:“他大叔,不妨事的,不过是补些泥,一会儿就好了,就不耽误你吃饭了。” 葫芦又趁机想去爬梯子,却被杨老爷子呵斥住了:“正经事不干,还不快吃饱肚子往学堂里去,一会儿王先生又用戒尺打你。” 葫芦这才想起来要上学堂:“哎呀,又晚了……..”然后进屋扯起他的书包,一溜烟的不见了。 杨老爷子就站在梯子下面,抬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春娘看,眼看春娘快补好了,杨老爷子才端起稀饭喝起来,刚喝两口就吐了出来:“呸……怎么这么涩。” 茶茶笑起来:“大叔,你碗里落了泥了。怎么还喝呢。” 这碗就放在房沿下,芙蓉往房上铲着泥,一个不留神,泥就落下来一些,正好落在杨老爷子碗里。 “芙蓉,你这是故意的吧?”杨老爷子气鼓鼓的。 “大叔,我忙着补房子呢,没有留意,对不起啦。”芙蓉笑。 杨老爷子气哄哄的走了,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嘟囔:“一家子都学不好了。” 房子的缝隙果然被春娘给补好了,而且院子里的豆角架,也被春娘收拾的一干二净,鸡笼子也被清洗了一遍。灶房里原来摆着砧板,又放着一些柴,显的有些狭窄,经春娘一收拾,里面宽敞多了。 春娘每天还给芙蓉的爹娘上三柱香,把香炉也擦的一尘不染,芙蓉笑说:“春娘,自打你来了以后,我爹娘的日子都比以前好过了。以前,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给爹娘上香的。” 春娘擦擦头上的汗:“我得谢谢你的爹娘呢,若不是他们生下你们这么懂事的孩子,到现在,我还无家可归呢。” 第247章 有人抢钱了 家里的墙缝被补上了,以后睡觉,再也不会呼呼的漏风,而别人家种的丝瓜,再也不能偷偷的爬到芙蓉的床上。 只是王婶子家的梯子,芙蓉却偷偷的留了下来,不为别的,就因为杨老爷子总是神出鬼没的夜里爬梯子,爬上梯子偷窥自己家的一切,这让芙蓉感到很诡异,就像当着别人的面上茅厕一样。 果然,没了梯子,杨老爷子先不愿意了:“借我们家梯子不准备还了?” “恩。”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踩着梯子往我们家偷看。”芙蓉一句话把杨老爷子噎的半死。好吧,他最近的这点爱好,本来没人知道,没想到那日嘴一秃噜,给说了出来,也难怪芙蓉会记仇了。 杨老爷子转身就走,再无二话。 芙蓉从来没有想到,春娘看着很柔弱,做起活来,却比男人还要卖力气。 补墙缝的事就暂且不说了。 单说有一次杨老爷子家的羊乱跑,他怎么赶也赶不回家,手里的棍子都抡断了两根,也无济于事,但春娘跑上去,不费吹灰之力,那群羊便被赶回了圈里。杨老爷子大惊失色,晚上睡不着,便躺床上想着:“这几只羊,难道能听懂春娘说话?为什么那么听她的话咧。” 还有一次,葫芦跟赵乐去河里看鱼,脚下一滑,掉到了河里,正好给春娘看到,春娘二话不说,跳进冰冷的水里,把冻的死去活来的葫芦给救了上来。 打那以后,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芙蓉家多了一口人,对外,芙蓉只说是自己家的亲戚。春娘一如既往的绣着她的手帕子,时不时的,托芙蓉帮她卖卖,每次得了银子,春娘数都不数,便放进匣子里。 秋收过去了,田里无边无际的全是玉米芯,芙蓉用这玉米芯,又种了蘑菇出来,芙蓉家的蘑菇长势很好。不但在石米镇卖,有时候还提到怀海城去卖。 春娘也帮着打理,有时候帮着洒洒水。有时候帮着整理蘑菇,有时候又搬来搬去,但绝口不提去城里卖蘑菇的事。哪怕满满两篮子蘑菇,芙蓉怎么也提不动,春娘都不会跟着去城里。 这让芙蓉疑惑。 有一次。芙蓉坐下来问春娘,为什么不愿再到怀海城去了呢。 春娘当时在绣手帕,听此话,手一哆嗦,针插进了指甲缝里,渗出了血。但她却依然不愿意提及,过了许久,才叹一口气。说是以前在醉红楼里,在灶房里关习惯了,一向是不出门的,怀海城里是什么样子,她已经不记得了。 有时候手帕卖的好。每一块都能卖几十文钱,芙蓉想着。让春娘去城里走一走,顺便买些年货什么的。春娘也会断然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次数多了,芙蓉自然也就记住了,以后自己每回去城里,再也没有叫上春娘,而春娘在家里看着葫芦跟茶茶,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这一天,芙蓉提着蘑菇进城,天寒地冻的,行人很少,好不容易把蘑菇卖出去,得了一两多银子,全是铜钱,满满一大口袋,挂在芙蓉腰上,叮当乱响。 芙蓉拿出几文钱,买了两个烧饼吃着,一手又挎着菜篮子,想着买点菜捎回家。 城里卖菜的自然比石米镇多,莴笋,西葫芦,南瓜,各式各样的都有,芙蓉眼花缭乱,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刚买了一个南瓜,想着可以回家熬南瓜粥喝了,天边就来了一大朵的黑云,黑云移动的速度极快,芙蓉手里的烧饼刚啃了一个豁,便听到轰隆一个雷声,卖菜的小贩也不卖菜了,一个个头顶着麻袋,迅速的往回收东西。 也难怪,如今的天气,就算有太阳光,也是弱弱的,照在脸上都不热,更何况是晒东西呢?如果雨水把菜浇了个稀透,回去以后,他们还得把菜上的水收一收,不然,闷在那里,就会坏掉。 芙蓉本来看好了几个莴笋,淡绿色的,闻着还有一股子清香,想着可以买回家炒肉片吃,正摸铜钱呢,小贩就拿麻袋给莴笋盖上了。芙蓉手里的一只莴笋,也被小贩抢了回去。 “我要买呢,怎么不让挑挑了。”芙蓉着急了。 小贩拖着莴笋便扔到平车上,转身拉着平车就跑:“眼看要下大雨了,莴笋不卖了。”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芙蓉又试着买两个青萝卜,青萝卜总不是金贵的东西吧,到处都是,而且就算被雨淋湿了,回家往地上一摊,很快就会干了。 还没摸到青萝卜呢,小贩就叫了一声:“别动,收摊了。” “这青萝卜又不值钱,为什么这么忙着收摊,又淋不坏。”芙蓉嘟囔了一句。 卖菜的小贩头顶着一把扇子,也不知道,这寒冬腊月的,他从哪里捡回来一把扇子,小贩万般无奈的道:“瞧着这雨,会下很久咧,不能为了卖你个萝卜,家都回不了了,青萝卜虽不值钱,人值钱啊。我说,小姑娘,你也别在菜市上乱晃了,赶紧回家去吧。” 一时间,卖豆子的小贩踩了卖猪肉小贩的脚,卖小白菜的小贩弄脏了卖花生的小贩的衣裳,还有闷着头只管推小平车的,把小平车直接推到了路边沟里。小平车上的菜撒了一地,小贩赶紧的去捡菜,一面又抬头看看天,直叹气。 一阵子人仰马翻,各家收各家的菜,挤挤扛扛的,有的在头上顶个麻袋,有的顶着扇子,卖鱼的小贩,干脆从盆子里捡了一条扁扁的鱼搭在头上,早有人笑开了:“鱼贩子,还不快把鱼收回家,不然一会儿下起大雨,这怀海城就跟水盆子似的,不把你的鱼冲走了。” 芙蓉去了几个摊位,一点菜也没买到,卖猪肉的小贩更是慌张,跟等不及跑回家了一样,把什么猪蹄,猪腰,猪肥肉全扔在盆子里,然后把切肉的砧板一盖,拉着大红盆便往家奔,可惜有一截猪肥肠拖在地上,小贩并没有发现,还一路不喘气的往前跑呢。 猪肥肠如一条白蛇,哧溜的随着盆子跑,有没看见的,一脚踩上,被拌了一个跟头。 一会儿功夫,刚才还有点人气的菜市,成了空荡荡的一片,那些个卖菜卖肉的小贩,全不见了。只有一个卖鱼的,还在不慌不忙的收拾着刀具,时不时的,还停下来,把手里的刀具磨一磨,看一眼盆子里的鱼,盆子里的鱼跟小贩有仇,一看到小贩,便吓的四处逃窜。 小贩见了芙蓉,抬头吸吸鼻子:“买鱼?” “不买。”芙蓉围着鱼盆子看看,里面的鱼游的可真欢实。 小贩又开始低头收拾,很是淡定。 “别人都跑了,你为啥不跑?”芙蓉问他:“你看,刚才还热闹的菜市,这会儿除了咱们两个,一个人也没了。” 小贩笑笑:“跑什么呢?我卖的是鱼,鱼又不会被淹死。他们跑他们的。若真下雨,跑也跑不及的。” 说的也是,下不下雨,对鱼贩子来说,倒没什么区别,瞧他十分健壮的模样,想来也不会怕淋一点雨。 “别人都跑完了,你怎么还不走?”鱼贩子反问。 “我…….”芙蓉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想买菜,到最后却没有买着吧,那多没有面子。 鱼贩子却笑起来:“你刚才是想买菜的,卖菜的小贩跑的急,你什么也没买着吧?他们那帮人,跑的跟被鬼追了一样。” 芙蓉笑笑。想着买不到菜,也算了,至少应该找个地方先避雨的。 鱼贩子指指菜市:“看看,他们只顾着跑呢,这散落的东西,都够吃两天。” 芙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果然,菜市上掉了不少莴笋,萝卜,甚至还有一些梅豆,土豆的。 鱼贩子去捡了两个土豆回来,在自己身上蹭蹭:“这里的菜都好着呢,我捡俩土豆,我最爱吃土豆了。”说着,将两个土豆扔进箱子里。 芙蓉看看落了一地的菜,也觉得可惜,便去捡了两根莴笋,一个萝卜,还有一些梅豆,把这些菜装在篮子里挎着,跟小贩道别。 小贩叫住了芙蓉,自己弯腰从水盆里捞上来一条大鱼,足足有五六斤的样子,硬是塞到了芙蓉的菜篮子里,这么大的鱼,芙蓉只觉得胳膊往下一坠,菜篮子差点掉到地上。 “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捡两个土豆,够吃两顿,难得今儿生意不错,这条鱼就送给你吧。”小贩倒是十分爽朗。 芙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头顶的一点乌云,让自己捡了不少菜,还意外得到了一条鱼。道了谢,提着篮子便往回奔。 刚奔出不远,便觉腰里一紧,像被人拉扯似的,芙蓉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穿戴还不错的男子,从自己身边擦过,很快跑出几米远,芙蓉只觉得喉咙一紧,才想起来,自己的钱袋子被他抢走了,那可是辛苦卖菜的钱,当下想追,又总追不上,便抱起菜篮子里的鱼砸过去:“有人抢钱了――” 第248章 疯女人抢银子 那条鱼又笨又滑,一时没砸准,在地上滑出好长一道线。 芙蓉看看篮子里,还好有一个南瓜呢,当即抱起南瓜,冲那男子扔过去,男子腰里被南瓜给砸了一下,稍稍一愣,好像是扭着了腰,跑不动了,芙蓉这才奔过去夺自己的钱袋子,可男子比芙蓉高,虽腰扭着了,可手还很灵活,就跟玩把戏似的,弄的芙蓉团团转。 他一会儿把钱袋子放在头顶,让芙蓉蹦着去拿,一会儿又把钱袋子放在裤裆里。反正觉得芙蓉拿他没办法,而趁芙蓉左蹦右跳的抢钱袋子的时候,那男人又想开溜。 还好南瓜立了功,男人虽没被砸报废,到底跑不快,芙蓉瞪着他:“还不还我钱袋子?” 男子做惯了贼,就算是当场被捉住,也没有丝毫惧色:“凭什么说这钱袋子是你的,明明是我的。” 芙蓉气的吐血,拉玉米芯,装袋子,半夜烧热水,提着蘑菇进城,天寒地冻的叫卖,吃了各种苦,就差没卖身了,才得了这袋铜钱,转眼就成了别人的了,当即往上一蹦,这次倒没去抢什么钱袋子,而是直接跳到了那男子脚上,疼的男子抬起一只脚直咧嘴:“想钱想疯了?敢踩我的脚?” 芙蓉两手掐腰:“再不还钱,把那一只脚也给你踩扁喽。” 男子又将钱袋子放在裤档里:“是你的钱袋子,你叫它,让它答应一下?” 芙蓉左顾右盼的,发现自己的南瓜乖乖的躺在地上,便抱起南瓜,朝着男子裤裆中间来了一下:“还――我――的――钱。” 男子没想到芙蓉竟然出此下手,疼的直打滚,鱼贩子给芙蓉的那条鱼也躺地上直打滚。“哗哗”摇着尾巴。他俩倒是一个比一个滚的厉害。 男子还是不愿松手。 天边的乌云这会儿真招来了雨。而且是大雨,如果不是钱袋子被抢,芙蓉这会儿一定挎着篮子找一处避雨的地方,可为了铜钱,只能淋着了。 大雨哗哗的直往下泼,芙蓉身上湿了个透,头发也湿透了,簪子不吃重,掉了出来,芙蓉看到簪子。心生一计,一手握着簪子,一手按着男子:“还不还钱。不还――插死你。” 芙蓉当然只是吓一吓他,若真把他插死了,芙蓉还得去喻只初家坐牢。 男子虽被雨淋的睁不开眼,一只手还要护着裤裆,但就是不松手。 那条鱼倒是很欢乐。如今下大雨,这片空地便成了它的舞台,它白净的身子,闪闪的鱼鳞,性感的扭动。时不时的,尾巴还扫过男子的脸。男子一把给鱼拉拔的远远的。 芙蓉拿簪子指指男子的脖子,又指指男子的心脏,然后指指男子的裤裆:“如果再不还我钱。那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从小眼神就不好,一会儿若是插坏了哪里,可不是故意的,我想着。你抢了我的银子,让我在你身上插两个洞出出气。咱们两个就扯平了。” 男子还以为是芙蓉疯了,赶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有疯女人抢银子了。” 真没想到,真的有贼喊捉贼,芙蓉往他脸上呼了一巴掌:“喊什么?这么大的雨,别想着有人来救你,快把银子还我。” 没想到,路见不平,还真有人拔刀相助,芙蓉只觉得背后好像有人,还听到踩水的声音,啪啪的响,未及扭头,便有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这刀似曾相识,看着怎么那么像衙门里的刀呢,芙蓉当即欣喜起来:“陈舅舅?下着雨,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算出我有难,特意来救我的?” “姑娘,人虽穷,要有志气,这样抢人家的钱财,不好吧?”背后的声音冷冷的。 显然,这声音不是陈九年。 这一刻,他的刀离芙蓉的脖子不到一个手指宽,雨水滴到刀背上,很快的溅开,然后喷到芙蓉脸上,芙蓉不敢扭头,生怕一扭头,他明晃晃的刀就跟切萝卜似的,把自己的脑袋给切了下来。 “你先把刀拿开。”芙蓉背对着他,有些生气,真是的,哪里又跑出来一个吃饱饭没事干的,明明是别人抢了芙蓉的银子,这个家伙,竟然帮着贼人来欺负自己?难道是跟贼人一伙的?芙蓉恨不得扭过头去,先在他身上插几个洞出来,却只能忍着:“你的刀磨这么光,若是失了手…….” “放心吧,我从来不失手。”那人倒是很自信。 地上躺的贼人却装的十分可怜:“好汉,你快帮帮我,我腰里系着钱袋子路过呢,不知怎么的,被这个疯姑娘看到了,她就用鱼砸我,又用南瓜砸我,我差一点被她砸死,她还想抢我的钱袋子,如今歹人怎么这么多呀。” 地上已积了水,那条五六斤的鱼越翻越欢乐,一直翻到拿刀男子的脚下,才停了下来,不停的摇着尾巴。 “把地上的人放了。”男子冷冷的,但声音让人无法抗拒,芙蓉却偏要抗拒:“不放。” 男子提刀,往地上一挥,那条活蹦乱跳的鱼招了谁惹了谁,这一刻却成了替死鬼,鱼头跟鱼身子分了家。看着十分惨烈。 趁着芙蓉吓呆的空当,地上的男子拿着钱袋子便跑了。 芙蓉捡起可怜的鱼身子,又捡起可怜的鱼头,往一块凑,却怎么也粘不上了。自己又不是要生火做饭,你提着把刀将鱼给削死了,这是安的什么心? 芙蓉恨恨的抬起头,发现面前的男子倒也俊俏,一头黑发拢在头顶,用一根白玉带束着,身上穿着一件黑衣的袍子,袍子外罩着黑色的马甲。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鞋子,而刀鞘,也是黑色的,上面刻着蜿蜒的龙纹。加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刀,让人看着就害怕。 “你还我银子。”芙蓉伸手。 只听“哗”的一声,这男子又把刀架到了芙蓉脖子上:“别无理取闹了,我忍你很久了。” 芙蓉难道不是才跟他见面吗? 男子当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他路过此处,见芙蓉按着地上的人,又说要插这里,又说要插那里,瞧着十分凶悍,男子早就想上前削芙蓉一顿了,只是觉得,好男不跟女斗,暂且忍忍,后来怎么忍也忍不下,才冲了出来。 “我不管,反正那钱袋子里是我的银子,他抢了我的银子,你把他放跑了,你就得赔我。”芙蓉也赖上了。 雨越下越大,两人离的很近,近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男子刚把刀收回去,听芙蓉如是说,便又抽了出来:“你不要得寸进尺,收拾东西走就行了,别在这里耍赖。” 雨这么大,也无法浇灭芙蓉心里的怒火,如果芙蓉怀里抱着那条鱼的话,鱼一定会被烤熟的。 “我没有耍赖,那钱袋子就是我的,你得赔我。不赔我,我就不走。你有刀,我还有簪子呢。”芙蓉拿着簪子冲男子比划。 男子一伸手,十分的快,芙蓉的簪子顷刻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刚刚丢了钱袋子,又碰到这样一个男人,这种感觉,上天入地,生不如死。 男子可能也没想到会这样,冷着脸:“我不是故意弄坏你簪子的,但你这女子,也太过泼皮了,想要银子,就直说,何必去讹诈人家的?” 男子这回倒没抽出刀来,倒是芙蓉,伸手拔出了他的刀:“你不赔我的银子,又毁我的清白,不如,你动动刀,把我也削了,就跟那鱼一样吧。” “你的钱袋子有什么标记?”男子见芙蓉不依不饶的,心里有些松动。 芙蓉低头看着自己的碎簪子被男子踩在脚下,若不是他有刀,芙蓉真愿意蹦到他脚面上踩一下,或者,抱起那英勇的南瓜,对着他的裤裆来一下。 “你的钱袋子有什么标记?”男子重复。 这一刻,他就站在芙蓉面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如果不是因为他跟他的一把刀,还有他的蛮横,芙蓉看到他,或许还会多看两眼,此时,却恨不得把他踩在脚上,对着他的脸来两脚:“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钱袋子。” 刚说完,芙蓉就想到,是了,之前春娘绣的手帕,还有一块在钱袋子里压着,上面是一朵雪白的梨花,看着跟春风刚吹过似的,梨花半张半合的,且这手帕压在钱袋子最下面,或许贼人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发现呢? 芙蓉以为,男子听了,就会帮自己去找。没想到,男子是答应帮自己去找,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若是骗我,那条鱼就是你的下场。还有,你站在这里等我,不准走。” 接着,男子转身一跃,向着贼人跑的方向而去,脚步太快,芙蓉无法看清,只看到一个黑点不停的往前移动,然后陷入雨幕里,随着他的脚步,溅起一长串的水花。 芙蓉看看碎簪子,又看看身首异处的鱼。再看看不见踪影的男子,真是庆幸,自己竟然还活着,雨下疯了,噼里啪啦,芙蓉的头发散开来,耷拉在脸上,跟女鬼似的,芙蓉也顾不得那男子说的,让她站着不要动,自己跑到几米远的廊下,缩着手挤身上的水。冻的全身哆嗦。 第249章 丑的像屎 无边的雨幕,倾倒而下,丝毫不知停歇。 芙蓉看着男子与贼人的方向,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只有白白的一片积水。 那个鱼贩子也顶不住这么大的雨,早收拾了摊位,拉着他的几条鱼跑回家去了。 面前一片狼藉。 虽地上积了水,但那条可怜的鱼再也不能欢乐的扭着尾巴,它的头离身子至少两丈远。 而那个立了功的南瓜,也静静的躺在雨水里,豆大的雨滴子“啪啪”的落在南瓜上,把南瓜上的一点泥土也冲洗的十分干净。 而芙蓉的菜篮子,眼瞧着就要被雨水冲起来。上下晃悠,篮子里的青萝卜,还有莴笋,在菜篮子里飘了起来,像被人湿了魔法一样。 芙蓉不得已,只能又跑出去,把鱼,南瓜都捡进篮子里,提着篮子缩回到屋檐下。 背后的屋子,紧临着菜市,却很破旧,想来平时车马鼎沸的,不合适人在这里居住,这家的人早走了,只留下孤零零的一间房,房门口堆了一些柴,因为雨水太大,这柴有些湿了,而芙蓉靠着的破窗子,上面糊的白纸早被风吹散了,一把铜锁,将房子锁上了。这铜锁倒像是新的,看着很结实。还没积铜锈。 若是没有这把铜锁,芙蓉至少还能进屋里避雨,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的狼狈。 芙蓉脚下有三级台阶,眼见雨水都要漫到台阶上来了,芙蓉后无退路,前是雨水,天又冷的厉害,身上的衣裳也湿透了,窘迫的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搓着手取暖,心里想着。拿刀的男子会不会跟那贼人是一伙呢? 接着,自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钱袋子里都是一些铜钱,值不了多少银子,若是一伙,两个人兴师动众,早就抢银楼去了,还用惦记自己这一点银子。 心里又想着,拿刀的男子会不会没追上贼人,或者。他追上贼人以后,拿着钱袋子先跑了?反正自己跟他素昧平生的,雨又这么大。他还会回来找自己吗? 又只能跺脚安慰自己: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瞧着他不像个穷人,头上束发的白玉带晶莹绵净,就值不少银子。他身上的衣裳,虽全是黑色,看着跟死了亲戚要奔丧一样,但芙蓉识布料,认得出都是上好的料子,手帕大的一块就得半两银子呢。他忙活了大半天。又怎么会是为了自己的几个铜钱呢?且男子看着很有侠气,江湖上的大侠不都是讲义气的吗? 又等了半个时辰,芙蓉的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了。先前吃的烧饼,这会儿也消化完了,看看篮子里,都是一些生菜,真后悔怎么就没有多买一些熟食呢。若是突然从天而降一只鸡也好啊。至少可以像丐帮弟子一样,拿一根棍子给鸡串上。然后烤一烤。 这明显是白日做梦,一,天上不会掉下来鸡。二,地上一片湿漉漉,就是有鸡,自己也没有火烤。 如此惆怅,芙蓉都打了退堂鼓了,想着一会儿雨停了,就提着菜篮子回家吧,肚子饿,身上冷,那么些铜钱,当然也追不回来了。 正在这忧郁而悲愤的关头,男子幽灵一般的出现了。 前一秒芙蓉四处张望的时候,还丝毫没有他的影子。而后一秒,他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且离自己如此的近,芙蓉甚至能看到他的鼻尖凑在自己的鼻尖上。 目瞪口呆。 男子后退一步:“你避雨,不往廊下站,站这么靠前做什么?” 好吧,明明是他站到了芙蓉面前,却说是芙蓉站的太靠前了,若不是他帮自己去追银子,芙蓉真想一巴掌给他抡两个跟头,当然了,这想法只在心里想想罢了。 男子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却退到了台阶上,没站稳,又往后退一步,还是没站稳,眼看要跌倒,芙蓉哈哈笑起来。男子当机立断,从腰间抽出佩刀,用刀尖支地,身子马上一动不动。再也没有倒下去。 芙蓉的嘴张成了“o”型。 男子十分的冷酷:“很好笑?可惜,我没倒下,让你失望了。” “你怎么知道我很失望?” 男子冷哼道:“没让你看成好戏,你不失望?” 芙蓉看到,男子的手流血了,一滴滴的从手掌里落下来,滴入雨水里,像开了一朵红色的花,很快,被雨水给卷走了。 芙蓉指指他的手。 男子却一点也不领情:“我看到手流血了,不用你提醒。” 好吧,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的手是…….刚才抽刀的时候,割到了?” 男子闷声道:“你眼睛不好使吗?刚才抽刀,哪里割到,明明是刚才我去追那个贼,被拌倒了,所以才被自己的刀割到。” 芙蓉…… 男子抬头看看天,雨一直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又走上台阶,站在芙蓉身边,廊下堆着柴,本来也不宽敞,如此一来,男子又凑到了芙蓉面前。 “你有没有把我的钱袋子追回来?”芙蓉小声问,生怕声音大了,这个如小炮一般的男子,又要抽出刀来。 “我这么身轻如燕,武功高强,当然……没追到。”男子还一脸酷酷的表情:“没看到我空着手的吗?” 芙蓉…….这算是什么逻辑? 男子看看廊下,确实窄小,又看看那堆柴,也打了个哆嗦。 “你很冷吗?”芙蓉嘴唇直抖。 “不冷。” “不冷你为什么发抖?” “尿急了不行吗?”男子一句话把芙蓉噎半死。 好吧,既然他都没有把钱袋子找回来,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呢,跟这个男人说话,真是很费智商,芙蓉的智商又不高,跟他一比,更低了。 芙蓉提起菜篮子要走。这会儿肚子又饿,也没闲功夫跟这个男子纠缠了。 男子伸出刀鞘来挡住芙蓉的去路:“你没看到天在下雨吗?” “反正我的衣裳也湿了,不怕淋多一会儿。” 男子拿刀鞘拍了一下芙蓉的脑袋:“你的衣裳湿了,你的脑袋也湿了吗?不知道淋雨会病的吗?” 芙蓉……. “我们应该找个地方避雨。”男子自言自语。 芙蓉瞪着他,这个男人真讨厌,明明他放走了贼人,又没追回钱袋子,这会儿却又装的跟大爷一样。 男子一回头,被芙蓉披头散发的模样,还有那幽幽的眼神吓了一跳:“你不能把头发拢起来吗?像什么样子。” “簪子都被你弄碎了,拿什么拢?” 男子伸手往自己头上一摸,扯下他头顶的白玉带来,接着,十分利索的掰正芙蓉的身子,将芙蓉的头发向上一绕,绕成个发髻,把白玉带往发髻上一绕,成了。 芙蓉就靠在他冰凉的怀里,此时有了一种被非礼的感觉:“你……你……” 男子阴阴一笑:“让你靠着本公子温暖的怀抱,你多荣幸。” 芙蓉…… 芙蓉放下菜篮子,靠在墙上:“我要回家。” “没人不让你回家。” “可是你说要在这避雨,你看看,这房子都上了锁了,上哪避雨去?这铜锁一看就是新的啊,可能是刚换上不久的,若是拿刀去砍,也得好一会儿砍吧,等把铜锁弄下来,说不定雨都停了。”芙蓉嘟嘟囔囔的。 只听“砰”的一声,门倒了。而铜锁,还安安稳稳的长在门上:“进去吧。” 芙蓉目瞪口呆。 她怎么也没想到,男子根本就没有打铜锁的主意,而是飞起一脚,直接奔门而去。 男子扯着芙蓉的胳膊便往屋里塞,芙蓉各种反抗,这屋子里说不定阴森森的,天又黑黢黢的,若是屋子里很暗,他要图谋不轨,可如何是好,自己分明不是他的对手。 “你又没什么姿色,还怕我会占你便宜?”男子跟抓小鸡一样,把芙蓉抓进了屋里。 芙蓉的心都碎了,这句话的杀伤力,远比丢了一个铜袋子大多了。 “束了这么个发髻,就跟个男人没什么两样,放心吧,我动我自己都不会动你的。”男子抱了一些柴进来,扔在屋子中央。 芙蓉坐在地上,依然瞪着他:“你也很丑,丑的像一坨屎。” 芙蓉明明是要伤他的心。这话明明也是假话,如果这个男子不是很讨厌的话,客观说,他还是很帅的。 男子却没有生气,甚至脸上还有了一点笑意:“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屎?不如送我一坨,我喜欢的很。” 芙蓉…… 屋子里果然很暗,里面并不像芙蓉想的,有桌子,椅子,柜子,甚至有什么床之类的,如今里面空空荡荡,一应家具全没有了,而且在墙角,还有一只蜘蛛在结网,想来这里,很久没有人住了。 蜘蛛很勤快,把自己挂在网上,左一圈又一圈的忙碌,很久没见这么大的蜘蛛,黝黑发亮的,芙蓉暗自挪了挪位置,生怕蜘蛛会掉下来。 “今天真是倒霉,卖蘑菇挣了一点铜钱,也被抢走了,又遇上了你,你还帮着贼人,这会儿又不让我回家,还非得逼着人家在这里烤火,屋子里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芙蓉又嘟囔了起来。 “不是可以坐在地上吗?”男子冷不丁冒出一句。 芙蓉…… 第250章 我是男的,接不了客 芙蓉本来不愿再去想钱袋子的事了,可是铜钱不要紧,那块手帕却是春娘辛辛苦苦绣的,上面的一朵梨花活灵活现,整个怀海城都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手艺了,为了这手帕,春娘点灯熬油的,蜡烛都熬下去一根,眼窝都熬黑了,却被贼人盯上了。 芙蓉叹口气,坐在地上,看着男子生火,双手抱着腿,低下头去,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那贼人的模样。 “又想你的铜钱了?” “没有。”芙蓉嘴硬。 “明明就想了。” 芙蓉抬头,瞪着男子:“就是想铜钱了不行吗?我想我自己的铜钱,又没有错,况且,钱袋子里,还有春娘绣的一块手帕呢,那可都是心血,也被我给弄丢了,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非得挡在我面前,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我,你还能用南瓜把那贼人给砸死了?还是用你的簪子吓唬人家?” 芙蓉默默无语了,难道自己真会用南瓜把贼人砸死吗?当然不会。 “希望以后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遇见你也没有好事。”芙蓉一脸的不满。 男子笑:“我还以为你觉得遇上我很荣幸,想要问我的名字呢。” 芙蓉一阵干呕,肚子又叫了起来,再看一眼篮子里的菜,芙蓉的心又碎了:“都是因为你,害我肚子都饿的受不了了,你看看,吃的烧饼也消化完了,这会儿也没别的吃的。” 芙蓉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能唠叨。 男子只顾着点火:“你真是一只八哥,这么能说话。” “你是蟑螂,最讨厌。”芙蓉恨恨的。 “你是大嘴巴。” “你是臭屁虫。”芙蓉一点也不示意。 两个人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又都笑起来。 火升上来了,直往脸上扑,因为柴有些湿,倒生出许多的白烟来,白烟在屋子里萦绕着,让人咳嗽。过了一会儿,柴里的水份渐渐的没了,白烟也散去了。火才更旺些,烧的“噼啪”作响。墙角的大蜘蛛平日里都是安静的织网。如今听到动静,吓的一动也不敢动,缩在网上。静静的装死。 男子扯着芙蓉的袖子:“往前面坐一点,离火近一点,衣裳很快就会干了。” “身上的衣裳干了,可我的心都碎了。”芙蓉撇嘴。 “因为那点铜钱?” 芙蓉点头。 男子在怀里一摸,摸出了芙蓉的钱袋子:“我看过了。里面的确有一块手帕,想来这钱袋子是你的。” 芙蓉没想到钱袋子还能失而复得,高兴的捧着钱袋子直笑,这会儿也不生气了,自己主动往柴火边凑了凑:“臭屁虫,谢谢你了。不过你也是活该,谁让你帮倒忙的。” 男子清清嗓子:“我有名字。” “臭屁虫,你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男子直摇头:“我跟你这个八哥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说就不说吧,芙蓉也不问了,打开钱袋子,一个一个摸着里面的铜钱,虽说淋了雨。钱袋子也湿了,但铜袋却滑溜溜的。芙蓉又想到了那个贼人:“你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狠,人家抢了你这几个铜钱,你要索了人家的命?”男子从柴堆里抽出一根冒着火星的干柴:“最毒妇人心,肯定是说的你。” 芙蓉…… 过一会儿,男子开始翻芙蓉的菜篮子,捉住那条鱼,抽出他的刀,稀里哗啦把鱼鳞刮掉,开肠破肚,串在棍子上,然后用几根棍子一架,鱼便上了刑场。 不多时,一股子香味儿传了出来,鱼肉变白,熟了。松松软软,最易下口。 芙蓉捂着咕噜噜的肚子,往前又凑了凑:“其实,有时候,臭屁虫,你也不是很讨厌啦,比如,知道我饿了,你素昧平生的,还可以帮我烤一条鱼吃。” 男子翻翻白眼:“谁说这是给你烤的,我是为自己烤的。” 芙蓉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在菜篮子里翻翻捡捡,恨不得拿着青萝卜给这男子砸晕了,为什么你要说出这么让人伤心的话呢。 男子笑笑:“你菜篮子里那些,也叫武器?” 芙蓉的目的被他看穿了,眼瞧着那鱼又香又嫩,虽说没调料,也足以让人流口水,芙蓉目不转睛的盯着鱼道:“这鱼,怎么说是我买的吧?你烤吃了?” 男子道:“你想让我赔你一条鱼钱?” 芙蓉……. 男子拿着鱼,左晃,右晃,就是不咬,芙蓉看着,胃里发酸,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才好。只有最饥饿的时候,才会觉得连一条鱼都如此美好。 “你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芙蓉吧嗒着嘴。 男子笑起来:“你这么怕鱼凉了,不如你帮它暖一暖。”男子将鱼捧起来,在芙蓉面前晃了晃,芙蓉当机立断,抱着鱼啃起来,一阵狼吞虎咽,被鱼刺卡住了,直翻白眼,男子笑起来:“有人跟你抢吗?” “怕你抢。” “我要真想吃,你以为,鱼还能到你手里?”男子在菜篮子里翻了两下,把莴笋拿在手里,抽出刀来,给上面的叶子削掉,然后又把莴笋外面的一层皮削去,递给芙蓉:“没有水,你吃这个吧。” 芙蓉咬一口莴笋,又咬一口鱼,这吃法,倒是奇怪。 吃完一条鱼,又吃了一块莴笋,肚子里舒服多了,看男子也稍顺眼了些:“臭屁虫,我又觉得,你没有那么讨厌了。” “因为那条鱼的缘故吗?” 芙蓉……. 没想到,男子的肚子也咕噜噜的叫起来,芙蓉笑:“原来你也饿了。” “谁让你把鱼吃完了。也不知道剩一点。” 芙蓉只得又去翻菜篮子,翻来翻去,就数南瓜最大,男子道:“你不会是想让我生吃南瓜吧?” 芙蓉…… 一堆火炙热的烧着,芙蓉身上的衣服冒出袅袅娜娜的烟来,跟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一样,而男子的衣服也湿透了,经火一烤,也冒起了浓烟。两个人就坐在烟火里,听着柴火偶尔炸开一下,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等衣服干的时候,火也快熄灭了,外面的雨也停了下来。两个人身上,头上都落满了灰。 男子站起身,往身上拍打着,连衣袖都拍打的干干净净,芙蓉轻轻的抖了抖身上的灰,并不介意,以前在家里烧火的时候,天气不好,烟筒不通风,很容易就落一身灰,谁怕这个。 男子见芙蓉不拍灰,便提她起来“噼里啪啦”给她身上一阵乱拍,下手真重,芙蓉五脏六腑都要被他拍碎了:“你就不能怜香惜玉吗?臭屁虫。” “你听说哪一只臭屁虫会怜香惜玉?况且,你现在身上一股子鱼腥味儿。”男子只顾拍自己的,一点也没注意芙蓉幽幽的眼神。 好吧,芙蓉败了,如今想的,只有回家去,怕是好久不回家,春娘她们都要担心了。 台阶下的水很深了,菜市是一片洼地,积的水比别处多,男子走在芙蓉前面,拍拍自己的背。 “你背痒,要我帮你挠挠?我才不帮你挠呢,男女授受不亲。”芙蓉撇着嘴。 “到背上来,水深,不然你的衣裳又湿了,火就白烤了。”男子的声音很坚毅。 芙蓉提着菜篮子往后一蹦:“我才不要。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想占我的便宜?” 男子叹口气:“姑娘,你全身上下有什么便宜可占?只是今天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才惹出这么些事的,我只是有一小点点的抱歉罢了,若真想占便宜,听说醉红楼最红的红牌,陪喝一天酒也才二十两银子。”男子说着,不由分说的将芙蓉扛在背上:“别动,动了把你扔水里。” 芙蓉都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背在背上,想下又下不来,被男子箍的死死的,便恨恨的道:“你们男人,就是没有好东西。成天就想着去醉红楼,喝酒要去醉红楼,睡觉要去醉红楼,瞧着那里的姑娘十分光鲜,收了你们的银子,几十几百文的,其实,都被老鸨给收走了,她们小时候,多半吃不上饭,或是爹娘为了还债,硬把她们卖去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稍长大些,姿色好的,就得陪你们喝酒,任你们调笑,而姿色不好的,不是挨打,就是被老鸨转手卖掉,就算姿色很好,等到了晚年,没了恩客,做不着生意,挣不来银子,一样逃不过被老鸨卖掉的命运,一辈子都是辛酸泪,倒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恩客,以为有几个银子,天天去花天酒地,有些头发胡子都白了,还去那个地方找乐子。天上就应该……” “你在那里当过老鸨吗?你凭什么说她们一辈子都是辛酸泪?”男子打断了芙蓉的话。 芙蓉也不示弱:“想一想就知道了,如果给你擦上胭脂,换上衣裳,你愿意天天陪着笑脸,在醉红楼接客吗?且遇上变态的客人,也不能声张,哪怕他拿皮鞭抽你呢,只要他给的起银子。你就得受着。不然,就会被老鸨打一顿,听说有的不听话,还会被装进袋子里,然后放两只猫进去,把人抓的不成样子,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 男子一松手,芙蓉落在积水里:“我是男的,接不了客。又让你失望了。” 第251章 土豆也堵不住嘴 不幸的是,芙蓉刚烤干的鞋子,又一次湿透了,男子伸出胳膊,把芙蓉夹在胳膊下,跟夹着一只小鸡子似的,一直到官道上,才放了下来。 雨停住了,酒楼饭庄,或是沿街叫卖的人,又开始摆摊子吆喝了,见男子胳膊下夹着一个女子,且行走如风,个个停下来指指点点。 如果不是因为菜篮子里装着东西,芙蓉恨不得将菜篮子扣头上。这么些目光,跟火星子似的聚集在自己身上,芙蓉觉得自己要燃烧起来了。 一辆马车停了下来,男子将芙蓉往车厢里一扔,又把掉在地上的南瓜扔进车厢里:“带她走。” 车夫见男子配着刀,说话又冷冰冰的,便有些害怕:“不知,要把这姑娘带哪里去?” 男子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芙蓉的家在哪里。 车夫便误会了,陪着笑脸道:“是不是家里的丫鬟又不听话了,偷跑出来的?我们赶车的人,见这可见多了,她们呀,多是趁府上的主子不注意,自己跑出来的。你说说,当初都签下了卖身契的,却又反悔,唉,这些女子啊……” 男子也不顾车夫啰嗦些什么,掀开车帘子:“你家住哪?” 芙蓉刚从车厢里爬起来,将鞋子脱下,倒着鞋子里的水,这会儿也没心情理男子,便跟车夫说话:“去石米镇白家村。” 车夫扬起鞭子欲走。 男子却拦了下来:“车钱多少?” “十五文。” “你抢钱哪。”芙蓉举着鞋子:“平时从石米镇来城里,才几文钱的车钱。你要十五文?” 男子却从怀里掏出约莫半两银子,硬是塞给了车夫:“把这姑娘平安送回去。” 车夫自然欢喜,接过银子,放嘴边咬一咬,确定是真的,就更高兴了:“一定送到。一定送到。” 芙蓉暗自心疼,这半两银子,把自己送到京城都够了,唉,富贵人家的孩子,就是不知道柴米贵,十五文的车钱,自己还想讲讲价呢,他一伸手,就给了半两。 芙蓉刚想跟男子说一句话。车夫就跟吃撑了似的,一晃身子,猛摇鞭子。马匹吃了痛,一阵嘶鸣。 “你跑这么快?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呢?”芙蓉坐回车厢里。直叹气。 车夫头也不扭:“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的见。” “我又不是想跟你说。”芙蓉懊恼。 “想跟刚才那位贵公子说?” 芙蓉没接话。 “姑娘,不是我说,一开始我就瞧出来了。就你吧,全身上下,也没有一处值钱的地方,就头上那白玉带还值些银子,想来是那贵公子送给你的吧?见好就收行了,虽然人家喜欢你。可你也不能太贪心了。”车夫开始嘟囔起来。 路上不平,偶尔有扔的土疙瘩,颠簸的厉害。芙蓉紧紧的缩在车厢一角道:“他不是喜欢我,你真是想多了,他是我的仇人。你快赶车吧。”芙蓉摸摸发间的白玉带,倒也是,一时匆忙。也忘记把白玉带还给他了。 车夫微微一笑:“哎呀,你们这事。我见的多了,我赶马车多年,怀海城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我不知道呢,城里的贵公子,虽说出的起银子,但一向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十成把握,人家是不会给你白玉带的,看你头发这么乱,是不是你俩…….” 好吧,若论八卦,芙蓉远不是车夫的对手。只能催他:“赶你的车吧。” 车夫笑起来:“被我说的害……” “赶你的马!” 马车一路狂奔,一开始还溅起些水花,车厢上被溅了不少泥点,但越往石米镇,好像雨越小似的,到最后,地面都干了,离怀海城不远,竟然是两种天气,真让人奇怪。 这一次,芙蓉不敢把钱袋子系腰上了,而是放在菜篮子里,上面码着青萝卜,还有土豆,这样总不会被人抢了吧。 刚跳下车,车夫就叮咛起来:“姑娘,别把钱袋子放篮子里,这样别人抢了你的篮子,连钱带菜的,就都没有了。” “你怎么知道篮子里有银子?”芙蓉赶紧把篮子背到身后。 车夫笑起来:“我听到铜钱响动了,做我们这一行,成天收铜钱,我能听不出响?” 芙蓉只能轻手轻脚的往家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路上见一个扛着锄头的乡亲,芙蓉都恨不得把篮子藏起来才好,以免被别人盯上。 春娘果然等在门口了,她在院子里晒豆子,晒完了豆子又做饭,做了饭又收拾家务,然后拿着花绷子,一针一线的绣花,可一直静不下心来,几次到门口看,哪里有芙蓉的影子,若在平时,几个时辰以前,芙蓉就应该回来的,这次却是个例外。 春娘也去找过王婶子,问说,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呢。 王婶子便安慰她,说是芙蓉以前也晚回来过,在城里她认识人,不会出事的,再不济,杨波也在城里,就是找她,也能很快找到,想来是蘑菇不好卖,所以才逗留的时间长了些。 春娘听此话,虽说能得些安慰,但过不久,又会出来看看,心又悬了起来。 葫芦给小狗挠痒,一面拿着石头子砸树杈子上的鸟窝:“春娘,你说,大姐今晚上会回来睡觉吗?” 春娘点点头:“你大姐以前不回来睡觉吗?” 葫芦郑重的点点头:“以前,我大姐在一只猪家里睡觉。” 他不过是想说,有一次,芙蓉在喻只初房里睡觉,可到现在,他也叫不好喻只初的名字。 春娘自然也听不懂什么一只猪的事,只能不停的敲打着花绷子。 杨老爷子洗净了手,端了半碗炒土豆条吃着,见春娘魂不守舍的,便将碗放在地上道:“春娘,你要是一直担心,不如我去雇一辆驴车。陪着你一块到城里找找,无非就是在菜市那呢,或许是芙蓉卖给人家的菜缺斤短两,人家把她给扣下了。” 杨老爷子又开始说芙蓉的坏话了。还好春娘并不相信:“芙蓉这孩子是个实诚孩子,我想着,她万不会做缺斤短两的事,他大叔,你说呢?” 杨老爷子被说的没趣,只好顺杆子下:“我想着也是,芙蓉不会。你说,要不要我去雇驴车拉着咱进城?” 葫芦赶紧附在春娘耳朵边:“春娘,春娘。大叔会把咱们卖掉的。” “恩?” “以前大叔就说,把我拉到城里,扔了不要了。”葫芦一脸严肃,说完了,还看看杨老爷子。见杨老爷子举手,作势要打他,便吐吐舌头:“我可没有说你的坏话。” 一则春娘不想麻烦杨老爷子,本来他的腿脚也不方便,二则,听了葫芦的话。春娘确实对这个杨老爷子不放心了,便闷声道:“不如……我们还是等等吧。” 杨老爷子故意指指天:“还等什么咧,再等。城里可就天黑了。” 葫芦指指头上的太阳:“还没有天黑咧,还有一个太阳在天上。” 杨老爷子不好容易能跟春娘说会儿话,葫芦却插在中间,不管杨老爷子说什么,他都能插一句话。跟电插板似的,杨老爷子便生气。只是当着春娘的面,并不好呵斥葫芦,而是阴笑着端起那碗土豆条:“葫芦,你想吃土豆不想啊?猪油炒的,可香的很。” 葫芦接过去“吧嗒吧嗒”吃了一半。 杨老爷子趁机蹲在春娘身边:“不是我说,芙蓉这女娃子啊,天天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以前吧,她天天串掇我家杨波,把杨波都快教坏了,后来,我想着这样不是法子,便不让杨波跟她玩,这不,她不知道怎么的,又把县太爷的儿子给勾搭上了,你是不知道,把县太爷的儿子迷的神魂颠倒,这不,听说人家娘都要拿小绳上吊了,县太爷他儿子,可是三天两头的往石米镇跑。” 葫芦嘴里含着土豆,也不忘插话:“我大姐才没有,她跟杨波是好朋友咧。” 杨老爷子利索的把装土豆的碗夺了回去:“白让你吃东西了,这死孩子。”见春娘一脸诧异,便又将碗塞给葫芦:“接着嚼去吧,光长屁股不长头的小孩。” 葫芦早习惯了杨老爷子风一阵雨一阵的,倒也不生气,接过碗,吧嗒吧嗒又吃了起来。 春娘却不相信杨老爷子的话:“我瞧着,芙蓉这孩子是个踏实孩子,不像是会勾……人的人。”勾搭这个词实在是太难听了,春娘根本说不出口。 杨老爷子却上瘾了,掏出他的烟锅子,蹲坐在地上,“嗤”一声燃着了火,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口长长的白烟:“不是我说,春娘,咱听那戏文里,都说狐狸精,化成人形来勾搭书生的,哪个狐狸精,不是幻化的跟好人家的闺女一样。” 葫芦彻底不愿意了:“我大姐才不是狐狸精。” 杨老爷子夺过碗:“不让你吃了,土豆也堵不住你的嘴。” 葫芦吐吐舌头:“反正碗里的土豆被我吃干净了。” 春娘笑着搂过葫芦,一面拿手帕子给他揩嘴,一面说着:“这孩子,别吃太多了,一会儿家里还给你做饭呢。” 杨老爷子却仰脸问道:“春娘,你信我说的话不?” 春娘只是笑笑,并不说话,那就是不相信。 ps: 姐妹们,这个月我,额,身体不好,不能在电脑前久坐,一天大多数时间需要在床上躺着,抱歉,芙蓉女这本书,所以....这个月更新会很不稳定,可能经常会断。下个月,也就是12月1号起,一天三更吧。见谅。希望到时候大家还来看芙蓉,看葫芦。谢谢。 第252章 狐狸精上身 春娘只顾着做活,花绷子上绣好了一大朵花枝招展的牡丹花,红艳艳的,层层叠叠,丰满而张扬,绣线也用了满满一卷了,依然没见芙蓉。 春娘起身去另拿了一卷米黄色的绣线,想着一会儿给牡丹花绣花蕊用,抬手,举针,眯眼,穿针引线,不知是心里记挂芙蓉,还是做活做的手酸,春娘试了两三回,都没有将线穿上。 杨老爷子缩着脖子蹲在那直瞅春娘,见春娘一直穿不上线,也着急,想伸手去帮忙,想着自己腿脚不好,手也不灵便,只有嘴利索些,自然也帮不了这个忙,便叹了口气,抽出烟锅子来,在泥土地上划拉两下,又开始了他的八卦话题:“春娘…….人家说,那些成天不好好过日子的女人哪,多半是狐狸精幻化来的,你瞧瞧,芙蓉自从大病一场好了以后,又是种蘑菇,又是卖猪肉,还卖过衣裳,这不,又跟城里的贵公子勾结上了…….” 春娘给手指上吐了一小口吐沫,抿了抿,然后将绣线放在手指上搓搓,这样更容易穿进针孔里,耳朵边杨老爷子“狐狸精……狐狸精……”的,喋喋不休,春娘也没理他,也不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葫芦蹲在地上,拿着一截子小木棍,杨老爷子用烟锅子在地上划拉,一会儿划拉出小鸡的模样,一会儿划拉出小羊的模样,葫芦都紧随其后,迅速的给杨老爷子涂抹干净了,气的杨老爷子直瞪他,抖抖烟锅子上的土,又装些烟丝儿,长长吸了一口,喷了葫芦一脸烟儿:“死孩子,闲的你。狐狸精上身啦?不干好事?” 芙蓉如一座山一般,矗立到了杨老爷子面前:“叔――说谁狐狸精上身呢?” 杨老爷子可是见识过芙蓉的厉害,当即蔫吧了:“没说谁,没说谁,就嘴痒,闲唠呢。” 葫芦高兴的去接芙蓉的菜篮子:“大姐,你可回来了。” 春娘也一脸喜气,手上一颤,针钱也穿好了,一手拿着针。一手拿着花绷子:“芙蓉,这孩子,这回是怎么了。回来这么迟,我还以为在城里被什么拌住脚了呢。” 杨老爷子却是火眼金睛,不偏不斜的,瞅见了芙蓉头上的白玉带,这白玉带。可是那位公子给芙蓉的,玉质上好,也难怪杨老爷子这种从早到晚只会数羊粪蛋的老头不认识,但他却知道此物十分贵重,一般农户家是没有的:“芙蓉,你头上这东西。可是比你的头都金贵啊。” 芙蓉伸手一探,才知道杨老爷子说的是什么,便也没理他。更不解释,拉着春娘便回屋。 葫芦提着菜篮子,累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肚子一伸一缩跟只小蛤蟆似的。杨老爷子在他屁股上奔了一脚:“笨的跟猪仔儿一样,你姐姐头上那东西。可比这菜篮子里的东西值钱多了,你天天就知道护着菜篮子。” 葫芦被他踢了个趔趄。南瓜都掉了出来,他放下菜篮子,捡起南瓜,冲杨老爷子吐吐舌头,跑回家了。 院子里的鸡饿了,拍着翅膀“咕咕”直飞。撞到鸡笼子上,又被弹了回来。 天冷了,傍晚的时候,再也没有晚霞,天空也变的无比空旷,灰褐色,看着沉闷。 梧桐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了,光秃秃的。偶尔有一只斑鸠飞过,引的小狗老四抬着脑袋又追又跳,却总是无功而返,然后乖乖的卧倒在葫芦脚边,任由葫芦不三不四的给他梳毛。梳的久了,小狗老四的毛都稀松了。额头上差一点秃顶。 灶房里香气扑鼻,每当锅前做饭的时候,葫芦总爱坐在堂屋门口那半尺高的门槛上瞅着,门槛很窄,他坐上去只能欠着屁股,但闻着灶房里的香气,他却乐的眯眼。 茶茶依然是那个烧火的。 春娘又是洗菜,又是切菜,忙的不亦乐乎,嘴上时不时的嘟囔一句:“芙蓉啊,下一回去城里,咱可少带些东西,要赶紧回来。如今天短,天也黑的早,若出了什么事,拖家带口的,可如何是好呢。” 春娘总爱这样担忧。就像担忧自己的几个孩子一般,虽然芙蓉不知道,在春娘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她到底有没有孩子,等等。 芙蓉系着围裙,站在大铁锅前炒菜,如今芙蓉卖些菜,春娘手又巧,还能卖些绣品,家里的日子倒也不难过,晚上炒的菜,一荤一素,一盘猪肉片炒蒜苗,一盘清炒菠菜。 蒜苗很肥嫩,猪肉片切的又薄又整齐,放在锅里,油气就升腾上来,借着猪油味儿炒的菠菜,都是喷香的。 春娘会蒸馒头,蒸出来的馒头又大又白,就跟吹起来的一般,用手轻轻一按,很快会凹陷下去,手一松,馒头上凹陷下去的地方,便又轻轻弹了起来。 葫芦吃的很欢畅,小米红枣粥都喝了两碗。两盘子菜也被吃了个底朝天。 芙蓉见葫芦不停嘴的吃菜,便拿筷子点点盘子,示意他应该让春娘吃菜。 春娘却跟害羞似的,只是拿着白面馒头配着小米粥,灯光下,她的脸上全是笑意:“你们快吃吧,趁热。我吃馒头就很好了,以前在醉……还不敢吃太多呢。” “为什么?” “因为一天到晚都人来人往,少不了的活计,得随时听使唤呢。吃太多,腰弯不下来,耽误做活。”春娘腼腆的笑了。 芙蓉喝了口小米粥,不忘劝春娘:“晚上少做些活吧,绣的手帕虽好,可到底费眼睛,还是等天暖了再做吧,也是一样的,到时候搬个凳子,坐在太阳底下,一面做活一面晒太阳,岂不好?太阳又晒的实在,照在身上也舒服。” 春娘却不愿意:“习惯了,以前做活,绣一块手帕出来,还得不到几文钱呢,如今形势好,做些力所能及的,我愿意。” 春娘怕芙蓉又劝她,便岔开了话题:“芙蓉,你头上的白玉带?” “春娘,你知道这是白玉带?” “是啊,我……我……虽贫苦出身,但也见识过这东西,我瞧着,这好像是上好的玉,玉色温润,能透出水来,一定是大户人家的东西了。”春娘笑笑,但是却并没有问这白玉带是哪里来的。 芙蓉也笑笑:“路上遇见了一个人,也不知怎么的,他的白玉带就跑到我头上来了。” 芙蓉将白天在城里发生的事一笔带过,因回来的急,连那人的名字也忘记问了,想来以后这白玉带也没法还给人家了。 春娘倒没有细问,只是说道:“都是缘分,芙蓉,你相信缘分吗?” 芙蓉听出了春娘话里的意思,便摆摆手:“我…..才不要跟这白玉带的主人有什么缘分,我还骂他了呢,他肯定恨死我了。” 春娘只笑不语。 睡觉时,芙蓉躺那翻来覆去的,倒是睡不着。 床头桌子上,点着扑扑闪闪的蜡烛,莹莹的光,照在芙蓉的脸上,春娘依然拿着花绷子做活,牡丹花的花蕊,已被她绣好了,黄烂烂的,犹如太阳的金光,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刚绣好花蕊,又开始张罗牡丹花的绿叶。 白玉带就放在桌上,借着蜡烛微弱的光,白玉带看着更为通透,在暗夜里发出寒光来。 芙蓉盯着白玉带上的白点,朦朦胧胧的,又想到了白天的事,想到白天那人帮了倒忙,想到自己的凶悍,还有烤火,烤鱼,倒也觉得有趣,便不自觉的“吱吱”笑起来。 茶茶躺在被窝里,睡了一觉,又醒了,觉得纳闷,平日里,自己这位大姐累了一天,倒头就睡,有时假葫芦半夜要尿尿,叫她把尿,她都会眯着眼说:“葫芦,你尿床上吧,我实在困的…….没有功夫给你把尿了。”可这个晚上,自己的大姐却跟煎鱼似的没个消停,而且还莫名其妙的笑一声。 春娘也笑了一声。 茶茶不解,探头揉揉眼:“春娘,你笑啥?” 春娘毕竟是过来人,心里知道,却不说出来,只是揉揉手腕道:“茶茶,夜深了,睡吧。” 茶茶又问芙蓉:“大姐,你笑啥?” 芙蓉早已将一双眼睛闭上,装作熟睡的样子来,见茶茶问起,也不好直说,便睡眼惺忪的道:“我笑了?哦,可能做梦了吧。睡吧。” 茶茶半信半疑,却只能睡下,自己的大姐,倒是头一回在梦里笑出来。 之后,芙蓉便没有再佩戴那个白玉带,而是小心的拿棉布包起来,放在装银子的匣子里。芙蓉知道,这白玉带可是比家里的银子值钱多了,自己家的草房子卖了,也未必有这么值钱。 倒是杨老爷子,好几次抽着他的烟锅子,吐着满口的白烟,阴阳怪气的奔到芙蓉家,满屋子溜达,有时候,葫芦正躺在床上晾屁股都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吓的葫芦卷起棉被就躲了进去,杨老爷子接着满屋子溜达,溜达久了,什么也没瞧出来,便又忍不住问芙蓉:“你头上那玉?怎么不见了?” “收起来了。” “谁给的?”杨老爷子好奇。 芙蓉没理他。 “捡的?” 芙蓉没说话。 杨老爷子讨了个没趣,便吧嗒嘴道:“这么小气,你在哪捡的,我又不会去捡,看把你吓的。” ps: 芙蓉又可以带着一家老小开始新生活了...... 第253章 芙蓉的心碎了 日子就像草房子上的霜气,经不住太阳晒半天,便蒸发掉了,而有时候,日子就像草房子上挂的雨水,眼瞧着“滴答滴答”不停的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坑,湿了一片,汇成一条小河一样,往前流去,但却让人抓不住,只能看着它流走,等天晴的时候,地上也干了,草房子上的草都散发着干燥的气息,那些雨滴,再也无处捡拾。 葫芦就像个撒欢的野孩子,天天不是惹了这个,就是逗了那个,一本书还没有学完,已经陆续有七八个大人来芙蓉家告状,同样的,葫芦整天不是被王先生追着跑,便是被王先生他媳妇刘氏追着跑,还好葫芦身轻如燕,肚子如打了气的氢气球,累的王先生口吐泡沫,累的刘氏坐地上捶腰,葫芦却能蹦跶三四里地不喘气,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在有风的晴朗天气,它松松的就能飘到天尽头。 春娘一直在做手帕,有时候风大,吹的人睁不开眼,风沙直往脸上扑,茅厕里的草纸都被风卷着,挂在梧桐树梢下不来。有时候雪大,埋到人的脚踝,院子里那口井都被雪给埋上了,想打水,还得费力的把雪掏出来,就跟掏棉花糖似的,或者,烧一锅冒着白烟的热水,一溜烟儿的倒进井水里。不管天气多么恶劣,春娘一直没停下活计,她的手都冻裂了,右手还长了冻疮,天冷的时候,就疼的钻心,放在灶前烤烤手,手又痒的跟虫子爬过一样。但春娘绣好的手帕,少数有几十块,卖出去几块,剩余的,整齐的码在布盒子里。 茶茶跟着春娘学了不少手艺。以前,她最拿手的就是烧火了,冬烧三九,夏烧三伏,风吹雨打,从不间断,有时候刮大风,风往灶房里灌,王婶子坐在灶前怎么点都点不着火,倒是弄了一屋子的白烟。呛的人直流眼泪。倒是茶茶,轻车熟路就升起了“吱吱”响的大火,每当欢快的火苗舔舐着黑黢黢的锅底。杨老爷子都要感叹:“整个石米镇就数茶茶最会烧火。”但如今,茶茶也做得一手好刺绣,绣出来的牡丹花,月季花,百合花虽没有春娘绣的栩栩如生。但专心一点,也能以假乱真,自此,春娘绣花瓣,她也能绣叶子,倒也没出过差错。 芙蓉在忙。下雪的时候,芙蓉坐在屋子里忙,不下雪的时候。芙蓉在野地里忙,冬天,山里的土地覆盖着雪,扒开雪,深深的挖下去。也能得几根肥嫩的山药,有时候在雪地上。还能捉几只山野鸡,有时候家里吃不了,她也提去镇上卖,家里种着菜,也养着蘑菇,外加卖些手帕,收入倒也可观。闲暇时听听装银子的钱匣子,倒也“呼啦啦”乱响。以前钱匣子里都是些碎银子,还有些铜钱,如今铜钱越来越少,十锭的银子倒有几块了。只是钱匣子里装的白玉带,依然没有找到他的主人。芙蓉也不懂,它的主人到底惦记不惦记它,或者,他早忘了吧。 腊月,寒风凛冽。 田里种的大白菜黄了叶子,孤孤单单的矗立在那,迎着风,冻的像土疙瘩一样硬。 一场雪下来,大白菜被雪掩盖的严严实实。 农户拉着车,将车停在田梗边。缩着手,拿着小砍刀,将白菜连根削下来,拍拍白菜上的雪跟冰渣,除去白菜外耷拉的黄叶子,然后轻轻的码在平车上拉回家。 王婶子家的自留地里种了几棵白菜,一直到腊月底才收。 王婶子是个仔细的人,将白菜洗剥干净,去除外面的黄叶,白菜包裹的紧紧实实,叶子白生生的,能拧出水来,如玉一般透着亮。 冬天雪大,多数人围在家里烤火,集市上的人也少了些,平日里能吃的菜,除了土豆,便是红萝卜,或者,是脑袋大的青萝卜。芙蓉家还好,至少还有些蘑菇调剂,隔三差五的,芙蓉也摘下一筐子蘑菇来,让葫芦给王婶子端去。 礼尚往来,王婶子将择好的大白菜装在麻袋里,给芙蓉家拾了四棵。 四棵大白菜,足足有几十斤重,长的十分结实。 石米镇上,平时吃白菜,莫过于用辣椒炒,或是跟猪肉一块炖汤,或是做面条的时候,炒一些当菜,吃了几回,只吃了半棵白菜,余下的白菜,堆在灶房角落里,葫芦一看到便要躲着走:“大姐,我不要吃辣椒炒白菜。” 芙蓉便道:“那,回头做猪肉炒白菜吧。” 葫芦摇头:“不想吃猪肉炒白菜。” “那——就还吃辣椒炒白菜吧。” 葫芦嘴撅的老高,转身就跑。 倒是春娘想了个主意,她去集市上称了几斤黄豆,回来泡在水里,一直泡了一天一夜,坚硬的豆子泡的很松软,乐的葫芦笑起来:“不用吃白菜了,这回可以吃豆子。” 春娘泡豆子,倒不是用来炒菜吃的,她看见院子里有石磨,便拿着小扫把将石磨上的雪清扫干净,然后倒上两桶清水,“哗哗”的冲洗了一番,然后将泡的发胀的黄豆倒进磨眼里,推着石磨,磨了稀稀的豆浆,将豆浆倒进大锅里煮开,又经过点卤,加细,凝固等,春娘竟然做出了一大块白嫩的豆腐。 相传豆腐是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王刘安所发明。刘安在安徽省寿县与淮南交界处的八公山上烧药炼丹的时候,偶然以石膏点豆汁,从而发明豆腐。 而它因为味道清淡,容易配菜,深受石米镇人的喜欢,石米镇倒也有人卖豆腐,芙蓉却被春娘做的豆腐给惊住了,春娘做的豆腐又滑又嫩,味道甘甜,简直比葫芦的脸还要光滑。 葫芦也没想到,黄豆竟然变成了豆腐,晚上做的豆腐炒大白菜,将豆腐煎的又黄又嫩,葫芦一口气吃了大半碗,再也没有说大白菜难吃。 春娘给王婶子家送了一块豆腐。让王婶子好配着炒菜。 杨老爷子还以为是春娘买的,当即要给春娘银子,春娘硬是没有收,只说是自家做的,不值钱。 杨老爷子倒是捧场,端了半碗红辣椒酱来,切了几块豆腐放在碗里,淋上辣椒酱,直接开吃,一面吃一面夸奖,说是石米镇最好的师傅也没有春娘做的豆腐好。 次日,芙蓉跟春娘一块去买年货,在集市尽头,果然见有人蹲在那卖豆腐,因临近年关,豆腐也涨了价,要卖到十几文一斤,豆腐卖这个价,石米镇的猪都要羞愤而死,因为它们的肉,才二十几文一斤。 镇上的人虽说想买一些炸豆腐块吃,但念叨一下价格,便又摇摇头走了。 春娘凑近了一看,小贩做的豆腐气孔大,水份多,成色倒也不是上好,回去的路上,便跟芙蓉商量着:“不如做些豆腐,担到镇上去卖呢,一来有个收入,也打发一下时间。” 芙蓉有些忧心:“春娘,你平时做绣活就很累了,还要做豆腐,能做的过来吗?且做豆腐也辛苦……” 春娘笑笑,望着远处黑压压的树叉子道:“能做的来,以前我还没有嫁人的时候,我娘就会做豆腐的,只是不担出去卖,偶尔在家里做,我从小就跟在她背后看,也能学个七八分,反正如今,我来了以后,家里的开销更大了,咱们能多赚一文是一文。再说,平时你也在家里,能帮上忙不是?” 芙蓉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晚上春娘按照习惯泡了几斤豆子。 芙蓉躺在床上,望着蜡烛一明一灭的,总感觉哪里露风似的,四处张望,可不是墙缝又露风了,墙缝里的茅草都左右摇晃起来,以前草房子漏雨,晴天的时候还能补上,可冬天的风,就像是淘气的孩子,怎么堵也堵不住。芙蓉暗自想着,做豆腐也行,虽然自己不会做,但能帮着去卖豆腐,也能推推石磨,还能烧火熬浆,多挣些银子,来年,可以把房子整修一下,重新盖一盖才好。 做豆腐的活便这样定下来了。 春娘心里惦记着活计,晚上就睡不安生,才五更,便摸黑起了床,端着一截子蜡烛去了灶房,端着豆子又是磨又是熬煮,芙蓉披衣起来,偷偷跟到灶房帮着烧火,院子里还是一片漆黑,灶房里透出火红的光照在雪地上,雪地上都红了一片。 风围着灶房打转。 芙蓉紧紧身上的小袄,望着在灶前拿着勺子忙碌的春娘道:“春娘,辛苦你了,自从进了我们家,还要帮着照顾我们一家三口。” 春娘撇去豆浆上的浮沫,放下勺子道:“怎么能说辛苦呢,是你们收留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葫芦跟茶茶虽小,但也懂事,葫芦还能帮我洗菜呢。” 说曹操曹操立马就到,芙蓉简直以为,葫芦一直就藏在灶房门外,听到别人夸奖他,他立即就探出头来领奖。 葫芦睡的朦朦胧胧,这会儿贴着灶房门站着,一面揉眼,一面摸索着系扣子,可摸索了半天,一粒扣子也没扣上,春娘心疼的很,搂过葫芦把他放到灶前烤火:“天还没亮,这孩子怎么起来了?” 芙蓉有些感动:“葫芦,春娘正说你能干呢,你是听到动静,起来给春娘帮忙的?” 葫芦打了个呵欠,探身看了看锅里道:“我是起来尿尿的……” 芙蓉的心都碎了一地。 第254章 酒壶,别跑 葫芦睡眼朦胧的在灶前歪了一会儿,便“呼哧呼哧”睡着了。 灶膛里的火“呼呼”的喷着红红的火苗,火苗的热气喷在葫芦脸上,他也毫无察觉。 等咕咕翻滚的白豆浆滚过三回,撇去一层一层的浮沫,便可以点卤做豆腐了。芙蓉趁着空当,跟抱麻袋一样,把葫芦抱回屋里,这才转身回到灶房。 院子里渐渐的有了些许亮光,太阳才从山那边爬上来,夏日早上一瞬间就跳跃出来的太阳,这会儿如一个弯腰咳嗽的老人,慢吞吞,颤巍巍,许久,才露出了脸,脸却已涨红。 又有两大块豆腐成型了。 乳白色的豆腐盛在木盒子里,又软又弹,闻一闻,全是豆香味儿。 做豆腐之前,先要挑捡黄豆,春娘总会把黄豆倒在一个竹篾编的浅口簸箕里,仔仔细细的给挑一遍,过扁的黄豆,发黑的黄豆,个头太小的黄豆,都被春娘挑了出来,这是不能用的,所以做出来的豆腐,口感醇滑,没有一丝异味。 春娘虽手巧,到底不爱抛头露面,卖豆腐的活计,又交到了芙蓉手里。 每天早上,雄鸡叫过,太阳初升,用完早饭,芙蓉便挑着豆腐,踩着晶莹剔透的雪,“咔嚓咔嚓”的往镇上去。 半天下来,挑去的豆腐倒也能卖一两半两的补贴家用。 年关近了,集市上买年货的人又多了,春联,烟花,香烛用品到处可见。 买年货的人三三两两,或是缩着手,或是探着头,各人手里提着篮子。找寻着自己要买的东西,在各个小贩面前停留下来议价。 郑家娘子的肉铺子还没关,她系着一件蓝底白花的围裙,头上插着一支素银簪子,手里提着她的剁骨刀,这会儿正上下挥舞的忙碌。 抬眼间见芙蓉远远而来,便将剁骨刀插在大案子上,将一双手在围裙上抹抹,又放在嘴角呵了呵,一脸笑意的招呼起来:“芙蓉。又卖豆腐呀?” 芙蓉将挑子放在郑家娘子肉铺子前,也呵了呵手,见肉铺子新上的肉已卖了一小半。想来是年关生意不差,便笑说:“你们也快关铺子歇息了吧,一年到头的,你跟郑屠也难得能歇息几天。” “谁说不是呢。”郑家娘子隔着案子递了张凳子出来:“银子是挣不完的,如今有吃有喝。不错了,现下出来卖肉,风冷雪冷的,干着活儿,一双手还冻的发酸呢。” 芙蓉接过凳子又放了回去,搓着手道:“站着好了。站着还能跺跺脚,倒暖和,不敢坐下。” 郑家娘子笑笑:“说的也是。不过芙蓉你呀,也太卖命了些,平时见你来往城里贩卖东西的,怎么这会儿还卖上豆腐了,做豆腐一点也不比卖猪肉省事。怕也得起早贪黑呢,你一个姑娘家。唉。” 芙蓉揭开豆腐上盖的细白布,将细白布折上一个角儿,露出白嫩又热乎的豆腐来:“没办法,家里需要过活,总得找挣银子的门路。还好春娘巧手,这豆腐也是她做的,我不过是出来吆喝两声。” 郑家娘子探头看看那些蹲在街边卖菜的小贩,筐子里也不过是些大白菜,粗芹菜,一个个没了精神,像是冻坏了一般,或是裹着厚棉袄,或是抽着烟袋子,个个眯着眼,缩着脑袋等买菜的人上前。筐子里的菜也被冻的硬邦邦。 “不如,你就站在我这猪肉铺子门口卖吧,也能省些吆喝,我这铺子,算是老铺子,来割猪肉的人不少,随便带些豆腐回去,你也就卖完了。”郑家娘子寒暄了几句,依旧拿起她的剔骨刀,扔了两个猪棒骨到案子上,十分麻利的做起活来。 芙蓉毕竟在猪肉铺子上过工,也不跟郑家娘子客气,且在铺子里,至少有挡风的地方,比蹲在街边卖菜要暖和多了,风雪不饶人,能挡一下自然是好的。 到晌午,郑家娘子的猪肉已卖干净了,收拾案子,又擦了擦刀,将余下的一点猪皮包了起来,放到自家的平车上,然后才从案子下拿出一截子猪肥肠来:“芙蓉,我知道你手巧,会做这个,猪皮就不给你了,你家都是小孩子,猪皮硬实,做出来的菜弹牙,别把葫芦的牙给累掉了,肥肠你拿回去做着吃吧。” 芙蓉接过肥肠,用油纸一裹,放到挑子另一头的空盒子里,只是挑子另一头,还有五斤多的豆腐没有卖完。 郑家娘子从匣子里摸出几文钱来:“芙蓉,剩下的豆腐我都要了吧,反正我跟郑屠今年也没准备豆腐呢。” 芙蓉知道郑家娘子是想帮衬自己的生意,可是冰天雪地的,她卖猪肉也不容易,于是拿起小切刀,顺着中间切了一半递给郑家娘子:“成日的吃你们家猪肉,这块豆腐,算我送的,你跟郑屠先尝尝,若是喜欢吃,以后常来吃就行了,不收银子。” 郑家娘子生性豪爽,直来直去,见芙蓉不收那几文钱,倒也不多推让,裹了豆腐,又探头看看,顺便帮芙蓉吆喝两声。 芙蓉将余下的一点豆腐用细白布裹好,然后挑起担子道:“我来回转转,只有这一点豆腐了,卖不了就回家去了,还得准备晌午饭呢,你也快关了铺子回家暖和一会儿吧。” 二人正说着话,便有一个少年自东向西而来,手里提着一个酒壶,喝的晕头转向,脚下不稳,一头栽到芙蓉的挑子上,芙蓉没留意,身上的挑子晃了起来,少年倒也聪明,牢牢的揪住挑子上的麻绳,芙蓉倒在雪地上,那块豆腐也掉了出来,摔成两半。少年也倒地了,倒还没忘抓住挑子。从他嘴里喷出的酒味儿差一点熏的芙蓉吐出来。 少年穿一件湖蓝色棉袍子,袍子外罩着一件米白色马褂,马褂上有福字团花纹,而他腰间系着一个朱红色的香袋,一个暗金黄色的钱袋,另有一块水滴状的玉佩,玉佩下坠着黑色的流苏。 看这打扮,至少是个贵公子。只是这贵公子喝醉了,手里的酒壶扔在两丈远的地方,酒壶里剩下的酒咕咕的往外流,闻着喷香,而其中的辛辣味道直逼脑门,想来是好酒,郑家娘子怕糟蹋了东西,便将酒壶扶起来,又塞到少年怀里:“真是造孽,大雪天的,喝这么醉,差一点给芙蓉伤着。” 芙蓉由郑家娘子扶着起来,还好雪厚,并没有划伤,只是一只脚却扭到了筋,显的有些不灵便了,轻轻一用力,便觉疼的钻心。 摔成两半的豆腐,像是无辜的孩子一般,本来白白净净,如今上面却沾了雪花,还有街上的泥点子。想来是卖不成了。但想着这豆腐都是春娘点灯熬夜做出来的,芙蓉又不舍得扔,便捡起来,吹去上面的雪,小心放在挑子里。 少年抱着酒壶,低着头,微微晃悠,嘴里含蓄不清的嘟囔道:“我好…….想你……你为何要离开……我……让我抓不着你…….” 郑家娘子叹了口气,给芙蓉拍拍身上的雪:“你先回吧,家里人还等着呢,这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怕是又喝醉了,唉,或许是被人抛弃了,瞧着也可怜的,一会儿我把他扶起来就是。” 芙蓉重新挑起挑子,一瘸一拐的准备回家,裤脚一动,就觉得被人抓住了,低头瞧,少年已抱住了芙蓉的腿:“你去哪?为什么要走?” 芙蓉试试拔出脚来,却是徒劳,只好放下挑子,蹬了蹬那少年:“我要回家了,你的酒壶在怀里呢,不要搂着我的腿。” 少年面色涨红,眼也不睁,埋头嘟囔:“你就是……酒壶,酒壶别跑。” 好吧,虽然芙蓉没有多少姿色,也谈不上凹凸有致的身材,不过是别人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她也一样没少罢了,但当众被少年搂着腿,被叫做酒壶,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用力一蹬,给少年重新蹬坐在地上:“我不是你的酒壶,你认错人了。” “凶婆子。大酒壶。”少年抬头嚷了一句。 郑家娘子吓他:“再不让芙蓉走,她可是有小切刀的。” “我还有大切刀呢。”少年抬头。 芙蓉听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低头一看,果然狭路相逢,念叨谁,谁就会出现:少年脸上那得瑟的表情,还有温润的唇,白净而发红的脸,芙蓉伸出手来,指着少年:“原来是你――” 郑家娘子笑:“原来是熟人,这人是谁?住哪?不如雇个驴车,送他回去,我瞧着,他喝的沉沉的,在雪地里呆着,也不是法子。” 芙蓉左想右想,却想不出这人叫什么,住哪里,也难怪,芙蓉从来没有问过他,他也从来没有说过。 芙蓉只得尴尬的蹲下,耐着性子问道:“喂,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少年搂着酒壶,又用一手搂着芙蓉的腿:“我住哪里?关你什么事?大酒壶。” 芙蓉无语。 郑家娘子笑:“他喝多了,自然分不清家住哪里,这可如何是好。” “我饿了,快给我弄吃的。大酒壶。”少年嘟囔。 芙蓉想来想去,指了指前面不远的酒楼对郑家娘子道:“不如,把他放到前面的酒楼里,点上两个菜给他吃,他吃完就睡,睡醒了,自己自然知道回家。” 郑家娘子也觉得这法子好,只是还没动手扯少年呢,少年就不愿意了:“想扔下我,不行,我要吃豆腐。”少年指着芙蓉挑子里的豆腐。 芙蓉没辙了。看来这少年是跟上自己了。 第255章 捡了个男人 郑家娘子抬头看看天色,半空中灰暗的厉害,风里还夹杂着雪粒子,想来不多时,便又会落雪,于是裹裹身上的衣裳道:“芙蓉,既然你认识他,不如,先把他扶到你家吧,不然,把他放到酒楼或是其它地方,咱们又不能看住,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大过年的,不是让人忧心吗?反正他横竖会醒的,扶到你家,他醒了酒,也就走了。” 芙蓉虽然认识这个少年,但也就是一面之缘,若说把他扶到家里去,心里还是没底,若不扶,眼瞧着风雪欲压顶,扔他在街市上,倒也于心不忍,加上少年要一直跟着芙蓉,郑家娘子都拉不走,芙蓉也只有答应下来,让少年先去自己家里醒醒酒。 少年搂紧酒壶,眼神迷离,见芙蓉挑担子要走,紧跟着,但步履踉跄,左右摇摆,无法走稳,郑家娘子瞧着芙蓉也一瘸一拐的,便叹了口气,随手将肉铺子门关上,然后扶着少年,踉踉跄跄的往芙蓉家去。 芙蓉家临近山脚。几间草房子摇摇欲坠,并不起眼。但从集市到芙蓉家,有一小段下坡路,因坡度大,雪又深,芙蓉没留意,连人带挑子滑了下去,挑子里的豆腐又一次掉在地上,摔了一地。 少年站在坡上笑。 外面天寒地冻,郑家娘子想着赶紧送他到芙蓉家才是正理,所以手上用了些力,把平时剁猪肉的劲儿使了出来,在少年背后一推,少年也没站稳,连人带酒壶摔了下去,额头撞在一棵发黄的野草上,虽没怎么伤着,但野草凌厉。将他的额头划出几道血痕。 少年坐在雪地里直笑,怀里紧紧的搂着酒壶,见芙蓉挣扎着起身,一身狼狈,他便笑起来:“大酒壶,你摔惨了……” 他比芙蓉摔的还惨,额头被野草划的冒血丝儿,这会儿却看起了芙蓉的笑话。 芙蓉自然没有功夫跟一个喝醉酒的人理论,起身拍拍自己衣裳上沾的雪,然后跟郑家娘子一起。跟拖死狗似的,把少年从地上拖起来,芙蓉才捡起可怜的豆腐。重新挑上挑子往家去。 春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平日里一个时辰以前,芙蓉就应该回来的,这段时间以来,春娘都会数时辰了。 眼瞅着芙蓉带了生人来,春娘倒也没过问。只是贴心的接过芙蓉的挑子,然后在堂屋里升起一堆柴火,把柴火燎的极旺,芙蓉换了身干爽些的衣裳,送走郑家娘子,自己蹲在柴火边烤烤手。一双手如结了冰似的,又酸又麻,经大火一烤。手上的水气变成了哈气,屡屡冒着白烟。 葫芦欠身坐在门槛上,望着芙蓉冒白烟的手,十分敬佩,又有些忧心:“大姐……你的手…..烤熟了。” 芙蓉没理他。 葫芦自己又嘿嘿笑起来。 家里有把老躺椅。一直在屋角放着,想来是爹娘当年留下的。竹子所编,上面凉丝丝的,夏季搬着椅子仰躺在院子里看火红的晚霞,应该还算是一件趣事,芙蓉从来没有把躺椅搬出来过,因为她一直觉得,只有大地主才会躺在这椅子上,抽着水烟,吐着气儿,一副自在的表情。 春娘搬出躺椅来,拿毛巾将落的灰擦干净了,怕竹子性凉,又在上面细心的铺了一张薄毯子,然后才扶着少年躺在上面。 少年身子重,躺椅又许久没用过了,竹子有些撑不住重量,发出“吱吱”的嘶哑声,像是抗议。 少年的衣裳沾了雪,经火一烤,衣裳也湿了一大片,春娘想让柴火离他近点,可少年喝的烂醉,春娘又怕火伤着他,可火离的远,少年衣裳湿,又会冷,正在踌躇间,芙蓉想了一个主意:“不如,给他换换衣裳。” “可是家里没有男人,也没有男人的衣裳。”春娘搓着手,有些为难。 茶茶捡了一根小棍,轻轻的捅捅柴火,以便火势更大,见葫芦仰望着天空,一脸无缘无故很惆怅的表情,便笑说:“春娘,葫芦也算是个男人呢。” 葫芦直哼哼,见芙蓉看着他,极不情愿的起了身,翻箱倒柜的找了一条米黄色的小棉裤出来,紧紧的搂在怀里,刚出来,便又后悔了:“大姐……可是,他是大男人,我是小男人,我的棉裤,他穿不上。” 这一次,葫芦倒是难得的聪明。 芙蓉道:“你去把小棉裤收起来吧,不是说好过年穿的吗?他不用穿你的衣裳。” 葫芦如遇大赦,抱着棉裤放回了箱子里。 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芙蓉转身去拿了两件自己的棉衣,想着自己是一介女流,给他换衣裳多有不便,于是去叫了杨老爷子。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缓缓而来,先是看了看躺椅上的少年,又看看芙蓉,然后猛吸了一口烟锅子:“之前捡了块玉戴头上,这会儿又捡了个男人?” 芙蓉没理他。 杨老爷子跟打量珍稀动物似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少年看了个遍,怕看错了,又掀起少年的头发,趴近仔细瞅了一回,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哎哟,他还不是喻府的少爷,这位少爷,又是芙蓉你从哪骗来的?” 芙蓉真想一巴掌给杨老爷子呼回去。可惜不能。 杨老爷子打量了一番,又叽叽咕咕道:“恩,这个长的倒也能看,就是喝了满身的酒味儿。” 春娘笑着道:“他大叔,就是因为他喝醉了,这不,要帮他换换衣裳,不然一直穿着湿衣裳,或是躺在这儿,或是躺在葫芦的床上,会得病的。” 杨老爷子对芙蓉爱理不理,但对春娘的话却俯首帖耳,当即咧嘴笑道:“春娘说的是,穿湿衣裳怕会冻着,可是,杨波的厚衣裳都拿城里去了,眼下他还没有回来呢,我一个老汉,也就那么两身衣裳替换,也没有干净衣裳给他穿呀。” “不妨的,大叔,让他穿我的衣裳。”芙蓉若无其事的将自己的棉衣交给杨老爷子,衣裳虽是素面的,到底有些花纹,杨老爷子哈哈一笑,又嘟囔道:“这可是你让我给他换的,可不关我的事。” 杨老爷子一面忍者笑,一面扶了少年到葫芦的房间,三下五除二的给他换上芙蓉的棉衣,又扣上扣子:“这样就好了,就是在床上乱翻,也不会冻着他了。” 春娘已经倒了一碗茶来:“谁说不是呢,就是怕他冻着,所以才给他换了衣裳,毕竟是喝醉了,不然,直接给他盖进被窝里了。” 杨老爷子接过茶碗,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柴火堆旁边,呼呼的喝起来。 葫芦蹲在门槛那发呆,芙蓉叫了他两声,他也没答应,许久,扭过头来:“大姐,他睡在我床上,我睡谁床上?” 春娘笑着安慰他:“一会儿他就醒了,你还睡你床上呀,葫芦。” 葫芦这才笑起来。跑去房间东看看西摸摸,老半天都没有出来。 几个人闲坐着聊家常。 杨老爷子一碗茶足足喝了有两个时辰,没满月的孩子吃奶都没有他费劲。喝完了茶,杨老爷子又舔舔碗沿,嘴上说着:“芙蓉,你是不是又惹祸了,刚才我给他换衣裳,瞧着他身上的香袋呀,钱袋呀,都是好货色,你要是惹了人家,等他醒了,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芙蓉也端一碗热茶暖手,见杨老爷子杞人忧天的,便道:“大叔,他喝醉了,我就拉他回来醒醒酒,我又不是葫芦,哪里能天天惹祸。” 春娘翻眼看看里屋,见葫芦半天没动静,想来又是折磨小狗吧,便小声道:“葫芦大些了,可不敢天天说他爱惹祸,小孩子脸上挂不住的。” 也就是春娘,时刻注意葫芦的内心感受。 杨老爷子分明跟葫芦是仇家:“春娘,你也不必过意不去,白家村谁都知道,白葫芦是个惹祸精,他要哪一天没惹祸,全村人都觉得稀奇。” 屋顶有风吹过,因堂屋里烧着柴火,温度渐渐的升了上来,房顶上积的雪慢慢的融化开来,一滴一滴往下流,有几滴正好落在杨老爷子头上,凉丝丝的,杨老爷子伸手探探头顶,叹气道:“你们家这房子,也应该修理修理了,别哪一天正睡觉呢,房子塌了,把你们压在里面…….”见芙蓉瞪着他,便忙改口道:“好了,好了,不揭你们的短处了。” 春娘倒也不介意,她提了一篮子水绿的芹菜,又拿了三四根红萝卜,细细的将芹菜叶子摘下来,满满装了一篮子,然后又拿刀削起了红萝卜。 芙蓉不解:“春娘,咱家吃不了这么多芹菜吧?” 春娘抹抹额头的细汗:“芹菜不是吃的,有别的用处呢,红萝卜也是。” 直到天快黑了,王婶子站在院子里扯着嗓门叫杨老爷子,他才拍拍屁股,极不情愿的回家去了。 里屋传来呼呼的声音,像是打呼噜,又像是吹泡泡。 春娘侧耳听听,笑道:“葫芦睡着了?半天不见动静?” 芙蓉摇摇头:“葫芦打呼噜也没这么响呀,估计是他打呼噜。” 春娘揉揉发酸的胳膊道:“也是时候醒了,睡了好一会儿了。” 第256章 怎么不呼吸了? 打呼噜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年又开始喃喃自语起来:“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留下我…….我要跟你在一起…….” 芙蓉坐在春娘身边捡黄豆,猛的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静下心来,听着这声音如泣如诉,也怪悲催的,便停下手里的活计,细细听了一回。 但少年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这几句话。就跟炒菜一样。 春娘一向不是个爱八卦的,此时却叹了口气:“这种事我见多了。” “什么事?”芙蓉不解。这话从何说起呢。 “先前我在醉红楼里做饭,虽然一直呆在灶房里,做些劈材洗米的活计,但长年累月的,也见了不少这样的事。”春娘声音低低的,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 芙蓉还是不明白。 “他呀,应该是被姑娘给负了,心里想着姑娘,又放不下,所以才喝成这样,闻着一身的酒味,其实是他心里发酸。”春娘娓娓道来:“以前,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喜欢上我们醉红楼里的一位姑娘,可他们家人死活是不肯的,最后,骗那公子说,答应让他娶那姑娘,可结果呢,他们家人给了姑娘一笔银子,姑娘接了银子,日子过的逍遥,哪里还肯再跟这公子在一起,后来被一个富户娶走成亲了,公子痴情,在醉红楼门口悬梁自尽。” 芙蓉听的骇然,李甲与杜十娘的故事倒听说过,不过是负心汉对不起痴情的女子,如今听春娘讲这些,也让人如鲠在喉,加上里屋的少年有一声没一声的嘟囔,这情形倒让芙蓉猜疑:“难道他真的被女人给伤害了?那也怪可怜的。” “啊…….啊…….”芙蓉刚捡了几粒黄豆,就听到里屋里鬼哭狼嚎。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 奔过去一看,少年正一脸痴呆的望着他自己,抬眼见芙蓉进来,更是拿棉被裹在身上:“你……这是在哪?” “在我家。” 少年左顾右盼,看了看下身,心里才落下一块石头,可低头看看自己,又:“啊……” 芙蓉瞪着他:“别啊了,你的裤子不还在的吗?”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像穿了两条秋裤一样。酷不可言,可这会儿,却如一只受惊的小花猫。 “我怎么穿着……女人的衣裳?”少年开始瞪芙蓉。 “你喝醉了。躺在集市上打滚呢,我把你扶回来了,家里没男人,所以,你先委屈委屈。穿我的衣裳吧。”芙蓉盯着少年看,见他脸上的红晕已退去了,可那狼狈的模样,倒让芙蓉觉得可笑。 少年起身,依然瞪着芙蓉:“笑什么?一点也不可笑好不好,没有一点同情心。我都这样了。” “知道你为情所伤,喝多了酒,所以你也不用谢我了。你的衣裳呢,春娘已经给你烤干了,你换衣裳吧。” 少年被芙蓉的衣裳勒的喘不过气来,只能先解开脖子里的扣子,东张西望一回。见自己这样,也笑起来:“谁说我为情所伤?” “你说梦话了。” “是不是说不要离开我?” “对。” “我那是对我娘说的。”少年垂下眼帘。 芙蓉也八卦了一回:“你娘去哪了?” “死了。” 芙蓉很后悔自己有此一问。原来人家是在梦里怀念亲娘,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平时自己也不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人呀,于是赶紧道:“那……对不起。” 少年直勾勾的盯着芙蓉:“我娘又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芙蓉语塞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这个男人说话,自己都有一种智商被门挤的感觉。 少年又在装冷酷了。眼神森森的,可是刚一皱眉,便疼的以手扶额,细细摸了摸,好像有伤,便问:“这是被谁打的?” “你自己摔的。”芙蓉撇嘴。他摔倒的时候倒是很狼狈,一点儿也没有在城里时的威风。 少年却不信:“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摔到过自己呢,你确定这伤是摔的吗?” 芙蓉恨恨的道:“我又不瞎,我明明看见是你自己摔的。” 少年略沉思,笑笑问芙蓉:“你怎么瘸了?” “我――”芙蓉缩回了脚,没想到自己扭到脚却被他给看到了,有点难为情,还被他说成瘸子:“我――自己不小心。” “我瞧着你也够笨的。”少年哈哈一笑,全然没有了刚睡醒时的无助。 芙蓉心中,最讨厌的人,当数杨老爷子,此时,恨不得将这男人跟杨老爷子放在一起,自己好心等他醒酒,他竟然对自己进行人身攻击? 少年二话不说,揪起芙蓉放在床上。芙蓉吓的勾起脚尖,哈腰吸气不敢动弹,春娘就在堂屋里,若是给春娘看到这一幕,那可不得了了。 少年俯身,他的脸与芙蓉的脸离的很近,彼此的心跳都能听的见。 少年见芙蓉一脸紧张,笑:“你怎么憋着气,不呼吸了?” “我…….”芙蓉语塞。 少年又将脸往前凑了凑,闻了闻芙蓉衣角的味道,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要非礼你?” 虽然芙蓉这样想,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少年竟然这么赤裸裸的讲了个干净,芙蓉尴尬起来:“你…….” “想让我非礼你吗?你想的倒美。”少年轻声道。 芙蓉气的长出一口气:“你……就你这样的,本姑娘还不稀罕。” 少年笑:“好吧,感谢你拾了我回来,所以呢,为了报恩,我帮你看看脚。” 芙蓉没好气的道:“看脚?为什么把你的脸凑的离我这么近,我的脚又没长在脸上。” “说的也是。”少年笑笑,慢慢的蹲下身子,用一只手扶着芙蓉的腿,另一只手在她脚踝处轻轻一探。跟乡村大夫给人瞧病似的,半眯着眼,半天吐出一句:“你这脚,也没毛病呀,怎么就瘸了呢?” 芙蓉恨不得给他一脚:“我是另一只脚疼。” 少年点点头,将芙蓉的另一只脚抬起来,不由分说,拿手一按,嘴里道:“倒没伤着骨头,想来是伤着了筋。多用热水洗洗,过几天就能好。”最后,又怕芙蓉不相信似的:“我武功可是高强的很。平时呢,练武的时候,磕着碰着的,都是这样养着,不几天。就全好了。” “大姐,我饿了。”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床下传了出来。 芙蓉才想起来,好半天没有看到葫芦了,这孩子平时跟个跳骚似的,只要有人,哪里都少不了他。他在哪? 一时没见他踪影,少年却指指地上:“他在床下面。” 芙蓉想俯身看,差一点从床上跌下来。少年赶紧伸手扶住,却已将芙蓉搂在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葫芦非常应景的从床下面爬了出来,眯着眼。小脸通红,头垂的跟成熟的水稻似的。拉着少年的衣角:“大姐……我睡醒了。” 他认出那是芙蓉的棉衣,却没想到,芙蓉的棉衣穿在一个男人身上。 葫芦见他大姐没反应,努力睁开眼睛,抬头一看,竟然拉着一个男人的衣角,吓的赶紧丢开,眼巴巴的瞅着他的亲生大姐道:“你们俩,干什么?” 少年这才想起来松手。 芙蓉的脸红了,怕葫芦大嘴巴,便赶紧岔开话题:“葫芦,你怎么无缘无故的跑到床下面去了?地上那么凉,你逗小狗也不能钻床下面呀,你真是不听话。” 葫芦揉着眼道:“大姐,我本来想睡床上,可是他――”葫芦指指少年:“他一脚把我踢到床下面了,然后我就睡着了…….” “我迷迷糊糊感觉腿上压着东西,我还以为是个枕头呢。”少年蹲下身子,拍拍葫芦的屁股:“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呀。” 葫芦指指地上的酒壶:“我喝了那里面的水。” 酒壶是个精致的酒壶。也难怪葫芦一下子就瞅在眼里。 他一向是个爱吃爱喝的孩子,用芙蓉的话说,他遇见个羊粪蛋,也得咬一口尝尝咸淡,这会儿竟然把酒壶里的酒喝了,也难怪,脸红的像猴子屁股,自己睡到床下面好半天没动静。 芙蓉不得不装作严厉的样子:“葫芦,下一回,你不能再喝酒了知道吗?喝酒多了,伤了身子,会死的。” 葫芦却不相信,指了指少年:“他怎么没死?” 芙蓉恨恨的道:“你没听说过吗?坏人活千年。” 少年也恨恨的道:“听你这样说,那我还不如早点死了呢。” 芙蓉摸摸葫芦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少年道:“他是喝了酒,喝晕了,又不是发烧,你用手摸他额头做什么?” 芙蓉…… 怕春娘担心,芙蓉亲自去拧了一把热毛巾,将热毛巾捂在葫芦脸上,上下左右的给他擦了擦,下手之重,手法之凌厉,看的少年直咧嘴。 等少年换上衣裳,天已全黑了,春娘站在院子里瞅瞅,房前屋后的,没一点声响,便道:“天也黑了,这……”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晚上在这睡一晚,将就将就,明天天一亮再走也行。”少年脱口而出。 芙蓉才发现,这人根本就不需要客气。 春娘却已将晚饭端了上来。 春娘瞧着灯影下的少年倒也一表人才,便笑说:“还不如道这位公子叫什么,怎么称呼?”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 葫芦却放下碗,将筷子放进嘴里舔舔,瞧这样子,他又要插话,芙蓉知道他也说不来什么好听的话来,狗尾续貂的活他最爱干,于是赶紧接着春娘的话道:“是呀,是呀,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 葫芦却还是插上了话:“我看见公子跟我大姐亲嘴。” 第257章 印堂发黑 少年倒不介意,呵呵一笑,抚摸着葫芦的头道:“虽然喝了我的酒,也不用这么帮着我说话吧。” 如果葫芦的脑袋是一个西瓜的话,这会儿可能已经被芙蓉给摔碎了。 看来,葫芦还真是一个大嘴巴。 这劲暴的话题,惹的茶茶都不敢说话了,呆呆的望着少年,又呆呆的望着芙蓉,然后乖乖的睡觉去了。 春娘觉得有些尴尬,匆匆收拾完碗筷,也没继续追问少年叫什么,便去洗刷了,洗完了碗筷,又张罗着磨豆子,磨完了豆子,又把芹菜,红萝卜的放到磨眼里,芙蓉冻的缩着身子,上下嘴唇一直在打颤:“春娘,要过年了,就歇一歇吧。” “不累,歇了一天了,趁着这会儿先磨一点出来。”春娘擦擦额头的细汗,接着推磨。 院子里的雪已到脚踝了,芙蓉趁着蜡烛微弱的光,拿着扫把轻轻的来回扫,洁白的雪,踩上去吱吱响,但挥舞着扫把去清理,却又显的笨重,刚扫了半边院子,芙蓉就拄着扫把喘粗气,手心里直冒汗。 石磨“吱吱呀呀”的向前滚动。随着扫把发出的沙沙声,夜色更显静谧。 葫芦房间的灯熄了。想来是睡下了。 春娘招招手,把芙蓉叫到跟前:“你去歇着吧,累了一天了。” 芙蓉觉得有些难为情,放下扫把,帮着春娘推磨,推了两下,心里还是难为情,便站住脚,深深吸了一口气:“春娘,我……我其实……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们怎么就亲……”春娘还是误会了。 虽是夜里,芙蓉的脸还是通红。想来想去,这事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就像豆腐掉进了草灰里,越抹越脏一样,唯今之计,只有把惹祸精葫芦提起来揍一顿才能解心头之恨了。 “去睡吧,芙蓉,白天还有活计呢,外面冷的厉害。” “春娘,你也去睡吧。” “我等一会儿再睡。这些菜才磨到一半,如果就这样停下来,明天就结了冰。不能再用了。”春娘伸手捏了捏菜道。 芙蓉还不明白春娘为什么把芹菜,红萝卜放到石磨上研磨,春娘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明天你就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了。” 芙蓉想陪着春娘。做了会儿活,身上才有些热气,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春娘说话。便又扯到了那根白玉带上,芙蓉的眼睛闪闪发光,又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用手护着蜡烛微弱的火光:“春娘,其实……白玉带。就是他的。” 夜里看不清春娘的表情,她只是静静的“哦”了一声,没有惊讶。也没有盘问,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思索了一会儿,才淡淡的道:“那应该还给人家,咱们虽然不富裕。可那么贵重的东西,咱们收着。毕竟不好。” 芙蓉点点头。 过了两三个时辰,不知谁家的鸡都睡醒了,趁着半夜的一点亮光,“嗷嗷嗷”的叫了几声。随即有机灵的小狗,“汪汪”的附和。 山脚下本来静谧,有了这几声动静,白家村好像要慢慢苏醒了。 春娘才做完活,已累的浑身是汗。 芙蓉拿着桶桶罐罐,装满芹菜汁,红萝卜汁,然后又将白白的豆浆盖上,才去睡觉。春娘却还要将石磨冲洗一遍,免得菜渣沾在上面,下次就不好洗了。 怕吵醒大家,芙蓉蹑手蹑脚,推开门,发现少年正端着一根蜡烛站在堂屋里,一片漆黑,只有蜡烛的光如烧红的米粒一般,上下跳跃,映衬着少年端正的脸颊。 芙蓉的一颗心差点蹦出来:“你……半夜不睡,杵在这做什么?” 少年笑:“看你们在院子里忙活什么呢。” “很好看吗?”芙蓉瞪了他一眼,贫苦人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有时候日落还不能息,这位贵公子肯定是体会不到的。 少年笑:“也不是很好看,不过刚才果然吓到了你,倒是很好看。” 春娘已冲洗完石磨了,听到堂屋里有小声说话的声音,她很小心,还站在院子里轻轻咳嗽了两下,芙蓉突然觉得自己跟这男人半夜三更端着蜡烛说话有点诡异,只得快步去里屋睡觉,夜里黑,一头撞墙上,又被弹了回来,芙蓉满眼金星。 少年果然没料到芙蓉跟只犯晕的兔子一样,想上前搀扶,却听到背后有个幽幽的声音传来:“大姐,你们在做什么?” 这熟悉的声音,这八卦的口气,这欠揍的口吻,除了葫芦,还能是谁,果不其然,葫芦穿着一件小衣,颤颤巍巍的缩在墙角,一双眼睛猴贼的盯着两人,盯的芙蓉后背发凉,也不知道他在那站多久了。 有葫芦这个大嘴巴在场,芙蓉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转头就去睡觉。 一觉到天亮。 说是天亮,其实天还没有大亮。一切还是灰蒙蒙的。 芙蓉被院子里“哗哗”的舀水声吵醒了。披衣起床,凑到窗户口一看,春娘已在院子里忙碌了。 她胸前系着一块蓝底的围裙,正用绳子从井里打水,清晨的雪冻的很结实,风从雪上吹过,声音呜咽而深远。井水冰凉,春娘的手都冻红了。 杨老爷子难得起的早,提着他家的木桶,嘴里叼着烟锅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院子,见春娘打水辛苦,便吆喝着:“哎呀,芙蓉这一家子没良心的,春娘,她们是把你当丫鬟使呢,冰天雪地的,天还没大亮,就让你打水做活,伺候她们。” 春娘做了个“嘘”的表情:“孩子们累了一天,正睡着呢,他大叔,咱们说话小声些。” 杨老爷子显的十分正义,恨不得把芙蓉扔到雪地里踩上两脚:“不是我说,春娘,你还替她们说话。她们一家三口,现在正撅着屁股睡觉呢吧。” 芙蓉也在纳闷,平日里极少见杨老爷子干活,王婶子让他烧一回火,他都能唠叨一个月,这回却有模有样的来提水,真是非奸即盗。 “春娘,实在不行,你跟着我们过算了,虽说我家大儿子不争气。被他媳妇管的死死的,又没挣钱的门道,但是我跟杨波他娘身子还硬朗。杨波的工钱又多,我又养着羊,日子过的也不差,且家里没有别的开销…..你跟着芙蓉一家子,看着怪可怜的。再过两年,还不得给她们一家当牛做马呢。你看,这么重一桶水,你还得提。我家那老婆子,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也没舍得她提过水。”杨老爷子伸手欲帮春娘提水。难得的怜香惜玉。 春娘倒有些尴尬了。两个人站在井边你争我夺的。 芙蓉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裳。十分利索的冲到杨老爷子面前:“大叔,起的这么早啊。” 杨老爷子没想到芙蓉也跟打鸣鸡似的钻了出来,脸一红。猛吸两口烟:“起来打桶水,家里没水了。” “你们家不是可以打水吗?怎么跑我家提来了?”芙蓉盯着他。 杨老爷子“嘿嘿”一笑:“不过是一桶水,看把你小气的,我是看春娘太辛苦,昨晚上“吱吱呀呀”的推了半夜磨。想来睡的晚,这么一大早的又打水。多累,我想着,都是邻居,就帮她提提。” “你又偷听墙根。”芙蓉盯的杨老爷子后背发凉:“我就是凑巧听见了。” 煮豆浆要不少水,家里的水缸空了,春娘来回的提水,手都被勒出了凹痕。芙蓉腰半弯,身体下沉,哈了一口气,从井里提了一桶水出来,春娘笑笑,提着水桶进灶房了。 杨老爷子有些尴尬,将自家水桶扔进井里,然后等着芙蓉给他提水出来。 芙蓉理也没理他,转身就走。 满满一桶水,杨老爷子试了两回也没提出来,倒累的头上冒汗,只得灰溜溜的回去,把王婶子叫来,将水提回家,他却还不走,凑在门口,眯眼笑着:“芙蓉,你天天吃豆腐,火气怎么还这么大?” 芙蓉没理他。只管往灶里填柴。 春娘拿勺子搅着锅里的甜汤,时不时的吹吹锅沿的灰。 “芙蓉,你那柴别填那么多,你看,憋的黑烟都出来了。”杨老爷子絮絮叨叨。 芙蓉还是没理他。 “现在的小孩真没有规矩,我爹还在的时候,跟小孩说话,小孩敢不搭理,噼啪两个大嘴巴子。”杨老爷子拿手在自己脸上来回抽了两下,讲解的十分生动。 芙蓉恨恨的喊道:“葫芦,起来了,关门放狗――” 杨老爷子知道芙蓉是针对他的,吓的转头就跑。 少年已醒了,穿着他自己的衣裳,来到灶房门口看了看。 春娘笑笑道:“去堂屋里等着吧,一会儿饭就好了,吃了饭,先暖和暖和。” 少年笑着给春娘致意,春娘一出灶房,他便凑到芙蓉面前:“你怎么那么凶,大早上的让你亲弟弟放狗,还咬一个老年人?” 芙蓉恨恨的塞了把柴:“你想多了,我是让我弟弟放狗咬你。” 少年瞪着芙蓉:“我哪里又惹着你了?” “你都睡醒了,还不走,打算在我家过年哪?” 还没等少年说话,葫芦却已听到了芙蓉的吆喝,牵着他的小狗奔了出来,跟英雄凯旋似的,拿脚踩着一块雪疙瘩,冻的直哆嗦:“大姐……姐……放狗咬谁?” 他总爱做这半斤八两的事。 芙蓉挥挥手:“不咬谁了,去洗手吧,一会儿等吃饭。” 一说吃饭,葫芦欢天喜地的去了。 少年靠着锅,笑芙蓉:“你这个女人呢,嘴硬心软。” 芙蓉撇他一眼:“你是茶楼算卦的?看这么清楚?” 少年故弄玄虚:“你别说,你这女人,印堂发黑,你是有灾祸啊。” “能不能别你这女人,你这女人的,多难听。”芙蓉撇嘴。 少年点点头,清清嗓子:“你别说,你这男人,印堂发黑,你是有灾祸啊。” 第258章 抢豆腐 芙蓉心想着,算了,还是少跟他说话吧。反正这个人嘴里是吐不出好话来的。 天上笼罩的一层阴云被冷风吹散了,太阳渐渐的爬了出来,天空一片通透,地上积的雪也开始融化。 趁着春娘做豆腐的空当,芙蓉将钱匣子打开,然后取出那根白玉带来递给少年:“这是你的,还给你了。” 少年却不接:“我把你的簪子弄坏了,这个,算赔你的。” “我的簪子不值钱,不用赔了。”芙蓉倒是大方了一回。 少年笑:“簪子是我弄坏的,赔不赔得我说了算。” 芙蓉又语塞了。 刚说了几句话,便觉得有人窥视,芙蓉四下一看,果不其然,葫芦冻的直流鼻涕泡,跟做贼似的缩在二门口,正掀着帘子看二人。 更为难得的,杨老爷子又阴魂不散了,平日里他一进芙蓉家院子,就大呼小叫的,这一回倒是安静,他站在葫芦身后,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两个人。 他跟葫芦倒是配合默契,谁也没有说话。 少年执意不收白玉带,芙蓉只好收了起来,免得争来争去,葫芦个大嘴巴,加上杨老爷子不但是大嘴巴,简直是一个大喇叭,芙蓉可不想让白家村的人都知道,自己收了一个公子的东西,不然,就一根白玉带,白家村的人也能添油加醋,说上三天三夜。 “葫芦,他们在做啥?给我讲讲。”杨老爷子哄着葫芦,显然,他来的晚了一步,芙蓉跟少年的对话,他没听到。 葫芦也听的不是很明白。 少年算是给芙蓉解了围:“总得给我一点银子吧?” “为什么?” 少年抖抖自己的钱袋子,里面空空如也:“昨喝酒。把银子使完了,我这回回去,总得有个车资。”少年盯着芙蓉。 说的倒也在理,总不能让他一路走回去。芙蓉翻翻钱匣子,找了十几个铜钱出来,抖了抖,交给少年:“这够了吧,我去一趟城里,也不过花几文钱,这都够一来一回了。” 少年撇撇嘴。接过铜袋,放进自己的钱袋子里:“别想我又回来。真小气,钱匣子里的银子也不舍得拿出来。” 杨老爷子摇摇头。这可没什么好看的。 倒是春娘,已做好了几块豆腐,装了一块让少年拎着,少年小声冲芙蓉嘀咕:“你看春娘多好,你呀。以后别那么凶狠。” 少年把“凶狠”两个字压的很重。 杨老爷子却稀罕的直拍手:“春娘,你做的这豆腐,是发霉了吗?怎么是绿色的?” 芙蓉也觉得很惊奇,豆腐不都是白色的吗,可春娘送给少年的豆腐,却是绿色的。 春娘抹抹手上的水道:“这豆腐是新鲜的呢。这不,晚上我磨了些芹菜汁,红萝卜汁。用这汁水做出来的豆腐,或是绿色,或是红色,比白色要好看些。” 芙蓉才想起来,为什么春娘择了那么些芹菜。又冒着严寒将芹菜磨成汁,原来是做彩色豆腐用的。春娘果然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 少年提着绿豆腐,欢天喜地的去了。 杨老爷子瞧着绿豆腐实在稀罕,硬是端了他家的碗来,结结实实切了一碗豆腐块,沾了点辣椒,两三口就给巴拉完了,辣的嘴角冒火。 彩豆腐倒底很稀奇。春娘做出的豆腐,家里吃不完,芙蓉便试着到集市上卖。 过年了,集市上已有人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出一堆红纸皮。 郑家娘子的猪肉铺子,还有临街的一些饭铺,糕点店都关了门,街上有些冷清。行人三三两两的,大多缩着脑袋,走的很急。 街上多了些卖鞭炮的小贩,为了证明自己的鞭炮好,故意噼里啪啦的放上一串,飞起的纸屑落了一地。 怕弄脏豆腐,芙蓉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呵了呵手,打开盖在豆腐上的白布,等着买主上门。 倒有一些人来看,只是看的多,买的少,多数人还在好奇,这绿豆腐,红豆腐是什么味呢,吃了会不会死? 蹲守了一两个时辰,不过是一个胆子大的,买了一小块回去,眼瞧着挑子里的豆腐还剩余不少,再过一会儿,怕就凉了,芙蓉有些忧心。 踩雪声“咔嚓咔嚓”响,芙蓉正专心呵手,却有一人提着自己的挑子就跑,芙蓉心里第一个想法便是,遇到贼人了,抬眼一瞧,跛脚的背影,不是杨老爷子是谁。 杨老爷子提着挑子,跑的欢实,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他的背影也远了。 杨波却来了。 年底,他也能休息几天,回来跟爹娘团聚。 见芙蓉蹲在那儿,跟一截子木桩似的,冷的哆嗦,便脱下自己的厚棉衣,给芙蓉披着,芙蓉自然不愿意,若是杨老爷子看到他儿子的棉衣在芙蓉身上,还不得给芙蓉一阵拳脚,杨波却看出了芙蓉的心思:“没事的,你披着吧,你家还要你撑着呢,别冻坏了,我一路走来,身上热呢,倒是你,蹲了那么久,脚都麻了吧。” 芙蓉站起身,真的差一点跌倒。不能不佩服杨波的先见之明。原来人蹲久了,脚真的会发酸发麻。 杨波搀扶着她往家去。 偶尔有过路的人看到,纷纷侧目。 “你爹,怎么抢了我的挑子去?” 杨波摸摸后脑勺:“这事说来话长,一会儿回去升火暖一暖,咱们慢慢说。” 芙蓉也只能点点头。 远处有人升起了烟花,白天看烟花,眼睛刺的生疼,隐隐一长串的白光升腾到半空中,又很快灭了。 石米镇如今倒也风调雨顺,农户们或是种田,或是经商,做些小买卖,日子倒也过的踏实。 往年过年,连鞭炮钱都要精打细算,如今却都买了鞭炮,甚至正月十五放的烟花,也在过年的时候燃起。 庄稼人讲求个热闹。 他们觉得,多燃放一些烟花鞭炮,便是对天上神仙的尊重,这样,天上诸神在来年,便会更好的保佑大家,如此,代代相传。十分虔诚。 杨老爷子心急火燎的抢了芙蓉的挑子回家,此时正坐在自家屋里喘粗气,他放羊的时候都没有跑过这么快,如此一来,上气不接下气。 春娘带着葫芦在跟王婶子唠家常,王婶子端出花生和炒豆子来给大家吃。而桌子上,还摆着不少东西,有上好的布匹,还有一件崭新的棉袄,几件四四方方的果子,以及一兜核桃。 杨老爷子一向不舍得花钱添置东西,何况那布匹,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少说也值好几两银子。 王婶子笑着道:“这些东西,都是喻府老爷,少爷送的,说是杨波在他们府上辛苦了一年,过年了,除了每人多给五两银子,另外也给些布匹,棉袄,让大家都过个肥年。” 杨老爷子立即显摆开了,此时气也喘匀了,点着他的烟锅子,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烟来:“不是我说,芙蓉,这回你可占了杨波的便宜了。杨波做了一年的工,这不,送东西的时候,人家喻府也没忘记你呢,你们家也有一份儿,可够你们过个肥年了。” 杨老爷子语气酸涩,就像那些东西是他给的一样。 王婶子忙打圆场:“杨波能去喻府做工,芙蓉也帮了不少忙,且喻府少年跟芙蓉有交情,怎么说是芙蓉沾了杨波的光呢。” 杨波知道他爹说话不好听,便道:“芙蓉,你别生气,少爷说,过年了,他们府上一应东西都很多,所以,趁着我回来过年的空当,给你们也捎些东西,不过都是家常的东西,也不值什么银子,让你不要客气。” “有东西收,她还客气啥?”杨老爷子翘着腿。 芙蓉指指门口的挑子,挑子里的豆腐还安安稳稳的在里面,但却凉了:“大叔,我在集市上卖豆腐,你抢我的挑子做什么?” 杨老爷子翻眼看看芙蓉:“瞧你卖了老半天,也没卖出去。”见春娘有些尴尬,又忙挤出一丝笑来:“春娘,我可不是说你做的豆腐不好,我是说,芙蓉蹲在街上,跟一条死狗似的,天又冷,横竖她也卖不出去,我就行行好,买下她的豆腐。” 杨老爷子用“死狗”二字形容芙蓉,还有些洋洋得意。 芙蓉挑着豆腐就要走:“我又没说要卖给你。” 杨老爷子才慌了,忙拦下了道:“不瞒你们说,喻府是大户,给咱们弄了这些东西,虽我不识几个大字,也晓得礼尚往来,虽咱是贫苦人家,也有贫苦人家的礼数,想来想去,也应该让杨波给喻府送点东西。” “你不会想把我们家的豆腐送到喻府去吧?他们家可不缺豆腐。”芙蓉反抗。 杨老爷子敲敲他的烟锅子,眯着眼道:“喻府是有豆腐,可我问过杨波了,他们的都是白豆腐,若说这绿豆腐,红豆腐,倒也稀罕,不如,送给他们一些。放心吧,我不是不给钱,看把你吓的。” 杨老爷子难得大方一次,从里层衣兜里摸出几个锈迹斑斑的铜钱来,作势要递给芙蓉,芙蓉伸手去接,他又赶紧将手缩了回去:“你还真要啊,几个铜钱你也要啊?” 第259章 阿英,你想渴死我? 王婶子看不过去,掏出几十文钱,数也没数就要给芙蓉,乡里乡亲的,芙蓉自然不会收王婶子的钱。 杨老爷子赶紧将铜钱塞进自己兜里。生怕再被芙蓉给抢了去。 屋子里静下来,只有葫芦吃花生的声音,噼噼啪啪,一直不停,像只老鼠。杨老爷子转身将一盘子花生端起来,放在高高的柜子上,嘴里嘟囔着:“小孩子家家的,吃这么些花生,等着拉花生出来吗?” 葫芦还没吃够,吧嗒着嘴道:“骗人的,吃花生才不会拉花生。” 杨老爷子伸出食指点点他的额头:“饿死鬼托生的吗?花生难道不是银子买的吗?你啪啪啪,啪啪啪,一会儿吃了半盘子,多少钱被你吃没了?我就要你家一点豆腐,瞧瞧你大姐那脸色儿,绿的跟芹菜一样。” 王婶子拉着芙蓉的手,一面给她暖手,一面小声道:“老头子说话冲,芙蓉你别放心上。” 芙蓉自然不跟杨老爷子计较,不然整天什么事也不用做,专门跟杨老爷子计较都计较不过来了:“婶子,这豆腐是春娘做的,咱还是问问春娘的意思吧。” 芙蓉知道,春娘做的手帕,豆腐,换了钱,都是补贴家用了,她勤于做东西,但从来不问东西到哪里去了,之所以这样说,芙蓉是想表示对春娘的尊重。 所有人都看着春娘。 春娘被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想了想道:“你们若要往城里送……那就送吧,若是不够,我再做些,家里买的黄豆,还有几斤。” 王婶子瞧瞧外面的天色。屋子里点着煤炉子,也冻的人直打哆嗦,况且磨豆腐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便道:“春娘,我瞧着这些豆腐,已经够了,过年了,你也歇几天,别做活了,就是再贫苦的人家。过年的时候也做些好吃的,在家里歇几天,咱们白家村呀。都讲究这个。” 几个人烤了火,商量次日一早,便由杨波往喻府送豆腐,因为喻府也给芙蓉家送了好些东西,别人的一片心意。若是不去答谢,倒显的没有规矩,失了本分。芙蓉也决定,次日跟杨波一块往城里去,天寒路滑的,路上也有个照应。 杨老爷子得了豆腐。心下高兴,拿出煤炉子边烤的红薯,捡了一个最黑的。塞给芙蓉:“吃吧,这红薯最甜了。” 冬日里没事做,煤炉子升着,火苗虽小,一直不熄。庄户人家除了在煤炉子上烧火,也放些诸如土豆。红薯,花生的东西,靠在煤炉子旁边,借着煤炉子的一点热气,把东西给烘熟了。 红薯黑不溜秋的,芙蓉实在下不去口,见葫芦眼巴巴的,便递给他:“你吃吧。” 葫芦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才不吃呢,烤焦了。” 葫芦都开始嫌弃这红薯了。 杨老爷子夺过红薯,又放回煤炉子旁边,没好气的道:“你还挑三拣四呢,饥荒的年月,红薯皮都被人捡吃完了。” 第二日要早起,一家人早早睡下了。睡前芙蓉瞄了一眼喻府让杨波捎来的东西,有一兜核桃,还有些布料,然后就是一些果子。 次日清晨,还没起床,就听到屋外有“沙沙”的响声,声音很轻,像谁在抖麸皮。又像是蚕宝宝在吃桑叶。 春娘已起床烧饭了,见芙蓉起来,特意过来交待:“外面下小雪了,今儿去城里,到底穿厚一些。” 芙蓉穿了一件撒花大袄,梳了个油亮的发髻,捡了个簪子插在发间。 绿豆腐,红豆腐已被王婶子分开了,绿豆腐比较多,由杨波提,红豆腐就由芙蓉来提。 葫芦穿着一条米白色的棉裤,探头探脑的缩在门口。 如今天黑的早,来来回回的,还要雇马车,还有一截子路要走,还是早些去城里的好。 小雪落在身上,很快就化了,芙蓉提着豆腐,扭头见葫芦依依不舍的模样,便故意招招手:“葫芦,跟我去城里呀?” 葫芦摇摇头:“我不去,下雪了,太冷。” 自从春娘来了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春娘都能帮着做,她又疼葫芦,葫芦也依恋她,以前芙蓉去哪,葫芦都要哭天抢地的跟着去,如今叫他去,他也不乐意去了。 杨波领着芙蓉,出了白家村,到了集市上,因河上结了冰,无法行船,二人只得等马车。 天寒地冻,卖东西的小贩都收了摊子回家过年去了,集市上的马车实在少的可怜,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才有一辆破败不堪的马车停了下来,二人花了十文钱坐上,将手里提的豆腐轻轻放上去,芙蓉坐在车厢里直呵手,又不忘交待车夫:“路上可慢点走,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可轻一些,别把豆腐颠坏了。” 芙蓉的头发上已落了不少雪,看着白茫茫的,杨波怕雪化了冻着她,便欲伸手给她拍一拍,伸出手来,又有些难为情,芙蓉会意,自己伸出手来拍拍雪,笑起来:“喻府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倒也没有新鲜事,老爷还是天天去衙门里,从衙门回来,就回家了,如今天冷,出外应酬的也少。” 芙蓉把手放在耳朵上,暖了暖手,一脸的憧憬:“喻老爷倒是一个好人。” “为什么这样说呢?” 芙蓉眼巴巴的道:“你看,城里什么醉红楼,这些地方,那些姑娘,成日的浓妆艳抹,听说随便一个富户,都养着几房小妾,可是喻老爷,就喻夫人一位正室,这可不是好?” 杨波点点头,倒也赞同。 蜿蜒的河面再也不像往日,水流哗哗,像条银龙。河面上如今结下一尺厚的冰,坐在马车里向外往,只看到无边的冰,还有风吹过冰面所发出的呜咽,如小孩子的尖叫。 银装素裹,周遭的世界全白了。 虽说提前交待了车夫,路上慢些行,到底雪厚,把道路盖的严严实实,有什么坑坑洼洼的地方,也瞧不出来,到了城里,芙蓉的骨架都快给抖散了。 城里自然不比乡下,虽说冷,可酒楼饭铺,卖糕点的,卖香烛的,依旧开着大门迎生意。宽敞的街道上也落满了雪,连房檐上,城墙上,都是白的,街道上的行人虽不是熙熙攘攘,但扛着孩子闲逛的,急急忙忙买杂物的,倒也热闹。 马车好不容易在喻府门口停下。 喻府的下人见有辆马车,忙过来掀帘子,逢年过节的,县老爷家,也少不得迎来送往。他们虽是下人,但也懂得规矩。 可怜芙蓉跟杨波所乘的马车极为寒酸,连个帘子也没有,小小的车厢四面透风,两个车轱辘上全是雪水,车夫也冻的不成人形,抱着马鞭鼻涕直流。 一看是芙蓉,下人们倒也热情,帮忙提着豆腐就往院子里迎,其中一个嘴上说着:“芙蓉姑娘,正好老爷在家呢,前儿老爷还念叨呢,说有些天没见你了。” 另一个挤挤眼睛,脚下生风:“我得去告诉少爷芙蓉姑娘来了。少爷昨晚上还问我芙蓉姑娘什么时候会来呢。”还没跑出两步,下人又跑了回来,尴尬的摸摸头道:“还是别去叫少爷了,秋试不顺畅,老爷说,让少爷好好念书认字呢,不能随便打扰。” 喻府院子里却是干干净净,树梢,灌木上的雪,还有地上的雪,都被清扫过了,虽寒风瑟瑟,但院子里的下人有条不紊,穿着土黄色的衣裳,各自忙碌着。 为了应景,还特意在廊下挂了一排红灯笼,红灯笼下面挂着明黄的穗子,像十月树梢红透的柿子,很是养眼。 窗明几净,门窗上贴着大红的剪纸,剪纸上有各式各样的图案,或是金鸡独立,或是大红福字,显的很是喜庆。 有个穿桃红色长裙,绿色小袄的婢女脸冻的通红,见芙蓉跟杨波到廊下了,赶紧来接着,下人手里提的豆腐也被她抢了去:“芙蓉,杨波,你们来了,老爷夫人在前厅里喝茶呢,我带你们去。” 丫鬟很是热情。 门口的下人起哄道:“阿英,成天也没见你这么勤快过,你不是伺候咱们夫人的吗?帮着提豆腐,老爷又不会给赏银。” 阿英笑道:“我又不是为了赏银。” “那就是为了杨波了,也难怪,每次一见杨波,你就激动成这样。” 阿英脸一红,呸了一口:“撕烂你们的嘴,我是看到芙蓉才激动的。” 下人们笑着跑走了。 阿英双手提着豆腐,跟芙蓉寒暄了两句,又凑到杨波身边,手上没空,便趴在杨波肩膀处闻了闻道:“你看看,我就知道,满身的寒气,快进前厅烤烤火,去去湿,我刚换的炭呢,烧的正旺。” 对于阿英的热情,杨波似乎有些吃不消,后退两步,尴尬笑笑:“阿英姐,你走前面带路吧,我……没事。” 阿英却又凑了上去,基本忘了身边还有一个芙蓉,只是贴着杨波道:“人家不过比你大一个月,你别张口就叫姐,多见外,再说,人家也是对你好呢,怕你冷不是。那些个下人,想让我对他们好,我还不对他们好呢。” 杨波更难为情了:“那,谢谢阿英姐了。” 话没说完,便听到前厅传来一声呵斥:“阿英,让你泡茶呢,你泡哪去了?你是想渴死我?” 第260章 喻府里的小秘密 喻夫人不改本色,对待下人,一向用吼。 阿英吐吐舌头,张口道:“夫人又叫我了,最近夫人晚上睡不安生,常做噩梦,还说梦话,有几次,半夜夫人还梦游呢,自己穿着单衣跑到大门口去了,把值夜的下人吓的不轻。” 前厅那尖锐的声音,芙蓉再熟悉不过了,就这种声音,树杈上正下蛋的麻雀听到了,都能吓难产。 不过这一声倒也见效,阿英也不敢缠杨波了,左右手各提着豆腐,迈开大步就往前厅奔。 芙蓉跟在后面,扭头笑杨波:“阿英说了,不让你叫她姐。” 杨波的脸红了:“芙蓉,你就别笑我了,阿英姐她……”杨波深吸一口气,像是腰疼似的,他对这个热情似火的阿英,不知如何评价了。 前厅里已装饰一新,墙上挂着几幅簇新的画,画着国花牡丹,开的张扬,红花绿叶。 案子上放着两个黑漆盘子,里面盛着几个佛手瓜。案子中央放着一个金黄色的小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支香,袅袅娜娜冒出烟来。 前厅屏风也换成了深色的,上面绣着古代孝廉故事,而屏风前也换了厚厚的毯子,左右两排椅子上,也加了羽毛软垫。 诺大一个炭盆,放在毯子正中央,如阿英所说,炭盆里的火苗极旺,扑扑的直往上喷火,前厅虽大,也被这炭火熏的如春天一般。 很久没有这么暖和了,芙蓉一脚踏进去,犹如冬眠的蛇醒了一样,全身活络起来。 而喻夫人就没这么活络了,她早起千算万算,肯定没算到芙蓉会来。 此时她正坐在案子前的椅子上,跟喻老爷隔了一个大方桌。喻老爷拿着厚厚的一本书在看,嘴里说着:“城里薛记面铺昨儿有个人吃了碗面,说是面里有杂物,把他的牙给硌掉了,哎,薛记又说碗里没有杂物,我思来想去的,熬了一夜,才想到应对的法子。” 喻夫人拿手帕擦擦嘴唇,瞪了喻老爷一眼:“我早说过。县衙有正经事要做,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的事。谁再敢敲鼓告状,每人给他们二十大板,看他们下回还敢。” “可我毕竟是父母官,哪能不为他们做主呢。”喻老爷叹了口气。 喻夫人又挑剔起来:“当初若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只得了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县官。我就不应该跟你,跟你也没有好日子过,当初我家世好的时候,多少王公贵胄等着娶我。” 喻老爷深知二人话不投机,为免争端,便不做声了。 阿英将装豆腐的篮子放在桌上。便转身去给喻夫人沏茶。 屋外的冷风吹进前厅,喻夫人紧紧身上的大袄,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芙蓉。有些惊诧,又懒得理,便只装作没看见。 阿英端茶回来,喜滋滋的道:“老爷,夫人。杨波,芙蓉来给府上送东西了。” 喻老爷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东西。看到芙蓉,高兴的什么似的,站起身迎接,嘴上道:“芙蓉,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喻夫人却眼也不抬,呵斥阿英:“在府上时间也不短了,什么事就大惊小怪的。不就是来了一个人,你嚷的跟见了鬼一样。” 喻夫人果然十分不欢迎芙蓉。 喻老爷有些尴尬,亲自给芙蓉,杨波让座,又让阿英去端茶。 阿英见二人身上有些湿,不经喻夫人同意,便将炭盆往杨波脚下移了移,这才准备去端茶。 喻夫人却不满的道:“那些茶叶,我不过才得半斤,预备着喝到明年秋天的,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了,都泡给她喝。” 阿英道:“夫人,芙蓉姑娘跟杨波……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阿英难得顶嘴,喻夫人瞪她:“你少说一句会死吗?” 喻老爷偷偷的挥挥手,示意阿英尽管去泡茶,阿英却不敢。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望着喻夫人的脸色。 芙蓉笑笑道:“喻老爷,不用让阿英泡茶了,我们坐坐就走……我们只是来给府上送些豆腐,自己家做的,谢谢府上给我们送了不少东西。” 喻夫人酸溜溜的道:“有什么好谢,我又没让给你送,还不是只初那傻孩子,非要张罗。我们送了那么些,你们就送来这一点东西?”喻夫人说着,扒开篮子瞧了瞧:“花里胡哨的,也不知送的什么不值钱的,乡下人家就是寒酸。”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喻只初来了。 守门的下人还是没憋住,把芙蓉来的事告诉了他。喻只初便再也坐不住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马褂就跑了来。心疼的喻夫人直骂下人:“都是做什么的,少爷穿这么少,你们也不知道看着,冻着少爷,看我不撵走你们。” 喻只初也没理她娘,只是关心芙蓉:“你跟杨波来这一趟,一定很冷吧?趁着炭火旺,赶紧坐下来暖和一下。”见阿英呆站着,便道:“阿英,你怎么还不去泡茶。” 阿英挤挤眼,望着喻夫人。 喻只初却做了主:“你去泡茶吧,怎么待客之道也不懂了?” 阿英知道,在府里,喻只初怕喻老爷,喻老爷怕喻夫人,但喻夫人又怕喻只初,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循环。当下撒腿就去泡了茶来。 喻夫人盯着芙蓉上下打量,这一日芙蓉穿的都是家常衣裳,一双鞋子因踩了雪的缘故,也湿透了。 喻夫人冷哼一声,指着椅子上的羽毛垫子对气喘吁吁的阿英道:“这羽毛垫子都是上好的货色,是周掌柜的媳妇送的,又软又暖和,我都不舍得使,你还不快把它们收起来,别让不三不四的人坐脏了。” 喻老爷叹口气道:“人,不是说了,不能随便收别人送的东西。” 喻夫人提高了嗓门。喝了口茶,又“呸”了一口:“不收人家的东西,就你那一点月例银子,全家喝西北风去?为官之道你不懂,为家之道你也不懂。” 喻老爷便不好说话了。 阿英只能求救似的看着喻只初。 喻只初道:“娘,不过是几个羽毛垫子,这羽毛垫子就是冬天垫在椅子上防冷的,怎么还要收起来?不是让人家笑话,显的咱们多小气似的?” 喻夫人见她的宝贝儿子不愿意,便也不勉强了。面色却不好看。 喻老爷被喻夫人指桑骂槐的批斗了一顿,脸上也挂不住,为免更多的尴尬。芙蓉茶也没喝,便起身告辞。 喻只初自然不愿意:“不如,留在府上用饭吧,这几日过年,府上不做饭。都是外面酒楼里送菜,花样多着呢,今儿晌午不但有饺子,还有乌龟汤呢。” 喻夫人没好气的道:“一碗鳖汤,还不够你爹一个人喝的。” 芙蓉自然知道喻夫人话里藏针。便拿起桌上的篮子,掀开细布。露出豆腐来:“老爷,这是我们自家做的豆腐,不值什么钱。如果你不嫌弃,就收下吧。” 喻老爷自然不嫌弃,见了这红绿两色豆腐,反而陷入了沉思,芙蓉叫了他两声。他才“哎”了一声,像是有什么心事。 喻只初却赞赏道:“芙蓉。你真是越来越巧了,这种豆腐,我真是第一次见呢,太稀奇了。” 喻夫人也觉得稀奇,只是没表现出来,咳嗽一声,擦擦嘴道:“就是做出花来,也不过是豆腐罢了。乡下人家,能弄出什么好东西。” 芙蓉跟她,自然没有什么话说。 喻老爷却已红了眼圈,声音有些哽咽,他努力想说话,却没说出来,一双手颤抖着,在绿豆腐上按了按,又轻轻的抚摸了一回,才低声道:“这绿豆腐,就是好东西了。就是好东西……” 喻老爷神情恍惚。 喻只初并不敢打断他爹的思绪,只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爹…….你没事吧?” 喻老爷很快将心事藏了起来:“我……没事,只是看见这种颜色的豆腐,吓了一跳罢了。只初,你送芙蓉回去吧,用咱们家的马车,路上冷,外面的马车怕是不好雇。” 喻只初自然高兴干这活。 喻夫人却不乐意:“天寒地冻的,她不过来送两块豆腐,还得让只初去送她?冻着只初怎么办?儿子是不是你的?一点也不知心疼,来回往石米镇跑一趟,那马匹又多吃两捆草料。” 喻夫人喋喋不休的拨拉着她的小算盘。 喻老爷虽不敢顶撞,但也没有收回刚才的话。 喻只初去送芙蓉,经过喻夫人身边,还笑着道:“娘,我又不是小孩,怎么会冻着,你太过小心了。” 院子里的雪更紧了。断断续续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眼前全白了。 喻府的下人又拿起扫帚开始清理院子。以免积雪滑倒了老爷夫人。 马车已等在门口。喻只初却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芙蓉,来了这一会儿,你就又要走了,也没能说上几句话。” 芙蓉笑笑:“你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我前几日就想去看你的,可是,你也知道,秋试不爽,我爹还是有点不高兴,就把我关在家里看书,我娘怕我出府会出事,所以也拦着,我天天跟一只鸟似的被圈着,别提多没意思了。”喻只初叹口气。 马车上搭着暗黄色的绒布,车夫在催了:“少爷,咱们快些吧,不然一会儿雪大了,路滑,就不好走了。” 阿英却在这关头追了出来,拿着一双红鞋垫递给杨波:“给你。”一面又骂车夫:“你急着投胎呢,催,催,催。” “阿英姐,这不是我的鞋垫。”杨波道。 阿英也不顾少爷就在眼前,直接把鞋垫往杨波怀里塞:“说给你就给你,快拿着吧,都跟你说了,别叫我阿英姐。” 杨波还是有些不习惯,将鞋垫又交给她:“阿英姐,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实在不能收。” 阿英有些不高兴了,追着杨波就要给,杨波无法,只得先钻进马车里,阿英却还不放过,提着裙子就要上马车,背后却传来喻老爷的声音:“阿英,你是要做什么?” 阿英听到这声音,赶紧将鞋垫塞进自己袖里,灰溜溜跑回府里去了。 芙蓉头上已落了雪。 喻老爷左右环顾,咳嗽了两声道:“只初,你先回府里,我有两句话想单独跟芙蓉说一说。” 第261章 娶小妾? 喻只初一向怕他爹,就像老鼠见了大花猫,见他爹追出大门外,只好先回去了。 喻老爷虽与芙蓉说过话,但都是有外人在场,说的也都是不轻不重的客套话,如今要单独跟芙蓉说话,芙蓉心里倒没底了。 车夫是个聪明的,赶着马车,往前行了一阵,他跟杨波在前面等着,留喻老爷与芙蓉慢慢说话。 “芙蓉,我其实是有一件事想问你。”喻老爷试探道。 “老爷要问什么?” “你会老实回答我吗?” 芙蓉不明白喻老爷为何要这样问,自己也不是一个爱扯谎的人,便道:“老爷放心,我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 喻老爷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喻夫人在前厅廊下赏雪,这才裹紧身上的大袄,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神秘的道:“芙蓉,我见这彩色豆腐,做的很是精致,城里也极少有这么手巧的人,我想知道,这豆腐是你做的吗?” 芙蓉也松了一口气,原以为喻老爷要问什么高深的问题,原来是豆腐的事,便道:“并不是我做的。” 喻老爷眼睛里放出异彩,努力压制住了,搓着手细细的问:“那是……谁做的,这人……可与你相熟?” 芙蓉笑笑:“是我们家春娘,她的手很巧,还会绣手帕。” “春娘?”喻老爷有些失落,眼睛里的神彩犹如傍晚落下的夕阳,光彩暗淡:“春娘是你们家的人?她还有什么亲戚?” 芙蓉细想了想,自从醉红楼里把春娘接了回来,并没有听春娘说,她还有什么亲戚的,想来春娘也是孤苦伶仃的。 喻老爷知晓了春娘在醉红楼灶房里过了半辈子的事,也有些唏嘘。见下人们缩手低头的,便从袖里拿出五两一锭的银锞子来递给芙蓉:“这个春娘命途坎坷,十分不易,难得她手巧,这五两银子,芙蓉你且收下。” 芙蓉来送豆腐,自然不是为了银子,于是推辞。 喻老爷硬是塞给芙蓉:“不是给你的,就看在春娘的份上吧,天寒地冻的,她也不容易。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芙蓉只好收下。 喻夫人在廊下起了疑心,见喻老爷好一会儿没回去,也不知道在外跟芙蓉说什么。便系了件大毛的披风,由阿英撑着一把伞,急急而来。 喻老爷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芙蓉不想让喻老爷难做,将五两银子装进钱袋子里,这边坐上马车。往石米镇而去。 风雪交加,这怕是冬天最大的也是最后一场雪了,铺天盖地的卷过来,马车上全白了,车夫坐在车厢前面,还没行到石米镇。他身上便被染白了,像穿了一身白布衣裳。 拉车的马匹倒是跑的欢实,鼻孔里呼呼的冒着热气。 天太冷。出来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多数坐在家里,或是喝茶,或是吃果子,或是说些笑话。一家人其乐融融,整个镇子倒显的冷清。但时断时续的爆竹声打破了这静谧,半空中飞起的火光犹如划过夜空的流星。五彩斑斓。 春娘坐在屋里,拿着花绷子绣手帕,这次绣的是芙蓉花,花开锦绣,一枝上开了三四朵,朵朵绽放,十分生动。 芙蓉扑扑身上的雪,坐在春娘身边,拿出五两银子来。 春娘有些意外:“城里府上还给了银子?这豆腐不是咱们白送的吗?” 芙蓉将喻老爷送银子的事说了一遍,只说是给春娘的,务必收下,五两银子不少,够芙蓉一家三个月的开销了,但春娘脸上却无喜悦的神色,平时卖豆腐,或得几十文钱,或得一两多银子,春娘都是喜滋滋的,这一次,她却有点失神。 花绷子就放在春娘腿上,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眼望着门口簌簌而下的雪花,雪花映入春娘的眼帘,她的眼睛里全是晶莹的白色:“芙蓉,你是说,喻府的老爷亲自给的这五两银子?” 芙蓉点点头:“喻老爷很帮衬咱们,虽说是县令,但从来不为难咱们这些老百姓。” 春娘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很快垂下眼帘,想捉起针做活,但扎了几针,都不尽如人意,心里烦乱,没处下针,只好又一次停了下来,只抚摸着花绷子上的芙蓉花道:“不过是一点不值钱的豆腐,哪里就值五两银子呢,太客气了。芙蓉,县令真的姓喻?” 芙蓉点点头,往日里,春娘并不爱问一些是是非非的事,今儿倒例外。 茶茶端来一杯甜汤,热热的,让芙蓉喝了暖身子。 甜汤是春娘做的,里面放了玉米仁,还在汤里打了一个鸡蛋,看着金灿灿的,喝一口,直甜到心里。 “春娘,你在城里多年,见过县令大人吗?也就是喻老爷?”芙蓉问了一句。 春娘想了想,咬着嘴唇摇摇头。 芙蓉笑起来,以前还听陈舅舅说,喻老爷是往醉红楼去的,如今看来,或许是陈舅舅闹着玩的。 春娘似乎怕芙蓉看出端倪,又像是自我解脱:“我只是觉得,这个姓氏,喻,比较少见罢了。所以…….才多问了几句。” 芙蓉自然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跟春娘闲聊。 只是觉得,自从得了那五两银子,春娘一直在失神。有一次切菜,她竟然还切到了手指,鲜血直流。葫芦当时靠在灶房吃蒸红薯,见到鲜血,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 要知道,春娘是一个极为细心的人。平日里绣花做活,那么细腻的针脚她都一丝不苟。 爆竹声声辞旧岁。 伴着一声接一声的炮仗声,旧的一年跑的无影无踪。 如果说这一年春娘有什么变化,便是她的失神了。 刚过了年,雪就停了,天气也开始转暖,太阳一改冬日里有气无力的模样,它红涨着脸照在房梁上,房梁上的雪便化成了水,滴滴答答的从瓦上流了下来。 房前屋后都是雪水,过些时日,雪水也不见了。地上干燥的很。 天气晴朗,一眼能看到天边的云彩。 这日春娘在家晒黄豆,芙蓉才用了饭,就有两个骑马的下人跑了来,递上一份大红的请帖,打开看时,竟然是陈舅舅与苏府的小姐苏真要成亲了。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陈舅舅老大不小了,喻夫人还以为他会当一辈子的光棍,没想到临了,他竟然抱得美人归。 苏府虽不比往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 陈舅舅一向跟着喻夫人住喻府,这次成亲,倒也不能小觑,听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 难得的是,芙蓉也在邀请之列。 杨老爷子听到马蹄声,恐怕错过了好戏,忙不迭的跑来了,见大红喜帖握在芙蓉手里,探头要看,大字又不识几个,便道:“芙蓉,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有什么喜事?” 芙蓉知他大嘴巴,便合起请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喜事。” “别瞒我了,我二儿子杨波,这几日都没有回来,我听镇上的人说,好像是城里县太爷家有什么喜事,要成亲的,杨波都忙着做酒席呢,是县太爷要娶小妾吗?是不是让你们一家去吃酒席呀?” 春娘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芙蓉也知道隐瞒不过,便点点头:“只是吃酒席罢了。没有娶小妾的事。” 这可打开了杨老爷子的话匣子,他抽了口烟锅子,长长顺了口气,吐了一口烟在请帖上,指指春娘,又指指茶茶对芙蓉道:“若是去那吃酒席,怎么着也得拿点像样的礼物,免得让人家说咱们乡下人家,不识规矩。” 春娘倒是赞同:“他大叔说的是。” 杨老爷子像遇到了知音似的,声音也欢畅起来:“依我说,反正要带礼物去的,城里的饭食肯定很好,少说也有鲍鱼燕窝的,咱们乡下,过年过节也不吃一次,没的送了礼物,还不让吃饭的,不如芙蓉你就带上春娘,茶茶,还有,让葫芦跟先生请上一天的假,你们一家子都去,吃他个肚儿圆,怎么着也得把礼物的钱吃回来不是?” 杨老爷倒是操碎了心,见春娘低头忙着做活,也不说去城里的话,便又接着道:“春娘,听我二儿子说,城里如今变化很大,天暖和了,人来车往的,很是热闹,你也应该去见识见识,成天窝在院子里做活成什么样子?你们给了礼物,应当去吃饭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春娘笑笑,摇摇头拒绝了:“这种事,还是让芙蓉去吧,我一个妇道人家的,还是在家里的好。” 若这事摊在王婶子身上,王婶子不去,杨老爷子定然会拍腿而起:“不识相的老婆子,让你去吃个饱饭,你还不乐意。” 只是在春娘面前,他不敢放肆,想来想去,也不能勉强春娘,便又劝芙蓉:“去那的时候留点心,若遇上什么好吃的,就偷偷的装一点在衣兜里,回来也让春娘跟你那贪嘴的弟弟尝尝鲜。” 这主意,也就杨老爷子能想的出来。 芙蓉自然是无视的。 春娘不愿意:“芙蓉,人家来了请帖,是瞧的起咱们,咱们虽说是小门小户,可不好连吃带拿的。” 第262章 水鸭子 正月初八,利嫁娶,喻府有亲事。 陈九年迎娶苏府小姐苏真。 这事已是闹的沸沸扬扬了。连石米镇做米糕的,每斤米糕都涨了五文钱,说是县太爷府上有喜,那就是全城有喜,卖米糕的也得跟着沾一沾喜气。 如今是正月初七了,离喻府的亲事只隔一天。 寻常走亲访友的,不过是提着二斤果子,如今去喻府,自然得拎着贺礼,芙蓉找遍了石米镇,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东西,心里发愁,迎面走来一个老人,搂着怀,像是揣着什么东西。 芙蓉想跟他擦身而过,白胡子老人却将芙蓉拦住了:“姑娘,你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 这倒是稀奇了,芙蓉还没有张口说话,他倒先瞧出来了。 老人一只手顺一顺自己的胡子,呵呵一笑,张口道:“不瞒你说,我在镇上专门给人瞧面相的,瞧了一辈子面相了,什么大富大贵之相,克夫克子之相,半路夭折之相,我都能瞧的来,而且,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那人想做什么…….” 石米镇看相的人很多,摆张桌子,扯一块白布上写“算卦”二字便是一门营生了,芙蓉只是不知,这老者拦着自己做什么。 老人敞开半边袍子,袍子里有个夹层,灰色,里面还在蠕动,他一伸手,从里面抓出一只三四斤重的乌龟来。 乌龟很大,壳又坚硬,几只脚不停的蹬着。 也难为这老人,瞧着年纪也不小了,怀里揣着一只大乌龟,走路时竟然还一脸轻松。 “你这是要?”芙蓉不解:“先生,我一向是不算卦的。也不用你看面相,多谢了。” 芙蓉想走,又被拦下。 老人将乌龟举到芙蓉眼跟前:“姑娘,如今天还冷,看相生意不好做,挣不了几文钱。我呢,就养了几只乌龟,放心,都是山后的水塘子里养的,吸收天地精华。就跟野生的是一样的,这东西熬汤喝了可是大补,不如。你买一只?不费多少银子,遇到你也是缘分,你给十两银子便可。” 别说芙蓉没有十两银子,便是有,也不会花在这乌龟身上。十两银子可是一家子大半年的花销了。如果买了这乌龟,总不能一家老小抱着一只乌龟过半年吧。 老人还欲劝芙蓉,背后有两个小贩模样的人追过来,嘴里嚷着:“那个卖野生假乌龟的,坏了咱们这一行的规矩,快捉住他送官。” 老人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伸手将乌龟又塞进夹层里,边跑边扣扣子。 芙蓉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乌龟放到袍子夹层里了。 就算这是一只野生的乌龟。值上十两银子,可这样的吃食,送给喻府当贺礼,也会让人笑掉大牙。一来,喻府不缺这样的东西。二来。成亲送贺礼,哪有送一只乌龟的。这不是让人不痛快吗? 眼瞧着已逛了三个多时辰,脚也酸了,只得先回家。 没有买到合适的贺礼,芙蓉有些怏怏的,心里总是压着一块石头。 若说像豪门大户那般,送什么几百两银子,或是送名贵字画,送时新的衣裳,自己还真的送不起。 春娘看到了芙蓉脸上的忧愁。 她只是静静的磨黄豆,磨累了,就歇一歇,擦擦额头的汗。 葫芦已学会写几个字了,此时趴在桌上,一笔一画的写个“王”字,然后又写了个“玉”字,听到春娘在院子里“吱吱呀呀”的磨豆,他又心痒痒,扔下毛笔凑了上来。 不管是磨豆,还是烧火,还是喂鸡,在葫芦看来,都比写字要舒服多了。 “先生留了几篇字?”芙蓉问茶茶。 这是规矩。 葫芦笨,总记不清王先生让写什么,有好几次他都写不完,害的次日被王先生打手心,后来实在没办法,每日放学前,茶茶便去学堂里,趴在学堂窗户下听先生说什么,回来以后,告诉葫芦,要写哪些字,写多少。 “要写三篇。”茶茶记的很清楚。 葫芦一听是三篇,直咧嘴。 芙蓉盯着葫芦:“你写多少了?” 茶茶代他回答:“葫芦写了五个大字了。” 五个大字,还不够半篇。 芙蓉眼睛一扫,葫芦就知道要大祸临头,也不敢看磨豆了,灰头土脸去写字,嘴上嘟囔着:“大姐心里…..有气,就找我撒气……” 芙蓉一抬手,他又吓的赶紧咧嘴笑。 春娘费力的推磨,芙蓉拿着大罐子帮着接乳白色的豆浆。 活计快做完了,春娘才伸伸腰,又伸伸胳膊:“芙蓉,明日就得去送贺礼了吧。” 芙蓉点点头。 “可选好了什么?” 芙蓉摇摇头。 春娘倒没有吃惊,只是笑着道:“刚过完年,一些小贩还没有摆摊子做生意,买不到称心的东西,也是有的。不过你不用着急,我给你备下了一份。” 芙蓉欣喜起来:“春娘,你备下了什么?” 春娘笑道:“是咱们自己家做的。” 芙蓉又有些沮丧:“是豆腐吗?春娘,你做的豆腐自然是好的,可把豆腐当贺礼,这…….恐怕有些不妥当。” 茶茶也道:“是呀,把豆腐提过去,不是会碎的吗?” 春娘搓搓手,转身进了屋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来。 包袱是水红色。春娘一层层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幅绣品,上面绣着两只鸳鸯,鸳鸯处在一片碧波当中,而一侧有几个红字,写的是夫妻恩爱之类的话。 自从芙蓉接下喜帖以后,春娘就在酝酿贺礼的事了。 她不爱声张。心想着若是芙蓉买到了什么心仪的贺礼,自然是好的,比自家做的强多了,若是买不到,自己绣的这东西,也能应一应急,虽不是上品,但都是她点灯熬夜一针一针做出来的,也不会辱没了喻府。 芙蓉自然是高兴的,接过绣品细细看了一回,有两尺宽,配色鲜艳,针脚细腻,连一侧的几个红字,也是有棱有角。城里最好的绣娘,也未必有这样的好手艺。 如此以来,便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春娘,多谢你了,这幅绣品,怕是你又熬了好几个晚上……”芙蓉小心的收好绣品,抚摸着春娘略有老茧的手,有些哽咽。 葫芦又跑神了,咬着毛笔笔尖,弄的他自己一嘴黑却又没发觉,还笑着道:“我都看见了,春娘绣了两只水鸭子。” 芙蓉“扑哧”笑了起来。 葫芦自然不明白鸳鸯是什么。 春娘也笑了:“是不是我绣的很不好?” “葫芦他能懂什么,春娘,你绣的很好。”芙蓉夸赞。 春娘道:“其实,鸳鸯之类的,每个绣娘都会绣的,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所以这绣品立意上便不高,只是做为贺礼,若绣一些稀奇古怪的,又怕新人不喜欢,绣着鸳鸯,虽说不出奇,但图一个喜庆,我想着,应该不会出错了。” 春娘考虑的倒是周全。 芙蓉有心带春娘去城里走一走,自从离开醉红楼,春娘就像院子里的梧桐树,每日都围绕着这个院子过活,连石米镇都很少去。 除此之外,她便是做活了,磨豆腐,做绣品,而每次做活得到的银子,不管多少,她都放到钱匣子里,让芙蓉留着过日子。 芙蓉推让过几次,推让不过,也就罢了。 初八一早,芙蓉捡了一身干净些的衣裳,不过是一件素面的小袄,一条撒花裙子,头上插了根银簪子,将春娘做的绣品包起来就走。 去送贺礼,早去比晚去的好。 春娘追出了院子,眼睛有些湿。 芙蓉回头,看她倚着门,脸色有些沧桑,经常熬夜,又爱早起,春娘的眼窝都黑了。 想到自己爹娘早死,芙蓉心里就很酸,眼瞧着春娘如自己的娘一样,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芙蓉红了眼圈,冲春娘摆摆手:“回屋去吧,外面冷。” “车马钱可带够了?一会儿到镇上就雇一辆马车,别不舍得使钱,走路太累。”春娘努力挤出一丝笑来交待着。 芙蓉有些哽咽,忍住了,拍拍自己的钱袋子:“里面装了好几十文呢,够了。” 春娘欲言又止。 芙蓉站那等着她说下去。 春娘努力了几次,才低下头:“芙蓉,其实,那天你从城里带回来的五两银子,我……我……没有放到钱匣子里。” 春娘的意思是说,喻老爷给的五两赏银,她自己收下了。 这事,芙蓉是知道的。 “春娘,那银子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收下就好。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春娘“嗯”了两声,答应回屋子里去,却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芙蓉的背影渐渐变小。 芙蓉走出好远,回过头,春娘依然站在那抹眼睛,不知为何,心里更酸,全然没了送贺礼的喜庆,不敢回头,一直往城里去了。 直到芙蓉的背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渐渐的消失不见了,春娘才抹抹眼角的泪,将那五两银子从衣袖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手心里,仔细的看了看。 不过是五两银子,她却看了有小半个时辰,直看的泪流满面,怕被外人瞧见,这才转身回了屋。 第263 我知道你是谁了 刚过完新年,旧年燃放的炮竹还没被清扫干净,一层层破碎的红纸还沾在地上,远远看着,便鲜红鲜红的。 初八吉日。 喻府一大早就开始“噼噼啪啪”的放鞭炮了。以图喜庆。 大门口支了一张方桌,方桌上摊着一大块红纸,想来是写礼单的。 喻府的帐房先生难得挪到了屋外,坐在方桌后面,手握着毛笔,时不时的呵呵手,等着送贺礼的人前来。 门口的下人也穿戴一新,为图好看,喻夫人难得出了一回血,给他们每人做了一身水蓝色的新袍子,今日又给每人发了一条红绸系在腰间。整齐有序,就连脸上的笑容,都像一块培训过似的,笑的吱牙咧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一帮下人要娶亲了似的。 喻府门口的几级台阶也早已铺上了红地毯。 据说红地毯是留着给送贺礼的人走的,以示尊重,也显的喻府有脸面。 而头顶的匾额,早就配上了一朵大红绸花。 如今天气,花还没开,树也没抽芽儿,满目苍凉,没一点绿色,倒是喻府门口,满眼的红,瞧着又喜庆又入眼。 芙蓉坐着驴车来的,虽颠簸,却比马车省了三文钱。 三文钱,够给葫芦买几张宣纸了。 直到喻府门口,芙蓉还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变的如此精打细算,三文钱都要算上半天。 以前,她是不耻于此的。 时辰还早,新娘子的花轿还没有到。 陈九年却是等不及了。他穿着一件暗黄团花纹马褂,里衬月色袍子,帽子上镶嵌着一块上好的玉,想来为了这一辈子一回的亲事,喻夫人还是让了步。把她亲弟弟打扮的还算体面。 陈九年胸前系着大红绸花,连跑带喊的就奔到了大门口,引的一帮下人直笑。 喻夫人站在院子里直骂:“不中用的,新娘子还没有来,你跑到大门口做什么,一点规矩也不识,还不快滚回来。尽让下人们看笑话。” 喻老爷忙拉了拉喻夫人的衣裳:“今儿是九年大喜,别像孩子似的骂他了,让外人听到不好。” 喻夫人哪里会把喻老爷的话放在心里,见陈九年站在门口傻笑。便呵斥:“还不滚回来?” 喻老爷只得转身去了前厅,一会儿宾客到齐,便要行礼。他要坐主位,且今日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送贺礼,他还要迎着。 他不爱应酬。 喻夫人却最爱这一点,难得家里办回喜事,可以大肆收一回贺礼。这对她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送贺礼的人陆续而来,有送观音送子的,有送千年人参的,有直接送金锭的。络绎不绝。 每当有人来,帐房先生就先接过东西。细细查看一回,若是人参,就打开红盒子。闻一闻是不是真的,若是金锭,便在手心里掂一掂,然后再轻轻的咬一咬,之后才拿起毛笔。眯着眼睛,小小的写上一行字。某人,送千年人参一支,某人,送金锭一百两。 专门有收礼的下人,捧了人参或是金锭,一路小跑送回库房去了。 然后送贺礼的人才会被往院子里请,喻夫人就跟门神似的站在大门口,每个人送了什么,帐房先生吆喝了什么,她都竖耳听着,若是送的贵重,她便满脸含笑,嘴上说着:“请…….往里请,喝好茶。”若是送的不尽她的意,她便收起笑容,声音也是冷的:“进去吧――”十分不情愿。 门口的人越积越多。 好像送贺礼也要抢先一样,生怕会送不进去。 芙蓉夹杂在这些人里面,抬头便能看到台阶上雷打不动的喻夫人。 她心里没底了。 喻夫人一向不是个会赏花吟月的人,自己送这幅绣品,虽是极好的东西,可她会乐意吗?毕竟绣品上绣的是鸳鸯,不是金子。 芙蓉的绣品先是把帐房先生难住了。 他摊开看看,又看看旁边的下人,然后看看芙蓉:“这送的是?水鸭子?” 这语气,极像不谙世事的葫芦。 芙蓉知道这是帐房故意刁难了,难道有五颜六色的水鸭子吗?且帐房一把年纪了,他又如何会不认识这鸳鸯。 “这是一幅绣品,绣的是鸳鸯戏水。”芙蓉给他解释。 帐房倒认识芙蓉,提笔在红纸上写道:白氏芙蓉,普通绣品一幅。又注解:绣着两只呆鸟。 这几个字,生生把芙蓉给恶心住了。 虽说古代称呼女子一般是李氏,张氏,刘氏的叫,可被称做白氏芙蓉,这名字让芙蓉自己感觉,好像自己已死了好久了。 而明明告诉了帐房先生,那是两只鸳鸯,他好像跟芙蓉有仇似的,硬是注解:绣着两只呆鸟。 “先生,你能不能把那注解去了?不然,好像我送这绣品,很没敬意似的。”芙蓉试着跟帐房先生理论。 帐房先生看看喻夫人的脸色,摇摇头:“这分明是两只呆鸟,你看,摸一下,又不会动,难道还是什么上好的东西?” 喻夫人脸上全是不屑。 芙蓉身后挤出一个人来,不由分说,就把芙蓉给巴拉到一旁去了。 帐房先生见来的人穿着梨色马褂,暗金色袍子,帽子上还镶嵌着一块红宝石,知道是有身份的,忙哈腰笑道:“您等等,等我把这不值钱的绣品先理顺了。” 芙蓉已认出,来的人是那个少年。 就是自己捡到的那一个。 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他今日没有束发,而是戴着帽子。直接夺过帐房先生的笔,在红纸上一划,将“两只呆鸟”中的“呆”字划去了,变成了“两只鸟”。 帐房先生哭丧着脸:“这可不行,这礼单,是不能改的。不然。没法跟老爷夫人交待。” 少年夺过绣品,摊在桌上,指着两只鸳鸯道:“这是呆鸟?” 帐房先生陪着笑:“您也看到了,它一不能动,二不能游的,可不是呆么?您也别为难我,我这样记下,东西入了账房,以后好找的,免得弄混淆了。” 少年冷哼一下。提起毛笔又在纸下划了一下,只是这一次,却是在“两只鸟”中间又加了一个字。变成了“两只死鸟。” 帐房先生直皱眉:“这怎么成死鸟了?” 少年扔下毛笔道:“它不会动,又不能游,可不是死鸟么?” 帐房先生脸色难看起来,想来遇见的是一个难缠的主,便又陪笑:“您可别为难我。今儿是府上大喜,这死字,怕是不吉利。您不能在礼单上……..乱写。” 少年道:“那帐房先生就能乱写了?死字不吉利,是自然的,可人家姑娘好心送来这一幅精细的绣品,先生说这鸟是呆的。是什么用心?她又不是给帐房你送礼,你挑三捡四,做给谁看?” 帐房只得去看喻夫人的脸色。见喻夫人脸色铁青,也不表态,知道这人得罪不起,便苦着脸坐了下来,口里嚷着:“白氏芙蓉。精细绣品一幅。” 芙蓉只是没想到,这事这样解决了。 少年看着发呆的芙蓉道:“还不快进去。站门口等着帮他们收贺礼呢?” 难得喻夫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对少年道:“亲家府上的人来了,我正说呢,应该来,反正槐花巷子,离这里是不远的。” “亲家府上的人?”芙蓉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这少年是? 少年仿佛能看穿芙蓉的心事,领着她进了院子,脚步轻轻的,芙蓉跟在他身后,离的有两丈远,他扭头招招手,芙蓉没敢上前,他又招招手:“怕什么?那日在菜市场,你不是很会骂人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芙蓉也没闲着:“那一日,你不是也没吃亏。” “原来你还是很凶啊,我说呢,每一次见你,你都凶巴巴的,今儿倒是夹着腿走路,还迈着小碎步,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少年笑起来。 这话,简直就跟剪刀似的,直插入芙蓉的心脏。 芙蓉本来还感激他解围,可三两句话的功夫,怎么这感激之情就烟消云散了:“我又不是老鼠,我还夹着腿走路,你才夹着腿走路。” 芙蓉本以为,少年又会噼里啪啦给她一顿难听的,没想到,少年却见到了熟人。 陈九年被喻夫人呵斥回了屋子里,可听着门口热闹喧天的,他就跟屁股下面坐了钉子似的,一个劲儿的晃。 晃来晃去,实在忍不住,他又跑到了院子里,远远的看着热闹。见少年来了,忙拱手:“大哥……来了,快请……屋里上坐。” 芙蓉呆住了。 少年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虽戴着帽子,但鬓角整齐,一双眼睛如清透的水,汪汪的眼波流动。 而陈舅舅,虽佩戴着大红绸花,可毕竟比苏小姐大了好些,又整日的舞刀弄枪,风吹日晒,面皮发黑,瞧着少说比少年老了二十岁。 可他竟然叫少年大哥?这算什么辈分? 少年对陈九年,倒不像对芙蓉这般凶残,也拱手回礼:“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谢大哥吉言。”陈九年也有模有样的。他本是一个粗人,今儿说话却也文绉绉的,一听就知道,是被喻夫人给“熏陶”过了。而且还“熏陶”的不轻。 这一回,少年走路倒是眼不斜视了,也不扭头找芙蓉说话了,而是中规中矩的往前厅里去。 如果不是先前跟少年对骂过,芙蓉还真以为,他是一个斯文人了。 芙蓉凑上去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谁?” “你是苏小姐的大哥苏畅对不对?”芙蓉自信满满:“传说那个迷倒王爷府千金的苏畅,那个风流倜傥,前途无量,舞刀弄枪,武功高强的苏畅是不是你?害的王爷府的千金欲死不能是不是你?” 芙蓉倒不是故意夸奖,她从来不是拍马屁的人。而是这些话,都是听别人说的,自己不过是转述了一下罢了,不过听起来,却显的自己是个花痴一样。 少年扭头一笑,眯眼盯着芙蓉道:“谢谢你的实话实说,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么人见人爱。” “我…..那些词都是别人说的…….”芙蓉有些哽咽。 少年直勾勾盯着芙蓉:“没关系,我允许你迷恋我,反正也不多你一个。” 第264章 白氏芙蓉 芙蓉抽出手帕擦擦汗,没好气的道:“我就知道,像你们这种长的好看的公子,多半不是好人。” 叫苏畅的少年后退几步,差一点撞到芙蓉身上:“怎么,你也觉得我好看,看见我会不会流口水呢?要不要送你一块手帕擦嘴角呢?” 芙蓉不愿再跟他说话了。 门口排着长龙的送贺礼队伍还在络绎不绝。 大户人家,财大气粗的,多数都先进院了,只有一些拿着零星贺礼的人,怕被喻夫人嫌弃,故意最后才进来。 他们送的贺礼,不过十两八两。 喻夫人自然不会为了这十两八两银子站门口陪笑脸。 她挥舞着衣袖喊阿英:“老爷呢?” “老爷在会客。” 喻夫人又指指在院子里来回撺掇的陈九年:“你就乱窜吧,多大的人了,跟黄鼠狼一样,不出来溜溜,你心里就难受。” 陈九年只好捧着绸花往屋里去。 喻老爷在跟芙蓉说话。 芙蓉捡着吉祥话说了一箩筐。 喻夫人拉着喻老爷便走:“跟她说什么?她不过才送了一幅破绣品,别的人家送了金子银子的,你也不去跟人家聊聊。” 喻老爷却对芙蓉送的绣品有兴趣,偷偷派个下人从库房取出来,打开一看,是那两只鸳鸯,喻老爷长叹一口气,眯起眼睛,将绣品卷起来,搂在怀里。 喻夫人吆喝着:“不过是两只鸳鸯,你犯什么愣?” 喻老爷只得将绣品又放回库房去。 不知怎的,芙蓉觉得喻老爷也有些失神。 这失神的目光,就像冬天的荒山,巍峨,但没有一丝生机。 他跟在喻夫人身后。对那些来送贺礼的人拱手行礼。但面色却很难看,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花轿终于来了。 陈九年急不可耐,还没等媒婆掀轿帘,他便奔了过去,抱起新娘子就往屋里跑。 媒婆赶紧给拦了下来:“姑爷,您也太猴急了。还没有跨火盆,您可不能抱新娘子。” 花轿前面,有个呼呼燃烧的火盆。 陈九年穿着长袍子,嘴角一咧,直接从火盆上踩了过去。 火苗极旺。寓意消灾消难。里面全是烧的通红的炭火。 陈九年一脚进去,烫伤了。大呼小叫,脸如猪肝。 媒婆恨铁不成钢。心想着见过这么些娶亲的,没见过这么笨的姑爷,这火盆,本应该是新郎用红绸牵着新娘,然后提袍子跨过去。哪有直接把脚放进去的。又不是做烧猪。 陈九年自然不能迎接新娘子了。 为免尴尬,只好找喻只初代替。 喻只初本来陪着芙蓉说话,一听说让他代替他舅舅牵着苏小姐,他闹了个大红脸,直摆手。 媒婆道:“少爷,只是让你代替一下。又不是让你跟苏小姐去洞房,你怕什么?” 喻只初看看芙蓉,只好答应。 门口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人人都往前挤,想看看新娘子。 喻只初比新娘子还不好意思,伸着手,又不知如何引新娘子下轿。 芙蓉就站在人群里,探着脑袋。也想沾沾喜气。背后却有人推她:“白氏芙蓉,你头昂那么高。很好看么?” 又是“白氏芙蓉”这四个字,还有这说话的口气,芙蓉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白氏芙蓉,你看到没有新娘子没有?”苏畅在芙蓉背后喊。 芙蓉本来看的专心致志,见苏畅跟苍蝇似的,总要唧唧歪歪,便扭头没好气的道:“看见了!” “你既然看见了,可以把脚拿开了吧?你个头低,也不用踩在我脚上啊。”苏畅道。 芙蓉正奇怪呢,怎么脚下软软的,原来是踩到他了,赶紧抬脚。 苏畅松了口气:“恩,这样还好,我也能好好看看新娘子了。” 芙蓉鄙视了他一回:“新娘子可是你亲妹妹哎,你亲妹妹出嫁,你在门口看热闹?” 苏畅直点头:“对啊,不看白不看嘛,不能都便宜了你们。” 芙蓉无语了。 轿帘掀开了,喻只初却不知怎么带着新娘子跨火盆,媒婆越催,他就越急,一面又紧张,腿都打哆嗦,要知道,成亲的事,他是没有经历过的。 人群里开始嚷嚷起来。 媒婆抬头看看天色,摆摆手帕子,直叹气:“哎哟,这可真够…….哎,这时辰也要到了,再不拜堂,错过好时辰,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苏畅开始指指点点,告诉喻只初:“牵着她,提起袍角,然后一脚先跨,然后…….” 芙蓉撇了他一眼:“就你会跨。” 苏畅点点头,故意气芙蓉:“对,我三岁就跨火盆成亲了,当然会跨。” 媒婆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跑过来就拉苏畅:“可行行好吧,你来教教这公子,这公子实在是…….”媒婆还是把“笨”字咽进了肚子里。 苏畅道:“那我得找个人配合我呀。” 媒婆说:“你看我行不?” 媒婆已是一脸褶子,虽不是风烛残年,但也是黄土埋到屁股深了。 苏畅自然不愿意,指着芙蓉道:“不如,就让白氏芙蓉配合我好了,我将就将就。” 芙蓉瞪他:“我不愿意。” 媒婆如热锅蚂蚁:“我说白氏,你就帮帮忙吧。” 好吧,此时芙蓉已成了“白氏”了,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吗? “不行,我……不愿意。”芙蓉打退堂鼓。 人群里有人开始议论了:“这白氏,真是的,哎……” “这白氏,就配合一下,又不会少一根头发。” 芙蓉转身想跑。 可还是没有逃脱苏畅的魔爪,他早已捏住芙蓉的肩膀,把她扛到花轿边。拉着她道:“白氏,多喜庆的日子,给个笑脸嘛。” 他又把“白氏”两个字着重指出。 喻只初却不愿意了,护在芙蓉前面:“不能让她跨火盆。” 喻只初的那点小心思,陈九年是知道的,此时他包好了脚,由下人扶着,在院子里等新娘,见喻只初左拦右拦,便道:“死孩子。不让你舅舅成亲了?让芙蓉跨个火盆,给你们做个样子也就是了,谁让你笨。” 喻只初不管他舅舅怎么骂。就是不让路,嘴上道:“谁都可以跨,芙蓉不可以。” 苏畅抱起芙蓉,撩起袍子,左脚一抬。顺利跨过火盆。 芙蓉目瞪口呆。 直到被放下来,还在愣神。 人群里有人拍掌。 喻只初走过去,抱起芙蓉,又跨了回来。 苏畅抱起芙蓉,又跨了回去。 两个人跟扛麻袋似的,来来回回扛了两三回。 芙蓉都要吐了。 跨火盆顺利进行。 拜堂的时候。喻只初死活不愿意了,陈九年由下人扶着,跟苏小姐拜天地。 他爹娘早逝。如今要拜的,除了天地,便是姐姐,姐夫。 喻夫人正襟危坐,强挤出一点笑容。等着受礼。 而一桌之隔。喻老爷的位置却是空的。 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当然不能缺席。 但喻夫人私下已让阿英来来回回的找遍了。恨不得把墙缝都扫一遍,把茅厕都拿棍捅一捅,可最后还是没有喻老爷的影子。 若在往日,喻夫人早骂开了。或是把气撒在小幺身上,或是把气撒在阿英身上,但今儿来了不少熟人,她还是要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子:“我们老爷突然累病了,所以不能坐着受礼,有我在,也是一样的。” 陈九年心里只装着苏小姐,哪管对面受礼的是喻夫人还是一只鸡鸭鹅。 看热闹的人挤满了前厅。 芙蓉不敢看热闹了,万一那个阴魂不散的苏畅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自己真是欲死不能了。 匆匆用了酒席,甚至没有看清酒席上都是什么菜,芙蓉便回石米镇去。 门口没有马车,喻只初追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左顾右盼,不见车夫,便道:“车夫平时都在府里候着,今儿是怎么了?”然后又将食盒塞给芙蓉:“拿着回家给弟妹还有春娘吃,我瞧着酒席上,你没吃什么东西。” 食盒是深红色,看大小,足足能装三四盘菜。 芙蓉有些不好意思了。 每一次,喻只初都这么客气。 但闻着食盒里的香气,芙蓉的肚子又咕噜,若是葫芦看到这么些好吃的,一定恨不得骑着扫帚来接芙蓉吧。 苏畅果然又出现了,如幽灵一般,他倚在门口,舔着嘴唇:“哎哟,白氏,这就走呀。” 芙蓉恨恨的道:“不要叫我白氏。” “白氏芙蓉,这就走呀。” 芙蓉恨不得一脚给苏畅踢前厅里去。 喻只初送东西被苏畅看到了,有点不好意思:“我…….芙蓉…….在酒席上没吃什么,我们做为宾主的…….所以…….给她带些吃的。” 喻只初差一点话也说不成了。 苏畅歪头问芙蓉:“我说,刚才你不是在酒席上偷偷啃了一个鸡腿吗?” 芙蓉气愤的道:“你竟然偷看我啃鸡腿?卑鄙。” “我只是想偷看那鸡腿,可鸡腿被你吃到肚子里了,我只有看你的。”苏畅一脸坏笑。 喻夫人一会儿见不着她的宝贝儿子喻只初,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派阿英满院子的找,好不容易找到喻只初,连托带拉的把他弄进了府里。 芙蓉只得提着食盒就跑,她可不想跟苏畅再说话了。 第265章 贵客 芙蓉提着食盒,跑的直喘气。跑了很远,又不放心,扭头看看苏畅,还好,他并没有追过来。 芙蓉这才定定神,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掏出手帕擦汗。 “喂,怎么不跑了?”又是苏畅的声音。 芙蓉甚至不知道,他本来离自己远远的,怎么弹指一挥间,他就在自己背后说话了呢。 “我……我……我不想跑了,谁让你关心。”芙蓉嘟囔一句。 苏畅一把夺过芙蓉手里的食盒自己提着:“我又不是关心你,你自己把腿跑折了也不干我的事呀,我主要是关心这食盒,被你提着乱晃,一会儿别摔坏了。” “把食盒给我。”芙蓉去夺。 苏畅却不给,还故意跑在芙蓉前面让芙蓉追。 一开始芙蓉还追两步,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苏畅像是练了什么妖功一样,脚不点地的,很快就飞出去几丈远,也难怪听苏老爷说,他儿子在王府当差的。 苏畅扭头,见芙蓉离他很远,便招招手:“跑这么慢,天黑能到家吗?” “我一会儿到城里雇马车回家。”芙蓉撇了他一眼。 苏畅没有接话,扭头疾走,走出好远,又故意停下来等一等芙蓉,直到芙蓉跟上他的步伐了,他才放慢了速度,跟芙蓉并排走着:“喂,喻府那位少爷,是不是喜欢你呢?” 芙蓉恨恨的道:“别以为只有你们这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才会有人喜欢。” 这话,本是气话。 苏畅却煞有其事的道:“说的也是,不光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有人喜欢,像你这样――”苏畅顿了顿,指指芙蓉身上的衣裳。又上下左右的指指芙蓉的身段:“像你这样,长的跟萝卜似的,又笨又傻,前不凸后不翘,也有人喜欢,怪不得别人说,有人喜欢吃鲍鱼,有人喜欢吃鱿鱼。哎。” 芙蓉自然明白他说的鲍鱼,是指他自己,而鱿鱼。就是指芙蓉了。 便不理他。 城里车来车往。 十来文钱便能雇一辆马车。 少年掏出银子,雇了一辆,两匹枣红大马拉车。又有气魄,又显的贵重。 枣红大马身形健硕,一看就能跑很快,说不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石米镇了。 芙蓉也没谢他。提着食盒就上马车,没想到却生生被苏畅给拉了下来:“这车是我坐的,又不是你坐的,你那么快爬上去干什么?” 芙蓉目瞪口呆。 苏畅伸手一拦,拦了一架牛车,拉车的还是一头小牛。看着病怏怏的,让人觉得,或许跑不出城小牛就会累吐血了。而且车厢也没有,只是在小牛屁股后面绑着一辆平车,平车的车底还露了一个窟窿。芙蓉真怀疑,若是坐在这平车上,半道不定还会掉下去。而且小牛不停的甩着长尾巴,直甩到赶车人的脸上。 再看看马车车厢。华丽又宽敞,外面罩着明黄色绸缎布,马车四角还系着流苏跟铃铛。 天壤之别。 “别愣着了,快坐上牛车回家吧。”苏畅也捡了十个铜钱给牛车车夫。 牛车车夫一天也没两宗生意,且车子不好,每回拉人,不过才得三四文钱,这回遇到了个财大气粗的,一回给十文。挥舞着鞭子,心情大好起来。 芙蓉想上牛车,又不知从哪头上,苏畅就跟提食盒似的,一手就把芙蓉给拎了起来,往平车上一放,芙蓉正好坐在那窟窿上,从车子底部钻进来的风吹着芙蓉的屁股,果真是又凉又疼。 为免尴尬,芙蓉只坐着不动。 苏畅又提着芙蓉,把她往后面拉了拉:“这么大一个窟窿,你坐上去很舒服吗?真是个笨瓜,不开窍。” “明明十文钱可以雇一辆马车,你偏偏让我坐窟窿牛车,你是故意整我的吗?哼。”芙蓉恨恨的道。 苏畅倒也不生气,弯腰趴在芙蓉面前,将两只手架在车沿上:“我说姑娘,枣红大马跑起来那么快,你又不急着嫁人,要那么快做什么?这牛车破了些,我想,跑的应该也慢,你就慢慢悠悠的回家,反正没有车厢,沿路你也看看风景。” 牛车车夫直点头:“这位公子说的对,牛车跑的慢,坐上安全。” 芙蓉只好坐着慢腾腾的牛车往家去,走到半道儿,小牛要停下来吃几片叶子,或者卧那休息一会儿,车夫心疼小牛,更不舍得拿鞭子抽,一直走到天快黑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牛车才到石米镇。 通往芙蓉家的路很崎岖,想来这小牛走路不稳,还不如自己走路的快。 坐了半天平车,路上又疙疙瘩瘩,芙蓉的屁股生疼。 以往,这个时辰,家里会有炊烟了,这会儿,家里却还静悄悄的。 杨老爷子在芙蓉家门口探头探脑,见芙蓉提着食盒回来了,便想接过去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芙蓉不让,他便撇嘴奚落:“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偷偷带菜回来,我还说呢,你会把菜装衣兜里带回来吗,原来不是,你是买了个食盒提菜呀,芙蓉,你可真行。” 王婶子手里拎着一只鸡出来,已洗的白花花的,见了芙蓉,笑着迎了上来:“芙蓉,今儿家里有贵客到了,我怕春娘忙不过来,这不,专门杀了一只鸡,一会儿先做做,别慢待了人家。” 芙蓉左顾右盼,家门口并没有什么马车,院子里也安静的很,倒想不出,有什么贵客,自己家好像并没有什么体面的亲戚。 “芙蓉,你买了春娘回来,这回可占了大便宜了,这不,才几天,人家给你做活,挣银子,这不,人家娘家人找来了,穿的是绸缎,帽子上都绣着金线,一看就是大户,等他把春娘接走,还不得给你家两箱金子呢,咱们乡里乡亲的,我可帮了你们不少忙,你要是富了,可不要翻脸不认人。”杨老爷子试探着。 芙蓉听说是春娘的亲戚,便推门进去。 果然有个男人,如杨老爷子说的一般,站在院子里。 杨老爷子这才敢跟着进来,一面吸着烟锅子,一面凑了上去:“我说……这位大户,家住哪里?春娘住在芙蓉家,我跟我家老婆子可帮衬了不少,这不,我家老婆子正杀鸡呢,一会儿留下来喝鸡汤呀,不收银子的。我就说,春娘又识得几个字,又会做活,什么都能干,一定不是普通的村妇,被我猜中了,原来她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杨老爷子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那人道:“那就多谢您对她的照顾了。” 这动作,这声音,芙蓉认的出,是喻府的县太爷。 心里没底,手里提的食盒应声落地。 春娘坐在屋里,光线很暗,屋里已是模糊一片。 葫芦还是坐在他的宝贝门槛上,装作一副忧郁的样子托着下巴。 茶茶本来就沉默寡言,此时更是没有话,呆坐在春娘身边,拉着春娘的手,眼圈红红的。 杨老爷子小声道:“这人来了好半天了,一直站这就没动,春娘也是怪脾气,就没让他进屋,你也不劝劝,快把这财神爷请屋子里去。” “不劳烦了,我站站就好。”喻老爷道。 杨老爷子却百般巴结,又道:“不如,把我家的羊宰一只?你跟春娘相认,应该庆贺庆贺不是?” “贞荷,你……”喻老爷吞吞吐吐,望着春娘。 芙蓉才明白了,原来春娘并不叫春娘,她的原名叫贞荷。 春娘的声音很冷,冷的像她的眼神一样:“你走,以后都不要来了…….走!” 杨老爷子以为是说他,吓的一个哆嗦,扭头就跑。 只有芙蓉知道,这话是说给喻老爷听的。 芙蓉从来没有见过春娘发这样的脾气,也没有见她这么凶巴巴的说话。 哪怕是在醉红楼时,老鸨那么欺负她,她都能忍下。 但面对着喻老爷,她却显的有些激动。 原来她早就认识喻老爷。 芙蓉突然想到,自买了春娘回来以后,她再也不愿意去城里了,难道,是跟喻老爷有关系? “贞荷……我…….”喻老爷的脸涨红。 芙蓉就站在他背后,动也不敢动,她甚至不知道,此时应该跟喻老爷说什么。 春娘伸手在衣袖里摸索了一回,摸到了一件东西,直接扔到了喻老爷面前:“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五两银子,白花花的,就掉在喻老爷脚下。 喻老爷没有捡,眼里却闪出泪花来:“这银子上面,有你的名字…….” “我看到了,所以才不能收。”春娘的声音都是冷的。 这冷让芙蓉害怕。 以前手帕,豆腐卖了银子,春娘都一点不剩的放到钱匣子里,而这五两银子,她却告诉芙蓉,她收下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葫芦也被春娘吓了一跳,他慢吞吞起身,捡起地上的银子,举的高高的,欲递给喻老爷:“春娘说,这是你的。” 喻老爷的手伸在半空,微微颤抖。 他回过头来,芙蓉看到他哽咽的厉害。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喻老爷往前两步,试探着把五两银子给春娘,春娘却站起身,直接把门关上了。 门里门外,一面是春娘,一面是喻老爷,谁也没有说话,喻老爷抱头蹲下,泪如雨下。 第266章 跟踪 春娘一直拒绝见喻老爷。 甚至,连门都不开。 葫芦本来正坐在门槛上,春娘从后面一关门,他一屁股秃噜到了地上。 喻老爷叹口气,眼神跟芙蓉有短暂的交流,谁也没有说什么,或者,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芙蓉默默的送喻老爷出门,他只说了一句话:“车夫领了我来,如今在镇上等我,下次…….我再来。” 芙蓉见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慌。 一家人与春娘都融为一体了。喻老爷这次来,是做什么的呢?难道真的像杨老爷子猜测的那样,喻老爷是春娘的娘家人,想带春娘走? 那样,芙蓉会很舍不得。 春娘在门后静静的听着,水滴落地的声音她都能分辨,自然知道喻老爷走了。 当她打开门的时候,芙蓉发现她眼角有泪,像是刚擦过。 茶茶却搂着春娘的腰,“呜呜呜”的哭起来。 芙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捡起食盒,把一应吃食放在桌上,点好蜡烛,故作欢喜的道:“春娘,茶茶,葫芦,来,开饭了,瞧瞧,我果然给你们带了菜回来吧。” 喻只初是细心的。 他在食盒里装了一只酱鸭,一只油酥鸡,还有一盘冷切牛肉。 他知道乡下人家蔬菜是常有的,只有肉食金贵,所以他装的三盘,都是肉。 芙蓉本以为,葫芦最是个没心没肺的,这回见了肉,还不得扑上去抱着就啃,没想到,葫芦这一回。却跟小大人似的,看着芙蓉忙碌,嘴上却说:“大姐,我不想吃。” “为什么,是不是又不听话,遭先生骂了?” 葫芦低下头去,抽泣了起来:“先生…….没有……骂我。” “那你为什么哭?” 葫芦偷偷看了一眼春娘,见春娘不动,也不说话,便又哭了:“春娘……不高兴了。” 葫芦虽贪吃。但这些日子,也把春娘当成了亲人。 春娘神色肃穆,他心里害怕。 一支蜡烛轻轻的燃着。 谁也没有说话。 提回来的吃食。也没有人动一筷子。 芙蓉想问春娘,关于喻老爷与她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只得咽下,她不知如何开口。 那都是春娘的隐私。 倒是杨老爷子。嬉皮笑脸的,自打知道春娘有富人亲戚,他便各种巴结,虽说喻老爷走了,他还是端了鸡汤来放在桌上,又是帮着添汤。又是帮着分发馒头。 鲜见他这么热情周到。 葫芦不愿意吃,杨老爷子还是硬给他塞了个馒头,馒头蒸的比葫芦的脑袋都大。葫芦握也握不住,只得捧着放回筐子里,他的手黑,白白的馒头上有十个小小的黑指印。 杨老爷子便骂说:“这死孩子,吃饭也不知道洗手。王先生是怎么教你的,天天拿戒尺敲你的手。你还没有改。” 葫芦以手捂头,“呜呜”的抽噎。 王婶子也不懂怎么茶茶跟葫芦都哭起来了,便赶紧劝说:“就别骂孩子了,孩子有什么错呢?不过是一个馒头罢了。” 芙蓉知道,葫芦哭,不干馒头的事。 王婶子做的鸡汤很香,汤里还加了几粒枸杞跟冰糖。 杨老爷子盛一碗,先端给春娘,春娘却没有喝。 杨老爷子又盛了一碗,十分不情愿的递给葫芦:“喝去吧,死孩子,就知道桌上有肉,你不肯吃馒头,嘴馋的厉害。” 葫芦也没有喝,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 杨老爷子生气了,将鸡汤端了过去,自己“哧溜哧溜”喝了个底朝天,甚至把碗沿子也舔了舔,“吧嗒吧嗒‘嘴道:”今儿的汤肉多,你们倒不喝了,真是的,造孽。“ 王婶子也没有吃。 只有杨老爷子一个人,吃的欢实,将桌上的东西横扫一空。满满一大盆子鸡汤,他自己喝了半盆,嘴角都是油水。 听说当天夜里,他就撑的睡不着,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七八圈,次日就受了风,着了凉,躺在床小喝了两三剂药才好。 一连几日,春娘都没有磨豆腐,也没有绣手帕。 除了做饭,洗碗,多数时候,她都在发呆。 那些听说彩豆腐的人,又找上门来,想着让春娘动动手,让他们吃个新鲜。 芙蓉却拦下了,只说春娘不舒服,暂时做不得豆腐。 春娘来家里这么久,从来没有这样过,像失了魂。 王婶子纳鞋底的时候,就背着春娘,偷偷对芙蓉说:“春娘会不会是真失了魂呢?你记不记得,有一回,葫芦失了魂,瞧着也是无精打采的,后来,咱们不是挑着他的小裤衩给他招了招魂,也就好了?” 杨老爷子拿棍子在羊屁股上抽了一下:“乱说的,什么挑着小裤衩,春娘一个大活人,况且,是个妇人……” 芙蓉知道春娘为什么失魂。只是婉拒了王婶子的好意:“婶儿,多谢你了,等阵子再说吧。” 春娘日渐消瘦。 她本来就形容枯槁的,如今饭量小了,每每在入夜的时候,又偷偷的哭湿枕头,心里抑郁,显的更为沧桑。 这日天气晴好。 芙蓉见春娘坐在房檐下发呆,便凑了上去:“春娘,你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叫赵大夫给你抓几剂药?” 春娘摇摇头。 葫芦奔了过来,搂着春娘的胳膊道:“春娘,不怕,草药苦,可是我藏着冰糖呢,等你喝了药,我拿一块冰糖给你吃。” 春娘摇摇头。 其实芙蓉知道,春娘是心病,草药是治不好的。 春娘就这样静静靠在房檐下,她的话极少,芙蓉跟她说上两句话,她便流泪了。 芙蓉不想春娘流泪,所以也不敢去招惹她。 “他说。他还会来的。”芙蓉把喻老爷的话告诉她。 仅此一句,足以让春娘流泪。 春娘的脸色决绝,胸口起伏的厉害:“下一次,不要让他进门。” 她在嘴硬,不然,她不会哭。 芙蓉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点点头。 喻老爷却还是来了,照他的话说,马车跟车夫留在石米镇上,这一段路。坑坑洼洼,他自己摸索着来的。 喻老爷手里提着两封果子,果子是城里最好的铺子里买的。听说一封果子,都要一两多银子,芙蓉路过的时候,吧嗒过嘴,没舍得买。 另外喻老爷还提了两件时新的衣裳。看颜色。应该是送给春娘的。 春娘还在屋子里发呆。 芙蓉怕刺激到她,赶紧将喻老爷拦在门口。 喻老爷似乎也想到了这结局,他默默放下果子,又将衣裳交于芙蓉,神色暗淡,一点也没往日的神彩:“这衣裳。给春娘,这颜色,是她喜欢的。这果子,你们吃。” “对不起了,喻老爷,实在是…….”芙蓉也吞吞吐吐起来。 喻老爷摆摆手,他四下张望了芙蓉家的房子。又很快低下头去:“难为你了,家里不富裕。还养活着贞荷……啊不,是春娘。” 喻老爷似乎自言自语似的:“贞荷,春娘…..呵呵,很久以前,她还叫贞荷的时候,还肯穿我买的衣裳,如今,不知她还肯不肯穿。如今,她连名字也改了的。” 芙蓉默默无言。 喻老爷倚在门边问了芙蓉一句话:“你知道当初,我初见你时,为何觉得意外吗?” 芙蓉摇头。 “因为我觉得,你长的很像贞荷,就是春娘。” “隔壁的王婶子也说过。”芙蓉声音低低的,怕春娘知道喻老爷来了,又要伤心。 喻老爷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这便是缘分吧,如果不是留意你,我也不会找到春娘,听说,她是受了许多苦的。自从看到彩豆腐,还有你送给九年的那一幅鸳鸯戏水,我就知道,我能找到春娘了。” 芙蓉才明白,为何那一日,陈舅舅拜堂的时候,喻老爷缺席了。 原来,他是看到了绣品,认出了春娘。 芙蓉只能答应把东西交给春娘,至于见面,还是再等等的好,毕竟春娘不想见喻老爷。 二人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便有一个女人朝着芙蓉家而来。 女人穿暗红色对襟褂子,黑色长裙,,脖子里带着圆润的珍珠项链,发髻也是高高耸起,发间的簪子是赤金的,远远看着,便耀眼夺目。 这个人竟然是喻夫人。 车夫哈着腰,愁眉苦脸的跟在喻夫人身后,来到喻老爷面前,直接跪下了:“老爷,夫人她…….一直在问您的下落,若小的不说,那……..那小的就没法在喻府做事了,夫人要辞退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老爷可怜我…….小的不是故意出卖老爷的。” 喻老爷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夫人,这地方,你怎么来了?” “我说呢,老爷成天魂不守舍的,一趟趟的套上马车往石米镇来,原来是暗送东西的。哼。”喻夫人一把扒拉开喻老爷,冲到芙蓉面前,抢过衣裳道:“芙蓉,你未免得寸进尺,你是什么身份,哄骗我们家只初也就算了,如今,连我们老爷你都哄上了,你好大的能耐,人说狐狸精不难寻,恋着小的,又挂着老的,这样的狐狸精就难寻了。” 在喻夫人看来,喻老爷是来跟芙蓉幽会的。 她以为抓到了现形,便气的跳脚。说话也难听起来。 她对芙蓉说话,一向也没有好听过。 芙蓉只能默不作声,紧紧的倚着门,不让喻夫人进门。 喻夫人扯过芙蓉手里的两封果子,撕开纸皮,将果子撒在地上:“这么上等的果子,给你吃?不如喂狗。” “夫人,咱们回去吧,没的让外人笑话。”喻老爷想走。 喻夫人却揪住他的衣领,往他胸口来了一拳,然后将脚下的果子踩的粉碎:“今儿不说清楚,谁也不准走。” “我跟芙蓉不是你想的那样。”喻老爷叹了口气,央着喻夫人:“别闹了,回吧。” 喻夫人眉毛一横:“你说走就走?那我算什么?还不是我想的那样,衣裳都送了,自我嫁你起,我添置了什么新衣裳,你看也没看一眼,更没给我买过什么时新衣裳,你的月例银子都在帐房,这些年你攒下多少银子我心里有数,你竟然……都花在她身上?” 喻老爷见喻夫人咄咄逼人,便反驳了一句:“夫人,这事是我引起的,你不要怪芙蓉。” 喻夫人呵呵一笑,给了喻老爷一掌:“你觉得这种事很光明磊落了?你这么有担当,也行,咱们就去县衙,让全县城的老百姓都评评理,看看你县太爷的真面目。” 第267章 妹妹 喻夫人发起火的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正不可开交,杨老爷子又神出鬼没的闪了出来。 这种尴尬的场面,本来没有杨老爷子什么事,他跑出来,不过是想捡着喻夫人扔的果子吃。捡了果子吃过了,才拍拍手上的灰道:“芙蓉,这回,我有用处了吧,平时你对我那么不尊重,这一次,我不与你计较。” 杨老爷子嬉皮笑脸去跟喻夫人说话,喻夫人不认得他是谁,见他不过穿着粗布衣裳,灰土色布鞋,脸上的褶皱比树根还要深,便没有好感:“你离我远些,哪里来的老匹夫。” 老匹夫本是骂人的话。 喻夫人一向结交权贵,对庄稼人看也不看在眼里。 杨老爷子也摆起了架势:“这位贵夫人,别小瞧我这老匹夫,你们老爷的秘密,可都在我这。” 喻夫人自然不相信。 杨老爷子指指他家门口:“自从你家老爷来,跟芙蓉说了什么,我都听的一清二楚,一字不落,我最是个公正的,本来,我想讲给你听,可惜,你瞧不起我,我又不想说了。” 芙蓉冲杨老爷子努嘴,这种关键时刻,他怎么能跑出来乱说呢。 杨老爷子只当没看见。 喻夫人的态度果然软乎了些:“那你说,我们老爷来送衣裳送果子是做什么?” 芙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怕杨老爷子嘴上惹祸,便推着他回家。 杨老爷子的大嘴巴又发挥了作用:“我知道,这位贵夫人,你错怪了芙蓉了,你们老爷送这果子,是给她们家吃的。没错,但这衣裳,不是给她的,你瞧瞧这身形,这颜色,也不像她一个姑娘家穿的。” 喻夫人一时情急,倒真没注意。 如今看来,衣裳的颜色很深,是她平时所穿的颜色,芙蓉这个年纪。自然应该穿亮眼一点的颜色才对,便点点头:“那你说,这衣裳是送给谁的?” 喻老爷拉着喻夫人就要走。被喻夫人甩开了。 而喻老爷的步伐,显然没有杨老爷子的嘴巴快:“是送给屋里的春娘,春娘是你们老爷的妹妹,不是我说,这位贵夫人。看你的穿戴,也是大户,何必这么小气呢。” 芙蓉知道,春娘的事瞒不住了。 喻老爷的脸色惨白。 喻夫人却是冷笑一声,故意问喻老爷:“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妹妹出来?” 喻老爷不言语了。 芙蓉想从里面关上门。奈何喻夫人的力气很大,加上车夫叛变了,喻夫人让他推门。他便推门,芙蓉被推了一个趔趄。 喻夫人长驱直入。 芙蓉怕喻夫人伤害到春娘,小跑着想把春娘藏起来,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春娘梳好了头。换了一身素蓝色衣裳,坐在屋子正中央。 看来。她早在那等着了。 喻夫人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已看到她了。 两个人隔着门槛。 喻夫人冷笑起来,她笑的声音又细又尖,吓的芙蓉家的鸡直蹦。 “又是你,很好。”喻夫人望着春娘:“连名字都改了。” 春娘盯着喻夫人,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也很好。” 两个人像是旧识,又像仇人。 喻老爷站在芙蓉身边,低下头去,许久,拉了拉喻夫人的衣袖:“回去吧,别在这里闹了,让人看笑话。” 春娘看也没看喻老爷,只是盯着喻夫人。 喻夫人扬手给了春娘一个耳光:“我早就说过,别拿这样的眼神看我,你总是记不住。” 春娘挨了一耳光,却没有还手,还是安安稳稳的坐在那,但嘴角却渗出血来。 这一掌来的实在,杨老爷子都被吓蒙了,想着喻夫人与春娘怕不是亲戚,自己恐怕是惹了祸了,吓的扭头就走。 芙蓉在想着,要不要帮着春娘给喻夫人一个耳光。瞧着喻夫人一脸得意的模样,芙蓉的手就抬了起来。 大门口一阵马蹄声,还没等马车停稳,喻只初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的娘打屋子里的春娘,他是看见了的。 芙蓉要打他娘,他也看见了的。 他心里明白,春娘是一个好人。但喻夫人毕竟是他娘,他拦在喻夫人面前:“芙蓉,你要打,就打我吧。” 芙蓉还是没下去手。 喻只初给春娘赔礼:“春娘,是我娘的不是。” 喻夫人却哭起来:“她们这么欺负你娘,你竟然向她道歉,我糊涂的儿子,娘活不下去了――”喻夫人哭起来,只是没有眼泪,继而,又指着芙蓉道:“这个小妖精也不是好人,她隐藏的好深,这一切,都是她造下的!”喻夫人还是掩盖不住的火气,抬手要打芙蓉,却被喻老爷拦住。 喻只初见他娘要打芙蓉,赶紧迎面搂着芙蓉,搂的很结实,芙蓉动弹不得,这一刻,芙蓉又闻到了喻只初身上的檀香味儿,还记得几年前,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的身上,便是这一种味道,几年了,一点没变。 只是这味道很轻微,若不是这么近的距离,是闻不到的。 喻只初紧紧搂着芙蓉,像是搂着一件宝物,芙蓉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娘,你若要打,打我好了,但不能动芙蓉一下。”喻只初虽是个读书人,但字字铿锵。 “你们是中了什么邪,老的,小的,都失了体统,在这里丢人现眼。”喻夫人指着春娘道:“你的帐,我以后再跟你算。” 春娘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喻夫人似乎很怕春娘的这种眼神,闹了一通,落荒而逃。 喻老爷也跟着去了。 春娘看着喻老爷的背影,她明明说不愿意见这个人的,但此时,她却满含泪水。 喻只初还在搂着芙蓉,他搂的专注。搂的紧迫,甚至,他的爹娘离开,他都没有看一眼。 “芙蓉,你别怕,有我在,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喻只初将芙蓉搂在胸口,悄悄的安慰她。 喻只初还是原来的喻只初,他温润而美好,就像那一次在雨里遇见他一样。 他的味道。还是原来的味道,这种味道,就像烟囱里散发出的炊烟。每一个夏夜,芙蓉站在院子里,都能闻的到。这是让人安静下来的味道。 但芙蓉家,却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芙蓉想着刚才春娘挨的那个耳光,莫名的心里很酸。眼泪下来。无声的眼泪落在喻只初的衣裳上,他的绸缎马褂湿了一片。 喻只初没有再说话,他就站在那里,像一棵树。 葫芦放学的时候,见门口一片狼藉,便偷偷的往院子里瞅。 直到走近了。发现自己的大姐被喻只初搂的紧紧的,他才幽幽的道:“你们在做啥?” 芙蓉回过神来,擦干眼泪。 喻只初默默看着芙蓉:“你没事吧?” “你娘为何要打春娘?”芙蓉问他。 “我娘的脾气一向不好。但是打春娘是为什么,我实在是不知道,若是知道,我一定会拦住她的。”喻只初又向春娘道歉:“春娘,真的对不起。” 春娘泪眼朦胧。上上下下打量着喻只初,强挤出一抹笑来:“你这孩子。并没有对不起我,你是个好孩子。”春娘哽咽,盯着喻只初看了半晌儿,才低下头去:“你跟你爹……长的真像。” 因为喻夫人来闹了一通的缘故,芙蓉家在白家村也出了名,三三两两的人,或是端着饭碗,或是拿着甘蔗,手上嘴上都没闲着,纷纷来看热闹。 这几日,春娘没有做绣活,也没有磨豆腐,甚至,家里的饭都不像以前一样,一日三餐了,饿的葫芦肚子咕噜噜直叫。 芙蓉连大门也不敢开。 她不知道,外面围的那些人,是看热闹的,还是来安慰春娘的。 又有什么区别呢,春娘如今坐在屋里,呆呆的哭。如果有人安慰她,反倒让她哭的更厉害。 这些人来了几日,总是碰壁,便也不再来了。 芙蓉这才敢打开大门。 王婶子端着一只炖好的鸡过来,悄悄放在桌子上,看着春娘,倒也心疼,可又不知应该说什么好,春娘的事,她虽有猜测,但不能随便猜测,她眼神里全是关切,抹抹手,走了。 杨老爷子那日多嘴,这几天也不好意思到芙蓉家来。 因王婶子送鸡汤的缘故,他才壮壮胆子,过来说上两句:“大户人家的贵夫人,一向都有脾气,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得罪的起,春娘,你也不要难过了,想当初,我小的时候,给地主家当长工,还挨过不少打呢,不过那个贵夫人,也太恶了些,话都没说上两句,就打你。” 春娘默默的听着,不说话。 “下一次她若再来,你们提前把门关好,别让她闯进来就是了。”杨老爷子出主意:“她总不能翻墙进来吧,你说是不是,春娘。” 春娘还是不说话。 杨老爷子瞧着春娘跟个木偶似的,自觉没趣,才转身回去了。 四下无人的时候,春娘抱着芙蓉哭起来:“都是因为我,害了你们一家子不得安生。早知如此,我便应该呆在醉红楼里,不要出来连累你们才好。” “春娘,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 葫芦见家里人都阴着脸,谁也没有笑,便乖乖的去灶房里烧火,他并不会点火,抹了一脸灰,芙蓉打水给他洗脸:“葫芦,你怎么变勤快了?” 葫芦哭起来:“大姐,以后我不淘气了。” “为什么?” “如果我不淘气了,你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笑吗?我害怕看见春娘哭。” 第268章 陆贞荷的故事 郑家娘子听说有大户人家欺负到芙蓉家了,提着她的剁肉刀就来了,嘴上道:“芙蓉,哪个贵夫人敢欺负你们,我先给她两刀。” 刘天心跟李珍珠也来了,提了不少好吃的,神色凝重的坐了一会儿,便回了。 谁也没有张口问春娘,为什么喻夫人会打她。而且,抬手就是一个响脆的耳光。 倒是杨老爷子的大儿子杨康与她媳妇何秀花,见芙蓉家虚掩着门,也不敢进来,只是爬上杨老爷子家的墙头,蹲在那上面,两双眼睛如手电筒似的四下环顾。 芙蓉家院子里摆放的石磨,鸡,洗脸的盆子,都被他俩瞧的一清二楚,何氏还不忘挖苦:“我就说这一家三口不是省事的,捡回来的那个春娘也不是个省事的,这回,不知怎么的,捅着了阎王爷的屁股了。” 杨康“吧嗒”着嘴,一个接一个的吃着花生米:“谁说不是呢,哪天人家再来个杀人灭口……” 自从分家以后,这俩人极少到王婶子家来了,这次来,也是为了看热闹。 王婶子知道芙蓉一家身处水深火热当中,也替她们忧心,自己大儿子大儿媳这般说话,她便搓着围裙道:“康儿,下来吧,芙蓉对咱们家也不薄,说这话……” 杨康与何氏全当没听见。 正巧杨老爷子赶着羊回来,见大儿子,大儿媳蹲在墙头,眼睛贼溜溜的乱转,跟两只猴儿似的,脱下鞋子便朝两人身上扔,嘴里骂道:“这两个不成器的,蹲墙头寻狗屎呢?” 杨康一见他爹,魂飞魄散。扔下何氏就逃。 何氏也才跟着跑走了。 葫芦虽说调皮,不过是白家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毕竟是一个孩子,倒也没什么。 春娘的事,却成了大家的话题,就像追着看电视剧一样,一直等不到结尾,有的人就很心急怎么不见那贵夫人来了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两家是有什么仇怨? 春娘讲了一个故事。 这是个关于她的故事。 这是白家村人都在踅摸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春娘还是陆贞荷的时候,那个时候。喻老爷叫喻恩铭。 陆贞荷家,因爹娘都是实在的庄户人家,平日里爹爹做些小买卖。陆母便在家里做绣活,磨豆腐,家里还有几亩田地,二老只有陆贞荷一个女儿,虽说家境不算殷实。但也吃喝不愁。且很小的时候,陆母就教女儿刺绣,磨豆腐的活,陆贞荷一看就会。是十里八村的伶俐姑娘。 直到后来,陆贞荷的爹被一匹惊马踢了一脚,正中腹部。很快卧床不起,陆母忧心忡忡,再无心做活。家里没有进项,日子一落千丈。 这一年腊月,寒风呼啸,屋脊上全是白雪,天寒地冻的。爹爹病的厉害,陆贞荷提着篮子。去临近的庙里烧香,顺便,去请个大夫。 庙里安静,落雪的声音都听的见。 三十多级台阶直通寺庙前门。显的巍峨壮观。 陆贞荷去烧了香,许了愿,回来的时候,发现寺庙门口的一棵大杨树下,缩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子。 男子衣着倒也普通,蓝灰色的棉袄,一件米色的袍子,男子缩在树下,像是睡着了,膝盖上还放着一本书。 大杨树的叶子早已落尽了,枝桠上积着皑皑白雪,有乌雅飞过,翅膀一震,落下许多雪来,正好落在男子脖子里,冰冷的雪化成了水,男子却依然伏在那。 陆贞荷怕男子有意外,冰天雪地的,怎么会有人蹲在寺庙门口呢,怕不是冻坏了?便试着叫了两声,男子抬头,第一句话便是:“下雪了,姑娘怎么没有撑伞,别冻着。” 这一句话,陆贞荷记了四十年。 这一瞬间的眼神,她也记了四十年。 而这个眼神,又让她在这四十年里,受尽折磨。 她本想劝男子回家去,男子却笑说:“家里爹娘成天做活,又养着一群鸡,还有两头猪,太吵了,没法专心看书,所以出来避避的。” 两个人的第一次聊天,是在寺庙门口。 后来再见面的时候,是在集市上了,男子告诉陆贞荷,他叫喻恩铭。 那个时候,陆贞荷已经在集镇上卖绿豆腐了,顺便,也卖些刺绣。 她爹爹病入膏肓,她的娘已傻了。 喻恩铭觉得陆贞荷可怜,拿出身上仅有的二两银子,买下了她的绿豆腐,还有几块手帕,虽然,手帕这东西,喻恩铭是用不着的。 那天晚上,陆贞荷用二两银子给他爹抓了最后一剂药。 那天晚上,喻恩铭家的破房子被风雪给压塌了,一家三口在风雪中呆立着没有去处。 陆贞荷家离他家并不远,知道了以后,冒着有辱名节的风险,让喻恩铭一家搬来同住。 从此以后,喻恩铭准备着进京赶考的事。 陆贞荷做活养着一家人。 直到开了春,喻母跟陆母商量,两个孩子也都不小了,彼此似乎也有意,不如,就成个亲事,也算有个家了。 喻恩铭是愿意的。 陆贞荷也愿意,虽然喻恩铭连个家都没有,甚至,还跟自己家人挤在一处,但她喜欢喻恩铭,喜欢他身上的书生气。 说是成亲,不过是几口人在一起吃了顿饭,点了两根红蜡烛。 婚后不久,陆贞荷便怀孕了。 直到那一年秋,喻恩铭要进京赴考。 临走的时候,陆贞荷把做活挣的银子都装在他包袱里,又答应照顾好家里的几个老人,喻恩铭才算安心去了。 这个时候,陆贞荷已快临盆。 喻恩铭行到京城的时候,家里带的那点盘缠已快用尽了,他风餐露宿,很多时候,半道儿就在破庙里将就一晚。 京城的风雪很大,吹的人睁不开眼。 喻恩铭举目无亲的,又冷又饿,晕倒在地。 正巧有位老人经过,把他扶回府里,这位老人,便是喻夫人与陈九年的爹,陈老爷。 喻恩铭在陈家养了一阵子。 在这阵子里,陆贞荷挺着肚子做活,倒也做了些绿豆腐出来,卖给酒楼,也得了一些银子。 喻恩铭的娘总说,她晚上做梦,梦到喻恩铭被歹人劫道,枉送了性命,书信又没法往来,便天天哭的厉害。 实在没办法,陆贞荷给二老拿了银子,他们赴京看看喻恩铭要紧。 等他们到京城的时候,竟然找到了喻恩铭。 这个时候,陈小姐,也就就如今的喻夫人,也已经看上了喻恩铭。 她虽年轻大了些,但百般挑剔,一直没有嫁出去。算是个老姑娘。如今见了喻恩铭,倒觉得称心。 喻恩铭不愿意,跟陈老爷说,自己已有婚配。 喻母却怕陆贞荷拖累了自己的儿子,且陈府有权有钱,跟陈家小姐成亲,自然有说不完的好处。 喻恩铭只说,妻子已怀有身孕。 喻母便编了一个谎话,说是陆贞荷因大病一场,大人小孩都死了。且说,如果不答应陈府的亲事,便要死给儿子看。 喻恩铭痛哭了一场,唯有答应了下来。 陆贞荷其人,陈小姐也算知道。 成亲不久,喻恩铭果然中了举,在陈老爷的谋划下,也得了官,正是两得意的时候。 就是这个时候,陆贞荷千辛万苦的生下了一个女儿。因她常年劳作,女儿生的十分瘦小。 又要养着女儿,又要养着奄奄一息的娘,那段时日,陆贞荷过的十分艰辛。 有一天,在一个刮风的下午,她的娘也撒手人寰,抛下陆贞荷去了。 从此以后,陆贞荷只能与小女儿相依为命,她给女儿取了个名字,叫依依,便是相依为命的意思。 后来,有人说在怀海城里见过喻恩铭,想来是有了前程的,陆贞荷收拾了包袱,抱上女儿,便去找寻。 人海茫茫,等找到喻府的时候,喻府的正主子,喻夫人陈氏,已诞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喻只初。 陆贞荷是不愿做小的,当她看到喻府一家其乐融融的时候,她就明白,那棵大杨树下的喻恩铭,已是往事了。 喻夫人陈氏,早以为陆贞荷死了,没想到此时她竟然抱着活生生的女儿找上了门,她当即骂了喻恩铭一个狗血淋头。要抱着儿子喻只初一块去死,当然,她不过是吓一吓喻恩铭罢了。 生米,已然煮成了熟饭。 喻夫人骂完喻恩铭,便把气撒在她的婆婆,喻母身上,当初是她一口咬定,陆贞荷是死了的。 老婆子心虚,如今在府里享了荣华,自然不想儿子又一无所有。 况且看陆贞荷的穿戴,破破烂烂,一看就没有好光景过,便跟喻夫人想了一个计谋。 一面哄着喻恩铭,说是择日就要把陆贞荷娶进门来,总不能让她抱着孩子流浪在外,一面又与喻夫人合谋,迷晕了陆贞荷,把她弄进醉红楼里,硬是按下一张卖身契,半辈子还不完的债。而另一头,又随便找了一户人家把依依给送人了。免得留下看着心烦。 喻恩铭突然不见了陆贞荷母女,四处找寻,喻母便说,是陆贞荷不愿做小,赌气抱着女儿走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愿见喻恩铭。人海茫茫,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第269章 被送走的孩子 从此以后,陆贞荷与喻恩铭,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喻恩铭曾经不信他娘的话,偷偷的去找过陆贞荷几回,到底死海无音,没有一点音讯。 陆贞荷的娘家那里,因二老都已过世,家里无人主持,已破败不堪,院子里早已长满了蒿草,风一吹,院子里的蒿草直扫人脸。 从蒿草丛里钻出的麻雀,因受了惊的缘故,密密麻麻的往房顶上飞。 只有陆贞荷卖绿豆腐的篮子,还挂在窗户外,喻恩铭想拿起来,刚碰到,篮子便碎了。天长日久,风吹雨淋,坚硬的篮子都坚持不下去了。 村子里的人只知道陆贞荷带着女儿去找她相公,至于下文,无人知晓。 陆贞荷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喻恩铭跟喻夫人虽磕磕绊绊,过的不尽如人意,但有了儿子喻只初,也算是一个家了。 在喻恩铭任怀海县衙老爷的时候,喻夫人是帮了忙的,以至于他每次发呆或者惆怅的时候,喻夫人总会奚落:“若不是你亲爹亲娘势力眼,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当初你们一家无家可归,你娘怕陡贞荷不收留你们,便要你们成亲,后来,瞧着我们家有权有钱的,又让咱们成亲,好在你并没有吃亏,你要时刻记着,你所得这一切,都与我们陈家分不开。” 喻夫人总拿当年他爹帮衬过喻恩铭做要挟。 喻老爷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更多时候,是喻夫人在说,喻老爷在听。 他曾在心里默默的念叨过,陆贞荷会带着女儿去哪呢? 陆贞荷一直在醉红楼里。 老鸨受了他人的吩咐,从没有给过她好脸色,而且。在陆贞荷还有些姿色,容颜未老之前,从没让她出醉红楼。 在这几十年间,陆贞荷的生活,除了做饭,洗米,劈柴,便是没完没了的刺绣。 她曾经借着微弱的灯光,绣过上百条手帕,直绣的手指长泡。流血,不能触摸。而每一条手帕上面,都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小姑娘。 只有陆贞荷知道。这个小姑娘,名字叫做依依。 这几十年间,与她为伴的,是青楼的莺歌燕舞,欢天喜地。 她无数次的哭湿枕头。 直到有一天。她老了,没有以前能干,年华老去,剩下的只有枯枝般的手与渐渐凹陷的面颊。 老鸨讨厌她哭,哭的如奔丧一样。便偷偷卖了她。 芙蓉买了她来。 陆贞荷,这个让她伤心的名字。在进入青楼的时候,就幻化成灰了。 她得了一个新名字。春娘。 春娘讲完这个故事,默默的闭起了眼睛。 葫芦背对着春娘。坐在门槛上给小狗梳毛,梳着梳着,便不动了,两手抱膝,开始“呜呜”哭起来。 这故事太过繁杂。陆贞荷,喻恩铭。喻夫人陈氏,喻只初,老鸨,爹娘,葫芦根本听不懂。 芙蓉给他擦擦眼泪:“葫芦,你哭什么?” 葫芦说:“我也不知道哭什么,可是我心里,却很难过。” 他只是知道,陆贞荷就是春娘。 春娘讲出了这个故事,倒显的轻松,拉着芙蓉的手问:“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薄命的人?” 芙蓉摇摇头:“春娘,你只是一个苦命的人。” 春娘强挤出一丝笑来,她很久不笑了,笑的勉强,差点挤出眼泪:“芙蓉,其实,我并不苦,我只是想念我的女儿。” 春娘的女儿,小名叫依依。 芙蓉问:“春娘,这么些年,你为什么不从醉红楼里逃走,去找喻老爷呢,或者,去找依依,你为何要呆在那里受罪?” “找喻恩铭吗?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我去找他,能做什么呢?况且当初,依依的奶奶临死前,心里愧疚,曾让人告诉过我,说依依被送了人了,如今过的还好。而喻夫人又派人说,若我不听话,敢再找喻老爷的话,那依依的小命,就不一定能保住了,我吃点苦没有关系,可是依依…….”春娘哽咽道:“虽然,也许,依依现在都是一个大姑娘了,但是,谁知道她在哪呢,如果喻夫人真的对她下手,那不是我害了依依吗?” 原来,喻夫人是利用依依,辖制了春娘。 “这些年来,依依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春娘摇摇头:“被抱起的时候,她还很小,通身雪白,连一颗痣,一块胎记也没有,能上哪里找呢。况且,如今怕她也有新名字,再也不叫依依了。” 提起依依,春娘便忍不住的哆嗦。 葫芦背对着春娘,小肩膀也抽动起来。 “春娘,好人有好报,上天不会这么苛待你的,终有一天,你可以找到依依。”芙蓉只能安慰她。 这安慰,是虚无缥缈的,芙蓉都知道,不过是为了让春娘放宽心罢了。 “芙蓉,多谢你收留了我……给你们一家,添麻烦了。”春娘落泪。 杨老爷子一瘸一拐走来,一面抹眼泪一面“呸”了一口:“原来这个有钱人就是喻恩铭,这个人忘恩负义,春娘你当初对他有恩,他扭脸就忘了,这样的人,再有银子,也不值得交。”杨老爷子越说越气愤,没注意脚下,差点被门槛拌倒,他索性跟葫芦一起坐在门槛上:“春娘,你也莫哭,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做下什么不光彩的事,被喻夫人给抓住了,这样看来,并不是你的过错,倒是她,竟然还能来打你,真是不讲道理,若我婆娘是这样的,我早用绳子拴起她打死了。” 杨老爷子说的唾沫直飞。 葫芦听他这样说,心里有些害怕,便往一侧挪挪,离杨老爷子远一点。 芙蓉瞪着杨老爷子:“你又偷听我们讲话。” “不过是路过的时候,顺便听了一耳朵的,哪里算偷听。”杨老爷子反驳:“我说芙蓉,你天天呵斥这个吓那个。路上的贼都被你降服过,你就跟那谁?对了,拿金箍棒的孙悟空一样,你怎么不去喻府,给春娘讨一个说法,怎么说,也要让他们赔孩子,赔银子。” 杨老爷子说起这话,极像一位正义人士。 春娘却拦下了:“芙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喻夫人对依依不利,那我会一辈子不安心。且喻老爷……我并不恨他,我只是福薄……” 杨老爷子抽了口烟锅子。默默的在鞋子上敲敲烟灰:“唉,不是我说话难听,过去这么久了,或许,喻夫人早把依依给……掐死了。就算扔到哪个荒山野岭的,不是冻死,也已饿死了。” 葫芦心里更害怕,抱起小狗,颠颠的往屋里跑。 芙蓉咳嗽了一声道:“大叔,你说的也太没王法了。喻夫人怎么会杀了依依呢,那都是你想的,依依被送人了。如今,怕也是一个大姑娘了呢。” “喻夫人正恨春娘呢,连带的,也恨依依,她能给依依找一个什么好人家。没绑着石头沉到河底去,就是造化了。”杨老爷子反驳芙蓉。这一刻,他的想象力倒是丰富。脑袋瓜跟通了电一样,闪闪发光。 春娘无声的抽泣,杨老爷子的几句话,足以让她泪流满面。 她受的那些苦,只是为了依依不再受苦。 她每日早起,想到的第一张面庞,便是依依小时候。 而杨老爷子三两句话,便把她的这个梦敲的粉碎。 好像她辛苦建立起的堡垒,顷刻倒塌了。 她就站在堡垒门口,束手无策。功亏一篑。 泪湿了衣裳。春娘的嘴唇都哆嗦起来。 许久,她不曾这样大哭一场。 若是哭出声音,倒还好。 这样憋着,倒让芙蓉忧心。 突然的安静。 院子里母鸡“咕咕”的寻食。 梧桐树叶子正悄悄的舒展。 杨老爷子回头一看,春娘成了泪人,自觉没意思,便推说要去赶羊,麻溜的走了。 “春娘,总会有依依消息的。”芙蓉劝她。 春娘没有说话,只是拉着芙蓉的手:“我没有照顾好依依,我有愧于她,我想找到她,并不是想补偿什么,我过的艰苦,也补偿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她,当年,我并不是故意丢下她的,她恨我也好,不恨我也罢,我只是想让她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我知道,无缘无故被别人抛弃,会一辈子心酸。” 或许春娘,又想起了她的往事。 下大雪的冬天,寒风刺骨,连呼出的气都是白的。但那个冬天对春娘来说,是温暖的。因为有喻恩铭。 阳光明媚的年月,花香扑鼻,温风阵阵,她的心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因为喻恩铭有了陈氏。 而如今,她也不敢去城里一步。 每一次芙蓉想带她去城里逛一逛的时候,她都讳莫如深。 这是她一生的伤疤。哪怕想一想,都疼的钻心。 而如今,喻夫人竟然跑上门来又打了她一个耳光。 晚饭都吃的很少,以往吃饭,葫芦都是“呼噜呼噜”就喝完了。 这一次,却像个小姑娘似的,见春娘不端碗,他也坐直身子,不愿端碗,春娘吃饭了,他才小心翼翼的捧起碗,轻轻舔一口粥,又轻轻的放下,十分斯文。 他怕吵着春娘。 他也不敢像个大喇叭一样叽叽喳喳了,他怕春娘会哭。 茶茶洗的碗。 芙蓉坐在灶前,拿了一根稻草反复的折着,折来折去,直折的稻草断成几截儿。 她竖着耳朵听一听,堂屋里没动静了,想来是春娘睡着了。 茶茶轻声道:“大姐,春娘好几天没正经睡觉了,今儿可能是困了。你说呢。” 芙蓉答非所问:“明儿你在家照顾着春娘还有葫芦,我去城里一趟。” 第270章 晕过去了 喻府。 苏家小姐刚嫁过去没两天,就跑回槐花巷子的娘家去了。 她实在受不了,喻府里比公堂还热闹。一天到晚的没个消停。 喻夫人像是中了邪,从回府起,就没安生过。 比如,一家人坐着吃饭,菜刚上来,喻夫人便提起一只烤鸡就扔到了喻老爷脸上,或是干脆拿起白花花的油卷,扑哧扑哧的往喻老爷身上砸。 喻老爷闷头扒饭,一声不吭。 陈九年只说了一句:“放着好好的饭也不正经吃,这是做什么呢?成天折腾。” 喻夫人便如被踩了尾巴一般,将一盘炒土豆丝扔向陈九年,陈九年身手还算矫捷,探身就避过了,土豆丝儿像下雨一样,全撒在苏小姐的身上了。 苏小姐还没说话,喻夫人便先开口了:“是死鱼眼睛吗?看见我扔东西也不知道躲一躲?” 苏小姐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提着裙子带上丫鬟便走。 芙蓉来喻府的时候,苏畅已捷足先登了。 也难怪,芙蓉雇佣的驴车,一路撒欢带歇脚,奔了两个时辰。才算奔到了喻府。 苏畅坐在喻府前厅里,身边是哭的梨花带雨的苏小姐。 陈九年说:“苏畅兄,其实,都不是故意的…….” 苏畅比陈九年年轻多了,便道:“谁是你兄?” 陈九年又劝喻夫人熄火:“苏……刚嫁进咱们府上,是小辈吧,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呢?” 喻夫人又对着陈九年“突突”来了一顿:“爹死以后,我白养活你了,成亲才几日,帮着别人说话,我是做下什么了?你们都对不起我!” 陈九年左右不是人。 急的直挠头。 前厅气氛有些紧张。 喻夫人指指芙蓉:“苏畅。这事你要怪,就怪她,所有的事,都是她引起的。” 芙蓉还没有找喻夫人的麻烦,喻夫人先是倒打一耙。 “这事要怪,便怪我,都是我不好,夫人,你不要怪到芙蓉头上。”喻老爷显的有些窘迫。 喻夫人话头一转,指着芙蓉道:“你是不是想着我们家银子多。房子宽敞,我们老爷又做着官职,所以。想赖我们的银子,我可告诉你,家里的银子,一分一毫,都跟你们没关系。别想拿走一分。” 喻只初知道他娘护银子护的紧,芙蓉刚来,就被她奚落一顿,他有心护着芙蓉,便端了碗茶来递给芙蓉:“别听我娘的,她有口无心。” 芙蓉没有接茶。喻夫人的嗓们虽大,芙蓉却也不卑不亢:“喻夫人,你们家的银子。是你们家的,春娘一点也瞧不上,我这次来,自然不是冲银子,怕是你想太多了。” 喻夫人气的拿手帕“呼呼”煽风。一面又叫下人:“为什么又把芙蓉放进来?把她撵走。” “夫人今天给我个交待,我自然走。夫人若是不给一个交待,我自然就不走。”芙蓉也耍起了无赖。 她想到春娘无辜的模样,就一阵阵的心酸。 喻府夫人之位,本来应该是春娘的,可如今,鸠占鹊巢,还耀武扬威,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喻夫人撕扯着喻老爷,像是撕扯一块碎布:“都是你,你为什么还要去见她?你是不是想把我休了,把她娶进门,告诉你,别妄想,当初你娶了我,可是占尽了便宜,我爹才死多少年,你就想抛弃我们,门儿也没有,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苏畅被弄迷糊了,难道今儿要讨论的事,不是喻夫人将土豆丝扔到苏小姐身上的事吗? 怎么芙蓉来了以后,风向一转,喻夫人跟鬼附了身一样,把身边的人全骂了一遍? “芙蓉,是不是春娘让你来要什么的?”喻老爷叹了口气。 喻夫人接话道:“我就知道那个贱人不肯善罢甘休,我就知道,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早知道我…..我…..” 喻夫人将后半截儿话咽进了肚子里。 芙蓉呵呵一笑:“夫人是后悔没把春娘杀了?还是后悔没把我杀了?这样,我们便不能来找你了。” 喻夫人的脸一冷,不说话了。 她隐隐约约觉察到,芙蓉好像知道些什么? 喻夫人只得收起性子,为了掩盖突突乱跳的心,她装作无意的喝了一杯茶,脸色也舒缓了些。 可是突然之间,她又像真中了邪一样,倒在椅子上,手一伸,弹了两下,不动了。 喻老爷吓了一跳。 陈九年扑上来道:“这……怎么突然间不醒人世了?快叫大夫来,会不会是羊羔疯发作了呢?” 喻只初道:“舅舅,我娘哪里来的羊羔疯。” 芙蓉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喻夫人,见她的眼睫上下扑闪了两下,知道她是装晕的,便道:“这种突然晕过去的,要趁大夫来之前,先掐人中,掐一掐,说不定就能好。” 陈九年不敢下手,不然喻夫人醒了,没他的好果子吃。 芙蓉卷起衣袖,朝着喻夫人的人中掐了下去,芙蓉简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掐了两下,喻夫人果然受不住了,呼的一声,坐了起来,拿出手帕按住嘴巴道:“我醒了,不用掐了。” 喻夫人支开喻老爷:“我身子不爽快,你去给我请个大夫,要城西头那一家的大夫,我喝他开的方子才有效。” 喻老爷去了。 没了喻老爷,喻夫人的心才放宽了些,怒视着芙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想问夫人,依依在哪里?”芙蓉字字铿锵。 喻夫人摇头:“什么依依?关我什么事?我哪里知道她在哪里?” 她不过是在故作糊涂罢了。 “喻老爷也不在这里,夫人何必遮着掩着,依依自然是春娘的孩子,一二十年前,你跟喻母合起伙来,将依依抱走送人,如今喻母已不在了,依依的下落,只有你自己知道,春娘不想要你们的银子,也不想跟你们有瓜葛,但夫人你也是一个做娘的,春娘如今无依无靠,只有一个女儿,还下落不明,她的心酸夫人又懂得吗?夫人还是把依依的下落说出来的好。”芙蓉步步紧逼。 她知道,依依便是春娘活着的念想了。 喻夫人喝了口阿英端上来的茶:“我以为她想要银子呢,原来不是,想问我要人?我哪里知道她女儿在哪里?我总不能拿银子给她买个女儿吧?或许是因为她自己过的贫困,所以把女儿卖了买米面呢,或许,她的女儿早死了呢?” 跟喻夫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门口一阵吵嚷的声音,接着,便有看门人来报,说是有几个人要进来。 看门人所说的几个人,其实只有三个,茶茶,葫芦还有春娘。 春娘从茶茶口里得知,芙蓉往城里来了,便知是到喻府了。 她心里明白,芙蓉肯定是为了自己好的。 可是喻夫人不是省油的灯,喻老爷那里,又没什么指望,万一芙蓉有什么不测,那她会内疚一辈子。 她慌里慌张带着孩子们出门,甚至忘了拿银子雇马车,也顾不得白家村人稀奇的目光,便直奔喻府而来。 芙蓉跟喻夫人僵持着。 春娘零零星星听到了些什么,虽心中发酸,还是把芙蓉拉了出来:“这趟浑水,是我自己做下的,自然我自己承担,芙蓉,你别搅合在里面,我不想有人害到你。” 喻夫人“呸”了一口:“陆…….春娘,你既然没死,好好跟芙蓉一家过日子,倒也可以,若你再敢踏进我们喻府半步,我便不客气了,乱闯县太爷的家宅,那些衙役,可不是闲着没事干的。” 她又在以权压人。 春娘没有被她吓倒,只是轻轻的问:“我的孩子呢?” 喻夫人还是一副无赖的嘴脸:“当年你不是抱着孩子走了吗?后来你的孩子或是死了,或是扔了,那是你自己的事,为何要来找我?这又与我何干?” “你真的不知道依依在哪?”春娘近乎祈求。 喻夫人的嘴却比铁门还严实:“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的记性本来也不好,哪里记得清什么依依,春娘,我劝你,还是少惹些是非,不然,下一次,我就不客气了。” 春娘一听依依没了下落,便跟失了魂一样,跌跌撞撞,倚在芙蓉身上,便晕了过去。 她是真的晕了过去,伤心过度,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春娘就像一棵草,软软的附在芙蓉身上。 喻夫人怕她弄脏了自己家的地毯一样,春娘一晕,她便开始撵人了:“快走,若再赖着不走,我可真的不客气了。” 为了安抚春娘,只有先回去再做打算。 喻只初帮着把春娘扶到马车里,自己也钻进了马车,一路往芙蓉家去。 喻夫人转着手里的一串绿檀木佛珠,叫了喻只初几声,不见动静,便有些愠怒,责怪陈九年道:“我让你看着他,你是怎么看的,倒让他跟着芙蓉一家子乱跑,他们一家子有什么好人?等他回来以后,把他关到书房里,好生看着。” 陈九年十分委屈:“我连自己的媳妇还看不好,这不,刚就跑回槐花巷子去了,我还能看好只初?” 第271章 榆钱 马车一路颠簸,颠簸的葫芦受不住,掀开车帘吐了半块南瓜出来。 春娘依然眯着眼睛,靠在芙蓉身上动也不动,如死去了一般。 芙蓉轻轻帮春娘抹抹头发,她的头发又白了不少,想着喻夫人头上梳着圆润的发髻,发间还插着一大朵灰紫色的海棠花,海棠花旁边,还有一支足金簪子,可春娘浑身上下,一贫如洗。一点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春娘的手就搭在芙蓉身上,马车颠簸一下,她的手便垂下来一次。 芙蓉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默默数着她手上的老茧。 春娘在做姑娘的时候,就跟着她娘学磨豆腐了。 她聪明伶俐,长的也不难看,或许她找一个小户人家,过着安生的日子,如今也儿女双全,其乐融融。 可她当年,找的却是喻老爷,喻老爷飞黄腾达了,她却一败到底。 岁月留给她的,除了那个不知生死的孩子,再有的,便是这满手的老茧了。 老茧很厚。这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一下一下的磨着手心,芙蓉的手心都火辣辣的疼。 葫芦靠着喻只初,轻声问:“大姐,为什么我没有老茧?” “因为你还没有长大。”芙蓉告诉他。 其实,芙蓉心里最想说的是,其实,你没有春娘那么辛苦,诸如喻夫人那种,从小当大户人家的小姐,长大当大户人家的夫人,肩不挑,手不提的贵夫人,手上,是不会有老茧的。 葫芦还是不太明白:“大姐,等我长的跟春娘一样老的时候。会有老茧吗?” 芙蓉做了个“嘘”的手势:“以后不要说春娘老。” 葫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大姐,等我跟你一样老的时候,会有老茧吗?” 芙蓉恨恨的点点葫芦的脑袋:“我不老。” 喻只初见春娘微闭着眼,不知缘由,还问芙蓉:“刚才我娘晕了,你不是掐她的人中就好了吗?春娘晕了,你怎么不给她掐一下?” 芙蓉倒是想掐一下喻只初。 他娘是装晕的,他都没有瞧出来。陈舅舅常说,喻只初这个读书人,书自然是没有读好。还变傻了。 马车终于停到了芙蓉家门口。 葫芦先从车上爬下来,抱着车轱辘,只觉得头顶在晃。脚底也在晃,站也站不稳,又吐出半块南瓜来。 为了跟春娘往城里去,他吃饭也没细嚼慢咽,塞进嘴里。直接一仰脖子一咧嘴,就咽下去了。 杨老爷子在路边筛榆钱。 榆钱这东西,本是以前穷的时候才吃的,从树上摘下来,洗干净,生吃的时候。甜甜的,拌了面粉蒸一蒸,又能下饭。 见芙蓉下了车。然后要抬春娘,杨老爷子赶紧凑了上去:“哟!春娘这是,这是死了?哎呀,我就知道,咱们这穷人家。不能去找大户人家的麻烦,这不。把春娘的小命都给赔进去了,芙蓉,你这回可是办错了事了,我就说,大户人家,都凶狠着呢,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连他们的孩子,也都是狼崽子,要吃人的……” 杨老爷子一面骂,一面抖动着簸箕,将榆钱筛一筛,还不忘吹口气,吹去上层的浮叶。 喻只初最后下来,他帮忙抬着春娘的头。 听杨老爷子骂这一顿,顺带的把他也骂了,他也没生气。 杨老爷子却红了脸,他也没算到马车上有喻只初,只得将簸箕举的高高的,盖过他自己的脸,装出忙碌的样子。 春娘躺在床上,胸口起伏,呼吸也平顺了,就是还没醒来。 芙蓉洗了条毛巾,轻轻给春娘擦脸。 葫芦装出忧伤的模样,自己坐到门槛上,欠着屁股自言自语:“春娘怎么还不睡醒?” 王婶子已是哭的不成样子,一面解去围裙,一面伏在床前:“这是怎么了,便是春娘做错了什么,也不能这么欺负她,她怎么成这样了?这是要人的命吗?” 杨老爷子的大喇叭功能果然不是吹的,这几秒钟的时间,他已把春娘的情况广播给王婶子了。 芙蓉捡了些铜线给茶茶:“拿着去请赵大夫来。” 杨老爷子夺过铜钱握在手里,将簸箕连带榆钱放在芙蓉家院子里:“这事我去办,赵老四家我熟。” 杨老爷子一瘸一拐的走到大门口,又回头吆喝葫芦:“别吃我家的簸箕!”想想,不对,便又纠正道:“别吃我家的榆钱!那簸箕里盛有多少个榆钱,我可都数过的,回来少了一个,牙给你掰掉一排!” 葫芦依然是那副忧伤的表情,望望榆钱,只说不吃。 杨老爷子一走,他迅速捏了两个榆钱塞进嘴里,想起杨老爷子说的,他数过数的,怕被看出来,赶紧从嘴里揪出来一个,又悄悄放回簸箕里。 小狗老四也觉得气氛不对,乖乖的卧在葫芦脚下,一下下舔着他的鞋子。 赵老四给春娘把了脉,只说是没有大碍,一是身子虚弱了一些,有点积劳成疾,需要静养。二是伤心过度,心里郁结难平,需要舒缓舒缓。 开了四剂药,芙蓉抖开一包,放在药罐子里煎了。 一大包草药煎好以后,只剩下浓黑的半碗,芙蓉心想着,春娘身子弱,静养倒也使得,可心里郁结难平,怕不是那么容易舒缓的,这草药,怕也不能根治春娘的心病。 想到这些,又有些惆怅。 春娘喝了药,约过了有半个时辰,便醒了。 杨老爷子站在床前,上下左右的筛着簸箕里的榆钱,他的一双眼睛一直瞅着春娘,说是筛榆钱,不过是个幌子,这一会儿见春娘醒了,他手里的簸箕“吧嗒”掉在地上:“哎哟,还好这喻家人还有点良心,没把春娘给打死。” 簸箕掉在地上,他半天的活计白干了。 眼瞧着喻只初尴尬,他便道:“你爹娘的事,不干你的事,喻少爷,我可没有说你。” 喻只初自然不计较这些,还帮着他捡榆钱。 春娘努力坐起身,靠在柜子边问喻只初:“孩子,是……你娘让你来告诉我依依的下落吗?” 喻只初捧着榆钱,不知所措,她娘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提回喻府去,哪里会让他提什么依依的事呢? 况且,喻只初根本不知道,依依到底是谁的孩子。 杨老爷子捡起生榆钱,问春娘:“你吃不吃?这东西,喂羊可惜,我嚼着很甜。” 这个时候,春娘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杨老爷子便也不推让,自己扔了一些榆钱到嘴里,“噗噗”的嚼了一通,直嚼的满嘴绿,跟黄瓜冒了浆一样:“春娘,不是我说,你还是省省心吧,你命里就不该有那些富贵,你就是一个薄命的人,那个依依,你就忘了吧,就当……就当生下来就死了,或者,就当生了一个枕头,扔了就扔了,你看我,我大儿子成日的不学好,把我都撵出门了,我只当生了个枕头。跟枕头生什么气呢。” 春娘低下头,不言语。 春娘所丢的,明明是十月怀胎所生下的孩子,又怎么会是一个枕头呢,亏杨老爷子想的开。 芙蓉怕杨老爷子又说出什么让春娘伤心的话来,便以春娘需要静养为由,赶他回家。 杨老爷子死活不愿意回去,就是筛榆钱,也要站在芙蓉家院子里筛。 芙蓉赶了半天,累的出汗,才算是把杨老爷子给请走了。 “等我回府上,就问我娘,依依到底在哪里,如果我娘不说,我都不愿意。”喻只初信誓旦旦。 芙蓉出门的功夫,喻只初知道了依依的事。 他只是没想到,他的爹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他也为春娘唏嘘,可是喻府里,住的是她的亲娘。 “春娘,我只能帮你问一问依依的下落,可是……我娘毕竟是喻夫人……我……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喻只初有些难为情。 春娘心里重新燃起希望,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一刹那间,她的眼神里有了神彩:“那我就多谢喻公子了。” “春娘,你就安心歇着吧,等你的病养好了,或许,依依就能找到了。怀海城不大,我相信,依依还在城里,等我娘说出依依的下落,我就带人去找她。” 春娘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拉着喻只初的手道:“孩子,难为你。你也告诉你的娘,若她说出依依的下落,我愿意远走他乡,再也不出现。” 为了几十年未见的孩子,春娘什么都可以舍弃。 这话果然戳伤了葫芦的心,他凑到春娘床前,轻轻帮春娘掖掖毯子:“春娘,你要去哪一个他乡?离这里远吗?你会带我一起去吗?” 葫芦对春娘面般依恋,在春娘面前,芙蓉都成了浮云。 春娘隔着窗户,望着喻只初远去的背影,又是欣喜,又是难过。 喻只初是喻夫人的亲生儿子,他在喻夫人面前说话,自然比春娘要有份量多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麻烦你跟你娘说一说,把依依给找回来。”芙蓉送喻只初出门,暗暗的叮嘱他:“若是有了消息,你千万来告诉我们,你也看见了,春娘为了孩子,劳心劳力,她也有年纪了。” 第272章 我要去告状 虽说赵老四开的方子,里面有些安眠的草药,寻常人吃了以后,会多睡一会儿。但春娘却常常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每天早上天刚亮,鸡“咕咕”叫着寻食的时候,她便睁开眼睛,望着太阳光如银粉一样撒在墙上。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 芙蓉在院子里支起药罐子,把一大包的草药倒了进去,准备煎碗药给春娘喝,这已是最后一包草药了,前前后后,春娘喝了三大包,可身子却没有一点起色,这不免让芙蓉忧心。 刚升起火,便听到大门口“啪啪”的拍门声。 大门并没有关,知道拍大门,倒有礼貌,至少不像杨老爷子似的,每次来串门,一脚就把大门给踢的来回晃悠。 “进来吧,门没关。”芙蓉站起身,拍拍手上的草灰,整了整衣裳。 春娘就躺在窗户下,不做豆腐,也不做绣活,让她在床上躺着,她觉得很是难为情,而在心里,她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希望喻只初能早点来,喻只初若是来了,那依依八成就有下落了。 所以每当院子里有什么动静,春娘都要凑近窗户看个仔细。 她来来回回的看过七八次。 有时候,是鸡啄米的声音。 有时候,是小狗啃木棍的声音。 有时候,是王婶子洗锅盖的声音。 没有一次,是喻只初。 她每一次张望,每一次失望。又在每一次满怀着希望。 这次,听到拍门声,她又想到了喻只初,她紧紧的凑在窗前,望着一丁点的动静。 芙蓉也以为,会是喻只初来了。 没想到。来的人却是苏畅。 苏畅穿一件米白袍子,米黄团花纹马甲,带着黑纱镶玉帽子。 芙蓉本来做好了迎接的准备,见是苏畅,心里燃起的火花瞬间被浇灭了:“你来做什么?” “不欢迎我来?”苏畅笑。 “不欢迎。”芙蓉冷着脸。 苏畅倒不介意:“你欢迎不欢迎是你的事,来不来,是我的事,这不,我就来了。” 芙蓉拿他没办法。 论文,两个人都不行。论武,芙蓉不如他。 苏畅蹲在药罐子前面,闻了闻药味。指指自己怀里抱的盒子。 盒子外面裹着一层红布,包装的倒精美。 苏畅变戏法似的打开,里面有支上好的人参。 芙蓉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给药罐子下面添柴。仿佛根本没把人参看在眼里似的,只是淡淡的道:“无功不受禄,人参,苏公子还是拿回去吧。” 苏畅却不走:“你这个人,真是个榆木脑袋,我知道春娘想找依依。可是也得先把身子养好不是?” 芙蓉想想,倒也是,便收了下来。却还是淡淡的表情:“那……谢谢你了。” “我从未见过收礼的人,还像你一样冷着脸,跟哭丧似的。”苏畅夺过芙蓉拨火的棍:“本来就不白净,天天用药罐子熏,你想变成乌鸡呢?” 烟火呛的芙蓉差点流泪。拿手一抹,满脸的灰。 苏畅本来不会烧火。更不会熬药,逞强般的从芙蓉手里接下这活,便使劲儿往药罐子下填柴,不一会儿,柴火堆的跟药罐子一样高,呼呼的火升上来,吓的鸡窝里的鸡以为要烧热水宰它们,吓的“咕咕”叫着直拍翅膀。 葫芦看到这火势,凑上来欢快的道:“大姐,这是要炸爆米花了吗?” 芙蓉给了他一巴掌。 葫芦好多天没有这么欢快了。 刚一欢快,便挨了一掌。 苏畅倒是给了葫芦一个笑脸,继而又教育起了芙蓉:“你瞧瞧,你这个弟弟,也好几岁了,个子却跟灶台似的,他那么矮,你还打他,打的他不长个了,跟土地爷似的,你就等着吧。” 不管火大火小,药总算是熬成了,满院子的火光跟浮灰,半碗药里落的都是灰渣。 芙蓉面带难色:“不如倒了再熬一碗,这怎么喝?” 春娘却让芙蓉端了过去:“不怕的,横竖都是草药熬出来的,是银子换的。倒了可惜。” “春娘,苏公子还给咱们送了一支人参,等着给你补身子呢。”芙蓉拿出人参,放在春娘床头。 苏畅盯着芙蓉:“白氏芙蓉,你没觉得,苏公子这称呼很难听吗?” “不要叫我白氏芙蓉!” 苏畅一笑,脸上有个梨涡:“那你也别叫苏公子。” “苏公子,你从城里来,可见过喻公子?”春娘一心惦记着喻只初的消息,苏畅送给她的上好人参,她竟然也忘了道谢,平时,她并不是这样的。 苏畅不明白春娘为何这样问,便望着芙蓉,芙蓉只得编了一个谎话:“春娘,苏公子……他来的时候,看到喻公子了,你也知道,喻公子要读书,这两日走不开,过两日就来咱们家。到时候,就有依依的消息了。” 春娘默默的点点头,一口气将药喝完了。 葫芦踩着板凳打开红盒子,取出里面的人参问苏畅:“这根毛毛能吃吗?” 他不懂那是人参,只叫毛毛。 或许是因为人参上面长有长须的缘故。 芙蓉示意他把人参放回盒子里,葫芦却不放。 苏畅道:“毛毛能吃,还好吃呢。” 葫芦便把人参塞给春娘:“春娘,你刚喝了药,嘴里苦,把这个毛毛吃了吧,好吃呢。” 苏畅笑起来。 春娘却哭了。 芙蓉用胳膊肘儿捅了下苏畅:“公子笑的很甜哪。” 苏畅只好憋住。 芙蓉小声道:“公子没有事,可以回去了。” 苏畅道:“白氏芙蓉,你这…….也太过河拆桥了吧,我刚送完人参,你就撵我走?我凳子还没坐呢。” 春娘也才回过神来,想起苏畅千辛万苦的来送人参,便道谢:“谢苏公子了。这人参价值不菲吧,我一个村妇,如何承受的起呢?” 苏畅倒是会哄春娘:“春娘你做的绿豆腐,红豆腐,我们全家都喜欢吃,不过是礼尚往来,你自然吃的起,也应该吃。” 正说着话,杨老爷子又背着手来了,他就跟这一片儿的巡警似的。自打春娘来家了以后,有事没事他就要来芙蓉家巡视一遍,这会儿听到苏畅说吃的。他又嘴痒痒:“家里又有什么好吃的?是不是还没吃完?扔了可惜,正好我肚子还能再装些。” “大叔,这有兔肉,还是热的,你要吃吗?”院子里传来喻只初的声音。 他果然来了。 杨老爷子倒有口福。 喻只初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里面装着兔肉,牛肉,另有一碗乌鸡汤。 怕东西凉了,他坐着马车一路猛跑。 春娘自然是吃不下什么的。她看到喻只初来,心里已是很欢喜,比吃任何东西都见效。 葫芦也闻到了香气。一双眼睛又开始溜溜的转了。 杨老爷子把东西从食盒里拿出来,一样一样的摆在桌上,问春娘要不要吃。春娘只是摇头。 杨老爷子便端起一碗兔肉问葫芦:“这个你吃吗?” 葫芦还没回答,杨老爷子便将兔肉端到一边去了:“我知道你不爱吃。” 杨老爷子又端起一碗牛肉问葫芦:“这个你吃吗?” 葫芦刚一张嘴,杨老爷子便将牛肉端走了:“我知道你不爱吃。” 结果,葫芦什么也没捞着。 杨老爷子卷起袖子,便欲狼吞虎咽。 芙蓉眼疾手快。只把兔肉给杨老爷子留下,其它东西。都装进食盒里,留给春娘。 葫芦什么也没捞着,一脸忧伤,跳下凳子抱着他的小狗坐到门槛上去了。 杨老爷子“吧嗒吧嗒”的大嚼。 春娘一双眼睛只望着喻只初。 春娘的心思,芙蓉心知肚明。 “喻公子,依依的事?”春娘还是张了口。 此时,她正满含期待。 喻只初却低下了头,吞吞吐吐:“春娘……我娘说…….依依的事,她不知道。我问了。” 喻只初果然问了,当日回去,他就问了三遍,喻夫人先是不回答,后来便骂说,喻只初是被春娘给下了药了,竟然帮着她说话。 一连两日,喻只初都没有问到结果。 第三日,喻只初跟他娘摊牌了,若是再不说依依的下落,他便去问他爹。 喻夫人却笑说:“你爹早在几十年前,就忘记依依这个孩子了,如今时间匆匆,一去回不了头,你去问他,他有三头六臂,能把依依找回来?不过是徒劳罢了。” 好话也说了,也威胁了,自己的娘就是不透漏任何口风。喻只初也实在没有办法,可心里又惦记春娘,便提了东西来瞧一瞧。 他所说的,不过是轻描淡写,他娘所说的那些骂春娘的话,他一句也没有转述,以免春娘伤心。 春娘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她眼神里浮起的一丝希望之光又熄灭了。 屋子里极静。 只有杨老爷子“吧嗒吧嗒”嚼兔肉的声音。 “春娘,你不要灰心,我回去再帮着寻一寻,万一能找回来呢?”喻只初临走前,还不忘安慰春娘。 芙蓉送他到门口:“你娘是不是咬死都不开口,等春娘好一些了,我自然去喻府找她。” 芙蓉心想着,就是做一只蚊子,也要围着喻夫人转。直到她肯开口为止。 苏畅笑道:“白氏芙蓉,你还敢去喻府?不怕喻夫人杀你灭口?抬你出来扔了?” “不要叫我白氏芙蓉!” 喻只初垂下眼帘:“芙蓉,对不起,我娘她…….” 芙蓉恨恨的道:“你娘不肯说出依依的下落,我是不会罢休的。” 喻只初默默的看着芙蓉,想安慰她,又不会说好听的。见芙蓉脸上有草灰,想来是熬药的时候弄上去的,便拿衣袖给她揩一揩。 芙蓉站着没动。 苏畅阴笑道:“我是个活人呢,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芙蓉嘟囔一句:“没人把你当死人,多嘴。” 苏畅拍着喻只初的肩膀对芙蓉道:“你瞧,把喻公子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他已尽力了,可喻夫人不说,谁还能拿棍子翘她的嘴?” “我要去衙门告状。”芙蓉斩钉截铁。 苏畅哈哈笑起来:“芙蓉,衙门就是喻家开的,你要去衙门告喻夫人?初认识的时候,我瞧着白氏芙蓉还没这么笨,这才过几天,笨的跟鸡蛋一样。” 第273章 我抢了你家的银子 苏畅以为,芙蓉只是开了个玩笑,哪知次日天刚蒙蒙亮,芙蓉便只身前往怀海衙门。 怀海衙门还是静悄悄的,门口的两个衙役正站着打瞌睡。 芙蓉使了全身的力气敲响鸣冤鼓,吓的两个衙役一下子就醒了:“做什么呢?敲着玩呢?走走走。” 芙蓉却一连敲了三四声,衙役赶紧拦在前头:“我说姑娘,鸣冤鼓都要被你敲破了。你有什么冤屈?” “我要告一个人,她趁别人不注意,偷偷的将人家的女儿给送人了,到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芙蓉早就想好了怎么说。这说话的腔调,简直比的过茶楼说书的。 衙役也吃了一惊,在怀海县衙当差这么久,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案子,怀海城一向风平浪静,来告状的人,不过是东家偷了西家两捆柴,西家摸了东家两个鸡蛋等鸡毛蒜皮之事,偷偷将别人的孩子送人了,那跟人贩子也没多大差别了,顿时来了精神:“你别急,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好好的给你审一审。” 芙蓉跪倒在县衙。 两排衙役都站好了,个个摩拳擦掌。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老爷来升堂,芙蓉跪的腿酸,干脆坐在公堂上:“来人啊,老爷――民女冤枉,求大老爷做主。” 这台词,芙蓉也背的很熟。 “没瞧见大老爷不在吗?瞎嚎什么呢?省着点嗓子一会儿好好跟大老爷说吧。”师爷坐着记录,等了许久,不见县老爷,便派了个衙役去喻府问问,老爷可有什么事。 衙役回来,一脸无奈:“县老爷病了……正卧床呢,夫人说。芙蓉姑娘要告状,得等老爷病好了再说。” 芙蓉知道,喻夫人只是在拖延时间,便道:“喻老爷的病不知何时才能好,我的事,事关人命,等不得了。” 衙役却管不得那么多,县老爷不来,他们也乐的清闲,便把芙蓉给赶了出来。 芙蓉又欲敲鸣冤鼓。衙役干脆吓唬她:“还不走?都说了老爷病了,若再敲鼓,问你一个刁民罪。” 芙蓉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可最后喻夫人竟然以喻老爷有病给推脱掉了,若是就这样回去了,那春娘不是更伤心了,而且,从此以后。到哪里去找依依的下落呢。 芙蓉鬼使神差的又去了喻府。 下人们受了喻夫人的吩咐,不肯放芙蓉进去,还好陈舅舅在院子里练大刀,挥舞着大刀就冲下人们比划:“谁敢拦芙蓉,脑袋想搬家了?” 下人们吓的缩着脖子便跑。 “听说喻老爷病了?”芙蓉问。 陈舅舅将刀插在腰上道:“什么病?早上还能吃能喝的,油条都吃了三根。说让他给我留一根,硬是都进了他肚子里,他有病。我怎么不知道?” 说话间已到了前厅。 喻夫人远远就瞧见芙蓉来了,十分不待见。 听陈九年这样说,喻夫人便“啪”的打了阿英一巴掌:“不中用的,长了一张嘴,乱嚼舌头。” 阿英被打蒙了。她并没有乱嚼舌头,甚至这几天喻夫人心情不好。她连话也没敢多说,生怕哪里说错了,惹的喻夫人不高兴。 芙蓉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陈舅舅听的,是说陈舅舅不应该多嘴,说喻老爷没病的事。 那不过是喻夫人扯的一个谎话罢了。 陈舅舅是个实诚人,对喻夫人说道:“多大点事,她爱乱嚼舌头,你让她嚼不算了,长嘴不就是说话的,不让说话,不是憋死了。” 陈舅舅是个榆木脑袋,喻夫人的旁敲侧击根本没有用,气的她坐那呼呼喘粗气。 “夫人,我要去告状,为何喻老爷不升堂。”芙蓉质问她。 喻夫人冷冷一笑,拿手帕擦着嘴角:“什么刁民去告状,老爷都要升堂吗?老爷也是凡人,也会生病,都快病死了,哪里还能升堂。” 喻夫人明明就是把喻老爷藏了起来。 芙蓉见不着喻老爷,有些着急。 陈舅舅拿了一块白棉布擦刀,上下擦一遍,又翻过来擦一遍,擦的大刀闪着寒光:“怎么老爷就要病死了,你这不是诅咒人的吗?” “你知道芙蓉要告谁吗?”喻夫人阴着脸。 陈舅舅转而问芙蓉:“你要告谁?” “我告喻夫人。” 陈舅舅一个哆嗦,知道面前的两个女人都不好惹,一溜烟的跑走了。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依依的下落,你去告状,也是没有用的。”喻夫人的脸阴的就像七八月的暴雨天,随时都可能砸下雨点:“芙蓉,你来告状,是不是又是春娘出的主意,她这个人我最了解,得寸进尺,喻老爷毕竟在怀海县当县老爷,你去状告他夫人,你不是要拉他的脸面吗?你让老爷怎么审?你不是逼县老爷吗?况且,白白让那帮衙役看笑话,若是传了出去,喻府还会有好吗?你们小门小户的,自然不知道我们大户的艰难。” 喻夫人话锋一转,又把她自己说的十分可怜。 “我只是想知道依依在哪里。”芙蓉还是坚持着。 喻夫人一拍手,帐房先生便端了个茶托出来,掀开上面盖的红布,茶托上整整齐齐放着十锭银子,一共是一百两。 一百两银子,实在不是小数目。 按杨波现在的工钱来说,忙里忙外一个月四两,已是天价。 芙蓉卖豆腐,所得的都是零零星星的小钱。一百两,够买多少豆腐,芙蓉都不敢想象。 “芙蓉姑娘,这可是真金白银,不信,你可以咬咬。”帐房先生捡起一块银子递给芙蓉。 喻夫人瞪了他一眼:“那么些闲话!” 帐房先全便灰溜溜的跑走了。 其实帐房先生也在奇怪,喻夫人一直都是铁公鸡,想从她手里拿一两银子,难如登天,怎么这日太阳从西边出来,她一出手,就是一百两了。 银子就在桌子上。 喻夫人拿了一锭在手里,对着那银子吹了口气,银子便发出清脆的声音。 “芙蓉,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这些银子,你挣两年,三年,也未必挣的到,你若偃旗息鼓,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这银子,便是你的了。你家的房子,你也知道,破成什么样子了,你要吃穿吧,你妹妹要吃穿吧?还有你那个疯弟弟,有了这银子,一来,你们有了房子。二来,你们也不愁吃穿,你卖那点菜,那点豆腐,一文一文的攒钱,要攒到什么时候?” “喻夫人是什么意思?”芙蓉习惯了喻夫人如机关枪似的跟自己说话,此时喻夫人显的苦口婆心,替芙蓉一家绸缪,芙蓉倒觉得脚底升起一阵阵的寒气,全身都哆嗦起来:“明人不说暗话,喻夫人直说吧。” 喻夫人强挤出笑脸来,把银子放手心里掂量了一番:“唉,其实,春娘跟老爷,春娘跟我,这些恩怨,都是旧年的恩怨,就是算出谁对谁错,又有何意思?如今她过她的,我也有了喻只初,可你跟春娘是什么关系呢?我听说,是你出了几两银子买下了春娘的卖身契,你既然做了一件好事,为什么还要掺和她孩子的事呢?春娘所说的,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芙蓉问喻夫人:“可见过依依?” 喻夫人哄了芙蓉半天,没想到芙蓉还是惦记着依依的事,便有些不高兴:“见过是见过,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谁又记的清楚。春娘说我把她的孩子送人了,她又有何证据,她就是看老爷如今有权有势,家里又有银子,她呢,又恨当年老爷抛弃了她,所以她就想方设法的让我们没有好日子过,你不过是一个姑娘家,何苦掺和这样的事?” 喻夫人说了这一番话,累的唾沫星直飞。 继而,又指指桌上的银子道:“这些都给你了。” 芙蓉知道喻夫人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反正这一百两银子对她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对春娘来说,却是雪中送炭,于是将红布一折,把十锭银子倒进去包好,十锭银子果然沉甸甸的。 喻夫人见芙蓉收了银子,这才高兴起来:“我就知道,芙蓉你呢,是个一个聪明人,既然我送你家的银子,你也收下了,那接下来怎么做,你也应该明白。” 芙蓉转身就走。 喻夫人追了出来:“芙蓉,你明白了,对吧?” 芙蓉闷声问:“明白什么?” “依依的事啊。”喻夫人急着提醒。 芙蓉疾步往前走:“哦,反正如夫人说的,我家里很穷,到县衙告状,每次来回都要雇马车,也是开销,加上县老爷的病不知何时才能好,恐怕依依的事,我还得多跑几回衙门,谢谢夫人给车钱了。” 喻夫人才明白自己上当了,恨的牙痒痒,冲阿英道:“快把银子给我抢回来,收了银子还要告我,没门。” 阿英哪有芙蓉跑的快。 喻只初刚从外面回来,差点撞上芙蓉。 喻夫人一见儿子,又喊开了:“只初,把芙蓉手里的银子给我弄回来!” 喻只初还没摸清状况,见芙蓉怀里搂着一个包袱,隐隐约约像是银子,便问:“芙蓉,这是?” “我抢了你家的银子。”芙蓉倒是干脆利索。 喻只初赶紧推芙蓉出门:“快跑,我拦住我娘,不让她追你。” 喻夫人气的头晕:“你们――你们――” 第274章 酒楼算帐 芙蓉一口气跑了老远,直跑的看不到喻府了,这才停了下来,胸口如棉絮抽丝,一阵阵的疼。 一包银子,确实是很显眼,芙蓉还记得,上一回自己不过是装了一些铜钱,就被人抢了钱袋子,所谓财不外露,芙蓉这回,可是长了记性的。 她跑到一条巷子里,前后看看,并没有人,便把斜襟上衣解开,把一包银子塞在胸前。 因衣裳有一条宽束腰,所以银子的位置,正好在胸口。 芙蓉一出巷子,便有三三两两的男人开始盯着她打量。所打量的位置,正好是银子的位置:胸口。 要知道,以前卖菜的时候,芙蓉提着菜篮子来回在城里走上十来个来回,也没有哪个男的肯看自己一眼。 在衙门里吆喝了半天,又跑了一路,嗓子干的能冒出火来,恰巧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家酒楼,正好可以进去喝茶。 酒楼装点的十分大气。 一共是两层,上面一层还悬着竹帘子。看着很是幽静。 一楼一共摆了七八张红木桌子,掌柜的在柜后算帐,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小二飞快的在这七八张桌子之间穿梭。又是端菜,又是上茶。 芙蓉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叫了一壶茶,自己默默的喝着。一面还能看看街上的风景。 刚一坐下,胸口就蹭到桌沿,引的几个男人纷纷瞧看。芙蓉都有点后悔,怎么就把银子塞在胸口了呢,如今个个以为自己丰满妖娆,这种打量的眼光,芙蓉实在经受不住。只能低头猛喝茶。 跟芙蓉挨着的一桌,一看就是两个姑娘,只是女扮男装。胸口起伏,说话声音也很尖细:“小二,上一壶铁观音,另外,把你们这最好的菜端上来七八个,还有还有,最好的点心,各上一份。” 这可是大生意。 店小二满脸含笑的奔了过来,先是记下她们点的东西,然后就开始上菜。嘴里念叨着:“黄焖鳝鱼一盘,冷切牛肉一盘,浇汁鲍鱼一盘。极品小口酥一笼,燕窝两盅……” 上菜的伙计手脚不停,一会儿功夫,两位姑娘面前的桌上已摆满了。 二人各自拿起筷子,品品这个。又尝尝那个,有时候吃到一盘好吃的,便多吃几口,偶尔哪个菜不合胃口,又会吐出来,直皱眉头:“这什么呀?这么难吃?” 七八张桌子。小二独独伺候着她们那一桌。 芙蓉闻着满桌子的香气,还有那些做工小巧的点心,肚子里“咕噜噜”直叫。 一大早的往城里跑。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正是饿的时候。 摸摸自己胸口,倒是硬邦邦的,都是银子,想像那两位姑娘一样。大吃一顿,可又舍不下银子。只得轻声细语的道:“小二哥,来一笼素包子,素的啊。” 包子分两种,素馅的,要便宜一些。 要完素包子,芙蓉都把自己鄙视了一回,这也太抠门了,身上带着一百两银子,连个像样的小菜也不敢点,哪怕点一碟子花生米呢,至少也能配着喝茶,可一想到一家几口人,抠门劲儿又上来了:“除了素包子,别的,什么也不要了。” 店小二只忙着伺候大主顾,根本没把芙蓉的话听在耳朵里。 芙蓉一口气叫了三四遍,一壶茶都喝见底了,店小二才没好气的道:“就你点了一笼素包子,叫的跟后厨里宰鸡一样。” 芙蓉也没空理会店小二,夹起包子“吧嗒吧嗒”吃起来。 包子是小白菜馅的,几乎没有一点油水,吃到嘴里,甚至有一点点苦涩。 “一共是十两银子,给您算过了。”是店小二的声音。 芙蓉嘴里的包子还没吃完,差点又吐出来:“素包子,十两?” 抬头一眼,店小二正以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自己,原来店小二是在给临桌的两位姑娘算帐。不是说的自己。 芙蓉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接着吃包子,便又有声音传来:“哎呀,不好了,咱们的包袱,忘在马车上了!” 一个姑娘大叫一声。 另一个急忙道:“那…….马车呢?” 姑娘顿时灰头土脸:“马车…….早跑不见了,咱们都下车三四个时辰了呀…….” 芙蓉暗暗在心里嘀咕:“三四个时辰,马车都能从怀海城跑到京城了。” 一听说没了包袱,掌柜的也不在柜后扒拉他的算盘了,而是快步走了过来,望了望一桌子的饭菜,问她们:“那可有银子?”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摇摇头。 “那,身上可有值钱的物件?比如,束头,戒指,玉佩,香包?”掌柜的一面说,一面打量二人,可二人穿着寻常人家的衣裳,身上的那点东西一眼就能望到底,哪有什么值钱的。 “掌柜的,我们包袱里是有银子的,可惜,可惜…….我们从外地而来,来这里是寻……亲戚的。包袱忘在马车上了,马车上还有我们的首饰呢。”一个姑娘道。 掌柜的可没空听她们罗嗦,一伸手叫来两个壮汉:“把这两个,弱弱的书生给我架出来打!” 壮汉的手一摸到她们,便缩了回来:“掌柜的,这不是书生,这俩是姑娘。” 掌柜的笑起来:“是姑娘好,卖到青楼里抵饭钱。” 芙蓉心想,这掌柜的可真够黑的,就算吃一顿霸王餐,也不用卖身来偿还吧,哪有吃肉还肉的道理。 而两位姑娘显然是吓怕了,一双腿直哆嗦,后来,还是高一些的姑娘胆子大一点:“掌柜的,不过是一些寻常的吃食,十两银子,有什么难,我们是来找怀海城县老爷办事的,回头把银子拿给你就是了。” 掌柜的哈哈一笑,直笑的闪了腰:“每天来我这吃饭的人,那些交不起饭钱,又想吃霸王餐的,十有八九都说,跟县老爷家有亲戚,我管你是皇亲国戚呢,快给银子。” 两个姑娘被逼的没法。 掌柜的吓她们:“去,把后厨称鸭子的秤拿出来。” 姑娘吓的直往后缩:“你们拿秤做什么?” 掌柜的阴笑道:“称一称你们几斤几两,往青楼卖的时候,也好算帐不是。” 个子矮小的姑娘都快被吓出眼泪来了,躲在高个子姑娘身后,嘴唇发青。 酒楼里的壮汉道:“掌柜的,卖到青楼,这俩姑娘的长相,怕是不好卖啊。” 掌柜的“噼啪”给了壮汉两巴掌:“你操哪门子心呢?” 芙蓉抖抖胸前的银子,想想自己丢银子时的可怜样儿,便拍桌子而起:“掌柜的,她们的饭钱,我给。” 掌柜的上下左右打量了芙蓉一回,瞧芙蓉的穿戴,不过是一个乡下姑娘,再看芙蓉点的菜,一壶茶,最下等的茶叶渣泡出来的,一笼包子,最便宜的小白菜为馅的,又看看其它两位姑娘所吃的鲍鱼燕窝,便笑道:“这位姑娘,你喝的是茶,又不是酒,怎么就犯起晕来,她们俩的饭钱一共是十两,你给的起吗?” 芙蓉抖抖胸口:“我给的起。” 以前,芙蓉万万是给不起的,可今儿,倒还真给的起。 原来有钱的感觉真好,至少得瑟的时候都显的底气很足,抖胸的时候,都觉得自信满满。 掌柜的在芙蓉胸前打量了一阵,只当是她长的丰满,又看看芙蓉的长相,顿时蔫吧了:“我只要银子,不要别的。” 芙蓉解开一个盘扣,伸手进去探摸。 这个动作,吓呆了众人。 其它几桌吃饭的人,也放下筷子,纷纷看着芙蓉。 芙蓉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哪有一个大姑娘家,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在胸口踅摸的,这感觉,简直就像坐在大街上,在胳肢窝下搓出一团泥来,捏成个药丸,直接混着口水给咽了。 芙蓉最终摸出了一锭银子:“给,十两,一文都不少。” 掌柜的拿起银子掂量了一回,又放在嘴边咬一咬,察觉出银子是真的,这才转怒为喜:“原来您才是大财主,哎哟,我就说,天天在家吃大鱼大肉的人,来我们小店,不过是吃吃素包子,您下次常来,刚才小的多有得罪,您大人大量。” 芙蓉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走出了酒楼,或许众人并不是惊叹她有多少银子,而是把银子藏在胸口,用的时候再摸出来,还是一个姑娘,实在是太伤大雅了。 一出酒楼,芙蓉就开始肉疼了,刚才做英雄好汉的时候,心里确实比较爽,甚至有指点江山的感觉,可一出了酒楼,风一吹,才明白过来,十两银子,可够自己一家半年开销了,自己一出手,就没了,心里隐隐作痛。 那两位姑娘还算没有忘恩负义,追上芙蓉道:“谢谢你了。你的银子,以后我们会还你的。” 芙蓉帮她们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她们会还银子,人海茫茫,今日一别,谁知道哪年哪月还能再见。 “没想到姑娘穿戴平凡,却这么有钱。”矮个子姑娘直夸芙蓉:“如果不是你的银子,我们今儿就出不了酒楼了。” 芙蓉低头盯着脚尖:“没事,反正这银子也是我抢的。” 高低两位姑娘愣住了。 第275章 大姐,你怎么肿了? “如果没别的事,我也得回去了,就此别过吧。”芙蓉抖抖胸,确认银子还在胸口呢,转身欲走。 低个子姑娘却拉住了她的衣袖。 “我说了,不用谢了,我只是不想你们被卖到青楼罢了。” 低个子姑娘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这位…….女侠,我们用了饭,要坐马车去找我们要找的人了。” 芙蓉咳嗽两声道:“那你们去吧,我也得回家去了。” 低个姑娘伸出手来:“可是女侠,我们的银子,还有首饰,都忘在另一辆马车上了,我们现在没有钱雇马车了,可是我们家小姐……是没有脚力的,走不得路。” 芙蓉明白了,原来低个子姑娘是想问自己要一点车资。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芙蓉本想从胸口摸一锭银子出来,可是想想,坐马车哪里花得了那么些银子,而且,这些银子,还有用处的,伸手去摸钱袋子,然后从钱袋子里数了二十来个铜钱递给她:“这些,坐马车足够了。” 低个子姑娘掂量了一番,觉得有点少,似乎又不好意思再张口要,转身要走,芙蓉一咬牙,叫住了她们,一面又另数了十个铜钱出来:“给,这十个铜钱,够买烧饼的,也够喝上两壶茶的,只是你们,不要吃那么贵重的东西了。” 自此而别。 杨老爷子在家门口就把芙蓉截住了,就跟守株待兔似的:“我说芙蓉,你又跑城里折腾什么了?春娘躺床上头晕的厉害,你又不见人影,也不怕春娘有个万一,还好我帮着开了你们家钱匣子,摸了十文钱来。让赵老四又开了几剂草药,这会儿都熬上了,你个不中用的。” 芙蓉一听春娘有事,忙往家跑。 茶茶蹲在院子里熬草药,见芙蓉回来,松了口气,又赶紧“嘘”了一声,透过窗户,芙蓉看到春娘懒懒的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大姐。春娘没有吃饭,说是吃不下去,我瞧着。春娘都瘦了呢,这不,刚开的方子,我先给春娘熬一碗,赵大夫说。若是喝了这几剂药,再不见好,就让你去城里给春娘请大夫,他看不了了。”茶茶有些沮丧,心里又有些发酸:“大姐,咱们白家村有个小病小灾的。都是赵大夫给看的,他说,春娘的病。他看不了了,是说春娘快死了么?” 芙蓉忙堵住她的嘴。 芙蓉只知道,春娘得的是心病。 而赵老四开方子所治的,是身体。 根本就是不对症的。 而心病,是需要心药医的。 葫芦坐在门槛上。安静的翻书,小狗老四还照例卧在他脚下。轻轻的舔着他的脚。 很难得,葫芦竟然还能自觉的翻书。而且,也没拿他的毛笔给小狗涂一身墨汁。 芙蓉蹲下去,给药罐子煽风,一面小声问他:“葫芦,这一回怎么学好了,自己会看书了?” “大姐,我不是看书咧。”葫芦低头猛翻。 “那你是在做什么?” 葫芦吸吸鼻子:“我看看,把哪一页撕下来折纸蝴蝶好一点。” 芙蓉咳嗽了两声:“那书可是我拿银子给你买的,如果你撕坏了,下一回去学堂里,王先生要拿戒尺打手心的。” “王先生才不会打手心,昨儿他打赵乐的手心,给扭到手腕了,这两天,王先生都拿不了戒尺了。”葫芦吐吐舌头,望了眼芙蓉,大惊失色:“大姐,你怎么肿了?” 芙蓉也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自己一回:“我哪里肿了?哪里?是不是脸?” 芙蓉第一想法便是,是不是自己来回跑了几趟城里,累的身子发虚了呢。 葫芦指指芙蓉的胸口:“肿了,得喝草药。” 芙蓉脸一红,让茶茶看着药罐子,自己进屋去换衣裳,顺便敲了一下葫芦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 春娘果然在床上睡着。 芙蓉放下里屋的帘子,顺势开始解自己的盘扣,解开三个盘扣,把那包银子拿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接着解扣子,想着跑的全身是灰,要换件衣裳才好。 才脱了一半,屋里就响起一个声音:“白氏芙蓉,大白天的,你要做什么?” 这声音如一道闪电,顿时芙蓉僵掉了:这声音,化成灰她也听的出来,明明就是苏畅。 苏畅怎么会在自己家里?且自己竟然没发现他,解了半天衣裳都被他看见了,脸上一红,扭过头去恨恨的道:“苏畅,你是鬼吗?能不能吱一声。” “吱――” 芙蓉道:“你都看见了?” 苏畅无辜的点点头,指着芙蓉的衣裳:“刚才是只能看到背,这会儿,你看,你扭过头来,扣子还有一粒没扣上呢,我是看呢,还是看呢,还是看呢?” 芙蓉忙转过身去,将扣子扣整齐了,只是脸上发烫,跟着了火一样。 这个苏畅,竟然不偏不斜的,在自己家里,而且,自己竟然毫无知觉。也太有损斯文了。 这种感觉,明明还是那种,在胳肢窝搓了一个药丸塞进嘴里的感觉。 苏畅小声道:“白氏芙蓉,这回你学聪明了,知道把银子放到胸口藏起来?” 芙蓉这才自豪的道:“当然是吃一堑长一智。” 苏畅打开红包袱数了数银子,嘴里笑道:“贼人若是再抢银子,你不是又失银子又失美色?” “你――” 芙蓉说不出话来。 “你一定是想问我来做什么的了,我就是想看看春娘什么时候能好,我们全家都想吃春娘做的绿豆腐呢。”苏畅装作不经意的道。 恰巧,春娘醒了,一醒过来,就拉过芙蓉的手哭起来:“我听说你去城里告状了?你这孩子,为什么要这样,衙门也是咱们这种人随便就能去的?他们是官。咱们是老百姓,我听说,去县衙告官,要先吃三十杀威棒,不管你有没有理,三十杀威棒都能打死你呀,你这孩子,我不允许你再去了。” 春娘的泪跟小溪似的,涓涓不绝。 芙蓉挤出笑脸来:“春娘,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一点事也没有。” 葫芦抱着小狗进来,探着头道:“春娘。我大姐肿了。” 春娘上下瞧瞧,倒看不出哪肿了,便问葫芦:“你大姐,哪里肿了?” 葫芦盯着芙蓉看看,又吐吐舌头:“刚才还肿。现在,不肿了。” 苏畅道:“我都跟春娘说了,衙门是不会打你三十杀威棒的,那都是老黄历了。你又不是犯错的衙役,不过是老百姓,怎么会先打你呢。可是春娘记挂你,就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芙蓉盯着苏畅:“是不是你告诉春娘我去城里告状的?” 苏畅一脸无辜:“当然不是我说的了。我又不是大喇叭。” 杨老爷子本来站在院子里看茶茶熬药,顺便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一听追究起谁告诉春娘芙蓉去告状的事,他自己心虚,赶紧回家去了。 “芙蓉,你没事就好,你一去城里。我就担心你,害怕你出事。这不,头一晕,又多花了几文钱,麻烦赵大夫来给我开方子,哎……我是不中用了。”春娘的泪一直不断,芙蓉拿出手帕给她擦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春娘,你放心吧,芙蓉去了趟城里,你瞧瞧,肯定是官司赢了,这不,还带了银子回来给你呢。”苏畅将那一包九十两银子递给春娘看,每一块银子后面,都印着“官制”二字,看来,是官家的银子。 春娘也奇怪芙蓉怎么会有官制的银子,芙蓉又不能说出,是从喻夫人那里得来的,便道:“春娘,这是……这是……..”芙蓉还没想好怎么说。 春娘忧心起来:“难道是依依被她们卖了……这是所卖的银子?” 春娘又想多了。 早知如此,芙蓉真不应该把这银子拿回来,如今之计,唯有说:“春娘,这是喻府…….喻府让你看身子的,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跟她们细细的算帐。” 春娘却将银子又递给苏畅:“苏公子,一会儿你回城里,把九十两银子,代还给喻府吧,我若贪恋他们的银子,又怎么会躺在这里,我只是想知道依依的下落,银子,我一文钱也不要。” 白花花的九十两,芙蓉又开始肉疼了。 甚至有一刻,芙蓉都在想,为什么要在喻夫人面前做正人君子呢。 苏畅却麻溜的包起银子:“春娘说的也是,这银子,是喻府的,咱们要还给他们。” “谁跟你是咱们。”芙蓉撇嘴。 苏畅从自己钱袋子里摸出一锭金子来递给春娘。 芙蓉以为是眼花了。可揉揉眼睛,细细一瞧,黄灿灿,硬邦邦,不是金子又是什么。 刚刚是一百两银子,如今是一锭十两的金子,芙蓉惊的说不出话来。 “春娘,这金子,是我们府上的,跟喻府没有关系,以后找依依,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你们就收下吧。或是张贴布告,或是上下打点,都需要钱。” 春娘不知所措的望着芙蓉。 芙蓉拿起金子又还给苏畅:“我们不敢收。” 苏畅道:“你连县衙都敢独闯,还不敢收这一点金子?” 芙蓉硬是不收,苏畅也没有办法,临走前只得小声交待:“白氏,我再说一遍,下一次,你再敢独闯公堂,我……我……” “你怎么样?”芙蓉反问。 “我说白氏!你――”苏畅着急了。 “不要叫我白氏。” 苏畅幽幽一笑,改口道:“好吧,白氏芙蓉,你下回去做什么,别拼了命的自己去行吗?若再闯公堂,你叫上我不行吗?” “为什么叫上你?” 苏畅腰身一挺:“至少你被县太爷打死了,我还可以替你收个尸。” 第276章 大姐,我瞎了 芙蓉才不相信苏畅会有这份好心。 送走苏畅,回到家里,不知怎么的,发现喻夫人家的九十两银子,竟然还放在桌子上,原来苏畅走的急,把银子给落下了。 春娘坐起身子,拢拢头发,叹气道:“不是咱们的银子,一文钱也要不得。这银子,还得还给他们。” 芙蓉只得附和道:“春娘,你说的很是,这银子,改天,自然还回去。” 春娘的病情一日比一日重。 芙蓉本想去城里再告状,至少一天去告一回,一年告三百六十五天,节假日都不休息。 可一连三天,春娘都眯眼躺在床上,有时候一动不动的,倒吓了芙蓉一跳,又不敢叫她,只是拿手在她身上戳一戳,生怕春娘有个万一,会醒不过来。 芙蓉也只能先收一收告状的心思。 家里除了春娘,只有自己带着弟妹,茶茶偶尔能帮着熬药,至于葫芦,还是算了,除了带着他的小狗狂奔,便是小狗带着他狂奔,是指望不上的。 芙蓉一天要熬两次药,烧柴烧的浓烟滚滚,偶尔天阴沉沉的,梧桐树叶子哗哗直摇,不多时便来一场雨,院子里好不容易升起的火被瞬间浇灭了。 芙蓉只得捧着药罐子到灶房里去,重新升火,重新熬药。 每次熬完药,芙蓉都累的腰酸背痛。全身沾满药味。 以至吃饭的时候,葫芦总会撇嘴道:“大姐,你是不是偷喝春娘的药了。” 芙蓉有苦说不出。 春娘的饭量一日比一日少,以前每顿饭能喝一碗粥,如今只喝半碗,胳膊也比以前瘦了一圈,眼圈深陷着。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了。 其实这几天,她都流连在床上。 这日一大早,天有大雾。 往日这个时辰,白家村做饭的做饭,赶羊的赶羊,整个村子沉睡了一夜,都醒过来了,可这天,村子却悄无声息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芙蓉扒开窗户一看。浓雾笼罩。 自己甚至看不清摆在院墙下的鸡窝,只听到母鸡“咕咕”的卧在鸡窝里下蛋。 院子里的桐树也不见了。 好像是谁家灶房着了火一样。眼前混沌的一片。 这个时候,这么大的雾。倒是稀奇,往年这种雾,要到一个月以后才会有。 “哎呀,不好了,我瞎了!”葫芦一声大叫。 芙蓉鞋子都没穿好。奔过去一看,葫芦正趴在窗台上,顺着窗棂往外瞅,瞅一下,双手捂在眼睛上,表情痛苦:“大姐。我瞎了。” “你哪瞎了。你不是能看见我吗?”芙蓉没好气的道:“大呼小叫的,别把春娘叫醒了。” 葫芦委屈的道:“大姐,我看你的时候。不瞎,可我往院子里看的时候,就瞎了,刚才,我往外一看。院子里怎么什么也看不到呀,我还以为我瞎了。吓死我了。” 原来是雾太大的缘故。 葫芦眼前白茫茫的,难怪他会以为是自己瞎了。 葫芦一声尖叫,春娘就醒了。 春娘在床上躺久了,睡的很浅。 她望望窗户外面,什么也看不清楚,又看看床头柜子上,喻府的九十两银子,便对芙蓉说:“芙蓉,我想吃些韭菜饺子。” 春娘一向不贪嘴,自从来到芙蓉家,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什么吃的。 有时候割了几斤肉回来炒菜,她还要把肉夹到葫芦碗里,撑的葫芦半夜揉着肚子直哭。 难得春娘想吃韭菜饺子。 芙蓉很高兴:“春娘,你躺那别动,我这就去买一些韭菜回来。” “可是,我不想吃镇上卖的那些韭菜,我想吃后山上野生的韭菜。那个韭菜……味道辛辣,吃着爽口一些。”春娘盯着芙蓉。 芙蓉心想着,这个季节,后山的野韭菜怕都蔫吧了,不是老的嚼不动了,就是太小,不好摘。且如今雾气很大,去后山不见得能找到野韭菜,可一瞧见春娘期待的目光,芙蓉便只有答应了下来:“春娘,想吃野韭菜,不是难事,我这就去摘。” 芙蓉本来穿一件红色褂子,浅蓝色襦裙,怕山里湿气重,且这身衣裳要新一些,便另去换了一件土色对襟长褂,暗红色破襦裙,交待茶茶:“在家看好春娘。”这才提着菜篮子,往后山去了。 雾实在太浓,去后山的小道,芙蓉本来很熟,这一次,却差一点走错了路。 太阳才刚刚升上来,虽是太阳升上来了,浓雾却没有散,山里的湿气很大,松树歪在大石头旁,松针直往芙蓉的脖子里钻。 往年摘野韭菜,一眼便能望很远,这一次,却只能蹲在地上慢慢摸索。 草丛里常年长着野韭菜,但此时,草丛里也笼罩着浓雾,芙蓉这才体会到葫芦的那种瞎的感觉。 摘了有一个多时辰,才摘了一把儿野韭菜,芙蓉的腰都快断了。 想着回家还要择菜洗菜包饺子,芙蓉脚步也迈的大些。 路过牧羊河,只听到“哗哗”的水声,却看不清河面。 芙蓉没留意,一只脚从木桥上滑了下去,扒住木桩,自己才没掉进河里,此时虽河水不深,但水流湍急,自己的襦裙还是湿了一半。 芙蓉只得站在木桥上拧干襦裙上的水才往家去。 襦裙湿了,又笨又重。 芙蓉提着菜篮子刚到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葫芦自然是去学堂里了,小狗老四寂寞的卧在门槛边盯着老母鸡下蛋。 每次葫芦去学堂,小狗老四便会是这种失恋的表情。 叫了茶茶两声,却没人应,而床上也没了春娘的影子。 春娘身体不好,一直在喝药,可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她去了哪里呢? 芙蓉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有,去王婶子家看看,发现茶茶正帮着杨老爷子按羊。 杨老爷子手里端着个瓷盆,里面放着半盆颜料,草绿色的,像是别人染布剩下的。 王婶子跟茶茶抱着羊身子,累的冒汗。 杨老爷子拿着一把刷子往羊脑袋上刷草绿色颜料:“哎呀,白家村的钱老头,见我养羊能换几两银子,他也学我养羊,这不,每次去后山放羊,他的羊非得跟我的羊在一起吃草,你说说,都是白羊,哪里分的清谁家是谁家的,且你瞧瞧这浓雾天气,我连我亲儿子都认不出来了,哪里还能认出羊来呢,还是给每一头羊都抹些颜料的好,这草绿色,抹一回,能挡半年不掉色,这样以后放羊啊……” “茶茶,春娘呢。”芙蓉抱着篮子,一脸着急。 芙蓉就站在杨老爷子身后,因为雾大,他没看清后面有个人,猛的传来芙蓉的声音,倒吓了杨老爷子一跳:“叫啥呢!吓死人了。没看见我在给羊涂颜料咧?” 茶茶抹了把脑袋上的汗:“大姐,春娘不是在床上躺着的吗?早上熬的药,我端给她喝了。” 芙蓉心想,怕是不好,春娘不知去了哪里了,当即转身就往家跑。 杨老爷子不满的道:“你瞧瞧,不过是让茶茶来给帮个忙,瞧瞧芙蓉的脸色,黑的跟茶鸡蛋一样。” 王婶子一松手,那头羊“咩咩”叫着窜跑了。 杨老爷子手里的颜料洒一地。 “芙蓉,你去哪里找春娘咧,我正说呢,怎么就没听到春娘的动静。”王婶子一脸担忧。 茶茶找了一圈不见春娘,吓哭了:“姐,你说,春娘会不会想不开……不想连累咱们……她身子一直不见好……” 杨老爷子叼起他的烟锅子,十分淡定的道:“春娘哪会想不开呢,哪里会连累你们呢,瞧瞧你们穷成什么样了,春娘能连累你们什么?” 王婶子打断他的话:“老头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风凉话,春娘头一直犯晕,且身子弱,饭也没吃多少,万一晕倒在哪里,回不来了,可如何是好?” 芙蓉一拍脑袋:“我知道了,春娘一定是去喻府了。” 杨老爷子磕磕烟锅子:“知道春娘去哪了还不快去找,想让我帮你找去呢?” 芙蓉扔下菜篮子便往城里奔。 在路上她就想明白了,为何春娘从来不问自己要什么东西吃,这日却要求吃饺子,而且要求吃野韭菜馅的饺子,原来是她想支开自己,不然,自己肯定会拦下她,她就去不了喻府了。 可喻夫人不是省油的灯。春娘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万一喻夫人对春娘不利,春娘拖着病体,那就严重了。 以前去城里,为了省银子,芙蓉大多坐驴车,这回却雇了一辆马车坐了,且不停的催促马夫:“快点,快点。” 马夫扬鞭在马屁股上抽了两下,马往前跑了几步,又慢了下来。 “快点,快点。我有急事。”芙蓉催促:“马儿――你就快跑吧。” 马夫摇摇头:“姑娘,马听不懂人话。” 芙蓉只得对马夫道:“这位大哥,那,你就快点吧。” 马夫叹口气:“姑娘,你就是急着投胎,今儿咱们也快不了,你瞧这浓雾,马根本看不清道儿,若是跑太快,说不定,就把咱们俩带沟里去了。总不能为了你这几文钱的车资,我连命也搭上一条啊。” 第277章 禽兽,流氓 这天一大早,苏畅本想起床,可看看窗户外面一片混沌,还以为天没有亮,便又眯眼睡去,又睡了有两三个时辰,肚子饿的难受,睁眼瞧瞧,天还是混沌一片,这才起来查看,原来是有浓雾。 这样下去,睡到天黑,天也亮不起来。 用了些饭,苏畅便到城里找了家镖局,镖局一般都是代为押运东西,苏畅自然没有什么要押运的,只是问他们可否帮着找人。 镖局里的人,多数武功高强,平时骑马驾车,走南闯北的,见识不少,若让他们帮着找人,或许也能有收获。 镖局的人或是喝着大碗茶,或是搓着色子,对找人这事不大乐意:“东西是死的,我们可以帮着押运,可帮忙找一个孩子,又是活的,会到处乱跑,这天大地大的,怕是不好找。” 苏畅掏出一锭金子,十两的金子。 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苏畅家的柴米一向不用他担心,所以花银子一点也不心疼,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当然了,花金子他也不心疼。 镖局的人一见金子,喜笑颜开,伸手欲拿:“别说找位姑娘,便是找一个老婆子,找一个死了的人,我们也能挖地三尺,给你找着。” 苏畅甩甩头发,表示满意,刚一回头,发现镖局门口仿佛有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怕看错了,仔细揉揉眼,可身形明明很像,就是衣裳不一样罢了,浓雾的缘故,倒也看不清长相。 苏畅只觉心头“突突”的跳,当即抓起那锭金子,就要追出门去。 镖局的人不松手:“公子都给了金子了。我们也答应帮你找人了,你怎么能反悔?” 苏畅“嗖”的从腰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拿起匕首插在那人十指之间,从左插到右,又从右插到左,案子上留下一排刀印,可那人的手却毫发无损。 镖局的人这才明白,原来苏畅是位高手,不敢为难他,只得任他出门。 直到苏畅走了。镖局的人才叹口气:“这公子不是拿咱们取笑的吗?瞧他的功夫,自然比咱们高深,偏说让咱们帮着找人。” 苏畅追出门去。一心找刚才那个人影,又怕自己被人发现,遮遮掩掩的往前赶,或是躲在小贩的菜篮子后面,或是躲在卖丝线的摊位后面。可追了一段,刚才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却又不见了。 苏畅暗暗松了一口气:“难道是自己眼睛花了?” 刚欲转身回去,便有一匹马咆哮着而来:“闪开,都闪开,马惊了……惊了…..了…..” 卖果子的,卖饼的。卖芹菜的,吓的四处逃窜。 苏畅也想逃窜,可已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他只有跳起,勒住缰绳。 苏畅被拖着行了一段。还好马终于停了下来。 马夫都快吓死了,瞧着苏畅的打扮,青色镶金边袍子,米色马褂。腰里系着白玉佩,还有一个大大的钱袋。手里还握着一锭金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万一把这公子撞出什么意外,可是赔了这马车也不够。 马夫抖抖索索,满脸难色的望着苏畅:“马一直跑的不快,实在是车里这位小娘子有急事,所以我就想帮帮她,于是我就猛抽了几鞭子,谁知道城里人多,浓雾又没散,所以…….惊着了这位公子了,真是罪过。” 苏畅自然没有伤着,见马夫吓的哆嗦,便打趣道:“你马车里坐的是小娘子呀,若是让小娘子掀帘子给我笑一笑,我便不追究了。” 马夫一脸难色。 虽浓雾很大,芙蓉甚至瞧不清城里都有些卖什么的。 但此时隔着帘子,听着苏畅的声音,却很是耳熟。 真是冤家路窄。 芙蓉没等马夫掀帘子,自己先掀了帘子,嗤牙咧嘴的对着苏畅笑:“哈哈哈哈…….” 苏畅这才认出,坐在马车里的,竟然是芙蓉。 他有些尴尬,显然被芙蓉阴阳怪气的笑声给吓了一跳:“白氏芙蓉,你笑什么?” “你不是想让小娘子给你笑一笑吗?我笑的好听吗?要不要再给大爷笑一遍?”芙蓉从马车上下来,直勾勾瞪着苏畅道:“流氓,禽兽。” 怀海城里的人实在太多,刚才惊马的缘故,道路上乱作一团,且如此天气,马车实在行的太慢,芙蓉便只能步行去喻府。 苏畅指指马车,又指指芙蓉:“我…….你们差点撞了我,我还成了流氓,禽兽?” 芙蓉一面往前走,一面嘟囔道:“天都这样了,你不在家呆着,猥猥琐琐的在街上溜达,你不是禽兽谁是禽兽。” “我猥猥琐琐?好吧,那我就猥猥琐琐一回吧。”苏畅跟在芙蓉后面,芙蓉怎么甩,也甩不掉。 马夫见苏畅不追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白氏芙蓉,今儿你又来告状?”苏畅不生芙蓉的气,只是笑着问她。 拐进一条小巷子,穿过巷子,再往前走到尽头,便是喻府了。 芙蓉一心想着春娘。 若春娘在喻府还好,若春娘不在喻府,那到哪里去找她呢? 芙蓉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万一真像茶茶所说,春娘怕连累自己一家人,偷偷的走了,她一没带衣裳,二没带吃的,身子又病着,那可如何是好。 心里想着这些,便没有理苏畅的话。 苏畅拦在芙蓉前头:“我说小娘子……忙着去告状呀?” “知道我去告状,还不快让开。”芙蓉盯着他。 苏畅笑起来,一双手抚摸着小巷子的墙:“可惜,喻老爷不在家。” “你怎么不说喻老爷病了?”芙蓉没好气的道。 苏畅摇摇头:“喻老爷病了没有,我倒是不知道,但听我爹说,府衙有事,喻老爷在内的几位老爷,一块去府衙了。” “喻老爷真的不在府上?”芙蓉有些失望。 苏畅点点头:“真的不在。” “喻老爷不在府上,我也得去喻府,反正我也不是去找喻老爷的。” 苏畅被芙蓉给整迷糊了。 芙蓉本以为,春娘可能会在喻府里,直到喻府门口,芙蓉才明白自己想多了,春娘并没有在喻府里,而是在喻府门口。 春娘正跪在喻府门口。 直到走近了,差一点撞着春娘,芙蓉才认出她来。 她就直挺挺的跪在浓雾里,一动不动。 正对着喻府大门。 喻府的下人缩着手,哈一口气都是白的:“我说,回去吧,别跪着了。” “我们夫人说什么你也相信?老爷不在府里,跪也是白跪。” 芙蓉心里一酸,忙去扯春娘起来,春娘却不愿意起来:“芙蓉,喻夫人说了,若是我一直跪在这里,她若心情好了,或许就会告诉我依依的下落。” 芙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无法扯春娘起来,只能道:“春娘,喻夫人说的话,是不能相信的,你就是在这里跪到天黑,她也未必出来见你,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跪着?” 春娘却无助的摇摇头:“以前的恩恩怨怨,我都不计较了,如今我只想知道依依在哪里,她是不是还活着,若我一直跪着,能换来依依的消息,我情愿跪。” 喻府的下人,以十分奇怪的眼光瞧着春娘。 苏畅站在门口喊话:“喻夫人,你堂堂县衙老爷夫人,让春娘在门口跪着,算什么意思?” 苏畅说完,又安慰春娘:“别怕,大不了我拿着匕首把喻夫人给架出来,有我在,今儿她说也得说,不说也得给她剜出来。” 这一刻,苏畅表现的像个英雄。 甚至,芙蓉都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 喻夫人还没出来,陈九年便先出来了:“苏畅兄?来了?屋里坐呢。正好有两位姑娘想见一见苏畅兄。” 芙蓉冷哼一声:“拈花惹草。” 苏畅一脸无辜,瞪着陈九年道:“莫说咱们两家,有那么点亲戚,就是没亲戚,也不能这么诬陷我吧?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两位姑娘想见我?别岔开话,快让喻夫人出来。今儿我得好好向她问个清楚。” 陈九年咧嘴一笑,指指前厅:“这几日,有两位姑娘投宿在府上,说是要找苏畅兄呢,我正想着,要带她们去槐花巷子,不想,苏畅兄来了。” 苏畅一点也不为所动:“快让喻夫人出来。” 陈九年道:“屋里两位姑娘,一位是王府的格格。” 苏畅一听这话,顿时蔫吧了。 刚才在城里,他在镖局瞄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像极了王府格格,所以他才又害怕又紧张,追出来想看一看是不是,只是没追上,又安慰自己说,王府的格格怎么会在怀海城里呢,可如今,她果然来了。 真是祸不单行。 “你确定?她是王府格格?”苏畅低声问。 陈九年点点头:“一点不假,王府格格也是冒充的?” 苏畅做了一个杀头的姿势:“你若敢把王府格格领槐花巷子,领我家,我咔嚓……咔嚓…….咔嚓……明白么?” 陈九年摇摇头:“不明白。” 苏畅也没时间再给他解释。转身就跑:“白氏芙蓉,我先藏起来了啊。” 芙蓉撇撇嘴:“哼,狗熊。” 第278章 大义灭亲 从来没见过苏畅跑这么快,跟过街老鼠似的,“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陈九年还在疑惑:“我不过是提了提王府格格的事,苏畅兄至于跑那么快吗?” 王府格格来怀海城,自然是为了找苏畅。 只是不知道苏畅家住哪里,便先在怀海县衙安顿起来。 格格贵为王爷的女儿,喻夫人又怎么会让她住什么衙门,自然好吃好喝的伺候在自己府上。 生怕自己哪里伺候的不好,惹了王爷生气。苏怀山被罢官撵回故里,便是一个教训。 王府格格坐在前厅跟喻夫人用茶,恍恍惚惚的,好像听到苏畅的声音,一个激灵跑到大门口:“刚才你们看到苏畅了吗?” 陈九年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是来过,可――又走了。” 陈九年可不敢暴露苏畅的行踪,不然,苏畅被格格捉住,陈九年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芙蓉才发现,原来前些天在酒楼里,那两位没有银子付饭钱的姑娘,其中个子高些的,便是王府格格。 也难怪,点了那么一桌子菜,鲍鱼,燕窝,一点也不手软。寻常百姓家,谁下的了这狠手。 只是那一日,格格穿着男装。 这一日,格格穿着明黄色撒花小褂,米白色苏绣罩衣,下衬一条油绿色的百褶长裙。腰间明紫色的绦带轻轻搭在长裙上,而她发间还插着两支明晃晃的金簪子。 果然是王爷的闺女。 穿男装的时候,倒瞧不出来。如今打扮的华丽富贵,倒是也能撑的住场面。 那个个子矮些的姑娘,今儿梳着一个单髻,发间插着一支银质珠花。应该就是格格的丫鬟了。 喻夫人冷冷的盯着春娘,又看了看芙蓉。才十分鄙视的对春娘道:“我让你跪你就跪着?这么遭人厌烦!我让你死呢?你也去死?跪在喻府门口给谁看呢?想给老爷看,可惜,老爷不在府里,你若愿跪着,就跪吧,每日来喻府门口跪上五六个时辰,跪个五六七八年的,或许我就告诉你依依的下落了呢。” 春娘默默的流着眼泪。 芙蓉气的牙痒痒,喻夫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喻夫人显然也没放过芙蓉:“你倒是阴魂不散,前些天从我府里抢走了一百两银子。我还没找你算帐呢,正准备让九年带几个衙役去抄了你们的家,把这银子搜出来。你竟然来了。” 陈九年有些尴尬,悄声对芙蓉说道:“你别听她乱说,我可不会带衙役抄你的家。” 春娘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袱,隔着浓雾递给喻夫人:“这里是九十两,是你们的银子。我们一文不拿。” 银子还是用红布包着的。 喻夫人在手里掂量一番,又打开看看,“呸”了一口:“说一文不拿,为何少了十两?就知道你们是贪财的。” 丫鬟捅了捅王府格格:“这银子,怎么眼熟?” 王府格格是聪明的,她细细看了银子。往前走两步,果然发现了芙蓉:“哎呀,这不是那天的女侠吗?哎呀。我正说,想还你的十两银子,竟然也忘记问你住在哪里,如今,竟然遇见你了。” 芙蓉道:“那十两银子也不是我的。是喻府的,格格要谢。就谢喻府吧。” 喻夫人没好气的瞪了芙蓉一眼,又望着王府格格道:“格格身份贵重,别跟这种乡下的毛丫头有什么关联才好,格格是不知道,这个叫芙蓉的,最是刁钻,爱耍滑头,前些天才从我府里抢了这些银子去的,如今,又指使她们家的春娘,跪在我们府门口,想讹诈我们的银子,哎呀,真是头疼。” 王府格格却不信:“若她们想讹诈你们的银子,为何要把这九十两送回来?” 喻夫人语塞了。 王府格格对芙蓉有好感,知道春娘是跟芙蓉一家的,便走过来扶春娘:“起来吧,凡事好说,为何要跪在这里?外人瞧着也不好看。” 春娘还是不愿起来。 王府格格便道:“我是格格,我命令你起来!” 格格果然有自己的气势。 春娘只得起来。 可腿已跪酸了,差点站不稳,芙蓉忙扶住她。 喻夫人却不高兴了,又怕王府格格跟芙蓉站在一条站线上,便赶紧挑拨离间:“格格,您身娇肉贵的,跟她们站一块,未免失了身份,不如,咱们回府里坐着用茶吧,格格要找苏畅,我回头就让九年去叫他来。” 陈九年自然知道苏畅不想见格格,赶紧推辞:“我不…….我……我……” 喻夫人拉起格格要回府。 格格却执意拉着芙蓉与春娘:“让她们也进去坐坐,这个叫春娘的,跪了好半天了。” 喻夫人瞪了春娘一眼,又面带笑容对格格道:“她们这种人,怎么能跟格格同坐呢?” 格格不高兴了:“喻夫人,本格格要带她们入喻府,到底行还是不行?” 格格脸一沉,她身边的丫鬟都吓了一跳,赶紧小声提醒喻夫人:“我们王爷都不敢惹格格,夫人还是……” 喻夫人在春娘面前耀武扬威,却丝毫不敢惹格格,只得陪着笑脸:“格格说了算,格格要带谁入府,都成。” 格格欢天喜地的带着春娘,芙蓉进了前厅。 春娘不敢坐,也不愿坐。 芙蓉硬是拉着她坐下,她也只是欠着半边身子。 一则,她贫穷惯了的,喻府前厅里摆着清代的字画,明代的官窑,随便一架屏风都值几百两银子。春娘有些拘谨。二则,她实在不敢直视喻夫人凌厉的目光,那目光简直能把春娘烧成一堆灰烬。 格格与喻夫人面前都有一碗上好的毛尖茶。 格格喝了一口,喻夫人也陪着喝一口。 格格见芙蓉与春娘没有茶,便对喻夫人道:“府上是怎么待客的?一盏茶也不舍得?” 喻夫人陪着笑道:“格格,这两个人,实在是算不得客人。这毛尖茶,一小罐要七八两银子,除了格格来了,我们泡两盏,平时,是不舍得喝的。” 喻夫人当然觉得,芙蓉跟春娘,是不配喝这茶的。 格格不高兴了:“她们是我的客人,怎么就不是客人?这位芙蓉姑娘,那天在酒楼。我们的银子忘在马车上,是芙蓉帮忙付的饭钱。”格格指指那一包九十两银子:“这里的十两银子,是我花的。等我回了京城,我爹自然会把我吃穿用度的银子还给喻夫人,喻夫人不必这么小气。” 喻夫人只得道:“不敢让格格还,格格花了,花了便是。阿英,去泡茶。” 阿英小跑着去了。 “你俩喝完了茶,赶紧走吧,格格还要休息呢,从京城里来,舟车劳顿的。还没好好休息呢。”喻夫人又开始撵人了。 自从春娘与芙蓉进了前厅,喻夫人就像吃了火药,说话全是火药味儿。 王府格格眉头一挑:“喻夫人。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去歇着吧,我有话想跟芙蓉说。” 喻夫人不明白格格要跟芙蓉说什么,又怕芙蓉说自己的坏话,便不愿意走:“我坐着听你们说话。你们少了什么缺了什么,我也好给你们准备。” 格格脸一冷:“少了什么自然会叫。喻夫人是走还是不走?” 喻夫人只得起身,理理绸缎褂子,又理理裙角,强挤出一丝笑来,走到春娘身边,又冷着脸小声道:“乱说一句话,你知道下场。” 春娘吓的低下头去。 “芙蓉,真是谢谢你了,那一日若不是你,我跟丫鬟还不知会怎么样呢。”格格浅浅一笑:“这次我跟丫鬟是偷偷从王府跑出来的,我爹不让我找苏畅,可我又放心不下他,知道他家在怀海城,所以我就来看看。没想到,一进怀海城,先遇上你了。你这么好一个人,为什么喻夫人不让你们进府呢?你为什么要抢喻府的银子?” 芙蓉喝了口阿英端上来的茶:“其实,我只是想让夫人说出依依的下落,至于银子,并不是有意要抢。” 陈九年也附和道:“我可以保证,芙蓉不是有意抢银子的,都是…….夫人……” 格格觉得奇怪:“陈舅舅,你不是跟夫人是一家人吗?怎么帮着芙蓉说话?” 陈九年脸一红:“我…..我大义灭亲。” 春娘咳嗽起来,阿英端的茶,她一口也没喝:“格格……芙蓉并不是有意要抢喻府的银子,她都是为了我……早年,我曾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依依,千差万错的,被喻夫人……给送了人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又能活多少年呢,我一生再无孩子,所以,我就想在临死前,看一眼依依,哪怕知道她活着,偷偷看一眼呢,可是…….”春娘又哭起来,她的一双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鲜红鲜红的。 “胡说,几十年前的事了,你又来讹诈我?你当年生下的女儿,我…….我…...关我什么事?”喻夫人在廊下偷听,听到春娘说起依依的事,她忍不住插嘴。 王府格格眉头一皱:“喻夫人,你还没去休息吗?” 王府格格跟春娘说话时,倒是春风拂面,很是温柔,但对喻夫人说话,却是十分严厉。 喻夫人不敢得罪格格,忙带着笑道:“我这就去休息,这就去休息。” “春娘,真的是喻夫人把你的依依送人的吗?”王府格格问她。 春娘重重的点点头,泪眼婆娑:“如今这世上,怕只有喻夫人一人知道依依的下落了,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在喻府门口跪下。” 格格也有些动容:“既然这样,改日本格格自然为你主持公道,料想喻夫人也不敢不说依依在哪里,你先回去等着,等有了信儿,自然告诉你。” 春娘听格格信誓旦旦,心里浮现一丝希望,一丝欣慰,又要替格格担忧:“格格可不能像我们家芙蓉一样,去衙门里告状,状告喻夫人,会被打板子的。” 格格的丫鬟呵呵一笑:“区区一个怀海衙门,也没胆子敢打我们格格,若不然,我们格格自然踩平他们衙门大门。” ps: 恩,亲们,有木有粉红票,推荐票,各种票哪? 第279章 掌嘴 王府的格格气度不凡。她的丫鬟说话的底气也比别人足一些。 平日里来喻府,喻夫人总是百般挑剔,恨不得拿棍子撵了芙蓉去。 可这一次,有王府格格在,喻夫人倒像一只被猫追的小老鼠,吓的不知如何是好。 芙蓉与春娘告别了格格,这才准备回家。 芙蓉想到关于苏畅与王府格格的事。 当时是说,苏畅在王爷府做带刀护卫。 客观一点点说,他倒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王府格格钟情于他,他却总躲着王府格格走。 后来,王爷才一怒之下,连苏怀山的官都给罢了。 把苏家一大家子人,赶回了怀海城。 没料到,格格倒是锲而不舍,百折不挠,这会儿又千辛万苦的来找苏畅了。 春娘身子弱,刚从喻府走出来,穿过一条小巷子,她便气喘吁吁,满头的汗。 芙蓉看看天色,已将近中午了,想来春娘肯定也饿了,便道:“春娘,我带你去先吃点东西,你身子弱,也累了半天了。” 春娘却坚持回家:“天也晌午了,两个孩子在家里,恐怕也要饿了。” 春娘心里,总是装着葫芦跟茶茶。 芙蓉硬是把她拉到了前一次自己吃素包子的酒楼:“春娘,灶房里有吃食,饿不着葫芦,你且不要操他的心了,你的身子当紧。” 芙蓉还是捡了上一次的座位,挨着窗户,好看风景。 店小二还认得出芙蓉,满脸欢喜的迎了上来,肩膀上的白毛巾轻轻在桌上一甩,嘴上便吆喝上了:“两位要吃些什么?小店的东西很是齐全,有热菜凉菜汤汤水水。还有果子馒头带烙饼,热菜有红烧鸽子,红闷蹄筋,红豆烧健腐肉,红……” 芙蓉打住了他:“来一壶茶,一笼素包子。再来一盘冷切牛肉。” 素包子自然是芙蓉自己吃的,虽说不好吃,甚至苦一点,但至少能先填填肚子。 而冷切牛肉,是给春娘吃的。牛肉这东西。芙蓉家过日子,一向不怎么舍得买。 前一次店小二的眼睛还长在头顶上,很是看不惯芙蓉的小气。这一次却是满脸堆笑:“你们有钱人家,最喜欢吃素的了。” 茶,包子,还有冷切牛肉很快就端了上来。 芙蓉给春娘倒了一碗茶,又把包子给她夹了两个。然后又给她夹了一块牛肉。 所坐的位置临街,街上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 卖糖葫芦的扛着靶子,来来回回的在街上晃悠,嘴上喊着:“糖葫芦啦,好吃不贵,才五文钱。” 卖果子的也吆喝的起劲儿:“好吃的果子。才八文钱,客官来尝一尝了。不好吃不收银子。” 芙蓉低头看看自己的襦裙,很不幸。还是湿的。 湿衣裳穿在身上,半边身子都难受。 芙蓉捏了个包子塞进嘴里,面前只有春娘,她倒也没注意吃相,一个包子把嘴巴撑的圆滚滚的。 “烧饼。别走,让我买个烧饼。”这声音芙蓉再熟悉不过了。以至看到苏畅那熟悉的身影时。芙蓉嘴里的包子差一点喷出来,想想是花几文钱买的,只得忍一忍,又吞进嘴里。 苏畅在卖烧饼的摊位前站住了,摸了一点碎银子,买了一个烧饼,一个烧饼本来才三五文钱,他竟然给了一块碎银子。大户人家的公子,果然出手阔绰。 芙蓉忙扭过脸,直看着春娘,生怕苏畅看到自己。 苏畅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哪里能看不出芙蓉呢,他趴在窗户外面叫起来:“白氏芙蓉,在这吃包子呢?” 芙蓉赶紧将嘴里的包子咽了,噎的直翻白眼:“别叫我白氏芙蓉。” 苏畅轻轻一笑,咬了一口烧饼:“好吧,白氏,欢迎不欢迎我进去坐坐呢?” 芙蓉瞪了他一眼:“不欢迎。” 春娘忙给苏畅打招呼:“原来是苏公子,这里面还有位置,进来坐吧。” 苏畅转眼就进来了。 先是看到了芙蓉的湿襦裙,略带调笑的道:“白氏,你掉河里了?” 芙蓉没理他。 苏畅靠着春娘坐下:“春娘,你忙活了半天,快吃吧。”一面又捏捏自己手里的烧饼,然后将烧饼放到芙蓉面前:“这家的烧饼,又香又嫩,咬一口,满嘴都是香的,我每一次路过这里,都要吃上一个。” 苏畅满桌子打量,那可怜的素包子,他是不爱吃的,那一壶茶,自然也不是好茶,黑不溜秋,不知怎么冲泡出来的,倒是那一盘冷切牛肉,瞧着还不错,苏畅拿起筷子往烧饼上夹了一块牛肉:“白氏芙蓉,难得你很贴心,知道我买了烧饼,所以特意叫了一盘牛肉,让我配着烧饼吃。” 芙蓉没好气的道:“牛肉是给春娘吃的。” 苏畅却已咬了一口,忙向春娘解释:“不妨的,春娘,你想吃什么,尽管要,我付账。” 店小二一听,拿着菜单就跑了上来。 春娘却摇摇头:“这些就够吃了,若是苏公子没吃饱,便点些别的,酒楼的东西很贵,就不多花银子了。” 春娘是节约惯了的。 春娘说不点,苏畅便也不好点什么,三个人,对着桌上的一壶茶,一笼素包子,吃了起来。 苏畅瞧着芙蓉半天没说话,便道:“刚才……不是我故意跑的,你是不知道,王府格格,实在是太棘手了。” 苏畅用了“棘手”这个词。说起王府格格,他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芙蓉喝了口茶道:“格格很棘手吗?吓的你跑的那么快,八匹马都追不回来。我瞧着人家对你是一片真心,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你竟然跟过街老鼠一样,跑的无影无踪,你这算是待客之道吗?” 苏畅放下烧饼,盯着芙蓉道:“你知道王府格格找我是做什么的吗?你就替格格打抱不平?” 芙蓉闷闷的道:“不过是想嫁给你。你娶了她不就好了,人家也是一片真心,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畅再也吃不下那个烧饼:“白氏……怎么说我也是一个黄花美男子,你竟然让我从了王府格格?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苏畅晃了晃手里的烧饼:“我又不是烧饼,是个死物,我是有感觉的好吗?” “我感觉格格会娶了你。”芙蓉撇嘴。 苏畅脸都黑了:“让我娶格格,不如杀了我。” 一开始,春娘是不知道格格为何物的,但自从在喻府里见了一面,格格还答应要帮着找依依。且又是劝春娘用茶,又是劝春娘放宽心,春娘心里对格格也高看了三分。觉得格格是一个大好人,嘴上便劝道:“苏公子,芙蓉说的不差,我瞧着,格格也是一个好人家的孩子。且懂事,知礼,苏公子跟她,倒也般配。” 苏畅刚喝了一口茶,听此话,“噗”的喷了出来:“春娘。你也觉得我跟王府格格很般配?” 春娘点点头。 芙蓉咬了口包子在嘴里:“苏公子跟格格,简直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苏畅恨恨的盯着芙蓉,将芙蓉嘴里的半个包子硬生生给扯了回来:“白氏芙蓉,你觉得我跟格格还要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芙蓉重重的点点头:“格格如此胸怀。如此坦荡,如此嫉恶如仇。配上你这种猥琐的气质,倒是白便宜了你。” 苏畅脸都绿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闷头喝茶,许久,丢出一句:“白氏,你也太狠心了,就算你公报私仇,你也不能这样吧。” 芙蓉盯着他:“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苏畅摇摇头:“白氏芙蓉,你这安的是哪门子的心哪。” “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苏畅没辙了:“白氏芙蓉,你就不能换一句话说说?” “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苏畅不敢再跟芙蓉说话了。 “哎呀,喻夫人来了,喻夫人请上座。楼上有雅间。”芙蓉点的一壶茶还没喝完,便听到掌柜的吆喝了起来。 喻夫人穿着件银灰色撒花宽袖褂子,黑色襦裙,手上还带着一指宽的金镯子。发间更是插的玲琅满目,有簪子,有珠花,远远瞧着,便是珠光宝气的贵夫人。 楼下的七八张饭桌,被喻夫人尽收眼底。 她脸上擦着白白的脂粉,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但她回身时,那种傲气却又瞬间收了起来:“格格,里面请。” 掌柜的已认出了格格。吓的赶紧低头。算盘都不敢拨了。 格格的婢女往柜上一拍,震的柜上的宣纸直飞:“前一次我们在这里用了饭,掌柜的还说,把我们格格卖到青楼里呢?” 掌柜的赶紧道歉:“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 格格抚摸着柜上的算盘,噼里啪啦的乱拨了一通。这才笑着道:“有眼不识泰山,不如挖出来的好。” 掌柜的当场就吓蒙了。 芙蓉也没想到,格格是有仇隔两天就报的。 苏畅没想到,自己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会儿又撞上格格了,可格格站在门口,这回是跑也没法跑,只得拿衣袖挡着脸。 喻夫人陪着笑对格格道:“刚才咱们去了槐花巷子苏家,可是苏公子并不在家,苏怀山也说,不知他去哪里了,或许,是那老头故意包庇他自己的儿子。” 喻夫人显然是在添油加醋。 格格脸上一片阴云,“哗”的将算盘扔在地上。 掌柜的想去捡,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一双眼睛怯怯的望着格格。 ps: 亲们,恩,昨天起已有一朵肆千娇之光了,订阅的亲们,欢迎去领取咱们自己的:一朵肆千娇之光,咯。 第280章 你陪我睡觉 扔了一个算盘,显然没能发泄格格心中的愤慨。她看了看柜上,除了算盘,宣纸,流水的菜牌,便没有别的东西了,便指着柜后的一坛子酒道:“把那坛子上好的女儿红拿过来。” 上好的女儿红,是五十年陈酿,值好几两银子,掌柜的自然不舍得,哈着腰道:“小店利薄,格格,喻夫人饶了小的吧。” “拿还是不拿?”格格冷着脸。 掌柜只能求救似的看着喻夫人。 这女儿红又不是喻夫人的,她当然一点也不肉疼:“格格让你拿,你拿便是,不过是一坛子酒,谁让你摆在那么显眼的位置,让格格看见不高兴?” 掌柜的只得将女儿红捧过来。 还没递到格格手里,格格便往下一按,一坛好酒“哗”的碎了。 女儿红流了一地。 格格问她的婢女:“你说,苏畅是不是在躲着我?” 婢女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很怕说错话,吞吞吐吐的道:“可能……苏公子…….有急事出去了…….而已。” 格格瞪着婢女:“说是!” 婢女只得道:“是,苏公子是故意躲着格格。” 格格又问:“你说,苏畅是不是不想娶我?” 苏畅虽捂着脸,却偷偷的挤出来一句:“我当然不想娶她。” 芙蓉也被格格的行为震惊了,手里的茶都忘了喝。 喻夫人插嘴:“苏畅是什么身份?如今不是带刀侍卫了,他爹也被罢了官,一家人不过是平头百姓,格格能看上他,是他祖上积的福份。” 格格又向着喻夫人开炮:“让你说话了吗?” 喻夫人脸一红,尴尬的后退了一步,把格格的婢女推到前头。 婢女已是胆战心惊:“格格…….苏公子是不想娶……格格。” 婢女说的。本来是实话。 格格心里也深知这一点。 若不然,苏畅也不会连官职都不要了,宁愿被发配回老家,也不愿意与格格攀上关系。 “你,掌嘴!”格格指着掌柜的。 掌柜的被弄蒙了,一脸无辜的道:“格格,小的只是开门做生意,不知道谁不娶格格……小的……” 格格气冲冲的道:“谁让你偷听本格格的隐私?掌嘴,狠狠的掌!” 掌柜心想着,莫不是这日开门做生意。忘记翻老黄历了,得罪了这么一个主儿?赔了一坛好酒,还被说偷听隐私?可眼下格格盛气凌人。掌柜的只有照办,伸出手来,一下一下的往脸上抽。 格格却不解气:“狠狠的抽。” 掌柜的只有下狠手了:一下,两下,三下…..很快。掌柜的嘴角都破了。 芙蓉手里的茶碗直晃,本来还以为,格格是大家小姐的身家,小家碧玉的脾气,可不知怎的,这会儿却如一阵暴风雨一般。与之前的格格判若两人。 春娘被吓住了。 掌柜的抽自己耳光的声音很是清脆。 酒楼的人也无心用饭了,一个个盯着格格看。 苏畅小声道:“白氏芙蓉,这就是你说的。我跟格格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你什么眼神?” 店小二有些看不下去了,跪下了道:“格格,您想吃什么,小的这就给您上。求您别让掌柜的…….” 话没说完,格格便给了他一掌:“这么多嘴。自已掌嘴。” 店小二也被连累了。 酒楼里的抽耳光声音此起彼伏。 苏畅忍不住了,他将烧饼往桌子上一拍,背对着王府格格道:“格格脾气发够了没有?” 格格四下张望,发现了苏畅的背影。当即高兴起来,对掌柜的,店小二二人道:“别打了。” 一面又飞快的奔到苏畅身边:“苏畅,死苏畅…….你好狠的心,我爹不过是气话,你是不是恨我爹罢了你爹的官,回头我跟我爹说一声,自然就把你爹的官位给恢复了,你为何要躲着我呢,我找你找的很辛苦。” 格格一见到苏畅,便眉飞色舞。说话也没有以前那么淡漠了,倒是滔滔不绝。 喻夫人只能小心陪在一边。 格格的婢女瞧着格格心情好了,才松了一口气,不免又帮着自家格格说话:“苏公子,不是奴婢多嘴,自公子离开京城以后,格格她茶饭不思,晚上也睡不踏实。一个月之内倒瘦了十来斤,王爷急的没有法子,只能叫了太医进府里给格格瞧看,可格格心里装着公子,哪里是吃药就能好的,后来格格说要来找公子,王爷自然不同意,格格就带着奴婢一路女扮男装,逃过王府的搜查,往怀海城里来了。一到怀海城地界,格格与奴婢就很高兴,想着能见到公子了,这不一高兴,就把包袱,首饰都忘在一辆马车上了,那日来酒楼吃饭,差点被这不中用的掌柜害惨,他以为我们付不起饭钱,要把我们卖青楼去,多亏了这位芙蓉姑娘。” 婢女说的口渴,抹抹嘴,指指芙蓉。 格格笑着对芙蓉说道:“芙蓉,这么巧,又看到你啦!”又看看桌子上的吃食,笑了笑说:“原来芙蓉你还是点的这些,一壶茶,一笼素包子。” 喻夫人明白格格的意思,忙叫掌柜的:“快些上点好菜,别让格格久等。” 这一次,自然不用格格交待,怕挨打,掌柜的只得自认倒霉,飞快的往后堂去了,亲自端了十来盘好菜,一一摆在桌上。 桌子甚小,掌柜的便道:“楼上有雅间,不如,格格移步到雅间?” 这本是好意。 一般人想进二楼的雅间,还得多给一两银子。 格格却丝毫没领情:“苏公子都坐在一楼,为何我要去雅间?多嘴的奴才。” 掌柜的接不上话了。 芙蓉只得打圆场:“掌柜的,你退下吧,有事会叫你。” 掌柜的感激的望了眼芙蓉,赶紧走了。生怕哪里又惹着了格格,又得遭来一阵毒打。 喻夫人瞪着春娘。示意她站到一边去,桌子小,格格坐在苏畅身边,芙蓉坐在临街的位置,喻夫人想坐春娘的位置。 春娘心里有些怯怯的,便起了身,站到一旁。 喻夫人大摇大摆的坐下了。 春娘此时就站在喻夫人身后,像一个缩手缩脚的丫鬟。 苏畅道:“春娘,你来,坐我这儿。我站着。” 春娘摆摆手:“苏公子。我用过饭了,站着就行。” 格格赶紧拉住苏畅的衣袖,生怕苏畅会像风筝一样又飞走了。然后又瞪了眼喻夫人:“夫人为何要抢春娘的地方?” 喻夫人心里害怕格格又生气,只得将位置又还给春娘,自己让店小二拉了椅子来,欠身坐在春娘身边。 喻夫人在府里吃饭,一向都是坐主位。连喻老爷都得让她三分。 如今却沦落到坐桌子角。虽穿着光鲜,但坐的位置,却是下人的位置,心里虽不爽快,碍于格格在此,也不敢多嘴什么。 冷切牛肉本来还算好菜。在掌柜的又端了菜之后,冷切牛肉瞬间被比了下去。 清蒸乳鸽,牛乳鹌鹑。燕窝羹汤,红烧河豚鱼,应有尽有。 春娘打量着一桌子的好吃食,却不敢动筷子,虽说。她的肚子也有些饿了,甚至还在咕咕的叫。但她始终觉得,这些东西,是有身份的人吃的,她不配吃。 芙蓉夹了些乳鸽肉到她碟子里,春娘有些拘谨:“我……” 芙蓉劝她:“春娘,这些肉都在你碟子里了,你不吃,没有人吃了。” 春娘只得吃了起来。 喻夫人一双眼睛瞪着春娘,见春娘埋头吃饭,便又瞪着芙蓉,芙蓉被她瞪习惯了,只装作没看见,喝自己的茶,吃自己的包子。 格格一点也没注意桌子上都放了什么菜。 王府的菜虽比不上皇宫里的,但每顿饭也是冷热均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想到的,饭桌上都有,她又岂会在意如今酒楼端了什么上来。 她的眼里只有苏畅。 从她坐下的一刻起,她的手就拉着苏畅的衣裳,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苏畅。 她说:“苏畅,你瘦了,也黑了,都是我爹,为什么要罢你爹的官,把你们赶到这种小地方来,等我回京城了,一定饶不了他,跟他大闹一场。” 苏畅冷冷的道:“多谢格格了,我们一家在怀海城生活的很好。” 她说:“苏畅,我最爱看你舞刀弄剑了,如今,你不做侍卫了,你的刀呢?你还练武吗?还舞刀弄剑吗?” 喻夫人赶紧抹抹嘴:“格格,你爱看舞刀弄剑啊,我们府上的九年,虽是个衙役,可是身手好的很呢,也天天舞刀弄剑。” 喻夫人有意卖弄。却被格格迎头泼了一瓢冷水:“陈九年能跟苏畅比吗?” 虽喻夫人也没觉得苏畅有什么好,有什么三头六臂,但当着格格的面,也只得说:“自然没有苏公子好。” 格格又问苏畅:“自你离开京城以后,我每夜都想你,每晚都睡不着,以前,每晚睡觉,你都陪着我……没有你,我很不习惯,你呢?” 芙蓉嘴里的茶“噗”喷了苏畅一身。实在是没忍住。 她暗暗回味格格的话“每晚睡觉,你都陪着我”,这是什么关系? 苏畅忙解释:“格格,那是你睡觉的时候,我在你房间的楼下值过夜。不是我陪你……” 苏畅将“睡觉”二字咽进了肚子里,当着这么些女眷的面,实在难以开口。 第281章 他们两情相悦 格格却欢喜的摇着苏畅的胳膊,直摇的苏畅差点把吃下去的烧饼吐出来:“苏畅,你跟我回京城好不好?京城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爹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给咱们腰牌,咱们进宫去玩呢,你愿意不愿意?” 苏畅一点也不为所动,甚至有点厌烦:“格格进宫便好,我在怀海城过的很好。” 格格似乎生气了:“苏畅,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芙蓉暗暗为苏畅捏了一把汗,真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格格的话。 今儿的格格,也太反常了些。实在是难以琢磨。 苏畅倒是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我早说过,不愿意跟格格在一起。” 这话果然赤裸裸的伤人心。芙蓉都不敢看格格的脸。生怕格格下不了台阶。 格格果然又生气了,一双手抓住一个盘子,将盘子举了起来。 喻夫人赶紧道:“苏畅,你也太不识好歹,格格看上你,是你们祖坟长了蒿了,回家烧高香才是,你倒先不愿意,小心格格治你的罪。” 格格放下盘子,“啪”的给了喻夫人一个嘴巴:“谁让你多嘴。” 喻夫人被打蒙了。 自她在陈家当陈大小姐起,陈老爷都没舍得动她一个手指头。 她嫁到喻府,当了喻家正房,喻老爷还怕她三分,更不敢动她一分一毫。 可如今,她却被格格这黄毛丫头给打了一个嘴巴。 而且,她的大仇人,芙蓉,春娘,都在冷眼旁观。 喻夫人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如果对方不是格格,喻夫人恐怕早叫上衙役治她的罪了。 可是如今。也只好先忍着:“格格,是我多嘴,我…….我……我还是吃菜。” 格格打人耳光,就像芙蓉喝茶一样顺畅。 苏畅冷眼瞧着这一切,将自己的衣裳从格格手里拉出来,故意跟格格保持半尺的距离。 格格慌了神,重新拉住苏畅的衣裳道:“刚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摔东西……我不应该打人…….你说我不好,我改,我什么都改。只要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苏畅的脸冷的像他刚买的烧饼:“格格不需要改。” 格格又怒了:“你到底不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 苏畅悠悠的道:“如果格格真要改,那就改一条吧。” “哪一条?”格格喜出望外。 “以后别喜欢我了。” 苏畅的一句话,吓的芙蓉直打寒颤。 这会儿。芙蓉算是看出来了,格格自然不是好惹的,但苏畅这不是老虎头上拔毛,故意激怒格格的吗?说不准,格格又要大发雷霆了。 芙蓉真是想多了。 这一次。格格却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将脑袋靠在苏畅胳膊上,拼命的往苏畅胳膊上贴:“若你在我身边,我就能睡的踏实,不然,我便活不下去。反正我喜欢你,是不会改的,你喜欢不喜欢我。是你的事。不关我的事。” 苏畅将格格的脑袋推开。脸上的表情瞬间冷的跟冬天的冰一样。 格格却像夏天的火光,苏畅推一次,她便靠近一次,一连三次,苏畅只能站起身。却又被格格给拉着坐下了。 春娘吃了半只乳鸽。小心翼翼的看着芙蓉。 芙蓉喝了好几碗茶,肚子涨的难受。一笼包子,也被自己吃了大半。 “白氏,那素包子有何好吃?不过是小白菜馅的,桌上那么多吃的,你不能捡贵的吃些?比如那牛乳鹌鹑,真是受罪的命。”苏畅盯着芙蓉,虽然说话的声音也很冷,但他的眼睛一直望着芙蓉,芙蓉跟他对视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去,又塞了一个包子进嘴里。 格格端过那盘牛乳鹌鹑,大口大口吃起来,直吃的要吐出来,才笑着道:“苏畅,你看,芙蓉不吃这个,我吃,你还想让我吃哪一个菜?我都吃。” 格格的婢女自然帮着格格说话:“苏公子,我们格格最不爱吃的就是鹌鹑,还有最不能闻牛乳的味道,为了苏公子,她可是什么都吃了。” 苏畅冷冷的道:“格格不必勉强。我并没有让你吃哪一个菜。” 格格还是没忍住,“哗”的将装鹌鹑的盘子扔在地上,盘子碎了一地,溅起的碎屑落在喻夫人身上,吓的喻夫人赶紧拿手帕捂住脸。 掌柜的缩在柜后,头也不敢露出来,生怕格格又逮着自己发脾气。 格格摔了盘子。春娘也紧张起来。不知格格的情绪一高一低的,什么时候能稳定下来。 苏畅望了一眼白色的碎屑,理也没理格格,拿起他的半个烧饼,大口吃了起来。 格格脸上一红,晃着苏畅的胳膊道:“苏畅,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摔东西了,我改,我这就把盘子的碎屑捡起来。” 格格说着,果然蹲下身去,一点一点的捡碎屑,甚至碎屑飞到了桌子下面,格格也屈尊降贵,自己钻到桌子下面去捡。 格格的婢女有心帮忙:“格格,您怎么能干这个呢,还是让奴婢捡吧。” 格格却道:“不准捡,我要自己捡完。” 一桌子的人都坐在那,听着桌子下面格格捡碎屑的声音,谁也不敢动一下。 有小半个时辰,格格捡完了碎屑,拿手绢包着,放到桌子上,又摊开了给苏畅看:“你看,我都捡完了,以后我一定不发脾气了,你原谅我好吗?苏畅,我错了。” 苏畅的脸色也很难看,甚至,他不愿意看格格一眼,只是冷冷的说:“格格有什么错?只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格格看见我。” 格格一听这话,像被激怒的狮子,端起喻夫人正吃的蹄筋又要往地上摔。 喻夫人赶紧躲的远远的。 苏畅却一动不动。 格格只好放下盘子:“我再也不摔了,苏畅,你让我跟你在一起吧。其实,我一点也没大小姐脾气。我还跟芙蓉,春娘很好呢,春娘家的依依找不着了,我答应了她,要帮着她找呢。是不是春娘?” 春娘忙道:“格格说的是,格格是个好人。” 苏畅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一些。 难得苏畅的脸色舒缓了一些,格格也松了一口气,指着芙蓉对苏畅道:“芙蓉对我好,我也会帮她,等找着了依依。苏畅你就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苏畅抬眼望了望芙蓉,见芙蓉嘴里塞着一个包子,还没有咽下去。便伸手又给包子拔了出来:“白氏芙蓉,你想撑死?上辈子没见过包子?吃贵的!”苏畅说着,将一盏燕窝推给芙蓉。 燕窝做的很漂亮,芙蓉却不敢喝,心想着。不知道一会儿喝完了谁付帐呢,自己身上可没带那么些银子,如果一会儿一窝蜂的散了,自己不是要被掌柜的卖到青楼去? 苏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道:“白氏,你不要抠门行不行。一会儿自然不会让你付帐。” 芙蓉脸一红,低下头去。 格格很久没有看到苏畅笑了,甚至。苏畅极少对她笑,几乎一次也没有过,便有些嫉妒,想邀功,引起苏畅的注意。便扭头问喻夫人:“听说,是你把依依给转手送了人了。送到哪里去了?如今还能找回来不能?” 喻夫人又抵死不认:“并不是我送的,哎呀…….格格,你可不能冤枉我。” 芙蓉道:“不是你送的,就是当年喻母送的,反正,夫人是知道依依下落的,只是不想说罢了。” 苏畅也望着喻夫人。 格格便道:“喻夫人,怀海城是你们的,我自然怎么不了你,但若你敢送了人家的孩子,又不承认,也不悔改,等我回了我爹,怀海城衙门还是不是你们家老爷坐,那就不一定了,夫人还是识相的好。” 喻夫人穷尽半生,才辅佐喻老爷当了知县,且如今年纪已大,若老爷被罢了官,像苏怀山一样蜗居在槐花巷子里,她肯定是受不了的。 如果那样,还有哪家裁缝铺子,首饰铺子往她家送银两呢,她的财路也就断了。 喻夫人左右为难。 春娘又“嘤嘤”哭起来。 格格催促道:“送到哪里了,有这么难想吗?” 喻夫人正没法子,瞧见苏畅盯着芙蓉,便想了一个主意,指着苏畅对格格道:“格格,我就觉得奇怪,咱们去槐花巷子,苏公子的爹说,苏公子出去忙了,害的格格好找,可是结果呢,苏公子却坐在这酒楼里,要了一壶茶,一笼包子,慢悠悠的陪着春娘,还有芙蓉在说话,格格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吗?” 在格格看来,苏畅是大家公子,有身份,有长相,穿戴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而且十分冷峻,不苟言笑,不爱跟女子有什么瓜葛,但芙蓉呢,瞧着像是乡下人家的孩子,穿着粗布衣裳,浑身上下脏成一片,还透着一股韭菜味儿,苏畅跟芙蓉能有什么故事呢,她倒没想出来。 喻夫人见成功转移了话题,忙添油加醋:“格格有没有想过,为何苏畅一直不喜欢格格,还说,他在怀海城过的很好呢?他都被罢了官了,为什么过的好?不过是有红颜在侧,瞧瞧,一壶穷人家喝的茶,一笼素包子,二人都吃的津津有味,有说有笑。再看看苏公子对格格你,冷言冷语,不屑一顾。” 格格的脸色难看起来:“喻夫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喻夫人正好治一治芙蓉,忙笑着道:“我是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瞧着,这苏公子,是因为与芙蓉姑娘两情相悦,所以才不理会格格你的,格格真是错付了一片真心了。” 第282章 受伤 喻夫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格格本来讨厌她,但显然,喻夫人此时说的话题,很让格格上心。 格格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恨恨的盯着芙蓉,芙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恨不得能穿墙而出,从街上溜走才好。 “芙蓉,你是不是跟苏畅两情相悦?”格格的声音很大,旁边几桌吃饭的人,都跟看戏似的,紧盯着格格。 喻夫人故意问春娘:“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早就认识?” 春娘一向实诚:“他们…….的确是认识,可是…….” 格格抓起一个盘子扔在地上:“没有可是!” 春娘低下头去,手心里直冒汗,她坐到芙蓉身边,紧紧依偎着芙蓉,格格一惊一乍的,显然吓到春娘了。 “芙蓉,本格格对你不算差吧,答应帮你找依依的吧?可你竟然背后偷偷的勾搭苏畅?你说,是不是!”格格的火气很大。 格格的婢女吓的直跳脚:“格格说的是。” 格格抬腿把她踢翻在地:“多嘴!” 芙蓉恨恨的望着喻夫人,喻夫人果然成功的转移了话题,把这一把火烧到芙蓉身上来了。 “白芙蓉,是不是你先勾引的苏畅?”格格脸都红了。 “我没有。”芙蓉道。 格格显然没听芙蓉的解释,不由分说,将桌上吃完没吃完的菜都给摔到地上,连装素包子的笼屉都扔到地上,笼屉转了几个圈,才最终停了下来。 周围一桌几个男人饶有兴趣的望着芙蓉,嘴上说道:“这回可是惹了马王爷了。” 格格转身,噼里啪啦给这几个男人每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这几个男人敢怒不敢言。 掌柜的缩在柜后。差一点吓尿了裤子。 苏畅注视着芙蓉,又看看格格,语气很是平缓:“格格,你不用摔了,我喜欢她。” 这个她,指的是芙蓉。 芙蓉也始料未及,以为苏畅是开玩笑,赶紧道:“苏公子……这个时候,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好吗?会死人的。” 格格凝视着苏畅:“你喜欢芙蓉?喜欢这个乡下丫头?” 苏畅斩钉截铁:“是。我喜欢这个乡下丫头。” 格格伸手要打苏畅的脸,手挨到苏畅的脸。她又狠不下心了,只是捧着苏畅的脸,自己却先流了泪:“苏畅。我哪里比这乡下丫头差了,为何你喜欢她?为何?” 苏畅默默的道:“我喜欢她,是没有原因的。” 格格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喻夫人赶紧道:“格格,你瞧瞧,我没说错吧。这俩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利用格格的善良,故意的……”格格扬手给了喻会人一个耳光:“谁让你多嘴的?谁让你告诉我的?” 喻夫人被打蒙了。 这一记耳光实在很重,直打的喻夫人嘴角流血,眼前如千万只飞蛾掠过。一面嗡嗡的叫着,一面拍着翅膀。 喻夫人心里恨不得将格格撕了才解气,怎么会有如此不讲道理。如此神经兮兮的格格,王爷前一世造下什么孽,会生出这样的格格来? 芙蓉却没再说一句话,哪怕说错一个字,格格又是一阵暴风雨。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还有日子可寻,可格格的阴晴圆缺,太难以琢磨了。 “格格要打,就打我吧,不干芙蓉的事。”苏畅还是冷冷的表情。 格格却将苏畅搂在怀里:“苏畅,咱们在一起好不好,你喜欢我好不好?我们府上有的是银子,你想要多少银子,我让我爹写银票,都给你…….以后,我也不打人了,我会对你好的。好不好?” 苏畅努力挣扎出格格的怀抱:“不好。” 格格又生气了,苏畅显然又捅着了马蜂窝。 格格又想摔东西,可桌子上已没有东西能让她摔了。她便径直去临近的一张桌子上捧了一个汤盆,直接扔到了芙蓉脸上:“我让你们两情相悦。” 汤盆里装着一只甲鱼,还没有吃完,这会儿甲鱼正好落在芙蓉头上。 而汤盆是白瓷盆子,一下子摔到芙蓉脸上,芙蓉鼻青脸肿,当场支持不住,眼前一片白茫茫。 苏畅本想拦着格格,下手却还是慢了一点。 汤盆落地。芙蓉头上那只甲鱼也落了地。 芙蓉却晕了过去。 喻夫人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苏畅顾不得许多,将桌子拉到一旁,抱着芙蓉就往外奔。 芙蓉就像软绵绵的布偶,任由苏畅搂在怀里。 格格呆住了,她没想到,一个汤盆,把芙蓉给砸晕了。甚至,她看到喻夫人在笑,便扯着她的衣袖道:“刚才我发火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拉着我?以前在王府,我要发火的时候,我爹都是拉着我的…….为什么你要让我发火?为什么?” 眼瞧着苏畅抱着芙蓉跑走了,格格盯着苏畅的背影,暗暗的哭起来:“他竟然抱着她…….她从来没有抱过我…….从来也没有……一次也没有。” 喻夫人,格格的婢女都紧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芙蓉时晕时醒,只觉得额头火辣辣的。又像在额头里藏了一张弓,面皮都是紧绷的。 芙蓉在苏畅怀里,身体随着苏畅的脚步而上下起伏,就像睡在一叶小舟上,小舟行在水里,上下颠簸。 耳边有春娘哭泣的声音:“芙蓉会不会死?芙蓉,你可不能死…….芙蓉…….” 苏畅跑的很急,他从来没有跑的这么急迫。 跑的太过急迫,甚至来不及看街上的小贩。 有的小贩还在推着车子卖烙饼,有的在挑着担子卖果子。 还有来回走动着,举着白幡给人算命看相的。 苏畅从他们身边经过,带起的一阵风,差点把他们掀倒。 芙蓉的嘴角流了血。 血一直流到苏畅的衣袖上。 苏畅的臂弯渐渐开出些许零星的红梅花。 苏畅喘着粗气,脚下却不停,一面又念叨:“白氏芙蓉,你这个人,一点也没有女人的样子。连身上的裙子都是湿的,你就不能换一件吗?吃东西的时候,没有吃相,能吃一大笼屉的素包子,喝茶的时候,能喝一大杯黑茶,你是大茶壶吗?” 芙蓉眼睛时睁时闭,耳边的风呼呼的掠过,像谁伏在她身边吹口哨,而苏畅的声音却愈加清晰:“白氏芙蓉,你不但贪吃,而且,你最小气,我坐马车回城里,你只舍得给我几个铜钱,就连带春娘吃饭,你也只舍得点素包子,人又凶,吓的你弟弟跟受惊的老母鸡一样,还爱跟隔壁的杨大叔吵架。你说说,你全身上下,有没有一丝优点,哪怕是针尖那么大的优点?” 芙蓉听着苏畅的碎碎念,只觉得脸上涨疼,耳朵也开始轰鸣,周遭的一切,努力去看,也看不清楚。就像是做着一场梦。 “格格朝你扔汤盆,你为什么不躲,骂我的时候,你不是很机灵的吗?为什么这一次这么笨?看看你,被砸的跟狗熊一样,鼻青脸肿,还吐了血了,你是要死了吗?我不准你死,你也不能死,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白氏芙蓉…….白氏芙蓉…….白…….” 苏畅的声音滔滔不绝,白氏芙蓉四个字,芙蓉倒听的清楚,心里想告诉他:“别叫我白氏芙蓉。”可怎么也张不开嘴,全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芙蓉在苏畅的批评声中,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后来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在床上躺着了。 只是没在石米镇,而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芙蓉坐起身,环顾四周,身边并没有春娘,也没有苏畅在唧唧歪歪,更没有吃了毒苹果一样发了疯的格格,四周一片寂静,偶尔,窗外还有鸟鸣声。叽叽咕咕,很是欢快。 芙蓉伸伸腰,发现床上,自己盖的竟然是一方丝绸毯子,毯子上还绣着一个端装的美人,而自己所睡的床,是上好的乌木雕刻而成。床的四周,悬着水色的纱帐,纱帐四周,还挂着精巧的香包。 房间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地毯上也是美人图案,地毯中间放着一张圆桌,圆桌上放着一个椭圆形的果盘,果盘里盛着满满的黄香蕉。 床头放的是一个博古架,上面一没有花瓶,二没有瓷器,只是在中间一格,放着一个木盒子,也不晓得盒子里是什么。 靠门的一面墙上,有一扇大窗户,窗户上糊着白色的窗纸,有太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光线明亮,又分外干净,看着,像是晴好的天气。 窗户下是一张大案子,案子上没有书,但有几页宣纸,宣纸边是砚台,毛笔架,另外,还放着十来锭金子,还有两锭银子。另外,还有两块玉佩。 明媚的光线照到银锭上,发出晃眼的光芒。 芙蓉揉揉眼睛,又看看那银锭,还有圆桌尽头的雕花屏风,然后摸摸自己的床,身后的枕头竟然也绣着身姿妖娆的美人。而且极软。 芙蓉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些金子,银子,也没睡过这么软的床,更没有盖过这么好的丝绸毯子。 窗外隐隐约约的绿色,时断时续的鸟鸣。 芙蓉不禁暗暗抱起枕头抚摸着:“我不会又重生了吧?难道上天觉得,我重生到石米镇太过辛苦?所以,特意又让我重生到一户大户人家,好好的享一享福?” 第283章 别占我便宜 石米镇的日子很是艰辛,如今屋子里又有屏风,又有金子,连床上悬的纱帐都这么精细,再看看自己所穿的衣裳,自己受伤以前,所穿的,是旧年的衣裳,襦裙还是湿的。可如今,芙蓉穿着件烟水绿的长褂,浅灰色襦裙,长褂外还蒙着纱织的罩衣。罩衣袖口,还是金线所织。 芙蓉很久没穿过这么柔软的衣裳,以为自己做梦,朝大腿上拧一把,还是知道疼的,她便将胳膊伸出来,自己借着窗外的光一照,袖口果然耀眼夺目,看来这金线也是真的。 这装扮,明明就是大家闺秀的房间。 芙蓉正在高兴,掩着的一扇门“吱呀”打开了。 白光倾泻一地。 芙蓉赶紧坐正,如今不明形势,还不能轻举妄动。 “小姐,你醒了?要不要梳洗?铜盆,热水,毛巾都准备好了。”一个婢女穿戴的人细步走来,见芙蓉醒了,便笑着问。 婢女声音很轻,像风吹柳树梢。 芙蓉明明听到她叫自己小姐,心里高兴,便道:“去端水吧,我梳洗梳洗。” 婢女听了,转身关上门,又出去了。 芙蓉一阵高兴,又渐渐的发起愁来。 若是又重生了,还当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自然好,可是如果自己又重生了,那就说明,芙蓉是死了的,春娘的事还没有着落,春娘还不是要哭红眼了么?还有葫芦,虽说他读书也不上进,不聪明,不勤快,不惹人喜欢,可那也是自己的弟弟,如果重生了。不就见不到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了?还有茶茶,人又瘦弱,又老实,也不爱说话,她怎么能撑起一个家呢? 芙蓉暗自“呸”自己一口,看来苏畅说的对,自己不但抠门,而且还婆婆妈妈,如今能做大户人家的小姐了,竟然还记挂着石米镇的弟妹。 不知是愁是喜。心里一酸,眼泪下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轻轻用手一按,额头肿的跟馒头一样。鼓起了一个大包。 掩着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芙蓉忙整整情绪,咳嗽了一声,擦了擦眼角道:“来伺候小姐起床。” 她甚至分不清现在的时辰。 一个婢女把铜盆放在桌上,另有一个人拿着毛巾浸湿了。又拧过水,递给芙蓉:“小姐,擦把脸吧。” 这声音明明很熟悉。 芙蓉抬头一看,竟然是苏畅。 苏畅竟然进了这个房间。 芙蓉心里有不详的预感,苏畅怎么会在这里?那这里是哪里? 一个婢女接过毛巾,轻轻的给芙蓉擦额头:“小姐。这是苏府,这里是我们苏公子的房间。” 芙蓉重生的梦想破灭了。 难怪,案子上的金锭。瞧着那么眼熟。 原来这是苏畅的房间。 芙蓉想起身,一个婢女却把她按住了:“大夫说,小姐要在床上养几天,不然头会晕的厉害,小姐只管在床上躺着。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叫我们就行,我们就在门外面候着。” 苏畅笑着道:“芙蓉小姐,你可认得我是谁?” 苏畅把芙蓉带到了苏府,找了一位城里资深的大夫给芙蓉瞧看。 大夫开了方子,另外又嘱咐,因是砸着了脸,等醒来的时候,一定要问问芙蓉,看她还认不认识周围的人,因为以前有过例子,有一户人家的姨太太,被大太太用石头砸了头,虽说喝了药醒了过来,但她却不记得她自己了,甚至连她在哪,为什么受伤也不记得。 大夫怕芙蓉也会这样。 所以,苏畅赶紧问了一句。 芙蓉没理他。 苏畅又问了一遍:“芙蓉小姐,你可认得我是谁?” 芙蓉背过身去,面向墙壁。 苏畅松了口气:“瞧这样子,一定是认出我来了。” 婢女们偷偷笑了。 给芙蓉擦完了脸,铜盆里的水都脏了。但芙蓉脸上的瘀伤却还在。 苏畅鬼使神差的从博古架的盒子里拿出一贴药膏来。 药膏白色,中间有一点黑。 苏畅道:“以前在京城时,我舞刀弄枪的,经常受伤,有一次偶然经过一处药铺,得到了这种药膏,不管有何淤青,只需贴两张,也就好了。” 芙蓉依然背对着他。 苏畅伸出手来,欲帮芙蓉翻个身,手伸到芙蓉胸前,又缩了回来,咳嗽了两声道:“白氏,墙上有什么好看,贴药膏的时辰到了。” 芙蓉回过头来,看看苏畅手里的药膏,却不愿贴。 这难道不是街上胸口碎大石,吆喝着卖的,五文钱两贴的那种吗?贴在脸上极丑。 苏畅果断瞧出了芙蓉的心思,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手一抖,将两贴药膏糊在芙蓉脸上。 芙蓉虽不是国色天香,但脸上糊了药膏,半边脸都被遮住了。 “你下手不能轻点吗?”芙蓉恨恨的道:“这药膏管用吗?” 苏畅自信满满:“保证让你国色天香。” 芙蓉撇撇嘴:“我能国色天香?我才不信。” 苏畅道:“我也不信。” 芙蓉……. 婢女端了个茶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琉璃碗。圆口小碗,几乎透明,很是好看,里面盛的半碗药,却是黑色,黑的像墨汁一样。 药还没端到跟前,芙蓉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苦味。 苏畅端过碗,在芙蓉面前一晃:“喝不?” 芙蓉摇摇头。 婢女笑着道:“小姐喝吧,这药,是大夫开的方子熬的,两张方子才熬了这一碗,里面有十来种药材呢,光是这方子,都值三四两银子。这熬成的药,就更贵了。” 芙蓉真心肉疼,如果知道这药值这么些银子,倒不如买素包子吃了。 苏畅将碗端在手里。凝视着芙蓉道:“白氏,你是不是在心里正琢磨,这一碗药,能换多少笼素包子呢?” 芙蓉脸一红,反正贴着药膏,苏畅也是瞧不见的,便道:“早知道不吃那笼素包子了,如今被揍的,都不像人了。” 芙蓉说着,接过药碗。张口就喝,怎么说这药也值好几两银子,平时自家人头疼脑热的。找赵老四开方子,所用的草药,都是后山上摘的,花不了几文钱,这么贵的药。不喝就浪费了。 喝到嘴里,才发现药很烫,芙蓉含了一口,咽不下去,也不舍得吐出来。 苏畅抢过碗来,放在嘴边轻轻吹着:“白氏。你能不能出息些,不过是一碗药,你不能等凉了再喝吗?” 芙蓉翻了个白眼。狠狠心,将药咽了下去。烫的直吐舌头。 苏畅端着药,呼呼呼,跟风扇似的,一直吹着。 芙蓉道:“别吹了。我自己吹吧。” 苏畅笑:“是不是我这么风流倜傥的公子为你吹药,你很感动?” 芙蓉翻翻白眼:“若不是你在格格面前乱说话。我会被揍成这样吗?” 提起格格,苏畅有片刻的沉默,又顿了顿,便又“呼呼呼”的吹起药来,吹了几口,又停下来:“你晕倒的这一阵子,格格来看过你了。” “格格是不是知道误会了我们?不生我的气了?”芙蓉欣喜起来,刚一笑,嘴角便生疼,只得忍住:“格格是不是不生气了?” 苏畅摇摇头:“格格更生气了。” “为什么?” 苏畅道:“若不是我拦着,说不准,格格会进来掐死你两回。” 苏畅说着,伸出手来,手背上有清晰的几道抓痕,道道见血,想来是格格赏的。 “格格为什么要掐死我?”芙蓉赶紧抱起枕头。 苏畅又“呼呼呼”的吹药。 芙蓉伸手夺过药碗:“不用吹了,快告诉我为什么,格格又要掐死我。” 苏畅笑道:“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说。” 苏畅道:“我抱着你进府,下人们忙着叫了大夫来,这个房间,离府门口最近,当时只想着快些给你诊治呢,也没有顾及许多,就把你放到了这张床上,但这个房间,是我的房间,你又一直睡着,过不久,格格来苏府找我,本来,可能,她是想道歉的,可是当她看到你躺在我床上的时候…….” 接下来的话,苏畅没有说出来。 芙蓉心下已明白:“格格…….是不是觉得……咱们两情相悦?” 苏畅摇摇头:“格格是觉得咱们…….苟且。” 芙蓉只觉得天昏地暗。 鼻青脸肿的还没有好,如今又落上苟且这个罪名。 芙蓉恨恨的指着毯子上那端庄的美人,又指指地毯上的美人,然后指指正在浅笑的苏畅:“我跟你这个猥琐的人…….我跟你…….” “苟且。”苏畅补充了一句。 芙蓉脸都红了。 格格这是什么眼神,自己跟苏畅,明明门不当,户不对。格格的阴晴圆缺真是太不好把握了。 苏畅伏下身来,他的脸差一点凑到芙蓉脸上。 芙蓉吓的将药碗放在面前:“你要做什么?” 苏畅笑笑:“你以为我做什么?” 芙蓉道:“别想占我的便宜。” 苏畅叹口气,给芙蓉掖掖毯子,自己走到圆桌前坐下了:“白氏,你出门以前,从来不照镜子的吗?本来就没什么便宜可占,这回脸肿的比猪头还大…...我还占你的便宜?春娘还以为你死了。” “春娘呢?”芙蓉这才想起春娘来。 苏畅剥了个香蕉吃了道:“春娘早到石米镇了,你成了这个样子,总得有人回家照顾葫芦跟茶茶。” 第284章 金屋藏娇 苏畅将一个香蕉剥的光秃秃的,这边又跟香蕉有仇似的,“叭叭叭”咬了三口,香蕉便短了一大截儿。 “啪啪啪”。有敲门声。 苏畅去开了门,原来是喻只初。后面还跟着陈九年。 陈九年忙探身进来:“苏畅兄,听说芙蓉被格格砸晕了,她人呢?” 苏畅没理陈九年,也没理喻只初,自从喻夫人的嘴脸暴露无遗之后,苏畅对喻家人很是冷淡。 陈九年隔着纱帐见床上有个人,且看穿着,好像是个女的,便捂着脸道:“苏畅兄原来……原来……金屋藏娇……我们走错门了。” 他本是粗人,一个金屋藏娇,他想了许久才想出来。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了。 苏畅冷冷的道:“床上不是白芙蓉是谁?” 陈九年有些错愕。 喻只初快步过去,掀开纱帐一瞧,身上的衣裳不像芙蓉,且脸上还贴着药膏,实在不好分辨,便多看了两眼。 芙蓉张口道:“喻公子怎么来了?” 喻只初这才确定是芙蓉,忙关切的道:“你好些了么?脸上还疼么?要不要紧?喻府那边有很好的大夫,你若喝了苏府的药不见效果,回头到我们府上去,我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瞧。” 喻只初倒是一脸的紧张,又端过苏畅吹凉的药,“呼呼呼”的吹了几口,又摸摸碗底:“不凉了,可以喝了。” 陈九年笑笑对苏畅道:“我们家只初,最关心芙蓉了。” 苏畅冷冷一哼:“还是让芙蓉留在苏府最好,我瞧着喻夫人好像不很欢迎芙蓉。” 喻只初却不放心:“苏府地方狭小,还是喻府宽敞一些,在那也好养伤。” 陈九年赶紧阻止:“只初,听舅舅的。还是让芙蓉在苏府养吧,你那位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看到芙蓉……况且我听说,这一次芙蓉挨了打,就是你母亲在煽风,她哪里好心,能让芙蓉去养伤。你就别惹是非了。” 喻只初这才做罢。 等芙蓉喝完了药,他忙接过药碗放在桌子上,又转手剥了一个香蕉递到芙蓉面前:“刚喝了药。嘴里苦,吃根香蕉吧。” 正好,苏畅也剥了一个香蕉递到了芙蓉面前。 两个人都看着芙蓉。 芙蓉揭开药膏。打量了两人一回,不知吃谁剥的好。 陈九年夺过喻只初手里的香蕉,“吧嗒吧嗒”吃了:“恩,这香蕉个头大,味道不错。一会儿我走的时候,捎上俩,苏畅兄,你剥好的香蕉,怎么不吃呢?” 苏畅无法,只得又“叭叭叭”的吃了根香蕉。 吃完了香蕉。苏畅就下逐客令了:“芙蓉才醒,喝了药,又得休息了。你们回去吧。她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苏畅的声音冷冷的。 怎么说,他的亲妹妹嫁给了陈九年,苏府跟喻府也算是亲戚。 但他说话的口气,却一点也不温暖。 “我睡了好久了,不想睡了。”芙蓉反抗。 苏畅直接按住肩膀把她放倒了:“大夫说了。白氏,你喝了药。得多休息休息。” 芙蓉要坐起来,又被苏畅按下。 喻只初看不过去,扶着芙蓉的背把芙蓉扶了起来。 苏畅又把芙蓉给按了下去。 这样按下去,扶起来,扶起来,按下去,芙蓉只觉得面前有星星在晃,刚才喝下去的药都差点吐出来。 陈九年吃完了香蕉,打了一个饱嗝,顺了顺脖子道:“别撵我们走呀,正事没办呢?” “有什么正事?” “芙蓉不是被格格砸伤的吗?”陈九年坐在凳子上翘着腿问。 芙蓉听到“格格”两个字都要打哆嗦。 别人发脾气要分初一,十五。格格发脾气,是不管初一,十五。 “在苏府,不要提格格的事。”苏畅提起格格,便没有好脸色。 陈九年又剥了一个香蕉吃了,撑的直翻白眼,伸了几回脖子才咽了下去:“不是我说,苏畅兄,格格是王爷的女儿,家世好吧?如今多少人想娶格格这样的豪门千金,就是有点脾气,又如何?就是养一只小狗,小狗生气的时候,也会汪汪两声不是吗?” 苏畅没好气的道:“陈兄若觉得格格好,不如去娶。” 陈九年略带惆怅的道:“苏畅兄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是娶了你亲妹妹,这话说的,我……我……” 喻只初见自己的舅舅绕来绕去,没个正经,便道:“芙蓉,格格伤着了你,回到喻府以后,她心里有愧疚,所以,便央着跟我们一起,来看看你,你愿意见格格吗?” 芙蓉还没搭话,苏畅便道:“不愿意。” 格格却已从门外窜了出来,她换了身青色的长褂,暗黄色的长裙,腰里是一条黄色的绦带,直挺挺的走到苏畅面前道:“我是来道歉的,为何不愿意见我?我会吃了你们吗?” 陈九年差点把香蕉吐出来:“格格,不是说好了,我们让你出来的时候你再出来,我们不让你出来的时候,你就在门外等着吗?你这出来的也太着急了。” 格格分明没听陈九年说什么,而是昂着头问苏畅:“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陈九年感觉到浓重的火药味儿,赶紧缩着脖子,又剥了一根香蕉。 苏畅还是那句话:“不喜欢,不愿意。” 格格端起桌上的果盘,连同那些香蕉,一块摔到了地上,果盘碎成几块,香蕉也被摔的跟泥巴一样,格格不解恨,便揪过陈九年手里剥好的香蕉,扔在脚底狠狠的踩烂了:“苏畅,你把白芙蓉放在你房间里,是不是在跟她苟且!” 陈九年没想到,刚才在喻府。还好商好量说话的格格,这会儿跟中了邪一样,连香蕉也不放过,只得低着头,也不敢说话了。 喻只初却不愿意了:“格格说的是哪里话,芙蓉怎么会跟苏公子苟且?这话未免也太……让人伤心了。” 格格并不理会,径直走到床前,指着芙蓉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的指给几个人看:“这纱衣,这烟水绿的长褂。浅灰色襦裙,是芙蓉的衣裳吗?我记的很清楚,在酒楼的时候。芙蓉穿的并不是这样的衣裳,她又一直昏迷着。这衣裳怎么跑到她身上的?” 芙蓉也好奇,身上的衣裳,是从哪里来的。 苏畅淡淡的道:“这衣裳……是我给她换的。” 芙蓉的脸“哗”的红了。 长褂,襦裙。苏畅换的,苏畅这不是作死的节奏吗? 格格果然跳脚,揪着芙蓉的长褂,勒的芙蓉喘不过气来:“还说没有苟且?” 喻只初的脸也红了,他从来没有拿这种怨恨的眼光看过谁,但此时。他却以怨恨的眼光看着苏畅。 婢女端茶进来,见此状忙放下茶托,伏地道:“格格。这衣裳,是苏公子买回来的,他是看芙蓉姑娘身上的衣裙湿了…….怕她穿着湿衣裙睡在床上,身子会更不舒服,所以买了这些衣裳回来。但……苏公子只是说,把这衣裳给芙蓉姑娘换上。至于换衣裳,都是奴婢们帮着换的,苏公子一直在门外,并没有看到什么,格格……” 格格这才松开手,略有些歉意,又不大相信,便问婢女:“说谎话可是要死的,你说的是实话吗?” 婢女道:“是实话,还有一个婢女采儿帮着一块给芙蓉姑娘换衣裳,格格若不信,奴婢可以叫她来对质。” 格格这才转怒为喜,伸手从荷包里拿出十两银子来递给婢女:“赏给你喝茶吧。” 一面又盯着苏畅,见苏畅脸上不快,便道:“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我不应该为这事怀疑你…..记得有一次,你在王府里当值,我故意淋湿了衣裳,从你身边来回过了三次,你都没有正眼瞧我,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 陈九年“噗…….”吐了一块香蕉出来。 苏畅早见惯了格格风一阵雨一阵的,不生气,也不愿跟她多说什么,只是冷冷的道:“芙蓉还伤着,要休息,格格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要搬到苏府来住。”格格撒娇似的道。 陈九年也有点害怕格格了,赶紧道:“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芙蓉心里如浇了一瓢冷水,若格格住进苏府,那自己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畅果断的拒绝了格格:“苏府地方狭小,格格身份贵重,还是住在喻府里吧。” “我不住喻府,我要搬出来,如果你不让我住苏府里,我就……睡大街上。”格格生气。 苏畅道:“那格格自便吧。” 苏畅总是这么一副冷冷的表情,格格便没主意了:“你是不是因为,我摔了你们家的果盘,你生气了?我有银子的,我可以买十个,一百个这样的果盘还给你们。” 苏畅还是一副暖不热的模样:“不劳格格了。” 陈九年暗暗捏了一把汗,恨铁不成钢的对苏畅道:“哎呀,格格身份贵重,家里又有银子,且这世间,有格格办不到的事吗?听说,你们还想让格格帮着找春娘家的孩子呢?” 提起依依,芙蓉都来了精神。 可见到格格这模样,芙蓉又打了退堂鼓。 苏畅道:“找依依,我们自然会尽力,这事不关格格的事。” 格格伸出手来,想给苏畅一个耳光,扬起手,又落不下去,便转了方向,准备抽陈九年一个耳光,陈九年早机灵的跑开了,格格扑了个空,一掌打在桌子上,震的茶托直晃:“我就知道,苏畅你最狠心,哼,我是不会找那个依依的,哪怕她死了,被野狗给拉走了,或者被毒蛇给咬死了……我都不会帮你们找,从今以后,谁敢提依依二个字,我就杀谁的头。” 第285章 你要成亲吗? 格格的话音刚落,苏畅便如愣头青似的道:“我要帮着找依依。” 陈九年赶紧捅捅苏畅:“你不捅马蜂窝心里就痒痒?”声音大了些,被格格听了去,陈九年怕格格生气,忙装作挠痒的样子来:“我一年多没洗澡了,我身上痒。” 格格扯着苏畅的衣袖:“你若敢…….敢…….好……我这就去死……..等我死了,我爹自然找你们苏府算帐。” 格格说着,便奔了出去。面色决绝,衣袂飘飘,背影都带着一阵风。 门口的婢女偷听着屋里的动静,格格所带起的一阵风,差点掀翻了她们。 陈九年哪里还顾得上香蕉,赶紧扯起喻只初往外跑:“我说舅舅,快些追吧,格格是跟着咱们来的,若格格在怀海城……真死了…….咱们还能活的长吗?” 芙蓉想下床,到处找鞋子,却怎么也找不着。格格若真死了,那王爷砍自己一家几口的脑袋,还不跟砍大白菜似的,“噗”一个,“噗”一个。 苏畅却将芙蓉按住了:“有你什么事?急着去看热闹?” 芙蓉推他:“你这个人真没良心,格格要去死了。你还不去追?” 苏畅只管将芙蓉按在床上:“若我去追,便是上当了。” 芙蓉才不管上当不上当,一心想着,万一格格投了河,或是拿腰带悬了梁,反正自己八成活不了了,芙蓉是个苟延残喘的人。 苏畅见她一直动弹,伸手从床上扯下几个香包,那些香包本来悬在床头做装饰用的,苏畅塞了一个进芙蓉嘴里。芙蓉便呜呜咽咽起来。 呜咽了半边,苏畅笑道:“别说话了,反正我也听不懂。” 芙蓉只管呜咽自己的。 苏畅解下身上的腰带。一条腿半跪在床上,两只手将芙蓉按倒。 芙蓉心想,这个衣冠禽兽,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门外头还有婢女,他这就要禽兽不如了。 一面又想,这么如花似玉,风流倜傥的少爷,身上倒也香喷喷,可为什么要这么粗鲁呢。或许他脾气好一点,对自己温柔一点,或许…… 但如今。芙蓉只有一种被非礼的感觉,嘴里虽塞了香包,也挡不住她大声呼救:“来人啊,非礼了,非礼了……” 芙蓉头一歪。香包在枕头上一蹭,从口中掉了出来。 芙蓉跟大喇叭一样,吆喝的起劲儿,门口的婢女探头一看,红了脸,默默的关上了门。 果然是苏府的婢女。 苏畅一只手按在枕头上。慢慢的弯下身子,他的脸差一点贴着芙蓉的脸,甚至。他幽幽的呼吸就在唇边,芙蓉此时,就呼吸着他的呼吸。 他的胸膛,与芙蓉只隔了一层毯子。 甚至,他的眼神都迷乱起来。 “再叫。”苏畅做了个杀头的手势。眼神里全是杀气。刚才的迷乱一扫而光。 芙蓉咽了口唾沫:“你不会真要非礼…..我吧。我长这么丑……你这么潇洒的公子…….你的眼光,能别这么瞎吗?” 苏畅道:“你以为本公子要非礼你?你想的美。” 苏畅两手并用。捉住芙蓉的两只腿,用他自己的腰带一缠,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四下环顾,扯下纱帐上悬的香包绳,将绳子在芙蓉手上绕了几圈,芙蓉便动弹不得了。 “这样,你就不会去找格格了。”苏畅松口气,坐在桌子边倒了一杯茶,悠悠的喝起来。 “可是…….格格会死的。”芙蓉顶嘴。 苏畅指指枕头上的香包,芙蓉只得赶紧闭嘴。 苏畅的意思很明白,自己的手脚已被绑住了,若再乱说话,嘴里就会被塞上香包。 苏畅喝光了一杯茶:“格格的世界,你是不会懂的,你只是一个卖豆腐的黄毛丫头,你如今要做的,只是养伤。听到没有,白氏芙蓉。” “可你这么绑着我,我怎么养伤?” 苏畅又倒了一杯茶:“你是伤着了脑袋,我只是绑了你的手跟脚,这有什么关系吗?” 芙蓉接不上话,只是背过脸去。 用饭的时辰到了,苏畅却还没有踪影,婢女们瞧着芙蓉可怜,便给她松了绑,另外端了些肥鸡肥鸭的进来,还有一大碗小米粥,一笼粉蒸肉,另外还有一大笼肉包子。 婢女道:“芙蓉小姐,这包子,是少爷让给你端的,少爷说,你喜欢吃包子。” 芙蓉嘴上说着多谢,心里却想,若是舍得买肉钱,谁愿意吃包子呢。 “你们少爷呢?”芙蓉许久没瞧见苏畅,不自觉的问了一句。 “白氏,你找我呢?”苏畅闪了进来。跟幽灵一般。脚下都没有声音。 屋檐下两个饱满的红灯笼在迎风晃悠。 隐隐约约的红色扑在门上。苏畅从门口经过,身上也染了一层绯红。 他倒是比曹操还快。 芙蓉真恨自己刚才为何要多嘴,为什么要问他在哪里。刚一问,他便出来了。 直到苏畅坐在自己对面,芙蓉才发现,他并不是被红灯笼染了红色,而是他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 红袍子,红马甲,甚至,红鞋子。 红的像个番茄。还是熟透了的那一种。 芙蓉放下筷子,盯着苏畅上上下下的打量。 “这会儿功夫,你就不认识我了?” 芙蓉摇摇头:“你是要成亲吗?穿成这样?” 苏畅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上的红宝石照的芙蓉眼睛生疼:“你见过成亲还带着刀的新郎官吗?” 芙蓉摇摇头。 “我去你们家了。”苏畅吃了一个包子。又喝了杯水顺一顺。 “去我们家了?是不是我们家人很想我,葫芦见不到我,怕是要哭了,春娘找不着依依,是不是正着急呢?茶茶呢?她胆子小,是不是哭的更厉害?” 苏畅一口将包子咬了个窟窿,咕噜噜又喝了一口水:“你们家,没人想你。” “我不信。”芙蓉别过头去。 苏畅将包子放下,一五一十的给芙蓉比划:“我去你们家瞧了瞧,春娘呢,正在捡黄豆,说是要磨豆腐用的,茶茶在院子里给母鸡拌食,葫芦呢,欢天喜地的追着小狗玩呢,谁有空想你。” 芙蓉又扭过头来:“我不信。” 苏畅摇摇头:“白氏,倒是有一个人,很想你。” “谁?” “喻府的喻只初啊,我偷偷的潜入喻府,看看格格怎么样了,结果呢,格格吃饱喝足睡去了,倒是那位喻公子,自己愁眉苦脸的坐在窗子下面,面前摊着一本书,一个字也没看,倒是一个劲儿的写你的名字。满纸都是。” 芙蓉闷闷的“哦”了一声。 苏畅问她:“怎么?你不高兴?不过也是,喻公子这么年轻,家底又这么好,脾性呢,也不错,瞧瞧你,双眼无光,额头爆皮,你俩……” 芙蓉瞪着他。 苏畅忙改口:“好吧,你俩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芙蓉“扑哧”笑了。 这话,本是她打趣苏畅的话。 苏畅竟然还记得。 苏畅撇撇嘴:“最见不得你这种花痴样。” “春娘怎么会磨豆腐呢?春娘很久没有磨豆腐了,她身子又不好,我不相信,我要回家去看看。”芙蓉再也吃不下了。 苏畅一把给她按到凳子上:“是有个算命的先生,给春娘算了一卦,说是依依如今长的亭亭玉立,且日子过的也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春娘与她缘分还未到,等缘分到了,自然就能见面了。不必着急。春娘听了这话,心里就放心了,所以病才好了大半,这不,又开始劳作了。” 芙蓉暗暗惊叹:“这是哪里来的算命先生,这么准?” 苏畅又咬了一口包子:“哪里准?瞧瞧,我这全身上下都是红的,跟个辣椒似的,就是因为那算命先生说我命犯孤星,若不穿大红,怕有灾难,我总不能说他算的不准,这样春娘不就伤心了,于是,我只能去买了这一套行头,从里红到外,从头红到脚。我自己都觉得,我是辣椒成了精了。” 苏畅十分郁闷,端上来的肉包子,倒被他吃了大半。 这一晚,芙蓉住在苏府里。 晚上,她躺在床上,盯着窗外隐隐的红光,听着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心里一直在想,那个算命先生说的对不对呢?虽自己是不大信的,但却又担心春娘,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苏府养伤了,得赶紧回石米镇。 次日天还没大亮,芙蓉还在做梦,便听到苏府有马在嘶鸣。 苏畅跟鬼似的出现在芙蓉眼前:“天都要亮了,灯笼都要熄了,你怎么还没起来?快点,白氏,马都等不急了。” 芙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坐起身:“要去哪里,要去哪里?”见苏畅模模糊糊好像正站在自己床前,又吃了一惊,赶紧以手抱怀:“你――” 苏畅扭过头去:“放心吧,我进来之前,问过婢女的,说你的衣裳穿的好好的,且屋里黑漆漆的,我能看到什么?” “这么一大清早,去哪里?” 苏畅指指外面:“不是想回石米镇吗?我雇了一辆全怀海城跑的最快的马车,这不,正在门口等着呢,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到石米镇了。” 第286章 穿鞋子 芙蓉一听说能回石米镇,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婢女端着烛台进来,烛台上的蜡烛微弱的光扑扑直闪。 窗外已有些许亮光了。 芙蓉才看到,苏畅隐隐约约的,好像还穿着昨天的红衣裳。 “你――怎么不换一身衣裳穿,你不是说,穿这身衣裳,自己看起来像红辣椒吗?”芙蓉忍着笑。 苏畅咳嗽了一声道:“我倒是想换,可那个算命的说,要穿够七天才能换的,不然,就不能消灾避难了。” 芙蓉:“哈哈哈……..” 刚一笑,嘴就疼了。 苏畅只是催促:“白氏芙蓉,快点的,瞧瞧,窗外都有亮光了,那马,风驰电掣的,在门口都等不及了。” 芙蓉又在找鞋子。可床下面哪里有鞋子的影子。 婢女忙拍拍额头:“忘记给芙蓉姑娘拿鞋子了,先前芙蓉姑娘的鞋子……丢了,来我们苏府上的时候,只有一只脚穿了鞋子,所以,我们公子另给芙蓉姑娘买了新的。” 婢女从博古架后面拿出一个盒子,在灯光下打开了,远远的,芙蓉就能瞧见,那鞋子上镶嵌着细碎的小珍珠,青底的鞋面,配上白嫩的珍珠,就像夏季荷叶上的露珠,圆润而通透。 芙蓉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鞋子。鞋面上竟然有珍珠,真是造孽。 婢女将鞋子递过来,芙蓉试了试,竟然穿不上。 好像是小了一些。 芙蓉咬紧牙关,又试了一次,还是穿不上。 婢女觉得有点可惜。 芙蓉更觉得可惜:“这么漂亮的鞋子…….” 苏畅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谁让你长了一双大脚。” 芙蓉……. 苏畅遣开婢女,自己蹲在地上,拉过芙蓉的一条腿,拿起鞋子往芙蓉脚上一套。然后手指用力的在芙蓉胳膊上一拧,芙蓉冷吸了一口气:“苏畅,你为什么拧我?” 苏畅拍拍手:“这不是穿进去了?拧你一下,你长吸一口气,脚一弓,就能穿鞋了。” 他倒是有他的道理。 芙蓉低头瞧瞧,青面鞋子穿在脚上,倒也好看,虽说有点紧,但为了好看。能忍住。 苏畅拿起另一只鞋子,一面托起芙蓉的脚。 芙蓉赶紧道:“别拧我胳膊了。” “不拧你胳膊,穿不进去。” 芙蓉只得道:“你穿吧。我长吸一口气。” 芙蓉说到做到,硬着脖子:“咝…….”的吸了一口凉气。 苏畅试了试,鞋子没能穿进去,便又欲拧芙蓉的胳膊。 芙蓉只得拖着长音:“咝…….咝…….咝…….”猛吸了几口气。 鞋子终于穿了进去。 “走吧,马车等好半天了。车夫都要着急了。”苏畅迈腿就要往外走。 芙蓉坐床上:“我还没有洗脸呢。” 苏畅指指芙蓉对婢女道:“拿镜子给她。” 婢女听话的端来一面镜子。芙蓉借着光亮瞧了自己一眼,便再也不想瞧第二眼了。 额头肿的老高,鼻头也青了,一只眼睛泛着血丝,另外半边脸还贴了两块膏药。 芙蓉昨儿还以为苏畅要非礼她,照了照镜子。才发觉是想多了。 就这种姿色,这种相貌,就算自己是个男人。自己也下不了手。 何冲是苏畅这种挑剔的人呢,他甚至连格格也看不上。 “还用端水洗脸吗?”苏畅问。 芙蓉摇摇头,赶紧让婢女把铜镜端走,一面又道:“还是不洗了吧,这脸…….洗不洗又有什么分别呢。” 苏畅走在前面。芙蓉跟在他身上。 躺床上养了养。头上倒是不晕了,只是身上还很疼。 刚出门。悬在门口的柳枝扫了脸,本来极轻,芙蓉却疼的咧嘴。 如今的脸,碰一下都疼的钻心。 天亮之前,还有些暗。 苏府的一切都是暗的。 灰白的颜色笼罩在苏府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小道两边的树低垂着头,油绿的叶子此时看着却是黑的。 树下种着两排花草,有大片的月季开放了,隐隐有香气。 远处有“哗哗”的水声传来。 苏畅走几步,又扭过头来看看芙蓉。 “回石米镇,也不用这么早吧?披星戴月了都。”芙蓉摘了朵月季拿在手里闻了闻。 苏畅道:“我半夜就把马车找来了。” “半夜就把马找来了?那马能受的了吗?”芙蓉嗅了一口花香,将花插在鬓边,一面又唠叨着。 “当然受不了,不然,你没听到它在苏府门口,一个劲儿的嘶鸣吗?” 苏畅的房间,离苏府门口最近。 天色变化极快,出苏畅房间的时候,天还是暗的,这会儿天却已亮了。 周遭的一切,本像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细纱,这会儿却像掀开了细纱一样,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树木油绿,月季绯红。 苏府门口的大红灯笼燃了一夜,这会儿蜡烛烧完了,灯笼也灭了。 下人们拿着长竹竿,小心的将灯笼收了回去。 槐花巷子倒是安静。槐花树上还没有结槐花,油绿的叶子趴在墙头,很是慵懒。 因没有别的什么住户,又是清早,只听到鸟鸣声,叽叽咕咕,很是欢快。 车夫忙掀开帘子:“苏少爷,终于等到您出来了,在苏府门口等了半夜,可急坏我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车夫一面说着,一面放下长条凳子,扶着芙蓉上了车。 苏畅这才注意到芙蓉鬓边插了一朵花,恨恨的给她摘了下来,塞到芙蓉手里,又觉得不像,便夺了过来,插到马鞍上 雪白的大马。肌肉精健。一动不动的站在苏府门口。马鞍是古铜色,配在这匹白马身上,倒很是威风。 等苏畅上了车,车夫一挥鞭子,那马三步两步便窜出了槐花巷子。 “苏少爷,不是我夸口,我这匹马,不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也差不多了。石米镇这地方,不出片刻功夫,咱们也就到了。你们坐稳了,这马跑的实在快,别闪着了两位。”车夫一脸的得意。 苏畅道:“先慢一点。” 车夫一抽鞭子,那马果然慢吞吞的走了起来。 苏畅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子:“给,早上吃的。” 芙蓉咧嘴。分明不想吃。 一,这包子是从怀里掏出来的。二,昨晚上刚吃过肉包子,今早又吃,撑不住了。 “你若不吃这包子,这马……就一直慢吞吞的。”苏畅吓她。 芙蓉只好接过包子。先是闻了闻,然后才小口小口咬起来。 透过窗口,能看到怀海城的早市。 炸油条的。做汤面的,都已在吆喝了。 卖蔬菜的,切猪肉卖野鸡的,也在招呼买主了。 整个怀海城又醒了过来。 芙蓉的一个包子吃完,马车也出了怀海城。 一条蜿蜒的小道直通石米镇。 前面矗立着一座小山。翻过山去,再走上一会儿。便是石米镇。 车夫一挥鞭子:“两位坐好了,这白马就要跑起来了。” 芙蓉听车夫说的神乎其神,赶紧用手扒着车窗,生怕一会儿白马跑的太快,自己会从车上掉下去。 等了一会儿,白马还是慢悠悠的往前走,一点没有飞奔的意思。 车夫又将鞭子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这一次,鞭子的声音震的山响。 但白马还是不慌不忙的迈着它的小碎步,时不时的,还停下来吃两根草。 车夫实在没办法,便在白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这下,白马走的更慢了。 车轱辘一下一下的向前翻滚。 芙蓉悄声问苏畅:“这就是你说的,那风驰电掣的…….白马?” 苏畅咳嗽了一声道:“能不能快些?” 车夫激动起来,站起身又甩了一下鞭子,只听“啪”的一声,车轱辘断了。马车一下子歪了半边,芙蓉重心不稳,直接翻倒,重重的压在苏畅身上。 “白氏,你这么重,能不能先起来?”苏畅伸出手来撑住芙蓉:“差点压死我,是因为吃了一个肉包子的缘故吗?” 车夫也呆住了,赶紧叫停了白马:“苏少爷,真是对不住了,这白马,本来有两匹,那一匹在家吃草料,这一匹便不好好干活。你看,车也坏了,车轱辘……” 如今之计,风驰电掣的白马是指望不上了。 芙蓉与苏畅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到路面上喘着气,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走路了。 还好离石米镇不远。 芙蓉与苏畅一前一后的,直奔石米镇而去。 一开始,芙蓉脚下有力,走的飞快,走不远,脚便疼的厉害。鞋子太小的缘故,如今脚底都磨了水泡。 苏畅见她这么难受,便道:“不然,我去前头叫辆马车来接你?” 芙蓉的抠门劲儿又上来了:“不用了,还要费那银子,一会儿就走到镇上了。” 苏畅无法,又走了两步,便停下来等着芙蓉。 芙蓉咬牙坚持,却累的头上冒汗,额头本来鼓着包,这会汗涔涔,明晃晃的,更是显眼。 苏畅二话不说,扛起芙蓉便走。 芙蓉被苏畅扛在肩上,倒是吓了一跳:“你……放我下来……哎呀,我吃的那个包子……都要被你挤出来了。” “这样扛着你,不是省了马车钱?”苏畅在芙蓉背上拍了一掌:“别乱晃,不然到不了石米镇了。” 第287章 算卦 杨老爷子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削土豆皮。 芙蓉不在家,也没有人跟他吵嘴了,他倒觉得寂寞。 削一会儿土豆皮,他便仰脸叹口气。 听春娘说,芙蓉的脸肿的跟盆子一样大。 杨老爷子倒想瞧一瞧,这芙蓉的脸到底成什么模样了。 左顾右盼,削了没两个土豆,就见一个穿着红衣裳的人走了过来。 杨老爷子拿着一个没削完的土豆迎了上去,他已认出,这个穿红衣裳的人,是苏畅。 “杨大叔在家呢。”苏畅给他打招呼。 杨老爷子只是盯着苏畅扛的人看,正面看,看不到脸,他便跑到苏畅身后看,可芙蓉脸上贴着药膏,他又看不真切,便将脸凑到苏畅背上,眼睛瞪的溜圆,全神贯注的看芙蓉。 芙蓉被他看的汗毛直竖:“杨大叔,我很好看吗?” 杨老爷子摇摇头,背着手,咳嗽了两声,装作很不关心的样子道:“是芙蓉啊,早不吭一声呢,我当是谁。” “放我下来――”芙蓉挣扎。 这句话芙蓉在路上喊过许多遍了,苏畅只当没听到。任由芙蓉在肩上挣扎,挣扎的久了,芙蓉倒先没力气了。 这一路走来,引的路人纷纷侧目。 一直到芙蓉家门口,苏畅才将芙蓉放下。 杨老爷子把手伸到芙蓉面前:“给钱。” 芙蓉莫名其妙,什么时候又欠了杨老爷子的钱? 杨老爷子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帐了:“听说,芙蓉你啊,在城里,那脸,肿的跟洗脚盆一样,如今见了。倒也是实话。确实像洗脚盆。春娘回来就哭,一个劲儿的哭,左右没有法子,正好,我听前街的朱老头说,镇上有个算卦的,看相看的很准,我就想着,春娘成天病着,喝了几剂药也无用。莫不是你家有鬼?若是他能给春娘算一卦,看看鬼神也好,看看手相也好。或许,安慰春娘几句,说不定,春娘就能好些了。” 芙蓉守在门口,探头往院子里看看。还好春娘并没有在院子里,这样,算卦的事,至少还能兜住。 杨老爷子絮絮叨叨的道:“我又怕那算卦的说的不准,或是说了什么让春娘伤心的话,那不就更不好了。所以我暗自叮嘱算卦的,让他捡好听的说,这不。算卦的来了以后,又是说依依大富大贵,又是说春娘总会遇见她,又是说你们一家都平安,葫芦以后也能中个状元……” 芙蓉没好气的道:“只听最后一句话。就知道这算卦的不靠谱。” 杨老爷子将手里削了一半的土豆往篓子里一扔,那土豆便“咕噜咕噜”滚了起来。 继而。他又从腰后抽出烟锅子来,不急不慢的点上了,眯眼抽了两口,才抖抖烟锅子道:“不管靠谱不靠谱,反正春娘的心病好些了,这不,昨儿还忙着磨豆腐。况且,这先生眼睛看不见,是个瞎子。我为了请他来,还亲自去接,亲自送呢,这累的我,烟都少吸两口。” 杨老爷子说着,又“吧嗒吧嗒”抽了起来,一面又指着苏畅的红衣裳道:“瞧瞧,算命的先生,还给苏公子瞧看了呢,说他有灾,这不,穿红的辟邪。” 芙蓉问他:“那得多少银子?” 杨老爷子眯眼一算:“半两银子。” 如今一个烧饼才三五文钱。 半两银子,能买一平车的烧饼了。杨老爷子倒也真敢张口。 芙蓉揭开脸上的膏药,恨恨的盯着杨老爷子:“大叔,你干脆去我家,把我家的钱匣子抱你家去,不是省事。” 苏畅却没计较那么些,直接从衣袖里掏出二两银子,硬是塞给了杨老爷子:“算命先生的事,大叔,你不要告诉春娘,这事,瞒着春娘总是好的。” 杨老爷子收下银子,忙不迭的点头:“这事烂在肚子里,保证不给春娘知道。” 春娘已听到了芙蓉的声音,端着半簸箕的黄豆就迎了出来:“芙蓉,哎哟,这孩子,脸上还是肿的。” 春娘虽然清瘦,但气色却好了很多,或许,正像杨老爷子说的那样,春娘的心病,好了大半。 心病好了,春娘的身体便好些了。 “春娘,我听说算命的事了。”芙蓉笑。 春娘脸上也有了喜色:“邻居们都说,这个算命先生的话,是做的数的,所以,我也急不得,我等等看。” 春娘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晃晃手里的簸箕。 葫芦也迎了出来。 以往芙蓉从城里回来,大多数时候,都给他提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这一次,却是两手空空。 葫芦有点不高兴,闷闷的看了芙蓉一眼,转头就回屋里。 春娘叫住了他:“葫芦,你大姐回来了,不跟你大姐打招呼呢?” 葫芦停下脚步,扭头,盯着芙蓉看了两秒钟,吐出一句:“大姐,你怎么又肿了?” 他指的是芙蓉的额头。 芙蓉真希望,葫芦没有给自己打招呼。 回家以后,芙蓉第一件事,便是先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 这一路,脚跟戴着紧箍咒一样,被这鞋子勒的生疼。 杨老爷子却又闪了进来:“芙蓉……..” “刚才不是给过你银子了?”芙蓉趁着春娘转身的功夫,小声冲杨老爷子道。 杨老爷子摆摆手:“算命先生要一连来看三天呢,今儿是第三天,你赶紧把鞋子穿好,一会儿先生就要来了,先生眼睛看不见,鼻子却灵,你别熏着先生。” 芙蓉脚上的味儿的确有点大。 茶茶忙拎了一双鞋子给芙蓉,还没穿上呢,先生就来了。 穿一件灰色的袍子,大热的天,头上还盖着一顶小帽,眼睛半睁半闭的,跟瓜子壳一样。手里拄着一根棍子,走几步,拿棍子点点地,走几步,拿棍子又敲敲。 杨老爷子十分虔诚的扶着他。 先生给杨老爷子打招呼:“土豆削一半就不削了?” 杨老爷子心里纳闷,算命先生眼睛看不见,怎么知道自己的土豆只削了一半儿? 芙蓉却觉得这算命先生眼熟的很,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葫芦坐在堂屋门槛上,一手搂着小狗。一面学着算命先生,眼睛半睁半闭的,时不时的。还猛眨两下。 杨老爷子瞪了他一眼:“葫芦,滚一边去,别挡着先生的道。” 葫芦飞也似的跑走了。 算命先生倒是机灵,走到门槛处,还没经提醒。他便先提起脚来。 芙蓉一直盯着他看,越看越眼熟。 苏畅捅捅芙蓉:“算命先生这么好看,再看,小心他把你变辣椒。” 苏畅指指自己身上的红衣裳。 芙蓉很快低下头去。 春娘很虔诚的放下簸箕,又用大瓷碗给先生倒了一大碗水,这才擦净了手。坐着听先生讲。 算命先生先是放下手里的棍子,然后搓搓手,猛眨一下眼睛道:“春娘…….你是个有福之人哪。” 春娘羞涩的笑了。 芙蓉暗想。春娘也算有福之人,难怪算命先生眼睛是看不见的。 “春娘,你呢,几十年前,丢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呢,跟你缘分浅了些。但不是没有缘分,过不了几年,你只需在家坐等着,她便自己找上门来了。”算命先生说的玄乎。时不时的,还伸出手指来,“叭叭叭”的掐算几下。 春娘果然上当了:“那先生所说的几年,到底是几年呢?” 算命先生掐着手指:“可能是三五年,也可能是十来年,也可能是一二十年,反正,她总会来找你的,缘分这个东西,是不可道破的。” 芙蓉在心里暗自把这算命先生鄙视了一回,这不是欺骗春娘的感情吗?三五年,十来年,一二十年,三四十年,难道春娘长眠地下之后,还要躺着等吗? 葫芦偷偷的踱到算命先生身边,伸出手来,在算命先生脸上探了探,见算命先只顾着说自己的,便悄悄的将算命先生的棍子往芙蓉身边放了一分。 刚放下,算命先生便伸出手来,将棍子拉了回去。 葫芦不死心,又把棍子放到芙蓉身边。 算命先生又伸出手来,将棍子拉了回去。 葫芦悄悄把棍子拿了过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把棍子放芙蓉身边,而是拿在他自己手里。 算命先生便伸手去葫芦手里抢,他抢一下,葫芦便闪躲一下,连抢三下没有抢着,算命先生直摇头:“这个孩子,别淘气了,快把棍子给我。这棍子可不是你玩的东西。” 葫芦这才将棍子还给他。 算命先生一低头,将棍子靠在他自己身边。觉得不放心,怕葫芦又给他拿走,便将棍子夹在两腿中间。 芙蓉幽幽的吐出一句:“先生的眼睛,能看见?” 杨老爷子没好气的道:“先生的眼睛若是能看见,也不用我去镇上牵他过来了。” 算命先生脸上一红,揪了揪自己的胡子道:“我这眼睛……..自幼就是看不见的,所以……耳朵才灵了一些,心里也比别人亮堂,才能做算命这一行。” 春娘连连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葫芦凑了上来,小声对芙蓉说道:“大姐,算命先生说我能中状元。” “你自己相信吗?”芙蓉问他。 葫芦摇摇头:“不相信。先生说我长大了只能放羊。” “那还不上一边玩去?还有,你那本《三字经》,成日的撕下来折蝴蝶玩,如今,那书撕的还剩几页了?” 葫芦撇撇嘴:“还剩……” “芙蓉,正好你在家里呢,哎呀,快给我弄碗水,渴死我了。”是陈九年的声音。 陈九年自己套着一辆马车,风驰电掣的往芙蓉家里赶。 虽说他是个粗人,能舞刀弄枪,但赶马车,他却是头一回。好不容易到了芙蓉家门口,他的嗓子早冒了青烟了。 芙蓉还没动身,陈九年便自顾自的去灶房里,端起大碗从缸里舀了一碗水,咕噜噜的喝了,一抹嘴,擦擦额头的汗,靠在门口道:“屋里这是做什么呢?” 杨老爷子指指算命先生,又指指春娘:“算卦呢。” 第288章 原来不是瞎子 陈九年将大碗放在桌上,盯着算命先生道:“给春娘算卦呢?准不准,一会儿若是准,给我也算算。” 苏畅指指他自己:“当然准了,这不,给我算的,说是我有灾,穿了红衣裳以后,就没事了,不然,我怎么会穿的跟会动的大辣椒一样。” 陈九年骇然,端起大碗将碗底的一点水也喝了,抹抹嘴道:“那……我还是不算了吧。” “陈舅舅来,是有什么事吗?”芙蓉问。 陈九年拉过葫芦搂在怀里,搂的太紧,勒的葫芦直翻白眼:“当然有事了,这不,我那外甥,为了求夫人说出依依的下落,如今,跟春娘一样,不吃不喝的。” 芙蓉没想到喻只初会这样做,忙道:“舅舅也没有劝劝他?” 陈九年道:“怎么没劝呢?早上的时候,还偷偷给他送了几个油煎的饺子,可那孩子一根筋走到天黑,硬是不吃,你说,你娘没看见的时候,你吃一点,有什么妨碍呢?” “那舅舅的意思是?” 陈九年脱下一只鞋子来,倒倒鞋子里的沙粒:“你跟我去喻府一趟,劝劝他吧,喻府就这一根独苗,若他饿死了,喻老爷死了都没人举幡。” 石米镇的旧习,家里的老人死了以后,孝子贤孙的,要举幡,烧纸,摔盆。 这种活,别人是代替不了的。 陈舅舅倒是直接。 芙蓉起身道:“那,咱就去吧。” 刚一起身,脚下就生疼,才想起来,脚底磨了水泡,虽说换了鞋子,可脚底还是很痛。 陈九年却不慌不忙的将芙蓉拦下了:“放心。他才一两顿没吃饭,饿不着的,再说,他自己的亲娘还没着急呢,咱们不用慌。” 此时的陈九年,倒是十分淡定。 芙蓉都在怀疑,这陈舅舅果然是喻只初的亲舅舅吗? 陈九年一门心思都在算命先生身上。 先是盯着算命先生头上的小帽问芙蓉:“这么热的天,先生是睡觉受了凉吗?怎么还捂顶帽子?” 杨老爷子像是参透了玄机似的:“人常说,聪明绝顶,先生是头上的头发少。所以才戴着帽子。” 可算命先生的头发,明明如蒿草一样,长的浓密。 陈九年又望着算命先生那半眯半睁的眼睛。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拿手在算命先生面前扫了扫,见算命先生不为所动,便问杨老爷子:“算命先生腿中间,干嘛夹着一根棍子。” 杨老爷子指指葫芦:“还不是这个惹祸精。没有一刻是消停的,这棍子是算命先生的眼睛,他偏偏想拿走去玩。” 春娘的一双手摊在桌子上,手心向上,算命先生用长满了老茧的手在春娘手上摸索着,时不时的。叹口气,然后低头沉思一会儿。 “算命先生这是在做啥?”陈九年问杨老爷子。 “他在给春娘看手相。”杨老爷子倒是一清二楚。 陈九年觉得不可思议:“不是说,算命先生眼睛看不见吗?他怎么能给人看手相?” 这话把杨老爷子问住了。 他费力的想了想。搪塞道:“算命先生是在为人摸手相,不是看手相,是摸,不用眼睛看。” 陈九年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上了:“那……算命先生看不见,还是个哑巴么?怎么半天了。一个字也没有说?” 杨老爷子摇摇头:“算命先生这是在发功给春娘看相,哪里是哑巴。只是没顾得上说话。” 陈九年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杨老爷子便串掇算命先生:“先生――先生――你吱一声给他听听,他说你是哑巴。” 算命先生却头也不抬,也不说话。 杨老爷子喊了他好几声,算命先生却无动于衷。 陈九年不禁把算命先生从头到尾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总觉得有些面熟,又不好说在哪里见过:“我怎么瞧着,算命先生的手,也面熟呢?”陈九年不自觉的道。 算命先生腿一哆嗦,双腿中间的棍子掉在地上,他忙着去捡,头上帽子却掉了。 算命先生头上赫然少了一块头发,白乎乎的露着头皮。 陈九年将他的身子掰正,哈哈笑起来:“原来是你小子,我还当是谁呢,这才几天,你竟然当起了算命先生?” 杨老爷子被弄的莫名其妙:“这可是镇上的神仙,你们认识?” 陈九年又是哈哈一笑:“何止是认识呢,他以前是我们家的车夫,后来有一回,惹了老爷,夫人生气,就赶了他出府,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就干上算命了。” 芙蓉仔仔细细的把算命先生打量了一番。本来就觉得他眼熟,听陈九年这么一说,倒真是喻府的车夫。 前一次他带领喻夫人到自己家里来,喻夫人还给了春娘一个耳光。 自从那以后,喻老爷赶了车夫出来。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在石米镇混的风生水起。 陈九年一把扒拉开车夫的手。 车夫的手本来正搭在春娘手上。 “算命就算命,还占上便宜了?以前在喻府,你这家伙,嚼舌根是行的,可没听说过你会算命啊?蒙人的吧?再说,才这么两天,你怎么就瞎了?” 算命先生见无法伪装下去,干脆也不再伪装了:“哎呀,小的总要谋生呀,不装瞎子,哪里有人找我算命呢。这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吗?也不容易,怕被别人认出来,大热天的,还戴着帽子。” 杨老爷子还在纳闷:“我说呢,我的土豆削了一半,他竟然知道,我还纳闷这算命的怎么这么神哪,连这点小事情也算的到,原来他是装瞎的呀。倒是白瞎了我来来回回的去接他,又去送他。腿都跑折了。” 杨老爷子说着,又抖抖袋子里的银子,满脸喜气的道:“还好苏公子给了我些银子,我也算没吃亏。” 芙蓉暗暗觉得好笑。 陈舅舅一来,算命先生都装不下去了。 可转头一看,又为春娘忧心了。 春娘的手本来平摊在桌子上,她一脸虔诚的听车夫在那天花乱坠,可此时,车夫的身份被揭穿了,春娘心里那些美好的想法也都轰然倒塌了。 春娘就像失了魂。默默的坐着,时不时的搓搓手。然后又埋下头去,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有泪光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才请了算命先生回来骗我的…….虽说是骗我……到底是为了治我的心病。” 杨老爷子像遇到了知音似的,抽出他的烟锅子抽起来,直抽的满屋子烟:“春娘啊。你若能这样想,便是你的福份,有的事呢,可遇着,但却求不着。依依的事……..” 提到依依的事,芙蓉的嗓子眼都发紧。 依依就像家里的定时炸弹。谁不经意的踩上,它便要炸开。 芙蓉生怕春娘又会一病不起。 春娘拢拢头发,看看算命先生。自己“扑哧”笑了:“这一阵子,我天天念叨依依,念叨的多了些,害的芙蓉一家子都没法好好过活了,也没有人给葫芦做饭了。好几次,饿的葫芦围着锅沿捡锅巴吃…….这两天。我也想开了,我一直想着,又有何用呢,倒不如好好的跟芙蓉一家过日子,慢慢的等依依,这样,也不辜负芙蓉一家的好心。” 春娘说着,搂过葫芦,一面抚摸着葫芦的头发,一面怜惜似的道:“葫芦都瘦了。这些天没人跟他玩,他天天追着小狗老四玩,小狗老四也跑瘦了。” 春娘倒是细致入微。 “芙蓉,咱们是时候去喻府了。”陈九年看看天色,又不忘警告车夫:“以后,不准来芙蓉家算什么命了。” 车夫害怕,也不要他的棍子了,帽子一扔,站起来就跑。 苏畅笑笑道:“那……我这身红衣裳是不是可以脱下来了?” 陈九年笑道:“苏畅兄,我还以为,你穿的这么喜庆,是要娶亲了呢,赶紧换了去吧。” 可芙蓉家,哪里会有苏畅的衣裳,苏畅只好道:“还是先穿着吧。” 陈九年去准备马车了。 芙蓉起身跟着去,脚下不能使力,行走缓慢。 苏畅二话不说,扛起芙蓉,就跟扛一个大麻袋似的。 芙蓉又一阵挣扎:“苏…….苏…….你放我下来!” 苏畅只当做没听见,直接把芙蓉扛到马车上,扔进车厢里:“老实坐着,瞎叫什么?” 陈九年目瞪口呆:“芙蓉瘸了?走不了路?” 苏畅代为回答:“她的脚起了水泡。” 陈九年小声叮嘱苏畅:“一会儿到了喻府,苏畅兄可不能这样扛着芙蓉啊,有人心里会不舒服。苏畅兄可明白?” “你是说格格?”苏畅问。 陈九年摇摇头:“格格今儿还大吃大喝呢,她看不见你的时候,一点事也没有,脾气也没有那么大了,我说的是喻…….哎呀我外甥,我外甥现在都不吃不喝了,如果看到你扛着芙蓉,这对他来说,不是雪上加盐吗?” “那是雪上加霜。”苏畅纠正他。 陈九年一向是个粗人,自然也顾不得雪上到底加了什么,自己纵身一跃,上了马车,一拍马屁股就要赶路:“都坐好了啊,我这马车,可是……可是……那话怎么说的?哦对了,可是风驰电掣,一眨眼就到喻府了,你们且坐好,别摔下去。” 一听到“风驰电掣”四个字,芙蓉就笑了起来。 苏畅也隐隐担忧:“我说,这车轱辘,一会儿不会坏吧?” ps: 今儿个人原因,芙蓉女只能更新一章,少的部分,明天补上,抱歉。 第289章 叛徒 陈九年虽才学会驾马车,但技术还算不错,虽称不上是风驰电掣,但至少马车还是一路摇摇晃晃往喻府的方向驶去,半道儿车轱辘也没有坏。 陈九年一直念叨苏畅:“一会儿到喻府的时候,你们千万别招惹了夫人,也别招惹了格格,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好招惹的主儿。” 芙蓉揉着脚,一面用手紧紧扒着车厢里的矮桌子:“知道了,陈舅舅。你都说了五遍了。” 行出不远,陈九年又唠叨起来:“这回本来不应该带芙蓉去喻府,夫人见了你,恐怕又要生气,但我那外甥,是一根筋,我劝他好几回,他也不愿意吃饭,他又不是得道高僧,他还打算坐化成仙呢?”陈九年直摇头,一面又不忘交待苏畅:“一会儿到了喻府,若是夫人生气,你可得拦在前头,别让夫人欺负了芙蓉。” 芙蓉闷声道:“知道了,陈舅舅。” 陈九年回头盯着苏畅:“我是问你呢,苏畅兄?” 苏畅将脸扭到一边,观赏着车厢外的风景,禁不住陈九年一直唠叨,便道:“知道了,不就是护着芙蓉嘛。若真打起来,喻夫人还不一定是芙蓉的对手呢。” 陈九年满意的点点头。 马车刚拐进一条小巷子,还没有到喻府门口,苏畅便掀起帘子给跳了下去。 陈九年只觉得车厢一震,回头一看,苏畅已跑出好远了。 气的陈九年在马屁股上抽了两下:“芙蓉,我不是让苏畅护着你的吗?他怎么先跑了?” 芙蓉摇摇头,直叹气:“我说舅舅,苏畅靠的住,猪都能上树,他看到格格。跟见了鬼一样,恨不得撒腿就跑,他敢进喻府吗?” 如今苏畅半道儿逃跑了,芙蓉只得跟陈九年一块往喻府去。 喻府的下人见了芙蓉,都满怀敬佩的眼神。 这个芙蓉,也太百折不挠了,这会儿,竟然还敢来喻府。 喻府里阳光很暖。 小径旁边的花丛开满了大朵的月季,蜜蜂围绕着月季采蜜,一面飞。一面发出“嗡嗡”的响声。 喻只初的房间外也有大丛月季。 此时他坐在窗下,一扇窗户大开着,远远的便能看到他。 喻只初穿着件水色的斜襟袍子。暗黄色绣金丝马褂,四四方方的小帽上还镶嵌着一块石榴红的玉。 喻只初拿一本书翻着,正着翻一遍,又反过来翻一遍。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偶尔有小蜜蜂飞到他面前,他便一动也不动。生怕惊着了蜜蜂。 陈九年将马鞭扔在喻只初看书的案子上,没好气的道:“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书呢,平时也没见你看书。” 陈九年说着,抢下喻只初的书扔到一边,变戏法儿似的。将芙蓉从身后拉了出来:“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喻只初脸一红:“芙蓉,你怎么来了?” 陈九年道:“把芙蓉带来。劝你吃饭的啊,你不能一直饿着吧,你那个亲娘,我瞧着,倒像后妈。你不吃饭,她也不来瞧你。” 这句话刚落地。便听到屋外有“啪啪”的脚步声。 喻只初知道,这是他娘来了。 喻夫人穿一件暗红色对襟团花纹的长褂,一条黑色的襦裙,脖颈处还佩戴着一条上好的玛瑙项链。 玛瑙项链色泽温润,个头相当,一串便值好些银子。 喻夫人的头抬的高高的:“只初如今又是绝食,又是闹性子,都是九年这个不争气的舅舅教的,以前只初最听话,哪像现在这般?竟然敢趁他爹不在府上,不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了。” 陪着喻夫人说话的竟然不是阿英,而是王府的格格:“夫人也应该想个法子,我瞧着,喻少爷他不吃不喝的,可别饿坏了。” 难得格格还能怜香惜玉。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最难琢磨。 格格的心,简直比海底针还难琢磨。 陈九年赶紧拉过芙蓉,将芙蓉藏到他身后。 喻夫人已进来了。 丫鬟阿英手里端着一个茶托,上面放着几样吃食:糯米果子,奶油花生,白米饭,红烧牛肉,凉拌白藕。鸡蛋玉米甜汤。 阿英遵照喻夫人的指示,将茶托放到案子上,又将诸多东西,一一端到喻只初面前:“少爷,你就勉强吃些吧,若是饿坏了,可怎么办呢?” 喻只初连看也不看那饭一眼,虽然他的肚子也在“咕咕”乱叫了。 阿英见喻只初不为所动,便道:“若少爷不喜欢吃,我再去换几样?” 喻只初只是摇头,又重新拿起他的书,一丝不苟的翻起来,虽说是一丝不苟的翻书,到底没有看进去一个字,而是拿眼睛偷偷瞄着喻夫人。 阿英急的红了眼圈,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少爷一直不肯吃东西,若不吃东西,怕活不久了,哎呀,夫人只有你这一位少爷……”阿英哭着,跑到喻夫人身边:“夫人,少爷还是不肯吃。” 喻夫人瞪了阿英一眼:“乱说什么?少爷不过才几顿没吃饭,你便哭哭啼啼的。” 虽喻夫人嘴上硬,可心里比谁都担心喻只初,喻只初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她下半辈子的念想。 “只初,饭菜都凉了,你到底吃不吃?”喻夫人冷着脸。 喻只初不理她。 格格见喻只初这样,心里不痛快,拿起筷子夹起盘子里的菜一阵大嚼,又放下筷子:“吃饭有这么难?” 喻夫人被格格弄蒙了,本来是进来劝喻少爷吃饭的,格格倒先吃了起来。 但喻夫人却不敢拿格格怎么样,只是叮嘱阿英:“再去端一份来。” 阿英飞快的跑去了。 有几只蜜蜂围着喻夫人直转。 喻夫人一面拿手帕赶着蜜蜂,一面语重心长的道:“只初,你这孩子,本性善良,唯今之计,最重要的,你要看书,考取功名,你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是你应该操心的?” 喻只初却不认同他娘的话:“依依的事,是人命大事,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春娘哭了一辈子,娘你为何要这么狠心,你告诉她依依的下落不好?你们大人间的恩恩怨怨,何必要牵扯到依依身上?如今你是喻府的夫人,春娘呢?娘,你都是喻府夫人了,依依的事,你何不成全了春娘?” 陈九年直拍手:“今儿我才发现,只初这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喻夫人骂他:“只初都是被你带坏的,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偏掺和什么大人之间的事。” 喻夫人猛的发现,芙蓉竟然也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阿英正好端了茶托进来,这一次,上面放着油炸果子,素三鲜,一盘饺子。 阿英面带喜色:“少爷,这饺子是刚刚为你包的,正热着呢。少爷尝尝。” 喻夫人瞪着阿英:“这么欢天喜地的,滚出去。” 阿英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只能放下茶托,缩着手跑走了。 “白芙蓉,我们只初不吃饭,是不是你教的?”喻夫人盯的芙蓉后背发毛。 陈九年忙摆手:“芙蓉才来,是来劝只初吃饭的,这可真不是芙蓉教的。” 喻夫人指着陈九年道:“你个叛徒。” 陈九年默不作声了。 格格一下子冲到芙蓉面前:“苏畅呢?” 芙蓉摇摇头。 格格又问陈九年:“苏畅呢?” 陈九年也摇摇头。 格格有些失落:“我就知道,他一直不愿意见我,他宁愿躲着我。” 格格说着,端起阿英才捧上来的一盘饺子,“哗”的倒在地上,又用脚踩踩,将一盘好好的饺子踩的不堪入目。 饺子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散开来,喻只初的肚子都开始呱呱叫了。但此时,也只能咽咽唾沫,给忍了下去。 陈九年附耳对芙蓉道:“你说,格格这神一阵鬼一阵的,这到底是要唱哪出戏?” 芙蓉摇摇头,格格的心思,她是琢磨不到的。 喻夫人只好将素三鲜端到喻只初面前:“你爹不在府上,不然,看到你这个样子,又要动家法,你到底吃不吃?” 喻只初摇头。 喻夫人也没法子了,将素三鲜往桌子上一放:“你是想饿死吗?” 喻只初放下书,一字一顿的道:“若娘肯说出依依的下落,我自然吃饭,若不说,我就不吃。” 喻夫人点了点喻只初的脑袋:“你个死脑筋。” 格格却道:“喻只初这样有担当的,如今不多了,我看,他未必是死脑筋。” 难得格格竟然帮着喻只初说话。喻夫人倒是疑惑。 “他为了一个人,甘愿不吃饭,就如我一般,我也想为了一个人不吃饭,可即便我饿死,那个人也不会心疼的。”格格嘴里的那个人,自然是苏畅:“苏畅是个狠心的人,喻夫人,你跟苏畅一样狠心。” 喻夫人不明白,本来跟自己同一战壕的格格,怎么突然把矛头指向了自已:“格格,苏畅是狠心了点,可我,怎么会跟苏畅是一样的人呢?” 格格冷哼一声:“你看着你自己的宝贝儿子不吃饭,你也不肯说出依依的下落,不就是因为,你心里记恨春娘,记恨依依是春娘的孩子吗?可那都是陈年旧帐了,你心里放不下这旧帐,宁愿饿死你自己的儿子。” 第290章 孩子死了 喻夫人脸上一红:“我…….我……..” 十几年前。喻夫人还在喻府当她的正房夫人。 有一日,下人们来报,说是喻老爷的原配夫人找上门了。 喻夫人心里又窘又恨,她跟喻母,也就是喻只初的奶奶一块,将春娘转到了醉红楼里,半辈子不能出来,只能在醉红楼里打杂。 而对于春娘的那个孩子,在春娘被打发去了醉红楼以后,她也消失了。 这些年来,喻老爷一直认为,春娘因不满他又娶了夫人,所以一气之下,带着孩子走了。喻老爷虽然心里内疚,可找了几次,并没有春娘母女二人的一点影子。且府上还有一位夫人,喻夫人肯定不会做小,自然也不允许喻老爷娶什么二夫人。 这件事的结果,便是不了了之。 当喻老爷重新见到春娘以后,心里忐忑,欢天喜地。 他偷偷的去看望春娘,春娘却不爱理他。 那天他也曾问过春娘,关于两个人的孩子。 春娘只是冷冷的道:“孩子死了。” 春娘只不过是气话。 喻老爷却当了真。 当年送走春娘的孩子。天知地知。喻夫人,喻母知。 后来,喻母做了古。 依依的下落,便只有喻夫人一个人知道了。 喻夫人想起春娘便恨的牙痒痒。 送走依依,对喻夫人来说,一来少了累赘。至少以后,喻府的家产,是她儿子喻只初一个人的。二来,也牵制了春娘,春娘以后都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了。 如此一举两得。喻夫人自然高兴。 她不愿意说出依依的下落。 也不愿提及当年送走依依的情景。 她本想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一辈子。 可如今,芙蓉屡次来问,甚至自己的儿子喻只初,为了这事,都不肯吃饭了。 喻夫人的脸色,就像她身上襦裙的颜色一样黑的发亮。 她斟酌再三,看看喻只初干裂的嘴唇,又看看喻只初期待的眼神,她便心软了。 若喻只初有个三长两短,她这大半辈子可就白谋算了。 她做出了让步:“十几年前。那个依依,还是襁褓里的婴儿。长的白白嫩嫩,小小的嘴。乌黑的头发,倒也是个美人胚子。”喻夫人想起了多年前的事,她的眼神迷离,说了几句话,又慢慢的眯上。有些话反复在心里掂量了好多次,才终于开了口:“当年我跟喻老爷本来过的和和美美,没想到半路却杀出来一个程咬金,有了春娘还不算,竟然还有一个依依,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我承认,那个时候,我还年轻。所以…….” 陈九年插嘴道:“那个时候,你也不年轻了,十几年前,你也三十多岁了。” 喻夫人瞪了陈九年一眼,才又缓缓的道:“当时我还年轻。年轻嘛,总会有点气盛。春娘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至于依依…….” 喻夫人一句话要停顿好几次,急的芙蓉恨不得把话从她肚子里挤出来才好。 格格坐在一张长椅上,像听一个遥远的故事似的,支着额头,把苏畅也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依依,我们一商量,就把她给送人了。”喻夫人终于承认。 芙蓉松了口气。 格格却直摇头:“最毒妇人心,啧啧…….” 喻夫人脸一红,瞧着窗外有几个下人走走停停的,像是有意偷听,便支开他们,又刻意关上窗户,这才压着声音道:“那一年,下着鹅毛大雪,道儿都被封死了。我将依依送给近处的人家,就在怀海城里,家境倒也不错,可依依太小,又爱哭闹,人家收留了十几二十天的,就又照着原路给我送了回来,说是日夜啼哭,太不好养了,我又得养着喻只初,总不能带着依依,再说,我也不喜欢她。” 喻夫人如今提及依依,脸上都是冷冷的表情:“看来是她福薄,把她送给怀海城的几户人家,本来好生活,她却一直哭,没有一家子愿意收养的,我仔细想想,倒也是,如果依依在怀海城长大,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被送回喻府,那时候就不好打发了,不如,送远一点的好。” 格格脸上一冷:“你不会把依依送到京城了吧?” 喻夫人摇摇头:“那时候交通又不发达,送到京城,车马费都要不少。” 陈九年跟插播广告似的:“我想你也舍不得那个车马费。” 喻夫人凌厉的眼光一扫到他,他便立即禁声了。 喻夫人道:“后来,雪慢慢化了,河里的冰也渐渐的化了,听人家说,怀海城有几个镇子,那里经常有人赶集,一来,离怀海城不远。二来,把孩子放在那里,乡下人家的,心眼实,抱回去,也好养活。所以,我就让一个老婆子还有一个看门的家丁,抱着依依,给她放到一处集市上,后来,就没有了依依的下落了。过了几年,我心里一直想着这事,便让老婆子领着我去看过几次,听附近的人说,有一户人家捡了依依去,日子虽然过的苦,但还能度日,我怕人家认出我来,便不敢再去看了,只是知道依依还活着。再后来,那老婆子,那家丁,因为年纪大,过世了,就更没有人知道依依的下落了。” 芙蓉着急的问:“那依依被扔到哪个镇子上了?捡依依走的那家人,叫什么名字?” 喻夫人直摇头:“我要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们呢?当初那婆子跟家丁又不识什么字。只听说扔到了一个叫雪岸镇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实话。” 芙蓉暗暗心急。 若真是这样,喻夫人这话,不是等于没有说吗? 虽说知道了个叫雪岸镇的地方。 可如今送依依走的婆子与家丁都不在了,自己到哪里去寻人呢? 格格却拍着椅子道:“喻夫人,你果然心狠手辣,你送走依依,总得问问那家人叫什么,有什么特征,就这样把孩子扔了,万一人家收养了几年,送去妓院换钱了,或是给人家做童养媳了,依依不是很可怜?” 喻夫人被问的无话可说。 “算命了――”几个人正说着话,便听到下人们推推嚷嚷的声音:“夫人,有位神算子,只是从咱们府门口经过,便知道咱们少爷不肯吃饭,这会儿进来,要给夫人,少爷算命呢。” 一个下人忙不迭的跑了进来。 喻夫人道:“赶紧请进来,或者,他也能算算依依在哪里呢,如果是这样,你们找到依依,以后可不能来纠缠我了,还有,即便找到依依,以后你们也不能到喻府惹是生非,喻府的银子,更是跟你们没关系,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芙蓉冷冷的道:“夫人多想了,这些年春娘没用喻府一文钱,不照样活的好好的。” 算命先生被请了进来。 穿一身白袍子。从头白到尾。 头发乌黑,戴着一个米黄色卷边书生帽,手里执着一张幡,脸上有隐隐的胡茬儿,除去胡茬儿,倒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算命先生往墙边一缩,将手里举的幡往脸上一贴,不动了。 喻夫人觉得莫名其妙:“这位先生,听说你是进来算命的?怎么挡着脸,不说话了呢?” 芙蓉心里也觉得奇怪,刚刚有喻府的车夫在自己家里装成算命的大仙,这会儿又有算命的人找到喻府来了,还没到过年呢,算命的都扎堆团购带促销了吗? “夫人,你们只管说你们的,我站这先听听,也才好给你们算。”算命先生依然拿幡挡着脸。 格格却一跃而起:“你是苏畅。” 苏畅手里举的幡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格格上去一摸,将苏畅脸上贴的假胡茬撕掉了,且将那米黄色卷边书生帽也拿了下来,这样看去,不是苏畅又是谁。 陈九年默默的嘟囔:“苏畅兄,你有点新意好吗?见人家假扮算命先生,你也假扮算命先生。” 格格一脸欣喜:“我就知道是你,你化成灰我也认得,苏畅,苏畅,你扮成这样到喻府来,是不是为了看我的?” 陈九年直发愁,如今的脸皮,一个比一个厚了。 “我就是来听听,依依的事怎么样了。”苏畅干脆脱下身上的白袍子,也不再演下去了。 苏畅没来之前,格格就像失了魂,时不时的说一两句话,也都是难听的话。 苏畅来了以后,格格就像三五月新开放的玫瑰花,每一片花瓣都颤颤巍巍,娇娇滴滴。 她恨不得挽住苏畅的脖子。 苏畅却只想躲着她。 若不是为了躲着格格,苏畅也不会打扮成这副模样。 可打扮了一个多时辰,却被格格一眼给看穿了。 苏畅问喻夫人:“夫人可知道,当初捡了依依的那家人,可有什么不同之处,比如做什么的,或者,有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 喻夫人面带难色:“能有什么不一样,听婆子说,也是一户穷人家,倒是成亲不久,还没有孩子,家里一贫如洗,捡了依依,却对依依很好,后来,那户人家,都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291章 胎记 陈九年忍不住直抱怨:“不是我说,夫人你呀,自小就爱做这么没头没尾的事,还记得在咱们自己府上时,有一年冬天,你想着吃烧红薯,就在灶房里升起一团火,生了火之后放上红薯,你就去睡了,结果呢,那团火烧着了灶前的柴禾,将整个灶房都烧塌了。还有一回,你偷偷摸摸出府去,带着丫鬟去看花灯,结果,买了七八个花灯,却没有带银子,弄的几个卖灯笼的,唧唧歪歪挤到咱们府上来。吵着嚷着说陈府欠银子不给,闹的咱们爹多少天不敢出门。” 陈九年把喻夫人的旧帐都给搬了出来。 喻夫人脸上挂不住,便掰着脑袋使劲儿的想,想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一点:“听说,捡依依的那家人,后来死了,依依被送到了石米镇,石米镇的那家人,男的,姓什么,不记得,但那家也有个小闺女,小闺女身上,还有一处红色的梅花胎记。” “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呢?”芙蓉追问。 喻夫人想了半天,才道:“婆子告诉我,那家的男人,是个木匠,不过,也是婆子说的,我又没有亲见,也不一定当真。” 芙蓉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爹活着的时候,好像就是个木匠,可红色胎记的事,又怎么办呢,总不能见一个人,就 撩开人家的衣裳看一看,毕竟人家是个女子。 喻夫人颓然靠着桌子,又开始劝喻只初吃饭:“我知道的,可都说了,你们找不到依依,也不能怪我了,反正我一字不落的…….” 喻只初还是没有吃饭。 芙蓉突然想到了一点:“我们家茶茶身上,好像也有一处梅花胎记。” 喻夫人很是惊诧。 陈九年忙道:“这胎记分很多种。有圆的,有扁的,有红的,也有黑的,但红的,且还是梅花状的,就少之又少了,芙蓉,你确定茶茶身上有这样的胎记?” 芙蓉隐隐约约记得,有一次在河边。发现茶茶身上有这样的一处胎记,自己还很是惊诧,觉得稀奇。只是天长日久的,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想,也记不清了。 苏畅幽幽的道:“就算茶茶身上有了梅花胎记,可依依也不可能是你们家的呀。葫芦是个男孩子,自然不会是依依,如果收养依依的那家人,他们闺女身上有梅花胎记,恰巧茶茶身上有这胎记,那只有一点。芙蓉你就是依依。你是被人收养的。” 苏畅像是破案似的,很不可思议的盯着芙蓉:“白氏……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可怎么看怎么觉得…….” “芙蓉不会是依依的,不可能。”喻只初急红了脸,倏地站了起来,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相信,芙蓉不可能是依依。不可能……” 陈九年知道喻只初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忙安慰他:“好了,芙蓉怎么会是依依呢?芙蓉啊,一看就是人家白家的亲生闺女。” “可是茶茶身上好像真有一处梅花胎记。”芙蓉心里都在打鼓。 最终,陈九年又得驾上马车,带芙蓉往石米镇去。 苏畅也赶紧往马车上跳。 格格硬要缠着苏畅,不由分说,自己便扒了上去。 喻只初还没有吃饭,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 猛的站起,头都是晕的。 但他已顾不得许多,追着芙蓉就出了喻府。 喻夫人追在他身后直喊:“只初,你且等等,吃了饭再去呢,吃…….” 喻只初硬要往马车里挤。 车厢本来就不大,如今坐着苏畅,又坐着格格,还有芙蓉,陈九年还在赶马车,车厢里实在没有什么空余的地方了。 但喻只初却一定要跟着去石米镇。 陈九年叹口气,挥挥马鞭道:“不过是去石米镇打听依依的事,只初,你在家里吧,一会儿有了消息,舅舅回来告诉你。” 喻只初不愿意:“我要亲眼去看看。” 格格道:“他要去,你们就让他去不行吗?” “可是,都坐马车上,就算车轱辘受的了,这马也受不了呀,车上的人太多了。”陈九年嘟囔。 格格冷脸道:“我说让喻只初坐车上,就得让他坐车上,不然,你下去,走路赶马。” 格格的话,在京城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怀海城里,简直就是圣旨。 陈九年可不想让他们坐马车,自己走路,只得让各人往车厢里挤挤,顺便把喻只初捎上。 喻只初就坐在芙蓉身边。 马车跑起来,耳朵边有呼呼的风声。 四周的景物飞快的往后退。 石米镇越来越近了。 芙蓉沉着脸,心里一直在想着,茶茶身上胎记的事。 风吹动芙蓉的头发,头发如柳枝一样,飘飞起来。 喻只初偷偷看了一眼芙蓉,很快又低下头去。 春娘在家里磨豆腐,磨出的豆浆已盛了满满的两桶。 她身上刚好些,便又开始没完没了的干活了。 葫芦从学堂里回来,坐在门槛上,鲜有的抱着他的小狗,轻轻的给小狗梳毛。 见门口来了马车,葫芦站起身,将小狗往地上一扔,自己跑出来看热闹了。 茶茶不在家。 去了王婶子家帮着烧火,王婶子家的一只羊掉进了河里,死了。 杨老爷子闷闷的抽着烟锅子,一面给羊剥皮,一面叹气。 除非是过年,或是家里有大事,不然,杨老爷子是不会舍得杀羊的。 芙蓉不想惊动春娘,便先去王婶子家找茶茶。 王婶子系着围裙,一只手拿着铲子,一面催促杨老爷子:“得赶紧洗剥干净,这会儿就得下锅了,水开了。” 杨老爷子懊恼的道:“这羊一下锅,几两白花花的银子,又没有了。” “茶茶。茶茶――”芙蓉叫了两声。 几个人挤挤扛扛的进了院子。 杨老爷子赶紧用手护住羊,可惜羊太大,两只手根本护不住,他便叹气道:“你们都知道我们家羊淹死了?都来吃肉了?” 杨老爷子恨恨的用刀剔着羊腿肉,一面又唠叨:“你们的消息倒也灵通,死了一只羊,这还没煮好呢,你们就等吃了。” 芙蓉领了茶茶回家来。 杨老爷子以为是芙蓉不想让茶茶给他家烧火,便隔着墙埋怨道:“让茶茶烧个火也不行?不是我说,芙蓉你……你…….不给我们家烧火。一会儿羊肉好了,味儿也不给你们家闻。” 芙蓉将茶茶领到房里,问她:“我记得你身上。有一处梅花样的红色胎记?是吗?” 茶茶点点头,扒开衣裳给芙蓉看。 果然是梅花状的胎记,而且鲜红欲滴。 芙蓉心里突突直跳。 难道找了半天,自己竟然是依依? 芙蓉还是不相信,自己重生以来。虽说爹娘死了,可一家三口过日子,倒从没有听说过,自己是捡来的孩子。 苏畅出主意:“不如,你去王婶子家问问,她上了年纪。知道的事比你多。” 这倒是个法子。 喻只初却显的有点失神:“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陈九年只得拉着他。 芙蓉悄悄拉过王婶子:“婶儿,我有事问你。” 杨老爷子将嘴里的烟锅子收起来,没好气的对芙蓉说道:“还让不让煮羊肉了…….芙蓉。你怎么那么些事呢?” 王婶子在围裙上抹抹手,笑着对芙蓉道:“你想问什么,说吧。” “婶儿,我想知道,我是我爹娘亲生的吗?还是捡的?”芙蓉一脸急切。 王婶子本来带着笑的脸。却突然僵了下来。 她又在围裙上搓搓手,显的有些为难:“这……..这…….” 杨老爷子竖着耳朵。将芙蓉的话听在耳朵里,便道:“你不是捡的,谁是捡的。” 王婶子赶紧打住他的话:“老头子,别……..” 杨老爷子将一扇羊肉往盆子里一扔,擦擦手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本来不想说的,可芙蓉既然这样问了,自然是知道什么了,纸里能包住火吗?” 王婶子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那一年,也是个雪天,雪岸镇有一户人家,说是爹娘死了,他们收养的一个小孩,还没有膝盖高呢,无依无靠的,倒是可怜,正好白家村呢,就芙蓉你爹娘心眼好,家境虽不富裕,但也有吃有住的,你爹做木匠,东奔西跑,觉得你可怜,就用箱子把你背了回来,放在家里养活着。”杨老爷子吸吸鼻子道:“虽说你爹不富裕,可也没少你的吃穿,家里有什么好的,都给了你,后来,你娘又给你添了妹妹跟一个弟弟,不过,再往后,你那爹娘福薄,都死了,唉。” 王婶子眼圈却已红了:“婶儿早就知道这事,没有说出来,也算是婶儿的私心。一则,白家村里,你的爹娘对你实在不错。二则,他们去了以后,留下你跟弟妹,日子过的艰难。婶儿怕说出来之后,你知道自己是捡的,拍屁股走人,就不肯照顾茶茶跟葫芦了,毕竟,这俩孩子也可怜的很。可是,这事总是瞒不住的,这不,你都知道了。” 茶茶却已哭成了泪人:“我姐是捡的…….” 葫芦一脸紧张:“谁要把我大姐捡走?” 杨老爷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大姐这样的,谁要捡她?是别人扔了她,被你爹娘捡回来的,死孩子,话都听不明白。” 第292章 是不是亲生的(四章 ) 本来杨老爷子家要做羊肉汤,如此以来,王婶子哪里还有心情去做汤,只是一直跟着芙蓉:“你不会是找到了亲生爹娘,要离开咱们白家村吧?芙蓉?” 芙蓉心里一片空白。 原来一直以为,葫芦不听话,又爱折腾,自己的爹是木匠,娘又本份,万万生不出葫芦这样的孩子。 芙蓉心里曾一万次的想,葫芦才是捡来的。 没想到最后,葫芦才是嫡亲小少爷,自己才是捡来的。 芙蓉心里有酸酸的感觉。 自己不但是被喻夫人扔了,还是先被雪岸镇的一户人家捡了去,那家人死了,又被石米镇收留。 芙蓉有种浮萍的感觉。 在街上买个烧饼,一手给钱,一手交烧饼,买到的烧饼还是一手的。 自己竟然在小时候,就被转了几次手了。 简直比一个烧饼还可怜。 王婶子抚摸着芙蓉的背:“不管怎么说,芙蓉,你在白家村长大,你的爹娘虽然没有生你,但是他们养了你,而且,他们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可惜后来石米镇遭了灾,不然,你们的日子…….” 杨老爷子却又抽起了烟锅子,一面愤愤的吐着烟儿,一面嘟囔道:“依我说,别人说的没错,芙蓉就是命便,克死了雪岸镇的爹娘,这不,刚到石米镇不久,就把石米镇的爹娘也给克死了,如今芙蓉也快二十了,照石米镇的规矩,早成了亲了,可芙蓉还…….唉,谁敢提亲呢,这么命硬。说不定瞪谁谁死。” 杨老爷子说起芙蓉命硬,就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芙蓉心里暗暗的想,如果自己能瞪谁谁死,或者瞪谁谁怀孕的话,自己一定要瞪杨老爷子一天一夜。 喻只初却还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杨老爷子打断喻只初的话:“喻少爷,由不得你不信,我家这羊死了,怕就是前两天我放羊的时候,被芙蓉给瞪了一眼。” 喻只初不相信的,根本不是芙蓉命硬的事。 他心里想不通的是。为何芙蓉会是喻老爷的孩子。为何找了半天,芙蓉就是依依。 他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苏畅却高兴起来:“白氏,高兴不高兴。开心不开心?” 芙蓉脸上却没有一点开心的表情。 从她醒过来那一刻起,她的意识里,爹娘便都死了。 与她相依为命的,除了茶茶,便是葫芦。 冷不丁的。突然发现自己是捡来的。 而且自己的亲爹,竟然是喻老爷。 自己的亲娘,竟然是春娘。 自己的亲爹亲娘竟然都活着。 这么大的反差,芙蓉还没有反应过来。 格格欢快的像是小燕子一样,蹦跶着跑到春娘身边。 春娘还在一心一意的磨黄豆。 格格将春娘拉到一边,又给春娘拍拍身上的豆渣:“春娘。你家的依依,找着了。” 春娘还以为是格格开玩笑的:“格格,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还得磨黄豆,不然凉了,就不好磨了。” 春娘心里,只惦记着活计。 格格却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春娘。真的,没有骗你。依依真的找到了。” 春娘看看苏畅,苏畅也点点头。 春娘又看看陈九年,陈九年也点点头。 春娘这才相信了。 眼里的泪喷涌而出:“依依呢…….依依现在还活着?” 格格笑:“不但活着,还活的好好的呢。”说着,拉起芙蓉的手交给春娘。 这会儿,格格又热情起来,甚至拉起芙蓉手的时候,她还拍拍芙蓉的手背,如此贴心,跟之前的格格判若两人。 “芙蓉,你们在哪里找到的依依?我能去看看她吗?”春娘一面在围裙上抹着手,一面着急的问道。 她的眼睛里全是期待。 芙蓉吞吞吐吐的。 她还没有习惯,她一直春娘,春娘的叫惯了,如今,面前的这个女人,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娘,芙蓉却紧张了起来。 陈九年摇摇头:“春娘,你不用去看依依了。” 春娘含泪道:“为什么?是依依不愿见我吗?是不是觉得我…….寒酸…….我…….我…..” 春娘也吞吞吐吐起来。 陈九年指指芙蓉:“这就是你的依依,喏,长这么大一姑娘了,就在春娘你眼前,你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春娘还是有点不大相信。 她一直把芙蓉当成好心人,从来没有想过,芙蓉跟依依有什么关系。 格格将喻夫人所说的,关于依依的事,跟春娘说了一遍。 不但芙蓉的身世对的上,而且茶茶身上的胎记,也清晰可辨。 王婶子抹着眼泪对春娘道:“其实,白家村的人都知道,芙蓉是捡来的孩子,只是怕她伤心,谁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如今,她是依依,是差不了的,且我早就发现,芙蓉眉眼之间,跟春娘你很像,只是碍于你是芙蓉买回来的,没想到你们会有这层关系,所以……从来没有提过。” 春娘细细端详着芙蓉。 眉眼,甚至嘴唇,都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虽然春娘的年轻岁月,就像清早的风一样,一去不返,没有踪迹了。 但这么近的打量着芙蓉,春娘才发现,她的年轻,都在自己心里。 如今打开心扉,细细一瞧,芙蓉果然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格格将芙蓉推往春娘的怀里:“还不快叫娘,你娘找了你多少年了。” 芙蓉想叫一声,但却怎么也叫不出来。最后,勉强挤出一句:“春娘…….” 杨老爷子挤进来看热闹,嘴上说道:“芙蓉,你做小买卖的时候,不是脸皮挺厚。吆喝的声音也大,怎么让你叫一声娘,跟要了你的命一样?春娘如今可是你的亲娘。” 芙蓉又试了试,还是叫不出来。 杨老爷子便催促:“快叫一声娘啊,春娘都等着了。” 芙蓉还是开不了口。 倒是葫芦,一直替芙蓉着急,见芙蓉硬是叫不出来,他便欢快的叫了一声:“娘——” 春娘笑起来,一面抹抹眼泪:“谁叫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剩余的一点黄豆。春娘也没有功夫磨了。 几个人围在一处,心里有千万句话要说,可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春娘只是拉着芙蓉的手。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道:“芙蓉,我实在没有想过……如今我才信了,人家都说,好人是有好报的。若当初不是在醉红楼里认识了你们,不是你买了我回来,如今咱们……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春娘提起往事,便泪水直流。 王婶子欢天喜地的去煮了羊肉,煮了满满的一大锅,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这天的晚饭。王婶子一家人跟芙蓉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杨老爷子啃了块骨头道:“芙蓉这么凶悍。倒跟春娘的性子不像,即便是喻老爷的亲生女儿,跟喻老爷那模样,也不像。” 杨老爷子用“凶悍”二字来形容芙蓉。 王婶子赶紧道:“芙蓉从小…….哎呀没有跟在爹娘身边,都是在白家村长大的。性子上,肯定跟亲生的爹娘不像了。从田里挖两棵大白菜回来,长的还不一样呢。” 杨老爷子点点头,表示默认。 葫芦却不管芙蓉倒底是谁生的,反正这也不影响他吃羊肉。 他先是喝了一碗鲜美的羊汤,然后又捡着瘦肉吃了一块,抹抹嘴上的油,又去捞骨头。 杨老爷子恨恨的道:“这就是个饿死鬼投胎的,忒没心没肺,你大姐…….” 葫芦笑笑:“我大姐不是在家吗?” 杨老爷子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在葫芦心里,他大姐是捡的,或是爹娘亲生的,哪怕是土豆生的,从地下挖的,都还是他大姐。 春娘脸上却有更多慈爱的光辉,她给几个孩子每人夹了一块羊肉,自己却不吃,只是看着她们吃。 芙蓉给春娘也夹了一块肉。 以往,芙蓉也给春娘夹过菜,但跟此时的感受,却很不一样。 春娘还没有吃,眼圈便先红了。 陈九年驾着马车,拉着喻只初等人回去。 格格坐在车厢里,一个劲儿的叽叽喳喳,像是觅食的麻雀:“我还以为,找依依有多难呢,原来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春娘一家就团聚了。” 苏畅没有说话,只顾着看窗外的风景。 格格想往苏畅身上靠。 苏畅探着身,躲过了。 格格又道:“芙蓉虽然住在石米镇,可是论辈分,她可是喻少爷的姐姐呢,虽说她不住在喻府里,但这辈份是不能乱的,喻少爷,以后你就多了一个姐姐了。” 陈九年赶紧咳嗽了几声,示意格格不要说下去了。 格格却没听出陈九年的意思:“喻少爷,怎么瞧着你,好好奄奄一息的?没有一点精神,你是不舒服吗?如今你多了一位姐姐,理应高兴的呀,是吧,苏畅。” 格格晃晃苏畅的胳膊,苏畅又躲开了,还是不理她。 喻只初也像个木偶人似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随着马车上下颠簸,喻只初的身子也在车厢里来回晃动。 陈九年又咳嗽了几声。 格格盯着喻只初:“你多了位姐姐,不高兴?” 喻只初不说话。 陈九年:“咳咳……” 格格瞪着陈九年道:“咳嗽什么?不舒服就喝药去。” 陈九年只得憋住。 第293章 晕倒 喻只初只觉得心里像抽丝一样。这种抽丝剥茧般的疼,是疼在心里的。 以前,他从没有这样疼过。 马车颠簸,颠簸一次,他的心就疼一次。 石米镇渐渐的远了。 被远远的抛在了背后。 但芙蓉的脸却清晰起来。 他认识芙蓉的时候,是几年前了。 他甚至记得,第一次见芙蓉时她的样子,还记得,那时风的味道。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芙蓉竟然是他的姐姐。 他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堵住了。 就像你满心欢喜的在园子里种了一株花,浇水,施肥,日守夜守。好不容易等到它要开放了,一夜之间,却被别人采走。 心里空落落的,犹如那株花被采走后,留下的深坑。无法填埋。 格格不停的在他耳朵边说着什么,他每一句都听着,但每一句都忘了。 格格晃着苏畅:“如今依依也找着了,春娘也不伤心了,你总该不会还操心芙蓉的事吧。” “你想说什么?”苏畅反问。 格格甜甜的笑着:“我想说,那…….咱们可以在一起了吧?这几天我住在喻府里,都没有发什么脾气的。不信,你可以问喻少爷。” 格格见喻只初不说话,便又指着陈九年:“不信,你可以问陈舅舅。” 陈九年想着,刚刚不久,格格还摔了一盘饺子。 格格的脾气,太难琢磨。 苏畅道:“春娘找着了依依,我便要与你在一起?这两者有关系吗?” 格格被问住了。 车厢外风景迷人。 细风阵阵。 格格突然冷脸:“你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你家现在不是官宦之家了,我都没有嫌弃你。你倒嫌弃我吗?信不信……” 苏畅冷冷一笑:“格格又要让你爹杀我的头?你爹是王爷,他若想杀我的头,杀便是,不劳格格你提前通知。” 格格语塞,继而又道:“我知道你是不怕死的,可是如果你不娶我,我就不相信,哪个女子敢嫁你,她若敢,我便让她家不得安生。” 格格以为。这样便吓住了苏畅,没想到苏畅的一句话,更让她心碎了一地:“如果我这一辈子都不娶呢?” 格格拿苏畅没有办法。 她的刁蛮。在王府的时候,没人敢惹,王爷都没有法子,只能好好哄着。 可在苏畅面前,她的刁难。一点作用也没有。 苏畅从来不怕她这一套。 格格踢了一脚陈九年:“你们都下去,不准你们坐马车。” 这回,陈九年都要受牵连了。 陈九年摔在地上,觉得莫名其妙,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格格让几个人下了车。她一个人坐在马车上,这算什么意思? 苏畅,喻只初。陈九年三人都下了车。 格格一个人拿着鞭子,在马屁股上猛抽了一下,那马便飞快的跑起来,格格拉不住缰绳,马车撞到一棵树上。停了下来,格格也吓着了。 最终。只得让三个人又上了马车,依然是陈九年赶马。 格格刚刚被吓了一跳,又来回跑了这么半天,便有些困了。 她偷偷看看苏畅的脸色,刻意又往苏畅身边靠靠,然后便装作打瞌睡的样子。 谁知道这么一睡,竟然真的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喻府门口。 苏畅早没了踪影了。 格格便问陈九年:“苏畅什么时候下的马车,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陈九年被格格踢的屁股疼,也懒的理她,便打着哈哈道:“格格睡着了,我们不敢叫。” 这倒也是实话。 喻夫人已迎在府门口了。 格格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芙蓉的身世给讲了一遍,甚至,连杨老爷子家杀羊的事都给抖搂了出来。 喻夫人目瞪口呆。 她一直都讨厌芙蓉。 第一次见芙蓉的时候,她的脸上便不好看,因为她觉得,芙蓉的眼神,很像春娘,但她并没有多想。 但没想到,芙蓉竟然是春娘的孩子。 春娘也算老实巴交,竟然生出芙蓉这种会胡搅蛮缠的孩子。 想起上一次,芙蓉抢了喻府一百两银子就跑,喻夫人心里还有火气。 喻老爷一直对芙蓉不错。 如今芙蓉成了喻老爷的亲生闺女,那以后喻府的财产? 喻夫人不敢往下想了,她可不想辛苦半生,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唯今之计,她得好好的看好自己的儿子。 有儿子在,她便能保住地位。 “只初呢?”喻夫人问陈九年。 陈九年擦擦脸上的汗,又拍拍屁股上的灰,指了指车厢:“只初在车厢里睡着了,路上太颠簸,这两天他又没睡好。” “只初吃东西了吗?”喻夫人一面问,一面去车厢查看。 陈九年才想起来,喻只初一直也没吃东西,倒难为他一直忍者。 “只初……只初…….”喻夫人叫了两声。 但喻只初却没有反应。 喻夫人又叫了两声。 喻只初还是没有反应。 喻夫人神色大变:“哎呀,你们把我儿子给害死了…….我也不活了。” 喻夫人说着,就揪过陈九年的衣领:“我一直让你好好看着只初,好好看着只初,你是怎么看的?只初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你竟然说他睡着了?” 陈九年大骇。 一路上只顾着赶马车,且听着格格不停的在车厢里叽叽咕咕,倒是没有留意喻只初。 于是赶紧将手伸到他脖子那里试了试脉息,这才松了口气:“没事,没死。” 喻夫人迎头给了陈九年一巴掌:“你成天舞刀弄枪的,你懂什么叫死了没死?小幺呢,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喻只初的脸白的像纸一样。 身子也清瘦许多。 此时瘫软在车厢里。更显憔悴。 喻夫人抓着他的手,眼泪直流:“你可是娘的命根子…….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 格格也觉得喻只初可怜,便道:“夫人,你也不用想不开,一会儿大夫来了,先给他瞧瞧。” 喻夫人“呸”了一口,指着陈九年道:“若是只初醒不过来,我想不开不要紧…….我得先把他舅舅给处置了…….” 喻夫人泣不成声,这一次倒是真的伤了心:“老爷一直逼着只初念书,只初一向又不爱念书。有了一个能舞刀弄枪的舅舅,我总叮咛,只初是喻家的独苗。每次出门,你必须好好的看着他,你竟然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若只初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找你要人。” 喻夫人恨不得吃了陈九年。 陈九年自然知道。喻只初是喻夫人的命根子。但此时喻只初昏迷不醒,一,可能是没有吃东西。二,可能是伤了心。 喻只初的人,陈九年倒是可以看住,但若是伤了心。陈九年又有什么办法呢? 陈九年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 帮着将喻只初扛到床上,另喂了他一些红糖水。 大夫很快便来了。 喻夫人二话不说。先给大夫塞了五两银子。 平时大夫们来喻府看诊,车马费也不过才一两。 五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喻夫人可是下了血本的:“大夫,无论如何,你得帮我们家只初好好瞧一瞧,从小到大。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过,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了。” 只有陈九年知道,喻只初这叫心病。 大夫给喻只初诊了脉,又翻翻眼皮,然后才洗了手,开了方子道:“贵公子身子虚,需要补一补。” 喻夫人这才笑了:“大夫神了,确实是,这两天,他倒没好好吃东西。” 大夫叹了口气道:“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少爷他突然伤了心,心里郁结,人便恍惚,人一恍惚,外加体力不支,便晕倒了,并没有什么大碍,我开的这方子,照着喝两剂,然后熬些易消化的羹汤给少爷进补,也就是了。” 喻夫人不放心,送大夫出门时又问了一句:“大夫看的可准?我们家少爷真的没有大病?” 大夫作揖道:“没有大病。” 喻夫人这才又喜形于色,忙着交待阿英:“去厨房里,让熬两罐汤来,一罐,恩,做玉米丝儿汤,做成甜的。一罐,恩,熬成人参母鸡汤,捡着库房里的肥人参用。熬好以后,赶紧端上来。” 阿英忙去厨房里传话了。 喻夫人亲自拿了一条软毛巾,沾了温水,轻轻的给喻只初擦脸,正着擦一遍,又反着擦一遍,就像照顾襁褓里的婴儿。 擦了半天,铜盆里的水都换了两回了,喻夫人还在擦。 格格都看不下去了:“夫人,你这样擦法,他脸上的皮都得被你擦掉一层。” 喻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将喻只初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又叫来陈九年:“大夫说,只初这是伤了心了,心里郁结,他为何伤心?” 陈九年装作懵懂的样子道:“只初哪里有伤心?怕不是大夫乱说的。” 喻夫人“呸”了一口:“大夫还没有你可靠?你会乱说,大夫都不会乱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我不知道。”陈九年斩钉截铁。 喻夫人又自言自语:“或许是因为依依的事?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场,芙蓉竟然是依依,白害的只初绝食,不然,只初怎么会晕过去,都是芙蓉!” 喻夫人提起芙蓉,便咬牙切齿。 ps: 呼.......码的好累。 第294章 老爷要打死少爷 大夫熬的药,喻夫人端着,喂了一碗给喻只初。 喻只初嘴唇干裂,勉强喝了些药,身上稍微有了些知觉。 陈九年缩在门口探头,时不时的,看看喻夫人的脸色,见到喻只初慢慢的睁开了眼,陈九年心里才放下一块大石,若是喻只初有什么三长两短,喻夫人非得拿他先开刀不可。 阿英又端了吃的进来,这回是一罐甜汤。玉米丝儿汤放在小火上慢慢煮的,熬的又浓又软,远远闻着,便有一股子清香。 喻夫人交待陈九年:“吹凉了喂给只初。” 陈九年一脸倒霉的又走过来,手里捧着罐子,“呼呼呼”跟拉风箱似的,对着罐子一阵吹气,吹的腮帮子都麻了,摸摸罐子外沿,好像才没那么烫。 陈只年一手捧着罐子,一手拿着勺子,劝喻只初道:“外甥,你就看在你亲舅舅的面子上,多少喝一点吧,如果你不喝,你亲娘还不拿刀杀了我?” 喻夫人也劝:“你这孩子,如今依依没死,还活的好好的,你也应该吃点东西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哪里行呢,这玉米丝儿汤,平时你最爱喝,等你身上好了,我交待你爹,也不要管你看书的事了,你爱怎么样都行。” 陈九年低头小声道:“只初不吃饭,根本就不关看书的事。” 喻夫人直接给了陈九年一巴掌:“让你吹汤你就吹汤,哪里这么些话,他是我儿子,他心里想什么,是我知道还是你知道。” 陈九年哪里还敢多嘴。 看着喻只初幽幽的躺在床上,许久没吃东西,好像对这玉米丝汤儿也没有兴趣。他也有隐隐的担心,便将手里的罐子放在桌上,坐在床头,扶着喻只初起来,又往他身后加了个枕头垫着。 陈九年叹口气道:“外甥,你就喝一点吧,你若不喝,真饿死了,堂堂一个男人,饿死了。这传出去,有多难听,你一世的英明都毁了。” 喻夫人瞪着陈九年:“只初哪里就饿死了?你就是长着一张乌雅嘴。” 陈九年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劝喻只初吃东西。 没想到,喻只初自己端起罐子,“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也不管那玉米丝儿汤是热的还是冷的,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喻夫人心里大喜,忙交待阿英:“去厨房里。再给少爷端一笼蒸饺子。” 阿英很快端了来。 蒸饺子还隐隐的冒着热气。 一排排摆在一个竹子做的小笼屉上。白晶晶,香喷喷。 陈九年咽了口唾沫,端过笼屉,喻夫人忙拦住了:“这是给只初吃的,你没吃过东西吗?几个蒸饺你也抢。” 陈九年直叹气:“我是想帮只初吹吹,什么时候就要抢他的饺子吃了…….” 饺子还热的烫口。喻只初也顾不得那么多,端起来就吃,一笼饺子。一眨眼的功夫,又进了他的肚子。 喻夫人见儿子这么能吃,心想着儿子怕是好了,高兴的不得了:“阿英,再去给少爷把人参鸡汤端来。要快些,顺便拿个小碗。好慢慢舀着喝。” 阿英答应了一声,飞快的往厨房奔去。 继而,端来一罐子人参鸡汤,人参肥硕,放在鸡汤里炖了几个时辰,如今人参的香气融合到鸡汤的香气里,大老远便能闻着。 陈九年肚子里直咕噜。 喻夫人瞪他。他便赶紧揉揉肚子。 喻夫人亲自舀了一碗鸡汤,鸡汤刚煮好,比饺子更热,陈九年还没有帮他吹呢,喻只初便端起碗,一仰头给喝尽了,最后,罐子里的鸡肉也吃了个精光。 这风卷残云的吃相,喻只初从来没有过。 以往用饭,他的饭量并不大,所吃的东西也并不多。而且,对吃食也有讲究,像这人参鸡汤,他平时是不太爱喝的,但这一次,不但没有挑食,而且也不管冷热酸甜只管往肚子里倒。 喻夫人一心害怕儿子饿坏了,见喻只初胃口这么好,喜不自禁:“这五两银子花的值了,这大夫开的药就是好,只喝了一剂,这只初,瞧瞧这胃口,把这几顿没吃的东西,都吃到肚子里了。” 怕儿子吃不饱,喻夫人又交待:“阿英,去,给少爷端一些米饭来,配上外头刚给咱们送的腊肠,要把腊肠切的薄薄的,好咬。” 阿英又飞快的去了。 陈九年拦住:“还是别了,都吃了这么多了…….” 喻夫人道:“只初吃多少,喻府都管的起,堂堂喻府的少爷,哪有饿着肚子的道理,想吃多少,能吃多少,我们都有。” 陈九年瞧着喻只初,虽然醒了,但靠在那,跟傻了一样,喻只初平时见了他爹,也不像这副样子。 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吃东西的时候,端给他就吃,眼瞧着肚子都吃的鼓了起来,再吃下去,陈九年真担心他的肚子会受不了。 阿英很快端了一碗白米饭进来。 白米饭粒长,晶莹细腻,腊肉切的极薄,颜色如石榴籽一样。 喻夫人又想端给喻只初吃。 陈九年说的话,喻夫人是听不进去的。 格格却冲了出来,直接把饭碗打掉在地上。 喻夫人敢怒不敢言,这个格格,自己儿子吃饭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这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格格气呼呼的:“喻夫人,你儿子是人,不是猪,你喂这么些吃的给他,是想撑死他吗?” 如果这话是陈九年说的,喻夫人早一个巴掌抡过去了,可眼前的人是格格,喻夫人只有把怒火压在心里,强打出笑脸来:“格格……你也知道,只初他几顿没吃饭,怕是饿坏了,这不……得好好补一补。” 格格却不以为然:“如果让喻夫两天不上茅厕,然后又让夫人一口气上两天茅厕,夫人受的了吗?” 喻夫人语塞。 “以前在京城,冬天我就见过一个老人,偎依在酒楼门口,可能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又饿又冷的,直打哆嗦,后来,酒楼看他可怜,便将客人吃剩下的白米饭,鱼,肉,菜端出来,摆了一地,任他捡着吃去,老人饿的太厉害,光是白米饭,就吃了一桶有余,那些鱼,肉的东西,他更是全吃进了肚子里,以免浪费,吃饭的时候,老人是很舒服,可结果呢,刚吃下去不一会儿,老人就肚里难受,想吐却也吐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老人就撑死在雪地里。”格格说道。 喻夫人吓了一跳:“真有这事?” 陈九年插嘴:“如今又不是吃不起的时候,咱怀海城倒是没饿死人,但有可能撑死人。” 喻夫人瞪了他一眼,瞧瞧地上的白米饭,又觉得可惜。 格格冷冷的道:“瞧瞧你儿子,呆头呆脑的,跟一只呆鹅似的,不知道现在他还知道不知道温饱呢,你一直让他吃,非得撑死他。” 喻夫人这才细细打量起喻只初,喻只初肚子圆鼓鼓的,静静的靠在枕头上,一双眼睛一点神采也没有,直勾勾的望着门口。 喻夫人拿手在他面前摆了两下,喻只初没动静。依然静静的望着门口,也不说话。 喻夫人大骇:“九年,九年,只初他不会瞎了吧?” 陈九年摇摇头:“刚才他还端碗吃饭呢,怎么会瞎。” 喻夫人心里略宽慰些,又拉着喻只初的胳膊晃了晃,喻只初却没有一点反应。 平时喻只初哪里会这个样子,吃饭的时候,他都会跟喻夫人说上几句话,饭后,或者拿着一本书,装模作样的翻上两页,可如今,眼神空洞,确实跟傻了一样。 喻夫人又吵嚷起来:“哎呀不好了,只初是不是中了邪了,九年!是不是你马车驾的不好,撞到了只初的脑袋,所以只初才变傻的。” 喻夫人又把矛头指向了陈九年。 陈九年一天到晚被喻夫人诋毁,都已经习惯了,只得两手一摊:“我驾马车驾的好着呢,一点没撞着只初,不信,问格格。” 喻夫人只好做罢,只是搂着喻只初哭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呢,刚吃了饭,怎么就成哑巴了?” 下人们跑着传话,说是老爷回来了,捎了一些吃的东西,还有新鲜的水果,不一会儿就到少爷的房间了。 喻夫人满脸怒容:“他儿子都快死了,他还有心情吃什么水果?” 下人们讨了个没趣,只得跑走。 一拨下人刚跑走,又有下人来传话:“夫人,不好了,老爷要打死少爷” 说话间,喻老爷已来了。 他将一袋果子往桌上一放,扒拉开陈九年,就开始骂喻只初:“不中用的,平时念书没有见你这么有气性,怎么还学会了不吃饭?” 喻老爷望望脚下摔了一地的白米饭道:“若不吃,也行,那就一直不要吃,书读的不怎么样,连个举人也考不中,如今,却学的糟蹋粮食。” 喻老爷刚回府,便有多嘴的下人告诉他:“少爷出事了,这几顿一直不好好吃饭,甚至粒米不进,害的夫人担惊受怕,如今少爷都饿晕了,正躺在床上喝中药呢。” 喻老爷越想越气,便拿了家法过来,见喻只初靠在那不吭不哈的,便举起竹鞭往他身上抽去。 第294章 葫芦又惹祸 一连抽了三下,喻只初还是一动不动。 喻老爷难得动家法。 喻夫人却没料到老爷会来这一出儿,当即就不愿意了:“如今你刚得了女儿,就不要我儿子了,你狠心,你打死他。你打死他吧。” 喻老爷一直被喻夫人给压制着,虽说平时对喻只初严厉了一些,一直督导着他念书,想着为祖上争光,但喻只初一直不肯念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本书翻破了,他也没能记住几个字。 喻老爷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没想到,刚回府,便听说喻只初绝食。 在喻老爷看来,自己这儿子一无用处,竟然还学着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管为了什么,都不可放纵,且这次跟几个同僚一块,上头好像对喻老爷有些不满,挑了许多喻老爷办事不利的茬儿,喻老爷心里也不顺畅,听说儿子这般不争气,便不顾下人劝阻,硬是取了家法来。 说是家法,不过是一支竹鞭。 当年喻老爷不听话的时候,他的爹便用这竹鞭往他身上抽。 他爹总是说,不打不成才。 喻老爷也有样学样了。 喻夫人却护在喻只初前头:“你打死他,不如打死我呢,我就这一个儿子,你倒是好,打死了只初,死了也有人给你买棺材,不如,不要跟我们过了,跟她们过去。” 喻老爷听的云里雾里,他平时一向不敢跟夫人顶嘴,见夫人这样护着喻只初,怕惯坏了他,便加重了语气:“夫人,你让开,我得问问他。到底为什么绝食,为什么好好的,把白米饭摔了。” 格格脸一红:“喻老爷,这饭,是我摔的。” 喻夫人早夺过竹鞭,藏在手里,指着喻只初就哭:“他如今这般模样了,你还要打他,你是想要他的命?我怎么会瞎了眼,嫁了你这样的人?” 每次喻夫人伤心难过。总会骂出这句话,年轻的时候,这样骂。骂着骂着,她就老了。 陈九年直摇头:“嫁都嫁了,哭有什么用,还是看看只初吧。” 格格指着喻只初对喻老爷道:“你看看,你儿子可能傻了。” 喻老爷不信:“我只不过抽了他几鞭子。我小的时候,我爹常抽我,身上疼一下,很快就没事了,怎么会傻。” 喻老爷还不知道芙蓉的事。 芙蓉新磨了两担子豆腐,春娘心情好。不用喝药,身上便有使不完的力气。 用过饭,就又泡了几斤黄豆。另外又将磨好的豆腐挑在肩膀上,春娘要自己去卖豆腐。 她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如今的她,就像春天长在田里的青麦苗,雪化了以后,就可以尽情的吸收阳光了。 两担豆腐虽然不是很重。但挑子绳长,春娘个头矮小。担起挑子摇摇晃晃,芙蓉很不放心:“春娘,你还是放下,我挑着去卖。” 芙蓉习惯了叫她春娘。 春娘听着听着,也习惯了。 “芙蓉,卖完了豆腐,就早早的回来,今儿给你们炖只鸡。”春娘拿毛巾抹着手。 芙蓉答应了一声,便出门了。 刚出门,就见杨老爷子端了个瓷盆,探头探脑的缩在门口。 见芙蓉出来,忙往前一蹦,拦在前头:“卖豆腐去啊?哎呀,还是绿豆腐,这豆腐味好。” 杨老爷子总是阴魂不散。 芙蓉急着出门,便没理他。 杨老爷子举着瓷盆道:“喂,吃了我们家的羊肉,不让我们吃你家一点豆腐?” 挑子里的豆腐,都用细棉布包好了,若再打开,一是豆腐很快会凉。二则怕豆腐脏了,芙蓉便指指自己家:“灶房里还有切下来的豆腐,大叔想吃,去端吧。” 杨老爷子却不愿意:“家里切下来的,都是边边角角,不好吃,我就要吃这挑子里的。” 芙蓉无法,蹲下身来,摊开细布,拿出小刀,将绿豆腐沿着边儿切下来一块,放在杨老爷子的瓷碗里。 杨老爷子抖抖豆腐,又摇摇头:“才一斤,不够吃的。” 芙蓉又切下一块给他,他才端着满意的回家去了。 镇上的人不少。 芙蓉从郑家娘子摊位前经过,郑家娘子还在剔骨,瞧见芙蓉,忙把剔骨刀往案子上一插,将手在围裙上胡乱抹抹,便冲芙蓉招手。 芙蓉放下挑子,靠在肉铺子门口,擦擦额头上的细汗。不知郑家娘子要做什么。 “芙蓉,听说,你是――哎呀,咱也不是牛皮糊的灯笼,上下不透气,我也不打哑谜了,我听说呀,你是县老爷的亲生闺女?哎呀,这事是不是真的?” 郑家娘子一脸好奇。 芙蓉倒是无所谓的模样,反正,自己活了这么大,一直以为爹死了,便舔舔嘴唇道:“可能是……真的吧。” 郑家娘子一脸羡慕:“你亲爹都是县老爷了,我说,你还卖什么豆腐呢,担着你这挑子,到你爹那里,问他要两挑子金锭是正理,有了金银,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比在白家村吃苦的强?” 芙蓉笑笑:“我还是卖豆腐吧。” 郑家娘子压着声音道:“我听说,春娘…….其实是喻老爷的原配夫人呢,瞧瞧,如今那个什么夫人,在县老爷身边吃香喝辣,春娘却还在磨豆腐,你怎么不带着春娘,去找你的亲爹,住到你亲爹府上,每天有丫鬟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多舒服。” 芙蓉果然没有想过这样,即便是芙蓉想了,春娘也不会愿意。 郑家娘子离芙蓉家不算近,且平时各忙各的,也很少串门,这消息她倒是灵通,芙蓉便问她:“我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郑家娘子哈哈一笑:“哪个不知道?瞧瞧,那卖芹菜的,卖藕的,都知道的,这不,你那杨大叔,在我这割了一斤五花肉,跟我闲唠呢,就说了你的事了。” 果然又是杨老爷子那个大喇叭。 集市上的人多,如今大家见识也广了,彩色的豆腐,一点也不愁销路。 芙蓉就站在郑家娘子的肉铺子旁边,甚至没有吆喝一声,两担子豆腐便卖的差不多了。 平时卖豆腐,不过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豆腐。 但这一日,却多了一些枝节。 比如,有的人直接就在芙蓉的豆腐挑子边吆喝上了:“这绿豆腐,想来是县老爷家里才吃的,如今咱们也能吃上了,而且不贵,这倒是好事。” 有的人又说:“大户人家果然吃的精细,连豆腐都做出颜色来。” 还有的为了一两文钱跟芙蓉争执:“芙蓉姑娘,你都是县太爷的闺女了,就这几文钱,你松松手指头也就是了,不定哪一天,你爹驾着豪华大马车就把你跟你娘接走了呢。” 芙蓉只是笑笑,都是乡里乡亲的,虽说嚼嚼舌头,但并没有多少恶意。 结果,平时锱铢必较的芙蓉,这回也鲜有的大方,比如别人买了二十一文钱的豆腐,她只收二十文。 将湿答答的细布扔到担子里,芙蓉准备回家了,却看到葫芦站在不远处。 葫芦身上耷拉着破书包,书包上沾了太多灰,连颜色也瞧不出来了。 他衣裳上的扣子也给扯掉了一个,露出他的小胸脯来。白花花的。 鞋子也少了一只,光着一只脚的葫芦有些寒碜。 “你弟弟是不是又在哪里惹祸了?”郑家娘子给葫芦招招手,然后对芙蓉道:“他还小,不懂事,就是惹祸了,你也不要凶他,你瞧瞧,他自己惹了祸,自己就不敢上前了,他害怕。” 郑家娘子冲葫芦招手,招了半天手,胳膊都累酸了,葫芦也不上前,就那么不近不远的站着。 芙蓉冷着脸:“过来!” 对待葫芦,要像秋风扫落叶。 葫芦听了这话,果然搓着衣角来了。 他站到芙蓉面前,低着头,像成熟的高粱。 芙蓉给他拍拍身上的灰,又给他擦擦脸:“又跟谁打架了?瞧这样儿,鞋子都打掉了一只,光着脚,你想做济公呢?” 葫芦不搓衣角了,改搓手指头:“大姐,鞋子不是打架打掉的,是有只大狗追我,我一害怕…….把鞋子给跑丢了。” 葫芦成天带着他的小狗玩,又是给小狗挠痒,又是给小狗梳头,表现的亲密无间。 但一看到大狗,葫芦立即吓的六神无主。 芙蓉还以为是大狗咬到了葫芦,不然一身衣裳都扯坏了,当即掀开他的衣裳,想查看一下有没有伤口。 葫芦却害羞的捂住:“大姐,大狗没有咬我。” “那你身上的衣裳?” 葫芦咧嘴笑:“身上的衣裳,是跟人家打架的时候,扯坏的。” 他倒还能笑的出来。 郑家娘子一直冲芙蓉使眼色,意思是不要冲葫芦凶。 芙蓉忍了几次,才压住心中的火气。 每次都交待葫芦,不要跟别的孩子打架。 每一次交待,他都记不住。 交待的越多,他忘的便越快。 “葫芦,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跟人家打架?”芙蓉装作无意的样子,收拾着挑子。 葫芦吸吸鼻子:“大姐,你真的带上春娘,坐上马车,去找你爹,不要我跟二姐了吗?” 第296章 买鞋 葫芦答非所问。 这会儿搓着手指,差点给手指搓出火来,他翻眼瞅瞅芙蓉,想从芙蓉脸上得到答应。 郑家娘子将最后一块肉用草纸包好,又拿棉绳给系上,直接扔到芙蓉挑子里:“给,回家将这肉切切,给葫芦做饺子吃,葫芦长身体的时候,得吃点肉。” 这一块肉,是上好的五花肉,少说也有二斤多,芙蓉不好意思收下,忙从钱袋子里取出一些铜钱来,作势要递给郑家娘子。 郑家娘子却怎么也不肯收:“你若是给我钱,那便是生分了。这一点肉,给你们吃,或是卖了,也穷不了我,也富不了我,乡里乡亲的,何必这么客气。” 郑家娘子一脸诚恳,芙蓉知道,她是个心善的人,便收下了。顺便,将那些铜钱又放回钱袋子里。 郑家娘子擦擦剔肉刀上的油,这才抹着眼泪道:“芙蓉,你不会真的离开白家村,带着春娘,找你亲爹去吧?不是我说话难听,你找你亲爹,带上春娘,自然没的说,是应该的,可是葫芦跟茶茶呢,他俩,人家愿意养吗?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来买我的肉,买一送一,有人就高兴,可这活生生的人,白送两个,县老爷不一定愿意收呢。若是你不要葫芦跟茶茶了,这俩孩子……”郑家娘子哽咽着道:“瞧瞧,葫芦现在都害怕了,心里就怕你突然走了,不要他了。你们爹娘死的早,家里又没个亲戚,葫芦只能依靠你,你要走了,他穿不穿鞋子,有没有鞋子穿。谁又能管呢?” 葫芦低着头,瞧着他自己的光脚丫:“大姐,我错了……我不应该把鞋子弄丢,我不应该…….跟人家打架,大姐说,不让我跟人家打架。” 芙蓉心里也酸酸的,以前,葫芦从来不爱主动认错。 哪怕是他弄的家里鸡飞狗跳,芙蓉拿着鸡毛掸子追在他屁股后面,他也是呲牙咧嘴的笑。从来不会说“我错了”。 这一回,他却心甘情愿的认错。 而且,不像以前那样。没一点正形。 芙蓉却突然觉得,这一刻的葫芦,像自家笼子里的那几只鸡。 平时叽叽咕咕,吵吵嚷嚷。 突然有一天,被折了翅膀。耷拉着脑袋。显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一点精神也没有。 芙蓉又给他拍拍屁股上的灰,灰太大,呛的芙蓉直打喷嚏:“走吧,春娘在家给你做好吃的了。” 葫芦将小手放在芙蓉手心里。 挑子绳长,扛在芙蓉肩膀上。上下摇晃。 葫芦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脚丫子,闷声道:“大姐。等我长的跟你一样高的时候,我就帮你担挑子。” 芙蓉心里一软。 葫芦竟然还会说这种话,芙蓉的直觉告诉自己,葫芦这不是中了邪吧。 往日里,他看到芙蓉担挑子。恨不得坐到挑子里去。 芙蓉吸吸鼻子:“在哪遇见的大狗,鞋子掉哪了?那鞋子可是王婶子给你做的。走,大姐带你去找鞋子。” 葫芦被芙蓉牵着,这一次,倒是没有乱跑。 直走了两条街,才看到葫芦的鞋子安静的躺在那。 芙蓉捡了起来,才发现鞋子破了一个洞。大狗的牙印清晰可辨。 看来,还好葫芦跑的快,不然,这会儿可能是葫芦被咬一个洞了。 芙蓉将鞋子给葫芦穿上,又牵着他的手,准备去给他买一双新鞋子。眼瞧着他的书包脏的不成样子,便给他拍拍:“葫芦,下回书包别弄这么脏,先生会生气的。” 葫芦吸着鼻子道:“大姐,书包里的书是新的呢,这几天,我都没撕书。” 芙蓉点点头:“这就好,等你的书多一点了,大姐给你买一个新的书包。” 如今家里有了收入,也不像先前那样,一文钱都要想着花上一个月了。 卖鞋的铺子挤挤扛扛。生意兴隆。 掌柜的热情的招呼着。 铺子里人多,芙蓉就将挑子放在门口,自己蹲坐在门槛处,拉着葫芦:“一会儿给你买新鞋子穿,别愁眉苦脸的了。” 葫芦道:“大姐,我不要鞋子了。” 以往,葫芦可不是这样。 若说给他买吃食,或是穿的,用的,他能高兴的半夜睡不着觉。 “大姐,这个鞋子破了一个洞,还能穿,天不冷。”葫芦说着,将从鞋洞里露出来的大脚指又往后缩了缩,好不容易缩回去,可一走路,大脚指又情不自禁的露了出来。 芙蓉笑笑:“不过是一双鞋子,大姐一会儿就给你买新的。穿这样的鞋子,人家要笑话的。” 葫芦靠着挑子,摸着挑子上的细纹,咬着嘴唇问芙蓉:“大姐,学堂里的师娘说,我最不听话,说……我要是听话,大姐就要我,如果我不听话,大姐你就不要我了。” 芙蓉真心痛恨这个师娘刘氏。哪里有这样教孩子的呢。 正说着话,从铺子里挤出两个人,一个是赵乐,一个是赵乐家的大人。 赵乐见了葫芦,有点尴尬,脸一红,便站住了。 赵乐跟葫芦,平常好的穿一条裤子,这会儿不知是怎么了,赵乐脸上也多了两道伤疤。脚上是新买的鞋子。 赵乐家的大人说:“刚从学堂里回来,遇见一条大黑狗,这不,把我们赵乐吓的,鞋子也跑不见了,又害我花了几十个钱,给他买一双新的,这孩子,不听话,这不,听说在学堂里,跟葫芦打架了。” 芙蓉才明白,原来葫芦是跟赵乐打了架。 葫芦吸着鼻子,并没有告诉芙蓉,为什么打架。 赵乐道:“葫芦,我不应该说你大姐。” 葫芦还是只吸鼻子不说话。 赵乐家的大人便说:“你说芙蓉啥了?为啥葫芦跟你打架?” 赵乐闷声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葫芦的大姐不是咱们石米镇的,是人家丢了不要的,后来,葫芦的爹娘捡了,就放在家里养。我说……我说过不了多久,葫芦的大姐就会走了,不要葫芦了。也不要葫芦的二姐了。到时候,葫芦就是没爹没娘,也没有大姐的孩子,也没有银子交书钱,到时候,先生就不让他上学堂了。” 葫芦眼圈红红的,却忍着没哭出来,只是不停的搓着挑子:“我大姐才不会不要我,你骗人的。” 赵乐争辩:“我是听别人这样说的,所以才跟你说,你还抓我的脸。” 赵乐家的大人给了赵乐一巴掌:“你看,你把葫芦的衣裳都扯破了。” 芙蓉道:“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没有什么。葫芦也是,不应该抓赵乐的脸。” 赵乐反问芙蓉:“你会走吗?你会扔下葫芦吗?” 葫芦一脸紧张的看着芙蓉。 甚至,芙蓉的一个小小表情他都不错过。 芙蓉想想,笑着道:“不会扔下葫芦的,他是我弟弟。” 葫芦眼睛里这才有了神采,有些骄傲似的道:“我大姐说了,不会扔下我的。” 赵乐揉揉眼睛,不说话了。 芙蓉的话,给葫芦吃了定心丸,刚才的他还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这会儿却突然喜气洋洋起来:“赵乐,你的鞋子也被大狗给咬了吗?那只大黑狗,实在太大了,还好我跑的快。” 葫芦伸出手来,比划着那只大黑狗的模样,又伸出他被狗咬了个洞的鞋子,故意将脚指头伸出来,又缩回去,缩回去,又伸出来,嘴上俏皮的道:“赵乐,你看我的脚指头,你看我的脚指头。” 赵乐也被逗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和好如初。 葫芦一直在担惊受怕,不过是怕芙蓉不要他了。 如今芙蓉的一句话。就让他开心的不得了。 芙蓉带着葫芦进了铺子,给他买了一双鞋子,才扯着他的手往家赶。 回到家,春娘已将泡好的黄豆捞了出来,锅里的菜还是热的。 葫芦麻利的跑到饭桌前坐着,召唤来他的小狗,等着开饭了。 倏地,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口气奔到厨房里:“春娘……我会端菜。” 他从来没有主动要干过家务活。 这一日是个例外。 春娘笑着逗他:“不用你干活,去等着吃饭吧,今儿的饭可是香喷喷的。” 葫芦这才高兴的去了。 芙蓉蹲着洗碗,心里却清楚,葫芦很怕他表现不好,自己跟春娘会不要他。 芙蓉刚重生的那会儿,葫芦傻的就跟一南瓜似的。 但如今,他慢慢的,也变的敏感了。 他长大了。 不光是个子高了些。 一家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兴的吃过饭。 满满一桌子的菜,有红有绿,春娘先给葫芦夹菜,又按着顺序,给茶茶和芙蓉夹菜。 葫芦嘴里塞的满满的,也不忘说话:“春娘,我大姐说…….”他咽了一口米饭,噎的翻白眼,自己用手顺了顺脖子,又笑着道:“我大姐说,她不带你走,也不丢下我。” 然后他又对一脸懵懂的茶茶说道:“二姐,大姐说了,不丢下我,也不丢下你。”接着,他又像不放心似的问春娘:“春娘,春娘,你也不会丢下我的吧?” 春娘点点头,拿围裙擦擦眼角:“不丢下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 第297章 萝卜丸子 喻府。 喻老爷本来要抽喻只初一顿解气,可听了关于春娘跟芙蓉的事,他手里的竹鞭停在了半空。 喻老爷神情复杂的坐到椅子上,心里怦怦乱跳。 他曾经问过春娘,关于那个孩子。 春娘明明说,是死了的。 可如今,这个孩子竟然还活的好好的,而且,自己很早就认识了,还给自己送过不少乡下的菜。 喻老爷眼前又浮现出了芙蓉的模样。 芙蓉的勤快。 芙蓉的大方。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芙蓉,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且她的身世那么坎坷,被几户人家收养才活到现在。 喻老爷庆幸芙蓉还活着。 可转眼又想到芙蓉的难处,家里的破房子,还要养着弟弟妹妹,瘦小的身子,或是提着篮子,或是挑着担子,不管春夏秋冬,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来回忙碌。 如果她从小跟在喻老爷身边长大,如今虽没有格格尊贵,也应该是一个大家闺秀了。 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样样精通。 喻老爷心里又暖又酸,忍不住叹气,颓然将手里的鞭子收了起来。 喻夫人见喻老爷神色有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冷了脸:“你不是说,要把你儿子给打死的吗?如今怎么不打死了?” 喻老爷直叹气。 喻夫人“呸”了一口:“刚打听来你女儿的下落,你就要害死你儿子了,我就知道,这些年我跟了你,你心里也只装着春娘。现如今,不如你打死只初,休了我。跟春娘她们母女去住破草屋。” 格格和陈九年还在,喻夫人说这样的话,让喻老爷很没有面子,便道:“这是哪里话,如今你不是喻府正房夫人吗?我…….我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会打只初了。” 喻夫人又将眼神移到喻只初身上:“我这是哪一辈子造孽了,怎么生下来这样一个儿子,一开始不吃饭,水也不喝,如今好歹肯吃饭了。可又跟傻了一样,你看看,跟他说话。他也是不理的,抽他几竹鞭,他都不知道闪躲,这可如何是好呢?” 喻老爷叹口气,瞧瞧外面天色还早。便道:“我去城里请几个大夫来瞧瞧吧。” 喻夫人一把拉住喻老爷的衣袖:“你是不是又想偷偷的往石米镇去看她?如今有我在,你就死了这条心。” 喻老爷无法:“我只是想去找个大夫来给只初瞧瞧。你不是担心他傻了吗?” 喻夫人拉着喻老爷的衣袖将他拉了回来,一面又交待陈九年道:“九年,你去城里,请好一些的大夫。” 陈九年驾着马车,已跑了好几个来回。颠簸的腰都快断了,如今听说又让他驾马车出去,便不情愿:“我还没有歇一会儿呢。” 喻夫人拿起竹鞭。作势要抽他:“你外甥都这样了,你还要歇?等你死了,有的是时间歇。” 陈九年只能出门寻大夫去。 喻老爷被喻夫人看着,简直就是笼中鸟,一点也动弹不得。 这日傍晚。陈九年又请来了两位大夫。 喻夫人每人给了他们二两银子,让他们好生给喻只初瞧瞧。 两位大夫分别把了脉。只说是身上没有什么毛病,心里郁结所致,郁结不除,精神恍惚,怕不能好。 然后,大夫开了药,喻夫人亲自看着丫鬟把药熬了,然后端给喻只初喝了才放心。 可喻只初喝了药,依然不见好。 晚上别人都睡觉了,他还靠在床上,眼睛还是瞧着门口。 喻夫人跟他说:“只初,睡吧。” 喻只初没动。 喻夫人气的骂陈九年:“让你看好只初,看好只初,你天天只顾着自己疯,现在好了,只初为什么心里郁结呢?” 次日,陈九年经不住喻夫人的唠叨,又去请了一位城里的神医。 听说神医不但治身上的病,还能医心里的病。 陈九年去的时候,神医正好到苏府为苏老爷抓药,苏老爷早上起的早了些,受了凉,如今有些发热,听说喻府的少爷如今不同往日了,他心里也记挂,便要带着苏畅来瞧。 苏畅不愿意到喻府。 苏老爷便道:“今儿哪也别去了,喻府少爷有病在身,我跟喻老爷又是近交,如今你也应该过去看看。” 苏畅只得找个借口:“我还有事,去不得喻府。” 苏老爷却不信:“你如今连官职也没有了,成天的闲着,还有什么事可做?跟我去喻府。” 苏畅无法,只好跟在他爹身后。 神医刚进喻府,格格便迎了出来。 她听说了,今儿苏老爷还有苏畅都会到喻府来。 她便赶紧跑出来看。 果然,苏老爷走在前头,苏畅跟在他爹身后。 苏老爷见了格格,还得抱拳行礼,格格的目光却只在苏畅身上:“喂,苏畅,你不舒服吗?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苏畅道:“不劳格格费心。” 苏老爷有些尴尬,见到格格,简直就像见到王爷,自己儿子这样,若惹了格格生气,实在得不偿失,便赶紧打圆场:“格格,苏畅他不会说话,你不要见怪。” 一面又跟苏畅交待:“还不快给格格道歉?” 格格有苏老爷撑腰,心里大喜,脸上也得意起来:“苏畅,你爹让你给我道歉呢。” 苏畅却没理她,直接进了喻府。 格格闹了个没趣,恨的直跺脚。 神医一来,喻夫人便给了好几两银子,因前面的大夫所开的方子,喻只初喝了并不见效,如今喻夫人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神医身上了。 神医也是那句话:“贵公子,是郁结于心,不治心病,怕不能好。” 喻夫人忙问:“那――他的心病,到底是什么病?我们也好给他治呀。” 神医摇摇头:“可能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贵公子很是伤心,伤心太过,又不肯发泄出来,便积在心里,成了如今的模样了。可这心病有千万种,我虽能把这脉,却也瞧不出贵公子是为何伤心。” 喻夫人都开始泄气了。 如今神医都束手无策。 苏老爷便安慰她们夫妇二人:“听说只初也能用饭,只是神情恍惚,暂且喝着药,咱们慢慢的寻方子,怕是哪一天,他自己想开了,也就好了。” 神医点头:“苏老爷说的在理,这种病,还是需要他自己想开,不再伤心了,也就好了。” 喻夫人又开始折磨陈九年:“到底是不是你让只初伤心的?你还不老老实实的说。” 苏畅都瞧不下去了:“九年只会赶马车,他赶马车,能让喻只初伤什么心?” 喻夫人又揪住喻老爷的衣领:“我想起来了,他们去石米镇的时候,不是带上只初了吗?只初亲耳听到,他爹又有了一个老婆,还生了个闺女,所以,他才伤心的,对不对?” 喻夫人想到这些,更觉气愤,揪着喻老爷的衣领,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手,喻老爷被她勒的喘不过气来:“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春娘是几十年前的旧人了,且那个闺女,又关只初什么事呢?他为什么要伤心?” 喻夫人说的头头是道:“咱们家,辛苦经营一辈子,所得的财产,以后都是只初的,可如今你又多出来一个闺女,她若来抢咱们家的银子怎么办,抢咱们家的房子怎么办,只初他能不担心吗?担心久了,能不伤心吗?” 喻老爷被喻夫人抢白一句,也语塞起来。 自打喻夫人知道了芙蓉的身份,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恨不得一脚把喻老爷踹到地上。 “九年,去石米镇,把白芙蓉给我捉过来,我得好好问问她。”喻夫人交待陈九年。 陈九年跑了两天,腰酸背痛,这会儿正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偷会懒,却又被喻夫人盯上了,只得搓搓脸道:“我又不是马夫,这一天到晚的,净让我赶马了。” 喻夫人瞪着他:“去不去?” 陈九年不想去。 苏畅道:“不如,让我去吧,道儿我熟。” 陈九年一脸感激。 喻夫人瞧着,苏畅能文能武的,倒比陈九年利索,当下便愿意了。 格格却跳了出来:“我也去,苏畅,我跟你一块去。” 有苏畅的地方,格格都要出现。 苏畅没理她,快步坐上马车,鞭子一挥,就要出发。 格格眼疾手快,早已将半边身子挂到了马车上。 为免她出意外,苏畅只好停下马车。 格格拍拍手上的灰,自己爬上马车,也不让丫鬟跟着,就坐在车厢里。 苏畅赶马,她就坐在他身后盯着看。 苏畅只顾着赶马,一路无话。 格格却打开了话匣子:“苏畅,你看这马,跑的多欢哪。” “苏畅,你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你想不想回京城,不然,我跟我爹说说?” “苏畅,你别让马跑那么快嘛,喻只初一时半儿又死不了,这马跑的跟疯了一样,我害怕。” 芙蓉一家人围在灶前正炸丸子。 萝卜洗了水,切成细丝儿,将细丝儿里的水份挤掉,然后拌上面粉,搅成糊,用勺子挖成圆圆的形状,再丢到油锅里炸。 茶茶烧火,芙蓉挖丸子,葫芦靠在灶前“吧嗒”一个,“吧嗒”一个。 第298章 这么小,就这么色 格格先跳下马车,闻着满院子的香气,她吸吸鼻子:“白芙蓉,我们接你去喻府啦。” 芙蓉有些诧异。 葫芦却听的真切,嘴里咬了一半的丸子又吐了出来,胆怯的打量着格格:“你们要把我大姐接走吗?” “是啊,接到喻府去,马车都在外面等着了,快别弄什么丸子了,跟我们走吧。”格格夺下芙蓉手里的勺子。 葫芦赶紧将吐出来的丸子又塞回嘴里,拍拍手,拉住芙蓉的衣袖:“大姐,我不让你走。” “芙蓉,喻府里出了点事,你得去看看。”苏畅道。 芙蓉在围裙上抹抹手:“喻府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 春娘在屋里筛着黄豆,听苏畅这样说,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芙蓉,是喻家少爷出了点事,你快去看看吧。”格格催促。 虽说跟喻夫人没有交情,但喻只初一向对自己家不薄,听说他有事,芙蓉倒是记挂,解下围裙,就要跟苏畅去。 葫芦却死活不愿意,先是拉住芙蓉的衣袖,然后又拉住芙蓉的裙角:“大姐,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我回来。” 葫芦摇摇头:“我不相信,白家村的人都说,要是马车接你走了,你就不回来了。” 春娘放下簸箕,出来拉住葫芦,芙蓉还没上车,葫芦又闹了起来:“大姐,一会儿我走路去城里找你回来。” 芙蓉心里一酸:“城里远的很,你在家里呆着。” 葫芦却不愿意:“我走路走到天黑,也要走到城里,把你找回来。” 芙蓉默默的上了车。 葫芦却趁着春娘不注意,飞快的跑到马车边,一个跟头。便滚到了马车上,又一次死死揪住芙蓉的衣袖,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走吧,让葫芦跟我去。”芙蓉道。 苏畅笑:“你们姐弟倒是情深。” 格格却吓葫芦:“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一会儿到城里把你卖了换烧饼。” 葫芦从来没有这么依赖过芙蓉。 往常芙蓉去城里卖菜,他顶多追到大门口。 这一次,却非得贴在芙蓉身边。 格格嫌车厢里挤,便坐到车头,与苏畅并肩而坐。 苏畅冷着脸道:“外面灰大。格格还是坐回车厢里的好。” 格格却笑起来:“苏畅,你是在关心我吗?我就知道你是在关心我。” 苏畅无语。扬起手里的鞭子对着马屁股一挥,马吃了痛。飞快的跑了起来。 格格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头上的发髻也被风吹的一塌糊涂,她张嘴说话,却先吞了一口尘土,便不高兴了:“苏畅。你能不能慢点?” “不能。” “我让你慢点!” “格格还是坐回车厢里去吧。”苏畅又赶她。 格格不愿意,转而去抢苏畅手里的鞭子,苏畅没有留意,鞭子被格格给抢走了,格格挥着鞭子在马屁股上抽了几下,嘴里还吆喝着:“慢点。我让你慢点。” 格格哪里会赶什么马,她越是挥鞭子,那马跑的便越快。瞧着苏畅被颠簸的东倒西歪,时不时的还往她身上靠一下,格格便笑起来,又用力的甩了几鞭,马飞快的往前奔去。 速度太快。葫芦吓的捂住了眼睛。 苏畅知道格格任性,只能去夺她手里的鞭子。 苏畅对格格一直冷冰冰的。这会儿却去夺她的鞭子,格格笑着道:“你要夺鞭子,我偏不给,你来夺啊,来啊。” 格格说着,把鞭子放在胸脯那里。 苏畅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格格高兴起来:“就知道你不敢。既然你夺不去鞭子,自然得听我的,我让马跑快点,就跑快点,我让马跑慢点,它就得跑慢点。” 格格赶马上了瘾。 马就倒了霉了,平时一个月也挨不了这么些鞭子,这一会儿,马屁股都要被抽肿了。 最后,马或许都忍受不住了,一头撞到树上,将树都撞出一个大疤痕来。 前一次,格格赶着马,也撞到了这树上。 这一次,她又故技重施了。 马车骤然停下,格格自己跳到地上,捂着脚装作难受的样子:“哎呀,苏畅,我走不了路了,我的脚…….” 苏畅却掀开车帘,去看车厢里的芙蓉。 芙蓉一心护着葫芦,没成想额头撞到车厢的木柱上,硬是擦破了皮,额头青紫一块,甚至渗出血来。 马车里没有药。 甚至连一块布条都没有了。 苏畅掀起自己的袍子,直接撕了一块布条,硬是缠在芙蓉的头上,以便止血。 他的袍子是上好的绸缎所做,一件衣裳就值好几两银子,如今,却撕了个豁口。 “白氏,你也应该……你没看到格格发了疯吗?你也不知道护着点自己。”苏畅给芙蓉包好了脑袋,不忘唠叨她一句。 “你快看看格格吧,她的脚……好像受伤了。”芙蓉隔着窗子看着格格,好像一脸痛苦的模样。 苏畅摇摇头,跟格格对视了一下:“你的脚扭到了?” 格格忙点头。 苏畅道:“扭伤脚可是大事,你快来,我给你捏一捏,我舞刀弄枪的,这一点小伤,我可以帮你看好。” 芙蓉纳闷,苏畅什么时候也会怜香惜玉了,对格格的态度居然这么好? 所谓反常即是妖。 这话一点也不假。 格格满怀希望与感激的起了身,三步两步就往苏畅怀里窜。 眼看要扑进苏畅怀里了,格格的眼睛都要闭上了,苏畅却一把给她推开了:“不是说脚扭伤了吗?怎么还健步如飞的?格格,你能不能不要总骗人?谎话精!” 格格的脸红了:“我……..” 继而,格格明白过来,原来苏畅是故意试探自己的,都怪自己太笨,竟然没瞧出来,还欢天喜地往他怀里扑呢。 于是又装出可怜样来,欠着屁股坐在车厢前头:“苏畅,你帮我看看脚么。” “一会儿就到喻府了,喻府有神医,格格哪里不舒服,让他看。”苏畅的声音冷冰冰的。 格格指指芙蓉道:“她的脑袋伤着了,你都帮她看。” “她脑袋在流血,不止血会死人,格格流血了吗?”苏畅反问。 格格被问住了,刚才她从马车上跳下去,虽然没有伤着,但也是全身疼,于是赶紧全身上下的摸索起来,想找出一处伤口,好让苏畅心疼一下。 可找来找去,什么伤口也没找着,而且撩裙子解扣子的模样,好像也不被苏畅待见。 “格格当着一个男子的面,这样,不好吧?”苏畅直接跳下马车,留下这句冰冷冷的话,便去牵马。 格格讨了个没趣,嘴上又不认输:“我爱在男人面前脱衣裳,怎么样?苏畅,你心疼我?” 苏畅将马重新套好,直接将格格推进了车厢里:“格格再胡闹,就到不了喻府了。” 格格气愤的系上扣子,整好裙子,靠着芙蓉坐了,见葫芦一脸惊诧的望着她,便吐吐舌头,做了个杀头的姿势:“这孩子,看什么看?这么小,就这么色。” 葫芦长这么大,第一次得了一个“色”的名声。 没有了格格的捣乱,马车倒是畅通无阻的往喻府去了。 喻夫人生平最不想见到的人,除了春娘,怕就是芙蓉了。 如今芙蓉又一次站到她的面前,她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来:“上天有眼,白芙蓉,你也受了伤了?” 喻夫人说话的语气很是尖酸。 喻老爷忙道:“芙蓉来…….是咱们请来的,夫人何必……” 喻老爷虽然在跟喻夫人说话,但他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芙蓉。 喻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便尖着嗓子讽刺:“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跟格格这样的金枝玉叶,高贵大方的姑娘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 若放在往常,芙蓉自然跟喻夫人又开仗了,可想着这一次来,是为了看喻只初的,芙蓉只得忍住。 格格却欢喜起来,凑到苏畅身边:“听到了吗?喻夫人说我高贵大方。” 苏畅反问:“这跟我有关系吗?” 格格又闹了个没趣。 喻老爷见芙蓉头上有伤,心里在意,且伤口不过是用布条给勒住,并没有好好包扎,他便交待大夫:“先给这姑娘瞧一瞧吧,看看,有没有妨碍。” 大夫放下药箱,要给芙蓉看伤口,喻夫人却拦住了:“大夫,我给你银子,是让你给我儿子瞧病的,至于闲杂人等,要死要活了,你帮她们看,我可不给银子。” 大夫明白喻夫人话里的意思,便收回了手。 喻夫人又瞪着喻老爷:“如今你儿子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你…….你想让你儿子伤心而死吗?” 喻老爷便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他虽然有千言万语想对芙蓉说,可当着喻夫人的面,他只有把那些话都咽回肚子里。 喻夫人很凶,一会儿功夫就把屋子里的人凶了个遍。 葫芦有点害怕,紧紧的握着芙蓉的手。 可还是没有逃脱喻夫人凌厉的目光:“死孩子,看什么看。” 还是陈九年打了圆场:“你们还想不想让只初好了。” 这话戳着了喻夫人的软肋,她立即不吱声了。 第299章 果子 喻只初刚刚睡了。 这会儿被喻夫人吵醒。 神情恍惚的坐起身,依然靠在枕头上。他的目光还望着门口。 只是这一次,门口有两个人影,一高一低,看着格外熟悉。 喻只初心里一动,揉揉眼睛,那分明是芙蓉跟葫芦。 这一刹那,喻只初跟突然活了过来似的,声音里都夹杂着喜悦:“芙蓉,是你吗?” “是我。” 喻只初看见了芙蓉头上的伤:“你怎么……又伤着了,要不要紧?” 见大夫就站在自己身后,喻只初忙道:“大夫,你快帮芙蓉看看,看看她伤的怎么样了。” 大夫看看喻只初,又看看喻夫人,却站着没动。 喻只初急了:“大夫,你怎么不帮芙蓉看看呢。” 苏畅直接从腰里取下玉佩塞到大夫手里:“怕不给你银子吗?这块玉佩够不够?” 玉佩晶莹剔透,是上好的和田玉。整个怀海城,都不一定能得一块。 且做成的玉佩,上面花纹精细,少说值几百两银子。 大夫激动的脸都红了。他行医多年,挣下的银子,不一定能抵的过这块玉佩。 格格却直接将玉佩给夺了回来:“苏畅,这玉佩……一个死人都能救活了,你竟然……把它给大夫?你也太不爱惜东西了,你若不要,不如给我。” 格格说着,自顾自的将玉佩塞到她自己的衣袖里。 她不过是找了个借口,想留着苏畅的东西。 苏畅二话不说,又给玉佩夺了过来。 喻只初知道他娘对芙蓉没好脸色,便对他舅舅陈九年道:“舅舅,你去帐房里,给大夫取点银子。让他给芙蓉瞧瞧。” 陈九年在喻府,哪里有权利取什么银子呢。 且此时喻夫人吊着一张死人脸,给陈九年两个胆儿,他也不敢去帐房处拿银子。 喻只初指望不上他舅舅,自己挣扎着去取银子,却被喻夫人按下了:“你这傻孩子,别人是死是活,跟你有何关系?” 喻只初身上还很弱,被他娘按的动弹不得。 芙蓉淡淡的道:“不用给我看病了,我没病。头上这点伤,过两天就好了。” 喻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乡下人家的孩子,田里来田里去的。我想也没这么金贵。” 说完这话,喻夫人的眼光又停留在喻只初身上:“哎呀,哎呀,只初说话了,只初好了――” 喻夫人跟过年似的。兴高采烈:“大夫,大夫你真是神了,这只初,说好就好了。” 陈九年望望芙蓉。他自然明白,喻只初看到芙蓉,一切心病就都好了。 刚送走大夫。喻夫人便开始赶芙蓉:“大夫都走了,你们还杵在这?还有什么事?” 芙蓉转身欲走。 喻只初却不愿意了:“娘,我有话。想跟你说。” 喻夫人满脸的笑:“有什么话,等芙蓉走了以后,你慢慢跟娘说。” 喻只初看着芙蓉。 此时的芙蓉,穿一件旧的撒花小褂,一条烟青色长裙。腰里系着灰白色绦带。 葫芦就更简单了,穿了一身土黄色的衣裳。其它的。别无装饰。 “娘,我――”喻只初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喻夫人给拦住了:“你刚刚好,得休息一下。”说着,喻夫人拿起桌子上摆的水果,剥了一个给喻只初:“吃吧。”一面又交待阿英:“去送芙蓉他们出去。” 阿英跑的飞快。如一道儿闪电:“芙蓉,我送你们。” 葫芦的肚子却在“咕噜咕噜”的叫了。 并不是他贪吃,实在是因为,知道家里要炸萝卜丸子,他前一顿饭都没有好好吃,好不容易等到萝卜丸子了,还没吃几个呢,就跟着大姐到了喻府。 如今喻夫人剥的那水果很是香甜,葫芦闻到味儿,肚子就不自觉的叫了一下。 喻夫人故意又剥开一个,张开嘴就咬了一口,然后也不咽下去,而是将果子含在嘴里,细嚼慢咽。一脸享受的表情。 葫芦的肚子“咕噜”的更厉害了,怕芙蓉不高兴,便揉揉肚子道:“大姐……其实我一点也不饿。我一点也不想吃果子。” 喻夫人讽刺:“不饿,肚子咕噜什么?” 葫芦接不上话了。 苏畅也剥开一个果子,自己却没有吃,而是递给了葫芦:“吃吧。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值的大呼小叫。” 苏畅故意说给喻夫人听的。 葫芦看看芙蓉。 芙蓉点点头。 葫芦接过来,咬了一口,剩下的就不舍得吃了。 喻夫人瞪了他一眼:“一次咬那么一小口,剩余的,还打算留着过年吃呢?” 葫芦低下头去,将剩余的果子塞进兜里:“这个果子甜的很,我要给春娘还有二姐留一点。” 以前葫芦吃东西,很怕有人跟他抢似的,连皮带肉的吃个干净。 可如今,他大了些,知道想着家里的人了。 喻老爷嗓子眼像塞了一团棉花。 他又想到了春娘。 春娘福薄,跟着喻老爷从来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到如今,喻老爷一家其乐融融,她还跟芙蓉她们生活在一起。 葫芦并不是春娘的孩子,可他却能惦记着春娘,哪怕是一点果子,他都想留着给春娘吃一口。 可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喻老爷与春娘多日夫妻,如今却什么也给不了她。 喻老爷心里发酸,望着桌子上的果子,便哽咽着道:“这果子放着,只初也吃不了,别坏了,我给葫芦包上两个,拿回家吃去吧,小孩子图个稀罕。” 喻夫人却一下子给拦住了:“你心里想的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果子,不准送他,哪怕给府上的下人们吃呢。” 喻老爷强挤出笑来:“不过是给小孩子吃个新鲜,哪能就这么计较呢…….” 喻夫人直接将果子扔在喻老爷脸上:“别以为你的花花肠子我不知道,你要想想,你如今这么体面,都是谁的功劳,若按你的那点月例银子,咱们府上,怕是馒头都吃不上,还有银子吃果子?你又在这里装什么大方?” 芙蓉拉着葫芦就走。 阿英追了上来:“芙蓉,芙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芙蓉停了下来。 阿英跑了一头的汗:“芙蓉,你可见杨波了?” 芙蓉摇摇头。 “他好几天没在府里管厨了,听说,他打算自己开一家酒楼呢,如今正在选地方。”阿英摇摇头:“杨波一走,以后怕是见不着他了。等以后他开了酒楼,你知道地点了,可告诉我知道?” 芙蓉心想着,自己以后不知何时才来喻府呢,哪里还能给阿英传消息呢,可瞧着阿英一脸的殷切,也不好伤她的心,便道:“放心吧,等我有他的消息了,就告诉你。” 阿英这才高兴起来,指了指喻只初的房间:“我们夫人怕你分喻府的家产,所以…….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夫人一向都提防着别人的,平时外面那些铺子里的掌柜,偷偷孝敬我们夫人的银子,哪怕是一箱呢,她都是先装进库房,晚上的时候,端着蜡烛,一个人坐在库房里,打开箱子,将里面的银锭一个一个咬一咬,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一次,把她牙都累坏了呢。” 阿英说起喻夫人,也是愤愤不平:“如今格格住到喻府,也不知何时能走呢,自格格来了以后,喻府的盘子都被摔了好几个了,夫人也挨了格格好几个耳光,格格不高兴,夫人就不高兴,夫人不高兴,就得拿着我们撒气,府里的小幺儿,好几个都挨了打了,要不是我机灵,唉……” 阿英四处望望,门口虽停着马车,却无人赶马:“自上一回车夫多嘴,被我们老爷夫人赶走以后,府上连个车夫也没有了,夫人为了省下车夫这一项的银子,这不,成天让陈舅舅驾马,这几天,少爷身上不好,陈舅舅天天挨骂,怕是不能去送你了。” 芙蓉笑笑:“没事的,我们一会儿走到城里再叫马车。” 芙蓉跟阿英道别。 喻老爷却追了出来。他穿一件灰色的袍子,袍子宽大,他又跑的慌慌张张,很是狼狈。 喻老爷明显是偷偷出来的,一面跑,一面回头向着喻夫人的方向张望。 “芙蓉,你――”喻老爷想跟芙蓉说话,见阿英在一旁站着,这个阿英,平时又跟着夫人,喻老爷便有所忌讳:“阿英,你去灶房里帮忙吧。” 阿英疑惑的道:“老爷,灶房里现在又不备饭,没有什么忙可帮的。且厨房里人手够呢。” 喻老爷又道:“那――你去给院子里的树浇浇水。” 阿英直摇头:“浇水的活一直都是张妈干的,而且昨天她刚给树浇过水,今天不能再浇了。再浇,树都要死了。” 喻老爷急的脸红:“阿英,你就不能先离远一点,让我跟芙蓉说说话吗?” 阿英“哦”了一声,后退了三步:“老爷,我站这行了吗?你有啥吩咐,我好去办,站远了,听不着。” 喻老爷被这阿英弄的头疼:“你还是去伺候夫人吧,若夫人问及,你就说――我在院子里透透气。” 阿英这才长出一口气:“我知道了老爷,你想跟芙蓉说悄悄话,不想让我听见,我机灵吧。” 喻老爷真拿阿英没办法:“你很机灵,快走开吧。” 第300章 有爹真可怕(一大章 ) 阿英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府去了,走远了还不忘对芙蓉比划:“等你见了杨波,一定得给我传个信儿。告诉我他在哪里。” 葫芦双手做喇叭状,扯着嗓子,压着声音:“知道――了。” 喻老爷从衣袖里摸出一个芒果来递给葫芦:“吃吧,瞧你爱吃果子。” 芒果黄色,椭圆,外面干净。很甜,这是喻老爷外出的时候买的,此时趁着喻夫人不注意,才偷了一个出来给葫芦。 葫芦拉着芙蓉的衣袖,并不敢接,只是问:“大姐,这个桔子,个又大,皮又干净,可怎么长扁了?” 葫芦没有见识过芒果。 芙蓉也没理他,也不解释。 喻老爷笑了,好像觉得此时笑出声有些像嘲笑葫芦这个乡下孩子没有见识似的,有点不礼貌,他便憋住笑,把芒果往前推推:“拿着吧,葫芦,这个甜滋滋的。” 葫芦很怕喻夫人会突然窜出来抢芒果,探出头看看,还好没有喻夫人,可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喻老爷安慰他:“放心吧,这个芒果,是我给你的,夫人不知道。” 说出这话,喻老爷自己都有点尴尬。 葫芦看看芙蓉。 芙蓉在他眼里,看到“期望”两个字,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喻老爷便跟芙蓉说:“让葫芦拿着吧,吃个芒果,也没什么,他不过是个孩子。” 芙蓉点点头。 葫芦接过芒果,欢快的藏在衣兜里。 喻老爷又从另一个袖里掏出一个芒果,欲递给芙蓉:“这个给你,你长这么大…….好像还没有吃过喻府的……芒果。” 喻老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芙蓉没有接。 葫芦伸出手来,接了芒果:“大姐,我替你拿着。我有俩兜,一个兜装一个芒果。” 葫芦这会儿倒会算帐了。 芙蓉道:“葫芦!” 芙蓉的脸色不好看。 葫芦赶紧将那个芒果还给喻老爷,喻老爷再三推让,葫芦也不敢要了。 喻老爷面带难色,只好将芒果握在手里,跟握着一枚炸弹似的,芙蓉不收,他心里就难受,心里难受,脸上便不好看:“芙蓉…….我知道你恨我。” 芙蓉明白。喻老爷追出来,自然不是为了什么芒果的事。 芙蓉没说话,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葫芦以为她没听清。便重复道:“大姐,他说,你恨他。” 芙蓉瞪了葫芦一眼,让他站远点。 葫芦就站在离芙蓉三步远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掏出那个黄橙橙的芒果捧在手里。 “芙蓉。你是不是恨我?”喻老爷问。 芙蓉摇摇头。 喻老爷自己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恨我,春娘也恨我,当初都是我不好,不应该抛下你们,跟喻夫人成亲,但当时。确确实实是我娘跟我说,你娘还有你……都死了,我才跟夫人成亲的。后来成了亲了,有了喻只初了,你娘抱着你来找我,那时我也年轻,自己也吓了一跳。你娘伤心,喻夫人也伤心。我发愁,我软弱,钻在屋子里想法子,且公务又忙,结果,你娘…..跟你不见了,你奶奶,啊不,是我娘…….说你娘带着你走了,以后再也不愿意见我了。我知道,我让你们母女受了委屈,我不求你肯叫我爹,我只想着,你们不要恨我…….” 喻老爷眼圈红了。 他还是想把芒果塞给芙蓉。 芙蓉将手背到身后去。 喻老爷吸了吸鼻子:“或许,你跟你娘,都应该恨我。” 芙蓉默默的道:“没有爱,也没有恨。” 这个答案,让喻老爷惊诧,或许,芙蓉恨他,他倒觉得坦然,可这“没有爱”三个字,他的心伤了。 芙蓉说的,倒也是实话。 喻老爷埋下头去:“这几十年间,我从来没有照顾过你们母女,春娘的大半辈子,听说都在妓院里帮别人烧火,做米饭,砍柴,你呢,在乡下自己带着两个小孩,书也没有读上……..” 芙蓉没有上过学堂。但重生以前,她虽不是文化人,但至少也上过学的。 便道:“喻老爷多虑了,我的养父母虽然家里穷,可也教了我做人的道理,书虽没念过,可我也识得字。” 喻老爷恍然的“哦”了一声。拿着芒果的手略微颤抖:“如果春娘恨我,那就让她恨我吧,她一生的好年华,都蹉跎在我身上,我负了她,她应该恨我…….当年我家里穷,她家里境况好一些,有一年我们家的房子塌了,还是她收留的我们…….”喻老爷哽咽起来:“我虽是个读书人,却不知报恩,我愧对春娘,如果她恨我,我心里还会好受一些。这一辈子,我也不敢祈求她的原谅。” 芙蓉幽幽的道:“春娘也没空恨喻老爷。春娘在忙着磨豆腐。” 喻老爷面色一沉,以往,芙蓉称呼他为喻老爷的时候,他还很受用,如今,芙蓉再叫他为喻老爷,他觉得很尴尬。 “那…….”喻老爷不知跟芙蓉说什么了。 芙蓉的语气冷冰冰的,显然,对他这个亲爹没有什么感情。 “那……”喻老爷又吸了吸鼻子:“你们有空了,到喻府来玩,家里若是缺少了什么,只管跟我说,不过,如果是要东西的话,去县衙找我,喻府里,你也知道…….” “我们什么也不缺,一切都好,谢谢喻老爷费心。”芙蓉也说不清是故意的,还是原本她就是这样跟喻老爷说话的。 若说缺,芙蓉家缺的东西很多。 可喻老爷给的起吗?喻夫人还不得拿铡刀把他铡成五六七八截儿。 再说,芙蓉与春娘,相依为命惯了的,跟喻老爷倒是生分,平白的问他要东西,还不如去抢。 葫芦也表态了:“我们才不来你们家玩。夫人说我是死孩子。” 喻老爷尴尬的笑笑:“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也就是说说,葫芦你也不要生气。” 芙蓉道:“喻老爷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们走了。” 喻老爷没吭声。 芙蓉牵着葫芦的手就走。 葫芦还在嘟囔:“大姐,他手里还有一个芒果。” 芙蓉给了他一巴掌。 喻老爷又把芙蓉给叫住了:“芙蓉――” 芙蓉回头。 葫芦压着声音道:“大姐,他想把芒果给你。” 芙蓉又给了他一巴掌。 喻老爷努努嘴,将芒果塞进他自己的袖里,想了许久,才道:“没什么事了。” 芙蓉刚走两步。喻老爷又把她叫住了:“芙蓉――” “喻老爷要做什么?”芙蓉回头。 喻老爷搓着手道:“这里离石米镇远,你们回去,雇一辆马车。别走着回去,累的脚疼。” 芙蓉点点头,扭头。 喻老爷又叫:“身上可带了银子了?” 喻老爷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摸自己身上,可摸来摸去。除了一个芒果,什么也没有。 他只得尴尬的道:“雇…….马车回去吧。” 芙蓉还没走远,便听到喻夫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白芙蓉都走了,你还在这盯着呢,想看,跟着她到石米镇看去。那不是还住着你的老相好呢吗?” 喻老爷的声音有些无奈:“怎么是老相好,夫人说话这么难听……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喻夫人朝着芙蓉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她看到芙蓉。就如看到了春娘一样,让她心里如堵了一团棉花,又像是活吞了一条毛毛虫,她点着喻老爷的脑袋道:“透透气?喻府大院,那么大的地方装不下你?非得站在大门口。望着她们的背影叹气,看不见白芙蓉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憋死?” 喻老爷只能默不作声了。 这个时候,若他跟喻夫人顶嘴,喻夫人便会越吵越烈,最后,还是喻老爷输。 这些年,喻老爷都总结出经验来了。 所以,他不作声了。 葫芦听到这犀利的声音,扭头看看,吓的轻拍着他衣兜里的芒果对芙蓉说道:“大姐,还好咱们跑的快,不然……..夫人会把我兜里的芒果要回去。” 芙蓉道:“那么紧张你的芒果,一会儿赶紧吃了。” 葫芦摇摇头:“回家一块吃。”一面又问芙蓉:“大姐,你为什么不要芒果。” “我不爱吃。” 葫芦摇摇头:“骗人……..那个人给你芒果,让你叫他爹,你不愿意。不过,不愿意也好,不然,你叫他爹,我也得叫爹,我可不想叫他爹,他太老了。” 葫芦虽然说的磕磕巴巴,但大意还是对的。 芙蓉脸一红:“葫芦,你懂的不少啊?” 葫芦自信满满,却又垂下眼帘:“王先生说,我懂的都是不正经的。” 走出巷子,葫芦又仰脸问芙蓉:“大姐,为什么刚才的老爷说,春娘戳他?” 刚才芙蓉跟喻老爷的对话,明明都过去半天了,葫芦这会儿又想了起来。 芙蓉左右想想,好像喻老爷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葫芦却坚信:“刚才的老爷说,春娘戳他,他负了春娘。春娘应该恨他。” 芙蓉才明白了,一面寻着马车一面道:“喻老爷是说,春娘一生的好年华,都蹉跎在他身体,是蹉跎,不是戳。” 葫芦不明白什么叫蹉跎,便道:“反正蹉跎也是戳,戳也是戳。” 城里热闹起来。 卖油条的一边扯油条,一面吆喝着:“卖油炸鬼了。都来买了。” 葫芦仰脸问芙蓉:“大姐,这油条,为啥叫油炸鬼?它们长的又不像鬼。” 芙蓉道:“问我,我问谁?” 葫芦撇撇嘴:“刚才你还说,你识字呢,可是你连为什么叫油炸鬼都不知道,骗人的。” 芙蓉问他:“那你知道吗?” 葫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民间传说公元1142年,岳飞被秦桧和他的妻子王氏施计陷害于风波亭。京城临安百姓闻讯之后,人人义愤填膺。风波亭附近一个卖油炸食品的小贩,抓起一块面团捏成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将它们背靠背粘在一起,丢进油锅,连声高呼:都来吃油炸秦桧啦!一时间,临安全城纷起效尤,以大嚼“油炸秦桧”泄愤。所有,油条呢,又叫油炸桧,油炸鬼。明白了吗?” 芙蓉扭头一看,原来是苏畅。 苏畅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 葫芦听的直拍手:“苏畅…….苏畅……你一定读了很多书,好有文化。” 苏畅摸着他的头:“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懂了?” 葫芦摇摇头:“没有听懂啊,不过,你说了一大堆话,听起来好有文化哎。” 苏畅笑笑,问他:“想吃油炸鬼吗?” 葫芦忙点头。 苏畅掏出银子给葫芦买了几根。用油纸包着,让他用手捧着,然后又伸手拦了一辆马车,交待车夫把她们送到石米镇上去。 芙蓉本来还想跟苏畅道谢的,无论如何,苏畅今儿够义气。 可还没说上话呢。车夫扬手给了马一鞭子,那马吃了痛,一路狂奔往石米镇去了。 葫芦手里捧的油条被震的掉到车厢里。 车厢很脏。油条也脏了。他伸手捡起来,怕油条再掉,便紧紧的搂在怀里。 马车在杨老爷子家门口停了下来,杨老爷子喜气洋洋的在门口站着,头上还戴着一顶新的小帽。灰蓝色。 他身边还站着几个邻居,手里拿着铁锨。像是刚做完工回来,一个个靠着铁锨听杨老爷子炫耀:“不是我说,你们谁戴过这么好的帽子,别看我成天在家放羊,一戴上这帽子,身份立即不一样了。” 杨老爷子炫耀的唾沫直飞:“不过你们常年屁股朝天,哪有什么见识,跟你们说身份哪,你们也听不懂,这是我儿子,从城里给我买回来的。气派吧?” 众人纷纷点头,有的取笑道:“是你大儿子杨康给买的?” 杨老爷子取下帽子,小心的吹吹上面的灰:“大儿子?我那大儿子,如今他还以为,他是猪生的呢。哪里还会记得有一个爹。” 杨老爷子提起杨康,就口不择言。 众人笑起来。 杨老爷子接着道:“这帽子,是我二儿子杨波买的,你们也知道,我二儿子杨波,可是出息着呢,如今在喻府,就是县老爷府里做厨子呢,每月好几两银子,这不,挣了银子,不久我们或许就要盖新房了。” 杨老爷子一脸憧憬。 杨老爷子穿一身灰衣裳,戴着那帽子,倒觉得诡异。且炫耀成那样,芙蓉都恨不得拿个大喇叭递给他,免得他口水直喷。 葫芦一看到杨老爷子,赶紧将身子缩成虾球状。 芙蓉问他:“你肚子疼?” 葫芦摇摇头:“怕杨大叔看见我的油条。” 葫芦的害怕不无道理。 杨老爷子一向都是童叟都欺。 他看到七八十的老人在田里挖红薯,路过的时候,他还能偷人家一块红薯放到自己兜里。 对待葫芦,杨老爷子更是不客气,有时候葫芦端着碗在门口吃饭,饭碗里有几块肉,葫芦想留到最后吃,被杨老爷子看到了,他便伸出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肉塞进他自己嘴里,一面嚼的满嘴油一面对可怜巴巴的葫芦道:“前年你还吃过我家一盘猪肉呢。” 如今,这油条,葫芦自己还没吃,生怕杨老爷子看见。 杨老爷子已经看见了,伸出手来捏出一根,咬了一口,因油条掉到车厢里沾了灰,杨老爷子吃在嘴里,“吧蹦吧蹦”直响,便道:“这油条怎么炸的跟扫把一样?” 葫芦已飞快的溜回家里去了。 杨老爷子鄙视的道:“这家的小孩,最抠门,上个茅厕都不舍得用草纸,就地捡个石头揩揩。” 杨老爷子分明是诬陷,众人却笑起来。 杨老爷子道:“不过是一根油条,我儿子杨波正在灶房里炸呢,一会儿炸好了。大伙都来吃呀。” 杨老爷子一向没这么大方,大伙也只是客气了两声,便都扛着铁锨走了。 灶房里,王婶子正在烧火。 杨波系着一件蓝色的围裙,正弯腰做油条。 油条的面白生生的,且软的像蛇一样。 他给手上沾点油,然后扯起两块面,放在手里一捏,然后甩了几下,将两块面扭在一起。拉长了以后,迅速的丢入油锅。 灶前已摆放了几根油条了。 看成色,金黄金黄的。味道应该不错。 杨波忙活了半天,脸上都出了汗,且沾了白白的面粉。 王婶子心疼的道:“这孩子,想吃油条,咱们去镇上买上两根。解解馋,也就是了,这大锅费油,炸油条这活,也累的慌。” 杨波抬手擦脸的功夫,看到了芙蓉。赶紧请她进来:“芙蓉,有事?” “没…….没事,就是听你爹说你回来了。所以来看看。”芙蓉打着哈哈。 杨波拿起一根油条来递给芙蓉:“尝尝。” 芙蓉还还没有接,王婶子却先抢了去,平时,王婶子并不是个小气的人,这一次。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点也不亚于杨老爷子。 芙蓉有点讪讪的。 王婶子却已伸手将油条扔进了灶膛里:“不是婶儿小气。实在是因为,炸了油条,要先敬给灶神,敬给各路神仙吃,别让神仙们生气了。” 王婶子嘴里念念有词,不过是说些,让灶神保佑,灶房平安之类的话。 灶膛里的火极旺,油条的油又多,往灶里一扔,便“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杨老爷子心疼坏了,推开王婶子,自己拿着小棍把油条给拨了出来,可一会儿功夫,那根黄灿灿的油条已被烧的黢黑。 杨老爷子心疼坏了,指着王婶子道:“败家的娘们,自己还没吃呢,扔灶膛里。” 说着,他取下帽子煽着风,一面捡了两根油条递到芙蓉面前,芙蓉还以为杨老爷子请自己吃油条,倒不好意思了,可明显是芙蓉想多了,杨老爷子将油条折在一起,又拿了回去,对芙蓉说道:“闻到了吧?多香,又软和,跟这油条比起来,你弟弟手里拿的那几根,还不如屎粑粑。” 杨老爷子说着,咬了一大口,走了。 杨波又给芙蓉捡了一根大的。 芙蓉尝了尝,又香又脆,咬在嘴里,还有一点弹牙,果然是好手艺。 杨波炸完了油条,不顾他爹的劝阻,端着筐子,给芙蓉家送了十来根。 芙蓉本想拒绝的:“还是端回去吧,让你爹看见了,又得生气,本来在城里,我们买了几根油条了。” 杨波却执意把油条留下:“我爹就是那样的人,你不要生气就好了,他也就是嘴上说说,乡里乡亲的,吃一两根油条又算得了什么,听我娘说,我们还经常吃你们家的豆腐呢。春娘的手艺好,做的豆腐最好吃。我也尝了一块,在城里都没有这么嫩的豆腐。” 春娘被夸的红了脸:“我不过是瞎做做,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呢。” 芙蓉想起阿英的话,便问杨波:“听说,你不在喻府里做事了?要自己干?” 杨波笑笑:“这你都听说了,我是不打算在喻府做了。如今积攒了些银子,想自己开一处酒楼呢,正好,以前我在那学手艺的地方,那个酒楼,如今做不下去了,我正好可以去接过来,掌柜的跟我是熟人,所以,要的价钱并不高。” 芙蓉有些担忧:“若说自己做,自然是好,可是那掌柜的都做不下去了,你去,能行吗?且你手头,有那么些银子吗?” 杨波点点头,又摇摇头:“做,自然是做的下去,我做的菜,虽谈不上可口,但一般人还吃得,银子,虽然少了些,但可以省着些用,我也正在想,看有没别的挣钱的法子呢。” 芙蓉道:“阿英……..就是喻府的阿英,听说你不在喻府里管厨了,让我问候你…….” 杨波却已在跟葫芦打闹了。 芙蓉道:“阿英说,以后你在哪里开了酒楼,一定要告诉她。” 杨波却将葫芦搂在怀里,十分警惕的道:“还是别……告诉她了。” 杨波这样,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又好像是在回避阿英。 芙蓉也不好细问。便道:“你怎么不在喻府做下去了呢,听你爹说,喻府也给的起银子。” 杨波却吞吞吐吐起来:“我……我……..” 杨波脸一红,说不下去了。 他确实是有难言之隐。 杨老爷子已抄了个黄扫把进来,一面抡着扫把一面道:“看我不打死你个不争气的,看我不打…….”扫把抡的太高,一下子撞到门框上,把杨老爷子弹了一个趔趄。扫把也掉了。 杨老爷子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重新捡起扫把。挥舞着朝杨波而来:“看我不打死你。” 葫芦早吓的从杨波怀里挣脱,跳到椅子上喊起来:“杨波,快跑。你爹来打你了。” 杨老爷子还把杨波当成小孩,在杨波小的时候,他拿着扫把,满村子的追着杨波跑,可如今。他还记着这爱好。 杨波却只坐着不动,犹如木头人一般。 杨老爷子吱呀咧嘴的冲到杨波身边,自己却先停下了,拿扫把指着杨波的头道:“我都要打死你了,你怎么还不逃?活腻歪了?” 杨波还是坐着不动。 从小就这样。 如果杨老爷子打大儿子杨康,大儿子杨康跑的飞快。一转眼就不见了,等他跑回来,杨老爷子的气也消了。可二儿子杨波,老实巴结的,杨老爷子要打他,他就坐那受着。 打过几次,杨老爷子自己也心软。可又不愿意服软,这会儿便光打雷不下雨:“坐那跟个死人一样。小时候天天挨打,长大也没有成材,如今刚在喻府找了个好活计,又不愿意去了。多少人巴望着去,都去不成。” 杨老爷子说着,坐到门槛上,抽出烟锅子来,“吧嗒吧嗒”抽了两口。 他毕竟是老了,挥着扫把,没打着杨波,倒是把他自己累的满头汗。 葫芦见杨老爷子不生气了,这才敢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杨波怀里小声道:“吓死我了――有爹真可怕。” 葫芦心里暗暗想着:或许,就是因为有爹会挨打,所以自己的大姐才不愿意有爹,爹给的芒果,大姐也不愿意接。之前葫芦还觉得那芒果可惜,这会儿却又觉得大姐可怜起来。 因为有爹,实在是太吓人了。 杨老爷子揉了些烟丝塞进烟锅子里,猛抽了一口道:“既然不去喻府,那也得给个好理由,不能平白无故的就不去,这事反正也由不得你,你若不去,我揪着你也得给你揪去。” 杨波却毫无惧色:“我不去,我跟老爷夫人都说过了,哪里有回去的道理。” 杨老爷子气的又抄起脚边的扫把,可又颓然扔在地上:“过日子艰辛,挣银子也不容易,你挣的那些银子,你娘给你留着,是想娶媳妇用的,如果没有银子,谁家闺女愿意嫁给你?就是如今不娶媳妇,也可以存着银子盖新房,听你说,去弄什么酒楼?咱祖上有这蒿?你能干的好?白搭银子。” 芙蓉暗暗道:“杨大叔,你又偷听我们说话。” 偷听人说话,一直都是杨老爷子的专长。 有时候,他甚至踩着梯子,爬到墙头坐那听。 杨老爷子却不以为耻,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我就站在你们院子里看看你们家母鸡,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 杨老爷子磕磕烟锅子,又问芙蓉:“谁是阿英,是男是女?” 阿英,听名字也是女,杨老爷子的问题真是不经过大脑。直接从嘴里出来。 芙蓉只好答他:“是女。” “长的好不好看?”杨老爷子八卦起来。 “好看。” 杨老爷子眯眼细想:“做什么的?多高?能生养不?盆骨宽不宽?谁家的孩子?多大了?孝顺爹娘不?” 这一连串的问题,芙蓉都听迷糊了,只能搪塞道:“我…….不知道。” 杨老爷子又将问题抛给杨波:“你说!” 杨波也只能说:“她是喻夫人身边的丫鬟。” 至于多大了,杨波自然不知道,也没问过,孝顺不孝顺爹娘,也不知道。 至于盆骨宽不宽。能不能生养,这种问题,杨波更是不得而知了,且这种问题,实在问的猥琐。 春娘便打岔道:“他大叔,这问题,孩子们怎么好说呢。” 杨老爷子看着春娘,脸上才有了些喜色,眯眼想想,又笑起来:“这在喻府里挣下了银子。而且还捞了一个儿媳妇,虽说条件不怎么样,可有媳妇总比没有的好。” 杨波不好意思了:“爹。你想哪去了。” 杨老爷子自己又摇摇头:“不行,我儿子如今是个大厨子,怎么能跟一个丫鬟在一起呢,也太掉身份了,如今我们杨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家,不能娶一个丫鬟。” 杨波被他爹说的红了脸,只能扭过脸去,不再说话。 “这事不成。”杨老爷子又把话头扯到杨波身上:“酒楼的事,就不要妄想了。那点银子,以后有的是用处。做什么酒楼,还想当掌柜的?你太爷爷要知道,都得被你气死。败家子。”杨老爷子说着,又叹气道:“不过你太爷爷早死了。” 王婶子端着一碗咸菜条子来了:“油条很油腻,吃些咸菜可以配一配。” 王婶子还没坐下呢,就遭杨老爷子一阵抢白:“还有空吃咸菜条子,你的心可真大。” 王婶子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杨老爷子的脸色跟紫茄子似的。 “你儿子不去喻府里上工了,要自己开酒楼呢。”杨老爷子没好气的道:“生个大儿子不争气。娶了媳妇不要爹娘,我早说过,这大儿子,我们只当是生了一坨屎,不理他,不管不问的,也就算了。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二儿子身上,可这二儿子刚有一点起色,便不去上工了,这以后还有好吗?家里指什么吃饭呢?” 王婶子有意护着杨波,又不想杨波爷子太过生气,便劝道:“这事慢慢说,急不得,就算杨波不去喻府里做活了,咱不是还有几只羊,那几只羊,也够一家口粮的。” 杨老爷子呸了一口:“就我养那几只羊,够咱们家的口粮?别说是羊了,就是把羊粪蛋都捡了吃了,也不够口粮的。” 葫芦“噗”的笑出了声,见杨老爷子瞪他,赶紧捡了一根油条塞进嘴里,把嘴巴堵上。 春娘新做了豆腐,这次是配着果汁一块做的,有水果的香甜,粉红色很是好看。 春娘为化解这尴尬的气氛,便去切了一盘豆腐放在桌上:“都吃些吧,尝尝。” 王婶子直道谢。捡了一块放嘴里嚼嚼,又嫩又香。还有隐隐约约的甜味。 平常这一盘豆腐,还不够杨老爷子几口吃的,可如今他也吃不下了,而是转为给王婶子上思想教育课:“这时候还吃的下去呢,家里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瞧瞧你,吃的满嘴喷豆汁,你说我怎么就跟你这没长心的老娘们过了一辈子呢。” 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杨老爷子丝毫没给王婶子留面子,屋子里本来欢快的气氛,在杨老爷子来了以后,跟刮了一阵阴风似的,将欢快的气氛吹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杨老爷子的个人演讲:“杨波的银子,都在你手里存着,如今也有一些了,他要折腾媳妇,这个,倒可以拿银子出来张罗,若是开酒楼,半文钱也不要给他。” 王婶子面带难色。 她虽然管着银子,可自己不舍得花,而且若杨波问她拿,她肯定会给。她不是一个苛刻的娘,总觉得孩子们怎么做,自然有孩子们的道理。她不愿意过多的插手。 杨老爷子怕王婶子没记住,还再三交待:“若你敢把银子偷偷给他,先打折你的腿。”见葫芦吓的脸上发白,又缓和了一下语气:“不过杨波要是娶媳妇,这事可以商量。我也不是那不讲情面的爹。” 杨老爷子这般凌厉,说话骂人不带演讲稿,芙蓉都被压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顶上有一坨乌云,乌云飘来荡去的,就是不飘走。 杨波却一点也不怕,杨老爷子这凌厉的气势也没能让他屈服:“我说了不去喻府就不去了,而且,娶媳妇的事……..”杨波偷瞄了一眼芙蓉:“娶媳妇的事,如今我也没想。” 杨老爷子听了这话,烟锅子也顾不得抽了,满世界又去找他的扫把,找了半天,发现扫把就在他脚下,便捡起扫把,先在他自己身上抡两下:“这下也把我气晕了,扫把就在我脚下,我还到处找,我跟你说,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你再坚持什么酒楼,你真得挨这两扫把。”杨老爷子说着,将扫把往芙蓉家门口一拍,扫把里的灰尘飞出来,呛的芙蓉直咳嗽。 杨老爷子道:“你若不好好去喻府做活,以后家里没有钱,你就只能放羊,以后生了孩子,你的孩子也放羊。你的孩子的孩子也放羊。” 杨波小声道:“就像爹你一样么。” 芙蓉“噗”的笑了。 杨老爷子像被戳了屁股一样,扔下扫把,坐回到门槛上:“不知爹娘的苦心哪。” 他又开始唱苦情戏。 芙蓉却被杨波刚才的一句话逗笑了,直笑的肚子疼。 杨老爷子敲敲烟锅子:“我说芙蓉,我这讲正事呢,你能不能严肃点?你这笑的,我都没法讲了。” 芙蓉努力想憋住,可还是“噗”的笑了。 第301章 谁在门口偷听?(一大章 ) 杨老爷子阴沉着脸,想要震慑杨波,明显杨波一点也不害怕,哪怕是他举起扫把,杨波还是雷打不动,杨老爷子如今能震慑住的,唯有葫芦。 但葫芦又是个不中用的。 杨老爷子便苦口婆心起来,收起烟锅子,开始倒苦水:“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出息,只能放几只羊,杨波他有天分,好容易做得一手好菜,得喻府老爷的赏识,可不就是人上人了吗?不管每个月挣几两银子,这在咱们怀海城,这活计,都是响当当的,如今说不做就不做了,咱们穷乡僻壤的,你能做个啥,造孽啊――”杨老爷子将最后三个字拖的老长,直拖的他喘气都喘不上来了,才咳嗽了两声,又道:“造――造――孽啊――” 杨波还是那句话:“我都跟喻老爷说了,以后不去喻府做工了。” 王婶子也劝着:“都辞了归家了,再回去,人家……..” 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王婶子虽是一个村妇,却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她不想儿子为难。 杨老爷子分明生气了:“辞了再回去有什么?你路上看见一块金子,走的太快没捡着,你不会返回去重捡?” 他倒是头头是道。 杨波却不领情:“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也拉不下那张脸。” 杨老爷子的脸皮自然是厚,他撺掇杨波:“脸皮是个啥东西?薄厚能当饭吃?还是回喻府最当紧。” 杨波摇头,直接拒绝。 杨老爷子便开始鼓吹春娘:“春娘哪,你看看,你来白家村这些天,我对你不薄吧,前些天,家里宰杀一只羊。我还让你们吃羊肉了呢。” 葫芦偷偷抚摸着他衣兜里的芒果,还不忘插上一句:“羊不是杀的,是它自己死了。” 杨老爷子瞪葫芦:“你才几天不尿炕,你知道个啥?你知道我们家羊是怎么死的?” 葫芦这种孩子,说了什么,一般大人很少与他计较。 杨老爷子却能锱铢必较,不论老小。 春娘只得笑着道:“自我来白家村以后,他大叔,是对我好,有好吃的。好用的,也都分给我们。” 杨老爷子这才眯眼笑了:“俗话说,做人得知感恩哪。如今杨波不懂事,辞了活计回来,也不是办法,他脸皮薄,扯不下脸面。不如,春娘你到喻府帮着说说。” 葫芦道:“喻府的…….夫人很凶。” 杨老爷子却安慰春娘:“喻府的夫人,不过是个二手夫人,你才是原配夫人,若论辈份,她应该管你叫一声大姐。” 春娘忙道:“不敢。不敢。我如今跟喻府…….没有瓜葛,又怎么能让人家叫我…….” 杨老爷子脸一冷:“春娘,你是不想帮忙了?” 杨老爷了是在赶鸭子上架。催母鸡下鹅蛋,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 春娘一直忌讳提喻府,特别是找到了亲生女儿以后。 在她看来,她跟喻老爷的往事,就像被大风卷走了似的。 如今喻府的夫人。是陈氏。 跟春娘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喻老爷亲自来白家村,春娘也不愿见。更何况,是到喻府去呢。 春娘面带难色:“他大叔,并不是我…….” “那你帮不帮这个忙嘛,我又不会让你做赔钱买卖,我们家的鸡下的鸡蛋,我提上一篮子,到时候权当见面礼给他们不就行了?”杨老爷子接着鼓吹。 春娘窘迫的红了脸。 她本想拒绝,心里一万个不想去喻府。 可杨老爷子一再催促,若是拒绝,反倒伤了情分。 这个时候,自然是芙蓉为春娘解围:“杨大叔,你让春娘去喻府,不如让我去呢。” “为什么?” “春娘如今在白家村,做做豆腐,身体还算好,若你让她去喻府,喻夫人伤着了春娘,春娘一病不起的话,药钱谁给?况且你也知道,喻府如今是喻夫人管家,春娘只想在白家村生活。”芙蓉叹口气道:“若到喻府去给杨波说情,不如让我去说呢,我又不是死人,长着嘴呢。” 杨老爷子翻眼想想,确实也是,前阵子春娘生病,赵老四来家开了许多剂药,赵老四的腿都快跑折了,也没见春娘好,若春娘去喻府,事情没说成,反倒生出病来,那药钱可不是小数,杨老爷子自然心疼钱,便问芙蓉:“你果然愿意去?” “当然不愿意去。”芙蓉斩钉截铁。 杨波也附和道:“要去喻府做饭,你去,我是不去。” 杨老爷子气的憋气,可他又没有法子,只得叹着气又数落杨波一番,才回家给羊切草去了。 杨波在白家村的时候,做了不少好吃的,先是炸油条,然后是炸果子,还有做年糕,每一样都精致又可口。 每到傍晚,葫芦就坐在门槛上,吸着鼻子闻王婶子家飘出来的味道。一直闻到天黑,杨波会偷偷的端些吃食过来。 闻了几天,葫芦都闻习惯了。 杨老爷子却扶着米缸又哭又唱:“不肖子孙哎,败家玩意哎,折腾这么些吃食,家里光吃不进财哎,米缸眼看就要空了哎――你就等着全家啃米缸吧。” 没人理他。 他嚎上几嗓子,也就罢了。 这一晚,王婶子端了几个韭菜饼,送给芙蓉家吃。 一家人围着方桌,说着些家常。 王婶子似乎有难言之隐,一直看着芙蓉。 芙蓉抹抹嘴,拉着王婶子进了里间。 王婶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百来两银子。 “婶儿,你这是?” 王婶子压着声音道:“不瞒你说,这百十来两银子,是杨波挣下的,明儿他就要去盘下那酒楼。这些银子还不一定够用。这不,我们家老头子正生气呢,到处找这银子,把米缸里的米也倒出来了,把筐子里的饼也倒出来了,把床下面都翻了个遍,如果这银子被他搜走,那杨波的酒楼,就弄不成了,你先帮我收着可行?” 王婶子一脸谨慎。说着话,也不忘往窗户外面瞧着,虽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十分警惕,生怕杨老爷子会突然冲进来把银子抢走。 芙蓉爱管闲事的脾气又上来了。 当即收下王婶子的包袱,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晚上睡觉的时候,枕着着百十来两银子。都觉得踏实。 可还没睡着,就听到院子里“砰”的一声。 就像长熟的番茄突然落了地,一声闷响。 春娘就睡在窗户下,听的真真切切,吓了一跳:“芙蓉,不会是院里进贼了吧?” 芙蓉点着蜡烛。凑到窗户前看看,隐隐约约像是有个人影,探头探脑的。芙蓉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只觉得弯腰抬脚的,有些鬼鬼祟祟,便呵了一声:“谁?” “叫啥咧,叫啥咧?大晚上的。吓我一跳。”原来是杨老爷子。 他被芙蓉发现了,于是一改鬼鬼祟祟的样子。直起了腰,将脚步也压的实实的:“开门。” “杨大叔,你又爬了梯子翻到我家来的?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怕摔着。”芙蓉没好气的道。 杨老爷子吸吸鼻子:“我有要紧事,从大门过太费时间,还是翻墙最快。” 芙蓉只得开了门,杨老爷子穿着件灰色的长褂,一条黑色的裤子,脚上趿着一双破鞋,进门就往葫芦房里钻。 先是拿开葫芦身上的毯子,然后又摸了床沿,然后又搜了床下,床下的小狗也遭了殃,被杨老爷子拎着就扔一边去了。 小狗的惨叫惊醒了葫芦。 他坐起身,揉着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杨老爷子一双大手在葫芦身上狠狠的摸索了一遍,甚至连葫芦的屁股也放过,结果,什么也没摸着,便叹气道:“我把屋子里都翻遍了,明明前几天,那百十来两银子还在柜子里锁着,怎么今儿就没了,家里能藏银子的地方,都找过了,可是没有,我瞧着你婶儿好像来你家了,是不是把银子藏在你家里了,再让我摸摸。” 杨老爷子说着,伸出一双长满老茧的人,一面翻动着葫芦的枕头,一面又将葫芦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这也没有银子啊。” 葫芦被吓的不轻,带着哭腔问芙蓉:“大姐,大叔他疯了吗?为什么摸我?我睡的好好的――” 杨老爷子的突袭显然是吓到了葫芦。 特别是杨老爷子如鹰爪一样的大手,在葫芦身上游走,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杨老爷子叹气道:“芙蓉,你可别蒙我,你婶儿是不是把银子都交给你们收起来了?” 芙蓉摇摇头,坚决不能供王婶子出来。 葫芦刚才还带着哭腔,这会儿却来了精神,突然有了兴致,立马八卦了起来:“大姐,咱们家的银子又多了?” 芙蓉一把给他按倒在床上:“快睡觉。” 葫芦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 芙蓉本想跟他说,家里人都睡了,让杨老爷子知难而退,赶紧回自己家去。 可春娘却已披衣起来,热情的招呼道:“他大叔,什么银子?” 杨老爷子进了芙蓉房间。 芙蓉的枕头明显鼓了起来,那下面垫着银子。 芙蓉怕杨老爷子看见,一个跟头翻到床上,枕着高高的枕头,呼呼呼的打起了呼噜。 杨老爷子鄙视的道:“这闺女,睡觉怎么跟一头猪一样?呼噜打的山响。” 春娘笑着解释:“可能是累了。” 杨老爷子看到芙蓉枕头下面垫的很高,便道:“芙蓉睡觉枕头这么高,她怎么会不打呼噜呢?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睡着了,她这是有病吗?” 春娘摇摇头:“芙蓉身体好着呢。” 杨老爷子摇摇头:“我瞧着她这呼噜打的,像是有病,春娘,她枕头太高。你去给她拿下来点。” 杨老爷子甚至忘记了他的正事,一心指挥起春娘来。 春娘还不知道银子的事,听此话,也觉得芙蓉的枕头高了些,叫了芙蓉两声,芙蓉没反应,她便走过去,想看看芙蓉脑袋下垫着什么,手刚一碰到,便觉得生硬。摸了一下,果然是银子。 春娘的脸顿时红了,一颗心也扑扑乱跳。 杨老爷子瞅出了异常:“怎么了?” 春娘平时不怎么说谎。这一次却扯了谎话:“她……..我才想起来……芙蓉睡觉喜欢垫这么高,枕头太矮,她会不舒服…….就睡不香。” 杨老爷子摇摇头,又将话题扯到了银子上:“我们家那败家娘们,想怂恿着杨波开什么酒楼呢。如今我想把银子藏起来,可她先行一步,也不知道把银子藏到哪里去了。如今家里我是找遍了,可一百来两银子,也不是小数,找来找去没找着。我想着,她是不是藏你们家来了。” 春娘吞吞吐吐的道:“没…….没吧…….我们家地方小……..能藏哪呢……就那柜子,一眼望到底了。” 杨老爷子又探头看看。直摇头:“怕是找不着了,不过春娘,若是我们家老婆子把银子藏你们家,你一定告诉我一声,不能让她跟二儿子乱来。” 杨老爷子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这事你知我知,别让芙蓉知道。芙蓉跟她们,一向是一伙的。” 春娘尴尬的点点头,这才送杨老爷子回去。 芙蓉的脑袋蒙了一层细汗。 刚才还好春娘反应的快,不然,这银子就无法帮王婶子藏了。 春娘送走杨老爷子,吓的直拍胸脯:“这银子什么时候跑到你枕头下面了…….还好没被发现,不然,晚上睡不安生了。” 芙蓉怕银子丢了,整整一晚,她都把银子藏在被窝里。 这一觉睡的十分不踏实,隔几个时辰,便要醒一次,醒了就赶紧摸一摸,看看王婶子家的银子还在不在了。 天刚亮,葫芦就喊起来:“大姐,你快去看,杨大叔在院子里种红薯。” 杨老爷子家有自留田,专门种菜,种黄豆,种红薯。 而他家院子不大,且养着羊,怎么可能种红薯呢,芙蓉打着呵欠过去一看,杨老爷子已翻了半个院子,手里拿着铁锨,跟老鼠打洞似的,这里挖一下,那里挖一下。 王婶子跟在他身后,面带难色:“就别挖了,怎么可能把银子藏在地底下呢?” 杨老爷子望了眼王婶子,冷哼一声:“那可保不准,家里的瓶瓶罐罐我都搜过了,什么也没有,那银子总不能长翅膀飞了,我听老一辈的人说,有人把银子藏在地底下的,老婆子,别说我没提醒,这银子藏地底下,可是会跑的,那时候,你想挖都挖不出来。” “我没藏地底下。”王婶子默默的道。 杨老爷子停下手里的活:“那你藏哪了?” 王婶子语塞。 杨老爷子又开始挥舞他的铁锨:“不说,那一定是藏在地底了。等我挖出来再说。” 杨老爷子“吭哧吭哧”挖的起劲儿。 芙蓉暗笑:“大叔,你这是要挖地三尺啊?能挖着吗?” 杨老爷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你还嘲笑我呢?芙蓉,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大晚上睡觉,枕那么高,你怎么不站着睡呢?” 王婶子冲芙蓉使使眼色,将芙蓉拉到了一旁:“这不,天不亮就起来挖了,婶儿得麻烦你个事。” “你说吧,婶儿。” 王婶子盯着杨老爷子,确定杨老爷子没有在偷听,才小声道:“今儿一大早,杨波就先去酒楼了,这个时候。”王婶子抬眼看看天色:“恐怕都跟那掌柜的谈成了,人家要收现银呢,也不知道一百两够不够,我还在发愁,这不,你大叔他…….跟院子里的地还较上劲儿了,婶儿麻烦你,把这银子给杨波送去,办正事当紧,等你们走了以后,我再跟他说银子的事,不能让他把院子里挖完了。这以后,可怎么下脚呢。” 王婶子满面愁容。 芙蓉暗暗答应。 回到家,却发愁了,这一百来两银子,很重的一兜儿,如今天也不冷,穿的也薄,可如何出门呢,若被杨老爷子看到,那他一定来抢。 杨波的事。可不能耽误在自己手里。 芙蓉先将银子塞到自己胸口,可塞不下。 又把银子塞到肚子那里,葫芦一眼便瞧出来了:“大姐。你怎么又肿了?” 最后,芙蓉从自己家钱匣子里拿了二十两银子装在自己的钱袋里,又怕钱袋吊在身上太显眼,便将小钱袋塞在胸口。 可是王婶子家的一百两银子,还是没有放的地方。 芙蓉想来想去。没有法子。 春娘在灶房里切豆腐了,那个盛豆腐的挑子就放在墙角。 春娘新做出来的豆腐是紫色的,把紫薯蒸熟了,挤压成粉,然后掺一些在软豆腐里,豆腐吃起来。有沙沙的口感。 而且,还有紫薯的香味。 芙蓉心生一计。 将做好的紫豆腐放在一个筐子里。 另外一头的筐子,芙蓉将银子包好。放在下面,然后又切了一小块豆腐,将银子盖了起来。 春娘却不放心:“这能行吗?你每次出门,你杨大叔都得截下,从筐子里切一小块豆腐去。别被他发现了。” 春娘的担心不无道理。 杨老爷子每次看到芙蓉挑豆腐出门,跑的飞快。死缠烂打也得分一块去。 春娘怕他看出端倪,那这银子就白藏了。 可除了这个法子,如今也没有法子,芙蓉只得硬着头皮试一试。 心里有鬼,走路腿都哆嗦。 芙蓉挑着担子,前后摇晃的厉害。 站在大门口深吸几口气,见杨老爷子还在他家院子里奋力挖坑,心里大喜,撒开腿就想挑担子跑。 没想到杨老爷子眼神还很好,将铁锨往土里一竖:“芙蓉,干什么去?” 芙蓉只好又小碎步退了回来,轻轻的将挑子放在地上,一面拿毛巾擦着额头的汗道:“大叔,挖地呢――” “瞎子也能看出来我在挖地。”杨老爷子盯着筐子:“今儿又做的什么颜色的豆腐啊?” 芙蓉怕他过来看,只得提前将蒙在豆腐上的细棉布揭开:“今儿做的是紫色的,杨大叔要不要来一块,你端碗,我给你切。这豆腐很甜。” 杨老爷子踮脚望望豆腐,摇摇头:“我不吃,这颜色,跟中了毒一样,我不吃。” 杨老爷子直摇头。 王婶子看芙蓉朝她挤眼睛,便知道这事要成了,心里欢喜,忙道:“那就快去卖豆腐吧,芙蓉,一会儿豆腐干了,卖相可就不好了。” 杨老爷子嘟囔一句:“不操心自家银子,倒是操心别人的豆腐。” 芙蓉故意又试探了一句:“大叔,这豆腐你若是不吃,那我可就挑走了。” 杨老爷子点点头。 芙蓉心里大喜,挑着豆腐,一路小跑的去了。 一直出了白家村,芙蓉才放下担子,喘了半天,气才喘匀了。 刚才从家里出来,因怕杨老爷子发现端倪,芙蓉脚下的步子迈的飞快。 这会儿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给湿透了。很是狼狈。 杨波去的那家酒楼,芙蓉也是知道的。 顺着以前的老路,不到一个时辰,芙蓉就找到了地方。 当初杨波在这里学厨,甚至帮着做店小二的时候,这个酒楼,生意还很兴隆,不管刮风下雨,也不管多么炎热,这个酒楼门口,总停有一两辆马车,有达官贵人,或是达官贵人的夫人,专门到这里来用饭。 那时候的酒楼,外面的牌匾上都笼罩着金色。 门庭若市,小二们也跑的欢畅。 可如今,门可罗雀,非但看不到一辆马车在这里停留,便是门口的那几棵树,这么好的天气,叶子也快落光了。 酒楼的牌匾,不知是风吹日晒,还是别的缘故,那几个粗体大字上面笼罩的金色没有了,看着颓败不堪。 风从门口路过,吹的地上的树叶翻卷乱飞,荡的满脸灰,芙蓉赶紧拿衣袖捂住口鼻。 还没进酒楼。便听到里面有人吵嚷:“这个酒楼不准关,不准关,我说不准关,就是不准关。” 这分明是格格的声音。 格格倒是无处不在。不管芙蓉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格格,这酒楼,如今做不下去了,格格还是回去吧,下一次,别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显的很悲凉。但又弱弱的,芙蓉对这声音也熟悉,当初来酒楼里卖蘑菇。这酒楼的掌柜倒也没有为难自己。 如今,他分明是在祈求格格。 原来,最近格格一天到晚总爱跟着苏畅,被苏畅发现了,她转身就走。如果苏畅没有发现,她就一直跟着。 苏畅去酒楼,她也去酒楼,不要菜也不喝酒,就在挨着苏畅的位置坐着。 苏畅去裁缝铺,她也去裁缝铺。不买衣服也不买首饰,只盯着苏畅看,看苏畅买什么。 甚至。苏畅故意去青楼,找两位姑娘坐着,陪喝花酒,她就坐在两位姑娘身边,擦胭脂涂粉的。比青楼姑娘还要妖冶。 格格就像一条长长的尾巴,苏畅到哪里。她便去哪里。 这让苏畅疲惫不堪。 城里热闹的,生意好的酒楼,苏畅是不敢去了。 甚至裁缝铺这样的地方,苏畅也不能去了。 青楼这种地方,拦不下格格,倒让苏畅烂醉而归,他也不愿去了。 格格也不知在哪学的跟踪技术,常常躲在槐花巷子那,不管苏畅什么时候出府门,她都在那。 后来,苏畅被缠的紧了,实在没法子,便找到了这一处所在。 这个酒楼本来红火。 生意不错,菜也做的可口,一天到晚,来吃饭喝酒的人倒也络绎不绝。 掌柜数银子也能数到下半夜。 可是半年前,掌柜的独子跳进河里捉鱼,生生被大水给冲走了,后来乡亲们在十里外的一处空地上找到了他,那时候,掌柜的儿子早已死了,全身被泡的发胀。 掌柜的就这一个儿子,挣了银子也想留着给他。 可儿子的突然离开,让掌柜的一下子没有盼头,他不知道,挣这银子,还有何用。 他精神恍惚,算帐的时候,时常算错。 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儿子一直在那条河里。 他无心经营酒楼,常常跑到河边,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几个月前,有个大夫给他开了些药,喝了以后,才渐渐好了。 但荒废了几个月的生意,酒楼不如以前,后厨里做菜的人,没了掌柜的监督,也渐渐的粗心大意。 或是做的菜盐放多了,或是里面有几根头发,或是菜里吃出蟑螂,有的时候,菜品竟然不熟,吃的食客拉肚子,又回来算帐,酒楼倒还要赔上一笔。 就在前一阵子,掌柜的去后厨巡视,一个正在偷吃的厨子一时害怕,嘴里的一块鲤鱼肉直接溜进了嗓子眼,恰好鲤鱼肉有根大刺,卡在厨子的喉咙里,一直取不出来。厨子坚持了几天,还是死了。 为此,掌柜的又赔了一笔安抚银子。 酒楼每况日下。 甚至有人说,这酒楼有邪气,不然怎么一直死人呢,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呢。 一传十,十传百,加上菜品不如往常,渐渐的,来这里的人就少了。 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掌柜的大起大落,也没了开酒楼的心思,如今他的年纪也大了,剩下的一些银子,他打算用来养老,若一直苦苦撑着这酒楼,到时候银子没了,他的后半辈子都没有着落。 酒楼门口多日前就贴了一张纸,说是要把酒楼卖掉。 这期间,倒也有人来看。 只是,有的人见掌柜的有意出售这酒楼,要么说这地方不吉利,要么说没客源,要么说桌椅很旧,最多只给五十两,这是掌柜的几十年的血汗,五十两,万万不能。 有的人倒是出的起价钱,但人品又不好,其中有一位,前些年做酒楼,用的食材不干净,吃死了人,暗暗藏了几年,如今又想重新开张。掌柜的不忍心将血汗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正踌躇,便遇见了杨波。 杨波偶尔会回到这里看看掌柜的。 或是提些吃的,或是跟他扯扯闲话。 掌柜的一直觉得杨波聪明上进,且人品不错。 说起这酒楼,杨波便也动了心,跟掌柜的谈好了价钱,只等今儿交换主家。 可是这几日,苏畅倒是常来这个地方用饭。 这个地方偏僻,车马很少,且厨子们走了。掌柜的亲自下厨,手艺也不错,最重要的一点。是格格不会跟到这里来。 格格却不死心,她偷偷跟了几回,最终又发现了苏畅落脚的地方。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坐在苏畅对面:“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畅只管吃自己的。 格格说:“这个地方这么破,你竟然还来吃?是不是在躲避我?” 苏畅直言不讳:“是。” 格格脸上无光。不高兴的道:“这里的菜有那么好吃吗?我看很一般,卖相也不好,我们京城,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你点的这几个菜。都是不入流的。” 苏畅有意气她:“我觉得这菜很合我的胃口,我就爱吃这的菜,我天天都来吃。” 这本来是气话。 格格却当了真。 掌柜的已接了杨波进来。感激苏畅的盛情,拱手道:“这位公子,小店明儿就关张了,以后这里的掌柜,就换成这位了。”掌柜的指指杨波:“这些菜。今儿是最后一次做给公子吃,谢谢公子照顾酒楼的生意了。” 苏畅有些愕然。若是这个酒楼明日便关了,那自己又无处去喝酒了。 因为自己爱去的那几个地方,被格格摸的很熟,她甚至能挨门去找人。 苏畅脸上有失望的表情。 这失望的表情被格格给看到了。 格格还以为苏畅是舍不了这里的菜,便道:“掌柜的,以后你这酒楼必须还得开下去,每次苏公子来吃饭,喝酒,你必须伺候着。” 掌柜的很难为情。 一则跟杨波约定好的,不能失信于人。二则掌柜的确实也不想再努力维持这摇摇欲坠的酒楼了,便又拱手:“这位公子的菜钱,酒钱,今儿小店不收了,但明日,确实是不再经营了。” 格格见苏畅不给她好脸色,甚至一个小小的酒楼掌柜也敢忤逆她的意思,当即端起桌上的酒壶摔到地上:“我爹可是京城里的王爷,我是格格,你若不听,坚持要卖了这酒楼,那我就收了你的人头。” 掌柜的虽心里害怕,可还是颤颤巍巍的跟格格解释:“自我的独子死了以后,我一个人,勉为其难,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格格却不领情:“就是你爹死了,你也得在这做菜,倒酒。” 格格的蛮横劲儿又上来了。 苏畅都觉得愧对掌柜,平白的一顿饭,让掌柜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站起来要走,没想到格格又拉着苏畅坐下:“不能走,我就坐着看着,看他敢把酒楼卖了。” 格格简直是无理取闹。 苏畅重重的坐下,阴着脸道:“别人的酒楼,怎么处置格格也管?格格未免管的太宽了。” 格格却道:“你爱吃这里的菜,他敢不做,我就要他好看。” 苏畅道:“那我以后不吃这里的菜了。” 格格还是不愿意:“我知道你喜欢这里的菜,你天天都来,我跟踪你好几天了。” 苏畅对跟踪这事极为反感。 格格执意这样,让他很是头痛。 “谁在外面偷听,鬼鬼祟祟的,还不快滚进来!”芙蓉放下担子,刚在门口听了会儿动静,就被格格给发现了。 她只得将担子挑在身上,摇摇晃晃的进了酒楼。 掌柜的已闻到了豆腐味:“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酒楼…….不……..”掌柜的看看格格,赶紧换了句话:“姑娘的豆腐,我们这里用不着了。” “掌柜的,我不是来卖豆腐的。”芙蓉蹲下身去,将一小块豆腐拿开,从筐子里拿出一包银子来,递给杨波。 杨波打开包袱,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一百来两银子。 掌柜的跟杨波说好的,要一百一十两。 杨波有些难为情。 格格笑道:“掌柜的,你不是说了,这酒楼要一百一十两才卖,如今他只有一百两,你卖不了了。” 苏畅站起身,朝芙蓉扔过来一个东西,芙蓉慌忙接住,却是一块手帕,白色的手帕,四周绣着深蓝色的线,除此之外,别无图案。 “瞧你脸上的汗,大白天跑那么快做什么?卖个豆腐,鞋子都快跑掉了。”苏畅责备似的道:“既然芙蓉给他送银子,想来都是认识的,少的银子,我给补上。” 苏畅去摸钱袋,钱袋却已在格格手里了:“掌柜的说了,一百一十两才卖酒楼,如今这个人手里的银子不够,掌柜的自然不能卖,不能怪我。” 苏畅冷冷的道:“把钱袋给我。” 格格却将钱袋搂在怀里:“你帮他的不算,反正你不能帮他。” 格格笑嘻嘻的望着芙蓉:“你看我做什么?你想帮他,你帮呀。” “格格可说话算数?若我拿的出银子,你就让掌柜的卖这酒楼?”芙蓉反问。 格格瞧了瞧芙蓉全身上下,一件藕绿色的小褂,一条水色的襦裙,都是乡下人家穿的,不是什么值钱的衣裳,且芙蓉发间连支簪子也没有,脚上的鞋子更是破旧,想她也变不出银子,便道:“本格格说话自然算数,但是你不能用豆腐抵账,也不能把豆腐卖了抵账。” 芙蓉吸吸鼻子,抹抹手,伸手到胸口,扯了一个钱袋子出来,从钱袋子里掏出十两一锭的银子道:“掌柜的,给你。” 格格目瞪口呆:“白芙蓉――你――你又将银子藏在那里!” 第302章 要命的黄豆(一大章 ) 上一次替格格付饭钱的时候,芙蓉从胸口摸出了银子,这一次,芙蓉又从胸口摸出了银子。 也难怪格格会觉得不可思议。 连苏畅都觉得震惊:“白――芙蓉,你――” “格格,说话还算数么?”芙蓉将银子一并交给掌柜的。 掌柜的收下银子,千恩万谢,这个破旧的酒楼,他终于可以卖了出去,以后,都不用守在这里伤心了。 格格显的有些不情愿,搂着苏畅的胳膊欲撒娇:“苏畅,苏畅,你看嘛,芙蓉竟然这样帮着他…….”格格指指杨波。 苏畅直接抽回了胳膊:“格格是想说话不算数吗?” 苏畅这样问,倒让格格没有意思,她又不想在苏畅面前失信,只得嘟嘴道:“我不失信行了吧,掌柜的愿意卖,就卖了好了,我不管了。以后你来这里,没有了你喜欢吃的饭菜,我也不管了。” 苏畅白了格格一眼:“本来也没让你管。” 酒楼里破旧的桌椅板凳,还有进门处的柜台,以及酒缸等物,掌柜的并没有变卖,而是交给了杨波:“你看看,有什么能够用的着的东西,你就捡着用,再去买,也费银子。” 几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酒楼门口一声马鸣,马跑的太快,嘴里直喷白气,这会儿停在酒楼门口,还是安静不下来。 掌柜的以为有人来用饭,便道:“这个酒楼已转了手了,今日无饭。您请回。” 那人却还是径直进了酒楼。 裤脚卷到膝盖,趿鞋擦汗,大褂上的扣子都没有扣完。看起来很是匆忙。 原来又是杨老爷子。 他似乎是有目的而来,看到掌柜的怀里抱着他们家的包袱。一把给抢了过去,他自己紧紧的搂着,一面又去追打杨波:“好小子,敢骗你爹了,这银子,还是被你偷了出来。准备买下这酒楼的吧,若不是你爹我机灵,偷偷的跟在芙蓉身后,哪能找到这个地方来?” 杨波却不愿意:“爹,你把银子拿来,我已买下了这酒楼了,也签过契约了,这银子,如今是掌柜的了。” 芙蓉不禁摇头:“大叔,你跟踪我?” 杨老爷子怒盯着芙蓉:“你这闺女。也是坏透了,你明明知道这酒楼的事吧,你竟然还蒙我,说是去卖豆腐,还好我机灵,不然。院子里的地被我刨一遍,我也找不着这银子。跟你跟到前面那个路口,就是追不上了,这不,害我雇了一辆马车,找了好几个地方,终于被我找到银子了。” 杨老爷子欣慰的将银子搂起来。就像搂着他自己的孩子一样。 杨波无法:“爹,你把银子拿出来吧,我跟掌柜的都说好了的,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杨老爷子一脸无赖:“我不管你们说什么。我只要银子。” 杨波道:“爹,买下这酒楼,也是为了以后好,等以后挣下了银子,才能好好的孝顺你。” 杨老爷子软硬不吃:“我不管你以后挣不挣银子。反正挣回来的银子,不能这么花出去。” 苏畅插嘴了:“大叔,这银子,可也有芙蓉的份儿,这生意,是杨波跟芙蓉的,你管你们家杨波,可你管不着芙蓉吧,你不能这样。你把银子抢走了,芙蓉的生意怎么做?” 杨老爷子一脸鄙视的看着芙蓉:“她会做什么生意,她也就是能卖块豆腐,我不管,这银子我就是不交出去。除非我死。” 掌柜的行李都已收拾好了,眼瞧着天色不早,若这样耽误下去,倒让掌柜的白等。 杨波凑到他爹面前。 杨老爷子十分警惕:“你别想蒙我,你说什么我也不信,我只管搂好我怀里的银子,若是银子没了,我宁可死。” 杨波并没有跟他爹说什么。而是走到他爹身后,一把按住他爹的肩膀:“芙蓉,抢银子!” 在杨老爷子心里,杨波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 甚至杨老爷子发脾气的时候打他,他都一动不动。打多少下,他都挨着。 可如今,明明就是要造反的节奏。 杨老爷子想跑,已来不及了。 芙蓉倒想去抢银子,可见杨老爷子那仇恨的眼神,她的手都哆嗦,她还从来没有从杨老爷子手里抢过东西。 杨波按着杨老爷子,杨老爷子还在努力挣扎:“杨波,你敢从你爹手里抢东西,回到家以后,我不对你动家法我就…….” 话音刚落,面前一道白光,刚才还被杨老爷子搂的死死的包袱,这会儿却已到了苏畅手里。 果然是舞刀弄枪的专业选手,出手就是不一样。 杨老爷子甚至没有看清,这银子是怎么没的。 芙蓉将银子交给掌柜的:“天色也不早了,您先回吧。” 掌柜的有点难为情:“这好吗?” 芙蓉推着掌柜的就往外走:“一会儿出了门,掌柜的赶紧雇一辆马车,走的越快越好。” 掌柜的也被杨老爷子吓着了,收拾了东西,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杨波这才松开了他爹。 杨老爷子奔到门口,四下望望,哪里还有掌柜的影子,那包银子,也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 他便又退到酒楼里哭起来:“哎哟,我自己养的儿子,养来对付他亲爹了,这倒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呢,这一包白花花的银子,就换来这么一堆破东西。”杨老爷子踢踢桌子,桌子竟然歪了,他更难过:“这一百来两银,就是给你买媳妇,也够买十个八个了,这倒好,买这桌子,腿儿都站不稳。你是脑袋里缺根筋哪,你啊,你啊……” 杨老爷子干嚎无泪。 格格还火上浇油:“刚才你不是说,银子没了。你就活不了吗?” 杨老爷子恨恨的道:“银子都没了,我若再死了,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了银子,就算我死,那能瞑目吗?我不死。” 杨老爷子嚎的阴风阵阵。 见芙蓉蹲那拿棉布盖豆腐。又开始攻击芙蓉:“我就说,你把我们家杨波给教坏了……你……” 芙蓉很怕听杨老爷子唠叨。 这样唠叨下去,到天黑也没完。 芙蓉当机立断,挑起豆腐就跑。 反正担子里的豆腐还没有销出去。 跑出很远,回头看看,杨老爷子并没有跟过来,芙蓉这才松了一口气,擦擦汗,喘口气,才在一棵大柳树下站住了。 柳树下偶尔有人路过。柳树的叶子长长的垂了下来。油绿油绿的,时不时的,还能掀起一阵风。 从这里过去,往右走,便是石米镇,往左去。就出了怀海城了。 因豆腐并不多,所以芙蓉也并不发愁。 不到半个时辰,豆腐就卖出去一小半。 这时,走来一个中年男人。约三十多岁的样子。 他穿一件黄色的盘扣褂子,里面衬着灰色的细纱袍子,脚穿蓝丝绸面的平口鞋。 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的红玉佩。还有一个大大的香囊,他的钱袋是金色的,透过鼓起的钱袋,能看到里面的大锭银子。 男人从芙蓉面前经过,走过去很远。他又折了回来,指着担子里的东西问芙蓉:“里面盛着什么?” “豆腐。” “怎么是紫色的?” “做出来就是这个颜色。”因怕有灰,芙蓉将白棉布又盖回到豆腐上。 棉布又白又透,下面的紫豆腐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能不能吃呢,可别是坏豆腐。”男人盯着芙蓉:“给我切一块尝尝。” 平日里买豆腐的人。均是拿了豆腐就走,当街要尝一块的,倒也罕见,自家做的东西,芙蓉倒也不小气,蹲下身给他切了些,那人“吧嗒吧嗒”嚼了,嘴角都溢出紫色的汁水来。 瞧着他的神情,好像对这豆腐很是满意。但他说出的话,却大相径庭:“这豆腐,看着难看,吃着味道也不行,别人的豆腐,都是硬的,弄一块吃了,有嚼头,你家这豆腐,放在嘴里,跟喝豆腐脑似的。不好吃。” 男人摆摆手,又走了,还没等芙蓉将剩下的豆腐盖上呢,他又折了回来:“刚才我没品出味儿来,你再切一块我细嚼嚼。” 芙蓉心想,这男人不会是打算,走过去的时候吃一块,走回来的时候再吃一块,这样走来走去,一直吃下去吧。 心里这样想,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些。 男人不高兴了:“真抠门,我就是这旁边聚仙楼的掌柜,我能贪你这一点豆腐?每日挑着担子,争着往我们聚仙楼送菜的,送豆腐的人,络绎不绝,想让我尝一口,我都没有功夫。” 男人说着,故意晃晃腿,抖抖他身上的玉佩,又抖抖他的钱袋子。 芙蓉又给他切了一小块。 男人放嘴里嚼嚼,还是摇摇头:“将就能吃吧,美味,倒是谈不上,这个,怎么卖呀?” 男子搓搓手,打量着芙蓉。 “十文一斤。”芙蓉倚着大柳树歇会儿。 中年男子直摇头:“如今这一块儿的豆腐,都是四五文一斤,你家豆腐卖十文?如今猪肉也才二十多文一斤。你会不会做生意?” 芙蓉吸吸鼻子:“你也知道,二十多文的是猪肉,猪肉又吃不出豆腐味儿,我家的豆腐,瞧着颜色都跟白豆腐不一样,你是掌柜,见的东西多,我也不蒙你,反正就是十文一斤。” 中年男人道:“我叫陆展行,你呢?” 芙蓉摇摇头:“我只卖豆腐,不留姓名。” 男人无奈:“这豆腐若是四文一斤,我全买了,留着给酒楼里做菜。” 芙蓉摇摇头。 “五文钱一斤,价格就这个价格,不然,我不买了。” 芙蓉还是摇摇头。 男人没办法了:“没见过像你这样死脑筋做生意的。十文就十文吧。这豆腐,我全买了。” 芙蓉给他称了豆腐,一共是八斤三两,收他八十三文。 男人给芙蓉数了八十三文钱。递到芙蓉手里了,又捏回去两文:“你总得让我买个烧饼吃。” 芙蓉也没理会他,只收了八十一文。 看男人的穿戴,倒是个有钱的,可使起银子,却比芙蓉还要抠门。 男人指着豆腐道:“总不能让我抱回去。你得给我送回去。” 芙蓉挑起担子,随着男人朝着他的聚仙楼而去。 聚仙楼倒是一个好地方。 一个两层的酒楼。 上面一层看不出是什么,一楼却是宾朋满座,而且坐的多数是达官贵人。穿金戴银,自不必说。而聚仙楼的房子,都是木制结构的,木头不是杨木,瞧着灰青色,还有一股子香气。 一楼门上悬的招牌也比别的地方大出许多,聚仙楼三个草字龙飞凤舞。颇有气势。看来出自名家手笔。 再看,桌上摆的菜,有清蒸河豚鱼,清汤金鳟鱼,桂花淋燕窝,还有别的红红绿绿的菜式。芙蓉甚至叫不上来名字。只能乜斜一眼。闻着味道,却是香气扑鼻。 而一楼柜上放的酒,连酒坛子都千奇百怪,有的是葫芦状,有的是仙女状,还有的酒坛子,上面还封着泥浆,想来是陈酿。 一个食客去柜上挑酒,指着仙女状的那罐酒道:“多少钱?” 柜上的伙计伸出五个手指:“五两。” 芙蓉慢慢咽了一口唾沫,那仙女状的酒罐子。瞧着不过才装了半斤酒,半斤酒就要五两,这够芙蓉一家过几个月的好生活了。 但食客眉头也没皱一下,摸出十两银子,要了两罐。 叫陆展行的男子将芙蓉拦在门口:“里面都是贵宾们吃饭地方。不是你能进的。”一面说,陆展行一面叫来了伙计,让他把豆腐给抱去了后厨。 芙蓉只得站在聚仙楼廊下,盯着里面的动静。 陆展行伸出手来,在芙蓉面前比划了一下:“看什么呢,看那么出神?” 芙蓉摇摇头。 陆展行又炫耀起来:“这里面都是有钱人家吃饭的地方,不是你们卖豆腐的能随便进的。”陆展行说着,指了指杨波买下来的那个破酒楼,语气轻佻的道:“这条街上,我们聚仙楼要菜有菜,要酒有酒,又有达官贵人捧场,那是不死的生意,可你瞧瞧,听说有个傻小子,把那个晦气的酒楼给盘了下来,原来的掌柜都支持不住了,他一个年轻人,能有什么起色,自取灭亡,自讨苦吃。” 陆展行又得意洋洋的瞧了瞧自己头顶的聚仙楼牌匾,眼神里全是骄傲:“不出一个月,那个酒楼又得易主,挨着我们聚仙楼,还想做生意,心真是大。年轻人就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芙蓉拿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又轻轻的将手帕卷起来放进袖里:“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还被拍在沙滩上呢,这开门做生意的,谁行与不行,也不好说。” 陆展行的脸色有些不悦:“你这卖豆腐的,是故意跟我顶嘴的?有我们这么大的招牌,我就不信,他还能翻出什么大浪花。” 芙蓉撇了陆展行一眼:“河里那么多浪花,原来都是掌柜的你翻出来的?” 陆展行哈哈大笑:“你这卖豆腐的,倒是实在,也不会说点让我高兴的话,得,我也不跟你废话,你这豆腐……..” 陆展行说着,往聚仙楼一楼瞅了瞅。 这说话的功夫,已有伙计将紫豆腐做了一盆出来,里面不过是用黄色的鸡汤炖了几块,加了几片葱花,端给客人,要价一两银子。 而这盆鸡汤豆腐里面,甚至一块鸡肉也没有,半斤豆腐都不到,竟然卖了一两银子。 芙蓉偷偷凝视那食客的反应。 食客尝了一口,夹起来观察了好一会儿,放进嘴里一嚼,直拍手:“哎呀,这竟然是豆腐,味道真是鲜,配上这刚出锅的鸡汤,哎呀,真是值这一两银子。” 看来有钱人家。就爱吃这稀罕的东西。 陆展行花八十一文钱买了芙蓉几斤豆腐,才做了一盆豆腐汤,就挣了一两银。 这挣银子的速度,比喝水都快。 陆展行分明很得意:“好了。看来你家做的豆腐,还勉强能吃。这样,以后你的豆腐哪里都不要送了,都送到我这里来。” 芙蓉暗暗高兴,若真是这样,以后豆腐就不愁销路了。 豆腐这东西。虽然易做,但是却不易保存。 夏天炎热,做好之后,稍放一会儿,豆腐就会馊掉。 冬天寒冷,做好的豆腐,往往结了一层冰,咬一口,豆腐中间的小缝隙里,都有“咔嚓咔嚓”的冰渣。 如果能往聚仙楼里送。那就不用沿街叫卖,不但省了功夫,而且还免得浪费了豆腐。 陆展行看芙蓉高兴,便伸出五个手指。 芙蓉高兴的道:“掌柜的是说每斤给我五两银?这太多了吧?” 芙蓉见刚才卖酒的伙计伸出五个手指,代表五两,以为掌柜的也是这个意思。 陆展行摇摇头:“你这个卖豆腐的。心倒是大,你这豆腐也能值五两一斤?是金豆腐?” “那掌柜的…….给多少钱一斤?” 陆展行笑笑:“五文一斤,这是这一行的规矩,比如我们自己出门去买胡萝卜,要三文钱一斤,但是别人挑着担子送上门来求着我们要,就只能算两文一斤,明白吗?” 芙蓉摇摇头:“不明白。” 芙蓉只知道,自家的豆腐,都是春娘点灯熬夜做出来的。一不掺假。二不用坏黄豆。真材实料有保证。吃了以后,虽然不能一口气上五楼,不喘气,但绝对对身体好。 本来十文一斤,如今陆展行却只给五文。芙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宁愿自己在大街上挨饿受冻叫卖,不愿枉费了春娘的心血。 陆展行点点芙蓉的脑袋:“你这个姑娘,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不是我说,等天冷了,你卖豆腐多受罪?送到我这里来,收了你的豆腐,给你算现银,你也省得沿街叫卖,不是好事?多少卖豆腐的想往我这聚仙楼里送,我都不答应呢。” 芙蓉斩钉截铁:“我家豆腐,十文一斤。” 陆展行无奈:“就五文。” 芙蓉坚持:“非十文不卖。” 陆展行无法,丢下芙蓉,自己进聚仙楼去了。 芙蓉挑着担子便走。 陆展行刚进聚仙楼,便扭过头来偷偷看芙蓉,见芙蓉挑担子走了,才有些急了,奔了出来,将芙蓉拉到一处墙角,望着陆陆续续到聚仙楼吃饭的人道:“姑娘,你也不要死脑筋,这样,我教你一个法儿,到时候,你的豆腐卖五文钱一斤,比现在卖十文挣的都多。” 芙蓉问他:“什么法子?” 陆展行故作神秘的道:“你们做豆腐,买的黄豆多少银子一斤呢?” 芙蓉想想道:“有时候用的黄豆,是自己家田里产的。有时候的黄豆,是买的,格价,好像是十二三文一斤。有时候更贵一些。” 陆展行点头笑笑:“你说的,倒也是这个行情,平时我们这做的菜,有用黄豆炖猪蹄的,我也问过价,是十二三文,这一斤黄豆能做不少豆腐,若是黄豆的价格低了,你们家豆腐,是不是就便宜了?我认识一个人,他卖的黄豆,也是好黄豆,可一斤黄豆,才四文钱。” 芙蓉不信:“哪里的黄豆这么便宜?” 如今的行情,给葫芦买一串面人都要三四文,一个小小的烧饼就得二文多,黄豆这种东西,产量小,怎么可能才四文一斤。 芙蓉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陆展行却拍着胸脯道:“你可别不信,我做酒楼这一行,每日要用的黄豆很多,这价格,我自然记得清。不会骗你,若我领你去买他家的黄豆,你能不能把豆腐卖的便宜些?” 这倒可以考虑。 陆展行走在前头,芙蓉挑着担子跟在他的身后。 他行动敏捷,如一条蛇一样,在东西巷子里来回穿梭。 几条小巷子交叉在一起,四通八达,钻来钻去的。芙蓉差点要迷路。 巷子里种了几棵大杨树。 如今杨树叶子跟手掌一样大,迎着风,“哗啦啦”的响。 芙蓉又擦擦汗,问陆展行:“还有多远能到?” 陆展行指指前头不远处一个小茅草屋道:“就那了。门口有棵桃树的那一家。” 茅草屋看着很是简陋,屋外的一棵桃树却是郁郁葱葱。 小巷子里分布着许多这样的小茅草屋。 住的人也都是三六九等,一路走来,有的人家小孩子在扯着嗓子哭闹,还有妇人在浆洗衣服,喝醉酒的汉子打呼噜打的山响。 猛然一瞧。倒瞧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是一处贫民蜗居的地方。 茅草屋很低矮,这个时候,桃花已谢尽了,只有树枝长的茂盛。 进茅草屋的时候,芙蓉都得低着头。 屋子里灯光昏暗,一盏煤油灯就挂在进门的柱子上。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腰里系着宽腰带的汉子站了起来,给陆展行拱手道:“陆掌柜来了。” 汉子看看芙蓉,笑笑道:“陆掌柜的,这次是要用这美人来贿赂我?前几日给我带的那小春仙。味道可是好的很。” 汉子一面说,一面色眯眯的望着芙蓉。 芙蓉心想着,这陆展行不会是借着看黄豆之名,把自己给哄骗到这里的吧。 不过想想,这周围都是民居,自己叫一声。巷子头到巷子尾的人都能听到。应该不会出事。 果然,陆展行在汉子胳膊上拍了一下:“哪里话,这姑娘,是给我们聚仙楼送豆腐的,你也知道,我们那里人来人往,每天需要的菜,少说也有上百种,而且,每一种量都很大。所以,我想着,带她来瞧瞧你们的黄豆。” 汉子这才正色道:“黄豆倒是多的很,我带你们去看。” 大白天的,屋子里也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如走在坟墓当中。或许是屋里狭小,长年不见阳光,越往里走,霉味越重,呛的芙蓉一直咳嗽。 芙蓉后背隐隐的发凉,静静听着耳边桃枝摇曳的声音越来越远。一面跟着汉子往小茅屋里面走。 小茅屋好像很长,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点亮光,打开一扇门,却已绕到了小茅屋后面。 小茅屋后面有个大大的房子,外面上了三把锁,跟小茅屋只隔着一条道儿。 汉子吹熄了煤油灯,掏出钥匙将大房子的门打开。 大房子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好几十个大麻袋。 汉子拿钥匙在大麻袋上一捅,里面便露出几粒黄豆,他将黄豆拿给陆展行看:“这些黄豆,是全城最便宜的了,若不是上头查的紧,我也不必把它们另放在这里,这不,我还得常常在小茅屋外面守着呢,不是信任的人,还不敢卖给他,陆掌柜是这里的常客,我也不说假话,这黄豆,四文一斤,姑娘你看看,需要多少。” 芙蓉想看看黄豆。 汉子又从麻袋里取了几粒,有些不耐烦的放在芙蓉手心里:“都是好黄豆,陆掌柜的聚仙楼都在用,你们做个小小的豆腐,还诸般挑剔?” 芙蓉只得尴尬的笑笑:“实在不是挑剔,做出来的豆腐,是卖给乡亲们吃的,若是…….” 汉子挥挥手:“那就赶紧看吧,看完了我好关上这仓房的门。” 芙蓉看看黄豆,倒也颗粒饱满,个头均匀,可放在鼻子跟前一闻,一股重重的霉味又呛的芙蓉咳嗽起来。 汉子脸上一红:“你刚才从茅草屋里经过,想来是闻了那霉味儿,所以闻黄豆也有霉味儿。” 陆展行倒是爽快了一回,对那汉子道:“也不用骗她,这黄豆之所以便宜,自然有便宜的道理,为什么大街上的铺子都是十二三文钱一斤,这里才四文钱一斤呢,就是因为这里的黄豆曾经发霉。若不然,没有一点缺陷,你跑遍怀海城,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豆。” 汉子点点头:“这些黄豆,以前是发霉了,可是后来,经水一泡,又洗去霉丝以后,晾晒干了,才装的袋,如今虽表面看着不是正黄色。有些发绿发暗,可味道也还可以。不信,你问陆掌柜的。” 陆掌柜的连连点头:“这些黄豆,也是能吃的。我们聚仙楼,一直用这个黄豆,买回去以后,先泡上三天,味道也就没有了,然后做成菜品。用酱油一溜,谁又吃的出来呢,且你们家做豆腐,还是彩色的豆腐,这黄豆是黄是绿更不重要了,反正你们的豆腐颜色重。” 芙蓉心里暗想,原来这个汉子,是专门卖霉变黄豆的,难怪价格那么便宜。 可是听说,霉变的东西。吃了以后会致癌,更何况是这黄豆呢。 芙蓉自然不愿意买这样的黄豆。 陆展行又开始游说:“你买了这黄豆,成本低了,豆腐卖的便宜,不是更好,而且。你家的豆腐又不愁卖,卖到我们聚仙楼,我收五文一斤,咱们也共同发财。” 陆展行说的口水直喷。 那汉子站在麻袋前面,露出身上的青龙纹身,那纹身惟妙惟肖,龙的眼睛竟然是红色的,看着让人胆战心惊。 芙蓉夹杂在这两个男人中间,就跟一只小鸡子似的。十分弱小。 心想着,若是此时不答应买黄豆。那万一这两个男人对自己不利怎么办? 如今之计,不如先稳住他们,便对陆展行道:“掌柜的带我来看这四文一斤的黄豆,倒也好,反正我们家豆腐。或是绿色,或是红色,或是紫色,用什么样的黄豆,倒也不太计较,可是家里的银钱,都是我娘在管着,我做不得这个主,不如,我回去问问我娘?” 汉子有些不信:“我带你来看了,你又不买?” 汉子胳膊一抬,露出结实的肌肉。看来是练过的。 芙蓉心里一紧,脸上装出笑来:“不如,你们把黄豆给我几粒,我回家给我娘看看,说是给我娘看看,其实,我已经决心要买了,只是回到家,我总得跟我娘说说,这黄豆很便宜,我怕我娘以为我骗她,不给我银子呢。” 芙蓉见陆展行皱着眉头,便又道:“掌柜的,以后来这买黄豆,我自己来就行,豆腐嘛,等这黄豆做了豆腐出来,我卖你六文一斤,五文太少了,我们小生意,掌柜的得给条生路。” 陆展行这才笑起来,他做生意多年,自然明白,若是芙蓉不想买这黄豆,一定会坚持十文一斤卖豆腐,可如今,芙蓉提出六文一斤,还在跟他讨价还价,这说明,芙蓉是有心要跟他做生意的。 陆展行心情大好,跟汉子又交待了几句,才带着芙蓉钻出巷子。 芙蓉站在巷子口,瞧着一望无际的巷子,还有七零八落的那些茅草屋,竟然像做了一个梦。 陆展行问芙蓉:“你什么时候来这里买黄豆?到时候买了黄豆做了豆腐,我就收你五文一斤,六文,还是贵了,毕竟这黄豆不值钱。” 陆展行说着,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笑着道:“放心吧,你用这种黄豆做豆腐,我也会为你保守秘密的,若是你家做的多,你卖给聚仙楼是五文一斤,卖给别人,依然可以算十文一斤。” 芙蓉只得尴尬的笑笑:“那谢谢掌柜的了。” 芙蓉挑着担子就往回奔。 刚奔了两步,陆展行又把她给叫住了:“喂,卖豆腐的。” 芙蓉只得站住。 陆展行追了上来:“你得赶紧问过你娘,拿了银子,到小巷子后面的仓房买黄豆,做了豆腐,好给聚仙楼送。别忘了。” 芙蓉一个劲儿的点头,心里却想着,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小巷子里买黄豆的,那不是骗人吗? 眼看着陆展行走远了,芙蓉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拐进一条石头小道上,将担子放下,自己坐在花圃边歇口气。 刚才跑了那么远的路,心里又有些害怕,芙蓉额头的汗跟下雨似的,掏出手帕来擦擦,坐了有半个时辰,才挑着担子回家去了。 远远就见杨老爷子坐在自家门口。 两腿伸着,上身靠着芙蓉家的大门。 也没有抽他的烟锅子,而是靠在那左顾右盼,时不时的,还哼唧两声。 葫芦站在自家门口,急的跺脚,见芙蓉回来了,跟见了救命稻草一样,飞奔着过来迎接:“大姐,你看,我想……我想…….尿尿,可是杨大叔不让我进门。我憋不住了。” 芙蓉将挑子放下,问杨老爷子:“大叔怎么坐我家门口?在等人?” 杨老爷子收回腿,揉揉膝盖:“在等你啊。” “等我做什么?” “今儿你可是大英雄啊,芙蓉,你爹娘都比不上你啊,你竟然跟杨波那混小子,合起伙来…….合起伙来,将我们家那一点子家底,全给了外人了,如今我们家饭也吃不上了,米缸空了,肉也买不上,你得赔。”杨老爷子一脸无赖。 芙蓉知道他是故意的,便道:“杨大叔先起来吧,不会让你们吃不上饭,若你们米缸空了,今儿到我们家一块吃饭,大叔先让一让,让葫芦回家去。” 葫芦憋的脸通红:“大叔,你让我回家吧,我要尿尿。” 杨老爷子却依然不让:“尿尿?你以前不都是光着屁股在外面尿吗?这会儿装啥斯文,还非得找茅厕?外面这么大的地方,不够你尿的?” 葫芦的脸更红了:“可是大叔,我长大了。” 杨老爷子伸出胳膊,索性将大门堵上:“别说你长大了,就是你长老了,我也不让开。” ps: 亲们有票票木有,,芙蓉一家需要票票咯。。。 第303章 芙蓉被非礼 杨老爷子又摆开了他的流氓架势,仰靠在芙蓉家门口,说什么也不愿意动一动。 葫芦急的差点掉眼泪。 芙蓉对他说:“去,到王婶子家上茅厕去。” 葫芦却摇摇头,指着杨老爷子道:“大叔不让我去。” 芙蓉领着葫芦就去。 刚进院子,就见王婶子在哭,哭的满脸泪,杨波被捆的跟个大粽子似的,动弹不得。 “这不,杨波累的不轻,回来以后,睡了一会儿,你大叔他……就拿绳子给他捆上了,说是杨波花了家里的银子,这样捆着他,让他长个记性。”王婶子一面哭,一面抹眼泪。 杨波却不在乎:“娘,你别哭了,我爹一会儿不生气了,就会把我放了。” 王婶子却不信:“你爹的脾气,我还能不清楚?如今银子是没有了,他心里不顺畅,就拿你撒气,这都捆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让松开,这要把孩子捆坏了…….” 王婶子一面哭,一面唠叨,可她又不敢给杨波松绑。 芙蓉上前去给杨波解了绳子,刚解开绳子,就被赶回来的杨老爷子看见了:“芙蓉,我给他绑的好好的,你怎么给他解开?” “大叔,你绑他一年,银子也回不来了。” 一提及银子,杨老爷子的脸就涨红:“还不是你们造下的孽,把白花花的银子给了那掌柜的,这银子,可有一包袱。如今,全打了水漂……” “不是买了酒楼吗?过不久,酒楼开张了,不就能挣银子了吗?” 杨老爷子却不信:“买的那个酒楼。比我们家的房子都破,那桌子根本就站不稳,门口的窗户纸都是破的,谁愿意去那个地方吃饭?我就不相信你们能把那银子挣回来。” 芙蓉只得耐心的跟杨老爷子讲道理:“大叔,反正银子呢,是花出去了。如果你再捆着杨波,谁帮你家挣银子呢?那银子可真打了水漂了,如今有杨波在,行不行,横竖你让他试一试,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反正如今你也没有退路了。” 芙蓉的话,倒是实话。 如今之计,也唯有这样了。 杨老爷子决定不再绑着杨波,可一想起来那白花花的银子,他就气的头发直竖。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心情吃,饿极了,才扒拉两口,嘴上直骂:“这几年在喻府的活计,算是白做了,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也没有进项,我瞅着,二儿子估计连个媳妇也娶不上。” 杨波却没有想媳妇的事。 他如今想的,便是如何将酒楼打理起来。 每天天刚亮,他就要去酒楼里忙活。 王婶子不放心,做完了手上的活,也要跟着去。 芙蓉要卖豆腐,所以也常去看看。 酒楼里的板凳,桌椅不行了,只能劈开当柴烧。连掌柜算帐的算盘都沾满了灰。 从桌椅板凳,到毛巾酒壶,锅碗瓢盆,一应用具,都得从头开始。 王婶子也只能帮着擦擦桌子上的灰。或是洗洗毛巾酒壶之类,算帐,她是不会的。 酒楼外面的窗户纸迎风哗哗的响,两扇门也腐朽了,台阶也变的坑坑洼洼,且如果要开张,还得做块牌匾,以及买些油盐酱醋。 杨波站在柜前拨着掌柜留下的算盘:“这剩余的东西,若是想弄齐全,少说也得七八两银子,而且,如果要开张的话,还得买些菜呀肉呀准备着,娘,咱家的银子,除了那一百两,最后我给你的那些,用的还剩余多少?” 王婶子正拿着毛巾擦桌腿儿,听此话放下手里的脏毛巾,揉揉腰,细想想道:“昨晚上我数的,还剩一两半,你也知道,为了这酒楼,你挣的那点银子,全投在这里了,这一两半,我本来想留着,你爹爱嘴馋,时不时的,他喜欢吃个稀罕物,若是不给他买,他就要生气,就算把这一两半拿出来,给这酒楼里添置东西,我瞧着也不大够,你看看,酒楼外面的木头都坏了,上面还得刷一层漆吧。” 杨波默默的敲打着算盘,算来算去,家里的一两半银子根本不够用。 王婶子见杨波沉默,知道他在为银子的事发愁,便道:“也是我跟你爹没有出息,也没挣下什么家业,如今一点忙也帮不上你的,哎。” 王婶子从盆子里捞出毛巾,费力的拧干水,顺着桌子腿儿又擦了一遍:“不如,我跟你爹商量商量,把那几只羊卖了,也好凑上几两?” 杨波摇摇头:“娘,还是别提我爹的羊了,他本来就不想我买这酒楼,若还没有开张,先把他的羊卖了,他又得生气。” 王婶子如今也只能叹气:“如今家里,也就你爹养的那几头羊,能换些银子了。” “娘,你打算把我爹的羊卖了?我倒可以帮你找个屠户,专门宰羊的,把羊卖到他那里,不让你们吃亏。”王婶子话音刚落,她的大儿子杨康便带着媳妇何秀花进来了。 杨康穿件短襟小褂,一件土黄色的宽边袍子,瞧着袍子的做工,倒也不错,至少料子都是纯棉的,针脚也细密。 何秀花穿件大红花对襟长褂,一条墨色襦裙,腰里缠着宽束腰,头上还插着一支银簪子,银簪子有小手指头粗,看着明晃晃的,上面还雕刻着花纹。 多日不见,这两个人倒像发了财似的,穿戴比以前好多了。 进了酒楼,二话不说,捡着干净的椅子坐下,吆喝王婶子道:“娘,你去冲一壶茶。走了半天路,累的不行了。” 王婶子将毛巾扔进水盆里,略有歉意的道:“康儿啊,你这兄弟的酒楼还没有开张。如今还没有烧火,也没有买炭,还没有茶。” 杨康四下打量着酒楼,风从窗户的破洞里钻进来。呼呼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何秀花倒是还惦记着王婶子刚才的话:“娘,听说,你要把我爹养的羊卖了?” 王婶子尴尬的道:“不过是想想,你兄弟不愿意,你爹也不一定愿意。” 何秀花撺掇道:“昨儿我们去买羊肉做饺子,还遇到一个卖羊肉的屠户。生意好,正想买羊呢,爹要是肯卖,我帮着说说,价格自然是公道的。” 王婶子面带难色:“也就是嘴上说说,没有真卖,怕是你爹不同意呢。” 何秀花盯着杨康,想让杨康张口,杨康张不了口,还是何秀花发了话:“娘。刚才我们没进来的时候,你明明说卖羊给杨波开酒楼的,如今我跟杨康进来了,你又说不卖羊,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了,杨康也是你亲生的。不是雪地里捡来的,若是我爹养的羊卖了银子,也得有我们一份,不然,到时候别怪我翻脸。” 何秀花嗓门大,跟嘴里含着个大喇叭似的,杨老爷子跟她吵嘴,尚且不分上下,何况王婶子这种善良的人呢,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王婶子当即红了眼圈:“不是娘不疼康儿。娘是瞧着,你们如今的境况好些,瞧着康儿的衣裳,还有你头上的簪子,都值几两银。你们过的好,娘就放心了,你兄弟这酒楼,娘也帮不上忙,就只能帮着擦擦灰,如今说卖羊,不过是随口说说。” 杨康翻翻白眼:“不卖羊就不卖吧,哭什么?一把年纪了,反正我们如今也不缺那几文钱。” 何秀花赶紧拿胳膊肘儿捅捅杨康。 王婶子拿衣袖揩揩眼角道:“康儿,你跟杨波怎么着都是娘生的,是亲兄弟,若你们境况好些,能不能先借杨波几两银子,也好让他周转周转…….等……” 何秀花直接给王婶子堵了回去:“我们哪有什么银子,家里人口又多,我们没有银子。况且这酒楼,瞧着也不气派,那边聚仙楼的饭菜做的好,有钱人家都去那用饭了,你们这破败不堪的,还往里扔银子,那不是连个响也没有,就不见了?” 杨康道:“娘,其实,最近我们境况是好那么一点点了。”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可是,这都是我在城南赌坊里赢的银子,这些天,统共赢了有二十来两,这不,我做了几身衣裳,给秀花买了些首饰,家里还有小的,如今哪有剩余的钱?我还想问你跟我爹要钱呢。” 何秀花瞪着杨康:“人家说了,赢钱不能乱说,不然下回就输了。” 杨康却不信:“我最近手气旺的很,下回赢了钱,给你买金首饰。” 何秀花果然笑逐颜开。 王婶子却担忧的道:“康儿,你怎么能去赌坊呢?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年……白家村有个人,本来过的美美满满,就因为好赌……..” 杨康可不爱听他娘叨叨,拉起何秀花就走:“我都说了,没有什么油水捞的,你偏要进来,这不,娘还想找咱们借银子呢。走,我带你去买卤肉吃。” 二人很快便走了。走到门口,见芙蓉挑着担子过来,何秀花便奚落道:“豆腐西施,来酒楼里卖豆腐呢?酒楼还没开张呢,哈哈。” 最近杨康在赌坊赢了银子,何秀花有吃有喝,还有精美的首饰,心情大好。 瞧着芙蓉穿一身绿衣裳,浑身上下跟甘蔗似的,便嘲讽起来。 刚才他们与王婶子的话,芙蓉都听见了,碍于是王婶子家的家务事,芙蓉也没好进来,只是挑着担子,站在廊下等着,听何秀花这么奚落,芙蓉也不跟她说话,只是将担子来回晃了一下,担子两头的两个筐子前后晃悠,差一点撞在何秀花身上,何秀花躲闪不及,差点摔倒,头上的银簪子也掉了,她狼狈的捡起簪子,扯着杨康就走。 王婶子坐那哭起来:“如今瞧着你大哥有些银子,可……他也不愿意帮你,他怎么能去赌坊呢。” 杨波劝她:“娘,大哥的银子是大哥的,他也要养活一家几口人。酒楼里欠缺的银子,我自己想办法吧。” 芙蓉将担子放在门口,解下随身带的钱袋放在柜上,数了数。钱袋里有一两三十文钱。 “这些,你先收着,明天我再拿二十两,酒楼里缺了什么,用那二十两买。” 杨波有点不敢相信。 王婶子将一两三十文钱装进钱袋子里,又塞给了芙蓉:“好孩子。听杨波说,买下这酒楼的时候,已经用了你十两银了,你们家里有老有小的,也没有大的进项,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万一酒楼不成,我们可拿什么还你呢,你还是把银子收好,给家里度日用吧。” 芙蓉硬是把钱袋子又塞给王婶子:“乡里乡亲的。婶儿何必这么见外,二十两银子的事,就这么定了。” 杨波却不好意思:“我不能拿你们家的银子。就像我娘说的,万一酒楼不成,这银子,不知何时才能还给你们。” 芙蓉便想了个法子:“那――不如这样。这个酒楼也算我一份,这样可好?” 杨波高兴起来:“若这样,若酒楼赚了银子,我一定不让你吃亏,若是赔了银子,只当是我的,芙蓉你的银子,我还会还你。” 芙蓉摇摇头:“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若是赚了,大家都赚。若是赔了,我也赔一份儿。” 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王婶子喜的直流眼泪。 当晚,芙蓉就跟春娘商议这事。 这些银子,是芙蓉跟春娘一块挣的。 白花花的二十两。倒不是小数目。 春娘靠在床头绣手帕,见芙蓉拿银子出来数,却头也不抬:“芙蓉,你也大了,你觉得可以拿去酒楼里使,就拿去吧。” “春娘,你不怕赔了?这银子没有了?” 春娘笑笑:“银子算什么呢?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就好,这银子,即使没有了,咱们有手有脚,也能赚回来,如今杨波有了难处,咱们是邻居,也常得人家的帮助,帮一帮,也是应该的。” 春娘果然不是小气的人。 芙蓉将银子包好,一大早就拿给了杨波:“你瞧着酒楼里还需要换什么,添什么的,尽管去做吧,这银子一共是二十两。” 杨老爷子瞧着芙蓉手里的二十两银子,急的直磕烟锅子:“这都是中了什么疯?这银子可都是一文一文挣回来的,那一百来两,连个响也没听见,就这样没了,如今,还要把这二十两扔进去?这二十两就是羊粪蛋,放在手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呀,你们没长心哪,花银子跟流水一样。” 杨波没吭声,接过芙蓉拿来的银子,便出门忙活去了。 王婶子给芙蓉倒水喝,一面抹着泪道:“如今没银子,谁愿意帮咱们呢,二十两银子,把羊圈里的羊都给卖了也不够,芙蓉跟咱们非亲非故的,肯拿出这么些银子,咱们感激人家还来不及,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杨老爷子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他抽了两口烟,吐着长长的烟圈道:“不过是怕你们糟蹋银子,想想这些天花出去的银子,我的心口都是疼的。” 杨波一心做酒楼,白天晚上的忙活。 芙蓉每天挑着一担豆腐沿街叫卖,卖完了豆腐,都会去杨波那里看一看,有时候帮着擦擦桌椅,有时候帮着摆摆酒。 这一日芙蓉挑着空担子正要往杨波的酒楼去,身后却传来急促的奔跑声,芙蓉扭头一看,竟然是聚仙楼的陆掌柜“哎,我说你这卖豆腐的,最近你跑哪去了,怎么不见人影?” 芙蓉只得放下担子道:“我…….最近忙着卖豆腐……” “送到我们聚仙楼的豆腐已吃完了,你再送一点,不是说好了,五文一斤,你们家的豆腐我全要了吗?”陆掌柜的盯着芙蓉:“听说你并没有去小巷子那里买黄豆?” 芙蓉点点头:“我家的豆腐,如今还是十文一斤。” 陆掌柜的“呸”了一口:“真是不开窍,教你挣钱的门道你都学不会。明儿你再给我们聚仙楼送上一担豆腐,要黑色的。” 芙蓉问他:“多少钱一斤?” 陆掌柜的道:“还能多少,五文一斤。” 芙蓉坚持十文一斤。 陆掌柜的不高兴了:“五文一斤,多了不给。况且我要买下一担呢。” 芙蓉摇摇头。 陆掌柜的脸色一变:“你可确定了,五文一斤,不卖给我?” 芙蓉点点头。 陆掌柜恨恨的道:“那你可别后悔。” 芙蓉点点头。 杨波用芙蓉给的二十两银子,不但给窗户换上了透明的纱纸。而且给老旧的木头刷了漆,且门口的台阶也被收拾平整了。 晚饭后,杨波来找芙蓉,问说:“我想着,酒楼这两日就可以开张了,可还没有取名字。你见识多,你帮着取个名字吧。” 杨老爷子搬着他的小板凳来了,缩在门口道:“那条街上,有个聚仙楼,人家都叫仙了,是天上美味,你们还能取出来什么好名字。” 芙蓉摇摇头:“杨大叔,你又偷听我们说话。” 杨老爷子将小板凳放到地上,自己坐下了,抽着烟锅子道:“什么叫偷听?我又不是翻墙过来的。我是正大光明的听。” 芙蓉问杨波:“你想要做什么菜式呢?” 杨波道:“我早想好了,聚仙楼做的都是达官贵人吃的菜,每一盘,少说都要一两银,寻常的百姓,哪里吃的起。且他们的用料也贵,我想着,咱们酒楼没他们那般华贵,不如就做一做家常菜式,比如我娘平时做的那些菜,我稍改一改,就能端出来卖。” 杨老爷子“呸”了一口:“你想让你娘去给你当厨子?她做的那些饭菜,我都不想吃。” “大叔,不是让王婶子去做菜,杨波是说。他做的菜,跟王婶子做的差不多。”芙蓉给他解释。 杨老爷子直摇头:“大伙去酒楼,花银子吃饭,谁不想吃点新鲜的,好吃的。像那聚仙楼,我每次从那里路过,都站在门口闻一闻味道呢,如果做的菜,跟自己家吃的一个味儿,谁还愿意去吃,不如在家吃。” “这些菜,我以前在喻府的时候也做过,虽是家常菜,但味道却很鲜美,连喻老爷,喻夫人也说不错,我觉得,可以试一试。成本也不高。只是需要巧活。”杨波解释。 杨老爷子冷哼道:“喻老爷,喻夫人?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说的也算?喻老爷抛妻弃子,啊不对,是弃女,他在喻府里过着好生活,把春娘跟芙蓉扔在白家村,管也不管,喻夫人,这个女人,还敢跑来白家村打春娘,这俩人也算人?” 春娘正在喝粥,听杨老爷子这样说,脸上挂不住,心里也发酸,便放下勺子,默默的坐着发呆。 杨老爷子也自知失言,搂着他的小板凳回家去了。 芙蓉对杨波说:“我觉得你说的法子可行,聚仙楼都是些价钱高的菜式,若咱们跟它们一样,一是食材贵,二则也不一定能有他们做的好,如今家常菜若是做的好,一来便宜。二来也能有自己的客人。” 杨波点点头:“你说叫什么名字好呢?” 芙蓉还没想出来,葫芦便凑上来道:“叫板凳。” 杨波摇摇头:“怎么能叫板凳呢?” 葫芦却自有他的道理:“王婶子说了,起一个贱名,好养活。” 杨波笑道:“这是酒楼,不是给小孩取名字。” 芙蓉道:“你觉得,一品楼怎么样?” “为什么叫一品楼呢?” 芙蓉解释:“一品,也叫一尝,走过路过的人,可以来品一品,一品又代表第一,咱们要做,便要越做越好。” 杨波点点头:“就叫一品楼,明儿我就去做个牌匾,等到开张那一天…….你可也算掌柜的,你得来。” 芙蓉笑笑:“没问题,等开张的时候,我帮着去算帐,我天天卖豆腐,算得一手好帐。” 葫芦撇着嘴道:“我天天卖豆腐,算得一手好帐――好帐――好帐――” 芙蓉一抬手,他立马跑掉了。 这日芙蓉挑着担子上街卖豆腐,这一次春娘做的是米白色的豆腐,里面掺了自家酿制的米酒,吃起来酸酸甜甜,还有一股糯米味。不但可以用来炖汤,还可以用来煮粥。 芙蓉本以为,这豆腐会像往日一样,很快便卖掉了。 可挑着担子晃到快中午了。也没有人出来买。 偶尔有人跟芙蓉擦肩而过,闻到豆腐的香气,不禁停下来想买一点,可很快便会有人过来拉他走。 芙蓉走的腿酸,只能放下担子歇一歇,时不时的还吆喝两声。一个卖莲藕的大娘小声道:“姑娘,你别吆喝了,白费嗓子,你的豆腐,是没人买的。” “为什么?” 卖莲藕的大娘四处看看,确认没有人盯着,才压着声音道:“这几天有人到处跑着传话,说是你家的豆腐,是用坏黄豆做的,吃了会死人的。你想想。就算味道好,谁敢吃呢。” 芙蓉听这话,就知道是聚仙楼的陆掌柜在捣鬼。 难怪人人见了自己,避之不及呢。 芙蓉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倒是有人来问价格,也看上了芙蓉家的豆腐。可是很快,便会摇摇头走了。 芙蓉想了个法子,她自己切了一小块豆腐吃了:“若是我们家豆腐吃了会死人,我也不会为了几文钱不顾自己的性命了。” 这一招儿倒也灵,很快便有人围了上来,见芙蓉“吧嗒吧嗒”吃的欢快,便道:“想来这姑娘家的豆腐能吃,以前我也常买她家的豆腐,吃了也没有什么。你瞧瞧,她自己还吃呢。” 有的说:“或许是别人瞎说的吧。她家的豆腐,味儿不错,怎么可能是坏黄豆做的呢?我瞧着这颜色,可是白嫩的很。” 人越围越多,不多时。芙蓉的豆腐便又卖完了。 挑着担子回去的路上,芙蓉都在想,这个陆掌柜的还真是卑鄙,为了逼着自己低价卖给他豆腐,竟然散布谣言,说吃了自家豆腐会死,如果遇上他,定然跟他理论。 芙蓉本以为,陆掌柜的会躲着自己。 没想到,陆掌柜的却堵在芙蓉每日必经的路上:“你这个卖豆腐的姑娘,鬼点子倒也多,这一次,又让你蒙混过关了。” 陆掌柜的笑笑。 芙蓉放下挑子,恨恨的道:“陆掌柜的是做大生意的,何必为了一点小小的豆腐,动这样的心思?也不怕别人耻笑?” 陆掌柜的自有他的道理:“大生意也是一点一滴积累的,你瞧瞧,走了半天的路,鞋子都快磨破了吧,豆腐才卖完,多辛苦,不如你就五文一斤卖给我,死撑着对你没好处。” 芙蓉却不妥协,挑着担子就走。 陆掌柜的拉住芙蓉的担子:“卖豆腐的,你若是再一条道走到黑,可别怪我没提醒,这条街上,可都是我的人。” 芙蓉瞪着他:“掌柜的怕是找错人了。” “为何?” “我也不是被吓大的。”芙蓉挑着担子就走。 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陆掌柜的在骂骂咧咧。似乎很不服气。 他本以为,吓一吓芙蓉,芙蓉也就投降了,没想到,芙蓉这么有骨气。 又一日,芙蓉换了一双厚底的鞋子,又挑了一担绿色的豆腐去卖。 街上人来人往,卖果子的,卖糖葫芦的,卖臭豆腐的,吆喝的起劲儿。 芙蓉夹杂在这些人当中,时不时的也吆喝两声。 芙蓉家的豆腐做的有一股清香的味道,很远便能闻着。 这一次,芙蓉把担子放在郑家娘子肉铺子门口。 刚揭开盖在豆腐上的棉布,便有一个人围了上来,要买豆腐。 可芙蓉还没把豆腐切好,便有两个穿黑衣裳的人围了上来,一人扯着买豆腐人的衣领,一人拿一根棍子道:“想吃豆腐啊?想死啊?滚,再敢来买豆腐,小命给你收了。” 买豆腐的人也不敢再买豆腐了,撩起袍子就跑。 那两个黑衣人呵呵一笑,拿棍子指着芙蓉的豆腐道:“应该把这豆腐挑到哪里去,你心里明白,不用我们提醒了吧。” 郑家娘子瞧出这俩人不像是好人,见他们威胁芙蓉,便来了火气,拿过剔骨刀,从大案子上翻了下来,指着两个黑衣人的鼻子道:“是不是不想活了?想不想让我称一称你们几斤几两?然后挂在我家肉钩子上,看能卖多少银子?” 黑衣人也是附近的人,知道郑家娘子泼辣。吓的扭头就跑。 郑家娘子又翻回案子后面,将剔骨刀扔到大案子上,一面擦着手上的油道:“芙蓉,你怎么惹了这帮小混混?成天的欺软怕硬。哪天再让我见了,非得给他们裤裆里来一刀。” 郑家娘子愤愤不平。 经这么一闹,虽黑衣人被赶走了,可也没有人敢上前买豆腐了。 郑家娘子的肉铺子生意也受到了影响,平时一个时辰能卖几十斤猪肉,如今生意冷清。一个时辰过去了,才卖了两斤五花肉。 芙蓉不想耽误郑家娘子做生意,便找了个借口,只说蹲着腿酸,还是到处吆喝着看看,便挑着担子走了。 沿街叫卖,那两个黑衣人却又跟了上来,阴魂不散,见到有人要买芙蓉的豆腐,便凑上去问人家是不是想死。 眼瞧着晌午了。太阳升的老高。 芙蓉一点豆腐也没卖出去。 这自然又是陆掌柜的在捣鬼。芙蓉心里跟明镜似的。 陆掌柜的为了芙蓉家的豆腐,简直要不折手段。 走了这一路,芙蓉的肚子也饿了,脚下也没了力气,想着只能先把豆腐挑回家里去了。身后的两个黑衣人,跟长在芙蓉身上的尾巴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芙蓉挑着担子,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晌午了,买完了东西的乡亲逐渐回家去了。 那些支着小摊卖东西的小贩也都开始收拾东西。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芙蓉刚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便追了上来,一人拉着芙蓉,一人扯着芙蓉身上的挑子,直接将两筐子豆腐拦了下来。 “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黑衣人哈哈一笑,从衣袖里掏出两文钱来扔在地上:“给你,买个烧饼吃吧。” 芙蓉瞧也没瞧那两文钱,只是问他:“是不是陆展行让你们跟踪我的?” 另一个黑衣人道:“你倒是聪明。可惜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掌柜的五文一斤买你的豆腐,你竟然不愿意,有你这样的吗?告诉你,我们掌柜的在这街上做了几十年生意。认识的达官贵人可是不少,别说是这一点豆腐,就是我们掌柜的看上了海参,鲍鱼,他卖一两银子一斤,我们掌柜的给半两一斤,他也不能不卖,你这一点豆腐,倒让我们掌柜的犯愁,如今惹怒了我们掌柜的,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们要干什么?” 黑衣人道:“今儿这豆腐,就当给我们掌柜的道歉用的,一文钱你也收不着,若是你懂规矩,明日起,每日往我们聚仙楼送两担豆腐,五文一斤,若敢不从,你知道下场的,我们掌柜的可没那功夫天天跟你这卖豆腐的计较。” 黑衣人全是威胁的意思。 说着话,一个人挑着芙蓉的豆腐担子就走。 这豆腐是春娘熬夜做出来的,芙蓉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担走了。 眼瞧着黑衣人要走,芙蓉直接追了上去,想要把豆腐担子给抢回来。 豆腐担子在争夺中左右摇晃。 很快,担子里的豆腐“啪”的掉出来一大块。足足有一二十斤重。 白嫩的豆腐掉在地上,算是白费了。 芙蓉略微一愣。 黑衣人却骂起来:“一个卖豆腐的,竟然敢跟我们抢东西,兄弟,揍她!” 另一个道:“这豆腐可是要挑回去给陆掌柜的,这样掉在地上,算是毁了,一会儿没法跟陆掌柜的交待,一定会挨骂,这个卖豆腐的――这个卖豆腐的――”黑衣人说着,抱起掉在地上的豆腐,直接扔在芙蓉身上,豆腐碎了,沾的芙蓉满身都是。 芙蓉只是一个弱女子。 如今被两个黑衣人夹击,这个地方又偏僻,想来喊救命都没人知道。 正想着如何逃脱,其中一个黑衣人便飞起一巴掌打在芙蓉脸上,芙蓉没躲过,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一时间左眼都充了血,看人也模模糊糊。 芙蓉欲跑,可跑也跑不脱,打她耳光的黑衣人搂着芙蓉,叫另一个道:“过来,反正这豆腐是不中用了,她不让咱们好过,咱们也不能饶了她,反正也没有人看到,非礼她!” 挑担子的黑衣人胆子小些:“兄弟,陆掌柜说,让咱们抢豆腐,没说让咱们非礼――非礼她。” 搂着芙蓉的黑衣人道:“让你非礼你就非礼,客气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可是――她长的――”胆子小的黑衣人摇摇头:“也太丑了点,我实在,下不去手――” “真是无用,你过来,搂着她,我来。” 胆子小的黑衣人颤颤巍巍,勒着芙蓉的脖子,芙蓉差点喘不上来气。 可眼前色眯眯的黑衣人已然伸出了一双手,作势要往芙蓉胸前摸。 芙蓉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被黑衣人勒着,胳膊无法动弹,只得抬起脚,飞起一脚,踢在那人腿上,那黑衣人却笑着道:“踢我?卖豆腐的还会武功呢?一会儿你哭都来不及,我让你踢,一会儿有你踢的时候。把她衣裳给我扒下来!” 胆子小的黑衣人道:“不好吧,陆掌柜的没让我们…….再说,她也没什么身材,醉红楼那些姑娘,可比她好看多了……” 胆子小的黑衣人不敢动手。 另一个黑衣人明显很有兴趣,一双手离芙蓉越来越近,芙蓉踢他,他也能躲过。 他的一双手很快摸到了芙蓉的衣裳,芙蓉衣领处的一粒扣子被解开了,露着脖颈处的一抹白。 第304章 葫芦卖唱 芙蓉被黑衣人勒着脖子,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渐渐的,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变的模糊。 如今豆腐没有被卖出去,却遇到了这两个流氓,芙蓉欲哭无泪,刚才被黑衣人打的那一巴掌,脸上还是火辣辣的,脚上使不了力,芙蓉便去咬那黑衣人的胳膊,黑衣人抡起手来:“最好老实点,不然,有你受的。” 另一个道:“就是,就是,反正反抗不了,你不如好好享受。” 芙蓉正没法子。 只听见周围有拳打脚踢的声音,刚才勒住自己脖子的那个黑衣人,也开始嗷嗷大叫。 再睁开眼睛时,苏畅不知怎么已到了眼前。 苏畅穿着青色袍子,水色斜襟小褂,腰里是深蓝色镶和田玉宽束腰。 他先是飞起一脚,直接踢在一个黑衣人身上,那人好半天起不来,再起来时,嘴角都渗出了血。 另一个吓的不轻,捡着棍子就要往苏畅身上抡,苏畅回身,一手抢过他的棍子,对着他的裤裆就来了一棍子,那人抱腿躺下,又嗷嗷叫起来。 芙蓉被吓住了,站在那直发抖。 苏畅给她理了理衣裳,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白芙蓉,吓傻了?” “小心身后!”芙蓉刚喊出这句,苏畅身后的黑衣人又卷土重来,苏畅一个扫堂腿给他拌翻了,然后伸出拳头,对着另一个的脖子来了一拳。 苏畅是习武之人。如今下手一点也不含糊。 两个黑衣人哪里是苏畅的对手,此时纷纷躺在地上哭爹叫娘。 芙蓉脖颈处的那粒扣子还没有扣上,光光的露着一抹白色。 苏畅伸出手来给她指了指。芙蓉脸上,赶紧摸索着扣上了,苏畅又飞起一脚,踢在黑衣人的屁股上:“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这姑娘——” 黑衣人赶紧跪地磕头:“不敢了。不敢了。” 芙蓉的半边脸肿了,说话也不利索:“饶了他们吧,他们也是受人指使。” 刚一说话,芙蓉嘴里就流出血来,刚才黑衣人的一巴掌实在用力。芙蓉嘴唇受了伤,肿的如香肠一般。 苏畅冷着脸道:“白氏。你今儿倒是大度。”一面又对黑衣人道:“谁打了她的脸?” 那个黑衣人知趣,抬起手,朝着自己的脸“噼里啪啦”来了几下,毕竟是打他自己的脸,他有点不忍心,下手很轻,苏畅上前,抬起手来:“要不要我帮你?刚才怎么打她的,就怎么打你自己!” 黑衣人只得闭上眼,朝着自己脸上抡了一巴掌。仅仅是一巴掌,他半边脸就肿了。 另一个早吓哭了:“大爷,不是我们有意要害这卖豆腐的,是我们陆掌柜的说,这卖豆腐的,不把豆腐便宜卖给我们。让我们吓吓她。小的知道错了。” 苏畅望着一地豆腐:“如今豆腐也被你们给弄坏了,怎么办?” 那人赶紧从钱袋里摸出银子来,苏畅接了过去,递给芙蓉。芙蓉收了,装在钱袋里。 “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要不要咱们一块去会会他们陆掌柜的?”苏畅问芙蓉。 芙蓉摇摇头:“算了,春娘还等着我回家呢。” 苏畅便交待黑衣人:“回去告诉你们陆掌柜的,若是还敢欺负这卖豆腐的,我见你们一回,便打一回。见两回,便打两回,还有你们陆掌柜的,我可管不着他是哪门子掌柜的,明白吗?” 黑衣人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苏畅道:“还不滚。” 黑衣人吓的屁滚尿流:“小的马上滚,马上滚。” 眼瞧着黑衣人跑远了。 苏畅掏出手帕递给芙蓉:“擦擦吧。” 芙蓉没接,只是抬起衣袖,想用衣袖揩一揩,苏畅掰正芙蓉的身子,不由分说,拿手帕在她嘴角细细擦了:“你不想衣袖上都沾了血吧,一会儿让春娘看见了,又得担心。” 苏畅给芙蓉擦了脸,又瞧瞧芙蓉肿起的眼睛,直摇头:“本来就丑,这回,我都认不出你了。” 芙蓉没好气的道:“你认不出我了,还帮我?” 苏畅忍着笑道:“我是认出了这豆腐。” 芙蓉一只眼睛肿了,迎着风便流泪。 担子里的豆腐也不能要了。 芙蓉只得挑着空担子往回走。 苏畅抢过空担子,担在他自己肩上。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帮我挑担子?”芙蓉走在他身后。脚步轻轻的。 苏畅不会挑担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嘴上却道:“白氏,你不能走在我前面吗?” “为什么?” “你走在我身后,我又瞧不见你,万一那黑衣人又回来了,捂着你的嘴,把你捉走了,谁去救你?”苏畅停了下来,扭头望着芙蓉。 芙蓉无法,只得快走几步,走到苏畅前面去。 芙蓉走在前面,苏畅挑着担子跟在她身后。 “白氏,你走路的样子——真是难看。”苏畅吐槽了一句。 芙蓉扭头,瞪着他道:“有那么难看吗?” 苏畅点点头:“对啊,像一只鸭子,还是喝醉的鸭子,你那两条腿,不能往中间拢一拢吗?” 芙蓉盯着他:“不能!” 苏畅只好道:“唉,同样是女人,为什么别人就能笑不漏齿,走路连一丝风都不带,你瞧瞧你,人没到,地上的灰都被你刮起一层。就连格格那种假的大家闺秀,走路…….” 苏畅摇摇头,不说了。 芙蓉挨了打,心里跟点着了小煤炉似的,有一团火呼呼的直往上窜,听苏畅如是说。便快走几步,将苏畅抛到身后,冷冷的道:“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苏畅无奈:“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白芙蓉,你不用这样吧?” “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苏畅直摇头:“刚才为了救你,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差点都折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还得伤我的心?” “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苏畅投降了:“好吧,白芙蓉,咱俩,谁也不要说话了。” 刚说完这句话,苏畅便又忍不住道:“白芙蓉,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刚才的地方?” 芙蓉头也不回:“不想知道。” 苏畅直摇头:“我呀,在苏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走走。先是在城南看人家下棋,然后在城东看人家耍猴,哎,你别说,那猴儿倒是机灵的很,只要给他一点吃的。让它做什么都可以,哎,我这一天哪,过的多充实,不像你,就会担着豆腐,满大街的吆喝,话说世道变了,买豆腐的人也变的色眯眯的,你一个姑娘家。哎,丑是丑了点,可多少也算是个姑娘家…….” 芙蓉扭头,瞪着他,苏畅咽了口唾沫:“好吧。谁也不说话了。” 眼瞅着快到家了,芙蓉站住,吸吸鼻子对苏畅道:“一会儿若是春娘问起我的脸,你可不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免得春娘担心,知道吗?” 苏畅问她:“那要怎么说?” 这一路上,芙蓉早想到了主意:“你就说,是我不小心摔的,不要说是被别人打的。” 苏畅点点头。 刚进院儿,就见杨老爷子在帮着春娘推磨,他穿一件灰色的长褂儿,一圈圈的围着石磨转悠。累的气喘吁吁。 葫芦跟小狗蹲在门槛上,一动不动的盯着杨老爷子看。 杨老爷子没好气的道:“蹲那不能动了吗?我都渴死了,也不端碗茶来。” 葫芦还是一动不动。 春娘很快倒了一碗茶来,杨老爷子搓搓手,端起来喝了,瞧见了芙蓉的脸,“噗”的一口给喷了出来。 春娘赶紧道:“是不是茶太热了…….我早上刚烧的。” 杨老爷子摇摇头:“你看看芙蓉的脸,怎么跟谁家的驴踢着了一样?” 春娘大惊失色,赶紧取了湿毛巾来,想给芙蓉敷脸:“这是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芙蓉瞧了眼苏畅,扯谎道:“不过是……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妨的。” 苏畅也赶紧道:“是,是,是摔了一跤,我亲眼看见的。” 春娘拿毛巾给芙蓉敷脸,毛巾刚挨到芙蓉的脸,芙蓉便“哎呦”叫了一声。 脸肿的厉害,碰也碰不得。 春娘急的没办法,晚间又煮了几个鸡蛋,想着用鸡蛋给芙蓉滚一滚。 可鸡蛋煮好了,还没碰着芙蓉呢,芙蓉就先“哎呦”开了。 葫芦倒是占了便宜,将装鸡蛋的碗放到他自己面前,“啪”,剥开一个吃了,“啪”,又剥开一个,一会儿功夫,三四个鸡蛋被他吃完了,撑的他“咯咯咯”不停。 晚上睡觉的时候,芙蓉都得小心翼翼。 如果偶尔翻身,没有留意的话,碰到了脸,脸上又会火辣辣的疼。 以前在床上,芙蓉总爱翻来覆去,如今只能跟个大萝卜似的,直直的躺着。 春娘睡在窗户下,一晚上都在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呢,是不是白天挑的豆腐太重了,所以才会摔倒呢。” 芙蓉道:“春娘,挑的豆腐并不重,是我没有看好路,滑了一脚。” 春娘担忧的道:“不如,白天,我挑着担子去把豆腐卖了吧,你好好歇一歇。” 芙蓉却拒绝了:“春娘,你平时磨豆腐,就够辛苦的了,怎么能让你去卖豆腐呢。还是我去。”想了想,芙蓉又道:“杨波的一品楼就要开张了,我得去帮帮忙,明儿早上,我早早的挑着豆腐出门。” 春娘知道芙蓉不是一个娇气的人,也只好点头答应。 次日五更天,就听到王婶子家的大门“吱呀”开了。 春娘睡的浅,也醒了,芙蓉迷迷糊糊的问:“春娘。是不是杨波出了门,往酒楼里去了,今儿酒楼要开张呢?” 窗户有浅浅的亮光,只能隐约看到院子里梧桐树的黑影儿。有只老鸦在梧桐树上坐了窝,被推门的声音惊醒,嘎嘎的叫声,直拍翅膀。 春娘凑到窗户前瞅了瞅,又重新躺下:“怕是杨波出门了,你杨大叔放羊。也起不了这么早。” 芙蓉作势要起来,春娘却道:“这孩子,起来这么早做什么呢,再睡一会儿吧,等一会儿天亮了,豆腐才好卖呢,就是去给杨波帮忙,也得等天亮了,有人吃饭的时候不是?” 芙蓉点点头,只得又躺下。 还没睡到天亮。就听到有人“啪啪”的敲门。 春娘去开了,却是杨老爷子。 “这不,杨波跟他娘,都去酒楼了。”杨老爷子跺着脚,一大早的就开始抽他的烟锅子。 春娘笑笑:“这是正经生意,他大叔应该高兴才是。难得孩子这么能吃苦。” 杨老爷子“呸”了一口:“把一百多两银子都花在那上头,我瞧着是挣不回来的,所以,我也不愿意去那看,生意冷清,银子挣不回来,我怕瞧见了心里不舒服。” 杨老爷子一面说,一面给烟锅子多塞些烟草:“芙蓉呢,听杨波说,这酒楼。芙蓉可也投了银子的,怎么说也是个二掌柜,她怎么还不去?躺被窝里装死人呢?” 春娘忙“嘘”了一声:“他大叔,你也知道,昨儿孩子去卖豆腐。摔了脸了,晚上疼的睡不着,后半夜才勉强睡睡,今儿还得担着豆腐出去卖,我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杨老爷子的大喇叭,能从村头响到村尾。 他“啪啪”敲门的时候,芙蓉就醒了。这会儿正窸窸窣窣的穿衣裳。 屋子里渐渐亮起来。 芙蓉打着呵欠去洗脸。 杨老爷子坐在凳子上看春娘忙活,一面道:“春娘,我们家那俩人,如今只管酒楼,也不管我了,我这早上的饭也没有着落。” 春娘听出了他的意思,乡里乡亲的,倒也不小气:“他大叔,别说见外的话,以后他们去酒楼里忙,你只管来我们家吃饭。” 杨老爷子听了这话,心里有了底,脸上也有了笑意,盯着芙蓉的脸道:“芙蓉,怎么还没有消肿呢?你这一跤摔的不轻啊。” 芙蓉默默“恩”了一声。 杨老爷子“吧嗒吧嗒”抽着烟锅子道:“以后走道,得小心点,别毛手毛脚的,摔这一跤,还好你年轻,不妨事,要是一个老年人,摔这么一下,骨头都散了,你瞧我天天去放羊,我都小心着咧,下雨下雪天路滑的时候,我都不出门。” 芙蓉又“恩”了一声。 芙蓉的脸还没洗完,葫芦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憋着一股气往茅厕里奔。 他从杨老爷子身边跑过,带起的一阵风,吹的烟锅子里的烟灰直飞。 杨老爷子望着葫芦着急的背影,没好气的道:“这是个什么人哪……天天急的跟要去投胎一样,长大了几岁,光见长个头,一点没长脑子。” 葫芦却又飞奔了回来,摇着芙蓉的胳膊道:“大姐,我也要去酒楼。” “你不是得去学堂呢?不跟先生念书了?” 葫芦摇摇头道:“先生家的老牛生了牛犊,师母说,一家人要去庙里头还愿,今儿不必去学堂念书。” 杨老爷子直叹气:“这个王先生,每年收了学生的银子,是让他教学生们学认字的,他倒好,家里养着一堆的鸡鸭鹅,今儿是大牛生了小牛,明儿是母鸡生了鸡蛋,后天便是鸭子生了白天鹅,一天到晚他们家都在还愿…….” 杨老爷子嘟嘟囔囔。 春娘已做好了早饭,将紫色的防尘头巾从头上取了下来,放在手里抖抖道:“芙蓉啊,葫芦反正不用去学堂,他要是想去酒楼,你就让他去一天吧。小孩子嘛,爱看个热闹,也是人之常情。” “葫芦不去学堂,我还想着,让他在家陪你说说话呢。” 春娘笑笑:“我一个大人了,哪能圈着孩子呢,再说今儿我还得捡黄豆。煮黄豆,还得捡着芹菜择一些,有活计,话就少。不用葫芦陪。” 杨老爷子却是一脸的笑:“春娘,我没事,我可以陪你说话。” 从来没见过杨老爷子这般殷勤。 芙蓉也只得对葫芦道:“去叫你二姐,让你二姐带你去酒楼里。今儿酒楼刚开张,怕是要忙,没有人照看你。你就跟着你二姐,去那看看热闹吧。” 葫芦欢天喜地的去叫茶茶。 茶茶这个二姐,对葫芦来说,可是比芙蓉这个大姐好说话多了。 一般葫芦有什么事,只要央求茶茶,茶茶都会答应。 果不其然,茶茶满口答应了下来。 匆匆用了一些早饭,芙蓉便挑起豆腐,迈着大步子先往酒楼里去。 葫芦拉着茶茶的手,紧紧的跟在芙蓉身后。 担子里的豆腐左右摇晃。葫芦便学着样儿,自己扭着屁股,也左右摇晃。 茶茶笑起来:“别让大姐看见。” 芙蓉早看见了:“葫芦,你不好好走路,想干什么?” 葫芦吐吐舌头。 还没到酒楼,芙蓉就交待上了:“酒楼里生意忙。你们也别闲着,一会儿去了,帮着擦擦桌子,干点能干的活,知道吗?” “知道。” “一会儿酒楼里忙起来,我也照看不上你们,你们别乱跑,跑丢了我可不去找,我还得卖豆腐呢。”芙蓉吓他们。 葫芦直点头:“我就在酒楼里看别人吃饭。” 茶茶好奇的问:“大姐,以后酒楼是不是会挣很多银子。然后,很多很多的人去吃饭?” 芙蓉点点头。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过是希望。 若是一品楼能跟聚仙楼一样,每日门口都停上几辆马车。里面虽不是座无虚席,能常有客人,便也是好的。 天早就大亮了。 今儿太阳好。 大柳树的叶子拖到地上,摇碎了一地的阳光。 地上斑斑点点。 像碎银子。 葫芦奔着大柳树而去:“大姐,等我去折一截儿柳枝,做个小喇叭吹一吹。” 芙蓉瞪着他:“葫芦,今儿你是要去酒楼呢,还是来做小喇叭的?” 葫芦只得站住。 茶茶拉着他就往酒楼跑:“大姐说了,今儿酒楼生意好,吃饭的人多,咱们得赶紧去帮忙,不能在路上浪费时间。” 葫芦亦步亦趋的跟着茶茶。嘴里轻轻的嘟囔着:“今儿酒楼生意好——不能在路上浪费时间。” 先是经过了聚仙楼门口。 聚仙楼的陆掌柜站在门口拱手:“卖豆腐的?” 葫芦瞧着陆掌柜穿件黄色的袍子,绿色的坎肩,跟个花八哥似的,且嘴角还留着一簇小胡子,贼眉鼠眼的,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便对他没好感,指着芙蓉道:“她不叫卖豆腐的,她有名字。” 陆掌柜的盯着葫芦:“那你说,她叫什么?” 葫芦很是干脆:“她叫大姐!” 茶茶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脸上一红,对陆掌柜的道:“这是我们大姐,我们大姐叫芙蓉。” 陆掌柜的拦在芙蓉前头,手上的绿玉扳指闪着亮光,他故意将绿玉扳指朝着太阳晃了晃,自己摇摇头道:“卖豆腐的芙蓉,很好。” 芙蓉理也不理他,挑着担子就要走。 陆掌柜的却追了上来,拦在前头,两只胳膊张着,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我说卖豆腐的芙蓉,这豆腐,你不打算卖给我们聚仙楼?” “不打算。”芙蓉斩钉截铁。 陆掌柜的笑笑:“十文一斤,也不卖给我们聚仙楼了。” “不卖。” “你这个卖豆腐的倒是稀罕,给你十文一斤,你却不卖,又是为何?你还真当你们家豆腐是香饽饽?比我们聚仙楼的菜都好吃?”陆掌柜的一副瞧不起的模样。 芙蓉放下担子,直直的盯着陆掌柜的:“我为什么不把豆腐卖给你们,陆掌柜的心里清楚的很。” 陆掌柜的心虚,听此话,自己讨了个没趣,便打着哈哈道:“你是想把豆腐卖给新开的那个什么,那个什么…….一品楼?” 芙蓉冷冷的道:“我把豆腐卖给谁。不关陆掌柜的事,也轮不到陆掌柜的你操心。” 芙蓉挑起担子便走。 陆掌柜的又欲奚落,葫芦扭过头去,指着陆掌柜道:“你长的像老鼠。别跟着我们。” 陆掌柜恨的牙痒痒:“你们去卖给一品楼吧,还一品楼,我就不信,他能撑的了几天,到时候,你哭着求着把豆腐卖给我们聚仙楼。” 芙蓉扭头。恨恨的道:“陆掌柜的有生之年,不用惦记我们家豆腐了。” 陆掌柜的顿时语塞。 聚仙楼里已挤挤攘攘,那些食客,有的在点菜,有的在划拳,还有的已用过了饭,在柜台帐房那里结帐了。 因为生意红火,帐房先生都差点忙不过来,累的满头汗也顾不得擦,只是“噼里啪啦”拨着他的算盘。 食客们吃一顿饭。有的花了十两,有的花了八两,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柜台那里一会儿便堆满了。 茶茶偷偷瞅了一眼,压着声音对芙蓉说:“大姐,酒楼挣银子好快呀。咱们这两筐豆腐,也卖不了几个钱,你瞧瞧,他们柜上的银子……..” 芙蓉瞧也没瞧。 葫芦却挤挤眼睛道:“他们有什么了不起,一会儿咱们的酒楼也挣这么多银子。” 芙蓉心里却没底。 一品楼门口,一辆马车也没有,甚至,连个路过的人也没有。 芙蓉将豆腐放在台阶上,进去一看,新桌子新椅子。连柜台都是新的,算盘也被擦的油黑发亮,可是,一个食客也没有。 王婶子拿着一块抹布,身上围着一条蓝围裙。唉声叹气的坐在靠窗的位置,见芙蓉来了,没说话,先是眼睛一红:“芙蓉啊,你瞧瞧,这都几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一个来吃饭的人也没有?难道真像杨波他爹说的那样,咱这白花花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了?那可都是杨波一点一点挣回来的辛苦银子啊。” 王婶子一大早就来酒楼里忙活,甚至,都没有功夫给杨老爷子做早饭了。 可这桌子也擦了,椅子也擦了,连算盘她都擦了三回了,一个来吃饭的也没有,她有些气馁了。 一开始,酒楼门口,还有几个人走动,可到如今,连个人影也没有了。 葫芦跟个纸飞机似的,绕着酒楼乱跑。 跑了一圈,他跟只小耗子似的,缩头缩脑的道:“大姐,酒楼里只有一个人。”他指指从后厨里出来的杨波:“就只有他一个人。” 杨波身上系着白围裙,倒不像王婶子那般气馁,而是擦着手道:“一早过来开始忙活呢,如今菜也择好了,酒呀,盐呀,都准备好了,后厨的火也升好了,就等着食客上门了。” 说这些话时,杨波脸上甚至还有些笑意。 王婶子直抹泪:“这孩子勤快,一大早来,什么都做,菜也是他一个人买,一个人择,可是,准备好了也是无用呀,是不是这块地方不好呢?听说,前面掌柜的做不下去了,如今,也没有人来咱们这吃饭。” 杨波有些尴尬。 芙蓉忙劝她:“婶儿,别泄气,生意都不是一天做起来的。以后慢慢会好的。” 杨波也道:“娘,别哭了,既然咱们要做这酒楼,这情况,我也考虑过了,我撑的住,你也不要怕。” 王婶子这才止住哭,声音却还有些哽咽:“这个孩子,是个勤快的孩子,可一直命途不好呢,这么勤快,却没有好运气。” 杨波见他娘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便拉过芙蓉来,亲自泡了一杯茶道:“二掌柜的…….” 芙蓉不好意思了:“我怎么能叫二掌柜的呢。” 杨波笑笑:“这酒楼,可是有你一份,你不叫二掌柜的,又叫什么呢?” 芙蓉见杨波真心实意的,也只好接受。 “咱们酒楼的菜,我早先就琢磨好了,虽没有花里胡哨的菜名,可都是真材实料的,鸡鸭鹅都有,且还有不少素菜,比如菠菜蒜汁,蒸柳叶儿,价钱也公道的。”杨波给芙蓉讲着酒楼里的菜。 讲了有半个时辰,芙蓉都记在心里。可杨波心里有菜,没有人来吃饭,倒也无用。 芙蓉拉来葫芦,又拉来茶茶:“你俩。到门口叫人来吃饭。” 葫芦一脸紧张的看着芙蓉:“大姐,见人就拉吗?会不会挨打?” 芙蓉点了点他的脑袋:“是让你们问他们,要不要进来吃饭,不是让你们硬拉。” “那大姐,你做什么?”葫芦拉着芙蓉的手。 芙蓉道:“我一会儿也去门口拉客人,你们先去。我跟杨波说说菜的事。” 葫芦只得跟茶茶站到酒楼门口。 茶茶不好意思,也张不开嘴。 葫芦脸皮厚一些,先是如小姑娘一般,轻声细语的叫了两声:“来吃饭啦——啦——” 然后心里有了底,嗓门也大了起来:“吃饭啦——吃饭不收银子啦——” 茶茶赶紧捂住他的嘴:“葫芦,可不能乱喊,吃饭不收银子,大姐会打你屁股的。” 葫芦撇撇嘴:“反正也没有人来吃饭。我喊一喊,也没有人听见。” 王婶子隔着窗户,见葫芦喊的起劲儿。便对芙蓉道:“让孩子回来吧,这样喊,一会儿嗓子都哑了,别累着孩子。” 芙蓉拿笔帮杨波记下菜品的价格与名称,一面笑着道:“婶儿,不妨的。葫芦脸皮厚,喊一会儿也没关系。” “芙蓉,你的脸……还疼不疼了?”杨波关切的问。 芙蓉的脸还是火辣辣的疼,可她不想让杨波分心,便摇摇头道:“一点儿也不疼了,是小伤,就快好了。” 葫芦却奔了进来,抱着门框道:“大姐,喊的嘴疼。” 芙蓉头也没抬:“那就歇一会儿再喊。” 葫芦委屈的道:“可是大姐,喊了老半天。一个来吃饭的也没有。” 芙蓉道:“如果有人来吃饭,还用你站在门口喊?” 葫芦灰溜溜的又回去喊了,喊了一回,又缩了回来:“大姐,有个人来吃饭。问,你们让不让他吃?” 芙蓉当即站了起来,直冲葫芦招手:“快领他进来。” 葫芦一脸不情愿,冲着外面道:“我大姐让你进来。” 却是陆掌柜。 陆掌柜拿着一个精致的鼻烟壶,大大咧咧的进来了,还没坐下,便四下环顾:“卖豆腐的芙蓉,很好,我说怎么不把豆腐卖给我们,原来自己当了老板娘了。” 芙蓉知道他是来找茬儿的,便道:“陆掌柜还是回吧。” 陆掌柜的指着葫芦道:“瞧瞧,一品楼门口站两个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卖唱呢。” “掌柜的到底想干什么?”芙蓉没给他好脸色。 陆掌柜的嘿嘿一笑:“听说你们这有不少菜式,都是农家常吃的菜,不如,给我说说,都有什么菜,如果菜名好,不定我还点上两盘,照顾一下你们的生意呢?” 芙蓉将算盘放在桌子,冷冷的道:“有油炸蘑菇,油炸海带,油炸鸡蛋,油炸丸子。” “我说芙蓉,你跟我有仇呢,你怎么不卖油炸陆掌柜?” 芙蓉冷哼道:“怕是肉不好,没人吃,不然早炸了。” 陆掌柜的嘴上没占到便宜,便道:“给我来盘油炸丸子,多少钱啊。” 芙蓉道:“十两。” 陆掌柜的脸色一变:“你们抢钱呢,油炸丸子这种低档菜,也能卖十两?” “掌柜的知道我们在抢钱,还不赶紧走,坐在这里做什么?” 陆掌柜的讨了个没趣,起身又打量了一番,才走了,眼瞧着葫芦跟茶茶站在酒楼门口,有一声没一声的吆喝:“都来吃饭啦——” 陆掌柜的便蹲下来,指着葫芦脚下道:“卖唱呢,叫这么欢实,你们哪,应该去屋子里端个碗,把碗放在脚下,路过的人看你们可怜,就会给几文钱。” 葫芦转身去屋里端了一个碗放在脚下:“那你给钱啊。” 陆掌柜的“呸”了一声,转身就走:“这小财迷。” 芙蓉暗暗好笑。 陆掌柜的刚走,杨康跟何秀花便组团来了。 杨康穿一件红绸大褂,黑色袍子,脑袋上还戴着黑色的小帽。 何秀花穿一件绸缎长褂,下衬撒花襦裙,发髻高耸,发间插着一支红玛瑙簪子。 二人直接进来了。 葫芦忙不迭的抢在二人前头:“大姐,有人来吃饭了。” 何秀花一把给葫芦扒拉到一旁去了:“吆喝什么!” 瞧着两人的穿戴,比前几日更好。 杨康一进门,便得瑟开了:“娘,我又在赌坊里赢了十几两,如今赢钱,就跟喝水一样快。” 杨康一脸得意。 何秀花却赶紧捅了他一下:“嘴上就没有个把门的,你娘若是问咱们借银子怎么办?” 王婶子叹口气,将抹布收了起来:“赌坊……能靠的住吗?” 杨康捡一张宽桌坐了,袍子一撩,叉开双腿道:“我杨康穷半辈子,赌坊就是我的富贵地,娘,你也别罗嗦了,听说,杨波的酒楼,叫什么楼的,今儿是第一天开张,我们来照顾一下生意,赶紧的,我肚子也饿了,好酒好菜的,快点给端上来。” 王婶子难为情的看着杨波。 杨波刚要起身去给他们做吃的,却被芙蓉给拉住了。 何秀花见芙蓉不乐意,便冷嘲热讽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豆腐西施,我们自家人吃自家饭,关你什么事?以前没有分家的时候,杨波可得过我们不少好处,如今他开酒楼,我们来吃两顿,怎么了吧,反正,今儿我们没有带银子,再说了,吃自家人的饭,还需要花银子吗?” 王婶子搓着手道:“秀花,不是娘偏心,你兄弟这酒楼,刚开,到现在,一文钱也没有挣到……” 何秀花脸一红,跟斗红眼的老母鸡似的:“他做的东西不好吃,所以没有人来吃呀,我们没有嫌弃他手艺不行,就够给他面子了,看在是一家人份上,我们才来吃的,怎么,娘,你是想撵我们走呢,还是想问我们要饭钱呢?” 王婶子默不作声了。 杨波从柜上拿了一坛子酒给杨康:“大哥,这酒,味道不错,你留着喝吧。” 杨康当即搂着酒坛子不放。 何秀花道:“这还差不多,有酒了,赶紧的,给我们弄几个热菜,我们吃完了还得回家睡觉呢,在赌坊熬了半宿,困的厉害。” 何秀花一脸的得意。 她自从嫁进杨家,把杨家折腾的鸡飞狗跳。 王婶子一把年纪,还被赶出了家门。 如今又来这里白吃白喝。 王婶子只能暗暗叹气。 芙蓉便招手叫来了葫芦:“葫芦,还站在门口吆喝什么呢,有人在这吃饭不给钱,还不赶紧的,关门放狗?” 何秀花一听,还以为葫芦把小狗老四也给带来了。 小狗老四曾经追的她满村子跑。 她是害怕的。 当即拉起杨康的衣袖,抱着那坛子酒就跑。 第305章 老乞丐 眼瞧着好几个时辰又过去了,一个正经吃饭的人也没有。 王婶子颓然将抹布扔进水盆里:“我也得回去,给你爹做饭了,这来了大半天,你爹还没处吃饭呢。” 王婶子刚走,葫芦便喜笑颜开的附在门口:“大姐,有个人想进来吃饭,问你行不行?” 芙蓉以为又是陆掌柜的来了,或是杨康与何秀花,便道:“不行。” 葫芦却领了那人进来:“大姐,你看,这个人多饿呀,为什么不让他吃饭?” 这个人不是陆掌柜,也不是杨康,更不是何秀花,只是一个年老的乞丐,穿着一身破烂衣裳,手里拄着一根青竹竿,另一个手里端着一个破碗。颤颤巍巍的走路,头发上都是茅草。 老人或许也知道自己衣衫褴褛,并不好意思进来,只是缩在门口,也不说要吃饭。 杨波觉得他可怜,当即进后厨给他炖了一只鸡,然后又炒了一盘小青菜。 老乞丐很是感激,站在门口,不敢往酒楼里进。 杨波把鸡跟小青菜摆在桌子上,伸手招呼老乞丐进来。 老乞丐摇摇头,指指自己身上,还是不好意思。 “进来吧,横竖今儿也没有什么生意。你能来光顾我们,也是给我们开了张了。”杨波尴尬的笑笑,另外冲了一壶茶。 老乞丐这才将青竹竿竖在门口,将他的破碗端了进去,用勺子舀了鸡汤进自己的破碗里。三下五除二的就喝尽了:“恩,恩,好喝。” 老乞丐直抹嘴,到最后。指了指柜上道:“这位掌柜,可不可以给老叫花子倒点酒,润润嗓子呢?老叫花子可很久没有沾过酒了。” 杨波起身去倒。 葫芦捂着嘴笑起来:“老叫花子……老叫花子。” 芙蓉瞪了他一眼,葫芦立马跑走了。 杨波满满的倒了一壶酒。 老乞丐也并不用酒盅,而是将酒全倒进自己的破碗里,如喝凉水一般。咕噜咕噜,一会儿就把酒喝下了肚。 喝完了,“吧嗒吧嗒”嘴,很是享受的道:“恩,这味儿还行,是好酒,里面没有掺水。” 老乞丐一直吃了半个时辰,才将桌上的东西吃的一点不剩。 甚至最后一点菜汤,他也倒进破碗里,“呼噜呼噜”喝了个干净。 杨波道:“老人家……你可吃饱了?要不要再给你做点吃的?” 老乞丐摇摇头:“吃饱了。吃饱了。难得你们不嫌弃我这老叫花子。” 老乞丐收起破碗,抱在怀里:“老乞丐我,常常在这条街上走动,虽遭人嫌弃,可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这附近的人。都到聚仙楼去吃饭,你们这的生意,怕是不好做呀。有时候,我老叫花子也去聚仙楼门口要吃的,可惜那掌柜的太抠门,别人吃剩下的肥肉,他宁愿扔地上踩一踩,踩碎了,都不给我这老叫花子吃。” 杨波十分同情的看着老乞丐:“以后你若没有地方吃饭,就到我们一品楼来。” 老乞丐十分感激的望着杨波:“你这个年轻的掌柜。倒也好心,可惜,你们没有什么生意。”说着,老乞丐往自己衣兜里一阵摸索,摸了许久。摸出一串钱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我老叫花子没什么银子,这一串钱,就当是我的饭钱。” 杨波自然不愿意收。 芙蓉将那一串钱又递给老乞丐:“这钱…….您自己留着吧,刚才的饭菜,不收您钱。您是第一个来吃饭的,权当我们请您吃。” 老乞丐却坚持将钱留下:“虽我没正经去酒楼吃过几次饭,可规矩我还懂,这酒楼新开张,讲究个吉利,若第一个来吃饭的就不给钱,怕是不吉利的。” 芙蓉坚持不收。 老乞丐坚持要给。 见老乞丐实在真诚,芙蓉便解开那一串钱,取了两文钱出来道:“如果您坚持要给,我们就收下这两文,算是您照顾了我们的生意。给我们开了张。” 老乞丐叹了口气,将剩余的铜钱用绳子系好,塞进自己的衣兜里,取来他的青竹竿,指了指外面道:“不是老叫花子多嘴,你们没发现,今儿从这条街上路过的人很少吗?往日里这条街上可不是这么冷清。” “您的意思是?” “我老叫花子在这街上久了,每天都是什么人在这街上走动,我都一清二楚,今儿却是反常。聚仙楼的陆掌柜,叫了好几个伙计,专门在这路上拉人,见有人想吃饭的,便拉到他们聚仙楼去了,那些没钱的,自然也不敢到酒楼吃饭,所以,你们的生意,冷清的很哪。”老乞丐撂下这句话,探头看了看道:“那,那几个戴着红色小帽的人,就是聚仙楼的伙计,从这街上路过的有钱人,都到他们聚仙楼去了,而没钱的,被他们一恐吓,也不敢来了。” 老乞丐叹了口气,走了。 芙蓉伸出头望望,果然见大柳树那边,有几个戴着红帽子的人鬼鬼祟祟,当即对杨波道:“我这就去会会他们,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杨波拉住了她:“芙蓉,还是别惹事的好,聚仙楼财大气粗,不是咱们能惹的。” 芙蓉只得道:“那好吧,我出去外面透透气。” 杨波这才松了手,自己收拾碗碟去了。 芙蓉望着聚仙楼的几个伙计,亲眼看到有的人要往一品楼的方向来,却被他们拦了个结实,不由分说的,就往聚仙楼里拉,或者,直接给轰走了,不准别人从一品楼门口经过。 芙蓉瞧着杨波去了后厨,便猫着腰跑了过去。 聚仙楼的伙计认出了芙蓉,个个嘲笑她:“没生意呀?酒楼的二掌柜都出来散步了?” “你们果然卑鄙。”芙蓉恨恨的道:“开门做生意。正大光明,你们却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一个伙计道:“那能怪谁呢,谁让一品楼不长眼,非得跟我们陆掌柜的抢生意?” 陆掌柜就像长了顺风耳一样。说到就到,他一脚踩着柳树根,一手扯着柳树枝条,很是轻蔑的道:“卖豆腐的芙蓉,很好,很好。如今我瞧着。一品楼的生意,好像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呀,半天了,才有个老叫花子去吃饭,你们一品楼是专门给老叫花子做饭的?” 芙蓉瞪着他:“我们一品楼为什么没有生意,陆掌柜心知肚明,何必在这装糊涂。” 陆掌柜故意伸出手来,附在耳朵边:“芙蓉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我大姐说,陆掌柜装糊涂…….噗……噗…….噗……”葫芦不知什么时候跟了来,折了一截儿柳枝。做了一个小喇叭,此时他鼓着腮帮子,吹响了喇叭,一阵“噗噗”的声音,震的陆掌柜耳朵疼,便推了他一把:“死孩子。大白天吹什么喇叭,你爹死了,有你吹的时候。” 葫芦被陆掌柜的推倒在地。小喇叭也掉在地上沾了灰。 “陆掌柜的如此欺负一个小孩,是不是活腻歪了?”只听“哗”的一声,有人抽刀。 芙蓉一转身,原来是陈舅舅。 陈舅舅从腰间抽出佩刀,那佩刀白生生的,柳叶飞到上面,立马两截儿,此时。他将刀刃对着陆掌柜:“早听说陆掌柜的欺软怕硬,一个小孩子你也推,你眼里还有没有县老爷,你知道不知道,你面前这个卖豆腐的。跟县老爷是什么关系?” 陆掌柜的分明被弄糊涂了,看芙蓉的穿戴,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值钱的地方,且天天挑着担子卖豆腐,能跟县老爷有什么关系? 财大就气粗,虽说陈舅舅是衙役,陆掌柜见了他,却也不十分害怕,而是以质疑的口吻问道:“一个卖豆腐的,能跟县老爷什么关系?” “她是――”陈九年没说出口呢,就被芙蓉拉住了:“陈舅舅,还是别说了。” 早有机灵的衙役扶了葫芦起来,给他拍拍屁股上的灰。 陈九年把佩刀左右挥舞了几下:“陆掌柜,我可是常在这巡街,若再看到你欺负一个小孩,我这刀,可不是拿着玩的。” 陆掌柜的后退一步,指着芙蓉道:“是她们先欺负我们聚仙楼的,这条街上,本来只有聚仙楼一处生意,可她们,竟然又弄了什么一品楼,如今,你看看,都到我们聚仙楼门口来抢生意了。” 陆掌柜的分明在颠倒黑白。明明是他们在抢一品楼的生意,甚至,不准别人到一品楼吃饭,可如今,他竟然说是芙蓉来抢聚仙楼的生意。 陈舅舅“哗”的将佩刀又收回刀鞘里,这一动静,吓的葫芦一个激灵。 “陆掌柜,你瞧瞧,到你们聚仙楼吃饭的人,都排到门口了,人家新开了一个什么?什么?”陈舅舅望着芙蓉。 “一品楼。” “对,人家新开了个一品楼,你就带着伙计在这眼红了?瞧瞧,这戴着红帽子的一伙人,都是你们聚仙楼的伙计吧,还戴着红帽子,你们怎么不戴着绿帽子呢。”陈九年呛了陆掌柜一句。 陆掌柜一向不是个好人。 以前有人在聚仙楼吃饭,不过是忘了带银子,他便派人跟着人家回家取,吃饭用十两银子,跟到人家家里去取,便要收十五两,说是利钱。 有人在聚仙楼的饭菜里吃出来一条大青虫,他反倒说是人家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大青虫,故意放到他们饭菜里的,把人家拉到大街上,狠狠的揍了一顿。 陈九年在街上巡逻,时间长了,对这陆掌柜的也有所了解。 对他,倒没有什么好感。 陆掌柜被陈九年训斥一顿,只得低眉顺眼的道:“好了,以后聚仙楼的生意是聚仙楼的,一品楼的生意是一品楼的,不过,九年兄,若一品楼生意不好,你可赖不着我。”他说着,就要去拉陈九年的衣袖。陈九年却甩开了:“谁是你九年兄,我娘早死了,我娘死之前,没听说生过你这样的儿子。” 陆掌柜的一脸尴尬。等陈九年与芙蓉走远了,他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语带愤恨的道:“不过是个小小的衙役,竟然也敢欺负到我头上,一个破烂的一品楼,也敢开在我们聚仙楼门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一品楼生意冷清。 杨波正拿着抹布擦柜上的几坛酒。 陈九年将腰里的佩刀取了下来放在桌上,打量着一品楼,摸摸这里,又看看那里,杨波已沏了一壶茶来,用小碗给陈九年倒了一碗:“陈舅舅累了,喝茶歇一歇。” 跟着陈九年的两个小衙役走路走的腿酸,此时也想坐着歇歇,陈九年瞪着他们:“才走这么一点路,你们就想歇歇?” 芙蓉忙帮着说话:“陈舅舅。就让他们歇一会儿吧,喝口茶也是应该的。” 陈九年这才不说话了。 两个衙役围着陈九年坐着。 陈九年问杨波:“你也不在喻府做饭了,唉,我倒很想吃你做的饭,这不,夫人昨儿在喻府里请几位有钱人家的太太吃饭。新来的厨子做的不干净,米饭里竟然有石子,生生给一位太太镶的金牙硌掉了,夫人不知道多尴尬,还是你在喻府的时候好啊。” 陈九年又打量了一番:“这一品楼……能行吗?我瞧着好像没有什么生意?” 杨波有些尴尬:“确实……今儿没做到什么生意。” “好像是陆掌柜的故意使坏呢,是不是他不让人到你们这里吃饭?”一个衙役喝着茶道。 陈九年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是个人都瞧出来了,陆掌柜虽银子多,可一向不是个善人,他怎么允许你们抢他的生意。” 陈九年“咕噜”喝了一碗茶:“杨波啊,不是我说。这支撑酒楼,不是易事,若支撑不下去,你还是回喻府里算了,到时候我跟夫人说一说……” 杨波却摇摇头:“陈舅舅。谢谢你的好意了,既然我从喻府出来了,便不打算回去了。” 陈九年也摇摇头:“只听说夫人骂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你做的饭菜并没有什么错处,你是不是生夫人的气?夫人就是那脾性,唉,有时候还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呢。” 陈九年懊恼的放下茶碗,抚摸着肚子道:“若不想回喻府也好,至少在这里,不会受夫人的气了。我就在这街上巡视,若是有人欺负你们,就来告诉我,我的佩刀可不是面捏的,定然让他们好看。” 杨波一向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人,什么事到他那里,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笑着道:“陈舅舅,并没有人欺负我们,不敢劳陈舅舅费心。” 葫芦凑上来,拉着陈九年的衣袖道:“那个长的像老鼠的人,欺负我们。” 陈九年想了想,没想出那个像老鼠的人是谁,便道:“敢欺负你们,舅舅把他们打进洞里去。” 陈九年喝了茶,望着柜上的酒发呆,杨波去倒了一壶,陈九年一闻,直夸是好酒,当即咕噜咕噜喝了,喝的脸通红,跟烫红的烧饼一样,跌跌撞撞的起了身,拿起佩刀要出门,想起来没有给酒钱,伸手在钱袋里摸了摸,一文钱也没有,脸更红了:“我忘了,我天天上街,只戴佩刀,不带银子。” “陈舅舅何必这么见外,这酒是我送给陈舅舅喝的。”杨波送陈九年出门。 陈九年喝的头晕眼花,身子一秃噜,从台阶上滑了下去,躺在地上好半天才起来,由两个衙役扶着,摇摇晃晃的走了。 天也要黑了。 太阳从柳枝上隐了下去,昏黄的光渐渐的不见了。 柳条也变成了青黑色。 葫芦在酒楼门口吆喝一天,喝了一肚子凉风,这会儿肚子疼的厉害,也顾不得芙蓉了,拔腿就往家里跑。 一品楼的盘盘盏盏被擦的油亮,可却没有一点生意。 芙蓉的豆腐还留在那里,一斤也没有卖出去。 老乞丐给的两文钱,就在柜上,芙蓉捡起那两文钱递给杨波:“这是今儿做的生意。虽然少,也算开张了,你收着吧。” 杨波郑重的将两文钱分成两份,一文他自己留着。一文给了芙蓉:“这里也有你的功劳。” 王婶子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以后,忙活了两个多时辰,也没做什么好的饭菜出来。 晚上吃的,不过是大米粥,还有一份咸菜条子。 杨老爷子坐在院子里直埋怨:“以前的生活。虽不富贵,可也有吃有穿,偶尔也能吃上肉,这杨波的一品楼刚开,咱们就吃上咸菜条子了,这是造孽啊,过一阵子,咸菜条子不知还能吃着不能。” 王婶子想起酒楼里没有生意,便很忧心,大米粥熬好了。她还坐在灶前,一下一下的往灶膛里填柴,填一把柴,便叹一口气。锅里的大米粥“咕噜咕噜”直冒气。 杨老爷子起身舀了一瓢水就倒进了灶膛里:“如今银子也没有了,咸菜条子也吃上了,你这老婆子。还可劲儿的往灶里填柴,这柴都是我去后山上砍来的,你就不知省着点用吗?”杨老爷子颓然将水瓢扔进水缸里,用力过猛,水瓢在缸里直晃悠:“以后咱家就指着那几亩薄田了,若是田里收不上庄稼,咱吃不起饭,到时候饿极了,不定还抱着这柴火啃呢,以后。家里的东西,必须都省着用。” 王婶子被杨老爷子训斥了一番,本来心里就很压抑,这会儿坐在灶前直抹眼泪。 春娘已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 有炒鸡块,腊肉白菜。猪肉炒粉条,还有一锅红豆粥。 葫芦坐到椅子上,伸手就想夹粉条。 茶茶拦住了他:“今儿大姐跟杨波很辛苦,要等大姐一会儿回来才能吃。” 葫芦撇撇嘴,抱着胳膊道:“今儿我也很辛苦咧。” 直到天黑,星星都出来了。芙蓉跟杨波才回来。 两筐子豆腐原封不动被挑了回来。 春娘端着蜡烛一照,便明白了,赶紧将豆腐担到灶房里,一面笑着安慰芙蓉:“这几天我的豆腐做的有点多了,怕别人买的都还没吃完,不妨的,明儿还能卖一天。” 芙蓉有些歉意的道:“春娘,我…….” 春娘却已招呼开了:“都来吃饭吧,不管怎么说,今儿都累了一天,我做了几个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杨波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回家吃吧。” 春娘拉住了他:“不用客气。”一面又叫葫芦:“去把王婶子,还有杨大叔叫来,一块吃饭。” 葫芦飞奔而去。 很快,王婶子便端着咸菜条子来了,见春娘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菜,她也不好意思了,将咸菜条子放在桌角,有些拘谨的道:“我也不会做什么菜,只有这咸菜条子……” 杨老爷子已端起半碗红豆粥“呼噜呼噜”喝起来:“我就说了,今儿孩子们辛苦,得弄几个像样的菜,犒劳犒劳,你瞧瞧,这老婆子抠门的样儿,只弄了这咸菜条子,还端到你们家来丢人现眼。” 芙蓉赶紧为王婶子解围:“这咸菜条子,我最爱吃了。”说着,她捏起一个吃了,嗓子里咸的厉害,芙蓉不禁咳嗽了一声,白天吆喝的起劲儿,茶也忘了喝一杯,如今嗓子像着了火,火辣辣的疼。 因惦记一品楼的生意,芙蓉没有食欲,喝了些粥,吃了些咸菜条子,便放下了筷子。 杨波怕他娘忧心,倒是吃了些菜,可是粥却怎么也喝不下。 王婶子瞧着一家子人脸上没有喜色,知道一品楼生意艰难,端着碗就抹眼泪,怕被杨老爷子看见,还背过身去,轻轻的抽噎。 杨老爷子倒跟个没事人一样,将桌上的菜吃了大半,这才抚摸着吃撑的肚子道:“杨波,今儿酒楼挣了多少钱啊?” 葫芦一听这话,丢下一句:“我吃饱了”。抱着小狗就回屋往被窝里钻,一面又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杨波一时无话。 春娘忙道:“他大叔,第一天生意,挣多少银子倒是无所谓,孩子们辛苦一天,好好用了饭,歇一歇,以后挣银子的时候还长。” 杨老爷子却不死心,他抽出烟锅子含在嘴里。盯着杨波:“不敢说?是不是一文钱也没有挣着?” 芙蓉道:“挣着了。” 杨老爷子面露喜色:“第一天就挣着钱了?挣了多少?” 芙蓉默默的道:“挣了一文。” 杨老爷子“噗”的吐出烟锅子,烟味太重,呛的他自己咳嗽起来:“挣了一文,败家玩意。我就知道,这白花花的银子是打了水漂了,你们还不信,一文?一文连个烧饼也买不着啊。” 杨老爷子的嗓门很大,吓的葫芦缩在床上,动也不敢动。 一般情况下。杨老爷子生气以后,不是扔板凳就是丢烟锅子。 这一次,杨老爷子却用烟锅子敲他自己的大腿:“我对不起祖宗啊。” 春娘劝解:“他大叔……何必说这样的话,这不过是头天的生意,做不得数的。” 杨老爷子却抹着泪对王婶子道:“明儿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不管几两几文的,都买上香烛纸马,统统烧给杨家的祖宗,免得以后穷的一文钱也没有了,杨家的祖宗连香火都吃不起了。” 杨老爷子越说越痛。 杨波却是默默无言。 这一晚。据说杨老爷子折腾了半宿,寻死觅活,才睡下了。 杨波跟芙蓉坐着说了半宿的话。 杨波说:“若是陆掌柜明日还堵在那,不让人到一品楼吃饭可怎么办呢?” 芙蓉恨恨的道:“他若敢那样,我就去聚仙楼门口堵着。” “可不敢那样,我听说。聚仙楼里的小二们,可都会一点功夫。” 芙蓉想起那两个黑衣人,那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又想到陆掌柜的那副嘴脸,心里暗暗作呕,她知道杨波不想惹事,便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想,陆掌柜应该不会在那堵着了,毕竟,他也要做生意的。” 直到很晚。两个人才各自睡下。 芙蓉睡的很浅,翻来覆去叹着气。 春娘也没有睡,睁着眼睛,听着芙蓉的动静。直到五更天了,芙蓉隐隐睡去了。春娘才眯上眼睛。打了一会儿盹。 芙蓉匆匆用了些早饭,便挑着昨日的豆腐往酒楼里去。 一大早的,杨老爷子便坐在门口给羊梳毛。 平时他赶羊的时候,都是拿着棍子追,吓的那一群羊撒开蹄子猛跑,这会儿他却很怜香惜玉,轻轻的抚摸着羊身子,张开五指做梳子,细细的给羊梳了一遍又一遍。直梳的羊受不了了,挣扎着想逃跑,却又被杨老爷子按下,一遍一遍的梳。 葫芦早上去学堂,看到杨老爷子这般神神叨叨的,踮着脚就飞奔而去,生怕杨老爷子捉住他,跟对待羊一样给他梳毛,小狗老四追着葫芦“汪汪”直叫,葫芦看看小狗身上的毛,只得又飞奔回来,把小狗藏在床底下,才上学去了。 芙蓉觉得有些奇怪,便放下豆腐担子问杨老爷子:“大叔?在门口晒太阳呢?” 杨老爷子头也不抬:“没看到今儿阴天吗?晒啥太阳。” “那大叔是?” “没看到我在给羊梳毛吗?” 芙蓉“哦”了一声,杨老爷子跟吃了炮仗一样,火气很大,芙蓉想挑着豆腐溜走,却被杨老爷子叫住了:“你说说,以前吧,我为了让羊多吃些草,三天两头去后山放羊,这帮羊不听话,挨了不少闷棍,如今想想,是我不对,这不,一大早我就给它们梳毛,这样,等我死了,罪孽不就小了?是不是不用下地狱了?” 芙蓉只得道:“大叔,你说什么呢?怎么就死了死了,你再这样给羊梳毛,一会儿羊毛都给你梳掉了。” 杨老爷子还是不停:“唉,酒楼的生意,一天只挣一文钱,说不好过两天,人家到酒楼吃一顿饭,你们还得倒给钱呢,家里没银子,日子过不下去,开始等死啦。” 杨老爷子眯着眼,一双手跟铁耙子似的,惊的羊“咩咩”直叫。 芙蓉知道,因为酒楼的事,杨老爷子寻死觅活的,不过是可惜那点银子,故意说出这些话来,便也不理他,挑起担子就走。 走到大柳树旁,芙蓉还故意四下望了望,这一日。陆掌柜的倒没有派人在这守着,难道是陆掌柜的良心发现了? 杨波已在酒楼里张罗开了,难得的是,王婶子忙完了家里的事。也来酒楼里帮忙,见她弯腰扫地,芙蓉便跟杨波使了使眼色。 杨波笑笑:“没事的,我娘说了,生意好不好的,如今既然买了下来。也不能丢着不管,她想来做些力所能及的。” 芙蓉这才松了一口气,王婶子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的了。 柳树下突然又出现了几个戴着红帽子的人。 看样子,还是陆掌柜聚仙楼里的人,果然是阴魂不散,陆掌柜的也没有良心发现。 他们围在柳树下,时不时的吆喝着来往的人,无非是不准他们到一品楼用饭。 那些人怕惹祸上身,乖乖的走了。有的走到一品楼门口,抬头看看招牌,脚下的步子却迈的飞快。恨不得从一品楼门口飞过去。 芙蓉想过去理论。 陈舅舅却及时出现了,佩刀一挥,那帮人吓的赶紧跑回聚仙楼。 陈舅舅对芙蓉说:“你们放心做生意吧,这伙人再敢堵在那。有舅舅呢。” 果然,芙蓉看了一会儿,那伙人只在聚仙楼门口探头探脑,并不敢到柳树下了。 芙蓉担子里的豆腐早凉了。 杨波掀开盖在豆腐上的细棉布:“芙蓉,这豆腐,今儿若是还卖不了,怕就要馊了吧。” 芙蓉点点头:“这可是春娘辛苦做出来的,唉。” 杨波笑笑,挑起担子往后厨里送:“放心吧,今儿这豆腐。就放在咱们后厨里,一会儿我做几个菜看看。” 芙蓉在门口瞧着,路过一品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可顶多是看看,并没有人进来吃饭。 芙蓉挤出笑脸来,对来往的人道:“不如进来尝尝。我们这的菜,价钱公道,且味道也好。” 王婶子拎着扫把跟芙蓉并肩站着,叹了口气道:“难道真是咱们这……风水不好?” 芙蓉劝她:“婶儿,风水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咱们酒楼刚开,生意冷清也无妨,他们没吃过咱们的菜,自然怕上当了,慢慢的有了客人,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就好了?” “话虽是这样说,可一个人也没有,倒不是办法。”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个穿对襟长褂,红色襦裙的姑娘来了,姑娘挽着圆圆的发髻,发间还插着一支银簪子。 走近了,芙蓉才发现,竟然是喻府的阿英。 刚要给阿英打招呼,阿英便冷冰冰的道:“还好陈舅舅说,杨波在这里开了酒楼,芙蓉,你明明知道杨波在这里开酒楼,当初你也答应告诉我杨波下落的,可你倒好,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英一直在喻府里伺候喻夫人,芙蓉没想到,此次她竟然专门往一品楼来,被阿英给问住了,倒有些语塞:“我……” 王婶子不认识阿英,忙帮芙蓉说话:“这位姑娘,芙蓉这两天,一直在酒楼里忙……想来是没有时间去告诉…….” “我问芙蓉,又没问你,老婆子话真多。”阿英推开王婶子就进去找杨波,见了杨波,忙掏出手帕来给他擦脸:“你这么躲着我?宁愿到这地方开这么一个破酒楼,也不爱理我?为什么你们男人都这么狠心?” 王婶子被阿英推了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还好芙蓉给扶住了。 “娘――”杨波赶紧上前:“没有吓着你吧。” 王婶子摇摇头。 阿英才知道,她嘴里的老婆子竟然是杨波的娘,也有些尴尬,忙用手帕给王婶子抖抖身上的灰:“刚才是我没看清,只顾着找杨波呢……对不起啊。” 王婶子没有说话。 杨波道:“阿英,一品楼还要忙,你若是没有什么事,就回喻府去吧,喻夫人不还得你伺候的吗?” 阿英却有点不情愿:“我天天都在伺候喻夫人,我想伺候你。” 芙蓉扶着王婶子坐下,听着阿英跟杨波撒娇。 杨波道:“阿英,我不用你伺候。你还是回吧。” 阿英却道:“赶我走吗?你好狠心,我走这么远的路,饿了,你给我做点吃的。” 杨波没动。 王婶子叹了口气:“杨波,既然她饿了,你就给她弄点吃的。” 杨波给她做了一个鸡汤豆腐,还有一个素炒面筋片。 阿英故意叫芙蓉:“坐着干什么?怎么没有水?”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在喻府里低三下四,这会儿却开始指挥芙蓉。 芙蓉只得去给她倒水。 杨波拦在前头:“我去倒。” 阿英撇嘴道:“我听说,芙蓉可是这儿的二掌柜的,既然是二掌柜的,那杨波做了菜,你倒点水也是应该。” 芙蓉给她倒了水。 她又觉得太凉。让芙蓉去给换热的。 芙蓉换了来,她又嫌太热,最后还是王婶子给她倒了一碗,她才不吱声了。 吃完了饭,杨波说:“阿英,你回吧,银子,我们不收你的。” 阿英却红了脸,掏出银子扔在桌子上:“你是不是一直都嫌弃我只是一个丫鬟,所以才……才……瞧不起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第306章 哪来的野丫头 杨波本来就话不多,此时被阿英逼着,更是无话,只是捡起桌子上的银子还给她:“你在喻府里做工,得银子也不容易,这顿饭,就算是我请的。” 阿英的脸更红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丫鬟,身份低贱,所以…….故意羞辱我的?” 杨波甚至不知跟她说什么了。 王婶子虽被阿英给推了一把,见自己儿子尴尬,忙把银子塞到阿英手里:“这位姑娘,实在不是我们瞧不起你。你不要多想……” 阿英却哭起来。 哭的很痛。 芙蓉还很少看到阿英哭,哭的十分伤心的样子。 哄了她半天,也哄不下。 “阿英,你在这哭什么呢?喻夫人起了床,找你梳头呢,找半天找不见人,这会儿正在喻府里发脾气,你还不赶紧回去?”众人正尴尬,格格却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阿英一听这话,忙收起银子问道:“夫人当真在找我?” 格格点点头:“谁还骗你不成?你平白的没事在一品楼哭成这样,他们不卖饭菜给你?” 阿英摇摇头,脸上一红,低眉顺眼的从格格身边溜走了。 格格这才吐出一句:“喻府的人,从老的,到小的,都这么神神叨叨。” 一品楼里虽擦的干净,可到底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桌子椅子都是杨木的,连柜上的算盘也是前一任掌柜的留下的,看着有点寒酸。 格格也是从京城里来的,瞧了眼一品楼。便叹道:“这么穷一个酒楼?谁敢来吃饭呢?” “今儿还没有人来吃饭?” 芙蓉回头,原来是那个老乞丐。 老乞丐今儿换了件干净些的衣裳,但也打着补丁,手上依然握着他的青竹竿。另一个手里端着他的破碗。 老乞丐轻车熟路,自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杨波道:“掌柜的,给来一壶烧酒,恩,把你们这的小菜来两个。让我老叫花子尝尝。” 杨波很快倒了烧酒,又去后厨里做菜去了。 格格有些吃惊,偷偷问芙蓉:“这老头,全身上下,没一处值钱的地方,他还喝上烧酒了,能给饭钱吗?” 芙蓉还没吱声呢,就听到老乞丐吆喝道:“别瞧不起人,昨儿我要饭也要了一两多银子呢,这一品楼饭菜不贵。我老叫花子偶尔喝点烧酒,还是喝的起的。” 格格一脸尴尬:“老头,还没喝酒呢,你就说疯话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乞丐却是头也不抬:“我管你是谁,反正不影响我喝烧酒。” 格格被老乞丐抢白的没意思。只得青着脸捡了把椅子坐了,一面着急的望着门口:“苏畅不是总爱到这里来吃饭吗,怎么这几天,不见他来了?我守在路对面都没敢进来,怕吓着他,可…….可他连个影儿也没有。” 老乞丐咕噜咕噜喝着烧酒,杨波做了一盘鱼香豆腐,又做了份蒸荠菜苗,老乞丐配着烧酒,吃的很香。 格格一心念着苏畅。听老乞丐在这“吧嗒吧嗒”的,便有些不高兴:“我说你这老头,吃饭就吃饭,吃两盘菜,嘴巴也能吧嗒成这样。你是多久没吃过饭了?” 老乞丐哈哈一笑,把烧酒倒了个底朝天:“不瞒你说,我老叫花子,是许久没正经吃过饭了,可至少我还有胃口吃饭,不像有些人,一心惦记着不想见她的人。” 格格被说中心事,便道:“老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人家既然不想见你,你又何必天天守着,那多没意思,我瞧着那后生,天天被你撵的,路也不能好好走了,还不如我这当乞丐的自在。”老乞丐看了格格一眼:“瞧你头发还没梳起来,是没有嫁人的吧?没嫁人呢,就追着汉子满街跑,恩,这不好。” 格格脸色绯红:“我追不追汉子,关你什么事!再多嘴,舌头给你割下来。” 老乞丐哈哈一笑:“这姑娘脾气真大,若这么大气性,那聚仙楼的那帮伙计,探头探脑的,在路口堵人呢,不让大伙来一品楼吃饭,姑娘跟我老叫花子逞什么厉害?真厉害,不如去跟聚仙楼那帮人算帐。” 格格被这话一激,抬脚要出门。 芙蓉忙拉住她:“格格,聚仙楼那伙人,陈舅舅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老乞丐放下酒壶,舔舔碗沿道:“聚仙楼那伙人,可不听教训,这不,衙役一走,他们又出来拦人了。我瞧着,衙役是不顶用,这位姑娘,火气这么大,不知是不是真有用。” 格格拔腿就往聚仙楼去。 速度之快,芙蓉硬是小跑才追上。 果然,聚仙楼那一伙人,又聚到了柳树下。 陆掌柜的探头探脑,缩在聚仙楼门口四下张望。见芙蓉来了,他迈着步子出来:“卖豆腐的芙蓉,你又来找茬儿了?” 芙蓉道:“陆掌柜也未免太不正大光明了,这打开门做生意,陆掌柜总让人站这拦着是什么意思?” 陆掌柜哈哈一笑:“芙蓉姑娘不是认识那帮衙役吗?怎么不让他们来赶我们了?” 聚仙楼的一个伙计笑道:“衙役一来,咱们就跑进聚仙楼里,衙役一走,咱们就出来,横竖他们抓不到咱们的把柄,能把咱们怎么样?” 陆掌柜一脸的得意:“我瞧着,就那老乞丐去吃过两顿饭,怕是饭钱都给不起,别在那撑着了,卖豆腐的…….我都觉得你们寒酸,不是脑子有病,谁去你们那吃饭?” 陆掌柜洋洋自得。 瞧着聚仙楼生意红红火火,他更是得意。 格格想到苏畅喜欢到一品楼那地方吃饭,可掌柜却说,不是脑子有病,谁去你们那吃饭,这不是骂苏畅的吗?且瞧着陆掌柜得瑟的站也站不稳,格格心里就有气:“你说谁脑子有病?” 格格声音很大,陆掌柜吓了一跳:“哪里来的野丫头,我又没说你。” 格格抬手给了陆掌柜一个耳光,这耳光很是响亮,吓的聚仙楼的伙计们赶紧以手捂脸。 陆掌柜也被打蒙了:“你谁啊?手这么欠哪。” 陆掌柜不由分说,也还了格格一耳光,这一耳光实在是打的结实,格格的嘴唇都肿了,平时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即便她那当王爷的爹,跟她说话都得客客气气,有时候还得哄着她,任由她耍小性子,可如今,却被这个陆掌柜给打了。 格格气的跳脚,抬手又给了陆掌柜一个耳光,陆掌柜也没闲着,反过来就还了格格一耳光。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一直打的有六七下,双方的脸肿的都跟猪八戒似的。 芙蓉拉着格格,却怎么也拉不住。 格格吐了口唾沫:“陆掌柜,你敢打我!你就瞧好吧。” 陆掌柜心里也有火:“野丫头,你别不知道张王李赵,竟然敢打我。回头把你们祖坟给掘喽。” 格格的祖坟,那可是皇陵,还从来没听谁说过,敢掘皇陵的。 格格跳起来,抱着陆掌柜的脸就咬,跟咬一个大猪头似的。 陆掌柜疼的厉害,又挣脱不掉,便一手勒着格格的脖子,一手揪着格格的耳朵:“野丫头,耳朵给你揪掉,你敢咬我。” 两个人闹的不可开交。 聚仙楼的伙计想跑出来帮忙,却被陆掌柜给骂了回去:“收拾这个野丫头,还用你们?瞧好吧,一会儿狗牙我给她掰掉。” 芙蓉怕格格吃亏,也想帮忙,格格却道:“芙蓉,你站远点,一会儿我把陆掌柜咬死了,别把血溅你身上。” 两个人不由分说的飙上了。 恰恰陈九年转了一圈,又路过聚仙楼门口,见陆掌柜的搂着格格,又捏着格格的耳朵,格格贴着陆掌柜的脸,两人抱的十分结实,赶紧捂住了脸:“哎呀,哎呀呀,造孽…….这都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呀,哎呀,格格,你不是喜欢苏畅的吗?怎么这一会儿,换成了陆掌柜,哎呀……”陈九年直摇头,想起陆掌柜那猥琐的小眼睛,那稀稀拉拉的胡子,陈九年便觉得如鲠在喉:“我说格格,你这口味重是重了点,可你也给我们提点醒,让我们有点思想准备呀,这弄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陆掌柜揪着格格的耳朵,下的是狠手,格格的耳朵都快要被他给揪掉了,火辣辣的疼,如今咬陆掌柜,咬了一嘴胡茬,又听到陈九年在那唧唧歪歪,格格便松了口:“我跟这个……这个陆掌柜……” 陆掌柜却把格格搂的更紧:“我这就勒死你…….还造反了…….在我们聚仙楼门口撒……撒……野” 陈九年这才听出,二人是在打架,并不是在谈情说爱。 当即抽出佩刀来:“都松手!” 陆掌柜这才依依不舍的松了手,格格被勒的直咳嗽,一把夺过陈九年手里的刀,追着陆掌柜的就要砍:“你这个老不死的,竟然想勒死我。” 陆掌柜的上窜下跳,夺过刀来,拿在手里,冲着格格直比划:“野丫头,把你头剁下来当球踢。”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跟着陈九年巡街的衙役抱着胳膊站那看笑话。 陈九年只得叫停陆掌柜的:“疯上瘾了?你可知道你打的是谁?” 第307章 汤里有东西 陆掌柜的这才把刀递给陈九年:“也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不是我说,陈兄弟,若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跟削萝卜一样削了她了。” 陆掌柜做了个削萝卜的手势。 陈九年直摇头:“陆掌柜的,你这就有眼不识泰山了,如今你不用看我的面子,她们,可是比我有面子。” 陆掌柜不服气的指着芙蓉道:“她不就是一个卖豆腐的吗,她能有什么面子?” 陈九年指着格格:“有面子的是她。” 陆掌柜的吐了口唾沫:“我哪知道这野丫头是哪里来的,我不认识她,她跟疯了一样,瞧瞧,脸上的胡子都被她咬掉了,我脸上的胡子本来就少,好不容易留的……” 格格也学着陆掌柜吐了一口:“你们再敢守在大柳树下拦着一品楼的生意,胡子给你拔光。” 两个人话不投机,又要厮打。 陆掌柜指着芙蓉道:“我也不知你在哪里请了这么个疯婆子――” 格格一听陆掌柜叫她疯婆子,干脆用脑袋顶着陆掌柜的肚子,直顶的陆掌柜一个趔趄。 陆掌柜长出了一口气:“你不让我们在大柳树下守着,我就专门让人在这守着,有本事,你在聚仙楼门口守着呢。” 陆掌柜本来是一句气话,没想到,格格却当了真,当即撸起衣袖,大大咧咧的站在聚仙楼门口,胳膊一伸,将聚仙楼给堵了一个结实。 有吃完饭的客人。结了帐从聚仙楼出来,见一个女子堵在门口,便从她胳膊下面钻了过去,嘴里道:“大白天的。这是做什么?” 格格只是不言语。 不久,有人坐着马车来吃饭,见有人堵着门,便道:“赶紧让开吧,没见怀海城大财主老爷来吃饭了吗?站哪不好,非站门口。当门神哪。” 格格跟撵小鸡似的撵他们走:“我就在这当门神,今儿别说是大财主老爷来了,怀海城县老爷来了我也不让开。” 几个人愤愤的骂了几句,只好坐着马车走了。 又有三五个穿着绸缎袍子的男人拿着扇子经过,见格格守在那一动不动,便凑了上来:“这是做什么?守在门口,是拉客还是赶客?” 格格没好气的道:“你们来做什么的?” “我们来吃饭的。” 格格也愤愤的道:“来做什么都行,就是来吃饭不行,快走开。” 那些人作势要进聚仙楼,一个个还毛手毛脚。格格伸出一脚就要踢,被那些人躲过去了:“真踢啊?” “聚仙楼里的菜被我下了耗子药了,不想死的快走。” 那些人见格格不像开玩意的样子,只得认倒霉。 陆掌柜惊住了,还从来没人敢在聚仙楼门口如此撒野,撩起他的袍子就又要跟格格算帐。 “陆掌柜。可不是我多嘴,聚仙楼门口这位,可是当今王爷的闺女,若你打了她,结果,你自己酒楼里有算盘,你可以自己算一算。”陈九年小心提醒。 这话果然把陆掌柜的给震住了:“她果然是王爷的亲闺女,是亲生的吗?” 陈九年点点头。 陆掌柜一改刚才凶狠的模样。屁颠儿的跑到格格面前,自已拔着脸上稀疏的胡须:“格格,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了。格格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稍微让一让吧?聚仙楼还要做生意哪。” 格格反问:“一品楼的生意呢?” 陆掌柜只得道:“以后再不会让伙计在路上拦人了。”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格格这才有了笑脸。 陆掌柜赶紧趁热打铁:“格格……还是去一品楼坐着去吧?我们聚仙楼太吵嚷……” 格格还是叉腰站在聚仙楼门口,一点也没有走的意思:“不行,今儿我就站聚仙楼门口了,免得你悔改。” 陆掌柜的脸都绿了。 这一日。格格果然如门神一样,死死的钉在聚仙楼门口。 自那以后,陆掌柜果然没敢再拦着路人,生怕格格又会冷不丁的出现。 当然,这是后话。 芙蓉回一品楼的时候,一品楼门口才有了些人气儿。 三三两两路过的人,对着一品楼的牌匾指指点点。 “这三个字,倒是气派,就是不知,里面的饭食如何?” “听这街上要饭的老叫花子说,价格公道,菜也给的实惠,掌柜的心地善良。” 得到这样的表扬,芙蓉心里美滋滋的。顺着台阶溜进酒楼里,王婶子在擦桌子,苏畅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喝着小酒。 想来是喝了一会了,苏畅脸色泛红,面前有两个菜,一个是咸菜条子,一个是炸豆腐炖小黄鱼。 虽酒喝了不少,可菜却一筷子没动。 “格格在聚仙楼门口被打了,你也不去帮帮手?”芙蓉见酒楼里也没什么生意,便拿过算盘抱在怀里,“噼里啪啦”的拨拉着。 “我帮着格格去打陆掌柜?有失身份。” “格格是为了你才来怀海城的,万一被打了,你怎么跟人家爹交待?” 苏畅夹起一块豆腐吃了:“你做为一品楼的二掌柜,大白天的,跑到聚仙楼门口瞧热闹去了,两筐子豆腐卖完了吗?” 苏畅跟审犯人似的。 芙蓉撇撇嘴,怀里抱着算盘,一双眼睛滴溜溜往门外瞅。 路过的人倒很多,担挑子卖莴笋的,推车子卖大白菜的,还有提着篮子吆喝卖烧饼的,可没有一个人进来吃饭。 “唉,难道大伙都吃完了饭,才到街上溜达的?”芙蓉默默叹气。 “唉。白氏,你想要银子,也不用抱着算盘在怀里拨拉吧,根本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苏畅喝完了酒。菜却甚至没吃什么。 “这菜可是杨波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你也不吃点,不是浪费了吗?” “我刚吃过饭来的,还吃,我怕肚子装不下。”苏畅揉揉肚子。 “刚吃过饭,你还点菜?” “我……..”苏畅语塞。然后又笑起来:“二掌柜是专门管人点菜的?我现在不饿,一会儿饿了就吃了。” 陈舅舅路过门口,见几个人站在一品楼门口指点,就是不进来,便抽出佩刀在手里来回晃着:“饿不饿啊?怎么还不进去吃饭?” 这架势,哪里像正经的衙役,倒像是拦路打劫的。 果然,路人吓的鸟兽散。 陈舅舅隔着花窗望见了苏畅,便进来跟他同坐,见菜没吃完。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吧嗒吧嗒”将菜吃个底朝天,抹抹嘴道:“别说,在街上来回巡视,就是饿的快,从喻府出来的时候。我还吃的肚儿圆,这会儿却又饿了。” “我说,吃我的菜,不用吃的这么香吧?”苏畅乜斜着陈九年。 “苏畅兄真是太了解我了,知道我巡街会饿,所以点了吃的等我,这俩菜,杨波做的极好,对我的口味儿。”陈九年抹抹嘴:“我得巡街去了,苏畅兄坐着晒晒太阳。再吃一会儿,歇歇脚再走吧。” 苏畅比陈九年年幼。 每次听满脸胡茬儿的陈九年叫他苏畅兄,他都一身鸡皮疙瘩。 可按照辈份,陈九年又没有叫错,他也没法子。 如今陈九年把盘子里的菜吃的精光。却说让苏畅再吃一会儿,歇歇脚再走。 苏畅茫然盯着空荡荡的盘子直摇头。 菜没了,苏畅还坐在那。 或是瞧着窗外的景致。 或是拿出钱袋来,摸一摸钱袋里的银子。 芙蓉一遍一遍的从苏畅面前经过。 怀里的算盘拨拉的有十几遍了。手指都疼了。 “白氏,你想让我结帐,也不用这么频繁的在我眼前晃吧?”苏畅摇摇手里的钱袋子。 “那你――是要结帐吗?”芙蓉又拨了一遍算盘。 若说结帐,芙蓉根本不会用算盘,都是心算,用算盘算帐,芙蓉还不怎么会。 “人家刚吃完饭,你就要撵人了?” “吃完饭不走?等下顿呢?” 苏畅也学着陈九年抹抹嘴:“吃完了饭,我得坐着歇一会儿。你没瞧见,我脸都喝红了,我走不成路了,不然,你扶我回去。” 芙蓉赶紧走开:“那你――坐着歇会儿吧。” 苏畅暗暗发笑。 这一天,芙蓉多半时间都在拨拉算盘。 苏畅坐在那,一直到半下午:“我说白氏,你一直拨拉算盘,那算盘,能受的了吗?” “结帐。” 苏畅摇摇头:“就是算盘能受的了,你那手指能受的了吗?你怎么也不消停一会儿,给我泡一壶茶也行啊。” “结帐。” “财迷。”苏畅从钱袋子里摸出一锭银子给王婶子。 这锭银子,足足有三四两,王婶子虽不会算帐,可也知道,两盘菜加一壶普通的烧酒,是花费不了这么些银子的,加上苏畅也算是熟人,王婶子就更不好收下了。 “饭钱一共是一百文,这锭银子多了,用不了。”芙蓉将银子还给苏畅。 苏畅硬是将银子给了王婶子:“芙蓉她不会算帐,这银子,是我应该给的。” 苏畅站起身就走,留下拿着银子发呆的王婶子:“这可如何是好,这么一大锭银子。” 杨波在喻府做活的时候,每个月的月钱不过是这么些。 没想到区区两盘菜,就得了这么一大锭银子。 就像走路捡了个金元宝一样,王婶子许久也没回过神。 “别人给的,你们就收下,有银子不收,脑袋被门挤坏了吗?”杨老爷子如此评价苏畅多给银子的事。 杨波扒拉着饭道:“爹,吃这一顿饭,根本用不了这一锭银子。人家好心给,咱们也不好收的。” 杨老爷子却不以为然:“给都给了,还把银子往外推,这么大的酒楼。总得靠银子支撑,反正又不是咱们抢的。” 杨波却坚持把银子还给苏畅。 杨老爷子背手找春娘评理:“我这个二儿子,是不是越来越傻了?有银子不要,这……明明是我亲生的,怎么没有学到我一分半点的机灵。” “他大叔,孩子们开酒楼。做生意,就由着孩子们去做吧,咱们只管在家里做做家务,没事的时候,就晒晒太阳,何苦多操那份心呢。”春娘一向不爱管事,如此,也是间接的帮着杨波说话。 杨老爷子讨了个没趣,想找人说话,可王婶子明显跟杨波是一个队伍里的。芙蓉就更不用说了,茶茶话又少,杨老爷子憋的没办法,见葫芦埋头扒饭,就抢过他的碗放在桌上:“葫芦,你说。这银子应该不应该还回去?” 葫芦一向惧怕杨老爷子。 况且,他学堂里的事还搞不明白。哪里会懂什么还银子的事,便也不多说话,闷闷的端起饭碗,又埋头扒饭,一声不吭,倒是“呼噜呼噜”吃饭的声音,很是响亮。 气的杨老爷子将烟锅子在腿上磕磕:“死孩子,是猪变的么?成天就知道吃。” 杨老爷子为银子的事,唠叨个没完没了。 可结果。杨波还是把银子还给了苏畅:“来一品楼吃饭,用不了这些银子的。” 苏畅却将银子塞给芙蓉:“权当我以后的饭钱行吧?” “你天天来吃啊?” “不欢迎吗?” 芙蓉只是好奇:“天天来一品楼吃饭,你不会吃厌烦了?” “那你天天看着我,会不会看厌烦了?” 芙蓉想也不想:“天天看着你啊?看你一眼,就厌烦了。还用天天看?” 苏畅直摇头:“这个二掌柜当的,也太…….好吧,二掌柜,你瞧我一眼就厌烦,或许瞧多了,还越瞧越上瘾呢,赶紧给我端菜去。” 苏畅来吃饭,倒也不挑食,并不点菜,芙蓉给他端什么,他就吃什么。 这一次给他端的是白米饭,还有一盘猪肉炒豇豆,一盘蒸菠菜。 “筷子呢?你们一品楼这是手抓饭吗?”苏畅对只有饭没有筷子一事表示抗议。 芙蓉利索的从后厨拿了一双黑筷子出来,怕不干净,便用围裙抹抹,这个动作看的苏畅直摇头:“我说白氏,你就不能稍稍的…….讲究那么一点点吗?” 芙蓉将筷子交叉着戳进米饭碗里。又去柜上忙活了,说是忙活,因酒楼里没有人,也不用上菜,只是拿毛巾擦擦酒坛子。 “白氏,你这筷子的插法,这……不对吧?” “怎么不对?” “给死人上贡品才这么交叉着往碗里一戳。”苏畅拔出筷子,表达他的不满:“碗都快被你戳破了。” “哎呀呀,这筷子本来不应该这么戳进碗里。芙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陈舅舅鬼使神差的进来了,先是舔了一口筷子一端的米粒,然后直接端过饭碗,张嘴就扒饭,一盘猪肉炒豇豆,一盘蒸菠菜很快糟了殃,转眼就被陈九年吃了三分之一。 陈九年吃光了一碗米饭,才揉揉肚子,见苏畅坐那盯着他不动,便又吃了一口菠菜:“苏畅兄,你不饿吗?” “饿。” “饿你怎么不吃饭?” 芙蓉幽幽的飘出一句:“他没有筷子。” 陈九年这才回过神,将手里的筷子放进嘴里舔舔,又递给苏畅:“苏畅兄,你看,我饿了,这不,抢了你的饭,这筷子给你,你先吃。” 说是让苏畅先吃,这一会儿功夫,菜只能盖住盘子底了。 一双筷子被陈九年舔的油亮,苏畅只好叫芙蓉:“你好歹再给我弄双筷子来。” “你不是说不饿的吗?” “那都是哪天说的了?我今天又饿了。” 芙蓉另拿一双筷子给苏畅,陈九年还没吃饱,端起盘子,将里面的菜扒拉到米饭碗里,自已一仰脖子,剩余的菜稀里哗啦进了他的肚子。 苏畅空拿着一双筷子举着。 眼瞧着陈九年吃饱喝足,揉揉肚子,打个饱嗝。这才起身告辞:“苏畅兄点的菜真不错。” 桌子上的空盘子空碗,简直比苏畅的脸都干净。 眼瞧着陈九年大摇大摆的走了。 苏畅恨恨的问芙蓉:“我说白氏,最近,咱俩又有仇了吗?” “没有啊。” “没有。那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苏畅指指陈九年的背影:“你是不是就瞅准了,故意等陈九年他路过的时候,你才给我上菜,正好被他瞧见,三下五除二的给我吃干净了。” “你可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芙蓉撇撇嘴。 苏畅直叹气:“好吧,看在我是君子的份上。我只能忍下了,可是君子这会儿饿了,你能不能再弄两个菜来?” “苏畅,你饿了?”格格闪了进来,就坐在苏畅身边,见苏畅望着芙蓉,她也望着芙蓉:“快弄菜呀,别饿着苏畅。” 看到格格,苏畅又饱了。 格格却还是嬉笑嫣嫣。 她站在聚仙楼门口,陆掌柜店里的生意损失不少。陆掌柜又是个抠门的人,每晚拎着算盘算一回帐,这回可真治住了他,他再也不敢阻挠人来一品楼吃饭了。 可一品楼还是没有什么客人。 芙蓉端了一盘炒海带丝,一盘鱼香肉丝,一盆鸡肉小苏炖蘑菇出来。 另外。又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 格格并不吃饭,只是看着苏畅吃。 格格坐在苏畅身边,苏畅就不自在,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苏畅,这菜不合你的胃口吗?要不要给你换几样?”芙蓉问他。 苏畅摇摇头,端起米饭扒了几口,见格格一直盯着他,动也不动,便扭头脸去,看着窗外。 “苏畅。窗外有什么好看的?”格格也盯着窗外看,可窗外大街上,并没有什么风景。 “我在猜,街上那俩人,会不会进来吃饭。”苏畅搪塞过去。 街上有两个穿黄色小褂的人。贼眉鼠眼,四下张望,盯着一品楼的匾额看了许久,一直在门口徘徊。 “我猜,他俩不会进来吃饭,要是饿了想吃饭,早进来了,还用在门口张望?” 没想想,格格嘴里那两个不会进来吃饭的人,竟破天荒的进来了。 只是看到格格,一个人脸色大变,慌忙想出去,却被格格叫住了:“跑什么?还没吃饭呢,谁准你们跑了?” 两个人只得又进来。走路都不敢踏大步,双腿夹的很紧。 最后,捡了一张离格格最远的桌子坐了。 芙蓉问他们要吃点什么,两个人也只是盯着格格,好像对吃的东西并没有兴趣。 格格瞪他们:“看我做什么?我虽然长的好,也不是给你们瞧的。”说完,还风情万种的望了眼苏畅。 苏畅嘴里的米饭“噗”喷了出来。 “二位要吃点什么?”芙蓉问。 一个要了菜单,胡乱点了三四个菜。 不一会儿做好了端上来,一个紫菜蛋花汤,一个海带虾仁汤,一个萝卜排骨汤,还有一个鸭血粉丝汤。 全是汤汤水水的东西。 芙蓉心里还在纳闷,这菜点的,倒是稀罕。 两个人点了菜,也不动筷子,只是偷偷盯格格。 格格一拍桌子:“瞧我做什么?吃饭!” 两个人腿都抖了:“掌柜的,给上一壶酒。” 芙蓉给他们倒了满满一壶女儿红。 一壶酒下肚,两人微醺,脸上都红了。 其中一个举着筷子,望着一桌子的汤对另一个说道:“这是你点的菜?你会不会点?这点的怎么都是汤?” 另一个说:“你知道我眼神不好,还让我点,赶紧喝吧,反正不是咱们掏钱。难得占这一回便宜。” 桌上的四个菜,份量都很足,每一个汤盆,都有人脑袋那么大。 两个人拼了全力,才喝完了两盆汤,可另外的两盆,喝不下去了。 “我说,掌柜的――” 芙蓉靠着柜台眯会儿,听到叫她,以为是算帐,忙托着算盘过去了:“四个汤,一共是一百四十文。” “我说,掌柜的――”那人打了个饱嗝。 “给您算过了,一共是一百四十文。” “我说,掌柜的――”那人又打了个饱嗝。 倒是格格先受不了了,拍着桌子道:“我说那个吃饭的,你有什么话,不能一次说完吗?掌柜的就在你身边呢,没完没了的叫什么?” 那人喝酒喝的脸红,刚才还十分惧怕格格的样子,这会儿酒壮了胆,说话也有底气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用手支着桌子:“我说,掌柜的――你看,你们汤里有什么,你们是怎么做饭的?这样的东西,也敢――也敢端出来给客人吃?” 第308章 蟑螂 四个汤,一个紫菜蛋花汤,一个海带虾仁汤,一个萝卜排骨汤,还有一个鸭血粉丝汤,如今只剩下海带虾仁汤以及萝卜排骨汤了。 芙蓉瞅了瞅,海带虾仁汤并没有什么异样,而萝卜排骨汤,汤底清澈,那几块排骨都是早上杨波新买的,萝卜也是新鲜的,并没看出什么。 喝红了脸的人举着筷子,夹着一块萝卜问芙蓉:“看看,这是什么?” “萝卜。” “凑近一点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萝卜。”芙蓉虽不机灵,可那人用筷子夹的分明是萝卜,白生生的一块,谁都能瞧的出来。 另一个人却道:“不是让你看萝卜!别一直萝卜萝卜的,心里总惦记萝卜。” 芙蓉又细细的瞅了一回,可还是那块萝卜。 “付三,你说,这是什么?”夹着萝卜的人累的胳膊酸,见芙蓉一直不上道儿,便问另一个叫付三的人。 付三道:“那不是一根头发丝吗?你们做的汤里,也太不讲究了,怎么会有头发丝?” 付三连看也没看,便嘟囔了一句:“我们喝了这汤,肚子疼的厉害,赶紧的,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赔钱。” 这四个汤,还没收着钱呢,就得赔钱了,芙蓉想着,杨波在后厨里做菜,一向都戴着帽子,身上也裹着围裙,如今这头发丝哪来的? 芙蓉又凑近了瞧瞧,一块萝卜上果然沾了一根头发,很细。有点发黄,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 叫付三的人却催促道:“快赔银子,我们吃了你们的饭。很不舒服,得赔个三五十两的,让我们瞧病。” 酒楼全部的家当,也不值三五十两。 格格盯着那个叫付三的:“是你叫付三对吧?” 付三本来好像很害怕格格,可此时喝了些酒,胆子壮了。便学着格格拍了一下桌子:“是我叫付三,关你什么事?” “刚才他不是说你眼神很不好吗?这会儿就看到那么细一根头发丝了?” “我……..”付三脸更红了:“反正我就看见了,你们做的菜不干净,你们快赔银子,若不然,传出去,你们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格格揪着付三的耳朵道:“这头发,明明是你从头上拔下来的,当我没看见呢?诬陷人家一品楼?” 付三很委屈:“这头发又黄又细,怎么会是我的?” “明明就是你的。是你想诬陷一品楼,刚才我就发现了,就你,贼眉鼠眼的,拔了头发就扔进汤里,这招儿想讹银子。让你讹,让你讹。”格格跟拍皮球似的,对着付三的脑袋一阵狂拍。 付三喝了酒,酒上了头,头上眩晕,如今被格格拍了脑袋,脑袋更晕了,嘴上却还要狡辩:“这哪是我的头发,你冤枉我。” “就是你的头发。” “不是我的头发。” “就是你的。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是格格。我说的话能有错吗?” 付三站起来,指着夹萝卜的人道:“这头发明明是胡厨子的,你仔细看看,这又黄又细的,就是他从头上拔下来诬陷一品楼的。你说是我的?你不错谁错?” “哦,原来是胡厨子的。”芙蓉问胡厨子:“我们一品楼,跟你们有仇啊?你们又是哪个酒楼里的,来我们这砸场子?” 格格拎起酒壶就要扔胡厨子,胡厨子吓的抱头骂付三:“你缺心眼子啊,你出卖我?事情办不了,到最后看你怎么交待。” 付三这才害怕了,拱手对芙蓉道:“是我们不对,我们不应该用头发丝敲诈你们。” 格格指着桌上的汤道:“把这两盆喝完,点了不喝,钱多烧的吗?” 两个人低头坐着,跟犯人似的,许久,叫芙蓉:“再给上一壶酒…….” 芙蓉又给倒了一壶酒来,满满的一壶酒,两个人很快就喝尽了,脸上更红,说话也渐渐的多了。 一个说:“付三,你太不仗义了,我拔了头发下来,你看见了也别说出来呀,你这样一说,不是把咱俩都困住了?” 付三打了个饱嗝,一块排骨卡在咽子眼里,怎么也咽不下去,他喝了汤,又喝了酒,如今腹腔火辣辣的,肚子已然圆鼓鼓的了。 “我说,掌柜的――”付三又开始叫上了。 “怎么了?”芙蓉拿着算盘过来,以为是他们要结帐。 “我说,掌柜的――”付三又打了个饱嗝。 “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哪!”格格又喊上了。 付三吓了一跳,嗓子眼的排骨咕噜滑进了肚子里,他拿筷子在汤盆里搅搅,问芙蓉:“我说,掌柜的,瞧瞧你们汤里有什么?” 芙蓉瞧着排骨萝卜汤也快被他们给喝完了,剩余的一点汤只盖着盆底,且白花花的,一望见底,哪里有什么?便问付三:“这排骨汤里,好像没有什么吧?” 付三摇摇头:“你仔细看。” 芙蓉又细细看了一遍,还是没什么,便问付三:“又有头发丝了?” 胡厨子叹了口气:“不是让你看排骨萝卜汤,是让你看海带汤。” 海带丝切的均匀,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上面还漂浮着虾仁。汤的味道浓郁,芙蓉细细一瞧,却发现海带丝上漂着一只蟑螂。 蟑螂又黑又亮,几个爪子还在动弹,像是不甘心被汤水淹着,努力往外拱。 芙蓉吓了一跳:“哎呀――” 她很怕蟑螂。 家里是草房子,每到雨季,家里潮湿的厉害,便会滋生出许多蟑螂来,蟑螂硕大,在屋里爬来爬去。有时候趁人睡着的时候,就爬到床上,趁人不备,狠狠的咬上一口。 葫芦身上被咬过好几次。肿的有铜钱那么大一块,又痒又红,每天早上收完鸡蛋,葫芦都要坐在门槛上抓痒。 这会儿这蟑螂,比起芙蓉家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直就是一个蟑螂修炼成了精。 “这蟑螂,是从哪来的?”芙蓉捂着胸口问付三。 “我还想问你蟑螂是从哪里来的呢?” 芙蓉抬头望望。酒楼的房顶,光秃秃的并没有藏蟑螂的地方,而这汤里的蟑螂,分明还是活的,想来是刚落进去不久,可酒楼里被王婶子洒扫的一尘不染,这蟑螂又是哪里来的呢? 因为头发丝的缘故,芙蓉心想着,莫不是这两个人故意捉了放进去的?可又不好明说,只是打量着那蟑螂道:“你叫什么呀?” 付三嘿嘿笑起来:“一品楼的人真是傻的。竟然问一只蟑螂叫什么,蟑螂若能说它自己的名字,那不是成了精了。” 芙蓉问付三:“你跟这蟑螂很熟吗?怎么知道它不会说名字?” 付三挠挠头道:“我跟它不熟,你别管我跟这蟑螂熟不熟,菜里吃出蟑螂,可是大忌讳。赶紧的赔银子。” 付三一副等不及的表情。 胡厨子拿筷子剔牙,不顺手,用筷子敲着桌角道:“别跟她那么些废话,我差一点就吃了这蟑螂了,瞧着这一品楼条件也不怎么样,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还有霉味,有蟑螂,那是很正常的,不定下一回来吃饭。还能吃到大老鼠呢。赶紧赔银子,我吃坏肚子了。” 格格起身给了胡厨子几巴掌,这几巴掌打的胡厨子头晕:“你疯了?打我做什么?” 付三却笑起来:“胡厨子,这几巴掌挨的,是不是头晕眼花?” 胡厨子踢了他一脚:“忘了正事了?赶紧的。让她们赔钱。” 芙蓉又叫那蟑螂:“你叫什么名字呀?“ 蟑螂只是在汤里翻滚,渐渐的沉到了汤底。 付三笑着道:“它死了,你也别叫了,反正这蟑螂就是你们家的,死了也是你们家的。” “你怎么知道这蟑螂是我们家的?你看着它长大的吗?我叫它它又不会答应,肯定不是我们家的。”芙蓉反驳。取了双筷子来,夹着蟑螂就要去扔了。 付三拦下了:“这可是证据,想扔了蟑螂呢?” 蟑螂如今就在桌上,黑乎乎的,格格看的直皱眉,问付三:“扔也不让扔,你想吃了它?” “谁吃蟑螂呀,是我们喝了这汤,身上不爽快,快点的,赔银子。”胡厨子坚持要银子。 格格抓起蟑螂放在付三手里:“我瞧着这蟑螂死了死了还一直看着你,肯定是你们家的,是不是又是你带进来,自己放进汤盆里的?” “天地良心,这蟑螂不是我带的。”付三一脸委屈。 “我看这蟑螂就是你带的。” “这蟑螂不是我带的。” “这蟑螂就是你带的。” 付三被绕晕了,拿手揉揉额头,看了看那蟑螂,又细想了想,对格格道:“别想诬陷我,这蟑螂,明明就是胡厨子塞在衣兜里带进来的…….” 胡厨子给了付三一巴掌:“你缺心眼子啊,一块石头绊倒你两回,长没长脑袋?” 付三这才惊觉上了当,十分懊恼。 可也没法子,头发丝,蟑螂的事都被识破了,他灰溜溜的就想跑,刚一起身,吃下去的排骨,萝卜又往上翻,两个人差点吐出来。 格格拦在前头:“给我们汤里下了蟑螂就想跑?把蟑螂吃了再走!” 付三的脸都绿了,捅捅胡厨子道:“这蟑螂是你放的,你吃。” 胡厨子的脸也绿了,只得哈着腰道:“就放了我们吧,我们…….下回不敢了。” “格格,就让他们走吧,结了帐就算了。”芙蓉算了算汤与酒钱道。 两个人如抓了救命的稻草,慌忙掏出银子来塞给芙蓉,急忙跑走了。 格格气的跳脚:“依我说,就应该让他们把那蟑螂吃了,看他们下回还敢不敢。” 芙蓉默默的收拾了碗碟,走到门口去透透气。却看到远远的,陆掌柜在教训付三还有胡厨子。 离的远,芙蓉也听不到三个人在说什么。 只看到陆掌柜往他俩屁股上各踢了一脚,十分生气的模样。 原来。付三与胡厨子本来是聚仙楼里的。 付三负责切菜,而胡厨子负责炒菜。 格格成天在聚仙楼门口杵着,跟定海神针似的,让陆掌柜十分懊恼,他又不敢正面跟格格有冲突,便把仇恨加在一品楼上。 付三与胡厨子不比那些端菜的伙计。平时露面的机会比较少,虽然认识格格,格格却不认识他们。 陆掌柜脑袋里装的全是点子。 这日便交待二人,到一品楼去,故意从菜里吃出东西来,让一品楼赔银子。 若讹诈一品楼几十两银子,想来一品楼就更难支撑了。 付三与胡厨子常常在后厨走动,他们自己很不讲究,做的菜里一向有头发丝或是小石子,夏天有菜青虫。冬天有指甲盖。每次聚仙楼的客人吃出了什么,伙计都会告诉客人,这盘菜重新给换一份儿,说是换一份儿,端到后厨去,将菜里的异物捡出来。重新在锅里翻炒一下,甚至连翻炒也不用,一双手跟铁耙子似的,胡乱的划拉两下,便又端了上去。 于是他们决定,也往一品楼的饭菜里加点东西。 去一品楼之前,他们先在后厨的碗架下捉了一只蟑螂。 蟑螂又大又肥,一直藏在胡厨子身上。见头发丝的事被揭穿了,胡厨子才把蟑螂扔进了汤盘里,没想到。蟑螂的事也被揭穿了。 “都是这个付三,别人还没说上两句话呢,他就上了当了,硬是供出了我,不然。说不定我还真能讹诈一品楼的银子。”胡厨子一脸懊恼,把责任都推到付三身上。 付三也不示弱:“明明是你缺心眼子,还说是我缺心眼子,你往汤里放头发丝,放谁的不好,放你自己的,还故意让我看见,你明知道我出了名的嘴不严,你不是故意考验我的吗?” 胡厨子灰头土脸的:“谁知道格格也在那呢?陆掌柜,你也怪不得我们,格格的泼辣劲儿,您也没办法吧,我们一进去,就看到格格在那呢。” “格格在那?格格在那做什么呢?”陆掌柜问:“她在那吃饭?她眼光那么高,竟然看的上一品楼的饭菜?” 付三忙道:“格格没有在那吃饭,格格好像在那看着一位公子吃饭,一脸花痴,本来看见格格我们想退出来的,可还是被格格盯上了,格格喊我们进去吃饭……” 付三一脸委屈:“格格喊我们吃饭,陆掌柜,你也知道,被格格盯上,那还能有好吗?” 陆掌柜又踢了两人一脚:“傻啊你们,明知道格格惹不得,你们做这事的时候,要趁着她不在呀,明明看到她在,你们还敢往汤里放东西,活该你们吃蟑螂。” 付三却撑的蹲地吐起来。 苏畅一直坐到天快黑了,盘子里的菜都干了,还是没准备走。 芙蓉抹着桌子,一面在心里算帐,这日的帐倒也不难算。就那么两笔生意,收的银子也有限。 苏畅问她:“又算帐呢?” “恩。” “真是财迷。”苏畅摇摇头:“唉,一品楼的生意,这还不如你卖豆腐呢……” “乌雅嘴。” 苏畅起身回去:“坐了一天,坐的我腰都酸了,我得回家去了,明儿生意要是还这么惨淡,你可得撑住点。” “乌雅嘴。” 虽说骂苏畅乌雅嘴,芙蓉心里却一直没底,难道一品楼的生意,真的会像苏畅说的那样,一直惨淡下去吗? 如今还没有什么生意,就遇到聚仙楼的人三番两次的捣乱了。 怕杨波分心,白天的事芙蓉也并没有告诉他。只是希望下回,聚仙楼的人能有所收敛。 自从开了酒楼,杨老爷子就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像每天晚上七点会播新闻联播一样,天天不落,每天不晚。 每到吃饭的时候,杨老爷子就会问:“这一天挣了多少银子啊?” 每天挣的银子都有限。 一两银子还不到,就这。还没有除去买菜买肉的钱。 每当听到这不幸的消息,杨老爷子都会抽出他的烟锅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抽完了烟。又摇着脑袋叹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白花花的一百多两银子,被这败家子给打了水漂了。” 每当提及银子的事,杨老爷子都要问王婶子:“这个二儿子,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哪?” 王婶子静坐着抹眼泪。 “他大叔,孩子们的生意。孩子们自然会上心的,生意,总是有赔有赚…..”春娘试着安抚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却不领情:“说是有赔有赚,可他们只赔不赚,这样下去,我这当爹的就快饿死了,我家祖宗供桌上,那俩坏苹果,都摆了七八天了,没钱给祖宗上供品了都。” “他大叔。孩子们一天也没闲着,想来也很辛苦,你就不要生气了,哪天他们赚了银子,不是首先孝敬你?” 杨老爷子却不信,见葫芦坐在门槛上玩小狗。便故意抢走葫芦的小狗抱在怀里,小狗认生,在杨老爷子怀里又叫又蹬。 “葫芦,你信吗?” “信啥?”葫芦一脸懵懂。他虽在场,可根本没有把大人的话听在耳朵里。 杨老爷子只得叹气道:“春娘说,等杨波他们挣下银子,首先就会孝敬我,你信吗?” “啥?” 杨老爷子跟葫芦说话,一向是对牛弹琴。 丢开手,扔下小狗。劈头盖脸给了葫芦一句:“你是猪投胎的吗?啥,啥,啥。自从收了你当学生,听说王先生家的鸡都变笨了,每天早上专门跑到别人家里下蛋。下完了蛋,又跑回王先生家吃鸡食。” 葫芦才不管杨老爷子怎么说他,依然淡定的抱起他的小狗,上下左右的抚摸起来。 芙蓉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担心,怕陆掌柜死性不改,又让人到聚仙楼捣乱。 这是芙蓉的直觉,就像看到天边有乌云,就会联想到下雨一样,虽说一品楼生意惨淡,可芙蓉还是一直忧心。 苏畅还坐在靠窗的位置。 那个位置就像为他准备的似的。 每日来了,他还是要上一壶酒,然后叫上俩菜。 每次芙蓉给他上酒上菜,总会遇上陈舅舅,以致让芙蓉有了错觉,觉的陈舅舅会不会是故意藏在哪个角落里偷偷的盯着一品楼,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专门等菜上了桌,他风雨雷电般的就出现了。 而且,每一次出现,他总吆喝着饿,也不管苏畅桌上有什么荤菜素菜,他都能风卷残云,吃的一干二净,倒也不用给银子,吃完饭,抹抹嘴,站起来就走。 临走前,还总对着一桌空盘子空碗还有目瞪口呆的苏畅说一句:“苏畅兄,你慢慢吃啊,我巡街去了。” 芙蓉追出去:“陈舅舅,如今天凉了,你什么时候经过了,来喝一碗热茶。” 陈九年十分欢喜:“我就知道,芙蓉你是最好心的了。” 苏畅偷偷盯着芙蓉,他的眼神就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芙蓉走到哪,他的眼神就到哪。 陈九年本不是个机灵人,却发现了这一点,便跟芙蓉咬耳朵:“苏畅兄怎么成天都在一品楼?我每日经过,他都在呢,比我们衙门里点卯还准时。” 芙蓉哪里知道为什么。 陈九年道:“怕是知道你们酒楼生意不好,故意坐这吃饭,给你们开张的,不然,一品楼一个人吃饭也没有,空荡荡的,多难看。” 陈九年说的倒也在理。 芙蓉就问苏畅:“是不是因为一品楼没有生意,所以你才来吃饭的,其实…..苏府离这里很远……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 苏畅闷头吃饭:“是不是陈九年又多嘴了?” 芙蓉心想着,自己跟陈九年咬耳朵,声音是很小的,苏畅也不致于听到吧,便壮着胆道:“陈舅舅没有多嘴。” 苏畅却不信。 许久,苏畅嬉皮笑脸的问芙蓉:“我吃我的饭,你端你的菜,你老是盯着我。你对我有意啊?” 芙蓉红了脸:“呸。” 苏畅眼瞧着芙蓉在酒楼里忙活,端起酒喝了一口:“白氏,我在这吃饭,你占了大便宜了。我飞檐走壁,天下无双,我英明神武,武功盖世,我……” “有话直说。” 苏畅放下酒盅,叹了口气:“难道你不觉得。我坐在这里,你们很有安全感吗?” “掌柜的,上菜!”又是付三跟胡厨子。 看来陆掌柜真是阴魂不散。这回又派付三跟胡厨子来了。 这一次,付三跟胡厨子学机灵了,进门以前,先探头看看格格在不在,若格格在,他们转身就跑,若格格不在,他们才敢大摇大摆的进来。 这一次。倒遂了他们的意,格格果然不在。 付三跟胡厨子进了门就嚷嚷开了:“两个热菜,两个凉菜,一壶上好女儿红,赶紧的。” 苏畅认得出这二人,甚至。二人的衣裳都没有换。还跟上回穿的一样。 苏畅起身就要赶他们出去,却被芙蓉拦住了。 付三跟胡厨子刚进来,便有两个抱着绸缎布匹的大娘进来,大娘累的满头汗,坐下就要水喝,又点了菜,看来,是真正想吃饭的。 付三见苏畅站了起来,便问芙蓉:“怎么,不欢迎我们来吃饭?你们打开门。做四海生意,还想把客人往外赶?” 吃饭的大娘盯着看热闹。 眼瞧着门口又来了三位用饭的,芙蓉只得把这事按下,强打出笑脸来对付三说:“来吃饭的都是客,并不是把你们往外赶。” 付三指着苏畅:“那他死盯着我们做什么?怕我们自带蟑螂来啊?” 蟑螂的事。芙蓉还没跟他们清算呢,他们倒还好自己讲出来,脸皮真是修炼到一定境界了,芙蓉坐上马车也赶不上。 瞧着一品楼里热闹起来。苏畅只得压住火气:“我坐久了,腿酸,站起来走动走动不行吗?” 付三与胡厨子挨着两位大娘坐了。 他们的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个人倒了酒,你一盅我一盅,一会儿就喝红了脸。 苏畅也不坐,就围着付三跟胡厨子转悠,一顿饭的功夫,围着他们转了好几十圈。 付三喝了酒,脸又红了,指着苏畅问芙蓉:“我说,掌柜的――” 芙蓉没理他,他说话总先说半截儿。 付三又道:“我说,掌柜的――” 芙蓉还是没理他。只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付三忍不住了:“我说,掌柜的,我们吃顿饭,你弄个大老爷们的,围着我们转悠什么?跟寻食儿的老母鸡一样,弄的我们胃口都没了。” 芙蓉示意苏畅走开。 苏畅却看上了付三似的,这会儿只围着付三转。 付三被弄的头晕眼花。 胡厨子却指着邻桌大娘的布匹道:“大娘,这布匹好啊,看着值不少银子。” 大娘喜滋滋的:“可不是,挑了半晌午才挑到的,你可真有眼光,这布匹,值二两多银子呢。” 胡厨子又指指大娘的碗:“大娘,你碗里的蟑螂够大啊,味道好吗?” 大娘手里一哆嗦,米饭碗掉在桌上:“蟑螂在哪里?蟑螂在哪里?” 胡厨子得意洋洋的笑起来:“我说有蟑螂你就信,傻兮兮的。” 大娘气的不行,结了帐走了。 苏畅却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大蟑螂,扔进了胡厨子的碗里,胡厨子没有看到,咔嚓咬了一口。 付三笑起来:“胡厨子,味道好吗?” 胡厨子还云里雾里:“什么味道好吗?不过是寻常的白米饭。” 付三指指碗里剩余的那半截儿蟑螂,蟑螂的头已被胡厨子咽进肚子里了,剩下蟑螂的尾巴,连挣扎一下也没有,就死透了:“胡厨子,我瞧那蟑螂被你吃了,味道好不好?” 胡厨子低头一看,差点吐出来:“付三,你敢喂我吃蟑螂?” 付三直嚷嚷:“不是我,我又没带蟑螂来。” 胡厨子眼瞅着一品楼虽说不豪华,但做的饭菜味道不错,而且饭菜也干净,自然不会有什么蟑螂,况且旁边还有别人吃饭呢。无论如何,一品楼米饭里不会有蟑螂,便把这事赖到付三头上:“是不是因为我在…….在……..面前说了你的坏话,你故意报复我的?” 付三着急的望着苏畅。本想供苏畅出来,可苏畅胳膊肘儿一晃,明晃晃的一把小刀,就在苏畅的衣袖里隐着。 付三看到明晃晃的小刀,吓的一阵尿急。不敢说苏畅的不是,只是与胡厨子争辩:“你说我的坏话。说了就说了,还敢当着我的面讲出来,你也太不把我付三当回事了。” 胡厨子吐了半天,也没把吃下去的蟑螂吐出来,见付三又一直狡辩,便拉过芙蓉道:“掌柜的,你来,我告诉你个事。” “你敢说我的事,我就敢说你的事。”付三急的眼红。 胡厨子却不怕:“那你说,我有什么事?” 付三如数家珍:“你做菜的时候。常常偷吃,遇到客人退你的菜,你往人家菜里吐过口水,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还偷看老板娘洗澡。” 旁边的食客笑了起来。 胡厨子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好吧,付三。你这么揭我的老底,那我也不客气了,掌柜的,你知道付三来之前吃了什么吗?” “什么?“芙蓉不解。 “付三来一品楼用饭之前,故意吃了点巴豆,如果不出所料,一会儿他就要肚子疼了。” 巴豆能让人腹泻不止。 芙蓉不明白付三为何吃巴豆。 胡厨子道:“本来这巴豆应该我吃的,可我怕肚子疼,付三为了二两银子,就争着吃了。就想着,一会儿吃了你们的饭,故意肚子疼,拉肚子,然后好讹诈你们一品楼。” 食客们一阵唏嘘。指指点点:“人家一品楼刚开张,你们怎么能这么下三滥。” “是啊,巴豆这东西,也是随便吃的,为了讹诈人家一品楼,这阴招儿都使出来了。”另一个食客直摇头。 “你诬陷我,我没有吃巴豆。”付三还在狡辩,奈何肚子疼的跟刀绞一样,瞬间他就英雄气短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胡厨子:“你敢揭我的短。” 胡厨子却一脸得意:“又不是我让你吃的巴豆。” 付三急的直转圈:“我说,掌柜的――” 芙蓉就站在他身边,只是没说话,静静的望着付三。看他如何收场。 付三催促,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眼瞧着几个食客都放下筷子瞧着他,他更急了,一手护裆,一手托着屁股:“我说,掌柜的――” 芙蓉还是没说话。 付三急的直蹦:“哎呀,我说,掌柜的――你们的茅厕哪。” 芙蓉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幽幽的吐出一句:“我――们――一――品――楼,没有茅厕。” 付三头上豆大的汗珠,听此话,三步并做两步就往门外奔。 芙蓉将他拦下了:“饭钱呢?” 付三推开芙蓉就跑。 胡厨子扔了银子在饭桌上,也顾不得让芙蓉找钱了,追着付三,一面追一面笑。 付三在前面,夹着腿跑。 胡厨子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跑的很快。 穿梭在卖菜的,卖烧饼的人中间,跟一阵旋风似的。 可没跑出多远,付三便像解脱了似的,一个机灵,站那不动了。 紧接着,付三周围的人都捂起了鼻子,对着付三指指点点。 付三袍子上黄了一片。 胡厨子乐的直拍手:“哈哈,付三,我就知道,你等不及了。哈哈。” 付三扭头就跟胡厨子厮打在一处,也不管身上脏了,只是掐着胡厨子的脖子。 看热闹的人围着不散。 芙蓉站在一品楼台阶上,远远望着二人跟滚粪球似的扭打,也只有摇头的份:“这个付三,想吃了巴豆来讹诈咱们一品楼,没想到,最后没有讹诈住咱们,倒让他自己出了丑。你说,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杨波。” 芙蓉隐隐隐约约觉得背后有人,以为是杨波,便嘟囔了一句。 “下回他们要真敢来,就不应该再给他们上菜,反正他们也不是来吃菜的,下回,就给他们上两盘巴豆,一人一盘,也免得他们争抢。“幽幽的声音传来。 这话,哪里像是杨波说的话,杨波才不会这么残忍。 果然,说这话的,是苏畅。 苏畅笑嘻嘻的望着付三与胡厨子,低头对芙蓉说:“怎么着,我说吧,我在这,你多有安全感,依我说,你们这就应该请一个保镖,怎么说你也成了掌柜的了,没个保镖,有失身份。” 芙蓉撇撇嘴:“店里的生意这么冷清,哪里请的起保镖。” “我这保镖,价钱又不贵,你不请,可是你的损失,对付付三这样的人,我这保镖最有用。” “请不起。” “不收你的银子总行了吧。” “不行,请不起。” 苏畅直摇头:“那,你雇我,我每月给你二两银子行吧。” 芙蓉问他:“你闲的啊?” 苏畅搂着芙蓉的肩膀:“你总算了解我了,知道我是闲的,我天天在苏府里,都快闲出病来了,你这二掌柜的,掌管着这么大的酒楼,总得,需要人手是吧?” 芙蓉摇摇头:“不需要…….反正你闲的,倒不如去京城,听你爹说,京城里的各位王爷,可是对你青睐的很,到时候,随便做个王爷的护卫,也比在这酒楼里好。” “不要揭我的伤疤好不好?”苏畅不满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是想给一品楼当个保镖,唉,如今我是老了,当个保镖也没有人要了。” 一品楼里走出一个吃饱喝足的食客,听苏畅这样说,便道:“我那铺子里倒是缺一个保镖,看你说的这么可怜,一两银子一个月,你干不干?管吃住。” 芙蓉“噗”。 另一个食客忙拉那人:“你也不瞧瞧,这位公子,身上那块玉佩,少说也值几百两,你那一月一两的月钱,就别拿出来寒酸人家了。” 第309章 掌柜的,出人命了 这日,付三与胡厨子回到聚仙楼以后,付三的袍子臭气熏天,陆掌柜都被熏出了眼泪,揪着付三的袍子领儿就给他揪到了外面:“让你们去一品楼拉肚子,怎么拉着拉着,拉到咱们聚仙楼来了?” 付三一脸的委屈:“还不是胡厨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没吃完饭呢,他就先跟一品楼的掌柜说,我是吃过巴豆才去的,掌柜的,你想想,我都被胡厨子抖了老底了,还怎么陷害人家?” 胡厨子也显的很委屈:“我不能跟付三一块,他的嘴总是不严,咱们有什么秘密,付三还没等人家挖陷阱呢,就自己先跳进去了。” 陆掌柜自然是恨铁不成钢,敲着二人的脑袋瓜子,跟老和尚敲木鱼似的:“不是我说你们怎么就不长记性,不就是陷害一品楼,你们跑了几趟了?有成功过一回没有?白养你们了。” 付三更委屈:“掌柜的,我每个月拿的月钱,是切菜的钱,给一品楼使坏,掌柜的也没多发银子。” 胡厨子也气馁了:“说好的,我只是给聚仙楼抡锅炒菜的,给一品楼使坏,也不是我的专长。” 陆掌柜急的无法,聚仙楼的那帮伙计,芙蓉大多都认识,只有付三与胡厨子,是搞后勤的,芙蓉还相对陌生了一点,如今让他们去一品楼捣乱,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这俩人,明显是长了脑袋不顶用,去了几趟一品楼,一次也没有成事。 陆掌柜心里急。便拉着二人又交待了一番。 胡厨子倒是点了点头。 付三却哭丧着脸道:“掌柜的,就算这样可以,你总得先给我一两半两银子,我可是为了聚仙楼才吃的巴豆。这会儿袍子都成这样了……你闻闻…….” 付三撅着屁股,陆掌柜赶紧后退:“没出息的,一会儿清洗干净了,去柜上领十文钱,买串糖葫芦压压惊。” “这条街的人都看到我…….看到我拉袍子上了,掌柜的只给十文钱?还让我买糖葫芦吃?我能吃的下去吗?我多少年都没拉在袍子上了。闻闻这味儿,我自已都想吐了。”付三捂着自己的口鼻。 陆掌柜冷着脸道:“到底办不办?十文钱你若不想要,那给胡厨子。” 付三只得答应下来。 次日一品楼刚开门,芙蓉还靠在门框上打瞌睡呢,付三与胡厨子又探头探脑的来了。 两个人猥猥琐琐,跟大白天过街的老鼠一样。 看到他们,芙蓉便来了精神:“一品楼才开门,一会儿才有饭。” 平日里,若有人来一品楼用饭,多早多晚。只要一品楼还没有关门,芙蓉都会热情伺候。 此时说这样的话,明明有赶二人走的意思。 付三探头看看,见铺子里没有格格,也没有苏畅,这才冲胡厨子抬招手。 二人大大咧咧的坐下:“不妨事。什么时候有饭了,我们什么时候吃。” 付三与胡厨子这回是打算赖上一品楼了。 “掌柜的买菜去了,还没回来,你们还是回聚仙楼吃去吧。” 付三不愿意:“我们给银子,爱在哪吃在哪吃,我们愿意等你们大掌柜回来。” 胡厨子却一个机灵:“芙蓉掌柜,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聚仙楼里来的?” “你们都知道我叫芙蓉了,我能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来的,那也太失礼了。”芙蓉靠在柜上。一遍一遍的擦着算盘。 付三与胡厨子却也不走,呆坐在那,先是吆喝芙蓉上菜单,这次他们点了烧鸡一只,卤肉一斤。还有半斤凉拌牛肉,一大壶酒。 “你们掌柜的这次给了不少银子吧?”芙蓉问付三。 付三很警惕的道:“你怎么知道?” “来一品楼吃饭,自然是你们陆掌柜给银子,哪有你们吃自己的?瞧着今儿点的都是荤菜,昨儿你拉在袍子上,今儿你们掌柜特意让你们压惊来了?”芙蓉嘴上说着话,手上也不停,给他们倒了一壶酒端过去,又忙着擦酒坛子。 胡厨子听了芙蓉的话,笑的前俯后仰:“付三,怎么样,我就说,你拉袍子上这点事,全怀海城都知道了。你还不信。” 付三差一点将头埋在桌子下面。 杨波买了一车的菜,由芙蓉帮着扛回了后厨。 先是给付三及胡厨子做了菜,由芙蓉端过去。 “这俩人,不知今儿又来使什么坏了。”芙蓉嘟囔。 杨波洗着锅里的油,一面又给火上加了两块炭:“咱们打开门做生意,他们愿意来吃,咱们也不能把人往外赶,这传出去,名声可不好。” “说的也是这个理,若不是这样,我早拿扫帚给他们撵出去了。”芙蓉愤愤的给二人上了菜,见付三鬼机灵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围着她转,便道:“咱们可说好了,菜里面的头发丝,蟑螂,还有什么菜青虫,巴豆,小石子,你们可看仔细了,若吃到肚子里,又喊肚子疼,我们可不赔。” 芙蓉这是在提醒二人,别又想着往一品楼的菜里加东西。 胡厨子听出这话的意思,脸上绯红。 倒是付三抖抖他自己的衣裳,甚至把帽子都取了下来翻了两遍:“芙蓉掌柜,不是我说,你把我们想的也太坏了,这次来,我可没有带什么头发丝,蟑螂,也没有提前吃巴豆。” 付三信誓旦旦。 芙蓉这才到后厨里择菜去了。 刚择了一盆子菠菜,便听到外间付三喊起来:“我说,掌柜的――” 芙蓉本想出去看看,可想着付三总爱惹是生非,便又蹲了下去。捡了几颗绿油油的菠菜,掐去红根,又去了黄叶子,静静听着外间的动静。 “我说。掌柜的――”付三又喊了一声。 依照芙蓉总结出来的规律,一般情况下,付三说到第三遍“我说,掌柜的――”,接下来,便会说正事了。 这规律。比专家预测的地震都准确。 果不其然,付三嚷嚷着道:“我说,掌柜的――不做生意了?有人来吃饭了。” 原来是芙蓉只顾着在后厨忙活,这会儿又进来几个人吃饭,一品楼外间就没有人招呼了。 芙蓉在围裙上抹抹手,给新来吃饭的几个人拿了菜单,等他们报了菜,自己又传给杨波,便又忙着给客人倒酒。 新来吃饭的几个人,就坐在付三那桌旁边。 叫了一壶杜康陈酿。悠悠的品了一口,连连夸赞:“这酒好,比聚仙楼的还好。” 芙蓉忙笑着道:“那多谢您夸奖了。” 付三却不愿意了,眼瞧着旁边那桌的人,穿着蓝棉布袍子,宽口布鞋。叫的菜,也不过是几个素菜,偶尔有个荤菜,还是一条巴掌大的鱼,还没夹两筷子呢,就见骨头了,想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便讽刺道:“我说,就你们,有钱到聚仙楼吃饭吗?还说什么聚仙楼的酒没有一品楼的好?瞎嚷嚷什么?” 穿宽口布鞋的人将脚踩在凳子上。见付三一副得意的模样,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便呸了一口:“狗眼看人低,聚仙楼的酒都惨了水的,别当我们不知道。一品楼菜式虽然没有聚仙楼多。但贵在实惠,味道也好,你不也来吃吗?” 付三也将脚踩在凳子上:“你们吃那么多素菜,属羊的吗?点的那条鱼,小的趴到盘子上才能看见吧,我闻着那味儿,就是死鱼做的,一会儿吃完,保你们拉稀。让你们得瑟。” 胡厨子也冲那几个人吆喝:“坐远一点,我们点这些好菜,都被你们看去了。” “我们就是看看,又没吃你们的。” 付三眼睛一转,耍起无赖:“那给死人上供品的时候,有鸡有鸭的,你看到死人吃了吗?死人没吃,只要看了那些供品,闻了味儿,就算吃过了。如今我们点的菜,被你们看了,就算你们吃了,还不承认,还说你们能吃的起聚仙楼的菜呢。” 穿宽口布鞋的男子被说的红了脸,他不是富贵人,聚仙楼的酒惨了水,也是听人说的,如今见付三大吃大喝的,又被付三戳着软肋,便闭了嘴。 想拿筷子夹块鱼肉吃,才发现一盘鱼只剩下骨头了。 “这鱼味道倒好,酸酸甜甜的,可惜小了些。”那人叹气。 芙蓉瞧着他穿戴一般,又见他爱吃鱼,便去后厨,另端了一盘鱼肉出来,放到那人面前:“送给你们吃的。这盘鱼,不收银子。” 那人很感激:“我就说,一品楼实惠,就街上那要饭的老叫花子,天天跟过路的人吹捧呢,说一品楼的饭菜,是神仙吃的。” “那就借您吉言,以后常光顾,这盘鱼吃的好,您下次再来。” 付三却不愿意了:“我说,芙蓉掌柜,这都是来吃饭的,怎么送他们一条鱼,又大又肥,我闻着,味道也好,怎么就不送我们一条?” “你也想吃啊?” 付三点点头:“你管我想吃不想吃,反正你送他们,也得送我们。” 芙蓉拿一支毛笔进了后厨,过了一会儿,端出一个盘子来,嘴里喊着:“鱼来了,您慢用。” 付三迫不及待的拿筷子去夹,可夹来夹去却夹不着,定睛一看,盘子里的鱼,却是用毛笔画上去的,哪里能吃。 付三有些气馁:“我说,掌柜的,不带这样的吧?我又不是死人,这鱼是画的,你让我怎么吃?” “刚才你不是说,给死人上的供品,只要死人看了,就算吃过了,这鱼,你不是看过了吗?那不算吃过了?” 付三语塞了。 穿宽口布鞋的男子感激芙蓉帮着他说话,面色才好看些,喝了一盅酒,脸上泛红,跟其它几个人讲道:“你们听说没有,就这两天,一个大男人,就在这条街上,拉在袍子上了,多少人追着看呢。” 胡厨子刚含了一口酒,听他们议论这个,明显是在说付三,便没忍住,“噗”的将酒喷了出来。 付三被喷了一口酒,便踢了胡厨子一脚,压着声音道:“我拉袍子上的时候,你不是看见了吗?这会儿还笑?先前没有笑够?” 胡厨子“哈哈哈”。 胡厨子笑的莫名其妙,付三的脸一直红到脖子处。 这会儿太阳照在酒楼门口,酒楼的牌匾都闪着金光。 芙蓉倚在门口,见来往卖糖葫芦的,卖小泥人的沿街叫卖,如今天冷了,这些做生意的小贩叫卖的声音也轻了,个个缩着脖子,走一阵子,吆喝一声。 “哎呀,不好了――掌柜的快来。” 是胡厨子的声音。 芙蓉总觉得他们这次来吃饭,并不是全为吃饭,而是有什么阴谋。 果然。胡厨子红着脸道:“芙蓉掌柜,你快瞧瞧付三怎么了?这是不是出人命了?” 芙蓉左右看看,却没有付三的影子,只得问胡厨子:“付三上哪去了?” 胡厨子指指地上。 芙蓉蹲下身子,才看到付三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伸着胳膊张着腿儿,脸红的像猴子屁股,这会儿喘气都不带出声的。 刚才付三不还在高谈轮廓,跟隔壁桌喝酒的人吵架的吗? 怎么这一会儿,就躺下了。 “你们付三,不是羊癫疯吧。” 胡厨子头摇的像拨浪鼓:“付三哪里会有羊癫疯。” 隔壁桌的人也吓了一跳,正“吧嗒吧嗒”吃饭呢,没想到付三抽搐了两下,便躺地上不动了,便道:“这可怪不着我们,我们是跟他吵了架,可没有碰他一指头。” “没人说你们碰付三,吃你们的饭吧。”胡厨子的心思根本不在隔壁桌上,而是盯着芙蓉道:“掌柜的,这可怎么处理呢?这回,付三可没吃巴豆。” 付三就这样躺在地上,看着不死不活的,也没有一点动静,芙蓉拉拉他的胳膊,又拉拉他的袍子,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杨波以为是饭菜吃坏了人,忙解下围裙道:“不如,我去叫个大夫,先让大夫瞧瞧,这是怎么了。” 胡厨子却拦在前头:“叫什么大夫呀,钱全让大夫给挣了,开的药苦的要命。付三打小就不爱喝汤药。” 芙蓉听的出来,胡厨子又想讹诈银子了。 这一次,他们倒是聪明,也不往菜里放东西了,也不吃巴豆了,就随便往地上一躺,闭着眼睛不起来,也不说原因,也不看大夫。 第310章 僵尸复活 芙蓉将杨波拉到后厨,交待他不用管。 杨波有点不放心:“他吃饭吃的躺地上起不来,怕是吃坏了吧?” “他哪一次来没有吃坏?” 杨波想想,倒也是,心里又放不下,问芙蓉:“总不能让他一直躺在一品楼吧?” “他那么爱装死,让他装下去好了。” “可这样下去,让别人瞧见了也不好的。万一真死了,那可怎么办?” “你放心吧,坏人要活千年的,才不会这么快就死。”芙蓉对付三倒很了解,一面又道:“这事你不用管了,你只管在后厨里炒菜,对付他这样的无赖,我有法子。” 芙蓉到外间,搬了一个切菜墩,然后一手拿明晃晃的切菜刀,一手拎一只老母鸡,将老母鸡往切菜墩上一放,“噼里啪啦”剁了起来。 一面剁,还一面对食客道:“这老母鸡,可最有营养了,不管是炖汤,还是酱烧,都是美味。我们一品楼的老母鸡,都是最新鲜的,早上刚宰杀,价钱也公道。若有人喜欢吃,后厨这就可以炖上。” 老母鸡很肥。有的食客便想吃了:“给我们来一只,要酱烧的。” 芙蓉笑笑,拿肩上的白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冲着后厨喊道:“客人要酱烧老母鸡一只,快些的。” 声音刚落,后厨里便传来杨波炒鸡的味道。酱油的香气夹杂在葱花里,直往外间里扑。 食客们纷纷吸了吸鼻子。 “这老母鸡吃起来呀,外皮很有韧性。因为养了好几年,所以肉比较瓷实,吃起来比较有嚼劲,吃酱烧老母鸡需要好牙口。而清炖的老母鸡呢,因为是放在砂锅里跟枸杞一块炖的,时间比较长,所以要软烂一些。”芙蓉一面剁肉,一面给食客讲解。 食客听的直点头。 胡厨子见芙蓉一心剁老母鸡,这会儿还跟食客们打成了一片了。丝毫没有关心付三的意思,便有些急了:“我说芙蓉掌柜,这付三在你们这吃了东西,倒地上不起来了,你总得管管吧?” “刚才说了叫大夫来看,你们又不肯,这会儿想让我怎么管,你说。”芙蓉学着郑家娘子,将刀竖在切菜墩上。 刀很锋利,胡厨子愣了愣道:“不如。你就赔我们三四十两银子,付三到底怎么了,一会儿我帮他请大夫。” 芙蓉二话不说,拔出切菜墩上的刀又“咔嚓咔嚓”的剁起来。直剁的鸡肉横飞。 “这掌柜的虽是一介女流,可力气也大着呢。”食客们倒也捧场。 芙蓉笑笑道:“我这算不得什么,城西头有个杂耍行。每天晌午的时候就在那舞枪弄棒,看一两个时辰,只用两文钱,你们要是有空,就能去看看。” “那倒是可以去看看,两文钱,如今一个烧饼怕也买不着了。” “芙蓉掌柜,你弄错了吧,城西头的杂耍行早涨价了,去年看一次是两文。今年成八文了,而且,不是晌午看,而是上午,去晚了他们就收摊了。”胡厨子又喝了一盅酒。 “你不担心付三了?”芙蓉问他。 胡厨子的脸更红了:“都被你说迷糊了。你就赔我们三四十两银子不就结了,省得我们一趟趟的跑,你看,这会儿付三不知死活呢,你还有功夫剁鸡肉。” 芙蓉将一整只母鸡剁完了,这才又将刀抹了抹,竖在切菜墩上:“不是我说,胡厨子,你们每次来讹诈,就要三四十两银子,你们就不能换个数?要五六十两,七八十两也行啊。” 食客们笑起来,指着地上的付三道:“地上多凉啊,到底是什么病,不行,就叫大夫吧?” 胡厨子有些犹豫。 芙蓉一低头,正巧看到付三的一只手轻轻动了下,可能是因为身上痒痒,他还偷偷的抓了两把。 原来付三真是装的。 芙蓉蹲下身子,叫了两声付三,付三没有答应。 “胡厨子,以前我身子弱,也常晕倒,我们村的赵老四,每当我晕倒的时候,就掐我的人中,然后我就好了,我觉得,付三也需要掐掐人中。”芙蓉出主意。 胡厨子赶紧护着付三的脸:“不能掐,万一掐破相了,那可怎么好?” 芙蓉见付三赖着不起来,也不管胡厨子愿意不愿意,对着付三的人中就掐,可掐来掐去,付三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个付三,倒还很能忍。 芙蓉只得又换了一只鸡去剁。 刚剁了一半,杨波的酱烧老母鸡就做好了,这会儿端出来,外间弥散着挥不去的香气。 芙蓉一面剁鸡,一面道:“这酱烧老母鸡,配着烧酒喝是最好的,有酱香味儿,还有烧酒味。” 胡厨子闻着邻桌的香气,都有点受不了了:“芙蓉,你也让后厨给我弄个酱香老母鸡吧。” 芙蓉白了他一眼:“付三都这样了,你还吃的下去?” 胡厨子一想,是啊,差点露了馅,只好忍着。 芙蓉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剁鸡,时不时的,给食客添点酒。 “你刚才说的,那个拉在袍子上的人,你们可认识?”一个食客捏着一块鸡肉大嚼:“我总觉得在聚仙楼门口看到过他似的。” 另一个道:“可别提了,真是丢死人了,老母鸡拉稀屎都不带那样的,哎呀那个味儿,熏的半条街的人直捂鼻子,就那推着车子卖烧饼的,那天也倒了霉了。” “为什么?” “还用问哪,那卖烧饼的,当时正好炕了一叠烧饼,可那个拉袍子上的人,就那么一下,烧饼的味道就全变了。谁还敢买那烧饼吃啊。”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眼看一盘子酱烧老母鸡快被吃完了,一个人抹着嘴道:“我猜,那个拉袍子上的人,可能是吃太多了。哎呀,多大的人了,真受不了在大街上就这样的,哪天要是遇见了,非得躲的远远的,实在是太味儿了。” 胡厨子心想着。这个拉袍子上的人,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吗?听那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胡厨子就忍不住笑起来。 邻桌人道:“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你同伙都晕过去了,你笑什么?再说了,我们在说拉袍子上的事,你又不认识那个人,还笑。” 胡厨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们怎么知道我不认识,我还很熟呢。” 邻桌上却不相信:“那你说说,他叫什么。家住哪里?为什么会拉在袍子上?” 胡厨子笑的前俯后仰:“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拉袍子上。” “为什么?” “因为他吃了巴豆,哈哈哈。”胡厨子直擦泪花子。 “啪。”胡厨子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很是响亮。 芙蓉都忍不住想要去捂自己的脸。 付三跟僵尸复活了似的,直挺挺的起了身,顾不得拍身上的灰,便先给胡厨子一巴掌:“你还说我嘴不牢,你这嘴真是欠哪。我不就拉袍子上那一回,你就没完没了的说啊,没完没了的笑啊,很好笑吗?你小时候没有拉过裤子吗?” 胡厨子挨了一巴掌,看付三脸色铁青,还是忍不住笑:“我小时候是拉过裤子,可长到你这么大,就没再拉了。” 食客们也笑起来:“原来就是这个人哪,大白天的在街上……哎哟,可真够没脸的。” 付三的脸更红了。倒了一盅酒喝了:“我躺地上那么久,你要来银子了么?你倒好,还跟别人打成一片了,我躺在冰凉的地上,你倒是又吃又喝。还跟别人一起嘲笑起我来了。” 胡厨子这才明白自己失态了,忙问付三:“我还没要到银子呢,你怎么就起来了?还不快躺下。” “还躺什么,人家芙蓉掌柜长俩眼睛又不是吃饭用的,早发现我装死的了。”付三懊恼的拍拍身上的灰,取出一点银子扔在桌子上:“这回又泡汤了。” 付三出了门,胡厨子却还在犯迷糊:“没讹到银子呢,怎么能走呢?” 芙蓉伸出刀来,上下左右的一挥,胡厨子看看被剁的七零八落的老母鸡,跟付三一样,落荒而逃。 还没到聚仙楼呢,二人就打了起来:“让我躺地上,说好你讹银子的,可你把讹银子的事忘的算是干净啊你。” 胡厨子咬着付三的头发:“谁让你拉在袍子上,弄的满城的人都知道,人家到处议论你,你还不准人笑了?” 两个人又没办成事。 陆掌柜也没给二人好脸色,直骂二人是不中用的。 付三平静下来,才对陆掌柜说:“掌柜的,以后你可不能让我跟胡厨子去一品楼了,人家掌柜的都知道咱们是聚仙楼的了,也不用伪装了,而且,现在一品楼的人都知道我拉袍子上了,我不愿意去讹诈他们了。” 胡厨子细细算了一笔帐,给陆掌柜报帐的时候,才发觉,本来饭钱是半两银子,付三却给了二两,这会儿心疼的胡厨子直咧嘴。 陆掌柜让胡厨子去把那一两多银子要回来。 胡厨子却不敢。 付三更是不敢去:“我都丢大人了,掌柜的,你再让我去,不如把我赶出聚仙楼算了。” 陆掌柜决定亲自去一趟一品楼。 去之前,为表正式,他还特意换了一身暗金色的袍子,外罩一件对襟马褂,头上是一顶黑色的八角帽子。 见芙蓉还在那剁鸡,便笑着道:“二掌柜的,亲自下厨了?” “陆掌柜的,亲自来讹我们了?” “哎哟,什么叫我亲自来讹你们了,你真是冤枉我了。”陆掌柜拿出烟袋抽上,为免尴尬,还故意笑了两声,吸了吸鼻子道:“一品楼还真香啊,这剁的,是老母鸡吧?” “陆掌柜有话就说吧。”芙蓉又一次将刀竖在切菜墩上。 陆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将烟袋里的烟丝抖干净了,然后将烟袋收了起来。拨拉着一品楼的算盘道:“付三他们来吃饭,多给了银子了,把银子给我。” 芙蓉在柜里捡了一两多银子,但却并没有给陆掌柜。而是握在自己手心里问陆掌柜:“各做各的生意,陆掌柜的聚仙楼也是不小的招牌,若总让人这样捣乱,怕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陆掌柜压着声音道:“你说对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小人。” 陆掌柜的说着。按住芙蓉的胳膊,从芙蓉手里抠出那一两多银子,急急的装进他的钱袋子里,这才哈哈一笑道:“开门做生意,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以后你们要学的,还多着呢。” “陆掌柜若再让人这么胡搅蛮缠,我们也不客气了。”芙蓉盯着他。 陆掌柜的却一点也不怕:“怎么不客气,让那个巡街的陈九年揍我一顿?还是让那个什么格格站我们聚仙楼门口?你要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聚仙楼开的不是一天两天了,灭你们一个一品楼,那是吹灯的功夫,至于要不要灭你们,得看我的心情,不是你说了算。” 陆掌柜摆出高贵冷艳的表情。分明没有把芙蓉的话放在心上。 芙蓉只得重复那句话:“陆掌柜,如果你们再胡搅蛮缠,我就真不客气了。” 陆掌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那也好,咱们就走着瞧。” 陆掌柜这么有底气,芙蓉也不能小看他。 以后每日有人来吃饭,芙蓉都瞅的很仔细。 一是怕有人往碗饭里放东西。二来是怕有人装死讹诈。 每一个来一品楼吃饭的人,都要被芙蓉打量一番,以此来分辨是不是陆掌柜的派来的奸细。 这样以来,芙蓉的眼睛都肿了,每日盯着人看。太费眼睛。 杨波笑着道:“怕是陆掌柜的总不得手,所以就不敢让人来了。” 食客们也抱怨起来:“二掌柜的,你只管给我们上菜就行了,不用看着我们吃,总盯着我们吃饭。弄的我们跟坐牢一样,很不自在。” 每当这个时候,芙蓉只得歉意的笑笑,然后低头擦算盘,装作很忙的样子。 被付三跟胡厨子折腾了几回,芙蓉都要有后遗症了。 一连许多天,倒没见付三与胡厨子来捣乱。 芙蓉甚至都在想,难道是陆掌柜真的良心发现了? 凡事不经念叨,念叨什么,准来什么。 这日生意红火,芙蓉忙的头上冒汗,端着饭菜满酒楼的转,一个上午不得一点空隙。 借着给客人倒酒的功夫,芙蓉缩在柜后擦了把汗。 酒楼外阳光明媚。 酒楼门口却躺着一个人,一开始,芙蓉还以为,这是一个叫花子,看穿着,破破烂烂的,身上的薄棉袄还露着棉絮,可细细一打量,那张脸芙蓉再熟悉不过了,那不是付三又是谁? 付三倒也真是百折不挠,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这一次,又把自己打扮成叫花子了? 付三面前的台阶上摆了一个破碗,他躺在那,脸上很黑,像是涂了炭。 胡厨子就坐在他脚边,带着哭腔道:“哎呀,都来听听啦,要人命了――” 这腔调很是动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唱大戏,声音婉转,吐字清晰。 连芙蓉都忍不住靠拢过去,想探一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这两个人又要搞什么鬼。 付三依然是一动不动,只是这一次,他却圆睁着两眼。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 胡厨子拍着付三的大腿道:“哎呀呀,都来看呀,出人命了。” “付三这是,死不瞑目?”芙蓉插话。 胡厨子呸了一口:“什么死不瞑目,付三还没死呢,没瞧见俩眼睛睁着的吗?” 胡厨子接着拍付三的腿:“大伙都来看看哪,前些天,在一品楼吃了几个菜,也不知道他们掌柜的在菜里放了什么,吃完了菜,我兄弟付三这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大伙瞧瞧,如今躺在地上,连动也不能动了,以前,拄着棍子还能走路呢,这些天,只能躺着了,我兄弟还年轻,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大伙说,应该不应该一品楼赔偿。” 食客们围了上来看热闹。 路过卖瓜子的,卖梨子的也围了上来。 里三层外三层的,比看大戏的人都多。 台阶上的破碗里,时不时的,还有人往里面扔铜钱,你两文我三文的,一会儿功夫,破碗都装满了。 有人问胡厨子:“你这兄弟如今动弹不得了,躺地上多冷啊,你也不给他垫床棉被,且衣裳也单薄,瞧瞧那脸,多久没洗了?” 见有人捧场,胡厨子来了劲头:“不是我说,我兄弟以前活蹦乱跳的,跟半大的牛犊一样,全身使不完的力,哎呀,可如今呢,看看,腿也动不了了,胳膊也动不了了,如今好好的一个人,只能靠乞讨度日了,这嗓子也说不出话来了,这可怎么活啊。每天冷了热了也不知道说。” 大伙开始同情起付三来,矛头纷纷指向芙蓉:“你们一品楼到底给人家吃了什么,害的人家这样,还是赶紧给人家看病才是正理。” 还有人叹气道:“哎呀,风华正茂的一个人哪,就这么瘫痪了。” 更有人吵嚷起来:“咱们也在一品楼用了饭的,到时候咱们会不会也跟地上这个人一样呀,掌柜的,快赔钱,饭菜我们也不吃了。” 大家情绪亢奋,芙蓉却从胡厨子脸上看到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便愤然道:“陆掌柜让人来捣乱,也应该换两个人才是,以前你们次次捣乱,次次失败,你以为,这次就能行了吗?” 第311章 躺尸 胡厨子却也不理会芙蓉说什么,只是拍着付三的大腿一路嚎丧似的:“大伙都来瞧瞧,吃了一品楼的饭菜,我兄弟这个大活人如今瘫痪了,话也说不出了,这可怎么办呢,大伙说,应该不应该让一品楼赔银子。” 围观的人被胡厨子煽动的起了劲儿,见地上躺的付三如死狗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品楼的招牌,嘴里呜呜咽咽,却说不出话来,便纷纷自责芙蓉:“还是给人家医病要紧,一品楼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 “说的也是,有次我在街上秤了半斤果子吃,没想到里面有个小石子,硬是把我的牙给硌掉了,可是后来我去找他们掌柜的理论,他们硬是说我故意的,想讹他们的银子,现在做生意的,良心都喂了狗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会儿把芙蓉说的,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胡厨子却越来越得意,跟唱戏似的说上两句,又拍着付三的大腿,然后还偷偷望一眼芙蓉。 一品楼门口人头攒动。 芙蓉站在台阶之上,远远望着陆掌柜就站在聚仙楼的门口,双手抱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用说,这一次,又是陆掌柜指使的了。 陆掌柜倒能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的重来。 杨波只得小声对芙蓉说:“不如,赔这些无赖一点银子算了,不然,让他们这么闹着,况且还是隔三差五的来闹,倒不是办法。” “不能赔他们。若是这次赔了,以后有赔的时候呢。”芙蓉斩钉截铁。 “干什么的?躺在一品楼门口做什么?”陈九年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衙役。 陈九年挤到人堆里,哗的一声。从怀里抽出佩刀来,先是用刀尖指了指胡厨子,然后用刀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付三:“你俩做什么呢?” 当刀尖划过胡厨子脸的时候,他还是很紧张的,一双手都出了汗,生怕陈九年的手一松。他就被毁了容了。 可眼瞧着身边看热闹的人多,他又来了精神,直拍着付三的大腿叫嚷:“哎呀,一品楼跟衙门的人勾结在一处了,你们看看,我们老百姓,哪里还有说理的地方,吃了他们的饭菜,快把人吃死了,这会儿还抽出刀来要杀了我们灭口呢。” 陈九年的到来。无疑是火上加油,听胡厨子这样说,陈九年便踢了他一脚:“嚎叫什么?一品楼怎么惹着你们了?我瞧着你们面熟,哪来的无赖?” 胡厨子也不接话了,只是眯着眼嚎哭。 虽是嚎哭,可雷声大雨点小。瞧着哭的很痛,却没有一点眼泪。 大伙本来就十分同情胡厨子他们,如今见衙门的人也拿胡厨子他们开刀,便纷纷指责起了陈九年:“你们做衙役的就不让老百姓说话了吗?人家是吃了一品楼的饭才躺下的,你们还想杀了他们?” “就是,衙役也帮着一品楼说话,这背后定然有勾结。” 更有甚者,见陈九年等一帮人长的粗壮,说话又不客气,便更为胡厨子他们抱打不平。指着陈九年道:“大伙揍他。” 陈九年虽舞刀弄枪,成亲以后,疏于练习,手脚也笨了不少,如今大伙的巴掌。拳脚跟雨点子似的,陈九年躲也躲不及,被揍的跟皮球一样,不一会儿,脸上就肿了,嘴唇有两根香肠那么粗,一柄大刀也不知被谁踩在脚下,只听到“哐当哐当”的响声。 芙蓉与杨波赶紧钻进人群里救陈九年,实在救不下,芙蓉只好吆喝了一声:“县太爷来了。” 平时,芙蓉是不拿县太爷做噱头的。 可如今,也顾不得那么些了。 众人听说县太爷来了,这才收了手,四下张望:“县太爷在哪?” 陈九年抚摸着肿涨的脸道:“县太爷来了就好,等着吧,非得把你们都捉去吃牢饭,让你们打。” 可四下望望,哪里有县太爷的影子,且人越聚越多,陈九年也认不出到底是谁打的他了。 “好啊,一品楼的掌柜在骗人,接着揍他。”众人又要揍陈九年,可陈九年早趁着刚才的空当,钻出人群,一路小跑的不见了。 人群里这才稍稍静下来:“衙役也不经打,打两下就夹着尾巴跑了。” “可不是,平时耀武扬威的,帮着一品楼说话,这下衙役也跑了,掌柜的,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你们到底管不管?” 胡厨子脸上更得意了,时不时的翻眼看看芙蓉,然后又吐出一句:“我这兄弟若是活不了,我也不活了,我们就一直在一品楼门口守着,什么时候他们肯赔银子,我再带着我兄弟去看病。” 众人又往破碗里投铜钱,这回下手更大方,有的给五文,有的给十文,破碗里早装满了,眼瞧着暗黄色的铜钱滚落到地上,胡厨子赶紧脱下自己的褂子铺在地上:“各位乡亲,把银子往这褂子上放啊,不然一儿落满地,我不好捡。” 铜钱跟下雨似的。 一会儿就堆满了衣裳。 往日里芙蓉挑着豆腐叫卖,十文十文的收钱,也没有胡厨子挣钱快。 胡厨子听着“哗啦哗啦”铜钱的声响,心里又激动又高兴。 让付三在一品楼门口躺尸,可是比在一品楼的饭菜里放头发丝,放蟑螂挣钱快多了。 来之前,他跟付三就经过了陆掌柜严格的培训。 鉴于陆三的嘴不结实,总爱把肚子里的实话说出来,会坏了胡厨子的事,这一次,陆掌柜亲自交待,付三只需躺在地上装作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切台词都有胡厨子来说,而且。看热闹的人扔的钱,也归二人所有。 这倒是个好活计。 胡厨子乐的眉开眼笑。 付三在台阶下躺尸,听到铜钱“哗哗”的声音,哈喇子都要流出来。 芙蓉一直在想着。如何揭穿二人呢。 像前次一样,跑过去掐付三的人中?那肯定不行,付三天生不怕掐。 陈九年还没有碰到二人呢,就挨了大伙一顿揍,若是自己碰了胡厨子或付三,不也被揍的落花流水? 正没办法。 却见人群里挤进来一个人。 头上戴一顶灰毛线帽。上身穿一件黑色破了面的大棉袄,下穿一条露着黑棉絮的短脚棉裤,腰上的鞋子也烂了一个大洞,露着脚趾头,脚趾头也是黑乎乎的。 但这人腰里的布腰带却是新的,暗黄色,在背后系了一下,然后尾端耷拉在他腿上,他一手捏起腰带,跟捏着毛巾似的。把腰带放在破碗中来回擦了一番。 这个人面熟的很。 原来是曾经来一品楼吃过饭的老乞丐。 老乞丐身上味大,往人前一凑,大伙纷纷捂着鼻子。 “哎呀,老乞丐走远点,人家这都办正事的,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有的人更是如赶猪猡一样:“走走走。耽误我们看热闹,这身上也太味儿了。” 老乞丐却是不慌不忙,先是把破碗擦干净了,与胡厨子他们的破碗放在一起,然后从腰后抽出青竹竿放在脚边,他自己也靠着胡厨子坐了。 见付三动也不动,便问胡厨子:“这个人?死了?” “没看睁着眼的吗?哪里死了?”胡厨子往一边移了移,老乞丐身上的味儿让他起鸡皮疙瘩。 老乞丐故意又往胡厨子身边挪挪:“那活着不能动,也跟死了差不多,怪可怜的。我也可怜,上没老下没小,咱们一块在这要饭吧。” 老乞丐说着,将青竹竿握在手里,带着哭腔吆喝起来:“苦命的人哪。还没生下来时,爹娘就死了,还没满月哪,养父母也死了,我是街坊邻居养大的啊,如今天冷了,缺吃少穿,各位乡亲,给几文钱买饭吧。” 大伙见老乞丐穿的破破烂烂,取下帽子,头发稀疏,看着倒也可怜,便从钱袋里又掏出几文铜钱,扔在老乞丐碗里。 有的人没有铜钱了,又不舍得给大块银子,便蹲下身来,从胡厨子他们碗里摸出几文钱来,放到老乞丐碗里。 陆掌柜说了,这次胡厨子与付三要来的钱,陆掌柜并不收回去,而是归胡厨子与付三所有。 这句话,充分调动了二人的积极性。 眼瞧着到手的铜钱又跑到了老乞丐碗里,胡厨子不愿意了,扯过老乞丐的青竹竿扔在一旁道:“要饭也应该有先来后到吧?你要了一辈子饭,懂不懂规矩。” 老乞丐眯眼道:“有什么先来后到?平时我就在这附近要饭的,谁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非抢我的生意?” 老乞丐说着,又带着哭腔道:“日子不好过啊,要个饭也有人端碗来抢啊,我可怜不可怜啊。” 胡厨子心疼铜钱,这会儿也跟老乞丐飙上了,装作十分痛心的模样道:“论可怜,我们才最可怜哪,好好的青年人,这样起不来了,以后连饭也要不了了……..” “我老乞丐才最可怜哪,我爹娘死的早啊,我一岁的时候,差一点被狗给拉走吃了啊。” “我才最可怜啊,我半岁的时候,就被狗给拉走两回了啊。”胡厨子也学着老乞丐的口吻唱起来。 芙蓉暗暗想笑。 这两个人,倒像是飙戏的。 围观的人也开始摇摆了。 刚开始只能看胡厨子的热闹,这会儿来了老乞丐,这戏明显更好看了。 听老乞丐嚷嚷的可怜,他们便往老乞丐破碗里扔俩钱。 听胡厨子嚷嚷的可怜,他们便往胡厨子破碗里扔俩钱。 可结果,自然是胡厨子不敌老乞丐。 老乞丐在这条街上奋斗多年,是资深的技术型乞丐,很能抓住大伙的心理,知道大伙想听什么,他便呜呜咽咽的说什么。 一开始,胡厨子有一碗铜钱。外加一衣兜。 可老乞丐来了以后,胡厨子的人气顿时旺不起来了。 老乞丐以赶超之势,迅速的要了一碗铜钱,然后又要了一小袋铜钱。 刚才大伙给胡厨子他们的铜钱。这会儿全跑到老乞丐那里了。 胡厨子被老乞丐身上的味儿熏的直流鼻涕,却又不愿认输,还在努力挣扎:“我从小――” 老乞丐很流利的接过话:“我从小爹娘死的早,被狗咬过,被狼亲过,还被隔壁的二丫头偷拧过。” 人们笑起来。 胡厨子愤愤的道:“我从小――” “我从小就长着一张死人脸。天天躺在街上睁着眼睛不说话,多亏乡亲们救了我。”老乞丐又抢过胡厨子的话头。 胡厨子脸都红了:“我从小――” “我从小就调皮捣蛋,看到树上的鸟窝就上去掏,这条街上所有的鸟窝我可都掏过。”老乞丐扯着嗓子道。 胡厨子说什么,老乞丐都要打岔儿。 这会儿憋的胡厨子跟喝了二两烧酒似的,头晕目弦,眼瞧着铜钱也没有了,这老乞丐还得瑟的那么讨厌。 胡厨子只得抡着衣袖吓唬他道:“你这老乞丐,再不识相,我可动粗了。” “那你可来打我吧。我只当你给我抓痒痒。”老乞丐一点也不害怕。 人群里开始起哄:“打起来――打起来――” 看热闹的,一向不嫌事大。 胡厨子却没有这个胆量,话说这条街上的乞丐不少,也常有到聚仙楼门口溜达的,这么一个老乞丐,怎么说也是丐帮里的管理型人才。他若打了老乞丐,以后说不准还会被小乞丐们围着打。 胡厨子只好偃旗息鼓。 老乞丐见胡厨子皱着眉头,便问他:“我身上的味儿,很难闻?” 胡厨子一脸厌恶。 老乞丐便放过了胡厨子,转而坐到付三旁边。 胡厨子这才鼓着嘴,呼呼的吹了几口气,又伸出手来,左右煽一煽。 老乞丐一坐到付三身边,付三便觉得呼吸不畅。老乞丐身上的味儿实在太过浓郁,不一会儿。付三的眼泪都被熏出来了。就跟剥了个洋葱放到眼皮子底下一样,辛辣无比。 芙蓉看到付三眼角流下了泪。 老乞丐也看到了,故意又往付三身边凑了凑,一面又很关心似的将付三搂起来,直接把付三的脑袋放到他腿上。那种关切的表情。就像搂着一个小宝宝。 大伙都说:“哎呀,老叫花子心地真好,瞧瞧,自己要饭,还关心别人呢。” 胡厨子想想老乞丐身上的味儿,便觉头疼。见他搂着付三,放过了自己,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付三这下倒霉了,本以为躺在那不用说话,一会儿还有钱分,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老乞丐,硬是搂着他的脑袋。 老乞丐身上的味儿一阵一阵的被付三吸入肺里,呛的付三直咳嗽。眼泪花花直流,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推开老乞丐,自己用衣袖揩着泪骂胡厨子:“你是傻的吗?他身上这么大的味儿,你不能拦着些,熏死我了。” “不是让你装病的,你起来做什么?”胡厨子想把付三按下去,付三去一直昂着头,跟一只大公鸡似的。 胡厨子只得拍着付三的腿假哭:“大白天的,你诈尸啊?我可怜的兄弟。我知道你有冤屈。” 付三吐了口唾沫:“诈尸?我还没死呢,不过这会儿我都快被熏死了,再不起来,我就真起不来了。” 众人纷纷指着付三道:“刚才他还无法动弹,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怎么这一会儿,全好了?说话也利索了,嗓门还挺高。” 付三也闹了个脸红,眼瞧着地上的铜钱全归了老乞丐了,他又心有不甘:“胡厨子,早知道,还不如你躺在地上装死,让你看着钱,看着我,你一样儿也没看住。” “你会吆喝,你会要饭,你跟这老叫花子比一比,他要了一辈子饭了,我能要过他?”胡厨子也一脸的不满。 老乞丐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青竹竿就往胡厨子二人脑袋上敲:“不学好的东西,是来讹诈一品楼的吧?不学好的东西。我这么大年纪了,缩在这要一点棺材钱容易吗,你们还跟我抢?” 青竹竿又硬又光,打在胡厨子。付三二人身上,很是生疼。 付三本想反抗,老乞丐像是早就算到了似的,用胳膊夹着青竹竿,这会儿伸手解开了上衣扣子,刚解开扣子。一筐子剥皮洋葱的味道就传了出来。 这一回,浓郁的洋葱味儿还夹杂着芥末味儿。 这销魂的味道直接给付三熏的睁不开眼睛。眼泪长流,只能眯眼往一旁躲。 老乞丐这才伸出青竹竿,跟打地鼠似的,一敲一个准儿,朝着胡厨子,付三二人又一顿敲打。 “噼噼啪啪”,青竹竿打在二人头上,就跟过年燃放的鞭炮一样,声音清脆。 二人实在忍受不住。一会儿功夫,脑袋子上都起了包了,于是只得抱头鼠窜。 “原来这两个人,是来讹诈一品楼的啊?”人群里有人反应了过来。 “刚才还躺尸呢,这会儿,哎呀。跑的比兔子都快。” 胡厨子,付三二人,一会儿就跑不见了。 看热闹的人这才渐渐的散了。 芙蓉本来还不知如何治这两个无赖,没想到,老乞丐突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会儿功夫,就成功的撵跑了二人。 “多谢了,若不是您,真不知道…….” 老乞丐嘿嘿一笑:“我本来就瞧着这俩人不对头。从聚仙楼那边过来的时候,还推推嚷嚷的,怎么到了一品楼门口就躺尸呢,是不是你们得罪了聚仙楼,又遭人家的报复了。” 老乞丐看的倒是透彻。 “不如。进一品楼用些热菜热饭吧,我瞧着,您衣裳也不厚。进来暖和暖和。”芙蓉招呼老乞丐。 老乞丐却嘿嘿一笑,略有不好意思的道:“我身上这味儿,我自已都嫌弃,就不进去碍眼了。” 杨波心里过意不去,早进去端了一碗老母鸡枸杞汤来:“您若不愿意进去吃,就在门口吃吧。都盛好了。” 老母鸡肉嫩黄,枸杞鲜红,汤汁醇厚。老乞丐吸吸鼻子,倒也没客气,先是谢了谢,然后才将破碗里的银子倒在衣裳上,自己用腰带擦擦破碗,把杨波端出来的鸡汤倒进自己的破碗里,才坐在台阶上一阵大嚼。 很快,老乞丐就用完了饭,拿腰带抹抹嘴,又将破碗里的鸡油舔干净了,才“吧嗒“着嘴道:“好味道。” 芙蓉见他这样,以为是没吃饱,便道:“不如,我去给您装点米饭?” 老乞丐摇摇头:“别看我舔碗沿,其实不是因为没吃饱,我们沿街要饭的花子,知道吃食来的不容易,平时还捡过别人扔的东西吃,所以不糟蹋粮食。” 芙蓉帮着将地上的铜钱一文一文的捡好,又从柜上拿了一个空酒坛子,将铜钱一股脑的倒进酒坛子里,倒装了半酒坛子的铜钱,“哗啦哗啦”直响。抱在怀里很是沉重。 “这是您的钱,收好了。”芙蓉将酒坛子递给老乞丐。 老乞丐“吧嗒”着嘴道:“这铜钱,都给我了?这可是不少。” 芙蓉点点头:“这是您应该得的,一文不少,都是您的。” 老乞丐这才笑着道:“今儿我倒是占了便宜了,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托掌柜的福,赚了这么些铜钱,够花上一阵子了。” 老乞丐将酒坛子抱在怀里,掂掂重量,倒真的很重。难得芙蓉细心,想着一堆的铜钱不好拿,装在酒坛子里抱着倒省事。 外面风骤起。吹的芙蓉直缩脖子。 天凉了,街上的行人也渐渐的少了,刚才凑上来看热闹的人,就像天边的云彩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胡厨子与付三跑了,可他们的一件衣裳,还有一个破碗仍留在一品楼门口。 老乞丐觉得可惜,便捡了起来,夹在怀里。 芙蓉想起前一次,付三吃饭多给了一点银子,陆掌柜还厚着脸皮亲自跑来讨要。 怕陆掌柜的因为这破碗或是衣裳找老乞丐的麻烦,芙蓉只得好心劝慰:“这衣裳跟破碗…….是刚才那两个人的,您一直在这条街上走动。我怕他们会…….” 老乞丐自然明白芙蓉的意思,却也并不怕,而是笑嘻嘻的道:“对付那样的无赖,我可是不怕。反正我老成这样了,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若是他们敢找我的麻烦,我就去他们聚仙楼门口坐上一个月两个月,他们自然就怕了。” 老乞丐抱着酒坛子回去,却意犹未尽的补充道:“不是我老叫花子狠心。对待这样的人,就不能任由他乱来,想着法儿治一治他,治一回,保管改一年。” 芙蓉目送老乞丐远去。 刚才经付三他们一闹,店里的生意又黄了。 吃饭吃到一半的人,因为菜凉了,也趁着人多,都溜走不见了。 桌子上剩余的半只鸡,半只鸭。还有被翻动的不成样子的牛肉,还有喝了一半的烧酒,都收不到银子了。 杨波忙活了好一阵子,想来也是白忙活了。 芙蓉端一个大木盆,将桌上的剩菜剩饭都倒进大木盆里,懊恼的对杨波道:“这几桌生意。又赔了。” 杨波却没在意:“有赚就会有赔,反正人也走了,不必懊恼。” 洗过碗,芙蓉擦净手,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外面。 外面空荡荡的。 卖大枣的小贩因为怕冷,提着一篮子红枣一阵疾走,平时走上两步便要吆喝两声“都出来买大枣了,又红又甜。” 可如今,只顾着埋头赶路,头也缩在衣裳里。硬是一声没吆喝。 芙蓉想着白天发生的事,还有这些天胡厨子与付三隔三差五的来闹,若一直纵容他们,倒不是办法。 就像老乞丐先前说的:“不能任由他乱来,想着法儿治一治他。治一回,保管改一年。” 若说治人,陆掌柜有法子,芙蓉也有法子。 只是之前,芙蓉一直没舍得用这些法子。 本以为自己是正人君子。 如今才发现,正人君子这活,确实不好干。 陈九年脸上糊了一块大膏药,领着两三个衙役又来了,一进门就吆喝:“芙蓉,那俩无赖呢,死到哪里去了?” 陈九年脸肿的像枝上挂的长茄子。这会儿脸上贴着膏药,一说话,那膏药便上下动一动。 “陈舅舅,他们已经走了,你的脸没事吧?” 芙蓉忙起身去冲了一壶茶来,给各人都倒上一杯。 横竖一品楼如今没什么生意,倒能坐着跟陈舅舅说会儿话。 陈九年恨恨的道:“这帮刁民,今儿差点把我打死喽,哎呀,这下手还挺狠,这是把我往死里揍啊,还专门揍我的脸,我的脸本来就老相,这回…….哎呀,太可恨了。” 陈九年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在嘴里“咕噜咕噜”两下才咽了:“芙蓉,那俩人是不是又聚仙楼里来闹事的啊,要不要我带几个衙役,把陆掌柜的脑袋按切菜墩上,咔嚓给他来那么一下,也好解解恨哪?” 陈九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这些话,不过是过过嘴瘾,解解心里的气。 若说陆掌柜,虽说指挥着他手下的人不做好事,可也不至于被杀头,况且陈舅舅跟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芙蓉可不想他又受什么伤,到时候,喻夫人又要嚷嚷。 “陈舅舅,你放心好了,不过是一品楼与聚仙楼之间的事。这事我自己就能解决。” 陈九年这才笑了:“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你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不过,最近除了这聚仙楼,倒是还发生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芙蓉倒没有听说,这怀海城又有什么事发生。 陈九年望着几个衙役,意思是让他们出去。 外面太冷,衙役们也想在酒楼里取个暖,便只当不明白,还坐在那喝茶。 “让你们出去呢,想偷听啊你们?”陈九年瞪眼。 衙役笑嘻嘻的道:“头儿,让我们喝口水再出去吧。” “端着茶壶上外头喝去。” 衙役们只得站到酒楼门口,探着身子看陈九年在那对着芙蓉窃窃私语。 陈九年一向不是个窃窃私语的人,有什么话,他那大嗓门吆喝一声。整个怀海城都能听到,可这一日,他却显的神神秘秘,甚至杨波端了一碗新做的羊汤给他喝。他也只是接了过来,摆摆手,让杨波先走开。 这是什么秘密,竟然连杨波也不能听? 芙蓉心里突突的。 陈九年一开口,刚才那种神神秘秘的表情算是白做了,他的嗓门果然很大。一开始其它几个衙役还在竖着耳朵想探听,这会儿,就是站到大街对面去,也能听的一清二楚了。 “你没有发现,最近苏畅没有来,格格也没有来吗?”陈九年道。 芙蓉点点头。 确实,酒楼刚开张的时候,苏畅是常来的,叫上两个菜,便能吃上一天。一壶酒也能喝半天去,可近来,是不见他人了。 而且,以前苏畅来,格格也来,这会儿却也不见格格了。 这倒是稀奇。只是芙蓉没有细想罢了。 “最近,也不知格格又怎么了,她不缠着苏畅了,以前,天不亮她就要从喻府里奔出来,到槐花巷子去堵苏畅,苏畅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喻府上下的人都知道。”陈九年念叨道:“可一连好些天,不见格格出喻府了。有时候我故意问她,怎么不去找苏畅了,你猜她说我什么?” 芙蓉摇摇头,不明白。 陈九年叹口气道:“她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门口的衙役笑起来:“格格一向都是那么说话。” “去去去。站远点去,我在跟芙蓉说悄悄话呢,你们瞎听什么。” 衙役笑着跑远了:“头儿,你这悄悄话的声音也太大了。” “最近,格格又不高兴了吗?”芙蓉问。 好像格格不高兴的时候,才最爱说这些冰冷冷的话。 陈九年却摇摇头:“据我所知,格格最近不高兴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她在京城的爹知道她在喻府里了,已让人捎了书信,让她赶紧回去,不然,就派人来捉了。” “格格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吗?” “是偷偷跑出来的。”陈九年说的起劲儿,把身上的佩刀取下来放在桌上道:“虽说是偷跑出来的,可耐不住王爷他神通广大啊,王爷想知道什么,能有打听不到的?只是格格被王爷惯坏了,王爷想让她回去,可也不敢硬来。”陈九年默默的摸摸自己的胡茬儿,还是直摇头:“怎么尽捡着说王爷了,咱们要说格格的。” “格格到底是怎么了?” “我猜,格格跟苏畅闹崩了。” “可他俩,从来没有和好过吧?”芙蓉幽幽的道。 陈九年拍拍脑袋道:“你说的倒也对,他俩是从来没有和好过。可最近格格不去找苏畅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你说,苏畅会不会很惆怅。” 苏畅会因为格格的突然冷淡而惆怅吗? 芙蓉不知道。 芙蓉知道的,只有苏畅见到格格便吓的一阵猛跑。 还有,他不同意跟格格在一起,格格为此恼羞成怒,不知摔坏了几个碗。 “格格不理苏畅了?可她也不回京城去,她打算长住在喻府?” 陈九年叹口气:“我哪里知道这个,倒是把喻夫人愁的,这几日都上了火了,觉得这个格格比大门口的门神还难伺候,饭菜太热了,她要摔碗,饭菜太凉了,她也要摔碗。喻府的碗都快供应不上了。喻夫人这么高贵的人,也挨过格格的打,这会儿,格格住着不走,夫人心里跟一只虫子在挠一样。这女人的心思,都太难捉摸了。” 衙役们又围了上来:“谁说不是呢,就说那个阿英吧,就是夫人身边的阿英,闹的人家杨波,都不敢在喻府里呆了。” 这话,芙蓉倒是第一次听说。 还好杨波在后厨忙活,并没有听到这些话,不然,他一定很尴尬。 一说起阿英跟杨波,陈九年也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跟找到了知音一样:“那一日阿英跟夫人说,是杨波想非礼她呢,她不从,夫人就生气了,还骂了杨波几句呢。” 一个衙役呸了一口:“杨波虽一直在灶房里呆着,但话不多,人也老实,能非礼阿英,听她瞎编乱造。” 另一个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杨波一直本本分分的,倒是那个阿英,以前,她喜欢喻府里修剪花木的王麻子,后来,她喜欢那个赶马车的赵什么?再后来,杨波进了喻府了,她那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又盯上了杨波,别说,她的口味倒很重,王麻子那种人她都敢下手,杨波对于她,那真是太嫩了。有一天,我明明看到阿英抢过杨波的手,想往她胸口放,杨波不愿意,她非要这样,最后没得逞,被厨娘们撞见了,她捂着脸哭着跑走了,大伙还以为是杨波想占他便宜呢。” 陈九年气愤的道:“杨波又不爱辩白,最后一回,好像也是阿英她想占杨波的便宜,杨波不从,结果,被喻夫人给瞧见了,阿英想留着自己的面子,便跟水桶似的,没完没了的泪,说杨波对她轻薄,这样那样,夫人还真当杨波是禽兽了。唉,这女人哪。” “还好杨波不在那里做了,早走早安生,有时候我从喻府门口经过,阿英见我长相英俊,还想占我便宜呢,还好我跑的快。” 陈九年他们一伙人笑了起来。 第312章 谁倒的羊粪 芙蓉才明白了,为何杨波执意不肯在喻府里做工,冒着被杨老爷子骂的风险,也要开这么一家酒楼,原来是阿英在从中做怪。 难怪当初阿英一直在问杨波的下落,但杨波一直叮咛不要告诉阿英。 陈九年他们说笑的声音很大。 杨波隐隐约约的听了个大概,好像话语里牵扯到了他,他便探头在后厨门口听了听。 芙蓉最先发现了杨波,有些尴尬,忙咳嗽了两声道:“别说了,说半天也渴了,都喝点茶解渴吧。” 一个衙役却笑的肚子疼:“有一回,我到喻府里去叫县老爷去升堂呢,正遇上那个阿英,阿英手里捧着一壶茶,等我回完话出来,阿英也追了上来,嘴上说,你给老爷说了半天话,也渴了,喝点茶解渴吧,跟芙蓉你这话,一样一样的。” 众人又笑起来:“亏了杨波老实,若是阿英对别人下了功夫,别人要么受不了自杀了,要么就从了他了。” 芙蓉看到杨波的脸红了,便故意捅了捅陈九年,陈九年扭头一看,杨波傻傻的站在后厨门口正听着呢,也觉得背后讲人家的隐私好像不太好,便“啪啪啪”给几个衙役一人一巴掌:“长嘴不是吃饭的啊?长嘴是唠闲话的啊你们。还不赶紧的,出去巡视。” 陈九年带头跑了。 几个衙役也看到了杨波,只得打着哈哈,跟着陈九年跑了。 “他们说的,很好笑吧?”杨波问芙蓉。 芙蓉一脸尴尬。若说好笑,岂不是伤了人家杨波的心,若说不好笑,那岂不是自欺欺人。明明就是很好笑,芙蓉忍着笑道:“其实,也不是很好笑啦。” “阿英的事,都过去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说她呢。” 芙蓉没想到。这个时候了,杨波还能帮着阿英说话,便利索的收拾了桌上的茶碗,一面又道:“以后不说她不就成了,刚才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的,哪里就当真了。不过,你若真喜欢阿英,我倒可以帮你说说。” 杨波的脸更红了:“芙蓉,我把你当朋友的,你也跟他们一块取笑我。” 陈九年已带着衙役不见了踪影。 他们说起杨波与阿英。不过是随口说说,权当是喝茶无味儿,捡点新鲜事,当个菜儿似的。 可杨波好几天都红着脸,再见陈九年时,更是话都说不利索了。 自付三与胡厨子被老乞丐赶走了以后。倒是老实了几天,没见他们从一品楼门口经过。 一品楼的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菜品丰富,价格公道,比起聚仙楼来,倒更亲民。 往日里芙蓉还要挑着担子卖豆腐,如今春娘做的豆腐,放在一品楼里做配菜,每日都可以卖个精光。倒也省去了叫卖豆腐的麻烦。 没有付三与胡厨子来捣乱,芙蓉心里才放松了些,一心与杨波一块。打理一品楼的生意。 可一品楼的生意好起来,聚仙楼的陆掌柜心里就不舒服了。 时不时的,他就要从一品楼门前经过,说是经过,总是锲而不舍的围着一品楼转悠。转悠的次数多了。在一品楼吃饭的人都认出他来了。 便有人笑说:“那个聚仙楼的陆掌柜,天天盯着一品楼,怎么盯的那么紧啊。” 有的人道:“怕又是在想坏主意呢吧。你不知道吗?有回他还派聚仙楼的伙计到人家这来捣乱呢,到后来,那伙计没出息,吓的拉了一裤兜。” 陆掌柜也听到了这样的话,只是却带着笑脸,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我那是看一品楼生意太冷清,故意的叫手下人来给他们捧捧场,可不是来捣乱的,不信你问一品楼掌柜的,哪次来吃饭,我那伙计没给银子啊。” 去聚仙楼吃饭的多数是达官贵人。 穿戴自不必说,身上随随便便一块玉,一把扇子都值上百两。 这些人成天的在聚仙楼吃饭,如今听说同一条街上,有家一品楼做饭也好,便想着换一换口味。 至于饭菜便宜不便宜,倒不是他们考虑的。 于是,一些达官贵人便坐着马车,或是坐着轿子,三三两两停在一品楼门口。 一品楼的牌匾也高高悬着,但却没有聚仙楼的气派。 门口也并不是店小二在甩着毛巾张罗,一品楼虽地方不小,但却比聚仙楼安静。 贵人们下了车,早有各家人的小厮喊上了:“掌柜的呢?还不快出来迎接着。” 芙蓉刚给食客们上过菜,这会儿手里还拎着一把大茶壶正要给客人们倒水,听到门口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喊,拎着水壶就出来了。 “客官想吃饭?请进吧,里面还有两个空桌呢。” 一个小厮吆喝道:“什么叫还有两个空桌?我们老爷到聚仙楼吃饭时,从来都是想坐哪里坐哪里,去,给我们老爷找一处靠窗的位置去,这天寒地冻的,我们老爷爱坐在窗口。” “不好意思客官,您也瞧见了,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人了,您若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下次,我可以帮您留着,可这回…….” “你不会把他们赶走吗?” 芙蓉笑笑说:“进一品楼吃饭的,都是客人。不能赶他们走。” 那老爷从钱袋里掏出五两银子来:“把他们赶走,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他本以为,芙蓉会为了这五两银子不择手段的。 以前在聚仙楼吃饭时,只要一拿银子出来,靠窗的位置就是坐着如来佛主,陆掌柜也能把佛主赶走,请他坐下。 芙蓉却没吃这一套:“这位老爷,一品楼的饭菜便宜。花不了这么些银子。我无功不受禄,更不敢接这银子,这位老爷到我们一品楼,是给我们面子。若这位老爷不嫌弃,不如进去尝尝我们的菜。” 陆掌柜的却钻了出来,果然是个阴魂不散的,他抢过那老爷的五两银子,轻轻用牙咬了一口道:“别听这女子瞎说,他们一品楼的菜那么便宜。净是那些穷鬼才吃的,老爷您是有身份的人,吃这些菜掉价儿。” “我们一品楼的蒸豆腐,大烩菜,炖豆腐都不错,如果这位老爷信的过一品楼,倒可以进来尝尝,不然再过两个时辰,这炖豆腐怕就卖完了,想吃也得等明天了。”芙蓉也没理陆掌柜。只跟那位老爷说话。 “不就是豆腐吗?不管煮的炖的那也是豆腐,有什么稀奇,只有那些穷鬼才吃豆腐。” 那位老爷瞪了陆掌柜一眼,将五两银子收了回来,径直进了一品楼,也不要什么靠窗的位置了。芙蓉让他坐哪里,他就坐哪里。丝毫没有挑挑拣拣。 陆掌柜想跟着进去,却被芙蓉给拦在了外头:“陆掌柜,你在外面捣乱就行了,跑进来捣乱,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陆掌柜掂着脚,趴在窗户上往里瞅,眼瞧着又有几位常去聚仙楼的人往一品楼里进,陆掌柜气的跺脚:“不就是吃些豆腐,菠菜的。有那么好吃吗?” 一个小厮凑上来道:“陆掌柜,您不知道为何我家老爷进一品楼吃饭吧?” 陆掌柜一脸茫然:“为什么?” 小斯笑笑道:“刚才您还说呢,这穷鬼才吃豆腐呢,您不知道,我们老爷的亲娘。平日里就最喜欢吃这豆腐了,每顿饭,没有豆腐不欢哪,你这么说,岂不是连我们老爷的亲娘都骂了,我们老爷能高兴吗?” “哎哟。”陆掌柜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这张嘴哟。” 那老爷进去点了三个菜,又点了一壶陈酿女儿红。 吃完了菜,喝过了酒,这才抹抹嘴,从钱袋里掏出三十两银子来。 芙蓉吓了一跳,三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算过帐,一共是二百文,芙蓉只收二百文。 那老爷十分惊讶:“这三个菜,还有一壶陈酿女儿红,一共才二百文?” 芙蓉点点头。 那老爷直称赞:“虽是些素菜,可味道做的极好,单说这个辣椒麻油炖豆腐吧,这辣椒酱做的鲜,吃到口里又辣的厉害,天冷的时候吃,最发汗,还有这麻油,吃起来不像平时的猪肉那般顺溜,甚至有点涩涩的,可是配着这炸过的豆腐,倒是添了一分嚼劲,后味无穷啊。” “这位老爷果然见多识广,多谢您的光顾了。”芙蓉送那老爷出门,陆掌柜还在一品楼门口流连呢。 见老爷出来,陆掌柜忙迎了上去:“老爷您是吃鲍鱼燕窝的主儿,这破地方,做的饭菜,能合您的口味吗?” 那老爷故意奚落陆掌柜:“别说,这一品楼里做的豆腐,还真不是别的地方能比的。” 陆掌柜闹了个没趣,偷偷瞪了芙蓉一眼,忙伺候着那老爷上马车。 “陆掌柜,你那聚仙楼里的陈酿女儿红,一壶收多少钱来着?”那老爷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让小厮拉住马缰,故意问陆掌柜的。 陆掌柜笑着道:“不贵,别人八两一壶,老爷您是常客,我平时都收您六两一壶。我那聚仙楼里的陈酿女儿红,那可都是上好的,前阵子有个老头,在他闺女出生的时候,就埋下了六大缸女儿红,这不,几十年过去了,他女儿出了家当尼姑了,这酒,是用不出去了,我好说歹说的,才弄了几缸,可金贵着哪,一般人,我都不让他喝。” “六两还叫便宜?刚才我在一品楼吃了三盘菜,喝了一壶女儿红,一两银子也没花,看陆掌柜穿这袍褂,这绸缎衣裳,是赚了我们不少钱吧?”那老爷坐在马车里直摇头。 陆掌柜闹了个花脸。 他店里的女儿红,与别的酒楼里所售卖的酒,并无不同。 只是聚仙楼里食材金贵些,所以连带的,陆掌柜给酒也提了价。 平时那些进去吃饭的老爷。点的菜花不少银子,酒钱这一项,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可如今,拿聚仙楼的酒价跟一品楼的比。一品楼的又是实在价,聚仙楼的酒价明显是高了。 陆掌柜只得讪笑着道:“大老爷不知道,聚仙楼的酒,实在是好酒,一品楼的酒,谁知道是不是掺了水的呢?反正咱们又没看不见。是吧?” 那老爷摇头道:“我从小还不会吃奶的时候,就会喝酒了,酒里掺没掺水,我喝的出来,这一品楼的女儿红,远比聚仙楼的要好。” 陆掌柜被说的没意思,又不想承认他们聚仙楼里的酒价高了,只得变着法儿的道:“老爷,我们聚仙楼的酒壶,那可是大酒壶。您也知道的,一酒壶的酒,够两三个人喝呢,一品楼的酒壶,肯定没我们的大。” 那老爷笑起来:“别说,一品楼的酒壶。有聚仙楼两个大。陆掌柜,不是我说,做生意,要赚钱,那是天经地义,不然,谁做生意呢。这一点,我们也理解,可我们虽坐着马车,穿着绫罗绸缎。来往有小厮伺候,可我们的银子,那也不是大风刮过来的,陆掌柜这么下狠手的宰客,就没有意思了。” 陆掌柜只得道:“是。是。” “瞧瞧一品楼的酒壶,再看看你们的酒壶,都在一条街上,聚仙楼一壶酒要比别人多卖好几两,得反思啊。” 陆掌柜脸都红了:“是,是。” 芙蓉手里分明还捧着一个大酒壶,陆掌柜只顾着巴结那老爷,竟然没看到。 眼看那老爷坐着马车走了,陆掌柜才露出了凶恶的嘴脸:“我说芙蓉掌柜,你是故意拆我的台吧?” 陆掌柜刚才还点头哈腰的,这会儿却凶的跟三天没吃饭的藏獒一样,还没等芙蓉张口说话呢,他便劈头盖脸又给芙蓉来了一顿:“一条街上做生意,你是不是知道我们聚仙楼的女儿红卖的贵,所以你故意就卖的便宜,还有,这么大的酒壶?这是夜壶吧?你是看这位有钱的老爷来了,所以故意使这么大的酒壶吧,好把我们聚仙楼的酒壶比下去?”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一品楼的酒壶一向都这么大,谁来喝酒,也是这么大的酒壶。”芙蓉反驳。 外头风大,吹了芙蓉一脸沙,只得掀起围裙给擦擦脸。 一品楼里还忙活着呢,芙蓉要赶紧回去,不是给客人上菜,就是给客人倒酒,哪里有闲功夫陪着陆掌柜在这说话。 芙蓉要回一品楼,陆掌柜却拦在前头:“你是不是在谁面前讲了我们聚仙楼的坏处?以前,我带你买……买发霉黄豆的事,你是不是告诉食客们了?” “陆掌柜白天不做亏心事,晚上自然不怕鬼敲门。我们一品楼虽不是什么金贵的地方,但我们可是心胸坦荡,那……黄豆的事,我早忘了,陆掌柜回吧。” “可是,为什么会有达官贵人在我们那吃饭吃的好好的,却又跑到你们一品楼来?”陆掌柜还是不死心。 “脚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来,你得去问他们,问我,我怎么说呢?”芙蓉抱着酒壶。 陆掌柜抢过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酒壶里确实还有女儿红的味道,而且,比聚仙楼里的味道还要浓一些,陆掌柜只得又将酒壶塞给芙蓉:“当初我就知道,你们在这条街上开酒楼,一定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的,好像不是我们吧?那付三还有胡厨子,可常常在我们这装死。”芙蓉也奚落了一句。 不过,也算是实话实说。 陆掌柜冷哼了一声:“我是让付三与胡厨子来捣乱过,可那也是明着来的,不像你们,总来暗的。” “什么总来暗的?”芙蓉不明白了:“我可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还说没有?做了又不敢承认,每天早上聚仙楼开门的时候,门口都有一篮子羊粪是怎么回事?我早让人探听过了,就你们一品楼的大掌柜杨波家,他爹养了几只羊,所以每天才有那么些新鲜的羊粪,那羊粪在聚仙楼门口,还冒着热气呢。”陆掌柜满心的怨气:“不是你做的,又有谁,你明明是想报复我。又不敢明着来,就你这种的,最阴。” 芙蓉被他弄的莫名其妙,若说给聚仙楼门口放羊粪。她还真没有想过,见陆掌柜气的胡子直翘,便搂紧了酒壶笑着道:“陆掌柜这下倒是提醒了我,你若再敢让付三他们来捣乱,我真得推一车羊粪倒你们门口。” “装吧,装吧。别不认,你不认我也知道是你做的,羊粪那个味儿啊,害的来聚仙楼吃饭的人都绕着走,瞧瞧,如今不是常有达官贵人到你们这来吃饭吗?你这下三滥的手段,目的不是达到了?”陆掌柜气的胸口起伏不平,直到芙蓉进了一品楼,他还在骂骂咧咧。 骂了一会儿,眼瞧着一品楼的生意渐渐的好起来。芙蓉又要端菜,又要倒酒,都快忙不过来了,陆掌柜才背着手走了。 “杨波,这几天,你爹没有什么异常吧?早上。他很早就起来放羊吗?”芙蓉跑到后厨去问杨波。 杨波刚炒了菜,热一脸的汗,不知芙蓉为何要这样问,便抹了把汗道:“我爹?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啊,最近天冷的厉害,后山的草都枯黄了,羊不肯吃,这不,我爹都是喂它们吃干草,很少出去放羊了。” “那――你家的羊粪少了吗?”芙蓉问出这话。又觉得有些白痴,便道:“你爹把羊粪弄到哪里去了?” “我爹?家里的羊粪,他隔几天铲一次,都倒到田里当肥料了。” 芙蓉这才点了点头,若是这样就好了。至少不是杨老爷子干的,那这羊粪的事,就赖不到一品楼头上了。 杨波知道芙蓉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些,芙蓉只得将陆掌柜说的事跟杨波说了,杨波道:“这样说,那羊粪自然不是陆掌柜放的,等回家了,我得问问我爹,可别是他偷偷把羊粪收集了起来,放到聚仙楼门口的。” 一阵子忙活,芙蓉也渐渐的就把羊粪的事给忘了,倒是杨波还念念记着。 这天晚上刚躺下不久,外面的风就更大了,呜呜咽咽的吹着房顶上的茅草,像是鬼哭。 小狗老四受不了这风声,当即汪汪直叫,一笼鸡被这狗叫声给惊住了,一只只卧倒在鸡窝里,“咯咯咯”的嚷起来。 “不中用的…….竟然说我……我……”天冷了,躺到床上,暖洋洋的就想睡觉,芙蓉却听到轻一声缓一声的叫嚷。 本来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又细听了听,好像是有个骂人的声音夹杂在风里,便揉揉眼,靠着枕头,见春娘还在灯下做绣活,便道:“春娘,你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风声?”春娘停下手里的活计,将银白色的细针在头发里划拉了一遍。 “不是风声,好像是打骂的声音?”芙蓉自己也有点不太确定。 春娘又绣了两针,一朵活灵活现的月季便出现了,她咬断了线头,这才揉着手腕道:“是你杨叔骂杨波呢。” 屋子里灯火昏黄,窗户外面更是漆黑一片,春娘怎么知道是杨老爷子骂杨波呢?芙蓉迷糊了。 春娘笑笑道:“且别说这声音我听的出来,这大晚上的,离咱们最近的,也就你杨大叔他们一家了,你婶儿今儿帮着咱们磨豆子,累的厉害,晚上我去他们家借簸箕的时候,你婶儿已经睡下了,哪里会跟杨大叔吵嘴?且杨大叔骂半天了,也不听那人还嘴,可不就是杨波么?” “不知道杨大叔为什么又骂杨波,杨波在酒楼里累死累活的。”芙蓉叹了口气:“回到家里还得挨骂,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杨大叔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不妨的,他骂两句解解气也就好了。杨波是他亲儿子,他能对杨波凶到哪里去?”春娘笑笑,倒看的透彻。 春娘本说,杨老爷子骂两句,气也就消了。 可芙蓉眯着眼睛,听了两个多时辰,杨老爷子好像还一鼓作气的骂着,一而再,再而三,三还没竭,好像还越骂越上瘾了。 一品楼门口要饭的老乞丐都没他这么好的精神。 伸手不见五指的,只有杨老爷子叫嚷的声音。 “不行,我得去劝劝,这出了什么事呢?晚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杨大叔怎么突然发起疯来了?骂了这么半天,也不坐下来喝口茶,顺顺气。”芙蓉要披衣起来,却被春娘给拦下了:“这孩子。大冷的天,晚上怎么能起来,再冻着你,放心吧,你杨大叔只是恨铁不成钢,骂杨波。他自己也心疼的,如今说不准,他们也快睡下了,再说,你去劝架,若你杨大叔更生气呢?杨波岂不是很难堪?” 芙蓉只得重新躺下。 一夜就在杨老爷子的骂声中,渐渐的睡着了。 呼啸的北风跟杨老爷子的骂声比起来,都逊色多了。 不得不佩服杨老爷子,平时不吭不哈,如今放羊都喊累。可在骂人的时候,还是这么的老当益壮。 次日清早,芙蓉的早饭还没用完呢,杨老爷子就来了。 瞧着杨老爷子铁青着脸,眼圈都黑了,想来也是晚上没睡好。骂人也是一件体力活。 这会儿他又来自己家,瞧着像是想把自己都骂了,芙蓉猜测,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杨老爷子骂完了杨波不解气,所以到自己家里来说说话,排解一下郁闷。 要么,杨老爷子这回连自己也要骂。 可芙蓉又没想到,最近自己有什么招惹杨老爷子的地方。 春娘好心问杨老爷子:“他大叔用早饭了吗?家里的玉米鸡蛋汤,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杨老爷子咳嗽了两声道:“啥也不喝你们的。气饱了。” “谁又惹他大叔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如今两个孩子在酒楼里做的红红火火,他大叔应该高兴才对。”春娘劝着。 杨老爷子分明不领情,这会儿直勾勾的盯着芙蓉。 芙蓉被他盯的不自在,便扭过头去。面对着葫芦吃饭。 葫芦偷偷望一眼杨老爷子,也赶紧扭过脸去:“大姐,他瞪你咧。”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你脑袋后面又没有长眼睛。”葫芦不信。 “我猜的。” 杨老爷子恨恨的道:“芙蓉,你那么会猜,那你也猜猜,我这会儿为什么到你家里来?” “是不是因为你又问杨波酒楼里挣多少钱的事了?其实我早说了,最近挣的银子,虽然比以前多了些,但也多不了多少,杨大叔,你得悠着点,挣银子的事,着不得急。”芙蓉背对着杨老爷子说话。 杨老爷子吐了口唾沫道:“就你们挣那星星点点的银子,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我说嘛,你就是惦记那点银子,所以才深更半夜还在骂人。”芙蓉顶嘴。 “我又没说是银子的事,我早说了,你们挣那星星点点的银子……就挣那么一点银子,还要买菜,还要买炭,还要买酒……能剩下多少?”杨老爷子反驳。 “你看看,你还是嫌杨波挣的银子少,这才生气的。” “我不是为了银子少的事生气的。”杨老爷子气的咳嗽。 “你就是为了银子少的事生气的。” 杨老爷子被芙蓉给绕进去了,咳嗽了好几声,话都说不囫囵了。 春娘笑着道:“芙蓉,你赶紧吃了往酒楼里去吧,如今酒楼的事多,你跟杨波还要早早准备着不是,就别跟你杨大叔在这磨嘴了。” 杨老爷子说不过芙蓉,就把春娘当成了知音:“我实在不是为了那一点银子的事。” “那昨儿晚上,是怎么一回事呢?” 杨老爷子咳嗽的快要喘不上来气。 平素他身子不是很好,且有哮喘的旧疾,又天天离不开他的烟锅子,每每抽起烟锅子,就不知道撒手。 芙蓉常常想,若杨老爷子是个红薯,天天这么抱着烟锅子烤,这红薯也烤熟了。 葫芦看杨老爷子咳嗽的难受,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学着杨老爷子,拿手顺一顺脖子,眯着眼睛道:“哎哟……老了,不中用了。” 杨老爷子伸出烟锅子在葫芦头上敲了两下:“太阳都升到屁股上了,还不赶紧扔了碗去学堂里,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还有功夫坐这学我说话呢?” 葫芦扔了碗就跑。 杨老爷子见葫芦走了,心里才舒服了些,苦口婆心的对春娘道:“你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吧,活了一辈子,虽说没干几样挣钱的买卖,也没有什么本事。可我也算个正经人吧?” 芙蓉嘴里喝着粥,听此话“噗”的喷了出来。 杨老爷子闹了个大红脸:“杨波天不亮就往酒楼去了,你好歹也是个二掌柜,你也快走。” 芙蓉却不像葫芦那样,看到杨老爷子就吓的要死。 不管杨老爷子怎么说,说什么。她只管坐着喝粥。 “杨波这孩子,以前多听话的一个孩子啊,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向都是他大哥顶嘴,他不敢顶嘴,我说啥就是啥,昨晚上你猜他问我什么?” 春娘只得摇摇头。 芙蓉倒是好奇,杨波问了什么,能让杨老爷子点灯熬夜的骂? “杨波问我。那个聚仙楼门口,每天早上被人放羊粪,问是不是我去放的,让我以后别那么干了。”杨老爷子一脸懊恼。 “往聚仙楼门口放羊粪,这…….怎么能这样呢?”春娘附和道。 杨老爷子道:“谁说不是呢,可那也不是我放的呀。家里的羊粪,我都倒到田里当肥料了,这不是冤枉我吗?凭什么杨波就怀疑那羊粪是我放的,我长的像那篮子羊粪吗?” 芙蓉只得纠正他:“大叔,杨波是问,那羊粪是不是你放的,没说你长的像羊粪。” 杨老爷子恨恨的道:“反正他就是怀疑我了,你说,这儿子是我亲生的,他怎么能这么怀疑我呢?” “他大叔。你也别生气了,孩子们不过是随便问问的,你没有放,那最好了,孩子们不就是多嘴问了一句吗?也不是怀疑你。” 杨老爷子却不信:“我说了一遍不是我放的。杨波还不信呢,一直告诉他三遍,他才信了,你说,在杨波心里,我是有多坏啊?把羊粪给收到篮子里故意放到聚仙楼门口去?” 杨老爷子揪着杨波不放了。 芙蓉为了给杨波开脱,也豁出去了:“大叔,羊粪的事,不是杨波要问的,是有人让他问的。” “谁让问的?谁在怀疑我?说出来,我这就拿烟锅子敲死他。”杨老爷子豁然起身。 芙蓉弱弱的道:“是我…….” “是你让杨波问的?” 芙蓉点点头。 杨老爷子颓然坐下,拿烟锅子点着芙蓉的脑袋道:“我早就应该猜到是你啊,你这个女娃,脑子里都是坏点子,把我们杨波这么老实的一个孩子也给带坏了,我骂了杨波半夜,怎么就把你忘了呢,唉,白让杨波挨了骂。” 想起杨波晚上一句顶嘴的话也没有说,杨老爷子就有点心疼了。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说,要拿烟锅子把别人敲死呢,这会儿杨老爷子也不生气了,又叹气道:“聚仙楼处处跟一品楼作对,这事,杨波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想来是怕我担心,听说,是聚仙楼的一个陆掌柜,天天让人去一品楼讹银子呢,有没有这事,芙蓉?” 芙蓉点点头。 春娘担心不已:“这事怎么没听你提过呢?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他们来了几次,没有讹到银子,我也不想你们担心。” 杨老爷子“吧嗒吧嗒”又抽了口烟道:“不是我说,定是那个什么陆掌柜,瞧着一品楼的生意眼红,这会儿想使坏呢,这么坏一个人,就应该有人往他们门口放羊粪,若是早告诉我这事,我早把羊粪存起来了,就等倒他们门口。” 杨老爷子一开始还铁青着脸,骂骂咧咧的,这会儿却又正义起来。 芙蓉要去铺子里,杨老爷子也要跟着去,他的腿脚本来不好,一瘸一拐的跟在芙蓉身后,没走多远,便一身汗,冷风一吹,又凉的很,芙蓉怕他着凉,再说去酒楼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道:“大叔,你就回去吧,回去歇一歇。” “我天天在家歇,不想歇了。” “可你……..” 杨老爷子快走几步,追上芙蓉,拍着他自己的大腿,故意大声道:“是不是嫌弃我走路一高一低的,走的太慢?可我也是两条腿,我能走,去后山放羊我都行,去酒楼,算个什么事?” 杨老爷子一根筋到底,他想要干的事,谁也拦不下。 芙蓉也只好由着他。 天还早,一品楼还没有什么吃饭的客人。 外间没人,只听到后厨里“哗哗”的流水声。 杨波早已在准备这日所需的菜了,洗了满满一篮子菠菜,还杀了两条鱼,如今手里正提着一只老母鸡褪毛。 水凉的钻心,杨波洗了菜,手冻的通红,这会儿还时不时的呵呵手,才能继续干活。 杨老爷子一把夺过老母鸡,老母鸡刚被褪一半毛,半边身子是光的,半边身子还有毛。 杨波被他爹骂了半夜,如今见他爹来了,倒很意外,忙道:“爹,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杨老爷子更觉昨夜自己不对,可又不好意思说软话,只是伸手给老母鸡抢了过来:“你这拔的不行,水太凉,不好往下揪,你给弄点热水,把老母鸡往里头一扔,翻个身,往下一剥,也就成了。” 第313章 灭火 杨老爷子拔好了鸡毛,便把切菜墩给搬了出来,将寒光闪闪的刀拿给芙蓉:“后厨里老母鸡用完了,你快些剁两只。” 芙蓉还在柜上给客人倒酒,一时间忙不过来,客人催促了起来:“掌柜的,能不能快些,菜都快吃完了,这酒还没见影儿呢。” 杨老爷子把大刀竖在柜上,端过酒壶,给那桌客人送了过去,一面又坐了个椅子角,上下打量了人家一番,才笑着道:“这位老乡,我们家的酒,那可是好酒,你尝尝。” 那人倒了一盅酒喝了,点点头:“酒是不错,可谁是你老乡,我是外地的。” 杨老爷子难得笑的花开灿烂,自己也取了个小酒盅,也倒了一杯酒。 那人还以为杨老爷子给他倒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也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倒就行。” 杨老爷子却端起酒杯“吱”的一声喝了个干净:“外乡人来我们怀海,那出门在外可是不容易,你是贩货呢还是探亲呢。” “我不贩货也不探亲,我是找家里的……唉。”那人叹了口气。 “哟,家里的驴子丢了还是马丢了?”杨老爷子又八卦起来。 那人直摇头:“都不是。” “哟,那是媳妇跟着人家跑了?”杨老爷子一脸惋惜:“现在的婆娘们,都靠不住。早该拿绳子给她们拴起来,让她们天天围着锅台转就行了。” 那人还是摇头:“我儿子考秀才呢,没考上,这不。在家默坐了几天,疯了似的往外跑,听人说往怀海的方向跑了,我就带着银子出来找他。找半个月了,也不见人影。”那人说着,又自顾自的灌了一盅酒。 “哟,儿子疯了?”杨老爷子嚷了一声。 那人忙“嘘”了一声:“小声些。” “你儿子疯了?”杨老爷子就跟手里握着个大喇叭似的:“那可真够可怜的,不过瞧瞧你的样子,也能猜个八九分。一瞧你就是个粗人,祖坟上没积德,哪能谁都考秀才咧?不疯才怪呢,依我的,你让你儿子学着杀猪或是学着喂羊,准就不疯了。”杨老爷子一面说,一面端着那人的酒壶倒了一盅酒,自己“吱”的陪着喝了,一面又夹着菜吃了。 那人听杨老爷子这话,心里就不高兴。哪有这样安慰人的?又见杨老爷子一点也不客气,又是喝酒,又是吃菜,一点也没把他自己当外人,便赶他:“去去去,搅什么乱哪。这酒是我花银子买的,你都替我喝完了,去去去。” 杨老爷子闹个没趣,见芙蓉一面剁鸡肉一面看他,便道:“看啥?不认识我了?”一面又跑到柜上,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赌气似的,将空碗拿在手里晃晃:“不就喝你两口酒吗?小气的样。” 杨老爷子本来酒量不大,喝了几盅,又加了一碗。脸就红了,靠在柜上眯眼想睡觉。 芙蓉剁好了两只鸡,又跑到柜上算帐,稀里哗啦收银子的声音惊醒了杨老爷子,他一看到那么些铜钱。碎银子的,一双眼睛立即睁的溜圆:“你看,我一到酒楼里,这生意就好起来了。” 见有银子入帐,杨老爷子心情又好起来。 眼瞧着两个婆子提着包袱进来吃饭,只要了两个素菜,还有几个包子,杨老爷子便又凑了上去,素菜被吃完了,包子还有剩余,芙蓉给上了一壶热水,杨老爷子便装财大气粗:“真不懂事,怎么就上一壶水,去后厨里端两碗玉米粥来,多放点糖。” 杨老爷子指挥着芙蓉。 芙蓉只得去后厨,端了满满两碗玉米粥,还呼呼的冒着热气。 “大妹子,喝吧。” 两个婆子有些拘谨:“我们没有点玉米粥。” “大冷天的,吃了包子喝点玉米粥,身上暖和,比喝水强,这一品楼是我儿子开的,这玉米粥不收你们钱。”杨老爷子摆起了阔气,抽出他的烟锅子,又要陪人家唠起来。 两个婆子谢过了,指着芙蓉道:“一品楼是你儿子开的,那这个姑娘,是你儿媳妇吧,长的怪俊俏。” 杨老爷子呸了一口,十分不屑的道:“她?是我儿子的丫鬟。” 芙蓉如今都沦落到杨波的丫鬟了?杨老爷子还真不怕闪着舌头,芙蓉倒也没计较,又去忙活。 杨老爷子的声音却很高昂:“我瞧着你们俩像是外地人,不是怀海的吧?” 一个婆子道:“您真是好眼力,我们不是怀海的,我们是来找……我家那老头子回去的。” 婆子说着,直抹眼泪。 杨老爷子将烟锅子放在衣袖上擦擦,一面愤愤的道:“怎么如今,丢的人比丢的牲口还多,一天净是出来找人的了,不是我说,如今的老头子也不学好了,瞧你们的年纪,也六七十岁了吧。” 另一个婆子不高兴了:“我们才四十三。” “啊,那你们长的有点着急了。”杨老爷子吐了一口烟道:“这也怪不得你们老头子在外面乱找年轻的,你们俩才四十三,这长的比我还老相,你们老头子看了肯定不喜欢,在外面找个小的不回家了吧?如今这样的我见的多了,你们于其拉他回家,不如花点银子,把你们那枯树皮脸好好的捯饬捯饬。” 一个婆子“噗”的吐了杨老爷子一脸玉米粥:“说谁枯树皮哪,我姐夫跟着人家跑生意,没想到路上染上了痢疾,死了,这不,我跟我姐一块来扶他的灵回乡的,你乱八八什么呀?什么叫我们捯饬捯饬,你的脸黑的跟锅底灰一样,你也不照着镜子,捯饬捯饬。” 二人说着,算了帐就要走。 杨老爷子闹个没趣。跟了上去道:“不过是猜测的,没猜对也犯不着生气吧,瞧你们,一点玩笑也开不得。” 两个婆子瞪了杨老爷子一眼。扔下一句:“死老头。”转身走了。 一品楼的人哄堂大笑。 杨老爷子默默的吐口烟对芙蓉道:“早知道,就不应该送她们两碗玉米粥,不对,应该收她们两碗玉米粥的钱。芙蓉,你收钱了没有,那两碗粥?” 芙蓉摇摇头。将铜钱扔进抽屉里:“你不是说,那两碗粥是送的吗?我怎么又能收钱?” “哎呀,我本来还以为,跟她们有话说咧,没想到,白被她们骂了,我得追上去,把两碗玉米粥的钱给要回来。”杨老爷子将烟锅子插进腰带里就要去追。 “杨大叔,就两碗玉米粥,还不够你跑一趟的。都说了送了,别又去要那点钱了。”芙蓉劝他:“做生意,哪能言而无信的。” 杨老爷子红着脸倚着柜子:“不是我说你们小孩子就不懂过日子,那两碗玉米粥,喂给老四,老四还能冲我叫两声。她们俩,哎呀,白瞎了黄橙橙的玉米粥了。” 杨老爷子悔恨的直拍大腿。 可一会儿见几个年轻后生来吃饭,杨老爷子又凑了过去,丝毫没有吸取教训。 几个后生点了一盘土豆牛肉,一盘蒸鸡蛋,还有一盘凉拌三丝儿,还有一锅羊肉汤,其中一个后生穿着灰青色的褂子,下穿一条白色的薄裤子。如今天冷,杨老爷子都穿棉衣棉裤了,见此,便问那后生:“你穿这么少,不冷?” 那后生正忙着夹牛肉吃。也没空听杨老爷子罗嗦,便也不理他。 杨老爷子又凑近些:“你们这几个孩子,看穿戴,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吃了饭,能给的起钱吗?不会吃完了饭,抹抹嘴就跑吧。” 后生们被杨老爷子一说,当即不愿意了,直接叫芙蓉:“掌柜的,这哪来的疯老头,我们点菜吃饭,他在这里吆喝什么?快把这疯老头领走。” 芙蓉直笑。 杨老爷子抽出烟锅子在桌子上磕磕:“死孩子,敢说我是疯老头。有没有规矩?” 杨老爷子直接坐了下来,护着桌子上的几盘菜道:“谁说我是疯老头,谁就不准吃饭。” “这老头病的不轻吧?”后生们扔下筷子就走,芙蓉拦也拦不下,杨老爷子却倔的跟牛一样,只是护着桌子上的菜:“让他们走,不给他们吃。” 后生们走了,只留下杨老爷子跟那桌菜。 眼瞧着菜有热转凉,一开始还呼呼的冒着热气,这会儿凉的透透彻彻。 杨老爷子又心疼起来:“这些菜,没收着银子?” 芙蓉伏在柜上算帐,头也没抬:“你都不让人家吃,人家哪里会给银子。” “那杨波忙活着这一桌子菜,不是白忙活了?”杨老爷子有些懊恼:“买这些牛肉,羊肉的,咱们不是也花了钱的?” “杨波可不是白忙活了,一文钱也没有挣着。”芙蓉故意激他。 杨老爷子默默的取来一双筷子,自己坐着将后生们吃剩下的菜一点一点吃了,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又去外头吐了一回,然后又围着一品楼跑了两圈,回来又接着吃,直吃的腰都直不起来,打着饱嗝道:“这些菜扔了浪费,我都得吃肚子里去。” 好不容易吃过了饭,杨老爷子的肚子都大了一圈,他神神秘秘的问芙蓉:“刚才我在外头瞅见那一个,是不是就是陆掌柜?” 芙蓉只顾着算帐,倒也没有注意。 “我听外人喊他叫陆掌柜,他围着一品楼转什么?我转两圈,他也转两圈。”杨老爷子唠叨。 芙蓉也不明白。 晚上围着吃饭,杨波芙蓉都在酒楼里吃过了,王婶子一个人,便跟着春娘她们吃饭。 这天吃的是红烧鱼,大馒头,炒菠菜,还有一锅粥。 几个人吃的香甜。 只有杨老爷子,愁眉苦脸的坐在一旁,恨恨的抽着他的烟锅子。 抽几口,便扯着嗓子“咯”。 抽几口,又扯着嗓子“咯”。 跟早晨打鸣的公鸡似的。 葫芦哈哈直笑,本来喝着粥呢。这会儿也不喝了,端着碗,盯着杨老爷子,杨老爷子“咯”一声。他就笑一声。 “咯咯咯”。杨老爷子一连打了三个嗝,瞪着葫芦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他大叔,这红烧鱼是葫芦跟孩子们在河边捡的鱼,如今河里结冰了,有的鱼被冻在河边。你尝尝我的手艺。”春娘将装鱼的盘子推到杨老爷子身边,杨老爷子一看那鱼,肚子里又一阵涨痛。“咯咯咯”的没完:“哎呀不行了,白天我吃的太多了,这会儿肚子里一点空也没有,就是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了。” “听说你今儿去酒楼里帮忙了?”春娘问。 杨老爷子脸一红:“是去帮忙了。” “孩子们做这酒楼不容易,老头子去帮忙,总是好的,不如,明天咱们都去帮忙吧。”王婶子出主意。 杨老爷子赶紧回避:“要帮忙你去。我是不去。” 杨波闷声道:“爹,你那哪里是去帮忙了,你……..人家去吃饭呢,又不是让你陪着说话的,你瞧瞧,你把人家都说跑了。” 杨老爷子不满的道:“我陪他们说话又没收他们银子。他们还不乐意了,真是的。” 杨老爷子一副吃了亏的模样。 因为白天他吃的太饱,眼瞧着葫芦不停的扒饭,杨老爷子肚子里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这么些年第一次,他觉得有点难为情。 次日芙蓉挑着豆腐去酒楼,两筐子紫色的豆腐还冒着热气。 杨波早早的去买肉买菜了,芙蓉还没走到酒楼门口,便见一品楼那围着一群人。 一股黑烟盘旋在一品楼上头。 远远闻着,便有烧焦的味道。 芙蓉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挑着担子一阵疾走。从人群里钻进去一看,一品楼的门还锁着,可大门外头却放了一堆稻草,这会儿稻草燃烧的正旺,眼瞧着就快把一品楼的窗户纸点着了。 芙蓉也顾不得许多。颤抖着找到钥匙开了门,从后厨里提了水就往稻草上泼。 天气寒冷,稻草燃着熊熊的火,火光很大,大伙围了上来,有看热闹的,也有过来取暖的,见芙蓉忙着灭火,也有好心的人帮着拎水桶。 稻草很干,烧了一会儿,也就熄了,亏的一品楼门口有台阶,不然,这火非得烧到一品楼里面去不可。 如今一品楼虽是保了下来,可飞起的黑烟将一品楼的招牌都熏黑了。 芙蓉只顾着救火,一次次的提着水桶往稻草堆里冲,这会儿被烤的跟会动的肉串一样,满身满脸的灰。 稻草烧成了渣,混着水流到台阶下面,焦黑的一片,芙蓉踩着梯子,拿了个毛巾将一品楼的招牌擦了。 正遇上陆掌柜走了来,陆掌柜头戴大毛的毡帽,穿一件狐狸皮的棉袍子,见芙蓉被火烤的不像样子,便抱手笑道:“二掌柜,你们后厨里着火了?” “陆掌柜,这是不是又是你的伙计干的?”芙蓉质问他:“你让伙计接二连三的来捣乱,捣乱没成,便来烧我们一品楼,陆掌柜也太阴险了吧。” 陆掌柜冷哼一声道:“谁阴险了?谁在你们门口放稻草点火了?” “你还说不是你让人烧的,你都知道我们一品楼门口是稻草着了火。” “我也是刚才凑在这里看热闹,所以才知道的,你可不要诬陷我,再说,你们往我们聚仙楼门口倒羊粪,我还没有找你麻烦呢,说不准,这稻草就是你自己放的,嫌你们一品楼不够红火,正好点一把火,好好的旺一旺。”陆掌柜一脸无赖的表情:“别看到起火了就说是我放的火,那堆火上又没写我的名字。” 陆掌柜雄赳赳的,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他穿的厚,脚下又是芙蓉刚泼的水,一个没留神,给摔倒在地上,狐狸毛的袍子湿了一片,陆掌柜心疼的直跳脚:“刚买的,这就沾了水了。我说真是晦气,一大早就跟芙蓉你吵架,准没好事。每一次见了你都晦气。” 陆掌柜刚说完这话,便觉耳朵后面凉凉的,扭头一看。原来是陈九年把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那大刀寒光闪闪,如今被陈九年擦的十分光亮,隐隐的。能映出人脸来。 陈九年幽幽的道:“陆掌柜又来一品楼找茬儿了?这习惯还没改呢?”说着,陈九年的刀又往陆掌柜的脖子里靠了三分,大刀的寒气直逼陆掌柜的脖颈,他这么有钱的掌柜,最怕死了,赶紧缩着脖子讪笑着道:“陈…….兄。你这刀可是真家伙,不是大街上耍杂技用的假刀,你还是收起来吧……别…….失了手,再把我的脑袋给割掉喽。” 陈九年嘿嘿一笑:“你以为我把刀架你脖子上,是给你挠痒痒玩呢,不是我说,陆掌柜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年纪,少说也有四五张了吧,怎么总是跟芙蓉她们斤斤计较呢。有劲吗?这回你就更过分了啊,在人家一品楼门口放火,这没烧着一品楼,若是烧着了,你可得吃牢饭了。” 陆掌柜急的直跺脚:“一品楼这火不是我放的。” “那它是谁放的?” “它是——”陆掌柜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倒底是谁放的。急的他直上火:“可不管是谁放的,它也不是我放的呀,这堆火上,又没写我的名字,这事可赖不着我,我还正想说呢,天天早上,都有人往我们门口倒羊粪,肯定是一品楼的人干的,陈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你也得给我们聚仙楼出口气。” “天天有人往聚仙楼门口倒羊粪啊?”陈九年抽回了佩刀,问陆掌柜。 陆掌柜一脸心酸的道:“谁说不是呢,那么些羊粪,定然是一品楼干的。” 陈九年又问:“那羊粪上,也写了一品楼的名字了?” “那倒是没有。” “那你怎么就确定羊粪是一品楼的人倒的?” 陆掌柜语塞了。 这倒也是。天下的羊粪都长一个模样,他哪里知道是谁倒的。 他心里也是不知底细的,也曾偷偷派伙计在门口守着,可倒羊粪的人,总能趁着伙计换班儿的空当,或者伙计打瞌睡的时候,把羊粪倒在聚仙楼门口。 如今天冷了,也不好让伙计们在聚仙楼门口天天盯着。 但在陆掌柜看来,那堆羊粪,即便没有抓到什么证据,那也甚至可以确定,就是一品楼的人干的。 因为这条街上,能跟聚仙楼有仇的,也就是一品楼了。 陈九年一心袒护一品楼,陆掌柜心里不爽,可又不能跟陈九年顶撞,只得裹紧了狐狸毛袍子跑走了。 北风刮的厉害,天也越来越暗。 树上的叶子落了一遍了。 从一品楼门口经过的人,一茬儿换了一茬儿。 如今的人,个个缩着脑袋,将手插在袖里,埋头赶路。 芙蓉正在擦桌子,陈九年靠窗坐下道:“这门口的火,是不是聚仙楼的人点的?” “我瞧着倒是像,不过也没有什么证据。不好随便冤枉人。”芙蓉给陈九年沏了一壶茶。 杨波买了菜回来,已经是满头的汗,他出门的时候,门口还没有稻草,也没有着火,想来那稻草,是他出门以后,才被别人点着了。 上午没什么人来吃饭,杨波便坐着陪陈九年喝两杯茶,想来想去,一品楼除了聚仙楼,倒也没有什么仇家。 “这一次还好只是烧黑了牌匾,若是大火烧着了一品楼,那损失可就大了,以前付三与胡厨子来酒楼里捣乱,还是明着来,如今都使暗招儿了。”杨波叹了口气。 “不如,我派几个衙役在门口守着,捉住了放火的人,定然捉他们去衙门。”陈九年出主意。 芙蓉却摇摇头:“这一品楼不过是我们开的小酒楼,哪里能劳烦这帮衙役呢,况且放火这事,只发生了一遭,不知以后会不会再发生,一直让人守着,倒也不是办法。” 一壶茶喝完,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 陈九年将佩刀插在腰里,又要去巡街了,喝了茶水,身上暖洋洋的,他对芙蓉说:“这事不用查,依我说,就是陆掌柜干的,你看刚才,陆掌柜在一品楼门口探头探脑的,他肯定是想来看看,那堆稻草倒底烧着了没有。看他是不是得逞了。” 陈九年摇摇头,长出一口气道:“还真让他得逞了,真是奸人自有天助。” 一会儿功夫,天边突然飘过来几朵黑云。 黑云飘到一品楼上方。便闪了几下,落下雨来。 大雨倾盆而下,浇的行人睁不开眼睛,那些提着篮子卖菜的,来来往往贩猪仔的,也各自往前跑走了。 街道上一时间干干净净。 一品楼里更干净。因下大雨的缘故。一个来用饭的人也没有。 门口的草灰,本来黑黢黢的,如今经大雨一淋,也夹杂在雨水里,蜿蜒的流走了。 大雨拍打着一品楼的窗户,很快,窗户上便溅出来许多水花。 这一次的雨,倒来的又猛又烈。 芙蓉本来伏在柜上记帐,一品楼没有生意,难得能清闲一会儿。她便对剥洋葱的杨波道:“你且在酒楼里守着,我出去一会儿。” 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 哗哗的直往地上淌。 杨波有些不放心芙蓉一个人出去,将手里剥了一半的洋葱扔在盆子里道:“你要去哪里?是要紧事吗?要不要等一会儿雨停了再去,或者,我陪你一块去。” “不用,正是因为下雨才好去呢。一会儿雨停了,酒楼里又要忙了,这会儿正好,不妨的。我一个人去就可以。”芙蓉说着,就要出门。 杨波却追了出来,撑着一把伞递给芙蓉:“雨大,快去快回吧,天冷的很,酒楼里有炉子,一会儿快回来烤烤。” 芙蓉答应了一声。便钻进了无边的雨幕里。 这一次,她来了聚仙楼。 因为下雨的缘故,来聚仙楼用饭的食客此时只能坐在聚仙楼里等着雨停,有些人还在用饭,有的人已用过了饭。望着窗户哗哗的雨,众人显的有些急躁。 陆掌柜靠着小火炉坐在门口,伸手在火炉上取暖,远远见大雨里跑过来一个人,身子瘦弱,却撑着一把大伞,就跟野地里长出来的蘑菇一样,被雨水一浇,颤颤巍巍的。 等那人走近了,陆掌柜才瞧出是芙蓉,心里马上戒备起来,恨不得关上聚仙楼的大门才好,芙蓉却朝着他而来,走到聚仙楼,收起大伞,也凑在火炉边烤手。 芙蓉手上沾了雨,雨水浇在火炉里,火炉里的炭便发出“吱”的一声响,然后一股黑烟直冲脑门,陆掌柜被呛的咳嗽:“我说芙蓉,你们一品楼不是也有炉子吗,你跑我们聚仙楼做什么?” “来烤手啊。”芙蓉装作无意。 陆掌柜压着声音道:“不会是看我们聚仙楼的生意好,你故意来找茬儿的吧。”陆掌柜十分警觉的望望芙蓉道:“这里吃饭的,可都是我们的老主顾,因为下雨的缘故,坐在这里歇会脚,你可不能乱来。” 陆掌柜生怕芙蓉会来砸场子。 芙蓉笑笑,暖了手,问陆掌柜:“你不是说,常常有人把羊粪倒在你们门口吗?我怎么没瞧见,如今聚仙楼门口不是很干净吗?” 陆掌柜懊恼的道:“聚仙楼门口被倒了羊粪,自然得扫干净了,难道,还让食客们踩着羊粪来吃饭?” “倒也是。”芙蓉打量着聚仙楼,如今的聚仙楼更气派了,柜上的酒也多了几排,宽桌子宽椅子,上层还有豪华的包间,连一二层之间的楼梯上,都绑着绸缎护手。 除了陆掌柜烤手的火炉子,聚仙楼一楼还有三四个这样的炉子。 甚至每一张桌子边上,都有一个。 火炉子做工精致,外面还涂着金漆。 里面的炭火“噼里啪啦”烧的正旺。 聚仙楼一楼温暖如春。 甚至,食客坐着吃饭,都脱了外面一层厚实的马褂或是坎肩,只穿着一件袍子。 陆掌柜见芙蓉盯着直看,便笑道:“别看了,聚仙楼的核心都在后厨呢,你在这能瞧出什么来?” 他以为芙蓉是来学厨的,想把聚仙楼的秘密学走也不一定。 芙蓉呵了呵手道:“我又不是来偷师的,我是来吃饭的。” 陆掌柜见别的达官贵人来吃饭,慌的凳子都坐不稳了,听说芙蓉来吃饭。他却一点也不信。 芙蓉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褂,长褂外罩一件蓝色的棉坎肩,下身是一件青色的棉裙,棉裙做工简洁。是素面的裙子,上面连一朵花也没有,脚上穿的一双鞋子,也是窄口棉鞋,全身上下的行头加在一块,也值不了什么银子。 来聚仙楼吃饭。每顿饭少说也得花好几两银子。 他才不相信芙蓉会到聚仙楼里吃饭。 芙蓉却从衣袖里摸出五两一锭的银子道:“陆掌柜,让不让进去吃?” 陆掌柜见那五两银子白生生的,倒有点心动,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他是一个精明人,聚仙楼他做了好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见芙蓉故意拿银子诱惑他,他便故意坐那不动:“不过是五两银子。我柜上又不缺你这五两银子,你不定是想来捣乱的呢,放你进去,可耽误我们聚仙楼的生意。” 芙蓉站着不走,将手里的五两银子翻来覆去的转。 直转的陆掌柜眼花缭乱,转的银子都烫手了。 陆掌柜却还是坐在那。坚持不让芙蓉进去,许久,才眯眼道:“你还是回去吧,往我们门口倒羊粪,我还没报复你呢,你还敢来。” “那不是我干的。”芙蓉反驳:“你们往一品楼门口放稻草点火,差一点把我们一品楼烧个干净,我还没报复你呢。” 陆掌柜怒瞪着芙蓉:“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谁做那样的事。谁是孙子。” “有人当孙子,我也不敢当爷爷。” 伙计们笑起来。 陆掌柜闹了个没趣,便扭过头去呵斥伙计们:“还不快忙活起来,笑什么?再笑扣你们的工钱。” 伙计们早被陆掌柜吓怕了,听他吆喝。赶紧装出忙碌的样子,这一会儿,食客们差不多都用了饭了,伙计们将盘盘盏盏的收起来端走,又给各桌上了茶水,一行人便坐看下雨,顺便,也听听陆掌柜在跟芙蓉说什么。 “陆掌柜,你这件狐狸毛的袍子很贵吧?一定是好货色了。”芙蓉问。 陆掌柜一脸骄傲的神情:“当然很贵了,十几两银子买的呢,怀海城就这一件,别说,虽然你看起来穷酸,眼光还不错,知道我这是好货色。”陆掌柜显摆起来,让伙计给他端了一壶茶过来,他自己对着壶嘴“吧嗒吧嗒”喝了两口,又“吧嗒吧嗒”嘴品一品,眯着眼问芙蓉:“你怎么知道这是好货色?” “瞧您披着这狐狸皮,就跟一会说话的老狐狸似的,这一定是好货色了。” 食客们笑起来,陆掌柜气的脸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这狐狸袍子之所以贵,是因为这上面没有一根多余的杂毛,而且是一整张狐狸皮做成的,可不是边角料做的,你看看,这色泽,这剪裁…….” 芙蓉哪里懂什么有没有杂毛,或者是不是什么边角料做的,她只是笑问陆掌柜:“如果这狐狸毛袍子破了一个洞呢?还这么值钱吗?还这么贵么?” 陆掌柜又“咕噜咕噜”喝了两口茶,十分傲娇的道:“我这么爱惜,怎么会舍得让它破一个洞呢,想也不要想。” 芙蓉又笑笑:“陆掌柜,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陆掌柜眯眼喝着茶,悠悠的道:“你又有什么不幸的消息告诉我啊?我们聚仙楼跟你们一品楼可不是一路的,你要是发生了不幸的事,回一品楼说去,我们聚仙楼不管。” “不是我发生了不幸的事,是掌柜的你发生了不幸的事。” 陆掌柜仰脸,“噗”的吐出一小口茶,怕浪费了,又把剩余的半口茶咽进了肚子里,一面又赶芙蓉:“就知道你乌鸦嘴,冒雨前来没有安什么好心,快走快走,我能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 芙蓉默默的指了指陆掌柜的袍子:“你的袍子被炭火烧了一个窟窿。” 陆掌柜低头一看,可不是一个窟窿吗,刚才只顾着骄傲了,又是仰头喝茶,又是训斥伙计,就觉得两腿中间热乎乎的,本想着是炭火烧的旺,屋子里暖和,还要嘲笑芙蓉冻的直哆嗦呢,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两腿中间着了火。 狐狸毛的袍子虽被烧着了,可只着了里面一层,外面的狐狸毛渐渐的烧没了,光秃秃的一片。 陆掌柜心疼坏了,手里的茶壶也顾不上了,站起来直抖袍子,可惜越抖风越大,袍子上的狐狸毛烧的更快。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买的,陆掌柜急的跳脚,赶紧吆喝跑堂的伙计:“愣着干什么,赶紧灭火啊。” 伙计从后厨里提了一桶水来,“哗”的一声,倒进了门口的火炉子里,火炉子里的炭火本来烧的极旺,被冷水一浇,发出“噗”的一声响,巨大的黑烟从火炉子里钻出来,一直升到聚仙楼的房顶。 屋子里到处都是呛人的炭味。 陆掌柜被呛的直揉眼睛,眼瞧着自己的半片袍子快烧尽了,抬手就给了倒水的伙计一巴掌:“傻兮兮的,我让你灭火——” 伙计无辜的道:“掌柜的,我这不是灭了火吗?” 陆掌柜蹦着道:“我让你给我灭火,你竟然把火炉子给浇灭了,你是专门跑出来跟我作对的吗?” 伙计脸一红,提着水桶又跑进后厨里,很快,便又提了一桶冰冷的水来,也不管陆掌柜吩咐没吩咐,对着陆掌柜就浇了上去。 这么冷的天,陆掌柜被浇了个透心凉,刚才还蹦跶的他,一下子成了落汤鸡,冻的嘴唇都青了,打了个哆嗦,又给了伙计一巴掌:“我让你灭火——” 伙计无辜的道:“掌柜的,我这不是灭了火吗?” 陆掌柜上下牙齿直打颤:“我让你灭火,你这是要灭了我啊。” 第314章 最贵的客人 陆掌柜的果然倒了霉,不但身上的狐狸毛袍子被烧了一个大洞,而且,又被伙计给泼了一身的水,活生生在众食客面前丢了脸,只得跑去换衣裳。 他换衣裳回来,大雨还没有停,一条街上都积了水了。 芙蓉也没有走,还缩在门口。 “芙蓉,看完了笑话还不走?” 芙蓉大大咧咧的进了聚仙楼,将油纸伞竖在门口,敲着筷子叫店小二:“给来点吃的,饿了。” 陆掌柜一双眼睛滴溜溜围着芙蓉转,他才不相信芙蓉是来吃饭的,见众人都盯着他,他只得挤出一丝笑来对芙蓉说:“咱们去廊下说啊?” 芙蓉坐着不走:“我是来吃饭的,为什么要到廊下去,这屋里又不是没有地方。” 陆掌柜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你清楚,我也清楚,我要是给你上菜,不一会儿,你就会从菜里吃出来什么头发丝儿啊,蟑螂啊,石头啊,对不对,你不就是想讹诈我们聚仙楼的银子吗?” 陆掌柜一向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过这一次芙蓉来,倒也真是来做小人的:“陆掌柜,往菜里放头发丝儿,蟑螂和石头的事,是你们聚仙楼的伙计干的,我可不会这么守旧,我会往菜里放别的东西。” 陆掌柜闹了个没趣,只管赶芙蓉走,芙蓉就是不走。 陆掌柜急了:“我们聚仙楼里没有菜了。” 刚才聚仙楼泼了陆掌柜一身水的伙计忙道:“掌柜的,你记错了,咱们聚仙楼里还有菜呢,今儿下大雨,后厨里的剩菜多着呢。” 陆掌柜见这伙计如此没眼力见的,气的跺脚:“我怎么花钱请了这么个伙计来。” 芙蓉让陆掌柜去拿菜单,陆掌柜却不去:“我们那菜单上,都是好几两的菜,什么鲍鱼燕窝。你也吃不起。” 芙蓉将五两银子又拍了出来,陆掌柜的又改口:“卖完了,没有了,想吃,改天。” 芙蓉叫什么菜,聚仙楼就没什么菜, 芙蓉将菠菜,土豆,茄子,南瓜。西葫芦叫了一遍,聚仙楼一样也没有。 陆掌柜十分得意,这样芙蓉总没办法为难他了。 芙蓉却道:“陆掌柜,我刚才叫的那几样。都没有是吧?” 陆掌柜双手一摊:“都没有了。且如今下着大雨,现成去买,也来不及了。” “那你们聚仙楼有什么,我就点什么。” 陆掌柜没见过芙蓉这种锲而不舍点菜的。 只是阴沉着脸道:“聚仙楼什么也没有了,想吃改天。” “你就是怕我往你们菜里放头发丝儿吧?”芙蓉问他。 陆掌柜道:“你明知道我在担心这个,你还叫什么菜?” 芙蓉在怀里一阵掏摸。摸出一块破棉絮来放到桌子上。 陆掌柜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芙蓉指着棉絮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打算往你们菜里放头发丝儿,我打算往菜里放棉絮的。” 陆掌柜指着芙蓉道:“我就知道,你是来使坏的。还好我没有给你上菜,不然,又着了你的道儿了,你把这破棉絮放到我们菜里,反说是我们菜里不干净,想讹诈我们银子是不是?” “是。”芙蓉回答的干脆利索。 陆掌柜脸上那窸窸窣窣的胡子都抖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怎么样,你这小人当的。也太明显了吧?” 芙蓉反问陆掌柜的:“你们聚仙楼做初一。还不准别人做十五?” 陆掌柜被问住了,他让手下的伙计做了什么,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芙蓉道:“若陆掌柜再做初一。那我们一品楼就要做初二,初三,初四…….到时候,可别说我们没有打招呼。” 陆掌柜被芙蓉说的哑口无言。 街上的雨稍小了些。可地上的积水却蜿蜒着流的到处都是。 老乞丐端着破碗蹒蹒跚跚的来到聚仙楼门口。 陆掌柜以为老乞丐是进来要饭的,或者是唱一个小曲儿要银子的,便赶紧跑了出来,将老乞丐往外头赶:“去去去,又来了。” 老乞丐无辜的道:“这个月我才来两回。” 两回还少吗?以前你每个月才来一回的,去去去,走远点,身上这味儿,哎呀,哎呀,不行了,流眼泪了,阿嚏……”陆掌柜的直揉眼睛。 一双胳膊却护的死死的,就是不准老乞丐进门。 老乞丐探着身子往聚仙楼里瞅,瞅不见人,便蹲下身子,透过缝隙往里看。 老乞丐蹲下身子,陆掌柜便也蹲下身子。 老乞丐站起来,陆掌柜便也站起来。 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就累的气喘吁吁。 “我说老乞丐,你这蹲蹲站站的,好玩哪,你要做什么?” 老乞丐却已经瞄见了芙蓉:“二掌柜,快回一品楼去。” “怎么了?” 老乞丐指着一品楼的方向道:“快回去吧,我瞧着,好像是一位贵人,怀海城里最贵的人,到你们一品楼吃饭了,你得赶紧回去伺候着呀。” “有这样的事?”芙蓉倒不太相信。 出门一看,一品楼门口倒真聚着一些人,只是由于缠缠绵绵的雨幕隔着,倒也看不清楚。 芙蓉又交待了陆掌柜一句:“若掌柜的再使下三滥的手段,我们一品楼……..不客气了,就像今天这样。” 老乞丐跟着芙蓉就跑。 陆掌柜仔细品着老乞丐的话,平时到聚仙楼吃饭的人就够有钱的了,都算是达官贵人,可老乞丐说,到一品楼吃饭的人,是怀海城里最贵的,那能是谁? 心里想去看看,便紧紧的跟了过去,刚出去,身上就被淋湿了。可一点也没打消他打探小道消息的热情。 芙蓉听到背后有“啪啪”的踩水声,回头一看,陆掌柜跟水鸭子似的,扑闪着一双手,小碎步跟在后面。 芙蓉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陆掌柜闪避不及,又冲出好远去。 “陆掌柜,这是要做什么呀?”芙蓉问他。 陆掌柜讪笑着道:“我…….送送你。” 芙蓉才不相信陆掌柜会如此好心,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品楼道:“我这就到一品楼门口了,陆掌柜别送了,回去吧。” “不行。再送送。” “陆掌柜是不是想去一品楼看看,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怀海城最贵的人?”芙蓉盯着他。 陆掌柜刚才还打着哈哈,这会儿被芙蓉给看穿了。也不伪装了,故意顺了顺胡子道:“你既然知道,还问我。” 二人一起去了一品楼。 雨渐渐的停了。 空气里有湿气。 没有太阳的缘故,周遭一切都潮湿的很。 一品楼门前的秃树上,本来是光秃秃的黑枝桠,这会儿被雨水一冲。就像涂了一层黑漆似的,油亮油亮的。 芙蓉出去的时候,一品楼里还没有什么人,这会儿隔着窗户。看着倒有七八个人,而且门口光马车就停了三辆。 每一辆马车上面都蒙着雨布,暗黄色的雨布上面还有细碎的花纹,马车四角,各悬着流苏,流苏被雨水打湿了,缩在一处滴着水。 几匹马拉着车,此时正在一品楼门口“呼呼”出气。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几匹马统一的枣红色,一根杂毛也没有,看着十分高贵。 陆掌柜见了那马就走不动了:“我说。把这几匹马卖了,能值不少钱吧?哎呀,这马,真带劲。” 陆掌柜手口并用,一时没忍住,还伸出手来在马屁股上捞了一把。 马受了惊,往前走了两步,惊着了马车一头赶车的人,那人探出头来,见陆掌柜穿着也不怎么样,且色眯眯的,伸手就往马屁股上摸,便道:“你连马也不放过啊?” 陆掌柜没想到还有人,闹了个脸红:“我…….” 赶车的人撅起屁股,用手在屁股上拍了两下:“要不要摸我两下啊。” 陆掌柜赶紧往一品楼里跑。 一品楼里的七八个人已喝上了。 一共是两桌,一桌是年长些的男人,看穿戴,倒像是做生意的,个个绫罗绸缎,帽沿上的玉比大拇指还宽。 他们的桌上摆着一壶酒,另有四五个杯子。 另一桌,坐着一些年轻些的夫人,或是穿着明蓝色的棉褂,或是穿着暗绿色的长裙,发间插着或金或银的头饰,一个个身后还有一个丫鬟给伺候着。桌上并没有放酒,而是放了一壶茶,一个丫鬟端了茶,亲自斟给众位夫人喝。 如果芙蓉没有看错,这应该是那些男人的夫人了。 虽人数不少,但没有人说话,几个男人坐着不动,几位夫人默默的品着茶,一品楼一向也没有其它伺候的人,所以这会儿,更显的安静。 看穿戴,这些人,倒像是有钱人家,可芙蓉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面生的很。 陆掌柜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各位大爷,夫人,一品楼这么小的地方,怎么能容的下你们呢,前面就是我们聚仙楼了,里面的饭菜周全,鲍鱼燕窝,随便各位大爷点,而且,我们的酒水也齐全。大爷夫人们,不如去我们那坐坐。” 芙蓉怒视着陆掌柜:“抢生意也不带这样的吧?” 陆掌柜却把芙蓉当空气:“各位大爷想吃什么,我们聚仙楼全都有,这一品楼新开张的,没有什么好吃的菜,不过是寻常人家吃的菠菜,豆腐…….” 陆掌柜一旦说起一品楼的不好,简直是滔滔不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可奇怪的是,不管陆掌柜如何游说,坐在一品楼里的这帮人却动也不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夫人们喝茶的时候,也是浅浅的,轻轻的,更没有人抬头看陆掌柜。 陆掌柜有种唱独角戏的感觉。 可他又不死心,若这七八个人都到聚仙楼吃饭,或许还能再赚上一笔呢:“几位大爷,你们别听这芙蓉哄你们,说这一品楼怎么怎么好。其实,这一品楼……..” “我什么时候说一品楼好了?”芙蓉反问。 陆掌柜脸一红:“看,你自己都说一品楼不好了……”陆掌柜猥琐的笑道:“大伙都去我们聚仙楼用饭吧……..我们那里暖炉子多,屋子里暖和着呢,瞧瞧这一品楼,冷的让人受不了,暖炉子也不舍得多点一些。再说,这里的菜,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吃的。” “谁说一品楼的菜不好吃了?”说时迟,那时快。格格又非常及时的从后厨里奔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炖好的大骨头,一下子奔到陆掌柜身边,拿着大骨头就往陆掌柜脑袋上敲:“你不是聚仙楼的陆掌柜吗?” 格格化成了化肥。陆掌柜也认得,没想到他三嗓子两嗓子的,没请动这帮老爷夫人,倒是把格格给惊动了,更没想到格格隐藏的这么深,竟然在后厨里。这种关键时刻她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陆掌柜也只好苦着脸道:“格格…….我是聚仙楼的陆掌柜。” “你不在聚仙楼里做生意,你跑来一品楼做什么?”格格厉声质问。 陆掌柜一跟格格说话就气短,他可是知道。格格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当初站在聚仙楼门口,说是饿了,要让陆掌柜给端吃的,陆掌柜给她端来了,她嫌不好吃,反手就将饭碗盖在陆掌柜头上。 若不是这次相遇,一万年不见格格。陆掌柜也愿意。可如今,明显陆掌柜又撞到枪口上了:“格格……我来一品楼……我透透气。” 陆掌柜说了一个他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格格探头望望外面,马车安安静静的停在门口。秃树上还落了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便问陆掌柜:“来一品楼透气?你们聚仙楼把你憋死了吗?” 陆掌柜脸都憋红了。 他本来想忽悠几个客人到聚仙楼吃饭的,可格格在此,他知道再忽悠下去,定然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便也知趣,转身就要走,却又被格格给拦住了。 格格将大骨头往他面前一横:“刚才你不是说一品楼做的菜不好吃吗?” 陆掌柜红着脸道:“我说错了刚才——” “刚才你不是说聚仙楼的菜好吃吗?不如,本格格跟着你去聚仙楼吃上一个月,给你捧捧场,陆掌柜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如果格格去聚仙楼吃上一个月的饭,这对陆掌柜来说,当然不是惊喜,而是惊悚了。 在陆掌柜看来,伺候格格,简直比伺候慈禧老佛爷还辛苦。 至少没听说,慈禧老佛爷每顿饭都要摔几个碗解气,或者,天下了雨,树落了叶子,心里不爽了,又得摔几个碗解气。 “格格,你就饶了我吧,我们聚仙楼小本生意,格格你还是在一品楼吃吧。”陆掌柜又要溜走。 “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前一次在你们聚仙楼吃了半盘炒饭,害我拉了十来天的肚子,你们聚仙楼的炒饭,是给人吃的吗?”格格没好气的抱怨,握着大骨头就啃了一口。 几个夫人喝着茶,这才笑了。 她们几乎都是大家闺秀,所谓笑不漏齿,走路不带风的,听格格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来,自然有奚落之意。 陆掌柜被格格吓的汗都出来了,只能拿衣袖揩揩,却也不敢接话。 “芙蓉,你回来了?”后厨里又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是喻老爷。 芙蓉已经习惯了叫他喻老爷。 喻老爷今儿穿的是便服,藏蓝色的棉褂,黑色的袍子,头上是一顶八角小帽,小帽很寻常,并没有镶嵌玉石。 喻老爷主动跟芙蓉说话了。 芙蓉就站在门口窗户下。 雨停了,淡淡的光线透过窗户上糊的白纸照射进来,一直照到喻老爷的脸上。 喻老爷神情有些讪讪的。 他走到格格身边的时候,就站住了,甚至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芙蓉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 “穿的这么单薄,冷不冷?今儿下了大雨,你是出去了吗?我瞧着你身上湿了?”喻老爷关切的问。 芙蓉又“恩”了一声。 她本来是一个话多的人,这一会儿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听九年说,一品楼里面有……..还有春娘做的豆腐。” 芙蓉又“恩”了一声。 虽然只是“恩”一声,可就这么一声。就上芙蓉心里难受的厉害。 她似乎有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说什么。 只能这样“恩恩”的应付着。 陆掌柜刚才还怕格格怕的要死,这会儿见一个人跟芙蓉说话,芙蓉却不怎么答话,便推推芙蓉:“二掌柜的,你傻了?只会恩?” 格格扬起大骨头就要往陆掌柜脑袋上扔:“欠揍吧陆掌柜。” 陆掌柜赶紧抱头。 那帮老爷夫人已叫开了:“喻老爷,来来您坐这儿。” 喻老爷看看芙蓉,见芙蓉低下了头。他才默默坐了过去。 一品楼里没有什么帮厨的,杨波做饭,平时是芙蓉切菜,或是倒酒。或是端菜。 这会儿杨波已做好了两小锅鸡汤,还有两份蒸菜。小锅鸡汤氤氤氲氲的冒着热气,这么冷的天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芙蓉帮着把菜上了,就退回到柜上站着。 不知为何,她每一次见了喻老爷。都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缩着脑袋缩着手,恨不得赶紧溜了。 虽然她知道,喻老爷是不会害她的。甚至。喻老爷渴望见到她。 她有意躲着喻老爷,甚至不敢看喻老爷关切的眼神。 这种感觉,让她自己都感觉奇怪。 这哪里是见亲爹的感觉,分明是看见继父的感觉。 她越是躲,越是有事。 坐在喻老爷旁边的一个戴黄帽的男人叫道:“喂,掌柜的,怎么不来倒酒?” 芙蓉装作没听见。 一品楼里,一般都是芙蓉端了酒壶上去。他们自己倒酒。这里又不是青楼,哪里还要倒酒陪酒的。 陆掌柜却跟夜猫子似的叫起来:“掌柜的,叫你倒酒呢——” 这时候。他倒机灵。而且将声音拉的好长,生怕芙蓉会听不见。 芙蓉只得踱过去,端起酒壶,要给那戴黄帽的男人倒一杯,那男人却指着喻老爷面前的酒杯道:“这位老爷是我们的贵客,应该先给他倒,你到底是做什么的,这都不懂?” 芙蓉只得给喻老爷倒酒。 喻老爷亲自捂了酒杯,嘴上说道:“我自己倒就行了,你去歇着吧。” 戴黄帽子的男子讪笑道:“喻老爷,咱们在他们一品楼吃饭,就得他们伺候,你别跟他们客气,就使唤她,就让她倒。” 喻老爷还是推辞:“不用了,我自己能倒。” 那戴黄帽子的男人又装腔作势起来,吆喝芙蓉:“既然喻老爷不让你倒,你就给我倒,麻溜的。” 芙蓉只得低下身子给他倒酒。 站在喻老爷身边,芙蓉也觉得怪怪的,喻老爷瞅着她,她忙把脸扭开,却忘记了还在给戴黄帽的人倒酒,这一下,酒洒出来不少,那人按下芙蓉的胳膊就要发怒:“瞎子吗你?倒这么多在桌子上,你让我趴桌子上舔哪。” 那人抓的很用力。 芙蓉的手腕都酸了。却一声没吭。 喻老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让戴黄帽的人松手,那人却不松手,喻老爷便冷了脸:“松手!” 戴黄帽的人还是讪笑着:“喻老爷,这么不识规矩的人伺候咱们,真是失了喻老爷的身份了,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吃?” 喻老爷却道:“就在这吃吧,我瞧着这很好。” 戴黄帽的人跟喻老爷说话的时候,满脸堆笑,可一见到芙蓉,那笑便一闪而过,就跟黄世仁看杨白劳似的:“那就在这吃饭吧,桌上的酒洒了,你,舔干净了。” 戴黄帽的人仗着有些银子,便不把芙蓉当人了。 芙蓉自然不会去舔。 陆掌柜笑眯眯的倚在门口看热闹,一面又伸出舌头来做出舔的姿势,分明是在嘲笑芙蓉。 格格将啃过的大骨头直接扔了过来,大骨头不偏不斜砸在陆掌柜头上,陆掌柜只觉得头晕目眩,满眼的星星。 “陆掌柜,你那么有经验,你去把酒舔了。”格格道。 陆掌柜脸都吓白了。也不敢吐什么舌头了。 喻老爷见戴黄帽的人这么不客气,说话如此难听,又如此为难芙蓉,心里已不待见他,只是碍于一桌有好几个人,也不便发怒,便对芙蓉道:“你去忙别的吧。” “不能走,酒还没有舔呢,在喻老爷面前这么失分寸,就得惩治惩治你。”戴黄帽的人不依不饶。 格格捡起掉在地上的大骨头。直接扔在那人头上:“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让她舔酒?” “她是谁?” “她是喻老爷的女儿。喻芙蓉。”格格声音响亮。 陆掌柜哈哈一笑:“别蒙人了,她明明就叫白芙蓉,黑猫白猫的那个黑,啊不对。是黑猫白猫的那个白。哪里叫喻芙蓉。” “陆掌柜,你是不是还想挨一骨头?让你黑猫白猫。”格格吓唬他。 陆掌柜的便不敢吭声了。 戴黄帽子的人也闹了个大花脸,上下打量着芙蓉的穿戴,却也不信,瞧着芙蓉这一身衣裳,哪里像大家小姐穿的。而且还在这酒楼里抛头露面,若真是喻府大小姐,自然应该天天关在喻府里,看看书。养养鸟,打打丫鬟,哪有在酒楼里站柜台的道理,而且又是端菜又是倒酒,跟个店小二没有什么区别。 戴黄帽的人开始探喻老爷的意思:“喻老爷,您贵为县太爷,这位姑娘,真的是您的女儿?” 格格见这人问东问西的。贼头鼠脑。便道:“不是告诉过你了,芙蓉是喻老爷的女儿,瞎问什么。刚才我的话你没有听见,还是你聋了?” 喻老爷却点了点头。 点头,算是承认了。 陆掌柜惊的合不拢嘴。 这次来一品楼能看到格格,已经是吃了一惊了。 这一会儿功夫,又冒出来一个县太爷的女儿。 这个芙蓉不是姓白吗? 她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乡野丫头吗? 她不是为了几斤豆腐沿街叫卖吗? 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县太爷的女儿?这么快的变化,白骨精都要甘拜下风。 陆掌柜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把他饶蒙圈了。 戴黄帽的人有些尴尬,他这次请喻老爷出来吃饭,是有事相求,如今也只好溜须拍马了:“据我所知,喻府里,喻夫人好像只生了一个儿子?” 喻老爷点点头。 那人便笑道:“我知道了,男人嘛,谁没有个拈花惹草的时候,喻老爷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风流倜傥,喜欢喻老爷的人,怀海城不知有多少,那些青楼的女子,总妄图勾结权贵,以为怀了孩子,就可步入豪门,可喻老爷这样有身份的男人,自然要娶喻夫人这种有身份的女人,那些出身低贱的女人,就是生了孩子,也上不得台面的,这一点,我们都懂。” 这人的话,不但侮辱了芙蓉,更是侮辱了春娘。 侮辱芙蓉,芙蓉可以忍受。 但侮辱春娘,芙蓉就无法忍受了,她放下酒壶就给了那戴黄帽子的人一个耳光,打的那人直犯迷糊。 格格冲上去端起酒壶扔到那人身上,大半酒壶的酒,直直浇在身上,那人的袍子顿时湿了。 芙蓉哭着跑回了后厨。 这些话,杨波都已听见了。 他早已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见芙蓉哭的梨花带雨,他取出衣兜里的手帕递给芙蓉,自己默默的守在后厨门口。 外间已乱了套了。 格格首先就没放过那戴黄帽子的男人,桌上的菜还没有怎么吃,格格端起一盆就往那男人身上泼,心疼的陆掌柜直叹气:“哎呀,那盘菜值不少钱哪,倒了多可惜。” 戴黄帽子的男子被收拾了一番,也觉无颜再见喻老爷,带着家眷便跑。 另有一个人道:“哎呀,本来这顿饭,是我们求了喻夫人好久,喻夫人才答应让喻老爷出来吃的,可这还没吃呢,就…….喻老爷,我们先走了。咱们以后再聚吧。”说着,拿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算是饭钱。 芙蓉哭的肩膀直抖。 喻老爷此时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似的,默默无言的站在后厨门口,听到芙蓉哭,他又没有办法,杨波一直在后厨门口堵着,他也进不去。 一直站了许久,直到芙蓉的哭声渐渐小了,喻老爷才小声道:“芙蓉。其实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我的女儿。” 芙蓉虽将这句话听的真真切切,却没有答话。 “芙蓉,你娘在我心里。并不是什么下贱的女子,跟你娘比起来,下贱的人……下贱的人是我。”喻老爷叹了口气:“这顿应酬的饭,我本来不愿吃的,可想到能到一品楼看看你,我还是来了。没想到,却给你添了麻烦,我真是很愧疚。” 芙蓉一直没答话。 喻老爷又站了一会儿,门口的小厮来催促了。说是别人都回府了,喻夫人让老爷回府呢。 “芙蓉,一切都是我的错。”喻老爷道。 见芙蓉一直不说话,门口又催促的厉害,喻老爷才叹了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走了。 格格冲进去,掰开芙蓉的手道:“别哭了。你爹走了。” 芙蓉的眼睛都哭红了。像兔子。 “刚才那个戴黄帽子的,我替你教训过他了,那人就是欠揍。跟陆掌柜一个样。” 芙蓉洗了脸,去外间收碗。 杨波拦下了:“你歇着吧,我来收。” 他知道芙蓉心里难过,却不知道怎么劝她。 芙蓉却坚持要自己收碗,或者忙起来,她就不用想刚才的事了。 明明桌上有两锭银子,格格看的真真切切的,可这会儿,银子却没有了。 陆掌柜正要出门,却被格格给揪了回来:“把银子交出来。” “我哪见什么银子了?” “这屋子里就咱们几个。不是你拿了还有谁?” 陆掌柜装作委屈的样子:“屋子里好几个人呢,为什么就是我拿的,冤枉…….冤枉我。” 格格也不顾陆掌柜反抗,直接在他身上一阵掏摸,从他衣袖里掏出两锭银子来扔在桌上:“屋里是有好几个人,可是坏人,就你一个,就知道你不但色眯眯的,而且是个财迷,一品楼的银子你也敢拿。” 陆掌柜愤愤不平的道:“一品楼如今不得了了,突然出现了一个王爷的女儿,又有一个县太爷的女儿,过两天,不定还会出现一个皇上的女儿呢,我们惹不起……..” 格格道:“那还站这做什么,还不快走。” 陆掌柜一路小跑的溜走了。 “芙蓉,其实这一次,真不是喻老爷故意带人来让你不高兴的,你不知道,这几个人,就那个戴黄帽子的,他呀,偷偷给了喻夫人一箱银子,那晚被我瞧见了,他想求喻老爷,把这怀海城里卖人参的,都给赶走,只让他一个人卖人参,这不,吃这顿饭,就是为了谈这事的,喻老爷本来不想出来吃饭,可这人买通了喻夫人,喻夫人一直唠叨,所以呢,喻老爷就来了。”格格道。 芙蓉收拾了碗,拿抹布擦桌子,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接话。 “这个人是个做人参生意的人,一肚子的坏水,跟着他来的那几个人,也多多少少的给喻夫人送过礼的,不是银子,便是金子,或者是首饰,然后呢,喻夫人就从中周旋,让喻老爷跟他们出来吃饭。这事,就这样。”格格问芙蓉:“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芙蓉头也没抬:“喻夫人收这么些银子,喻老爷都帮人家办事了吗?” 格格笑:“我就知道,你还是担心你爹不是,你爹呀,也是一个榆木疙瘩,有些事,可以办的,他办了,但有些事,他是不给办的,反正这些使了银子的人,八九成的人,事都没办。” “那他们不找喻夫人要回银子?” 格格咯咯笑道:“银子进了喻夫人的手,还想收回来?拔下的鸡毛还能长回去吗?而且,你不知道,喻夫人收银子,是瞒着喻老爷的,她总是哄着那帮做生意的,说事情就会办好的。需要时间,可能等那些人都老死了,这事还没办好呢。” “那人家愿意吗?毕竟使了银子的?”芙蓉放下抹布。 “不愿意也得愿意,他们毕竟在怀海城做生意,喻夫人有的是招儿治他们,可惜,你那位老爹,有点不开窍,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是很穷酸。”格格将两锭银子递给芙蓉:“这可是今儿的饭钱,一锭是你爹给的。” 白花花的银子,还透着热气。 芙蓉将一锭银子放到柜里,另一锭银子又还给了格格:“你拿着,把这银子,还给喻老爷吧,反正,他也没有什么钱。” 格格笑嘻嘻的:“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你爹。放心好了,这银子我一定还给他,不过,肯定不会让喻夫人知道的,不然,她又得发火了。” 格格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支翠玉簪子来递给芙蓉:“这是喻老爷让我给你的,让你给春娘。他说,见春娘时,春娘没有什么首饰,这支翠玉簪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还记得,春娘年轻的时候,喜欢这种颜色。” 芙蓉默默的道:“可是春娘如今都老了。” “芙蓉,你就帮着把这簪子给春娘吧,不然,喻老爷会很伤心的。” 芙蓉接过簪子细细打量,簪子通体翠绿。绿的像一汪水。倒很衬春娘的脸色,只是不知道,春娘会收下吗? 第315章 吹嘘 这天晚上,春娘点着灯,自己坐在灯下绣手帕。 天冷了,冻手。 春娘却满不在乎。 芙蓉静静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想到那个戴着黄帽子的人所说的话,心里发酸。 翻来覆去的,手里的翠玉簪子被她握的发烫。 以前喻老爷也来给春娘送过东西。 春娘总说,她跟喻老爷的过去,就像这院子里的梧桐树,虽然每一年都会长出新的叶子。 可如今的叶子,再也不是当年的了。 而当年的叶子,早已化成了泥了。 她是说,往事不可追了。 她甚至不愿意见喻老爷,也不愿收他的东西。 芙蓉有些忐忑。 手里的簪子刺到了茶茶,茶茶叫了一声,伸手往被窝里一摸:“姐,你拿的什么?” 芙蓉只得把翠玉簪子拿出来。 春娘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了,便笑着说:“芙蓉,这簪子很好看呀,新买的吗?你呀,是个大姑娘了,是应该好好的打扮打扮了。” 春娘还以为,这翠玉簪子,是芙蓉给她自己买的。 芙蓉将簪子放到春娘面前,春娘笑着道:“我都看过了,虽不是上好的玉,可这样子做的好,戴你头上一定好看。” “春娘――这是喻老爷让我给你的。”芙蓉吞吞吐吐。 春娘停下手里的活计,默默的打量着翠玉簪子,芙蓉怕她拒绝,赶紧道:“他说,你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这种颜色了。” 春娘年轻的时候,是喜欢这种颜色。 这种翠绿色,就像早春的柳枝,像三月的油菜,像夏天河里的水草。 绿的通透。 好像里面含满了水。 春娘低下头去,拧着还没绣好的手帕道:“可是如今,我已经老了,提年轻时候的事,还有什么用呢?” 芙蓉心里已明白。春娘是不愿意收下这簪子了。 春娘又道:“我年轻时候做下的事,最后悔的只有一件,就是生下了你,却没能好好的养你,这些年,让你在这里……受了不少委屈,如今虽说我们母女团聚了……可我却是一穷二白。什么好日子也让你过不上。” 春娘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她想用手帕擦擦眼泪,才发觉这手帕还没有绣好,且这手帕本来留着卖的,她也不舍得用,便用衣袖揩揩脸上的泪:“如今我也不年轻了,家里呢,还有茶茶跟葫芦,以后这俩孩子要吃要穿。我想着,趁着我还能做活,多挣一些银子,毕竟当年,是茶茶跟葫芦的爹娘收留了你,养育了你,给了你一条活路。咱们得报恩,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大姐――”葫芦揉着惺忪睡眼缩在二门口往屋里打量。 他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冻的缩着脖子。 “尿完了尿就去睡觉,缩在二门口做什么?”芙蓉跟审贼一样,春娘本来正跟芙蓉促膝长谈,葫芦一来,气氛一下子就变了,这谈话的档次也一下子就降低了。 葫芦却不走,还是探头探脑的。 “啥事?”芙蓉问他。 “我――王先生说,要交明年的书费。让拿银子。”葫芦吞吞吐吐的,一双眼睛却贼溜溜的往屋子里打量,看看墙上贴的画,又冲茶茶做鬼脸,还朝着春娘吐舌头。 芙蓉没好气的道:“去睡吧,不就是交书费的事吗?明天一早告诉我就行。偏半夜三更的来说,去睡吧,多冷啊。” “大姐――” “王先生还有什么话?” 葫芦闷声道:“王先生没有话了,可是,我还有话。” “说。” 葫芦搓着手指头道:“刚才我听见春娘说,你要去过好日子――是不是又不打算要我了。” 葫芦一脸的哀伤,刚才还探头探脑,这会儿像雨打的高粱,有气无力的弯下了腰。 “葫芦,你偷听我们说话?”芙蓉不得不把葫芦鄙视了一番,这偷听人说话的本领,本来是杨老爷子才独具的,这一会儿,葫芦分明也学会了。 葫芦却不认:“我只是起来看小狗睡着了没有,听你们说话,所以就…….听了一耳朵。” 春娘笑着道:“葫芦,去睡吧,我刚才是说,要让你大姐,茶茶还有你,都过上好日子,没有说让你大姐去过好日子。” 葫芦半信半疑:“是真的么?” 春娘点点头。 若这话是芙蓉说的,葫芦一定不会相信的。但春娘一向不会骗他,他当即高兴起来,摇头晃脑的抚摸着肚子道:“哎呀吓死我了,吓我一身汗。” 葫芦自从知道了芙蓉不是他亲姐姐,也开始变的敏感而多疑。 以前学堂里有大个子欺负他,说芙蓉会不要他了,到城里去享福了。 葫芦跟只老乌龟似的,把脑袋缩进脖子里,眼里含着泪,背着书包一步步往家里挪,走到路上,看到拿着破碗要饭的叫花子,想想大个子说的话,心里就更酸,坐那痛哭一场再回家。 后来他个子高了,个子低的欺负他,又说芙蓉不要他了,到城里去享福了。 葫芦就从乌龟变成了大尾巴狼,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喊着,要把人家扔河里,吓的个子低的同学嚎叫着跑了。 反正,他不能听到谁说芙蓉要去享福了的话。 “春娘,那这翠玉簪子,你肯收下么?”芙蓉试探着春娘的意思。 春娘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针线:“我现在不过是一个乡下婆子,哪里还用戴这样的首饰。” 春娘这是拒绝了。 春娘如今穿着打扮,都跟白家村的人没有差别。 这翠玉簪子,倒真的很打眼。 芙蓉知道春娘心里所想,便也没有强迫她收下,只是抚摸着翠玉簪子道:“春娘。我听说,喻老爷在喻府里,并没有什么…….地位,这支簪子,恐怕是他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 春娘手里的针略微抖了一下,很快便又装作平静的样子,却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就好像,喻老爷这个人。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春娘,这翠玉簪子既然买了,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且如果退回去,被喻夫人发现了,不定……喻府又会大乱了,喻夫人。你也是知道的。”芙蓉试探着。 春娘却还是只淡淡的“哦”了一声。 芙蓉看到喻老爷的时候,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就像正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个男人迎面过来,不由分说,平白无故的就说“叫我爹。” 这种尴尬,最让人难受。 芙蓉每次看到喻老爷,哪怕喻老爷跟她说话,她总爱浅浅的“哦”一声,“恩”一下。 如今再提到喻老爷。春娘也只是浅浅的“哦”一声。 春娘的心情,或许芙蓉是了解的,或者芙蓉永远也了解不了。 芙蓉只能将簪子握在手里:“春娘,这簪子,我瞧着,咱们就别退回去了,那样。不是给喻老爷添麻烦吗?你若不愿意收,不然,我帮你收着。不让你看见,总好了吧。” 春娘又“哦”了一声。 芙蓉找了块棉布把翠玉簪子包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家的钱匣子里,又紧紧的关上钱匣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春娘默默的盯着钱匣子。 昏黄的光照着她的眼睛。 春娘老了,她的眼睛已经不再如年轻时候那般晶莹。 因为长时间的做针线活,她的眼睛渐渐的坏了,看东西总爱重影。 而且手上裂开了一道道口子。 芙蓉跟春娘说过很多次。晚上不要做活了,或者,少绣几块手帕。 春娘却总是担心几个孩子。她总是想多挣一点钱。 每天晚上,春娘做活都到深夜。 一开始芙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到后来,芙蓉翻来覆去的睡着了,睡的很沉。 陪伴着春娘的。除了那盏昏黄的灯,便只剩下屋外呜咽的风了。 芙蓉不想春娘这么辛苦,所以她要加倍努力的挣银子。 心里有了这个念想,早上起来的就更早。 天刚亮,挑着豆腐就跑。 葫芦的棉裤都还没有穿好,一条腿穿了进去,另外一条腿还光着:“大姐――别跑。” 葫芦长大了,能追上芙蓉了。 芙蓉放下挑子,拢拢头发道:“多大的人了,怎么不把棉裤穿好再出来。” “等不及了。” “啥事?” 葫芦利索的将另一条腿穿进棉裤里:“大姐,不是说给我银子当书费么。” 芙蓉差一点将这事忘了,只得回家,打开钱匣子,从里面摸出银子,塞进葫芦的书包里:“到学堂里就给王先生,知道吗?” 葫芦点点头。 天色还早,太阳刚刚露出粉红色的脸,葫芦眯着眼睛吃早饭,芙蓉又得去酒楼了。 杨老爷子颤颤巍巍的学着挑芙蓉家的豆腐担子,挑了起来,却不知怎么放下,又怕把豆腐给摔坏了,急的他脸都红了:“芙蓉,你快点,把这担子从我肩膀上取下来。” “杨大叔,这么早帮我们干活呢?”芙蓉笑。 杨老爷子如释重负,长长吐出一口气:“大早上就看到你把豆腐担子扔在门口,万一哪家的狗给豆腐啃了,那不是白瞎豆腐了。” “狗又不吃豆腐。” 杨老爷子被芙蓉的话给咽住了,压着声音说:“听说,有人往一品楼门口放火?” “是。” “捉住人没有?” 芙蓉摇摇头。 “依我说,肯定是那个谁,对了,肯定是陆掌柜干的,若是我捉住他,我一定逮住他,把他按地上,一肚子坏水都给他打出来。”杨老爷子又吹嘘起来。 第316章 还没死呢 芙蓉挑着担子便走,是不是陆掌柜放的火,如今谁也不知道,杨老爷子虽是信誓旦旦,却也只是猜测。 芙蓉走,杨老爷子就跟着。 眼看都快到一品楼了,杨老爷子还死死的跟在芙蓉身后。 芙蓉道:“杨大叔,今儿你又要到一品楼去帮忙吗?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杨老爷子抽出烟锅子,迎着风颤颤巍巍的点着,“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还有点不服气:“歇啥?以后死了,有的是时间歇,我就是放心不下,去看一看。” “杨大叔,不用去看了,今天又没有人放火。” 杨老爷子却还坚持跟着,芙蓉也只好由他去。 可还没到一品楼门口呢,就见一品楼那很大一股黑烟,陆掌柜蹲在聚仙楼门口笑起来:“芙蓉,你还不赶紧的,好像你们一品楼又着火了。” 杨老爷子没好气的道:“你们聚仙楼才着火了呢。” 可聚仙楼明明好好的,芙蓉放下豆腐道:“杨大叔,好像果真是一品楼着火了。” 杨老爷子一听,才乱了分寸,跛脚就往一品楼奔。平时他放羊的时候,遇上大雨天,羊吓的四处乱窜,也没有见杨老爷子这么着急过。 上一次,有人往一品楼门口放稻草,稻草烧了一会儿,就被火浇灭了。 这一次,门口放的是干柴,看样子,像是杨木,一二十斤木柴叠在一起,这会儿烧的很旺。 杨波买菜去了。如今也不在一品楼。 这一次的火势,倒比上一回还大。 芙蓉也顾不得豆腐了,从一品楼里提了水就往木柴上浇,木柴烧的很旺,浇一次水,木柴就“吱”的一声,灭了,可转瞬间,木柴上的火又烧了起来。 这一次。熊熊的火烧着了一品楼的窗户,窗户上糊的纸很快被烧焦了。 一品楼可是杨波的心血,在杨老爷子看来,这简直就是杨家的命根子,他急的像到处找窝下蛋的母鸡,慌忙提着水往木柴上泼。 他的腿脚又不好,一趟一趟的。还摔了两跤。 好不容易把火浇灭了。杨老爷子却已累的半死,他的头发本来就少,这会儿也被烧了一半,前面额头的头发焦了,用手一摸,变成灰渣掉了下来,杨老爷子拍着腿嚎起来:“这又是得罪了谁?门口怎么接二连三的着火?” 窗户被烧黑了,窗纸也被烧的斑驳,杨老爷子心疼窗纸。便又嚎道:“要是让我捉住,是谁放的火,我非得把他架到火上当红薯烤。” 稻草烧光了,用水一冲,也就没了。 这些烧黑的木柴,芙蓉还得一点一点的清理,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灰。 直到围观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芙蓉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谁干的。 杨老爷子擦擦脸就要去找陆掌柜:“肯定是他干的,你忘了,刚才他还冲咱们笑来着。” 杨老爷子走下台阶,见芙蓉一心扫灰,也不吭声,便停了下来:“我要去找陆掌柜算帐了,怎么。你也不拉着我?” 芙蓉默默的道:“那木柴又不会说话,怎么见的就是陆掌柜放的火?据我所知,陆掌柜手边可是有不少打手,不管老人小孩,人家都打。” 杨老爷子一听这话,顿时蔫吧了。 他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再说。陆掌柜一个眼神,他都害怕,说是去找陆掌柜麻烦,不过是嘴上过过瘾。 “那我就在一品楼帮忙吧,芙蓉,你去找陆掌柜要个说法,总不得白受欺负。”杨老爷子又撺掇芙蓉去。 芙蓉不理他,只是扫地。 直到杨波回来,杨老爷子便又撺掇杨波:“你去聚仙楼,找陆掌柜算帐,他又给咱们放火了,瞧瞧,把你爹头上这一点头发也给烧没了,比和尚的头都光。” 杨波虽不爱惹是生非,可一向听他爹的话,收拾了菜,便欲去聚仙楼。 刚出去,就被杨老爷子拉了回来:“让你去就去,你脑子少根筋哪,我想来想去的,咱又没有人家的把柄,若是贸然去闹,人家把你打一顿怎么办咧?” 杨老爷子还是担心杨波的。 放火的事,又一次被芙蓉给压了下来。 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杨波在后厨升火做饭。 芙蓉或是擦擦桌子,或是倒倒酒,或是端过来切菜墩把鸡肉,鱼肉的剁一剁。 杨老爷子也不像往日那样了,追着来吃饭的人说个没完,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或是蹲在一品楼门口,抽着他的烟锅子,晒一晒难得的太阳,或是坐在酒楼柜后,盯着这些“吧嗒吧嗒”用饭的食客。 一直忙到晌午。 芙蓉腰酸背痛。 陆掌柜却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 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大红的布。 布是棉布,上面还绣着金线。 篮子里不知装了什么,用这红布一盖,倒显的很神秘。 杨老爷子正打瞌睡,见陆掌柜提着东西过来了,且还包装的这么严实,便迎了出来,接过陆掌柜的篮子放到柜后,一面又装作严肃的道:“不是我说,陆掌柜是你的不对了啊,咱们都是一条街上做生意的,你怎么能总让人给一品楼放火呢,瞧瞧,那窗户纸都被烧坏了,回头我还得弄浆糊贴上,若是起了大火,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看在你主动认错,又主动送东西的份上,下一次,可别这样了啊。” 杨老爷子倒是语重心长。 芙蓉总觉得,陆掌柜探头探脑的,不像什么好人,可又抓不住他的把柄,便有一下没一下的剁鸡肉。也没理他。 陆掌柜靠着柜台站着,静静的看着芙蓉剁鸡,直到一只鸡被剁完了,陆掌柜才笑道:“芙蓉,你到底是姓白啊,还是姓喻啊?” 芙蓉抡起刀在他面前晃了晃,陆掌柜被吓的连连后退:“哎呀,你姓什么都好,总行了吧。那么凶做什么?” “你又来做什么?”芙蓉问他。 陆掌柜搓着手道:“我就奇怪啊,今儿一品楼又着火了,怎么没见你去我们聚仙楼折腾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倒是不放心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陆掌柜本以为芙蓉会带着杨老爷子,又跟聚仙楼干上了。 可眼瞧着两个人浇灭了火。又扫了廊下,如今乒乒乓乓的,饭都做上了,一点也没去找聚仙楼的麻烦,陆掌柜心里先没底了。 “你既然这么大胆的来,那肯定不是你放的火了。”芙蓉头也没抬,又从盘子里摸出一条鱼来,“咔嚓咔嚓”剁成几截儿。 鱼头太滑,一下子蹦到陆掌柜手上。他用手捧住了。又将鱼头扔进盘子里,然后掏出手帕来擦擦手上的血水道:“你不去找我,我可得来找你。” “什么事?”芙蓉将刀往切菜墩上一竖。 陆掌柜指着他提来的东西道:“这东西肯定是你给我们送的吧,这不,我们收不起,咱们还没有这么深厚的交情呢,所以我们也不占你的便宜。东西,还给你送回来。” 芙蓉听迷糊了,自己往聚仙楼里送了东西? 想来想去,好像并没有这一回事,便道:“陆掌柜记错人了吧?我没有给聚仙楼送过什么。” 杨老爷子眼瞧着这一篮子东西,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可瞧着被红布盖着,怕是好东西,反正陆掌柜的不要,那自己不要白不要。便道:“陆掌柜不用跟芙蓉说,她这个姑娘,平时嘴里就没好听的话,我记起来了,这篮子东西,是我给你们聚仙楼送的。” “你送的啊?确定吗?”陆掌柜乜斜着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笑着道:“是我送的。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骗人吗?” 陆掌柜见他信誓旦旦,便将篮子提起来放到柜上,红布一揭,露出黑黑的一篮子羊粪来。 食客们纷纷掩着鼻子。 杨老爷子也尴尬了,他本以为篮子里会是好东西,可没想到,竟然是他常见的羊粪蛋。 陆掌柜如释重负:“我早就说过,往我们聚仙楼门口倒羊粪的,一定是你们一品楼的人,怎么样,我没有诬陷你们吧。” 杨老爷子气愤的将羊粪篮子放到地上:“这羊粪,不是我送的。” “刚才你不还说是你送的吗?这里的人可都听见了。” 杨老爷子又一次蔫吧了,陆掌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虽不了解,可能做聚仙楼这么大的生意,自然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如今陆掌柜怒瞪着他,他心里没底,手都哆嗦起来,嘴上却又不肯认输:“你给我们一品楼送羊粪就送吧,怎么上面还盖着一层红布,是我贪心,我还以为里面装的是好东西呢。没想到,被你阴了。” “不用红布盖着,你们家羊粪跑了味儿怎么办?为示隆重,自然得盖好了再给你们送回来。”陆掌柜说着,让跟来的伙计提起羊粪,往一品楼每张桌子都洒了一些,羊粪蛋或是落入了汤盆里,或是落入菜里,黑乎乎的,有一些落在地上的,还在翻滚。 陆掌柜却已走了。 芙蓉提着刀就追了出来:“陆掌柜这样做,未免太卑鄙了,我说过,一品楼一向光明正大,这羊粪,不是我们一品楼送的。” “我就知道,你是死鸭子嘴硬,刚才那老头,可是承认了,就是他送的,今儿就还给你们,改天若是再敢送,就还给你们送回来。”陆掌柜趾高气昂的走了。 一品楼的生意本来还算好,可被陆掌柜一闹。食客们纷纷站起来就走。 眼看着每桌都点了鸡鸭肉,还有上好的烧酒,就这么走了,杨老爷子心疼银子,站在柜后直叹气:“芙蓉,你也不拦着,他们吃了饭,还没有给钱呢。” 芙蓉却并没有拦着,只是默默的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剩饭。 杨波早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爹。人家来吃饭,还没吃完呢,就给人家碗里倒了羊粪,还怎么好问人家收钱?” 杨老爷子脸都红了:“那不都是陆掌柜干的吗?你们怎么不去找他算帐,就这么由着他欺负?” “爹,你不是承认了,那羊粪蛋是你送去聚仙楼的吗?听说最近,每天早上,都有人往聚仙楼门口倒羊粪。他们来咱们这倒一回,咱们就受不了了,你天天往人家聚仙楼门口倒呢?” 杨老爷子却不承认:“我说了,不是我干的,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 杨波没说话,回后厨忙去了。 芙蓉收拾着盘盘盏盏,也没有吭声。 若是有人跟杨老爷子顶嘴。他还有个对手,说起话来也是全身的劲儿。 可如今没有人理他,他觉得全身没劲,像是失了魂一样,抽出他的烟锅子,数着酒楼里的剩菜,语气哀伤,忧心忡忡:“我瞧着,这一回。好像又赔了银子了,唉,我早知道那陆掌柜没有长什么好心眼,我怎么就…….其实,芙蓉,我…….” 杨老爷子还是说不下去。 芙蓉收拾了碗碟儿,又收拾了满桌子的羊粪。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累的汗都出来了。 抬起头,杨老爷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一点痕迹也没留。甚至没有打一声招呼。 芙蓉问杨波:“你爹,没事吧?会不会找聚仙楼的人算帐去了?” 杨波找不着他爹,也有点害怕,怕他想不开,解下围裙就要去找,芙蓉道:“还是我去聚仙楼看看吧,万一他去找人家陆掌柜的,未必能占上便宜。” 聚仙楼门口停着不少马车。看来这一日,聚仙楼的生意倒还不错。 陆掌柜坐在门口,怀里搂着他的狐狸毛袍子。 他抚摸着袍子的样子,就像抱着一个小孩。 十分的爱惜。 聚仙楼里人声鼎沸。 有上茶的伙计,有倒酒的伙计,柜后的帐房先生把算帐打的山响。 陆掌柜一看到芙蓉来。脸上便充满了敌意:“你又来报仇的?” “我要是来报仇,就把那点羊粪拎来了。” 陆掌柜笑笑:“说的也是。” 芙蓉探着头往聚仙楼里瞅瞅。 因杨老爷子穿着灰色的棉褂子,一条黑黢黢的棉裤,与在聚仙楼吃饭的达官贵人截然不同,所以倒也不难分辨。 芙蓉看了一圈,却并没有见杨老爷子的影子。 那些个达官贵人见芙蓉盯着他们不放,也觉得奇怪。 陆掌柜伸出手来在芙蓉脸上摇摇:“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别把我的生意搅黄了,好不容易今儿有这么些人来吃饭。” “你有没有见我……我们掌柜的他爹?”芙蓉问。 陆掌柜指指身后道:“这些个达官贵人,你不是看过了吗?他那么老一个老头,难道我还把他藏起来不成?” 芙蓉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杨老爷子并没有来,那就可能是回家去了,这样以来,他还算是安全的。 芙蓉转身要走,陆掌柜却将狐狸毛袍子往身上一披,贼眉鼠眼的跳到芙蓉面前拦着:“我听说,你其实姓喻?不姓黑白的白?听说,你是喻老爷跟外面的一个小妾生的?” “小妾”两个字,实在是太难听了。 芙蓉呸了一口道:“我姓什么,跟陆掌柜有什么关系,陆掌柜记得你自己姓什么就好了。” 陆掌柜讨了个没趣:“我不就姓陆么?我要是能跟着县老爷姓喻,我早姓喻了,那多风光,至于像现在这样么?不过我瞧着你,怕也没机会进喻府去,人家都说了,喻府老爷,只有一个宝贝儿子,你这个多出来的,不算,就算你是喻老爷的儿子,喻夫人知道了,也会找个机会掐死你的。” 陆掌柜一脸的不屑。 芙蓉转过身来,做了个要掐死陆掌柜的表情,陆掌柜吓的连连后退,身上披的狐狸毛袍子都掉了:“这么凶悍,哪里像个姑娘的样子,就知道你是没人教的。” 芙蓉都走出好远了,陆掌柜的还在背后啰嗦:“咱们可说好了。若是明儿你们还敢往聚仙楼放羊粪,我可是还送还给你们,我们聚仙楼可不是好欺负的。” 芙蓉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昂首阔步就回去了。 一直忙到天黑,都没有瞧见杨老爷子的影子。 晚上春娘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王婶子也端了自己家的菜来吃,却没有见杨老爷子,芙蓉心里隐隐的担心。不会是杨老爷子受了侮辱,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开,或是拿了小绳吊了脑袋,或是跑到牧羊河里跳了进去吧? 王婶子却一点也不担心:“今儿听你们杨大叔说,他又在一品楼里惹了祸了?” 芙蓉只好道:“没有惹祸,只是一点小事。” “我本来以为他要在一品楼帮一天忙呢,这不。很早就回来了,躺床上盖着被子,嘟囔了几句话,就再也不说话了,晚饭也没吃。”王婶子叹了口气。 自打她嫁入杨家,杨老爷子一向跟大喇叭似的,人没到,声音便先到,更没有见他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愿吃饭的。 王婶子隐隐约约觉得。杨老爷子一定又犯了什么错了,可又不好直问,芙蓉也不愿意说,想来是顾及杨老爷子的面子。 杨老爷子一直是一个骄傲的人。白天的事,多多少少让他没有面子。 何况,他是一个一文钱都想掰开来花的人,白天糟蹋了那么些饭菜。可算是伤了他的心了。 芙蓉偷偷的去了杨老爷子家,杨波用过饭,正在灶房里准备明日的调料。 “我来看看你爹,听你娘说,他躺在床上也不吃饭,你也不劝劝。” 杨波嘿嘿一笑,压着声音道:“我爹的脾气怪,他不说话的时候,我一般不敢去惹他,怕他发火。” “今儿都是陆掌柜的跟你爹发火了。他心里能舒服吗?况且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是弄了一个倒忙,怕是他正内疚呢,咱们去叫叫他吧。”芙蓉叫上杨波,一块蹑手蹑脚进了王婶子的卧房。 芙蓉也不知道,杨老爷子是不是真的内疚。 或者说。芙蓉跟杨老爷子做了这么些年的邻居了,从没有见杨老爷子因内疚而不吃饭的。 王婶子的卧房点着一小截儿蜡烛。 除了一张大柜,倒没有放别的什么家具,显的空荡荡的。 床上有两双灰色的被子,棉花塞的厚实,鼓囊囊的。 杨老爷子就缩在被子里,跟一只刺猬似的,滚成一个圆球。 上不露头,下不露脚,身子也拱了起来。 隔着被子,倒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的身子却一抽一抽的,像是哭了。 杨波吸了吸鼻子道:“爹,你哭了吗?白天的事,不算多大的事,做酒楼的,谁家没有点磕磕绊绊,为这一点事哭,不值当。” 杨老爷子的身子突然不抽了。 “杨大叔,你起来吃点饭吧,天冷了,这么饿着怎么行呢,再说,一会儿饭菜就凉了,吃到肚子里,会不舒服。”芙蓉也劝他。 虽然平时芙蓉总跟他磕磕绊绊,可他是一位老人,此时此刻,芙蓉劝他吃饭,倒是真心实意的。 被窝里又抽动了两下。 葫芦跑过去,用手戳了戳被子里的杨老爷子道:“大姐——还是活的。” 葫芦本来围着春娘吃饭,见芙蓉跑了出来,他又是个爱看热闹的,便紧紧的跟了过来。 如今见杨老爷子蒙在被子里动弹,他倒来了兴致。 杨老爷子没打算理杨波,也没打算理芙蓉,听到葫芦说他活着,便有些气愤,倏地坐起了身子:“我啥时候死过吗?戳什么戳?” 葫芦见杨老爷子坐了起来,又要跟他算帐,吐吐舌头跑了。 “爹,你起来吃点东西吧,这会儿饭菜都要凉了。”杨波小心劝着。 杨老爷子脸上哪里有什么内疚之色,而是阴沉沉的,就像六七月的天,阴了好久,想要下雨一样,果然,杨老爷子揉揉眼睛道:“还吃什么饭,让我饿死了算了。陆掌柜那么欺负我,我……我……要是放在我年轻那会儿,我早扛上耙子去跟他打架了。” 杨老爷子又吹嘘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一说话就嘴里跑风。他嘴里正嚼着玉米面的小窝窝头,黄灿灿的,几句话说出来,黄灿灿的玉米面喷的到处都是。 芙蓉本以为杨老爷子是要绝食,没想到是躺在被窝里偷吃。不禁嘻嘻的笑了起来。 杨老爷子这才发现自己露馅了,他回来的早,晌午饭没有吃,便躺在床上装死了,可一直躺到晚上。饿的前心贴后背,实在忍不住了,便偷偷拿了一块窝窝头去床上啃,如今还没啃完,杨波跟芙蓉就进来了,他本来想着,蒙着被子。自己偷吃东西,也不会露馅,没想到葫芦一来,他就没忍住给暴露了。 此时他又埋怨起来:“你娘做的这叫什么窝窝头,扔给狗,狗都不吃,吃了半个,累的我牙都快掉了。”杨老爷子抱怨道:“你还站着做啥,还不快去给我端一碗茶顺顺?” 杨波去倒了茶。杨老爷子“咕噜咕噜”的喝了,又交待道:“去,给我弄点小菜,再拿两个馒头进来,我饿的走不动了。” “可是饭菜,被我娘端到葫芦家去了——” “我知道你娘把饭菜端走了,败家玩意。也不给我留一点,害我大冷天的啃这窝窝头。”杨老爷子十分不满。 芙蓉跑回去给杨老爷子端了吃的,王婶子听说杨老爷子不躺那生暗气了,便也赶紧跟了回来。重新点了两根蜡烛,卧房里亮了些,杨老爷子抱起馒头就啃,葫芦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来看热闹了。 白天时,杨老爷子为了灭火,脑壳上的头发被烧的不像样子,这会儿在被窝里拱了半天。烧坏的头发也变成了灰落了下来,这会儿杨老爷子前面的脑壳都光了。 葫芦十分惊诧的缩在王婶子后面:“婶儿,你看,杨大叔的头光了。” 杨老爷子伸手一摸,才发觉被嘲笑了,将馒头等物放到柜子上。自己重新钻进被窝里生暗气。 王婶子指指杨老爷子,小声对葫芦说道:“光头的事,不能乱提,你杨大叔会不高兴。” 杨老爷子又腾的坐了起来:“不能乱提,你还说?当我是死人哪?” 杨老爷子的脾气真让人难以琢磨,知道他没有事,芙蓉便也放心了,领着葫芦回家,杨波追了出来。 月色皎洁,散发着清辉。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从王婶子的卧房里投射出隐隐约约的红光,给月亮的清辉加了一层暖色。 “芙蓉,白天的事,真是对不住了。”杨波语气诚恳。 他指的是,他爹乱说话,惹的陆掌柜把羊粪倒在一品楼,害的一品楼损了银子的事。 “一品楼本来就是你的,你怎么向我说对不住呢?”芙蓉笑笑:“你爹没有事就好了,银子,以后不是还能赚的吗?”芙蓉倒是大度。 杨波道:“这一品楼里,虽说我是大掌柜的,可你也是二掌柜的,一品楼里的每一文钱,都有你的份儿,今儿的事,实在是我爹的不对。” “你爹毕竟上了年纪,还讲什么是非对错呢,怕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他自己也会…….”芙蓉指了指王婶子的卧房:“你在你爹面前,可不要提白天的事了,免得他心里又不高兴。” “我叫你,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这些天,总有人往一品楼门口放火,明儿早上,我想早一点去,偷偷在一品楼盯着,看到底是谁干的,不然,哪一天一品楼被别人烧了我们都不知道,总得抓住原凶。”杨波很是坚持。 “你一个人行吗?不然,早上我也早起,跟你一块去,万一他们人多,你一个人,不一定安全。” “我也去。”葫芦报名。 杨波笑着抚摸着他的头道:“葫芦,你还要去学堂里跟着先生学写字呢,一品楼的事,不用你。” 葫芦却撇着嘴道:“跟着王先生学写字多没有意思,看放火才有意思呢,这么有意思的事,你们不带我,哼,真小气。” “葫芦?”芙蓉道:“半夜三更不回家睡觉,明天你不想上学了?” 葫芦跟杨波很熟。在杨波面前,他一向敢说心里话。 但在芙蓉这儿,葫芦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芙蓉一冷脸,他立马溜走,头也不敢回。 “明儿你就别起来了,这些天都下了霜呢,冷的厉害,且你是一个……还是睡着吧。什么时候睡醒了再去一品楼。” 芙蓉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杨波说的,要去一品楼里捉放火的人。 她心里有事,就怎么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像是烙饼一样。 春娘问她:“芙蓉,你有心事?” “没有。” “那早些睡吧。明儿不是还要去酒楼里么?” 芙蓉只得答应了一声,眯上了眼睛,春娘吹熄了蜡烛,屋子里一片黑暗。 芙蓉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转,若真有人去放火,杨波若真的捉住了他们,难免争执,杨波一个人,毕竟势单力薄。 芙蓉还是有点不放心。 杨波都说了。一品楼的每一文银子,都有芙蓉的份儿。 芙蓉也觉得,这种事,自己义不容辞。 次日天还没有亮,芙蓉被王婶子家的开门声给惊醒了。 听这动静,应该是杨波要去一品楼了。 芙蓉迅速的点着了蜡烛,穿好衣裳。摸着黑就往外冲。 春娘还以为芙蓉出了什么事了,忙坐起来问她:“怎么了芙蓉?怎么起这么早,天还没有亮呢。” 芙蓉不想让春娘知道又有人放火的事,这样春娘又会担心,便扯了个谎:“这两天酒楼里忙的很,所以去早一些,没事的。就这几天的功夫。” “那你可得穿厚点,别冻着,我听着,外面好像起风了呢。”春娘很是忧心:“厚袄穿了吗?” 芙蓉只穿了一件薄袄。探手探脚的去开了大门,月亮还没有落下去,隐隐瞧着前面有一个人,像是杨波,脚步很快,芙蓉轻轻掩上自家大门。紧随杨波往一品楼方向而去。 起来的太早,路上还没有什么人,那些拾牛粪的老汉都还在家里睡着。 路上像结了冰似的,踩上去硬邦邦的。芙蓉一面扣着薄袄上的盘扣,一面提了提鞋子。 杨波不让她起这么早,她怕杨波赶她回去,便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跟着。 除了几声喜鹊的叫声,四周一片寂静。 偶尔,杨波听到背后好像有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看看。 这个时候,芙蓉就会很利索的藏到一棵大树后面。 还好她长的瘦弱,大树一挡,倒没让她暴露。 走着走着,天就快亮了。 杨波也加快了步伐。 刚出门的时候,芙蓉还觉得一阵凉意,冻的自己手都伸不开,脸上生疼生疼的,跟在杨波后面这一会儿,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还有一点害怕,竟然跟做贼似的,身上都出了汗了。 一时紧随着杨波,没有注意脚下,芙蓉差一点被一块石头绊倒,不禁叫了一声“哎呀——” 这声音虽小,杨波却听到了,回过身,四下看看,倒没有人,杨波便又问了两声:“有人吗?有人在吗?” 芙蓉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喘着粗气。 还好,叫的声音不大,没有被杨波发现。 芙蓉一面喘粗气,一面偷偷打量着杨波,隐隐约约的,倒也看不是很清楚。 “杨波很好看吗?”芙蓉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差点把芙蓉给吓晕过去,扭头一看,杨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跟做贼一样,就贴在芙蓉身后,此时芙蓉躲在大槐树后面,他就躲在芙蓉身后,芙蓉看着杨波,他就看着芙蓉。 “不…….我…….”芙蓉语塞了,转而问杨老爷子:“这么冷的天,杨大叔你怎么起来了?” “那你怎么起来了?” “我想跟着杨波,去…….” 杨老爷子就跟先知似的,一脸的得意,全然没了昨日的狼狈:“我知道,你是想跟着杨波去一品楼,捉住那放火的人吧。” 芙蓉点了点头。 杨老爷子神神秘秘的道:“不瞒你说,我也是跟着去捉人的。” “杨大叔,这么冷,你能行吗?”芙蓉有点怀疑。 杨老爷子拍拍胸脯道:“我怎么不行?当年我年轻那会儿,一个打五个都不带喘气的,如今虽说跛脚,可捉人又不是靠脚,姜还是老的辣,你们就瞧好吧。” 杨老爷子大早上起来就不忘吹嘘。 可能是他拍着胸脯的时候过于用力,一不小心,拍痛了胸口,杨老爷子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芙蓉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 可杨老爷子的咳嗽就跟洪水泛滥似的,咳的他泪花直流,他哪里能停的下来呢,一时间“咳咳咳……” 整个白家村怕都被他吵醒了。 这声音对杨波来说,再熟悉不过。 芙蓉只得从大槐树后面钻了出来。 杨老爷子也不用再藏着了。 他咳嗽的太厉害,这会儿脸都红了,背像弯弓,蹲在那直吐口水。 “芙蓉,你怎么带着我爹来了?”杨波问。 “我……我可没带你爹来,我跟你爹,是分别来的。” 杨老爷子也表示赞同,他年轻时爱听戏,也爱听茶楼说书,这会儿便学着茶楼说书人的口气道:“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317章 捉人 “芙蓉,这么冷,你怎么能来呢,回去吧,我一个人去一品楼就行,还有爹,你看你咳嗽成这样,早上的风凉,你喝不得冷风,回去吧。” 芙蓉却不愿意:“你爹受不得凉,他肯定得回去,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芙蓉学着杨老爷子的样子,给胸口拍了拍,算是打保票。 杨老爷子却不服老:“我怎么就受不得凉,你们小看我,昨儿我办错了事,你们总得给我一个立功的机会。反正我不管,不带我去,你们谁也别想去。” 杨波无法,只得三人同行。 芙蓉偷偷问杨老爷子:“杨大叔,你还能撑着吗?我看刚才你咳嗽的……..” 杨老爷子吐了口唾沫道:“你没咳嗽过吗?咳嗽又不会死人,怕什么?” 芙蓉被他噎住了。 既然都愿意去,那就一块去吧。 三个人一块,迎着风往一品楼赶。 聚仙楼都还没有开门。 路过聚仙楼的时候,芙蓉还特意打量了一下,果然在聚仙楼门口,又放了一篮子羊粪。 羊粪甚至还是新鲜的,上面还袅袅娜娜的冒着热气。 杨老爷子的脸都被冻僵了,说话也不利索了:“这……羊粪还冒热气呢…….不会是……不会是谁牵了羊,故意让羊在聚仙楼门口拉屎吧?” 芙蓉扑哧笑了:“杨大叔,你没看到吗?这羊粪,可都在篮子里装着呢,难道你们家的羊拉屎的时候,还专门拉在篮子里吗?” 杨老爷子点点头:“说的倒也是。肯定是有人为非作歹,放这羊粪在聚仙楼门口,不过,可不关我的事啊,不是我放的,我才从这路过呢,平时,我哪起来过这么早的,月亮还没有下去呢。这么冷的天,可不关我的事。” 杨老爷子赶紧撇清自己。 芙蓉笑笑说:“杨大叔,没有人说你放的,再说,我跟杨波一直都相信不是你干的,可是人家陆掌柜的不相信呢。” 杨波往一品楼那瞅了瞅,黑天黑地的。虽是模模糊糊,但好像并没有火光。 若是一品楼门口有火,那自然能看见。 杨老爷子叹口气道:“或者人家今儿不放火了呢,害咱们白跑了一趟。早知道还不如在家里睡觉。” 杨老爷子又咳咳起来,像一只老旧的风箱,到处漏气。 “既然来了,咱们不如先藏到一品楼里,万一他们会放火呢,若是不放火。那就最好了。”芙蓉道。 这个主意倒是好,去一品楼里就着暖炉子烤火,总比站在大街上受冻的好。 杨老爷子第一个赞同。 几个人缩着脖子往一品楼赶。 还没到一品楼呢,芙蓉就隐隐看到有两个人在一品楼门口蹲着,可是又看不真切,怕是自己眼花,故意揉了揉。 杨老爷子又咳嗽了两声道:“不用揉眼了。你眼没花,那的的确确是两个大活人,在一品楼门口蹲着呢。这条街上叫花子多,可能是无家可归的叫花子在那取暖呢。” “一品楼门口光秃秃的,怎么会有人取暖,杨波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放火的人?”芙蓉问。 杨波点了点头。 杨老爷子顿时被刺激到了,只觉得有人拿着一根茅草一直在他的嗓子眼里划拉,他的嗓子眼里又痒又黏,忍不住弯下腰去。“咳咳”个没完。 杨波赶紧捂住了他的嘴:“爹,别打草惊蛇了。” 杨老爷子挣脱了杨波的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咳嗽了这么一路,他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这么捂着你爹的嘴,你想把你爹憋死咧?” “一品楼后面有一条小道。咱们从小道上穿过去,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吧。”芙蓉出主意。 三个人沿着小道,哈着腰轻手轻脚往前走。 杨老爷子心里紧张,一紧张他就又要咳嗽,芙蓉只得回头盯着他道:“杨大叔,你这么个咳嗽法,他们会发现咱们的。” 杨老爷子只得自己伸出手来,捂在自己嘴上,可还是咳嗽个不停。 “爹,不如你就在这站着,等我们那边探明白了,你再过去。”杨波道。 杨老爷子本来不愿意,想着这么精彩的事怎么可能少了他,可他又怕自己咳嗽成这样,真的打草惊蛇了,便也只得苦着脸应了下来。 没有了杨老爷子,杨波跟芙蓉行动起来就方便多了。 到了一品楼后面,两个人的脚步更加轻了,一只野猫躲在草丛里,被二人吓到了,喵了一声,窜出老远。 一品楼在杨波接手之前,生意萧条,酒楼后面长了很多蒿草,一条小道却被行人踏的很是明亮。 二人沿着小道,轻轻望着一品楼前面的两个人。 看背影,倒是看不清楚。 可两人身后,分明放了一堆梨木。 梨木若是烧起来,可是比杨木火大多了。 看来这俩人,果然居心不良。 “胡厨子,你说,咱们在一品楼门口放火,这也放了好几回了,可一品楼每一次都把火灭了,也没去找聚仙楼的麻烦啊。你出这主意到底行不行?” 胡厨子指了指他身后的梨木道:“前两次咱们用的东西不行,那稻草烧起来,没有什么后劲儿,一会儿就烧完了,杨木倒是把一品楼的窗纸烧着了,这一次,能烧他们一扇门。反正咱们也不能放大火,真若烧着了一品楼,那衙役们肯定要查咱们,咱们要做的就是小打小闹,让一品楼跟聚仙楼互相残杀,你都忘了吗?付三,当初这主意,不是咱们一块合计的吗?”胡厨子吸吸鼻子,抱紧了膝盖:“这鬼天气,也实在太冷了,唉。等一会儿渐渐有人了,就放火,这事得闹的别人都知道,不然咱们的火就白放了不是。” 芙蓉心里一咯噔:“这俩人,原来是付三跟胡厨子。”一听这声音,芙蓉就听出来了。 只是没有想到,付三与胡厨子竟然在一品楼门口放火,他们不是聚仙楼的人吗?怎么就要让聚仙楼跟一品楼互相残杀呢?这是什么道理,芙蓉不明白。望着杨波,杨波做了个“嘘”的手势,指指付三,胡厨子二人,示意芙蓉继续听下去。 “不是我说,就聚仙楼门口那羊粪,每天好不容易才收集来了。有的时候为了弄那点羊粪,我都得跑去问那放羊的人,问老半天,后为,一篮子羊粪,还得给人家拿几文钱呢。天天往他们门口放,这家伙,聚仙楼也没有一点动静。这羊粪不是白白的浪费掉了?要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那些放羊的。见我天天去买羊粪,人家还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咧。”付三不满的唠叨起来。 “当初咱们不要脸面,就为了给陆掌柜的卖命,可是陆掌柜的,见咱们不中用,就把咱们给撵走了。付三你说说,就聚仙楼的那伙人,谁有咱们俩的贡献大,陆掌柜不撵他们,凭什么撵咱们?”胡厨子不满的抱怨:“付三,就你,你说说,为了治一品楼,你少受委屈了吗?” 付三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当初为了一品楼。我还吃过巴豆呢,那东西也是人吃的吗?害我拉在裤裆里,都成了全城人的笑柄了。陆掌柜的反说我不成器,到最后,也没见咱们讹到一品楼的银子。” 两个人互相抱怨起来,所说的。不过是聚仙楼陆掌柜如何刻薄。 胡厨子捡了一块梨木拿在手里道:“谁说不是呢,撵咱们就撵咱们,最后一个月的工钱也没有给咱们结,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全部张着嘴等着我喂饭吃呢,陆掌柜不是绝我们的后路吗?这么冷的天,活也找不着,让人怎么活,他这么不仁不义,咱们也不能放过他。” 胡厨子抱怨完了,好像又很为他自己的主意洋洋得意:“付三,你不用着急,咱们在聚仙楼门口放羊粪,在一品楼门口放火,这事,就快有眉目了。” “有什么眉目?”付三不相信。 胡厨子笑着道:“听说,就这两天,陆掌柜就忍不住了,提着一篮子羊粪倒在一品楼里,害的一品楼赔了不少银子呢,再说,一品楼也在猜想,这火是聚仙楼放的,那时候,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咱们不就解了恨了?” 付三哈哈笑起来:“你说的倒也是,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我看天也不早了,胡厨子,咱这就点火吧。”付三从衣兜里掏出一盏煤油灯,将里面的煤油往柴木上一倒,转眼就要点火。 杨波冲了出去,一把给付三手里的火种夺了过去,扔在地上踩灭了:“原来是你们两个在从中做怪。” 付三一看是杨波,脸都白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杨波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芙蓉指着付三道:“什么叫狗咬狗,一嘴毛,我们一品楼可没有招惹你们,你们却不论青红皂白,差一点给一品楼点着了,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胡厨子颤颤巍巍的道:“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一字不落。”芙蓉气鼓鼓的。 胡厨子刚才还一副害怕的样子,这会儿却阴笑着道:“做生意的果然都是精耗子,知道来捉咱们了。” “再不捉你们,你们就会放把火给一品楼烧了。”杨波道:“还有,你们往聚仙楼门口放羊粪,陆掌柜还赖上了我们一品楼,你们…….” 芙蓉补充道:“他们可真够卑鄙的。” 付三的胆子小一些,先撑不住了,抖擞着道:“掌柜的,可不是我要害你们的,这主意,可都是胡厨子出的,我只是来帮忙的。” 胡厨子给了付三一巴掌:“这主意,不是我们一块出的吗?瞧把你吓的那个样子,他俩看见咱们又怎么样,这火,咱们还没放呢,再说。往聚仙楼门口放羊粪,也没被陆掌柜捉住,你怕什么,咱们只不认就行了,他们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胡厨子的胆子倒是大一些。 说谎话脸都不红。 付三本来还很害怕,听胡厨子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 如今虽被杨波与芙蓉捉了个现形,只要不认,他们倒也没法子。总比认了强,于是赶紧改口:“我…….这些梨木,可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早上走累了,坐这歇歇。” 杨老爷子却从芙蓉背后冲了出来,伸着手“啪啪”给了付三两巴掌:“这么一大早的,你不在床上躺着去。坐在一品楼门口歇什么,闲的你。” 杨老爷子一双大手,布满了老茧,如今打在付三头上,付三头疼的厉害,见胡厨子暗暗发笑,便气愤的道:“你这老头,打我做什么,你怎么不打胡厨子。” 付三与胡厨子永远都在窝里斗。 杨老爷子还没动手呢。陆掌柜便出现了。手里还提着一篮子羊粪,只是这一次,这篮子羊粪上面前没有盖红布。 “我说,陆掌柜,这次你可冤枉不着我了,这羊粪,可不是我放的。”杨老爷子赶紧撇清关系。 陆掌柜将那篮子羊粪一股脑的倒在了胡厨子头上。 羊粪咕噜咕噜。甚至钻进了胡厨子的衣裳里。 “好啊,你们两个,竟然做下这样的事,在一品楼放火,你们放你们的,没有人管你们,可你们竟然往聚仙楼放羊粪?”陆掌柜说着,也给了付三一巴掌。 这一会儿功夫,付三被打的,跟垂着脑袋的向日葵一样。 胡厨子却还是嘴硬:“谁说这事是我跟付三干的。我们没干,你们别冤枉人。” 陆掌柜呸了一口道:“刚才我躲在杨家老爷子身后,你们的话,我可听的一清二楚。” 陆掌柜平时也很少起这么早,这一日,他是为了查出谁往聚仙楼门口放羊粪才这么勤快的。 可是他起来的时候。聚仙楼门口,已被放了羊粪了。 他心里不甘,料想着定然是一品楼里的人干的,便偷偷的提上羊粪,打算到一品楼里闹一场,没想到,倒让他大失所望,原来,这羊粪的事,一点也不关一品楼的事。 杨老爷子也信誓旦旦的道:“我一向不说谎话,刚才我躲在芙蓉身后,你们的话,我也听的一清二楚。” 付三又一次蔫吧了:“都是胡厨子出的主意,不干我的事,我也害怕呢,怕把一品楼烧着了,可是胡厨子总跟我说,不会有事的。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们会捉住我。” 付三垂头丧气起来:“陆掌柜,我们为你卖了命,吃了那么多苦,你还把我们给撵走了,还有,最后一个月的钱也没有给我们清算,若不是这样,我们哪能干出这样的事,再说,我们也没有多大的恶意,虽然在一品楼门口放火,可从来不敢放大火。” 付三说着说着,眼圈就先红了:“我也知道做下这些事不对。” 陆掌柜道:“依我的,就得叫来衙役,把这俩人给捉进去,好好的审一审,然后关上一阵子,看他们还使坏不使坏。” 付三却吓哭了:“掌柜的,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若是这么关进去,以后家里的老少还怎么办呢?” 芙蓉却心软了:“陆掌柜,他们本来是你们的人,不应该我说话,况且,他们还往一品楼放火呢,可我瞧着,他们也怪可怜的,穿的衣裳也破破烂烂的,不如,你就给他们一条活路吧,若是送到衙门里去,少不得挨棍子,到时候被打的皮开肉绽…….” 陆掌柜动摇了。 “杨波,你的意思呢?”芙蓉问他。 杨波道:“芙蓉,你说的也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们也怪可怜的,只是以后,千万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 付三没有想到,芙蓉还能原谅他,当即跪在地上磕头:“芙蓉掌柜的,都是我,我是小人,您不跟我付三计较,我付三以后再也不会干出这种事了。” 付三说着,伸出手来,左右给自己两个耳光。 陆掌柜问胡厨子:“人家付三都答应以后悔改了,胡厨子,你的嘴很硬啊?” 胡厨子问陆掌柜:“我们的工钱呢。陆掌柜给不给,若是陆掌柜不给,以后就算付三改了,我还得去聚仙楼。” 陆掌柜气的不行:“胡厨子,没有你这样的啊,你往聚仙楼门口放羊粪,我本来可以把你交官,如今你还得瑟上了,要什么时候工钱?要什么工钱?” 胡厨子却坚持:“陆掌柜不给我剩余的工钱。我不能从命。” 芙蓉劝道:“陆掌柜,你们聚仙楼也不缺那一星半点的银子,付三跟胡厨子总来我们一品楼捣乱,那也是受你的指挥,如今你用完人家了,就甩手踢了人家?工钱也不给,可没这样的道理。” 陆掌柜却还是不答应。 杨老爷子都忍不住了:“陆掌柜。你怎么比我一个放羊的还抠门呢,他们的工钱,你就结给他们不行了,反倒让他们惦记。” 陆掌柜却不愿意,跟吆喝小鸡子似的,把付三跟胡厨子赶走了。 付三的胆子小一些,不敢有什么怨言了。 胡厨子却是骂骂咧咧,直指陆掌柜的:“陆掌柜这么苛待下人,聚仙楼也不会做的长久。若以后聚仙楼倒了,便是陆掌柜你的报应。” 陆掌柜吐了一口道:“聚仙楼倒不了,好着呢,以后大把的银子赚,就不劳你操心了。” 付三一路小跑的溜走了。胡厨子走几步一回头,恨恨的望着陆掌柜。 陆掌柜却一点也不在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厨子,还能拿我怎么样?” “陆掌柜。你把羊粪倒在我们一品楼门口,还不给收拾了?”芙蓉吆喝着:“一会儿一品楼就要迎客了。” 杨老爷子也赶紧道:“先前你还让人把羊粪倒在一品楼里呢,害的那些人吃饭吃到一半站起来不走,一品楼连一文钱也没有收到,你得赔银子。” 陆掌柜立即要溜。 问他要银子,那就是要他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芙蓉已经抓到了他的衣袖:“陆掌柜跑的了和尚跑的了庙吗?这是想往哪里跑呢?” 陆掌柜尴尬的道:“我这就去找伙计给你们扫羊粪。” “我可信不过陆掌柜,杨波,你信的过陆掌柜吗?”芙蓉问。 杨波只笑。并不说话。 “陆掌柜,就别谦虚了,赶紧的清扫吧,这可都是你们聚仙楼的人在这弄下的,你不收拾,谁收拾呢。”芙蓉从一品楼里拿出扫帚跟簸箕交给陆掌柜。 陆掌柜阴着脸接下了。 平日里他在聚仙楼里。或是端着茶壶喝着茶。 或是倒点小酒配着花生豆吃。 或是骂骂酒楼里的伙计。 他哪里干过扫羊粪的活。 杨老爷子这回终于可以一雪耻辱了,他就像一条尾巴似的,紧紧的粘着陆掌柜,见陆掌柜不想动手,他便将扫帚硬塞了过去:“快点的吧,陆掌柜,趁现在人少,不然一会儿这条街上都是行人,你的脸,就更抹不开了不是。” 陆掌柜想想也是,只得懊恼的接过扫帚,扫了羊粪,又把梨木清理走,他不常做活,这一次累的他吁吁的直喘气。 杨老爷子这才觉得,是报了仇了。 当初陆掌柜雄赳赳的把羊粪提过来,这会儿又灰头土脸的清扫羊粪,在杨老爷子看来,这真是有仇隔天就报了。 芙蓉已算好了帐,见陆掌柜的要走,忙叫住他:“那天因为你们的捣乱,损失的银子,一共是二两七文,陆掌柜的这就结了吧。” 陆掌柜恨恨的道:“我说芙蓉,你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吧?” 芙蓉将一叠菜单递给他:“我若想得寸进尺,会问你要二十两,而不是二两。” 陆掌柜怕芙蓉多算帐,又拿过算盘,对着菜单“噼里啪啦”算了算,算了好几遍,都是二两七文,他便掏出二两来摆在柜上:“这总行了吧?” “还有七文呢。” “七文你也要?”陆掌柜恨恨的道:“我只有一两的,没有铜钱。” “陆掌柜给一两,我可以找你。我们是小本生意,一文钱也是钱。”芙蓉坚持。 若是别人,或许芙蓉还能算了,但是陆掌柜,那还是算了,有一文就要一文吧。 第318章 得罪了神仙 陆掌柜本来是属铁公鸡的,一毛不拔,这次芙蓉一分一厘都跟他算的很清楚,本来以为羊粪蛋的事,能捉住一品楼的小尾巴,没想到却被一品楼捉住了他的小尾巴。 夜里,陆掌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天还没有大亮,嘴角便长出了两三粒红色的燎泡。 就像夏季藤上挂的葡萄,趁着夜色悄悄的冒了出来,格外显眼。 陆掌柜上火了。 晨起的小米粥他也喝不下去,用手轻按着嘴角的燎泡,“哎哟哎哟”叫的厉害:“多少年没有长过燎泡了,这都活生生被一品楼的白芙蓉给气的呀,哎哟……..等我的嘴好了,等我嘴好了,哎哟……” 陆掌柜靠在椅子上,哀声连连。 平时用过早饭,他就要去自己的聚仙楼晃悠,或是瞧着厨子们做菜,或是去采购一些当日要用的食材,或是贼目鼠眼的在一品楼门口路过。 鲜有的,这一日太阳升到屋檐上了,他还在老宅里逗留。 一则是怕嘴上的燎泡被一品楼的人看到,失了面子。 二则怕被聚仙楼里的伙计或食客看到,惹人嘲笑。 没出俩时辰,就见一个聚仙楼的下人小跑着来回话,跑的太急,额头全是汗珠,一身灰蓝色的衣裳被汗湿了前襟。 陆掌柜吸了口凉气道:“你是梁山好汉哪,风风火火的,这是要去哪啊?” 聚仙楼的下人脸上一红,忙收住脚。像被勒住缰绳的马匹:“小的还能去哪,这不,是来找掌柜的您的。掌柜的,你的嘴怎么肿了?” 陆掌柜才发觉下人盯着他。忙像小媳妇一样,用一只手挡在嘴边:“你来就是为了看我的嘴?” 下人脸更红了:“掌柜的,咱们聚仙楼…….” “聚仙楼怎么了?” “聚仙楼…….没有人来吃饭了…….”下人十分懊恼,抬眼盯着陆掌柜。 自聚仙楼开立以来,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这一日,却像躲瘟疫似的,或是坐着马车,或是坐着软轿,全到不远处的一品楼吃饭去了。 聚仙楼的厨子或是下人。缩在门口瞧了好久。没了主意。这才来找陆掌柜拿主意:“掌柜的,不是小的多嘴,一品楼的白掌柜。今儿可是忙坏了,收银子怕是收的手酸。” “都去她那里吃饭了,她能不手酸吗?”陆掌柜背着手,来回在屋里踱步,时不时的,叹一声,又轻轻按一下自己嘴角的燎泡:“往日虽有客人到白芙蓉那里用饭,可咱们聚仙楼也没闲着,怎么今儿如你说的这些人,像商量好了似的。他们都到一品楼去了?” “是啊,跟一阵妖风一样,都往一品楼刮,就连白掌柜她那个弟弟,叫什么白葫芦的,这一日也没去学堂,跑到一品楼后厨里帮着洗碗去了。这可不是挣银子挣疯了。” 陆掌柜双手绞在背后,半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却想不来主意。 眼瞧着太阳越升越高,刺眼的光芒透过窗子上的白纸照射进来,直勾勾的打在陆掌柜的脸上。 陆掌柜长叹一声:“若说聚仙楼的菜式不好,倒也不是,是不是你们伺候的不周?” 下人摇头:“小的们一见客人来,赶紧跑上去,想牵马,谁知道那马匹直接往一品楼去了,从聚仙楼门口经过,一刻也没有停。” “那――是不是白芙蓉又带着杨家老的小的,去咱们聚仙楼门口捣乱了?” “哪能呢,小的就见白掌柜的在一品楼忙活,她那捣蛋的弟弟这回忙的,废话都少了,哪能到咱们聚仙楼门口捣乱?” 陆掌柜百思不得其解,脚下的步子越来越重,叹气声不绝,许久,他重新坐回到椅子里,把脑袋深深的埋了下去,摆了摆手对下人道:“你先回去吧,让他们各做各的,明日…….明日我去看看。” 陆掌柜想着,怕是明日嘴角的燎泡就下去了。 “掌柜的,怕是今日你就得去。”下人踮脚道。 “为什么?” “因为……衙门里……要活……..活………” “活什么?”陆掌柜抬起头来,端着茶灌了一口。 “要活捉了你…….” “噗…….”陆掌柜嘴里的茶喷了一地:“要活捉了我?我又不是贼寇,为什么要活捉了我,是不是你听错了消息?” 下人抹着脸上的汗:“掌柜的,小的没有听错,确实是要活捉了你。” 陆掌柜脸上一紧:“你是来报信儿的,让我赶紧跑?或是躲起来?” 下人摇摇头:“小的哪里敢呢,是那几位官爷,让小的来叫掌柜的一声,说是让掌柜的自己去衙门里报道。” 陆掌柜放下茶碗,面色有些焦急,却又瞬间淡定了下来:“我又没犯什么官司,衙门里为何召唤我?” 下人不作声。 陆掌柜虽心里没底,到底是衙门里叫,他也不敢再逗留,换了身衣裳,便领着下人先去了聚仙楼。 一路上陆掌柜几次按压着心里的火气。 往日熙熙攘攘的聚仙楼果然门可罗雀。 远远望着,一品楼门口有马车有轿子,三三两两的下人缩在那等着。 陆掌柜似乎忘记自己嘴角的燎泡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向着一品楼而去。 “白……掌柜,这么些人来用饭,一品楼忙的过来吗?”陆掌柜阴笑着。 跨进一品楼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芙蓉跟衙门里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衙门里的陈九年,不是常到一品楼用饭吗?就是不用饭的时候,也爱带着三两个衙役在一品楼附近巡视。 这次衙门要传唤他,定然凶多吉少,他的大仇人,怕是只有一品楼,只有白芙蓉了。 八成是芙蓉跟衙门里说了聚仙楼的坏话,所以才会有今日之事。 陆掌柜心里这样想着,把衣袖一紧,站在一品楼柜前,拿过柜上的算盘“噼里啪啦”的乱拨了一通:“芙蓉,今儿一品楼可是挣了不少吧?” 芙蓉缩在柜后算帐,偶尔帮客人上菜,或是帮着添些酒。 陆掌柜的突然驾临,她也有些意外:“掌柜的上火了?” 她注意到了陆掌柜嘴上的燎泡。 “你在背后点的火,我能不上火吗?” “我…….实在不明白陆掌柜的意思。”芙蓉端过一个酒壶,满满的倒上一壶酒。 陆掌柜抬头望望柜后的酒坛子,高高低低的有七八个,女儿红,杜康,还有散酿的米酒,应有尽有:“这些酒,白芙蓉,你们就别卖了吧?” “为什么?” “等我死了,你们好喝着酒庆祝。” 芙蓉放下酒壶,一脸不解,上上下下打量着陆掌柜,轻咬了下嘴唇:“陆掌柜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到死?” 葫芦从后厨里出来,学堂里王先生家的母猪难产,王先生要十里八乡的找兽医,这日不用上课了。 他本来想到一品楼凑个热闹,却被芙蓉揪去洗碗。 这会儿探出头来,见陆掌柜在跟芙蓉说话,便沥干手上的水,指着陆掌柜道:“大姐,他的嘴肿了。” 陆掌柜瞪了葫芦一眼:“死孩子。” “陆掌柜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聚仙楼的下人晃晃陆掌柜的衣袖,小声嘀咕着:“掌柜的,是时候去衙门了,那帮人,可不乐意等咱们…….” “是不是你跟衙门说了我们聚仙楼什么?”陆掌柜问道:“不然衙门里为什么会点名叫我?” “我没有。” “虽然我冤枉了你们,羊粪不关你们的事,可那事不是都翻过去了吗?去衙门里给我穿小鞋,芙蓉,我惹你一回,你要报几回仇呢?” “我没有。” “我姐说她没有。”葫芦盯着陆掌柜,一点也没退缩。 陆掌柜冷笑了一下,搓搓手,举起算盘朝着葫芦一扔,假装砸他,葫芦却没动,陆掌柜又冷笑了一声:“死孩子,不上当。” “陆掌柜怕是误会了,衙门的事,陆掌柜的事,我的确不知道。”芙蓉又解释了一次。 “除了你没别人。”陆掌柜始终不信。 此时此刻,他横看竖看,芙蓉都像是给他穿小鞋的人。 “陆掌柜,兄弟们等了老半天了,不见你去衙门里报道,你还在一品楼里聊上了?聊天气呢?”正说着话,两个衙役提刀进了一品楼。 众食客的眼睛直直的望向陆掌柜。 陆掌柜有些尴尬:“官爷,你们别听这白芙蓉瞎说,我是个正经的生意人,我能犯什么事,我…….” “你去衙门,跟白掌柜的有什么关系?”一个衙役反问。 陆掌柜语塞。他虽笃信芙蓉害了他,却没有证据,又不情愿去衙门,只是抱着算盘,呆呆的站着。 “陆掌柜不走,是想叫一顶轿子抬着你去衙门?”一个衙役问道。 陆掌柜放下算盘,望了眼芙蓉,又叹了口气,将头重重的低了下去。 一品楼里的食客望着陆掌柜的背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芙蓉望了望靠在窗边抽烟锅子的杨老爷子,杨老爷子忙“呸”了一口:“别看我,这事,可不关我的事。”说着,杨老爷子把烟锅子在衣袖上蹭了蹭:“谁知道这陆掌柜又开罪了哪路的神仙。” 第319章 死罪 去衙门里要先经过喻府门口,往日里喻府门口总有下人守着,这次门口却干干净净,守门的人不见了,大门也紧闭着。 陆掌柜从喻府门口经过,心里愈发扑腾起来:“两位官爷,可知县老爷找我来是何事?” 两个官差冷冷的跟在陆掌柜身后,却不发一言。像黑白无常一样,表无表情,不苟言笑,只管赶路,更让人害怕。 陆掌柜没趣,只得揣紧衣袖。 衙门口也静悄悄的。 陆掌柜站在台阶下向里望。 厚重的大门开着,院内长长的甬道直通正堂。 正堂有点远,看不真切。 陆掌柜略有迟疑。 官差咳嗽了一声,陆掌柜赶紧蹦上台阶,聚仙楼的下人想跟着进去,却被拦了下来:“没你什么事,且在县衙门口守着吧。” 喻老爷在公堂上正襟危坐,脸色虽有些疲倦,一双眼睛却是囧囧有神。 喻老爷下首,坐着一位文书,文书花白的胡子垂到了面前的宣纸上,手里握着一支毛笔,时不时的,写些什么,挨着文书而站的,便是陈九年了,穿着铜黄色的薄盔甲,手里按着一把刀。 公堂左右各站了几名衙役,每人手里都拄着一支长长的杀威棒。 陆掌柜更加胆怯。 四下张望,除了衙门里的人,就只有自己是外人了,看来,县老爷此次是专门审自己的了。 “陆掌柜,还没睡醒吗?”陈九年问了一句。 “陈…….哦……小的睡醒了。” “既然睡醒了,还站在门口迷糊什么,不赶紧给县老爷行礼?” 陆掌柜只得往前几步,跪在地上:“县老爷…….小的冤枉……..小的真是比窦娥还冤枉啊。” 喻老爷有些奇怪:“你有什么冤枉?” “我——”陆掌柜语塞。 陆掌柜刚跪下,便听到背后有“哗哗”的铁链声响。铁链很重,拖在地上发出混厚的声音。 “不会是要给我锁上铁链吧?”陆掌柜后背开始冒汗,这铁链的声音像是从他心头划过。他的整颗心都凉了,却不敢回头。只是低头叩首:“县老爷,我可真是冤枉死了,小的实在是个良民,经营着聚仙楼,虽偶尔打些小算盘,在酒里兑过水,可不是死罪啊?” 陈九年无比鄙夷的道:“没人问你给没给酒里兑过水。看把你积极的。” 众衙役想笑,却极力忍住。 “扑通”一声,有位带着脚镣手镣的壮汉跪倒在陆掌柜身边。壮汉身边,还有一个面生的下人。 陆掌柜斜眼一看。壮汉头发耷拉在脸上,显的有些狼狈,但这张脸,化成了灰陆掌柜也能认出来,却是专门倒卖发霉黄豆的崔大。 崔大一脸的倒霉样。瞧见了陆掌柜,眼里一亮,举起沉重的左手指了指道:“县老爷,小的都认,小的那些发霉变质的黄豆。多半都卖给陆掌柜了。” 陆掌柜心里一凉,脱口而出:“崔大,你喝醉了?” “看来崔大所言不虚,崔大真的认识陆掌柜你。”喻老爷意味深长的道。 陆掌柜赶紧分辨,装出一副跟崔大不熟的模样:“县老爷,这个崔大…….小的知道他是专门卖发霉变质黄豆的,他是曾经到聚仙楼来推销过他的黄豆,可是小的,没有买过。” 崔大急了:“县老爷,小的一点都没有撒谎,陆掌柜聚仙楼常年买小的黄豆。” 原来,陆掌柜的生意不如往常,崔大仓库里的黄豆越积越多,霉变的黄豆眼瞧着味道越来越大,崔大无法,便又以更低的价格将黄豆散卖了。 有户穷人家,喜欢吃豆腐,看价低,便买了来,成日的吃,没想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吃了几次以后,死了。 崔大被捉了来,把霉变黄豆的事抖了出来,为了邀功抵过,便把陆掌柜的咬了出来。 陆掌柜恍然大悟,看来跟芙蓉较了半天的劲,原来一切都是崔大惹出来的。 陆掌柜恨恨的看着崔大,却又赶紧伏地道:“县老爷,小的真没有买过崔大的黄豆。” 喻老爷缓缓道:“如今仵作也查出来了,那家的小孩,是呛了饭才死的,并不是黄豆致死,但崔大大量售卖这些黄豆,若不吓吓他,他岂会招认出你来?如今,你却不认?” 壮汉身边的下人道:“县老爷,我们家老爷最爱聚仙楼里的黄豆汤,常年累月的喝,如今躺床上起不来了,诊金都花了几百两,求老爷做主,让陆掌柜赔。” 陆掌柜呸了一口:“你们老爷的病又与我何干,你又是谁?我都不认识。” “你果然不认识?”县老爷问。 陆掌柜料想崔大拿他没办法,只要不认,县老爷也拿他没办法,反正聚仙楼里,那些发霉的黄豆,也正好用完了,便昂着脖子装出镇定的样子来:“小的真不认识,崔大是诬陷小的。” 崔大却嚷嚷起来:“县老爷,陆掌柜常去小的那里买黄豆,有一个活人可以做证。” 陈九年扑哧笑了:“这崔大,活人不做证,难道死人爬起来为你做证?” “你说。” “一品楼里有个掌柜叫白芙蓉的,那一日,陆掌柜带着她,去买我的黄豆。” 县太爷脸上一冷:“你是说,一品楼里,用的也是发霉的黄豆?” 陈九年见崔大说一品楼的坏话,抽出刀来举在面前:“崔大,你敢说一句假的,看我削不死你。” 喻老爷望了眼陈九年,陈九年才将刀收了回去。 芙蓉只跟着陆掌柜去了一次黄豆仓库,难得崔大记得她。 且崔大也曾到一品楼推销过他的黄豆,可芙蓉一直没有答应买。 一品楼里热火朝天,陆掌柜的被衙役带走时,食客们已三三两两聊了起来,这会儿衙役又来传芙蓉,葫芦吓的缩在门后冲杨波喊:“快看,他们要把我大姐拉走杀头。” 杨波追了出来,却被杨老爷子拦下了:“你见过亲爹杀亲闺女的吗?县老爷叫芙蓉,那是家事,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芙蓉道:“你们且在一品楼里忙着,不会有什么事,我去去就回。” 直到县衙大堂,芙蓉身上系的深蓝色围裙还没取下来。 陆掌柜一看到芙蓉,便蔫吧了。 “芙蓉,你这孩子,怎么走这么急,瞧瞧,额头都流汗了。”喻老爷一看到芙蓉,眼神里闪出一丝怜爱。 下首的文书赶紧小声提醒:“老爷…….这是公堂。” 的确,喻老爷在公堂上,还从来没这么怜香惜玉过。 “芙蓉,面前的这个人,你可认识?”喻老爷问。 芙蓉望了眼陆掌柜,点点头:“认识,他是聚仙楼的陆掌柜。” 喻老爷摇头:“我说的是,陆掌柜边上这位。” 芙蓉望望壮汉,摇摇头:“不认识。” 壮汉急了:“芙蓉,你忘了,我是崔大,啊不,你忘了,有一回,陆掌柜带你到我那看发霉的黄豆,你没有买,你忘了,那一仓库的黄豆?” 芙蓉细想了想,这才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 仔细辨认了一回,的确,这个壮汉叫什么她虽不清楚,但这一张脸,却熟悉了起来。 陆掌柜知道事情败露,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白芙蓉,你——崔大——”陆掌柜说着,眼睛一闭,假装晕了过去,他以为,假装晕过去,便可暂时躲过这一浩劫。 陈九年见多了这种伎俩,当即叫衙役:“来啊,把陆掌柜扔到院子西角那个大水缸里泡一泡,兴许就醒了。” 陆掌柜听此话,立即醒了过来。 这一次来衙门,陆掌柜损失惨重,别人让赔的诊金银两,陆掌柜只得照赔,且此事张扬出去,以后怕是没有多少人到聚仙楼吃饭了。 陆掌柜一蹶不振,像是被人从后脑勺打了一棍,再也兴奋不起来。 从县衙里出来,阳光正好,芙蓉拭了拭额头的汗,长出了一口气,一品楼里生意红火,到底辛苦了些。 喻老爷提着官袍追了出来:“芙蓉——” “恩?”芙蓉回头,迎面看到喻老爷热切的目光。 “听说最近一品楼的生意不错,你可得——注意歇着。” “恩。” “如果有什么事就张口,别闷着不说。”喻老爷一脸的恳切。 芙蓉低下头去,默默想了想,抬起头来,低低的说了一句:“没——事。如今一切还好。” 此时的喻老爷,像极了一位慈父。 “爹——”是喻只初。 喻只初身穿一件柳青色的对襟褂子,里面衬着件浅棕的袍子,面色干净,头发一丝不落的束在耳后。 芙蓉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喻只初了。 喻只初叫着喻老爷,眼神却在芙蓉身上流连了一下,很快,他也低下头去,在芙蓉面前两丈远的地方站住了。 许久的尴尬。 喻只初轻轻道:“芙蓉,你…….怎么在这?” 喻老爷咳嗽了一声:“没有规矩,她是…….你的姐姐,怎么能叫她的名讳。” 喻只初脸上一红,像是不情愿,却又没办法,只得又轻轻的道:“姐——” “找我什么事?” 喻老爷对喻只初一向严苛,平日里喻只初看到他,都会远远躲开,如今亲自跑到县衙里来,怕是有事。 第320章 陆掌柜又来了 喻只初这才道:“我娘――在府里叫你回去。” 喻老爷本想与芙蓉多说些话,但喻只初亲自跑了来,怕是夫人叫的急,回去的晚了,又会遭来话柄,只得叹了口气。 “一品楼里还有事要忙,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芙蓉知道自己有点多余,忙道。 喻老爷赞许似的看着芙蓉:“你这孩子……..回去吧,若忙不过来,便多找几个帮手,别累着自己。” “是。”芙蓉点了点头,从喻只初身边经过。 喻只初静静的站在原地。 约莫着芙蓉已消失在县衙门口,他才回过头来,像喻老爷一样,向着芙蓉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回,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才跟着他爹往喻府里而去。 “芙蓉,听你杨大叔说,县衙里传了你去?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春娘绣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浅粉色帕子,满脸笑意的望着芙蓉。 “也没有什么事,去去就回来了。”芙蓉轻描淡写。 看来,白天芙蓉被叫去衙门的事,春娘已知晓了。 “听说,是聚仙楼的陆掌柜常用什么发霉的黄豆让食客吃伤了身体,说是聚仙楼赔了银子的?赔了好几百两,这可是大价钱。”春娘又道。 用脚后跟想,芙蓉都知道,这事肯定是杨老爷子这个大嘴巴告诉春娘的。 虽说杨老爷子并没有跟着去衙门,但他却将衙门里的事了解的一清二楚,讲的绘声绘色。 “陆掌柜的事。县老爷都处理过了,想来没事了,听说那仓库里霉变的黄豆,也都被县衙里的人封了,以后不会有了。” 春娘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轻轻的放下,起身去捡了些紫薯来洗干净,又泡了些上好的黄豆。抹着手上的水道:“这些天紫薯豆腐好像卖的还不错,每日挑到一品楼都卖的干净,不如我再做些。” 紫薯洗干净以后便上了蒸笼,茶茶帮着烧火,不久蒸笼里的紫薯便好了。 有春娘在,一品楼里的紫薯豆腐便源源不断。 芙蓉多次提醒:“春娘,你做紫薯豆腐已经够辛苦了。手帕就不要绣了吧,伤眼睛,又伤神,葫芦成天的又围着你转,还要给他做饭,你太累了。” 春娘却笑笑:“这又有什么呢,我就是做苦活出身的。一日不做活,身上倒不舒服了,如今一品楼红红火火,我做这些活,心里也是高兴的。” 春娘坚持做活,芙蓉也只得由着她。 一品楼门口车马不停。 往日里也有零零星星的人到聚仙楼吃饭,自从出现了霉变黄豆的事,聚仙楼里就像白日见了鬼,连平时卖芹菜卖豆芽的小贩挑着担子从聚仙楼门口经过,都要绕远了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陆掌柜嘴角的燎泡越来越多。 一开始他还极力的往聚仙楼里拉人,试图解释:“那都是以前我做的错事了,如今聚仙楼里的菜品,可都是新鲜的食材。你们进去看看,那些鲤鱼,还是活蹦乱跳的。” 食客被拉的不痛快了:“若是吃了你们聚仙楼活蹦乱跳的鲤鱼,我们身上有了不适,陆掌柜是不是也给几百两的诊金。” 这话让陆掌柜心里哇凉哇凉的。 若真是吃了聚仙楼的菜式。只说是身上不舒服,讨要诊金银两,那陆掌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倒不如不做这买卖。 聚仙楼的招牌。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勉强守了些时日,陆掌柜便守不住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像架上的红番茄,红了又黄,黄了又黑。 两辆平车停在一品楼门口。 一辆上面放着十来坛酒,女儿红,花雕,糯米酒,各式各样,看封口,像是没打开的。酒坛旁边放着碗碟,素面碗碟上描绘着油黄色的字画,看着倒精致。 另一辆车上放着几大块猪肉,另有两个羊腿,还有一块牛肉,几条大鲤鱼。几捆小芹菜。 杨老爷子守在一品楼门口,跟门神似的,敲打着他的烟锅子,以居高临下的眼神把陆掌柜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往日陆掌柜不把他放在眼里,此时陆掌柜瞧着很是潦倒,身上的暗红袍褂也像是多日没洗了,杨老爷子故意抖了抖王婶子新给他做的土黄色对襟短袖褂子:“陆掌柜,你走错地方了吧,你们聚仙楼在长街那头呢。” “我找你们白掌柜。”陆掌柜勉强跟杨老爷子搭话。 “白掌柜不在。”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正眼也不瞧陆掌柜,他心里已有七八分明白,陆掌柜为何会来这一趟,只是装作不明白,故意给陆掌柜难堪。 陆掌柜指指正在柜后倒酒的芙蓉:“那不是白掌柜吗?白掌柜――” 陆掌柜干脆喊了起来。 这声音把食客们的目光都引了来。 目光如炬。陆掌柜有些尴尬的缩了缩脑袋。 “白掌柜忙呢,哪像你,闲的没事。”杨老爷子撇嘴道。 芙蓉擦擦手出来:“陆掌柜这是要做什么?不然,到一品楼坐下说?” 往日陆掌柜常给芙蓉使绊子,常找一品楼的麻烦,此时他落魄,芙蓉还能好生好气的跟他说话,倒让他脸红了:“白掌柜,咱们就站着说吧。我――” “陆掌柜有什么话就说吧。”芙蓉搓搓手。 “我可先说好,你们聚仙楼怕是开不下去了,那也是你们自己造的孽,别又跑到我们一品楼里来捣乱。”杨老爷子催促。 陆掌柜脸更红了,招手让芙蓉上前些,似乎不愿意让杨老爷子听到他说话。 “有什么话还怕人听的,我又不是县太爷。”杨老爷子长吸了一口烟,看似走远了几步,却将耳朵狠狠的凑了上来。 芙蓉想了想,往前几步,站到陆掌柜面前。并没有让他为难。 “白…….掌柜,我的境遇你也知道,如今入不敷出,聚仙楼我是不打算开了,这些菜啊,肉的,还是小事,可惜我的这些酒了,价值不菲,都是上好的东西……..”陆掌柜面有难色。将声音压的低低的。 杨老爷子立即吐了一口:“谁都知道你们聚仙楼里给酒加水,能有什么上好的东西。” 陆掌柜的话还是被杨老爷子听去了。 芙蓉却没理会杨老爷子的话,只是问陆掌柜:“掌柜的意思是,把这些酒卖给一品楼?” 陆掌柜点点头。 芙蓉望了两平车的东西:“掌柜的要价多少?” 陆掌柜还没说话,杨老爷子便吆喝道:“聚仙楼的东西不能要,都不是好东西。” 陆掌柜急了:“这些肉还是新鲜的,瞧着成色也好,这些酒,都是珍藏,怎么能说…….” “陆掌柜开个价吧。”芙蓉倒是干脆,这倒让陆掌柜意外:“虽然以前咱们是仇敌,但我知道,白掌柜你是个正直的人,你看着给吧。” 杨老爷子眼瞧着他说话不顶用,着急忙慌的把在后厨做菜的杨波请了出来:“这一品楼除了白掌柜,还有杨掌柜,你瞧瞧,聚仙楼里来骗银子了。” 杨波放眼一瞧,便明白了陆掌柜的来意。 “杨波,以前你常去采买东西的,你帮着看看,这两平车的东西,给陆掌柜多少银两合适。虽如今陆掌柜走了背运,咱们也不能欺负了人家。”芙蓉轻声道。 杨波揭开一坛酒,轻轻弹去坛口的封泥,靠近闻了闻,脸上一笑:“陆掌柜这酒,果然是好酒。” 杨老爷子急了:“败家的玩意,还说是好酒,那是加了水的。” 杨波却拍拍手,又将封纸小心盖上,干脆利落的道:“这些东西,少说也值三百两银,且不连这些肉和菜。” “陆掌柜如今日子不如往常,这些肉和菜,咱们没理由白要,依我的,就多给十两吧。”芙蓉附和,随即从柜后取了三百一十两银子来,交给了陆掌柜。 陆掌柜眼角有些泛红,在众食客面前,杨波与芙蓉这样做,便是给他长了脸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扯着芙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聚仙楼倒了,你们还能不计前嫌,我活到现在,没这么歉疚的。” 陆掌柜将银子装回钱袋里,又在袖里一阵摸索,摸出一张纸来,这纸很厚,比平日里的宣纸厚两倍,叠的四四方方,陆掌柜将它递到芙蓉手里,语气沉重的道:“聚仙楼是我们陆氏一族的心血,如今怕是不能回生了,你们好生经营着一品楼,也是怀海百姓的福气,这张纸上的东西,我留着怕也没用了,就送给你吧,权当谢意了。难得你信的过我,没说我这几坛好酒里也兑过水。” 芙蓉手捏着陆掌柜递过来的东西,却不知上面是什么。 杨老爷子靠着窗户,有些惆怅似的道:“哎,人老了,不中用了,我说的话,你们横竖也不会听的,三百多两银子,能给杨波娶多少房媳妇了,你们买下这些无用的东西。” 杨老爷子爱唠叨的毛病,送到北京也是没治了。 芙蓉不愿与他争辩,带人将平车上的酒菜收拾进一品楼。 第321章 纸上的秘密 陆掌柜递过来的纸,一直到夜里,芙蓉才凑在灯下细看。 纸质很厚,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页小字: 黑鱼菠萝盅:此菜酸甜爽口,片下黑鱼背后肉切小粒,另配青红椒切小粒。将菠萝一分为二,中间掏空,果肉切小粒…… 注:鱼肉腌制,上浆要均匀。 忌多放油。 青红椒为菜椒,忌用朝天椒。 烛火摇曳,纸上的字迹很小,芙蓉隐隐瞧着,还有开花馒头的做法,九味贵妃鸡,当归羊肉汤等菜式的做法,想来这是陆掌柜祖上留下来的食谱。 “大姐,馒头怎么会开花?我从来没有见过馒头开花的。”葫芦踮脚在纸上瞄着。 春娘笑了:“别说葫芦没见过,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也是没见过。” “一品楼也没有做过这个,想来是陆掌柜家里自创的一个面点,改日学着做做,只是不知能不能做成呢。”芙蓉打了个呵欠,将纸重新折好放进柜子里收着。 天还没亮,芙蓉便起了床,备了玉米面,白面以及一些紫薯泥,做成馒头后放入蒸笼蒸制。 芙蓉以前并没有做过这种馒头,此次按照陆掌柜所给的食谱有样学样,掀开盖之后才发现,这馒头蒸的倒也有模有样:最外层是白色,中间是紫色,最内层是黄色。 馒头上面开了十字切口,层层叠叠的颜色夺人眼球,葫芦捧了一个在手心里左看右看,不觉惊叫:“大姐――你把馒头蒸爆炸了。” 葫芦嘴馋。对面食还算有研究,在他看来,这馒头可不是蒸坏了么,不然馒头上面怎么都开了口。 春娘跟茶茶各自拿了一个,却不急着发表意见,等吃了以后,春娘与茶茶目瞪口呆。 春娘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芙蓉小心翼翼的拿起一个尝了尝,馒头又软又香。还有淡淡的甜味。咬在嘴里,又筋道又可口。 葫芦见芙蓉吃的香,便也赶紧咬了一口,刚含在嘴里,便吆喝起来:“大姐,爆炸的馒头比没爆炸的馒头好吃哎。” 芙蓉笑着道:“这哪里是馒头爆炸了,这种馒头。有个学名,叫做开花馒头,又叫做白银如意,色白暄软,香甜可口,顶花四瓣,如今看来。我做的虽不出色,却也没辱没陆掌柜的方子。” 葫芦一连吃了三个馒头,撑的直拍肚皮:“大姐,我说这馒头怎么这么好吃,原来是馒头开花了。” 这话被杨老爷子听在耳朵里:“死孩子,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了,还没见过什么馒头开花呢,你竟整一些稀奇的话,入了这么久的学堂,王先生也没把你教聪明。” 话虽是这样说。杨老爷子看到这五颜六色的馒头,心里也开始痒痒,他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妖娆动人的馒头,于是趁着芙蓉不注意,偷偷的用袖子卷了两个去。 自陆掌柜关了聚仙楼以后,一品楼的生意风生水起。 杨波成日里在后厨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闲下来。便笑着问芙蓉:“上次你做的开花馒头味道真好,我在怀海城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呢。” “你也…….吃了?” “恩,你的手真巧。这么好吃的馒头,我无论如何是做不出来的。”杨波不停的夸赞:“不如,你试着做一些,说不准,咱们一品楼的人也爱吃呢?” 芙蓉低头一想,这倒是个好主意。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次做起来,不用看食谱,也能得心应手。 蒸出来的馒头果然得大家的喜欢,因为都是熟客,加上这开花馒头又不值什么钱,所以芙蓉便定了规矩,这日的开花馒头,在一品楼吃饭的人,人人有份,并不另外收银子。算是免费送的。 结果,芙蓉刚把开花馒头端出来,便被抢了一空。 芙蓉的双手还端着笼屉,这会儿却见一个黑呼呼的手凑了上来,直接抓住了芙蓉的手,还捏了两下。 芙蓉一惊,笼屉掉到了地上:“你要做什么――” 那人呵呵一笑:“白氏,我――还能做什么?”说着,那人从人堆里挤出来,不用看他的脸,只听“白氏”二字,芙蓉就知道来的人是谁,除了苏府里的苏畅还能是谁? 只有苏畅才喜欢一天到晚跟在芙蓉身后“白氏白氏”的喊。 “我――我说白氏,你也太不厚道了,这开花馒头,你也不给我留一个,亏我还是你朋友呢。”苏畅乜斜着芙蓉。 “并不是不给你留,你也看见了,我――” 苏畅又是呵呵一笑,四下望了望,压着声音道:“你是不是怕我吃,所以,不收银子了,赶紧把这些馒头散了去,你是故意针对我的吧?” 芙蓉蹲地捡起笼屉道:“你刚才都……..都…….我还没问你呢,你……..” 苏畅一脸的坏笑,轻轻撩起青色的袍角,坐在长椅上:“刚才我不小心抓到了你的手,谁让你的手那么白,我还以为是馒头呢。” “小青年,耍流氓哪?”自一品楼生意好了以后,杨老爷子一改以前冷冰冰的模样,如今羊也很少放了,时不时的,就喜欢呆在一品楼里,看着一品楼迎来送往的,他便抽着烟锅子笑意盈盈。 如今见苏畅轻易不来,来了又不走,便冷了脸,吆喝了一句。 苏畅却是笑嘻嘻的回应:“谁不知道一品楼的白掌柜虽是女子,实则汉子,我还怕她耍流氓哪。” “苏公子来此所为何事?有事就讲,没事…….的话,我还有事。”芙蓉端着笼屉要回后厨,却被苏畅伸出的手给拦住了:“喻府有人想见你。” “芙蓉,快去吧,你亲爹又招呼你了。”杨老爷子一听“喻府”二字,就来了精神。 他深知芙蓉与喻老爷的关系,这会儿态度也好了不少。 “喻老爷找我有何事?一品楼里还忙……..”芙蓉默默的问。 “不是喻老爷找你。” “那是?”芙蓉心里有了疑惑,如今除了喻老爷还能有谁呢:“喻只初?” “你想的美。”苏畅打趣道:“喻只初如今被王府格格缠的死去活来,他哪有功夫见你。” 芙蓉早瞧出格格改了风向,如今直奔喻只初而去,只是这话从苏畅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诧异:“苏公子……..格格自京城到怀海,难道不是为了找你吗?” “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白氏,赶紧走吧,喻夫人要见你。”苏畅将芙蓉手里的笼屉交给杨老爷子拿着,说话间就要带着芙蓉走。 芙蓉却不信:“喻夫人找我?” 平日里芙蓉从喻府门口经过,喻夫人远远的看到,都恨不得关门放狗。 如今形式不如往常,自打芙蓉与喻老爷的关系被喻夫人知道以后,喻夫人的脸色更像是被疯狗给挠了。 早年芙蓉曾往喻府里送过菜,如今连菜也甚少送了。 况且喻夫人一向看不上芙蓉,如今却让苏畅来叫? 芙蓉心里又一次没底了,一双手搓着围裙,有些犹豫。 这犹豫被苏畅看在眼里:“白氏,别犹豫了,我也是去喻府里看我妹妹,才知道喻夫人想见你,这不,喻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的厉害,我才来代为传话。” 苏畅难得正色一回。 芙蓉料想着,怕是喻夫人有什么事,平时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差遣人来叫自己。 一路随着苏畅而去。 喻府门口依然没有下人看守。静悄悄的一片。 院子里的树木沿着墙探出头来,像是许久没有修剪了。 往日的喻府,里里外外有喻夫人打理着,倒显的有条不紊。 那些年,怀海城里一些大户人家的夫人,或是官家的太太,纷纷坐着马车,三三两两的向着喻府而来。 喻府门口的栓马桩,一向不够用。 如今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喻府院子里也鸦雀无声。 直到进入大厅,才听到格格的一声尖叫:“哎哟,你们怀海的郎中不中用,你们喻府的下人,也老的不中用了吗?” 这声音,高昂尖锐,绕梁三日而不绝,芙蓉听的出,是格格的声音。 格格穿明黄色绸缎褂子,衬一条亮蓝色的拖尾裙,说着话,她发间的金簪子摇晃起来。而她手里端着的热气腾腾的汤汁,远远闻着,便知是草药。 “熬煮草药,至少应该晾凉些才端过来,这么热,就是铁嘴也烫熟了。”格格试图把药碗放到桌子上,脚下一滑,药碗飞了出来,不偏不斜,飞到了芙蓉手上。 药汁是刚熬的,顷刻间,芙蓉手背发红,起了水泡。 格格呆住了。 苏畅盯着格格不放。 格格像是有些内疚,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干嘛这样盯着我,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的眼神,像是能把我吃了似的。苏畅,你太过份了,我又没烫着你。” 苏畅深知格格一向爱惹祸,惹了祸又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便没好气的对芙蓉道:“白氏,骂她。” 芙蓉将手抬起,轻轻吹了吹,手上很疼,不敢乱动,却也并没有责怪格格,只是浅浅的道:“算了,格格也说了,她不是故意的,咱们还是去看喻夫人吧。” 第322章 喻夫人的心思 “夫人只是郁结于心,吃一些易消散的药,慢慢的,也就好了。”一个大夫打开药箱,拿出一沓宣纸,又取来毛笔,默默的写了方子。 “都是我们技拙,给夫人开的药,吃了这么些天,却不见好,想是天气不好,夫人卧床多日,还是需常常与人说说话,排解排解,说不准,就好了。”另一个附和着,四下张望了一下,瞧见了石米镇的赤脚大夫赵老四,便揶揄道:“赵大夫,听说石米镇那边,你很吃的开,乡亲们有了小病小灾的,都找你,可是真的?依赵大夫看,喻夫人这病,当怎么医?” 赵老四背着一个破药箱,穿一件灰青色的袍子,夹杂在一行大夫当中,显的有些碍眼,又有些窘迫:“我…..不过是一个赤脚游医,跟各位正经大夫比不了,不过依我看…….依我看……” “哎哟,苏畅,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烫伤白芙蓉的,你怎么总看我不顺眼哪,信不信我回京城我…….”格格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幔帐传了过来。 赵老四被这声音一吓,将后半截子话暂时咽进了肚子里。 “哎,只初,你不能去跟格格说说么,问她什么时候才回京城去,如此在喻府里闹腾多日……..赶紧让她走吧,哪里来的,就让她回哪里去。”喻夫人脸露枯槁,像是扯着线的木偶,全然没有了以前的灵动,听到格格的声音,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扭过头去。 喻只初还没动,倒是喻老爷发话了:“还是算了,夫人也知道,这格格最近盯咱们只初盯的紧,只初躲他还躲不及的。” 喻老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喻夫人背对着大伙,众人面面相觑。 喻老爷招招手,示意各位大夫都出来,一直到前厅。让喻夫人的婢女阿英放下幔帐,喻老爷才如释重负的道:“唉,夫人最近病体沉重,所以……..她这些天一直没有睡好,我瞧着,这会儿好像是睡了,依各位大夫看。夫人这病?” 众大夫不说话,只是盯着赵老四。 赵老四说话倒是无畏:“依脉象看,夫人身子…….越来越虚弱,根本不是消散的药能治好的。” 喻老爷面色更为沉重。 其它大夫也拱手道:“不瞒县老爷,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夫人的脉象。喝了这么些药,全然不见效果。” 这些大夫早就瞧出了喻夫人的病,只是不好当着喻夫人的面说出来罢了。 送走各位大夫,喻老爷才注意到站在幔帐旁边的芙蓉,瞧着芙蓉红肿的手,忙小声道:“怎么伤着了?要不要紧?” 芙蓉摇摇头。 阿英见格格出了前厅,便不满的向喻老爷嘟囔:“大夫们开的药,本来下人们熬了要给夫人喝的,格格非要端药,这不。药也洒了,还烫到了芙蓉姑娘。” 喻老爷赶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且不管这些药是否金贵,阿英的话若被格格听到,又会惹来一场风波。 格格像长了顺风耳一样,阿英的话刚落地,她便又退回到了前厅里,阿英的脸色“唰”的白了。 格格根本没有给喻老爷面子,径直走到阿英面前。抬手便欲给阿英一耳光,手刚伸出来,又像想到什么一样,迅速跑到喻夫人床前。摇着喻只初的胳膊道:“只初,只初,你瞧瞧你们府里的丫鬟,一个个的,根本没有把我这个格格放在眼里,竟然敢背后议论我,若在王爷府,这样的丫鬟,就得投井。” 喻只初不理她。 阿英却吓的嘴唇哆嗦。 苏畅却轻哼一声:“疯了。” 这疯了,自然说的是格格。 “芙蓉,你的手,打不打紧,要不要叫个大夫回来瞧一瞧?”喻老爷关切起来。 芙蓉又摇摇头:“不打紧的,过几天就好了。” “唉,听说一品楼最近生意很是红火,这让我很欣慰,可是,如今又弄伤了你的手,怕是好些天都没法做活了。” “不知……喻夫人找我来,是所为何事?” 丫鬟们端茶上来,喻老爷却无心用茶,只是亲自捧了一碗,放到芙蓉面前,这倒让芙蓉受宠若惊。 “夫人这病,跟春天的雨似的,一直缠绵不绝,若说病入膏肓,倒也不像,若说病的轻,脉象也不像,却总是躺在床上,说是身上没力气,身子又总发热,大夫说用消散的药,可喝了多少碗药汁了,一直不见好,能请的大夫,我也都请了,这不,连石米镇的赵老四,我都请了,可依然没法子。这不,今早起来,夫人嘴唇破了一大块皮,硬是从嘴唇里流出血块来……”喻老爷说着说着,垂下头去,像成熟的高粱,满头的沉重。 芙蓉也被唬了一跳。 难怪喻府院子里的树叶都长到墙外去了,一直以来,喻老爷甚少管喻府里的杂事,或是给花浇水,或是厨房里换菜式,这些大事小事,都由喻夫人做主,如今喻夫人躺下了,这些下人或是偷懒,或是在前厅门口听使唤,倒把院子里的活计疏忽了。 “是芙蓉来了吗?芙蓉――”喻夫人的声音由内室里传了出来。 芙蓉赶紧起身,喻老爷低嗓道:“芙蓉,夫人没病之前,对你…….如今病了……脾气渐长,你……..委屈你了。” 喻老爷都不知道,为何喻夫人要找芙蓉来。 他以来,喻夫人一直当芙蓉为眼中盯,如今,怕是又要为难芙蓉了。 本来,他想拦着。 可喻夫人一直坚持,他也只好默许。 眼瞧着芙蓉进了内室,离喻夫人越来越近,喻老爷一改公堂上的大气稳重,一颗心突突直跳,一手按着幔帐,一双眼睛偷偷往内室里瞄。 果然如喻老爷所说,喻夫人的嘴角,破了一块皮,嘴唇也肿的老高,像石米镇乡下过年填制的腊肠。 喻夫人身穿深蓝色镶红边褂子,头上梳着一个单髻,发髻中间插了一支手指粗的金簪子,因喻夫人发量稀少,这手指粗的金簪子更显的硕大,甚至,发髻都被这簪子压歪了。 “我本来还想小睡一会儿,格格在,我怕是半个时辰也睡不了。”喻夫人仰躺在床上,悠悠的说了一句,语气里很是怨愤。 格格见喻只初站在床头,她便站在喻只初身边,喻夫人说话不好听,她倒也不介意,只是轻描淡写的道:“夫人觉得我吵,我站这不说话不就好了。” 喻只初望着芙蓉,又回望了一眼幔帐后面的喻老爷,轻轻道:“姐――你终于来了。” 格格冷哼一声:“她刚来,你就发现了,只初,我成日在你面前经过,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么?你却从来不给我打招呼?” 格格让喻夫人很是头疼,甚至,一听到格格说话,喻夫人便有吐血的冲动。 格格的话音刚落,喻夫人便果然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芙蓉情急之下,拿出手帕来捂在喻夫人嘴上。 喻夫人躺久了,后背发酸,阿英识相的上前,想扶着喻夫人起身,喻夫人却并没有让她扶,而是盯着芙蓉。 芙蓉会意,一只手扶在喻夫人背后,悄悄用力,又另拿了一个软枕垫在喻夫人身后。 “我知道…….咱们是大仇人,如今我快要死了,你们应该高兴才是……应该高兴才是。”喻夫人乜斜着芙蓉。 芙蓉不知说什么好,想了一会儿,默默回了一句:“夫人理当好好养病。” “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芙蓉摇摇头。 “肯定是说春娘的事了,怀海城的人都知道,夫人一向怕春娘重回喻府,抢了你的位置,夫人做梦都惦记着这事呢。”格格不经意的来了一句。 “咳咳…….”喻夫人脸都红了,却又拿格格无可奈何,只得闭眼道:“格格,你是大家闺秀,别像乡下树杈上的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行吗?” 格格一听不高兴了:“夫人太欺负人了,我爹还不敢说我叽叽喳喳呢。”格格一屁股坐在床上,软床被震的“吱呀”一声。 “夫人有什么话,就说吧。”芙蓉问道。 “大夫都说,我这病,不严重,调养调养就好,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如今,也就是挨日子。”喻夫人咽了口唾沫:“我记得,你家会做一种紫豆腐,别的地方买不来的,这些天,我就想吃这个……..” 芙蓉这才明白,原来喻夫人想吃她家做的紫薯豆腐了。 “不是我说,夫人,你也太挑食了,你看看,芙蓉的手,肿的跟猪蹄一样,她怎么给你做紫薯豆腐呢。”格格撇嘴道。 苏畅回敬:“芙蓉的手还不是拜你所赐,如今你倒伶俐,既然不会做端茶倒水的粗活,何必硬做。” 格格剜了一眼苏畅:“本格格的事,你凭什么说三道四?本格格现在就爱做粗活。” 格格果然真如一只麻雀一样,聒噪不停。 “芙蓉,你记恨我归记恨我,你且说说,这紫薯豆腐你能不能做出来?明儿我就想吃。”喻夫人说着,又咳嗽起来。 第323章 怀海城小白龙 “夫人别这样说,我不曾记恨过夫人。”芙蓉默默的道。 “你记恨不记恨我,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喻夫人偷偷打量着芙蓉。 “重要的是紫薯豆腐,唉呀,一块紫薯豆腐,喻夫人你都念叨多少回了,怀海城的人若是知道了,岂不是会耻笑夫人?”格格翻着白眼问喻只初:“只初,你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给你做?” 格格已经把喻府当成了她自己的家,在喻府里,她雷厉风行,她直来直往,根本没有把喻夫人以及喻老爷放在眼里。 如果喻夫人身体允许的话,估计她会从床上爬起来,狠狠的给格格一巴掌,好像,喻夫人又不敢拿格格怎么样,至少,格格的爹是王爷,喻夫人知道惹不起。 芙蓉答应为喻夫人做紫薯豆腐,便起身告辞。 经过前厅时,正好遇到一个穿着绣牡丹花绸缎长褂的妇人进来。 见她弯身给喻老爷行礼,瞧着发间的翠玉簪子,倒像一位尊贵的夫人。 两人擦肩。 刚出喻府不远,便有一辆马车从喻府里出来。 马车四角点缀着暗黄的流苏。一匹枣红大马配着金黄的马鞍,车轱辘又大又稳,瞧着这马车,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光是这马匹,便值好几十两银子,小户人家,哪里使的起。 突然天空阴了下来,平空的响了一声雷。 顷刻便有暴雨落了下来,让人猝不及防。 喻府到一品楼还有好长一段路,且喻府出来这条巷子,雇不着马车,芙蓉也没有带雨伞。雨点打在芙蓉脸上,头上,很快,芙蓉便睁不开眼睛了,只能抱紧衣袖,用手腕擦了下脸上的雨水。 马车在芙蓉身边停了下来。枣红大马一阵嘶鸣。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降雨给吓到了。冰凉的雨水落在马背上,像是在马背上淋了一层油,枣红的鬃毛又亮又湿,更显马匹的风姿。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一角,借着朦胧的雨水,芙蓉认出,马车里坐的,正是去喻府的那位妇人。 妇人脸上擦着细细的一层脂粉,发间的翠玉簪子还在,而左侧鬓边。竟然多了一支金簪子,这金簪子有手指粗细。分明是喻夫人发间佩戴的。 妇人伸手扶了扶鬓边的簪子,又按了按自己的嘴角,“嗤”的一声笑了:“你就是白芙蓉吧?” 芙蓉很是奇怪,怎么这位面生的妇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号,可又看了一眼她发间的金簪子,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一定是喻夫人告诉她的了。 芙蓉轻轻点了点头。 雨水冲的芙蓉无法睁眼。 那位妇人将帘子掀了起来,诺了一声道:“不如你来马车上坐吧,到一品楼,还有一截路要走呢,到时候,怕你全身都湿透了。” 芙蓉心里感激,可还没动,妇人便扯出胸口的手帕捂嘴笑了:“哎哟,听说你是一品楼的掌柜。我姓朴,只是一个小小首饰店的掌柜娘子,怎么敢跟白掌柜平起平坐呢?虽说往日里我常常给喻夫人送些金银,跟夫人关系不错,可也比不了白掌柜你,跟喻老爷,那……呵呵,这马车窄小的很,我也就勉强坐坐,不敢让白掌柜将就。” 妇人说着,放下帘子,示意车夫赶路。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飞快往前而去,溅起的水花湿了芙蓉的裙角,半身的污水,很是夺目。 马车里传出又一阵笑声。 芙蓉本以为,马车自此会消失在巷子尽头,没想到走到巷子尽头,马车又折了回来,妇人又一次掀开帘子,望着雨幕里狼狈不堪的芙蓉道:“白掌柜,忘了告诉你,我姓朴。” “夫人刚才已说过你姓什么了。” 妇人捂嘴笑道:“是吗?那我真是贵人多忘事了,对了,听喻夫人说,明日你会往喻府里送紫薯豆腐?说真的,喻夫人拿你的手艺当一回事,我年轻时,便随着我相公走南闯北的,也吃过一些东西,对这紫薯豆腐,却是一点也不感兴趣,难得的是,喻夫人亲自邀请的,明儿我就到喻府尝一尝。” 妇人一直在炫耀。 芙蓉没有说话。 妇人旋即扶了扶发间的簪子道:“这金簪子,可是纯金的,一点不掺假,我不过往喻府里走了一趟,喻夫人便送了我这个,以往都是我往喻府里送金银,今天真是好运气,怎么白掌柜帮夫人做紫薯豆腐,夫人没赏些什么?” 芙蓉没理她。 自始自终,任由她炫耀。 朴姓妇人打量了芙蓉一回,冷哼道:“瞧着白掌柜两手空空的,也不像得了赏的。” 道不同,自不相为谋,芙蓉跟她没有什么话可说,擦了下脸上的雨水,迈步往前而去。 朴姓妇人却在后面喊了起来:“白掌柜,怎么这么着急回去?” “朴夫人还有事?”芙蓉回头。 朴姓妇人道:“这难得的雨天,自古文人雅客都喜欢,我正好也没事,正好由你陪着,咱们欣赏一下这雨天可好?” 朴姓妇人全是奚落之意。 此时的芙蓉,全然成了落汤鸡。 裙摆经污泥一染,几乎成了黑色。 可马车不偏不斜,就挨着芙蓉的身子,没有快一步,也没有慢一步,朴姓妇人故意坐在马车里,以一种十分得意的眼神盯着芙蓉。 “夫人好雅兴啊,这雨天,夫人既然爱欣赏,那由我陪着夫人欣赏可好?”朴姓妇人正得意,一个身影如燕子点水似的,从马车后面窜了出来,脚下轻轻一点,便跃进了马车里。 朴姓妇人躲闪不及,被挤到了车厢后面,额头重重的撞在车厢上:“哎哟,你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 “我?人人称我怀海城小白龙,面如桃花身轻如燕苏府小公子是也,怎么朴夫人不认得我?”苏畅故意大声道:“这马车倒也舒服,夫人想多看一会儿这雨景,不然有本公子做陪如何?” 朴姓妇人脸色发白,这事若传出去,她名节不保:“你快下去,我还着急回府里呢。” “苏畅,下来,别胡闹了。”芙蓉忍着笑正色道。 苏畅这次倒听话,从马车里跳下来,对着枣红大马的屁股重重踢了几下:“朴夫人急着回府,那我就用我的无影脚送朴夫人一程,不耽误朴夫人回府用饭。” 只听朴姓妇人一声惊呼,枣红大马风驰电掣的往前而去。 苏畅拍拍手笑道:“白氏――” “请叫我芙蓉。” “好吧,白氏,我算不算为你报了仇?”苏畅盯着芙蓉。 “那我得谢谢怀海小白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苏畅瞧了瞧自己的穿戴,自己也笑了:“自打从京城里回来,我那配刀也快生锈了,今日的事,果然不是拔刀相助。只是临时发挥,吓一吓那姓朴的。” “你确定刚才不是你的本色出演?” “白氏,你…….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刚才那样的,那么禽兽……?”苏畅郁闷了。 芙蓉笑笑:“禽兽总好过禽兽不如。” 雨水肆虐,芙蓉的衣裙紧紧的贴在身上。 苏畅跟在芙蓉身后,轻轻解开自己对襟长褂上的一排盘扣:“既然这样了,那我就禽兽一回吧。” 芙蓉呆住:“你…….你要做什么?” 苏畅坏坏一笑:“大雨天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还能做什么?” 苏畅话音刚落,便有一把油纸伞隔着雨幕递了过来,直接遮在芙蓉头上,来人一脸愠怒,原来是杨老爷子,杨老爷子死死盯住苏畅,半晌吐出一句:“不是我说,小青年,苏公子,你这么轻狂,你爹知道吗?” “我――”苏畅语塞。 杨老爷子一向不给年轻人留面子。 苏畅脱下的长褂还拿在手里。 杨老爷子却领着芙蓉就走,临走不忘给苏畅扔下一句:“想脱了衣裳给芙蓉挡雨,天天正事不干,就会哄小姑娘,快回苏府去吧。” 苏畅呆住了。 芙蓉随着杨老爷子回去,走了几步,想想苏畅的狼狈,却是“扑哧”笑了,她回过头来,望着站在原地的苏畅:“回去吧。” “芙蓉,你也是的,下着大雨,站那聊个什么劲儿?我要不来,你俩把天都聊黑了。”杨老爷子一手撑伞,也不忘从腰间拿出他的烟锅子,一只手无法擦火石,只得叹口气将烟锅子又插回腰间:“春娘瞧着天气不好,想出来给你送伞的,正好我出来找羊,顺便帮春娘来接你一下。” 春娘已烧好了一大锅的热水,留着给芙蓉洗澡用,芙蓉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便听到杨老爷子在跟春娘讲话:“春娘,你瞧瞧,芙蓉的手,伤的跟野猪爪子一样,那个喻夫人,还让芙蓉给她做好吃的呢。” 芙蓉本来不想让春娘看到自己受伤的手。 杨老爷子这大喇叭一吆喝,怀海城的人都知道了。 春娘去灶房里挖了一块猪油来,满是怜惜的涂抹在芙蓉手上,嘴里念叨着:“这么不小心,万一手有个闪失的,以后一品楼可怎么办?” 芙蓉盯着杨老爷子,喻夫人的事,芙蓉并没有跟他讲,他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呢。 第324章 等人 “唉,虽说我老头子不中用了,可是我儿子杨波还中用呢,不是我说,那个喻府的丫头,叫阿英的,被我们杨波迷的死去活来,常常偷偷到一品楼,就为了偷看我们杨波一眼,可我们杨波如今也是掌柜,哪里是她一个丫头想看就看的,她跟我讲了喻府的事,我才准她偷看我儿子。”杨老爷子一脸得意。 原来,这件事,是阿英泄露出去的。 春娘给芙蓉手上涂了厚厚一层猪油,又轻轻的吹了几口气,却还是不放心:“也不知道这猪油中不中用,我小时候烫伤过,我娘就拿猪油抹上的,后来也见好了,只是这几天不能沾水,也不能做活。” “春娘,我没事的。一品楼不是还有杨波的吗?”芙蓉试着安慰春娘。 杨老爷子却能见缝插针:“可喻夫人让你为她做紫薯豆腐,明儿就要,你拿什么做?用脚做?” 紫薯豆腐的事,芙蓉本来不想让春娘知道。 春娘如何看待喻夫人,芙蓉不得而知。 甚至,芙蓉不敢在春娘面前提及喻夫人。 可如今,若让春娘知道,芙蓉要帮喻夫人做紫薯豆腐,岂不是让春娘很伤心? 杨老爷子“吧嗒”着烟锅子,踢了踢鞋子上的水道:“依我的,弄两包耗子药给那夫人吃了就算,堂堂的喻府,喻夫人连门也不准春娘进,如今,推说有病,便让你给她做东西吃,她倒能张口。” 芙蓉默默看着春娘。 春娘却是不发一言。 一直到深夜,大雨停了,春娘还倚在床头,默默的绣着一方手帕。 春娘绣的是戏水鸳鸯,大红色的布,上面的两只金黄色鸳鸯活灵活现。往日里,春娘并不爱绣这些如胶似漆的图案,这一次却是例外。 芙蓉本来想装睡着。可是双手生疼。只得躺在床上,望着如豆般的灯火跳跃而明亮。如果春娘不松口,那紫薯豆腐的事,八成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因为在石米镇,甚至怀海城,唯有芙蓉与春娘知道紫薯豆腐的做法。 如今芙蓉双手无法用力。 若让春娘帮喻夫人做吃的,芙蓉无论如何也无法张口。 春娘似乎看穿了芙蓉的心思,她低着头,轻轻的穿针引线,细致而又专心。嘴里吐出一句:“睡吧,芙蓉。白天跑一天,也累了。” 芙蓉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春娘似乎没生气,也没高兴,还是淡淡的模样,如牧羊河里八月的荷,在月色里静静舒展。 灯火摇曳,白天被雨水淋了个尽湿。躺在软软的床上,芙蓉渐渐的睡了过去。 “吱吱……吱吱……”一阵老鼠磨牙似的声音将芙蓉惊醒。 屋子里还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芙蓉坐起身,本想点着蜡烛,手上还疼,只得侧耳细听,哪里是什么老鼠磨牙的声音,分明是院子里的石磨声。 等芙蓉穿好衣裳起身,灶房里已是浓烟滚滚。灶膛里的火势很旺。一支蜡烛燃去了一半,烛泪轻垂,灶房里全是紫薯的香气。 想来是紫薯已经蒸好了。 磨盘边的天井边燃着蜡烛,春娘费力的推着石磨,一点一点的磨着泡涨了的黄豆。 乳白的豆浆从磨眼里“咕咕”流出。 烛火在暗夜里映衬着春娘额头的细汗。闪闪烁烁,像寒夜的星星。 春娘瘦了,手腕细小,每推一下石磨,她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拱腰,蹬腿,伸胳膊,然后是长长的出一口气。 芙蓉就站在石磨边,心中酸涩,鼻子哽咽,她本以为,春娘不会管喻夫人的事,喻夫人想吃什么,又干春娘何事,可春娘不声不响,晚上做了活,天还没亮,便起来张罗这紫薯的事了。 “春娘——” 春娘抬起头,才发现了芙蓉:“这孩子,怎么起来了,回去睡吧。” “春娘,我帮你推磨。”芙蓉欲伸手,却被春娘给拦住了:“这一点活,我能干的了,你的手伤着了,不能碰这些东西,歇着去吧。” “春娘——我”芙蓉流下泪来,她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春娘说,可一时间,又找不到一句话能形容此时的心情。 春娘还是淡淡的,她的表情,就像五六月间,天边那朵悠闲而轻快的白云:“有些事,随着年纪,都过去了。” “你真的不恨了吗?”芙蓉垂头,问了一句。 往日里,她并不敢问。 春娘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推的石磨“吱吱”的叫,许久,她停下来,扫了一下豆渣,用衣袖揩揩额头的细汗:“喻夫人想吃紫薯豆腐,正好我也能做,是力所能及的。” “我以为,你是不会愿意为喻夫人做东西吃的。”芙蓉怯怯的。 春娘笑了:“只要他过的好,谁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喻夫人病着,她既然不嫌弃咱们乡下人家的粗食,那我就尽力多做些,等天亮了,你就送去喻府吧。” “恩。” 满满的做了一竹筐的紫薯豆腐,这日的紫薯豆腐因为紫薯放的多些,颜色深沉,闻起来就很香。 葫芦的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这豆腐,平日里他也见惯了这紫薯豆腐的,这一日却坚持要吃一块。 “葫芦,好孩子,这豆腐是送人的,改天再给你做。”春娘劝葫芦。 若在平时,葫芦要吃什么,春娘绞尽脑汁也会为葫芦弄来,这会儿见葫芦要吃紫薯豆腐,她却拦住了。 葫芦显的很是不解,却又没有办法,抱着书去学堂的时候,一脸的不高兴,用杨老爷子的话说:“昨儿夜里葫芦睡觉把脸摔折了吗?怎么一脸的倒霉样儿?” 朴夫人的马车已停在了喻府门口。 寻常时候,她跟着怀海城里的周太太,许夫人等人,一块到喻府里来,或是为了自家的铺子能得到官府照应,或是因为家里人犯了什么事需要开脱,这些人如过江之鲫,知道喻老爷严明,她们只能向喻夫人求情。 朴夫人在众夫人面前,并不出众。 如今却得了喻夫人赏的一支金簪子,且邀请她来府里吃紫薯豆腐,这对朴夫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荣耀,甚至,她唠叨了一个晚上,夜里做梦,想的也是这事。 起了大早,好好的捯饬了一回,坐上她家的马车便直奔喻府而来。 喻夫人难得起了床,由阿英扶着,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屁股下硌的生疼,便让阿英帮着拿了两个棉垫垫在屁股下面,自己坐在棉垫上,将一块上好的红手帕放在桌边,自己一脸笑意的等着芙蓉上门。 喻夫人的身子每况愈下。 甚至,偷偷的吐过好几次血。 如今嘴唇还是青紫的。面色惨白,只有那双眼睛虽浑浊,却灵动。 朴夫人以及下人们本以为,喻夫人会毫无力气的躺在床上,没想到,这一日她却显的神采奕奕,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连这日所穿的衣裳,也是精心挑选了的:暗红色盘金线长褂,红色盘花坎肩,下衬一条油黑绣明黄碎花的长裙。脚上是一双深红色黑边绣鞋。 下人们站在廊下议论纷纷:“夫人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大夫们不是说了,药石无灵了么?” “别瞎说,夫人听见,要你的小命。” 另有人道:“怎么可能是回光返照呢,瞧着夫人要吃要喝的,怕是大夫们看错了病也是有的。” 喻府的早饭陆陆续续上来了。 清脆的芹菜拌木耳,凉拌熟牛肉,木瓜蒸奶包,玉米银耳粥,厨娘们瞧着喻夫人气色不错,将厨房里一应早饭端了上来。 光洁镶黄边的盘子里盛着各色各样吃的,阿英忙上前,为喻夫人盛了一碗玉米银耳粥。 朴夫人到底有些拘谨,坐在那儿不敢多说什么。 喻夫人移步到饭桌边,依就将她的红手帕放在面前,脸上却挤出笑来:“朴夫人,怎么这么见外呢?来,一块吃吧。”说着,就示意阿英为朴夫人盛粥。 往日里来喻府,朴夫人哪里受过如此礼遇。 朴夫人心里暗想:“莫不是喻夫人病糊涂了,改了本性,一点也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了,竟然劝自己吃东西?”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却热络起来:“喻夫人真真是客气了,能在喻府用饭,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没见喻老爷在家?” “他去衙门了,你也知道,衙门里,事务繁多。”喻夫人轻声轻气。 朴夫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上个月我们铺子里卖的那珍珠…….” “咳咳,你是说你们卖假珍珠的事?”喻夫人喝了口粥。 朴夫人尴尬一笑:“那买了珍珠的人来闹,还好夫人你派人去压制了,不然,对我们铺子,可是名声有损。” “那也是你送的那两箱银子的功劳。” 朴夫人又是尴尬一笑:“谢喻夫人帮忙,喻老爷公正严明,还求喻夫人多多照顾,听说,喻夫人想吃紫薯豆腐,都是我们无能,寻遍怀海城,也弄不到手,只有这白芙蓉能做,只是,怎么还没见她送过来?” 第325章 得了那种病 竹筐里的豆腐,是茶茶帮着端过来的。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有个闪失,豆腐会碎了。 况且,为了紫薯豆腐的完整,葫芦的口水流了一地,春娘都没有让他吃一口。 到喻府时,茶茶的胳膊又酸又涩,像是昨夜在脑袋下压了一夜似的,十分难受。 “芙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个守信用的,说今儿把紫薯豆腐送来,果然就送过来了。”喻夫人稍稍起身,做了个迎接的手势。 往常,芙蓉来喻府,总会遭喻夫人百般嫌弃,如今,喻夫人却有迎接的架势,连茶茶都觉得心里毛毛的。 喻府人俯身闻了闻桌上的紫薯豆腐,不禁连连点头:“果然是好东西,这豆腐,可以切了直接吃吧?” 芙蓉点点头。 很快,紫薯豆腐被端了下去,均匀的切了一大盘出来,堆着像是染了色的年糕块。 喻夫人让阿英拿了二两银子出来:“芙蓉,这豆腐,也不能让你白做,收下吧,算是辛苦钱。” 往常,喻夫人视财如命,莫说是二两银子,就是两个铜钱,她也要计较一番,如今,却硬是让阿英拿出白花花的银子往芙蓉手里塞。 “夫人……这豆腐,值不了这么些银子,自己家做的东西,夫人爱吃,就吃吧,我们……不收银子了。”芙蓉望着喻夫人眼角的皱纹道。 “夫人给你的,你收下就是了,夫人的金库有用不完的金银,区区二两银子,何必推来让去的,夫人身上又不大好。”朴夫人本想用早饭,见喻夫人没动筷子,她也不好先吃,只是捂着肚子插话。 喻夫人难得的语重心长:“芙蓉,你如今虽掌着一品楼。可哪一项不需要使银子呢。我们喻府,哪里有白吃的道理,你收着吧。” 二两银子对喻夫人来说,只怕是九牛一毛,芙蓉也不再推辞,收了银子出来。 “大姐,我怎么觉得,喻夫人……..”茶茶吞吞吐吐。 “你是不是觉得,喻夫人跟以前不一样了?” 茶茶点点头,往昔在喻府里碰到的钉子还历历在目。如今,喻夫人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她病重的缘故吧,有句老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芙蓉似乎在自言自语。 因为给喻府送紫薯豆腐,芙蓉到一品楼的时辰稍晚了一些。 远远的,便见一品楼门口台阶上坐了三个人。 从左到右,依次是杨老爷子。苏畅,葫芦。 百年一遇的,他们能凑的这么齐。三人的眼神如三道光,直直的投射在芙蓉身上,芙蓉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扣没有扣错,鞋子也并没有穿反,这三个人在瞧什么? “杨大叔,地上很凉的。你怎么坐地上了,一品楼里有凳子。”芙蓉先开了口。 杨老爷子深深的抽了一口烟,乜斜着苏畅跟葫芦道:“我就爱坐在门口,偶尔还跟沿街的老叫花子下两盘围棋呢,只是你问问,我身边这俩,为啥坐这儿不走?这可好,等了你老半天了。” 杨老爷子身边的“这俩”,指的是苏畅跟葫芦。 苏畅挤了杨老爷子一下:“您就不能先走开一会儿?” 杨老爷子冷冷的:“不能。” 苏畅无法,一品楼门口车水马龙,挤挤攘攘,一品楼里用饭的,划拳的,更是热闹,他一低头,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在手里掂了掂,递给芙蓉。 “这是什么?”杨老爷子问。 苏畅没答话。 “保不准是那啥…….以前怀海城有一个大户,晚上中了人家吹进来的迷香,一家人睡的跟死了一样,结果,家里的金银全数被人顺了去,对了,你这…….不会是迷香吧?”杨老爷子说着,往左面闪了闪,生怕挨上苏畅。 “这是苏府里,我爹藏的一种药,专门治烫伤的,敷上以后,烫伤好的快,也不留疤痕。”苏畅道。 “你爹又不是大夫,还有这药?”杨老爷子只是不信。 芙蓉却伸手将纸包收下:“葫芦,你不是应该在学堂里念书吗?你怎么跑到一品楼来了?” 葫芦叹口气:“大姐――我又拉肚子了。” 最近不知是天气不好,还是吃坏了东西,总听葫芦嚷嚷着肚子疼,芙蓉以为他是闹着玩的,只是没有在意,没想到,这次他竟然跑到一品楼来了。 杨老爷子将冒着火星的烟锅子在地上磕磕,咧嘴露出一排大黑牙笑起来:“什么肚子疼,一定是又惹了王先生不高兴,被撵回来了,天天被王先生撵的,跟撵小鸡子似的。” “我不是被王先生撵回来的,我是拉肚子……”葫芦说着,提着裤子一阵小跑,又去了一趟茅厕,这会儿功夫,他都去了三四回茅厕了,一张小脸蜡黄蜡黄,像是涂了一层冻僵的猪油。 芙蓉转身欲去请大夫,却被苏畅伸出的扇子挡住了去路:“白氏――” “叫我芙蓉。” “我知道你叫芙蓉。” “那你还叫我白氏?” 苏畅嘿嘿一笑:“不管你是叫芙蓉,还是叫牡丹,还是叫月季喇叭花大蜘蛛,你都姓白不是?” 芙蓉脸都红了。 这个苏畅,说的倒也在理。 苏畅吸吸鼻子道:“据我所知,如今怀海城所有的大夫,在这个时辰,都要去喻府里给喻夫人看诊了,哪里有大夫给你弟弟抓药?” “你说的,是真的?可先前我去喻府,并没有见大夫在那里?” 苏畅直摇头:“我是说这个时辰,你去喻府的时候,大夫们还在路上呢,这会儿都去府里了。要想给葫芦看病,得等两个时辰以后,大夫们回各自药铺里。” 葫芦却捂着肚子:“大姐――我拉的越来越稀了……..” 葫芦说话都跟漏气似的,有气无力,脸色也越来越黄。 杨老爷子一向爱跟葫芦斗嘴,这会儿见葫芦额头豆大的汗珠都下来了,不禁笑嘻嘻的道:“这死孩子说话,让人笑话,你拉肚子,不是越拉越稀,还能越拉越稠?” 葫芦目瞪口呆。 这杨老爷子,是自己几辈子的大仇人呢。 眼瞧着葫芦没了精神,芙蓉也顾不得那么多,转身欲去喻府,先叫一个大夫来看看也是好的,没想到刚转身,便见石米镇的赤脚大夫赵老四背着一个大药箱颠颠的赶路。 石米镇人有什么头疼脑热,均是找赵老四。 芙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拦住了赵老四的去路:“赵大叔……葫芦……” “芙蓉姑娘,我可耽误不得呀,我得赶紧去喻府里给喻夫人瞧病呢。”赵老四一头的汗,想来是赶路很急,这会儿脖子处的一个盘扣还没扣上,显的有些狼狈。 “赵老四,你就别跑那么急了,喻府里的大夫有不少呢,哪里就缺你了?再说……你……”杨老爷子没再说下去。 赵老四心里很明白,杨老爷子所说的,便是他的医术不精,不过是治个小病,喻夫人的病,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一个乡下大夫,又能有几分把握。 想到这,赵老四自己也讪讪的:“你们也知道,喻府,那可是县老爷住的地方,虽说我不中用,但也得去报个道不是,不然,县老爷怪罪下来,那……昨夜里我睡的晚了,今早应是睡过了时辰,这不,才着急忙慌的。” “若赵大叔赶时间,那我就陪着赵大叔一块去喻府,然后我跟喻老爷再请了你出来,实在是我弟弟葫芦――”芙蓉指指蔫吧的葫芦。 葫芦一脸的可怜样。 赵老四是个实在人,瞧着葫芦很难受的模样,他是大夫,也不落忍:“你们说的也是,给喻夫人瞧病,也不少我这一个,我先给葫芦瞧瞧吧。免得孩子这样难受着。” 赵老四利索的给葫芦把脉,然后开了方子,茶茶拿着一包草药,本想在一品楼里煎,一来一品楼没有药罐。二来草药味太重,倒影响了食客们的胃口。当下拉上葫芦,往家而去。 芙蓉亲自给赵老四拿了一两诊金送他出门。 赵老四显然受宠若惊:“不过是孩子吃坏了肚子,用一些止泻的草药,也就好了,这草药都是寻常我在山里找的,不值什么钱,哪里用的了这么些银子。” 芙蓉硬是将草药塞给了赵老四:“赵大叔心善,此次为葫芦看诊,明知道会得罪了喻夫人,还肯留下来,实在不容易,这点银子,全当我们的心意了。” 赵老四多次道谢,才颤抖着手把银子收了起来:“芙蓉啊,那我就多谢你了,以后有事,你就言一声,我得去给喻夫人瞧病了,唉,也是我这当大夫的无能啊,喻夫人的病,怕…….其实我去不去喻府,都是一样的。” “赵大叔的意思是?” “夫人最近不过是强撑着,想必芙蓉你也看到了,夫人最近一直高热不退,且嘴唇,鼻孔爱出血……全身没有力气,还常常恶心,呕吐……”赵老四连连摇头,医者仁心,赵老四见喻夫人的模样,也是暗生感慨。 芙蓉听到赵老四这么说,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喻夫人所得的,不会是那种病吧? 第326章 天牢 芙蓉觉得,喻夫人怕是得了白血病了。 赵老四所说的症状,跟白血病的症状极为相符。 只是在古代,并没有白血病这个称谓罢了。 如果喻夫人真是得了白血病,那在怀海城,怕是无力回天了。 芙蓉想着,不禁陷入了沉思。 “芙蓉姑娘若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往喻府里去了。”赵老四将药箱背在身上,向着喻府的方向而去。 刚走出不远,便见一排几个衙役,人人穿着朱红色差服,手握一柄大刀,向着一品楼的方向而来,赵老四不禁暗暗心惊:“晚去了一会儿,喻府竟然派兵来捉了?” 赵老四与官差擦肩而过,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他本是石米镇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若这样被官差押去喻府,那以后在乡亲们面前可就不好做人了。 没想到,官差却并没有理会赵老四,却径直朝着芙蓉而去。 “你是白芙蓉吧?”一个官差问。 芙蓉点点头。 官差抽出刀来,直接架在芙蓉脖子上:“跟我们走一趟吧。” 刀光闪闪,赵老四定睛一看,吓的哆嗦,差一点,药箱子要掉到地上。 “几位官爷,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芙蓉她……她是个老实人,你们怎么……..”赵老四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官差却冷哼道:“白芙蓉犯了大事了,跟我们走一趟吧,也别为难我们了。” 赵老四迷糊了。 芙蓉都有些疑惑。 一直到喻府门口,官差手里的刀,都没有离开过芙蓉的脖子。 陈九年迎了上来:“怎么还把刀架在芙蓉脖子上了,你们要造反呢,她犯了什么罪过?” 陈九年刚从外面巡街回来,本打算去衙门里交班,没想到撞见了芙蓉。 平日里,陈九年一句话。几个官差定然遵从。这一次,却是例外,官差架在芙蓉脖子上的刀一点也没松懈:“陈头,别让我们为难呀,这白芙蓉犯下什么事,恐怕您还不知道吧?” “白芙蓉犯了什么事?”陈九年一脸迷惑。 “您进去就知道了,这三言两语的,怕是说不清楚。”一个官差推了芙蓉一把。 喻府前厅。 喻老爷脸色阴郁的站在门口,远远瞧着芙蓉来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官差把刀放下。 官差却不遵从:“老爷,夫人……..夫人要求我们…….把芙蓉给押进去呢…….” 喻夫人扶着桌子站起。冷呵了一声:“白芙蓉,你终于来了。” 这声音,满含着讥讽跟愤怒。 芙蓉的脖子里凉凉的,似乎轻轻动一动,那利刃就会划伤她的脖子。 “我也知道,夫人病着,怕是身上有痛。心里不舒服,可也不能拿芙蓉开刀啊,不是说芙蓉还专门给你做了紫薯豆腐,对你多好啊。”陈九年打量着喻夫人。 喻夫人的声音更冷:“紫薯豆腐,那是她想害死我。我给了她一个表现的机会,还给了她银子,没想到,她却包藏祸心,我还能活几天。可她还嫌我死的晚。” “芙蓉想害死你?我不信。”陈九年直摇头。 喻夫人给阿英使了一个眼色,便见幔帐后面抬出一个人来,看穿戴,芙蓉一眼便能认出,这个被抬出来的女人,是朴夫人。 此时的朴夫人面色青黑,七窍出血,双手还抓在腹部,看她的神情,像是十分痛苦。 喻夫人似乎有些害怕:“这……..朴夫人应我的邀请才来府里吃饭,这饭还没吃完,她就…….就…….我们喻府如何向人家家里交待呢。” 说话间,便听到喻府门口车马沸腾的声音。 朴夫人的相公,叫朴天赐的,急匆匆的进来,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朴夫人,急的直抹眼泪:“你们…….你们害死了我夫人…….” 喻夫人指指芙蓉:“是吃了她送的紫薯豆腐才死的。” 一行大夫站在幔帐旁边,个个缩手摇头:“我们已使尽了全身解数,可……鹤顶红这毒,不是说解就能解。朴夫人……命薄啊。” 鹤顶红,又名砒霜,红矾,学名三氧化二砷,不纯的三氧化二砷呈红色,甚至,在朴夫人嘴角,有隐隐的红色粉末。 “白芙蓉,你觊觎我们家的财产,试图谋害了我,让你娘入住喻府,然后接掌这喻府的大业是吗?呵呵,没门。”喻夫人使了浑身的劲嚷出这句。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呢?我猜想,芙蓉不是这样的人。”喻老爷试图帮芙蓉说情。 朴夫人的相公却有了意见:“喻老爷是怀海城里的太爷,如今出了人命事,我夫人年纪轻轻,惨被鹤顶红害死,老爷不惩治凶手,竟然帮她说话?” 喻老爷不做声了。 的确,怀海城里出了人命事,这是头等大事。 做为县太爷,他要做的,便是审案,给死者一个公道。 在审案上,他一向不偏不斜。 可如今,瞧着芙蓉脖颈处那明晃晃的刀,他心里还是不放心,甚至,从一开始,他就认定,芙蓉是无辜的。 当他从衙门里回来的时候,朴夫人已经嘴角出血了,一双手胡乱的抓着,却又无能为力,一帮大夫把脉的把脉,催吐的催吐,却还是无力回天。 喻老爷亲眼看着朴夫人无助的死去。 喻夫人受到惊吓,甚至推倒了饭桌。 “我……我没有…….紫薯豆腐里怎么会有鹤顶红?”芙蓉心里明白,紫薯豆腐是春娘天不亮就开始做的,推磨的时候,春娘累的满头是汗,做出来的豆腐,她十分金贵,甚至不愿让葫芦吃一口,她怎么会往豆腐里下毒呢。 喻夫人的嘴角又流血了,她从衣袖里抽出一方白色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大夫们都查过那豆腐了,里面确实有鹤顶红,你还狡辩。” 紫薯豆腐是紫色的,若上面有红色的鹤顶红,那芙蓉一眼便能看出来,怎么会送到喻府? 更为奇怪的是,这豆腐明明是喻夫人张口要的,为什么她没有吃,偏偏是朴夫人死了? 事到如今,芙蓉明白,自己怕是受人陷害了。 “老爷……我知道,芙蓉毕竟是当年你的孩子,你没有养她,心存愧疚,我以前处处针对她,是我的不对,可是如今我还能活几天,不过是想着,只初以后多个姐姐,喻府的香火能繁盛些,我都主动让她上门了,没想到她如此歹毒,竟然借此机会,想害死我。”饭后,喻夫人陪着喻老爷说话。 喻老爷想着芙蓉被关在天牢里,心里就一阵阵刺痛,天牢这种地方,暗无天日,是犯了死罪的人才去的地方。 阴暗潮湿不说,老鼠横行,睡觉的时候,连床棉被也没有,一天两顿饭,米饭里都是沙子,这样的饭,每次只有小半碗,连一点菜都没有。更可怕的是,天牢里,每隔三天,要打一顿鞭子。 喻老爷害怕芙蓉熬不住,自己一直在担心,又不敢让喻夫人知道。 喻夫人吃了满满一碗饭,望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喻老爷却没有动筷子。 “若真定了芙蓉的死罪,那不久就要问斩,至少,朴夫人的家里,做着首饰生意,财大气粗,还在等着说法。” 喻夫人咳嗽了几声,给喻老爷夹了一块红烧肉:“老爷,你是不是不舍得杀芙蓉这个凶手?” “夫人,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喻夫人翻翻白眼,将手里的筷子放下:“老爷不会是觉得,我才是害死朴夫人的人吧?当时豆腐送进来,我动也没动,这件事,朴夫人跟阿英,还有喻府的厨娘们可都看着呢。可以为我做证。”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若真是芙蓉下的毒,不管谁吃了这有毒的紫薯豆腐,她都逃不了干系,她为何要这么傻?” 喻夫人见喻老爷还是帮着芙蓉说话,明显不高兴了,脸色也暗了下来:“或许是她恨我呢,因为我活着,她的娘一直不得进喻府,她为她娘叫屈呢。” “芙蓉只是一个孩子,她没有这份心思,再说,对不起春娘的人是我,要害,她应该害我。如今,她在天牢里关着,平时一个壮汉进了天牢,也是活不久的。” “不管芙蓉是故意的也好,不是故意的罢,我倒还有一个法子,可以救下她的命。”喻夫人试探着。 喻老爷心里“咯噔”一下:“夫人有何好法子?” “芙蓉若想保她自己的命,也只有一个法子了,老爷想想,她的手被烫伤了,断然做不得这紫薯豆腐,那,送到喻府里来的紫薯豆腐是谁做的呢?” “你是说――春娘?” “怀海城的人都知道,这紫薯豆腐,只有芙蓉跟春娘可以做,若想芙蓉活命,那让春娘死,也是一样的,反正,春娘想害我,自然也有她的理由,她不是一直在嫉恨我吗?不然,这喻夫人之位,便是她的。” 春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喻老爷心里自然清楚:“夫人,春娘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 “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可以救下芙蓉,首饰店那里,可还等着说法呢。朴夫人不能白死,怀海城就这么大,也得给百姓们一个说法不是?”喻夫人咳嗽了两声,虽声音微弱,到底透着得意的神情。 第327章 砍头 入夜,喻只初偷偷摸摸去了天牢。 天牢灯光隐隐约约透着杀气,潮湿的地上放着一张桌子,两个衙役歪在那说话。时不时的,有三两只老鼠贼头贼脑的从衙役脚边溜过,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天牢里别的犯人在有气无力的喊着冤枉,见喻只初来,更是扑倒在地:“我是冤枉的,放了我吧。” 只有芙蓉一人静静的靠墙坐着,也不说话,更没有喊冤枉,仿佛她所处的地方,不是天牢。 芙蓉面前,放着一个破碗,碗里是一点米饭,果然是一点青菜的影子都不见,且米饭里还惨杂着粗沙。 喻只初道:“这饭怎么让芙蓉吃,去换一碗来。” 衙役背手站立,面带难色:“小少爷就别为难小的,您夜里来天牢,本就不…….应该,这饭,天牢里的犯人都吃这样的饭…….换饭,是没处换的。” 芙蓉抬头,昏暗中看到是喻只初来了,有心起来,却没力气,只得依然坐着:“只初,你就别为难他们了,这饭,还是别换了,反正我也是吃不下的。” “姐――让你受委屈了。”喻只初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紫薯豆腐里的毒,一定不是你下的。” 芙蓉听到喻只初叫她姐,心里也有些感慨,怕喻只初难过,便勉强挤出笑来:“难得你肯相信我,只是天牢这个地方,又脏,湿气又重,你还是不要来了,我想,真相总会大白的,你说是不是?” 喻只初却摇头:“我听我娘跟我爹偷偷说,可以放了你――” “放了我?”芙蓉不禁瞪大了眼睛,朴夫人死的蹊跷,紫薯豆腐里的鹤顶红。自然是有人栽赃嫁祸。如今又说放了自己? “我娘说,可以放了你,但是,是有……..条件的。”喻只初吞吞吐吐。 “什么条件?” “我娘说,若放了你,肯定得找一个人顶罪,这紫薯豆腐,定然不是你做的,那便是春娘做的了,所以…….” “不行。”芙蓉脸上的泪下来了。她看也没看喻只初,只是双手紧握:“春娘为做这紫薯豆腐。连安稳觉都没有睡……..” 闭眼间,芙蓉似乎能看到春娘额头滴下的汗,没想到,忙活一场,到头来,却招人算计。 “可是,朴夫人家里…….闹的不可开交。这不,朴夫人的尸体,也被他们拉到喻府门口停着,若不惩治凶手,朴家,定然不肯罢休…….你也知道,咱们爹,是不舍得你受苦的…….喻府里的厨娘,还有阿英。她们亲眼见了,朴夫人是吃了你们送来的豆腐,才…….死的,” “难道为了我活命,就要了春娘的性命么?”芙蓉的泪刷刷而下。 喻只初默默无言,许久,道出一句:“你且把饭吃了吧,虽然不好吃,但饿着肚子,你又能挨多久呢?” 芙蓉摇摇头,直到喻只初离去,她都没有吃任何东西。 朴夫人的尸体就停放在喻府门口。 朴天赐带领着一家老小,扑倒在那里,披麻戴孝,上香摆贡品。麻鸡,桔子,白面馒头,各摆一盘。上好的檀木棺材已刷好了漆,却并不把朴夫人放进棺材里,而是另停了一张床在棺材旁边,朴夫人就面朝天躺在床上,一张白布盖在她身上,风一过,白布荡起一个角,露出朴夫人狰狞的面容,看着阴森恐怖。 “真是胡闹,有什么事,自会给你们说法,朴天赐,你把尸体停在喻府门口,是给县老爷找难堪吗?”陈九年提着刀上前。 朴天赐却抹着泪道:“陈班头,小的夫人死的冤枉,在喻府死的,不把尸体停在喻府门口,那还能停哪里去,等县老爷将真凶芙蓉定了罪,我一定把夫人放进棺材里下葬,不然,死不瞑目。” 陈九年晃了晃手里的刀道:“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是芙蓉害死了朴夫人,再胡说……” 朴天赐脖子一梗:“那紫薯豆腐,怀海城里只有她家人会做,不是白芙蓉家害死了我夫人,还能有谁?” 陈九年心中虽一万个相信芙蓉的清白,但他一介武夫,嘴有些笨,朴天赐几句话,便把他给问住了。懊恼之余,转身便走。 朴天赐这才撇嘴道:“喻夫人都说了,若凶手不除,只管让我们朴家在喻府门口烧纸钱化元宝,喻夫人都如此清明,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区区一个陈九年就想来恐吓我。喻夫人都说,等凶手伏了法,她还要给朴家一大笔银子做丧葬费用呢。” 春娘得知芙蓉被关进天牢的消息,差一点昏厥过去。 白家村的人都在传言,芙蓉在紫薯豆腐里下了毒,本来想毒死喻夫人,为春娘挣口气,没想到,却毒死了朴夫人,如今人家朴家人在喻府门口设灵堂,连喻老爷都不敢出门了,生怕朴家人要说法。 杨老爷子跟个半仙一样,吐了口烟道儿:“芙蓉这孩子也太缺心眼,喻夫人得了病,怀海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了,那不是快去西天了?她还着什么急呢,还想提前送喻夫人上路?这下好了,喻夫人暂时死不了,这芙蓉,可得先上路了。” 王婶子一向疼爱芙蓉一家,知道这事,吓的做饭时手都哆嗦,她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大的人命事:“我总觉得,这事,不是芙蓉干的。” 杨老爷子敲敲烟锅子道:“若不是芙蓉干的,一定是春娘干的了,反正这紫薯豆腐,只有春娘跟芙蓉会做。” 春娘暗自抹眼泪,眼睛肿的像两只熟透了的桃子。 葫芦每日上学,来来回回也听到了风言风语,他坐在门槛上,抚摸着他亲爱的小狗,喃喃道:“唉,大姐这回要死了。” 茶茶拍了他一巴掌:“不准乱说。” 茶茶一向不舍得打葫芦,这是头一次。 葫芦也不哭,默默的抱起他的小狗,往自己屋里去了,捡了个小板凳坐着。依旧压着声音嘟囔:“这回。大姐要死了。” 白家村上上下下都说芙蓉要死了,葫芦虽道听途说,却也知道,朴夫人死了,总得有人偿命。 一说到大姐要死了,他突然又想起芙蓉的好来。 下雪的时候,芙蓉教他捉麻雀。 他嘴馋的时候,芙蓉给他买驴肉饼。 春天,芙蓉给他糊风筝。 夏天,芙蓉给他做酸菜鱼。 虽然也揍过他。他也暗自委屈过,可如今。那些委屈像风一样,略过心头,就不见了,只是芙蓉的好,却萦绕着他,让他十分难过,渐渐呜咽着:“大姐要死了…….呜呜…….” 杨老爷子听到这动静。恨恨的对茶茶道:“去,再打他两巴掌,让他嗷嗷叫,叫的人心烦。” 茶茶却坐着抹眼泪。 春娘心里如针扎一般,她思前想后,想了许久,也想不到,为什么紫薯豆腐里会有鹤顶红。 茶茶不停的哭:“春娘,你说。我大姐真的会被砍头吗?村子里的人说,等入了秋,就是衙门里杀犯人的时候……” 春娘拿起一块白布,在上面绣一朵血红的花,她绣的细致,茶茶说什么,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只见手动,身子却坐的直直的。 “你胡说,一品楼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生意,你打算拿钱去给芙蓉疏通?败家子。”杨老爷子骂道。 刚用过晚饭,杨波便跟他爹商量,无论如何要救芙蓉的,哪怕把一品楼的银子散了。 杨老爷子自然不愿意,在他看来,一品楼这生意,是荣耀几辈子的事,怎么能为了芙蓉一个外人就打一品楼的主意:“害死朴夫人,是她干的,没人逼她,砍头不砍头,也是她应该受的,不干一品楼的事。” “反正我决定了,回头就花银子找状师,一定得让芙蓉活着出来。” “你敢。” 两人不可开交。 春娘手里还捏着那块没绣好的手帕,她默默的进了杨老爷子家,连坐也没坐,语气也是轻轻的,似乎是眼泪已流干了:“他大叔,你们别争了,这一品楼的生意…….还归杨家管,芙蓉的事,我自有打算,不劳一品楼花银子。” 说完这些话,春娘转身便走。 杨老爷子有些尴尬,毕竟乡里乡亲的住着,便假装追了两步:“春娘,并不是我心狠不救她,可是杀人的事,拿多少银子去赎,也是死路一条啊,自古杀人者……” 杨老爷子的话还没说完,春娘便消失在夜色里,似乎杨老爷子说了什么,她一点也不在意。 天刚亮,春娘便起来做吃的。 这一次,她做了半锅大米粥,另做了猪肉炒小芹菜,牛肉炒土豆,鸡蛋炒葱花。 白家的早饭,从来没有如此丰盛过。 坐在饭桌前,茶茶却没有胃口。 “葫芦,吃吧,吃完了上学堂去。”春娘给葫芦夹菜。 若在平时,葫芦早风卷残云了,可这一日,葫芦也显的心事重重:“春娘,他们都说,我大姐要死了。” 春娘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继而,她脸上挤出一抹笑:“吃吧,傻孩子,你大姐一定不会死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葫芦半信半疑。 “春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可是村子里的人都说,我大姐要死了。”葫芦还是不信。 春娘抚摸着葫芦的头道:“傻孩子,你是信他们说的,还是信春娘的?春娘说你大姐不会死,就一定不会让她死的。” 葫芦这才信了:“如果大姐不会死,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吃饭。” 第328章 芙蓉没有杀人 春娘虽是轻描淡写,瞧着内心很有成算,可她红肿的如桃子般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茶茶心里悄悄留意着,只是给鸡拌米粒的功夫,春娘就突然不见了。 春娘甚至连衣服也没换。 她轻手轻脚的出门,望着葫芦往学堂去的那条路,那条路已被踩的明亮,葫芦的背影渐渐的变模糊,春娘这才理理自己鬓边的头发,一路往怀海城县衙而去。 县衙门口的衙役还在打瞌睡。 怀海城一向安宁,衙门门口的那面喊冤鼓也很久没有人敲了。 只是相隔不远,喻府门口,早早的就有人烧上了纸钱。 烟熏火燎,纸灰在空气里打着旋儿,飘到半空中,又落下来。 春娘在喻府门口呆了一下,喻府深宅大院,隔着大门往里瞧,是瞧不见什么的。 春娘努了努嘴,提起裙摆进了喻府。 这里,她已许久不曾来了。 喻夫人正坐在前厅椅子上用茶,早起时她的嘴唇又破了一块,流出黑紫的血,如今喝茶,都带着血腥味:“以后我死了,你们就这样伺候小少爷吗?这茶冲的如此淡,怎么喝的下去?” 喻夫人身上有痛,火气就大。 下人们不敢吱声。只是缩着手提着茶盘站着。 有看门人进来禀告:“夫人…….门口朴家是极不像话的。” “怎么不像话了?”喻夫人放下茶碗。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下人道:“朴家一直在门口烧纸钱,每隔两个时辰,男女老少的,又大哭一场,惹的不少人来看呢。” 喻夫人冷呵一声:“我当是什么大事。” “可是,今早儿老爷去衙门里,朴家人差点把老爷扑倒,说是……说是……让老爷早点砍了白芙蓉的头,好让朴夫人瞑目呢。依夫人看,要不要小的们赶赶他们?也忒没规矩。” 喻夫人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很快。她又将这笑隐藏在咳嗽之下:“咳咳……自古杀人者偿命,朴家死了人,要闹,要说法,是应该的,为何要赶他们?” 下人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 “下去吧,等以后白芙蓉认了罪,伏了法,朴家人自然就不闹了。”喻夫人眯眼养神,只是摆了摆胳膊。示意阿英将旧茶端走,重新沏一杯浓浓的茶来。 “芙蓉没有罪。为何要认?”是春娘。 喻夫人听到这声音,猛的睁开眼睛。 守门的下人也吓了一跳:“夫人…….她是趁着我进来汇报朴家的事,偷溜进来的。” 喻夫人脸上冷冷的,她本想豁然而起,试了试,腿上却没有力气,只是费力的咳嗽了两声:“没你的事。你出去。” 下人一溜烟的跑走了。 喻夫人的目光停留在春娘身上。 春娘穿一件深紫色格子长褂,下衬一条灰色布裙,身上别无装饰,虽梳着光洁的发髻,可发间只有一支淡淡的玉簪子,瞧着成色,不过是一般货色,并不值什么银两。 再看喻夫人,虽病着。可身上穿的是上好的苏绣,衣服上的每一朵花,都是绣娘绣几百针才成的,而喻夫人的头发,自然被阿英梳的一丝不乱,发间插的,也是极好的金镶翡翠凤凰图样簪子。 喻夫人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春娘。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春娘的眼睛上:“芙蓉要死了,你很伤心?” 喻夫人没有让座,春娘只是站在喻夫人面前,虽穿着不华贵,声音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芙蓉没有杀人。” “你怎么知道芙蓉没有杀人,你也瞧见了吧,门口朴家人闹的正欢呢,怀海城的人,都在等着县老爷给说法,老爷很是为这事头疼呢。”喻夫人一面说,一面瞧着春娘的脸色。 春娘依然是那句话:“芙蓉没有杀人。” 门口小厮又来报事,见喻夫人脸上如结了冰一般,也不敢放肆,只是缩在门口小声道:“夫人,城里的大夫来给夫人…….” “把脉”二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喻夫人给挡住了:“蠢东西,我身上好的很,今日不必把脉,让他们回。” 喻夫人身上的病痛,折磨的她快睡不好了,如今省了大夫的把脉,只是不想给春娘看笑话罢了。 春娘丝毫没有把大夫之类的话听在耳里,她只是静静的望着喻夫人:“芙蓉没有杀人…….” 喻夫人眯眼一笑:“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何当年的老爷,会找了你这样一个人。论姿色,不过平平,论才艺,不过会绣几块破手帕,而论家世,不过尔尔,论谈吐气质,呵呵,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 春娘进喻府以前,心里就清楚,此一来,必然遭受喻夫人的侮辱。 如此一来,喻夫人这样的侮辱,她反而能承受的住。 喻夫人讽刺了几句,见春娘不卑不亢,便道:“你怎么知道芙蓉没杀人?难道朴夫人不是她杀的?” “夫人有何凭证?” 喻夫人听此话,哈哈一笑:“朴夫人是吃了芙蓉送来的紫薯豆腐才死的,这事,府里的厨娘,阿英,还有朴夫人自己都知道,哦,对了,朴夫人如今死了,不能说话了,可怀海城的人,都知道,难道,你要为芙蓉说情?” “芙蓉没有杀人。”春娘坚持这一句话。 喻夫人猛的睁开眼睛:“那你说,紫薯豆腐里的鹤顶红,是谁下的呢?如果咬不出别人来,那秋后芙蓉问斩,可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我知道夫人你恨我,恨我……..” “我在说朴夫人的事,恨不恨你,另当……咳咳……别论。”喻夫人盯着春娘:“如今,朴夫人的棺材还停在喻府门口呢。” “朴夫人是我害的,豆腐上的鹤顶红……是我下的。”春娘望着喻夫人,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喻夫人脸上抽动了几下。 阿英重新端了一碗滚烫的茶水进来,听到春娘的话,手上一哆嗦,茶水洒了出来。 最终,是喻府的家丁押着春娘去了衙门。 喻夫人本想跟着去看个热闹,无奈脚下无力,嘴上又一直出血,便极力忍住了,派阿英一路跟着去打探消息。 春娘先是敲响了那面安静了很久的鼓。 鼓声大作,衙门口打瞌睡的衙役瞬间清醒了过来。 春娘跪在大堂上,任由衙役们盯着。 县衙大堂威严,一般进来的犯人,由衙役们注视着,早已吓的魂飞魄散,春娘却显的很是从容,她直直的跪在冰凉的地上,脸上是和煦的神彩,如初夏树梢间的阳光。 “春娘…….你怎么来了?”喻老爷有些吃惊。 “我来认罪。”春娘并没有望向喻老爷,她的目光散落在面前的地上。 之前,喻老爷或是愧疚,或是惦念,也曾到白家去探望过春娘,可是春娘,一向闭门不见。 她本想,这一辈子,怕是跟喻老爷说不上几句话的。 不想,这次,却是她主动上门。 当年,喻老爷还不是县太爷的时候,他跟春娘在一起,虽日子清贫,却有过一段如水的时光。 如今,二人皆老。 喻老爷坐在公堂上,春娘就跪在他面前。 这让喻老爷心里难受。 喻夫人曾经提议,紫薯豆腐有毒的事,不是芙蓉做的,便是春娘做的,如果放了芙蓉,那就拿春娘顶罪,也是一样的。 喻老爷虽听了这话,心中却一万个不相信。 芙蓉不会做这样的事。 春娘也不会。 可如今,春娘却跑来公堂上,声称自己有罪。 “春娘……..我……..本官知道,你一向行善,与朴夫人也无瓜葛…….芙蓉的事,本官会好好查清楚,你不要…….”喻老爷抬头,衙门口却已是围了一堆人。 有看热闹的,伸着脖子往里挤:“一定要惩治这罪妇,平时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如此歹毒。” 也有朴家的人前来,跪倒在衙门门口:“求县老爷为死去的朴夫人伸冤哪,若不然,我们只能去京城里告御状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喻老爷的手心里出了汗。 往日审案,他公正严明,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本想让春娘起身,可衙门里没有这样的例,门口又挤挤攘攘,众目睽睽,他只好任由春娘跪着。 芙蓉很快被带到了公堂上。 因为是重犯,她的脚上带着铁镣铐。 天牢里伙食自然很差,芙蓉又心事重重,连日来饭极少吃,这会儿瘦的不像样子,身上没有力气,走起路来,脚下的铁镣铐似乎有千斤重,无论如何迈不开步子,只觉头晕眼花,几次欲摔倒。 好不容易到了公堂,芙蓉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春娘忙去扶,眼中却带泪:“你这孩子,何必替我受过?” 芙蓉瞬间明白了春娘的来意:“春娘,鹤顶红的毒,不是你下的,千万不能招认。” 春娘却抚摸着她的头发:“傻孩子,这鹤顶红的毒,就是我下的,你不用劝我了。” “你没有――” “你还记得,紫薯豆腐做好后,葫芦要吃,我死活不让吗?”春娘问。 这一点,芙蓉是知道的,只得点点头。 “那是因为我知道,这豆腐里有毒,吃了会死,所以,才不敢给葫芦吃。” 第329章 孤男寡女 芙蓉的心突突乱跳,春娘竟然这样说,倒让她束手无策。 门口看热闹的人也议论起来。 “瞧着她倒一副好模样,没想到,唉。” “是啊,这般年纪了,这又是何必,还连累了孩子。” 这些话传入芙蓉的耳朵里,她只觉得心都痛了,看来,春娘为了自己能出天牢,是舍了她的命了。 芙蓉虽是春娘亲生,可自小与春娘分离。 春娘受尽折磨,到白家村也不过短短几年,这几年里,芙蓉多数要在一品楼忙活,对春娘,也没有尽什么孝道,如今,春娘辛苦做了豆腐,难道还要丢掉一条命么? 芙蓉哽咽起来:“春娘――不要――不是你做的,千万不要认,不要认。” 喻老爷手心里的汗更重了:“春娘…....你可知道,你认的罪,可是死罪,这事,含糊不得……” 朴家人却在公堂门口喊起来:“县太爷,求县太爷治了这罪妇的罪,也好让我们家夫人安心上路啊。” 陈九年早看不惯朴家人这一出了,在喻府门口设下灵堂,平日里哭爹喊娘跟唱大戏一样,便抽出刀来,三下两下在朴家人面前晃着:“县太爷审案,有你们什么事,你们跑一边哭去。” 人群中却又挤过一个瘦弱的身影,也不顾陈九年提刀在门口站着,她一个趔趄扑了上来,直接扑在芙蓉身上:“大姐,春娘,你们不要说了,紫薯豆腐里的毒,是我下的。” 茶茶一路尾随着春娘,没想到,在怀海城里转了几个圈,竟然被她跟丢了,一路打听过来。才知道春娘来了县衙里。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 在她看来,自已的大姐芙蓉要照看一品楼,那可是全家人的生活来源,春娘要照顾葫芦,也能帮着做豆腐,是大功臣,全家上下,只有自己微不足道,如果非要一个人死。那也得自己死。 “县老爷,豆腐里的鹤顶红是我下的。不关大姐跟春娘的事,要杀,就杀我的头吧。”茶茶重重的磕头,这倒把县老爷给弄迷糊了。 门口看热闹的人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见过抢着吃东西的,见过抢着付银子的,这抢着找死的,倒是头一遭。 芙蓉最明白茶茶的心思。她的这个妹妹,平日里虽最沉默寡言,可心思细腻,不是常人可比。 “茶茶,咱们家谁也不死,你不能乱说,也不能乱认,鹤顶红是什么,你这孩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不关你的事。”芙蓉暗暗着急。 “县太爷,我知道,鹤顶红这东西,服上一点,就会要了人的命,以前在茶楼里听人说书,说书先生就讲过这个…….”茶茶坚持要跟鹤顶红扯上关系。 “县太爷,茶茶这孩子,是乱说的。这鹤顶红,实在是我下在豆腐里的,为的是喻夫人抢了我的夫人之位,且平时对我们,极为苛刻,我心里有恨,所以我…….”春娘抢白。 茶茶忙道:“县太爷,是因为喻夫人常常为难我大姐,我气不过,所以才想治她一下,没想到这豆腐被朴家人吃了,县太爷要杀头,就杀我。” 春娘却不慌不忙的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纸包,她轻轻的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粉末。 公堂上的衙役纷纷后退了一步,文书也拿手挡在面前,只有喻老爷一动不动:“春娘,你拿的是什么?” “鹤顶红。”春娘声音淡淡的。 这鹤顶红,是她路过怀海城的一家药铺子的时候买的。 鹤顶红这东西,可毒可药,春娘好说歹说,花了一两多银子才得的这些。 平日里她不舍得花银钱,这一次,却是为了让县太爷相信自己害了人,为的是洗脱芙蓉的罪名。 芙蓉没想到,春娘会如此决绝。 “县太爷,这鹤顶红,就是上一次放进紫薯豆腐里的鹤顶红,我本意是想害喻夫人,无意才害死了朴家人,县太爷要杀,就杀我吧,芙蓉跟茶茶这两个孩子,毫不知情,与她们无干。” 朴家人嚷嚷道:“县太爷,这害死夫人的事,一定是她们全家合伙干的,县太爷,您可得当青天哪……” 如此情景,倒让县太爷为难,他审案多年,却从来没有遇上过一桩这样的事。 陆陆续续叫了喻府的厨娘以及阿英进来问话,据喻夫人说,当初朴夫人死时,这些人,是亲见的。 厨娘跪在阿英身后,说是确实见到了,朴夫人吃了切成小块的豆腐,吐血而亡。 阿英也信誓旦旦:“若不是亲见,根本不信,而且这豆腐,自从端进喻府里,一直没怎么动过。” 最终,案情不明了,芙蓉脱不了干系,只得先关着,春娘与茶茶抢着说自己才是凶手,也只得关着。 如此一来,白家三口人,都关在了天牢里。 案闭,人散去,喻老爷亲自去了一趟天牢。 外面阳光明朗,天牢里却阴湿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摇曳的灯火如鬼火一般,似乎轻轻一口气,都能将它吹熄。 “春娘,你不要……..恨我。”喻老爷在春娘面前停住,隔在他与春娘之间的,是一道结实的木门。 春娘默默的站着,她看了眼芙蓉,又看了看茶茶,这才平静的道:“如果你放了芙蓉跟茶茶,那我便…….不恨你,这种地方,不是孩子们应该呆的地方。” 天牢的犯人,如角落里的老鼠一般,叽叽喳喳,或是叫冤屈,或是喊饿,一脸的惊恐与不安,只有春娘,她一脸的平静,说话时,也是静静的。 “可是春娘,你这个要求……我暂时不能答应,如今的人命事…….”喻老爷有些为难。 春娘低下眉眼:“那你走吧。” 春娘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她紧紧握住地上的几根稻草,然后无能为力的看着芙蓉。 喻老爷呆立在门口,直到喻夫人派了下人来叫,喻老爷才长叹一声回去:“你们放心吧,这事,我会查清楚的。” 春娘没有接话,当年的他,消失之后,再没有踪影,如今遇上,真的能靠的住么? 白家四口人,如今三口被关起来,葫芦成了孤家寡人,从学堂里回来,便抱着他的小狗老四,呆呆的坐在门槛上。 笼子里的鸡饿的咕咕直叫,葫芦默默的吸着鼻子。不发一言。 家里人被关进了天牢这事,早在白家村传的沸沸扬扬,葫芦回来的路上,早把这些八卦记在心里。 “若以后白家就剩下这孩子,那多可怜,好日子才刚开头。” “是啊,这孩子,早年克爹娘,如今克上了他大姐二姐,唉,我看他身边那条狗,早晚也得被他克死。” 白家村的人迷信,若一家死了人,总得找出个克星来。 王婶子却不信这个邪,她虽为芙蓉一家的不幸事哭过,可哭过之后,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过来拉了葫芦到自家吃饭:“好孩子,这事,不干你的事。” 杨老爷子抽着他的烟锅子叹气:“这怎么牵一个葫芦丢三个瓢?我早说过,这衙门就是吃人的地方,去不得的。” 杨波满心的忧虑:“爹,这都啥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谁也没想到,这怀海城的县太爷,还真能拿自己的亲闺女下手。” 杨老爷子放下烟锅子,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芙蓉还真是县太爷的亲闺女,可这又有啥用?该砍头的时候,县太爷可不手软,这不是,春娘跟茶茶的头能不能保住,也是一说,这俩人糊涂的,这又不是去吃好的,杀人的事,还抢上了。” 葫芦肚子极饿,又惊又怕,端起一碗饭巴拉了起来。 杨老爷子最是看不惯他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死孩子,家里人都活不长了,你还吃这么欢。没下顿了?” “爹,我想着,这事蹊跷,我还是花银子看能不能…….” 杨波的话没说完,便被杨老爷子否决了:“一品楼的二掌柜犯了人命官司,如今大伙躲也躲不及的,你反倒上前去,是不是想像春娘一样,被关天牢里,再说,以后这一品楼生意自然受影响,那些银子,还留着给你娶媳妇用。” “我不想娶媳妇。”杨波反抗。 “不想娶也得娶,老大不小了,过几天,我就找媒婆给拉拉线。”杨老爷子打定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 “杨波…….杨波你出来,我找你有事。”有个女子的声音在杨家院子里响了起来。 杨老爷一个激灵,赶紧推了推杨波。 杨波一听声音,便知是谁,于是没有动。 那女子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见杨波没出去,便欲进来,杨老爷子却先一步出去,见到是喻夫人身边的阿英,便有些不待见:“你一个姑娘家的,跑我们家来,是何事啊?” “我来找杨波…….”阿英难得表现的很羞涩。 “我知道你不是找我这老头子,你找杨波…….又是何事?没外人,说吧。” 杨波知道阿英是喻府里说的上话的丫鬟,平时又总爱去一品楼找自己,自己却不爱理她,这一次,也不例外,正襟危坐,只管给葫芦夹菜。 阿英却笑了:“杨波,我真的找你有事。” “有事,说吧。”杨波冷冷的。 “我要说的,可是芙蓉的事。”阿英抱着胳膊站定,一双眼睛溜溜的打量着杨波。 第330章 准备一口棺材 看阿英的表情,与往日是大不相同的。 往日里,阿英找自己,总是一副讨好的表情,可是这一日,却显的胸有成竹,连神色,都骄傲起来,如山林里放养的孔雀,趁着月光抖动自己的羽毛。 杨波放下筷子站起。 既然阿英不愿意在屋里说,那他自然愿意跟着出去。 杨老爷子抬眼望望,一把扯住了杨波:“这天都黑了,孤男寡女的要去哪里,也没个忌讳,若让别人听着,岂不是落人口实,以后怎么让媒婆给你找媳妇?” 阿英却红着脸道:“杨大叔,你放心吧,杨波肯定会找媳妇的,我了解他。杨波媳妇的事啊,就包在我身上。” 杨老爷子却还是不放心:“你不过是喻府里一个丫鬟,又不是媒婆,你懂什么,反正,黑灯瞎火的,你们单独出去,让人看见总不好,说个话还要背人,葫芦,你别呼噜呼噜在那吃了,跟着杨波跟你阿英姐,给他们放个哨。” 说是放哨,杨老爷子不过是让葫芦跟着去听听,阿英这么晚了过来,是想跟杨波说什么。 葫芦有点不情愿,抱着碗不丢。 杨老爷子拿烟锅子敲他的脑袋:“死孩子,还吃呢,快跟着去听听。” 杨波与阿英已消失在夜幕里。只留下杨老爷子在絮絮叨叨。 二人借着月光一路前行。 阿英在前面,杨波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两丈的距离。 高高低低的一路不停。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偷听偷看这种间谍活动,葫芦小时候最爱干,比如偷看到谁家的媳妇敞着衣裳乘凉了,偷看到谁家杀野鸡吃了,可如今大些,对这事也有所忌讳,心里不踏实,走路都像踩了云一样,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有时候不小心踩着了二人的影子。葫芦的额头都要冒汗。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二人出了白家村,一直走到村头的牧羊河才真正停下来。 牧羊河水清澈见底,水草轻轻的荡漾,哗哗的水声夹杂着月色渐行渐远。 二人坐在牧羊河边,阿英试图往杨波身边凑一凑,杨波却识趣的往一旁躲。 葫芦躲在几丈远的一块石头后面,按照杨老爷子交待的,竖起耳朵。细细的听了起来。 “听说一品楼的生意受了影响,不如往日了。你是不是很犯愁?”阿英伸手想拉杨波,却被杨波又一次躲开了,她无趣,便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慢慢揉了起来。 “你不是说,你要说的是芙蓉的事吗?”杨波盯着阿英。 阿英呵呵一笑,扔了叶子:“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芙蓉。” “我心里有谁,跟你没有关系,你到底有没有芙蓉的消息?”杨波又问。 阿英呸了一口:“谁说你心里有谁,跟我没关系的?” “你若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回喻府吧,喻夫人不是还需要你伺候的吗?”杨波起身欲走。 阿英却一字一句的道:“那芙蓉的消息,你不想听了,这可是大事。” 话音一落。杨波果然呆了一下,又坐了回去,静静的等着阿英发话。 往日阿英去一品楼见他,他一向都忙,并不停下手里的活计来陪她说话,这一次,却全听她的。 阿英环顾四周,见只有月色萦绕在周围,才松了一口气,轻轻的附在杨波耳边,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反正杨波的脸色由平静到震惊,然后到愤怒,然后又是平静。 月色清明,这一切,葫芦看的真真切切,包括阿英脸上的笑意,可阿英说了什么,他耳朵竖的老长,却一句也没听清。 “你――太过分了。”杨波红了脸。 阿英说完,似乎是如释重负,她轻轻拍了拍手,吸了吸鼻子道:“反正我都告诉你了,至于怎么办,你可得想好,那可是人命。”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杨波盯着阿英,就像盯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 阿英还是笑:“你说出去有人相信吗?白家村的人还会说你是疯子呢?反正芙蓉是等不了的,到时候一定会死。如今,你只有相信我了。” “我不相信。”杨波脸上有愤怒的神情。 “你若不信,那咱们就等着瞧吧,秋后问斩,这事,可不好看。”阿英瞧着杨波:“我先回去了,不然夫人要起疑,你不着急回答我,回去好好想想吧。” 阿英不等杨波答话,留下铜铃般的笑,转身就走。 她大红色的裙角在夜色里如一抹鲜血,看的杨波心惊。 葫芦蹲在石头后面好半天不敢发生声响,又过了许久,见杨波还坐在那一动不动,葫芦只得先回来了。 杨老爷子等的心急:“阿英带杨波去说了什么?” “说了…….”葫芦挠头想想,却又无言以对,阿英像是跟杨波说了重要的事,不然杨波脸色怎么会那么大的变化呢,但说了什么,他确实没有听到。 杨老爷子直叹气:“早知道你不中用,我不如亲自跟过去偷听了,我想着,这个丫鬟平白无故的,不会这时候跑到咱们家来叫人呢,还不敢当着咱们的面说。” 杨老爷子一直絮叨到半夜,杨波才回,杨老爷子揉着疲倦的眼睛问:“阿英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她早回喻府了,是我觉得外面月色好,久坐了一会儿。”杨波扯了个谎。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情欣赏月色。 杨老爷子又一阵叹气:“喻府的人,咱们可不敢沾染,芙蓉不过是送块豆腐,一家几口都落进天牢里了,这个阿英,成天在喻夫人身边伺候,要是惹了她,怕咱们一家也没好果了吃。” 杨波简单的“嗯”了一声。便睡去了。 一夜之间,翻来覆去,不曾睡着。似乎这夜特别的长,从来都没有这么长过。 一品楼的生意还在继续,杨波曾偷偷的拿银子去打点,可县老爷一向清廉,喻夫人恨不得白家灭门,杨波能打点的,只有几个衙役,可芙蓉一家关在天牢,消息很紧,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很有限。 有的衙役说:“你们还是回去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吧,出了这事,是死定了。” 有的附合:“就是到京城里,这也是死罪,回去备着吧,反正一口棺材,总得有个人死。” 说到这儿,衙役又抬头望望树梢,叶子就快黄了,等到叶子黄的时候,人头就要落地了。 杨波反反复复想着衙役们的话,又反反复复想着阿英说的话。 以前,她是不把阿英放在心上的,这一次,却不同的。 以前,他从来没有注意过,树上的叶子什么时候绿,什么时候黄,这次,也不一样了。 他勉强维持着一品楼的生意,以前,在后厨里一忙就是一天。 前厅里有芙蓉张罗,上菜,倒酒,收银子算帐,可如今,他却忙的不可开交,有时候炒了菜,放在案上,叫一声芙蓉,他自己心里又空空的,芙蓉在天牢,怎么会在一品楼呢。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要出门,望着大街对面树上的叶子,叶子开始落了,秋天就要来了。 杨波渐渐消瘦下来。 王婶子心疼不已,却也只有叹气:“娘知道你心里装着芙蓉,可是,人命不由人,芙蓉一家子犯了这种事,娘想着,怕是……..” “娘,你怎么也说这种话,芙蓉一家没有害人,那紫薯豆腐另有蹊跷。”杨波反驳:“我横竖不会相信,芙蓉一家有如此歹心,她们若想害喻夫人,早就可以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 王婶子叹气:“好吧,好吧,反正在你看来,芙蓉都是对的,娘也不相信芙蓉一家会害人,可是,你也听说了,朴家人在喻府门口闹了多日,听说,朴夫人的尸体上,都长了蛆虫,朴家人一直在等说法,喻老爷虽是芙蓉亲爹,可喻府的人咬死朴夫人的事,芙蓉一家…….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娘…….只要有一线希望…….” “娘也知道,能救就要救,可咱们背着你爹,也使了银子的,只是无用…….你当你爹不知道你的心事,他也不傻,如今,他已经在找媒婆给你相媳妇了……你就忘了芙蓉吧。” “忘不了。”杨波默默的道。 王婶子也有些无奈:“等白家的事了了,不管是谁…….死了,咱们帮着风风光光的办……..葬礼,好棺材咱们还是能买的起。” “娘,我不准芙蓉死,也不准春娘跟茶茶死。” 王婶子直抹眼泪:“谁又想她们死呢,都是乡里乡亲的住着,可咱们小户人家,总不认识多少人,咱们不舍得,又有何用呢。” 王婶子抬头望望天色,天色暗淡,连云都黑了起来。 空气里开始有玉米的香气,秋季,就要到了。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的事,怕是快要有个了断了。 杨波似乎没把他娘的话放心里,又仿佛很是伤心,他转身进了一品楼,咬着下嘴唇:“芙蓉是不会死的,我活着,芙蓉就能活。”坚毅的模样,把王婶子吓了一跳。 第331章 白氏_ 苏畅自打知道了芙蓉的事,便坐立不安:“这个白氏,真是太笨了,也不想想,喻夫人有那么好心吗?这下白氏可是死到临头了,这个傻子。” 话虽是这样说,苏畅心里却是放不下,几次三番的央求了他爹苏怀山到喻府里说情。 苏怀山虽与喻老爷是旧识,但为官时一向清正廉洁,出了这样的事,耐不住苏畅的软磨硬泡,也只好走一趟。 喻府门口的灵堂依然挤挤攘攘。 苏怀山从朴家人堆里挤出一条缝来,进了喻府前厅。 喻老爷已有两顿没有用饭了,如今芙蓉跟春娘关在天牢里,怕是山珍海味,也提不起他的胃口来。 喻夫人端着碧绿瓷碗坐在桌边,她费力的咳嗽,手上暴出青筋来,半碗饭没用完,阿英便端了药进来:“夫人,是时候喝药了。” “这些大夫都是庸医,这些药喝了好些天,不见效果,派去京城叫的大夫,又迟迟不到。”喻夫人放下饭碗,才发现苏怀山来了,苏怀山身后跟着苏畅,喻夫人眼睛一转,已是心知肚明:“苏大人来了。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 喻老爷起身相迎,苏怀山尴尬坐下:“既然夫人瞧出了端倪,那我苏某也就不绕弯子了。” “苏老爷是来替白芙蓉一家求情的吧?”喻夫人问道。 “苏某只是一介平民,不敢承夫人称老爷,苏某此次来,确实是…….” “苏老爷来为白芙蓉求情,倒是常理,谁让你们苏畅心中属意于她呢。” 苏畅脸上一红:“夫人可别乱说。” 喻夫人呵呵一笑:“若不是你在背后使劲,苏老爷怕也不会为了这事跑一趟喻府。” 既然被喻夫人瞧出来了,苏畅便干脆把心里的话说个透彻:“夫人打算怎么处置白芙蓉一家呢。” “怎么处置,难道不是县太爷的事么,你何故这样质问我?” “怀海城谁人不知。县太爷有时候。说话不一定有夫人顶用。”苏畅有些生气,喻夫人明显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怀山咳嗽了两声,示意苏畅不要没有规矩,虽苏怀山心里也明白,喻夫人在喻府里,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可如今,自已是来说情的,自然,态度要谦逊一些:“夫人不要误会。苏畅他……都是老夫给惯坏了,老夫此次来。确实是为了白芙蓉一事。” 喻夫人冷脸。 喻老爷拱手道:“让苏兄操心了,唉。” “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朴夫人的死,与白芙蓉一家无干?”苏怀山问道。 喻老爷摇摇头:“确实有不少人看到,朴夫人是吃了芙蓉送来的豆腐,才一命呜呼的,如今。唉,我虽然是她…….可我也……..” 喻夫人声音冷的像数九寒冰:“苏老爷也瞧见了吧,喻府门口的朴家人,哭的多伤心哪,朴氏的尸骨,如今都不肯入葬,只是用冰块敷着,虽说芙蓉是老爷的亲闺女,可大义灭亲之事。自古就有。” 苏畅冷哼道:“夫人是想让喻老爷杀了芙蓉了?” “那是她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了,我们可怜她又有何用呢,是她自己往死路上走的。”喻夫人反驳。 一顿饭的功夫,苏怀山与喻老爷不过彼此叹气罢了。 眼瞧着太阳偏西,喻夫人一直拿手帕捂着肚子,说是身上不爽快,要歇着,这便是赶人了。 苏怀山只得带了苏畅出来。 这一次,算是毫无收获。 喻只初成日见他爹长吁短叹,又见他娘似乎很是称心如意,便去求她娘:“娘……..” “你是不是也想为芙蓉求情?”喻夫人开门见山。 “娘……芙蓉姐是什么人,我是知道的…….” 喻夫人却扭过脸去,不肯看喻只初:“你这孩子,娘这一生,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的将来,这白芙蓉,说是你姐,等娘死了,岂不是会霸占喻府的家产,你又老实,到时候拿什么跟她争?娘不得不为你绸缪啊。” “难道是娘下了毒?”喻只初一脸惊恐。 喻夫人的脸色突然很难看,继而,吐出一口血来,暗紫色的血洒在白色的手帕上,很是让人心惊。 阿英赶紧前来:“夫人……你没事吧夫人……” 喻夫人一把推了阿英一个趔趄,转而指着喻只初道:“是谁告诉你,那豆腐里是我下的毒,只初,娘对你太失望了。” 喻只初慌忙起身,扶着喻夫人:“娘,都是我不好,不应该气你,我只是乱说的,娘不要生气了。” 喻夫人面对着喻只初站着,她的一只手搭在喻只初的肩膀上。 已是夕阳西下,喻府大院里一片红光。 这红光覆盖在高高低低的灌木上,满眼的红,倒让喻夫人心里痛快,她轻笑了两下,无声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像一朵皱尽了的菊花。 天牢里。 衙役冷着脸端来了三碗饭。然后将饭碗重重的丢在地上。 说是三碗饭,均是半碗,三碗干瘪的米饭里,还惨杂着沙砬。 芙蓉只觉得心里胀满,郁结于心,便也无心用饭。 春娘捧起一碗饭来递给茶茶,还未说话,却已哭了:“茶茶这个傻孩子,何必跟过来受罪,朴夫人的死,又怎么会关你的事,你一直都是个老实的孩子。” “春娘,大姐,我也不想你们死,若非得死一人,那我愿意死。”茶茶的声音掷地有声。 闯入公堂的那一刻,她也曾有瞬间的害怕,可一看到春娘,看到芙蓉,她心里的勇气又来了,直到进了天牢,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软话。 茶茶不肯吃饭。 春娘也没有胃口。 不得已,芙蓉只得端起碗来,巴拉了几口,用力的嚼着,一面劝春娘:“吃吧,吃了才有力气,就是真砍头,不也得等到秋后?” 春娘苦笑:“你这孩子,要真砍头的时候,怕就笑不出了,也快入秋了吧,天都有点凉了,唉……..只是在这天牢之中,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致了。” “春娘,咱们又没有害过人,喻…….县太爷一定会查清楚的。”芙蓉信誓旦旦。 春娘却有些不信:“就算咱们没有投毒,又能如何呢,现在喻府的人咬死了咱们,怕是凶多吉少的。我活了大半辈子,死了就死了,倒是你们,年纪还小,不能枉费了性命。” “春娘,咱们谁都不死,吃了这饭,总有一天,咱们可以出去。”芙蓉将饭碗递到春娘手里:“春娘若不吃,茶茶也不会吃的。” 春娘望着茶茶,才扒了一口,还没嚼,泪就先下来了:“也不知道葫芦吃饭了没有,如今家里只剩下他一个…….” “春娘,你不必担心葫芦,你忘了,他跟王婶子一家一向要好,如今咱们出了事,白家村人都知道了,王婶子一定会善待葫芦的,不会让他受苦。”芙蓉安慰着。 春娘这才肯吃一点米饭。只是眼睛却还是红红的。 芙蓉默默的扒着米饭,重生在白家时,虽日子难过,可每日也有青菜可配着米饭吃,后来一品楼有了起色,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了些,每顿饭,也有鱼有肉,可如今,三餐只有少量的白米饭,芙蓉倒觉得难以下咽了。 “我怕葫芦会吃不饱呢,这孩子怕你杨大叔…….”春娘端着饭碗,只是发呆。 芙蓉没有接话,只是在心里暗想,一家四口,如今三口有了牢狱之灾,难免苦了葫芦,这孩子自小时起,就没少受罪,以后若能活着出天牢,一定好好对他,再也不对他张牙舞爪了。 “你们就别难受了,我可是在这天牢里关了十多年了。”隔壁牢房的一个老头叹口气:“现在外面是什么光景,我都记不清了。” 另一个附和道:“听说,你们跟喻老爷有关系,我想着,总会比我们好些吧,不至于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关几十年吧。这天牢,老鼠关进来,都急的溜溜转,这不,就后面这堵墙,外头有条小道,有时候小道上有人说话,我们就凑在墙边听听,权当解闷了。” “白氏――白氏――”只听到小道上有陆陆续续的叫喊声,芙蓉对这声音很是敏感,在怀海城,叫自己白氏的人,不是苏畅又会是谁。 芙蓉照着隔壁犯人说的,凑到墙边,细听了一下,外头又没了动静,正要起身,墙外面的声音又传了进来:“白氏,你还活着的吗?还活着没有?” 芙蓉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只是轻声道:“我还――活着呢。” “活着就好,你用饭了没有?饿不饿?我爹去找了你亲爹说情了,可你亲爹,铁面无私啊――”苏畅的声音越来越远,过了一会儿,又听不到了。 芙蓉只得起身。 春娘显然也听到了这话,陷入了沉思。 “春娘,你恨……他吗?”芙蓉问。 春娘摇摇头:“如果他真的铁面无私,我为何还要恨他呢?他年轻的时候,便是这样,不然,这些年,他也不会,一直在怀海城里为官,听说,当年那些跟他一起做官的,都升了好几茬儿了。” “白氏――白氏――”又是叫芙蓉的声音。 第332章 喻府有喜事 芙蓉下意识的蹲到墙边,墙边却没了声音,只有一个衙役按着腰边的佩刀,轻轻敲打着牢房的小门:“白氏,你往哪蹲呢,被关傻了?我在这呢。” 原来,这一次,声音并不是从墙后面发出,而是从牢房门口传来。 苏畅头上戴着一顶朱红色的帽子,身穿朱红色的差服,手里还按着一把刀,这分明是衙役的穿戴。 “苏……你…..”芙蓉惊住了。 苏畅却是压着声音道:“白氏……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都这个时候了,难得苏畅还有心思调笑。 芙蓉四下环顾,见隔壁牢房的犯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苏畅看,忙偷偷道:“苏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回去。” 用脚后跟芙蓉也能想的出,苏畅此次进来,肯定是弄晕了看守的衙役,自己装扮成衙役的样子来。 “白氏,这是我家的下人做的,反正吃不完也会坏掉,就便宜给你了。”苏畅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叶鸡来,打开荷叶,一只鸡又大又嫩,香气顿时在牢房里飘散起来。 许久不曾见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芙蓉的肚子狠狠的咕噜了起来。 “白氏,这鸡,你们先吃着,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你是死不了的,你爹…….喻老爷正想法子呢,实在要砍你们的头,我就来…….劫狱,到时候带你们远走高飞,让他们什么也砍不着。”苏畅倒是胸有成竹。 芙蓉紧紧的抱着那只荷叶鸡,似乎一个不小心,这鸡就能飞了似的。 “白氏,这牢房也太旧了,不如。我现在就带你们逃出去,反正门口的衙役也被我打蒙了。”苏畅一脸的期盼。 若是能从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出去,自然是好的,芙蓉也巴不得,可如果就这样逃了出去,那不就是坐实了自己一家的罪名么?自己跑了不要紧。白氏祖先都要蒙羞了,于是只得摇摇头:“你快走吧,别让他们捉住,我们没有害人,自然不怕住在这牢房里。” 话虽是这样说,芙蓉身上却已痒的厉害。这牢房。谁住了都会害怕吧。 “白氏,你真的不逃?” 芙蓉又摇摇头。 “春娘,茶茶,不然我带你们走?” 春娘也摇头:“苏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如果我是为了逃出去,那之前,就不会自己进来了,苏公子还是快走吧,不然,被他们发现了,可就走不了了。” 春娘很是为苏畅忧心。 苏畅却是不急不慢:“白氏,你比以前瘦了。” “住在这牢房里,若是还胖了,不好吧?”芙蓉接话。 “白氏。你还有什么要办的事么?有什么愿望还没有实现的,我帮你实现。” “我――”芙蓉摇头:“总有一天,真相大白,我可以出去的,如果有愿望,也是那时候实现。” 苏畅直摇头:“那你就不关心关心你弟弟?” 芙蓉心里一紧:“葫芦怎么了?葫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畅道:“你那弟弟,我去看过了,没什么事,活的好好的,现在你被关起来了。也没有人欺负他了,他正活蹦乱跳呢。” 原来如此,芙蓉松了一口气。 眼瞧着牢房角落里一截儿细细的白蜡烛即将燃尽了,苏畅还是没走的意思。 芙蓉怀里抱的荷叶鸡都要凉了:“苏畅,你赶紧走吧,别被他们发现了。” “你们还想吃什么,下回我给带进来。” 春娘忙摆手:“这里不是苏公子应该来的地方,苏公子快走吧。” 蜡烛闪烁,做最后的挣扎。 苏畅转身离去,走出不远,便又折了回来:“白氏,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 苏畅打量着芙蓉怀里那只荷叶鸡,面上现出悲痛的神色,这悲痛的神色,苏畅倒极少有。 “不会是,过两天就要斩了我们吧?”茶茶心里没底了。 往日里,苏畅总喜欢跟芙蓉斗嘴,但从没像今日这般神情。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又怕你听了以后,吃不下这荷叶鸡。”苏畅试探着。 “你说吧。”芙蓉望着他。 “那个――杨波好像要成亲了。” 微弱的光线,渐渐变的发黄,火苗越来越无力,牢房里更黑了。 “你说的,当真?”芙蓉心里不相信,杨波要成亲了?一直以来,自己跟杨波同在一品楼做活,从来没有听他提过这事。 “反正我去看葫芦的时候,白家村的人,都这么说的,说是马上就要迎亲了呢。”苏畅望着芙蓉。 芙蓉不知应该说什么了,努力在心里搜索着词汇,却不知如何表达,静了一下,吐出一句:“那……..我不能亲自去道贺了…….请你代转,祝他们…….百年好合吧。” 苏畅眯眼笑笑:“那你也不问问,他娶的是哪一家的闺女,或者,是哪位媒婆给说的亲事?” 芙蓉摇摇头:“你走吧。” 苏畅又道:“你就不想知道,杨波他啥时候成亲,日子定在哪一天?” “你走吧。” “你这个――白氏,你――狠心的女人。”苏畅扔下这句话,只一瞬间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听说他在京城里,曾做过王爷的护卫,看来还是有些功夫的。 芙蓉打开荷叶鸡,这香味让隔壁的两个犯人直流口水。 芙蓉顿了顿,撕下两只鸡腿来,隔着牢房递给他们,两个犯人激动的差点叫出来,这么美味的东西,他们已是多年未尝,在这牢房里,能吃饱饭,已是万幸了。 芙蓉给春娘分了些肉。自己却没有胃口。 春娘将剩下的鸡肉用衣袖揣着,小声问芙蓉:“没听说杨波要跟哪家的姑娘成亲,怎么会有这样的消息呢?” “他也不小了,若了了终身大事,也让杨大叔他放心了。”芙蓉叹口气,望着即将熄灭的灯火。 “其实。你王婶子一直都很喜欢你…….” “春娘,不要说这些了,若是让他人听去,倒不好了。”芙蓉制止了春娘的话。 春娘要说什么,她再明白不过了,可如今。自己性命难保,对于杨波,也只有给他祝福了。 “哎哟,脖子好酸哪,怎么刚才好像被谁拍了一下。眼前就黑了?”一个衙役先醒了过来。 另一个茫然四顾,扶着脑袋起身,顺着牢房走了一圈,见犯人都在,才松了口气:“我就觉得,像突然睡着了一样。” 芙蓉心里一紧。 鸡肉的香味,还是被衙役给闻出来了。 牢房里成天的白米饭,难得有这么香的味道,衙役先是问了隔壁牢房的犯人:“吃了什么?怎么这么香?” 犯人赶紧抹抹嘴:“官爷,还能吃什么。吃口水呗,饿的。” “见没见什么人吃鸡,怎么这么香的味儿?”一个衙役问。 犯人道:“没…….没有,官爷,咱们牢房这饭食,到哪去吃鸡啊,我倒是做梦都想吃。” 正说着话,那截儿白蜡烛“噗”的一声,熄灭了。 牢房里顿时漆黑一片,衙役摸黑去点了蜡烛。烛火烧的旺盛起来,春娘早已趁着黑暗,将剩余的鸡肉往衣袖深处塞了塞。 “你们,没见什么人进来吧?”一个衙役问芙蓉。 芙蓉垂眼道:“没见。” “果然没见?” “牢房里又黑又暗,且潮湿的厉害,什么人愿意自己跑进来?” 衙役听这话,说的倒也是,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是不是天要冷了,我这脖子,又开始发酸呢。” 好不容易等官差走了,芙蓉小声对隔壁犯人道:“谢谢二位了,刚才。” 若是刚才有人供出苏畅来,那可非同小可了。 如今衙役被闷头放倒,醒来后虽觉身上不适,可也只能自认倒霉,没有一点线索可寻。 隔壁犯人笑着回话:“应该多谢你,让我们吃到如此美味的鸡肉,死也值得。” 另一个犯人问道:“刚才那位…….是姑娘的相公?” 芙蓉摇摇头。本以为苏畅穿上差服,犯人就认不出他,没想到,这里的犯人,倒也火眼金睛。 犯人感慨道:“那,他对姑娘算是好的了,这牢房,随便打了衙役闯进来,被捉住,当场就能杀死。” 自苏畅进来,到苏畅换好衣服,从牢房里出去,都没有被人发现。 一觉到天亮。 苏畅被苏怀山摇醒,说是喻府里有喜事,要跟着去贺喜。 苏畅实在想不到,喻府能有什么喜事。 喻夫人脸色越来越黑了,嘴唇成天肿的像香肠,走路也是有气无力,喻府还能有什么喜事呢? “爹,难道是,喻夫人还没死,喻老爷要讨小老婆?”苏畅跟在苏怀山后面出了槐花巷子里的苏府。 苏怀山顿了顿:“依我对喻老爷的了解,他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暂且去看看吧。” 人还没到喻府,便听到喻府门口哀嚎声不断。 不出所料,果然是朴家人还在那守着。 果然是不离不弃,哭了这么些天,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喻府门口本来天空明朗,烧了这么些天的纸线与元宝,喻府门口黑烟滚滚,看门人身上都带着一股烟熏腊肠的味道。 “爹,是不是听错了,喻府门口,做的是丧事,如今喻府,能有何喜事呢?”苏畅追问。 朴夫人的尸体平放在那张床上,盖着的白布十分显眼,那口大棺材更是触目惊心。 “你看。”苏怀山指了指喻府门口的牌匾。 第333章 姑奶奶 牌匾上,赫然多了一朵大红绸花。 这大红色绸花夹杂在一堆白色当中,倒很是醒目。 喻府的仆妇,下人脸上,倒有一丝喜色,可进入前厅,见到喻夫人那张如死灰一般的脸,苏畅还是在心里默默想:这果然是喻府有喜事吗? “苏兄,今儿劳你又跑了一趟,实在是对不住了。”喻老爷拱手让座。 “听说府上有喜事,理当来贺喜。” “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夫人身边的一个使唤丫头,过几日要出嫁,这丫头伶俐,跟了夫人许久了,所以想着,给她办的风光些,毕竟是伺候了一场。”喻老爷看着喻夫人的脸色道。 苏畅心里清楚,若说伺候喻夫人的伶俐丫头,那必然是阿英了。 阿英时时跟在喻夫人身边,除了她,府里还有哪个丫头有如此脸面,丫头出嫁还能让老爷夫人操心的呢。 “夫人实在是……..难得,肯为丫头的将来操持。”苏怀山略有恭维的道。 此时,阿英就站在喻夫人身后,往日里,她时常穿青绿色的丫鬟服,这会儿,穿的却是水红盘花小褂,下衬着墨绿色的宽腿裤,发间的一支银簪子,看着又新又厚重,这哪里是一个丫鬟的装扮呢。 喻夫人咳嗽了几声,接过阿英端过的茶水,漱了一回口,放下茶碗,才悠悠的道:“女大不中留,难得她伺候我一场,她要出嫁,不能太过寒酸。” 阿英脸上已是喜滋滋的:“多谢夫人成全。”说着,她半蹲着福了一福,扶了扶发间的银簪子道:“这也是夫人昨晚上送我的。府里别的丫头,万没有这种待遇。” 阿英脸上全是骄傲。 苏畅一直看喻夫人不顺眼,喻夫人身边的这个丫头阿英,苏畅对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印象,见她上串下跳的。得了一支银簪子,便得意的跟蚂蚱一样,便故意问道:“阿英姑娘,这是配了哪一家的小厮呢?如此高兴?” 古人讲门当户对。 阿英这种出身,找一个小厮,算是举案齐眉。至少苏畅是这样想的。 苏怀山附和着:“是啊。这找的是……..” 喻夫人咳嗽的眼泪都出来了,脸上却挤出一抹笑:“不难认,找的是怀海城白家村的杨家,叫杨波的。” “杨波?”苏畅顿时觉得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杨波虽不是美男子,也不是腰缠万贯。可至少人仗义,肯上进,且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孩子,找了阿英?难道,这就是杨波嘴里说的,过几天他要成亲了? 阿英瞧出了苏畅的呆滞,她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苏畅心里所想,不过是觉得她配不上杨波,便心有不甘。高声道:“苏公子是觉得,阿英我配不了他?” 苏畅撇嘴:“阿英姑娘姿色过人,又聪明伶俐,做丫头,配杨波,那可真是可惜了。” 苏畅说话,一向难听。 阿英脸上一红,努努嘴,想说什么,可苏怀山是喻老爷的至交。苏畅又是公子出身,她区区一个丫头,也只好把话藏在心里,只是还有意炫耀:“虽说杨波是一品楼的掌柜吧,虽说一品楼能挣不少银子,可谁让他看上我了呢?是硬要来娶我的,谁也拦不住。” 喻夫人脸上有喜色。 苏怀山不得不说些台面上的话:“这便是夫人训导的好了,夫人的丫头,也堪比小户人家的小姐了。” 喻夫人听了这话,算是认同,不禁点了点头。 阿英也得意的望了眼苏畅,将她的头抬的更高了。 杨老爷子手里提着礼盒,身后跟着杨波,一块来了喻府。 刚到喻府门口,便见了朴夫人的尸首,不禁觉得十分晦气:“堂堂的大户,若说嫁娶,也应该让朴家人避一避…….” 朴家人不愿意了:“你们娶你们的,我们死我们的,互不相干。” 杨老爷子被噎住了,却也无法,进了院子还在小声埋怨杨波:“不是爹不通情达礼,可你堂堂一品楼的掌柜,无论如何,也不能娶一只野鸡子。” 野鸡子,杨老爷子自然是指的阿英了。 在他看来,阿英泼辣,平时又笑一阵哭一阵的,且天天缠着杨波不放,他是不喜的。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怕穷一点,可谁会这样? 以前杨家穷,能给儿子娶个女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如今,杨波能干,在他看来,杨波虽不能娶大家闺秀,娶个小门小户人家得体的小姐,是没有妨碍的。 可如今,愣是跟阿英勾结上了。 “爹,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过几天,是阴历二十二,就是好日子了,这话,以后万万别说了。让人家听了不高兴。”杨波面无表情,手里拎着几件果子。 “你娘昨晚上还哭呢,说她一直中意白家芙蓉,可如今倒好。”杨老爷子嘟囔着:“这也倒是,货比货得扔,这人哪,也不能跟人比,虽说我不喜欢芙蓉吧,可跟阿英比起来,你还不如娶了芙蓉。至少你跟芙蓉,还是一块长大的,这下好了,便宜了外人。” 杨波猛的站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显现出一丝甜甜的笑来,很快,他又变的面无表情。 “依爹的意思,有多少个阿英,也给你推脱掉了,可谁让……唉…….你也真是个不争气的…….怎么就让她怀了身孕呢,这事若传出去,可是让怀海城的人笑话死了。” 杨波依然无话。 “如今,就当她是姑奶奶,赶紧娶回家算了,免得肚子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就不好收场了。”杨老爷子边说话,边摇头。 杨老爷子一心想给杨波找个好媳妇,为此宁愿多给媒婆几两银子,可媒婆刚牵了一家不错的姑娘,杨波便说出了要跟阿英成亲的事。 这事,虽是五雷轰顶,可阿英怀孕的事,更是差点让杨老爷子吐血。 唯今之计,只好商量着娶了她去。 “本来夫人还有些不舍得阿英,毕竟是由她伺候惯了的,后来又听别人说,夫人这病,或许冲冲喜便好了,正好,阿英也有嫁人的心思,跟夫人提了好几次了,所谓女大不中留,就遂了大家的意了。”喻老爷喝着茶道。 杨老爷子进了前厅,把手里提的礼物放下,才恭恭敬敬的坐下。 阿英见了杨波,一双眼睛便滴溜乱转,杨波却是没动声色。 苏畅实在看不习惯阿英色眯眯的样,便凑到杨波身边道:“瞧着你开一品楼那会儿,我还夸你眼睛亮呢,这会儿看来,你可真瞎,阿英都敢娶。” 杨波低下头,许久,吐出一句:“苏兄说笑了。” “你――”苏畅无奈了:“你不是喜欢白氏吗?” 苏畅的声音虽然很低,还是被阿英给听到了:“苏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苏畅冷冷道:“我苏公子说什么,轮到你一个丫头插嘴?” 阿英闹个脸红,赌气的揪着手帕。 杨波也压着声音回话:“苏兄不也喜欢芙蓉么?” “我――” “苏兄以后就好好照顾她吧。”杨波眯眼,轻轻咬着嘴唇。 “杨大叔,你说,你们家杨波,是不是心甘情愿娶我的,是不是追着我要我做你们杨家的儿媳妇?”阿英赌气。 杨老爷子真后悔没把平时放羊的棍子拿过来,这样也能抽她两棍子撒撒气再说。 他本不同意这门亲事,奈何阿英一直拿有孕做要挟,最终他才妥协了,如今,她竟然敢说心甘情愿? 杨老爷子压制住心中的火气,望着杨波。 “我是心甘情愿娶阿英的,还求老爷夫人成全。”杨波起身行了礼。 苏畅叹气,扭过头去。 杨老爷子瞧着阿英得意的样儿,又听杨波说这种没出息的话,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若愿意娶阿英……咳咳……也是她的福气,看好日子了么?”喻夫人抬眼问。 “看好了,就这月二十二,是双数,很是吉利。也可给喻府冲冲喜。”杨老爷子冷冰冰的吐出一句,全然没有了喜气在脸上。 阿英心下高兴,却拿帕子遮住眼睛道:“哎呀,这么快要嫁进杨家,我好舍不得夫人。” 喻夫人冷笑一声:“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么?”话刚说出口,喻夫人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改口道:“夫人也舍不得你,但也不能留你一辈子。” 本来给儿子成亲,是一件喜事。 可杨老爷子心里,却差一点悲痛万分。 “我一直想着,啥时候问问芙蓉那孩子的意思呢,一直也没有张的开嘴,可如今…….”王婶子一坐下来就抹泪。 “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是被阿英抢了先了。”杨老爷子埋头抽着烟锅子,一面唠叨杨波:“平时看着你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你…….你…….唉。” 杨波却不发一言,默默的躺在床上不说话。 葫芦爬到床上晃他的胳膊:“你要成亲了,怎么不高兴?” 杨波背对着葫芦:“我……高兴。” “我想我姐了,也想春娘了,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杨波猛的转过身子,静静的看着葫芦:“她们……..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第334章 都是禽兽啊。 怀海城里婚嫁,自提亲到成亲,中间相隔很长的时间。 这便是规矩,祖宗传下来的。 可自从杨波与他爹到喻府提亲,到阴历二十二日成亲,中间不过短短的几天。 以前从来没有听杨波提及,他对喻府的丫鬟阿英有什么念想,可却坚持要娶她,且风吹不动。 杨老爷子无奈的蹲在门口抽着烟锅子:“这是怎么了,就中了阿英的邪了。” 难得的,这一次,王婶子与杨老爷子达成了一致:“横竖我是喜欢芙蓉的,咱们两家是邻居,虽然我没跟春娘张过这口,可我总想着……” “想那些还有何用呢,如今阿英才是正事,原先我还觉着,咱们二儿子,比老大做事要端正,如今看来,这都是禽兽啊,还没成亲呢,他就跟这个阿英,她就……她就……”杨老爷子吞咽着唾沫,实在无法将这事说出口。 杨家上空,笼罩着一层阴云。 白家村的人逗葫芦:“杨波要娶媳妇了,要有好吃的了,你怎么不高兴啊葫芦。” 葫芦溜着墙根就走,犹如过街的老鼠。 白家如今就差家破人亡,他渐渐大些,知道如今,不是吃一顿好的,就能高兴起来的。 最高兴的,莫过于阿英了。 喻夫人的喘息犹如破了皮的风箱。 她躺在床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阿英负责每日给喻夫人端药。 次日是杨家送定礼的日子了。 送了定礼,便是成亲。 阿英有些恍惚,脑海里全是杨波。 手里端着药,站在院子里就笑起来,她笑声清脆,在夜里很是突兀。 喻夫人默默的咬紧了嘴唇:“总算是攀上了高枝了。可以不用做丫头,去做一品楼的掌柜夫人,呵呵。” 次日一早。 杨家雇了一辆马车,送了包括首饰,衣裳,布匹在内的几担东西。 那些东西。一一送往阿英屋里。 阿英揉捏着杨波的脸,笑的十分张扬:“我无数次的梦到你,如今,你终于是我的了。” 杨波后退一步,显的有些忌讳:“阿英姑娘,请你自重。” 阿英低头笑起来:“自重?马上就成亲了。哪里还需要自重呢,以后,我可就是杨夫人了。” 她故意把“杨夫人”三个字,咬的很重。 她抬起头时,目光如水一样。恨不得将杨波蔓延包裹在里面,见杨波瞧向别处,她伸手掰正了杨波的身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白芙蓉,你就不用惦记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杨波脸上一红,脱口而出。 “你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在一品楼里,你一直都忙,不就是想让白芙蓉多歇一会儿?若白芙蓉在一品楼里。无论她是倒酒还是端菜,你的眼神从没有离开过她,我天天去找你,对你好,难道,你是瞎子吗?你就没有发现过我的真心吗?” 杨波垂下头去,无心去迎接阿英热辣的目光:“我们都要成亲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我就是要说。”阿英声音凌厉起来。 杨老爷子本不想到喻府来,不过是娶一个他看不上眼的丫鬟当儿媳妇,还大车小辆的,他心里的不满越发严重。奈何下定礼是大事。再说两人生米成了熟饭,不赶紧娶回来,倒让外人看笑话。 装出笑脸来到喻府,却见阿英硬拉着杨波站那说话。 杨老爷子呼呼的就上前了:“杨波,见喻府正经主子要紧,在这磨叽什么?” 他所说的正经主子,自然是喻老爷跟喻夫人了。 杨波正发愁无法脱身,听此话,转身就走。 阿英抓了个空,见杨老爷子要走,便冷冷的道:“大叔好像不喜欢我?” “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打紧,杨波喜欢你就行了。”杨老爷子背对着她,吐出一句。 “你这话就说对了,反正,我是怀了他的孩子的。”阿英不急不慢的扯过一片树叶,在手里轻轻的揉碎了:“不管杨波喜欢谁,或者你们喜欢谁,反正,以后,我是杨夫人。” 阿英给杨波敲了警钟,如今又给杨老爷子上课了。 杨老爷子更是气恼。 白家村极少有这样的先例。 亲都没有成,竟然怀了身孕,竟然还不怕别人知道,在这招摇起来,生怕怀海城的人不知道一样,果然是让人跌破眼镜。 往常,阿英看到杨老爷子,均是巴结之势。 如今,杨波娶她势在必行,且这日送定礼,怕是怀海城的人都知道了,她更是有恃无恐。所以对杨老爷子,也全然无了巴结之意。 杨老爷子心中郁闷,抽出烟锅子来,狠吸了几口。 前厅里,喻夫人对杨家送来的东西,看也没看:“你们送给阿英的,便是看的起她,我们府上什么也不缺,虽她是丫头,可送来的定礼,全是她的,喻府不会占一分一毫,等她成亲那日,这些东西,自然随着她都回杨家的。” 杨波坐在那,没有吭声,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根本没放在心上。 “以后阿英娶过去,你们杨家要好生对她,她伺候了我一场,也学了不少东西,做人勤快,且做事机灵,杨波,你说是不是啊?”喻夫人问道。 杨波只得点头。 阿英骄傲的昂着头,在众丫鬟面前,喻夫人说出这样的话,算是很长她的脸面了,她走到喻夫人身后,给喻夫人捶着背:“夫人…….奴婢真是……” 喻夫人摆摆手,示意阿英不要再说,顺带的,又叫了帐房先生来:“你去帐房里支一百两银子,等成亲那日,抬去喻府。算是我给阿英的嫁妆。如今我身上不好,也不便出府给她挑些什么,有这些银子,也不委屈她了。” 一百两银,可不是小数目。 喻府的下人,大部分月例银子不过一两半两。 一百两银子。够他们挣上多少年呢。 阿英明显也吓到了,回过神来,她更殷勤了:“夫人……对我真如亲生的娘一样。” 回去的路上,杨老爷子暗自盘算着:“肯定是喻夫人也知道,那个阿英配不上你,所以。甘愿陪嫁一百两银子。” 杨波闷声道:“爹,什么配不配的上,反正要成亲了,别说这样的话了。” 杨老爷子背着手走着:“给你娶个媳妇,又能赚一百两银。这样,我心里才算没那么难受了,权当看着这银子的面子呢。” 一百两银子,足以让杨老爷子动心。 杨波对此,却是无动于衷。 当年,他还帮着他爹放羊的时候,在城里的酒楼跑堂的时候,一两银子,对他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后来。为了得到芙蓉的消息,甚至,为了能救芙蓉,他不惜背着他爹,十两二十两的往衙役手里塞银子,虽然,最后无果而终。 他早把银子看淡了。 阿英却是得意洋洋。 喻夫人一向抠门。 阿英跟了她这么多年,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从来不见多给,有时候做事不小心得罪了她。甚至还会克扣一些。 甚至逢年过节,也不舍得多发几吊钱。 可如今一张口,便是给一百两陪嫁,这足以让阿英在喻府抬头。 私下里,丫鬟,小厮,老妈子们纷纷围了上来取经。 “阿英啊,你是怎么把夫人伺候舒服的,瞧瞧,一百两啊,够咱们吃喝多少年了。” “是啊阿英,你教教我们呗,怎么样能让夫人高兴,到时候能给十两八两我们,我们就高兴死了。” 另有人小声议论:“夫人不会是病糊涂了吧,以前,夫人可从来不会这么豪爽,把银了看的跟命一样。虽说怀海城里不少人往喻府里送礼,如今账房那里,都有数呢,可夫人从不舍得花在我们下人身上。” 阿英便冷脸呵斥他们:“瞎议论什么呢,老爷都不知道夫人收礼,若再敢这样说,传了出去,看夫人不要你们的命。” 众人听此话,均噤若寒蝉。 成亲前一夜。 朴天赐为首的朴家人见天黑了,便收了嗓子,终于回去歇着了。 喻府难得的清静。 喻夫人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说是养神,不过是在想,派去京城里请的大夫什么时候才能来给她瞧病。 如今白天晚上的躺在床上,夜里倒睡不着。 阿英端着参汤进来,屋子里黑黢黢的,她不小心拌到了幔帐,差一点把手里的碗扔出去。 平时,喻夫人见她毛手毛脚,是要骂的。 这晚,却显的平静:“这么晚了,别伺候着了,你歇吧。” 阿英默默的将参汤放在桌上,然后取出火纸来点着蜡烛,卧室渐渐亮了起来,喻夫人的脸色如昏黄的烛火一样,黄里带着一点血色。 “夫人,把参汤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喻夫人摇摇头:“你喝了吧,我没胃口。” 这不过是客气话,虽喻夫人不想喝,可这么名贵的汤,也没有丫头喝的道理。 寻常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 阿英却恃宠而骄起来,她端着汤先是又客气了一回:“这参汤不是夫人要喝的吗?灶房里炖了好几个时辰呢,说是光这汤里的参,都值好几百两银子。夫人还是喝了吧。” “我不喝,反正凉了可惜,你喝了吧。”喻夫人在床上翻了个身,假装打了个呵欠:“喝完,熄了蜡烛,去睡吧。” 阿英心里美美的,两三口便喝完了参汤,她舔舔嘴角,吹了蜡烛,才心满意足的去了。 第335章 成亲当晚 天刚亮,朴家人便又敬业的在喻府门口哭了起来。 阿英由老妈子伺候着,喜气洋洋的换上了大红的喜服,梳上她最喜欢却从来没有敢梳过的奔月髻,发间插上喻夫人前些天送给她的簪子,还有杨家送上来的时新首饰,胳膊上的一对金镯子,是她指明了要的,杨波照办了。 穿戴好一切,杨家的轿子却还没来。 太阳升到喻府后墙上,院子里一切都明亮起来。 朴家的哭声也越来越响亮。 阿英没好气的揭下盖头,气呼呼的奔向大门口:“今儿是本姑娘成亲的大喜日子,你们不要哭了。” 朴家人很是不屑的看着阿英:“喻府只有一位小少爷,这姑娘又是从哪来的。” “反正你们别哭了,晦气。” “喻夫人都没说我们晦气,你又是哪个,不过是一个丫鬟。”人群里有人嘀咕:“穿了喜服也是丫鬟。” “阿英姐,别跟朴家人计较了,他们哭他们的,你嫁你的,两不耽误。”一个伶俐的丫头拉了阿英进屋。 阿英这才得意起来,伸出胳膊,将衣袖轻轻往上一撸,露出明晃晃的金镯子,进屋之前,她故意炫耀给众人看:“哎,都跟杨家说了,别弄什么金的银的,这么大的金镯子,戴在胳膊上,重死了。” 等丫头伺候着她坐下,她很是受用的从匣子里摸出一两银子来给丫头:“赏你的。” 丫头受宠若惊,拿着银子跑出去了。 过不久,几个老妈子闻风而来,各种奉承的话说了个遍。 阿英最爱听这些,每个人都有赏赐。 最后一个进来的小厮道:“阿英姐,这都啥时辰了,杨家的轿子怎么还没来呢?不会是反悔了吧?” “就是啊。这个时辰不来,怕是不会来了吧?”一个老妈子附和。 “说不准杨家人起晚了,或是路上有个耽搁呢,这么大的日子,怎么会不来,瞧瞧,光首饰。衣裳。还有银子,都给了不少呢,怎么会不把咱们阿英娶走?”另一个老妈子道。 阿英的脸色一下子阴了,继而。见大伙瞧着她,她又低下头去,扶了扶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以十分肯定的语气慢悠悠的说道:“今儿就是爬着来,他也会把我娶回去的。” 他,当然是指杨波。 “阿英姐就这么有把握?”丫头问阿英:“听说那杨波,可是一品楼的掌柜,是个有银子的。” 阿英冷哼一声:“有没有银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他会来娶我。” 话音刚落,喻府门口果然响起了唢呐声与鞭炮声。 朴家人的哭声,被这响亮而清脆的唢呐声给盖住了。 一屋子的下人顿时欢呼起来:“阿英真是神了,这不,杨家人说来就来了。” 阿英一个得意的笑。气定神闲的盖上红盖头,由一个老妈子扶着,给喻夫人告了别:“夫人…….以后阿英可就不能伺候了。” 虽说是哀伤的语气,阿英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嫁给杨波,至少是一品楼的正经夫人。 可在喻府,不过是一个下人。 喻夫人脸上瞧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当着众下人的面道:“去吧,总是留不住的,以后像伺候我一样伺候杨家人就是了。” 喻夫人倒是干脆利索,除此之外,再无交待。 这倒合了阿英的心意,她恨不得此时能长出翅膀,随便就飞到了杨家去。 杨波站在轿子一旁,寻常来接亲的,都会骑一匹马,胸前配着大红花,杨波却穿着一身旧衣,胸前干干净净,哪里有红花的影子。 阿英还没进轿子,便先掀起盖头一角,先是笑望着杨波,然后脸色便冷了下来:“怎么穿这身衣裳就来了?也不骑匹马,身上连喜花也没有,是不情愿来么?” “我情愿不情愿,你心里不是清楚?”杨波面无表情。 吹唢呐的也适时停了下来。 阿英气呼呼的坐进轿子里,低头间,她又看到了胳膊上的金镯子,金镯子叮叮当当,让她心满意足起来:“没骑马就没骑吧,反正是来娶我的,怀海城的人都知道了。” 朴家人冷眼盯着这一切。 随着杨波来的喜轿红扑扑的,像天边的晚霞,这些红色映衬在朴家人一片缟素当中,很是扎眼。 “哎呀,你死的好惨啊……死的好惨啊。”朴家人呼天抢地起来。 这喜庆的气氛,被朴家人一闹,抬轿子的都尴尬起来,更有喻府的看门小厮,默默的笑出了声。 “还愣着干什么,起轿啊,吹唢呐的,给点动静啊。”阿英急不可耐的掀起盖头吆喝起来。 唢呐声四起,总算把朴家人的哭声给盖住了。 花轿一路来到了杨家,跟着看热闹的人不少,也有来道喜的:“听说,光是陪嫁银子,喻府就给了一百两呢。” “这个阿英,我们也是见过的,在喻府里当丫头,见过世面,人家都说,一般小户人家的小姐,不一定能比的过她呢。” 杨波却是不发一言。 杨老爷子本不想笑,奈何众人都这样说了,儿媳妇也娶了回来,也只能认了,他的老脸上挤出一抹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王婶子站在人群里哭了,她本来想笑,可看着阿英有人搀扶着下轿,她心里又酸楚起来:“好好的芙蓉……唉……如今…….三个人都在天牢里呢。” “她婶子,你就别哭了,孩子们的缘分,都是天注定的。”一个婆子劝道。 “是啊,虽说芙蓉是不错,可如今,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天呢,或许,今年冬天都活不到了。”另一个婆子叹息。 杨老爷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拉过王婶子:“儿子,儿媳妇要拜堂了,你还站外面嚎呢,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可坐在屋子里,由杨波跟阿英磕头的时候,杨老爷子的脸色,却始终比王婶子还难看。 好不容易,宴席散了,杨波却已喝醉了。 王婶子扶着跌跌撞撞的儿子刚到门口,便听到坐在床沿上的阿英嘟囔:“不是交代过了,今儿晚上是咱们洞房的好日子,切记不要喝多了,喝的这么大酒味儿,晚上…….” 王婶子有些尴尬的扶着杨波进来,阿英看到面前的两双脚,这才住了嘴。 等王婶子转身走了,阿英才把杨波按到床上:“你们家人也真是的,白天这么长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往屋子里端碗饭,都快饿死我了。” 阿英的肚子咕噜起来。 杨波躺床上犯起了迷糊,他脸色发红,犹如喜轿的顶子。 阿英扯着他坐起来:“别装死鬼,今儿晚上可是正经日子,先把我的盖头掀开。” 杨波看也不看她一眼:“白天在喻府的时候…….的时候,你自己不是掀过了吗?” 阿英瞪眼,见杨波的脸扭向别处,她自己将头上的盖头扯掉了,四下张望,见桌上摆了一些水果及糕点,忙不迭的大口吃了些,顺了顺气,才趴到杨波耳朵边道:“今儿晚上,可是最难得的……” 杨波只觉得眼前冒金星,他心里压抑而难受,像谁用竹篾在一点一点片他的心。 而阿英描眉画眼,张着血盆大口想要亲他。 一瞬间他又想到了芙蓉,这个时候的芙蓉,应该很落魄吧。 他推了阿英一把。 阿英抓住床边的幔帐,才算没有倒下:“杨波,你不要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 “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你推我,算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跟我睡觉吗?”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跟你睡觉。”杨波依然不愿看她。 阿英坐到床上,试图去搂杨波,却被杨波给闪开了,她又望着金镯子,略有得意的道:“你爹娘可是知道,我肚子里怀有孩子了。” “你怀没怀孩子,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吧,就算我没怀孩子,可又怎样,你敢跟你爹娘说我没怀吗?你不敢。”阿英更为得意。 她吃饱喝足,取下了盖头,一只手搂着杨波的胳膊,任由杨波挣扎,就是不松手。 若在平时,她自然不能得手,这一次,杨波喝的浑身无力。 自从他生下那一刻算起,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 阿英的红唇刚落在杨波脸上,便听到了叩门声。 她只得暂停动作,推了杨波一把:“去开门。”见杨波身子软的如泥一样,只得先将他放下,自己理了理衣服,亲自去开了门,见是苏畅,她脸上一紧,心里虽不待见,却又不敢怠慢:“原来是苏公子来了,苏公子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吗?今天晚上可是我跟杨波的大喜日子,你看,这亲朋好友可走的差不多了。” 还没等苏畅说话,阿英就已下了逐客令了。 对她来说,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若不是苏畅而是杨波的爹娘,怕是阿英连门都不舍得开了。 苏畅见阿英心急火燎的,便揶揄道:“你很赶时间吗?” 阿英头一低:“苏公子…….说笑了,奴婢不敢。”说完这话,她又觉得不对,便昂着胸脯,抬起头来改口道:“我不急…….只是杨波喝醉了,需要休息了,苏公子若没急事,改天……” 第336章 洞房之夜出大事 苏畅倚在门边,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只是盯着杨波看了下,又盯着阿英,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簪子道:“送给你的。” 阿英不禁莫名其妙,苏畅怎么,这算是送贺礼么? 只是簪子看着倒也像是值钱的,她自然受宠若惊:“谢苏公子了……” “别谢我,这是芙蓉送你的。权当贺礼,只是我睡过了,所以来晚了。”苏畅语气冷淡。 杨波却“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坐起身子,他差一点又倒下:“苏……苏公子是说,芙蓉?” 苏畅点点头:“你不是喝醉了么?” 杨波是喝醉了,他看苏畅的时候,是看不清的,只是朦朦胧胧的,能看到一个身影立在门边,可是听到“芙蓉”二字,他还是顿时清醒了不少:“苏公子是说…….芙蓉被放出来了么?” 苏畅摇头:“若是这样就好了,哪像你,大喜的日子,芙蓉还在天牢里受罪呢。” 杨波急忙问道:“那苏公子怎么能见到芙蓉,这簪子又是……” 阿英的脸色已是不好看了:“原来这簪子,是芙蓉送的。” 两日前。 苏畅如前几次一样,偷偷溜进了天牢里。如今进天牢,他倒是轻车熟路了。 怕隔壁牢房的人发现,他依然换上衙役的衣服装模作样起来。 隔壁牢房的人却笑了:“下回就别换衣服了,反正我们也知道,你不是衙役。” 每次苏畅给芙蓉送了东西,芙蓉从不小气,每次都要分些吃的给隔壁。 隔壁的人不管是不是大恶人,芙蓉如此善待他们,他们也知感恩。并不提苏畅夜闯天牢的事。 “杨波两日后就成亲了,定礼也送过了。”苏畅盯着芙蓉。 芙蓉默然,继而“哦。” “其实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本来不爱打听,你也知道,我原本的工作,也不是打听这些的。只是。知道你跟杨波,算是朋友一场,也是邻居,所以。特来告诉你。”苏畅道。 芙蓉又“哦”了一声。 “白氏,你除了哦,也说点别的呀,我进来一趟,可是不容易的,难道,你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杨波?”苏畅急了。 芙蓉想了想,摇摇头。继而。她从发间摸出一支玉簪子来递给苏畅:“他要成亲了,我本应该送贺礼,可是,你看我,如今身不由已。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这玉簪子,跟了我很久了,你带我转送给他吧……不是……是送给阿英吧,我想着,她戴着也合适,只要别嫌弃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春娘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没料想杨波的亲事这么急,若是咱们在外头,唉…….” 苏畅握着那玉簪子,簪子还有芙蓉的温度,他紧紧的攥着,想了想,又叫芙蓉过来,芙蓉隔着牢房的门站定,他伸出手来,想把玉簪子给芙蓉插上:“你想送贺礼还不简单,我帮你送些银子吧,反正银子,我还是有的。” 芙蓉却往后缩了一步:“我都这样的境地了,哪能用苏公子的银子,这玉簪子,你就帮我送过去吧。” “真是死心眼,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送玉簪子。”苏畅叹口气,将玉簪子收好,又略有歉意的道:“好了,不说你了,反正你在这里呆着,暗无天日,已够辛苦的了。我帮你送到就是了。” 苏畅将这玉簪子看的很贵重。 阿英自从知道这玉簪子是芙蓉的,便有些不乐意:“送些银子也好,送些别的也好,送什么簪子呢。” “芙蓉被关在天牢里,又不是去享福,当阔夫人,哪里有银子?你若不喜欢,我拿回去便是。”苏畅欲上前夺。 阿英心里想着,好好的玉簪子,自己不要,去当铺里卖掉也是一个进项,为什么不要呢。这样想着,她便移步桌前,随意的将簪子放到喜桌上,大红喜字映衬着玉簪子,玉簪子里也有一抹红色。 或许是出手太急,玉簪子滑落到地上,碎成了几截儿。清玉碎一地,寒光如水。 苏畅有些急了,快步过去,细细的将几截儿碎片捡在手里,盯着阿英道:“你不想要,我还回去就是,你这妇人……” 看在杨波的面子上,苏畅没有再说下去。 杨波却已跌跌撞撞的将碎片抢在手里:“芙蓉送的,我自然收下…….收下……” 阿英怒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这玉簪子也不是很金贵。” 苏畅见杨波喝醉了,阿英又是这样一个人,站起身,抖抖袍子便走。 刚走出不远,便听到阿英重重的关门声:“半夜三更送什么簪子,杨波,快把碎片扔了,别扎了手。” “我不扔。” “都碎了,留着有何用,明明就是她不安好心,分明是想气我的,故意让人送什么簪子,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她早应该死了才好。”阿英嘟囔着。 杨波气恼:“你怎么这么歹毒?” “我怎么歹毒了?你刚娶我回来,就说我歹毒,是不是不想跟我好好过日子了?”阿英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杨波本想发作,可看到阿英,只能偃旗息鼓:“我错了,我不应该说你。” 阿英这才高兴起来,轻轻拥着杨波去床前,试图解杨波的衣扣。 杨波闪开了。 阿英又追了上来,一把给杨波按到床上,解开了杨波的衣扣,抚摸着杨波坚实的胸膛道:“虽然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可是,既然娶我了……” “我会对你好的。”杨波望着床顶。 床顶上的帐子,是大红色的,在这个夜里,分外刺眼。 “那好,反正你答应娶了我,过两日,回门的时候,我就跟喻老爷说,朴夫人的死,不关芙蓉的事,是夫人…….” “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是最好的。”杨波盯着她,这是她进门以来,杨波第一次盯着她看。 “是夫人……想着自己快要死了,害怕芙蓉跟春娘进了喻府,到时候小少年没有好日子过,才想着将手帕上的鹤顶红抖到豆腐上,正好给朴夫人吃了,朴夫人死了,然后加害芙蓉一家。反正那几个厨娘,因为帮着喻夫人说假话,天天做噩梦睡不好呢,我把喻夫人的事抖出来,她们就会托盘而出了。”烛火照在阿英脸上,她的脸都是红色的:“到时候喻夫人死了,芙蓉跟春娘她们,不就无罪释放了么?不就合你的意了?” 杨波眯眼,许久不动,只是手心用力的抓住那些碎片。 阿英又试图去抚摸杨波,却被他闪开。 阿英恼了:“都什么时辰了?” “我娶了你进门,你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就行了。”杨波翻身下床。 阿英忙从身后抱住他:“到时候我去跟喻老爷说实话,自然会挨板子,谁让我以前颠倒是非呢,挨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若你不肯跟我…….那说不准我就改了主意了。反正夫人对我很好,还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呢,平时,她吃的饭,喝的汤,都准我喝一点,最近她身子不好,喝的都是补汤,我偷喝,她知道了也不生气。” 听此话,杨波停下脚步,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将阿英搂在怀里。 “把那些碎片扔了,天牢里出来的东西,晦气。”阿英抚摸着杨波的胸膛。 杨波没扔。 阿英试图去掰开杨波的手。 杨波一直不松手。 阿英气极:“不就是一个贱人送的,想让你想着她呢。” “啪。”杨波扬手,给了阿英一个耳光:“她不是贱人。” “她就是贱人,若不是她在一品楼里勾引你,你怎么会不喜欢我?”阿英咬了杨波一口。 杨波忍着疼痛,推开阿英:“不准你这样说她。” 杨波长这么大,一向没有发过什么脾气,哪怕以前跟大哥大嫂住在一起时,被大嫂凌辱欺负,他从不吱声,可这晚,他的声音也很大。 “我就知道你护着那个贱人。”阿英哭了起来:“刚娶我回来,你就欺负我,明天我就回喻府去,就让芙蓉把牢底坐穿吧,不对,是芙蓉秋后就会被问斩。”阿英一面说着,一面偷偷的打量着杨波。 杨波转身坐到床上。 阿英刚想跟过去,便觉得腹中火辣辣的,疼的她差点抽筋,赶紧蹲下,却是越来越疼,她的额头开始冒汗。 “你怎么了?”杨波看出了异样。 “我肚子……好啊,你竟然在桌上的糕点里下毒……”阿英指着被她吃剩下的糕点:“你不想娶我……也不用害死我。” 杨波听了这话,懵住了。 糕点里有毒?这些糕点,都是自己的娘连日里跟白家村的婶子们一块做的,她们也吃了的,怎么会有毒? “你真的肚子疼?”杨波以为阿英在使计。 为了嫁进杨家,阿英使的计,已经够多了。 “我…….我…….”话还没有说完,阿英便跌坐在地上,身子一倒,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来。 杨波也被吓了一跳,叫了她几声,又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阿英分明停止了呼吸。 杨波的酒彻底的醒了。 阿英死了。 阿英竟然死了。 第337章 八字不合 那一夜,阿英到杨家来找他,两个人到牧羊河边,阿英曾偷偷告诉他,朴夫人之死的真相。 他曾试图说服阿英,让她在喻老爷面前说真话。 阿英答应了,可有一个条件,让杨波娶她,若不然,她死也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杨波怕芙蓉会死。 他答应了阿英的条件。 一开始,杨家不乐意杨波娶阿英。 为此,阿英使出一计,只说自己怀孕了的。 杨波挨着杨老爷子的骂,把阿英娶了回来,眼瞧着,就可以为芙蓉洗去清白了,可是阿英,她竟然死了。 杨波颤抖着去开门,想去叫大夫,却跟杨老爷子碰到了一块。 杨老爷子与王婶子已经披衣而起:“大半夜的,喝了些酒,吵吵什么,弄的白家村的人都听到了。”杨老爷子夜里也不忘抽着他的烟锅子,他脸上的沟沟壑壑,犹如村口那棵老树的皮。在斑斑点点火星的映衬下,有些恐怖。 自苏畅来送东西,杨老爷子就已经知道了。 阿英在婚房里大吵大闹,他也只有叹气的份:“这才刚成亲,就吵起来了,以后,可怎么办?我就知道,这个阿英,跟咱杨波,是八字不合。” “爹,娘……阿英她…….”杨波声音都在发抖。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一个人死了。 “杨波啊,你是不是喝醉了,今儿晚上是好日子,怎么能跟阿英吵嘴呢?”王婶子拉着杨波的手拍了拍:“既然娶了媳妇儿,就要疼媳妇儿。况且,她还怀着你的孩子。” “她…….没有怀孩子。”杨波喃喃道。 “你说什么?你真是喝醉了。”杨老爷子用烟锅子敲杨波的脑袋,见杨波整个人跟傻了一样。也不好探头往屋里看,便敲敲门道:“阿英,这么晚了,把杨波扶进去睡吧,别闹了,不好看。有什么话,你们小声点。在屋子里慢慢说。” 屋里没动静。 “爹。你别敲了,阿英死了。”杨波扶着门才能站稳。 “你说什么?”杨老爷子的烟锅子掉到了地上。 “阿英死了。”杨波声音颤抖,脸色有红转白。 一度,他以为自己是喝醉了。看错了。 可他盯着阿英,狠狠的盯了一回,才发现,阿英是真的死了。 王婶子哆嗦着打开门,刚一开门,便见阿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身上的大红喜服很是扎眼,可阿英的脸雪白雪白的,犹如这一夜的月色。阿英的嘴角。那抹黑血,却是触目惊心。 王婶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赤脚大夫赵老四很快被叫了来,甚至,由于杨老爷子的着急,赵老四的鞋子都没来的及穿。就被捉了来。果然是赤脚的。 先是诊脉,试鼻息,毫无动静。 阿英的身子渐渐硬了起来。 那一抹黑血,很是显眼。 赵老四摇摇头:“救不下了,已经死了,没有脉搏了。” 杨老爷子蹲坐在地上。 他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除了自己的爹娘因寿而死,还没有见过哪一家娶了新媳妇,新媳妇死在婚房里的。 “杨波,刚才生气,你是不是打了她?把她给打死了?”杨老爷子开始责问杨波。 杨波伸出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因握着碎簪子,手心里已有隐隐的血:“是,刚才,我打了她。” “你糊涂啊,怎么能把她打死呢,她虽不是小姐,可好歹是你娶进门的,是一条命,如今,你不是要抵命么?”杨老爷子愁的用烟锅子敲地。 王婶子直抹泪:“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发过什么脾气,可怎么就把她打死了呢?” 赵老四摇头道:“依我看,你们儿媳妇的死,不是被打的缘故,好像是吃了什么,被毒死了。” 杨老爷子手里的烟锅子又一次掉在了地上:“毒死了?” “可是自从她进门,白天没有吃东西――”王婶子辩解。 “她吃了桌上的糕点,说是饿了。”杨波像是失了魂儿,眼睛注视着手里的碎片,依然是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语。 王婶子哆嗦着走到桌子边,捡了一块糕点闻闻,然后自己吃了,却哭着道:“这哪里有毒呢,怎么她就死了呢?明明嫁进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杨老爷子从来没有如此不淡定过。 他央求着赵老四给阿英好好看看。 可面前的阿英,全然已死透了。 赵老四也无力回天。 一家人呆坐着到天亮。 鸡叫了。 白家村醒了过来。 阿英死在洞房当夜的事,不胫而走。 昨日拥到杨家大门口瞧喜事的人,又不约而同的来了。 这一次,他们在杨家院子里探头探脑,嘴里纷纷猜测着。 有的说:“怎么会在洞房的时候死去呢,会不会是因为杨家的小子…….?”那人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有的人说:“听说是吃了婆婆做的糕点才死的呢,白家村最近的风水可真不好,白芙蓉一家,刚刚被捉进天牢里,这不,邻居们刚成了亲,就出事了,得请个风水先生来瞧一瞧了。” 杨波的眼睛熬红了,虽身上还有酒味儿,可整个人,却是早就醒了。 官差来了。 陈九年打头。 “我说杨兄弟,你们家这是弄的什么事?”陈九年叹气:“好好的成亲,唉…….” 杨老爷子扑倒在地,拉着陈九年的衣裳:“我儿子没有杀人……我家老婆子也没有在糕点里下毒……” 他一向很少说软话。 平时对杨波,极为严厉,年轻的时候气盛,甚至动手打过王婶子。 可如今,面对气昂昂的官差,他首先想到的,是帮二人求情。 陈九年与杨波相熟。自然不为难他们:“别跪着,快起来,阿英是怎么死的,县老爷自然会查清楚。” “查什么清楚呢。”杨老爷子欲哭无泪,只拿烟锅子敲着自己的腿:“县老爷自己的亲闺女,如今都要死了,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呢。真是冤枉死。也没处伸冤了。” 杨波却默默的起身:“我跟你们走。” 这样一来,罪名可就加在杨波身上了。 杨老爷子抢着起身,伸出双手:“你们把我带走吧,不关我儿子的事。” “陈大哥。这事,不关我爹娘的事,他们是听到动静才出来的――”杨波试图为爹娘开脱。 “不关我儿子的事,赵老四都说了,阿英八成是被毒死的。杨波当时喝醉了,怎么会下毒呢。”杨老爷子哆嗦着道。 王婶子却是伏在地上哭的断肠。 虽不喜欢阿英,可如今她死了,一切都说不清了,难道自己家。也要家破人亡么? “你们就别争了。阿英怎么死的,到底有仵作,仵作会查验,当下,是带你们回去。先收押着,等查了真相,自然会放了。”陈九年低声道:“反正我是不相信,你们会害阿英,若害她,哪里有娶回家的道理呢。” 陈九年带着杨波便走。 杨老爷子欲追出来,杨波扭头道:“爹,你回去吧,别像芙蓉一家,都在天牢里,那可怎么办呢。”说着,他跪了下来,重重的给杨老爷子磕头:“爹,孩儿不孝了,让您跟娘操心了。” 杨波极少行此大礼。 杨老爷子也是训斥他训斥惯了的。 小时候,他交代杨波放羊,有一天,丢了一只小羊,他拿棍子,抽的杨波后背发紫。杨波咬着牙,硬是没叫一声。 后来,杨波挣了些银子,想买下原先的一品楼,他便百般阻挠,骂人的话说了一箩筐,可杨波只是笑笑,并不吱声。 杨波要娶阿英,杨老爷子差一点用烟锅子敲他的脑袋,可没想到,洞房夜里,出了这种事。 如今,杨波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的给他行大礼,倒让他心里发酸。 他颤抖着手,眼里流出了泪。 他鲜少在杨波面前流泪:“起来吧,哭啥,你又没害死她,县太爷要敢杀了你,我就不依。” 事到如今,杨老爷子还在嘴硬。 杨波也被关进了天牢。 本来,他会被关进普通的牢房,可陈九年想着,天牢里有芙蓉,关的近一点,至少能说上话。 芙蓉正在吃饭。 她手里端着一碗糙米饭,刚扒了两口,便觉得眼皮直跳,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他看到杨波耷拉着脑袋,跟在陈九年身后。 陈九年把杨波关在了芙蓉隔壁的牢房里,又叮嘱狱卒给他端了些吃的。 杨波哪里还有心思用饭。 他呆呆看着芙蓉:“你还好吗?” 芙蓉却答非所问:“你怎么,也被关到天牢里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又突然的静默了。 “说来也奇怪,这个阿英,在喻府的时候,活蹦乱跳的,要成亲时,成天在府里跟一只八哥一样,见人就说,生怕怀海城有人不知道,她要嫁给杨波了,可怎么洞房之夜,她就死了呢?”陈九年也暗自唠叨。 芙蓉的脸都白了:“阿英死了?” 前两日苏畅来传达消息的时候,还是喜气洋洋的。 没想到,成亲当日,出了这样的事。 杨波靠在牢房里,静静的看着芙蓉:“你瘦了……”. 春娘却蹲坐在那儿,嘤嘤的哭了起来,她心里一直担心,自己一家不得昭雪,可如今,杨波也进来了。 第338章 下跪 “阿英是怎么死的?”芙蓉问。 这个时候,杨波才定了定神,他低声述说了新婚夜的事,可却把阿英嫁给他的秘密给隐藏了,他不想芙蓉知道。 “刚才我听官差说,仵作会验尸,到时候,才知道,阿英是怎么死的。”杨波有些颓然。 并不是因为阿英死了,他才如此害怕。 他害怕的是,阿英突然死了,那阿英答应他的事,便做不到了。 这样一来,芙蓉的昭雪,又遥遥无期了。 “难道这天牢里,关的都是犯下死罪的人么?就像他们说,我们一家害死了朴夫人一样。”芙蓉隔着牢房跟杨波说。 杨波脱口而出:“你们没有杀朴夫人。” “你怎么这么说?”芙蓉道。 “我……”杨波想了想,才压着声音道:“是阿英跟我说的。” “阿英跟你说了什么?” “阿英说,朴夫人的死,与你们白家无关,是喻夫人下了毒,想要置你们于死地。” 芙蓉心里突突直跳。 在天牢的这些天,她一直在想,为什么喻夫人偏偏想吃自己家的豆腐,且对自己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原来,她是想借机害自己一家人。 “阿英真的这样说了?”芙蓉有些不敢相信。 “是,亲口说的,我本想着,这样,有她做证,或许,你们还可以昭雪,如今,阿英死了,县老爷怎么可能听我的一面之词呢。”杨波显的有些失望。 芙蓉呆立着:“这事,你万万不敢在县太爷面前说,没有证据,你会挨板子的。” 春娘却哭成了泪人:“若杨波说的是真的。那便是我连累了芙蓉一家了,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跟喻老爷当年……那……喻夫人也不会如此恨芙蓉吧?” 春娘的歉疚,倒让芙蓉不安,她默默的走过去,紧紧的抱着春娘:“是因为我大意了,所以才害的春娘你受连累。” 阿英一事。惊呆了怀海城。也惊呆了喻府。 用晚饭时,喻老爷问喻夫人:“阿英嫁去杨家以前,好像,没有什么不妥吧?” 喻夫人靠在软椅上。脸色很是疲惫:“能有什么不妥呢?我给了她一百两银子的陪嫁,这可是没有的先例了,况且,嫁去杨家的时候,不还喜气洋洋的吗?” 喻老爷点点头。阿英上轿之前,确实显的急不可耐,喜气洋洋。 陈九年摇头道:“什么喜气洋洋的,死的可惨了,嘴角都流了黑血。” 听此话。喻老爷再也无心吃饭。喻夫人瞪了陈九年一眼:“不是还有仵作的吗?什么黑血不黑血,不就是中了杨家的毒才死的。” 陈九年放下饭碗道:“仵作是验过了,说这个阿英,是中了毒才死的,不过。你怎么知道阿英是中毒死的,仵作不是在衙门里说的这事吗?” 喻夫人脸上一紧,忙拿手帕掩着嘴,装作擦拭的样子:“也不知道听哪个多嘴的下人说了一下,我就顺带的听了一耳朵。不过是我病的重,所以格外留意下人们的话罢了。” 自打芙蓉进了天牢,喻只初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平时在前厅吃饭,总是发呆。 后来,灶房干脆把他的饭单独送到书房里。 喻只初茶饭不思的,格格也就茶饭不思。 她不止一次的去找喻老爷:“放了芙蓉不就没事了,大不了赔朴家一点银子。” 喻老爷自然也想放了芙蓉,可手里没有凭据,他这个做老爷的,倒也不好说放就放。 喻夫人自然不愿意:“格格虽身份尊贵,可这怀海城里的人命关司,还得我们家老爷处理。” 格格跟点着了的小炮仗似的,直接冲到喻夫人面前:“朴夫人当日是跟你一块吃的饭,谁知道是不是你下的毒。” “噗……”喻夫人吐出一口污血。 “到底你们放不放芙蓉,你们若不放芙蓉,那喻只初会饿死的。”格格最担心的人,自然是喻只初了。 喻夫人冷笑:“格格不是应该关心苏家公子苏畅才对吗?” 格格对喻只初的那点心思,喻夫人早就看在了眼里。 格格得了好吃的水果,忙不迭的送给喻只初两个。 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不管喻只初喜不喜欢,也得给他捎上一份。 格格的心思,早由苏畅身上,转到了喻只初身上。 “格格在喻府很久了,难道就不…….”喻夫人试探着。 格格明显不吃这一套,她神气十足的以手掐腰道:“在喻府很久了怎么了,反正我也不会回京城的。夫人你就省了那份心吧。” 喻夫人被噎个半死,可又拿格格无可奈何。 门口又传来了朴家人的哭声。 “夫人哪,你死的太惨了,如今还没活到四十呢,怎么就一命归西了。” “夫人,你走了,让小的们怎么办哪。咱们翠宝堂以后可怎么办哪――” 格格只得去找喻只初:“朴家人哭了这么多天,怎么还不走?” “他们在等着,芙蓉被砍头呢。”喻只初垂下头去,努力想去翻书,却又显的有些焦躁,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看书。 窗外的一棵梨树,叶子又落了一层。 秋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可喻只初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格格听着喻府门口朴家人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提裙便冲了过去,她本想喝止朴家人,可还没张口,自己便先胆怯了。 她极少胆怯,这次却不一样。 转过头来,她拔腿就往喻府里跑。 直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的关上门,才窝在床上喘粗气。 苏畅与他爹一起,都看到了格格。 “格格最近……好像不太看重你了。怎么见了你还跑了呢?”苏怀山盯着苏畅。 喻老爷约了苏怀山到府里喝茶,顺便能谈谈最近怀海城接连死人的事。 苏畅无奈的道:“爹难道不知道,最近格格瞧上了……” 话没说完,便见一个人从棺材那边走了过来,先是盯着苏怀山,然后拍了苏畅一下:“你这小子,难道想说格格的坏话不成?” 苏怀山当即要下跪。那人却伸手扶住了。 苏畅抬头,与那人四目相对,有些尴尬,却也只得行礼,那人同样的挥了挥手:“免了。” “王……”苏怀山看看四周,朴家人哭的你死我活,不管真假,至少喻府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侧身领着那人进喻府。 苏畅直叹倒霉,也只得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进去。 喻老爷早摆好了茶叶等在那里了,听说苏怀山来,忙起身迎接,没料到苏怀山身边,却跟了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暗灰色马褂,内衬暗青色镶金袍子,腰里悬着黑赤色荷包,另有一块水色玉佩。 这穿戴,不是一般小户人家能有的。 喻老爷还在思量来者是谁,苏怀山已跨步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话,便与喻老爷,苏畅三人齐齐跪倒:“参见北静王爷。” 北静王爷,格格的亲爹。皇帝的亲兄弟。 平日里,辅助皇上政务,并没有听说会轻易出京城,更不会到怀海这种小城里来,所以,喻老爷这种县令,也并不太认识他。 喻老爷与苏怀山直直的跪着,显的很是谦卑。 王爷抬脚欲进前厅,搓了搓手,又扭过头来:“都起来吧,哪有那么些虚礼。”见喻老爷与苏怀山还老老实实跪着,便道:“难道不起来给本王领路吗?本王对喻府又不熟悉。” 喻老爷听了这话,才赶紧起身,袍子上的灰都顾不得拍,便赶紧伸手做请的姿势领路。 青黑色的铁观音,乌黑的茶盘,旁边的木筒里插着几朵新开的海棠花。木筒两边,摆了四五个圆凳,都是树桩做成,虽不贵重,却显的古色古香,很有韵味。 王爷也不客气,自己捡了个圆凳坐下道:“怀海城的县太爷,倒也会享受么。” 喻老爷只得俯身道:“王爷…….这样说下官,下官真是愧不敢当…….” 喻老爷只是以为,王爷在训斥了。 没想到王爷却指着铁观音茶叶道:“本王也爱喝这茶,快快沏上来,哎,你起来呀,我说喻县令,你也太…….不懂本王了,本王的意思,只是说,你们有情调,这样喝喝茶,很好嘛,没有别的意思,不用害怕。” 喻老爷与苏怀山面对着王爷坐了。 苏畅行过礼,本想开溜,没想到王爷眼神锐利,早防着他了:“苏畅,想往哪跑啊?不陪着本王用茶?” 苏怀山忙朝着苏畅使眼色,一面又陪着笑道:“犬子不懂规矩,真是该打。” 苏畅无法,被王爷盯上,就像是被网罩住的鹰,一时半会儿的,怕是飞不出去了。如今,也只好陪坐着。 喻老爷亲自倒了茶。 苏怀山笑着道:“不知王爷此次来怀海,是为了什么事?” “苏怀山,本王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王爷喝了口茶,头也不抬。 苏怀山吓了一跳,忙起身跪下。 王爷叹了口气:“本王开玩笑而已,看把你们吓的,你们若这样跪来跪去的,倒耽误了本王喝茶的雅兴了。再说,本王到怀海城来,也不是为了看你们下跪的。” 第339章 王爷 “那王爷来怀海城是?”喻老爷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皇上知道了怀海城总是出人命的事,所以派王爷前来查看?可皇上日理万机,显然对怀海城这小地方的事不可能了然于胸。 王爷叹气道:“本王来这里,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为了我那格格,听说她在喻府里住了好些日子了,就是不见回京城,本王本想派人来带她回去,可本王的格格,本王了解,他怎么会听下人的话呢,所以,还是本王亲自过来押她吧。” 喻老爷听此话,不觉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格格,终于要回京城去了。 喝过几杯茶以后,王爷端详着茶碗道:“刚才在大门口,我那格格看到我,吓的跟什么一样,往喻府里跑来了,她现在人呢?” 苏畅才想起来,为什么刚才在门口,格格看到自己转身就跑,原来并不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而是她看到了她亲爹,北静王爷。 “格格在府里住着,还算习惯,只是怀海没有…….”喻老爷拱手回话。 “把她给本王带过来,这么久不见了,看到本王,竟然跑了。”王爷虽是这样说,到底脸上充满了怜爱。 格格很快被带了过来。 她穿着淡蓝色镶金边小褂,深蓝色的长裙,搓着裙角,慢吞吞的扭到王爷身边:“阿玛…….” “你还记得阿玛吗?”王爷放下茶杯,故作愠怒。 格格放下裙角,跳了起来:“阿玛……人家都叫了阿玛了,你还想怎么样?” 王爷一向宠溺她,虽是想吓吓她,可听到她如此说,立马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式。转而笑望着她道:“你不想阿玛,阿玛可是想你了,你这个孩子,在怀海城一呆就是这么久…….” 格格捡了个圆凳在王爷身边坐下。 苏畅面对着她喝茶,一双眼睛只当没看见她。 王爷见苏怀山有些拘谨,头也不敢抬,便道:“苏怀山。你是不是还生本王的气?本王后来也想了想。当初为了孩子们的事,参过你一本,害的你如今蜗居在怀海城这地方,也没有了官职。确实是本王太过……” 王爷说了这样的话,苏怀山自然是受宠若惊的,他屈膝跪下道:“王爷这样说,苏某实在是不敢当,苏某之所以被贬斥,一定是苏某有了过错在先,不能怪王爷。” “阿玛,你做什么呢,喝茶就喝茶。老是让别人跪来跪去多没意思。”格格捧起一杯茶。“咕咕”喝了,将茶杯放下,摇着王爷的胳膊道:“阿玛,让苏伯伯起来吧。” 王爷哈哈一笑:“我就知道,我这女儿啊。中意苏畅,看,对这个苏伯伯,也是心疼的紧呢。” “爹――”格格很是尴尬。 苏畅嘴里的茶差一点喷出来,看来王爷果然是在京城里呆惯了,消息一点也不灵通了。如今格格早已改了风向,王爷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格格为什么来怀海城,我也知道,不过是为了追随苏畅,这些日子,格格不在王府,静下心来,本王也曾细想了想,之前总是阻碍二人,也没好好听苏畅的意思,如今,见格格一直不回去,想来跟苏畅…….本王一向疼爱这个女儿,如今,本王也不是执拗的人,苏畅,你就说句话吧。”王爷满心期望的看着苏畅。 苏怀山吓的更不敢抬头了。 前一次,因为苏畅的拒绝,全家被贬斥回了怀海城,在槐花巷子住了这么久。 如今,王爷又一次问苏畅的态度。 苏怀山一动不敢动,苏畅放下茶杯,看也没看格格。 王爷咳嗽了一声道:“苏畅,你若愿意,也说一声,别因为当着本王,就不好意思说了。” 苏畅起身,抱拳行礼道:“王爷…….我实在不能娶格格。” 王爷郁闷:“为什么不能娶格格,她未嫁,你未娶,也不曾辱没你。” “我…….”苏畅吞吞吐吐起来:“我…….就是不能娶她。” “为什么?”王爷站了起来:“难道你有了妻室,或者,跟哪家姑娘订了亲了?” 苏畅摇头。 王爷这才笑着坐了下来:“你又没有妻室,也没有跟哪家姑娘订亲,那跟我们格格不是很好么?反正本王也不曾嫌弃于你?我们格格的长相,在京城所有的格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王爷倒是苦口婆心。 格格却不愿意了:“阿玛,我不愿意嫁给苏畅。” 王爷嘴里正喝着茶,听此话“噗”的喷了苏怀山一身:“你说什么?” 格格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愿意嫁给苏畅。” “为什么?” 格格盯着苏畅,旋即又撇起了嘴:“苏畅啊,人长的又不耐看,又是个粗人,就会弄弄刀罢了,脾气又不好,还成天对我凶,而且,他又没有读过多少书。” 苏畅早已笑的面上开花,悄悄拱手对格格说道:“谢格格成全了。终于不要我了。” 王爷却被弄的一头雾水,当初爱苏畅爱的死去活来,差一点拿小绳上吊的格格,这会儿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如今提起苏畅,竟然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苏畅,你又惹格格生气了?”王爷冷了脸。 在他看来,这个苏畅,真是胆大包天,从来都不把金贵的格格看在眼里。 苏怀山已是紧张的差点跪下:“王爷,犬子他……..他…….” 苏怀山很怕王爷震怒。 “阿玛,这事不能怪苏畅,以前我是很喜欢他,想跟他成亲来着。”格格摆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珠子道。 “那现在呢?” “现在,我又改主意了。”格格轻描淡写。 王爷脸上这才浮现出笑意:“本王的格格呀,你终于想开了,肯跟阿玛回京城了。” 格格却摇头:“我没有说要回京城,我现在发现,我跟苏畅在一起。并不好,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我现在喜欢的人是喻只初。” 王爷更是一头雾水:“谁是喻只初?” 喻老爷惊的后背发汗,经苏怀山拉了一下,他才跪到了地上:“王爷,喻只初,正是小儿……” 王爷闹了个花脸。原来以为自己大度。成全了苏畅跟格格的事,格格便跟着自己回京城了,没想到,苏畅还是看不上格格。而且,格格竟然在这么短的时候内,又看上了别人? 自己还傻乎乎的要苏畅跟格格好,这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吗? “喻……喻县令,你真是大胆,格格虽是金枝玉叶,可一向很少出王府,自然也不懂得世间险恶,如今。你竟然让你的儿子来勾引……..”王爷想想格格在面前。还是没好意思把话说完。 王爷既然这样说,喻老爷这样的县令,自然也不好反驳。 “阿玛,喻只初他没有勾引我,你误会他了。是我自己喜欢他的。怪不得他……..”格格奋力帮喻只初说情。 说话间,喻只初已被带到了王爷面前。 芙蓉被关的这些日子,他已然瘦了些,看着有些憔悴。 外加朴家人在喻府门口呼天抢地,他连夜的睡不好,如今头发也没有细细梳,只穿着一件宽松的月白色袍子,腰里系着米黄色的宽束腰。 见了王爷,他也是不卑不亢,只是简单的行了礼,便退到一旁,并不坐下。 格格却坐不住了,上前去拉着喻只初:“快坐下呀,你这些天都没好好吃东西,身上也没有力气,坐下来歇歇。” 王爷:“咳咳…….” “阿玛,你咳咳什么,反正我就喜欢喻只初,我要跟他成亲。”格格拉着喻只初的衣袖。 喻只初努力的挣脱开了,往苏畅身边躲了躲。 以前,格格追着苏畅跑的时候,喻只初就见识过她的粘人能力,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么不幸,格格的兴趣又转向自己了。 格格只管抱着喻只初的胳膊不丢。 喻老爷只得道:“王爷,都是喻某没有管教好小儿,所以…….” 这样说,不过是给王爷一个面子。 一个堂堂的格格,这样追着一个男子不放,传出去,是会让人耻笑的。 “阿玛,喻只初不管怎么说,也读过几年书的,总是比苏畅要强多了,苏畅就会舞刀。”格格撇着嘴,试图说说喻只初的好处。 王爷一脸的尴尬。 不管是读书的也好,舞刀弄枪的也好,格格总是喜欢粘着别人,而别人总是对她没有兴趣。这让王爷这个做阿玛的,多少脸上挂不住。 本来进喻府,王爷是想挽回局面,想带走格格的,没想到,来的太急,倒没了解情况,白白在喻老爷以及苏怀山面前丢了面子。 此时的王爷,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心不在焉的喝了几口茶,便欲出喻府。 “不知王爷下榻何处?”喻老爷追了出来。 王爷到此,理应有怀海衙门接待。 “本王…….自然有住的地方,就不劳你们操心了,今日…….本王身子有些不爽,格格的事,咱们改日再议,格格,跟阿玛走。”王爷试图去拉格格。 格格却只管拉着喻只初的衣袖不丢:“阿玛,我不走。” 朴家人本来在大门口哭哭啼啼。见一个身份贵重的人,在喻府里跟格格如此这般,也不哭了,一个个或跪或坐,争着看热闹。 既然格格此时不愿意走,王爷也没有法子,格格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了,于是也只得转了话题:“门口一片缟素是怎么一回事?哪家死了人?” 第340章 自做多情了 朴家人又开始吚吚呜呜的哭起来。 已是入秋了,树叶“哗哗”的往下落,怀海城里有些凛冽之气。 风吹过,盖在朴夫人脸上的白布掀起了一个角,朴夫人死去多日,脸上依然乌青可怕,只是服饰,首饰未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朴家人站起身,为朴夫人盖好白布。 王爷站在那愣神,想了想道:“慢着——” 朴家人不解。 “我认识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王爷低头细想:“怎么停尸在喻府门口,不速速埋葬呢?” “王爷怕是说笑了。”喻老爷拱手道:“这位死去的夫人,是…….” 朴夫人的家人一听是王爷,赶紧抢着答话:“小人的夫人,死的冤枉,如今凶手关在天牢里,却不问斩,小人的夫人死的冤屈……还求王爷做主。” 王爷又仔仔细细端详着躺在那的朴夫人,突然,他眼睛一亮:“这个死去的女子……本王我…….果真认识。” 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朴夫人不过是怀海城的一介妇人。 王爷乃是尊贵的皇亲国戚。 二人怎么会有交集? 翠宝堂的掌柜,朴夫人的相公朴天赐上下打量着王爷,见王爷穿着打扮极为不凡,便凑上来道:“王爷……难道跟我们夫人……是亲戚?” 说这话,已是大不敬。 本来朴天赐隔三差五的在喻府门口假装哭泣,已让格格厌弃,这会儿见他奔上来攀关系,便鄙视的道:“我们王府何时有你们朴家这门亲戚?” 王爷拍了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这个躺着的妇人,她是怀海城翠宝堂的夫人吧。” 王爷来怀海城。本意是找格格。 京城事务繁杂,他多日不上早朝,找的借口是身子不爽,偷偷溜出京城,并不敢闹出大动静,以免让皇上知道,觉得这位王爷不知轻重。竟敢欺君。 如此以来。为免来来往往太过打眼,所以他只随身带了两个家仆就出了门。一路从京城到怀海城,并不敢过多暴露身份。 直到见了苏怀山,一口一个王爷的叫着。王爷的身份才露了底。 王爷一向疼爱格格,进入怀海城以后,找了个歇脚的地方,便着家仆打听格格的事。 知道格格安好,在喻府里吃的好住的好,他便放心了三分。 想着买些首饰等物件做为见面礼送给女儿,便带着家朴逛到了朴家开的翠宝堂。 翠宝堂里,朴夫人正无聊的磕着瓜子,见王爷穿戴富贵。当即招呼了起来。 最后。经不住朴夫人的三寸不烂之舌,王爷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串珍珠项链。 用朴夫人的话说,这珍珠项链,圆润,均匀。皆是上好的货色,就是拿到京城里,皇上的后妃见了,也会欢喜。 王爷想着,这样,倒也配的上自家格格。 可回到住地,店里的掌柜亲自端茶倒水,发现了这珍珠,近看之下,不免品评一番。 在掌柜的看来,这珍珠项链,明显是假的,虽外表瞧着圆润,光泽不错,可细看之下,圆的分外离奇。 王爷却是不信,他赔上了一些银子,还给了翠宝堂一个金锭子才换来的这东西。 掌柜笑道:“不瞒贵客,您若不信,倒有法子一试。” 王爷点头。 掌柜的伸出手来,将珍珠项链握在手里,在其中一个珠子上面一划,只是轻轻一划,白色的粉末便落了下来,像是冬天的雪一样。 王爷愣住了。 掌柜的没有骗人,便是朴家在骗人了。 王爷在京城里,从没有人敢欺负,来到小小的怀海城,竟然被一个小小的首饰铺子给阴了。 心里自然气不过,拎着珍珠项链去理论。 朴夫人倒像是久等了似的,翘着腿坐在桌边,接着磕瓜子。 “你们卖的假珍珠。”王爷把项链扔给她。 “这珍珠项链,一看就是假的呀。”朴夫人看也没看项链,只是笑。 “明知道是假的,你还骗我上当?”王爷脸都红了,竟然有人敢骗到王爷头上,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这位大爷,您在我们这买的项链,可是真的,这假珍珠项链,谁知道是您从哪弄来讹我们的?”朴夫人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翠宝堂里常年卖假首饰,假珍珠,甚至是镀了一层银的银簪子,不过是骗些银子。 对于那些回来找麻烦的主顾,朴夫人一向都用这招。 所以王爷发现问题之后回来,她一点都不慌乱。 王爷怒:“信不信,我带人把你们这……这叫什么……翠宝堂砸了?” 王爷说干就干,不等朴夫人说话,伸手就去柜台上,抓起一把不知是真是假的珍珠,扔的满地都是,随即,又拿起几支做好的银簪子,一口气给扔到铺子外。 想进翠宝堂买首饰的,一看这架势,转身就跑。 朴夫人叫了两个伙计上来,可还没近王爷的身,王爷只瞪了俩人一眼,俩人就吓的倒退三步。 朴夫人见王爷不是好惹的,倒也来了主意:“不如,帮您换一条?” “这么一个假铺子,还不关了,留着做什么用?再不关,我可要找到怀海城县太爷那里,强行给你们关了。”王爷不依不饶。 朴夫人恨的牙痒痒。 朴家就是靠吃这碗饭才走到如今,怎么可能说关就关。 见王爷不好惹,朴夫人眼睛溜溜一转,又来了主意:“不如您明儿上午再来吧,明儿上午我们掌柜的也在这儿,到时候,您想要怎么样,便怎么样,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大爷可别为难我。” 王爷听她说软话,又说做不得主,也只得先回去。 谁知,朴夫人知道这次惹下祸事,等王爷一走,便带上两箱银子奔去了喻府。 喻夫人收下银子,自然帮朴夫人圆场。 第二日,她便轻轻松松派了一些亲信,还有几个穿便服的衙役,只说有人到翠宝堂闹事,打他一顿,赶他走也就是了。 结果,王爷果然被狠狠的揍了一顿。 若他亮出王爷的身份,估计会把这伙人给吓个半死,可他咬死了不说自己是王爷,翠宝堂的人只当他是一个外乡人,一点也不手软。 王爷带着一身的伤回到住地,家仆吓了一大跳。王爷怕说出来让人难堪,脸上又挂不住,便只能扯谎,说是走路时,不小心跌倒了,身上的伤是摔的。 如此以来,又在住的地方养了好些天,直到身上的淤青消除了,这才到喻府里来。 本来想着,处理了格格的事,到时候顺便去翠宝堂治一治朴夫人这个狠毒的女人,没想到,如今,竟然发现朴夫人直挺挺的死了。 盘旋在王爷头顶的阴云一扫而光,王爷盯着那口崭新的棺材哈哈笑起来:“果然如京城佛院的大师所说,人在做,天在看,这个朴夫人,真是自做孽,不可活了。” 朴天赐听王爷这样说,虽心里不爽快,可也不敢顶嘴,只是耷拉着脸装可怜:“王爷这样说,可是要小的命了,我们夫人,可真真是被毒死的,可毒死夫人的那个人,虽说如今被关在天牢里,就是没人敢要她的命,还求王爷做主……” 朴天赐说着,跪了下来。 朴天赐一跪,朴家老小齐刷刷跪倒,像夏季被镰刀削过的麦穗。 这倒让王爷犯迷糊了。 可是转念一想朴夫人的刁钻霸道,此时她的死,倒让王爷觉得,终于死得其所了,反正留着也是祸害。 格格也附和着道:“阿玛,你若没事,就回京城吧,反正怀海城的事,不是有县太爷么?” 她只想快点送走阿玛,这样,自己还能留在怀海城,天天看到喻只初。 苏畅拉她到一边,只是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她就冷了脸:“苏畅,男女授受不亲,你拉我做什么?” “当初对我好的时候,恨不得像个烧饼天天贴我身上,如今我只是扯一下你的衣袖……”苏畅瞪着她。 “扯一下衣袖也不行。”格格大声道:“只有喻只初一个人能碰我。除了他,谁也不行,包括你。” 看来,格格真是坚贞。或者,格格在装坚贞给喻只初看。 这一会儿,突然又变的淑女贤良起来。就好像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一样。 喻只初默默的背过身去,离她远远的才站住了:“我才不会碰你。” 苏畅“噗”的笑了:“格格,不是我说你,就你现在这样,就别打喻只初的主意了。反正打了也是白打。” 格格跟苏畅在一个角落里站着,她的脸愈发红了,见苏畅嘲笑她,便恨恨的道:“你比我好很多么?你的那点鬼心思,别当我不知道,你也不比我强多少。你没事拉我做什么,喻只初会不高兴的。” “喻家少爷根本就没把你放心上,你就别老孔雀开屏——自做多情了。”苏畅冷冷的道。 也就只有苏畅,敢这么说她,甚至,王爷都不敢。 格格习惯了苏畅朝她泼冷水:“我就自做多情,苏畅,你这不是吃醋了吧?难道,你喜欢上本格格了?” 第341章 格格也挨打 “你想的倒美。”苏畅抱着胳膊道:“我可以教你一个让喻只初喜欢你的办法,至少这样,以后或许你就可以不用自做多情了,两情相悦,岂不是好?” 格格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她抬起脚,趁人不备,踢了苏畅一下:“有什么好主意,还不快讲出来,还藏着掖着,你不知道本格格喜欢他喜欢的很辛苦吗?” “那你就跟你阿玛说说,让他管管朴夫人的事,管管芙蓉一家的事。”苏畅帮着出主意。 格格摇头:“你的主意不是说让喻只初他喜欢上我么,怎么扯出我阿玛来了,还让他管朴夫人的事?” 苏畅急的摇头叹气,听格格这话,苏畅的智商明显跟她不是一个频道的,想让她听的明白,只能讲的透透彻彻,不带一点拐弯抹角:“格格,你这脑子,唉,难怪你到处喜欢别人,别人却不喜欢你。你让王爷管了朴夫人的事,不是就管了芙蓉的事,到时候朴夫人的事水落石出,不管芙蓉得个什么结果,喻只初不就放心了,喻老爷也放心了?到时候,喻只初他不感激你?这难道不是你表现的好机会?” 格格拍着后脑勺,似乎恍然大悟:“听你这么说,倒也是。” “那你刚才……还跟你阿玛说,让他赶紧回京城去,这一堆人里,只有你阿玛官品最大,如果你阿玛想帮芙蓉一家,那可就容易多了不是?”苏畅继续做格格的思想工作。 格格这下倒高兴了,听了苏畅的主意,她差一点蹦起来,见喻只初望了她一眼,她赶紧装作淑女的样子,理了理裙摆。一步三摇的走到王爷身边:“阿玛…….你暂且不要回京城里了。” “本王一个人自然不回去,回去也得把你带走。”王爷斩钉截铁。 “我也暂时不回去了…….阿玛…….你快叫人,把朴家人轰走,把白芙蓉一家,从天牢里捞出来。”格格装作一副英雄救美的模样来。 苏畅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这个格格,追男人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可这智商。却总是蜿蜒起伏,怎么也跟不上她追男人的步伐。 刚才自己告诉她,让王爷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鸡蛋都变成了烧饼味了呢。 “你这孩子,又乱说话。这些事,不是县令管的吗?我来只是带你走。”王爷似乎不想插手,至少,如果公然以王爷身份在怀海城抛头露面,那很可能他就暴露到京城去了。 “我不走。阿玛不管,我就不走,不回京城。阿玛,你这个王爷。什么也不管。那你当王爷还有何用?专门陪着皇上听小曲儿的吗?”格格也不示弱。 王爷拿她没办法。 平日里在王府,她闹一闹大小姐的脾气,也就是了。 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格格竟然这样说他,王爷更是没有面子。他急的皱眉,只得拉着格格的胳膊:“跟本王回去。都是你娘当初把你惯坏了。” “我不走。”格格宁愿跌坐在地上。 “你走不走?”王爷假装发怒。 “不走,死也不走。”格格别过脸去。 “混账――”王爷说着,给了格格一巴掌。 自小,都是格格打别人,没人舍得打她。 她来了怀海城以后,光是尊贵无比的喻夫人,都接连吃了她好几个耳光,感怒而不敢言,可如今,王爷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 众人有些尴尬。 喻只初还以为格格会大吵大闹,没想到,格格却像突然长大了似的:“阿玛,以我对白芙蓉一家的了解,她是不会害人的,这里面一定有冤屈,阿玛……你打我一巴掌没有关系,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帮着把这人命案给结了。你再打我一巴掌都行。” 王爷的手垂在半空。他既心疼,又感慨。 格格突然跪倒在他面前,这更让他手足无措。 平时给王爷下跪的人,不计其数。 可格格这个女儿,寻常时候,并不跪他,甚至,还要揪着他的胡子玩儿。 可如今,这个女儿端端正正给自己下跪了。 王爷有些哽咽:“你……起来。” “阿玛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哪怕阿玛打死我。”格格异常坚定。 王爷自然不舍得。 喻老爷与苏怀山也只有劝着的份儿。 王爷定了定神,也没说管,更没说不管,带着一个家仆便走,格格跪在那,愣住了,以往,她的阿玛从来不会丢下她不管。 苏畅凑了过去:“格格…….这事怪我…….” 格格却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道:“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反正阿玛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我这就跟着他,直到管为止。” 这些天以来,格格不分白天黑夜的要缠着喻只初,此时此刻,为了芙蓉的事,她似乎连喻只初也给忘了,一路狂奔就冲王爷而去,嘴里喊着:“阿玛…….你听我说…….” 这一夜,喻只初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突然有点睡不着。 苏畅翻来覆去的在想,白天自己出的主意,看来是害惨了格格了,至少在众人面前,王爷没有给她留面子,而且格格追着王爷而去,不知是怎么样一个结果。 次日一早。 出乎意料的,王爷与格格一起,来了喻府,而且,王爷的脸色,看着还不错。 格格如一只欢快的鸽子,蹦蹦跳跳的跟在王爷身后。 倒不知这二人说了什么,或者格格跟王爷说了什么,能让王爷又来了喻府。 喻老爷正用早饭,见了王爷,赶紧拱身行礼,请王爷上座。 王爷也不客气,捡了上座坐了。面对着一桌子的吃食,笑笑道:“这么些好吃的,喻县令的生活可以。” 喻夫人颤颤巍巍的给王爷行礼,一面用手帕捂嘴,狠狠的咳嗽了一回道:“我们家老爷…….最是清廉,如今,这些菜。多数是府里自己种的。这些天,为朴家死人的事,还有我那死去的丫头阿英,我家老爷头发都快白了。饭,极少用的。” “夫人身上不爽快?”王爷问。 喻老爷忙代为答道:“回王爷的话,内人她…….一直身子虚弱,近半年来,一直喝药,却未见好。” 格格一向看不惯喻夫人,便对王爷道:“阿玛,喻夫人虽病着,可饭量不小呢。这些天。喻老爷跟喻只初二人吃的,也未必有她吃的多,想来是心情舒畅的很。” 喻夫人几乎咬牙切齿,却还得忍着。 王爷拉着格格的手道:“这个女儿,被我惯坏了的。今日来我是想问一下喻县令。听说怀海城接连出人命官司…….” 喻夫人忙道:“可不是,王爷怕也瞧见了,喻府门口,朴家人躺尸多少天了。” “本王也听格格说了这些蹊跷事,本王想着,怕是喻县令还会升堂,到时候,本王一块去听听。” “是。”喻老爷忙拱手道:“那是怀海城老百姓的荣幸了。” “还有,听说朴夫人是中毒死的,而那个丫鬟阿英,更是死的不明不白。鉴于怀海城地方不大,出色的大夫怕是不多,昨夜里,我已派了家仆,快马加鞭的去京城里,另找一位有资格的大夫,并一位有资格的仵作来,到时候,咱们细细品一品这个案子。”王爷清了清嗓子道。 喻夫人端着碗,装作喝粥,实则是仔细的听着王爷的话,听说要找大夫并仵作来,喻夫人只觉得嗓子里一阵干痒,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吸了一口凉气,不禁又费力的咳嗽起来。 “喻夫人这是?”王爷道:“回头等京城里的大夫请来了,也能给喻夫人瞧一瞧,倒没白来一趟。” 喻老爷赶紧道:“谢王爷。” 喻夫人红着脸道:“我也不打紧,只是刚才……呛着了。” “夫人呛着了,很害怕吗?”格格插嘴道:“请大夫跟仵作来,是验看朴夫人跟阿英的,夫人紧张什么?” 格格说话,一向不论尊卑。 这一点,喻夫人早就知道,心里却不舒坦,面色也不好看。 王爷笑着道:“我这个女儿,唉,倒像本王年轻时的脾气。” 三日后,便是开堂公审的时候。 喻老爷向王爷说定了时辰,怕王爷忘记,又记下了王爷落脚的地方,说是三日后升堂前,派人去请王爷。 正欲走,迎面进来一个穿黑色衣裳的老人。 老人行走匆匆,身上背着一个药箱,身后跟着一个小厮。见了王爷,倒先跪了下来:“参见王爷。” 王爷颇为惊讶:“我的家仆昨夜快马回去,这么快就把你接过来了?” 来的人却显的有些迷茫:“我此次前来,并没有见王爷的家仆。” 来的人,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夫,姓程,平时人称程大夫。 因他行医的医馆离王府极近,所以,王府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一般不去叫太医,去传了程大夫进府,倒是又快又准。 这些年来,王爷与他倒熟。 “那你怎么…….急匆匆到怀海城来了?“王爷也迷茫了。 “是……..“程大夫放下药箱道:”不瞒王爷说,是有人去京城里请大夫,给了银子的,说是主家夫人身子不爽,描述了病情,我便跟着前来看看。也是因为…….王爷没在府里,我……闲着也是闲着。医馆里还有别的大夫看诊…….” 第342章 不想活了 王爷笑笑:“程大夫一向不看重银钱,本王想着,你这次来,一定是听说有疑难杂症了,你是个对医术上心的人哪。” 原来程大夫此次前来,并不是得了王府家仆的信儿。而是因为,喻府专门去请的。 当真这样,王爷也不便多说。 任由程大夫去给喻夫人看诊抓药。 为表尊重,王爷又重新坐回到前厅里,厨娘老妈子们进进出出的把饭食收拾了下去,另外端了茶进来给王爷并喻老爷。 一行人屏声静气。谁也没有说话。 喻老爷喝了口茶,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道:“你也不必忧心,这程大夫,我是知道的,在京城里,是有好名号的,喻夫人的病,能找他来,也能知个底细了。” 喻老爷压着声音道:“其实内人的病,延续着这么久了,我倒也习惯了,只是,天牢里的事,一直也没有个头绪,是下官无能,也查不出个分毫来……” “这…….格格都跟我说了,所以我才让家仆去请京城里的大夫跟仵作,或许,就能有个转机呢,等等看吧。”王爷喝了口茶,听着窗外“呼呼”吹起的风,不禁朝着喻夫人卧房的方向瞄了一眼。 程大夫已进去很久了。 平时他到王府看诊,一般把脉,都是一瞬间的工夫,可如今,已换了两盏茶,怕是有一柱香的时间了。 黑云压顶,院子里突然暗了下来。更显风的凛冽。 “天冷了,再过不久,怕就要下雪了。”王爷若有所思。 喻老爷听到这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不瞒王爷,秋后问斩,一直都是这规矩。可如今,眼看时辰就要到了,可这两起死人的案子,我竟然没有半分……唉…….无能啊…….” 别的官员,在王爷等人面前,恨不得极尽巴结之能,或是把自己描绘的如何兢兢业业。如何恪尽职守。如何的冠冕堂皇,可是喻老爷,却一直在埋怨自己无能,这倒让王爷对他刮目相看:“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无能。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应该……不是一个昏聩的官哪。” 格格忙道:“阿玛说的极是,不但喻老爷为人做官不错,就连喻只初,平时读书也上进呢,做人也彬彬有礼。” 一谈及喻只初,格格就有说不完的话了。 王爷只得赶紧打住:“你这孩子,平时在王府,女工针织都不学。书也没念过几本的。不过瞎混,怎么知道别人读书上进,彬彬有礼了?” 格格被说的红了脸。 眼瞧着喻老爷这个人还算老实,王爷为官多年,看人还算有些眼光。所以对喻老爷的印象添了三分,对喻只初的印象,自然也添了三分。 “阿玛……喻只初他虽然没有考取什么功名,可是他……”格格一有空闲,便欲扯出关于喻只初的事。 喻老爷只得拱手道:“蒙格格垂青,小儿…….实则不爱看书,若不是下官一直挟持着,怕如今字也识不得多少,功名之事,更不敢奢望了。” 王爷听喻老爷如此说自己的孩子,倒是点了点头。 “王爷――”程大夫背着药箱出来,直接跪倒,像是有些虚脱,他在王府行走多年,从来没有如此模样。 “起来吧,没有别人,不用虚礼。”王爷虚扶了一把。 程大夫这才起来,下人们搬来一把竹椅子,程大夫欠着身子坐下了,掏出手帕来擦擦额头的汗。 如今天气已有些寒凉。他的汗还是湿透了衣衫。 难得程大夫如此狼狈,显然,这一次遇上了棘手的病况了。 喻老爷忙道:“有劳大夫,不知内人她…….” 程大夫看着王爷的脸色。 “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从京城到怀海城,也不算近,就是想听你的实话。”王爷摆了摆手,示意程大夫实话实说。 程大夫叹了口气道:“不瞒王爷,不瞒喻老爷,夫人这病,如抽丝剥茧…….” 喻老爷听不明白。 王爷道:“程大夫,你细细的说,慢慢说。” 程大夫比划着道:“我行医多年,也极少遇到这样的症状,身子极虚弱,受了风寒,咳嗽起来便没完没了,且脉象极弱,嘴唇等处易出血…….依我看,怕是重症了。” 喻老爷听此话,心里已明白了几分:“程大夫……..说的倒没错,怀海城里的大夫…….瞧了个遍,药也是喝了不知多少碗,身子竟是越来越重了,说是虚,可补了也没有用,人参,乌鸡,成日也炖了喝的。” 程大夫摇头道:“夫人的病,补已是无用了,如今,准备后世吧,能不能过的了这个冬天,还是未知数。” 王爷知道,程大夫看诊,一向很准。 所以如今,听说喻夫人已是病入膏肓,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喻老爷虽有心理准备,可听此话,还是有些震惊,不知能不能过的了这个冬天?如今,秋天已到,冬天,不就随之而来了吗? “嗵”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顺着声音望去,却是喻夫人,像个无助的木偶,挣脱了丫鬟的手,身子一软,顺着屏风,跌坐在地上:“我是没有救了么?”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喻老爷示意丫鬟将夫人扶进去。 王爷忙道:“程大夫,这怀海城虽小,可本王也看到了,吃的用的,一应药材,还是齐全的,你看喻夫人需要用什么药,就开来吧。” “王爷……夫人已是药石无灵了…….”程大夫有些为难。 王爷朝他使个眼色。 程大夫回过神来,喻夫人还听着几个人的对话,自然不能让她心灰意冷,当即道:“虽然医书上说,这种病极为厉害,可民间有的是偏方,我行医多年,也识得几个偏方,这就开了来,让他们抓药来给喻夫人服用。” 也不知喻夫人有没有把这几句话听在耳朵里。 她只是觉得脚下发软,浑身无力。任由丫鬟们扶着去了,走了几步,却又回转身子,吃力的抓住丫鬟的手,来到前厅里,“扑通”跪在喻老爷与王爷面前:“我死了不要紧,可是…….我那个婢女阿英,死的实在是冤枉……还求王爷,老爷为她做主。还有门口的朴夫人……她是我邀请来府里用饭的,可如今…….若不能为她俩昭雪,严惩天牢里的恶毒女人,我即便死了,也不能瞑目。再说,让她们枉死,我……也不想活了的。” “那我得恭喜夫人你称心如意了,刚才程大夫还说,夫人怕是不能久活,正好,夫人也不想活了。那么天牢里的人死不死,夫人还是少操心吧。”格格先是看不过去了。 喻夫人的假惺惺,太过明显。 喻夫人拿手帕抹眼泪:“王爷,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是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渴求呢,只求给阿英及朴夫人伸冤,以后到地下,我也才好见人。” 格格住进喻府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喻夫人如此悲痛万分的。 前一阵子,怀海城的大夫轮流的来给她看诊,她身子不爽,又是摔东西又是骂大夫,瞧着很有气魄,可如今,却像是一只生了病的猫,处处透着可怜相。 王爷显然是动了情:“喻夫人快起来吧,这事,本王一定跟喻老爷一起,查个清楚,不但是给喻夫人你一个交待,也是给怀海城的老百姓一个交待。” 喻夫人这才起身,擦泪,由丫鬟扶着,慢吞吞的去了。 喻夫人穿一件油青色镶黄花袍子,外衬一件黑色镶金边长褂,腰里缠的是如意绣花束带,如今头发掉的越来越严重,剩余的一点头发被她束到脑袋中央,还指挥着丫鬟给她发间插了两支极细的和田玉簪子。 看来,她还注重打扮,看来,她并不是真心想死,她还想活很久,不然,怎么会叫下人去京城里请大夫。格格这样想着,便又把喻夫人鄙视了一回。 “程大夫,你且在喻府里住下吧,三日之后,公堂要开审。明日,还有你要忙的东西。”王爷说了这半天的话,也累了,由格格跟着回去,把程大夫留在喻府里安身。 一阵冷风吹来,王爷打了个哆嗦。 “阿玛,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个喻夫人所说的话。”格格扶着王爷,突然想起了喻夫人的模样,喻夫人嘴唇青紫,却极爱涂上鲜红的颜色。 “我瞧着,那个喻夫人,倒是通情达理的。”王爷默默的道。 “才不是呢。”格格甩开了王爷的手:“她只是想害死天牢里的人。” “天牢里的人,难道不是犯了天大的错事才被关进去的吗?杀人者,自然要偿命。”王爷回过头来,招呼格格上前。 格格却撇嘴道:“还好阿玛你不是皇上,不然,一定是昏君。” “你――” “反正喻夫人是个不简单的人,以前阿英活着伺候她的时候,她还常常打阿英呢,怎么阿英死了,她跟死了亲娘一样,我才不信她不管自己死活要为阿英伸冤。”格格气鼓鼓的道:“最讨厌这种虚假的女人,所以我来怀海城不久,就打了喻夫人几耳光。以前还后悔呢,现在,一点也不后悔了。” 第343章 去天牢 王爷一向骄纵格格。 格格三番四次的要求王爷亲自来过问怀海城的人命事,王爷唯有照办。 公审之前,王爷打算去天牢里走一趟。 未进天牢,便先见了杨波的爹娘。 杨老爷子把他最爱抽的烟锅子都收了起来,这两日,急的他上了火,嘴角都长了燎泡,此时的他,正迷惘而着急的在天牢门口转悠。 王婶子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放着一壶烧酒,一只烧鸡,还有一些凉牛肉。她几次同天牢门口的衙役说好话,可结果依然是一盆冷水。 王婶子蹲坐在天牢门口抹泪:“如今,一点饭食也递不进去,孩子们不知饿成什么样了。” “只是让你准备些吃的,你准备这烧酒加烧鸡,倒像是给死人送行的。”杨老爷子见饭菜送不进去,也有些急了,便揶揄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说话不吉利,忙捂着自己的嘴巴:“话可不能乱说的。这些孩子,不会有事的。要走,也是我这老头子先走。” “我就说呢,怎么青天白日的,杨波要娶喻府的丫鬟,还娶的这么急,谁知道,刚娶回来,丫鬟就死了,都是命啊。”一个看热闹的人默默的道。 “如今一场喜事,很快就要变成一场丧事了,唉。”另一个附和。 怀海城里,杨波对人一向不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城里众说纷纭。 一开始,杨老爷子还会咬着烟锅子去跟别人理论。 如今,他喉咙也快哑了,任由他们说去吧,他只是担心天牢里的杨波。 王爷一来,衙役们慌忙跪倒行礼。 王婶子听说这位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忙放下篮子。伏在地上抱住了王爷的腿:“求王爷救我们家孩子…….” “这是?”王爷一头雾水。 “阿玛,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杨波的娘,如今杨波娶了喻府的丫鬟,那丫鬟却死了,杨波也被关在了天牢里。”格格小声道。 “都起来吧。”王爷挥挥衣袖。 王婶子抱着王爷的腿,犹如捡到了救命的稻草。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松开。 “我阿玛是进去帮芙蓉,杨波他们伸冤的,若你们这样挡在面前,那就没法伸冤了。”格格道。 杨老爷子眼睛一亮。忙把王婶子拉到一边。 王婶子哭的很痛,篮子里的酒也倒了一半。 天牢里的老鼠成群。黑黢黢的身子,只有两只眼睛闪着绿光。 格格活蹦乱跳的走在前头,灯光昏暗,她一不小心,便踩到了一只老鼠的尾巴,老鼠受了惊,吱吱的叫了起来。 格格低头一看,吓的连连后退。这一退不要紧。正好撞在跟着喻老爷前来的喻只初身上。 喻只初一向不爱理她。 格格也有些尴尬。 若在往日,她撞到别人身上,自然会说:“为什么不躲开,非得跟本格格撞在一起。” 可一遇上喻只初,她就蔫吧了。声音都低了三分:“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 “我没说你故意。”喻只初看着她。 喻只初鲜少直视她。格格脸一红,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撞疼你了吗?我给你揉揉……” 格格说着,伸出手来,想在喻只初胸脯上摸两下,以便揩油。 喻只初似乎早就瞧出了她这点心思,后退一步,摇摇头道:“不用了。” 虽声音也冷冷的,但至少用眼睛看了格格,这足以让格格欣喜。 芙蓉被关多日,吃不好,睡不着,如今瘦了一圈,也染了风寒,缩在牢房一角,咳嗽的厉害。 春娘试图为她掖掖被角,可芙蓉却把棉被递给茶茶:“天冷了…….咳咳……茶茶还小,这棉被,应该给茶茶盖着。” 天牢里难得有一两床棉被。 又薄又臭,不知盖过了多少死刑犯,一角还破了个洞,露着里面的棉絮,这便是过冬的物件了。 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哪怕冬天下了雪,外面结了冰,牢房里唯一可以用来取暖的,也就只有这棉被了。 “芙蓉…….春娘……..我来放你们出去了。”格格跳到牢房门口,晃动着牢房的粗铁链道:“快…….打开……” 衙役有些为难的望着喻老爷。 王爷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只得笑了一声:“喻老爷见笑了,我家这格格,说话一向如此。”一面又拉起格格的手道:“放谁不放谁,那得等审了以后再说,今儿咱们只是来看看,并不是来放人的。” 喻老爷挥了挥手,衙役迅速的开了门。 天牢里一股霉味儿弥散开来,王爷不禁打了个喷嚏。 “她就是白芙蓉了?”王爷问躺在地上,身子有些颤抖的芙蓉。 “是。”喻老爷见芙蓉这样,心里有些不忍,可做为堂堂的父母官,且当着王爷的面,他也不好做什么,倒是喻只初,见芙蓉如此光景,毫不犹豫,便解下了身上的棉衣,轻轻的盖在芙蓉身上。 “谢…….”芙蓉想起身,奈何身上毫无力气,身子一动,喉咙干痒,又咳嗽了起来:“我…….咳咳…….” “芙蓉……身上不好,就别说话了,躺着吧。”喻只初又一次蹲下身子,试图给芙蓉掖被角。 格格有些不高兴,她学着喻只初蹲下,为芙蓉拉了被角,嘴里嘟囔着:“掖被角这种事,自然是我们这种女子做的,你们男人,怎么能做呢?” 格格的被角,都是有婢女来掖,如今,她倒帮芙蓉掖起了被角。 芙蓉的额头更烫了,春娘将她搂在怀里,一面哭着对喻老爷道:“求你…….放芙蓉出去……..朴夫人死的事,就让我以死抵命吧。” 她实在看不得芙蓉在天牢里受苦。 如果能让芙蓉跟茶茶过上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她甘愿人头落地。 “春……娘……朴夫人死的事,还没有定论…….所以……”喻老爷也有难言之隐。 如今朴家人在喻府门口设灵堂,就是要给喻老爷难堪。 怀海城上上下下,都在等着结案,若把芙蓉放出去,定然无法交待。 春娘呵呵一笑,眼睛里全是晶莹的泪花:“或许,当年,我就不应该生下芙蓉……这么些年来,让她受尽了委屈与折磨,本来,这个孩子,快要过上好日子了,可是,她又一次与我重逢,重逢以后,便又多灾多难起来,或许,我就是她的克星…….” “春娘……咳咳…..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芙蓉伸出手来,想去抚摸春娘的脸,可全身无力,手上也没有力气,只能静静的靠着春娘,喉咙动了动,再也说不出话。 “王爷,喻老爷…….我知道朴夫人死的事。”隔壁牢房里,杨波豁然站起。 “杨波……你不要说……..”芙蓉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王爷煞有其事的望着杨波:“你就是杨波了,先前你爹娘在天牢门口,想进来瞧你,可惜没能进来,你又犯下了什么不是?” 杨波却答非所问:“王爷,我知道朴夫人的死,不关芙蓉一家的事。” 王爷笑笑:“你这个人,倒是稀奇,如今不为自己喊冤枉,倒是替芙蓉鸣冤起来,真是难得的了。” 众人皆盯着杨波。 杨波身上的衣服也多日未洗,发出一股霉烂之气,头发上沾的稻草,像是清晨麦垛边的野鸡。 他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轻轻跪倒在地:“王爷…….喻老爷…….其实……害朴夫人的人,并不是芙蓉一家,而是另有其人。” 喻老爷一直坚信芙蓉不曾害过人,听此话心里一阵涟漪,忙往前一步道:“你且说说,是什么人害死了朴夫人,你又知道哪些内幕?” 杨波不卑不亢,像是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所有人都以为,朴夫人是吃了芙蓉家的豆腐,所以才会一命归西,可是,芙蓉家的豆腐是没有毒的,只是在送到喻府以后,有人往豆腐里下了毒,害死了朴夫人,嫁祸给了芙蓉一家。” 喻老爷大惊失色。 王爷也睁大了眼睛,这种剧情,他也就在京城的戏台上听说过,怎么如今,还真有其事? “当时豆腐里的鹤顶红,下的份量,就是要人命的份量,所以朴夫人吃了豆腐便死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杨波一字一句,吐字十分清楚。 王爷轻轻搓着手嘟囔:“这个姓朴的妇人,蛇血心肠,卖我假珍珠项链,还让我挨了一顿打,死了倒也活该。” “王爷说什么?”喻老爷拱手问道。 王爷可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这件丑事,忙打着哈哈道:“没有什么,就是听杨波所说,好像这案情还有些复杂,那杨波,你可知道,下毒的人到底是谁?” “杨波,不要说――”芙蓉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是…….喻府里正正经经的夫人,是喻夫人陈氏。”杨波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王爷惊住了,以询问的目光盯着喻老爷。 喻老爷后退一步,腿上发软,扶住牢房的门才站定了:“这…….不可能……..夫人她都是将死之人了,又何故害…….人…….” 喻老爷喃喃自语。 杨波的话,就像一把刀,寒光闪闪,让喻老爷猝不及防,直刺他的心脏。 第344章 会是真的吗 王爷倒是理智一些,他静静的道:“杨波,本王知道,你在这天牢里,也受了些委屈,可是有些话,不能乱讲的,这害死朴夫人的事,如今还没有定论,若你敢诬陷于喻夫人,那下场,你可知道吗?” 芙蓉所怕的,就是这一点。 她怕万一找不到证据,喻夫人自然要给杨波安一个诬告的罪名,到时候,杨波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杨波此时却全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连日来,芙蓉的咳嗽越来越厉害。 甚至,她的嘴角开始脱皮,那是发烧的症状。 可牢房里有什么呢,大夫,没有。汤药,没有,甚至,一点开水,都得不到。 他怕再这样下去,等不到秋后问斩,芙蓉便先有不测。 “王爷,我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愿意为我说的话负责任,要打要罚,悉听尊便。”杨波一脸正气。 王爷不禁点了点头:“你倒是一条汉子。” “杨波…….你说下毒的人是……是我娘…….你…….”喻只初一手按着胸口,杨波的话,让他的心分外的疼。 他不相信芙蓉一家会害人。 可如今,杨波说出下毒的人另有其人,他又害怕了。 格格倒是轻描淡写:“我早就看出来……..喻夫人对芙蓉一家恨的牙痒痒,可是要下毒,她应该给芙蓉一家下毒啊,干什么给朴夫人下毒,费这么一番工夫…….” “格格,不可乱说。”王爷怜爱的将格格推到身后。 “杨波,你说是我娘下的毒,可有什么证据?”喻只初急切的问。 他想知道证据,又怕杨波真的有证据。 “喻夫人下毒的事。有一个人是亲眼见到的。”杨波道。 “谁?” “就是陪在喻夫人身边的丫鬟阿英,阿英看到了这一切,而且,喻府灶房里的两个厨娘也见到了,只是不敢说罢了。”杨波叹了口气:“朴夫人出了事以后,喻夫人便把她的死,加在了芙蓉一家的身上。如今。怕是喻夫人,只等着芙蓉一家被砍头了。” 喻只初后退一步,他胸口剧烈的跳动着:“我不信……我不信…….” 王爷拍拍手:“这有何难,把阿英叫过来。问个明白,不就一清二楚了。” “阿玛,我都告诉你几遍了,阿英嫁给杨波当晚,就死了。”格格差一点去揪王爷的耳朵:“阿玛,你也太健忘了吧。” 王爷这才拍拍额头:“是啊,好像是听你这么说过。” 一直到陪着王爷出天牢,喻老爷头顶还是阴云阵阵。 他一直在回想着杨波的话。 杨波这个人,他倒接触过几次。倒不像是个会说谎话的人。若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后果……. 他不敢往下想。 喻夫人消息灵通,如今,已然知道了杨波在喻老爷面前所说的话。 她喝了一碗药,直接扑倒在王爷与喻老爷面前:“我不过是一个妇人。平时在府里,二门不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喻老爷不说话。 王爷有些尴尬,喻夫人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倒没有主意。 “我的那个婢女阿英,我自认为,对她不错,知道她一心一意想嫁给杨波,虽是婢女,我也送了她金银首饰,又给她置办了几身衣裳,且又给她封了一百两银子的陪嫁。”喻夫人抹着眼泪道:“她刚嫁去杨家,就被杨家人给毒死了,为此,我还为她难过了好几日,没想到,她竟然说这种话。” 喻老爷依然不做声。 王爷只得打着哈哈:“自古主子跟奴才们,都很难一条心。” 喻夫人忙道:“如今阿英死了,杨家人害死她,竟然还说,朴夫人死的事,与我相干,天知道阿英有没有说过那种话,或许是杨家杜撰的呢,王爷你是不知道,这个白芙蓉,虽姿色平平,可甚得怀海男子喜欢,这个杨波,听说便暗暗喜欢她,为了她,杜撰些什么,也可能有的。” 王爷点了点头。 格格显的有些急了,摇着王爷的胳膊道:“阿玛,说你昏庸,你真的昏庸了,杨波为什么不说,朴夫人是别人害的,而专门说,朴夫是喻夫人害死的呢。” 喻夫人跟格格互相不顺眼,听此话,便装作可怜的模样来:“王爷,我知道,格格一向喜欢我们家喻只初,只可惜,我倒是觉得,我们喻家,不过是怀海城的一小户人家,自然配不起格格的金枝玉叶,所以格格对我……一直都有偏见。我也并不怪她。” 喻夫人倒是能颠倒黑白。 格格是个急性子,听此话已然炸开了锅:“夫人心里正怪我呢吧。” 格格说着,附耳对王爷说道:“阿玛,杨波不是说了,当初喻夫人下毒,不但阿英知道,还有两个厨娘知道么,阿英死了,据我所知,厨娘可还没死呢。” 这一点,格格倒是机灵。 王爷本想叫厨娘出来问话,奈何是在喻府里,自然要看看喻老爷的意思,以示尊重。 喻夫人脸色一变,显的有些紧张。 喻老爷挥了挥手,很快,下人便带了厨娘来。 厨娘穿着蓝色的围裙,给各人行了礼,便跪着答话。 “王爷,您请问吧。”喻老爷做了个请的手势,如今虽已回到了喻府,可他的一颗心,仍然是砰砰直跳。 “喻老爷,这是你们府里的事,你来问吧。”王爷道。 喻老爷好不容易才沉下心来:“你们…….可见过夫人往紫薯豆腐里下毒?” 喻老爷平时多半时间在衙门里,所以对喻府里的下人,小厮,甚至老妈子,都眼生的很。 厨娘异口同声:“不知老爷……在说什么。” 格格先蹦了起来:“你们没瞧见吗?门口朴家死了人,哭多少天了,不就是因为吃了紫薯豆腐才死的吗?有人说,阿英还有你们,亲眼见到了,是喻夫人下的毒,并不是芙蓉一家,你们到底有没有亲见?” 厨娘们看了看喻夫人。 喻夫人气定神闲的扶了扶发间的簪子,轻轻吐出一句:“见了便是见了,没见便是没见,照实说。” 厨娘又异口同声:“没有见。” 格格见厨娘来回的跟喻夫人交替眼神,心里总觉得这两个厨娘不像是好人,便冷冷的道:“你们来见王爷之前,是商量好的吗?” “不敢。”厨娘们磕头。 王爷挥挥手,示意厨娘下去。 喻夫人坐在红木椅上,略带疲倦的道:“这个杨波,害死了我的丫鬟,如今命不久了,还要诬陷于我,老爷…….依老爷看……应该给杨波一个怎么样的教训呢?不然,以后怀海城的百姓,可真无法……咳咳…….无天了。” 喻夫人明显的记恨杨波。 喻老爷还是有点愣神。 “老爷不是常翻看律法吗?诬陷于人,应该打多少棍子呢,或是…….咳咳…….”喻夫人催促。 “夫人若没事,就歇着吧,整日的咳嗽,说那么些话,嗓子受的了吗?”格格没好气的道。 她一向认为喻夫人歹毒。 有仇必报,锱铢必较,格格虽涉世未深,可这俩词,用在喻夫人身上,还是贴切的。 “这…….”喻老爷被喻夫人催促,却又不落忍。 杨波爹娘已上了年纪,且杨波这孩子,处处为芙蓉说话,不惜让自己身处险境,这样的人,喻老爷实在不忍心对他施行什么律法。 “依我说,就别打杨波了,喻夫人下没下毒还不一定,就算是杨波诬陷了喻夫人,以前他还在喻府里当过厨子呢,给你们起早贪黑做好吃的,没功劳也有苦劳了,你们就放他一马好了,反正他人在天牢里,也好过不到哪去,难道,非得把他腿打瘸了,喻夫人才能出气?”格格又一次跳了出来,这一次,她决定帮着杨波说话。 喻夫人被噎的半死。 在她看来,这个格格八成是疯婆子投胎,不对,是她的克星投胎,看喻夫人不顺眼也就罢了,凡是喻夫人的仇人,格格便极力保护。 王爷喝了口茶道:“听说喻夫人早年一向吃斋念佛,佛家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看,这事就先算了。” 喻老爷点头称是。 喻夫人虽心里不痛快,却也不敢违抗王爷。 “程大夫开的药,夫人可喝了,身子有没有爽快些?”王爷适时转移话题。 喻夫人咳嗽的面上潮红:“好些了…….身上似乎有了一些力气了。” 格格听说喻夫人好些了,心里就不爽快,一蹦一跳的出了前厅,正好看到喻只初在廊下偷听。 “刚才……我的话是不是多了些?”格格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 往常,喻只初一般不理她,转身就走,任由她在身后追的落花流水。 这一次,喻只初却抬起头来,细细的端详着她:“谢谢你刚才帮杨波解围,让他少挨了一顿棍子。” “你还说,还不是你那个娘,她啊…….”格格本欲说喻夫人一通坏话以解心里的闷气,可一看到喻只初盯着自己,也只好做罢:“好了,好了,我知道她是你娘,你娘什么都好,行了吧?” “你觉得,杨波说的话,会是真的吗?”喻只初走在前头,轻轻问了一句。 第345章 真凶 格格就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离不过半步之遥。 这待遇,格格平时是没有的。 她轻轻踩着喻只初的影子,一走一顿,高兴起来,赶紧捂住嘴巴,看来苏畅这次倒没害自己,说是让阿玛参与到芙蓉的案子中去,喻只初就会高兴,如今看来,喻只初虽还是不高兴,挂着一张哭丧的脸,可对自己的态度,却好了那么一点点了。 “你说,杨波的话,会是真的吗?”喻只初又问。 “啊……..”格格这才回过神来,清清嗓子,煞有其事的道:“其实……杨波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至少,杨波的人品,比你娘…….可靠多了。”格格说完,瞧了瞧喻只初阴冷的脸,忙又道:“虽然说出这话你心里不舒服,可你娘长的就像坏人啊。” 喻只初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格格一眼,格格心里一慌,赶紧后退两步,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扶扶鬓边的簪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喻只初为何会有这种眼神? “你……..回前厅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喻只初扭过头去。 “你要去哪里?”格格追问。 “去后花园透透气。”喻只初加快了步伐。 格格心里暗想:“原来是赏花呢,如今天凉了,那些花早开败了,光秃秃的后花园有什么可欣赏的,难道去看枯枝败叶吗?” 心中虽这样想,可看着喻只初的背影,格格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她提着裙角,暗暗跟了上去。 喻只初停下了脚步:“你不要跟着我。” 格格停下来,放下裙摆,双手互搓着:“你知道我跟上来了呀。” 喻只初冷冷的道;“我只想一个人透透气。” 这话再明显不过了。明明就是不让格格跟着。 格格虽一万个想跟,此时也只得忍着,她呆站着,一直等到喻只初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从另一条小道抄过去,小道尽头,是一堵石墙。翻过石墙。便是后花园了。 格格撩起裙角,偷偷的想爬到石墙上去,这样,偷偷看一眼喻只初在做什么。也是好的。 至少此时,格格全身跟打了鸡血一样。 往常,她敢靠近喻只初一步,喻只初都要呵斥她,甚至,从来没有对她笑过。 她常常暗自心想,这个喻只初,看到自己这位格格,怎么就像看到了三字经一样。眼神里没有一点温情。 可如今这两日。喻只初竟然偶尔的,能跟她说上两句话,甚至去哪,也不怕她知道了。 这让格格兴奋不已。 她脱下鞋子,两手扒着石墙往上爬。可刚爬到一半,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格格,格格爬那么高,是想找什么东西吗?” 回头一看,却是常去王府的程大夫。 程大夫已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此时提着药箱,像是刚从后堂而来,此时,他就不偏不斜的站在石墙旁边。 “程大夫啊。”格格回头,松手,差一点掉到地上,她慌忙放下裙角,做了个“嘘”的手势。 “格格这是做什么呢?给格格行礼了。”程大夫一向呆板,他放下药箱,声音也是居高不下:“格格还是少爬这石墙,太高,别摔着。” 格格的好事被程大夫给耽搁了,可程大夫又是行礼,又是说话的,就是没有走的意思,格格不禁道:“我说程大夫,你年纪这么大了,眼神倒还不错,一眼就能认出本格格来呀。” 程大夫呵呵一笑:“格格夸赞了,老夫没别的好处,就是这眼神,亮的很。” “程大夫背着药箱,怕是有事吧,那还不快走,怎么就停在这了?”格格催他。 程大夫这才拍了拍额头:“老夫都要忘了,确实是有事要禀报王爷和喻老爷的。” “什么事?”格格来了兴致。 “是关于朴夫人的死,还有婢女阿英死的事,王爷跟喻老爷说了,让小的跟京城里来的仵作,好好的给查一查。”程大夫背起了药箱,又不忘唠叨:“格格贵为千金小姐,金枝玉叶,还是快把鞋子穿上吧,这个地方,人来人往的,若让别人看到,那可是…….” 此时民风淳朴,大家小姐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格格这种疯癫的类型,已够让人笑掉大牙,此时,一双鞋子还扔在地上,若让男人们,或是小厮们看去,那可是丢面子的大事。 那时候,见一个女子青天白日脱鞋子,好比如今见人大街裸奔。 格格却毫不在乎:“先别说穿不穿鞋子的事了,程大夫,我问你,听喻夫人说,你开的药,她喝了,身上好多了,你怎么当大夫的,不知道她是坏人吗?你还想把坏人给治好了?让她长命百岁?” 行医者,济世救人,格格突然说出这话来,倒让程大夫摸不着头脑。 格格倒也不计较,转而道:“朴夫人跟那个阿英的事,可有什么进展?你们有什么发现?” 程大夫一脸神秘:“这个,老夫正要去跟王爷说。” 格格一听这话,心里来了劲。 苏畅跟她说的,关注芙蓉的事,此时,她全记在了心里。 只见她“哗”的一下,从石墙上秃噜下来,穿上鞋子扯住程大夫的胳膊便往喻府前厅奔。 从京城里来的仵作已在那里了。 程大夫将药箱放在桌上,跟仵作一起。 喻夫人本来说了一通话,全身乏力,更觉头晕目弦,由丫鬟们扶着,要去休息了,可一看到程大夫跟仵作进来,顿时又来了精神,她挣脱丫鬟的手,重新坐了下来。 “程大夫,你们都有什么发现,说出来,给我们大家听听。”格格急不可耐起来。 “这位朴夫人,死去多日了,依老夫跟仵作看来,这位朴夫人是,是中了毒而死的。”程大夫正正经经的道。 格格吃了个葡萄,“噗”的把葡萄皮给吐了出来:“程大夫,你说点有用的吧,朴夫人是中毒而死,怀海城的人都知道了。” 程大夫顺了顺花白的头发道:“这个,朴夫人跟阿英,均是中毒而死的。” 格格差点噎着:“这一点,怀海城的人,也都知道了。程大夫,你捡我们不知道的说。” 王爷喝着茶,静静的听着。 喻老爷倒有些心急,可王爷在此,他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是一只手抓住椅把儿,暗暗的使劲儿。 “朴夫人跟阿英虽都是中毒而死,可这两者的毒,一样,又不一样。”程大夫说道:”朴夫人中的毒,是可致人当场死亡的鹤顶红,是急性毒,而阿英所中的毒,是慢性的毒。当时,是不会死的。” 格格被程大夫的话讲迷糊了。她本来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听他说什么急性毒,慢性毒,倒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喻夫人的脸色却很难看,她抱着胳膊,又扶了扶额头,继而,她试图去端桌上的茶喝,可一双手却颤抖的厉害。 格格盯着她道:“夫人……..你怎么颤抖的这么厉害?” 喻夫人忙收回了手,抽出手帕来擦擦嘴角,装作淡定的样子:“我…….不过是病的重了,全身无力…….” “全身无力就让丫鬟端茶给你嘛,颤颤巍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亏心事。”格格跑过去,将桌上的茶碗递给喻夫人。 喻夫人尴尬的接了,却并不喝,只是以茶碗挡脸,细细的听着众人的谈话。 喻老爷显然专心的听了程大夫的话:“程大夫这样说…….阿英是中了慢性毒,意思是说,阿英中毒,已有些时日了?” 程大夫与仵作均点了点头。 喻老爷骇然,他细细想了一回,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道:“原来,怀海城的人都说,阿英是成亲当晚,跟杨家人吵了嘴,被毒死的,这样说来,阿英在喻府的时候,已经中了毒了?” 程大夫拱手道:“喻老爷,阿英在喻府的时候,中没中毒,老夫实在不知,但是阿英的毒,已入五脏六腑,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而形成的。” 喻老爷若有所思的问喻夫人:“夫人…….好像阿英嫁去杨家以前,并没有到杨家吃过饭吧?阿英的饭食,不是每日在喻府里吃的吗?” 喻夫人假装喝了一口茶,既而放下茶碗,想了想,才悠悠的道:“她在哪里吃了什么饭,我哪里……知道。” 喻老爷以手支头道:“我记得,阿英一直伺候在夫人身边,每顿饭,伺候着夫人吃完了,她才去灶房用饭,倒没有听说过,她去杨家吃过饭的。” 喻夫人也只得打着哈哈:“或许老爷记的没错,可是,我真的…….记不大清了。” 喻夫人的一个婢女道:“夫人……阿英姐在府里时,我们是知道的,她的饭,一般都是跟我们一块吃。” 婢女话音刚落,便被喻夫人狠狠的剜了一眼。 “这就奇怪了,阿英出嫁前,一直住在喻府里,可刚嫁去杨家,便一命呜呼,据程大夫跟仵作说,她中的,又是慢性毒,那…….”王爷盯着喻老爷。 喻老爷一字一句的道:“王爷是说,有人想要了阿英的命,可想要她命的人,并不是杨家人,杨家人,不过是替凶手抵了罪过? 第346章 罪当死 京城来的仵作答话道:“不瞒大人,刚才程大夫所言甚是,而婢女阿英的死,显然不是杨家人所害,即使阿英没有嫁去杨家,那一晚,她也是要死的。药性到了。” 王爷骇然,怀海城这么一个地方,竟然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太出乎意料了。 傍晚,凉风习习。 程大夫与仵作退下去之后,格格又准备去爬那面石墙,程大夫与仵作的话,她想快一点告诉喻只初知道。 刚爬到石墙上,探了下头,便被喻只初给发现了,喻只初果然在后花园。 他呆呆的坐在一面石头上,像是在发愣,可格格闹出的动静太大,还是没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你没事,爬那么高做什么?”喻只初问。 “我……”格格有些窘迫,她本想爬到石墙上,然后趁着喻只初不注意,给翻进后花园,没料到,石墙一面凹凸不平,可另一面,却平滑如水,她只能坐在石墙上,却无法下来。 风吹动她的裙摆,裙摆就像海里的浪一样,大波大波的翻滚起来。 格格一心护着裙摆,一个没坐稳,从石墙上跌落下来。 喻只初箭步过来,伸出双手,稳稳的接住了她。格格太重,喻只初的胳膊只觉得狠狠一坠,整个人也跌坐到地上。 格格正好躺在喻只初怀里。 “我就知道,你是紧张我的。”格格转过头来,她的唇离喻只初的唇只有一指。 喻只初呆了呆,低下头去:“你要没事,就起来。” 格格却不起来:“好不容易……你才抱我…….早知道是这样,我早就爬到石墙上了,咯咯。” “你说什么?”喻只初问。 格格脸一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没事,不过是瞎说的。” 喻只初欲起身,却被格格拉住。 格格将脸蹭到喻只初的胳膊上。紧紧的抱着他,像是怕他会飞了:“你知道吗,喻府里出大事了,是了不得的大事。” “喻府里能有什么大事?”喻只初问。 “你――”格格正欲说仵作查验出来的事,还没张口。便听到石墙另一边有叽叽咕咕的说话声。 石墙另一面。有些偏僻,倒是说话的好地方,且说话人的声音。格格明显听的出来,分明是灶房里的厨娘。 格格灵机一动,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并喻只初的嘴。 “这下坏了,好像那个疯癫的格格发现了咱们的秘密,王爷都找咱们问话了,朴夫人的事……不知还能瞒多久?”一个厨娘压着声音道。 “能瞒多久是多久了,不然,阿英的下场,你也看到了。那可真是吓死人了,我可不想死,再说,夫人给的那些银两,还在我家灶膛里藏着呢,我死了。有银子也没处花去。”另一个厨娘附和。 两个人嘀咕了好半天,这才散去了。 喻只初额头有细汗,如今天气,格格已是冻的手脚冰凉,可他竟然全身冒汗。 格格忙给他揩揩汗。一面又不满的道:“刚才那两个厨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说本格格疯癫,本格格这就去厨房里,让她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疯癫。” 喻只初挣脱格格的手道:“你以为,厨娘说的重点,是疯癫二字?” 格格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似的道:“啊,啊,我知道了,她们说的重点,好像真不是疯癫哦,她们说的,好像是夫人给她们银子…….” 喻只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格格指着喻只初笑道:“我就知道,你娘不是一个好人吧,瞧瞧,平时那么抠门,为什么还给厨娘银子,肯定是干了坏事,肯定是…….” “不要说了。”喻只初起身欲走。 格格慌忙拉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看来那两位厨娘,像是知道朴夫人与阿英的事,我这就去问个明白。” 格格摇头道:“能问出来,早问了,之前我阿玛还有你爹,都问了她们的,她们死活不认,只说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用?不如…….”格格眼睛滴溜一转,向喻只初招手,示意喻只初蹲下身子。 喻只初只站着:“你要做什么?” “哎呀,你蹲下来,我告诉你嘛。”格格跳脚。 喻只初轻轻俯下身子,格格踮脚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喻只初听了,像是赞同,点了点头,才走了。 “喻只初,我是不是很聪明啊?”格格站在原地,喜气洋洋。 喻只初顿了顿,往前走。 “喻只初,我是不是很聪明啊?”格格双手做喇叭状,又跳脚喊道。 喻只初又顿了顿,远远的停下脚步,轻轻吐出一句:“是,你很聪明。” 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却足以让格格心花怒放。 入夜。 天空昏暗。 唯有一丝丝的风扑着怀海县衙的大门。 落叶纷纷席卷而来。 天牢里更暗了。 芙蓉已咳嗽的嗓子沙哑,春娘试图给她灌些水,可她却怎么也不肯张口,因为一直发烧,她开始说胡话。 几个时辰以前,她还是清醒的时候,曾一次次的隔着牢房对杨波说:“你怎么这么傻呢,咱们手里没有证据,若喻夫人怪罪下来,杨波…….你会……” 杨波却只是担心她的病情:“芙蓉…….你要坚持住。” 当芙蓉开始说胡话的时候,杨波再跟她说话,她已经不能回答了。 春娘脱下身上单薄的衫子,给芙蓉搭在身上,可她的身子一直颤抖,春娘只有无助的抱紧她,眼里泪水直流:“都是我害了芙蓉,害了你们一家,若我早早的就死在醉红楼里,那…….也不至于连累你们至此。” 茶茶心里害怕,天牢让她心生恐惧,芙蓉的病情又让她的心揪到了一处。 她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心里难受,也只有哭的份。 芙蓉一直发烧不退,如今已有些迷迷糊糊。 恍然间,她似乎看到了葫芦向她走来,脸上还带着笑。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芙蓉伸手去搂他,他却跳着跑开了:“大姐,不让你吃我的糖葫芦。” 恍然间。她好像又看到葫芦在学堂里惹祸,引的王先生生气,满院子追着他打,芙蓉很是心疼,想像母鸡似的护着葫芦在翅膀下:“快过来,别淘气了。”可葫芦却总是不肯。 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又好像是在天牢里,春娘一直搂着她,一双眼睛都红了:“芙蓉。傻孩子,你且养着自己,别担心葫芦,听说,他跟你杨大叔在家,是好好的。” 芙蓉嘴唇干裂。见春娘哭,她也流下泪来:“春娘,若是我死了,千万不能…….告诉葫芦,免得他伤心。” 春娘听了这话。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刻不停。 “芙蓉,你不会死的……”杨波手握着天牢的栏杆,一心想安慰芙蓉,可芙蓉说了几句话,又陷入了昏迷。 夜已深了。 天牢的灯火如同鬼火。扑扑闪闪,瞧着很是恐怖。 几只老鼠趁着夜色,在天牢里兜兜转转,寻觅着白天掉在地上的米粒。 苏畅来了,这一次,他带着药来。 手里捧的罐子里,装的是满满一罐子的药。 这些药,是苏畅找了大夫开的,专门退烧止咳。 春娘接过药来,喂给芙蓉喝了,却是吐出一大半来。 等了半个时辰,芙蓉的脸越发通红,根本没有退烧的迹象。 苏畅不禁暗自掂量,这几日,也曾偷偷的往天牢里送药,可芙蓉服用过后,并不见好,而且,好像发烧越来越厉害了。 如今,已是说起了胡话,再这样下去,芙蓉怕是难熬。 苏畅已顾不得许多,抽出腰间的匕首,“哗”的一声,削铁如泥,牢房的门一下子开了。 苏畅直奔进去,从春娘怀里搂过芙蓉,默默的将她抱在怀里。 春娘还没有反应过来:“苏公子这是…….” 杨波却已明白过来:“苏…….公子若是这样带芙蓉出去,怕是……..” 这里是天牢,私自带天牢的犯人出监,等同劫狱,罪可死。 杨波虽一心想芙蓉的病好,可也不得不为苏畅担忧一把。 苏畅却悠悠的道:“顾不得许多了,芙蓉这样,总要先找个大夫,好好给瞧一瞧。” 苏畅抱起了芙蓉。 被关天牢多日,芙蓉明显轻了不少。 春娘回过神来:“苏……公子一片好心,可是…….若这样出去,怪罪下来,怕是要连累苏公子…….” 苏畅却搂紧了芙蓉,径直走出了牢房:“若怕连累,今日我苏畅就不会在此了。” 苏畅为救芙蓉,甘愿以身犯险,这让春娘欣慰,也让她难过。 欣慰的是,芙蓉的病,怕是有救了。芙蓉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难过的是,如此一来,苏畅自然受到牵连,且罪名不小,自己一家已是身陷囹圄,有苏畅这么仗义的人出面相救,春娘直觉心里不安。 苏畅抱着芙蓉,趁着夜色,去敲药铺的门。 夜深人静,药铺都已落了板子,伙计也都睡了。 深更半夜,极少有药铺愿意开门。 好不容易敲开了一家,苏畅趁着月色,低头一看,赶紧抱着芙蓉闪进一处角落。 开门的伙计打着呵欠四下望望:“谁啊,大半夜的,乱敲门,也不见人,是有人要看病么?是有人要看病么?” 伙计连叫了几声,无人应答,这才打着呵欠重新关上了门。 第347章 医病 苏畅搂紧了芙蓉,等一切平静下来,他才轻手轻脚抱着芙蓉往苏府里去。 刚才只想着给芙蓉瞧病,差一点忘了,如今芙蓉还穿着天牢里的囚服,若这样贸然去看病,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能病还没有医好,芙蓉就又被捉了回去了,到时候,岂不是得不偿失? 如果这样,倒不如先把芙蓉安排到槐花巷子的苏府。 至少,那里僻静,能让她好好休养,而且,苏府的下人极少,也不至于走漏了风声。 芙蓉身子极软,四肢无力的耷拉着。 苏畅试着将她的手环抱在他脖子处,可刚放好,芙蓉的手又一次耷拉下来。 “你别跑……葫芦…….你为什么总是追着小鸡跑呢,别摔着…….葫芦,别去摘架子上的西红柿,还没有熟透…….”芙蓉一直默默的嘟囔,却是眯着眼睛,嘴唇发干。 苏畅摇摇头道:“白氏…….你呀,看来真是病的不轻了。葫芦如今大了,哪里还会追着鸡跑呢,还有,你们家现如今,已经不种西红柿了吧。” 芙蓉却依然眯眼嘟囔:“春娘…….你别绣手帕了,小心眼睛…….” 苏畅只有默默的听着。 芙蓉嘟囔了一路,临近苏府,她突然喊了一句:“苏…….” 苏畅一个激灵,脚下一顿,停了下来,他倒想听听,这个白芙蓉,想跟自己说什么。 “苏公子…….可不像是好人。”芙蓉憋了半天,吐出一句。 苏畅只得摇摇头,手上用力抱着芙蓉,进了苏府。 芙蓉被安置在床上。 锦床上铺着厚厚的两双被子,上面又盖了一双如意吉祥花纹的锦被,芙蓉躺在上面,渐渐的不说胡话了。 在天牢的这些天,她做梦都想睡到这么温暖舒服的床上。 苏畅帮芙蓉拉了拉被角。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便叫婢女:“你们进来。” 婢女端着茶水进来,苏畅却又改了主意:“你们出去吧。站的远远的。不必在这候着。” 婢女点头退下。 苏畅捋捋衣袖,露出手腕来,小心翼翼的用手腕试了试芙蓉的额头。果然很烫。 苏畅又将锦被给芙蓉盖好,摇摇头,放下衣袖,有些紧张的道:“白氏,可别说我占你便宜…….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你是犯人,可不能让婢女们伺候,所以……我只好亲自下手了。” 芙蓉分明已睡着了,只是还会咳嗽。 苏畅从桌上端来一杯水。拿着小勺子试图喂些水给芙蓉。 可芙蓉一动不动,哪里能张口喝水。 苏畅无法,只得一手端碗,一手掰开芙蓉的嘴。 他本想,干脆自己喂给她喝好了,可转念一想。自己虽不是正人君子,那也是堂堂苏府的公子,这样做算不算趁人之危,那不是下流小人了么? 正在犹豫,门口传来咳嗽声。 却是苏怀山。 苏畅站起。试图挡着芙蓉。 “爹,你不是在花园里练字吗?怎么到…….到我房间里来了……..今儿的风,吹的很凉快啊。正合适练字呢。”苏畅故意说道。 苏怀山却是阴着脸直奔主题:“你可知闯下的祸有多大?” “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苏畅还在故意隐瞒。 “你既然把她带回家里来,自然是信的过爹,又何必跟爹打哈哈。”苏怀山说话间已进了屋子,他看了看床上的芙蓉,转头对苏畅道:“你犯的可是死罪。” “爹……”苏畅放下茶碗道:“可是芙蓉…….她快死了,我总不能像她那个冷血的爹一样,把她扔在天牢里,不管不顾吧。” 苏怀山静默无言。 他与喻老爷有几十年的交情,喻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如今,喻老爷的女儿躺在苏府床上,想来是为了活命,苏畅才把她救回来的。 苏怀山叹道:“都是命,你这孩子,唉,也罢了,反正都这样了,我已叫下人去请了大夫,到时候,隔着帘子,帮她诊断一番,瞧瞧,到底是什么病吧。” 苏畅心里感激不已。 自己的爹,能这样做,已是担了不少风险。 “爹…….你不会告诉喻老爷…….芙蓉在咱们府上吧?”苏畅追了出去。 苏怀山背着手,腰有些弯了,听苏畅此话,他只是回头看看,简单说了句:“让她好生养着吧。” 其它的,苏怀山再无二话。 大夫很快被请了来。 为掩人耳目,苏畅故意放下了玫瑰红的床幔。 大夫隔着床幔给芙蓉把了脉。 “大夫,她怎么样了?”苏畅问道。 大夫一面写方子一面道:“这位姑娘,身子虚寒,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还时常想呕吐?” 苏畅点点头。 大夫放下毛笔道:“这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时常想呕吐,一诊为有喜,是喜脉。” 苏畅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大夫,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咱还是说点正经的吧。” 如今芙蓉命悬一线,高烧连日不退,咳嗽总是不停,这跟喜脉有何关系? 大夫接着道:“老夫还没把话说完呢,一诊为喜脉。二诊嘛,就是身体里有虚火,且这姑娘心肝脾肺皆虚,受了风寒,身子弱,支撑不住,所以才会高烧,高烧不退,便会昏迷。” 苏畅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老先生…….也应该一次把话说完才对。不然,会吓死人的。” 苏畅这么大的反应,倒是吓了大夫一跳。 “大夫,之前,白……啊不,这姑娘,也曾经喝过退烧的药,可一直不见好,这是为什么?”苏畅又问。 大夫沉吟着道:“身上发热。只退烧,不见得就能好。比如……” 苏畅忙摆手阻止:“大夫怎么开药我们就怎么煎,大夫还是快开方子吧。” 大夫开了满满两张方子,苏畅让丫鬟们煎来,只说是自己喝的。关上门要喂给芙蓉。才有些发愁,芙蓉一直睡着,滴水不进的。这药可怎么灌的下去? 苏畅试着叫了两声,芙蓉没反应。 苏畅便一手端药,一面弯腰:“白氏,你可别怪我了,你若再不醒,那我只能喂你喝了,我数一二三,再不醒,别怪我了。” 苏畅深吸一口气“三”。接着。便欲喂药。 芙蓉“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不是说好,数三个数的吗?怎么直接就数三?” 说完这句,芙蓉又“腾”的倒下。 苏畅这才笑了:“白氏,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原来还是这么机灵啊。那快把药喝了吧。” 芙蓉喝了些水,躺在温暖的床上休息了一阵子,身上舒服了一些,她勉强半坐着身子,晃晃悠悠的想接过药碗。苏畅直接坐在床边,端着药碗喂给她:“唉,这药可是好不容易才熬好的,费了不少柴禾呢,别洒了,你快喝吧。” 芙蓉将药一饮而尽。 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喝了不久,一阵困意袭来,芙蓉便又躺倒睡了。 苏畅给她盖好锦被,默默的站在床前守着她,喝了药,芙蓉有些发汗,额头有微微的细汗,苏畅想用手帕给她擦擦额头,可刚伸出手,就骂了自己一句:“又想乘人之危?苏畅,你何时变的如此猥琐?” “不过也没关系,不就是帮她擦擦汗吗?反正她睡着了。”心里另一个声音响起。 “不行不行,万一白氏是装睡的,那多尴尬,说不准,她还会以为自己是…….图谋不轨,难道救人的英雄,不是应该高风亮节的吗?” 心里的两个声音一直在打架,苏畅就站在床前,反反复复的想着,太阳照到房间的窗子上,又照到撒着细碎花朵的幔帐上,看来,快晌午了,只是不知,怀海城衙门如今怎么样了。 每日一早,怀海衙门必要点卯。 说是点卯,就像每日里点名一般。 天牢里的点卯了无生趣。 每日来来回回的点一遍,都是那几个人,有气无力,衙役叫一声,他们懒懒的答一声。 这一日,与往常一样,点卯点到春娘所在的牢房。 春娘怕被衙役看出来,故意将棉被折成一个圆筒,这样从外面看起来,棉被里就好像躺了一个人似的。 衙役扫视一周,不见芙蓉,便问:“白芙蓉呢。” 春娘心里很是害怕,努力装作淡定的样子,一双手却还在颤抖:“白…….芙蓉她……她睡了。” “睡了?怎么一动不动?不会是这几天总高烧不退,死了吧?”一个衙役道:“把棉被掀开,给我们看看。” 春娘不愿动手。如果掀开棉被,那一定是露馅了。 “把棉被掀开。”衙役的声音高了几分。 春娘只得颤抖着双手,轻轻掀开棉被,棉被里面空无一人。 衙役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差多年,天牢里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怪事。 “白芙蓉…….白芙蓉呢,人呢?藏到哪里去了,快出来。”一个衙役抽出刀来。 犯人逃走,若捉住,罪可当死。 此时的天牢,如豆的灯火扑闪着,众犯人皆屏声静气,只有春娘与茶茶,被这抽刀声吓的缩成一团,不知所措。 衙役一个牢房挨着一个牢房的查,甚至,连衙役们常喝酒的桌子都掀过来看一看,却还是没有发现,只是惊的牢房里的老鼠四处乱窜,吱吱直叫。 第348章 跟踪 “春娘,茶茶,快说,你们把白芙蓉给弄到哪里去了,再不说,这刀,可是不长眼睛的。”一个衙役用刀指着春娘的脖子。 茶茶早已吓的泣不成声。 杨波扒着牢房的门道:“白芙蓉去了哪里,你们这些看守都不知道,春娘她怎么会知道?” “杨波,说不准就是你放走的白芙蓉,你还在这里多嘴。”另一个衙役给了杨波一脚,杨波跌翻在地,吐出一口血来:“你们纵然是衙役,没有县老爷在,难道,你们还要私设公堂不可,还不放了春娘。” 杨波所说的话,不无道理,虽说他们是天牢的看守,可如今天牢少了人这样的大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能做的,便是赶紧回报给喻老爷。 “老爷…….白芙蓉不见了…….”衙役跑到喻府回话的时候,喻老爷还在洗脸。 “芙蓉…….不见了?”喻老爷抬起头来:“你们不是守着天牢的吗?” 衙役十分懊恼的道:“小的在天牢门口守着,寸步不离,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可不知道怎么的,早上点卯,就单单不见了白芙蓉。” “听说白芙蓉最近身子不大好…….咳咳…….老爷不会是偷偷放了她吧?”喻夫人听到这消息,蹭了上来,以十分不信任的眼光瞧着喻老爷:“我怎么看,老爷对芙蓉的消失,一点都不惊讶呢?” “夫人莫胡说。”喻老爷洗了把脸。 “那老爷还不快派兵去找,若不是老爷放的她,那她一定是自己偷偷跑的了,这样的人,捉到就应该砍头。”喻夫人咬牙切齿的道:“顺便,给牢房里的春娘用用刑,不用刑,她是不会交待芙蓉下落的。” 一想到给春娘用刑,或是砍掉芙蓉的头。喻夫人心里就一阵快意。 喻老爷却不慌不忙的叫来了陈九年,将他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道:“你带着两个衙役四处找找,看看,但这事别声张,做做样子也就是了。” 喻夫人追了上来:“老爷是打算放跑她么?为什么不多派些衙役去找?” 喻老爷叹气道:“夫人…….天牢里失了犯人。此事非小。若闹的人心惶惶,怕是怀海城就无宁日了,在找到芙蓉之前。还是不要惊动太多的人,再说,据程大夫与仵作所说,芙蓉有没有害人,还是另外一说呢。” 喻夫人这才住了嘴。 芙蓉被关天牢,陈九年本来就心里不落忍,如此听说芙蓉从天牢里出来了,虽心里高兴,面上却装作严肃的样子来训斥那两个守门的衙役:“是不是晚上又偷偷打瞌睡?那么一个大活人都不见了。若此事闹大,先要了你们的脑袋。” 衙役吓的噤若寒蝉:“小的一定不敢乱说。” 陈九年随便带了两个衙役,跟着去了怀海城,说是去找犯人芙蓉,一进怀海城里,见到卖麻花的。陈九年便买一些,“嘎吱嘎吱”嚼了,看到卖冰糖雪梨汁的,他也买一碗“咕噜咕噜”喝了,看到玩杂耍的。说评书的,他也要驻足观看。 跟着前来的衙役倒急了:“陈班头,咱们不是要找…….怎么在这看起杂耍来了?” “这杂耍不好看吗?”陈九年问。 衙役摇摇头,与枯燥无味的衙门生活比起来,来街上看杂耍,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么好看的杂耍,你们且看着,找不找的到人,到时候,自然我去老爷那里交代,没你们什么事。”陈九年大包大揽起来。 在他看来,芙蓉跑出天牢,那就跑出去好了,至少,在外面随便找个窝身的地方,也比天牢的日子好过。 看了一会儿杂耍,陈九年兴致颇高,又去叫了三碗羊杂汤,他跟两个衙役正喝的津津有味,便觉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扭头一看,却是喻只初跟格格。 “你这孩子,多大了,还这样吓你亲舅舅,会吓死人的。”陈九年笑道:“要不要喝碗羊杂汤?如今天冷了,喝这个,正好暖和暖和。” “陈舅舅,我们找你有事。”格格弯腰道。 格格一向不把喻夫人看在眼里,更不会把陈九年看在眼里,这会儿却甜滋滋的叫上了“舅舅”,不禁让陈九年心里美开了花,他推开碗,扭头,咧嘴一笑:“不知格格有何事吩咐啊?” “陈舅舅,你看。”格格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穿浅蓝色大褂,挎着竹篮子的女子。 女子盘着简单的发式,发间插着一支红木做装饰,看打扮,不过是普通人家的一名普通妇人。 “格格这是?”陈九年不明白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女子的步伐极快,不一会儿,便要消失在众人面前。 喻只初已悄悄跟了上去。 陈九年还在犯迷糊。 格格已拖着他往前追去。 “格格,你们这又是玩的哪一出?我还有公务在身哪,跟你们小孩子玩不起。”陈九年唠叨着:“你们没事追一个妇人玩,干什么还非得拉上我呢。” “陈舅舅,你就没有发现,这位妇人,有点眼熟吗?”格格问他。 陈九年被格格拉着,像被放飞的风筝一般,歪歪斜斜的,穿过挑着芹菜的小贩,穿过捏泥人的老头儿,眼看就追上那妇人了,格格却在后面使劲一顿,他顿时停住了:“看穿戴,倒是有些眼熟,可是没看到脸,不知道是不是熟人,待我追上去看个究竟。” 陈九年欲上前,却又被格格死死拉住。 “舅舅,这个人你肯定认识。”格格压着声音:“你别被她发现了。” “我不信,我认识这么水灵的人么?”陈九年乜斜着那妇人的背影,妇人一身清爽打扮,胳膊上挎的竹篮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盖了一层蓝底白花的布,妇人走路,如风拂柳。 格格咳嗽了一声:“陈舅舅,她是喻府里的厨娘,我打听过了,叫曾嫂。” 一听是喻府里的厨娘,陈九年便摇摇头:“是喻府的啊,那帮厨娘,与阿英,夫人关系甚好,我不喜欢。” “她叫曾嫂。”格格重复。 “她叫什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大白天的,你跟喻只初,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盯着一个厨娘,你们要做什么?”陈九年一脸迷茫。 “嘘。”格格拉起陈九年,便又跟了上去。 歪歪斜斜的穿过好几条巷子。 原来熙熙攘攘的大街,过去之后,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曾嫂时不时的往后看几眼,每当这个时候,喻只初,陈九年与格格他们,都要小心的躲在墙角,免得被发现,打草惊蛇。 曾嫂警惕的推开门,然后随手便关上了大门,同时,不忘给门上插好门栓。 “若是清白人家,白天何必要插上门栓呢。”格格更觉其中有异。 几个人凑在曾嫂家门口细细探听。 “不瞒你们说,曾嫂信的过我们银号,我们也会好好的帮曾嫂保管这些…….”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曾嫂很快打断了他的话:“吴掌柜心里知道就行了,我在喻府为奴为婢,也很不容易,不过是一些积攒,放家里,总觉得不放心。所以才叫了你来。今儿能弄好,是最好的了。不然,这几天,我总觉得眼皮直跳呢。” 格格听到这话,对喻只初点了点头:“不亏我们跟了她这么些天,总算找到了她家的住处,看来,她是想转移东西了。” 喻只初表示赞同,点了点头。 陈九年却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转移东西?” 在陈九年看来,这个所谓的曾嫂,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厨娘了,怎么喻只初与格格却跟了人家一路,如此鬼鬼祟祟,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只初,格格,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出来,现在你们说的什么,舅舅我都听不懂,我心里这个着急啊。”陈九年急的直挠头。 喻只初斩钉截铁的道:“舅舅,这会儿咱们就冲进去吧,我担保,一定会有发现。到时候,你就明白一切了。” 陈九年听此,来了兴致,翻墙进门,一向是他的本事,当即叫了衙役上来开始擂门:“开门――屋子里的,快开门。” 院子里的人,包括曾嫂,突然的鸦雀无声,莫名的安静,银针落地,怕都能听到动静。 “别不出声了,都听到你们说话了。知道你们都在家。”陈九年吆喝道:“快开门。” 院子里的曾嫂声音有些慌张:“谁呀,怎么敲我们家的门,可有什么事?” 嘴上这么说着,院子里却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看来,曾嫂这个厨娘手上也没闲着。但就是不给开门。 “别等了,不然,她真会先把东西转移了。那我们就白跑了。”喻只初说着,想爬上墙,如果能翻到院子里,就可以开门了。 可曾嫂家的院墙,明显不比喻府里的石墙。 曾嫂家的墙,又高又滑,根本无处使力。 喻只初试了两下,都没能翻过去。 陈九年轻轻往上一窜,便上了墙,居高临下,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都别动,站好了。”一面,他又扭过头来炫耀着:“怎么样,你舅舅我老当益壮吧?” 第349章 曾嫂 曾嫂与吴掌柜,以及曾嫂家男人尴尬的站在二门口。 见陈九年毫不客气的跳上了墙,她也愣住了。 本以为,只要不开门,任他们在门外喊去,没想到,陈九年如蜻蜓点水,不由分说就开了曾家大门。 虽陈九年瞧着曾嫂面生,可曾嫂却认识陈九年这个正经的喻家主子。 “刚才叫门,怎么不开?非得让我翻墙进来。”陈九年问曾嫂。 曾嫂脸一红,将身后的篮子往后踢了踢:“刚才……只是在说话,所以没有听见…….” “曾嫂,你可知道,为何我们会来你家?”陈九年问。 曾嫂脸更红了,攥着手,摇摇头:“不知陈班头,格格,喻少爷来我们家是…….” 陈九年扭头问喻只初:“咱们为何来她家?” 喻只初盯着曾嫂,一阵沉默,并没有说话。 喻只初的眼神让曾嫂害怕,平时这个小少爷鲜少跟她们这种厨娘有交集,可如今,喻只初冷冷的望着她,似乎要把她看透。 “少爷……其实……我…….”曾嫂转身,取出她提了一路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的布,篮子里是一些水灵灵的大虾。 “最近夫人常吃些海鲜,厨子采买回来,我…….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就偷偷拿了一些,然后送回家里来,实在是因为我们家贫穷…….少爷也看到了,住的房子,几乎要漏雨……求少爷饶了我吧。”曾嫂说着,便将一篮子虾往喻只初面前一放,自己跪倒在喻只初面前求饶。 陈九年松了一口气:“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篮子虾,只初,格格,你们至于嘛。从怀海城追到这偏僻的巷子里来,曾嫂,你起来吧。” 曾嫂揩揩眼泪,正要起身,却被格格给拦住了:“曾嫂。刚才听你们说。这位是怀海城的吴掌柜,不知,这吴掌柜是做什么的?” 吴掌柜未说话。曾嫂便道:“吴掌柜……是怀海城里做小买卖的,不嫌弃我们小户人家寒酸,特意来吃酒,这不,我才从府里偷了一些虾,想着做些下酒菜,格格,我知道错了。” 曾嫂俯首磕头。直磕的额头乌青。 那个叫吴掌柜的,穿件黑色棉袍子。大拇指上戴着硕大的黑扳指,听曾嫂这样说,便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我也只是来曾家讨一杯酒吃。” 格格笑着道:“那……正好你们喝酒,我去帮曾嫂你烧火算了。这样,你也好炒菜不是。” 格格说着,便如小蜜蜂似的,在曾家乱窜。 曾家本来很小,院落只勉强站的下几个人。除去睡觉的房间,也就一间杂物房,一间灶房。 说话间,格格已坐到了灶前,看样子,像准备升火了。 曾嫂面带难色的道:“陈班头,小少爷,你们看,格格这么金贵的身子,怎么能给我们烧火呢?我们实在是当不起。” 喻只初没说话。 陈九年以为格格又疯癫着玩呢,便小声道:“只初,你也说说她,没事跑人家灶前烧火,别闹了,咱们回吧,一点虾,也值不得这样闹一场。” 喻只初却站着不走。 格格已在灶前忙活开了,又是烧火,又是塞柴禾,过一会儿,便弄的浓烟滚滚,陈九年不得不扑上去:“格格,没别的大事,咱们回吧。” 曾嫂已是尾随过来,一面给陈九年行礼,一面劝格格:“格格还是回吧,小户人家的灶房浅,别熏着您。” 格格却是不走。 陈九年也拿她没办法。 “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好多银子。白花花的,还都是银锭子呢。”格格盯着曾嫂。 曾嫂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 “我梦到了银子,曾嫂,你的脸红什么?”格格问她。 曾嫂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格格做的是好梦……好梦…….” 曾嫂怀里还抱着那篮子虾。 灰青色的虾个头极大。格格拿了一只虾在手里扯着:“我梦到啊,那银子,就在曾嫂你家灶膛下藏着呢。” 格格的话一出,曾嫂便不由的颤抖起来,一时失神,怀里的篮子也掉到了地上,篮子里的虾全数落在灶房里,很是壮观。 “不知我这个梦,做的真不真,若是真的…….那自然好,若是假的…….曾家的损失,我赔就是了。”格格站起来指挥着两个衙役:“给我挖。” 衙役看着陈九年。 曾嫂已顾不得那些虾,她见喻只初不动声色,格格又直冲灶房而来,如今唯有求陈九年了:“陈班头……这灶房,可是我们一日三餐的地方,风水是破不得的。若被挖了,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陈九年也有些为难,跟踪着曾嫂到曾家,如今又平白无故要挖别人的灶膛,确实是唐突了一些:“格格,不如,咱们就回去吧,反正你是格格,王府里有的是银子,这灶膛下面有没有银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那不过是格格做的一个梦,梦是不做数的。” 格格却坚持要挖。如今就是三头驴也不能拉格格回头了。 陈九年本想着喻只初能帮着劝一劝,格格一向听喻只初的话,如今,也只有喻只初能防着她胡来了。 没想到,喻只初却从院子里找来一把铁锹,对着灶膛就挖了起来。 陈九年目瞪口呆:如今这俩孩子,难道是疯了,怎么颠颠的来挖别人的灶膛? 挖了几下,灶膛下面已露出黑黑的一个大洞,格格伸手向里摸索,却是什么也没有。 她心里不禁奇怪,前一次,明明听到曾嫂对另一个厨娘说,她把喻夫人给的银子藏到了灶膛下,怎么如今来挖,却没有了呢? 抬起头,格格才发现,曾嫂额头上有隐隐的细汗,见喻只初住了手,曾嫂的脸色才好看些:“格格的梦,看来不是真的…….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格格还是回吧。” “这么唐突的,把你们家灶膛挖了,真是……”陈九年先有些不好意思了,曾嫂虽只是厨娘,可在陈九年看来,今儿确实是格格过分了,难道他梦到曾嫂祖坟里有银子,还需挖开曾嫂家的祖坟不可? 曾嫂已是哭哭啼啼:“我们不过是给喻府做工的,人微言轻,只要格格高兴就好,挖了我们的灶膛,就挖了吧,我们并不敢说什么。” 曾嫂像极了一个弱女子。极力博取陈九年的同情。 格格抢过喻只初手里的铁锨,看准了大锅旁边连着的一口小锅,对准小锅下面的灶膛又要开挖。 “格格,可以回去了。”陈九年拦着她。 格格甩开陈九年的手:“若还没有银子,我甘愿赔曾家十倍的银子。” 曾嫂见此,已坐地哭起来:“没法活了,主子们这是要奴才们的命了。” 陈九年直叹气,格格的骄纵与坏脾气,他是见识过的,喻夫人惹了她,说不准还会吃上两耳光,何况是无权无势的曾家呢。 如今,只有任由她胡来了。 格格挖了两铁锨,便直说累,衙役接过她手里的铁锨,顺着方向往下一挖,竟然发现了两个黑口的坛子。 将坛子抱出来时,只觉得十分沉重,而坛口也用棉布,细细的包了一层,看布的成色,像是刚埋进去不久。 曾嫂呆住了,曾家男人拔脚想跑。陈九年已反应过来,及时的拦住了他。 打开看时,两坛子满满的,全是银子。 陈九年拿出一锭,细细一看,竟然是官银。 怀海城里,只有喻府,用的是官银。且是这么大锭的官银。 “曾嫂,你在喻府当职,每个月不过一两半两银子,这银子,不是你挣下的吧?”陈九年顿时严肃起来。 曾嫂见银子被挖了出来,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我……我…….”她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说,你是不是里应外合,平时常偷喻府的东西,今日偷的,不过是虾,这些银子,是不是以前偷的?”陈九年又问。 曾嫂连连摇头:“陈班头,这银子,确实不是我们偷的。” 一旁的吴掌柜也赶紧道:“陈班头,格格,少爷,这银子,听曾嫂说,的确不是她偷的,是有正经来路的,不然,我这银号,也不敢做她的生意。” “你不是说,你是来吃酒的吗?”格格问他。 吴掌柜连忙打嘴。 “曾嫂,你哪里来的这么些银子?什么时候从喻府里弄出来的?”陈九年问她。 曾嫂想了想,却突然沉默了。 任由陈九年再问她,她只咬牙不说。 格格冷笑道:“曾嫂,你倒是有志气的,不过,另一个厨娘,可是把什么都告诉我们了,如今,只等着将功赎罪呢,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家灶膛下藏着银子?我劝你,还是都说了吧,不然,到最后,枉送了你的性命。成天的这样过日子,你们就心安?就不怕,阿英寂寞了,来找你们说话?” 格格不过是故意这样吓她。另一个厨娘,格格根本没去见她,更没有跟她说过什么话。 曾嫂显然被格格的话吓住了:“刘妈果然什么都告诉格格了?” 原来另一个厨娘叫刘妈。 格格点点头。 第350章 看月亮 曾嫂这才完全的卸下了防备。她跪在地上,将所知道的事情,完完全全的告诉了众人。 这一下,陈九年不禁腿脚发软起来,没想到,跟着来一趟曾家,竟然有这么大的收获。 次日便是公审了,公审,自然会审理案情,在公堂上,自然会给天牢里的人一个说法。 或是无罪释放也好,或是押后问斩也好,总归是一个了断。 苏府。 芙蓉喝了大夫开的药,烧退了些,没有再说胡话,她靠在锦床上,透过纱幔看着苏畅忙碌。 “如果我没有记错,明日的公审,怕就要砍我的头了。”芙蓉苦笑,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嘴唇开始掉皮,整个人心神不宁,看着颇为疲惫。 苏畅先是给圆桌上点了一支大红色的蜡烛,然后轻轻挑了下烛芯,婢女们端进来的饭菜,他又重新摆了一遍,有味道重一些的菜式,如红烧鱼,胡椒鸡,酱油闷大虾,也有清淡些的,如蒜蓉菜心,清蒸菠菜,凉拌小黄瓜,另外,还给芙蓉准备了一碗清爽的小米粥。 如此丰盛,这些天来,芙蓉只能在梦里见到了。 “公审不公审,那是明天的事,今天你要做的,便是吃饭。”苏畅为芙蓉摆好了筷子,又怕椅子太远,芙蓉会够不着,不自觉的将椅子往圆桌边拉了拉。 芙蓉颤颤巍巍的下床,轻轻一动,就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是了,虽喝了汤药。身上好些了,可这些天饭食不均,心里郁结,身子大不如往常了。 苏畅想伸手去扶,差一点碰到芙蓉的胸口,只得尴尬的避开:“我是怕你摔倒了,被婢女们听见动静…….” 芙蓉却淡淡的道:“谢谢你的好意。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的。” 苏畅的心思被芙蓉看透了,自觉尴尬,脸上一红,虚扶着芙蓉坐下。又把筷子递到芙蓉面前道:“听媒婆说,傻傻的女子才容易嫁的出去,太精明了,夫家不敢要的。” “你是觉得我太精明了么?”芙蓉抬眼看着他。 苏畅忙扭过脸去:“其实…….你也不算精明,你若精明,怎么会被算计进了天牢?” 见芙蓉低头沉思。苏畅暗自想着,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于是忙打嘴道:“好了好了。我爹说了,要对你好一点,为什么呢,因为你是喻老爷的女儿。我爹跟喻老爷又是知交,反正,是我爹交待的,我只得从命了……虽然我知道,你惦记着春娘与茶茶,饭呢,是吃不下的。可好歹,吃一些,身上才有力气。” 苏畅絮絮叨叨,犹如太阳下纳鞋底的老妈子。 芙蓉却一点也没有他说的那般,只心里难受不肯吃饭,她拿起筷子,利索的夹菜,吃菜,喝粥,不一会儿功夫,一条鱼,半只鸡,还有一碗粥,半盘青菜,全都进了芙蓉的肚子里。 苏畅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你――” “我怎么了?”芙蓉抹抹嘴。 苏畅松了口气:“你肯吃饭,这是最好的了,我…….能跟我爹交待了。” “谢谢你,苏畅。为我准备了这么些好吃的。”芙蓉正色道。 苏畅鲜少被芙蓉当面夸,虽心里美滋滋的,可面上却推辞:“不用谢了,对我这样的大侠来说,只是小事一桩。最近几天,你且好生养着,苏府还是安全的,没人来捉你。” “苏畅,我――”芙蓉顿了顿道:“我不能连累你,我躲在苏府,早晚,是会被发现的,到时候,你去劫狱的事,就会被捅出来,我不能连累你的大好前途。” 苏畅有些自嘲似的道:“我能有什么大好前途……你也知道,我也不是那个带刀侍卫了,我如今,只是一个帅气的平民老百姓罢了。” “苏畅,我――”芙蓉欲言又止。 苏畅顺了顺头发,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来:“白氏,你能不能少说点话?吃饱了饭,难道不应该歇着了吗?你又开始担心谁了?” “苏畅,我――” 苏畅伸出一个指头挡在芙蓉嘴边:“有什么话,等你身子养好了,慢慢说给我,我等着你。” “苏畅,今儿晚上,我必须说。”芙蓉心里打定了主意。 苏畅却已出门,顺带的,将门关上了,芙蓉站起身来,却没能追出去。 苏畅附在门上小声道:“白氏,你赶紧睡吧,瞧瞧,如今一进天牢,老了有二十岁,明儿我再来看你。” 苏畅既然不愿意听自己说,芙蓉只得把有些话放在心里。 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望着纱缦开始发呆。 渐渐的,或许是真困了,她竟然眯眼做了梦。 梦里,春娘与茶茶被带到菜市口的刑场上,身上绑着指头粗的绳子。 人山人海,层层叠叠的人围在那里看热闹。 芙蓉想挤进去,可怎么使劲儿,都是徒劳。 最后,春娘被砍了头,血溅很远,半边天都是红的。 芙蓉吓的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春娘――你不要死。” 暮然醒来,才发现还躺在苏府软软的床上,原来只是一场梦,可芙蓉的泪却湿了枕头,这个梦太过真实,以致醒来之后,芙蓉的心还在突突直跳。 “吱呀――”开门的声音。 “白氏――你怎么了?”是苏畅的声音。 苏畅擦着了火,点着了蜡烛,端着蜡烛照着芙蓉的脸,确认芙蓉没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无力的坐在地上,靠在芙蓉床边:“吓死我了,白氏,你这一惊一诈的。” 借着昏暗的烛火,芙蓉看到了苏畅满是疲倦的脸。 他的脸本来消瘦,近来总是往天牢里跑。怕是没能好好休息。 “苏畅,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芙蓉问。 苏畅打了个呵欠道:“今儿晚上――月色极好,所以,我不忍心睡觉,想坐着看看。” “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有雅兴,你不是一个粗人么?”芙蓉苦笑。 苏畅转过头来。盯着芙蓉道:“难道粗人就不能附庸风雅了么?白氏,你睡觉怎么不脱衣服?” 芙蓉衣衫完整,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倒让苏畅诧异,继而。他也发觉自己失态了:“还好你没脱衣服,不然,刚才…….那我可真对不住了。” “苏畅,今儿晚上的月亮圆么?”芙蓉怅然问道。 苏畅本来是骗芙蓉。 他害怕芙蓉半夜会要茶要水,或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叫大夫。所以一直不敢去睡,更不敢走远,关上房门以后。他就坐在门口,任冷风习习,他的手脚冰凉,脸都冻僵了。可还是没有挪动一步。 如今已是树叶凋零,花木枯萎的季节,这几天又总有阴云,哪里会有什么月亮看呢,苏畅说欣赏月光,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如今芙蓉这样问。他也只好扯谎:“恩,好像月亮是很圆……..” “你骗人的。”芙蓉呵呵一笑。 “你怎么知道?” “你瞧,外面黑漆漆一片,哪里会有月亮呢。”芙蓉叹气道:“自从进了天牢,许久没有看到月亮了。” 两个人默默的坐着。 芙蓉靠在床头,身上裹着锦被。 苏畅就蹲坐在床下。手里端着一支红蜡烛。 许久,他又打了个呵欠:“你睡吧,我去外面守着。” “你也去睡吧。”芙蓉道:“我没事了,这就睡。” “那不行,万一我离开了,你――不是,万一我离开了,被不相干的人发现你在苏府里,那苏府不是大祸临头了。我得守在门口,好生防着。”苏畅自有一套说法。 “那,你就坐在床下吧,在房里,至少要暖和一点。”芙蓉声音轻轻的,她心里明白,苏畅一直在门口,冻的嘴唇直打哆嗦。 “那你不怕男女授受不亲?”苏畅又摆出了浪荡公子的模样。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来说,犹如再造父母――” 苏畅忙打断了芙蓉的话:“白氏,我可不想做你的什么父母,你还是快睡吧,放心吧,如今的你,病怏怏的,我一个指头都不会动你的。” 苏畅靠着床沿,不一会儿功夫,便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 芙蓉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个梦太逼真,让芙蓉心里有些害怕。 有些事,她想跟苏畅说,可苏畅已是十分疲倦,此时好不容易睡去,她也不忍心打扰。 她始终睡不着,却不敢翻身,生怕惊醒了苏畅。 许久,喉咙发干,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白…..芙蓉,你是不是睡不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房里漆黑一片,苏畅靠着床沿,背对着床上的芙蓉,悠悠的问了一句。 “苏…….公子也没有睡么?” “你不是想看月亮吗?我带你去看吧。”苏畅答非所问。 “这么晚了…….”芙蓉有些犹豫,虽想看月色,可如今外面有没有月亮还未可知,且天转凉了,夜里露重,苏畅为自己忙前忙后,芙蓉实在不忍又麻烦他。 “你瞧――”苏畅指着薄薄的窗户纸道:“月亮像是出来了,大好的月色,不看,怕就错过了。” “还是算了。”芙蓉想躺下。 苏畅却已站起身,他伸出手来,环抱着芙蓉瘦小的身子,一面又默默的为她穿好了鞋子,继而,他的一只手试探的拉着芙蓉的手,芙蓉躲避了一下,苏畅的手又伸了过来,他将芙蓉的小手紧紧的握在手心里,直到芙蓉不再挣扎。 第351章 脱衣服 窗外果然有朦朦胧胧的月色。 半弯月牙像是遮了面纱的羞涩娇娘,隐隐约约的行走在云端。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这个时辰,守夜的婢女都去睡了。只有蛐蛐儿隐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时不时的,叫上一声。 沿着小道,隔几步便有一盏昏黄的灯笼。烛火随风轻摆,一层暗红将苏府笼罩。 夜太黑,虽苏府悬着不少灯笼,可依然看不清院子里的状况。 芙蓉闭眼,呼吸了一口这略寒的夜色。 天牢的夜,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难得公审之前,能闻一闻这怀海城里自由的空气。 苏畅扶着芙蓉默默的沿着小道前行。 走出不远,便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有一条小河从苏府里穿过。 芙蓉还记得,那次来苏府,在小河边,还遇见了苏怀山苏老爷。 小河一刻不停,欢畅的往府外流去。 月色更亮了,如雾一般的月色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分外好看。 苏畅与芙蓉就坐在小河边的亭子里。 往常,亭子里常放些鲜果,桃子,苹果,桔子,或是花生,核桃,如今是晚上,一应吃喝的东西都移了出去,亭子里显的空荡荡的。 “小河里的鱼游的真好。”芙蓉悠悠的来了一句。 虽河水清澈,月光清亮,可亭子与小河毕竟有些距离,且亭子里连一盏灯也没有,芙蓉竟然看到了河里的鱼?苏畅无不惊讶的道:“白氏――你不是在做梦吧?你能看到河里有鱼?” “我记得上次来苏府的时候。河里是有鱼的。” 苏畅松了一口气:“上次,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吧。” “我想着,河里那么些鱼,你们苏家人少,总不至于都吃了吧?” 苏畅脱下身上的棉衣,很快便消失在亭子里,只听“噗通”一声。他双脚跳进小河里,不一会儿,便摸出一条手掌长的鱼来:“芙蓉,这条鱼,你觉得怎么样?” 芙蓉摇摇头:“让它们在河里游着多好。为什么要捉它?” 苏畅听此话,只得放了那条鱼,自己抖抖身上的水上了岸。 “你怎么说跳就跳进去,水里多凉啊?”芙蓉试图抽出手帕来让他擦擦身上的水渍,才发现自己穿着囚服,哪里来的手帕呢。不禁愣了一下。 苏畅笑笑,自己跺了跺脚,轻描淡写的道:“不碍事。又不是冬天,不冷。”虽是这样说,他却冻的牙齿打颤。 冷风一过,芙蓉的头发四处飘散。 “不如。明日,我去你家帮你拿几件衣服,总穿着囚服,不好吧?”苏畅出主意。 芙蓉摇摇头:“还是不要了,若被别人瞧见,总不好的。” “那,不如。改日我去怀海城里,让人做几件衣裳来,你总得换换衣裳,不然,都臭了。”苏畅开玩笑。 天牢里发霉的味道,芙蓉觉得,已渗入了自己的肌理,听苏畅这样说,她有些尴尬的往旁边挪了挪。 苏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得讪讪的道:“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最臭的人是我,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 “我知道,这次能活着出天牢,多亏了你了。”芙蓉起身,给苏畅行了一个礼。面色凝重,毕恭毕敬。 这倒让苏畅不习惯,他不自觉的将脸扭到一旁:“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还打算以身相许呢?行这么大的礼。” 这本是一个笑话。 芙蓉却没有笑。默默的坐下,依然盯着面前的小河发呆。 苏畅只得讪讪的道:“这个笑话,好像不是很好笑呵。” 已是深夜,芙蓉大病刚愈,身子依然是弱不禁风。 苏畅默默的给芙蓉披上他的棉衣。 芙蓉想拒绝,转过身来,却看到苏畅清澈而腼腆的眼神。 苏畅目光如水,清澈如溪,这一点,芙蓉一早就知道了。 可这腼腆而柔软的眼神,还是让芙蓉意外。 此时的苏畅,只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寝衣,寝衣是丝绸所制,很是单薄,脱下棉衣的他,开始瑟瑟发抖。 直到二人回到房间,直到芙蓉躺下,苏畅的棉衣,一直还在芙蓉身上。 屋子里点了一支红蜡烛,不知是蜡烛的红光,还是苏畅的脸红了,他站在床前,轻轻的给芙蓉掖了掖被角。 夜深了。 芙蓉的事,已很让苏畅劳心,看着苏畅疲惫的脸,芙蓉偷偷的眯上了眼睛,显然是装睡了。 苏畅先是蹲坐在地上,依然靠着床沿,双手环抱,显的有些落寞,继而,他转过头来,又给芙蓉掖了掖被角,嘴里悄悄嘟囔道:“白氏,你真是太有福分了,唉,我堂堂一个带刀侍卫的房间,除了我自己,可没有别人睡过,你倒抢了先。” 芙蓉虽把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却并没有说话。 苏畅坐了一会儿,起身,见芙蓉像是睡沉了,伸出手来,突然想捏一捏芙蓉的脸,伸出手来,却又很快缩了回去:“苏畅,你不是要做正人君子的吗?怎么又把这事忘了,又想做小人了?” 芙蓉依然不动。 苏畅叹口气,转过身,轻轻吹熄了蜡烛,关上房门,这才去别的房间睡了。 虽然疲倦,可芙蓉却一直睡不着。 天亮之后,便是开堂公审,到时候,怕是喻老爷跟王爷都会去,自己的突然消失,春娘与茶茶,还有杨波会不会受牵连呢? 虽然自己并没有害死朴夫人,可这样消失了,自然会给别人留下话柄,说自己是畏罪潜逃。 这样一来。白家村,甚至怀海城的人,都会以为自己是一个杀人犯。 心里想着这些,便分外沉重。 窗外的竹子,经风一吹,沙沙的响。 苏畅的棉衣就放在芙蓉枕头边,上面是苏畅的味道。芙蓉摸了摸。软软的,又想想苏畅刚才说的话,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 一夜,对她来说,从来没有如此漫长过。 天微亮。有阴云。看来,这一日,像要下雨。 苏府院子里还看不大真切。 一切都还是宁静的,只有门口的竹子轻轻的摇曳。 芙蓉悄悄的起了床,找出一件苏畅的袍子摸黑穿上,然后。又穿上苏畅的那件棉衣。 苏畅比芙蓉高出不少,芙蓉穿着他的衣衫,显的有些狼狈。像是从哪个府上偷跑出来的小厮。 趁着苏府门口的下人值了一夜的班,正在打盹儿的功夫,芙蓉悄悄的溜了出去。 苏畅一直睡到天大亮。 他就睡在芙蓉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的蜡烛也燃了一夜,本来手指粗的红蜡烛如今只剩下一小堆蜡油。烛芯也有气无力的趴在蜡油里。 睡觉前,他一直在想,等天亮了,就让下人们,做些好吃的饭菜,再做一条新鲜的鱼,自己给芙蓉熬了药。伺候她喝下,就去怀海城里的绸缎铺子,亲自给芙蓉订做几件衣裳。 另外,不知怀海城县衙现在发现了芙蓉的失踪没有,若是发现了,自然要全城搜捕,自己还要提防着些才好。 还有,天亮就是县衙公审,自己还需要去打探一下消息,至少要知道春娘,茶茶,杨波他们是不是安全的,若真是喻老爷昏庸,判了哪一个砍头,那可如何跟芙蓉交待呢? 如此辗转反侧,倒是无法入睡。 “唉,苏畅,你原先不是英明神武,号称京城帅气小白龙的吗?怎么说也迷倒万千少女,怎么如今变的这样的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苏畅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以前总说白氏是克星,可苏畅你怎么一天到晚总想着这克星呢,难道,你不能想一想你亲妹妹,不能想一想你爹是不是穿的暖,吃的饱?” 苏畅暗暗叹气,猛的听到远处有鸡鸣的声音,想来天快亮了,这才翻了个身,睡去了。 等苏畅揉揉眼睛醒来,已有婢女在叫门了。 “少爷…….起来了吗?”一个婢女小声喊道。 苏畅没有应声。 “少爷……是时候起来用饭了,老爷已经在等着了,奴婢们都叫了五六遍了。”另一个婢女声音略高了些。 可苏府里一向平和,婢女的声音也跟小猫叫一般,苏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起身要穿衣服,才发觉自己不是睡在自己的房间,这才抖然想起芙蓉来。 “你们进来――”苏畅喊了一声。 婢女端着铜盆拿着毛巾进来,将铜盆放在桌上,湿了毛巾,预备着伺候苏畅洗脸。 苏畅问:“你们怎么知道我睡在这个房间里?” 按常理,婢女们应该去苏畅的房间喊他起床。 “回少爷……奴婢们在您房间门口喊了一会儿了,见没人应声,大胆推门一看,床上并没有人,所以,才找到这里来的…….”一个婢女小声回道。 苏畅心里“咯噔”一下:“那个房间没有人?” “少爷不是睡在这房里吗?”一个婢女好奇的问道。 苏畅一拍额头,是了,婢女并不知道芙蓉在苏府的事,刚才她们去伺候梳洗,发现房里没人,那芙蓉呢?天亮了,芙蓉自然不会在苏府里乱走动,难道是芙蓉走了? 苏畅心里一紧,猛然想起芙蓉曾说过,不想连累他的话:“白氏――你真是太傻了。” 苏畅心里已预知三分,一把推开递毛巾的婢女,快步去芙蓉房里,四下找了一遍,并没有芙蓉的影子,他只得迅速的找出一件衣裳穿了,取下挂在墙角的配刀,另拿了一把短剑,急冲冲的往怀海城衙门而去。 第352章 追 天阴。 出了槐花巷子的苏府,怀海城已睡醒了。 推着独轮车卖汤圆的,挑着担子卖烧饼的,蹲在路边兜售芹菜,玉米的小贩,都活灵活现了起来。 半边天乌云密布。 黑云压顶。 没走出多远,便觉风大了些,吹着苏畅的衣裳,夹杂着满眼的黄沙,苏畅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起来的急了些,又没穿厚衣裳,苏畅不禁打了个喷嚏。 怕是昨夜里,已受了凉了。 虽是头上有些热,苏畅依然紧紧的握着配刀与短剑,一刻不停的往怀海城衙门奔去。 “听说衙门今儿就要公审了,也不知道,要砍谁的头了。”一个卖芹菜的大姐边择着自家芹菜,边跟旁边一个卖鸡蛋的小贩闲聊。 “是啊,朴家人在喻府门口设灵堂也有些天了,今儿总得有个说法的,听说那个害人的白芙蓉,竟然从天牢里逃走了,不知捉回去没有。” 这些声音夹杂在风里,显的呜呜咽咽,苏畅已是顾不得别人说什么,他一心想知道芙蓉的下落。 怀海县衙。 喻老爷已是换了官服,端坐在大堂上。 他不苟言笑,冷着脸,显的很是威严。 衙役在公堂下首设了座位,王爷端端正正坐在那,算是来旁听此案。 再下首,衙役们早就准备好了的。棍子声一响,下跪的人后背都要发凉。 春娘与茶茶,还有杨波,跪在最前面。 后面跪的便是朴家人。 “县老爷,我家夫人死去多日,不得入土为安,如今凶手就在这大堂上。还求县老爷做主。”朴家人指着春娘与茶茶。 喻老爷拍了拍惊堂木:“是非曲直,本官一定会查个清楚。本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王爷对喻老爷这番话倒是表示赞同。 “可是老爷。如今听说,白芙蓉已经从天牢里逃脱了。怕是如今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凶手都跑了,老爷,可得为我们朴家做主啊,若是白芙蓉没有害人,她跑什么?”朴家人不依不饶,恨不得此时白家人就人头落地。 陈九年站在王爷身后。听朴家人如是说,心里有些不痛快:“谁说白芙蓉就害了人了?在公堂上说话,小心着些。” 陈九年从来不信芙蓉会害人。 喻老爷问陈九年:“这几日,让你带兵捉拿白…….芙蓉。可有下落?” 陈九年只得摇头。 若说捉拿二字,实在太过沉重,这几日,陈九年一直在怀海城里晃悠,或是吃些臭豆腐。炸鸡翅,或是来碗凉粉小黄瓜,或是看看杂耍,听听小曲儿,根本就没把捉芙蓉这事放在心上。 “春娘是白芙蓉的娘。如今白芙蓉从天牢里消失了,春娘一定知道她的下落,求老爷对春娘用刑,到时候,量她不敢不说。”朴家人出主意。 春娘呵呵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芙蓉去了哪里。” 春娘已打定了主意,无论苏畅把芙蓉带去了哪里,总是活命的机会,这样一来,就是自己死了,也安心了。 朴家人趁热打铁:“老爷,这个疯女人……还笑,老爷应该动刑,把犯人白芙蓉先捉回来。不然,我们就是告到京城,也一定要让犯人人头落地。” 这是在给喻老爷压力了。 朴家人的意思很明确,若喻老爷不把芙蓉找回来正法,他们朴家人会去京城告御状。 朴家人如此这般,王爷先受不住了:“朴家出了这样的事,想让凶犯正法,情有可原,可在公堂上,审案是县太爷的事,你们朴家咄咄逼人,不如,让喻老爷下堂,你们朴家人来审吧?” 朴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闭了嘴。 “老爷,如果白芙蓉一直不能归案,老爷可以对下跪的疑犯用邢…….”一旁的文书小声出主意。 喻老爷有些尴尬的看着春娘。 如今芙蓉不见了,春娘倒是松了一口气:“老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喻老爷自然不舍得下手。 在公堂上用刑,诸如简单的夹棍,都能把腿给生生夹坏,春娘身子单薄,喻老爷无论如何也不忍如此。 “捉不住凶犯芙蓉,万一她再害别人怎么办?”公堂外面看热闹的一个男子唠叨了一句。 很快有人附和:“给春娘用刑。” “用刑。” “用刑。” 看热闹的人像是被鼓动起来了,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连王爷都得趁着喝茶的功夫抱怨:“这真是刁民,刁民。” “老爷不用对春娘用刑,我白芙蓉回来了。”只听“噗通”一声,芙蓉从人群里挤出来,生生跪倒在春娘身边。 芙蓉在苏家用了汤药,且也进了些饭,看着气色稍好了一些,说话也是掷地有声。 春娘怀抱着芙蓉哭了:“傻孩子,既然出去了,为何又要回来?难道你不知道吗,这里有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 芙蓉安慰春娘:“想要我的性命,取走便是,但我不能扔下你们不管。” 春娘默默的用衣袖擦擦眼泪。 “老爷,白芙蓉自己回来了,那正好,如今逃犯归来,按律,可是要用刑的吧?”朴家人添油加醋。 喻老爷沉吟着不说话。 一旁的文书忙扶了扶手里的毛笔解释道:“老爷,按律法,这从天牢里逃跑,可是罪当斩,只是这白芙蓉又自己回来了,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啊。” 文书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以为喻老爷忘记律法上是如何规定的了,此时迫不及待的想献殷勤。 陈九年用胳膊肘儿捅了捅文书:“好好记你的案子就行了,多什么嘴。” “芙蓉,我且问你,从天牢出走一事,是你自己走的,还是有人…….劫狱?”喻老爷问。 “我…….”芙蓉握紧了春娘的手。轻咬着嘴唇道:“是我自己走的…….我趁着衙役睡着的时候……溜走的。” “你确定没有人来劫狱,你一个弱女子,轻而易举的就出了天牢?”喻老爷又问。 芙蓉点点头。 如今。至少不能把苏畅给供出来。 不然,这劫狱的罪名。可会让苏畅吃不了兜着走。 “用刑,用刑…….”公堂门口看热闹的人又呼喊了起来:“给白芙蓉用刑。” 无论芙蓉出于什么原因,私自出天牢,都会被用刑。 文书见喻老爷犹豫,小声提醒:“老爷,不动刑不足以服众哪,这私出天牢。无论是何因由,都得先打三十大棍再往下说。” 三十大棍,一条大汉都会被打瘫在地,何况是芙蓉一个弱女子。 王爷盯着喻老爷。像是为喻老爷解围:“她区区一个女子,我听说,是病的厉害了,怕是…….当时有些糊涂,再说。衙役们没有看好天牢,以致犯人出逃,喻老爷,你也有责任哪。” “那王爷的意思是…….” “依本王说,白芙蓉能自己回来。罪嘛,自然可以轻一些,三十大棍实在太多,不如,就十棍吧。” 十棍,也不是芙蓉能承受的了的。 况且,这些天来,她身子极弱,大病初愈,十棍,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喻老爷实在不忍心。 “白芙蓉,十棍,白芙蓉,十棍…….”门口看热闹的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呼声一浪比一浪高。 这十棍,怕是无论如何,芙蓉也躲不过去的。 春娘往前跪了两步:“我愿意替芙蓉挨这十棍。” 芙蓉轻笑,安抚春娘:“挨棍子的事,哪里是能替的。” 说话间,她跪直了身子。 两侧走出两个衙役,各人手里拿着一支丈长的红木棍,这木棍浸了水,若打在身上,声音沉闷,却是钻心的疼。 芙蓉被人按在地上。 她的耳朵就贴着公堂的地面,春娘的声音嘤嘤的,她想替芙蓉受过,可却又无能为力。 一个衙役高高的举起了红木棍。 芙蓉能听到木棍划过空气的“嗡嗡”声,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住手――”人群里又传出一声惊呼,还没见人,便见一把短剑从人群中飞了过来,直直的打在红木棍上,衙役手一抖,红木棍掉在地上。 有人硬闯公堂。陈九年“哗”的抽出了配刀,抬眼看时,却是苏畅。 苏畅跑了一路,满身的汗,到了公堂上,却也不跪,只是蹲下身子扶起了芙蓉,然后十分鄙视的盯着喻老爷道:“我本以为喻老爷是青天,如今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真真是一个糊涂官。” “大胆刁民,竟敢这样说县太爷。”文书先不愿意了。 一时间,公堂上的衙役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喻老爷却摆摆手:“让他说下去。” “喻老爷也不想一想,白芙蓉,她不过是区区一介女流,又不会飞檐走壁,翻墙打洞,天牢戒备森严,她怎么能逃的出去?”苏畅干脆一屁股坐在公堂上,将配刀往地上一放,从红木棍上拔下自己的短剑,冲着文书比划了一下,吓的文书赶紧往案子后面缩。 “依你所说,白芙蓉出天牢是?”喻老爷问。 “只需轻轻动下脑子,便知道是有人劫狱,别人劫狱,白芙蓉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或许她还是一个受害者,喻老爷此时竟然还要对她用刑?不是糊涂官是什么?”苏畅早已把台词背的烂熟。 第353章 家事 自打他救下芙蓉的那一刻,他已想到会有今天。 “苏公子,你不要乱说。”芙蓉盯着他。 她实在不忍,又将苏畅卷进这一场血腥当中。 王爷点了点头,公堂如此威严,苏畅竟然能够不卑不亢,对答如流,心里不禁对他有了几分好感:“苏畅,那照你所说,劫狱的人,是谁呢?” “是我。”苏畅拍着胸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怀海城槐花巷子苏府苏大公子苏畅。” 王爷暗暗吃惊,这个苏畅,倒是一个有担待的人,明知劫狱的罪名有多大,竟然还愿意在公堂上承认:“你确实是一条汉子,本王以前,倒是小瞧了你。” 此时王爷更觉苏畅不一般,心里也渐渐明白,为何当年自己的格格死心塌地的要喜欢苏畅,看来这小子,倒有一身正气。 “喻老爷,劫狱是什么罪名,都有我来承受,不干芙蓉的事。”苏畅一点也不退缩。 喻老爷有些为难。 这一刻,他竟觉得,自己这个芙蓉的亲爹,竟然比不得苏畅这一个毛头小子,至少,在芙蓉有难的时候,苏畅能拉她一把,而自己呢,由于身份的限制,倒没能帮上什么忙。若不是苏畅,芙蓉恐怕早吃了一通棍子了。 “老爷…….劫狱是死罪。”文书又插嘴。 律法的条条款款,他背的滚瓜烂熟。 陈九年暗暗骂他:“你不说话能死吗?再多嘴,连桌子带你一块扔出去。” “杀了他,杀了他。”门口的人把矛头指向了苏畅。 王爷也直叹气。 “苏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如今,又连累了你。”春娘抹着泪给苏畅磕头。 这是她唯一能表达歉意的方式了。 苏畅慌忙扶住:“春娘,你别这样。” “杀了他。杀了他。”门口看热闹的人很是愤慨。 “谁敢杀他我就先要谁的命。”格格犹如刚睡醒一般,红着眼睛,黑着眼圈。不知从哪里突然就冒了出来,见公堂上的衙役人人都有武器。或是棍子,或是配刀,她走到苏畅身边捡过配刀来,挥舞了两下,又觉得不顺手,便扔了配刀,从自己发间拔下一支金簪子来:“刚才谁说的要杀了苏畅?我先送他上路。” 格格本来盘着发髻。如今把簪子抽了出来,加上脸色疲惫,披头散发,果真跟鬼一样。 门口看热闹的人果然后退了一步。 王爷无法。站了起来拉格格到一旁:“这是公堂,不是王府后院,你又来闹什么,我的大格格。” “阿玛,我没有闹。今儿谁要苏畅的命,我就要谁的命。”格格说着,将金簪子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喻老爷显然也有些尴尬。有人这样大闹公堂,他这个做县太爷的面子上的确过不去,且此人还是王爷的亲闺女。 “喻老爷,你不查真相,就要杀了苏畅吗?你是不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昏庸至此?” 王爷赶紧拉格格:“别乱说话,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老爷,请为我们家夫人做主啊。”朴家人看情况不对,又扑地哀嚎起来。 喻老爷左右为难。 转念一想,叫人传了京城里来的仵作与大夫,这样一来,分析案情,暂且可以把格格闹公堂的事放一放。 仵作与大夫均是面色凝重。 这些天来,朴夫人与阿英的死因,他们也查了好几遍,胸有成竹,回答起喻老爷的问话,倒也对答如流。 “朴夫人的死,的确是中了鹤顶红之毒,是速死,而阿英,却是中的慢性毒,死前,怕是已中毒好几天了。”仵作跪地答话。 朴家人又哀嚎上了:“求老爷治白芙蓉死罪。” 格格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她又开始比划她的金簪子:“你们怎么知道朴夫人的死是芙蓉害的,朴夫人亲自跟你们说的吗?” “格格,不得无礼。”王爷呵斥了一声。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格格,整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次前来公堂,定然又闹的不得安生,倒让别人笑话。 “喻老爷,我有证据,证明朴夫人不是芙蓉害的。”格格气定神闲。 众人皆吸了一口气。 王爷急的跺脚:“格格,别闹了,这儿不是你应该闹的地方。” 格格却拍拍手:“把人带上来。” 被带进来的人,是喻府的厨娘曾嫂。 曾嫂虽在喻府里做工,却从没来过县衙,此时一来,见如此大场面,且两排衙役像是石刻的一样一动不动,她心里就害怕,脚下就发软,格格上前去拖着她跪下:“喻老爷……..朴夫人是夫人害死的。” 喻老爷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曾嫂细细的道:“夫人…….她记恨白姑娘,还有春娘,加上夫人多病,怕是没有多长时间了。所以奴婢听阿英说,她想借刀杀人,所以才让芙蓉送豆腐,又约好了朴夫人来吃,这样,她就能害白姑娘跟春娘了。那一日,夫人果然在豆腐里下了鹤顶红…….” “曾嫂,本官记得,你也算是一个老实人,在喻府里当职多年,刚才的话,你是听说的,还是亲见的?”喻老爷坐直了身子。 “奴婢……是亲眼见的。”曾嫂颤抖着道:“是亲眼见的。” 喻老爷只觉得背后发凉。 也难怪,最近一阵子,喻夫人好像对朴夫人的案子十分上心,时不时的就催促,问什么时候问斩,在芙蓉从天牢里消失以后,她又急着叫衙役四处搜寻。 众人皆盯着喻老爷。 “老爷,确实是这样,阿英…….也曾经这样跟我说过……”杨波跪在那附和。 这倒是洗清芙蓉的一个机会。 “阿英都死了,你们当然可以随便说了。”是喻夫人。 喻夫人面色青紫,由喻府的一个丫鬟扶着,慢慢的进了公堂。 喻夫人身子不好,早有衙役搬了椅子给她坐下。 喻夫人冷脸问曾嫂:“怎么曾嫂,夫人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吗?为何你要这么害我?” 曾嫂却吓的摇头:“夫人…….奴婢只是说实话。” “你一个人的话,不足为信,谁知道是不是哪些人给了你银子,叫你诬陷我的。”喻夫人说着,望了一眼格格,意思再明显不过。 “还有你,一品楼的杨掌柜,你害死了阿英,如今死到临头,竟然还编出这样的谎话来诬陷于我?”喻夫人冷冷盯着杨波。 杨波似乎早已看透了喻夫人的为人,便“呸”了一口,不再理她。 公堂有短暂的沉默。 “老爷,你到底信谁?”喻夫人先开了口。 喻老爷坐在公堂上,有些沉默了。 “爹,我有话要说。”是喻只初。 喻只初的一条胳膊,已是鲜血淋淋。 喻夫人心疼的站起了身。她试图去扶着喻只初,喻只初却躲的远远的,只是站在王爷身旁,格格见了喻只初,脸上喜滋滋的,人也不自觉的往喻只初身边靠去:“你怎么弄的,怎么受伤了?” 喻府的厨娘刘妈挨着曾嫂跪了下来:“求老爷救命,奴婢还不想死……..” 众人一头雾水。 刘妈抽噎着道:“今儿早上,奴婢本来要到公堂上来回老爷的话,可是刚出门,就遇见一个蒙面人,拿着匕首就想要奴婢的命,多亏了小少爷,小少爷救了奴婢一命,可小少爷的胳膊却被匕首给伤了。那个蒙面人,就是夫人派去杀奴婢灭口的。” “刘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喻老爷问。 刘妈小心翼翼的望着喻夫人,喻夫人瞪她,她很快低下头来,搓着衣角道:“都是奴婢一时起了贪心,当初夫人害死朴夫人时…….阿英,奴婢,还有曾嫂,都看见了,夫人为了捂住我们的嘴,给了我们每人几坛银子…….可奴婢天天晚上做噩梦呢…….心里害怕…….” 从曾嫂以及刘妈处搜来的银子,很快被抬到了公堂上,银锭子上都有官号,喻老爷再熟悉不过。 此时的他,心里已有隐隐约约的预感。 喻夫人的脸色都变了:“胡说,我什么时候派过蒙面人…….简直一派胡言,如今我病重,没有时间管教你们,你们竟然…….都帮着外人陷害于我?” 很快,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推了进来,揭开他的面纱,竟然是喻府里赶车的老丁。 原来,格格与喻只初发现了曾嫂与刘妈的秘密以后,便张罗着要二人来公堂上做证,为芙蓉一家开脱,没想到,喻夫人快人一步,迅速叫了老丁,准备杀了刘妈跟曾嫂,让他们死无对证。 可惜,老丁虽看起来人高马大,可赶马出身,功夫并不怎么样,曾嫂一直由格格拖着问话,他倒不好下手,本想先杀了刘妈,没想到,却遇上了前去找刘妈的喻只初,为了逃跑,他划伤了喻只初的胳膊,可自己也被衙役捉住了。 “老爷…….我知道错了,这一切,都是夫人要我干的,夫人说,杀了曾嫂跟刘妈,便给我银子,让我远走他乡。”老丁一个劲的磕头。 喻老爷的脸色很难看。 “这好像是喻老爷…….自己的家事了。”王爷揶揄了一句。 第354章 没想到 “夫人…….我没想到……”喻老爷欲言又止。 曾嫂接着道:“老爷…….奴婢还知道一个秘密。” “说。”喻老爷摆摆手。 此时此刻,喻老爷有了从未有过的疲惫。 “奴婢还知道……夫人贴身婢女阿英,并不是杨家人害死的,而是夫人……夫人亲手害死的,就跟朴夫人的死一样。” 众人皆目瞪口呆。 “接着说。”喻老爷声音低沉。 曾嫂擦擦眼角的泪,又抹抹脖颈处滴下来的汗道:“因为夫人害死朴夫人的事,阿英也是知道的,后来,听阿英自己炫耀,说是她要嫁给一品楼的大掌柜杨波当夫人了,以后就不做丫鬟了,有使不完的银子呢,奴婢们就不信,我们是奴婢,哪有那福份呢.” 刘妈便接着道:“是,阿英气不过,便告诉我们,她把夫人害人的事,告诉了杨波,而且,等她一嫁进杨家,就把夫人的事抖搂出来,这样,算是救下了芙蓉一家人,所以杨波才愿意娶她,不然,一品楼的掌柜,为何要娶她一个丫鬟呢,阿英就是要挟了杨波。” “我们当时还提醒阿英,这话可不能让夫人听到,不然,一定会死的。”曾嫂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可阿英被婚事冲昏了头脑,哪里还顾及那么多呢,成日的嘴上乱说,怕是被夫人偶尔听到了也未可知,结果…….” “结果怎么样?”喻老爷的手心开始冒汗。 “结果,那几日吧,夫人对阿英更好了,又是张罗她的婚事,又是给陪嫁,还给她做了几身好衣裳。把阿英美的,阿英还常跟我们说,夫人病重的这些天。厨房天天熬上好的汤,什么人参鹿茸。她都偷偷喝一些,即便夫人发现也不说的,有一回,给夫人端的人参汤,夫人一口没喝,都给她喝了呢,我们做下人的。都很是羡慕她。”刘妈低头默默的道:“可是那天,奴婢去前厅收盘子,夫人站在花厅剪花枝,身边空无一人。奴婢就听夫人嘟囔,说阿英,你管不好自己的那张嘴,还想害死本夫人,那本夫人便也不客气了。你偷喝的高汤。里面均有慢性毒药,其实每一次,本夫人都没喝,只是喂给你的…….” 说起这些,刘妈还是禁不住全身发抖。她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一天的事情,还有喻夫人手里寒光闪闪的剪刀,那种说话的语气,刘妈为此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奴婢只当夫人说着玩儿的,没当真,谁料想,阿英嫁去杨家的洞房当晚,便死了…….” “以前,本王记得,曾叫了你们来问话,你们不是说,什么都不知道吗?”王爷道。 曾嫂与刘妈赶紧磕头:“都是奴婢们糊涂,怕万一说漏了嘴,被夫人发现,那奴婢们的下场,就跟阿英……差不多了,奴婢们心里害怕,且,夫人当时给了奴婢们银子封口,奴婢们也是贪心,后来想想,切不可这样了……..这些天,心里一直突突的跳,晚上也睡不好。有时候会梦到朴夫人,有时候会梦到阿英。” 二人说的声泪俱下。 “夫人有何要说的吗?”王爷问喻夫人。 喻夫人刚进公堂时,骄傲的如同九天玄女,虽身上有病,气色不好,可眼神里的骄傲是抹不去的。 她本以为,害死了刘妈,凭曾嫂一个人的供词,也奈何不了她。 可如今,刘妈非但没死,且老丁还误伤了自己的儿子喻只初。 喻夫人抬头关切的望着喻只初。 喻只初与她四目相对,却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喻夫人心里一揪:“只初,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谁让我得了这种病呢,若不害死白芙蓉与春娘,等我死了以后,她们霸占了喻府,你可怎么活呢?” 喻只初只是不说话。 喻只初便是喻夫人的软肋:“只初,你也恨娘是不是?” 喻只初仍然不说话。 喻夫人只得抹抹眼泪,望着坐在大堂上的喻老爷:“你也恨我吗?” 喻老爷悠悠的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 他本来想说“恶毒至此”,可瞧着眼前的夫人形容枯槁,瘦的不成样子,走路也需要婢女搀扶,他又没忍心说下去。 他这一辈子,有太多的不忍心。 这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当初,他进京赶考,又冷又饿,晕倒路边,快要死的时候,是夫人的爹陈老爷救了他一条命。 为了谢恩,他答应与陈家小姐成亲,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喻夫人。 后来,春娘抱着在襁褓中的婴孩来府上找人。 他一直优柔寡断,以致后来喻夫人扔掉了芙蓉,赶走了春娘,害的春娘半辈子时光都在醉红楼这么个迎来送往的地方淘米做饭。 再后来,春娘到了白家村以后,喻老爷曾三番四次的想去探望,可碍于喻夫人不高兴,他便忍下。 只是没想到,表面上喻夫人不愿与春娘,与芙蓉一家有半分瓜葛,背后,她竟然做下了这样的肮脏事。 喻夫人病重,他本焦心。 可如今面对着坐在下首的喻夫人,他倒觉得,这副皮囊背后,是怎么的一副嘴脸,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曾嫂与刘妈,曾做假供词,每人两棍,拉了下去。 试图杀人的老丁被押进了牢房。 事情到此,朴家人也无话可说,草草收兵,前去埋葬朴夫人。 喻夫人只坐着不动:“老爷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喻老爷没有吱声。 “只初,你问问你爹,是想要我的命么?”喻夫人又问喻只初。 喻只初像是失了魂魄,此时的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只初,你问问你爹,他是不是想要了我的命呢?”喻夫人追问。 喻只初已有眼泪流下来。 格格自然看不惯喻只初流泪。见喻夫人咄咄逼人,便道:“自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只是一个夫人。你就别为难只初了,你害他还不够吗。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了。” 喻夫人眯眼,抬头,轻轻一笑:“果然,我儿子长大了,已经有人替他说话了。” “来人,把……夫人…….把夫人……”喻老爷停顿了几次,众衙役及门口看热闹的人。均洗耳恭听。 “把夫人…….押进天牢,等候发落。”喻老爷垂下头,说这句话,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一开始。衙役并不敢上前,后来,有两个胆子大些的,试图去架喻夫人的胳膊,却被喻夫人甩开:“你们是何身份。竟敢…….” 说话间,她的胳膊被一个人的手箍住,却是陈九年:“我送你去天牢。” 陈九年的表情,从没有这么严肃过。 喻夫人冷笑,没再说什么。被陈九年拉着去了。 公堂上突然空荡荡的。 王爷望着喻夫人的背影,突然道:“看来,小官也不好做啊。” “是卑职失职,没有…….” “你也够不容易了,这事若发生在王府,不知我能不能撑的住这打击。”王爷喝了口茶默默的道。 如今事实已清,杨波被无罪释放。 守在外面的杨老爷子与王婶子喜的泪花直流,见人便道:“我就说了,我们儿子自然不会害人,我们杨家祖上就没出过这样的事。” 春娘抱着芙蓉哭了起来:“上天保佑…….这回终于不用砍咱们的头了。” “要谢的应该是格格与喻只初。”芙蓉给格格行大礼。 格格笑着跳开了,喻只初却依然不说话,格格的笑僵在脸上,她明白喻只初的心思,便也赶紧把笑隐藏了起来。 苏畅起身要走,却被喻老爷给叫住了:“你且站住。” “如今事实已清了,喻老爷到底还不算糊涂,我也要回去了。”苏畅又打了一个喷嚏。 “苏公子竟然敢在大堂上说我们老爷糊涂,这罪名…….”文书又开始上纲上线。 喻老爷伸出手来挡住他的话:“苏畅,你从天牢里救出芙蓉一家,此行,可赞,你是做了一件好事,可你劫狱,这等大事,纵容不得。” 劫狱这事,喻老爷自然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苏畅既然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若不惩戒,无法给怀海城百姓一个交待。 王爷也点头道:“是应该给一个惩戒,不然以后人人效仿,那还得了,这一点,得铁面无私啊。” “什么?若不是苏畅去天牢救芙蓉,芙蓉可能都死了,阿玛,喻老爷,你们也太铁面无私了吧?包大人还有几门亲戚呢,你们真想处置苏畅?”格格不愿意了。 王爷忙拉她的胳膊:“你小孩子家的,懂个什么,国法的事,你不要掺和。” “喻老爷,苏公子……是一片好心,若真有惩戒,那就惩戒我吧。”春娘又一次跪了下来。 芙蓉也忙拦在前头:“若不是苏公子…….我怕已经死了,若惩戒,就惩戒我。” “你们都别抢了,事儿是我犯下的,让喻老爷冲我来就行了,既然敢去劫狱,今儿的惩罚,我早准备好了。”苏畅倒是轻描淡写。 王爷不禁竖起了大拇指:“是条硬汉,本王对你刮目相看。” 格格不禁嘟嘴:“我早说过,苏畅人不错的吧,阿玛还总说他配不上我。”格格说着这话,又看看喻只初,忙改口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现在在我心中,最不错的人是喻只初。” 第355章 和尚念经 “按律,私劫天牢犯人,罪当死,一则芙蓉无罪,二则苏畅救人于病重。三则,怀海城衙门监管不善。如此,罚苏畅领杖责十,苏畅,你可还有话说?” 苏畅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昂头挺胸的道:“一切听喻老爷的指示。” 杖责十,可不是闹着玩的。 早有衙役上前来,将苏畅按下,准备行刑。 陈九年上前道:“这事,还是让我来吧。我们是亲戚,好动手。” 众衙役退后。 “苏兄,那我可就对不住了啊。”陈九年拱手。 自打知道苏畅劫狱救下了芙蓉,陈九年对苏畅的敬仰犹如滔滔黄河之水连绵不绝:“怎么说苏兄也是一个盖世英雄,若让衙役们打你,倒辱没苏兄的身份,还得我亲自来才好。” 陈九年一直“苏兄苏兄”的称呼苏畅。 往日苏畅总会拒绝这个称呼:“我有你老吗?就叫我苏兄?”可如今,陈九年的神情,看着倒是情真意切,苏畅心里如一股暖流淌过,倒也认可了这称呼:“打吧,我且忍着。” “放心吧,苏兄,我亲自打你,一定下手轻些。”陈九年蹲下身子,俯首帖耳的讲道。 苏畅点点头,还算这个陈九年有良心,没有白当自己的妹夫。 喻老爷将行刑的签子刚从竹筒里拔出来,陈九年已眼明手快:“啪啪啪啪……”对着苏畅的臀部就打起了板子。 红木棍抡在身上,疼的钻心,行刑的竹签刚落地,十板子,陈九年已打完了。 按常理,行刑的竹签落了地,才能开始打。 “陈九年…….你很赶时间吗?”苏畅忍不住咬牙切齿。虽他一惯自称英雄,可在这十板子面前,英雄也变成了狗雄。 “我这不是怕……夜长梦多吗?早打了。就早歇着了,苏兄。我下手可轻着了,若是那帮不知轻重的衙役打,你的屁股,早开了花了。”陈九年抹抹头上的汗,长喘了一口气,他又想打的轻,又不想让看热闹的人瞧出来徇私。这分寸倒不好拿捏。 “陈九年……难道我的屁股,现在没有开花吗?”苏畅咧嘴。 陈九年仔细一看,确实也是,苏畅的屁股上。早已红了一片,虽没有皮开肉绽,倒也伤了身子,流出血来,不禁有些内疚起来。 案子了结。 苏畅被苏府来的下人一路小跑的抬去了苏府里疗伤。 芙蓉好久没回到白家了。 甚至。以往每天都走的路,如今走着却觉得陌生了。 树叶落尽,空留枝桠随风摆动。声音呜呜咽咽,更让人觉得寒冷。 围在怀海县衙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本以为此次会斩几个人的脑袋。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如此结局,于是个个觉得不过瘾,摇摇头各自散了。 风雨欲来。 天更暗了。 时不时随风扬起的黄沙钻进眼睛里,让人不禁流泪。 卖芹菜的小贩给挑子上盖好粗布,肩上使力,担着挑子往家奔去。 卖糖葫芦的小贩也只管急匆匆的赶路,几串鲜红的糖葫芦随着他的步子来回晃悠。像十月经风吹过的山楂。 芙蓉与他擦肩而过,转过身来,又叫住了他:“我要买一串糖葫芦。” 她许久没见自己的弟弟葫芦了,往日里葫芦最爱吃这个,这次自己与春娘,茶茶能出天牢,是好兆头,芙蓉想着,得给自己的弟弟买些吃的,也不枉最近他受的委屈。 小贩迅速的取下一大串糖葫芦来递给芙蓉。 芙蓉伸手去衣袖里拿钱,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苏畅的衣裳,而且,虽衣衫华贵,可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哪里能买糖葫芦呢。 小贩倒不小气,还是将那串糖葫芦给了芙蓉:“芙蓉掌柜,我认识你,你们是白家村的吧,天牢的事,怀海城的人都听说了,若不是赶着卖这些糖葫芦,我也去县衙里看热闹的。”小贩扑了扑脸上的灰尘道:“如今风大,别扑了身子,你们快回去吧,怕是家里人,要给你们接风了。” 芙蓉接过糖葫芦,道了谢,心里却想着,自己家里,就剩下葫芦跟小狗老四了,如今葫芦还多亏了王婶子家照应,哪里还有接风一说呢。 她手里拿着那串糖葫芦,想起葫芦小时候,吃一串糖葫芦就高兴的不得了,每次芙蓉去城里卖菜,他拼命的追在芙蓉身后,为的也不过是让芙蓉回来时,给他捎一串糖葫芦,慢慢的舔着。 想起葫芦瘦弱的模样,芙蓉心里就暗自发酸。 白家门口围着一圈人。 一点也不比县衙门口的人少。 “芙蓉,春娘,茶茶,都平安回来了?”王婶子又哭又笑,抹着眼泪迎了上来,一番寒暄,众人让出一条道来,芙蓉才发现,自己家大门口,端端正正的摆着一个大火盆,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极旺,淡蓝色的火苗被风吹的四下摆动。 另有一个和尚模样的男子敲着木鱼,围着火盆,嘴里念念有词。 杨波出了天牢,杨老爷子又欢天喜地的抽起了他的烟锅子:“芙蓉,你这孩子,没心没肺,差一点没了脑袋,从天牢回来,还有功夫吃糖葫芦,你的心可真大啊。” 他还是不忘揶揄芙蓉。 “大叔,这糖葫芦…….”芙蓉试图解释。 “别糖葫芦了,这都是小事。”杨老爷子抢过芙蓉手里的糖葫芦,“嘎巴嘎巴”咬着:“天牢里晦气,阴气重,你们刚回来,得去去晦气,跨跨火盆,以后方可平平安安,这火盆,杨波跨过了,还有一个庙里的师傅给你们超度……..” “杨大叔,王先生说,死了人才用超度。”葫芦紧盯着那串鲜红的糖葫芦,不满的插嘴。 “葫芦,你怎么肿了,你病了吗?”芙蓉发现葫芦的脸比以前大了一圈。 葫芦摇摇头:“我吃太多,长胖了。” 杨老爷子一窘,把糖葫芦塞给葫芦,自己抹着嘴道:“对,不是超度,是给你们去晦气的,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去了,不带进家门。” 原来,众人都是围着看热闹的。 芙蓉心想着,不是只有成亲的时候,才用跨火盆的吗?怎么从天牢里回家,也要跨火盆,杨老爷子却已催促起来:“别愣神了,师傅念了半天经,嘴都渴了,你们赶紧的,跨完完事。” 不知这跨火盆算不算白家村的风俗,既然是杨老爷子与王婶子一番好意,芙蓉也不好拒绝,她先扶着春娘跨火盆,然后跟茶茶各自跨了火盆,和尚师傅又念着经,往各人脑袋上敲了三下,众人才散了。 芙蓉本想着,白家这么些天无人洒扫,至少应该落魄不已,比如房梁上结了蜘蛛网,灶房的铁锅生了锈,睡觉的床上爬满了虱子,没曾想,家里一切如故。 “葫芦,你真是长大了,把家里收拾的这么干净。”难得能在家里吃一顿像样的饭菜,芙蓉特意去割了几斤肉,买了两条鱼,又买了一只乌鸡,称了二斤牛肉,一桌子晚饭倒也丰盛,刚摆好碗筷,芙蓉便夸赞了葫芦一句。 以前,芙蓉倒不常夸他,自打入了天牢,芙蓉才暗下决心,一定要稍稍对葫芦好一些。 “我…….“葫芦有些腼腆的低下头。 “咱们葫芦越来越害羞了吗?这么勤快,还不邀功,果然是王先生教的好。”春娘也不禁夸赞:“连咱们的小狗都胖了。葫芦,你去叫隔壁的王婶子一家来吃饭,家里做的多,让她们不要做了。” 葫芦还没去呢,杨老爷子便先来了:“你们可别夸他了,他除了自己会上茅厕,收拾屋子?想也别想,那都是杨波她娘帮你们收拾的。” 杨老爷子一语道破天机。 “说这些干啥,都乡里乡亲的住着,帮忙看一下家,也没什么。”王婶子倒不邀功,她给葫芦拿了一个竹子编的蚂蚱,油绿油绿的,逗的葫芦哈哈笑起来。 “你们家碗够不够,不够我回家再拿两个,我瞧着,你们一桌子饭菜,也吃不完,剩下倒可惜,要不我帮你们吃些?”杨老爷子一看到好吃的就走不动道儿。他早爬着梯子看了三回芙蓉家的动静,专等做好了饭菜,他才来的。 “他大叔,正说让葫芦去叫你们呢,饭菜多,准备咱两家一块吃。”春娘张罗着分了碗筷,又请杨老爷子坐了上座。 杨波也被喊了过来,挨着芙蓉坐着。 “春娘,你们这么客气,让我不好意思了,这么些好菜,又花费不少银子。”王婶子脸红了。 杨老爷子磕着烟锅子暗暗惆怅:“唉,请的那和尚来念经啊――” 众人本打算吃饭,听他这样说,皆放下筷子,等着他的下一句。 杨老爷子面色凄凄惨惨:“请的那和尚来念经啊――” 众人屏声静气,以示尊重。 “请的那和尚来念经啊――” “大叔,这话,你都说了三遍了。有什么话,大叔就明说吧,不是外人。”芙蓉闷声道,杨老爷子这一副要生孩子的表情,真让人觉得嗓子眼里噎了东西一样,咽不下,吐不出,很难受。 第356章 节 什么便宜也没占上 “芙蓉,你就不问问,请了这和尚来念经啊,又给你们准备着火盆哪,这仪式啊,花了多少银子。”杨老爷子终于把话说完了。 “爹,你――”杨波试图打断。 杨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 “大叔是什么意思?”芙蓉道:“大叔想说什么,一块说了吧。” “我告诉你们,一共花了四两银子呢,给你们家主持那个跨火盆,还有给我们家消灾啊。”杨老爷子掰着手指头算:“就算我们家用二两,你们家,也占二两呢。” “我懂大叔的意思了。”芙蓉起身,去拿了二两银子来放在杨老爷子面前。 杨老爷子却又将银子推给了芙蓉:“你这孩子,难道我就是为了这二两银子才说这事?” “那大叔的意思是?”芙蓉不解了。 寻常时候,杨老爷子最是个小气的,他家里杀鸡,路过的乡亲若谁多看了一眼,他都恨不得将鸡藏起来,生怕别人闻到了味儿。 今儿他专门把请和尚花银子的事讲出来,几两银子都算的一清二楚,不是为了银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大叔,你有啥话,就直说吧。”春娘给杨老爷子盛了一碗粥。 杨老爷子敲打着烟锅子道:“这一次,喻府里的人,可把我们杨家害惨了。” 众人皆默不作声。 “就说杨波吧,堂堂正正的做一品楼的生意,刚有点起色,挣了些银子,可就被喻府里的丫鬟阿英给看上了,我就说,这个阿英吧。长的贼眉鼠眼,大脚板,眯着眼。一看就不配我们家杨波,可我们家杨波。偏生中了邪,要娶她,如今倒好……..”杨老爷子越说越惆怅。 “爹,你别说了。”杨波放下筷子。 王婶子忙张罗起来:“他爹,孩子们跟春娘刚放出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着饭,别说这些晦气的了。” 杨老爷子往芙蓉身边坐了坐:“阿英嫁进我们杨家。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列祖列宗,还是得罪了灶王爷,土地大仙,这洞房花烛夜。蜡烛还没燃尽呢,阿英就一命呜呼了。我们家杨波,怕是白花了银子娶亲,什么便宜也没占到啊,我那个悔啊。” 杨老爷子愁的直跺脚。见葫芦在那“哧溜哧溜”扒粥喝,便加重了语气:“都听懂没有啊――白花了银子,什么便宜也没占到啊。” 葫芦平时很怕杨老爷子,听他这样说,也不管听懂没听懂。忙附和:“我……也什么便宜也占到。” 杨波脸红了:“爹,你就别说了。” “如今,阿英死了,虽县衙里判下来了,不关我们杨波的事,我们也是被冤枉的,可这天牢也坐了,阿英总不能扔着不管,于是,我们老两口,不得不买了棺木,又买了些金银元宝,一应车马纸人,烧了不少,这算下来又是一大笔。”杨老爷子恨不得拿一把算盘过来,好好的敲打敲打。 桌上的饭菜都已凉了,他说的口干舌燥,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大叔,这些事,我们都知道了。吃饭吧。”芙蓉劝道。 “都是你呀,杨波,你说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你偏生要娶那个阿英,爹阅人无数,早告诉过你,这个女的,万万娶不得,你不听老人言哪,吃亏在眼前哪,什么便宜也没占上啊。”杨老爷子恨不得拿烟锅子去敲杨波,想想杨波刚从天牢里放出来,又不忍心,便小声跟芙蓉嘀咕:“快吃饭吧。” 杨老爷子以如此含情脉脉的语气跟芙蓉说话,芙蓉差点噎着:“大叔,你也吃吧。” “好孩子,等吃了饭,大叔有话跟你讲。”杨老爷子又笑了起来,刚才明明还是一脸惆怅,这会儿却又笑起来,如此丰富的表情,倒让芙蓉心里没底:“大叔要跟我说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你吃饭吧,吃了饭我再说,不然,我先说了,你要吃不下饭了。”杨老爷子眯眼笑道。 鲜少见他如此神神秘秘,在芙蓉看来,简直有点鬼鬼祟祟,平时杨老爷子要是准备骂谁,能今天骂,绝不会留到明天,可这一晚是怎么了,一点也不利索。 “咔嚓――”一个惊雷。阴沉了一整天,这会儿终于迎来了暴雨,半边天空都亮了。 葫芦吓的一哆嗦,粥碗翻了,春娘忙帮着收拾。 杨老爷子正拿着火纸点烟锅子,被雷一惊,火苗烧着了大拇指,疼的他直咧嘴,点着了烟锅子,长吸了一口,吐出烟来:“平白这么大雷,吓死我了。”他拍拍胸脯:“这老天爷呀,也知道我们家杨波冤屈啊,白花了银子娶的媳妇,什么便宜也没占上啊。” “爹,你别说了。”杨波恨不得夹菜去堵住杨老爷子的嘴。 “这老天爷啊,是为我们杨波叫屈呢,瞧,这雨下的,就是老天爷在流眼泪呢。”杨老爷子默默的念叨。 芙蓉也顾不得许多,大病初愈,饿的难受,匆匆的扒着饭菜,也不管杨老爷子在一旁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 众人吃完了饭,杨老爷子的肚子还在咕噜咕噜的叫。 他准备了火盆,又叫来了大和尚,还跑到县衙去旁听了一会儿,来来回回的跑,心里又七上八下,这些天的饭也没有好好吃,肚子早空了。 芙蓉抹抹嘴,打了个饱嗝。 吃饱饭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杨老爷子眯眼笑着,在烛火的映衬下,他的脸犹如一朵开的正旺的菊花,褶皱层层叠叠:“芙蓉啊,吃好了?” “吃好了。” “那,大叔可是有话要跟你说。” “大叔有什么话,就说吧。” “咔嚓――”外面的雷声又响了一下。 杨老爷子吓的一哆嗦,烟锅子掉在地上。 葫芦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捏着竹编的蚂蚱笑起来。 “笑什么,死孩子,再笑,把竹编的蚂蚱还给我,那可是我编的。”杨老爷子冷脸呵斥。 葫芦捏着蚂蚱就跑。 “爹,天也不早了,芙蓉跟春娘,茶茶也刚出来,累的很,怕是好多天没有休息了,不如,咱们就先回吧,如果有事,等哪天天好了,再说也不迟。”杨波道。 杨老爷子拖着哭腔道:“今儿不说,我要被憋死了,每每回家,看到门上墙上贴的大红喜字,还有你那喜庆的婚房,爹都急的上火,不行,有些话,爹今儿非说不可。” “大叔想说什么,说就是了。”芙蓉也知道,杨老爷子,一向不是能藏住话的人。 “芙蓉,你说说,以前我们家杨波,多少媒婆给我们介绍好人家的姑娘,什么小户人家的小姐,哪怕大户人家的庶出,也是可以的,可如今呢,杨波死了刚过门的媳妇…….最要紧的,什么便宜他也没占上啊。” 杨老爷子反反复复的说着这些话。 芙蓉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杨老爷子的话语,就像这晦暗不明的天空,让人摸不着头脑。 “大叔,你有话,不如直说,一会儿,我还有点事。”芙蓉催促了。 “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杨老爷子问道。 “我――您也知道,苏府里的苏公子,为了我们一家,曾去天牢里劫狱,若不是他,我早死了,而且他现在…….被县衙里杖责了,于情于理,我得去看看。” “他一个大男人,死不了。”杨老爷子吐了一口烟儿。 “他爹,你怎么说话的,怎么说,槐花巷子苏家苏公子,对咱们家杨波,也很是照顾。”王婶子帮衬着说话:“于情于理,芙蓉去看看,都是应该。” “你一个婆娘,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杨老爷子不满王婶子的插嘴。 “芙蓉,我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了。”杨波说着,站起身就出门。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坐在屋子里,听到风声呜咽,“哗哗”的雨声让人心里没底。 杨波并不曾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自己,且如今雨大,他为何要去院子里?芙蓉正想问,转而见杨波冲自己挤了挤眼睛,便紧跟着走了出去。 “这俩孩子,也不拿把伞。”春娘惦记。 杨老爷子笑笑:“让他们出去,年轻人,火气盛,出去淋一淋雨,也没妨碍。” 杨老爷子难得的开明一回。 以往芙蓉有事去找一回杨波,杨老爷子都跟打发乞丐似的拦在门口,要么说杨波不在家,要么说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话,他可以代为转达。 杨波先出门,身上的衣裳已是湿透。 大雨顺着他的头发滴到脖子里,天冷了,雨更凉,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芙蓉就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差一步远。 杨波先回了他家,拿了一把油纸伞出来,又点了一盏灯笼。 “杨波,你这是?”芙蓉不解。 杨波把灯笼交给芙蓉提着,自己帮芙蓉撑了伞:“你不是说,要去槐花巷子,看一看苏公子,我想着,下着雨,天又黑,提着灯笼总是好一些。” 杨波总是肯替自己着想,芙蓉很是感激的接过灯笼,昏黄的光照着杨波瘦弱的脸,他明显瘦多了,人也变的蜡黄。 “刚才你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是何事?”芙蓉站在杨家大门口问道。 第357章 夜行 杨波笑笑:“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呢,你也看到了,我爹一直絮絮叨叨的,我怕他耽误你的事,弄的你脱不开身,所以才…….” “那多谢你了,雨太大,你先回去歇着吧。”芙蓉试图往苏府去。 杨波举着伞跟了上来:“路不好,我送送你。” “不必了,天这么黑,你也应该多休息,不然,我自己举着伞吧。” 杨波却不愿意:“你提着灯笼,哪能又举着伞,万一脚下不稳呢,反正我也没事,就把你送到苏府吧。” 芙蓉推辞不掉杨波的盛情,只得点头。 芙蓉提着灯笼,默默的走着。 杨波举着油纸伞,静静的跟在芙蓉身边。 雨太大,打的油纸伞“啪啪”作响。 杨波怕雨淋了芙蓉,将油纸伞朝着芙蓉举着。他自己的半边身子却湿透了,等芙蓉发现的时候,已是坐上了马车,二人雇佣了一辆马车往苏府而去,马车上有两盏方形的灯笼,借着灯笼的光,芙蓉才看到,杨波身上的衣裳全湿透了,“吧嗒吧嗒”的往下滴水。 “杨波…….你…….这样会生病的。”芙蓉道:“快拧拧身上的水。” 杨波却显的不在意:“没事的,我小时候,帮我爹满山跑着放羊的时候,大雨来了,来不及躲藏,都是淋着雨回家。” “你怕你爹吗?”芙蓉笑问。 芙蓉发现,每次杨老爷子唠叨的时候,杨波要么躲的远远的,要么静坐着一声不吭,也不反驳,倒是个好脾气。 “我爹啊,我倒不怕他。”杨波笑笑:“只是有时候。他脾气大了些而已,其实他是一个好心人。” “刚才你爹要跟我说什么?” 杨波脸一红:“我――我不知道。” “你说谎。”芙蓉笑。 “你怎么知道?”杨波的脸更红了。 “你说谎的时候,就会脸红。王婶子告诉我的。”芙蓉逗趣。 杨波害羞的低下头去:“其实,不管以后我爹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就当他是瞎说的,不要理他,就行了,他唠叨几次,也就不再唠叨了。” 芙蓉更觉得云里雾里,杨老爷子到底要跟她说什么。为什么杨波这般忌讳呢? “不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白家,才愿意娶阿英的。我也听说了,当初阿英知道喻夫人的秘密,她告诉了你,你为了救我们,才勉强与她成亲。”芙蓉默默的低下了头。晚间杨老爷子一直在斥责杨波,就因为杨波娶了阿英的事,如今,阿英已死,杨波处境大不如以前。这让芙蓉心生愧疚:“你爹说的也对,若不娶阿英,说不准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也是中意你的。” “你别听他们瞎说,不作数的。”杨波试图掩饰。他不想让芙蓉知道真相,不想让芙蓉有负担:“这些话,千万不敢说给我爹听,你知道的……” “我记得,有好几次,阿英到咱们一品楼来,你都不大理她,怎么会跟她成亲呢,你真的就喜欢阿英吗?”芙蓉抬头,望着杨波的眼睛。 芙蓉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在灯光下,这眼神让杨波又一次红了脸:“我…….” “你真的……喜欢阿英吗?”芙蓉又问,虽这样说着,她却低下头来,不自觉的搓着自己的衣袖,这衣裳,是苏畅的,来苏府太急,竟然忘了换。 杨波又一次低下了头:“我……..我……...” 他语塞了。 “二位,槐花巷子苏府到了。”是车夫的声音。 杨波如释重负,他先跳下车,整个身子淋进雨里,然后,他撑开油纸伞,抖抖伞上的雨水,继而放下长凳,掀着车帘伺候芙蓉下车。 雨天太滑。 芙蓉的脚刚踩到长凳上,便觉得一滑,一个没忍住,整个人向前倾倒。 车夫惊的扔掉了马鞭。 眼看芙蓉要摔倒在地。 杨波一手举着油纸伞,半蹲着身子,一只胳膊紧紧的搂着芙蓉的腰,霎那间的温暖。芙蓉牢牢的贴在杨波的胸口。 车夫松了一口气。 杨波的一双手按在芙蓉的背上。 从未有过这么近的距离。 彼此能听到心跳声。 甚至,芙蓉在惊吓间,呼吸有些急促。 甚至,杨波一心想着芙蓉的安危,他嘴里的“小心”还没喊出口,却已将芙蓉搂了个满怀。 霎那间,时间像是停了。 “二位,该给车钱了。”车夫催促了。 芙蓉回过神来,忙挣脱杨波的怀抱。 杨波的脸更红了,他轻轻松开怀抱着芙蓉的手。将油纸伞往芙蓉身边移了移。 苏府的下人明显认出芙蓉来,给芙蓉请安,请芙蓉进去。 “你们怎么认识我?”芙蓉疑惑。 下人笑着道:“芙蓉姑娘来到苏府,小的们自然认得,而且我们公子说过,芙蓉姑娘来苏府,只管进去便是,不用小的们通报,但若是格格来了,一定要死死拦在门口。” 以往,格格对苏畅死缠烂打,看来,苏畅也有害怕的时候。 “这位是?”下人盯着杨波。 “这是――”芙蓉语塞。邻居,朋友,还是? “我是――”杨波也语塞。 他跟芙蓉并肩站着,甚至,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形中反应过来,就好像,他的手,还有芙蓉的温度。 两个人都没有说清楚。 “不如,芙蓉姑娘跟小的先进去,这位公子,等小的进去通报一声。”下人倒是知规矩。 杨波摆摆手:“不用了,只芙蓉姑娘进去就行了,这么晚了,我就不进去了。” “你真的不进去吗?”芙蓉转身问他。 杨波笑笑道:“苏公子是你的大恩人,你来瞧他,是应该的,正好。也能说说话,我进去,怕是不合适。况且,苏公子如今伤了身子。怕是经不得吵,也不一定想见我,等他好了,我再跟他问安。” 芙蓉点点头。 “况且,这么晚了,我娘要找我了,又得惦记我。我早早回去也让她放心。” 芙蓉又点点头。 刚要走,杨波已将油纸伞递给了芙蓉:“别淋着。” “你要回去呢,且马车也走了。”芙蓉四下看看,槐花巷子怕是不好找马车:“如今雨下很大。你把伞给我,你怎么走?” “你放心吧,一会儿说不准就有马车了呢,反正我身了也湿了,堂堂男子汉。淋一点雨,不妨的。”杨波倒是轻描淡写。 “那,我进去了,你回去小心些。”芙蓉接过油纸伞,早有下人帮她撑着。 本以为杨波会说些什么。没曾想芙蓉话音刚落,他已转身,消失在苏府门口。 芙蓉望着杨波滴着水的背影,突然有些怅然若失。静等了一下,听着杨波的脚步渐渐远了,她才拢了拢灯笼,由下人带路,进了苏府。 “苏兄,我喻某真是对不住了,畅儿这事…….虽我是知县,可这十板子,畅儿可是挨的结结实实,一下没少,如今,下身都是血,让我这做伯父的,实在心里有愧。”喻老爷坐在苏畅房里,由苏怀山陪着说话。 苏怀山拱手道:“若不是喻兄你做怀海知县,小儿这么不知轻重,敢去劫狱,如今,怕是早已没命了,你能护着他一条命,苏某已是感激万分了。” “都是我无能啊,没想到我家夫人,唉…….不堪一提啊。”喻老爷脸上全是愧疚之色,丫鬟端来的茶,他都没有喝上一口,从进苏府的那一刻,他一直都在忏悔。 “喻兄也不必如此,小儿他…….如今伤口已上了药,年纪轻轻的,他又做过带刀侍卫,这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养一养,也就好了。”苏怀山不忘让喻老爷宽心:“上的药,都是上好的药,京城里的大夫给开的,方子金贵着呢,多亏王爷慷慨,不计前嫌。” “畅儿,你果然能熬的住么?”喻老爷问躺在床上的苏畅。 “他肯定能熬的住,也不看看,这十板子是谁打的,是我陈九年打的,我手法很轻,蜻蜓点水,根本不敢下狠手,若让别的衙役打,早屁股开花了。”陈九年站在床前,抱着胳膊望着苏畅。 听到“屁股开花”几个字,苏府的丫鬟“扑哧”笑了出来。 苏畅咧着嘴趴在床上,没好气的道:“陈九年,你不知道自己是粗人吗?你那哪是蜻蜓点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别的衙役打我,如今,我躺床上动弹不得了。你把我打的皮开肉绽,你还跑到我家来卖乖。” 喻老爷紧张的站起了身,亲自来到床边:“畅儿,你…….果然那么严重么?都是伯父…….” 苏畅见喻老爷这么紧张,突然笑了:“喻伯伯,你不用害怕,哪有那么严重,这点伤,根本算不得什么,我是吓陈九年的。怀海城县衙我都来去自如,这算什么。” 喻老爷这才松了口气。 苏怀山踱步到床前,指着苏畅道:“还是没轻没重,不知喻伯伯在操着你的心,若不是你喻伯伯,你以为,就你,还能来去自如?” “爹,你什么意思?”苏畅问。 苏怀山压着声音道:“那一夜,是你喻伯伯,让人给守天牢的衙役下了蒙汗药,你劫狱之后,你喻伯伯就没让陈九年好好捉你,且你带芙蓉来苏府治病,你喻伯伯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一无所知罢了,若不然,如今能落的这么好的下场?” 第358章 三长两短 原来如此。 “那……我得多谢喻伯伯了。”苏畅想起身行礼,奈何臀部肿的老高,动弹不得。 “畅儿先歇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是小事情,北静王爷带来的程大夫,医术了得,开的药,还是需要天天喝着些。”喻老爷关切的道。 正说着话,已有苏府的老妈子端着一个乌木的圆盘子过来,细一看,圆盘子上抹着一些荧光黄的膏体:“程大夫说了,内调是要的,可也得外敷,这些药膏,每日敷一遍,要连敷十天,还好天冷了,伤口易结痂。” 老妈子一面说,一面端着圆盘子来到床前,一只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就要扒苏畅的衣裳。 苏畅有些尴尬:“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吧……” 老妈子不由分说给苏畅的衣裳撩起来:“小时候是我奶大的,如今我都六十多岁了,给你敷药,怕个什么呢,少爷。” 如此一来,只好作罢。 苏畅乖乖的躺在床上,任由老妈子将荧光黄的药膏涂到他屁股上。 倒茶的丫鬟知羞,早捂着眼睛溜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老妈子抹药的声音,夹杂着老妈子絮絮叨叨的唠叨:“少爷这么大个人了,就从以前在京城里当差算起,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万一把少爷打个三长两短的…….” 陈九年不得不安慰她:“放心吧,苏兄这不是好好的,离三长两短,还有些日子呢。” “赶紧把药涂了,让我歇会儿,你们就别在这讨论我的三长两短了。”苏畅急,这样赤裸着半边身子,总是不好的。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分毫不停。 风拍打着窗棂。窗棂上的白纸便“沙沙”的响。 “问老爷安,问喻老爷安。”下人将芙蓉扶到屋里,自己收了伞,抖抖身上的水,开始行礼。 芙蓉给苏怀山并喻老爷各福了一福,算是行礼。 苏怀山与喻老爷点了点头,让芙蓉挨着圆桌坐着。 过了一会儿。老妈子给苏畅上完了药,放下圆盘子。又拿了一把蒲扇对着他的屁股来回扇了几下:“这样药干的快,伤口好的快,程大夫交待的。” 来回扇了五六下,老妈子才退了下去。 “别说,这扇几下,倒舒服。”苏畅摇着脑袋笑了。 “苏兄,芙蓉来了。”陈九年小声道。 “你说什么?” “芙蓉来了。”陈九年重复。 苏畅趴在床上,费力的转过头来,眼睛只一扫,便看到芙蓉坐在喻老爷身边。不禁十分尴尬,至少屁股上还光着,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来,可屁股伤的太重,鲤鱼打挺到半空。又跌了下来,他只得趴在床上,赶紧的找毯子盖住,生怕盖的不严实,这会儿连脑袋都盖了进去:“白氏…….孤男寡女,你来,也不说一声。” “那……若是不方便,我先回去了。”芙蓉起身,又福了一福,作势要走。 “来都来了,下着雨,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苏怀山道。 喻老爷一脸心疼的望着芙蓉:“身子全好了?” “好了。” “你…….不怪爹吧,都是爹无用,让你跟春娘,茶茶三人,在天牢里受了这么些天的罪,若不是苏畅,爹怕是看不到…….唉。”喻老爷直叹气。 “我身上好了。”芙蓉声音低低的。 “老爷,朴家人到喻府找您呢。”喻府一个下人跑了来,全身湿透。 “朴家人?朴家的事,不是已结了吗?朴夫人,听说也已入葬了。”喻老爷沉吟着。 “朴家人又来做什么?以前芙蓉在天牢,朴家人天天的让县衙里砍芙蓉的脑袋,这回,不是催促老爷砍夫人的……”陈九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人亲自来叫,又这么急匆匆的,想来朴家人也是来势汹汹,不容质疑,喻老爷带着陈九年便先行回去了。 屋子里只有芙蓉与苏畅。 苏畅从毯子里伸出头来:“白氏……刚才奶妈给我上药,你是不是……全看到了。” “我没有。” “我不信,你眼神又不是不好,再说,有便宜你能不看?”苏畅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芙蓉要来,就是奶妈跪地上求着,他也不会任她撩开衣裳涂药。 “你若坚持说我看了,那我就看了吧。”芙蓉无奈的摇头。 自进门起,就听到苏畅,陈九年与老妈子嘀嘀咕咕,十分热闹,她只是顺势给苏怀山,喻老爷行礼请安,并没有十分留意床上的苏畅。 “唉……算了,你还是说没看吧,不然,我还怎么见人呢。”苏畅往身子下垫了个枕头,自己抱着枕头问道:“白氏,这么晚了,又下着雨,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道谢的,多谢你救我出了天牢,又让我在苏府里养好了病,还有……因为这事,你挨了板子,我心实在不忍。” 苏畅扭过脸来:“是诚心来道谢的吗?” “是诚心的。”芙蓉信誓旦旦。 “我不信。” “我真是诚心来道谢的。”芙蓉无奈:“若你有个三长两短…….” “你跟陈九年还有奶娘,是不是商量好的,都希望本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呢。”苏畅摇摇头:“可惜本公子福大命大,没事,不过白氏你,来的也太唐突,怎么说,你来探望,手里也不拎点果子,糕点,时令水果的……” 芙蓉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的急,竟然没有拿着礼物,只单单一个人来了,不禁有些尴尬:“来的急了些……所以并不曾买什么,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改日我一定送来。” 苏畅趴着想了想,又摇摇头:“我都将死的人了,还有什么想吃的呢,不吃了。” “你刚才不是说,身上没妨碍吗?” “你爹那么狠心,打了我足足十板子,这下半身,都没法动了,万一以后残废了,怕是连苏府的门也出不去了,只能搬着凳子坐在门口看麻雀,唉。”苏畅故意吓芙蓉:“我堂堂怀海城帅气小白龙,以后万一行动不便了,去趟茅厕,都得下人们抬着…….” 苏畅这样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见芙蓉被吓住了,他自己先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如果你没事了……那我先回去了,下回再来看你。”芙蓉转身要走。 苏畅忙道:“别走啊白氏,好不容易来一趟,且外面下着雨,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天色已晚,外面风雨交加,自己一家人怕是要睡了,若回去晚,又得让春娘起来开门,芙蓉道:“苏公子…….改日我再来吧,若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到时候,我给你买过来就是。” “哼。”苏畅扭过头去:“你若狠心,那你就走吧。” 芙蓉福了一福,到门口拿起自己的油纸伞,提着灯笼就往院子里去。 苏畅本以为芙蓉不会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回过神来:“白氏――” 没回应。 “白氏――” 依然没回应。 “白芙蓉――你好狠的心哪。”苏畅泄气。 “少爷可有什么吩咐?芙蓉姑娘走了。”一个下人闪了进来。 苏畅恨不得此时能跑出去,至少可以拦着芙蓉,只是身子沉重,屁股又疼,竟是半分也动不得,只好无奈的道:“天下着大雨,刚才那姑娘,真走了?” “真走了。” “真狠心哪。”苏畅叹气:“咱家的马车还闲着的吗?” “回少爷,马车在棚子里,闲着的。” “去,找下人赶着马车,送刚才那姑娘回家。” “可是少爷,外面雨太大了,这么大的雨,怕会把马淋出病来。”下人多嘴一句。 “不让马去送人,还让少爷我亲自去送人呢。”苏畅没好气的道:“咱家的马比少爷我还金贵吗?” 下人这才转身忙活去了。 芙蓉已到了门口。 苏府门口的甬道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甬道两旁的树枝湿漉漉的淋着雨。 “芙蓉姑娘――”下人喊起来:“小的去送送您。” 下人说着,将长凳放了下来,扶着芙蓉上了马车,将油纸伞折过,这才准备起程:“晚上怕是不好叫马车,槐花巷子偏僻着呢。” 下人吆喝了一声,响亮的甩了一鞭子,鞭子声夹杂着雨水声,倒是清脆。 一连甩了三鞭子,拉车的马都一动不动。 下人拍拍马身子,最后无奈的往马身上抽了一下,马虽吃了痛,可还是一动不动,任由风吹雨淋,半步也不肯走。 “让芙蓉姑娘见笑了,我们家大黄,享福惯了,这么恶劣的天气,一般不让它拉车,所以今儿……” 芙蓉自觉的从马车上下来,重新撑好伞,提着已经熄灭的灯笼:“你且赶着马车回吧,我往前走走,就有马车了。” 下人倒一点也不客气,转头就回了苏府。 入夜了。 甬道上溅起的雨水湿了芙蓉的衣角。 离苏府越远,槐花巷子越暗。加上她手里的灯笼又熄了,前后不见人,芙蓉心里不禁害怕起来。 一面走,一面细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雨水声,脚步声,枝干晃动声。 突然,从槐花巷子的角落里窜出一个黑影来,芙蓉心里一紧,灯笼掉在了地上:“是谁?” 第359章 死 芙蓉心里突突直跳,这么晚了,窝在墙根下的黑影,难道是鬼,是贼人?或者采花大盗? 如今自己一个弱女子,不管是鬼,是贼人还是采花大盗,自己怕都无法防御,这样一想,头上直冒冷汗。 “芙蓉,是我。”黑暗中传来杨波的声音。 原来是杨波。 “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在这里?”芙蓉四下望望,除了苏府门口的灯笼,隐隐约约的发着亮光,整个槐花巷子,都是黑漆漆的。 “我,我看这天一直下雨,又怕你回去晚了,没有马车,所以,就想着,在苏府门口等等你,若等不着,也就罢了。”杨波讪讪一笑。 他浑身上下都在滴水。 从白家村到苏府里来,暴雨一直没有停歇,想来他缩在槐花巷子里,也没有个可以躲雨的地方,所以,一直在淋雨。直到芙蓉的出现。 芙蓉心里有些内疚:“你怎么这么傻,快,躲到伞下面来。也不怕着凉。” 芙蓉说着,将手里的油纸伞往杨波身边移了移,杨波接过伞来,替芙蓉撑着:“反正我身上也湿了,不如给你打着伞。” 芙蓉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暖暖的惆怅:“以后,你千万不敢做这样的傻事了,万一你淋出个好歹,你娘会难过的,再说,你爹肯定会杀了我的。” 想起杨老爷子跳脚的模样,芙蓉都暗暗想笑。 杨波却是答非所问:“苏公子…….好些了吗?还要不要紧?” “在床上躺着,挨了板子,怕是要休息一阵子了。”芙蓉叹气。 “咱们一品楼,也好些天没有开张了,如今咱们都能平安无事,不如休息几天,让一品楼重新开张,到时候。苏公子想吃什么,我做给他吃。”杨波畅想着将来。 “我已经够麻烦你的了,且如今阿英死了,你爹娘心里正不痛快,你还是多陪陪他们,苏公子那边,我得空会去看的。”芙蓉默默的道。 两个人并肩前行。很快便出了槐花巷子。 杨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若有所思的道:“芙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芙蓉停下脚步,杨波很少这样对自己说话:“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先答应。” “我――好吧,我答应。” “阿英逼我成亲的事,你既然知道了,那就算了,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你千万不敢在我爹面前提及。”杨波又把他的担忧说了一遍。 “可是。若我不说,你爹总会骂你中了邪,为什么要娶阿英,你总要挨你爹的骂,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不忍心看着你…….” 怀海城已是深夜了。 几只乌雅从头顶上飞过,与暗夜融入一体,很快消失在房顶上。 宽敞的大道上除了雨水,罕有人影。 街道两旁的首饰铺子,当铺,或是饭庄酒馆,均已下了板子关了大门,唯有店铺门口摇曳的红灯笼,投射出又长又红的影子,照的整条街道都是暗红色的。 芙蓉与杨波就站在这暗红的灯影里。 杨波本来很严肃,见芙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他又很快垂下头去,油纸伞撑在芙蓉头顶,他静静的站着,任由雨水从他发间流落下来,继而,他抬起头,眼睛迷离,强挤出一抹笑来:“芙蓉,过去的事,永远都过去了,阿英,我已是娶过了,虽说她死了,可她也算是我杨家的媳妇,这一切,都无法重来了。” “所以,我才觉得,对不住你。”芙蓉有些哽咽。 冷风吹过油纸伞,油纸伞轻轻的晃动了一下,湿着身子,秋味又重了,芙蓉不禁打了个哆嗦。 杨波伸出手来,想扶一下芙蓉,可手伸着,他又觉得唐突,这样愣了一下,又缩回了手,他迎风站立,小心的为芙蓉挡了风,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阿英与我,或许这都是命。” “你以前说过,你是不信命的。”芙蓉反驳他。 “如今,阿英是我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我爹虽不喜,可也只能认了,若你说出真相来,依我爹的脾气,不过是给你们白家添麻烦。”杨波道:“你答应了我,不把这事的真相告诉我爹,是吗?” 杨波为自己做了这一切,竟然还不准自己告诉他爹,只愿自己承受着他爹的抱怨,如此一来,芙蓉更觉心里难受:“杨波,我…….” “你答应我了,是吗?”杨波静静的盯着芙蓉。 四周只有雨水声。 暗红的灯影将街道铺满,两个人的影子也被拉的很长很长。 “我……我…….” “答应我,芙蓉。”杨波一脸的期待。 “我…….答应你,不告诉你爹。”芙蓉低下头去,流下了眼泪。 “别跑,站住,站住――”突然,长长的街道那头,闪出一行人来。 暗红的灯影里,倒看不清来人是谁。 只知一行人跑的极快,为首的几个人瞧着面熟,可又看不大真切,几个人身后跟着的人,倒能认的出来,是怀海城的衙役,清一色穿着差服,手里握着亮闪闪的刀。 深夜,官差在怀海城里逛奔。 眼看那行人要撞到芙蓉,杨波赶紧伸手护住,没想到,跑在前面的几个人,手里均握着匕首,匕首扎在杨波手上,他的手顿时鲜血直流,芙蓉想去护着,可被几个人推的直打转儿,不知谁脚下一滑,手里的匕首直直的插入芙蓉的身体。 那行人也吓住了,丢了匕首没命的就跑。 匕首寒凉,上面还沾着雨水,就这样插入毫无防备的芙蓉的身体里,只听“噗”的一声,鲜血顺着芙蓉的衣裳,汩汩直流。 芙蓉伸出手来,甚至能摸到自己暖热的血。 一行衙役从芙蓉身边冲过,嘴里喊着:“别跑,朴天赐――站住。” 一行人像风一样,来了又走。 芙蓉只觉得,沿街的灯笼越来越暗了,街上的灯影也越来越暗,隐隐约约的,他看到杨波扔掉了手里的油纸伞,一双手紧紧的抱着她。 恍若天旋地转,芙蓉渐渐的眯上了眼睛。 只记得,杨波一身的血,一直附耳喊着:“芙蓉,芙蓉……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不准…….” 就连杨波的声音,也越来越弱了,渐渐的,芙蓉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家里了。 春娘眼圈通红,坐在床边拿着蒲扇摇着,罐子里是大夫开的药,她边熬药边哭,一面哭一面又叮嘱茶茶:“去,端一个碗来,给你姐姐倒药。” 葫芦也被吓住了,昨夜的事,实在突然。 那时,雨停了,风也止了,却听到有人敲门。 敲门声很急促。 春娘端着蜡烛开了门,惊的一支蜡烛都掉到了地上。 芙蓉半边身子都是血。 湿衣裳混着血,一股腥味弥散开来。 葫芦极少看到芙蓉受这样的伤,哪怕是被关进了天牢里,他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一整夜,春娘都在哭:“芙蓉,你不要死,你死了,娘怎么活的下去,哭命的孩子――” 哪怕赵老四来瞧过好几次,哪怕芙蓉的血止住了,安安静静的睡在床上,她还在哭。 一整夜,春娘的嗓子都哭哑了。 “怀海城以前不是很安全的吗?现如今是怎么了,真是祸不单行。”杨老爷子坐在春娘旁边的椅子上直叹气:“这是劫财呢,还是劫色呢,也都不对啊。劫财,俩孩子出去,没带银子,劫色,芙蓉这长相,够他们喝一壶的,估计也下不去手,可怎么就把孩子给捅了……..难道是咱们开酒楼,得罪了人?” “哪里是得罪了人呢,上午时,衙门里的陈九年不是带着京城里的程大夫来看了诊,开了药,只说是什么,朴家人,掌柜的叫什么朴天赐的……犯下的这些事。”王婶子直摇头。 “昨夜里多亏了杨波,听陈九年说,芙蓉当时就晕了过去,血流满地,若不是杨波扛着她去看了大夫,怕是…….凶多吉少,且,拔去了刀子,敷了伤口以后,怕坐马车颠簸,杨波又一路抱着她回来。”春娘端下药罐子,轻轻倒了一碗黑黢黢的药出来,递给茶茶,让端到一旁晾着,嘴上又说道:“杨波是个好孩子,自己也受了伤,只想着芙蓉呢,他也没包扎,这不,昨夜里敲开我家的门,他就站不住了…….” “我就说,我家杨波就是芙蓉的福星吧。”杨老爷子有些得意:“杨波哪怕不要自己的命,都想着把芙蓉送回来。回到家以后,借着灯火我一看,孩子手上的血都流到脚上了,亏了大夫后来给他包扎了,如今还在床上睡着呢,昨夜淋了雨,中了湿气,这会儿还发烧呢。” 芙蓉隐隐的听到几个人在说话,就像是在耳边,又像是格外远,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大姐是不是要死了啊,怎么还不起来吃饭――”葫芦站在床前,见芙蓉脸色蜡黄,躺着一动不动的,心生害怕,不禁摇了摇她的胳膊,嘴里带着哭腔喊道:“大姐又要死了吗?起来吃饭吧。” “你大姐死不了,坏人还要活千年呢,她哪能就死。”杨老老爷子训斥他:“上一边玩去,别站那干嚎了。整天就惦记吃。” 第360章 葫芦被杨老爷子说的脸红,转过身去,偷偷的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半个杂面饼子,“噗”的一声,就咬掉了一半。 这“噗”的一声,动作有点过大,杂面饼子噎的葫芦干咳起来,咳嗽急了,眼睛里直冒泪花子。 杨老爷子早已闻到了杂面饼子的味儿。 先前怀海城生计不好,能吃上白面便是过年。 如今,怀海城的日子好过了,能吃一块混着白菜与玉米糊的杂面饼子,倒是奢侈。 这饼子,是王婶子做的,葫芦没舍得吃完。装剩余的一点装在口袋里,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便舔两下,咬一口。 “这孩子,跟着王先生没把书念好,成天哪,啧啧…….也就知道个吃,生怕吃了今儿等不到明儿了。”杨老爷子直摇头。 “咳咳……”葫芦咳嗽的弯下了身子,像只笨重的虾米。 就是这咳嗽声,惊醒了芙蓉。 芙蓉慢慢的睁开眼睛,身子虚弱,睁眼都显的费力。 葫芦机灵:“大姐,你没死!” 一行人围了过来。 春娘道:“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命苦呢,吓死娘了。” 王婶子拉着芙蓉的手:“芙蓉,想吃什么,婶儿给你做去。” 杨老爷子也探着身子,见芙蓉彻底醒了,才悠闲的抽了一口烟锅子:“我就知道,芙蓉啊,命大,好几回要死了。总死不了。” 茶茶已将沥好的药端了过来,药汁温热,芙蓉由春娘扶着,靠在床头,将药喝了。头上出了一层汗。 “多亏了你王婶子家的杨波了,京城里来的程大夫都说了,若不是杨波及时的送你去医治,这么大的伤口,怕是……”虽芙蓉醒了过来,春娘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京城里来的程大夫曾经说过,若晚半柱香的时辰,芙蓉怕都没命了。 “杨波还好吗?我记得。他好像也受伤了。”芙蓉咳嗽了一下,只觉得腹部生疼,刀子插的很深,如今身体里火辣辣的。 “杨波啊。”王婶子抚摸着芙蓉的手安慰她:“他的手是受了伤,不过无大碍,大夫已包扎过了,只是还有些发烧。可能是淋了雨的缘故。不过也没妨碍,大夫的药再喝两剂。也就好了。” 听此话,芙蓉才稍稍放心些,由春娘扶着,慢慢的躺好。 “芙蓉,你醒了吗?是你醒了吗?”是杨波的声音。 杨波折腾了一夜,手上受伤,又发了高烧,如今刚好了一点,他惦记芙蓉。在床上躺不住,这会儿功夫,已来到了白家。 “我――”芙蓉正欲答话,杨老爷子已是笑眯眯的站了起来:“芙蓉,你瞧瞧,昨儿我还跟春娘说,我们家杨波。对你好吧?” “大叔说的没错,杨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杨老爷子这才骄傲的仰起头:“还算你不是狼心狗肺。” 芙蓉:“咳咳……” 杨波靠着药罐子坐下:“芙蓉,你的药喝了吗?” “喝过了。” “杨波,你的药喝了吗,来的时候,你娘将你的药放在桌上了。”杨老爷子问。 杨波茫然的摇摇头。 只记得迷迷糊糊的,似乎是有人告诉他,有一碗药在桌上,可他一心惦念芙蓉,又把这事给忘记了。 “你这孩子呀。”杨老爷子默默的道:“我们家杨波,对芙蓉,那可是天地可鉴吧?春娘,你说是吧。” 杨波脸上一红,见芙蓉盯着他,忙阻拦道:“爹,你说什么呢。” 春娘不得不赞赏似的望着杨波:“这孩子,对芙蓉真真是好的。” 杨老爷子找到了知已一般,郑重的点点头:“依我说啊,不如…….” “爹,我的头很晕,好像身上又烫起来了,你扶我去躺一会儿吧。”杨波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杨波,你能撑住吗?”芙蓉有些着急。 见杨波冲她挤了挤眼睛,心里才踏实些。 杨老爷子还想往下说。 “爹,我的头…….好晕。”杨波一副要倒下的模样。 这下,把杨老爷子吓坏了,扶着杨波便往家赶。 杨波静静的躺在床上,喝了王婶子端过来的药,见杨老爷子一直瞅他,便眯眼,假装睡着。 杨老爷子坐在门口,敲打着烟锅子,无不泄气的对王婶了说道:“多好的时机啊,我正想跟春娘提这事,这孩子硬说是头晕。” “杨波头晕,又不是装出来的,孩子身子弱。”王婶子收拾着碗碟,默默的应了一声。 “昨晚上咱们在春娘家用饭,本来大伙都在,我正要提一提的,可是,这孩子就说,有话要跟芙蓉说,硬是把芙蓉给拉走了。害的我也没把话说出来。憋的我呀,半夜没睡踏实。”杨老爷子有点懊恼:“你说,咱们家杨波,是不是知道我要跟芙蓉说什么?” 王婶子想了想,又摇摇头:“咱们家二儿子,自小就老实,不如老大精明,就因为老实,你总说他榆木脑袋,是个不开窍的,小时候也挨过你的打,你要跟芙蓉说的话,又没说出来,杨波怎么会知道呢,我猜,是巧合吧。” 二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会儿。 杨波实在睡不着,悄悄的探着身子,想要听一听。 “你去看看,杨波他睡着没有。”杨老爷子倒是警惕。 王婶子回神,探头进里屋,正好看到杨波靠在床头,于是赶紧给杨波使眼色,让他睡好,一面又同杨老爷子道:“喝了药,睡了。” “唉,咱们的光景,虽是比以前好,一品楼的生意,也能挣上银子,可惜了,杨波他一门心思娶了短命的阿英,如今怎么样,阿英没了,杨波呢,白家村人一提及,就说他克死了媳妇。”杨老爷子垂头丧气:“以前还巴望着,能娶个小户人家有教养的小姐,也改改咱们的门风,如今看来,哪家小姐肯嫁呢。” 王婶子知道杨老爷子最近着急上火只为这事,心知肚明,便也不接话。 “正经人家的小姐,或是大户人家的庶出,怕都不肯嫁给咱们杨波。”杨老爷子吐了口唾沫:“咱家老大,先前娶了个扫把星,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杨波了,他的姻缘,前一次他自己定,这一回,可得我给他定。” “你是说?不妥吧?”王婶子打退堂鼓:“这事,不能勉强的。” “有什么不妥的。他们白家,又不是大户,自芙蓉祖上算起,没有当官的吧,也没有出过状元榜眼探花吧。他爹还是个木匠,这样算起来,祖上都是种田吃饭,穷的叮当作响,跟咱们家,倒是门当户对。”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盘算着:“嫁给杨波,也不委屈她,虽然我对她凶了一点,可芙蓉那孩子,虎着呢,平时在我面前,她也没吃过亏。” “可是以前,你不是总说,芙蓉这孩子,长的不好看,性子又烈,还不尊敬你这老人,还有,家里穷,负担又重,怎么现在,你又觉得,芙蓉跟咱们杨波门当户对呢?”王婶子暗暗好奇。 “现在不比往日了,你看。”杨老爷子掰着手指头盘算:“其一,以前咱总说,芙蓉的爹,姓白,如今,人家是县老爷的女儿吧。其二,这孩子虽长的惨了些,可在一品楼里,能写会算,是个过日子的材料。其三,跟咱们杨波,也算是青梅竹马,算是知根知底,总好过让杨波娶一个什么丫鬟,或者别的谁家的阿猫阿狗的好。其四,咱们杨波对她有救命之恩吧,知恩要图报。” 自从阿英出了事以后,杨老爷子便一门心思的盯上了芙蓉,以前,总说芙蓉百般不好,可如今,倒是越瞧越顺眼了。 “依你这样说,这俩孩子,倒也成。”王婶子脸上挤出笑意来:“只是不知,芙蓉她愿意不愿意。” “自古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候,春娘愿意就成。”杨老爷子倒是胸有成竹:“这事易早不易晚,过两天,芙蓉身上好些,我就去白家,把这事说了,免得夜长梦多。” “不问问咱们杨波是个什么意思?”王婶子担忧的望了眼躺在床上装睡的杨波。 “他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依着他的意思,他只看的上阿英那样的,可般配吗?我瞧着,还是芙蓉靠的住一些。” 杨老爷子这样想着,便也要这样做。 王婶子试探过杨波的意思,杨波先是脸一红,接着便道:“这事,等以后再说吧。不能让我爹贸然就去人家求亲。” 杨老爷子却倔强的很:“打铁要趁热,如今你不急,被别人抢了先,你只有哭的份了,且瞧好吧你们。” 芙蓉恢复的很好,虽腹部还是疼的,可能躺能睡,这天阳光大好,太阳照在窗棂上,金光闪闪。 春娘做了碗白菜粉丝汤来:“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芙蓉笑笑:“春娘,这饭食固然是可口,可是,这些天只吃清淡的,嘴里没有味儿,我倒想喝点鸡汤。想吃有点油腥的东西。” 春娘把芙蓉照顾的无微不至。 在芙蓉心里,早把春娘看成了自己的亲娘,所以跟她说话,倒也不拐弯抹角。 第361章 杨家的鸡汤 “你想喝鸡汤啊,那行,躺着,娘去给你做。”春娘笑着将白菜粉丝汤端到灶房里,预备着做鸡汤的材料。 “喔喔喔……喔喔喔”鸡笼里的鸡拍着翅膀乱叫,几只芦花鸡像受了惊吓,在院子里飞奔。 平时,这几只芦花鸡,在鸡窝里安安生生的下蛋,这会儿,咕咕的乱叫,院子里升起一团灰尘。 “葫芦,你怎么把鸡放出来了?”春娘问道。 “春娘,这几只芦花鸡,是下鸡蛋用的。”葫芦吸了吸鼻子:“不能杀它们吃肉。” 这些芦花鸡,虽不是葫芦喂大的,可他一向爱在清晨时分收鸡蛋,如今,收鸡蛋已成为葫芦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若此时把芦花鸡杀了,葫芦心里一定是空荡荡的。 春娘抬头看看,已是晌午了,这个时辰,集市上卖鸡的摊贩怕已收了摊位了,可芙蓉又一心想要喝鸡汤,总不能让芙蓉失望。 春娘心里正没主意,便见杨老爷子提着几个青苹果进了院子:“怎么让鸡满院子跑,到时候拉了屎都不好收拾。” “他大叔来了。”春娘笑着迎了上去:“芙蓉想喝鸡汤,这些天,净让孩子吃素的了,嘴里没味儿。” “想喝鸡汤啊,这还不简单。”杨老爷子说着,将几个青苹果塞给春娘,自己脱了一只鞋子就往芦花鸡身上扔,这一下,芦花鸡受了惊,奔的更快了。杨老爷子像老鹰似的,追在芦花鸡屁股后面就是不停,他大张着两手,嘴里又不停的喊着:“喔喔喔…….咕咕咕…….再跑,我拿网子罩了啊。” 杨老爷子见几只鸡围着梧桐树跑。便又脱下一只鞋子来,这一扔不打紧,给一只芦花鸡直接吓瘫在地上,另一只芦花鸡吓的直接拉了一地鸡屎。 杨老爷子兴奋的捉了那只瘫倒在地的芦花鸡,顺手拔了几根鸡毛:“春娘,捉鸡这种事,我是最精通的。” “这…….”春娘抱着青苹果有些犹豫。 “这苹果,别看它青色的。可咬起来又脆又甜,我在集市上买的,就这么几个,花了几十文钱呢,杨波要吃,我都没舍得。”杨老爷子“吧嗒”着嘴道:“送过来给芙蓉养身子,没事的时候。啃一个青苹果吃。” “那谢谢他大叔了。”春娘笑着收下。 葫芦却一脸不高兴,呆呆的坐在门槛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小狗老四梳毛。时不时的,又瞪杨老爷子一眼。 “这孩子把我瞪一身鸡皮疙瘩。”杨老爷了手提着芦花鸡道:“葫芦又怎么了,谁招惹了他?” 春娘笑笑道:“倒也没谁招惹他,只是这芦花鸡,他本想留着下鸡蛋用的,养的久了,舍不得。” 杨老爷子一拍额头,将芦花鸡塞进葫芦怀里:“给你了,不杀你们家的鸡。留着下鸡蛋吧。我想起来了,芙蓉想喝鸡汤,自然是由我们家做,鸡嘛,也用我们家的鸡,我们家的鸡还有几只呢,又不金贵。” 这一次。杨老爷子难得的大气。 先前,谁若捡了一个他家母鸡下的鸡蛋,他都能脱了鞋子追着别人跑。更别说白白奉送一只母鸡了。 春娘都觉得不可信:“他大叔,不好吧?不如,我去集上看看,能不能买一只。” 杨老爷子拍着胸脯保证:“我们家的鸡,就给芙蓉预备着,啥时候想喝鸡汤,吆喝一声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杨老爷子转身就走,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春娘。 不多时,杨家院子里便响起了杨老爷子高亢的声音:“老婆子,把那根竹竿给我拿过来,我让它们跑,我非得敲死一只。” “咕咕咕…….” “喔喔喔…….” 杨家院子里简直是鸡飞狗跳。 不多时,果然又有鸡遭了殃,生生被杨老爷子的一双大手给擒住了。 平时,杨家杀鸡吃肉,杨老爷子最爱关上大门,他自己缩在院子里,跟做贼似的,急匆匆的拔鸡毛,急匆匆的下了锅,急匆匆的吃了,生怕被别人给惦记上。 这一次,却不然。 杨老爷子烧了半锅热水,拿了个大木盆,放在杨家大门口,他杀了鸡,慢吞吞的褪毛,慢吞吞的开肠破肚,时不时的,还冲着来往的人招手:“他大伯,坐这儿歇歇啊。” 不一会儿,杨家门口便围了一堆闲聊的人。 “起生啊,这不年不节的,你杀这鸡,是为了?”一个年长者笑问杨老爷子:“是给你家杨波补身子吗?别说,从天牢里出来,又受了伤,是应该补一补。” “这母鸡可肥嫩的很,一会儿保准能煮出一大锅鸡汤来,他杨大叔,你什么时候变的不抠门了。”另一个婆子打趣道。 杨老爷子甩了甩手上沾的鸡毛,给褪过毛的鸡又过了一遍冷水,这才抹了把脸上的汗道:“谁说我变的不抠门了,我现在也很抠门,不过,得看对谁。” “对谁不叩门?“众人好奇。 杨老爷子轻轻一拉,就给鸡开了膛,他利索的收拾了鸡内脏,拿着一个即将成型的鸡蛋叹道:“唉,这要不杀,明儿就又能下一个鸡蛋了,不过杀了也不打紧,反正是自己人吃了,这鸡啊,是给…….”杨老爷子说着,指了指白家:“是给芙蓉做鸡汤用的,这可是我们家养大的鸡。” “起生啊,你是说,芙蓉这孩子,跟你们是一家人?”年长者好奇。 杨老爷子哈哈一笑:“芙蓉跟我们家杨波,是真真的青梅竹马,这俩孩子,又互相有意,以后,芙蓉可就是我们杨家的儿媳妇了,所以吃我们家一只鸡,也是应该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那确实是应该的。”众人附和。 往常杀一只鸡,一小会儿功夫,杨老爷子就能收拾利索,可如今杀一只鸡,连杀鸡带闲聊,整整忙活的有一个时辰。 王婶子在灶房已升好了火,切好了葱花与姜丝,见杨老爷子脸上的笑意一直下不去,便小声道:“不过是一只鸡,给芙蓉吃也是应该,可怎么就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说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是咱们的儿媳妇,万一芙蓉那孩子不愿意呢,不是让外人笑话?” “我送去的青苹果,春娘都收下了,这事不是成了七八分了?” 王婶子直摇头:“哪有送几个青苹果,亲事就定下来的,也太寒酸了些。” 虽知道杨老爷子是个抠门的人,可说是去白家谈亲事,不过给别人带了几个青苹果,王婶子还是觉得面上无光,有些太拿不出手。 “青苹果虽寒酸了些,可这老母鸡总不寒酸吧,等把鸡汤炖好了,芙蓉还能不答应做咱们的儿媳妇?就看在这鸡的份上,她也得答应。”杨老爷子胸有成竹,心里这样想着,身子便有力气,往日做饭,都是王婶子一人在灶房里忙活,杨老爷子只管翘着二郎腿等吃,这会儿他也亲自下厨,又是剁鸡肉,又是抱柴禾,忙的不亦乐乎。 “娘,家里杀了鸡了?”杨波从一品楼回来,手里拎着两条活鱼。 一品楼那么些日子没开张,杨波身上刚好了些,便又去忙活了,早上去买菜的时候,见青鱼卖相极好,他便多买了几条,用草绳栓了,除了预备着一品楼的用度,还专门留了两条大的,一条给自己家,一条给芙蓉家。 “娘,怎么做了鸡汤?”杨波将一条鱼放在盆子里,拎着另一条要给芙蓉家送去。 杨老爷子眼明手快,已是夺下了草绳并鲤鱼,顺势将两条鲤鱼装在一个盆子里。 “爹,你这是?” “这鲤鱼鲜活着呢,味道一定不错。”杨老爷子“吧嗒”着嘴:“去坛子里摸一点酸菜,明儿咱吃酸菜烩鱼。” “可咱们家有一条,另一条,我想给芙蓉家送去。”杨波嘟囔。 杨老爷子只管把他往外推:“都给他们家做了鸡汤了,这不,多香,费了咱们家好大一只母鸡呢,这鱼,就别给他们了。葫芦太小,吃鱼会卡住。” 到底是杨老爷子小气。 葫芦早已过了吃鱼会卡住的年纪了。 杨老爷子欢天喜地的端着鸡汤往白家去,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叫上了王婶子跟杨波:“这么大的事,都得去。有个见证。” “爹,啥大事?”杨波不解。 “我去芙蓉家,跟春娘说说,你跟芙蓉的事,这鸡汤还是热的,端着鸡汤,才显的心诚,好张口。”杨老爷子的小算盘敲打的很响。 王婶子本不想去:“你一个人送鸡汤就罢了,哪能都去呢,耽误芙蓉休息。亲事就先别说了。” 杨波更不愿意了:“爹,送一碗鸡汤,还要说亲事?有你这样的吗?我不去。” 至少,杨波是拉不下脸的。 “你不去就不去,不去我也能把这事给办成了。”杨老爷子脸上笑开了花,颤巍巍的端着一碗鸡汤就走。态度很是坚决。 走了几步,发觉后面没人,又扭头喊:“杨波不去就算了,老婆子,你怎么不跟着来?多重要的场合啊。” 王婶子无法,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 第362章 有事 不用杀家里的芦花鸡了,葫芦自然是高兴万分,春娘洗了青苹果,葫芦坐在门槛上,欢天喜地的“咔嚓咔嚓”咬着。见杨老爷子与王婶子来了,便笑着打招呼:“婶儿,这青苹果可真好吃。” “好吃就行,这孩子。”王婶子很是疼他。 杨老爷子瞪了他一眼:“青苹果又不是给你吃的。” 葫芦低下头去。 “老头子,怎么这样说呢,让孩子不高兴。”王婶子小声道。 春娘已是迎了出来:“又让你们破费了,如今把鸡汤都做好了。” 王婶子客气道:“我这个老婆子也没有什么手艺,不过是家常的鸡汤,也不知道味道如何,芙蓉喜欢不喜欢喝。” 芙蓉已能坐起来了,她靠在床头,手里翻着上次陆掌柜给的私密菜单,刚看了几行,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喝吧,这老母鸡汤,最补了。”杨老爷子将鸡汤递过去,芙蓉喝一口,他便“吧嗒吧嗒”嘴。 芙蓉有些喝不下了:“大叔,鸡汤,你喝了吗?不然,这鸡汤,你先喝吧。” 杨老爷子摆摆手,抽出他的烟锅子来:“老母鸡汤太金贵,我可喝不起。你快喝吧,喝完了,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芙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春娘告诉她,杨老爷子慌里慌张的要给她预备鸡汤,她心里就有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感觉。可既然鸡汤真的端来了,且看样子,杨老爷子也忙活了半天,芙蓉的心里,还是装满了感激。 “这些天哪。听大夫的话,没敢让芙蓉吃太油腻的东西,平时都是白菜粉丝汤,或者蒸菠菜,说是,这样对身子好的。毕竟是肚子上受了伤。”春娘一面做着针线活,一面跟王婶子聊天。 “大夫都是蒙人的,受了伤。身子本来就弱,据说关在天牢的时候,恨不得捉了老鼠来吃,如今天天躺床上,还不让见荤腥,那孩子怎么受的了?病也不容易好不是,依我说。就应该吃油腻的,什么鸡鸭鱼肉。只要有,就吃,以前不吃,那是因为穷。”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嘴也不停。 “芙蓉,你的身子好些没有,喝了这鸡汤,身上怎么样?”王婶子还是比较关心芙蓉的身体。 “婶儿,我身上好多了。有时候还能下地走走呢,没妨碍,这鸡汤做的很好喝,你看,这一碗,都被我喝光了。”芙蓉说着,将碗底翻转。果然,端过来的鸡汤,被芙蓉喝的一干二净。 “能吃饭就好,能吃能喝的,身上也好的快。” 杨老爷子收拾了碗,便一直盯着芙蓉。 春娘放下手里的针道:“他大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芙蓉见杨老爷子眼神很是热切,便道:“大叔,这鸡是你养的,我也不能白吃,多少银子,我拿给你。” 杨老爷子拍着大腿道:“你这孩子,不了解大叔的心哪。” 王婶子知道杨老爷子要说什么,便觉讪讪的。 “大叔的意思是?”芙蓉起了疑惑,将手里陆掌柜祖传的那张方子折好,洗耳恭听起来。 “这个……芙蓉你也知道,这老母鸡汤啊,可是我跟你婶儿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杨老爷子试探着:“你喝了我们家的老母鸡汤,就得想着,能不能做我们家的…….” “儿媳妇”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噪杂的脚步声,先进来的是陈九年,后面还跟着三五个衙役。 春娘心里一惊,豁然站起:“又……怎么了?” 进了一次天牢,受了那么些苦,如今见了衙役,春娘的一颗心都突突直跳。 王婶子也吓的不知所措:“是不是,谁又犯了什么不是了?” 陈九年拱手道:“春娘,真是对不住,吓到你了。没有人犯不是,我来是有别的事。” 杨老爷子的正事还没说完,便被这突然进来的人打断了话,不禁有些不高兴,扭过脸去,假装咳嗽了几声。 “杨大叔也在呢。”陈九年跟他打招呼。 杨老爷子冷冷的道:“我有事。” “我也有事。” “你有事,你先说吧。”杨老爷子催促。 “不然,杨大叔你先说。”陈九年恭恭敬敬。 杨老爷子翻翻白眼:“我先说,让你们听去,可便宜你们了,你先说吧,你们走了我再说,我要说的,可是正正经经的事,得好好说,马虎不得。” 陈九年又拱手:“芙蓉,喻府里,需要你去一趟。” 谁也没想到,陈九年是来请人的。 春娘显的有些谨慎:“喻府里来请,芙蓉这些天一直没有出门……” “春娘,是喻府里有事想请芙蓉,没有别的意思。” 春娘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她有些为难的看着陈九年:“芙蓉受了伤了,你们也知道,如今,还没有大好。” 杨老爷子没想到陈九年是来叫人的,说了一半的话又憋回了肚子里,这让他有些窝火:“芙蓉都快死了,躺床上动弹不得,你们还让她走路?” “喻府里来了软轿,我们抬着芙蓉去。”陈九年望着芙蓉,想征求她的意见。 “来了轿子也不行,芙蓉这还有事呢。”杨老爷子掺和着。 “芙蓉,你果然还有事么?”陈九年问。 芙蓉摇摇头问陈九年:“喻府来叫我去,可知是何事,我也好有个准备。” 陈九年黯然低下头去,继而,有些祈求似的道:“前一次,朴天赐去喻府里闹,说是他的夫人死了,喻夫人答应他的,只要在喻府门口闹事,停尸不埋,一天便给他两百多两银子,一共一万多两银呢,后来,你们也知道,夫人被关进了天牢,这银子,自然是没处寻了,朴天赐家里开着翠宝堂,也养着几个打手,于是明着来喻府里给喻老爷问安,实则是来要银子的,要银子不成,与我磨了嘴,也是我,骂了他几句,惹怒了他,在喻府里捅伤了一个看门人,他们就跑了,正好,那夜大雨,也巧了,衙役们追着他们跑,恰巧就在怀海城里撞上了你跟杨波,害的你…….” 芙蓉问他:“是朴天赐捉回来了?” 陈九年摇摇头:“朴家家底雄厚,只听说不给银子,他要去告状的,如今也不知人在哪里,从那一夜后,就没在怀海城见过他。” “那…….让我去喻府到底是?”芙蓉心里有些没底。 “朴天赐的事,是衙门的事,以后有消息了,我自然会派人来通知你,如今,是喻府里有点事,喻老爷…….你爹,想叫你过去商量。”陈九年很有些祈求的意思。 喻老爷是怀海城县令,他能有什么事跟自己商量呢?芙蓉越来越觉得奇怪,可既然陈九年亲自来了,又带了衙役跟软轿,芙蓉也不好拒绝:“那我就跟你走一趟。” 陈九年立即叫衙役抬了软轿进来。 “芙蓉,果然行么?能去么?身子要不要紧?”春娘还是有些不放心。 芙蓉拉着春娘的手安慰她:“是去喻府,还能有什么要紧,不久就回来了,你且放宽心。” 一行人抬着芙蓉而去。 空留下春娘坐着担心,手里的针线活也没法做了。 杨老爷子酝酿好的情绪被打乱了,准备好的话也没说出来,心里真不是滋味,“吧嗒吧嗒”抽了两下烟锅子,便摇头,叹气,摩挲着装鸡汤的碗道:“为什么每次我要说话,都有人来打岔儿?” 王婶子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不如,下回再说。” “不行,我憋不了那么久。” 春娘问:“他大叔有什么话要跟芙蓉说吗?” 杨老爷子灵机一动:“春娘啊,其实,最应该先跟你说。” “他大叔要跟我说什么?” “我…….” “爹――家里的羊有一只不行了。”杨波站在门口喊:“爹你回来看看。” 杨老爷子没好气的道:“又来叫我回去,我才不会上当,羊死了就死了吧,芙蓉才最重要。” 杨波本来想阻止杨老爷子,可杨老爷子这一次明显是铁了心要把事情给说出来,他也无法了。 “春娘啊,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你懂吧?”杨老爷子开始试探春娘的意思。 春娘脸一红:“他大叔,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年纪也有一把了,又有孩子们在身边,改嫁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 杨老爷子叹口气:“春娘,我可没操心你改嫁的事。” “那他大叔的意思是?”春娘的脸更红了。 “我的意思是说,芙蓉呢,也老大不小了,依着怀海城的规矩,这孩子,早应该嫁人了,只是底下有弟妹,她呀,一心为弟妹操持,所以也给耽误了,如今,有了你春娘,葫芦与茶茶,自然是生计不愁,也有了依靠,不如,就让芙蓉嫁人算了。”杨老爷子眼睛滴溜溜乱转。 春娘松了一口气:“他大叔说的在理,是应该给她找婆家了,瞧,你们家杨波,跟芙蓉差不多大,都娶了亲的。” 说出这话,春娘又有些后悔,白家村的人都知道,杨波是死了媳妇的,此时提起来,倒显的不合时宜。 “娶了亲有何用,唉。”王婶子叹气。 “春娘,你觉得我们家杨波,这孩子怎么样?” 第363章 来人 说起杨波,春娘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杨波这孩子,虽我与他接触不多,可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对我们家芙蓉,自然是没话说,就是对我,也是恭敬有加,对我们家葫芦,也是喜欢的不得了,我记得,还给茶茶买过头花呢,这孩子,心善。又勤快。” “既然你也这么觉得,那不如,把你们家芙蓉,嫁给我们杨波得了,反正也没便宜外人。再说,一应成亲的东西,我们杨家也准备好了,门口的喜字还贴着呢。”杨老爷子说了这话,不觉打嘴:“那都是以前的,若芙蓉嫁过来,我们自然准备新的,不让你们芙蓉受委屈。” 春娘有些犹豫,她没想到杨老爷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往日里,杨老爷子见了芙蓉,好像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而且,自人春娘来了白家村以后,杨老爷子明里暗里,也向春娘告过几次芙蓉的状,怎么如今,倒张罗起了这事? 杨老爷子瞧出了春娘的犹豫:“孩子大了,自然是不中留的,你舍不得芙蓉,可若嫁给我们杨家,咱们就是一家人,多好,吃饭都能在一块。你什么时候想看她,都方便。而且,我们杨波对芙蓉,你也说了,没得挑,像你吧,这一辈子,没有靠的住的男人,喻老爷那边,守着喻夫人呢,你看你一个人,过的多凄惨,这找个好相公,是极重要的呀春娘。” 王婶子拿胳膊肘儿捅了下杨老爷子,为了成功说服春娘将芙蓉嫁给杨波。杨老爷子把春娘的伤心事都提了出来。 春娘还是有些犹豫。 杨老爷子道:“你是怕我们杨家给不起彩礼?春娘,一品楼可不少挣银子呢。” 春娘摇摇头。 “那,你是怕我们杨波不能好生对芙蓉,他敢,我卸下他一条腿。” 春娘又摇摇头。 倒是葫芦。听到杨老爷子这样一句话,吓的一溜烟跑不见了。 “那你是,怕我不能好生对芙蓉?我敢,我卸下自己一条腿。”杨老爷子打着保票。 为了让杨波娶到芙蓉这个正经人家的闺女,他豁出去了。 春娘却还是摇摇头。 “我都准备把一条腿卸下来了,这还不够诚心吗?春娘,再说,那老母鸡汤。我都炖下了,芙蓉也喝过了不是?” 春娘搓着手:“他大叔,我知道,你们一家人,对我们家,都很照顾,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你喜欢我们家杨波不喜欢?”杨老爷子穷追不舍。 “我倒是喜欢杨波这孩子。” “那不就行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吧。媒妁之言吧,你喜欢杨波,这事不就成了?”杨老爷子大喜。 “他大叔,我……..”春娘本不想说出来,可杨老爷子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恐怕不给他一个说法,他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你也知道,我们家芙蓉,自幼就命苦。从小啊。她就被扔了,又被别人捡去,后来,几经转折,才被白家村的人捡到,活了命。” 说起这些,春娘流了泪。 “命苦也不耽误嫁人。”杨老爷子噘嘴。 “好不容易长大了。为了葫芦跟茶茶,芙蓉起早贪黑,做着男人们做的活计,别人家的小姐,都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家看书,做女红,我们家芙蓉,没上过学堂,也没学过什么女红,尽做的粗活,一双手都有了老茧,那时候,还成日的搭船去城里卖菜,风雨无阻……..命苦啊。” “命苦也不耽误嫁人。”杨老爷子还是那句话。 春娘擦擦泪道:“再后来,找到了爹,可芙蓉这孩子,却被喻夫人陷害,差一点丢了性命,在天牢里那会儿,若不是苏家公子救她,怕是如今,她都没命活了。” “命苦也不耽误嫁人。” “他大叔——”春娘见杨老爷子坚持不懈,只得顿了顿,抹抹泪道:“我说这些,都是真心话,你们也知道,我们芙蓉,自幼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不同,她能吃苦,也不怕苦,也有自己的主张。” “是啊是啊,芙蓉这孩子,还跟杨波一块经营着一品楼呢,别人家,哪有女儿家抛头露面做这营生的。”王婶子插话。 杨老爷子捅捅王婶子:“你跟谁是一家的?” “他大叔,我们芙蓉,是个不容易的孩子。”春娘的眼圈都红了。 “春娘,你的意思是,不愿意把芙蓉嫁给杨波了?是不是嫌弃我们家杨波死过媳妇,你别听那些人乱说,说我们杨波是克星,你也知道,阿英不是我们杨波害死的。” “他大叔,并不是我不肯把芙蓉嫁给杨波,我的意思是,芙蓉有自己的主张,这事,我想着,让她自己做主好一些,虽别家孩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也想听听芙蓉的意思。”春娘说着,看了看杨老爷子,见他面色铁青,便试着缓和:“不如这样,等芙蓉回来,我问问她的意思,万一她也愿意呢,这事,我得听听孩子的意思。” 杨老爷子“腾”的站起身,端着碗就走,面色黑青,如中了毒一般,走到门口,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站定,吐出一句:“那我就等你的信儿了,鸡汤你们也喝了,真是的,得心里有数啊。” 出了白家大门,杨老爷子还是黑青着脸:“早知道这样,就先不杀那一只老母鸡了,万一芙蓉那孩子不愿意呢,咱这鸡不是白死了。” 杨老爷子的抠门样让王婶子如鲠在喉:“芙蓉就跟咱们自己家孩子一样,不过是一只鸡。杀了就杀了。” “还好那一条鲤鱼没给她们拎去,不然…….”杨老爷子叹气:“对了,还有我那几个青苹果,看来,以后可不能随便往白家送吃的了。得等她们给了准信,芙蓉答应嫁给咱们杨波了,再给她们送东西吃。” “爹,娘,锅里的鸡汤还有,你们喝些吧。”杨波坐在院子里,默默的喝着半碗鸡汤。 杨老爷子在他身边坐下:“你还喝的下去?” “怎么了?” “今儿我去跟春娘说,让芙蓉嫁给你的事。你猜怎么着?”杨老爷子颓然放下碗来:“春娘啊,葫芦啊,这都是白眼狼,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白家,也就那个不爱说话的茶茶,说的话能信。” “爹。我不是说过,乡里乡亲的。我跟芙蓉这么熟,你不要去说这些事,以后怎么见人呢。”杨波放下勺子道。 “熟人怎么了?熟人才好下手。” 杨波不得不嘟囔一句:“春娘说了,听芙蓉的信儿呢。你别总背后说人家。” “好啊,小子,你刚才是不是在白家偷听了?”杨老爷子揪着杨波的耳朵:“是不是偷听了?” 杨波脸一红,不说话了。 他去白家,本来想阻拦他爹说什么亲事,可他爹要说的事。他又阻拦不了,他本想转身离开,可心里又像是被一根线给牵着,于是就默默的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当春娘说出,很喜欢他的时候,他心里如喝了一杯热水一样,很暖很暖。 当春娘说出。这事要听芙蓉的意思时,他红了脸,一颗心跳的前所未有的快。 甚至,他还偷偷的想了一下,芙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可这念头转瞬即逝,甚至,他开始鄙视自己,怎么能像自己的爹一样,以为自己救过芙蓉的命,就要芙蓉嫁给自己,这样,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这事,春娘说的也没错,芙蓉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确实,吃过苦,也受过累,跟别家的女儿不一样。”王婶子端了碗汤,准备给葫芦送去。 杨老爷子却拦了下来,三下两下,就给汤喝了,一块鸡骨头卡在他嗓子眼里,他咳嗽了老半天,才给咽了下去:“跟别人家的女儿不一样,那也是个女娃,以后,总得嫁人。对了,刚才春娘还提过,说是苏家的公子救过芙蓉,他们不会是嫌贫爱富,想把芙蓉嫁去苏府吧?” “爹,你想多了,芙蓉又不是贪财的人。” “那位苏公子,听说敢去劫狱,救下芙蓉,也是好样的,只是被喻老爷打了板子,听说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能活命不能,若万一死了,那最好了,芙蓉,她可就捞不着了。”杨老爷子想到这儿,又自顾自的笑起来。 “爹,你真是,苏公子一心救芙蓉的命,你怎么能这样诅咒人家。”杨波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回屋。 王婶子也不禁摇头:“苏公子喜欢不喜欢芙蓉,还不一定,人家是一片好心,救下了芙蓉的命,咱就是想要芙蓉做儿媳妇,也不能这样说人家苏公子,会天打雷劈的。” “什么天打雷劈。我不信。”杨老爷子抬头看看晴朗湛蓝的天空:“若真会天打雷劈,咱杨波喜欢上阿英,就应该天打雷劈了,不是也没劈吗?” 正说着,只见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像是起了妖风一样,一阵风过后,天空更黑了,继而,空荡荡的树梢开始晃悠:“咔嚓——” 响亮的一声雷。 半空中,闪电多如蚯蚓,明亮,蜿蜒,很是瘆人。 杨老爷子吓的端着碗就往屋里跑:“说天打雷劈,还真天打雷劈了。” 很快下了雨。 雨水四溅。 地上湿了一片。 芙蓉坐着软轿,刚好到了喻府门口,早有下人撑着油纸伞迎了上来:“芙蓉姑娘,我们家老爷久等了。” 第364章 大狐狸精 芙蓉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虽说软轿上垫了一尺厚的锦垫,且一路上都有衙役们抬着,可软轿晃晃悠悠,芙蓉只觉得腹中又一阵火辣辣的疼。 下人撑着油纸伞慢慢的走,陈九年伸着手虚扶在芙蓉身后,他本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可为了芙蓉能安全到达喻府,这么冷的天,他还是谨慎的出了一脑袋的汗。 因为喻夫人住进了天牢,整个喻府显的有些寂寥。 甬道两侧新种的杏树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一排灌木落下极厚的黄叶子,堆积在那里慢慢变的腐朽,几个下人站在屋檐下闲聊,见喻府里进来了人,手拿扫帚的下人便机灵的在地上挥舞了两下。 没有喻夫人的监管,喻老爷又不爱理府上的琐事,此时的喻府,沉闷阴暗,像极一位苟延残喘的老人。 喻府前厅。 “帐房,你去支取十两银子来,朴家这么一闹,伤了府里的下人,虽是医了伤,可总得多给几两银子,以防万一。”喻老爷坐在那儿,脸上有倦意。 以前,府里有什么事,或者需要给哪个下人什么银子,都是喻夫人说了算,如今喻夫人不在,凡事,都需他拿主意了。 账房先生有些尴尬:“老爷,我托大,说句不应该说的,这帐房里的银子,每一笔,夫人都是记在心里,如今夫人不在,若私下动了十两银子,我怕…….” 帐房先生的话再明白不过,喻府里的银钱事。都由喻夫人说了算。 喻老爷挥了挥手:“你且去办吧,十两银子,又不是大数目。” 帐房先生见喻老爷一再坚持,只得转身去办。 喻老爷有些怅然:“我做官多年。能支配的,怕也就这一点银子了,若是大数目,怕是府上也没有的。” 他说这话,很有些自嘲的意思。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虽有下人们撑着伞。芙蓉的裙角还是湿透了。 喻老爷亲自到二门口迎芙蓉进去,随即,丫鬟们端了茶上来。 “芙蓉,你身上,可好些了?” “好些了。” 喻老爷听这话,心里略放松些:“家里人都好吗?” “好。” “最近一品楼的生意怕是受了影响,家里还能度日吗?”喻老爷有些担忧,不及芙蓉回答,便对陈九年说道:“去跟帐房说,从我的月例银子里。支出一百两来给白家送去,让春娘她们度日用。” 芙蓉忙阻拦在前:“家里尚能度日,一百两银子,我们不能收。” 刚才喻老爷要支十两银子,帐房先生脸上都有难色,如今一百两银。怕是让帐房更为郁结,且芙蓉也不想因为这一百两银子,落人口舌。 喻老爷知道芙蓉是个倔脾气,只得作罢:“知道你身上没好,伤口还没有痊愈,照理说,不应该这么麻烦你跑一趟。都是爹……唉……” “喻…….”芙蓉本想喊一声喻老爷,可迎面看到喻老爷热切的目光,她的话又咽了下去。 喻老爷一动不动的盯着芙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神专注,目不转睛,他手里端着一个青底的茶碗,轻轻的用茶盖研磨着茶碗,也没喝茶。只是等着芙蓉的下文。 “我…….”芙蓉鼓了鼓勇气道:“爹……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喻老爷听到芙蓉叫他爹,脸上有了淡淡欢悦的表情,他放下茶碗来,有些难为情的道:“其实,这么急着找你来,是因为……..是因为……..”喻老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芙蓉静坐着。 “是因为……..”喻老爷似乎实在无法张口,只得转头对陈九年道:“九年,你跟芙蓉说吧。” “芙蓉,我带你去见一个人。”陈九年手握着配刀。 芙蓉点头,站起。 “还是等一会儿吧,至少等雨停了。”喻老爷叮嘱着。 几个人只得默默的坐着。 喻老爷断断续续的问了芙蓉一些那晚受伤的事,又问了些白家的家事,约莫有半个时辰,雨才止住了,天空开始放晴。 陈九年在前头领路,芙蓉由一个丫鬟扶着,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心里反复的掂量着,陈九年所说的,见一个人,是什么人呢? 等到了怀海县衙门口,芙蓉心里豁然开朗,还能见谁呢,定然是见喻夫人无疑了。 怀海城县衙,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一面破旧的鸣冤鼓高高的立在木架上。 上了台阶,便见两个衙役昂首挺胸站的笔挺。 站在台阶上向里望,一条宽阔的甬道直通公堂。 这个地方,让人敬畏,也让人厌恶。 以前,芙蓉对衙门,心存敬畏。 可自从被关进天牢,每天与糙米饭及老鼠作伴,每到入夜,便能听到犯人们抽抽噎噎的像是鬼啼,芙蓉的心都要纠结到一处。 更为关键的是,那么些天的天牢生涯,让春娘的头上又多了白发,这些白发,每一根都刺着芙蓉的眼睛。 陈九年已进去了,见芙蓉站在台阶上发呆,便回头招手道:“怎么了芙蓉,身子不舒服了吗?” 芙蓉摇摇头。 陈九年折返回来:“你是不是不想见她?” 她,自然是喻夫人了。 芙蓉脸上纠结的表情,陈九年尽收眼底:“虽然我是个粗人,可我也知道,这样贸然请你来,实在是…….对不住,可是……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芙蓉默默无言,她眼前又浮现出喻夫人的那张脸。 芙蓉曾天真的以为,自己跟喻夫人,是不会有瓜葛的。 甚至。送豆腐那一次,芙蓉还曾想过,喻夫人至少是不讨厌自己了。 可最后呢,最后的真相。让芙蓉不堪回首。 如今,虽喻夫人关进了天牢,可芙蓉心里的伤痛却一点没少,且如今,自己为什么要去见喻夫人呢,芙蓉垂下眉眼:“陈舅舅。不知,夫人有何事要见我?” 陈九年有些尴尬:“其实,不是夫人要见你,是你爹,觉得,或者,你可以来一趟。” 芙蓉心存疑惑,喻夫人既然没有要见自己,喻老爷为何要让陈九年带自己来见喻夫人? 心里的谜团解不开,芙蓉只觉得身子沉重。一步也不肯往前走。 陈九年摸着后脑勺道:“舅舅也知道,夫人她,以前做错了事,有私心,差点害了你们全家,你恨她。也是应该的。只是芙蓉,夫人她…….你也知道,病的重了,京城里来的程大夫都束手无策,几次三番的跟老爷说,可以给夫人准备后事了…….可是如今,她余愿未了…….” “夫人还有什么余愿?”芙蓉问道。 她明白,陈九年说这些话,是劝自己不要跟喻夫人计较了,喻夫人已经来日无多。陈九年是劝自己大度一些。 “她…….”陈九年直挠后脑勺:“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说不清楚,你也知道,我是一个粗人,有些话。我也回不明白,舅舅说了这么些话,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跟舅舅去天牢走一趟,你放心,舅舅是绝对不会让夫人伤你半分的,且你也知道,夫人如今,已无多大力气了。” 芙蓉没答话。 “若……若是你不愿意跟舅舅进天牢,舅舅现在就让人送你回白家去,这事,也不能勉强,你受了伤,还跟着舅舅一路的奔波,舅舅已经是对不住你了。”陈九年退了一步,只是偷偷的打量着芙蓉。 “陈舅舅……我…….” “小巧,你送芙蓉姑娘到喻府里,然后让衙役用软轿送芙蓉姑娘回白家。”陈九年以为芙蓉不愿意。 “陈舅舅,我愿意跟你到天牢走一趟。”芙蓉既然决定了,抬脚便进了县衙。 陈九年还有些恍惚,明白过来这一切,他差一点流下泪来:“若是夫人那样对我,我都不肯原谅她的,芙蓉这孩子,竟然还愿意去看她一眼,唉……” 陈九年抹抹脸上的汗,快步追了上去。 天牢门口。 两个衙役冷脸站着,各人腰间悬着一把配刀。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夜间欢腾闹腾的老鼠,这会儿也不见了踪影。 进了天牢,便见一个衙役坐在旧木桌边登记,不知在写着什么。 天牢里的一切,芙蓉太熟悉了,甚至,天牢里的味道,芙蓉都已铭记在心。 天牢光线暗淡,空气污浊,刚进门,芙蓉便咳嗽了一声,撕扯的腹部伤口生疼。 衙役见陈九年来了,忙躬身行礼。 “夫人还好吗?”陈九年随口问了一句。 坐在旧木桌边的衙役垂手答话:“夫人……自从进了天牢,跟别的犯人同吃同住,先前…….夫人骂过喻老爷。说喻老爷老糊涂,不中用。”衙役说着,望了望陈九年的脸色:“还骂过芙蓉姑娘一家。什么春娘的。老狐狸精,小狐狸精。”陈九年有些尴尬:“你只说重要的,夫人骂什么不骂什么,这些不用说了。” 衙役道:“后来夫人可能是骂累了,也可能是身子弱,这不,这两天,都不太吭声,一个人缩在墙角,拿着稻草写写画画的,小的们也不敢上前,怕惹了夫人生气…….” 陈九年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咛芙蓉:“夫人的脾气,一向不好,如今怕是更不好,芙蓉,你可担待着些。” ps: 亲们周日愉快,久等了。今儿只能更这一章,少的章节,明儿一块补上。 第365章 汤 既然进了天牢,无论如何,如今也只有跟在陈九年身后去看一看。 或许是因为有生人进入,天牢中躲在暗处的老鼠像是受了惊,“吱吱”叫着四下乱窜,有一只老鼠一头撞在婢女小巧脚下,吓的小巧尖叫起来:“啊…….大老鼠。” 隔不远处,喻夫人正窝在天牢里发呆,猛的听到这声音,她扶墙站起:“小巧,是你来看我了吗?如今唯府,怕是只有你这个做丫鬟的,对我还有点心。” 小巧是喻夫人的贴身丫鬟,虽说叫贴身丫鬟,不过是陪着喻夫人说说话,或是伺候洗漱,铺床叠被,端饭端茶,以前,这种活是阿英做的,阿英离开喻府后,小巧便得喻夫人提拔,顶替了阿英的位置。 虽说是贴身丫鬟,可这贴身丫鬟并没有做几天,刚伺候了几日,喻夫人便被押送进天牢,小巧又沦为了喻府里的粗使丫头。 但喻夫人对小巧的声音却很熟悉,虽说天牢昏暗,可听到不远处传来小巧熟悉的声音,她还是不自觉的迎了一下。 小巧扶着芙蓉,慢慢的踱到喻夫人面前。 隔着天牢的门,喻夫人的惨笑还堆在脸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芙蓉一回,这才尖着嗓子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来看我的笑话是吧?” 芙蓉没说话,只看着陈九年。 陈九年忙道:“是老爷让芙蓉来的,芙蓉受了伤,这会儿本应该在床上歇着。难得来一回的。” 喻夫人的态度依然是冷冰冰的:“不过是白家村的一个普通女子,如今这天牢,她也随随便便,就进来了,看来,喻老爷真是心疼芙蓉一家呢。” “这算什么话,芙蓉是好心过来,不然。谁愿意来这天牢?”陈九年叫来了狱卒,打开了监牢的小门。 喻夫人有些防备,只是站在门口不动,小巧欲扶着芙蓉进去,喻夫人冷笑着道:“小巧,古人有云,好马不配二主。好女不配二夫,这好奴婢,也应该不伺二主吧?啧啧,你这奴婢,我还没死呢,就巴望上高枝了,亏得我还以为。你是好心来瞧我的。” 小巧脸上涨红,喻夫人一向凌厉惯了的,虽说如今病体沉重,可嘴上的功夫,却一点也不弱。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听此话,赶紧将扶在芙蓉身上的手收了回来,此时,小巧垂首站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芙蓉依然没有说话。 甚至。她不知道应该跟喻夫人说什么。 “芙蓉,你站着不说话,是想着,怎么骂我吗?”喻夫人望着芙蓉问道。 芙蓉不动声色,旋即张口道:“世间自有公道,夫人如今在这里安度晚年,已算是天理昭昭,我为什么还要骂夫人呢。不过是些小事。” 喻夫人气的脸色铁青。 芙蓉的话很明显,是嘲笑她自作自受了。 可一时间,喻夫人又找不出话语来反驳,只得迎面受着。 陈九年见炮火味十足。便有意转移话题:“听狱卒说,夫人这些天,也不爱说话了,只是躲在天牢里写写画画,只是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画的是什么?” 陈九年说着,便在地上找寻,果然被他发现了端倪,虽说他是个粗人,大字也不识得多少,可天牢的地上,写了好几行小字,什么:朴金锭50锭,朴银锭5箱,苏家玉观音一尊,清代官窑白陶瓷碗一双…… “夫人这是做什么?”陈九年不解了:“什么是朴金锭?什么是朴银锭?” 喻夫人很快将地上的东西抹去,一面在上面撒上稻草:“问这个做什么?” 看脸色,喻夫人似乎有些张皇。 芙蓉已是将那些字记在心底,见喻夫人狼狈之下,耳朵都红了,她心里倒明白了三分,但也不明着捅破,只是问陈九年:“不知让我来,是为何事?” 喻夫人扶墙而站,闷声咳嗽着道:“既然来了,不是看我笑话的吗?” “若想看夫人笑话,何必到天牢里来,怀海城关于夫人的传闻,早已是神乎其神,络绎不绝。”芙蓉回敬了一句:“天桥下的说书先生,这一个月,怕是都不愁料子了。” 喻夫人气的头上发晕,不自觉的靠着墙,脑中急速转着,想着怎么才给回敬出去:“老狐狸精教出来的孩子,果然都是小狐狸精…….你们……” 陈九年忙道:“不能好好说话,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芙蓉好心来的。” 喻夫人更觉得头重脚轻,一瞬间差点跌倒,只得拉住陈九年的衣袖道:“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说话间,喻夫人已是泪流满面,旋即,或是因为伤心的缘故,她嗓子眼里发甜,浓浓的吐出一口血来,这血喷溅极远,一直喷到芙蓉身上。 芙蓉一身素衣,此时沾上了血,显的有些惊悚,但芙蓉却是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望着喻夫人。 衙役见喻夫人大动肝火,早已是凑了上来:“陈班头,芙蓉姑娘,这…….夫人身子不好,药都喝不下去了,二位若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吧,免得惹夫人生气。” 喻夫人已是抬手给了衙役一个嘴巴:“我的药喝不喝的下去,干你何事,多嘴的奴才。” 衙役捂着半边脸就跑。 “滚――”喻夫人指着陈九年与芙蓉。 芙蓉无动于衷,像是没有听见,既然鼓起勇气进来,便没想过喻夫人会好言相待。 陈九年到底是个粗人,好心好意的带了芙蓉进来,喻夫人竟然这般模样,心中百味交杂,扭头就走,见陈九年走了,小巧也赶紧拉了芙蓉出去,一面小声说道:“别惹夫人生气了,夫人又吐血了。” 一行人如天牢的老鼠一般,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出去,独留喻夫人暗暗抹泪:“都欺负我吧,都来瞧我的笑话吧,还有小巧,一个贱婢,夫人我还没有死,她竟然就改了风向了。” 喻府前厅。 “芙蓉,真是对不住了,我也没有想到,夫人她病的重,说话也比以前难听,白让你听了那么些不应该听的。”陈九年有心劝慰。 喻老爷已是知道了这一切,他静静的靠在红木椅上,脸上的疲惫更重了:“夫人何故如此呢,芙蓉都不恨她,她还要做什么?” 陈九年没好气的道:“谁知道是怎么了,拿着稻草在天牢里写写画画,什么金锭银锭,什么清代官窑的白瓷碗,八成是疯了。” 他说话一向不过脑子,说出这话来,也不过是小小的抱怨,可想到喻夫人就快病入膏肓,他又觉得自己嘴上也太欠考虑,心里也有些自责跟发酸,忙又补了一句:“夫人这样对芙蓉,真是太不公平了,我这是实话。” “不知…….爹你叫我来,是为了何事,与夫人有关?”芙蓉起身问道。 喻老爷点了点头,示意芙蓉坐下:“本来想着,让九年带你去天牢,让夫人亲自跟你说,可是也没想到夫人会这样…….如今,也只有我张这个口了。” 喻老爷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宣纸来递给芙蓉。 宣纸折的有巴掌大,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小字,诸如:血气不通,病如肺腑,体虚气盛,不堪用药……. “这是?”芙蓉有点疑惑。 喻老爷面有难色的道:“这是程大夫最后给开的方子,以前,程大夫都尽力开些草药,可这一次,大夫说,药都不用开了,怕是只有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了。程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大夫,王爷府里,他也是常客,这治病救人的功夫,是难得的,程大夫都说无可救治了,怕是华佗在世,也…….唉。” 芙蓉这才明白,原来这方子,是程大夫关于喻夫人病情的描述,她将方子折回原样,双手递给喻老爷:“既然如此,爹有什么要交待的,我能做的到的,尽管开口吧。” “夫人一直那样对你,所以如今,有些话,我本没有脸面开口…….”喻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可她只有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了,毕竟夫妻一场,我…….” “爹,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喻老爷喝了口茶道:“夫人入天牢以后,药也不用了,听衙役说,她一直想吃一样东西。” 喻老爷说了此话,一直盯着芙蓉。似乎是想看芙蓉的意思。 “喻夫人想吃什么东西?是一品楼的菜吗?” 喻老爷摇摇头。 “那是?” 喻老爷叹气:“夫人做梦都念叨的,好像叫什么菊花雏鸽子汤的,还有什么薏米……反正好像是一个菜式。我也问了程大夫,程大夫说,这薏米,可健脾去湿,可清热排脓,这菊花,能散风清热,平肝明目。夫人如今虚火旺,且身子弱,想喝这个,怕也在理。” 陈九年连连点头:“我记得,小时候陈府里,是有个厨子,叫陆什么的,我也记不大清了,做的一手好菜,就拿这鸽子汤来说,做的味道,那可真是天下一绝,那时候我们陈府里,都爱喝这个汤,只是名字,我也记不全了。” 喻老爷连连点头:“这厨子,自然是寻不着了,早年我也听夫人提过,说这汤味道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汤的样子,也是极好的。只是这汤的名字,我也没用心去记。” 第366章 小巧 “薏米菊花雏鸽汤?”芙蓉脱口而出。 喻老爷忙拍额头:“芙蓉,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记起来了,当年夫人所说的,就是这个汤,叫薏米菊花雏鸽汤,一品楼里有这道菜吗?” 芙蓉摇摇头。 喻老爷有些失落:“我也知道,一般的厨子或是酒楼,只能做出这汤的形,却做不出味儿来。” 陈九年点头附和:“以前我们陈家喝这种汤,都是回味无穷,怀海城里的厨子做的这种汤,我也试过几家,没有一家做的味道像的,哪怕像三分呢,都不如,唉。还是当年我们陈家的那位厨子,叫陆什么的,是位老师傅,手艺最精,他当时还开着大酒楼,每次不过是到陈府稍做指点,陈府的厨子们便受益匪浅。” 厨子,大厨,姓陆,老师傅……这一连串的词在芙蓉脑袋里翻来覆去,突然,她眼前一亮,起身福了一福道:“爹,陈舅舅,这薏米菊花雏鸽汤,就包在我身上吧。” “芙蓉,你真的能做成这汤?”喻老爷有些期待。 “爹,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去做的,到时候先让你们尝尝味道。” “虽说这薏米菊花雏鸽汤可做出其形,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喻老爷觉得没把握。 怀海城里的大厨,喻老爷见过两三位,可这汤,始终不尽如人意。 “爹,你且宽心,至少。我有七八分把握。”芙蓉信誓旦旦。 “爹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且回去试试吧,若能成,便是最好的,也让夫人她,闭眼了,若不成。你也不要有负担,毕竟,你能应承下来,已经是…….”喻老爷眼圈泛红。 陈九年没想到,芙蓉年纪轻轻的,能知道这道汤的名字,而且。好像对这道汤,还很有把握,七八分的把握,那就是差不多了,心下又是敬佩,又是高兴,当即叫了几个衙役抬着软轿送了芙蓉回白家。 为了方便芙蓉。喻老爷特意叫了小巧先跟着芙蓉,以便伺候。 为表敬意,且芙蓉身子还需休养,陈九年亲自拿着银子,去怀海城里买了薏米二十斤,菊花十斤,嫩鸽子五十只,由衙役们抬到白家院子里,算是原材料。 “陈舅舅客气了,做一道薏米菊花雏鸽汤。怎么用的了这么些东西。”芙蓉望着一大堆的材料,有些犯愁。这五十只鸽子,莫说是做汤,就是日吃夜吃,怕也得吃上半个月去。 陈九年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道:“舅舅是粗人,也不知道做这汤都需要什么,只是想着,薏米菊花雏鸽汤。总得放薏米,放菊花,放鸽子,你身子又不便。且给夫人做汤,总不能让你破费,所以舅舅就心急,先采买了回来,若是还缺什么,需要添补的,你再吱声,到时候,交待给小巧就行,这丫头办事还算靠的住,且手脚麻利,保证不会耽误了你的事。” “不如就让小巧跟着舅舅回喻府去吧。”芙蓉笑了笑道:“我做活做惯了的,且不过是做一个汤,哪里还需要人伺候。” 小巧却已机灵的福了一福:“芙蓉姑娘的身子还需养着,有些粗活,比如砍柴,烧火,或是端水,洗碗的,倒是做不来,我可以做这些,以前我是喻府的粗使丫鬟,这些活,我都能做。” “小巧姑娘,其实,我可以烧火。”茶茶迎了上来。 葫芦啃着半个青苹果,闷声闷气的道:“我可以洗碗。” 小巧有点难为情,这样一来,好像自己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她红了脸,双手交握着低下了头:“芙蓉姑娘,你看……” “小巧,你既然有这份心思,就留下来帮忙吧,不过,别叫我芙蓉姑娘了,怪生分的,你若愿意,我比你大,你就叫我芙蓉姐吧。”芙蓉一脸的和善。 小巧福了一福:“那我就高攀芙蓉姑娘了…….啊不对,是芙蓉姐。” 众人笑。 这事算定了下来。 葫芦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多的鸽子,虽说拔了毛,已收拾干净了,可堆了那么大一筐子,还是让他大开了眼界:“大姐,你说这鸽子肉,是什么味道的?” “葫芦,以前你不是吃过鸽子肉吗?”茶茶笑着附和。 葫芦低头想想,又咬咬手指头,有点不太确定似的道:“我有吃过鸽子肉吗?可能有吧,不过时间太长了,我记不住了。不如,咱们先炖五只,一人一只。加上小巧。” 芙蓉伸出手指来点着他的额头道:“就知道吃,这鸽子汤,是有用处的,不能乱吃。” 小巧搂着葫芦道:“陈舅舅不是说过了吗,这鸽子要给夫人炖汤……葫芦,你先忍忍。” 葫芦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忍”这个字,可芙蓉十分决绝的收拾着薏米与鸽子,葫芦连生鸽子都摸不着,只得闷闷的捡了两朵菊花,一朵含在他自己嘴里,一朵放在小狗老四嘴里,然后十分无辜的抱紧了小狗坐在门槛上:“老四,你先忍忍,鸽子,咱们是吃不上了,不过,这菊花,可以吃两朵。” 葫芦幽怨的气质,深深的逗笑了芙蓉,芙蓉心想着,不过是没让他吃鸽子,这孩子,怎么装的跟怨妇一样。 春娘默默的坐在屋子里刺绣。 小巧勤快的跑了过去,手里端着一盏菊花茶:“春娘,这菊花是新鲜的,去火明目,你先喝一口。” 平时白家喝的茶,虽说是茶,多半是白开水,如今小巧给沏了一碗香喷喷的菊花茶,春娘本应该高兴,可也只是心思沉沉的接下茶碗,放在一旁,只是不饮。 “春娘,天冷了,喝茶要趁热。”小巧细心的提醒。 春娘看着小巧,又看看扶着腹部忙碌的芙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不说话。 小巧机灵的跑去告诉芙蓉:“春娘好像是不高兴,不肯喝茶,只是叹气。” 芙蓉心下留意,收拾好了菊花,便擦了擦手,贴着春娘坐下:“春娘,怎么不喝菊花茶?秋季干燥,容易起燥火,喝点茶,是好的。” 春娘虽说是在刺绣,可总是心不在焉,望着陈九年送过来的东西,她几次差点伤到了手,如今芙蓉问及,她不得不放下刺绣,心里如敲着一面鼓:“芙蓉……我……” 杨波已赶了来,听说要做鸽子汤的事,他忙活着把鸽子送进灶房里盖着。 “杨波,你的烧全退了吗?”见来了人,春娘打着招呼。 杨波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上的油腥道:“烧退了,春娘,谢谢你惦记。” 杨老爷子跟个小尾巴似的跟了上来,见杨波站着寒暄,便推他回家,一面小声说道:“让你来白家看看动静的,你怎么还帮忙干上活了。回去歇着。” “他大叔来了。”春娘站起来迎接。 小巧机灵,虽不大识得杨老爷子,已是去另冲了一碗茶来放在杨老爷子身边:“大叔,喝茶,新泡的,香着呢。” 杨老爷子自然也是个粗人,平时烟锅子不离手,偶尔去茶楼里听一回说书,一杯白开水能费二斤瓜子,难得这菊花茶看着金黄金黄的,又有一股子香味,更特别的是,是小巧亲自泡好了端上来的,杨老爷子觉得面上有光,不禁赞赏:“这是喻府里的丫头吧,真识规矩。” 杨老爷子端着菊花茶一饮而尽,喝的太猛,几朵菊花都喝进了嘴里,他叼着菊花嚼了一回,然后又吐出一口黄灿灿的菊花瓣来:“这茶好,喝着对我的口味。” “他大叔这次来,是有事?”春娘寒暄着。 “没事,就不能来你家坐坐了?”杨老爷子放下茶碗,看了眼小巧,目光便停留在芙蓉身上。 春娘只得道:“是,是,乡里乡亲的,没事也能来坐坐。” “春娘,你别说,我来你家,还真有事。”杨老爷子抽出他的烟锅子来含在嘴里。 “他大叔有事,尽管说。”春娘将绣活收拾起来,等着听杨老爷子的下文。 或许,杨老爷子要说杨波的亲事?春娘心里暗自嘀咕,这事,自己还没有跟芙蓉提,若杨老爷子来个措手不及,若芙蓉不愿意,那…….因为知道杨老爷子的脾气,所以想到这事,春娘有些心惊。 “也没啥大事。”杨老爷子吐出一口烟来:“芙蓉,我们家那老母鸡汤,味道可好啊?” 芙蓉木木的点点头:“味道很好,谢大叔了。” 葫芦已是偷偷的拎了一只鸽子在院里观察,他一直很好奇,这长的跟鸡差不多的东西,怎么就能在天上飞呢,随着葫芦的晃动,一只剥光的鸽子在院子里闪着白光,急的小狗老四围着鸽子上蹿下跳。 “不是我说,那鸡汤,我们家就没喝多少,后来你婶儿还是背着我,给葫芦跟茶茶,每人端了一大碗。”杨老爷子提起这事,就“吧嗒”起了嘴巴。 芙蓉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得生硬的附和:“是你们家的鸡汤做的好喝,所以……” “其实…….鸽子汤的味道也不错。”杨老爷子冷不丁的蹦出一句。 第367章 秘方重现 芙蓉瞬间就明白了杨老爷子的来意,他自然是看到了陈九年张罗这五十只鸽子,所以很有些心动,杨老爷子这次来白家闲聊,八成是看上了鸽子,想捎带着弄几只回去。 看穿了杨老爷子,芙蓉便不作声,只是装作无意的拨弄着手指头:“我累了,想去床上歇着。” 春娘摆摆手:“去吧。多歇歇,伤好的快。” 杨老爷子低头道:“这鸽子汤啊,是极补的,早些年,我腿脚还好的时候,还给大户人家做过长工呢,那时候大户人家养着鸽子玩,有一回鸽子飞的低,被我捉住一只,回家一炖,那味道,啧啧,记一辈子,鲜的很。” 春娘笑笑,没说话。 葫芦双手提着鸽子的翅膀,整个人似陀螺一样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嘴里重复着杨老爷子的话:“啧啧……记一辈子,鲜的很。” 葫芦一向最爱学人说话。 杨老爷子没好气的敲着烟锅子赶他:“死孩子,去一边吆喝。”一面又笑望着春娘道:“我瞧着,喻府里送过来的鸽子,倒是好卖相,怕是新鲜的,味道也好。” 春娘淡淡的道:“家里也不常吃鸽子,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个。” “我瞧着送了一筐子,少说也得有五十只。”杨老爷子故弄玄虚:“谁那么大的肚子,能吃那么多只,非得撑坏了不可。” 原来,他已把鸽子的数量打听清楚了,这一次。杨老爷子倒是分外上心。 “好像听九年说,是这个数。”春娘默默的答了一句。 “依我说,吃不完的话,这鸽子要坏了,就可惜了,这东西,可是比鸡都贵。”杨老爷子试探着。 春娘望了眼空荡荡的院子,细细听了一回风声。这才勉强挤着笑道:“他大叔,现在天冷了,东西放在那,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坏吧?” “那可不一定,房子不住还坏呢。依我说,这鸽子放坏了。白白可惜,不如,给我们家几只,反正是自己人吃了,自然就不可惜了。”杨老爷了终于直说了。 春娘显的有些犹豫:“可是…….这鸽子是喻府里送来给……..给…….做汤的…….这…….” “春娘,喻府横竖吃不了这么些鸽子,你看。我们家的老母鸡,可给你们炖过了,而且,你们都喝了的。”杨老爷子又旧事重提。 春娘只得去探芙蓉的意思。 “大叔想吃鸽子,去灶房里拿就是。不用客气。”芙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让杨老爷子高兴坏了,他甚至没来的及跟春娘道别,便急匆匆的跑去了白家灶房,左手三只,右手三只。嘴里还叼着一只。一共得了七只鸽子,够吃一个礼拜的了,杨老爷子生怕芙蓉反悔一样,腾云驾雾的就奔回了家,放好了鸽子,还关紧了大门。 葫芦显然是被眼前的这一切给惊呆了,见春娘手扶着二门发呆,便跑去摇着芙蓉的胳膊:“杨大叔把咱们家的鸽子叼走了。” 芙蓉笑笑:“又不是黄鼠狼。怎么就叼走了。” 葫芦连说带比划:“真的,嘴上还叼着一只,春娘都不高兴了。” 芙蓉虽说是去休息,不过是靠在床边。听此话,她欲下床,却被春娘拦住:“歇着吧。” “春娘,你怎么,不高兴了吗?”芙蓉问。 春娘低下头去,许久,她叹了口气道:“这鸽子的事…….” “没事,这五十只鸽子,做汤肯定是有余的,杨大叔拿走的,就让他们吃吧。” 春娘见小巧在身边收拾着家务,便笑着道:“小巧,你去院子里跟茶茶说说话吧,这些家务,不用你做。” 小巧“恩”了一声,转身出了屋。 春娘见小巧走远了,这才悄悄的拉起芙蓉的手道:“娘自然不是为了那几只鸽子不高兴的,娘是……..” “春娘,你是怕做汤这事有蹊跷?”芙蓉问。 春娘点点头:“你难道忘了上一次,咱们全家是怎么进的天牢吗?虽我不曾与喻夫人有深交,可先前发生的事,也是咱们的教训,因为这事,最近我都不敢再做豆腐,这一回,喻夫人又说要喝这薏米菊花鸽子汤,万一跟上一回一样,她心怀歹意,那…….那可怎么办?” 原来春娘是在担心这个。 芙蓉笑笑,轻拍着春娘的手背安慰她:“春娘,那件事,不是已过去了吗?再说,这鸽子汤,并不是喻夫人让我做的,而是喻老爷,是我爹让我做的,其实也只是询问了我的意思,并没有勉强我,是我自己答应给她做的。” “你这孩子,怎么能如此心善,万一有人想害你呢?”春娘还是忧心忡忡。 芙蓉抬眼问她:“春娘,你是觉得,爹会害我吗?” “我……..”春娘语塞:“可这事,还是小心些好,毕竟…….” “春娘,我知道了,会小心的。”芙蓉握紧了春娘的手,一字一句的道:“我去了天牢,见到了喻夫人,人生一世,短短几十载,如今,她的药已经断了,怕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咱们又何必跟她计较呢。” 在芙蓉的劝慰下,春娘稍稍的放宽了心,却听到杨老爷子在白家院子里蹦了起来:“怎么能这样?肯定不行。” 说话间,杨老爷子已是奔进了屋子里。 他放好了鸽子,自己坐院子里抽了会儿烟,又觉得无聊,便来白家闲聊,听小巧说,这鸽子是专门给喻夫人炖汤的,是喻夫人想喝薏米菊花鸽子汤,他顿时火冒三丈:“这个喻夫人,差一点害死了我们杨波…….不也差一点害死了你们白家人吗?依我的,就应该拿条绳子绑着她的脖子,一粒米也别给她吃,活活饿死她才是应该。” 杨老爷子一个人,顶的过一班戏子在台上唱戏,这一点,芙蓉深有体会,于是赶紧冲春娘使使眼色。 春娘会意,便坐在正屋与杨老爷子说话。 “春娘,芙蓉这孩子不懂事,你不会也糊涂了吧,怎么能给喻夫人做汤呢,不是自己找死吗?”杨老爷子敲打着烟锅子道:“早知道是给喻夫人做汤,我就应该把五十只鸽子都搬到我家去,一天就给吃个干净。” 春娘浅笑着道:“他大叔,你说笑了。” “春娘,你忘了喻夫人是怎么害你们全家人的了?若不是她,你现在可是正正经经的怀海县老爷的正房夫人。”杨老爷子倒会煽风点火。 春娘摆摆手,示意杨老爷子不要再说下去:“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他大叔,就莫提了,如今这鸽子汤,芙蓉已应承了要做,咱们不能失信于人。” “万一她又陷害你们呢?你们不活了?到时候,我们家可不愿意帮你们养葫芦,那孩子如今饭量大,馒头一顿能吃三个。”杨老爷子有些嫌弃似的望着在他面前晃悠的葫芦。 春娘心中虽也没底,可芙蓉既然都决定要做了,她也不好阻拦,在杨老爷子面前,她也只得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芙蓉既然愿意做这汤,一定是深思熟虑的,没事。” 薏米菊花雏鸽汤,芙蓉倒也不是深思熟虑。 这道汤,一品楼的菜式里,是没有的。 只是听了陈九年的话,姓陆的老师傅,且当年开办过酒楼,芙蓉当时脑袋中便灵光一闪,记得当时,陆掌柜关闭了聚仙楼以后,曾经给过自己一张秘方,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菜式,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芙蓉隐隐约约的记得,那张秘方上面,好像是有一道关于鸽子的菜式。而且,当年给陈家做菜的厨子姓陆,陆掌柜也姓陆,难道,陈家的厨子便是陆掌柜的爹,陆掌柜所给的秘方,便是陆老爷子的拿手菜? 她靠在床头,重新打开陆家的秘方细细一瞅,果然,在最下首的位置,赫然写着“薏米菊花雏鸽汤”的做法。 芙蓉深吸了一口气,若这秘方是当年的陆老爷子遗留下来的,那照着这个秘方做出来的汤,虽不能与陆老爷子的手艺相比拟,却也能模仿个五六分了。 心里这样想着,芙蓉便专心研究了起来。 看了两三遍秘方,做到了心中有数,次日,芙蓉便开始忙活。 喻府里跟着来的小巧果然长的精致小巧,做事勤快又分外用心,她见芙蓉进了灶房,便将菜刀准备好,又给灶房抱了两捆柴,就连灶房角落里的大葱,小巧都剥了三四根以备用。 芙蓉笑笑道:“谢谢你了,小巧,不过,做这一道汤,可是不用大葱的。” 小巧坐在灶前要烧火,有小巧在,茶茶这个烧火专业户都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 锅里添了些水,芙蓉照着秘方上所写,将嫩鸽子又重头到尾的收拾了一番,然后小心的从灶房角落里翻出一罐子蜂蜜来,她一手握着鸽子,一面用勺子舀了些蜂蜜出来倒进鸽子腹中。 小巧看的很出神:“芙蓉姐,寻常喻府的厨房做汤,有鸡汤啊,还有鱼汤,都要先在锅里放青葱,还有姜丝的,怎么,你往鸽子腹中放蜂蜜?” 难怪小巧觉得好奇,芙蓉自己都觉得好奇。 在一品楼时也曾见过杨波做汤,多数咸鲜味的汤,都会放青葱与姜丝,可如今,这鸽子腹中倒了些蜂蜜,怕也只有陆家的秘方上才有。 第368章 吐血了 倒好了蜂蜜,芙蓉将蜂蜜抹匀,然后给锅中放上笼屉,盖上锅盖便开始蒸。 春娘虽不大支持芙蓉给喻夫人做汤,可事已至此,她也只好由着芙蓉,只是看到芙蓉将一只鸽子放上了笼屉,她不得不小声提醒:“芙蓉,不是说,要做鸽子汤的吗?怎么把鸽子放在笼屉上?” 芙蓉没有说话,鸽子已经蒸上,那便得赶紧做汤了。 她利索的将大锅边的小锅添加了水,然后放了姜丝进去,另放了三只鸽子进去熬煮,先是煮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将小半碗薏米洗净了倒进鸽子汤里,然后又小心炖上半个时辰,直到薏米软些,直到鸽子肉熟烂,香味全在锅里了。 鸽子汤清淡,薏米熬出来的汤也是清淡的,小锅里的汤汁显的很是透亮,芙蓉将小锅里炖好的鸽子取出来放在一旁,等锅里只有薏米汤的时候,才将大锅里蒸好的鸽子取出来,准备放到做好的汤里。 这种做法,有悖常理。 寻常人做薏米菊花雏鸽汤,均是先炖鸽子,然后加入薏米跟菊花,便一气呵成了。 可在陆家的秘方上,用来炖汤的鸽子是不吃的,而是另蒸一只鸽子,将蒸好的发甜的鸽子放进煨制好的汤里,然后迅速的放入几朵菊花。 这样做出来的薏米菊花汤,汤鲜亮,清爽,鸽子肉回甘,且造型完整。不受薏米味道的影响,而薏米的养份,又融进了汤里。倒是两全其美。 恐怕只有陆家几代人的心血,才在一道汤里注入这么多的讲究。 蒸好的鸽子很是滚烫,芙蓉小心拿垫布托着,刚要放进小锅里,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芙蓉姑娘在吗?芙蓉姑娘――” 来人扯着嗓子喊话,可能是跑的太急,声音有些急躁,像是被细线勒了脖子的鸭子。 芙蓉被这叫声一惊。手中的鸽子掉在了地上,一地的草灰,白嫩的鸽子瞬间成了黑色。 灶前烧火的小巧也吃了一惊,如今天冷,但坐在灶前烧火的她,要不停的给两个灶膛里塞柴,累的额头直冒汗。好不容易。眼看着汤要成了,没想到蒸好的鸽子成了这样。 芙蓉有些歉意的望着小巧:“让你白忙活了。” 来人却已到了灶房:“芙蓉姑娘――” 春娘见来人一头的汗,便安慰他:“芙蓉在灶房里忙活呢,在家,你且慢慢说。” 来人听此话,才在灶房门口刹住了脚,用衣袖揩揩额头的汗。走到灶前望着小巧道:“芙蓉姑娘,你跟我走一趟吧。” 小巧又觉奇怪,又觉得好笑,看来这个人是不认识芙蓉的,如今芙蓉就在他身边,他竟然没发现,于是“扑哧”笑了:“芙蓉姑娘不是我。” 那人又对着春娘行礼:“芙蓉姑娘――” 春娘一脸尴尬:“我都这么老了。” 来人脸上一红,这才拱手对芙蓉说道:“芙蓉姑娘,小的不识泰山。” 芙蓉暗自为落入灰中的鸽子懊恼。 听说煮熟的鸭子会飞,这蒸好的鸽子。一瞬间的功夫,也白费了力气了,胳膊发酸,后背很疼,芙蓉叹了口气问那人:“你是哪里来的?” 来人这才笑着道:“小的唐突了,没把话说清,小的是苏府里的下人阿财。” “那――找我是何事呢?”芙蓉倒是不慌不忙。 阿财“扑通”跪在地上道:“芙蓉姑娘――” 芙蓉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何苦跪着呢。” 叫阿财的下人这才红着眼圈道:“小的跑了这么一趟。鞋子都快累掉了,芙蓉姑娘,我们家少爷快不行了,说只有你才能救的了他。” “你家少爷?苏公子?” 阿财点点头:“是。是,我们家少爷自从被喻老爷打了板子以后,一直在床上躺着不见好,这不,今儿突然就说,觉得口干舌燥,觉得头晕眼花,觉得全身没有力气,还吐了一口血呢,吓死小的了,少爷说,只有芙蓉姑娘,能救他的命。所以小的,才跑着来找你。求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阿财说的唾沫横飞,想去拉芙蓉的胳膊,可手却伸到了另一边,脚下踩着一根圆木,阿财差一点跌进锅里。 小巧“嗤”的一声笑起来。 这个阿财,看着也太滑稽了。 听阿财这样说,芙蓉顿时也没有了做汤的心思,苏公子为了自己才落得如今的下场,阿财慌里慌张的来请,自己自然要跟他走一趟的。 倒是小巧,十分羡慕的道:“我就知道芙蓉姐是最能干的,瞧,喻府里离不开芙蓉姐,连苏府里的苏公子,也需要芙蓉姐救命呢。” 阿财一路小跑在前头领路。 芙蓉解下身上的围裙,跟在他的身后。 身子没有痊愈,春娘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小巧瞧出了春娘的心思,便拍拍身上头上落的灰,追了上去搀扶着芙蓉的胳膊:“这个叫阿财的,跑的真快,脚下生风。” 话音刚落,阿财便一头撞在芙蓉家的大门上,因为跑的太快,没有刹住脚,且木门坚硬,阿财回过头来,脑袋上已多了一个大包,疼的他不禁咧起了嘴。 小巧哪里见过这么滑稽的场面,看到阿财的狼狈样儿,不禁捂着嘴笑起来。 “小巧。”芙蓉小声提醒了一句。 小巧知道这样笑话别人,是不礼貌的,只好忍了忍笑意问阿财:“很疼吧?你不要跑那么急。芙蓉姐不都答应跟你去一趟苏府了吗?” 阿财尴尬的扶着额头道:“小的是怕少爷等不及…….就死了。” “扑哧…….”芙蓉也笑了出来,这个阿财,傻头傻脑的。倒是可爱。 阿财被撞了一下,跑起来也有些忌讳,倒是不敢跑那么快了,只是这速度,与芙蓉的速度比起来,还是天壤之别。 阿财远远的跑在前头,时不时的,停下来等等芙蓉跟小巧。 芙蓉心里暗暗想着。苏公子身子一向很好,也没听说有什么疾病,当初挨了板子的时候,瞧着还生龙活虎的,又经夫医治了这么些天,怎么,难道越来越严重了么?应该没有这样的道理。于是便问阿财:“你们家少爷。可吃的下饭?” 阿财答:“吃的下,一顿两碗米饭,四盘菜,一大碗汤。” “那,你家少爷可睡的着?” 阿财点点头:“每天要睡到太阳升到头顶才醒,恩,下雨的时候。没有太阳,就睡到快吃中午饭才醒。” 芙蓉心里略松了松,若能吃能睡,倒没有阿财说的那么严重吧? “阿财,我也去过几次苏府,怎么没有见过你呢?”拐进槐花巷子时,芙蓉多问了一句。 阿财扭头道:“芙蓉姑娘,我是负责喂鱼的,有时,也帮少爷跑跑腿。传传话。所以…….一般不往前院去,所以芙蓉姑娘觉得眼生。” 倒也是,若阿财是喂鱼的,那应该是在后院那条河边,也难怪,不认识。 阿财刚答了话,便一头撞在一棵槐树上。 槐花巷子里,最多的就是槐树了。 每一棵。都差不多有碗口粗。 阿财一时往前跑,一时扭头回话,倒也没留意,一个闷声。撞的槐树枝杈乱晃。 小巧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芙蓉姐,他…….他又撞上了。” 见芙蓉没说话,小巧才又努力忍住了笑。 阿财头上又多出了一个包,这一下,额头顶着两个包,阿财的脸看起来都大了不少。至少跟明晃晃的脸盆一样。 苏府门口的下人见芙蓉来了,倒觉得奇怪:“芙蓉姑娘来了,要不要小的先通报一声?按理,芙蓉姑娘来,是可以直接进去的,可这个时辰……..”看门人抬头看看天色:“怕是少爷正在睡觉。” 芙蓉不禁觉得十分奇怪,阿财这么心急火燎的去白家请了自己来,说是少爷快不行了,若这样的话,苏府上下应该大乱才是,怎么苏府的看门人这么云淡风轻? “你们家少爷正在睡觉?你家少爷的身体?”芙蓉问了一句。 “我们家少爷的身体怎么了?还请芙蓉姑娘明示。”看门人答话。 阿财急的把看门人往一边拉:“糊涂……太糊涂……了,少爷都快不行了,头晕眼花,还吐了血,现在只有芙蓉姑娘能救他,你还拦着。” 看门人一把给阿财推一边儿去了:“少爷若不行了,肯定会让叫大夫的,怎么会去叫芙蓉姑娘呢。少爷如今在睡觉。” 阿财急的脸都红了:“少爷根本就没有在睡觉,少爷说,他的病只有芙蓉姑娘才能治呢,芙蓉姑娘不来,少爷就快死了,要是少爷死了怎么办?” 看门人却一直不信。 两个人僵持不下。 “听说,苏府,若是我进去,是不用通报的?”芙蓉问看门人。 看门人连连点头。 芙蓉轻声道:“那我便进去看看,若是如你所说,这个时辰,你家少爷还在睡觉,那我即刻就出来。” 看门人拱手道:“芙蓉姑娘说的是,芙蓉姑娘请进。” 苏畅的房间门口。 芙蓉在一处茉莉花枝旁边停了下来。 苏府因为人少的缘故,倒很是静谧。 芙蓉悄悄站着听了一会儿,倒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巧轻手轻脚的伺候在芙蓉身边:“芙蓉姐,怕是苏公子真的睡了吧。” 阿财却不信:“明明少爷没有睡,不如,我进去看看。” 第369章 回答一个问题 阿财不愧是喂鱼的,苏府的规矩,他好像不太明了似的,进苏畅的房间,倒也不叩门,竟是直接推门进去。 几个时辰以前。 苏畅的伤好了一些,渐渐的,也结痂了。这日府上新进了水果,一筐龙眼跟一筐草莓,龙眼跟草莓都不是这个季节的水果,苏畅有意,便留下了一盘草莓。 打发了在面前晃来晃去伺候的婢女,苏畅让人叫了阿财进来:“你去白家,请芙蓉过来。” “若是芙蓉姑娘不愿意来呢?”阿财呆头呆脑。 苏畅嘴里嚼了一半的草莓“噗”的喷了出来:“如果她不愿意来,你就说,我……..我苏公子,快死了,哎呀,头晕眼花,真真是快死了。阿财,快去请人。” 苏畅心中本想着,白氏啊白氏,你也太狠心了,自上次冒雨来苏府探望,这么多天了,竟然一次也不肯露面。 心里这样想着,便觉更想见到芙蓉。 只是碍于阿财呆头呆脑,若让别的下人传话,又怕别的下人多嘴,只得装出难受的样子来,一面捂着脸一面呻吟道:“阿财,快去,就说你家少爷不行了。” 阿财本来站在二门口,见少爷在床上痛苦不已,便赶紧道:“少爷――你吐血了,啊――少爷吐血了。少爷吐血了,快来人啊。” 阿财的声音又尖又细,犹如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太监。 苏畅茫然四顾,吐血了?我吐血了?哪里吐血了,这不是好好的在吃水果吗?苏畅顺着阿财的目光一瞧。原来是自己刚才喷了一地的草莓汁,阿财竟然以为那是自己吐出的血?好吧,这个阿财也真够呆的了。 苏畅便也假戏真做,故意吓唬阿财:“知道我吐血了,还乱嚷嚷什么,白家的芙蓉能治我的病,你快去把他给少爷我请来。” 阿财一听,跟阵风似的。就急匆匆的去了。 刚跑到芙蓉家,便吓了芙蓉一大跳,如今,好不容易领了芙蓉来了,又听不到苏畅的动静,他不相信苏畅睡着了,刚推开门。便见苏畅趴在床上,嘴角乱动。 这会儿苏畅刚由老妈子上过药,臀部还晾在外面,正无忧无虑的嚼着他的草莓吃,没曾想阿财着急忙慌的给门打开了,看到阿财头上那俩大包,苏畅“噗”的一声。又吐了一地的草莓汁。 阿财最见不得这红艳艳的汁水,不禁冲着芙蓉大喊:“芙蓉姑娘,我没骗你吧,我们家少爷又吐血了――又吐血了――又…….” 阿财喊的太用力,差点岔了气。 苏畅一听是芙蓉来了,赶紧拉了毯子盖在身上,抹干净嘴角,装出痛苦的样子来。 芙蓉见阿财出了这么大动静,心里也有些突突的,只是想着孤男寡女的。便也没有猛然进去,只是站在原地等着。 苏畅以为芙蓉听到自己吐血了,会心急火燎的进来探望,可没曾想,等了一会儿,芙蓉竟然没有进来,苏畅无法,只得扯着嗓子喊道:“白氏。你就不进来看看我快死了么?白氏――” 芙蓉这才由小巧扶着进了房间。 苏畅脸红的像是绸布。 芙蓉隔着桌子,与苏畅对望了一下。 阿财喘过了一口气,又站在门口大喊起来:“少爷吐血了――芙蓉姑娘,快给少爷治病吧。” 芙蓉哪里会治什么病。且阿财口口声声说是少爷吐血了是怎么回事?芙蓉扭过头去,一脸疑惑的望着阿财。 阿财畏手畏脚的上前,指着一摊草莓汁道:“芙蓉姑娘,你看,可不是又吐血了么?” 小巧不禁“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只是碍于在苏家,也只得拿衣袖掩嘴,免得让别人说没有规矩。 “少爷吐血了――少爷吐――血了――”阿财像是念经一样,絮絮叨叨个不停。 芙蓉看到桌上的一盘新鲜草莓,已是明白了七八分。既然是这样,便也不吱声,看苏畅怎么收场。 苏畅有些尴尬的吸吸鼻子,见阿财上蹿下跳的只是喊,直叫的他耳朵都快聋了,便挥挥手道:“阿财,你去小河边喂鱼吧,别喊了。” “可是少爷都吐血了,不是说快死了?”阿财一脸担心。 “我不是说了,芙蓉姑娘是来给我治病的吗?”苏畅只能耐心给他解释。 阿财这才放心的走了,走到房间门口,他回头望了苏畅一眼:“少爷别吐血了,把血吐完了,会死的。”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他又撞到了门框上,这一下,撞的阿财直流眼泪,不禁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叫了起来。 “哈哈哈。”小巧实在忍不住,蹲在地上笑了起来。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这一会儿功夫,阿财都撞了三回脑袋了。 芙蓉却是笑不出来。 等苏府的下人阿财离开了,芙蓉才正色问苏畅:“这就是,所谓的,你吐血了?” 芙蓉指了指一地的草莓酱。 苏畅到底是尴尬的:“芙蓉,桌上的草莓是新鲜的,你尝尝。” 芙蓉哪里有心思吃什么草莓。只是瞪着苏畅。 她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好。 这种不好的感觉,从她眼神里就能看的出来,她的眼神如一团火一般。 “白氏,你还好吧?”苏畅问。 “我不好。”芙蓉答的生硬。 苏畅只得解释道:“阿财说我吐血,是当不得真的,这个阿财啊,在苏府很多年了,他呢,人有点傻,但做事可靠,我有时候还很喜欢他呢。” “我看阿财一点都不傻,地上明明是草莓汁,他竟然还能说是你吐的血。这么会骗人,怎么可能傻。” 苏畅哈哈一笑:“芙蓉,你误会了,其实,这不能怪阿财,阿财这个人什么都好,喂鱼也勤快,光是上个月。小河里就撑死了七八条鱼呢,他一天得喂鱼十来遍,从不偷懒,但阿财有个弱点,就是眼神不好,看什么东西,看不大清楚。你看,刚才他不是撞在门框上了?所以,他看到这一地的红色,还以为是我吐了血,吓的六神无主。” 听苏畅这样一说,芙蓉倒觉得这个阿财很可怜,头上撞了三个包不说。还被自家主子戏弄了一场:“你既然知道他生性单纯,眼神又不好,他看错了东西,你纠正他就是,偏骗他说是你吐血了,要死了,你知道阿财多担心吗?” 苏畅没有说话。 许久,苏畅盯着芙蓉的眼睛问道:“阿财担心我,我是知道的,那你担心我吗?” 芙蓉没想到苏畅会问这样的话。一时语塞,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如果说担心,刚才自己在白家,一门心思想的,不过是给喻夫人做汤。 若说不担心,阿财去白家,只说是少爷要死了,芙蓉的心就突然纠结到了一处。 可面对着苏畅的目光。芙蓉又觉得难以开口。 “白氏,你担心我吗?”苏畅又问:“你如果不说话,我只当你是担心我。” “我――”芙蓉更语塞了。 苏畅却浅笑着望着她。 这样的眼神,让小巧觉得又奇怪又莫名其妙。见苏畅突然如柱子一样傻傻的盯着芙蓉,小巧脸上也觉得火辣辣的,于是赶紧给芙蓉福了一福:“芙蓉姐,你跟苏公子在屋里说话,我去门口守着。” 小巧这样说,更让芙蓉觉得心里没底,于是赶紧去拉小巧的手,却只拉到小巧的衣袖,小巧已是悄然而去,她退到门口,伸手关上了两扇门。 院子里的阳光极好。 这会儿满目的阳光却被一道门给隔开了。 屋子里的光线暗淡了不少。 芙蓉不禁往后缩了缩。 苏畅叹气道:“白氏,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往后缩什么?” “我冷。“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暖和的办法。”苏畅笑。 “什么办法?” “过来,我告诉你。”苏畅笑的更欢了。 芙蓉的脸都红了:“你是身上挨了板子,又不是脑袋受了伤,怎么愈发没有正经。” 苏畅十分无辜的道:“你不会是以为,我要你过来,是想搂着你取暖吧?我就知道,白氏,你这女子太不单纯了,我刚才是想说,我这床尾,有一个手炉,暖和的很,让你来拿。你想哪去了。” 芙蓉只觉得十分尴尬:“我……..手不冷。” “我手冷。”苏畅盯着芙蓉:“你把手炉拿给我可以吗?” 芙蓉摇摇头。 此情此景,她也不知道脑海中在想些什么,虽坐在房里,却与苏畅离的远远的,甚至,不敢给苏畅递手炉。 苏畅无奈的叹了口气,虽是叹气,眼神里却有明闪闪的目光,他冲芙蓉笑了一下,自己拱着身子去捧了手炉,然后将脸靠在温热的手炉边道:“白氏,手炉我自己拿来了。” “我知道。” “不用你帮我拿手炉,你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苏畅笑。 “什么问题?” “这么快就忘了,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苏畅试着提醒。 这一会儿芙蓉的脑袋极乱,或许是房门被小巧关上的缘故,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只觉得胸口发闷,脸上热辣,想了许久,她才慢吞吞的道:“我…..说过了,我不冷。” 苏畅期待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他努力咽了口唾沫,长长叹了一口气:“唉,白氏,刚才我问你的,不是这个问题吧?” 第370章 正经事 “那,你问我的问题是?”芙蓉顺了顺耳朵边的头发,最近的事接二连三,她有些措手不及,又被阿财吓了一跳,脑子倒是有点乱了。 “我是问…….你担心我吗?”苏畅笑。 芙蓉的手停在半空中,无话,不知如何作答。 “白氏?”苏畅喊了一声。 芙蓉咬着嘴唇望着苏畅,等着下文。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芙蓉点点头:“能。” “能听到我说话,那你至少给个回应呢。”苏畅双手抱着手炉,拿眼睛瞄着芙蓉。 “我――刚才苏公子问我什么?”一瞬间的功夫,芙蓉又忘了。 “你担心我吗?”苏畅锲而不舍。 “我――你干什么问这么肉麻兮兮的问题。”芙蓉脸一红,低下头去,为免尴尬,她伸手在盘子里捡了个草莓,来回在手里蹂躏着。 “那,你打算怎么回答这个肉麻兮兮的问题呢?”苏畅又笑。 “不担心。”芙蓉捏了一下草莓,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来,手心里都在冒汗。 苏畅显然有些失望,他默默的放下手炉,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最毒妇人心……” “我不是妇人。”芙蓉脸更红了。 “好了,白芙蓉姑娘,别捏草莓了,这草莓是新鲜的,正好你来了,吃些吧。”苏畅劝道。 芙蓉却没吃,甚至将手里握的草莓又放回了盘子里。 苏畅撇嘴:“白氏,虽然你不担心我,可我也批准你吃这草莓,放心吧。我苏少爷才没有那么小气。” “还是留着给苏公子吃吧。”芙蓉客气了一下。 苏畅眯眼道:“你可别太客气,不然一会儿这草莓进了别人的肚子,你想吃也是没有了的。” 正说着话,便见陈九年推门而入。 陈九年先是去了白家,听春娘说,芙蓉在苏府里,便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苏府。 刚进苏府没走两步,便见喻府的丫鬟小巧站在苏畅房间门口张望。 “小巧。芙蓉在房里吗?”陈九年问。 小巧点点头。 “大白天的,把门关这么紧,会把人憋出毛病来的。”陈九年说着,将两扇房门开的大大的,然后一步迈进了房里。 一道明亮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一直照到苏畅脸上。苏畅不禁眯起了眼睛,试图用手掌挡在面前,借着指头间的缝隙。他看到陈九年穿着一身差服,心急火燎的坐在芙蓉身边:“芙蓉,可找着你了,急死舅舅了。” “我说,有事找芙蓉,也应该排个队吧,没看到芙蓉正在跟我说话吗?”苏畅故意绷着脸。 陈九年已看到了桌上的那盘草莓,他利索的将盘子拢到自己面前,一刻不停的,“哧溜哧溜”。不一会儿功夫,一盘红灿灿的草莓就见了底:“苏兄。咱们是自己人,我就不客气了,你如今躺在床上休养,怕是没什么正事,我找芙蓉,可是有正事的。” 苏畅不禁噘嘴:“九年。那草莓酸吗?” “酸。” “我想也酸。”苏畅恨恨的盯着陈九年:“正害怕有人吃这盘草莓呢,你就冷不丁的跑了进来,你是不是闻着味了?吃了草莓还不算,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酸味,什么叫我找芙蓉没事,我挨了板子,心里又空虚又寂寞,日日夜夜睡不着觉,我找芙蓉说说话,不算正事吗?” 陈九年笑着抹抹嘴:“苏兄这就叫正事啊?那好办,让芙蓉先回去吧,我陪着苏兄说说话,你看怎么样?” 陈九年倒是十分热情。 苏畅却是丝毫也不领情:“那――我宁愿自己空虚,自己寂寞。” 芙蓉见陈九年如此急匆匆的,心里已是明白了七八分:“陈舅舅是为了那汤来的吧?” 陈九年不禁竖起了大拇指:“难怪别人说,一品楼的掌柜芙蓉你,冰雪聪明,不用舅舅说,你都明白了,那薏米菊花雏鸽汤…….能成吗?” 芙蓉点点头。 苏畅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薏米菊花雏鸽汤?芙蓉要给我做汤?哎呀,不用对我那么好吧,我心里暖暖的这会儿。” “不是给你做的,苏兄,你会错了意了。”陈九年站起身:“芙蓉,最近两日,夫人是茶饭不思的,人也蜡黄,唉,估计,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了,所以这汤…….” 听此话,芙蓉也起了身,既然答应了要给喻夫人做汤,那就不能言而无信,而且听陈九年这话,喻夫人怕是凶多吉少,还是应该早早的将汤做成了送过去。 苏畅见芙蓉要走,想去拦着,可一激动,胳膊刚伸出来,整个人就跟一根木头似的,直接从床上咕噜了下来,屁股先着地,疼的苏畅直咧嘴:“陈九年,你可快走吧,你一来苏府,准没好事。” 芙蓉忙上前去,可苏畅人高马大,芙蓉哪里扶的起来。 陈九年已走到了门口,见苏畅如此狼狈,便扶着门笑道:“苏兄,要不要我帮忙?要不要我把你扶到床上去?” “不用你,我自己会上床。”苏畅扒着床沿,奈何腰部不能使劲,试了几下,他还是没能翻到床上。 芙蓉已是束手无策。 她身上的伤还在隐隐做痛,扶苏畅一下,已觉伤口生疼。 陈九年实在看不下去,便忙上前,只用一只手,便将苏畅搂起扔在床上,一面跟芙蓉说道:“你这孩子,身上有伤,扶苏兄的活就让我来。” “芙蓉,你哪里受了伤?”苏畅“哎呦”着趴在床上,刚才那一下,疼到骨子里了。 芙蓉只是轻描淡写:“没有什么伤,陈舅舅说笑的。” “芙蓉,舅舅我可没说笑。前一次你受伤,是你们家隔壁那小子杨波救的你吧?” 芙蓉点点头。 陈九年道:“一个多时辰前,我去白家找你,还遇上了杨家的老爷子呢,他说,他说鸡汤都给你炖了,杨波又救了你,不然。你受那刀伤,肯定死了,如今,他正跟春娘商量着,让你嫁给杨波做媳妇呢。” 芙蓉只觉得脑袋中轰然一下,像是一道光划过。头脑中一片空白。 她呆若木鸡了:“杨老爷子与春娘商量着,让自己嫁给杨波?杨老爷子还打着这样的主意?” 苏畅刚才还“哎呦哎呦”的呻吟,听了陈九年的话。他霍然起身,一屁股坐在床上,屁股着了床,疼的他眼泪差点出来,于是又赶紧趴下,却是急急的问道:“九年,芙蓉,今儿你们说话,怎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芙蓉受伤了?芙蓉要做杨波的媳妇?我不信,西瓜长熟还得等几个月呢。做人家媳妇,也不能这么着急吧。” 芙蓉没说话。 陈九年又重新坐了下来。这一次,他挨着床沿坐着,掰着手指头给苏畅算了起来:“苏兄,你看,芙蓉年纪不小了吧,是不是要嫁人了?” 苏畅气哄哄的道:“白氏是有点老了。可是……” “芙蓉老了就对了嘛,总得嫁给杨波吧?” 苏畅却不这么认为:“就算白氏她老的走不动道儿了,也不一定非得嫁给杨波那小子吧,怀海城虽地方不大,但藏龙卧虎,好后生多着呢,是不是白氏?就拿我来说,别人都称我为怀海城帅气小白龙…….” 芙蓉瞪了他一眼。 陈九年却不信:“苏兄,你是不了解怀海城的行情,人家杨家老爷子都说了,杨波救了芙蓉的命呢,再说,春娘可都答应了芙蓉的亲事了。到时候,咱们就有喜酒喝了,你说是不是?” 陈九年一脸的喜悦。 苏畅却是高兴不起来:“就算杨波救下了芙蓉的命,那也不能让芙蓉以身相许吧?若真是这样,我还救了芙蓉的命呢。”两个人越说越来劲,争执不下,脸都红了。 芙蓉抬脚便欲出门:“陈舅舅,你不是说要做汤吗?怎么还不走,难道夫人不急着喝了?” 陈九年这才拍了下额头:“只顾着说闲话了,差点把正事忘了。” 苏畅却是紧追不舍:“芙蓉,你哪里受伤了?杨波那小子怎么救了你?” 芙蓉依然是轻描淡写:“事情都过去了。” 苏畅却是放心不下,又一次想追着出去,可伸出胳膊,差一点又滚落到地上,只得忍着。 眼瞧着陈九年屁颠的跟在芙蓉身后去了,随即,小巧又一次关上了两扇房门,只留苏畅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屋里,他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苏畅躺在床上想了许久,想着芙蓉,想着陈九年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时不时的,又想到杨老爷子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可翻来覆去的想,却也是想不明白,难道芙蓉真的要嫁给杨波了?芙蓉帮夫人做汤,是帮喻夫人?这姑娘是不要命了吗?难道前车之鉴的故事,她都不懂? 苏畅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伤在身,是多么的不便,若不然,此时他一定是追了出去,至少问一问,陈九年与芙蓉刚才说的,自己听的懵懵懂懂,到底都是什么意思呢。 可如今,下半身沉重,他只得老老实实在床上趴着。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就连那盘洗好的草莓,也进了陈九年的嘴巴。 真是祸不单行。 难道自己如此病体沉重,芙蓉要欢天喜地的嫁给杨家那小子了么?苏畅只觉得胸口沉闷,一双手拨拉着手炉,这会儿哪里还有功夫欣赏手炉,只是恨恨的又道:“白氏啊,最毒妇人心哪,哎。” 第371章 趁热 芙蓉脚步匆匆,一路上小巧要小跑着才能追上她。 远远的就看到白家门口有个黑影,因为离的太远,倒是看不真切,可走到跟前,芙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是杨老爷子。 自从听陈九年说了那些话,再见到杨老爷子,芙蓉突然觉得有些别扭,至少,觉得杨老爷子看自己的目光,闪闪烁烁,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就像春天里去集市上买小羊羔,要细细的挑选一样。 芙蓉最受不了这种挑选的眼光。 按以往的习惯,她进门以前,自然要先给杨老爷子打招呼,可这一次,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像一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就给溜进院子里了,至少,不会被杨老爷子发现,可事与愿违,杨老爷子那精明的小眼睛,早已是看到了芙蓉:“芙蓉哪,跑那么急,没看到我在你家门口吗?” “看……看到了。”芙蓉尴尬的红了脸。脑中飞速想着,若杨老爷子此时提及了关于成亲的事,杀自己个措手不及,那可如何是好? 杨老爷子道:“那怎么不跟我打招呼?你这孩子,以前不是很懂事的吗?” 芙蓉只得福了一福:“杨大叔。” 杨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前一次的鸡汤,你觉得味儿怎么样?” 又是鸡汤。 这一碗鸡汤,杨老爷子至少提了七八十来次了。 芙蓉暗自想着,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是饿死了,也不会动心思喝什么鸡汤的,可既然杨老爷子这样问。芙蓉也只得讪讪的道:“味道好极了。” 说完这话,芙蓉便快步往院子里去。 杨老爷子却伸出烟锅子来拦在前头:“芙蓉啊,既然你喜欢那鸡汤的味道,不如,我再去杀一只,反正家里也有老母鸡,不费事。” 芙蓉哪里还敢喝杨家的鸡汤,虽杨老爷子显的情真意切。可此情此景,芙蓉还是连连摆手;“杨大叔,就不麻烦了,我不想喝鸡汤了…….” 听此话,杨老爷子有些失落,他低下头。抠着烧过的烟丝儿:“哦,是不想喝鸡汤了。” 趁他发呆的功夫,芙蓉已是迅速的进了院子。小巧尾随着进来,关上了大门,这才笑着问芙蓉:“芙蓉姐,怎么杨大叔,总喜欢问你鸡汤的事?” 芙蓉有些尴尬:“哦……杨大叔是一片好心。” 除此之外,她不愿多提。 先前掉进草灰中的一只蒸鸽,已被春娘捡了起来,好好的洗了一遍放在灶上。 芙蓉不得不重新准备了几只鸽子来,一一抹上蜂蜜。 小巧依然坐在灶前,预备着烧火。 芙蓉笑笑道:“小巧。你跟我去了一趟苏府,怕是也累了。你且去歇着吧。” 小巧虽是下人,可芙蓉从来没有把她当下人看待。 “芙蓉姐,我不累,我帮你烧火。”小巧坚持。 茶茶已是拉了小巧去喝菊花茶,小巧无法,只得跟着去。 这一次。春娘帮着烧火。 灶房里只有春娘与芙蓉。 院子里是葫芦跟小狗老四的追逐声,跑累了,葫芦便从兜里掏出一个杨老爷子送来的青苹果,“咔嚓”一声,给青苹果上咬出一排牙印。 灶房里倒是沉默,抹好蜂蜜的鸽子上了笼屉以后,芙蓉靠在灶前,呆呆的望着锅上的青烟。 关于跟杨波成亲的事,芙蓉想问春娘,可又无法张口。 细想想,也难怪,最近一阵子,杨老爷子往自己家跑的格外殷勤,而且时不时的,还往自己家送些吃的东西。以前,他可是十分抠门的。 所谓物极必反,非奸即盗。 杨老爷子几次欲言又止的,自己早就应该看出他的心思,只是大意了。 春娘拨弄着锅里的柴草,见芙蓉有些呆呆的,便小声问她:“苏公子……没有大碍吧?” 芙蓉摇摇头:“他挺好的。” “莫不是苏公子想见你了,所以特意让下人来叫的?”春娘嘴角有一抹笑。她是过来人,自芙蓉回来那一刻,她心里就觉得,苏公子一定是安然无恙的,不然,芙蓉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回来了? “春娘――你说什么呢。”芙蓉的脸红了:“我…….” 吞吞吐吐,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春娘拢拢火道:“其实说起来,苏公子,也是不错的,天牢之事,咱们得记住人家一辈子,不能忘恩负义。” “恩。” 春娘又道:“怀海城难得有这样的好后生,只是苏府门庭高贵,若细说起来,喻府跟苏府,倒也门当户对,可是,都是娘不好,如今你又不是喻府正正经经的小姐……..咱们跟苏府比起来…….况且,也不知道苏公子那样的尊贵,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春娘虽心里赞赏苏公子,可对自己家的处境,很有些自卑的意思。 芙蓉默默的盖好锅盖,语气轻缓的道:“春娘,别说这些了,我还不想嫁人。” 春娘笑了:“傻孩子,女大当嫁,自然是少不了的,娘也留不了你一辈子,总得奔着自己的幸福去。” 芙蓉没有说话。 隔着灶房的一堵墙,又听到杨家大院里,杨老爷子在“咕咕咕”的叫着老母鸡。 因为两家离的近,杨老爷子的声音,就像是在耳朵边。 芙蓉不禁色变:“春娘,杨大叔他不会又给咱们家杀鸡炖鸡汤吧?我可不敢喝了。” “应该不是吧。”春娘道:“你杨大叔不是刚拿了鸽子去?这会个时辰,他应该是在喂鸡,不是杀鸡。” 芙蓉的心这才又落回到肚子里。 “不过虽不是杀鸡,可你杨大叔也跟娘说过了,娘也一直在掂量。本想着最近你的事情多,也不便说,可你杨大叔三天两头的催问,这事,娘也瞒不下去了。”春娘显的有些难为情。 “春娘,你是说…….杨大叔想让我给杨波做媳妇的事?”芙蓉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自己先开口跟春娘说。 春娘愕然:“你知道这事?” 芙蓉点点头。 春娘语重心长的道:“其实娘说句实话。杨波这孩子,也是个好孩子,若嫁给他,也并没有辱没咱们,只是这终生大事,娘还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芙蓉没有说话。 一时间锅上的青烟越来越重。渐渐的,蒸鸽的香味随着青烟弥散开来,整个灶房都被这香气围绕。 芙蓉细心的托起蒸好的鸽子。然后将鸽子放进炖好的高汤里,一切准备好了,才捡了几朵品相好的菊花洒进汤里,慢慢熬煮一会儿,便停了火,揭开锅盖,一股香甜清爽的味道传来。 芙蓉不知道,这味道,是不是正宗的陆家风味儿,或者说。陆家秘方上的薏米菊花雏鸽汤,做好以后。是不是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从外观上来看,蒸好的鸽子细腻淡黄,菊花明黄发亮,汤汁清淡透亮,装进一个白色的圆汤盆里,倒显的端庄贵气。 芙蓉长松了一口气。至少,闻着味道,应该没有辱没陆家老爷子的一片心血吧。 春娘拿毛巾给芙蓉擦擦额头的汗:“你这孩子,最是个聪明的,只是这终生大事,总得考虑着,娘也不是催你,只是年纪也到了。” 芙蓉点点头,又擦擦手:“我…….会考虑的。” 小巧已是闻到了香味,迫不及待的就进了灶房,一眼见到圆盆里的汤,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我在喻府里做丫鬟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汤,就像是秋后下雨,菊花落了一地,都落在雨水里,随着风轻轻的晃啊晃。” 小巧说的,倒也实际。 天冷,汤要趁热。 为免颠簸,不能坐马车,去喻府,只能手提着汤。 春娘细心的在食盒里垫上一层厚厚的棉布,然后将做好的薏米菊花雏鸽汤放在食盒里盖好,芙蓉本想提着,却被小巧提了去:“让我来提吧,芙蓉姐,你身子经不得重。” 既如此,芙蓉只好答应。 虽是秋色浓重,连风都带着凛冽之气,到底牧羊河还没有结冰,难得的是,如今的牧羊河里,竟然有不少鲤鱼,银色的鲤鱼伴着暗青色的水草游来游去,倒是一道景致。 三三两两的人,或是在田里锄草,或是坐在牧羊河边闲聊,倒是安逸。 偶尔有赶着马车的人从芙蓉身边经过,长长的甩了一下鞭子,又尖又粗的鞭子声便在后山脚下回荡开来,久久不息。 “二位姑娘,要不要坐马车?”赶车人问。 芙蓉摇头。 这汤是细细熬煮出来的,可不能洒了,且马车颠簸,不利于保持汤的形状,至少,蒸好的鸽子已是熟烂,若来回颠簸,说不准就会散架。 从白家到喻府,若是坐上马车,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也就到了。 可如今二人全凭着脚力,前些日子连连降雨,路道虽不泥泞,可走起来也是脚沾了泥,到喻府时,芙蓉额头已是发了汗了。 喻府门口的匾额还是高高悬着,下人站在门口打着盹儿,小巧故意吓唬他们:“喂!” 喻府下人果然被吓的一哆嗦,见是小巧,便笑道:“原来是芙蓉姑娘跟小巧,小的当是谁呢。” 小巧便故作威严的道:“还睡呢,不怕朴家人来府里闹事,万一再捅伤了谁,老爷找你们算帐。” 小下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老爷好心,才不会跟我们计较,且朴家人…….最近一阵子都不见了,不知到哪里去了,连城里的翠宝堂都关了。” 下人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第372章 不在天牢里 “芙蓉姑娘,听说你受伤了,可好了些?”下人关切的问道。 芙蓉点了点头:“谢你了,我好了。” 说着,芙蓉便向着衙门而去,小巧提着食盒追了上来:“芙蓉姐,咱们不进喻府吗?” 芙蓉默默的想了想道:“这汤…….要趁热喝,凉了,味道就没了,所以…….还是先送去天牢吧。” 小巧点了点头,利索的跟在后面。 衙门里的衙役,多多少少的,都认识了芙蓉,如今见她来了,倒也不阻拦。 天牢门口。 守门的衙役依然站的笔挺。见芙蓉与小巧来了,便伸出手来拦在前头:“请留步。” 天牢重地,一般人不能进去。 小巧晃了晃手里的食盒:“你们忘了?我们是奉命来送东西的。” 衙役看也不看那食盒,声音依然是冷冷的:“不准往天牢里送东西。” 小巧急了:“这东西,是喻夫人要的,是给喻夫人送的。喻夫人……” 小巧故意将“喻夫人”三个字说的很重,天牢的衙役,都是县衙的老人,他们理当知道“喻夫人”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衙役却依然冷冷的:“喻夫人不在。” 芙蓉心里升起一团疑云,喻夫人不在?按理,天牢的犯人,除非开堂公审,洗脱了罪名,方可能被放出天牢,喻夫人的罪名,可是在公堂上定下来的,没有翻身的机会,此时她怎么会不在天牢呢,难道是衙役们故意不给进去? 想到此。芙蓉便说道:“二位官差,这食盒里的东西,劳烦你们提进去,我跟小巧,虽来送东西,可并不进天牢。” 衙役却仍然不愿意:“走开,喻夫人不在天牢里。” 芙蓉觉得莫名其妙。 说话间从天牢里走出另一名衙役,芙蓉记得。他是那天挨了喻夫人一巴掌的人。 “芙蓉姑娘,小巧姑娘,喻夫人果真没有在天牢里,你们就不必进去了。”衙役拱手行礼。 芙蓉忙福了一福:“只是不知,喻夫人…….” 衙役叹了口气:“这事……小的们说不清楚,芙蓉姑娘若有事找喻夫人。还请去喻府里问一问喻老爷。” 说着,衙役又转身进去,并不给出过多的解释。 望着衙役的背影渐渐的被天牢的黑洞给淹没。而守门的两个衙役又冷着脸,芙蓉也只得转回身,领着小巧往喻府去探个究竟。 喻府前厅。 空无一人。 不见陈九年,也不见喻老爷,甚至,连喻只初也没有了踪影。 小巧站在前厅廊下翘首盼望,见灌木丛中一个老妈子在清理黄叶,便冲她招招手:“老爷呢?” 老妈子指指喻只初的房间。 小巧会意,将芙蓉安置在前厅的长椅上,又将装着薏米菊花雏鸽汤的食盒稳稳的放在桌上。才一溜烟的往喻只初的房间里跑去。 不久,便见喻老爷进了前厅。跟着来的,还有支支吾吾的陈九年。 小巧走在最后,进了前厅,她看了下芙蓉的眼色,便打开食盒,将冒着热气的薏米菊花雏鸽汤拿给喻老爷看了看。然后又端到陈九年面前,让陈九年去闻一闻,毕竟,陈九年在陈府的时候,是常喝这种汤的,这汤做的成与不成,只有他最清楚。 陈九年先是闻了闻,然后拿起圆盘旁边放的一个白瓷勺子小心的舀了一勺子,他慢慢的喝了口汤,然后将勺子握在手心里,眼角有隐隐的泪花。 “陈舅舅,你怎么了?是不是味道做的不对?不然,我回去再试。”芙蓉忙的站起。 陈九年却示意她坐下,甚至,他轻轻的舔了舔刚才舀汤的勺子:“芙蓉,这汤,你做的味道,与当年陆厨子做的味道,简直是一模一样,这清汤清水里,还有蜂蜜的香甜……” 喻老爷听陈九年如是说,松了一口气:“我也觉得,这汤做的很是雅致,菊花瓣飘在汤里,就像开在水里一样,若味道也是当年的味道,那这事便成了。” 听此话,芙蓉才算松了一口气,来来回回的忙活,鸽子都用了好几只,总算没有白费功夫,至少,也没有糟蹋那一张难得的秘方。 “爹,陈舅舅,这汤,要趁热,只是刚才去天牢里,天牢的人说,夫人……她……她……”芙蓉并没有将话说透。只是旁敲侧击。 陈九年是个藏不住话的,自他进前厅那一刻,芙蓉就瞧出,他的脸色好像有些反常,至少,他显的有些小心翼翼,时不时的,还要左顾右盼,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芙蓉,夫人她根本就不在天牢里。” “那夫人…….” 喻老爷叹了口气道:“夫人如今正在喻府里。” 芙蓉有些惊愕,却没有表现出来。 照常理,天牢的犯人,是不能外出的,等待他们的,多数是一个死字,可如今,喻夫人竟然回到了喻府,这事可是非同小可,虽说喻老爷是堂堂的县令,可所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想到这,芙蓉不得不慎重的望了望喻老爷。 陈九年嘟囔起来:“又有什么办法呢,夫人这几日茶水不进,而且,药也早断了的,程大夫说是,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了,可狱卒说,这两日,夫人还一直吐血,脸色蜡黄的,就跟这汤里的菊花一样。”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比方打的不恰当,陈九年又改口:“夫人怕是不能久活了,回到府里来,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喻老爷似乎是看穿了芙蓉的心思一样:“这样做,是有风险,若被怀海城的百姓知道了,难免会说县老爷假公济私,为这事。我也两夜没有睡着了。可是毕竟夫妻一场,如今她将要离世,我怎么忍心,就这样把她拉去菜市口砍头呢……” 陈九年毕竟与喻夫人是兄妹一场,虽平时大大咧咧,可此时,他也是唉声叹气。 “芙蓉,你说爹这样做。对吗?” 芙蓉没想到喻老爷会问这样的问题,若说对错,那这件事,一定是错的,可喻老爷既然已经这样做,便是铁下了心。自己又何必去加重他心里的负担呢:“爹…….人活一世,磊落二字,如今夫人若能在府里寿终……怕她也能含笑而去吧。” 听此话。喻老爷紧紧的握住了芙蓉的手:“爹从没有想过,能生下你这样懂事的孩子,虽从小没有在爹身边长大,可你说的话,真是让爹宽心了。” 小巧不得不小声的提醒:“老爷,汤快凉了。” 几个人沿着喻府的甬道往后面花园而去。 花园里的花已是落尽了,只有几盆子白菊,迎着风默默的开出一串串的小花。 喻老爷走在最前头,陈九年走在他身后,芙蓉随后跟着。 后花园角落里的一间木头房子里。阳光充足,陈设古朴。 先是暗黄色的地毯铺着。然后是一张黑色的雕花大床,桌上,摆着一共六样吃食,有甜饼,有炸果等,吃食精致。就连床上的锦被,也是暗蓝色的底,上面的图案皆是苏绣,有牡丹图案的,也有童子图案的,惟妙惟肖,定然是极好的绣娘所绣,定然是价格不菲。 此时的喻夫人,已是瘦骨嶙峋。 她静静的靠在床头,虽身上盖着玲珑生动的锦被,可喻夫人的脸色却极差,她的嘴唇青肿,一双眼睛也深深的凹陷了下去,这种眼神,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灵动,甚至,还有些木讷。 一个丫鬟伺候着给喻夫人擦手,她的手背青筋爆出,看着很是瘆人。 丫鬟擦了一会儿,喻夫人便显的不耐烦,伸出手来想推开丫鬟,身上却没有力气,小小的一个动作,便累的她连连咳嗽:“不中用的……咳咳……” “你先退下去吧。”喻老爷道。 丫鬟如释重负,落荒而逃。 隔着木屋的窗子,便能将后花园尽收眼底。 虽花园里无花可欣赏,可远远的那几盆白菊,却是映入眼帘。 “我知道,你们都巴望着我死呢。”喻夫人收回了手,吐出一口唾沫来:“白菊,呵呵,这东西等我死了以后再摆出来也是不迟的,何苦现在就放在那给我看?” 喻老爷回头望了一眼,忙对陈九年道:“是哪个下人放的,快去挪挪。” 小巧已是听到了这话,她十分利索的奔了过去,速速的将几盆白菊挪的远远的,直到喻夫人看不见为止。 “那不是小巧那个贱婢么?”喻夫人呵呵一笑:“听下人说,她去伺候白家的芙蓉了,攀上高枝了,怎么如今又折回了喻府,是白芙蓉不肯收她么?” 小巧守在门口,有些尴尬。 陈九年手里拎着食盒,见喻夫人不依不饶的,便道:“好不容易从天牢搬回了喻府里,上上下下尽力的伺候着你,何苦跟下人生气。” 喻老爷也道:“九年说的没错,如今……..养着才是正理。你看,桌上的几盘吃食,都是只初去城里给你买回来的,以前不是很爱吃么?怎么如今,也不用一些?” “你们巴望着我早死。”喻夫人扭过脸去。 满屋子的尴尬,芙蓉站在陈九年身后,也是默默无言。 “不吃桌上的东西,我这里拎来了汤,喝一些吧。”陈九年试探着。 喻夫人扭头呵道:“不用你们假慈悲,既然把我送进天牢,又何苦做出这一副样子来?” 扭头间,喻夫人注意到了陈九年身后的人,这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白家的女儿白芙蓉么? 第373章 倒在地上 喻夫人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她一直在耿耿于怀,因为她被喻老爷关进了天牢,让怀海城人看了笑话。 她原本以为,无论她犯下什么错,喻老爷都不敢拿她怎么样。 但进入天牢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是错了。 从那时起,她便痛恨这些眼前人。 包括喻老爷,更包括芙蓉。 此时此刻,芙蓉又来到了她的面前,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硬撑着身子才勉强坐直了:“你为什么到我们府上来,出去――”说着,喻夫人又骂陈九年:“我本以为,你是自家人,是靠的住的…….没想到…….你们…….你几次三番的把白芙蓉…….带进咱们家来,是为何?是不是想我死?” 陈九年有些委屈:“若想你死,怎么会让你从天牢里搬回府上,这事若让外人知道,喻老爷头上的乌纱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一家人冒着风险,给喻夫人找了这僻静的住所,但喻夫人显然是不领情:“让白芙蓉走,让她走。” 喻老爷没有说话,陈九年也没有说话。 芙蓉自知喻夫人不会给自己好脸色,也不想喻老爷与陈九年为难,转身便要走。 陈九年却拦下了她,然后,将手里的食盒轻轻的放在喻夫人床头,打开食盒上面的盖子,一股清甜扑面而来。 喻夫人低下头,当看到薏米菊花雏鸽汤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明闪闪的东西跳跃了一下,旋即,一扫而光。她呆呆的望着汤里的菊花瓣。 菊花瓣就好像开在水中一样,舒展而自由,明黄的颜色让人看着心里暖和,喻夫人倒也不喝这汤,只是看着菊花发愣。 “喝些吧,知道你爱喝这个。”陈九年劝道:“这可是芙蓉辛辛苦苦帮你做的,她如今有伤在身,不顾自己的安危。给你做了这份汤来。” 喻老爷附和着:“怀海城里的厨子,我也见过几个,论资格,的确是比芙蓉有资格,可能做出来这种汤,这种味道。怕是只有芙蓉一个。” 喻夫人拿起勺子,轻轻搅着鸽子汤,汤里的菊花瓣便上下翻飞。很是生动:“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喝这种汤?九年,是你让别人做的?” 喻夫人嘴里的别人,自然是指芙蓉了。 陈九年摇摇头:“我这个粗人,哪能兼顾这种事,是天牢里的衙役,说是夫人睡觉时都在念叨这个汤,回给了老爷,老爷上了心,叫了几个厨子做。可都不尽如人意,最后。想到芙蓉或许能试一试,果然,芙蓉这孩子,不负众望,我帮你尝过了,这味道。就是当年,咱们小时候喝过的味道。一点不差。” 喻夫人坐在床上,一双手紧紧的握着锦被,锦被被她握的发皱,直到薏米菊花雏鸽汤放凉了,她也并没有喝一口。 “芙蓉都做好了,费了那么些功夫,老爷张罗了好几天了,怎么着你也应该尝尝。”陈九年催促了一句。 他本以为,见到这熟悉的汤,喻夫人会有些喜悦,可瞧了一会儿,发现喻夫人眉头紧蹙,哪里有一分喜悦的样子? 陈九年不禁有些失落。 “走吧。”喻夫人低下头去,默默的说了一句。 “哪去?”陈九年不解。 喻夫人没有过多的解释,她试图端起桌上的汤,可身上没有力气,刚伸出手来,她又剧烈的咳嗽了一回:“咳咳……咳咳……” 小巧见此,忙凑上前来:“夫人…..不然小巧喂你吧?” 喻夫人脸上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只是坚持自己去端汤,丝毫没有让小巧帮忙的意思。 小巧素知喻夫人的脾性,所以此时,也只得尴尬的向后退了两步,并不敢造次。 试了几次,喻夫人终于将汤捧在手里,接着,她反转双手,只一瞬间,好不容易熬好的汤便洒了一地,汤里的鸽子滚出很远,而汤里的菊花,甚至溅到了小巧的裙摆上。 一时间,木屋里的人都惊住了。 “你――”陈九年虽心疼喻夫人得这不治之症,可见好好的汤被她泼洒到地上,还是忍不住抱怨:“不喝就不喝,别人的一片心血,怎么能…….” 小巧以为是喻夫人故意针对她,顿时红了眼圈,远远的退到木屋外,不停的抽噎起来。 “走吧。”喻夫人放下汤盆,抹了抹手上的汁水。 芙蓉转身便走。 陈九年已追了上来:“芙蓉,真是对不起了,这汤……你的心血,白费了,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让你忙里忙外。” 芙蓉笑笑:“陈舅舅何苦说这样的话呢,不过是一碗汤,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洒了便洒了吧,让夫人养着吧,我也回了。” 小巧却是紧紧的跟在芙蓉身后,芙蓉走一步,她便跟一步。 “小巧,如今汤的事,已了了,你且留在喻府里吧。”芙蓉道。 小巧却红着眼圈道:“我愿意跟着芙蓉姐。” “我们家……不需要佣人……”说出“佣人”两个字,芙蓉又觉得不太恰当:“我们家…….” 小巧搓着手,望了望木屋,木屋里又传来喻夫人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再咳嗽下去,木屋都会轰然倒塌一样。 小巧又不自觉的向芙蓉靠拢。 陈九年便说:“芙蓉,不如,先让小巧跟着你去白家吧,反正小巧的工钱,有喻府里出,如今你身子弱,多个人照应,也是好的,喻府里,暂时也用不着小巧。” 陈九年说情了,芙蓉只得答应。 小巧倒是欢天喜地,一路上紧跟着芙蓉,生怕会跟丢了一样。 天色暗沉下来,本来明媚的阳光突然就隐进了黑云里,狂风肆虐,突然就变了天。 芙蓉的衣裙被风吹的四下飞扬,小巧赶紧蹲下身子,试图帮芙蓉压着裙摆,芙蓉笑笑:“谢谢你了,小巧,我无妨的,咱们赶紧回吧,万一下雨,就没处躲了。” 小巧扶着芙蓉往回走:“芙蓉姐,你真是好脾气。” “怎么这样说?” “你做的汤,陈班头都说,味道是极好的,跟他当年喝的一样,本来这汤,做的也不容易,可是夫人……尝也没尝,就倒在了地上…….”小巧低头嘟囔:“我觉得,有点可惜了。你也没生气,真是难得。” “咱们的心意……只能做到这程度了,至于喝不喝,咱们也没法子。不必去想它了。”芙蓉默默的道。 迎面吹来的风,扬了芙蓉一脸的沙。 小巧嘀嘀咕咕的说话,一会儿功夫,嘴里便进了沙土,她吐了口嘴里的沙,小声说道:“我是个笨人,不会伺候夫人,总是会惹夫人生气,可是芙蓉姐这么好一个人,夫人也生你的气,我觉得很奇怪。而且,夫人还赶芙蓉姐走,芙蓉姐,你伤心吗?” 芙蓉摇摇头:“夫人是病人,如今时日无多,若咱们跟病人计较,那就太小肚鸡肠了。” “芙蓉姐说的是。”小巧忙附和着。 “芙蓉姐,你说夫人为何会把汤倒在地上呢?”小巧追问。 芙蓉心里也有疑惑,若说夫人讨厌自己,不想喝自己做的汤,那夫人至少应该是愠怒的,可如今,喻夫人虽把汤一点不留的倒在了地上,可她面上的表情,却不是愠怒,这倒让芙蓉想不明白,而且刚进小木屋的时候,喻夫人看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十分尖刻,到后来,她让自己离开,也不过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 “芙蓉姐?”小巧见芙蓉发呆,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芙蓉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或许…….是汤不合夫人的意吧,我也不知道。” 大风将街道一旁的树枝吹掉了一大片,随着“哗哗”的响声,树枝“啪”的掉在芙蓉面前,吓的小巧紧紧的拉着芙蓉的衣裳:“芙蓉姐――怎么突然好大风?” 芙蓉见小巧吓的如小鸡子一样,不自觉的笑了:“不过是起了风,不要害怕,如今秋末了,冬天就来了,刮阵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就像春天的时候,天总会下雨一样。” 说起下雨,芙蓉抬起头来,细细的望着头顶的这片天。 前些日子没完没了的下雨,家里的一应铺盖都要发霉了,可如今天色晦暗,却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黑云压顶,却又没有雷声,只是让人觉得心里燥闷,这种天气,倒是让人琢磨不透。 白家村坐落在这一片黑云之下,显的又小又挤。 快到家门口时,芙蓉不得不交待小巧一句:“若是春娘问及薏米菊花雏鸽汤的事――” 她本来想交待小巧,若是春娘问及,就说喻夫人已喝了汤了,这样,春娘心里至少会好受一些,可刚说了前半句,春娘已是迎了出来:“瞧着天相不好,所以来接你们。” “春娘,咱们赶紧回吧,别万一下了雨。”芙蓉搀扶着春娘的胳膊。 刚进了院子,春娘果然问起了汤的事:“芙蓉,你做的汤,喻夫人喝了吗?她怎么说?合不合口味?” 芙蓉有些语塞:“这…...” 春娘又问小巧:“听说小巧是常伺候喻夫人的,此次,夫人怎么说?” 难得喻夫人几次三番的要害春娘,春娘还能如此平心静气的说起她。 第374章 鲤鱼 小巧也有些语塞:“这…….这…….夫人她…….并没有喝汤。” “哦…….”春娘眉眼间有些失落,继而,她又去安慰芙蓉:“你做的很好了,或许是……夫人她病重,暂时没有胃口而已。” 芙蓉本想着隐瞒春娘,以免她失望。 没想到,春娘反倒来安慰芙蓉。这倒让芙蓉心里又暖又酸。 小巧叹了口气道:“春娘,其实……夫人永远也喝不着那汤了,因为夫人把汤倒在地上了。” 又一阵风吹过,芙蓉扶着春娘往屋子里去,春娘却是站在原地不肯走,她望着芙蓉,有些心疼的道:“为何…..夫人为何会把汤倒在地上?” 芙蓉只得安慰她:“春娘,或许夫人并不是有意的,只是,她如今病体沉重,手上没端稳,也有可能。陈舅舅尝了咱们的汤,还直夸咱们的汤做的好呢。” 既然汤都已经倒了,又何必让春娘知道了心里不爽快,芙蓉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这才把汤的事情隐瞒了下去。 春娘愣了一下,旋即很是热心的道:“若他们喜欢喝,哪日得了空,再给他们做些便是了。” 春娘的热心,让芙蓉心里酸酸的,她本就知道,春娘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喻夫人对她的刻薄寡恩,她虽记在心里,却并没有计较。 好不容易安抚了春娘,芙蓉得了空。便将剩余的鸽子分成三份,一份留着给苏府送去,苏畅身上有伤,喝些汤,总是好的,一份。留着给杨家。免得杨老爷子总是惦记,况且,这剩余的鸽子,还有几十只。刚分好鸽子,便见小巧低着头溜进了灶房里:“芙蓉姐……..” “有事吗,小巧?”芙蓉擦了擦手上的水。 小巧的脸都红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告诉春娘。夫人把汤倒在地上的事,是我多嘴了。” 芙蓉笑笑:“你也没说错,再说,你讲的也是实话。” 小巧讪讪的:“可是……差一点就惹春娘担心了,我实在不应该那样说。” “你是机灵的,小巧。”芙蓉扶着她的肩膀道:“既然知道这一次春娘担心了,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小巧这才高兴起来:“芙蓉姐。天越来越黑了,怕是要下雨,这分好的鸽子,我帮你去送吧。” “你怎么知道这些鸽子,我是要送人的?” 小巧笑着道:“芙蓉姐最是无私的,这鸽子。咱们肯定是吃不完,芙蓉姐一定是想着。给杨大叔家送一些,免得他总说,芙蓉姐喝了他家的鸡汤。” 鸡汤的事,如今连小巧都烂熟于心了,既然如此,芙蓉便也不客气,将分好的鸽子装进一个大木盆里,让小巧抱着给杨家送去。 小巧回来的时候,果然一脸的喜悦:“芙蓉姐,杨大叔收下了鸽子,很是高兴呢,还赏了我东西。” “哦?”芙蓉不禁好奇的抬起了头:“赏了你东西?” 这倒是难得的,以往自己往杨老爷子家送东西,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地上跑的还是天上飞的,从没有得过杨老爷子的赏,没想到这一次,被小巧给撞上了。 本来,这赏东西,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例如,婢女给哪位主子送东西,主子一高兴,随手赏赐些小物件,或是赏赐一点银钱,以表心意。 杨老爷子难道是变大方了? 芙蓉问小巧:“杨大叔他赏了你什么?是银子么,你这么高兴?” 小巧放下大木盆,从木盆里拿出一个青苹果来:“杨大叔说,杨波这几日在一品楼里忙活,生意不错,也挣了银子,所以杨大叔就高兴,这不,就给了我一个青苹果。” 原来只是一个青苹果而已,瞧把小巧高兴的,芙蓉笑着道:“洗洗吃吧,反正是杨大叔的心意。” 小巧应了一声,去洗了苹果,然后小心的切成三份,先是给春娘一份,然后给芙蓉一份,然后才是自己的。 芙蓉刚咬了一口,便见葫芦手里拎着草绳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的进了门:“大姐,春娘,茶茶姐,小巧姐……你们快来看啊。” 小狗老四一听到葫芦回来了,一下子就从西屋里窜了出来,围着葫芦又是舔又是蹦,葫芦笑着抚摸小狗的脑袋,然后将手里的草绳提的更高:“你够不着,你够不着,哈哈。” 小狗老四像是听懂了似的,蹦的更高了。 “葫芦,你干什么去了,弄一身的水。”芙蓉拿了把毛巾,细心的给葫芦擦擦衣袖上的污泥与水,然后又给他顺了顺头发:“拎着根草绳,怎么这么高兴?” 葫芦将草绳举的高高的:“大姐,你看,这鲤鱼,是不是很大很肥?我捉了两个时辰呢。” 顺着葫芦手指的方向,是一条橙黄的草绳,草绳是湿的,像是沾过水,可是草绳上并没有什么鲤鱼,葫芦不会是发烧了说胡话吧?芙蓉赶紧用手量量他的额头,还好,并没有发烧。 春娘已是迎了出来:“葫芦,拿根草绳逗小狗呢?” 葫芦有些失望:“春娘,大姐,我不是拿草绳逗小狗,我是让你们看大鲤鱼。” “大鲤鱼在哪呢?”春娘四下张望,分明没有大鲤鱼的影子。 葫芦听此话,才傻了眼,刚才只顾着蹦蹦跳跳,竟然没有发现,草绳上拴的大鲤鱼,早就不见了。 他扭头看看,哪里有什么大鲤鱼的影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儿:“大鲤鱼本来用草绳拴着…….现在丢了……” 芙蓉点了点他的鼻尖:“跟个小泥猴一样,快去洗洗,你不是想吃鸽子吗?一会儿大姐给你做鸽子肉吃。” 葫芦分明还沉浸在那条大鲤鱼里无法自拔:“我的大鲤鱼,我的大鲤鱼…….” 小巧不得不咬口青苹果提醒他:“葫芦,只有你一个人回家,并没有大鲤鱼,我可以做证。” 葫芦一脸的懊恼:“大鲤鱼没有了,可是小巧,你为什么吃我的青苹果……..我的青苹果。” 前些日子,杨老爷子是给白家送过几个青苹果的。葫芦留了一个没舍得吃,悄悄的盖在被窝里,这会儿见小巧“咔嚓咔嚓”咬的又脆又甜,他的心里更郁闷了。 小巧自然不明白葫芦这话的意思。 春娘赶紧拉着葫芦:“傻孩子,想吃青苹果,下回春娘给你买。” 芙蓉见春娘宠爱葫芦,便酸溜溜的道:“白葫芦,你喜欢吃的东西,别人就不能吃吗?比如这青苹果?” 葫芦已到芙蓉的肩膀高,听此话,他稍稍仰起脸:“大姐,杨大叔说,咱们家吃了他给的青苹果,你就要嫁给他。” 小巧听此话,只觉心里一惊,赶紧将嘴里正嚼着的青苹果吐了出来,只是望着手里的一点青苹果,不知是不是应该丢掉。 芙蓉做了个要揍葫芦的动作:“白葫芦,我只不过是小心提醒你,不要那么小气,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来报复我吧?” 春娘抚摸着葫芦的脑袋笑起来:“葫芦,你怕是听错了,你杨大叔是说,想让你姐姐嫁给杨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杨波拎着一个小木桶进了白家。听春娘说出此话,脸上“腾”的一下就红了,他猛的在门口站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木桶里的水装的很满,此时溢出来不少,随着“哗哗”的水声,木桶里的鲤鱼翻起了小小的白浪。 “我――不如我先回家去。”杨波转身。 春娘忙叫住他:“这孩子,进来吧,我们说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杨波小心看了看芙蓉。 芙蓉的脸红了:“春娘让你进来。” 听此话,杨波才擦擦脸上的汗,将小木桶放在院子中央,一面逗着葫芦道:“你草绳上的鲤鱼呢?” 提起鲤鱼,葫芦倒是满腔的心酸:“被我拎丢了……” 杨波伸手从小木桶里捧起一只肥嫩的大鲤鱼来:“看看,是不是这一只?” 葫芦蹲下身子,细细一瞧,果然是那只肥鲤鱼,鲤鱼的嘴角有个豁口,想来正是因为这样,才从草绳上掉落了下来。 “杨波,你在哪里捡的?”葫芦一脸的欢喜,恨不得将鲤鱼抱在怀里。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见鲤鱼掉了,你又跑在前头,所以就悄悄的捡了起来放在小木桶里,这不,给你送来了。”杨波说着,又从木桶里摸出来两条鲤鱼并一条鲢鱼交给春娘:“牧羊河里的鱼多着呢,我跟葫芦在河边玩,正好捉了几只来,留着炖鱼汤吧,天冷了,喝鱼汤对身体好。” 春娘一脸笑意的收下了:“杨波,你对我们家,总是这么照顾,有了什么好东西,也总想到给我们一些,瞧瞧,葫芦最爱跟你玩了。” “邻里之间,这些都是应该的。”杨波的脸又一次红了:“如果没有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 杨波拎起他的小木桶,转身离去,进来的时候,步履匆匆,离开的时候,他的步子迈的很慢,走到门口,他又转过了身。这转身的一刹那,正好迎上芙蓉的目光,只是一刹那的功夫,杨波的脸又红到了耳根。他慌忙离开,差一点撞到大门上。 这个动作,让小巧想起了苏府的阿财,于是不禁又笑了起来。 芙蓉叫住了他:“杨波…….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375章 哎呀 “我…….”杨波放下小木桶,抹抹手上的水,指指头顶黑色的云道:“我瞧着,这天气实在跟往常不同,你们…….最好不要出门,不知会不会下大雨呢。” 芙蓉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晚间,芙蓉做了两只烧鸽,一家人围坐着用了饭,饭还没用完,便见狂风扫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粗壮的梧桐树,枝桠瞬间就被吹断了,“咔嚓”一声,落在了地上。 笼子里的鸡吓的纷纷叫起来。春娘点着一截儿蜡烛给鸡赶进屋里,简单收拾了碗碟儿,便交待:“赶紧去睡吧,这风吹的稀奇。” 芙蓉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听着呼呼的风声。 一直到下半夜,风才止住了。 原本肆虐的风像是突然被收进了口袋里,外面又突然静的可怕。 小巧来到白家以后,晚间便跟着芙蓉睡。 她见芙蓉翻来覆去的好像睡不着,便附耳轻轻道:“芙蓉姐,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事?” “往喻府送汤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喻老爷跟陈班头都在喻少爷的房间里。”小巧提醒。 芙蓉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知道为何喻老爷与陈班头在喻少爷房里吗?” 芙蓉摇摇头,当时只顾着送汤,倒没有细问这事。 小巧给芙蓉掖了掖被角道:“夫人如今病重。且身上又有人命官司,小少爷很是心疼,可又没有办法,所以最近几天,都瘦了,人也变的无精打采。这不。王爷本想带格格回京城,可格格担心小少爷的安危,一直不肯走,这些天,格格一直守在小少爷身边呢。” 原来如此,也难怪,这几日芙蓉往返于天牢与喻府之间。并没有看到格格的身影。 “也是我疏忽了,出了这样的事,我本应该去瞧瞧小少爷的。”芙蓉叹了口气:“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喻夫人有此一事,小少爷自然形容枯瘦。” 小巧又帮芙蓉掖掖棉被,然后自己也往芙蓉身边靠了靠:“芙蓉姐,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小巧搂着芙蓉的胳膊道:“我怎么觉得。突然这么冷呢?” 经小巧一提醒。芙蓉也觉得身上有阵阵寒意,寻常时候,盖一双棉被,已是足够,可此时身边睡着小巧,且又盖着两双棉被。芙蓉还是觉得很冷。 “或许――是冬天要来了吧,是要冷了。”芙蓉默默的说了一句。才睡了。 次日清晨,芙蓉还没起床,便听到葫芦的吆喝声:“哎呀……哎呀呀…….哎呀呀呀…….” 许久没听葫芦这么诧异的喊叫了。 芙蓉的睡意被葫芦的叫声赶的一干二净,她坐起身揉揉眼睛:“葫芦,你的大鲤鱼又不见了?不是放在木盆里的吗?一大早你嗷嗷什么?” 葫芦像是没听见,只管牵着小狗老四,一个劲的惊叹连连:“哎呀…….不得了了。” 芙蓉不得不起床查看:“葫芦,你哎呀什么?” 可刚走到门口,芙蓉便也喊了一声:“哎呀――” 茶茶与小巧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芙蓉姐?” “你们快来看,下雪了。”芙蓉伸出手去,试图接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因雪花极大,伸手的一瞬间,手上已是全白了。 也难怪,前半夜风刮的大,后半夜却是一片静谧,风也骤然停了,一家人还觉得冷,原来是下雪降温的缘故。 白家大院里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雪花如盐,又细又均匀,一层一层的覆盖在鸡窝上,鸡窝也成了白色的。 葫芦找了好半天,才把装大鲤鱼的木盆给扒出来。 因雪太大,木盆被埋的不见了踪影,好不容易扒了出来,木盆里已全是积雪,将积雪扒到一边,才发现木盆里的水早已结了冰,那只可怜的大鲤鱼被结结实实的冻在冰里动弹不得,怕是早已死了。 葫芦有些可惜的念叨:“好可怜的大鲤鱼,这下,再也吐不了泡泡了。” 芙蓉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小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凉飕飕的,春娘已是拿了一件棉袄出来给芙蓉披上:“身子没有痊愈,别站门口,天太冷。” “春娘,算着日子,好像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吧?”芙蓉互搓着双手,忍不住呵了呵手,才发觉,说话间,已有哈气。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层雾。 春娘拢了拢头发,将饭菜端上了桌:“谁说不是呢,这刚入冬,要说还得俩月才会下雪,今年的雪,下的倒早些,昨儿还说,那阵风刮的不明不白的,可不是应在今儿的雪上。”春娘说着,又招呼葫芦:“快来吃饭,一会儿要凉了,吃了饭还得去学堂,如今雪大,路上怕是不好行走,得早一点出门才是。” 葫芦却还惦记着他的大鲤鱼,之前他用草绳串着鲤鱼,又不小心给遗失了,如今小心翼翼的给鲤鱼装在木盆里,连木盆里的水都是从井里提的,清澈见底,可没想到,只一夜功夫,活蹦乱跳的鲤鱼冻的跟大萝卜似的,硬邦邦,直挺挺。 “春娘,这鲤鱼怎么办呢?”葫芦有些懊恼。 “没事,晌午的时候,给炖成豆腐鱼汤,下雪的时候喝热气腾腾的汤,是最好不过的了。”春娘安慰他:“快用饭吧,去晚了王先生要不高兴了。” 葫芦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吃完了饭,踩着雪就出门去了。 芙蓉跟小巧,茶茶坐在屋里帮着春娘搓线,所谓搓线,就是春娘做绣活的时候,觉得线太细了,需要将两三根线搓成一根。 虽说做绣活芙蓉是不会的,可搓线这活,芙蓉倒能做的来。 雪一直在下,根本没有停的意思。 白家院里的梧桐树,被风吹了一整天,又被雪压了一层,如今陆陆续续掉下一些枝桠,惊的灰色的小麻雀拍着翅膀飞走了。 雪花纷飞。 春娘点好了家里的炉子,将炉子放在芙蓉,小巧与茶茶身边:“搓线的时候,也能取个暖,别受了冻。” 春娘换了件厚些的深紫色大袄便要出门。 “春娘,这么大的雪,你要去哪里?”芙蓉追了出来。 春娘忙拦着她:“我去集市上买一小块豆腐。” 小巧疑惑的道:“春娘,你们家不是会做豆腐吗?怎么还去集市上买豆腐?” 难怪小巧会这样问,一直以来,白家做的紫薯豆腐和菠菜豆腐,都是远近闻名,就连喻府里常吃的豆腐,也是白家的豆腐,最著名的便是前一次,因为白家的豆腐引发的风波。 如今,怀海城上上下下,都知道白家能做豆腐。 春娘系好袄上的盘扣,抖抖头上的雪花道:“最近家里几多变故,做豆腐的事,也给耽搁了,这不,晌午想给葫芦做鲤鱼豆腐汤,这没有豆腐可不成,家里若是做豆腐,怕是赶不上了。” “春娘…….”芙蓉拉住了她:“如今雪大,去集市上一趟,回来衣裳肯定都湿了,万一你受了凉可怎么办?不如,先不要去买豆腐了,这鲤鱼在盆子里冻着,天又冷,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坏。” 春娘却笑着道:“这孩子,鲤鱼坏不坏的,倒不打紧,只是答应了葫芦,晌午要给他做鲤鱼豆腐汤,若是没有做,岂不是失信于他?失信了可不好。” “可是……”芙蓉急了:“不然,我跟你一块去,扶着你也好,这天,路滑的很。” 春娘却不愿意:“我自己去就行了,集市又不远,出了村子也就到了,你且在家里帮着搓线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你要是去了,我倒不放心的。” 春娘说着,撑着一把油纸伞便出了门,红色的油纸伞在雪天里分外显眼。只是渐渐的,随着春娘的脚步,这一抹红色便不见了。 “芙蓉姐,春娘真好。”小巧不禁暗暗赞叹。 芙蓉手里搓着线,不禁也点了点头。 木盆里的大鲤鱼如今放在屋里,瞧着鲤鱼,芙蓉突然就想到了剩余的鸽子,本来打算将鸽子给苏府送去,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可总也没时间。 小巧分明看出了芙蓉的心思:“芙蓉姐是想着,下雪了,那些鸽子,没法给苏府送去吧?” 芙蓉有些脸红:“没妨碍的,如今天冷,鸽子应该不会坏。” 刚搓了两根线,芙蓉便有了困意,外面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昨夜里一直听呼呼的风声,又陪着小巧说了会儿话,倒是没睡好,如今围着炉子坐着,又暖和的很,芙蓉眯眼做了个梦,梦到满地的花,还有红色的果子,自己想去摘,却怎么也摘不着,正着急着,却被茶茶给摇醒了:“大姐――” “怎么了,茶茶?”芙蓉揉揉眼睛。 茶茶笑着道:“大姐,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一直握着我的胳膊,怎么也不肯丢。” 芙蓉脸一红,想来刚才梦到摘果子,可能是把茶茶的胳膊当成果子了。于是赶紧放开,却不见了小巧,芙蓉四下看看,不禁问道:“茶茶,你小巧姐去哪了?” 第376章 伤 茶茶指了指飘着雪的院落道:“小巧姐出去了。” 细细一看,院子里果然多了一排脚印。 茶茶一面搓着线一面解释道:“刚才小巧姐看大姐你睡着了,所以…….去给苏府里送鸽子了,她说,晚送不如早送,如今闲着也无事的。” 原来如此。 芙蓉瞧着如盐粒子般的雪一直不停,心里不禁有隐隐的担忧,家里的油纸伞,由春娘撑着去集市上买豆腐了,小巧此次去送鸽子,怕是冒雪前去。这样一来,保不准便会受凉。 虽说是搓线,芙蓉也搓的参差不齐,手上的一根还没忙完,便见一个卖油郎慌慌张张的跑进了白家。 卖油郎戴着灰黑色的蓑笠,手里还提着一个油漏子,想来是一路上跑的很急,他一口气冲到了屋里的火炉子旁:“哪位是芙蓉?” 卖油郎说着话,嘴里吐出一口白烟,果然是天寒地冻,他拿着油漏子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 “我是。”芙蓉起身福了一福:“大叔有事?” 卖油郎急忙道:“快去看看吧,春娘在路上跌倒了,如今还在集市上躺着呢。无法动弹了。” 听此话,芙蓉心里一紧:“果真吗?” 以往,春娘每次出门,都是小心翼翼的。 卖油郎呵了呵手道:“自然是真的,春娘好像拎了一块豆腐,天不好,正好滑倒了,油纸伞都摔坏了,这不,我隐隐约约记得,她买过我的油,所以赶紧替她回来报信给你们。” 听此话,芙蓉再也坐不住了。跟着卖油郎便出了门。 风雪扑在脸上,简直寸步难行。 芙蓉有伤在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几次三番的要滑倒,茶茶害怕她有个闪失,也急忙放下手里的线。追着芙蓉而来。 当铺门口。 稀稀疏疏的围着几个人。 “您哪,下次应该当心些。也有些年纪了,这么大的雪,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一位大爷安慰道。 “是啊,你要不要紧,要不,帮你叫大夫可好?”另一个大婶关切的道。 春娘疼的额头冒汗,可转念一想,若请大夫,自然要花银子。便在心里忍了忍,强挤出一丝笑来:“众位乡亲,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不过是摔了一跤罢了。” 春娘本来跌倒在雪地里,幸好来来往往的人好心,扶了她起来。这会把她扶到一家当铺门口坐着,春娘虽穿了一件大袄,可大袄沾了雪,如今一挨身子,雪化成了水,冰的春娘牙齿打颤。 买回来的豆腐不经摔,此时已成了两半儿。春娘试图去捡豆腐,可腿上却没有力气,稍稍一动,便疼的钻心。 “春娘――”芙蓉扒开人群,握住了春娘的手:“你怎么了?要不要紧?摔着哪了?” 春娘却装作没事的样子来:“芙蓉,我没事,快,把豆腐捡起来,还是干净的,一会儿还得给葫芦炖鱼汤呢。” 春娘不想芙蓉担心。极力装作没事的样子来。 此时此刻,她还在担心豆腐的事,全然不顾自然的安危。 芙蓉有些鼻酸:“春娘,我叫辆马车,送你回家。” 往常,石米镇倒也有驴车,马车的来回送客。 可如今雪大,直扑的人睁不开眼,车夫们怕马匹受了惊,或是生了病,便也不愿出门。 芙蓉在集市上来来回回的走了很远,却不见一辆马车的影子。 眼瞧着春娘的一只脚肿的老高,芙蓉心里着急,蹲下身子道:“春娘,我背你回去。” 芙蓉并没有多大力气,寻常身子好的时候,也未必能背起春娘。 如今有伤在身,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春娘自然不愿意:“是娘不好,又害你们担心了,不然,你扶着我,我走一走试试,或许能走回家呢?” 众人帮忙扶着春娘起来,可刚一站起,春娘便又重重的坐在地上,一只脚无法使劲,雪地又滑,怎么也站不稳。 “春娘,我背你。”芙蓉又一次弯下了腰:“这天儿太冷了,坐在外面,小心冻着。” 说话间,又起了一阵狂风,刮的雪粒子到处翻飞,刚才还有几个看热闹的闲人,围着春娘指指点点,如今风雪直往脖子里灌,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了。 当铺的伙计探头看看,摇摇头道:“你们也快走吧,这鬼天气,自然是没有生意,我们当铺也要关门了。” 茶茶一咬牙,直接跪在雪地上:“春娘,大姐身子不好,我来背你。” 茶茶一向瘦弱。 虽说又长了几岁,可还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春娘自然舍不得她背:“茶茶,好孩子,你先回家去,别冻着你。” 集市上的人渐渐都散了。 卖芹菜的,卖鸭蛋的,或是卖猪肉卖豆皮的,纷纷挑着各自的担子回家去了。 本来还算热闹的街市,突然萧条了起来,四周一片白色,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春娘的头发上渐渐落满了雪。 芙蓉心疼,脱下自己的坎肩给春娘盖在头上。 春娘却不愿意:“芙蓉,你身子也弱,冻着你,娘心不安,我……..都是我不好……..” 芙蓉本来就衣着单薄,此今把坎肩脱下给了春娘,更觉得寒风刺骨。 雪落无声。 石米镇像是突然睡着了一般。 繁华与热闹一扫而光。 集市上一串串清晰的脚印,也渐渐的被风雪给盖住了。 “这些羊啊,以前也没那么金贵,怎么如今下一场雪,就不肯吃草了?还得请大夫去给瞧治,若真没有救了,那不如送到一品楼里宰杀了。” 远远的,能看到几个黑影蹒跚而来,却看不清是谁。芙蓉细细的听着这声音,觉得倒像隔壁杨老爷子。 “爹,你若不养这些羊,倒也好,反正你腿脚不好,若真把羊宰杀了,你也可享享福了。” 这声音,芙蓉倒是熟悉的很,分明是杨波的声音。 说话间杨老爷子与杨波已走到当铺门口,杨老爷子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后退了几步,扑了扑他脸上的雪,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叫花子,下着大雪缩在当铺门口,这不是春娘吗?” 春娘尴尬的笑笑:“他大叔,让你见笑了。” 杨波顾不得多说什么,先是脱下了自己的棉袄给芙蓉盖在身上:“不冷吗?穿这么单薄。小心被雪扑着。”一面又不由分说的扶起了春娘:“春娘,地上冷,我扶着你先站起来。” 杨波毕竟力气大些,春娘挨着他站着:“都是我不好,要来集市上买些豆腐,这不,摔倒了,扭到了脚,也没法走路,又给大伙添麻烦了。” 杨老爷子抽出他的烟锅子来,迎着风雪颤颤巍巍想点火,可点了一会儿,豆大的火星总是被雪给扑灭,他便也死了心,将烟锅子插在腰间:“我早说了,我们家杨波就是你们家的福星,快走吧,回家去,外面太冷,扭到脚没大碍,这不,我请的有大夫。” 杨老爷子请的是乡里的兽医。 兽医忙摆手:“我说杨兄弟,我只会看鸡鸭鹅,牛羊驴,人我可看不好。也从来没有敢给人瞧过病。” 杨波已是不由分说的将春娘背在背上。 雪地难行,且去白家,还要经过一片陡坡,一直走了有半个时辰,一行人才算到了白家。 刚安置好春娘,杨波便马不停蹄的赶着去找赵老四来。 甚至,他连棉袄也没穿,只着一件夹棉的袍子。 杨老爷子无不羡慕的对芙蓉说道:“芙蓉哪,你看,杨波对你多好,我跟他一块去请兽医,我也是冒雪去的呢,如今衣裳都要结冰了,也没见他把棉袄脱下来给我披着,你就有福气了。” 芙蓉心里明白杨老爷子想要说什么,便也不接他的话。 “春娘啊,瞧瞧,我们家杨波,先前救了芙蓉,这会儿又救了你,若不是他,恐怕你们全家现在还在当铺门口缩着哪…….啧啧…….”杨老爷子又卖弄起来。 春娘靠在床头,由芙蓉给她拍着身上的雪:“他大叔,你说的对,杨波帮了我们家不少大忙呢。” 杨老爷子喜欢与春娘说话,八成是因为他说什么,春娘大多数时候都表示赞同,这让他很有成就感,这会儿听春娘如是说,杨老爷子心里已乐开了花,却又摆着手道:“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不说两家话,不用客气。以后啊,你就把杨波当儿子使。”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春娘略有尴尬的冲杨老爷子点点头,然后抬眼看看芙蓉。 芙蓉只是闷头做事,又是给春娘抖身上的雪,又是拿毛巾给春娘擦身上的水,或是帮春娘掖着被角,可就是不肯接话。 杨老爷子故意问道:“芙蓉,你说,刚才大叔说的话对不对?” 芙蓉闷声道:“杨大叔,你们家的羊不是病了吗?如今兽医来了,怎么还不急着瞧?” 杨老爷子一听这话,心里才慌了神,只顾着在白家说闲话,倒忘了羊的事了,如此以来,杨老爷子带着兽医便往家跑,哪里还顾得上芙蓉家的事。 第377章 小巧姐死了 很快,赵老四就被杨波请了来,他放下药箱,拍拍身上的雪,给春娘把了脉,又看了看春娘的伤势,便细细的开了一张方子,抓了几副药来递给芙蓉:“春娘身上倒没什么大病,只是崴到了脚,肿起来了,还好没伤到骨头,但也需要好好休息,最好是卧床,不要随便走动,特别是下雪天,容易摔倒。如今喝几剂药,去去脚上的污血,然后消了肿,也就好了。” 芙蓉一向信的过赵老四的医术,听他如此诊断,倒也放了心,当下拆开一包草药倒进药罐子里,升了火开始熬药。 杨波已是冻的嘴唇发青。 芙蓉才想起来,自己竟然还披着杨波的棉袄,于是赶紧借着熬药的火给棉袄去去湿气,然后双手递给杨波:“多谢你了,今天若不是你,我们……” 杨波却根本没放在心上:“乡里乡亲的,说什么谢的话,倒生分了。” “那我就不谢你了。”芙蓉笑:“坐下来喝碗茶吧,菊花茶,香着呢。” 杨波点头。 芙蓉冲了两碗菊花茶来,一碗给赵大夫,一碗给杨波。 药很快便煎好了,春娘喝过药,觉得腿没那么疼,便欲起来做活,却被芙蓉按下了:“春娘,赵大夫都说了,你不能乱动,要好生养着。” 赵老四放下茶碗点点头道:“芙蓉说的没错,早一天好,才可早一天走动,如今雪天路滑,脚崴了自然使不上力气,还是躺着好。” 春娘无法,只得躺下。 “春娘,难得你家有这么好的闺女。”赵老四笑道:“喻夫人如此对你们,芙蓉还能以德报怨,听说。还给喻夫人炖了什么薏米菊花雏鸽汤呢,这孩子,是个仁义的孩子。” 芙蓉被赵老四夸的不大好意思:“赵大夫这样说,我倒无地自容了,论仁义,自然是赵大夫您了。虽只是咱们石米镇的大夫,但给病人们瞧病。从来都是风雨无阻,且诊费收的极少,听白家村的人说,遇到家境贫寒的,赵大夫还免去了他们的诊费呢,真是医者仁心。” 赵老四显然没有这样被人夸过,如今脸都红了,伸出大拇指来冲春娘说道:“春娘啊,芙蓉这孩子。不但心眼好,能干,且说话也是个伶俐的,你们家芙蓉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怕是要找婆家了,到时候芙蓉离开了白家。春娘,怕你会舍不得呢。”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不知怎么的杨波的脸却红了,他喝了口茶,装作无意的四下张望,抬眼间却与芙蓉四目相对,含在嘴里的茶没等咽下,便差点吐了出来。杨波被呛的咳嗽起来:“咳咳……我喝过茶了,春娘若没事,我先回去了…….” 杨波落荒而逃。 芙蓉刚送走赵老四,便见春娘靠在床头做起了针线。 芙蓉只得上前去给她夺了下来:“春娘,你怎么又做绣活,如今天冷,手多凉,且脚上有伤,得好好养着,这些绣活,等以后再做也是一样的。” 春娘此次绣的,是一块方形水色手帕,手帕上有一串梅花,鲜红的花瓣陪衬着青绿色的枝桠,显的活灵活现,就像是一簇梅花开在布上一般。 春娘的绣活,十里八乡都闻名。 以往一块手帕,绣上四五天,拿到怀海城的首饰铺子里去卖,也能卖个一两银,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夫人最爱这种手帕,有时候点了名的要春娘绣的。 只是后来家里颇多变故,春娘手上的绣活,便也停了。 如今见芙蓉怕自己劳累,不肯让自己做绣活,春娘便笑着道:“芙蓉,如今的日子,比起以前我过的日子,真真是天壤之别。我做活做惯了,不过是绣绣手帕,无妨的,如今,我眼睛好着呢。再说,家里上上下下都需要开销呢,像这次我摔着了,叫赵大夫来,又花了一笔诊费…….” 芙蓉不得不拉着春娘的手道:“不过是请赵大夫来看诊,春娘你身子好好的,我便放心,银钱不过是身外之物…….” “可是我如今不得下床,还得你来来回回的伺候我…….你身子又不好……..”春娘叹了口气。 芙蓉帮春娘放好枕头,又帮她掖着被角道:“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况且,茶茶如今大了,人又勤快,再不济,咱们不是还有小巧吗?” “小巧呢,怎么没见到人?”春娘四下张望,院子里又落了一层雪,杨老爷子的脚印,兽医的脚印,赵老四的脚印,等等,全部被无声的雪给吞噬了,可怎么唯独没见到小巧? “春娘,小巧去苏府里送几只鸽子…….暂时还没有回来,或许是雪太大了,她在苏府避避雪才回来,也是可能的。”芙蓉安慰道。 春娘这才点点头:“给苏府送几只鸽子也是应该的,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难得人家苏公子如此对待咱们,只是这下雪天,苦了小巧…….” 鲤鱼豆腐汤,是芙蓉做的。 春娘为了这块豆腐,伤的不轻。葫芦也有些不好意思,喝汤的时候,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品,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狼吞虎咽。 “葫芦,快些喝吧,喝完了汤,不是还要去学堂吗?雪下的大,早点去,别让先生生气。”芙蓉准备给他再添一碗汤,可拿着勺子等了许久,葫芦的一碗汤还没有喝完。 “大姐,王先生说了,下午不用去学堂,明儿才去。”葫芦抹抹嘴,给小狗扔了一块鱼骨头。 “王先生说下午不用去学堂了吗?”芙蓉半信半疑。 以前就有过几次,葫芦不想去学堂的时候,就说王先生说了,学堂休息一天。 周而复始的,芙蓉都学的谨慎了。 “真是王先生说的,因为王先生家的大母猪死了,家里要杀猪,所以不上学。”葫芦逗着小狗玩,突然听到大门口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定然是杨大叔又闻到咱们家鱼汤的鲜味了。”芙蓉给春娘盛了碗汤,笑着说道。 也难怪,寻常时候,白家做了什么好吃的,杨老爷子都跑的飞快。 葫芦跑去开门,刚开了一条缝,便惊呼了起来:“大姐――小巧姐死了…….” 芙蓉刚喝一口汤,听此话“噗”的一声,将汤吐了出来。 来不及细问,芙蓉便一口气冲到了大门口。 小巧仰面躺在地上,一只脚穿着水红色绣鞋,绣鞋已是湿透,另一只脚上的鞋子不见了踪影,脚也被冻的通红。 雪花无声的落在小巧脸上,她的睫毛开始变成白色。此时她眼睛紧闭,一动不动。 “大姐,小巧姐死了…….哎呀……..小巧姐死了。”葫芦又惊呼起来。 芙蓉的心都被葫芦喊乱了:“葫芦,别胡说。” 芙蓉一手搂着小巧的头,一面试了试小巧的鼻息,还好,虽呼吸微弱,到底还有一口气。 但躺在地上,小巧身上已是冰凉。 芙蓉试图把小巧拖进屋子里,却是徒然。 眼看着雪花把小巧身上的碎花裙子染成了白色,芙蓉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跑进杨家:“杨波……杨波…….” 兽医还在杨家忙活。 杨老爷子先出了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怎么了,芙蓉,你这大呼小叫的,把我们家老母鸡都吓的不能产蛋了。” 杨波本来在屋里取暖,听到芙蓉的叫声,他一个箭步冲到了芙蓉面前:“怎么了?” “我……我…….小巧…….”芙蓉又冷又怕,嘴唇哆嗦着,却怎么也表达不清楚。只是转身领着杨波便走。 杨波便也不多问。芙蓉走,他便跟着,见到躺在地上的小巧,他才算明白过来,胳膊一使劲,抱着小巧便进了屋。 杨老爷子追在身后喊起来:“杨波…….你做什么呢?男女有别,你怎么抱着小巧,快放下来……快……” 杨波哪里听他的话。 芙蓉拍拍小巧身上的雪,又给她盖了两床棉被,然后喂了一些茶给她。心里很是紧张。 葫芦跟幽灵一样围着芙蓉:“大姐,小巧姐……”他吐了吐舌头。 芙蓉回头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小巧没有死。” 葫芦又吐了吐舌头,才跑开了。 “不如,我再去叫赵大夫来给看看…….怎么突然就昏迷不醒了…….”杨波出主意。 “可是,你都跑了好几趟了,不如,我亲自去叫赵大夫吧。”杨波一直在帮自己家的忙,芙蓉有些过意不去。 “你不能去,你身上还没有痊愈…….你若去,我不…….”杨波生生的将“我不放心”四个字又咽了下去。 “芙蓉…….姐…….芙蓉……..姐…….”小巧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小又弱。 芙蓉却听的一清二楚,她惊喜的伏下身去,贴着小巧的脸道:“你醒了小巧?你怎么了?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小巧虚弱的点点头。芙蓉刚把一碗温热的鲤鱼豆腐汤端来,小巧便又摇摇头:“我喝不下去。” “小巧,你到底怎么了?”芙蓉见小巧没有胃口,只得把鲤鱼豆腐汤放下,转而去泡了一杯蜂蜜水来,扶着小巧,慢慢的喂给她喝了。 喝过蜂蜜水,小巧的嘴唇才有了点色泽,不似先前那么苍白了。 第378章 遇见 春娘躺在窗下的小床上,见小巧如此模样,心里也暗暗着急,奈何脚上不能动,只能躺着道:“小巧,出了什么事?你为何……会晕倒在门口?是遇见歹人了吗?” 小巧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这倒让春娘摸不透她的意思了:“小巧,有什么话,你慢慢说,你芙蓉姐也在,还有杨波呢,咱们不怕…….慢慢说。” 小巧躺在那仰望着芙蓉,她眼神很是焦虑,可又显的无能为力,只是重复着道:“芙蓉姐…….你快逃命去吧……” 芙蓉骇然,春娘似乎也忘记了脚上的伤:“小巧,你…..你……说什么?” 小巧依然小声嘟囔着:“芙蓉姐…….你快逃命去吧,不然…….就活不成了。” 芙蓉以为小巧冒雪前去苏府,或许是受了风寒,发了烧说了胡话,于是将手按在小巧额头上想试一试她的温度,可小巧虽身子虚弱,嘴唇发干,可一点也没有发烧的迹象,根本不像是在说胡话,那她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呢? 小巧脸上有晶莹的泪花。 芙蓉默默的给她擦着。 小巧倏地拉住芙蓉的手:“芙蓉姐,这一回,我们都完了。” 几个时辰以前。 小巧趁着芙蓉睡觉的功夫,偷偷的端起灶房里分好的鸽子给苏府送去。 天下着大雪,又冷的厉害,小巧只管闷头赶路,一刻也不敢停下。 虽说她的一双手都被冻的没了知觉,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至少如今在白家,芙蓉一家对自己都很好,在喻府时,做粗活。她也没有怨言,只是后来改做喻夫人的贴身丫鬟,喻夫人有病在身,颇多计较,倒让她左右为难,觉得如生活在夹缝当中。度日如年。 如今,怕是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要一去不复返了。 想到这。她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刚走到槐花巷子的入口,便见两排精兵往怀海城衙门而去。 精兵均手持长矛,穿着大红色的铠甲,黑色的袍子,虽是从小巧身边很快的经过,可小巧还是觉得,这些精兵,看着跟怀海城的衙役不像,一则。比怀海城的衙役装备精良。二则,这些精兵就像是泥捏的面容,任由风雪吹在他们脸上,他们均面无表情,甚至,根本不会伸手去扑一扑脸上的雪。直到那些雪化成了冰水,落入他们的脖颈,他们依然正步向前。 闪着银光的长矛在无边的雪地里闪闪发光,这种尖锐的长矛,小巧平生头一回见。 精兵过去以后,来了一匹大马,马被蒙上了眼睛。骑在马上的人高大威武,手持长剑,穿一身黑衣,头上戴着高一尺的红樱宽沿帽,同样的,也是面无表情。 这匹大马过去以后,是一顶八人抬的轿子,轿子黑底暗黄边,四周悬着黑色的流苏,随着轿夫们的脚步,轿子上的流苏四下晃动起来。 坐在轿子里的人,小巧无法得见。 但抬轿子的轿夫,穿着打扮与先前的精兵一模一样,稍微不同的地方在于,精兵手里拿的是长矛,而这些精兵,在小心翼翼的抬着轿子,同样的,虽然雪下很大,可冒着风雪严寒,轿夫们依然冷面前行。 看到这威严的阵仗,小巧吓的心里突突直跳。 若说起来,她虽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可毕竟在喻府里当差,在这怀海城里,也算是见识过场面的,可这些精兵与怀海城的衙役截然不同,这些人组成的队伍逶迤前行,竟然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小巧心中想着,若说是鬼,也是有可能的,面无表情,也不言语,眼神都是呆的,可不是鬼吗? 只是这行人走过去以后,地上的雪被踩出很长一条水路来。 小巧吓的站在槐花巷子入口一动也不敢动,好不容易等这行人过去了,小巧低头一看,才发觉手里端的大木盆里,那些码放整齐的鸽子上,早已落满了雪,冻的硬邦邦了,莫说是鸽子,就是小巧自己的身子,也觉得如冻僵了一般,硬邦邦的。 受此惊吓,小巧转身便欲往苏府里去,却又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站住!” 小巧不得不站在原地。手里捧的木盆都在颤抖。 “过来!” 小巧只得转过身去,却发现刚才已过去的轿子又回来了,骑着大马的人正拿着马鞭冲小巧喊:“叫你呢,发什么呆。” 说着,那人将马鞭冲半空一甩,空气中便传来一阵鞭炮般的响声。 小巧几乎是亦步亦趋,因摸不清这些人的来路,便也不敢得罪,听到叫自己,便小心的捧着木盆挪了过去,等到了轿子跟前,头也不敢抬,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哪来的,鬼鬼祟祟做什么的?”骑着大马的人先说话了。 他用“鬼鬼祟祟“四个字来形容小巧的张皇。 被他吼了一声,小巧更害怕了,声音也低了几分:“奴婢只是…….” 听到小巧自称“奴婢”,骑着大马的人便轻蔑的笑了笑道:“原来只是一个奴才。” 轿帘掀开。‘ 小巧透过掀起的轿帘一角,发觉坐在里面的人穿着深青色的袍子,脚上穿着一双藏蓝色织金线棉靴。再往上,小巧不敢看了。 “别吓着她,只问问她,去喻府怎么走就是了。”轿子里的人说话倒和气,听声音,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年男性。 骑着大马的人立即变的和颜悦色起来:“哎,问问你,去喻府,怎么走?” 小巧瑟缩着道:“去喻府…….去喻府顺着这条道一直走下去,到尽头左拐再走到尽头,离怀海衙门不远,便到了。” 骑着大马的人听了,又甩了一下鞭子,便往前去了。 轿子里的人也退坐了回去。 一行人又逶迤而去。 小巧实在害怕,见他们走了,心里略放松些,可又怕他们调头回来,于是端着木盆赶紧往苏府跑,刚跑到苏府门口,被脚下的台阶一拌,手里的木盆便飞了出去,木盆里的鸽子如冰疙瘩一般,落的满地都是。 小巧颤抖着将鸽子捡起来收好,直到见了苏畅,她的一颗心还在猛烈的跳着。 苏畅趴在床上摆弄着他的长刀,长刀发着银光,小巧一见,赶紧后退。 苏畅笑道:“别怕,不过是擦一擦而已,小巧,多谢你们惦记,这么大雪,还送鸽子来。” 小巧福了一福,便欲回白家。 苏畅伸手从钱袋里摸出五两的银子来给小巧:“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小巧却站在那不动。 若在平时,主子们赏的东西,要么道谢收下,要么推却掉,可像小巧一样,站在那呆若木鸡,倒是少见。 “小巧,你怎么了?像是受到了惊吓?”苏畅问她。 小巧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苏公子…….我……..我……..” “你怎么了?”苏畅急的将长刀扔到一旁:“难道是白芙蓉又出事了?” 小巧摇摇头:“是刚才…….我来苏府的路上,看到一队人马,像是极富贵又庄严的模样,我害怕……我…….” 苏畅哈哈笑起来:“小巧,这有什么可怕的,富贵人家多了。” 小巧想了想道:“苏公子……..我听他们说,好像是去喻府的,怕是找我们家老爷的也说不定……会不会出什么事?” 苏畅想了想,安慰她道:“喻老爷是怀海城的县令,结识一些权贵也是有可能的,再说,如今王爷还住在喻府里呢,或许是找王爷的,与你又有何相干呢,你不用怕,再说了,我爹现在还在喻府里同喻老爷并王爷说话呢,若是有什么事,我爹那里自然会有消息。” 小巧听苏畅这样说,心里才松快些,默默想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想想自己刚才的狼狈样,她又觉得可笑。 苏畅举着五两银子道:“收着吧,小巧,辛苦你了。” 小巧推让着,怎么也不肯收。 “难得白氏一片好心,能想到我这个瘫痪在床的人。”苏畅故意说道:“劳你跑了一趟,又不给辛苦钱,到时候,白氏可要背后骂我小气。” “芙蓉姐不是那样的人。”小巧辩解。 苏畅呼了一声:“白氏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比你清楚。” “苏公子为何那么清楚?”小巧多嘴一句。 苏畅语塞,将五两银子远远的扔给了小巧:“让你拿着就拿着吧。本公子今儿心里爽快。就喜欢赏你们银子。” 小巧刚接到银子,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少爷…….少爷…….快出来看看……老爷受伤了…….” 院子里的人声音很是慌张。 苏畅不禁有些气恼:“这伙下人,难道不知本少爷下不了床吗?偏偏让我出去看,我怎么出去?爬着?” 小巧握着银子没敢插嘴。 苏畅问小巧:“刚才他们好像说,是谁受伤了?” “是…….老爷…….” “谁?” “他们说,是少爷您府上的老爷受伤了。”小巧重复了一遍。 苏畅一拍脑袋:“少爷府上的老爷?哎呀,我爹,我就说,这么大的雪,别去喻府里了,这不,肯定是摔着了。这老胳膊老腿的了,也不知道省着点用,哎,非得出去。” 小巧有点不知所措。 苏畅冲小巧招手:“过来,扶着我去看看。” 第379章 失望 小巧试图去扶苏畅,可苏畅根本无法行走,所以,试了几下,根本无用,苏畅只得依然趴在那。 “小巧,你去看看我爹要不要紧。”苏畅交待道。 小巧收好银子,出门一瞧,苏老爷一只手在流血。鲜血顺着苏老爷的手腕一下一下的滴个不停,这一路走来,鲜血四溅,雪地上犹如盛开了点点的梅花。 苏老爷脸色苍白,虽极力忍着痛装作无事的样子,可小巧还是看到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如今滴水成冰,苏老爷竟然疼的冒汗,想来伤的不轻。 “苏公子…….苏老爷他…….”小巧有些害怕。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 “我爹是摔着了腿,还是摔到了脚?” 小巧摇摇头:“苏老爷手上在流血,怕不是摔的……” 说话间,苏老爷已推开了苏畅的房门。 “爹,你怎么了,怎么受的伤?”苏畅拱身问道。 苏老爷却望着小巧道:“你是喻府的丫鬟,快逃命去吧,别回喻府里了。” 小巧觉得莫名其妙,自见了那大队的人马,小巧一直在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如今听苏老爷这样说,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却不甚明了:“苏老爷…….为何奴婢要去逃命,奴婢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苏老爷叹口气道:“我与喻老爷,王爷三人正在喻府里说话,便有一队人马进了喻府。将喻府一并人等,都看押了起来,且喻府里里外外,被围的跟木桶一样。真是插翅难飞的,听骑马的人吆喝,好像是说,喻府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所以,我便借机出来,给你们捎个信儿,走到门口,与精兵有些纠缠。这不,被他们的长矛挑到了胳膊。” 苏畅已是气极:“哪个不要命的兵卒,竟然敢动爹你,待我去把他脑袋取下来。”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莫说你如今躺床上无法动弹,就是你有十八般武艺,如今知府大人亲自来喻府查事,手下的精兵无数,怕你也占不上什么便宜。”苏怀山叹了口气:“真是罪过。喻府里到底犯下什么事了?” 苏府的下人已叫了大夫来,大夫给苏怀山包扎了伤口,又开了些草药,才提着药箱去了。 “爹,白芙蓉…….白芙蓉算不算是喻府的人?”苏畅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苏怀山静静一想,是了,白芙蓉虽姓白,可却是喻老爷亲生,此次知府大人大张旗鼓。怕是凶多吉少。喻府的普通下人,如今都被看守起来。何况是喻老爷亲生的女儿呢? 想到此,苏怀山忙叫住吓的直打哆嗦的小巧:“此次非同小可,你快些去一趟白家。告诉芙蓉姑娘也一并逃走,能逃多远便走多远……千万不要落入知府手里,以前老夫在京城里做官的时候就听说过,方知府这个人,是个笑面虎,花花肠子,可是多的很呢。” 直到如今,小巧才算明白,原来自己遇到的那帮精兵,是知府大人领着来的,想来轿子里坐的那位,便是知府大人了。 见苏怀山苏老爷说的如此严重,小巧又惊又怕,撩起裙角就欲往白家跑。 苏怀山不忘交待她:“一定快一些,这些天你们都不要露面了,千万别被捉住。” “爹――白芙蓉她又没犯什么事,即使被捉住,谁敢把她怎么样?我苏畅的长刀可不是白擦的。”苏畅翻身握着他的长刀,这些天他躺在床上无事可做,时不时的,便把刀拿出来擦一擦。 苏怀山叹口气:“你如今躺床上跟瘫痪了差不多,所谓英雄气短,说这些置气的话有什么用?如今活命要紧,谁也不知道,这方知府来喻府,到底是何事,历代没有过错而冤死的人不少。”苏怀山挥挥手:“小巧,你快些回去报信,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定然不会简单,不然,精兵也不至于敢动我。虽我现在闲在家里,以前也是京城官员,没理由这样对我。” 小巧离开苏府,卯足了劲儿的往白家跑。 雪纷纷扬扬,一刻不停,小巧身上脸上甚至头发上,都落了厚厚一层雪。 怀海城的人越来越稀少,渐渐的,好像偌大的怀海城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样,孤单而无助。 她一面跑,一面回忆着苏怀山苏老爷的话。 如今苏老爷这样体面的人,在喻府里都能受伤,又何况自己一个丫鬟,更何况,芙蓉还是喻老爷的亲生女儿? 她越想越怕,一路上跌跌撞撞摔倒了好几次,一只绣鞋也被摔的远远的,为了赶时间,她甚至不及去捡,光着一只脚就往白家奔。 终于到了白家,她又冷又惊又累,一下子晕倒在大门口。 当小巧断断续续的将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芙蓉,芙蓉不禁蹙眉。 仔细想一想,喻府里能出什么事,会惊动所谓的方知府呢? 春娘却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芙蓉,你得听苏老爷的话,跟小巧二人,快些躲一躲,万一被他们捉去砍头怎么办?若再跟上一次一样被投入天牢,娘可怎么活呢?” 春娘说着,流下泪来,自上次天牢事件以后,春娘的胆子都变小了。 “芙蓉姑娘――”白家大门口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多时,进来一个浑身是雪,脸冻的通红的下人,下人拱手道:“芙蓉姑娘,小巧姑娘,我家少爷说,让小的带你们去躲躲。” “你家少爷?” “小的是苏府上的,少爷说了,如今天寒地冻的,还是有辆马车送你们好一些。二位姑娘快进马车里吧,咱们这就走。” 芙蓉却摇摇头。 春娘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快出去躲躲吧,苏老爷说的没有错,如今不清楚方知府的来路,万一他杀人不眨眼呢?” 芙蓉默默的道:“春娘,虽天地宽广,可若是官府真心捉拿,会有捉拿不到的人吗?即使这会儿我跟小巧能跑的了,难道,我们要在外头躲一辈子吗?这我万万做不到。” 葫芦抱着小狗凑了上来:“大姐,我要不要去马车里躲躲…….” 芙蓉抚摸着他的头道:“这不干你的事,你不用躲。”一面又对春娘说道:“躲的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咱们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再说,虽方知府去了喻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还不知,如此慌慌张张的躲走,又是何必?” “那你想怎样?”春娘握紧了她的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芙蓉十分淡然的告诉苏府下人:“多谢你家公子美意了,你且回去吧,我们不躲。” 下人拱手去了。 杨波拉芙蓉到一旁:“这次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发展,你果然不用躲?” 芙蓉点点头:“如果真是事态严重,躲也躲不过,如果事态不严重,又何必去躲,不如静观其变。” 杨波点头称是。 小巧本来心里紧张,一双手不停的颤抖,见芙蓉这么淡定,细想想,确实也是这样的道理,心里便也安稳些,没那么害怕了。 倒是杨老爷子跑了进来. 兽医给杨家的羊看了病,他去送人,沿途听说了喻府被包围的事,且还有人在议论着,凡是跟喻府有瓜葛的人,都得重办,他吓的一哆嗦,差点摔进路边的水沟里。 回到杨家以后,他反复的思量,急的烟锅子都没抽便来拉杨波:“快回家歇着去,大雪的,怎么又串门。” 杨波不肯回去。 杨老爷子便踢了他一脚:“在这磨蹭什么?还等人家管饭?” 芙蓉自然知道杨老爷子的心思,此时他肯定巴不得跟白家撇清关系。于是便劝杨波:“跟你爹回去吧,春娘如今服了药,好些了,小巧也醒了,今儿多谢你了。” 芙蓉并没有点破。 杨波怕杨老爷子在芙蓉家撒泼,也只得跟着回去。 一关上大门,杨老爷子便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这些日子,你可不能再去白家了。” “为什么?” “你没有听说吗?知府方大人都到怀海城来了,咱们怀海城,除了王爷以外,啥时候来过这么大的官?且听说,还带着兵,怕是没什么好事,现在怀海城的人,人人躲着喻府的人,跟避瘟疫一样,白芙蓉虽姓白,可到底她是喻家的孩子,你跟他那般亲近,到时候连累的你丢命。”杨老爷子嘟囔着。 杨波见他爹如此薄情寡义,又如此算计,便有些不高兴:“爹不是准备让芙蓉给你当儿媳妇的吗?怎么这会儿功夫,就改主意了?” 杨老爷子直接把杨波给推进了屋里:“一切等喻府的事过去了再说,若是喻府无事,芙蓉也不受牵连,爹自然愿意芙蓉做你媳妇,若喻府…….这倒不好说了,若喻府出了事,芙蓉受了牵连,咱们自然要跟他们白家撇清关系,避祸这种事,爹还是知道的。” 杨波有些愤愤然:“爹这样做长辈,如何让人尊重,芙蓉家正需要帮衬的时候,爹如此缩头缩脑,就算以后喻府没有大碍,爹如何有脸面立于人前?” 杨老爷子却笑嘻嘻的道:“放心吧,你爹我,脸皮厚着呢。若白家不受牵连,我自然去他们家探望。” 对于杨老爷子如此的品性,杨波早就领教了,只是这一次,特别的失望。 第380章 知府大人用饭 芙蓉与小巧都不打算逃走,可是如今风雪无边,一家子窝在屋里,倒也无所事事。 各自心里想知道,方知府到底是为了何事来的怀海城,可又不敢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何用呢? 只有等。 白家极静。 葫芦抱着小狗老四坐在火炉子边,盯着蓝色的火苗发呆。 茶茶依然帮春娘搓线,虽是搓线,可总是心不在焉。 春娘动弹不得,只能做绣活,飞针走线,很快便绣好了一方手帕,只是虽说做着针线,她的心思却一直在大门口,哪怕有野鸭子拍了拍门,或是大门口稍微有些动静,她的心都猛的一缩。 芙蓉默默的坐在火炉子边,时不时的,往火炉边放上一个红薯,火炉子里的火是极旺的,不多时,红薯便散发出幽香。 葫芦是个吃货,闻到红薯的味儿就流口水,芙蓉给烤红薯剥了皮,递给葫芦说:“吃吧,甜着呢,慢慢吃,别噎着。” 葫芦接过烤红薯咬了一口,见芙蓉笑望着他,便又将烤红薯吐了出来:“大姐――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咱们又要死了?” 往常,芙蓉极少对葫芦如此温柔。 葫芦也习惯了芙蓉对他的粗野,可是如今,瞧着芙蓉温柔的眼神,还有轻手轻脚的动作,葫芦觉得这一切就跟做梦似的,他不得不难过的道:“大姐――这是不是我能吃到的,最后一个红薯了?” 芙蓉笑着点点他的脑袋:“你都多大了,怎么胆子倒小了。你不吃,我可吃了。” 葫芦一听这话,狼吞虎咽的把一个烤红薯吃进了肚子里。 芙蓉又捡了几个红薯烤了,然后递给小巧一个:“吃吧小巧。你别害怕,没有过不去的事。” “芙蓉姐。”小巧怎么也吃不下红薯,只是放在桌上:“不如,我偷偷的去喻府打探一下消息,咱们心里也好有点底不是?” 芙蓉摆摆手:“苏老爷如此的体面,都被知府的兵伤到了,且你也说了,喻府被围的水泄不通,你根本无法进去。就算是进去了,怕也是危险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小巧又问。 芙蓉笑笑:“你吃过糖葫芦吗?” 葫芦一听,忙抹抹嘴:“我吃过,是甜的。” 对糖葫芦,葫芦这孩子倒很了解。 小巧点点头:“糖葫芦,我是吃过的,芙蓉姐为何要问这个?” 芙蓉笑笑说:“生活中的一个个挫折,就像冰糖葫芦一样,竹竿刺进了身体。却成了一生的脊梁。” 小巧很懵懂的摇摇头:“可是,我听不懂,芙蓉姐,冰糖葫芦跟脊梁,有什么关系吗?” 芙蓉握着她的手道:“小巧,做人,就要挺直了脊梁,咱们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也不用害怕。这就是脊梁。” 小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芙蓉姐,我们真的不用去喻府打探消息吗?” “消息这东西。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不用我们去喻府里打探,它自己会在怀海城传的沸沸扬扬。且如今王爷还在喻府。那个姓方的知府,应该也会有所忌讳。”芙蓉默默的安慰她,说是安慰小巧,实则也是安慰芙蓉自己。 喻府。 知府方成圆领着一众精兵,浩浩荡荡的前来,甚至,没有提前打一声招呼。 怀海城地方不大,寻常时候若是府衙有事,均是喻老爷亲自备马去府里一趟,如今方成圆方知府竟然亲自前来,料想事情不小。 虽这样想着,喻老爷也只得将他迎进前厅。 “听说,王爷与格格在喻府里?喻兄不如把他们请出来,本官也好给王爷行礼啊。”方知府一脸的笑。 喻老爷自然承受不起,赶紧跪地道:“卑职不过是一县令,不敢让知府大人称呼喻兄,知府大人有此心,王爷自当高兴,只是……..” “怎么,喻县令是不准备引荐了?”方知府脸上依然挂着笑,只是这笑像是硬从嘴角挤出来的,喻老爷心里有点没底了。 方知府进门前,喻府下人已通传了的,王爷在京城为官的时候,倒也见过一两次这个所谓的方知府。 听人说,此人笑面虎,王爷每次见他,他都跪的低低的,隔着三五丈的距离,他便俯首喊道:“下官青城知府方成圆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行岁。” 这么个喊法,引的众人侧目,王爷也是极不自在,甚至恨不得能从他面前溜过去。 倒是皇上,对这个方知府很是器重,寻常知府,一辈子或许也难得见皇上一面,据王爷所知,这个方知府,一年之内,倒有两三次面见皇上的机会,这在众知府当中,已是很有脸面了。 但王爷就是对这个方知府喜欢不起来。 源于有一次,王爷陪着皇上去狩猎,一不小心,从马背上翻下来摔到了脚,这个方知府正好在京城里,也不知从哪打探到的消息,就亲自去王府里,又是熬药,又是端药,躬身伺候,简直比皇上伺候皇太后还殷勤。 后来,王爷脚也好了,还当着众人面感谢了方知府,摆了桌酒席庆祝,没想到,连酒席上吃了什么,皇上都一清二楚,王爷本以为是府里出了探子,没想到,常出入王府的程大夫告诉王爷,他亲耳听太医说的,这个方知府事无巨细,将王爷的事,王爷说了什么,都告诉了皇上。 王爷暗自心惊,还好没说皇上什么不是。 自此后,对这个方成圆方知府便无好感。 此次王爷来到喻府,没想到方成圆也来了喻府,王爷恨的牙痒痒:“这个方成圆,他撅起屁股,本王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 喻老爷尴尬。 王爷也觉得这话说的粗俗了些,便改口道:“这个方成圆进府,准没好事,当初我跟皇上告了病假的,如今若被方成圆看到行踪,这人又要乱说,本王还是不见他了,他若问起本王,只说早回京城了。” 王爷倒是未卜先知。 方知府进喻府没多久,果然就问起了王爷。 喻老爷想了想王爷所说的话,便拱手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王爷他…….王爷他已离开怀海城了。” “果真吗?”方知府半信半疑。 喻老爷只得道:“确实是…….王爷身子欠佳,且还有事务需要处理,便回了。” 说出这谎话来,喻老爷的心跳的极快。 方知府笑笑:“喻县令可知本官为何到怀海城来?” 喻老爷摇摇头。 方知府笑道:“本官听说王爷驾临了喻府,所以总想着来问安,只是公务繁忙,也抽不开身,这不,这时候才有时间,只是可惜,王爷他已经走了。” 方知府说着,冲身边的护卫明威道:“你们且下去歇着吧,别一直跟着了,让我跟喻县令好好说说话。” 明威从马上蹦了下来,挥了挥鞭子,并没有照方知府所说的去歇着,而是将带来的精兵分布在喻府外围,精兵面无表情,看着很是威严。 喻府的人吓的面色惨白,凑在一处不禁议论纷纷:“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有兵把咱们围了?” 明威又冲半空中甩了一下鞭子:“都别私下议论,安静点。” 陈九年从衙门里办了事回来,见不知哪里跑出来的男人在喻府大院里耀武扬威,上去便要跟他较量,还没出三招,陈九年就被这明威摔翻在地,许久都起不来。 “喻府的人,都老老实实的呆着,各干各的,谁若多嘴,死!”明威一脚踩着陈九年,一面耀武扬威。 喻府的下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的赶紧散了。 果然,喻府里安静了下来。 “方知府…….这……”喻老爷指了指被踩在地上的陈九年。 方知府冲明威摆摆手,明威这才松了脚,陈九年十分狼狈的起了身,他在怀海城当差多年,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喻老爷已觉察出了方知府来者不善,只是不好明说,只是旁敲侧击:“王爷已离开了怀海城,方知府公务繁忙,不知何时回去呢?” 方知府却不直接回答,而是望着满院子的雪道:“从青城来一趟怀海城不容易,且听说喻县令治理怀海城有方,做为知府,我特意来看一看。” 方知府如是说了,喻老爷也只得担着。 晚间,二人一块用了饭。 方知府嘴上说着:“别铺张浪费,弄点家常的东西吃一吃就行了。”可看到喻府果然端上来一些不上台面的菜,他又冷了脸:“喻县令,你可真是清廉啊,我一直说,我方知府算是个清廉的官,没想到,喻县令你,胜于我。” 喻老爷自然承受不起。吩咐下去,让厨房做了清蒸狍子肉,辣椒烩兔子,脆皮鸭等,又将自己珍藏了二十年的酒拿了出来,满满的摆了一桌,才恭恭敬敬的道:“方知府,怀海城偏僻,比不得青城,知府大人一路辛苦…….” 方知府便又笑起来:“你这个人哪,我不是说了,不要铺张浪费,不要铺张浪费,你还是铺张浪费了。” 说着,方知府便大嚼了起来,席间,将喻老爷珍藏的酒喝的剩了个底,然后,将这唯一剩下的酒赏给了他的手下明威:“喝去吧,这酒还将就。” 第381章 忍着 跟着方知府来的人不少,围在喻府门口,又不准喻府的下人出去,如今吃饭都成了问题。 方知府先是说:“论理,这些人,理应由怀海城公费银子招待,这大雪天的…….” 喻老爷面有难色:“方知府,我们怀海城,公费银子………实在不足以养活……..” “喻县令既然这样说,那不如就让他们在喻府里吃饭,也是一样的,反正,本官一惯的作风便是,不铺张浪费,能省则省。” 方知府下了令,喻府只得照办。 虽是能省则省,但蒸馒头一项,就把厨子累的直不起腰,蒸好了几锅馒头,厨子还要跟厨娘一块,做些烩菜,哪怕是简单的粉条烩白菜,也做了满满两锅才够。 做好以后,又挨个的装碗,分发给兵卒们,厨子与厨娘累的只剩下喘气的劲儿了。 王爷在喻府的一间偏房里住下,以往喻府要用饭的时候,喻老爷都会亲自去请:“王爷,是时候用饭了。” 可如今喻老爷陪着方知府,且方知府用了饭也没有走的意思,王爷又不能被方知府撞见,便只有躲在屋里。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雪也一直在下。 偏方里点起了蜡烛,王爷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寻常时候,他堂堂的王爷,什么时候挨过饿呢,此时肚子却是咕噜咕噜直叫,王爷只得咽咽唾沫吩咐一旁点蜡烛的下人:“去,看看饭桌上还有什么,给本王端一点来。” 下人撇嘴道:“王爷。桌上的饭食,已经被方知府吃完了。” “胡说,本王明明闻到兔子肉的香味了。”王爷念叨着。 下人无辜的道:“王爷,是有兔子肉。可是都被方知府啃干净了,如今只剩下骨头。” “那厨房里还有什么,给王爷弄些来。” 下人摆摆手:“方知府派人围了喻府,厨子都不能出去采买,除了方知府那一桌酒席,外面的兵卒,都是馒头配着烩菜吃。” “难道你们想给王爷吃馒头配烩菜?”王爷气鼓鼓的:“本王什么时候吃过这个?” 下人不敢说话了。 可王爷的肚子又一直“咕噜咕噜”的叫,不得已,只好挥挥手道:“馒头配烩菜就馒头配烩菜吧。总能填填肚子,我就知道,这个方知府,他一来,准没好事。” 下人很快便端了一个馒头并一小碗烩菜来,烩菜里的粉条已被捡了个干净,如今剩的,只有白菜。 王爷略有嫌弃的拿起馒头,又用筷子扒拉了那些白菜:“这烩菜也太素了些。” “王爷,这是厨房里仅剩的了。”下人有些无奈:“再晚一会儿。厨房里的碗都被舔光了。” 王爷咬了口馒头问道:“那个方知府,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走?” 下人摇摇头。 “那他有没有说,来喻府是为了何事?” 下人又摇摇头,继而,下人又点头道:“听说,好像是为了来看望王爷的。” 王爷呸了一口:“这个方成圆,不知心里又打的什么歪主意。” 遣走了下人,王爷对望着烛芯发呆的格格道:“你这孩子,阿玛早说过。让你跟阿玛回京城去。你却死活不愿意,如今可好。沦落到这般田地。”王爷扬了扬手里的馒头,很有些心酸的意思。 格格双手拖着脑袋,对王爷吃的饭食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此时王爷吃山珍海味与吃馒头咸菜,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她只关心一件事:“阿玛,你说方知府为何围了喻府?” 王爷摇摇头:“如今还不好说,方知府这个人,最是个笑面虎,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就是不见他说正事。” 格格略有气恼的道:“本来喻夫人出了此事,弄的喻只初如芒在背,怀海城都不敢逛了,怕别人议论纷纷,本来这些天,喻只初都瘦了,又一直担心着他娘,如今可好,方知府又来了…….还把喻府给围了……..” “你整天都是喻只初…….你就没有想想你阿玛我,如今连馒头都啃上了,你就不心酸?”王爷晃晃手里的馒头。 “啃馒头有什么心酸?反正啃馒头也能啃饱。”格格依然托腮:“我还说带喻只初去酒馆里饮酒呢,如今可好,大门也出不了了,依我说,阿玛,不如让陈九年带兵,把方知府的兵撵走?” 王爷摇摇头:“你没看到,陈九年连方知府身边那个明威都打不过,怀海城这些虾兵蟹将,如何跟方知府的精兵打?” “那阿玛,咱们怎么办嘛,总得想个法子,不然跟坐牢有什么区别?万一方知府不走,过两天,咱们连馒头也吃不上,到时候饿的眼花,传到京城去,不是笑死人了。”格格嘟囔起来:“我想去看看喻只初呢,如今连门也不敢出……”. 王爷小声道:“你切记别在府里乱走动,不然被方知府看见,他可不是省事的,还有一件大事,难道你忘了?” 格格一脸迷茫:“什么大事?” “这么快忘了?”王爷提醒她:“细想一想。” 格格忙捂着嘴巴道:“我想起来了,这事可不能说。” 方知府用完了饭,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 喻老爷也只好陪着说话。 方知府见喻府里倒也有些摆设,诸如清代官窑的花瓶,明代唐寅的画作,便笑道:“喻县令家里的摆设,倒也雅致呀,花了不少银子吧?” 喻老爷忙道:“这都是夫人张罗的,说是…….赝品,这唐寅的画作,若是真迹,怕是不少银子,方知府也知道,我们做县令的,一个月月例银子没有多少,如何能买的起他的画作呢。” 方知府捅了捅喻老爷,脸上依然挂着笑:“喻县令做官多年,难道,就没有识相的,给喻县令送些什么?比如,官窑,或是画作?” 喻老爷吓的面色苍白:“方知府这样说,我这做县令的真是惶恐。” 方知府虚扶了他一把:“我只是说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只是,难得本官来一趟,你若有什么事,可不能瞒着本官。” 喻老爷听方知府像是话里有话,却又总不明说,也只好道:“下官不敢。” 入夜,方知府便在喻府里歇下了。 王爷急的团团转,叫了点蜡烛的下人来问:“方知府同喻县令说了什么?可说了何时走?” 下人摇摇头:“方知府好像在跟我们家老爷谈论什么画,什么花瓶……” 王爷叹了口气:“这个方知府倒是有雅兴,他冒雪前来,自然不是为了这瓶瓶罐罐的东西。这个老狐狸。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方知府就睡在喻府的客房里。 前前后后的伺候了好半天,睡觉时,喻老爷才发现后背全湿了。 好不容易想要睡着,却突然想到,喻夫人还在后花园的小木屋里。 小木屋与方知府所睡的房间相隔不远,如今喻夫人身子疼痛,每当入夜,总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发出时断时续的呻吟声,若这声音被方知府听到,那可是大事不妙,于是,喻老爷偷偷的起了身,确定方知府与他的护卫明威都已歇着了,才叫来陈九年,吩咐下去叫人随时伺候着夫人,且要夫人千万不能发出声音来。 交待了这一切,喻老爷又不放心,自己摸黑偷偷的去了小木屋。 小木屋里没有点蜡烛,喻夫人躺在那长长的喘着气。 喻老爷说明了来意,喻夫人倒也没有接话,等喻老爷转身要走的时候,喻夫人才重重的咳嗽了一回:“你是怕我连累你吗?” 喻老爷驻足:“若是怕你连累我,便不会移你在府里。” “那你为何把我移回府里住着?你不是知道了我心肠歹毒吗?”黑夜里,喻夫人一双眼睛睁的很大。 喻老爷背对着她:“即使你心肠歹毒,我也不忍弃你不顾,即使不顾夫妻情分,也要照顾只初的想法,你是只初的娘,我不想只初太过伤心,本来,他已经够伤心的了。” 提及喻只初,喻夫人便哽咽了起来。 他想到喻只初的小时候。 那时候岁月静好。 她也没有现如今的歹毒。 可是如今,为了什么,她慢慢的变了,变的心狠手辣呢。 想到喻只初看自己的眼神,喻夫人心如刀绞,她哽咽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喻老爷不得不提醒她:“若想府里人活命,一定得忍着别哭,如今知府大人就在府里。” 喻夫人努力忍着,眼角的泪水却簌簌而下。 雪又落了一层。 小木屋也渐渐的变成了白色。 喻老爷跺跺脚上的雪,轻轻问道:“方知府说,前厅里摆放的清代官窑,还有明代唐寅的画作,都是真的,当初,你不是说,都是假的吗?到底是谁在说谎?” 喻夫人停止了哽咽,她抹抹眼角的泪花,眯眼想了想,然后轻轻道:“那些东西……我说过,都是假的。” 喻老爷道:“那我便信你。” 说完这句话,喻老爷便大步而去。 喻夫人又哽咽了一回,可想到喻老爷交待的话,生怕哭声被方知府听见,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第382章 问话 落了一夜的雪。 喻府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塞了满满的棉絮。 喻老爷还没起床,便听到院子里传来“沙沙”的扫雪声。 方知府已在院子里喊了起来:“如此美景,看了真是舒服,明威,你瞧,这满眼的白,像不像死了人以后挂起的白布?” 王爷昨夜很晚才睡,天气寒冷,本想久睡一会儿,没想到美梦却被方知府的声音打断了,于是不无生气的抱怨:“这个方成圆,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有屁也不赶紧放了,在喻府里都住了一夜了还不走,本王都替他急的慌。” 用过早饭,喻老爷要去县衙。 守门的兵卒却是不依不饶,甚至,站在门口守着,喻府里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喻老爷去衙门办公都成了奢望。 “我堂堂知府从青城而来,喻县令急着去办公?没有这样的道理,且我听说,怀海城被喻县令你治理的井井有条,这一时半会的不去衙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喻老爷只得点头称是。 “那――不如喻县令你,就陪着本官,在喻府里转转吧。” 喻老爷拱手道:“喻府地方狭小,不如,下官陪着知府大人去怀海城里走走?怀海城虽小,可也有几处能入眼的地方。” “那倒不必了。”方知府摆摆手道:“来的时候,这怀海城的风光,本官都瞧过了,只是这喻府里的风光。本官昨儿也没能细细瞧,既然来了,不如就走走看看。” 方知府一再坚持,喻老爷也只能陪同。 虽一直陪在方知府背后。喻老爷却一直没摸清楚他的心思。 虽预感着,定然出了大事,方知府才会到喻府里来,可方知府一直不说。喻老爷只能提心吊胆。 况且,喻夫人是天牢重犯,如今还在喻府里住着,若被方知府给看到了,那可是大罪过。 “还好大雪将小木屋掩盖了七八分,且后花园萧条,夫人又不声不响,这事倒还能瞒的过去。”喻老爷心里想着。 二人兜兜转转的,首先来到了喻府前厅。 “喻县令。你这摆的屏风。如果本官没有记错。应该是乌木框架的苏绣屏风吧?那可是金贵着呢,我知府后堂里,都没有这样的东西。”方知府啧啧称赞。 喻县令见方知府笑的花枝乱颤。只好弯腰拱手:“都是赝品。” “果真都是赝品?” 喻老爷点点头,至少。喻夫人是这样告诉他的。 这乌木框架的苏绣屏风,喻老爷当初也觉得,做工精良,材料上等,本以为会花几百两银子,没曾想听喻夫人说,不过才花了六两银,是仿制的,不值什么银两。 方知府道:“看来,怀海城的赝品,做的真是以假乱真,莫说这屏风,就是这博古架上的唐代花碗,这厚厚的一本宋词,都是好东西呢。” 方知府在前厅晃悠了一圈,然后坐下来喝了口茶:“喻县令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本官说?” 喻老爷摇摇头。 “喻县令这张嘴,倒是结实的很。”方知府冷笑一声。 虽前厅里燃着炭火,可听到方知府这样冷冷的笑声,还是让喻老爷后背发凉:“下官不知知府大人的意思。” 方知府只是笑着喝茶,并不接话。 自进喻府起,这个方知府,一直在笑着,这笑让喻老爷看了,多少有些害怕。因为在这张笑脸背后,他看不懂方知府的心思。 好不容易看完了前厅,方知府又往王爷住的那一排偏房走去。 喻老爷赶紧拦在前头:“知府大人,这一排房间,都是下人们住的,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 方知府却饶有兴致的推开喻老爷:“本官既然来了,也好瞧瞧喻府的下人们住什么样的地方。” 知府大人如是说,喻老爷也不好再拦着,又怕王爷被方知府发现了,只得故意吆喝了几声:“知府大人要过来看望大伙了,都收拾利索些。” 这声音,连喻府门口的兵卒都能听着。 方知府回头道:“喻县令这么大嗓门,房上的雪都被你震掉了,当初万岁爷出宫去民间,都是微服私访,尽量做到不扰民,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喻县令你也太大张旗鼓了,这样不好。”虽这样说着,但看到从偏房里跑出来的下人纷纷跪倒给他行礼,他还是很受用:“都起来吧,喻府的下人,倒也知规矩。” 王爷正躺在被窝里,听见方知府在外头没完没了的,便呸了一口:“不过是一个知府,还跟皇上学上了。” “那个房间里的下人,怎么不出来一见哪?”方知府指着王爷所住的房间。 喻老爷脸上一紧:“这…….” 王爷恨恨的道:“方知府,你是想整死本王吗?自你来了喻府,害的本王要啃馒头配白菜,如今你连觉也不让本王好好睡了。”说着,王爷便披衣下床,打算训斥方知府一顿,转念一想,方知府此来非同小可,且自己被他看见了,肯定多有不便,于是便赶紧躲藏。 喻老爷吞吞吐吐,倒让方知府好奇,他向着王爷的房间而来。 偏房里摆设简单,普通的桌椅配着一应茶具,还有几个装衣裳的箱子,王爷想藏在箱子里,可箱子上了锁,实在无法,趁着方知府推门的功夫,赶紧的躲在床下。 方知府推开房门,屋子里浓重的霉味让他打了一个喷嚏:“这个屋子是谁在住?” 喻老爷看到王爷的衣角从床下露了出来,赶紧装作无意的走了过去,一脚踩在王爷的衣角上:“这屋子…….是马夫住的,如今……可能是去喂马了。” 喻老爷本不善于撒谎,如今当着方知府的面撒谎,更是让他汗水直流。 还好方知府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掩着鼻子便出了屋子。 等喻老爷关上了房门,王爷才颤颤巍巍的从床下面钻了出来。 继而,方知府又穿过一排常青灌木,把喻府南角的一排房间检查了一遍。 说是到处走走看看,可方知府过后,简直寸草不生,那些个端着干辣椒走路的下人,也被方知府叫停,方知府捏一捏他们端的干辣椒,确认没有异样,才肯放行。 喻老爷陪在方知府身后一路走走停停。 然后便到了喻只初的房间,喻只初正躺在床上喝着汤药。 自喻夫人出了事以后,喻只初心里又是悲愤又是难过,如今卧病在床,每日都有格格照应着。 这一日也不例外。 没曾想方知府却进了房间。 格格自然无处躲藏,喻老爷知道格格是属鞭炮的,一点就着,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生怕她得罪了方知府,或是供出了王爷,于是方知府还没问话,喻老爷便赶紧道:“这个……..这个是伺候小儿的婢女,只是个婢女。”说着,喻老爷冲格格挤挤眼睛。 格格金枝玉叶,如今被称做婢女,她倒觉得好玩。 本来格格在怀海城多日,日常穿戴,她也并不过多讲究,如今所穿,不过是寻常人家姑娘穿的对襟小袄,小袄为深红镶白花,下衬一条黑色的棉裙,而格格发间,也并没有什么诸如金簪或玉簪的首饰,只是斜斜的插着一支细银簪子。 “喻府里的婢女,长相果然好些,且还戴着银簪子呢。”方知府试图去摸格格发间的簪子,见格格瞪着他,才把手缩了回去。 格格见方知府一直打量她,心里有些不爽快,若在京城,方知府敢如此放肆,格格八成得把他眼珠子给抠出来,可如今,想着喻家的处境,又想想自己那位啃馒头配白菜的阿玛,格格也只得忍着些,但说出的话依然不好听:“你管我戴着银簪子还是金簪子,真是多管闲事。” “喻县令,这婢女是你们府上的吗?怎么如此牙尖嘴利。”方知府有些气恼。 喻老爷赶紧拱手:“知府大人息怒,这女子确实是喻府的婢女,是下官疏于管教…….是下官…….” 格格瞧着方知府高高在上的模样便有些不舒服,见喻老爷点头哈腰的赔不是,便酸酸的说了一句:“是啊,方知府,婢女我从没有见过您这么大的官,堂堂的知府大人呢,所以婢女我被吓坏了,说话便不着边际,对不起了。” 方知府哈哈一笑:“这个婢女倒是有意思,你叫什么?” 喻老爷赶紧转移话题:“知府大人,她不过是个婢女,这床上躺的,是小儿喻只初,也念了几年书,本来想考个举人,只是不用心读书,如今连举人也没有中,真是惭愧的很。” 方知府显然对喻只初中不中举人,或者喻只初是死是活根本没兴趣,他只是盯着格格:“你叫什么?” “我叫…….叫什么?”格格问喻老爷。 若说出格格的真实名字来,自然会露馅,方知府去过几次王府,虽没有见过格格,但也知道格格的名讳,甚至,连王府里养的鸡鸭鹅的名字,方知府都能娓娓道来。 若说起名字,格格倒犹豫了。 喻老爷掏出一块棉手帕来擦擦汗,一面又催促道:“格格,知府大人在问话呢。” 第383章 带人 喻老爷一紧张,竟然叫了格格一声。然后,喻老爷自己也呆住了,不知如何往下接话。 方知府还有些懵懂:“格格?格格不是王爷府的千金吗?怎么会在喻府?” “这…….”喻老爷结结巴巴。 倒是喻只初机灵,他靠着枕头坐起,一脸正色的回话:“她的名字就叫格格,是伺候我的贴身丫鬟,知府大人还有什么要问吗?” “对,对,我叫格格,是喻少爷的贴身丫鬟。”说到“贴身”二字,格格显的特别激动,上前去一把搂住喻只初:“我是他的贴身丫鬟,是贴身的哦。” 大户人家所谓的贴身丫鬟,八成有通房的惯例。 “你果真叫格格?”方知府问。 格格重重的点点头。 “那你这个格格,可是比不得京城里尊贵的格格。京城里的格格,可都是娇滴滴的,你呢,不过是个婢女。可惜了这长相。”方知府摇摇头,扭头就走。 待方知府与喻老爷出去了,喻只初才松了一口气,见格格如八爪鱼一样搂着他不放,便轻轻的道:“是时候放开了,人都走过了,不用演戏了吧?” 格格却依然眯眼享受,只管把喻只初搂的紧紧的:“我就喜欢演戏,我就喜欢演戏。” 喻只初叹口气:“你是堂堂正正的格格,不是我的贴身丫鬟。” “我不要做堂堂正正的格格,我就要做你的贴身丫鬟。”格格耍无赖。 喻只初无法,如今被格格箍着。只得奋力挣扎:“格格,你搂的我喘不过气了。” 格格却伸着脖子往喻只初脸上凑:“真的喘不过气了吗?我在王府里见过,有人落水以后,昏迷过去。无法喘气,只要嘴对嘴,就能救活,让我来救你。” 喻只初赶紧用手掰开格格:“我还没有死。不劳烦格格救了。” 喻府前前后后几排房间,被方知府看的差不多了。 喻老爷适时道:“不如,下官陪着知府大人去用些茶点?” 方知府却指着后花园道:“那里是什么?” 喻老爷脸一白:“那里…….是喻府的后花园,如今花都开败了,不过是一些枯枝,且如今雪大,道路难行,方知府还是不要去了吧。” 方知府却显的很有兴致:“越是难行,咱们做官的。越是要往前走。不能知难而退。喻县令,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喻老爷也只得道:“是。” 方知府走在前头,喻老爷闪闪烁烁的跟在后面。 “昨夜。不知是不是本官刚从青城来到怀海城的缘故,倒有些睡不踏实。方知府转身回头。望着两步之遥的喻老爷道:“朦朦胧胧的,听到有人咳嗽,好像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听声音,倒像个老妇人。”方知府故意说道。 喻老爷已是手心冒汗,如今只得硬着头皮道:“怕是知府大人做的梦也未可知。” 方知府呵呵一笑:“倒不是个梦,昨夜里我还跟明威说呢,莫不是喻府里有女鬼?” 喻老爷听此话,差一点摔倒:“女鬼…….知府大人说笑了” “听说喻夫人比喻县令大了几岁,本官还听说,她犯了事,被押入天牢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既然方知府如此问,自然是知道此事了,喻老爷也不好隐瞒:“是有此事。” “喻县令果真是清天大老爷,竟然能大公无私,真是楷模啊。”方知府说着,又往前走去。 喻老爷恨不得拉住方知府,因为再往前不远,便是小木屋了,若真去了小木屋,被方知府发现了端倪,那可是出大事了。 可虽然心里七上八下,喻老爷也并不敢去扯方知府的衣服,只是陪着笑道:“知府大人,这后花园难行,不如…….” “那间小木屋里,住的是什么人?”方知府指了指掩映在一片枯枝当中的小木屋。 小木屋顶已是白色,廊下也积了一层雪,唯独小木屋的窗子,还是打开的。 喻老爷吞吞吐吐的道:“小木屋是…….是…….” “是什么?” “是喻府的下人住的地方,夏季的时候…….住在…….住在里头,以便修剪花枝。这小木屋,多数时候,是园丁在住。”喻老爷不得不又扯了一个谎。 “原来是园丁住的地方,园丁是最辛苦的了,咱们进去看看吧。”方知府试探着。 喻老爷赶紧拦着:“知府大人,小木屋不过是下人住的,里面又脏又乱,怕是不便,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不如,下官陪着知府大人…….” “本官要去看一看。”方知府根本不理会喻老爷说着什么,撩起袍子,踏着雪便进了小木屋。 喻老爷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看来此次,注定纸里包不住火了。 见到方知府的那一刻,喻老爷已想到,应该把喻夫人送回天牢去,可方知府像是未卜先知,直接让人围了喻府,莫说是喻夫人,便是一个下人,也无法出去。 喻老爷望着阴暗的天空,不禁长叹了一声。 方知府进小木屋里绕了一圈,很快便又出来了:“园丁怎么不在?” 听此话,喻老爷也觉疑惑,难道方知府没有发觉喻夫人?他探头一看,小木屋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炭盆里的炭火在“吱吱”的燃烧。 喻夫人在哪里? 喻老爷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可谢天谢地,喻夫人并不在小木屋里,喻老爷心里稍松快些:“园丁……..园丁…….只是夏季才住在里面,如今花开败了,也不需要收拾,所以……..” “那为何小木屋里还燃着炭火?” “因为……..”喻老爷擦擦额头的细汗:“因为……..因为扫雪的下人在里面取了暖。” “那为何小木屋里有浓重的药味儿?”方知府盯着喻老爷的眼睛。 喻老爷只觉得汗涔涔的,他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这些年来撒的谎加在一块,也没有今日多:“可能是因为…….扫雪的下人病了,冬天冷,容易着凉。” 方知府笑笑:“我说昨晚上怎么听到咳嗽声,看来,喻府里扫雪的下人,是个老妇人喽?” 喻老爷赶紧点点头。 看过小木屋,方知府才由喻老爷陪着往前厅而去。 直到坐在前厅里,喝着婢女们捧上来的茶水,喻老爷的一颗心才落进了肚子里,至少,方知府没有发现喻夫人的事,这已是万幸了。 前厅的炭盆“吱吱”的燃烧着,下人时不时的,又加几块炭进去。 整个前厅都暖和如春。 方知府盯着那炭火发呆。 许久,他放下茶碗抬起头来:“喻县令,你们这炭……..” 喻老爷赶紧起身拱手:“知府大人,这炭,并不是好炭,怀海城一般人家都用这种炭。” 方知府指了指炭盆:“我并不是问你炭火的事,我是说这炭盆,我瞧着,像是银质的,白白净净,上面似乎还雕刻着凸纹的老虎。” 喻老爷凑过去细细一看,果然是,就连炭盆上雕刻的老虎,也显的虎虎生威,看着很有气势。 “寻常人家用的炭盆,不过是铜盆,就连我青城知府府里用的炭盆,也不过是铜的,没想到,怀海城喻县令你这,竟然用银盆装炭?岂不是暴殄天物?要知道,如今多少百姓还用不起饭呢。看来,怀海城喻县令你,家底倒是丰厚啊。”方知府啧啧叹道。 喻府里的一应摆设,都是喻夫人亲自张罗。 喻老爷倒是很少上心。 如今细细一看这炭盆,虽做工精致,可想着喻府墙上挂的画作,家里摆的屏风,不过都是赝品,所以喻老爷也理所当然的想着,这所谓的银质炭盆,自然是假的了。 于是,喻老爷便道:“知府大人如此说,下官实在承受不起,这炭盆,下官想着,自然是赝品…….瞧着像银盆,实则,有可能…….有可能是铝制的,也说不定呢。下官月例低微,哪里敢用银盆装炭呢。” 听喻老爷如是说,方知府倒也没有反驳,只是静坐着喝茶。与此同时,一双眼睛在喻府前厅里兜兜转转,将前厅的一应摆设物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喝完了茶,又用了些点心,雪渐渐的停了,半空中出现一轮太阳,太阳光还很微弱,软软的照在雪地上,映射出一道道的白光。白光投射在窗棂上,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淡黄色的帷帐随着细风轻轻摆动,将光线切成断断续续的小点。 喻老爷也不敢问方知府何时回青城去,只得低着头,望着帷帐旁边暗黄地毯上摆的那个银白色的炭盆。 炭火“哔哔啵啵”的燃烧。 随着来回起伏的火苗,喻老爷的一颗心也上上下下。 太阳偏西了一些,明威走了进来,直接附在方知府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听完了这几句话,方知府的脸色有红转白,然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示意明威先退出去。 “喻县令,有两个人,本官倒是想见一见,正好你也在,不如就借着你府的宝地,咱们一块见见?”方知府问喻老爷。 喻老爷只得尴尬的附和:“那就一块见见吧。” 方知府嘴角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明威,把人带进来。” 第384章 小人 被带进来的两个人显的有些狼狈。 一个略胖些,穿着藏青色袍子,黑色夹裤,另一个穿着浅蓝色大袄,腰里系着黑色的襟子,下身穿一条厚重的宽腿棉裤。 瞧着打扮,倒像是喻府的下人。 “抬起头来,给喻老爷看看。”明威笑着。 方知府倒没看被带进来的两个人,而是直直的盯着喻老爷。 先抬头的,是穿藏青色袍子的男人,只一瞬间,喻老爷便认出他来:“九年?你怎么穿成这样?” 平时,陈九年都穿着衙门里的差服,这次穿的衣裳,明显小了一号,显的有些拘谨,且衣裳又旧又脏,极为狼狈。 陈九年扳直了他旁边的人,等那人慢慢的抬起头,喻老爷差点坐不稳,这个穿着大袄与厚重宽腿棉裤的人,竟然是个女人,而且,是堂堂的喻府夫人。 喻老爷与喻夫人夫妻多年,从未见过她如此打扮。此时方知府就坐在旁边,喻老爷心里突突直跳。 “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如今落你们手里,是我技不如人。”陈九年跪在地上,头昂的高高的,对明威的嘴脸很是不屑。 明威笑笑道:“如果属下没有猜错,这地上跪的,一个是陈班头,另一个,便是正正经经的喻夫人了,只是不知,夫人这么尊贵,如今穿着下人的衣裳,试图逃出喻府去,是为了什么呢?” 喻夫人脸色铁青,久跪之下,她身子有些虚弱。渐渐的。她体力不支,伏在地上。 炭盆里的炭火映红了她的脸。她的嘴角慢慢的渗出血来。 陈九年气鼓鼓的:“明威你死死守在喻府门口,怕就是为了捉夫人的吧,我倒小瞧了你。” 明威笑笑:“若不是昨儿晚上。听到后花园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若不是属下悄悄的跟在喻老爷身后去了小木屋,听到喻老爷与夫人说话,属下哪里认的出夫人来呢?且怀海城喻夫人的事迹。青城的人都知道了,谁也没想到,应该在天牢里呆的夫人,竟然会在喻府里出现。这不是无视法度吗?” 喻老爷脸色苍白。此时看来,方知府确实是有目的而来,怪不得他几次三番的问自己有没有什么话要向他交待。 本来一脸笑意的方知府,此时变的面色凝重:“喻县令,你竟然私藏犯人,亏得本官一直认为。你是一个清官。” 喻老爷只得跪在地上。 喻夫人笑了一声:“呵呵。倒是我连累了你们。” 陈九年叹口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风凉话。” 喻夫人眼角挤出泪来,这一次,她实在说不出风凉话来。跪在她旁边的喻老爷,如今已有白发。这白发就像是光,刺的喻夫人睁不开眼来。 “喻县令,除了夫人的事,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并说了吧?”方知府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的打量着喻老爷。 “下官…….下官……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来人,查。”方知府一声令下,他的属下明威已是奔了出去,将喻府上上下下的人聚拢到一处,就像是赶一群鸭子似的,甚至,连躺在病床上的喻只初也不放过:“你们都是喻府的人,如今喻老爷以公谋私,已被知府大人查到,还有谁,知道喻老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的,尽管说出来,知府大人有赏。” 下人们均噤若寒蝉,谁也没有多嘴。 倒是格格,见这么冷的天,明威站在台阶上发号施令,喻只初身子孱弱,如今被冻的瑟瑟发抖,扶着喻只初便要回去,却被明威伸出的马鞭给拦住了:“你有几条命,谁让你走了?” “你又是从哪蹦出来的,在这里耀武扬威?”格格倒是一点也不怯场。 明威拿着鞭子冲天空中甩了三下:“谁的皮痒了,尽管走。” “腿长在我身上,我乐意走就走,你凶什么,拿着马鞭了不起吗?当今皇上都没有你威风。”格格呸了一口。 明威哈哈笑起来:“虽你是小地方的人,可也算有见识,不怕告诉你,如今方知府就是奉了皇上的命,才来喻府里查抄,谁敢拦着,祖坟挖了。” 格格不禁笑起来。 明威说方知府是奉了皇上的命,这一点,格格还算相信,可若说谁敢拦着,把祖坟挖了,就未免太滑稽了,要知道,格格家的祖坟,也就是王爷的祖坟,那可是先皇的陵墓,明威说这话不是找死吗? 喻只初拉拉格格:“你不要惹事。” 说着,喻只初给格格递了递眼色,如今王爷还在喻府里,若想王爷不暴露,格格还需低调一些。 格格只得忍住,将抬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明威问了一圈,也没问到什么有效的消息。不禁有些懊恼,一脸失落的去回了方知府,方知府倒是个有心计的,当即叫明威领了喻府的账房先生来。 帐房先生一袭灰色的棉袍子,结结实实的跪在陈九年身边等着方知府问话。 “你就是喻府里的帐房先生?”方知府问。 帐房先生点点头:“小的是。” “喻府上上下下的收支,都经你的手?” 帐房先生又点点头:“是。” “那你倒是说说,喻府现今,都有多少银子?” 帐房先生低头道:“一共有…….一共有两万三千二百两。” 陈九年“噗”的一声,吐出一口唾沫:“帐房,你是不是被吓傻了?喻府里清清白白,老爷一年俸禄不过百两,你这两万三千两是哪里来的?” 方知府笑着问帐房先生:“你记的可准吗?若是不准,欺瞒本官,那是什么罪,你可知道?本官此次来喻府,可是奉了皇上的命。” 帐房先生平时都是听喻夫人的指挥,见到方知府,已吓的四肢哆嗦,一听到“皇上”二字,更是吓的嘴唇发青:“小的……小的记的很清楚,每一笔帐,都记在帐本上,除了现银,还有一些贵重的摆件,诸如和田玉观音,还有金元宝,还有…….小的记不清了,不过都在帐本上。”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 喻老爷分明不信:“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方知府,喻府里确实没有这么些银两。” 说话间,明威已带帐房先生去取了厚厚的几本帐本来,翻开帐本,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收下某人银子多少,金锭多少。 每一笔账目,都是一目了然。 喻夫人伏在地上呵呵一笑:“帐房,你果然是……果然是好样的。” 帐房先生无不惶恐:“夫人…….小的也是被逼的,明威说了,若小的不说实话,全家都得死,小的……..” 方知府将一帐本扔到喻老爷面前。 厚厚的帐本已发黄了,这些帐本,平时都是帐房收着,定期,喻夫人会去查对,但喻老爷从没有过问过这些。 可是如今看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大多数,都是银钱往来。甚至,上面显赫的记着:七月初九,怀海城宝林药馆送来唐寅画作一幅,真品,夫人收下。八月二十日,怀海城银生当铺送来金毛笔一支,重三两,夫人收下…… 喻老爷只觉得心里起伏不定,他明明记得,夫人说过,墙上所悬挂的唐寅画作是假的,可如今帐本记的清清楚楚,是真品。 方知府指着喻府前厅里的摆设道:“这画,这屏风,还有这瓶瓶罐罐的东西,怕都是真品吧?喻县令,你可是没对本官说过实话,本官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机会,想让你自己交待,可是你,不是个实在人,到如今,你仍然藏着掖着。” “我…….”喻老爷说不出话来,这么多的银子与值钱的物件,他真是百口莫辩。 喻夫人咳嗽了起来:“方知府…….这帐本上的东西,与…….老爷无干,都是我私下收的。” 这一次,喻夫人难得的磊落。 方知府却煞有其事的端详着帐本:“怀海城人送的这些东西,若不是冲着喻老爷的脸面,能送给夫人你?说到底,不过是喻老爷贪下的,如今皇上可不喜欢贪官,你说说,我青城府衙下出了这么大一个贪官,让我方某如何跟皇上交待?” 喻老爷不吱声了。 如今说什么,怕都晚了,喻府的库房,不可能不翼而飞。 “这些银子,均是我一个人贪下的,我们老爷……..咳咳……他不知道。”喻夫人伏在地上,甚至不敢去看帐本。 喻老爷做着怀海知县,一向清正廉洁。有送金银的人上门,也被喻老爷给呵退了,只是后来,喻夫人觉得喻府太过清贫,便背后暗暗收下那些人送的东西,然后借着喻老爷的名号替他们消灾解难,只是没想到,如今事情败露了。 “这些银钱,若真是夫人收下的,那我也无话可说,是我治家不严,还求方知府责罚下官。”喻老爷垂下眉眼。 方知府呵呵一笑,将帐本扔在一旁:“你们就不想知道,为何我会直奔喻府而来,为何喻府的情况,我会了如指掌?” 陈九年虽是粗人,听了这话也按捺不住:“是哪个小人告的密?” 喻老爷呵斥了一声:“九年!不可乱说。” 方知府却笑道:“九年他说的也没错,是有一个小人在告密。” 第385章 藏桌子下面 “谁?” 方知府笑嘻嘻的:“喻家得罪过谁,难道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 喻老爷却是一头雾水。 他做县令多年,一向还算公正,对怀海城的老百姓也没有施过暴政。这是哪个人,专门告了自己的状,害的皇上都知道了,连方知府都亲自来了怀海城呢? 喻夫人却冷冷的道:“定然是姓朴的…….咳咳…….当初他在喻府门口停尸不埋,我曾经…….答应他,给他一笔银子……” 喻老爷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一回,埋葬了朴夫人以后,朴天赐他带着几个家丁跑到喻府,嘴里嚷嚷着要银子的事,后来事情没成,他还捅伤了一个喻府下人跑走了,只说是要去告状,且在逃跑的时候,还捅伤了芙蓉。” 陈九年无不懊恼的说道:“夫人……你害了朴夫人,竟然还让朴天赐在喻府门口大摆灵堂,你……..唉…….怎么样,善恶终有报了,这回喻府上上下下都被朴天赐推火坑里去了。” 方知府顺了顺仅有的一点胡子道:“这个叫朴天赐的,当初去青城府衙擂过鼓,那时候本官想着,不过是一个刁民,也就没理会,后来,听说他家里是极富裕的,跑到京城里去,不知给谁塞了银子,这事就捅到皇上身边的老太监那了,说是怀海城喻县令,指使夫人害死朴夫人,且欠着翠宝堂的银子不给,而且喻老爷生性贪婪,家里金银堆积如山。就连翠宝堂,也被逼着给喻府送了不少金锭,银锭。而且喻老爷只贪钱财却不为老百姓做主,这事被他朴天赐知道了。喻老爷还要杀人灭口,让衙役到处捉拿他……” 陈九年呸了一口:“等捉到那个朴天赐,我非得……” 喻夫人却伏地道:“朴天赐所说…….咳咳…….倒也有一半是实话,我确实收了翠宝堂不少银锭。金锭……..” 如今,事实已清,喻老爷也只有叹气的份。 朴天赐虽是刺伤了人逃跑,可他所说的喻府贪了他的银子,倒也是事实。 “知府大人既然已知来龙去脉,那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下官绝不讨饶。”喻老爷重重的磕头。 方知府本来一脸严厉,可见喻老爷俯首磕头。他又笑着挥了挥手。让守在廊下的众人都先退下去。且连陈九年都打发走了。 前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唯有炭火一点一点的向上跳跃。烘烤的人脸上发烫。 “喻县令,怎么说怀海城也是青城的下属,若你这出了事。本官脸上实在也不好看。依本官说,这贪银子一事。倒是好处置的,只是喻夫人一事……..怀海城的人都知她犯了死罪,如今你把她窝藏在家里,被外人知道了,实在是大罪过,所以……”方知府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望着喻夫人。 喻夫人跪了这么一会儿,只觉得浑身瘫软,咳嗽了一回,胸口都是疼的:“我是要死的人,方知府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喻老爷叹口气:“知府大人,并不是下官故意……实则是夫人她得了怪病,如今身子孱弱,怕是…….所以下官想着,就让夫人安安静静的走完这…….” 方知府抚摸着桌上摆的茶碗,声音尖细起来:“混账话,喻府夫人得不得怪病,谁会关心?大伙想知道的,就是杀人犯有没有被处决,这么多日,案子已是结了,可这犯人的事,却是悬而未决,喻县令,你当大伙都是三岁孩童?” “我…….我…….”喻县令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喻夫人却显的很平静:“方知府不过是想我死而已。” 方知府拍着手笑起来:“倒底是夫人直接,我就是喜欢跟直接的人说话,如今摆在面前的问题,也就是夫人的生死了。” 入夜,喻老爷一直无法入睡,他躺在那静静看着微弱的烛火扑扑闪闪。 喻夫人已被悄悄的送回了天牢里,这是方知府的意思。他命明威押着苟延残喘的喻夫人,一口气给她关进了天牢。 只是此事,做的比较隐秘罢了。 方知府已当着喻夫人的面跟喻老爷说过,若想保住怀海城县令的乌纱,如今能做的,便是赶紧将喻夫人押送到菜市口去斩首。 这样,对怀海城的百姓也能有个交待。 可程大夫说过,喻夫人的生命就像这垂泪的蜡烛,已是不久了。 “啪啪啪……”有敲门声。 喻老爷披衣而起,才发现是王爷。 王爷将自己包裹的严实,进了喻老爷的房间,先是借着微弱的烛火找了几样点心吃了,然后才顺了顺脖子,围着炭火呵着手:“饿死本王了,这方成圆一来,本王只能吃馒头了,且晚上睡那偏房里,也冷的很。” 喻老爷赶紧拱手道:“让王爷受苦了。” “那个方成圆什么时候走?” 喻老爷摇摇头,拿着竹篾将烛芯挑亮些,对着王爷坐了,给王爷倒了碗茶:“没听方知府说什么时候走。下官也没有好意思去问。” “方成圆跟下蛋母鸡似的,在这流连起来,他到底有何事?”王爷喝了口茶,一面静静听着喻府大院里的动静。 如今方知府就在喻府,他生怕会被方知府发现,所以入夜了,才敢到喻老爷房里来。 喻老爷自知有错在先,只得一五一十的将喻夫人的事,自己做的事,都告诉了王爷。他一脸的内疚之色,洋洋洒洒的讲完了这些话,他的脸都红了:“都是下官的错…….” “你是错了。”王爷呵了呵手:“死刑犯你也敢弄到府上来住,还被方知府发现了,他那个人…….” “喻县令,可睡了?”突然,屋子里的烛火猛的摇曳,又有人拍门。 喻老爷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王爷不要说话。 “喻县令?听见你在房里说话了。”是方知府的声音。 真是说曹操,曹操立即就到了。 喻老爷一脸难色的看着王爷。 如今方知府就在门口,又知道喻老爷没睡,王爷怕是插翅难飞,情急之下,王爷赶紧蹲下身子,钻到了桌子下面,幸好桌上铺着苏绣桌布,桌布垂到地上,从外面看,倒也看不出端倪。 喻老爷只得去开门。 方知府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犹如门神,明威手里提着一个大红灯笼,见喻老爷开了门,便“噗”的一声,吹灭了灯笼,伸手关上房门,好让喻老爷与方知府说话。 喻老爷知道王爷就藏在桌子下面,害怕方知府发现,所以有些拘谨,给方知府倒茶的时候,一双手都在抖,好不容易倒了茶,又溢出许多来,双手将茶捧给方知府,喻老爷额头都冒了细汗。 “喻县令怎么发了汗,病了?”方知府倒是观察的仔细。 “谢知府大人关心,下官还好。” 方知府喝了口茶,翘着二郎腿坐着道:“本官让明威把喻夫人押送回天牢里,你没有意见吧?” 喻老爷手里提着茶壶呆住了,继而,他摇摇头。 “你没有意见就好,本官也是为了保你,你想,若你私藏犯人的事被人知道了,你的官位还能保的住吗?到时候说不准还会牵连喻府上上下下众人呢。”方知府很有点自夸的意思:“这事,本官就替你揽下来了。” “谢谢知府大人,是下官欠考虑了。”喻老爷拱手道。 虽是陪着方知府说话,喻老爷却不敢坐着,只是站在一旁伺候。 “你且坐下吧,傻站着干什么?”方知府放下茶碗:“本官也睡不着,又看到你屋里有亮光,所以过来瞧瞧,刚才好像听到你房里有说话的声音?” 喻老爷脸上一紧,刚坐下,便踢到了桌子下的王爷,于是赶紧将腿收了回来:“知府大人说笑了,这半夜三更…….怎么会有说话的声音呢,刚才…….刚才下官都睡了。” 方知府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喻老爷房间里打量了一圈。 喻老爷房里的摆设倒是素些,一张暗红漆杨木雕花大床上放着两双薄薄的蓝底棉被,床上挂着白色撒红帐幔,床头是一张双层杨木小几,上面摆着一个铜制的烛台,烛台里落满了烛泪,此时半截儿蜡烛扑闪着,很是恍惚。 除此之外,屋子里便剩下这张桌子了,桌上放着一把茶壶并四个茶碗,另有两个半旧的盘子,里面装了些面点。 房间的墙上,倒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甚至,连一张画也没有。 “这房间里的装扮,跟喻府前厅倒是不同,前厅里那些摆件,可都是名贵的东西,这屋子里,倒是素雅的很。”方知府看了一圈,又喝了一碗茶:“喻县令,瞧着这睡房,你倒像个廉洁的清官。” 喻老爷忙道:“下官不敢……下官惶恐。” 喻夫人打着喻老爷的名号贪了那么些银钱,如今听到“廉洁”二字,不亚于打了喻老爷几记响亮的耳光。 方知府一连喝了三碗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喻老爷想着王爷还缩在桌子下面,这滋味怕是难熬,于是便道:“知府大人可还有事吗?下官有些困了。” 第386章 闻闻肉味 “这么晚了本官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方知府又顺了顺他的小胡子:“朴天赐这个人,真是个祸害,竟然敢到京城里告状,若怀海城出了什么问题,那本官这青城知府脸上也是不好看,本官想着,要不要帮着喻县令你,给朴天赐来一个自然死?” 喻老爷手里的茶碗差点掉到地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紧了茶碗,想去喝口茶,却发现嘴唇在发抖,于是,他只得又放下茶碗来:“下官愚笨,不懂知府大人的意思。” “本官是说,把朴天赐这个祸害给除了。”方知府见喻老爷一副害怕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也不必害怕,本官所说的除了,当然是做的滴水不露,就拿自然死来说,比如,给他乘坐的马车使点手脚,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的捂住他的嘴,只要做的干净,谁又能察觉呢。” 这些话从方知府嘴里说出来,已经让喻老爷觉得骇然,特别是说出这种话时,方知府脸上竟然还带着笑,这不禁让喻老爷后怕:“知府大人…….我们做官的,怎么能害人呢,这事…….还是算了吧…….” “你犯的错事,本来应该查抄满府,知道我为何会护着你吗?”方知府凝视着喻老爷。 喻老爷摇摇头。 “谁又跟这个过不去呢。”方知府从他自己的钱袋里掏出十两一锭的银子来,悄悄的放在桌上把玩着。 喻老爷只得道:“下官…….下官不明白方知府的意思。” “本官的意思,你早就明白了。又何必装糊涂呢?这么不机灵,你是怎么当上怀海城知府的?” “知府大人,虽说喻府仓库里是藏着不少好宝贝,金银也好。字画也好,可那都是不法得来的,如今知府大人要查抄喻府的东西,下官没有怨言。自当双手奉上,可若是把银子私自给了方知府,那下官万万不敢……..”喻老爷说着,跪倒在地。 方知府几次觊觎喻府的财产,那种渴望的眼神,傻子也能看出三分。 方知府冷笑了几声,将桌上的一锭银子举高,对着微弱的烛火照了照道:“你果然是个不开窍的,那些银两。字画。古董。若是查抄了,只能充公,对你。对我有何好处?到时候你这乌纱还能保的住?若是咱们私下……..到时候,我们就给朴天赐加一个诬告的罪名。朴天赐一经封嘴,这事也就了了,岂不是你好我好?” “下官不敢。下官万万不敢。”喻老爷将头伏的很低。 这话显然让方知府不高兴了:“做官做到你这种份上,真是神仙也难救。你自己再考虑考虑吧,本官给你两天时间。”方知府拂衣而起。他本以为,喻府里的银子,他能分得一大半,这样,也可将喻老爷的事大事化小,可是谁知,喻老爷竟然是个冥顽不灵的,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往日哪个县令犯了错,恨不得拉着银子去方知府那里求情,就是平时过年过节,各县令也会孝敬些金银字画,唯有这喻县令不知规矩,倒让方知府大失所望。 方知府冷脸出了房间。由明威提着灯笼伺候着走了。 直到方知府走远,喻老爷才敢从地上起来,他哆哆嗦嗦的去关了门,独自坐在桌前,望着暗自垂泪的蜡烛发呆。 如今方知府已不是藏着掖着,他把分银子的事讲了出来。 若喻老爷不从,前面的道路,必然坎坷难行。 喻老爷如此想着,只觉心乱如麻,怎么也无法定神。 他身上只披着单薄的衣裳,陪着方知府说了好一会儿话,不知是心里害怕,还是身上太冷,喻老爷的一双腿都不自觉的哆嗦。 王爷从桌下钻了出来,袍子上都是灰尘:“这个方成圆,本官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来到喻府,还假装的清正廉明,月黑风高的时候,他就露出鬼脸来了。” 不知不觉起了风,寒冬腊月的风吹打着喻府的门窗,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更让人觉得暗夜寂寥。 “你打算怎么办?本王瞧着,你若不答应孝敬他银子,这个方成圆,可不会善罢甘休。”王爷无不担忧的问道。 “王爷……下官已是走错了路了,如今喻府如此下场,都是下官渎职。下官又怎么能一错再错下去?”喻老爷双手捧头,努力想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度过难关,可是想来想去,却是徒然。 这一夜,直到床头的半截儿蜡烛燃尽,喻老爷都不曾合眼。 天刚蒙蒙亮,半空中便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雪花极大,犹如鹅毛。 守在喻府门口的兵卒身上都落了白白的一层,可谁也没有动一下,远远看着,他们更像是石像,而不是活人。 喻老爷被关在喻府里,算是寸步难行。 他如今所能见的,便只有头顶的四角天空了。 怀海城里。 那些挑着担子贩卖芹菜的,或是提着笼子贩卖母鸡的,刚吆喝了几声,抬头看看这没完没了的雪,便又缩着脖子赶紧的回去了。 就连平日守在肉铺子里卖猪肉的郑家娘子她们,也都没有开张。 南北大道上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踩上去会“吱吱”做响。天空中又不依不饶的一直落雪,更显的怀海城萧条。 小贩们急急忙忙的赶路,想着下雪天出门采买的人很少,天又冷的厉害,于是多数小贩便趁着机会歇上一歇,回家去了。 寒风刺骨。 这几天里,春娘一连绣好了五块手帕。 平日里,一块上好的手帕,她需要绣上四五天。 可是自打听说了喻府被包围的事,她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芙蓉会受牵连,于是只得做绣活,也只有做绣活的时候,她才能平心静气,才能稍微的放松,不去想那些让人烦恼的事。 只是五块手帕绣下来,她的拇指都磨出了水泡。可她还是整日的握着细针,一刻也不肯停下。 芙蓉在灶房里点了一堆火,将药罐子架在上面,抖了一包草药进药罐子里熬着,呛人的烟直扑她的脸,不多时,她的脸便成了黑色的,且被呛的流了眼泪。 小巧在院子里扫雪,心不在焉的扫了几下,便停下扫帚,无不担忧的倚在门口问道:“芙蓉姐,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有什么奇怪?” “当初方知府来怀海城的时候,果真是气势汹汹的,他带的那些兵,你虽没见,我可见了,个个都是精神抖擞,据说,是来找茬的,可是这几天,你瞧瞧,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而且,听说在喻府里有吃有喝的,还跟喻老爷喝酒呢,倒像是来探亲访友的,一点也不像是办公事。”小巧将手里的扫帚握紧,时不时的在雪地上划拉一下。 小巧说的事,芙蓉倒也想过。甚至,她曾担心,若真的喻府出事,那些兵卒来捉了自己去,自己倒不要紧,反倒是怕吓坏了春娘,可是静静的等下来才发现,一切都风平浪静,这雪下了又停,停了下去,周而复始,可方知府那,却不见有什么动静。 但芙蓉心里却知道,方知府,自然不是来怀海城探亲访友的。 想着这些,芙蓉便出了神,直到草药漫出药罐子,药汁滴落到柴火上,发出“嗤嗤”的响声,她才慌忙拿了块垫布,将药罐子从火上端了下来。 伺候春娘喝了药,芙蓉换了件浅紫色小袄并深紫色棉裙准备出门,想了想,又随手在钱匣子里拿了二两银子。 “芙蓉姐,你要去哪?”小巧拍拍身上的雪问她。 芙蓉忙做了个“嘘”的手势,顺便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春娘。 小巧心知肚明,芙蓉一定是想出去一趟而不想让春娘知道,于是忙点点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芙蓉刚走到院子里,便听到春娘隔着窗户喊了一声:“芙蓉,你做什么去?” 芙蓉叹了口气,又退回到屋子里:“春娘…….我想去集市上走走,整日在家里呆着,怪闷的。” “大姐,去集市啊?带上我吧,正好我也去集市上闻闻别人家的肉味,我都好几顿没吃肉了。”葫芦耳朵灵,飞快的从西屋里猫了出来,见芙蓉瞪他,便吐吐舌头,又缩了回去。 春娘撩起窗帘看了看外头一直不停的雪:“芙蓉啊,外头雪这么大,还是别出去了,怕是集市上也没什么人的。” “春娘……我只是出去转转。” 春娘却不愿意:“外头这么乱,我听说,现在官兵都来了怀海城,你们姑娘家,还是别出去了,在家里吧。没事,帮娘搓搓线也是好的,再不济,陪娘说说话。” 春娘既然这样说了,芙蓉也只好坐在火炉子边慢吞吞的搓线,可搓线这活,搓来搓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熬药的时候芙蓉就发现了,灶房里如今只有半棵白菜,自方知府来了怀海城,白家的伙食直线下降,如今,已有好几顿不见荤腥了。小狗老四啃不着骨头,饿的卧在地上不肯起来。怎么着,也应该去集市上买些鸡鸭鱼肉了。 第387章 鸡鸭鹅死完了吗 恍恍惚惚的搓好了两根线,芙蓉还是趁着春娘低头做绣活的功夫,偷偷的溜了出去。 怀海城人烟稀少,莫说以前蹲在街边卖菜的,卖烧饼的,便是多数酒楼饭庄也下了板子,关上了大门。 芙蓉走了好几处地方,才算买到了一把海带。 本想买些鸡鸭鱼肉,可逛了半边怀海城,连鸡鸭鱼的影子也没有见,万不得已,只得在一家猪肉铺子门口停了下来,用几十文钱买了二斤猪肉。 “别挤我…….你慢点…….哎哟,我手里的鸡蛋都被挤碎了。” “哎哟,我的头发都被你挤掉了,你倒是赶紧往里面走啊。” 猪肉铺子斜对面,有一家小小的茶馆,如今茶馆的木招牌都被雪给盖上了,只有茶馆门口那小小的缝隙,来来往往的,人们络绎不绝。 怀海城的茶馆,不单单是个喝茶的地方,还是一个打听消息的地方。 这里面不但供应着茶水,而且还有说书先生在台上讲些故事,诸如《三国演义》,诸如《水浒传》等等。 这些故事,芙蓉本就烂熟于心,倒也没什么可听的,所以茶楼这种地方,芙蓉是极少去的,可是如今天寒地冻,怀海城的人大多缩着脖子回家去了,想打听点什么消息,怕只有这茶楼了。 茶楼里倒是坐满了客人。 也难怪,如今二文钱便能喝上一壶铁观音,一盘瓜子也只需两文,关键是。再花上两文,便可听说书先生说半天的故事。 今儿茶楼里讲的是《红楼梦》,这倒是难得。 说书先生的板子一拍,便清了清嗓子。算是开始了:“这红楼梦里,有个混世的魔王叫贾宝玉的……” 《红楼梦》这本书,芙蓉正着反着看过好几遍,所以说书先生不急不慢的讲些什么。她倒没有听进去,只是坐在茶楼一角,静静打量着这些进来喝茶的人。 有的人吃着瓜子,有的人吃着果子,还有的听故事听的高兴了,便随手拿出几文钱来扔到台上,算是打赏。 “你听说没有,喻府里出大事了。”坐在芙蓉旁边的一个四十来岁男子小声道。 这男子的声音虽小,可这话题。却是大伙爱听的。于是纷纷扭头竖耳。说书先生的魅力,顿时被压了下去。 “我这回可不是瞎说,这两天。我从喻府门经过,不知哪里来的兵。把喻府给围上了,怕是一只跳骚也爬不出来。” “不是说方知府亲自到怀海城来了吗?怀海城出什么事了?”另一个人磕着瓜子问道。 “也是,咱们怀海城,平时还算安稳,怎么突然的,知府大人就来了呢?而且是带兵来的,怀海城最近也没出什么人命,那些天出的人命事,凶手不是也查出来了吗?”四十来岁的男子犹如侦探,眯眼说着这些事,又觉得没有头脑,不禁摇了摇头。 早有人附和道:“那些人命案,查是查出来了,可是真凶,不是县太爷的夫人吗?你们瞧瞧,县太爷的夫人如今虽被关在天牢里,说不准,是关给咱们看的,说不定人家在天牢里大鱼大肉呢,毕竟天牢是人家的。虽是关在里面,也没听谁说,敢砍了人家县令夫人的头不是?” 众人纷纷点头,算是赞同。 四十来岁的男子道:“依律,这喻夫人犯下这几宗官司,是应该砍头,可如今也活的好好的,我还听说,喻夫人如今并不在天牢里,而是在喻府里养病呢。” 众人皆瞪大了眼睛,然后轻轻拍手奉承:“老兄的家离喻府最近,平时得到的消息最是灵通,前阵子就听说喻夫人得了不治之症,怕是不能久活,可也没见死,原来是在喻府里养着,喻县令果然是……..” 既然说到这份上,大伙便是心照不宣的,纷纷端起茶水来给四十来岁的男子敬茶,更有甚者,当即叫了小二来,为男子换上一壶好茶。 四十来岁的男子俨然盖住了说书先生的风头,他高高的翘着腿,一脸的得意:“喻老爷肯定不舍得杀夫人,古话说的好,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 众人纷纷笑起来。 只有芙蓉坐在那,既没有奉承那男子,也没有敬他喝茶,倒是与众不同,众人瞧着芙蓉如此,好像对小道消息很不屑的样子,便起哄道:“姑娘,我们爷们在茶楼喝茶听书,你坐在这干什么?” “听书。喝茶。”芙蓉放下茶碗,盯着台上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显然镇不住场面,嗓子都快喊哑了,可众人只是在听四十来岁的男子传播他的小道消息。 “姑娘来听书?我瞧着,这桌上的猪肉还有海带,是姑娘你的吧?“男子问道。 芙蓉点点头。 男子笑起来:“买了菜还不回家做饭么?这是谁家的媳妇,都到吃饭的时候了,竟然还在茶楼里听说书,真真是没有调教好。“ 众人又笑起来。 这茶楼里,果然不是静心的好地方。 听众人说一些是是而非的小道消息,也听不出什么端倪来,且这帮人说着说着,渐渐也没了正经,芙蓉自然也不好再听下去。于是便提了海带与猪肉往家而去。 到家里时,头发已湿透了,就连身上穿的浅紫色小袄,因为浸了雪水的缘故,也变成了深紫色,冷风一吹,更觉寒凉无比。 芙蓉缩着身子去火炉边坐着,一面烤着身上的水气,一面将猪肉并海带放在桌上。 春娘放下针线,轻轻按了按手上的水泡,无不担忧的道:“你这孩子…….娘都说了不让你出去,看,身上又湿了吧。小心冻着。” “春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过是出门买些猪肉。没什么事。”芙蓉大大咧咧的。 “这些猪肉倒不错,是五花肉,做菜香着呢。这些日子,咱们也没好生做饭,可把葫芦给馋坏了。”春娘笑笑。 葫芦听说家里买了肉,直接一阵风似的从西屋窜了出来,上下左右打量着海带,然后又用手捏了捏猪肉,倒是一脸嫌弃的模样:“大姐,鸡鸭鹅牛羊虾都死完了么?” 芙蓉被问的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小巧跟茶茶笑起来:“鸡鸭鹅牛羊虾怎么会死完呢?” 葫芦不满的道:“既然鸡鸭鹅牛羊虾没有死完,为什么咱们总吃猪肉?也应该换个花样吧。” 原来是吃猪肉的缘故。 芙蓉拍拍衣袖上的雪水:“有肉吃不错了。总比啃白菜好。如今怀海城里连卖白菜的也不见了。” 春娘笑着安慰葫芦:“现在下雪,怕是道路不好行走,怀海城里的小贩们哪,也都回家去了,等太阳出来了,雪化了,到时候再给你买鸡鸭鹅也不迟。” 小巧悄悄的伏下身子,将脑袋靠在芙蓉肩膀上:“芙蓉姐,这次出门,收获了什么消息?” 小巧果然聪明,知道芙蓉是为打探消息而去。 芙蓉只是摇头。 小巧却不信:“芙蓉姐,还有你打探不到的消息吗?” “城里人少,听到的消息,多半也是假的,不作数。”芙蓉有些懊恼,这一趟下来,身上衣裳湿了个遍,鞋子都凉的透心,听到的消息,不过是喝茶时的谈资。 “你们打探什么?”春娘问道。 为免春娘担心,芙蓉出门打探消息的事,都是暗暗进行,所以此次也不例外,见她问及,便笑着打哈哈:“没事,不过是听城里的人闲聊,说说家常而已。” 家里买了猪肉,这次的饭,至少不用吃白菜了,小巧也高兴不少,帮着芙蓉将猪肉切成小块,然后给锅里添上油,她自己坐在灶前烧火:“芙蓉姐,我听说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你说。” “我听说,喻夫人在喻府养病的事,被方知府发现了,方知府生了很大的气呢。”小巧有些惶恐:“这可不是小事。” 芙蓉将猪肉倒进锅里翻炒着,灶房里顿时升起一股浓郁的香味,小巧咽了咽口水道:“芙蓉姐,你说,刚才我说的话,可能不可能?” 芙蓉笑笑:“或许有可能,谁知道呢,喻府被围的像铁铜,里面的消息,一时半会儿,没见传出来,等等看吧。” 小巧又咽了口唾沫。 “小巧,你在白家,真是受苦了,我想着,等这阵风头过了,方知府也走了,不如,你返回喻府去,你觉得呢?”芙蓉跟她商量着。 小巧却直摇头:“我愿意呆在白家做下人,跟你们在一起很有意思。” 芙蓉不得不提醒她:“你若愿意呆在白家也好,只是,你不是我们的下人。” 小巧重重的点点头。 炒好了猪肉,芙蓉又烩了些海带,饭菜端上了桌,芙蓉拿出一个大瓷碗来,专门给春娘盛了一碗。 春娘腿脚不便,只能半躺在床上,吃饭的时候,都是芙蓉盛好了送过去。 送完了饭,芙蓉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小巧拉到一旁交待道:“喻夫人的事,不要在家里提及,还有,不管在外头听到什么消息,只跟我说,先不要告诉春娘,别吓着她。” 第388章 砍头 春娘捡了块猪肉吃了,火候正好,猪肉外焦里嫩,于是不禁夸赞:“芙蓉这孩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见芙蓉也不吱声,只是在跟小巧咬耳朵,便笑笑道:“这俩孩子,说什么呢,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葫芦扒了两块猪肉进碗里舔着,见芙蓉跟小巧没完没了的,便撇嘴道:“她俩在说,在外头打听的消息,不要告诉春娘。” 打小报告,葫芦一向拿手。 春娘放下筷子盯着芙蓉:“你们要打探什么消息?外头又出了什么大事吗?” 芙蓉只得恨恨的看着葫芦这个惹祸精,又十分无奈的给春娘扯了个谎:“没有打探什么消息,如今风大雪大,怀海城人烟稀少,哪有什么消息可打探呢。” 春娘听此话,才点了点头。 葫芦低着头扒饭,倒是不敢看芙蓉。他也知道,打了小报告,芙蓉自然不会放过他,可又总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 那盘炒猪肉本来放在葫芦面前,芙蓉一下子将炒猪肉拉到了自己面前:“葫芦,猪肉好吃吗?” “好吃。” “大姐告诉你,如果你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以后啊,别说鸡鸭鹅牛羊虾死完了,就是这猪,也死完了,你明白了吗?”芙蓉吓他。 虽然葫芦已不是个小孩子,可听到芙蓉这样说,想想没有肉吃的苦日子,他还是有点害怕:“大姐…….我不多嘴了……不过……..”他伸手想抢那盘炒猪肉。 芙蓉拿筷子敲敲他的手:“今儿你就没管住自己的嘴,罚你这顿饭吃海带。” 芙蓉一向说话算话。 这一点,葫芦早就领教过。 记得有一年。葫芦疯狂的爱上给家里的鸡洒水。 每日洗完了脸,都要把洗脸水洒在鸡身上,吓的那帮鸡“叽叽咕咕”的乱叫,甚至。到后来,葫芦洗了澡,把澡盆里的水也往鸡身上倒,美名其曰。给鸡洗澡,再后来,那群母鸡被吓的,好几天不能下蛋。 芙蓉告诉他好多次,鸡不用像人一样洗澡。 可葫芦总是这个耳朵听进去,转眼间就又忘记了。 后来,见那帮母鸡实在痛苦,芙蓉便想法子治了他一下,每日芙蓉洗了脸。便把水泼在葫芦身上。 葫芦被浇的直打哆嗦:“干什么泼我?” “给你洗澡。”芙蓉笑:“舒服吗?” 葫芦撇嘴:“不舒服。” “那鸡舒服吗?” 葫芦摇摇头:“我以后不敢给鸡洗澡了。” 葫芦吃了一肚子黑青色的海带。直感觉脸都被吃成黑色了。于是便有些不满,放下饭碗,领着小狗出去散步。 春娘本不想让他出去:“外头下着雪呢。路不好走,呆在家里吧。” 芙蓉却摆摆手:“让他去吧春娘。海带这东西,吃完以后不好消化,反正他今日不必去学堂,在家里呆坐着,他就跟笼中之鸟一样,让他出去消消食也是好的。” 春娘听芙蓉这样说,便也不再坚持,只是不停的叮嘱葫芦:“玩一会儿就回来,穿件厚实的衣裳,撑上油纸伞,一定记得,快去快回,也别去牧羊河边,那里可不安全。如今都结冰了,滑着呢。” 葫芦答应着就出了门,小狗老四一蹦一跳的跟着他去了。 小巧无不疼爱的说道:“芙蓉姐,你对葫芦…….我说句不应该说的,也太狠了吧?这肉,香着呢,你都没让他吃。” “咱们不对他狠,不教他学规矩,以后长大了,就是别人对他狠了,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一盘猪肉的问题了。”芙蓉低头扒饭。 小巧似懂非懂:“芙蓉姐说的太高深了……我都听不懂。只是我瞧着,葫芦很想吃这盘炒猪肉。” “小巧,茶茶,你们也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吃了胃疼。”芙蓉说着,将猪肉并海带给各人扒到碗里。 茶茶瞧着外头的雪越来越大,不禁担心起来:“大姐,葫芦也没带油纸伞出去,不然,我去给他送把伞,这样淋着雪,会生病的。” 自小茶茶就疼爱葫芦。这一点,芙蓉深知。 “茶茶,葫芦不是小孩子了。且是男子汉呢,这一点儿雪怕什么,让他去吧。”芙蓉倒是很坦然,虽说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可心里也在打鼓,想着至少应该按住葫芦,让他穿件厚衣裳再出去玩,可如今葫芦既然都出门了,便也没那么娇气了,见茶茶担心的吃不好饭,也只得安慰她:“葫芦跟小狗跑去玩了,若是冷,他自然就知道回来。别担心了。” “大姐,葫芦去哪玩了?”茶茶又问。 芙蓉默默吃着饭,想了想,倒也说不好,葫芦这孩子,就像野孩子似的,上树掏鸟窝或是下河捉鱼,拿着干粮捉老鼠,用小虫子逗公鸡这些事,他都干过,要说这会儿他去了哪,芙蓉倒说不出来。 “葫芦怎么还不回来呢?”茶茶暗自嘟囔。 “茶茶,吃饭吧,葫芦才出去多大会儿呢,刚出大门,你就念叨了。”芙蓉给茶茶夹菜。 “还是快回来吧,外面太冷了。房檐上的冰柱都比巴掌长了。”茶茶还是忧心忡忡。 葫芦果然经不起茶茶的念叨。 刚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芙蓉的米饭还没有吃完,葫芦便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 这一次,他跑的极快,甚至,连小狗老四都被他远远的撇在了背后,过了好一会儿,小狗老四才口吐白沫的跑了回来。 “小狗中毒了吗?”茶茶骇然:“怎么嘴里吐了白沫?” 葫芦喘着粗气道:“没有…….没有中毒,是跑的太快,累的吐白沫了。”葫芦说着,搂起了芙蓉的胳膊:“大姐――刚才我去牧羊河边玩……..” 芙蓉冷脸:“春娘不是告诉你了,如今牧羊河结冰了,并不安全,不让你去那玩?” 葫芦吸了吸鼻子,又借着火炉子烤烤被冻僵的手:“我没有去牧羊河边玩……..” 芙蓉听迷糊了:“到底是去牧羊河边玩了,还是没有去?” 葫芦拍拍自己的脑袋:“我只是带着小狗从那里路过……..并没有在那里玩。” 芙蓉这才端起饭碗来:“路过就路过,这事不用向我汇报。” 葫芦本来满腔热血,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就是因为有事想向芙蓉汇报,可芙蓉明显很不在意的样子,这种不在意的表情深深的刺伤了葫芦的心:“大姐,我要跟你汇报的,是很大很大很大的事。” 芙蓉不得不重新放下饭碗:“很大很大很大的事,是多大?” 葫芦自己也说不出来:“反正,说了你就吃不下饭了。” 芙蓉才不信他出去跑了一圈,就遇到了天大的事,见他故弄玄虚的,便不理他,只管吃饭。 “我路过牧羊河边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怀海城里杀人呢,要砍人头下来。他们还雇了一辆驴车,说是坐着驴车去看热闹。”葫芦正色道。 芙蓉不得不又一次放下饭碗:“葫芦,虽然大姐没让你吃猪肉,可你也不用编造这样的事来吓唬人吧?如今怀海城又没出什么事,怎么会杀人?是不是你听错了?” 葫芦一板一眼的道:“我又不是聋子,反正我听说,是什么菜市口要杀人。” “菜市口”三个字从葫芦嘴里说出来,倒让芙蓉惊诧。 这菜市口,是处决犯人的地方,到那里的犯人,便只有人头落地一个下场,虽芙蓉去那里瞧过一次,可当时葫芦还小,而且那种血腥的地方,芙蓉从来没带葫芦去过,葫芦竟然能说出这个地方,想来不是空穴来风,于是也没有了吃饭的兴致,只是问葫芦:“那你可曾听说,要杀谁?” “好像是要杀…….要杀喻什么什么”葫芦掰着手指头,却想不出来到底是喻什么。 怀海城里,这样兴师动众的,需要人们坐着驴车去看热闹的,又是姓喻的,哪里还有别人,不就是喻府里的人么? 联想到方知府不明不白的来到怀海城。芙蓉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小巧却已哭出了声:“还能是喻什么呢,定然是喻府里的人,我就说,方知府这次来怀海城,一定没有安好心,我去买米的时候还听一个瞎眼的先生唠叨呢,说是什么,喻府上上下下,要被方知府砍头,果然灵验了吧。” “哎呦――”春娘一愣,指头被扎破了,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芙蓉忙过去给她按住:“春娘,你没事吧?” 春娘有些恍惚:“我……..我没事。” “春娘,我――”芙蓉欲言又止。 春娘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她抽回了手在嘴里吮着:“你要去菜市口,就去吧,去看看也好。”春娘说着,流下泪来,却赶紧用衣袖揩揩,似乎很不好意思被大伙瞧见:“都是命啊,若真是要砍他的头,你也应该去送他一程,那毕竟是你的亲…….亲…….”春娘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 “芙蓉姐,你快去看看吧,喻老爷毕竟是你的亲爹呢。”小巧倒是把春娘无法说出口的话说了。 这话让葫芦十分震惊:“大姐,有人要砍你亲爹的头吗?快带我去看看。” 芙蓉悠悠的盯着他。 葫芦赶紧解释道:“我不是去看热闹的…….我只是怕大姐害怕,我去保护你。” 第389章 搂紧 葫芦倒是头头是道,芙蓉又怎么会带他到菜市口去:“你在家里照顾春娘,大姐一个人去就行了。” 葫芦有些不肯:“春娘又不能下床,躺在床上歇着不会有事的,我想去菜市口……..我去菜市口…….我……” “你在家照顾春娘。”芙蓉盯着他。 芙蓉锐利的眼神,果然对葫芦很有杀伤力,葫芦努努嘴,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好吧,你们去看热闹吧,我在家看春娘。” 芙蓉已顾不得许多,甚至,家里的碗都顾不上洗,便冒着风雪出了门。 菜市口斩首,一般是中午十二点进行,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是午饭之后。 如今下着雪,太阳也隐进了云里,半边天昏昏沉沉,让人看着颇为压抑。 芙蓉刚走到大门口,便觉脖子里湿透了,雪花顺着衣领钻进身体,像是蛇一样,又滑又凉。 “芙蓉,你做什么去啊?”杨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杨老爷子戴着大斗笠探出半个身子。 “我去…….去…….”芙蓉只想快点赶路,倒没功夫跟杨老爷子说闲话。 杨老爷子咳嗽了两声道:“是不是去菜市口,我也正要去看热闹。咱们一块啊?” 杨老爷子的小道消息倒是很准,菜市口要杀人的事,他竟然这会儿就知道了。 “大叔,我得先走了。”芙蓉说着,从杨家大门口闪过。就像一道光。让杨老爷子看的眼花:“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不知敬老,我这么大年纪了,腿脚又不好,她也不知道扶我一把,万一摔着我呢。” “爹,如今天儿不好,你就别去菜市口瞧什么热闹了。外头冷着呢,不如在家烤烤火暖和。”杨波打开杨家的大门,深深的呵了一口气便欲出去。 “你去哪?” “我……我去菜市口。” “唉,还是我儿子靠的住,知道爹腿脚不好。”杨老爷子扶了扶头上戴的斗笠:“爹就知道,你不放心爹一个人去菜市口,来吧,扶着爹,咱一块儿。” 杨波倒也不理会他爹说什么。更没有想着跟他一块儿。提着袍角便往菜市口而去。 路上的雪积了半尺厚,芙蓉慌慌张张的从雪地里踩过,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留下许多脚印来。 杨波便尾随着这些脚印而去。 杨老爷子本想去抓住杨波的衣裳。却是徒劳,只扑了个空,差一点跌坐在雪地上,不禁十分恼火:“如今养的孩子,倒不如葫芦养的小狗,至少还听话些。这漫天大雪的,我这个当亲爹的,倒没人管了。” 任由杨老爷子急的嘴里冒火。芙蓉与杨波的背影还是渐行渐远,随即,如深深浅浅的油墨画一样。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菜市口已是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这个时候,天气寒冷。多数人本应该在家里守着炭火取暖,可自打听说菜市口要杀人,怀海城的百姓便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于是,马不停蹄的,络绎不绝的就赶到了菜市口这里。 甚至,偶尔有挑着梨子的小贩路过,也放下挑子,踮着脚尖往里探头。 梨子在冬季本来是难得的东西,一个梨子也值好几文钱,可如今小贩显然心思都被杀人这事勾去了,哪里还能顾及梨子的事?就算看热闹的人伸手拿了一个梨子偷偷藏在袖里,他也视若罔闻。 菜市口四周四通八达。 每一条道路都能通到怀海衙门。 虽是如此,因地方偏远,所以平素来此的人并不多,如今小跑着前来的,多数是为了看热闹。 众人中间有一个一尺高的泥台子,这泥台子,便是俗称的行刑台了。 泥台子中央,高高竖着三根大旗杆,每个旗杆上,都悬挂着一面红色的大旗,旗帜上赫然有几个黑字:怀海城行刑。 而在旗杆下面,各有三个圆台,圆台又平又滑,若是处决犯人,这便是犯人跪的地方了。 而在泥台子后面,架着两米来高的篷子,篷子上裹的布也是大红色,雪从半空中落下来,在这篷子上化成水,然后又顺着篷子上裹的布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篷子下面有窄窄的两条长案,长案上放着竹筒。另有一块长方形的惊堂木。显的很是威严。 早有两个肥肥胖胖,穿着红色大袄,系大红色腰巾的男人,缩着手躲在篷子下面避雪,两个人均是人高马大,五大三粗,二人时不时的闲聊着,时不时的又跺跺脚,感慨这挨天杀的鬼天气。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二人怀里各抱着一柄粗笨的长刀,长刀看着又厚又宽,可芙蓉知道,这种长刀,只要挨着人的脖颈,那挨刀的人,定然人头不保。 “今儿有两个行刑的人,难道要杀两名犯人?”一个看热闹的百姓搓着手问旁边的人。 另一个摇摇头道:“这事谁知道呢,只听说是要杀人,有个兵卒骑着大马,后面还跟着两个敲铜锣的人,三人一行,顺着怀海城又是敲锣又是吆喝,说是菜市口要处决犯人,让来看看。” 众人将菜市口的行刑台围的水泄不通。 虽雪一直纷纷扬扬,可丝毫没有影响大伙看热闹的兴致。 卖梨的小贩,那担子梨早被雪给盖住了,如今冻的如石头一样硬邦邦的,他倒也不小气,拿起仅有的梨子分给众人:“吃吧,吃吧,今儿为了看热闹,梨子也不卖了。” 芙蓉也分到了一个梨子,捧在手里,冰凉刺骨,梨子有淡淡的甜香,芙蓉见别人“咔嚓咔嚓”咬着,自己却怎么也无法下口。 就这样捧了一会儿,只觉得梨子外围的雪化成了水,这水顺着芙蓉的胳膊滴滴答答的流进芙蓉的衣袖里。 有人从背后拿走了芙蓉手里的梨子。 芙蓉扭头一瞧,却是杨波。 “我帮你拿着,天怪冷的,你快把手揣进袖里暖和暖和。”杨波笑。 “你怎么来了?” “我瞧着你跑的很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跟着来看看。”杨波将梨子捧在手里:“天越来越暗了,一会儿怕是要天黑了,怎么不见行刑台上有人?只是不知,今儿要处决的,是什么犯人。” 芙蓉默默咬着嘴唇,只觉得心里突突直跳,她想到了葫芦说的,今儿要处决的,是喻府里的人。会是喻府里的谁呢?芙蓉只觉得心乱如麻。 “芙蓉,你在想什么?”杨波见她发呆,便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芙蓉尴尬的笑笑:“没有…….没有想什么。” 杨波将梨子塞进衣袖里揣着,见芙蓉身上头上落满了雪,便轻轻的给她拍一拍。 芙蓉就站在杨波前面,踮脚望着行刑台不敢有一刻的放松。 杨波望着芙蓉的背影,这个纤瘦的背影,让他觉得有些心疼。甚至,他想脱下大棉袄轻轻的给她披上,可手刚解下第一个袄扣,芙蓉就像知道了似的,扭头看他:“杨波,你在干什么?” 杨波脸一红,赶紧将手放下来,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我……我…….只是在想,怀海城的百姓把菜市口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怎么还没有见县太爷出来呢。” 正说着话,有个人从人群里挤了进来,不偏不斜,他脚下一滑,撞在杨波身上,杨波一个没留意,脚下跟着一滑,一下子撞在芙蓉身上,他怕芙蓉摔倒,又怕伤着芙蓉,下意识的伸出双手,紧紧的将芙蓉搂在怀里。 这是杨波第一次,这么紧的搂着芙蓉,这么近的看着芙蓉。 甚至,芙蓉身上的香味儿,芙蓉眼睫毛上落的细小雪花,他都看一清二楚。 他的一双手就环在芙蓉的腰上,虽隔着棉衣,他还是感觉到了芙蓉的羸弱。 “咦…….小夫妻回家去抱吧,这菜市口是杀人的地方,搂搂抱抱,多不雅观。”有人笑了。 杨波脸一红,赶紧将手放开,自觉的后退了三步,见芙蓉尴尬,又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想把你爹挤回家去吗?” 是杨老爷子。 他一路颠簸马不停蹄的,终于赶了过来,远远瞧见了芙蓉与杨波,他便在人群里一阵穿梭,由于腿脚不好,刚才滑了一跤,直接扑在杨波身上。 “爹,你怎么也来了。”杨波盯着戴了大斗笠的杨老爷子,这斗笠戴的,倒像一个悠闲的渔翁。 杨老爷子踮脚看看,又缩了回来,不急不慢的点着了他的烟锅子:“还好我跑的快,没有耽误时辰,如今还没杀人呢,正赶上好时候。” 见杨波衣袖里鼓鼓的,杨老爷子便吐了一口烟问道:“杨波,你衣袖里藏的什么?” “没什么。”杨波裹紧衣袖,转过身去。 杨老爷子却已伸手过来,探到是一个梨子,硬是抢了过去:“这么不会过日子,如今下大雪,梨子多贵啊,看个杀人就看个杀人,你还给芙蓉买梨子吃,真是糟践银子。” 杨波尴尬:“爹,这梨子是芙蓉的。” “芙蓉,这梨子是你的吗?”杨老爷子举着梨子晃了晃,他的心思,芙蓉自然是一清二楚:“大叔想吃梨子就吃吧,不过是一个梨子罢了。” 杨老爷子等的便是这句话了。 第390章 杀 听芙蓉这样说,他迅速的将烟锅子插进腰里,然后用衣袖抹抹梨子上的一点水迹,张大了嘴巴就把梨子咬去了一半儿:“大冬天吃个梨子,真是爽快。” 一个梨子下去,杨老爷子打了个饱嗝:“这烟也抽了,梨也吃了,怎么还不开始杀人?” 听到“杀人”二字,芙蓉心里又是一紧。 她甚至有些矛盾,一路小跑的来到菜市口,不就是为了看杀人的吗?为什么如今周遭的人嚷着杀人的事,她又觉得心里一阵阵寒意呢? “爹,你看热闹就看热闹,别一直嚷嚷了。”杨波嘟囔了一句。 杨老爷了显然很不服气:“来看杀人,嘟囔几句才有意思,不然有什么热闹可看,只是奇怪了,我活了这大半辈子,杀人都是赶在晌午,这都后晌了,怎么还不见动静呢?” 行刑台上已落满了雪,雪,白的刺眼。 人群中“嘤嘤嗡嗡”的说话声,就像春天放在野外的蜂箱,无数只蜜蜂围着蜂箱上下翻飞,声音又急又粗。 此前还迎风招展的旗帜,如今已是落满了雪,雪又结成了冰,旗帜也被冻的硬邦邦的,再也无法飘动了。 “看!”不知谁吆喝了一声。这声音就像一根棍子,瞬间敲醒了放在野外的蜂箱,人潮如蜜蜂一样,又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 此时,看热闹的人犹如被人提着脖子的小鸡,个个瞪大了眼睛。缩手跺脚,如海潮一样,不停的向着行刑台涌去。 芙蓉差一点被挤上行刑台。 杨波及时拉了她一把,把她护在自己身边。 芙蓉的手很凉,凉的像冰。 “你冷吗?”杨波说着,便要脱下大袄。 杨老爷子自然明白杨波的心思,抬起手就给了他几个脑瓜崩:“冻傻了?这么冷的天,还准备把大袄脱了?想升仙哪?” 芙蓉只得尴尬的道:“我不冷。一点也不冷。” 虽嘴上说着不冷,芙蓉还是打了一个哆嗦。 “看,泥台子上有人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当当当………当当当……..”行刑台那个泥台子上的雪地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兵卒,看打扮,像怀海衙门的兵。 两个兵卒,其中一个拿着扫把,利索的将泥台子上的雪扫落到地上。 另一个手里提着一面铜锣,一面“当当当”的敲着。一面冲着人群喊道:“都往后退……..都往后退,一会儿血溅你们身上。” 两个怀抱长刀的行刑人听到这锣声,当即停止了闲聊。他们将长刀竖在地上。各人拿了一块红布给长刀擦擦上面的雪水,一脸的严肃,更显的气氛肃穆。 “要开始杀人了,要开始杀人了。”人群里有人吆喝起来。 听到这吆喝声,众人的脚踮的更高,生怕错过了这一场好戏。 喻府里。 虽离菜市口很远。可喻府上下也笼罩着肃穆之色。 方知府一直在等喻老爷的消息。 他甚至放出话来,若愿意将喻府的银钱等物孝敬给知府大人,那一切皆迎刃而解。他知府大人,自然能护喻老爷的安生。 喻老爷愁的嘴角起了水泡。甚至,身上有了火气。嗓子疼的厉害,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从他嗓子眼划过。 晨起,方知府借着吃饭的功夫,又遣退了众下人,然后语重心长的跟他说:“喻县令,本官一直在等你的信儿,你也不能总绷着脸不说话,若不然,你那个犯了死罪的夫人,你不舍得杀,本官可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据程大夫所说的,喻夫人的死期,只有一天了。 喻老爷跪地道:“还求知府大人宽仁,让夫人她…….她安安静静的死去吧。” 方知府却不愿意:“那银子的事呢?” “银子的事,下官不敢苟同。”喻老爷脸色很是难堪。 他家境贫寒,好不容易做了怀海城的县令,本要做个清官,奈何走到如今的田地,可方知府点名了要贪那些银子,若真跟方知府同流合污,喻老爷自己便不能原谅自己。 年轻时,他就是这般食古不化,也难怪,当时喻夫人便骂他:“若你会点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至于一直做这怀海城的县令,多年不得升迁。” “喻县令,你可想好了?”方知府小眼一眯,攥着手里的一串佛珠道:“本官已让明威通知了怀海城的百姓,这个时辰哪――”方知府抬头看看昏暗的天空:“这个时辰,怕是百姓都在菜市口看热闹呢,你是想喻夫人马上人头落地,还是想着,她生老病死,自己安然死去?其实,也就你一句话的事了。” 喻老爷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知府大人,喻府里的银子,本就来历不明,若知府大人将这银子充公,即使上报给皇上知道,下官也愿意承受,可若…….若让下官将这银子私下孝敬给大人,下官不敢,下官也不能。” “糊涂东西。”方知府狠狠的将手里的佛珠扔在地上,佛珠碰到地面,迅速的弹跳起来:“你既然这样,那也别怪本官清正廉明了。明威――” 明威早已远远的候着了,见方知府给他打了个手势,他立即骑上大马,领着一帮兵卒忙活去了。 喻夫人已不能行走,甚至,两个人扶着,她也无法站稳。 明威早准备了一辆马车,上面装了木头笼子,找了几个兵卒,如塞一头猪一只羊一样,把喻夫人给装进了木头笼子里往菜市口赶去。 “喻县令,今儿菜市口要行刑,你这县令大人,总不能不到吧?要不要跟本官一起去看看热闹?”方知府冷笑,旋即,他坐上一顶八人抬的轿子,摇摇晃晃的向着菜市口而去。 许久,喻老爷才起身,甚至,起身的时候,喻老爷的膝盖发酸,差一点又跪了下去。 他坐在长椅上,望着萧条的喻府,望着喻府噤若寒蝉的下人,还有立于大雪当中的几间房屋,不禁悲从中来。 格格已是扶着喻只初进来,她扶着喻只初坐下,便挑着眉毛道:“那个方知府,真是个小人,依我说,让我阿玛找几个京城的侍卫,把他给――”格格做了一个杀头的表情。 喻老爷赶紧摆手。 格格便懊恼的坐在喻只初身边:“那――不如让陈舅舅把方成圆的脑袋砍下来算了。”格格倒是头脑简单。说出这话来,她又直挠头:“陈舅舅也不知跑哪去了,怎么一直看不到他呢?不过,陈舅舅说不准,还杀不了方成圆呢,他连那个明威也打不过。不如,不如…….给方成圆下耗子药算了,保证死的很快。” 喻老爷不得不说道:“格格,这万万使不得,知府大人是朝廷重臣,杀知府大人,可是灭门的大罪。” “皇上真是昏庸,这么个方成圆,竟然也能成为朝廷重臣,皇上两只眼睛都瞎光了吗?”格格气鼓鼓的。 “混账!”王爷趁着方成圆出府的机会,终于可以到前院里来。 他舒展了下腰身,又伸了伸懒腰,听格格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只觉得细汗都出来了:“你这个格格,这几年净长个头,脑子这里一点也没长进,这话要是让皇上听到,你这格格,八成给你撸下来。让你到集市上卖炊饼去。” 格格吐了吐舌头。 喻老爷拱手给王爷行礼:“真是对不住王爷,下官府里…….下官……” “你府里的事,本王都知道了,方成圆试图贪下这几万两银子,自然不能让他得逞,只是……..”王爷望了望院子里越下越大的雪:“如今行刑,你这知县大人不去菜市口,怕是说不过去。” “下官这就去。”喻老爷起身,给王爷行了退礼,叫了府里的车夫,便往菜市口而去。 马车飞奔在怀海城人迹罕至的道路上。 扑扑闪闪的雪将车顶涂成了白色。 喻老爷掀开帘子,飞雪直往他脸上扑,继而,扑在他脸上的雪又化成了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他的脖子里。 这条道,喻老爷无数次的走过。 每年秋后实施斩刑,喻老爷都要去监斩。 方知府已等在后台了。 见喻老爷到了,方知府便撩开帘子一角,窥探着跪在泥台子上,落了一身雪的喻夫人道:“县令大人,瞧瞧,今儿看热闹的人不少呢。” 喻老爷没有说话。 “只需我的一句话,喻夫人她便人头不保,只是本官一向不爱杀人,杀人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方知府还是旁敲侧击不死心。 “知府大人要给犯人行刑,那行刑便是,夫人她犯下的是死罪,死…….不足惜。”喻老爷冷脸,低头,拱手,缓缓的道出这句话来。 方成圆气的胡子翘起:“你果然没有救了,神仙他也救不了你了。” 喻府里,喻只初靠着椅子发呆。 突然的,他心头一皱,只觉疼的厉害:“程大夫说了,我娘活不过明天的,她已病入膏肓了。” 格格小声道:“程大夫虽是大夫,可算的却准,可不是嘛,方成圆今儿就要杀你娘。” 喻只初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我就知道,我爹,肯定会让方成圆杀了我娘的。” 第391章 别耽误她死 喻夫人眯眼跪在行刑台上,一路颠簸,一路风雪,她的身子支撑不住,可她眼前,是不计其数的怀海城百姓,不知为何,她第一次想直起腰杆来。 台下已有愤怒的百姓扔起了梨子或白菜:“这个喻夫人,为害一方,她害死了好几个人。砸死她。” 杨老爷子直恨刚才把那个梨子吃进了肚子里:“早知道今儿是处决喻夫人,我就应该留着那个梨子,这会儿正好砸她,前一次,她差点害死你们。” “爹——”杨波制止他。 杨老爷子却是意犹未尽:“这个歹毒的妇人,这回也落到了咱们手里,可算是老天有眼。”杨老爷子实在气不过,他瞧瞧手头上也没有什么可扔的东西,可左右看热闹的人又扔的此起彼伏,他实在手痒,便拱起身子,脱下一只鞋来朝着喻夫人扔了过去,可手上一抖,鞋子飞高了,直接落在方知府头上。 明威早已捡起鞋子喊起来:“谁扔的鞋,要不要命?” 方知府气的七窍生烟,心想着一帮刁民,喻县令软硬不吃,就连怀海城的百姓也瞎起哄,心里虽不高兴,可坐在篷子下面,他又不得不装出笑脸来,显的一副好脾气。 杨老爷子被明威的吼声震慑住了,慌里慌张的躲在杨波身后,如今地上都是雪,踩上去透心凉,他真是后悔,图一时之快,扔掉了一只鞋子,如今冷的直打哆嗦。 喻夫人跪了好一会儿。渐渐的抬起头来。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黑压压一大片的人让她有些意外。 很巧,芙蓉就站在她的正对面。 一开始,她有些不敢相信,后来,她细看之下,才发现,面前站的果然是芙蓉。 两个人不过相隔一丈远。甚至,芙蓉身上的落雪,喻夫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芙蓉,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也是来看热闹的吗?”喻夫人嘴角有一抹苦笑,说出这句话来,她便狠狠的咳嗽,一直咳出血来才粗粗的喘了一口气。 芙蓉早就盼望着这一天。 盼望着善恶有报。 可如今面对喻夫人的询问。再看看喻夫人枯黄而憔悴的面容,她又开心不起来。 “芙蓉,你还恨我吗?”喻夫人咳嗽着道:“如今…….老天有眼。我要死了……..如果你恨我…….咳咳……..就尽管诅咒我吧。” 杨波一把将芙蓉拉到身后护着。 自上次的事以后。对喻夫人这个人,杨波已很是戒备。 杨老爷子踮脚告诫芙蓉:“你可长点心吧,别又被她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也别跟她废话了,别耽误她去死。” 这些话传入喻夫人的耳朵里,她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嘴角有一抹笑意。 若在往日。有人敢像杨老爷子这样说她,她一定会勃然大怒,拉过来杨老爷子打三十个耳光也有可能。 可是如今,一则她没了那么大体力,身子虚弱的厉害。二则。她是一个失去了自由的人,如今锁链加身。被按在行刑台上,已是寸步难行。三则,过往她做的那些事,这些天来,她也无数次的反省过,每每回忆起来,她都泪湿枕头。 坐在长案后的喻老爷脸色很难看,他扫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人群,一眼便望到了人群里的芙蓉。 他看芙蓉的表情很复杂,这复杂的表情让芙蓉看不透。 依例,行刑前,可以让犯人跟亲友说说话。 如今,在菜市口周围,喻夫人的亲友,也就是喻老爷了。 喻老爷先是拱手给怀海城百姓道歉:“喻某人治家无方,以致夫人犯下人命案,喻某愧对各位乡亲。“ 喻老爷惭愧的低下头去。 众人一开始议论纷纷,可瞧着喻老爷诚意致歉,便也不再言语。 喻老爷望着喻夫人的背影有些发呆,这些年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二人会这样决别。 喻夫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想着一会儿就会有行刑的刽子手砍下喻夫人的脑袋,喻老爷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压抑。 方知府的催促声在耳朵旁响起:“喻县令的夫人知法犯法,如今难逃一死,喻县令有什么话想跟她说的,赶紧话别吧,天也快黑了,还是赶紧送喻夫人上路为妙。” 喻老爷走到喻夫人身后,想说些什么,可嗓子疼的厉害,努了努嘴,硬是没有说出来。 喻夫人却背对着他说道:“如今,我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杀人偿命,自古有之,只是没想到,我…….咳咳…….” 喻夫人一双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可搜寻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到她想见的人,不禁又有些失落。 “别找了。”喻老爷低下头:“只初他……..神情恍惚,还在府里,九年他……..怕是不忍来送你。” 喻夫人眼角有泪:“我也没有什么面目再见他们了。” “你还有什么话,就说吧。” 喻夫人低头不语,鹅毛般的雪花落入她的脖颈里,她冷的哆嗦,但她不想让众人看见她的不堪,于是极力忍住:“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为死去的人报仇。” 人群里又响起义愤填膺的声音。 方知府又在催促了:“如今天气不好,喻县令,也应该送喻夫人她上路了。” 喻老爷坐在长案后面,手里捏着一支竹签,竹签上已涂了红漆,看着很是耀眼,可喻老爷颤抖着手握着竹签,却不忍扔到地上。 竹签落地,喻夫人的人头便要落地了。 “喻县令,你是不是在想本官先前跟你说的话?”方知府提醒他。若喻老爷能将银子的事妥善处理,那对方知府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听到方知府这样说,喻老爷狠了狠心,抬起手欲扔竹签。 旁边的衙役见此,赶紧敲了几下铜锣,铜锣又发出“当当当”的脆响,衙役不得不冲着人群喊:“即将行刑,各人后退。” 众人如潮水一般向后退去。却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喻夫人本来已无话可交待,那些藏在她内心深处的话,这几日在她睡不着的时候,她已翻来覆去的想过了,如今,这些话虽满满的溢到了她的胸口,可她还是觉得没有脸面去说,只是看着芙蓉随着众人向后退,芙蓉清澈的眼神,又一次刺到了喻夫人,她鼓起勇气向着人群伸了伸手:“芙蓉,好孩子…….咳咳…….你过来。” 喻老爷的手停在半空,他没想到,喻夫人在临死的时候,会叫芙蓉。 芙蓉本来已想回家去了。 可被喻夫人叫住,也出乎她的意料,她有一瞬间的发愣。 杨波赶紧伸出双手来护在她前面:“不能过去。” 杨老爷子踮脚道:“芙蓉,你千万不能过去,说不准哪……..”杨老爷了指了指喻夫人双手之间的铁链:“说不准她会用手里的铁链勒死你,反正临死的时候找个做伴的,黄泉路上也好说说话。” 听杨老爷子这样说,芙蓉也觉得后背凉凉的,再看喻夫人双手双脚间的铁链,足足有十来斤重,又笨又粗,很是瘆人。 “芙蓉,你愿意听我…….咳咳……..跟你说几句吗?”喻夫人一脸期待的望着芙蓉。 这种期待的眼神,芙蓉从未见过。 以前,她在喻夫人眼睛深处看到的,有生气,有懊恼,也有仇恨,单单没有期待。 芙蓉像是被一根线给牵引着,她撩起裙角,上了行刑台。 站在高处,更觉寒风阵阵。 举目四望,周遭看热闹的人,那些陌生的面庞,迫不及待要看杀头的表情,一个个映入眼帘。 高处,果然是不胜寒冷。 喻夫人无法站立,此时如待宰的羔羊伏在那儿,芙蓉只得蹲下身子。 喻夫人扭头望着她:“只有你来…….春娘没有来吗?” 芙蓉摇摇头。 “其实,我有话想对春娘说。”喻夫人提及春娘,眼里流了泪:“都是女人,这一辈子,我抢了她的丈夫,让她受了很多不应该受的委屈。” 这些话,若是被春娘听到,不知她会做何感想。 可芙蓉听着这些话从喻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诧异,往日,喻夫人提及春娘,可都是咬牙切齿的。 杨老爷子从杨波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来:“芙蓉,快下来,你站那么高做什么?别跟她唠闲话了,别耽误人家去死啊…….” 这些话听着很是刺耳。 芙蓉却并没有走下行刑台,只是蹲在那,静静的听着喻夫人最后的话。 “如果人这一生能重活一次,或许…….我不会抢春娘的丈夫了。”喻夫人流着泪道:“那一年,我爹救下晕倒在路边的喻老爷,那时,也是一个雪天,如今,我要死了,也是一个雪天,这是老天在为春娘…….咳咳……鸣冤吧?” 芙蓉不知如何接话,只是默默无言。 “芙蓉…….咳咳……..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三件事。”喻夫人的泪已满脸:“不知你可否愿意听?” 芙蓉想了想,点点头。 看热闹的人却着急了:“三件事,都要说到天黑了,我们还得回家吃饭呢,赶紧砍头…….砍头…….砍头…….” 第392章 咬舌自尽 喻老爷的手一直举着,并没有将红色的竹签扔下来。他也想听一听,喻夫人到底跟芙蓉说了些什么。 “芙蓉,我只所以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那次,你不辞辛苦,以德报怨,给我做了那么一碗可口的薏米菊花雏鸽汤……咳咳…….那是我这一生当中,最难忘的味道,那一次,我之所以把汤倒在了地上,并不是因为生你的气……而是因为我那死去的爹也酷爱喝这汤…….我将汤敬给了我地底下的爹,你不会怪我吧?”喻夫人咳嗽的如同将散架的风箱。 双手之间的铁链对她来说犹如万斤重,重的她不得不将身子伏了下来,一直伏到行刑台上,差一点,她的脸便要贴着地面了。 “我……..我不怪你。”芙蓉悠悠的道。 那一次,她辛辛苦苦做了汤给喻夫人送去,喻夫人却当着她的面将汤洒了,她一直觉得事有蹊跷,如今才明白,原来喻夫人是如此用心。 “自那汤的事过了以后……我便对你另眼相看…….想想我自己,也觉无脸做人……..咳咳…….”喻夫人咳嗽两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鲜血落在雪地上,雪也变成了红色,看着很是触目惊心:“第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过去,不要记恨我,可以吗?” 往事历历在目。 那些过往如此清晰,如今冒着满天风雪回忆起来,芙蓉甚至能闻到过往的味道。 第一次见到喻夫人的情景。 第一次在喻府用饭的情景。 被喻夫人骂的情景。 被喻夫人陷害的情景。 这些情景交织在一块。有笑也有眼泪,如今百感交集,面前的喻夫人,早已不复往昔。 “芙蓉,你能原谅我吗?”喻夫人的脸重重的贴到了地上。 她全身都已冻僵了。 “我…….我原谅你。”芙蓉低着头道:“还有什么事?” “其二…….咳咳…….”喻夫人的脸贴在冰凉的雪地上,只觉得如同刀割,她勉强喘着气道:“其二,春娘因为我。受了很大的委屈…….” 杨老爷子细细听着喻夫人对芙蓉说的话,直到听了这句话,他才点头表示赞同:“这回,喻夫人她倒说了实话,不然,如今春娘就是喻夫人,有她什么事?” “爹――你不要乱说话了。”杨波制止他。 “春娘受了委屈…….可往昔已不能重来,等我死后……就让你爹……..娶了春娘进府吧……若我有灵,也是愿意的。”喻夫人的泪凝结在眼角。 芙蓉突然觉得心里发酸。这些话若是被春娘听到,春娘会做何感受呢? “芙蓉,你把刚才的话……告诉春娘知道……..如果她愿意且肯原谅我…….那…….就给我绣一块手帕。让我跟手帕一块埋入地下吧。” 芙蓉点点头:“我会告诉春娘的。” “其三……..其三…….”喻夫人的声音渐渐的微弱起来。 喻老爷听着刚才她同芙蓉说的话。眼角也湿透了。 以往,喻老爷偷偷去看春娘一眼,喻夫人都是不肯的,可是如今,在她临死的时候,她竟然主动张罗起春娘的事来。这跟以前的喻夫人,简直判若两人。 “其三…….我错了……对不起。”喻夫人哭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了眼泪,她的眼泪在这些天已流尽了,她只有无声的抽泣:“我的话说完了。这一次,我可以安心的死了。” 喻老爷手里的竹签掉到了地上。 他出神了。“对不起”三个字从喻夫人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诧异。 夫妻一辈子,喻夫人从未说过这三个字。 他虽憎恨喻夫人的歹毒,可如今面对趴在雪地里认错的喻夫人,他还是流下了眼泪。 太过出神,便忘记了手里的竹签,竹签一抖,便掉到了地上。毫无征兆。 虽天暗了下来,四周已看不大真切,可红色的竹签一落地,刽子手便举刀上前,两人架起喻夫人,将她按在圆台上,其中一个刽子手喝了一口烈酒,然后将剩余的酒泼洒在刀面上。 “别动――放下刀――”一个黑影从人群中突然窜了出来。他是直接奔着刽子手而去的,刽子手没想到会有人劫法场,当即抡起刀准备还击,只是长刀还没举起来,就被那人打落到地上。 另有两个黑衣人跑了上来,想架着喻夫人逃跑,可喻夫人身上戴着铁链,哪里能移动半分,且如今她病的沉重,早已经不起折腾。 见有人来救自己,喻夫人也吃了一惊,旋即,她十分不舍的看了看其中的一个黑衣人,然后,她的嘴角渐渐流出了鲜血。 黑衣人抬头的一刹那,芙蓉认出了,他是喻只初。 喻老爷说喻只初与陈九年都没有来菜市口,可是如今,喻只初却穿着一身夜行衣,趁着天擦黑来了。 喻夫人嘴角的血越来越多。 众人惊呼:“她咬舌自尽了――” 黑衣人搂着喻夫人的胳膊,试图抱她走,喻夫人却只笑着,跪在那却不肯动。 跟刽子手打斗的黑衣人,也只能打个平手,方知府的属下明威提着长矛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就挑开了那人面上的巾子,竟然是陈九年。 陈九年的功夫荒废多年,哪里是明威的对手。不过区区几招,就被明威按在刑场的雪地上无法动弹。 喻只初见自己的舅舅被按住了,自己的娘又咬了舌头,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娘――你不要死,孩儿不孝。” 喻夫人只是呆呆的望着喻只初,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叫喜悦的东西。 她想抚摸一下喻只初的脸,可手却无法抬起来。 她想跟喻只初再说几句话,可已无法发出声音。 她能做的,只有静静的看着她的孩子。 看热闹的人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天擦黑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事。 喻老爷惊的从长案后面站了起来,他没有想到,陈九年竟然领着喻只初来到了菜市口劫法场,另外的一个黑衣人,不用看长相,只看身形,他也能认的出来,是格格。 方知府也站了起来:“真是无法无天,竟然敢劫法场,来人,行刑。” 方知府话音未落,便见刽子手将喻夫人重新押上了圆台,手起刀落,喻夫人的人头落地,一颗人头犹如刚收获的白菜一样,“哗”的一声弹出很远。 鲜血喷溅。 散发着热气的鲜血直接洒了芙蓉一身,甚至,她的脸上,也有腥咸的血。 周遭是喻只初与陈九年的哭声:“不要――” 芙蓉望着那个滚落的人头,还有喻夫人那没了头的身子,又低头看看自己全身的血,还有萧萧而下的落雪,突然觉得眼皮一紧,从未有过的疲惫,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在家里躺着了。 温暖的烛火在屋子里闪闪发亮。 外面的风虽然更烈了,可屋子里因为升着炉子的缘故,倒是暖和的很。 芙蓉慢慢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换了身衣裳,她坐起身,四下看看,恍若做梦。 若不是身上还有一股腥咸的味道,芙蓉一度觉得,菜市口的事,真的只是一个梦吧? 她四下环顾,发现已是入夜,可春娘却没在床上,春娘的脚受了伤,如今能去哪呢? “春娘――春娘――”芙蓉叫了两声,却叫来了小巧:“芙蓉姐,你醒了。” 小巧说着,冲外头喊了起来:“芙蓉姐醒了――” 一时间,王婶子,杨老爷子,杨波,春娘,葫芦,茶茶等人都围了上来。特别是春娘,眼睛都哭红了:“芙蓉,你终于醒了,吓死娘了,你一身的血,娘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娘,喻家人怎么样了?只初怎么样了,陈舅舅呢?”芙蓉一醒,便迫不及待的打听他们的消息。 私劫法场,可是大罪,当时情景,芙蓉历历在目,如今想起来,都觉得一颗心跳的厉害。 “芙蓉,劫法场的事,还没有定论,如今方知府已让属下押了喻老爷,喻只初还有陈舅舅并格格一块看管起来了。”杨波道:“你也不用担心,会有一个结果的,你先养养身子。” 小巧端了一碗药来:“芙蓉姐,这是赵大夫开的药,你先喝些定定神。” 芙蓉哪里喝的下去呢。 “芙蓉,喝些,这次怕是吓着你了,喝了咱们再说话。”春娘说着,将药递给芙蓉,她腿脚受伤,一瘸一拐的忙活了好一阵子。 杨老爷子却抽着烟锅子道:“这个王府的格格,也是无法无天,一个女娃,竟然也跟着去劫法场……..后来可好,谁也不敢说她是王爷的格格,她自己也只说自己是一个丫鬟,这不,被方知府的人押走了。” “爹,你不要说了,芙蓉刚醒。”杨波冲他爹努努嘴:“你别让她一直担心了。” 杨老爷子只得换了副模样:“芙蓉啊,你且养着吧,在行刑台上,喻夫人给你说的那些话,我差不多都告诉春娘了,也省了你的功夫。” 春娘低下头去,默默的吸着鼻子:“你杨大叔是告诉我了,我也知道了,人谁都有错,她既然改了,咱们就原谅她。反正人如今都死了,还有什么仇恨,能让人去记恨一个死人呢。” 第393章 小老婆 春娘的大度,芙蓉早就知道,如今听春娘这样说,她的心里也很宽慰,倒是杨老爷子神神秘秘的说道:“不过,手帕的事,我没跟春娘提,你自己说吧。” “什么手帕?”春娘一脸疑惑。 芙蓉不得不解释道:“在菜市口的时候,喻夫人曾说,求春娘你的原谅,还说,让你跟……..跟我爹…….” 春娘的脸瞬间红了:“不说这个了,说手帕的事吧。” “喻夫人说,她知道错了,你若是肯原谅她,她希望你能送给她一块手帕,这样,她就可以跟这手帕一块埋入地下。”芙蓉说完,看着春娘的脸色。 春娘倒是没说话。 王婶子道:“按说,她知道错了,春娘,是可以给她一块手帕。” 杨老爷子却打断了王婶子的话:“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春娘绣的手帕,那可是怀海城一绝,多少人想要呢,且绣一块手帕要好几天,哪能说送给她一块就送给她一块,再说,她不是死了吗?那还要什么手帕,难不成,躺在地底下她还需要擦汗?” 王婶子被杨老爷子说的闭了嘴。 春娘却道:“不过是一块手帕,我愿意绣给她。” 春娘如此大度,杨老爷子也只有吐舌头的功夫。 自此以后的两天,春娘又开始了她的绣手帕生涯。 喻夫人被砍了头,自然需要安葬。为了赶时间,春娘便挑灯夜绣,她的手上本来就起了水泡,如今握着针,手疼的钻心,她也只是咬牙忍忍。 “春娘,你打算绣什么图案?”芙蓉默默的帮春娘挑亮了烛火。 春娘选的是一块浅蓝底的布,她的一双手在蓝布上翻飞。很是灵巧:“我选的,是梅花。” “为什么是梅花呢?”芙蓉问。 春娘指了指小巧:“是小巧偷偷告诉我的,说曾听喻夫人说过,她喜欢梅花,且如今是冬天了,百花凋谢,绣上几枝梅花,也算应景,希望她能喜欢。”说到喻夫人。春娘又叹了口气:“人都不在了,咱们只能尽这一点点的心意了。她也怪可怜的,落的如此下场。唉…….” “你果然不恨她了么?春娘。”芙蓉取下发间的银簪子。 春娘打了个呵欠。又揉揉眼睛,努力去一去困意:“你都不恨她了,我又为何恨呢。我也老了,没有多少时间恨一个人了。” 次日一早,春娘便将手帕绣好了。 因绣的是梅花,所以格外费功夫。摊开手帕,便见上头赫然绣着四枝梅花,每一枝都鲜红欲滴,栩栩如生。 芙蓉将手帕包好,用过了饭。便带着手帕往喻府而去。 往日远远便能看到喻府的下人守在门口,如今喻府。却只有一行兵卒把守。 就连怀海城衙门门口,如今也没有了动静,那些守在衙门门口的衙役,如今也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听说,方知府不让喻县令再做县令了,以后喻县令,怕是只能跟咱们一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了。”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从芙蓉身边经过。 另一个妇人忙附和着:“喻老爷纵容他自己的儿子去劫法场,这罪可是杀头的罪,如今不让他做县令,也是应该,唉…….” 芙蓉心里清楚,劫法场的事,自然不是喻老爷指使的,他做为堂堂正正的知县,深知劫法场是多大的罪过,又怎么会放任喻只初与陈九年在方知府面前犯这样的错? 唯一的可能,劫法场是喻只初与陈九年私下的计谋。 只是这计谋并不能得逞。 喻府里倒不像前些天那样,被重兵把守。 方知府带来的兵,如今也零零散散的分散开来,有的闲聊,有的说故事,有的站那傻笑,一副副闲散的模样。 喻府的下人,如今也被遣走了几个,剩下的几个都是喻府的老人,在喻府做了半辈子活计的。此时正蹲在喻府灶房脚下偷偷的抹泪,见芙蓉来了,便指了指前厅。 雪虽停了,可风还很烈,呼啸的风刮起地上的积雪,更显的萧瑟。 喻府的几排房子,依然静静的矗立在那里。 可喻府的气氛,却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喻府院子里靠近前厅的位置,放了一个黑色镶黄边的棺木,棺木一动不动的停在前厅的廊下,由两条长凳支着,棺木周遭还围了一层白布。 虽棺木一头并没有放供品,也没有纸钱纸马,可黑棺木旁边的白布,随着风四下翻飞,还是显的诡异。 这应该就是喻夫人的棺木了,芙蓉望了一眼,棺木有一条缝隙,可她却没有勇气凑上前去看,菜市口的惨状犹如昨日,让人不忍直视。 前厅里倒是热闹。 方知府正坐在长椅上喝茶,一双小眼睛眯的就剩下一条缝。他喝一口茶,便十分受用的“吧嗒”一下嘴巴。然后便翘着二郎腿哼起小曲儿。哼了会儿小曲儿,他便又“吱――”的一声,再喝一口茶,既悠闲,又轻松。 地上跪的几个人便没那么轻松了。 陈九年,喻老爷,还有喻只初,均是一脸绿色,跪久了,谁都受不了。一开始,除了喻老爷,谁都不愿意跪,可在明威一顿乱揍之下,几个人无法起身,只得跪倒。 格格自然不愿意跪着,明威踢了她两脚,她干脆坐在地上:“死奴才,你就等着吧,早晚我一五一十还给你。” 明威却冷脸:“你等着吧,过几天就送你上西天。” 方知府终于笑盈盈的喝完了茶,指着前厅墙上挂的唐寅画作以及博古架上摆放的花瓶等物道:“这都是不干净的东西,收起来包好,送到青城去。我那宅院里,正好空荡荡的需要摆设。” “这些东西虽不干净,可就算是不干净,也不能挪到青城方知府府上去,不然,方知府你,不是一样的不干净。”陈九年顶嘴。 前厅的东西,好多年了,一直摆在那不曾动,若说不干净被充了公,陈九年心里还算好受些,可如今被方知府给盯上了,还要据为已有,陈九年心里就不爽快。 明威却是一脚踢在陈九年屁股上:“手下败将,话倒不少。” 喻只初见他舅舅挨了揍,忙拦在前头:“方知府倒也会知法犯法,呵呵,那又何必装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来?” 方知府大笑起来:“不然怎么说你们这些人,头脑就是简单,以前,我是不敢动喻府的东西,那是因为,你们虎视眈眈,瞧着我呢,可是如今呢,你,你,你,你,四个人,劫法场,个个死罪,如今我已写了折子,将这事来龙去脉告诉皇上,如今呢,人犯已死,你们四个也快死了,到时候,这满府的金银财宝,不就是我方某人的了?放心,这些金银,我可没告诉皇上知道,再说,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怀海城,你们也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啊?” 方知府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笑的太厉害,嘴角的肌肉都抽动起来。 格格坐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死贪官,早晚有一天,让你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明威刚把唐寅的字画从墙上取下来,听格格这样骂知府大人,他便用卷轴字画抽了一下格格的嘴巴。 格格叱咤江湖多年,哪受过这样的屈辱,此时嘴巴被抽了一下,嘴唇肿的跟被蜜蜂咬过一样,只觉生疼,不禁骂道:“竟然打我?等…….等…….你们等着吧。”格格说着,就要站起身打明威耳光,这本是她的拿手好戏,可显然明威不会让着她,她的手还没举起来,明威便一个扫堂腿扫了过来,格格“啪”的一声坐在地上,好久也起不来。 方知府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了明威,你怎么能用我的画打我的美人呢,万一把画打坏了,可不是罪过?若是把我的美人打坏了,那就更罪过了。” 明威点头退后。 格格呸了一口:“谁是你的美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方知府却显的很是亢奋:“哎哟,这小辣椒脾气,本官就是喜欢你这小辣椒,放心吧,小美人,等过几天,皇上的批文下来,本官呢,杀了他们几个的脑袋,到时候啊,就把你迎娶过门当我的小老婆。” 格格只觉得悲从中来,如今怕供出王爷,她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格格身份,可这会儿王爷也不知去哪了,明知道格格一行人落在了方知府手里,却也不来营救,加上这个头发都快白了的方知府竟然口口声声让格格做小老婆,她又气又急,不禁喊道:“阿玛,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来救我。” 方知府哈哈大笑:“还阿玛,就是你皇阿玛来了,也没用了。” 方知府在喻府里为非作歹,喻老爷只得乞求道:“知府大人,孩子们不懂事,劫法场的事,都是我的错,我愿意以死抵过,替他们做任何事…….哪怕要了我的命。” 方知府却显的很不屑:“难道,你还能替她嫁给我做小老婆?也不照照镜子。”方知府指了指格格,对这个格格,他倒是越看越喜欢。 “方知府这样做,就不怕皇上知道怪罪吗?” 第394章 癞蛤蟆不吃天鹅肉 方知府正在喻府众人面前洋洋自得,不曾想芙蓉却突然来了。 “你又是谁?”方知府一脸狐疑的盯着芙蓉。 面前的这个女子,长着一张干净的脸,身穿撒花斜襟小袄,淡青色宽边长裙,脚上的一双绣鞋,虽显的旧了些,但鞋面上绣着一簇深绿色的嫩草,竟是栩栩如生。而这女子发间,斜斜插着一支白玉簪子,看质地,这白玉虽不是上等好玉,可这簪子做工精巧,颜色恬淡,配着这女子干净的面庞,犹如照在清澈湖面的一抹月色,倒是让人心旷神怡,不忍移开眼神。 “你――你是谁?”方知府抹了抹嘴角滴下的口水,正了正神又问道。 “方知府不必知道我是谁,只是据小女子所知,方知府如今怕是在私设公堂吧,有什么事,不能到公堂上说,在喻府里如此为难他们,一则不是君子所为。二则,也不合法度。”芙蓉不卑不亢。 方知府饶有兴致的盯着芙蓉,他的一双眼睛,甚至冒出赞赏的火来。 格格坐那气呼呼的对芙蓉说道:“这个方知府,他敢到公堂上审问我们吗?瞧瞧他那色眯眯的样子,刚才他还说,想娶我做小老婆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方知府瞪着格格:“你再说一遍?”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方知府气的头冒青烟:“你…….算了,刚才本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这会儿,本官不想吃你的肉了,你赶紧闭嘴吧。” 方知府虽然跟格格说着话,可眼神却不曾离开芙蓉:“怎么瞧着你面熟的很呢,姑娘?” “方知府在菜市口监斩的时候,不是见过我吗?”芙蓉声音冷冷的:“这儿又不是公堂,方知府为何让喻府的人都跪着?” 在方知府看来。喻老爷是极不听话的,让他们喻府一家跪着,倒是心里解气,此时听芙蓉这样说,方知府便挥挥手道:“都起来吧。” 喻老爷。喻只初与陈九年纷纷起身。跪了半天,膝盖都疼了,唯有格格还坐在地上:“你让我坐我就坐。你让我起我就起吗?” 明威伸手欲打格格,可伸出的手却被喻只初给拦住了,喻只初低低的望着格格:“坐地上很舒服吗?” 格格一听这话,喜上心头,忙扶着喻老爷坐在一张长椅上:“我就知道,喻只初,你最心疼我了对不对,怕地上凉对不对?” 喻只初没接话。 倒是明威恶狠狠的道:“谁让你们坐下的?” 方知府摆摆手:“让他们坐着吧。”一面说,方知府一面问芙蓉:“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菜市口那个被吓晕过去的姑娘是吧?我记得,当时鲜血喷出来啊,喷了你一身,你本来还好好的,可就那一瞬间,你就晕倒了。如今,你可好了?” 芙蓉瞧着方知府色眯眯的模样,心里就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并没有理方知府,而是走到喻老爷面前道:“爹――” “他是你爹?”方知府诧异。 “喻老爷是芙蓉的爹。知府大人慌什么?“格格呸了一口,别人见了知府大人,便吓的屁滚尿流,但格格却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 方知府本来心里生气,可又装出笑脸来,咬牙切齿的对格格说道:“等皇上批准了我的折子,本官就送你们上西天。” 他说话的口吻,是怒气匆匆的口吻,可他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个酒窝,这倒是诡异。 “刚才知府大人不是要让我这天鹅当你的小老婆吗?”格格笑了。 方知府呸了一口:“你这样的天鹅,也只配找一只癞蛤蟆。” “芙蓉,这里……..”喻老爷小心望了眼方知府,这一望不要紧,正好看到方知府那色眯眯的眼睛,于是喻老爷赶紧推着芙蓉向外走:“回家去吧,这里…….”喻老爷把“危险”二字咽进了肚子里。 “芙蓉姑娘,你来这,是所为何事呢?如今你爹还有他,他,她。”方知府指了一圈:“可都是重犯。” “爹,我是来送东西的。”芙蓉掏出手帕来慢慢的展开:“这是我娘……为喻夫人绣的。” 喻老爷红了眼圈:“夫人她临死之前,声称想要一块春娘绣的手帕,难得春娘她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竟然真的为夫人绣了这么好的一块手帕。” 喻老爷细细摩挲着手帕上鲜艳欲滴的梅花,不禁鼻子发酸:“这梅花,本是夫人喜欢的…….还有这手帕的颜色…..看来春娘是肯原谅夫人了,这一次,夫人她可以瞑目了。” 喻老爷说着,老泪纵横。 芙蓉忙给他擦了擦眼角。 “芙蓉,既然是你们的一片好心,那,你就把手帕放到棺木里吧,也好让夫人知道。”喻老爷交待着。 芙蓉点点头,捧了手帕到前厅廊下。 棺木架在长凳上一动不动,虽没有化纸烧香,却也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透过棺木露出的一条缝,芙蓉看到喻夫人方方正正的躺在那。 她那被砍掉的脑袋,还有脖颈处的鲜血已被擦洗干净,甚至,她还换了一身织锦的长褂,暗紫色碎花长裙,脚上是一双福禄棉鞋。 喻夫人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端端正正的盘在脑后,而她本来憔悴蜡黄的面容,因为涂了脂粉的缘故,显的倒有些血色。 只有脖颈处一条窄窄的细缝,能让人回忆起发生在菜市口那鲜血淋淋的过往。 此时的喻夫人,更像是睡着了。 芙蓉俯身将绣着梅花的手帕放到喻夫人的脖颈处。鲜艳的梅花衬托的喻夫人脸色更加红润。 棺材里躺的这个女人。 芙蓉甚至恨过她。 那些在天牢的日子,与春娘相依为命的日子,虽已过去,可永远停留在自己脑海里无法抹去。 可菜市口那雪,那鲜血,那忏悔的道歉,还有当时喻夫人枯瘦的身躯,都像蛇一样围绕地芙蓉身边。 “夫人…….以前的恩恩怨怨,就都让她过去吧,你在临死之前,曾希望春娘可以原谅你……..我现在来告诉你,春娘她原谅你了,你看看这梅花手帕,是她亲自绣的,你瞑目吧。”芙蓉轻声说着,一面又轻轻的将棺材盖给盖上。 喻夫人的面容消失在芙蓉的视线之内,沉重的棺木盖严严实实的盖上了喻夫人的身子。 芙蓉站在棺木旁边有短暂的发呆,纷纷扬扬的往事,犹如从半空中落下的雪,打着悬就伏在了地上,厚厚一层,等太阳出来,这些积雪又化成了水,渐渐的流走了,甚至,这些水会蒸发,最终也会消失不见。 这,便是往事吧。 就像春娘说的,有多大的仇恨,能让人去记恨一个死人呢? “你安息吧。”芙蓉默默的念叨了一声。 “啪――”芙蓉的肩膀受疼,似乎是有人抚摸了一下她的脖子,冷风习习,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喻夫人摸了她一下。 可想一想,鬼神之说,她是不大信的。 转身回头,才发现是满脸堆笑的方知府:“芙蓉,你离棺材这么近,就不怕吗?” 芙蓉看到方知府胖的流油的脸庞,听到他嘴里说出那些话,便觉十分恶心,可他毕竟是堂堂正正的青城知府,芙蓉也只有退后的份儿,她往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棺材旁边,因被棺材挡着,她再也无法后退了,才站住:“方知府公务在身,小女子不打扰了,小女子先回家去了。” 方知府却凑了上来:“芙蓉,你长这么美,家住哪啊?菜市口受了惊吓,本官理应去你家瞧瞧你的。” 方知府说着,伸出他胖乎乎的一双大手就想摸芙蓉的脸。 芙蓉将脸别到另一边去:“方知府,请你自重。” 方知府笑着理了理身上的袍子,一面压着声音道:“你也瞧见了,这棺材里的人,死的惨吧?听说你是喻老爷的私生女……..” “方知府怕是听错了,我并不是私生女,我娘跟我爹当年是成了亲的。”芙蓉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盯着方知府。 方知府有些尴尬:“好吧,不管你是不是私生女,如今哪,喻老爷指使着他儿子,还有小舅子,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丫鬟…….”透着开启的窗子,方知府指了指站在喻只初身边的格格。 他用疯疯癫癫来形容格格,在他看来,十分恰当。 “方知府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芙蓉见方知府拐弯抹角的,便更觉这人猥琐。 方知府一手扶着棺木,一手不自觉的抚摸着自己脖里戴的一块玉佛像:“芙蓉啊,你爹指使着喻府里的人去劫法场,这可是死罪。” “我爹没有指使人去劫法场。”芙蓉斩钉截铁。 虽她不在喻老爷身边长大,可喻老爷一向磊落,且身为怀海城知县,他定然对律法了然于胸,芙蓉不相信,他会知法犯法,做出那样的事来,且就算是喻老爷让人劫法场,也不会让陈九年,喻只初与格格去,这不是把他们三个人往火坑里推吗?喻老爷自然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方知府眼睛一转,又来了主意:“你爹不是主谋,可他儿子喻只初,还有小舅子陈九年,还有那个疯丫鬟,总是死罪吧?” 第395章 夜明珠 “方知府是青城知府大人,这怀海城,自然也归方知府管,如今喻家出了这样的事,方知府秉公处理即可,不用跟小女子探讨案情。”芙蓉依然是不卑不亢:“方知府管怀海城,那管方知府的,就应该是京城了吧?” 芙蓉这话,不显山不漏水的就给方知府施加了压力。 如今,就从青城的贵妇人说起,她们每日要做的,不过是相夫教子,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每日要做的,不过是针织女红,鲜有像芙蓉这样,胆大心细,不卑不亢,且脑子里极有想法的人。 正因为少见,更显的稀罕,方知府显然被迷住了,他伸手欲搂芙蓉的身子:“你这姑娘,放在怀海城真是可惜了,听你说这些话,倒像是读过书的,不如,就跟在我身边…….也不会埋没了你。” 芙蓉一个闪躲,方知府重重的磕在棺木盖上。棺木很厚重,方知府的嘴唇流血了。 明威已是小跑着过来,举起马鞭就要往芙蓉身上抽,眼看马鞭要落到身上,芙蓉昂起头,倒也不闪开。 陈九年都不是明威的对手,芙蓉一个弱女子,更加不是对手了。 方知府却抬起手,一把握住即将落下的马鞭,然后一挥手,那马鞭便飞出很远。 明威不明就里:“大人…….这…….“ “这什么?”方知府故意加大了嗓门:“芙蓉不过是跟本官说几句话,你怎么动不动就要挥鞭子……这么水灵的一个姑娘,你再把她打坏了。” 明威心里抖然一亮,拾了马鞭便退守到了前厅。 “芙蓉,本官听你刚才所说的话,是觉得本官私设公堂,不够廉明了?”方知府扶着棺盖,轻轻的抚摸着他肿起来的嘴唇,虽然是扶着棺木而立。可他一双眼睛却始终在芙蓉身上转悠。 芙蓉被他看的不自在,转身要走,方知府伸手去拉,没有拉住,却又一个扶不稳。从廊下摔了下来。廊下有两三级台阶,这一次,方知府摔的屁滚尿流。连青城来的兵卒都小声笑了起来。 方知府摔了满身的雪,却也并不生气,而是站起来自己拍了拍道:“芙蓉,你觉得是我廉明呢,还是你爹廉明?” 芙蓉自觉离他两丈远:“为官的廉明不廉明,自然是青城的百姓说了算,知府大人何必问我?我得回去了。” 芙蓉转身欲走,却被方知府伸出的胳膊给拦住了:“你如此灵牙利齿,我带你看样东西。” 芙蓉觉得这个方知府也不像什么好人。又想到喻老爷一直催促自己离开,便坚持要走。 方知府却流氓起来:“芙蓉,你要是走了,可别后悔,说不准本官一不高兴,秉公处理。要让喻家人跪到天黑呢。” 方知府倒会威胁人。 芙蓉想着喻老爷一行人身心疲惫,如今又天寒地冻,若是一直跪着,怕谁都受不了,于是只得道:“知府大人要带我看什么?” 方知府神秘兮兮的道:“带你看些东西。你呀,就可以充分的了解你那位县令爹了。” 方知府见芙蓉有些不乐意,便笑着道:“放心好了,只带你去看样东西,看过东西,你随时走都可以,本官也绝不勉强。而且,决不会让你爹再跪着了,你觉得如何?” “知府大人说话算话?” 方知府点点头。 既然这样,芙蓉倒是要看一看,这个方知府,到底要带自己看什么。 方知府挥挥手,努努嘴,明威便将马鞭别在身后,带了几个精兵,飞快的往喻府东南角而去。 穿过一排青砖瓦房并一排旧年干枯的豆角架,芙蓉远远的跟在方知府的身后。 或许是因为喻府没落,被大雪掩盖的豆角架也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有个年长的下人蹲在雪地里,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扯架上的藤。 方知府从年长的下人身边走过,不忘回头道:“哎,那个下人!走远一点。” 那下人便移了两三步。 “走远一点!”方知府呵斥。 那下人便又移了两三步。 明威见状,也折返回来,带了两三个兵卒,抬着年长的下人便扔的远远的:“没有眼力见的东西,没瞧见知府大人在办事吗?” 下人被扔在雪地里半天起不来。 芙蓉站在原地有些发呆,刚才明威几人拖着下人从她身边经过,就那一刹那的功夫,芙蓉觉得,那个下人有些眼熟。好像是见过的,而且,喻府里她是不陌生的,那些个下人,丫鬟,婆子,她虽叫不上来名字,可也能认出个七八分。而这个收拾豆角架的老人,却不像是喻府的下人。 “哎哟――哎哟――”老人疼的叫了起来。 芙蓉折返回去,蹲下身子轻轻扶起老人,又帮老人拍拍身上的雪:“你没事吧?” 老人抬起头来,拢了拢脸上的乱发,他的头发已有些发白,脸上还有黑黑的炭迹:“我没事。” 这张脸,虽故意弄的凌乱不堪,甚至,老人穿的衣裳,也是寻常下人所穿的灰黑色棉衣,可芙蓉却一眼便认出了他,这是个熟人,他是苏畅的爹苏怀山。 苏怀山苏老爷怎么会蹲在雪地里为喻府收拾豆角架? 苏老爷为何把自己打扮成下人的模样? 这些问题在芙蓉心里盘旋,她刚要张口,便见苏怀山冲她挤眼睛,似乎是不想她揭穿身份。 方知府已急的走了过来:“芙蓉,你认识这个下人吗?” 苏怀山很快的扭过头去,继而,他蹲在地上,扶着脚踝又故意叫起来:“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芙蓉?”方知府追问。 芙蓉定了定神,忙道:“我……我不认识他…….只是看他可怜。” 方知府笑眯眯的:“你知道他为什么可怜吗?” 芙蓉却不理他,径直顺着刚才的路往前走。 方知府讨了个没趣,却又很快跟了上来,像自言自语似的道:“那个下人之所以可怜是因为穷,之所以穷是因为他没有银子…….所以年老了,才过的凄苦…….” 方知府罗嗦个没完。 芙蓉却一门心思的想着,为何苏老爷要扮成下人呢? 她回望了一眼,苏老爷已起了身,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芙蓉,见芙蓉回头,苏老爷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方知府也回头,苏怀山忙低下头去,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很快,芙蓉便跟着方知府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所在。 这个地方装着一扇木门,穿过木门,又有一扇石门。重重叠叠的门给这间屋子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虽是白天,可这间屋子也显的有些暗沉,光线并不能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门照进里面。 甚至,明威开始点上蜡烛照亮。 方知府做了个请的手势。 芙蓉却有些动摇。 一则方知府不像是个有人品的人,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万一方知府图谋不轨呢? 二则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的,芙蓉并不清楚,若是自己进去,这层层叠叠的门突然关上,那自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芙蓉有些排斥,便扶着石门站立,并不愿意进去。 “这房子,是喻府的房子,你还怕本官欺负你不成?”方知府笑嘻嘻的:“本官可不是坏人。” 芙蓉冷冷的道:“知府大人是不是坏人,您自己知道就行,不必告诉我。” “跟本官进去吧,保证让你大开眼界。”方知府撺掇着。 芙蓉却不肯挪动脚步:“知府大人进去吧,我在这等着就行。” 见芙蓉不愿意进去,方知府倒也不勉强,而是扯着嗓子通知明威:“去,把那些东西都抬出来给芙蓉过目。” 随着方知府一声令下,陆陆续续有不少东西从这间屋子里抬了出来,或许是嫌石门处光线还是不够明亮,方知府指挥着兵卒们把东西都抬到了门口。 借着雪地里映出的淡淡光线,芙蓉算是看清楚了,如今不但是看清楚了,更是大吃一惊。 自她重生到怀海城以来,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来箱银子,打开箱盖,银子的幽光照的芙蓉眼睛生疼。 这些银子,每一锭都有十来两重,整整齐齐的码在大箱子里,满眼都是白花花的。 而银子旁边,竟然是不折不扣两箱金子,每一锭金子,都跟银锭一样大,金子发出的黄色光芒,照的雪地都是黄橙橙的。 金银暂且不论,三个长案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些玛瑙项链,翡翠镯子,瞧着成色,均是上等的,只说那淡青色的翡翠镯子,怀海城所有的首饰铺子加起来,怕也没有这种上等的东西。 另外,黄金小猫,翡翠小和尚,和田玉招财树……不胜枚举。 这些东西,摆的有两层高,玛瑙或红或黑,翡翠或绿或白,夹杂着黄金的色泽,竟是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明威小心的抱来一个小箱子,他将小箱子放在长案尽头靠近芙蓉与方知府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打开,刚打开了一条缝,便见里面光彩夺目,米白色的光芒犹如夏日泛白的日光,照的人睁不开眼来。等箱子完全打开,芙蓉震惊的合不拢嘴,这箱子里装的,竟然是鸡蛋大的一颗夜明珠,还有数枚小一些的夜明珠,另外还有几枚打磨圆润的翡翠珠子。竟是白茫茫的一片。 第396章 鞭打 另有两个兵卒抬着一个圆形黑色竹筐,竹筐虽是普通农家用来装蔬菜用的,可如今里面盛着不少卷轴字画,方知府随便拿起一幅来打开,只见画作寒汀疏林,薄积小雪,一只只小船和渔民张网垂钓的情景历历在目。而画作上,竟然有宋徽宗的题记。 芙蓉细细一想,是了,这幅竟然是宋代古画,王诜的《渔村小雪图》。 画面表现了江南小雪初霁渔夫捕鱼的情景,更反映出作者向往山林隐逸的情致。 这幅画,在当代,被藏于故宫博物院。 没想到,竟然能在喻府里看到真品。 方知府见芙蓉盯着这画作发呆,便有意卖弄:“哎呀,这不是宋代王洗的画吗?叫什么来着?” 方知府堂堂一位知府,竟然连诜字也不识,在科举取才的当时,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芙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方知府,其人不正。 方知府欲把这幅《渔村小雪图》往芙蓉怀里塞,顺便的,想占点芙蓉的便宜,没想到芙蓉却很快的逃开。 芙蓉被身后的银箱一绊,差点倒了,方知府笑着从长案上拿了一串翡翠珠子,掂量了一下,似乎又觉得不是很名贵,便从那个小箱子里拿出那颗鸡蛋大的夜明珠来在芙蓉面前晃着:“瞧瞧,见过这个吗?” 鸡蛋,芙蓉倒是见过,若说鸡蛋大的夜明珠,芙蓉倒是第一次见。 还记得当代的一个故事。 说是慈溪太后死后随葬的东西价值连城,而在她入葬清东陵以后,她的墓穴被军阀挖掘,从墓穴里挖出的宝贝,除了大伙所熟知的翡翠白菜等物,还有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据说,那颗夜明珠。值白银千万两。 而芙蓉面前的这一颗,虽不知值不值千万两白银,可瞧着珠子色泽白润,光滑不已,发出的光柔和又清亮。料想着。定然不是凡物了。 “芙蓉,你觉得这珠子,送你可好?”方知府将夜明珠在芙蓉面前晃了晃。 还没等芙蓉答话。明威便你跑了上来,附在方知府耳朵边道:“大人,先前咱们盘算的,喻府的家产不过几万两,可如今瞧着,这些字画,还有这些翡翠,怕都不止几万两,而且。这个夜明珠……”明威想伸手摸一摸,却又不敢,只有咂舌的份儿:“这夜明珠,鸡蛋这么大的,卑职从未见过,据卑职看。少说也能值好几万两银子,大人真准备就这样送给芙蓉?” 方知府听了这话,迅速的将夜明珠滑进他的衣袖里,一面又讪讪的拿起一个小些的翡翠珠子硬塞给芙蓉:“这鸡蛋大的夜明珠,你这么弱不禁风的。拿着也不像,不如,你拿着这小巧一点的翡翠珠子。” 方知府嬉笑嫣嫣的附耳道:“芙蓉,你若是跟了我,你放心,这么些金银珠宝,以后有你的好处。你看,刚才那位年长的下人,还不是因为穷,如此年纪,还得劳作,你从了我……” 芙蓉最看不得方知府这种嘴脸,她迅速的将翡翠珠子扔回小箱子里,一面拿手帕抹抹手道:“知府大人美意,小女子不敢从。” 方知府却不死心,他上下打量着芙蓉道:“虽听说你是喻县令的女儿,可看你的穿戴,怕是喻县令对你们母女也不怎么样,况且,你那爹,出了这样的事,以后会不会被砍头还说不准,到时候,你的日子不是更难过?你若从了我,什么绫罗绸缎,自然少不了你的。” 方知府的喋喋不休,犹如一只苍蝇一样,一直围着芙蓉盘旋。 一时间,芙蓉脑子里都是珠宝,翡翠,绫罗绸缎,芙蓉抬起头来,天空依然沉闷,眼前的这一切,又让芙蓉如坠梦里。 “你若从了我,我把这银子…….分给你娘一箱。”方知府算是下了血本了。 芙蓉轻蔑的瞧着他:“这些银子,珠宝翡翠,若我没说错,是喻府的吧?” “你这姑娘,怎么如此糊涂,这些珠宝翡翠,是喻府里贪得的,贪的东西怎么能算他们的,本官清正廉明,把这些东西全没收了。”方知府说着,俯下身来:“芙蓉,你想要哪一样?刚才那王洗的画怎么样?虽然颜色寡淡了些,尺寸也小了些,可你若喜欢,以后我能让明威把王洗找来,让他给你画一幅大些的。” 王诜是宋代人,早已归西多少年了,如今又是什么朝代,亏方知府竟然能说的出口,听他说的这些话,芙蓉更断定他是一个草包无疑。 “知府大人,这些东西即便是喻府贪来的,如今被知府大人查搜,那也只能充公,知府大人是准备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那跟贪这些珠宝的人,又有何区别?” 方知府指着芙蓉笑:”灵牙利齿,本官喜欢。不过,查搜喻府,可是皇上的旨意,本官可是领了旨意来的,这些东西,皇上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笑的满嘴进风,一口黑牙。 芙蓉甚至懒的看这个方知府一眼,扭头便走。 眼瞧着如此多的珠宝也不能让芙蓉停留,方知府不禁有些懊恼,他飞快的追了上来,试图拉住芙蓉的衣袖,可芙蓉走的很急,他扑了一个空,便又大步追了上来,走到豆角架那里,芙蓉已是浑身冒汗,正愁摆脱不了这个色眯眯的知府,却从豆角架后突然闪出来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怀山。 苏怀山上前去抱住了方知府的腿。 方知府跟甩泥巴似的甩了几下,却怎么也无法甩脱苏怀山。 苏怀山已上了年纪,芙蓉怕他有个闪失,自然不能自己先逃,反而是折返回来:“快…….先松手……别伤着你。” 芙蓉始终不敢提苏怀山的名号,也不敢称他苏老爷。 苏怀山却不愿松手,如一截儿枯藤一样,紧紧的缠着方知府,直缠的方知府脑门出汗,暴怒不已:“明威,给我打。” 明威已是窜了上来,抽出他腰后的鞭子便欲打人。 芙蓉忙护在苏怀山前面:“不准打。” 明威哪里肯听,甩了甩鞭子,鞭子如长了眼睛一样,重重的抽在芙蓉背上,她穿的小袄被鞭子抽的烂了一条缝隙,小袄里的棉花都飞了出来。 芙蓉只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的她想喊,可咬了咬牙,她还是没喊出来。 “明威,本官不是让你打芙蓉,是让你打这个挡道的。”方知府指了指苏怀山。 芙蓉很快被兵卒拉开。 明威的鞭子又一次举了起来。 芙蓉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这鞭子可是真材实料,是沾了水的鞭子,打在身上又闷又疼,苏怀山苏老爷一把年纪,如何经的起这些。 芙蓉心里不落忍,分明是苏老爷为了护住自己,才会缠住方知府,芙蓉不想让他挨打,于是又试图扑上去,却被死死拉住。 “芙蓉,若想我不打他,倒有一个法子。”方知府蹲下身子笑道:“不如,你从了我。” 芙蓉呸的一口:“誓死不从。” “打。” 明威的鞭子扬的老高。 苏怀山“腾”的站起:“方成圆,你不要太过分。” 方知府倒是诧异,喻府的一个老态龙钟的下人,竟然能叫的出他堂堂知府大人的名讳?于是不禁多看了苏怀山两眼。 可看来看去,面前的老人一脸的黑色,倒也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苏怀山仰脸,将脸上的头发扒开,又伸手挖了一团雪来在脸上揉揉,很快,雪化成了黑水,苏怀山拿衣袖抹抹脸道:“你看看我是谁。” 方知府吓了一跳,旋即又拍着手道:“原来是苏怀山苏大人,你这是――你这是扮叫花子玩呢?” 苏怀山瞪着他道:“我是不是在扮叫花子玩,方知府还不明白吗?青天白日的,何故欺负一个姑娘?” 方知府却笑的打颤儿:“尊称你一声苏大人,你就得意忘形啦?苏怀山,如今我方成圆是堂堂青城知府,你苏怀山虽在京城里为官,可不是被皇上给撸下来了吗?如今,不就是一个平民百姓吗?还用训斥的口吻跟本官说话,你当自己是谁?” 这话倒是真话,苏怀山如今退隐到苏府,虽是无官一身轻,可的确如方知府所说,只是一个百姓罢了。 苏怀山仰头道:“虽我只是一个百姓,可方知府是父母官,难道就这样欺辱百姓,喻府的事,与芙蓉何干,方知府追着芙蓉姑娘不放,便是传到了京城里,怕也不好听。” 方知府却冷了脸:“本官瞧着与你共同伺候过皇上的份上,卖你三分面子,可你苏怀山不依不饶的,看来是劲大了无处使……..明威――” 明威一听方知府召唤,结实的鞭子便重重的落在了苏怀山身上。 方知府一年当中要去几趟京城,当初苏怀山在京城为官时,方知府还会偶尔去拜访一回,每次去苏家拜访,方知府总会苦口婆心的说,难得怀海城能出苏老爷这样的大官,实在是怀海城人杰地灵,也是怀悔城的福气。 可这些话,早随着苏怀山的归隐被风吹走了。 第397章 血 鞭子落在苏怀山身上,他不禁“哎呦”了一声。 他在京城为官多年,即便是被皇上斥责,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更没有吃过鞭子。 可如今,却被明威打的无法抬头。 芙蓉担心苏怀山,赶紧挣脱兵卒,死死的扑了上去。 明威的鞭子时而抽在苏老爷身上,时而抽在芙蓉身上,不多时,芙蓉身上的小袄便被打的稀碎,而苏怀山早已被打的吐了一口血来。 “芙蓉,本官最后问你,到底从还是不从?”方知府露出狰狞的面目。 芙蓉又呸的吐了一口:“想让我从,除非我死。” 方知府在众下属面前拉不下脸,只得恨恨的道:“把他们……把他们…….” 明威及时出主意:“大人,不如打死算了,反正喻家犯的也是死罪,这个叫芙蓉的,是喻老爷的女儿,也脱不了干系。” 方知府摇摇头:“即使是打死他们,也得等两天,等皇上批准了我递上去的折子,那杀他们…….就如同宰鸡,明威,把他们关到一间房里去,还有,把那些金银珠宝并一应翡翠夜明珠的,都搬到前厅里去。” 方知府说着,叫明威到跟前,又小声交待道:“晚饭后去雇佣几辆马车,将一应东西都送到青城去,只是要小心,别让人知道马车里装的什么,这些东西送到青城,先藏到后院我的书房下面,那有个地洞。” 明威点头称是。 芙蓉被打的后背都直不起来,苏怀山更甚,上了年纪,又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么一顿打,早已是满身的汗,身上如被辣椒水洗过一样,疼的钻心。 青城的兵卒将喻府的灶房腾挪了出来,将喻老爷并芙蓉。苏怀山,喻只初还有陈九年,格格都扔了进去。 方知府瞧着前厅廊下喻夫人的棺材,便觉得晦气,于是又指挥着兵卒道:“把那个被砍头的女人也抬到灶房里去。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团聚。好一块上路。” 兵卒们只得抬起棺材,然后将棺材送进了灶房。 灶房的门很快被关上,本来天空就暗淡。太阳也是若隐若现,如今被锁在灶房里,恍恍惚惚的,只能透过门缝往外瞧。 喻老爷关切的问芙蓉:“你这孩子,爹不是让你回去了,瞧瞧你这身上被打的,小袄都被打烂了。” 苏怀山被打的伏在地上吐血,却又装出笑脸来:“喻兄真是厚此薄彼,你看。我都被打的吐血了,你也不问候一声。” 喻老爷十分愧疚的望着苏怀山道:“苏兄,这次让你受了大罪了,都是我不好,喻家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应该。可苏兄你,真是替我们受过了。”喻老爷叹了口气,用衣袖抹抹老泪纵横的脸:“我都说了,不让苏兄冒这个险,在苏府呆着。怕是一点事也没有,何苦要伪装成下人,到喻府里照应我们,如今可好,瞧瞧这被打的,让我如何跟畅儿交待呢?” 苏怀山见喻老爷一本正经的,便也不再开玩笑,他斜靠着一个水缸想要歇一歇,可后背刚挨到水缸,他便疼的直咧嘴,又结结实实的伏在了地上:“喻兄啊,如今咱们就不说这个了,反正是兄弟一场,几十年的交情。你瞧,你家夫人如今都躺在咱们身边了。”苏怀山指指棺材:“怕是咱们要一块上路了。” “苏兄,你真是太仗义了。”喻老爷直感叹:“苏兄一辈子光明磊落,做事小心,没想到,如今栽在喻府里,到时候,方成圆肯定会给苏兄你安一个罪名,比如,喻府的帮凶。” 苏怀山摆手道:“什么做事小心,我本来是想在喻府假装下人,一边瞧着方成圆想做什么,试图保护你们,这下可好,倒被方知圆识破了,唉,还是我做事不够小心。” 陈九年饿的头晕眼花,这会儿见锅里还有半碗剩米饭,于是跑过去端着米饭就往肚子里扒,连格格都看不下去了:“陈舅舅…….都快死了,你吃那么饱做什么?” “我……我…….不想做个饿死鬼。” “就算是死,还得等两天呢。”喻老爷叹气:“方知府送去京城的折子,需要皇上批阅,皇上没下旨意,他不敢妄自杀咱们。” 陈九年将脸埋进饭碗里,半天才抽噎着道:“那也只能活两天了,其实,我好怕死的…….” 这些话从五大三粗的陈九年嘴里说出来,不禁让格格鄙夷:“陈舅舅这么一条大汉,竟然连明威也打不过,反正活着也没什么用了。” 这本是气话。 陈九年撂下饭碗气呼呼的道:“你还是金贵的格格呢,你成天说,自己家大业大势力大,如今怎么不救救我们?” “我――”格格说不出话来。 喻老爷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吵嘴,如今喻府被方知府挟持着,本就是一团麻,他们竟然还有功夫吵嘴,倒是芙蓉,依然是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甚至,她斜靠着棺材,没有一点害怕之色。 “芙蓉,你不怕死吗?”喻老爷问。 芙蓉呵呵一笑:“怕死,可死不死,如今不是由不得咱们吗?” 喻老爷无奈的点头:“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喻只初更是一脸愧疚:“爹,你不要这样说,都怪我,没有跟你商量,就私自带着舅舅还有格格去劫法场,到最后也没有成事,反而害了大伙。都是我做事太欠考虑了。” 喻只初说着,扑到棺材前,透过那一点缝隙,望着喻夫人有些暗淡的脸:“娘,娘,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爹……我……” 格格去拉喻只初:“别哭了,你娘脸上的妆容,是我好不容易才画好的,你若把她的妆哭花了,你娘会不高兴的。” 一时间静静无言,灶房里的蟑螂还以为是天黑了,大着胆子在地上爬来爬去。甚至有一只还爬到了芙蓉的脚上,芙蓉只得跺脚闪开。 “芙蓉,你给我找点水,我渴了。”苏怀山指了指灶台上的一个暖壶。 芙蓉起身拿了一个大瓷碗,倒了大半碗开水端给苏怀山:“苏老爷慢慢喝,这水有点烫。” 苏怀山点点头,颤抖着手接过来,浅浅喝了一口:“芙蓉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是也不幸,唉,前阵子被朴天赐给伤着了,这一回,方知府又想讨她做小老婆,真是祸不单行,就方成圆那种人,芙蓉怎么能给他做小妾?” 格格瞪大了眼睛:“方成圆那个色眯眯的老东西不是想找我做小老婆吗?这么快他就变卦了,又看上芙蓉了?” 陈九年无比鄙夷的道:“格格这种天鹅,普通的癞蛤蟆怎么敢下手?” 格格呸了一口:“陈舅舅,你还有空奚落我呢,过不久,不定你就得跟夫人一样,躺在棺材里说话了。” 格格指了指棺材,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份,喻夫人毕竟是死人了,自己怎么能拿死人开玩笑呢,于是坐在那,双手抱头,不吱声了。 苏怀山吹了吹碗里的水,又喝了一大口:“喻兄,你们也别怕,万一事情有转机呢?这事也说不准的,我们家苏畅…….” 陈九年心里想着要被杀头的事,浑身上下都像被扎了针一样,十分难受,听苏老爷如是说,他便接了一句:“别提苏畅了,他的屁股都被喻老爷打开花了,再说他也不是三头六臂,他连喻老爷都斗不过,还想跟方成圆斗?不定过不久啊,他就会被送来跟咱们团聚了。” “苏畅在哪?他要做什么?”芙蓉不禁疑惑。 喻老爷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门口,示意大伙不要提及苏畅的事,一面他又拱手对苏怀山道:“多谢苏兄的仗义了,若能活着,一定相报。” 陈九年捡了根稻草折着:“唉,反正也活不成了。” 苏怀山又喝了一口水:“喻兄千万不要这样说,俗话说的好,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会自然直,咱们一定会没事的。而且,当今的皇上又不是昏庸之辈。” 一听到苏怀山夸赞皇上,格格的气便不打一处来:“皇上若不昏庸,怎么会罢黜了苏老爷的官职?怎么会让方成圆做青城知府,他就是个昏庸的皇上。” 喻老爷忙摆摆手,私下骂皇上,若被人告发,那也是不小的罪过。 “若是咱们能活着出去,一定好好的庆祝一番,若是不能活,那咱们便是一块死了,黄泉路上,也好做做伴不是。”苏怀山强打起精神来,仰头将碗里的水喝光,可刚将水咽下去,他便“噗”的一口,吐了出来。 陈九年不得不摇头道:“苏老爷,咱们还能活两天呢,虽然没有好饭食,可开水还是有的,你别喝那么急。” 苏怀山喷出的东西洒在了芙蓉手背上。 她抬起手,借着从小窗户上投射进来的一点光看了看,这哪里是开水,分明是血。 瞧着苏怀山的眼睛暗淡下去,她慌忙起身给苏怀山按着嘴角:“苏老爷……苏老爷…….” “啊,苏老爷他…….喷血了。”陈九年叫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苏怀山的衣襟上红了一片。 “舅舅,你不要喊。”芙蓉默默的道:“让苏老爷安静的休息一会儿。” 陈九年的大惊小怪,早已把众人吓的一惊一乍,如今苏老爷有伤在身吐出血来,想来是挨了鞭子的缘故。 第398章 关进灶房里 喻老爷扶着苏怀山,苏怀山后背有伤,稍碰一下,都疼的厉害。 “我没事,你们大伙,别为我担心。这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苏怀山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来,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一直流到衣襟上。 一股咸腥的味道在灶房里蔓延开来。 格格吓的扑在陈九年怀里叫起来:“哎呀,苏老爷会不会死?”瞧着自己扑错了地方,格格又挣脱了陈九年的怀抱,直接倒在喻只初怀里:“只初,你说,苏老爷会不会先走一步?我不想他死…….” 她本以为,喻只初会将她推开。 这些日子,她成日的粘着喻只初,喻只初却一直对她不冷不热。 如今扑在喻只初怀里,她甚至眯上了眼睛,心里想着,能占一会儿便宜就占吧,唉,反正平时无论如何没有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她又向喻只初怀里拱了拱,犹如一只温顺的小羊。 没想到这一次,喻只初并没有将她推开,而是伸出手来,轻轻将她搂在怀里:“苏老爷不会死的。” 感受到从喻只初手心里散发出来的温度,格格的心跳的格外厉害,她甚至想着,就算这一次真死了,能死在喻只初怀里,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陈九年却看不下去了:“格格,只初,都快死了,你们能别这样肉麻吗?能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吗?” “爹,我瞧着苏老爷好像伤的极重,先前,明威打了他不少鞭子。”芙蓉有些担忧。 “没事,前厅的药箱子里,有一点治伤的药,给他敷上怕会好一些。”喻老爷想去拿药,才发觉如今被困在灶房里,满眼都是花椒。茴香,大葱,生姜,或是油盐酱醋,哪里是在前厅。哪里有治伤的药? “爹。我瞧着,苏老爷吐了血,可能是伤及内脏。治外伤的药,不见得有用。”芙蓉给苏老爷擦着嘴角,只觉得苏老爷的眼神如黎明时分的月光,渐渐的就模糊起来。 “那――怎么办吧?”喻老爷急的直叹气:“咱们无法出府,且府里也没有大夫,即便有,方知府也不会让大夫进来瞧的。” “爹,你先扶好苏老爷,我去问一问看看。”芙蓉说着便起了身。径直走到灶房门口,轻轻用手拉拉灶房的门,才发现果然被从外面锁上了。 听到拉门的动静,灶房门口站的兵警觉起来:“做什么?是不是想逃跑?” 芙蓉不得不耐心的道:“并不是想逃跑,只是灶房里有一人受了伤,如今伤势很重。急需要医治,还请叫大夫进来。” 门口的兵笑起来:“反正你们也没几天好活了,早上路还免得拥挤。” 果然是方知府带出来的兵,果真如方知府一样是冷血的。 芙蓉不得不加重了语气:“虽我们被方知府关了起来,可如今皇上的旨意不是还没有下吗?再说。苏老爷可是挨了明威的鞭子才伤的这么重,若他有个万一,方知府难逃其咎,到时候若传出去,方知府的乌纱未必能保的住,如今请个大夫来才是正理,就算以后我们会被砍头,那也自当从命。” 芙蓉一字一句,讲的十分清晰。 守门的兵有些害怕,小跑着去通知方知府了。 喻只初拍拍身上的灰道:“芙蓉姐,你果然是一个女英雄,这帮兵,就得吓吓他们,不然,他们会以为咱们好欺负。” 陈九年喃喃道:“咱们可不是好欺负么?还商量了两天一夜去劫法场,结果呢,事没办成,咱们自己也落入方知府的魔爪里了。瞧瞧,这苏老爷都快被方知府整死了。” 陈九年急的抓耳挠腮,他虽口口声声叫苏老爷,可这苏老爷毕竟是他的丈人,他娶了苏老爷的女儿,夫妻还算恩爱,如今眼瞧着苏老爷慢慢合上眼睛,他也伏地哭起来:“爹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哪。” 这一声“爹”喊的格外亲,苏老爷睁眼笑了:“九年――” “爹――你还有什么遗言哪,就说吧,苏畅也不在身边,我好歹能给你传个话。”这一刻,陈九年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就连喊的那一声爹,也是发自肺腑。 这声色并茂的话,分明感动了苏老爷,他咳嗽了两声,拭拭嘴角的血道:“九年哪,我的女儿嫁给你,我也是放心的,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有畅儿,他这个孩子,虎头虎脑,不肯屈服,做事也不计后果,前一次,还挨了板子,若我死了…….你替爹好生看着他,别让他惹事。” “爹,我记下了,你放心走吧。”陈九年抹着泪。 芙蓉连忙用胳膊肘儿捅捅他:“陈舅舅,苏老爷不会死的,你不要这样。反倒惹人伤心,苏老爷如今可不是能伤心的时候。” 喻只初也忙道:“舅舅,你就不要添乱了,芙蓉姐说苏老爷不会死的,苏老爷自然不会死,如今守门的兵不是去给方知府报信了吗?说不准,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如今形势,众人也只得寄希望于大夫了。 “吱呀――”灶房的门开了,方知府浑圆的身躯竖在门口,门口微弱的光线都被他挡去了大半。 方知府笑着走了过来,见苏怀山有一下没一下的呼吸着,像是要断气的蛤蟆,便抬起屁股坐在切菜板上道:“苏大人果真是老了,这才几鞭子,他就这样了。” “苏老爷的伤都是方知府派人打的。”芙蓉站起身道:“方知府理应让人叫大夫来。” 方知府却是不骄不躁,甚至,拿起切菜板旁边的一个胡萝卜咬了一口,“咔嚓咔嚓”嚼了道:“他不识规矩,竟敢搂着我堂堂知府的腿影响我办公,而且,他潜伏在喻府里图谋不轨,打他几鞭子,是他应挨的,叫什么大夫?” “方知府如此对待百姓,就不怕百姓寒心?如果苏老爷有了性命危险,那方知府就能脱了干系吗?就算苏老爷潜伏于喻府,可他不是喻家人,用不着送命。”芙蓉的眼睛如一把刀子,直直的擦入方知府的心脏。 方知府扫了一眼这朦朦胧胧的灶房,天擦黑了,灶房里更显阴暗,他甚至瞧不清楚这灶房里的摆投,只是听芙蓉这样说,他扔了那半截儿胡萝卜:“如果想让本官叫大夫,也行,你们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可以救我爹?”陈九年急了。 “让她从了我,嫁给我做小老婆啊。反正她也不吃亏不是。多少女人排着队想嫁给本官呢。”方知府吐出一口胡萝卜来。又用脚在上面踩踩。 陈九年只得央求格格:“你就好人做到底,从了他算了,顺便能给我爹找个大夫来。” 格格气的跳脚:“陈舅舅,你就忍心好白菜让猪给拱了吗?况且,方知府如今看上的是芙蓉,不是我,我帮不上忙。” 喻只初豁然而起:“芙蓉姐不能嫁给他。” 这些天以来,方知府的为人,喻只初也算见识了几分。 虽他读书不用功,也不懂得什么文绉绉的道理,可嫁人嫁君子,是理当的,方知府如此猥琐的老头子,芙蓉怎么能嫁给他? 陈九年凑到芙蓉身边:“芙蓉――” 方知府以为要得逞,眼神里全是炫耀的神彩。虽灶房昏暗,可这炫耀的神彩,还是深深的刺伤了芙蓉:“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心吧。” 方知府气的拂袖而去:“什么时候想嫁给本官了,再来求本官吧。” 方知府一走,守在门口的兵卒便迅速的将灶房的门关上了。 灶房里更加昏暗,甚至,已瞧不清苏老爷的脸色。 只是听着他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一时间他的体温又升了起来,喻老爷急的没有办法:“这会儿身上烫的厉害,怕是…….怕……嘴里一直流血……” 芙蓉本想拿手帕给苏老爷按住嘴巴,可按着按着,手帕便湿透了,上面浸的全是血。 料想着苏老爷的内伤不轻,芙蓉心里紧张起来。 可她又不懂医术,也只是束手无策。 陈九年满灶房的翻腾,最后翻出一小壶酒并一盘炒猪肝来放在苏老爷面前。 “陈舅舅,你要做什么?”芙蓉不解。 陈九年对苏怀山说道:“爹啊,反正我瞧着,你怕是活不成了,于其死的这么惨,不如小婿陪你喝一壶吧,这里也没什么好菜,只有一盘炒猪肝,勉强做下酒菜吧。” “九年,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胡闹起来?”喻老爷阴冷着脸呵斥他。 平时,喻老爷是不会呵斥陈九年的。 这一次,却是不留情面。 陈九年仰头喝了一口酒:“反正活不长了,吃饱喝好等着上路吧。” 这辛辣的酒味直冲芙蓉的脑腔,见陈九年“咕噜咕噜”喝酒,她突然来了主意,上前去夺下酒壶,将那壶酒紧紧的搂了起来。 “芙蓉,都这个时候了,舅舅喝个酒,你也要拦着?” 芙蓉道:“我有主意了,可以给苏老爷请大夫了。” 众人皆不信。 芙蓉小声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陈九年听的瞪大了眼睛。 第399章 诈尸了 喻老爷有些担忧的道:“这事,可行吗?爹担心你的安全。” 喻只初附和着道:“就是,这事太危险,不如,让我去。” 芙蓉却按着喻只初的肩头:“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陈九年靠在灶前:“我觉得这事不行,万一被发现,说不准方知府一生气,还提前送咱们上西天呢,依我说,不如芙蓉诈降。” “什么诈降?”喻老爷问。 陈九年讲的头头是道:“不如,让芙蓉假装答应方知府做他的小妾,这样方知府心里高兴,自然就会给我爹请大夫,等我爹伤好了,咱们再反悔不也一样的吗?如今诈降,只是权宜之计,做不得数的,咱们又不是真嫁给他做小妾,怕什么?” 喻老爷冷笑:“难得你这粗人,还能想到这么精细的主意,真是难为你了。” 喻老爷本有讽刺之意,陈九年却没听出来,反而洋洋自得:“我这粗人,有时候也会机灵,诈降一事就这么定了,我闻着他们好像在吃什么好吃的,诈降以后,让方知府先给咱们弄两桌酒席吃吃。” 喻只初恨恨的道:“舅舅,你这出的都是什么主意?” 格格也气恼的道:“你这不是把芙蓉往火坑里推吗?若是答应了方知府,方知府自然会带走芙蓉,万一今晚就要跟芙蓉拜堂成亲,洞房花烛,芙蓉会是他的对手吗?难道那个时候,芙蓉在受罪,咱们就坐这吃酒席?” 陈九年被格格说的说不出话来。 他本想着诈降,却忘了方知府是真禽兽。 真正的禽兽,什么事情办不出来呢? “如今之计,我只有试一试了。”芙蓉起身欲出灶房。 喻老爷赶紧拉住她的衣袖:“芙蓉,你万万不能听你舅舅的,诈降之说,是行不通的。到时候,白白葬送了你的…….” 芙蓉安慰他:“爹,你不要怕,我不是去诈降,我是说。按照刚才我说的法子做。” “可是那样很危险。” “爹。只有危险,才会有机会,你放心吧。我会有分寸的。再说,苏老爷也等不起了。”芙蓉说着,踱步来到门口,重重的拍着门道:“去叫你们知府大人来。” 门口的守兵不情愿跑腿:“刚才知府大人不是气匆匆走了吗?再去叫?可是会挨骂的,我们不去。” 芙蓉眼珠一转,笑呵呵道:“刚才你们知府大人为何生气,你们知道吗?” 守门人摇摇头。 “刚才你们知府大人想讨我做小妾,我没有同意,他就生气了。说让我考虑一会儿,然后呢,就走了,这会儿,我要你们去叫知府大人,你们竟敢不去?”芙蓉故意拢拢头发。装作一脸春色的模样:“或者,一会儿我就后悔了呢。” 两个守门的人听芙蓉如是说,心中大喜,料想着芙蓉定然是同意了嫁给方知府,于是忙拱手道:“小的这就去叫知府大人。九姨娘稍等。” 九姨娘都提前叫上了。 芙蓉见守门的兵跑开了,赶紧回转身给各人摆手,示意按着她说的法子行事。 灶房里一阵忙乱。 守门的士兵跑的极快,方知府正气鼓鼓的坐在前厅里,招呼明威把喻府前厅里挂的字画,并那些值钱的屏风,椅子,古董花瓶都给收拾到一处,应该装箱的就装箱,应该卷起来装袋的就装袋,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天一黑就塞进马车里。 而几辆马车已是停在了喻府门口,马车车厢统一用浅色的布蒙上,马车外面悬的那些装饰都取了下来,从外头看,倒也看不出端倪。 一听说芙蓉要见自己,方知府脸上的晦气一扫而光,他喜滋滋的扔了两锭银子给通风报信的士兵,一面吩咐明威:“去,把上房清理出来,铺床叠被,晚上本官要做一回新郎官。” 方知府提着袍子,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灶房,推开灶房的门,已是昏暗不见光。 “哎哟,这灶房平时烟熏火燎的,可怎么呆的住,芙蓉,你受苦了。”方知府说着,让守门的士兵去端灯:“这都快看不清人脸了,怎么伺候的,快把灯弄来。” “不必了。”芙蓉的声音依然冷冷的:“方知府,你过来说话。” 方知府悄悄的凑了上去,先是看到喻老爷,他笑着给喻老爷拱手:“爹――” 喻老爷简直有被雷电劈到的感觉,听方知府这么肉麻的叫他,他只得扭过头去看向别处:“方知府如此称呼,下官承受不起。” 方知府又拱手对芙蓉说道:“娘――” “子”还没说出口,芙蓉便伸出手来挡在方知府面前:“方知府,咱们所说的苏老爷看病的事?” 方知府小眼一转:“虽说你做我的小老婆,可苏怀山他没轻没重的,影响本官办公事,他受伤,是应该的。” “方知府是不愿给他请大夫了?” “请,怎么不请,咱们今儿晚上洞房,明儿一早,我就给他请大夫。” 方知府心急火燎的样子被陈九年看在眼里,陈九年恨恨的折着一根稻草,还好大伙没照他说的法子做,不然,芙蓉这快肉没被方知府吃进嘴里,他是不会给苏老爷请大夫的。 果然是在官场混迹多年,老奸巨猾。 “呵呵,如今倒不忙着给苏老爷请大夫了。”芙蓉笑了笑。 方知府不禁问道:“为什么不急着请大夫了,苏怀山他死了?” 芙蓉指了指灶房稻草堆里的人:“瞧,喝酒了,说是喝醉了身上就不疼了,如今喝的昏昏沉沉,叫了半天也不醒,既然方知府说明日一早就请大夫,那…….应该不会食言吧。” 方知府已是急的心痒痒:“不食言,不食言,只要今晚你陪我。”他喜滋滋的盯着芙蓉,瞧着喻老爷好像不喜欢,便又拱手道:“亲爹啊――您老人家怎么不欢喜?” 喻老爷恨不得劈头盖脸给不知羞耻的方知府几耳光。可碍于芙蓉的计划,又想想自己的处境,他也只好忍住。 “芙蓉,不然,现在你就跟我去前厅。我已让兵卒从外头的饭馆叫了酒菜。咱们正好喝上两杯,也不辜负这良辰美景。”方知府急不可耐,甚至恨不得此时就将芙蓉搂在怀里。 灶房里的人默默无言。 屋子里漆黑下来。 芙蓉故意后退了几步。方知府也有了年纪,眼神不大好,他试图去抓住芙蓉,没曾想却一把抓住了棺材盖,棺材盖又凉又硬,他刚想转身,却听到棺材里传来悠悠的声音:“方成圆,你害的我好苦啊。” 方知府一下子呆住了,他迅速收回了手。静静的听了一回,棺材里又没了声音。 可他刚转身,棺材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方成圆,今儿晚上我一定会找你的,你砍了我的头,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说着。方知府的衣袖像是被棺材里的人给夹了一下,他回过头来,凑近一看,棺材里的喻夫人竟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一只白白的。毫无血色的手竟然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袖:“方成圆…….你这个禽兽……我虽做鬼,但一定不会放过你。” 喻夫人的尸体瞪着眼睛,一张惨白的脸靠在棺材旁边。 方知府被吓的呆住了。 他又蹦又跳,努力撕扯自己的衣袖,直引的棺材里的喻夫人站了起来,喻会人直挺挺的站着,一张苍白的脸看着硬邦邦的,没有一点表情,她渐渐的抬起手,她的手像是被线给牵引住一样,直到她的手摸到方知府的脸,然后轻轻一甩,只听“啪”的一声,方知府的脸便火辣辣的疼。 “来人――来人啊――”方知府反应过来,不禁大叫:“快来人啊――有鬼。”他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守门的兵跑了进来,可如今灶房漆黑,倒也瞧不见什么,不得已,二人只得又转去前厅端了灯来。 灶房里一切如故。 苏老爷还躺在稻草堆里。 喻老爷,陈九年,喻只初,格格,芙蓉,均若无其事的坐在那儿。 方知府指着棺材道:“那里面的女人,她…….诈尸。” 守门的兵卒端着灯,轻轻移开棺材盖,却发现喻夫人与往常一样,静静的躺在那儿。 “大人,并没有诈尸。”守门的兵卒回道。 明威听到动静,已跑了过来,他伸出手在喻夫人脖颈处试了试,然后拱手回话:“大人,那妇人不会诈尸,都死透了。身上都凉了。” 方知府劈头盖脸给了他几巴掌:“糊涂东西,死了就死了,你讲那么形象做什么?是想吓死我吗?” 明威只得端着灯,想着扶方知府起身。灯一照才发现,方知府已是尿了裤子,灶房地上也是温热的一片。 方知府当众出了丑,又给了明威一巴掌:“蠢货,往哪照?” 明威只得往上照,一面又安慰方知府:“大人,鬼怪之说,怕都是骗人的,不做数,再说咱们这么些兵,阳气旺盛,一般鬼怪,谁敢动大人?” “那刚才我为何听到喻夫人说话?”方知府心惊胆战。 “或许,是大人太过辛劳,有了幻觉?” 方知府想想刚才的情景,又由明威扶着,望了望棺材里躺的喻夫人,喻夫人倒端端正正的躺着。 方知府只得又问芙蓉他们几个:“你们可听到喻夫人跟我说话了?” 几个人均摇头:“没有听到,这屋子里,不是一直是方知府一个人在说话吗?” 第400章 抬走棺材 其它人均没有听到喻夫人说话,唯有方知府听的真真切切,此时,方知府更觉得后背上凉飕飕的。 他不死心,便亲自端着灯,让明威把棺盖全部打开,自己俯身细细看了一回,喻夫人衣着整齐,面上甚至还有一些红润,直挺挺躺在那,分明是死了的。 方知府将手里端的灯稍微倾斜,蜡油便滴落到喻夫人的手上。 喻只初忙护着:“知府大人要做什么?如今我娘都死了,大人竟然还用蜡油烫她?” 若是没死的人,在她手上滴上蜡油,她一定疼的跳脚了,喻夫人手上被滴了蜡油,却仍然一动不动,不得不说,喻夫人真死了。 看到喻夫人脖颈处那一圈细细的伤疤,方知府也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她的脑袋都被砍了下来,哪里还能活呢? 明威扶着汗淋淋的方知府:“大人,洞房已经收拾好了,红床红帐,大红的喜字都贴上了,还买了胳膊粗的红蜡烛呢,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方知府笑着欲拉芙蓉:“一块去看看?这灶房里也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再说,苏怀山也需要瞧病不是吗?” 芙蓉摇摇头:“大人先去吧,我…….想陪我爹再说几句话。” “那你一会儿,可一定要去找我。”方知府擦擦额头的汗,笑的比蜜还甜三分。 芙蓉没有接话。 方知府大摇大摆的由明威扶着去了,走到灶房门口,还不忘交待守门的兵卒:“一定看紧了,不能让他们乱跑,他们可都是钦犯,不过…….”方知府笑道:“一会儿芙蓉去找本官洞房,你们可以放行。” 守门兵卒连连点头,方知府一走,他们便迅速给灶房上了锁。 如今灶房简直是牢房。几个人被关在里头,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苏怀山渐渐有些恍惚,他受了内伤,流了不少血,灶房里空气污浊,没有一点可用的药,而他后背的鞭伤也越来越疼了。就像谁在用刀子狠狠刮着他的肉。 “苏兄…….你忍忍……”喻老爷叹气:“如今只有先忍忍了。” 芙蓉自知苏怀山上了年纪。且受了这样的伤,如何能忍的住。当下走到棺材旁边说道:“喻夫人,对不住了。” 芙蓉说着,对着棺材作了作揖。 苏怀山喘着粗气道:“这样不好吧…….喻夫人已归了西,这样惊扰她…….” “苏兄,若夫人在天之灵,知道能帮苏兄度过劫难,一定会欣慰的。”喻老爷也只能这样安慰他。 陈九年卷起衣袖帮着芙蓉将喻夫人的尸首搬了出来,先是搬了喻夫人的身子,然后便是她的头颅,摸着冷冰冰的喻夫人。陈九年心里也毛毛的,好不容易弄完这些,他捶捶腰道:“芙蓉,刚才你学夫人说话,学的还很像嘛。把一个方知府吓的屁滚尿流。” 格格却不以为然:“吓的屁滚尿流又怎么样呢,方知府这会儿不是欢天喜地等着做新郎了?真是为老不尊,祸害子孙。” “如今顾不得说这些了。”芙蓉摆摆手道:“给苏老爷瞧病要紧。”芙蓉一面说着,一面脱下喻夫人身上的长褂并长裙。 “唉,夫人真是命苦。”陈九年作揖道:“如今归了西,还被人扒衣裳。” 喻老爷不得不训斥他:“九年,不得胡说,不过是权宜之计,苏老爷的病可是等不及的。” “苏老爷,你得穿上这些衣服了,一会儿你躺在棺材里,千万不要出声。”芙蓉一面交待着,一面帮苏老爷穿上长褂,换上长裙,顺便把苏老爷的头发也绑到了脑后。 苏老爷一个小老头,如今穿着喻夫人的衣裳,且芙蓉还给他梳了发髻,借着昏黄如鸡蛋般大小的烛火,看不清他的长相,更觉得他像一位病怏怏的妇人。 格格想笑,可瞧着喻夫人硬邦邦的尸首,她又笑不出来:“芙蓉,这灶房没多大的地方,喻夫人这…….藏哪?” 芙蓉指了指灶前的稻草堆。 大伙把喻夫人的尸首放到稻草堆里,然后给她身上倒一些酒,这样远远闻着,便能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味了。 芙蓉搬了块木头,让苏老爷踩着木头进了棺材,弄完了这一切,她又俯身给苏老爷理了理长褂并长裙,然后将春娘绣的那块手帕轻轻盖在苏老爷的脸上。 这样一看,棺材里躺的,倒有八分像喻夫人了。 “舅舅…….真是难为你了。”芙蓉有些为难:“可是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舅舅,你能做到吗?” 陈九年蹲在棺材边直挠头:“我…….我这个粗人……我能做到吗?” “舅舅,你一定能做到的,不要怕。”喻只初鼓励他:“你一直都很厉害,咱们怀海城,谁不知道陈班头。” 听外甥如此奉承,陈九年也只得鼓足了勇气:“好吧,那我就试试吧,唉。” 灶房里的半截儿蜡烛即将燃尽,烛芯跳跃着发出“嗤嗤”的响声。 灶房门口又传来了方知府的声音:“芙蓉,芙蓉啊,你怎么还没去找本官?让本官久等啊。” 听到这色色的声音,灶房里的人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 门口的兵卒已开了门,方知府这会儿聪明了,让明威随身跟着,进了灶房,方知府便拱手给喻老爷行礼:“爹。” 喻老爷本想别过脸去,可想一想芙蓉交待的事,他又忍住了,于是也只得拱手道:“知府大人。” “芙蓉啊――”方知府欲去拉喻老爷身边的芙蓉。甚至,他的手摸到了芙蓉的衣袖,这踏踏实实的质感让他心里起了涟漪,更觉心痒难耐。 芙蓉却闪到了一旁,让他扑了个空。 “这姑娘,还很害羞。”方知府笑:“为何她头上会盖着一块灰布呢?” “知府大人,我们怀海城成亲,自然要用红盖头盖着脸面,不然就会不吉利,如今没有红盖头,只能用这灰布将就了。”喻老爷伸手拦着张牙舞爪的方知府:“知府大人说,明日便会给苏老爷请大夫,可是真话。” “真真的。”方知府拍着胸脯:“天也不早了,赶紧让芙蓉跟本官去休息吧。” 喻老爷推推芙蓉:“去吧,别躲着了。” 芙蓉却不动。 喻老爷又推了一把,芙蓉还是不动。喻老爷只得道:“方知府,小女芙蓉,还有一件事,想求知府大人。” “何事?别说一件,十件也成,芙蓉,你说。”方知府试图去撩开芙蓉的盖头,却又被芙蓉给躲过去了。 “芙蓉要嫁给知府大人,怕是害羞,这件事,便有我这当爹的来说吧。”喻老爷低头道:“芙蓉是觉得,成亲是好事,可是灶房里放着棺材,怕是不大吉利,且芙蓉与夫人的关系也不好,横竖都不想瞧见这棺才,所以恳求知府大人派人把棺材给拉出去埋了。眼前也清净。” “这……..” 喻老爷趁热打铁:“就在刚才,方知府你不在的时候,芙蓉似乎也听到喻夫人索命的声音呢,吓的孩子直哭。” 一说起喻夫人索命,方知府的汗毛又一次竖了起来:“我就说,刚才不是我的幻听,我明明听到喻夫人的声音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那棺材的事?” 方知府搓着手交待:“明威,去,让人把棺材抬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好好的埋了。”说到“好好的”三个字,方知府故意加重了语气,明威当然听的出来,所谓的好好埋了,不过是找个僻静的地方,把棺材扔在那就是了。如今门口已是忙着将喻府里的金银珠宝装上马车送去青城了,谁还有功夫伺候喻夫人这茬儿事呢。 明威端着灯,凑近棺材,将棺盖移开一条缝,他看到喻夫人直挺挺的,脸上还盖着块手帕,便问道:“怎么用手帕盖脸?” “这手帕是芙蓉送来的,方知府也是知道的。” 方知府却显的急不可耐:“莫管手帕了,只管抬出去扔……..”扔字一出口,方知府便赶紧改了口:“赶紧抬出去埋了。” 方知府发现苏怀山没在眼前,便问喻老爷:“受伤的苏怀山呢?” 众人心里一紧。 喻老爷只得装作镇定的样子来:“苏老爷他……”喻老爷指了指稻草堆里充斥着酒味的喻夫人的尸首。 方知府这才安下心来。 灶房里的烛火“噗”的一声熄灭了。 如今的灶房里,唯有明威手里端的灯,发出幽幽的一些光,屋子里的一切变的朦朦胧胧,那口黑棺材,在夜里竟然发出耀眼的黑。这黑,更显的阴森恐怖。 方知府害怕了:“明威,赶紧叫上几个人,把这棺材抬走。” 一时间,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卒,捆绳的捆绳,加杠子的加杠子,不一会儿,就把一口棺材绑的跟粽子一样。明威在前头领路,几个人抬起棺材就走。 直到棺材消失在灶房里,喻老爷才松了一口气。 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方知府又想去拉芙蓉,这一次,芙蓉躲闪不及,被方知府摸到了手,方知府拉着芙蓉的手上上下下摸了好几遍,然后十分怜惜的说:“哎哟,我瞧着芙蓉的穿戴,倒不像喻府的小姐。” 喻老爷有意拖延:“都是下官对不起她,从小她就没在下官身边长大。也受了不少苦。” 第401章 抚摸 方知府表示赞同:“我说呢,这手怎么毛毛糙糙的,摸着还硌的慌,我听人家说,这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手摸起来,都是温润如玉。” 格格“噗”的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方知府瞪着她。 “知府大人你摸你的,我笑我的,你管我笑什么?”格格倒是不示弱。 方知府一心摸芙蓉的手,倒也不计较格格不论尊卑的说了什么。 摸了一会儿芙蓉的手,方知府显然觉得不过瘾,于是又想去摸芙蓉的脚,摸到芙蓉的脚,他又叹气:“一个姑娘,怎么长了这么大的脚?古时候的潘金莲,那可是三寸金莲。” 方知府唾沫直飞。 喻只初没好气的道:“方知府是不愿意娶我姐姐了?” 方知府赶紧摆手:“哪里是不愿娶,自然是愿意娶的,这会儿洞房都准备好了。”说着,方知府搂过芙蓉,试图将她扛在肩上,可扛来扛去,芙蓉的重量对他来说,就像两个装满了玉米的麻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擦擦汗道:“这姑娘真壮…….” 格格笑:“知府大人是年纪大了,自己没劲儿就自己没劲儿,反倒说是人家姑娘长的壮。” 方知府被说的脸红,灶房里昏暗的烛火映衬着他那一点稀疏的小胡子,他拉起芙蓉,搂着她的腰便走。 喻老爷追了上来:“知府大人,下官只有这一个女儿,下官想跟她多说一会儿话。” 方知府哪里肯,一面将芙蓉搂的紧紧的,一面让守门的兵卒锁门:“等本官跟芙蓉入了洞房再说吧。” 喻老爷只得颓然退回。 方知府不禁大笑起来,连守门的兵卒也机灵起来:“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喻府前厅,灯火通明,一排火红的灯笼就像夏日毒辣的小太阳。发出的红光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雪地都变成了红色。 芙蓉与方知府并排行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正巧碰上一个兵卒,兵卒报说:“大人,金银财宝的,都已清理完毕了。这会儿拉东西的马车,怕已快到青城了。” 方知府摆手道:“那些东西的事。以后再说,没看到本官正要跟九姨太去休息吗?” 兵卒忙闪到一边。 方知府将芙蓉安顿在前厅的长椅上,想去揭开芙蓉头上顶的盖头,没曾想芙蓉却死死拉住,方知府便笑着端了杯茶水来:“芙蓉,你是不是又害羞了?没什么可害羞的,咱们这叫缘分。你嫁给本官,少不了你的好处。” 方知府说着,一双手就在芙蓉身上乱摸起来。 茶水未凉。袅袅娜娜的水汽儿不断的升腾。 抬着棺材的几个兵卒已是累的直喘气,如今天冷。他们脚上都出汗了,可嘴里的呵气,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明威走在前头,试图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一个兵卒道:“头儿,这棺材里的人。也太沉了,都快抬不动了,咱们歇一歇吧。” 明威反驳:“不过是抬个妇人的尸首,能有多沉,是你们想偷懒吧?” 另一个道:“头儿,听说还要把这夫人的尸首给埋了,可咱们又没有带铁锹,这黑灯瞎火的,雪又极厚,可怎么埋呢?” 明威笑笑:“你还以为咱们真给她挖坟立碑呢,往一个没人的地方一扔,管她是被野狗吃了,还是被野狼拉走呢。 一路过去,雪地里多出一排脚印来。”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夜里分外明显。 一个兵卒被压的倒在地上:“头儿,实在是走不动了,脚下没有力气,这也太沉了。” 几个兵卒也只得把棺材放在雪地上,纷纷擦着汗抱怨:“不是小的们偷懒,实在是太沉了。” 明威只得就近找一个黑漆漆的山洞,这座山一直蜿蜒到石米镇,虽然不太高,但白雪掩盖,枯枝丛生,倒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几个兵卒摇摇晃晃的抬起棺材,直接将棺材扔到了山洞里。 山洞里又凉又湿,偶尔还有风从山洞里吹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明威手里的灯火被风吹灭了,四周寂静无声,偶尔有一群乌雅拍着翅膀飞过,声音又尖又细,听的人心都缩到了一处。 几个兵卒纷纷跑走:“天哪,鬼――”刚跑几步,就被石头给绊倒了。 因为没有灯,月亮又躲进了云里,倒是看不清脚下的路,明威只得与兵卒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喻府赶去。 外面寒风刺骨,雪地都结上了冰,走在上面又滑又硬。 喻府,明威准备的那间洞房,倒是又暖又热。 房里一个银质的炭盆,里面烧着几块上好的炭,炭火发出蓝色的光芒,“噗噗”的直往上冲。 炭盆旁边有一张铺着大红印花桌布的圆桌,桌上燃着一支大红喜字蜡烛,另放着一盘花生,一盘核桃,还有几盘点心并酒壶与酒杯。 方知府嬉笑嫣嫣的抚摸着芙蓉的手,然后又去抚摸芙蓉的大腿:“来,给大人我笑一个。” 没曾想,芙蓉却又躲开了。 方知府笑:“是害羞吧。”他一伸手,就将芙蓉拉进他的怀里,可芙蓉沉重,压的他腿疼,他只得将她按在凳子上,又试图去取下她的盖头:“让本官瞧瞧,别一直盖着这破布了。” 芙蓉想躲开,可方知府一直不依不饶。 突然的,芙蓉将一条腿压在方知府腿上,方知府不明所以,芙蓉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奔放?竟然想跟自己有肌肤之亲吗?他当然求之不得,想抱芙蓉去床上,芙蓉却已端过酒壶,满满的倒了一盅酒递给他。 方知府心下高兴:“原来你是想敬我喝酒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芙蓉又倒了一杯,方知府又一饮而尽。 芙蓉又倒了一杯,方知府迟疑了:“芙蓉,一会儿还要洞房呢,,喝多了误事。不如,改天再喝。” 没曾想,芙蓉竟然端着那盅酒一饮而尽。 这倒让方知府尴尬。 转眼间,芙蓉又倒了一杯酒,这一次是满满的斟上。 方知府只得又喝一杯。 然后便是一杯一杯又一杯。 渐渐的,方知府脸上出现了红晕,他本来不胜酒力。这会儿全身都是酒臭味:“喝酒――喝。” 守门的兵卒听到方知府像是喝醉了,便有意提醒:“大人。您…….没事吧。房里的酒,是怀海城里上好的酒,酒性烈,不能多喝…….” 芙蓉似乎是生气了,一把给酒壶放在桌上,方知府骂道:“守你的门,那么多话做什么?”一面又哄芙蓉:“来,给本官斟酒,本官今儿心里高兴,娶回了个美人。如今就是给本官一个皇上当,本官也不愿意当。” 竟然敢说这样的话,看来是真喝醉了。 芙蓉借机又倒了几杯酒,直到将酒壶里的酒全倒了出来,方知府一连喝了二三十杯。早已喝的头晕眼花,摸摸索索的要去睡觉,却又不忘喊着:“芙蓉快来啊,快跟本官洞房……..洞房…….洞……” “噗通”一声,方知府倒在了床下,一动不动了,芙蓉朝着他的屁股踢了两脚,果然烂醉如泥,如今的方知府,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打着呼噜,竟然如死狗一般。 芙蓉松了一口气,她又踢了方知府几脚,方知府穿的衣裳极厚,如今挨了踢,身上发出闷响,像是打着一个棉花枕头。 芙蓉取下了灰盖头,可想了想,又将灰盖头蒙上,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想着要如何逃出这洞房,正犹豫间,守门的兵卒已是透过木门上糊的白纸看到了她的身影,见她鬼鬼祟祟的扒着木门,兵卒便“吱呀”一声将木门打开。 芙蓉身子向前扑,被门槛一绊,结结实实的趴在地上。 兵卒想去扶,又不敢扶,只得问道:“这么晚了,九姨太要去哪里?” 趴在地上的芙蓉来了个嘴啃泥,这一下摔的不轻,她疼的差点喘不过气。 “九姨太,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兵卒又问:“九姨太为何不说话?” 芙蓉只得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然后将灰色的盖头重新盖好:“我…….出去透透气。” 兵卒很是机灵:“外面天冷,风又大的很,九姨太若想透气,就站在房门口透气吧。” “这门口空气……不好,我得走远点才能透气。”芙蓉说着,便欲离开。 兵卒却握着刀跟在后面:“若九姨太想去透气,那小的伺候着。” “我去透个气,你们也得带把刀跟着我?” “请九姨太原谅,小的是护卫九姨太的安全。” 芙蓉只得退到了房门口:“那我还是不要透气了。免得生气。” 芙蓉有自知之明,自己退回到房里。 兵卒这会儿都松了一口气:“九姨太这样想,小的们便好做了,大人睡了吗?怎么没听到大人的声音?” 芙蓉还没解释,兵卒已是看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方知府,他们“哗”的抽出刀来,慢慢的凑了过去,拿手在方知府鼻子处探了探,这才将刀又放回刀鞘里:“原来大人是喝醉了。” 芙蓉没好气的道:“你们以为,我把你们大人给杀了呢?” “小的不敢,不过大人既然醉了,还请九姨太多加照顾,再说,大人醒了若是不见九姨太,怕是会生气的。”兵卒指指圆桌上燃了一半儿的红蜡烛:“天儿也不早了,九姨太与大人早点歇着吧。” 几个兵卒如抬死狗一般把方知府抬到床上,然后给他盖好锦被,然后又催促芙蓉:“九姨太还是上床歇着吧。” 第402章 揭穿 “我上不上床,歇与不歇?你们也得管?” “小的们只是怕天太冷,夜也深了,怕冻着九姨太。” 芙蓉不上床,兵卒们便站着不走,很有些威胁的意思。 方知府这个官当的不怎么样,可手下的兵倒是很会替他着想。 芙蓉只得脱下鞋子,一下子窜到了床上,挨着方知府,拉过锦被盖在身上,没好气的说道:“好了吧,床也上了,你们也看够了,应该出去了吧?” 兵卒们忙低头后退:“是。” 兵卒们又一次退守到了门口。 这一次,兵卒更多了,少说有六个人守门。黑压压的影子,随着房内蜡烛的红光扑扑闪闪,让人看了心急。 芙蓉坐在床里面,心里一直想着对策,如今要怎么样才能跑呢。 方知府虽是醉了,可他翻过身来,竟是死死的搂着芙蓉,芙蓉无法动弹,手都哆嗦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房里安静下来,门口的兵卒也没有了动静,桌上的蜡烛只剩下一点尾巴,看来很快就要熄灭了,芙蓉的心也跟这蜡烛一样,越来越急。不得已,她只得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想试探一下门口的守卫,她还是想跑。 可刚咳嗽了两声,门口的兵卒便回话了:“九姨太是哪里不舒服吗?” 芙蓉只得靠在床上发呆,这帮兵卒,倒是属夜猫子的。稍有点风吹草动,便被他们发现了。如此情形,哪里还能跑呢。 可瞧瞧床上睡着了还乱说梦话,嘴角直流哈喇子的,胖的把床压的“吱吱”作响的方知府,芙蓉又不死心,难不成真的跟这个老头洞房一夜?那不是比死还难受? 芙蓉不甘心。 她又咳嗽了两声。 守门的兵卒问道:“九姨太有什么事?” “我想…….去茅厕。”这是她想了半天,才想到的一个主意。 兵卒推开门道:“九姨太想去茅厕,那小的在前面带路。” “我知道茅厕在哪。不用你们带路。” “九姨太,晚上太黑,且如今形势复杂…….” “上个茅厕,跟形势复杂有什么关系?难道形势复杂还不准上茅厕了。”芙蓉说着,便左右摇方知府,方知府哪里会醒呢,她便左右开弓的给了方知府几个耳光。一面假装抽泣:“大人,你瞧瞧。你的属下不让我去茅厕。” 守卫忙跪倒:“九姨太,您误会了,不是不让茅厕,只是天黑路滑…….” “难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会掉进茅厕里吗?” 守卫不依不饶:“不是怕您掉进茅厕里,只是形势复杂,天气又不好,小的们守着九姨太总是好的。大人的其它几位姨太太,也是一样的待遇。” 原来,这种上茅厕也有人跟着的生活。在兵卒们看来,是一种待遇。 芙蓉只得咬咬牙:“你们退下吧。” “九姨太不去茅厕了吗?” “被你们气的不想去了。”芙蓉气哄哄的坐着。 “那九姨太就早点跟大人休息吧,小的们不打扰了。”守卫说着,退了出去,轻轻的将木门关好。透过隐隐约约的光,芙蓉看到那些守卫如鬼魅般,还是守在门口一刻也不曾松懈。 看来,是难以逃跑了,除非是跟老鼠一样会打洞,这样打个洞,从地底下溜走才好。 心里乱如麻,方知府也将芙蓉越搂越紧,直搂的芙蓉喘不过气来,她用力的蹬方知府,一下子把他蹬到了地上,方知府额头撞出一个青紧的包来,他睡的太死,甚至不知道疼,只是翻了个身,抱着床腿又呼呼睡了。 “九姨太,房里出了什么事?”守门的兵卒很是心细。 芙蓉只得道:“没事,是我扔衣裳呢,砸倒了椅子。” 方知府躺在冰凉的地上,一会儿摆成大字型,一会儿摆出一字型。 芙蓉靠着松软的床,也渐渐的有了困意。她不得不掐了自己一下,虽然最近几天都没有睡好,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在这贞洁即将不保的时刻,自己竟然还能睡着,自己的心是有多大啊? 可床上的锦被实在太暖和,太松软了,她靠在床头,身上裹着被子,还是不自觉的打起了瞌睡。 反正,无论如何是无法逃跑的。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小会儿的功夫,她便醒了。 门口有说话的声音。 刚才打盹儿的时候,她还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方知府抱的紧紧的,方知府一张猥琐的脸在自己身上乱拱,甚至,自己怀上了方知府的孩子,肚子大的跟鼓一样,等到生的时候,竟然生出了一个大萝卜,产婆把萝卜放到她怀里说,九姨太你瞧瞧,你生的这萝卜,多像老爷啊。 她突然就吓醒了,又或者说,是门口说话的声音刺激到了她。 门口的声音,她还分辨的出来,是明威。 明威问守门的兵卒:“大人跟九姨太睡了吗?” “睡了。” “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 另一个兵卒小声补充:“大人喝醉了,睡的很死,九姨太刚才想去茅厕,后来又不想我们跟着,所以并不曾去。” 明威没有说话,算是知道了。过了一会儿,他淡淡的说道:“你们去歇着吧,今儿我值夜,大人的洞房花烛夜,非同小可。” 芙蓉的心揪了起来,这个明威的功夫,她是见识过的,不说排山倒海,一巴掌送人上西天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刚才几个普通兵卒守门,都已让她头疼了,如今明威亲自守门,那自己不是插翅难飞了。 正想着这些,床下的方知府叫嚷起来:“水…….水…….喝水…….” 芙蓉呆住了。 “九姨太……..房里有水吗?要不要我送点水进去?”是明威的声音。 芙蓉赶紧下床,连推带拉的将方知府给弄到床上,一面给他盖上被子,一面冲明威道:“不用…….不用进来了…….大人在说梦话呢。” “水……..水……..我要喝水。”方知府又嘟囔起来。 芙蓉只得用自己的盖头给他塞住嘴巴。 这件事刚平息,方知府的嘴巴被塞住,也叫不出什么声音了,没想到桌上仅存的一点蜡烛突然歪了烧着了桌布。 桌布是绒面的,被火一点,烧的热烈,桌子都被火给熏热了。 外头的兵卒并明威显然被这火给吓了一跳,于是也顾不上通报了,推门便进来。 芙蓉本想下床扑火,可眼瞧着明威进来,她的盖头又在方知府嘴里,她只得顺势躺在床上,然后拉起锦被盖在身上。 扑灭了火,明威又让人端了烛台来,然后重新点上三支蜡烛,房里灯火通明。芙蓉缩在锦被里不敢露头,方知府似乎是酒醒了,又似乎还没有醒,只是翻过身来,先是骑在芙蓉身上,然后又“噗通”倒到一旁,紧紧的接着芙蓉的腰,一双手在芙蓉胸口上上下下的摸索。 “芙蓉,你的胸口,怎么比我还平?”方知府嘟囔,守卫低头笑起来。 明威忙赶他们:“笑什么?出去。” “芙蓉,你的脸上,怎么有胡子,这胡子,比老爷我的还硬。”方知府又嘟囔起来。 守卫笑的更厉害了:“大人真是喝醉了。” 明威却冷了脸,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句:“大人?” 方知府没回应,看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芙蓉松了一口气。 “大人,那口棺材的事,属下已处理好了,刚才听大人说要喝水,这会儿还要不要喝?”明威问道。 方知府没有说话,只是搂紧芙蓉。 芙蓉只得躺在被窝里道:“你们出去吧,大人是说梦话,不必当真。” 明威却是让人端了茶水来:“九姨太,大人要喝水,烦请九姨太给大人倒茶。” 乌黑的茶盘上,恭恭敬敬的放着一个青花茶壶并一个茶杯。 芙蓉缩着不动:“大人不喝茶。” “九姨太,你身为大人的九姨太,自然要伺候好知府大人,大人喝了酒,如今渴的厉害,于情于理,九姨太都应该给大人倒水。”明威像是威胁一样,慢慢的走近了床榻。 他径直站在床头。手里端的茶具纹丝不动:“九姨太?” 芙蓉只是不动:“我困了,睡了。” “九姨太怕是心里七上八下,无法安眠吧。”明威说着,一把给茶具扔到了一旁,茶具顿时被摔的粉碎,飞起的碎片甚至落到了床上,吓的几个兵卒连连后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威,你敢私闯大人的睡房,你……..出去。” 明威却呵呵一笑:“属下惦记大人的安危,莫说是大人与九姨太的睡房,便是大人与正房太太的睡房。属下也敢闯进去,只是你伪装成九姨太跑进这房里,又是想做什么呢?” 芙蓉心里“咯噔”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明威飞速掀起锦被,命人端着蜡烛照亮,灯光下方知府一双腿盘着芙蓉,一双手抓着芙蓉的胸口。 芙蓉蜷缩着身子,头埋进了方知府怀里。 几个兵卒不明所以。只是呆呆站着。 明威却一把掰过芙蓉的头来,然后双手一用力,便将芙蓉从床上提了起来,一下子扔在了冰凉的地面上:“你好大的胆子。” 第403章 搂着男人睡觉 方知府翻了个身,眼巴巴瞅着芙蓉被明威摔在地上,方知府心疼,摇摇晃晃起了身,想去拉地上的芙蓉,没曾想自己却从床上掉下来,生生砸在芙蓉身上。 方知府摸着芙蓉温热的身子,眼前虽是模模糊糊,酒未全醒,可他还是贴紧了芙蓉的脸,一双手在芙蓉身上摩挲着:“芙蓉…….摔疼你了没有?” “大人――”明威实在忍不住。 “叫嚷什么?” 明威试图把方知府与芙蓉分开,却发现方知府如蛇一样,只管缠着芙蓉不撒手,于是便端过一盏灯来,借着灯光,他指给方知府看:“大人,你看抱的是谁。” “当然是芙蓉,难道还是你。”方知府吐了一口酒,又拿胡子在芙蓉脸上乱蹭。 灯光下,众兵卒算是看清了,方知府与她如胶似漆,可那哪是芙蓉,更不是女子,而是长了络腮胡子的陈九年。 陈九年梳着女人的发髻,身上穿了芙蓉的衣裳,如今看来,芙蓉的裙子穿在他身上,倒是有点短,活生生给陈九年的脚露了出来,而芙蓉的小袄穿在陈九年身上,他竟然连扣子也无法扣上。 只是天黑,先前众兵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时见方知府搂着陈九年又啃又抱,众人不禁齐声惊呼:“大人――” 方知府被吓了一个激灵,这声音震耳欲聋,像是山崩海裂一般,他的困意与酒意不禁都被吓跑了,他揉揉惺忪的眼睛,又揉揉发酸的脖颈:“喊什么呢?天还没亮呢。你们还打上鸣了。” “大人――”明威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陈九年:“你看你搂的是谁。” 方知府低头一看,看到了陈九年那张密密麻麻长着胡须的脸庞。 这一下,他去年的酒都醒了。 “他怎么会在…….会在我怀里?”方知府一把给陈九年推的远远的。 芙蓉的计划,是送苏老爷出府。 本想让陈九年躺在棺木中与苏老爷一并出去,可陈九年害怕。只说是万一被明威他们发现了,不是凶多吉少。 后来商量定,由芙蓉伏在棺材当中,与苏老爷一块出府。 而陈九年,就扮演被方知府盯上的芙蓉。 喻老爷等人倒也放心:“九年,你就去当一回方知府的九姨太,给芙蓉还有苏老爷争取一点瞧病的时间。反正你是男人,方知府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陈九年换上了芙蓉的外衣。怕方知府瞧出他的长相。生生的又撕了一块灰布做盖头。 洞房花烛夜,他害怕被方知府瞧出端倪,于是百般灌酒。 还好方知府无甚酒量,不多时便被放倒。 陈九年几次试图逃跑,若是在洞房里等着方知府醒来,或是等到天亮了,那自然会露馅,以方知府的心狠手辣,自己能不能活个全尸还不一定。 奈何门口的守卫精的跟夜猫子一样,他几次三番的尝试。却总是失败。 最终,被明威瞧出了破绽。 既然是被瞧出了破绽,陈九年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也曝光了,倒也没了掩饰的必要,他起身穿上鞋子:“反正不是我主动来的。是方知府请我来洞房的。” “洞房”二字从陈九年嘴里说出来,倒让守门的兵卒笑话。 方知府坐回床上,拿锦被裹着身子,望着五大三粗的陈九年问明威:“我搂了这东西睡了半晚上?” “大人不但搂了,而且…….” “而且什么?我跟他洞房了?”方知府一头细汗。 明威摇摇头:“大人不必惊慌,以属下看,大人是喝醉了酒,所以昏昏沉沉的,倒是没有洞房,只是大人搂陈九年搂的极紧,而且,抱着他亲了又亲。” 方知府被说的很没意思:“这事谁也不能说出去。” 反正落在方知府手里,如今也只有英雄气短了,可陈九年虽不是硬汉,倒也有七分硬气,便昂着头,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 方知府恨恨的交待:“把…….把这个东西……给我扔出去。” 他甚至用“东西”来称呼陈九年。 明威拱手道:“大人,不能扔了他,说不准,他还有用呢?” “他有什么用?” “大人想,此次陈九年大闹洞房,定然是有计谋的。”明威倒是聪明:“不如严刑拷打,让他把阴谋说出来。” 方知府点点头,略嫌厌恶的往床里挪挪,可看到陈九年,又想想明威的话,方知府觉得这法子可行:“把这东西,拉出去严刑拷打,问问他,为何敢替芙蓉来洞房。” 陈九年呸了一口:“不用严刑拷打了,喻府里根本没有能严刑拷打的地方。” 明威手里一倾斜,蜡油便滴到了陈九年头上,蜡油滚烫,这下烫的陈九年叽歪乱叫,一时间犹如受了惊的麻雀,恨不得挥着翅膀飞了。 “严刑拷打于你,明威我可有的是法儿,就你这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还试图蒙骗方知府,打一进门,我就瞧出你不是芙蓉了。” 明威进门时,陈九年还缩在锦被里没有露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明威洋洋自得:“瞧瞧你那一双大脚,这么大一双脚,是女人的脚吗?再说,躺在床上,简直比我们知府大人还要强壮。” 明威说的倒也在理。 陈九年换了芙蓉的衣裳,本来还试图换上芙蓉的鞋子,奈何他的脚大,无论如何也穿不上芙蓉的鞋,只有穿自己的鞋子前来。 要说比方知府强壮,倒也是实话,他一向五大三粗,是个粗人,岂是方知府这种小老头能比拟的。 “今儿晚上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方知府像是才醒过来似的又提醒一遍:“谁若说出我跟这东西洞房的事,我…….让他脑袋落地。” “是。” 陈九年被押了起来,方知府问他:“你跑进我的房里,是不是想暗算我?” 陈九年又呸了一口:“我还怕知府大人占我的便宜呢。” 方知府便命明威给了陈九年一顿打,明威下手极重,虽不用马鞭,可区区几拳下去,也差点把陈九年打漏气。 陈九年弯下腰,额头豆大的汗珠直滴。但这一次,还算比较有志气,倒没有求饶。 “你是不是想谋害知府大人?”明威问。 陈九年不说话。 “你是不是跟芙蓉谋算好了,故意给知府大人找难堪?” 陈九年依然不说话。 方知府若有所思的在房里踱步,倏地,他拍了拍大腿:“完了,这来洞房的是陈九年,芙蓉呢?我的芙蓉呢?” 一行人哪里还顾得上陈九年,纷纷掌灯往灶房而去。 喻老爷等人一直无法入睡。 陈九年前去洞房的事,他们一直提心吊胆。想着纸里终包不住火,可又怕这团火烧起来。 夜里的雪冻的结实。 一行脚步从雪上踏过,发出响亮的,清脆的“咔咔”的声音。 半边天都是黑的。 甚至,一点星子也没有。 月亮更是躲了起来。 灶房里一团漆黑。 守门的兵卒见方知府冷脸,身后又跟着一伙兵卒,个个手里端着蜡烛,便赶紧开门。 灶房里突然之间如同白昼。 烛火摇曳,直照的众人睁不开眼睛,只觉眼前有无数扑闪的火苗。 方知府气恼的对喻老爷说道:“你相不相信,我把这蜡烛扔进稻草堆里,然后把你们都当鸡给烤熟了?” 格格鄙视的笑:“方知府怕是不敢,你虽色胆包天,可如此杀人放火,皇上知道吗?” 这倒是实话。 方知府懊恼的将蜡烛扔在灶上,一面让明威拉了陈九年上前,可怜的陈九年已被打的鼻青脸肿,半边脸深紫,站也站不直,像是受了凉肚子疼的虾米。 喻老爷一度没有认出他来。 方知府把陈九年推坐到了地上:“这就是你们的芙蓉?” 格格:“哈哈哈…….” “你笑什么?” 格格翻翻白眼:“我笑知府大人搂着一个男人睡觉。” 方知府闹个没趣:“这事谁也不许提。” 格格撇撇嘴:“我们不提,知府大人难道就没搂男人睡觉吗?” 方知府恨不得拉起格格,一下子把她揍成猪头才好,可转念一想,又带人在灶房里搜罗起来:“好好找,细细找,一个鬼影子也不能放过。” 众人听令,一时间又是翻锅盖,又是挪桌子,又是扔胡萝卜踩芹菜,甚至连墙上挂的小半只烤鸭,也被他们拨弄的来回打转。 最后,却是无果。 灶房里已是乱成一片。 一篮子鸡蛋不知被谁给绊翻了,碎在地上流出一片又稀又黄的粘液。 “大人,芙蓉不在。”众人报说。 方知府指着稻草堆里的人道:“给我翻。” 众兵卒上前,又是照明又是拉人,可总也拉不起来,细细一看,稻草堆里躺的哪里是什么活人,分明是死透了的喻夫人。 一摸身上,果然是冰凉的。 一阵倒腾,喻夫人竟然被弄的睁开了眼睛,她眼神里全是恐怖,方知府差点又被吓屁滚尿流:“你们…….竟然把一个死人放稻草堆里装苏怀山?你们竟敢欺骗…….” 明威适时提醒:“大人,芙蓉并没有在灶房里,苏怀山也没在。” 第404章 找出来洞房 “给我找——把怀海城翻个遍也得把她给我找出来。”方知府一手扶着桌子一面交待,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呵呵一笑:“我明白了,芙蓉一定是跟苏怀山躲在棺材里逃出去了,夜黑风高,苏怀山又有伤在身,跑不远,去,把他们给追回来——洞房。” 方知府脑海里只有‘洞房“二字。 格格不禁嘲笑:“知府大人是想把苏怀山苏老爷捉回来洞房吗?” 方知府脸都被气白了。 他一再强调,自己跟男人洞房的事,不准说出去,可格格分明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明威得了令,已带了兵卒追了出来。他才算想明白,为何抬着棺材出喻府的时候,一行兵卒总说棺材太重,无法抬动。他本以为是这帮兵卒偷懒,现在看来,倒不是他们偷懒,而是寻常的一个棺木里面,竟然塞了两个人。 只怪当时天黑,他又没细瞧,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如今只有尽快捉回芙蓉,才能平息知府大人的怒气了。 一瞬间的功夫,灶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眯眼,并不理方知府。 方知府提着袍子狼狈离开,走出几步,又扭过头来对格格说道:“让你牙尖嘴利,若找不回芙蓉,我……你……..你就等着给我当九姨太吧。” 格格鄙夷的嘟囔道:“莫说是九姨太,便是你亲娘,我也不爱做。” 守卫低声笑起来。 方知府气的一溜烟往前厅而去。 本来一片喜庆。 可不曾想,大红灯笼还高高挂在屋檐下,新郎还是新郎,新娘子却变的惨不忍睹。 想想陈九年的憨态,再想想他的粗俗,还有那满脸又黑又硬的胡茬,方知府简直有挖眼的冲动。 如今他想的。便是明威赶紧找回芙蓉,到时候押着芙蓉进了洞房,才算找回了失去的面子。 灶房里窸窸窣窣。黑的不像样子。 虽然人挨人坐着,反倒看不清个人的脸面。 陈九年“哎呦”着躺倒在稻草堆里,本想着稻草松软,可一想喻夫人的尸体也躺在稻草堆里,他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然后双手合十:“哎呀罪过,不应该跟夫人抢地盘。” 喻老爷关切的问他:“九年。你无事吧?” 喻只初很是心疼:“我瞧着舅舅的脸都被打花了……” 陈九年略有自嘲:“你舅舅我本来也不俊朗,你舅舅我走的是气质路线,脸花了怕什么。只要芙蓉跟我那爹能逃出魔爪,我这洞房入的也值了。” 格格无不好奇的道:“舅舅,你没有被那个色眯眯的方知府占便宜吧?” 陈九年呸了一口:“他能占我的便宜吗?我怎么说也是堂堂怀海城衙门里的班头。” “没被占便宜就好,不然以后怎么做人呢。”格格叹了口气。 陈九年也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似的道:“哎,虽说没被占什么大便宜,可那个方知府,抓的我胸口都快肿起来了。下手可真狠。” 想到这些话,当着格格的面不好再说,陈九年也只得闭了嘴。 灶房里又沉默起来。 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芙蓉跟苏老爷如今在哪里呢? 躺在棺材里被抬出府的时候,芙蓉是坐在棺材一角的。而苏老爷,是穿了喻夫人的衣裳,四平八稳的在棺材里躺着的。 夜路不好走。 何况冰天雪地。 抬棺的人深一脚浅一脚,棺材也是摇摇晃晃。 加上苏老爷后背有伤,身子虚弱,棺材里又空气微薄,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咳嗽,可又怕被明威他们几个听到,若是那样,自己与芙蓉手无寸铁,试图逃走,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苏老爷能做的,也只有拿起春娘绣的手帕塞进嘴里,每当他疼的想喊的时候,就紧紧的咬住手帕,直到被扔进山洞里,手帕上都沾了血,那是苏老爷嘴唇破了流出的血。 直到明威一行人的脚步渐渐远了,芙蓉才慢慢的推开棺盖站起身来,四下张望。 还好明威等人并没有把棺材埋进土里,也没有给棺材上钉子,不然自己跟苏老爷非得闷坏不可。 夜色浓黑如泼墨。 明威等人的脚步也渐行渐远。 芙蓉将棺盖全部打开以便通风,然后扶着苏老爷坐起来:“苏老爷,你且咳嗽几声,顺顺嗓子,刚才憋坏了吧?” 苏老爷笑笑:“一路上是极想咳嗽的,可这会儿又不想咳嗽了。” “这一路上让苏老爷受苦了。” 苏老爷摆摆手:“你这孩子,若不是你,如今我还躺在灶房里呢,要多谢你甘愿冒着危险来救我。” 正说着话,山洞深处发出了“吱吱吱——”一长串的声音,接着,一些软软的东西拍着翅膀从芙蓉头上掠过,甚至,有些还落到了棺材里,或是落在芙蓉的头上。 芙蓉十分害怕,赶紧伸出手来将头上的东西打落,苏老爷却显的很淡定:“不要怕,不过是蝙蝠。” “苏老爷怎么知道?” “这山洞,怕极少有人走,所以滋生了不少蝙蝠,这里便是它们的家,咱们来了,是惊扰了它们,所以它们才乱飞。蝙蝠倒是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人。”苏老爷叹了口气:“没想到方成圆如今不念旧情,为了那点银钱,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苏老爷,如今给你瞧病要紧。”芙蓉试图扶着他起身。 棺材有一米高,里面虽不窄小,可奈何苏老爷身上没有力气,试了几次,也是徒然。结果,芙蓉累的满头汗,苏老爷却还是只能倚在棺材里喘气。 “芙蓉,明威他们…….不会折返回来吧?”苏老爷有些担心。 芙蓉默默的道:“这会儿怕是他们要回去复命,一时半会儿的。倒不会回来,只是这事总会露馅,他们总会找回来的。” 苏老爷叹气道:“不如,你不要管我了,自己先逃吧,反正我是老命一条,你也说了。方知府他不敢要我的命。” “苏老爷,这次咱们冒险出来。就是为了给你医伤,你的伤不能等了。莫说你们苏家对我有恩,便是陌生人,我也不能如此不管不顾。” 苏老爷感动的流下泪来,黑暗里他瑟缩着嘴唇,一时找不到话来说。 直到这个晚上,他才最终明白了,苏畅当时为何会冒死救下芙蓉。 曾经,他还埋怨过苏畅鲁莽,如今看来。这个芙蓉,倒是值得苏畅鲁莽。 夜很黑。 伸手不见五指。 苏老爷却第一次觉得,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芙蓉。 芙蓉试着爬出棺材,然后系了根布条在苏老爷身上,这样。便可以拉他出来。 可一则苏老爷的伤极重,她系的布条很松,拉的时候也不敢用力。二则,苏老爷腿上无力,无法站起。 只得作罢。 两个人隔着棺材坐着,芙蓉坐在又凉又湿的地上,如今她身上的力气也要耗费殆尽了。 可估摸着时间,明威等人离开已有一个多时辰了,若是她跟苏老爷再无法离开这山洞,那说不准明威发现了洞房的事,很快又折回来捉自己。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芙蓉揩揩额头的汗,扶着棺材站起来道:“苏老爷…….我再试…….” 话没说完,便听到不远处的枯草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细蛇爬过沙地。 芙蓉立即警觉起来。 如今是冬季,蛇要冬眠,哪里会深更半夜的在草丛里爬行呢? 难道是觅食的动物? 可芙蓉常年在山里拔野菜,知道怀海城这山里并没有野猪这样的大型动物,一些小的诸如野鸡的动物,如今怕也不会出来,天寒地冻,白雪千里,雪地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如何觅食? 那应该是人了吧? 芙蓉眯眼一瞧,远远的,倒像是有人影,可看不清楚。 她只能示意苏老爷安静躺下不要说话,自己紧张的握起了拳头,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渐渐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因为离的近了,芙蓉倒也能看清五六分,果然是来了人,来了两个黑影。 她立即盖上棺盖,然后躲到了棺材后面不敢出声。 黑影越走越近了,一直走到了山洞口才算停下来。 听着这沉重的脚步,倒像是两个男人。 脚步稳健,很有力气。 芙蓉暗自叫苦,若是明威带了一个兵来,那轻轻松松的,就能押了自己并苏老爷回去,那自己就白逃了。 来的人先是不说话。 继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解腰带声音。 再然后,便传来两个人的撒尿声。 尿骚味儿直冲进山洞里。加上棺材里本身空气也不好,苏老爷不禁:“咳咳…….” 撒尿声戛然而止。 似乎是来人在听动静。 芙蓉只得捏着鼻子道:“喵——” 撒尿声又响了起来。 芙蓉松了一口气。 看来,来人把她当成猫了。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人系上腰带,其中一个人道:“不是说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着她们瞎折腾,这黑灯瞎火的,天又冷,在被窝里睡觉多舒服,出来受这个罪。” 这声音,倒像是杨老爷子。 芙蓉躲在棺材后面,听的不大真切。又不敢贸然出来,只得接着听下去。 第405章 藏身 “唉,这一路好找,害的我都憋尿了,本来想站在路边就解决了,你非得说,怕她看见了不好,非得拉着我呀,跑到这山洞来,这不是放屁脱裤子嘛?”一阵抱怨,那人又说道:“刚才我好像听到了说话声?” “哪里有什么说话声?山里不是很安静吗?”另一人接话。 那人不相信:“对了,不是说话声,是咳嗽声,可一会儿咳嗽的声音又没了,好像又有猫叫,我就说吧,这深更半夜的不干净。” 那人的手在面前一阵摸索,一下子便摸到了棺材,他凑上去细细一瞧,顿时吓的后退几步:“哎呀,果然山洞里有一口棺材,咱们还顶着棺材撒尿呢,可不是得罪了死人了。” 那人说着便作揖不停:“死人啊死人,你不要怪罪,要是知道你躺在山洞里休息呢,就是憋死我,我也不敢尿你头上啊。” “爹,咱们走吧,你别疑神疑鬼了,春娘还在路口提着灯笼等咱们呢,芙蓉出门以后一直没有回去,春娘都快担心死了。如今她脚上不好,却也强忍着出来,咱们做邻居的,总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杨波的声音。 没错了,是杨波与杨老爷子。 芙蓉就像是走了很久的夜路又冷又饿,突然看到了一家亮着灯的小面馆一样,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她猛的从棺材后面跑了出来,一下子窜到了杨老爷子面前。 杨老爷子吓的跌坐到地上:“女鬼――” “杨大叔,是我。” “芙蓉,你怎么在山洞里?我们把白家村,石米镇都找遍了,都没见你的影子,春娘都快急哭了,你没事吧?”杨波兴奋的拉着芙蓉的手,说出这话来。他又觉得唐突,赶紧松开手,后退了一步:“这么晚了,你躲在山洞里做什么?” “我……..说来话长。”芙蓉想着明威随时可能回来,如今之计只有先离开这山洞。 杨老爷子确认了眼前人是芙蓉才捏了一把汗:“这死孩子,半夜不睡觉,你躲在山洞里装小猫哪?刚才那一声猫叫是你吧?我就说。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什么鬼。都是杨波胆小。” “咳咳……咳咳……..”棺材里传出一阵急切的咳嗽声。 这声音又沧桑又费力,听的杨老爷子汗毛直竖:“有鬼――” 他迅速的躲到了杨波身后,一双手指着棺材直哆嗦:“棺材里不干净。” 芙蓉打开棺材,慢慢扶着苏老爷起身,然后跟杨波说:“苏老爷的事,也说来话长,如今当务之急,是给苏老爷请一位大夫瞧伤。他伤的很重。” 苏老爷试图起身,却是徒劳。 杨老爷子翻翻白眼:“原来是个人哪,不早说。躺在棺材里好玩吗?” 苏老爷略有尴尬的道:“都是我不好,我…….” 杨波拦在前头:“这里冷,一切事回去再说,我先扶苏老爷回去。” 芙蓉正色道:“怕是扶不回去了,得背着。” 杨波二话不说。将苏老爷移出棺材,然后蹲下身子,轻轻将苏老爷背在背上。 夜路难行。 雪花飞落。 前一场雪刚停没几天,后一场雪就接踵而至。 本来就黑夜寂寥,分外寒冷,如今又遇上了漫天雪花,更觉萧条。 由杨波背着,苏老爷不用走路,身上倒也好受些。至少,比躺在棺材里舒服多了。 只是杨波就辛苦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简直如登山攀岩一样,稍不留神,便有可能脚下一滑,将苏老爷摔在地上。 他十分谨慎,谨慎的后背出汗。 本来为了找芙蓉,他忙前忙后,体力透支过半,若在往昔背起这苏老爷,怕是身轻如燕,如今却显的有些吃力。 芙蓉显然瞧出了这一点:“杨波,你若累了,让我来背苏老爷一会儿吧。” 杨波哪里能让芙蓉背着苏老爷,当下信誓旦旦的道:“我不累,一点也不累。” 杨老爷子撇着嘴跟在众人后面,可想着身后山洞里的棺材,他又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于是赶紧蹭到众人前面走着,听芙蓉如是说,便道:“芙蓉,你要是劲儿大无处使,那不如来背我吧?我也老了,被杨波折腾着来找你,我这老腿老脚的。” 芙蓉没说话。 苏老爷叹气:“真是难为你们了,不然,我下来走一会儿吧,我还能行。” 杨波只管背着他,并不让他的脚沾地。 杨老爷子掰着手指头盘算:“当初杨波吧,背过芙蓉,也背过葫芦,还背过春娘,如今连苏老爷都背上了,是我儿子命苦呢,还是芙蓉,你们就专门守在那山洞里,等着我们杨波去背你们呢?” 谁会半夜三更守在那个趴满蝙蝠的山洞里等人背呢。 除非是脑子生病了。 杨波赶紧谦虚的道:“苏老爷,芙蓉,我爹…….是开玩笑的,你们不必当真。” “真是谢谢你们了,若没有你们,我怕是…….”苏老爷子一脸愧疚:“还连累了你们背着。” 正说着话,前面的大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堆明晃晃的火把。 就像是黑夜里突然钻出来的火红眼睛。 火把越来越近,看起来是来势汹汹。 就连来人的说话声,都能听到了:“快点去把山洞围起来,困住那口棺材,里面的两个人,老头不要紧,那个叫芙蓉的姑娘,一定得捉住,若捉不住,回去都得挨罚。” “是。” “棺材里若没有,就去找,把山翻过来也得找,此事要小心行事,不可太过张扬,要在天亮之前,把芙蓉给找出来,对了,那老头受了伤。芙蓉怕是领着他去看伤了,一会儿在山里找不着芙蓉,你们几个,便沿街去拍药铺子的门,只说找犯人,哪里敢藏芙蓉与那老头,砸。” “是。” 这些话。杨老爷子也听到了,他幸灾乐祸的问芙蓉:“你又得罪了谁?犯的上让人家点灯熬油的捉你?” 芙蓉“嘘”了一声。故意吓唬他:“别说话,这帮人杀人不眨眼,看到你们跟我在一块,也会把你们捉走。” 杨老爷子果然就安静了。 眼看着那帮黑压压的人要到跟前了。 芙蓉心里骇然。 听说话的声音,来人自然是明威。 而那些举着火把的人,自然是方知府的兵了。 看来这帮人找不着自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甚至,在山里找不着自己,他们还要去城里搜查。果然心狠手辣。 芙蓉见四周无处可逃,如今几个人还差几步就到大路上了,若是到了大路上。便是跟明威他们撞个满怀,那就只有死的份了,所以当下,只有躲起来才是正理。 还好挨着大路有一大丛芦苇,芦苇旁边还有许多野荆棘。 虽说芦苇枯了。可这一大丛长的细密,再加上荆棘密布,倒也能藏身。 这也是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了。 杨波会意,迅速的背着苏老爷藏了进去。 芙蓉让杨老爷子先藏进去,杨老爷子却不情愿:“这野荆棘扎身上,跟针刺一样,藏进去再钻出来,都变成刺猬了。” “杨大叔,若被他们捉住,会变成谁你知道吗?”芙蓉阴森森的道。 “会变成谁?” “会变成喻夫人。” 此话一出,杨老爷子二话不说,将烟锅子往后腰里一塞,三下五除二的便钻出了野荆棘里。身上果然刺痛,痛的他想喊,可见大伙都低头伏身,一动不动,他也只得伏下身子忍住。 “快点,把整个山洞都找一找,顺便看看脚印,咱们有火把,她们没照明的东西,脚印应该是乱的。”明威一面挥手让兵卒前行,一面小心交待着。 一行兵卒如流水一般灌向山洞。 随即有人喊起来:“头儿,这口棺材还在。” “打开看看。” 随即又有人喊起来:“头儿,棺材里的人没有了。” “找。” 火把将山洞照的如同白昼,山洞里仅存的蝙蝠也受了惊,拍着翅膀尖叫着飞向了半空中。 山洞里没有人。 “顺着脚印四下找找。”明威道:“找不到人,不准回去。” 众人领了旨,找的格外仔细。 “芙蓉,不然咱们趁他们找人的功夫,先逃回去吧。”杨波小声道。 芙蓉摇摇头:“不行,他们这帮人,身强力壮,步伐矫捷,发现了风吹草动,很快就能追上来,夜黑人静的时候,咱们先不要惊动他们…….” 杨老爷子不满的道:“不惊动他们,这个主意倒好,可也不能总缩在这荆棘丛里啊,还打算在这里过年呢?” “大叔忘了喻夫人吗?”芙蓉眼着他。 杨老爷子果然不敢吭声了。只是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瞅着山洞那边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山洞附近被找了个遍,什么也没发现,明威便领着人准备去城里找,走到路口芙蓉他们藏身的地方,明威把手里举的火把向上仰了仰:“别躲着了,我看到你们了,快出来吧。” 芙蓉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此时被明威找着,唯一的下场,便是给方知府做九姨太,这还不如死了。 况且,如今自己身边,还有杨波与杨老爷子,他俩本是一片好心来找自己,怎么能拖泥带水的又害了他们呢? 芙蓉只觉得胸口发闷,额头的细汗渐渐湿了鬓边头发。 第406章 开门 “还藏什么,难道要我亲自拉你们出来吗?还不滚出来,免得我们动手。”是明威的声音。 杨老爷子伏在地上喘着粗气,听明威不断的吆喝着,他心里一万个后悔跟着杨波他们出来找芙蓉,如今人是找到了,却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再不出来,我们可格杀勿论了。”明威“哗”的一声,抽出刀来。 杨老爷子吓的直哆嗦,直觉得身上的汗多的,如同夏季在麦田里劳作了一晌午似的。 他试图起身屈服,芙蓉却紧紧的拉住他的衣袖。 芙蓉拉的很紧。 杨老爷子倒无法起身。 “头儿,看来芙蓉跟那个姓苏的早已走远了,咱们还是去城里看看吧。”一个兵卒出主意。 明威像是赞同。 一行人又奔着怀海城而去。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那些个明晃晃的火把突然来了,又突然的走,就像掉落在人间的星星。 芙蓉踮脚瞧瞧,发现明威等人渐渐走远了,这才叫杨波他们:“咱们走吧,他们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回来了。” 杨老爷子长舒一口气:“刚才…….我还以为他们真发现咱们了。原来是虚惊一场。” 芙蓉本来也以为明威发现了他们。 可刚才借着火把的光,她细细一瞧,明威说话时,眼睛竟然是盯着别处,这样看来,他不过是在吓唬人,想故意引人出来,若是真出来,那便是上当了。 杨波背起苏老爷便走。 因明威等人在怀海城乱窜,芙蓉一行怕再遇上他,只得汇合了春娘。沿小路往白家村而去。 春娘冻的嘴唇发紫,见了芙蓉,便紧紧的拉住她。生怕芙蓉会飞走一样:“娘担心死你了,本来娘想着。会不会是喻府的人留你吃饭,可后来想想,喻府…….被方知府围起来了,喻府里的人也成了阶下囚,怎么会留你吃饭呢。” “春娘,这大冬天的,我们帮你找芙蓉。可是冷的厉害,而且刚才,差点被官府的人捉回去。”杨老爷子愤愤然:“以后天暖和了,怎么着你也得杀鸡宰鸭的款待我们一回。” “出了什么事?”春娘瞪大了眼睛。 “谁知道芙蓉又惹了谁。害的人家千军万马的追她。” “芙蓉,你惹了什么事吗?”春娘有些害怕。 先前明威一行人举着火把,心急火燎的去找人,嘴上吵嚷着什么芙蓉苏老爷的,春娘倒也没听仔细。此时听杨老爷子这样说,她心里也没底了。 “春娘,我没事。”芙蓉扶着春娘的胳膊:“当务之急,是给苏老爷看伤。其它都不打紧。” 苏老爷被背到了芙蓉家。 明威等人去怀海城里搜查,一般的药铺子。怕是会走漏风声。是靠不住的。 如今能靠的住的,只有赵老四这个乡下大夫了。 赵老四很快便提了药箱子前来。 给苏老爷把脉,然后又看了看苏老爷身上的伤,不禁摇头。 芙蓉心里一紧,难道是苏老爷将有不测? 杨老爷子已八卦开了:“我瞧着苏老爷路也走不成了,八成是不行了吧?” 赵老四拿出一块白布擦擦手:“倒不是苏老爷不行了,我只是诧异,谁那么狠的心,能把苏老爷打成这样,这是鞭伤啊。” 回到白家,安置好苏老爷,芙蓉简单的说了说喻府里发生的事。 如今大伙都明白苏老爷的伤,倒也默默无言。 春娘敬重苏老爷危难之下还肯帮助芙蓉,已去灶房里烧了碗鸡汤来给苏老爷喝。 苏老爷虽身上痛的厉害,腹中也饿的厉害,倒是把一碗鸡汤喝的见底。 “赵大夫,我瞧着,苏老爷还能喝的下鸡汤,胃口还是有的,是不是.........”芙蓉问道。 赵老四点点头:“能吃能喝是好事,我瞧着苏老爷的脉象还算平稳,开几剂药喝喝,然后我另开些药粉外敷,这内外兼治,过些天,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如今是冬天,身上不发汗,伤口易好,只是得多歇着。” “是。” 赵老四开了四剂草药,另外又包了两包深红色的药粉一块递给芙蓉:“这草药,一天喝一回,这药粉,五天换一回。我估摸着,这药粉用完,伤口也就结痂了。” 芙蓉送赵老四出门,回来时春娘已点起了火放好了药罐子。 火苗舔噬着罐子,不多时,屋子里便全是药味儿。 芙蓉拿着筷子篦了汤药,然后端给苏老爷喝。 苏老爷喝了鸡汤,身上暖和了不少。 他端过药碗,“咕噜咕噜”几口喝尽,又抹抹嘴道:“这药不错,我身上已没那么疼了。” “苏老爷,虽然这是在白家,但你也不必客气,若喝了药有效,便是有效,若没有效,苏老爷一定不要强忍着。”芙蓉不得不小心提醒。 先前苏老爷受伤吐了血,芙蓉一直害怕他伤的过重。也怕他不想劳烦大伙而故意装出无事的样子。 苏老爷轻轻将碗放在桌上:“多谢芙蓉你心细,不过这药喝了,我身子是好些了,只是麻烦了你们…….苏某真是愧疚。” “苏老爷千万不要这样说,你们家对我们白家有恩,我们做这些,是理所应当的。”春娘忙谦虚。 杨老爷子却撇嘴:“我说句实话,苏老爷可是我们家杨波深一脚浅一脚给背回来的,若不是杨波,说不准你们如今还躺在雪地里呢。” 杨波忙打断了他爹的话:“芙蓉,你们出喻府,是借机才出来的,这会儿明威带人四处搜查,在怀海城里找不着,会不会到你们白家来找人?” 芙蓉点点头。 明威等人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 “杨波,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杨老爷子想逃走。 苏老爷也明白杨老爷子自然是怕受牵连,便拱手道:“是苏某给大伙添麻烦了,若明威他们找来,不如你们就将苏某交出去,这样,也可保大伙平安。反正如芙蓉说的,我苏某没有犯大错,也不至于丢了命。方知府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芙蓉却拦在前头:“苏老爷,如今你刚喝了药,且养着,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交出你来的。” “不如,把苏老爷安置在我们家吧。”杨波出主意:“我们家虽小,可住苏老爷,还是有空余的,且我们家跟官府没瓜葛,也安全。” 杨老爷子抽出烟锅子来点着杨波:“你是比别人多长了一个脑袋吗?背咱们家,明威一把火把咱们家烧了怎么办?” 杨老爷子一心劝阻,芙蓉自然也知道他的人品,便道:“还是不麻烦你们了。” 杨波却是不由分说的就背起了苏老爷,将赵老四开的药提在手里便走。 黑夜寂静。 白家的母鸡受了惊,咕咕叫了几声又眯眼睡着了。 杨老爷子本想阻拦,可转眼间杨波已将人背进了杨家。 杨老爷子也只有干跺脚的功夫。 苏老爷暂时就安置在杨家。 春娘关上了大门,与芙蓉躺在床上说话:“虽说苏老爷无事,可你…….你怎么说也是喻家人,如今喻家人被困住,你会不会有危险?” “春娘,你不必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虽方知府有官威,可这怀海城,还是皇上的天下,他一个知府,并不敢肆意妄为。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苏老爷的伤治好,不然,以后无法跟苏畅交待。” “苏畅?苏公子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不见?”春娘问道。 芙蓉低头默默的道:“或许,是在府里养伤吧?上次他挨了板子,听说无法下床走路。” “唉,只希望这些事早点过去,如今方知府在怀海城一直不走,倒闹的人心惶惶。”春娘吹熄了蜡烛,一面脱衣裳一面催促芙蓉:“天也快亮了,你也睡吧。” “恩。”芙蓉虽是答应着,可却是靠在床头,没有脱衣裳,也没有去睡。 药罐子下的火苗越来越暗淡了。渐渐的,火苗没有了,只剩下一点火星子。 雪越下越大。呼呼的直扑窗户。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便听到大门口响起来一阵急促的脚下步声,然后是拍门声。 春娘惊的坐了起来:“芙蓉,我是在做梦吗?是有人在敲门吗?” “春娘你别怕,我去开门。”芙蓉欲下床。 春娘已点了截儿蜡烛起来了,她把芙蓉按在被窝里:“你……..你……..且藏着,别被他们发现了。娘去应付他们。” 芙蓉知道,明威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哪里是春娘能应付的了的。 况且,自己与苏老爷出府的事被发现,那自然是陈舅舅的事露馅了,如果自己躲着不出现,必然会连累喻老爷等人。 芙蓉定了定神,端了那半截儿蜡烛在手里,一面又安慰春娘:“别怕,他们不过是来找我的,我没事。” “芙蓉,娘可不想你死。”春娘哭起来。 芙蓉挤出一丝笑来:“春娘,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死呢,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 春娘细细一想,倒也是。可她却还是不放心:“娘陪你一块去开门。” 还没等二人前去开门,便听到门口“哐当”一声,白家的大门狼狈的拍到地上。 第407章 捉走 雪花四溅。 想来是明威一行人等的不耐烦,迫不及待的破门而入。 明威一行人手里举着闪烁的火把,牢牢的就给白家包围上了。 火把炽烈的燃烧,烧出一串串的黑烟来。黑烟遇上雪,雪也黑了,落了一地。 白家院子里挤挤攘攘。 明威一眼便瞧见了芙蓉,他哈哈一笑:“芙蓉姑娘好胆识,原来是在家里,我说,怎么找了一圈儿,也找不着你,既然跑了,怎么还站在那,是等着我们捉你回去吗?” “跑有跑的理由,不跑,有不跑的理由。”芙蓉道:“你们既然是来捉我的,捉回去便是。” “倒是一位女英雄。”明威扔出一条绳子来:“给我捆走。” 兵卒上前,手忙脚乱就给芙蓉捆成了粽子状,春娘心疼的不得了,她恨不得跪地求明威:“大人,我们家芙蓉并没有犯错,大人怎么要捆她回去?” 明威冷冷道:“她敢私自带苏老爷出府,这还叫没错?” “那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家芙蓉?怀海城是个讲理的地方,大人难道要杀了我们芙蓉吗?”春娘的泪下来了。 她求告无门。 芙蓉直直的站着:“春娘,不必害怕,我是不会死的。” 明威拍手笑起来:“芙蓉姑娘说的也对,她是不会死的,你就不要哭哭啼啼的了,我们找芙蓉姑娘回去,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什么天大的好事?” “我们知府大人瞧上你们家芙蓉了,等着娶芙蓉过去做九姨太呢,以后你们全家就鸡犬升天了,等着吃香喝辣吧,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明威居高临下的望着春娘。 春娘呆住了。 她听说芙蓉不会死。心里高兴了一下,可听说方知府要娶芙蓉做九姨太,她又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 反应过来。她一把拉着芙蓉的衣袖,一把拉着明威的衣袖:“芙蓉她…….她还小。不能嫁人…….她……..求求你们了,不能让芙蓉嫁给知府大人。” “不识相。”明威一下子甩开了春娘。 春娘被甩了一个趔趄,重重的蹲坐在雪地里。 大雪覆盖了她的头发,她无助极了。 春娘虽没有瞧见过方知府,可听杨老爷子并白家村的人提过,说方知府这个人,长的贼眉鼠眼。且有了一大把年纪,如今若是让芙蓉去做九姨太,那前头一定是有了八个老婆,那芙蓉还有好日子过吗? 一想到芙蓉要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纳为妾室。春娘的心都如刀割一样。 一个兵卒细心提醒明威:“头儿,姓苏的老头还没找到。” 明威笑望着芙蓉:“我想,你把姓苏的藏起来了,是不会告诉我藏哪了的。” 芙蓉扭过脸去,并不理他。 “搜。” 明威一声令下。兵卒如过街的老鼠,一溜烟的钻进了白家并不宽敞的茅草房子。 茅草房子本来昏暗,这些兵卒的火把一伸进去,房子里便恍如白昼。 火把上的松油“吱吱”的燃烧,明威不得不提醒:“都小心着些。别把九姨太家的茅草房子点着了。” 兵卒们应了一声,然后屋子里便传来茶茶与小巧的尖叫,她俩本来正睡的香,听到屋子里一阵响动,睁眼一看,竟然是一伙举着蜡烛的人,吓的小巧当即大喊:“有贼啊,捉贼――” 葫芦在西屋睡的很死,小狗老四伏在他床上眯眼养神。 一个兵卒撩开葫芦的棉被,举着火把照了照:“这虽然是个男的,可不是老头,是个小男娃。” 葫芦揉揉惺忪的睡眼问了一句:“你们是谁?在我家做什么?” 兵卒厉声道:“把苏老爷藏哪去了,快点交出来!” 葫芦眯眼想想,苏老爷是谁?什么是把苏老爷藏哪去了?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见眼前的兵卒凶神恶煞的,只当做了一个梦,便又揉眼倒下:“这个梦太奇怪了。” 葫芦把这群兵给无视了。 兵卒问不出什么,又翻箱倒柜,甚至连鸡笼子里也要照一照。吓的白家养的母鸡又叫又蹦。 结果,无疾而终。 院子里的雪又厚了一层。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白家大院的轮廓也渐渐的浮现了出来。 “头儿,没有找到那位苏老爷。”一个兵懊恼的回话。 “我们家没有藏人。”春娘道。 明威冷笑着望向春娘。 芙蓉当即道:“你是想把春娘捉起来要挟我说出苏老爷的下落吗?你知道,我是不会说的。况且,你把我娘捉起来,方知府若是知道了,未必就高兴。” 芙蓉的话倒是正中明威下怀。 有一刻,他是想把春娘捉起来逼问,这样,或许芙蓉就会说出苏老爷的下落。 可转念一想,方知府都要纳芙蓉为九姨太了,若惹了芙蓉不高兴,方知府定然不高兴,到时候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吗? 况且,苏老爷虽是逃了出来,可他犯的罪不重,对方知府来说,这个苏老爷是可有可无的,如今出来捉人,也是捉芙蓉要紧,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得罪了芙蓉与方知府呢。 想到这儿,明威便吆喝道:“咱们回吧。你们,好生举着火把,给九姨太照着路。” 明威走在芙蓉身后。 芙蓉倒是冷着脸,直起脊梁,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 春娘与茶茶,小巧一并追了出来:“芙蓉――芙蓉――” 芙蓉回头,朦朦胧胧的,倒瞧不清春娘的表情,只是听她们的喊声,格外凄惨,她不得不安慰她们:“回去吧,外面冷,我不会有事的。” 在官兵面前,春娘等人如小蚂蚁一样弱小,眼瞧着火把渐渐远了,芙蓉的背影也瞧不见了。 春娘才又伏地哭了一回。 葫芦被这哭声给闹醒了。 他披着一件小袄趿着鞋站在二门口:“春娘,你们哭什么呢?” 茶茶也哭起来:“咱们大姐去做九姨太了。” 葫芦不明所以:“什么是九姨太?” “就是第九个太太,前面还有八个老婆呢,咱们芙蓉姐这回被抢走做九太太了。”小巧无助的扶着空荡荡的门框。 葫芦一面穿上小袄,一面打了个哆嗦:“原来是大姐嫁人了啊?那…….姐夫家给咱们送糖跟猪肉了吗?送了几只鸡?只是天还没亮大姐就嫁人,也不通知我一声。” 如今石米镇成亲,糖与猪肉,还有鸡或鹅的,是必备的礼数。 葫芦还以为,芙蓉是趁着他睡觉的功夫就嫁人了。 茶茶抽了抽鼻子道:“都什么时候了,大姐都这样了,葫芦,你还只想着吃。” 葫芦吐了吐舌头:“刚才我做梦梦到几个举着火把的人,是来娶亲的吗?” 春娘不得不一五一十的将明威来捉芙蓉的事说了一遍。 她伏在大门口,身上已是落了一层雪。 小巧与茶茶好说歹说,又是拍雪又是拉人,才最终将春娘给弄到屋子里去。 白家的大门掉了,如今门板躺在院子里,大门口的风呼呼的响,远远看着,就像是掉了牙的老妪。 葫芦见春娘哭的如此痛,便自告奋勇:“春娘,你是不是不想让大姐去做他们的九姨太?” “做姨太太就够心酸的了。”春娘哭道:“娘也不指望芙蓉她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只是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哪怕平平淡淡的,可是如今……..这不是糟践人吗?” 葫芦听来听去,倒也明白了,九姨太不是什么好活。想来自己的大姐这回是要受苦了。 他当即撸了袖子:“春娘,你等着,我去把大姐追回来。” 茶茶道:“我也去。” 小巧也急了:“我也去。” 春娘拦住了他们:“你们哪里是官兵的对手?如今…….咱们能做什么呢?” 一家人正哭哭啼啼,突然,白家的大门被装上了。院子里的风也小了许多。 原来是杨波挑着灯笼来了。 见芙蓉不在,他便道:“刚才听院子里吵嚷,芙蓉呢?” 如今谁问起芙蓉,春娘的心都疼的厉害。 她断断续续的将始末讲给杨波听,杨波听完,手里的灯笼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禽兽。” 刚才的吵嚷声,杨波是听到了的。 但碍于苏老爷在杨家养伤,若是轻易跑到白家来被那群人盯上,从而暴露了苏老爷,倒对不起芙蓉的托付。 杨波想着,最坏的结果,芙蓉被捉了。 又或者,芙蓉机灵,没有被捉呢。 只是没想到,芙蓉被捉去给方知府做九姨太。 这消息对杨波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那些年,芙蓉会在黄昏的时候,在牧羊河边捶洗衣裳,河畔被天边的晚霞涂了一层金光,杨波赶着羊从河边经过,不经意的,都要偷偷的看芙蓉一眼。 那些年,芙蓉还在肉铺子里帮郑家娘子卖肉的时候,杨波在大树下面支了摊子,每天清晨第一件事,不是熬汤,也不是摆木桌儿,而是看看肉铺子里的芙蓉在做什么。 方知府那个人,菜市口处决犯人那天,他就坐在长案后面,那种猥琐的,色眯眯的模样,杨波是见了的。 如今这色眯眯的老头要娶了芙蓉去? 杨波首先便不答应。 第408章 咱们睡觉吧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消失了。 雪也停住了。 天空像是罩了一张白网。 白家村渐渐醒了过来。 “春娘,你不要着急,且在家等着。我这就去喻府里救芙蓉。不能让芙蓉落到那禽兽手里。”杨波义愤填膺。 这些话对春娘来说,倒是安慰。可杨波手无寸铁,若是惹怒了方知府,不但救不出芙蓉,甚至,连杨波自己也可能被关进去。 春娘当下拉住了他:“杨波,你对我们家芙蓉好,我是知道的,可如今事态险恶,若你为了救芙蓉有个万一,让我们如何跟你爹交待呢?” “不用跟他爹交待了,他爹来了。”杨老爷子阴着脸,趿着鞋一面呵欠连天,一面用力抽着他的烟锅子:“又想去惹事了?听说喻老爷都被方知府给看管了起来,你一个毛头小子,去做什么?方知府就怕了你了?就把芙蓉交给你了?” 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杨波也未想到,他爹又来了。 “不准去。”杨老爷子吐了口烟。 “我一定要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芙蓉被那个老头……..”杨波不忍再说下去。 “你敢,我把你的腿打瘸。”杨老爷子阻拦。 杨波冷笑:“爹一直说,想让芙蓉给你当儿媳妇,如今,就是这样对待芙蓉的吗?当初方知府来怀海城,刚有风吹草动,爹怕连累到自己,赶紧跟芙蓉撇清关系,如今芙蓉被那老头拉去做九姨太,爹还拦在前头,爹,你如何有脸面再让芙蓉做儿媳妇?” 杨波面色通红。 杨老爷子被说的面红耳赤。 杨波却顾不得那么多。扒开挡在面前的杨老爷子就要出门,却还是被杨老爷子拉住了衣袖:“你去了也是白去。” “我不去,便不死心。若是去了,即便死。也死心了。”杨波坚持。 杨老爷子也只得妥协:“硬碰硬,总不是法子,你连那明威都斗不过,如何救芙蓉?” “我自有法子。”杨波说着,推门而去。 院子里空留一行杂乱的脚印。 杨老爷子也只有叹气的功夫。 春娘的心却一直悬着,她不知道,这一次等待芙蓉的。到底是什么。 天大亮了。 院子里的一切都格外清晰。 每到天亮的时候,笼子里的鸡就睡醒了,叽叽咕咕的叫着,等着白家人把它们移到院子里去。 如今。母鸡们在笼子里又叫上了。 可谁也没有功夫去关注什么母鸡。 所有人都神色凝重。 葫芦提议:“春娘,我想跟着杨波去看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当是赶集呢。”杨老爷子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声。 杨波一离开,杨老爷子的心也变的七上八下的,他以为。葫芦只会捣乱。 这一次,葫芦却正正经经的道:“我不是去捣乱的,我只是去看看杨波怎么救我大姐,若是需要打架,我也能做帮手的。反正,我去了,还可以给杨波壮胆。” “你太小了,葫芦。”春娘不愿意。 “春娘,我就跟着去看看,杨波有危险了,我才去帮一把,要是杨波没事,我就远远躲着不吱声还不行吗?”葫芦央求着。 茶茶与小巧也央求道:“我们跟着去看看,不会有危险,也不会让春娘你担心的。” 禁不住几个人的软磨硬泡,春娘也只得点头答应,但她心里却是不放心,一个劲儿的交待着:“你们答应了的,远远的看着,要是有什么危险,赶紧回来报信,切不可冲上前去。” 几个人一溜烟的尾随着杨波而去。 杨老爷子伸长脖子如一只老鸭一样望了一会儿,直到几个人消失在他眼前,他才豁然起身:“我得走了。” “他大叔回家去吗?” 杨老爷子摇摇头:“弄一帮孩子去救芙蓉,成何体统,我得跟着去看看……..” 杨老爷子说到做到,回家拄了一根木棍,一瘸一拐的就往喻府而去。 杨波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 倒是葫芦,茶茶与小巧三个人一路小跑的往喻府的方向而去。 杨老爷子本来就腿脚不利索,此时虽心里着急,奈何脚下没力气,也只有远远跟着的份儿。 明威已押了芙蓉到方知府面前:“知府大人,属下找了整个怀海城,终于把九姨太给大人带回来了。” “好,很好。”方知府脸上有了一丝喜色。 明威又道:“只是大人,属下并没有找到逃跑的苏老爷,又怕大人等急了,所以就先带了芙蓉回来。” “好,很好。”方知府盯着芙蓉笑。 “大人——” “你还要有什么事啊?”方知府不等明威把话说完,便匆匆打断了他:“把九姨太带回来便好,你还不走,啰啰嗦嗦的做什么?” 明威本想问问方知府,晌午想用什么饭,见方知府心急火燎的,知道他一门心思都在芙蓉身上,便也不好过多打扰,推门便出去。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是明威准备的,让方知府与芙蓉洞房的房间。 方知府亲手给芙蓉松绑,一面笑嘻嘻的道:“芙蓉啊,你让我好找啊。不是答应做我的九姨太吗?怎么又跑了?”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做你的九姨太。”芙蓉冷脸。 方知府讨个没趣:“你是没直接答应做我的九姨太,可你看,这洞房也好了,你也把苏老爷放走了,想来如今,都给苏老爷请过大夫了吧?这一点呢,我也不追究你了,不如,你就嫁给我好了。反正早晚,你也是要嫁人的。” “大人觉得,嫁人跟嫁阿猫阿狗一样吗?” “你觉得大人我是人呢,还是那阿猫阿狗呢?”方知府也不生气。 芙蓉却转了话头:“你没有为难我爹他们吧?” 方知府举着两个手指头道:“我向头上的灯发誓。他们毫发无损。不然,我领你去看看。” “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便信你一次。”芙蓉咬着嘴唇道:“大人虽是青城知府。可也要知道,递上去的折子若没有皇上批复。你也不能私自杀我爹。” “这个当然。”方知府说着,便欲搂芙蓉:“昨晚儿良辰美景都虚度了,横竖我也没有睡好,不如咱们补一觉。” 芙蓉挣脱了他。 如今被捉了进来,门口又有守兵,这个方知府又老又猥琐,自己势单力薄。怕是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去,可又不能激怒了方知府,以免他硬来。 芙蓉见桌上有一壶酒并几个酒杯,想着还是先把这个方知府灌倒了再做打算。 于是便收起了脸上的冷色。捏着衣角坐在凳上,嘴里说着:“大人辛苦,不如先喝点酒暖暖身子。” 说着,芙蓉便去提那酒壶,却发现酒壶空空如也。提在手里很轻,想来酒早已没了,不禁有些失望。 方知府呵呵一笑:“你也想把我灌醉?这一招都有人使过了,就你们那个陈舅舅,还趁乱摸上了我的床呢。”方知府呸了一口:“这软床。岂是让他睡的?芙蓉,你说呢?” “大人若是不喝酒,那不如,吃些点心。我瞧着这些点心做的还算精致。”芙蓉将桌上的一端点心端在手里。 方知府挨着芙蓉坐下,接过盘子,嘴一张,便将盘子里的点心吃了一半。又一张嘴,一盘点心全进了他的肚子。 为了更快的上床,他吃东西都不用嚼了。 芙蓉瞧着方知府吃了一盘点心,还把手指头塞进嘴里舔一舔,不禁觉得十分恶心。可又怕他越逼越近,只得又端起一盘点心来:“大人再吃一盘。” 方知府倒也不拒绝,一撸衣袖一张嘴,一盘点心三下五除二的又被他吃干净了。 芙蓉只得又端起一盘来:“大人尝一尝这味道如何?” 方知府又吃了个精光。 一连几盘满满的点心,都一点不落的进了方知府的肚子。 芙蓉只得道:“大人再吃盘点心吧。” 低头一看,桌上哪里还有什么点心,那几盘点心,早已被方知府都装进了肚子里。 方知府笑嘻嘻望着芙蓉:“这些点心,我都吃完了。现在应该吃你了吧。” “不如大人——”芙蓉四下搜寻,可屋子里仅有的,便是又粗又红的蜡烛了。 芙蓉有些无奈,看来时间也不好拖延。 方知府笑起来:“芙蓉,你不会打算着,让我生吃两根蜡烛吧?” “我——”芙蓉心里一紧:“不如我陪着大人说说话吧。” “不如咱们说一说,昨晚洞房的事吧。”方知府此话一出,首先便是自己掌了自己一嘴巴。 昨晚洞房的事,简直是他这一生的耻辱。 他赶紧改口:“咱们还是说一说,今儿洞房的事吧,我都等不及了。” 见芙蓉没动静。 方知府便有意扯她的衣裳:“你是罪臣之女,我也没有嫌弃你,若你从了我,万一伺候的我高兴,说不准,我可以向皇上求求情,免除你爹不死呢。” “方知府不是把喻府里的金银都拉走了吗?怎么,难道这还不够,还想要我爹的性命?”芙蓉反问他。 方知府打着哈哈道:“你这个小姑娘,可不要乱说,我可没有干那事。” 方知府有意向芙蓉靠近,芙蓉却是一直闪躲,这倒让方知府心痒难耐,他不得不先解开自己马甲上的扣子:“芙蓉,你看,外头太阳都快出来了,咱们还是赶紧上床睡觉吧。” 第409章 捅了马蜂窝 “大人若困了,就去睡吧。” 方知府很快脱了马甲,他又试图去拉芙蓉,却被芙蓉躲开了,他便先躺到床上去,张着双腿举着胳膊等着抱芙蓉入怀:“快来吧,我的美人,我知道你害羞,可咱们也得赶紧洞房,赶紧洞……..” “大人,不好了。”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方知府“噗通”倒在床上:“又是谁啊?不知道大人我正忙着的吗?” “大人,门口有刁民……..” “有刁民?”方知府满不在乎:“有就有吧,大人我在洞房,你们离远点,别一惊一乍的。” “大人,可是……..”报信儿的兵欲言又止。 方知府心急火燎想要洞房,正急的如打洞老鼠,见这兵卒没完没了的,便拍着床道:“大人我的雅兴要是被你们弄没了,我……我……..” 报信儿的兵一溜烟的跑了。 方知府又重新摆起了姿势,他半躺在床上,一双眼睛色眯眯的望着坐在桌边的芙蓉:“点心我也吃光了,芙蓉,你就别傻坐着了。” 见芙蓉不动,方知府便提醒道:“你可别想着跑,大门口二门口可都有守兵。你一个姑娘家,总是逃不过我的手心。” “我既然跟着明威回来,便没打算跑。”芙蓉冷冷的道。 方知府倒是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倒是有胆识。我就喜欢这有胆识的女子。我瞧着芙蓉你呀,越来越像那个什么花木兰了。” 方知府左看右看,怎么看芙蓉怎么顺眼。 他的眼神犹如毛毛虫一样爬遍芙蓉全身,让芙蓉觉得又恶心又难受。 喻府门口。 杨波先到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若是自己单枪匹马的往喻府里闯,未必能占上什么便宜,更重要的是,肯定救不下芙蓉,甚至有可能连芙蓉的面也见不着。便被打一顿扔了出来。 葫芦小巧与茶茶三人已是追了上来,杨波让他们回去:“太危险了,快回去,别让春娘担心。” 三人却摇头:“为了救芙蓉姐,危险也要去。” 倏地。小巧又叹气:“咱们又没有刀箭。也没有认识的人,拿什么来救芙蓉姐呢?瞧瞧围着喻府的那些兵,咱们也进不去呀?” “我倒有一个法子。”杨波小声道:“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杨波附耳跟三个人说了说。三个人均点头,杨波便道:“你们且去怀海城里大声吆喝,我去喻府门口拖住他们。看能不能先溜进去。如果能溜进去,便能先护着芙蓉。” 小巧却拦在前头:“这些兵卒,都是青城的兵,个个凶神恶煞的,怕不好对付,杨波,不如你带着葫芦他们去办事。让我去门口会一会他们,或者,我能先溜进去也说不定,反正我在喻府多年,喻府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 “可是小巧。这毕竟不是小事,会很危险的。”杨波有些不忍。 小巧却拍着胸脯打保票:“我没事的,会见机行事的。” 几个人分头散开。 杨波领着葫芦与茶茶往怀海城里而去。 小巧独自一人偷偷溜到了喻府门口。 喻府门口倒有三四个守兵,此时守兵百无聊赖,正跺脚缩手的聊天。 一个说道:“这鬼天气。冻死人了,也不知道知府大人何时回青城呢?” 另一个说道:“知府大人如今正搂着九姨太暖和,哪里顾得了咱们,唉,希望别再下雪了,青城我那妻儿老小还知怎样了呢。” 小巧在几个人面前停住。 一个守兵顿时警惕起来:“你是做什么的?快走开。” 小巧却站着不动,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另一个守兵拍拍紧张兮兮的那个守兵:“你可真是的,这好不容易见一个美人,你再把她吓跑了。” 众人笑起来。 小巧虽没有十层姿色,可贵在全身上下打扮的利利索索,梳着菱角发髻,发间插着一支柳木簪子,穿的衣裳虽不华贵,但绿袄白裙,倒显的不落俗套。 几个守兵的眼都看直了:“姑娘,这么冷的天,是要去哪啊?” 小巧故意说道:“我…….瞧着这喻府很有气势,所以就驻足看看,只是几位大哥守在门口,让我心里怪害怕的。” 守兵笑起来:“怕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虽然这喻府外头瞧着很有气势,只是不知里面如何,听说,里面也不过如此,并不怎么奢华。”小巧故意激将。 果然一个守兵上当了:“听别人瞎说,喻府里,我们是知道的,富丽堂皇,连炭盆都是银质的。” “我不信。” 守兵道:“不信?不信可以带你进去看看。” 另有一个谨慎些的守兵低声道:“私自带人进喻府,方大人知道,非得揍咱们一顿不可。” “我猜想着,你们也很怕方知府吧?所以,我站在门口看看就行了,可不敢让大伙挨揍。”小巧笑眯眯的。 美人浅笑,已有守兵心旌荡漾:“没事,不过是带你进府瞧一瞧,怕什么,反正大人如今在…….”他手一挥:“走吧,我带你进去瞧瞧。你只要不做声就行了。” 果然中了小巧的计。 小巧福了一福,跟着那守兵进去,留下另外几个守兵只有艳羡的望着小巧的背影 进喻府前,小巧还故意忘了一眼来喻府的那条路。 路上空无一人,想来杨波他们并未赶过来。 又想想杨波心急火燎想救芙蓉的样儿,小巧更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当即握着手帕跟着守兵进府。 喻府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只是少了扫洒的人,看着有些衰败。 就连房檐上的雪,也没有人扫了,而房檐上结的冰柱,足足有一尺长。 小巧四处张望着,想打听一下芙蓉在哪里。 守兵带着小巧转了一圈,不忘小声交待道:“别出声就行了。这样别的人就不会起疑。” 小巧回报他一个甜甜的笑:“谢谢大哥提醒。” 官兵又感慨道:“你看,没骗你吧。这喻府大院,一点都不穷酸,是真真的富丽堂皇。” “听说你们知府大人新娶了一房九姨太,不知九姨太在哪个房间?”小巧左顾右盼,倒是看了几个房间。可哪里有芙蓉的影子呢。 守兵指了指后花园一角一处偏僻所在:“就在那儿。不过除了守门的兵卒,一概不让过去呢。”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走到后花园,小巧甚至能听到方知府的淫笑。 可杨波等人显然还没有回来。小巧一心救芙蓉,便找了个借口,只说要去茅厕,然后从茅厕后墙爬走了。 领小巧来的守兵找了一圈儿,也没见小巧的影子,又怕别人瞧出端倪来,只能自认倒霉,飞快的跑到喻府大门口当值。 小巧认准了方知府所住的房间,马不停蹄就赶了过去。 白天。门口的守兵不多,一般有两位,如今方知府细致盎然,不喜守兵在二门口站着,便只留了一位。 小巧靠着房间的大窗户悄悄蹲下,房间里方知府的声音清晰可辨:“芙蓉。你不要跑啊,不要总跟我玩老鹰捉小鸡嘛,我也上了年纪,经不得这样跑。” 接着,房间里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桌子倒地的声音。 想来是方知府在追逐芙蓉了。 房间门口的守兵眯眼打瞌睡。小巧偷偷捡起一块石头,悄悄来到守兵身边,对着守兵的脑门就砸了下去。 只一下,守兵就脑袋流血,蹲了下去。 小巧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方知府光着上半身,露着如枯树皮般的肌肤并下垂的大肚子。 方知府只穿了一件白布裤衩,如今在房里上窜下跳的捉芙蓉,芙蓉额头已有细汗,而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烛台。 眼见方知府夺去了芙蓉手里的烛台,一张脸往芙蓉身上凑去,小巧拉着方知府的裤衩就往后拖:“你这老色鬼……..快放开芙蓉姐。” 烛台被方知府抢走了,方知府用烛台敲小巧的脑袋:“你又是谁?敢来破坏本官的好事?” 芙蓉忙护着小巧:“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快走。” 小巧额头上鼓了一个包:“芙蓉姐才是危险,芙蓉姐不走,我便不走。” “我爹被他们押着,我暂时走不了,你先走,快。”芙蓉护在小巧前面。 小巧却铁了心的留下来:“我不能让这个老色鬼占芙蓉姐的便宜。” 虽说势单力薄,小巧却还是坚持要留下来。 本来吃了几盘点心,方知府的肚子又饱又胀,可追了好一会儿芙蓉,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叫小巧的,两位姑娘如深山里的猴子一样,只管躲着他。他又笨拙,怎么也捉不住。 眼瞧着炭盆里的炭火都暗淡了下去,方知府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起来,他再也没有了耐性:“来人,把芙蓉,啊不,把芙蓉并小巧,一块给我捆到床上去。” 门口的守兵被打晕了。 芙蓉跟小巧正暗自庆幸,却又有两个守兵跑来,慌里慌张的擦着汗道:“大人,不好了。” “又怎么了?” “门口的刁民……..” 方知府气冲冲的坐回到椅子上:“这屋子里都有两个刁民了,门口还有刁民,这是捅了刁民的马蜂窝了吗?” 第410 刁民来了 守兵不敢吭声。 “门口有几个闹事的刁民?给他们安一个扰乱公务的罪名,打走不就行了?”方知府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可是大人,门口少说也有好几百号刁民,如今明威大人都到门口去挡着了,可刁民跟潮水似的,一波又一波,根本拦不下。” “那帮刁民要做什么?” 守兵又擦擦汗:“只说是要大人放人。放芙蓉姑娘。” “本官放不放人,倒由不得他们说话,本官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肥鸭子,不可能平白就飞了,走,带本官去看看。”方知府由守兵伺候着穿衣,穿上了他的官袍,又在腰里系上一个大荷包,然后揉揉脸,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走到二门口,又不忘交待:“芙蓉,小巧,你们两个若识相,给我躺到床上等着,不然,哼。”然后他又交待守兵:“去,叫六个兵来守在门口,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明白吗?” “明白。” 方知府气势汹汹的往大门口而去。 房间里空留芙蓉与小巧。 很快,便有六个凶神恶煞的兵将房间门口给围住,房间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隔着窗纸,芙蓉看到这六个兵一动不动,想来是训练有素的。 “小巧,你真傻,为什么要进来?”芙蓉有点替小巧惋惜。 “芙蓉姐,我们不能白白看着你被方知府那个老色鬼糟蹋……..实在不行,咱们就跟他拼命。”小巧握紧了拳头:“大不了一死。” “咱们又没有犯错,为何要死?”芙蓉坐在床前,望着这屋子里一切,想到方知府的样子,她还是觉得有数不尽的恶心。 大门口的吵嚷声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有人喊道:“快放人,不然我们就冲进去了。” 另有人喊道:“青城知府方老爷欺负咱们老百姓了。” 芙蓉默默的道:“听声音,好像来了不少人,怎么突然有这么些人聚集到喻府门口呢。倒是稀奇。” 小巧附耳说道:“芙蓉姐,其实,这些人都是杨波,茶茶还有葫芦叫过来的。” “哦?”芙蓉不解。 小巧小声说道:“我们打算来救你,可又身单力薄。凭我们几个。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你,杨波想了一个主意,他告诉我们。去怀海城里叫上乡亲们,让乡亲们来围堵喻府,逼迫方知府放人,他还说,所谓法不责众,更何况,老百姓又没犯什么错,方知府更不好拿大伙开刀,这样一来。就算救不下你,也能拖延时间,或许很快皇上就批复了折子,就放了喻家人呢?” 芙蓉默默的点点头:“杨波倒是个聪明的,可如此一来,也陷你们于危险的境地了。” 小巧却满不在乎:“芙蓉姐。你说,皇上真的就快批复方知府的折子,让放了喻府的人吗?” 芙蓉摇摇头:“我也在等,等着皇上能批复折子下来,我如此跟方知府周旋。也不过是在争取时间,听听京城的信儿罢了。若是好结果,皇上可能会放过喻府的人,若是坏结果…….” 芙蓉不忍再说下去。 “若是坏结果,喻府的人会被砍头吗?”小巧有些紧张。 “那就看皇上英不英明了。如今我们只有等的份儿。” 喻府大门口。 方知府本以为他亲自出马,吓唬吓唬大伙,也就是了。没曾想,一到大门口,他首先被吓住了。 若说人山人海,一点也不过分。 喻府门口的那条道儿,被围的水泄不通。 黑压压的人头,到处都是。 这里面有穿着皮袄的商人,有穿着单薄棉褂的老人,还有挑着担子卖青菜的贩子,甚至还有推着平车卖烧饼的小贩。 挤挤攘攘,每个人都扯着脖子往喻府里瞧。 明威手里握着刀站在台阶下,一脸凶气的盯着围上来的人:“谁再往前一步,别怪我明威的刀不认你们。” 围观的众人纷纷喊道:“听说方知府来怀海办案为假,实则是强娶民女,如今人家不愿意,方知府还要强行洞房。” 挑青菜的小贩已是拿着青菜扔到明威身上:“听说方知府要娶白家村的白芙蓉,那姑娘水灵灵的,人又和气,年纪又轻,知府大人妻妾成群,竟然还要强抢民女吗?” 一时间,鸡蛋,胡萝卜,青菜,烧饼纷纷往喻府门口扔。 很快,明威脚下就堆了一地的烧饼。 方知府脸上,也被砸了一个鸡蛋,鸡蛋破了,里面稀黄的蛋液如小孩屎一样糊住了他的嘴。 方知府本想发怒,可瞧着激动的人群,怕是镇压不住,若再激怒了人群,人群涌进喻府,那么事情可就更不可挽回了。 他还在想对策。 明威拱手道:“大人,依属下说,这些刁民敢如此侮辱知府大人,实在是罪过不轻,不如,把他们统统关进牢里。” 方知府小声叹气:“糊涂,都关进牢里,有那么大的牢房吗?再说本官强娶芙蓉,本就是见不得人的,若再敢动了这帮刁民,此事传开,本官的乌纱帽还要不要?” “大人的意思是,放了白芙蓉?” 方知府眯眼一笑,计上心来:“就凭这帮刁民,也想威胁本官?” 明威不解其意。 眼瞧着这帮百姓很快又围了上来,马上就要冲进喻府里了,明威只得将手里的刀握的更紧。 “各位乡亲。”方知府拱手,一脸的笑容:“各位乡亲冒着严寒来找我这知府大人,自然是我这知府当的不尽如人意,还请大伙稍安勿躁,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慢慢说,我一定会给大伙一个满意的交待,不会让大伙白跑一趟。”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安静了几分。唯有几个胆子大的,又往前凑了几步。 明威已将刀抽了出来:“还往前走?是不是想尝一尝我这刀子的味道?” 方知府一把将明威手里的刀打落到地上,明晃晃的刀落在雪地里,溅起满地的雪花。 “明威,你也太不讲理了,本官是父母官,这些百姓,便是本官的衣食父母,你拿着刀比划来比划去,是想做什么?”方知府一脸厉色。 明威忙退到了方知府身后。连地上的刀也不敢去捡了。 方知府又拱手道:“各位乡亲,实在是我方某教导无方,所以手下的人才会这样,以后我一定改正,各位乡亲还是回去吧,别在这守着了。” 众人开始议论起来,而有的人,见方知府如此和颜悦色的,便有些动摇。 “知府大人还没有说,芙蓉的事怎么解决,怎么就让我们走?”杨波道。 葫芦也凑了上来,他的个头不大,站在人群里,也只能挨到别人的肩膀,他只觉得被别人的肩膀蹭着,就一路来到了喻府门口,此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可见了方知府这样一个老头儿,他还是略有嫌弃:“原来是这个老头儿娶我大姐啊,比王先生还老。” 茶茶也喊着:“还我大姐。” 方知府有些生气,他的拳头都握了起来,可又不好在众人面前生气,只一瞬间,他就装出一副笑脸来:“各位,你们误会本官了。” 众人纷纷喊:“方知府把芙蓉弄到身边,若不是做小妾,那是做什么?” 方知府和颜悦色的道:“你们所说的芙蓉,是怎么样一个人?本官怎么不知道呢?” 杨老爷子不禁吐了口唾沫:“装什么大头蒜,菜市口处决犯人那天,方知府不是见了芙蓉吗?” 方知府拍拍脑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那个又瘦又小的姑娘就叫芙蓉啊,只是本官并没有过多留意她,怎么,如今她丢了吗?” 方知府竟然不肯认账。 这倒出乎意料。 葫芦蹦了蹦,努力让方知府看到他:“明明是你们把我姐捉走了,还说不认识我姐?谎话精。” “知府大人是父母官,也应该一言九鼎,怎么就强抢了我们家芙蓉还不认帐,这是青城知府的所作所为吗?”是春娘的声音。 春娘出门很急,甚至没来的及换上大袄,如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袄就来了。 虽是站在人群当中,她还是冻的嘴唇发紫。 明威把芙蓉捉走的情形,对她而言,历历在目。 方知府却是一赖到底:“我横竖是没有见到什么芙蓉。自本官来到怀海城,查出怀海城喻知县知法犯法,还纵容夫人残害他人,而且又纵容子弟劫法场,本官以依律把他们看押了起来,只等皇上的旨意一下,好做定夺,这些,恐怕乡亲们都是知道的。” 众人纷纷点头。 “这些人。”方知府指指春娘,又指指杨波等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跟喻府有瓜葛,看喻府的人被押起来了,所以他们就鼓动大伙前来施压,救芙蓉是假,实则是想趁乱放出喻县令一家人,其心叵测,大伙不可不查。” 方知府话音一落,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喻夫人的事,确有其事,劫法场一事,也是确有其事,看来方知府没有骗人。” “是啊,这春娘,听说是喻老爷的前一个妻室,如今喻府一家被看押起来,或许她就想浑水摸鱼,把喻老爷救出来呢。” 第411 白布裤衩 方知府得意的笑了,继而,他掂了掂腰里的大钱袋,指明了要卖烧饼的,卖青菜的,卖糖葫芦的几个小贩上前。 “今儿大伙都来了,虽围堵喻府,也惊动了本官,可本官也并不怪你们,谁让有人故意蛊惑大伙呢。只是做生意也不易,这些银子,权当赔你们这一会儿的收入。” 这些小贩,每人分得几两银子,顿时喜笑颜开,只觉得再没有比方知府更英明的官了,那个扔青菜的小贩甚至伏地道:“大人,都是小的听了别人的话,才来凑热闹的,小的这就走。” 小贩们先走了。 方知府将剩余的银子扔向人群,人群里一阵哄抢,过一会儿,又走了一些人。 渐渐的,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了。 方知府一个眼神,明威适时机灵起来,他捡起地上的刀,擦擦刀刃上的雪,一面又在众人面前晃晃:“刚才走的,可都是良民,若有不明事理的,跟着大闹喻府的,可是妨碍公务,到时候,可是要捉去坐牢。” 又走了一波人。 还有一些人,大抵是跟着前来看热闹的,此时喻府门口冷清了起来,怕是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了,再说也威慑于明威手里的刀,便做了鸟兽散。 门口只剩下春娘,杨波,杨老爷子并葫芦与茶茶与方知府对峙着。 杨老爷子本来站在第一级台阶上,虽手里拄着棍,可头昂的很高,很有些领袖的气质。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也没有如此风光过,能领导着这么些百姓来找知府大人的茬儿。 可如今,人群如潮水般褪去,他也没了主意,赶紧从台阶上走了下来。退到春娘身后站着道:“反正……..别人不知道真相,我是知道的……是你们把芙蓉捉走了。” 明威提着刀露出了本相:“你说什么?” 杨老爷子心里突突直跳:“方知府,你瞧瞧你这手下……..” 他本想着,方知府可能会训斥明威,没想到方知府却顺了顺胡子道:“明威。若还有胡搅蛮缠的。只管打一顿关进牢房里,反正这些人,牢房还是有地方盛的。” 杨老爷子只得将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一面又骂杨波:“我就说,你能出什么好点子,这叫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墙头草,成不了什么大事。” “方知府做了什么,方知府自己清楚,若方知府欺压百姓,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去京城里告上一状。总有人会做主。”杨波气愤的冲上台阶。 明威却一下把杨波推倒在地:“一群刁民,说了芙蓉不在这,再上前,定不饶你们。” 杨老爷子吓的躲的老远。 杨波却毫不退缩, “放了我大姐,你们拉我去做九姨太还不行吗?”葫芦哭起来。 方知府撇撇嘴:“一群疯子。明威,他们若还闹,就捆起来,跟喻家的人一块,扔进灶房里关着。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不想听到他们唧唧歪歪。” 方知府转身回府。 春娘等人自然不愿离开,为绝后患,明威派人找了绳子来,结结实实给杨波并春娘等人捆上。 杨老爷子赶紧求饶:“我知错了,你们放过我吧,我不敢骂知府大人了。” “算你识相。”明威呸了句,连推带拉把杨波等人关进了灶房里。 杨老爷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瘸一拐跑出去好远,直到看不见喻府了,他才扔了手里拄的棍子,老泪纵痕起来:“造孽啊……..这怎么跟下饺子一样,人全关进去了。” 喻老爷等人被关在灶房里暗无天日。 没想到却见春娘等人被押了进来。 细问之下,才知道方知府已捉住了芙蓉,想来就要洞房,他不禁急的团团转:“都是我害了这孩子,不行,我得找方知府说理去。” 格格道:“方知府是那讲道理的人吗?他若是讲道理的人,杨波与春娘他们,就不会被捉进来了。” 喻老爷却激动起来:“总不能让他糟蹋芙蓉。” 喻老爷说着,前去拍灶房的门,直拍的山响:“你们去告诉方知府,只要他放了芙蓉,我喻某甘愿受死。我喻某愿意将府里的金银财宝……..私下的,全给知府大人。” 他妥协了。 守门的兵却是呵呵一笑:“这个时候去让知府大人放了芙蓉,我们不是找死吗?再说,喻府的金银,已经被知府大人给连夜运走了,你呀,就死了救芙蓉姑娘的心吧,横竖芙蓉姑娘做着九姨太,也算荣华富贵,这会儿,怕是已经洞房了呢。” 守兵们的笑声,如利刃一样穿透了喻老爷的心。 他伏地痛哭起来。 方知府满脸春色的回到了房间。 芙蓉正搂着小巧相互安慰,甚至想着,大门口的人能吓到方知府,或许方知府就会放人,没想到方知府却是安然无恙,果然自有他的一套本事。 方知府搓着手道:“门口的人,是你们的同伙吧,想用百姓来吓唬本官?” 芙蓉瞪着他,却是无言。 “就门口那样的百姓,我见的多了,给几两银子,便欢天喜地的。”方知府呸了一口:“倒是有几个硬骨头,坚持要救你们。” 芙蓉已然猜到了那几个硬骨头是谁:“你怎么处置他们?” 方知府笑笑:“此事可大可小,若你们听话,或许本官就放了他们,反正也不是大事,若不听话,这事倒也是大事。” “我们才不会听一个老色鬼的话。”小巧呸了一口:“早晚你会被天打雷劈。” 方知府却不管不顾的脱着衣裳:“天打雷劈之前,也不耽误洞房……..” 芙蓉与小巧不禁缩起了身子。 “啪啪啪………啪啪啪…….”又有人拍门。 听声音,好像还打了起来,大门口还有刀剑相碰的声音。 方知府的袍子刚脱了一半,便听到守门的兵来报信儿:“大人……..门口有刁民……..” 方知府不禁十分懊恼:“怎么又是刁民?那帮刁民又回来了吗?” “不是的大人,这一次来的刁民,一共三个人。”守兵小声回话。 方知府这才笑了起来:“不过是区区三个人,何足挂齿,让明威出去把他们打发了不就行了。” “明威大人已试着打发了,可……..” “可怎么了?”方知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可明威大人却不是他们的对手,来的三个人当中,有两个老的,倒没有什么厉害的,可有一个年轻的,功夫却是了得,不出三招,就把门口的守卫给放倒了,这会儿怕是明威大人守不住了,才让小的跟大人说一声。” 方知府气呼呼的坐在床沿上:“这帮刁民,本官洞房一次,他们就要来闹两回。”转念一想,明威都对付不了的人,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知府又能如何,一时间也不知道怀海城哪里来的这么些百姓,想了一会儿,听着大门口的打斗声好像一直不停,便交待守兵:“去,把所有从青城来的兵卒都叫上,门口的三个人若执意闹事,格杀勿论。” “明威大人说,这三个人,点明要见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要不要去瞧一瞧?”报信儿的人已听出了方知府话语里的不快,可又不得不传达明威的话。 方知府断然拒绝:“我一个知府大人,是皇上亲封的官,哪里是这帮刁民想见就见的,真是不像话,去,只管让咱们的兵卒守在门口,一切等我洞房后再说。” “可是大人…….” “谁在敢啰啰嗦嗦说一些刁民的事,本官定不饶他。”方知府怒了。 报信儿的兵也不敢多言了,小跑过去传了知府大人的意思,很快,青城来的兵卒都涌到了大门口。 一时间,只听到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打斗声之中,还夹杂着一老年男子尖细的声音:“哎哟,吓死我了,哎哟,别打了——停一停。” 方知府料想是刁民被制服了,心里窃喜,手指利索的脱去袍子解下腰带,屋子里的炭火即将燃尽,他只穿着白布裤衩有些狼狈,便赶紧缩进锦被里:“芙蓉,小巧,你俩过来。” 芙蓉与小巧只管盯着窗户。 窗户上糊着一层白纸,白的透亮,像雪一样。 “窗户有什么好看的,屋里冷,来坐被窝里,本官给你俩讲个故事。” 小巧呸了一口:“我早就不听故事了,又不是小孩。” 方知府便又探着头道:“你不想听故事,可本官兴致好,本官想讲故事,不然,芙蓉,我讲给你听?” 芙蓉冷哼一声:“知府大人还是留着故事讲给自己听吧。” 方知府见二人始终离自己远远的,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自己,便道:“你俩,姿色俱佳,谁先伺候我,我便封她做九姨太,剩下的一个,便是十姨太。怎么样?” 芙蓉也呸了一口:“就是你家大太太死了,三媒六聘请我去做大太太,我也不做。” 方知府见二人软硬不吃,水火不入,便突然从锦被里窜出来,光着脚便向芙蓉扑去:“我让你们做姨太太,你们就要做姨太太,一个也别想跑。” 第412章 故意勾引 房间里又鸡飞狗跳起来。 芙蓉与小巧或是拿着凳子,或是端着点心盘子,跟方老爷做最后一拼。 “大人…….大人不好了。”门口又有守兵叫起来。 方知府的兴致都快被守兵给叫没了:“不是说了吗?那些刁民,只管打走!” “可是大人,那三个人,一直不肯走,中间那个老头,硬是要往喻府里冲哪。” “把老头捉进来打上三十大棍,看他还闹不闹。”方知府气哄哄的。 “方知府是要打谁三十大棍哪?”房间的门被踢开。两个守兵被打成了乌眼青,跌跌撞撞的伏在地上无法起身了。 进来的三个人中,一个是苏畅,另一个是王爷,而另外一个老头,芙蓉却是眼生的很。 而说话的,便是那个老头。 老头一头白发,可能是因为门口打斗的缘故,他的白发显的有些凌乱,有一些还打蜡在耳朵上,颇显狼狈。 而他身穿一件藏蓝色棉袍子,袍子上绣着黑色的花纹,袍子里衬一件黑色镶白边的袷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紧口鞋子。手里还捏着块黑色绣木槿花的手帕。 看袍子与袷裤的成色,虽不是十分新,可质地贵重,倒不像是小门小户里的人。 虽说他头发凌乱,可他的衣裳却穿的一丝不苟,因为衣料色重,瞧着他更显苍老。 老头用手帕捏着鼻子,望了望翻倒的桌椅,还有掉在地上的锦被,以及方知府那显眼的白布裤衩,不禁摇头:“成何提统?堂堂知府,穿着裤衩到处乱跑。” 方知府用手护着白布裤衩,“噗通”跪在地上给王爷行礼:“王爷驾到,下官有失远迎,真是该死。” 老头甩着手帕子:“方知府还知道迎接王爷,不是你下了命令。让那明威,把我们几个砍死的吗?” 方知府冷冷的道:“你这老头又是谁,本官跟王爷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你――”老头脸一红,不说话了。 王爷将一沓折子扔到地上:“方知府,你不是常去见皇上吗,怎么,不认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七公公?” 原来老头是太监,名唤七公公。 方知府早有耳闻,听说七公公伺候皇上多年。皇上小时候。七公公还伺候先皇。先皇驾崩后,七公公本来应该隐退,可他跟小皇上交情好,皇上便让他接着做总管大人。 细想想老头的穿戴。还有手里捏的那块手帕,浑身透着一股子贵气跟利索,可不就是七公公吗? 方知府这会儿也没了欺负芙蓉与小巧的心思了,伏在冰凉的地上,只觉得额头的汗一直往外渗。 “方知府,地上的折子,其中有你递上去给皇上的,怎么,方知府不看一看皇上怎么批复的吗?” 方知府颤抖着手捡起折子。只看了一眼,他便直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王爷问他。 “喻……..县令他纵容夫人…….他还让喻只初几人去劫法场,这种官,理当免除。更应该杀头,皇上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还说让他继续做怀海知县,我不相信。” 七公公摇着手帕道:“方知府难道不识字吗?那折子上皇上的朱砂笔迹不是明显的很么?难道是方知府,信不过皇上?” 方知府不敢接话。 七公公见芙蓉与小巧缩在一角,便冷哼:“方知府果然是好福气,这屋子里大红床幔,这大红蜡烛,方知府是要成亲吗?”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只是这两个女子故意勾引下官的。” 苏畅早看不过去了。 几日前。 苏畅还在苏府床上躺着叽歪。 他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好。 他本不应该下床行走。 可王爷看方知府来了喻府以后,形势不对,又见方知府给皇上递折子,便去找苏畅,想让苏畅快马加鞭的去京城里送信儿,王爷写的折子,总要有人递给皇上。以免皇上被方知府这个人给蒙蔽。当然,也是为了救一救喻府。 苏畅当时一脸无奈:“王爷,你看看我的屁股,我哪里能骑马呢,更别说快马加鞭了,我躺床上都费劲。” 王爷叹口气:“如此,别人我又信不过,只能本王亲自回京一趟了。” 苏畅却要跟王爷一块去京城:“虽然我屁股受了伤,可手上还有些功夫,至少可以保护王爷周全。” 二人雇了辆马车向着京城疾驶而去。 虽说是坐在马车里,不像骑马那么颠簸,但从怀海城到京城,苏畅的屁股还是开了花,鲜血顺着他的裤脚往下渗,很有点惨不忍睹的意思。 皇上先是收到了方知府的折子,正想着这折子上所讲是不是真话,王爷便来递折子了。 王爷先是说了,他欺瞒了皇上,他不是在京城里养病,而是到怀海城看他的亲闺女去了。 皇上倒也不责怪。 而后,王爷把喻府的事跟皇上一五一十的说了。 皇上才明白,原来方知府还想贪下喻府的那些银子,如今还想着借皇上的手杀人灭口,于是退回了方知府的折子,判喻老爷无罪,接着做他的怀海知县便是。 顺带的,皇上让贴身太监七公公随王爷一行来怀海城,专门看一看方知府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直以来,皇上还算器重方知府,如今听说方知府竟然如此昏庸,也不好派钦差来查,只让七公公暗自留意。 这么跑了一趟京城,喻家的人是保住了。 可怜了苏畅,屁股都肿了起来。 到喻府时,又跟明威一阵打斗,虽说他武功了得,可惜身上有伤,且方知府的兵也不少,打斗结束,虽说方知府的人都倒在了地上,苏畅也累的跟拉了车的水牛一样,蹲在那喘个没完。 “七公公,你可要相信下官,下官可真是冤枉的,这俩姑娘,是主动来找下官,说是要做下官的九姨太,十姨太,本官一直不答应,她俩…….硬要跟下官到床上去。”方知府倒是会颠倒黑白。 “那真是委屈方知府你了,衣裳都快被剥光了,方知府还没失身呢。”苏畅问芙蓉与小巧:“你俩没事吧?” 小巧又是害怕,又是高兴,此时也语无伦次起来:“多亏了王爷,多亏了苏公子,对了,还有七公公。要不是你们,这会儿,我们怕是…….我们……..”小巧哭起来。 芙蓉默默的给她抚着背,一面又安慰她道:“不用害怕,小巧。” 苏畅笑嘻嘻的望着芙蓉:“你不害怕吗?” “害怕。” “害怕为什么还昂首挺胸的,你不怕这个方知府真得了手?” “你们不是赶过来了吗?” “如果我们没有赶过来呢?” “那就要看造化了。” 苏畅笑起来:“我掐指一算,知道你们没有造化,肯定要被这方知府欺负,这不,来救你们了。” “多谢苏公子。”芙蓉与小巧均福了一福。 苏畅笑笑:“就一句谢谢啊?没别的吗?” “苏公子还想怎样?” 苏畅笑:“你们就没有听过说书先生嘴里讲的故事啊,英雄救美,一般情况下,美人都要以身相许。” “休想。”芙蓉断然拒绝。 小巧脸一红,偷偷打量着苏畅,这个苏畅,倒是唇红齿白,虽一路颠簸,瞧着有些憔悴,可飒爽英姿,风流倜傥,倒是个帅气的公子,于是便扭着手帕道:“以身相许啊,那………容我考虑考虑。” 苏畅也闹了个脸红,忙打断了小巧的话:“小巧,我是闹着玩的,你不用考虑了,不用你们以身相许。” 一时间,关在灶房中的诸人也被放了出来。 灶房里本来光线就不足,加上门口还上了锁,昏昏沉沉的在里面呆久了,乍一出来,看到晴朗湛蓝的天空,看到喻府大院里白雪皑皑,倒觉得刺眼。 几个人纷纷捂住了眼睛。 方知府的首下已被制服了,就连平时耀武扬威的明威也被打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陈九年走到明威身边,却还是害怕,只是绕着走。 格格却不客气,跑到明威身边,对着他的屁股就踢了几脚:“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人。” 如今喻府上下无事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喻老爷又惊又喜,不禁跪地直呼皇上英明。 而方知府,却被押解在喻府前厅。 王爷坐上首,七公公坐在王爷左侧。 “方知府,你都犯了什么罪,还不快招,免得皇上再问起。”七公公摇着手帕道:“之前你说,这两位姑娘,要做你的九姨太,十姨太,你家里是有八位姨太太了啊?亏皇上还提及,说你说的,你府上只有一位糟糠之妻,因早年生过病,卧病在床,但你一直侍奉汤药,不曾另娶,没想到啊没想到。” 七公公直咂舌。 方知府却不认:“七公公,不是下官说假话,实在是芙蓉与小巧勾引的下官。” 苏畅冷笑:“芙蓉与小巧勾引方知府?知府大人是觉得,你脸上的胡茬很受姑娘们喜欢啊?还是说,你比我这怀海小白龙还有魅力?” “带那个明威进来。”王爷此时很是威严。 第413章 死太监 明威很快被架了进来。 有方知府撑腰,明威倒是狐假虎威,如今方知府风光不再,明威也成了包子,不管王爷问什么,他都一五一十作答。 方知府来到怀海城以后所发生的事,前前后后,明威一字不落。 方知府本来还想掩盖。 没曾想明威却先把他给出卖了。 明威一席话,听的宫里来的七公公直擦汗:“方知府啊方知府,皇上一心交待你办差,是信任你,你倒好,背后做出这样的事来,不但强抢民女,还私下贪了喻府那些银子。你呀,你呀,真是送到京城也没救了。” 方知府却还是不认:“七公公,你别听明威乱说,下官…….并没有贪银子。” 明威却抢着道:“七公公,方知府贪了喻府的那些金银,如今那些金银,都放在青城府衙书房的一个地洞里,卑职可以带七公公去看。” 七公公摇着手帕道:“公公我也老了,从京城到怀海城,已颠簸的腰酸背痛,可不能再从怀海城到青城去了。” “那,不如卑职将那些金银都押送回来。” 七公公点点头。 日头偏西,半空中渐渐暗淡,如拉了一张灰网。 明威已将拉到青城的金银又拉了回来。 首先抬进来的便是一箱金子。 打开其貌不扬的箱子,箱子里的金子熠熠生辉,这金色的光芒刺的七公公眼疼,他不禁用黑手帕抹着眼睛,一面尖着嗓子道:“哎哟,这么些金子,老奴可是开了眼了,这一箱金子,少说也有上百两,方知府,你可真敢贪哪。” 格格冷哼道:“方知府贪的哪里是这一箱金子。东西多着呢。” 明威带人将金子,银子,字画,首饰等物一一搬运回来。 这些东西摆在王爷与七公公面前,差一点将七公公佝偻的身子给掩埋住。 一时间,金子发着金光,银子发着白光,而玛瑙,翡翠,夜明珠。更是光彩夺目。 七公公目瞪口呆:“方成圆哪。没想到。你胃口这么大啊。” 王爷适机道:“不然他怎么想害死喻知县呢,这些财物,来历虽不干净,可那都是喻夫人贪下的。喻老爷并不知情,后来,喻老爷想将这些东西充公,没想到,却被方知府给盯上了。” 七公公的声音尖的像清晨的鸟叫:“方成圆,你这财宝,美人,一项都不落,若是皇上知道了。那你……..啧啧。” 方知府已知事情瞒不下去了,他瘫倒在地,瞧着七公公一个劲儿的数落他,他又觉得心里烦躁:“死太监,你若爱打小报告。尽管去告诉皇上,别在这唧唧歪歪,反正这事,我也犯下了。” 七公公被噎着了:“你竟敢……你竟敢骂我是死太监,你……..” “你不是太监是什么,拿块手帕摇来晃去,借着皇上的名头狐假虎威。”方知府干脆坐在地上:“如今一个死太监也来指手画脚了。” 七公公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在宫里行走多年,就算是皇上,也从来没有这样侮辱过他。况且是当着这些人的面。 七公公转而对王爷说道:“王爷,我瞧着这个方乱圆……..他……..他…….” 王爷笑笑:“七公公的意思,本王是明白的,七公公是说,让本王按着皇上的意思,秉公处理了方成圆吧。” 七公公连连点头。 “方成圆,你枉负皇上的信任,你所犯下的那些事,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也清楚,如此,本王就不一一赘述了,来人,把方成圆的乌纱摘去。”王爷话音落地,想起来方成圆如今哪有什么乌纱,他通体上下,不过是一个白布裤衩遮羞,便挥挥手道:“方成圆就地免职,下到大牢里去吧。” 方知府又怕又惊,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下场,或许是天冷,又或者是他没穿衣裳的缘故,他又试图去争辩:“我这官儿,可是皇上亲封的,怎么王爷说拿下我的官位就拿下我的官位,我要去见皇上。” 王爷冷呵一声:“这便是皇上的意思了。” 七公公扭过头去喝了口茶,慢悠悠的放下茶碗,看着方知府如秋后的蚂蚱,他用黑手帕擦擦嘴角的茶渍,一面细细说道:“皇上忙着呢,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得见的,如今能常常见皇上的,也就是我们这些死太监了。” 方知府很快被拉了下去。 他颇为狼狈,甚至,来不及裹一件衣裳。 明威因与方知府狼狈为奸,也送进了牢里。 刚关进牢房,方知府便与明威厮打起来。 若在以往,方知府打明威,明威万不敢还手,如今方知府已没了官职,明威便也没有了忌讳,二人你扯我的头发,我拉你的耳朵,最后方知府的白裤衩都被明威给扯了下来。不出两个时辰,两个人脸上便都血淋淋的了。 没有了方知府在眼前晃悠,气氛都和谐了不少。 格格摇着王爷的胳膊道:“我还以为阿玛你不要我了呢,怎么我们被关起来,你却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进京递折子了,哎,真是老奸巨猾啊。” “恩?” 格格忙吐吐舌头:“我是说,阿玛你真英明,不然哪,那方知府,还说要纳我为九姨太呢,还好芙蓉替我挡了一劫。” “那我得多谢芙蓉了。”王爷含笑道:“这些天,你也过的很仓皇吧?” “民女不敢。民女多谢王爷,多谢七公公。”芙蓉福了一福。 七公公脸上有些红晕,他缩在金银堆里端着茶碗低着头,像是有些尴尬:“哎,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公罢了。”他伸出了小拇指:“没听到吗,方成圆还骂我是死太监呢,我呢,不值得人尊重,也不用跟我说什么谢谢了。” 芙蓉又福了一福:“七公公虽是太监,可伺候在皇上周围,便是替天下万民尽忠,如此大功德,理当让人敬佩。况且,一个人值不值得别人尊重,是看他的人品,若像方知府这样欺压百姓,是万万不得人尊重的。七公公虽刚来怀海城,可是非分明,着实让人佩服。” 芙蓉的话铿锵有力。 七公公低下的头瞬间抬了起来,他仔细打量着芙蓉,然后摇着手帕道:“你这姑娘,果然是个会说话的,你叫什么来着?” “民女芙蓉。” “芙蓉好。芙蓉好。”七公公笑道:“虽我没读过什么书,可跟在皇上身边伺候,也听皇上念叨过,恩,出水芙蓉,出水芙蓉,原来说的就是你。” 众人笑起来。 七公公也笑起来:“难道我说错了吗?” 芙蓉笑道:“七公公如此谬赞,民女真是愧不敢当,民女只是怀海城一个平凡的女子,不敢让皇上念叨。” 七公公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这姑娘,会说话,也识大体,人又谦虚,实在是个难得的姑娘。公公我啊,喜欢你。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民女芙蓉。” 七公公拍拍额头:“对了,你叫芙蓉。我啊,是年纪大了,总爱忘事。” “有句话说,贵人多忘事,公公忘事,也是应该。”芙蓉打趣。 这句话虽是奉承,七公公却听的喜笑颜开:“我喜欢听你这姑娘说话,你呀,是个小人精,我也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晚间,喻府摆了宴席。 一则压惊。 二则道谢。 王爷坐上首,下首坐着七公公,春娘,喻老爷,另有杨波,苏畅,陈九年与芙蓉,葫芦等人。 桌上的酒菜,也是现做的,难得喻府的灶房又一次冒起了炊烟,厨子做了诸如酱鸭,蒸鸡,油炸斑鸠,猪肉炖粉条,蒜汁青菜等物。 喻老爷端着酒杯道:“这些都是家常的东西,还请大伙不要嫌弃。” 王爷笑说:“这些已经很不错了,记得方知府刚来那会儿,把喻府里好吃的祸害一遍,本王藏在偏房里,每日只能啃白面馒头,如今看到这些吃的,本王眼都绿了。” 七公公也笑起来:“那些金银,是来自怀海城,所以,也应该归怀海城百姓,王爷也领了皇上的旨意,作为怀海城的公费银子了,还有那个什么朴天赐的,诬告喻府,又拿刀伤人,如今是怎么处置的?” 喻老爷忙道:“依律,判牢狱三年。” 众人点头称是。 一时间推杯换盏。 葫芦喜欢吃蒸鸡,可蒸鸡摆在七公公面前,他又不敢伸筷子去夹,只是眼巴巴的瞅着。 “你想吃这鸡吗?”七公公问。 葫芦点点头。伸出碗去。 七公公夹了个大鸡腿给葫芦:“吃吧,正长身体呢。” “葫芦,不能没有规矩。”芙蓉拉了拉他的衣袖:“快坐下。” 葫芦接过大鸡腿,笑嘻嘻的啃起来。 七公公又给芙蓉夹了一个大鸡腿:“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民女芙蓉。” “对了,你叫芙蓉,你瞧瞧我这记性。你这姑娘啊,公公我喜欢……..” “谢七公公夸赞。”芙蓉起身福了一福。 喻府门口有说话声。 众人放下筷子静静听着。 不知是谁那么大胆,明知王爷与七公公在喻府里,还在门口大喊大叫。 第414 富贵公子 一个下人跑进来道:“老爷,门口……..” “是谁?” “是一个姓杨的人,说是要找杨波。” 杨波已猜到,定然是他爹了。 当初一看风头不对,怕惹祸上身,他爹一溜烟的跑回家避难去了,如今大抵是知道方知府被罢了官,不复往日了,所以他爹便又冒出头来。 杨波只得赶去大门口瞧瞧。 果然是杨老爷子。 他穿一件油黄色的袍子,配着一双暗黄色的棉鞋。显的很是隆重。 这衣裳,这鞋子,寻常时候,他是不穿的。 而他身后,是一辆平车,车上躺的人,是苏老爷。 “爹,你怎么来了。”杨波嘟囔道:“这么冷的天,苏老爷身上有伤,你怎么把他也拉来了?这一路颠簸,苏老爷能承受的住么?” 杨老爷子将杨波拉到一旁,用力的拍了拍他的屁股:“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当初喻府的事,咱们也没少张罗,这苏老爷若不是藏在咱们家里,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如今听说喻府摆酒席,怎么不让你爹来喝两杯?” 杨老爷子的小道消息倒是灵通。 他听说方知府被关进大牢的消息,高兴的要发疯,又听说喻府里摆酒,他便换了身衣裳等着吃酒席。 可左等右等,不见有人来请,他坐不住了,万一去晚了,喻府的酒都吃完了呢,他本想来喻府吃酒,可又怕一个人,面子上不好看,便撺掇苏老爷,直接借了辆平车,把苏老爷往平车上一扔,便拉着来了。 到了喻府门口,看门人不给进。 他只得停了下来叫杨波出来。 “若不是你救芙蓉。芙蓉早被明威他们捉去跟方知府洞房了,怕是生米成了熟饭,后悔也晚了。”杨老爷子拍着杨波道:“你说,论理,喻老爷是不是应该请我进去吃一顿。” “爹,人家喻老爷没有忘恩,知道我救了芙蓉,这不,请我来吃酒席了吗?” “都请你了,为啥不请我?” 杨波无奈:“爹。这不都一样的吗?” 杨老爷子瞪眼:“我能跟你一样吗。你是我儿子。我是你爹,哪有只请儿子不请爹的,没有我这爹哪有你这儿子?” 苏老爷早就瞧出了端倪。 只是他躺在又凉又硬的平车上一路颠簸,身上的伤。疼的他直咧嘴半天无法回神,如今见杨老爷子急的上窜下跳的,他便说道:“杨波,你爹说的也在理,这顿饭,是应该请他去吃。” “你看,苏老爷一个病人都知道说公道话。”杨老爷子拉着平车就要进喻府。可喻府门口有好几级台阶,他哪里能把平车拉上去,只好作罢。 喻老爷已迎了出来。 见是杨老爷子与苏老爷。忙拱手致歉:“只因天气寒冷,你们身子又不便,所以就没叨扰,本想回头去看望你们,你们就来了。快请进吧。” 杨老爷子笑眯眯的:“喻老爷,苏老爷是有点伤,可也快好了,我呢,我这腿脚虽有点瘸,可是跟这天气啊,没关系,天热天冷它都瘸,当然了,也不影响吃酒。” 众人入了前厅。 杨老爷子挨着喻老爷坐了。小巧忙给他倒酒。 苏老爷挨着苏畅坐。由于身子没有全好,他并不喝酒,只是笑望着众人。 “苏老爷不喝酒是对的,这个方知府,差点把苏老爷打死,若不是在我们家养着…….”杨老爷子还没喝酒,已絮叨开了。 “爹――” 杨老爷子瞪了杨波一眼,转而问苏老爷:“你说,是不是在我家养的伤。” “多谢杨兄弟了。”苏老爷拱手,一面又给王爷请安,看到七公公,苏老爷倒是觉得面生:“不知这位贵客是?” 七公公也拱手道:“我是京城里的,伺候皇上的。” 苏老爷在京为官多年,听此话,已明白七公公是一位老太监。 杨老爷子咋咋呼呼的道:“伺候皇上的啊,说书先生经常说,伺候皇上的,是太监,你是太监吗?” 七公公一向忌讳“太监”这两个字。 就像杨老爷子腿脚不好,一向也忌讳别人叫他瘸子。 “我……..”七公公语塞,见杨老爷子似乎是个粗人,又不懂什么礼数,便懒懒道:“我是不是太监,关你何事?” “活这么大年纪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太监长什么样儿。”杨老爷子饶有兴致的盯着七公公。 “爹――”杨波试图阻止。 杨老爷子已吐出一句:“我还以为太监什么样呢,原来太监是这样啊,长的跟我们是一样的。” 七公公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 芙蓉忙打圆场:“杨大叔,七公公是风尘仆仆从京城里赶来的,若不是他,我们怕还处在危险当中呢,咱们理当敬七公公一杯。” 杨老爷子端起酒杯,却又问道:“太监能喝酒吗?” 七公公脸飞红。 “爹――”杨波拉拉杨老爷子的衣袖:“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别说了。” 杨老爷子拍拍额头:“是了,我不应该一直说太监的事,说的好像咱们没见过世面似的,见个太监都稀罕成这样。” 一股阴云笼罩在喻府前厅。 一时间,前厅里只有筷子与盘子的碰撞声。 七公公一口气喝了三盅小酒。 许久,七公公伸伸懒腰,拿手帕擦擦嘴角的酒水。 杨老爷子瞧着七公公翘着兰花指的模样,便有些不爽,于是便有样学样的,用他自己的衣袖也揩揩嘴角。顺带的,也翘着兰花指。 “芙蓉啊――”七公公笑了:“你这么好的姑娘,如今可说了婆家?” 芙蓉脸一红。 春娘福了一福道:“公公,我们家芙蓉,因为照顾这一家孩子,算耽误了,如今哪,是到了年纪,只是还没有说婆家。” 七公公点头:“听说,这芙蓉,可是喻府的正经大小姐,只是这些年受了些委屈。我瞧出来了,芙蓉啊,聪明,懂事,也谦虚,这样的姑娘,如今难得了。” “公公的意思是?”喻老爷又给七公公斟酒。 “依我看哪,应该给芙蓉找个婆家,我瞧着,怀海城不大,这好人家的公子呢,也有限,不如,我帮着在京城留意留意,虽说我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大本事,可毕竟伺候在皇上身边,也认识几位大人,京城里的公子哥,那可都是富贵逼人哪。自然不会让芙蓉受苦的。” 七公公本是一片好意。 喻老爷犹豫起来:“这……..” 杨老爷子首先就不愿意了:“这可不行,芙蓉是留着给我们家杨波做媳妇的。” 七公公本来对杨老爷子就没好印象,见他穿着乖张,人品又不怎样,便冷哼道:“芙蓉这么好的姑娘,为何要给你们家做媳妇?” “反正――”杨老爷子扯谎道:“反正,芙蓉那死去的爹,死去的娘,当时跟我们说过,等俩孩子长大,就成亲。” 杨波脸都红了:“爹,芙蓉的爹娘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种话?我怎么不知道?” 杨老爷子却昂着头道:“那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你怎么会知道,反正我知道就行了。” 七公公呸了一口:“死去人说的话,哪里能做数,况且如今芙蓉的亲爹亲娘还在这坐着呢。” 杨老爷子急的脸都红了。 七公公见杨老爷子急了,心里暗暗想笑,面上却是不急不慢,他喝了口清茶,以手扶脸:“这京城的好后生,可是多着哪,那富贵人家的公子哪,是风流倜傥…….” 苏畅放下酒杯:“七公公,其实,我们怀海城,也有风流倜傥的人物。” 苏畅说着,咳嗽了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七公公看看苏畅,又看看杨波,直摇头:“你俩啊?不行不行,长的跟萝卜干似的。” 一场酒席不欢而散。 七公公喜欢芙蓉这孩子,忙里忙外的跟芙蓉说话,还说要帮芙蓉张罗亲事。 且这公公雷厉风行,用完酒席,坐着马车就一路颠簸的回京城复命去了。 这可急坏了杨老爷子。 回到家以后,他拄着棍在院子里不停的踱步,来来回回的走,发出很大的声响,吓的羊圈里的羊一阵乱拱:“如今,听说话,苏家那位公子,想跟咱们家杨波抢芙蓉哪,芙蓉这回成了香饽饽了,当初她病怏怏的,快要死了,大伙躲她还躲不及,如今,苏家那公子都瞧上她了。” “哦,对了,咱们家的老羊怕是快下崽儿了,得留意些。”王婶子做着针线附和着。 杨老爷子气的哼了一声:“你就不明白我这话的重点吗?跟你说话,真是的,哎,我是说,这苏家公子,八成也看上芙蓉了。” “那…….”王婶子也有些发愁:“八成咱们杨波是没有戏了,芙蓉如今是喻府小姐,咱们是什么身份?而且,苏府的苏老爷,怎么说跟喻老爷也是铁关系,家世又富裕,苏公子跟芙蓉倒般配。” “哎,我又不是让你说芙蓉跟谁般配。”杨老爷子急的抽出烟锅子来:“如今不但是那个苏公子,还有一个死太监。” “你是说来怀海城的那个七公公?” “那个七公公倒是出了名了,连你这绣鞋样子的老婆子都知道他的名号了。”杨老爷子吐了口白烟道:“难对付的就是这个死太监。” 第415 鼻涕淌下来了 王婶子手里的鞋样儿掉在了地上:“你是说,那个太监……..也看上了芙蓉?哎呀,芙蓉真是命苦。” “你――”杨老爷子直叹气:“这一辈子,也难怪咱俩没啥话说的,你那脑子就不能长进长进,我是说,那个死太监,还张罗着要给芙蓉介绍京城里的贵公子呢,咱们杨波对付苏家公子都够呛,如今连上京城的公子…….” “爹――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杨波伏在案上写菜单,听杨老爷子絮絮叨叨,瞻前顾后的,便阻止他:“跟芙蓉家离这么近,不要总背后说人家的事。” 杨老爷子磕着烟锅子道:“这怎么是芙蓉家的事呢,你救了芙蓉这么些回,芙蓉总得嫁给你。” “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孙悟空救唐僧,唐僧就要娶了孙悟空去?” “你――”杨老爷子说不出话来,唯有在院子里来回走着。 苏府里。 苏畅趴在软床上,一动不动的盯着枕头看。 苏怀山问他:“怎么了这是?发呆呢?” “爹,你身上好了吗?能走动了?” 苏怀山点点头:“你且养着吧,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去做。” 苏畅翻身,犹如鲤鱼打挺,屁股刚挨到软床,又疼的他咧嘴,他只好再次趴到床上:“爹,你说,七公公不会真给芙蓉介绍一个什么京城里的富贵公子吧?” “有可能。”苏怀山咳嗽了一声:“七公公虽是太监,可伺候皇上多年,多少大臣还得瞧他的脸色,就连王爷,也得敬他三分,我瞧着,他倒是喜欢芙蓉这个孩子,不过话说回来,芙蓉这孩子,也是不错的。” “爹。你说京城里的富贵公子都长什么样儿?” 苏怀山摇摇头:“这些年没回京城了,京城里的公子长什么样儿,爹哪里知道呢,横竖是家世好,有钱。若七公公真给芙蓉说成了,芙蓉倒也不受苦。” 苏畅撇嘴:“我听说,京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平时没什么事,只会遛鸟,喝酒。逛窑子。富贵有什么用?”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快歇着吧。”苏怀山转身出门,却看见芙蓉领着小巧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些果子。 芙蓉给苏怀山行礼。又把果子给苏怀山,说了些客气的话:“苏老爷的伤可好些了?” 芙蓉知恩图报,也知礼数,拿来的果子虽不值什么钱,可也让苏老爷心里暖和起来:“我身子好些了,不妨事的,倒是多亏你惦记。” 苏畅隐隐约约的听到芙蓉的声音,便在房里喊道:“爹,你心里暖和起来了。身子也好了,你儿子我身子还没好哪…….哎哟。” 苏怀山明白苏畅的心思:“芙蓉,畅儿他…….” 芙蓉福了一福:“苏公子跟王爷去京城,也遭了罪的,如今我们安然无恙。我理当去看望苏公子。” 这倒遂了苏畅的意。 他趴在床上抱着枕头,看着站在光影里的芙蓉:“白氏,你怎么站在门口,快进来。” “苏公子,不知道方不方便?” 苏畅放下枕头:“怎么不方便,我又没脱衣裳,进来吧。” 芙蓉这才由小巧扶着进来。她与小巧挨着桌子坐下,桌上有一盘云豆。 苏畅道:“你们吃些云豆吧。” 这个季节,云豆倒是少见,苏府里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芙蓉倒也不客气,捡了云豆与小巧“嘎崩嘎崩”的吃着,过了一会儿,一盘云豆便见了底。 “你们,果真把云豆吃完了?” 芙蓉点点头。 小巧笑眯眯的:“苏公子家的云豆真好吃。” 苏畅暗自咽了口唾沫:“你俩呀,小巧,前几天方知府把你俩吓的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这会儿能吃能喝的,一点事也没有了?” 小巧郑重点点头:“一点事也没有了,这不,方知府,不对,是方成圆,如今也得了他应得的下场,王爷呢,也与七公公回京城去了,这事可不是过去了吗?” 苏畅叹口气:“白氏啊――你俩恢复的倒快啊。” “叫我芙蓉。” “好吧,芙蓉,那个七公公说的事,你怎么看?”苏畅试探着。 “什么事?” “你看,不厚道,这么好的事,你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还反问我呢。”苏畅摇头:“芙蓉,你不厚道了。” 小巧拉了拉芙蓉的衣袖:“苏公子说的,怕是七公公要给芙蓉姐说亲的事吧?” 芙蓉这才明白过来,七公公的话,她差不多都忘了,芙蓉一直生活在怀海城这个小地方,且从未去过京城,也不想去结交什么富贵公子。 “芙蓉,你是不是高兴的,都要睡不着觉了,七公公认识的,那都是权贵。”苏畅故意撇嘴。 “或许公公只是说的客套话,作不得数的。我也没放在心上。”芙蓉淡淡的道。 苏畅勉强坐起身,拿锦被盖着下半身,屁股却疼的他直流汗:“你放没放在心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七公公真放在心上呢。” 芙蓉呵呵一笑:“那我得谢谢七公公了,多谢他瞧的起。” 苏畅故意吓她:“听说,这京城里的权贵家的公子,家里吧,是有金山银山,更是富贵,可他们游手好闲啊,没事的时候,就遛鸟,喝酒,逛窑子。你说,富贵有何用?” 小巧不解:“苏公子,啥叫逛窑子?” 苏畅语塞。只得改口道:“芙蓉啊,其实我觉得,怀海城人杰地灵,怀海城的公子,也风流倜傥,阿嚏……..阿嚏…….” 苏畅喷嚏连连,从怀海城到京城,又从京城到怀海城,来回颠簸,他早已受了凉,却不忘劝说芙蓉:“这怀海城的公子啊,风流倜傥…….阿嚏……..” “是不是风流倜傥我不知道。”芙蓉清清嗓子:“但是…….你的鼻涕快淌下来了。” 苏畅尴尬,忙用衣袖揩揩鼻涕:“我以前在京城多年,那时候我爹还在京城为官,所以我当时,也算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天天做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 “苏公子是说,当年你在京城,也是遛鸟,喝酒,逛窑子吗?”芙蓉反问。 苏畅果然被芙蓉的话给噎住了:“你――” “瞧着苏公子说话利索,身上应该并无大碍,此次来,主要是向苏老爷苏公子道谢,多谢你们搭救之恩。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芙蓉起身,带着小巧出门。 日光如水,照在她的脸上格外温柔。 “芙蓉,这就走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苏畅欲起身,可身子一动,屁股就疼,只得坐在床上望着芙蓉远去。 “苏公子着了凉,还是在房里多休息吧。不打扰了。”芙蓉回身福了一福,带着小巧便走。 苏畅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终于躲过大劫。 春娘做了一桌子好菜。 竹笋肉片,枸杞母鸡汤,甘蔗炖老鸭,满满的摆了一桌,色香味俱全。 小巧与芙蓉二人在门口跺跺脚上的雪:“春娘,你做的饭菜真香,味道真好。” 春娘笑着张罗:“我哪里会做什么饭菜,不过是做点家常的,比不得隔壁杨波,他才是好手艺,听说这些天,一品楼重新开张,生意好的不得了。一些老食客都又回来了。” 一家人用过饭,春娘收拾了碗碟,又泡了一盆子黄豆。 “春娘,你要磨豆腐?”芙蓉倚在门口问道:“如今天冷,豆腐的事,还是等等吧,最近你也辛苦,不如歇歇。” 春娘呵了呵手道:“以前家里总也不安宁,所以心里也不安宁,也不能做什么豆腐,如今事都了了,心里也踏实,闲着也是闲着,横竖做了豆腐,送到一品楼里,也是帮衬,再说,做做活,身上倒暖和。” 春娘总是闲不下来。 芙蓉也只好由着她。 冬天水凉,芙蓉蹲下身子,帮着春娘淘洗黄豆,一面将发黑的坏豆子捡出来。 春娘问芙蓉:“七公公那天说的话,可是真的?” “不知道。” “若是他真给你介绍了京城的权贵,那咱们是应承还是不应承?” “春娘,你怎么跟苏公子一样,总惦记着七公公说的话呢。”芙蓉洗完了黄豆,甩甩手上的水:“或许,七公公只是说笑的,不心太认真。” “我瞧着,七公公倒是个稳重人,毕竟是伺候皇上的,哪里能随便说笑,这事,你可上点心。” 芙蓉问春娘:“若七公公给我说了京城的权贵,那春娘你答应吗?” 春娘叹了口气:“娘不图你能大富大贵,金银这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娘想着,你平平安安的,不受委屈,便最好了。嫁人这事…….唉,倒让人为难。” 葫芦领着小狗在院子里遛弯,听到“嫁人”俩字,他又机警起来:“春娘,大姐又要嫁给那个老头?” 他嘴里的老头,指的是方成圆。 芙蓉哄他走:“遛你的狗去吧,长着一对长耳朵,什么都打听。” 葫芦只得吐吐舌头跑走了。 次日清早,春娘想着起来磨黄豆,便点着蜡烛,坐在床上穿小袄。 芙蓉刚要坐起来,就听到院门口有“啪啪”的敲门声。 葫芦吓的光着脚丫子就跑到了春娘身边:“是不是又有人来捉我们?” 第146章 借扫把 春娘问芙蓉:“不会是七公公……..给你介绍亲事…….成了吧?” 芙蓉心里也是一紧。 可转念想想,七公公不是刚坐着马车回京城吗?这个时候,怕是马车还在路上狂奔,哪里就能折返回来,想到此,芙蓉松了一口气:“春娘,定然不是七公公,可能是乡亲们来串门的呢。” 葫芦撇嘴:“天还没有大亮呢,谁串门这么着急?” 春娘也点头表示赞同。 “我去看看。”芙蓉穿衣下床,趿鞋去开门,门口站的人,却是喻老爷。 天气寒冷,时辰尚早,地上的雪还冻着,喻老爷低头站在白家房沿下。 见芙蓉出来,喻老爷笑笑:“冷不冷,怎么穿这么少?” “我……..爹,快进来吧。”芙蓉将大门打开,迎着喻老爷坐下,一面又去倒了碗茶。 “家里还好吗?”喻老爷问。 “好的。” 喻老爷已看到了桌上放的一盆黄豆:“天这么冷,还要做豆腐?” “恩。” “春娘总是闲不下来,一辈子做活做惯了。”喻老爷喝了口茶,将碗捧在手里道:“不应该这么早来敲你们的门,实在是昨夜翻来覆去的,也没有睡踏实,心里一直想着来看看,所以…….天还没有亮,我这就……..” 喻老爷有些尴尬:“家里人都没有起来呢吧?” 春娘已经穿好了衣裳,她靠在床头,借着微弱的灯火坐在那,喻老爷的声音她已听见了。 葫芦先跑了出来:“喻老爷,一会儿在我们家吃早饭啊,大姐,快去做早饭。” 这一次,葫芦倒是乖巧。 喻老爷笑笑:“不麻烦你们了,我坐坐就回去了。” 芙蓉明白喻老爷的来意,便掀着帘子进了东屋。小声对春娘说道:“春娘,我爹来了,你若睡不着,不如…….” “让他坐着吧。”春娘淡淡的。 芙蓉也不好过多劝阻。只得又退了出来。 喻老爷喝了碗茶道:“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大伙也能安生过日子了,皇上大恩,这怀海城知县,我还任着,以后家里要有什么事,一定得到喻府告知一声。别自己扛着。” “是。” “那……”喻老爷朝东屋看了看:“那我先回去了…….天亮了还得去衙门里。” 东屋却没有动静。 从未有过的安静。 芙蓉想着。怕是春娘不肯见喻老爷。于是也只得道:“不如烤会儿火再走,外面冷着呢,雪还冻着,路上滑。不如天大亮了再走。” “不了,这已经耽误你们休息了。”喻老爷起身出门。 白家大院里的梧桐树“咔嚓”落下一截儿枯枝。 枯枝差一点砸在喻老爷头上。 芙蓉不禁惊呼一声:“爹,小心――” 喻老爷安然无恙。 转身却发现春娘站在二门口,手扶着胸口,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堂屋里灯火昏暗,倒瞧不清春娘的脸色。 她落寞的扶门而立,一只脚还光着,并没有穿鞋。 芙蓉悄悄退回了东屋里。 葫芦却傻傻的站在春娘身边:“春娘,你怎么光着脚。春娘,你的鞋呢?” 春娘不吭声。 葫芦又屁颠的去捡了春娘的鞋子来放在她脚下:“春娘,你抬脚,把鞋子穿上。” 芙蓉不得不叫他:“葫芦,过来。” “我不去。我给春娘穿鞋。” “你过不过来?” 这严厉的声音,葫芦从小听到大,此时不敢反抗,一溜烟蹭到了芙蓉身边。 喻老爷站在院子里。 春娘站在二门口。 两个人中间有两三丈的距离。 “天冷,你快回屋吧。”喻老爷搓着手。他的眼睫毛有一层白霜。 “我……这不是在屋子里吗?”春娘低下头去。 一时间,二人无话,只有笼子里的鸡“咕咕”的叫。 “天这么冷,别磨豆腐了。”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我还能做的过来。” 喻老爷咳嗽了两声:“那个――我――” “喻夫人她――的丧事办过了吗?”春娘问了一声。 “办过了,一切从简,就葬在后山的坟地。谢谢你绣的那块手帕,夫人她地下有知,一定很喜欢。” “不过是举手之劳。”春娘淡淡的答话。 院子里的鸡又开始“咕咕”直叫。 葫芦拉着芙蓉的胳膊:“大姐,咱家的鸡饿了啊。” “别吭声。” 葫芦只好闭嘴。 “那,我就先回去了。”喻老爷站着。 春娘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静静的站着。 喻老爷转身而去,走到门口,正碰上来白家借扫把的杨老爷子,杨老爷子上下打量着喻老爷,先是屈膝给喻老爷行礼:“县太爷你早啊。” 喻老爷忙扶住他:“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多礼数。” 杨老爷子又压着声音道:“县太爷昨儿晚上在白家睡的啊?” “我――”喻老爷脸红了。 “不用解释了,都懂,这会儿是趁天黑回府里去吧,那先回去吧,这会儿路上行人稀少,也没有人看到。”杨老爷子神秘兮兮的四下张望着:“我的嘴很紧,不会乱说的。” 喻老爷尴尬不已:“我其实,并没有,我……..” 杨老爷子摆摆手:“喻夫人已死了,喻老爷你跟春娘又是旧识,就是有什么,也没有关系,是理所应当的,再说,我也不是来打探你们消息的,我只是来借扫把的。” 喻老爷见越描越黑,只得快步逃走。 春娘坐在堂屋里发呆。 杨老爷子走上前来拿手在春娘眼前晃晃:“别发呆了春娘,人都走了。” 春娘笑笑:“他大叔来了,这么早。” 杨老爷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春娘啊,你跟喻老爷,哎哟。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啊,怎么说喻夫人尸骨未寒呢,怀海城的人若知道了,会嚼舌头啊。” 春娘不解:“嚼舌头?嚼什么舌头?” 杨老爷子笑嘻嘻的道:“别装了,别装了,都老熟人了,谁不知道呢,昨儿晚上喻老爷留宿在你们家了吧?” 春娘忙摆手:“他大叔万不敢这样说。” “什么事能瞒的过我呢。”杨老爷子一脸得意:“这白家村前后五百年的事我都知道。” “大叔黑灯瞎火来我们家做什么?”芙蓉听着杨老爷子说话没边没沿的,便出来撵人:“若没事,就先回去吧。我们得做豆腐了。” “你看这孩子。我来借扫把的。我们家的鸡啊拉的满屋子都是粪便,我们家扫把坏了。” “来借扫把就说扫把的事。”芙蓉拿着扫把给他:“可以回家扫鸡屎了吧。” 杨老爷子一脸尴尬:“这孩子,怎么跟吃了炒豆子似的,嘎嘣嘎嘣的。借个扫把,还不能坐你们家说会儿话了?反正睡不着。” “我们要做豆腐了,杨大叔要是睡不着,不如帮我们推推磨吧。”芙蓉指了指院子里的石磨。 杨老爷子拎着扫把便走:“我还是回家扫鸡屎去吧。” 春娘叹了口气:“看来以后,我还是少跟他见面吧,免得别人说闲话,他夫人刚死,总是见不得人的。” “春娘。”芙蓉握着她的手道:“你不必害怕,总有人要嚼舌头。咱们也管不得。” “防着些总是好的。毕竟他是知县大人,咱们也高攀不起。”春娘有些失落。 “春娘,其实……..”芙蓉试图劝解。 春娘却摆摆手:“不必说了,就这样吧,咱们该做豆腐了。当下,过日子才是最当紧的。” 白家院子里又响起久违的石磨声。 磨完了黄豆,芙蓉烧火,春娘点卤,天亮时,豆腐便也做成了。 满满的两担豆腐,芙蓉挑着去了一品楼。 一品楼的生意果然红火起来,正如春娘说的,以前的老食客都回来了。 杨波依然在后厨炒菜,芙蓉忙着给食客添酒,顺便算帐,端菜。 老食客倒也认识芙蓉,一面喝酒,一面笑说:“芙蓉啊,这回,你们家的灾难哪,算是都过去了,以后日子就越来越好了。” 另有人笑说:“这芙蓉呢,说起来还是喻府的正经主子,一个大家小姐,还肯在这一品楼里抛头露面,是个能吃苦的。” 众人议论纷纷。多为善意。 芙蓉也只是笑笑,并不答言。 一天的活计做下来,芙蓉全身要散架似的。 算了算帐,这一天倒挣了有四五两银子,若一天四五两银,那一个月便是一百多两银,怀海城开首饰铺子的掌柜,或是开绸缎铺子的,也就比这强一点点。 芙蓉将收的银子都锁在柜子里,杨波却拿了出来递给芙蓉:“拿着用吧,你们家人多,开销大。” 芙蓉不肯:“咱们一品楼,你是大掌柜的,每月收的银子,你拿一大份,我理应拿小份,如今没到月底,我不能拿柜里的银子。” 杨波硬要塞给芙蓉:“拿着吧,万一家里要用呢,总能应急,再说,葫芦也快交学钱了吧。学堂里要收的。” “那也不能拿柜里的银子,我们家还能过活。春娘绣手帕也能挣些银子的。” 二人正推让间,杨老爷子推门进来:“你俩还回不回去了,这外头都快黑了,我坐台阶上等半天了,你俩在柜上争什么呢?” 他眼尖,一下子看到了银子,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当即走过来拿了银子塞进他自己的衣袖里:“没到月底,谁也不能拿银子。” 第417章 鬼来了 “爹,那你怎么拿银子?”杨波没想到,半路里又杀出一个程咬金。 杨老爷子靠着柜子:“芙蓉,我跟你算算帐,那些天,苏老爷在我们家养伤,我们家又是给他做鸡蛋汤,又是做炒肉,不需要花银子吗?” “需要。” “那不就成了,总不能帮你们养苏老爷,还要我们家倒贴饭钱。”杨老爷子笑嘻嘻的将银子掏出来在手里攥着:“不过,你若跟我们成了一家人,这银子,倒可以给你。” 杨老爷子观察着芙蓉的反应。 杨波一脸尴尬:“芙蓉,你别听我爹瞎说。” 杨老爷子却拿胳膊肘儿捅杨波:“你爹我什么时候瞎说了。” 芙蓉道:“杨大叔,你放心吧,不到月底,我不会动一品楼一两银子的。” 杨老爷子清清嗓子:“果然吗?其实,只要你嫁给我们杨波,一切都好说了。” 芙蓉没吱声。 杨波闹了个脸红。 见芙蓉没反应,杨老爷子又道:“你不会是在等那个老太监给你介绍京城的富家公子吧?俗话说小麻雀爬不上青云,别攀那高枝,小心摔着。” “谢杨大叔提醒了。”芙蓉解下身上的围裙:“我先回去了。” 芙蓉很快便推门而去,空留一脸尴尬的杨老爷子与杨波。 “爹,你怎么能当着芙蓉说出这些话来?”杨波有些生气:“她一个姑娘家,面皮薄,你这样做,你……..” 杨老爷子叹口气:“我瞧着,芙蓉好像对你没什么意思,你算是没机会了,这姑娘,八成是想攀附富贵,想着那个老太监给她找富贵人家呢。” “那也是芙蓉自己的事,不干爹的事。”杨波反驳。 他最不喜他爹成天明里暗里跟白家较劲。 杨老爷子却拍了杨波一巴掌:“傻小子。这到手的鸭子都快飞了,你还愣着呢。” “芙蓉又不是鸭子。你不能那么说人家。” “什么鸭子啊?杨大叔,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拎着鸭子,真是神了。”小巧推门进来,将手里提的宰好的鸭子并土鸡放在柜上,抹抹一手的油:“杨大叔,你是不是闻到鸭肉的香味了?” 小巧跑着去买菜买肉,一身的狼狈,杨老爷子冷哼一声:“你拎来的鸭子还是生的呢,我能闻到香味?” “小巧。你来一品楼是?”杨波问她。 小巧笑着拢拢鬓边的头发:“这不。今儿天气好。太阳出来了,我正好去买些鸭肉并鸡肉,留着好做饭。路过一品楼,我就进来看看芙蓉姐她在不在。想跟她一块回家。” “芙蓉她……..已经回去了。你走快一点,或许能赶上。” 小巧摇摇头:“我还要拎东西呢,走不快,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回家了。” 杨波道:“不然,我帮你拎着这些肉,你可以走的快一些。” 小巧还没答应,杨老爷子先呵斥杨波:“你是白家的长工?人家又不愿意嫁给你。” 小巧有些尴尬:“杨大叔,其实我跟杨波还没有那么熟,此时谈婚论嫁。有些唐突吧?虽然我知道,杨波他人不错,可是……..这事得容我想想。” 杨老爷子呸了一口转身离开:“你不用想了,又不是说的你。” 小巧见杨老爷子气呼呼的,就问杨波:“你爹怎么了?谁惹他不高兴了?” 杨波帮小巧拎着肉。一面给一品楼上了锁:“我爹就是那脾气,一会儿就好了,刚才我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不是有意的。”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小巧笑笑:“今儿晚上春娘要做鸭汤,你来喝吧杨波?” 杨波一愣神:“不了,我…….今晚我陪我爹娘吃饭。” 两人并肩前行。 一阵沉默。 只有脚下的雪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小巧啊。” “恩。” “那个,晚上春娘做鸭汤,你别忘了提醒她,做鸭汤的时候,要放点酒才好去腥味。” “恩。”小巧笑的更甜了:“杨波,你真是个细心的人。以前阿英嫁给你做媳妇的时候,我们私下都说呢,阿英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心灵手巧的人疼她,可惜,哎,她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也可怜了你……..” 杨波提着东西赶路。并没有接话。 小巧抬眼看看杨波的表情,瞬间低下头去:“对不起啊杨波,我不应该提及阿英,又让你伤心了吧。” “我没有伤心。” “那你――”小巧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杨波却显的有些恍然。 一直到白家门口,杨波将手里提的鸭子并鸡交给小巧,才回家去了。 小巧站在白家门口望着杨波的背影喃喃道:“果然是个老实人,跟他爹一点也不一样。” 杨老爷子却突然从小巧背后窜了出来:“谁在说我坏话?” 小巧吓了一大跳:“杨大叔,你不是走在我们前面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杨老爷子背着手佝偻着腰往家而去:“我不跟着你们,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勾搭我们家杨波,当初阿英嫁进我们杨家,就是因为我没有看紧,让她钻了空子,如今,我得防备着你们喻府里出来的丫鬟。” 小巧脸一红,转身进了院子。 甚至,她觉得受到了侮辱,眼圈都红了。 杨老爷子的话,明显是瞧不起她这个做丫鬟的了。 况且,阿英是什么样的人,后来大伙全知道了,杨老爷子竟然将小巧跟阿英相提并论,小巧难免伤心。 芙蓉正蹲在灶房门口洗青萝卜,杨老爷子的话,她也听了个七八分,见小巧哽咽着,她便擦擦手抚着小巧的肩道:“别难过了,杨大叔说话就那样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芙蓉姐,是不是我们做丫鬟的,走到哪都被别人瞧不起?”小巧有些委屈。 “说什么话呢。”芙蓉刮了刮小巧的鼻子:“做丫鬟也没有什么。堂堂正正吃饭,怎么会被别人瞧不起呢。再说,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丫鬟看待。” “芙蓉姐你对我最好了。“小巧笑了。扬了扬手里的肉道:”这是杨波帮我提回来的呢,芙蓉姐,春娘不是说做鸭汤吗?” “春娘累了一天,睡了,这鸭汤我来做。”芙蓉从水盆里捡了个青萝卜出来,放在木案上切成几块:“这鸭汤炖出来的萝卜,最香了。” “杨波说,做鸭汤。要放点酒进去才不会有腥味儿。”小巧忙附和着。 芙蓉一愣。旋即笑了:“杨波说了什么。你倒记的清楚。” 小巧也笑了:“我觉得杨波这个人不错,恩,老实又本分。” 芙蓉暗暗笑了:“小巧,其实你也应该找个婆家了。看上了什么人,尽管跟我说。” 小巧忙摆手:“我才不要嫁给杨波,芙蓉姐,你想啊,杨波的爹,那可不是好惹的,我要是跟杨波好,他爹肯定会拿扫把追着我打的,我不敢。” 二人说说笑笑的。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小巧买回来的鸭很肥,加上青萝卜,倒是熬了大半锅鸭汤出来。 晚饭是鸭汤配饼子。 小巧帮着给各人分饼子,又给各人舀汤。 葫芦稀里哗啦就先喝了一碗,惹的春娘笑起来:“咱们葫芦长大了。吃饭也快了。吃的多有劲儿。” 葫芦舔舔嘴唇道:“春娘,一会儿我还能再喝两碗。” 芙蓉拉拉他的衣袖:“春娘喝饱了你才能再喝两碗,又不是没喝过鸭汤,这么心急火燎的。” 葫芦舔舔嘴唇,放下了饭碗。 春娘抚摸着葫芦的头道:“喝吧,你大姐是吓你的,你只管喝,锅里还有呢。” “啪啪啪…….”有人敲门。 葫芦立即紧张起来。 小巧道:“怕是隔壁的杨大叔来了,他知道咱们家今儿晚上喝鸭汤。” 葫芦忙站起护住鸭汤,又觉得不合适,便试图端着桌上的鸭汤走:“不能让杨大叔看到鸭汤,不然这一盆,都不够他一个人喝的。” “葫芦,放下。”芙蓉呵斥他。 葫芦只得放下鸭汤。 “小时候还没有这么小气,怎么如今变的如此抠门。”芙蓉道:“不一定是杨大叔呢,就是杨大叔,咱们邻居住着,以前你有没有去杨大叔家吃过饭?” “吃过。”葫芦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芙蓉端着蜡烛去开门。 一片漆黑,天空也阴暗了起来,并没有一点星子。 芙蓉将蜡烛举高,烛火一照,吓的芙蓉丢了蜡烛大叫一声:“哎呀。”旋即,她抬起腿给那人一脚,正好踢在那人腰上,那人“噗通”倒地,半天没起来。 屋里人听到动静,纷纷端着蜡烛来看个究竟。 春娘护在芙蓉前头:“怎么了,这孩子,怎么了?是谁来了?” 躺在地上的人,穿着暗青色绣金边鞋子,深灰色宽边罗袍,外衬一件藏青色小袄,腰上系着一暗金色钱袋,另有一块水色玉佩,梳着齐鬓发髻,发髻高高竖在头顶,用金冠束着。 而来人脸上,带着一个白无常的面具。 面具通体白色,比雪都白,只露着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而嘴唇部分,下垂着一尺长的红舌头。 芙蓉端着蜡烛一照,还以为是鬼。 当下踢了一脚。 这一脚踢的很重,地上的人躺那不动了。 第418章 爹 春娘指指那人的鞋子道:“鞋底有雪,应该是人不是鬼。鬼是飘的,不走路。” 小巧道:“这人带着面具跑咱们家来做什么?” 葫芦大惊失色:“大姐,你不会把人踢死了吧?” “乌鸦嘴。”芙蓉默默的嘟囔一句,可瞧着那人没动静,她心里也有点虚,便蹲下身子,轻轻拉了拉那人衣袖:“哎,你…….你…….你死了吗?你说句话啊。你…….不会真死了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全家人屏声静气。静静望着躺在地上的人。 “你……..说句话呀。”芙蓉有些着急,试图去摘下那人的面具,至少,可以试一试还有没有鼻息。 那人突然坐起,摘下面具呵呵一笑:“白氏,吓到你了吧?我没死,哈哈。” 原来是苏畅。 苏畅将手里的面具递给葫芦:“喜欢吗?” 葫芦摇摇头:“不喜欢,太丑了。” 苏畅硬是将面具塞给葫芦:“一点都不丑,晚上戴着这白无常的面具,能驱邪。” 葫芦却不愿意:“要晚上戴着这面具,会挨揍吧。” 苏畅的狼狈样子,葫芦可全看在眼里了。 “我不是故意踢你的。”芙蓉知道苏畅有伤在身,自己那一脚又很重,说话的语气也轻了三分:“只是,你黑灯瞎火的,猫在我们家大门口做什么?” 苏畅满满的喝了一口鸭汤,这才抹抹嘴道:“什么叫黑灯瞎火我猫在你家大门口,说的我像贼似的。” “这么晚了,苏公子来这一趟,是所为何事呢?”春娘问他。 苏畅故意摸了摸他那暗青色绣金边鞋子,深灰色宽边罗袍。又摸摸藏青色小袄,还有腰上系的暗金色钱袋并水色玉佩。 平时,苏畅倒不会这么刻意打扮。 “芙蓉。你瞧着,我这身衣裳怎么样?”苏畅问。 芙蓉起身收拾碗碟儿:“这么晚了。你来我家是何事?” “我……我…….”苏畅想了想道:“我成日在床上躺着,实在寂寞,所以就在街上溜溜,没想到,竟然走到了你家门口,所以就拍了门。” “你不是说来给葫芦送面具的吗?” 苏畅略尴尬,将桌上的白无常面具递给葫芦:“你要吗?” 葫芦直摇头:“不要。太丑了。” “吃饱喝足了。苏公子就回吧。”天也不早了,外面早已一团漆黑,想想春娘曾说过的,人言可畏。芙蓉便开始赶人了。 “其实我来还有一件事。”苏畅清清嗓子道:“我这衣裳,一直压箱底的,我从来不喜穿的这么富贵招摇。” “你要去相亲吗?”芙蓉问他。 苏畅被噎住了:“我就是来问问你,这件衣裳怎么样,瞧着成色可好。穿着尊贵不尊贵,配不配的上我这苏府大公子高贵的气质……..” 芙蓉将他往外推:“你的气质是黑夜的萤火虫,不点蜡烛都要闪闪发光,苏公子快回去吧,我们也要休息了。” 苏畅还没坐一会儿。就被芙蓉给推了出来,他只得站在门口,隔着一扇木门道:“芙蓉,那个,今儿是来跟你告别的。” 芙蓉隔着门默默听着,轻轻吐出一句:“不是都好好的,为什么告别,你总是不正经的。” 她眼里的苏畅,总是嬉笑嫣嫣,没个正经模样。 苏畅只得改口道:“今儿从怀海城路过,听那个算命的先生说,明儿有大雪。” “我知道了,谢谢苏公子提醒。”芙蓉转身回了屋子。 苏畅在白家门口直跺脚:“这个白氏,说话这么冷冰冰的,有男人会喜欢吗?”他沿着来时的脚印,一步步的往苏府而去,一路上他都在自言自语:“白氏这么冷冰冰的,会有男人喜欢她吗?会有吗?那男人疯了吧?” 春娘倚在窗下做绣活,芙蓉靠在床头数钱匣子里的银子。 数来数去,家里的银子不过几十两,连一张正经银票都没有。 若无风无浪,这些银子,勉强够一家人一年的开支。 若生了病或是有别的灾难,那就不好说了。 之前白家多灾多难的,银子倒没有少花,况且如今家里的收入,只是春娘绣手帕所得。 春娘绣好了一块手帕,伸伸懒腰道:“芙蓉,我怎么觉得,今儿苏公子到咱们家来,哪里不对劲似的。” 芙蓉也在想着这事,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芙蓉,苏公子来这一趟,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算命先生说的,要下大雪了。”芙蓉往被窝里躺躺:“我想着不会吧,天快暖和了,冬天就要过去了,怎么会下大雪呢。” 春娘挑了挑烛芯,烛火便猛烈的跳动起来。 “或许,苏公子是说笑的。”春娘揉揉手背:“可是今儿他为什么穿的如此华贵?平时,苏公子好像没有这般高调呢?” “苏家如今虽没有人在朝为官,可毕竟架势雄厚,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苏家的家底,苏公子穿着绫罗绸缎也是应该。” 这话,倒是实话。 两人聊了些闲话。 春娘便睡了。 芙蓉靠在床头,一直等那根蜡烛燃尽了,“噗噗”的冒出黑烟来,她才打了个呵欠,仰躺在小巧与茶茶身边。 苏畅曾说过,他来是为告别的? 为何告别呢? 这告别是真是假? 芙蓉想着,却也想不明白。 一品楼的生意还在继续。 芙蓉依然做些杂活,端菜递水倒酒算帐。 杨波依然在后厨忙活, 杨老爷子偶尔就坐在一品楼门口抽着烟锅子。 偶尔又去后山放羊。 这一日没有太阳。 天空一直都是暗的。 看着很是沉闷。 食客们离开以后,芙蓉端来水盆,拿着抹布,将桌子椅子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 擦完桌椅,水盆里的水都黑了。不及倒水,芙蓉便又急急忙忙的算帐。 一品楼的账目,每日里都要算一遍。 杨波解下围裙。倚在柜台边细细看芙蓉算帐。 芙蓉算帐一向不用算盘。 杨波笑说:“芙蓉,你真厉害。算帐一直也不用算盘,我就不行,我炒菜行,一到算帐的时候,我就犯迷糊。” 正说着话,杨老爷子心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咱家的一只小羊羔找不着了,我都在后山找了许久了。” “或许是小羊先回家了呢。爹,你不要着急。”杨波安慰他:“以前不是也有小羊羔迷路的,自己就跑回家去了?” 芙蓉笑说:“杨大叔,你不必害怕。如今一品楼生意好,挣得白花花银子,够你开销的,就算小羊真丢了,杨家也不会吃不起饭。” 杨老爷子揩揩额头的汗。背对着门站着道:“芙蓉说的倒也是,杨家现如今跟以前不同了,以前穷的拉了屎都想闻闻味儿,如今咱也能过好日子了。芙蓉,今儿一品楼又挣了多少银子?” “一共有六两。” 杨老爷子喜的拍手:“这样挣银子法儿。跟滚雪球似的,可是不简单,我就说,我这个二儿子,是个争气的。” “爹――”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杨老爷子回头,才发现是大儿媳妇何秀花。 何秀花自与杨波大哥成亲以来,一直吃香喝辣,后来更是弃杨老爷子与王婶子于不顾,自己霸占了杨家老宅。 刚分家的时候,王婶子曾去何秀花那里借米,何秀花舀了一碗米,又倒大半碗回去:“你们年纪大了,别吃太多,不然吃撑了,睡不踏实。” 后来,杨老爷子去借过香油,何秀花便将香油藏起来,只说是家里进了老鼠,把香油都吃了,家里好几天都是清水煮白菜的,说的无比凄惨,可杨老爷子却发现,这个何秀花,头发上都抹了香油,蚂蚁爬上去都得拄拐杖。 且当初在一起过活的时候,杨波早出晚归挣了银子,何秀花总会觊觎,若不给她个三两文的,她便站在墙头下面直骂:“死乌鸦,昨儿不是刚吃过我撒的玉米吗?今儿连屎都不舍得拉我院里?” 自那以后,杨老爷子便跟王婶子说,以后就是穷死了,横尸街头,棺材板都买不起呢,也不能去找何秀花一家人,至于那个杨康,自己的大儿子,只当是生了个枕头。 王婶子也只有暗自抹泪的份儿。 王婶子曾偷偷给何秀花送吃的。 家里杀了鸡,想着给大儿子大儿媳妇送半只。 家里割了二斤鲜肉,想着给大儿子大媳妇送一斤。 可分家以后,何秀花时不时的就大吃大喝,王婶子隔三岔五的去送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她倒不待见,说话也不好听:“说是给我们送鸡肉,送猪肉,每次都提那么一点儿,平白落了好名声,以为我沾了你们多少便宜,娘,你是不是又想来我们家借东西?” 杨老爷子气的胡子翘起:“以后谁再去找何秀花,腿打折。” 且杨康当初与刘府的姑娘私会,刘府家大业大,杨家迫于无奈,娶了刘家的闺女给杨康做大媳妇。 何秀花这样一个正经儿媳妇,生生被撸成了小妾一样的身份。 她便把这些怨气加在杨老爷子与王婶子身上,只说他们生的儿子是个不中用的,好吃懒做,挣不回银子,却又沾花惹草。 自此两家人多年无交集。 第419章 我们来给你送娘 杨波挣了银子,家境渐好,隔三岔五的,家里也能改善生活。 基于前次教训,王婶子也不敢再往大儿子家去。 杨老爷子倒乐的清闲,看不见大儿子大儿媳,反倒少生气。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如水一样往前流去。 没曾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大儿子大儿媳,竟然又来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看到何秀花与杨康,杨老爷子便能想起当初被赶出家门的屈辱。 “爹――”何秀花又脆生生喊起来。 杨康也笑笑:“爹――我们来给你送娘。” “恩?” 杨康忙改口:“不是,爹,我们来给你送羊,这门口的小羊是你的吧,我们在路上见了,这不,给你牵过来了。” 何秀花赶紧解释:“爹,这小羊可是自己跑丢的,不是我们故意捉的,你可不要赖我们,我们来送小羊,是一片好心。” 杨老爷子不管他们是好心还是歹意,并不领情,只是冷哼一声:“一品楼打烊了。” 杨康讪笑着将手里提的一盒点心放到柜上,打开来看,原来是一盒栗子酥,只是边角少了一块。他显的有些拘谨:“爹,我们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那你们也看过了,走吧。” 何秀花拍了拍杨康的胳膊对杨老爷子说道:“爹,杨康他不会说话,你不要生气,这盒栗子酥,是专门孝敬你的。只是杨康他嘴馋,刚才在路上,他吃了一小块,我还打了他呢。” 杨老爷子近年也过上了小康生活。哪里会在意这一盒栗子酥,况且还是别人吃剩下的栗子酥:“真是难为你们了,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栗子酥给我。我没有功劳,不敢吃你们的东西。你们走吧。” 杨老爷子铁青着脸,说话也很是冷淡。 何秀花与杨康明显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均有些讪讪的,杨老爷子是根硬刺,他俩都知道,于是只得拿杨波开刀:“二弟啊,如今你的生意风生水起,大哥大嫂穷的叮当响。你不能不帮帮我们…….” “大哥大嫂想要多少银子?”杨波开门见山。 何秀花却眼皮一翻:“我们…….不要银子,我们想到你这一品楼里来做帮工,你看,行不行?大嫂我还能打打算盘算算帐。这帐啊,得交给咱自己人算,外人是靠不住的。” 何秀花嘴里的外人,自然是芙蓉。 何秀花打着什么算盘,芙蓉不是不清楚。 她取下围裙便出了一品楼。 天也晚了。 杨波追了出来:“芙蓉。你不要生气,我…….真的没有赶你的意思。” 芙蓉笑笑:“我也没说你赶我,你倒多心了,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你大哥大嫂,你们去说说话吧。我毕竟是一个外人,不好站那听。” 杨波只得尴尬站着。 一路上芙蓉都在想,何秀花与杨康此来,并不要银子,而是想去柜里算帐,无非是想找一个能长久拿银子的门道。 何秀花不是傻子。 当初,她也是石米镇的泼辣户。 且看他们如今的穿戴,这么冷的天,何秀花穿件米黄色小薄袄子,衬一条黑乎乎的襦裙,发间的簪子,看着像银质,又像是不值钱镀银的。 而杨康就更凄惨了,他穿灰色及地长袍,外罩一件青色大袄,瑟缩着手,面容枯槁,头发也胡乱的绑在脑后,且气色灰暗,瞧着像是病入枯槁了似的,看样子哪是杨波的大哥,分明跟杨老爷子一样苍老了。 想来这二人也没有什么收入,又都是好吃懒做的,如今怕是想沾点一品楼的风光。 天尽黑了。 路边还有一个点着蜡烛的小桌子,小桌子后面是一个秀才模样的人,他身后挑着一面旗子,借着蜡烛微弱的光,芙蓉看清旗子上写了俩字:算命。 她突然想到苏畅说的,今儿要下雪的话。 看看四周,哪里有下雪,算命先生的话大抵是不可信的吧。 晚间,白家大院里掌了灯,春娘“吱吱呀呀”的推着笨重的石磨,将泡涨的黄豆一点点倒进磨眼里,旋即,从磨眼里“咕咕”的流出乳白的豆汁来。 蜡烛的红光照的人都是红色的。 推石磨是累活,春娘推一会儿,芙蓉便抢过来,自己推一会儿。 虽如此,两人脸上也全是汗。 春娘望望头顶漆黑不见星子的天空道:“不是说今儿要下雪?我等了一天,也没见下呢。” 芙蓉笑笑:“或许是苏公子开个玩笑罢了,他那个人,最爱开玩笑。” 葫芦接话:“就是,他还开玩笑说,把那个白无常的面具送给我呢,吓死我了。” 芙蓉正色道:“面具的事,他可没开玩笑,是真想送给你,只是你不要罢了。” 葫芦撇嘴,借着蜡烛的红光给小狗老四捉跳骚,捉来捉去,什么也没有捉到,倒是小狗老四有些脱毛,毛发有银针长短,经葫芦的手一搓,就飞舞起来。 葫芦将小狗抱在怀里,一面哄着它,一面给它搓毛。 芙蓉不得不打断他:“葫芦,你抱着老四进屋去,我们正在磨豆汁,若是豆汁里混进了狗毛,那可怎么做豆腐呀?” 葫芦却有些不情愿,他起身抱着小狗坐在门槛上:“这下行了吧,我给小狗搓毛,你们磨豆汁。” “我说的不准,就是不准,谁再敢求情,我非得用烟锅子敲死他。”隔壁院里传来杨老爷子的声音。 葫芦最怕杨老爷子。此时不用芙蓉催促,他抱着小狗躲进了西屋里。 “当初这两个不中用的,赶了咱们出来,如今见杨波有出息了,又想来讹诈咱们的银子。想的美。”杨老爷子气呼呼的。 继而是王婶子的哭声,她总是心软的:“那毕竟是大儿子大儿媳,瞧着穿戴,也可怜见的,总不能不管他们。一品楼那么大,让他们去端端菜,扫扫地,总是一门生计,难得康儿肯去干活。” 杨老爷子呸了一口:“他们才不是去扫地,何氏是想管着柜面,是想经手杨波挣的银子,她那样的人,如何靠的住?” 春娘叹了口气,停下了手里的石磨:“我去劝劝,这又是为了何事,生这么大的气。别气坏了身子。” 芙蓉及时拉住了春娘的衣袖:“你又不是不知,越是劝,杨大叔他就会越来劲,先前杨波惹了他生气,本来就快停手了,可白家村的乡亲一劝,他火气又升了上来,生生把一根柳木条给打断了。” 春娘想想,倒也是。 如今去劝,只会火上浇油。 况且春娘也不知道杨老爷子在跟王婶子争执什么。 黑暗里有个人影。 人影是杨波。 他拘谨的来到芙蓉身边问道:“我爹娘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芙蓉笑笑。 杨波挠挠头笑了:“说的倒也是,我大哥跟大嫂的事,今儿我已回绝了他们,并且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度日,一品楼里,还是咱们来做。” “恩。” “明日,你去一品楼吗?” “恩。” “你真的还去一品楼吗?”杨波眼神里有流光。很是期待。 “放心吧,我去。”芙蓉笑笑:“答应你了去就去,一品楼如今正忙,我自然是去帮忙的。” 听此话,杨波才放心了,他不由分说的推起石磨,任由春娘如何阻止,他还是将泡好的黄豆都给磨成了豆汁。然后径直走了。 望着杨波的背影,春娘很是感慨:“这个孩子,是个踏实孩子,虽话不多,可实在。靠的住。” 将磨好的豆汁提到灶房里,芙蓉与春娘揉揉发酸的胳膊,这才睡去了。 临睡前,春娘又要绣手帕,芙蓉不得不叮咛她:“明儿还得早起磨黄豆,晚上做不得针线了,不然明儿就睡过时辰了。” 春娘笑笑:“没事,我习惯了,每日五更,自然就醒了,睡不过时辰。” 芙蓉知道春娘一心绣手帕挣钱,她也阻止不了,只得翻身睡觉。 朦朦胧胧的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刚重生那会儿,葫芦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里煮了一锅鸡汤,葫芦踩着凳子要喝鸡汤,却突然的掉进翻滚的汤锅里。 芙蓉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捞葫芦,害怕他烫伤,葫芦却站在汤锅里吱吱的笑,像是没事一样,芙蓉的手伸进汤锅里,才发现锅里的热汤一点都不热。甚至,凉的刺骨。葫芦却突然不见了,她就在冰凉刺骨的汤里翻来翻去,想扒葫芦出来。 醒来后,她的额头都是汗:“葫芦,葫芦――” 她大叫了几声。 葫芦在西屋睡的正酣,听到芙蓉叫他,迷迷糊糊走到床前:“叫我做什么?” “我,没事。”芙蓉不敢把那个梦说出来。 葫芦叹气,转身走开:“大姐真是的,半夜没事叫人家起来玩吗?” 芙蓉反反复复想着这个奇怪的梦,直到去一品楼上工,她还有些恍惚。 梦境太逼真,倒让人害怕。 半晌午,一品楼已座无虚席。 芙蓉又要忙着端茶,又要忙着算帐,还得给各人倒酒,有的桌上饭菜洒了,她还要擦桌子。 本以为又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却发现何秀花与杨康不知什么进来了。 第420章 八百里加急 何秀花穿件撒花半旧褥袄,衬一条灰白色的棉裙,杨康穿件黑色露棉絮的大袄,里面裹着一件灰色散发着臭味的袍子。且他的头发,还跟前日一样,胡乱一绑,乱的如鸡窝一般。 食客瞧着二人的打扮,已有人动了恻隐之心:“来吧,给你们些吃的。怪可怜的。” 食客把二人当成叫花子了。 何秀花趾高气昂的道:“谁怪可怜的,这一品楼,可是我们家的。”说着,她捅捅杨康,杨康赶紧道:“就是就是,这一品楼,是我们家兄弟开的。” 何秀花一把推开柜后的芙蓉,自己站在柜里,拉开抽屉抚摸着银子道:“以后啊,我来管帐。” 杨波已闻讯赶了来:“大嫂,大哥,你们出来说话。” 他还是给二人留了面子的。 何秀花却站着不动:“我忙着算帐呢,有什么话直说。” “大嫂,大哥,昨儿我不是给了你们银子吗?这一品楼的帐,由芙蓉管着,你们还是不要插手了。” 何秀花却不愿意:“昨儿我还跟娘说了呢,说外人管着帐,总是不好,娘也说,我跟你大哥如今没有进项,所以来一品楼帮衬你,若你赶我走,你去跟娘说。” 何秀花撒起泼来,捧起柜后坛子里的酒便“咕噜咕噜”喝起来。 一时喝的脸成了枣红色,又哭诉:“芙蓉,你就给我们一条生路吧,你爹是知县大人,你这千金大小姐有好日子不过,非得占着一品楼这地儿,你是要饿死我们吗?” 芙蓉解下围裙,转身就走。 杨波追了出来:“你生气了?我大嫂那个人。就那样,芙蓉,你千万不要生气。我没有说过让他们来一品楼。” 芙蓉笑笑:“我并没有生气,只是如今客人都在吃饭。若为了这些事斗嘴,反倒让客人笑话,她愿意在一品楼呆着,便让她呆一天,改日咱们想个对策就是了。” “你有对策吗?” “有。”芙蓉笑笑:“有对策,不过得明天才行,今儿我就先回去了。一品楼的事,你多上些心。” 杨波只得叹气回去,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天的活计,他便急忙来找芙蓉:“并不是我说大哥大嫂的坏话。实则是大哥大嫂在一品楼实在不行,今儿白天,大哥说是去端菜,可坐那喝的烂醉,差一点伤着客人。我那个嫂子…….唉,不说了,芙蓉,你想想对策,怎么样才能不让他们去一品楼呢?” 春娘试着出主意:“他们是你大哥大嫂。不如,帮衬他们几两银子,也是就是了。也算是情分。” 这一天,王婶子已将事情始末说给了春娘听。 杨波却显的难为情:“今儿我大嫂说,若不想她去一品楼管帐,也行的,给她一千两银。” 芙蓉冷哼一声:“一品楼一天才赚多少钱呢,何氏倒敢开口。” “你先前说的对策呢?”杨波有些期待。 芙蓉悠悠道:“若说对策,倒有一个,但肯定会得罪你大哥大嫂。” “你说说看。” “你大哥大嫂赖在一品楼里,非说要管帐,给了银子还打发不走,这种泼皮无赖之人,肯定不会忌讳咱们,他们不是说了吗,我是知县的千金小姐,你说,若咱们让陈舅舅带几个衙役去吓吓他们,他们会不会就走了?” 杨波点点头:“我觉得这法子好。不是不帮衬他们,只是算帐这事,我大嫂实在是做不得。” 杨老爷子气鼓鼓的进来:“往日芙蓉算帐,一品楼一天要挣五六两银子,今儿何氏算帐,一品楼还倒赔了二两银,肯定是她将银子偷偷装进自己的腰包了。” 杨老爷子对儿媳妇何氏,全无好感。 何秀花在一品楼死皮赖脸的管了一天的帐。 在后厨里忙活了一天,杨波累的都快散架了,可洗洗涮涮的事,何秀花与杨康却推的一干二净:“算了一天的帐,累死了,家里还有活,我们先回了。” 两个人一溜烟的跑进走了。 何秀花衣袖里沉甸甸的,杨波早就看到了的,何秀花偷偷收了银子,然后趁人不备,便塞入她的衣袖里,然后又算进项,出项,虽是不识几个大字,却装模作样的算了老半天,只说是,这一天下来,一品楼赔了。 杨波知道她贪图小利,且与杨康兄弟一场,并未揭穿。 没想到这事还是被杨老爷子发现了。 王婶子眼睛哭的跟桃儿似的:“我一生只有俩儿子,小儿子杨波,如今出息了,可大儿子杨康,如今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瞧瞧穿的衣裳,都是旧的,不如,就让他们在一品楼讨个生计吧。” 杨老爷子断然拒绝:“不行,就依芙蓉的,明儿就叫陈九年带几个衙役,把他们哄走。” 王婶子泪汪汪的望着芙蓉:“芙蓉啊,婶儿求你了,别赶秀花跟康儿走,行吗?让他们在一品楼讨个生活。” 王婶子既然都这么说了,芙蓉也只得道:“婶儿,我答应你,刚才的话…….我不过是嘴上说说。” 杨波道:“娘,你怎么能这样呢,若大哥大嫂在一品楼不走,芙蓉去了,大嫂不能算帐,一定会闹的,到时候一品楼的生意就没法做,再说一品楼也用不了那么些人。” 王婶子只管对着芙蓉说话:“婶儿求你了,行吗?” 芙蓉讪讪的:“婶儿,我记下了。” 是夜。 芙蓉敲响了杨波家的门,叫了杨波出来:“明日,我就不去一品楼了。” “芙蓉――” “你不必劝我,一品楼的活,得多麻烦你了,你大嫂那里,你多留心便是了。” 杨波却不肯:“一品楼也有你的一份儿,且你家现在收入微薄,还要度日……..” 芙蓉笑笑:“难道你不知道。我是知县大人的千金吗?我怎么会发愁如何度日?” “可是……..” “别可是了,别让你娘伤心。”芙蓉转身回了白家。 空留杨波久久发呆。 春娘斜靠在床上剪着鞋样子,等天暖和了。得给家里做几双新鞋。 芙蓉蔫吧了似的躺在床上发呆。 春娘放下手里的剪刀:“芙蓉,跟杨波说了。明日不去一品楼了?” “春娘,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娘,你的心思,哪有我不知道的呢。”春娘笑笑:“你答应了你王婶儿,自然会说到做到,既然不能去一品楼了,倒也罢了。不要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我就是怕,好好的一品楼,给做坏了。” 春娘笑笑:“放心吧。我瞧着杨波这孩子,用着心呢,你们也都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他会用心经营的。”春娘重新拿起剪刀。却又放下:“芙蓉,你爹让人递给你的书信,上面写着什么?” 芙蓉心里一紧,将书信往衣袖里塞塞。 白家世代在白家村谋生活,外地也没有什么亲戚。更不会有什么书信寄来。 若是喻老爷有事交待芙蓉,自然会上门,也不会写什么书信。 白天时,春娘看到喻府的衙役匆忙间递给芙蓉一封信,便觉有事要发生,只是她不大识的字,所以这个时候才问及。 “没有什么事。”芙蓉撒了个谎。 春娘却不信:“你这孩子,有什么事,还不能跟娘说的。” “春娘,真的没事,不过是一封普通的书信罢了。”芙蓉笑笑,心里却沉重起来。 春娘见芙蓉执意不说,便也不问。 只是晚间入睡,辗转反侧,总是不安。 那封信,芙蓉一直贴身收着。 当喻府衙役来送信的时候,她还有些诧异。怎么会有人给自己写信? 她原本以为,可能是苏畅吧,或转念一想,即使苏畅写信,也不会让喻府的衙役送来。 打开信时,芙蓉才发现,原来是京城里的来信。 王爷与七公公回了京城。 将怀海城的事一点一滴说给了皇上。 皇上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开怀大笑。 七公公便趁机说:“芙蓉这个姑娘,虽是小地方长大的,却出落的水灵,也会说话,只是家里穷了些,老奴想着,这么好的姑娘,在怀海城那个地方倒是可惜了,不如给她找位京城的公子…….” 七公公说这话,本来忐忑。 皇上除去了一个昏官,心下高兴,便应了这事:“你们的一个小举动,让一个姑娘有好日子过,也是积德,不如,就让她们举家来京吧。” 王爷适时道:“可是皇上,芙蓉的爹,是怀海城知县…….” “芙蓉不是跟她娘相依为命吗?” 王爷只得点头。 “那――”皇上笑笑:“王府里家宅不小,且王爷常在京城行走,不如,给这个叫芙蓉的一家人,找一处宅院,然后好好的让七公公给她说一位公子。难得七公公有这份心。” 皇上给够了七公公面子。 这毕竟是他的老奴才。 王爷只得答应下来。 七公公却是乐坏了。 出了宫,王爷便着手准备,不出一天,就找了小车胡同里的一处旧窄,虽是旧宅,可门口便是京城,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而且院内亭台楼阁,夏天有荷花,冬天能坐在亭子里赏雪,倒是好去处。 七公公得了信儿,立即托人写信,让芙蓉举家来京。 这信八百里加急被送到了怀海城衙门。 第421章 房塌了 喻老爷接了信,心里一直毛毛的,他不明白,京城里为何会有信给芙蓉。 实在忍不住,他偷偷打开看了一眼,如五雷轰顶半天回不过神来,七公公与王爷竟然在京城找好了宅院,让芙蓉举家搬迁? 一时间他犹豫起来,不知应不应该把书信交给芙蓉。 可京城里来的信,他也不敢压着。 再则,或许去京城里,芙蓉会愿意呢,芙蓉会有更好的生活呢? 喻老爷怀着复杂的心情,让衙役送了信给芙蓉,衙役回去回话,喻老爷一连问三遍:“芙蓉她看到信,高兴吗?” 衙役也只得道:“芙蓉姑娘收了信,并没有当着小的面拆开,所以芙蓉姑娘高兴不高兴,小的不知道。” 喻老爷心里更忐忑了。 芙蓉飞速的看了信。 她没有想到,七公公办事,竟然这么有效率,这才几天,就把去京城找富贵公子的事给办好了。 芙蓉心里没底。 她还有点舍不得怀海城。 至少,这里有春娘,有喻老爷,有一品楼。 可信上明明白白写着,芙蓉举家迁去京城的事,是皇上准的,甚至皇上茶余饭后的,也会问一声七公公:“芙蓉那姑娘的事,你们办好了没?” 皇上都等着看热闹呢,芙蓉是万万躲不掉的。 且小车胡同里的房子,还是皇上亲自让王爷找的。 这已经是很大脸面了。 或许,这也是芙蓉为何会告诉杨波,不去一品楼里上工了吧。 如果真要迁去京城,一品楼的事,她无论如何顾及不上了。 芙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屋外黑漆漆的。 偶尔有风吹过。 小巧凑到芙蓉耳朵边道:“芙蓉姐,你是不是在想,去小车胡同的事?” 芙蓉惊异。忙捂着小巧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声张,免得春娘听到又会忧心。 小巧笑笑道:“我虽是个丫鬟。不识字,可有时候啊。看着喻只初喻少爷念书,我端茶递水,也学会了几个字,这信,我看不大懂,可知道…….” “小巧,别说了。快睡吧。”芙蓉催促她。 “芙蓉姐,外面起风了。”小巧裹裹棉被。 明儿得去苏畅家一趟,苏老爷并苏畅在京城多年,对皇上。怕是了解的。芙蓉想去问一问,皇上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这信上写的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有,自己能拒绝,怕也好。 直到后半夜,芙蓉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她又做了那个相同的梦。 梦到刚重生那会儿。葫芦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里煮了一锅鸡汤,葫芦踩着凳子要喝鸡汤,却突然的掉进翻滚的汤锅里。 芙蓉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捞葫芦,害怕他烫伤,葫芦却站在汤锅里吱吱的笑,像是没事一样,芙蓉的手伸进汤锅里,才发现锅里的热汤一点都不热。甚至,凉的刺骨。葫芦却突然不见了,她就在冰凉刺骨的汤里翻来翻去,想扒葫芦出来。 这种梦,做一次都够揪心。 她又想喊葫芦,想想上一次,葫芦安然无恙的,自己反倒吵了他睡觉,芙蓉翻翻身,眯眼,努力去睡着。 “大姐,我的小狗被压死了。”是葫芦的声音。 芙蓉瞬间醒来。 揉揉眼睛,发现满天星光。夜如白昼。晚间漆黑的夜空中,像是悬了一面镜子。 而她正睡在一片雪地里。 自己怎么会睡在雪地里? 芙蓉觉得不可思议,又揉揉眼睛。 果不其然,自己就是睡在一片雪地里,这真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空荡荡。 这是在哪里? “大姐,我的小狗――被压死了。”葫芦又喊了起来。 芙蓉起身,才发现草房不知什么时候塌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了大雪。 那日,苏畅还在说,算命先生说的,要下一场大雪,芙蓉只是不信。 如今,虽日子不对,可这大雪,倒是来了。 芙蓉赶紧将葫芦从雪堆里扒出来,借着星光与雪色一看,小狗老四凄凄惨惨的被一根横梁给压住了。 如今四脚伸着,已是死了。 葫芦衣着单薄,嗷嗷哭起来:“老四,你死的好惨啊。” 芙蓉这才想起来,为何春娘,小巧与春娘毫无动静? 草房坍塌,一片狼藉。 还好是草房,虽是坍塌,却并没有砸伤葫芦。 芙蓉赶紧找春娘,春娘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春娘――你不要死。”芙蓉喊道。 葫芦有样学样:“老四,你不要死。” “春娘――你不要死。” “老四,你不要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芙蓉,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春娘悠悠转醒,她总是熬夜,身子疲倦,草房什么时候塌了,她也一无所知,只是望着这一地的狼藉,她心里也咯噔一下:“咱们的房子没了?孩子们怎么样?” 春娘没事,芙蓉松了口气,赶紧去看茶茶与小巧。 芙蓉床的位置,上头有一根横梁。 想着小狗老四就是被横梁给压死了,芙蓉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于是赶紧去叫:“茶茶,小巧。” “呼呼呼……..”横梁下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原来茶茶与小巧睡的死,对草房坍塌的事一无所知,甚至,两个人还在做美梦,还打起了呼噜。 芙蓉长舒了一口气。 天亮。 太阳出来,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金光照在雪地上,晚间落的雪很快便融化了不少。 白家村又是雪,又是雪水,一片泥泞。 因晚间的一场大雪,白家村的房子塌了三五处。 早饭是在杨波家用的。 春娘踩着雪水将草房里的棉被,桌椅。一应碗碟都收拾出来。 如今家里,也只有这些东西了。 杨波给芙蓉一家盛饭:“不如,以后住我们家吧。” 其实杨波家也不宽敞。三四间房子加一个羊圈,哪里能收留芙蓉一家。 “我们家有地方住。大不了以后我住一品楼里。”杨波很是热情。 杨老爷子跟没睡醒似的正打呵欠,听此话咳嗽两声道:“他们住咱们家,我住羊圈里?” “爹――” 春娘也不好意思起来:“他杨大叔,知道你们家不宽敞,容我们想想办法,不会赖在你们家不走的。” “也不是不让你们住,只是如今。芙蓉她又不是我们杨波的媳妇,这样住一块不清不白的,况且,确实也不宽松。”杨老爷子又打他的小算盘。 “爹――你别说了。”杨波脸都红了。 这种见缝插针。雪上加霜的事,杨老爷子最爱做。 “人呢,芙蓉家人呢?快点找,把草房翻过来也得找着,死了也得见尸。“陈九年咋咋呼呼带着几个衙役就来了。 一大早的。就听说白家村几户人家的房子被积雪压塌,芙蓉家最惨,房子一点不剩。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陈九年当时心里就突突直跳。 芙蓉家房子什么模样,他最清楚。 当下带着衙役就冲进来,只看见一堆废墟。几只老母鸡围着废墟觅食。陈九年着急起来。 喻老爷本在衙役门里处理公务,听此话一路小跑就来了。 喻只初在前厅给他娘上香,香还没点着,见他舅舅跑的飞快,从下人口中听到芙蓉家的草房子塌了,慌不迭的将香扔在案上,便也跟着来了。 喻老爷更是亲自下手,一面寻找一面喊着:“春娘,你别死,你可别吓我。” 杨老爷子磕磕烟锅子:“你们快出去看看吧,这外面鬼哭狼嚎的,以为你们死了呢。” 葫芦最先冲出去。 然后是芙蓉与春娘。 喻只初已看到了葫芦,他摇摇喻老爷的胳膊:“我看到葫芦了。” 喻老爷只管忧伤的挖着:“一定是葫芦死的冤,鬼魂不肯远走。” “爹,不是鬼魂,是真人,他们还活着。” 寻常时候,喻老爷是不信鬼神的,如今惊吓之下,也变的神经质起来,他顺着喻只初所指的方向定眼一看,可不是芙蓉一家人还活着吗? 喻老爷又惊又喜,用官袍抹着眼泪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都是上天怜悯我等草芥啊。” 陈九年清清嗓子道:“什么天不亡我,什么草芥,别文邹邹了,横竖芙蓉一家没事,赶紧让她们搬到喻府去住吧。也了了一桩心事。” 众人点头称是。 杨老爷子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听到陈九年的话,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来:“你看,这草房子塌了,可真是塌的好,这是芙蓉一家的福气。” 王婶子捅捅他:“老头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芙蓉家的房子塌了,本来已经够倒霉了。” 杨老爷子却抹抹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前一个喻夫人死了,春娘这个正宫娘娘总得跟喻老爷好吧,若是自己走进喻府,倒让人说闲话,如今,你看,喻老爷这不是来接她们了吗?正好去喻府里当正经主子,多好。” 喻只初与陈九年欲上前拉春娘。 春娘却是接连后退,一直退到门槛处,无法后退了,她才缩手倚门,摇了摇头。 “春娘,你不愿意去喻府吗?”陈九年道:“你放心好了,只初他娘,不是已经不在了吗?当初临死前,她也是愿意你跟老爷一处过活的。” 第422 马车 “还是不麻烦你们了,虽大雪压坏了房子,可去喻府里住,毕竟多有不便,还是算了。”春娘断然拒绝。 这倒让众人诧异。 白家过日子的银子,只有几十两了。 这一点,春娘自然是知道的。 可她却不愿意往喻府里去,不愿意去过杨老爷子嘴里说的,好日子。 喻老爷像是早就知道春娘会这样说,并没有诧异,只是叹气。 早有喻府下人赶着马车前来,伺候在芙蓉一家人身边,等着接白家人往喻府去。 陈九年不管白家人愿意不愿意去喻府,只管将一应桌子衣裳的往马车上放。 葫芦害怕把他落下似的,忙不迭的往马车里钻,坐进马车里,摸摸垫着棉垫的椅子,还有雕花的小几,然后透过车厢小窗向芙蓉招手。 春娘不去喻府,自然怕人言可畏。 芙蓉便也不去。 茶茶一向听芙蓉的,小巧更是跟着芙蓉。 一家人都不愿意去。 葫芦喊着:“大姐,春娘,真不去啊?” 芙蓉咳嗽两声道:“你去吧。” 葫芦赶紧从马车上蹦下来:“你们都不去啊?那我也不去了…….一个人去……心里害怕。” 葫芦一溜烟的跑到芙蓉身后去了。 白家人不愿去喻府。 喻老爷也不勉强。 放到马车上的东西,只得又卸下来。 喻老爷叫芙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京城里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爹,你…….看了我的信?” 喻老爷脸一红:“只是瞧了几眼,实在是担心你。” “我…….容我再想想吧,京城里人生地不熟,七公公一片美意。我心领就是,可如此唐突去京城,又总舍不得怀海城。” “是舍不得爹吗?” “这…….”芙蓉说不出话来。 “这事。即便是回绝,也得给七公公一个正当的理由。不然,不好交待,这事毕竟连皇上都惊动了,不是小事。”喻老爷背着手默默的道:“如今白家遭灾,晚些时候,我让只初给你送些银子来,有了银子。才好度日。” 芙蓉忙摆手:“我们白家有多少银子,春娘一清二楚,爹还是别让只初送银子来了,不然。春娘她…….” 春娘的心思,喻老爷自然清楚。 如此,也只得先回去。 杨老爷子咳嗽两声道:“喻老爷亲自来请,春娘你们一家人…….唉,马车都来了。你们又不肯去,如果天再下雪,你们可住哪里呢?” “爹,就让芙蓉她们先住在咱们家吧。”杨波出主意。 杨老爷子冷脸:“咱们家就巴掌大的地方,已经够挤了。” “杨大叔。你放心吧,我会找地方给全家人住的。”芙蓉打消了杨老爷子的顾虑。 说是找地方住,不过是去怀海城里租赁房子。 怀海城里闲置的房子倒也有。 只是位置好些的,价格高。 位置差些的,房子又老旧。 芙蓉踏雪而行,深深浅浅的绕了半个怀海城,才找到一处偏僻所在,这老房子位于怀海城城郊,是三间青砖房,院子里落满了树枝跟枯叶,如今雪积的深,从大门口进去,褥群湿了一大截儿。 青砖房正中,挂着一幅观音像。 观音像下面,是一个铜香炉,香炉里积满了灰,里面插的三支香也不知道多久了。早结了蜘蛛网。 据说,这房子是城里一个首饰铺子掌柜的老宅。 多年没人住了。 因在城郊,所以价格公道,一年六两银子。 虽地方不尽如人意,但总是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芙蓉在城里雇了辆马车,将家里所剩的东西拉了过去。倒是多亏杨波帮忙,一应重物都是他搬来搬去,直到杨老爷子过来揪他的耳朵,他才回去了。 床是不能睡了。如今早已坍塌在地。 而灶房里的盆盆罐罐,烂的烂,坏的坏,也是不能用了。 春娘最心疼的,是院子里的石磨。 石磨太重,无法移走,那以后做豆腐,可就不方便了。租住的地方,坐马车到白家,也得小半个时辰。 葫芦最心疼的,自然是他的小狗,小狗死的凄惨,他抱着不舍丢弃。 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道:“不如,我把毛拔拔,咱们吃一顿涮锅算了,也算庆祝你们搬了新家。” 葫芦恨恨的瞪着他。却将小狗抱的更紧。 虽说小狗老四早已面目狰狞,可葫芦跟它,毕竟是有感情的。 一家人卸好东西,已是傍晚,天擦黑,肚子也都咕噜起来。 芙蓉想做饭,才发现锅也没有。米面全无。 春娘望着中堂墙壁上挂的观音像,不禁下跪祷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大士,求你让白家安稳度过这场浩劫,别再出什么事了。” 小巧与茶茶也挨着春娘跪了下去,面色虔诚,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芙蓉示意葫芦也去跪着。 葫芦直摆手:“我才不跪,我害怕观音大士,听王先生说,观音大士手里的净瓶最是厉害,若是遇上坏人,净瓶就会把坏人装进去,我害怕净瓶把我装进去。” 葫芦连连后退。 芙蓉道:“倒也难得,王先生说什么,你都肯信。” 葫芦摸摸后脑勺:“大姐,咱们连家也没有了,是不是以后,我只能像杨大叔那样在家里放羊了,没有书读了?” 春娘便安慰他:“放心吧,娘会绣手帕出来,供你读书的。” 芙蓉扶春娘起来,擦了张旧椅子给她坐。 小巧在旧物中翻出一个瓦罐,洗了洗,给里面放了几个鸡蛋,这是家里仅有的了。 “芙蓉。你不会怪娘吧。这个时候,娘不肯去喻府,害的你们…….也要在这里受罪。”春娘有些自责。 “春娘。放心吧,这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咱们会好起来的。”芙蓉故意掂掂钱袋:“咱们有银子,不用发愁,明日我就去城里买些米面。” “家里的银钱,极少了,得省着些用。如今一品楼,你也回不去了。”春娘默默的叹了口气。 几个人在中堂里默默的坐着。 许久。春娘又提到了那封信:“京城里到底何事,要递信于你?” “春娘…….其实…….是七公公想让咱们去京城里过活。”这一次,芙蓉没有再隐瞒。 春娘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但她并没有答应去。也没有说不去。 倒是茶茶担忧起来:“咱们在怀怀城,都快活不下去了,我听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多,吃食也贵。咱们这点儿银子,怎么到京城度日呢?” 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葫芦,抱着把铁锨“吭哧吭哧”的将院子里的枯枝扒开,然后又将积雪铲走,露出一片空地来。接着,他又“吭哧吭哧”的挖坑,直到挖出一个半米深的坑来,才将小狗老四放了进去。 他已累的额头冒汗。 “葫芦,你挖一个浅坑也就是了,何必挖那么深。” 芙蓉知道他跟小狗的感情,倒也不阻止他。 葫芦抹抹汗,又开始给坑封土:“坑大,老四躺里面才舒服。住小房子,太挤了。” 如今一家人住的,不就是小房子吗? 好不容易捡出来的几双棉被,还有些潮湿,如今平铺在里间,更显狼狈。 瓦罐里的水咕噜咕噜响了,小巧故作高兴的道:“芙蓉姐,春娘,来,咱们吃鸡蛋了,这鸡蛋可香了。” 一家人谁也没有动。 瓦罐下的火迎风摆着,一下一下舔舐着瓦罐底部。 张罗了一天,又是挪东西,又是收拾租来的房屋。 一家人已是饥肠辘辘,可瓦罐里那三两个鸡蛋,够什么用呢? 填饱肚子,肯定是不能的。 春娘借着瓦罐下的火苗,将铜炉里的香取出来,重新点燃又插进去,然后又点了半截儿蜡烛,屋子里昏黄起来。 一家人围着瓦罐,谁也没动。 “你们等着,我先去城里买些吃食回来。”芙蓉欲出门,却隐隐约约听到门口一阵马匹嘶鸣,继而有人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外面一团漆黑。 星光暗淡。 那人走进屋里,搓了搓手,仰脸间芙蓉才发现,是苏畅,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 苏畅看到芙蓉,也有些意外:“你们怎么在这?” 他看到瓦罐里的鸡蛋,便伸手捡了一个出来,鸡蛋太烫,他赶紧放在门口的雪地里,然后又重新拿起来,剥开蛋壳,直接将鸡蛋塞进了嘴里。三下五除二就吃进了肚子里。 葫芦看着苏畅的嘴在动,不由的咽了口唾沫,他第一次觉得,鸡蛋一定是美味佳肴。 苏畅抹抹嘴道:“鸡蛋熟了,你们怎么不吃,快吃吧,对了,这里有水吗?” 没人吭声。 苏畅望着中堂墙上挂的观音像,瞄了眼铺在地上的棉被,又看看香炉里袅袅娜娜供奉的香火,然后目光停留在瓦罐里的鸡蛋上:“原来你们在这庙里烧香拜观音哪,还准备了通铺,全家人还吃了素,白氏,你们是来还愿的吗?家里出了什么喜事?” 他只当这里是一座庙。 天太黑,倒是瞧不清楚。 只是从苏府一路过来,眼看要离开怀海城,却发现了这一处地方有些亮光。 芙蓉问他:“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我又不是故意知道的,我是路过这里,偶然发现的。” 芙蓉自然不信。 前几天他不是刚路过白家吗,这会儿又路过这儿? 第423 挖出来 跟着苏畅的小厮伶俐的回话:“苏老爷并我们少爷这是要回京城里,以后不在苏府里住着了,这不,外面大车小辆的拉了几车东西,我们要连夜回京城的,只是走到这儿,少爷说口渴,想进来讨一杯热水,没想到遇上了熟人。” 原来如此。 想来小厮并没有撒谎。 春娘道:“苏公子一家……是要回京城吗?怎么走的这么急?” 苏畅笑笑道:“皇上恩典,复了我爹的官位,也得多谢王爷,他给我爹求了情的。如今赶着去复职,所以走的匆忙了些。” 芙蓉才想起来,几天前,苏畅对自己说过的“告别”二字。 自己还以为是苏畅开玩笑。 若说苏怀山得已回京复职,也算是王爷的功劳。 当初因为苏畅对格格置之不理,扫了王爷的面子,也惹的格格伤心,王爷心疼格格,一怒之下,向皇上进言,扫了苏怀山的官。 如今格格的心思早已不在苏畅身上。 王爷倒能客观的看待苏家人。 况且这些天王爷与苏畅苏怀山等人接触颇多,对苏怀山与苏畅也暗生敬佩。 回想当年自己做的事,让苏怀山窝在怀海城里度日,王爷倒心生愧疚,于是去求了皇上,皇上倒也爽快,便让苏怀山官复原职。 “春娘,你们全家人,怎么会在庙里?是来上香的?”苏畅问。 春娘苦涩的笑笑:“苏公子怕是还不知道,我们并不是来上香的,而是……..我们白家的房子,被暴风雪给压塌了,如今我们没有地方去…….所以芙蓉租下了这院落,我们暂且在这儿安身。” 苏畅诧异:“原来没有喜事发生。” 白家房子被压塌的事,他倒是一无所知。苏府上下都在打点去京城的事,倒也没人打听别人家的消息。 苏畅不得不重新审视这院落,院子里自然是黑漆漆的。观音像上的蜘蛛网还没有完全扫去,屋子里空荡荡。又冰凉的很,就连瓦罐下面那点火,也像累了似的,渐渐的,火苗越来越小。 “这个地方,住不得人吧?”苏畅直摇头,想到了什么似的。指着瓦罐里的鸡蛋道:“这不会是你们的晚饭吧?” 葫芦弱弱的回应:“是,本来就少,你还吃了一个。” 苏畅突然一阵鼻酸。 他从钱袋里掏出十两金子来给芙蓉:“拿着。” 芙蓉没要。 葫芦抱着铁锨,摸黑在院子里又“吭哧吭哧”挖起来。 芙蓉不得不喊他:“苏公子吃了咱们一个鸡蛋。你也不用那么生气,天都黑了,怎么还赌气挖坑?” “大姐,我不是生气。我听猎户说,挖了坑以后。就会有什么野鸡野鸭的掉进来,到时候,咱们就能烧肉吃了。”葫芦的肚子咕噜了一下。 “傻孩子。猎户说的,那是在野外挖坑吧,在这院里挖坑。哪里会有野鸡野鸭掉进去,说不准咱们一家人不留意,倒会掉进去。”春娘勉强挤出笑脸来:“别挖了,葫芦,回来吧,外面冷。” 葫芦却“哎呦”一声。茶茶忙点了一根蜡烛过去照着:“是不是有野鸡掉进去了?” 借着烛火,茶茶发现葫芦的脚上流血了。 铁锨太过锋利,外面又黑,葫芦挖到了自己的脚。 血流如注。 芙蓉着急去找大夫。 葫芦的嘴唇都快白了:“大姐,别去叫大夫了,又要花银子。我把香灰倒在脚上,脚上就不会流血了。” 芙蓉的眼圈红了。 苏畅已是拿了药膏来,先是给葫芦抹抹脚上的血,然后将药膏贴上,倒也见效:“放心吧,这东西一两银子一贴,贴上就不流血了,还好临走时,我带了几贴。” “苏畅――”芙蓉望着他。 苏畅忙摆手:“你可别说,还要给我一两银子,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有钱人家,是不会把一两银子放在眼里的。你就这点不好,有便宜占了就是,总爱把帐算那么清楚。” “苏畅,我――” “说了不要你的银子,你们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再说这药对我们苏家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苏畅,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芙蓉急了:“我不是要给你一两银子。” “不是要给我一两银子啊?”苏畅有些诧异:“那是何事?” “我――能不能跟你们一块去京城?”芙蓉望着葫芦血淋淋的脚,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本来,她还在犹豫,京城的事,太过突然,她心里没底。 可草房塌了以后,居无定所,也不是法子。 如今她手里的银子有限,经不得什么风浪了。 仔细算一算,若是在怀海城里住着,除去要买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买米买面,还有一家人的衣裳,已是所剩无几,万一哪个人再生病了,或是像葫芦这样,突然就受了伤,那请大夫的钱,都不知从哪里得。 于其这样捉襟见肘,倒不如去京城试一试。 至少,这样可能还会有一条活路。 全家人也不至于这样受苦。 苏畅悠悠的盯着芙蓉:“你要去京城做什么?你一个人去,不管春娘她们几个了?” “我们白家人都去。”芙蓉又补了一句:“小巧也去。” 苏老爷见苏畅讨杯水,好久也不回去,车队都无法赶路了,于是下车查看,站在廊下听到芙蓉说这些话,他便点点头道:“就带上芙蓉吧,横竖,京城里不是有一处你们的宅院吗?是皇上让买下来的,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京城里有芙蓉家的宅院,皇上让买下的?”苏畅蒙了。 苏老爷断断续续的说了七公公让人写信的事。 苏畅不禁道:“爹,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七公公他这么快就打算给芙蓉说亲事,这事……我竟然一无所知,你知道,竟然也不告诉我?你算不算我亲爹?” “王爷派人送给我的信,里面提及一两句罢了,再说,芙蓉亲事的事,不干你的事,你只是去京城里做你的带刀侍卫罢了,皇上有心,封你做御前带刀侍卫,这是祖上的福气。” 苏畅却对“福气”二字丝毫没有兴趣。 他直挺挺的扛着葫芦扔进后面的一辆马车里,吓的葫芦惊叫:“我不走,我不走。” “放心好了,葫芦,不是让你一个人去京城,我们都去。”芙蓉给他解释。 葫芦这才安静下来,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来,借着马车右角上悬的红灯笼,他看到这车队少说也有六七辆马车,有的上面装着东西,而有的,蒙着绸缎车布,像是坐人的。 想着要去京城了,葫芦甚至激动的连脚上的伤也忘了。 春娘答应去京城,这会儿忙着收拾屋里的东西。 棉被,桌椅…….甚至煮鸡蛋的瓦罐。 芙蓉拉着她坐上了马车:“春娘,那些东西,只能留在怀海城了,如今去京城,可不比过家家,一路上颠簸的厉害,况且,苏老爷家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这些马车,没有多余出来拉东西的了。” 白家人只能挤在一辆马车里。 夜风很凉。 马车里有一张矮腿的小几,小几四周,是稍高的坐榻。 春娘坐在中央,小巧与茶茶靠在她身边。 葫芦伸着腿儿抬着脚坐在角落里,芙蓉坐在对面的角落。 车厢里顿时拥挤起来。 “都坐好了,咱们要往京城去了,前面的路可不太好。”车夫交待了一声。 葫芦一个激灵:“别走,我的小狗还在院子里呢。” 芙蓉不得不阻止他:“小狗不是被你埋在地下了吗?” “我去挖出来。” 芙蓉瞪他。 葫芦只得作罢。 车帘被掀开,一股凉气直冲进来。芙蓉不禁打了个哆嗦。 “白氏,你饿了?怎么打哆嗦?” “你饿的时候打哆嗦吗?”芙蓉呵呵手:“我是冻的。” 苏畅笑笑,将手里拿的一只烧鸡放在小几上:“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这烧鸡,还是温热的,你们吃吧。” 葫芦已是扑了上去撕下一个鸡腿,见芙蓉瞪着他,便乖乖将鸡腿给春娘。 苏畅作势要上车:“你们往里挤挤,我坐里面看着葫芦,他脚伤了。” “你又不是大夫。”葫芦撇撇嘴:“再说,这车厢里也没地方了,除非你坐在这小几上。” 苏畅一脸尴尬。 “我就在你们前面那辆车上。”苏畅指了指:“可一个人坐在车里,实在太冷了,咱们人多挤挤,或许暖和一点。” 苏老爷子咳嗽了两声:“畅儿,你很冷吗?爹这车上有一个小火盆,不然,把火盆给你?” 苏畅只得叹气:“好了爹,你怎么什么都偷听呢。我突然又不冷了。我坐回自己马车里还不行吗?” 苏畅放下车帘,朝着自己坐的马车走去,走了不远,又折了回来,脱下自己身上穿的绸缎里子狐狸毛大氅递给芙蓉:“穿上吧,你不是冷吗?” “你一个人坐一辆车,也冷,还是你穿吧。”芙蓉没有接。 苏畅硬是将狐狸毛大氅给芙蓉披上:“刚才我是冷,可这会儿,我又热了。”苏畅转身朝自己坐的马车走去,他搓着手,望着满天星辰道:“好热的……..天哪。” 说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第424章 坟 一溜马车,均在右角垂了红灯笼。 为首的马车,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车夫的声音混厚而稳重:“都跟上了,天黑,小心着些。” 马车颠簸前行。 果然,夜路不太好走。刚走出不远,芙蓉便觉得车轴猛的颠簸,葫芦一下子飞到小几上,疼的他“哎呦”了起来。 “葫芦,碰到你的脚了吗?”春娘担心起来。 葫芦摇头:“碰到脸了,我的脚没事,贴着药膏呢。” “这次咱们走的急,也不能跟杨波他们一家好好告别。”春娘颇为遗憾:“与杨家邻居一场,他们对咱们很照顾,如今咱们突然走了,他们自然会着急的。” 芙蓉在想,若是喻府里发现自己一家人不见了,喻老爷应该也会着急上火吧。 “芙蓉,咱们是不是真的太唐突了些?只愿京城里万事顺遂,若不然,咱们可怎么办呢。”春娘一直叹气,见芙蓉呆呆的缩在车厢一角,便拿手在她面前晃晃:“芙蓉,你在想什么?” “哦,春娘,我没想什么。”芙蓉掀开车厢侧面的帘子透透气,一面安慰春娘:“你不用担心,等到了京城,我写书信给杨波,告诉他咱们平安着呢。自然,我也会往喻府里写信,让他们也不必惦记。” “要不要给王先生写信?”葫芦伏在小几上道:“我不去学堂,王先生也要着急了。” 茶茶“噗”的笑了:“葫芦,你不去学堂里惹祸,王先生一定高兴坏了。” 几个人有说有笑,倒是忘了怀海城的狼狈。 “嘿,你们在说什么?也让我听听呗。”是苏畅。 他让车夫放慢速度,故意跟芙蓉一家人的马车齐头并进,然后。他也掀开车厢侧面的帘子,细细的听着芙蓉一家说话。 “苏公子,我们不过是说些闲话。”芙蓉一本正经的道。 苏畅打了个哆嗦。他已是冻的嘴唇青紫了:“你们在说什么闲话,说来我听听呢。” 葫芦探头。跟只八哥似的:“我在说,如今我也去不了学堂了,学堂里的先生一定会着急的。” 苏畅直摇头:“你这个惹祸精不去学堂,先生要买挂鞭炮炸了以示喜庆吧?” 葫芦的脸都白了:“你们太欺负人了。” 春娘跟苏畅聊了起来,从苏家去京城里都带了什么东西,到什么时辰能到京城,再到沿途带了多少丫鬟仆妇。或是苏怀山苏老爷去京城里做什么官。 她本不是一个爱八卦的人。 可沿途漆黑一片,树枝都被染的跟墨一样,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又无法入睡,只得找些闲话来说。 苏畅一一回答了。然后便问芙蓉:“你们去京城住的房子,知道在哪吗?” “听说是在小车胡同。” “小车胡同,不会是我家吧?”苏畅笑嘻嘻的。 “苏公子说笑了吧。京城那么大,怎么可能是苏公子家。” 苏畅这才正色起来:“此去京城,自然与怀海城不同。若是有人欺负你们,你们只管告诉我。” 苏畅倒显的两肋插刀。 车子晃晃悠悠的走了有两三里,隐隐约约的,春娘靠在车厢里睡着了。 或是太累的缘故,芙蓉的上下眼皮也在打架。 苏畅的马车挨着芙蓉所坐的马车。 甚至。借着朦胧的灯光,苏畅能看到芙蓉的头发丝儿。 此时的芙蓉,眯眼靠着车厢侧面的小窗,白白的脸蛋被灯光照的发红。 “芙蓉,别睡了,天太冷,一会儿会着凉的,打起京城来。”苏畅拍着车厢:“芙蓉,白氏,别睡了,起来了。” 芙蓉嘟嘟嘴,却并没有睁眼,实在太困了。 苏畅只觉得四周阴森森的,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四周均是松树林,寒冷的天气,松树却是油绿的,夜晚的松针如沾了墨一样,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味儿。 松林下面,有几个孤坟。 看到孤坟,苏畅便联想到野鬼。 联想到野鬼,心里就有些渗得慌。 虽说并不十分害怕,可身子又冷了几分,苏畅打了个哆嗦,他伸出手来,想拍拍芙蓉所坐马车的车厢,可刚伸出手,就被松针给扎了一下,松针又硬又凉,苏畅只得缩回了手:“白氏?白芙蓉,白姑娘,别睡了,虽然你困,可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地方,多瘆人哪,你竟然敢睡?你的心可真大。” 芙蓉隐隐约约听着他在嘟囔,只是不睁眼。 马车压过小石子,又颠簸了一下。 苏畅扶着车窗道:“白氏,你快睁眼看看,这松树,长的多粗壮啊。” 芙蓉没动。 苏畅只得道:“你看,松树下面那几座孤坟,那孤坟造型多别致啊。” 芙蓉感觉这个苏畅如夏日苍蝇一般在她耳朵边咕咕噜噜一直不停,便嘟囔一句:“苏公子,你可真闲,竟然研究起孤坟来。” “这个时候不能睡觉,不然,万一有什么劫道儿的,山大王,或是把你抢走做了压寨夫人…….” 芙蓉没理他。 葫芦似乎是忍不住了:“大姐,为什么苏公子一直说话呀,让他闭嘴吧。” 芙蓉咳嗽一声:“你去让他闭嘴。” 葫芦不说话了。 苏畅见芙蓉醒了,心里美滋滋的:“还算你听话,这山道儿黑,还是别睡了,你瞧这月色多美,如此良辰美景…….” “苏公子不是说会有劫道儿的,或是山大王吗?在哪呢?”芙蓉反问。 此时,她还有些睡意,都是苏畅害的,看什么月色,如今光秃秃的小山岗,阴风阵阵,哪里还有心情欣赏月色? “都别动。把值钱的东西,女人,都留下来。”突然。从路边的松树林后面窜出来两个黑影。 黑影就像幽灵似的,从头到脚。黑成一处,只有手里握的长刀,刀尾绑着红缨,刀柄银光闪闪,借着月色,瞧着倒是两位彪形大汉。 众人皆惊慌起来:“劫道儿的?山大王?” 芙蓉默默吐出一句:“苏公子果然是神算,连这都能算出来。果然是应验了。” 苏畅一脸尴尬。 他虽觉得夜间行车气氛诡异。可他却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鸟不下蛋的地方,竟然有两个毛贼? 一个黑影将手里的长刀竖在地上:“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另一个附和道:“对…….对…….还有,女人也要留下。兄弟们好久没开荤了。” 葫芦吓的缩成了虾米:“苏公子是…….乌鸦嘴…….” 这句话已被黑影听见,他们来到葫芦所坐的马车前。掀开帘子,发现里面竟然坐着一个男的,四个女的,便高兴的笑起来:“哎呀,这回占了大便宜了。四个女的,一人能分俩。这回有人暖被窝了。” “我不去给你们暖被窝。”葫芦看着他们黑衣黑裤的,就有些害怕。 黑衣人将手里的刀耍的“哗哗”直响:“小屁孩,你想给爷暖被窝,爷还怕你尿炕呢,你,滚下来,这辆马车,一会儿跟爷到坟里去。” 葫芦拉着春娘的衣角不敢吭声。 一行马车都停了下来。 更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仆妇吓的哭起来:“哎哟,这回可如何是好,是女的都不放过吗?我的晚节啊。” 一个车夫小声安慰她:“你长成这样,他们是不敢要你的。放宽心。” “后面的,拉着金银财宝的,都不要动,一会儿统统给爷拉到坟里。”黑衣人兴致颇高。他们也没想到晚上竟然有这样的收获,不禁喜上眉梢。 苏畅的脸冷冰冰的:“两位,为何要把女人跟财宝弄到坟里去?” 一个黑衣人笑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坟下面是空的,冬暖夏凉,地方宽敞,我们刚挖的。别人不会发现的。平时,我们也住里头。这不,你们是我们第一单生意。” 另一个黑衣人踢他一脚:“多嘴。”说着,他去拉葫芦下车:“滚下来,我们不要你。” 葫芦一手扒拉着小几,就是不下车:“我不滚……..我要坐在车上…….” “滚下来。” 葫芦可怜巴巴的:“我的腿瘸了……” “管你腿瘸了还是嘴瘸了,快滚下来。”黑衣人伸手去提葫芦。 葫芦哭起来。 春娘等人也吓的面色惨白。 芙蓉看到黑衣人拿着武器,自知斗不过他们,只得指着葫芦道:“他的脚伤了,真的不能下车,你们……..” 黑衣人笑:“美人,真是美人。” 刹那间一道白光,轿子轻轻晃动了一下,黑衣人已是躺倒在地上,他们手里的刀,也远远的飞走了,一直飞到松树上,哗的碰到松枝,便有许多松针落在轿顶上。 苏畅一手举刀,一脚踏着黑衣人:“你们说轿子里的姑娘是美人?” 黑衣人被苏畅从腰后袭击,只觉得头晕眼花,躺在地上无法起身,听苏畅问此话,只得回道:“公子觉得,她是美人吗?” “我让你们说呢。” 黑衣人嘴一哆嗦:“是…….吧。” 苏畅往黑衣人屁股上踢了一脚:“就知道你们不识货,是没上过台面的毛贼罢了,这芙蓉姑娘,长的跟汉子一样,哪里是美人?” “对,对,不是美人。她是汉子。” “以后还敢不敢了?”苏畅故意拿刀吓他们。 黑衣人都吓哭了:“以后不敢了。这是头一遭儿,以后万万不敢了。” 第425章 快抱我去 两个毛贼本以为会得手,没想到半夜三更,这马车里竟然还坐着高手,于是求爷爷告奶奶,总算被苏畅饶恕,接着,远远的跑走了。 苏畅仰头望月,抖了抖刀尖上的沙,继而,他将刀举了起来,细细的用手帕重新擦拭。 刀刃银白。 月光如水。 如水的月光洒在银白的刀刃上,有刺眼的白光发出。 山岗上起了风,风吹动苏畅的头发及他宽阔的袍角,更显的飒爽。 “毛贼都走了,就别站那摆姿势了。”芙蓉悠悠的道:“纵然你是怀海城小白龙,帅的无法无天,也不用拿我做垫底的吧?” 苏畅这才将长刀收了回来,然后理了理随风轻摆的袍角:“你也不用那么小心眼吧。不过说你长的像汉子,我也是实话实说。” 芙蓉瞪着他:“刚才不是说,这野山岗上又冷又阴森,这会儿不打算走了?在这磨磨唧唧。” 苏畅笑笑,抬脚迈上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便欢快的往前驶去。 苏家的下人并仆妇均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少爷武艺高强,这一般的毛贼,定然斗不过咱们少爷。” 众人纷纷点头。 马车颠簸着过了野山岗。 明月当空。 四周开阔起来。 连那些松林跟坟头,都渐渐的落在身后。 “苏公子这么好的身手,真是让人羡慕。”春娘隔着马车夸赞道:“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总算见识了这武艺高超的人,苏公子一定是从小就开始练习了吧?是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苏畅拍着胸脯道:“哪有,像我这样天生的习武胚子,不用怎么练,这武功。就了不得了。” 芙蓉冷哼一声:“你怎么不说你生下来就会武功呢?” 苏畅脸红了。 春娘忙道:“芙蓉她不会说话,苏公子不要生气,先前听苏老爷说。苏公子此次去京城,是什么官职?” “是皇上的侍卫。” 春娘不禁赞叹:“皇上的侍卫。那就是像七公公那样,能伺候在皇上身边了?我们家几代人,也从来没有见过活的皇上,苏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得见圣颜,真是了不得。不过苏公子这样的身手,伺候在皇上身边。也是应当的。” 苏畅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芙蓉,别让你娘这么夸我了,我经不得夸的。” 芙蓉冷哼:“苏公子这么高调,春娘说的话。不是正合你意?” “你――”苏畅直摇头:“好吧,春娘的话说到我心坎儿上了。” 芙蓉放下了侧边的帘子。 苏畅也放下了侧边的帘子。 车轱辘不停的向前翻滚。 如今离怀海城越来越远。 而离京城,却是越来越近。 车里的人渐渐的都睡去了。 只有芙蓉睁着眼睛,无法入眠。 京城,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要看到京城。还得走上十几个时辰。 天一亮,杨波便推着平车,往芙蓉租住的房屋推了鸡鸭鱼并一应新鲜的蔬菜。 杨老爷子偷偷的跟在杨波身后,见他又要补贴芙蓉家,心里自然不情愿:“把这东西推回咱家去。别总是便宜外人,芙蓉又不答应嫁给你。” “爹,你怎么能这样呢,推都推来了,再说芙蓉家遭了灾,这点东西,算的了什么?”杨波挣脱他爹,把平车停在门口,伸手去拍门,才发现大门虚掩。 中堂里观音像高悬,可白家人却是一个都不见了,地上的瓦罐里还有水,一应铺盖物件也没有动。 白家人去了哪里? 杨老爷子倒是高兴了:“正好,她们都不在,咱们把平车上的东西推回家吧。” 杨波哪里还能兼顾平车上的东西,一路小跑的去了喻府,留下杨老爷子站在那高喊着:“别去了,肯定是春娘白天时不好意思去喻府过活,这不,借着租赁房子的名头,全家人搬进喻府享福去了。” 至少,杨老爷子是这样想的。 杨波自然是扑了个空,喻老爷听说芙蓉一家不见了,也颇为吃惊:“是不是遭了盗贼,或是…….” 他实在想不出,白家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全蒸发了。 倒是有小厮小跑着递进来一封信,只说是苏府苏老爷呈上来的,展开信一看,喻老爷叹了口气:“八成,白家人是进了京城了。“ “喻老爷何出此言?“杨波不解的问道。 喻老爷将七公公来信的事,并苏怀山写信的事一并说了出来:“苏老爷要去京城做官,苏家老小都走了,这不,走的急,只留下这书信,我瞧着,苏老爷在信上说的,他们所走的路线,正好经过芙蓉一家租赁的房屋,想来,是芙蓉一家坐着苏家的马车,往京城里去了。” 杨波呆住了。 他没曾想,芙蓉一家离开怀海城,竟然连一声招呼也没打。 心里甚为失落,整个人都痴傻起来。 喻老爷不得不安慰他:“你先回去吧,芙蓉一家往京城里去,或许也是一条生路,毕竟,京城繁华。况且,他们一家人跟着苏家人进京,也是信的过的,不会有危险。” 杨波不知道是怎么到家的。 回到家便躺在床上,不睡觉,也不说话。 杨老爷子忙着将平车上的肉呀菜呀往灶房里卸,一面卸一面嘟囔着:“这些肉可真新鲜,够咱们吃上半个月的了。” 王婶子悄悄道:“杨波好像不大高兴?” 杨老爷子没好气的道:“他就那点出息,别理他。” 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就连一品楼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平时杨波一个人在后厨忙活,做的菜让食客赞不绝口,这几日手里拎着锅。却总是跑神,做的菜不是不熟,就是太咸。又或者一条鱼连鱼鳞都没有刮,便直接扔进了油锅里。 食客们颇有怨言。 端出去的菜。只得又端回来重做。 何秀花坐在柜后赖着不走,非得要算帐收银子,杨康偶尔帮着端端菜,却也抱怨起来:“端菜都够累了,杨波,你不能把菜做好点吗?端出去又端进来,反反复复。我手腕都疼了。” 何秀花呸了一口:“没瞧出你弟弟是故意整咱们的?以前白芙蓉在这里的时候,他何时这么不用心?如今白芙蓉不来了,他就颠三倒四的,故意炒一些难吃的菜。好让你没完没了的跑腿。” 两个人抱怨连连。 直到三日后,芙蓉一家在京城里安顿下来,芙蓉写的书信,才辗转到了怀海城。 喻老爷不用拆信,便知道结果。唯有叹气罢了。 杨波抹净手,将芙蓉写的信拆开,一眼便瞧见了芙蓉娟秀的字迹。 他识字并不多,只是芙蓉写的也简洁。 不过是多谢他们家的照顾,说白家往京城里讨生活了。另外的,叮咛杨波好生经营一品楼。 不过短短的几行字,杨波却看了许久,直到掌灯时分,他还凑在灯下细细看着。 白家人真的到京城去了,杨波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以前哪怕看不到芙蓉,只是从她家门口经过,知道她在家,知道她一切安好,心里便是踏实的。 如今呢,白家一片狼藉,不忍直视。 原来,最难忘,便是没得到与已失去。 而如今,白家余下的,唯一没变的,怕就是白家大院里那光秃秃的石磨了吧。 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京城。 然后便是小车胡同。 芙蓉一家从马车上跳下来,找到了那个能安身的新家。 苏畅及苏老爷也下来了。 芙蓉给苏家人福了一福,算是感谢。 苏畅却推着芙蓉进了院子:“快去歇着吧,一路上大伙都没睡好。” “不知苏公子一家在京城什么地方?如此得你们照顾,等安顿好了,也好上门道谢。”春娘客气着。 苏畅摆手:“你们歇着吧,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芙蓉本来想着,虽说在京城有了落脚的地方,可家里一应用的东西,比如棉被桌椅,油盐酱醋,总得自己家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么一处精致的院落,山石叠嶂,湖水深深。雪也被扫的一干二净,一条蜿蜒的石子路直通中堂。 而院落里湖水幽兰,迎春花在湖畔冒了尖儿,枝桠伸展出很远。 院落里有淡淡的香味,像是熏香,又像是刚冒尖的青草香。 这处宅院,虽然不大,可比起白家老宅,那可是精致一万倍了。 在院落里四处看看,才发觉床帐高悬,帷幕轻摆,卧房里有精致的侍女图屏风,中堂里悬挂着灰色的墨宝,而一应桌椅,早就齐备,就连灶房里的油盐酱醋,碗碟杯子,都一点不差。 果然是面面俱到。 春娘不禁喜的流下泪来:“咱们何时有这样的福分,能住的起这样的房子。” 这样的房屋,即便是在怀海城,也应该值上千两银子了吧。 到京城的第一顿饭,应该吃什么呢? 芙蓉正想着,便见苏府的一个仆妇来了:“芙蓉姑娘,春娘,老爷说,让你们到苏府用饭,算是大伙接风。” 天快黑了,风还有点凉,葫芦的脚还伤着,怕是不敢远行,正犹豫着,苏畅来了,他一只胳膊便抱起葫芦,葫芦这么大一个人了,被苏畅抱在怀里,不禁有些害羞:“你快放我下来……” “葫芦,你不想去我们家吃饭了?我们府上可是备了不少好吃的,什么清蒸斑鱼,酱油红虾…….” 葫芦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快抱我去吧…….” 第426章 一只鸳鸯 “苏公子,天也快黑了,我们还是不去了吧?”芙蓉有些迟疑。 苏畅却道:“走吧,我们家离你们家近着呢。” 苏畅亲自来请,芙蓉也只得扶着春娘跟着。 只是没想到,苏畅家就在芙蓉家对面。 对面的房屋,跟芙蓉家的院落大同小异。 也是石子铺就的蜿蜒小道,也有湖水幽兰,迎春花冒尖。 亭台楼阁,一应全有。 抄手游廊,蜿蜒于水上方。 最大的不同,怕就是屋子里的陈设了。 芙蓉家的陈设,多以粉色,青色为主。 而苏府的陈设,多以暗棕色,淡灰色为主。或许,这是苏老爷的个人爱好。 屋里的桌椅家具,是一水的棕木。 雕花精巧,做工精细。 苏府的厨娘做了满满一桌饭食。然后又有人给各人倒了些酒。 苏畅喝了一杯,然后问葫芦:“你怎么不喝?” “我太小,不能喝酒。”葫芦拒绝了。 苏畅呵呵一笑:“你也不小了,都到你姐肩膀了,是个男子汉了,喝吧。甜着呢。” 葫芦端起酒杯,“哧溜”喝了一口,辣的直流眼泪。 “畅儿,你又逗他。”苏老爷示意众人用菜:“不过是便饭,不成敬意。” 芙蓉端了杯酒敬苏老爷:“承蒙苏老爷厚情,一路上对我们照顾有加,来京城的第一顿饭,就到苏府叨扰,真是不胜感激,以此敬苏老爷了。” 芙蓉仰脖欲喝酒,却被苏畅给夺了过去,苏畅仰脖。将一杯酒倒进嘴里,咕噜咽了,吸了口气:“芙蓉。我说你是汉子,那是开玩笑的。你还真当自己是汉子?端着酒就要喝?” “我――” 苏老爷笑笑:“我们畅儿说话太直,芙蓉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今儿晚上谁也不要多喝,明儿起我就要去早朝并办公了,畅儿也得跟着进宫去做侍卫。不能耽误时辰。” 如此,众人坐坐就散了。 出了苏府,一阵冷风袭来。 苏府门口的红灯笼左摇右晃。在地上投下一串儿的灯影。 “春娘,明日我得去王爷一趟。” “为何?” 芙蓉扶着春娘走下苏府台阶:“这座宅院,是王爷张罗的,虽是领了皇上的旨意办事。可这也是大恩情,咱们不能不去谢恩。平白的有了这处宅院,总觉得过意不去。” 春娘点头:“如此,是应该去谢恩的,王爷也帮了咱们不少忙。即便没有这房子,王爷在怀海城对咱们的恩情,咱们也理当去谢恩的。” 二人说着话,已来到白家宅院门口。 门口并没有张灯,隐隐约约的。瞧着台阶上好像坐了两个人。只是看不真切。 走近了才发现,是格格与王爷。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王爷,您来了?我正说着,明儿要去王爷里谢恩呢。”芙蓉福了一福,请王爷并格格进去。 王爷的衣袖被格格拉着,他又拉着格格的衣袖,如此,两人走路便犹如螃蟹一样,是横着的,好不容易穿过蜿蜒的抄手游廊进了中堂,王爷不禁抹抹额头的汗:“芙蓉,你也不必客气,这宅院对本王来说,不算什么,且格格在喻府里呆了那么长的日子,你爹对她照顾有加,我照顾一下你们家人,也是应该的。” “王爷与格格这是?”芙蓉端了茶上来给王爷添了一杯。 王爷却只是拉着格格的衣袖。 而格格却还拉着王爷的衣袖。 二人谁也不肯松手。 原来,怀海城的事之后,王爷带了格格回京城。格格在京城住了几天,偏生说要回怀海城去。她心里惦记着喻只初,只觉得在京城里无法睡踏实,就连吃饭,也索然无味。 上次格格去怀海城,便许久不归,王爷自然放心不下,再则格格为金枝玉叶,随随便便就跑去喻府里住着,传出去于格格于王爷的名声都不好。 格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阿玛,你不让我去怀海城,我便不吃饭了,我娘死了,你就这样对我。” 王爷唯有叹气的份儿:“我这个格格,是被我宠坏了的,不怕你们笑话,前些年死乞白赖的赖着苏家的公子,这会儿又改了风向,赖上了喻府里的喻公子…….这传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格格撇嘴道:“既然阿玛不愿意让我嫁喻公子,不如送我去出家算了,或是做个尼姑,别人就不会笑掉大牙了。” 王爷气的瞪眼。 当初格格为了苏畅,一哭二闹三上吊,王爷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今,格格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王爷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拉着她,免得一不留神,她又像上次一样,跑不见了。 二人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一直从王府拉到白家来。 王爷与格格吵了半天嘴,却是一点茶水也喝不上。 芙蓉听了好一会儿,也听出了大概,只是不语。 格格问芙蓉:“喻公子算是你弟弟,芙蓉,你且说说,我这格格,配不配的上你弟弟?你觉得你弟弟娶我为妻怎样?” 芙蓉无语。 葫芦由春娘扶着,刚洗了脸进来,听格格此话,吓的他直往春娘怀里钻:“春娘,春娘,我可不愿意娶格格,她比我大,又凶,娶格格,我会死的。” 春娘小声道:“不是说的你。” 芙蓉却没回答格格的问题。 如今形势,还得看看王爷的意思。 王爷好不容易喝了口茶:“芙蓉,你怎么看呢?” 芙蓉只得道:“格格的终身大事,还得王爷做主。” 王爷听此话,才觉有些面子:“其实,本王与喻府的喻公子也有过接触,瞧着,他倒是斯斯文文。像个靠的住的,只是……..” 格格撒起泼来:“阿玛,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愿意,我不活了。” 王爷指着格格:“芙蓉。你看看吧,我这位格格,如今,唉,本王说什么,她都不肯听的。” “反正阿玛就是不让我嫁喻只初,我不活了。”格格撒起泼来。王府里的丫鬟老妈子都没辙。 芙蓉小声对她说:“格格若是想嫁喻只初,也得听你阿玛把话说完,如此闹下去,也不见得有结果。再则,我那弟弟,或是喜欢温婉些的姑娘,也不一定。” 格格听此话,立即收住了自己撒泼的性子。不再去扯王爷的衣袖,反而是去给王爷捶背:“阿玛,我错了还不行吗?不过我是真的想嫁给喻公子。你就成全了我吧。” “那,喻公子喜欢你吗?愿意娶你吗?可不能像上一次你喜欢苏畅那样,人家对你。根本无意。” 格格撅起嘴,摆弄着自己的衣袖:“阿玛,那你帮帮我啊,你写信去问问。” 王爷自然不好意思写什么信给喻只初,这样不是没脸面吗?哪有追着人家娶自己女儿的,再说,也不知道喻知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想了想,王爷便对芙蓉道:“不如,芙蓉你帮着写信给问一问喻公子的意思,这个喻只初,本王对他的感觉尚可,若格格嫁给他,也不会受委屈,只是如今不知他的意思……..” “既然王爷这样说了,明日我便写封信去怀海城。”芙蓉答应的干脆利落。 王爷十分欣慰。 格格也喜上眉梢:“我就知道来找芙蓉你,一定没错,你肯定会帮我的。” “本来应该是我们先上门,如今王爷在京城给我们准备了这么一处雅致的院落,我们真是无以为报,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王爷却呵呵一笑:“不用上门道谢了,你把格格的亲事弄好了,便是谢了本王,如何?” 芙蓉忙福了一福:“是。” 次日清晨,芙蓉便摊开宣纸,着手给喻只初写信。 阳光初照,金色的光芒笼罩在湖面上,湖面的水蓝中透着白光,很是耀眼。 一封信还没写完,芙蓉便见春娘倚在抄手游廊栏杆处做绣活,凑过去一看,春娘绣的是一块水黄色的手帕,上面有一只鸳鸯。 “春娘,你怎么又绣手帕?一路颠簸,身子疲惫,你理当多休息休息。” 春娘仔仔细细的绣着鸳鸯的羽毛:“我不累,倒是你,给只初的信要早点递出去,怕是格格还在等信儿。” “是。” “春娘,别人的鸳鸯,都是成双成对的,怎么这手帕上,你只绣一只鸳鸯?”芙蓉不解的问。 春娘愣了愣神,轻轻抚摸着鸳鸯五彩的羽毛:“鸳鸯虽成双,早晚会形单影只,别人绣的是喜气洋洋的鸳鸯戏水,我绣的,是一只孤独无趣的鸳鸯。” 春娘显的呆呆的。 芙蓉没有问下去。 只是心里想着,或许春娘是想起如今自己的境遇了吧? 自打搬到京城里,春娘便一刻不停,除了做饭洗衣,闲暇时间,便是绣手帕了。 一连熬了几夜,她倒是绣了七八块手帕出来。 这当中,有形单影只的鸳鸯,有成群结队的乌鸦,还有雪中寒梅,也有桂花满树。 虽颜色并不艳丽,可春娘手巧,几块手帕做工精致,很是精美。 “芙蓉,你去试试,看看这些手帕,有没有人买。”吃饭时,春娘央求芙蓉。 “春娘,你绣的这么好,一定会有人买的。”芙蓉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只是心里却在打鼓,如今大伙呆的地方是京城,京城里的绣娘,手艺可都是一流的,春娘的手艺,虽在怀海城首屈一指,可在京城,能行吗? 第427章 多嘴 芙蓉只能试一试,她拿着手帕,出了小车胡同,来到了热闹的京城里。 京城果然与别处不同,芙蓉虽是早有准备,可小巧跟茶茶还是激动的喊了起来:“哎哟,你瞧瞧,对面的酒楼足足有三层,哎哟你瞧瞧,前面的酒坊,那酒缸好粗。” 二人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喜不自禁,全然已忘了怀海城的磨难。 京城里四通八达,沿着一个十字街口,三三两两的小贩摆开了摊位,有卖水嫩嫩芽菜的,有卖白生生豆腐的,还有卖字画墨宝的,应有尽有。 而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穿的,多数也是绫罗绸缎,他们有的拿着石头鉴赏,有的领着家丁匆忙而过。 整个京城熙熙攘攘,果然是热闹的。 道路两侧,许多铺子一字排开。 有棋社,有茶楼,也有酒肆,布坊,更有不少首饰铺子。一条街上,光是首饰铺子,便有五六家。且家家生意红火。 想来是京城的夫人小姐家境富裕,平日里所爱的,便是做衣裳,打首饰了。 芙蓉先是拿着手帕去了一家首饰铺子,只因芙蓉,小巧与茶茶穿着棉布小袄,素色衣裙,梳的也是京城里早就不流行的发髻,且发髻里并没有插什么值钱的簪子,而浑身上下,更没有什么值钱的诸如耳环,项链或是手镯一样的首饰,掌柜的便低看了她们一眼:“我们这里卖的东西,你们买不起。” “掌柜的,我们不是来买东西。”芙蓉掏出怀里的几块手帕:“我这里有几块绣好的手帕,掌柜的看看,若觉得好,可以…….” 掌柜的利索的翻看了手帕,当看到那只形单影只的鸳鸯时。他笑了:“这都绣的什么烂东西,走,走。这些东西都不入我的眼。” 如此,芙蓉只得收起手帕。换另外一家。 一连走了三家,小巧与茶茶都有些泄气了:“是不是京城里的绣娘都做的好针线,所以咱们这手帕……他们看不上?” 芙蓉坚持去了第四家首饰铺子。 掌柜的是个黑瘦的老头,老头看看芙蓉摊开的手帕,一脸的惊讶:“这些手帕,不是出自姑娘的手吧?” “掌柜的如何知道,这手帕不是我绣的?”芙蓉大为诧异。 掌柜的笑笑:“手帕这种东西。棉布的,绸缎的,丝帛的,我年轻时。倒也不少见,只是这种手帕,却不常见,虽说手帕质地没什么特殊,可这手帕上的图案。却是难得,依我看,这绣手帕的人,一定受过大痛,所以绣出来的手帕。针针都是泪啊。” 芙蓉默然。 小巧与茶茶不禁交头接耳:“这手帕针针都是泪?我怎么瞧不出来?” 掌柜的叹口气:“若说我买下这手帕,也是行的,只是我是生意人,给的价钱,自然是低的,倒辱没了你们的好东西,不如这样,我这铺子极大,你可以在这里卖手帕,若是卖的出去,钱便归你们,我不收一文钱,如何?” 小巧本以为掌柜的会买了手帕,听他如是说,不禁又失望了:“这家掌柜的,还是不想买咱们的手帕。” 芙蓉却是十分痛快的答应了下来:“谢谢掌柜的,谢谢。” 于是,芙蓉便呆在他们铺子里,呆到快天黑,终于卖出了一块手帕,那人给了二两银。 晚间,春娘就着灯火,又一针一线的做起了绣活。 芙蓉怕春娘担心,便将剩下的手帕都藏了起来。 春娘笑了笑道:“芙蓉,今儿只卖出去一块手帕吧?” “春娘,你怎么知道?” 春娘道:“小巧跟茶茶告诉我的,说卖了二两银子,想来是我的手艺不精……..” “春娘,你不要这样说。”芙蓉安慰她:“你绣的很好,只是我在一家首饰铺子里卖手帕,刚到京城,有些羞于吆喝,所以…….你放心,我跟掌柜的说好了,明儿我还去那里,这些手帕,一定能卖出去的。” 听此话,春娘的脸色才好些。 只有芙蓉知道,她哪里是刚到京城,羞于吆喝,她简直比首饰铺子里任何一个伙计都吆喝的起劲儿。 只是有些尊贵而合家欢好的夫人,看到绣着落寞图案的手帕,并不理解当中的深意罢了。 次日早早的,芙蓉便带着手帕去了铺子里。 掌柜的笑着说道:“芙蓉,你倒是勤快,希望今儿你能有收获,将你带来的手帕,统统卖掉。别像昨天一样。” 这一日,但凡是进铺子里挑首饰的,不管是夫人还是小姐,芙蓉都要上前问一问,别人是不是需要手帕,然后拿出自家手帕来给她们看。 一连问了七八位夫人并一位小姐。 她们都礼貌的拒绝了。 一直到晌午,芙蓉一块手帕也没卖掉。 小巧与茶茶蹲在芙蓉身边:“姐,今儿的生意,怕还不如昨天呢。” “如果今儿一块手帕也没有卖出去,你俩不要告诉春娘,免得她难过,又要为咱们家的生计发愁。”芙蓉默默交待。 小巧与茶茶点头。 晌午来买东西的人少。 首饰铺子的掌柜都回府里用饭去了。 而留在铺子里看货的一个伙计,昏昏的睡了过去。 小巧与茶茶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一直央着芙蓉回小车胡同去。 “你们先回去用饭吧,小车胡同离这里并不近,来来回回的,诸多不便,我再守一会儿,你们别等我了。” 小巧却不愿意:“若是我们先回去了,春娘一定会问你,你没有回去,自然是手帕没卖出去,我们不说,春娘也会猜到的。” 正说着话。 便见一个老妇人由一个三十来岁的仆妇扶着进来。 老妇人穿黑青色大袄,深青色坎肩,下衬黑金色绸缎长裙,梳着一个厚重的发髻,发髻中央并没有插什么贵重首饰,只是一支素银簪子。 而伺候在她身边的仆妇,穿着藕青色小袄,并没有配坎肩,小袄下是一条灰色棉裙,她梳着坠马髻,发髻左侧插一支镀银木簪,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甚至,耳朵上连只耳环也没有。 二人在柜前停下,老妇人挑挑捡捡的看了一会儿,眼神落在一副浅蓝色宝石耳环上。 仆妇会意,忙叫那个睡觉的伙计:“浅蓝色宝石耳环多少银子,我们要了。” 伙计或是太过困乏,仆妇连叫三声,他都没有听见,只是倒在那“呼呼”的睡着。 “他睡了,咱们走吧,去别家看看,这条街上,首饰铺子可是多的很。”仆妇微笑着。 老妇人脸上有失望之色,但也同意的仆妇的说法,眼瞧着二人转身要走,芙蓉走了过去,取出盒子里的浅蓝色宝石耳环递给老妇人,以便她细看,然后又将盛装耳环的红盒子拿出来,用一块布细细擦了一遍,才把耳环小心翼翼的放进去:“这对耳环,一共是三十两银子。” 这个价格,是早先她听掌柜的说的。 老妇人赞许的望着芙蓉。示意跟着来的仆妇把耳环给收起来。 仆妇收了耳环,从钱袋里摸出三十两银子来递给芙蓉。 芙蓉收下银子,将银子放在原来放耳环的地方。 然后,她从柜后出来,蹲在首饰铺子一角。 她面前,摊着几块手帕。 老妇人本已走出了铺子,转头望了芙蓉一眼,又折了回来,她在几块手帕前站住:“你不是这首饰铺子里的人。” 芙蓉点点头。 小巧与茶茶见这老妇人出手阔绰,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夫人了,且这老妇人说话自带一股威严,行走间长裙不动,却带着一股阴风,二人不觉往后退了两步。 “你很好。”老妇人眼神里有赞许之色:“首饰铺子的掌柜,是你的亲戚?” 芙蓉摇摇头:“我只是一个卖手帕的,因没有地盘,是掌柜的好心,准我在他铺子里卖手帕。” “知恩图报,不贪小利。”老妇人默默道:“你穷的有骨气。” 芙蓉只得“恩”了一声。 小巧小声问茶茶:“咱们很穷吗?她怎么知道咱们很穷?” 茶茶只得小声道:“用眼看都看出来了吧?咱们穿的…….又不华贵,且你看…….”茶茶指了指芙蓉的鞋,芙蓉的鞋子上绣着水红色荷花,或许是走了太多的路,鞋子旧的不像样子。 “这手帕,多少钱?”仆妇问道。 “本来我想卖五两一块,可昨儿卖了一块,才收二两,若你们喜欢,也算二两一块吧。你们挑挑,看喜欢哪一块。”芙蓉倒是实在。 仆妇看着老妇人的脸色。 老妇人盯着那块绣着单只鸳鸯的手帕看了许久,继而,她眼里流出泪来。她的泪如泉水似的,不停的往外涌。 “夫人一定是看透这手帕的意思了。”芙蓉默默道:“我娘说,别人绣的是喜气洋洋的鸳鸯,她绣的,是孤单无趣的鸳鸯,我猜想着,孤单的鸳鸯……..” 老妇人默默无言。 倒是跟着她的仆妇,像踩了蛇一样,呵斥了芙蓉一句:“多嘴。” 芙蓉只得闭嘴。 老妇人拿出一块素色手帕擦擦眼角,一面小声对仆妇说道:“不要呵斥她,她说的对。我心里便这样想的。” 第428章 谁来了 “那…….咱们就买下这块手帕?”仆妇陪着笑脸。 老妇人衣袖一卷:“她的手帕,我全买了,每一块手帕,都给她算十两银子。” “是”。 一共是六块手帕,仆妇数了六十两银子出来,厚厚的一包递给芙蓉。 芙蓉有些拘谨:“夫人…….这手帕,平时卖二两,贵的时候,也才五两,夫人给多了。” “夫人给的,你便拿着。”仆妇硬是将银子塞给了芙蓉。然后细心将手帕包起来收着。 老妇人转身离开,却又回过头来,泪眼婆娑的望了芙蓉一眼:“我给十两,是因为它值得。世间难买,便是值得。” 老妇人很快便跟仆妇一块离开。 就像不曾来过似的。 只有芙蓉手里那些银块子,还有些余热。 掌柜的从外头回来,他在门口听了老妇人与芙蓉的对话,对芙蓉的人品赞不绝口,一时间他又不解了:“我在京城经营着这个首饰铺子也有二十多年了,也见过达官贵人,诰命夫人,可刚才的妇人,却是不曾见过,只是出手阔绰,想来不是一般人家的夫人…….” “掌柜的也没有见过这位夫人吗?” 掌柜的摇摇头。 因为这位夫人的出现,芙蓉得已早早就卖光了手帕,收拾了东西带着小巧与茶茶往家赶。 直到天黑,春娘都不肯相信,竟然有人愿意出十两银子买她的一块手帕,六块手帕,竟然卖出了六十两的高价钱。 “春娘,我说你的手帕绣的好,你只是不信。你瞧瞧,白天的那位夫人,便是极有眼光的。”芙蓉不忘奉承春娘一句。 春娘默默一笑。却是将烛火挑的更亮,她手上一刻也不停下。飞针走线,游刃有余,如今她手上,又有三块手帕了。 次日,芙蓉依着原来的样子,带着手帕去首饰铺子里。 刚将手帕拿出来,那位仆妇便又出现了。只是那位老妇人,并没有出现,想来是并不曾来。 看仆妇的样子,倒像是等了芙蓉很久:“今儿的手帕。我们全包了。” “可是,你还没有看手帕的成色…….”芙蓉不得不提醒她。 仆妇却利索的掏出三十两银子递给芙蓉,一面收了那三块手帕,嘴里轻声说着:“来不及看了。” 芙蓉心里更是疑惑,是什么样的人家。买东西竟然来不及细看?扔了银子便走? 仆妇收好手帕,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递给芙蓉。 芙蓉不解其意,便也不好收下:“这手帕的钱,你已经给过了…….” “这五十两不是手帕的钱,你记着。三日之后,做一件青色的寝衣,寝衣袖口,右边袖口,绣上那只孤独的鸳鸯。”仆妇交待完这话,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交待:“寝衣的大小,就照着昨日夫人的身形做,不可大一分,也不可小一分。” 她步伐极快,像风像影子,一瞬间的功夫便不见了。 空留下错愕的芙蓉与首饰铺子的掌柜。 掌柜的拍着手道:“这下你们的福气来了,我就说,我还算有一些眼光,这些手帕,是极好的东西,如今总算有人识货了。” “掌柜的,依你说,这五十两银子?”芙蓉拿着银子的手都有些发抖,甚至,她觉得这一切都晃如梦境,可不是跟做梦一样吗?有人抢着买自己家的手帕,且连看都不曾细看,而且还掏出五十两银子,要自己家做寝衣。 掌柜的伏在柜上,想去看看那仆妇往哪个方向去了,可大街上人潮涌动,哪里还有仆妇的影子,掌柜的只得咋舌道:“竟然有这样富贵而怪异的人家吗?买了手帕,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做寝衣,便交了寝衣的钱,难道不怕别人做不出寝衣,不怕别人拿了这银子开溜?” 小巧小声问道:“芙蓉姐,这银子是福是祸?” “我不知道。” 掌柜的交待芙蓉:“快回去吧,若是不会做寝衣,花几两银子,找几位绣娘,也能做的出,到时候拿过来给那妇人,便也说的过去,瞧着一个仆妇,做事说话都这样的凌厉,不给别人喘息拒绝的机会,想来一定是大户人家,这样的人家,万万不敢得罪。” 芙蓉自然也明白掌柜的心思:“掌柜的,你放心,这寝衣,三日之后,我定然会交过来的,不会给您铺子招麻烦。” 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是没有底。 以前自己在怀海城的时候,是做过衣裳,甚至,还开过衣裳铺子,帮怀海城许多夫人小姐缝过衣裳。 可好久没有捏针,手都生了。 且那位老妇人,芙蓉只见过一面,并没有过多留意,仆妇说,做的寝衣,照着老妇人的身形,不能大一分,也不能小一分,这倒是考验人。 春娘虽喜手帕又有人买,可又发愁这寝衣的事:“几十上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想来是极富贵的人家,这样的人家,要咱们做寝衣?万一做的寝衣不合她们的心意呢?会不会遭来祸害?” 芙蓉只得安慰她:“春娘,你放心吧,我瞧着,那位夫人不像是刻薄的人,不信,你问小巧跟茶茶。” 春娘疑惑的望向二人。 小巧跟茶茶忙点头:“春娘,芙蓉姐说的对,那位夫人,不像是刻薄的人。或许,她就是喜欢咱们家做的手帕,所以才想让咱们做寝衣呢?” “芙蓉,我只会绣绣图案,寝衣,我可是做不来的,怎么办?”春娘有些着急:“可咱们都收了人家银子了。” “春娘,你放心,寝衣的事,我来做,你只需在寝衣上绣上鸳鸯就行。” 说做就做。 只有三天时间。 芙蓉照着仆妇描述的样子,扯了一块青色薄棉布,脑海里想象着老妇人的身形。剪裁,缝制,一天一夜。终于把寝衣做成了。芙蓉的眼圈都黑了。远远看着,像一只瘦小的熊猫。 做成的寝衣。要绣上鸳鸯,才是最终的成品。 连夜做寝衣,芙蓉很累,好不容易寝衣成了,芙蓉一头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她是应该好好的休息了。 春娘拿起寝衣,又拿来花绷子。准备给寝衣刺绣了。 她问小巧:“要在哪里绣鸳鸯?” 小巧想了想道:“好像是在袖口绣上一只。” 春娘点点头道:“那就左边袖口绣一只,右边袖口绣一只,一共两只。” 春娘怕耽误别人取衣裳,自然也是点灯熬夜。 一直做到第三天早上天蒙蒙亮。寝衣上的鸳鸯才算绣好了。 她长舒一口气,将寝衣拿给正在梳洗的芙蓉:“看这两只鸳鸯绣的如何?” 看到左右袖口各有一只鸳鸯,芙蓉愣住了,仆妇当时说的清清楚楚,在寝衣的右边袖口。绣一只孤单的鸳鸯,如今倒好,春娘熬的眼睛都红了,硬是多绣了一只鸳鸯出来。 当初老妇人看上那块手帕,是因为手帕上仅有一只鸳鸯。让她很有感触,所以才交待做这件寝衣,如今绣了两只鸳鸯出来,老妇人会喜欢吗?万一不喜欢呢? 春娘看出了芙蓉的迟疑:“是娘哪里没绣好吗?娘是照着上次手帕上的样子绣的。” 芙蓉只得收好寝衣,用一块棉布包着:“春娘,你绣的很好。” 把实情说出来,只会让春娘忧心。 如今三天时辰已到,重新做寝衣已是来不及,只能去试一试了,为保险起见,芙蓉将五十两银子也带在身上,若是老妇人不喜欢这寝衣,只能将寝衣的钱退还给人家。 她忐忑的来到首饰铺子,还没进门,就见那仆妇迎在门口。 见芙蓉背着包袱来了,仆妇只问一句:“寝衣做好了?” 芙蓉点点头。 仆妇一阵旋风似的,接过包袱,转身就走。 芙蓉叫她:“哎,那衣袖上…….” “来不及看了。”仆妇行丢下这句便走。 京城繁华,仆妇脚步健硕,不多时,便消失在芙蓉眼前。 甚至,芙蓉想跟她解释一下衣袖多了鸳鸯的事,都无从下口。 首饰铺子掌柜笑道:“我今儿才算是见识了,这是京城哪位老爷家的仆人?来无影去无踪的,五十两银子买的寝衣,也不看一眼就走。” 芙蓉只得沿着来时的路往家走。 身上的五十两银子沉甸甸的,她的心也有些沉甸甸的。 走到小车胡同,才发现家门口停着轿子,轿子四角点缀着大红色的流苏,而蒙在轿子上的布,也是上好的绸缎。 除了轿夫之外,另有十来个穿着灰色坎肩的兵举着长矛站在门口。 见芙蓉朝着他们走过去,举着长矛的兵立即警觉起来:“站那不许动。你是谁,哪来的,要去哪?这条路不通。” 芙蓉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这些兵看着很凶,就像当初方知府带着兵围攻喻府一样的。 “我就是这家的人。”芙蓉小心回话:“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 小巧听到芙蓉的声音,早迎了出来,一排兵看着小巧迎接芙蓉,这才放松了警惕。 “谁到咱们家来了?苏老爷?”芙蓉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那么些兵在咱们门口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犯下什么大事了呢。” “芙蓉姐,不是苏老爷来了。” “那是谁,王爷?王爷来问格格的亲事吗?可写给只初的信,我还没收到他的回信呢。” “也不是王爷。” “那是谁来了?” 第429章 拍蟑螂 “是七公公。”小巧甜甜一笑:“七公公来了有一会儿了,说是想见见你,我正要出门去找你,你就回来了。正好,也省了我跑一趟。” “芙蓉,来了怎么也不去见公公?”七公公站在中堂廊下,眯眼笑望着芙蓉。 阳光灿烂,就像七公公的笑容一样。 芙蓉福了一福:“七公公,理当去看您的,只是…….知道公公在宫里当差,民女地位微薄,也进不去宫里,倒让公公失望了吧?” 七公公听此话,拍手笑起来:“倒是我忘了,你一个民女,怎么能进宫呢?哎呀,你无法进宫,公公就来看你,反正也是一样的,这小车胡同,离宫里也不远。” 众人坐着说了些闲话。 七公公问芙蓉:“你们来京城里,虽说有住的地方,可手头毕竟不宽裕,如今,怎么度日?” “春娘做的一手好绣活,她绣的手帕,我拿出去卖了,倒也能换银子。” 小巧与茶茶附和着:“春娘的手可巧了,她绣的手帕,京城里有人愿意出十两来买一块呢。” 七公公也大为惊讶:“我们在宫里当差,每个月呀,也不过三四两银子,春娘一块手帕能换十两,看来,春娘的手上功夫,一定了得了。” 春娘被夸的不好意思了:“七公公千万别这样说,我也只是绣来打发时间的,若不是七公公在皇上身边美言,我们一家人,如今怕是流离失所,哪能到京城里来挣银子呢?” 众人说说笑笑。 一时间小巧端了茶上来,是苏府里送来的铁观音,泡上一杯,油绿油绿的。闻一下,清香的很。 小巧先是给七公公上茶,然后是春娘并芙蓉。 七公公刚端起茶碗。便见有个人影往中堂来,他赶紧将茶碗放在小几上。站起身迎着,七公公一紧张,春娘与芙蓉也只好把茶碗放下来。 那人对着七公公挤了挤眼睛,七公公便尴尬的坐了下来。 进来的人,穿着松青色罗袍,外罩一件灰色马褂,头发爽快的竖在头顶。用一支玉簪子挽着。 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倒显的干净清爽。 “你们――”那人刚开腔说话,七公公便又弹了起来。 那人便笑了:“我只是说,外头好像暖和些了。我瞧着,迎春花都开了两三朵了,湖里的水也好看,水下面好像还有鱼呢。游的真好。” “这位是?”春娘问七公公。 七公公吸了口气:“这位是……..是…….” 七公公不知如何说了。 那人笑笑:“就叫我小鱼儿吧,我是七公公的好朋友。是吧。七公公。” 七公公忙点头:“是,是,他叫小鱼儿,是我的好朋友。” “既然是好朋友,那就一块用茶吧。”春娘笑着吩咐小巧:“给小鱼儿上茶。” 小鱼儿挨着芙蓉坐下。一时间见芙蓉眉清目秀,一头乌发松松挽在脑后,且芙蓉随兴穿着一件藕色小袄,外罩罗兰紫坎肩,下衬一条灰色襦裙,倒有几分邻家女孩的模样。 春娘见小鱼儿一直盯着芙蓉看,便咳嗽了一声。 小鱼儿回过神来,接过小巧手里的茶喝了一口:“这是什么茶,也太难喝了。” 七公公又一次站了起来。 “我是说这茶难喝,我没让你站起来,你别一站一坐的。”小鱼儿交待小巧:“去,再换一杯来。” 小巧尴尬:“这已是极好的了。我们白家没有更好的了。这点还是苏老爷送来的,寻常时候,我们都不舍得喝。” “看来苏怀山也不老实,他家喝好茶,竟给你们送这茶沫。”小鱼儿将茶杯放在桌上,不肯再喝。 春娘讪讪的道:“这位小鱼儿公子,跟苏老爷也是好朋友?” 七公公忙道:“是,是。是好朋友。” “肯定不是苏老爷的好朋友。”芙蓉放下茶碗,见小鱼儿在凝视着她,她便也凝视着小鱼儿,直到小鱼儿败了阵,低下头去:“好吧,你说,为何我不是苏老爷的好朋友。” “你若是苏老爷的好朋友,自然会知道,这已经是苏府上好的茶了,又怎么会在背后说苏老爷的坏话呢?”芙蓉正色道。 七公公弓腰站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显的很是狼狈。 小鱼儿细想了想,芙蓉说的倒也在理,便哈哈笑了:“你这姑娘,说的倒也对,好吧,我跟苏怀山不是好朋友,我只跟七公公是好朋友。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是芙蓉姑娘了对吧?” 芙蓉点点头。 院落里有面湖。所以有些潮湿,总爱滋生虫蚁。如今,竟然有一只蟑螂爬到了芙蓉身边的小几上。 小鱼儿伸手“啪”的一声,给蟑螂拍的粉碎:“怎么样,我的掌法准吧?若不是我,这蟑螂肯定把你吓哭了。” 小鱼儿一脸炫耀。 突然,又有一只蟑螂爬出来。还没等小鱼儿伸手,芙蓉便一掌拍下去,蟑螂死了。 众人呆住。 小鱼儿摇头道:“唉,看来老太监看女人,多半是不准的。七公公竟然说芙蓉姑娘是天仙,这天仙拍蟑螂……这天仙…….可真够心狠手辣。” “你――”芙蓉气呼呼的,看小鱼儿的穿戴,多半是富家子弟,且不是一般的富贵,可他竟然提太监这茬儿,难道他不知道,七公公最恨别人当面说他是太监吗? “你猜我是来做什么的?”小鱼儿笑。 芙蓉没好气的道:“自然是七公公领来的富家公子。” 春娘忙笑着道:“七公公一片好心,说要张罗我们家芙蓉的亲事,京城里的富贵公子极多,如今七公公怕是领了小鱼儿公子来………” 小鱼儿忙摆手:“我可不是来相亲的,也不是来看你们家芙蓉拍蟑螂的。” “那最好了。”芙蓉扭过头去。 “那小鱼儿公子是…….”春娘尴尬。 “七公公这个人吧,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只会一心伺候他主子,这次听说他去了一趟怀海城,回到京城以后啊。就把这个什么芙蓉的,夸上了天。我呢,做为他的好朋友,特意来看看,这个芙蓉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想看看啊,什么样的富家公子才配的上芙蓉姑娘。如今,看芙蓉姑娘的身手…….还是算了。让富贵公子们,多活几年吧。” 七公公忙附和着:“是,是。” 外头太阳升了上来,金光照在院子里的草丛上。小鱼儿提了提袍子,站起身便走:“早知道,不来了。” 虽说如此,芙蓉还是将七公公送到了大门口。 举着长矛的兵又紧张起来。 “你们回吧。”七公公有些拘谨。 “我们送七公公。”芙蓉并春娘站在台阶上。 七公公想请小鱼儿坐轿,小鱼儿却不坐。只是推着七公公进轿子,七公公刚进轿子,小鱼儿便转身进了白家,一口气跑到中堂,找到小几上放的那碗茶。“咕噜咕噜”喝进了肚子里,这才抹抹嘴出来:“虽然不是好茶,可既然泡好了,不喝倒浪费,多可惜。” 芙蓉揶揄:“我以为你进去把死蟑螂吃了。” “不舍得吃,留着给你做晚饭。”小鱼儿狡黠一笑。 一家人站在门口,目送七公公的轿子远走。 直到轿子出了小车胡同,众人才回了家。 小巧望着小几上,她端给小鱼儿的那碗茶喊起来:“你们看,他把茶喝光了。他连茶叶也吃光了。不是说茶不好喝吗?” 芙蓉默默的道:“口是心非,嘴上说不好喝,可一转眼,把茶叶都吃了,口味真重。” 这样说着,芙蓉心里也起了疑,这个小鱼儿,瞧着年纪,也就二十上下,可七公公这么一个老太监,平时又不太出宫,竟然跟他是好朋友?难道小鱼儿是一个年轻的太监? 七公公的轿子刚出小车胡同,他便赶紧从轿子里下来,直接滚落到地上:“皇上…….奴才该死,奴才坐轿,竟然让皇上您走路。” 皇上爽朗一笑,紧了紧衣袖道:“你起来吧,反正是朕假扮你的好朋友,来白家看热闹的,你坐轿子,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算犯禁。” “谢皇上。” “不过那个白芙蓉,朕瞧着,倒没你说的那么好,看着一点儿也没有京城那些大家小姐的温婉可人,说起话来,就跟朕身边那些个带刀侍卫似的。唉,女子长成她这样,算是长残了。” 七公公只得忐忑回话:“皇上……..说的是。” “你也觉得,这个白芙蓉,长残了?” “奴才不敢。” 七公公小心翼翼的扶着皇上进了轿子,直到皇上坐稳了,他才小心的放下轿帘,然后扯着尖细的嗓子叫道:“起轿――回宫。” 轿夫一起用力,轿子稳稳当当的向着皇宫而去。 七公公一路小跑,追随在轿子旁边。 雪已全部融化了。 这些天天气晴好。草都冒了尖儿,那些旧年枯了的树,也渐渐的抽了芽儿。 皇上掀开轿子侧帘,望着这满眼的春色默默道:“春天来了,这京城里,可有不少贵公子,妻妾成群,成天流连烟花巷,更有甚者,还为此得了不治之症,七公公,你说要给芙蓉介绍一位富贵的公子,那你可得看准了,别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七公公喜上眉梢:“皇上也觉得,芙蓉姑娘是好姑娘吧?” 皇上摇头:“她拍蟑螂,倒是一把好手。朕瞧着,她那个弟弟,好像还是个瘸子……怪可怜的。” “回皇上,芙蓉姑娘的弟弟没瘸,只是伤了脚。” “不是瘸子啊?”皇上叹口气:“不过,芙蓉的事,怎么着也是朕准的,你们得办好了,不能让朕失了脸。” “是。” “对了,苏怀山送去白家的茶叶真是难喝,想来苏怀山为官清廉,喝的茶叶都是下等,回宫以后,你去挑两罐极好的碧螺春给他送去。” “是。” 第430章 带我去哪 已近晌午,家里并没有佣人,春娘还在忙着刺绣的事,芙蓉带着小巧去买菜。 买了二斤猪肉,一斤茄瓜,另有一些青菜一条鱼,又看了一会儿京城里的杂耍,二人才回小车胡同去。 远远的,芙蓉看到小车胡同入口站着一位妇人,她穿着青色斜襟小袄,黑色镶金边襦裙,规规整整的站着,像是在等人。 待走近了,芙蓉才发现,原来这位妇人,竟是跟在那位老妇人身后的仆妇。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仆妇冷脸道:“你的寝衣,做的不对。” 芙蓉道:“寝衣的事,是我们疏忽了,如果你们夫人不喜欢,我去把五十两银子拿给你们,这件寝衣,我们不收钱。” 仆妇却不依,她拉着芙蓉便走:“你得跟我去解释。” 除此之外,仆妇别无他话。 她的穿戴,像是一般家里的佣人,长的也不算肥胖,可手上的力道却是极大,轻轻的一扯,芙蓉就站不稳了,只能跟着她的脚步移动。像扯线的风筝一样飘飘荡荡。 小巧想去拉着,却怎么也追赶不上,只是提着菜篮儿在那抹泪,直到芙蓉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她才着急忙慌的往家而去。 春娘绣好一块手帕,正伸懒腰,葫芦坐在抄手游廊的椅子上看湖里的鱼。 “春娘,芙蓉姐被别人捉走了。”小巧带着哭腔。 “芙蓉被人捉走了?怎么回事?”春娘大惊失色:“是谁把芙蓉捉走的?捉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捉芙蓉?咱们刚来京城,似乎还没有得罪到谁吧?” 小巧也只得将小车胡同的事讲给春娘听,至于那个仆妇把芙蓉捉去哪了。她也不清楚。 春娘跌坐到椅子上:“因为寝衣做的不对?所以才捉走咱们芙蓉?寝衣的事,咱们不是按照她们所说的做的吗?” 小巧答不上来了。 葫芦不急不忙的喂鱼:“捉走了?说不准一会儿就放回来了,以前在怀海城,大姐被捉走好几次呢,最后不都放回来了?” 春娘心里不安,此处是京城,毕竟不是怀海城。 她心里没底,便换了身衣裳去了苏府找苏老爷说说。看苏老爷能不能想想法子,打听一下芙蓉的事。 正好苏老爷此日在家,听春娘如是说,苏老爷顺了顺胡子,略微沉吟:“若说京城里掏十两银子买一块手帕,花五十两银子买一件寝衣的夫人,怕是大有人在。毕竟京城里的大户是极多的。若是查谁把芙蓉捉走了,倒不好查,小巧,你可知道,那位夫人,还有那位仆妇,姓什么?叫什么?” 小巧摇头:“她们买东西。只是花银子,话并不多。我们也不知道她们叫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芙蓉会不会有危险?”春娘搓手坐着。 苏老爷安慰她:“你也不要害怕,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没有人无法无天,那位仆妇不是说了,不过是寝衣的事,大不了,把银子还给她们,或是重新做一件新寝衣,也就是了。” 春娘还是不放心。 苏老爷叫了两个下人出府去打探消息。一面又安慰春娘:“你们且回府里等着,下人出去打探了,若有消息,会及时告诉你们,或者,不多时芙蓉就会回来了呢?别胡思乱想。” 春娘道了谢,带着一家老小回了白府。 虽被苏老爷安慰了一番,可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春娘,不如,咱们再托七公公帮着找找?”小巧出主意:“不是说七公公在京城里人脉极广吗?再说,七公公又喜欢咱们家芙蓉。” “还是不要找七公公了。咱们在家里守着听信儿吧。”春娘叹了口气:“苏老爷已派人去打探消息了。再则,七公公在宫里伺候皇上,一时半会儿的怕也无法出宫,咱们来京城,已是劳烦了七公公了,不能再去给他添麻烦。” 一家人坐在抄手游廊尽头的亭子里,风微凉,葫芦打了个喷嚏:“该吃饭了吧,我都饿了。” 茶茶道:“葫芦,大姐都被捉走了,你还饿?” “大姐被捉走了,可天儿也晌午了,难道咱们不吃饭吗?说不准一会儿大姐就回来了。”葫芦倒是想的开。 湖里的鱼“咕咕”的翻上水面冒泡,葫芦撇嘴往湖心里扔了一块小石子,小石子“噗”的一声,没入湖里,溅起一串水花。 亭子东南角飞来几块黑云,慢慢的,黑云游走到亭子上方,饭还没做好,雨就下来了。 小雨淅淅沥沥,一刻不停。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满院的绿芽,如一抹抹绿色的烟雾,春雨果然是缠绵的,细密如银针。 雨水冲刷着亭子,红色的亭台显的湿润而明亮,茶茶靠在亭子一角暗自发呆:“大姐,你在哪呢?” 芙蓉被仆妇拉着走了很远。 渐渐的,小车胡同被抛在身后,远远的不见了。 京城里人来人往。 贩肉的,买菜的,打首饰的,做衣裳的,还有摆摊举旗帜算卦的,举着大锤砸石头挣钱的。应有尽有。 吆喝声,叫喊声,叫卖声,这些声音惨杂在一起,颇为热闹。 仆妇利索的穿过人群,害怕芙蓉跑了似的,揪着她的衣领。 仆妇手劲儿大,芙蓉被勒的直翻白眼:“你能放开我吗?我又不会跑,你这样勒着我,我喘不过气来。” 仆妇听了这话,果真松开了手,只是又扯上了芙蓉的衣袖,芙蓉被她扯的像个木偶,只能追随着她的脚步一刻不停。 二人穿过拥挤的人群。 穿过高高低低的木屋。 穿过茶楼与酒肆,渐渐的,那些热闹的人群,喧嚣的街市也被抛到了身后。 二人踏上一条两三丈宽的甬道。 甬道笔直,一直通向远处。 甬道两边,种着高耸的白桦树。而白桦树下面,是层层叠叠的月季,这个季节,月季刚冒芽儿,枝桠还是黑青的。无数黑青的枝桠缠绕在一处,一直到视线的尽头。 四周静谧。 好不容易,有一辆马车过来,仆妇招手,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仆妇拿出一块两寸宽的黑布,作势要蒙上芙蓉的眼睛。 芙蓉躲开了:“我们做的寝衣出了差错,夫人若是不喜,我可以把银子退还给你们,或者,重新帮你们夫人做一件,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你们府上还要蒙上眼睛?” 仆妇像是瞧穿了芙蓉的心思:“你放心,不会把你拉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的。” 仆妇说着,利索的掰直芙蓉的身子,将黑布条蒙在芙蓉眼睛上,根本不容芙蓉反抗:“你若敢把布条取下来,那我只能捆着你的手脚了。” 既然如此,芙蓉只能气呼呼的坐进马车里。 眼前一片漆黑,就像突然从白天进入了黑夜。 眼睛看不见,耳朵便格外灵敏。 有风从马车边掠过。 小雨也淅淅沥沥,没完没了,雨水打在马车顶上,便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仆妇与芙蓉隔着小几坐着,见芙蓉不太高兴似的,便道:“很快就到了,你不用急,到了地方,就把蒙在你眼睛上的布取下来。” 甬道宽阔湿滑,马车“哒哒哒”的往前走。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由于惯性,芙蓉身子一歪,倒在小几上。 仆妇静静望着这一切。她先下车,等芙蓉下了车,她重新拉上了芙蓉的衣袖:“一会儿见了夫人,不可造次,也不可像刚才那样,歪歪斜斜的,没有规矩。” “刚才是马车猛的停了,我才……..” “不得顶嘴。”仆妇加重了语气。 芙蓉心里一直想不明白,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竟然有这样的规矩,上门前还得先蒙上别人的眼睛。 如今,芙蓉也只得由仆妇拉着,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细雨无声的落下,偶尔有人向仆妇请安,声音清脆,如风吹铃铛。 “你――”仆妇转身交待芙蓉:“一会儿夫人若问及寝衣的事,你打算怎么回话?” “我就说,是我们的错,多绣了一只鸳鸯,夫人若不喜欢,我们可以退银子。” 仆妇脸一冷:“不行。” “那……..我就说,可以帮夫人重新做一件。” “不行。” “那我应该怎么说?” 仆妇淡淡道:“怎么说,那是你的事,但若说不好,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惹怒了夫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反正,这件寝衣,你最好说出好彩头来,让夫人高兴的收下,不然,没有好果子吃。” 芙蓉心里更没底了。 过了两道门槛。 又过了两道角门并一处垂花拱门,芙蓉眼前一片漆黑,都是由仆妇指点着抬脚才算没有摔倒。 下了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一处有着玫瑰花香的地方。 虽说是有玫瑰花香,可花香并不浓郁,只是淡淡的一抹香惨杂在潮湿的空气里。 这个时候,玫瑰花还没有开,难得能闻到它的香味,芙蓉摸索着往前走,却被玫瑰花枝上的刺给扎了一下,手上很疼,差一点叫出声,觉得四周寂静的可怕,像是到了一处坟场一样空洞,芙蓉只得忍着疼问那仆妇:“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第431章 见老夫人 芙蓉本以为,还会跌跌撞撞的再走一程,没想到,仆妇却站住脚,伸手给芙蓉解下了脸上蒙的黑布:“到了。” 满院子的玫瑰花枝,就像盘亘在甬道两侧的月季花枝一般。 院里种植的玫瑰花虽多,可多数刚刚露芽儿,唯有靠近走廊的一株,开了两朵鲜红的玫瑰出来,也难怪,芙蓉竟然闻到了花香。 玫瑰花枝中央,有一条两人宽的小道。上头铺着光洁的鹅卵石,有红有黑,很是好看。 细雨蒙蒙,轻洒在鹅卵石上,鹅卵石发出清透的光来。 一簇簇的玫瑰,簇拥着一座极为堂皇的殿堂。 殿堂高耸,金碧辉煌,红砖黄瓦,甚至连抄手游廊的柱子,都要两人合抱才搂的住。 殿堂中央,是朱漆大门,此时大门敞开,隐隐约约的露着大殿内暗金色的细纱帷幕。 那天在首饰铺子见的老妇人,此时正拿着一把黑剪刀修剪玫瑰花枝探出来的枝桠,她身后,有一个穿粉红色衣裳的婢女为她撑着盖伞。婢女不苟言笑,一动不动,老妇人拿着剪刀挑挑拣拣,旋即,她的手停在那两朵玫瑰花上。 如此天气,玫瑰能开出花来已是罕见。 且这两朵玫瑰,开的大而蓬松,花瓣层层叠叠,上面沾着晶莹的雨滴,更显风韵。 老妇人默默念叨一句:“赏花,还是一朵的好。” 倏地,她手上用力,一朵开的娇艳欲滴的花随即落在地上。花瓣落在台阶上,老妇人便用脚踢它进泥里:“如此,不久便会化成泥了,也算有了用处。” 带着芙蓉来的仆妇站在她旁边等着回话。 芙蓉站在小道上,正不知如何开口,老妇人便将黑剪刀递给仆妇,转身进了殿堂。 仆妇冲芙蓉招招手,示意芙蓉跟上去。 芙蓉抖抖身上的雨水。顺着台阶进了殿堂。 殿堂分三间,中间一间是最大的,两侧用暗金色的帷帐隔开。而一侧帷帐边,摆着一架侍女屏风,侍女的表情,都细致入微,这屏风一定是难得的了。 中堂正墙上。悬着一张空白的画,上面竟然没有一点笔墨染色,这倒是奇怪。 博古架上,放着清代的净瓶,明代的官窑,还有一对儿水红色的玉斑鸠。玉斑鸠的红,就像初夏晨起时。朦朦胧胧的那点太阳光,如此斑鸠,怕是价值连城,芙蓉活了两世,只见过这一次。 而中堂地上铺的毯子上,绣的是雍容的红色牡丹。牡丹富贵,比院里的玫瑰更多了几分贵重。 老妇人端坐在一把乌木镶金椅上,望着站在毯子中央的芙蓉,芙蓉头发都湿了,有些狼狈。老妇人便对仆妇说:“去,领她去擦擦头发,可怜见的。” 仆妇遵命,帮芙蓉擦去头发上的雨水,才又领着芙蓉进来。 “你们都退下。”老妇人指着两侧伺候着的婢女,婢女们会意,垂手低头的退了出去。 “你既然来了,自然知道。为何叫你前来。”老妇人倒是面色和蔼,全然没有先前仆妇的那种凶悍。 芙蓉稍稍定神:“我知道,是因为寝衣的事。” 仆妇已捧了寝衣上来,她把寝衣放在老妇人椅旁的小几上。 老妇人抚摸着寝衣:“这颜色。我倒是喜欢的,只是你也知道,我只喜欢一只鸳鸯,为何,这件寝衣上面,绣了两只?” 仆妇忙冲芙蓉使眼色。 芙蓉想起仆妇交待的,一定要说个好彩头出来,否则,夫人可能会生气,瞧着这高门大户的,这位夫人,一定无比尊贵了,若惹了她,怕是惹了祸事,可如今怎么样才能说出个好彩头呢? 老妇人在等着芙蓉回话。 芙蓉想了想道:“我娘说的,绣两只鸳鸯,是成双成对的意思,而一只鸳鸯,是孤独无趣的意思。” 老妇人点点头,她喝了碗茶,静静观察着芙蓉,似乎在等着芙蓉说下去。 “本来…….这件寝衣上,是应该绣一只鸳鸯,夫人或是怀念旧人,或是心有所感,觉得孤独无趣,看到一只鸳鸯,能触景生情,就像这中堂上挂的白画一样,往事种种,不过烟云…….”芙蓉试探着。 “胡说。”仆妇瞪着芙蓉:“不可胡说。” “让她说下去。” 芙蓉只得道:“如今的一只鸳鸯,当初也曾经是两只鸳鸯,与其形单影只,郁郁寡欢,不如想想曾经的两情相悦,相濡以沫,虽只是回忆,可人这一生,时光荏苒,年华总会老去,如果这样,回忆倒是美好的。所以,我才大着胆子,给这寝衣绣了两只鸳鸯,是我自作主张了。” 仆妇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老妇人面前提两情相悦,相濡以沫的话了。 她本以为,老妇人会生气的,没曾想,老妇人听了芙蓉的话,倒是沉默了,她拿起那件寝衣,细细的抚摸了一回,然后笑望着芙蓉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如娘,赏她一锭金子。” 原来,那个领芙蓉来的仆妇叫如娘。 如娘很快去拿了一锭金子来。 芙蓉却不收:“夫人……这件寝衣的钱,你们已经给过了,这不过是一件普通的寝衣,值不了这么些钱。” 老妇人将寝衣搂在怀里,默默的念叨着:“自从这衣裳进了这殿堂,它就值这么些银子了。” “如娘,你把这寝衣收起来吧。”老妇人笑笑:“听说,你叫芙蓉?” “是。” “芙蓉,是个好名字,虽俗,可又大雅。”老妇人道:“寝衣的事,你没让我失望。” “谢夫人夸赞。” “你回吧,若我还想要什么,会让如娘告诉你。” “是,夫人。” “你回吧。”老妇人似乎疲倦了。 芙蓉福了一福,退了出来,她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穿过枝杈蔓延的玫瑰丛,闻着殿堂周遭的熏香气味,她想快点回家去。 如今不但肚子咕噜,就连心也是迫切的,家人怕是已等急了。 如娘追了出来,依然拿出布条蒙在芙蓉脸上:“寝衣的事,还算你机灵。” “夫人不是没有生气吗?怎么还蒙着我的眼睛?” 如娘轻轻一笑:“这是规矩,我也不能坏了规矩,蒙着你的眼睛,自然有蒙着的好处,你跟着我就是了。” 芙蓉的眼前,又是漆黑的一片。 只觉得跟着如娘穿过角门,穿过垂花拱门,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上了一辆马车,然后马车一路疾驰,等下车的时候,芙蓉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小车胡同的入口处。 如娘并没有下车,只是交待芙蓉:“你们家在小车胡同,没有别的事,别轻易乱走动,若夫人有何需要,我会来告诉你。别让我找不着你。” 不等芙蓉说话,如娘便消失在小车胡同尽头。 若不是手里那块沉甸甸的金子,芙蓉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做了一个无比奢华的梦。 那殿堂,那陈设,那气派,已是极致。 她本以为,被如娘捉去,定然会被一阵臭骂,没想到,那位老妇人,倒是端庄温婉,甚至,不曾说一句重话。 自己走这一趟,还得了一锭金子,这一锭金子,可是够自己家过几年好日子了。 如娘按原路回去,老妇人已经在念经了,她面前摊开的,是一本朱砂写就的心经,老妇人手里握着念珠,头也没抬:“芙蓉回去了?” “回去了。” “博古架上,我看到有一对水红斑鸠,是他送的?” “是。”如娘福了一福回道:“听说是在江南的一个水镇上看到的,只觉得造型别致,颜色也好,又是玉的,极为贵重,所以来孝敬您。” 老妇人默默攥着念珠,一脸寡淡,并没只字片语。 如娘后退一步:“若是不喜欢,我这就去扔掉一只…….” 如娘看着老妇人的脸色。 许久,老妇人轻吐一句:“留着吧,两只在一块,不是也挺好。” 如娘脸上有淡淡的喜色:“是,两只在一块,也挺好。” 芙蓉一进院子,便见春娘坐在湖心亭里,一面绣手帕,一面向大门口张望。 葫芦蹲在湖边,拿着小石子一下一下的只管往湖里投红鱼。 春娘看到芙蓉进来,很是欣喜,一时间忘了手里的活计,银针扎在食指上,食指渗出血球来:“芙蓉,芙蓉你回来了,你去哪了,娘可担心死你了。” 小巧也迎了上来:“芙蓉姐,你再不回来,葫芦可就要把湖里的鱼全砸死了,他蹲那扔了半天石子了。” “春娘,我饿了,家里有吃的吗?”这会儿对芙蓉来说,吃才算是最重要的,那些性命攸关的事,也被抛到了脑后。 “有吃的,有吃的。”春娘笑着去张罗了饭菜来:“家里给你温着呢。快吃吧。” 芙蓉风卷残云一般,将春娘端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葫芦踮脚端来一盘米糕:“大姐,这米糕很甜,你吃不?” 芙蓉摇摇头:“我饱了。” 葫芦嘻嘻一笑,转眼功夫,便把米糕吃了个干净,吃完米糕,又踮脚去湖边砸鱼。 “芙蓉,听小巧说,你被一个仆妇模样的女人捉走了?娘都担心死了,她们没有为难你吧?”春娘焦急的问道:“你没有伤着吧?让娘看看。” 第432章 我不活了 春娘又是翻衣领,又是撸衣袖,围着芙蓉看了好久,却没有看到一点有伤的样子,倒是芙蓉笑嘻嘻的摸出一锭金子来:“你们看…….” “芙蓉姐,你在路上捡了一锭金子?”小巧张大了嘴巴,这黄橙橙的金子,的确震惊到了众人。 “芙蓉,这不会是那位让咱们做寝衣的夫人……..给的吧?” 芙蓉点点头。 春娘有点不相信似的,拿着金锭左看右看,直到确定金锭是真的,她才感叹道:“京城里的富贵人家真是多,不过是一件寝衣,竟然能换来一锭金子,真是…….” 白府门口有马蹄声,很快,跑进来一个穿着灰衣裳的下人,下人将两封信交给芙蓉。 其中一封信,是杨波写的。 另外一封信,是喻府里传来的。 芙蓉默默看了信,给了下人一两银子的赏钱,那人才去了。 芙蓉默默攥着两封信,坐在那里发呆。 春娘小心问她:“是只初不愿意娶格格吗?怎么瞧着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只初倒是愿意取格格,只说是让我做主,可不就是同意了么?只是他娘新丧,他想等一年之后,再张罗与格格的亲事。不过,这也算好消息了。至少他同意了,也遂了格格的意。不过…….” “不过什么?” “是杨波的一品楼。” “杨波的一品楼不是开的好好的吗?” “你们也知道的,杨波的大哥与大嫂何氏,如今过的并不好。所以便又盯上了一品楼。何氏在一品楼管账目,杨康在一品楼,说是帮忙端菜洒扫。”芙蓉叹了口气:“杨波只说,如今一品楼每月都无盈利,反倒亏损一些。我想着,多半是因为,他大嫂给帐做了手脚的缘故。” “既然是这样,不如就别让杨康与何氏插手?” 芙蓉摇摇头:“杨波与杨大叔倒是这样想的。可是王婶子……你也知道,王婶子一向是个心软的,杨波一旦不让他哥嫂去一品楼,王婶子便要彻夜的哭,只觉得大儿子可怜呢,唉。杨波倒不想伤了他娘的心。” “那,总不能看着好好的一品楼。开不下去吧?”春娘很是替杨波忧心。 一家人在怀海城生活时,也得过杨家不少好处,特别是杨波,做人勤快,又老实实在,或明或暗的给过白家不少帮助。 “如今,也只得等等看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此事,咱们也插不上手。”芙蓉默然道:“不过杨波在信上也说了,他会好好经营的,争取扭转当下不利的局面。” 几个人说了会闲话,便见王爷的一个下人来问话,说是遵了格格的意思,前来问一问,喻府那边,可有回信? 芙蓉先遣了他回去。只说一会儿将亲自去王府拜访。 那人走后,芙蓉去里间换了件水蓝色小袄,外罩一件乳白色撒花坎肩,下衬一条深蓝色襦裙,另外,又重新梳了个追月发髻,在左侧鬓边插了只嫦娥追月的簪子。换了对酒红色的耳环戴上,对镜一照。倒也有几分明艳的姿色,至少,是精心打扮过的,看着并不潦草。如此去王府,也不算失礼。 葫芦砸了会儿鱼,吓的湖里的鱼左右逃窜,砸好半天一条也没砸到,他也没有了兴致,见芙蓉穿戴一新的要出门,他便嬉笑嫣嫣的追上来:“大姐,带上我呗,我正好也去京城里转转,听说,京城里的肉饼很好吃。” “就知道吃。”芙蓉笑笑:“我是去王府,不能带你。” “说不准,王府的肉饼更好吃。”葫芦央求着:“你就带上我吧,大姐,到王府我不乱说话还不行?你瞧,上次你出门买菜,没有带我,半道儿就被人劫走了,若是有我在,谁敢劫你,我先把他打翻在地上。”葫芦拍着胸脯保证。 芙蓉笑笑:“你还是算了吧,就你那腿脚,你要是去王府,我还得背着你呢。” “不如,让小巧与茶茶跟着你去,也好有个照应,不然,娘也不放心。”春娘一面绣着手帕,一面轻声交待。 “那,就让小巧跟着我去吧,只是去传个信儿,第一次登门,去的人太多,倒也不好看。” 闷在院落里,总是最无聊。 小巧听说能去王府,喜滋滋的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梳了丫鬟发髻,换了双绣白花的棉鞋穿着,才扶着芙蓉向王府去了。 王府离白家不算近,也不算远。 若是坐马车,倒是很快就到,只是芙蓉想着到铺子里买些礼物带着,便也只能步行。 说是礼物,不过是两包点心,一包是虾饺酥,一包是水晶红薯球。 王府里自然什么都不缺,只是芙蓉第一次上门,空着手,总是不好看。 二人拎着点心,边走边问,因为王府极大,又奢华,穿过两条胡同,便也到了。 王府果然是气派的。 虽比不得那位老妇人家,殿堂高耸,巍峨庄严,可眼前的王府,门楼方方正正,连门口的下人,都冷脸站着,一动不动。 牌匾上,是四个楷书大字:北静王府。 或许是因为牌匾直挂当头的缘故,更显王府的贵重。 “我们求见王爷。”芙蓉福了一福:“还请通报。” “有拜帖吗?”下人问。 芙蓉摇摇头:“没有。” 拜帖这种东西,芙蓉是知道的,一般富贵人家,是不会轻易见客的,有人想拜访,得先递一道帖子上去。 下人见芙蓉手里提着点心,穿戴虽干净利索,可也不像富贵人家,便有些迟疑:“没有拜帖,又提了点心,是想求王爷办事的吧?王爷不在。在也没空。” “还请通报一声,我们有事,所以前来。”芙蓉声音软软的。 下人摆摆手:“说了不能通报。” 格格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她利索的抬起手,利索的给了下人几个脑瓜崩:“让你不通报,让你不通报,芙蓉是我们家的贵客,知道不知道。” 下人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知道了,小的知道了。” 格格在前面引路,穿过青石子铺成的小道,踏上一片青草地,过了青草地,便上了游廊,游廊蜿蜒前去,便入了王府前厅。 站在前厅门口向大院里望,果然是王府,气派自然是不用说的,院墙高耸,将京城的繁华隔在墙外,院子里果然十分静谧。 湖水亭台,花丛石墩,小桥流水,别有一番景致。 靠近小桥的位置,种了三两棵桃树,或是因为春雨的缘故,桃花枝桠冒了尖,虽说没有开花,却长出了一连串粉红色的花骨朵。 有几只蜜蜂急着采花蜜,围着桃花嘤嘤嗡嗡的飞。直飞的头晕目弦,一下子撞在桃枝上。 王府前厅,是一间大殿,大殿两侧,各有两间偏殿,而据格格说,这前厅后面,还有好几处房屋,有各自的卧室,有王爷的书房,也有会客的小厅等。层层叠叠的房子,层出不穷。 芙蓉已是看的眼花缭乱。格格笑着提醒:“以前有刚进王府的下人,跑着去茅厕,可来来回回的,这亭台楼阁的,被绕晕了,就在院子里瞎转悠,一直转悠到天黑,也没能转悠到茅厕去,笑死人了。哈哈。” 芙蓉尴尬的点点头:“王府错综复杂,新来的人,的确不好分辨。” 格格请芙蓉前厅里坐着,一面叫下人上茶,可叫了好几声,却一个人也没有。 这倒是奇怪了,寻常时候格格一扯开嗓子叫人,老妈子小厮,丫鬟仆妇的,跟云一样就卷了过来,今儿却显的格外冷清。 格格只好亲自去倒茶,芙蓉自然受宠若惊:“格格还是放下吧,我们不渴。” “芙蓉,你来是不是喻府的事?”格格心里想着喻只初,倒茶的时候也不能专心,只顾提着茶壶往茶碗里猛倒,一会儿茶碗里的水便溢了出来,小巧见状,忙上前伺候着。 “我…….其实此次来,一则是看看王爷,我们白家能在京城里安身立命,多亏了王爷,所以今儿特意来拜谢,这些点心,也不知王爷爱不爱吃。”芙蓉起身福了一福。 虽平日里与格格有说有笑,但在正经时候,说正经话,该有的礼数,她一点没少。 格格把点心放在小几上,笑呵呵的道:“这回我阿玛有福了,还能吃上你们送的点心,不过,你不用管他了,反正他去京城里跟别的大人下棋去了,你快告诉我,喻只初答应娶我没有?昨儿府里的妈妈还说,这个月是好日子,利嫁娶,娶亲这事,还是越早越好,只初若是愿意,不如这个月,趁着好日子,就把亲事给办了。” 格格的亲事,是大事,自然不能这么随便的,虽格格心急火燎,芙蓉也只得安慰她:“格格这事…….怕是得从长计议。“ “我就要从现在计议。”格格嘟嘴:“若这个月他不娶我,下个月也行吧,虽然下个月没有好日子,可管它好日子还是坏日子,我都愿意。” “下个月,怕也不行。” 格格脸一黑,嘴一撇:“我不活了…….”格格说着,转身离去,留下芙蓉与小巧在前厅愕然不已。 格格这算是发脾气吗? 二人只得在前厅里等着。 第433章 水晶红薯球 没把格格等来,倒是把七公公给等来了。 七公公身边,还跟着那个小鱼儿。 小鱼儿,不过是一个化名而已,他的身份,是七公公的主子,京城里的头一人,是皇上。 皇上本来是想到王爷府里坐坐,听说王爷不在,他本想走,可听说芙蓉在,他又来了兴致:“七公公,走,进王府看看,那个叫芙蓉的,又要做什么?” 王府的下人,多半认识皇上,所以为免走漏风声。七公公先是把王府的下人给召集到一块,让他们呆在柴房门口,谁也不要乱走动,也不要乱说话。 难怪,格格叫人来沏茶,都没有人应答。 倒是皇上,远远便见前厅坐的芙蓉。 他指着芙蓉问七公公:“那个穿的跟染缸一样的姑娘,不就是你说的芙蓉?全身都是蓝色,真丑。” 七公公讪讪的:“皇上…….说的是。” 皇上立在桃树下,揪下一个花骨朵扔进湖心里,然后望着嘤嘤嗡嗡等待采蜜的蜜蜂道:“花儿还没开呢,就等着采蜜了,见过这么着急的蜜蜂吗?” 七公公笑笑:“奴才…….没见过。” 太阳出来,金光照在湖心,发出耀眼的白来。 七公公扶着皇上往前厅去。 皇上却撇开他的手:“你别总扶着我,不然,那个叫芙蓉的,不是瞧出来朕是皇上了?朕可不喜欢吓着民女,朕还是低调一点。” “皇上说的对,是要低调一点。” “恩?” “小鱼儿……你说的对。是要低调一点。”七公公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他伺候的这位皇上,自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小鱼儿小时候,老皇帝还没有死,小鱼儿的娘贵妃娘娘又深得老皇帝喜欢,自然,小鱼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别的阿哥追着御花园的蜜蜂跑。说是要捉蜜蜂,他从来不去追,而是坐在榻上告诉太监:“去,把宫里的蜜蜂都给我捉来。” 太监们跑了一身臭汗,终于把蜜蜂都给捉了来,满满一口袋摆在他面前,他却蔫吧了:“不好玩。” 别的阿哥喜欢畅音阁的红鱼。拿着鱼网捞上半天,好不容歇捞上来一条,高兴的小阿哥们屁滚尿流,小鱼儿却不那样,他会告诉小太监:“把畅音阁的红鱼全捞上来,送到我额娘宫里。” 小太监们遵旨,捞了满满几缸红鱼。一口气抬到贵妃娘娘的寝宫,那时小鱼儿还小,踮脚望着缸里的红鱼道:“不好玩。” 如此这样的事,小鱼儿干的不计其数。 于其说是小鱼儿干的,不如说是贵妃娘娘教的。 贵妃娘娘在小鱼儿极小的时候,就会告诉他:“娘是你阿玛最宠爱的妃子,你呢,就是阿玛最疼爱的阿哥,所以,不能像别的阿哥那样眼皮子浅。他们捉什么,玩什么,疯跑的没边没沿的,不要学他们,你想要什么,只管让太监们取,去拿,一点不用客气。” 小鱼儿似懂非懂。轻轻点头。 那一次,贵妃娘娘去皇后寝宫问安,妃嫔给皇后问安,是深宫里的规矩。自然马虎不得。 皇后的寝宫里都是妃嫔,妃嫔们给皇后行礼,又给贵妃娘娘行礼,大伙正坐着说话,贵妃娘娘只说还要回去照看皇上,便先行告退。 小鱼儿跟在贵妃身边,他看到皇后面前的小几上有一盘水晶红薯球,便指着道:“额娘,我想吃那个。” 所有妃嫔都瞪大了眼睛。 那水晶红薯球,可是皇后吃的东西。 若皇后有赏,吃了也就罢了,可皇后分明没有赏,谁敢动皇后的东西? 所有人都看着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云淡风轻的抽出手帕来抹抹嘴,走到小几前,端着水晶红薯球便走:“皇上在我寝宫里,这会儿还没起呢,这不,昨夜里还直夸皇后娘娘做的水晶红薯球好吃,正念叨呢,正好小几上有,我端回去给皇上尝尝。” 众人错愕。 皇上冷着脸,却不得不说:“皇上爱吃,那你端走吧。” 哪里是皇上吃,刚出了皇后寝宫,贵妃娘娘便将水晶红薯球喂给小鱼儿:“额娘不是告诉你了,不能做眼皮子浅的人,看到什么东西都喜欢,让人家笑话,想吃,直接端走就是了。站那磨磨唧唧的,倒小家子气。” 一盘水晶红薯球,小鱼儿只吃了两个,贵妃娘娘没有好脸色,一直唠叨,小鱼儿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他只是抬头望着皇后寝宫的朱漆大门:“额娘,你抢皇后娘娘的东西,皇后娘娘会不高兴吧?” 贵妃娘娘将装着水晶红薯球的盘子扔到地上,盘子便碎成一片:“宫里的女人,不就是靠抢才能活下去吗?额娘都跟她抢男人了,又何必在意这一盘点心?” 小鱼儿似懂非懂。 贵妃娘娘便屡次三番的告诫他:“如今咱们娘俩得皇上喜欢,所以别人才不敢欺负咱们,若是有一天,皇后的儿子被选中当了皇上,那咱们娘俩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小鱼儿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 只知道自己的娘日夜担忧,除了伺候皇上,她每天想的,便是打听皇后与皇后家大阿哥的消息了。有时候实在想的头疼,她也会念佛,求佛主保佑小鱼儿快快长大,至少能当太子。 不出一年,皇上的大阿哥竟然死了,举宫哀悼。 小鱼儿记得,大阿哥死在后花园一个扫地婢女的身上,两个都没有穿衣服,赤身裸体,像两条交缠的鱼。 大阿哥嘴里吐着白沫,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鲜血直喷,躺在大阿哥身下的婢女吓的嗷嗷大叫。 小鱼儿又惊又怕,跑着去告诉了他娘。 这是他一生当中最后悔的事,虽然那时他还小,不懂得其中利害,可就因为去告诉了贵妃娘娘,这事满宫皆知,大阿哥死了,皇后的头发白了一半,皇上也一病不起,而那个跟大阿哥苟合的婢女,被默默的喂了毒,只说蛊惑阿哥,最高兴的,应该就是小鱼儿的额娘贵妃娘娘了。 想起过往,小鱼儿便颇多感慨。 芙蓉起身给七公公行礼。小鱼儿就站在七公公身边,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穿着月色绸缎镶金丝袍子,暗黄色对襟小褂,脚上是一双盘金线靴子,隐隐约约的阳光扑在他身上,更显的耀眼夺目。 “芙蓉,你怎么来王府了?今儿倒是凑巧了。”七公公笑着进前厅,不自觉的,便拱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想要请皇上先进。 皇上倒是客气:“七公公,你先进去吧。” 七公公只得欠身坐在椅上,与芙蓉面对面坐着:“王爷不在吧?听说去跟一位大人下棋了。” 皇上发现了小几上放的两包点心,便有意要打开一包,小巧赶紧拦着:“这位公子,这点心,是我们给王爷买的,你不能吃。” 皇上笑笑:“还有我不能吃的东西?” 七公公讪讪的:“小鱼儿他想吃,你们就让他吃吧,这点心的事,以后我跟王爷道歉。” 七公公既然如是说,芙蓉只得跟小巧使了个眼色,示意小巧不要再阻拦。 皇上打开一包点心,刚要伸手去捏,却又倏地的将点心放在原地,七公公站起身来:“不好吃吗?这外头卖的东西…….“ 皇上盯着七公公。 七公公忙改口道:“不喜欢吃,就算了。“七公公凑上前一看,竟然是水晶红薯球。皇上已很久不吃这种东西了。 小时候抢过皇后宫里的水晶红薯球,在大阿哥的葬礼上,同样也有一盘水晶红薯球,贵妃娘娘趁着众人不备,捏了一个递给小鱼儿。 小鱼儿捏着那红薯球,却无心下咽,他心里想着大阿哥的死相,心里有些难过。 事罢,皇后曾到贵妃的寝宫,她哭着说:“你们未免欺人太甚,当初我宫里的水晶红薯球,你们只说是皇上喜欢,私自端走,让我在众妃嫔面前丢脸,如今,我的儿子死了,这些东西,是给他的祭品,你们却还偷吃。” 贵妃娘娘的脸高高昂着,只是轻蔑的看着皇后,并不说话。 小鱼儿偷偷从衣袖里拿出那个水晶红薯球递给皇后:“皇后娘娘,这点心,我没有吃…….” 皇后冷盯着他,转身离开,皇上的衣袖带起一阵风,将那个水晶红薯球掀到了地上。 为此,贵妃娘娘打了小鱼儿一巴掌:“不中用的,额娘给你拿的东西,你怎么不吃?这是额娘在给你挣面子,让那些妃嫔知道,这宫里,到底谁能跟皇后抗衡,你竟然,你竟然……..” 那时,小鱼儿还不知额娘为何跟皇后抗衡,他只是觉得,皇后的泪很凄惨。 自那以后,他更忌讳水晶红薯球,甚至。御膳房里再也没有做过这道菜。 皇上也再没有吃过。 如今,水晶红薯球又一次出现在皇上的面前。 往事历历在目,而那些血与泪,又一次浮上他的心头。 他木然将点心合上,像甩一条蛇一样,将点心扔回桌子上,就像不经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这会儿又赶紧去关上一样。 他甚至离小几远了几步。 第434章 本公子配不上你 小巧不满了:“这点心,本来是送给王爷的,这位公子,你想吃,就让你吃了,可你打开了,又不吃,还扔的一团糟,真是的…….”小巧想去收拾,可显然点心已碎了,哪里还能收拾的起:“倒可惜了这么些点心。” “小巧。”芙蓉打断了小巧的话,七公公也在此,自然不能扫了七公公的面子。 小鱼儿给七公公挤挤眼睛,七公公便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来:“芙蓉,你不要生气,这银子你拿着,回头你再给王爷买一份。” 芙蓉却不收:“七公公,你这样,便是打我们脸了。不过是一包点心,公公帮了我们白家大忙,我们还没曾去道谢,若再收这银子,真是不知轻重了。” 小鱼儿笑笑:“这乡下出来的孩子,倒也识得规矩。” 七公公讪讪的收了银子回去:“我的眼光一向没错,我就觉得,这个芙蓉,是个知规矩的。” “没想到乡下人家,还能养育这样的女子,果然跟梁山好汉似的,倒还讲义气。”小鱼儿望着芙蓉:“你是来说亲事的?” “是。” 芙蓉诧异小鱼儿怎么知道自己来说亲事。 小鱼儿却笑起来:“我就知道,芙蓉也想找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七公公成日在宫里伺候皇上,难得出来,芙蓉怕七公公靠不住,所以……又跑到王府来,想让王爷帮着物色物色吧。” 小鱼儿竟然这样认为。芙蓉的脸都红透了:“我……其实…….我…….” 只言片语的,怕是讲不清楚。 小鱼儿嘻嘻一笑:“我就知道。这着急的啊,不只是外头桃树上的蜜蜂,还有这芙蓉姑娘啊,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想找个富贵人家公子,也没有什么。可以理解。” “小鱼儿公子如此说话,未免太过…….”芙蓉想反驳,小鱼儿却迅速反击:“你可不要叫我公子,虽说本公子是富贵一点,可本公子早就有了媳妇,再说,本公子对你们这些乡下女子也没有兴趣。” 小鱼儿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出的话也如刀如刺。 这分明是蔑视芙蓉的意思了。 芙蓉当即道:“莫说小鱼儿公子已有妻室,即便是没有,本姑娘与小鱼儿公子也是萍水相逢,不过偶然碰面,不会有更多的交集了。” “如此甚好。”小鱼儿拍手笑着:“就冲你那嫦娥追月的发簪,那么高的志气,本公子也配不上你。” 话语里。全是讽刺。 小巧愤怒的跟七公公告状:“七公公,你这么和气,为什么你的朋友这么过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侮辱我们芙蓉姐吗?我们是乡下来的怎么了?” 七公公赶紧调停,拉着小鱼儿的手便走:“天也不早了,不是还有事吗?” 小鱼儿由七公公推着往外走,阳光炙热起来,直刺他的眼睛,他抬手挡挡阳光。一面冷笑着:“不过是一个世俗的乡下女子,七公公,你竟然把她夸的如花一样。” “奴才……”七公公小声道:“都是奴才的错。可是皇上…….” “别说了。”皇上轻蔑一笑:“不过是一个想攀附富贵的女子,你瞧,你没给她介绍富家公子呢,她就自己提着点心到王府来了,还不是想让王爷给她物色贵公子?如此迫切,如此功利。如此女子,能好到哪去?” 七公公心里想着,芙蓉定然不是这样的人,可又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只得跟在皇上屁股后面,垂手低头的往宫里去。 “早知道朕就不来王府玩了,怎么如今天底下的女子都这么的世俗,人人眼里都是钱,都是富贵,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都去哪了?”皇上边走边念叨。似有遗憾之意。 芙蓉心里郁结难平。 这是哪跟哪?自己来一趟王府,本来是说格格的亲事,猛的就跑出七公公来,七公公来了也就算了,后面竟然还跟着一个狂妄自大的小鱼儿,瞧着小鱼儿的口气,还有他的作风,哪里是小鱼儿,简直是鱼精。 格格重新出现在前厅:“我都说了不活了,你们怎么还不去救我?府里的丫鬟婆子也不知去哪里了。” 格格望见小几上拆开的点心,不禁皱眉:“小巧,你们送来的点心,我阿玛还没吃呢,怎么你们自己先吃上了?” “这不是我吃的。”小巧连连摆手:“这是……..” “你可别说是府里的下人吃的。”格格撇嘴:“府里的下人可没这胆子,再说,这会儿下人都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我…….”小巧真是百口莫辩了。 芙蓉正色道:“格格,咱们还是说你跟只初的亲事吧。” 格格当即拉着芙蓉的手:“好芙蓉,你就一五一十告诉我吧,哪怕喻只初他没良心,不愿意娶我,我也准备好了,大不了扎个小人诅咒他。” “其实,只初没有说不愿意娶你。”芙蓉将信上的事告诉了格格。 格格睁大了眼睛:“要一年之后才可以嫁给喻只初啊,那我不是成老姑娘了?” “那格格是否愿意等一年呢?” 格格撇嘴道:“谁让我喜欢他呢,别说是一年,就是两年,三年,我也愿意等他,就是他先死了,我也愿意陪着他死。” “格格既然这样说,那这事,可就成了八分了。”芙蓉笑笑:“一年之后,可就是只初跟格格大喜的日子了。” 格格本想着一朝一夕之间就嫁给喻只初,没想到还要等一年,可转念一想,等一年也罢,至少比被拒绝好多了,她心里又忧又喜,送走芙蓉,她便倚在前厅的柱子前默默道:“唉,等一年就等吧,这个喻只初,倒是比苏畅有良心多了,至少还愿意娶我,苏畅当初还说,就是出家当和尚,都不愿意娶我为娶呢,唉。” “格格怎么站在风口里,外头凉。快进屋吧。”一个妈妈拿件披风过来要给格格披上。 “你们都去哪了,怎么我叫人沏茶倒水都没有人?大门口守门的也不见了?是不是又去偷懒?让我阿玛知道,又得骂你们。” 妈妈拿着披风低头回话:“实在不是奴婢们偷懒,是刚才,皇上领着七公公来府里了,让奴婢们都退下的。” “你说,皇上跟七公公来了?” “是。” “我不信,一定是你们在唬我。”格格撇嘴。 妈妈指着灯笼发誓:“奴婢怎么敢拿皇上开玩笑?那一定是不想活了。” 格格转念一想,倒也是,谁敢拿皇上开玩笑呢,看来皇上果然来了,于是格格便没好气的道:“一定又是那个昏庸皇上带来的晦气,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倒霉,还要在王府当一年的老姑娘。” 若说晦气,从王府回白家的路上,小巧不知说了几遍晦气。 “芙蓉姐,那个小鱼儿,真是不知高低,咱们明明是去给格格说亲事,他偏说,芙蓉姐是说自己的亲事去了,还说芙蓉姐的坏话呢。”小巧呸了一口:“七公公竟然有这么高傲的目中无人的朋友,这个朋友一点也不好。” 芙蓉默默的走在前头:“小巧,七公公有恩于我们,背后不要讲别人的坏话。” “可是…….” 芙蓉停下脚步:“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他们怎么说,倒无足轻重,重要的是,咱们怎么做,咱们行的正,走的端,又何畏别人的风言风语?” 芙蓉如是说,小巧也只好道:“小鱼儿的事,罢了就罢了,可那点心,明明是小鱼儿拆开的,格格却说是我偷吃,我小巧在喻府伺候那么多年,也没有那么眼皮子浅。” 芙蓉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就行了?何必争这一点是非?横竖你又不是跟格格一处生活的,对不对。” “对。” 回想起格格要死要活的样,芙蓉心里倒是乐了:“格格这个人,虽嘴上厉害些,可她没心没肺的,所说的话,只是随便说说的,说不准,如今她都忘了,你也不要记恨,不然,就是小气了。” “是。我一定好好跟芙蓉姐学,就算小鱼儿那么欺负咱们,咱们也不生气,我一定要学着芙蓉姐的肚量,做个大肚弥勒佛,要有大肚量。”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家去。 春娘已等在湖心亭里,手里抱着两匹绸缎,一匹红色,一匹雾蓝色:“芙蓉,这是一个叫如娘的送来的。说是要给她们夫人做一件夏季穿的襦裙。” 两匹布都是上好的料子。净面,没有一点花纹,更不是苏绣,也不是蜀锦,只是干干净净的绸缎。 春娘将衣料交给芙蓉:“前一次做寝衣,差一点就出了差错,这一次,一定得细致一些。” “咱们又可以赚银子了。”小巧高兴起来,旋即,她又心虚:“若是做的不好,那个叫如娘的,是不是又会捉芙蓉姐走?” “我也有此担心,所以一开始如娘来送衣料,我并没有答应收下,只是那个如娘面色凌厉,说话干脆,不等我推辞,就把衣料塞进了我怀里,转身便走了,追也追不上。”春娘一脸懊悔:“芙蓉,你不会怪娘吧。” 第435章 打打杀杀的人 芙蓉与如娘接触过,知道如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个如娘,一向不多嘴,做事也干脆,若是自己在,恐怕都推辞不了,何况春娘呢:“春娘,收下就收下吧,反正,动动针线,也能有个收入不是?虽然如今我手生,可以前也是靠此谋生的。不算难事。” “那个,如娘说,你是见过老夫人的,所以,让你在这两匹布中间挑一匹出来给老夫人做襦裙,上面要绣…….绣…….” “绣什么?” “那个如娘说,要在裙摆上绣两只水红色的斑鸠。” “两只水红色的斑鸠?“芙蓉隐隐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春娘点点头:“我还说,这襦裙上或是绣荷花,或是绣牡丹,或是绣些山水,都是好的,怎么要绣斑鸠呢,这倒是奇怪,寻常人家,从没有见过绣斑鸠当花纹的。可如娘不容我反驳,只说就要绣斑鸠,还说,这水红色斑鸠的模样,你是见过的。” 芙蓉细想了想,是了,这水红色的斑鸠,自已果然见过。上次蒙着眼睛去了一处富丽堂皇的殿堂,殿堂里的博古架上,可不就摆着两只水红色的斑鸠吗? 还好那两只水红色的斑鸠用料上乘,做工精细,寻常时候又难得一见,所以芙蓉多看了两眼,倒也牢记在心里,如此以来,在襦裙上绣斑鸠,倒也不是难事。 芙蓉看了看布料,红色的,颜色热烈。雾蓝色,较为冷淡。 那位老妇人,虽和蔼可亲,可芙蓉总觉得,她骨子里有一种冷冷的气质,是一种别人无法靠近的冷。 若说与她的气质匹配,怕就是雾蓝色了。 她抱着布料坐在湖心亭里。 亭里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木盘,盘子里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子。 “葫芦。你是不是又拿石子砸鱼玩了?”芙蓉问蹲在一旁故作深沉的葫芦。 “我……我就砸了一会儿…….一条也没砸着呢。”葫芦吸吸鼻子。 “这湖里的鱼游的多好啊,以后不准你再这样砸鱼了,若是你变成一条鱼在湖里游,总有人在岸上拿石子砸你,你害怕不害怕?”芙蓉训斥他。 葫芦撇撇嘴,点点头,算是知道了。端起桌上的木盘便要走。 “你把石子端去哪?” “我把石子端去倒了还不行吗?” “不用去倒掉了。”芙蓉笑笑:“这石子装在木盘里,倒也好看,你去玩吧。” “大姐,我的脚还没有好,没法去玩。”葫芦撇嘴。 “那你……你…….去房间里歇着吧,或者去厨房里帮着春娘洗菜,或者帮你二姐去给花草施肥。” “反正不要呆在你身边就是了嘛。”葫芦踮脚离开。 芙蓉端起桌上的木盘。拿起木盘里光滑的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湖里砸:“死小鱼儿,死小鱼儿,我跟你有多大仇呢,你竟然这样说我?” 几只鱼正在湖心里游的欢畅,被石子砸了一下,一条不幸的鱼立即犯了晕,飘飘荡荡的浮了上来,翻白了。 “芙蓉姐,你把鱼砸死了…….”小巧提醒了一声。刚才不是还训斥葫芦。不让胡乱砸鱼吗?怎么这一会儿,芙蓉姐就把鱼砸死了?小巧实在想不通:“芙蓉姐不是有大肚量吗?怎么还在生小鱼儿公子的气吗?” 芙蓉脸红了:“我……我…….鱼被我砸死了…….我…….不是故意的。” “鱼死了,芙蓉姐你也别生小鱼儿公子的气了。” “好了,小巧,不要提小鱼儿的事了。”芙蓉将手里的木盘放到桌上:“咱们还是准备给老夫人做襦裙吧。” 还好芙蓉有一双巧手,虽说已很久不做襦裙,可如今穿针引线,剪裁缝制。倒也是得心应手。 唯有水红色的斑鸠,让人有些为难。 并不是芙蓉不记得斑鸠的样子,而是芙蓉做襦裙可以,刺绣的手艺却远不如春娘。可春娘又没有见过那对水红色斑鸠。如何将斑鸠绣的活灵活现呢? 芙蓉先是在宣纸上将斑鸠的大小,颜色,姿态画出来给春娘看。 春娘看了,倒是点点头,只是说颜色不好把握,去买了三五种丝线,才最终找到一种颜色相同的。 芙蓉又给春娘描述斑鸠的整个形态,为免有个万一,她用雾蓝色的布料多做了一条襦裙,与第一条襦裙一模一样。 同时,春娘刺绣的时候,她就坐在一旁看着。 果不其然,因为是给那位没见过面的老妇人做衣裳,看如娘那般凌厉,春娘心里已是忐忑,如今要照着图绣斑鸠,她也是第一次尝试,先是刺到了手,细小的血珠流在雾蓝色的襦裙上,便成了黑灰色的小点。又绣几针,春娘又用错了丝线。 “芙蓉,我怕是,做不来的…….万一那位夫人不喜欢…….可如何是好呢?”春娘忐忑不安。 芙蓉扯过另外一条襦裙给她:“春娘,你慢慢来,不着急,我去外面走走,不看你绣了,你不要太害怕,这件襦裙若是也毁了,我再做一条便是。” 春娘略微安心。 芙蓉踱步去亭子里,小雨又淅淅沥沥起来。 太阳隐进了云里,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 进门处的一株柳树抽了芽儿,满树的新绿随风轻轻挥舞。 芙蓉坐在湖心亭里,不由自主的拿起木盘里的石子。 “芙蓉姐,你不会又想砸湖里的鱼吧?”小巧赶紧提醒一声:“你的手法可是很准的,你忘了,上次,你就砸死了一条。” 多亏小巧提醒,芙蓉讪讪的将石子握在手里:“我…….我…….不是要砸鱼,我是看石子很光滑,握在手里玩罢了。” 虽是这样说,她心里又浮现出了小鱼儿的模样。 “芙蓉姐,你是不是在想小鱼儿?” “你怎么知道?”芙蓉脱口而去,却又很快掩饰:“我只是觉得,这小鱼儿哪里不对似的。” 小巧顿时来了兴致:“我也觉得小鱼儿哪里不对似的,只是不敢说罢了,芙蓉姐你想想,七公公是一个老太监,若小鱼儿是个正常人家的公子,怎么会天天跟着七公公玩呢,应该找姑娘们去玩吧,我听说有钱人家的公子都去烟花巷子呢,所以我觉得,小鱼儿公子……..” “你觉得,小鱼儿公子怎么了?” “我觉得,他八成…….是个小太监。” 芙蓉手里的石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葫芦踮脚前来,竖着耳朵问小巧:“你们说,谁是小太监?” “我们在说――” “小巧,别告诉他。”芙蓉咳嗽了两声:“葫芦是个八卦精,嘴又没把门儿的,什么事也不能告诉他。” “你们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不就是说那个小鱼儿公子是个小太监吗?我早就看出来了。”葫芦伸伸舌头,快速的走开。 “葫芦,你成日没事在府里瞎晃悠,这两天我就去打听打听,看哪里有教书先生,你得去学堂。”芙蓉告诫他。 以前在怀海城,葫芦跟着王先生在学堂里念书。 如今一家人北上京城,早已离王先生远远的了,葫芦正是念书的年纪,如今的确是需要给他找位先生。 葫芦却不领情:“我不去学堂,我不要教书先生,我在家里玩的挺好的。” “男子汉大丈夫,即便没有什么作为,至少要认得几个字才行。”芙蓉教育他。 葫芦吸吸鼻子:“我已经认得很多字了。” “那你也不能天天窝在家里,围着我,春娘,茶茶与小巧转吧。” “我可以不围着你们转哪,我可以围着苏府的苏畅公子转,他还教我打鸟呢。”葫芦一脸得意:“昨儿他还送了我一只匕首。说是谁欺负我,就捅他一下,保证立马倒下。” “跟那种打打杀杀的人能学到什么好?”芙蓉脱口而出。 “谁说跟着我不能学好?白氏,多日不见,你竟然在背后讲我的坏话?真是最毒妇人心。”苏畅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柳树下,他穿一件米白色袍子,腰里还悬着一把红宝石长刀,进了湖心亭,他取下长刀来放到桌上:“葫芦,这长刀…….” “是送给我的啊,哎哟我太喜欢了,谢谢苏公子。”葫芦作势要去拿刀,却被苏畅给拦下了:“不是给你的,这是我当差的时候用的刀,皇上赏的,拿过来给你看看。” “切。”芙蓉冷哼一声。 苏畅饶有兴致的问芙蓉:“听我爹说,上一次,你被一个叫什么如娘的人捉走了?捉哪去了?怎么回来的?好像我也没去救你吧?” “难道你不救我,我自己就不能回来了吗?”芙蓉扭过脸去。 苏畅摩拳擦掌的道:“倒是我小瞧了你,我苏畅可是京城有名的富贵公子,白芙蓉,你不对我垂涎三尺也就罢了,你跟我说话,还如此无礼,你过分了啊。” “苏公子打打杀杀是高手,葫芦没有那天份,他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念书习字。” 苏畅点点头:“这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我也瞧出来了,你这弟弟,是没有练武的天份,拿铁锨埋只小狗还能挖到自己的脚,练武也是白练。” 葫芦默默的低下头去。 第436章 苏公子,救我 “对了,我爹认识一位先生,听说,很有才学,我回去问问,看他能不能收下葫芦。如果能,那葫芦可就有福了,那先生可是很严厉的,听说,如果学生不听话,一巴掌就能把脸打肿呢。”苏畅故意说道。 小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也太凶狠了……” “我不去。”葫芦有些害怕:“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那就有劳苏公子了。”芙蓉嘴角一笑:“若有严师,便得高徒,葫芦也算有救了。” 苏畅嬉笑嫣嫣的看着芙蓉:“认识我这样的贵公子没错吧,总能帮上你的忙。不然,你这淘气的弟弟,如何能找的到先生教他?” 葫芦愤怒的望着苏畅,继而去房间里拿出了苏畅送给他的匕首:“还给你,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苏畅木然接过匕首,望着葫芦踮脚远去的背影,不禁对芙蓉说道:“瞧瞧,你这弟弟,不但淘气,而且小气,不过说了他两句…….” “苏公子,你没觉得自己就跟树杈上的八哥一样么?怎么说你也是堂堂的皇上护卫,总瞅着我们家葫芦挑什么毛病。”芙蓉笑笑:“这下好了,激一激葫芦,他总算把匕首交出来了,苏公子,以后你不要把这些刀啊枪的拿给葫芦,他伤着了人,那就不好了。” “你――”苏畅转身离开:“原来说了这么半天话,你是在哄葫芦把匕首拿出来。姜果然是老的辣。” 苏畅转身就走。 柳树枝扫过他的袍子,他浅浅的背影像是一抹烟云。 走到柳树下。苏畅戛然而止,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笑来:“放心吧,白氏,我一定会给葫芦找到严师的,我可没有说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苏畅无比得意,脚步都轻快起来。 只有葫芦。听到这话,早已吓的心里突突直跳,若是他腿脚灵活,那他恨不得现在就逃回怀海城去,至少这样,才不会被以后的先生打死吧? 一天一夜,襦裙上的斑鸠绣好了。 虽不是形神兼备。倒也有八分相似。 春娘将襦裙包进包袱里,然后将包袱放在柜子里收着。 芙蓉喝了碗菊花茶,四下不见茶茶,便问春娘:“这几天怎么甚少见茶茶呢?她在做什么?” 春娘挨着芙蓉坐下:“这几天茶茶可是忙坏了,娘也不瞒你,绣鹌鹑这活儿,娘一直没有底气。这襦裙上的鹌鹑,是茶茶帮着绣的,你忘了,她也会刺绣?” 这一点,芙蓉倒是知道。 先前茶茶总爱做些刺绣的活计,当初芙蓉还送她去跟杨康的娘子学过手艺。 只是后来家里事多,茶茶忙里忙外的,就把刺绣这活给耽误了。 次日,又是细雨蒙蒙。 一家人围坐在廊下,吃着酸梅子喝茶。望着院里淅淅沥沥的雨闲聊。 雨丝凉凉的扑在芙蓉的裙摆上,芙蓉的裙摆便湿了一片。 去王府时,她还刻意打扮了一下,如今不用去见客,她穿着家常乳白色大袄,灰白色斜襟坎肩,柳青色撒花襦裙,脚上趿的鞋。也是旧年的鞋,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发间只插着那只嫦娥追月的发簪。 除此之外,别无首饰。 “这酸梅子也太难吃了。”葫芦“吧嗒”着嘴:“要是有点心吃就好了。这两天我做梦也想吃点心。” 春娘尴尬:“如今家里只有酸梅子……” 一片酸梅子还没吃完,便见一个穿银色小袄,黑色襦裙的女子急急而来。 分明是如娘。 春娘赶紧去柜里拿了做好的襦裙给芙蓉。 芙蓉将襦裙递给如娘。 如娘拿出两锭银子来:“给你们的。” “你还没有看看我们做的行不行…….” “来不及看了。”如娘还是那句话:“你跟我走一趟。若是做的不好,你自己跟夫人解释。” “我还要去吗?”芙蓉有些排斥。一则天气不好,虽是细雨蒙蒙,可这细雨,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停下。二则跟着如娘去那不知名的地方,总让芙蓉觉得心里慌乱。 “你跟我走一趟。”如娘这样说着,一手便扯了包袱,另一手扯着芙蓉,就像扯着一个木偶一样。 春娘追在后头:“你…….你………” 芙蓉只得安慰她:“春娘,我没事,你们不要着急,我一会儿就回来。” 答应跟着如娘走,如娘才松开手,芙蓉喘了口气,亦步亦趋的跟在如娘身后。 出了大门,正好看到苏畅站在苏府大门口伸懒腰。苏畅穿着睡袍,这个时辰,还眼神迷离,像是没睡醒。 芙蓉赶紧给苏畅使眼色,示意苏畅救一下自己也好,可苏畅却呆立在门口。 如娘早已看到芙蓉的小动作,伸出手来,就揪住了芙蓉的衣领:“快些,来不及了。” 如娘总会说来不及了,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苏…….咳咳…….”芙蓉朝苏畅伸手。 依苏畅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功夫,从如娘手中解救下芙蓉,应该是喘口气那么轻松的事吧。 可苏畅看了如娘一眼,又看了芙蓉一眼,转身回了苏家。 芙蓉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几个意思?不救自己就算了,竟然还跑回家里去了?” 芙蓉泄气,只得由如娘揪着,穿过京城热闹的街市,穿过那些做买卖的小贩,穿过莺莺燕燕的声音,还是那辆马车,还是在那个位置,如娘拿出了黑布。 芙蓉倒是轻车熟路,她抢过如娘手里的黑布蒙在自己脸上:“这样行了吧?” 眼前又是一阵漆黑。 马车“哗哗”的往前走。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车轴“咔嚓咔嚓”的轻响。 下了马车,芙蓉就像一位盲人一样,任由如娘领着。 还是那个院子。 院子里的玫瑰又开了几朵,只是都在地上,想来是被剪掉了,只有殿前那一朵,还稳稳当当的开在枝头。 殿堂被雨水冲刷的格外干净。 院子里笼罩着一股檀香的味道。 如娘带着芙蓉走到廊下避雨,天空湛蓝而空旷,雨丝摇摇欲坠,这细密的雨丝让芙蓉想起切的细细的白萝卜儿,更觉得腹中饥饿,只得问如娘:“咱们怎么不进去?” “夫人在睡觉。”如娘小声道:“在这等着吧。” 等是一件痛苦的事。 在等待夫人觉醒的半个时辰里,芙蓉把地上的玫瑰花都数了个遍。 老夫人终于醒了。 如娘引着芙蓉进去。 老夫人看了襦裙,是雾蓝色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雾蓝色?” “我并不知道夫人喜欢雾蓝色,只是觉得夫人尊贵冷艳,雾蓝色适合夫人。” “胡说。”如娘反驳。 老夫人却笑了:“尊贵冷艳,呵呵,倒也不假,这词若用在我年纪的时候,倒也有几分相像,不过,这雾蓝色,我倒是喜欢的。” 老夫人细细打量着襦裙上的图案,水红色的斑鸠,这水红色,倒是拿捏的恰到好处。两只斑鸠,老夫人倒是抚摸了一下:“这斑鸠,不是绣鸳鸯的人绣的吧?” 芙蓉心里一紧,看来,这位夫人是瞧出春娘与茶茶手艺的不同之处了:“这……..斑鸠……是我妹妹绣的。” “你妹妹?不过是小孩子的手艺,竟然敢来糊弄夫人吗?”如娘呵斥。 “让她说完。” 芙蓉低下头去:“因为是给夫人做襦裙,所以我娘心里很忐忑,生怕绣活做的不好,手上的功夫,便不能伸展,倒是我妹妹,她也能做绣活,且她还小,心思单纯,绣出来的东西…….” “别说了。”老夫人将襦裙折了起来放在小几上:“如娘,偏殿里不是有几盘点心吗?是新上的,你带芙蓉去吃些,然后带她走吧。” 如娘领命,引着芙蓉去了。 虽说是偏殿,可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同样的帷帐,同样的小几,同样的博古架并屏风,就连地上铺的毯子,都雍容华贵。 小几上摆的点心,哪里是几盘,分明有十几盘。 有红色的,有黄色的,也有白色的。 有茶食刀切,杏仁佛手,豌豆黄,也有酥炸腰果,奶白枣宝,栗子糕。 说是应有尽有,一点也不过分。 如娘道:“夫人吃不了这么些,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芙蓉虽说肚子咕噜,却只是吃了一点点,得矜持。 老夫人出现在偏殿:“如娘,给她把这点心都带一些。放着也浪费了。” 如娘遵命,给每样点心都包一些,然后汇在一处,用口袋装着,竟然有一口袋,芙蓉讪讪的:“夫人……其实,我…….” “不妨的。这是我送给你的。”夫人笑笑:“如娘,你送她走。” 如娘又将黑布掏了出来,芙蓉也不反抗,任由她把眼睛蒙上。 “你们,把剪下的玫瑰扫一扫。”老夫人咳嗽了一声。 芙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夫人,我还有一件事……..” “你还想要什么?”如娘有些不高兴。 “夫人,那些玫瑰花,毕竟开过一季,若是丢弃了,倒也可惜,我瞧着都是新鲜的,不如捡拾起来,洗涮干净,晾晒以后,可以做花茶,也可以做香包…….”芙蓉试探着。 一时无话。 第437章 搂着 许久,老夫人悠悠道:“你们听到芙蓉姑娘说的了吗?还不快去做?” 如娘送芙蓉穿过角门,不禁感叹:“夫人这是怎么了,以前,那些玫瑰花,可都是被扫到水沟里去的。” 又穿过一道角门,如娘突然腹痛难忍,让芙蓉站在角门处等着。 如娘跟一阵风似的走开了。脚步声也是越来越远。 芙蓉靠着角门站着,手里提着一个大口袋,那里面沉甸甸的,都是点心。 有根树枝伸了过来,轻轻捅了捅芙蓉的手,芙蓉抓住树枝,随着那人往前走:“如娘,你怎么这么快?肚子还疼吗?” 没人说话。 树枝一直在往前走,芙蓉便跟在后面:“如娘,你怎么用树枝牵着我?” “噗…….哈哈。”一个小男孩笑起来。 芙蓉揭开蒙在脸上的黑布,突然如坠梦里。 自己家在小车胡同里的宅院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如今自己身处的地方,更是广袤无垠。 一道道的角门,深不见底,而垂花拱门,做的也精致极了,四通八达的道路直通远方,远远望着,一排排黄顶的殿堂层层叠叠。 “这是哪里?”芙蓉迷惑了。 她本以为,老夫人的殿堂都已够繁华,只是没想到,老夫人所居的殿堂,只是这众多殿堂中的一座。 “次欢,你又调皮,阿玛就快找到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男子。脸上蒙着跟芙蓉一样的黑布,伸着双手,跌跌撞撞的往芙蓉的方向而来。 原来,举着树枝引芙蓉的男孩叫次欢。 次欢笑嘻嘻的冲那男人道:“阿玛,你捉不住我。” 他嘴里的阿玛,伸着双手,扑了过来,次欢逃脱。男人搂住了芙蓉。 芙蓉想逃开,男人却紧搂着。 “次欢的爹………”芙蓉只得这样称呼:“你不用装盲人了,没感觉到自己搂错了人吗?你放开我。”芙蓉发间的嫦娥追月簪子掉在地上,碎成两截儿。她的头发倏地在脑后散开,如云如雾,全是青丝。 男人揭下脸上的黑布,却是小鱼儿。这个小鱼儿。化成灰芙蓉也认得:“你平时就是这样占别人便宜的吧?”芙蓉轻蔑的笑笑。 小鱼儿煞有其事的打量着芙蓉:“你没事跑到这做什么?偷东西?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跟你无关。” 小鱼儿冷哼:“跟我无关,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 次欢跳脚抱住小鱼儿的大腿冲芙蓉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阿玛的,就连你也是我阿玛的。” 小鱼儿又冷哼:“她也是我的?我才不要她。” 芙蓉不理他,四处张望着找如娘,可哪里有如娘的影子,如今簪子也碎了,她只得散着头发。背起口袋欲走。 可庭院太大,她分明找不到出路。只得又停在原地。 小鱼儿打量着她道:“前几天在王府,不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吗?怎么来我们家偷东西,穿的跟一乡下妇人一样?若不是那只嫦娥追月发簪,我倒没认出你,可惜,那发簪碎了,你也奔不了月了…….” “你…….”芙蓉气的脸红,伸手扯下他用来束发的玉簪子扔在地上,“啪”一声。玉簪子也碎了,小鱼儿的头发也散开来,一缕一缕的趴在他的脸上,如同鬼魅。 “扯平了,不用你赔我的簪子了。”芙蓉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我从来没赔过别人东西,对了。你不会是知道我要从这里经过,所以故意买通下人,进了我家。等在这路上,制造一场偶遇,然后妄想嫁给我吧?”小鱼儿嗤笑一声:“果然是妄想。” “你――”芙蓉气的说不出话来。 “皇上,不能玩了。西宫娘娘说是有事要找皇上呢。”七公公颠颠的跑了来,见皇上如此模样,他也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他赶紧给皇上理理头发,见芙蓉也在宫里,他蹦了一蹦:“你怎么在这?芙蓉。” “原来你是皇上。”芙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虽是强撑着,心里却是突突直跳。 若早知道他是皇上,至少对他应该客气一点。 小鱼儿训斥七公公:“嘴上没有把门的,不是说了,不让你在乡下村妇面前说我是皇上。” “奴才知罪。” 芙蓉提着口袋要走。 皇上伸出手来拦住她:“往哪跑,你把朕的玉簪弄坏了。” “你把村妇的簪子也弄坏了。” “好吧,你见了皇上,还不快行礼?”皇上正色。 如此,芙蓉只得跪下:“皇上万安。” 见芙蓉正正经经跪着,皇上又觉得索然无味:“算了,你还是起来吧,人人见朕都跪着,了无生趣。” 如娘一路小跑过来,见芙蓉与皇上对峙着,还当是芙蓉冲撞了皇上,忙伏身跪下:“皇上,这个女子是奴婢带进宫为太后裁制衣裳的…….若冲撞了皇上…….” “你起来吧。”皇上突然正经起来:“朕不过是路过这里,陪着小阿哥在此散步。” “是。” “上次朕让送去的水红色斑鸠一对,太后可喜欢?” “太后很喜欢。” “朕让人送去的点心,太后可爱吃?” “太后…….太后爱吃。”如娘偷偷望了眼芙蓉背的口袋。 “那就好了。”皇上扫了芙蓉一眼:“既然是太后让她进宫的,那是朕误会她了。” 七公公冲芙蓉使使眼色,伺候着皇上去了。 如娘擦擦额头的细汗,领着芙蓉往前走:“我不是说不准你摘下脸上的黑布吗?” 芙蓉没有吭声,脑海里却是风起云涌。自己看到的那座富丽堂皇殿堂里的老夫人,应该就是太后了吧? 瞧着太后倒是慈眉善目,怎么会生了一个这么狂妄自大的儿子? 难怪格格每次都要说,昏庸的皇上。 一路无话。 如娘将芙蓉送到小车胡同,芙蓉将欲走,如娘拉住了她的衣袖:“太后在深宫寂寥,偶尔出宫走走,散散心也是有的,以前有奴才将这事说了出去。结果,便是死了,你懂吗?” 芙蓉一哆嗦:“我懂。” “这样便最好,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再瞒你,太后喜欢你们家的手艺,也是你们的福气。做好你们的活,不要多说话,也就是了。懂吗?” “我懂。” 如娘点点头,拍拍芙蓉的后背,才坐着马车离开。 芙蓉的后背都湿了。 直到如娘的马车消失不见了,她才抹抹脖颈处的汗,小鱼儿是皇上。老夫人是太后,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只是马虎了,想着七公公成日伺候在小鱼儿身边,且对小鱼儿恭敬有加,自己就应该怀疑的。 发簪碎了,芙蓉披着满头的青丝,扭头往家去。 一转身,青丝飞扬,如同柳枝一般。扫到一个人脸上,那人却是苏畅。 苏畅后退一步:“啊――” “大白天啊什么?”芙蓉没好气的道:“吓着我了。” “你才吓着我了,我还以为你是鬼,没事披散着头发站在胡同口摇什么头?”苏畅不满的道。 芙蓉这才细细打量着苏畅。 只见他穿着交领淡蓝色袍子,衬一件镶金边藕色马褂,腰间系着玲珑五色钱袋并水色玉观音,而脚上穿的,是高底绣雄鹰黑色绸缎棉鞋。 “苏公子打扮的如此妖娆。是打算去相亲呢,还是打算去喝酒呢?”芙蓉没好气的道。 苏畅嘿嘿一笑:“是不是先前你向我求救,我没有救你,所以你生气了?” “没救我就算了。竟然自己还颠颠的跑回府里,还换上这么一身花哨的衣裳,苏公子,你可真是好兴致。” 苏畅正色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揪着你衣领的那个女人,其实是太后身边的使唤婢女,你相信不相信?” “我相信。” “这么快就相信了?” “因为这消息,我已经知道过了,不劳苏公子告诉。”芙蓉撇下苏畅,背着那袋点心便回了家。 空留苏畅一人叹气。 春娘等人见芙蓉回来了,自然是高兴的。 葫芦见了口袋里的点心,简直比见了芙蓉还亲:“上午我还念叨想吃点心,这会儿点心就来了,大姐,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苏畅折返回家,闷闷的坐在椅上喝茶。 苏老爷一身便服,坐在对面的椅上:“今儿你不是不用伺候皇上,说是看到太后身边的如娘揪了芙蓉去,你这好一阵打扮,准备进宫面见皇上,然后问问芙蓉的下落吗?怎么才出门,就又回来了?” “芙蓉已经回来了。” “芙蓉回来了?太后没有为难她吧?” “不知道。”苏畅叹口气:“芙蓉还以为她有难我不帮她,生我气了。哪里还肯跟我多说话?” “你不是说,当时如娘瞪了你一眼,示意你不要管吗?她是太后的人,咱们自然不能跟她明争,你只能背后去找皇上……..” “话虽是这样说,谁知道那个芙蓉,她这么快就回来了,见我穿戴一新,还说我是去相亲呢。”苏畅直挠头。 苏老爷哈哈笑起来:“我瞧着也有点像。” 苏畅只得道:“爹,白家的那个葫芦,正是读书的年纪,你认识的人当中,不是有一位先生,极有学识吗?你去问问,看他愿意不愿意收下葫芦。” “好吧。回头我去试试。”苏怀山应承了下来。 第438章 有轿子来接 晚间,西卧室里亮着星星点点的光,春娘问芙蓉:“老夫人那件襦裙,没挑出什么毛病吧?” “她不是老夫人,她叫太后。” “太后?”春娘的手一哆嗦:“是当今太后?” “是。”芙蓉娓娓道来,将白天在宫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但却省去了皇上搂着她的环节。 春娘如听故事一般:“没想到,咱们进了京城,竟然在跟宫里的人打交道。这可是在冰面上行走,是极危险的。我就说呢,怎么那个如娘,看着跟普通的仆妇不一样,原来是伺候太后的。” 直到灯熄灭,春娘一直在念叨着,在怀海城生活了半辈子,生活中突然出现了太后跟皇上,这对白家人来说,实在是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三日后,如娘又一次上门。 这一次,倒没有捧衣料来,也没有拿什么金银,只是跟着如娘来的,有一顶轿子。 芙蓉想想前一次自己穿着普通的衣裳,还招来皇上的耻笑,便对如娘说:“你且等一等,我去换件衣裳。” 如娘摆摆手:“这一次,不是让你进宫。” “那是让谁进宫?”春娘连连摆手:“让我进宫?还是算了吧,如娘,你跟太后说说,我不过是一个乡下的仆妇,胆子是极小的,我实在不敢面见太后。” “也不是让你进宫,而是让芙蓉的妹妹进宫去一趟。” 那便是茶茶了。 茶茶缩在里间不肯出来:“我不去,我不认识太后,而且。我很怕生。” 芙蓉只得拉她出来:“茶茶,你放心,太后是极心善的,她又不凶。” “可是太后为什么要见我?”茶茶不过十四五岁,正是害羞的年纪:“我不想去,大姐,不如你去吧。” “茶茶,你得听话。”芙蓉不得不细细的安慰她:“如今太后召见你。哪有不去的道理,那是抗命,是要杀头的。” “真的吗?”茶茶心里更没底了。 如娘点点头:“连当今皇上,都对咱们太后礼敬三分,何况是外人呢,你且跟我去吧,别让太后久等。” 如此。茶茶只得由芙蓉给她打扮一番,梳了月华髻,换了身绯红色的衣裳,发间插一支浅紫色的串珠发簪,才坐着轿子去了。 春娘站在门口叹气:“茶茶成日在家烧火做饭,咱们倒也没给她细细打扮,如今略施脂粉。稍做打扮,细细一看,倒是一个明艳的姑娘,茶茶也大了。” 葫芦问芙蓉:“太后让二姐去做什么?二姐会不会背点心回来。” 芙蓉瞪了他一眼,葫芦撇嘴走开:“不背点心回来就不背么,干什么又瞪我…….” 春娘却还是有些疑虑:“只是不知太后传茶茶去是何事?会不会有危险?” 芙蓉笑笑:“春娘你莫忙,你也瞧见了,宫里是派轿子来接的,自然不是坏事,我想着。定然是前一次咱们做的襦裙,是茶茶绣的花纹,或许是太后喜欢,所以叫了茶茶去打赏,太后一向宽仁。” “希望如此吧。”春娘给中堂香炉点了三柱香,默默的跪倒在蒲团上。 轿子一路来到宫中。 茶茶在宫门口下轿,由如娘扶着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太后在慈宁宫里喂鱼,见茶茶来了。便招呼她吃点心。 茶茶很怕生人,又拘谨的很,便搓着手坐在太后下首:“太后,我不敢吃。” “呵呵。你怕有毒吗?”太后先吃了一块糕点。 “并不是怕有毒,只是太后的慈宁宫如此……巍峨,我进来就害怕,而且,我想知道太后叫我来是做什么,若是没有事,我想…….回家了。” 茶茶的胆子极小,坐在慈宁宫里心神不宁,犹如受了惊吓的小鸡子似的,倒让太后怜爱:“当初哀家初进宫,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也吵着要回家呢。” 茶茶的小家子气,倒让太后想起了当年,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倒让太后湿了眼角,如娘拿手帕来给太后拭泪,太后推辞了,她问茶茶:“襦裙上的花纹图案是你绣的?” “是。” “你觉得你绣的怎么样?” 茶茶只得道:“我的绣活,做的没有春娘好,我只是试试的。” “倒是实话实说。”太后笑笑:“哀家喜欢你这实话实说的孩子,也喜欢你绣的图案,说吧,你想要什么赏?” 太后抬眼,示意如娘去拿东西。 很快,如娘并两个婢女便端着托盘出来,托盘里有玉如意一柄,贡品玛瑙手串两串,还有金子两锭。 “你挑吧。”太后笑笑。 茶茶却只是摆手:“太后…….襦裙的钱,你们已经给过了,我手艺不精,不敢再收太后的东西,不然,回家以后,我大姐会不高兴的,我大姐常说,做人不能贪得无厌。” 太后颇为赞赏,又留茶茶用饭,问了她的年纪,家世,又问她的爱好,然后又问了些琐碎的事,茶茶都一一回话。 临走时,太后挑了那两锭金子给茶茶,茶茶却只是推脱:“太后,你放我回家,我就很高兴了,我不敢收金子。真的不行。” “太后给你的,你便收着吧。”如娘劝着。太后赏赐的东西,还鲜有人敢拒绝的。 茶茶却一味不答应:“太后,本来进宫前,我很害怕,可是跟太后聊天,我觉得很好,金子,还请太后收回去吧。” 如此,太后倒也不勉强。只是笑望着如娘送茶茶回去。 如娘送完茶茶,见太后歪在靠窗的榻上打盹儿,便也不好打扰,只是轻手轻脚去把玉如意放回原处。 “那孩子回去了?”太后眯眼问道。 如娘停在原地:“是,回去了。” “虽是个胆小的,可倒是个好孩子。”太后赞许的道:“陪着哀家说了会儿话,哀家也瞧出来了,是个实心的。” “太后说的是。”如娘附和着:“只是茶茶这姑娘,不如她大姐芙蓉姑娘聪明,太后所说的,茶茶是个实心的,是说茶茶有些傻气吗?确实有些傻气,太后好心送她东西,她都没有胆子收。奴婢私下也探听过的,白家从怀海城搬到京城来,那处宅院,还是北静王爷置下的,除了给太后做衣裳,如今她们家,也没有什么进项,正是缺银钱的时候呢,这个时候,有金子她还不拿,可不是傻气?” “不可乱说。”太后正色道:“傻气有傻气的好处,太精明的人,倒遭人厌恶,这个茶茶,虽年纪小,可哀家跟她,倒也能说的上话。” “太后说的是。”如娘凑上去给太后捶腿。 茶茶到中堂时,中堂香炉里的三支香已燃尽了。 春娘跪的膝盖酸痛,桌上还盖着给茶茶留的饭。 一家人将茶茶围住,问东问西,春娘将饭菜又热了热,重新给茶茶端上来。 茶茶却笑说:“我在慈宁宫跟太后用过饭了,不饿了。太后的慈宁宫里有很多好吃的呢。” 众人愕然,太后竟然留茶茶用饭,这已是极大的脸面了。 春娘问茶茶:“太后有没有告诉你,让咱们做什么新衣裳给她?” 茶茶摇头:“太后并不要做新衣裳。” 葫芦却一马当先冲在前头:“二姐,二姐,太后就没有让你捎什么点心回来?没有赏你什么东西吗?太后还赏大姐一袋点心呢?” 葫芦脑海里只有吃的。 茶茶尴尬一笑:“太后说要赏赐我玉如意……..” 众人:“咦……..” 茶茶笑笑:“可是我没要。” 众人:“呼…….” “太后要赏赐我玛瑙手串儿…….” 众人:“咦……..” “可是我没要。” 众人:“呼…….” 芙蓉对太后要赏赐茶茶什么东西一点也不在意,太后住的殿堂,已是金碧辉煌,太后宫里的东西,怕不是金的便是银的,太后赏赐的东西,怕都是好东西,什么玉如意,或是玛瑙手串,倒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怎么太后突然要赏赐茶茶东西?芙蓉不禁问道:“茶茶,太后召你去,都问了些什么,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茶茶将入宫以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大伙听。 听茶茶讲这一通,太后倒也没有问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不过是家常的闲聊,或者说,茶茶绣的那对斑鸠,太后是喜欢的,所以才要赏赐茶茶东西。 看来,并无大碍。 春娘松口气,又给香炉里点了三支香:“菩萨保佑。” 次日,如娘又带着轿子来,这一次,还是让茶茶进宫,而且来了个大早。 芙蓉只得给茶茶又梳洗一番,送她坐了轿子进宫去。 这一次,一大早出门,直到天黑才回来,不用说,太后又留茶茶吃饭了。 茶茶回来时,倒没有一点拘谨之色,相反的,面色平静,反而有笑意:“太后还教我剪花枝呢,太后宫里的点心,实在太好吃了。” “二姐,下回你坐轿子进宫,带上我吧?也让我去见识见识。”葫芦有些眼馋。 茶茶笑笑:“那下回我跟太后说说。” 芙蓉忙阻止:“茶茶,太后喜欢你归喜欢你,也不可造次,那是太后的慈宁宫,又不是隔壁王婶子家,随便就能去串门的。若惹了太后生气,那可不得了了。” 第439章 年老色衰 茶茶笑起来:“大姐,我瞧着太后人很好呢,说话也很客气。我喜欢太后。” 春娘喜的眼角起了皱纹:“真是祖宗保佑,咱们茶茶一向沉默寡言,竟然能跟太后说的上话,真是祖上保佑了。只要不惹太后生气,那便好了。” 一连几日,太后都召茶茶去,倒也并不赏赐什么东西了,只是留她吃饭,也并没有提什么做衣裳的事。 一天一天这样过去了。 茶茶还是原来的茶茶,倒并没有变样。 可白家门口,却有了异样。 送拜帖的人,络绎不绝。 这里有京城要员的拜帖,也有京城商户的拜帖,甚至,苏怀山苏大人家门口,都不如白家门口热闹。 这一日,茶茶又被如娘的轿子接进了宫里。 芙蓉想出门去采买些丝线,碍于门口拜访的人太多,都不敢开门。 白家门口的人总在议论:“听说太后老佛爷许久不像现在这么高兴了,往日总阴着脸的,最近哪,白府二小姐常去伺候的太后合不拢嘴。” “是啊是啊,能得太后欢心,那大抵白府离大富大贵也不远了,这京城里,多少人想见太后一面都不可得呢。” 这些人干脆在芙蓉家门口坐了下来,几级石制台阶上,已是人满为患,更有甚者,除了拿着拜帖,还有拿着礼盒,或是抬着金银的。 有些人等的急了,便凑在大门口往院里张望,还有的摇着大门。请求进白府去认个脸熟。 一家人被闹的焦头烂额,正不如如何是好,便觉大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拍门声。 芙蓉本不想开门,却听到是七公公的声音:“芙蓉啊,在里边吗?快些开门。” 门开一条缝,所有人都跪在台阶下面,唯有一人,高高的站在台阶上。他穿着檀木色罗袍,对襟交领灰紫色马甲,脚上一双木屐,发间是一支白的透着水的玉簪子。 他昂首站在那,冷盯着芙蓉。 是皇上。 芙蓉只得开门,先前门口的喧闹突然都不见了,唯有皇上一个人。立于芙蓉面前。 芙蓉引皇上进来,自己在前面带路。 皇上在甬道上站住:“芙蓉姑娘,你好像忘了什么吧?” 芙蓉疑惑。 “见了朕,竟然不知下跪行礼?” 芙蓉只得提了提裙角,双膝跪地道:“皇上万福。” 春娘等人见状,也赶紧凑了上来,齐齐的跪倒:“皇上万福。” 皇上什么也没说。径直向着中堂去了。 七公公紧追着去伺候。 留下一脸无奈的白家人。 皇上在中堂晃了一圈,捡了把椅子坐了,望着香炉里袅袅娜娜的烟道:“白家烧的香,倒也没白烧,瞧瞧,如今想着给白家送东西的人,怕是要踏破头,这样下去,白芙蓉不用嫁富贵公子,自己都要先富贵起来了。” “皇上……..芙蓉姑娘一家人还在院里跪着。” “跪着便跪着吧。”皇上只当没看见。 一家人的腿都要跪酸了。芙蓉豁然站起,春娘赶紧拉她:“芙蓉,不可放肆,皇上还没让咱们起来呢。” 芙蓉却是一口气来到皇上面前。一点惧怕之色都没有。 “白芙蓉,你胆子不小。”皇上呵呵一笑:“朕没让你起来,你竟然敢起来,你不想活了?” 七公公忙跪下求情:“皇上,芙蓉一家人是从乡下来的。不知礼数,求皇上…….” 芙蓉却是不卑不亢:“七公公,不必为我求情,我有话要问皇上。” 皇上饶有兴致:“你说。” 很少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同皇上说话。 “皇上日机万机,到我们白家来,自然不会是闲逛的,此次来,皇上自然有事要问民女,若民女一直跪在外面,那岂不是冷落了皇上,再则,皇上问完话,不是还要回宫去么?” 皇上击掌笑起来:“你倒是会替朕着想,不过,算你说对了,朕是有事要问你。” “皇上请讲。” “你是怎么哄的太后高兴的,让太后那么惯着你?如今你的阴谋得逞了,心里一定很高兴了?”皇上冷冷望着芙蓉,他的眼神如刀子一样,在芙蓉身上游走。 “皇上的话,民女听不明白。” “何必装糊涂呢,白芙蓉?自在王府里看到你,朕就知道,你的手段多着呢。”皇上轻轻一笑:“是吧,七公公。” 七公公忙跪倒:“奴才…….奴才……..” “皇上何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皇上看了七公公一眼,七公公会意,先是让春娘等人起身回避,然后才小声对芙蓉说道:“昨儿太后让如娘去皇上那里传话,说是觉得白家的二小姐白茶茶心思细腻,性子端庄,长相,虽不是一等一,可也是个可人儿,且做事有分寸,知礼数,做得一手好绣活…….” “七公公,白家二小姐的好处,怕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你捡重要的说。”皇上虽是同七公公说话,可眼睛却一直盯着芙蓉。 七公公只得道:“太后让如娘问皇上,若是让白家二小姐嫁进宫里,伺候在皇上身边,做个贵人答应的,可好?太后虽是这样说,实则心里已有了准儿,怕是想让二小姐入后.宫的。” 芙蓉心里咯噔一下。 太后不是喜欢茶茶做的绣活吗? 太后叫茶茶去,不是闲聊的吗? 皇上见芙蓉发呆,便冷哼一声:“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们在京城里无依无靠,你妹妹若能入的后.宫,你们不就光宗耀祖了?多少女子望眼欲穿。要嫁给朕呢,七公公一直说你出淤泥而不染,朕瞧着,那不过是你的小伎俩,蒙骗了七公公罢了,你自己年老色衰,不惜牺牲自己的妹妹进宫去,真是好手段。” 芙蓉心里又惊又气:“小鱼儿。你虽然是皇上,可你也不能太欺负人,我还没你大,怎么就年老色衰了,再则,我妹妹不到十五岁,我怎么会让她嫁给你这种狂妄自大。又自以为是的人。” 七公公吓的直哆嗦:“芙蓉姑娘,万万不敢这样说。” 皇上却笑着道:“明明做了,还不承认。不就是想让朕娶你妹妹吗?朕偏不娶。还有,忘了告诉你,朕不叫小鱼儿,朕叫宋其真……” “大姐――”院子里传来一声灿烂的笑:“大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茶茶穿着绯红色小袄。米白色坎肩,下衬一条石榴红的撒花襦裙,欢快的跑了进来,跑的太急,她发间的串珠白簪子不停的摇曳起来:“大姐……..” 她看到了七公公与皇上,便道:“七公公好,小鱼儿好。” 她还不认得皇上。只是拉着芙蓉的手:“大姐,有一件事…….” 她想找个背人的地方告诉芙蓉。 “一定是太后告诉二小姐,让二小姐嫁给皇上的事了,对不对?这下你姐姐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果然是个好消息。”皇上故意道。 茶茶脸一红:“小鱼儿,你怎么知道太后跟我说了什么?” 一时间,芙蓉愣住了。她没想到,茶茶此次带来的,竟然是一个这样的消息,这消息,无疑于打了芙蓉一记响亮的耳光。 “等你妹妹做了宫里的娘娘,你们白家门口可就车水马龙了。可惜,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皇上拂袖而去,空留一脸呆滞的茶茶。 茶茶本不是一个外向的人,她有什么事。都爱藏在自己心里。 此次去慈宁宫,太后拿出一幅画来,只说上面的人是皇上,问茶茶有没有心思去伺候皇上。 茶茶本想拒绝,一则自己还小,二则对皇上这个人很陌生,又有些害怕,可当那幅画摊开在茶茶面前时,她的心却怦然动了。 画上的男人,穿着暗黄色盔甲,坐在一匹枣红色大马上,背上背着弯弓,手里拿着长箭,伏身望着前面的猎物,眼神里全是渴望与坚毅。 那种眼神,突然让茶茶喜欢。 她红了脸,只说是回家与姐姐商量。便脸红心跳的回了白家。 芙蓉苦笑:“你当真觉得,那画上的皇上,十分英俊?” 茶茶搂着芙蓉的胳膊笑了:“听太后说,那是皇上十六岁的时候,在宫外打猎时,画师给画的,果然十分传神…….” 十六岁的时候,呵呵,也难怪茶茶刚才进门,并没有认出皇上了,画上的皇上,一定是十分俊朗了,可面前的皇上呢,还是算了。长相并不出众,脾气倒还遥遥领先。 一家人听说太后要给茶茶指婚,都惊的合不拢嘴。 春娘更是吓的一头汗:“茶茶,之前跟七公公来咱们家的,就是皇上啊…….” “啊…….”茶茶也吃了一惊:“皇上怎么比画上的老?” 芙蓉惨笑一声:“那日我遇上他儿子,他的阿哥,都会捉迷藏玩了,皇上还能多年轻?不但不年轻,人又凶,又自大,不绅士,还骄傲…….” 春娘不禁道:“芙蓉,你生病了吗?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以前,芙蓉不会这样吧? “好哎,好哎,二姐,你若是给皇上做媳妇,到时候,把宫里的好吃的,都带出来给我们,我要天天大鱼大肉。”葫芦跳起来,见芙蓉冷着脸不吭声,他吓的缩在春娘后面:“大姐,是不是没让你嫁皇上,你不高兴了?谁让二姐比你年轻。” “你――”芙蓉无语了。 第440章 对女人,不了解 晚间,掌灯,茶茶坐在西卧室里,就着萤火虫一般的烛火绣手帕,她绣的是鸳鸯戏水,一对鸳鸯,脖颈交汇,满是温存。 葫芦先是凑了上去:“二姐,你怎么又绣两只黑鸭子。” “那不是黑鸭子。”芙蓉坐在茶茶身边叹了口气:“那是两只鸳鸯,你懂什么?” 茶茶羞涩的将手帕藏起来:“你们就别笑我了,我绣的不好。” “葫芦,你先出去,天也晚了,你去睡觉。”芙蓉撵他。 葫芦却是不走,托着下巴眨着眼睛,一副好奇的模样:“你们在说什么,让我偷听一会儿呗。” “你去睡觉。”芙蓉又撵他:“我们说什么,你也听不懂。” 葫芦怏怏的回房,嘴里不忘嘟囔着:“不就是说二姐嫁给皇上的事么,不让我偷听我也知道。” 芙蓉一瞪眼,他就跑没影了。 “大姐,你想跟我说什么?”茶茶红脸笑了。 “茶茶,你也看到了,白天时,那个活皇上,跟画里的皇上可不一样。”芙蓉不得不劝她:“画上的皇上什么样儿,我没见,就算风流倜傥,可那又如何,那个活皇上,长的可是猥琐的很。” “大姐,是不是你跟皇上有误会?”茶茶重新拿出手帕来绣着:“我觉得活皇上,啊……不是活皇上,是现在的皇上,虽然比画上的…….老了一点点,可也才二十来岁呀,太后都告诉我了。说这事我若愿意,她就准了,太后在等我的信儿呢。” “这事不成。”芙蓉阴着脸。 “大姐……..” “茶茶,你才多大,不到十五呢。” “大姐…….”茶茶低下头去:“我早晚要嫁人的,我觉得,七公公挺好的,你没觉得吗?” “又不是嫁七公公。” “可是皇上也很好呀。一点也没有架子。也不凶啊,倒是大姐你,比皇上凶。”茶茶极少顶嘴,自打芙蓉重生到这个时代,重生到白家,这是第一次与茶茶有了小争执。 芙蓉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茶茶。倒是有自己的主见。 在皇上这件事上,她竟然没有听芙蓉的话。 以前,每次家里吃什么饭,或是睡觉时铺什么盖什么,不都是芙蓉说了算吗? 芙蓉不禁语重心长起来:“茶茶,大姐说的,都是认真的。皇上,肯定是不能嫁的,你想想,他后宫三千佳人,咱们才算老几?到时候把你扔后.宫里,就跟一根针扔进了大海一样…….” “大姐,其实我觉得,皇上挺好的。”茶茶望着盈盈弱弱的灯火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皇上他愿意不愿意娶我。” “他要是敢娶你,我把他揍成王八。”芙蓉握紧了拳头。 这一夜,芙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一直在想着茶茶的事。 看茶茶的样子。八成是被皇上那幅画像给迷住了。 可嫁给皇上,那不是血与泪的教训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茶茶的亲事,只当茶茶还是小孩子。 如今想想,茶茶是不小了,这个时代,茶茶这样的女子,都有人上门提亲了,自己这个年纪还未嫁的。倒是罕见,也难怪那个皇上,竟然说自己是年老色衰。 芙蓉爬起来,坐在铜镜前一遍一遍抚摸着自己的脸:“这是色衰了吗?这是色衰了吗?” “是色衰了。” “唉。色不色衰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一点姿色也没有。”芙蓉叹口气,不禁后背一凉:“谁在跟我说话?” 她警觉的转过身去,才发现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分明是葫芦。 “葫芦,你再半夜不睡,缩在我门口偷听――我可就不客气了。”芙蓉握紧了拳头。 葫芦早跑走了。 御书房。 皇上坐在乌木靠背椅上,拿着一本书翻来覆去。 自下朝以后,他就来了御书房看书。 可茶都喝了三盏,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七公公拿着蝇扫子四处挥着,如今虽不是夏天,可宫里的人多,吃食多,难免会过早的滋生蚊蝇。 皇上叫住了满屋跑的跟陀螺一样的七公公:“你说,这女人,到底都是怎么想的?” “皇上这话,可是把奴才给问住了。”七公公将蝇扫子藏在背后:“奴才是个太监,对女人,不了解。” “朕没让你了解,朕就是问问你,你直说吧,朕又不怪你。” “皇上是指青娘娘呢,还是指太后娘娘,还是指芙蓉姑娘?还是白家二小姐?” 皇上叹气:“当初,太后让朕娶她的侄女若青,那个若青,长的并不好看,甚至连白芙蓉都不如,可朕知道,太后是想巩固她娘家的势力,也就准了,朕跟那个若青没有什么话说,根本无法生活到一起,太后又说,是应该给皇家开枝散业了,朕为了不让太后失了面子,让外人说朕冷落了她的侄女,便让若青怀了身孕,生了次欢…….” “奴才还记得,皇上曾说过,若青不是皇上的心头好,所以生的孩子,只能叫次欢……”七公公附和着。 皇上没说话。 七公公忙跪倒:“是奴才多嘴了。” “你起来吧。”皇上喃喃道:“让朕娶了她的侄女也就是了,可是如今,太后竟然又准备让朕娶什么乡下来的白家二小姐?说是二小姐,不过也是村野女子。虽太后还没有明说,这事八成得捅破。” “那皇上是肯还是不肯?” “朕不肯。”皇上有些愤怒:“朕深知,当初朕的额娘为贵妃娘娘,先帝的宠爱。八分都给了额娘,额娘死后,朕当了新皇,也尊皇后娘娘为如今太后,朕知道太后心中介怀,朕毕竟不是她亲生,朕也多次跟太后示好,可是太后……她总是在朕的身边安置女人。朕反感………” “皇上若不肯,便回了太后,只说不肯也就是了。”七公公小声出主意。 “回了太后?”皇上脸上有苦涩的笑:“朕若拒绝太后的好意,难免会伤太后的心,且在外人面前,也扫了太后的脸,这事。朕得好好想想……..” “皇上,还有一事,奴才需禀告皇上。”七公公试探着。 “只要不是女人的事,你尽管说。” 七公公挤出一抹笑来:“这事,倒不是女人的事,是宫里的尚知守尚大人………” “尚大人不是教阿哥们读书的师傅吗?他有什么事?” 七公公道:“尚大人说,他的同僚苏怀山苏大人说。有个孩子,天资聪颖,只是如今没有师傅,想让尚大人教教他,只是尚大人身份特殊,即便是在宫外收一名学生带在府里习学,也得跟皇上说一声,不然落的冷落阿哥的罪名,尚大人可是承担不起的。” 皇上摆摆手:“不过是在宫外收一个学生,让他收就是了。这事,朕准了。” “谢皇上。”七公公又抽出他的蝇扫子,利索的在屋子里挥起来。 跟七公公说了些闲话,皇上心里也舒服了一些,他浅浅喝了口茶,看了两页书,直到太阳升到了屋檐上:“咱们是时候给太后请安了。” 七公公忙站住:“皇上说的是,三日一请安。这是规矩。且昨儿太后也让如娘来传话,说是今儿晌午,请皇上到慈宁宫一块用膳。” 皇上一向孝顺,太后有请。鲜有不去。 且三日一次的请安,礼数从来不少。 七公公扶着皇上往慈宁宫去。 春意盎然。 宫里已有了蝴蝶翩翩。 那些蜜蜂围着宫里的桃树上下飞舞,又有蜻蜓立在荷塘之上。 皇上突然问了一句:“七公公,尚知守尚大人,收的那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叫什么?” “好像是叫白葫芦。” “跟白芙蓉是什么关系?” “好像是白芙蓉的弟弟…….” 皇上冷哼一声:“原来是她的弟弟,这个村姑,倒是有远见卓识,还攀上了尚知守…….” 皇上没了下文。 七公公忐忑的跟在皇上身后,眼看快到慈宁宫,七公公小声问了一句:“皇上是不准尚大人教白葫芦了吗?” 皇上呵呵一笑:“教,怎么不教,不就白家那个小瘸子吗?” “皇上,白葫芦他……不是瘸子,是伤了脚了…….” “那也差不多,反正走路一瘸一拐。”皇上站住,脸上露出一抹笑:“让尚知守教他吧,对了,让他到宫里来习学,跟着阿哥们一起。” “这……” “朕说的,你转告尚知守就行了,朕倒要看看,这个白芙蓉能玩出什么花样,她若是敢惹朕,朕就拿他这个弟弟开刀。” 七公公只得闭嘴。想着白葫芦的样子,他又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进宫给阿哥们当伴读,那白葫芦可就惨了,阿哥们虽不多,可三三两两的,由嬷嬷丫鬟伺候着,哪还有白葫芦的活路呢? 芙蓉去丝线铺子里给春娘买了几样丝线,回来家里就不见了茶茶,葫芦蹲坐在东屋窗下看蚂蚁运米粒,一面拿棍子撩拨着蚂蚁,一面喜气洋洋的道:“大姐,二姐被轿子抬走,进宫当皇后去了。” “你――说这样的话,可是要杀头的。”芙蓉冷盯着葫芦:“好好玩你的蚂蚁吧,你知道什么叫皇后。” 春娘小声说道:“如娘说,太后召见茶茶呢,这不,急着走,茶也没喝,你不在家,我也只是随便给茶茶梳了头,换了身衣裳,就坐着轿子去了。” 第441章 太后有请 还好芙蓉跟着如娘进过几次宫,虽一路上都是急匆匆的,且几次都被黑布蒙了眼睛,可去宫里的路,她也记了个八九分。 她飞快的出门,飞快的追了出去,一直出了京城繁华的十字街口,踏上那条两侧种着月季的甬道才算看到如娘她们。 茶茶坐在轿子里。如娘在一侧跟着。 芙蓉冲上去拦住了轿子。 茶茶掀开轿帘:“大姐,你怎么来了?” 茶茶梳着半月髻,穿着灰金色镶蓝边大袄,发间插着她最爱的发簪,只看发簪,芙蓉就能猜出,此次进宫,茶茶心里是高兴的。 如娘拿手帕擦擦脸上的汗:“芙蓉姑娘,是太后叫二小姐进宫,你不会拦着不让去吧?你要知道,违抗太后的懿旨,可是死罪。” 芙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喘匀了:“如娘,我不是不让茶茶进宫。” 违抗懿旨是死罪,这一点,芙蓉还是知道的。她没有那么傻:“如娘,我是想,不如,你们进宫,也捎上我吧。” 如娘扑哧笑了:“你当是买东西呢,还能捎上,太后懿旨,传二小姐进宫说话。” “太后传二小姐,也没有说,不让大小姐进宫不是?我也许久不见太后,心中甚是想念,不如捎上我一块进宫吧,也能给太后问个安,再则,我这个妹妹胆子小,若说错了什么话,就不好了,我陪着她。也能有个照应。”芙蓉一再祈求。 如娘有些迟疑。 她办差多年,都是传谁谁去,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茶茶掀帘子笑道:“如娘,不如你就让我大姐跟着去吧,反正太后也喜欢我大姐不是吗?” 如娘点了点头。 茶茶想拉芙蓉上轿子,如娘拦住了:“轿子里只能坐一个人,芙蓉姑娘若要去,就跟着轿子走吧。还有,奴婢也不知道,太后愿意不愿意见你,到时候,你们在慈宁宫外候着,若太后不见你,奴婢再送你出来。奴婢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那就谢谢如娘了。”芙蓉笑。 如此,茶茶坐进轿子里,如娘走在轿子左侧,芙蓉走在轿子右侧。 芙蓉也没想到,此次竟然要跟茶茶一块进宫。 出门买丝线的时候,她也没有刻意打扮。不过穿着家常青袄,下衬水色罩纱襦裙,外搭一件穿了两三年的深青色对襟坎肩。头上并未梳什么发髻,只是松松挽了两个髻在脑后,不过是在耳畔别着一朵新开的白桃花。 白桃花是院子里新开的,因被小雨打落在地上,芙蓉觉得可惜,便捡了起来戴在鬓边。 如今一路小跑,满身的汗,连鬓边的白桃花也沾了汗。犹如落了雨一样晶莹。颤颤巍巍,很是清爽。 轿子在宫门口停下。 难得的是,这次进宫,不用再蒙眼睛了。 芙蓉也能好好的打量一下这所谓的宫殿。 如娘走在前头,茶茶跟着如娘,芙蓉只是左顾右盼。 从朝阳门进来,便是一片开阔的铺红砖大院,从大院西角穿过去。便是一排低矮的宫殿,偶尔见蝴蝶飞去,另有朵朵海棠花开的热烈,还有端着水盆拿着毛巾的婢女经过。在经过如娘身边时,她们会曲膝行礼:“如娘万福。” 过了这些低矮的宫殿,便见一座接一座的红墙大院依次排开,足足有十几座。 如娘见芙蓉落了后,便驻足等她:“芙蓉姑娘,刚才咱们经过的,是等级低的妃嫔住的地方,三四个妃嫔,只有一间宫殿,这里,便是西六宫,有青娘娘住的沐阳宫。” 顺着如娘手指的方向,芙蓉细细打量着沐阳宫,说是沐阳宫,一点不假,此时阳光洒在宫殿的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来。 而沐阳宫门口,还站着两个婢女,见如娘经过,便福了一福。顺着朱漆大门,芙蓉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在院子里捉蝴蝶,捉了蝴蝶便扔进院里的水缸当中。 女子见有人经过,便放下网兜走了出来。 如娘赶紧示意芙蓉与茶茶行礼。 女子笑笑:“如娘,在忙什么?” “回青娘娘,太后召见白家二小姐。”如娘曲膝。 青娘娘,也就是若青,是太后的侄女,她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帕抹抹手:“那你们快去慈宁宫吧,别让太后久等。” 声音温柔,像三月的风,温柔到极致。 芙蓉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青娘娘的姿色并不出众,甚至有点黑,一双小眼睛,却如含了水一般。 芙蓉跟着如娘走了很远,回头一看,青娘娘还落寞的站在门口。 慈宁宫门口,芙蓉忐忑的站着,她不知道,太后愿意不愿意见她。 如娘进去传话,很快便带着笑脸出来:“二位请进吧,芙蓉姑娘,太后说了,你也可以进去。” 这倒是个好消息。 慈宁宫里的玫瑰开的热烈。 而在中堂的桌上,放着几个装了干玫瑰叶的香袋:“大姐,这香袋是我跟太后做的,玫瑰花落了是很可惜的。”茶茶小声道。 太后坐在偏殿准备用饭,隔着黄色的帷幕,倒看不清太后的脸,只是见婢女来来回回的上菜,不一会儿,桌上便都摆满了。 二人给太后行礼,太后跟芙蓉客气了两句,便拉着茶茶坐在身边:“哀家跟你商量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茶茶脸一红:“太后…….” 芙蓉有意坐的远些。 有丫鬟端了汤上来,芙蓉侧身,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却发现是皇上:“宋其………”她很快改口:“皇上万福。” 皇上冷盯着茶茶,又冷盯着芙蓉,继而又冲芙蓉招手,让她到院子里去,芙蓉看看太后,太后点点头。 芙蓉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皇上身后。 “你怎么来了?是你想见朕,还是你家二小姐想见朕?也太饥渴了吧?追朕竟然追到宫里来了?”皇上揪下一朵玫瑰在鼻子前闻闻,对芙蓉,倒是很不屑。 “我们来慈宁宫陪太后说话,不知皇上会驾临。”芙蓉也冷冷的。 “恐怕你们早就知道朕会来陪太后用饭吧。”皇上笑笑:“瞧瞧,以前打扮的,跟千金小姐一样,头上还戴着什么嫦娥追月发簪,对了,那发簪也被朕给弄坏了,如今为了讨好朕,又打扮的跟山里农夫家的女儿一样,这头上,还插着沾了水的白桃花,你这是要扮演可怜的小白菜?想讨朕的欢心?这么做的女人多了,朕不稀罕,你也打错了算盘了。” 芙蓉气哄哄的将白桃花从鬓边取了下来:“我戴着桃花,根本没有讨好你的意思。”芙蓉伸手把白桃花扔掉,白桃花晃晃悠悠的下坠,芙蓉很快伸手去接住,然后又重新别在鬓边:“皇上不喜欢,那民女可得戴着了。反正民女喜欢,这就够了。” “说,这次来,又想使什么花招,若是敢跟太后说,让你妹妹嫁给朕,朕…….今夜就找人送你们回怀海城。”皇上眼神里有阴郁的神彩:“朕说过了,对你家二小姐,没有兴趣。” “皇上既然这样想,何不去亲自去跟太后说,冲我凶什么?”芙蓉冷哼:“太后让你娶我妹妹,你敢不娶吗?也就会对我吹胡子瞪眼罢了。” “你――”皇上无语了。 太后让如娘来叫了,说是要用饭了。 皇上只得拿手在脸前一摆,装作一副高兴的样子来。 他的神情变化极快,就像京剧里的变脸,明明前一秒还满脸愠怒,后一秒去嬉笑嫣嫣。 芙蓉却是装不出来,脸阴阴的,跟着皇上进去。 “其真……..你跟若青如今怎么样?我刚才听如娘说,若真在宫院里捉蝴蝶呢。”太后问话了。 皇上却只是凶悍的盯着芙蓉,哪里听的到太后的问话。 “其真?” 皇上“哦”了一声回过神来:“次欢挺好的。” 太后无奈的低下头,一手拉着茶茶的手道:“皇上日理万机,最是重要,可开枝散叶也重要,额娘瞧着,这白家二小姐……..” “额娘,你尝尝这腌制的牛肉怎么样?”皇上有意岔开话题,夹了一块腌制的牛肉放到太后的盘子里。 太后细细嚼了,又给茶茶夹了一些:“你尝尝。” 茶茶笑笑。然后她又偷偷的打量着皇上。 皇上与茶茶四目相对,茶茶的脸红了,皇上却很快扭过脸去,他的眼神火辣辣的,只是这种火辣辣,犹如辣椒一般,让人不敢直视,皇上瞪着芙蓉。 “其真,哀家听说,最近你常常流连御书房,倒是很少去东西六宫,本来,这东西六宫,也没有多少妃嫔,比起先帝,你的妃嫔太少了,且如今你年轻,有些事,还是要趁年轻的,你懂吗?” 不知是皇上没听懂,还是故意装不懂:“额娘,孩儿知道,孩儿一定会趁年轻,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 “先帝跟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有三宫六院了,哀家想着,白家二小姐……..”太后顿了顿,却还是说了出来:“其真,你觉得白家二小姐怎么样?”太后说着,拍了拍茶茶的肩膀,有意让茶茶抬起头来给皇上看:“这姑娘,虽出身卑微,但哀家与她说的上话,性子又是极温顺的。” 第442章 太后,民女有话说 茶茶望着皇上,却只是脸红。 太后有意搓和:“前一次,哀家给茶茶看了皇上当年的狩猎画像,茶茶觉得皇上…….” 皇上的脸一冷:“那都是朕多年前的画像了,做不得数,朕现在都老了。” 茶茶掩嘴一笑:“其实皇上并不老,听太后说,皇上那时十五六岁,如今才二十岁上下。”茶茶说着,给皇上夹了一筷蜜汁莲藕。 皇上别过脸去:“谢谢。” 皇上有意躲避茶茶的目光,一不留神,却又看到了芙蓉。 “其真,你觉得白家二小姐如何呢?”太后盯着皇上。 “朕……..朕……..”皇上吞吞吐吐。 “太后,民女有话要说。”芙蓉起身福了一福,皇上咬牙切齿的望着芙蓉,一面又小声说道:“若你敢说…….敢说……让朕娶你妹妹,朕饶不了你。” 芙蓉缓缓道:“太后,民女觉得,皇上与我家二小姐茶茶,并不合适,还求太后…….” 太后有些尴尬,又有些迷茫,甚至,还有一些生气,她撮合皇上与茶茶,虽话还没有说出口,可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芙蓉如此说,不是扫了太后的脸吗?也太不会察言观色了。 “太后恕罪,恕民女多嘴,来慈宁宫的路上,民女还看到了青娘娘,听说青娘娘是太后您的侄女,民女瞧着,青娘娘她端庄大方,性子温和,只是青娘娘在宫里捉蝴蝶呢,民女总觉得,青娘娘有些寂寥之色,定然是皇上日理万机,所以抽不出太多的空到后-宫行走。” “你有话。就直说吧。”太后放下了筷子。 “太后,民女是想说,一则。茶茶她还小,怕是不会伺候皇上。二则。若皇上有时间,不如多去看看青娘娘。也算不辜负太后的美意。”芙蓉的声音越来越小。 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皇上的脸色却是多云转晴了。 “其真,你的意思呢?”太后问道。 “孩儿全凭额娘做主,不过孩儿觉得,芙蓉姑娘说的也有理。”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太后想了想,拉过茶茶的手抚摸着道:“如此,只得先委屈你了。” 茶茶将头压的低低的。 一直到出宫。到进了小车胡同,一直到回了家,茶茶都没有同芙蓉说一句话。 “茶茶,你也看到了。青娘娘是太后的侄女,在宫里尚且受冷落,你………” 茶茶咬着嘴唇望着芙蓉:“大姐,青娘娘是青娘娘,我是我。我叫白茶茶,不是青娘娘,太后告诉我了,说她的侄女,性子温顺。可跟皇上没有什么话说,所以才导致皇上不常去看她,可我不一样,我跟皇上,不是有话说吗?” “你跟皇上有什么话说?”芙蓉疑惑了。 “你忘了,在慈宁宫的时候,我给皇上夹蜜汁莲藕,皇上还说谢谢了呢。”茶茶美滋滋的。 芙蓉心里“咯噔”一下,如此也算有话说吗?那自己跟京城里卖菜的小贩不更有话说?因为隔两天都要去那里买菜,顺便闲聊几句,还得讨价还价。 芙蓉想把皇上的意思告诉茶茶,可又无法开口,怕说出来,会伤了茶茶的心。 茶茶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坐在抄手游廊上刺绣。 芙蓉探身坐在她旁边,虽捧着一盘蜜枣,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塞一个进嘴里,还是苦涩的:“茶茶,那个…….” “大姐,你说吧。”茶茶手里的针线不停。 “也没有什么事,你忙吧。”芙蓉心里很乱,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跟茶茶说话了。 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倒是葫芦,大大咧咧的坐在茶茶身边:“二姐,皇上愿意娶你当皇后没有?” 茶茶一脸惆怅。 芙蓉将蜜枣塞进葫芦怀里:“堵住你的嘴吧。” “大姐,我不爱吃蜜枣。太甜了,吃了肚子难受。”葫芦推辞。 “你且去换身衣裳,刚苏府的下人来说,说是苏老爷要来说你入学堂的事。” “我不想入学堂,我在院里玩的挺好的。”葫芦撇嘴。 “坐院里砸鱼都砸了半月了,也不觉得烦躁?你不烦躁鱼都要烦躁了。”芙蓉瞪着他:“换衣裳去,倒腾利索点。” 葫芦一溜烟去了。 慈宁宫里。 太后给缸里的黑鱼撒食。 如娘端着茶碗伺候在一侧:“太后,奴婢瞧着,那个芙蓉,好像跟皇上有过节似的,大抵是怕皇上不能善待她妹妹,所以才…….不过当面扫了太后的面子,她的胆子也的确不小。” 太后将食料全撒进缸里,一面拍了拍手,拿手帕沾沾手上的碎屑:“芙蓉一家刚到京城没多久,哀家也让人打探过的,她们家世还算清白,她的亲爹如今做着怀海城知县,跟皇上,能有什么过节,再则,一个民女怎敢跟皇上有过节?” “太后说的是,民女怎敢跟皇上有过节,怕是她们不知礼数,惹到了皇上也不一定。” 太后搓搓手道:“皇上,倒不是个爱生气的,他是个好孩子,当初他额娘有先帝护着,蛮横跋扈,没想到,她的儿子却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这也是上天庇佑。依哀家所想,定然是因为,这个茶茶,是哀家说给他的,所以他不高兴罢了。当初哀家给他说了若青,他不是很少去若青那里吗?” “太后放心,青娘娘现在有次欢阿哥傍身。”如娘笑着道:“如果白家二小姐能嫁进宫里,那便也能被太后所用了………” “被不被我所用还有什么用?哀家并没有想到那一层,哀家只是想给皇上找个伴罢了,正好瞧着,这个白茶茶,还算不错,况且,哀家瞧的出,白茶茶是喜欢咱们皇上的。” “太后说的是,可是,席间皇上也算拒绝了白茶茶,以后,太后可还让她进宫?” 太后笑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哪天哀家想见她,你只管去接来也就是了,横竖离的又不远,让她来陪哀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皇上从慈宁宫出来,倒是饶有兴致的去了青娘娘那里,青娘娘用网捉了三五只蝴蝶,正在院子里看蝴蝶呢,发觉皇上到了,忙跪下行礼。 皇上在她宫里坐了一会儿,又吃了一盘点心,还夸了点心好吃。然后又逗了次欢一会儿,次欢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却很是调皮,转眼间已将那三五只蝴蝶的翅膀卸了下来,泡在茶碗里,看着蝴蝶翅膀上下翻飞,他站那呵呵的笑。 青娘娘忙跪下:“皇上,次欢他贪玩…….瞧瞧这些蝴蝶被他折磨的…….” 皇上伸手扶了青娘娘一把:“次欢正是调皮的时候,朕记得有一次,是个下雪天,次欢在院子里铲了雪倒在你床边,还害的你摔了一跤呢。你成日守着他,也辛苦了。” 青娘娘的脸都红了。这么贴心的话,皇上以前并不曾说过。 “听说,你在宫里很…….寂寥。” “臣妾不敢。” 皇上低下头去:“晚上…….朕来你宫里,咱们一块用饭。” 青娘娘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她像是不相信似的,呆了一下,然后才极力掩着内心的欣喜:“谢皇上,臣妾一定早做准备。” 皇上许久没跟她一起用饭了。 上一次一块用饭是什么时候,她都忘记了。 有时候,宫里做了皇上喜欢吃的菜,她亲自提着去皇上那,想献个菜,想见皇上一面。 皇上却也是冷冷的,只让七公公出来传话:“青娘娘回吧,皇上不饿。” 甚至,不管她提着什么去看皇上,皇上却从没收下过。 时间长了,宫里的奴婢太监都在议论纷纷。 可这日毫无征兆的,皇上竟然要来她宫里吃饭。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直到皇上离开,青娘娘还恍若梦里,她叫来守门的丫鬟问道:“刚才皇上是说…….” “皇上说,要来青娘娘这里用饭……..” 青娘娘眼角有泪流下来。 七公公扶着皇上的胳膊,二人一路向皇上的寝宫走去。 “奴才多嘴问一句,皇上晚上去青娘娘那里用饭,要不要留宿在青娘娘那里,奴才也好提醒着青娘娘准备着?” 皇上挥了挥手:“不必了。” 七公公闭嘴。 宫道深深,脚步沉重,皇上在一处角门处停下,那里,是曾经他与芙蓉相遇的地方:“朕能给她的,也就是陪她吃顿饭了。” “皇上是在说青娘娘?” 皇上点点头:“朕知她委屈,可朕的委屈又有谁懂,娶了不应该娶的人,这样相敬如宾的过日子,不知是不是太后想要的。” 七公公没有资格讨论太后的是非,如今只得傻站在那听着。 皇上怅然了一会儿,又抬头问七公公:“你说,朕今儿怎么会想到,去若青那里用晚饭?” “这――”七公公只得道:“奴才不知。” “你果然不知道吗?你这奴才,有什么话不能跟朕说的。” 七公公笑了笑:“青娘娘寂寥,这话,可是从芙蓉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皇上心里一荡,是了,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的去了青娘娘那里,可不是因为芙蓉说的,青娘娘深宫寂寥,皇上日理万机,甚少去看她吗? 第443章 葫芦要拉车? 皇上自己想到这一层,也吃了一惊,却又叹气:“看来,白家二小姐的事,是朕错怪了白芙蓉了。” 七公公默默低着头。 “朕一直觉得,她想攀附富贵,甚至想把她妹妹嫁进宫里,朕觉得她像别的女人一样,是个势力的,没想到,今儿在太后面前,她竟然敢违抗太后的意思。” 七公公附和着:“谁说不是呢,若惹了太后生气,那可是死罪。” “朕记得你说过,尚知守想要收一个学生,叫白葫芦的,是白芙蓉的弟弟,朕是准了的,你可知会了尚知守了?” 七公公面有喜色:“奴才知会过了,尚大人,苏大人谢皇上隆恩。皇上还说,让白葫芦进宫来跟阿哥们一块读书呢。” 皇上立在那想了想:“本来朕让白葫芦进宫,是做给白芙蓉看的,如今……..” “皇上后悔了?” “君无戏言。”皇上叹口气:“既然说让他进宫来习学,就让他进宫来习学吧,横竖,尚知守也忙的过来,再说,那个白葫芦比阿哥要年长几岁,应该也不调皮,尚知守教他,也不会很费力气。” “是。” 入夜。 淅淅沥沥的又下了一场雨。 乍暖还寒。 苏家下人说,苏老爷会亲自来一趟。 可直到天黑,依然没有见苏老爷的人。 或许,苏老爷官府里还有事,给耽搁了吧。 芙蓉缩了缩衣袖,关上了大门。 灯影下,春娘拿着剪刀在剪花样子,小巧拿着抹布在擦桌上的灰,茶茶飞针走钱。忙个不停。 葫芦撇嘴道:“二姐从宫里回来就马不停脚的刺绣……” “那是马不停蹄,不是停脚,没文化。真可怕。”芙蓉不禁揶揄了一声。 葫芦哼了一声:“大姐,就你有文化。哼,二姐都要嫁人了,你还不嫁人,你都老了。” 芙蓉…….. 茶茶用心绣着一块白手帕,手帕上是一只老鹰。 老鹰的爪子锐利无比,茶茶凑在灯下变换着不同颜色的丝线。 春娘探头看了一眼道:“茶茶,这老鹰。虽说绣的逼真,可姑娘家的,即便是夫人们,哪有喜欢这图案的。她们大多喜欢花啊草的,你这种绣法,这手帕,怕是不好出手…….” 茶茶低头笑了:“春娘,这手帕。我不卖的。” “那你绣来,自己用的?” “也不是自己用的。”茶茶咯咯笑。 “那是……”春娘不解了。 茶茶反而用手捂住手帕:“春娘,你别问了,反正,我是有用处的。” 芙蓉坐着喝茶。她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这手帕,茶茶是要送给谁的了。 即便是送给他,也不用如此加班加点的赶工吧?甚至为了这手帕,茶茶的晚饭都没用。 夜已深了。 芙蓉打了个呵欠,准备去睡下,葫芦却问她:“大姐,你听到大门口有人敲门吗?” “没有,你听见了?” 葫芦点点头:“我听到有人敲门,敲了好半天了。” “你都听见有人敲了好半天了,现在才说?”芙蓉起身去开门,留下撇嘴的葫芦:“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想想,有人敲门,万一是有人送东西给咱们吃呢?” 进来的人,如落汤鸡一般,哪里是送东西吃的,分明是苏畅。 苏畅淋了一身雨水。不等芙蓉说话,他便脱去了外面穿的夹袄,一面又甩着发间的水道:“白芙蓉,你耳朵不好使了吗?我都快淋死了……..” “不是还没死…….” 苏畅…… 苏畅坐在椅上,春娘忙递上来毛巾,擦了好一会儿,苏畅身上才算不滴水了:“本来我爹想亲自来坐一坐的,可是不见你们家开门…….” 春娘一脸歉疚:“府里地方太大了,大门口离中堂甚远,大门口旁边,是有一间屋子,寻常人家,是给下人住的,以方便开门,苏公子也知道,我们哪里用的起下人,所以那房子空着的,以至苏公子敲门的时候,我们都没听见。” “不然,我把苏府的下人拨一个过来,住在门口那房子里给你们守门?”苏畅本是好意,芙蓉很快拒绝了:“不用劳烦苏公子了,大门口那间房,我是有用处的。” “不知苏公子来是?”春娘给苏畅端了一杯茶。 苏畅喝了一口,拉着葫芦的手道:“有个好消息,是关于你的。” “你要把上回的宝刀给我?”葫芦眼睛里放光。 苏畅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大姐都说了,不准我给你什么刀啊枪的,这次我来,是转达我爹的话,我爹的朋友,京城里的学富五车的尚大人,愿意收下你为学生了。” 葫芦撇撇嘴,一脸忧愁:“这算什么好消息,我才不愿意去给他当学生,我才不愿意去给他拉车。” 芙蓉叹口气:“葫芦,让你跟着尚大人习学,不是让你给尚大人拉车。” 葫芦却不信:“以前跟王先生念书的时候,王先生家杀鸡,就要我们帮着拔鸡毛,如今尚大人有五辆车,可不得我拉车吗?” 芙蓉扑哧笑了:“人家那是学富五车,反正,就是有学问的意思,你不懂不要瞎说,我也听说了,尚大人可是给阿哥们教书的,如今愿意收你当学生,你是烧了一手好香。这福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葫芦阴着脸,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样子。 苏畅却自顾自的道:“还有一件更大的喜事。” “什么喜事,不会又是关于我的吧?”葫芦连连后退。 “猜――中了。”苏畅喝光了茶杯里的茶:“听说,是皇上的意思,让你进宫,去跟阿哥们一块念书,三日之后,你便要每天去宫里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是念书的,记着,是跟阿哥们一块念书,京城里,也就王爷家的孩子有这样的待遇呢。” “我不敢去,听说宫里都是太监。”葫芦摆手。 “谁说宫里都是太监。”苏畅呸了一口:“皇上可是男人。” “除了皇上,宫里的都是太监。”葫芦坚持。 苏畅又呸了一口:“我不是在宫里给皇上当侍卫吗?我又不是…….”苏畅把后半截儿话咽进肚子里:“反正,三日以后,你跟着我进宫就行了,我把你送到阿哥们读书的地方。” 如此,春娘倒是高兴不已:“咱们家葫芦,若是能跟着阿哥们一起读书,学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了,就连教书的先生,怕也是京城最好的,以后,咱们家葫芦,也能光宗耀祖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送走苏畅,春娘又给香炉里点了三支香,一面又跪到蒲团上拜了拜。 唯有葫芦,脸阴的跟要下雨一样:“早知道苏公子带来的是这样的消息,就不给他开门了。” 次日一早,葫芦蹲在亭子里看湖里的鱼上窜下跳,很是悠闲。 有拍门声传来,葫芦吓的一溜烟奔回屋子里:“大姐,是不是苏公子来捉我进宫了?” 芙蓉去开门,不忘安慰他:“苏公子不是说了,去宫里习学,得三日以后,这才第一日,你怕什么?” “我怕有个万一…….”葫芦吐了吐舌头。 白家门口,站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深紫色小袄,桃粉色襦裙,坠月髻边插着明晃晃的一支金簪子,看样子是有钱人家的夫人。 “你是芙蓉吗?” “是。夫人有何事?” “听说,你们家绣活做的好,就连慈宁宫老佛爷的寝衣,都是你们做的,想来你们手艺了得,不如,也帮我做一件寝衣如何?我要天蓝色的,袖口绣上暗黄色菊花可行?” 芙蓉有些迟疑:“这……..” “我是京城尚知守尚大人府里的,是他的夫人,来一趟虽不远,也不算近,芙蓉姑娘…….”夫人指了指她坐的轿子。 尚知守,不就是葫芦以后的老师么。 芙蓉应了下来:“那夫人…….三日后让人来取吧,我自当做好。” “如此甚好。”夫人笑笑,转身离开。 春娘已是听到了动静:“尚知守尚大人的夫人要的寝衣,是得做好了,不得出差错。” “春娘,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芙蓉笑笑。 春娘疑惑:“什么法子,这么高兴?” 芙蓉道:“咱们大门口这间房不是空着吗?正好咱们在京城里,又没有生计,如今能做衣裳,你们又能做绣活,不如,我就重操旧业――” “大姐,你又要卖猪肉?还是算了吧,我师娘还叫你猪肉白氏呢,多难听。” “你上一边去。”芙蓉瞪他,一面又跟春娘商议:“依我说,不如这空房就做咱们的铺面,平时帮着京城里的夫人小姐做些衣裳,也有个进项。” “如此说来,倒也使得,只是不知,咱们能不能做的好。”春娘有些担心。 “春娘,放心吧,以前,我也做过的。”芙蓉心里有了主意,便着手张罗,把门口的房子打扫干净,又摆了两张案子,一张桌子并笔墨纸砚,然后又去京城里买了布匹,彩线并金线等物,一一码好,不出一天,这空屋了便有模有样了。 且屋子临路的位置是个大窗户,芙蓉自己写了个纸牌挂了上去:白家衣铺,缝衣,刺绣。 第444章 玩游戏 三日之后的一大早,尚夫人便坐着轿子来了,她看到白府门口的这间铺子,不禁大为惊讶,又看看铺子里的摆设,红布,蓝布,绸缎,丝棉,各式各样的彩线,不禁眼花缭乱:“芙蓉姑娘真是个有心人。” 芙蓉将包好的天蓝色寝衣给她,尚夫人抚摸着寝衣上活灵活现的菊花道:“芙蓉姑娘,这多少银子?” “给夫人做衣裳,不收银子。” “芙蓉姑娘客气了,听说给太后做寝衣,你们也是收银子的,怎么到我这里,就不收银子了?”尚夫人掏出一锭十两银子隔窗放在案上:“这是十两,我猜着,差不多够了。” 芙蓉却将银子塞给她:“我家有个弟弟,今日起便要跟着尚大人习学了。” “我听知守说过,收了一个新学生,原来就是你弟弟?真是巧了。”尚夫人笑笑,却又将银子塞给芙蓉:“但一码归一码,我们家知守若知道我为此沾光,让你们做衣裳不给银子,会不高兴的。” 芙蓉又一次将银子塞给她:“夫人言重了,我想说的是,葫芦能跟着尚大人习学,是福气,而这寝衣,并不是看在尚大人面上才不收银子的。” “那是?” “是因为夫人上门做衣裳,才让我想到,在家门口开一间白家衣铺,这便是全家人的生计了,我还得多谢夫人无意的提点,这件寝衣,便是谢夫人了,若夫人喜欢,以后常来。” 尚夫人点了点头,将寝衣收下,临走又道:“你果然是个懂事的,难怪太后的寝衣都是你在做。放心吧,以后我会常来的,而且。我还会跟京城的夫人们一块来。” 尚夫人坐着轿子刚走,便有一个小乞丐伸着碗前来:“掌柜的新开张。掌柜的行行好,掌柜的…….” 芙蓉笑笑,这小乞丐倒是机灵,自己新开张的铺子,他都知道了,看小乞丐衣着破烂,芙蓉便拿了一两银子放在他碗里:“去买些吃的用的吧。” 一两银子已是不少了。小乞丐每次讨的银子,不过一文两文。 如此以来,不忘谢恩,一口气跑到京城繁华的地段替芙蓉吆喝:“白家衣铺啦。就在小车胡同啦,手艺精湛,掌柜的好看,就连太后的衣裳,她们都能做了。夫人小姐,都去看看啦。” 小乞丐的嘴比说书先生还要油滑几分。 如此,围在白家衣铺边的人便多起来。 三三两两的夫人小姐坐着轿子或是由下人扶着,纷纷来挑料子,选花样。 虽是刚开张。芙蓉还是忙的不亦乐乎。 春娘坐在里间刺绣,茶茶也是一刻不停,而她手里绣的,还是那块白手帕,手帕上的老鹰,已快好了。 “给我做一件月色罩衫,上头要绣上一串红。”一位夫人喊道。 另有人说道:“给我做一件小袄,小袄要茉莉花色。” 人头涌动,芙蓉拿着量尺站在案后忙活,又有人探头出来,直挤到窗户边。 “夫人还是排队吧。”芙蓉头也没抬,只嘟囔了一句:“我们家铺子一直都在,夫人不必着急。挤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芙蓉。”是七公公的声音。 芙蓉闻声抬头,才发现面前站的,哪里是夫人,分明是皇上与七公公。 皇上矗立在一群夫人当中,很是狼狈。 七公公小声道:“奴才觉得,下次出宫,咱们还是带着护卫吧,像今儿这样,多危险…….” 皇上摆摆手,示意七公公不要再说,他伏在窗台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芙蓉:“芙蓉姑娘这是新开张?要做衣裳了?我瞧着那纸牌上写着,白家衣铺,能缝衣,刺绣,若是能保媒拉线的,就更好了。” “谢谢提醒。”芙蓉丢开手里的量尺,拿起毛笔,浓浓的写上“保媒拉线”四个字,然后贴在缝衣,刺绣的下方。 皇上有些尴尬:“你倒是什么都会。” “皇…….”芙蓉还未说完,皇上便拿扇子堵住了她的嘴:“请叫我小鱼儿。” 语气轻佻之极。 “宋其真…….”芙蓉没好气的道:“我还得做活,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当然不是让你保媒拉线。”皇上笑笑,一面用眼神扫着七公公。 七公公一脸茫然:“这是……这是……..” “拿出来啊。”皇上拿扇子拍他的头。 “拿什么?”七公公更迷茫了。 皇上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哎哟,给忘了。” 皇上带着七公公便走,留下一脸狐疑的春娘,春娘附耳小声问芙蓉:“皇上这是?他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 “果真不知道?” “果真不知道。他天天闲的无事,谁知道他心血来潮又要做什么。”芙蓉默默的嘟囔了一句。 回头拿量尺,却发现茶茶将白手帕掩在胸口,眼睛里甚至能揉出水来,她踮脚望着皇上远去的背影,傻傻的站着,直到皇上的背影看不见了,她才颓然坐回椅上,又开始绣着手帕上的老鹰。 “今儿咱们衣铺的生意倒是好。”春娘苦涩的笑笑:“也不知道,葫芦这孩子,头一天进宫习学,学的怎么样了。” 芙蓉安慰她:“春娘,你不要担心,先前葫芦在怀海城跟着王先生习学,不也学的挺好,如今是京城的尚大人教他,我瞧着尚夫人都如此知礼,尚大人一定是位好先生。” “如此就好了。”春娘却还是放心不下,望着小车胡同只是发呆:“葫芦也该回来了吧?” 芙蓉笑笑:“苏公子都说了,要四个时辰才能回来呢,如今去宫里,多说才两个时辰,还早呢。” 春娘却是忧心忡忡。 这日一大早,苏畅带着葫芦去见了尚大人。 尚大人博闻强识,又上了年纪,穿一身藏蓝色官袍,不苟言笑,不怒自威。 苏畅引着葫芦见了尚大人。 第一次见尚大人,葫芦倒装的很是斯文。 又是叫师傅,又是行礼,应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差。 除此之外,没有一句闲话,往日里嘴巴中唠唠叨叨那些没轻没重的话,此时都憋在肚子里。 关键是,这深宫里,苏畅离开以后,葫芦连只苍蝇都不认识,找谁说闲话呢?只能憋着。 尚大人对葫芦的印象不错,让他坐在阿哥次欢身后。 念书习字的时候,对他也很是照顾。 葫芦如一棵松树似的,坐的笔直,一双眼睛如死鱼眼一样,只是盯着尚大人。 尚大人往哪走,他就往哪看,很是专注。 尚大人教着几个阿哥,平时阿哥们调皮,很让尚大人头疼,如今有了这么听话的葫芦,尚大人不禁赞赏道:“白葫芦真是知规矩,今儿讲的课,白葫芦听的十分专心,师傅我很是欣慰。” 一时下了学,尚大人要离开,可苏畅还没来接应葫芦,尚大人便交待他:“只管坐在这等着,一会儿苏侍卫看看时辰,就会来了。” 尚大人一离开,各位阿哥的奶娘,丫鬟,嬷嬷便蜂拥而至。 有递水的,有捶背的,有送吃食的,很是热闹。 唯有葫芦,像是被隔离了一样。无人问禁。 一会儿功夫,学堂里的人都散了。 唯有葫芦与次欢。 次欢扭头盯着葫芦:“你这么高了,怎么还跟我们一块上学?” “我…….”葫芦语塞。 “我是皇上的儿子,你是谁的儿子?” “我…….”葫芦又语塞。 “我知道你叫葫芦,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葫芦还是语塞。 怎么进了宫以后,脑袋还不好使了吗?葫芦暗暗生自己的气,怎么面前这毛孩子的问题都答不上来呢? 次欢将面前的点心分一点给葫芦:“我叫次欢,以后咱们一块玩吧。” 一见点心,那点生疏感顿时没有了:“好啊好啊,一块玩。” 葫芦三下两下便把点心吃完了,的确,在学堂里坐了四个时辰,腰酸背痛,腹中也早已唱空城计了。 “葫芦,咱们玩个好玩的游戏行吗?”次欢笑。 葫芦道:“可是我在等人,一会儿我还要出宫去呢。” 次欢笑嘻嘻的:“这个游戏,很快就玩完了,不耽误你出宫,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嘛。” 吃人家的嘴短,况且次欢又摇着他的胳膊央求他,况且葫芦比次欢要高出一截儿来,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好吧,就陪你玩一会儿。” 次欢拉着葫芦的手走到廊下,先是让葫芦闭眼,然后他自己跑的远远的,不忘大喊一声:“葫芦,你跑呀。” 葫芦正纳闷为什么要跑,扭头一看,次欢手里分明拿了一个黄橙橙的大弹弓,弹弓被次欢拉住,中间还有一粒硕大的石子。 葫芦吓了一大跳:“次欢,这个不能玩,我不玩这个。” “我又没让你玩,是我玩的。”次欢依然笑嘻嘻的,手上却是更用力。 廊下的几个太监不禁皱眉,这个次欢折腾人的花样,可是多着哪。 “葫芦,你不跑,我就要弹你了。”次欢蹦蹦跳跳。 葫芦想去夺下次欢的弹弓,可离次欢甚远,分明够不着,如今也只能没命的往前跑,见次欢在屁股后面紧追不舍,他又四下逃窜,犹如欲破笼的困兽。 第445章 葫芦挨打 “噗……”的一声响,次欢一松手,那粒石子直接弹在葫芦的屁股上。 葫芦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扑倒在地上,眼泪都快出来了,只得捂着屁股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可他的屁股分明肿了。 次欢高兴的拍手:“打中了,打中了。” “次欢,你又调皮,你们也不拦着他。让他胡闹。”是青娘娘,青娘娘扶起葫芦,见他泪花直闪,便问他:“很疼吧?” 葫芦没吭声。 “次欢是被我宠坏了,回头我会说他。”青娘娘招招手,婢女送上来一盒点心:“你拿着吃吧,不要客气。” 葫芦本不想接下点心,可那点心就在他眼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住了。 回家的路上,葫芦一点都不高兴,捧着点心也是眼泪汪汪的,他叱咤怀海城那么几年,把王先生的儿子揍的钻在桌子下面不敢出来,没想到第一次进宫习学,就被宫里的小阿哥欺负了。 “葫芦,你走路怎么一扭一扭像个娘们似的。”苏畅在他屁股后面拍了一巴掌。 葫芦疼的蹦了起来:“你以为我想像个娘们吗?”葫芦一脸委屈:“说话就说话,干什么要动手动脚?” 春娘一直在念叨着葫芦,见他捧着点心回来,自然是高兴万分:“葫芦回来了?” “今儿跟尚先生学了什么?”芙蓉从衣铺里伸出半边身子。 “什么也没有学到。”葫芦委屈的揪着树叶:“大姐,你知道次欢吗?” “知道啊,不就是皇上的儿子吗?怎么,他还送了你点心?那个小家伙还是很懂事的么。”芙蓉忙着手中的活计。 葫芦冷哼道:“才不是他给我的点心,是他娘给我的。” “那就是青娘娘了?青娘娘怎么会给你点心呢?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让青娘娘高兴了?” 葫芦捂着屁股:“我能做什么事,不过是挨了次欢的弹弓,这点心。也是挨了打才换来的。” 春娘忙捂着他的嘴:“可不敢随便议论阿哥,若让人听到,不得了了。” 葫芦却还是嘀嘀咕咕。以往都是他欺负人,如今人都欺负到他的头上了。这让他觉得,分外没面子。 一直到用过晚饭,他才想到一个主意:“二姐,不如,你嫁给皇上当皇后,到时候,次欢敢欺负我。你就揍他。” 茶茶只笑不说话。 芙蓉给了他几个脑瓜崩:“告诉你多少回,皇后不是随便人就能做的。” 葫芦用手指着鼓起来的屁股:“大姐,你还忍心打我吗?你瞧瞧,我这屁股上的伤。肿的比馒头都大。” 芙蓉正色道:“次欢为何打你,是你惹人家了吗?” “我哪里惹他,是他硬拉着我做靶子,往我屁股上射石子…….明儿我不敢去宫里了,不然会被次欢打死的。” 芙蓉想了想道:“明儿你照常去宫里。你的事,我自有分寸。” 芙蓉虽如是说,葫芦心里却没底,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做梦都梦到被次欢欺负。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像水车一样,咕噜咕噜的往后转。 芙蓉衣铺的生意日渐红火。 天一亮,就有夫人小姐围在衣铺门口,或是量身,或是询问,芙蓉忙的不亦乐乎。 “你怎么绣的花?我说了要绣桂花在衣袖上,你们怎么给绣成梅花了?”一个来拿衣裳的妇人叫嚷起来。 芙蓉只得道:“若您不喜欢这花式,这衣裳还留在我这,我再给您做一件。” 妇人却是不依不饶:“这件衣裳,本来是我这月底要穿的,如今被你绣坏了,你赔一件是应当,且这月底穿不上这衣裳,这损失,你也得赔。” 芙蓉淡淡道:“夫人觉得赔多少合适?” “至少……”那位妇人掰着手指头:“至少两锭金子吧。” “夫人是来开玩笑的吗?” “若不赔,我就让下人砸了你们的招牌,说什么给太后做过寝衣,不过是以讹传讹,糊弄我们的吧,我瞧着,你们这衣铺,也不怎么样。” “如果我们赔不起两锭金呢?”芙蓉反问。 妇人笑笑,招手叫了两名下人,两名下人一伸手,就将衣铺的招牌拆了下来。 妇人无比得意。 芙蓉呵呵一笑:“如果我没猜错,夫人是京城有名的裁衣坊的娘子,你们的裁衣坊,在京城里开了两代人,本来生意红火,夫人是看不惯我们抢了你们的生意,所以前来刁难的吧?” 妇人笑起来:“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若不赔金子,今儿你们的招牌,怕是挂不得了。” “啪――”两锭黄灿灿的金子落在妇人面前。 金光闪的芙蓉眼疼。 而扔金子的人,正是宋其真,是皇上。 妇人卷起金子,笑的无比灿烂:“怪不得白家衣铺能在这小巷子里风声水起,原来是有奸夫相帮,不过也好,给了金子,这事,暂且就了了。” “大胆,敢如此跟皇上说话,竟然还骂皇上是奸夫,若不是皇上宽仁,要了你的命。”七公公呵斥一句。 皇上冷哼道:“七公公。” “奴才在。” “去,跟着这位夫人到她们的裁衣坊,让人把她们的招牌给拆下来。” 妇人已是吓的脸白。 前来量衣的夫人小姐也都纷纷跪倒。 一时间哪里还有人敢量衣裳,行礼起身以后,纷纷坐着各家马车走了。 白府门口又冷清了下来。 七公公去办了事,很快又回来,还捎带了那两锭金。 “你倒是会办事,这金子,也不能便宜了那刁钻妇人。”皇上伏在窗台上:“白芙蓉,你就不想知道,朕今儿来,是为了什么?” “我不问,皇上也会说的不是吗?” 皇上绕进衣铺里,喝了口春娘泡的茶:“那个,我来还你点东西。” “什么东西?” 皇上点点头,七公公便掏出一包点心来,是水晶红薯球:“上一次在王府,朕弄碎了你的,赔你。” “不敢劳皇上赔。皇上若没事,早些回吧,我还得做衣裳。” “刚才别人刁难你,朕都帮你挡了,你不谢谢朕?” “皇上一来,我的生意都没有了。以后皇上还是少来吧。”芙蓉倒是实话实说,如今门口,连一只蚂蚁都不见了。 皇上有些尴尬:“上次,你把朕的玉簪子都弄碎了。” “皇上不是把我的嫦娥追月簪子也弄碎了吗?” “白芙蓉,朕就知道,你还在记仇,果然是小肚鸡肠。朕不跟你计较。”皇上摆弄着茶碗:“七公公还说你温婉,温婉,注意,要温婉。” “温婉是不可能了。”芙蓉冷冷的:“活这么大,都没温婉过。皇上想看温婉的,请回宫去。” 以往,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宫里上上下下哪里有敢顶嘴的,这个芙蓉,倒是与众不同,竟然敢跟皇上顶嘴,还把皇上逼的哑口无言,皇上愤愤然。 七公公忙道:“芙蓉,你瞧,葫芦能进宫读书,都是皇上的主意,皇上隆恩哪,还不快谢谢皇上。” “昨儿我弟弟被打的一瘸一拐,也是皇上的主意吗?” 皇上长出一口气,将茶碗放在桌上:“你弟弟没进宫以前,不就一瘸一拐吗?朕好心让他去读书,你倒赖上朕了?真是民女难缠。朕昨晚上还问了次欢,次欢告诉朕,他额娘还给了葫芦点心呢,你倒恩将仇报。” “皇上恩泽天下,民女谢恩了。”芙蓉扑通跪下,分明是在挑衅。 皇上气呼呼的起身要走,芙蓉也没有送一送,倒是茶茶追了上来。 她到皇上的肩头高。穿着绯红色粉紫边小袄,下衬月白色黑边襦裙。 茶茶望着皇上的眼睛。皇上被盯的不好意思,转而看七公公。 “皇上。” “你说。“ 茶茶悄然从衣袖里掏出带着余温的手帕双手呈上:“这是民女…….” 茶茶甚至还没说出这手帕,没说出手帕上的图案,没说出这手帕是她夜以继日做出来的,皇上便欣然收下了,一面又故作大声道:“同样是白家女子,茶茶倒是温婉,可有些人,哼,也难怪年老色衰还没嫁出去。” 这话分明是说给芙蓉听的了。 皇上由七公公扶着渐渐远去。 茶茶兴奋的去拉春娘的胳膊:“春娘,春娘,你看,皇上收下我的手帕了,皇上是不是很喜欢我绣的手帕……” 春娘黯然扶起芙蓉:“这又是何必呢,葫芦的事,皇上未必知道,你这样责怪于他,倒是唐突了,也忒大胆。万一皇上生气呢?” 皇上已然生气了。 他走在京城的人流当中,一直紧绷着脸。 间或有卖糖葫芦的,或是卖年糕的,或是卖首饰的见他衣着华丽,都要跟着他叫卖两声。 皇上却只是阴着脸。 七公公小声道:“以往出宫,皇上都隐藏着身份,今儿还把身份暴露了。” 皇上却黯然道:“七公公,你说那个白芙蓉,朕好心好意的帮她一回,她竟然……她是在责问朕吗?她是在冲朕发脾气吗?真是难得,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人比朕的脾气都大。” “皇上…….只怕是个误会。” “朕得回去问问次欢。”皇上若有所思。 七公公只得紧紧随着。 第446章 举扫帚 一时间宫里散了学,葫芦刚出学堂,便又被次欢拉住:“葫芦,你陪我玩一会儿吧。” 葫芦转身就跑,一面紧紧捂着屁股。 次欢嘿嘿一笑,又拿出了他的弹弓。 当值的太监们不禁纷纷皱眉,看来葫芦的屁股上,又要肿起一个包了。 次欢手上用力,拉开弹弓,只听“噗”的一声响,皇上蹲在地上,半天不能起身,皇上额头,细汗淋漓。 七公公吓的不行:“小阿哥,你闯祸了。” 次欢吓的扔了弹弓就跑。 皇上白着脸道:“哎哟,这弹弓打在身上,可真疼,白葫芦,昨天,次欢他这样打了你吗?” 葫芦点点头:“可是我已经不疼了,青娘娘给我吃了点心。” “挨了石子,再吃一包点心,亏她想的出来。”皇上气愤的起身,接着交待七公公:“去,把次欢给我叫到御书房,朕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葫芦心里暗喜。 七公公还没去叫次欢,皇上便又交待:“去,把朕宫里好吃的果子给葫芦包上两包。” 七公公很快包了点心来。 葫芦提着两包点心,追随在苏畅身边,一蹦一跳的往家去了。 昨日,葫芦的心情,跟上坟一样。 而今日,葫芦的心情,却明媚起来。 一到白家,葫芦就高高举起点心在芙蓉面前晃了晃:“大姐,瞧,两包点心哦。” “你今儿又挨了两弹弓?”芙蓉望着他。 昨儿挨了一弹弓,得了一包点心,今儿可不是得挨两弹弓么。 葫芦咧嘴一笑:“今儿我没挨弹弓,次欢要用弹弓打我,可是打在皇上身上了。这会儿,皇上怕是正骂他呢,皇上还赏了我两包点心呢。看那个次欢以后还敢欺负我。” 听此话,芙蓉有些沉默。 难道自己错怪了皇上? 茶茶望着那两包点心只是发呆。葫芦塞了个点心在她嘴里:“二姐,你在想什么?” 茶茶脸上红红的:“我觉得,皇上对葫芦也挺好的,昨儿葫芦挨了打,皇上一定不知道,你看,今儿皇上发现次欢欺负葫芦。可不是要教训次欢么?” “皇上这么好,二姐,不如你嫁给皇上做太后。”葫芦嚼着点心。 春娘不禁点着葫芦的额头:“乱说话,太后是皇上的娘。” “二姐。不如你嫁给皇上做皇后。”葫芦笑嘻嘻的。 芙蓉抬头,眼神暗淡,而又有些幽怨。 葫芦赶紧抱起一包点心:“我回房里吃还不行吗?干嘛总瞪着我?” 这以后,次欢果然老实了许多。 散学以后,再也没有拿着弹弓打葫芦。 几位阿哥。也都离葫芦远远的。 次欢甚至一看到葫芦便跑。 葫芦又有种被隔离的感觉,虽然与次欢不在一个年龄段上,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没有人跟葫芦说话,他还是觉得空荡荡的。于是散学后,他便贱贱的问次欢:“你怎么不跟我玩了?” “你跟我阿玛告状,我阿玛臭骂了我一顿,你是告状精,以后我都不跟你玩了。” “我没有告状,是你自己…….” “呜呜……”次欢哭起来。 葫芦手足无措:“你别哭了,明儿我给你带点好玩的还不行么?” 次欢果然不哭了。 次日,葫芦偷拿了衣铺匣子里的几两银子,在京城里买了几只蝈蝈拎着进了宫。 果然,次欢被蝈蝈逗的哈哈大笑。 然后,葫芦又拿了衣铺匣子里的几两银子,在京城里买了两只小鸡塞在书包里进了宫。 这一次,几位阿哥都被引了过来。 他们哪里见过鸡打架的。 如此鸡飞狗跳,哪里还有人听尚大人讲学。 尚大人训导葫芦几次,可葫芦跟阿哥们玩的穿一条裤子,几位阿哥甚至只认葫芦,不认师傅了。 尚大人只好去跟皇上诉苦。 皇上听了,倒是哈哈一笑:“那小子,朕早知他不老实。” 七公公擦擦额头的汗:“皇上是说,不准白葫芦进宫读书了?” 皇上摆手:“尚知守,你尽心教你的书,白葫芦的事,朕会亲自去处理的。” 尚大人满意的去了。 芙蓉已是发现衣铺匣子里的银子少了。 她连续观察了几天,发现是葫芦拿的。 其实第一天,她就觉得,一定是葫芦干的,除了他,还有谁那么没节操。 葫芦却不认:“大姐,我没有拿,家里这么些人,为什么说是我拿的?” 芙蓉笑笑:“家里这么些人,谁最坏?” “我最坏,可我也没拿。”葫芦反抗。 芙蓉已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找遍了院子,找了一把扫帚出来。 “大姐,院子这么大,你不会罚我打扫一遍吧?”葫芦蔫吧了。 “你想的美,哼,跪到抄手游廊去,手上举着扫帚,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起来。”芙蓉很是严厉。 葫芦本不想跪,可看到芙蓉那阴森森的眼神,他只得跪了过去,手里举着扫帚,刚举一会儿,他便叫起来:“大姐,胳膊酸了。” “举着。” “大姐,胳膊真酸了。” “举着。” “大姐,其实,其实匣子里的那几两银子,被我拿走买蛐蛐了,还买了两只小鸡,可是,不买东西哄着阿哥们玩,他们怎么会跟我玩呢。”葫芦一脸委屈。 芙蓉坐在他身边的椅上,一面慢慢品着茶,一面望着湖心里的游鱼:“很好,都能带着蛐蛐跟小鸡去上课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尚大人不中用了,需要葫芦你来哄阿哥们了。” 葫芦可怜巴巴的跪在那:“大姐,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你让我起来吧,胳膊酸着呢。” “你若缺银子使,只管告诉我,反正,我也不会给你银子,可你不说,只管拿,那便是偷,偷了还不认,那就得受罚。”芙蓉冷了脸。 任凭葫芦怎么哀求,只是让他跪着。 春娘也来求了两次情:“芙蓉,你让他起来吧,他都知道错了。” “好不容易得来进宫习学的机会,他如此不知珍惜,且还学会了偷东西,此风不可长,跪着。”芙蓉不依不饶。 葫芦跪了有两个时辰,胳膊实在太疼,便偷个懒,一偷懒,扫帚就掉在地上,他只得又捡起来,老老实实的跪在那。 “皇上,白葫芦带坏了阿哥们,此罪不轻,可奴才多一句嘴,他毕竟也是孩子,皇上…….一会儿到了白家,请不要动怒,哪怕不让他进宫念书了,皇上只要不生气就好,生气会伤龙体。”七公公跟在皇上屁股后面亦步亦趋,苦口婆心。 皇上却只是不说话。 一直到了白家。 芙蓉并没有在衣铺里忙活,院子里也静悄悄的。 远远的,皇上便看到芙蓉坐在抄手游廊里喝茶,她面前还有一把扫帚。 皇上不禁问七公公:“朕没看错吧?白芙蓉盯着那扫帚在看什么?” 七公公往前几步,细细一看,尴尬笑了:“白芙蓉在惩罚她弟弟呢,这不,让她弟弟跪那举着扫帚。” “果然心狠。”皇上冷笑:“是不是知道朕要来训斥白葫芦,所以故意演戏给朕看的?” 七公公哑口无言。 皇上倒想看看这出好戏,于是并不去中堂,而是有七公公扶着去了湖边的亭子坐着。 坐了一会儿,皇上渐渐有了困意,太阳升的老高了,皇上揉揉眼睛,见芙蓉依然盯着那把扫帚,便叹口气:“她一直盯着那把扫帚,也不会觉得无聊?” 皇上先忍不住了,走过去替葫芦求情:“他犯了多大的错,你这样罚他,朕瞧着他跪了许久了,杀人才不过头点地,是时候让他放下扫帚了。” 葫芦像见了救星一样,麻利的放下扫帚,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腋窝。 芙蓉只管瞪着他。 这眼神让葫芦心里一紧,只得又捡起扫帚来举着。 皇上叹气:“朕听说,他带着蛐蛐,带着小鸡去学堂里了,一帮阿哥也跟他玩的甚好,尚大人是说过,影响了他教书,可他知道错了,朕还没罚他呢,你倒先罚他。” 芙蓉冷冷道:“罚也得有先后,葫芦他犯下大错,先动家法,然后再有皇上处罚。” “你们家的家法就是一直举着这扫帚?依朕看,你倒不如在他背后刻上四个大字:精忠报国,这样,还更有意义一些,一直举着扫帚,能有什么出息?” “既然皇上说让你起来,那葫芦,你起来吧。”芙蓉终于松了口。 葫芦受了这样的罚,心里又酸,胳膊也酸,可还是低眉顺眼的说了句:“大姐,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皇上本来想好的台词,比如骂葫芦,说你怎么能这样无视宫廷,你怎么能带坏一帮阿哥?你知道自己犯的都是什么错吗? 可一到白家,看到这场面,他甚至有些心疼葫芦了,嘴里的话也软了几分:“既然这样了,明儿葫芦还接着进宫去习学吧,七公公,你去告诉尚大人一声,葫芦知道错了,让他别揪着不放,只管跟以前一样,还有,那帮阿哥们,以前总缠着朕,如今葫芦跟他们玩的甚好,朕也难得轻松…….七公公,赏葫芦金蝈蝈一双吧,只是,以后不准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宫了。” 第447章 打皇上 葫芦跪倒谢恩。 芙蓉送皇上出来。 不凑巧,又下雨。 因没有带油纸伞,众人倒是躲避不及,唯有站在大门口等雨停。 皇上道:“芙蓉,朕瞧你很闲,不如帮朕一个忙。” “皇上请讲。” “过不久,王爷府里的格格要成亲,朕与王爷关系匪浅,成亲那日,朕也理当出面,只是朕许久没穿新衣,不如,你帮朕做件新衣如何?” “我的手艺,很是一般,再说,给皇上做新衣的,不都是宫里有名的绣娘吗?” “朕若让你做呢?” “那我只好答应了。” “如此甚好。”皇上笑笑,钻进雨幕里,雨水打在脸上冰凉的很,七公公试图用衣袖给皇上挡雨,被皇上躲开了:“又不是女人,哪有这么娇气。” 茶茶追了出来,见皇上身上淋了雨,便递了雨伞过去,她自己却站在雨里:“皇上…….我送你的手帕呢,你怎么不拿出来擦擦脸上的雨?” 茶茶送的手帕,皇上早已忘记放到哪里去了,如今茶茶问及,皇上有些尴尬:“这个…….这个…….” 皇上转头看了芙蓉一眼,并没有回答茶茶的问题,头也不回的走了。 空留一脸疑惑的茶茶。 茶茶一直心神不宁的,春娘只当她是病了,甚至给她请了大夫来看脉,却被茶茶躲开。 只有芙蓉知道她的心结。 茶茶偷偷的问芙蓉:“大姐,你说,我送给皇上的手帕,皇上怎么没带在身上?” 芙蓉本想告诉她真相,说皇上并不钟情于她,可看着茶茶期待的眼神。芙蓉又说不出口,只得一笔带过:“或许…….可能……..我也不知道,皇上的心思。谁能猜的透呢。” 冬雪融化。 柳树发芽。 时光荏苒一刻不停,入夜时。院里已有断断续续的知了在叫了。 又一个夏季来临了。 掐指一算,来京城,也有好几个月了。 只是生活总也波澜不惊,倒觉日子易过。 这期间,葫芦从最开始被阿哥追着打,到后来的被阿哥围着恭维,他简直成了阿哥们当中的“大哥”。 阿哥们在四角的皇宫里长大。所吃的,是御膳房的东西,所玩的,不过是骑木马。射弹弓,或是打太监。 葫芦就给他们讲怀海城乡下的生活,诸如秋收后围着秸秆捉蚂蚱,比如爬到树上掏鸟窝,比如在稻田里逮了田鼠烤着吃。或是跳进河里抓鱼被蚂蟥咬了屁股……. 这些经历,是阿哥们所不知道的。 他们总喜欢在散学后围在葫芦周围,或是听的兴奋,或是觉得恶心,或者干脆捂上了眼睛。 但他们对葫芦的喜欢。却是与日俱增了。 先前每次去学堂,葫芦总躲躲闪闪,要苏畅揪着他的耳朵,他才一脸衰相的跟着去。 如今天一亮,他便起了床,站到廊下“咿咿呀呀”的自言自语,好几次,芙蓉还以为他得了精神分裂,一个人说说笑笑还很开心,可不是脑子坏了。后来才发现,原来是葫芦在讲故事,他在家先把故事想好,以便进宫讲给阿哥们。 就连皇上,也对他赞赏了起来:“看来白芙蓉让他举着扫帚改过,真是有效果,瞧瞧,现如今的白葫芦,习学用功,对阿哥们又友善,还讲的一手好故事,朕倒小瞧了他。七公公,以后宫里的阿哥犯了错,咱们也有样学样,让阿哥们举着扫帚跪着。” 而这几个月里,茶茶除了做做绣活,发一发呆,偶尔也会被太后叫进慈宁宫里去,或是陪着太后说话,或是陪着太后用饭,每次都是轿子来往,太后的奴婢如娘亲自接送,如此在京城里来来去去,甚至连街头卖豆浆的小贩都知道太后喜欢白家二小姐了。 京城里的议论如一阵旋风:“听说宫里的青娘娘身子不好,入夏以来,一直卧病在床,太后这是早做准备呢。白家二小姐,怕是不久就会进宫。” 如娘将这些风言风语说给太后听,太后却总是笑笑:“风言风语,也不一定都是假的,若青的身子,哀家瞧着,是更严重了,哀家本想让她好好侍奉皇上,可惜她福薄……..” 葫芦每日去宫里习学四个时辰,来来回回的路上,这些议论他也听个七八分,每次回家,便会跟茶茶说:“二姐,大伙都说呢,让你进宫当皇后。” 春娘忙捂住他的嘴。 芙蓉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伏在衣铺里忙碌。坊间传的什么话,她每一句都记在心里,面上却又风轻云淡。 茶茶又喜又忐忑,凑到芙蓉身边来问:“大姐,你觉得进宫好么?” “不好。” “为什么不好?” “宫门一入深似海。” 茶茶揉着手帕:“可进宫的也是女人哪,大姐又没进过宫,怎知宫门一入深似海。” 芙蓉没接话。 她活了两辈子,是没有进过宫。 所谓宫门一入深似海,八成也是在电视上看的。 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吃油条的时候,别人凑上来咬一口,你会高兴吗?何况是要分享一个男人呢?何况这个男人是至高无尚的皇上。 芙蓉真是替茶茶忧心。 茶茶转而去跟春娘说:“我觉着,皇上不错,太后常说,皇上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春娘只得去跟芙蓉说:“我瞧着,皇上也来找过你几回,你跟皇上还算熟络,既然茶茶有此心思,她也不小了,不如……..” “这事不成。”芙蓉斩钉截铁。 春娘便叹口气:“先前我瞧着茶茶送给皇上的那块手帕,皇上不是也收下了吗?有时候皇上来白家,偶尔也能跟茶茶说一两句话的。” “可他三妻四妾,不对,是后-宫三千。” 春娘却不以为然:“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就像你爹,是个好官,可当年娶了我,不也一样娶了陈家的小姐做喻夫人?这都是命。皇上若也愿意,正好有太后撮合,我觉得,这事也能行。” “他敢愿意。”芙蓉手里握着剪刀:“他敢愿意,我就给他一剪刀。” 春娘无奈,虽茶茶有此心意,奈何芙蓉一马当先拦在前头,她也只得两头劝慰。 春娘去了中堂,芙蓉一个人呆坐在衣铺里,手里是那把明晃晃的剪刀,她默默的盯着剪刀嘟囔:“难道,他敢愿意,我就真敢给他一剪刀?” “白芙蓉,你要给谁一剪刀?” 果真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刚嘟囔一句,皇上就来了:“谁又惹你了?是别的衣铺找你的麻烦了吗?告诉朕,朕让七公公去拆他的招牌。” “皇上来我们家做什么?” 皇上笑笑:“北静王爷家的格格亲事越来越近,眼瞧着也就这俩月了,朕让你给朕做的衣裳,你可做好了?” 芙蓉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大黄色的袍服来:“做好了,只是没有进宫的机会,所以只能等着宫里的人来取,皇上看看,可还合适?” 皇上伸出扇子挑挑那衣裳,一脸嫌弃的模样:“这个……这衣裳的颜色也太黄了。” “皇上难道不是穿黄色的吗?” 黄色,本来就是帝王色。 皇上笑笑:“即便是朕可以穿黄色,可宫里的朝服,还有朕的寝衣,均是黄色,穿久了,也会腻,你就不能让朕穿穿别的?别成天穿的跟大黄蜂一样。” “不能,衣裳都做好了,我觉得这黄色挺好。”芙蓉坚持。 皇上将衣裳抖开,对着自己的身子比了比:“这也太宽大了,一点也不合身,你做衣裳之前,不量一量朕的尺寸吗?比如腰宽,比如肩长,比如…….” “我只是想着皇上的样子做的,可能…….会有一点点不合身。”芙蓉有些尴尬,这件衣裳,确实是做的宽了些。 “你还偷偷想过朕的样子?朕早知道,你爱慕朕。”皇上嬉笑。 “我……..我是说……..”芙蓉试图反驳,皇上却伸出扇子在她嘴上一堵:“想朕就想朕吧,朕又不会怪你,朕得天下女人的垂青,也不多你一个。” “我……..” “别我了,帮朕量身吧。”皇上往芙蓉面前一站:“量好了,给朕做件好看些的衣裳。别做的明黄明黄的,闹的八百里开外,直发金光,光是看颜色,人还以为是弥勒佛下凡了。” 芙蓉后退一步,拿出量尺来,皇上又进了一步,眼看脸要贴着芙蓉的脸。 芙蓉欲再后退,可身后是做衣裳的案子,退不得了,如此只得道:“皇上……..你别凑这么近,量衣…….我远远的比划一下就可以了。” “量衣肯定得细细量了,远远比划一下那怎么行?真不敬业。”皇上昂首挺胸,身子前倾,他身上有檀香的味道,淡淡的檀香,沁人心脾,想来是衣裳上所沾的香气。 “皇上…….你退后一些…….”芙蓉举着量尺。 “若朕不退后呢?”皇上笑着。 “那我不客气了。”芙蓉举着杨木做成的量尺。 “朕猜你不敢下手。你喜欢朕还来不及。” “啪。”芙蓉在皇上额头上敲了一下。 皇上额头顿时红了一片。 皇上何曾挨过这样的打:“白芙蓉,你竟然敢打朕。” 第448章 你敢诅咒皇上 “啊――你的额头。”芙蓉看着皇上渐渐肿起来的额头,也有些害怕了,她也不知怎么的,是因为皇上一直往她身边凑吗,还是她心里太过紧张,本来想把量尺横在二人中间,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打了皇上? 皇上一定会生气吧。 皇上一生气,会不会把自己抓起来呢,自己会不会连累了一家人呢。 芙蓉心里“噗通噗通”的跳。 “白芙蓉,你……你……..胆子果然很大,竟然敢打朕。”看不出来皇上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只是有些站不稳,身子向前倾斜,眼神也越来越迷离。 难道皇上是要晕倒? 皇上这么不经打吗? 芙蓉心里也没了底:“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 皇上的身子直挺挺的靠在芙蓉的肩上。 芙蓉愣住了。 突然的,从衣铺窗子里飞进来一个黑影,黑影直接抽出刀来押在皇上脖颈处:“大胆淫虫,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非礼芙蓉。” 原来是苏畅。 今儿不用他去宫里当值。 他去京城里耍了一圈回来,听到芙蓉家衣铺里有动静,又看到一个束发男子背对着他,差一点将芙蓉按倒在衣案上,他勃然大怒,顾不得进门,直接从窗户飞了进去:“本公子要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皇上的脖颈处猛的一凉,他整个人也清醒了三分:“怎么一回事?” 苏畅的刀“啪”的落在地上:“原来是皇上。”苏畅赶紧行礼:“苏畅见过皇上。” 皇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苏畅把他当成淫贼了,不禁冷了脸:“你不是要替天行道吗?” 苏畅捡起刀便溜了出去:“皇上,我错了,我…….这就回府去,您就当没看到我。” 苏畅顾不得从衣铺大门经过。又一次从窗户那里飞了出去。 七公公去中堂里端了茶水出来,见皇上额头上红了一块,明明是量尺的模样。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这是怎么了,皇上是被量尺打到了吗?来人啊。有刺客,来人啊―― “别喊了,显的你嗓门大吗?”皇上白了七公公一眼。 芙蓉跪倒在地上。 皇上提着袍角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扫了芙蓉一眼:“别忘了把衣裳做好,还有,朕不要明黄色。记得吗?” “记得。” 皇上的步伐很快,七公公差点追不上,出了小车胡同,他差点站不稳。不得已,只能扶墙而立。 “皇上这是怎么了?被芙蓉姑娘给打了吗?”七公公试探着:“怎么皇上额头上的伤,是量尺的形状?” “明知故问。”皇上抚摸着额头:“朕的头怎么这么晕?” 七公公忙提醒着:“最近皇上操劳过度,早上不是才服过太医开的药吗?太医还说让皇上多休息,皇上却还是来了白家。奴才一早说了,拿衣裳这事,随便叫个小太监,也就办了,不必皇上亲自跑一趟。” 皇上叹气:“朕来都来了。只是没想到,会挨了打。” “回去若被娘娘们看到,娘娘们一定心疼的,若是被太后知道,怕也不好交待,若太后知道芙蓉姑娘打了皇上,太后一定不会放过芙蓉姑娘的,到时候,下大狱都有可能。”七公公很是担忧:“此次芙蓉确实太没分寸了……..” 皇上默默道:“那些娘娘,成日忙着勾心斗角,或是为了各位家族的利益点灯熬夜的算计,才没有功夫心疼朕,即便是心疼,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至于太后那里,朕先不去便是,若太后知道了,朕就说,自己不小心碰的。” “可是……” “七公公,此事,你知我知,若其它人知道,一定是你说的,太后若是知道了真相,拿芙蓉开刀,朕就得拿你开刀,你明白吗?” “奴才明白。” “对了,那个苏府的苏畅,朕的护卫,他跟芙蓉有何关系?” 七公公哈腰道:“据奴才所知,苏公子的爹苏怀山大人,与芙蓉的爹喻老爷,是知交,两家有些往来,所以苏公子与芙蓉姑娘便认识。” 皇上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只是头上还晕的厉害,只能由七公公扶着回宫,为免别人看到他额头上的伤,他只得低着头,故意掩饰。 傍晚时分,苏畅换了身翠白色衫子,衬着米黄色斜襟纱织坎肩来了白家。 葫芦伏在亭心的木栅栏上给湖里的鱼讲故事。 他把湖心的鱼当成了宫里的阿哥们。 如今每次回家,他都要先给鱼讲上半个时辰故事,以便次日好讲给阿哥们听。 苏畅听他嘟嘟囔囔的一直不停,便捅捅他:“你大姐呢?” “在中堂做衣裳。” “怎么在中堂做衣裳,不是应该在大门口的衣铺里做衣裳吗?” 葫芦摆摆手:“你别问我了,我还忙着给鱼讲故事呢,你想见我大姐,自己去中堂里找她不就行了?” 果然是奇怪的一家子。 苏畅轻声轻气的走到廊下,中堂屋里有隐隐的金光,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 香炉里插了三支燃了一半的香,香气萦绕,若隐若现。 芙蓉站在中堂中央,正在摆弄一个草人。 草人比芙蓉还高,威武雄壮,直挺挺的站着,而草人脸上,还写了两个毛笔字:皇上。 芙蓉手里拿着一块亚麻色真丝布匹,另一手拿着几根缝衣针,太阳的金光洒在缝衣针上,缝衣针便散发出一道道白色的光晕。 芙蓉将缝衣针插在草人腋窝下,大腿根处,然后又举起最后一根缝衣针,欲扎进草人的脖颈。 “白氏,你疯了?”苏畅扑了上去:“你竟然敢私自扎草人诅咒皇上?这可是死罪,以前宫里就有娘娘,私下扎了不足两寸长的草人。往草人身上扎针,后来搜宫被发现了,那位娘娘当即被处死。你扎草人诅咒皇上就算了,是怕别人瞧不出来吗?还在草人身上写那么大俩字。还在中堂里就动手,你也不怕别人看见?” “你在说什么?”芙蓉分明理解不了苏畅的着急。 “你这不是在扎草人诅咒皇上吗?若皇上知道,会砍头的。”苏畅额头都渗了汗:“即便先前皇上对你图谋不轨,试图占你的便宜,在衣铺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你生气就罢了,可你这样做。实在是不要命了。” 芙蓉没好气的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 “我这哪里是诅咒皇上,我是用草人比划了下皇上的身形,好给皇上做衣裳的。你没看到我手里还拿着布的吗?” 苏畅松了口气,却又问道:“那你拿缝衣针扎草人是?” “这是做衣裳需要,我得拿缝衣针定好位置,这样做出来的衣裳才合身,你想哪去了。” 苏畅尴尬:“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是皇上想占你便宜,你心里生气,所以故意扎了个大草人来诅咒皇上的。” 春娘已是端了茶水进来。 芙蓉忙活了半天,胳膊都酸了,便将布匹收了起来。另将草人也搬到卧室里放着。 芙蓉喝了口茶,肚子里咕噜了一下,见苏畅一动不动盯着她,便问:“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苍蝇?” 苏畅尴尬一笑:“是有苍蝇。”他做了个扑苍蝇的动作:“天热了,苍蝇多,我帮你赶赶。” 芙蓉哼了一声:“别假惺惺了,你堂堂皇上的侍卫,哪里有功夫到我家来赶苍蝇,有什么事,说吧。” “我…….”苏畅将茶碗放下:“我没有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那苏公子是希望我有事呢,还是希望我没事呢?”芙蓉放下茶碗反问他。 苏畅直挠头:“当然是希望你没事了。” “我还以为苏公子是来看笑话的呢。”芙蓉拿出手帕来抹抹嘴:“衣铺里的事,苏公子也看见了,苏公子嘴里喊着要替天行道,我还真当你会替天行道,可一看是皇上,苏公子就吓的屁滚尿流,捡起你的刀窜的比猴子都快…….还好皇上并不想对我怎样,若皇上真想怎样,那我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对吧,苏公子?” 苏畅脸上一红:“其实,当时我心里一害怕,就跑回家去了,可是我左想右想,又觉得我当时逃跑,好像不是英雄所为,所以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 芙蓉冷哼一声:“皇上都走了好半天了,苏公子又来看我,那我真得谢谢你这么惦记我。” “我不是一直对你很好么?”苏畅心里松快了一下,端起茶水欲喝:“不过,你不用谢我了。” “苏公子还是回苏府去吧。”芙蓉撵人了。 苏畅觉得莫名其妙:“我凳子还没坐热呢。” “苏公子回吧。” “我不走。” “苏公子到底走不走?”芙蓉从衣兜里又摸出几根缝衣针来。 苏畅只觉得身上一紧:“芙蓉,就算先前我没帮你,我逃跑了,你记仇,也不能这样吧。” “你说对了,我记仇。”芙蓉笑笑:“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也免得事后忘了。” 苏畅想着刚才芙蓉“噗噗”往草人身上扎针的样子,后背就直冒冷汗,眼瞧着芙蓉手里的针快伸到他胸口,他吓的站起来就跑。一直跑到大门口,才停下来缓口气:“这个白氏,我就不应该相信别的男人欺负她,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才对。” 第449章 送衣裳 格格与喻只初成亲在即。 芙蓉准备了亚麻色真丝布丝,浅橙色绸缎并浅灰色苏绣为皇上做衣裳。 白天还得在衣铺里忙活,做些夫人小姐的衣裳。 怕耽搁时辰,芙蓉夜里还得点着灯做皇上的衣裳。 天黑以后的京城还会喧闹一阵,炸果子的,放烟花的,或是赏灯笼的人,络绎不绝,而两三个时辰以后,京城才跟这黑夜一样,彻底的睡着了。 夜深人静,芙蓉坐在灯下做活,却总听到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问小巧,小巧便吓的缩在床上不敢动弹:“芙蓉姐,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小着呢。咱们家,哪有哭声?” 一连好几个晚上,芙蓉都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哭。 早饭的时候,芙蓉又问葫芦,平时家里有点小动静,他都跟大喇叭似的,没想到葫芦也摇摇头:“反正我没哭。” “不是问你哭没哭,我是问你,有没有听到半夜有人哭。” 葫芦摇头:“没听见。” 芙蓉又问茶茶,茶茶低头扒饭,只是不说话。 倒是春娘偷偷告诉芙蓉:“这些天,一直都是茶茶在哭。” “为什么?” “唉,还不是那天,你跟皇上在衣铺里搂搂抱抱的,茶茶远远的看着了,所以…….她伤心了。” “哪天?哪天我跟皇上搂搂抱抱?”芙蓉停下手里的活计,显的有些疑惑。 春娘不得不提醒她:“还不是那天,你给皇上做了件明黄色衣裳,皇上还不肯要呢,嫌颜色不好,不知怎么的,苏公子从窗户直接飞了进去。又是拿刀,又是替天行道的,当时好像皇上还伏在你肩头…….” 原来还是上次那件事。 “春娘…….我跟皇上没有什么。那只是一个误会。”芙蓉咬着嘴唇。 春娘叹口气:“虽我知是个误会,你也不是那种轻薄的女子。我瞧着皇上也不坏,可茶茶她不明白,她以为皇上喜欢的人是你,所以…….哭了好几夜了,只是不肯说,但我是知道的。” 芙蓉默默的低下头去。 天热了,茶茶每天做做绣活。然后给院子里的花木浇浇水,接着便是坐在亭子里看鱼,这便是她全部的生活了。 芙蓉没敢在茶茶面前提及皇上。 春娘也很避讳。甚至不敢提宫里的事。 倒是葫芦,没轻没重。好几次问茶茶:“二姐,你什么时候嫁进宫里当皇后?最近太后怎么不叫你进宫去了?” 茶茶默默无言,无声的眼泪流下来,她的眼睛肿的跟桃一样。 皇上的衣裳,里里外外。芙蓉做了三层。 最里面一层,是亚麻色真丝交领衫子,中间是一件浅橙色对襟袍子,而最外层,是浅灰色马甲。用料上乘,手艺精致,连镶边都是棕色苏绣。 这日,茶茶起的极早,见芙蓉在给皇上的衣裳打包袱,她便笑着道:“大姐,不如,我帮你把这衣裳送进宫里。” “可是,太后并没有召你进宫,且咱们又没有进宫的腰牌,如何能进的了宫呢?”芙蓉问她。 茶茶淡淡一笑:“我也好些天没去跟太后请安了,今儿我打算去朝阳门守着,那里的侍卫会进去通报的,若太后肯见我,我就顺便把这衣裳交给皇上了,岂不是省了皇上一趟?再说,格格就快成亲了,这衣裳,可是耽误不得的,我瞧着也做好了,是应该给皇上送的。” 如此,芙蓉只得将包好的衣裳给她:“快去快回,如果不能进宫,也早早的回来,如今是夏天,这京城总爱有暴风雨,你自己小心着些。” 茶茶抱了衣裳就走。 小巧欲跟着,茶茶却只是不让,还是芙蓉道:“茶茶,你让小巧跟着去吧,这衣衫有好几层,也沉甸甸的,再说,带小巧过去,你们也好有个照应。” 茶茶这才应允了。 守在朝阳门的侍卫正是苏畅,苏畅见了茶茶,自然格外亲近,自己亲自去慈宁宫跑了一趟,难得的是,太后也应允了,苏畅一脸的笑意来告诉茶茶:“快进去吧,太后准了,说见你。” 茶茶脸上一红,福了一福。 “你这抱的是?” 茶茶又福了一福:“这是我姐给皇上做的衣裳…….” “你大姐给皇上做的衣裳,不是应该由太监们去取吗?怎么…….还让你亲自送进宫来了?”苏畅指指头顶的一片黑云:“说不准天会下暴雨,怎么你姐就放心你进宫吗?” 茶茶笑笑:“大姐怕不把衣裳送来,会耽误皇上穿。” 茶茶领着小巧去了慈宁宫,半天边阴了下来,开始有浅浅的雷声,朝阳门突然起了风,大风吹着沙子与石子往宫门上卷。 暗无天日,不过如此。 苏畅抱着胳膊站在朝阳门,望着满天的风沙,不禁撇嘴:“这个白芙蓉,对皇上倒是满上心的嘛,不但给皇上做衣裳,还让茶茶来送,伺候的这么殷勤,她自己怎么不来送呢。花痴,花痴,花痴。” 茶茶去拜访了太后。 太后有些疲倦,只说是近来她的侄女若青身上不好,一直起不得床,所以她这当姑娘的心里惦记,也没空料理院子里的玫瑰花,也就没叫茶茶进宫来说话。 茶茶很细心的给太后捶腿,然后又接了太后平时用的剪刀,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太后寝宫里的玫瑰花修剪好了,惹的太后连连夸赞:“没想到茶茶修剪花枝的手艺,也是不错的。” 茶茶轻轻一笑:“这都是跟太后学的,太后的手艺才是最好。” 太后发现了茶茶捧来的衣裳。便让如娘去给皇上送去,茶茶却伏身道:“如娘伺候太后辛苦,这衣裳,还是我亲自给皇上送去吧,反正,一会儿我出宫。也得从皇上的宫门口经过。” 太后略思忖:“说的也是,那,茶茶你就把这衣裳送去给皇上吧。如今起了风。天也阴了,还是别耽搁的好。” 茶茶福了一福。捧着衣裳去了。 如娘扫完了院子里的玫瑰枝杈,给太后端了茶来:“太后,奴婢总觉得,这个白家二小姐,不止是送衣裳那么简单…….” “她不过是想看看皇上。” “太后瞧出来了?” “有什么是哀家瞧不出来的,哀家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人。”太后缓缓喝了口茶:“我一早就瞧出来,白家二小姐是有意于皇上的。只是皇上一直冷待于她,唉,看造化吧。” 风更紧了。 还没到皇上的寝宫,茶茶便远远看到一个轿撵过来。轿撵有四个太监抬着,而旁边,还有七公公跟着,茶茶常出入宫廷,对这阵势倒也熟悉。轿撵上的人,一定是皇上了。 她怀抱着衣裳跪倒在地,小巧还有点犯迷糊,茶茶便赶紧拉她跪下。 轿撵近了,果然是皇上。 茶茶略微抬头。见皇上穿一件镶九龙祥瑞灰金袍子,外衬一件暗红色白纹马褂。他面无表情,倒不知是喜是忧。 “给皇上请安。”茶茶声音洪亮。 风沙更大了。大的皇上差点睁不开眼,只觉得地上跪的女子,声音熟悉。一时半会儿的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七公公,这女子是谁?” “民女是小车胡同白家二小姐白茶茶。”茶茶倒是伶俐起来。 皇上听了,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朕有一点点……印象了。你进宫做什么?” “民女来瞧太后。” “天也不早了,怕是要下暴雨,你们出宫去吧。”皇上声音懒懒的。 茶茶咬咬嘴唇:“皇上,民女还有一事。” “还有何事?”皇上有些不耐烦。 “皇上曾嘱咐我姐姐白芙蓉做一件衣裳,这衣裳,我姐姐已经做好了。今日特让民女给皇上送来,不知皇上喜欢不喜欢这件衣裳。”茶茶小声说着,一面又轻轻抬头,偷看皇上一眼。 “你大姐?白芙蓉?”皇上眼神里突然有了神彩:“那个做事说话都不靠谱的女人,这次倒靠谱了一回,知道把朕的衣裳送来。” 皇上脸上甚至有笑意。 七公公会意,很快接了衣裳抱在怀里。 “拿给朕看看。”皇上伸手去接。 七公公小声嘱咐:“皇上,天色不好,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去吧,回宫里细细看也是一样的,如今黄沙漫天飞,吹着了皇上,或是吹脏了衣裳,倒不好了。” “此言甚是。”皇上笑着问茶茶:“果真是你大姐让你来的?” 茶茶点了点头。 “她自己为何不来?” “这……这……”茶茶吞吞吐吐。这次进宫给皇上送衣裳,本来是茶茶自己要来的,可此时,她总不能跟皇上说,是她主动来的,那情何以堪呢。 小巧磕头道:“皇上…….因为芙蓉姐她…….没有腰牌,进不得宫。而且,芙蓉姐为了给皇上做衣裳,手指上都磨了水泡呢。” “七公公,赏。”皇上话音一落,七公公便从衣袖里掏出白银一锭塞给茶茶。 茶茶接了银子握在手里,眼神却没离开皇上。 皇上摆摆手,轿撵往前走了,茶茶追了几步,可皇上并不曾回头看她,豆大的雨滴滴落下来,抬轿撵的太监顿时慌张起来。 “皇上…….”茶茶叫了一声。 皇上回头。 “皇上…….下雨了。”茶茶默然道。 “朕知道,朕这就回宫去,你们也出宫去吧。”皇上又一次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450章 搂她一下都不敢 茶茶跪在雨里有些发呆。 甚至,她已经忘了周遭在下暴雨。 衣裳给了皇上,她觉得怀里空荡荡的。 她抱着双手起了身,任凭雨水冲乱她的头发,模糊了她的视线。 小巧慌忙跑到一处垂花拱门下避雨,见茶茶只是傻傻的站着,她又跑过来拉她。 茶茶却像中了邪一样只管往宫门口走。 任凭小巧怎么喊她,叫她,她都无动于衷,她眼神呆滞,目光空洞,空洞的犹如正落雨的阴暗天空。空洞的让人害怕。 如此,小巧也不敢再避雨了,只得追着茶茶的脚步出宫去。 “茶茶,你怎么了?不高兴吗?”小巧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咱们还是暂避一下吧,如今雨下的太大,一直淋着,会生病的。” 以往小巧跟茶茶说话,茶茶总是热情回应,可是这一次,茶茶却是失魂落魄,甚至,同一句话小巧讲上三遍,茶茶也跟没听见一样。 小巧只得跟着她。 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茶茶手里紧握着皇上赏的那锭银子,银子白花花的,足足有十两,茶茶望着银子笑了。 小巧道:“茶茶,皇上真好,听说衣裳的钱,皇上已让七公公给过银子的,如今这十两银子算是赏钱。” 茶茶却突然的将银子扔在地上,自己却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小巧只得伏身捡起银子,追随着茶茶而去。 “皇上根本就不记得我。”茶茶若有所失:“我送衣裳给皇上,皇上一点也不高兴,皇上是想见我大姐吧?” 小巧默不作声。 “皇上赏了我银子,为什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下这么大的雨,皇上却让咱们出宫,一点也不怕咱们被雨淋着吗?” 小巧还是默不作声。 茶茶呜咽起来:“我就知道。皇上心里从来没有我。以前,只是我不懂。” “也许…….” “没有也许,我记得有一次。也是个下雨天,隔壁家的杨波。因为喜欢我大姐的缘故,见我大姐没有打伞,他立即脱下身上的衫子给我大姐挡在头上,免得被雨淋了。那才是真正的喜欢。”茶茶的眼泪混着雨水滴落下来。 小巧只得安慰她:“可是皇上毕竟是皇上…….” “皇上也是人。”茶茶哽咽着:“如果皇上对我有一点意思的话,也不会对我这么冷淡的,刚才,你也看见了。” 小巧无言以对。 回到白家以后。茶茶便睡去了,饭也没有起来吃。 一家人见她淋的满身水,想给她拿件衣裳换换,才发现她将门反锁了。 通过小巧的描述。众人才明白了宫里所发生的事。 葫芦吃了一惊:“皇上不喜欢我二姐,那……我二姐是不是当不上皇后了?” “葫芦,你再皇后皇后的,干脆你进宫当皇后去可好?”芙蓉瞪他一眼。 葫芦讪讪的啃他的梨子去了。 春娘无心刺绣,只是叹气:“怎么也没有想到。咱们家老实的茶茶,竟然有这一遭,如今如何是好呢?饭也不吃,穿着湿衣裳便躺到床上去了……..” 小巧将皇上赏的银子交给芙蓉,芙蓉无心接下。小巧只得放在桌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雷声轰鸣。 好好的白天突然恍如黑夜。 而一个个惊雷又将这暗沉的天照亮。 一家人就这样焦急不安的坐着。 晚上,给茶茶端的粥,她也没喝,只是缩在床上抽泣。 春娘放下粥碗抹起了眼泪:“听小巧的话,太后不是也没有苛责茶茶吗?皇上不是还赏了咱们家银子吗?好像皇上也没有说什么重话……..” “皇上虽没有说重话,可也没说什么暖心的话。”芙蓉叹口气:“或者,茶茶就是为此伤心。她平时虽沉默寡言,可心思细腻,常人比不了。皇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均看在眼里,皇上什么意思,她如何不懂?” “你是说皇上并不喜欢茶茶?” 芙蓉垂下眼帘:“这雨还不停,下的让人烦躁。” 半夜,芙蓉放心不下,偷偷溜去看了茶茶,茶茶背对着芙蓉,芙蓉也能感觉到她在抽泣,本想伸手去给茶茶擦泪,无意碰到她的额头,才发觉茶茶烧的厉害。 怕是白天时淋了雨,身子又弱,如今才发烧的。 外头的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 院子里那面湖,早已冒了泡,沉积的雨水蔓延到了湖心的亭子里。湖里的鱼甚至都被冲出了几条,窝在草丛里翻了白。 芙蓉一手挑着灯笼,一手举着雨伞,刚出院子,就滑了一跤,“噗通”一声,栽倒在廊下,额头摔出一个包来。 葫芦正在卧室睡的香甜,院子里的动静吓的他陡然坐起:“怎么了,怎么了?着火了吗?” 细细一听,院子里又没了动静,他才又重新躺下。 芙蓉冒着风雨摇摇晃晃的去开大门,只觉得额头疼的厉害,或许是因为茶茶的事,她心里放不下,饭也用的少,又或者衣铺的生意太忙,或者,刚才那一跤,摔的太重,她头晕目弦,几乎站不稳,手里也没了轻重,灯笼掉在地上,“噗”的灭了。 她好不容易拉开门板,正要开门,却发现大门从外面打开了。 隐隐约约,门口好像有人。 因为是晚上,灯笼又灭了,倒也瞧不清楚。 芙蓉只觉得更晕了,甚至,脚下都开始摇晃,她想伸手扶住门板,却一下子扑在门口的人怀里。 门口的人有些闪避,本想后退,可又怕芙蓉摔着,他便往前一点,芙蓉正好靠在他的胸口。 芙蓉全身湿透,额头青肿。身子哆哆嗦嗦,如一只受惊的鸟儿,她已有些神志不清。却还不忘嘟囔着:“救我妹妹…….救我妹妹……..她烧的厉害。” 雨天甚滑。 夏季衣裳单薄,芙蓉穿着一件细纱罩衣。细纱轻柔,淋了雨以后更加湿滑,芙蓉伏在那人胸口,眼看要倒地,那人赶紧伸手扶住她,他的手刚摸到芙蓉的身子,便像中了电一样。飞快的移开,然后又略低下身子,让芙蓉靠着他的肩膀,直到确定芙蓉倚着他站稳了。他才默默的垂下两只手,任由芙蓉靠着,他却是一动不动。就像生怕惊醒了芙蓉似的。 风夹着雨吹过来。夏夜竟然冷的瘆人。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皇上。 七公公有些心疼芙蓉,更心疼皇上。皇上此时站在白家门口,就像一个木偶人一样,七公公不禁道:“皇上,不然,让芙蓉姑娘靠着老奴吧。别弄湿了皇上,若龙体有损……..” “不要紧,朕没事。” “皇上,不然,老奴去叫白家人来扶芙蓉姑娘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你别打扰他们。刚才芙蓉不是说她妹妹烧的厉害吗?还不快去叫太医?” “可奴才不敢把皇上一个人留在这儿。”七公公有难言之隐,他是皇上的贴身奴才,皇上出宫,一般有护卫跟着,有时候觉得护卫碍眼,便让七公公跟着。 若七公公回宫,皇上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担待?且来的路上,灯笼也被风雨扑灭了,如今黑灯瞎火,七公公更不敢走开。 “你去吧,朕这么大个人了,一个人呆着怕什么?没听到芙蓉说吗?她妹妹烧的厉害,让太医速速赶过来。” “是。”七公公拔脚要走。皇上却又叫住了他:“你等等。” 皇上觉得芙蓉额头有些鼓胀,便问七公公:“你看看,芙蓉额头可是有异样?” 天黑,七公公倒也没看清:“并没有异样。” 皇上却不信,他一手扶着芙蓉,一手在芙蓉额头轻轻探了探:“鼓了这么大的包,一定是撞在哪了,我就知道她是个笨蛋。有朕万分之一的机灵,也不会如此。七公公,叫太医顺便带消肿止疼的药来。” 七公公点头,拔腿回宫。 皇上站在白家门口,任由芙蓉一动不动的靠着他。 甚至,他的肩膀酸了,腿也酸了。 甚至,他差一点站不稳。 雨水很快湿了他的袍子。 他无法睁眼,只能在黑夜里听着芙蓉时深时浅的呼吸。 在宫里时,那些个娘娘看到皇上,均跟蛾子看到火光一样,伺候的皇上服服帖帖。甚至给皇上脱衣裳,都有三五个人抢着做。 可如今,皇上却在暴风雨里做着芙蓉的枕头。而且,芙蓉一次一次的要倒下,他又不敢搂着,只是垂着手,实在不行,才伸手扶一把。却又很快将手放下。 “宋其真,你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你是九五之尊,你怎么能让一个民女这样靠着?这样靠着你也就算了,半夜三更,你还傻站在人家大门口淋雨,若是被大臣们知道了,你的英明神武不都掉地上了吗?”皇上叹了口气。 芙蓉却依然没有醒来。 皇上用手指试了试她的鼻息:“白芙蓉,还好你没死,若不是遇到朕,你一头栽地上,怕会摔傻的,本来已经够傻了,还不知检点,半夜瞎跑什么?你想知道朕为什么来你家吗?你们家丫鬟说,你帮朕做衣裳,把手指都磨出泡了,朕心不安,所以来看你,没想到,你竟然晕倒了。” 皇上自言自语起来,一时间又觉得自己可笑:“宋其真,半夜三更,你一个人嘟囔什么呢,反正她也不会听到,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她吗?说她势力,如今怎么突然关心起她了呢?你不是想来看她吗?如今她就在你怀里,你怎么连搂她一下都不敢?你这个皇上,胆子也太小了,你在宫里,可不是这样的。” 第451章 她的心病 许久,雨小了些。 白家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 而七公公去宫里请太医还没有回来。 芙蓉一直靠着皇上的肩膀,皇上半边身子动也不敢动,酸的厉害。 雨小了,皇上伸出手来,轻轻揩揩脸上的水珠。 “我妹妹发高烧…….快点救我妹妹…….”芙蓉似乎在说梦话一般,又似乎比先前清醒了些。 “白芙蓉,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你妹妹呢。”皇上跟她说话。 芙蓉微微抬头。 雨停了。 天空澄净,半轮月亮竟然浮了上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芙蓉瞧着面前的男人,隐隐约约的,好像有点认识:“你是谁?你怎么抱着我?快放开我。” 芙蓉想去推皇上,头上又一阵眩晕,脚下踉踉跄跄的又站不稳。 皇上叹口气:“天底下竟然还有人问朕是谁的,白芙蓉,你可看清楚了,朕可没有…….抱你…….” 芙蓉说了那话,又靠到了皇上肩膀上。 皇上只是傻站着,嘴里喃喃道:“你可不要冤枉朕,朕可一直没有抱你…….是你自己倒在朕身上的…….朕…….朕若放开你,你就只能躺地上了。” 七公公气喘吁吁的带着太医来了。 身后跟着的,还有两个小太监,本想叫小太监来帮忙的,可看到芙蓉跟皇上贴的紧紧的,他们又不好近前。 “皇上,不如让奴才们扶着芙蓉姑娘回去吧?”七公公出主意。 “你看芙蓉这样,能走路吗?”皇上反问。 七公公摇摇头。 可为了给茶茶及芙蓉瞧病,倒也不能耽搁,皇上咬咬牙,一手横在芙蓉腰后。一手横在芙蓉膝盖处,稍一用力,便抱了她起来。 一直从大门口抱进院子里。 又从院子里抱进中堂。 中堂里点的香即将燃完。听到中堂有动静,春娘端着蜡烛出来瞧看。这一瞧不要紧,见芙蓉嘴唇乌青,额头肿胀,她不禁吓的捂住嘴巴:“芙蓉,芙蓉,你怎么了,你去哪了?是不是遇上歹人了?” “芙蓉遇上朕了。”皇上尴尬道:“春娘。听芙蓉说,茶茶发烧了,烧的厉害,你快带太医去茶茶房里。让太医给她诊诊脉。芙蓉这里,也留一个太医,给她瞧瞧,怎么就晕倒了。” 一个太医跟着春娘而去,另一个留了下来给芙蓉把脉。 芙蓉倒是无大碍。不过是摔了一跤伤了脑袋,有些眩晕罢了,而她的嘴唇乌青,也是因为在雨里冻的。 皇上本想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给芙蓉盖上,脱了一半却停住了。他自己的袍子,不也是湿的吗? 七公公不解的道:“皇上何故要脱衣裳?” “这天儿――”皇上顿了顿:“也太热了,果然是夏天到了。” 嘴上这样说着,他却冻的打了个哆嗦,虽是夏季,淋了雨,身子也冷冰冰的。 太医给芙蓉掐人中,又给她灌了一碗药,芙蓉很快便醒了过来,只是躺在那不好动弹,身子沉重,眼皮也沉沉的。 “我给芙蓉姑娘服的是消肿止痛安眠的药,喝了身子就舒服多了。”太医回话。 皇上点了点头。 另一个太医给茶茶诊了脉,又交待跟着来的小太监煎药给茶茶服了,这才对皇上道:“二小姐身子发虚,实则是因为淋了雨,发起了高浇,所以有些说胡话,烧的迷迷糊糊,不过发烧来的快也退的快,倒不难治,喝上一剂药,烧也就退了,难治的是…….” 太医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春娘会意,让小巧领太医们去开方子,这边略带尴尬的道:“茶茶她……..” “茶茶怎么了?”芙蓉勉强坐起身子,可头上又一阵眩晕,她不得已只得又一次躺倒在床上。 “茶茶……..她……..烧退了些,知道皇上来了咱们府上,所以…….她想…….她想见见皇上,不知皇上肯不肯。”春娘脸涨红,这种话,若不是茶茶一直求着,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芙蓉垂下眉眼。 “皇上,你可否见一下茶茶?”芙蓉望着他。 皇上眉眼俊朗,英姿挺拔,虽头发被雨淋湿了,可别有一番狼狈的美。 春娘知趣,退了出去。 皇上摆弄着帐子上的铜钩:“白芙蓉,你知道茶茶为什么想见朕。” “我…….” “别说你不知道。你又不是个傻子。” “我……..” “那你还让朕去见她?”皇上似乎有些不高兴:“人在生病的时候,最是脆弱,茶茶刚退烧,你便让朕去瞧她…….” “皇上,你想太多了吧。”芙蓉又一次垂下眼帘:“其实,或许,茶茶只是想谢谢皇上带了太医来而已。如果皇上不肯去见茶茶,那我自己去见…….” 芙蓉挣扎起身,哪里能起的来。 皇上背过脸去,轻咬着嘴唇思量了一番,很快便又回过头来,一本正经的望着芙蓉:“若这是你想要的,那朕去就是。” 皇上的脚步很快,快的如雷鸣电闪,一下子就消失在芙蓉的眼前。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只有雨后的蛙叫时断时续。 另有太医开方子时,毛笔摩擦着宣纸发出的“沙沙”声。 小巧端着蜡烛进来,似乎是受了惊吓似的坐在床边道:“芙蓉姐…….我………我……..” “你说。” 小巧却面带难色。 “是不是皇上让二姐做皇后?”葫芦迷迷糊糊的醒来,穿着件白色寝衣附在二门口,跟鬼似的探头。 芙蓉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别天天想着皇后的事?这话也是乱说的。” 葫芦吐吐舌头:“那……我猜…….就是茶茶姐想占皇上便宜了?” 芙蓉长叹一口气:“葫芦,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葫芦撇撇嘴,慢慢的踱步进屋,像个老学究似的道:“也不是跟谁学的,其实是在宫里看到的。宫里有好几位娘娘,有时候远远遇着皇上,都假装摔倒。想故意倒皇上怀里,可惜皇上没扶她们。她们就真摔倒了,笑死人了。” 芙蓉没空听他说闲话,只是问小巧:“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我从茶茶门口经过,看到茶茶靠在床头,皇上站在床前,茶茶只是呆呆的望着皇上,皇上问她有什么事。茶茶竟然说…….竟然说,想让皇上抱一抱她…….” 芙蓉又一次垂下眼帘,她心里默默想着,茶茶怎么可以这样。平时候茶茶一声不吭,十分老实,怎么见了皇上,就迷了心智一样?如今还是封建社会,自己投怀送抱。若传出去被外人知道,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太医不是说茶茶的烧已经退了吗?那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芙蓉心里七上八下,万一皇上生气怎么办? 葫芦却是来了兴趣,跳着脚就要往茶茶屋里奔:“让我去看看皇上抱二姐了没有。” 芙蓉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扔湖里?” 葫芦只得站住:“我不去看了还不行吗?” “小巧。你去,假装送蜡烛,敲敲茶茶的房门,得空就送皇上出府去,夜也深了,皇上也是时候回宫里了,明日不是还要早朝吗?” 小巧应声而去,刚走到二门口又折返回来,皇上进来了,后面跟着七公公。 “你们都退出去。”皇上冷着脸。 葫芦一下子跑不见了。 小巧端上蜡烛,合上房门,与七公公站在二门口候着。 “白芙蓉,你妹妹是真病还是假病?”昏黄的灯影下,皇上的脸色有些难看。 “皇上何出此言?”芙蓉还没明白过来。 “你妹妹……..你妹妹…….”皇上指了指他自己的五彩钱袋,五彩钱袋如今没有了,只剩下拴钱袋的绳子空荡荡的吊着:“你妹妹…….算了,朕还是回宫去吧。你不要让你妹妹装病来骗朕了。你也不要妄图把你妹妹嫁给朕了。朕――不喜欢,很不喜欢。” 皇上头也不回的去了。 七公公叹了口气,紧跟着出了白家。 房间里的蜡烛快燃尽了,“噗噗”的流着蜡油。 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 春娘端着碗甜汤进来,却又将甜汤放在桌上:“芙蓉,茶茶刚才……..竟然说出她喜欢皇上的话,真是让人……..皇上只是不语,茶茶想去拉皇上的手,皇上后退,她就把皇上的五彩钱袋扯掉了。我怕皇上怪罪,就说茶茶发烧了,说的是胡话,做事也不经脑子,如今惊扰了皇上也不是本意,可茶茶竟然说……..” “说什么?” “茶茶说她没有发烧,身子好好的,她说的都是真话,她是真喜欢皇上的。”春娘低下头去:“看起来,这次皇上好像不高兴。” 茶茶竟然扯下了皇上的钱袋,这可是大不敬的事,在宫里,没有哪个人敢这样做,皇上没有责罚茶茶,已是万幸了。 芙蓉眯眼躺下,额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如今皇上已离开,她唯一能说的也只是:“春娘,去睡吧,茶茶的烧退了便好,其它的事,改日再说吧。” 太医的药果然灵验。 芙蓉喝了几剂,额头上肿的包也没了,头也不晕了,也能下床行走了。 倒是茶茶,虽说当天夜里便退了烧。可夏日朗朗,她的体温竟然起起伏伏,太医开的药喝完了以后,春娘又去请了大夫进府里来给她看脉。 一连请了几个大夫,均说退烧是易的,不易的是治心病。 春娘听不明白。 第452章 金钗 芙蓉虽一手做着针线活,可只听半耳朵,她也能听出个大概来。 几个大夫都说,茶茶这是失了魂魄了,必定是心里总想着什么人,才导致茶饭不思,夜里也睡不安稳。人若失了三魂七魄,邪祟便易入体,身子便会虚弱。 春娘只当是茶茶撞了鬼,慌着打听京城哪里有驱鬼的大仙。 葫芦又嚷着道:“听王婶子说过,那一年我失了魂,她跟我大姐挑着我的小裤衩围着白家村跑几圈,我的魂就回来了,不然…….” “葫芦,出去。”芙蓉指指门口,那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满院的热闹与繁华。 葫芦恨恨的走了出去,可耳朵却是贴在门上细细听着。 芙蓉没让春娘去请什么大仙:“春娘,茶茶的病根,我知道在哪。并不是鬼怪的事。” “那是?” “茶茶的病根在人。” “你是说皇上?”春娘压低声音道:“这倒是棘手了,若是鬼怪附身,去找位大仙做做法,也就是了,可病根若是皇上,那……岂不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心病还需心药医,虽春娘手足无措,可芙蓉心里却暗暗的拿了主意。 午饭后,趁着春娘等人小睡,芙蓉一个人偷偷去了茶茶房里。 茶茶正靠在床头握着那个五彩钱袋发呆,芙蓉装作不经意似的坐在床边:“茶茶,外面日头好的很,湖里的荷花也开了,不然,你陪大姐去看看?” 茶茶只是盯着手里的钱袋,并不抬头看芙蓉一眼。 “茶茶,这两日京城里有庙会。王爷府里要嫁格格了,一条街都装扮的红红火火,你要不要去看看?”芙蓉盯着茶茶。 茶茶却是不为所动。就好像芙蓉说了什么,她并未听到似的。 那个钱袋。虽做工精致,可不过是个钱袋,听小巧私下说,茶茶成日成日的望着这钱袋,甚至晚上睡醒了,也得拿起钱袋来端详一阵子。 芙蓉伸出手,把钱袋抢在手里拿着。 茶茶倏地抬头。眼神里有些怨怼:“把钱袋还给我。” “茶茶…….” “我不去外面玩,把钱袋还给我。”茶茶一再坚持。 “如果我不把钱袋还给你呢?”芙蓉此时恨不得把钱袋扔进火盆里。 茶茶却迅速的伸手抢过钱袋,她锋利的指甲划伤了芙蓉的手:“我知道皇上喜欢大姐,大姐也喜欢皇上。所以大姐才不准我喜欢皇上吧?” “我…….”芙蓉叹了口气:“茶茶,你怎么能这样想?” 茶茶将钱袋握在手里,却没再理芙蓉,而是聚精会神的打量着她手里的东西。 如此跟茶茶说话,有点对牛弹琴。 重生以后。跟茶茶一块生活了这些年,芙蓉第一次有了对牛弹琴的感觉。 芙蓉本想着,把钱袋从茶茶手里夺走,看不到钱袋,她会不会就不想皇上了呢?可如今茶茶一门心思盯着钱袋。芙蓉已无法下手。 茶茶开始像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府里有什么动静,比如,葫芦用网兜捉了几条鱼上来,小巧在树上摸了几个金蝉,或是芙蓉的衣铺一天又赚了多少银钱,好像都跟她无关似的。 只有宫里传出消息,譬如太后让如娘来请茶茶进宫叙话时,茶茶才会穿戴一新,好好的拾掇一番,坐着轿子,阳光明媚的去了,可回来以后,卸下装备,取下珠翠,她又变的恍恍惚惚。 每日三餐,春娘给茶茶送进房里,茶茶用过饭以后,春娘再把碗碟收拾了端走,以前,家里吃过饭,茶茶都要抢着收拾,如今,再不似以前那样了。 春娘唯有叹气的份儿。 芙蓉做衣裳的时候也会走神,偶尔想一想自己这个让人担心的妹妹,倒也无可奈何。 自上次皇上拂袖而去,如今已有好多天,皇上不曾来白家了,甚至,七公公都没有来过。 芙蓉也曾偷偷向苏畅打听过:“皇上最近还好吗?” 其实她是想问,皇上还在生白家的气吗?只是不好开口罢了。 每当芙蓉问话,苏畅便会倚着衣铺的招牌叹气:“白氏,我成日从苏府到宫里,又从宫里到苏府,风里来雨里去,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你不是挺好的。每天生龙活虎。” 苏畅叹气:“皇上每日也生龙活虎,你不是常常问起他?” “皇上果真生龙活虎吗?”芙蓉放下手里的针线。 “当然了。”苏畅小声道:“你是不知道,这俩月,宫里出了不少事,起先有一位娘娘,说是她自己不能生孩子,便在皇上喝的酒里下了那种药,然后将自己的婢女奉献给皇上,想让婢女拉拢住皇上的心生下一子半女,她们也好有靠山,可巧皇上并没有被迷倒,经太医验酒,最后,你猜如何?” “如何?” “那位娘娘,还有那婢女,都咔嚓……”苏畅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听说,皇上最恨那种不择手段想往皇上身边凑的女人了。自这事以后,宫里的娘娘吓的,噤若寒蝉。” 芙蓉淡淡的“哦”了一声。 苏畅笑嘻嘻的道:“你成日打听皇上的消息,不会对皇上…….到时候可别怪我没告诉你,白芙蓉,皇上可最不喜欢主动往上凑的女人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芙蓉瞪了他一眼:“我可没有打那个主意。” “没打那主意便好,对了,这月初六,你弟弟喻只初就要迎娶王爷家的千金格格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如今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啊,除了在朝阳门当值,偶尔也跟着皇上身边伺候的,初六那日,皇上要驾临王爷府,到时候,好多大人都去,当然了,我也去。”苏畅一脸骄傲。 “你算什么大人。”芙蓉又低头做起了针线。 “初六日,你也得去贺喜吧?”苏畅悄悄问。 “不知道。”芙蓉缓缓吐出一句,一丝不苟做起她的针线活来。 虽说表面平静,可她心里却一直突突的跳。 她反反复复的想着苏畅跟她说的那些话,那些个宫里的娘娘,主动往皇上身边凑的下场,也难怪,上一次皇上那么生气,可这么久了,又没见他来府里,难道是不生气了,原谅了? 芙蓉心里没底。 初六那日,是喻老爷唯一的儿子,芙蓉的同父异母弟弟喻只初大喜的日子。 为了迎娶王爷府里的格格,两三日以前,喻府的马车便从怀海城出发,一行人举着婚牌,穿着红衣,吹着唢呐浩浩荡荡的往京城来了。 这本是人生中的大喜事。 芙蓉这个做姐姐的,理当出场。 且芙蓉一家在小车胡同的房子,也多亏了王爷相助,王爷对白家颇多照应,王爷嫁女,白家理应去贺喜。 为示隆重,芙蓉给自己准备了一件石榴红的长褂,衬米白色烟罗纱罩衣并粉紫色襦裙。 长褂镶着宽边,均由金线织成,而襦裙上最下层一圈花朵图案,也是由春娘绣了三天才绣好的,层层叠叠,活灵活现。裙摆一动,便像沾了满裙的花。 小巧都羡慕起来:“芙蓉姐,这次你一定会大出风头的,那些京城的夫人小姐的衣裳怕也没有这么名贵吧?这衣裳也太耀眼夺目了。” 芙蓉只是笑笑,细细的将衣裳折好放进箱子里收着。 初六一早,她把准备好的衣裳拿出来,梳洗完毕,她又改了主意,穿的这么招摇,若抢了格格的风头,岂不是让王爷觉得没有规矩,也让外人看了笑话?再则,听苏畅说,皇上也会亲临王府,若自己穿的像开了屏的孔雀,难保不被那个自大狂皇上认出来,且皇上生不生白家的气还不好说,自己又何必去出风头招惹上他? 想来想去,芙蓉还是将这几件衣裳放回箱子里,转而从衣柜里取出家常的,八分新的苏绣藕色小褂,嫩白色宽袖罩衣,烟青色襦裙换上,梳好了头发,也只是拿了一支并不算名贵的,深青色镶白珠的簪子做为装饰。 除此之外,别无首饰,甚至连耳环也没有佩戴。 青色透露着年轻的气息,富有朝气。 而发间簪子上的一点白色又画龙点睛。穿戴好以后对着铜镜一照,虽不是国色天香,十分出众,但气质淡雅,倒也超凡脱俗。 去王府贺喜,自当准备贺礼,送金银等物,芙蓉家的家底毕竟没那么雄厚,比不得京城里的大人们,且也显的没有新意,芙蓉挑挑捡捡了几天,在京城里选了一支上好的百鸟金钗,这百鸟金钗上有数不清的鸟儿,且钗体金黄,是黄金制成,难得的是,匠人手艺精巧,每一只鸟都神态各异。 且为了陪衬这百鸟金钗,芙蓉还专门定做了一个绿檀木的首饰盒子,绿檀木发出幽幽的绿光,与这金簪子在一块,倒是相得益彰。 这京城里,怕就是皇宫里,也难找第二件。 芙蓉之所以能买到,实则是因为那家首饰铺的掌柜与芙蓉还算有几面之缘,芙蓉当初在他铺子里摆摊卖手帕,跟掌柜的也说的上话。 若把这百鸟金钗送给格格,倒也没有辱没格格。 第453章 收拾好行头,芙蓉亲自捧着绿檀木的首饰盒子往王府去。小巧洗刷干净,便陪着芙蓉前往。 时辰尚早。 夏日早上凉爽,芙蓉便也没坐马车,只是与小巧默默的步行。 王府所处的那条街,早已像京城里传言的那样,满眼的红,桂花树上被绑了红绸带,低矮的灌木上也绑了红绸带,甚至,来来往往的王府下人腰间,人人都系着红绸带,远远看着,像是落日下的霞彩。 层层叠叠的红将王府掩盖在里面。 因来贺喜的人极多,达官贵人不计其数,所以早早的,便有账房先生拿着毛笔坐在门口的条桌边,等着记下各人的贺礼。 另有一个高瘦些的下人,将来人的贺礼一一收下,打开,然后又合上,道谢,送进府里去。 因是步行而来,到王府时,已有不少夫人老爷在登记了。 只听高瘦的人嘴里唱戏似的:“京城二品大员常老爷常夫人送金十锭,九省提督送玉如意一对,城东周员外送银一千两…….” 王府门前人头攒动。 老爷们,夫人们,下人们,络绎不绝。 送贺礼的,登记的,排队的,牵马的,引轿的,你来我往。 毕竟是京城。 毕竟是王爷的亲闺女成亲。 一应用度,做派,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比。 芙蓉怀抱着绿檀木的盒子,准备上前去呈上贺礼。 喻府的轿子已是到了,大红色镶金边的轿子分外喜庆,轿子前面,是胸口系红花的喻只初。 为喻母守孝的时间已过,如今,喻只初的亲事。是喻府难得的大事了。 “只初,你最近还好吗?”见喻只初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交给王府的下人。准备进府去迎亲,芙蓉便叫住了他。 喻只初还有些迷惑。细细打量了芙蓉一回,才惊喜的道:“姐,是你。” “是我。”芙蓉笑笑。 “自从你离开怀海城,咱们已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你竟然变样了,衣着打扮也都跟怀海城不一样了。果然是京城,果然人杰地灵。”喻只初笑着夸赞。 芙蓉被他夸的不好意思起来。 小巧凑上去行礼,一面又道:“芙蓉姐今儿穿的不过是家常衣裳,家里做好的衣裳。芙蓉姐说太招眼,还不肯穿呢,只在箱子里放着。” 王爷已是迎了出来。 他穿一件蓝黑色镶暗黄边袍子,黑色红纹绸缎马褂,笑眯眯的站在台阶上给大伙打招呼。 格格是王爷的挚爱。这一日的亲事,王爷格外重视。 喻只初给王爷行礼。 王爷倒是喜欢:“起来吧,如今你便是我的女婿了,按道理,应该让你这就娶了格格回家去。只是怀海城离京城并不算近,且听府里的人说,这天气,说不准又会下雨,与其路上狼狈,不如就在王府里歇上一歇,过几日,再跟格格一块回怀海城也不迟。” 早有王府的下人牵马的牵马,接轿的接轿,簇拥着喻只初往府里去了。 芙蓉给王爷请了安。 王爷喜气洋洋的道:“芙蓉,难得你也来了。” “王爷对我们家有大恩情,我来贺喜,是应当的。”芙蓉双手举起手里的绿檀木盒子:“这是我送给格格的礼物,礼物微薄,不成敬意。” 王爷颔首:“芙蓉姑娘太客气了。既然是送给格格的,那不如芙蓉姑娘亲手交给格格好了,横竖,格格喜欢跟你说话。” 如此甚好。 芙蓉谢过王爷,领着小巧进府,早有王府的奴婢来引路。 格格住在抄手游廊尽头处的房子里。 芙蓉谢过那个引路的奴婢,正要赶过去,却看到喻只初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便停住脚,欲跟他说几句话。 喻只初见芙蓉在王府里,倒也高兴:“这下,我不用四处去找你了。” “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喻只初从衣袖里掏出二百两一张的银票来:“这是给你的。” 芙蓉忙推辞:“虽我们来京城不久,可如今我经营着一间衣铺,得京城的夫人小姐照顾,一家人的生活倒也过的去,知道爹担心我们,可他的月钱并不多,喻府上下还要开销,这银票,你还是拿回去留作已用吧。” 喻只初摇摇,又一次将银票塞给芙蓉:“姐,虽说我跟爹都担心你们的生活,可这银票,的的确确不是爹给你们的。” “那是?” “这是杨波让我给你的。” 自打离了怀海城,倒是一次也没见过杨波,也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了。 喻只初像是看透了芙蓉的心思似的:“姐,这银票,杨波说,让你们度日用,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杨波他还好吗?”芙蓉默默的问。 “杨波…….姐在怀海城的时候,他的一品楼,生意还很红火,可是近一年来,姐离了怀海城以后,不知是何缘故,听说他哥哥嫂嫂在一品楼帮忙,有时候会算错帐,有时候做的菜又不新鲜,渐渐的,一品楼的生意就不如往常了,前阵子,因为他嫂嫂多算了食客二两银子,人家还带人砸了一品楼两张桌子。” 小巧不禁气愤:“好好的一品楼,就被杨波的哥哥嫂嫂祸害了,杨波就是心太善,不然,如何受他哥哥嫂嫂的欺负?” 芙蓉叹口气:“这也不能全怪杨波,一则是亲兄弟,总是有兄弟情份在里头。二则王婶子一向惦记她那个诸事不成的大儿子,若杨波不让哥哥嫂嫂在一品楼,他娘又会伤心难过。” 喻只初不禁感慨:“姐虽不在怀海城,可怀海城的事,姐真是了如指掌,难怪杨波曾说,姐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一品楼生意惨淡,杨波又有爹娘要养,这银票,你还是拿回去给他,另外,你们回怀海城的时候,帮我捎带些京城的东西给爹,也捎带一些给杨波家人。你告诉杨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些话,你偷偷说给杨波,不要让他爹及哥哥嫂嫂知道,免得生什么闲气。” “是。” 早有丫鬟给格格通了信儿,说是喻只初进了府了。 格格穿着凤冠霞帔,头上盖着镶金线红盖头,本应该端坐在屋子里,这会儿却自己掀了盖头跑到门口:“芙蓉,只初,你们进来说话啊。” 芙蓉冲喻只初使使眼色:“格格叫你了。” “姐,咱们一块进去吧。” “傻,你大老远来一趟,先去跟格格说说话,不用管我。” 直到格格迎了喻只初进屋说话,小巧才小声道:“芙蓉姐,杨波对你真好。” 小巧的话语里全是羡慕。 “杨波像他娘,心善。”芙蓉默默道:“又聪明能干,可惜如今被他哥嫂连累,倒是可惜了一品楼。” 芙蓉站在王府里看了会儿花。 王府门口熙熙攘攘,而大院里却是安静的很。 正如王爷所说,天气不好,可能要下雨,不过跟喻只初说了一会儿话,天就暗了半边,院子里姹紫嫣红的花瞬间也暗淡了下来。 一时间狂风四起,飞沙走石,那些开的正艳的花顿时没了主心骨,四下摇晃,有的甚至折断了茎秆。 小巧拿出手帕来给芙蓉挡在面前,芙蓉将绿檀木的盒子抱的更紧。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 或许是夏季多雨,天空本晴朗,可一转眼,又暗淡起来,低低的雷声就像是在耳朵边炸开。一声连着一声。 哪里还能再欣赏什么花花草草。 芙蓉与小巧极为狼狈的跑到廊下去站着,风吹起芙蓉的裙角,裙角像开的正旺的大喇叭花一样展开,小巧忙帮芙蓉按住。 芙蓉惊魂未定,还好没有什么下人经过,不然情何以堪。 “咔嚓――”天空里一道闪电划过,刺眼的白光将天空撕开两半。 夏日的雨,来的也太着急了。 硕大的雨点就像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那些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花,此时又被暴雨冲刷,只能瘫软在泥里。 王府里摆着不少酒席,幸好是摆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并不打紧,可府门口还有来来往往送贺礼的人,以防万一,王府的下人还是拿着花花绿绿的油纸伞递了出去。 一时间王府里下人你来我往,端茶倒水的,递点心送雨伞的,抱毯子追花猫的,好不热闹。 “哎哟,为什么每一次下雨都要淋着咱们?这是跟咱们有仇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东南角传了过来。 “皇上,前面那廊下极为宽敞,看来咱们可以去那暂避。”是七公公的声音:“都是奴才不好,出宫的时候,也没有带伞。” “不能怪你,王爷要陪着朕进府,是朕怕热闹,也怕那一帮人没完没了的奉承朕,所以在开宴之前,带着你在王府大院里随便走走,没想到,又遇上下雨。”皇上叹了口气:“上次下雨,就遇上了那个白芙蓉,害的朕淋了几个时辰的雨,还好今日虽下雨,朕却不用看到她那张脸。” 雨声虽大,可皇上说话的声音,却是比雨声都大,这声音犀利的传进芙蓉的耳朵里,她面上涨红起来。 七公公用衣袖给皇上挡雨,一面又扶着皇上去廊下,刚到廊下,七公公便愣住了,皇上也愣住了,没想到芙蓉也在那里。 第454章 一朵海棠花 “是芙蓉姑娘。”七公公讪讪的。 皇上眉眼一扫,本想离芙蓉远远的,可雨太大,他也只好站在廊下,只是与芙蓉有三四步之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皇上嘟囔了一句。 “皇上的意思是?”七公公询问着。 芙蓉扭过脸去:“皇上的意思是,本不想看到我这张脸,可没办法,又让皇上看到了,是民女的不对。”芙蓉福了一福,给皇上行礼,很快又站了起来。 皇上打量着她:“没人教你行礼吗?你随便弯了弯腿就是给朕行礼了?这也太随便了,且朕也没让你起来。” 芙蓉只得又弯下身去:“民女给皇上请安了。皇上万福。” “没诚意。”皇上冷哼一声。 “民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芙蓉加重了声音。 “你说什么?”皇上装听不清:“这雨点也太响了。” “民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不万福,皇上自己看着办吧。”芙蓉后退一步,抱着绿檀木盒子不再说话。 皇上近了一步:“你的脾气竟然比朕大?” “若是因为上一次的事皇上生气,大可以责罚于我,训斥于我,又何必这样为难人?”芙蓉反问。 皇上饶有兴致:“上一次,什么事?” 芙蓉心里如揣着一只发火的兔子,不对,是揣着一条火龙,真害怕一说话,那火龙便会喷出火球来,把皇上的头发都给点了。 如此,芙蓉也只好闭嘴不答。 七公公小声道:“上一次,皇上去白家,白家二小姐…….扯下了皇上的钱袋。致皇上生气,皇上说,芙蓉姑娘……使计想让二小姐进宫去当娘娘。” 皇上摆摆手:“不要说了。朕本来还不生气。旧事重提,朕倒生气了。” “小气鬼。”芙蓉冷哼。虽声音小的像蚊子,可皇上还是听的一清二楚:“朕就是小气鬼,你答对了。”说着,皇上从七公公手里拿过十两银子来塞给芙蓉:“答对了,朕就有赏。” 芙蓉倒也不客气,利索的收下了银子:“谢皇上赏。” “你――”皇上本以为芙蓉会拒绝的:“你以前没这么贪财吧?” “既然是皇上赏的,民女不要。倒枉负了皇上的好意,皇上愿意赏什么,民女收着便是。”芙蓉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皇上讪讪的:“多日不见,白芙蓉。你长能耐了…….” “谢皇上夸奖。” “朕没夸奖你,朕给你的,是差评。” “谢皇上的差评。民女十分荣幸。”芙蓉本不想跟皇上置气,可听着看着皇上颐指气使的样子,她的火便不点自着。 皇上拂袖。转身交待七公公:“去找一把伞来,朕要去后花园亭子里坐坐,朕不想跟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站一起。” 只是转身的一瞬间,皇上的衣袖扫到了芙蓉怀里的绿檀木盒子,或许是因为芙蓉的大意。或许是因为皇上的力道太大,或许是因为绿檀木匣子做的精致,太过滑腻,反正,绿檀木盒子摔了下来,里面的那只百鸟金钗一下子飞进了院子里。 小巧“啊”了一声。 芙蓉目瞪口呆,想伸手去接住盒子,可哪里还接的住,绿檀木盒子摔成了两半,而那只可怜的百鸟金钗,因匠人的手艺才出众,如今一受力,百鸟全无,剩下一坨看不出形状的金丝,簪子上的白珠,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为这件首饰,芙蓉跑了好几次首饰铺子,一直爱若珍宝,甚至不敢让小巧捧着,而是自己抱在怀里。 可如今,抱的紧有什么用,遇上皇上,就全完了。 “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金簪子,朕的宫里多的是,瞧把你心疼的那样,就像谁在你胸口插了一把刀似的。”皇上突然笑嘻嘻的:“朕本来还生你的气,可看着你生气的表情,朕倒不气了,金簪子坏了就坏了,反正早晚也要坏掉的。” 小巧冲进雨里去捡起了簪子,用衣襟揩揩簪子上的雨水,然后又放在手心里捧着,可手心里的东西,哪里还有半分簪子的模样?小巧急的眼圈都红了:“这百鸟金钗,是芙蓉姐送给格格的贺礼,如今变成这样,怎么送给格格呢?” 芙蓉把心里的火气压制住,一面走上前,脸上挤出一点笑来,她盈盈跪倒,嘴里声音也十分清甜:“皇上――” 皇上吓的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好好说话。” “赔!”芙蓉站起身,指着小巧手心里捧的百鸟金钗:“是皇上弄坏的,皇上总得赔吧?” 皇上笑起来:“朕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遇见过,敢让朕赔东西的。” “那是因为皇上没遇见我,若是遇见我,早就让皇上赔了。” 半个时辰不到,雨就停了。 夏季的天空,果然跟小孩子的脸一样。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天空澄净。 狂风也没有了影踪。 那些被风吹倒的,被雨打趴下的花朵,又开始灿烂起来。 王爷领着众位大人来请皇上移步到后花园。 见皇上好像在跟芙蓉说什么话,芙蓉又一脸气愤,皇上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众人便在四五丈远的地方站住了,并不敢上前。 七公公小声提醒:“皇上,怕是新人要行拜礼,要入席了。” 这次,倒不用七公公怎么催,皇上便提着袍角向后花园而去。 王爷等人低头跟在皇上身后。 “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皇上好不容易驾临王府,竟然又遇上了暴雨天,还好这暴雨很快就停了,倒不影响皇上观礼的兴致。”王爷拱手道。 皇上冷哼一声,却没说话,又走了几步。走到一簇海棠花下,见那海棠花开的正艳,便掐下一朵在手里揉着道:“下不下暴雨倒是其次。关键是王爷你府里也太拥挤了。” 王爷讪讪的:“府里本来不小,只是今日承蒙大伙赏脸。纷纷来府里贺喜,所以才拥挤些。”王爷说着,停下脚步,示意身后的那帮人别跟的太近,以免让皇上厌烦。 皇上听到身后突然静了下来,见那帮人噤若寒蝉的远远跟着,便招手笑道:“朕不是说的你们。朕说的是,在廊下避雨,都能碰到仇人,真是稀奇。” 皇上竟然用“仇人”这个词。众人骇然而又摸不着头脑。 这世界上。皇上的仇人,不是都死过了吗? 记得新帝也就是宋其真登基后不久,约有两年的模样,皇上的一个哥哥,别的妃嫔生的孩子。倚仗着先帝宠爱,而又手握京城兵权,便以下犯上,先是进宫不下马,然后便是笼络宫里的大臣。想要夺取政权,皇上得知以后,迅速的埋伏下人手,不到两日,便将这哥哥拿下,结果,这位哥哥,被赐毒酒而死。 那时,宫里便传出一句话,皇上的仇人,离喝毒酒不远了。 众人纷纷幸灾乐祸的望向芙蓉。 芙蓉却是淡定自若。 新人行礼,本应在喻府举行。 奈何喻府遥远,王爷又舍不下女儿,且皇上亲自驾临,已是无尚荣耀,于是,这行礼,便在王府举行了。 一时间听到有人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一时间又有人喊:“请新人入洞房。” 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娶了格格,芙蓉激动的落了泪。 皇上小声道:“又不是你成亲,你哭什么?” 芙蓉没理他。 格格由喻只初牵着,经过芙蓉身边时,特意行了礼。 这让芙蓉受宠若惊。 王爷不忘道:“芙蓉给你备下了一支金钗,很是名贵,你收下了芙蓉的贺礼,当好好疼爱芙蓉的这个弟弟,知道吗?” 这本是客气话。 格格却没听明白,什么金钗?她竟然是一无所知的。 王爷望向芙蓉。 “王爷,格格,其实芙蓉姐是给格格准备了…….”小巧试图解释。芙蓉拉住了她的衣袖,如今说那些,又有何用呢? 皇上颇有兴致的坐在上首,目不转睛的盯着尴尬的芙蓉,似乎是在瞧笑话一般。 芙蓉将那摔坏的百鸟金钗紧紧的藏进袖里,她的脸红的像院子里新开的花:“王爷,其实…….” 王爷笑笑:“没关系,可能是之前没时间给格格,现在给也是一样的。” 王爷本是无心之言,可却让芙蓉骑虎难下,一时间手心里汗涔涔的,不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把皇上供出来?说是皇上弄坏的?那还不如不说。 说自己没准备?那可是失礼。 正一筹莫展,皇上却站了起来:“其实,那簪子,王爷说名贵,朕觉得,一点也不名贵,不过是普通货色,这京城里随便都能翻出一二百支来。” 众人议论起来 芙蓉只觉更难堪了,这个宋其真,他想做什么?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弄坏了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火上浇油说起了风凉话? 一对新人也呆住了。 气氛凝固,犹如下暴雨前般沉闷。 皇上将手里蹂躏的不像样子的海棠花交给七公公,让七公公转给格格,然后他拍拍手坐回椅上:“那只百鸟金簪,不过是朕让芙蓉向王爷开的一个玩笑罢了,其实,朕是想把这海棠花送给格格。” 众人:“呼……..” 还有比这更小气的皇上吗?在别人成亲的时候,竟然送一朵蔫吧的海棠花,不但是他把玩过的,还是从王府里摘来的。 第455章 朕不爱穿 若是一般人送的,众人早就奚落了,碍于他是皇上,众人倒不敢言语。只是拍着马屁:“皇上送的东西果然与众不同,倒是我们送的,显的太俗气了一些,不如皇上送的高雅。” 王爷不明就里。 格格握着那只海棠花,真想扔到皇上脸上,可又不敢,她知道芙蓉万万不会出此下策,这主意,肯定是皇上出的,她本来就对这个自大的皇上没好印象,如今成亲当日,拿着这丑陋的海棠花,真让她难堪,若传出去,京城的贵妇人,大家小姐,可都要笑死了。 喻只初悄悄的拉了拉格格手里的红绳,示意她不要生气,格格只得福了一福:“谢皇上的贺礼。这朵海棠花,是皇上亲自给的,回头我就让人裱糊起来,挂在墙上,以传后世。” 皇上拍拍额头:“是朕弄错了,七公公――” “奴才在。” “传朕的旨,北静王爷府里的格格成亲,朕甚是高兴,今日特赏赐海棠花一百朵,寓意百子千孙,百年好合。” “是,奴才这就让下人们去摘了来。” 皇上笑笑:“朕忘了告诉你,不是让人摘了来,朕要送的,是纯金打制的海棠花,每一朵,都要用上乘的金子,等做好了,抬到王府里来。” 七公公点头。 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一百朵黄金打造的海棠花,光是黄金,便要用不知多少斤,这可不是小数目,一般官宦人家,未必拿的出来,得亏是皇上。拔根汗毛也比普通人家腰粗。 王爷算是找回了脸面,又在众人面前开了脸,这么厚的赏赐。别说是其它王爷家的格格没有此待遇,便是王爷自己。也没有领受过,于是不禁跪倒:“谢皇上赏赐。谢皇上。” 皇上笑笑:“这并不算朕赏的,是白家大小姐给朕出的主意,朕听着新鲜,所以就让七公公去准备着了。要谢,就谢白家大小姐吧,这纯金的海棠花做贺礼。白家大小姐功不可没。” 王爷点头称是。 芙蓉却觉得莫名其妙,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皇上是一个撒谎不打草稿的人呢,怎么面对着这些大臣。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了谎话,竟然还面不改色心不跳? 一时间新人在丫鬟的簇拥下入了洞房。 皇上开始致词。 不过是些泛泛之谈,夸赞王爷如何如何好。夸赞格格如何如何好。 均是千篇一律的话。 男宾个个垂首。 女宾们也纷纷点头。 芙蓉早上吃的少,肚子里咕噜直叫,便忍不住吃了口青菜,抬头时,皇上正在瞪她。这眼神,跟她瞪葫芦的眼神如出一辙。 她便又吃了一口青菜。 皇上咽了口唾沫:“都用饭吧,朕说完了。” 皇上入了席,虽说是入了席,别人都是三五人一张桌,皇上却是孤家寡人,他一个人霸占着一大张桌子,别的桌上一盘菜吃完,另上一盘,可皇上桌上,什么鲍鱼,鱼翅,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竟是陆陆续续都上来了,满满的一桌子,甚至连放酒壶的地方也没有,七公公唯有抱着酒壶在一侧伺候。 那些女宾本来看芙蓉就不甚入眼,见她好像也不识什么规矩,便拿手帕捂嘴轻笑,一面又各自奉承着各自的老爷。 拿大红色手帕的夫人说:“我们家老爷上个月才被皇上赏了双眼花翎,每个月的月例钱,都多了一百两呢。” 穿棕色衣裳的夫人道:“我们府上倒没有赏赐什么双眼花翎,不过得太后器重,赏了一件黄马褂。” 拿大红色手帕的夫人便揶揄道:“据我所知,你们老爷是宫里的太医,说是给青娘娘瞧病的,太后仁慈,赏了你们黄马褂,可听说,这青娘娘的病,可是一日重似一日了,唉,你们也得对的起太后的赏赐才行。” 众人掩嘴浅笑。 穿棕色衣裳的夫人有些尴尬,便有意岔开话题,她把话头又引到了芙蓉身上:“芙蓉姑娘,看起来你跟皇上很熟喽?芙蓉姑娘家的老爷,在宫里是什么职位呢?” 早有人笑了:“人家是姑娘,家里怎么会有老爷,你真是问的糊涂。” 众人又笑起来,很有些嘲笑的意味,如今满桌的贵妇人,也就芙蓉地位低下了。 芙蓉跟她们也无甚话说。且她身后的小巧肚子也在“咕噜咕噜”的叫了,如今已行过礼,王爷也与众人推杯换盏,想来也没芙蓉什么事了,芙蓉便起身告辞。 皇上正在喝酒,见芙蓉从他身边经过,便小声道:“怎么,没送贺礼,不好意思吃饭了?你瞧瞧朕这桌子上放的,如何吃的完。” 芙蓉没理他。 不是有句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吗? 直到出了王府,远离那些喧嚣与造作,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街上的空气,芙蓉才算定了定神。 王府门口有不少下人,下人们均守在各家马车上等着主子。 芙蓉与小巧没有马车坐,还是步行。 走出不远,天空竟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如今出了王府,前面又是空旷的草地,一条白石铺成的甬道直通京城热闹的集市,此处竟然无一躲避的地方。 二人只得淋着。 小巧有些狼狈:“芙蓉姐,早知道,咱们就在王府多呆一会儿了,这样也不会被雨淋了。” “没事,夏天淋一淋,又有什么关系,横竖不冷。雨也不大。” 小巧笑:“芙蓉姐说的是,不过我瞧着芙蓉姐好像没吃什么东西。为什么急着要走?是因为皇上吗?皇上弄坏了咱们的簪子,还好后来他说了些场面话,没让芙蓉姐在王爷面前丢脸。” “是吗?”芙蓉默默道:“我还以为他只会欺负人。没想到在你心里,皇上还很不错。” 小巧笑笑:“我可不敢随便说皇上,只是觉得,皇上有时候让人看不懂,对了,这次皇上来王府贺喜,为何没有穿芙蓉姐给他做的那身衣裳?那可是芙蓉姐辛辛苦苦做了好多天才成的,手上的水泡起了好几个呢,当初皇上还说穿的,没想到,竟然没穿。” 芙蓉叹道:“宫里的绣娘多的不计其数,五时八节的,给皇上做的衣裳,什么绸缎的,真丝的,棉织的,多了去了,什么样的衣裳没有呢,他哪里还有空穿咱们做的衣裳?” 小巧默默的“哦”了一声,显的有些失落,扶住芙蓉的胳膊,与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而去。 因为先前下了暴雨的缘故,地上有些积水,朦朦胧胧的小雨滴落在水坑里,便会溅起细小的水花。 “芙蓉姐,你当心脚下,别湿了鞋。”小巧细心的提醒。 没走多远,便听到后面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车轮压着白石甬道,发出“哗哗”的声音。 芙蓉与小巧欲躲避,却没来的及,地上的雨水经车轮碾压,“噗”的一声窜起老高,浇的芙蓉身上,脸上全是水。甚至一开口说话,先是喷出一口水来:“噗……..谁家的马…….噗…….车……..” “芙蓉姑娘,你们走的倒快。咱们前后脚出来,你们已经走到这里了。”七公公伺候在马车一侧,笑望着芙蓉,一面又交待车夫:“慢些,你看,浇了芙蓉姑娘一身的水。”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车厢里坐的,一定是皇上了。 芙蓉有意站的更远,她福了一福,算是行礼。 马车很快从芙蓉身边经过,芙蓉松了一口气,这个宋其真,宋皇上,终于要回宫去了。 可万事不经念叨。 刚提到宋其真,他乘坐的马车又倒了回来。 “咔嚓咔嚓”的车轮一直停到芙蓉面前,皇上掀开车厢一侧的帘子,略有揶揄的道:“你们两个在雨中漫步?倒是好兴致。” 芙蓉冷冷道:“皇上还是赶紧坐着马车回宫吧。” “朕今天帮了你大忙,你竟然不说一声谢谢就让朕回宫?”皇上探出头来:“果然没有良心。” “皇上是说那一百朵金海棠的事吗?”芙蓉幽幽的从衣袖里掏出被皇上摔坏的簪子:“皇上还认得它吗?” 皇上吐出一口气来:“白芙蓉,你真没意思,这簪子的事,不是八百年前都过去了吗?你竟然又拿出来?你打算让朕内疚一辈子?朕已经用一百朵金海棠让你在众人面前得了面子,你见好就收,以后好好跟朕说话,毕竟,朕这么英明神武,朕这么气势恢宏,朕这么…….” “谎话精。”芙蓉幽幽吐出一句。 “你说朕是什么?”皇上反问。脸色不好。 七公公小声提醒:“她说皇上,谎话精。” “朕听见了。”皇上恨恨道:“白芙蓉,今儿朕可是让你占尽风头,你竟然恩将仇报,竟然说朕是谎话精,好吧,朕不认识你了。七公公,咱们回宫。” 皇上放下轿帘,小巧为缓和气氛,赶紧轻声轻气的道:“皇上,其实芙蓉姐她不是这个意思,芙蓉姐一直敬重皇上,你瞧,上次皇上让芙蓉姐做衣裳,她做的很辛苦,点灯熬夜……” 皇上又一次掀开帘子:“她点她的灯,熬她的夜,朕不爱穿。” 第456章 快回宫 往昔做衣裳虽然辛苦,眼睛熬的又肿又涩,手上也又麻又疼,可那些穿了衣裳的人,给多少银子倒是次要,关键是她们能理解芙蓉的一片辛苦,或是说衣裳好看,或是说针线做的细致,这些夸赞,是芙蓉的动力,即便有觉得衣裳做的不好的,芙蓉也会重新来过,另做一件,直到她们满意。 可如今,皇上竟然挑衅似的说“朕不爱穿”,这分明是故意的。 他毕竟是皇上。 芙蓉能拿他什么办法。 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了想,芙蓉福了一福,抬起头时,脸上那些失落与不满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悦与恭敬:“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想要穿什么,不喜欢穿什么,都是皇上说了算,民女能给皇上做衣裳,已是十分荣幸了。” “虚伪。”皇上撇嘴。 “谎话精。”芙蓉也不示弱。 “虚伪。” “谎话精。” “你虚伪――” “你谎话精――” “皇上――”有人打断了芙蓉与皇上的对话,却是苏畅。 不知苏畅额头是细汗还是雨水,反正苏畅的衣裳是湿了,他穿一件淡蓝色袍服,腰里系着一条宽三寸的白束腰,骑在一匹黝黑的马上,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而腰间的配刀正上下晃悠。 一直到马车前,苏畅才勒紧了缰绳,黑马前蹄一扬,带起一串水珠,苏畅从马上跳了下来:“芙蓉,下着雨呢,你不回衣铺里去,在这傻站着做什么?” 不及芙蓉回话,苏畅便将包袱递给七公公收着:“这件衣裳。昨日皇上穿了,因打理衣裳的小太监不慎,衣裳被蜡烛烧了一个小洞。皇上交待宫里的绣娘要好好的补上这小洞以便今日贺喜穿,这会儿绣娘补好了。我怕耽误皇上穿,所以骑着马给皇上送来。”苏畅叹口气:“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皇上垂下眼帘:“该你来的时候你不来,不该你来的时候你偏来,早知道这样,朕就应该按上次说的那样,带你来王府贺喜。” 苏畅只是低着头。 “这衣裳,七公公随便收着吧。反正朕也不爱穿。”皇上放下帘子,示意七公公回宫。 七公公冲芙蓉讪讪的笑笑。 马车又一次驶走了。 苏畅牵了黑马过来:“芙蓉,来,我送你回家。” 芙蓉摆摆手:“苏公子…….你还是去伺候皇上吧。我跟小巧自己回家就行。” 一则,这黑马长的又高又壮,芙蓉怕爬不上去出了丑。二则,芙蓉确实也没有坐过几次马,心里有些害怕。 苏畅却拍着胸脯道:“这黑马很老实的。你不要怕,这个时辰,我们已经交接过了,今日不用我再伺候皇上,你瞧。天还下着雨呢,你跟小巧都到马背上来,我牵马送你们回家,反正也顺路。” “这…….不好吧?”芙蓉有些迟疑。 “哎,若是你也淋病了,茶茶身子又不好,你那个弟弟又不中用,春娘不是要急死了?” 芙蓉还是摇头。 苏畅却是不由分说,抱起芙蓉便扔在马背上,黑马吃了力,往前走了两步,倒是稳稳的,芙蓉只觉得一下子变高了许多,惊叫了一声,才算坐稳。 接着,小巧由苏畅扶着上了马。苏畅在前头拉着缰绳,这样,果然快多了。 白石甬道的尽头,有两个拐角,皇上示意七公公将马车停在其中一个拐角处歇着。 七公公小声问道:“皇上,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要些什么?京城这些时候还热闹呢,果子,茶水,样样都有,奴才瞧着,芙蓉姑娘出王府以后,皇上也没怎么用饭,就跟着出来了……..” “多嘴。”皇上隔着车厢问道:“那个……..刚才朕好像听到白芙蓉尖叫了一声?” “是。” “真是丑人多作怪”皇上冷哼一声:“她又尖叫什么?” 七公公摇摇头:“奴才只顾着伺候皇上,倒也没回头细看。想来可能是芙蓉姑娘受了什么惊吓。” 皇上“哦”了一声,靠在车厢里养神,时不时的,又撩开帘子来四下望望。 “皇上想要点什么吗?”七公公又问。 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七公公不要说话。 细雨丝丝,如洒银针,白石甬道那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随着溅起的细小水花,一匹黑马由苏畅牵着远远而来,而黑马上坐的,前面是芙蓉,后面是小巧。 七公公还在惊讶:“原来是苏侍卫与芙蓉姑娘。” “倒是情深深雨蒙蒙。”皇上愤然道:“这个苏侍卫,伺候朕的时候,也不见这么殷勤。” 七公公忙道:“其实,苏侍卫很用心了。” 皇上冷哼道:“是很用心,对待女人,果真用心,朕让他送白芙蓉回家了吗?” “没有。” “这个白芙蓉,倒是颇有心机,你说,她本想攀附富贵,找个富家公子,找朕吧,朕又看穿了她,她觉没意思,便想把她妹妹嫁给朕,朕不喜欢她妹妹,她就去找苏侍卫?这眼界也太低了吧?竟然跟侍卫?”皇上直摇头。 七公公呵呵一笑:“皇上,或许芙蓉姑娘与苏侍卫并没什么事呢,他们的父亲不是知交吗?二人只是相识罢了,再则,若芙蓉姑娘与苏侍卫在一起,奴才瞧着,也是极好的,苏侍卫的爹,可是京城里的苏怀山苏大人,苏大人家,倒也不含糊。” 皇上默然念叨:“苏畅的爹是苏怀山,是京城里的要员,朕倒是忘了。” 直到苏畅牵着马走远了,直到芙蓉的背影都不见了,皇上还探着脑袋在那里久久的看着。 一时下着细雨,京城里的人也少了许多,七公公小声提醒:“是时候回宫了,不然。各位娘娘又要担心。” 皇上却如没听见一般,只管探头看着,看着。直到视线模糊,他眼神里的神彩渐渐淡了。突然的,他眼神里又燃起一团火:“七公公,你瞧。” 顺着皇上手指的方向,七公公看到一个穿着石榴红长褂,衬米白色烟罗纱罩衣并粉紫色襦裙的女子。 长褂镶着宽边,均由金线织成,而襦裙最下层一圈花朵图案。层层叠叠,活灵活现。裙摆一动,便像沾了满裙的花。在这蒙蒙的细雨中,更显妖娆。 而女子头上梳的是半月髻。发髻前插着一支白玉簪子,肩上是一对白玉耳环。走路时盈盈弱弱,如弱柳扶风,似病中西子。 七公公没瞧出什么端倪来:“皇上,你是说那位富贵人家的小姐?” 皇上一直盯着那女子看:“你有没有觉得。这女子,像个人?” “她……本来就是个……人吧?” “朕是问你,觉不觉得她像白芙蓉?” 七公公再细细看,那女子走路时低着头,抱着胳膊。脚步虽轻,却跨步很大,隔着雨幕,倒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 皇上细细品味了一番:“果然跟白芙蓉八分像,只是那白芙蓉,好似强盗婆子,而这位女子,却是病怏怏的一般,也温柔了许多,可是这身形,这高度,还有这衣裳的风格,明明很像白芙蓉,天下竟然有……..” 那女子抬起头来。 只需一眼,便要天崩地裂。 七公公惊讶的后退了一步,皇上吓的赶紧缩回到车厢里。 “皇上,是白家二小姐…….”七公公小声提醒。 皇上的喘气声都粗了几分:“朕看到了…….朕又不是瞎子。” “那…….怎么办?” 皇上催促:“还能怎么办,快,快回宫去,万一被她看到,又没完没了了,上次她还抢了朕的…….算了,咱们还是快回宫吧。” 可茶茶分明看到了皇上,她的脚步迈的更急,甚至顾不得擦脸上的雨水:“皇上………皇上……..” “快回宫。”皇上急了。 七公公也急了,忙催促车夫。 可车子拔了轴,一时半会儿的又动不了了,车夫急的一头汗,却也只能慢慢的拾掇。 茶茶满脸雨水,发间的簪子也透着水气。 七公公尴尬一笑:“白二小姐好。” “皇上。”茶茶对着车厢行礼,一直跪到地上:“皇上,民女参见皇上。” 皇上没吭声。 他本来想着,自己不掀帘子,茶茶或许就走了。 可茶茶却跪着不肯起来。 皇上只得自己掀了帘子,地上跪的茶茶,形容消瘦,盈盈弱弱,很有些凄惨的意思:“皇上…….民女偶遇皇上,心里十分高兴……..皇上还好吗?” 皇上打着哈哈:“朕还好…….”一面又给七公公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把车弄好。 “自上次一别后,皇上已许久没到白家来了……..上次我送给皇上的衣裳,皇上穿着可合适?若不合适,我可以去拿回来改一改的。”茶茶凝望着皇上。 皇上尴尬道:“不用改了,朕穿什么都合适,你起来吧。” 茶茶这才起来:“自皇上走了以后,我就病了…….病体缠绵,也甚少进宫去跟太后说话,所以就甚少见皇上………” “那你注意身体……朕还有公务在身,朕就先回宫去了……..”见七公公给他使了使眼色,皇上知道车修好了,这会儿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宫里去。 茶茶却突然晕倒了,不知是雨淋了,还是心病又犯了,反正瘫软如面条一般,生生倒在马车边,双手扯着皇上的衣袖,死死不肯放开。 第457章 送人 这次,真的是插翅也难飞了。 皇上坐在车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七公公,你赶紧的,把白家二小姐她给……..给弄走…….” “皇上,咱们把二小姐弄到哪里去?”七公公一脸茫然。 “至少,你让她把手松开,这样死死拉着朕的衣袖,朕怎么心里凉飕飕的,你让她松手,你雇马车送她回白家去。”皇上叹气:“早知道就不在这久留了……..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七公公试图掰开茶茶的手,可无论如何使劲,茶茶的手始终不偏不斜的拉着皇上的衣袖,就是不肯松开。 “皇上,白家二小姐不会………”七公公脸煞白,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皇上吓的一哆嗦:“你可别吓朕,就白芙蓉那样的人,如果她亲妹妹死在朕面前,白芙蓉还不得把朕生吃喽。” 七公公悄悄试了试茶茶的鼻息,确定茶茶还活着,这才松了口气,可茶茶的手,却无法掰开。 细雨蒙蒙,从天而降的雨砸到地上,溅起层层的白烟。 周遭都是白茫茫的。 就像突然升起的雾,将京城给笼罩住了。 方圆不见行人,更没有马车。 雨水从茶茶身上滴落下来,她全身湿透了。 皇上无法,只得让七公公将茶茶扛到他坐的马车上,然后让马夫快马加鞭的往白家去。 小车胡同也是静悄悄的。 走近了才发现,白家门口停着的那匹黑马。 苏畅扶着芙蓉下马,芙蓉一脚伸下来,另一脚却是悬在马背上,眼见晃晃悠悠的,苏畅伸出胳膊抱住芙蓉的腰,轻轻把她迎了下来。 七公公松了口气:“皇上。你瞧,苏侍卫果然很用心。” 皇上冷哼一声:“朕都看到了。不用你提醒。” 芙蓉刚回来,春娘已是追了过来。拉住芙蓉只管抹泪:“芙蓉,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是不是葫芦又在宫里惹事了?”芙蓉脱口而出。 葫芦从门内探出头来:“关我啥事?今儿我又没惹事,是二姐丢了,春娘找了几遍了,也没找着她人。” 春娘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自你带小巧出门以后,我又给茶茶做了碗蛋羹,想着天也不好。想让她多躺会儿,见她喝了那蛋羹,我便去厨房里择菜,过了有俩时辰。我去问她晌午吃什么,可是,却发现茶茶起了床…….” “茶茶起床不是好事吗?”小巧插了一句。 春娘哭道:“我见她起了床,身上还穿着芙蓉的衣裳,就是那件石榴红长褂。还有米白色烟罗纱罩衣并粉紫色襦裙,头发也梳的光光的,我看她反常,头发也梳的比往日利索,就问她是不是要出门。她只是呆坐在抄手游廊里,说是看看院里的花,让我做顿香菇饺子给她,我也就没有多心,回厨房做饭去了,没想到做好了饭,茶茶却不见了。都是我不好…….茶茶一直病着,我没有看好她。” 芙蓉近了一步:“春娘,家里都找过了吗?今儿下了暴雨,又下了小雨,茶茶应该不会出门才是,她在京城里又没有什么亲眷,如娘不是没来接她进宫吗?” 春娘摇摇头:“如娘的轿子没有来接,家里我也找了几遍,都没有。万一茶茶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呢。” 春娘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雨水打在她脸上,更显狼狈。 甚至,她手上的面粉还没有洗掉。 七公公小声道:“皇上,你瞧,白家人正着急找二小姐呢,此次皇上亲自送二小姐回来,白家人一定高兴坏了。” 皇上点点头,想着一会儿芙蓉对他千恩万谢的样子,他的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 马车溅起一串水花,停在了白家门口。 七公公掀开帘子,指着马车里的茶茶与皇上道:“你们看,这是谁回来了?” 春娘见到茶茶,已是激动万分,她揉揉眼睛,确认那是茶茶,才发疯似的扑上去:“茶茶,你可吓死娘了,你上哪去了,也不告诉娘一声,娘还怕你有个万一…….” 春娘的眼泪湿了皇上的衣襟。 芙蓉见茶茶微闭着眼睛,一双手紧紧的拉着皇上,而皇上却是一脸得意的表情,便凑了上去问:“皇上这是带我妹妹去了哪里?带我妹妹出府,为何不跟春娘说一声,害她担心了这么半天?” “朕……..”皇上没想到,芙蓉倒打一耙,不觉惊呆。 芙蓉叫了茶茶两声,茶茶却是毫无动静,且头发还有些凌乱,于是不禁反问:“皇上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朕……..朕能把你妹妹怎么样?”皇上脸都红了:“朕……..” “你若敢把我妹妹怎么样,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芙蓉咬牙切齿。 苏畅上前去,在茶茶手腕处轻轻一用力,茶茶的手便松开了,芙蓉摸了把茶茶的额头,烫的厉害,想来是又发烧了,于是赶紧让苏畅抱她进屋,一面又让小巧去叫大夫。 白家人忙活开了。 皇上坐在马车里,倒是没人搭理他。 “七公公,这就完事了?”皇上探出头来问道。 七公公小声道:“皇上,咱们这不是把二小姐送回来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车夫甩了把手里的鞭子,马车便驶出了小车胡同。 七公公见皇上脸色不好,便也不敢多说话。 行了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皇上自己掀开了车帘:“七公公,你说,这白芙蓉,她不是狗咬吕洞宾吗?” “是…….是……..” “朕一门心思送她妹妹回家,还耽误了回宫的时辰,她竟然还问朕,把她妹妹怎么样了?朕看着,像是猥琐的人吗?” “皇上不像。” “朕早说过,白芙蓉长那一双跟葡萄一样大的眼睛,是用来做衣裳用的吧,竟然没有一点点脑子,她妹妹死死抓住朕,朕还没怪她们占朕便宜呢,她们就……就倒打一耙…….以后看到白家的二小姐啊,你伶俐点,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咱们躲远点也就是了。” 七公公暗暗点头。 皇上却又嘟囔:“你说那个苏侍卫,倒是好福气,他不动声色的,抱了白芙蓉,又抱了白茶茶,占了便宜不说,白家人还要跟他道谢,你再看看朕……..” “皇上是羡慕苏公子了?” 皇上冷哼一声:“朕怎么会羡慕他?这举国上下都是朕的,朕何必羡慕一个小小的侍卫。宫里的那些个女人,个个巴望着朕去抱呢,朕只是不屑于此。”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自打这事以后,皇上的心里就跟吃了个苍蝇一样,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却又吐不出来,一直卡在喉咙里,让他分外难受。 茶茶一直昏迷了一天一夜。 芙蓉守在床前,端茶递水,伺候的分外殷勤。 茶茶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皇上呢?” 她挣扎着坐起身子,四处寻找,哪里还有皇上的影子,她又失望起来,软软的躺下,眼睛里的神彩也暗淡了几分。 “茶茶,你好好休息,先前你发烧了,烧的晕了过去,这不,喝了几剂药才好的。” 茶茶轻轻点了点头。 “茶茶,那日你晕倒了,是皇上送你回来的。”小巧羡慕的道:“一直送到家门口呢。” 茶茶心里如燃烧了一团火焰:“真的吗?不是我在做梦?” “是真的。” 茶茶嘴角有了笑意。 “茶茶,那日,皇上他没把你……怎么样吧?”芙蓉关切的问。 茶茶躺在那,像是陷入了沉思,许久不曾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喝了半碗红豆粥,才抹抹嘴道:“皇上好着呢,并不曾怎么样我。” “二姐,你怎么遇到皇上了?”葫芦探着脑袋:“你还穿着大姐新做的衣裳呢,大姐还没穿上臭美,就被你穿了,回头大姐饶不了你。” 茶茶慌忙掩饰:“我只是……..在家里闷的慌,随便走走,不想就遇到皇上了。这衣裳…….这衣裳……..” 芙蓉笑笑:“谁穿不是一样,只是没想到,咱俩的身形这么相像了,既然你喜欢这衣裳,就穿着吧,反正放在箱子里也是放着不是。” 茶茶点了点头。 直到芙蓉离去,直到天黑,她都没有睡意,一直盯着桌上的那根蜡烛恍恍惚惚。 她并没有跟芙蓉说实话。 她与皇上,当然不是偶遇。 她虽病在床上,可也知晓那日是王府办喜事,知道皇上会去。 她想去见皇上,可又怕被芙蓉发现。所以在芙蓉出发了以后,才慢吞吞的起了床,对镜梳头,略施脂粉,可身上的衣裳,已旧了,将整个人也衬的暗淡不少,于是她便拿出芙蓉新做的衣裳穿上,她本想早早出门,奈何春娘跟查岗似的,一会儿来看她一次,她只得等春娘做饭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没想到天公不做美,出府不远,便遇上了下雨,她见皇上心切,便也顾不得许多,如此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王府去,没想到半道上就看到了皇上。 她又惊又喜,本想跟皇上好好说说话,可皇上却似乎有意闪避,她着急上火,头上发晕,便晕了过去。 她不想让芙蓉知道,她穿新衣,是为了去见皇上,这样,大抵会被芙蓉笑话吧。 第458章 披麻戴孝 喻只初娶了格格,在王府住了些时日,便带着格格,坐着轿马回怀海城去了,临行前,芙蓉买了些京城的东西让喻只初带着。 虽并不金贵,可毕竟是一片心意。 喻只初与格格离开京城有月余,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 那日芙蓉正在衣铺里做衣裳,见葫芦进了小车胡同,一脸倒霉的模样,便问他:“葫芦,你又惹祸了?” 葫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闷闷的说:“明儿起,暂时不必去宫里习学了,要到一个月之后才进宫。” 芙蓉笑笑,一面忙着手上的活计:“这对你来说,不是好消息吗?以前每次让你跟王先生去习学,你都恨不得挖个地缝藏起来,如今能在家里歇上一个月,你不得放鞭炮庆祝?” 葫芦瞪着芙蓉:“大姐,你又取笑我,如今,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不是还叫葫芦吗?” “我是说,以前在怀海城跟着王先生习学,我总是挨揍,还要帮师娘家的老母猪捉虱子,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每日去宫里习学,每天跟几个阿哥在一起,我高兴着呢,你不知道,我跟次欢的感情最深了,我们俩玩的很好。”葫芦拍着胸脯:“次欢一日不见我,就隔三秋。” 芙蓉心里暗暗把葫芦鄙视了一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怎么说的如此情深意切?嘴上却又道:“葫芦,大姐最近都忙,你若没事,不必去宫里,能歇歇,也好,正好可以去陪着你二姐说说话。她天天躺在床上。闷着呢。” 葫芦低头进门。 迎面走出来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并春娘。 春娘拿着大夫开的方子让小巧去药铺里取药,一面又拿了一两银子的诊金给大夫。 送别大夫,春娘又拿起手帕来绣着:“芙蓉。你瞧,这隔几日。便需请个大夫来给茶茶瞧病,茶茶的病虽不重,可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一个月的诊金,也需要三四两银子。” 芙蓉手中做着一件大红色绣金边小褂,听春娘这样说。便停下手里的针线道:“春娘,这个你不必担心,如今衣铺的生意尚好,每个月也有几十两的进项。只要茶茶的身子能好,这一点点诊金算不得什么。” 春娘叹口气:“娘当然不是心疼那些诊金,为了茶茶,便是倾家荡产也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 春娘从衣铺中探出头来。瞧着四下无人,便小声道:“刚才的这位大夫,跟之前的几位大夫所说的一样,说咱们茶茶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的。是得了心病,而这心病,京城的大夫称为相思之病。” 芙蓉早知道了。 即便没有大夫们看诊,即便她自己不懂行医把脉,她也懂的,茶茶的心病,大抵是因为心系皇上。 有好几次,半夜时分,芙蓉到院子里乘凉,都听到茶茶在默默的念叨皇上的名字。茶茶不大识字,她还曾偷偷的跟葫芦学了几个大字,叫宋其真。 得空的时候,她一个人摆开宣纸,拿着毛笔,歪歪扭扭的在宣纸上写下“宋其真”三个字,然后,又望着那三个字发呆。一发呆就是一下午。有时候芙蓉突然闯入,无意中发现茶茶的这个秘密,茶茶便急忙将宣纸收起来,脸上红的如早春的朝霞。 先前茶茶服的药,是治发烧的药。 后来反反复复的发烧好了,她开始反反复复的发呆。 发烧易治,发呆,却不容易好了。 她有时候精神好,不知为什么就笑,有时候又一个人呆坐着,而有时候,又会哭。 这倒让春娘手足无措。 芙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都明白,这相思之病,是病,也不是病。 如今听春娘说出,茶茶得了相思之病这事,芙蓉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淡淡的道:“是病,总会有人医,春娘,你也不要怕,茶茶如今身上没有其它病,这便是好兆头。以后,多让葫芦陪她说说话,说不准,会好的。” 如此,春娘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天凉了。 一帮夫人送来了布料,让芙蓉做秋后的衣裳。 忙活半日,手上酸涩,身上冰凉,芙蓉呵呵手,又拿起了针线。 “啾――啾――”小车胡同那头响起苏畅的声音。 可能是他从宫里回来了,用现代话说,苏畅又下班了。 每日正对着苏府门口做生意,苏畅几时出门,几时回来,芙蓉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了。 “芙蓉,你还在做衣裳呢?天天赚银子,你就不嫌多。”苏畅笑着从马背上跳下来,虽天冷了,可他还是出了一头的汗。芙蓉注意到,苏畅身上,穿一件素色的袍子,腰里系着一尺宽的白束腰,而他的刀柄上,系着一块白布,所骑的那匹黑马,也用白布蒙在头上。 芙蓉心里咯噔一下:“苏畅家死人了?自己怎么不知道?他为何要戴孝?”又不好明问,只得指指他身上的白束腰道:“你这是?” “你还不知道吗?宫里的青娘娘殁了。”苏畅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殁了,唉,一直流连在病床上,太医开的药喝也不见效,这不,今儿上午出了事,宫里的奴才们都披麻戴孝了,我们做侍卫的,自然也是这样。唉,可怜了青娘娘的次欢阿哥,才几岁,就失了额娘。” 芙蓉呆呆的放下针线。青娘娘此人,芙蓉倒有一面之缘,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就像花一样凋谢了。 “青娘娘虽不是皇后,可毕竟是太后的侄女,丧礼自然与别的妃嫔不同,而且,自此后一个月以内,宫外不得听曲,不得摆宴席,不得办喜事,反正,诸事注意就是了。” 芙蓉这才想起来,为何葫芦要休学一个月,原来是因为青娘娘的事。 她低下头去,发现自己手底下还按着一块大红色的布,于是赶紧将红布收起来。 苏畅道:“你把做衣裳的布藏起来做什么?” “不是说,一个月以内,不得听曲,不得摆宴席,不得办喜事吗?我想着,是不是也不让穿红?所以…….” 苏畅摇摇头:“青娘娘并不是皇后,所以宫外虽守丧,可也没有那么严格,你就开着一间小小的衣铺,看把你吓的,谁还来查你不成?” 芙蓉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青娘娘的事,宫里宫外一片哀嚎。 如今京城停了听曲儿,唱曲儿,没有嫁女娶亲,也没有摆宴喝酒,京城就像突然睡着了似的,安静了不少。 自打听说青娘娘的事,茶茶倒是放心不下,她一直坚持,要去宫里看看太后。 芙蓉拗不过她,只得叫了辆马车送她去宫门口。 以前,茶茶每次去宫门口,让朝阳门的侍卫去慈宁宫传话,太后都会让茶茶进去。 可这一次,苏畅去传话,却阴着脸回来,太后没准。 茶茶在宫门口哭了一回,众侍卫并几个太监看着很是诧异,不知茶茶是青娘娘的什么亲戚,别人都是假意抹抹眼泪,她却是哭的情真意切,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 只有芙蓉知道,茶茶哭,不是因为青娘娘,也不是因为太后,而是因为,她见不着皇上。 马车原路折返。 茶茶连晚饭也没有用,便早早的躺床上去了。 春娘端着一碗米饭细细劝她:“茶茶,来来回回的坐马车,也实在颠簸,不吃饭怎么行,起来吃一点吧?” 茶茶只是反锁了门,并不吱声。 “茶茶,今儿的饭菜是你姐姐亲自做的,有莴笋炒肉片,还有你爱吃的芹菜烩牛肚丝儿,你真的不要尝尝吗?” 茶茶慵懒的道:“春娘,我累了,我不想吃。” 春娘只得暗淡回去,将托盘里的饭菜放到中堂桌上,对正在做大红色衣裳的芙蓉道:“你瞧瞧,这些天太后不让咱们茶茶进宫,咱们茶茶进宫,太后又不见,茶茶伤心了,这个时候,她怎么能再伤心呢?” 葫芦伸手捡了一块肉片在嘴里嚼着:“二姐伤心,我还伤心呢,我都好几天没跟次欢玩了,说好了给他讲葫芦娃大战蛇精的故事呢。” 芙蓉敲敲桌面,示意他不要随便伸手往盘子里捡菜吃,一面又道:“葫芦,你的智商,也就配跟次欢那种四五岁的小孩子玩了。” 葫芦撇嘴,伏在桌上不说话了。 春娘将托盘往芙蓉面前推了推:“不如,你去试一试,或许,茶茶会听你的话,把饭吃了?” “回来的路上,我说要给她买些甜饼,她就说没有胃口,她心里难过,吃不下饭,不吃也罢,不然吃到肚子里,她自己又难受。”芙蓉穿了一根线在手里绕着:“太后不见茶茶,或许有太后的道理,青娘娘殁了,太后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如此,太后怕是想静一静,咱们冒昧打扰她老人家,也难怪,会被拒绝了,只是希望,青娘娘她一路好走吧,也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听说不过二十岁上下。”春娘也叹了口气。 “砰砰――”有敲门声。 第459章 想死我了 葫芦正觉索然无味,听到敲门声却是顿时来了兴致:“是不是青娘娘来了?” “胡说。”芙蓉对小巧道:“去开门看看。” 小巧却是直哆嗦:“芙蓉姐,我害怕……..” 芙蓉本想亲自去开门,春娘却已端了蜡烛出去。 敲门声停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时间脚步声响起,“啪啪”的越来越近。 中堂灯火闪烁。 进来的是皇上,他身后跟着七公公,还有一个四五岁模样的男孩,葫芦已是跑了过去:“次欢,次欢,我就知道,你还活的好好的,想死我了。” 这算什么打招呼,芙蓉脸上讪讪的。 次欢虽失了额娘,可并不十分难过,他以为额娘是在天上,等以后,还会回来看他,他还不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 “你们都下去吧。”皇上摆了摆手。 众人皆沉默,一步步往后退,芙蓉心中虽纳闷的很,这个皇上,晚上不睡觉,跑到白家来,还让白家的人退下,是个什么意思呢?可也只得抱着她做了一半的衣裳准备回避。 皇上却幽幽道:“白芙蓉,他们下去,你留下。” 一时间春娘,小巧,七公公等人都退了出去。 中堂屋里只有皇上与芙蓉。 皇上穿一件湛蓝色镶黑边宽袖袍子,外衬一件灰色万字纹交领马褂,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满脸的疲倦之色,而他眼神里,有哀伤,也有寂寞。 “朕累了。”皇上声音淡淡的。 “我瞧出来了。”芙蓉低下头去。 “你不请朕坐下?” “皇上……..坐吧。” 皇上坐在桌边,见芙蓉抱着那件红色衣裳不动,便叹口气:“朕又不会吃了你。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芙蓉近了一步。 “再近一点。” 芙蓉又近一步。 近的能听到皇上的呼吸。 “白芙蓉,青娘娘的事,你知道了吧?“皇上盯着芙蓉的眼睛。 “我…….知道。“ “你怀里的红衣裳。是给别人做的,还是留着自己穿?青娘娘死了。你很兴高采烈吗?穿如此艳丽的颜色?”皇上问。 芙蓉有些尴尬:“我……我…….” “你不问问,为何这么晚了,朕来你们家,还带了次欢?” “我……..” “朕告诉你吧,自打青娘娘出事,宫里阿哥们的课停了以后,次欢他。极为想念葫芦。所以朕就带他来看看。你不会不准吧?” “我…….准。” “还有,宫里出了事以后,太监宫女们皆服丧,宫里一片缟素。而青娘娘的宫殿里,那些伺候的人,更跟下雨似的,时不时就来一阵眼泪,朕的次欢。天天在他们面前跑,总会听到些什么不应该听的东西,朕不想他总问朕什么是死,什么是埋葬,所以。想让他在你家住上几日,你准吗?” 皇上既然这样说了,芙蓉心里对这个次欢,也有了一丝同情,当下便点了点头。 皇上低下头去。像是在思索什么。 中堂的灯火暗了下来,芙蓉取下发间的簪子挑了挑烛芯,烛火才又一次闪烁起来。 皇上抬起头,他的眼神有明亮的东西在闪动,他只是不说话。 芙蓉被皇上盯的不好意思,便扭过脸去:“皇上…….不会也打算在我家…….住上几日吧?” “你想的美。”皇上依然盯着她:“朕的宫里,有千万间房子住,朕为何要住在你们家?” “那皇上来是?” “朕如果说,是来用饭的,你信吗?朕饿的眼花。”皇上一手支着桌子,身子却有些晃悠。 自打皇上进门起,芙蓉就觉得,皇上有些清瘦,只是没想到,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也乱了方寸,皇上是故意来开玩笑的吗?举国上下,什么东西都是皇上的,御膳房天天伺候着,他每顿饭,都有上百个菜式随便挑,如今竟说饿的眼花?有人信吗?横竖芙蓉是不信的:“皇上……怕是喝醉了吧?” 皇上豁然站起,步步紧逼,他的鼻尖差点挨着芙蓉的鼻尖:“你闻闻,朕喝醉了吗?” 芙蓉只得后退一步:“皇上饿了,为什么不吃饭?” “青娘娘出了事以后,宫里都在举哀,甚至连太后,都在吃素,而且听说,也有两顿没吃饭了,怕是心里难受吧,朕,娶了若青,在外人看来,我们生了次欢,是极般配的,如今她没了,朕应该难过,应该痛苦,应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才是…….” “那些都是别人认为的,逝者已矣,皇上也应该爱惜身体。”芙蓉望着形容消瘦的皇上,突然改了以前的脾气,反倒是安慰起他来。 “话虽如此说,可若是朕在宫里吃的下,睡的香,每顿饭都能吃上两三碗米饭,那些个太监宫女把这话传出去,不笑死人了,甚至在太后那里,朕也没法交待,朕一直表现出吃不下,睡不香的样子,就是想给太后留些面子,也给青娘娘她留些面子。朕以前还骂你虚伪,如今看来,朕才是虚伪,可不管虚伪不虚伪,朕真是饿了,三四顿没吃饭了。” 芙蓉放下衣裳,将春娘端给茶茶的饭菜移到皇上面前,这些饭菜早凉透了,皇上却端起米饭就吃,把一碗米饭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连盘子里的莴笋炒肉片,芹菜烩牛肚丝儿都吃的一干二净。 芙蓉端了杯茶给他:“我做饭的手艺,不好。” 皇上淡淡一笑:“听说人饿极了,树皮都能吃,你做的饭,虽然不好吃,可朕想着,至少能比树皮好一点。” 皇上这样说,丝毫没有给芙蓉留面子。 即便不好吃,说个好吃,又不会死。芙蓉默然坐到椅子上,伸手去收拾碗碟儿。 皇上发觉了芙蓉神情的变化,他盯着芙蓉:“你想让朕说你做的饭好吃?那朕不是又成谎话精了?朕若是谎话精,你喜欢吗?” “我…….” 皇上叹口气:“其实,青娘娘她对朕一直不错,朕批阅奏折的时候,她常常去送吃的,送喝的,就是次欢,她也教导的极好,而且在宫里不嫉妒,又善良,她实在是个极好的女子,可惜,朕却不喜欢她,民间有句话,万事拼不过天,朕想,或许这就是天意,她对朕掏心掏肺,朕却……...如今她殁了,朕说句实话,一点也不难过。可心里却有一万个内疚。” “皇上内疚什么,是内疚没有好好对青娘娘吗?” 皇上摇摇头:“人就是奇怪,如果喜欢一个人,她什么都不做,你能看到她,便觉受宠若惊,若不喜欢一个人,她就是把心掏出来,你也只会厌恶,朕这一生,怕是跟青娘娘无缘,如果重新来过,朕还是会对青娘娘不冷不热,你曾说朕是谎话精,你错了,朕骗不了自己的那颗心,朕不喜欢她,便表现不出喜欢的样子。” 烛火剧烈的跳动着。中堂里明亮了起来,香炉里的三支香快燃尽了。 “朕唯一内疚的是,朕不喜欢她,就不应该让她进宫,如此反倒耽误了她,若她没有进宫,也能嫁一个有才有貌的人,夫妻同心,日子倒也好过,朕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太后让若青进宫,这是害了她。” 芙蓉默默无言。 屋子里静的可怕,夏日过去,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甚至连那些蚊子苍蝇都不见了踪影。 芙蓉收拾着碗碟,碗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突然,皇上伸出手来,拉住了芙蓉的手:“朕…….” 芙蓉的手一哆嗦,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皇上……..” “朕――” “皇上――”是茶茶的声音。 茶茶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她的头发还没梳,只是慵懒的盘在脑后,而她所穿的,是一件黛色的寝衣。 这种样子,本不应该出来见皇上,是大不敬。 可她听到七公公与春娘的说话声,便知是皇上来了,于是迫不及待的起床,开门,冲到中堂来。 一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 皇上纤长而有力的手覆盖着芙蓉的手,而芙蓉另一只手里,还端着一个菜盘子。 烛火摇曳,蜡烛也快燃尽了。 芙蓉倏地抽出手来,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茶茶,你醒了?” “大姐,我并没有睡觉。”茶茶冷着脸站着,角落里光线极暗,她面无表情,垂手站立,衣角随风摆动,像是鬼魅。 “你饿不饿,大姐去给你做点吃的。”芙蓉呆呆的站起,搓着手像是犯了错的小孩。 茶茶走过去坐在皇上身边,笑望着芙蓉道:“大姐,我不饿,你去收拾碗碟儿吧,我陪着皇上说说话。” 芙蓉只得端着碗碟儿去厨房。 皇上想跟着去。见芙蓉冲他使使眼色,他只好又坐下。只是跟茶茶单独相处,真是让他如坐针毡。 茶茶笑着道:“谢谢上回皇上送我回来,一直想进宫去谢恩,可是进不得宫里。而且,我这头晕的毛病,常常的犯,所以…….” “你……..不会又要晕倒吧?”皇上吓的坐远了些,隔了两个凳子与茶茶坐着,估计茶茶伸手也够不着他,心里才略自在些:“上次,不过是举手之劳,朕做好事也从不留名,你就忘了吧。” “皇上,是专门来找我大姐的吗?”茶茶盯着皇上。 第460章 他再尿**怎么办? 茶茶专心跟皇上套近乎,皇上却是坐立不安,眼瞧着茶茶越坐越近,皇上吓的一哆嗦,一口气跑到二门口去躲避,却发现芙蓉站在廊下,手里还端着盘子。 “白芙蓉,你――在偷听吗?”皇上小声道:“你明知道朕害怕看到你妹妹,你竟然不进去救朕?” “我妹妹有什么好害怕的,皇上还是进屋说话吧。” 皇上却是怎么都不愿意进屋。看到茶茶,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月亮升到半空中。 冷冷清清一片皓白。 于其要留下来跟茶茶说话,倒不如现在就走。 芙蓉送皇上到大门口,皇上伸手在怀里一阵掏摸,然后试探着抓住了芙蓉的手。 他的手大而有力,芙蓉想挣脱,却挣脱不掉,只得跟做贼似的道:“若让我妹妹看到,她会……” “朕拉你的手,为何怕你妹妹看见?当初朕抱着你的时候……”皇上坏笑。 “皇上请自重…….” 皇上盯着芙蓉,微弱的烛火在他眼睛里跳跃:“自青娘娘出了事以后,朕更感世事无常,昨日开的正艳的花,说不准今儿就凋谢了,所以很多人,很多事,是等不得的。你懂吗?” 芙蓉摇摇头;“不太懂…….” “朕就知道,有时候你聪明极了,有时候,又笨的跟一块砖头似的,你瞧瞧朕给你什么了?” 芙蓉低头一瞧,手心里有一块金制的腰牌。 腰牌这种东西,芙蓉活了两世,却是第一次看到。 方方正正,上面雕刻着龙纹,握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听说。只要拿着腰牌,便能进宫,算是畅通无阻了。 “皇上为何要给我腰牌?”芙蓉不解。 “什么时候。你在宫外呆腻了,可以进宫去看看那些花花草草。宫里的东西,自然美不胜收。”皇上叫了七公公上前,已是准备回宫去了,又不忘交待芙蓉:“次欢暂且在你家生活几日,明日起朕会派侍卫寸步不离的守着,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芙蓉手握着那沉甸甸的腰牌回了中堂。 葫芦领着次欢在屋里疯跑,春娘不得不把家里最好的棉被。最好的床收拾出来给次欢睡,他毕竟是阿哥,怠慢不得。 小巧见芙蓉手里拿的腰牌,只觉十分稀罕。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却又看不懂:“芙蓉姐,拿着这个东西,什么时候想进宫。就什么时候进宫了?” 芙蓉点点头。 “皇上真是太好了,这么金贵的东西,也舍得给芙蓉姐。若是茶茶得了这东西,什么时候想进宫去看太后,都不用通报了。再也不用吃闭门羹,茶茶肯定做梦都想要这腰牌。”小巧不禁夸赞道。 “大姐,皇上走了吗?我只是去给皇上泡了杯茶,皇上就走了?”茶茶追了出来,还穿着那件寝衣。 小巧看到茶茶,心里一惊,手里握的腰牌掉到地上。 茶茶惊喜的捡了起来:“这是宫里的腰牌。” “你怎么知道?” 茶茶笑着道:“以前去慈宁宫,在太后寝宫里见过的,听太后说,举国上下,能拥有这腰牌的人,不过三四个,没想到,皇上今儿晚上来,竟然留给我一块儿。” 芙蓉心里“咯噔”一下。 小巧急了:“茶茶,其实这腰牌,是皇上给……..” 芙蓉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嘴。 如今茶茶身子孱弱,人也恍恍惚惚的,若是说出真相,怕她受了打击,又要一蹶不振。 茶茶小心握着腰牌回卧室去了。 空留一脸歉疚的小巧:“芙蓉姐,真是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所以才让茶茶她误会了。” “她早晚会知道这腰牌的事,天也晚了,去睡吧。”芙蓉打了个呵欠,却又不放心次欢,便端着蜡烛去看他。 次欢跟葫芦躺在一张床上,脱了衣裳伸着手跟葫芦比谁的指甲长,一时葫芦又扮鬼吓他,逗的次欢又是笑又是躲,雪白的小屁股露出来大半。 芙蓉给他掖掖被角,又叮咛葫芦不要总是逗他,然后才吹熄了房里的灯。 躺在床上,芙蓉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时间想到苏畅牵着黑马送自己回家的情形,一时间又想到皇上,想到皇上握住她的手,她就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不是说现代女子要比封建社会的女子更开放吗? 以前,芙蓉不是很开放的吗?在怀海城的时候,撸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胳膊拿着煎饼卷大葱狂咬,可如今,为何皇上拉了下她的手,她就紧张成这样? 一时间又想到皇上惧怕茶茶的模样,她又心酸,又想笑。 脑中烦乱,翻身想去枕头下拿腰牌来看,却想起来,腰牌被茶茶给拿走了。 天没亮,便听到葫芦的喊声传来:“快来人啊――” 芙蓉以为出了大事,趿鞋就往他屋里跑,甚至连寝衣的扣子都给扣错了。 原来是次欢尿了床,晚间春娘怕他渴,喂了他不少茶水,在宫里时,次欢想尿,叫一下小太监或是小宫女,便有人伺候,他只当还是在宫里,揉着眼睛喊要尿尿,葫芦却睡的跟死过去了一样,哪里喊的动,床又高,次欢下不来,憋不住,便尿到了床上。 昏暗的灯光下,次欢的脸皮涨红,他也知道,尿到别人床上了。 葫芦跟蚂蚱似的跳了起来,次欢甚至尿到了他寝衣上,尿骚味熏的他打了几个嗝:“次欢,嗝………嗝…….你怎么能尿到我们家床上呢,你这么大了,不知道去找尿桶吗?” 次欢一脸委屈,眼里闪着泪花。 这一幕,让芙蓉想到了当年的葫芦。 葫芦还小的时候,也是常常尿床,家里的被子就没有干过,每次睡到半夜,总觉得身子下面一股暖流,常常做梦,梦到自己去洗温泉了,醒来却发现是葫芦又尿了床。 芙蓉只得将次欢抱到春娘床上去先睡着。一面又给葫芦床上换了棉被,一直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收拾好了。 次欢毕竟是个孩子,很快便将尿床的事给忘记了。 葫芦却撇嘴道:“尿了我一身,次欢,你太坏了。” 吃饭的时候,次欢也要听故事,葫芦把葫芦娃大战蛇精的故事讲了三遍,次欢听的他自己都会讲了,便摇着葫芦的手道:“给我讲一个别的听吧。” 葫芦不堪其扰,暗暗求芙蓉:“大姐,你把次欢送走吧,我再也不想给他讲故事了。” “次欢是皇上送来的,咱们能送他走吗?”芙蓉问。 葫芦摇摇头,皇上是什么人,他虽不熟,可也知道皇上的话就是圣旨。 于是只得闷声闷气的继续带着次欢。 次欢到白家没有带衣裳,芙蓉便扯了几块棉布,给次欢做了两件小袄,又做了一件米黄色小袍子,春娘喜欢次欢,又给他做了一双绣花鞋。 不过都是寻常孩子穿的,跟宫里阿哥的衣裳比不了,但至少这样,早起时就没那么冷了。 天寒,早起的呵气都能看见。 芙蓉坐在衣铺里给次欢缝一顶帽子,小孩子光着脑袋,耳朵冻的通红,芙蓉想着他失了额娘,如今也怪可怜的,便忍不住想护他的周全。 苏畅拿着刀在白家大门口来回的晃悠。 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 “苏公子不累?”芙蓉放下针线:“你晃悠的我眼都花了。今儿不用去宫里当值?” “我这已经在当值了。” “什么意思?” “皇上说了,次欢阿哥在你们白家,所以让我在这守着,护次欢的安全。不能有丝毫松懈。” 原来如此。 皇上倒是考虑的周全。 “次欢在院子里跟葫芦捉鱼玩呢,你不是要护次欢的安全吗,还不去院子里守着他?” “没事,我护次欢的安全,顺便,也护一护你的安全。”苏畅伏在窗口道:“你享受的可是皇上的待遇,你瞧,这方圆三米内,有我守着,没有人敢靠近你。” “你饶了我吧。”芙蓉笑:“我是给大伙做衣裳的,还等着夫人小姐们上门呢,你这样守着,把人家都隔的远远的,我到哪里去挣银子?” 正说着话,院里传来一声:“啊――” 芙蓉心里一紧,扔下做了一半的帽子就跑进了院子里。 苏畅也提刀赶了过去,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葫芦捉了一条三寸长的小鲤鱼,把次欢给激动的又跳又叫。 芙蓉给次欢擦擦脸,又给他倒了一杯水暖手,然后交待他不要离湖太近,以免危险。 次欢笑着答应。 苏畅虚惊一场,看到次欢安然无恙,才算松了一口气。 “苏公子瞧见了吧,若是次欢有个万一,皇上还不得拉你下田犁地?你小心看护着次欢吧,他还小。”芙蓉笑。 苏畅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芙蓉一针一线的给次欢做帽子:“没想到次欢到你们家,你竟然对他这么好,那衣裳也是你帮他做的吧,还有那鞋子,唉,相比之下,葫芦就可怜多了。” 葫芦捉了会儿鱼,有些累了,次欢在他耳朵边又蹦又跳,一时缠着他讲故事,一时缠着他玩游戏,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了,或者能隐身就好了,这会儿他偷偷的来到芙蓉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大苹果:“大姐――”他咬了一口苹果:“次欢什么时候走啊?他再尿床怎么办哪?” 第461章 摸她的胸脯 次欢眼泪巴巴的跟了上来:“我不想走。” 芙蓉抢过葫芦手里的苹果递给次欢:“吃吧,甜着呢。” 苏畅目瞪口呆:“次欢阿哥是小孩子,需要吃苹果,葫芦虽年长几岁,可也需要吃苹果,你这当姐的,也太厚此薄彼了……..真替葫芦难过。” 葫芦噘嘴。 芙蓉抚摸着葫芦的脑袋道:“家里不是还有苹果?姐并不是只让次欢吃而不让你吃,也不是让小孩吃不让你吃,而是次欢是客,家里有什么,要先让一让客人,这是礼貌,知道吗?” 葫芦闷闷的回家去,次欢却什么也不懂,只是欢快的咬着苹果跟了上去。像个小尾巴一样,葫芦怎么甩,都甩不掉。 次欢还算好带,至少比葫芦小时候好带。 给他讲讲故事,或是给他盛上半碗米饭,他就乖了,而除了第一晚尿了床,以后的几天,再没有尿过床了。 芙蓉给他做好了帽子,淡蓝色镶灰边的帽子戴在次欢头上,倒是合适,次欢高兴坏了,拉着芙蓉的手说:“芙蓉娘娘――” “我不是娘娘。” “那你是什么?” “你可以叫我芙蓉姐。”芙蓉笑。 次欢嘟嘴道:“在宫里时,我都是叫她们娘娘的,不过芙蓉姐,你做的帽子很舒服,我喜欢,等我回宫了,就告诉我额娘,让我额娘赏你,我额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额娘上天了。”葫芦撇嘴。 芙蓉瞪他。 葫芦噘嘴道:“他额娘本来就上天了。” 芙蓉有些生气,春娘忙拉了葫芦到一边去:“葫芦,这话怎么能乱说呢,次欢阿哥会伤心的,皇上把次欢阿哥放在咱们家,就是不想让他听到这些话。” 次欢奶声奶气的道:“芙蓉姐。我知道,我额娘虽然上天了,可会回来的。等她回来了,我就让她看看你给我做的帽子。” 次欢一脸喜悦。 芙蓉脸上有隐隐的泪。她极力忍住没让泪花掉下来,原来真的像皇上所说,次欢还不懂什么叫死亡。难怪,他也不知道难过。 如此,芙蓉只觉得心疼。 算一算日子,次欢来白家已有十来天了。 这十来天里,春娘变着花样给次欢做吃的。生怕饿坏了皇上的阿哥。 葫芦在家里的地位,完全被次欢给取代了,以往吃饭时,春娘都会喊:“葫芦。来吃饭了。”而如今,春娘却喊着:“次欢,来吃饭了。” 葫芦有种被活活抛弃的感觉。 苏畅提着刀在白家门口来回晃悠,有陌生人靠近,他便极警惕。甚至连卖桔子的小贩经过,不过往白家院子里探头一下,他都要拦下人家盘问。 芙蓉笑笑:“你也太谨慎了,次欢又没有仇人,他阿玛又是皇上。谁还敢拿他怎么样不成?” 苏畅却小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你说什么?”芙蓉假意举针刺向他。 苏畅笑着躲开了:“白氏,不是我故意吓你,听说当年,先帝的时候,宫里有位贵人,生下了一个阿哥,长的粉嫩粉嫩,是极好看的,贵人主子跟先帝宠爱这阿哥宠爱的不得了,平时身边都跟着七八位宫女太监伺候着。这阿哥长到六岁那年,见小太监们在井边提水,他便探头去看,没想到,井边湿滑,他倒栽葱掉进了深井里,最后虽被打捞了上来,却还是没能救活,为此,贵人主子疯了,先帝难过了好一阵子,那几个跟着阿哥的宫女太监,全被勒死,阿哥们娇贵,就算没人敢拿他们怎么样,万一他们自己不小心,也会有人遭殃。” 听苏畅一席话,芙蓉只觉得心跳都急了:“若是这样说,我倒觉得阴森森的。” “你倒是大胆,当初皇上把次欢放在白家,你还敢答应。”苏畅拱手道:“你是女中豪杰。” 芙蓉苦笑:“皇上都开口了,总不能拒绝,再说,谁敢拒绝皇上,不过,估计皇上也快把次欢接走了吧。还好次欢乖巧,并不惹事。” 做完了一天的活计,芙蓉腰酸背痛,如今天越来越冷,接下的活都是大活。 所谓大活,便是厚重的活计,比如夹棉的袍子,夹棉的小袄,一针一线的,比夏衣费功夫。 又怕耽误了夫人们取衣裳,芙蓉只得点灯熬夜。 苏畅又在白家门口晃了一圈。 入夜了,他还守在芙蓉家。 次欢与葫芦,春娘,小巧,茶茶等人都去睡了。 只有芙蓉一人坐在灯下忙活着。 苏畅喝着茶,拿起葫芦的书慢慢的看。 “苏公子能看懂书?” 苏畅喷出一口茶来:“我虽是武将,可我也能识文断字,听你这样说,好像我就是个文盲似的。” “这么晚了,苏公子也该回去了吧?苏老爷都该着急了,以前在宫里当值时,每天不才去四五个时辰吗?” 苏畅嘿嘿一笑:“我再守一会儿。” “家里好着呢,次欢都睡了,明儿你还得来白家守着,就早些去睡吧。”芙蓉伸手将风中的蜡烛拢一拢,火苗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次欢睡了,我再保护你一会儿。”苏畅小声道。 芙蓉扑哧笑了:“皇上让你保护次欢,又没让你保护我,再说,我这么大个人了,还需要什么保护,你回去吧。” 虽是这样说,苏畅还是坐了有两个时辰才走,临走时他又穿过白家弯弯曲曲的走廊,来到次欢与葫芦的房间静听了一会儿,确认二人都睡沉了,他才出门,还不忘告诉芙蓉:“白氏,其实,你不凶的时候,还是很像女人的。” 芙蓉咬着嘴唇推他出门:“走吧你。” 芙蓉关上大门,呵欠连天,因做的活计太多,她的手指酸痛,一双眼睛也开始酸涩起来。 次日,葫芦又带次欢在湖心钓鱼,一切如旧。 只是正在衣铺里做衣裳的芙蓉又听到次欢叫了一声:“啊――” 芙蓉笑笑:“估计是葫芦又捉到鱼了。” 苏畅也笑笑:“晚上你们家又可以吃酸菜鱼,如果鱼太大吃不完,可以给我们家送一点儿。” “说到酸菜鱼,我都饿了。”芙蓉笑。 苏畅转身回苏府:“我们家今儿早上做的点心极好,我去端点给你尝尝。” 片刻功夫,小巧着急的跑了出来:“芙蓉姐,不好了,次欢阿哥掉进水里了。” 手里的针扎到了芙蓉的手指,手指上顿时溢出一个小小的血球。 苏畅回了苏府,如今保护次欢,唯有芙蓉。 湖心的水不深不浅,但淹没次欢是足够了。 葫芦抱着一条鲤鱼站那呜呜的哭:“啊――次欢死了――次欢死了。” 春娘与茶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就掉进湖里了,本不应该让他们在湖边捉鱼,这可怎么办呢?苏侍卫呢,苏侍卫――” 等不及苏畅了。 芙蓉猛吸了一口气,便欲踩着护栏跳下去。 春娘忙拉她的衣袖:“芙蓉,你会水吗?你不会游水,若跳下去,岂不是命也没了?” “我得救次欢。”芙蓉闭眼跳入湖中。 湖水很凉,入水的一刹那,芙蓉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可入了水她才想起来,自己并不会游水,本是旱鸭子一枚,如今跳进水里,就像饺子入了锅,只有翻滚的份儿,哪里还能救下次欢。 她只能四下乱扒,可巧的是,次欢竟然离她不远,她揪住次欢,拼命把次欢顶在头上。 这样,或许次欢就能呼吸一下空气。 而芙蓉,却渐渐的又冷又困,眯上了眼睛。 等她再醒来时,已躺到了床上,边上是活蹦乱跳的次欢。 苏畅的一双手按在她的胸口,由于是结结实实的压着,芙蓉只觉得喉咙辛辣,有些腥味儿的湖水顺着她的嘴角“噗噗”的往外喷,像是插了电的小喷泉。 芙蓉斜着眼角望着苏畅,苏畅的脸在她面前越来越清晰。 她试图去扒开苏畅的手,可身上却没有力气,说话的声音也如蚊蝇一般:“不要……..把手拿开……..”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男人的手公然放在她胸口,情何以堪。 苏畅见她醒了,这才松了口气:“你放心吧,我不会把手拿开的,我把你腹中的水全按出来才行。” “我是说……..把你的手拿开。”芙蓉又吐出一口水,身上渐渐的有了知觉。她扒开苏畅的手,看次欢蹲在地上逗蚂蚁,这才呼了一声:“还好次欢没事。” 春娘已是端了姜汤进来:“快喝上一碗暖和暖和,你这傻孩子,明明自己不会游水,为何那么奋不顾身的就跳进湖里?还好苏侍卫回来的及时,跳进湖里救了你跟次欢,可是,万一你有个闪失,咱们这一家人怎么办?” 芙蓉喝了姜汤,身上才有了些暖意,她靠在床头浅笑着道:“春娘,你不要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 葫芦凑上来抢白:“大姐,春娘说,多亏苏侍卫一直摸你的胸脯你才没死…….” 什么话从葫芦嘴里蹦出来都会变味儿。 苏畅也有些讪讪的:“我是为了救你。” “谢谢你了。”芙蓉擦擦嘴角的水:“要不是你,今儿的事,不一定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第462章 救命啊 “应该是我谢你才对,是你跳进了湖里,一直把次欢阿哥举在头顶,或许是因为这样,次欢才少喝了些水,如今才万安,若次欢阿哥有个万一,皇上不会饶过我的,所以,应该是我谢你。”苏畅红着脸:“这次是真心谢你。以后我都不说你像男人了。” “我没事,就是湖里的水实在太凉了。”芙蓉打了个哆嗦:“如今躺在床上,暖和多了。” 苏畅站在床头,已是嘴唇铁青,他的头发散开来,湿答答的滴着水。他一心救芙蓉,甚至忘了换衣裳。 已是深秋。穿着湿衣裳,冻的他如刀刮骨。 “大姐,你不冷了,可苏侍卫还冷着呢,快让苏侍卫进你被窝里取取暖。”葫芦出主意。 他什么也不懂。 芙蓉的脸瞬间红了。 苏畅也忙摆手:“我还是回家换衣裳吧。”走到一半,他又折了回来:“次欢…….不会出事吧?” “你放心吧。”芙蓉笑笑:“横竖我不让他们再去湖边捉鱼就是了。没事。” 听此话,苏畅才去了。 如此,捉鱼是捉不成了,甚至连湖边,葫芦都不敢带次欢去了。 两个人寂寞的坐在抄手游廊里数树上掉的叶子。 偶尔又拿着铲子去竹林里挖竹笋。 如今哪能挖到什么竹笋。晚间吃饭时,葫芦还在抱怨:“家里能玩的地方,我都带次欢玩过了,皇上怎么还不带次欢走?皇上什么时候才带次欢走?” 次欢扒拉着米饭,奶声奶气的回话:“我才不要走,宫里不好玩,你们家好玩,我要在你们家玩。” 葫芦无语。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一时间次欢与葫芦去睡觉了。 白家有好几间卧室。 分为主卧室和次卧室。 因为宅院并不算小。所以卧室分布的也散。 小巧的卧室在最西边,紧挨着春娘的卧室,以便春娘有什么需要。小巧方便过去瞧看。 芙蓉的卧室斜对着大门口,以便家里有什么事。她能最快知道。 最东面是茶茶的卧室,那里种着一片竹子,平时除了竹子沙沙的声音,那里极为安静,是府里最合适静养的地方了。 而几个卧室中间的那间卧室,是葫芦的卧室,葫芦与次欢便住在那里。 睡前。次欢又与葫芦打闹了一阵。次欢嬉笑嫣嫣,由于他们的卧室离芙蓉的卧室极近,这些打闹声,芙蓉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过了有一个多时辰。次欢睡了,葫芦也没了动静。 白家也安静了下来。 夜里极静,微微有风。不到半个时辰,风又大了起来,像是张着大嘴的妖怪。似乎想吞没白家的房子。 芙蓉坐在被窝里做针线。 春娘给她换了根蜡烛:“芙蓉,白天掉进了湖里,又受了惊吓,那些活计,就等两天做吧。” “春娘。我没事,你听,风又大了,明儿怕是个晴天,只是如今天冷的很,万一明天又有风,次欢那些薄衣裳,也不能挡寒,我再帮他做两件厚棉袄。次欢阿哥在宫里娇生惯养,如今来了咱们家,已是受了委屈,若受了冷,冻到了他,就不好了。” “也是,皇上送次欢来,也没给他带什么厚衣裳,怎么着也应该派个小太监来给阿哥送些衣裳才是,眼瞧着次欢来有半个月了,天也渐冷了。”春娘搓搓手,将芙蓉房里的窗户关紧,以防风会吹进来。 芙蓉笑笑:“或许皇上事情多,把这事给忘了呢。如果想起来,万没有让阿哥挨冻的道理。” “你说的是。”春娘拨拨烛芯:“只是做棉袄要紧,身子更要紧,不如我帮你做些。虽然做衣裳,我不是能手,并没有你做的好,但是应应急,也是可以的。” 春娘坚持要帮芙蓉做针线,芙蓉也只好放下手里的活计,钻进被窝里假装睡觉好让春娘放心:“春娘,你看,我这就睡觉还不行吗?等明儿我再做,不熬夜了。” 听此话,春娘才放心的离开。 芙蓉自然不会让春娘帮着做衣裳。 因为长期绣手帕,要一直盯着花绷子看,又加上有了些年纪,春娘的眼睛一日不如一日,总觉得眼花,有时候刺绣还会扎到手。且春娘眉眼间,多了许多的皱纹,芙蓉心疼还心疼不过,又怎么会忍心让她点灯熬夜的去给次欢做衣裳。 确定春娘回卧房了,芙蓉才又点上蜡烛,拿起针线,一针针的做起了活计。 风越吹越大,围绕着白家的宅院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做了有约莫两个多时辰的活计,算算,也应该是深夜了,芙蓉的眼皮已在打架,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呵欠,这才放下做了一半的衣裳,吹熄了蜡烛,躺下睡觉。 身体疲倦,倒是容易睡着,刚一眯眼,便梦到自己又掉进了那面湖里,湖水很深,深不见底,芙蓉在湖里求救无门,只觉湖水一直往自己嘴里灌,连鼻子里都是辛辣的,呛的她直流眼泪。这种感觉,甚是可怕。 “吱――”卧房的窗子响了一声。 芙蓉惊醒,惊醒以后,她抚抚胸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着还好风大吹开了窗子,自己才得以醒来,不然,还不知道要在噩梦里流连多久。 她披衣起来关上窗户,外头的风已是灌了进来,冷的她直打哆嗦。 重新躺回去,渐渐的又睡着了,幸好没有再做那个噩梦,这一次倒睡的香甜。 隐隐约约的,她感觉到有人摸她,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拍了几下,又给她翻了个身,然后又往床里摸了摸。芙蓉不禁咯咯的笑:“葫芦,你又捣乱,快去睡觉,我床上可没藏好吃的。” “吱――”房门轻轻响了一声。 芙蓉猛的睁开眼睛。转念一想,葫芦从来都睡的很死,打雷下雨也不一定起来,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自己卧房里乱摸,即便他想要东西吃,也应该先点上蜡烛吧? 芙蓉忙点了蜡烛,却发现房门开了一个一人宽的缝隙。 她大为惊讶,揉揉脑袋,想着刚才床上那一幕,难道是自己在做梦? 风吹开了窗户,以前也有这样的情景,可风还能吹开自己的房门?房门不是插上的吗? 正在疑惑间,小巧穿着一身白色寝衣闯了进来,房内光线本就昏暗,小巧白着一张脸,披头散发的跑进来,倒是吓了芙蓉一跳:“小巧,你怎么了?” “芙蓉姐,我害怕,今儿晚上,我跟你睡吧。”小巧慌忙想上芙蓉的床。 芙蓉知道小巧是个胆小的人,有时候晚上有人敲门,她都不敢去开。 小巧钻进了芙蓉的被窝,身上还是不停的打哆嗦。 芙蓉给她盖上棉被:“小巧,你半夜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裳,这么冷的天,别冻着你。” 小巧却只管搂着芙蓉的身子:“芙蓉姐,刚才吓死我了。” “怎么了?”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个人进了我的房间,还偷偷的摸我,甚至,还在我床上乱摸,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葫芦呢,可是后来我想了想,葫芦怎么会去我的房间?再说,他从来不会在我床上乱摸的。”小巧哆嗦着道:“那个梦就跟真的似的,后来我看风吹开了我房间的门,更觉得全身冷飕飕的,所以今儿晚上,我得跟芙蓉姐睡。” 芙蓉手里端的蜡烛猛的摇晃了一下。 小巧做了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梦? 世间哪有这么稀奇的事。 芙蓉暗叫了一声:“不好,怕是家里进了贼了。” 小巧更是吓的缩成一团:“芙蓉姐,家里进贼了,在哪里?刚才我来你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黑影,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那个黑影,是不是贼?” 如今也没有时间跟小巧解释,芙蓉一面穿衣裳,一面交待小巧:“我先去应付着,你且去苏府里叫苏公子过来,对了,让他带上家丁…….” 芙蓉端着蜡烛出了房间。 小巧吓的额头冒汗,一双手也不听使唤,颤抖着老半天才打开大门,扑到苏家门口就喊:“苏公子――救命啊,苏公子,救命。” 苏府的人都睡下了。 听到小巧拍门,下人披衣起来,领了小巧去见苏畅,苏畅白天救芙蓉与次欢,受了凉,得了风寒,晚间刚喝了药睡下。若在平时,小巧如此呼天抢地,以他的机灵劲儿,早听见了,可喝了药,睡的沉,直到下人拍着房门叫了好一会儿,他才迷迷糊糊的道:“什么事?” 下人如实禀报,苏畅豁然起身。 喝了药为了发汗,他脱了自己的衣裳,只穿一件亵裤睡觉,如今黑暗中摸到枕头下放的匕首,苏畅握着匕首便往白家而去。 而小巧早被吓的走不了路,只得坐在苏府里哭起来:“苏公子……芙蓉姐说,让你带上家丁…….你怎么一个人去了,会有危险的。” 苏畅哪里还能听见这些。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芙蓉有危险。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忘记了,甚至,他忘记了自己的安危。 寒风凛冽,吹在苏畅身上像刀子一样。月光均匀的洒在他的身上,他甚至忘了,他只穿着亵裤,上半身还是光的。 第463章 我姐死了,我姐没死 芙蓉端着蜡烛,踮脚往中堂里去,家里并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也不像富贵人家似的,有专门的仓房来存放金银,家里唯一用作生计的银子,在中堂的柜子下面。 如果家里有贼,那定然会翻箱倒柜找银子。 还没到中堂,芙蓉突然见眼前仿佛有个黑影闪了一下,可又看不清楚,她护着手里的蜡烛,又走了两步,猛然想起苏畅曾经说的,说芙蓉真大胆,竟然敢让宫里的小阿哥住在府里,若小阿哥有个万一,那可是人头不保的事,说不准芙蓉全家的人头都得切下来给人当凳子坐。 像是预感,芙蓉一个激灵,就像夏日的骄阳突然直直的照在水面上,那么强烈,那么纯粹。万一潜入府里的人不是贼人,若是冲着小阿哥去的呢?那岂不是比遇见贼更可怕? 如此,芙蓉哪里还顾得上中堂柜下的银子,她转身大步向着葫芦与次欢的房间而去。 葫芦与次欢所处的房间,朱漆门大开。 芙蓉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拿着蜡烛在眼前一照,果然,有一个黑衣人,面上蒙着黑纱,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正欲对床上的次欢与葫芦下手。 “你――停手。”芙蓉喊起来:“葫芦,次欢,快跑,葫芦,次欢……..” 黑衣人回头,一双眼睛幽幽的发着白光,眼神凌厉,凌厉的让芙蓉害怕。 可她已顾不得许多,眼看黑衣人的刀要落到次欢脖颈上,她扔出手里的蜡烛砸在黑衣人脸上。 烛泪飞溅,落到黑衣人眼睛上,疼的他“哎呦”一声,提刀来杀芙蓉。 芙蓉本想逃跑,可想着葫芦与次欢还在床上。她又拔腿回来,一面尽量找手边能扔的东西朝黑衣人扔。 后墙上的窗户大开着,凛冽的风吹进来。月光淡淡的照在熟睡的次欢脸上。 芙蓉扔了一把扫帚,又拿了个花瓶护在次欢面前。 春娘与茶茶已听到动静。趿鞋起来,在走廊里边走边道:“芙蓉,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怎么有打斗声?” 黑衣人已知惊醒了白家人,手下更是凶狠,举刀又向着次欢砍去,芙蓉一心护着次欢。黑衣人的刀落在芙蓉的胳膊上,鲜血顿时喷溅了出来。温热的血一直喷到黑衣人的脸上,春娘端着蜡烛呆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扔掉手里的蜡烛,双手捂着耳朵喊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苏畅光着上身前来,听到春娘的叫喊,他已知事情不妙。手里握着匕首便追了过来。 黑衣人知事情败露,试图从后窗逃跑。苏畅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腿,把他从后窗上拉下来,一阵打斗,黑衣人终是敌不过是苏畅,被苏畅当场给擒下。 或许是黑衣人自知不会有好下场。他从怀里摸出一粒绿色小药丸咽进肚里,顷刻间黑衣人捧腹而死。 留下一脸骇然的春娘。 芙蓉胳膊上的伤极重,因为流血的缘故,渐渐的,她有些眩晕。体力不支,倒在葫芦床上。 次欢也醒了,坐在床上揉着眼睛:“你们怎么不睡觉?你们在做什么?” 苏畅抱起芙蓉便往苏府奔,苏府里有大夫。 芙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了。 葫芦手里拿着一根茅草,默默的将茅草分成两半,嘴里嘟囔着:“我姐死了,我姐没死,我姐死了,我姐没死。” 见芙蓉醒来,他高兴的扔掉茅草:“我就知道我姐死不了。” 芙蓉的伤口由大夫包扎过,躺在床上歇着。 回忆起那晚的事,小巧心有余悸:“芙蓉姐,那晚我看到的黑影,肯定是死的那个人,现在想想,真是吓死人了,若不是芙蓉姐你保护着葫芦与次欢,次欢阿哥不定有什么危险呢。” 春娘给芙蓉喂水,一面说道:“那晚多亏了苏公子,苏公子衣裳都没穿齐整就去咱们府里救人了,若不是他,那凶手杀了人,怕也能逃的脱,咱们孤儿寡母的,终是敌不过他,阿弥陀佛,苏公子真是救了咱们一家人的命了。” 芙蓉悠然想起那晚的事,也觉得心有余悸,如今醒来,见春娘小巧与葫芦都在,便也放些心:“苏公子他…….没事吧?次欢呢?” 小巧答道:“今儿晌午茶茶送次欢回宫去了,苏公子……..” “苏公子怎么了?”芙蓉惶然坐起。 葫芦拿着根油条吃着:“大姐,你别怕,苏公子没有死,活的好好的。” “苏公子本来就受了寒气,那晚去救咱们,又衣衫不整的,忙活了大半夜,身上更不舒服,这不,在床上躺着,喝了大夫开的药,还在发汗,苏公子还不知道你醒来,不然,要高兴坏了。”春娘给芙蓉擦擦脸。 那晚白家出了刺客以后,苏老爷已报了官。 天子脚下,有人犯法,且刀刀直逼阿哥,这不是小事。 次欢怕是在白家住不下去了,实在危险,苏老爷本想亲自送次欢回宫,可茶茶说她有腰牌,硬是带着次欢进宫去了,为免万一,苏老爷还多叫了几个苏府的下人送他们到宫门口。 至于那个黑衣人的尸体,如今还盖在院子里,此事非同小可,想查出真相,怕是得从黑衣人下手了。 而西厢房里,苏畅穿着一条月白色亵裤,赤裸着上半身靠在床边擦他的匕首。 大夫一直交待,喝了药,会流汗,要脱光了躺在被窝里好好发发汗病才容易好。 只是一直在床上躺着,倒觉得索然无味,他又睡不着,便把他的刀啊枪的都擦一遍。 丫鬟们给芙蓉开门,芙蓉探头看到光着半边身子的苏畅,又赶紧退了回去:“你怎么……..” 苏畅一惊,迅速的缩回被窝里:“白芙蓉,你怎么…….你怎么也不敲敲门……..” 苏畅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裳,将他的匕首放在枕头下面,这才让芙蓉进来。 “听说你受了寒,都是我连累你了。”芙蓉有些愧疚。 苏畅轻轻一笑:“其实,也不算你连累我,我早就知道,次欢住在白家,终不安全,果然,这黑衣人就是冲着次欢去的,若不是你护次欢的周全,万一次欢他有不测,我这个看管的侍卫,怕也是凶多吉少,所以…….应该说是你救了我的命。” “你倒是会安慰我。”芙蓉与他说了会儿闲话,这才由小巧搀扶着回白家去。 白家一片狼藉。 由于打斗太过激烈,白家的烛台,碗碟儿,甚至春娘烧香用的香炉都掉到了地上,而葫芦的房间更是惨不忍睹,床上鲜血淋淋,甚至所盖的棉被也被砍了一刀,露出了里面的棉絮来。后窗也破了一个大洞,那些凝固的鲜血如今已是乌黑,瞧着分外吓人。 白家大院里种了竹子,也种了草,平常时候,并没有人舍得踩踏草坪,如今草枯了,露出松软的一块地来,芙蓉想着小巧说的,那晚家里来了黑衣人,白家大门口却并无异样,心想定是黑衣人翻墙而来。 顺着外墙走了一圈,果然离大门不远处一面墙上掉了些瓦片,顺着掉落的瓦片,芙蓉看到一行宽大的脚印踩在院里的草坪上,想来那晚黑衣人定是翻墙进来以后,才摸索着去找次欢。 还好白家卧室众多,黑衣人在慌乱之下还摸错了几个房间,甚至撞上了小巧,还发出了动静,所以最终才会被发现。 春娘一面扫着香灰,一面给菩萨额头:“大慈大悲观世音,弟子家中出了变故,所以才打翻了香炉,观音娘娘莫怪,如今世态不宁,还求观音娘娘保佑。” 她虔诚的磕头,又虔诚的念叨。 小巧去灶房里做饭了。 葫芦捡了根木头到厨房里。 小巧道:“葫芦,你是要帮我烧火?” 葫芦摇摇头。 他哪里会帮小巧烧火。 他好不容易捡了一块粗些的木头,然后拿起厨房的菜刀,一下一下剜向木头,一直剜了一个多时辰,直磨的他手指头要起火:“小巧姐,我打算用木头削一把剑,以后再有黑衣人来咱们家,我就用木头剑杀死他。” 小巧惊诧,忙捂住葫芦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黑衣人来一次,就差点要了咱们的命,若再来一次,怕咱们都没命活了,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宫里一直没有人来带次欢回去。 次欢在白家玩的高兴,倒也不想回宫。 苏老爷高瞻远瞩:“此次黑衣人试图谋害阿哥,此次不成,必然有下次,白家毕竟在宫外,戒备不严,想拿阿哥下手,是极容易的,如今,唯有阿哥回了宫里,才最安全。” 茶茶自报奋勇,要送次欢。 一开始,春娘是不放心的:“茶茶,你身子极弱,且最近不也不爱出门吗?进宫也不算近,坐着马车也噪杂的很,你的身子怕是吃不消。” 茶茶却是梳妆打扮了一番:弯月髻,柳青色簪子,对襟白花蓝底小袄,雾色襦裙,脸上略施脂粉,倒也唇红齿白:“春娘,大姐伤了,苏公子受了寒,进宫的路,只有我最熟,而且我还有进宫的腰牌,如今送次欢阿哥进宫才最当紧。” 如此,春娘只好答应。 第464章 私通 果然,朝阳门的人一看到次欢与茶茶的腰牌,便赶紧让人带着他们去养心殿找皇上。 皇上刚下朝,最近为了青娘娘的事,还有旱灾的事忙的不可开交。甚至,茶饭不思的,不到一个月,足足瘦了十几斤。 此时宫里的贞娘娘正给皇上奉茶,这本不是她的活,只是早起时她用花叶上的露水烹了茶,特意给皇上送来的。 “贞娘娘有心了。”皇上喝了一口,见茶茶与次欢进来,便道:“朕还没让人去接次欢,你们怎么回来了?” 次欢已是欢乐的跑了过去:“阿玛,你瞧瞧,芙蓉姐姐给我做的小帽子,还给我做了棉袄呢。” “穿的像个乡巴佬。”皇上笑望着次欢,次欢的衣裳虽是芙蓉做的,可衣裳并不华贵。穿上这种衣裳,哪里有半点阿哥的气质。 贞娘娘倒是不吝啬她的赞美:“次欢阿哥毕竟是青娘娘所生,额娘尊贵,次欢阿哥瞧着也是尊贵的,长的虎头虎脑,难怪皇上会喜欢,只是可怜他的额娘死的早,次欢若不嫌弃,以后尽管到我宫里来,我一定好好待他。” 贞娘娘朝次欢伸伸手,次欢胆怯的后退了一步。 贞娘娘讪讪的:“这孩子出宫住了几日,倒跟咱们宫里人生疏了,以前次欢总喜欢到我那宫里跟我的三阿哥玩呢。” “二小姐怎么来了?”皇上看到茶茶,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你怎么进宫的?为何带次欢来?” 贞娘娘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茶茶,不忘称赞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小姐,难怪太后喜欢,如今一看,真是个美人,年纪又小。又知规矩,穿着打扮也是极干净的,臣妾瞧着。也喜欢的很。难怪宫里的娘娘们都想见二小姐一面呢,我倒是有福了。今儿倒见了。” 茶茶被夸的脸红。 皇上似乎并没注意贞娘娘说了什么,只是问茶茶:“你怎么进宫的?为何把次欢送回来?” “皇上不是给了我腰牌吗?”茶茶从衣袖里拿出金黄的腰牌来。 皇上目瞪口呆,这不是他送给芙蓉的腰牌吗? 贞娘娘忙笑着道:“皇上对二小姐真是太体贴了,这腰牌,可不是人人能有的。” 茶茶的脸更红了。 “谁把这腰牌交给你的?”皇上问。 “我……..大姐。”茶茶跪在那。 “你大姐既然不想让次欢住你们家,为何不亲自把次欢送回宫,反而是让你送?她就不怕次欢出意外吗?” “皇上。其实是我们府上出了意外,是人命事。若次欢阿哥再呆我们府上,怕是…….所以……..”茶茶吞吞吐吐,面有难色。 皇上豁然而起:“你们府上出了什么意外?什么人命事?白芙蓉她死了?” 茶茶摇摇头。 皇上又猛的坐下:“朕就知道。白芙蓉她命大。” 听了茶茶断断续续的描述,皇上再也坐不住了,让七公公备了轿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白府去。 茶茶想跟皇上一块出宫。 奈何皇上急的跟热锅蚂蚁一般,他乘坐的马车一溜烟便不见了。空留下茶茶亦步亦趋的往家走。 芙蓉身上的伤还疼的厉害。 因衣裳上沾了血,她换了灰色的小袄,黑色的夹裤,然后拿了一块抹布,伏在地上偷偷的擦地。 地上都是血迹。 如今春娘。小巧都忙,她闲着也是闲着,便帮忙清理。 皇上提着袍子进了白家。 见春娘在跪拜菩萨,倒也没跟她打招呼,而是沿着东西走廊到处找芙蓉,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便问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擦地的芙蓉道:“哎,擦地的,你们白大小姐呢?” 他以为芙蓉是下人。 芙蓉回过头来,皇上吓了一跳:“白芙蓉,你不要命了,不是说受了伤,还把自己打扮成扫地大娘?这会儿还蹲地上干活?这些活计,等不到明天干了?” “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芙蓉笑笑,因失血过多,她的嘴唇干裂了。 皇上硬是拉了芙蓉起来:“朕说不准干,就是不准干。” 他的手碰到了芙蓉胳膊上的伤口,芙蓉“啊”了一声,鲜血又一次涌了出来。 皇上忙的松开手,芙蓉一个站不稳,差点仰倒,皇上心疼,又怕她摔着,伸出胳膊将她揽在怀里。 七公公等人见状,忙低头退了出去。 “朕不准你干活,不准你不要命,你知道吗?”皇上瞪着她。 芙蓉想要挣脱:“皇上,皇上…….我……..没有不要命,我能做的来。” “朕说不行就不行。你若敢不听,朕就把你带进宫里找人看起来。”皇上毕竟是霸道惯了。 芙蓉挣脱了好半天,还是没挣脱开,她毕竟身子虚弱,哪里敌的过皇上。 “朕知道,此次若没有你舍命相救,次欢怕是保不住命了,朕没想到,你爱朕,竟然爱到了如此地步。为了朕的孩子,你都可以舍命相陪。”皇上掰正芙蓉的脸,让她看着他。 芙蓉有些尴尬:“皇上怕是多心了,其实…….” “朕以前总以为,你爱慕虚荣,如今想想,爱慕虚荣的女子,多半怕死,你又怎么会为了次欢而以身犯险,看来朕大错特错了,你是爱朕,所以才会……..” “我不爱皇上。”芙蓉低下头去:“换成任何一个人,在那样的情景下,都会挺身而出。皇上你想多了。” 芙蓉的话犹如一盘冷水倾倒在皇上身上。 他只觉得心头一疼,像要喘不过气似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的抱紧芙蓉,像是害怕一松手,芙蓉就烟消云散一样。 许久,他吐出一句:“白芙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皇上想多了…….” “朕要听前面一句。”皇上低下头来,他如星子一样闪亮的眼眸直直的盯着芙蓉,让芙蓉无处逃避:“我是说,我不爱皇上……..” “再说一遍。” “我不爱…….皇上。” 皇上只觉头顶炸开,他猛的低下头去,用他的嘴唇盖住芙蓉的嘴唇,刹那间雷鸣电闪,他的怀里只有芙蓉,如此柔软的唇,青涩而轻淡。 芙蓉用力推开,却被他箍的更紧。 如此,只好被他搂抱着。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七公公见屋里没了动静,踮脚一看,吓了一跳,慌忙退出,让一行侍卫都后退两步。 葫芦没心没肺的冲了进来,手里握着他那削了一半的刀,耀武扬威,犹如张飞骑马,一时看到有人抱着他大姐在那亲昵,便跑上去大喊一声:“谁在亲我大姐的嘴?” 皇上“噗”的一声,咳嗽了起来,葫芦吓到了他,他呛到了。 芙蓉这才得已躲开,皇上坏笑着望向她:“朕每次批阅奏折,都会盖上大印章,那便是圣旨了,如今,朕给你盖了章,你便是朕的,朕要你好好爱惜你自己,若再磕了碰了伤了残了,朕自然跟你好好算帐,白芙蓉,记住没有?” “皇上是皇上,就可以这样欺负人吗?”芙蓉胳膊没力气,抬脚给了皇上一脚。 芙蓉飞奔而出,侍卫以为出了什么事,想要护驾,皇上却笑着摆摆手。似乎一点也不疼一样。 白府出的人命事,在皇上到来之后,得到了彻底的清查。 包括那个惨死的黑衣人,也被查出了身份,原来是大内的一个高手。 又查下去,更让人诧异,那个大内高手,竟然私通宫里的贞娘娘。 皇上犹如五雷轰顶,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黑衣人,竟然是贞娘娘养的汉子。 贞娘娘自然不认,把黑衣人的尸体移到她面前,她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说是有人陷害于她。 倒是贞娘娘的三阿哥奶声奶气的拉着皇上的手道:“阿玛,我爹怎么躺地上不起来?” 皇上心惊。 三阿哥不过两三岁,比次欢还要小,那一年,太后让皇上娶了她的侄女,皇上心里虽不肯,也只得答应,新婚之夜,以酒当歌,喝醉以后,见畅音阁的小戏子在排曲儿,稀里糊涂的,便跟小戏子睡到了一起,次日小戏子便跟尾巴似的追着皇上,为此,皇上被太后斥责,可见小戏子可怜,还是封了她娘娘的尊位,后来,她便生下了三阿哥。 可为什么三阿哥会叫黑衣人为爹?这在宫里,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细细盘查贞娘娘宫里的丫鬟婆子才知道,原来黑衣人是大内高手,常常能出入宫廷,所以与贞娘娘惺惺相惜,而三阿哥,便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皇上看着一脸嫩白的三阿哥,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一直把三阿哥当成自己的孩子。 三日后,他让人把三阿哥装进麻袋里,只说要效仿秦始皇,若贞娘娘不说实话,他便把这孽儿用石头砸死,贞娘娘才吐出了实情,只说是她与这黑衣人早就好了,甚至好在她与皇上之前,可她不甘心只做一个戏子,所以便做了皇上的妃子,可又忘不了黑衣人,所以才会有着妃嫔的名份,暗地里却与黑衣人私通交往。 “当初,你说朕喝醉了与你……是真的吗?”皇上问。 第465章 那个女人接客吗? 贞娘娘摇头:“皇上喝的人世不醒,并没有占我什么便宜,我之所以那样说,是怕皇上不要我…….如今,呵呵,没想到我算计到最后,竟然还是斗不过青娘娘,她地位比我尊贵,生的阿哥比我的三阿哥大,我本想着,若次欢死了,三阿哥便有希望做太子,只是没想到,次欢他命大。三阿哥虽不是皇上亲生,可这又能怪我吗?皇上每一次来我宫里,都是喝的酩酊大醉,不醒人世,莫说是亲亲我我,便是拉拉手,都是不能,皇上来我宫里以后,便是倒头就睡,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妃嫔,皇上竟然一次也没碰过我,而他,他能给我温暖…….” 皇上许久不动。 贞娘娘生的三阿哥并不是皇上亲生。这消息传的比下雨还快。 太后赐了贞娘娘白绫,留了她的全尸,然后又赐了三阿哥一碗毒汤,太后说皇上:“切不可心软,这些东西,留在世间,本是祸害。” 皇上点头答应。 背后又让七公公换了那毒汤,给那汤里加了安眠的药,三阿哥长睡,七公公送三阿哥出宫,自此以后,宫里的三阿哥已死了,皇上留了他一条性命。 青娘娘死了,贞娘娘也死了,宫里别的女人又开始如走马灯一般,来来回回的到养心殿来,莺莺燕燕,各有手段。 有的说,皇上,臣妾跳舞给你看。 有的说,皇上,臣妾可以调制香粉。 有的说,皇上,臣妾想要一个孩子。 皇上疲于应付,他常常看着这一张张艳若娇李的脸蛋,想着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们背后,又都是干净的吗?她们在皇上面前,犹如飞蛾扑火。想要的是什么,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 宫里的梅花开了。 一树梅花火红火红。暗香涌动。 每日小宫女都会给养心殿插上一枝梅花,图个喜庆。 在梅花开后第二日,纷纷扬扬的雪便落了下来。 下雪如洒盐粒,天地一片苍茫。 宫院里排排幢幢的房子全被雪给盖住了,满眼的白。 每日早晨,太监的鞭子一响,整个皇宫就醒了过来。 端水的。端菜的,来来往往扫雪的奴才络绎不绝。 皇上站在城楼上往下看,这些人都跟小蚂蚁似的,各自忙碌的活着。 白芙蓉又在忙碌什么呢? 皇上好些天没去看白芙蓉了。 刚下雪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白芙蓉,甚至,只要看到白的东西,他都要想起白芙蓉。 青娘娘的葬仪早就过去了。 宫里宫外也不需要忌讳,宫里的入冬大戏。早就唱上了。 而宫外唱戏的,说书的,酒楼妓院,更是热闹。 七公公从宫外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匣子。他高高的将匣子举在头顶道:“皇上,奴才把事办成了。” 皇上接过匣子搂在怀里,轻轻的抚摸一回:“这匣子做的倒也精致。七公公,咱们出宫去吧。” 七公公有意阻拦:“皇上,如今正下着雪,路上湿滑,轿马不安全,皇上还是等雪化了再出宫吧。” 皇上摇头:“这宫里实在憋闷,朕不想被这些女人缠着了,朕不想喝醉,朕想出去走走。” “皇上是想去看看白大小姐吧?”七公公搓着手道:“奴才回来的路上,也路过了白大小姐家门口,听春娘说,大小姐今儿没在铺子里。也没在家。” “白芙蓉的腿还瘸吗?”皇上念叨着。 七公公觉得莫名其妙:“皇上,大小姐不是伤了胳膊?” “是,是伤了胳膊,朕倒是说错了,为什么一说到她,朕就没了以前的利索模样?” 七公公笑笑:“皇上,白家大小姐芙蓉姑娘啊,胳膊上的伤都好了,这不,听春娘说,又能做衣裳了,如今那衣铺,红火的不得了。” 听七公公这样说,皇上更想出宫了。 七公公只好拿件狐狸毛的披风给皇上围着,一面又给他换了顶狐狸毛的棉帽,这才叫了轿子过来。 雪渐渐停了。 皇上并不愿意坐轿子,他想步行。 七公公也只好跟着。 皇上走在前头,七公公一步之遥跟在身边。 皇上的木屐踩在雪上,雪地上便有一排排的脚印出来,“咔嚓咔嚓”的声音,甚是清脆。 去白家所在的小车胡同,要先经过热闹的京城。 雪停了,京城又苏醒了过来。 炸果子的,捏面人的,卖包子的,打首饰的,纷纷扯着嗓子吆喝。 皇上衣着华贵,虽脸上并没有写“皇上”二字,可走在京城里,也是与众不同。 走到酒楼门口,酒楼的伙计便搭着白毛巾叫着:“大爷,客官,快里面坐吧,里面有好酒好菜。” 皇上不为所动。 走到首饰铺子门口,首饰铺子的伙计又叫起来:“大爷,给府里的夫人买些首饰吧,小店首饰齐全,保管夫人们喜欢。” 皇上看也没看。 走到一处叫“香满楼”的地方,龟公更是提着大茶壶叫起来:“大爷,有钱的大爷,赶紧进来吧,来晚了,好姑娘都让别人挑走了。” 二楼的栏杆处围了不少女子,穿红挂绿,脸涂的煞白,嘴唇又是血红的,见皇上路过,一个个如蚊子要盯血一样:“爷,进来吃酒吧。” 七公公夹着裤腿儿扶着皇上往前走,说是走,他简直是小跑的:“皇上,咱们快离了这是非之地吧。” 皇上却是停了下来:“为什么?” “皇上,这里可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听说,这种地方,是太子进,太监出。” “什么意思?” “就是说,进了这里,就算有家财万贯,也能花的一个子儿也不剩,而且进了这里,听说,还有花柳病呢,皇上您如此尊贵,怎么能在这里停留,再说,咱们不是还要去白家找白家大小姐吗?”七公公苦口婆心。 皇上咬着嘴唇站那笑笑。 二楼女子以为皇上想进去,喊的便更卖力:“大爷,进来吧,这么冷的天,香满楼里暖和。大爷不在暖和的地方呆着,偏生在外头挨冻是什么道理?” 皇上笑笑:“咱们进去瞧瞧。” 七公公忙拉住:“皇上,别听她们的,这里面,万万去不得,若是太后知道,定然会生气的,再说,传出去也不好听。” 皇上却不以为然:“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朕是看见芙蓉进了香满楼,所以想跟进去看看。” 七公公扑哧笑了:“皇上想进香满楼,也不必跟奴才扯这个谎。奴才虽是个太监,也知道这种地方,是男人们散金的地方,芙蓉姑娘一个姑娘家,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朕的宫里,什么样的美色没有,朕何苦来这种地方。你把朕想的也太不堪了。”皇上打定了主意,撩起袍角便进了香满楼。 龟公们自然提着茶壶跟着皇上转悠。 早有两个满身香喷喷的姑娘迎了上来:“大爷,初来乍到,不知大爷怎么称呼。” 皇上却是泰然,一双眼睛好奇的在香满楼里打量着。 倒是七公公被吓坏了,他死死拉住皇上的胳膊,一面不停的小心嘟囔:“这可不成,这怎么能成呢,万一传出去…….若是被人知道,这可如何收场,到时候,到时候说不准……..” 皇上笑着对两个姑娘说:“不用伺候我,你们只管伺候我身后的这位大爷便是。” 两个姑娘果然架住七公公的胳膊,吓的七公公简直尿了裤子,他本是本本分分的太监,如今被两个姑娘架着,他有一种上刑场的感觉。 香满楼里熙熙攘攘,果然是比京城里任何一个地方都热闹。 大堂里燃着炭盆,每间屋子又都拉着棉布花帘子,整个香满楼倒是温暖如春。 三三两两的公子不停的进进出出。有的喝茶,有的猜枚,更有喝醉的躺在二楼的楼梯口呕吐,好不热闹。 皇上一双眼睛咕噜噜直转,看看这个姑娘,又看看那个姑娘,七公公都快哭出来了:“咱们还是走吧…….” 老鸨见皇上打扮不凡,便奉承了上来:“这位公子怕是还没挑到心仪的姑娘,没事,咱们香满楼胖的瘦的黑的白的男的女的都有,慢慢挑,不打紧。” 一时间老鸨又急着叫香满楼的花魁出来见客,这么个尊贵的客人,老鸨不想放过。 花魁穿一身粉色纱衣缓缓而下,站在楼梯上扶着栏杆凝望着皇上。 皇上也凝望着楼梯。 老鸨笑道:“我没有说错吧,我们这的花魁,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就是皇上宫里的娘娘们,也未必有这样的姿色,多少公子花一百两银,也未必能见这姑娘一眼呢,今儿大爷有福气了,只有一百两银子,她就可以陪大爷喝酒。或者,一千两银子,她就可以接客。” 皇上悠悠道:“楼梯上那女子果然接客?” “果然。” “那你叫她下来。”皇上抱着胳膊等着。 “你,快过来呀,站那愣着干什么?”老鸨招招手,那个花魁便如蝴蝶一样翩翩而来。 老鸨将花魁的手放进皇上手心里:“只要一千两就行了,公子。” 皇上却甩开花魁的手,指着傻站在楼梯上的芙蓉道:“我是说那个女人也接客吗?” 第466章 去相亲的? 芙蓉分明看到了皇上,或者说,从皇上进“香满楼”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他了。 “那个女人……她是附近做绣活的,并不接客。”老鸨把花魁往皇上身边推,一面说着:“您看看,我这里的花魁,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那个绣娘,姿色不过平平,大爷怎么会瞧的上她?” 花魁顺手揽住了皇上的脖子。 芙蓉来“香满楼”,本是送手帕的,送便收一收银子。隔三差五的,她便来一回,没想到,却能在这里碰到皇上。 眼瞧着花魁像软面条一般黏糊着皇上,芙蓉瞪了皇上一眼,便去跟老鸨结银子。 一共四块手帕,八两银子。 老鸨数了银子给芙蓉,芙蓉欲出门,却被皇上伸手拦住:“别走。” “你与七…….”芙蓉把“公公”两个字咽进肚子里,若此时揭穿他的皇上身份,那一定会把老鸨吓晕过去吧。再说,这事若传开,于他名声有损。 芙蓉只得道:“你们快活你们的,我一个小小绣娘,还得回府里做衣裳。” “若我说是来这里找你的,你信吗?”皇上凝望着她。 芙蓉盯着皇上:“你自己相信吗?” “有点不信。” “那不就行了。”芙蓉扒开皇上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香满楼”的姑娘跟树藤一样,生生缠住皇上,见芙蓉走了,皇上哪里还有心思应付她们,好不容易抽出身来,追了有两条街,才追上了芙蓉。 “芙蓉,你生气了?”皇上喘着粗气。 七公公远远跟在皇上身后。他被“香满楼”的姑娘占了便宜,胸口衣裳大开,此时一面小声哭着。一面扣着扣子,显的十分委屈。 “芙蓉。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朕。朕刚才真的是去香满楼找你的…….朕…….”皇上吞吞吐吐。 “皇上找我何事?” “朕…….谢谢你上回救了次欢……” “都过去那么久了,皇上何必再道谢,再说,凶手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皇上被噎住了。 一路跟到白家门口。 皇上拦住了芙蓉:“我问你一件事。” “皇上请说。” “上次我送给你的腰牌,你为何要给你的妹妹?你明知道朕害怕看到她,你还…….”皇上压着声音道:“朕本来是想你拿着腰牌。可以进宫看朕的,你就那么不想见朕吗?” 芙蓉笑笑:“民女忙的不可开交,皇上来就为了这事?”芙蓉钻进衣铺里,熟练的挑出两块布料来做衣裳。皇上却拦在前头:“不准做,白芙蓉,难道做衣裳比朕还重要吗?” “皇上觉得呢?”芙蓉反问他。 “朕回头再给你一块腰牌,以后你每逢初一,十五。都到宫里去,宫里有好吃的,到时候,朕让你尝尝御膳房的手艺,不能不去。知道吗?”皇上盯着她。 芙蓉不喜欢皇上命令的口气:“皇上若坚持送腰牌给我,那我也只好接着,可我实在很忙,那些好吃的,皇上留着自己吃吧。我还要做衣裳,皇上没有别的事,先回去吧。” 芙蓉拿着衣料进了院子。 皇上追上去,从衣袖里掏出那个匣子来:“白芙蓉,朕送你一件东西。” 芙蓉头也不回:“无功不受禄,不敢收皇上的东西,皇上还是拿回去吧。” 芙蓉软硬不吃,皇上有些不高兴,他从小生活在宫里,一向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有谁敢忤逆他的意思,哪怕他要赏赐别人什么,别人也只有收下的份儿。 可是芙蓉,竟然无动于衷? 皇上尴尬的站在大门口,想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进白家,便对七公公道:“定然是你买的这东西,不合芙蓉的心意,芙蓉才不愿意收。” 七公公更是委屈:“皇上,这匣子里的东西,芙蓉姑娘看都没看到,怎么会是不合她的心意呢?或许是……”七公公不敢说下去了。 皇上抖抖袍子:“你是说,是朕不合她的心意,所以连朕的东西,她都不愿意收下?” 七公公默默点了点头。 皇上却是不信。 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即便他动一动手指头,或是稍稍一笑,那些女人便如跌进了蜜罐一般,乐不可支,可这个白芙蓉,倒跟她们不一样? 思来想去,皇上又不想白白浪费了东西,又不想拉下面子,便把匣子塞给七公公:“你把这匣子送给白芙蓉,只是,别说是朕送的。” 七公公面带难色:“皇上,老奴去送,跟皇上去送有什么区别呢?芙蓉姑娘见是老奴送的,自然知道是皇上的东西。” 皇上一想,这倒也是。 于是只得将匣子塞回衣袖里,带着七公公闷闷不乐的回宫去。 天寒地冻的,雪地里的两个人犹如寒鸦,走到朝阳门,皇上的嘴唇都青了。 苏畅还在朝阳门当值,见了皇上,便屈膝行礼。 皇上从他面前走了过去,想了想,又退了回来:“上一次白家出了凶犯,听说当时你救下了白家人,也救下了次欢阿哥,京城的案子审下来,说是要给你赏赐,给了没有?” 苏畅不好言语。 这赏赐的事,不是应该皇上出吗? 七公公小声提醒了一句:“皇上,苏侍卫赏赐的事,皇上还没批呢,那折子还在养心殿押着。” “是了,是应该赏苏侍卫。”皇上把那匣子交给苏畅。 苏畅接了便谢恩:“谢皇上的赏。” 朝阳门有几位当值的侍卫,皇上亲自同苏畅说话,又给了苏畅一个匣子,自然让别人艳羡不已。 苏畅嘴角也有笑意,手里的匣子,只看做工,便是极好的东西。 “这个……..这个匣子…….不是赏给你的。”皇上悠悠道:“你的赏银。朕过几天赐给你,这匣子……..”皇上叫苏畅上前,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苏畅面有难色。 皇上笑笑道:“是朕让你这么做的。尽管去做吧。” “是。”苏畅只好领命。 一时从朝阳门回到苏府,苏府脱去差服。便打扮起来。 他给头发束到头顶,用一支和田玉盘着,披一件黑色獭兔皮连帽披风,内衬暗红色绸缎坎肩并米黄色棉袍子。收拾利索以后,又给腰间悬上绣梅花钱袋并一块上好的玉观音。然后在宽束腰两侧分别挂上两条尺余的暗红流苏。 难得他穿的这么齐整。连苏老爷都觉得惊诧:“这是要去哪里?去宫里面见皇上也没见你如此兴师动众。” 苏畅已是冒着严寒出了门。 晚间白家吃的是火锅。 如冷寒冷的天气,滴水成冰,一家人围坐着吃吃火锅。倒是一大乐事。 火锅里炖的是两只野斑鸠,葫芦从宫里带回来的,只说是上完了课,他跟几个阿哥一块捉的。然后他领了两只,拿回来熬汤,然后在汤里涮菜吃极好。热气腾腾,让人极有胃口。 一时间说到次欢,春娘便道:“不知次欢阿哥又长高了没有。” 葫芦咬着青菜道:“没长高。还是那么矮。” “次欢阿哥什么时候能来咱们家玩一玩就好了,好久没见他,很是想念。” 葫芦却不愿意:“不行,春娘,天这么冷。万一次欢再尿了床,那可怎么办?” 芙蓉也表示不赞同:“宫外复杂,上一次的事还历历在目,若有人图谋不轨,以咱们的力量,如何能护的了他,阿哥们还是生活在宫里比较安全一点。” 难得芙蓉与葫芦能站到一条站线上。 葫芦“吧嗒”着嘴道:“以前我们还跟贞娘娘的三阿哥一块玩呢,后来,听说三阿哥被赐死了,是太后干的…….” “不准说太后的坏话,太后也有太后的难处,谁让三阿哥的额娘做出那样的事呢。”茶茶放下饭碗反驳。 这些天在家里,难得听到她说这么长的话。 平时吃饭叫她,她都“恩”一声。 要么就是躺床上发呆。 要么就是喝她的汤药。 要么就是望着窗外的雪叹气。 葫芦见茶茶训斥她,知道惹毛了茶茶,便也不敢吭声,自打来了京城以后,茶茶就变样了,跟以前在怀海城的时候,大不一样,葫芦甚至不敢靠近她,害怕万一惹了茶茶不痛快,自己又凶多吉少。 “唉,太后杀了三阿哥,其实,也是为了皇上好,那毕竟不是皇上的孩子。唉,帝王之间,总是…….唉,咱们小门小户的,说这些做什么?还是吃饭吧。锅里的菜都熟了。”春娘给葫芦几人夹菜。 火锅里的热气渐渐浮上来,照的人脸上暖暖的,锅底的炭盆“吱吱”的冒着火光,白家中堂暖如春天。 苏畅搓手进来,冻的打了个哆嗦。 春娘忙起身招呼:“是苏公子来了,快坐,正好加副碗碟儿,一块吃饭。” 芙蓉却拦下了:“春娘,你不要忙活了,你瞧瞧苏公子这穿戴,定然是有大事要办,哪里有时间在咱们家用饭?” 春娘愣住了。 苏畅搓着冻的通红的手道:“我是有大事要办,不过…….不过春娘你还是加副碗碟儿吧,看你们吃的高兴,我也凑凑热闹。” 春娘笑着去厨房拿碗碟儿了。 苏畅挨着葫芦坐下,右手边是芙蓉。 芙蓉悠悠问他:“苏公子穿这么华贵,确定不是去相亲的?” 第467章 是一伙的 苏畅呵呵一笑,围着锅底的炭火烤烤手道:“哪里是去相亲,只是听说你们家在吃什么斑鸠火锅,所以来凑个热闹罢了。穿成这样,不过是来吃火锅而已。” 芙蓉笑:“苏公子如此精心打扮,风流倜傥,卓尔不凡,只是来吃一顿火锅,倒是浪费了。” 她心里有一种预感,此次苏畅来,定然是有什么事。 以前苏畅来白家,均是穿便服。 甚至有时候跑的急,穿着亵裤就来了。 怎么今儿穿的像是宫里的太子出巡一样。把能挂身上的那些摆设,什么钱袋子,什么玉观音,什么流苏全用上了,这可是下了血本了。 春娘拿了碗碟儿过来。张罗着让苏畅用饭。 苏畅客气了一回,捡着锅里的豆皮吃了些,又吃了些青菜,身上有了暖意,便放下了筷子。 芙蓉许久不曾吃火锅,这会儿吃的正香,便也不顾苏畅在侧,吃的稀里哗啦。 嘴里含着青菜,心里却又想着苏畅的穿戴,总觉得不放心,便又问苏畅:“你真的不是去相亲的?” “不是。”苏畅拿手帕擦擦嘴:“白…….白氏,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吧,我听着呢。”芙蓉又夹了些莴笋片。 “此处有些不便吧?”苏畅一手垂着,另一手却握着筷子在桌面上划拉一下,示意芙蓉换个地方说话。 如此,芙蓉只好放下筷子。 “哈哈,大姐,我拿到了。”葫芦一惊一乍的拿了个匣子放到桌上。 苏畅脸上一红,他只顾着跟芙蓉说话,倒是忽略了葫芦,葫芦见苏畅宽袖里鼓鼓的。便拿筷子撩拨了一下,不过瘾,伸手一摸。就把匣子给拿了出来。 苏畅本来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跟芙蓉说悄悄话,如此提前暴露了。只好打开盒子,取出盒子里的嫦娥追月簪子来:“这簪子,是我送你的。” “你送我的?” 苏畅点点头。 之前,芙蓉也有一个同样款式的簪子,只是质地不如这个好,这支簪子,是上好的和田玉做成。温润,大气,就连镂空雕刻的嫦娥仙子,都像要飞起来似的。 “苏公子此时送我簪子。可有什么说法?” 苏畅呆了三秒钟:“没什么说法,就是没事想送你一支簪子。” 芙蓉高兴起来,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簪子了,上一次自己的簪子碎了,自己还心疼了好一阵子。如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苏畅见芙蓉甚是高兴,便盯着她道:“不过是一支簪子,至于喜欢成这样?” “就是很喜欢啊,这么好的簪子。哪个女子不喜欢?你看看这做工,你看看嫦娥仙子这衣裳,你再看看…….” “我走了,你慢慢看吧。”苏畅提起袍子就走:“不过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簪子,瞧把你乐的。” 苏畅脚步跨的很大,转瞬就出了白家。 小巧望着苏畅的背影好久没有反应过来:“苏公子今儿是怎么了?怎么送了簪子就跑,连句话也不肯多说?这簪子是他精挑细选送过来的吧,怎么芙蓉姐说喜欢,他倒不高兴似的?” 芙蓉默默收起簪子,躺床上做了会儿针线,渐渐的又摸出簪子来,玉簪子放在手心里,晶莹剔透。 春娘端一碗甜汤进来给芙蓉,一面又说道:“苏公子何故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知道。” “苏公子这个人是不错的,咱们家得人家帮助,才有了今日。且苏公子为人正派。如今你们也大了,若是彼此有意,找个媒婆来…….”春娘笑着。 “春娘,这甜汤我喝还不行吗?”芙蓉笑着推春娘出去。 春娘也笑了:“这孩子,这是早晚的事,竟然还不准娘提一提。” 晚间,春娘亲自送了一个绣着“福”字的荷包去苏府。 上次苏畅帮了白家大忙,春娘感激不尽,送别的又显见外,便亲自绣了一个荷包表达心意。 苏畅拿着荷包在手里端详着:“白芙蓉的刺绣手艺倒是进步了。” 春娘脸一红,这荷包本不是芙蓉绣的,可看到苏畅收到荷包高兴的模样,她也不便揭穿:“苏公子喜欢,便最好了。” 苏畅送芙蓉簪子,不过是替皇上办事。 这一切都是皇上教的,他只是照做而已。 只是没想到,芙蓉对皇上选的簪子竟然如此上心,这让苏畅如吃了只苍蝇一样,觉得怪怪的。 “好在白芙蓉还知道报恩,绣了个荷包给我。”苏畅仔细端详着荷包,然后将荷包系在束腰上。 皇上自然也会问及此事。 这日召了苏畅入宫:“白芙蓉可收下那支簪子了?” 苏畅点点头。 皇上高兴起来:“当初因为朕,白芙蓉的嫦娥追月簪子掉地上碎了,如今朕又送她一支,你说她会不会很感动,会不会很开心?” 苏畅想到芙蓉收到簪子的高兴模样,心里就不舒服,便有些揶揄的道:“白氏收到簪子,感激涕零。” “真那么夸张?” “真那么夸张。” 皇上高兴的什么似的,直接打赏了七公公并苏畅每人五十两银子。见苏畅的荷包别致,便夸道:“苏侍卫的荷包倒是与众不同,福字绣的也好。” “谢皇上夸赞,是芙蓉送的。”苏畅故意抖抖荷包。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向皇上炫耀起这个来。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嫉妒?反正都是因为嫉妒。 苏畅在心里把自己鄙视了一回,自己如此风流倜傥,如此年轻有为,为何要嫉妒? 因为他是皇上,他比自己还年轻有为吗? 可皇上明显对芙蓉图谋不轨,自己竟然说荷包是芙蓉送的,不是找死? 可话都说出来了,只能看皇上了。 皇上果然不高兴了:“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荷包,太后那么喜欢白芙蓉做的绣活,朕瞧着,白芙蓉的手艺也不怎么样。” 七公公忙附和着:“皇上,你不是说芙蓉姑娘的手艺不错吗,上次给皇上做的衣裳,也是极贴身的。” 皇上冷脸不说话了。 苏畅忙完了宫里的活,兴高采烈往家去,路过京城闹事,还花一两银子买了一只通体绿色的八哥逗着。 他边走边教八哥说话:“你好,你吃了吗?” “你好,你吃了吗?” “美女,家住哪里?” “美女,家住哪里?” 八哥果然机灵,不用训导,倒学的有模有样。 苏畅高兴不已,把鸟笼子托在手上边走边逗。 “八哥回来了?”芙蓉从衣铺里探出头来。 “你怎么知道我买了八哥?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苏畅在白家门口站住。 “我哪里知道你是买了八哥还是买了乌龟,蟑螂?我是说你这只八哥回来了。” “白氏,你什么意思?”苏畅脸一红。 “拿着嫦娥追月簪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知道我需要这簪子?我跟你说过吗?没有,为什么你会送给我,一不是过年二不是过节,只有一种可能,是皇上派你来的,那簪子,也是皇上的,对不对?”芙蓉步步紧逼,一双眼睛如绣花针一样熠熠生辉。 苏畅被这强大的气场吓住,只得后退一步,把鸟笼子抱在怀里,一阵尴尬,只得岔开话题:“白氏,你瞧瞧我买的八哥怎么样,才花一两银子,这嘴巴可灵了,说什么,它就会什么。” 八哥适机道:“美女,家住哪里?” 苏畅脸更红了:“白氏,你瞧瞧这八哥的颜色,这绿色,可是绿的跟水一样,平时谁见过这么纯的八哥?” “美女,家住哪里?”八哥又插话:“美女,家住哪里?” 苏畅拍了它一巴掌:“你闭嘴吧。” “美女,家住哪里?” 芙蓉冷冷盯着苏畅跟那只不省事的八哥:“即便你们家八哥绿的发光,在夜里亮的跟灯笼一样,那又如何,苏公子,我只问你,那簪子,是不是皇上让你送的?” 苏畅不擅长说谎话,这会儿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白氏,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呢,我也是情不得已,皇上让我这样做的,我能不做吗?不过白氏,你也不厚道。” “我怎么不厚道?” “自打来京城以后,我也往你们家送过东西吧?什么大萝卜大白菜,什么卷子点心,可也没见你这么高兴过。”苏畅撇嘴:“皇上不过送了一回簪子,瞧把你乐的,跟一天下了三个鸡蛋的老母鸡似的。咯咯个没完。” “你跟皇上都是一伙的。”芙蓉摆摆手:“我就知道,定然是那个谎话精差你给我送的簪子。你们都是谎话精。”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八哥不知跟谁学了这一句,苏畅更是尴尬:“这话可不是我教它的。” 苏畅灰溜溜的回了苏府,甚至不敢回头看芙蓉一眼。 “谎话精。”芙蓉咳嗽了一声。最近总觉心口隐隐的痛,饭也吃的渐少了。 春娘拿了一件衣裳给她披着:“咱们已算是十分有福气了,这簪子虽不十分贵重,可也是罕见的,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多少女子求都求不得呢,真是菩萨保佑了。最近瞧着你瘦了些,饭也用的少了,这几天还常咳嗽,怕是着了凉,得穿厚一点。” 第468章 搂的更紧 “咳咳…….”芙蓉只觉得嗓子里像塞了棉花,总是断断续续的咳一声却又咳不干净:“春娘,我没事,下雪天,冷的厉害,做衣裳又经常坐那不动,所以才容易着凉,我会注意着些,茶茶的身子好些了吗?我看上次大夫开的药快没有了。” “药是快没有了,过两日我就叫那大夫再来给茶茶看看,我瞧着这几日茶茶的精神似乎好些了,刚才还在廊下看小巧跟葫芦堆雪人呢。”春娘呵呵手道:“这天儿也太冷了。” “春娘,大姐。”茶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人身后。 她靠着门静静的站着,春娘显然被吓了一跳:“茶茶,你不是在看堆雪人吗?” “那个看久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里太冷,衣铺里又没有炭火,你还是跟娘到中堂屋里吧,那里燃着炭火,屋里也暖和。”春娘试探着去拉茶茶的手。 茶茶躲开了:“春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我大姐说,你能先回中堂去吗?” 春娘一时间愣住了。 自打她到了白家,家里有什么事,都是在一块商量,茶茶今儿是怎么了? “春娘,你且去取取暖吧,我陪着茶茶说说话。”芙蓉开口了,春娘只得先行离开。 茶茶依然靠着门:“大姐。” “刚才我跟春娘的话,你都听见了?”芙蓉咳嗽了一声。 “听见了。”茶茶低头抚摸着腰牌道:“你跟苏公子说的话,我也听见了。” 芙蓉手里的针一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不过是闲聊的。” “先前苏公子给大姐送簪子,我就知道不寻常,只是没想到,那簪子是皇上送的,我早应该想到了。”茶茶闷闷的:“就连我手里的这腰牌。应该也是皇上送给大姐的吧?” 芙蓉脸一红:“茶茶,这簪子,这腰牌。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谁收谁送也没那么重要。” 茶茶低下头去:“东西是不重要。虽我没上过什么学,也不懂什么,可我知道,心意才最重要。大姐,太后一直很喜欢我。” “这个,我知道。” “太后很喜欢我,如今青娘娘也殁了。可皇上……从来都不曾多看我一眼,大姐曾经告诉我,说宫里的生活,是枯燥无味的。那些女人争夺皇上,过的很辛苦,可是大姐,你又明白我的心意吗?”茶茶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大姐。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吗?” “我…….”芙蓉不得不放下手里的针线,她不知如何接话了。 “大姐,你不懂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因为那种滋味,是眼泪泡出来的。大姐不曾哭,又如何懂得。”茶茶抹着眼泪,一时间葫芦抱着两根胡萝卜跑了过来:“大姐,二姐,走,给雪人插鼻子去。” 芙蓉与茶茶皆静默着,谁也没动。 葫芦不敢去拉芙蓉,只得去拉茶茶:“二姐,你哭什么,是不是大姐骂你了,你看,大姐天天骂我,我从来都不哭,走,咱们去堆雪人。” 一时僵持不下。 “驾…….驾…….”小车胡同那头传来清脆的打马声。 葫芦抱着胡萝卜探头观察,一时又惊叫起来:“来了……来了…….朝咱们家来了。是次欢他阿玛……” 芙蓉一震。 茶茶亦是一震。 来人果真是皇上。 他穿一件银白色绸缎夹棉连帽斗篷,配墨绿色宽边袍子,脚上是一双绒面黑靴。 皇上下了马,七公公一路小跑的追了上来,累的如犁地的老牛:“皇上,雪天路滑,骑马又冷,实在不应该跑那么快。咱们不是有轿子吗,皇上应该坐在轿子里。” 皇上却不由分说进来就拉住芙蓉的手,茶茶脸一白,芙蓉赶紧闪躲,皇上便拉芙蓉的衣袖:“朕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我还得做衣裳,皇上自己去吧。“芙蓉推辞。 “皇上,我闲着无事…….”茶茶往前一步。 皇上摆摆手:“二小姐的身子不是一直不好吗?不是在喝药吗?天冷,二小姐还是在家里暖着吧。” “可是这两日我大姐身上也不好,还咳嗽着,怕是着了凉…….”茶茶试探着。 皇上却是霸道的拉着芙蓉出了衣铺:“着了凉,多跑几个地方发发汗,也就好了,总坐那做衣裳,身上自然是冷的。” 芙蓉不愿意上马。 七公公小声道:“皇上,不如让芙蓉姑娘坐轿子,这轿子里暖和。” “你知道什么,这大雪天,骑在马上才看的远,坐轿子,那多没意思。七公公,你只管抬着轿子,我跟芙蓉骑马。” 只有一匹马。 “皇上,我不会骑马――”芙蓉看到茶茶那期待而委屈的眼光,就觉得如刀刺心。 “又不用你骑马,不是有朕吗?”皇上笑。 做皇上的,果然是想一出就是一出。事先毫无征兆,这会儿又骑着马到处疯跑。芙蓉只得退后一步:“皇上,我实在不会骑马,坐在马背上都会眩晕,甚至,连怎么上马都不知道。” 皇上凑近一步贴着芙蓉的耳朵:“别以为朕不知道,前一次苏畅的马,你跟小巧不是也骑了,当时骑在马上,不是颇为享受吗,怎么朕的马,你就上不去了?告诉你,这马,可是西域进贡来的,苏畅的那黑马,根本就比不上。” 原来皇上还在为那一次的事吃醋。 见芙蓉一直在推脱,皇上横起胳膊扛起芙蓉扔在马背上。 皇上所骑的马很高,芙蓉坐在上面,甚至有些害怕。 皇上拍了拍手跳上了马背:“朕一直觉得你有强盗婆子的气质,这马,也是烈马,正好配你。不过,你可坐好了。不然从马背上掉下来,朕可救不了你。” 皇上拍了拍马背,那马便风驰电掣而去。迎面的冷风灌进芙蓉腹中,她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皇上将连帽披风掀起,像盖小鸡子一样,把芙蓉护在披风下面:“白芙蓉,你不必害怕,朕的马术可是一流,朕是不会摔到你的。朕带你在京城溜达一圈,好好看看京城的风景。你肯定高兴坏了。” 想起茶茶的眼神,芙蓉的心就一阵阵的疼,此时也不知茶茶怎么样了,芙蓉伏在马背上不敢抬头:“皇上这么自信。强行把我拉到马背上,我就一定得高兴吗?” 皇上将芙蓉护的更紧:“宫里那帮娘娘,看到朕策马奔腾,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飞到这马背上来,白芙蓉。你竟然敢不高兴?”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芙蓉冷笑,“策马奔腾”?是琼瑶剧看多了吗?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恩,对对,朕就是这个意思,没想到你一个乡下来的民妇,竟然还能说出这么有诗意的句子。”皇上笑。 二人绝尘而去。 葫芦吃惊的望着马背上的两个人越来越小,怀里的胡萝卜都掉到了地上:“那匹马实在太可怜了,都快被压死了。” 七公公带着抬轿子的太监追了过去。 一路颠簸,抬轿子的太监也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葫芦,二小姐,你们且回府里去,我们这就追皇上去了。”七公公擦擦额头的汗,他的嘴唇冻的直哆嗦,额头的汗却止不住。 茶茶福了一福道:“七公公,不如带我一块去。” “二小姐不是还在病中吗?这天气寒冷,滴水成冰,可不敢带二小姐出去,万一再受了寒,不好跟芙蓉姑娘交待。”七公公有意推辞。 茶茶笑笑:“七公公严重了,我大姐身上也不爽快的,这会儿已经跟皇上骑马去了,我的病,说是病也不是病,其实是心病,跟天冷天热没有关系,且自第一场雪以来,除了偶尔进宫看看太后,便一直闷在府里,所以也想到处走走,闷久了总是不好的。” 茶茶眼神里有祈求的意思。 七公公想了想,便让停了轿子,想让茶茶坐进去,茶茶去推脱了:“公公,这雪天雪地的,抬轿子已够辛苦了,坐轿子也冷,不如,我跟公公一块走走,身上发发汗,也有些热气。” 七公公只好答应。 茶茶便跟着七公公,沿着一行马蹄印往前走。 皇上带着芙蓉去看了宫外的梅花,又看了别人圈养的白狐,还看了雪地里的杂技。 一直看了有两个多时辰。 寒风呼啸。 皇上骑在马背上,鼻子冻的通红,手也冻麻了,可却一直端坐着,将芙蓉护在披风之下。 京城里用饭的,卖东西的小贩纷纷驻足指指点点。 “马背上的两个人真是傻到家了,这么冷的天,竟然骑的飞快,可不是冻的跟铁锨一样硬邦邦的。” “有钱人家就是爱瞎折腾,这种天气,媳妇孩子热炕头才最舒服,他们竟然傻乎乎的骑马飞奔,不是自己找罪?” 那些声音在耳朵边一闪而过。 皇上笑着问芙蓉:“你觉得朕傻吗?” “傻。” “你愿意跟朕一块傻吗?” “不愿意。” 皇上泄气:“白芙蓉,如此良辰美景,你就不能说愿意?” “不愿意。” “好吧,今儿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不高兴,耳朵都快冻掉了。” “好吧,你说,是朕的马骑的好,还是苏畅的马骑的好?”皇上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皇上这么想跟苏公子比马术,只管跟他比就是了,又何必拉我到马背上来,这么冷的天,会冻坏人的。我还得做衣裳呢。” 皇上俯身将芙蓉护在怀里:“若朕不让你做衣裳呢?” “我…….” “朕这样护着你,你还冷吗?若是还冷,朕会搂的更紧。” “我…….” 第469章 喝醉了 皇上的怀抱很温暖,一瞬间芙蓉浮想联翩,自己两世为人,可却从来没有想到,能跟皇上同骑一匹马,能被皇上这样护着。 皇上的身子压的越来越低,低的芙蓉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与喘息,细小的雪粒从天而降,京城的人越来越少,甚至连卖菜的小贩,都挑着担子急匆匆的往回走了。 “朕从来没有如此爱惜过一个女人。”皇上手拉着缰绳,轻轻在马背上一甩:“朕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的想爱惜你。” 芙蓉没有接话。 “你听过一句话吗?”皇上低头凝视着芙蓉。 “什么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皇上悠悠道:“是名句。” 芙蓉的脸顿时红了:“我没有读过什么书,皇上可不要骗我,我并不明白这名句。” 皇上笑:“装傻。朕知道你一定明白。” 冰天雪地,京城银装素裹,满眼的白将二人包围,芙蓉咬着嘴唇道:“皇上,咱们还是回去吧,我还得回衣铺里做衣裳,答应夫人们明日要把衣裳做出来的。” 皇上突然抓住芙蓉的一只手,胳膊一用力,便将芙蓉圈在怀里:“朕说过,今日不准你做衣裳。” “皇上还是回宫去吧,出来这么久了,太后要担心的。” 皇上轻轻一笑:“太后在慈宁宫养身子,才不会管朕的这些闲事,若说有人担心,也是宫里的娘娘们。” “皇上既然知道娘娘们担心,为何不回去。” 皇上身子一斜,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芙蓉忙伸出胳膊来拉住皇上的衣袖,皇上笑着道:“瞧。朕若从马上掉下去,你是第一个担心的。若宫里的娘娘都像你一样担心朕,是真的担心。真的在乎,朕。或许也不会对宫外如此流连。” 一时到了一处僻静所在,两三间茅屋,茅屋里有几个燃着炭火的小炉子,炉子上均温着酒。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二见客来,并不大声招呼,只是熟稔的接过皇上手里的缰绳,将马牵走喂干草。一面又有小二引着芙蓉与皇上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着。 很快,小二就端了熟牛肉,花生米,酸萝卜条并一壶酒来。 窗外的雪更大了。 像旧棉絮一样从天而降。 一朵朵。一片片。 这几间茅屋位于京郊,因为鲜有人来,所做的,也都是熟人的生意。 小二端了菜以后,并没有过多的话说。而是举着托盘退了下去,柜上有个长者,轻轻的拨打着算盘,甚至不曾抬头看芙蓉与皇上一眼。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这屋子里的食客。除了芙蓉与皇上,便只有远远的两个中年人了。 食客甚少,所以不见喧哗,倒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 皇上亲自倒了一杯酒,一股酒的甜香很快弥漫开来。 “皇上,我不会……..喝酒。”芙蓉退让。 皇上笑着将酒杯斟满:“你这种上的厅堂下的厨房还能养家糊口打退色狼的全能女人,怎么能不会喝酒?那多掉身份?” “我真的不会喝酒…….” 皇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心,就算你能喝酒,朕也不会让你喝的。” 或许是酒太过辛辣,一杯酒下肚,皇上的脸微红。 芙蓉只得静静坐着。 临路的位置,窗户大开着,因为茅屋外面支了草棚,所以屋里并不冷。 一层一层的雪下来,外头的路全被封上了,远远一瞧,京城就在眼前,又似乎远的不能触摸。 此时,倒很有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感觉了。 皇上一口一口的喝酒,然后给芙蓉夹菜。 “皇上,你少喝些,对身体不好。”芙蓉小声劝慰。 皇上笑笑:“这话说的,真像我额娘,当年朕在宫中,还是太子的时候,十二三岁,跟先帝一块赴宴,就要学着喝酒,我额娘总是心疼的不得了,又是给朕灌醒酒汤,又是给朕敷热毛巾,白芙蓉,你真像朕的额娘…….额娘……额娘…….” 皇上伸出手来,不停的在芙蓉面前摆来摆去。 芙蓉只得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我可不是皇上的额娘,皇上喝醉了,咱们回去吧。” “朕知道你不是朕的额娘,朕又不傻。”皇上微醺,脸上更红了,甚至耳朵都是红的:“朕……的额娘,已经死了。” 皇上的眼圈瞬间红了:“在朕的记忆里,朕的额娘,是一个好额娘,她疼朕,有什么好吃的,她都要给朕留着,额娘貌美,又是个聪明人,所以很得先帝的喜欢,先帝的那些妃嫔,甚至连当今的太后娘娘,都不是我额娘的对手,她们个个羡慕我额娘,羡慕的睡不着觉,呵呵,先帝能容忍我额娘的蛮横不讲理,能容忍我额娘的撒娇小脾气,甚至还能容忍我额娘对皇后不敬,甚至在先帝死后,我额娘还能与先帝同葬,而其它妃嫔,只能葬在别处。” “这样说来,皇上的额娘是无比尊贵的了,皇上提及她,又何必喝这么些酒?” “我额娘活着的时候,是风光尊贵,可朕登基以后的福,她半点也没有享到。她这一辈子活着,不过是伺候先帝,与先帝的妃嫔尔虞我诈罢了。”皇上叹气,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你知道我额娘是怎么死的吗?” 芙蓉摇摇头。 皇上盯着酒杯里的残酒,声音有些哽咽:“别人都说,我额娘与先帝情深,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先帝驾崩的同一天,我额娘就死了,其实朕知道,我额娘那天并不该死,我额娘死,是因为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嫉妒我额娘的得宠,所以让人给我额娘灌了毒酒,我躲在帘子后面看到这一幕…….” 皇上说不下去了。 芙蓉只觉得全身的血突然汇聚到一处,她打了个哆嗦。 宫里一向是个是非之地。 她虽没当过妃嫔,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也知道宫里的女人,不择手段。 什么狸猫换太子,什么偷龙转凤,下藏红花,掐死新生的阿哥,层出不穷。 只是没想到,如今九五之尊的皇上,他的额娘死的这么惨,见皇上十分悲伤的模样,芙蓉便让小二上了壶茶来,她给皇上倒了杯茶:“皇上果真觉得给你额娘灌酒的人,是太后的人?” 皇上冷冷一笑:“给我额娘灌酒的人,虽是下人,可太后当时也跟着去的,朕永远也忘不了,我额娘死的时候,太后那种冰冷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小猫小狗死去,这些年来,每想到额娘,朕都心如刀绞,而太后,她是名正言顺的先帝皇后,朕不能拿她怎么样,最初,朕是想过报仇,可这些年,太后对朕倒是礼待,平时朕有什么烦心事,她也帮朕开导,如果没有我额娘的事,她算是一个好额娘……” 芙蓉把茶递给皇上,皇上喝了一杯,缓缓的道:“朕一向不喜欢宫里的女人,她们的心,朕看不透。” “或许,皇上错怪了她们呢?她们进宫,或许也是迫不得已。” 皇上垂下眼帘:“朕错怪了她们,呵呵,你是说贞娘娘吗?贞娘娘私通外人,还生下了所谓的三阿哥,她的死,是咎由自取。” “听说三阿哥也被处死了,既然如此,皇上又何必一直放在心上,反而让自己不得释怀,过去的事,就像这雪一样,落下来,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就会化成水流走了……..” 皇上突然放下茶杯,抓住了芙蓉的手:“你真让朕矛盾,朕虽喜欢你,可那又怎样,朕甚至不知应该怎么喜欢你,金银财宝,你是不屑的,宫里的名份,你也不需要,如果朕喜欢你,你就需要进宫,宫里的女人,人人张着血盆大口,你这种人一进去,定然被吃的骨头都不剩,朕不忍心,朕想护你周全……..可朕又忍不住喜欢你……..你知道忍不住喜欢一个人有多么痛苦吗?你知道吗?白芙蓉?” “皇上……..你喝醉了…….”芙蓉试图摆脱皇上的手,可皇上死死拉着她,倒让她动弹不得。 一时间,她的手腕都红了。 “朕告诉过自己,不要去想你,你不过是一个乡下民妇,朕为什么要想你?朕为什么要想你呢?可是朕能控制生杀大权,朕却控制不了想你,你在朕的梦里,在朕的奏折上,在白天,在夜晚,在下雨的时候,在飘雪的时候…….朕甚至看到你坐着苏畅的马,心里就难受……..朕这是怎么了?” 茅屋里本来安静。 静的只有炭火“啪啪”的响一两声。 可皇上如今絮絮叨叨,声音虽不大,可却一直不停,倒让别人诧异,甚至,拨算盘的老者都忍不住往芙蓉这桌看了一眼。 “皇上,你喝醉了。”芙蓉摇摇他的胳膊:“咱们回去吧。” “朕没有醉,朕说的都是心里话。” “你醉了。” “朕没醉。” “你醉了。” “朕…….就算真醉了,那又怎样呢,朕的人虽醉了,可朕的心没有醉。朕的心里全是你,即使朕醉的一塌糊涂,可朕的心,却清清楚楚。”皇上摇摇晃晃的起身,一直走到芙蓉身边来,然后像一只笨重的灰熊一样,俯在芙蓉身上,摇摇晃晃,他站不稳。 第470章 有只手伸进来 如此,芙蓉也不能推开他,只得算账走人。 可匆忙间被皇上揪着来了,她甚至没有带一点银子。 不得已,她拔出发间的嫦娥追月簪子来放在柜上:“掌柜的,这簪子先押在这,等改日我拿了银子,再来结帐。” 皇上虽喝的迷迷糊糊,可看到那嫦娥追月簪子,他还是定了定神,一把从柜上抢过,然后从自己腰间扯下一块玉佩来递给掌柜:“这簪子,不能给你,你若要银子,把这玉佩给你。” 皇上的玉佩,自然是价值连城。 掌柜的拿在手里都觉得不自在:“夫人,你们老爷怕是喝醉了吧?不过是一些家常酒菜,你们把玉佩收着回去吧,下一次再给也是一样的。” 芙蓉讪讪的接过玉佩:“那谢掌柜的了。” 扶着皇上走到门口,芙蓉才想起来,皇上喝醉了,自己怎么能骑马呢,小二牵马过来,芙蓉甚至不敢去摸缰绳。 皇上笑着靠在芙蓉肩头:“夫人…….呵呵……..夫人咱们策马奔腾吧。” 小二不得不提醒:“这位老爷,你们家夫人怕是不会骑马,如今你们怎么走?” 皇上笑的很是灿烂:“我家夫人?呵呵……..她什么都会。” 芙蓉却着急起来,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不见七公公等人跟上来,自己就算是会骑马,也忘了来时的路。 小二只得把马又拴回去。 倒是皇上,一点也不着急,他靠着芙蓉坐在茅屋外的草棚下,一会儿指着草棚说:“芙蓉你看,天上怎么长草了?”一会儿又指指面前的雪:“地上好白,哪个小太监把面粉撒地上了?” 没想到皇上的酒品如此的差,一喝醉就要胡言乱语。早知这样。芙蓉真应该把酒壶给夺过来的。 皇上搂着芙蓉的胳膊,生怕芙蓉会跑了一样,他先是眯着眼。过一会儿,便又抬起头来。悄悄看芙蓉一眼,嘴里又嘟囔道:“夫人……..” “我不是夫人。” “老爷……..” “我不是老爷。” “那……..芙蓉……..” “这回说对了。”芙蓉将他的手放好,一面又将披风上的帽子给他搭上。 皇上笑笑:“芙蓉夫人…….真好。” 芙蓉无语了。 纷纷扬扬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不知过了多久,七公公终于带着抬轿子的太监来了。 远远的看着皇上,七公公便一路小跑的追了过来:“芙蓉姑娘,可急死我了。没事吧?” “喝醉了。”芙蓉指指身边。 七公公刚想叫太监上前来扶住皇上,皇上便陡然掀开帽子:“都说了没事。这不是挺好的?” “皇上,宫里有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几位大人有事找皇上商议。皇上也出来大半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别让大人们久等。”七公公小声道。 皇上却执意要带上皇上,又执意骑马,他醉的摇摇晃晃。哪里还能骑马,想来想去没有办法,七公公只好叫小太监跑着去找了苏畅来。 苏畅骑马,皇上坐着,这倒是个好主意。 苏畅先是将皇上放在马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他本来想牵马,可皇上坐不稳,怕皇上摔着,他只得破了规矩,与皇上同坐马上。 皇上却坚持要芙蓉也坐上来:“你快上来,咱们一起…….策马奔腾…….策马奔腾…….奔腾…….” 苏畅轻拍马背,那马便稳稳当当的回京城了。 七公公本想请芙蓉坐轿,可芙蓉却坚持不坐,只说自己骑马久了,脚上发虚,走走也是好的。 七公公一行人只得跟着苏畅的马回宫去。 芙蓉一个人往回走。 冷风夹着小雪往她脖子里钻。 很快,落在脖子里的雪又化成了水,水珠顺着她的身体,像是蛇一样蜿蜒而来,她不禁咳嗽了起来。 远远的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影,像是庄稼人扎的草人。 雪大路滑,芙蓉四处看看,这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家,也没有田地,怎么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草人? 走近了才发现,草人的眼睛是会动的,哪里是什么草人,分明是茶茶。 茶茶跟着七公公等人一路追着皇上的步伐,走了这么远,她又累又疲倦,听七公公说,皇上走这条路,定然是带着芙蓉姑娘到茅屋里喝茶了,皇上以前每次高兴或是不高兴,都喜欢来这里喝茶的。 茶茶便停住了脚步,她的心莫名的酸。 她一直站在原地。 直到苏畅骑马送皇上回宫,路过她身边,马蹄溅起一地的雪。 直到七公公折返回来,带着小太监们抬着轿子往宫里赶去。 直到芙蓉经过她身边,细细的打量着她。 她均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因为下雪的缘故,她身上的衣裳全白了,甚至头发上积了一层雪,也成了白的,她的睫毛,已是堆了细霜。 芙蓉心疼的给她拍身上的雪,又将她发间的雪给打了打,然后拿出手帕细细给她擦脸上的雪水,见她的手冻的通红,便用双手给她暖着:“茶茶,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咱们快回去吧。” 茶茶倒也听话,任由芙蓉拉着转身而回。 路上是深深的马蹄印。 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 走了一阵子,身上终于有了暖意。 芙蓉呼了一口气道:“天这么冷,不如晚上杀一只鸡,咱们吃鸡肉火锅如何?那可是再暖和不过了。” 茶茶低头慢走,继而抬起头来,她眼睛里已有一层白霜:“大姐,皇上是在跟你策马奔腾吗?” “你……..” “大姐是问我如何知道的吗?苏公子护送皇上回宫,皇上嘴里一直念叨这句话呢,还把我当成了你,硬是要拉我进宫去。”茶茶的眼泪顺着脸庞而下。晶莹剔透,一颗一颗圆滚滚的泪珠里包裹的全是她的委屈:“若皇上是想拉我进宫,而不是叫着大姐的名字。或许我会答应的。” 芙蓉默默无言。 “我瞧出来了,皇上是喜欢大姐的吧?”茶茶站住。盯着芙蓉。 芙蓉一阵紧张:“或许…….不是这样的。” “大姐敢说皇上不喜欢你吗?” “我…….” “那大姐喜欢皇上吗?”茶茶盯着芙蓉的眼睛。她在等待芙蓉的答案。 “我…….”芙蓉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语塞。 以前自己不很是能言善辩吗?为何茶茶轻易的几句话,就把自己给问倒了呢? 茶茶已是看到了芙蓉手里的玉佩,她接了过去握在手心里:“大姐,听说,玉佩是定情的信物,皇上向大姐说了什么吗?” 这玉佩本是皇上用来结帐的,掌柜的把玉佩还给芙蓉。芙蓉握在手里,却是忘了给皇上了,此时被茶茶看到,又问出这样的话。芙蓉更是拘谨:“茶茶,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茶茶将玉佩放进衣袖里:“这玉佩是皇上的,我又方便进宫,下一次我送还给皇上,大姐觉得好不好?” 芙蓉咬着嘴唇:“好。” 茶茶拉起芙蓉的手。她的手暖和了一些,语气也轻快了一些:“我记得有一年,葫芦还小的时候,咱们的爹娘就死了,因为家里穷。,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那时候,大姐一病不起,家里时常揭不开锅,白家村的人都说,咱们肯定熬不过一年,就会死的,只是没想到,咱们都熬过来了。” 芙蓉点点头,往事历历在目,茶茶从来不提往事,此时提及,让芙蓉隐隐觉得,她似乎有别的话要说。 “咱们全家人熬过来,多亏了大姐,大姐自那次病好以后,分外能干,不但能帮郑家娘子卖猪肉挣钱,还当了一阵子媒婆,还会养蘑菇,会摘野韭菜,会捉鱼……咱们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大姐虽然常训斥葫芦,可那也是疼他,大姐从不曾训斥我,我知道,大姐也疼我……现在,虽然我知道,大姐并不是我的亲生大姐,可我知道大姐是真心疼我的…….” 芙蓉默默的将茶茶的手握紧。 “以前,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大姐都先给我跟葫芦,从来都是最后一个想到自己。从来不跟我们抢。”茶茶咽了口唾沫,将她的手放在芙蓉手心里。 芙蓉豁然开朗,她与茶茶目光对视,知道茶茶的千言万语只是没有明说罢了,自己的这个妹妹,是自己一路看大的,她最了解:“茶茶,你放心吧,我不会跟你抢皇上的。” 茶茶轻轻笑了笑,很快,这笑容又隐藏了下去:“大姐喜欢皇上吗?” “我……..” 茶茶驻足,抬头望着芙蓉:“大姐喜欢皇上吗?” “我…….不喜欢他。” “大姐真的不喜欢皇上吗?” “真的。” 茶茶这才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伸出手来抱住芙蓉的胳膊,就像小时候那样,跟着芙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 自从芙蓉说过,不喜欢皇上的话,茶茶便比以前精神多了。 甚至,吃饭的时候,也会多吃半碗。 渐渐的,身上也胖了些。 芙蓉有些失神,坐在衣铺里做衣裳,缝着缝着,便缝的一塌糊涂,已经有几位夫人有怨言了,说是这几次做的衣裳,比前些天的差远了。更有甚者,说芙蓉并没有亲自做衣裳,这些衣裳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在做。 芙蓉百口莫辩。 白天的时间远远不够用,只有晚上点灯熬夜了。 衣铺里昏暗的烛火不停的跳跃。 陪伴芙蓉的,只有一支孤单的蜡烛和京城里呜呜咽咽的风声。 有只手从衣铺窗子那伸了过来。 第471章 送玉佩 夜深了,倒是有点吓人,芙蓉却半点不怕:“半夜了怎么又出宫,宫里又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别跟上次一样又喝醉了。” “哼,白芙蓉,我就知道,你在想着皇上。”苏畅双手支着窗户,只轻轻一跳,便纵身进了衣铺。 原来是苏畅,这倒让芙蓉诧异:“半夜了,你不在府里睡觉,怎么……..” “半夜了,你不是也没睡吗?”苏畅搓着手道:“刚才你以为是皇上来看你了?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没有…….只是以前皇上曾像你一样伸手进来,所以…….我以为是他。” “你觉得皇上怎么样?”苏畅打量着芙蓉。 “苏公子半夜不睡觉,就为了问这个?”芙蓉打了个呵欠:“皇上怎么样,也不是我们这样的民女能评价的。” 苏畅撇撇嘴:“白氏,你没有说实话,我看哪,你就差跟皇上称兄道弟了,这会儿又自称民女,真是…….”苏畅凑近了些,看着芙蓉在灯下一针一线的做个没完,看了一会儿,他自己都有些瞌睡了:“白氏,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美女,家住哪里?美女,家住哪里?”苏畅养的八哥在窗外叫了起来。 苏畅挠挠头:“我半夜睡不着,带它出来溜溜。” “苏公子可真是有雅兴,黑灯瞎火,带着一只八哥出来散心。”芙蓉手上的活计却是不停。 “白氏,那个――” “美女,家住哪里?”八哥又嚷嚷起来。 苏畅只得从窗子翻出,提了八哥回府里,这才又转身出来:“白氏,我问你――皇上总喜欢到你们家来。是为什么?” “皇上是一国之尊,他想去哪里,没有为什么。只有想不想。” “话虽是这样说,可皇上三番两次的来你们家。总不会是看春娘的吧?也不会是看小巧的,那是?”苏畅故意询问:“上次皇上跟你一起喝醉了,还是我给送进宫里的,一路上他都在嚷嚷着什么要策马奔腾,你能想像的到吗?平时坐在龙椅上那么严肃的,不苟言笑的皇上,大雪天的。不坐软轿,竟然骑着一匹马吹着冷风还笑嘻嘻的,为此,好几个太医给皇上把脉。太后还以为皇上的脑子里出了什么问题。” 想想皇上的狼狈样,芙蓉突然“扑哧”笑了。 苏畅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还笑,若是皇上喜欢你,你就死定了,你看看宫里的那些白头宫女。白头娘娘,哪里有好下场的,我都不敢想象你白头在宫里的模样,那一定丑爆了。” “苏公子半夜不睡觉,就为了说我丑爆了?”芙蓉轻轻放下手里的衣裳。揉揉自己发酸的手腕:“我丑爆了,我自己知道,苏公子不要想太多,还是早些回去睡吧。” “皇上又送你簪子,又带你骑马,横竖对你是很好的,白氏,你不会是榆木脑袋,一点也不懂吧?”苏畅倒是有些急了。 他本是一个斯文公子,认识这么久,极少看他急。 “苏公子,其实我大姐一点也不喜欢皇上,你就不要为难她了。”不知何时,茶茶出现在二人身后,最近这茶茶,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阴森森的就出现了。 苏畅果然被吓了一跳,旋即脸上又有喜色:“茶茶,你说的可是真的?” 茶茶点头打保票:“我大姐亲口跟我说过的,你见我大姐骗过人吗?她说不喜欢皇上,自然是不喜欢皇上的。” 如此,苏畅甚是欢喜。这一夜也睡的无比踏实。 茶茶扶着芙蓉去睡觉。 芙蓉的饭量越来越小,又常常觉得累。 茶茶便给她煮了汤来喝。 喝完了汤,收拾了碗碟儿,茶茶拉着芙蓉的手道:“大姐,刚才我多了嘴,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意思,你不会怪我吧?” 芙蓉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大姐怎么会怪你,只是天冷的厉害,以后我做针线,你就早早睡下,不必等着我。” 茶茶点头答应。 这一日阳光明媚,一丝丝金线般的光芒照在白家大院里。 雪化了不少,院子里湿润起来。 因前一夜做针线做的太久,芙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葫芦趴在门口看了许久,春娘来叫芙蓉用饭,葫芦还在忧心忡忡:“这些天大姐饭吃的少,还咳嗽,而且又总说肚子疼,还拉肚子呢。” “你怎么知道大姐拉肚子?”春娘脸一红,拉葫芦到一边:“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大姐跟小巧私下说的,我偷听来的。”葫芦摇着门喊起来:“大姐,太阳照着你屁股了,快起来拉肚子吧,家里的鸡鸭鹅都起来了。” 芙蓉慢悠悠的坐起来,整个人还在迷糊。 茶茶已是吃了饭,打扮了一番来到芙蓉门口:“大姐,我要进宫去了,饭在桌上,你起来后慢慢吃。” 芙蓉一惊。旋即拉开棉被,趿着鞋,甚至顾不得披衣裳就追了出来:“茶茶,这么冷的天,你为何进宫去?” 茶茶身上一件水红色镶兔毛披风,内衬石榴红斜襟薄袄,大红色凤尾长裙,脚上是一双藕色的绣鞋。 她梳着斜斜的弯月髻,发髻一侧插着两支小指宽的银簪子,颈上一双米色的耳环随着她的脚步晃晃悠悠,倒显的更加风姿卓越。 甚至,芙蓉一度没认出茶茶来,粉色小脸上浅浅的黛眉,那是茶茶吗? 茶茶笑着道:“大姐,皇上的玉佩还在我手上呢,我想着,这东西肯定是价值连城的,总放在咱们家也不好,今儿太阳好,又暖和一些,所以我想把玉佩给皇上送去。” 春娘点点头。拿了一件厚袄给芙蓉披着:“身子不舒服,也不知道爱惜着点,茶茶常进宫的,今日也是一样,不会出什么事,你就放心吧。” 茶茶笑问芙蓉:“大姐有什么话要交待吗?” 芙蓉慌忙道:“没…….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说,如今路上湿滑,你小心些,出门就雇辆马车坐,别委屈自己。” 茶茶点头而去。 小巧将早饭移到芙蓉面前,番薯白粥,小笼包,煎鸡蛋,还有两碟儿小咸菜。 太阳极好,渐渐的照到屋顶上。 屋顶上的琉璃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或红或白的光来,渐渐的又融化了,一点一点的往下滴水。 廊下很快湿了一片,春娘拿着扫帚不停的扫着。 芙蓉肚子里“咕噜”了一下,却是没有胃口。 “芙蓉姐,是不是我做的早饭你不想吃,不然,我再去给你做点别的吃?”小巧关切的问道。 芙蓉摇摇头:“已经很好了,只是我不太饿罢了。” “怎么会不饿呢,我都听到芙蓉姐你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了。”小巧将勺子递给芙蓉:“多少也得吃一点,以前芙蓉姐的饭量尚好,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吃不下饭去,总是懒怠动筷子,依我说,应该叫一个大夫来府里看看,是不是病了。”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是知道的。虽说饭用的少些,可精神头尚足,衣铺里的衣裳,不也没有耽误吗?没事的。”芙蓉反倒安慰她。 小巧给香炉里重新点上三支香,然后给菩萨面前拜了拜,将屋里收拾了一番后折返回来,发现桌上的粥一勺也没动,芙蓉不过吃了一个煎鸡蛋,却说是饱了。 小巧便小声说:“芙蓉姐,你别怪我多嘴,我觉得,前阵子茶茶好像就跟你一样,饭也不吃,茶也不思的,晚上又睡不安生,只是近来,瞧着二小姐好些了,怎么芙蓉姐你,反倒成了她的模样?芙蓉姐若身上没病,是不是得了心病?” 芙蓉忙否认:“我能得什么心病呢,没有的事。” “那――二小姐拿的玉佩,说是皇上的,我总想着,皇上好像有点避讳二小姐,又怎么会把玉佩交给她呢,是不是皇上把玉佩交给了芙蓉姐,二小姐又……..” 小巧像是怕茶茶听见似的,特意向院里望了一眼。 春娘听得一字半句,便停下手里的扫帚道:“二小姐?你们在说茶茶?茶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小巧吐吐舌头,为免节外生枝,芙蓉只得搪塞春娘:“没有什么事,不过是随口说说的。” 小巧却神神秘秘的笑起来:“芙蓉姐,虽然你不说这玉佩的事,可我也知道,定然是皇上给你的吧。” “小巧,这玉佩,今日茶茶已送进宫了,以后,不要再提玉佩的事了,知道吗?” “知道。” 半下午,茶茶才从宫里回来。虽来来回回进宫一趟很辛苦,可茶茶的气色却是不错。 手上提着一些点心,另抱了一匹布料,然后便是十两银子。 都是宫里的东西,是极好的。 春娘忙着张罗收拾。 葫芦抱着点心吃的满嘴是果渣:“二姐,你以后要是做皇后就好了,这样,咱们家天天有好果子吃。” “把你茶茶姐送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给你换果子吃?葫芦,可不能这么想。”春娘笑着点他的脑袋。 第472章 看病 茶茶围着桌子烤手,脸上全是喜悦的神色:“春娘,宫里也不见得是不见天日的地方,我瞧着,好着呢,这些东西,都是皇上赏赐的。” “皇上赏赐的?”春娘喃喃道:“皇上赏赐了这些东西,那皇上心情应该是不错了。” 茶茶点点头,脸上有羞涩之意:“临行前七公公给我准备的这些东西,说是皇上忙着,他会把玉佩转交给皇上,我问过朝阳门当值的苏公子了,以往有像我这样进宫给皇上送东西的,不见得有赏赐呢。” 小巧却不信:“这些东西是七公公给的吧?七公公给的,算是揣摩皇上的心思,但也不一定对,万一皇上不想给赏赐呢?” 茶茶的脸色有些难看。 小巧忙改口道:“我说错了,我是瞎说的,你们不要当真。” 外面的雪快融完了。 渐渐露出细细的石头甬道来。 芙蓉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湖水发呆。 这几天她总是犯困,昨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吐了出来,吐的彻底,甚至吐出来的饺子还没有破相。 葫芦忧伤的问春娘:“我大姐不会是有了身孕吧?” 怀了身孕的人,他是见过的,以前白家村的邻居,是一位妇人,怀了双胞胎,每日要做的事就是吃,吃完就吐,吐完再吃,周而复始。 春娘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你大姐还未嫁人,这种话说出来可是要人命的,不能乱说。” 春娘去问过芙蓉好几次,芙蓉都说身上没事,不过略疲倦罢了。 可思来想去的,春娘又总不放心,便花一两银子请了位大夫来。 大夫给芙蓉把脉。倒并没有多说话,只说先开两剂药给吃一吃,若吃了见好。到时候再说。 春娘细细熬了药喂给芙蓉,两日后。这两剂药喝下去,芙蓉的病果然见轻。 春娘无比欢喜的去请了大夫来,大夫又给芙蓉把脉,这一次却并没有开方子,而是叫了春娘到院子里说话。 春娘只当是芙蓉的病好了,不用开方子了。还直夸大夫手艺精湛。 大夫却说:“大小姐这一病不轻,我是无能为力的。” “可大夫的药。芙蓉服了是有效的呀。” “那都是假相,大小姐这病,是常年劳累,因费心神。如今心肝脾肺受损,就是天天吃灵芝,也无力回天了。” 春娘用手帕捂着胸口,只觉得大夫的话如闷雷压顶,一时间她差点承受不住。 “现在是简单的咳嗽。吃饭没胃口,渐渐的有些呕吐,再然后,身子虚弱,无法起床。” “再然后呢?” “没有再然后了。一年半载的光景,就准备后世吧,横竖是治不好的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就尽着她的意,她想要什么,尽量满足她就是了。” 大夫提着药箱离开,春娘甚至忘了去送送,只是站在院里抹眼泪。 芙蓉又要躺床上做绣活,春娘忙擦擦眼泪夺了过去:“以后有的是时间做绣活,如今多养养。” “春娘,大夫怎么没有开药?” 春娘背过身去,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眼泪:“大夫说,你的病…….好些了,不用天天喝药。” 虽是这样说,春娘又不放心,或者说,她是不死心的。 一则怕那大夫瞧病有出入。二则,就算芙蓉真得了不治之症,她也不能放任不管。至少能抓点药来疗养身子,还会让她觉得有少许希望。 陆陆续续的,她又请了两三位大夫来。 这回请来的大夫望闻问切,耽误了大半天的功夫,却是异口同声的说,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这让春娘欢喜不已,可接下来的话,又让春娘的心跌入了谷底:“大小姐怀孕了,这是大喜事啊,夫人。” 葫芦趴在桌上喝红豆汤,听了大夫的话,笑着对春娘说:“我早就说过大姐怀孕了,你们还不信。如今这事准了吧。” 茶茶与小巧皆是目瞪口呆。 如今,未婚先孕,在偏僻的乡下,极有可能会被浸猪笼,就算在日渐开化的京城,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些大户人家宁愿不要女儿,也不愿承受这样的不洁名声。 春娘只是不信。 转而又请别的大夫来,大夫们或是开方子,或是把脉,又或者暗自思量:“这是怀孕两个月的征兆,是好兆头,大喜了。” 春娘的泪却出来了。这哪里是大喜。 春娘辛辛苦苦的熬药,然后将药端给芙蓉喝,想起大夫说的话,她心里很酸,可又怕芙蓉瞧出来,只得把眼泪咽进肚子里。她心里有疑惑,把与芙蓉接触过的男人一个一个想一遍,谁会有干系?可能是谁干的?想了一圈,她又暗自摇头,自己这样想,不是不相信芙蓉么? 芙蓉喝了药还在纳闷:“春娘,怎么最近来咱们家的大夫,跟走马灯似的,我不会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吧?呕…….呕…….”如今喝碗中药,芙蓉都要吐上三回。只觉胃里翻江倒海,怎么也控制不住。 “芙蓉,你切莫多想,大夫说…….大夫说…….这不算什么大病,能治,你且躺着歇歇吧。”春娘给芙蓉盖被子。 芙蓉想拿针钱来做,春娘却抢了去:“如今做这些也无用处,暂且歇歇吧,不是还有娘的吗?” 芙蓉只得作罢。 晚间,一盏灯。三支香。 春娘跪在蒲团上给菩萨上了香,又扫了扫案上的香灰,另将折好的黄纸烧了几张,这才净了手,一脸庄重的与家人围桌而坐。 当然,芙蓉已是喝了药睡了。 气氛诡异。 往日开家庭会议,均是芙蓉主讲,春娘不过端茶递水,或是坐一边听着,如今让她开口讲话,她觉得嗓子发紧,心跳都快了:“你们知道,我为何叫你们来说话吧?” “我知道,因为我大姐怀孕了。”葫芦抢答了。 小巧喃喃道:“大夫们虽是这样说,可我却始终不信,芙蓉姐不是那种人,她是有分寸的。肯定是大夫们查错了。” “茶茶,你说呢?”春娘望着茶茶。 茶茶低头道:“开始,我也以为是大夫瞧错了,可是,现在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大夫,均说大姐是孕相…….所以……..” 看来,茶茶是选择相信了。 葫芦兴高采烈起来:“我要有大姐夫啦,我要有大姐夫啦…….”喊了一圈,他陡然问众人:“我大姐夫是谁?” 谁知道呢。 春娘面有难色:“这事毕竟不好听,你们心里知道就行了,万不可说出去,不然,如何立足,且你大姐那烈性子,万一出了人命呢。都把嘴巴看紧,在你大姐面前,谁也不准说别的。” “可是娘,大姐若真的有了身孕,咱们不说,那也瞒不下。早晚会露馅的,就是大姐自己,也会发现异常的,终不是长久之计。”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实在瞒不住,那便是菩萨的意思,到时候,我自有主张。”春娘暗暗下决心:“只是不知,这让芙蓉怀了身孕的男人是谁?” “我想,肯定是皇上,你们忘了,那天皇上骑马来接大姐,两个人还迎着雪去玩耍呢。”葫芦跟算命先生一样,自顾自掐算起来,掐算完了,他又摇头:“不对,大姐不是还骑过苏侍卫的黑马吗?” “骑马又不会怀孕。”茶茶悠悠道。 葫芦想来想去的,也想不明白,脑子里乱的像过冬的干草。 “都别胡思乱想了,万一是有身孕,咱们再说,若不是呢,咱们也不能诬陷了你们姐姐,且等等看吧,横竖上天会给个说法。只是切记,管住嘴巴。” 自开了家庭会议以后,各人的嘴巴果然严实起来。 茶茶平时话就少,这时候更是惜字如金。 小巧想像着,若是芙蓉怀了身孕,那以后可怎么办呢?芙蓉姐怎么会让别人戳脊梁骨?万一芙蓉姐有意外呢?她又怕又惊,烧火做饭的时候,都在出神,火苗烧到她的头发,发出一股焦味,她才赶紧闪开。 倒是葫芦,有事没事的就跑到芙蓉房里去,或是看芙蓉做针线,或是看芙蓉喝茶,要么是盯着芙蓉的脸,要么是盯着芙蓉的肚子。 芙蓉赶他:“你怎么净盯着我?我身上有什么好看的吗?呕…….呕…….”不过吃两块点心,她就又吐的翻江倒海,把那进了肚的两块点心,倒的一干二净。 “其实大姐身上也没什么好看的。”葫芦笑笑:“春娘说,晌午给大姐炖一只肥鸡吃,鸡老大了,就跟别人家养的猫那么大,鸡油都有一碗,春娘跟小巧姐正忙活呢,一会儿就开饭。”葫芦笑着。一提到吃的,他就两眼放光。虽说在京城生活条件好了些,大鱼大肉的倒也不断,可提及吃的,他两眼放光的毛病,还是一点没改。 倒是芙蓉,一想到吃的,就“呕…….呕……”的吐个没完,直吐到脸都白了,无力的扶着桌角,撵了葫芦出去。 葫芦委屈的找春娘诉苦:“我跟大姐说晌午吃鸡,大姐就吐,她自己吐累了又撵我。” “是不是你说了什么,让你大姐不高兴?” 第473章 反常 “我就说,家里买的肥鸡真的很肥,光是鸡油,都有一碗。我姐就吐。” 春娘停下手里剁了一半的鸡,站那好久没反应过来,一碗鸡油,吐,是了,怀了身孕的人可不是不能见油星吗?当年她怀芙蓉的时候,见别人卖油饼的,她都要吐好一阵子。难道芙蓉?春娘不敢往下想,只得定定神,又开始剁鸡。 肥鸡做好了。 葫芦自然欢天喜地,抱着鸡爪子又啃又舔。 小巧与茶茶吃相斯文,只管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那些鸡块,却是动也没动,有时候好不容易夹了一块,半个时辰了,也没吃完。 春娘连米饭也无法下肚。 芙蓉吃了块鸡肝,只觉得腥气十足,便放下碗碟,俯身呕吐了一阵子,再次端起碗时,她的脸已经成了黄花菜色了。 众人皆盯着她。盯的她不好意思:“你们看着我做什么?这么好吃的鸡,你们怎么都不赶紧吃,凉了就不好了。” 春娘讪讪的给小巧,茶茶并葫芦夹菜,一面说道:“都赶紧吃吧,别放凉了。芙蓉,你也多吃些。” 芙蓉却怎么也吃不下:“觉得腹中涨涨的,也没有什么胃口。” 春娘的心都吊了起来。 一顿本来还算丰盛的饭,却吃的索然无味。 这些天,不是吃鱼,就是吃鸡,或是吃鸭,吃大虾,白家的生活,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很有种奔小康的节奏。 芙蓉翻翻匣子,所剩的银钱,不过够一两年的开销。 春娘却道:“那些银子都是死物,咱们可以慢慢挣的,只是如今的日子先过好了.你的身子。也需要好好补一补.” 芙蓉不禁有些诧异,春娘一向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怎么如今说话。像是要过了今天不讲明天一样?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日清晨,有几位夫人嚷嚷着要拿做好的衣裳。 芙蓉特意换了身水绿色的襦裙。白色小褂穿着,外头冷,又系了一件红棉披风。 送走夫人们,她转身回中堂,一脚踏上台阶,才发现襦裙那,也就是她的腹部。好像有些鼓涨。 她故意又抬抬脚,果然是鼓涨。 她便去找春娘:“春娘,你看,最近总是好吃好喝的。我这肚子都大了。” 春娘的脸很快红了,她焦急的搓着手,盯着芙蓉的肚子道:“这……..最近你也没吃多少东西,这肚子是比以前大了一点点……..” 因为前阵子下雪,加上给夫人们做衣裳。且身上又眩晕无力,芙蓉也没能好好的去京城里逛一逛。 如今得了空,雪也化了,太阳甚好,她便去拉茶茶:“跟姐去京城四处走走吧?” “大姐。我…….有点困,不想去。” 葫芦一看到芙蓉向他的房间走来,迅速的收起草编的蚂蚱,一面飞速的躺到床上打呼噜。 “大白天的,知道你没睡,不如……..” “大姐,我天天进宫习学,实在累的很,你自己去玩吧,我就不去了。”葫芦推脱。 在怀海城的时候,芙蓉进一趟城,甚至去集市上卖一担豆腐,葫芦都要轻声轻气的跟在她身后,如今是怎么了,怎么主动邀请他去,他倒推脱起来。 反倒是小巧自告奋勇:“芙蓉姐,我跟你一块去,我正想去京城玩呢。” 芙蓉走到大门口,春娘还在劝她:“虽是雪化了,可外头毕竟冷,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依娘的话,不如就在府里头,若是闷了,不是还能跟大伙说说话。” “春娘,我们去京城里走一走,这些天没去逛布料铺子,如今夫人们爱穿什么布料,我都不晓得了,这可不行,反正今日无事,又不下雪,地上的雪水也快干了,正好出门。”芙蓉与小巧并肩而去。 葫芦追到大门口,跟做贼似的望着两人的背影:“春娘,你说我大姐跟小巧姐会不会被砸臭鸡蛋,西红柿?” 春娘点点头,又揪心的摇摇头。 葫芦这样说,并不是毫无根据。 在世风严谨的京城,那些个未婚先孕的女子,恨不得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若是出了门,也会被唾沫给淹死,有些更冲动的人,甚至指着鼻子骂,或是拿臭鸡蛋,西红柿给扔过去。 难怪茶茶与葫芦不愿跟芙蓉出门。估计他们早想到了这一点。 如此,更觉得小巧可贵。 春娘忧心忡忡的回家给菩萨上香,又拿湿布给菩萨全身上下擦了一遍,这才交待茶茶:“小心看家。” 她挎着个竹篮拿了二两银子便出了家门。 天气晴好。 京城里自然是热闹非凡。 酒楼,饭庄,茶馆,包子铺一溜排开。 卖酒的,卖烧饼的,卖驴肉的,纷纷叫喊着。 另有一些杂耍艺人,或是举着招牌算命的,个个精神十足。 芙蓉在首饰铺子里看中一支玉簪子,问小巧好不好看,小巧只说是好看,芙蓉拿出银子要买,那掌柜的只问她是不是白家大小姐,在得到确定的回答后,掌柜的把芙蓉给请了出去,只说不卖。 有银子不赚,这倒是稀奇,芙蓉跟那掌柜又不认识,无缘无故,怎么倒不做自己的生意? 二人又来到一处点心铺子,准备买一些鸭蛋饼,掌柜的本来热心招呼,芙蓉挑了两三斤鸭蛋饼,正准备付银子,有小厮跑来跟掌柜的耳语,嘴里不知嘟囔了些什么话,掌柜的便把鸭蛋饼又收了回去,一面又跟撵小鸡子似的,把芙蓉与小巧往外推。 二人又去了一处茶楼,茶楼的说书先生本来讲的唾沫横飞,台下坐的人或是嗑着瓜子,或是悠悠喝茶,一个个听的分外专注,可芙蓉一进来。那些人的专注目光便移到了芙蓉身上,茶楼的说书先生嗓子提了三分,也没有人顾及他在讲什么。茶楼伙计只得道:“二位姑娘还是走吧,你们在这儿。我们的生意就要黄了。” 芙蓉本想问个明白,小巧却拉着她的胳膊就走,根本不给芙蓉反问的机会。 如此走了好几家,或是买吃的,或是买用的,有银子也使不出去,这让芙蓉诧异不已。 一时走到布行门口。往日那掌柜的看到芙蓉,均是打千上前示好,如今却赶紧让小厮下板子,等芙蓉走过去了。才把板子移开继续营业。 小巧拉着芙蓉的胳膊,走马灯似的在京城里绕圈。 芙蓉走的有些累,又觉得今日的事很是诡异,便问小巧:“你觉没觉得,京城里这些卖东西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巧尴尬的笑笑:“我倒不常来京城,所以他们以前是怎么样的,我也不知道,芙蓉姐,咱们逛完了。就回去吧。” 什么都没有买,芙蓉又不想回去,不然,这一趟不是白来了吗? “为什么没有一家铺子肯接待自己呢?人品有这么差?差的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芙蓉默默的嘟囔,一时走到一家棺材铺子门口,那掌柜的提前迎了出来:“是白家大小姐吧,进来瞧瞧,我们的棺材,可是正经的黄柏木,埋地底下多年不烂,不如,买一口回去?” 小巧拦在前头:“我们家人好好的,为什么要买棺材?你这不是诅咒人吗?” 掌柜的笑笑,只问芙蓉:“大小姐觉得如何?我为什么卖棺材给你们,做丫鬟的未必懂,但这位大小姐,一定心里有数了。是吧?” 芙蓉冷冷问:“别人都不敢做我们的生意,你怎么还敢卖我们棺材?” 掌柜的又笑:“大小姐小瞧我们了,我们这棺材生意,在京城做了十多年了,谁不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人,百无禁忌,什么妖魔鬼怪都拿我们没办法。” 见芙蓉一声不吭,掌柜的便又道:“不如早买了,今日买棺材,还能送两个纸扎的小童,最是划算。” 小巧恨恨的道:“我们还没死呢。” “反正,早晚也是要死的。” 小巧气的脸红。 芙蓉转身带着小巧离开,不忘丢下一句:“反正早晚是要死的,掌柜的不如把这黄柏木的棺材留给自己用吧,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掌柜的被噎个半死,直到芙蓉走出好远,他才愤然道:“真是煮熟的鸭子嘴硬,白家的肮脏事,半个京城都知道了,横竖你们也蹦跶不了几天,到时候没了名声,看你死不死。这黄柏木的棺材,我就给你留着了。” 太阳渐渐的隐进了云里。 本来晴好的天气,突然黑云压顶。 不到半个时辰,时有时无的小雪从天而降。 出来时穿的太薄,小巧在打哆嗦。 芙蓉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系上,小巧的眼圈都红了。 “今天的事太过蹊跷,那些人见了咱们,怎么跟见了瘟疫一样?”芙蓉抬头看看天边,又低头默默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小巧你知道吗?” 小巧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小巧,你一向不会说谎的,你这个样子,神色紧张的,肯定是知道什么秘密了。”芙蓉转身望着她。 若在平时,小巧肯定说了,这些话憋在她心里,就像是虫子一样,时不时的就想往上涌,可想起春娘的话,想起春娘苦口婆心的模样,她还是狠狠心把话给咽了下去。 “姑娘想知道什么天机,不如来问我,前后三百年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如今天降小雪,有些小贩都已是挑着担子回家去了,可这算命先生却是稳坐不动,很有些悠闲的意思。 第474章 算命 芙蓉一向不信这些。 可想想今天那些奇怪的事,她还是鬼使神差的坐了下来。 算命先生笑着道:“姑娘把嘴张开,露出舌苔给我看看,顺便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脉象。” “先生不是算命的吗?怎么倒像是大夫?”芙蓉问他。 算命先生脸一红,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我是算命的,算命的,我算的一向很准。” “有何凭证?” “我也观察了好久,那些人不愿意把东西卖给大小姐,大小姐肯定想知道原因,我就知道原因。”算命先生胸有成足。 “你可不要乱说。”小巧紧张起来。就像很怕算命先生会说出什么似的。 芙蓉安慰她:“算命先生不过是随便说说的,你不要害怕,说的准不准,也做不得数,当不了真。” 算命先生却摆摆手:“我说的这话,算的这命,一定是准的。” “那你算吧。” “给一两银子。”算命先生伸手。 “你算的准,我就给,算的不准,就没有。”芙蓉盯着他。 “那好吧。”算命先生收回了手:“横竖你这一两银子跑不了。早晚是我的。” “你说,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卖东西给我?见了我有的人还躲了起来?” 算命先生笑笑:“因为芙蓉姑娘有了孩子。” “什么意思?” “我已经算过了,王母娘娘觉得你们家人丁单薄,只有一个兄弟,怕是支撑不了家业,所以迫不及待的让送子观音给你们家送了一个小孩。” “小孩呢?在哪里?” 算命先生指指芙蓉的肚子:“姑娘就没觉得,最近肚子有些鼓涨吗?那里面装的便是孩子了,十月怀胎。生下孩子,那孩子便聪明无比,因为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 算命先生的声音极大。就像拿着个大喇叭在喊话,连周边的小乞丐。炸糖糕的小贩都围了上来瞧热闹。 芙蓉有些尴尬:“你肯定算错了。” 小巧一心护在芙蓉前面:“你算的不准,我们姑娘还没有嫁人呢,怎么会有孩子,你一定是胡说的,不准。” 一面说,小巧一面拉着芙蓉就走。算命先生还在背后唧唧歪歪:“我算的怎么不准了?全城的人都知道我算的准,你们竟然不给我银子……..这是欺天。” 算命先生的话。让人气愤,想起那些围观者的眼神,芙蓉便没兴致在街头逛了。 走出不远,小巧却说是饿了。转身要去买熟牛肉,让芙蓉在原地等着。 小巧并不是什么贪嘴的人。芙蓉觉得此中定有蹊跷,便悄悄跟了上去。 还好街上人来人往,小巧倒并没有发现身后跟来的芙蓉。 小巧原路返回,又去了算命先生那里。 算命先生的嘴就跟喷壶似的。一直“噗噗”个不停:“我算出来她怀了身孕,如今瞧着,小腹都有些隆起,竟然还不承认,连算命先生也欺……..” “是啊是啊。京城里早传开了,说是白家的大小姐未婚先孕,如今吐的厉害,却还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算命先生真是神算了。”周遭的人议论纷纷。 小巧尴尬的从衣袖里掏出一两银子塞进算命先生手里:“先生,你不要乱说了,这是给你的卦钱。” 给了卦钱,便是默认了算命先生的话。 算命先生得意起来:“如今有了身孕就有了身孕吧,纸里是包不住火的,自己不认也没用,横竖送子观音已送了孩子了。不要也得要。” 芙蓉从人群里挤出来,直接拿走了算命先生手里的银子:“先生应该给自己算一算,看自己什么时候怀孕。” “你――” “我有没有身孕,不是先生说了算,我说先生算的不准,便是不准,既然算的不准,我们是不会给银子的。”芙蓉拉着小巧便走。 一直穿过两条街,二人才停下来。 雪下大了。 路上的行人渐少。 周围似乎只有雪在簌簌而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寂寞而空旷。 芙蓉的头发白了。身上的衣裳也落了一层雪。 她拉着小巧,放慢了脚步。 小巧有些尴尬,就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了一样,见芙蓉也并不问她什么,她自己倒是先忍不住了:“芙蓉姐,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你怀了身孕的事,可是我却没有告诉你,所以今天来城里,才会被他们奚落。”小巧声音哽咽。 芙蓉默默的拉住她的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阵子芙蓉姐身子不好,常常呕吐,又时常拉肚子,而且说身上乏力,春娘给请了大夫来府瞧看,大夫们说,芙蓉姐怀了身孕。” “一派胡言。”芙蓉有些愤然,说别人什么不好,说别人怀孕。 “芙蓉姐,你也不要不相信,并不是一个大夫这样说的,好几个大夫都这样说,大夫们都这样说,怕就是真的了。”小巧抽噎起来。 芙蓉才算明白过来,难怪家里常常换着法子做好吃的,原来是怕自己怀了孩子,缺了营养? 雪花将二人的脚印掩埋了。 “小巧,谢谢你。” “芙蓉姐谢我什么?是我应该给芙蓉姐道歉,我知道这件事,却藏着掖着…….” “你藏着掖着,终归是为我好,而我谢谢你,是谢你冒着风险,甘愿陪我出门,如今别人奚落我,也让你受了委屈,是我对不起你。” 这些话,不禁让小巧潸然泪下。 以往去京城添置东西,或是吃的,或是穿的,横竖吃穿用度,会买不少,可这一次,却是两手空空。二人什么也没买到。 雪落在脸上,很快化成了水,芙蓉冻的无法说话。 葫芦与春娘站在白家大门口搓手等着。 见远远的二人过来了。春娘便急着去迎接,想想自己没撑伞。又想转身去取伞,葫芦屁颠的跟在春娘身后:“我瞧着大姐的心情不好。肯定是在京城里被人家扔了臭鸡蛋了。” “为何这样说?” “你看,大姐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青紫青紫的。她高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葫芦一路罗嗦着。 春娘却只是不信:“或者是冻的,出门的时候,天还是好的。没想到风雪无情,也没个准儿,怎么好不容易出门一次,就遇上雪了。”虽是这样说。春娘心里却是没底,撑伞接了芙蓉进屋,给芙蓉拍拍身上的雪,又将炭炉子往她脚边移了移:“芙蓉,今儿?” “我们什么也没买到。”小巧嘟嘴:“反倒被雪淋了一场。” “没买到也没有关系。等天暖的时候,再去也是一样的,反正家里如今也不太缺东西。”春娘打着圆场,一面打量着芙蓉的脸色。 芙蓉的脸色,果然像葫芦所说。青紫青紫的。 “春娘,听说我怀了身孕。”芙蓉悠悠的抬起头,注视着春娘的眼睛。 春娘顿时有些慌了。 葫芦忙从廊下跳了出来:“反正不是我说的,春娘交待不让我们说大姐怀孕的事,我可没说。小巧,是不是你说的?” “我…….”小巧语塞。 “不关小巧的事。”芙蓉喝了碗茶道:“我怀了身孕这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竟然还不知道,,如今想想那棺材铺掌柜的话,倒也有些意思,他肯定是想着,我如今怀了身孕,以后人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定然活不下去,要去寻死。” 春娘抓着芙蓉的手哭起来:“即便是这样,即便白家人被别人戳脊梁骨,娘也不能让你死,你死了,娘怎么办?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春娘将芙蓉的手握紧,像是一不小心,芙蓉就真的去寻死了一样。 “春娘,你放心,我不会去死的。”芙蓉笑笑:“我没事。” 春娘却还是放心不下,一时又遣走小巧,让她去厨房蒸米,又叫葫芦回屋去玩,葫芦不愿意:“你们说什么,也让我听会儿,我无聊的很。” “葫芦,我跟你大姐说些私事。”春娘央求着。 葫芦只得沿墙根而去。 “春娘,你要跟我说什么,就说吧。” 春娘见四下无人,确定小巧去了厨房,而葫芦去了亭子里看鱼,并没有窝在墙角偷听,茶茶正在房里睡觉,这才神秘兮兮的从她卧房里拿出一个纸包。 纸包有拳头大,打开来,里面是几味草药。 草药气味浓烈,芙蓉不禁咳嗽了一声。 春娘小心将纸包塞进芙蓉怀里:“这些东西,是娘今儿从外头的药铺里抓回来的,保证有效。” “春娘,这是什么?” 春娘压着声音道:“如今你想堂堂正正的活着,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也只能下药了,放心吧,他们几个都不知道这事。” 芙蓉有些明白了,这抓来的药,是传说中的堕胎药? 葫芦却探出头来。 春娘看到葫芦,也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葫芦,你…….你…….不是在亭子里玩吗?” 葫芦的脸更白:“春娘,这毒药是准备给我吃的?还是给茶茶姐,小巧姐吃的?我们都说了,守住大姐的秘密,不跟别人说的。” “葫芦,我…….”春娘语塞。 “葫芦,你想哪去了,春娘怎么会毒死你们,这是春娘给大姐我抓的药,不信你看看,一会儿这药熬好了,是我喝,你们想喝,还没份儿呢。”芙蓉故意装出欢喜的样子来,心里却是无比的沉重。 春娘抓了堕胎药,那自然是相信自己身子不洁,与别人有染了。 第475章 太后驾到 春娘跟芙蓉说的,是关于堕胎药的事。 这些草药,是春娘花了银子,偷偷摸摸抓来的。 好不容易撵走了葫芦,春娘亲自去熬了浓浓的一碗来,她想给芙蓉喝,又有些不忍心似的:“娘其实不好张这个口,可是芙蓉,大夫都说你已怀了身孕,你老老实实告诉娘,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春娘却还是不信,她将药吹凉,想递给芙蓉,又端了回去,十分纠结:“按理说,娘应该相信你的,可是如今你这肚子,你别怪娘多想,这药,大夫说了,是极有效的,若是喝了,即便肚子里有胎,也是保不住的,所以,娘想着…….” “春娘,我真的没有…….”芙蓉把药接过来:“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药喝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有没有身孕了。” 这倒是一个法子。 也解了春娘的焦虑。 可事有万一,芙蓉刚摸着碗,便见皇上带着七公公来了。 “你们回避。”皇上冷脸,甚至不给春娘她们请安的机会。 春娘只得退下,甚至小巧,葫芦与茶茶,也都被撵的远远的。 皇上见人走的差不多了,便在白家中堂踱步,像有什么心事。 他看到菩萨面前点的三支粗香,便道:“你们又是为了何事求菩萨,可否跟朕说说?” “香是春娘用来供奉菩萨的,一年四季都点着。” 皇上笑笑:“果然贪心。朕求佛问事,也不过初一十五的烧一次香,你们家的香火,竟然不断。” “皇上此次来有何事?” “有何事?”皇上笑笑,掀起袍角坐在芙蓉对面。他的目光凌厉的像鹰:“你应该知道朕为何而来。” 芙蓉心里暗觉不好,难道所谓的自己怀了身孕的事,都已经传进宫了?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速度。可是比寄快递快多了。 “朕来,是问你,上次那玉佩,你若想还给朕,为何不亲自去还,为什么总让你妹妹在朕面前晃悠?” 原来皇上是在问玉佩的事。芙蓉暗暗松了口气:“玉佩的事,都过去很久了。难为皇上还记得。” “当初七公公见的你家二小姐,见她跑一趟辛苦,还给她拿了点心,布匹跟银子。这并不是朕的意思,若朕在场,不见得就高兴,你懂朕的意思吗?” “皇上是想把点心,布匹要回去么?” 皇上脸一红:“朕没有那般小气。白芙蓉,你又在装糊涂,如果你连朕刚才的话都听不明白,朕真应该给你找个太医好好瞧一瞧。” 说到太医,皇上才注意到芙蓉手里端的药。 药汤黑黢黢的。有一股刺鼻的苦味。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得了什么病?”皇上换了温和的口气。 “我没病。” “没病你就喝药?你还不是有病?” “我…….”芙蓉无言以对。 皇上便叫来春娘,问春娘这药的事。 春娘不敢让皇上知道真相,又不敢撒谎,只是战战兢兢的答不上话,倒是小巧机灵些:“这是我的药,芙蓉姐帮我熬的。” 小巧欲去端药,却被春娘拉住,大夫说过,这药大寒,女子忌用,小巧这样一个女子,若喝了药有什么万一,春娘心里不安。实在没办法,春娘便指指葫芦:“这是葫芦的药。” 春娘想着,不过随口说说的。 皇上却很是关切:“葫芦怎么了?得了什么病?” 葫芦答不上来,便扯扯春娘的衣袖:“春娘,春娘,我…….得了什么病?” 春娘也语塞:“是啊,是啊,葫芦得的是…….是……什么病呢?” “既然是葫芦的药,那趁热,赶紧喝了吧。”皇上盯着葫芦。 葫芦腿上像是灌了铅,每往前走一步都惊出一把汗来。他本来就对这药有三分忌讳,如今熬好了,竟然要自己喝?春娘不是说这是堕胎药吗?自己哪里需要堕胎? 葫芦有些恐惧。 几步之遥,他的额头都在冒汗。 芙蓉也是呆若木鸡。 葫芦从芙蓉手里接过碗,颤抖着捧在手里,那股刺鼻的味道呛的他想吐,可皇上关切的目光又像是火烛一样炽烈,看来,此次定然得把药喝了,可药到嘴边,他又没那个勇气,最终把药放在桌子,十分委屈的道:“我真的喝不下去,求你们了,别让我喝这个了……..我真的没病,真的…….” 皇上笑了:“葫芦,你这是讳疾忌医了,一般有病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病,就像喝醉酒的人,总喜欢说自己没醉一样,快喝了吧。” 葫芦一脸的视死如归:“我喝不下去。” 皇上的话,岂有不听的道理,那不是抗旨了吗? 七公公都上来劝了。 芙蓉不想为难葫芦,也不想为难大伙,又不能欺君,她准备实话实说,虽知说出真相来一定会引起波澜,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皇上,其实这药是我的,这药…….” “太后驾到――” 这一日倒是奇怪,皇上来白家就已经够阵仗了,太后竟然也来了? 太后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是为了茶茶的事? 茶茶已迎了出来,往日太后见了茶茶,都是笑意满满,可这一次,太后却是冷着脸。 各人给太后行礼,太后也没说让起来,显然,她是有备而来:“如娘,你去把白家大小姐的药端过来。” 如娘听命。 太后又道:“你尝一尝,她这药,是什么药。” “额娘,这是芙蓉的药,怎么能随随便便让如娘尝呢,额娘今日来有何事?”皇上拦在前头。 太后言辞凿凿:“皇上想护着白家大小姐,等如娘尝了药再护着也是一样,横竖哀家不会害她,皇上难得信不过哀家?” 皇上默然。 如娘将药端在手里,先是轻轻闻了闻,又尝了一小口,然后才点点头:“太后,这是堕胎药。” “大胆。”太后的脸色很难看。 白家人齐齐跪倒。 皇上却不信:“太后可不能这样诬陷一个人的清白,白家大小姐虽不是大家闺秀,可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她好端端的,为何要喝堕胎药,朕不信。” 太后问芙蓉:“这药,是你的?” 芙蓉点头。 春娘却护在前头:“太后娘娘,都是我一时糊涂,这药是我抓来的,也是我煮的,都是我的错,我……..” “你为何要给白芙蓉抓这些药?” “因为……..因为…….”春娘说不出话来。 太后挥挥手,叫了一个太医进来:“本来哀家不想让你们难看,如果你们所喝的,不是什么堕胎药,或者,京城里那些传闻,均是子虚乌有,哀家也并不会为难你们,可是,刚才的药,是如娘亲尝的……..” “朕不信。”皇上的脸都白了:“朕不会相信的。” 太医上前给芙蓉把脉。太后只问芙蓉敢不敢让把脉,在芙蓉看来,平生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把脉就把脉。 她昂首挺胸伸出雪白的手腕来。 皇上却很是紧张,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太医的嘴巴,很怕从太医嘴里说出什么不伦不类的话来。 葫芦更是紧紧的缩在春娘身后,这次把脉,至关重要,宫里的太医不随便给人把脉,而把了脉,基本都是十拿九稳的。 怕什么,就来什么。 太医一张口,葫芦吓的直打嗝。 “太后,皇上,白家大小姐这是喜脉,依下官看,这喜脉,有两个多月了。” 皇上差点昏厥。 他明明是来谈玉佩的事,顺道来看看朝思暮想的白芙蓉,可是,怎么才这么些天,就传出芙蓉有喜的事来? 芙蓉虽说不信,可这太医跟京城里的大夫,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均说自己是喜脉,难道睡觉,做衣裳或是逛街都能怀孕? “哀家就知道,白家发生的事,不会空穴来风,如今太医来诊了脉,大伙心里也都有了数,皇上若无事,也赶紧回宫吧,宫里政务繁忙,且留在这是非之地,总会让人议论。” 太后一直绷着脸。茶茶小心翼翼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小车胡同,她才跪倒道:“太后,我大姐的事…….” “二小姐觉得哀家冤枉了你大姐?” “不敢。”茶茶头也不敢抬:“只是…….”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你大姐的事没有解决之前,你也不要去慈宁宫请安了。听说你还有宫里的腰牌,就交出来吧,如今白家出了这样不洁的事,哀家总见你,倒是不好。”太后说话没留什么情面,这哪里是平时慈祥的太后。 茶茶依依不舍的交出腰牌来,觉得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空荡荡的。 以前太后总是喜欢召她入宫,然后又在皇上面前,百般说她的好。 可是如今呢,太后好像一夜之间全变了。 茶茶失了魂一样回家去,皇上与芙蓉面对面站着。二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许久,皇上悠悠道:“你的堕胎药还在桌上,是朕耽误你喝了。” “皇上当真以为我………” “你觉得太医说的是假话?” “皇上若真这样想,那这药,我偏就不喝了。” 第476章 肚子大了 “喝不喝随你,只是那个男人……..这个时候竟然还不出现,未免太不厚道。” “皇上当真觉得存在那个男人?呵呵,那我还真得好吃好喝的养着,等到八九个月以后,咱们自见分晓。”芙蓉也有些生气。 前一阵子不还策马奔腾的吗?怎么这会儿,就听信了太医的话? 皇上的眼睛里全是失落,迷茫的站了会儿,他差点跌倒,伸出手来扶住桌子,定了定神,这才叫七公公:“咱们回宫。” 芙蓉颓然倒了药,春娘等人还是傻傻的站着。 倒是葫芦机灵:“太后怎么知道大姐在喝堕胎药?” 小巧附和着:“太后带着太医来,一定是有备而来,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春娘叹气:“这事,总是纸里包不住火,京城的人…….人人长着一张嘴。” “二姐,你有腰牌,常常能进宫陪太后说话,大姐的事,是不是你告诉太后的?”葫芦瞪着茶茶:“春娘不是交待咱们不准乱说吗?你答应了的。” “葫芦,别这样跟你二姐说话,我的事,不干你二姐的事。”芙蓉忙打断他。 茶茶轻轻笑笑,露出嘴角的梨涡,一时眼里又流出了眼泪。心里又空,眼里又涩,饭也没吃,失魂落魄的回屋去哭了。 更有甚者,有人开始往白家扔小石头。还有断断续续的骂声,卖香油的货贩走到白府门口,都要踮脚往里望望,然后才挑着东西心满意足的走开。 白家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在太后离开以后,茶茶成日的哭湿枕头,整个人瘦的不像样子。 每日深夜,院子里都传来她抽泣的声音。像是含冤的女鬼。 芙蓉只得去安慰她:“茶茶,大姐知道,一定不是你告密的。” 茶茶躺在床上扭过身来。眼红的像成熟的蜜桃。 “大姐知道,你心里有皇上。时时刻刻想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给皇上,你跟大姐是一家人,大姐这事,若是太后知道了,自然对你的名声也有损,你自然不会做这损人不利已的事,这事在京城传开了。太后自然是知道的,不能怪你。大姐反倒要给你道歉,此次因为大姐的事,让你受了牵连吧?” 茶茶只是低声抽噎。 “你不要哭了。大姐的事,总会水落石出的,到时候,太后还会喜欢你的。” “大姐,你老实说。你真的没有………”茶茶凝视着芙蓉。 如今,芙蓉说什么,怕都是多余的,她能做的,只能让时间来证明了。 她本来做着衣铺的生意。 那些王公夫人。大家小姐,时常来她这里做衣裳,虽不是日挣斗金,但也门庭若市,能挣些家用银子。 且芙蓉虽说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些,又总会呕吐,全身也没什么力气,可手上的针线,却一点也没有马虎,做的衣裳,不管是尺寸,还是绣花,甚至连用料,都是一丝不苟。 可不知怎么的,渐渐的,来做衣裳的人越来越少。 一开始芙蓉问起,有些夫人还找些借口:“家里的衣裳已经够多了,暂时不必做了。” 到最后,那些来拿衣裳的夫人甚至像看怪兽一样看着芙蓉,甚至一句话也不愿多讲,拿了衣裳便走,还有几件做好的衣裳,夫人们没有来拿,芙蓉便亲自送去,可到府门口,又被看门人驱赶:“夫人说了,那些衣裳不要了。你们自己留着穿吧。”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自己知道,又何必我们说出来。” 连看门人都嘲笑她。 芙蓉知道,这一切,只关于她的肚子。 她的肚子,现在就像一个定时炸弹,这里的人,都害怕。 衣铺的生意,基本上是黄了。 衣铺的生意黄了,白家算是没了营生,没了营生,要在京城如何立足呢。 虽说没有生意,芙蓉还是有些不死心,白天的时候,还是喜欢坐在衣铺里裁裁剪剪。 外面的雪化完了,渐渐的,草长出了嫩芽。又渐渐的,路边的杨树叶子,悄悄钻了出来。 已是初夏了。 “美女,家住哪里?美女,家住哪里?”芙蓉坐在衣铺里打瞌睡,却听到苏家的小八哥在叫喊。 她知道,这八哥一向跟着苏畅。 也好久没看到苏畅了。怕人多嘴杂,她并没有去苏府坐坐,也没有跟苏畅碰面,如今不知他在忙什么? 八哥一直飞到芙蓉衣铺里,追着来的不是苏畅,而是苏府的下人。 苏府的下人有些尴尬的追了八哥回去,见芙蓉的肚子已快成球状了,便行礼道:“大小姐还是歇着去吧,总这样坐着,怕是腰酸背痛。” “你们公子呢?” “我们公子――我们公子不让说。”下人跑开了。 苏畅出了什么事,竟然不让人说?而且自己天天守在衣铺里,竟然没有发现他,他还要去宫里当值,难道都是从空中飞的? 芙蓉决定截住他。 这一天,她在衣铺里一直守到深夜。 深夜,打更的人敲着梆子,梆子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小车胡同里。 为免苏畅发现,芙蓉甚至吹熄了衣铺的蜡烛。 果然有收获,苏畅出现了,腰里还是那柄配刀。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像是骄傲的大公鸡,芙蓉闭着眼也能认的出是他。 初夏风清凉,圆月挂在天边。 小车胡同像是被洒了一层银粉,一点一点的白。 “苏公子――”芙蓉探头叫了一声。 苏畅吓的一个激灵,很快便发现了衣铺里的芙蓉:“你在守株待兔?” “是啊,这不是待到你了?”芙蓉笑笑:“最近在忙什么呢,总也没见你。” 苏畅特意往后闪了两步,确定离芙蓉更远了,他才站住:“你――不是怀有身孕吗?怎么还熬夜,也不赶紧去睡。” 说着话,他又后退了两步。 芙蓉不禁笑了:“你放心好了,怀孕又不传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苏畅有些拘谨,双手互搓着:“那个,那个,你快些去睡吧。” “我不困,反正白天也没有什么生意,成天坐衣铺里打盹儿,也不在乎多呆一会儿。” 苏畅跟呆头鹅似的“哦”了一声。 “苏――”芙蓉话还没说完,苏畅夹着腿便逃跑了:“我在宫里当值,累的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府休息了。” 苏畅跟兔子似的,奔进了苏府,甚至,他还紧紧的关上了苏府的大门。 这回,芙蓉心里空落落的。 苏畅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为何许久不见他,见一面,他又跟被鬼撵了一样? 难道也是因为自己的肚子? 衣铺里黑成一片。 小车胡同的月光倒是明媚。 芙蓉一个人在小车胡同里漫步。 深夜真好,以前竟不曾这么喜欢深夜。 夜深人静,自己随便去哪里溜达,都不会有人认出自己,也不会有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就像架在脖子上的枷锁,突然就打开了。一身轻松。 茶茶还是整日躺床上哭。哭伤了眼睛,请了大夫给抓了药糊在眼上,如今蒙着白布,像是一个盲人,吃饭都得端到跟前。 小巧可是忙坏了,芙蓉的肚子渐大,也不敢让她做什么家务活,做饭,烧火,甚至扫地,拔草,都是小巧一个人来做。 春娘见他们都睡了,便蹑手蹑脚的来找芙蓉,见芙蓉跟个木偶似的,在月亮底下一圈一圈的走,也不说话,也没有表情。而芙蓉的肚子,就像塞了两个绣花枕头一样,她不禁暗暗心疼。却只有抹泪的份。 “春娘,大姐半夜不睡,在路上梦游?”葫芦蹑手蹑脚的跟上来,他一说话,倒吓了春娘一跳:“葫芦,你怎么不睡?” “你跟大姐不是还没睡吗?大姐在外头发什么呆?是不是怀着身孕把脑子怀坏了?” 春娘叹气,做了个“嘘”的手势:“你大姐要养家,如今家里没有进项,她心里着急,而且,你瞧见没有,苏府的苏公子许久不来咱们家了,连皇上也不来了,你姐也老大不小了……..” 葫芦撇嘴:“如果是我,我也不来找我姐。” “为什么?” “那不是喜当爹了吗?谁愿意。” “葫芦,你怎么能这样说?” 葫芦挠挠头:“不是我说的,是京城的人说的,说什么,已有媒婆到苏府给苏公子说姑娘了,我常进宫习学,皇上那也没了动静,反正是心情不好,宫里的小太监天天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听此话,春娘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几个月里,她几次三番的跟芙蓉提醒过,如果想有好日子过,只有两条路,其一,把孩子的爹说出来。至少谁种的庄稼谁收割。其二,还是喝堕胎药。 可芙蓉就打算一条道儿走到黑了,其一,她说不出什么男人来。其二,抓回来的堕胎药,全被她倒了。 春娘除了叹气,只有叹气,院子里的草青了一茬儿,可芙蓉的肚子,已大了两圈了。 芙蓉一直在月光下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腿发酸,才作罢。 次日,便又百无聊赖的坐在衣铺里等着客人上门,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如今等客人,就像想在三四月份捉秋后的蚂蚱一样,希望太渺茫了。 第477 没看到来做衣裳的人,倒是见了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媒婆,或是坐着轿子,或是拿着手帕,一脸喜色的来给苏府里办事,说是办事,不过是给苏畅说亲。 几个媒婆嘀嘀咕咕,走到芙蓉衣铺前,还故意站住向里张望一番,见芙蓉打瞌睡,便捂嘴笑:“这可不是怀了身孕,你看这呵欠连天的。” “你们看够了吗?”芙蓉站起身子。 她的肚子吓的几个媒婆目瞪口呆:“哎哟,菩萨保佑,这肚子都快掉地上了。” 几个媒婆去苏府里走了一趟,或是吃了茶,或是吃了点心,出来的时候还故意来芙蓉面前炫耀一番:“听下人说,白家大小姐,以前跟苏公子,倒也谈的来。” “你们想说什么?” “以前是以前,苏公子年轻有为,还在皇上身边伺候,怎么说也是相貌堂堂,是大家公子。白家大小姐你,啧啧,这肚子跟吹了气一样,如今连孩子的爹也不知道是谁,就别再纠缠着苏公子了。难不成大小姐还想买一送一,现在可不流行这个。” 芙蓉不解。 另有媒婆愤愤然道:“我说的那家姑娘,可是三品大员家的女儿,是嫡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家爹娘也说了,说好了这门亲,给我二十两银子赏钱,可那苏老爷不做主,苏公子他…….面也不见,便全部回绝了。” “是啊是啊,这阵子少说有一二十位媒婆登门了,苏公子一再回绝,他打的什么主意?” 几个媒婆纷纷将热辣的目光投向芙蓉,恨不得当场把芙蓉给活剥了:“你不要再打苏公子的主意了,你这样的,谁还会娶。” 几个媒婆怏怏离开。 芙蓉本想去苏府问个究竟。 苏畅也老大不小了吧。媒婆们说的亲事听起来也靠谱,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绝? 可走到苏府门口,她又退了回来。毕竟是人多嘴杂,她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 如此。只好在衣铺里守株待兔。 这一次,守到深夜,果然又守到了苏畅。 “苏公子,我有话问你。”芙蓉叫了他一声,苏畅依然被芙蓉吓的跳脚,反应过来,后退两步。自觉离芙蓉远了些。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怀孕这事,又不会传染,你那么怕我做什么?”芙蓉笑笑。 苏畅默不作声。 芙蓉关上衣铺的门。想走出来跟苏畅说话。 苏畅却一路小跑的进了苏府,只探头一个脑袋来:“你有什么话,就在衣铺里说吧。” 苏畅犹如惊弓之鸟。 这让芙蓉心里有点难受:“京城里的人怎么议论我都没有关系,可咱们是老相识,你是怕跟我走的近。会沾染上什么不好吗?你是故意躲着我的吗?我等你到这么晚,想告诉你什么,你知道吗,你就跑那么远?你是怕我把你传染怀孕吗?” 苏畅悠悠吐出一句:“你有话好好说,动了胎气划不来。” “动了胎气划不来?”芙蓉冷笑。原来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原来他也觉得,自己的肚子里是怀了孩子的。 为什么所有的大夫,还有认识的人,都觉得自己怀了孩子?这就像个噩梦一样,芙蓉想告诉他们,自己的清白,可是这肚子却是不争气,就跟吹涨的气球一样。一天一个样:“苏畅,我有话要告诉你。” “你说吧。我在听。” “你怎么躲着我我不管,可是,你――那么些媒婆给你说亲事,这里面怕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为何要几次三番的推脱,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年纪不小了,再说,你爹也在操心你的事……..”芙蓉很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吗?那你不要说了,好好养胎吧。”苏畅的声音有些冷,就像这清冷的月色。 “苏畅,既然你觉得我怀了身孕,往事种种,终是过眼云烟,我终究是配不上你的。”芙蓉红了眼圈:“你若是心里有我,就把我忘了吧。” “大小姐想多了。”苏畅砰的关上了门,他背靠着苏府的朱漆大门,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是我配不上大小姐,大小姐早些休息吧。以前的事,大小姐都忘了吧。” 苏畅从来没叫过她“大小姐”。 如此生硬的大小姐“三个字让芙蓉心里痛的厉害。就像深秋里喝了一口雾气,整个胸口都是闷的。 她宁愿他叫她白氏。 虽然,白氏也无比难听。 可至少,没有那么生疏。 芙蓉呆坐在衣铺里很久没有反应过来。 苏畅如果见了媒婆,娶了哪家的姑娘,芙蓉会替他高兴吗? 难道都是违心的? 可为什么当苏畅说出这些伤人心的话,她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呢? 往事历历在目。 苏畅对白家的帮助,不是一星半点。 苏畅武艺高强,一开始,芙蓉是不屑跟他来往的,他总爱居高临下的欺负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是一个下雨天,雨大的让人睁不开眼,还记得她跟苏畅在一间旧房子里升火取暖,还记得那次苏畅打退了试图侵犯芙蓉的黑衣人,还记得…….. 太多次,说不完。 那些或甜蜜或心酸的往事,难道此时都成了眼泪么,为什么总觉得心里酸涩,不动不吭,眼泪却也簌簌而下? “大姐,你别哭了,苏公子都说了,让你好好养胎,让你好好养胎。你总是记不住。”葫芦不知何时出现在芙蓉身后,揉着惺忪的睡眼道:“春娘让我叫你睡觉了,天天跟夜猫子一样,这样怎么能好好养胎?” 芙蓉瞪着他:“葫芦,以后都不准提好好养胎的事。” 葫芦吐吐舌头跑了。 他只是注意到芙蓉的肚子大了。 可芙蓉的心事,他哪里了解。 或许在他看来,怀了身孕,就像是在田里种红薯一样,等红薯长大了,拿铁锨挖出来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可春娘就坐不住了,掐算着日子,如果是要生产的话,芙蓉的产期,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看来芙蓉态度坚决,无论如何是不肯服堕胎药的。春娘甚至去庙里求了大师点算,看芙蓉这一胎是男是女,而家里的香炉,更是没有断过香火,中堂的那尊观音,春娘一天要擦上三遍,观音娘娘的脸都快被春娘给擦破皮了。 趁着芙蓉不注意,春娘又会做一些小孩子的衣裳,如果真生下小孩来,总不能让小孩子光着屁股吧。 做了小衣裳,她又绣小鞋子。 弄好了这一切,她又紧张,生下个小孩子养在府里,以后白家人如何抬头,如何立足?于其让小孩子被别人欺负,被别人说闲话,倒不如给他找一个好人家,这样,对孩子好,对芙蓉也好,于是,她马不停蹄的四处张罗,找了几家家世还算好且没有孩子的人家,准备把孩子送人。 这一行为,招得几家夫人或是坐着马车,或是坐着轿子,有事没事就爱往芙蓉衣铺来,也并不做衣裳,只是围着芙蓉指指点点,她们关心的,只是芙蓉的肚子。 芙蓉被她们看的不好意思,便拿布挡在腹部,可腹部依然隆起。夫人们便看的更起劲儿,就像是去饭馆里吃饭,厨师总也不上菜,把她们急的直盯着厨师手里的锅不肯放松。 这些夫人跟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已经让芙蓉不胜其烦。 可除了这些夫人,还有一些穿戴普通的妇人,妇人们拿着银子来,也不挑布料,也不量尺寸,只说是要做衣裳,等芙蓉做好了衣裳,她们并不看看,也不检查,只管给了银子拿着衣裳就走,这么不挑剔的客人倒是少见。 芙蓉总觉得心里纳闷,衣铺里好久都没有生意了,为何这几天又断断续续的来人做衣裳,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是自己的肚子渐渐更大了,难道这些人又不鄙视自己了?不把自己当成异类了? 芙蓉想不明白。 春娘谋算着以后将孩子送人的事,被葫芦盯上了。 葫芦总会时不时的问春娘:“以后要把孩子送往哪家,那家的大人姓什么,以后孩子姓什么,叫什么?” 春娘总会拉他到一边:“葫芦,可不能乱说,这事若被你大姐知道,定然不成,娘这么狠心,也只是为了你大姐以后好,她总得做人。以后拖着孩子,可怎么做人才好,不过你们放心,虽是准备把孩子送人,可那些人家,都是好人家,我查过很多遍的。不会让孩子受委屈。果真是半点委屈都没有的,你要相信娘。” 葫芦却表现的很随意:“春娘,你想把孩子送人也没有关系,只有不把我送人就行。反正那孩子,我也跟他不熟。” “这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你大姐,不然,这事就成不了,记住了吗?” 葫芦重重的点点头,表示记住了,让春娘相信他。 可他一向嘴巴就不严实,在春娘面前一百个记住了,可是转过身来,芙蓉给他做了一碗红烧肉,他就把春娘给出卖的一干二净。 第478章 火眼金睛 如此,春娘送孩子的计划便搁浅了。她不得不歉疚的跟芙蓉解释:“都是娘的主意,娘是怕你想太多了,又怕你不同意,所以一直不敢跟你说。” 见芙蓉态度坚决,春娘只好挨个去跟那些试图将来领养孩子的夫人说,只说是不想把孩子送人了。 夫人们失望而归。 可每日聚集在白家大门前订做衣裳的妇人却越来越多。 有的做几件罩衫,有的做几件小褂,或者做几条襦裙,不管订做了什么,均是抢着付银子,却从来不计较衣裳做的如何,或者价钱是不是很贵。 这日晚饭后,天边升起一层红云。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 夏季暴雨,往往来的急促。 葫芦散学归来,一路都唱着小曲儿,走到家门口,一个不留意,脚踩到石头台阶上,人滑翻了,脸上磕破了皮。 春娘冒雨去叫了大夫来。 大夫给葫芦的脸上贴了草药,又包了几剂药让熬给葫芦。 临行前不忘小声叮嘱春娘:“你们家大小姐怕是快生了,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吧。别到时候慌乱。” 春娘给大夫拿了诊金,送走大夫,她怀抱着家里的钱匣子愣神,家里的银子,还够日常开销,但却经不起什么折腾了。 茶茶依然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因为常常哭泣,她的枕头,一个月要换三四回。 如今给她熬的药,她也不喝了,只是发呆。 而葫芦的伤,又让春娘揪心。 芙蓉呢,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如今快要大祸临头,竟然还能一丝不苟的做衣裳。 春娘默默的将钱匣子放回原处,又洗净了手,给菩萨上了三支香。算是供奉,一面默念着,求大慈大悲的菩萨多多保佑。 “春娘――”芙蓉扶她起来:“门口那些做衣裳的妇人,是你雇来的吧。我知道,你是怕我天天闲着的话,可能会胡思乱想,又怕家里没有进项,我会着急,所以花钱让那些妇人来做衣裳……..” “我……..” “春娘,我真的没有关系。你花银子雇她们上门订制衣裳。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芙蓉,那些妇人,不是娘雇她们来的。”春娘轻轻扶着芙蓉坐下:“真的不是娘。” “真的?” “真的。” “这就奇怪了。”芙蓉不禁皱眉。这么明显的事,是谁做的呢? 芙蓉抬头,看到正在吃粥的葫芦,葫芦脸上敷了药,又系了一块白布,活像植物大战僵尸里受了伤的土豆。 葫芦见芙蓉盯着他,陡然放下手中的勺子:“大姐,不关我的事,这事。也不是我干的。” 葫芦自然没有能耐做那个。他哪里有银子,再说,如此清风细雨,如此体贴人心的事,葫芦能做吗?葫芦做的事。一向是背后插人两刀。 春娘出主意:“这么些妇人,每日拿着银子来,你想想,背后的人一定是有家底的,会不会是……..” “你是说皇上?” 春娘点点头。 “这不可能吧,皇上肯定恨死我了。”芙蓉默然低头:“上一次太后来咱们家,明着是给我难堪,实则是告诉皇上,不要跟我这样的女子来往,皇上又岂会不明白这些?” 小巧端了一碗茶来,轻轻递给芙蓉,又拉春娘到一边说悄悄话:“茶茶的枕头又哭湿了,如今下大雨,家里晾晒的枕头还没有干……..没有换的了。” 春娘只得将她自己的枕头先换给茶茶。 芙蓉决定亲自去跟茶茶谈心。 窗外的雨“哗哗”的喷溅下来。 窗棂上糊的白纸很快就沾了一层潮气。 院里的果树疯涨着枝桠,绿色的叶子经雨水冲刷,亮的像是抹了一层油。 湖心里的鱼悠闲的游弋,雨水打在湖面上,溅起的水花又白又高。 茶茶萎靡不震,如夏季被太阳晒蔫吧的花。 芙蓉坐在她床前,茶茶分明感觉到了她,却依然哭泣,她的嗓子已经哑了。 诚如葫芦这样的人,大大咧咧,心里有什么事,今天能说的,决等不到明天,倒是一吐为快。 而茶茶这样的人,有什么事,爱藏在心里,那些烦心事在腹中百转千回,倒容易伤身。 芙蓉知道她为什么哭,倒也不问。 茶茶哭了一阵子,直到没了眼泪,只是抽噎。 芙蓉拿手帕给她擦擦眼泪。却并不说话。 “大姐,太后把我的腰牌也收回去了,是不是,以后都不想见我了?” 芙蓉笑笑:“那腰牌本来就不是咱们的东西,收走就收走了,为这个哭,伤了身子,却不值得,万一以后太后想召见你,你哭成这样,也不好去见太后的。” 这话说到了茶茶的心坎儿上。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给背后垫了一个软垫,听着窗外的雨声,她有些失神的道:“皇上已很久没来咱们家了…….大姐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都是大姐不好,皇上怕是会恨大姐……..” “以后皇上还会来吗?” “或许会吧。”芙蓉叹气:“或许,一次也不会了。” 茶茶的泪便又下来了:“是不是以后,我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了?是真的吗?” 芙蓉实在不忍心看茶茶这样。 以前在怀海城时,虽然家里穷,可至少过的快乐。 可如今呢,茶茶天天哭的比外头的雨还要密。 “大姐,若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皇上了,我会不会死?”茶茶凝望着芙蓉。 死?这种话,以前从未听茶茶说过。 茶茶脸色蜡黄,人瘦的不像样子。 芙蓉突然想起当年她刚重生时,茶茶细胳膊细腿的,又是打水,又是烧火做饭,精心伺候她的模样,这让芙蓉也心酸起来:“茶茶,你放心吧,你会再次见到皇上的。” 茶茶的眼神顿时明亮起来:“真的?” “真的。” 茶茶深知自己的这个姐姐一向不会骗人,如此她心里甜蜜不已,却又有些慌乱:“皇上什么时候来咱们府上?我得提前准备着,万一让皇上看到我这模样,就不好了。” “你想什么时候见到皇上?” “我想――”茶茶害羞的低下头去:“我想明天。”她又倏地反悔:“明天不行,明天不行,明天怎么行呢,若明天皇上来了,看到我这模样,一定吓一跳的,还是后天吧,给我一天时间,我好好收拾一下。” 芙蓉温婉一笑:“你说后天,那就后天。” 茶茶惊喜的搂着芙蓉的胳膊:“大姐,我就知道,你是最有办法的。” 她好久没有跟芙蓉如此亲昵了。 从茶茶房间出来,芙蓉心里像是吊了一块石头,沉重极了。 雨水依然无休无止。 院里的石头甬道被冲刷的一尘不染。 隔着走廊,院内已是挂起了无边的雨幕。 芙蓉坐在抄手游廊的木栏杆上发呆。 茶茶后天就要见到皇上。 后天,皇上会在哪里? 皇上再没有踏足过白家。 一则,是忌讳太后。二则,定然是暗恨芙蓉。 芙蓉连皇上的面也不曾见,怎么能让皇上来白家呢。 可后天若皇上不来,茶茶的心病必然更严重。 如今茶茶已是颓废成这样,若皇上不来,一则她身子受不了。二则在她心里,芙蓉这个当姐姐的,未免太言而无信。 一时间脑中如乱麻。 唯有那鼓涨的肚子,不知忧愁的呼呼长大。就像雨后春笋。节节拔高。 葫芦一只眼睛被白布给蒙上了,另一只眼睛却滴溜乱转,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 他从抄手游廊经过,见芙蓉靠着柱子唉声叹气,便扑上去想吓芙蓉一跳,可他刚跳起来做鬼脸,芙蓉便“啊”了一声,倒吓的葫芦蹲坐在地上,他屁股生疼,嘴上也抱怨起来:“大姐,下这么大的雨,你坐这会儿就是为了吓我的吧?” “你刚才不是也想吓我吗?只是被我抢先了。”芙蓉笑笑:“你做什么去?” “我回房里念书。”葫芦咧嘴笑。 “别骗人了,天气晴好,你尚且说蜜蜂嗡嗡的飞来飞去,打扰你看书,如今大雨跟瓢泼似的,你如何能看的进去书?”芙蓉揭穿了他。 葫芦倒也不会不好意思,横竖他的小伎俩,已经被芙蓉揭穿无数次了。他的脸皮早就练厚了。 “大姐,我本来是想去外头瞧瞧热闹的,可是下雨了,我又怕雨淋,所以想去亭子里捉鱼,让春娘炖鱼吃。” “外头有什么热闹可瞧?” “大姐,你还不知道,好些媒婆去苏府给苏公子说亲呢,而且有的人家怕亲事不成,还抬了猪肉,拿了点心来。不过后来好像也没成,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出来了。”葫芦一八卦起来,就两眼放光:“媒婆都说,连苏公子的面也见不上,不过,我见上了,就在前天晌午。” “哦?”芙蓉不禁暗暗惊奇,在她肚子越来越大的这几个月,苏畅就变的诡异起来。 以往他每日从芙蓉家门口经过,如今却像是腾云驾雾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凡夫俗子根本摸不清他的行踪,芙蓉在衣铺里逮到过他两三次,也均在午夜人烟稀少的时候。怎么葫芦能在晌午看到他吗?火眼金睛? 第479章 尾随葫芦 葫芦小声道:“大姐,你知道吗?苏公子被人打的跟发霉的红薯一样,脸都是青的。” 芙蓉鄙视了葫芦一回:“你讲小道消息,也要有根有据,苏公子是伺候皇上的,武功高强,这京城里谁能把他打的脸上乌青?” “或者是皇上呢?” “皇上若恨一个人,会杀他的头,哪里有功夫把他脸打青,再说,苏公子如今在宫里当值,如果惹着了皇上,他的差事自然不保。葫芦,你讲小道消息,也要有点节操,别编出些假话,节操掉一地。”芙蓉点点他的额头。 葫芦显的有些失落,“哦”了一声,系紧身上的腰带道:“或许是我看错了呢。” “你这爱八卦的毛病,一点也没改,苏府那只八哥,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男孩子若像你这样,再过几年,就没有媒婆敢登门给你说亲了。”芙蓉笑笑:“你去捉鱼吧,以后这些有的没的就少讲。” 葫芦怏怏而去,走出不远,又折了回来:“大姐,我还有个小道消息要告诉你。” 芙蓉无力的吐出一句:“你快去捉鱼吧,再说什么小道消息,以后你真娶不上媳妇了。” “就是以后娶不上媳妇,我也得讲。”葫芦一向憋不住话,即便白天不说,晚上说梦话,也得把这些话倒出来,那倒不如白天就说了,免得惦记:“大姐,这几个月,二姐常常在夜里哭。” “这我知道。” “二姐想见皇上。”葫芦神神秘秘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常常进宫习学,有好几次,我散了学,二姐都偷偷的叫我,让我跟他讲一讲皇上在宫里都做什么,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饭,又骂了什么人。”葫芦得意洋洋。 “那你怎么跟二姐说的?” “我哪里能见什么皇上,皇上在养心殿。我只能跟阿哥们在一块,我每天见的,都是太监。不过瞧二姐眼睛哭的像桃一样,我只能骗骗她,说皇上在宫里骂了太监,恩,见了大臣,吃了…….煎饼卷大葱,对了,还沾酱。” “煎饼卷大葱还沾酱?”《舌尖上的中国》看多了吗?芙蓉不得不把葫芦鄙视一回:“你赶紧捉鱼去吧。别在我面前晃悠了。晃悠的我眼花。” 葫芦说出这般没有常识的话来。茶茶竟然也是相信的。 难道喜欢一个人,真的智商就降低了吗? 大雨一直下了一整天。 晚上春娘给菩萨上香,芙蓉跟小巧坐着剥核桃,难得茶茶用了饭。肯出来坐坐。 她瘦的弱不禁风。春娘见她出了房门,哪里还顾得上菩萨,小心去搀扶着茶茶,心里翻来覆去的想找话来说,可又不知说什么。 茶茶坐在芙蓉身边,想帮着剥核桃,可手上没劲儿,只得放下,见芙蓉与小巧忙活了。她便轻声问:“大姐,今儿的雨好大。” 葫芦“噗”的吐出一口核桃渣来:“二姐,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就为了告诉我们这个?今儿的雨大,我们都知道了。” 芙蓉瞪了葫芦一眼。葫芦立马闭嘴。 “大姐,你跟我说的话,可算数?” “算数。”芙蓉一本正经。 茶茶这才放下心来:“只有一天时间了。” “是。” “那我就相信大姐。”茶茶难得笑了一次。 这久违的笑,虽然淡淡的,却让春娘抖了手,手里握的三支香,怎么都无法聚精会神的插进香炉里。 这晚,茶茶陪着众人坐了许久。 筐子里的核桃,也被几个人剥的一点不剩。 芙蓉默默的想,原来皇上在茶茶心目当中的位置这么重。 往常她哭的梨花带雨,可一听说后天能见到皇上,她突然就来了精神,甚至,她笑了。 这样,芙蓉更不能让茶茶失望了。 夏季雨后,时断时续的蛙鸣从湖心里传来。 蛙声清脆,让人睡不着觉。 屋里的蜡烛闪烁跳跃,芙蓉躺在床上,默默看着烛芯的红光发呆,发呆过后,才想起来还有大事等着自己,便起身打开箱子,一件一件的翻找东西。 “大姐,你在屋里吗?”是葫芦的声音。 半夜三更的他还不睡,不知又要做什么。芙蓉只得停下手里的动作:“这么晚了,我不在屋里,还能在哪?” “大姐,你屋里窸窸窣窣的,是进了老鼠吗?我进去帮你捉一捉。” “葫芦,你有什么事,直说。”芙蓉并没有开门,她与葫芦隔门站着。 葫芦笑嘻嘻的道:“今儿晚上剥核桃的时候,你跟二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他又来八卦了。 芙蓉只得恨恨道:“我们没说什么,你快去睡吧,我也得睡了。” 葫芦撇嘴:“明明是你们在说悄悄话,勾的我想知道真相,你们又不说,这让我怎么能睡觉呢?大姐,你就告诉我吧。” “葫芦,你还让不让我好好养胎了?”芙蓉呵斥一句。 果然,葫芦吓跑了:“大姐,你好好养胎吧。当我没有来过。” 这果然是葫芦的软肋。 春娘已提醒过他七八次了,芙蓉马上就要临产,他这个做小舅舅的,一定不能惹芙蓉生气,不然,出了什么后果,不是大家能担待的。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芙蓉肚子里那颗定时炸弹。 一夜都是蛙叫。 芙蓉翻来覆去的,总睡不稳,或者说,如今的肚子,她已没法翻来覆去,她能做的,只有平躺着,肚子如麻袋一样压在她身上,一夜之间,她有好几次喘不过气来。 雨过天晴。 风里都是果香。 芙蓉对镜打扮,梳的发髻,是京城里最流行的,可梳好之后才发现,自己脸色晦暗,跟这突兀的发髻,一点也不搭配,于是只得又重新梳了一个弯月髻,随便在发间插两支银簪子。 以前的襦裙,因为肚子的原因,已经没法穿了。 她如今穿的襦裙,都是自己另做的。 为了掩盖自己的肚子,她特意穿了件稍大些的罩衣,可肚子哪里是能掩盖了的,来来回回的收拾了一个多时辰,也只得做罢。 临行前,她给脖颈处拍了一些干粉,这干粉,是用来吸汗的,去见皇上,如果热的发一身汗,倒是不雅。 用过早饭,葫芦打着呵欠准备进宫。 芙蓉尾随着他:“葫芦,我跟你一块进宫去。” 葫芦大为惊讶:“大姐,你要送我去习学?还是不要了吧,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进宫习学不要人送的,让别人看见,又得笑话我。” 芙蓉只管跟着他,却不解释。 春娘与小巧还在纳闷,平素不见芙蓉对葫芦这般宠溺,怎么如今她自己身子不便,反而要送葫芦去习学? 小巧刷着碗都不能专心:“或许,是因为芙蓉姐快要生产了,所以……这是母爱的力量吧。” 春娘郑重的点点头,这话说的,倒也在理。 至少二人,是这样认为的。 但对葫芦来说,这就不妙了。 进宫,需从京城最热闹的地方穿过。 以往,他在家里吃个半饱,路过京城繁华的街市,他还可以掏出几十文钱,买些糖糕,点心的小玩意吃。 可如今,他要买糖糕,芙蓉便阻止:“太阳升这么高了,别在路上耽搁,去晚了先生要罚你的。” 他要买点心,芙蓉还是那句话:“太阳升这么高了,别在路上耽搁,去晚了先生要罚你的。” 要买什么,都会被芙蓉阻止。 最后,他看到卖烧鸽子的,刚掏出铜钱来,他自己都嘟囔着:“太阳升那么高了,别在路上耽搁,去晚了先生要罚你的。”如此,他便把铜钱又塞回钱袋里。空留卖烤鸽子的小贩一脸错愕。 宫门口。 葫芦大摇大摆的进去,守门的侍卫都认识他,可却并不认识芙蓉,只是问葫芦:“这是你们家奶娘?” 也难怪,芙蓉妆容清淡,身上的衣裳,也很不起眼,难怪会被别人这样说。芙蓉虽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可听了侍卫的话,还是有些心酸,如今,自己都沦落到奶娘的地步了? 葫芦笑嘻嘻的:“这是我大姐。”他抬头看看太阳,果然,这次太阳真的升很高了,他叫了一声:“哎呀,先生还要我背书。”便一溜烟的跑了,留下尴尬的芙蓉跟侍卫。 葫芦真的是自己的弟弟吗?确定不是仇人家的孩子投奔到自己家来报仇的吗? 芙蓉只说是要去见皇上。 侍卫却是不准。甚至,不愿去通报,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是一个奶娘模样的女人想见就能见的。 “你们哪,伺候皇上可都用点心吧,如今皇上忙着哪,这么热的茶给皇上喝,皇上没有责罚下来,已是仁慈了。”一个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 “七公公,我们错了,七公公伺候皇上辛苦,还专门过来跟我们说一声,实在是大慈大悲,以后,我们自然尽一万个心伺候皇上。”一个小太监哈着腰道:“只是如今皇上的心思,太难以捉摸了,以往,皇上喝的茶,都是八分热,可最近……..八分热的茶,皇上都会觉得烫了。” 第480章 蜜蜂太多 “大胆,皇上的口味怎么样,也是你们议论的?”七公公扫了下拂尘:“你们尽管细心伺候,这宫里的树,一年四季还不一样呢,皇上的口味,就不能变一变?八分热皇上觉得热,那你们就递上七分热的,六分热的,让皇上满意,不就行了?“ “七公公说的是,奴才们一定照办。” “七公公――”芙蓉蹦起来,挥着手帕朝七公公喊话。 七公公有了年纪,眼神一向也不好,见宫门口有个村妇模样的女人又蹦又跳的,肚子还弹来弹去,他有些迷茫,一时没认出芙蓉是谁。 侍卫吓的脸都白了,七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们这些朝阳门的侍卫,都得对七公公恭敬三分,这个女人,竟然大呼七公公的名讳,岂不是他们守门不严,如此一想,侍卫便开始赶人:“走开,走开,七公公也是你叫的?” “七公公,我是芙蓉啊――芙蓉――”芙蓉一面后退,一面摆手。 芙蓉的声音,七公公自然是熟悉的。 他脸上大喜,很快又掩饰过去,一本正经的走出朝阳门,领了芙蓉进去。 直到跨过一处垂花拱门,走上了宽敞的宫道,七公公才笑问芙蓉:“你怎么来了?”见芙蓉扶着肚子,便又叹气:“都这样了,怕是快生产了吧,芙蓉啊,不是公公说你,是时候在家好好养胎了,这样来回走动,对你,对胎儿都不利。” 芙蓉福了一福:“谢七公公提点。” 以往行礼,就像喝口凉水一样顺溜。 可是如今,扛着肚子行礼,怎么都觉得别扭。身子也几乎弯不下去。 七公公叹气道:“你这次进宫,一定是见皇上的吧?” 芙蓉感叹七公公的火眼金睛,果然是伺候皇上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有一套。 七公公慢慢的往前走,时不时的还等一等芙蓉:“不是公公狠心,带你进宫,实则是看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可是你的事,让皇上伤透了心呢,自那次跟着太后回宫以后,皇上喝醉过很多次,这半年多的时间,一次后。宫也没有去过。每晚一个人暗暗叹气。奴才们伺候着也不容易。端碗茶水,不是热了就是凉了,哪里是茶水的事,是皇上心里不爽快。可又无处发泄,所以才拿茶水之物说事罢了。” “都是我不好。”芙蓉跟着七公公的脚步:“皇上要打要骂,我绝不还口。” 七公公扭头笑笑,太阳照着他银色的头发并白色的拂尘,他的笑也有几分苍白:“你是聪明人,皇上的心结,又岂是什么打骂可以解决的,皇上的一片心,算是掉到地上啦。”七公公扭头赶路。有过墙的红杏扫着了他的脸,他还是一丝不苟的往前走,甚至,不曾伸手扒开那红杏:“芙蓉啊,公公领你进宫。也是体谅你,不过,一会儿你偷偷望一眼皇上便可,千万不敢让皇上看见你,若皇上火起,可是大罪过,我们都担待不起。” 芙蓉默默无言。 七公公又回头询问:“听见了吗?” 芙蓉点点头。 七公公的话,她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可是,一会儿她真的只会偷偷的望一眼皇上吗? 宫里的夏季格外热闹。 采蜜的小蜜蜂似乎特别忙碌,时上时下的,飞个不停。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玫瑰,月季,一串红,芍药,各种各样的花争相开放。让人目不暇接。 除了御花园里栽植的花,每处垂花门,每个角门处,也都有花,什么红杏,什么迎春,各式各样。 宫里花香四溢。 来来往往的宫女与小太监或是捧着食盒,或是端着冰水,匆匆的从七公公身边经过,各自忙碌去了。 但每一个经过七公公身边的奴才,都会恭恭敬敬的给七公公行礼。 如此,见了十几个小太监并宫女,又穿过三四处垂花门,便到了皇上所处的养心殿。 七公公打了打手势,示意芙蓉要轻手轻脚的,千万别发出什么声响,以免被皇上发现。 七公公明显想多了,养心殿的动静,大的出奇,芙蓉便是大喊两声,皇上也未必听的见。 皇上正在训话。 他先是训斥了端茶水的小太监,说是茶水太凉了,喝了不舒服。 然后训斥了御膳房的主厨,说是昨晚上的鸭肉有腥气,拍的青瓜吃着又不爽口。 然后又训斥了管院子的园丁,说是大雨过后,院里的草都被砸倒了,怎么也不扶一扶。 七公公小心擦着额头的汗。探头望着皇上在院子里踱步,皇上面前跪了一溜儿的人,皆是屏声静气,并不敢做声。 芙蓉与皇上隔墙站着,皇上的话,一字一句,她全听见了:“七公公,近来,皇上都是如此吗?” 七公公忙挥手:“不要说话,别被皇上发现了,芙蓉姑娘在这看一会儿,就出宫去吧,皇上火气盛,遇见你就不好了。” “苏畅――”皇上的声音大了几度。 芙蓉心里一惊。苏畅?他平时在朝阳门当值,偶尔贴身保护皇上,比如皇上出宫时,他有时会跟在身边,除此之外,他便回苏家了,怎么今日,倒在养心殿外受罚?是受罚吗?芙蓉心里生疑,可想想端茶水的小太监,又想想御膳房的主厨,苏畅,定然是要凶多吉少了。 果然,皇上斥退了众人,蹲下身子问苏畅:“朕问过你很多次,若事情是你干的,你认了便可,做了便做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的男儿,朕也不会责罚于你,可是你,竟敢不认。” 苏畅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这事,难道不是皇上干的吗?” 苏畅的话,已是大不敬。 皇上的脸顿时红了:“若是朕干的,朕肯定会认,朕有什么不敢认的,只是朕没有干过,你让朕认什么?” 皇上急的连尊卑都忘了。 “反正,我是没有干过,我也了解过了,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皇上了,皇上一直不认,那不认便是,又何苦天天叫我来养心殿问话?想严刑逼供,还是屈打成招?” “你――” “皇上怎么就不敢认?是因为太后吗?是怕太后知道皇上做下这些事会不高兴吗?还是怕天下万民知道了这事,有损皇上的英明?” “朕没干,是你干的。”皇上怒。 “是你。”苏畅的声音也不低。 “是你。” “是你。” 两个人如斗嘴的公鸡一样不可开交。 七公公想上前去劝一劝,可这种时候,若陡然跑过去,岂不是让皇上难堪,他只好缩着手听动静。 有只小蜜蜂“嘤嘤嗡嗡”的飞到了皇上面前,一直随着皇上绕来绕去,皇上拿手赶了几次,它却还是不走,折腾了一会儿,这小东西竟然把皇上急出了汗。 苏畅伸出手来,“啪”的拍了一下,小蜜蜂壮烈牺牲。 皇上松了一口气。 苏畅也松了一口气。 皇上围着苏畅踱步:“苏侍卫的功夫倒是了得,让苏侍卫进宫当侍卫,也是朕的明智之举。只是,苏侍卫既然武功高强,为何这些天,脸上总是淤青?是何缘故?” “是我不小心摔的。” 皇上却不信:“总不至于天天摔吧,依朕看,定然是你做下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上天在惩罚你。” 苏畅冷哼一声:“皇上散布了谣言,说芙蓉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所以,每次从京城路过,都有愤怒的百姓拿东西砸我,我被砸成这样,皇上岂不是满意了?” 皇上却不承认:“朕若想找你的麻烦,还用如此曲折,你挨揍的事,不干朕的事。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七公公哈着腰站着,想进养心殿伺候,可又不敢。 芙蓉本来身子就重,虽是擦了干粉,可额头上的汗还是滴落下来,宫里的花太多,蜜蜂也多,不知何时,成群结队的蜜蜂围了上来,把芙蓉的脑袋当成了花,有的蜜蜂落在芙蓉发髻上,又有蜜蜂落在她的簪子上。 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 芙蓉想叫,却不敢叫,只能拿手帕挥舞,可那些蜜蜂,却怎么赶也赶不走。 七公公见状,大吃一惊,忙挥动着拂尘帮忙赶着:“皇上最怕这东西,养心殿的小太监不尽责,这些东西才飞过来,以往,都拿罩网给捉走了的。” 芙蓉与七公公一个挥手帕,一个挥拂尘,两个人热的满头大汗,可那群蜜蜂跟上了瘾一样,只管围着芙蓉转。 芙蓉往后退几步,蜜蜂便也后退,芙蓉往前几步,蜜蜂便也往前,甚至,一步之遥的七公公却一点事也没有。 芙蓉只得抱头,想要蹲下,可肚子跟球似的,哪里能蹲下。 蜜蜂很大,或许是采多了花蜜,生活条件好,身子强壮,有一只蜜蜂落在芙蓉脖颈处,狠狠的咬了一口,芙蓉心里记着七公公的话,不要出声,可蜜蜂叮咬,疼的厉害,她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 七公公想捂住她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眼瞧着蜜蜂把芙蓉围住,他不禁也喊了一声:“来人哪,救命啊。” 第481章 丑成这样? 本来想老老实实的躲起来偷看皇上。 没想到却被一群蜜蜂给盯上了。 芙蓉狼狈不堪,七公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急的额头冒汗。 一群打了兴奋剂的蜜蜂围着芙蓉上下翻飞,芙蓉能做的,只有抱着头,不然,一会儿她可能真要变成猪头了。 虽是抱着头,可蜜蜂在她脖颈处咬的那一口,还是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 混乱中,有人冲了过来,一把搂过芙蓉,用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她。 那人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儿。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 芙蓉试图抬头看看,却被他搂的更紧。 七公公慌了神,手里挥舞着拂尘不放松,一面又叫了小太监来驱赶蜜蜂。 终于,蜜蜂败下阵来。 七公公脸都吓白了:“你…….你……..” 混乱中冲过来搂着芙蓉的,是苏畅。 因为一心救芙蓉,苏畅的脑袋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如今脸都肿了,嘴唇也涨的像香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了毒。 他脸上本来就乌青。这几个月里,每次从宫里回苏府,总会遇上几个人,或是说他与白家大小姐白芙蓉有染,或是说他与白家大小姐白芙蓉有染,反正,言之凿凿的说芙蓉的孩子肯定是他的,说他有伤风化,说他不负责任,男人拿着棍子追,女人拿着鸡蛋砸,猝不及防,他脸上的乌青就没有好过。 如今乌青的脸上又肿起来,芙蓉差点认不出苏畅来。 只是因为有苏畅护着,芙蓉倒没有再受伤。 “你真傻,为什么要护住我,倒把你自己叮成这样。”芙蓉有些内疚。 苏畅看到芙蓉真切的目光,像是不好意思一样转过脸去,努力作出风轻云淡的样子来:“不过是被蜜蜂叮咬几口,没事的。” “万一你有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爹交待呢?” 苏畅笑笑:“这都是小伤,以前追凶徒的时候,还被刀劈过胳膊呢,血流如注,也都好了。这一点叮咬,不在话下,倒是你,如今大腹便便的……..” “你俩这是在演惺惺相惜吗?”皇上的脸色并不好看。 苏畅尴尬,本想留下来陪着芙蓉,可皇上的眼睛就跟利刃似的。他也只得先回苏府去。 芙蓉站在养心殿大门外。 皇上冷盯着她。复杂的眼神让人看不懂。嘴上却又道:“果然是患难见真情,朕早有耳闻,这个苏畅,跟白芙蓉你……..朕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护着你。” 芙蓉无话。 “你心里一定很感激他了是不是?英雄救美谁不喜欢呢?”皇上的话像是刚从醋坛子里捞出来一样,酸溜溜的。 芙蓉依然没有说话。 “白芙蓉,你肚子这么大了,还要到处乱跑。几只蜜蜂追着你,苏畅都护成那样,若你在养心殿出了什么意外,那苏畅不是跑到朕这来要说法?你还是快回去吧。”皇上背过脸去。 “嗡嗡嗡………”叮咬芙蓉的那群蜜蜂本来被打散了,如今又带了更多的蜜蜂来,或黄或黑。围着芙蓉就冲下来。 七公公吓的目瞪口呆。 难不成这群蜜蜂要来复仇? 他挥舞着细长的拂尘,可哪里有用。 芙蓉的肚子甚大,若被这群蜜蜂给叮了,那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皇上看到蜜蜂,果断的皱皱眉头。小时候他去御花园里捉蛾子,被蜜蜂咬过一回,屁股上肿的十来天不能躺着睡觉。以后每次看到蜜蜂,他都心有余悸。 可如今这些蜜蜂缠着芙蓉。 他顾不得多想,伸出手来把芙蓉拉进怀里,一面用薄薄的袍子盖着她,一面伸手赶蜜蜂。 七公公反应过来,打着帘子请皇上进内室。 皇上拉着惊慌的芙蓉就跑,芙蓉跌倒,皇上回过神来,试图抱起她,试一次,没抱起来,又试一次,还是没抱起来。或许是因为芙蓉的身子越来越沉了,皇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蜜蜂叮的芙蓉“哎呦”叫了几声。 皇上用宽大的衣袖盖在她身上,见蜜蜂还是要叮咬芙蓉,他便伏下身去,以胸膛遮挡蜜蜂。 直到小太监们慌慌张张的过来,又一次驱赶了蜜蜂。 芙蓉被七公公扶进养心殿上药去毒。 皇上坐在养心殿角落的一张乌木椅上,一面喝茶,一面用衣袖挡着脸。 阳光斑驳的照进屋里来,皇上身上或明或暗,让人瞧不清楚。 “哎哟,好痛。”小宫女给芙蓉上药,那些被蜜蜂叮咬过的地方,轻轻一碰,便疼的钻心。 皇上冷冷道:“白芙蓉,不过是被蜜蜂叮咬,这是夏季常有的事,你怎么嚎叫成这样?”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芙蓉蔫吧着脸。 “如今也是怀胎九月了,竟然这点痛也承受不住。”皇上悠悠道:“果然是一个女子,像朕这样的九五之尊,那些蜜蜂看到朕,就全吓跑了。” 七公公见皇上一直捂着脸,便悄悄凑过去看,那些蜜蜂看到皇上,真的全吓跑了吗?为什么皇上的脸肿的比芙蓉,比苏畅都严重?皇上的脸,肿的像是刚蒸好的包子。即便他这个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也觉得骇然。 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在宫里,何时曾受过这样的伤? 七公公吓住了,给皇上添茶时手都在抖:“皇上,你这脸……..你这脸……..” “朕的脸怎么了,不是一直英俊潇洒吗?” 皇上虽说着这话,却朝七公公不停挤眼睛,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皇上可不想在芙蓉面前丢了面子。 只是他的眼睛也肿了,挤不挤眼睛,七公公也瞧不出来,只是去拿了一面铜镜来举在皇上面前:“皇上请看看,你这脸,肿的奴才都认不出来了。” 皇上虽知自己被蜜蜂叮了,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对镜一瞧,手里的茶碗“哐当”掉在地上:“这是谁?是朕吗?怎么这么丑?怎么丑成这样了?” “皇上,你从小就害怕蜜蜂,所以养心殿甚少有蜜蜂,如今可能是宫里的花次递开放,所以招来了大批蜜蜂,皇上又一心护着芙蓉姑娘……..”七公公有些语塞:“皇上这脸,要是让太后看到,可就不得了了,太后一定会责罚芙蓉姑娘的。” “既然知道这样。还不快把养心殿的门关上?”皇上交待七公公。 七公公小跑着去了。 小宫女看到惨不忍睹的皇上。已是手足无措。拿毛巾的,端水的,拿药的,络绎不绝。 七公公想去叫太医。却被皇上阻止了:“还是别叫太医了,朕这点小伤,不妨碍。” 虽是这样说,皇上却觉得脸上越来越紧,像是一张网撑在脸上,渐渐的,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一开始看芙蓉,像芙蓉。后来看芙蓉,渐渐的就剩下那个肚子,再然后,连肚子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白点。 新调进养心殿伺候的小太监哭丧着脸跪在地上:“皇上。驾崩了。” 七公公给了他一巴掌:“皇上只是被蜜蜂叮咬,这是小伤,你倒大惊小怪,扰乱人心。” 小太监不敢说话了。 众人看着人世不醒的皇上,皆有些惊骇,若皇上出了什么差错,那这些做奴才的,就都要遭殃。 “七公公,快去请太医。”芙蓉提醒他。 “可是皇上说,不让…….”七公公面有难色。 “皇上不让请太医,是怕别人知道他的伤,如今皇上已昏迷了,不请太医,怕是不行,你快去吧,到时候皇上醒了,若是责怪,七公公就说,是我让去请的。”芙蓉一脸殷切。 七公公瞧瞧皇上,躺在榻上的皇上肿的不成样子,这样也不是办法,他咬咬牙,去叫了太医来。 太医们毕竟医术精良。 提着药箱来给皇上把脉,又开了方子让太监熬煮,喂过一剂药后,皇上慢慢的苏醒过来。 众人均松了一口气。 芙蓉坐在厅堂里,竖耳听着卧室的动静。 太医们依次出来,皇上叫住了他们:“朕没事,还有一位姑娘被蜜蜂叮咬,你们可曾看了?” 太医们不明白:“不知是哪位姑娘。” 皇上叹了口气:“白芙蓉已经回小车胡同了吗?朕差点死了,她竟然欢快的回家去了?” “皇上,民女还在呢。”芙蓉隔着帷幕应了一句。 皇上有些尴尬:“朕…….身子好的很,只是那白芙蓉身子弱,你们,帮她开点药。” 太医们给芙蓉诊了脉,一个个摇头道:“这位姑…….娘身上有孕,怕是轻易用不得药,会对胎儿有损,依臣之见,这叮咬之伤隔两日便会好了,不过是多受些疼痛,是无妨的。” 皇上颓然翻身,挥挥手让太医下去。 若是以前,芙蓉或许还会辩驳几句。 比如怀没怀身孕这事。 一开始,她是死活不认的。 可是后来,她也曾悄悄的去京城看过几个大夫,大夫们均说,肚子里是胎气。 后来,连宫里的太医都给她把了脉,也说是胎气。 如此,她百口莫辩。 甚至,有一次她还做了梦,梦到她吃了一粒葡萄干,结果,肚子就大了,生出来一碗葡萄干。吓的她汗湿了寝衣。 如今太医又诊她怀有身孕。 她倒淡定多了。 只是皇上,却显的忧心。 今天只有一章,抱歉。 第482章 动了胎气 养心殿充斥着一种苦涩的汤药味道儿。 因为是蜜蜂叮咬,虽是喝了药,可皇上脸上的浮肿却并没有立即消除。 他侧躺在床上望着被叮的脖颈粗大的芙蓉:“你真是个害人精,朕遇见你,就不会有好事。” 芙蓉翻翻白眼:“先前蜜蜂叮咬了我跟苏公子,皇上不是说,我跟苏公子惺惺相惜吗?如今蜜蜂叮咬了皇上,皇上怎么是另一种说词了?” 皇上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小宫女端着蒿叶进来,说是太医交待的,给叮咬过的地方涂一些蒿叶会好的快,易消肿。 皇上只能任她们折腾。 蒿叶绿色,每年夏季暴雨过后,漫山遍野都是这种东西,半人多高,味道浓郁,因为味道太大,连蚊子都不敢靠近。 小宫女仔仔细细的给皇上的患处擦上蒿叶,这中间用了一个多时辰。 擦完以后,皇上的脸,皇上的脖子,均成了绿色,活像电影里的绿巨人。 芙蓉有点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忍着。 皇上只觉得脸上一阵清凉,让七公公拿来铜镜他照,还没照完就把铜镜扔给七公公:“吓死朕了,这帮太医真能想,朕如此英俊潇洒,被他们涂的跟绿皮鸡蛋一样。” “噗…….”芙蓉终是没忍住,虽然知道,有点不太礼貌。 皇上凝望着芙蓉:“很好笑吗?七公公,给白芙蓉也涂一点,朕看她也伤的不轻。” 七公公只得照办。 皇上又想起什么似的:“还是不要给她涂了,她那肚子金贵,经不起折腾,这蒿叶,万一她经受不住呢。” 说出此话,皇上也觉得奇怪,他一向视女人如草芥,后。宫当中那些女人整日像蜜蜂一样围着他转,他分明没有看在眼里,如今为何要体贴白芙蓉? “你找朕何事?”皇上靠在床上喝了一盏茶。 本来是上好的铁观音,奈何被蒿叶遮住了味道,如今喝茶,都是蒿叶的味道。 “皇上好久没去白家了………” “你想朕了?”皇上嘴角一抹笑:“想朕的女人那么多,朕忙不过来…….” “不是…….” “你没想朕?” “不是的…....“芙蓉被他绕的有点晕。 “不是的…….那就是想朕了。”皇上笑笑,顿时觉得手心里的茶味道都好了许多。 “是我…….” “别说是你妹妹想朕了。”皇上盯着她。 “皇上英明……..”芙蓉福了一福。 皇上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他失望的将茶杯递给七公公,颓然倒在床上道:“你都这样了。还要为你妹妹奔波。朕给过你腰牌。你不要,送给了你妹妹,甚至,给朕送玉佩的事。也是你妹妹来做,白芙蓉,你考虑过朕的感受吗?朕不是馒头,不是包子,不是这地上的痰盂,朕是有感觉的。” “我…….” 皇上气的仰倒:“你为你妹妹的一片苦心,朕是知道的,你放心吧…….” “皇上是答应了?” 皇上冷哼一声:“你放心吧,朕是不会去白家看什么白二小姐的。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芙蓉颓然坐下。 隔着帷幕,她看不清皇上的脸色,可皇上的声音,明显是失落的。 可想到自己瘦弱的妹妹,想起茶茶期待的眼神。还有自己的承诺,她又想游说皇上:“皇…….” “皇上这是怎么了?”是太后。后面跟着如娘。 芙蓉不禁心里一紧。 太后若见到她大肚便便的在养心殿,怕会不高兴。 皇上赶紧喊一声:“七公公,把芙蓉姑娘藏起来。” 七公公哪有那么利索,芙蓉拖着笨重的身子,更是反应迟钝,皇上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就算能藏白芙蓉,她那惊天动地的肚子,也藏不下。” 藏不下芙蓉,皇上只得把他自己藏起来。 他缩在床上,用细纱毯子盖着脸。 太后急急忙忙而来,见到帷帐旁边的芙蓉,倒并没有出言责怪,只是那么随意的一撇,就像看到一只阿猫阿狗,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芙蓉给她行礼,她也没有应声,只是急着去看皇上。 皇上本来盖着脸。 太后却要掀开,若太后看到皇上的脸,定然心疼,又有一帮奴才跟着遭殃,皇上深知这一点,便用手拉住毯子,试图掩饰。 养心殿的奴才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太后坐在床边:“皇上,哀家听说,皇上被蜜蜂给叮了,特意过来看看。” 宫里的消息,一向长着翅膀。 皇上背过身去:“不打紧,只是叮了那么几下,不严重。” 有宫女端茶上来,太后将茶捧在手心里,却没心思喝:“让哀家看看。” 皇上不肯。 太后的语气重了几分:“让哀家看看。” 皇上只得松开手,太后一手端茶,一手揭开盖在皇上脸上的细纱毯子,一看到皇上的尊容,太后的手就抖起来,手里的茶碗跟唱歌似的“哒哒哒”摇晃。 “这是中了什么毒?怎么脸都变了色?皇上变成了绿色的?”太后惊骇:“这是什么毒,这是……” “太后不要着急,朕并没有中什么毒,也没有变成绿色,这是太医给开的方子,蒿叶外涂,去肿止疼的,且汤药,朕也喝过了,如今不妨事了。”皇上努力挤出笑容,脸肿的像刚出锅的包子,笑容也特别难看。 太后说了些宽慰皇上的话。 又告诫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好好伺候。 最后下了旨意,说是养心殿的奴才伺候的不尽心,本来是大罪过,看在皇上如今无妨碍的份上,罚每人半年的月例银子。以示警戒。 皇上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太后并没有为难芙蓉,罚那些奴才的银子,皇上如果不忍,随时可以找个借口,随便赏他们些银子。月例钱就补上了,芙蓉没事才最重要。 太后哪里能放的过芙蓉。 回慈宁宫的时候,还是把芙蓉给捎上了。 皇上恨恨的问七公公:“朕不是告诉你,把养心殿的大门关上,严防太后进来吗?你们怎么办的事?” 七公公面有难色:“皇上,养心殿大门是关了的,可是太后娘娘若要进来,又有谁敢不开门呢?” 此话有理。 芙蓉浅浅的跟在太后身后。渐渐的消失在养心殿。 皇上叹了口气,交待七公公:“去,跟着打听打听太后找芙蓉做什么。若是芙蓉有难。你赶紧叫她过来养心殿。就说朕有事找她。” “是。”七公公欲出门。 皇上却又叫住他:“还是算了,芙蓉跟朕相熟,太后一时半会儿不会为难她,若你去了。倒显的朕在意芙蓉,那不是给她添麻烦?太后会更生气的。” 如此,皇上也只能求菩萨保佑芙蓉了。 一路无话。 那些叮咬人的蜜蜂三三两两的从宫里飞过。 如娘拿着蒲扇给太后扇着。 芙蓉离太后三四步远,走了一截儿,脸上冒汗,很是狼狈。 穿过垂花拱门。 穿过角门。 又过了两三条宫道。 见了姹紫嫣红的一些花。 太后并没有回慈宁宫,而是在御花园站住了脚。 她背对着芙蓉,发间的金簪子轻轻摇曳:“你帮哀家看看,哪一朵花开的最美?” 蜜蜂来回飞舞。芙蓉有些害怕蜜蜂,声音也有些颤抖:“每一朵,都很美。” 太后笑笑:“你倒会说话,难得皇上喜欢你。” 芙蓉默默无言。 太后道:“你很怕哀家吗?怎么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民女不敢。” 太后怅然望着满园争艳的花儿道:“这里的花,不管是玫瑰。还是芍药,还是那些一串红,都只是花,看多了,眼睛就花了。皇上也是一样,所有的女人,在皇上那里,其实都一样,不要觉得自己出类拔萃,你明白吗?” 芙蓉点点头。 “有些花,不明白这个道理。”太后看准一朵长的极好的芍药,那芍药本来比别的花高了那么几分,太后伸手给它掐落在地上:“太招人,就容易让人嫉恨,所以就活不久。你明白吗?” 芙蓉点点头。 太后笑笑:“哀家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这样很省功夫,今日皇上为了护你受伤,还好伤的不重,若皇上有什么万一,你,包括你的家人,你的族人,都逃不过一死,灭九族的罪,你还是不要尝试。”太后回头望了望扶着肚子的芙蓉:“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的吗?” 芙蓉摇摇头。 “如此甚好。”太后笑道:“你回去安心养胎吧,别奢望跟皇上有什么将来,以你的身份,你如今的形势,一辈子,都不可能进的宫来,再则,你若为皇上好,便不要用什么不洁的名声玷污他。” “太后……..” “哀家没有别的什么话跟你说,你出宫去吧,不要打扰哀家赏花。”太后表情冷漠。 如娘朝芙蓉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芙蓉只觉得太后的话像刺一样插在她心尖上,一时喉咙生涩,无法说出话来,肚子像要炸开一样,又疼又涨,她只得伏着一处宫墙站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太后冷冷道:“你是快要生产了吗?还是哀家说了你几句,动了你的胎气。” 第483章 真相 芙蓉摇摇头,掏出手帕来擦擦汗:“太后,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如今,我有话要跟太后说。” “哀家并没有什么同你说的。你回吧。” “难道太后就不想说一说,皇上亲生额娘死的事吗?” 太后的脸色陡然变了。 她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皇上的亲生额娘,那位贵妃娘娘,均是当年的旧事。当年,芙蓉又没在宫里,她怎么会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唯一的可能,皇上告诉她的,那就说明,皇上很在意这件事。 太后紧张起来。 如娘呵斥了一句:“太后让你出宫,你出宫便是,怎么在这危言耸听?宫里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太后摆摆手,示意如娘不要声张。 芙蓉的一句话,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湖心里。 波涛汹涌,太后的脸都白了。 如此,御花园的景致不过浮云,谁还能专心的欣赏下去。 太后回了慈宁宫。 她没有再让芙蓉出宫。 而是让芙蓉随她去说话。 慈宁宫的宫女正在祀奉大丛的玫瑰花。 正值夏季,雨水充沛,大朵大朵的玫瑰开的炙热。 慈宁宫里弥散着重重的花香味儿。 或许是因为伺候的好,慈宁宫里甚至没有一只蜜蜂。 这让芙蓉安心不少。 除了祀奉花草的宫女,还有打水清扫的宫女,另有拿着蝇扫子的宫女在宫里来回走动。 太后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连如娘也不例外。 慈宁宫外悬着网罩。用来防蚊虫用。 细细的网罩将阳光分割成一条一条的。 斑驳的光影照在太后脸上,她的表情有些怪异。 芙蓉本应该跪在太后面前,或许是因为她的肚子,太后给她指了座儿。 太后不说话,芙蓉便也不说话。 屋里的檀香默默的燃烧,满满的香气。不停的环绕。 而在屋子正中央,摆着一个冰盆,冰盆是银底的,里面的冰晶莹剔透,或许是因为摆了冰的缘故,外头日头炎热,而慈宁宫里却颇为阴凉。 太后喝了一盏茶。 她悠悠的放下茶碗,叹了口气道:“在御花园哀家说的话,你可记恨?” “太后说的话,是实话。民女不敢记恨。” “你明白这个道理。便是最好的了。”太后望着那冒着白烟的冰盆道:“哀家本是先帝的皇后。如此,名正言顺的,也是当今皇上的亲额娘,举国上下。都会这样认为。” 芙蓉没有接话。 像是底气不足似的,太后又补充了一句:“是不是皇上的亲额娘,倒不重要了,皇上的亲额娘,既然你知道,哀家也不瞒你,是一位很受先帝喜欢的贵妃,位置,只在哀家之下。” 芙蓉静静的听着。 一提到皇上的亲生额娘。那位受宠的贵妃娘娘,太后脸上的表情便复杂起来。 这表情有淡淡的愤怒,有淡淡的嫉妒,也有淡淡的感伤。 斑驳的光影密密的打在太后脸上,太后身上。太后静坐如一尊佛像,她暗褐色织金长褂发出或明或暗的光来。 回忆是件可怕又美好的东西。 一时间太后陷入悠远的回忆当中不可自拔。 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融化的冰块发出“啪”的响声,她才回过神来,见芙蓉安安静静的坐着,她便靠着小桌问道:“皇上都跟你说了什么?你觉得哀家是个恶毒的女人吗?” 芙蓉摇摇头。 太后笑笑,抬头怅然的望着窗外。 或许是因为悬了帘子,窗外的景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太后问芙蓉:“既然皇上跟你说过这些,这些话在哀家肚子里又翻来覆去的,哀家今儿就告诉你。”太后眯上眼睛。 冰盆里的冰冒着袅袅娜娜的烟。 屋里静的,只有古老的挂钟发出“咔咔”的响声。 “几十年前,当今皇上的亲生额娘,也就是先帝的贵妃娘娘,是一位容貌美艳,极为受宠的娘娘,当时,宫里其他的娘娘,甚至哀家这个先帝的皇后,都不能拿她怎么样。贵妃娘娘想要什么东西,先帝便给什么东西,除了皇后之位,贵妃娘娘什么也不缺。”太后低下头去,提及贵妃娘娘,她眼神里有一种叫做自卑的东西。 芙蓉静静的坐着,不发一言,她又能说什么呢? “当年,哀家的儿子死后,先帝便更宠爱贵妃,也更宠爱贵妃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贵妃的风头,在宫里正盛,一时无两,谁见了贵妃都得远远的行礼,甚至,贵妃可以不到哀家这里请安,因为她知道,等皇上登基,她就是以后的太后,而哀家,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说到这一点,太后的手猛的缩了起来:“你信不信,当年是贵妃欺负哀家,哀家甚至惧怕于她?” “所以太后才恨贵妃娘娘吗?”芙蓉悠悠问道。 太后笑笑:“想必给贵妃喂毒的事,你已听说了吧?” 芙蓉点点头。 “哀家若说,那件事不是哀家本意,你可相信?”太后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瞧着芙蓉。 芙蓉低下头去:“若民女说,肚子里并没有怀孩子,太后娘娘可相信?” 这答案,不言而喻了。 太后苦涩的笑笑:“你一个乡下女子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呢,或许举国上下的人,都觉得哀家是妖妇,哀家善妒,所以害死了贵妃。” 太后走到冰盆前,轻轻的拿起一块冰来,晶莹剔透的冰在太后的手心里化开,渐渐的融化成水,水珠顺着太后的手掌滴滴答答的落下来,砸在冰上,四下跳开。 “当年,也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哀家坐在宫里念经,先帝突然叫小太监来传哀家,哀家去见了先帝,先帝的身子,已是病入膏肓,先帝拉着哀家的手,并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他只是给哀家看了一份拟好的圣旨,上头写着,传位于当今皇上,他要求哀家忠心的辅助皇上。然后……..然后…….”太后的声音急促起来:“然后……..他要求哀家,亲手了断了贵妃的命。” 芙蓉有些不相信,若是先帝想要贵妃的命,派几个小太监去,不就轻易害死贵妃?为何非得让太后亲自动手?这样假手于人,不是授人把柄? 太后似乎看穿了芙蓉的心思:“你一定怀疑哀家是在说谎了。那时候哀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皇上想杀贵妃,易如反掌,为何要哀家动手,后来过了很久哀家才想明白,先帝在众人面前,是极爱贵妃的,他不想做负心人,而哀家奉旨杀了贵妃,一则维护了先帝的面子。二则,让贵妃死,也让当今的皇上记恨哀家,而不是记恨先帝。” 芙蓉的嘴角轻轻蠕动了几下,太后这样说,也有道理。 “那…….先帝为何要杀了贵妃?太后为何要答应这件事?” 太后悠悠的道:“先帝是个聪明人,贵妃仗着宠爱,在宫里飞扬跋扈,先帝并不是不知道。他要杀贵妃,或许是因为他不久于世,若新皇登基,怕贵妃做出什么损民损国的事,所以才狠心要了她的命,这样,先帝就安心了。先帝虽决定要贵妃的命,可还是告诉众人,他深爱贵妃,贵妃死了以后,可以跟他同葬,以示恩宠。而哀家之所以答应去害贵妃,一则是皇上的旨意,哀家不能不从。二则,或许是哀家的私心,贵妃死了也好,不然哀家以后可怎么活呢。” 盆子里的冰渐渐化了,流出的水滴到地上。 窗外的阳光炽烈,一格一格的照进慈宁宫。 太后悠悠的讲着往事,虽是讲着她自己的事,又像是讲的别人的事。 芙蓉只有默默的听着。 太后讲完这些,似乎是累了,斜靠在垫子上,眼神里有颓废的神情:“哀家给贵妃喝了毒酒,自那以后,便常常做噩梦,这些年来,周而复始,不得安生,这真相埋在哀家的肚子里,哀家不能跟别人说,这话憋的哀家难受。” “那太后娘娘…….怎么就告诉了我?”芙蓉有些害怕。 如今她知道了这么些真相,太后不会杀她灭口吧?转念一想,太后杀贵妃是先帝的旨意,太后本身又不是杀人如麻的人,自已为何要害怕呢。 太后一双黝黑的眸子直直的盯着芙蓉:“哀家告诉你这些,一来你好奇。二来,哀家也需要找一个人把这些话说出来,不然,哀家死了,或许也不能瞑目。” 芙蓉点点头。太后这通话,或许葫芦是最明白的了。他有什么话不说出来,一定会憋的到处乱蹦。 “哀家并不怕你会说出去。一来,你说出去,别人也未必信。二来,有些事,嘴巴还是结实一点的好,免得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你是个聪明人,你觉得哀家说的话可有道理?” 芙蓉自然明白,太后是劝自己管好嘴巴了,于是福了一福道:“民女都明白。” “皇上那里,你也不要乱说。一则,皇上恨哀家,哀家忍受着便罢。若让皇上知道真相,对先帝就不好了。二则,哀家一心辅助皇上,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皇上恨不恨哀家,对不对哀家好,哀家也不在乎了,哀家只知道对皇上好,这就够了。”太后眼里有泪,提到皇上,她虽说不在乎,却都是骗人的。 第484章 老汉认人 她的眼泪才最真实。 芙蓉默默的坐在下首。 屋子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冰盆里的冰偶尔发出“咔嚓”的声响。 屋子里甚为凉爽。 慈宁宫的下人被太后遣走了。 只有芙蓉陪着太后默默的坐着。 芙蓉觉得眼前的太后有点可怜。 她替先帝害死了贵妃,也背上了害人的名声,甚至,皇上为此恨她。 她早知道,宫里的女人不易做。 慈宁宫的帘子被轻轻的掀开。 有个人影飘进来。 太后疲倦的摆摆手:“让哀家与芙蓉姑娘坐一会儿,你们不用伺候。” “额娘…….”是皇上。 皇上一脸绿色,穿一件米白色金边宽袖袍子,远远的站在慈宁宫二门口,他的眼里有泪:“我都听见了。” 太后骇然,像是一个做错了事被捉住的孩童:“哀家……..哀家…….” 她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皇上轻轻走过去,轻轻的拉起太后的手:“额娘,以前,是儿臣误会额娘了,额娘的一片好心,儿臣一直没有领受,是儿臣的过错。”皇上的泪滴在太后手上,太后没想到,皇上会跟她说这么些暖心的话,这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如今她的泪也大滴大滴的落下来。她爱恋的握紧皇上的手。两个人哭成一团。 慈宁宫的下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远远的站着。 太后与皇上的心结,在这么一个平凡的夏天,彻底的解开了。 太后从未有过的轻松。 皇上也从未有过的轻松。 皇上无意在慈宁宫外偷听。只是担心芙蓉的安全。 他本想派七公公来护着芙蓉,可怕太后不高兴,便亲自前来,心想着即便太后发现了他,只说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倒也能说的过去。只是没想到,他站在慈宁宫廊下。竟然听到了如此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从慈宁宫里出来,天都擦黑了。 芙蓉由七公公送到朝阳门,道了谢,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小车胡同。 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远望京城灯火通明。 那些红灯笼犹如鬼火在摇曳,将天空也染成了红色。 那些叫卖声,吆喝着,伴着无边的暮色缓缓的传过来,在芙蓉耳朵边不停的闪现。 想想今日的事。芙蓉暗暗心惊。却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蜜蜂,太后。皇上。还好一切都还安好。 更重要的是。皇上与太后的心结,就跟慈宁宫的冰一样,都化开了。 这是好事。 或许太后是高兴的,芙蓉出宫的时候。她还让如娘给芙蓉打包了一些吃的,芙蓉本想拒绝,奈何太后的意思,不能违抗,她只得提在手里。 如娘偷偷的告诫芙蓉:“太后娘娘虽说送了你东西,是谢你听她说了那么些话。至于你跟皇上,是万万不可能在一起的,芙蓉姑娘若有这份心思,趁早改主意。太后不想皇上被天下万民议论,你懂吗?” 太后护皇上心切,芙蓉是懂的。 她抱着那堆吃的,有些恍惚的赶路。 眼看快到京城里,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野狗。全身黝黑,一双眼睛如同鬼魅,它对着芙蓉上窜下跳,一时又朝芙蓉扑过来。 芙蓉心里害怕,想要躲藏,可眼前哪有躲藏的地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躲着草丛里,怕也会被这野狗给叼走吧? 跑?她哪有狗跑的快。 爬到路边的树上?狗虽然无法上树,可芙蓉也无法上树,且如今她捧着个大肚子,想上树,简直比上天还难。 没有办法逃。 芙蓉只能下意识的去赶野狗。 野狗哪里会怕她。扬起前爪就扑了过来。 芙蓉避闪不及,只有皱眉闭上了眼睛。 今儿出门的时候,一定没有翻看黄历。 怎么蜜蜂追着自己跑,野狗也要缠着自己,动物们怎么突然对自己有了兴趣? 眼看差一指的距离,那野狗就要咬到芙蓉。 突然,有个人跑了过来,手中举剑,只是那么“噗”的一声,野狗应声倒地。 野狗哀嚎几声,没了动静。 野狗的血“噗噗”流出,一直浸透了芙蓉的绣鞋。 她低头一看,不禁吓的“啊”了一声。 而抬头一看,又吓的“啊”了一声,来救自己的人是苏畅吗?为什么脸黑的像被炮仗崩坏了一样? “白氏,你啊什么?不认识我了?”苏畅盯着她。他手里提着一个灯笼,烛芯轻轻的跳动,两个人被笼罩在一片红晕当中。 芙蓉抚抚胸口,跟着苏畅回家去。 “苏……..公子……..的脸……..”芙蓉默默的望着苏畅宽阔的背影。 他穿一件宁绸袍子,上面有细碎的小花。 苏畅站定,让芙蓉走在前头:“我给你照着亮,赶紧回家吧,春娘她们一定担心你了。” “苏公子的…….脸…….”芙蓉不死心:“是又被打了吗?” “我武功这么高强,谁能打我。”苏畅笑笑,却是苦笑;“你就不要担心我了,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进宫那么久,一直不回家,我…….春娘急的饭都吃不下了。” 他只是不肯说而已。 回苏府的路上,他又被一群秀才样的书生给拦下了,有人砸茄子,有人扔苦瓜,只说他跟白家大小姐不干净。因对方是书生,文文弱弱,怕是手无缚鸡之力,苏畅真怕自己一个回旋腿,会把对方的牙打掉。且他虽武功高强,却有三不打,一,不打孩子。二,不打妇女。三不打书生。只是没想到,书生们人多势众,他的脸又黑了一圈,像是涂了黑漆的紫茄子。 他久坐家中。不能安心。心想着芙蓉进宫,不一定安全。至少皇上纠结于芙蓉的肚子,而太后,更不想皇上与芙蓉有瓜葛。 眼瞧着天要黑了,芙蓉还没有回家,为免意外,他想进宫去打探打探消息,只是没想到,正碰见野狗pk白芙蓉。 “黑灯瞎火的,苏公子提着灯笼。是做什么去?”芙蓉故意问他。 “我…….”苏畅语塞。走了两步。又催促芙蓉:“本公子晚上得空,想出来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顺道儿的。出来溜一溜我的八哥。”他没有说实话,说出实话,那不就是承认很担心芙蓉了?那么肉麻,他做不到。 芙蓉轻笑:“溜八哥?八哥在哪呢?我怎么没有看见?” 苏畅有些尴尬:“八哥,给忘在家里了。” 说完,他自己也笑起来。 走了一阵,凉风习习。 芙蓉额头的汗被风吹干了。 倒也惬意。 只是她身子不便,走的有些累了,“吭哧吭哧”怎么也走不快。 苏畅道:“你若真走不动了。不如,我背你。”可他又摇头:“你这肚子,背是背不了了,可以抱走。不过,我想。肯定是不能抱的,京城里那帮人看见,肯定会拿臭鸡蛋砸死咱们。” 芙蓉笑了。 在古代,男女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公然在大街上挑衅,除了窑姐儿,便是神经病了。 还好是天黑,虽京城里灯火明媚,可每个人的脸都是朦朦胧胧的糊了一层红光。若不是离的近,倒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她的肚子开始咕噜。 真是不争气,不过一两顿没有吃饭,看到京城里卖炸鸡腿儿的,她就要流口水了。从来没有觉得炸鸡腿如此香,此时的她,就像一个看着橱柜里的蛋糕舔手指的小女孩。 苏畅吹熄了灯笼,免得有兴奋的书生又认出他来:“想吃就买一个,又不贵,用的着这样么,可怜巴巴的。” 芙蓉摆摆手,示意不用了,可还是咽了一口唾沫:“咱们快回小车胡同吧,这京城人来人往的,多有不便。” 苏畅轻声道:“不用怕,如今天都黑了,那些人或是吃饭,或是听曲儿,书生们也回家会孔夫子去了,没人注意咱们。” 苏畅给炸鸡腿的老汉几文铜钱,小心护着芙蓉,芙蓉也识趣的低下头,免得节外生枝。 鸡腿很快炸好了,上面还撒了五香粉,这喷香的滋味,让芙蓉口水直流。 苏畅笑笑:“不然再给你买点别的,看把你馋的。” 芙蓉咬了一口又酥又嫩的鸡腿:“还是算了,这一个鸡腿就够了,咱们还是别招摇了,赶紧回家吧。” “哎,白家大小姐。”卖炸鸡腿儿的老汉叫了一声。 芙蓉嘴里的鸡肉“吱”一声滑进了肚子里,她呛的咳嗽起来。还以为天黑了一切安好?如今卖炸鸡腿的老汉都认出自己来了?自己脸上写了字? 苏畅护在芙蓉前头:“什么事?” 老汉借着昏黄的灯光,从口袋里摸出一文带着油星的铜钱来:“这两日炸鸡腿儿便宜了,刚才多收了你们一文钱,你们拿好了。我老汉在这条街上卖鸡腿儿也有二三十年了,虽是小本经营,可从不多占人一文钱的便宜。” 原来是这事。 就因为一文钱,吓的芙蓉差点憋气。 苏畅道:“不过一文钱,我们不要了。” 老汉却不愿意,解下围裙自己追了出来:“苏大公子,你们虽有钱,可那是你们的,我老汉不占这便宜。” 他甚至瞧出了苏畅是谁。 苏畅颇为惊讶:“你认识我?天这么黑,你都认出我来了?” 第485章 卖烧饼 老汉拍拍手上的面粉,呵呵的笑了:“老汉我是先认出白家大小姐的,她那肚子,可是招牌,至于苏大公子,老汉并不认识,可大晚上毫无避讳领着白家大小姐出来散心买鸡腿,如此体贴,自然是白家大小姐的爱郎了。” 苏畅本来有些拘谨,想着被人认出来,会有危险。 可听到老汉嘴里说出“爱郎”二字,他又“扑哧”笑了。 芙蓉心里已够紧张了,甚至比遇见那野狗还有紧张三分,没想到苏畅竟然还笑的出来。 芙蓉伸了伸脖子,把鸡腿咽下去,一面小声问苏畅:“刚才那老汉跟你说什么,你这么高兴?” “他没有说什么,不过是把多收的一文钱还给咱们。”苏畅轻描淡写,可心里却美滋滋的。 “骗人的吧,一文钱的事,你至于高兴成这样?肯定另有隐情。”芙蓉站住,灯光下的苏畅,脸黑的像包大人,除了少个月牙儿。 “吃你的鸡腿吧,我跟那老汉又不相熟,他能跟我说什么,我只是心里高兴罢了。”苏畅轻轻推了芙蓉一把:“走吧,这京城是非地,不可久留。” 芙蓉怏怏前行,咬一口鸡腿儿,又望一眼河边的花灯,心里颇为受用,见苏畅一直笑呵呵的,像是被人点了笑穴一样,她实在忍不住:“苏公子…….你为什么那么高兴?” “我…….”苏畅笑笑:“不告诉你。” “你告诉我吧,不然鸡腿儿要吃不下去了。” “你猜…….”苏畅卖关子。 “猜不着。”芙蓉叹气:“我笨。” “笨鸟先飞,因为你笨,所以要先猜。” 芙蓉握着半只鸡腿无可奈何。 平时最怕“你猜”这两个字。 那种想猜又猜不中的着急样儿,跟尿急找不到厕所一样一样的。 “卖烧饼了。”有个小贩挑着一担热气腾腾的烧饼从芙蓉身边经过,烧饼担子差一点擦到芙蓉的肚子,芙蓉自觉侧走一步,让小贩过去。 “卖烧饼了。”小贩挑着担子走了过去,又挑着担子回来。 这倒让芙蓉与苏畅诧异,两个人均侧走一步。离小贩远些。 小贩挑着担子来回转悠。嘴上喊着:“卖烧饼了,卖烧饼了,卖烧…….饼了――” 他索性放下烧饼担子,拿白毛巾擦擦脸上的汗,蹲在地上喊起来。 苏畅拉着芙蓉往前走。 那小贩又火速挑上烧饼担子追了上来,他脚力极好,很快追上了笨的像蜗牛一样的芙蓉:“卖烧饼了――” 声音极大,能震破耳膜。 苏畅护在芙蓉前头:“我们又不买烧饼,别跟着我们喊了。” 卖烧饼的小贩却是笑笑,他也不管芙蓉与苏畅爱不爱听。只管尖声叫他的:“卖烧饼了。”声音太尖细。像宫里刚阉割过的公公。 “你想做什么?”苏畅问他。 小贩把白毛巾搭在肩膀上。一脸不屑的道:“我虽是个卖烧饼的,可我这一辈子,养了六个女儿,我们家全靠我卖女儿。啊不是,是卖烧饼度日,虽日子过的清苦……..” “你到底想做什么?有话直说吧。”芙蓉打断了他的话,一直被这小贩跟着,可不是听他讲什么生六个女儿的事,即便生了七仙女,跟芙蓉又有什么关系? 苏畅掏出一两银子来:“是不是你们生了六个女儿,家里无以为继,这是一两银子。我们不要烧饼,你去别处卖吧。” 小贩却不领情,分明也没把那银子看在眼里:“其实,有话憋在我心里,不吐不快。” “你有什么话。赶紧说。”苏畅催促。 已有不少人围了上来,灯火昏暗,小贩脸上泛着油光:“我想说,我虽养六个女儿,不是大家闺秀,可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都嫁了正正经经的人家,比你们这种奸夫淫妇好。” 芙蓉:“噗…….” 苏畅豁然拔出刀来,想着跟卖烧饼的小贩动刀,未免有失身份,好像欺负他似的,还是忍忍吧。 苏畅领着芙蓉就走。 小贩又一次挑上他那热气腾腾的烧饼追了上来,若是苏畅自己,自然甩他十万八千里,可如今带着芙蓉,轻易就被小贩给追上了。 小贩抹抹额头的汗,将担子放下,一面又悠扬的吆喝起来:“卖烧饼了,新鲜的烧饼…….奸夫淫妇…….狗男女…….” 芙蓉的脸顿时红了。 有人拿出四文钱来:“我买一个奸夫淫妇烧饼。” 分明是给苏畅,芙蓉看的。 小贩一脸的得意,吆喝声简直惊天动地:“卖烧饼了,卖烧饼了,卖狗男女…….狗……..” 芙蓉抬手将没吃完的大鸡腿塞进了小贩嘴里,他跟复读机一样喊来喊去,真让人受不了。 苏畅抬手点了小贩的穴道:“一个时辰以后,你的穴道就开了,到时候,想怎么骂都没人管你。” 苏畅领着芙蓉就走。 空留小贩呆立在那里,眼睛里全是气愤的火花,可他又动弹不得,哈喇子顺着鸡腿流出来,他还在百折不挠的叫着:“狗…….狗…….狗…….” “狗”了半天,没有下文。 路过的行人看到他的模样,纷纷笑起来:“哪里有狗,这卖烧饼的小贩一向神神叨叨。”没到一个时辰,小贩的烧饼就被几个叫花子抢光了,等他回过神来,只有欲哭无泪的份儿:“狗乞丐,把我的烧饼都抢走了,狗乞丐。” 小车胡同极为安静。 静的只有蛐蛐儿的叫声。 “你可以站在这里吃鸡腿了,保证没有人再追着你喊卖烧饼。”苏畅笑。 芙蓉清了清嗓子道:“你是故意的吧?” “我家八哥会讲几句话了,都是我教的,不如,我把八哥提出来给你看看?”月光清明,苏畅与芙蓉并肩行走。 微风吹动芙蓉的长发,她的头发飞到了苏畅脸上,她的头发有槐花香。 “苏公子……..真是对不起,如今京城的人把你当成…….你为此受了伤,且还有那些不知真相的人…….他们…….苏公子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芙蓉有些歉意。 苏畅轻咬着嘴唇:“没有什么,再说别人说了什么,又与我何干呢,我横竖不放在心上就可以了。” “我的事…….不干苏公子的事,苏公子为何不把真相告诉大伙?这样,就没有人再打苏公子了,也没有人再骂苏公子了,苏公子的日子,也好过一些。”芙蓉的眸子灿若星光。 苏畅理了理袍角笑了:“真相?为什么要告诉那些不相干的人,我每日进宫当值。很是忙碌。可不想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费时间。” 芙蓉有些哽咽。她深知苏畅的为人。 “苏公子……..” “你还是叫我苏畅吧。”苏畅笑笑。 “苏畅……..” “恩,你还是叫我畅儿吧,叫苏畅,怪陌生的。咱们认识,又不是一天半日了。” “畅儿…….”芙蓉叫了一声,又觉得拗口,她很快便改了口:“我还是叫你苏公子吧,畅儿这称呼,不是你爹才能叫的吗?从我嘴里叫出来,感觉好像我是你爹一样。” “白氏,不带这样占人便宜的。”苏畅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下芙蓉的鼻梁。 他的手硬而有力。或许是因为长年累月的习武,他一个轻轻的动作,便让芙蓉鼻梁生疼,眼里泛起了泪花。 苏畅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 “跟苏公子所受的伤与委屈比起来,这算的了什么?”芙蓉努力笑笑:“我知道,苏公子不愿在众人面前辩白自己,不愿说出自己的清白,其实是为了我好,如果苏公子说出真相来,那大伙肯定会骂我是一个……..是一个……..大伙肯定就想知道,我肚子里的,所谓的孩子,他的父亲是谁,你怕我为难,所以才顶了这口黑缸,是吗?” 苏畅笑笑:“听你这样说,倒觉得我很伟大似的,你不要多想了,快回府去吧。” “苏公子也相信我怀了孩子吗?” 苏畅笑笑:“当然相信了,前几天春娘还去问我爹呢,问京城哪里的产婆最好,别到时候措手不及的,你放心好了,到时候你生下一男半女,我可以帮你带他玩,甚至,我的八哥也可以借给他玩哦,我是不会小气的。” 芙蓉低下头去:“苏公子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苏畅突然的盯着芙蓉,他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就像这晚的月色。 “芙蓉――”春娘已赶了过来。 芙蓉出门到现在才回来,她早就急坏了。 如此匆匆忙忙的领了芙蓉回家,又是烧热水给芙蓉洗脚,又是给芙蓉端吃的,忙的不亦乐乎。 苏畅独自一人站在月亮底下。 月光照在他光洁的袍子上,他的脸镀了一层月光。 他望着芙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他看到芙蓉进门时,特意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呆站着,不知所已。 许久,他才悠悠的道:“白氏生下一男半女,我果然会带他玩吗?我果然会把八哥借给他玩吗?我果然不是小气的人吗?我是怎么了?白氏,为什么我希望孩子的爹对你好,对孩子好,可又害怕你说出孩子的爹来,如果那样,我是不是连偷偷想你都不能了。我该怎么办?” 他傻站在那里,一直到月亮隐进了云里。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 第486章 烧香拜佛 芙蓉的脚泡在热水里,才觉得脚底酸麻,走了太多的路,脚都要受不了了。 春娘给芙蓉递毛巾,一面又惊诧的道:“我怀你那会儿,脚肿的走不了路,听说,这孕妇十有八九脚都会肿,走路也辛苦起来,你的脚…….倒是一点没变。” 芙蓉笑笑。 “今儿你去了哪里?可是进宫去了?不是说送葫芦进宫习学吗?怎么葫芦早就回来了,你却现在才回来?”春娘抚着胸口道:“吓死娘了,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你瞧,葫芦,茶茶跟小巧都惦记你呢。” 小巧端上来一杯茶:“芙蓉姐,我很担心你呢,烧火的时候,都烧到我自己的衣裳了。” 葫芦附和着:“我也很担心大姐。怕大姐肚里的小孩突然跑出来了。”他一眼就望见了芙蓉带回来的东西,一包包的打开,有点心,也有肉食,都是精致的吃食,闻着就喷香可口,芙蓉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招来那野狗,或许野狗并不是冲着自已,而是冲着那吃食去的。 葫芦没心没肺的吃起了点心,吃的香甜,嘴角都是点心渣。 洗了脚,一阵轻松。 春娘早就铺好了床,以便芙蓉休息。她担了一天的心,又做了一天的活,芙蓉回来了,她也可以去睡了。 小巧与春娘睡下,芙蓉也回了房,只有葫芦端着蜡烛“咔嚓咔嚓”的吃着芙蓉带回来的东西,像一只小老鼠。 夏夜极净,那几只蛐蛐儿或许是叫累了,没了声音。芙蓉靠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又想到苏畅滚烫而清澈的眼神。然后,她又抚抚自己肿涨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她是个极少叹气的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怀胎。这肚子为何会涨大,她虽说不上理由,但她肯定不是胎气。 可京城的大夫也瞧了不少,药也吃了几剂,甚至还惊动了宫里的太医把脉,结果,却都是一样的,他们言之凿凿的说芙蓉这是胎气。 如今,葫芦看到芙蓉,都要绕着走。他害怕撞到了芙蓉。害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掉出来。那葫芦可就凶多吉少了。 春娘甚至暗暗去张罗产婆。 也难怪京城里许多人都在传,白家大小姐要生子了。 很多人在等着瞧好戏。 这让她惆怅。 这肚子涨,总有极限。 就像一个气球,一直吹。总会爆炸。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甚至,她有点期待,却又害怕知道。 有叹气声传过来。 这叹气声在静悄悄的白家很是突兀。 芙蓉听的出来,这叹气声,是茶茶。 她坐起身,透过隐隐约约的烛光,看到门口有个黑影,那黑影一直徘徊不肯走。像是有难言之隐。 “是茶茶吗?” “是,大姐,你还没有睡吗?”茶茶的声音有些欣喜。 她一直在等待芙蓉。 她在想芙蓉是不是进宫去了,可又不敢告诉春娘。 她在想,芙蓉曾经跟她说的。皇上明日就会到白家来看她,只隔这一夜了,皇上真的会来吗?她满心欢喜,可又一片忐忑。 茶茶坐在芙蓉房里剥荔枝。 鲜红的荔枝又大又圆,剥开来晶莹剔透,咬在嘴里鲜嫩多汁,甜到心里。 茶茶给芙蓉剥了几个,芙蓉没吃:“我已饱了,你吃吧。” 茶茶一口气吃了半盘儿。 芙蓉笑笑:“吃几个尝尝味道也就是了,荔枝易上火,吃多了难免有火气。” 茶茶甜甜的对芙蓉一笑,又很快将笑容隐藏了下去:“大姐,有件事,让我心里跟着了火一样,一直火辣辣的,一直让我惦记。所以这么晚了,我还来找大姐,因为我睡不着。” “什么事?” “大姐知道的。”茶茶盯着芙蓉。 芙蓉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茶茶此来,定然是问明日皇上会不会到白家的事。 这事,芙蓉进宫时是问了皇上的。 可是皇上一口回绝了。 她虽提前答应了茶茶,皇上会来。 可皇上的心思,就跟夜晚的蛐蛐儿一样,它爱叫不叫,没有人管的了,皇上爱来不来,谁也不能强迫。 茶茶的一双眼睛里全是期待。 最近提到皇上,她就兴奋异常。她本沉默寡言,可说到皇上,她又滔滔不绝。 而一旦没有皇上的消息,她又怅然若失,仿佛被贼人掳去了钱袋一般。 有时候皇上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她便会一直哭下去。枕头都遭了殃,湿哒哒的总也晒不干。 她瘦多了。 芙蓉不忍心伤害她。不忍心又让她的希望破灭。 “大姐,皇上明天真的会来咱们家吗?我真的能见到皇上吗?”茶茶着急。 芙蓉只得点点头:“会的,皇上会来的,你且去休息吧。” 茶茶笑着离开:“那我就早早休息了,不然会精神不好。对了,大姐,明儿我穿什么衣裳好看,那身粉红的,还是那身浅绿色镶墨绿边儿的?” “你穿什么都好看。” 茶茶笑了:“大姐你取笑我,我想,我还是穿浅绿色镶墨绿边儿的吧,皇上比我长几岁,而粉红色显年幼,我本来就小,再穿上粉红色的衣裳,未免让皇上不喜,还是穿浅绿色那件显的庄重大方些。” 喜欢一个人,事无巨细,一针一线,一片叶子,都要细细品味。生怕对方有一丝不高兴,不满意。 芙蓉望着茶茶欣喜而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屋里的蜡烛将要燃尽,冒出黑色的长烟来。 芙蓉重新点了一截儿蜡烛,披衣起来去中堂。 白家静的只有芙蓉的脚步声。 茶茶显然已睡下了,她的叹气声再没有出现。 一阵风吹过,芙蓉伸手护住烛火。 葫芦坐在中堂桌子边,芙蓉过来,吓他一跳:“大姐,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芙蓉显然也被葫芦给吓住了。 葫芦吃东西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了。她还以为,葫芦去睡了,没想到,中堂黑漆漆的,他竟然一个人坐在桌边。 “葫芦,你不去睡,坐桌子边干什么?梦游?”芙蓉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葫芦撇撇嘴:“大姐,我又不傻,你别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我还没睡觉呢。” “为什么不去睡觉?” “因为大姐带回来这么些好吃的。一时半会儿我又吃不完。我害怕它们坏了。所以正发愁呢,该怎么存放呢?”葫芦愁的无法睡觉。 芙蓉想到了太后慈宁宫的冰。 有钱人家就是好,冬天有炭,夏季有冰。一间屋子摆上几盆冰,去去燥热,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冰这种东西,夏季弥足珍贵,一小块就得好几文铜钱,家里的人都抱着药罐子,谁也不舍得去买冰。 葫芦虽担心东西会变坏,无法冰冻,那也没有办法。 “葫芦。你去睡吧,这些东西没法冰冻,尽早吃完就行了。”芙蓉催促他。 葫芦只得去睡觉,一面走一面叹气:“明儿我得早早起来,围着院子跑十圈。这样肚子就会饿,吃的东西才多,这些东西才不会坏。” 中堂里弥散着食物的香气。 芙蓉将蜡烛放在桌上。然后跪倒在蒲团上给菩萨磕头。 磕了头,又亲自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 若隐若现的香味儿在中堂里散开。 芙蓉嘴里轻声嘟囔着:“大慈大悲的菩萨,明日一定得让皇上来白家,不要让茶茶失望。” 跪拜菩萨,本是春娘的活儿。 芙蓉也就是看看,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磕头。 可是这一次,她却恭恭敬敬的磕头,上香。许愿。 或许,她不止是跪拜菩萨,更是说给她自己听。 她从来没有这么渴望皇上会登门。 她第一次明白了,宫里面那些娘娘,对皇上的渴望。 若拜菩萨很灵验,那葫芦早就不淘气了。 虽是给菩萨上了香,芙蓉心里却没底。 白家人全睡了,芙蓉还睁着眼睛发呆。 月亮从云里探出头来,她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 她并不饿,可肚子为什么响的这么厉害,最近一阵子,肚子总是响,吃饱了东西,还是响个没完,这是怎么了? 次日早上。 没有太阳。 天空有些昏暗。 院子里的一切都灰灰的。 春娘做了炒韭菜,炸油条,还有茶叶蛋,小咸菜并细米粥。 芙蓉吃了茶叶蛋,又喝了一碗细米粥,已经很饱了,肚子却还是“咕噜”了一下。 春娘便又给她盛一碗粥:“没吃饱吧,再喝一碗。横竖娘煮的多。” 芙蓉便又喝了半碗,感觉那粥已经到嗓子眼了,无论如何再也喝不下去,只得把碗放下,可肚子却又不争气的“咕噜”一声。 春娘又给芙蓉剥了一个茶叶蛋。 吃的太饱,闻到吃的东西,就要吐出来。 可为什么肚子一直咕噜。 春娘小声道:“或许是因为胎动了吧?最近是不是常常这样?” 芙蓉骇然?胎动?是什么东西? 春娘默默道:“孩子快足月时,都会这样,说明孩子在肚子里动了,也不打紧,娘已经交待好产婆了,而且,也做了小孩子要穿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你不要担心。没事的时候,娘就扶着你去院子里走走。” 葫芦撇嘴道:“孩子在肚了里动了?那为什么他不出来?出来跟我一块玩多好,我还可以教他钓鱼呢。” 芙蓉坐在湖心亭子里吹风。 快晌午了,可还是没有皇上的影子。 第487章 养胎 天气炎热。 小巧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要跑到外头去瞧一瞧,瞧了好几次,出了满身的汗,茶水都喝了三四回,可哪里有皇上的影子? 芙蓉心疼她:“别出去瞧了,外头热。皇上若来,总会来,若不来,瞧也没有用。” 中堂的三支香都烧到了尽头。 茶茶实在忍不住,跑过来问芙蓉:“大姐,皇上真的会来吗?你看,天暗下来了,又没有太阳,说不准还会下雨呢。大姐确定皇上一定来吗?大姐可不要骗我。” “我……..”芙蓉语塞。 若皇上不来,如何跟茶茶交待? 葫芦放学归来,不停的在亭子里转圈,说是担心昨日芙蓉带回来的东西没有吃完,不知会不会坏掉。 全家人都在想着皇上,唯有葫芦不急不躁的想他的吃食,一时又跑过来道:“大姐…….” “大姐说过了,你那点吃的东西,是不会坏的,你不要乱想了……..”芙蓉已无力回答他了,这句话,已经跟他说过三遍了,事不过三。 “大姐,我不是问吃的东西,是…….衣铺里有几个娘子,说要请大姐做衣裳。”葫芦指指门口。 如此,倒是一个暂时躲避茶茶的好方法。 芙蓉一鼓作气的跑进衣铺,关起门来,拿出量尺给登门的妇人量尺寸。 那些妇人均神神秘秘的,别人做衣裳,都要求尺寸大小合适,她们倒是无所谓。 芙蓉暗暗想着,这些人,定然是有人指使着才来的,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春娘所说的皇上? 那些人订过衣裳,甚至有人提前把银子给付了。 芙蓉拉住一位妇人的手道:“我知道你们经常光顾小店,是有人让你们这么做的,请问。你们背后的人是谁?” 那妇人摇摇头:“是我自愿来的,听说…….听说…….白家大小姐手艺好。” 说话吞吞吐吐,代表底气不足,分明有鬼。 芙蓉将二两银子塞进妇人手里:“这是刚才你给的衣裳钱,我还给你,你的衣裳,就当是小店送的,只是请你告诉我,是谁……” 妇人却将银子塞给芙蓉,转眼间就逃的无影无踪:“说了只是给自己做衣裳。” 如此仓皇逃走。更有问题。 不过妇人们倒有操守。即便拿了别人的银子替别人办事。但芙蓉问及,却只字不提。 几位妇人很快便离开了。 芙蓉坐在衣铺里假装忙碌,不过是为了避开茶茶罢了。虽手上做着针线,可耳朵却像兔子一样竖着。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要停下来细细听一会儿,生怕是皇上来了。 这期间,葫芦就像一部长了腿儿的电话。 他或是喝着茶跑来告诉芙蓉:“大姐,二姐在中堂给菩萨上香呢,还哭了呢。问菩萨到底灵不灵验,皇上到底来不来。真可笑,菩萨又不会说话。” 或是吃着蜜饯倚门卖笑:“大姐,二姐眼巴巴的坐在廊下跟屎壳郎玩呢。也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屎壳郎被二姐捉住了,真可怜。” 又或者急匆匆的跑来:“大姐,春娘说要变天啦。” 芙蓉听他咋咋呼呼,耳朵都要生老茧,夏季易困。她伏在桌上打盹儿:“好好的,怎么就要变天啦,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咔嚓……”一声雷响,惊的芙蓉跳起来。抬头四望,可不是要变天了么。 不知何时,天边笼罩了一层黑云,黑云压顶,让人心里闷闷的。 往日飞的很低的鸽子这会儿不见了踪影,倒有不知停歇的蜻蜓拍着翅膀“呼哧呼哧”的飞过。 芙蓉文化不高,却也知道,蜻蜓太多,是要落雨吧? 难道又要下雨,那就完了,皇上本来就不肯来,若是天降大雨,皇上更不会来了。 葫芦笑起来:“你不相信我的话,如今可不是下雨了?”他倚在衣铺门口打呵欠,听到“啪啪”的脚步声,他便回头望望,院子里被灰色笼罩了,茶茶换了身浅绿色的衣裳,米白色的襦裙急急而来。因为走的急,她发髻间插的串白珠簪子不停的来回摇曳。 “大姐,你完蛋啦。”葫芦双手做喇叭状:“这回你真的要完蛋啦。” 他神神叨叨的,让芙蓉心里也咯噔一下:“怎么就完蛋啦?” “二姐她来找你啦。”葫芦压着声音。 芙蓉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这回真要完蛋了。 “葫芦,你们在说什么蛋?是鸽子蛋还是鸡蛋,给我看看呢?”茶茶果真过来了,她也倚在门口,面对面跟葫芦站着。 葫芦吓的一溜小跑,无影无踪。 芙蓉只得拿起一件衣裳做掩护。 “大姐,你把衣裳拿反了。”茶茶提醒。 芙蓉的脸红的像正值青春期的苹果。 她反反复复捏着衣裳,很怕茶茶提及皇上来。 怕什么,来什么。 有些事,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茶茶眼巴巴的问芙蓉:“天都暗下来了,一会儿说不定还有雨水呢,皇上怎么还不来?是在路上吗?” “这个…….这个……可能吧。”芙蓉搪塞着。 “我想去接一接。”茶茶小声道。 芙蓉忙拦着:“你身子弱,天气又不好,还是别出门了,在家里守着吧。” 茶茶默然点了点头,并没说别的,转身回了中堂。 芙蓉长长舒了一口气,茶茶终于走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茶茶便又回来了。 她手上拿了一把油纸伞,换了双轻便些的绣鞋准备出门:“大姐,我去迎迎皇上。” “不用了吧。”芙蓉拦在前头。 皇上根本不会来,去迎皇上不是白费功夫么。 茶茶却执意如此,芙蓉说什么,她根本听不进去。 眼看茶茶大步出门,芙蓉只得叫来小巧:“快去跟上二小姐,她身子弱,瞧这样子,怕是一会儿要下雨。你劝她早些回来,别在外头耽搁。” 小巧答应着去了。 芙蓉站在门口探头,直到茶茶与小巧的背影消失在小车胡同的尽头,她才回衣铺里呆呆的坐着,手里拿着针,却不知道在缝什么。 “白氏,你的衣裳不是好好的吗?你在缝什么?”苏畅路过衣铺,倒是笑嘻嘻的。 他脸上的乌青好了一些,终于不用像开封府的包大人了。 芙蓉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拿着针缝自己的衣袖?果然是太分心。 她拿剪刀剪去针线。尴尬一笑。 苏畅刚要走。芙蓉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你当值刚回来?” “是。” “是从宫里回来的?” “当值。当然是在宫里。” “你可有皇上的消息?” “为何这样问?” “我在等皇上。”芙蓉脸一红。 苏畅驻足,他的脸色有青变红,有红变黑,他似乎不大高兴。又很快掩饰过去:“白氏,不是我多嘴,当下要紧的,你要好好养胎,别惦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当然,皇上也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即便……即便你惦记皇上,也应该养好你的胎。” 芙蓉拍着自己的肚子。像拍一个熟透的大西瓜:“我这不是在好好养胎吗?” 苏畅大惊:“你这种拍法,是在挑西瓜么,你…….” 他紧张兮兮的模样逗笑了芙蓉:“你只管告诉我,皇上今日可忙?皇上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苏畅背过脸去:“不知道。皇上做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当差的。” 芙蓉故意用了激将法:“唉,我就知道。皇上的行踪,你怎么会知道呢,你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苏畅果然上当了:“芝麻绿豆小官也是官好吗白氏。皇上的行踪,我也知道一些,今日皇上很是忙碌,要陪太后听戏,要抽阿哥们的书,要给列祖列宗上香,对了,晚间还要见州府里来的大臣们。” 如此安排,见缝插针,皇上果然很忙。 芙蓉有些失落。 皇上这么忙,定然不会来了。 “咔嚓――”半空中又响起一声雷。 芙蓉吓了一跳,缩在衣铺里叹气:“恩,皇上日理万机,你知道吗,皇上他竟然派一些妇人来我这做衣裳,不管做的好坏,均毫不犹豫的给银子,或许是皇上知道我们的日子不好维持,所以才……..” 芙蓉呆呆的愣神。 苏畅不得不拿手在她面前晃一晃:“白氏,当下最要紧的,是养胎。不是马上要生了吗?怎么还不好好养胎?天天惦记一些有的没有。” “天天都是养胎,真没趣。”芙蓉伏下身子,趴在长案上小睡。 一时间闷热难耐,她身上浸出细细的汗来。 她总觉得困乏,可又总睡不踏实。 伏在长案上,恍恍惚惚的犹如做梦,可又像是没有睡着。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苏畅早已没了影踪。 芙蓉探头四下瞧瞧,苏畅应该是回府去了,不禁更觉得失落:“苏畅,苏畅,天天就知道让我养胎,养胎。唉。”她又拍拍自己的肚子,肚子如今比西瓜还要圆,拍起来“啪啪”直响,声音倒是清脆。 她不知道拍孕妇的肚子会是什么响声,可她的肚子,分明是脆响。 春娘吓的赶紧护着:“即便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也不能如此折磨他,他都足月了,怎么经的住这样拍?别做衣裳了,好好养胎吧。” 第488章 变天 果然又是养胎。 这让芙蓉一度有些迷惑,或许自己的额头上,已用毛笔写了“养胎”二字? “咔嚓――咔嚓――”雷声不断。 一时间天更暗了。 衣铺对面的苏府牌匾,看着都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芙蓉支着脑袋,焦急的等着茶茶与小巧。 她甚至想着,茶茶与小巧不会进宫去了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茶茶的腰牌,已被太后收走了,没有腰牌,如何进宫? 只是天气恶劣,她担心茶茶的身体。 “啪。”一碗红枣银耳羹落在长案上。 红枣鲜艳,银耳羹白嫩爽口,一碗汤做的极精致。是苏畅送来的:“皇上不会来的,别东张西望了,如今你要做的…….” “不要说养胎。”芙蓉赶紧堵住他的嘴,如今听到“养胎”二字,她就觉得,犹如一列拉煤的火车轰轰烈烈的从脑袋里开过,荡起无穷无尽的煤渣,把她脑袋都给熏黑了。 苏畅笑笑:“既然你自己知道养胎二字,还不快把这红枣银耳羹给喝了,这是府里的老妈妈做的,手艺好着呢,冰镇过的,极为凉爽,喝了去暑气,我看你都出汗了。” 芙蓉赶紧用手挡在脖颈处,甚至伸手去拉了拉衣领:“你往哪看呢。” 苏畅摇摇头,无奈的背过身去:“我是看到你额头上出了汗,你以为我往哪看呢?真是不识好人心。” 芙蓉尴尬笑笑,拿起白瓷碗里的小勺子来回的搅着,心里却像织了厚厚的蜘蛛网:“皇上会不会来呢?都这个时辰了,唉,怕是不会来了。” “好好养胎。”苏畅盯着她。 芙蓉只得撇撇嘴,端起软糯香甜的羹汤:“知道啦,不就是养个胎么,我很有经验的了,大呼小叫的。你那么着急养胎,不如你来养胎好了。” “你――”苏畅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然还端了羹汤给我呢。”芙蓉笑笑:“是我不好啦,你不要生气。” 苏畅无奈的笑笑:“你知道便好,快喝吧。不然一会儿沾了暑气,对身子不好。” 芙蓉只管拿勺子搅着银耳:“我马上就喝了,不过苏公子,你说,皇上会不会来呢?” 苏畅已说不出话来。 看来今日白芙蓉是中了皇上的邪。 苏畅甚至有淡淡的忧伤,心里不轻不重的疼着。面上却依然带笑。 一时间静默着。 天空又炸开两三个雷。 若在平时。芙蓉早捂着耳朵藏了起来。 还记得在石米镇时。 白家曾经养过两三只羊。 有一天。茶茶不在家,葫芦坐在院里玩泥巴,已是傍晚,突然晴好的天狂风大作。吹的院里的小鸡直接飞在半空中。 葫芦惊诧的直流哈喇子。 突然变黑的天让芙蓉有些害怕,葫芦的哭声像扯不断的长寿面。她一手夹着葫芦,一手捡了一只鸡就往屋里跑,才想起来梧桐树下还栓着几只羊。 那可是家里难得的财产。若是淋病了,就麻烦了。 她只得冒着倾盆大雨摸摸索索的去牵羊。 突然的,就好像从白天进入了黑夜,院里黑的一塌糊涂。 雨太大,无法点蜡烛,她深一脚浅一脚。还没到梧桐处边。就听到天边的雷更密了。 小羊受了惊吓,不停的围着梧桐树走动,就是不愿跟芙蓉走。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终牵回了两只羊,准备去牵第三只的时候。突然,天空就变白了,一道刺眼的闪电直接劈开,伴着一声巨响,梧桐树下的小羊被击翻在地上,甚至,没有动弹一下,就死了。 芙蓉吓的跌坐到地上,她耳朵里轰鸣着,望着那只焦黑的小羊,她又是悲痛,又是难过,也不知是泪还是雨水,她坐在泥水里就犯了傻。 倒是葫芦没心没肺的跳起来:“大姐…….你烤羊肉给我吃啦……..” 院子里果然有一股羊肉的香气,还伴有烧焦的味道。 但那些味道,芙蓉早就忘了,她唯一记得的,是那惊雷,那闪电。 如今就像后遗症似的,每当打雷下雨,她都恨不得躲起来才好。 如今为了见皇上,她不得不在衣铺里守着。 可想到小羊的惨死,听着耳朵边的雷持续炸开,她的脸色都白了。 苏畅伏身关切的问:“白氏,你的脸色?你怎么了?是要生了吗?是不是肚子疼?要不要叫产婆?”他有些惊慌。 芙蓉摇摇头:“我只是害怕打雷。”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苏畅笑笑:“既然没事,就快把羹汤喝了吧。” “皇上――驾――”“到”字还没说出来,七公公的嘴就被皇上给捂住了:“朕是偷偷来的,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七公公尴尬的跟在皇上身后。 皇上果然是偷着来的。 今日宫里事务繁忙,且自从芙蓉怀了身孕,太后也禁止皇上到白家来,怕让天下百姓胡乱议论。在太后看来,如今跟白家,跟白大小姐沾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苏畅就是个例子。成天被不明真相的人揍成乌眼青。 皇上借着给祖先烧香的时间,偷偷溜了出来。 偷偷跑出来,也没敢坐轿子,走了一路,累的气喘吁吁,见衣铺长案上放了一碗羹汤,皇上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甚至,连嚼也没嚼一下。 苏畅目瞪口呆。 这羹汤,是他让老妈妈亲自做的,为的就是给芙蓉解暑气,没想到,芙蓉没喝,倒便宜了皇上。 芙蓉看到皇上,已是欣喜万分。皇上来了,那就可以给茶茶一个交待了,自己再也不用失信了,也不用如坐针毡了。如今万事大吉。 芙蓉的喜色被苏畅看在眼里,苏畅有些淡淡的忧伤,这个白氏。看到皇上,用的着花痴成这样,笑的那么灿烂,不怕动了胎气? 皇上见苏畅盯着芙蓉看,便有意遣走他,眼神示意了好几次,苏畅还是没有走的意思。 皇上只得明说:“苏畅,你不是该回府了吗?” “我怕…….”苏畅本想说,芙蓉怕打雷,他想在这儿给芙蓉壮壮胆。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只得改口道:“我怕……打雷。” “怕打雷,回府去吧。”皇上交待。 苏畅只得黯然离开。 皇上威风凛凛的道:“朕没想到,自己的护卫竟然连打雷都怕,唉。还是朕的胆量大些,不管是刮风下雨,打雷闪电,朕从来没有怕过。” “咔嚓――”又一声响雷。 皇上吓的直缩脖子。 “啪啪啪……..啪啪啪…….”本来以为这天气是要下雨,没想到竟然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冰雹。 每一个冰雹,都晶莹剔透,有鸡蛋大小,跟坐了火箭一样,“嗖嗖嗖”的从天而降。 皇上七公公他们躲避不及。身上挨了冰雹,痛的众人“哎哟哎哟”直叫。 这么大的冰雹,简直是百年一遇,芙蓉都吓傻了,抬头望着无穷无尽的冰雹直刷刷的落下来。甚至忘了请皇上进屋。 皇上还没被砸傻,知道自己进屋来。 几个小太监狼狈不堪。他们本来抬着一大盆冰,如今受了惊吓,失了手,冰摔出老远,一直摔进土堆里。 七公公有些怜惜的望着那些冰,如今怕是不能要了。 下冰雹,庄稼受损,牛羊遭殃,连人都不能幸免,众人忧心忡忡,唯有葫芦一个人在廊下又蹦又跳,欢天喜地:“哎呀,我正发愁大姐带回来的吃食怎么保存,可不就下冰雹了,这回捡几个冰雹来用,东西就不会坏了。” 他拿个盆子,试图去捡几个冰雹,冰雹实在大的惊人,砸在身上生疼,他只得暂时忍住。 皇上被蜜蜂叮咬,虽是消了肿,可脸上还是有斑斑驳驳的伤口,如今被冰雹给砸了,他更显的狼狈。由七公公扶着躲进衣铺里,他用衣袖揩揩脸上的冰渣儿:“朕就知道,一见白芙蓉你,就天地不容。” “皇上怎么这样说?” 皇上抚了抚被冰砸的起了疙瘩的脑袋道:“遇到你,不是下雨,就是打雷,又或者下冰雹,若有下次,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天上掉下来一坨牛粪也有可能……. 皇上本不会说这些丧气话,只是脑袋上实在太疼了。 七公公小声道:“皇上,不如奴才给你用冰敷一下伤口?或许就不疼了。” 七公公也是吓糊涂了。 “朕的伤就是冰雹砸的,你们还敢给朕冰敷?”皇上默然道:“朕为了凉爽,还专门让他们抬着冰跟在朕身后,谁知道这冰雹下的,果然凉爽透顶。” 葫芦在院里没心没肺的叫起来:“下吧,下吧,我要发芽,下吧,下吧,我要冰雹。” “你的弟弟,瞧着又呆又傻。别是先天不足。”皇上坐在长案边叹气。 芙蓉突然想起了茶茶与小巧:“皇上此来,定然是从宫里来的,那可否见到了我妹妹,她去接皇上了……..” 芙蓉慌里慌张的。 外头的冰雹下了厚厚一层。 地上都是晶莹剔透的东西。 黑漆漆的天空突然就转亮了。 雷声也停了。 可是冰雹却像下疯了一样。没完没了。 街上的行人被砸的“哎呦”乱跑。 如今小车胡同,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敢爬出来。 第489章 错了 皇上有些气馁的道:“白芙蓉,你那么关心你妹妹,就不曾问一声,朕的安危,朕刚才被冰雹砸了头……..你看看,冰雹把朕砸的多惨…….多惨…….要多惨有多惨…….”他试图给芙蓉看他额头上那些包。 芙蓉有些尴尬,一心担忧茶茶,倒真忘了皇上的安危,真是大不敬,她忙解释道:“皇上…….九五之尊,洪福齐天,寿与天齐,自然无碍,只是我妹妹…….” “九五之尊也怕冰雹。”皇上盯着她的眼睛:“你的心里就只有你妹妹吗?不能装点别的?” “我……..”芙蓉语塞:“可是我妹妹……..去迎皇上了………皇上难道没有遇见吗?” 皇上垂下眼帘:“朕想见的人,不用她迎接,朕不想见的人,她又何必去迎接?你懂吗?” 芙蓉自然是懂的,可也只能说:“不懂。” “朕知道你懂。”皇上掰直芙蓉的身子:“朕知道你什么都懂。” 一时间衣铺的气氛凝结了起来。 按照七公公的吩咐,小太监们都缩在白家廊下躲避冰雹。 皇上与芙蓉面对面,甚至彼此的呼吸都能听的见。 四周静悄悄的。跟着来的太监们束手站立,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呀,茶茶二小姐,你可当心脚下,我都说了,皇上一定是来白家了,这么大的冰雹,皇上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回宫,咱们一定能得见皇上的,二小姐何必这么心急,跌跌撞撞的就跑回来。”小巧的声音由远及近,夹杂在“噼里啪啦”的冰雹里缓缓传来:“二小姐应该当心身子,你都滑倒三回了,腿上可都摔青了。二小姐…….茶茶……..你等等我。” 茶茶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回白家:“咱们还是快点吧,宫里的侍卫都说了。皇上忙着呢,万一皇上很快就走了,咱们就见不着皇上了。” 她本带着小巧去接皇上。 一直快到宫门口,都没见到皇上的人。 她有些失望。 在宫门口等了两三个时辰,眼瞧着天暗下来了,宫门口的护卫告诉她,不用等了,今日皇上事务繁忙,不会出宫的。 她只好失望而归,与小巧慢吐吐的。失魂落魄的走到京城繁华的十字街口。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像皇上。虽认不清,可皇上身后的七公公,她最是熟悉不过,而且身后跟着几个太监模样的人。还抬着厚厚的冰,这种古怪的造型,不是皇上的阵仗还有谁? 她叫了几声,皇上没有应答。或许是人多噪杂的,皇上没有听见。 皇上的脚步极快,茶茶身子弱些,虽是全力追赶,却也没有追上。 她心里如揣着一只兔子,扑通扑通的乱跳。 快到小车胡同时。天突然就下起了冰雹。 本来可以暂避,路边的酒楼饭庄,都可以躲一躲。 茶茶却不愿意躲。 小巧无法,只得跟上来给她撑着伞。 可冰雹大的出神入化,那些开门做生意的人都下了板子。更何况是肉身凡体的在路上走。 小巧被砸的直叫。 茶茶身上虽也挨了冰雹,疼的钻心,可她却是不发一言,甚至,脸上还有喜悦的颜色。她只是脚步匆匆,想快一些见到皇上,其它的,她什么也不在乎,冰雹对她而言,只是浮云。就跟路上的尘土,树上的叶子一样没什么特别。 油纸伞上面只是薄薄的一层纸,很快,就被冰雹给砸穿了,剩下细细的木质的伞骨。 小巧张皇失措的想护着茶茶。 可平日里茶茶身子虚弱,如今却跟换了个人似的,脚步轻盈的像是偷偷练了草上飞,小巧根本追不上,只得举着破伞干着急。 冰雹落的满地都是。踩到上面,人会滑翻,茶茶滑翻好几次,可眉头都不皱一下,直到进了白家,看到皇上,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松了那一口气,才觉得身上生疼。一双腿跟要断了似的。额头上被冰雹砸的肿起来。甚至,她流了鼻血。 葫芦缩在廊下数着他的冰雹,看到茶茶狼狈的模样,不禁笑道:“二姐看到皇上就流鼻血了………” 春娘给中堂坐着的皇上端了茶,见皇上与芙蓉坐着说话,便退了出来,看到茶茶,她也大感惊骇:“这孩子,娘说了不让你出门,如今可好,遇上这冰雹,你身子本来就弱,瞧瞧这脑袋上,快去屋里躺下,娘去烧点热水给你敷一下。” 小巧有些自责:“春娘,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好二小姐,让二小姐受了伤……” 哪里能怪她。 春娘只是拉着茶茶去卧房里。 茶茶不肯:“春娘,我没有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一点冰雹,不妨事的。”她拿出手帕来擦擦鼻血,一面快步去了中堂。 茶茶的鼻血还在流。 皇上惊骇的问芙蓉:“你妹妹……..这是在街上挨了打么?谁打的,朕让人去报仇。” 芙蓉还云里雾里。 茶茶已是高兴万分:“谢皇上关心,民女没事,最近民女一着急上火就会流鼻血,习惯了,也就没事。”她转身坐在芙蓉身边,压着声音小声道:“大姐果然没有骗我,说皇上今儿会来,皇上果然来了。” 芙蓉有些尴尬。 “白芙蓉,有一件事朕要谢谢你。”皇上搓着手上的串珠道:“你无意间与太后的一番话,解除了朕跟太后之间的隔阂,如今朕不知应该怎么谢你才好。” “皇上,你要不要添茶?”茶茶笑着道。自打看到皇上,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皇上。 “白芙蓉,朕瞧着你身子不便,以后那衣铺的生意,就不要做了,若是有需要,朕可以加派几个太医来白家,这样,你们也好安心不是,宫里的太医,可都是有资格的,比京城里其它的大夫靠的住。”皇上分明没有留意茶茶在说什么,只是跟芙蓉说话。 “皇上,你要不要添茶?”茶茶重复着。她眼中只有皇上。 “白芙蓉,朕…….”皇上又欲跟芙蓉说话。 芙蓉已是不敢接话,茶茶幽怨的眼神被她看在眼里,她与皇上说什么,对茶茶来说,怕都是刺激。 春娘端着米要去做饭了,芙蓉赶紧跳起来:“春娘,我去帮你做饭。今儿下冰雹,皇上怕是不能回宫用饭,就在白家将就一次吧。” 如此,倒是一个躲避的机会。 皇上也赶紧跳起来:“我也去帮着做饭……..” 他哪里会做什么饭。 宫里的御膳房他都没有进过。更何况是白家普普通通的一个厨房。 本来是春娘做饭,小巧烧火。 如今芙蓉跑过来,便拿了个胡萝卜洗着。 皇上跑过来,也洗胡萝卜。 茶茶也跟过来,同样洗胡萝卜。 七公公骇然追了过来:“皇上万不可做这样的粗活,若皇上要洗胡萝卜,也是奴才代劳。”七公公卯足劲儿也洗胡萝卜。 胡萝卜遭了殃,差点被洗掉皮。 一会儿便洗了一筐子胡萝卜。 葫芦悠然看着他们几个,不禁摇摇头:“洗这么多胡萝卜,都够吃一年了。” 然后便是洗蒜苗,洗白菜,洗猪肉,本来厨房的东西就不多,经不住这么些人洗,不一会儿就洗完了。 春娘笑笑:“你们别忙活了,皇上如此,我们担待不起。” 春娘送皇上去中堂坐着。皇上还算卖春娘面子。 茶茶给皇上端茶。 芙蓉借故又溜回厨房,皇上想追上去,看到七公公使眼色,只得又坐下,皇上帮别人洗菜,传出去可是不好听的,可他又不甘心:“白芙蓉,你又要去做什么?厨房里的菜,不是洗完了吗?你还要去洗什么?别告诉朕,你打算把做饭的锅都洗了。” 芙蓉尴尬的施施礼:“皇上,我去看春娘做的饭熟了没有。” 如此,倒是一个正当的理由。皇上颓然坐下,默默吐出一句:“白芙蓉,你狠…….” 直到躲进厨房里,不用夹在皇上与茶茶中间,芙蓉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春娘炒好了一锅鸡肉,农家做的都是烩菜,芙蓉分明感觉到七公公的肚子“咕噜”了一下,她便拿个小碗,盛了些鸡肉递给他。 七公公却不接:“皇上要在这儿用饭,哪里有奴才们先吃饭的道理。” 芙蓉笑笑:“公公何必客气,听说宫里头,皇上吃饭,不都有你们先尝菜吗?以免有毒,而且这鸡肉,是我们家常的东西,也不知咸了淡了,是不是合皇上的胃口,七公公伺候皇上,自然懂得这个,不如,就当帮我们尝尝菜。” 如此,七公公自然乐意,一小碗鸡肉很快进了肚子,七公公擦擦嘴笑眯眯的道:“难怪皇上…….”他很快转移了话头:“公公我总算没有看错芙蓉你,体贴入微,让公公吃了肉,还留了公公的面子,实在是个有心人。芙蓉,你还记得那块冰吗?” “那块冰?”芙蓉问道:“是小太监们抬过来的那块?” 七公公点点头。 “那不是皇上乘凉用的吗?”芙蓉笑笑:“如今暑气重,皇上出宫,他们抬着冰跟在后面,避避暑气,也是应该的。” 七公公摇摇头:“你若那样想,便错了。” “错了?”芙蓉疑惑:“那是?” 第490章 有篝火晚会? 七公公神神秘秘的道:“其实,那块冰,并不是皇上用来乘凉的,芙蓉姑娘也见过皇上许多次了,皇上一向不是爱享受的人。几个小太监抬着那些冰,路上许多人驻足观看,皇上已觉十分不好意思,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是因为想给芙蓉你一个惊喜。” “给我一个惊喜?”芙蓉不明白了。 “天气暑热,宫里的冰是极好的,皇上听说,今年京城的冰稀缺,怕白家太热,所以就让小太监抬了冰来给你们降温,只是没想到,小太监们不留神,把冰给浪费了,再则,今儿罕有的下了大冰雹,这抬来的冰,也没有用处了。皇上是怕说出来让芙蓉姑娘笑话,所以才说,那冰,是他用来乘凉的。” 中堂里。 菩萨面前面的香燃尽了。 屋子里有袅袅娜娜的香气。 茶茶重新点了三支香,自己跪在蒲团上给菩萨磕头,心里默念着,感谢大慈大悲的菩萨,她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皇上。 每当皇上跟茶茶独处,他都有一种淡淡的不自在,趁茶茶虔诚礼佛,他又想跑掉,没想到茶茶背对着他也能查觉他的动静:“皇上又要去洗胡萝卜吗?” “朕……” 茶茶起身,嬉笑嫣嫣,又端了杯茶给皇上:“天气热,皇上喝茶。” 皇上已喝了六杯茶,只要是茶茶倒的,他就得喝下,如此以来,肚子极涨,马上有赶超芙蓉的趋势。 “皇上,今儿在京城里,我看到了皇上,可是叫了好几声,皇上也没有搭理,皇上没有听到我的叫声吗?”茶茶凝望着皇上。 好不容易到手的皇上,就像费尽千辛万苦才烤好的洋葱。她里三层外三层的盘剥,非得把皇上的眼泪给剥出来不可。 皇上有些尴尬:“朕没听到。” “那,最近皇上在宫里都忙什么呢,为什么那么多天没有到白家来?” “朕…….忙政务。” “皇上每天还可以忙政务,就像我姐,每天都在忙着做衣裳,我要是每天也很忙就好了。” 皇上接不上话。 “皇上不舒服吗?还是饿了,为什么不说话?”茶茶催促,她的一双眼睛满含深情,如此深情。皇上不忍直视。只想找个机会赶紧逃脱。 茶茶还在滔滔不绝。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横竖能问的问题,她事无巨细都要问一遍,差一点就问到皇上每天吃几次饭。做几回广播体操了。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皇上找了个理由:“估计厨房的饭快熟了,朕去看看…….” 茶茶紧紧跟着:“若厨房的饭熟了,她们自然会端上来的,皇上不必去看了,天气又不好,我可以陪皇上说说话。” 皇上在心里暗叫不好,这哪里是陪说话,简直是刑讯皇上。他只得道:“朕还是去看看吧。闻着香味,定然是做了好吃的东西。” “皇上不必去看了,是农家烩鸡肉,春娘的拿手菜。”茶茶笑。 皇上坚决要去:“朕去瞧瞧什么是农家烩鸡肉。” 茶茶却扯着皇上的衣袖,一面对光着脚丫子捡冰雹的葫芦道:“去。给皇上端点鸡肉。” 声音之大,整个京城都要听见了。茶茶成日病怏怏的,这一声却是惊天动地,就像怀里揣着几个大炮仗外加一个高音喇叭。葫芦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握着几个大冰雹站那发呆。 皇上尴尬:“还是朕亲自去看看吧,别让葫芦端了。他天天进宫习学,朕也见过他几次,跟他这么熟,不好意思使唤他……..” 茶茶突然冷了脸:“皇上是不想跟我说话吗?还是不想看见我?” 果然有自知之明。 皇上松了口气。 茶茶转而道:“即使皇上不想看到我,我也是想看到皇上的,皇上有那么多人喜欢,自然不在意我的这份喜欢,可是我呢,我心里只有皇上,若没了皇上,我的天都塌了,比下冰雹要厉害一百倍。” 皇上的心又吊了起来。 他感觉到手背上有温热的东西,扭头一看,不禁叫了一声:“你把朕的手挠出血了……..” 茶茶淡淡的抽出手帕在鼻子上一抹:“并不是皇上的手出血了,而是我流了鼻血。” 皇上抬眼一看,可不是,茶茶的鼻血流的像喷泉。 “皇上也不用担心,这些天总是这样的,我一旦着急上火的,就会流鼻血。流着流着就习惯了。”茶茶说着,身体后倾,皇上想到那次送她回白家,也是因为她晕倒,害怕她故伎重演,赶紧道:“你可别再晕倒了……..” “皇上这是关心我啦?”茶茶笑了笑,果然眯上了眼睛。 她身后没有可依靠的东西,若是晕倒,定然摔倒,皇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眼看茶茶要倒地,他只得咬咬牙,伸出胳膊扶了一把。 芙蓉端着烩鸡肉进来,在门口愣神,皇上想松开手,可若松开手,茶茶肯定又摔倒,他只得尴尬的扶着,一面歉疚的对芙蓉道:“你妹妹又流鼻血。” “恩。” “你妹妹…….刚才差一点摔倒。差一点倒在地上,朕…….不过是扶了一把。” “恩。” “你不会觉得不高兴吧?”皇上试探着:“这可不是朕主动去扶的。” “皇上对我妹妹是极好的,这样很好。”芙蓉笑笑,又想回厨房端菜。 皇上想拉住芙蓉,奈何够不着,他的臂弯里还靠着茶茶,于是只得叹气:“白芙蓉,朕觉得这样不好。” “这样很好。” “这样不好。” “这样……..”皇上只有叹气的份儿:“你是用肚子怀胎,又不是用脑子,怎么脑子笨成这样。怎么朕的苦心…….苦心…….你注意到朕的苦心了吗?” “我…….”芙蓉背对着皇上站着。 屋外的冰雹噼里啪啦。 地上落了晶莹一层。 天气恶劣。 外头鲜有人走动。所以更为静谧。 一时间只有冰雹“啪啪”的响着。 皇上用手指着他自己的脸道:“朕刚才还在想,为何今日无缘无故的下大冰雹,难道是先祖在惩罚朕么,朕一直在想怎么可以出宫来见你,就趁着给先祖上香的机会跑了出来,这回肯定是惹了先祖生气了,你懂朕的意思吗?” 芙蓉摇摇头:“我跟皇上的先祖,实在不熟的很,皇上的先祖生没生气,我猜不到。” 皇上叹气:“朕的苦心,到了你面前,就跟这冰雹似的,都落在地上了。唉,可怜了朕的苦心了……..一片苦心……” 茶茶悠悠转醒,发觉自己在皇上怀里,自然欣喜万分:“我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 风马牛不相及。 皇上试图解释,可想一想刚才茶茶那喷溅的鼻血,还是算了,万一再惹的她着急,喷出十米八米长的鼻血来,如何担待?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皇上在饭桌上看着芙蓉。 芙蓉看着葫芦。 葫芦看着他自己的碗。 只有茶茶最高兴。 这一日她不但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上,而且跟皇上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这是羡煞旁人的事情,流那点鼻血,也值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皇上夹菜,鸡肉,牛肉,土豆,胡萝卜,海带,统统夹进皇上的碗里。 皇上本想拒绝,想到茶茶的鼻血,只得忍住。 皇上碗里堆积如山。层层叠叠的菜,把皇上的脸都挡住了。 葫芦有些不高兴,这个二姐也太偏心了。就是对皇上好,也不要做的这么明显吧?把其它人都当成了空气? 以前不是说只对葫芦好的吗?如今见了皇上,分明忘记了他这个弟弟了。他伸了几次碗,茶茶什么也没给他夹,后来,他开始自给自足,茶茶给皇上夹鸡肉,葫芦便也夹鸡肉吃。茶茶给皇上夹牛肉,葫芦便给自己夹牛肉,茶茶给皇上添米,葫芦也给自己添米。到最后,葫芦撑的直翻白眼,一说话,肚子里的肉就差点蹦出来。 直到傍晚,冰雹才停住了。天空开始放晴,远处天际有一抹抹淡红色的霞光。 白家院子里都是疙疙瘩瘩的冰。 小太监们扫了一条路出来让皇上走。 白家全部集合,送皇上到大门口。 因下了冰雹的缘故,外头有些萧瑟,树叶被打落在地上,光秃秃的树干沿着小车胡同站立,无精打采。 虽是夏日,可天气异常,突然有些冷风。 芙蓉打了个哆嗦,或许是衣着单薄。 皇上有些不忍:“回去好好养胎吧。” 果然又是养胎。 “你们都回去吧,朕这次来,是偷偷来的,外人瞧见了不好,你们都回吧。”皇上挥挥手。凝望着芙蓉,芙蓉赶紧低头,皇上叹口气,想交待什么,可看到茶茶那深情的眼睛,他只得落荒而逃。 茶茶追了上去,不过是说些客气的话,问皇上吃饱了没有,什么时候再次来白家,她想去宫里看皇上,皇上可否同意,如此云云。 皇上心不在焉的应付。一双眼睛却偷偷打量着不远处的芙蓉。 芙蓉肚子“咕噜”一声。 葫芦打了个饱嗝,四下张望,却发现小车胡同另一端来了几个拿火把的人,看穿戴,都是粗布衣裳。 葫芦顿时来了精神:“大姐,今儿晚上有篝火晚会?” 第491章 我要卖葱 芙蓉摇摇头。 葫芦不知听谁说的,篝火晚会这回事,篝火晚会这事,芙蓉不太知道,可能是因为自己是汉人的缘故。 拿火把的人气势汹汹的来到芙蓉面前,将火把举的高高的,一股松油的味道弥散开来,呛的芙蓉咳嗽了一声。 “就是她,她就是白家大小姐,如此没脸没皮,大伙用火把照一照,看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一个领头的道。 众人皆举高火把。 芙蓉心里已知这些人要做什么。虽春娘被吓的不轻,可芙蓉却是极为淡定:“如今天还没有黑,不用拿着火把照,各位不是看的很清楚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到时候看你怎么死。”领头的人道:“我们都是怀海城来京城做生意的小贩,或是卖葱,或是卖土豆,一年到头日子过的紧紧巴巴,可在这京城里,我们不缺斤短两,不坑蒙拐骗,所以,我们赢得了好口碑,可是后来,听说白大小姐一家也来自怀海城,且白大小姐做出这样让人不齿的事,害的我们卖菜也要被人指指点点,说都是怀海城的,真丢人。” 另有人附和道:“就是,还有一个人买了我两把葱,硬是说我多收了银子,后来还把我的葱踩的稀巴烂,说怀海城的女人不干净,怀海城的葱都不干净。” 众人义愤填膺。举着火把纷纷上前。 春娘护在芙蓉前头,芙蓉却一点也没有退缩,躲的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躲有什么用:“各位乡亲,你们此次来,怕不是为了骂我,你们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领头的人道:“既然你这样说,我们便也直说。大家也方便,要么你们全家上下离开京城,要么我们离开京城,你们选一个吧。” “这个…….”芙蓉语塞了,这不是赤裸裸的要挟芙蓉一家回怀海城去吗? 领头的人道:“既然芙蓉姑娘没想好,那我们替芙蓉姑娘想好了,你们全家收拾东西,三日之内离开京城吧,别耽误我们卖葱卖土豆,一家老小指着这吃饭呢。” 芙蓉活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自己大着肚子。会影响卖葱卖土豆。 芙蓉淡淡的道:“若我们全家不走呢?” 有人笑笑:“不走,这火把……..” 话没说完,皇上便如霹雳小旋风一样闪了过来。 他早看到了这群人威胁芙蓉。 只是碍于他的皇帝身份,不好上前。可这伙人太得寸进尺,皇上都看不过去了:“白家人是领了皇命在京城里生活的,你们谁敢赶她们走?” 一个人举着火把照着皇上的脸:“即便她全家是领了皇命在京城里生活,我们还领了皇命在京城里卖葱卖土豆呢,总要讨一口饭吃,若不是白芙蓉不清不白,影响了我们卖菜,谁愿意来为难她?” “芙蓉的肚子怎么不清不白了?”皇上将那火把夺过来扔在地上,地上有冰雹。火把“哧”的一声熄灭了,冒出来一股长长的白烟。 那人不服气的道:“白家大小姐不清不白的就怀了身孕,这谁都知道,如今快要生了,可她还没有嫁人。甚至连孩子的爹是谁她都不知道。这难道还不算不清不白?” “你们…….”皇上语塞,他们说的,倒也在理,皇上想了很多天,关于芙蓉孩子的身份,后来,他甚至把目标当成苏畅,也问过苏畅几次,可苏畅反倒说芙蓉的孩子是皇上的,二人跟扯牛皮糖一样,到最后也没有结果,如今芙蓉就快要生了,可孩子的爹还是未知数,这真是一桩头疼事。 那人见问住了皇上,自然很得意:“她们全家还是赶紧离开京城吧,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生下孩子,也免得孩子受人家指点,何苦呆在这繁华地呢。” “芙蓉一家若是不走呢?” “若不走,别怪我们的火把不客气。”一个人昂着头,脸上全是愤怒的神色,他本来是卖土豆的,如今受了影响,土豆卖不出去,堆在家里发了芽儿。 皇上击掌笑:“这火把难道比朕……”皇上赶紧改口:“难道比我…….还厉害,我偏不信。” 举火把的人跟皇上斗嘴:“白大小姐的孩子没有爹。” “孩子有爹。” “孩子没爹。” “有。” “没有。” “孩子有爹。”皇上抬脚踩了那人一下:“说了孩子有爹。” “孩子的爹是谁?”那人反问。 皇上差点说孩子的爹是他,虽是气话,可至少挽回了芙蓉的颜面,可转念一想,若这样说,芙蓉岂不是又被扔到风口浪尖上?那些鸡鸭鹅会怎么想?明日的新闻会怎么写?白家大小姐跟一个凶恶的男人私会?白家大小姐肚里的孩子找到了主?白家大小姐会见情人商量生孩事宜?算了,别惹那麻烦,况且茶茶见皇上一心护着芙蓉,心里已是酸酸的,若说出这些话来,茶茶的鼻血不是喷的止不住? 七公公忙带着小太监跑了上来,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的几个举火把的人仓皇而逃。 七公公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他们屁滚尿流的跑走,皇上颇有点失落的模样:“这就没下文了?朕还以为,要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呢。” “皇上,咱们也该回去了,免得太后发现。即便太后没发现,被别人认出皇上来,也是不好的。”七公公小声叮嘱。 如此,皇上只得回去,临行前他不忘问芙蓉:“刚才的事,没吓到你吧。” “没有。” 皇上笑笑:“朕知道你的胆子一向不小,刚才他们说的什么,都是混帐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若不是朕怕被他们看穿身份,早使出拳脚揍的他们求饶了。” “皇上,他们不过是些小贩,日子艰辛,才致如此。想来也是情非得已,得饶人处且饶人,又何必这样计较,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皇上还是早回吧。” 皇上淡淡一笑,无不羡慕的小声道:“听你这样说,朕倒很羡慕那些卖葱的小贩,至少那样,你会很体谅他们,说起他们的时候,语气都是温柔的。” “民女有一件事,想请皇上答应。” “你说吧。” “自从我无故怀了身孕,白家衣铺的生意一落千丈,那些夫人小姐,为了名声,均不愿意来我这里做衣裳了,皇上好心,每日雇了那些妇人,拿着银子来帮衬我的生意。请皇上不要再这样了。民女承受不起。” 皇上疑惑:“你说什么?” 芙蓉道:“皇上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一则是我肚子涨大,如今行动不便,又常常犯困,每日做不了多少活计。二则,皇上这是在变相的施舍我们,我们不敢领受。” “朕没有。” 芙蓉只当他是不愿承认:“不管有没有,皇上以后不要这样了。” 皇上笑笑:“不过,朕想做卖葱的小贩,这是真的。原因,你也懂的。” 直到皇上离去,葫芦才反应过来,望着地上一溜的火把,他黯然伤神:“原来不是举行篝火晚会啊。” 茶茶却始终放心不下,皇上一向不爱理她,可见了芙蓉,却像有说不完的话。甚至,最后皇上还跟芙蓉说了悄悄话。 她装作无意的问芙蓉:“大姐,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芙蓉只得一扫而过:“没什么,不过是些闲话。” 葫芦的嘴像露馅的包子:“二姐,皇上跟大姐说,他想做卖葱的小贩。” 茶茶笑笑:“原来是这样啊,没想到成熟稳重的皇上,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芙蓉瞪瞪葫芦,还好他耳朵不怎么样,没有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不然,茶茶听了,不是流眼泪,便会流鼻血了。 一路上都是冰雹,天擦黑,行路难。 七公公小心扶着皇上。 皇上却还是差一点跌倒。 七公公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今日是奴才大意了,不应该这么放任皇上出宫,这么大的冰雹,若皇上…….” “七公公,怎么能怪你呢,是朕要出来的,谁也拦不住,不过今儿朕很高兴。” “可是今儿皇上在白家,并没有吃多少东西,有些菜,动都没动……..” 皇上笑笑,脚下踩着冰雹,每走一步,都分外艰辛,可他却乐此不疲:“你们是不会懂的,有些时候,并不是吃饭才会高兴。” “皇上,芙蓉姑娘说,皇上雇佣人去她那里做衣裳,奴才怎么不知道?”七公公询问着:“皇上雇佣的谁?被芙蓉姑娘发现了?” 皇上摇摇头:“朕并不知道芙蓉在说什么,你天天跟在朕身边,朕有没有做这样的事,你最清楚了。” 七公公点点头:“那就奇怪了。除了皇上,还有谁会这样关照芙蓉姑娘一家呢。” 皇上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些。 银子,生活,这些都不重要,皇上若是想给,宫里金银器具,应有尽有。只要芙蓉答应收下,她那小小的白家衣铺随时可以关门。 皇上担忧的是,芙蓉一家面对的指责,今日那些举火把的小贩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皇上是遇见了的,想来皇上没遇见的,不胜枚举。如此,芙蓉一家成天受人指指点点,日子要怎么过下去才好。 第492章 挖坟掘墓 且芙蓉的肚子,就像是蒸包子,总有一天要出锅的,到时候,众人更会围着瞧热闹,孩子的爹,就是个问题。 皇上忧心忡忡。一路再无话。 他心里有几分主意,有些明朗的想法,却又瞬间阴郁,他是皇上,外人看起来,他可以为所欲为,可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至少太后就是皇上的监察机构,还有那帮史官言官,有事没事就捉个毛笔写写划划,皇上一顿饭吃了几个毛豆,打了几个饱嗝,一个月有几次大姨妈,他们都要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 芙蓉伏在案上写信。 这日阳光明媚,早先落的冰雹被春娘与葫芦扫到了湖里,噗通噗通,一声声的响,像是给锅里下汤圆。 芙蓉写写停停,停停写写,一个上午的时光很快耗尽。她的信才写一半儿。 茶茶拿着手帕擦汗,一面又给菩萨上香,或许是先前见到了皇上,她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每日给菩萨上香,成了吃饭之后,她最爱干的活计。 屋子里香味浓郁,芙蓉咳嗽了一声。 她头有些晕,伏在桌上,渐渐的失去了知觉。 小巧端着甜点给她补充营养,叫了几声,芙蓉没有应答,她就把甜点放下,拿蝇扫子帮着赶苍蝇:“芙蓉姐一定是太累了,前些天那些妇人来做衣裳,都被芙蓉姐给回绝了。可这几天,又帮她们做衣裳了。” 茶茶笑笑:“大姐是在给她自己做衣裳。” “芙蓉姐一向不注重打扮,这几天是怎么了?我瞧着做的衣裳,层层叠叠的,有小褂,有坎肩,有襦裙,料子不错,颜这色各异,甚至还有绣金丝儿的花样子呢。”小巧迷惑不解。 “或许是一年来,怀着身子太过辛苦。大姐也无暇打扮自己,等生下了孩子,大姐肯定要好好的拾掇拾掇,毕竟大姐正年轻,长的也好看,又有一门好手艺,不打扮,就真的浪费了。”茶茶分析着。 小巧重重的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是芙蓉姐也太着急了,这些衣裳做的急。倒熬了几夜。你瞧。这会儿困的,信还没写完,就睡着了。” 葫芦从亭子里跑回来,一面喊着:“大姐。大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嘘,大姐睡着了。”茶茶小声提醒。 葫芦显然有些失落:“大姐睡着了啊,真没劲,二姐,小巧,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肚子里始终藏不住话:“我跟春娘把那些冰雹投进湖里,这些天天晴了,你们猜怎么着。湖水涨了,高了不少。那些鱼游的更欢了。” 冰雹会化成水。 那么些冰雹投进湖里,湖水自然会涨高,这个浅显的道理也算秘密? 茶茶与小巧不禁撇嘴:“咦……..” 这表示不屑。 葫芦有些失望的摇着芙蓉:“大姐,她们……大姐就不会咦我。” 他摇了几下。芙蓉没有动静。 他便伸个手指在芙蓉鼻子面前一试,不禁叫了一声:“大姐还活着,还有气儿。” “咦……..” “可是大姐为什么不睁眼?”葫芦拿手掌在芙蓉脸上拍了几下:“大姐,你醒一醒啊,大姐,你怎么不睁眼?” 众人这才慌张。 原来芙蓉不是睡着了。 如今芙蓉快要生产,晕了过去,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春娘几个人将芙蓉抬到床上。一面又匆匆忙忙的去找大夫。 平日城只要给银子,大夫们自然前来。 可是如今,很多大夫不愿到白家来看诊。只说这肚子里的胎儿,全城皆知,若被人知道他们去给白芙蓉看诊,会被人笑话的。 还有这样的道理? 医者仁心,芙蓉如今都晕过去了,大夫竟然不出诊? 春娘毕竟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嘴又不伶俐,也没什么大本事,她只有一个药铺一个药铺的跑,大夫们嫌弃芙蓉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每跑一家,都收获一份失望。甚至,春娘拿出三五两银子,也没有人动容。 这些大夫不出诊,要么是医术不精,害怕给芙蓉看不好,一尸两命。要么坐等看笑话。要么,那些名声大的大夫,不屑挣白家这点小钱。 春娘求告无门。眼泪夹杂着汗水滚落下来。烈日炎炎,手足无措,她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站在街头怅然挥泪。迷惑恍然。 倒是有一个江湖郎中,在闹市里口若悬河,说是祖传的灵丹妙药,只需一两粒,便治百病,又有神仙水,喝一碗,便能除百痛。病极乱投医,春娘花了二两银子叫了他来。 慌慌张张来到白家门口,却遇上从宫里回来的苏畅。 苏畅拦住了春娘与郎中,春娘焦急万分:“苏公子,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家芙蓉…….” “芙蓉怎么了?”苏畅紧张的握住了腰里的配刀。 “芙蓉…….她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就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可这京城里的大夫,都不愿意给芙蓉看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下可如何是好,这不,天无绝人之路,我在路边找到了一位神医,这不,带神医来救芙蓉了。”春娘抹着眼泪。 苏畅“哗”的抽出刀来对准那神医的脖子:“你还敢来骗人?若耽误了芙蓉的性命,看我饶不绕你。” 所谓的神医吓的屁滚尿流。 前些天他在京城行骗,一个女子说胸口疼,他说人家是中了邪,写了符,又往女子胸口贴上治脚气的膏药。一双手还没完没了的乱摸。苏畅还揍了他一顿。如今倒是冤家路窄。 所谓的灵丹妙药,不过是助消化的草药团子,也就是俗称的健胃消食片,所谓的神仙水,便是写一张黄符烧了化在水里,喝下纸化的灰。 见那郎中逃走,春娘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这是上天要惩罚我们家芙蓉么?这可如何是好?”她突然又想到王爷府里有一位大夫,是极好的,便抹抹泪道:“我去王爷府请大夫……..” 以春娘的速度,她到王爷府,然后再带大夫回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苏畅已顾不得许多,他冲进白家,抱起床榻上的芙蓉,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顾不得什么流言害死人,也顾不得他人惊诧的目光,他只管抱着芙蓉,一手横在芙蓉的膝部,一手搂着她软若无骨的脖颈。 烈日照的他争不开眼睛。 世间万物对他来说,成了浮云,他怀里心里只有芙蓉。 可他怀里的芙蓉却是毫无知觉。甚至,喘气都是缓缓的。 “哎呀,奸夫淫妇又出来了。看,那奸夫还抱着白家大小姐呢。” “我听说,这京城里多半大夫,都不愿去白家看诊,这一次,怕是白大小姐要生了,哎呀,肚子总是瞒不下去的。” 众人的议论声夹杂着笑声传进苏畅的耳朵里,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管抱着芙蓉往前跑。 芙蓉依然一动不动。 苏畅一面跑,一面轻声对芙蓉说话:“白氏,你不能有事,知道吗?你不能有事。一点点事都不能有。” 芙蓉一动不动。 苏畅又道:“白氏,你这是怎么了?京城的那些流言蜚语,你不是不在乎的吗?怎么如今突然晕倒了,是气的,还是热的?还是别的原因?难道是你想不开,要寻死么?你若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芙蓉一动不动。 苏畅的汗滴在芙蓉脸上,像一朵花一样轻轻炸开:“白氏,我不是让你好好养胎么?你竟然一点也不听?白氏,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养胎?” 芙蓉一动不动。 苏畅心里没底,脚下的步子都虚了起来,他只是将芙蓉抱的更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雇佣那些妇人去你衣铺里做衣裳,是不是雇了太多的人,所以你忙不过来累着了?都是我考虑不周,可是,我是怕直接给银子,你是不会收的,所以我才出的下策,白氏,你可不能有事,不然,就算你埋入地下,我也会找你的,我这个人,除了武功了得,而且挖坟掘墓的本事,我也天生就会…….白氏…….白氏…….” 苏畅抱着芙蓉深一脚浅一脚往王爷府去。 王爷府离的不近不远,一路上连一辆马车也没有,即便有马车,芙蓉这样的身子,坐马车,极不方便,且很不安全。 苏畅只得紧紧的搂着她。 芙蓉很重,虽不是很胖,不知怎的,抱着她,犹如抱了两个饱满的麻袋。 到了王府门前,苏畅差点虚脱。 白家早乱成了一锅粥。 苏畅抱走了芙蓉,春娘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又笑又哭:“天不绝人,菩萨怜悯。”她甚至忘了跟着去王府看看,只是跪在蒲团上磕头念叨。 小巧蹲在廊下哭道:“芙蓉姐,你做的那些好看的衣裳,可一件都没穿呢,你不能有事啊,不然,那些衣裳可就白做了。” 茶茶却自有盘算,京城里的大夫不给看诊,苏畅抱着芙蓉去了王府,只是不知,王府的大夫给不给看病?万一王府的大夫不在呢? 她心里没底,便出了门,一路进了宫,她想进宫去求皇上拨太医过来。 太医们看诊,是极准的。也让人放心。 茶茶心里清楚,若是去求皇上,皇上一定会准的了。 第493章 不治之症 进了宫,茶茶才发觉,她想的过于简单了。 她没有腰牌,在宫门口请求朝阳门侍卫传话。 皇上听说是茶茶,避而不见。 而后,茶茶交待守门侍卫,一定要告诉皇上,茶茶找她,并不是为茶茶的事,是因为芙蓉晕倒了,怕是病的不轻。 果然,皇上很快便准了茶茶进宫。 听完茶茶的讲诉,皇上本来已准备叫太医,不巧太后却来了。 茶茶说的事,太后已然知晓:“并不是哀家不通情理,实则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宫外有宫外的规矩,芙蓉的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若此时皇上让太医去,如何给天下百姓交待?众人均会议论纷纷,说皇上跟白家大小姐有瓜葛,甚至白大小姐腹中胎儿,都会跟皇上……皇上一定要三思。” “可是太后,芙蓉如今晕倒,不知是轻是重……” 太后叹了口气:“京城里那些百姓,自然都有各自的活法,皇上不如静观其变,又或者说不准,此时芙蓉,已经转醒了呢?做决定之前,皇上得先想一下,天下苍生的悠悠之口。” 皇上呆住。 太后转身离去。 茶茶也呆住了,她没想到,太后竟然不准皇上派太医出宫。 七公公知道皇上的难处,只得叫茶茶出宫:“二小姐,你也不要怪皇上,如今的形势,皇上……唉…….” 茶茶懵懵懂懂的出宫,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一路进宫,本想为芙蓉讨个平安,可是没想到,不过是白跑一趟。 如今皇上不能派太医,京城里的大夫又那般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茶茶心里七上八下,一路走回去,脚下无力,如踩着棉花。她蹲在路边,嘤嘤流泪。 不知哭了多久,有几个人停在她面前。 抬头一看,却是皇上。 茶茶自然欣喜,那些忧愁一扫而光:“皇上,皇上…….你怎么出宫了,太后准皇上出宫了?” 七公公摇摇头:“太后不准皇上出宫,也有太后的道理,太后只不过是替皇上考虑罢了,可皇上一直担心芙蓉姑娘。这不。还是偷偷溜了出来。带了宫里的太医,二小姐,前面领路吧。别哭了。” 茶茶揩揩脸上的泪,领着皇上等人去王爷府。 一路上茶茶都在念叨:“不知我大姐的病是否严重?突然晕倒了又会是怎么病呢?为什么别的大夫都不肯瞧?不知大姐的身子是否能撑的住…….” 太医紧紧的跟在皇上身后:“若说晕倒。原因倒有很多种,如今只有见到芙蓉姑娘,亲自把了脉,才能下定论。” 皇上担心的却不是这个,他好不容易才能背着太后逃出宫来,如今心里翻来覆去想的是,苏畅那小子,果然忍不住了,青天白日的。竟敢抱着白芙蓉?以前还曾多次审问他,白芙蓉的孩子,是不是他的,可那家伙嘴硬的跟砖头一样,如今芙蓉晕倒了。他才算露出狐狸尾巴,自然是心疼芙蓉腹中的胎儿吧? 皇上嘴角有一抹冷笑:“苏畅,你等着。” 七公公不知皇上为何会吐出这句话来,只当是皇上担心芙蓉,关心则乱,如今脑子不清醒了,于是便好心提醒:“皇上,这回晕倒的是芙蓉姑娘,不是苏畅苏侍卫。” “这还用公公你提醒,朕还没昏聩呢。”皇上恨恨的吐了一口气:“芙蓉的事是芙蓉的事,苏畅的事是苏畅的事,朕还分的清楚。” 王爷府。 葫芦与小巧前来打探消息。 看门人却不让进。 小巧虽急,却无计可施。 葫芦先是硬闯,被拦了下来。 然后便躺在门口准备驴打滚,可看门人却瞧也不瞧,他只得做罢。 后来想想,硬闯不行,他只好软攻,便朝着来的方向喊了一声:“呀,那怎么有两只火红的老母鸡,你们快看,火红的老母鸡真红啊。” 看门人却雷打不动,还是瞧也不瞧。 葫芦便无计可施了:“你们就放我们进去吧,我们只是去看看我大姐,那真是我大姐,她晕倒了。” “王爷说了,闲杂人等,不准进去打扰大夫看诊。”看门人冷冷的。 葫芦撇嘴:“我们不是闲杂人等。” 看门人瞪他:“是人就不准进。” “我们不是…….”葫芦脸涨红,却还是把“人”字给咽了下去,难道说自己不是人? 正一筹莫展,远远瞧着二姐领着皇上来了,他兴奋的指给小巧看,小巧也欣喜起来,皇上来了,芙蓉姐一定有救了吧。 皇上的袍子带起一阵风。王府看门人赶紧跪迎。 皇上与七公公等人一并进去,脚步极快,让人目不暇接。 葫芦得意起来:“就知道欺负我们,皇上来了,你们不是要跪着?”他小声对小巧说:“你看,皇上多英俊,我都看傻了。” 他带着小巧欲进王府,又被看门人拦下。 “刚才进去的是我们二姐。”葫芦辩解。 看门人冷脸,不吭声,也不放行。 “刚才进去的是皇上。”葫芦懊恼。 “我们不瞎,知道那位是皇上,你们快走吧。”看门人进府,直接关上了大门,葫芦与小巧只有吃闭门羹的份儿。 王爷府里的大夫已在写方子了。 王爷问及芙蓉的病情,大夫便说:“如今脉象不明,我做了一辈子的大夫,给把了不少喜脉,可这脉象,有些不稳,倒是出乎意料,如今也不敢乱开方子,只是加些滋补的药材罢了。” 芙蓉靠在床头喝粥。 苏畅抱她来王府,大夫刚给她把过脉,还没有用药,她就舒醒了,肚子一直咕咕噜噜,王爷只当她是饿了,让厨娘煮了粥给她。 芙蓉喝了粥,稍微躺低些,苏畅在床前伺候:“要不要去一个枕头?这么枕着脖子可酸?” “我没事,也不知道怎么就头晕眼花,现在好多了,苏公子,谢谢你了,不过还要麻烦你。” “你说。” “我出事以后,春娘肯定担心死了,不如,你帮我去传个信儿,告诉春娘,我一切安好,休息一会儿,我就回家了。”芙蓉央求着苏畅。 “可是我怕你身边没有伺候的人,这行吗?万一你有什么需要呢?或者,万一身子又不舒服呢?”苏畅不愿意走。 皇上推门进来,脸色已是不好看:“倒是相谈甚欢哪。在聊什么,带上朕,不嫌多吧?” 没想到,皇上竟然来了。 苏畅忙行礼。 芙蓉挣扎着起身,却被皇上拦住了:“白芙蓉,朕来王府,又不是看你行礼的,你且躺着吧。” “皇上为何到此?”芙蓉问了一句,却又觉得多余,皇上想去哪就去哪,岂是自己能过问的? 皇上故意四下张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朕在宫里闷的慌,所以四处走走看看,这不,就到王府来了,没想到你也在这。你身子好些了,不晕了?” “皇上怎么知道我晕了?”芙蓉疑惑。 皇上语塞;“朕…….猜的。” 太医提着药箱进来要给芙蓉把脉:“皇上让下官来给芙蓉姑娘看诊。” 原来如此。芙蓉心里豁然开朗:“谢皇上。” 皇上脸上有些挂不住:“反正你已经好了,也用不着朕的太医了。” 芙蓉伸出胳膊来,太医轻轻的把脉,本来沉静的脸,却突然暗淡下来,太医的眉头皱到一处,看着十分为难。 皇上问道:“白芙蓉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太医,你犯的着摆出这种表情?” 太医拱身道:“皇上,芙蓉姑娘这虽然不是不治之症,可也…….差不多了。” 皇上嘴里的茶“噗”的喷了太医一脸:“不治之症,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叫差不多了?”他见芙蓉脸色不好,一副虚弱的模样,便叫太医出来说话,以示回避。顺带的,他又叫上了苏畅。 直到走出房间,到一处廊下,皇上才站住了,脸上也没有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太医,你给芙蓉把了脉,是个什么情况,仔细说说。” “皇上,芙蓉姑娘这脉象,极为复杂。” “怎么复杂了?是摸不着脉,还是脉跳的太厉害。不是,你们太医院的太医,如今连把脉也不会了吗?是不是朕身子强壮,常年不生病,所以惯的你们连把脉这回事都给忘了?” 太医连忙跪倒:“下官不敢,若说芙蓉姑娘的脉象,起起伏伏,就像敲鼓,有轻有重,有沉有浮,一时不好拿捏,像是喜脉,又不像喜脉……..” 皇上急了:“那到底是不是喜脉?” “下官瞧芙蓉姑娘的模样,倒像是喜脉,芙蓉姑娘大肚便便,喜脉倒也无疑……..” 皇上不禁感慨:“喜脉这事,还用你说,朕自己长着眼睛都会看。唉,朕当初就应该学学医术,至少自己会把脉,也省些功夫,听你们这些太医说话,真是如隔靴搔痒。” 七公公小声提醒:“不知芙蓉姑娘晕倒是什么病?可有妨碍?” “芙蓉姑娘晕倒是因为身子虚弱,养分不济。需要大补。”太医擦擦额头的汗。 皇上挥手让太医先下去,一面又遣散了七公公等人,只是跟苏畅小声说话:“这喜脉,苏公子也瞧出来了吧?” 第494章 提着八哥来串门? “瞧出来了。” “听说芙蓉晕倒的时候,苏公子慌的跟救灾似的,苏公子还不打算承认跟芙蓉的关系吗?孩子就快出生了,你竟然无动于衷?甚至白芙蓉她养分不济,定然是日子艰辛,你…….你…….”皇上指着苏畅,无法往下说。 苏畅低头道:“芙蓉的孩子,下官一直以为是皇上的,若皇上笃定自己清白,说这孩子是我的,我也认。从此以后,再不反驳。” 皇上语塞。 他本想借此训斥苏畅几句,替芙蓉出气,或是替他自己出气,没想到苏畅这么利索的答话,倒让他有气发不出,一时间又疑惑不解,苏畅既然这样说,芙蓉的孩子,定然不是他的,那还会有谁? 皇上如没头的苍蝇,傻站在太阳下手足无措。 王府前厅里,王爷迎着皇上坐下,端茶倒水,伺候的分外周到。 皇上却是心事重重。 王爷府的大夫开了方子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补身的方子,王爷笑笑道:“用了这些方子,芙蓉怕是不会再晕倒了吧?” 皇上出主意:“朕那里的补品极多,回头给芙蓉找些鹿茸,人参的东西,让她一天喝三顿。” 大夫忙摆手:“皇上,身子太弱,经不起大补,需用文方,慢慢的调养,而且芙蓉姑娘如今胃口不好,刚才送去的一碗粥,她也只喝了一半,吃不下东西,倒是棘手的事。” “吃不下东西,可不是要死了?”皇上脸色突变,他总觉得,人若能吃能喝,总不至于有什么大毛病,若是一日三餐都吃不下去,或许就只有两种可能了,一是失恋。二是快死了。 大夫安慰他:“皇上也不要着急。听芙蓉姑娘说,最近一阵子胃口都不好,有时觉得饿,又吃不下东西,我已开了方子,慢慢调理着,或许慢慢就好了。” 遣走大夫,皇上跟王爷说着悄悄话:“听说,这京城里的大夫,都吃了虫心豹子胆……..竟然敢不给病人瞧病。” “皇上。是熊心豹子胆……..” 皇上尴尬:“对。对。是熊心豹子胆,朕都气糊涂了。听说春娘跑了好些地方,可那些大夫,都不愿出诊。这还算是大夫吗?朕真想把他们关起来,每人鞭打一百次,然后再打上一百棍,屁股给他们打开花。” “皇上所言极是。”王爷拱手道。 “你也觉得鞭打一百次,杖责一百,是很明智的?是他们应得的?” “是。”王爷点头。 “我说王爷,他们虽有错,也不至于受这样的刑罚,你是催促朕去当昏君么?”皇上摇摇头:“朕是被他们气糊涂了。可还没被他们气疯,他们心里在盘算什么,朕很清楚,何必跟那般人计较,倒显的小气。如今朕只是希望白芙蓉她快些好罢了。” 皇上担心芙蓉,一直到很晚,看着芙蓉安稳回了白家,他才回宫去。 本来是偷跑出来的,小心翼翼,生怕太后发现,如今回宫,便也跟做贼似的,猥琐的哈着腰往养心殿里钻。 养心殿亮着昏黄的光,皇上由七公公伺候着换了身衣裳,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太后发现,不然太后要生气的。” 七公公附和着:“是皇上机灵。” “皇上是在说哀家吧?”太后突然从养心殿帷幕后面走出来。 灯火照在她一丝不苟的脸上,她神情肃穆。 皇上显然惊呆了:“太后…….原来在养心殿。朕刚才…….朕刚才……..” “皇上出宫的事,哀家已经知道了,或者说,皇上出宫的时候,哀家就知道了,哀家站在城楼上看风景,正好看到皇上急匆匆的出宫。”太后悠悠道。 皇上脸一红:“朕……..” 他本想道歉的。 太后笑了:“既然是出宫去了,如今平安回来,一切安好,便是最好,也不用觉得对不住哀家。白家大小姐出了事,哀家虽是不准皇上出宫,可哀家自己心里也惦记她。虽不知她为何怀了身孕,让京城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可先前她曾帮哀家做过衣裳,她胆大,心细,与人为善,哀家对她的印象不错。且若不是她,皇上与哀家之间的心结,又怎么会打开呢。于情于理,哀家都……….” “那太后知道芙蓉晕倒,为何不让朕出宫?”皇上拉住了太后的手。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不过是替皇上谋算罢了,哀家把皇上看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恨不得时时刻刻的保护着皇上的周全,不容许有任何东西,玷污到皇上的名声。况且,那么些下人瞧着,哀家也总得做做样子,你一片好心,带着太医出宫,哀家心里,也甚是欣慰,皇上心善,万民有福。” 太后与皇上说了些话,这才回慈宁宫去。 皇上久久立于养心殿,他又一次重新审视太后,原来太后这么替自己着想。他心里不禁十分感动。可又想到芙蓉,不知白芙蓉如今怎么样了,他又觉得奇怪,他这个做皇上的,什么时候,这么大公无私,只惦记别人,却忘了他自己的存在?来来回回跑了一天,他腿脚酸麻,竟不像他自己的了。 皇上始终惦记芙蓉,让七公公带了些补品,诸如长白山人参等物去白府。 正巧苏畅也在那里,手上托着几个青萝卜。 七公公把补品等物放下,这才笑着道:“这是皇上让给的,芙蓉姑娘身子弱,得补一补,大夫又说,芙蓉姑娘经不得大补,这些上好的参就先放着,隔几日炖一次汤吧。” 芙蓉谢过。 葫芦忙着去接苏畅手里的东西:“谢谢苏侍卫送给大姐的青萝卜。” 苏畅一脸尴尬。 跟皇上送的那些高大上的东西比起来,他送的东西,也太寒酸了。 送走七公公,芙蓉请苏畅上座。 苏畅只觉得无地自容:“七公公送了这么些贵重的东西,都没有上座,我只是送了几个青萝卜,还是别上座了吧,怪不好意思的。” 芙蓉笑笑:“苏公子怎么知道我想吃青萝卜?” “我问过大夫的…….”苏畅脸一红:“我…….我只是想着,你一直说肚子涨涨的,大夫说,青萝卜通气,平时偶尔吃一回,对身子有益处,所以,就买了几个。你要不嫌弃,就收下吧。” 春娘不禁感叹:“如今正值夏季,还不是青萝卜的时候,这些又嫩又水灵的青萝卜,苏公子得来不容易吧?” 苏畅尴尬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坐着马车去了稍冷的地方,那里的人家有地窖,窖藏了去年的青萝卜,我瞧着,还算新鲜。” 苏畅说了那些话,便跟做贼似的,很快跑走。 一直回到苏府,他脸上还火辣辣的,一则觉得丢人。二则,不明因由,看到芙蓉笑脸上就烫。 苏老爷脱去官袍,换上一身家常衣裳,一面给苏畅的八哥喂食,一面笑着道:“你这孩子,也够用心了,爹养你这么大,你对爹,都不曾这么上心过呀。” 苏畅更尴尬:“爹……” 苏老爷是个明世理的人,他拍拍手上的小米粒,拉苏畅坐着说话:“你对芙蓉的一片心,爹是看在眼里的。你散银子,雇佣那些妇人去帮衬芙蓉的生意,别人不知,爹是知道的。如今这青萝卜,你跑那么远,只得了几个,夏季凉拌萝卜丝是极好的,厨娘想问你要半个,你都不依。全送给了芙蓉,芙蓉如今境况,你对她好些,爹也没有什么说的,只是,畅儿,这青萝卜通气,你确定芙蓉能吃吗?她毕竟……..” 苏老爷没有往下说。 苏畅心里也没底:“大夫说可以吃的…….难道…….” “爹是觉得,大夫的话,大抵是对的,只是谨小慎微,总没有错处,你想,那青萝卜通气,芙蓉的身子虚弱,怕经不住的…….爹觉得,送青萝卜,或许并不合适。” “爹觉得送什么合适?” “爹觉得芙蓉身子不便,也不易去京城里走动,怕是有些无聊,不如,把这八哥送给她,解解闷也好。”苏老爷虽喜欢八哥,可为了芙蓉,他也要忍痛割爱。 苏畅拍手答应。当下就提了八哥去芙蓉家。 前脚刚走,后脚他又回来。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会不会让人看笑话?站在门口就有些犹豫。 葫芦抱着个青萝卜坐廊下啃的正欢,远远瞧见苏畅,便抱着萝卜跑了过来。 “你大姐不爱吃青萝卜吗?”苏畅问了一句,若是不爱吃,便最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万一了。 葫芦笑笑:“大姐爱吃青萝卜,春娘已炖上一个了,跟鸭肉一块炖的,一会儿大姐就能吃着。”说着,他又啃了一口萝卜:“我不喜欢吃炖的萝卜,我喜欢生吃,咬一口,甜滋滋的,还有点辣味。” 八哥便学话:“我不喜欢吃炖的萝卜,我喜欢生吃……生吃…….生吃…….” 葫芦便来了兴趣:“苏侍卫,你提着八哥来串门的?” 葫芦一向喜欢苏畅的八哥,他曾经试图用捉蜻蜓的网罩去捉苏畅的八哥,奈何八哥太聪明,没等他捉,早飞走了,为此,他还急的上过火。 “我不是来串门的,我只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葫芦仰脸问道。 第495章 犯了什么错 “我是来告诉你姐姐,那青萝卜不能吃。” 葫芦吓的脸都白了:“青萝卜有毒吗?我都啃了大半个了,啊……我要死了……..” 苏畅忙捂住他的嘴:“青萝卜没有毒,只是你大姐不合适吃。我正想着,去告诉你大姐呢。正好就遇见你了。” 葫芦笑笑:“你还是别去说了,萝卜都炖上了,这会儿还想要回去吗?如果那样,我大姐会不高兴的,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葫芦狡黠一笑,计上心头:“等萝卜炖好了,我吃掉,我大姐一点也捞不着。” 这果然是个好主意。 苏畅搂着葫芦的肩膀道:“你可真是太好了,我真得谢谢你。” 葫芦指着鸟笼子:“不如把这鸟送给我吧。” 苏畅有些不乐意:“可是这鸟,我想送给你姐姐,不然这样,以后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还不行,你要喜欢吃青萝卜,回头我再给你买几个。” “我就喜欢鸟。”葫芦一条道走到黑。八匹马也拉不回头。 “可是,这鸟,我真的想送给你姐姐解闷的。” 葫芦撇嘴:“我大姐才不需要用鸟解闷。” “为什么?” 葫芦自信满满:“家里有了我,就够我大姐解闷了,我天天在她面前跑啊,没完没了的说话,烦的我大姐要发疯,你家的八哥嘴又碎,没完没了的闹,你说,我就够大姐烦了,再加一只八哥,她不是烦死了?” 此话有理。 苏畅心里掂量一番,只得点头:“那,这鸟就送给你吧。” 葫芦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 吃饭的时候,他果然没有食言。炖好的鸭肉萝卜汤水亮水亮的,萝卜吸了鸭肉的油星,变的水嫩发光。 芙蓉笑着对春娘说:“这萝卜炖鸭肉最好了,又嫩又甜,我还真想吃几块呢。” 春娘忙道:“那就吃吧,娘做的多,也算给你换换口味。”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葫芦已张开他的大嘴,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萝卜吃了个干净。因为吃了生萝卜,又吃了炖萝卜。他的肚子里全是萝卜。呼出的气也是萝卜味儿。 芙蓉恨恨的将筷子放在桌上:“葫芦。这萝卜……..” 她本想说,这萝卜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你吃点鸭肉,把萝卜留几块给我呢。可话还没说口,便被葫芦鞭炮一样的屁给熏了回去。 中堂里都是屁味,还是萝卜馅的。 芙蓉几个只得逃开。甚至,做好的鸭汤,没有人敢喝。 葫芦抱着鸟笼子跑到厨房。 响亮的放了几个屁,然后把八哥从鸟笼子里捉了出来。 八哥站在葫芦手上叫:“屁精,屁精…….” “你才屁精。”葫芦拍它一巴掌。 “屁精,屁精,屁精…….你是屁精。”八哥咬葫芦的手。一点也不肯吃亏。 葫芦心里很疑惑。以前这八哥,还养在苏府的时候,不是很聪明伶俐的吗?不是什么都会说吗?比如,美女,家在哪里?比如。晚上吃什么?美女。比如,大爷,小的给你请安。不胜枚举,怎么到了白家,就只会说“屁精”二字?难道以前的本事都没有了? 他不死心,一心教导八哥说话:“美女,家在哪里?” 八哥叫:“屁精。” “晚上吃什么?美女。” “屁精。” “大爷,小的给你请安。” “屁精。” 葫芦口都渴了,变着花样想教八哥说话,可八哥打定了主意,只说“屁精”二字,雷打不动。十分执着。 葫芦无奈的把八哥放回笼子里,它不知疲倦似的,一直“屁精屁精”的叫。跟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 葫芦身心疲惫。 想来想去,他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当年在怀海城生活的时候,芙蓉曾经给他捉院里的麻雀,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除去五脏来烧烤着吃,味道是极好的。 他把目光盯在八哥身上。 果然,八哥遭殃了,被葫芦一点一点的揪了羽毛,准备扔进火膛里。或许八哥也知道自己要惨遭不幸,没完没了的叫:屁精,屁精,屁精……..”声音又尖又细。十分惶恐。 芙蓉紧追而来,虽是救下了八哥,可不幸的是,八哥那一身五颜六色的华丽羽毛,已是一根不剩。如今光秃秃的,像是裸睡刚起来。 如此,芙蓉自然生气。先是没收了八哥,接着便罚葫芦去廊下站着,一直要站够三天。 葫芦辩解:“它骂我是屁精。” 芙蓉盯着他:“难道八哥说错了吗?” “没有…….” “到底是不是男子汉,不过被一只鸟说了几句,就把鸟毛扒光了,你知道吗,这毛,就是八哥的衣裳,如果有人把你的衣裳扒光,你会怎么样?”芙蓉教育他。 “如果有人把我的衣裳扒光,我会……我会……穿回来。” 芙蓉气:“你比八哥聪明,会自己穿回来,八哥呢,以后都只能光着身子了,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站着吧。” 三天,除了进宫习学,每日都要罚站。 葫芦虽然不情愿,可芙蓉坚持如此,春娘求情都没有用,他也只得领受。 次日,苏畅当值回来,便来给八哥送小米。八哥在他们家,算是养尊处优,不用刻意讨好谁,送给芙蓉,他或许还放心些,可如今被葫芦接手了,他总有些惴惴不安,葫芦的人品,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还是不时到白家瞧一瞧才好。 见葫芦站在廊下站的笔挺,简直胜过后山的青松,苏畅便打趣道:“葫芦,练功呢?宫里的师傅还教你们武艺?” 葫芦撇撇嘴道:“练什么功,我被罚站了,我大姐说,要罚站三天,这才头一天。” 苏畅不禁好奇,如今天热,坐在屋里还汗流浃背,怎么芙蓉就忍心罚葫芦站在廊下受罪,若是寻常事,春娘等人也应该劝一劝才是。可葫芦一个人站在廊下可怜兮兮,这时候竟然没有人替他出头?于是便问了一句:“你大姐为什么罚你?” 葫芦闷声道:“还不是因为我把八…….”他身子一哆嗦,立马闭嘴,苏畅不是外人,是八哥的主人,若把八哥的事说出来,那不是找死吗?苏公子一定会痛下杀手吧?此时葫芦的嘴,就算苏畅拿铁棍,也是撬不开的吧。 苏畅笑笑:“你不是常常犯错吗,你大姐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怪你大姐,她都是对你好的,只是天太热了,我去给你求求情,或许你大姐就不生气了呢。” “你千万不要替我求情。”葫芦脸都红了:“千万不要替我求情。” 葫芦这样,倒让苏畅心生疑窦,他今儿是怎么了? 他还是去替葫芦求情了。 芙蓉坐在中堂绣衣裳,是一件浅紫色的襦裙,镶嵌着深紫色的宽边。 苏畅坐在她面前:“身子才好些,怎么又做针线,又是帮哪家夫人做的?” 芙蓉浅浅一笑:“那些夫人,不都是苏公子雇佣的吗?如今苏公子不再雇佣她们,我自然不用给那些夫人做衣裳了,手上闲些,不过是给自己做一套。” 苏畅低下头去:“你都知道了?” “那日去王府瞧病,模模糊糊的,苏公子念叨些什么,我倒也听了一字半句。”芙蓉放下衣裳,一脸的感恩之色:“谢苏公子一片苦心了。” “你若真谢我,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什么事?” “这么热的天,你让葫芦站在廊下,怪热的,他能犯什么大错,我看,还是算了,你若卖我这份面子,还是让他进屋吧。”苏畅笑着将提来的小米放在桌上:“这是给八哥吃的,以后我家八哥还全靠葫芦喂养呢。” 芙蓉也笑笑:“苏公子果真要替葫芦求情吗?” “果真。” “那,我不准,若是求别的,我自然准,但葫芦罚站,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芙蓉正色道:“谁求情也没用,一大早,春娘为他求情,都求了三四遍了。” 苏畅抖抖衣襟道:“白氏,你是不是身子重,所以心情不好,于是便拿葫芦撒气,依我看,不要这样吧,葫芦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如今都进宫习学了,你这样做,他心里会有阴影的。”苏畅言此恳切。 “苏公子如今这么替葫芦求情,若他听见,一定感动的泪流满面了。”芙蓉笑笑:“可是,今儿我也只有不准了。” 苏畅无法,唯有叹气,心里默默的念叨着:“白氏,你也太冷血太无情了吧?” 他放心不下,甚至去给葫芦送过一次水。 还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揩揩汗。 芙蓉悠闲的做起衣裳,或许是闻到了小米的香气,八哥竟然从芙蓉的房间飞了出来,芙蓉看它没了毛,怪可怜的,所以也并不用笼子关它,没想到,在这结骨眼上,它竟然飞出来了。 芙蓉忙伸手去赶,可八哥吃着小米,分明不走,她便用衣裳扇扇,八哥还是纹丝不动。 苏畅给葫芦送水回来,见桌上的没毛生物,便笑道:“桌上落了一只什么?脱了毛的麻雀?小老鼠?长的真精致,真可爱,真让人喜欢。” 第496章 快生了? 八哥闻声抬头,苏畅与它对视,内心悲痛万分,自己的八哥,一夜之间,竟然成了这般模样?身上的毛,一根不剩?光秃秃的,是准备下锅用么?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白氏,这八哥,我本来想送给你解闷的,这……..如果你们不喜欢,哪怕扔了呢,怎么…….可怜的八哥………这模样,天冷了怎么活的下去?” “我…….”芙蓉语塞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横竖八哥的毛是被拔光了,苏畅早晚要难过一回。 苏畅忧伤的将八哥拿过来放在手心里,八哥没了毛,看着又猥琐又可怜。 苏畅刚才太着急,声音也有些大,回过神来,又觉得对不住芙蓉:“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干的。” “没事。” 苏畅痛心疾首:“我有预感,肯定是你弟弟干的。” “是。“ “刚才我竟然还替他求情…….“苏畅恨恨的带着光秃秃的八哥走了。 葫芦见苏畅走,这才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芙蓉会原谅他,没想到,芙蓉却还是坚持着,要罚站三天。 这日,春娘炖了参汤端给芙蓉。本是补身的,汤汁看着清透,闻着香甜,芙蓉肚里咕噜一下,却是喝不进去,为免春娘担心,她只好把参汤端回屋里。 屋里压了一封信,芙蓉刚写了一半。 最近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曾暗暗想着,难道是日薄西山,命不久矣?可又不敢对别人说,只是一个人默默的承受。 她想给喻老爷写一封信,给他问安。 又想给杨波写一封信,蒙他们家照应,自己家才有如今的日子,得知恩图报。 可是提笔写信,又总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表达。渐渐竟搁浅。 她推开窗子,葫芦的背影映在眼前。 葫芦偷懒,弯腰撅屁股坐在廊下木栏杆上。 “站直了。”芙蓉呵斥一句。 葫芦赶紧站直。 一直这么站着,他的小腿都有些肿了。 春娘端了些樱桃进来,见芙蓉没有喝参汤,便催促:“是娘做的汤不好吗?娘厨艺不精,你好歹也喝一点,不然身体怎么受的了?” 芙蓉勉强喝了一口,又想呕吐,使劲压住。 春娘到底还是要为葫芦求情:“芙蓉。娘瞧着。也怪热的。不如,让葫芦进屋算了,一直站着,怕他受不了。他已经知道错了。” “春娘。葫芦他把苏公子家八哥的毛拔的一干二净,那八哥,平时跟着苏公子,苏老爷都爱若珍宝,葫芦太没轻没重了。” “可是他都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吧。” 葫芦扭过头来,一双眼睛狡黠的盯着芙蓉。他本以为,芙蓉会卖春娘几分面子,会饶了他。没想到芙蓉想也没想,便断然拒绝:“说好了要让他站够三天,一天也不能少。” 葫芦顿时如蔫吧的萝卜,没了精神。 春娘叹气,去中堂烧香拜佛。 细腻的阳光透过窗子钻进屋里来。 桌上铺了一层耀眼的光。 芙蓉伏在桌上写信。时不时的,抬眼看看葫芦,又低头沉思:“葫芦,你也不要怪大姐心狠。”芙蓉自顾自叹了口气:“大姐也是没有办法,如今大姐的身子越来越弱,所谓怀胎十月,必然生产,虽我知道,肚子里并不是胎气,可如今也有十来个月了,以前还不甚明显,现在越来越觉得,腹中涨的难受,时不时的,还要晕倒,饭也吃不下去了,万一大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样调皮不懂事,不知分寸,早晚是要吃亏的,大姐是恨铁不成钢,哪里是真想罚你?” 芙蓉心里有千般话想跟葫芦说,可看着葫芦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又说不出来,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念叨:“葫芦,你如今快跟大姐一样高了,也应该学着懂事了。” 葫芦虽站肿了腿,可却像没事人一样,时不时对着飞舞的蝴蝶嘟嘴,然后又对着落在栏杆上的蜻蜓挤眼睛。 芙蓉的信终于写好了。一封给喻府,一封给杨波。 不过是说些客气的话,顺便给各人问安,然后说自己身子不便,所以不能回怀海城去,不然,倒希望能去怀海城走一走,也不知道如今的怀海城变成什么样子了。 折好信,芙蓉暗自心惊,自己怎么突然想到去怀海城走一走?老话说,落叶归根,难道自己真的要死了么?所以才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胡思乱想,不能安眠,芙蓉坐起身,借着昏暗的烛火,发觉自己的肚子愈发大了,如今的肚子,就跟气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薄,甚至,她能听到肚子里咕咕噜噜的声音。 以前给怀海城的亲友写信,六七天功夫,信就回来了。 可如今信送出去,犹如石沉大海,竟然没有一点回音。 芙蓉有些失落,总喜欢坐在窗口守着,可又一无所获。 这日皇上早朝,外邦进贡了一支上好的野山参,听说有三百年之久,药用极佳。 皇上让七公公小心收着,散了朝,换上便服,便欲去白家。 走到御花园,却遇上太后。 七公公想把野山参藏起来,可已经晚了,太后毕竟火眼金睛:“皇上这是要送去给白家大小姐吧?” 皇上只得点头。 太后略一沉思:“也不知道白家大小姐的身子怎么样了――她那么文弱一个女子……..” “太后不恨白芙蓉了?” 太后笑笑:“哀家何曾恨过谁,白芙蓉跟哀家无怨无仇,哀家自然不会去恨她,哀家只是怕她影响了皇上的名声,听京里的传言,说白家大小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或是生产,或是……..”太后叹了口气:“皇上愿意去看,便去一趟吧。哀家不拦着。” 皇上欣喜万分,丝毫没有领会太后话的意思,带着七公公便出宫而去。 如娘摘了朵芍药递给太后:“刚才太后说,白家大小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或是生产,或是怎样?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太后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接过芍药来闻一闻:“京城里还有哀家不知道的消息吗?横竖是瞒不住的,哀家已听说了,白家大小姐,要么生产,要么死去,总没有好下场,想她年纪轻轻,也怪可怜,哀家也实在不忍心,皇上愿意去看,便去看看吧。或许,也没有多少日子可见了。” 如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面又感慨道:“倒是可惜了,以前白家大小姐还帮太后做过衣裳,太后还很是喜欢呢,没想到她…….真是红颜薄命,可惜了这么仔细的一个姑娘。” 芙蓉在衣铺里做好了最后一件襦裙,浅紫色的襦裙,就像秋日早上盛开的夕颜花。 这些天,只顾托着肚子,却忘了好好打扮,如今身上穿的,还是前年的灰青色罩衣配灰色襦裙,远远一看,毫无精神,灰不溜秋,像是哪个府里出来的老妈子。 她将这些天为自己准备的新衣裳拿出来,对着身子比一比,浅紫色的襦裙倒是越看越好看,罩衣做的也精致,她把新衣裳搭在身上,抚了抚鬓边,是了,如今发间插的还是用了三四年的旧簪子,做了新衣裳,怎么着也应该买两件精美的首饰。 买什么首饰好呢?纯金的,看着富贵,纯银的,看着爽利,各有各的好,倒让芙蓉拿不定主意,想像着精致的簪子插在她发间,她默默的笑了。 皇上敲敲窗子:“白芙蓉,你傻笑什么呢?” 芙蓉这才收了收神将衣裳放好:“皇上怎么来了?” “那是你给自己做的新衣裳?”皇上问。 芙蓉点点头。 “倒是很会享受嘛,穿的跟花麻雀一样。”皇上揶揄了一句。 聊了一会儿闲话,又问问芙蓉的身上好些没,芙蓉便告诉他,一切安好,皇上也放心不少,将拿来的野山参给芙蓉,便要回去。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芙蓉推辞。 皇上道:“哪里是贵重东西,不过是野外长的,值不了几两银子,朕给你的,你收着便是。” “可是――” “想抗旨吗?”皇上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芙蓉只得摇摇头,将那装野山参的盒子抱在怀里。 芙蓉收下了东西,皇上自然欣慰,带着七公公在京城里溜达一圈,正巧遇上出门遛鸽子的王爷。 王爷拉皇上到一僻静处道:“皇上,臣有话说。” “不是刚上过早朝吗,王爷有何话,为何不在早朝上说?”皇上疑惑。 王爷压着声音道:“臣要说的是私事。所以不敢在早朝时说,怕被别人笑话,如今正巧遇上皇上…….” “你要纳小妾啦?”皇上盯着王爷。 王爷连连摇头:“臣一把年纪,早已不想那事了,臣想说的,是关于芙蓉的事。” 一听说是关于芙蓉的事,皇上顿时来了兴趣:“芙蓉?芙蓉不是好好的吗?朕刚才还去过白家,白芙蓉还在那试新衣裳呢,瞧着精神头不错。王爷想说什么?” 王爷叹气道;“臣府里的大夫,曾给芙蓉姑娘看过病,后来,又断断续续的到白家,给芙蓉把过脉,依大夫的话,芙蓉姑娘这身子…….” “快生了?” 第497章 大补 王爷直摇头:“芙蓉姑娘这身子,像是孕像,可又不像,听大夫说,如今她饭用的极少,养分也跟不上,虚弱的不像样子,若是这样下去…….臣一直觉得芙蓉姑娘有异,可她十分坚强,什么事也不愿说,臣念着与她爹喻县令有些交情,又是亲家,便写了信,把这事告诉了他。让他心里,也有个准备。芙蓉姑娘怕是不妙啊。” 皇上呵呵一笑:“王爷未免危言耸听了吧?朕刚才还去见过芙蓉,她不是好好的吗?还美滋滋的试衣裳呢,且朕还让七公公给她送过补品,用了那些补品,身子总会好的吧,反正,怎么瞧也不像虚弱的样子。” “大夫所说的虚弱,指的是内里,而不是表相。芙蓉姑娘内里虚弱,可表面上,大肚便便,其实,她有点浮肿,人一旦长期浮肿,怕就不妙了。”王爷揩揩额头的汗,他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这事告诉皇上,一旦告诉皇上,皇上自然会分心,果然,皇上带着七公公折返回了白家。 芙蓉看着那盒野山参发呆,这野山参,应该值不少银子吧,反正自己的身子都这样了,吃什么也是无用,还不如放着,以后留着给家人用,她无力的盖上盒子,重新拿起做好的衣裳来看,淡淡的颜色,时新的料子,还有精美的绣花,明闪闪的金钱,这种衣裳,只有富贵人家的夫人才能穿的起吧?芙蓉辛苦这些年,倒是头一次给自己做如此精美的衣裳。倒也爱不释手。 皇上见芙蓉痴痴傻傻的凝望着衣服,一时间想到王爷说的话,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隔着窗子站了一会儿,芙蓉并没有发现他,他叫了芙蓉一声,芙蓉也没有应答,他便抢过芙蓉的衣裳扔在一边:“白芙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净顾着这些衣裳。” 皇上在芙蓉面前,从未这样粗鲁过。 芙蓉抬头望着他。 “朕听说了,你都快病入膏肓了。你怎么不告诉朕?还有,做什么衣裳,你若想要衣裳,宫里的绣娘几十上百,朕让她们给你做就行了,你又何苦为难自己?”皇上盯着芙蓉,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你说,你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朕要你说实话。” “我很好。”芙蓉淡淡的道。如今说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 如果用夜晚来形容人之将死,她现在的情形,怕是快日落西山了吧。不然,为何会觉得时常眩晕,全身无力,而且,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呢?还有这硕大的肚子,反常,肯定是妖了。 “白芙蓉,朕不让你沉默。你说,你是不是病的很重?”皇上急了:“你告诉朕。” 此时,他真恨自己不懂医术,即便是略懂,他也会拉过芙蓉的手。细细的给她把脉,至少能知道,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如今,他对医术一窍不通,而那些大夫,又总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他怎能不着急呢。 芙蓉却是淡淡一笑,恬静如莲花,京城里的大夫,她快瞧遍了,宫里的太医,她也瞧了好几位,该吃的药也吃了,该喝的补品也喝了,可她身上的毛病,她的痛楚,竟然一点也没有见好。若注定这样,又何必让皇上忧心呢,她嘴角的笑苦涩而勉强:“皇上,我很好,皇上快回宫吧,不要让太后着急。” “你知道朕关心的人是你。”皇上恨不得拉住她的手,可伸出手来,又觉唐突,只得搓着手道:“白芙蓉,朕不准你有事。朕马上派太医…….马上派太医…….” 皇上激动的说话都结巴起来。 芙蓉依然笑着:“皇上还是以国事为重吧,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身体好与坏,本不是皇上应该挂心的,天下的大事还多,还需要皇上去操持,那才是最重要的,才是皇上的本分。” “你就是朕的大事。是朕的本分。”皇上凝望着她:“朕马上就派太医来。” “皇上还是回去吧。太医的事,皇上还是不要麻烦了。宫里的太医,是专门给皇亲瞧病的,我只是一个民女,何德何能,总是劳烦太医呢,倒让别人有说词,况且,之前太医不是也给我看诊过吗?我还喝了太医开的方子。如今我的身子不打紧。皇上不要忧心了,回去吧。” 皇上还是有点不相信:“白芙蓉,你的身子真的不打紧吗?你没有骗朕吧,你要知道,你若敢骗朕,那就欺君,朕是不会饶恕你的。” 芙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哪里能有什么病呢,京城的人不是说我怀了身孕么,怀了身孕,没有胃口,吃饭少了,也极正常,倒让皇上见笑了。” 皇上带着七公公失魂落魄的回宫去。 跟以往的兴高采烈不同,这一次皇上的话极少。七公公跟在他身后,也不敢多嘴,天晚了,京城的灯火亮起来,绵延几里长,很是辉煌。 “人的命,就跟这灯一样,点亮了,又会熄灭。”皇上叹了口气。 七公公赶紧道:“皇上是一国之君,是天子,自然长命百岁,不对,是万万岁。” “万万岁的,那是乌龟,朕虽是国君,却是凡夫俗子。怎么可能万万岁,朕在想,白芙蓉到底有没有骗朕呢?” 七公公小声道:“芙蓉姑娘,不像是撒谎的人。” “若是她说了善意的谎言呢?”皇上默默念叨着:“朕一直觉得奇怪,公公你说,白芙蓉一向不爱穿衣打扮,不对,是不爱打扮,可最近你瞧瞧,她反倒给自己做了那么些衣裳,这是为何?” “或许……..女人都爱打扮?奴才只是一个太监,并不懂这些。” 皇上点点头,表示默认,他心里对这新衣裳有点排斥,有种不好的念头,可又不敢往下想,只得闷头回宫。 往日他流连京城,吃的玩的,都让他觉得新奇。 可如今吃的玩的应有尽有,那些烟花之地的女人摇着手帕招呼着来往的行人,皇上却不曾抬头看一眼。 他只是想着芙蓉。 一时想到王爷的话,又觉得闹心:“若北静王爷敢危言耸听,害朕白担心一场,朕一定好好找他算帐。”说着,他又怅然若失:“若北静王爷没有危言耸听……..” 他说不下去了。 当夜,他便派了几个太医去白家,让他们给白芙蓉看诊。 皇上一直坐在养心殿里,等着太医来回话。 太医们是回来了,可却无精打采,说是去了白家的,白家大小姐用了饭,已睡下了,睡前曾经交待春娘,好不容易有了困意,让人不要打扰。所以,太医们白跑了一趟,连白芙蓉的影子也没有见着。 皇上心里想着,白芙蓉不是没有规矩的人,若是往常,即便睡下了,皇上派太医去,她也会利索的爬起来,可是如今,她推说睡着了,分明是不想让太医为她把脉,她在隐瞒什么吗? 春娘送走太医,关上大门,给芙蓉端了一碗红枣汤。 芙蓉无心喝,靠在床头:“春娘,谢谢你啦,帮我推掉了那帮太医。” “依我看,皇上是好心,才让太医上门,你怎么……..多几个大夫给你把脉,总是准一些,娘也放心一些。”春娘苦口婆心。 芙蓉拉着她的手道:“春娘,我的身体,自已是知道的,如今不过是肚子大些,其它的,也还好,倒是太医们,做事一向精细,若是诊出头疼脑热的,又会转达皇上,让皇上担心。” 春娘将她的手握紧:“你的心思,娘怎么会不知道,你不但是怕皇上担心,也是怕娘担心吧。你这孩子,从来都心善,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春娘一直叮嘱着:“喝些红枣汤,最是补气血。”这汤是春娘辛辛苦苦做成的,芙蓉只得喝了半碗,春娘刚离开,她便呕吐起来。差点把脸都吐青了,她无力的瘫倒在床上,心里更加明朗,自己的大肚子,定然不是胎气,听说,若是胎气,多半在前几个月呕吐反酸,怎么这都十来个月了,自己却是吐的越来越厉害呢? 如果不是胎气,自己得的又是什么病?太医们已是束手无策,京城里的大夫,看到芙蓉,吓的掉头就跑,如今,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呢? 一轮圆月挂在半空。 月亮极温润,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 月光透过打开的小窗投到床上,照的芙蓉的手腕如嫩藕一般。虽说手腕依然很嫩,可明显瘦了一圈。 她将双手垫在脑后,望着那抹月色暗暗的想,怀海城的月亮,应该跟京城的月亮一样圆吧。 自己的爹在做什么呢,杨波一家人又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写的信,如今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了呢?难道是他们没有收到信么? 芙蓉躺在床上,腰部发酸,以前睡觉还能翻来覆去,几个月前,她已经无法翻身了,只有靠着枕头斜着身子睡下,这样,才没有那么累。 次日,她决定出门。 这让春娘惊诧又紧张:“你想要什么,想去哪,娘代你去,你在家里养着,如今坐不得马车,你又没脚力,天儿又热,还是在家好好歇一歇。” 第498章 快住手 芙蓉倚门安慰她:“春娘,你不要担心了,我不过是出去走一走,能有什么妨碍,天天关在府里,也怪闷的。” “那娘陪你去。”春娘解下身上的围裙。 想着京城的人对自己的非议,若春娘跟着自己出门,怕又要受委屈,芙蓉于心不忍:“春娘,家里还需要你张罗呢,你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多耽误时辰的。” 小巧已跑了上来:“芙蓉姐,我陪你去。” 芙蓉点头。 春娘只得答应。芙蓉有什么主张,她一向拦不下来,只是放心不下,站在白家门口一直望着芙蓉与小巧的背影,直到二人消失在小车胡同,她才转身回府。 阳光明媚。 几只黄色蝴蝶不知疲倦的飞舞。 小巧小心的扶着芙蓉的胳膊,跟着芙蓉的脚步一步步往京城而去。 “小巧,你本不应该跟着我,你也知道,如今我就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京城里有些人,说话不好听,你不必跟着我受委屈,不然,你回去吧。”芙蓉停下脚步望着小巧,她希望小巧能打退堂鼓,不然,让她心里不安。 小巧显然不愿意回去:“芙蓉姐,你若是老鼠,那我也愿意当老鼠,如果他们打你,我就跟你一块挨打,我小巧是贫苦人家的女儿,我不怕挨打,也不怕苦,只想跟着芙蓉姐,芙蓉姐如今身子弱,又即将生产,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出门?万一有什么不测呢?”说出这话,她赶紧打嘴:“是我不会说话,芙蓉姐能有什么不测,芙蓉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多少平常的一句话,可如今芙蓉听起来,却觉得弥足珍贵。 在怀海城那几年,身子好的时候。芙蓉就跟挥着金箍棒的孙悟空似的,上山下田,进城卖菜,下河捉鱼,天天漫山遍野的跑,倒也平平安安。 可如今,一家人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自已却成了这种模样,难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芙蓉怅然拉起小巧的手往首饰铺子的方向而去。一面走。一面掂量着:“福无双至。这道理她懂,可祸不单行?如今自己已够倒霉了,难道还会发生更倒霉的事么?” 凡事不经惦记,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芙蓉便不小心踩在一块西瓜皮上,一时滑出好远,吓的小巧脸色都变了,追上前去死死搂住芙蓉:“芙蓉姐,你可吓死我了……..都是我不好,没有扶好你……..万一………那可如何是好。” 她带着哭腔。 芙蓉安慰她:“别害怕,这不是没有万一吗?”她轻抚自己的肚子:“这不是好好的?” 小巧问了几遍,这才放下心来。 芙蓉知道去别的首饰铺子,或许会被掌柜的刁难。于是便去了自己熟悉的那一家,掌柜的倒也好说话,芙蓉挑了一支银底红宝石的簪子试了试,小巧直夸好看,然后。她又挑了一支双福字的簪子,一支银底镶白珠簪子,一支翠玉簪子,红宝石簪子是给自己的,其它的,分别送给春娘,小巧与茶茶,顺带的,给葫芦买了个扇坠儿。 她手里的银子不多,买这些,已花费了不少。 为免引人注意,她与小巧买完东西就往家赶。 京城里熙熙攘攘,炸果子的香气透过层层叠叠的人传过来,芙蓉肚子又咕噜一下。 小巧忙问:“芙蓉姐饿了?” 芙蓉摇摇头。 “芙蓉姐真的不饿吗?若是饿了,我去给芙蓉姐买些果子来吃,回府坐不了马车,咱们还得走一段儿路呢。” 芙蓉笑笑:“我果真不饿。” 她是真的不饿,但那肚子却不像自己的,一直咕噜咕噜不停,有时候睡到半夜,也会咕噜咕噜的响,甚至,她都不敢动一下,轻轻一动,就像抖一个水袋,咕噜咕噜,哗啦哗啦,响个不停。无法安眠,也无法安心。 小巧拿着芙蓉送她的簪子高兴不已:“芙蓉姐,你真是太好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这么好看的簪子。”她把簪子插在发间,果然顾盼生辉。 芙蓉拉着她的手道:“小巧,你也十几岁了,算是个大姑娘了,这些年跟着我,也没有过上好日子,也没有给你添置什么好东西,这簪子,也值不了多少钱,却是我的心意,你不嫌弃就好,若是喜欢,便戴着吧。” 小巧本来兴致勃勃,可听了芙蓉的一番话,她心里又没底了,她小心将簪子取下来放进木盒里,然后将木盒紧紧的搂在怀里,一面又紧紧拉着芙蓉的手:“芙蓉姐,我怎么觉得今儿,你有点不正常?” “什么不正常?是因为今儿送了你簪子的缘故?”芙蓉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么体贴懂事的人,送你什么东西都不为过。” 小巧却不这样想:“芙蓉姐,我总觉得,今儿你有些反常,以前,你不这样说话的。” “今儿说话很温柔吗?”芙蓉笑。装出无意的样子来。 小巧重重的点点头,以前芙蓉跟她说话,均是“小巧小巧”的叫,或是让她跑腿,或是让她拿东西,一点也不客气,可今儿却客气的要命,所谓客气,便是不熟,便是生分,小巧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芙蓉姐,你不会不要我了吧,你不会赶我走吧?虽然白家的日子不富裕,可是白家人对我好,我愿意一直跟着芙蓉姐,哪怕缺吃少穿,哪怕风餐露宿,我都愿意跟着芙蓉姐,求芙蓉姐不要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走,你放心好了。”芙蓉安慰她:“你不要乱想,不过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簪子,我真心送给你的,你收下就是,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 小巧这才笑了。 炸果子的香气越来越远。 有摆摊的小贩叫卖泥人,泥人颜色鲜艳,很是好看。 葫芦小时候,芙蓉去镇上做活,有时候,会花几文钱给他买一个泥人,葫芦也能稀罕上半天。芙蓉买了一个五彩的泥人揣在衣袖里。 卖烧饼的小贩挥汗如雨,炸油条的小贩还在打瞌睡,沿街卖菜的贩子交头接耳,绿油油的青菜犹如翡翠。 饭庄的陈年老酒,弥散出阵阵的酒香,小二们肩上搭着白毛巾,手里端着暗红色托盘来来回回的上菜。 在饭庄不远处,有几个卖艺的人,或是生吞大刀,或是胸口碎大石,又或者耍出一套拳法。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纷纷叫好。 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卖艺的汉子浑身的汗,像是身上涂了一层油。皮肤黝黑,很是壮硕,而胸口碎大石那位,一个不小心,石头碎了,他吐出一口血来,一口血喷出老远,围观的人,有叫好的,也有人发出了奚落声。 好久没看到这么活生生卖艺的人,芙蓉不禁多瞧了一眼。 小巧却吓的捂住了眼睛:“芙蓉姐,这…….太血腥,太吓人了……..” 卖艺的人手举着铜盘,挨个收银子,有人往铜盘里扔铜钱,有人却是袖手旁观。 芙蓉从钱袋里摸出一两银子来递给小巧:“去,把银子给他们…….出来讨生活,怪不容易的。” 别人给的都是一文两文,一场表演下来,不过得几十枚铜钱,没想到却有人出手阔绰,直接给了一两,几个汉子呆住了,纷纷朝着芙蓉与小巧的方向拱手以表谢意。 众人的目光落在芙蓉身上:“这不是白家大小姐吗?都足月了,竟然还有闲情出来看杂耍,想来心情不错呢。” 有人鄙夷的道:“若是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何必出来丢人现眼,如今孩子的爹是谁都分不清楚,家教不严,门庭不正,才会出这样的女儿……..” 这些声音像是耳光抽在芙蓉脸上,她的脸顿时火辣辣的,说好的不与这些不明真相的人计较,可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些人围着议论,她还是难为情。 小巧像老母鸡一样护在芙蓉面前,故意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来:“你们谁敢欺负我们小姐,我就……..”话没说完,她自己倒先吓哭了,她毕竟胆小。哪见过这阵仗。 已经有人朝她俩扔鸡蛋,扔菜叶,甚至,直接把菜篮子都扔了过来,这是跟芙蓉有多大的仇恨? 芙蓉想拉着小巧跑,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她们,她们哪里跑的掉。只有挨着。 芙蓉的肚子遭了殃,上面落满了鸡蛋黄,米白色的襦裙,如今也成了黄色,一股生鸡蛋的腥味儿。 “住手――快住手――”皇上本来在陪着外邦使臣在京城闲逛,他跟外邦使臣说定了,以后每个月,都让使臣快马加鞭的送十支野山参来,这样,白芙蓉每个月就可以收到十支野山参,每隔三天,吃上一支,那不是大补?身子说不定就会好转了吧? 皇上为此想法沾沾自喜,他带着使臣查看京城的繁华,刚走出没多远,便听到人群激愤并小巧的哭声。 小巧,他不陌生。 而白芙蓉呢,白芙蓉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认的出来。 他着急了。恨不得变成一只大雕,能飞过去救下芙蓉,可他毕竟不是大雕,远远看着,伸手却够不着,只有干着急。 第499章 朕不喜欢你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如潮水一般,大有淹没芙蓉的势头。 外邦使臣也瞧出了端倪:“皇上认识那位夫人?” 看芙蓉的孕相,别人称呼她夫人,也不过分。 皇上不知如何作答。 七公公忙拉皇上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皇上,你可不能去救芙蓉姑娘。” “为什么不能救?” “外邦使臣在眼前呢,若皇上轻举妄动,被使臣瞧出了什么,以后保证都传到外邦去了,对皇上的名声,可是有损。” 皇上却不信:“大不了朕说,跟芙蓉并不认识,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这样也不行?” 七公公摇摇头:“外邦使臣并不傻,两个相识的人,怎么能装作不认识,一定会露出马脚的,且这等事在京城时有发生,若此时皇上上前平息,一则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一定平息的了。二则,若这种小事也要靠皇上亲自平息,不免让外邦小瞧咱们啊。” 皇上负气道:“七公公,朕以后都不喜欢你了,你怎么跟太后学会了,凡事瞻前顾后,这也怕那也怕。” 虽是这样说,可皇上也明白,七公公说的在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外邦使臣已盯了皇上半天,皇上只得叹了口气,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来:“一会儿我跟外邦使臣先回宫,你悄悄的留下来处理这事,护送芙蓉与小巧回白家去。” 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皇上带着使臣走了。 小巧在慌乱之下,看到了皇上的背影,如今芙蓉有难,小巧忙踮脚喊起来:“皇……..” 芙蓉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出声。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芙蓉层层叠叠的围住,见皇上与外邦使臣走的足够远了。七公公这才挤进人堆里:“大家且息怒,她们不过是寻常女子,大家就通融通融,放她们走吧。” “一伙的。都不是好东西。”有人喊了一声,倏地,菜叶,臭鸡蛋,果子,纷纷砸到七公公身上,脸上。七公公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身上的袍子腥臭难当。只得捂脸蹲下。 他太小看这帮悍民了。他本以为,可以替皇上送芙蓉回白家,可结果是,他连自己都护不住。 最终。是几个杂耍艺人出来说话了。 芙蓉赏了他们一两银子,他们很是感激,看着人群激愤,众人都在欺负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们于心不忍,有意呵止:“大伙都散了吧,何苦这样为难这两个女子。” “一伙的,都不是好东西。”又有人喊了一声,臭鸡蛋与菜叶往杂耍艺人身上扔去。七公公暂且躲过一难,杂耍艺人毕竟有功夫在身,三挡两挡的,便将臭鸡蛋与菜叶挡了回去。 又有男人仗着胆子试图欺负小巧与芙蓉,被杂耍艺人扛在肩膀上。扔的远远的。 好言劝人,终是无用,杂耍艺人使出看家本领,扔了几个看热闹的人,结果,看热闹的人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纷纷逃走。 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芙蓉向杂耍艺人道谢:“若不是你们,今日的事……..” 艺人们倒也爽朗:“小姐何苦这样说,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本是应该的,且小姐好心,还赏了我们一两银子,如此大方的小姐,能坏到哪去呢,不过是他们趁着人多,欺负你们。小姐可伤到了哪里?” 芙蓉摇摇头:“不妨事。” 一个杂耍艺人从箱子里摸出两瓶跌打的药酒来,一瓶给了芙蓉:“小姐若伤到了哪里,不妨涂一涂我们这自制的药水,虽是乡下人家自制的,可有些病痛,乡下的草方子有用的很。”另一瓶药酒,他们给了坐在地上疼的咧嘴的七公公:“这位老者,你也是一位好汉,这药酒,就送给你了。” 芙蓉让小巧另拿一两银子给他们:“因为我们,害的你们也没法卖艺了,且这药酒,虽是自制的,总是要费功夫,一两银子,你们且收下,不要嫌少。” 那些人却不愿意收:“乡下人家自己泡的药酒,哪里值什么银子,你们太客气了。”他们收拾了担子,推着他们的平车装上箱子并石头等物走了。 七公公疼的直不起腰。 他上了年纪,哪里受的了这种虐待。 芙蓉打开药酒来给他手腕上涂了些。 七公公迟疑了一下,不禁感叹:“这药酒果真有用,刚才以手挡臭鸡蛋,这手腕被砸麻了,涂了这药酒,只觉得凉凉的,一会儿便不疼了,真是神医,乡下人家,果然智慧多。” 告别七公公,芙蓉领着小巧回白家。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路上小巧都格外谨慎,直到出了京城,眼瞧着就到小车胡同了,小巧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人人都说,做好事,是会有好报的,今儿看来,确实不假,若不是给了杂耍艺人一两银子,若不是他们帮忙,今儿咱们怕是回不了家了。” 小巧心有余悸,心里又反反复复的琢磨一个问题,她本不想多嘴,可又忍不住问:“芙蓉姐,今儿在京城,咱们所见的那个人,我怎么瞧着,那么像皇上?” “就是皇上。”芙蓉淡淡的。 小巧吃了一惊:“当时,我想叫住皇上,若皇上在我们身边,其它人也就不敢欺负咱们了,芙蓉姐为什么不让?” 芙蓉轻轻拉着她的手道:“皇上此次出宫,让七公公救咱们,他自己却不现身,那就说明,是因为他不方便现身,而且,就算欺负咱们的那些人有错,所谓法不罚众,若皇上惩戒了他们,未免让别人说皇上不仁慈,且还会传的沸沸扬扬,说皇上跟咱们有瓜葛。” 小巧点了点头:“芙蓉姐这样说,倒也对,我就没想这么长远。” “咱们受一时之辱,不过是平民百姓,又有多少人会记得。而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但皇上就不同,他是皇上,天下万民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你懂吧,小巧?” 小巧郑重的点点头,重新拿出芙蓉送给她的簪子,似乎忘了刚才的屈辱一般,又将簪子插入发间,问芙蓉:“芙蓉姐,你瞧,这簪子与我可般配?” “般配。”芙蓉笑笑:“咱们赶紧回家换一身衣裳,若被春娘她们看到咱们这么狼狈,又要担心。” 芙蓉本来想偷偷的溜回府去,可天有不测风云,葫芦已等在小车胡同了。他知道芙蓉与小巧出门买东西,坐在家里等了半天,不见二人归来,便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 看到葫芦,就像看到一个大喇叭,芙蓉有些无奈,葫芦果断吆喝起来“大姐――你们身上怎么弄的?”声音之大,震耳欲聋,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芙蓉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若被春娘听到就不好了。 “大姐,春娘跟二姐忙活了一上午,现在正睡午觉呢,大姐等着,我这就去叫醒她们。”葫芦一向爱帮倒忙,芙蓉忙拉住他:“葫芦,你不要声张,我们要轻手轻脚的进府,别被春娘和你二姐发现。” 芙蓉走在最前头,小巧与葫芦跟在她身后,或许是因为春娘与茶茶睡着了的缘故,白家大院里极为安静,甚至,平时聒噪的青蛙,也没了声音。 芙蓉惦着脚尖,大气也不敢出。 小巧也是一样,生怕踢到一个小石子,会惊醒了屋里的人。 “哈哈哈…….”葫芦笑起来。 芙蓉忙回头冲他打手势:“笑什么?快别笑了。” “大姐,你跟小巧姐这样,就跟做贼一样。”葫芦笑着道:“大姐,你身上的臭鸡蛋味真臭啊,还好我的脚更臭…….哈哈……..” “葫芦,大姐给你买了好玩的东西。”芙蓉轻声道。 葫芦果然关了他的大喇叭,一门心思往芙蓉怀里抱的东西上瞅,然后又举着手打保票:“大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大姐不让我说话,我就不说,大姐,你给我买了什么好玩的?” 还好没被春娘发现自己的狼狈,芙蓉长舒了一口气,与小巧二人分别换了干净衣裳,又理了理头发,这才一一打开了礼物盒子。 春娘睡的浅,已是醒了。 见芙蓉穿的衣裳不是出门时那一套,便问道:“怎么大白天换了衣裳?” 芙蓉只得搪塞:“出门一趟,天气燥热,这不,汗湿了衣裳,穿着不爽利,所以才换了一身。” 倒也说的过去。 葫芦已是等不及了:“大姐,你给我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快给我看看。” 芙蓉拿出双福字簪子给春娘,春娘笑着收下。 芙蓉又将翠玉簪子拿出来送给茶茶。 最后拿出的,是送给葫芦的扇坠,葫芦懵懵懂懂的收下:“大姐,这是系腰带上的?” “这是系扇子上的。” 葫芦有些不高兴:“我又没有扇子,这扇坠儿,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芙蓉又掏出给他买的泥人:“这个,你总喜欢了吧,小时候你爱玩的。” 葫芦撇嘴:“这都是我小时候玩剩下的了。” 春娘,茶茶并小巧,对芙蓉的这点心意赞不绝口,唯有葫芦,嘟嘟囔囔的收下芙蓉送的东西,好像还有点不情愿似的。 第500章 道歉 厨房门口,春娘剥鱼。 刚从湖里捞了两条大鲤鱼,正好清蒸了吃。 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刚把鱼剖开,去了内脏,这会儿正在刮鱼鳞。 葫芦蹲在一旁看。看了一会儿,他又嘟囔起来:“春娘,大姐太偏心了。” “为什么?” “大姐送给你们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东西,送给我的,都是随随便便的小东西,你看那泥人,我自己都会捏了,还说是我小时候玩的,可我现在都长大了…….” 春娘笑笑:“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你大姐的一片心意,你若不喜欢,不如,你跟娘换换?” “我才不要你的簪子,那是女人戴的。”葫芦自己也笑了。 他蹲着看春娘剥完了鱼,又看春娘切姜丝儿,眼看鱼上了锅,春娘开始烧火,便催促他:“葫芦,你去看会儿书吧,师傅不是又新给了几本书吗?娘要烧火了,厨房里热,别熏着你。” 葫芦却不走,看书哪有跟春娘说话有意思。 灶膛里的火苗“呼”的一声窜了出来。 天气本来就燥热,厨房里烧了火,更觉得闷热难当,葫芦擦擦额头的汗,靠着长案问春娘:“大姐一向不大方,以前她去城里卖菜,我让她给我捎点东西,她常常都只捎一点儿,不舍得花银子。” “葫芦,你也不要怪你大姐,那时候,怕是家里境况不好,没有什么收入,还要养活你跟茶茶,你大姐得算着日子过,如今日子好些了,瞧,你大姐不是给你买了东西吗?” “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如今不过年不过节,大姐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出去给咱们买东西?”葫芦悠悠的道。 春娘拿着烧火棍愣住了,是呀,非年非节的,芙蓉为什么要给一家人挑礼物呢?葫芦都想到的问题,自己竟然粗心大意给忘了。 葫芦还在嘟囔着:“大姐送什么礼物,至少应该先问问我,也不管我喜欢什么,就送我泥人,我这么大的人了。还玩泥巴。人家会笑死的。” 春娘心里想着葫芦的话。她收到礼物的高兴劲儿荡然无存, 用了饭,春娘又给菩萨上了三支香,跪在蒲团上念了会儿经。见芙蓉房里的灯还亮着,便过去跟她说话:“芙蓉,怎么还不睡?” “就睡了。”芙蓉笑笑:“可能是因为热,所以躺着扇会儿风。” 春娘坐在桌边,拿着芙蓉做的荷包发愣。 芙蓉已觉察到有异,她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春娘,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娘……..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娘就是想问一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家里人买东西了?” 芙蓉早想到春娘会有此一问。倒也对答如流:“春娘你常年在家里操劳,我给春娘买一支簪子,还不是应该的。都是我以前太不懂事,不知道给春娘你添置东西,倒让春娘你受了委屈。” 春娘眼前一片模糊。她差点哭出来:“你是娘的孩子,为什么跟娘这般客气,娘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所以…….才提前给家里人买好东西。不过,家里银子不富裕,省着点用总是没错。芙蓉,你的身子真的无碍吗?你若觉得哪里不舒服,可不要瞒着娘。” 芙蓉笑着点点头。 春娘关门出去,芙蓉无声的泪便流了下来。 春娘说对了,芙蓉就是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异样,很怕有个万一,怕到时候来不及给家里人添东西,所以她想着,尽快的对家人好。 可是,这一切她都不敢告诉春娘,春娘胆子小,且芙蓉的身子,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说是胎气,春娘又能有什么办法?如今芙蓉只愿一个人撑着,不愿意让春娘过多操心。 七公公狼狈的回宫,他在朝阳门拍掉了身上的鸡蛋壳,可身上那浓重的臭鸡蛋味儿还是让人掩鼻而逃。他脸上受了伤,流了血,如今肿的老高。 他低头垂首的进了养心殿。 皇上默坐在养心殿长椅上发呆。见七公公如此模样,他惊诧的道:“七公公,你遇上劫匪了?” 七公公无奈的将京城里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跪在地上道:“皇上,都是奴才没用,奴才不会武功,也保护不了芙蓉姑娘,倒是那几位无名好汉,遣散了众人,不然,芙蓉姑娘就危险了。” 皇上手扶着龙椅让七公公起来,七公公给皇上斟茶,皇上也没喝。 七公公试探着:“外邦使臣惹皇上生气了?” 皇上摇摇头:“他不过是蛮夷小国来的,怎么敢惹朕生气。” “那皇上是?” 皇上低下头去:“白芙蓉这样受人欺负,朕总是放心不下的,朕坐着想了半天,却想不到万全之策,若是派禁卫军去白府门口守着,以后白芙蓉出门,不管是烧香拜佛,还是逛街买东西,都有禁卫军跟着。这样虽安全,可京城那帮闲人又会议论纷纷,对朕对芙蓉都不好。况且,白芙蓉肯定也不愿意。若是不派禁卫军,白芙蓉天天受这样的委屈,怎么能好好养胎?” 七公公出主意:“皇上,不然派苏侍卫去白家守着芙蓉姑娘?苏侍卫这人细心,武功又高,而且他家离芙蓉姑娘家又近,二人又相熟…….” 皇上断然拒绝:“此事不妥,派苏侍卫去跟派禁卫军去有何区别?” 皇上是有私心的,他总觉得苏侍卫在觊觎芙蓉,若真是这样,他派苏侍卫去守着芙蓉,不真成了昏庸的皇帝了,他还不傻。当然不会便宜了苏畅。 “朕当初想着,不想让白芙蓉进宫来,一则她不愿意。二则,太后也不会愿意的。再则,朕也觉得,她一个乡野间长大的女子,就跟漫天遍野的油菜花一样,在宫外也好,若移进宫来,倒怕她不习惯,可是如今想想,宫里有什么不好,一则有太医守着,什么头疼脑热都好医治。二则有朕守着她,有丫鬟小太监围着她,倒也不寂寞。三则,宫里的人,都守规矩,不像京城那帮吃饱没事干的,就会嚼舌头。至少她进了宫,宫里人不敢随便说她什么,今日京城的事,断然不会发生。” 皇上果然是深思熟虑过的,如今这么的长篇大论,竟然不用打草稿,还详细的分出了利弊,还列出了一二三来。真是难为皇上的一片苦心了,简直可歌可泣。 皇上没把七公公当外人,所以才什么都跟他说。 七公公不得不提醒他:“皇上,让芙蓉姑娘进宫,虽能保护她,可芙蓉姑娘愿意吗?若不愿意,皇上强迫,好吗?”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反正朕愿意,由不得她不愿意。朕也是为了她好。” “那…….太后会愿意吗?”七公公小声道。 “唉,公公,怪得你挨了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上忧伤的靠在椅上:“朕已经去回过太后了,果然如你想的,太后断然拒绝,说芙蓉如今的形势,根本不好入宫,如果朕纳她入后-宫,怎么跟后-宫中那群争风吃醋的女人交待,她们定然瞧不起芙蓉,芙蓉一辈子也无法抬头。” “皇上可以让芙蓉姑娘进宫伺候,不一定入后-宫,哪怕端茶递水也好呢,皇上不是曾说,明朝时就有一个叫上官婉儿的,天天伺候在皇帝身边?”七公公小心出着主意。 皇上直叹气:“七公公,那是唐朝,不是明朝,上官婉儿是伺候武则天的,朕也想过,让白芙蓉进宫来,哪怕是端茶递水做个样子,或者什么也不用干呢,可太后哪里同意,太后是害怕天下万民,悠悠之口不可不防啊,今日京城的事,你也见识了。” 如此,皇上与七公公都没了办法。 进退都不行。倒让人忧虑。 皇上贵为天子,却也有不如意的时候。 晚间,他喝光了一壶酒,迷迷糊糊的想着芙蓉,迷迷糊糊的睡觉,清醒过来,却还是没有主意。 这让他惆怅。 买簪子那一日,芙蓉还曾偷偷的买了一点小米,只是没让家人知道罢了。 这一日,她带着小米到苏畅家,算是登门道歉。 那只脱了毛的八哥,如今被苏畅养在笼子里。 苏老爷正在喂它喝水,想去抚摸八哥,又觉得摸上去怪怪的,只得敲着笼子道:“喝水,喝水。” 芙蓉有些尴尬,自己的弟弟做下这样的事,害的她好几天不敢看苏畅。 她把小米交给苏府下人收着,还没道歉,苏老爷倒先开口了:“芙蓉,如今还好么?” “劳苏老爷惦记,我还好。”芙蓉尴尬的道:“八哥的事…….” 苏老爷十分大度,摆了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就不要提了,听畅儿说,为此事,你还罚了你弟弟,大可不必的,想来他也不是故意的。” 苏老爷甚至为葫芦开脱,这更让芙蓉无地自容。 苏畅当值回来,换了身衣裳。丫鬟端了茶上来,他无心喝茶,倒是先问芙蓉:“听说,前两日在京城里,你跟小巧被一群起哄的人给围住了?” 第501章 是因为葫芦 芙蓉点点头。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苏畅叹气道:“京城那帮人如今正想看你的笑话,你躲着还来不及,还偏去凑热闹,你若想要什么,来跟我说一声,我帮你买回来就是了,为何非得自己跑一趟?听说那帮人还朝你们扔鸡蛋,你们被欺负的不像样子,当时怎么不叫我?我这武功,非得把他们脑袋切下来。” 苏老爷赶紧打圆场:“畅儿,别这样说,芙蓉也不想出现那样的事。想来芙蓉怕麻烦咱们,所以才亲自出门一趟,是吧芙蓉?” 芙蓉讪讪的点了点头。 “咱们在怀海城时就相识了,有什么事是不能麻烦的。”苏畅心里急迫,说话声音也重了几分:“白氏,你不知道你如今的处境吗?你不知道京城里人心叵测吗?你不知道你不能出门吗?你明知道我……们…….担心你,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听说,就买了几支簪子而已?就那么想臭美吗?白氏,你以后就好好在家呆着,若想要什么簪子布料,就让小巧告诉我,我去给你买回来,若再敢私自跑到人堆里去,那便是蠢,为了打扮,不要命了吗?” 苏畅唾沫横飞,他从未如此激动过。 当听下人说起芙蓉的事时,他慌了神,他本想换好衣裳就去白家一趟,没想到白芙蓉竟然送上门来。 苏老爷没想到苏畅这么激动,只得劝芙蓉喝茶。 芙蓉如坐针毡,不过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畅儿,你也真是的,芙蓉她身子重,还到咱们府上来,已是不易,你又何苦发火?”苏老爷训子。 “我……..” “你便是有什么想法,即便是担心芙蓉。也要好好说,芙蓉在京城里受了惊吓,本已够委屈的了,你还这样说她?这不是让她难受吗?” “我……..”苏畅叹气道:“我只是想让她好好养胎,不想让她乱跑,爹,你也知道,如今看白家热闹的人太多了,芙蓉一出门,就意味着危险。可她竟然毫不在意。竟随随便便的去京城。随随便便的来咱们府上串门,这不是她应该做的。” “你错怪芙蓉了。”苏老爷喝了口茶道:“芙蓉今日登门,并不是为了串门说闲话,她是专门来道歉的。你看,那桌上的小米,就是芙蓉送来的。你真是错怪她了。” 苏畅呆住了,黄灿灿的小米,定然是芙蓉买给八哥的了。 刚才自己竟然以为她是来串门唠家常的? 苏畅紧追着出苏府,眼见芙蓉要进白家,苏畅赶紧叫住了她:“白氏――” 芙蓉回头。 “对不起。”苏畅顿时蔫吧了下来:“我不知道你是给八哥送小米的,还以为你是乱跑,没有好好养胎。所以我…….你不要生气,不要怪我好吗?” “我并没有怪苏公子。” 苏畅却不信:“你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以前我惹着了你,或是误会了你,你总会生气的。如今嘴上说不生气,心里一定是生气了吧?你不要生气,若气坏了身子,我心里不安,你别生气了。” “我真的没有生气。” 苏畅却不信,他移步到白家门口,与芙蓉面对面站着:“白氏,我只是不想你有危险。” “我知道。” “刚才在苏府,我的话有点重了,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有危险的时候,我心里就跟点着了炭盆一样,火辣辣的疼。”苏畅低下头去:“以前,我不屑于说这些肉麻的话,我本以为,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要说,各自心里的意思,彼此明了,可是如今,我发觉我心里的话有千言万语,我怕你不知道,我怕你不明了,我更怕你有危险…….我这样潇洒的公子,如今,是怎么了?” 芙蓉笑笑:“苏公子没有生病吧,怎么在说胡话?” “白氏,我说的那些话太重了,你果真不生我的气吗?” “不生气。” “当真吗?” 芙蓉被他问的焦头烂额,只得开玩笑的道:“我生气了好吧,你不要问了。” 苏畅抬头,盯着芙蓉水汪汪的眼睛,他呼吸急促起来,一把将芙蓉揽过来紧紧的搂在怀里,他的心跳混着芙蓉的心跳。他的一双手轻轻覆在芙蓉瘦弱的背上。 一刹那间,两个人都没有动。 小车胡同,有树叶轻轻落下来,悄然无声的跌在地上。 几只知了躲在树叶里,慵懒的叫了几声。 除此之外,便是沉寂。 苏畅搂着芙蓉,感受着她的心跳,他甚至闻到了芙蓉的发香,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白氏,真的对不起,我太不体谅你。” “我没事。” “白氏,让你受委屈了,我现在才深知自己的无用,想要保护你,却不知如何保护,即便这样抱你在怀里,也怕你有危险,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保你的平安。” 芙蓉脸上有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是苏畅的这些泪,勾起了他的回忆吗?那些心酸的过往为何会猛然浮现心头,还是她想到有人这样对她好,心里是甜蜜的,连这泪也是甜蜜的?她已分不清了,如今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颗心却是突突直跳。 芙蓉的泪无声的落在苏畅的肩膀上,很快,苏畅水蓝色的袍子便湿了一块。 苏畅试图将她搂的更紧,奈何芙蓉的肚子很大,他只得将头靠在她耳边:“白氏,我不能再让你受委屈了。” “我没有委屈。”芙蓉努力忍着泪:“能撑的过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这一点小小的事,对我而言,根本不是委屈。” 苏畅后退一步,双手扶着芙蓉的肩膀:“那些努力坚强的女子,诚如你,是因为背后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从今日起,有人敢拿臭鸡蛋砸你,便让他先砸我,有人骂你,便让他先骂我,有人……..” 芙蓉伸出手来,轻轻的堵住苏畅的嘴。 人说情话都是假的。 人说最靠不住的就是情话。 人说情话像迷药,听的人会变傻。 芙蓉努力保持清醒,可她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这些话,算的上情话吗?若是这样,难怪自己爱听,可她又觉心酸,苏畅如此炽热而干净的眸子,让她不敢正视。 她的事,全城皆知,她不能连累了苏畅。 她的身子,自己知道,如今还能活多少天,多少年,她自己也不清楚。何苦连累了这样一个痴情的人? 她想推开苏畅,苏畅的手却像钳子一样死死的卡住她。 甚至,苏畅又一次将她搂在怀里,这一次,搂的更紧。 芙蓉努力压制着哭泣,可她的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颗颗饱满,滴落下来。 “白氏,你哭了。”苏畅抚着她的背。 “我没有。”芙蓉假装笑了一声。 “你不知道你想哭的时候笑,让人很难受吗?”苏畅道:“不要哭,我不想让你哭。” “苏公子还是回去吧,让人看见不好。”芙蓉推开他,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下来。 “刚才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我爹曾经跟我说过,不要觉得你给一个女子皮毛点的东西,就去说喜欢人家,那没资格。所以,我一直觉得,我能给你的东西太少,所以,我并不敢说…….可是如今,我怕……..我怕你以身犯险,我怕有些话来不及说……..白氏,请你让我保护你………” “苏公子,别人都躲避我,你还是………” “白氏,难道在你心中,我只是别人吗?” “可是……..” 苏畅给芙蓉擦擦眼泪,芙蓉的眼泪落在他的衣袖上,他的衣袖便湿了一片,他掰正芙蓉,深深的凝望着她:“白氏,从今天起,请准许我保护你……..” “你们在干什么?”葫芦拿着个网兜出来罩知了,见芙蓉哭哭啼啼,苏畅又抚着芙蓉的胳膊,他伸出网兜就去打苏畅:“是我弄坏你的八哥,你为何欺负我大姐,春娘说大姐就快生了,你还欺负她……..” 芙蓉的泪喷涌而出。 她推门进屋,留下傻站着的苏畅,葫芦举着网兜,做出保护芙蓉的架势,苏畅只得退到苏家门口。 中堂里烟雾缭绕。 春娘正在收拾香炉,见芙蓉哭的一塌糊涂,便赶紧拿手帕给她擦泪:“傻孩子,这个时候可是哭不得,别动了胎气,发生了什么事,你哭成这个样子?” 芙蓉很少在春娘面前哭,哭的这么悲痛,更是头一回。 葫芦气汹汹的将网兜扔在廊下,拉个凳子坐在芙蓉对面:“春娘,对门的苏公子想欺负我大姐,还好被我看见了,我已经把他打跑了。” 葫芦一脸得意的模样。 春娘自然不信,从怀海城到京城,苏家人对白家人一直客客气气,苏公子的为人,春娘也清楚,她深知苏公子不会欺负芙蓉,可芙蓉哭的梨花带雨,她只得轻轻问道:“芙蓉,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芙蓉又擦擦泪;“苏公子并没有欺负我。” “我才不信。”葫芦撇嘴道:“我明明看到他摸你的胳膊,他还想抱你呢,还好我跑的快,打跑了他。” 春娘已猜到了七八分,便朝葫芦挤挤眼睛,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 “其实,我今儿哭,是因为葫芦。” 四月最后一天了,谢谢支持,下个月见,五一快乐哟。 第502章 来了人 春娘点了点葫芦的额头:“看吧,你大姐哭,是因为你。” 葫芦已然蹦了起来:“大姐,关我什么事?我刚才是去救你哎…….你要是赖我,那我以后不救你了。” 芙蓉笑笑:“我这是感动的泪水,小时候,是我保护葫芦,成天像老母鸡似的,葫芦去了学堂,惹了先生,我还得去赔罪道歉,我还以为葫芦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是今日,他却知道保护我了,这让我很意外,我果然没有白疼这个弟弟…….” 葫芦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表扬他啊。虚惊一场。 是夜。 芙蓉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一幕,又是心酸,又是甜蜜,一摸自己的肚子,又觉得惆怅,不禁嘤嘤哭起来。 虽是声音很低,还是让葫芦听见了,葫芦睡眼惺忪来到芙蓉的房间:“大姐――” “葫芦,你怎么不敲门?芙蓉忙扯了毯子盖在身上。 葫芦打着呵欠道:“黑乎乎的,我什么也看不见,敲什么门呢,我说两句话就走。” “你说吧。” “我就是想说,半夜三更的,好好的你哭什么呢?我还以为是二姐哭呢,这两天二姐刚不哭,你就开始哭,哭来哭去眼睛都肿的跟桃儿一样,别哭了。不然我去告诉春娘。”葫芦狡黠一笑。 若告诉春娘,春娘又得担心,芙蓉只得擦擦泪道:“我不哭了还不行,你也去睡吧。” 葫芦这才打着呵欠去睡了。 次日天没亮,便有人拍白家的大门,“啪啪啪”的一直拍,像是有什么急事。 春娘起的早,欲蒸馒头,手上都是面,不好去开门,便叫葫芦。 葫芦打着呵欠,又一次睡眼惺忪的去开门:“谁呀。这么早,天还没有亮呢就串门?” 一开门,葫芦惊住了。 杨波,杨老爷子,王婶子?怀海城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他们三个怎么会出现在京城白家门口,难道是幻觉?葫芦又一次揉揉眼睛。 “别揉了,再揉就揉瞎了。”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道:“坐一路马车颠簸的很,快让我进去坐坐吃点饭,肚子饿的直响呢。” 听到杨老爷子说话。葫芦就知道并没有看错。也不是幻觉。杨老爷子,自己的大仇人,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葫芦探头看看,借着马车上的灯光。他才瞧清楚了,一共来了三辆马车,有两辆是坐人的,另外一辆上放了一些箱子盒子。 拉人的马车见杨波一家下了车,甩着鞭子便走了。 倒是拉货的马车,车夫把车上装的箱子盒子一点点的卸到白家门口,收了车钱,才跟着出了小车胡同。 白家门口堆了不少东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葫芦拦在门口问杨老爷子:“你们…….来我家做什么?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杨老爷子一把推开了葫芦。葫芦差点摔一个趔趄,却被王婶子扶住了,杨老爷子风采不减当年,大步流星的进了白家院子,分明没有留意葫芦眼睛里的火光:“一个小屁孩问东问西的。这么些年不见,你老毛病还没改…….咳咳……” 春娘从厨房里迎了上来,见是杨波一家,不禁十分惊奇,她顾不得洗去手上的面粉便拉住了王婶子的手:“怎么全家都来了京城,怀海城里又闹灾荒了吗?” 王婶子默默的流了泪,却是答非所问:“听说芙蓉的身子…….芙蓉呢?” 好长时间不见,两家人见面分外热闹。 先是王婶子见了芙蓉的模样大哭了一场。 后是杨波与芙蓉聊天。 然后就是开饭,春娘蒸的一锅馒头因为杨家人的到来,变的不够吃,杨老爷子一个人便吃了三个。 杨家带来的东西,暂时安放在白家。 过了半日,芙蓉才明白了,原来杨家此次来京,是从喻府得到的消息,王爷曾经写信给喻老爷,说是芙蓉不知为何,肚子越来越大,身子越来越弱。 杨波不放心,早想张罗着来看芙蓉。杨老爷子一直不应允,说是一品楼生意忙,可杨家大儿子杨康与儿媳妇何氏自从进了一品楼,就像两只蛀虫,将一品楼咬的斑驳不全。往日一品楼的熟客,受不了一品楼的食材不新鲜,也受不了杨康与何氏的嘴脸,渐渐的都不去光顾了。 何氏天天贪些银子,趁杨波不备,又总使些小手段,渐渐的被人查觉,闹过几次,一品楼连信用都没了,生意更是萧条。 杨波一个人没法头尾兼顾,每日累的散架,可还是阻止不了一品楼的颓势。 眼瞧着一品楼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一天也赚不了几文钱,杨康与何氏便不再去了,而是拿着得到的银子成日赌博,想赢一回大的,过上正正经经的好日子,十赌九输,没过多久,杨康与何氏便输的干干净净,就差没把大裤衩脱下来抵债了,杨康与何氏便又想打杨波的主意,可一品楼已赚不到钱,杨康与何氏只得风餐露宿。 杨老爷子本就不想让杨康与何氏插手一品楼的事,如今一品楼败在他二人手上,杨老爷子气的差点昏厥,一连用了半个月的药才渐渐好了,只是常常骂大儿子大儿媳。 还好杨波早前挣了些家底银子,放着度日用,如今一品楼不行了,可家里的生计还能维持,杨老爷子抓药买补品的,倒也不在话下。 杨康与何氏又受不得苦,经不得风餐露宿,便三天两头来爹娘家里混吃混喝,一开始杨老爷子病重,躺床上动弹不得,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后来杨老爷子身子好了,拿着赶羊棍便打了他们出去,可打出去,他们又会回来,来来往往,杨老爷子不胜其烦。 正好杨波提议,不如全家去京城,横竖有一点点家底,凭着手艺,说不准还可以养家糊口。 去京城这事,杨老爷子答应了下来。 一家人收拾东西,又卖了几只羊,把老宅的大门用石头垒起来,这样即使在京城里过不下去,还可以重新回怀海城度日。 杨康与何氏终究不敢再跟来,京城遥远,若跟丢了,以后他们只能乞讨,倒不如在怀海城风餐露宿的好。 湖心亭里,杨波与芙蓉坐着说话。 “芙蓉,你受苦了,我听说了你的事,就着急的不得了。你如今……..“ 芙蓉笑笑:“我没事,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杨波自然是在说芙蓉的肚子了,可又不好说出口。 “我挺好的,你们不要惦记,一路颠簸,如今在这里好好歇一歇吧。”芙蓉道。 “我正在城里找房子,等安顿下来就搬走,不能一直叨扰你们,看到你身子还行,我就放心了,如今你需要静养,白家人本来就多,加上我们家几口人,就吵闹了,怕你不能好好休息。等我们搬走了,我还会来看你的。”杨波给芙蓉递了一个苹果。 “你们的银子够吗?”芙蓉道:“我家还有些银子,若是不够,只管来拿。或是来吃饭也是一样的。” 芙蓉从来没把杨波当外人。 杨波很是感激,甚至有点惭愧:“当初你在一品楼帮忙的时候,我只管炒菜,什么都不用担心,赚的银子也不少,如今……..唉,虽比不得往日,可家里度日的银子,我们还有,你不要担心这个,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吧。” 杨波一家从怀海城给芙蓉带了特产,因怕叨扰芙蓉一家,杨波很快在城东找了一处宅子,全家人便搬离了白家。王婶子却是依依不舍,一直叮嘱芙蓉:“婶儿会常来看你的,你好好养着,不要胡思乱想。” 城东的宅院虽有些破旧,可毕竟是京城的方子,坐着马车到芙蓉家也方便。 收拾好东西,杨老爷子像八爪鱼似的躺倒在床上。 杨波帮王婶子打扫卫生,许久不见芙蓉,如今见到,他心里已很知足了。 王婶子做了些糖蒜,杨波想着,这些东西,芙蓉家应该没有,便找了个坛子,想给芙蓉送一些,杨老爷子抽着他万年不变的烟锅子道:“你在想什么,我心里清楚的很。” “我能想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过是想着,如今好不容易在京城里落了脚,就好好过日子罢了。”王婶子忙活着给坛子里装糖蒜。 “我没跟你说话。”杨老爷子指着杨波道:“你也别去送什么糖蒜,你的心思,还是省省吧。” “我能有什么心思。”杨波低头。 杨老爷子道:“先前在怀海城的时候,你就在打芙蓉的主意,当初,爹还想着,你若能娶到芙蓉,那就最好了,可是如今,你瞧瞧她那肚子,如此不清白的女子,咱杨家不要,咱们来京城,是谋生活的,你要敢跟她有什么瓜葛,打断你的腿。” 杨波接过王婶子装好的糖蒜就要出门,杨老爷子爱唠叨的毛病一点没改,见杨波要出门,杨老爷子利索的压下装糖蒜的罐子:“说了不让去送。” 杨老爷子这些话,被门外的芙蓉听的一清二楚。 小巧甚至有些气愤,杨老爷子背后讲芙蓉的坏话,她就受不了了,欲冲进去理论,芙蓉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巧,别这样,或许,杨大叔并没有说错,咱们来,不是还有别的事吗?” 第503章 医病 芙蓉定定神,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甚至还有一些笑在脸上,她跟小巧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偷听,而是给杨家送了些新鲜的鱼并一些腊味。说了会儿闲话,她便问道:“你们刚从怀海城来,多休息休息,一路颠簸,很不容易,今儿来送东西,我还想问一问,我爹…….在怀海城还好吗?” 王婶子讪讪的,她不知道刚才杨老爷子的话,芙蓉听见没有,如今只得道:“你爹,如今做知县做的很好,怀海城的百姓都念着他的恩情呢。是一个好人,是一位清官,格格嫁到喻府以后,跟少爷关系也好,府里府外一片和气,日子过的也好。” 芙蓉默默的点点头。带着小巧离开。 王婶子想把糖蒜送给芙蓉,可看到杨老爷子那凌厉的目光,她只得将罐子放下。 杨波追了出来,说是要送芙蓉,芙蓉却让他回去了,杨老爷子很讨厌自己,若杨波送了自己,又给他招麻烦。 一路无话。 走了很远,知了的叫声渐渐稀了。 京城的燥热也褪去了一些。 夏天的毒日头渐渐的没了往日的威风。 小巧见芙蓉心事重重的,便拉着她的手道:“芙蓉姐,其实我知道,你挂念喻老爷了吧,虽然……..芙蓉姐从小吃了苦,可喻老爷毕竟是芙蓉姐的亲爹,哪有不挂念的道理。” 芙蓉点点头。她只是怕,万一自己有什么事,以后可能就再也无法见到她爹了,如此一想,甚是伤感。 “唉…….”小巧叹气:“如今杨家人到京城谋生活,还知道到白家探望一回,当初芙蓉姐不是往喻府写过信么,喻老爷若知道芙蓉的境遇,为什么不肯来看一看呢?” 芙蓉也有这样的疑惑,只是没有说出来。她本来想问王婶子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如果自己的爹真的不想到京城看自己,自己不是自作多情了,反倒让人笑话。 想到喻老爷,芙蓉更加惆怅。 白家门口停着两辆马车,马夫正靠在车上睡觉,葫芦跑出来给马夫送了银子,马夫这才扬着鞭子走了。 芙蓉很是疑惑:“谁来了?” “你爹。”葫芦撇嘴道:“你爹穿着大裤衩就来了。” 芙蓉呵斥他:“不准乱说。到底是谁来了。” “就是你爹来了,穿着大裤衩来的,不信。你进去看看。”葫芦在前头领路。 白家中堂。 葫芦果真没有撒谎。果真是喻老爷。 喻老爷围着一床白被单。头发凌乱,一脸风霜。像是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 细问之下才得知,收到信以后,他便雇了马车来京城了。只是路途遥远,在途中遇上劫道的,把银子掳了去,甚至连他身上的绸缎衣裳也给剥去了,最后,他连车钱都给不起。 喻老爷很是狼狈,甚至后悔:“只初跟格格要一块来的,我怕吵着你们,就没让。谁知道路上没有照应,我……..倒是给你们添麻烦。” “爹,能来就好,路上受了惊吓,如今好好歇歇。不要想太多了。”芙蓉笑着。 “啪”的一声,水盆落地,赵老四穿一身粗布衣裳站在廊下发愣:“芙蓉姑娘,怎么…….你的身子…….” 喻老爷收到芙蓉的信以后,十分牵挂,且王爷也写了信过去,将芙蓉的情形说给他听,只说京城的大夫都医不了了,让喻老爷想想怎么办。 京城的大夫都医不了,喻老爷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把赵老四带上,他虽是乡村大夫,没什么大本事,可常年在后山采药,倒有一些小聪明。 可是看到芙蓉如今的模样,赵老四也唬了一跳。 匆匆忙忙的用过饭,他洗净了手,给芙蓉把脉。 喻老爷等人一脸期待的围在芙蓉身边,芙蓉遣走了他们,待屋里只有她跟赵老四,芙蓉便道:“辛苦赵大夫了,从怀海城来一趟京城不容易,半路上还遇上了坏人。” 赵老四笑着道:“芙蓉姑娘不要客气,喻老爷看的起,我又怎么敢说辛苦呢,半路上虽说遇上了歹人,喻老爷失了银子,受了惊吓,可我一个乡村大夫,他们并没有为难我,我带来的那些草药,一点也没有丢,本来也不值什么钱,歹人看不上,只是不知,带来的草药是否对芙蓉姑娘的症,我得把了脉才知道。” 在赵老四把脉之前,芙蓉不得不小声叮咛他:“赵大夫,我有一事相求。” “不敢当,芙蓉姑娘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我爹我娘已有了年纪,怕是经不起大风大浪,我如今的模样你也见了,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或是得了什么绝症,或是性命不久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娘,免得他们伤心。若真是我不久人世,到那一天突然死了,也就埋了。” 赵老四直叹气:“若是胎气,倒好办,若不是胎气,便有些棘手。” “不是胎气。”芙蓉斩钉截铁。 赵老四搭着芙蓉的手腕,感觉到芙蓉的脉象很虚,想来身子虚弱,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芙蓉全身上下有些浮肿,这倒是奇怪。 把了脉,赵老四许久不语。 “可是绝症?”芙蓉小声问道:“这里只有咱们两个,赵大夫尽管说出来。” 赵老四想了一会儿,收回了手:“我虽是个乡下大夫,但也行医几十年了,所谓千年的王八有道行,我这个不起眼的大夫,走村串户,医过不少人,也见过不少疑难杂症。芙蓉姑娘这脉象,我已诊过了,脉虚,脾胃不调,想来血热,身子有恙,并不是胎气的缘故。” “你确定不是胎气吗?”芙蓉惊喜。 赵老四点头。 芙蓉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是胎气了,这几个月笼罩在自己头上的乌云“呼”的散开,不是胎气就好,自己至少还得了个清白,即便是死,也死而无憾了。 赵老四见芙蓉脸上有喜色,便小声提醒:“芙蓉姑娘是个聪明人,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刚才我已说过,若是胎气,便很简单,瓜熟蒂落的事,不要大夫都行,但若不是胎气,这么大的肚子,可就难办了。你这肚子里,根本不是胎儿,而是水气。” “水气?” 赵老四点点头:“这是腹积水的症状,而腹积水的病因,有很多种,如今只凭把脉,倒也不能诊出病因,只有试喝中药,看看效果,三十年前,我曾在白家村遇见一个老妇,那老妇便是这种症状,当时她有五六十岁,大肚便便,白家村的人都说,她是胎气,是怀了妖怪了。可是,怀胎十月,不见生产,一年之后,拍一拍肚子,砰砰直响。” “后来呢?” “后来,问遍了大夫,也瞧不出端倪,我试着给她开了些草药,一开始好了些,可是肚子还是鼓那么高,不见减轻,再后来,就死了……..”赵老四叹气,回忆当年那老妇的惨状,竟然跟芙蓉一模一样。只是芙蓉年纪轻些,但肚子却一点不小,在芙蓉这事上,他只有五分把握。 众人显然都听到了二人说话,葫芦更是跳的老高:“大姐,你们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春娘与喻老爷泪水纵横:“五分把握,这可如何是好?” “大姐…….”葫芦跑上去:“赵大夫说你肚子里是水。你是不是喝水喝多了,你把水吐出来不就行了?” 腹积水,哪里有葫芦说的这么简单。 赵大夫诊出芙蓉不是胎气,还是让所有人为之一震,想来前几个月,都误会芙蓉了。 诊出了芙蓉的病情。 接下来便是诊治了。 赵老四不敢直接跟芙蓉说,怕芙蓉害怕,只得去跟喻老爷,春娘商量:“这腹积水,我的草药,不一定十分有效,不过当年为那妇人诊治过,倒有一些经验,只是,如今芙蓉姑娘的肚子,光用草药,肯定不行,肚子鼓涨,造成她吃不下东西,所以身子虚弱,如今除了服药,还得除水。” “如可除水?”春娘紧张的问:“有危险吗?” “得破肚除水,就得施针,银针施的多,倒有一些风险。所以跟你们商量。” “真的只有五分把握?”喻老爷还是不放心。 赵老四点点头。 “五分把握就五分把握吧。”春娘抹把眼泪:“京城里的大夫都说芙蓉是胎气,如今只等芙蓉生产呢,赵大夫能瞧出芙蓉的病情,已是不易了,如今,就按赵大夫说的做吧。” 这事传进苏府。 苏老爷与苏畅前来探望。 众人坐着说了会话才散了,苏畅不禁对苏老爷说道:“我就说,芙蓉怎么可能怀有身孕呢,她这个人凶是凶了些,可不是不守本分的人。” 苏老爷点头道:“如今给芙蓉医病才最重要,一看赵大夫,二看天命了。” 芙蓉的病耽误不得。 赵老四赶着配了几副草药来,亲自熬煮了端给芙蓉喝,芙蓉刚喝下去就吐了出来,赵老四不厌其烦,重新熬煮。 然后又交待春娘:“给芙蓉吃的饭,要少放些盐,平时若不是渴了,就让芙蓉少喝水,少用流食,肚子已经那样了,得忌口。” 第504章 吃饭也不会了? 接着,赵老四便掏出他的白布褡裢,从里面掏出上百枚银针来,这是他唯一值钱的家当了,他给银针摆好,消毒,葫芦本来好奇想看,又有些害怕,便站的远远的:“赵大夫,这些针都插到我大姐身上吗?” “是。” “那我大姐一定完蛋了,有一回她做衣裳,缝衣针插进手指里,她都嗷嗷叫呢,这么多针,她不是疼死了?” 赵老四点点头,可又无何奈何,想去腹水,只能这样试一试。 摆弄好银针,赵老四又从褡裢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对着一块磨刀石,麻利的磨了起来。 “赵大夫,你怎么知道今儿晌午家里要杀鸡?”葫芦还以为赵老四磨刀是用来杀鸡的。 赵老四揩揩额头的汗道:“这刀不是用来杀鸡的,是用来剖腹的。” “什么是剖腹?” “就是说,开肚子,如果施银针没用,就得用小刀把肚子开一个口,把积水给抽出来。”赵老四一面说着,一面“嚯嚯”磨刀。 用这刀来开肚子,那不是死的很惨?葫芦的脸都吓白了。 喝了几剂药,芙蓉觉得头没有那么晕了,甚至,有了胃口,想吃点东西。 苏畅跑到京城里买了虾,螃蟹,肥鸡并烤鸭,还有一些精美的小菜提过来,可芙蓉只有流口水的份儿,却吃不下。勉强吃进去一个虾,又吐了出来。 喝药,病有见轻,可肚子却居高不下。赵老四想到当年白家村老妇的惨相,明白光靠服药,肚子的积水是无法排除的,而芙蓉如今的形势,已是等不得了。 赵老四同众人商量:“是时候给芙蓉施针了,施针也只是试一试,若施针不行。三天之内,必须用小刀在芙蓉肚子上开口,把积水清理出来一些。” 苏畅道:“给芙蓉看病还要用刀?”他有点信不过赵老四的手艺:“用刀这事,我比较熟,不然,让我来吧?” 赵老四摇头:“几百年前,神医华佗诊出曹操的头疼病,还要帮他开颅,结果,曹操并不愿意。还以为华佗要害他。反而疼死了。从古到今,开颅破腹医病,倒不稀奇,苏公子虽武艺高强。未必懂得人之构造,给芙蓉姑娘瞧病的事,还是我来吧。” 众人只得把希望都寄托在赵老四身上,又希望那些银针有用,如果银针有用,就不用破腹了。 赵老四插了上百枚银针在芙蓉腹部。 葫芦扒着门看到,吓出一身冷汗:“大姐,你变成刺猬啦。” 虽然很疼,芙蓉努力忍着。 施针三天。配着那些草药,并不见效果。 芙蓉吃东西还会吐,而那骄傲的肚子,完全没有动静,还是那么高高的耸立着。 如此。只有用杀手锏了。 赵老四备好了刀,倒了些酒,然后用火折子点着了酒,将刀在上面晃晃。 葫芦惊诧的道:“这是要玩杂技么?” “这是给刀消毒。”苏畅提醒道:“赵大夫,你确定你能行么?在身上开一刀,可不是闹着玩的。” “也不是十分有把握。”赵老四道:“我跟喻老爷他们说过了,如今芙蓉的病,我只有五分把握,五分靠人力,五分靠天命罢了。” 给刀消过了毒,他又拍了把大腿:“哎呀。” “怎么了,不会是连五分把握也没有了吧?”苏畅紧张的握住他的胳膊。 赵老四拍了拍脑门道:“今儿只想着动刀的事,竟然忘记给芙蓉熬草药了,动刀之前,她得喝些特殊的草药,连喝两天,身上麻了,我动刀的时候,她才没有那么疼。” “我现在就去熬。”春娘站了起来。 “现在熬已经来不及了,还是等明天吧,不过,有些话,我得告诉大伙,这喝了让人酸麻的草药,对身体是有害的,芙蓉的病,虽是腹积水,可因为忧思,已伤及脑部,若再喝下这药,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 “几十年前我医的那位妇人,就因为喝了这种草药,脑子变的糊涂,连家里人也不认得了,后来,还是死了。”赵老四盯着众人。征求大伙的意见。 “喝了这药脑子变糊涂?”苏畅拦在前头:“那怎么能给芙蓉喝呢。” “若不喝,身子扛不住,不但疼,而且不能凝血,就更危险。”赵老四一脸严肃。 最后,在全家人的商议下,决定第二日起,给芙蓉服用草药。 赵老四已去准备了。 全家人都心事重重,春娘更是给香炉里插满了香,跪在蒲团上磕了整整一天的头,直磕的额头乌青,就是不肯停下:“大慈大悲的菩萨,我们家芙蓉从小多灾多难,求菩萨怜悯,保她一命。不然,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苏畅来到床前陪芙蓉说话,跟着来的还有葫芦几人。 葫芦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芙蓉,想要关心,开口却是:“大姐,先前你好像一只刺猬啊。” 苏畅捅捅他。 葫芦又道:“大姐,你喝了几天草药,脸怎么都变绿了,像湖里的青蛙。” 苏畅又捅捅他。 葫芦见芙蓉不说话,也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便吸了吸鼻子:“大姐,春娘在给菩萨磕头呢,让菩萨保佑你不要死,反正菩萨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春娘说的话,她听见了没有。” 苏畅只得又捅捅他,让小巧与茶茶带他出去。 屋里只有芙蓉与苏畅。 苏畅挤出一抹笑来,芙蓉翻眼看看,便浅笑着道:“你不知道你笑的比哭还难看吗?” “白氏――”苏畅有些哽咽:“你竟然还笑的出来。” “有什么不能笑的。”芙蓉倒是看的开:“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苏畅叹气:“我不管什么红毛白毛,反正你若死了,我是不依的。”可想想赵大夫说的话,他又惆怅起来:“有些事,我不依,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真怕有一天,你死了。那我…….们怎么活。” 芙蓉依然浅笑:“死倒不可怕,眼睛一闭,双腿一蹬,万事皆空,可若不死,还变成了傻子,甚至连家人也不认识,那就……..” “谁告诉你喝了那酸麻的草药有可能变成傻子?”苏畅急了。 “这不是你说的吗?”芙蓉笑。 苏畅恨恨的道:“肯定是葫芦那个乌鸦嘴说的,我就知道他肚子里藏不住话。”他不放心,想安慰芙蓉,可他却想流泪,而芙蓉却是一直笑着,他只得扭过脸去,哽咽了一回,长长舒了口气才道:“白氏,你若变糊涂了,会不认得我吗?” “我。” “我就知道你心狠。” “呵呵。” “你若敢不认得我,那……我也认得你。”苏畅陪着芙蓉说会话,看到芙蓉故作坚强的模样,他心里愈加酸涩,怕当着芙蓉的面流泪会惹的芙蓉心酸,他只得出来。 因为忙着芙蓉的事,苏畅甚至顾不得那只脱毛八哥。 苏老爷撒些小米喂给它,苏畅凑上去,悄悄跟苏老爷说了几句。 苏老爷有些诧异,他撒光了手上的小米,皱着眉头问苏畅:“你可想清楚了,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我想清楚了。” 苏老爷叹了口气:“依爹的意思,想让你再等等看,如今形势不明,下这个结论为时过早,不过,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爹也不拦着,你的日子,终需你来选。” 苏畅点头。 这两日,芙蓉照着赵大夫的叮嘱,喝了那些会致人酸麻的药。 一碗一碗的喝下去,果然觉得胳膊渐渐的无法抬起来,一双腿也像飘在云里,而她的头发,像蛇一样蜿蜒在枕头上,她有些困了,想睡觉,努力清醒着,舌头也变的酸麻。 葫芦给芙蓉端了包子来放在桌上:“大姐,开饭,赵大夫说,今儿你不能吃油腻,也不能喝粥,只有俩包子,吃吧。” 芙蓉肚子“咕噜”了一下。 葫芦又道:“赵大夫又给刀消毒呢,过不久就开你的肚子,大姐,你吃了饭就躺着,别乱动了。” 芙蓉的肚子又“咕噜”一下。 “大姐,我走了啊,你快吃包子吧,春娘又跪那给菩萨磕头呢。”葫芦转身要跑。 芙蓉叫他:“葫……..葫…….葫…….” “包子没糊。”葫芦答了一声。 “葫芦――”芙蓉喊出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葫芦…….你……..把包子…….递给我。” 她如今无法动弹,双手双脚都渐渐没了知觉,舌头不灵活,说话都不顺溜。只说出这一句话,芙蓉就急出了汗。 葫芦捏着包子递过去:“大姐,你怎么突然变结巴了。” “你…….喂我…….”芙蓉甚至不能接包子。 葫芦只得把包子塞进芙蓉嘴里,包子太大,芙蓉的嘴装不了:“葫芦…….掰开………” 葫芦只得把包子分成小块,塞了一小块进芙蓉嘴里,芙蓉却无法下咽,包子卧在舌尖上,就是进不了肚子,葫芦无法,只得用手拖着芙蓉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抬,又一松,又一抬,又一松,包子却还是下不去。 他有些懊恼:“大姐,是不是赵大夫把你治坏了?你怎么连吃饭也不会了?” 第505章 说事 赵大夫已看到了这一幕,他夺去葫芦手里的包子,把芙蓉嘴里那点包子也勾了出来:“芙蓉姑娘的身子会渐渐的没有知觉,吃东西会噎住,严重的可能呛死,所以这个时候,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况且开肚子之前,不能饮食,以后谁也不能偷偷给芙蓉姑娘送吃的。” 葫芦一脸忧伤的盯着芙蓉。 芙蓉只觉得肚子“咕噜噜”乱叫,到嘴的包子又飞了,她饿的厉害:“赵大夫…….那你快点下手吧……..你下了手,我也好……..吃东西……这一回……我真…….饿了。” 赵老四拿出磨好的刀,手心里一直出汗。将手在衣襟上蹭蹭,额头的汗又滴了下来。 赵老四身上发着汗,是因为他想到了白家村那位老妇的死。这事像是阴影一样环绕着他。 喻老爷与春娘有些不放心:“赵大夫……..可有什么不妥?” 赵老四摇摇头,叮咛春娘将新熬好的草药端去给芙蓉,喝了这次的草药,芙蓉便会昏昏沉沉的睡去,赵老四便可动手了。 如今芙蓉尚年轻,如花的年纪,难得信的过他,他不想出意外。 芙蓉房里。 春娘端着晾凉的药:“芙蓉,喝吧,喝了这药,你就睡一会儿,赵大夫给你看病,你就不疼了。” 芙蓉接过碗,刚一仰头,苏畅进来:“不要喝。” 苏畅夺过碗去,放在桌上,“噗通”跪在春娘面前。 春娘呆住了,苏畅这是怎么了?堂堂苏府少爷为何要给她一个普通妇人行礼? 苏畅悠悠道:“春娘,芙蓉的事,你知我知大家都知,如今赵大夫就要……..据他所说,芙蓉喝了这些药以后,可能会……..可是,不管芙蓉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能照顾她,还请春娘你成全。” 春娘不知所措。 苏畅这一跪,犹如风雨突来,她一点准备也没有,只好默默的望向床上的芙蓉。 春娘甚是喜欢苏畅,他对芙蓉好,对白家人也好,就连淘气捣蛋的葫芦,苏畅也没少照顾。可如今说起芙蓉的亲事,春娘还是想看看芙蓉的意思。 芙蓉明白苏畅所想,她躺在床上轻咬着嘴唇,心里突然有小小的感动。若是自己以后活蹦乱跳,自然是好,若自己以后没了记忆,变呆变傻,或是追着山鸡野兔叫相公,苏畅也愿意陪在自己身边,那是多大的牺牲。苏畅的形象,在芙蓉心中立即高大了三分。 可是,自己真的要连累他吗? 苏畅红着脸瞧着芙蓉。 芙蓉垂下眉眼:“我不愿意。” 苏畅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一时间屋里静的可怕。 苏老爷在中堂里,已跟喻老爷说了苏畅的意思,他怕芙蓉喝了这些药以后有个万一,若是将来芙蓉躺在床上不省人世,那说什么都晚了,倒不如趁着芙蓉清醒,把这事给定下来。 喻老爷与苏老爷一向交好,喻老爷瞧着苏畅相貌堂堂,且为人正直,又勤奋上进,便喜在心上,只是他并没有养育芙蓉长大,如今谈及芙蓉的终身大事,他还是有些尴尬,他虽愿意,还是让苏畅去探探春娘与芙蓉的意思。 芙蓉已说了不愿意,春娘只得讪讪的道:“这事不急……如今给芙蓉治病当紧,这事,以后咱们慢慢再说。” ----------- 今天只有1千了,晚安。明天多更。 第506章 握刀 她冲苏畅使眼色,苏畅却呆着不走。 葫芦扑闪着胳膊在屋里拍蚊子,一口气拍了三只,指着手上的血点对芙蓉说:“大姐,你看,这蚊子喝饱了血。” “出去。”芙蓉瞪着他。 葫芦撇嘴,拉着苏畅的手轻声道:“咱们不要理我大姐,她脾气太大。” 苏畅依然不走。 “苏公子,我是不会愿意的。”芙蓉又重复了一句。 苏畅俯身上前,他的脸几乎碰到了芙蓉的脸,他的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白氏,不愿意这话,可不够分量,你应该告诉我,苏畅,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苏畅,你趁早死了这份心。”芙蓉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床上悬的镂空帐子。 苏畅掰正她的脸:“白氏,若说心狠手辣,非你莫属,你当知道我的心思。” 苏畅的心思,芙蓉自然知道,可她怕自己有个万一,这样连累苏公子一辈子又是何必,想到“连累”二字,她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悠悠的道:“苏公子,不管我知道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很感激苏公子的这片心,可是……..我真的不愿意。” “不愿意也得愿意,反正我想好了。是不会改主意的。”苏畅凝视着芙蓉:“除非你说心里有别人了。” “我心里有别人了。”芙蓉将脸扭向别处,她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打转,为免苏畅看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两行泪忍了下去。 苏畅显然没料到芙蓉会这样说,如今就好像晴天霹雳,他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过,可又装作一副笑脸来:“白氏,我知道,你是骗我的,对吧。”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实话。”芙蓉躺在床上。用毯子蒙上脸。 喝了药的缘故,她的身子又开始酸麻,渐渐的,她眼前的苏畅越来越模样,她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白氏――”苏畅又叫了一声,芙蓉却没有应答。 如今草药起了作用,赵老四要给芙蓉治病了。 胜败只在一举。 苏畅颓然扶着桌子:“赵大夫,你说,芙蓉刚才是不是在说胡话?” 赵老四并不知道刚才芙蓉与苏畅说了些什么,只是按照常理推断:“我还没有给芙蓉姑娘治病。虽是喝了草药。只是身上知觉不灵。至于说胡话,倒不至于。” 那就是说,刚才芙蓉所说的,她心里有别人了。是真话了? 风起云涌,躲不开的苦涩。 苏畅不知怎么才走出的芙蓉房间。 他的一双腿如灌铅一般。 当初他心爱的八哥被葫芦拔光了毛,他心痛不已,可那份心痛跟如今的心痛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 白家人在中堂里坐着,谁也不愿说一句话,生怕惊动了赵老四。 春娘重新点了香,跪在蒲团上磕头。 苏畅坐在抄手游廊里,望着白家院里那汪平静的湖水发呆。 葫芦轻手轻脚跟过去。也坐在苏畅身边,苏畅的目光望向哪里,他的目光也望向哪里。甚至,苏畅低头叹气,他也低头叹息。 苏畅不发一言。葫芦却憋不住了:“苏公子。上一次那八哥的事,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没有。” “果真没有?” “果真没有。” 葫芦嘴角有一抹笑:“那就好了,最近吓的我都不敢从你家门前经过了,害怕你把我揪进去揍一顿。”葫芦摸摸后脑勺,弯腰捡了一块小石子远远的投进湖心里,湖水泛滥,鱼儿上游。 “白葫芦,你姐姐都这样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吗?竟然还笑的出来?”苏畅见葫芦笑嘻嘻的,不禁觉得意外,怎么着白葫芦也是芙蓉的弟弟,白芙蓉如今生死未卜,她的弟弟竟然毫不难过吗?白葫芦的智商真的够用吗? 葫芦又笑笑:“苏公子,你放心吧,人家不是说了,坏人活千年,我大姐这样的,至少能活一万年,当初在石米镇的时候,听说我大姐死了好几回呢,最后不都平安了?” 虽是这样说,苏畅始终放心不下。 赵老四一直在屋里给芙蓉治病,不见出来,白家静的可怕,病中的芙蓉更是没有动静。 苏畅眯眼靠着栏杆。 葫芦精力旺盛,跑了一圈,又觉不过瘾,便又跑回来小声问苏畅:“你猜,我大姐喜欢的男人是谁?” 苏畅“腾”的坐直身子:“你知道我没睡?” 葫芦笑笑:“即便是睡着了,听到我问的话,也会吓醒。” 这倒是真的。 “你大姐喜欢的男人?你知道?”苏畅盯着葫芦。问这个问题,他心里又很纠结,万一葫芦真的说出个人名来,自己的心不都要掉地上了? 葫芦自信满满:“我当然知道了。” “是谁?” “反正不是你。” “是谁?” 葫芦见苏畅问的上瘾,便故意逗他,苏畅着急:“白葫芦,你拔光了我家八哥的毛,我还没跟你算帐……..” “我大姐喜欢的男人是皇上啦。皇上也喜欢我大姐。他们狼狈为奸。”葫芦撇撇嘴,挨着苏畅坐下:“苏公子真没劲,八哥的事,明明说原谅我了,不生我的气了,这会儿又提起来威胁我。反正我把那男人的名字告诉你了,八哥的事,扯平了。” “皇上”?苏畅只觉得天雷滚滚,皇上不是三宫六院吗?什么时候对没长相没身材不淑女脾气大的白芙蓉感兴趣了? 苏畅本不相信。 可转念一想,倒也有几分可疑,皇上不是几次三番的来白家看望白芙蓉吗?皇上日理万机,连宫里的娘娘还应付不完,为何那么有时间来找白芙蓉? 而且当初大夫诊出白芙蓉有了身孕,皇上前前后后叫过苏畅好几次,问东问西的,说是苏畅敢做不敢当,还一副生气的模样。 如今想想,皇上为何要管芙蓉的事? 苏畅恨不得冲进房里去问芙蓉,她嘴里说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皇上。 可他又不是冲动的人。 一直到晚上,灯火初上。苏畅还坐在抄手游廊里。 灯火忽明忽暗。 夏日的炎热渐渐褪去,风里都夹杂着秋日的爽利。 赵老四给芙蓉瞧了病,抹了手出来。 众人围住他询问病情。 赵老四不悲不喜的,倒让人心里没底。 “芙蓉的病情还算稳的住,腹部的积水,今日除去了一半,怕除去太多,她承受不住。如今先养一养,等到明日,再治一次,若不出意外,便没什么大碍了。”赵老四又抹抹额头的汗。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想去探望芙蓉,又被赵老四拦住:“芙蓉姑娘在休息,如今经不得大伙吵嚷。从今日到明日,不能给芙蓉姑娘吃东西,得饿着才好。” 月亮升上来了,空荡荡的挂在桂树枝头。 院子里笼罩了一层白雾。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嫩红薯的香气。 苏畅耷拉着脑袋被苏老爷领回了家。 紫色的桐花落了一地。 踩上去细腻而又绵软。 苏畅一路无话,头低的像成熟的稻谷。 苏老爷在府门口停住:“畅儿,赵大夫也说了,芙蓉的病,八成是有治了,今日治病,不是很顺遂吗?明日再治一治,怕就好了,而且,你的事,爹已经跟喻老爷说了,喻老爷虽不曾看着你长大,但也十分喜欢你,春娘对你,也赞不绝口,等芙蓉好了,爹就催一催,早点把你的事办了。” 苏畅默默无言。 月光洒在他米白色镶银丝儿的袍子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难道是这光芒太过锐利,苏畅竟然有想流泪的冲动,男子汗大丈夫,若真流了泪,倒显的没出息,他努力忍住了,跟着苏老爷的步伐往院里去。 苏家已是灯火通明。 下人们知道芙蓉的病情得到控制,纷纷向苏老爷,苏畅报喜。 苏老爷笑着点头。 苏畅却呆若木鸡。 “畅儿,你是不是饿坏了,芙蓉的事,如今情况有好转,你也应该爱惜身子。咱们跟白家交好,你的事,定然不在话下,你也不必……..”苏老爷温和的望着他。 苏老爷已有了白发,他一直温和知理,不管是当初芙蓉大着肚子,还是后来芙蓉可能会昏迷不醒,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利于芙蓉的话。 甚至,苏畅想求娶芙蓉,苏老爷思量之下,也答应了。 如此开明的爹,倒让苏畅心里发酸:“爹,我跟芙蓉的事,以后再说吧。” “怎么了畅儿?先前不是说好的吗?我也已经跟你喻伯伯提过了,难道,你改了主意不成?你可不是三心二意的孩子。”苏老爷错愕。 灯影昏昏。将二人笼罩在里面。 夜极静,已过了知了鸣叫的季节。 晚风很凉。苏畅裹裹衣裳,转身回屋,饭也没用:“爹,我没事,只是以后不必再提我跟芙蓉的亲事了。” 苏老爷站着叹气,不明白突然之间,二人中间发生了什么,竟让苏畅如此丧气。 凉风吹落了地上的叶子。 昨天还是满树的浅黄。 次日早起,地上已黄了一片。 树上的叶子掉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空气里弥漫着肃静。 赵老四握着刀进屋,他准备给芙蓉瞧病了。 第507章 朝阳门。 今日苏畅当值。 他踩着满地的黄叶路过白家门口,想进去看看,可腿上却沉重,不知怎么迈步。正犹豫,葫芦咬着糕点出来溜蝈蝈儿,他手里端个笼子,见苏畅在白家门口傻站着,便道:“苏公子,我正好进宫习学,咱们一起?” 一起便一起。 苏畅在左,葫芦在右。 他吃完一块年糕,拍拍手上的渣儿开始逗蝈蝈。 这蝈蝈是他费了俩时辰在草丛里捉的,个头大,油亮油亮,他抱在怀里,极为亲昵,恨不得亲上一口才好。 苏畅默默的走着。 二人不是头一次一块进宫了,平时倒也有默契,比如走到京城繁华的地段,遇上炸油条的,苏畅会说,这油条真香。葫芦会吸吸鼻子,要是能吃上一根就好了,然后苏畅掏钱买两根,各人一根,吃着就进宫了。到宫门口,正好吃完。 可这日,苏畅穿件月白色袍子,外衬茶色对襟褂子,一脸肃穆,路过京城繁华的地段,甚至不曾抬眼看一下,只是赶路。 那些卖油条的,卖烧饼的,卖酒卖菜的吆喝声在他耳朵边回响,他却像没听见似的。 葫芦“吭哧吭哧”抱着蝈蝈笼子追在苏畅后面,他举起笼子逗了会儿蝈蝈,又跟苏畅说话:“你看,这蝈蝈个头大吧,一会儿带进宫里,阿哥们肯定喜欢死了。” 苏畅连看也没看。 “你看,这蝈蝈还是公的呢,一到晚上,叫声极响,昨晚上差点害的我睡不着,你看看,是不是很喜欢呢?你从来没见过么大的蝈蝈吧?”葫芦跟打广告似的,紧追不舍。 苏畅没有说话。 “苏公子,你哑巴了?以前你话不是很多吗?为什么不说话了?”葫芦饶有兴趣的道:“是不是因为我大姐喜欢上皇上了,所以你就很难过。话也不说了,唉,不用吧,你读过书,应该知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吧?” “什么意思?”苏畅驻足。 葫芦挠挠头:“就是说天下的女人很多。” 苏畅愣住,以前就知道,葫芦念书不用功,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念书真的不用功。如此牛头不对马嘴的诗。苏畅也听不懂。只得闷头赶路。 葫芦笑嘻嘻的追上来:“你瞧皇上宫里的女人就很多,你在朝阳门当值,有时候还陪皇上出宫,哪天皇上高兴。说不准还赏你一个呢,听说,前阵子,皇上就赏了外邦使臣一个婢女呢。” 苏畅没说话。跟葫芦说话,也太费心,不但费心,还要伤心,于是,不跟他说话。倒是明智之举。 朝阳门口。 宫里的侍卫不准葫芦带着蝈蝈进宫,说是吵着主子,会被责罚。 苏畅替葫芦求了情,葫芦才能端着他的蝈蝈顺利过了朝阳门。 他拉着苏畅的胳膊小声道:“苏公子,其实。我大姐真不应该喜欢皇上,而是应该喜欢你,你多好啊,还能替我求情呢。” 苏畅哭笑不得。 “你放心好了,回头我跟大姐说一下,让她不要喜欢皇上了,让她喜欢你。”这是葫芦表达感谢的方法,苏畅有些尴尬。并不接话。 刚送走葫芦,便见皇上领着七公公向着朝阳门方向而来,苏畅甚至没顾得上换衣裳。皇上便喊了他:“苏畅,跟朕出宫去。” 苏畅只得尾随。 一路无话。 皇上走在前头。 七公公跟在他身后,苏畅跟在七公公旁边。 皇上出宫,一向是带着七公公,却不常带苏畅,如今是要做什么去,竟然需要带着贴身侍卫? 一夜之间,树上的叶子落了大半。 宫门口通向京城的甬道上或黄或绿,厚厚一层,踩上去“哗哗”的响。 甬道边栽种的月季花已开败了,耷拉着脑袋看着很是憔悴。 绿色的低矮灌木倒是生机勃发。 皇上着宽大的袍服,衣袖上的绣龙图案很是逼真,他扭头问苏畅:“葫芦又带了蝈蝈去习学,惹的先生不快,哪里还能讲课,阿哥们都围着蝈蝈玩呢,依朕看,那蝈蝈可是比先生有意思多了。” 苏畅忙道:“皇上,是臣的错,臣不应该允许葫芦带着蝈蝈进宫。” 皇上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是一脸的骄傲神彩:“这点小事,朕并不计较,阿哥们读书累了,跟蝈蝈玩一会儿,也无伤大雅。苏畅,你知道朕为何带着你吗?” “不知。” 皇上笑笑:“一会儿,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了。” 苏畅心里不明白,什么是所谓的大事,只有静静的跟着。 皇上却不肯往下说:“说出来就不好了,反正,一会儿你跟七公公就都知道了。朕带着你们,也是为了隆重。” 三人默默前行。 七公公不发一言,显的极为严肃,这是宫里的素养。 苏畅紧盯着皇上的背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皇上来到了白家。 赵老四还在房里给芙蓉瞧病。 中堂里静静的,喻老爷与春娘坐着默默无言。 中堂门口,夏季悬的竹帘子还没有取下来。 院子里落叶的声音都被竹帘挡了回去。 皇上的脚步很轻,七公公跟苏畅更是跟练了轻功一般,脚不沾地,便来到白家廊下。 因为太过静谧,白家人并不知道皇上来了。 皇上有些害羞似的在廊下站住了。 七公公与苏畅也戛然而止。 “苏畅,以前,朕总觉得,芙蓉的孩子是你的,后来,朕也曾叫了你爹去询问,你爹说,这事,不关你的事。朕想着,你爹是位好官,一向不说假话,朕也信他。如今芙蓉临盆在即,住在宫外,颇多不便,朕想着,把芙蓉移进宫里去。” 苏畅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皇上来白家,就是为了这个? “苏畅,以前是朕错怪你啦,今日朕让你跟七公公来办事,也是器重你们,你们可得给朕办好了。”皇上一脸期待。 七公公依然是不发一言,虽面有难色,可皇上的交待,便是圣旨,他不敢说一个不字。 苏畅脑海里如跑过千军万马。 他局促的站着想了会儿,皇上让芙蓉进宫,是以什么身份?丫鬟?老妈子?还是后妃娘娘?反正无论哪一个,皇上都会欢天喜地的吧? 苏畅甚至有些嫉妒,他故意道:“皇上想让芙蓉姑娘进宫,可是……..” “可是什么?” “芙蓉姑娘不一定愿意呢。”苏畅大着胆子回话,七公公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可这话还是从苏畅嘴里说了出来。 皇上笑笑:“她愿意不愿意,朕打定了主意,她横竖都得愿意,再说,朕是为她好。以后进了宫,就没有人敢嚼舌头,她跟孩子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那皇上打算……..让芙蓉以什么身份进宫?” “这个朕还没想好,反正她得进宫,如果她愿意做朕的后妃,朕一定会对她好的。” “可皇上的后妃…….已经很多了。” “虽后妃很多,可没有一个叫白芙蓉的。”皇上笑笑,突然回转目光盯着苏畅:“朕是让你们来办事的,不是让你们问东问西,快进去通传吧。” 苏畅本来想把芙蓉并没有怀孕的事说出来,好让皇上死心,可皇上显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苏畅被七公公扯进中堂里。 白家中堂,或许是燃了太多的香,烟雾缭绕,如坠仙境。 七公公打着喷嚏出来,喻老爷与春娘等人跪着迎接皇上。 皇上有些欣喜,小声问七公公:“你们说的事,芙蓉已经同意了?这倒出乎意料。” 他极为高兴,这些天他一直担忧,让芙蓉进宫无法向太后交待。 可芙蓉在宫外受人欺负,总遭受白眼,他宁愿违抗太后,也要把芙蓉接进宫里。违抗太后的意思,需要很大的勇气,他心里本来还很忐忑,害怕芙蓉不愿意,若芙蓉愿意,他心里还会有什么忐忑,便是太后那里,他也有勇气去应付了。 七公公面有难色:“皇上…….事实上………” 皇上坐主位。 喻老爷春娘等人侧着身子坐在下首。 皇上浅笑着:“朕都想好了,若芙蓉跟朕入宫,朕是不会亏待她的。” 春娘面有难色:“可是……..” 皇上摆摆手道:“你们放心吧,芙蓉的事,朕全知道,过不久她生下孩子,朕会让她养在宫里,虽不是阿哥,可阿哥们有的东西,他也全有,等芙蓉的孩子长大,他愿意呆在宫里,便呆宫里,若不愿意,朕赐他银子跟房子,他可以出宫,朕是真心对芙蓉好,所以才……..” 喻老爷与春娘皆明白皇上的意思。 中堂的烟很旺,烟雾弥漫,几乎看不清皇上的脸,可皇上说的话便是圣旨,谁也不敢吭声。 帷幕后面传来浅浅的哭声,是茶茶。 皇上进门时,她便发现了,只是还没追上来,便听到了这些话,她的心彻底的掉到了地上。 她哭的梨花带雨,谁也劝不住。 小巧不得不捂着她的嘴巴:“二小姐别哭了,惊扰了皇上,谁担待的起?” 茶茶抽噎着,双眼泛红。 宁静的白家,茶茶的哭声格格不入。 皇上显然已听到了。 第508章 快走 茶茶跪倒在皇上脚下:“皇上有所不知,我大姐并没有身孕。”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皇上说这些,难道是因为怕皇上接了大姐进宫?她脑子里很乱。 皇上手里的茶碗轻轻晃了一下:“你说什么?” “大姐并没有身孕,以前京城里的大夫都说大姐有身孕,是诊错了,如今有位赵大夫正在给大姐瞧病,不对,是前几天就开始给大姐瞧病了,等过了今天,大姐的病就好了,大姐只是腹中有积水,所以肚子才会变大……..”茶茶一鼓作气,把真相说了出来。 皇上愣住。 他百转千回所想的,所做的那些努力,甚至不惜违抗太后的意思,准备接芙蓉进宫,难道,这些努力都白做了? 白家人就跪在皇上脚下。 皇上盯着他们:“你们早知道芙蓉没有身孕的事,是吧?” 白家人点头。 苏畅脸上有轻松之色,芙蓉没有身孕,谣言不攻自破,皇上应该不会再接芙蓉进宫了吧? 这轻松之色,被皇上看在眼里,他厉声道:“苏畅,芙蓉的事,你也知道了?” 苏畅只得跪下:“是。” “很好,只有朕一个人蒙在鼓里。”皇上有些颓然。他靠在椅上发愣,来的路上还很高兴,可此时,那些高兴,一闪而光。 三支香又燃完了。香灰落在香炉里,中堂里弥散的烟渐渐弱了。 皇上脸上有坚毅的神色:“芙蓉没有身孕最好不过,不过,朕还是想接她进宫。” 白家人错愕不已。 喻老爷与春娘知道皇上的话有多少份量,均不敢吭声。 茶茶磕头道:“皇上,你不能接我大姐进宫。” “为何?” “因为苏家已经向白家提亲了,等我大姐身子好了,或许……..”茶茶看看春娘,春娘一脸紧张的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皇上听的一清二楚。提亲,苏家?他问众人:“京城里哪个苏家,敢向芙蓉提亲?” 众人不敢言语。 苏畅本欲答话,皇上已瞧了出来:“好你个苏畅,朕倒把你忘了,你口口声声说芙蓉的身孕跟朕有关,让朕放松了警惕,你倒好,背后偷偷的向白家提亲……..” “皇上…….”苏畅话没说完,就被皇上拦住:“白芙蓉呢?朕就是要接她进宫。她在哪?让她出来。” 春娘只好把真相告诉皇上。一面指了指芙蓉的房间:“大夫在给芙蓉医病。如今芙蓉还昏迷着。” 皇上守在芙蓉病房外面。背着手来回的踱步,其它人远远的站着。 芙蓉屋里没有一点声音。 皇上等的心急,想推门进去看看,又觉不方便。只能等着。 可又等不及似的,召来春娘问道:“还有多久?” “不知道。” “这大夫是哪里来的?在京城哪个医馆坐诊?多大的名头,靠不靠的住?” “是我们石米镇的一个乡下大夫,是靠的住的。”春娘小声回话,生怕惊着了屋里的人。 皇上瞪大了眼睛:“什么?乡下的大夫,你们让一个乡下大夫给芙蓉看病?她的病连京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乡下的大夫又懂什么子丑寅卯?” 他想推门进去,却被苏畅拦住:“皇上,京城里的大夫是好。可是当初诊出芙蓉是胎气的,也是京城里的大夫,如今这乡下大夫刚一把脉,就知道芙蓉她不是胎气,而且看对了症。在这一点上,这乡下大夫就略高一着,如今乡下大夫正在施救,皇上何不等一等,看看接下来会怎么样?” 皇上愣住了,苏畅说的倒也在理,可他看到苏畅,又想到茶茶说的,苏家向白家提亲,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苏畅,朕知道你能文能武,一口道理,等芙蓉身子好了,朕再跟你算帐。” 皇上到底是不放心的,让七公公火速回宫,带了一串儿的太医过来。 太医们提着药箱鱼贯而入,却只能在廊下守着。 沙漏声声。 香炉里的香明了又灭,灭了又明,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芙蓉房间的门“吱”的一声打开。 赵老四满头的汗,踉踉跄跄的端着一木盆的东西出来。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隔着房门,芙蓉盖着毯子眯眼躺着,一动不动。 依然是静悄悄的。 木盆里有不知的液体,也有鲜艳的血,皇上看了一眼,便不忍直视:“你这个乡下大夫,你能懂什么医术,你不是给芙蓉看病么?若芙蓉她有一点点的损伤,朕都不会饶恕你,若你没有真本事,敢来白家骗财害命,朕……..” “噗通。” 皇上的话还没说完,赵老四手里的木盆便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往后仰倒,渐渐的没了知觉。 众人愣住了。 七公公忙叫了太医们进来,留下一个给赵大夫把脉,另外几个去给芙蓉把脉。 芙蓉一脸平静,甚至,她的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皇上伸手试了试芙蓉的鼻息,还好有气,皇上松了口气。 太医们回话,说是赵老四是累的,一连忙活了好些时辰,太过专注,身体不支,才会昏倒,歇一歇,也就好了。 而芙蓉,果然并不是胎气,瞧着那木盆里倾倒出来的东西,芙蓉姑娘应该是腹中有积水,所以才给人怀有身孕的假相。如今赵老四已给芙蓉去了腹水,好好调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因为服了草药的缘故,芙蓉还没有转醒,只是昏睡着。 皇上带着七公公回宫,他又悲又喜,心里百味陈杂,一想到芙蓉,他脸上便有笑意,一想到苏畅,他又有些气愤:“七公公,你说,苏畅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七公公不知如何接话。 皇上便又道:“天下竟然还有人敢跟朕抢东西。”他又叹了口气:“芙蓉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七公公小跑着:“皇上,芙蓉姑娘并不是胎气,以后这京城里,便没有人为难她了,这谣言,就平息了,皇上也不必挂念了,最重要的,太后不想让芙蓉姑娘入宫,如今芙蓉姑娘在宫外生活的很好,皇上不就可以放心了,太后也可以放心了,岂不是两全?” 皇上却只是叹气:“当初朕以为芙蓉怀着身孕,才想接她进宫,这也是个好理由,可如今,她并没有身孕,你让朕如何开口?关键是苏畅也不让人省心,偏向白家人提亲,哼,朕是不会把白芙蓉让给他的。” 七公公又不知如何接话了。 四周的风呼呼而起,皇上宽大的袍角扬了起来,他棱角分明的脸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伤:“这个苏畅,倒是个有为青年,为人勤奋,也没有富家公子那些不良的嗜好,可是,朕的条件也不差,怎么说朕也是一国之君,年轻有为,长相英俊,一表人才……..”说起自己的优点,皇上滔滔不绝,可又像不自信似的,他转头问七公公:“公公你说,朕是不是长相英俊,是不是一表人才?” 七公公只得答道:“是…….长相英俊,一表人才。” “算你识货。”皇上拍拍手:“反正,朕是不会把芙蓉让给苏畅的。” 在芙蓉这件事上,皇上态度坚决。 茶茶跟着皇上的背影一直走了很远。 白家因为芙蓉的缘故,倒极少有人跟着她。 她跟着皇上一直快到宫门口,皇上才发觉了,一发觉茶茶,皇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公公,咱们快走。” “皇上,咱们眼瞧着就到宫门口了。”七公公小声劝慰:“皇上怎么突然之间着急了,是不是回宫有什么事?” 皇上将手藏进衣袖里,偷偷指了指后面,七公公回头一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皇上…….是……是白家二…….二…….” “朕瞧见了。”皇上道:“不然,朕怎么说,要快点走呢。” 茶茶对于皇上来说,简直就是橡皮糖。总喜欢粘着皇上不放,如今皇上看到她,就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茶茶明显发觉了皇上加快了步伐,她一双小脚追不上,干脆喊起来:“皇上――皇上――我是白茶茶。” “知道你是谁,所以才跑这么快的。”皇上嘟囔了一句,领着七公公窜进宫里。 朝阳门守卫森严,哪里是茶茶能进的。她只得坐在宫门口暗暗抽泣。一直哭一直哭,直哭的眼睛都肿了,像新摘的桃儿。 葫芦散学经过朝阳门。 看到茶茶,吃惊不已:“二姐,你来接我了?我这么大了,不用接。” 茶茶只是哭。 任凭葫芦怎么跟她说话,她都不理,只是哭的昏天暗地,葫芦无法,只得背她在背上,一只手还得抱着蝈蝈笼子,好不容易回到白家,葫芦累的满头大汗。 茶茶却还是哭,葫芦最受不了自己家的女人哭,或是芙蓉哭,或是春娘哭,或是小巧哭,特别是茶茶的哭,抑扬顿挫,丝毫不停:“二姐,你就别哭了,谁又惹你了,你说出来,我给你报仇还不行么?” 茶茶只是啜泣。 小巧给她递块热毛巾:“二小姐这又是何必,皇上……唉。” 她了解茶茶的心思,可如今皇上对芙蓉的心思,全家人都瞧出来了,也难怪茶茶伤心。 第509章 送你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芙蓉慢慢的转醒了。 她全身乏力,脑子昏昏沉沉,春娘想端些吃的给他,可赵老四说,要忌口,伤口还是新的,若吃太多东西,不利于复原。 春娘只得熬了鸡汤,浅浅的盛了半碗喂给芙蓉。 肚子终于变小了,芙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喝了一口鸡汤,吧嗒吧嗒嘴:“谢谢你啦,葫芦。” 葫芦分明在院子里玩蝈蝈,喂芙蓉鸡汤的人是春娘。可芙蓉竟然看着春娘叫葫芦? 春娘大骇,可又不敢说出什么话刺激到芙蓉,只是跟赵老四交换了一下眼色,她喂过芙蓉鸡汤,放下碗来,伸出手在芙蓉面前晃了晃。 芙蓉靠在床头没动。 春娘又晃了晃。 “葫芦,别晃了,我看到那是你的手,我又不瞎。” 春娘悲喜参半,喜的是,芙蓉眼神没有问题,悲的是,芙蓉竟然连自己这个亲娘也不认识了,竟然说自己是葫芦? 春娘奔到中堂,跪在蒲团上痛哭了一场。 难道这就是赵老四说的,喝了那些酸麻的草药,可能会有后遗症?这后遗症也太可怕了。 喻老爷不死心,亲自到芙蓉身边探问,他本想拉着芙蓉的手,却被芙蓉躲开:“赵大夫,你……..又要给我把脉吗?” 喻老爷一阵惊慌,芙蓉连自己这亲爹也不认识了?他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来:“芙蓉,你再看看我是谁?” “是赵大夫。” “你再――仔细看看。”喻老爷指着自己的脸。 芙蓉笑笑:“赵大夫就不要开玩笑了,你在石米镇行医多年,咱们是老相识了,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喻老爷彻底惊慌了。他跪到蒲团上,面对着菩萨恭恭敬敬的跪下:“菩萨,我深知这一生,负了不应该辜负的人,如今想悔过,已是为时已晚。若菩萨责罚,便责罚我一个,不要再折磨芙蓉了。” 他哭的很痛,眼泪顺着脸颊落到蒲团上。 春娘本来就哭的很伤心,见喻老爷呜呜咽咽的,更是增添了她悲伤的情绪,二人高一声低一声,你一声我一声的哭了起来。 茶茶哭的嗓子哑了,推门去看芙蓉:“大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娘哭的这么伤心?”她上下左右的把芙蓉打量了一番。芙蓉不是好好的么?如今用了赵老四的药。芙蓉瞧着比先前滋润多了。 芙蓉笑着道:“小巧,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茶茶呆住,探着脖子,用手帕捂着嘴细细的又把芙蓉打量了一回。 芙蓉嘴角的笑僵在脸上:“小巧。你怎么了,是不认识我了吗?” 茶茶转身就走,一口气跑到春娘身边,跪在仅剩的一个蒲团上跟着春娘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哭芙蓉?还是哭皇上,还是哭她自己? 屋子里的哭泣声此起彼伏,葫芦提着蝈蝈进屋,见家人都在哭。便扔掉蝈蝈笼子哭了起来:“大姐,你怎么死了,你死的好惨哪――” 他以为是芙蓉死了。 这回是真心难过,一口气奔到芙蓉房里,见芙蓉老老实实的坐在床上。他又抹抹眼泪鼻涕泡笑起来:“吓死我了,他们哭的要死要活,我还以为你死了,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害的我把蝈蝈都丢了。” 他转身要走,芙蓉叫住他:“爹,你的个头,怎么突然矮了这么多?” 葫芦差点吓尿裤子,他慢慢的伸手扶住房门,慢慢的回头,慢慢的盯着芙蓉,芙蓉倒没有什么异常,一样的笑容,一样的穿着打扮,可她为什么叫自己爹? “大姐,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玩蝈蝈了,哪怕你打我呢,哪怕像以前一样,罚站呢,可你别叫我爹啊,叫的我心里毛毛的。” “你本来就是我爹,我怎么敢打你呢,那不是不孝?”芙蓉笑嘻嘻的。 葫芦的心都凉了:“大姐,你爹在菩萨面前跪着呢,不信,你去看看。” “反正你是我爹,一辈子都是。”芙蓉坚持。 葫芦吓的捂脸就跑:“娘啊――我大姐疯啦――” 葫芦落荒而逃,吓的在院子里又蹦又跳,直蹦的双腿发酸,身上没有力气,这才蹲坐在草坪上,望着芙蓉的房间嘟囔:“我大姐……..真疯了,连我也不认识了。” 一家人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家里的蒲团都被跪扁了。各人的眼泪竟是止不住的流。 本来以为赵大夫妙手回春,芙蓉得救,没想到命是捡了回来,可如此痴傻,该怎么办才好? 当初京城的人以为芙蓉怀了身孕,白家成了全城的笑柄,如今芙蓉痴呆如此,若被京城的人知道,白家肯定又成了笑料了。 唯今之计,只有请赵老四再努力。 赵老四又是施针,又是熬药,可效果甚微,芙蓉把赵老四当成了白家的佣人,还一个劲儿的说,白家不需要佣人,家里的活她都能做。 赵老四已是束手无策:“喻老爷,春娘,能把芙蓉的腹积水治好,我是尽了全力的了,如今芙蓉这样,显然是服了那些酸麻草药造成的…….真是对不住了,我治不了了。” 春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赵大夫,当初芙蓉大肚便便,你都能治好,如今她不过是有些痴傻,认不得人,却也不是全傻,很多事,她还记得的,赵大夫,你一定要好好给她医治。求你了………” “春娘,我在石米镇行医多年,我家老婆子与我成亲,都是芙蓉说合的,给芙蓉瞧病,当然没有不尽力的道理,可是春娘,虽然我尽力了,可我毕竟是乡野大夫,我只有这能力了。” 赵大夫都这样说了,春娘还能说什么呢。 一时间王爷府里的大夫也被请了来,还有一些京城的大夫被高价银子雇来,可人人都摇头,只说身上的病好医,脑子坏了,怎么医的了,如今这里虽是京城,可大夫们也是肉身凡胎,并不是华佗转世,没有开颅治傻的功力。 家里银子花的差不多,芙蓉的病还是没着落。 杨家人知道芙蓉的事,张罗来看望,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对芙蓉说:“芙蓉,你可仔细瞧瞧,这一次来看你,我们可是提了三十个鸡蛋来的,都是土鸡蛋,大补。我都不舍得吃,都给你了。” 芙蓉笑嘻嘻的望着杨老爷子:“杨波,你怎么长老了?长的像你爹似的。” 杨老爷了拿着烟锅子的手悬在半空中,他没想到,芙蓉竟然傻到这般地步。 芙蓉招招手,让杨老爷子上前:“你说给我提了三十来个土鸡蛋,谢谢你啦,可是你还是把这鸡蛋提回去吧,你爹知道你来看我吗?若是你爹知道你来看我,又给我提鸡蛋,依你爹那小气样,一定会拿烟锅子敲你脑袋。” 回去的时候,杨老爷子果然提上了他的土鸡蛋,芙蓉的话,气的杨老爷子胡子翘起:“这白芙蓉哪里是真傻,她肯定是假傻,故意说难听的话给我听。还说我小气样,我小气我的,我自己知道,还用她提醒。” 苏畅看到芙蓉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口梳头,一头青丝垂坠而下,像是染色的瀑布,她穿着石榴红色斜襟小褂,米白色半臂,檀色及地长裙,手里拿着一把青色的木梳子,一下一下的梳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湖面,有鱼跳出水面的时候,她会稍稍笑一下,然后接着梳头。 远远看着,芙蓉跟平时并不二致,甚至,比以前在怀海城的时候,还更温柔一些,至少,目光柔软的能把雪化掉。 树上的叶子已落尽了,风很凉,吹动芙蓉的长裙,她垂手压一压,又接着梳头。 苏畅买了支白玉簪子送给她,葫芦截住了:“你还是不要去招惹我大姐了,她谁也不认识,你送也白送。” 苏畅不信:“她真的谁都不认识吗?” “可不是吗?还叫我爹呢,吓死我了,反正我们家人,她谁都不认识了。” 苏畅买来的簪子是上好的和田玉,颜色很淡,迎着阳光,能看透簪子细腻的质地。葫芦指着簪子道:“你送给大姐这么好的簪子,真是可惜,大姐肯定会说,这是一根筷子。” 苏畅却不信。 他拿着簪子到芙蓉面前。 众人屏声静气。 苏畅举着簪子在芙蓉面前晃晃,芙蓉接过簪子扔到了台阶下:“拿着一根筷子晃什么?” 众人叹气。 芙蓉这样的反应,实在太正常不过了,倒是可怜了苏畅。 他弯腰捡了簪子,自己蹲在芙蓉对面,拿手在芙蓉面前晃了晃,芙蓉依然梳头,他又晃了晃。 “我能看的见,为什么一直在我面前晃?”芙蓉停下手里的梳子。 苏畅屏声静气:“白氏――白氏――白氏――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那只脱了毛的八哥好吧?不要在我面前晃了,眼花,我正晒太阳呢。”芙蓉一下一下的梳头。 葫芦笑起来。大姐竟然说苏畅是那只八哥?天哪,也太傻了。 苏畅却不死心,他一遍一遍的打量着芙蓉,面前的这个女人,分明没有变化,为什么半个京城的人都说她成了傻子? 他拉过芙蓉的手,把她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掰开,然后将白玉簪子轻轻的放进她的手心里,又把她的手合上:“白氏,这是我送给你的,不管你认识不认识我,不管你是不是傻子………你明白吗?” 第510章 等着 芙蓉握着簪子,没有说话。 苏畅是红着眼圈离开的。 白家人唯有叹息的份儿。 京城里的大夫也交待了,说是芙蓉这病,也许受受刺激就好了,谁能刺激到芙蓉,当然是至亲的人。 晚饭的时候,喻老爷当众摔了一个碗,吓的春娘一哆嗦:“以后,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了,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喻老爷演的十分逼真,说出这话,他的心疼的无以言表,春娘的泪下来了,芙蓉却是无动于衷,甚至嘴角还浮现了笑意:“赵大夫,你怎么了?你不是无儿无女吗?” 喻老爷技穷。 春娘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她本是懦弱随和的性子,又没有脾气,可为了治芙蓉的病,为了给芙蓉一个刺激,她还是按照大夫教的,抬手给了芙蓉一个耳光。 这耳光太响亮,葫芦真怕芙蓉发脾气,他丢下筷子跳出好几米远。静静等着接下来会是什么一个结果。 芙蓉会掀桌子?芙蓉会给春娘一个耳光,芙蓉会哭起来? 谁知道。 芙蓉正在吃饭,碗掉在地上,她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她盯着春娘:“葫芦,你打我?”她将手里的筷子放下,重重的低下头去:“虽然你打我,可是你是我弟弟,我是不会打你的。你不用害怕。” 春娘再也忍不住,站着哭了起来。 眼前的一幕让苏畅惊呆了。 他飞快的上前拦在芙蓉前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虐待她?” “我们――我们――”春娘说不出话来。 苏畅对春娘一向恭敬有加,可这一次,他丝毫没有给春娘面子,说出的话,几乎是冷冰冰的:“春娘,我一直敬重你是长辈,芙蓉对春娘你们怎么样,你们也应该知道,如今她虽然有些傻气,可也不是她所想。她本来就够可怜了,你们竟然还这样打她?” 苏畅一把拉过芙蓉的胳膊:“你们不喜欢她,不疼她,我愿意要她。” 苏畅拉着芙蓉的胳膊要走,却被春娘拦下,春娘哭的山响:“苏公子,确实不是我有意要打芙蓉,是大夫们说,或许给芙蓉一个刺激,芙蓉就会好了呢?” “大夫们的话有用。芙蓉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芙蓉怀有身孕。还不是那帮大夫?若哪个大夫再敢教你们虐待芙蓉,我自然提刀去见他。”苏畅抱起芙蓉,一直把她送到房间,给她盖好被子。又将房间里的灯点亮。 芙蓉安静的躺在床上。笑嘻嘻的望着苏畅。 灯火温和,一闪一闪。 苏畅回头,发现了芙蓉的目光。 他突然想到当初与芙蓉斗嘴的情形,虽然那个时候,偶尔会斗嘴,可连斗嘴都是美好的,而如今,想跟芙蓉斗嘴,可怎么斗嘴呢。 他呆呆的坐在床下。背对着芙蓉默默的低下头去:“白氏,当初你不是很聪明伶俐吗?当初不是不能吃一点亏吗?我若哪里得罪了你,你不是很快就跟我吵嘴吗?当初那些本事都哪去了?”他回过头来,伸出胳膊轻轻拍打着芙蓉的腿,就像拍打一个婴儿:“白氏。你看,我打你啦,我打你啦,你以前的那些本事呢?怎么都不见了,我都打你了,你怎么不还手?快还手,快打我呀?” 说是打芙蓉,可苏畅哪里敢下手,只是一直轻轻拍着。拍着拍着,苏畅自己倒先哭了,他将头埋的很低,低的能看到芙蓉的绣花鞋:“白氏,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当初我想迎娶你的,你说不愿意,我就是怕你会像现在这样,不认得我,所以才想提前让你答应,好去照顾你,可是你,竟然狠心拒绝我。” 苏畅的泪如断线的珠子,他又怕别人听到,只是低声抽噎。 一时哭的收不住,蜡烛即将燃尽,更夫开始敲梆子,他才给芙蓉掖掖被角,开门离去。 一夜都是眼泪。 美好的东西经不起回忆,本来都是欢笑,回忆起来却全是眼泪。 秋风萧瑟。 苏畅裹着极厚的锦被,身子却冷的发抖。 芙蓉分明没有变,可她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是谁? 夜已深,芙蓉躺在床上却没有睡。 屋里的蜡烛渐渐的熄灭了,月光从窗子上照射下来。 芙蓉从枕头下面摸出苏畅送的白玉簪子,月光在白玉簪子上打转儿,芙蓉紧紧的将簪子握在手心里。 她第一次觉得,这不是根筷子。 因为她看到簪子,有想哭的冲动,她从没有对一根筷子动过这样的念想。 她朦朦胧胧的觉得,这簪子,应该是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什么呢,她想不通,甚至,多想一会儿,她的头就疼了,只好作罢。 但这一晚,她还是将簪子握在手心里才睡着。 冰凉的白玉握在手心里,竟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 苏畅,几乎是彻夜未眠。 天不亮,他就起来了。 苏老爷在苏家大院里练习太极招式。 见了苏畅,很是诧异:“今日不是不必去宫里当值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爹,今日我有事,所以睡不着。” “是芙蓉的事吧。”苏老爷抹抹额头的汗,亲自提着灯笼与苏畅在中堂坐着:“芙蓉的事,爹也知道啦,一切都是命吧,芙蓉这孩子辛苦了这些年,如今虽谁也不记得了,或许这也是一件幸事,无忧无虑,岂不是活的更好?”苏老爷喝了杯茶。 苏畅显然并没有这么认为。 他理了理衣裳叹气道:“爹,话虽这样说,可是京城的人都说白家出了一个傻子,如此下去,芙蓉怎么办?她才二十来岁,若浑浑噩噩这样下去,一辈子的年华,不都辜负了?” 苏老爷点点头:“话虽是这样说,可事情已然这样,芙蓉能保住命,便是上天庇佑,如今京城里的大夫也请了,人人都说没法医治这种病,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至于你的亲事,你可还愿意跟白家结亲?正好,爹也听听你的意思。” 苏畅默默无言。自打芙蓉出事,他竟然把“亲事”二字也抛到了脑后,他所想的,只是芙蓉快点好起来。 苏老爷又喝了口茶:“你不吭声,便是心里还有芙蓉,那,你就放心吧,既然你有这个意思,爹也不会阻拦,这样,这两日爹就去向白家给你求娶芙蓉,若这事能成,芙蓉嫁进咱们苏府,自然也不会让她受委屈,进门就是少奶奶,该有的名分,礼节,咱们苏家一点也不少她的。” 苏老爷如此明理,苏畅极为感动,他看着日渐苍老的爹,竟然有些哽咽,来苏府说亲事的媒婆差点踩破门槛,每一次苏畅都断然拒绝,如今放着那些高门大户才貌双全的小姐不要,竟然要跟痴痴傻傻的芙蓉好,这不免让人笑掉大牙,可苏老爷依然没有说个不字。 “爹,我――”苏畅差点流泪。 “你不要说了,这事你不易出面,求亲时,爹会叫上一个好些的媒婆,咱们三媒六聘,一样不少。”苏老爷笑呵呵的。 “爹,不必了。”苏畅扭过脸去,极力不让眼泪流下来:“爹,我不能娶芙蓉。” “为什么?你反悔了?还是你也嫌弃芙蓉?可是前几天,你不是刚给芙蓉送了一支簪子?“苏老爷表示不解。 苏畅答不上话。 如今,他能说什么呢? 他穿了件单薄的斜襟袍子便出了苏府。 外头很暗,苏老爷想让下人提着灯笼跟着,却被苏畅拒绝了。 “你担心芙蓉,也应该等天亮了再去白家,如今天还没大亮,又冷的很,想来芙蓉一家还在睡着,没的去打扰人家。“苏老爷交待了一句。算是提醒。 苏畅点点头,很快消失在苏府的灯影里。 他并没有去白家。 风凉的刺骨,走不远,苏畅的脸都冻疼了。 京城里三三两两做小生意的贩子开始准备一天的工作,卖馄饨的摊子挂着油灯,昏黄的灯影将苏畅的影子拉的很长。 “客官起这么早。”小贩笑着道:“天这么冷,不如吃一碗馄饨暖一暖。” 苏畅甚至顾不得答话,他快步疾走,引来小贩人好奇的追看。 一直到朝阳门,看门人抬头看看,星子密布,月亮还没有隐退,便笑着道:“皇上怕是还没起,苏侍卫倒是来个大早。” 苏侍卫祈求通传,侍卫却是不敢,谁敢去打扰皇上睡觉,那肯定是不要命了。 又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守门侍卫去养心殿通报,皇上还在由七公公伺候着穿衣,听了侍卫的话,他摆了摆手:“朕不想见他。”侍卫拔脚刚走,皇上又叫住了侍卫:“你去传一声,让苏侍卫进宫吧。” 守门侍卫喜滋滋的去了。 皇上穿好龙袍,坐在椅上喝了碗茶:“这个苏畅又想搞什么鬼?” 苏畅冷的厉害,进到养心殿,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皇上瞄了他一眼,慢吞吞的道:“苏侍卫着急上火这是做什么?这什么时辰?朕的早朝还没上,你慌不迭的跑过来做什么?” “皇上,臣这么早过来,有一件事。” “有什么事,等朕下朝再说吧,你且等在哪里,等朕下了朝,自然会见你。”皇上由七公公扶着出去,让苏畅在廊下等着。 第511章 求皇上娶了芙蓉吧 月亮渐渐隐去,天却是暗的,暗的没有一点光。 黎明前的黑暗。寒风习习。 苏畅本来就冷,养心殿廊下更是寒风刺骨,他出门急,穿的少,如今颤抖着等皇上下朝,每一分钟,都特别难熬。 皇上却是不急不慢的去上朝:“苏畅这小子,竟然趁朕不备,偷偷的到白府求娶芙蓉,他明明知道朕在意芙蓉,如今竟然还敢跑到宫里来,不知找朕又有何事,不会找朕去证婚吧?” 七公公扶着皇上的胳膊,一面又替皇上挡风:“依奴才看未必,苏侍卫已知皇上在意芙蓉,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 皇上细品品七公公的话,说的倒也在理,可又放心不下:“这个苏畅,反正来找朕,一定没有好事,朕还是磨磨他的性子,让他慢慢的去等吧。” 上朝。 下朝。 下朝以后,天已大亮了,皇上特意带着七公公在宫里走了一圈。 东西六宫,太监所。 能走的地方,皇上都走了个遍。 这日天气不好,没有太阳,雾蒙蒙的,风还很大,走了一圈,皇上身上发热,可脸上却快要冻僵了,约莫着下朝已有两个多时辰了,外头的风又实在大的很,皇上便回了养心殿。 本以为苏畅已经走了,没想到苏畅抱着胳膊还站在养心殿廊下,这让皇上多少有些失望:“公公,他怎么还不走?赖上朕了?” 皇上冷着脸走到苏畅身边,见苏畅冻的跟临死的小鸡子似的,他心里有几分得意:“苏侍卫,你一大早的找朕,有何事?” “我…….我…….”苏畅嘴唇哆嗦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皇上饶有兴致的盯着苏畅,心想苏侍卫你也有今天,当初不是兴致勃勃的去向白家提亲吗?怎么这会儿如此狼狈? “我……..”苏畅咽了口冷空气:“我……..芙蓉……..” 一听到“芙蓉”二字,皇上差点跳起来。他掰着苏畅的胳膊道:“你什么?芙蓉怎么了?你们怎么了?快说。” 苏畅一紧张,身上又冷的哆嗦,更说不出话来。 皇上急的不行:“苏侍卫,朕命令你,赶紧说,芙蓉怎么了?” 七公公小声附和:“皇上,小太监不是偷偷去京城里探听过了,说是芙蓉姑娘身子无碍了,连那赵老四赵大夫都已回了石米镇,想来一些伤口。养养就不打紧了。皇上不必紧张。” 皇上却不这样认为。若没有大事,苏畅何故冒着严寒这么风尘仆仆的过来,且在养心殿廊下等了那么久都不肯走? 皇上命七公公抱了锦被来,领了苏畅去养心殿偏殿。结结实实给苏畅包起来,把苏畅包的像粽子似的。 半柱香的时辰,苏畅苍白的脸色才最终有了一点点血气。说话的时候,他的嘴角也不再哆嗦了。 皇上蹲地问他:“苏侍卫,你说,芙蓉她怎么了?可是病又犯了,需要太医?” 苏畅摇摇头。 “那你说,芙蓉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苏畅一五一十的将芙蓉的事讲了一遍,包括芙蓉认为葫芦是她爹。认为她爹是赵大夫。只是,他省去了一个细节,他送芙蓉白玉簪子的事,他只字不提。 皇上听的愣神:“你是说,芙蓉成了神经病?她连自己的亲人家人都不认识了?” 苏畅盯着皇上:“她不过是喝了那些酸麻的草药。暂时有些异常,并不是什么神经病……..” 皇上有些懊恼:“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回头各打二十板子,这么重要的消息,他们竟然没有打探来,朕这些天忙,没有去白府,他们竟然告诉朕芙蓉一切安好,这算是什么安好?”皇上很气愤,坐在椅上直拍扶手:“苏侍卫,不是朕批评你,如此重要的消息,你怎么如今才来告诉朕?” 七公公小声道:“皇上,苏侍卫天不亮就来告诉皇上这个消息了…….” 想想也是,苏畅已经够抓紧的了,只是皇上下朝后在宫里耽误了好一阵子,本来想晾晾苏畅,如今想想,后悔莫及。 “苏畅,芙蓉的事,京城里的大夫可给她瞧了,怎么说?就没开个方子?” “回皇上,大夫们束手无策,都说治不了脑子上的病。” 皇上叹气:“这帮庸医,当初瞧出芙蓉怀有身孕的也是他们,如今需要他们大展拳脚,他们又推脱起来。还不是自己医术不精,朕很快就会派太医过去。” “皇上…….有一件事,我想求皇上。” “什么事?” “求皇上跟芙蓉成亲。”苏畅低着头,嘴唇又开始哆嗦。 “你说――什么?”皇上似乎不敢相信:“你再说一遍。” “求皇上跟芙蓉成亲。”苏畅重重的磕头。 皇上果然没有听错。他变的不知所措起来,他一度以为,苏畅急忙忙的跑进宫来,是想求娶跟芙蓉的亲事,想让皇上证婚,如今,苏畅竟然求他跟芙蓉成亲?皇上不敢相信,他盯着苏畅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的道:“苏侍卫,你病的不轻啊,七公公,去叫太医来给苏侍卫看诊。” “皇上,我没有病,我说的是肺腑之言。”苏畅跪着。 “真是奇怪了,听说你们苏家曾向白家求娶芙蓉,可是如今,你却来宫里求朕娶了芙蓉,你是何用意,朕怎么瞧不明白?” “皇上愿意不愿意娶芙蓉?”苏畅望着皇上。 “这……..”皇上话没说完,太后便带着如娘来了:“听说白家大小姐如今痴傻的很,连家里的人都认不出了,娶了她,如何安置,皇上的颜面何存?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不是苏侍卫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讲出来的。” 太后一来,再闪耀的火花都会被浇熄。 碍于太后在场,皇上也不能说什么。 一时间只好让苏畅离开。 苏畅颓然出宫,抱着胳膊跌跌撞撞的往宫外走。 凛冽的风吹裂了他的嘴唇,掀起的袍角遮挡了他的视线。 一大早来求皇上,没想到撞上太后,看来,一切都是空想了,皇上碍于太后的阻力,肯定不能娶芙蓉了,想到芙蓉的样子,聪明的样子,傻的样子,苏畅嘴角有一抹笑,想到皇上不娶芙蓉,他心里也畅然,可转念一想,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十分失落。 第512章 白光 苏畅全身已被冻僵。 他的手甚至不能握住,嘴唇也变的硬邦邦的。 看来,一大早进宫,是不能成事了。 苏畅心里压着一块石头,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 “苏侍卫――”七公公叫他。 苏畅以为听错了,可身后分明传来七公公的声音:“苏侍卫――你等等。” 真的是七公公。 苏畅站住,回头一瞧,是七公公与皇上,后面还有几位太医。 皇上气喘吁吁追了上来:“苏侍卫,朕刚才没问明白,当初你们家向白家求娶芙蓉,为何如今你求朕娶芙蓉,你是什么心思?” “我……..”苏畅语塞了:“我并没有什么心思,只想问皇上答应不答应。” 皇上的笑灿烂极了:“不管你出于什么心思,反正你这个提意很好,朕甚是喜欢,只是不知道白芙蓉她愿意不愿意,你不是说,白芙蓉已经傻了吗?” 苏畅垂下眉眼:“皇上跟芙蓉姑娘,不是两情相悦吗?”两情相悦这个词从苏畅嘴里说出来,他的心都是疼的。可想到当初葫芦说的那些话,芙蓉与皇上,或许是真的两情相悦吧。 皇上听到“两情相悦”这个词,显然十分兴奋:“难道芙蓉喜欢朕?连苏侍卫你都知道了?” 突然的,皇上看苏畅的眼神都温和了不少。 娶芙蓉这事,事关重大,不管太后同意不同意这事,皇上都想亲自去白府瞧一瞧。 白府。 芙蓉坐在亭子里看葫芦网鱼,皇上走过去,她也不知道行礼。 “芙蓉,听说你身子…….”皇上试探着。 “七公公,你怎么出宫了。”芙蓉笑嘻嘻的。 皇上的脸都白了:“你叫我什么?” “你不是七公公吗?” “你再好好看看。” “七公公。”芙蓉笑:“七公公还是赶紧回宫伺候皇上吧,若皇上不见了七公公,小心他发火。” 皇上一脸惊诧。 还好带的有太医。太医给芙蓉把脉,只说芙蓉姑娘身子正在复原,可脑子混混沌沌的,倒没法医治。 皇上蹲着身子:“白芙蓉,你真的不认识朕了吗?” 芙蓉摇摇头:“我认识你啊,你是七公公。” 皇上无法,问来问去,芙蓉都只当他是七公公,还能有什么办法,此时跟芙蓉说话。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中堂里。 茶茶偷偷的躲在帷帐后面打量着皇上。 皇上清瘦了些。却依然十分英俊。 茶茶看的的入迷。 “白芙蓉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朕知道?”皇上责问。 白家人跪倒在地上:“皇上,小女的病,一直这样,也没变化。我们也不敢惊扰皇上。” “若朕把白芙蓉接进宫里,你们可愿意?”皇上盯着春娘。 春娘望望坐在她身边捏着核桃玩的芙蓉,她想听听芙蓉的意思。 皇上叹口气:“白芙蓉如今连人也不认识,想来也不懂愿意不愿意…….你们也不必看她了。” 茶茶冲了出来,双眼含泪:“皇上,你不能接我大姐入宫。” “难道,你又要告诉朕,苏府向白府提亲了?”皇上看到茶茶,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正是。”茶茶揩揩泪道:“当初在怀海城时。大姐跟苏公子就相识的,而且苏公子对我们白家很照顾,如今大姐这样了,进宫又有什么意思呢,万一大姐不想进宫呢。” 皇上盯着苏畅:“你可喜欢白芙蓉?你可还愿意向白府提亲?” 中堂里极静。静的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白家人皆紧张的瞧着苏畅。 芙蓉握着手心里的核桃,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 苏畅摇摇头:“我……..并不喜欢白芙蓉,当初向白家提亲的事,并不作数。芙蓉跟皇上,才最相称。” 白家人叹气。 芙蓉手里的核桃掉在地上,她蹲下身子去拾,却怎么也拾不着,葫芦帮她拾起来,放到她手心里:“大姐,以前你还总说我笨,你看看你,现在连一个核桃都拾不起来,你才最笨。” 芙蓉的眼圈突然红了,像是有泪。她把核桃紧紧的握在手里,狠狠的攥着,她不明白,为何心里会突然难过了一下,就像是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 “你们也听到了,苏侍卫并不愿意迎娶白芙蓉,你们就不要打苏府的主意了,至于白芙蓉,朕是不会亏待她的,她如今这样子,在白家也没法好好调养,若进了宫,宫里太医众多,医术精良,以后她会好起来,也说不定,即便不能好,朕也愿意守着她。”皇上默默的瞧着芙蓉:“等过几日,朕便接芙蓉进宫去,你们准备准备,收拾收拾。” 皇上都这样说了,白家人只好点头答应。 出了白家,皇上兴致勃勃的对苏畅道:“今日苏侍卫算是立了大功。” 苏畅默默无言。 皇上笑道:“朕不会亏待你,过两日,朕保证给你一个大惊喜。” 苏畅心里哽咽难平,哪里想要什么大惊喜:“皇上,我很好,不敢要皇上的赏,也不敢要大惊喜,只求皇上迎了芙蓉进宫以后,好好对她,别辜负了她。” 皇上点了点头:“朕会好好对芙蓉,但是,朕要给你的大惊喜,自然也会给的,不会少你的。” 白家人默坐无言。 茶茶伤心欲绝,她跪在蒲团上“嘤嘤”的哭起来,哭的分外伤心,弱小的肩膀不停的抖动,甚至,她拿了一把剪刀,散开头发就要剪下去。 春娘一把搂住了她:“茶茶,你大姐都这样了,你若再有什么想不开的,娘可怎么活下去?” 茶茶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春娘――”她哭起来:“我的心都死了,以后,我就是个死人了。” 中堂里一片哀泣之声。 芙蓉却神色安详,太阳出来了,淡淡的光穿过风和云层,浅浅的打在她脸上,一格一格的金黄,一丝一丝的明媚,她将核桃举的高高的,又轻轻的扔下然,核桃掉在地上,她并没去拾,而是从袖里掏出苏畅送给她的白玉簪子,将白玉簪子举高,直到太阳光照在簪子上,发出寡淡的白光,她喜欢看这白光。 第513章 簪子 苏府。 皇上要迎娶芙蓉的事,苏老爷已经知道了,他坐在中堂里,默默的望着进门的苏畅:“听说今日你进了宫,然后皇上便要娶芙蓉,这中间,是怎么一回事?” 苏畅知道隐瞒不过,便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他有些累,坐在椅上发愣。 苏老爷叹气道:“你的心一直都在芙蓉身上,怎么如今反倒替芙蓉张罗起了婚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畅摇摇头。 “爹说过的,虽然芙蓉如今有些痴傻,可若做了苏家的儿媳,咱们自然不会亏待她,且我跟她爹是多年的老友,看待她,跟看待自己的亲闺女一模一样,可是,如今皇上要迎娶芙蓉,畅儿,这便是你想要的吗?”苏老爷盯着苏畅问道。 苏畅心里翻江倒海,提到芙蓉,他甚至有些哽咽,只是极力的忍住:“爹,我跟芙蓉的事,以后就不要提了。” 一场秋风刮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的风把树上的黄叶全部刮落在地,光秃秃的小车胡同更显静谧。 芙蓉身上的伤好了,以前鼓涨的肚子也消了。她身子无碍,只是还呆呆傻傻。 每日坐在廊下梳头,或是坐在亭心里看鱼。 云卷云舒,日子飞快的往前跑。 这日小巧去市集买了些白菜,回来的时候却哭的厉害,春娘在院里扫枯叶,她便向春娘诉苦:“京城里人人都说咱们府上出了一个傻大姐,说京城的大夫都来瞧了,可脑子上的病还是医不好,想来是无药可医了。她们还说,皇上放着那么些高门大户的小姐不娶,偏生想娶咱们家的傻子,春娘,你说这话多让人伤心。” 芙蓉并不是真的傻,她还记得以前的事。可是却总容易把人弄混淆,即便晚上跟她讲一百遍,这是小巧,这是春娘,可第二日,芙蓉便又忘了。白家人都已习惯,可外人叫芙蓉为傻子,小巧还是难过的厉害。 春娘忙捂住她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随便听听,忘了便是。若是让芙蓉听到。她八成会伤心的。何必呢。” 正说着话,有几个小太监前来,抬抬扛扛的,运来几个木箱子。每个木箱子上面,均绑了一个大红绸花。 七公公给春娘贺喜,说是皇上正在让人挑好日子,等挑好了好日子,便会知会白府,这些木箱里所装的东西,是皇上的一点心意,白家人收下,也好准备喜事。 一个一个木箱子被打开。有银子,也有金锭,还有一个小些的箱子,里面装着翡翠项链,玛瑙手串。和田玉的手镯,还有凤凰于飞的簪子等,翠绿的,乳白的,明黄的,方的,圆的,菱形的,各式各样。 春娘已是眼花缭乱,她扶着芙蓉去看:“这是皇上赏的,这些戴的首饰,你喜欢吗?这些银子,回头娘让人给你做几件好看的衣裳,咱们也应该打扮的美美的。” 芙蓉呆坐着,望着箱子里的首饰,首饰发出隐隐的光来,她伸手拿了翡翠项链,手上用力,翡翠项链断了,翡翠珠子落了一地。 这本是极珍贵的东西,又圆润又饱满的珠子,个个翠绿,京城难找第二条。且是皇上送的,自然价值连城。 众人忙蹲下捡珠子。 芙蓉低头看看,那些翡翠珠子跳跃着,就像染了颜色的雨滴,她并没有去捡那珠子,只是呆呆的望着众人:“这项链,我不喜欢。” 茶茶一脸惆怅的躺在床上,这些天她瘦的不像样子。 芙蓉的病是好了,可茶茶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来看诊的大夫都说,茶茶的心病又犯了。 每日里春娘照顾了芙蓉,便赶紧给茶茶熬药,可端进去的药,茶茶多半不喝。催的急了,她便偷偷的倒掉,她总是会默默的念叨,说是活着没有什么乐趣,不过是多受煎熬,如此想着,更是形容消瘦。 收拾好地上的翡翠珠子,春娘去给菩萨上香,眉眼一斜,看到帷帐后面茶茶的一双脚。 “茶茶――”春娘叫了一声,她本想迎着茶茶进中堂坐着,可茶茶发觉她被春娘发现了,很快便消失在帷帐后面。 她身子弱,已走不稳,心里一急,摔在地上。 小巧与春娘扶她回屋歇着,茶茶背对着二人流泪。 “茶茶,你的心思,我们都知道,可咱们这样的家世,是没有得选的,你明白吗?”春娘语重心长。她给茶茶掖掖被子,茶茶一动不动,只是哭。 “茶茶二小姐,皇上娶谁不娶谁,咱们也做不得主,如今皇上…….”小巧本想劝慰,可总觉得自己说的话会让茶茶更伤心,也只得闭嘴。 茶茶抽噎了好一会儿,半边枕头尽湿,她眯眼问道:“今日是七公公来府里送东西了?” 春娘与小巧沉默,茶茶既然这样问,八成是都知道了。 茶茶悠悠的道:“自幼我跟着大姐一块在石米镇过活,那时候多穷啊,家里连一个馒头也拿不出来,甚至,葫芦病了,我们连药钱也出不起,家里的房子,夏天漏雨,冬天漏雪,一家人虽然过的苦,可大姐从来没有委屈我跟葫芦。大姐抚养我们长大,过的极不容易,如今她有好归处,我应该替她高兴。” 春娘与小巧交换了个眼神,均没有说话。 “皇上是一国之君,嫁给了皇上,自然能享荣华富贵,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可是……..当初我曾经问过大姐,问她喜欢不喜欢皇上,大姐告诉过我,说她从来没有喜欢过皇上,一丁点也没有。”茶茶握紧了拳头:“如今把大姐嫁给皇上,是春娘你的意思呢,还是大姐自己的意思?大姐不是说,她从来不喜欢皇上吗?” 春娘吓的倒气:“茶茶,这话可不能乱说,若让皇上听见,不是咱们家能担待的起的。” 小巧也忙附和着:“芙蓉姐如今连人也认不到,或许,她心里也不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了,可是皇上既然说了要迎娶芙蓉姐,那肯定是真的了,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喜欢不喜欢了,反正,皇上把银子跟首饰都送来了,咱们给芙蓉姐打扮一番,到时候,皇上自然会来接芙蓉姐的。” 春娘忙给小巧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这些话说出来,分明刺激到了茶茶,她裹着被子哭的厉害:“是啊,皇上连首饰都送来了。” “茶茶,其实那些东西,你大姐也不是很喜欢,你若喜欢,不如去挑一两样。”春娘试探着。 “那是皇上给大姐的,我不要。”茶茶拉起被子蒙上头,再也不愿跟春娘与小巧说话。 她不止一次梦到皇上向她示好。可醒来不过是梦一场。 可如今皇上就快成为她的姐夫,她心中酸涩难平,可又没有法子,唯有躺着哭。 芙蓉坐在廊下,看着星子从远远的天边升上来。 月亮像是镰刀,斜斜的挂在天空中。 白家廊下悬着三四盏红灯笼,红灯笼随风轻摆,发出淡红色的光晕,芙蓉被笼罩在这光晕里,她不发一言。 葫芦拿本书,摇头晃脑的在廊下走了一圈又一圈,可前面看了,后面就忘,他怎么也记不住,于是便坐到栏杆上跷着腿,吊儿郎当的扔他的书:“葫芦,你的脑子又没有病,为什么总也记不住,这是为什么呢?” 芙蓉笑望着他:“爹,你上了年纪,怎么坐在栏杆上,别摔着,爹衙门里没有公务吗?怎么还在看书?天都黑了,看书费眼睛,爹还是早点去歇着吧。” 葫芦已习惯了芙蓉叫他爹,他无可奈何的将书塞进衣袖里,伸出手来在芙蓉面前摆了摆:“大姐,你以后别叫我爹了行吗?以前还好,如今皇上就要迎娶你了,你若叫我爹,那皇上岂不是要叫我爹?让外人知道了,我非死不可。” 芙蓉依然笑着:“爹,你真会开玩笑。” “别叫我爹。” “爹――” 葫芦无法,想想跟芙蓉也讲不通道理,便叹了口气,垂下眉眼去睡了。 小巧挑了支凤凰于飞的簪子给芙蓉:“这簪子是皇上送的,芙蓉姐看看,多美啊,又华贵的很。” 芙蓉轻轻推开小巧的手,看也没看凤凰于飞的簪子,她默默的问:“刚才我爹在廊下看书,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似的,你知道为什么吗?是不是我又说错了话?” 小巧明白芙蓉指的是葫芦,也只是无可奈何,小巧也已习惯了。 月亮的光隐隐约约的照在廊下。朱色栏杆映射出高高低低的投影。 院子里极静。 京城的人都睡了吧。 芙蓉只说想看月亮,并不想睡,小巧便坐在她脚边陪着她说话,一时又说起凤凰于飞的簪子,小巧无不羡慕的道:“这簪子可不是一般人能佩戴的,皇上有心了,必然是精挑细选,芙蓉姐,你觉得这簪子好吗?” 芙蓉由着小巧将簪子插进她发间。 这簪子耀眼异常,虽是在灯光昏暗的廊下,可插在芙蓉发间,却还是熠熠生辉,宫里的东西,果然不同宫外的 第514章 选日子 小巧拉着芙蓉的手称赞:“芙蓉姐就跟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样,美极了,难怪皇上会上心。” 芙蓉看小巧笑,便也笑笑。 “芙蓉姐以后进了宫,那可就是娘娘了,若得皇上的喜欢,做贵妃娘娘也有可能,到时候就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再也不必点灯熬夜的给别人做衣裳了,芙蓉姐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小巧笑的很甜。 芙蓉也笑。 两个人的笑声回荡在安静的大院里,显的有些突兀。 月亮隐进了云里。小巧靠着芙蓉渐渐有了困意。 突然听到小车胡同对面,苏家大门“吱呀”响了一声,小巧打了个呵欠。 芙蓉一双眼睛盯着苏府的方向。 小巧见她看的入神,便叹了口气:“芙蓉姐心里真的没有苏公子吗?其实,说句私心话,我一直觉得芙蓉姐跟苏公子倒很般配,只是如今……..芙蓉姐连苏公子也认不出了,只当他是一只八哥,想想苏公子,何尝不是一个可怜的人。” 夜风凉。 小巧扶着芙蓉去睡下。 芙蓉拔下发间的凤凰于飞簪子放在桌上,吹熄了屋里的蜡烛,她安静的躺着,想到了什么似的,又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支白玉簪子,这些日子以来,她都习惯了,每天晚上,她都要摸出白玉簪子来紧紧的握在手心里。 白玉簪子虽不如凤凰于飞的簪子名贵,也没有它色彩斑斓,可不知为什么,她握着白玉簪子,便睡的格外香甜。 这天,苏老爷很晚才回府。 苏畅一直担心他,便坐着等,直到苏老爷风尘仆仆的回家来,苏畅才松了一口气:“叫下人去外头寻了,说爹你的公务很早就办完了。也不知去了哪里,直到现在才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老爷脱去官袍,长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椅上喝了口热茶,身上才有些暖意:“畅儿,有一件事,是关于你的,只是爹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爹。你说。” 苏老爷放下茶碗道:“今日爹回来的晚。是因为被皇上召见。你知道皇上召见爹是所为何事吗?” 苏畅摇摇头。 “皇上召见爹,说是京城里的媒婆给你保媒拉线,你总也不愿意,如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皇上有心,特选了去年秀女当中的一位准备赐给你。”苏老爷揩揩嘴角:“这位秀女如今在宫里做沏茶丫鬟,虽是宫里的丫鬟,可比小门小户的闺女要强不少,且这秀女的爹还是一位县令,她琴棋书画,也都精通,只是到了年纪,要参加选秀。才留在宫里伺候,皇上觉得,她跟你很是合适。” “我不愿意。”苏畅像是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 “芙蓉要嫁给皇上了,畅儿,你也得考虑你的终身大事。皇上看准的女子。想来也不会差。” “不管是谁家的女子,我都不愿意。”苏畅严词拒绝,见苏老爷有些愣神,便缓和了一下:“爹,我如今不想考虑…….终身大事。” “可是皇上都找爹去商谈了。” “爹你可以不必答应。” 苏老爷叹气:“皇上的话,便是圣旨,爹不过是一个小官,哪有什么权利违抗皇上的意思,而且,莫说皇上赏赐了一位姑娘,即便是皇上赏赐一杯毒酒,咱们也得含笑服下,畅儿,在这件事上,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没有咱们选择的余地啊。” 苏畅默然握住茶碗,茶碗温热,他手心里暖暖的,可心上却结了一层冰,苏老爷的每一句话他都听着,可又像没听见,他脑海里浮现出芙蓉的笑脸,还有芙蓉生气的样子,每次进宫当值,他都从白家门口经过,有时候芙蓉看到他,会给一个微笑,他便要高兴许久,他觉得,每天能看到芙蓉的笑,便跟看到东升的太阳一样,是极满足的了,这样的日子虽简单,却幸福。 只是没想到,皇上要赏赐他一个女子。 他突然想到,当初皇上曾经跟他说的,要给他一个大惊喜,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惊喜?这惊喜来的太突然,让苏畅很是招架不住。 苏老爷屏退了下人,语重心长的劝慰他:“皇上要迎娶芙蓉,当初,也是你的主意。” 苏畅木然点头。 苏老爷也有些无奈:“这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有的,终是你的,命中无的,无法强求,爹曾经问过你,为何求着皇上娶芙蓉,只是你一直不愿意说,如今,事已至此,皇上的意思,咱们也不能违抗,只能受着,也就这两天了,你好好准备着吧。皇上的圣旨就要到了。” 苏畅一夜未睡。 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发着呆。 皇上的圣旨就要到了,若真是这样,自己怕是逃都逃不掉的。 之后去宫里当值,他总是心不在焉,回到苏府,也是心惊胆战,很害怕突然之间,皇上的圣旨就从天而降了。 但纸里包不住火。 皇上要赐婚苏畅的事,很快便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连朝阳门的侍卫也跟苏畅开玩笑:“等苏侍卫成亲之时,不知兄弟们能否去苏府讨一杯喜酒吃?” 苏畅哑口无言,侍卫们一直追问,他只得淡淡的回应一声:“到时候再说吧。” 侍卫们便起哄:“没想到苏侍卫这么小气,不过是一杯喜酒,苏侍卫如今这么有脸面,能得皇上赐婚,这京城富家公子,也没有几个有这样的尊荣,我们讨杯喜酒吃,还不是应该?” 在宫里当值,苏畅如坐针毡。 回家的路上,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如今,人们再不会说他是奸夫,可却有不少人认出他是苏府公子,那些人里有当初去苏家说亲的媒婆,媒婆们都是吃了闭门羹的:“这个苏畅,倚仗着长的潇洒,家世又好,还有一份正经差事,许多大家小姐对他有意,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如今听说,就要娶一个什么丫鬟了。挑来挑去挑花了眼吧。” 另有媒婆摇着帕子道:“哪里是挑花了眼,苏公子要娶的这丫鬟,可不是一般家里端茶递水的下等丫鬟,是宫里伺候的丫鬟,听说琴棋书画都懂一些,当年是进宫参选秀女的,只是没选上,做了丫鬟,也是小姐出身,苏公子如此挑剔,一般人家的女儿,他怎么可能看的上呢,倒是辛苦咱们,曾经跑断了腿。” 流言蜚语,层出不穷。 苏畅能做的,便是裹紧衣裳,快步回家。 苏府门口聚了两三个叫花子。一人拿着一个破碗,手里拄着一根木棍。 见苏畅回府,便伸着破碗说吉祥话:“听说苏府苏公子马上会被皇上赐婚,如此光宗耀祖的事,小的们来讨个吉利。” 是要银子的。 寒风刺骨,他们也不容易,苏畅掏出几枚铜钱,一一分给他们。 叫花子很快散去。 苏畅呵呵手,准备进府。 白家大门“吱”的打开了。 芙蓉穿件藕色棉袄,站在门口浅浅的笑。 苏畅的手都冻麻了,可看到芙蓉的笑,他心里突然一动,猛的驻足。 苏畅走到芙蓉面前,见芙蓉一直在笑,便问她:“你笑什么呢?” “听说你要被皇上赐婚,如此光宗耀祖的事,小的们来讨个吉利。”芙蓉有样学样。 苏畅心里犯起一丝苦涩。 犹记得当年葫芦年纪小,总爱学别人说话,因为这个,芙蓉没少抡着棍子追他,可如今,连芙蓉都要学别人说话了。 芙蓉以为苏畅没听见,便又重复了一遍:“听说你要被皇上赐婚,如此光宗耀祖的事,小的们来讨个吉利。” “白氏,我真的要被皇上赐婚了,你高兴吗?”苏畅低头问她,他心里哽咽难平,只是努力忍着。 芙蓉笑笑:“说了吉祥话,你应该给银子。” 苏畅差点落泪,芙蓉的手伸到他面前,一双白嫩的手冻的通红,他甚至想帮她暖一暖,可伸出手来,又放下去,若被别人瞧见,对芙蓉不好。 他从钱袋里摸出二两银子来,轻轻的放在芙蓉手心里:“你不是叫花子,以后别这样。” 芙蓉握着银子笑。 苏畅陪着她笑。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芙蓉身上的病好了以后,芙蓉的笑容就多了,她傻笑的样子格外纯净。 苏畅累了一天,看到这么纯净的笑,那些疲惫一扫而光。 苏畅示意芙蓉回府去:“外头冷,不要冻到。” 芙蓉却在台阶上坐下来。 苏畅拿她没办法,只得陪着坐下。 天一日冷过一日,呵出的气都是白的。苏府看门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如今芙蓉与苏畅坐在台阶上,迎着风,二人冻的直哆嗦。 苏畅脱下身上的薄袄披在芙蓉身上。 芙蓉笑着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苏畅点点头。 “我要嫁给皇上了啊,听别人说,嫁给皇上以后,就要享受荣华富贵了。”她从发间抽出那支凤凰于飞的簪子,那簪子斑驳耀眼,是小巧给她梳头的时候插上的。 苏畅心里疼的厉害。 “听说皇上在选好日子,等皇上选好了日子,我就嫁给他,真的要去享受荣华富贵了呢。”芙蓉拨弄着手里的簪子。 第515章 占便宜 簪子发出零零散散的光芒,苏畅只觉得心都要碎了,眼泪悄悄的落下来,他偷偷用衣袖揩揩,可眼泪不争气,偏偏又落下。 “我要嫁给皇上了,我要享荣华富贵了,你不替我高兴吗?”芙蓉盯着他。 苏畅假装笑笑:“我……替你高兴,你高兴我就高兴。” 芙蓉摇着簪子给苏畅看:“这簪子美不美?” “美,很配你。” “是皇上送的呢。” “我知道。”苏畅吸了吸鼻子:“你喜欢就好。”他默默的打量着芙蓉,在他心里,芙蓉从来就不曾变化,如今芙蓉被春娘照顾的很好,发间有淡淡的桂花味,她的脸冻的通红,可她的笑却像是钻出云层的太阳一般,热烈而欢快。 这样看着芙蓉,苏畅的泪很快又下来,不等他扭头,芙蓉已伸出手来,轻轻在他脸上揩揩。 芙蓉的手冰凉,她轻轻的,一滴一滴的揩去苏畅脸上的泪:“你这个人,怎么哭了,你不替我高兴吗?” 苏畅只得装出笑脸:“我替你高兴,我也很高兴。” 他猛的想起来,以前芙蓉不是总认为他是一只八哥吗?怎么如今没叫他八哥,而是称呼他为“你这个人”? “芙蓉,你细细看看,我是谁?你可认识我?我是八哥吗?” 芙蓉笑了:“八哥是鸟,你是人,你怎么可能会是八哥?” 苏畅欣喜,难道芙蓉脑子的病好了? 芙蓉细细瞅了苏畅一回,可瞅来瞅去瞅的她脑袋疼,她还是没有认出苏畅来:“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好像跟你很熟,可一时半会儿的,我又想不起来。” 芙蓉捂着头。 “芙蓉,若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不要想了。”苏畅安慰她。虽然心里有一丝一丝的难受,如今芙蓉连他也记不起来了。可她不想芙蓉为难。 “哗。”一桶水从白家门口倾倒而出。 葫芦在湖里网了不少鱼,都装在木桶里,如今大半桶水,里面装着鱼活蹦乱跳的,他本来想提着先给芙蓉炫耀一番,没想到开门时被绊了一下,水全洒了,鱼乱蹦。 湖水冰凉,芙蓉的襦裙都湿了。 她本来就冷。 苏畅心疼的厉害,已然顾不得许多。伸出手来把芙蓉护在怀里。 一瞬间的沉默。 葫芦小声喊道:“呀――苏公子。我大姐要跟皇上成亲了。你还抱着她,皇上看见了,要杀你们的脑袋。” 芙蓉满含笑意的被苏畅搂在怀里,甚至。她没有挣扎一下。 若放在以前,苏畅敢这样搂着芙蓉,芙蓉一定会吓的躲开,甚至骂苏畅一声臭流氓吧,可是如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苏畅搂着,就像握着那支白玉簪子一样,心里暖暖的。很安全。 苏畅分明没有顾及葫芦说了什么。他只想静静的搂着芙蓉。 最终,是苏老爷把苏畅揪回了家。 苏畅的袍子湿了大半,冻的哆嗦,脸上却带着笑。 苏老爷的脸都吓白了,坐着喝了两碗茶才回过劲儿来:“如今连葫芦都明白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了吗?”他开始教训苏畅。 苏畅坐那笑了。 “畅儿,不是爹说你,葫芦这么胡闹的孩子,都知道芙蓉是要嫁给皇上的,你公然的跟她搂搂抱抱,若被皇上看到,你们还想不想活?即便不想想自己,也应该想想家人,平日里你做事一向有分寸,可今儿是怎么了,你明明知道,你与芙蓉这一辈子是没有缘分的,为何又去招惹她?” “爹,我只是不想芙蓉冻着。” 苏老爷叹气:“以后芙蓉就是皇上的人了,等她进了宫,不管是苦是甜,哭也好笑也好,不是爹狠心,咱们都只能远远的看着,不能插手啊,畅儿,你明白吗?你怕芙蓉冻着,便去……..唉,便去搂了她,可若被人发现,你这是要害死她呀,你明白吗?你常在宫里行走,怎么忘了这其中的利害了吗?还好小车胡同这里都是咱们自家人,苏府看门的下人也都靠的住,若是被别人瞧见,此事非同小可。” 苏老爷又是紧张又是生气。 听苏老爷这一番话,苏畅才有些后怕,自己真的差点害了芙蓉吗?若真是这样,自己真是太欠考虑了,可想到芙蓉浑身湿透,他又怎么能忍心不管。 翻来覆去,苏畅又是一夜未眠。 他一直想着芙蓉的傻笑,芙蓉手里握的簪子,芙蓉被泼了水,一脸惊慌的样子。他那么想保护芙蓉,可他却清楚,自己没有那个福份了。 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的想要睡着。 苏府门口却有吵嚷声。 有下人跑来回话,苏畅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是好事也是坏事。”下人道:“老爷已经去迎着了。” “是什么事?”苏畅又打了个呵欠。 “那个…….小的不识字,只是看到七公公领着小太监来了,手里还拿着圣旨,说是要给老爷道喜呢,说是皇上给少爷你赐了婚,真是光耀门楣的事呢。” 苏畅“腾”的从床上坐起来:“你没有听错?” “没有听错,听的真真的。” 苏畅披衣起来,走到卧房门口才发现没有穿鞋子,穿好鞋子,他急急忙忙的往门口去。 下人追着道:“少爷还是赶紧去接旨吧,老爷让小的来叫少爷,说是不好让七公公久等的。” 眼看到了苏府门口,苏畅灵机一动,又转过身来,朝着卧房的方向走。 “少爷这是要去哪,还没有接旨呢。“下人提醒。 苏畅只管扭头就走,他突然想到,皇上下圣旨,自然得他亲自接旨,如今他只要藏起来,圣旨说不准就无法下达呢。 还没走两步,便被苏老爷叫住:“畅儿,你做什么去?” 苏老爷极为了解苏畅:“如今圣旨都来了,你还能躲到哪里去,躲的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要惹皇上生气。” “可是……..” “你要知道,如今你身上系的,不但是你自己的性命,还有苏家上下的性命,你知道吗?你不小了,不能意气用事,即便你不接旨,难道,你跟芙蓉姑娘还有什么未来吗?”苏老爷压着声音劝慰。 凉风习习。 七公公带着圣旨而来,满心欢喜的给苏老爷苏畅道喜。 苏畅不知是怎么跪下接旨的。 更不知道那圣旨上写了什么。 只是记得七公公念完就走了。还跟苏老爷说了吉祥话。 苏府的下人都给苏畅道喜:“皇上赏赐了十三岁的青儿姑娘给少爷,圣旨上说,这青儿姑娘人长的好看,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咱们苏府就要有少奶奶了。真是恭喜少爷了。” 苏畅却是昏昏然。 那姑娘叫青儿,管她叫青儿还是红儿黄儿蓝儿,跟自己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吧?才十三岁,苏畅怎么说也二十岁出头了,竟然要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成亲,亏皇上能想的出来。 下人们排着队给苏畅道喜,可苏畅的心情却愈加沉重。 他手里握着圣旨,就像握着千斤重的东西。 白家人也来贺喜了。 几乎都是苏老爷在迎接。 喻老爷道:“皇上亲自赐了婚,也是极大的荣耀了,只是不知苏府什么时候迎娶青儿姑娘?” 苏老爷看看黑脸的苏畅,只得讪讪的道:“这事,还得商量,总是要挑个好日子的。” 葫芦抢过苏畅手里的圣旨来回的看:“青儿,年三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青儿姑娘三十了?”众人错愕。 苏老爷笑笑:“哪里,是才十三,去年参选秀女,如今在宫里做丫鬟,十三岁,倒是比畅儿小了许多。” 春娘忙道:“如今各家娶亲,新娘子均是十六七岁,虽十三岁有些小,可娶进府里也是一样的,最主要是姑娘琴棋书画都精通,这样,苏公子也不寂寞了。毕竟是宫里的人,青儿姑娘跟苏公子,也不至于没有话说。依我看,这是极好的了。” 苏老爷笑着应对。 苏畅却一直阴着脸。 他对这个所谓的青儿,根本一点意思也没有。就好像随便在大街上拉了个女人,就要跟那女人成亲,这跟抱一只老母鸡成亲有什么区别呢。 葫芦却是兴奋的很,自打看了那圣旨,他就坐不住了:“一听这名字,我就觉得喜欢啊,青儿,青儿,青儿这名字多好啊,一听这名字就让人想起来春天绿草青青…….踩上去,软软的,恩,才十三,才比我大一两岁,名字又好听。” “青儿这名字难道不是很土吗?”苏畅忍不住反驳。 葫芦摇头晃脑的:“我就觉得这名字好,光听名字,就觉得这女孩一定长的标致,人又温柔,唉,谁要娶了她,肯定占大便宜了。” 春娘忙提醒他:“葫芦不可乱说,如今青儿是苏公子未过门的媳妇,除了苏公子,还能有谁娶她?” 葫芦便笑着对苏畅说:“苏公子大喜,苏公子占了大便宜。可惜我怎么没有便宜占呢。” 苏畅将圣旨塞进他怀里:“你要想占便宜,这个便宜你来占算了。” 众人错愕,只当苏畅在说笑话。 说了一回话,白家人才回去了。 第516章 那个胖的才是 苏老爷关上门,不禁又教导苏畅:“还好今儿来贺喜的是对门的白家人,不是外人,若是外人,你如此随意的处置皇上的圣旨,皇上可不是要勃然大怒?如今圣旨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管你喜欢这个青儿也好,不喜欢这个青儿也好,你都得娶她,甚至,你那些不情愿的表情,也得收一收,明白吗?” 苏畅自然明白。 可有些事,不是明白就可以的。 自从收着圣旨,苏畅就像抱了个定时炸弹,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个劲儿的踱步,一时从院里走到屋里,又从屋里走到院里,还是惶恐,躺在床上想大睡一场,可哪里睡的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是烙饼,只得下床,一时在院子里又走走停停,像是傻了一样。 直到天黑。 这晚没有月亮,星子也没有几颗。 黑漆漆的。 苏畅靠着门口的竹林发呆。一扭头,发现门口有个人探头探脑的。 “是谁?” “是我,芙蓉。”芙蓉笑嘻嘻的,端着几个腌制的鸡爪。 白醋加上朝天椒,煮好的鸡爪泡上几天,便成了。 芙蓉想着往苏府送一些。 苏畅高兴起来:“芙蓉,你给我送的鸡爪吗?” 芙蓉愣住,她只记得要给苏府送鸡爪,可是把鸡爪送给谁,她又没了主意。 不过,看着一脸期待的苏畅,她也大方了一回:“我总觉得我认识你,虽然记不得你是谁,不过,这鸡爪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吃吧。” 苏畅接过鸡爪,跟芙蓉靠着竹林坐下。 枯黄的竹叶斑斑驳驳还未落尽,风一吹,有淡淡的竹子香气。 光线暗淡,远远的苏府廊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曳。 苏畅与芙蓉坐在灯影里。 他吃了一个鸡爪。辣的直吐舌头。 看到苏畅狼狈的样子,芙蓉便笑了。 因为圣旨的事,苏畅一整天没有好好吃东西,这会儿吃了鸡爪,又辣又酸很是开胃,倒是调动了他的食欲,他“吧嗒吧嗒”的嚼着,芙蓉托腮静静的看着。一时间竹影重重,寒风阵阵,只有苏畅吃东西的声音。很是细腻。 “芙蓉。你做的这鸡爪真好吃。”苏畅夸她。 芙蓉笑笑:“这不是我做的。这是她们做的。” “反正,不管鸡爪是不是你做的,你都是个聪明人。”喜欢一个人,怎么看她。都是顺眼的,苏畅忍不住要夸芙蓉。 芙蓉笑笑,她的笑声像一串铃铛:“其实,我爹天天说我傻呢。” 一开始苏畅想不明白,喻老爷那么疼爱芙蓉,怎么舍得说她傻呢,后来想想,是了,如今芙蓉眼里的所谓的爹。是白葫芦,白葫芦天天捣蛋,他说芙蓉傻,一点也不奇怪。 苏畅便道:“你放心吧,芙蓉。改天,我替你收拾你爹。以后他都不敢再说你傻了。” 芙蓉摇摇头:“你可不能欺负我爹,他如今个子都变矮了,够可怜了。” 看来,芙蓉还是分不清谁是谁。她还是认为葫芦就是她爹。 天冷的厉害。 苏老爷站在廊下,远远的望着苏畅与芙蓉咳嗽了两声。 苏畅只当没听见。 苏老爷便又咳嗽了两声。 “爹,你若不舒服,先回屋睡去,怎么站在风口一直咳嗽?” 苏老爷这才道:“天也不早了,又冷的很,赶紧让芙蓉回去吧,没的春娘又要来找她。” 苏老爷咳嗽了几回,不过是想赶芙蓉走,他是想提醒苏畅,今非昔比,男女授受不亲,夜色昏暗,别落人话柄,传出去不好听。 苏畅偏坐那不动。 芙蓉站起来要走。 苏畅拦住她:“白芙蓉,你怕什么?” 芙蓉也不知道怕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怕,她指着廊下的苏老爷:“他好像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就行。”苏畅脱口而出。 芙蓉呆住。 苏畅怕她尴尬,忙改口道:“我是说我…….只是感谢你送鸡爪来,如今时辰还早,我们可以坐着说说话。” 芙蓉这才乖乖的坐回去。 苏畅想接着啃鸡爪,可看到芙蓉专注的凝视着他,他再也啃不下去了。 “听他们说,你接了圣旨,要娶一个叫青儿的姑娘了,是真的吗?”芙蓉问。 苏畅点点头。 “那你喜欢那个青儿姑娘吗?”芙蓉又问。 苏畅语塞。 “不说话就代表默认啦,那就是喜欢啦。”芙蓉笑笑:“我听她们说,青儿姑娘才十三岁,又年轻,人又好,还能琴棋书画呢。你要是娶了她,要好好对她,知道吗?” 苏畅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 “你都要娶人家了,为什么这会儿又摇头,以后不打算好好对待人家吗?”芙蓉瞪着苏畅,就像当年她瞪着葫芦,那眼光,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苏畅甚至有点害怕,只得道:“我会…….” 芙蓉笑起来:“这就对了嘛,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在石米镇的时候,为了生计,我还做过媒婆呢,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还小,比这个青儿也大不了多少,可为了家里有饭吃,为了能挣一点点银子,我做媒婆做的很卖力气呢。” 芙蓉得意起来。 苏畅望着她闪闪发亮的眸子,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 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早一点回怀海城,没有早一点见到芙蓉,芙蓉做媒婆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依她的个性,一定滑稽坏了吧。可惜他从未看到过。 “我现在不做媒婆了,不过,等你娶亲那天,一定要叫上我喝喜酒呀,因为咱们离的近,如果你不请我,我会不请自来。”芙蓉又得意起来。 苏畅心里发酸,如果此时芙蓉有记忆,认出面前的他就是苏畅,知道他要娶一个陌生的女子,她还会为了一桌酒席欢天喜地吗? “大姐,你又上哪傻去了?”葫芦在小车胡同叫了起来。 芙蓉一惊,一脸歉意:“我爹又叫我。” 苏畅送她出门。 葫芦依然跟个喇叭似的:“大姐,你又上哪傻――” 苏畅“哗”的抽出腰间的匕首,这是他防身用的,经常带着,很是锋利。 葫芦吓的倒出一口气:“苏公子,我叫我大姐,我又没叫你――” “白葫芦,我可告诉你,以后若再敢明目张胆的说你大姐傻,我的匕首,可不是闹着玩的,上次你把我家八哥的毛拔光,我还没有跟你算帐。”苏畅故意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来。 葫芦果然吓的屁滚尿流,只说是不敢了,领着芙蓉便回家。 芙蓉走到白家门口,回头看了苏畅一眼。 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浅浅的照着小车胡同。 芙蓉发间的簪子熠熠生辉。 那凤凰于飞的簪子刺的苏畅眼疼。 他站在苏府门口冲芙蓉摆摆手,示意她回去休息。 芙蓉笑着道:“你的匕首,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是吗?你想起什么来了吗?”苏畅往前一步。 芙蓉低头想想,又觉得头疼,只得叹气道:“可惜想不起来。” 苏老爷一直守在廊下没有离开,见苏畅一个人回来了,便对他说:“你跟芙蓉,还是少见面的好。如今你接了圣旨,芙蓉也有了归宿,你们这样……..” “爹,你不能这样说芙蓉,芙蓉是一个清白的女子。” 苏老爷叹气:“爹并没有说她不清白,她是什么样的女子,爹能不知道吗?只是人多嘴杂的,如今不是起事非的时候,爹已经看过了,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爹准备提前去回给皇上,下月初六迎娶青儿,倒也合适,你意下如何?” “我困了。”苏畅借口要走。 他的心思苏老爷怎么会不明白,苏老爷转手拉住了苏畅:“有些事,你逃避不了,皇上既然下了圣旨,咱们总得挑个日子迎娶青儿,也算给皇上面子。不然,会生是非的。” “迎娶青儿?”苏畅冷笑:“反正我从来没想过娶她,若真要娶她,她年纪尚小,不如就先在宫里养着吧,什么时候长的跟我一般年纪,再成亲不迟。” 苏老爷也只有叹气的份儿:“畅儿,你这是什么话?你比青儿大了好几岁,什么时候你俩才能一般年纪,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时候。这事,就按爹说的吧,下月初六,宜嫁娶,是好日子,你准备准备吧。其它的事,就交给爹来办。” 苏畅想拒绝,可哪里拒绝的了。 鸡爪太辣,辣的苏畅嘴角发麻。躺着睡不着,想了会儿芙蓉,可脑袋里又跳出“青儿”二字,倒是把苏畅自己吓了一跳,自己怎么突然想到了那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朝阳门当值。 有几个宫女模样的人从朝阳门口经过,一个侍卫小声对苏畅道:“你看,那个好像就是青儿。” 苏畅虽不认识青儿,也谈不上喜欢,可还是鬼使神差的看了她一眼,只看一眼,便魂飞魄散,宫里还有如此肥大的宫女?就像一颗会走路的洋葱,浑圆而丰满,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 苏畅果然不敢再看第二眼,天崩地裂的感觉,一般人真是承受不了。 侍卫小声笑起来:“苏侍卫,你没有看错吧,那个瘦点的宫女不是青儿,那个胖的才是,那个胖子,你看到了吗?” 第517章 喜服 还用他提醒,苏畅早看到了,如今侍卫们嘲笑起青儿来,更让苏畅难堪不已,他只好不说话,站的笔挺笔挺的。 “你们谁是苏畅?”一胖一瘦两个宫女竟然走了过来。 侍卫纷纷指着苏畅。 苏畅知道躲不过,只得抬起头,只是依然站的笔挺笔挺,分明没有看宫女。 瘦宫女笑着道:“苏侍卫好福气,青儿在我们这帮人里,是最聪明伶俐的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没想到皇上竟然把她赐给了你,你有福气了,以后可得好好对待她。” 苏畅没有说话。 瘦宫女小声道:“苏侍卫如今得了美人,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怎么一句话也不肯说呢?也太不懂规矩了吧?” 苏畅悠悠道:“男女授受不亲。” 此时他才觉得,古人发明这句话实在是太贴切了。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有一万个理由来赞美她,比如身材好,有才华,比如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比如个性温和,待人有礼。 当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只需一句“男妇授受不亲”就完了,聪明的女子,自然知道你是拒绝她了。 这个青儿明显不是个聪明的女子。而且极不聪明。 青儿太胖,走两步都喘,但说起话来,却是有条不紊,就像三年前就打好了草稿一般:“苏侍卫是吧?” “是。” “刚才是你在偷看我喽?”青儿一脸得意。 苏畅甚至想把隔夜的鸡爪吐出来:“青儿姑娘严重了,我们做侍卫的,只看管朝阳门,一向不留意宫女。”苏畅这样说着,身子更是站的笔挺笔挺。 青儿嗤笑一声:“这会儿站这么直给谁瞧呢,皇上又不在这儿,刚才一双贼眼不是溜溜的打量我吗?” 贼眼? “你…….”苏畅说不出话来。葫芦还说,光听名字,就知道这青儿长的标致,人又温柔。葫芦果断是坑人的吧? 青儿抬起头,露出她的双下巴来,可能是心里急于表达,脸上的肉都急的一颤一颤的:“苏侍卫,我可告诉你,虽然我在宫里做个小宫女,小丫鬟,可我爹也是正正经经的知县,莫看我现在这么胖,当初进宫选秀时。我身形苗条。气质绝佳。只是落了选,心里伤心,才长胖的,不过。胖有胖的好处,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青儿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苏畅不得不打断她:“别总扯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他本觉得,“琴棋书画”这四个字,是美好的字,可如今跟青儿扯上关系,他觉得,这四个字,还是算了。 青儿依然是一脸得意。像一天下了三个蛋的母鸡,抬起高昂的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苏畅:“苏侍卫有二十来岁了吧,已经日薄西山了,我如今才十三。正是如花年纪,像我这样的女子,在宫里做几年工,出了宫,还能嫁个好夫婿,没想到皇上把我赐给了你,让你占了极大的便宜,你要知道,是皇上将我赐给你,并不是本姑娘自愿嫁给你,本姑娘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上你这样的小老头。” 苏畅才二十来岁,即便不是风流倜傥也不算是小老头吧?初次见面,青儿把她自己当成凤凰,把别人都当成脱毛鸡一样,更让苏畅厌恶:“青儿姑娘若是不满皇上赐婚,那你跟皇上说说,把你收回去算了,反正本公子也没打算接收。” “你――”青儿瞪着苏畅:“小老头。” “臭丫头。” “死老头。” “死丫头。” 青儿差点仰倒,哭着跟瘦宫女跑走了:“我完蛋了,皇上竟然把我赐给这么个狂妄自大不懂怜香惜玉的臭侍卫,他都那么老了,以后怎么办………我的命真是太苦了……” 侍卫们纷纷笑起来:“苏侍卫真是好福气,未来的娘子长的真是福态。” 苏畅心里跟抱个小火炉似的一跳一跳。若真娶了青儿,也能叫福气?是生气吧。 自打见了青儿,苏畅更明白了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葫芦散学,跟苏畅一块回家。 路过京城,葫芦买了一兜儿吃的,什么烧饼,年糕,烧鸡并驴肉,他大快朵颐,吃的十分的香:“现在我们家也有钱了,不用我大姐做衣裳挣钱了,皇上赏了我们家银子呢,春娘还说要给我姐做几件嫁衣。” 葫芦吃的打嗝,跟苏畅推让一番,苏畅却什么也吃不去。如今看青儿一眼,也能饱三年,哪里还惦记吃东西的事。 “苏公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苏畅摇摇头。 “今儿在宫里,我看到圣旨上说的那个青儿了。”葫芦笑笑:“今日有位娘娘想听曲儿,叫了青儿去弹琴,我跟三阿哥正好路过那,还听了一会儿呢。弹的很好,叮叮当当的。”葫芦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就是没听懂弹的什么。” 苏畅却是不信,以青儿的尺寸,她去弹琴,确定不会把琴弦给崩断吗? 葫芦却很是夸赞那个青儿:“真是弹得一手好琴,而且人也很机灵呢,我早就说过,名字叫青儿…….人就标志……..” 再听葫芦说下去,苏畅真的要崩溃了:“葫芦,你吃你的东西,没事提什么青儿,她有什么好提的。” 葫芦挠挠后脑勺:“也是,青儿是你未过门的娘子,我不应该总是提她,不过你娶亲的时候,要请我喝喜酒啊。 ”葫芦一脸的笑。 想到娶亲,又想想青儿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苏畅的心都要碎了。 下月初六是好日子,苏老爷看准了回了皇上,皇上自然高兴不已:“苏畅与青儿以后百年好合,过的和和美美,也是朕做了一件美事,如今朕心情甚好,就准了你们,下月初六,你们就迎娶青儿吧。” 既然定下了日子。苏老爷自然要跟苏畅说。 苏畅白天见到青儿受了惊,刚躺下,又听到下月初六成亲的消息,果真是祸不单行,心里极为失落,床都懒的下,他倚着帷帐摇头:“爹,我不是说了,成亲这事急不得,又不是等杀猪过年。那么着急做什么?” 苏老爷道:“爹知道你想往后拖。可这事总得办。不如趁早,也好让皇上放心,如今京城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呢。” “可我不想娶青儿。”苏畅一想到青儿,脑子里就蹦出“绝望”二字。 “你想不想是一回事。娶不娶是一回事。”苏老爷语重心长:“哪怕你不喜欢青儿,娶回来放在家里养着,总是不违背皇上的意思,若不然,后果,你也是知道的。” 苏老爷毕竟年纪大些,又常在官场行走,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苏畅唯有叹气的份儿。 半夜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迎娶了青儿。他拉着青儿过门槛的时候,青儿一不小心踩到门槛上,突然的,门槛断裂,苏家房子就塌了。把苏畅砸在里面。 他被吓醒。一身冷汗。 靠床坐了很久,又喝了一碗茶,直到窗外出现了隐隐的亮光,他才打个呵欠重新睡着,又梦到青儿对着他不停的唠叨,不停的唠叨,直唠叨的苏家下人都倒地吐血,苏畅也喷出二两血来才罢休。 又是一身冷汗。 见青儿一面,便做了一夜噩梦,真是不可想象,若以后在一起生活,会是个什么模样。 苏府门口又一阵喧闹。 苏畅偷偷去看,像是做贼。 又是七公公来传旨。 却并不是到苏府,而是去了白家。 苏畅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他在门口等着。直到七公公带着小太监走了,他才蹑手蹑脚的进了白家。 本来想偷偷的叫葫芦来问一问,没想到刚进白家,便被春娘给发现了。 春娘在廊下熬药,药味熏天,白家院子里都是柴草跟草药的味道。 “芙蓉…….哪里不好了吗?”苏畅问。 春娘摇摇头:“这是给茶茶熬的药,茶茶的病又重了,如今起不了床。” 春娘的眼泪滴在柴草上,柴草上便发出“嗤”的一声响。 苏畅讪讪的站着。 春娘道:“苏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哦,没有……..就是听说二小姐不舒服,特意来看看……..”苏畅撒了个谎,他不善于撒谎,如今脸上通红。 “苏公子有心了。”春娘倒了些药出来:“刚才七公公来传旨……..茶茶的病…….怕是再也好不了了。”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春娘哽咽着,不忘压低声音:“这事,都瞒着茶茶呢,可纸里哪能包住火?” “什么事?”苏畅问。 “还不是芙蓉的事,刚才七公公传了话来,说是宫里算好了日子,下月初六,是极好的,宜嫁娶,让我们做好准备,下月初六一早,便有轿子来接芙蓉进宫了,说是接芙蓉进宫,便是给皇上当妃子的吧,反正,我一个乡下妇人,哪里明白这个。” 如雷轰顶。苏畅傻站在那无法动弹。 “倒是可怜了我们家茶茶,一直以来茶茶的心病我们都知道,如今皇上要迎娶芙蓉,我真怕茶茶过不了她自己这一关。”春娘揩揩眼泪:“芙蓉还在睡着,我去给茶茶送药,苏公子若没有什么事,进屋里坐坐吧。” 苏畅点头,算是答应。 见春娘端药进了茶茶的房间,他便又出来院里,隔着窗子打量着芙蓉。 如今天冷,窗子本应该关着。只是屋里有炭味儿,芙蓉习惯将窗子开条缝。 芙蓉睡的香甜,感觉窗外有人似的,便扭头看了看,看到果然有人,倒是吓了一跳。 葫芦已是叫了起来:“苏公子……..你偷看我大姐睡觉……..” 苏畅忙捂着他的嘴巴,这个葫芦,果然阴魂不散。 本来想偷偷看一会儿芙蓉就走,如今被葫芦吆喝出来,苏畅只得进屋说话。 芙蓉依然是笑着的:“我知道你叫什么了,你叫苏公子对不对?” 苏畅摇摇头:“我叫苏畅。” “苏畅?” 苏畅欣喜:“你记起来了?” 芙蓉摇摇头:“你为什么站在窗外偷看我?” “我…….我……..”苏畅说不出话来。 芙蓉咯咯的笑:“你的脸怎么红了?” 苏畅突然有些拘谨,扭扭捏捏的坐在桌边,身子一抖,腰里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白花花的匕首,耀眼夺目。 葫芦先是反应了过来:“苏公子……..你不会带着匕首来我们家杀人的吧?” 苏畅捡起匕首,十分爱惜的弹弹上面的灰尘,重新将匕首收起来:“这匕首是我的防身之物,我天天带在身上的。葫芦,你去别的地方玩,我跟你大姐有话说。” “我无聊的很,你们说什么,让我偷听一会儿。”葫芦赖着不走。 “你把我家八哥的毛拔光了,我还没有找你算帐。”苏畅又翻起了他的陈年账本。 这一招果然有效,葫芦顷刻间跑的无影无踪。 屋里只有苏畅与芙蓉。 “听说……..下月初六,皇上就要迎娶你了。这个消息,你自己知道吗?”苏畅问芙蓉。 芙蓉笑着道:“我知道了。你看,我们家已给我准备好了喜服,这喜服好看吧。”芙蓉拿了大红的喜服出来。喜服做工精致,上面盘着金凤,一串珍珠镶嵌在对襟处,上等的苏绣,连袖口都是金线。 珍珠与金线发出耀眼的光芒,屋子里顿时亮堂不少。 芙蓉拿了一块喜帕盖在头上:“你看,这喜帕,就是下月初六成亲的时候要盖的,好看吗?” 大红色的喜帕,四角绣着金线为底的凤凰,下悬着红色的流苏,果然喜庆又大方。 看到这喜服,喜帕,这么鲜艳的颜色,苏畅心里莫名的难受。 芙蓉掀起喜帕一角:“怎么了?这喜帕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 “好看就行了,那下月初六,我就盖着这块喜帕出嫁了。”芙蓉浅笑:“你不是要迎娶青儿吗?算好日子了吗?是哪一天。” “这…….” “是哪一天,你说嘛。” “下月初六……..” 芙蓉拍手笑起来:“真好,咱们是一天呢。” 苏畅苦笑,是啊,是一天,这一天,他娶,她嫁,可惜,他娶别人,她嫁别人。 第518章 你们在做什么 “下月初六”,对苏畅来说,是极其可怕的字眼。 说是要迎娶青儿了,可苏畅一点准备也没有,甚至,他懒得准备。 若是自己喜欢的女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若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子,看她一眼,都觉得白费力气。 苏老爷只得替他操办。 一应迎亲的东西,都得备着。 红绸缎,红绸花,新娘子的卧房,拜堂时的酒水,桌上的花生,核桃等果品,以及伺候新娘子的丫鬟,都得苏老爷上心。 苏府里红红火火的摆设起来。 苏老爷也知道,这所谓的红红火火,不过是表象,离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苏畅的叹气声越来越多,像一个七八十岁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苏畅很多天没有笑了。 春娘给芙蓉备了喜服。 苏畅的喜服,便有苏老爷来备。 一身大红色袍子,上面绣着金丝。为了迎亲,苏老爷特意选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养在府上。这马高大威猛,鬃毛油亮,一看就是极好的马。 苏畅对这马半分兴趣也没有。甚至不曾看它一眼。 苏老爷把喜服交给他:“你试一试,若哪里不合适,咱们也能再改改。” 苏畅不接。 苏老爷把喜服塞进他怀里:“这亲事,是皇上定的,初六日那天,咱们苏府迎亲,若做的不合规矩,让别人指指点点,便是打皇上的脸,你明白吗?快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苏畅只得试试。 喜服大小合适,不长不短,不胖不瘦,就好像量身定做似的,苏老爷颇为满意,可鲜亮的衣裳穿在苏畅身上。竟毫不出彩,苏畅只是呆着,面无表情,像个木偶,像个傀儡。 夜间起了风,呜呜咽咽的,将枯树枝吹的摇摇晃晃。 一连几日,太阳都像没煮熟的蛋黄,浅浅的一抹黄色挂在天边,被云彩一遮。更觉惨淡。 一场雨。一场凉。 雨水被风卷积着。将小车胡同洒了个遍。 一片萧瑟,唯有苏府大门上的红绸花,昭示着将有喜事发生。 宫里。 苏畅又遇到了青儿,不知是青儿故意。还是宫院太小,皇上叫了苏畅去说话,没想到,在养心殿外,正好撞上手捧茶叶的青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本以为眼红就眼红吧,也不过是擦肩而过。 至少,苏畅是这样想的。 宫道空空,前后无人,青儿身子一斜。用手里的木盘挡住苏畅的去路。 苏畅只得站着。所谓好男不跟女斗,他倒要看看,这个青儿要使什么花招。 “苏公子又进宫做什么?”青儿乜斜着他。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进宫做什么。关青儿姑娘什么事?横竖这宫院也不是你家的。”苏畅毫不客气。他要往前走,又被青儿拦住:“这宫院的确不是我家的,可苏公子不是应该在朝阳门当值吗?这会儿鬼鬼祟祟的跑到养心殿这边来,是不是买通了别的婢女,知道这个时辰我要从这里经过,故意想多看我一眼?” 青儿一脸得意,苏畅真心想不明白这个青儿为何会如此自信。简直自信的无法无天。 他白了青儿一眼以示厌恶:“青儿姑娘不是还要伺候主子们用茶吗,赶紧走吧,我也有正事要办。哪里有闲功夫买通婢女来看你。” 青儿“嗤”的一声笑了:“还说没有买通婢女,还说不是为了来看我,如今连我做什么你都一清二楚,可谓用心良苦,不过,苏侍卫出门之前,你家镜子没有告诉你,你已经很老了吗?我还是如花年纪,你最好不要打我主意,就是以后嫁给你,我也不会跟你洞房的。” “跟你洞房?你想的美。”苏畅瞪她。 青儿激动,手里的木盘都颤颤巍巍,木盘上面的茶罐一歪,茶叶撒在了宫道上。 青儿却是洋洋洒洒:“我是正正经经的知县大人的女儿,虽我没有大才学,可也读过几年书,知道成亲得情投意合,我跟苏公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听说苏公子成日只会舞刀弄枪,只是一个粗人,而我虽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我琴棋书画可是样样精通。” 又来了。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苏畅实在听不下去,只得指了指地上散落的茶叶道:“青儿姑娘,你琴棋书画精不精通,我一点也不关心,你在这说的嘴里冒泡,没发现你的茶叶都撒地上了吗?” 青儿低头,吓了一跳,赶紧蹲地把茶叶一点一点的捡起来。 苏畅趁着她蹲地的功夫,才得以跑进养心殿里。 皇上看过太后刚回来,见了苏畅便笑嘻嘻的:“苏侍卫,你是不是得谢朕?” “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苏畅有些不懂了。 皇上搓搓手道:“朕刚才远远瞧着,你好像跟青儿说了好一阵子话呢,是不是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呢?朕就说,你们两个,再合适不过了。” “皇上,我………”苏畅心想,皇上可真会糟蹋“相见恨晚”这个词。 皇上摆摆手:“你不必说了,朕知道你们相见恨晚,以前朕还以为,你是喜欢白芙蓉的,如今看来,是朕误会你了,放心好了,等你跟青儿成亲那日,朕会赏你们一些银两,你跟芙蓉是朋友,便也是朕的朋友,朕是不会亏待你的。” “皇上,我…….”苏畅试图解释,可解释什么呢?怎么解释呢?他只得跪下谢恩。 皇上乐的合不拢嘴。 已是阴历十月了。 杨波一家来到京城以后,便想着如何度日,杨波本想拿着早年攒下的一些银两做个小买卖,可京城毕竟不比怀海城,京城里寸土寸金,即便支个摊子卖烧饼,每个月也要交一两银子的地税。杨波的那点银子,哪里还能做的起小买卖,更开不了一品楼那样的饭馆了。 为了生计,他只得去别的饭馆里找活做,或是做个厨子,能先积攒些银子给家里度日也是好的。 可京城的饭馆多半做的是京菜,怀海城的菜式,他们吃不习惯,杨波连连碰壁,这日去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饭馆,还差点被看门的小厮给打了:“你都来问了三回了,我们掌柜的说了,不要你,你若再来,我们就把你扔到对面街上去了。以后,我们饭馆门口,你都不准来,知道吗?” “怎么说话的?”一位老爷下了轿子,却是王爷,王爷何其聪明,当下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王爷来此会客,顺便让杨波也跟着去。 王爷交待掌柜的,他们桌上的饭菜,让杨波来做。 杨波倒也争气,很是轻松的,就做好了桂花鱼,酿豆腐,三抱鸭等菜式。 王爷与众人品尝了一番,均说好吃。 其它食客羡慕的很。 临行前,掌柜的央求杨波留下来,王爷却不肯:“如今让他做了一桌菜,只是告诉掌柜的,开门做生意,眼睛要放亮一点,杨波做的菜,便是拿进宫里,也是极好的,何况是在小小的京城里,是你们眼睛不亮,倒错过了他,本王喜欢吃他做的菜,如今,杨波就跟着去王府做厨子吧。” 自此后,杨波在王府里负责每日的菜式,他做的饭菜得王爷喜欢,王爷也不小气,时常赏赐他一些菜,比如炸白虾,清蒸螃蟹等物,让他带回家给爹娘吃。 十月初五晚。 月亮悬于半空。 苏家院子里熙熙攘攘,有的下人在中堂忙活,摆些茶水,点心的在桌上,有的下人踩着梯子将红布挂在二门口,还有的下人在婚房里忙活,给床上撒些花生,大枣。 苏畅喝了半壶酒,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月亮真圆。 又圆又亮。 他听到白家院子里传来葫芦的嬉闹声,他突然想起了芙蓉。 自十月以来,苏老爷为免苏畅见到芙蓉失了分寸,每日都早早的让下人关了苏府大门,这一日也不例外,毕竟,次日便要迎娶青儿了,且芙蓉也要出嫁,不容有半分闪失。 苏畅满身的酒味儿。平时,他难得喝醉。这次是个例外。 苏老爷交待下人:“看好少爷,一会儿扶少爷去躺下,明日有喜,早些睡没坏处。” 下人们点头答应。果真把苏畅看的结结实实。 苏畅刚站起来,他们便跟着,苏畅往前走,他们也跟着。 苏畅只得回房,下人们便在房门口守着,像是看贼。 苏畅只得假装睡着,然后把房里的蜡烛吹熄。 月影重重,下人们守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还好苏畅有功夫在身,他轻手轻脚开了房门,走过小道,穿过竹林,只是轻轻的脚尖点地,他便从墙上越过,稳稳的落在小车胡同里,苏家,已是在身后了。 白家。 因为芙蓉次日要出嫁,春娘又把芙蓉的喜服拿出来端详了一番。 小巧替芙蓉准备着首饰。 葫芦笑嘻嘻的:“春娘,小巧,你们看,苏府上下喜气洋洋,有很多大红绸花,怎么咱们府上什么也不挂?” 春娘忙道:“小声些,别让你茶茶姐听见,她身子弱的很,如今再也经受不住什么打击了。” 第519 喝醉 提起茶茶,春娘一阵揪心,将芙蓉的喜服握在手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如今无法下床,饭也不吃,让娘怎么高兴的起来?芙蓉虽是娘的亲闺女,可娘一路看着茶茶长大,茶茶也是娘的亲闺女一样。” 茶茶虽在床上躺着,不愿吃饭,形神消瘦,可她也在默默的数着日子,今日初五,明日便是初六,初六是好日子,宜嫁娶,想起天亮皇上就要迎娶芙蓉,她的心又疼了一回,眼泪无声的落下,又湿了枕头。 茶茶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 芙蓉摸黑走到她床前,拉起她的手说:“你为什么一直哭,听说,你想嫁给我要嫁的那个人,是吗?” 茶茶的泪倾泻而下,一粒一粒饱满的泪珠滴在芙蓉的手背上。 她没有说话。 “若你愿意嫁给他,不如,明日我跟他说一说,你嫁给他,可好?”芙蓉的话,是真心的。她只是不想床上的茶茶伤心。 茶茶豁然而起:“大姐,我没有那个福气。皇上要娶的人是你……..” 相对无话。 “大姐,我只想再问你一句话。” “你说。” “当初你说不喜欢皇上,可是真的?” “是真的。” “那你为何嫁给他?” “我…….我不知道。”芙蓉仓皇而逃。 白家人在中堂里忙活。春娘交待芙蓉:“早点去睡。”可芙蓉却睡不着,便去亭子里坐着。 天凉。 夜冷。 亭子里只有芙蓉一个人,月亮浅浅的照在她身上。 苏畅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白芙蓉,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坐在亭子里干什么?” “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芙蓉心里想到刚才的事,想到那些无声的眼泪,她觉得有些烦躁,只是没有说出来,却问苏畅:“明日你就要成亲了。怎么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我………”苏畅倚桌坐下。他面前就是芙蓉,如此明亮的月色,他倒是可以把芙蓉细细打量一回,可又能怎么样呢?明日大家便各有归宿了。 “白芙蓉,明日就要成亲了,你高兴吗?“苏畅脸通红,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看到芙蓉,他的心跳的太快。 “我…….“芙蓉语塞:”其实,也不是特别高兴。你呢?” “我…….”苏畅语塞:“我也不知道。” 苏始始终是惦记芙蓉的。他解下腰间的匕首。轻轻的放在芙蓉手心里:“这匕首你拿着。若以后有人欺负你…….”他没有往下说,若真的有人欺负芙蓉,这把匕首还有用吗? 芙蓉把匕首还给苏畅:“你不是说,要用这把匕首防身吗?我不能收。” “你才最需要防身。”苏畅又把匕首给芙蓉。 芙蓉想还给他。他却按住了她的手:“不准再还给我。” 芙蓉心里突然有暖暖的东西流过。 她有些感动。 甚至,有些羡慕明日那个能嫁给面前男人的女人。 喝酒伤身,或许心里郁结,苏畅轻易便有些醉了,他眼前的芙蓉,渐渐变的模糊。 他看到芙蓉发间插着他送的那只白玉簪子,便笑着道:“白氏,你喜欢我送你的簪子吗?” 芙蓉摸摸发间的簪子:“这簪子是你送我的。” 苏畅点点头。 “喜欢。” “你喜欢便好,以后我不能常常送你东西了…….你一定要保重。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以后你就问…….问皇上要吧,以后,他就是你的夫君了。”苏畅一身酒气。说话都不利索了。 他以为喝醉了以后,可以不用去想,可脑子里却全是她,甚至面对着她,他还会想她。 苏畅一直盯着芙蓉,一直盯着芙蓉,渐渐的,他的头越来越迷糊,他伏在桌上,差点睡着。 如此夜色,虽然寒冷,可有芙蓉在侧,哪怕在亭子里坐一夜,也是温馨的,可惜的是,这怕是人生当中,最后一夜了吧。 所以格外珍贵。 芙蓉也伏在桌上。 谁也没有说话。 因为离的太近,苏畅的手,竟然握着芙蓉的手。 时间易过。 不知什么时候,皇上竟然出现在了亭子里。 他带着七公公来到白家,本来想看看白家准备的怎么样了,没想到却不见了芙蓉,远远望着亭子里有人影,便过来一瞧,可这一瞧,皇上差一点吐血,芙蓉是在亭子里,可怎么平白无故的多出了一个苏畅?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七公公忙道:“或许是芙蓉姑娘与苏侍卫坐着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呢。” 皇上冷冷道:“七公公,你伺候朕多年,你跟朕说话,会睡着吗?” “不…….会。” “苏侍卫,你说。”皇上怒:“你给朕说清楚,你放着好好的苏府不呆,半夜跑到这来私会芙蓉,是什么意思?” “半夜私会芙蓉?”苏畅踉踉跄跄的起身,他明显是醉了,而且醉的不轻,他摇摇晃晃的伸出手来,围着桌子摸了一圈,嘴里嘟囔着:“芙蓉呢,芙蓉呢…….”低头一看,芙蓉在桌上伏着,他便笑起来:“原来白氏睡着了,白氏,你怎么睡在亭子里。” “皇上,苏侍卫怕是喝醉了。”七公公小声提醒。 皇上冷哼一声:“喝醉了才容易暴露出本来的面目,待朕好好问一问他。”皇上坐了下来,冷着脸道:“苏侍卫,你跟朕说清楚,你跟白芙蓉是何关系,为何半夜三更会跟她一起出现在亭子里?” “我们只是在说话。”芙蓉笑笑,她丝毫没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苏畅身子软绵绵的,如今只得又伏在桌上:“我跟芙蓉,我们两个…….两个…….” “皇上…….万岁。”杨波端着一盘蒸螃蟹过来。 皇上纳闷,这个人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半夜三更端着盘螃蟹给自己行礼。 杨波将螃蟹放在桌上:“我叫杨波,家住怀海城石米镇,在石米镇的时候,跟芙蓉家住隔壁,皇上若不信,可以问春娘等人,我们是老相识,我与苏公子也是旧识了………” 皇上听不得杨波罗嗦,杨波跟谁是旧识皇上也没有功夫知道,他只是问杨波:“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上,今夜并不是苏公子单独与芙蓉在亭子里,还有我。” “你们在做什么?” 杨波指了指桌上的螃蟹道:“听说苏公子明日要迎娶,而芙蓉明日要嫁人,这是何等的大事,做为他们的旧识,我们三人就在亭子里说了会儿话,没想到苏公子喝多了,这不,我去后厨里端蒸好的螃蟹,可惜苏公子没有口福了。” “你们三人在说什么?” “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希望他们各自成亲后,日子过的和和美美,还没有说上几句,皇上就到了,现在的情形,皇上都看见了的。” 皇上还有疑惑:“你说你们是在闲聊,可刚才朕来的时候,为何看到苏畅的手放在芙蓉手上?” 杨波忙道:“或许是皇上……看错了,苏公子一向为人正派,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皇上问七公公:“刚才苏畅的手放在芙蓉手上,公公你可看见了?” 七公公忙摇头:“奴才并没有看见。” 皇上扶了芙蓉回去歇着,然后才离开。 杨波送苏畅回苏府。 他本来是从王府回家,可巧王爷送他的螃蟹多,他想着这东西又不易得,便给白家送了几只,正好碰上皇上来白家,春娘急的不行,只说苏畅与芙蓉在亭子里,皇上还在发火,如今不知道怎么办,皇上生气是小,惹皇上疑心是大。一家人如热锅蚂蚁,可谁也没有办法,更不敢靠近亭子。 杨波豁出去也要救芙蓉。 他大着胆子说了谎话,他不过是顺路送个螃蟹,哪里是跟苏畅,芙蓉闲聊的。 到底,皇上信了他的话。 可说了一回谎话,杨波吓的小腿都软了,在皇上面前说谎话,可是会掉脑袋的。 杨波一直把苏畅送回卧房。 卧房灯影迷离。 苏畅望着杨波,恍恍惚惚的,竟然以为是芙蓉,他很快缩到床上,躲开了杨波的肩膀:“芙蓉,咱们两个…….明日都要成亲了,不能靠这么近…….若皇上知道,定然生气的。” 杨波笑了:“苏公子,我不是芙蓉,你不必害怕。” 苏畅哪里听的明白,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春娘千恩万谢的,只说晚上的事实在凶险,若不是杨波出面,这事未必就这么容易停歇,万一皇上认为苏公子图谋不轨,或者认为芙蓉与苏公子之间有什么事的话,那就要出大事了。 送杨波出来,葫芦追了上来:“杨波,明日我大姐就要成亲了。” “我知道。”杨波声音涩涩的。 “你得了螃蟹,还给我们送一点,其实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大姐尝一尝,对吧。”葫芦笑着拉杨波的手,他从小就喜欢跟着杨波。 “那些螃蟹,放凉了就不好了,你也快回去吧,配着醋吃一些。”杨波交待。 葫芦站定,借着月光打量着杨波:“你的胆子太小了。” “你说什么?”杨波停住。 第520章 白氏,回去 “我说什么,你一定明白的,还非得我说出来吗?”葫芦严肃起来:“其实我知道,很早的时候,你就喜欢我大姐了。” 杨波四下望望,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葫芦不要乱说。 葫芦吸了吸鼻子,搂着杨波的胳膊:“没有人,我才会说出来的。我也知道,我大姐要嫁给皇上了,以后谁想她一下都不行,会掉脑袋的。我只是觉得,你那么喜欢我大姐,却从来都不敢说,有点可惜了,当初在石米镇的时候,我们家有什么事,你都跑的飞快,我们家没有吃的,你天天偷偷去送,就像我们家请的长工一样,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的。你喜欢我大姐。”葫芦一点都不笨:“可是你胆子太小了,喜欢我大姐,却从来也不敢说,这一点,你就不如皇上,皇上喜欢我大姐,就敢说出来,看,如今让皇上得手了。” 杨波有些尴尬,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告诉你大姐,免得让她分心,知道吗?” 葫芦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你喜欢我大姐这事,我大姐早就知道的,她又不笨,难道谁对她好她都分不清吗?” 杨波脸上一红。 “可惜了,我大姐现在已经不认识你是谁了。” “可是我还会对她好的。”杨波咬了咬嘴唇:“或许,以后我也没有机会对她好了,以后她进了宫,就有皇上对她好了。”杨波的声音很是失落,他能做的,也就是默默的祝福皇上跟芙蓉幸福了。 “那我回去了。”葫芦转身要走:“你回去也小心一点。” 杨波拉住他:“有一件事,你答应我。” “什么事?” “我喜欢你大姐的事,你不要告诉她。真的。” “我都说了,我大姐知道你喜欢她。” “不管她知道不知道,这只是我心里的一个小秘密,你只管不要告诉她。我不想…….我不想让她为难。”杨波小声道。 最为难,莫过暗恋。 想她知道,又怕她知道。瞻前顾后,心思忐忑。一颗心只想为她,思来想去,却忘了自己。 葫芦点点头,算是承诺。 他一向是个大嘴巴。 别人跟他说了什么事,前一分钟刚告诉他,后一分钟,全世界的人就都知道了。若是有什么秘密藏在他肚子里。比如谁偷了谁的东西。谁讲了谁的坏话。他起早贪黑加班加点也要说出来。 可是杨波喜欢芙蓉的事,他却隐瞒了下来。 一直不曾说。 或许是因为,他跟杨波一向交好。 杨波一向照顾他的缘故。 初六日。 一大早,苏畅得去宫里迎娶青儿了。 苏畅本来一万个不愿意。 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得骑着那匹枣红大马。有下人们伺候着穿上喜服,由喜娘陪着,去朝阳门迎亲。 青儿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宫里不能穿大红色,她穿一件淡蓝色斜襟褂子,配水红色襦裙。身边有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银子,是皇上赏赐的。 苏府下人搀扶着青儿入轿子,三四个下人很是恭维。 苏畅冷冷一句:“她又不是土豆,自己长的有腿。不劳你们这么伺候着。” 青儿瞪了苏畅一眼:“你又不是土豆,长的有腿,为何骑马?为何让下人们伺候着?” “若不是皇上赐婚,你以为我愿意骑马?不骑马,难道走路来接你?”苏畅白她一眼。 青儿气鼓鼓的坐进轿子里。她本来就瞧不上苏畅。见苏畅根本不懂什么怜香惜玉,竟然还跟她一个小姑娘吵嘴,更是觉得苏畅没有人品,简直是坏透了。心里对他的厌恶之情,又增了三分。 一帮吹唢呐的倒是欢天喜地。 人人鼓着腮帮子没命的吹奏,摇头晃脑,像是在念《三字经》。 青儿听的厌烦,拨开轿帘道:“别吹了,吹的真难听,懂不懂什么叫乐曲?我弹琴的时候…….” 苏畅摆摆手,示意吹唢呐的停住,一面对轿子里的青儿道:“人人都知道青儿姑娘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天不卖弄两回,你就要睡不着觉吗?” “你――”青儿脸涨红。 吹唢呐的夹着唢呐跟着轿子默默的走。 因为苏畅与青儿一直吵嘴,跟着来迎亲的下人也不敢吱声。 一时间迎亲队伍默然无声,气氛沉重,倒像是送葬的,若不是穿了红衣裳的话,对于苏畅来说,初六日的心情,或许真的跟上坟一样。 苏府门口早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苏畅翻身下马,径直往府里去,以前因为芙蓉的事,他被骂做奸夫,每日从京城里过,被人砸鸡蛋,他也没有如此仓皇过。 喜娘忙拉住他:“少爷,如今少爷应该用红绸花拉着新娘子下轿。” “我没空。”苏畅丢下这一句,又要先走,却又被喜娘拉住:“今日成亲大喜,少爷还有别的事要忙么?” 是啊,成亲当日,哪里还有别的事忙,如今在外人看来,最重要的怕就是迎娶新娘子了。 苏畅站在台阶上,被喜娘拉的脱不开身,想回卧房睡觉都不能,只得道:“轿子里的人不是有手有脚吗?如今轿子已经到苏府了,她自己走进来就行了。” 青儿却不愿下轿,她在暗暗赌气,本来皇上把她许给苏畅,她心里已觉吃亏,如今要嫁给比自己大几岁的男人,而且这男人好像还百般不待见自己,把自己扔在苏府门口他就想跑,难道让她自己下轿?她不愿意。 她心里想着,若苏畅一万年不扶自已下轿,自己就在轿子里坐上一万年,看谁耗得过谁,反正自己不会丢了脸面,欢天喜地的往苏府里跑。 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 谁也不主动。 空气里都是尴尬的味道。 众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白家大门“吱”的一声打开。 芙蓉穿着大红色喜服走了出来。 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吓了她一跳。 她在门口站住,一眼便瞅见了一条路之隔的苏畅。 苏畅也穿着喜服,他已看到了芙蓉。 已有人议论起来:“苏府今日有喜,正好白家要嫁女,两好正好撞一块了,瞧瞧苏公子的喜服,再看看白家大小姐的喜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人成亲。” 另一人望着芙蓉直摇头:“唉,都说白家大小姐傻了,果然不差,听说当初她跟苏家公子是极熟的,可是如今,她竟然不认识苏家公子了,这世上的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如今她就要嫁人了,不在屋里好好等着夫家来接,竟然跑到门口来,成何体统,没的让人笑话。”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芙蓉来。他们分明忘记了苏府门口,新娘子还没有下轿。 芙蓉只是站在台阶上傻笑。 苏畅心里一涩,冲芙蓉摆摆手:“回去。” “我不回。”芙蓉笑:“你要成亲了?” 苏畅点点头:“你快回去,今日成亲,你回去,让小巧好好给你梳头。” “我有簪子。”芙蓉伸出手来,手心里是苏畅送的白玉簪子:“我还有匕首。”她从衣袖里掏出苏畅送给她的匕首来,匕首明晃晃的,如那晚的月光。 芙蓉拿着匕首四下一摇,吓的众人纷纷后退:“这个傻新娘,成亲当日,竟然还拿着匕首,若被皇上知道,非得治她的罪。” 苏畅已顾不得许多,他听到那些人说芙蓉傻,心里就发酸,他走到芙蓉身边,将匕首收起来,轻轻交给芙蓉,小声交待她:“这匕首,用来防身,但今日成亲,不必放在身上。知道吗?” 芙蓉却是答非所问:“你跟谁成亲?” 苏畅指指轿子:“我跟……..她。” “她是谁?” “她是……..青儿。” “你为什么要跟她成亲?”芙蓉一脸好奇。 “因为……..因为……..”苏畅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芙蓉,还握着他送的簪子,可却记不清他是谁了,苏畅努力装出笑脸来:“白氏,快回家吧,让小巧给你梳洗梳洗,马上,宫里的轿子就要迎娶你了。” 芙蓉却一点也不着急。 早起时春娘给她准备了喜服,小巧伺候着她穿上,刚去给她打热水洗脸,她听到小车胡同人声鼎沸的,便跑了出来。 葫芦“呼哧呼哧”跑过来,将喜帕盖在芙蓉头上,一面把她往白家扯:“大姐,快进屋吧,还没轮到你成亲呢,你这么着急就跑出来了。春娘到处在找你呢。” 葫芦把芙蓉往屋里推。 芙蓉却伸手拉住了苏畅的衣袖。 人群里发出“咦”的一声。 “白氏,回去。”苏畅只得抽回衣袖。 “我不回。” “回去。” “大姐,走吧,小巧还等着给你梳洗呢。”葫芦拼命去拉芙蓉。 芙蓉脚下没站稳,突然的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头上的喜帕落在地上,芙蓉的头重重的撞在台阶上。 众人傻眼,葫芦也吓呆了:“大姐,大姐你怎么样,大姐你没事吧?大姐我不是故意的…….” “还愣着做什么,快叫大夫…….”苏畅喊了一声,慌忙抱起额头流血的芙蓉:“白氏,白氏你醒一醒,白氏――白芙蓉――” 第521章 要跟她成亲吗? 谁也没有想到,成亲当日,这么喜庆的时候,芙蓉竟然一头撞在台阶上。如今不省人事。 春娘一向把芙蓉照顾的很好,见芙蓉这般模样,嚎啕大哭,乱了分寸。 苏畅哪里还记得自己正在迎亲,他只是守着芙蓉,恨不得能替她受苦才好。 大夫给芙蓉把脉,开了药让春娘熬了:“大小姐脑子一直不清醒,如今又伤了头,怕是不妙,若醒不过来,你们也要早做准备。” 春娘一下子瘫倒在地。 苏畅拦着大夫不让走:“你一定有救芙蓉的法子对不对?你要多少银子都可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救她,一定要…….” “呀,我大姐……..醒了。”葫芦叫了一声,抹抹脸上的泪,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惊喜。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芙蓉哪里醒了,分明还是眯眼躺着,她头上的伤出了血,浸湿了纱布,红艳艳的,触目惊心。 “呀,我大姐……..真醒了。”葫芦又叫了一声,众人只当他在开玩笑,没想到芙蓉却真的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 众人呆住。 大夫不是说芙蓉可能醒不过来吗?怎么熬好的药还没有喝,她自己就醒了? 葫芦伸手在芙蓉面前摆了摆:“还认得我吗?我是爹,我是爹啊。” 最近,芙蓉总叫葫芦为爹,葫芦差点忘了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芙蓉呆着,似乎在回忆。 “我是爹啊,你不认得我了吗?”葫芦又摆摆手。 “啪。”芙蓉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用力的拉你,都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你打我也没有关系,反正是我错了。”葫芦伸出头来,诚心认错:“爹真的错了。” “啪。”芙蓉又轻轻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把他搂在怀里:“你是我亲弟弟。我怎么舍得真打你,不过葫芦,你也太坏了,竟然说是我爹,太没规矩了,进宫习学那么久,还这么没规矩,小心先生揍你。” 众人呆住。 芙蓉竟然认出了葫芦? 众人欣喜。 春娘端着药碗,揩揩脸上的泪道:“芙蓉,你瞧瞧我是谁?” “春娘。” 春娘抹泪:“芙蓉。你可让娘担心死了。前阵子你是怎么了。谁也不认得,连娘也不认得了,里里外外都说你傻,没想到…….呸呸。百无禁忌,娘这张嘴,怎么又提傻字,以后咱们不傻了,不傻了。” 苏畅盯着芙蓉:“那你瞧瞧我是谁?” “你不是风流倜傥的苏家公子么?”芙蓉笑。 苏畅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没想到芙蓉被撞了一下,竟然因祸得福,如今脑子不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竟然能分清楚她面前的人了。这些天来,只有这件事让他最开心,他张开双臂,恨不得抱着芙蓉,可想着大庭广众的。多有不便,便抱着葫芦:“这辈子,你终于做对一件事了,这事,你是功臣。” 葫芦本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若芙蓉有什么意外,他肯定死的很惨,如今他一下子又成了功臣,他心里乐开了花,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鼻涕泡,搂着苏畅亲了一口。 “少爷,芙蓉姑娘醒了,没事了,少爷还是赶紧成亲吧,再晚一点,好时辰就要过了,耽误不得。”苏府下人跑进来传话。说是喜娘都等急了。 芙蓉这才注意到,苏畅是穿着喜服的:“你跟谁成亲?”她低头,看到自己也穿着喜服,脸上一红,背过身去:“原来是咱们要成亲了。成亲当日不是不能相见吗?苏畅,你怎么跑到我房里来了?”芙蓉轻轻推了苏畅一把:“哪有你这么着急的人?” “我……..”苏畅语塞:“我…….是看你伤到了头…….我……..” “芙蓉,你也不要怪娘。”春娘拉着她的手道:“当初你混混沌沌的,很多人都不认得了,很多事也不记得,你跟苏公子的亲事,都是爹娘做的主,你们的年纪也都不小了,爹娘想着……..就都答应了下来,你不会怪娘吧?” 芙蓉脸上飞红:“春娘…….”她低下头去,心里却是美美的,她怎么会怪春娘呢,她一直跟苏畅交好,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若爹娘真的做主,成了她跟苏畅的亲事,倒也合她的心意:“一切全听娘的。” 苏畅转身要走。 芙蓉叫住他:“哎,那个,如今我清醒了,苏公子,我可得提醒你。”芙蓉笑笑:“反正,以后咱们成了亲,你可不准再跟我顶嘴,不准再欺负我,也不准舞刀弄枪的吓我,反正你得让着我。” 苏畅站住,背对着芙蓉,他的心猛烈的抖了一下。 “你不愿意吗?你假装愿意也行啊?”芙蓉笑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一面小声对春娘说:“天都大亮了,好时辰就快来了,我头上还裹着纱布,这太不好看了,春娘,你们得好好给我捯饬捯饬。” 春娘尴尬。 苏畅慢慢的回头。他盯着芙蓉,就像看着陌生人。 “苏公子,你不会真的不愿意吧?”芙蓉的笑凝结在脸上。 “我……..”苏畅话没说完,便被下人拉了出去:“少爷,实在等不得了,新娘子在轿子里都哭起来了,老爷说不成体统,咱们可不能没有礼数,一会儿宫里的轿子就要来迎亲,咱们还得把时辰错开呢。” 望着苏畅的背影,芙蓉倒更迷糊了:“新娘子?皇上?谁跟谁?春娘,我不是新娘子吗?” “你是新娘子,可是……..那个新娘子……..”春娘嘴拙,情急之下,也说不明白,只是急的手心出汗。 还好葫芦是个大喇叭,他那张大嘴巴讲起家长里短,竟然顺风顺水,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把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讲了个遍。讲到兴起,他还不忘叹一句:“苏公子要娶的新娘子,听说年十三,可是比大姐你年轻多了,不过大姐跟皇上两情相悦,如今要嫁给皇上………” “谁说我跟皇上两情相悦?”芙蓉怒。 “我说的啊。”葫芦笑着道:“难道不是吗?有一次我听到皇上说的。我都告诉苏公子了,苏公子也知道你跟皇上两情相悦。” “啪。”芙蓉结结实实给了葫芦一巴掌:“我让你给我算卦了吗?你就在这嘚啵嘚啵?” 她掀被而起,如今火烧眉毛,哪里还能躺的住。 她去看了病床上的茶茶。 茶茶动了真心思,如今瘦的皮包骨头,成日成日的哭,也能哭坏身子,如今滴米不进,脸蜡黄蜡黄的。 芙蓉站在床头哭一场,却不敢抱她,害怕一抱之下,她就要散架。 “茶茶,你一定很恨大姐吧?” 茶茶眼里泪珠打转,却轻轻摇摇头:“这是我的…….命。” “大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大姐,你还是去准备……..成亲的事吧,皇上就要来…….接你了。可惜,我不能送你了。”茶茶的泪滚落下来。 芙蓉给茶茶掖掖被角,拔腿出门。 茶茶看着芙蓉的背影,又一次哭的如泪人一般:“大姐不是曾经说过,一点也不喜欢皇上吗?大姐怎么又要……..嫁给皇上?大姐从来都不曾懂我的心吗?还是一直在骗我?” 苏府门口。 苏畅在众人拥挤下,站在台阶上像一个受伤的虾米。无助而忧伤。 轿子里十三岁的新娘呜呜咽咽的哭,先是小声哭,后来干脆亮开嗓子嚎啕大哭。 喜娘叮嘱苏畅:“还是去接新娘子下轿吧,别耽误时辰了。” 苏老爷小声提醒:“如今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畅儿,不是爹逼你,如今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爹,芙蓉醒了。”苏畅急。 苏老爷有些吃惊,瞬间又冷静下来:“芙蓉醒了是好事,可你的亲事,也得继续下去。” “爹,难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又能如何,咱们能违抗皇命吗?畅儿,你不小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咱们苏家想一想……..”苏老爷苦口婆心,想到芙蓉,他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他何尝不希望芙蓉做自己家的儿媳妇,可是如今阴差阳错,中间杂糅了皇上,他们苏家,也只有认命的份儿。 苏畅任由人推攘着,却不肯迈步。 苏老爷亲自推了他一下:“畅儿,爹求你了……..” 听此话,苏畅唯有叹息,他恨不得此时去拉芙蓉的手,恨不得向她表白心意,可眼前的新娘子怎么办?皇上又怎么办? 新娘子终于等不及,自己走出了轿子。她来到苏畅身边,恨恨的瞧着苏畅。 苏畅却没看她,转身要进府。 如此下去,二人便要拜堂了。 “苏……..公子,你等一等。”芙蓉叫住了他。 苏畅猛的回头,看到包扎的像个土豆一样的芙蓉。 他眼睛里有欣喜,也有无奈:“白氏,你回去。” “我不回。” “白氏,我……..” “你都忘了曾经的事吗?”芙蓉悠然道:“以前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苏畅红了眼圈。 以前的事,他怎么会忘,每一次相遇,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次吵嘴,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今,你就要跟她成亲了吗?”芙蓉喃喃问他。 第522章 求皇上一件事 苏畅的泪潸然而来,他本不轻易流泪,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却哭的如此伤心。 泪眼朦胧,芙蓉的样子却在他脑海里愈加清晰。 最初相遇的时候,他不但帮了她倒忙,还被她臭骂了一番,当初不是觉得,这个又没礼貌,人又凶悍,长相也要倒数的女子,陪嫁自己一箱银子,自己也不会娶的吗,怎么如今看着她穿着喜服站在面前,自己却恨不得拥她入怀,好好的照顾她,哪怕一辈子都愿意呢? 相看泪眼,无语凝噎。该来的总会来,皇上来了。 皇上本不应该来。 他是一国之君,看上什么女子,让人用轿子接了女子入宫,便是很大的脸面。 有些女子,爱慕皇上,穷其一生,也不能接近皇上半分,如今皇上亲自来白府接亲,这还是头一遭。 只是没想到,等待皇上的不但有新娘子,还有苏畅。 总说女人的第六感十分敏锐。 此时皇上倒觉得,他的第六感也十分精确。 他早觉得,这个苏畅与芙蓉不简单,如今,果然应验。 苏畅被亲兵押了起来。 白府,中堂。 皇上正襟而坐。 下首,春娘,喻老爷,葫芦等人依次而跪。战战兢兢,如秋后蚂蚱,他们隐隐约约的觉得,会有一场大事发生。 芙蓉就跪在皇上面前。 “听说,你如今脑子清醒了?”皇上声音温柔。 芙蓉点点头。 “朕甚至希望你一辈子都像以前那么傻,哪怕你不认得朕是谁呢。”皇上声音有些苦涩:“只要朕认得你就好,只要……朕认得你就好。” 皇上垂下眉眼:“犹记得当初,七公公跟朕说,想要给白家大小姐找一个如意郎君,朕想着,像朕这样的风流潇洒,像朕这样的家财万贯,像朕这样的年轻有为。像朕这样的……..算了,朕富有全国又如何,横竖,白芙蓉,你是瞧不上朕的,是吗?” 芙蓉没有接话,她不知如何接话。 七公公吓的跪倒在地:“皇上……..都是老奴的错。” 皇上冷冷道:“你的错?白芙蓉与苏侍卫两情相悦,又关你何事呢?白芙蓉,你真的那么喜欢苏畅?” 芙蓉点头。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朕吗?哪怕一点点的喜欢都可以?”皇上有些期待,他静静的凝望着芙蓉。 芙蓉只有摇头。 皇上默然。 香炉里的香盈盈绕绕。皇上抬眼看了看眉目慈善的观音娘娘。又低头笑了:“从小额娘就告诉朕。等将来,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朕的,都是朕的……..可是如今。朕竟然连一颗小小的人心都挣不来…….朕以为自己英俊潇洒,朕以为自己能给你盖一座金屋,可那又怎样,你不稀罕。白芙蓉…….你可知道,违抗朕的意思,让朕难堪,是何下场。” “我知道。”芙蓉悠悠吐出一句。 皇上点点头:“朕已赐了苏畅一个女子,如果他敢违抗圣旨,不娶青儿。转而跟你交好,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下场?” “知道。”芙蓉低着头,身子轻轻颤抖。 “如果等待你们的是一个死字,你还要肆无忌惮的跟他在一起吗?如果朕说。今日非接你进宫,非让苏畅娶了青儿,你会怎样?” “会死。” “如果你一定要忤逆朕的意思,或许,也只有死这一个下场了。”皇上眯眼,声音微微颤抖。 芙蓉豁然抽出匕首来,这匕首,是苏畅送给她防身用的。 众人忙护驾。 芙蓉打量着这把精致的匕首,似有眷恋,可嘴角又浮现出了一抹浅笑:“皇上让死,民女不敢不死,还求皇上放了白家人,放了苏公子,一切都是我的错。” 匕首锋利,只需轻轻一下,便没入芙蓉的身体。 尖锐的疼,鲜血喷涌。 白家人的哭声呜呜咽咽。 皇上睁眼,面前的芙蓉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她的手紧紧的握着那把匕首,只有在握着匕首的时候,她的神态才是安详的。 “快叫太医……..”皇上哪里还坐的住,他抱住芙蓉,用龙袍为她堵住伤口,他轻轻的抱住她,像是抱着一件精美的,易碎的瓷器,他从未有过的小心,从未有过的爱惜:“白芙蓉,你真是太傻了……..朕不过是嘴上说说,你怎么能当真?你若死了,朕不是成了暴君?朕登基以来,勤政爱民,一直兢兢业业,如今哪怕你不喜欢朕,哪怕朕不能迎你入宫,不能天天看着你,至少你能活着,让朕偶尔,可以想你一回,朕便知足,不过是这么微笑的念想,你都不给朕留吗?你太狠心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傻,怎么可以……...朕不准你死,你听到吗?你若敢死,朕会要了那小子的命,朕说到做到……..” 苏畅被一群亲兵押着。 不断有消息从白家传出来。 只说是芙蓉血流如注,怕是撑不住了。 还有人说道:“白家大小姐为了苏家公子,竟然拿匕首伤了自己,怕是不能活了,唉……..” 苏畅犹如雷击。 芙蓉为了他,竟然伤了自已? 看到七公公慌不择路的去请太医。苏畅冷冷一笑,伸手抢了兵卒的刀来,对准自己的腹部便是一刀:“苏畅愿以死谢罪,还求皇上不要为难芙蓉。” 鲜血喷涌,两场浩浩荡荡的喜事,变的血洒当场。 苏老爷已无力哭泣,他只有苏畅一个儿子,如今见苏畅这样,他当场昏厥。 本来对苏畅无一点好感,甚至十分厌恶的青儿,看到苏畅这样,不禁对他有些敬意,看来爱真是一件伟大的事,他宁愿放弃自己的性命,只为能保住芙够蓉的命,只求皇上能够消一消气。倒是一条汉子。以前,倒是小瞧了他。 皇上听闻苏畅的事,久久不语。 他怀抱着芙蓉,芙蓉的血染红了他的手。 芙蓉在他面前悠悠的闭上了眼睛。 皇上摇着芙蓉的胳膊:“你不准死,朕不准你死,白芙蓉,你若死了,朕如何自处?朕不让你死………” 芙蓉嘴角又浮现出了一抹笑,虽然是淡淡的,还是让皇上碎了心:“白芙蓉…….白芙蓉…….”皇上的泪流了下来,他虽是皇上,可不是太医,看着芙蓉的血汩汩而出,他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是抱着她。 “皇上…….有一件事,我想求你。”芙蓉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你说,你说……..只要朕能做到,朕一定答应。”皇上的泪落到芙蓉的脸上。他把芙蓉紧紧的搂在胸口,就好像小心护着夜晚的烛火,害怕一个闪失,它就被风吹灭了。 “皇上……..一直以来…….我的妹妹茶茶…….一直喜欢着皇上……..如今为了皇上…….茶茶她茶饭不思,人…….瘦的皮包骨……..皇上若怜悯她的一片心……..”芙蓉咳嗽了一声,嘴角有血。 皇上的泪汩汩而出:“白芙蓉,朕怜悯…….朕怜悯…….朕怜悯你……..的妹妹,她喜欢朕,朕便接她进宫,朕让她做妃子,让她一辈子都能看到朕,白芙蓉,朕答应了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朕,朕不准你有一点闪失,一点点都不行……..朕只想让你活着。” 泪眼婆娑。 “皇上说的…….是真的?” 皇上点点头:“朕这就让太监给你们家二小姐传口谕,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皇上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如今芙蓉不管说出什么来,他都会答应,他只想芙蓉活着,不想芙蓉伤心。 “那谢皇上了……..还有一件事……..” “你说。” “求皇上饶恕苏公子………” 皇上垂下眼帘:“你总是为别人打算,何时曾考虑过自己?白芙蓉,你怎么这么傻?” 芙蓉笑笑。 皇上的泪再也止不住。 上一次他十分难过十分无助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怕是他亲生额娘贵妃娘娘死去的时候吧。 那时候,他无力的看着额娘死去,心里充满了愤慨与害怕,而这一次,面对着心爱的女人默默的合上眼睛,他的泪倾泻而下。他原以为,自己这个一国之君,不会再流泪了。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这个一国之君,力量是那么的薄弱,甚至,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得这样紧紧的搂着芙蓉,除了搂着她,他不知道自已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小太监跑去给茶茶贺喜。说是皇上说了,要迎娶白家二小姐白茶茶入宫做妃子,以后白家二小姐一辈子都能瞧的见皇上。 茶茶愣住。 皇上不是要迎娶自己的大姐?皇上不是对自己一点意思也没有?甚至她多次向皇上示好,皇上连看一眼都不愿意吗?皇上为何会突然说要迎娶自己,这中间出了什么事? 她想起身问个明白,可连日来身子憔悴,竟然无法下床,只得焦急的道:“那我大姐呢?我大姐她……..” 小太监无不惋惜的道:“二小姐真是有一位好姐姐,她重伤了自己,如今血流如注,可也不忘求皇上怜悯二小姐的一片心哪……..” 第523章 你想逃跑? 茶茶的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是感动,是忏悔?她竟然以为,芙蓉不懂她的心思,她甚至认为,芙蓉当初说不喜欢皇上,是骗她的。她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羞愧。彻头彻尾的羞愧。 芙蓉默默的躺在床上,由太医们把脉看诊。 皇上呆坐在白家中堂的地上,显的颓废而失神。他的龙袍湿了,这上面有芙蓉的血,也有他自己的眼泪,他从未有过的狼狈,世事无常,如今面前的一切都似乎跟他无关,那些穿着喜庆的人,大红的轿子,苏府门前悬的红绸花,所有的红色,在他眼里都像是讽刺,他只是不断的念叨着:“你们一定要救活白芙蓉,若是不能救活她,提头来见朕……..可是朕……..要你们的人头做什么呢,朕唯一想要的,只是白芙蓉能够活着。” 芙蓉一直没有苏醒。 为苏畅看诊的太医,倒是救活了苏畅。 苏畅受了伤,喜服上红了一大片,他刚醒来,便捂着伤口下床,他要见芙蓉。 被皇上的亲兵挡着,他也要硬闯。 “让他来见朕吧。”皇上呆呆的。 苏畅来到皇上面前,因为太过激动,他的伤口又一次流了血。 “你倒是条汉子,可以为了白芙蓉去死。”皇上盯着他:“苏畅,你能为了白芙蓉去死,可是朕不能,朕还有这个国家,还有一个国家的老百姓等着朕做主,朕连为心爱的女人去死都不能。” ‘皇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皇上放过白芙蓉。“苏畅跪倒。 “你跟她两情相悦有什么错,错的只是朕,是朕太高估自己了,朕一直以为自己相貌堂堂,以为自己富贵荣华,以为那些女子,都会像宫里的女子那般。如苍蝇似的围着朕转悠,可是白芙蓉她不一样,当朕真正想给一个女人东西的时候,她竟然不稀罕。”皇上盯着苏畅:“这让朕不知所措。如今朕倒是羡慕你,羡慕你可以得到芙蓉全部的爱,甚至,她重伤了自己,还求朕能保你一条命。” 苏畅不语。 “论私心,朕真的想杀了你……..朕以为,是你抢了朕的女人。可是转念想想。白芙蓉何时是朕的女人?她根本。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朕…….一切都是朕一厢情愿。”皇上显的很失落,他堂堂的,高高在上的皇上,在苏畅一个小小的朝阳门侍卫面前。竟然低进了尘埃里,如蝼蚁一般。他甚至在苏畅面前抬不起头来。 苏畅只是不语。 “可是如今,朕来白府娶芙蓉,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朕,可朕竟然赐婚给你,你却宁愿死也不愿意娶她,若是被京城的百姓知道,他们一定要笑掉大牙了。”皇上失神的道:“可是朕记得。当初天不亮就进宫求朕娶白芙蓉的人,是你,是你苏畅,苏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既然喜欢白芙蓉,为什么求朕娶她?” “皇上,这都是我的错。”苏畅显的十分懊悔。 “你说实话,朕想知道真相。” “当初……..芙蓉的脑子混混沌沌,她甚至连白家人也不认识,京城的人都嘲笑白家出了一个傻子,可是我知道,白芙蓉她聪明伶俐,勤快机灵,她不是一个傻子,她只是暂时的犯了迷糊,后来,阴差阳错的,我听到有人说,白芙蓉与皇上两情相悦,听到大夫说,若给芙蓉一个大大的刺激,兴许,白芙蓉的病就好了,我自认为,自己这么平庸的人,拿什么给芙蓉刺激呢,只有皇上,皇上与她两情相悦,说不准,娶她进宫,她一高兴,就变的清醒了。只是没想到……..她摔在台阶上,竟然就清醒了过来…….” 说起自己以前进宫求皇上娶芙蓉,苏畅的肠子都悔青了。 若知道芙蓉摔一下,脑子就会变的清醒,便是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求皇上娶芙蓉。 皇上若有所思。 葫芦哭成了泪人:“都是我的错,是我大嘴巴,是我自以为是,是我对苏公子说的,皇上与大姐两情相悦,所以才造成…….都是我的错。”葫芦哭的伤心,从小到大,他的嘴巴就没严实过,人生第一次,他觉查到因为自己的多嘴,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原来你求朕娶芙蓉,都是为了芙蓉的病能好。”皇上喃喃的道:“你倒是真心为了她……..” 太医们忙活的手脚不停。 又是开方子,又是熬药。 白家传出浓重的药味儿。 被皇上赐婚的青儿呆若木鸡,如今指望苏畅把她娶进府里是不可能了,一方面,她为自己庆幸,一方面,又为苏畅担忧。 接下来的事,谁又料的准呢? 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谁都想知道,接下来白家会怎么办,苏府会怎么办,而皇上,又会怎么办。 甚至有人下赌注,有人押皇上会杀了白芙蓉与苏畅,有的人又押皇上会放了白芙蓉跟苏畅,还有人下注,说是皇上会迎娶白芙蓉进宫,而苏畅,只能乖乖的娶那个十三岁的青儿。 芙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觉察到自己的魂魄离体。 飘飘荡荡的,她走出了房间,看到了中堂里一片狼藉,她看到了皇上的痛苦,看到了苏畅满身的血,她有些心疼,甚至想叫二人一声,可怎么叫,他们都无法听见。 她像是被一阵风推着,迷迷糊糊的往外走,她看到白家门口挤着黑压压的人,有男人,有老者,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人人探头探脑,像是在等待什么消息。 她看到那个叫青儿的女子呆呆的站在苏府门口,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脸上的泪痕干了,一双眼睛是肿的。 芙蓉觉得对不住她,便走过去说:“青儿,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她诚意道歉,青儿却听不见似的,分明没有理她。 她伸出手来在围观的众人面前晃一晃,那些人似乎都看不见她。只管伸着脖子往白府里瞅。 人声鼎沸,芙蓉只觉得四周吵的很。 太阳光不是很亮,微微弱弱的,从云层里钻出来,光线照在她身上,像是利刃,她身上有些疼,只能找一处背阴的地方站住。 那股风推着她往前走,可她想着白府发生的事,又想想一脸哀伤的苏畅,若自己走远了,白家人会担心,苏畅也会着急的吧,她不想白家人担心,也不想苏畅为此着急,只得对抗着那股风,努力在背阴的地方站住。 奇怪的是,那些人挤的水泄不通,她竟然能够在他们中间行动自如,毫无阻力,这让她自己惊诧不已。 远处走来一黑一白两个人。 一人穿着黑色宽袖袍子,连鞋子也是黑色的。 而另一个,穿着白色袍子,鞋子是白色。 二人长相俊朗,二十多岁的年纪,谈笑风声,边说边笑,走到芙蓉身边时,黑衣人手里的一本册子掉到了地上。俩人像是没有察觉似的,还要往前走。 芙蓉叫住他:“你的东西掉了。”说完她又后悔,横竖这些人都听不到她说话,她看到黑衣人的东西掉了又有什么用,反正叫他,他也听不见的。 奇怪的是,黑衣人竟然听见了,他跟白衣人停住,弯身捡起那个册子,吹了吹册子上沾的灰,给了芙蓉一个大大的微笑,他的微笑明媚如春,如蜜一般:“多谢你了,白芙蓉,这册子若是丢了,上头非得治我的罪不可,到时候又得挨骂。不过白芙蓉,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应该躺在床上治伤吗?” 芙蓉更为惊诧:“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们怎么知道我受了伤?你们不是路过的陌生人吗?” 两个人哈哈笑起来,同样的,他们的笑声虽大,可白府门口的人却听不见。黑衣人翻开册子,找出一处黑字道:“这上面有你的名字,白芙蓉。这生死簿上写的很清楚,白芙蓉,你能活到九十多岁,儿孙满堂…….” 芙蓉一听,吓出一身的冷汗,生死簿?那面前的两位,就是黑白无常了?能见到黑白无常,那自己已经死了吗? 是谁说的,黑白无常天天拿着铁链与生死薄,每天的事就是来回转悠,遇到死去的人,便捉了去阴司。 是谁说的,黑白无常都是用飘的,从来不走路。 是谁说的,黑白无常都吐着红舌头,长相恐怖,对人凶残。 面前的黑白无常,明明长相俊朗,虽比不过苏畅,可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参加选秀类节目,轻松就能迷倒女嘉宾。而且明明是走路的,没有飘着。且声音磁性,连笑都明媚的不像样子,况且,根本没有吐舌头,简直就是两位如花少年,也难怪,芙蓉没认出他们,甚至他们掉了东西,芙蓉还好心提醒。早知道他们是黑白无常,便任由他们走过去算了,哪里还敢多事去叫他们? 芙蓉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能被他们捉走,不然自己好不容易重生,还没过几年好日子,肯定又得死了。她想逃跑,可被风卷着,根本跑不了。只能原地打转。 黑衣人看着惊慌的芙蓉,他只是笑:“白芙蓉,你想逃跑?” “你怎么知道?” “我们怎么说也是你的领导,你这点小心思,我们当然知道了。” 第524章 外头有小孩 看来是无法逃脱了。 黑衣人冲芙蓉笑笑:“你都是重生过的人了,怎么,竟然连我们大名鼎鼎的黑白无常也认不出来?你也不要害怕,我们并不是来捉你的。” 听黑衣人说,并不是来捉她的,芙蓉松了一口气:“那…….我就不耽误两位去办差了……..” 白衣人笑着道:“我们是去宫里拿当今太后的魂魄,路过此处,看到你的魂魄离体,所以好心提醒你一声,还是赶紧回府去,若耽误了时辰,魂魄离体太久,你就真的死了。” “你们要拿太后的魂魄?当今太后要死了吗?”芙蓉八卦起来,当今太后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人这一生,并非是病重才会死,所谓凉水塞牙,吃东西会噎死,走路会摔死,死法极多。当今太后的大限已到,她的魂魄已在宫门口等着我们了。”白衣人甩了甩衣袖。 黑衣人忙道:“白兄,你可是泄露天机了。” 既然二人知道身前身后事,知道每一个人什么时候死,芙蓉自然不肯放过询问的机会,她首先便想到了久卧病榻的妹妹茶茶:“二位…….请问我妹妹白茶茶阳寿是多少?” 黑白无常不说话。 “请问我弟弟白葫芦的寿命?” 黑白无常不说话。 “请问我爹娘的寿命?” “白芙蓉,你问的东西我们都知道,但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们不能告诉你,你快回府去吧,我们也要走了。” “别走,至少你们告诉我,茶茶她……她……”芙蓉的话没说完,黑白无常便消失在她面前,悄无声息的,就不见了。她有些失望,只得穿过人群,默默的往屋里去。 她看到太医守在床前,按了按她的脉,又翻翻她的眼皮,然后摇摇头,给皇上回话,说是白芙蓉咽气了。 白家人哭的山响。 春娘扑到芙蓉身上,哭成了泪人。 皇上一霎那间就呆住了,他甚至忘了从地上起来。只是呆呆的望着苏畅:“你听到了吗?他们说白芙蓉死了。” 苏畅也呆住了。反应过来。他扑到床前,使劲的摇芙蓉的胳膊:“白氏,白氏,你死了。谁跟我吵嘴?白氏,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如今就不行了?白氏,哪有穿着喜服去死的,白氏,是我害了你,我不应该让你……..白氏……..”苏畅心里很乱,慌乱间摇着芙蓉的胳膊,又摇摇她的手,然后拿手拍她的脸:“白氏。你不要吓我了……” 苏畅太着急,以致乱了分寸。 芙蓉被苏畅折腾的不像样子。 如果魂魄再不附体,她非得被苏畅拍死不可。 没想到自己死了,苏畅竟然如此伤心,看到苏畅伤心。芙蓉心里倒甜甜的,她走过去躺到自己身上,只觉得身子一重,朐口一疼,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太医吓的跳开,刚刚明明是没了脉息,连呼吸也停了,这会儿怎么又睁开了眼睛? 太医们只说是回光返照,可又觉得不像,便又给芙蓉诊脉,这一次,芙蓉的脉象极佳,铿锵有力,脸也粉扑扑的,这哪像是将死的人? 白家人破涕为笑。 苏畅紧紧的拉住芙蓉的手道:“白氏,我就知道,你没有这么狠心……..你若再敢装死,我一定会生气的。” 他只是不知道,芙蓉其实真的死过,只不过很快就开机重启了。 一惊一乍之间,皇上也错愕不已,他又难过,又高兴,心里像揣着两只兔子,砰砰的乱跳:“你们这群庸医,不是说白芙蓉死了吗?她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如今你们失查,竟然到了连死人活人也无法分清的地步么?” 太医们皆垂手站立。谁也不敢说话。 苏畅只管紧紧拉住芙蓉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 “你们的伤还没有全好,装什么两情依依,难舍难分?”皇上瞪着苏畅,如今芙蓉没有大碍,他心情才平复了一点点。 苏畅跪地道:“今儿的事,是我们对不起皇上……..” 皇上摆摆手:“朕本来是很生气,气的恨不得斩了你们的头,可是……..当你们真的要死去的时候,朕才发觉,朕是舍不得你们死的,朕只想让你们好好活着。” 皇上,倒底是一位仁君。 “皇上……..”芙蓉欲言又止。 皇上已猜透她的心意:“白芙蓉,朕说了会迎娶你的妹妹,便一定会迎娶,你且放心好了。” 芙蓉叹了口气:“听说,太后……..她……..去世了。” 众人呆住。 春娘忙跪倒在地:“皇上,芙蓉她受了伤,或许是太过紧张,说话没有分寸,她都是乱说的,求皇上不要责罚。” 敢说太后死,那果然是不要命了。 “白芙蓉说话一向没有分寸,朕若跟她计较,她早几年前就死了。”皇上又爱又恨的盯着芙蓉,可看到苏畅,他只得将目光移开。 “皇上――”宫里的小太监跑来报信,噗通跪倒,声音颤抖:“太后她……..老人家不行了。” 众人又一次呆住。 本以为芙蓉是信口胡诌,只是没想到,竟然一语中的。 本来迎亲的队伍,如今浩浩荡荡的回宫去了。 皇上似乎不大相信,怎么好好的太后会死,只得由七公公伺候着也往宫里去。 这日,太后果然离世。 死因不明,连太医也查不出来,慈宁宫的如娘说,太后吃了一杯茶,然后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看了看那些旧年的玫瑰花,本来还说下午要叫后,宫中的娘娘来慈宁宫说说话的,不知道为什么,中午小憩一会儿,就再也没有起来,神态安详,嘴角带笑。 太后仙逝,举国哀悼。 三月之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准有丝竹弦乐之声,民间不能嫁娶。忌喜事。 一时间京城蒙上了一层阴暗之气。 天渐冷。寒风呼啸穿墙而过。 大户人家本来要烧炭取暖,偶尔叫上几个小娘子吹拉弹唱,以便度过无聊的深冬。 可如今,也只得做罢。 酒楼茶馆,妓院花船,也都取下了红灯笼,变的低调不少,那些拿着手帕到处招摇的姑娘也都躲了起来,谁也不敢再拉客了。 京城从未有过的静谧。 多数人表面哀泣,实则暗暗叹息,因为太后的事,倒让人没了乐趣,说是度日如年,一点也不为过。 苏畅却是兴高采烈。 如此,他便不用娶那个青儿了。 而芙蓉,也不必嫁给皇上了。 他不止一次的问芙蓉,怎么就知道太后去世了。 芙蓉将遇见黑白无常的事说给他听,他却不相信:“你是不是怪异小说看的多了,若真的有黑白无常,也是青面獠牙,怎么可能会有你说的那般帅气俊朗?瞧瞧你,说到黑白无常,你都要流哈喇子了,难道他们二人,比我苏畅还帅气不成?” 原来苏畅在忌讳这个。 难怪别人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的小气,偶尔也会斤斤计较,芙蓉不过是夸了黑白无常两句,苏畅就受不了了,如今,他都要跟鬼比帅气了。 芙蓉身上的伤好了些,只是失血过多,春娘一天到晚换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她伤口易恢复,而且,还胖了一圈,脸都圆了:“苏公子若不信我说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但黑白无常两位大哥,真的是翩翩公子。” “都叫上大哥了。”苏畅鄙弃:“说的好像你们很熟,你那两位大哥有没有告诉你,你能活到多少岁?” 芙蓉得意:“他们说了,我能活到九十多岁呢。” 苏畅却不信:“如此,老乌龟都比不过你,如果我没记错,前朝康熙爷已是高寿了,可也没有你这么夸张,活到九十多岁。”说来说去,苏畅心里又没底:“白氏,你果真见到黑白无常了?” 芙蓉郑重的点头。 “那你有没有帮我问问,我能活到多大年纪?”苏畅一脸期待。 “我…….忘了。”芙蓉吐舌头。 “我就知道你忘了。”苏畅笑:“还好没问,万一黑白无常说我要早夭,活到二十来岁就要不行了,我不是要伤心死,还是没心没肺活着最好。” “不准你这么说。”芙蓉堵住他的嘴:“也不知道忌讳,这话也是乱说的?” 苏畅反手抓住芙蓉的手:“知道你能活到九十多岁,我就知足了,即使哪一天我死了,你也能替我好好活着,至少,你会想我的,是吧?” “你若敢早死,我才不会想你。”芙蓉笑:“你要好好养伤,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你们两个不要这么肉麻好吗?窗户外面还有小孩呢。”葫芦嘟囔了一声。 他已经在芙蓉窗口站了好些天了。 以前,都是芙蓉罚他站,这一次,是他自觉的。 他知道自己的多嘴,给大伙添了麻烦,心里过意不去,便去廊下站着,只是见苏畅每日都来陪芙蓉说话,两人情深深雨蒙蒙的,着实让葫芦不满:“我还小着呢,你们也不知道忌讳。我跟你们学坏了怎么办?” 芙蓉与苏畅挤挤眼睛:“葫芦,你进屋吧,外头那么冷,你冻的跟棍子似的,何苦呢,我们已经不生你的气了。”芙蓉劝他:“进屋吧,别在外头守着了。” 第525章 葫芦却不愿意:“你们不生我的气,可我自己生自己的气,我得罚我自己站着,免得我这张嘴老不长记性。” 葫芦若真是这样,便是老天开眼了。 芙蓉都得佩服他一把,这货果真要从良了,一张嘴巴不会乱说话,不会乱八卦了吗? “大姐,苏公子那日没有娶成青儿姑娘,如今青儿姑娘住在苏家算什么身份?三个月以后,宫外可以办喜事的时候,苏公子就会跟青儿姑娘成亲吗?可苏公子这么老了,青儿姑娘还年少,不般配。”葫芦嘟囔着,分明又在八卦,而且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最在行。 苏畅有些尴尬,举手对灯:“芙蓉,我发誓,我跟那个青儿……..” “不用发誓…….”芙蓉拦着他:“世事难料,如今太后新丧,三个月以后,看情况而定吧,只是青儿也怪可怜的,如今出了宫,被皇上指到你们苏家,爹娘家肯定是回不去的,住在苏府,你们要多关照她。” “芙蓉,莫说我看不上青儿,青儿她首先便没有看上我,如今虽住在苏府,也是没有办法,一切吃穿用度,都不会亏待她,专门在后跨院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子。” “白葫芦,你怎么还在风口站着呢。”是青儿。 苏畅一愣。 隔着支起的窗子,青儿已看到了屋里的芙蓉与苏畅。 她淡淡道:“苏公子也在啊,你们说你们的事,我不是来找你的。” 她称呼他为苏公子,这是客气的称呼,也表示,她跟苏畅,如今没有瓜葛。 青儿拿着几个枣子,枣子又大又红,她偷偷塞给葫芦:“唉,你尝尝。甜的很呢。” 葫芦也不傻站着了,与青儿并肩坐在廊下木椅上。 青儿与葫芦的认识,还要源于成亲当日,青儿被晾在一边,她又委屈又伤心,像个木偶,葫芦觉得这女孩真可怜。后来,葫芦常常在廊下罚站,青儿在苏府又没有亲人,而且苏老爷。苏畅二人都有官职在身。常常不在家。苏家的下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她便常来白家走动。 偶然的,就认识了葫芦。 因为年纪相仿,便也容易熟络。 当初青儿对葫芦说:“你可真可怜。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得罚站,你们家人真凶。” 葫芦便道:“谁说不是呢,我小时候我姐对我才凶呢,只是你没看到罢了,那时候我们家最有地位的是我大姐,然后是我二姐,然后是我们家小狗,我们家养的鸡。最后,才排到我。你看,如今我犯了错,又被罚站,都站了好些天了。每天腿都是酸的。还肿了呢。” “我也是可怜,我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虽然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又有什么用呢,到了年纪,还不是得参加选秀,那些秀女身份贵重,她们的爹不是一品大员,便是二品顶戴,而且,她们大户人家的小姐,做派行为自然与我们这样的不同,所以,我自然而然没有被选上,只在宫里端茶倒水,唉,年纪轻轻的,就被赐给……”青儿简直说不下去:“他都二十来岁了,可我才…….” 葫芦不得不安慰她:“你放心好了,皇上虽赐了,可你们又没有成亲,如今你住在苏府,等三个月过后,说不定会有转机呢。你不要害怕。” 两个人倒也惺惺相惜。 如此,青儿便当葫芦是朋友。隔三差五,便来白府转一圈,要么说是看春娘洗衣,要么说看小巧做饭,不过是想跟葫芦聊几句罢了。有时候葫芦在中堂念书,说是念书,却是摇头晃脑,一个字也没念进去,一看到青儿望着他,他便迅速的坐直身子,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立即变身全能型学霸。 这日青儿吃了几个枣子,觉得甚甜,便拿来跟葫芦同享。 二人吃着枣子,倒也有说有笑。 以往葫芦吃枣子,扔一个进嘴里,胡乱嚼嚼,然后吐出枣核来,还能吐很远,这一次,却是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口枣,然后又咬一口,直到咬干净了,才把枣核放在手心里:“这是好枣子,真甜。青儿,你对我真好。” 细嚼慢咽,本不是他的作风。 青儿听他夸赞,心里也美滋滋的。 甚至,严寒之中,二人脸蛋冻的如结了霜的苹果一样,却也是笑嘻嘻的。 青儿脸上,早些时候的怨愤跟委屈一扫而光,如今的她,像极一个十几岁的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风扫过青儿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头发飘起来,葫芦忙帮她按住:“你怎么连支像样的簪子也没有?” “我出宫的时候,皇上是赏赐了一点银子,可还要留着度日用的,你也知道我在宫里,做的是粗活,丫鬟身份,哪能有什么好首饰。”青儿有些失落,又有些拘谨,或许怕葫芦看出她的寒酸,她故意指指发间的细簪子:“这簪子也挺好看的,不是吗?” 葫芦小声道:“哪里好看,又细又短,款式也老旧,你是没看到,我大姐的首饰才多呢,而且样样都很精美,是皇上赏赐的,回头我去偷一支簪子给你,你想要银子做的,还是想要玉的?” “你偷…….”青儿瞪大了眼睛。 葫芦挠挠头:“我说着玩的,我怎么敢偷我大姐的东西,我大姐会杀了我的。” 二人均笑笑。 青儿只当葫芦是开玩笑的,也并不放在心上,可葫芦这么关心她,还是让她心里暖暖的。 入夜。 下了一场雪。 本来漆黑的夜,因为雪的缘故,发出微微的光来。 葫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以前,他一挨到床,不就睡着了吗?怎么如今却是辗转反侧?他翻了几个身,拉了拉被子,叹了口气,又开始翻身。 窗外雪声寂寥。 “葫芦,你烙饼的吗?一直翻身。”是芙蓉的声音。 葫芦惊的坐起:“大姐,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黑灯瞎火的,你吓死我了。”他拍着胸口。 “你的胆子有这么小么?”芙蓉笑笑,坐在床边。 “大姐这么晚有什么事吗?”葫芦揉揉眼睛:“明日我还要进宫习学呢。不能耽误,困了。”他打了个呵欠。 一直睡不着,可看到芙蓉,他就困了。 芙蓉点点他的脑袋:“你如今心里还有习学这回事?”她笑着道:“以后你不要在我窗外站着了,都站了好些天了。” “我喜欢站。” “你呀。”芙蓉又点点他的脑袋:“你当大姐是傻子吗?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主动,会主动认错了,还一直在廊下站着,不过是想给青儿看吧,好让那个青儿心疼你是不是?最后,青儿是心疼你了,可大姐却变成了恶人,唉。” 葫芦的脸通红:“大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那我说件你能听懂的。” 葫芦点点头。 “你不是说要偷我一支簪子给青儿吗?” 葫芦错愕:“大姐,你偷听我跟青儿说话?” “哪里是偷听,你们说话声那么大,府里的人都听见了。” “我只是嘴上说说,我可不敢偷东西,大姐你这么凶狠,借我俩胆,我也不敢偷,我就是偷偷想了想……”葫芦尴尬的笑:“我困了,大姐……..” 他在下逐客令。 芙蓉在衣袖里一阵掏摸,直到摸出一支暖玉簪子来。 这簪子是上好的玉做成,通透亮洁,在夜里闪闪发光,虽没有点灯,可这簪子的光足以照亮屋子。 葫芦更为错愕。 “这簪子是大姐私藏的,并不是皇上赏赐的,皇上赏赐的东西,以后大姐还得还回去,不能动,而这私藏的簪子,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若你不嫌弃,就送给青儿吧。”芙蓉将暖玉簪子给了葫芦。 这暖玉簪子果然不同凡响,如今天寒,雪声簌簌,可这簪子握在手心里,竟然是温润的。 葫芦握着簪子,心里起伏难平,他还在跟青儿说芙蓉的坏话,以求青儿的同情,如今大姐竟然以德报怨,还拿了“家底东西来,让他借花献佛,在芙蓉的大度面前,葫芦简直不好意思抬头:“大姐,我跟青儿说了你的坏话。” “你不是常说我的坏话吗?我都习惯了。”芙蓉笑笑。 葫芦难过的低下头:“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这样,这簪子,大姐真的愿意我送给青儿吗?” 芙蓉点点头:“去吧,这簪子放着也是放着,青儿她也怪可怜的,如今爹娘不在身边,一应花销又紧迫,还在寄人篱下,以后你多去看看她吧,她有什么需要的,你回来告诉我,咱们有的,自然不吝啬,这簪子,若她不嫌弃,便让她收着吧。” 葫芦第一次觉察到芙蓉是这么的宽宏大量,这么的体贴入微。简直就是胸带大红花的道德模范。 院里的雪积了有一尺来厚了。 冬夜冷的厉害。 葫芦握着暖玉簪子笑:“大姐,还是你了解青儿,其实这个青儿,虽然无依无靠的,可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送簪子就送簪子,不要提琴棋书画的事。”芙蓉悠悠道。 第526章 送东西 葫芦得了暖玉簪子,迫不及待的就送去给了青儿。 青儿握着簪子许久没有反应过来:“你果真偷了你大姐的簪子给我?若被你大姐知道,你是不是又要被罚站?你还是拿回去吧。不要惹你大姐不高兴。”青儿推辞。 葫芦笑:“你放心好了,这簪子,是我大姐送给你的,我大姐说,你无依无靠的,生活不容易,这簪子给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她开口。” 雪花寂寥。纷纷扬扬。 太阳斜斜的挂在半空,发散出悠悠的红光。 空中明朗。 青儿心里温润如春。 她特意戴了那簪子去给芙蓉道谢。 芙蓉在给茶茶熬鸡汤,浓烈的香味引的青儿要流口水。 茶茶的身子本来一日重似一日。 可自从听闻皇上要迎娶她的事,她心怀顿时开阔,往日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一扫而光,以前一天也吃不了一碗米饭,可是如今,每顿饭都能吃上两碗,或许是因为饥饿太久,饥肠辘辘需要补养,再家常不过的东西,对茶茶而言,都是美味。胃口大开,身子也渐渐好起来,如今已是能下床了。 外头风雪正旺,一坨一坨,白花花的阴冷。 心里美滋滋的,哪怕天下着雪,茶茶心里也温暖的很。 满院的萧索与严寒,在她看来,自有一番别致的味道。 芙蓉先舀了一碗鸡汤给青儿。 青儿感激她送簪子,感激的话还没有出口,便又接了鸡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芙蓉姑娘,我……..无功不受禄吧……” “天这么冷,先喝碗汤暖暖身子。” 青儿喝了汤,味道真好。在宫里都不曾喝过。 见青儿身上有了热气,芙蓉才亲自端了一碗鸡汤送给茶茶,然后才拉了青儿的手:“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有何事?” 葫芦去宫里习学还没有回来。葫芦不在家里,青儿一般不来。 如今来,定然是有事了。 青儿感慨道:“芙蓉姑娘送我簪子,我真是感激不尽。” “你戴这簪子很好看。”芙蓉笑望着青儿,见她衣袖有些短了,所穿的衣裳,不过是旧年的款式,且又薄的很,想来不能抵挡严寒,便有心做衣裳给她:“如果你不嫌弃我手艺差。明日你来。我给你量量身子。然后做几套入冬的衣裳,如今雪大,你的衣裳真是太薄了。” 青儿有些拘谨:“芙蓉姑娘,旧年我在宫里时。冬天为了方便伺候主子们,所穿的衣裳,比如今还薄,我能撑的过,就不劳芙蓉姑娘费心了,况且不久前,芙蓉姑娘刚刚受了伤,身子怕没全好,不能劳作吧?” 芙蓉知道青儿不想麻烦自己。毕竟不是很熟的两个人。便有意劝她:“我的伤已经好了,如今无碍,你且放心吧,以前我惯做衣裳的,倒也不累。” “皇上赏赐了我一小箱银子………改日我可以去买几件衣裳。”青儿低下了头。 谁都知道。那日青儿出宫,皇上所赏的那一点银子,不过区区百两,如今她在宫外,不比在宫里时,每个还有银子可领,如今处处需要用银子,坐吃山空,那些银子哪够度日。 芙蓉起身去拿了一匹布料,是上好的衍棉,细腻,柔软,极为珍贵。颜色是鸦青色,她将布料在青儿身上比了比:“你看,这料子很衬你呢,若用此料子为面,做一件棉斗篷或是棉袄,都是极好的,你觉得的呢?” 芙蓉心意拳拳,青儿自然不好推辞。 次日便又到白家,由芙蓉帮着量了身子,做了一件鸦青色连帽斗篷,还有一件米白色襦裙,并一件撒花绸缎长褂。 这几件衣裳,芙蓉连夜赶出,手上磨出小小的水泡,眼睛红的跟哭过似的。 青儿穿了衣裳在身上,比一比,倒是合适,而且颜色清秀,穿着超凡脱俗,若是去衣铺里买,这些衣裳,少说也值好几两银子。 她始终过意不去,再三给芙蓉道谢:“芙蓉姑娘,你这么有心,我真是无以为报,真是惭愧的很。” 芙蓉拉着她的手,做衣裳的这几日,常常与青儿来往,偶尔在一处吃饭,倒没有以前那么生疏了。 “青儿,你若愿意,也像葫芦他们一样叫我姐姐吧,不要芙蓉姑娘,芙蓉姑娘的叫了,倒显的生疏了。”芙蓉笑望着青儿。 青儿嘴角一抖,抬眼细细的打量着芙蓉,有些拘谨,很快又高兴起来:“是,芙蓉姐姐。谢姐姐送的衣裳,姐姐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不知如何报答。” “何谈报答。”芙蓉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姐姐比你大,照顾你是应该的,而且当初皇上赐婚,苏公子…….还有我,毕竟对不起你,看到你如今受苦,我心里实在不安。” 青儿一时吃惊,起身给芙蓉施礼:“姐姐这样说,我承受不起,我也瞧出来了,姐姐跟苏公子情投意合,在一起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可惜我被皇上赐婚,如今夹在姐姐与苏公子之间,实在是个累赘。” “你不要这样说――”芙蓉堵住她的嘴。 青儿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当初皇上赐婚,我不敢违抗皇命,不然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如今苏府上下对我都极好,苏老爷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姐姐又待我这么好,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明明是芙蓉想给青儿道歉的。 因为她,苏公子甚至不愿正眼瞧青儿一眼。 可青儿如今却先道歉,倒让芙蓉有些惶恐:“你年纪轻轻,这么懂规矩,又这么识大体,我倒不如你了,只是事已至此,你先在苏府里养着吧,不要胡思乱想。” 青儿掰着手指头掐算:“再过两个来月,太后的丧礼就过了,到时候民间可以恢复嫁娶,我跟苏公子…….姐姐有没有想过怎么到时候怎么办?” 是啊,再有两个月,太后的丧礼就过了。 时光荏苒。 芙蓉不止一次计算着日子。 可计算日子又有何用呢,该来的总会来吧。沙漏声声,每一次都直催人心,让人莫名的发慌。 青儿倒是比芙蓉还着急:“姐姐,我真的无心嫁给苏公子,请你不要误会我。” “我没有误会你,你也是情非得已,有你自己的苦衷。”芙蓉安慰她。 青儿苦笑:“姐姐真是善解人意,若姐姐误会我,怎么还会对我那么好呢,怎么会连夜给我做衣裳?都是我多心了。” 青儿坐了许久才离开。 没有太阳。 冰雪不融。 院子里堆积的都是雪,寒风咧咧,北风呼呼。 白家院里的一株梅花开了。 红艳艳的小花,一簇一簇,挂满枝头。 如此鲜红而又细腻的色彩,让芙蓉发了呆。 如今梅花开了,已是隆冬,过了冬季,天就要慢慢转暖,梅花谢的时候,太后的丧礼就过了,到时候,苏公子就要按例跟青儿拜堂了吧? 她心里有一丝苦涩,满眼的白让她心里空洞的很,唯有这一抹红色,让她意外,让她能平静的看着。 葫芦散学归来,望着院里的梅花发愣,很快,他跑了过去,抖了抖梅花上落的雪粒子。 难得他怜香惜玉,如此爱惜这仅有的梅花。 芙蓉隔着窗子,悄悄露出笑脸来。 “咔嚓”一声。葫芦折了一枝梅花,刺眼的鲜红被他攥在手里,他一脸胜利的神情,用披风裹着那梅枝,很快消失在芙蓉眼前。 好好的一株梅花,刚刚开放,就中了葫芦的魔爪,芙蓉有些懊恼。葫芦这种少年,正是辣手摧花的年纪,她早该制止他的。 “大姐,你在看什么?”茶茶笑着进来,给芙蓉端了一碗枣茶。 她顺着芙蓉的目光,看到了那棵受了伤的梅树:“大姐,那梅花,是葫芦折了去吧,听他念叨着,说青儿在苏府无聊的很,冬日又没有什么花可观赏,这不,梅花开了,他正好折了去逗青儿高兴,他倒有心了。” 葫芦已经会逗女孩子开心了,芙蓉倒没留意,他已经进步到这程度了。 心里一直想的是葫芦小时候,只当他是个孩童,这一年里,他的个头又往上窜窜,如今都有芙蓉高了。长的极快。 芙蓉叹了口气:“折了就折了吧,再也长不回去了。” 倒是茶茶,十分用心的给芙蓉递茶:“大姐,你尝尝,这是春娘新煮的,头一份儿,我端给你喝,闻着就甜的很。” 茶茶如今饮食正常,一应吃穿用度,也跟以前一样,渐渐的能帮春娘烧火做饭,也能陪芙蓉说说话,就像从来没生过那场大病一样。 她戴着一支精致的碎花簪子,发髻油黑,矮矮的垂在背后,用细细的红绳从中间系上。 她披了件撒花青丝小袄,配浆白色襦裙,手里是一块细绵帕子。望着芙蓉,笑的很甜。 茶茶也是大姑娘了,知道女为悦已者容,芙蓉突然想到了皇上。她也不知为何会想起皇上。 “大姐,我一直想谢谢你,可一直没有机会说。”茶茶隔着桌跟芙蓉坐着。 “为何要谢我?”芙蓉疑惑。 第527章 白芙蓉在做什么 “以前,是我误会了大姐,因为皇上的事……..后来我才知道,大姐的心有所属,实则是苏公子。而皇上跟大姐,万万没有瓜葛。”茶茶绞着手帕:“是我多心了,听说当时大姐用匕首重伤了自己,眼看快要……..没命,还求皇上对我好,其实我知道皇上并无意于我,若不是大姐,皇上万万不会答应迎娶我。” 芙蓉默然。 或许,茶茶说的都对,可听着茶茶说这些话,芙蓉又替茶茶难过。 茶茶红了眼圈,她用手帕揩揩,装出开朗的样子:“虽然我知道皇上不喜欢我,可我喜欢皇上,我愿意一生一世都对他好,大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茶茶暗暗保证:“我会永远记得大姐的恩情。” 芙蓉不得不拉住她的手:“茶茶,你是我的妹妹,怎么说话如此客气?大姐不过是想你跟葫芦能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你们能高兴,能达成心愿,大姐高兴还来不及。” 话虽是这样说,芙蓉心里却暗自替茶茶担忧。 她一向不主张自己进宫,也不主张茶茶进宫。 在芙蓉看来,深宫,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吧。 所谓男人进去,太监出来,女人进去,再也无法出来,宫墙大院,不比宫外,什么时候有了兴致,还能坐着马车去京城里采买采买,转悠转悠,一旦进了宫,便像是鸟被关进了笼子,哪里还有自由可言? 后,宫中女人众多,年轻的,貌美的,家世雄厚的,这其中不乏佼佼者,茶茶进了宫,便如一滴水落进了大海里。恐怕很快便要被别人压过头顶,以后是不是对着青灯垂泪还是未知数。 每每想到此,芙蓉心里的喜悦便一扫而光。 茶茶性子本来恬静,心思又不繁复,进了宫,还能有她的好日子过吗? 茶茶似乎看出了芙蓉的心思,她自己先笑了:“大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不用担心,进宫。嫁给皇上。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知道宫里的女人多的如蝴蝶一样。层出不穷,永远也不会有尽头,我知道我姿色平平,而且。皇上也不属意于我。”她叹了口气,很快又言辞凿凿:“可是,我喜欢皇上,这就够了,我喜欢他,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哪怕是不说话呢,只要能跟他生活在同一片地方,哪怕那地方是深山老林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呢,我也愿意,是心甘情愿的。” 爱之所以伟大,在于让人忘记自己。 茶茶已做好了这样的打算,芙蓉又能说什么。 大雪。 苏畅没有进宫当值。 他拿着配刀。去郊外猎了只肥兔。 回到苏府,便让下人烹了。 鲜味萦绕,热气腾腾。倒是给这寂寞的冬日平添了不少乐趣。 葫芦正巧赶上,忙着去撕兔腿。 苏老爷拦下了,平时他也宠溺葫芦,这一次,却有些歉意似的道:“葫芦,你且等等。还有人没有吃呢,咱们可得守守规矩。” “我忘了,苏老爷还没有先吃呢。”葫芦讪讪的:“那请苏老爷先吃。” 苏老爷摆摆手,叫来下人,捡着最肥嫩的兔肉挑了几块:“去给青儿姑娘送去,这么冷的天,吃些兔肉也暖暖身子。” 下人应声而去。 苏老爷这才撕下兔腿给葫芦:“轮到你了。” 原来,苏老爷是把青儿当成了贵客。府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他都会让下人给青儿送一份儿。 苏畅坐那擦他的刀,偶尔抬头看看院里没完没了的雪:“爹,你对那青儿也太客气了,都把她当成上宾了吧。” 苏老爷擦擦手上的油:“青儿姑娘是皇上赐的,到咱们苏府,没有问咱们要东要西,一向好伺候,这已是咱们的福份了,所谓凡事客先,这是规矩,规矩不能坏。” “就是就是,而且青儿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葫芦抹抹嘴上的油。 苏畅瞪了葫芦一眼:“不是说过,不能提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事吗?成日挂在嘴上。” 苏畅虽不喜,葫芦却是欢天喜地,恨不得每句话都加上“青儿”二字才好。 苏老爷揩揩手,小声交待:“畅儿,如今你们没有拜堂,青儿住在府上,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外头说起这个,也很是忌讳。总不是办法,我算着,太后的丧礼很快会回去,等京城恢复了平静,你跟青儿的事…….” “我是不会娶青儿的,我的心思,爹你也是知道的。”苏畅将配刀擦干净插进刀鞘里,捡了一块兔肉要吃,又不舍得,翻了几下,捡了几块肥些的,用黄纸包了,去送给芙蓉。 独留苏老爷站在廊下长叹。 他的这个长子,从来不让人省心。 当初因为格格的事,闹的王爷生气,举家被发配回了怀海城,连官职也给罢免了。 如今因为青儿姑娘,自己这个儿子又要忤逆皇上的意思吗?若真是这样,皇上怕没有那么好对付。 青儿冒雪出来,穿着斗篷,帽子轻轻的搭在头顶,她给苏老爷施礼:“苏公子出去了?” “是……..”苏老爷语塞,他隐瞒了苏畅的去处,怕青儿不高兴。 青儿抱着梅花:“这是葫芦送我的,我折下一支送给苏老爷,这花好看,插在瓶里养眼。”青儿笑笑,望着地上的一大一小两个脚印道:“苏公子去白家了吧?” “这个……..” “苏公子与芙蓉姐姐倒是情投意合,应该举案齐眉。”青儿默然转身。 苏老爷握着那枝细碎的梅花如坠梦里。 成亲当日,因为苏畅的缘故,青儿在苏府门前哭的梨花带雨差点昏厥,每次想起,苏老爷便要叹气,如今青儿竟然说,苏畅应该与芙蓉举案齐眉,她怎么了? 葫芦与苏畅踩雪而行。 脚印渐渐的重叠到一处。 葫芦踮脚问苏畅:“那个……..你爹说,你要跟青儿成亲,你…….” “我不会跟青儿成亲的。”苏畅斩钉截铁。 葫芦拍手称快:“量你也不敢,不然我告诉大姐去,让她收拾你。” 想到白芙蓉傻傻的样子,苏畅回给葫芦一个笑脸。 葫芦却又担忧:“你说话算不算数?你不会娶了青儿又娶我大姐吧?” “你觉得,你大姐肯吗?”苏畅乜斜着他。 葫芦摇摇头:“我大姐自然不肯的,她怎么可能会去给别人做小妾。”可他又不放心:“皇上让你娶青儿,你敢不娶吗?皇上生气,可是会杀人的。”他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姿势:“皇上说出的话,应该没有收回的道理吧?” 苏畅点点头。 皇上说的话,是没有收回的道理。 如果是这样,苏畅一厢情愿不愿意娶青儿,又有何用呢? 每每想到此,他就有些烦躁。 烦躁的人,不止苏畅一个。 深宫。皇上。 他歪在榻上闭目养神,人瘦了一圈。虽说是闭目养神,心里却如同撞鹿。甚至,他比苏畅更为烦躁。 太后的突然去世,让他猝不及防。 因为那日,他出宫迎亲,太后就突然去世,有些臣子竟然说是因为白家人冲撞了太后,所以才致太后驾鹤西去,要皇上惩治白氏一家。 皇上暗骂他们联想丰富,就像黄河决了堤,是因为皇上吃了油条一样。毫无根据。 皇上说的唾沫都干了,那些臣子还是坚持说,是白家人不吉利。皇上只得拿出杀手锏:“白家还有丫头没有嫁人,你们坚信白家人不吉利,冲撞了太后,朕说什么你们也不信,倒不如把那丫鬟送去你们府上与公子成亲,伺候几年,看看会不会不吉利。到时候再下定论不迟。” 一时鸦雀无声,再没有人敢说白家人的坏话。 皇上又替白家人挡了一箭。 有人说,太后的仙去,是因为替百姓受苦,所谓繁星陨落,必有内情,皇上应该吃几日斋饭,念几卷经书,一来告慰太后在天之灵。二来,也替天下黎民百姓赎过。 这一条,倒是可以答应。 处理完太后的丧事,皇上把自己关在大殿里,面对着一本心经发呆,他试着念了几遍,可哪里念的下去,经书上的字,竟然全都变成了白芙蓉的名字。这事若被那些挑剔的大臣知道,自然又会生出事端,还好伺候在侧的总是七公公。 七公公见皇上烦躁,便合了经书,伺候皇上歪在榻上歇一歇。 “太后娘娘已入土为安,慈宁宫的如娘自愿替太后守灵,皇上念在她们主仆一场的份上,也同意了。如今礼部将丧事办的很隆重,应有的规矩一点不差,举国上下,都说皇上是一位孝子,对太后这位先帝的皇后是极敬重的。”七公公给皇上捶背:“因为丧礼的事,皇上也好些天没有歇了,奴才多嘴,经不在念,而在于心,皇上有这份心,也就是了,不如多躺一会儿,天下万民还等着皇上做主哪。” “你说,白芙蓉现在在做什么?”皇上突然冒出一句。他的目光穿过逼仄的楼梯,穿过阴暗的画廊,穿过层层叠叠的细纱帷帐,穿过袅袅娜娜的檀香,落在殿外的雪地里。 大雪无声。 满眼肃净。 第528章 醉酒 皇上打了个呵欠,一双眼睛熬的红肿:“白芙蓉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跟苏公子在两情依依?”说到“两情依依”四个字,他又觉得苦涩,他能想象到芙蓉与苏畅情深深雨蒙蒙的模样,他分明在嫉妒,分明在吃醋,可又不得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来:“她跟谁两情依依,关朕何事呢?朕不是应该操心天下的黎民百姓吗?” 每次皇上提到芙蓉,七公公都有意闪躲。 这是个无底洞一样的问题,甚至,皇上没日没夜的念叨,连做梦也在喊她:“白芙蓉,给朕端杯茶,朕渴了。” 这一次,七公公依然想装聋作哑。 皇上揪住他不放:“七公公,你说,白芙蓉现在在做什么?” “奴才…….不知。” “唉,你又不是千里眼,当然不知了。她那里应该也下雪了吧。”皇上默然念叨,又觉得自己傻里傻气,自己的智商,是直线下降的速度么?京城就那么大,几百公里以外的小城都扬雪了,白芙蓉就住在城墙根下,她那里会没下雪?多此一问罢了。 小太监端茶上来,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 皇上叫住了他:“白芙蓉,今日泡的是什么茶?” 小太监呆住。皇上在叫谁?自己的名字不是小板凳吗? 七公公挥挥手,示意小太监下去,一面又小声对皇上说:“皇上,你叫错名字了。” “七公公,朕真想把你的名字改做白芙蓉,这样,朕就可以没日没夜的叫你,你就可以没日没夜的跟朕在一处了。”皇上歪着道。 七公公讪讪的:“皇上可是答应了芙蓉姑娘,要迎娶白家二小姐入宫的,皇上可是忘了?” 提到白家二小姐的名字,皇上差一点从榻上跳起,那个跟踪狂一样的白二小姐。自己就要把她娶进宫里了?自己明明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看到她吓的转头就跑,如今果真要娶她了? 皇上颓然倒在榻上,虽万般不喜欢白茶茶,可想到芙蓉当时的叮嘱,他又无可奈何:“白芙蓉当时肯定在装死,怕朕不娶她妹妹,故意装死来威胁朕,朕竟然还相信。” “因为情深…….所以相信。”七公公悠悠吐出一句。 皇上的茶“噗”的吐了出来:“七公公,你还是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他把茶碗放在桌上。依然静静的歪着。她想到芙蓉的托付。心里就一丝一丝抽着疼:“既然朕答应了白芙蓉,朕一定会做到,等太后丧礼一过,朕就迎娶白茶茶。” 七公公松了一口气:“皇上说到做到。一言九鼎,实在是天下百姓的楷模,可是…….” “你说。” “可是皇上当初说,要迎娶白家大小姐,此事,天下百姓都已知晓,且成亲当日,京城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如今又要娶二小姐。那大小姐怎么办?皇上岂不是要食言?”七公公很是担忧。 七公公的担忧不无道理。 皇上歪在那不说话了。 像是睡着,又像是沉思。只是不发一言。 气氛澄净,皇宫里的钟声又响了一次,是时候给太后祭拜上香了。 宫外虽不能丝竹弦乐,可比起宫里的沉闷。还是要好很多。 初雪,极大,府里又冷又静,连鸟叫也没有。 芙蓉闷的慌,身上又好了,便张罗带小巧出去散心。 如今已不是当初肚大如锣的时候了,芙蓉出门,也能昂首挺胸了。 她特意换身檀木色披风,绸缎掐腰小袄,浅蓝色撒花襦裙,将一头青丝轻轻笼在脑后,然后用一根白纱带绑着,耳后是一支雕花簪子并一对白玉耳环。 收拾停当,她还特意略施脂粉,对镜一瞧,虽不是十足的美人,可收拾的利利索索,明眸善睐,倒也有几分姿色。 二人走到小车胡同,正巧看到青儿站在苏府门口张望。 她喜欢跟葫芦说话,如今葫芦去宫里习学,她便有些寂寞,不过是站在台阶上看苏府下人扫雪。 芙蓉邀请她去京城里玩,她便欣然答应。 虽然进京有几年了,可一直在宫里当差,并没有机会在京城里闲逛,如今京城对她来说,还是陌生的。 去京城里散散心,总是比闷在府里的好。 三人并肩前行。 因为入了冬,街头所卖的东西,多半是冒着热气的。 比如,刚出锅的烧饼,热气腾腾的混沌,还有烫手的烤洋芋。炭烧的羊肉。 一股股的香气弥漫在京城里。满眼的雪色本来寂寥而空洞,如今因为有了这些美食,这个冬天,也变的丰满多了。 遗憾的是,街头能听说书的茶楼,如今只能喝茶,不能听书,那些富丽堂皇的妓院,也悄悄的下了板子关了门。说是老鸨从良。 谁都知道,是太后丧礼的事。 虽如此,可京城琳琅满目的铺子,那些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还是让人目不暇接。 三人边走边看。 走到卖对联的铺子里,买了几幅上好的对联,又买了几包点心,走久了,倒不觉得冷,身上还发了汗,便去旁边一家酒楼里坐着。想用点饭。 三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街景,街上的行人如蚂蚁一般,来来往往,走走停停。 等上菜的功夫,小巧拿着芙蓉买的对联念了起来:“舌旧迎新………” “那是辞旧迎新。”青儿笑。 她跟白家人已很熟络了,所以说到小巧念错字,她一点也不含糊,只有很熟络,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小巧脸一红,将对联折了起来:“我从小就是做丫鬟的,没有念过什么书,不过是粗使丫头,这些字,还是跟芙蓉姐学的呢。芙蓉姐看书的时候,我在旁边端茶递水。听了几句,认得几个字。反正认不全。” “你们别夸我了,其实我不爱看书。”芙蓉笑。 三个人你夸我一句,我夸你一句,聊的不亦乐乎。 出来走走,倒是比闷在府里强多了。 饭菜上来,几碟小菜,外加一碟花瓶包子。 所谓的花瓶包子,只是包子的一种,底大,馅足,上头捏的很细,离近了看,像是一个个大肚花瓶。 小巧与青儿分别捏起一个尝了,均是赞不绝口,又香又软,实在好吃。 不远处另一个窗口。 有一个男人低头坐着。 酒楼生意红火,老板娘都要亲自上菜。 男人望着老板娘:“我要……..我要…….” 老板娘脸上发红:“客官喝醉了。” 男人依然不依不饶:“我要,你敢不给…….你敢不给么…….” “客官,如今太后新丧,举国哀悼,连那些妓院都停了生意,客官再这样,我们可要报官了。” 男人笑:“报官,我…….就是官,反正,我要……要…….要……..” 小巧与青儿不禁异口同声:“禽兽。” 芙蓉瞧着那男人穿件月色袍子,雾蓝色盘金扣马甲,便不屑的加了句:“衣冠……禽兽。” “对,是衣冠禽兽。”三人异口同声。 老板娘行走江湖,一身铁胆,自然不会害怕,她捋起衣袖叫来小二:“有人闹事,给我打半死架出去。” 小二们一哄而上。 有个长者跳出来:“不要啊――不要啊――不能打啊。” 这声音芙蓉熟悉。怎么那么像七公公。哪里有七公公,哪里便有皇上,芙蓉定睛一看,说话的长者,果然是七公公,而那个耍流氓的男人,不是皇上又是谁? 皇上不是应该在宫里满脸哀伤的守丧吗?皇上不是应该在宫里痛哭流涕吗? 可此时的皇上,分明没有半分哀伤的样子。反而衣着华丽,一脸坏笑。 “竟然敢调戏我们老板娘,真是不想要命了。”小二们围攻而上。将皇上围的水泄不通。 “我要……我要……..”皇上摇摇晃晃的站不住。 这一次,是芙蓉上去解围的。 虽然芙蓉一介女流,上前去为一个看上去色眯眯的男人求情,让酒楼的人瞪大了眼睛,可是息事宁人,他们也没有过多为难。 结账。 回府。 芙蓉走在前头。 七公公扶着皇上摇摇晃晃的跟在后头:“芙蓉姑娘,你等一等。”七公公叫她。 芙蓉站住。 “芙蓉姑娘,你看皇上这模样,如今怕是得醒了酒才能回宫,不然让别人看到了,一定会议论纷纷的。”七公公有些为难的看着芙蓉。 太后新丧,皇上喝醉了,醉的一塌糊涂,如今还会说胡话,若被外人听去,又要做一番文章出来。 芙蓉只得答应:“那就去我们家吧。” 一路摇摇晃晃。 皇上醉的简直不醒人世,一路都在喊着:“我要…….我要……..我要……..” 七公公尴尬:“皇上,咱们这是去白家,皇上若是头晕,一会儿就先歇一会儿。” 小巧与青儿夹着胳膊围在芙蓉身边,得知酒楼的男人是皇上,二人的心砰砰跳起来,先前还骂皇上是禽兽,还好没有被皇上听到。 皇上被安顿在白家客房。他躺在床上也不老实,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酒,一会儿要茶水,一会儿要点心,大冷天的,还要人给他摇扇子,只说是心里热的慌,热的像抱了个火炉子。 第529章 说事 中堂。 芙蓉给七公公端了杯茶:“这么冷的天,皇上怎么出宫了,还喝的酩酊大醉?” “唉。”七公公抱着茶杯暖了暖手,跟着皇上出宫,又跌跌撞撞的扶了皇上一路,他的手都快冻僵了:“芙蓉姑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啊。”七公公瞧着四下无人,这才压着声音道:“皇上提及你,心里实在伤感………” 芙蓉愣住。 “前一次你差一点身亡,皇上吓的一身冷汗。如今太后去了,皇上忧思难过,想到与你的事,他…….唉,伤感是难免的,而且,当初皇上说了要娶你,如今……..君不能食言,皇上也在两边犯愁。” 茶茶听了一字半句,进来给七公公施礼:“你们在说什么伤感?什么犯愁?” 芙蓉忙打着哈哈:“我们在说,皇上他…….皇上他喝醉了,七公公有点担心,有点伤感,也有点犯愁。” 茶茶似懂非懂的道:“你们歇着,我去看看皇上。” 她径直进了皇上的房间,看到床榻上的皇上,很快,她又掩面出来,她附在芙蓉耳边,脸红的像六月的荔枝:“大姐,皇上说他要……..只是不知道要什么,他竟然拉着我的手。” 芙蓉一凛。 皇上莫不是酒后露本性?他以前也没有这么色吧? 茶茶落荒而逃。心里却着实欢喜,坐在那欢快的揪着手帕畅想着。 说起皇上要娶芙蓉的事,芙蓉十分忌讳:“七公公,你也知道,我妹妹的病刚好,听说皇上答应娶她入宫,她才放宽了心,身子才养好了,若提及我跟皇上的事,未免会刺激到她。所以。这事咱们私下说,千万不能让她听见。” “老奴知道的。”七公公苦笑:“可是芙蓉,皇上一直记挂着你,这总不是办法,而且不久以后,你跟皇上的事,总要有个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呢。 七公公把芙蓉当成自己人,所以掏心掏肺。 可是皇上的事,芙蓉与七公公均是无奈。 “以后,七公公应该看着皇上。让他少饮些酒。终是伤身的。”芙蓉默然。 七公公叹口气:“皇上并不是酗酒的人。平时跟大臣们宴饮,也只是沾沾嘴唇而已,皇上是太过思念芙蓉姑娘,所以…….” “七公公。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在白府说了,隔墙有耳。” 七公公点点头。 四下环顾,雪已停了,白雪皑皑,格外清透。 白家大院脚步噪杂,犹如苏畅的心思一样乱。 青儿回了苏府以后,正好遇上他,便说了偶遇皇上的事。而且,皇上此时就躺在白家,苏畅放心不下,顾不得解下腰间配刀就追了过来。 极静。 只有苏畅凌乱的脚步声。 他慌慌张张,一改以前的温文尔雅。见芙蓉与七公公说话,他便拉了芙蓉到廊下:“你竟然把他带进了府里?你知道不知道,伴君如伴虎?两情依依的难道不是咱们吗?怎么如今皇上又掺和了进来?”苏畅紧张的话都说不清了,前言不搭后语,平时他可不是这样。 关心则乱,一点不假。 芙蓉笑笑:“皇上喝醉了,此时不方便回宫,正好来白家睡一觉,等酒醒了,七公公就扶他回去了。” 苏畅听了,才放心一些,可旋即他又不放心了:“若他一直不醒酒呢?” 酒这东西,哪有一直醉下去的。苏畅自己也笑起来:“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你自己都发现了?” “白氏,你明白我为什么小心眼。”苏畅笑笑。 “我不明白。”芙蓉转身进了中堂。 七公公喝了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又在屋里鬼哭狼嚎起来,他呜呜咽咽的嘟囔着什么,七公公吓的丢下茶碗就跑去伺候。 芙蓉也去了。 苏畅不放心,紧随着芙蓉不肯放松。 “我要…….我要……..”皇上嘟囔着,或许是酒喝多了,他开始扯衣裳,内心焦灼,冬日的寒冷也不能浇灭他的苦楚。 因为这俩字,在酒楼的时候,差一点挨了打,这会儿皇上还惦记着这俩字,倒让芙蓉无奈,好色的皇上。 “我要……..跟她们一样的花瓶包子。”皇上吐出一句话,又吐出两个泡泡,接着睡去。 他想要的,原来只是花瓶包子。 想来是他看到了芙蓉等人,看到了她们点的花瓶包子,他也想有样学样,爱屋及乌的来一笼,只是喝醉了,说话有点大舌头,一直没有表述清楚,却被人当做色狼。 一场误会。 看着床榻上醉醺醺的皇上,芙蓉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是想要一笼花瓶包子,差一点挨了打。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么。 苏畅看到了她嘴角的笑,他拉她到僻静处:“白氏,你笑什么?” “我笑皇上……..” “我就知道,你又想皇上。”苏畅背过身去,以手扶刀,英姿朗朗,可说话的语气,分明很小气。 他的小气逗笑了芙蓉。 “白氏,你又笑,难道是又想到了皇上?”苏畅红了脸。 “我是笑你,以前你没有这么小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小气。” “我识字不多,我不知道。”芙蓉笑。 “反正,以后不准你再跟皇上有瓜葛,如今太后的丧期一过,我真怕皇上……..真怕皇上会旧事重提,万一君无戏言,他说要把你娶进宫里,你怎么办?我怎么办?”苏畅说出了他的担忧。 “白芙蓉――”是皇上的声音。 芙蓉一愣。 皇上的声音在空洞洞的大院里格外清晰:“白芙蓉,给朕倒茶――朕渴了。” 芙蓉倒了杯茶准备端进去,苏畅拦在前头:“让我给他端去。” “皇上是让我端茶。” “他若是喝醉了,谁给他端茶都是一样的。他若是没喝醉,我再叫你进去。”苏畅不由分说,让芙蓉在门口等着,他自己端了茶就进去。 七公公已扶着皇上坐了起来。 皇上醉眼迷离,显然是喝醉了。 “皇上,茶来了。”苏畅恭恭敬敬将茶递了过去。 七公公接过茶,喂给皇上喝了。皇上眨眼盯着苏畅问七公公:“你有没有觉得,芙蓉说话的声音变粗了?” 七公公不敢吱声。 皇上上下打量着苏畅,又摇摇头:“白芙蓉的头发,什么时候束到头顶了?像个茶壶……好像…….好像……..脸上还长了青色的胡茬,难道比朕脸上的胡茬还硬?让朕摸摸――”他摇摇晃晃的伸出手来,试图摸一把苏畅的脸,苏畅心里顿时翻江倒海,隔夜的饺子又要蹦出来,他只得后退一步,转过身去。 皇上没摸着他。喝了茶。又躺了下去。嘴里依然嘟囔着:“朕一直以为没喝醉,看来,这次朕真的喝醉了,不然。朕怎么觉得白芙蓉脸上长了胡茬呢。” 一觉到天黑。 皇上呼呼睡着。 中间喝了两次茶,他都点名让芙蓉端去,最后,都是苏畅顶替的。 天黑风大,卷起地上的雪,,扬起的雪扑打着白家廊下的红灯笼,脆弱的红灯笼摇摇曳曳,灯影昏昏。 已过了晚饭的时辰。 芙蓉告诉苏畅。让他快些回苏府去歇着,横竖皇上醒了也就走了。 苏畅却一直不放心。所以一直不肯走。 皇上醒来时,苏畅已经在打瞌睡了。 皇上靠在房里,借着昏暗的烛火吃了一碗粥,然后便叫起来:“白芙蓉。白芙蓉――” 芙蓉要进去。 苏畅拦在她前头。 苏畅进屋。 皇上错愕。 “皇上,我是白芙蓉,你找我有何事?天都黑了,皇上还是赶紧回宫吧,不然宫里的娘娘们要找皇上了。”苏畅尖着嗓子回话。 七公公只当没看见,忍着笑。 皇上更错愕。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苏畅:“白芙蓉呢?” “我就是白芙蓉。”苏畅陪笑。 “你当朕是瞎的么?不瞅瞅你脸上的胡茬儿。”皇上撇了苏畅一眼:“朕已经酒醒了,只是,这么晚了,苏侍卫你不回苏府里去,在朕面前晃悠什么,朕要见的是芙蓉,不是你。” 被皇上揭穿,苏畅有些不好意思。 芙蓉进屋。 苏畅站在她身边。 皇上乜斜着苏畅:“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我……雪夜寂寞,我陪皇上一会儿。”苏畅也学会了葫芦那一套,果然厚颜无耻。 皇上显然很不喜他在跟前:“你回府去吧,朕想单独跟芙蓉聊一聊。” “雪夜寂寞,我想…….”苏畅话没说完,便被皇上打断:“你觉得雪夜寂寞,朕觉得甚好,这里没你的事了。” 苏畅只得出来。 灯影将他的身子照的重重叠叠。 屋里十分静谧,皇上不再扯着嗓子喊白芙蓉了。 这过分的静谧让苏畅害怕。 他蹲在廊下细细的数着灯影,数了三遍,芙蓉还没有出来。 又数一遍。 心里发慌。 皇上找白芙蓉会说些什么? 他心里没底,又安慰自己:“不要怕,至少七公公也在屋里,七公公跟在身边,皇上还能怎么样?不过是让芙蓉陪着他说话吧?” 虽是安慰了自己,可还是放心不下。 “苏侍卫,你怎么还没有回去?”是七公公。 七公公走过来,跟苏畅一样蹲在廊下:“外头冷的很,苏侍卫也该回了。” 苏畅忙道:“七公公,皇上不用你伺候吗?你怎么出来了?” 七公公不在皇上身边,皇上万一兽性大发呢。 “你快进去伺候皇上吧。”苏畅催促。 七公公笑着道:“皇上让我来跟苏侍卫说一件事。” “什么事?” 第530章 不解风情 七公公故作神秘的道:“皇上正在跟芙蓉姑娘说她的亲事,皇上说了,要娶芙蓉姑娘,也要娶二小姐。” 苏畅一惊。 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皇上果然心狠手辣。 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白芙蓉。 他就是故意找茬。 可他是皇上。 苏畅自然不能拿他怎么样,可心里起伏不定,他在白家等到这么晚,守株待兔一般,就怕皇上图谋不轨,果然被他猜中,皇上真的图谋不轨。 苏畅不得不找皇上谈判,说是谈判,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争取:“皇上,皇上你喝醉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不作数的吧?” 皇上打量着苏畅,见他气喘吁吁的,语气又急迫,自然知道他为什么着急,便有意气他:“朕说的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朕没有喝醉。” “皇上,你富有全国,天下的女子都尽收囊中,听说后,宫佳人极多,皇上竟然还要来抢白芙蓉吗?皇上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苏畅颇有怨言。 皇上笑笑:“后宫佳人又没人叫芙蓉。” “可是……..你还是不能娶芙蓉。”苏畅豁出去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白芙蓉的缺点多着呢,比如衣着邋遢,人又懒惰,不爱打扮,为人小气,又凶的很,平时跟条汉子似的,一点也没有女人的温柔…….” 苏畅滔滔不绝。 灯光晦暗,芙蓉的脸还是红了:“苏公子,还有吗?”什么时候,她的缺点变的这么多,苏畅竟然信手拈来?芙蓉恨不得一巴掌给苏畅呼到门外去:“苏公子,你可想好,我的缺点,还有吗?” “还有还有。”苏畅跟机关枪似的:“比如爱斤斤计较,比如…...睡觉还打呼噜。” 苏畅的心里。芙蓉简直如女神一样,是完美无暇的,可为了让皇上打退堂鼓,他不得不掰着手指头细数芙蓉的毛病:“对,对,她睡觉还打呼噜。” 皇上笑笑:“白芙蓉睡觉打呼噜这事你都知道?看来,你跟她很熟啊,不过,白芙蓉的缺点,朕也喜欢……..” 白芙蓉的缺点。朕也喜欢。真贱。 苏畅暗自把皇上鄙视了一回。 芙蓉笑着道:“苏侍卫。你还不快点谢谢皇上,皇上说了,准我不必进宫,刚才。皇上是在跟你开玩笑。” 苏畅恍然大悟。 反省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倒是太小气了些。 “苏畅,朕打算把芙蓉交给你。不过,芙蓉从来也不属于朕,朕只是觉得,芙蓉她是一个心善的人,以后你若跟她在一起,一定要好好对她,若敢对不起她。朕是不会放过你的,跨过千山万水,朕也会捉你回来,你明白吗?” 苏畅跟呆头鹅一样慌忙点头。 此时他才明白,原来皇上果真英明神武啊。给皇上送一面锦旗的心都有了。 夜风习习。 皇上由七公公伺候着离去。 道路湿滑。前路漫漫。 远处错落的红灯笼起起伏伏。蜿蜒闪烁。 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是踩雪的声音。 四周极静。 皇上裹裹衣裳。 七公公小心扶着他:“皇上今日所说的话,是违心的吧?” “是不是违心的,朕说出的话,也不会再收回了,朕知道,芙蓉她与苏侍卫两情相悦。”说到“两情相悦”四个字,皇上有点咬牙切齿,就像踩到了老鼠尾巴,却又无可奈何:“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就让他们两情相悦去吧。唉,朕若强行把芙蓉掳进宫里,对芙蓉不公平,对苏畅也不公平,朕不能这么残忍。” “唉。”七公公叹口气:”皇上不肯对芙蓉姑娘与苏侍卫残忍,便是对自己残忍了。” 二人缓缓前行。 雪夜寂寥。 想到芙蓉与苏侍卫,皇上心里暖暖的,又涩涩的。 “啪啪啪……”有细碎的脚步声并喘息声追上来。 皇上刚回头,便与白家二小姐白茶茶撞了个满怀。 茶茶衣着单薄,只一件淡蓝色撒花小袄,配一条深色襦裙,可能是跑的太急,她喘的像被扔到岸上的鱼,虽夜里寒冷,可跑了一路,她的额头竟然还有汗珠。 她递过来一盏极亮的灯笼。 七公公手里已提了灯笼,茶茶却依然不放心:“一盏灯怎么行呢,雪路难走,你们两盏灯照明吧,皇上要小心。”茶茶施礼,没敢看皇上,转身要走。 皇上拉住了她的衣袖。 茶茶顿住。 皇上从来没有拉过她的衣袖。 皇上很快松了手:“那个,天这么黑,二小姐把灯笼给我们,你自己拿什么照明?七公公,你把灯笼给二小姐吧。别让她滑倒了。” 茶茶脸一红,忙摆手:“皇上身子金贵,不容闪失,我没事的,以前在石米镇的时候,刮风下雨,打雷下雪,我还在田里忙活呢,不怕。” 茶茶一溜小跑往家去了。 皇上久久站着。 雪地里那行脚印十分娟秀。 灯更亮了。 地上的雪被灯火染成红色。 “皇上刚才…….”七公公欲言又止:“皇上刚才好像拉住了二小姐的衣袖?”七公公试探着。 以往,皇上看到白家二小姐,不是吓的撩起袍子就跑吗? 白家二小姐一献殷勤,皇上不就犯恶心头皮发麻吗? 怎么刚才,瞧着皇上,倒像是怜香惜玉似,甚至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了不少?这也不是皇上的风格呀。七公公瞧不透了。 皇上浅步前行。 七公公在想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你是觉得,我对二小姐突然很温柔?” “奴才多一句嘴,皇上看到二小姐就想到芙蓉姑娘了吗?还是,皇上觉得二小姐跟芙蓉姑娘有相似的地方,还是,二小姐半夜送灯,皇上被感动了,所以才?” 皇上摇摇头:“都不是。” 在他眼里,白家二小姐白茶茶自然不像芙蓉。 她们两个的性子,截然不同,一个像水,一个如火,分明没有共同之处。 他之所以突然对茶茶温柔了那么一下,是因为这一瞬间,他觉得茶茶很像他。 茶茶一心喜欢着皇上,皇上不是不知道。 为了见到皇上,茶茶不择手段,装晕的法子也想的出来。 不管皇上怎么冷眼对她,她都默默的守护皇上,甚至,不敢有一句怨言。 她大病初愈,却能在这寒冬里跑上几里路给自己送一盏灯,然后又摸黑回府。 若不是深爱,谁又会如此? 皇上突然就想到了他自己。 他喜欢着芙蓉。喜欢的无可奈何。 若这一夜是芙蓉在外行走,他一定也愿意,不辞辛苦来给芙蓉送一盏灯,怕她摔倒,怕她冷。 喜欢一个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全部心思都在她身上。 他知道暗暗喜欢一个人并不容易,甚至十分苦涩。所以,突然就觉查到茶茶的不容易与心酸。 宫门口。 早有小太监们在守着了,见了皇上,忙递上狐狸毛的披风。 七公公与皇上走了一路,身上发汗,倒也不冷。 只是走的累,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 七公公在门口拍拍身上的雪,一面给皇上端了茶水。 “七公公,你觉得白家二小姐怎么样?” 七公公被问住了,每次皇上一看到白家二小姐就跑的比兔子还快,所以,他这个贴身太监,跟茶茶也并没有过多的交流,不甚了解,也无从说起,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皇上说话:“难道皇上突然就喜欢起白二小姐了吗?白二小姐,奴才不很清楚,不过论长相,也算清秀了。听说,刺绣的手艺也是极好的,当初不是还给太后做过寝衣吗?皇上若是喜欢上了她,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七公公给皇上掖锦被。 皇上打了个呵欠:“你怎么会明白朕的心思,喜欢一个人,是轻易就改变的吗?朕是不会喜欢上白家二小姐的,朕只是跟她同命相连罢了,但朕,会对她好的,以后她进了宫,好吃的,好穿的,一应吃穿用度,不会亏待她,朕若忘了,你提醒提醒。” 七公公忙点头:“皇上仁慈。皇上这样做,白家二小姐已是极幸运的了。” 幸运不幸运,皇上不好评说,皇上所能给她的,如今也就这些了。 皇上离开了白家,苏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夜深人静,芙蓉送他回苏府。 站在台阶上,他回望着夜风中的芙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他试图伸手去抚一抚,伸到一半,又不好意思的缩了回去。 “我问你一件事。”芙蓉正色道。 “你说。” “我真的有那么多缺点啊?”芙蓉问。心里已是很不满了,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苏畅如数家珍似的说自己的缺点,也太不给面子了。 苏畅故意逗她:“真有那么多缺点呢。” 芙蓉呸了一口:“难道我不知道你的缺点吗?没事的时候,就拿着配刀到处乱晃,成天夸耀自己武功高强,可是呢,京城里的人随便扔个西红柿,就砸倒你了。还有还有,平时不懂怜香惜玉,不解风情,不…….” 苏畅伸出手来堵着她的嘴:“白氏,这样算不算解风情?”他的唇几乎挨着芙蓉的唇。 第531章 扔了 芙蓉脸红。 “不管我有多少缺点,可我却有一个伟大的优点不容忽视,这个优点,我不说你也知道,那就是,你明白的,对吧。” 芙蓉脸更红:“我不明白。” 她转身回府,苏畅伸出胳膊拉住了她:“白氏,你知道,我喜欢你。” “喜欢”二字,重似千金。 芙蓉简直无地自容。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安眠,心里想着苏畅的模样,倒觉得可笑,他说了芙蓉那么些缺点,芙蓉本来要生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苏畅,她却悄悄的笑了。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茶茶,她给皇上送灯回来,冻的哆哆嗦嗦,可却笑的异常甜蜜,皇上拉了她的衣袖,虽然只是轻轻的一下,可也是前所未有的,这让茶茶惊喜不已。 以前,皇上远远看到她,唬的脸都白了,如今分明没有那么讨厌她了,这是好兆头。 皇上说话果然算话。 几日之后,圣旨便到了白家。 圣旨上明确写着,当初他跟芙蓉的事,宫里的巫师算过,说是二人不合,为了江山后代着想,不会准芙蓉进宫。皇上与白家二小姐情投意合,将要在两个月之后的月中,接白家二小姐入宫,让白家人早做准备。 芙蓉恍然接过圣旨,满心的感激。皇上所说的什么巫师算过,二人不合,不过是一个幌子。 而所谓的跟茶茶情投意合,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可皇上愿意屈尊降贵,处处为白家人考虑,真真是一位明君了。 茶茶喜不自禁,一连几日都在问芙蓉:“大姐,你听到了吗,皇上说他跟我情投意合。” “我听到了。”芙蓉笑:“你得赶紧收拾着,过几日大姐带你去置办几件衣裳,以备以后进宫去,不能让别人小看了。” 茶茶喜滋滋的。 接二连三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苏府里燃起了火锅,请芙蓉几个人同吃。 寒冷的时候,吃火锅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桌子中央是热气腾腾的一面小锅,小锅周围是各式各样的菜式,有牛肉,有羊肉,也有大虾,莲菜,粉丝。青菜。各式蘸料应有尽有。 香气扑鼻。让人直流口水。 葫芦与青儿小声的咬耳朵。 “最近宫里习学,师傅常常发脾气呢,你知道宫里的次欢阿哥吧,总是很调皮。年长了一些,跑的小太监都追不上了,师傅也拿他没办法的,可他听我的话。”葫芦又卖弄小聪明:“我用一笼蝈蝈就能哄的住他。” 青儿甜笑:“你真厉害,不过次欢阿哥我是知道的,当初我在宫里伺候主子们的时候,偶尔也会遇上他,他虽然小,可很懂礼貌。一点也不为难下人,不过…….越大越调皮,倒也可能,谁让他是男孩子。” “是啊,男孩子最委屈。你瞧瞧我,天天被我大姐罚。”葫芦乜斜了芙蓉一眼。 青儿捂嘴笑起来。 一时间青儿给葫芦夹虾,葫芦又给青儿夹菜:“这些菜轻轻烫一下就熟了,当初我们家穷,吃不起肉,面食都捉襟见肘,我大姐就常撺掇我们吃火锅,因为吃火锅可以省粮食。” 二人又笑起来。 毕竟葫芦与青儿年少些,规矩不严谨,他们吃他们的,笑他们的,分明没把别人放在眼里。 苏老爷笑问芙蓉:“听说,皇上的圣旨到了?” 芙蓉点点头:“说两个月后的月中,要迎娶茶茶进宫。” 茶茶脸红,放下筷子。 “皇上此举甚好。”苏老爷喝了口汤。 “皇上圣旨上有没有写,赐婚的事?”苏畅有点着急。 一听到“赐婚”二字,青儿的脸都白了。 她在苏府住的好好的,每日见了苏畅,也不再针锋相对,而是互相打个招呼,偶尔,她还要给苏畅施礼,她差点忘了,皇上把她赐给了苏畅。如今听到“赐婚”二字,她就觉得身子一僵,笑容冷在脸上,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苏畅低声问芙蓉:“皇上既然决意娶二小姐,那就没有替你考虑考虑终身大事,我是说……..” 苏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若是皇上把芙蓉赐婚给他,那就圆满了。 芙蓉瞪他,大庭广众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京城里。 皇上带着七公公并次欢一块,溜溜达达的,买了卷饼吃。 御膳房好吃的东西很多,每顿饭至少有百八十个菜,燕窝鱼翅从来不缺。可天天吃那些菜,也让人烦腻。 这日雪停。 皇上便想着出来透透气。 他很少带次欢出宫。 他不喜欢次欢的额娘,可次欢的额娘已经去了,如今太后也去了,留下次欢小小一个人,看着很是可怜。 皇上心生怜悯,便带他去骑了木马,又给他买了民间孩子玩的陀螺,正好饿了,看到卖卷饼的人吆喝的起劲儿,便买来吃。 卷饼酥脆,里头裹着三四样儿馅料,鸡丁,土豆丝,辣椒丝,奶油,芝麻酱…….次欢咬了一口,芝麻酱从卷饼尾部喷了出来,直喷到皇上身上。 皇上与次欢相对而笑。 七公公为皇上擦拭,一面又道:“皇上,这卷饼是民间的小食,皇上常吃御膳房的东西,这卷饼怕不合皇上的胃口,头一次吃,皇上还是少吃些。” 皇上咬了口卷饼嚼着:“何必那么矫情,分什么民间的宫里的,朕觉得这卷饼味道极好。不但民间的卷饼好,民间的女子也好。” 说着话,他又沉默了,民间的女子,是了,他又想到了白芙蓉。 真是没救了。他暗暗骂自己,为什么吃卷饼的时候也要想到白芙蓉,一想到白芙蓉,这美味的卷饼顿时变的索然无味了。 皇上再无心吃了,只有次欢还“吧嗒吧嗒吃”咬的起劲儿。 回宫。 七公公十分不安:“皇上,都是奴才多嘴了,扫了皇上的兴致。” “这不怪你。”皇上抹抹嘴:“朕只是突然想起了,当初给白家下圣旨,说了要迎娶白二小姐,当初朕还想着,想给芙蓉赐婚的…….” “是,皇上还说,若把芙蓉赐婚给苏畅,倒也成全了她们的一栓美事,苏侍卫一定感激涕零了。”七公公附和着,虽说他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可皇上在想什么,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皇上叹口气,给次欢擦擦手:“朕想着,把青儿赐给苏畅,已是不得人心。赐婚这事,以后朕再也不会随意做了。”他低下头去:“让朕把心爱的女人赐给别的男人,朕做不到。朕是个小气的男人。就让他们偷偷摸摸的两情相悦吧。” 说话的功夫,次欢已经跨过宽敞的宫道,跨过路过的月季花枝,跨过皑皑的白雪,在离皇上七八丈远的地方飞奔了起来。 天寒。 次欢个头不高。 雪又极厚。 他在雪地里艰难的奔走,一会儿功夫,他的小袍子就湿了一半。 “次欢,你回来,小心弄湿衣裳,多冷。”皇上叫他。 七公公忙跑了过去,想要抱次欢回来,次欢挣脱,在雪地里一阵抓摸,最后,摸过来一个黑色的东西握在手里,这才跳过雪团,跳过月季花枝,跳到宫道上来。 他的小手已经冻红了,鼻头都是红的。 手心里抓的东西会动,还夹杂着雪。 皇上帮他拍拍手:“抓的什么?快扔了,冻到手,天暖的时候就要痒了。” 次欢却不扔,用另一只小手小心的护着,原来是一只将死的灰麻雀。 麻雀极小,羽翼不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能飞翔,落在雪地里扑闪着翅膀很是可怜。 “阿玛,若我们不救它,它会死的。”次欢抬脸望着皇上:“阿玛,你让我把它带进宫里吧。” 宫里名贵的鸟儿多的数不清,如此普通的麻雀,实在不足挂齿,且天气寒冷,皇上不忍次欢冻到:“扔了它吧,你看,羽毛都没长齐,况且这种鸟喜欢吃老鸟喂食,带进宫里,它不会吃你喂的东西,早晚会死的。次欢,你已经不小了,听你师傅说,你总爱玩些蝈蝈,蛐蛐的,如今你应该多跟师傅习学才是正理。” 次欢却将手背到身后,仍然抬着脸,仍然是祈求的声音:“阿玛,你就让我带它入宫吧,哪怕把它养大了再放走都可以。我保证以后不玩蝈蝈,不玩蛐蛐了行吗?我带小麻雀进宫,真的不是为了玩,我是怕它死了,它若是死了,一定很疼,而且,它的阿玛额娘一定会很伤心的。因为再也见不到它了,就像我再也见不到我额娘了一样。” 皇上的心突然一疼。 他本以为次欢捉了麻雀不过为了玩儿。 没想到他却是一片善心。 真是这样,皇上倒不好拒绝:“那,你就带它入宫吧,好生养着,等天暖和了,就把它放了吧。” 次欢高兴极了,将麻雀放在前襟处用马甲裹着。 他分明忘了他沾了雪的袍子,忘记了寒冷,只是专注的照顾那只麻雀。 听宫里的太监回禀,说是次欢阿哥照顾麻雀很是上心,一天要喂食好几次,而且还亲自给它梳理羽毛,如今麻雀精神抖擞的,天天“吱吱”的叫呢。 皇上不禁感慨,若没有次欢的一片善心,这麻雀,铁定会被冻死吧。 第532 第532章 抱起 七公公给炭盆里加了炭,一面给皇上加了件衣裳,想到次欢阿哥的模样,他就不禁夸赞:“次欢阿哥真真是一位仁慈的阿哥,为了一只小麻雀,不惜冻到自己。如此阿哥,连一只麻雀都放在心上,何况是天下万民呢。”说完这话,他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赶紧跪下:“奴才……..妄言了…….” 想到懂事的次欢阿哥,皇上就想到了他的额娘,可惜,青娘娘并不长寿,算是个没有福气的人。 皇上甚至有些忏悔,当初他跟太后有嫌隙,只当青娘娘是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所以对她很是冷淡,她做了什么,都不得皇上喜欢,有一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天,皇上在宫里猎鸟,青娘娘亲自捧了披风过来,皇上当着众人的面把披风扔在地上,说她沽名钓誉,故意表现出对皇上关心的样子来。跟宫里其它的女人一样俗不可耐。 如今想起来,或许是错怪了她的,可过往不可追回,唯有叹息的份儿:“七公公,上次送去白家的金银首饰,白家都如数送了回来…….” “皇上是说,如今要迎娶二小姐,要把这些东西重新送到白家去当聘礼吗?” 皇上摇摇头:“这些东西,本来是送给芙蓉的,如今被送回来,如果原封不动的送去白家,让二小姐看到了,不是伤心么?你去,让内务府的人重新准备一份吧,不要跟以前重样也就是了。” 七公公照办。 金,银,琳琅满目的首饰。 白家中堂里熠熠生辉。 茶茶有些不知所措,青玉簪子,和田玉挂件,甚至还有几匹上好的布料,都是苏州的贡品。 小巧浆洗了衣裳,无不羡慕的对正在做衣裳的芙蓉说道:“芙蓉姐,皇上给二小姐送了不少首饰呢。” “我知道。” “当初皇上也给芙蓉姐送了不少首饰。可惜被芙蓉姐一一退回了。”小巧擦着手。 “无功不受禄,不退回去,心里不安,如今皇上赏赐茶茶的,是他的一片心意。”芙蓉一脸恬静。 小巧郑重的点点头。 一家人都在忙活茶茶的事。 茶茶将一应首饰摆在中堂桌上,把白家人都召集过来出主意,问大伙哪一支簪子最衬她,而入宫那日,佩戴哪支簪子最好。 葫芦睡眼惺忪:“二姐,不就是几只簪子吗?戴哪一支不都是一样的。反正都叫簪子。” 他哪里理解茶茶那点小心思。 春娘说青玉簪子极好。水润水润的。跟茶茶的气质极配。 芙蓉说银簪子好,做工细致,上面的花朵栩栩如生。 小巧有些拘谨:“这么好的东西,我连见也没有见过。哪里分的清哪个好哪个不好,我觉得,这所有的都是好东西,二小姐佩戴着,都耀眼夺目。” 茶茶心里美滋滋的。 试了好几回,才决定戴芙蓉所说的银簪子。 坐在铜镜前一阵捯饬,换了新衣裳,又挽了头发,可看来看去。心里又没底。 便又叫白家人出来商议。 春娘不禁感慨:“茶茶,你正是如花的年纪,哪怕头上配朵花都是美的,何况这簪子,皇上送给你的。哪有他不喜欢的道理?” 如此倒也是。 茶茶却还是忧心忡忡:“听说宫里的女子极多,我怕…….装扮的不上台面,失了白家的脸面。” 芙蓉拍着她的肩膀:“茶茶,这已经很好了,离进宫还有阵子呢,你如今就成日惦记着,倒费神。” 葫芦被茶茶接二连三的叫,做什么都不能入神,心里不高兴,说话也不好听:“二姐,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一天到晚惦记你的簪子……我一个美少年,你让我帮你看簪子,我能看的懂吗?”说起簪子,他眼睛一瞄,看准了那支青玉簪子,便又摇着茶茶的胳膊:“二姐,你把青玉簪子送给我吧。” “你又不能戴。”茶茶抢了过去。 葫芦又给抢了过来:“以后你就进宫伺候皇上了,还愁没有好首饰吗?好二姐,你就把青玉簪子给我吧。” “你要它有什么用?” 葫芦嘴巴绷的很死:“不告诉你。” 小巧乐起来:“我知道,葫芦是要把青玉簪子送给对门的青儿。” 一语道破天机。 葫芦拿着簪子夹着尾巴跑了。跟做贼一样。 他举着簪子兴高采烈的跑去苏府。 很快,又举着簪子嗷嗷叫的回来。 这是怎么了?白家人都愣住了。 “青儿……..”葫芦跑的太急,喝了一口冷气打起了嗝:“青儿…….青儿…….青儿…….” “我们知道是青儿,你倒是往下说呀。”芙蓉也有些着急了。 “青儿她……..需要大夫…….”葫芦摇着簪子,极为担心的模样。 芙蓉赶紧往苏府去。 葫芦回到白家报了信儿,又马不停蹄的去叫大夫。 原来,青儿站在苏府后院二楼看雪景。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去屋子里泡茶,青儿扶着栏杆,望着苏府摇曳的灯笼,看到厨房那边几个下人因为捉一只乱奔的母鸡弄的手忙脚乱,她不禁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后院二楼很少住人,年久失修,栏杆禁不住重,青儿“啪”一声落到了地上。 丫鬟泡完茶出来,不见了青儿,叫了两声,也没有答应,一看缺口的栏杆,又踮脚看看雪地上一动不动的青儿,吓的她肝颤:“来人啊——青儿姑娘摔死了。” 葫芦奔去,只看了一眼,便吓跑了,他要去请大夫,竟然忘了扶青儿起来。 芙蓉到的时候,青儿还躺在地上,苏畅也奔了过去。 “青儿…….青儿…….”芙蓉叫了几声,可躺在地上的青儿却不应答,芙蓉伸出手来探探鼻息,还好,有气。 地上冷冰冰的。就是正常人躺倒也会受不了,何况青儿如今可能受伤。 “苏公子,你抱她回屋躺着。” 苏畅伸手指指自己:“你让我……抱她?” 芙蓉点头。 苏畅忙拒绝:“还是不要吧…….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这么考验我。” 芙蓉拍了他一巴掌:“你想到哪里去了,如今青儿她摔的人世不醒,不知身上是否有别的伤,地上这么凉,会冻坏的,你得赶紧把她抱到床上去。” “我…….” “你不抱我抱。”芙蓉单膝跪地,可哪里抱的动,她没有力气。 苏畅只得蹲下身子。轻轻的将青儿抱在怀里。然后送上二楼。将她放在床上。 葫芦慌不迭的请了大夫来,一路上他都在催,催的大夫跑出一身汗,还以为是谁家娘子要难产了。 给青儿把了脉。又开了方子,大夫拱手道:“青儿姑娘没有大碍,性命无忧。” 葫芦不放心:“青儿不会死吗?” 大夫摇摇头:“不会死。” “青儿真的不会死吗?” “大夫又摇摇头。” “青儿真的…….”葫芦喋喋不休,关心则乱。他没了分寸,平时,他就是个没分寸的人。 大夫被他问的头疼:“青儿到底……是死还是不死啊,这位小少爷,你都把我问糊涂了。” 葫芦呆住。 “青儿姑娘虽无性命之忧,可她摔伤了腿。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我给她开了正骨的药,得好生养着,不能下地行走,你们多多注意吧。”大夫开了方子。领了苏府一个下人去抓药:“青儿姑娘只是受了惊吓,过几个时辰,自然就醒了。” 葫芦却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隔个三五分钟,就要伏在床前听一听动静。 可看了七八十来趟,青儿依然没睁眼,他便扯着芙蓉的衣袖道:“大姐,青儿不会有事吧?” “大夫不是说了,要过几个时辰,青儿才会醒来,她摔倒了,下人抓了药,一会儿熬药喝了,就会好些。”芙蓉安慰他:“你也不要急的乱蹦,这么急反倒让人不安。” 葫芦指着破旧的栏杆对苏畅说道:“你们家也太破了,这栏杆竟然还能断,你确定这二楼的房子不会塌吗?” 不等苏畅说话,葫芦又心急火燎的去看青儿了。 苏畅与芙蓉靠墙说话。 苏畅先是观察了芙蓉一会儿,见芙蓉脸色正常,才小心道:“白氏,刚才可是你让我抱青儿的,若你不同意,我是不敢抱的…….” “我生气了。”芙蓉故意冷脸。 “看,看,我就知道你奸诈吧。”苏畅气鼓鼓的:“明明是你逼着我抱她的,可是现在,你又怪我,我就是怕你怪我,所以我才……” 苏畅一脸委屈。 芙蓉堵住了他的嘴:“你想哪里去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青儿受了伤,若不是你抱她进屋,任她在雪地里躺着,肯定会出事的,且她比我们小好几岁,我们看待她,就像看待自己的妹妹一样,又何来的生气呢。” “你果真不生气?”苏畅还是不放心。 “不生气。” “那这样你生气吗?”苏畅一手揽住芙蓉的脖子,一手揽住她的腰,只是轻轻一用力,就把芙蓉抱了起来,如同刚才抱着青儿。只是这一次,抱的更紧。 “大姐,青儿还没起来呢,只是喊了几声疼……你说青儿她不会有事吧。”葫芦一脸担忧的奔出来,本想给芙蓉诉苦,见苏畅喜滋滋的抱着芙蓉,葫芦果断把两个人鄙视了一把:“青儿还昏迷着呢,你们竟然……..好吧,狼狈为奸,太过分了。” 第533 背起 窗外白雪皑皑。 苏老爷交待过苏家下人,一定要把青儿当成贵客看待,苏府下人对青儿,果然十分敬重。 每日给她端茶递水,或是熏香喂饭,都是一丝不苟,可做完了这些,下人们便垂手退到门口,谁也不敢随便跟青儿说话。 青儿年纪轻轻,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简直跟进了牢房一样。 一连好些天,葫芦都是神出鬼没的。 以往进宫习学只要几个时辰,出了宫以后,他便回家了,如今,每每到天擦黑才回来。 桌上的饭已经热过两三回了,葫芦肚子饿的咕咕叫,不由分说捧着就吃。 春娘旁敲侧击的问过他许多次,问他做什么去了,葫芦只说是在宫里耽误了时辰。 芙蓉才不信。 宫里的师傅,每天就上那么几个时辰的课,难道你不用教补课费,师傅还免费给你补课呢? 离茶茶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日雪后初晴,阳光明媚。 芙蓉去京城里为茶茶置办衣裳。 京城繁华。 芙蓉扯了几匹布料,又买了几样上好的丝线,准备着回家给茶茶量身,然后做几件合身的衣裳才好。 小巧抱着布料慢吞吞的跟在芙蓉身后四下张望。 下雪天不能常出府门,日子总过的寂寞。如今进了京城,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并吆喝着卖东西的小贩,小巧总觉得新奇。 芙蓉花了几十文钱买了两碗馄饨。 她与小巧每人一碗。 刚吃到一半,小巧就含着筷子嚷起来:“芙蓉姐,你瞧瞧那是谁?” 还能是谁,芙蓉一眼就瞧见了,那是葫芦。葫芦穿着银灰色的袍子,“吭哧吭哧”的背着青儿,累的脸涨红。 走到一处干净的廊下,他把青儿放在台阶上坐着,然后一溜烟的去买了烧饼夹肉。看青儿吃的香。他很高兴,又说要去买喝的,一转身就挤进人流里不见了。 或许只有在青儿面前,葫芦才如此的身轻如燕,在白家时,若使唤他抬点柴或是烧把火,他都一串借口,不是肚子疼就是脖子疼,要么就是天气不好,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不想做活。 芙蓉给小巧使了个眼色。二人朝青儿走去。 青儿坐台阶上看着如潮的人流,看着挑担子的货郎来来往往,这可是比躺床上数羊有意思多了,她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那些人打转。 眼看走到青儿身边。芙蓉又改了主意:“咱们先回家吧。” “芙蓉姐,咱们不……..” 芙蓉摆摆手:“这时候咱们出现,怕青儿会尴尬的,再说,眼看茶茶要进宫了,我还得赶制衣裳呢。时间耽误不得。” 如此,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回家。 独留青儿坐在台阶上等葫芦。 “芙蓉姐,原来葫芦这些天回家晚,是因为陪青儿姑娘呢。”小巧抱着布料道:“葫芦对青儿姑娘真好。背着她,应该很累吧。也不雇一辆马车呢。” 芙蓉心里明白,若雇马车,葫芦上哪弄那么些银子做车资,再则。他带青儿去散心,在京城里停留,若雇马车,谁愿意陪他们坐那耗时间? 芙蓉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回到家,给茶茶看了布料,选出一匹绯红色的,准备给茶茶做袄面,又选出绸缎两匹,并先前皇上所赐的那几匹布料一块,钻进衣裳铺子开始做工。 剪剪裁裁,这些活计,芙蓉做的得心应手。 春娘找芙蓉说话:“你看,葫芦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晚了,他说在宫里习学,娘总是不放心的,葫芦年纪越来越大,可别认识了什么不相干的人,若是学坏了怎么办?” 芙蓉本来想告诉她葫芦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若把葫芦跟青儿的事说出来,葫芦一定会很不好意思,还是算了,帮他守着这个秘密吧。于是芙蓉便安慰春娘:“葫芦常与苏侍卫同行的,应该不会认识什么不相干的人,他是年纪大些了,有点贪玩罢了,无妨的。” 提到苏侍卫,春娘的心才稍稍放宽:“说的也是,苏侍卫一向本分,葫芦常常跟他一块进宫,能认识什么不相干的人呢。倒是我想多了。” 晚饭。 春娘做了一桌的菜。 芦荟烩火腿,烤鸭肉,八宝粥,还有水芹拌芝麻,酸菜小包子。 见葫芦不回来,春娘便有意等着。 平时都是家里人到齐了才开饭的。 廊下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 天慢慢暗了。 因为是冬季,风声呜咽,如同鬼魅。 春娘起身给炉子里加点炭火,听着风声,总是不放心:“不如我去苏府问一问,看他们是否知道葫芦去了哪里。” 芙蓉拦下了:“春娘,咱们先吃吧,不要等葫芦了。” “那……好吗?” “没事的,葫芦这么大个人了,就算不在家吃饭,在京城里随便买些东西吃也饱了。饿不到的,可能是雪天路滑,他比较小心,走的慢些,所以才回来晚的。” 如此,也只得先吃饭。 葫芦跟青儿在京城里度过了一天。 他给青儿买了烧饼,买了油条,还有一些点心,又买了糖水并桔子等物,就像小时候芙蓉常常给他买东西一样。 吃完喝完,他又背着青儿在京城里转了转。 一直到街灯亮起。 葫芦累的满头是汗。 青儿身上有些冷,哆嗦了一下,从袖里掏出手帕给葫芦揩汗:“葫芦,你很累吧。” “不累。”葫芦咬牙坚持。 “不然,明天你不必带我出来玩了,你的身子能受的了吗?” “能受的了。如果我不带你出来玩,你就得躺在床上,那多无聊,我可不想你无聊。” 青儿脸一红:“那…….明天我给你十两银子吧,有了银子,你拿那些银子给我买吃的,不然,总花你的银子。我过意不去的,再说,你也没有银子。” “我有…….”葫芦拍着胸口,手一松,青儿差一点掉下来,他又赶紧背紧了:“我有银子,我从三岁就开始攒银子了。” 假话,三岁的时候,他还跟着芙蓉在石米镇艰难度日,那时候饿极了。看见院里的石磨都要流口水。哪里能积攒下银子。 葫芦的银子有限。都是逢年过节芙蓉给的,如今买了吃食,也花的差不多了。 可他不想在青儿面前没有面子。 这些天,一直都是这样。 葫芦散了学。跟小火箭似的往苏家奔,然后便背青儿去街上玩。 吃吃喝喝,天差不多就黑了。 这一日回来的特别晚。 直到天尽黑了,伸手不见五指,葫芦才把青儿送回苏府。 苏府下人看到青儿回去了,忙端上热好的饭菜。 饭菜很香,苏老爷交待的,青儿的每餐饭,都得两荤两素。如今饭菜热气腾腾,她哪里吃的完。 葫芦要走,被她叫住:“咱们一块吃吧,你也帮我吃一点。” “可是…….我吃了烧饼,又吃了油条跟点心。这会儿已经吃饱了。” “你帮不帮我吃?”青儿有点撒娇似的:“你帮我吃一点吧。” 葫芦没有办法,只得与青儿挨着坐了,拿起筷子又吃,吃太饱也不是好事,青儿怕他累着,一直劝他吃,直撑的葫芦翻白眼,那些鸡鸭鱼肉好像就在嗓子里,只要一张嘴,那些鸡鸭鱼就会蹦出来一样。 回白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青儿让苏府下人给葫芦准备了灯,他却不提,害怕芙蓉等人瞧出端倪。 青儿不放心:“这么黑,别摔到你。” “我没事,我的眼在漆黑的夜里也能看清。你好好休息,明天我还带你出去玩。”葫芦安慰青儿。 青儿笑。 能跟葫芦出去玩,她倒觉得,这腿伤的也值了。 黑天黑地,暗无星子。 他气喘吁吁,坐在白家台阶上喘气。 直喘了小半个时辰,才擦擦脸上的汗推开门。 春娘提着灯站在廊下等着,见葫芦回来,忙给他披上衣裳:“冻坏了吧,一直等着你呢,快来吃饭。” 又是吃饭。 白家的饭菜也是一桌。 葫芦看到那些饭菜就打个饱嗝。 “葫芦,你吃饱了?你不是还没有吃饭吗?”春娘有了疑问。 葫芦刻意掩饰:“我是……还没有吃饭。” “那一定饿坏了。”春娘给他盛了满满一碗八宝粥,又给他夹了不少鸭肉。 此时对葫芦来说,吃饭,倒成了最痛苦的事了。 面前的饭菜堆的如小山一样,他肚子撑的厉害,哪里吃的下去。 “葫芦,快吃吧,香着呢,咬一口,直冒油。”春娘劝他。 听此话,葫芦差一点吐出来。 “怎么,娘做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葫芦?你想吃什么,娘再去给你做一点?”春娘问他。 葫芦本不想吃了,可春娘太过热情,一直盯着葫芦不放,葫芦只得闷头扒饭,每吃一口,都要干呕两下。 “葫芦,你是不是背着青儿……..”小巧话没说完,葫芦就“噗”的一声喷出一口米来。 芙蓉拉了拉小巧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出来。 小巧会意。 春娘自然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利索的收拾了碗筷去了。 小巧帮着她收拾,也去了厨房。 只剩下葫芦与芙蓉了。 葫芦硬着脖子又扒了两口饭。 “别硬撑着了……..实在不想吃,就别吃了,何苦呢,眼泪都撑出来了。”芙蓉小声道。 葫芦吸吸鼻子:“我…….我还能吃……..” “那你就把一碗八宝粥都吃完吧。我赌一两银子,你吃不完。”芙蓉笑。 葫芦“啪”一声放下碗:“大姐,你赢了。” 第534章 我姐值两只鸡 葫芦还是遮遮掩掩,他以前的男子汉气概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扭扭捏捏外加脸红。 “你不用躲躲藏藏的,我知道你吃过饭了。”芙蓉笑。 “大姐,你看到我在苏府里用饭了?撑坏我了。”葫芦揉着肚子。 芙蓉哪里知道他在苏府用饭,只是在街头看见他而已:“你跟青儿倒是要好,怎么,背着她在街上闲逛一圈,还去苏府蹭了顿饭吗?” 葫芦大惊失色:“大姐,你竟然跟踪我?” “谁跟踪你?” “你若是没有跟踪我,怎么知道我背着青儿去街上闲逛了?大姐,你…….竟然跟踪我,我生气了……..”葫芦放下饭碗。 “我才没有跟踪你。”芙蓉扬扬手里的布:“我是去京城里买布料了,谁知道正好看到你把青儿放在台阶上,这不才发现的你们。” “你没有告诉春娘她们吧?她们会笑我的。”葫芦一脸紧张。 “放心好了,谁没有年轻过呢,我没告诉她们。不过葫芦,你给青儿买这买那,从哪来的银子?” “过年的时候你给的。不过,花的就剩下…….”葫芦在衣兜里一阵掏摸,摸出仅有的六文钱来:“呐,就剩下六文了。” 这么穷酸的葫芦,竟然能把青儿哄的开开心心,看来果然不是只有高富帅才能泡的到女孩,像葫芦这种没长相没个头没钱的三无男,竟然也能逗的青儿乐滋滋。 芙蓉从柜下拿出钱匣子。本来家里的银子也不多了,过的紧紧巴巴。 皇上给茶茶的嫁妆,芙蓉一直也没舍得动,还是她的。 葫芦赶紧将六文钱装起来:“大姐,这六文钱,只够买一串糖葫芦的,你不会也要收走吧,你也知道,如今我跟青儿在一处玩。开销大。” “你就指着这六文钱开销呢?”芙蓉笑着从钱匣子里摸出二两银子来递给他:“拿着吧,青儿如今伤着了腿,正是无聊的时候,你陪陪她,也是好的。这二两银子,够你们好一阵子花销了。” 葫芦没有想到,芙蓉不但没有批评他,反而给了他二两银子,真是天上掉了馅饼。 葫芦握着二两银子就要跑,却被芙蓉揪住:“玩归玩。以后每晚得按时回来用饭。不要让春娘久等。知道吗?” 葫芦点头。 自此后,葫芦又开始背着青儿四处转悠。 这一日傍晚,葫芦回家来,神神秘秘的扯住芙蓉:“大姐。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 “我见到了杨波,哈哈哈,哈哈哈。”葫芦咧嘴大笑。 芙蓉莫名其妙,见到杨波,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横竖都在京城里住着,前阵子去城里买金线,芙蓉还曾遇见杨波,杨波在王爷府里做主厨,平时也出来采购些食材。 “哈哈哈。“葫芦笑的很欢。 芙蓉瞪着他:“嘴张那么大。我都看见你晌午吃的馒头了。出了什么事,你这么高兴?” 葫芦悄声告诉芙蓉:“我看到杨波领着他爹在市集上买鸡呢。” 买鸡有什么可笑的,芙蓉却是不明白。 “大姐,杨大叔跟着杨波在市集上买鸡,看到卖鸡的小娘子长的很是好看。于是,杨大叔就问人家家里几口人,一天能挣多少银子,是否婚配…….” 女子是否婚配,在古代是极为隐私的问题,杨老爷子竟然问人家这个?不过联想到杨老爷子一向是大嘴巴,他的大嘴巴葫芦都要甘拜下风,如此,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倒也不奇怪。 “杨大叔还想着,给杨波找一房媳妇呢,刚问了人家,那卖鸡小娘子的相公就跳了出来,给杨大叔一通好打呢,脸都打青了,跟紫茄子一样。”葫芦自小与杨老爷子有仇,看到杨老爷子这般狼狈,他心里跟吃了个糖豆一样。 “那…….杨波没事吧?”芙蓉比较关心杨波一点。 葫芦摇摇头:“杨波能有什么事,他又不是爱惹事的人。” 春娘听到了葫芦的话,便找芙蓉商议,说是若不然,拎点点心,去杨老爷子租住的地方看看他吧,毕竟受了伤,以前也是老邻居。 芙蓉忙制止了,杨老爷子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是不清楚,若贸然前去探望,杨老爷子还以为是去瞧他笑话的,倒多生事端,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算了。 只得做罢。 没想到芙蓉一家没去找杨老爷子,他倒主动上门了,手上还拎着两只芦花鸡,他脚步飞快,像是练了轻功一般,杨波这种小青年根本就追不上,杨老爷子坐在白家喝了一盏茶了,杨波才来。 这一次,葫芦倒没撒谎,杨老爷子的脸,果然像个大号的紫茄子。 他有意遮掩,见葫芦一直围着他转悠,看猴似的,杨老爷子便松开手,露出脸来对葫芦道:“看吧,看吧,你不是爱看,给,好好看……..” 春娘尴尬,忙道:“葫芦,不能没有规矩,不过,他大叔也应该小心着些,这脸上…….” 白家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杨老爷子有意隐瞒:“这是……..走路不小心撞墙上了。” “才不是撞墙上了,你想把卖鸡小娘子说给杨波当媳妇,惹怒了人家相公,人家揍了你一顿。”葫芦哪壶不开提哪壶。 尴尬。 杨老爷子讪讪的对春娘说:“你们家葫芦,个头是高了些,人也胖了些,不过,还是跟在石米镇的时候一样让人讨厌啊。”他重重的剜了葫芦一眼。 春娘忙打着哈哈:“他大叔这次来是何事?” “送你们两只芦花鸡,这是正宗的芦花鸡,肉鲜,汤美,个头又大。听说过去一两年,你们家多灾多难的,乡里乡亲的,也应该互相照顾……..所以就给你们提几只来。”杨老爷子笑眯眯的。 他一向一毛不拔,上次提着鸡蛋来瞧芙蓉,最后又把鸡蛋提走了,这次提了芦花鸡来,肯定是有天大的事要跟白家人说了。 春娘推辞了一番,见杨老爷子执意要把鸡留下,便也只能收着。心里放不下,多番问他:“他大叔,果然没有什么别的事吗?” “没有。”杨老爷子拍着胸脯。 “没事就好,都平平安安的。葫芦,你去把鸡拎进厨房里吧,放笼子里盖好。别让猫吃了。”春娘交待着。 眼瞧着葫芦要把鸡提走,杨老爷子老鹰捉小鸡似的拦在前头:“虽是没有什么大事,可也有别的小事。” “什么事?” “恩……..你看我们家杨波,也老大不小了。在石米镇,肯定是成了亲的,只是因为忙酒楼的生意,他又不大爱说话,性子老实,所以……..一直耽误到现在。”杨老爷子试探着。 春娘笑笑:“他大叔是想让我帮杨波说一门亲事吗?你这可难住我了,虽我来京城比你们早,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嘴巴也不利索,倒不认得什么高门大户的姑娘……..” 春娘有些为难。 杨老爷子顺嘴道:“不用找那些高门大户的姑娘,如今我们杨家,也不是当初开一品楼的时候了,当初开着一品楼,那银子,白花花的,直往衣兜里跑,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我们租住着京郊的房子,甚至,不怕你们笑话,就那卖鸡的小娘子还奚落我呢,说即便她没有成亲,也不会看上我们杨波,说我们都是乡下来的,她虽是卖鸡的,好歹也是城里人,人家瞧不起咱。” 杨老爷子有些懊恼:“其实,我现在瞧明白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咱也攀不上。” “那他大叔的意思是?”春娘疑惑。 杨老爷子转眼瞧着茶茶,茶茶吓的站起身就跑。 “杨大叔,我二姐可是要…….嫁给皇上的,你不要惦记她了。”葫芦插嘴:“你把我二姐吓坏了。” 杨老爷子叹口气,不敢去看芙蓉,又忍不住,便偷偷乜斜了一眼:“其实我觉得,芙蓉这种灰头土脸的村姑,就正配我们杨波。” “爹――你说什么呢。”杨波羞红了脸。 芙蓉的脸也腾的红了,甚至,她有一点生气。村姑?自己脸上写了村姑二字吗? 早起时,她明明换了桂花黄撒花小袄,姜黄色襦裙外罩一层薄纱,挽了松松的发髻在脑后,发间配着玉簪子,还是上好的和田美玉,脸上的脂粉也是新买不久的,淡淡的涂一层,虽不是倾国倾城,可面色宛如三春娇杏,也算半个美人,至少是精心打扮过的,如今却被杨老爷子说成灰头土脸?他到底识不识货? 芙蓉对杨老爷子一向没有好感。便扭过头去,装作挑布料的样子不理他。 杨老爷子也不管杨波多尴尬,更不管芙蓉愿意不愿意,只是去央求春娘:“当初在石米镇时,我是有点糊涂,可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呢?当初呢,对你们家人,我是有点刻薄,可毕竟我们家也不富裕,都长嘴要吃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看,现在我大方多了,我可不是空手来说事,这不,我还提了芦花鸡呢。” “就凭这几只鸡就想把我大姐骗走?真抠门啊。”葫芦默默的嘟囔:“我姐原来就值两只鸡……” 第535章 哪家姑娘 杨老爷子说话跟喝水似的:“春娘,你看,当初芙蓉与杨波经营着一品楼,一品楼的生意多红火,芙蓉她是旺夫的呀。若是嫁进我们杨家,自然不会让她吃亏。你们家芙蓉也不能再等了,瞧瞧她的年纪,在石米镇,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孩子都有三四个了。如今我提着芦花鸡来,若你同意这亲事,过几日,我再抬半扇猪,绝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杨老爷子说的唾沫横飞,他本以为白家人看在芦花鸡的份上,会欢天喜地的答应,没想到春娘却犹豫了起来:“他大叔,这事你得容我们细细想想……..” “还想什么呢。”杨老爷子轻敲着桌子,一脸的期待:“那个,你看,这鸡,我也给你们买了,你们不能收了东西不办事吧?” “那……..他大叔先把鸡提回去吧。”春娘还是犹豫。 若放在以前,杨老爷子肯定利索的把鸡提回家了,当初与芙蓉家为邻居的时候,他家杀一只鸡,都恨不得半夜三更点着灯杀,趁天没亮赶紧吃干净了,免得被白家人看见,这一次,他却十分大方起来:“这芦花鸡,就放你们家吧,反正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再说,芙蓉以后还是我们家儿媳妇呢。” “大叔,你这话…….”杨老爷子在此,芙蓉的针线都没法做了。 “你也不要着急答应。”杨老爷子满脸的笑:“这事来日方长,不急不急。我们等的。” 果真,这一次走的时候,杨老爷子把芦花鸡留下了。 葫芦兴奋的提着鸡直蹦:“哎呀,家里又可以熬枸杞鸡汤了。”他张罗着要烧水拔鸡毛。 芙蓉拦在前头:“你可想好了,要把这鸡吃掉?” “杨大叔都说了,这鸡是送给咱们的,干嘛不吃,天这么冷,喝点鸡汤。正好暖和。”葫芦揪着芦花鸡要杀脖子。 “葫芦,你可想清楚了,杨大叔送这鸡,是让我答应嫁给杨波,若我没有答应嫁给杨波,说不准,他又回来要这芦花鸡呢,到时候,你赔不起鸡,或许他一生气。就把你捉走了也不一定。”芙蓉故意吓他。 果然。葫芦被吓的手一哆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算了,这鸡还是养起来吧,哪一天杨大叔后悔了,又得回来跟咱们算账的。我可不敢吃他的东西。” 芦花鸡“叽叽咕咕”的叫个不停,虽又肥又嫩,可白家谁也不敢动它们。 杨波对杨老爷子此举很是不屑:“爹,当初你曾经想让我娶芙蓉,后来,瞧着芙蓉家败落,你又改主意,后来又想让我娶芙蓉,看到芙蓉病了。你又胡思乱想,又说芙蓉配不上我,甚至,我给芙蓉家送点东西你也不准,如今又是吹的什么风。怎么想着让我跟芙蓉成亲了?” “败家子。”杨老爷子打了杨波一巴掌:“爹这样还不是为了你好?若不是为了你的亲事,爹何苦把那鸡送给白家?咱们自己宰了吃不是更好?送白家那几只鸡,心疼的我半夜睡不着觉呢,可舍不着孩子它也套不着狼啊,以前我把芙蓉也得罪了,现如今不给点好处,白家人肯原谅咱?” “爹,芙蓉不是你想的那样。”杨波试图争辩。 “你是炒菜把脑子炒坏了吧?”杨老爷子又打了他一巴掌:“难道你没听说,前阵子连宫里的万岁爷都对芙蓉上了心,想来这芙蓉一定有过人之处。如今你也老大不小,挣的银子也比不得以前,咱们跟白家结亲,如今都要高攀,难道还不主动点?反正她们家吃了我送的鸡,就得答应把芙蓉嫁给你。” “我不娶。爹这不是耍赖吗?”杨波红了脸。 “你不娶白芙蓉?现如今可有的是人想娶她,她如今都成了香饽饽了。”杨老爷子叹了口气:“真是货比货得扔,你也不小了,可上门说亲的都没有。不说她了,你不是说,王爷欣赏你的手艺,让你在城郊开一家私房菜馆吗?那就赶紧开,做的好了,挣了银子,爹去芙蓉家求亲底气也足些。” “爹――” 杨老爷子瞪杨波:“你听不听话?” “爹,我――”杨波语塞。 “你听不听话,听不听话。”杨老爷子又打了杨波两巴掌:“你就是不上心,就是不上心,芙蓉虽然没有什么大优点,至少勤劳能干,长的还马马虎虎,若你再耽误几年,就只能娶白茶茶那样的,再耽误几年,就只能娶白葫芦那样的。”杨老爷子抽出旱烟来抽了一口:“是了,你娶不了白葫芦那样的,他是男娃,你都把爹给气糊涂了。” 杨老爷子拿出他放羊的本事来,百折不挠,风雨无阻。 天不亮,就穿着棉袄缩在白家门口,缩的跟个结了冰的粽子似的。 不巧天又落了一场雪,他从租房处走来出了一身汗,如今被雪一激,哆哆嗦嗦的,倚着台阶呵着手。 葫芦早起去宫里习学,一拉开门,看到一个背对着他的老汉正瑟瑟发抖,便将手里的肉包子给他:“你吃吧,叫花子真可怜。” 杨老爷子接过包子咬一口:“你姐答应嫁给我们杨波了吗?” 原来是杨老爷子。 葫芦吓的往后退:“我大姐还没有答应呢。你家真着急。” “怎么?不是收下了我送的鸡吗?”杨老爷子含着包子瞪着葫芦。 葫芦真后悔这日太过勤奋,起来的太早,连杨老爷子都能遇见,真是出门不幸,见杨老爷子有心责怪,便反驳道:“你送的鸡我们还没有吃呢,我大姐说的对,吃了你家的鸡,你一定会让赔的。” 杨老爷子赶紧挤出笑脸来:“我倒没有那么小气。不过,你大姐是个什么意思,你可知道啊?” “我什么也不知道。”葫芦卷起衣袖就跑。 杨老爷子自然知道,葫芦是靠不住的,如今只能去找芙蓉。 下过雪,有麻雀出来觅食,叽叽喳喳的,给寒冷的冬季增添了几分俏意。 芙蓉将布料剪裁好了,拿着针线给茶茶做衣裳,伴着愉悦的麻雀叫声,她穿针引线忙活起来。 “芙蓉,听说鸡,你们还没吃?”杨老爷子神出鬼没的。 芙蓉只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道:“鸡,我们还没有吃,过几天再说吧。” “我说的那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杨老爷子讪笑着。 这种事,芙蓉怎么好直接跟他说,岂不是脸红。 晚间春娘已问过芙蓉,如今心里有数,便来给杨老爷子解释:“他大叔,其实芙蓉一直把杨波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杨老爷子直摇头:“这话怎么说的,若是亲弟弟,能成亲吗?还是别乱套关系了,你们也给一句痛快话,跟我们家杨波,到底行不行?” “不行。”春娘默默道:“他大叔…….喝口茶吧。”春娘递茶过去,杨老爷子哪里喝的下,心急火燎的就往家奔:“心都凉透了,喝茶也暖不过来。” 杨老爷子愤然而去,春娘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倒是芙蓉,不骄不躁的做她的针线,一针一线,一丝不苟。 “你杨大叔都上门来求亲了,芙蓉,你还不着急?” 芙蓉笑着揉揉发酸的手腕:“他求他的,我不着急。” “若惹怒了你杨大叔,那…….以前邻里的情分,怕就生疏了。”春娘担忧着。 “可我真的只把杨波当成弟弟看待,这是勉强不了的。只能是我对不起他了。”芙蓉叹口气。 杨波在白家廊下,将这话听的一清二楚。 他本来转身要走,可不小心滑了一脚,碰到了白家的窗纸,“哗”的一声,他露馅了。 他是提着东西来的。 一个食盒里,里面装着三四样小菜。 王爷很是喜欢杨波的手艺,正好见京郊一处小酒楼荒废了,便让人收拾了一番,加上杨波积攒了一些银子,自已又有手艺,便正好去那里掌厨。 刚做好几样菜,他便提了来,想给芙蓉尝尝。 “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听见了?”芙蓉有些尴尬。 自然,一字不漏,杨波都听见了,可若是说出来,那大伙都尴尬,倒不如不说,他便扯了个谎:“我…….才来,什么也没有听见。” 说是才来,可他背上,明明有一簇一簇的雪。 这会儿雪已经不下了,那他肯定早就来了。 芙蓉给他拍拍背上的雪,杨波有点不知所措,提着食盒在那傻站着。 芙蓉接过食盒,打开来闻闻,只说味道很好。 杨波这才笑了:“都是家常小菜,以前在石米镇的时候常吃的,如今又做了几样,你们且尝尝,以后有空,就去我那那里坐坐。” 芙蓉点头。 “我爹说了什么,你们不要当真…….他…….有点太着急了,其实,我…….跟芙蓉…….我们……..真的没有什么。”杨波像是在给芙蓉解释,又像是在给春娘解释:“我跟芙蓉…….真的没有什么。我们只是朋友一场,若说成亲,万万不能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芙蓉默然。 春娘听此话,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没想到杨波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想想也是,杨波你性子温顺,又有好手艺,姑娘们倾慕于你,也是应该的,快说说是哪家的姑娘,也让我们欢喜欢喜。” 第536章 阿嚏 “这…….”杨波语塞,他哪里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不过是扯谎的,只是不想让芙蓉太过尴尬罢了。 “春娘,那是杨波的私事,咱们不好随便打听的。”芙蓉掩饰了过去。 春娘笑起来:“也是也是,咱们跟杨波邻里和睦的住了那么久,我早把杨波当成了自己人了,所以问的有点多了。” 芙蓉送杨波出门。 小雪轻舞。 杨波提着食盒,背上有点湿,是雪水。 “回去先换件衣裳烤烤火,别冻着。”芙蓉道。 杨波点点头:“你也回去吧,以后我爹说什么,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他唠叨几遍,慢慢的就忘了。” 芙蓉点头。 “那我回去了。”杨波握紧了食盒,他的手冻的通红。 “杨波,其实我知道,你并没有喜欢的姑娘。”芙蓉嘟囔了一句:“你只是不想我跟春娘难堪。” 杨波站定,背对着芙蓉:“其实,我真的有喜欢的姑娘。” 一行脚印渐行渐远。 杨波的背影落寞的很。 小巧扫了台阶上的雪,望着杨波的背影直叹气:“芙蓉姐,你说,杨波真的有喜欢的姑娘了吗?我瞧着,他是怕他爹逼你嫁给他,所以才找了个借口罢了。他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小巧扶着扫帚发呆:“其实杨波他长相虽不英俊,可人实诚,而且对人接物都好,芙蓉姐怎么就瞧不上他?” 只有芙蓉心里清楚,并不是瞧不上,而是不喜欢。 喜欢这两个字说出来很容易,可两个人互相喜欢,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芙蓉甚至觉得对不起杨波,对不起他的好。 杨老爷子却还在张罗着要去白家游说,以至于饭都不能好好吃了:“我得想个办法。让芙蓉赶紧嫁进咱们家才好,免得夜长梦多,你瞧瞧如今白家的孩子多抢手,先不说白葫芦被弄进宫里,跟皇上的孩子一块念书,就是病怏怏的白茶茶,听说也要嫁给皇上了,白家兴旺,咱们得赶紧抓紧芙蓉,别让她跑了。” 以前。杨老爷子心里只有他的羊。 如今。他惦念的。也就是芙蓉了。 杨波实在受不了他爹一天到晚的折腾:“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什么人?”杨老爷子给了他一巴掌:“除了白芙蓉,那些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谁也别想进咱们杨家的门。” 杨老爷子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次日天不亮。又顶风冒雪的去白家门口等着。 简直比城里的更夫都准时。 葫芦拉开门,首先看到的就是杨老爷子。这几日他常在白家门口守着,一开始葫芦还惊诧,到了后来,若拉开大门没有看到杨老爷子,他心里反倒空荡荡的。 杨老爷子裹着袄道:“我再进去跟你姐,你娘说说。” 葫芦伸出胳膊拦着:“杨大叔,你不要白费功夫了。” “为什么?” “我听她们说,杨波有喜欢的人了。不是我姐。”葫芦悠悠道,他一直觉得,杨波是喜欢他大姐的,可如今杨波又说不喜欢他大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想不明白,只是劝杨老爷子:“杨波都不喜欢我大姐,杨大叔,你就别来张罗了,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杨老爷子很生气,站台阶上跺跺腿上的雪,又呵了呵手,扭一扭冻的通红的耳朵道:“我爱白费蜡,你也管不着,不过,是谁说我们家杨波不喜欢芙蓉?你告诉我个名字,看我不去把她的嘴撕烂…….” 嘴撕烂……..葫芦心里一惊:“我得进宫了,不跟你说了。”他怕再说下去,哪句话不对,杨老爷子先把他的嘴撕烂了。 杨老爷子拦着他:“葫芦,以前咱们在石米镇的时候,我是对你不好,可当初你也不是让人省心的,还记得嘛,有一次我把你的屁股打肿了,可你四岁,就知道往我饭碗里放土疙瘩了啊。如今,就算以前都是我不对,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每次来,你大姐她们对我都是不冷不热的,她是不是根本不想嫁给我们杨波?” 葫芦垂下眉眼:“其实…….我大姐应该在生你的气,当初在石米镇的时候,你可没少为难她吧?王婶子给我们家送点吃的,你还把王婶子揍一顿呢,平时,你又爱说我姐的坏话,她怎么可能会对你热情?” 葫芦说完就跑,独留杨老爷子一个人在白府门口发呆。 的确。 他以前对白家人是不好。 白家出了什么伤心事,他还得踩着梯子爬墙上看笑话,难道白芙蓉是在记仇? 思来想去,他也不准备去白家了,而是转身回了家。 一回到家,就拿起剪刀跟斧头出了门,弄的一家人心里都没底。不知道他神神叨叨的又要做什么去。 又一日。 雪停。 风大。 葫芦拉开门,见门口空荡荡的,还有一点失望,难道杨老爷子坚持了那么几日就坚持不住了?他关好门,走下台阶,刚过转角,便撞见杨老爷子。 葫芦吓了一大跳。 这是杨老爷子吗?他还以为是哪个马戏团里跑出来的人。 杨老爷子没有穿厚棉袄,只穿一件薄薄的小褂,嘴唇都冻青了。 他哆哆嗦嗦的走到白家门口,搓着手呵气,想要说话,嘴上却是不利索。 葫芦望着杨老爷子的装备发愣。 杨老爷子为何在背后插那么些荆条?荆条有刺,扎在身上多疼啊。 葫芦脑海里跳过一个词,难道是负荆请罪? 他不敢耽误,推开门就去叫芙蓉:“大姐,大姐――不好了。” 芙蓉本来睡的朦朦胧胧,听到葫芦大惊小怪的喊声,她轻轻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葫芦的大惊小怪,芙蓉早就见怪不怪了。 “大姐――大姐――”葫芦站廊下拍着芙蓉的窗子:“大姐,不好了。” “说。怎么了?”芙蓉打了个呵欠,将棉被盖过头顶。 “有人孔融让梨啊。”葫芦喊。 “孔融让梨?什么意思?谁孔融让梨?”芙蓉迷迷糊糊的答话,心里细想想孔融让梨的故事,便又往被窝里缩了缩:“这个故事,你三岁的时候我不就给你讲过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杨老爷子一把给葫芦巴拉到一边去了:“还说……..是在宫里念书…….念的是什么……..什么梨……..我不懂………我只知道,前街的秀才告诉我………什么……..负荆请罪…….阿嚏……..你大姐就会原谅我。” 杨老爷子冻的像筛糠。 葫芦才想起来,刚才自己一激动,说错话了。 一听到杨老爷子呜呜咽咽的声音,芙蓉就睡不着了。 这些天,他来白家的时辰。一天比一天早。 雄鸡没报晓。杨老爷子已经等在门口了。这敬业的精神。简直能气死鸡。 芙蓉倒要看看,今儿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芙蓉啊――我来……我来…….阿嚏…….阿嚏……..阿嚏……..”杨老爷子本想说负荆请罪,可冻的脑子一片混沌,如今只有“阿嚏”的份儿。哪里还能正常说话。 他穿的实在单薄。 芙蓉请他去炉子边烤火:“大叔,你这又是何苦呢?” “阿嚏――阿嚏――阿嚏――” “大叔,你是长辈,莫说你没有什么大错,也没有什么把柄在我们手里,即便是有,有话也能好好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阿嚏――阿嚏――阿嚏――” “大叔,你租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近。来来回回的,很耗脚力,而且如今天又冷的厉害,你看,你冻到了吧?再说。这负荆请罪,我们怎么受的起?” “阿嚏――阿嚏――阿嚏――” 烤火。 炉子里炭火极旺。 杨老爷子身上有了热气,可他的嘴巴如今就像租来的,怎么也不听使唤,他想说的话太多了,背荆条,在家里他都折腾了半个多时辰,肯定不能浪费了,他本想煽煽情。 比如,若芙蓉不答应嫁给杨波,他就一直背着荆条。可如今,想好的法子却用不上,他的嘴哆嗦着,干着急,说不出话。 “大叔,我们家也没有合适你的衣裳,你穿的这么单薄,根本不行,小巧,你去雇一辆马车来白家门口等着,我去拿床薄被给大叔披上。”芙蓉交待着。 小巧麻利的跑去准备了。 芙蓉去房里扛了一床被,抽下杨老爷子背后的荆条:“大叔,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学年纪人玩这个了,还是披着被子吧,暖和些。” “阿嚏――阿嚏――阿嚏――” “大叔,你要没事,一会儿马车来了,你就回去吧,回去暖暖,万一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芙蓉给他掖掖被角。 “阿嚏――阿嚏――阿嚏――”杨老爷子只有不断打喷嚏的份儿,他暗恨自己不争气,来之前不是排演过很多次吗?自己要说的话,要煽的情,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道歉的,可因为天冷,全白费了。 马车停在白家门口。 芙蓉扶着他上车。 杨老爷子不甘心,还是想说话,可还没张口,喷嚏便接踵而至。 车夫不禁呆住了:“老爷子,你怎么跟个喷壶似的?” 好不容易弄了个负荆请罪,没想到竟然成了一场笑话? 杨老爷子心有不甘,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第537章 奸细 马车到他租房处,他还在试探着说话:“芙蓉啊,以前都是我的错,可你要是嫁给杨波,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保证不会跟你生气还不行,而且,我再也不会跟葫芦抢东西吃了。” 这会儿,嘴倒灵活了。 可已经晚了。 车夫不禁感慨:“老爷子这不是会说话吗?我还以为你是哑巴,一直打喷嚏,都快把我这车顶给震塌了。” 这次负荆请罪以后,杨老爷子病了好几天。 躺在床上一直打喷嚏,嘴里一直往外喷水,害的王婶子都没办法跟他在一个床上睡。 杨波便劝他:“爹,我跟芙蓉,是上天注定的,根本没有缘分,你就不要忙着张罗了。” “什么是有缘分什么是没有缘分,当初我跟你娘,算命的瞎子还说有九世的缘分呢,可过这一辈子,我们连话都懒的说。反正,闭着眼,一辈子也就过去了。”杨老爷子喝了草药,嘴里苦涩,又叼着他的烟锅子吧嗒几口:“或许是我不应该听那个酸秀才的话,什么负荆请罪,我这庄稼汉做不来那样的细活…….阿嚏…….” 杨波实在不愿意他爹一直这样折腾下去,没完没了的,他自己不烦,白家人都要厌烦了。于是便道:“爹,我不是告诉你了,我有喜欢的人了,不是白芙蓉,你为何总盯着芙蓉不放呢?” “你有喜欢的人了?”杨老爷子含着烟锅子一脸轻蔑:“哪家的阿猫阿狗,你领回来给我看看…….看我不用口水喷死她……阿嚏………” “爹――” “如今京城里卖小鸡子的娘子都瞧不上你,你还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我瞧着,这白芙蓉配你正好,我是不会死心的,反正她没嫁人,就有可能是咱杨家的媳妇。”杨老爷子念叨着:“不信,你问一问你娘,问你娘想不想让芙蓉做儿媳妇。” 王婶子自然是愿意的。 芙蓉小时候,她便喜欢。 一直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她早把芙蓉当成半个闺女。 大病初愈。 杨老爷子迫不及待的又去白家门口守着。 一连好些日子没看到杨老爷子,葫芦倒还想他了,真贱。 以前两个人不是互相不喜欢吗?如今怎么惺惺相惜起来?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杨老爷子缩在大棉袄里面,跟受了气的杨白劳似的,哆哆嗦嗦的问葫芦:“你们家人醒了没有?” 葫芦点点头,心里有点内疚,当初若不是他说芙蓉生杨老爷子的气,或许杨老爷子也不会想出什么负荆请罪的主意,若没有负荆请罪这事,杨老爷子也不会生病了。说来说去。都是葫芦多嘴。他略有歉意的道:“杨大叔。你要是找我大姐说话,可以天亮了,暖和了再来啊,为什么这么早就过来。天多冷啊。你冻坏了怎么办?” 杨老爷子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来:“我这身子怎么可能冻的坏,在石米镇的时候,下雨下雪天,我还去后山放羊呢,我全身上下除了腿脚不灵便,其它都还好……..阿嚏…….”看来,还有后遗症。 “大叔回去吧,我大姐忙着给二姐做衣裳呢,如今皇上的事当紧。” 杨老爷子点头表示赞同。可又摇头:“皇上要成亲,那寻常老百姓也得成亲哪,不能他有人暖被窝,我们家杨波就得睡冷炕,你说是不是?” 葫芦脸一红:“我得进宫去了。去晚了先生要责罚。” 杨老爷子目送葫芦远去,探头望望屋里,芙蓉果然一大早的就对着灯在做活,想想葫芦的话,他又不好意思前去打扰了。 正缩在白家门口没主意,葫芦又转了回来。 他走走停停的,心里一直在思忖,要不要告诉杨老爷子呢,若放在以前,他跟杨老爷子一见面就仇人眼红,自然不会告诉他,可如今寒气逼人,杨老爷子,他也怪可怜的,葫芦忍不住,还是对他说:“杨大叔,你回去吧,我大姐是不会跟杨波成亲的。” 杨老爷子的心都碎了,差一点摔倒,只得扶住葫芦的胳膊:“你说啥?” “我说,我大姐是不会跟杨波成亲的,我大姐心里面已经有别人了。” 杨老爷子生气的瞪大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我刚来京城不久,就听到风言风语的,说白家大小姐白芙蓉想攀附富贵,想嫁给皇上,看来是真的了?皇上不是要娶你二姐吗?怎么你大姐还不死心?” “我大姐喜欢的人不是皇上。” 杨老爷子做出吃惊的表情:“难道,你大姐来京城的这几年,已经勾搭了不少相好的?我记得以前在石米镇的时候,她不是挺老实的吗?怎么现在变了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吗?” “什么相好的,多难听。”葫芦撇撇嘴道:“反正我把话给你放这儿了,我大姐有喜欢的人,可她喜欢的人不是杨波,所以,杨大叔,你也不要白费力气了,天天在白家门口守着,你的身子哪里受的了呢,再说,外人会看笑话的。总见你在白家门口躲躲闪闪,人家要说闲话。” “谁敢说闲话,我把他嘴撕烂。”杨老爷子恨恨的拉过葫芦,把他拉到一处墙角:“好葫芦,你告诉我,你大姐喜欢的人是谁?” 如今葫芦多多少少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前一次因为他说错了话,惹的杨老爷子负荆请罪,若再说出芙蓉喜欢人的名字来,不一定还会闹出什么事。 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嘴巴前所未有的结实,任凭杨老爷子怎么问,怎么审,他都不吭一声。 杨老爷子一直追着他,直追到宫门口,眼见葫芦进了朝阳门,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摆摆手颓废的往家走:“白家的小孩就是奸诈,说话也只说一半儿,说什么芙蓉有喜欢的人了,可又说不出名字来,不就是想让我打退堂鼓吗?嘿,我就不打退堂鼓。” 王婶子做一锅红烧肉,杨老爷子跑了大半天,饿的头晕眼花,哗拉拉的扒了几块肉在嘴里嚼着:“白家上上下下都不老实,就连那个白葫芦,也是满嘴谎话。” “既然白家上上下下都不老实,爹还天天去骚扰的人家不得安生,还非得逼着芙蓉嫁进咱们家?”杨波不满,这些天杨老爷子的事,他都暗自瞧着,可又无可奈何。 “虽然白家人不老实,可若是芙蓉嫁进咱们杨家来,自然是杨家人,到时候,就凭着我这些年放羊的经验,我也能把白芙蓉收拾的没一点脾气。”杨老爷子大吹大擂,嘴里的肉汁喷出老远,甚至溅到了杨波脸上,杨波只得无奈的擦擦:“爹,你就安生吃饭吧。” “我听葫芦说什么,芙蓉有意中人了。”杨老爷子放下碗饭。他吃不下去了。 王婶子欣喜:“芙蓉的意中人,可是咱们杨波?” “你想的美。”杨老爷子叹气:“可惜那个小货机灵,他不肯告诉我,谁是芙蓉的意中人。我想过了,要么他是骗我的,芙蓉并没有什么意中人,要么,芙蓉的相好也在京城里,待我好好的去查查,等我查到了……..” 想着自己的爹天天缩在白家门口就已经够吸引眼球了,如今还要去盯梢芙蓉?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杨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说出了真相:“其实,芙蓉喜欢的人是苏公子。” 他以为,说出芙蓉与苏公子的事来,自己的爹就会打退堂鼓了吧? 杨老爷子嘴里的肉汁:“噗……..哪个苏公子?”不等杨波解释,他便拍着大腿道:“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可是当初住在槐花巷子的那家,苏老爷的公子哥?” 杨波点头。 杨老爷子吃不下了,他“吧嗒”着烟锅子道:“当初我就瞧出来了,槐花巷子苏家那位公子哥,贼眉鼠眼,他就没安好心…….” “苏少爷不是挺好的吗?见过几次面,长的也白净,且听说武功极高呢。”王婶子说道。 “你是跟苏家一伙的,还是我们杨家的人?”杨老爷子瞪着王婶子:“如今有人跟你儿子抢媳妇了,你儿子呢,不敢往前奔,你呢,又说人家的威风。你是苏家派来的奸细?” “爹――你天天去芙蓉家,就够让人烦的了,你可不要去找苏少爷,芙蓉与苏少爷两情相悦,是极好的。”杨波心里虽苦涩,可夜长梦多,还是不得不提醒他爹。 “两情相悦?”杨老爷子拿烟锅子敲着桌角道:“他们会两情相悦,我还会棒打鸳鸯呢。杨波啊杨波,你怎么没学到你爹的一点好处?那苏少爷就能诱骗住芙蓉,你的本事呢?当初你爹我年轻的时候,十里八村的小姑娘小妇人,看到我,哈喇子都流到脚上,就连你那个不争气的大哥,也娶了两房媳妇,你天天是做什么的,就知道抱着你的锅,天冷了,你的锅会给你暖被窝吗?” 杨波无语,只是一个劲儿的叮咛杨老爷子省省功夫,不要去打扰人家平静的生活。 杨老爷子不置可否,只是抽他的烟锅子,直抽的屋里都是白烟,像是着了火。 第538章 有事 次日天刚亮,杨老爷子便起了床,提起院里的一个竹篮,那里面是他拾的牛粪。 牛粪黑青,一坨一坨,杨老爷子挎着,脸上甚至有笑。 刚要出门,杨波便追了上来:“爹,你是不是打算提着这牛粪去找苏少爷的麻烦?苏少爷是好人,你不能为难人家。” 这些天杨老爷子天天早起,除了生病那几日,几乎天天不肯安生。 所以每到天蒙蒙亮,杨波便自然醒了,他试图拦住他。 杨老爷子却跟没事人一样,将牛粪倒在门口一处菜地上:“我倒点牛粪,来年春上菜长的肥,你想哪去了?我能带着这牛粪去苏府闹事?” 如此,倒是杨波想多了。 杨老爷子倒完了牛粪,洗了手吃饭,又拿起扫帚扫了地,累的出了汗,便坐在廊下抽烟。 杨波见他没有异常,也没有要去苏家闹事的意思,这才放心的去小酒馆了。 天有不测风云。杨老爷子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苏畅,他心里想着,若不是有苏畅,芙蓉跟杨波知跟知底的,自然有戏,都是因为这个苏畅。 思来想去的,他认定这个苏畅肯定是个奸夫。 心里有火,捡起一根木棍擦在腰上。又觉得不合适,苏府毕竟是大户,自己这么莽撞的前去,莫说是苏公子武艺高强,便是苏府那帮下人,也能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想想,硬攻肯定是不行了,得智取。 杨老爷子想了半下午,终于想到了主意。 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小车胡同去。 葫芦散学归来,又背着青儿玩了一圈,因为这日有零星的小雪,撑伞不便,所以没过多耽搁便回来了。 太阳坠在京城里,发出昏黄的光,雪地里有昏黄的色泽。 青儿的腿伤养了一些时日。渐渐有了好转,以前只能躺在床上,即便是葫芦背她出去,多数时候也只能放她在台阶上坐着,或者背在背上,她的腿不能使力,如今疗养过一阵,青儿的腿不那么疼了,渐渐的,脚能站立。可以使劲儿。 葫芦买了一些热腾腾的糕点跟青儿同吃。 青儿笑嘻嘻的问道:“谁给你的银子?” “我大姐。” “你大姐对你真好。还给你银子使。”青儿很羡慕。 葫芦附耳对青儿说道:“其实。我大姐给我银子,是想我带你去买好吃的,她知道你伤了腿,行动不便。会觉得日子无聊。” 青儿红了脸。她没想到芙蓉如此贴心。 二人在穿堂处站了一会儿,小巧去通知葫芦,说是家里今晚吃芦花鸡,让葫芦带着青儿同去。 葫芦惊诧:“吃芦花鸡?大姐不是说,杨大叔送的芦花鸡不能吃吗?你们怎么敢吃?” 小巧无奈:“今天一只芦花鸡掉进了厨房后面的水沟里,一头扎进冰洞里了,冻僵了,春娘说,这么肥。扔了就糟践了,不如炖了,这会儿已经在火上了,咱们趁热吧。” 葫芦满心欢喜,背起青儿就往白家去。 夕阳西下。 隐约霞彩。 冤家路窄。 刚到苏家门口。就看到杨老爷子穿着大棉袄并一件宽袍子,身上背着几根荆条在苏府门口走来走去。 小车胡同本来也没有什么人,寻常时候都是极安静的。 傍晚更显静谧,杨老爷子一身黑灰衣裳,哆哆嗦嗦的,背着那几根荆条分外显眼。 他似乎有些着急,在苏府门口来来回回的走了很久,地上的雪都被踩化了。 负荆请罪这招不是玩过了吗?如今开始玩第二轮了?葫芦暗暗朝杨老爷子挤眼睛。杨老爷子只当没看见。 “杨大叔,你平时不是早晨才来我家门口吗?这会儿是傍晚,傍晚。”葫芦指指下坠的斜阳:“你来错时候了。”见苏府下人一脸错愕的盯着杨老爷子,葫芦又道:“杨大叔,你不但来错了时候,你还走错了门,对面才是我们家,这是苏府,你在苏府门前晃什么?” “你小孩子不要管,今儿我来不是找你们的,我来找苏家人。”杨老爷子一脸豪气。 “葫芦,你们快些,家里的芦………”芙蓉站在台阶上喊了一声,她本来想说家里的芦花鸡汤好了,可映入眼帘那别致的造型,那夸张的站姿,那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姿态,那不是杨老爷子么? 若杨老爷子知道他送的鸡死了,不定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芙蓉心里有点后怕,忙冲葫芦眨眼睛。 杨老爷子肚子“咕噜咕噜”直响,看看天色,也是时候吃晚饭了吧,他便给芙蓉一个明媚的笑来,露出他参差不齐的牙齿:“芙蓉,你不会把我送的芦花鸡吃了吧?” “啪――”青儿落在地上。葫芦的手都是抖的:“我们……..吃了你送的芦花鸡………吗……..吗?” 趁杨老爷子不备,他重新背起青儿就往白家奔。 芙蓉赶紧插上门,一家子人跟做贼似的。 杨老爷子这日却不进白家。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苏畅身上。 守门人已告诉他了,苏畅进宫当值还没有回来,怕会很晚,最近一阵子,苏畅都是忙活到天黑才回家。 杨老爷子却不信,几次三番的要冲进去,直到苏府廊下灯笼点起,伴随着沙沙脚步声,苏畅由远及近,杨老爷子才冲他奔了过去:“苏少爷………” 猛然奔出的黑影吓了苏畅一跳,他只当是劫道的,甚至抽出刀来,下人挑着灯笼迎接,隐隐约约的认出是杨波他爹,苏畅才收回了刀。 刀影如闪电,来去无踪。 杨老爷子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不是硬攻,不然没攻到苏畅面前,就会被苏畅切成豆腐,看来,智取还是很有必要的。 “听芙蓉说,杨大叔一家搬迁到京城来了,只是公务繁忙,一时半会儿也没去拜访,今日却遇见了杨大叔,真是巧了,外头冷,杨大叔进屋去说会儿话吧?”苏畅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老爷子倒也不客气,跟着苏畅就进了苏家中堂。 苏府的晚饭已备好了。有枸杞蒸鸡,奶油紫薯包,莴笋牛肉,玉米南瓜粥,并几个小菜。 苏府下人拿着毛巾在下首伺候。 苏老爷净了手,坐在桌边等苏畅。 连日来,因为苏畅的忙碌,苏家的晚饭都到天黑。 下人们回话,说是青儿姑娘被芙蓉姑娘请去白家用饭了,不在苏府吃。 苏老爷点头会意。 苏畅领了杨老爷子进中堂,苏老爷有些错愕:“这位是?” “苏老爷贵人多忘事,我是石米镇杨家的,我儿子跟你们少爷都是相识的,我们家在石米镇还开过一品楼。”杨老爷子笑嘻嘻的。 说起一品楼,还有一品楼的杨波,苏老爷倒是有很深的印象。当即起身相迎,很是客气。 杨老爷子趁着擦手的功夫,偷偷打量了苏府一番。 天青色的帷帐悬在中堂两边,六页侍女屏风古色古香,乌木长案上摆着两个淡蓝色瓷瓶,瓷瓶里插着米白色的芦苇。 墙上挂着几幅画,有老翁钓鱼,有下雨的江边,反正都是些朦朦胧胧的画,杨老爷子一个粗人,也瞧不大明白。只是盯着来回的瞅,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苏老爷亲自给杨老爷子斟酒,这让杨老爷子受宠若惊,苏老爷好歹是京城的官员,如今竟然给他这个粗人斟酒,他不好意思了,可看到苏畅,他心里又不平衡:“苏少爷就快把芙蓉给挖走了,他爹给我斟酒,也是应该的,谁让苏少爷惹我生气。” 想到这,他又觉得理所当然。 苏老爷甚至亲自给杨老爷子布菜,这已是极大的脸面。 杨老爷子“吧嗒吧嗒”吃着,虽说觉得突兀,可想想苏畅抢走芙蓉,他又心安理得。 吃吃喝喝的,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苏老爷陪着杨老爷子喝了有半壶酒,渐渐有了醉意。 杨老爷子打着饱嗝指着苏畅:“你认识我吗?” “认识。”苏畅答。 苏老爷笑了笑:“他杨大叔,今日为何要背着这荆条?这荆条刺多,别伤了身子。” 杨老爷子摆摆手:“没事,我穿的厚。” “他杨大叔为何要背着荆条?难道是负荆请罪的意思?”苏老爷笑:“这儿也没有外人,没的背着荆条跟开了屏的孔雀一样。还是取下来吧。” 杨老爷子却不愿意,刚才还嬉笑嫣嫣,推杯换盏,这一会儿却愁眉苦脸,直接跪倒在苏畅面前:“苏……..苏…….” 苏畅惊:“杨大叔,你是不是有什么冤情,还是来到京城以后受了什么人欺负,我爹管一点这方面的事,你有什么冤屈,可以跟我爹说。”苏畅扶着杨老爷子起来:“你不应该跪我,你跪错了。” 杨老爷子又重新跪到苏畅面前:“我们全家来京城一切都好,若说我的冤屈,倒也有,不过苏老爷无法解决,只有苏少爷你才能帮我解决。” 这倒是奇怪了。 苏畅只当他是喝醉了,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轻轻叫了两声,杨老爷子眼神迷离:“不用叫了,我清醒着呢,再喝一壶,我也不能醉,因为…….我找苏少爷…….有事。” “什么事………” 第539章 就不走 “苏少爷,请你原谅我…….我给你请罪了。”杨老爷子带着哭腔。 苏畅觉得莫名其妙了。 他与杨老爷子一向没有瓜葛,以前在石米镇,也是偶尔照过面而已,怎么如今杨老爷子兴师动众,还要负荆请罪? 他只得去扶他:“杨大叔,不管出了什么事,你先起来。” 杨老爷子泪汪汪的起了身,他很为自己的演技得意,看来自己一跪,果然吓到了苏畅。 “听说苏少爷能文能武,如今在朝阳门当值,是出了名的好后生。”杨老爷子抹把眼泪:“你们苏家有财有势,苏老爷又在京城为官,哪里是我们这种普通百姓家能比的?” 苏畅与苏老爷面面相觑,杨老爷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想着,苏少爷这么优秀,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肯定哭着喊着想要嫁进苏家了。我也有一个儿子,叫杨波的,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可人生的呆笨,不会说话,我们家又是一穷二白的,所以到如今,杨波还讨不到媳妇…….若以前我有什么得罪苏少爷的地方,苏少爷不要跟我计较。”爷子乜斜着苏畅。 苏畅更是一头雾水:“,你并没有哪里得罪过我,怎么?” “真的没有得罪过你吗?”杨老爷子反问。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没有。” 听此话,杨老爷子又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既然我没有得罪过苏少爷,苏少爷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我们家杨波这么大了,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媳妇,怎么苏少爷也要抢走吗?” 苏畅一愣。 苏老爷忙搀扶着杨老爷子:“他大叔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我管教畅儿不严,他在外头做了什么,你只管细细说,若他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定然给你一个说法。” “我们家本来想讨白家的芙蓉做儿媳妇。可不巧的是,苏少爷好像也盯上了芙蓉,这不,因为苏少爷,芙蓉对我们家杨波也淡冷了不少,我们杨波好不容易有看上的人,这会儿又被苏少爷抢走了,我们没有活路了……”杨老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演的十分悲情。 原来是芙蓉的事。 苏畅对杨老爷子本来心生怜悯,可若是芙蓉的事。那就没有什么可谈的:“杨大叔还是回去吧。你们想要白芙蓉做儿媳妇。可考虑过白芙蓉的感受?”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感受不重要。”杨老爷子昂首挺胸的:“反正你们不是也没有向白家提亲吗?论青梅竹马,还是我们家杨波。我们家就看准芙蓉了。” “我也看准芙蓉了。”苏畅毫不示弱。别的东西都可以谦让,若是牵扯到芙蓉,想也不要想。 “我知道你对芙蓉……..图谋不轨,你…….你…….苏少爷那一点小心思,我可是全知道,今儿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杨老爷子说到做到,苦情戏是演不了了,他取下荆条。自己坐在苏府中堂抹眼泪。 苏老爷不知如何劝他,他这一招来的也太突然了。 苏畅恨不得拔腿离开,就任由他坐那哭吧,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没想到杨老爷子却伸手拦住苏畅的去路:“苏少爷还没有给说法,苏少爷还打算跟我们家杨波抢芙蓉吗?京城里那么多姑娘,你就不能高抬贵手?” 一时沉默。 挂钟响了九下。 很晚了。 苏家下人纷纷上来收拾碗碟,一阵忙活,将残羹剩饭移了下去,又给中堂的炉子里加了炭。 青儿在白家喝了一碗鸡汤,毕竟是芦花鸡,味道鲜美。 芙蓉送她到门口:“改日还来。” 葫芦依然背着青儿,夜里路滑,他格外小心:“青儿,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我也吃饱了。”葫芦打了个嗝儿:“芦花鸡的味道真是太好了。” “你不是说,吃杨大叔送的芦花鸡,这事不能乱说吗?”青儿小声道。 “放心好了,这么晚了,杨大叔一定早回去了,只要他不知道就行。”葫芦背着青儿往二楼去,却听到苏府中堂传来熟悉的声音:“反正…….不给说法,我不走了。” 是杨老爷子。这声音,葫芦很是熟悉。 他跟青儿在门外偷听。 苏老爷倒是不动声色,他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杨老爷子这种泼皮的做法,他很熟悉,碍于是同乡,便没有喝止他。 苏畅一脸决绝,杨老爷子拉着他的袍角:“苏少爷,你就不能给我们穷苦人家一条活路,你跟白芙蓉…….那也不合适呀。芙蓉也是贫苦出身,跟我们家杨波才最般配。” 苏畅被他拉扯的没有办法,一瞬间想着运用武功,若是用武功的话,说不准一下就可以把杨老爷子甩回家去,可想着杨老爷子有了年纪,禁不住自己动手,只是忍着。 “芙蓉跟我们家杨波才最般配啊。”杨老爷子带着哭腔。 无人理他。 “芙蓉跟我们家杨波才最般配啊。” 还是没有理他。 苏府下人都在廊下远远的守着,谁也不敢上前。 青儿进了中堂。 “杨大叔,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我们要睡了。”青儿提醒,算是给苏家人解围。 “我在跟苏家人说话,这里没你的事。”杨老爷子瞪她。 “我也是苏家人。” “你怎么是苏家人?” “我是皇上赐给苏公子成亲的。”青儿缓缓的道。 杨老爷子看看个头尚小的青儿,又看看高大威武的苏畅,不禁以手拍地:“富贵人家的少爷就是花心,明明皇上赐了婚哪,还要跟我们抢芙蓉,这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苏畅更无语了。 青儿便道:“杨大叔,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 “虽然我是皇上赐给苏公子成亲的,可我们毕竟还没有成亲,但这些天以来。我对苏公子,对芙蓉姐姐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我觉得他俩很合适,这事,是年轻人的事,杨大叔这般年纪了,为什么要掺和呢,还是赶紧回家吧。” 青儿一字一顿。 杨老爷子傻眼了。 他本以为,皇上御赐的这位姑娘,听说苏畅跟芙蓉交好。一定会勃然大怒。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是有的。可为什么如今她倒一脸从容,反倒帮苏畅说话? 杨老爷子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耍无赖:“反正,我也来了。你们不放过芙蓉,我就不走……..” 再熬下去,鸡都要打鸣了。 葫芦顾不了那么多,进去抱起杨老爷子。 这些天天天背着青儿,他力气也变大了不少。 “葫芦,你放开我,我坐地上没有关系。我不怕凉。”杨老爷子炫耀起来:“你们看看,葫芦多知道心疼我,生来我们杨家跟白家就是一家人。” 葫芦不由分说抱起杨老爷子就出了中堂。穿过弄堂跟竹林。一直到苏府门口,到了苏府门口又不过瘾,一直抱着杨老爷子奔到两个路口之外,才把杨老爷子往地上一放:“好了,杨大叔。你回家吧。” 杨老爷子彻底惊呆了:“白葫芦,你――” “杨大叔,别闹了,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觉呢。”葫芦揉着眼睛:“我把你送到这了,也省的你走路累,再走二里地,你不就到家了么。” “我不回家,我要找苏家人要说法。”杨老爷子气哄哄的。 “苏家大门都关上了,你会飞檐走壁吗?”葫芦奚落他。 杨老爷子自然不会。 “杨大叔,你这样闹,以后乡里乡亲的,都不好见面了,听我的,你还是回去吧。”葫芦转身要走。 杨老爷子只管在雪地里坐着,雪水浸透了他的衣裳,他咬牙坚持:“我就不回去,我就在这坐着不走,不给说法,我就不走。” 杨老爷子泼皮无赖的劲儿又上来了。 “你不走我可要走了。”葫芦又揉揉眼睛,打了一个重重的呵欠:“我困了,你愿意坐这儿,就坐这儿吧。我不陪你了。” 葫芦拔脚就走。 杨老爷子傻眼。 自己撒泼这一招失灵了吗? 刚才在苏府,自己撒泼不是很有效吗?连苏老爷都无可奈何,怎么到了葫芦这儿就不管用了呢? 杨老爷子不死心,扯着嗓子冲葫芦喊:“你们不管我,把我扔这,我就喊,把乡亲们都喊出来评理。” 他本以为会吓住葫芦,可葫芦古怪机灵的,一向是杨老爷子的对手,杨老爷子三句两句话根本吓不住他,葫芦甚至头也不回:“杨大叔爱喊就喊吧,反正这里是京城,又不是石米镇,黑灯瞎火,连个鬼影也没有。” 葫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杨老爷子面前。 京城漆黑。 远处三三两两的灯火如秋季的黄桔。 呜呜咽咽的风直往杨老爷子袍里钻。 一地的雪。 夜很冷。 杨老爷子很有凄凄惨惨的意思。 他无力的坐在雪地里干嚎:“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还有你这个没良心的白葫芦,我在苏府,跟苏少爷谈话谈的好好的,哪里有你什么事,你怎么就把我扔到这儿来了,你把我扔在苏府门口,我还能闯进去,你把我扔这么远是什么道理。早知道你这么对我,在石米镇的时候,我就应该抽你两棍子解恨哪。” 第540章 吓人 骂骂咧咧,又没有人出来听。京城的夜很安静,偶尔有更夫打更敲梆子,声音也隔的远远的,很恍惚。 一阵风袭来,杨老爷子有些冷,他只得起身,揉揉眼睛往家去。 这日的事,算是白策划了,不但没有要来说法,还被葫芦扔到不见人的地方,真是丢人。 葫芦回白家,却被叫住:“白葫芦――” 扭头一看,苏家门口,缩着一个小身影,是青儿。 葫芦抱着杨老爷子出门,青儿就跟了出来,只是腿上有伤,她步履缓慢,追到门口,已不见了葫芦的身影,只得在苏府门口守着,如今已冻的直哆嗦。 “青儿,你怎么还不去睡,外头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青儿笑笑:“没事的,我不是说了,腿上没那么疼了,脚上也能使力了,对了,你把杨大叔送回家了?” “没有啊,我把他扔在半道上了。” “噗……..”青儿笑起来:“他会不会找你算帐。” “会吧,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碍事,在石米镇的时候,我们就常常斗嘴。”葫芦关切的道:“青儿,我背你回去歇着吧,天晚了。” 青儿点点头。 苏府的下人已催了好几次,说要关大门了,甚至,苏府的奴婢过来请过好几回,要扶了青儿去休息,可青儿总说不困,她并不是不困,只是想等着葫芦而已,这点小心思,让她红了脸,还好夜色漆黑,葫芦并不能瞧见。 葫芦熟练的背起青儿,一直背到后院二楼,他已累出了汗,青儿掏出手帕给他擦擦。 葫芦握着手帕问:“青儿,先前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青儿疑惑,哪一句话?她不太记得了。 “你说,皇上是你赐给苏公子成亲的。”葫芦忙摆手:“你说,你是皇上赐给苏公子成亲的,你在苏府里住着,就是为了跟苏公子成亲的吧,以前,你不是说,苏公子又老又凶吗?”葫芦揪着手帕,他从未有过的忐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什么。就像抱着只兔子。 青儿有意跟他开玩笑:“以前。我是说过苏公子又老又凶,可最近住在苏府里,我慢慢的观察,发现苏公子并没有那么老。明明是一个有为少年郎,而且为人又深情,也并不是很凶,对人很随和呢,你看杨大叔那么为难他,他也没有生气。” 葫芦一呆。 “谁要是能嫁给苏公子,应该也很幸福吧,至少苏公子武功高强,谁嫁给他。都不会受欺负啊。”青儿浅笑。 夜幕深深。 除了当值的下人。 苏府里只有葫芦与青儿并肩站着。 青儿的话如利刃一样穿过葫芦的小心脏,他绞着手帕想了想,一字一句的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苏公子武功高强。我大姐那么挑剔的人,都觉得他好呢。反正他是金子,我们这样的就是地瓜…….” 葫芦失神的把手帕还给青儿,自己“腾腾”下了楼梯,很快便消失在青儿的视线内。 青儿本来还想着给他准备一盏灯照亮,可葫芦跑的比猴子还快,她的话还没有出口,葫芦就不见了,貌似离开的时候不太高兴,青儿有点后悔,自己为何要给葫芦开玩笑呢? 杨老爷子回到家里,冻的如筛糠一般,鼻涕泡差点流进嘴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晚间盖了两床厚棉被,还是一个劲儿的打哆嗦。 家里人问他去做了什么,他又羞于启齿,只是躺在那瞪着眼睛一个劲儿的唠叨:“真是晚节不保,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成了,以前在石米镇的时候,什么风风火火的事我没有做过,唉,还是京城的水土不利我…….” 他神神叨叨的,王婶子与杨波也不插嘴。 之后。 苏畅不管是出府还是进府,都要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杨老爷子没有在苏府门口埋伏,他才会加快步子,赶紧闪走,如此,倒像是做贼。 苏府下人更是严防死守,若是杨老爷子来了,打死都不开府门,免得又被他赖上。 杨老爷子不是不想去苏府。 而是身子不允许。 去闹了一场,半夜又被扔了出来,他被冻到了,得了风寒,一连多日躺床上打喷嚏,吃饭都需要王婶子端到眼前,甚至,去茅厕的劲儿都没了,他哪里还能去苏府闹腾。 虽心有不甘,可眼下他只能躺床上养病。养病也不省心,心里打定主意,叫杨波上前:“你娘不是做了几张油皮?你拿给芙蓉一些,那些土鸡蛋,还有吗?装篮子里送去。” “爹,就几张油皮,土鸡蛋也只有两三个了,东西太少,不好意思拿出手,改日吧,积攒积攒再说。”杨波随口应付。 杨老爷子很想给杨波一巴掌,自己这个儿子,榆木脑袋不开窍,一点都不懂得如何讨女子欢心,这让杨老爷子很是无奈,可他抬手的劲儿都没有了,只得躺那交待:“你再不去白家,白芙蓉就要跟苏家公子好了。” “我知道啊,芙蓉不是一直都跟苏公子很好么?”杨波垂眼。 “你――”杨老爷子又打了个喷嚏:“那你还不快去?” “人家好人家的,我去做什么?”杨波明知道杨老爷子的意思,却不愿意抬脚,他若真去,便是电灯泡了,芙蓉说过,只把他当弟弟,对他,没有一点男女之情,这话,他一直记在心上,他不愿意去做让人家为难的事。对杨老爷子的殷切希望,他也只是应付着。 “你去――”杨老爷子急的直喘,喘来喘去急的没有脾气:“算了,你还是去小酒馆炒菜去吧,你爹我这风流……的本事,你一点也没有继承。” 芙蓉从青儿嘴里得知了杨老爷子的事,当即笑弯了腰。 葫芦坐在湖心亭里剥花生,把花生米扔进湖里喂鱼,然后把花生壳扔进他自己嘴里嚼着。一副失神的模样。 这倒是反常。 芙蓉拿着做了一半的活计也来到湖心亭里。 又一件衣裳要做好了。 芙蓉给针线打了个结儿:“葫芦,你可是做了一回大英雄了,深更半夜,竟敢把杨大叔扔在街头,你也不怕他找你算帐。” 葫芦没吱声。 湖里的鱼纷纷翻上来透气。尝试着去咬花生米,葫芦嘴里已经塞满了花生壳,嘴鼓的像包子。 芙蓉拍他的背:“你这傻孩子,没事吃花生壳?” 葫芦背上受力,一咳嗽,吐出了几块花生壳:“大姐,你打我做什么?” “你发什么呆?这两日精神恍惚的,我说杨大叔来找你算帐你好像都不怕了?” 葫芦跳起:“杨大叔来了吗?杨大叔要来找我算帐了吗?在哪呢?我赶紧藏起来。” 他如受了惊的老鼠。仓皇四望。 芙蓉按住他:“放心好了,杨大叔并没有来,看把你吓的。” “大姐,大白天的,你不要拿杨大叔出来吓人好吧,会吓死人的。”葫芦埋怨。 “你说,这些天为什么一直发呆?” “我有发呆吗?” “你看看。”芙蓉指指地上的花生壳,又指指葫芦:“你不吃花生米,偏吃花生壳,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出了什么事,你失魂落魄的?” “没事。”葫芦试图掩饰。 “说。” “真的没事。” “不说我走了。”芙蓉装作要起身。 葫芦终于憋不住了:“大姐,你说奇怪不奇怪,青儿不是说过对门的苏公子又老又丑人又凶吗?她不是说过她不想嫁给苏公子吗?她不是说过,住在苏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吗?”葫芦一着急,被呛着,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你慢慢说,没有人跟你抢。”芙蓉给他拍拍背。 葫芦顺了口气道:“可是你知道吗?青儿告诉我,现如今,她瞧着苏公子,又觉得顺眼了,反正就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她还说,谁若是嫁给了苏公子,一定很幸福,一脸的羡慕,她可不是想嫁给苏公子了吗?正好,皇上把她赐给了苏公子,过不多时,她就可以嫁给他了。你们女人的心思真的很难猜,明明不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后来又喜欢上了呢。” 芙蓉差一点扎到了手:“你这是做梦的吧?说一些没有来由的话。” “怎么是没有来由的呢,是青儿亲口跟我说的。”葫芦有些懊恼:“是青儿亲口跟我说的,我一个字也忘不了。” 芙蓉笑:“我知道了,青儿说苏公子好,所以你就受了打击,心里就不爽快了,所以这几日,也没有见你去找青儿,是这样的吧,我知道你喜欢青儿。” 葫芦跟个受屈的小媳妇一样盯着芙蓉:“大姐,难道我不知道你喜欢苏公子吗?如今青儿喜欢苏公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还嘲笑我,你自己都保不住了。” 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若不是想到苏公子,芙蓉刚才也不会差一点扎到手。 葫芦看芙蓉呆住,又给她道歉:“好了,大姐,我不应该刺激你,你不要管我,就让我自己伤心好了。” 芙蓉默坐着。 二人静静的看着渐渐化冻的湖面。 第541章 **眼里出西施 “咱们两个是一对伤心人。”葫芦拍拍芙蓉的背:“如今咱们家,就只有二姐喜气洋洋了。” “葫芦,你还小,不懂什么是伤心,也不懂什么叫喜欢。”芙蓉安慰他。 “我怎么会不懂,我懂的东西很多。”葫芦忧伤的道:“难道大姐比我多吃几年米饭,就可以侮辱我的感情吗?” 芙蓉笑,心里苦涩。 难道青儿真的是那么说的吗? 难道青儿真的喜欢上了苏畅吗? 本来青儿的事,已让芙蓉头疼,还好当初青儿是看不惯苏畅的,可是如今,青儿她改了主意? 芙蓉心里也没底。 茶茶的嫁衣做好了。 里里外外好几件,布料金贵,做工上乘,一般衣铺里卖的衣裳,万万比不过芙蓉的手艺,况且,芙蓉给茶茶做的衣裳,是京城里独一份儿的。 茶茶穿戴整齐,又梳了个时新的发髻,戴上两支摇曳的簪子,自己欣赏了一会儿,又叫白家人集合。 葫芦本来心情压抑,进茶茶房间瞄了一眼,扭头便走:“二姐,不是说过了,你头上的簪子很好看,都让我们看了两三回了,还让我们来看,我都快看吐了。” 茶茶揪住他:“今儿不是看我的簪子,你再看看,我有哪里不一样?” 葫芦被茶茶揪着,一时半会儿又跑不了,只得从头到脚的把茶茶打量一番,最后他盯着茶茶的嘴唇:“二姐的嘴唇好厚,被蚊子叮了?” 茶茶笑:“葫芦,不是让你看我的嘴唇,你看看别的地方,看看我哪里不一样?” “二姐,求求你了,你想让我看什么,就直说吧。你不知道我心里很难过吗?”葫芦噘嘴。 “那,你看看我的衣裳怎么样?”茶茶一阵炫耀。 葫芦看也没看。只是盯着茶茶的脚尖:“你的衣裳又美丽又大方,京城里再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衣裳了,二姐穿上这衣裳像贵妇人,像天女下凡,好了,我说完了,我走了,再见,不要再拉我进来了。” 葫芦转身就逃,跑到廊下抱着柱子发牢骚:“知道你要嫁人了。用的着高兴的那么明显吗?有没有同情心?知道不知道我很难过。难道做老百姓就这么难吗?” “葫芦――”苏畅拍拍他的肩膀:“你姐呢?” 葫芦抬头。借着微弱的阳光打量着高高在上的苏畅,一看到苏畅,他心里的熊熊烈火就燃烧了起来,为什么自己的大姐要喜欢苏畅。为什么青儿也要喜欢苏畅,苏畅不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吗?跟自己有什么不同之处吗?为什么大伙都喜欢他? 葫芦不理苏畅,扭过脸去。 苏畅直接把葫芦的头掰直了:“葫芦,我问你话呢,你姐呢,快说,我有急事。” “二姐真是太过分了,不就是穿了新衣裳吗?给自己家人看还不够吗?还得拉苏公子来同看。”葫芦嘟囔道:“二姐在二姐的地方,你问我做什么?” “你不高兴啦?”苏畅笑着问葫芦:“谁惹你了。我给你出气。” 葫芦瞪着苏畅,一脸的不友好。 苏畅却是心平气和:“葫芦,谢谢那晚你替我们送走杨大叔,若不是你,杨大叔还不一定在我们家闹到什么时候呢。” 葫芦冷脸:“早知道你们这么对我。那晚我才不会送杨大叔走,就让他在你们家闹好了。哼。” 苏畅不明所以。 四下张望,看到了刚出房间的芙蓉。 他也顾不得葫芦了,快步朝芙蓉过去。 苏畅一身木槿色绸缎袍子,腰间系着深色的荷包,行走间袍子轻轻摆动,荷包也摇曳起来。很有大家公子的风范。 且苏畅一头乌发用玉带束在头顶,干净利索,又不失贵气。 葫芦看的愣神。 苏畅拦在芙蓉前头。 “怎么了?”芙蓉问。她本想去找苏畅问一问关于青儿的事,只是羞于启齿,没想到苏畅竟然亲自上了门。 苏畅看看葫芦那不友好的眼神,便拉着芙蓉到桂花树下站着。 桂花凋零,树干光秃秃的。 满树的雪,晶莹剔透。 “白氏――”苏畅一说话,桂花树上的雪纷纷落下来。 “你小声些。”芙蓉恨恨的道:“别把树给我们震坏了。” 苏畅想给芙蓉拍拍头上的雪,却被芙蓉躲过。苏畅凝望着芙蓉:“杨大叔的事,你都知道了?” “知道。” “白芙蓉,你可不要告诉我……”苏畅回望葫芦,发现葫芦眼里跳动着生气的火花,竖着耳朵像是要偷听他们说话,苏畅便将声音又压低几分:“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你准备脚踏两只船。” “你才是脚踏两只船。”芙蓉反驳。她想到了青儿的事。 “脚踏两只船的人是你。” “是你。” “是你。” 苏畅无奈了:“好吧,是我。” “看吧,承认了。怪不得人家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自古多情。”芙蓉冷冷一句,心里翻来覆去的难过,甚至,她不敢面对苏畅炽热的眼神,转身想逃,却被苏畅拉住手腕:“你就那么想我脚踏两只船?” “我…….”芙蓉心里一动,眼泪下来:“我是想你脚踏两只船。”分明言不由衷。 苏畅眼底有一丝难过:“如果这是你想的,那我――做不到,白氏,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别的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那青儿呢,青儿跟咱们有没有关系?” “我跟青儿没有关系,你是不是胡思乱想了。”苏畅深情的道:“我来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你不要激动,也不要胡思乱想。” “你说。” “其一,为什么好几次我看到杨大叔在你们家门口晃悠,而且,他还到我们府上去了,说什么,希望你跟杨波好,说让我放下你,不准我们在一起的意思,我今日来,就是问一问,杨大叔的意思,是你的意思吗?当初你说的那些动听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动听的话。”芙蓉抵赖。 “好吧,容你不认,那你说,你喜欢那个杨波吗?”苏畅紧盯着芙蓉,不等芙蓉接话,他便堵住她的嘴:“反正你只能喜欢我一个,除了我,你谁也不能喜欢,杨波也不可以。什么李波赵波张波王波全不行。”他有些激动。 他很少激动。 看他如此在乎的模样,芙蓉心里美滋滋的,甚至想笑。有一点高兴,可脸上又装的很严肃:“还有一件事呢?”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青儿的事。” “看,我就知道是关于青儿的事。”芙蓉的笑顿时无影无踪:“你跟青儿要好,不必来告诉我。” 苏畅瞪着芙蓉,声音有些着急:“你想哪里去了,我是那样的人么?是青儿嘱咐我来白家看看,以前葫芦不是常带她去京城里玩吗,怎么这阵子没见葫芦的动静了?她让我来白家看看,看看白葫芦在做什么。可我刚才进来,发现白葫芦好像在生气?” “你说对了,他是在生气。” “我本来还想问问白葫芦为什么不去看青儿呢,可看他生气了,也不好直接问他,所以只能来问你了。”苏畅望着芙蓉,趁芙蓉不备,还是给她拍拍发间的雪,很是仔细:“白氏,这么细看着你,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我不是早说过不准叫我白氏吗?”芙蓉笑了一下。 “白氏,白氏,白氏…….”苏畅像个调皮的孩子:“我若不叫你白氏,你怎么会记得我?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不能忘。”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不是说好要生苏畅的气,要质问苏畅的吗?怎么苏畅说了几句话,自己的心就像雪一样融化掉了?怎么眼圈还红了,有流泪的冲动?真是没有出息啊,芙蓉把自己鄙视了一回。 “白氏,你说,葫芦怎么没去看青儿?”苏畅问。 “青儿可是皇上赐给你的,葫芦三天两头去看,不好吧?”芙蓉故意说道。 “白氏,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而且我发现,青儿好像很喜欢跟葫芦在一起玩,你知道葫芦为什么不理青儿了吗?青儿还在等我的消息呢,天天望眼欲穿的,人都瘦了。” “我知道其中的原因。”芙蓉揪着手帕道:“你先回去吧,青儿跟葫芦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苏畅这才点点头,叮嘱了芙蓉几句,才要走,却发现葫芦依然在廊下瞪着一双小眼睛朝他看着。 苏畅吸了一口冷气,这怨愤的小眼神让人害怕。 “你今儿的袍子很好看。”芙蓉夸赞:“你的荷包也不错,你束发的玉带也很别致。” 芙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夸赞苏畅。 苏畅低头浅笑:“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芙蓉脸红。 苏畅离开,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以后若杨大叔还去我们苏府闹腾……..” “你不要伤了他。”芙蓉道:“毕竟是乡亲。” “我不会伤他的,不过我得告诉他,我要娶你白芙蓉。他说什么都没用。”苏畅信誓旦旦的离开,走到葫芦身边,本想伸出手抚摸葫芦的头,葫芦却机灵的躲开。 以前,葫芦跟苏畅还算亲昵,至少,苏畅进宫当值,多数时候,会带上进宫习学的葫芦。 第542章 土鸡蛋 眼见苏畅走了,葫芦才跑过去拉住芙蓉的手:“大姐,你的眼圈怎么红了?我就知道,肯定是苏公子来跟你说分手的吧?要不然你这么难过呢,哼,苏公子这么快就跟青儿好了,他不是说要跟大姐你好的吗?这么快就把大姐你给抛弃了?言而无信,大户人家的公子就是花心…….” 芙蓉擦擦眼角喜悦的泪水:“葫芦,你错怪苏公子了,他不是来说分手的,他…….只是来陪我说说话,他还说,喜欢的人是我呢。” 葫芦搂着芙蓉的手顿时松开了:“这么说,大姐你这是喜悦的泪水了?” 芙蓉点头,满心欢喜。 葫芦颓然抱住光秃秃的桂花树:“你跟二姐…….你们照顾一下我们这种老百姓的感受不行吗?不知道我很难过吗?为什么高兴的那么明显?” 为了青儿的事,葫芦真的难过了。 芙蓉本想劝慰他一番,至少青儿是希望葫芦去看她的,没曾想葫芦却跑的比兔子还快,芙蓉在后面追他,分明追不上,累的气喘吁吁,只得作罢。 好不容易在饭桌上聚到一块,芙蓉刚想问他为什么不去看青儿了,葫芦便赶紧拿碗挡着脸:“我不听我不听…….” 趁睡前的功夫,芙蓉亲自去葫芦房里,还没说话,葫芦便翻个身,用棉被挡着脸:“我不听……..” “你想听我也不告诉你了。”芙蓉转身便走。 这日太阳初升,芙蓉起了个大早,院子里的雪已融尽了,她跟小巧一块将雪水扫入湖里,免得院里湿滑。 春娘做好了早饭,迟迟不见葫芦出来,便在廊下喊了几声,葫芦千呼万唤始出来,芙蓉手里的扫帚直接落到了地上。 葫芦穿一件木槿色绸缎袍子,腰间系着深色的荷包。一头乌发用白布条束在头顶,干净利索。 这装扮好像在哪里见过? 芙蓉努力回忆,是了,先前苏畅来见自己,可不就是这样的打扮么?只是苏畅的头发,用玉带束在头顶,葫芦用的是白布条。 葫芦怎么这种装扮?芙蓉还在诧异,葫芦已摆好了造型,阳光浅浅,穿过抄手游廊照在葫芦脸上。斑驳的光影下。葫芦一脸的得意:“有钱人家的公子穿成这样。你们就都喜欢,从今日起,我也穿成这样,哼。” “穿的一样有什么用。你长这么丑。”芙蓉逗他。 “我俊不来,就丑给你们看。”葫芦置气。 芙蓉笑弯了腰:“葫芦,你有银子吗?带那么大个荷包?” 葫芦拘谨,很快镇定下来:“我没有银子,不过我可以在荷包里装几块石头。” 众人愣住。 春娘忙上前去扯葫芦头顶的白布条:“这傻孩子,头上带着白布条做什么?这是人家奔丧的时候用的,系头上不吉利,快取下来。且你还没有到束发的年纪呢。” 葫芦捂头跑开:“对门的苏公子就束了发。” “苏公子比你大,而且。他用的是玉带束发,不是用的白布。”春娘提醒。 葫芦哪里管这些。 用了饭,便去宫里。 苏畅本欲跟他同行,以前两人总是并肩,这一日。葫芦却走的飞快,苏畅甚至有点追不上,瞧着葫芦脑袋上的白布迎风飘扬,倒让苏畅疑心不已,这孩子弄这造型是做什么? 很快散学。 葫芦委屈的扯下头上的白布条,一头乌发迎风招展,四下散开。 芙蓉在衣铺里忙活着,最近又有三三两两的贵妇人到芙蓉家衣铺做衣裳,她把茶茶的事宜打点好,剩下的功夫,帮别人做几件衣裳,也能多挣些银子。 葫芦一筹莫展的进门,被芙蓉叫住:“出门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吧?葫芦,你披头散发要装鬼么?” “哼。”葫芦翻白眼。伸手把白布条绕三圈扔在地上。 “进来。”芙蓉冲他招招手:“大姐有好东西给你。” 一听说有好东西,葫芦鬼使神差的就蹭到了芙蓉身边,芙蓉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藕色的玉带:“呐,这是大姐给你买的,喜欢吗?” 葫芦眉开眼笑:“喜欢是喜欢,可苏家人还小声议论呢,说我的发型虽然很像苏公子,可长相却比不上苏公子。” “那…….我可帮不了你了,长相是爹妈生的。”芙蓉无奈。 葫芦抱着芙蓉的胳膊笑起来:“大姐,你送我玉带我就很高兴了。” “还有一件让你高兴的事。” “什么事?”葫芦说着话,也不忘向苏府门口张望,好几日没有见青儿了,也不知道青儿如今怎么样了,可他又拉不下脸去瞧,只是心里惦记。 心里想着青儿,青儿便出现在苏府门口,葫芦脸一红,拿着玉带跑开。像是耗子见了猫。 青儿一身黛色披风,松松挽着发髻。一瘸一拐的样子,让人分外心疼,见到芙蓉,她假装出一抹笑来:“姐姐……..” 芙蓉赶紧给她让座:“青儿,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我…….姐姐…….我闷在府里,实在有些无聊,所以,就到姐姐这里坐一坐。”虽是这样说,青儿的一双眼睛却来回的往院里扫,她分明想见到葫芦。 芙蓉只得道:“以前葫芦常去陪你玩,只是这几日,他……功课紧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头我说说他………” ‘不怪葫芦。“青儿脸一红:”我不应该给他开玩笑,我不应该把苏公子说的那么好,惹的葫芦不高兴了……..“ “你们聊着呢。“杨老爷子提着一篮子鸡蛋来了。 他几次三番的央杨波到白家来,可杨波就是不来。杨老爷子哪里坐的住,身上好个差不多,就一路小跑的提着土鸡蛋上门了。 满满一篮子土鸡蛋,这一次,他倒大方。 杨老爷子探头张望,看到青儿,便揶揄了一声:“这不是对面苏公子家的媳妇吗?” 青儿脸更红:“我不是什么苏公子的媳妇。” “皇上都把你赐给苏公子了,你不认也没用。”杨老爷子笑嘻嘻的将鸡蛋塞进芙蓉手里:“芙蓉,你天天做衣裳多累。这些土鸡蛋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正好给你补身子。” 太过殷勤,非奸即盗。这篮子土鸡蛋对于芙蓉来说,简直就是土炸弹,芙蓉本不想收,奈何杨老爷子一再坚持,她也只有收下的份儿。 中堂里坐着说话。 青儿不好意思去白家,转身要回去,想到自己的身世,又想想葫芦对她的冷漠。她就红了眼圈。 “青儿――”葫芦跑了出来。试图拉住青儿的胳膊。却又没胆量。 青儿泪汪汪的看着他。 刚才青儿与芙蓉的对话,葫芦全听见了。 “葫芦,对不起,我…….”青儿语塞。 葫芦笑:“没事。没事,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他明明就是小气的人,只是如今瞧出了青儿的心意,明白了青儿先前说的话都是开玩笑,他心里才乐开了花,这会儿又屁颠屁颠的跑出来。 青儿也乐了:“好多天没见你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闷,京城里现如今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背你去看看。”葫芦蹲下身子,青儿笑着闪开:“如今我的腿伤快好了。不用你背着了。” 葫芦却不肯起来:“腿伤快好了,就是还没好,我愿意背着你。” 青儿脸红的像苹果,小心翼翼的任由葫芦背着,这才往京城里去了。 “葫芦。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背着我,哪怕是我爹都不能。”青儿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我爹虽是知县,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我跟他不亲昵,他对我也极冷淡。” “你比我还强一点。”葫芦气喘吁吁的道:“我连我爹长什么样儿也不知道,反正我是大姐养大的,你别看我大姐那么凶,她都是为了护着我们。” “至少你还有娘吧。”青儿笑:“有娘就有人疼你。” 葫芦摇头:“你是说春娘吗?其实春娘并不是我娘,春娘是我大姐的娘,后来我们就成了一家人,不过春娘对我们是极好的,就跟亲娘一样,不过,我也不知道亲娘是什么样子,反正,我也没有见过亲娘。” 二人一路闲聊着。对彼此又多了一分了解。 杨老爷子坐在白家中堂喝了三盏茶了。 每喝一口茶,他就要对土鸡蛋赞赏一番,这些土鸡蛋在他看来,哪里是普通鸡蛋,简直就是金蛋。 芙蓉趁他喝茶的功夫,多次想溜走,可又总被他叫住:“芙蓉,怎么,你不待见我吗?贵客上门,你还想逃走?” “我…….杨大叔,我得去做衣裳。” “做衣裳重要还是杨大叔重要?”杨老爷子取出烟锅子来抽着:“横竖那两只芦花鸡我都送给你们了,咱们都这么熟了。” 芙蓉只得坐下,说是如坐针毡,一点也不过分。 杨老爷子笑眯眯的道:“我有件好事,想告诉你们。” 若是别人,肯定想问是什么好事,可芙蓉却恨不得杨老爷子不要说话,反正,从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事来? “杨波不是开了一家小酒馆吗?如今生意还算可以,他一个人忙活不过来,需要个人帮衬一下。当初在怀海城的时候,杨波张罗一品楼的生意,因为有芙蓉帮忙,一品楼的生意是一步一个台阶,所以我想着,芙蓉就是我们家杨波的福星,反正芙蓉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我们杨波的小酒馆帮忙算了。”杨老爷子一双小眼睛打量着芙蓉,他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所谓日久生情,若是芙蓉到杨波的小酒馆去帮忙,天长日久的,暗生情愫也说不准。 第543章 偷 “杨大叔,你的心意我领了,可如今我有衣裳要做,怕是帮不了你们的忙。”芙蓉有意推辞,杨老爷子的小算盘,她瞧的一清二楚:“若是小酒馆忙不过来,可以雇佣两个伙计,这里是京城,伙计好寻。” “伙计是好寻,可总让人不放心,伙计能帮着算帐吗?伙计做活,能让咱们放心吗?还是用自己的人比较放心。”杨老爷默默的吐出一口烟来:“横竖我觉得芙蓉去帮忙最合适,反正外人是信不过的。” “不如……..我去小酒馆里帮忙吧,杨大叔觉得我怎么样?”小巧自告奋勇。 杨老爷子却是一脸嫌弃:“你?不好不好,你又不是自己人,你是外人。” 小巧尴尬。 芙蓉忙帮着说情:“小巧虽不是自己家人,可也跟自己家人差不多了。她从石米镇时便跟着我,做事认真,人又勤快,我从来没有把她当外人看,而且,她还识的字,能记帐,自然是信的过的。” “那也不行,她能记帐,她能算帐么?” “算帐的事,我可以慢慢教她,她又不笨,自然学的会。” 杨老爷子摆手:“那也不行,反正我觉得小巧不是自己人,这事不成。” “我觉得这事能成。”杨波提着食盒进来,里面装着小酒馆新制的菜式,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挨着杨老爷子坐下:“小巧是芙蓉举荐的,一定错不了,反正我那里缺人手,小巧若是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如果小巧去了,我每个月给她二两银子的工钱。” “不……”杨老爷子还要反驳,却被杨波拉着衣袖出了白家,他本想反抗,可他哪里是杨波的对手,一步一顿的。就出了小车胡同,杨波才算松手:“爹,怎么一会儿看不住你,你就又跑到白家来了?” “我来是给她们送土鸡蛋的,她们巴不得我来,不是,我前脚刚来,你后脚就到,你打乱了我的计划知道吗?这么好一篮子土鸡蛋,白糟蹋了。我连正事也没说出来。” “爹不就是想说我跟芙蓉的事吗?”杨波冷冷的:“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芙蓉。” “那你喜欢谁?”杨老爷子站住。拿烟锅子敲杨波的脑袋:“不喜欢白芙蓉,你会隔三差五的给白家送菜?你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 杨波语塞。他是个嘴笨的人。 “你这孩子,即便让小巧去帮忙。也不应该给她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我早打听过了,京城的伙计,每人每个月才一两银子,你为什么多给一两?” “爹难道不记得,当初芙蓉在一品楼里帮忙,挑水,端菜,洗碗。算帐,什么活计都做,一个人做的活,比两个伙计还多,小巧是芙蓉家的人。自然是错不了的,我们不能亏待了人家。” “反正扯到芙蓉家的人,就都是好的。”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气哄哄的往家去了。 芙蓉打开食盒,杨波送来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一碗豌豆,一碗肉丝笋干。色泽鲜艳,香味四溢。 春娘不禁感叹:“杨波这孩子,对咱们白家真是没有话说,离这么远,还肯顶风冒雪的来送菜。” 芙蓉将肉丝笋干放到小巧面前:“今日得多谢小巧。” 小巧忙道:“芙蓉姐怎么能谢我呢,我能跟着芙蓉姐来京城,已是万幸了,且芙蓉姐真的没有时间去小酒馆里帮忙,衣铺里的生意,都排到明年开春了,总不能舍弃了那生意,再说,如今我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去帮帮杨波的忙,也是应该的。” 小巧倒是懂事。 自这日以后,小巧果然提前两个时辰就起床。 冬日天亮的晚,怕耽误小酒馆的生意,小巧都是轻手轻脚的洗脸梳头,小跑着往小酒馆里去。 杨波起来的已经够早了。可却没有小巧早,每次他到小酒馆时,天才蒙蒙亮,可小巧已经呵着手等在那里了,这让杨波不好意思,他几次提醒小巧:“我来的早,是要去采购,买菜和调料,一般快晌午的时候,小酒馆才会有生意,所以小巧你不必来这么早,等天大亮了再来也行的。” 小巧却有自己的主意:“既然答应来做工了,就得勤快点,虽说快晌午小酒馆才有生意,可小酒馆里的桌椅板凳需要擦,小酒馆的帐需要算,小酒馆的酒也要提前打好,所以……得提前准备着。” 小巧这么上心,杨波又不忍她一直受冻,便给她配了一把酒馆的钥匙,这是对小巧极大的信任了。 忙完一天的活计,小巧躺在床上,来回摸索着青铜钥匙。 芙蓉路过她的门口,正好撞见,便笑着道:“当管家了?” 小巧想把钥匙藏起来,哪里来的及呢,只得红了脸道:“杨波他……..” “是你去的太早,杨波怕你冻到吧。” 小巧红着脸不吱声。 “杨波能把钥匙给你,是对你极大的信任,这说明你在小酒馆里做的很好。不过也不要太累了,若是忙不过来,就让杨波再找两个伙计。”芙蓉拍着她的肩膀。 小巧忙摆手:“不用找伙计了,我能忙的过来,如果再找伙计,又要给伙计拿工钱,小酒馆的银子挣的不容易,每天一大早,杨波就得推着平车踩着冰去买菜,这一分一厘的银子,都是血汗钱,能省则省。” 小巧已经会替杨波谋算了。 有小巧在小酒馆里帮忙,小酒馆的生意更好了。 每件事都能井井有条,如今杨波要做的,就是买菜,做菜,其它的活,诸如端菜,洗菜,甚至杀鸡,算帐,打酒,擦桌椅板凳,小巧都能做的过来。甚至不让杨波沾手。 杨波常常瞧着小巧发愣,这不就是当年的芙蓉么?看到有活就得去做,就好像跟这些活有仇似的,不做完心里就不踏实。 大冬天的,小巧累一头汗,看到杨波倚在门帘处望着她,她的脸更红了:“掌柜的,有什么要吩咐?” “没有,没有…….”杨波脸一红:“你已经忙好半天了,歇一会儿吧。” “我不累。”小巧像是上了发条的闹钟,从睁开眼睛开始,就没有一刻消停。 小巧去小酒馆里帮忙,杨老爷子分明不放心,他又开始了盯梢的本事,不管是一三五,还是二四六,或者星期天,他都要装作无意的样子,缩在小酒馆外头偷偷向里张望,他心想着,若是找出小巧的毛病,比如偷懒,或者偷吃,就可以把小巧辞退了,让芙蓉到小酒馆帮忙,才是他的本意。 可一连盯了好些天,小巧简直无可挑剔。甚至连吃饭,小巧也是狼吞虎咽,热气腾腾的米饭直往肚子里巴拉,就是为了节省时间。 这一日杨老爷子又去小酒馆外蹲点,他不相信捉不到小巧的弊端。 果然,天道酬勤,杨老爷子看到小巧俯在柜后偷喝酒,于是便大摇大摆的进去,直接去后厨拉了杨波出来:“你瞧瞧,她在做什么,她在偷喝酒,这上好的女儿红,一罐子要多少银子,她这样偷喝怎么行?” 杨波愣住了,面前的小巧,果然拿着一坛子女儿红在往嘴里灌。小巧的脸色有微微的发红,不知是羞愧,还是喝多了。 “她虽然很勤快,但手脚不干净,这样的人,万万不能要。”杨老爷子把小巧往外推,小巧这样的作法,让杨老爷子想到了他的大儿媳何秀花,何秀花当初在一品楼,不但偷吃偷喝,而且偷银子,到最后,一品楼可不就经营不下去了么。 小巧瑟缩着肩膀倒在小酒馆门口哭泣。 杨波上前去拉她起来,他不明白小巧为什么偷喝酒,但她平时一向勤快,杨波有心护着她:“爹,小巧跟咱们这么熟了,又不是伙计,她即便喝点酒,又有什么关系?爹你不要这么苛刻。” “今日偷喝酒,改日就会偷银子,小酒馆哪里经的住她偷?”杨老爷子像哄小鸡子一样的哄小巧:“走,走,回白家去,你骗的过白家人,可骗不过我。” 小酒馆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小巧蹲在雪地里无声的哭。 杨老爷子却还在赶她:“以后你不要来酒馆了。”她本来就瞧不上小巧。 杨波只怕小巧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巧,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你说出来。” 小巧望着围观的众人,咬着嘴唇摇摇头,颤颤巍巍的往白家去了。 雪地洁净。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白。 瘦弱的小巧哭哭啼啼的往回走,地上有一排浅浅的脚印。 小酒馆的生意一切如旧。 杨波在柜前发呆,好像小巧还坐在那里勤快的干活一样,可转眼间,小巧就被赶走了。他叹了口气,去后厨炒菜,因为没有伙计,杨老爷子只得扮演伙计的角色,可只做了半天,他就受不了了:“这么累,又要上菜又要收盘子,还得擦地洗碗,比我放羊累多了,我腿脚不好,我做不了这个。” “爹,我也不忍心让你劳累,不如,我去把小巧叫回来。”杨波试探着。 第544章 我得尝尝 杨老爷子却不同意:“她偷喝酒是什么行为?就是小偷,是贼,你叫她做什么?不准叫。” “爹,你也太凶了,她那么瘦弱,你怎么能把她推倒在雪地里呢,让那么多人瞧了笑话。”杨波埋怨。 杨老爷子却自有主意:“那能怪爹么?谁让她偷喝酒,不学好。” 杨波跟他爹,一向话不投机半句多。 关了小酒馆的门,杨老爷子揪着杨波回家,杨波只说要去采购一些调味品,便往白家去。 小巧躺在床上哭成了泪人。 头发蓬松,眼睛红肿。 她难过的并不是杨老爷子把她推倒在地上,而是以后不能去小酒馆里做工了。 芙蓉问她什么,她总是不说。 后来发现她手上擦破了皮,细细观察,才发现小巧腿上青了一块。芙蓉担心不已:“谁打你了,小巧?” 小巧摇头,努力忍着眼泪。 “咱们在京城里一向没有仇家,谁这么狠心,把你的腿打的青紫?”芙蓉有些气愤。 小巧还是摇头。 葫芦啃着桔子:“大姐,你说咱们在京城没有仇家,错了,咱们明明有仇家。” “谁?” “还能有谁,当然非杨大叔莫属。当初他想让你去小酒馆帮忙,分明没有瞧上小巧姐,如今怕是看小巧姐不顺眼,所以就打她了。”葫芦愤愤不平。 芙蓉沉默。 小巧忙为杨老爷子开脱:“不是杨大叔打了我,是我不小心…….滑倒了,摔的。” 杨波站在二门口听着这些话,心里如打翻了调味瓶一样,五味陈杂。甚至,他觉得羞愧,这个时候了,小巧还在为杨老爷子打掩护。 杨波给芙蓉讲了原委,芙蓉疑心不已:“小巧在白家多年,滴酒不沾。怎么可能去小酒馆里偷喝酒?这事我不信。” “我也不信,即便偷喝几口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我爹,确实把小巧推翻在地上了,害的小巧腿上青紫,我心里过意不去……..这点点心…….”来的路上,杨波特意买了上好的点心提着,以示歉意。 “这点心,是你给小巧买的,你自己进去跟她说吧。” 杨波只得去小巧房里。 小巧泪眼朦胧的缩在床上。显然。白天在小酒馆。她受到了惊吓,如今哭的梨花带雨,发丝凌乱,见杨波进来。她赶紧拢拢头发吸吸鼻子:“掌柜的来了……..” “不用叫我掌柜的。”杨波歉意的将点心放在桌上:“咱们都是旧识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小巧,今日的事……”. “掌柜的是来问我要钥匙的吧?”小巧流着泪从枕头下摸出钥匙来,这钥匙还带着她的体温:“白天的事,真是对不起了,惹恼了杨大叔,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偷喝酒,枉费了掌柜的信任。也不配拿酒馆的钥匙了。” 杨波没有接钥匙。 芙蓉相信小巧一定是有苦衷的:“小巧,你为什么偷酒喝,我相信一定有理由,这里没有外人,你说说看。” “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掌柜的来拿钥匙,就拿走吧。”小巧流泪。 杨波忙道:“小巧,你不要误会,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即便真的喝了酒,那又如何,反正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伙计。都是自己人,喝了便喝了,也没有什么,我这次来,是专程道歉的,对不起,我爹他太凶了。” 葫芦倚在门口不满的道:“看,我没猜错吧,果然是杨大叔干的。” 芙蓉瞪他。 “你真的是来道歉的,而不是来拿钥匙的?”小巧望着杨波。 杨波点点头。 小巧嘴角有苦涩的笑意:“我没有看错你,杨波,你真的很好。其实,我偷喝酒,是有原因的。因为有个客人算帐的时候,说咱们家的女儿红,味道淡的像水,说以前喝的并不是这样,说以后再也不会到咱们酒馆来了。我心想,客人这样说,一定是有因由的,于是就偷偷喝了几口女儿红,想尝一尝,是不是如他所说的,淡的像水,我极少喝酒,自然也品不出什么好与坏,就多喝了两口……..没想到…….正好被杨大叔看见了。” 杨波愣住:“今日在酒馆门口,我爹那么欺负你,你都不发一言,不肯把这事说出来,是不是害怕食客们听到了,对咱们酒馆不利?” 小巧点点头。 杨波心情复杂起来。 小酒馆的酒一向都是有人送来。 先前很多食客都说酒好,有人甚至还专门为喝酒而来,如今有人说酒淡的像水? 那时候小酒馆刚开张,送酒的小贩推着车子前来,说这酒是自家酿制,好的很,价格比市面上还贵出几两银子,杨波亲自试过,才决定买的。 葫芦张大了嘴巴,一副吃惊的模样:“杨波,你卖假酒?” 芙蓉瞪他一眼:“没你的事,一边玩去。” 杨波的为人,芙蓉最为清楚。 当初在石米镇经营一品楼的时候,炸东西用的油,从来都是倒掉。每日的菜,必是新鲜,哪怕是昨日剩下的,没有发霉腐败,也绝不再用。后来一品楼经营不下去,听说有一半原因是因为食材不好,被杨波的哥嫂掉包从中取利,这么深刻的教训杨波不是不懂,他怎么会用假酒呢?芙蓉深知这中间可能有误会:“杨波,你进的这些酒,可尝过?” “尝过的,从第一次进酒开始,每隔六天,小贩便送酒一次,每一次的酒,我都亲尝。”杨波也觉得纳闷:“难道是客人的口味变了?或者是小贩送的酒有问题?可送的酒,我是尝过的呀。” 杨波疑惑不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全是酒的事,还有小巧的摔倒。想来想去唯有叹气。 杨老爷子披衣起来,端着灯坐在杨波床前念叨:“你有什么可叹气的,你天天只顾着端锅炒菜,小酒馆里发生了什么事,若不是你爹精明,你都不知道。” “爹,不管怎么样,你也不应该把小巧推到,摔的人家腿都青了,让我如何跟芙蓉交代呢,人家芙蓉是一片好心,才让小巧去帮忙的。”杨波翻个身,背对着他爹,显然生气了。 杨老爷子端着灯,一把扭过杨波的身子,用灯照着他的脸:“你偷偷去看小巧了?爹不是说了,以后小酒馆里不用她那样的人,手脚不干净,不对,是手嘴不干净。” “那是爹的意思,反正,明日小巧还会去小酒馆上工,爹以后不要为难人家。” 杨老爷子气的仰倒:“她偷喝酒,你也看见了,还帮她说话?我就说,你天天炒菜,把脑子炒坏了。” “小巧喝酒,是有原因的。不是偷喝酒,她是为了酒馆才喝的酒。”杨波反驳。 “偷喝就是偷喝,她还有理了。她若厚脸皮还去酒馆里,就别怪我天天去盯梢,若再发现她手脚不干净,我…….”杨老爷子急的抓耳挠腮。 “呼呼呼…….”杨波不想跟他争辩,天亮时,卖酒的小贩就会推着酒来,这是一批新酒,杨波可以一探究竟。如今跟杨老爷子争辩又能争辩出什么,横竖,杨老爷子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他干脆装睡。 “杨波,你不要怪爹多嘴,小巧那样手脚不干净的人用不得,你忘了一品楼怎么经营不下去了?你忘了你哥嫂是怎么做的了?自己家人还靠不住,何况一个外人?”杨老爷子絮絮叨叨。 “呼呼呼……” 杨波不理他,杨老爷子也没有意思,才回去睡了。 次日天一亮,杨波就赶往小酒馆去。 小巧已等在门口了。 寒风萧瑟,小巧穿的十分单薄,见到杨波,她本想问好,可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小巧,你不是有钥匙吗?怎么不开门进去,外头太冷了,你还站在风口里。”杨波不由分说开了门,请小巧进屋。 小巧搓着手给炉子里换了炭:“我想着你说的,今日小贩要来送酒,心里忐忑…….” “为什么忐忑呢?” “因为…….”小巧脸一红:“若小贩送的酒没有问题,那…….我算不算是偷喝酒?若是酒没有问题,那我…..以后也不好意思再呆在酒馆里了。” 杨波笑着对她说:“小巧,你是芙蓉介绍来的,我一万个相信你,哪怕酒没有问题,你也要在酒馆里呆下去,我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年纪大了,有些糊涂。” “谁说我糊涂?”杨老爷子披着斗篷闪了进来。 “爹,又没有下雪,你披斗篷做什么?”杨波纳闷。 “我不披着斗篷,怎么跟着你来酒馆?你不是不让我跟着吗?我说呢,又让她来了,她…….”杨老爷子瞪着小巧:“你还好意思来。反正以后你来我也来,我就盯着你。” 小巧默默的低下头去。 “掌柜的,酒来了。”小贩踏着黎明的薄雪前来,推着平车,平车上是几十罐酒。均是女儿红。 小贩来不及停歇,便忙着往屋里搬酒,给杨波的小酒馆供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已养成了习惯,每次来,还负责把酒搬进屋里,很是勤快。 这一次,杨波拦住了他:“我得尝尝。” 第545章 酒水 小贩笑着拿出一坛来:“每次都让掌柜的尝一尝,这是规矩,我本想搬完了酒再给掌柜的尝,呐,这一坛,专门给掌柜的留着。我家娘子说,酿的这酒,最上头一坛呢,味淡些,算是送的,不收银子。” 杨波尝了一口,不禁皱眉。 “怎么了掌柜的,可是味道不对?这酒是我跟娘子辛苦酿制的,可都是真材实料。”小贩脸上一紧。 杨波点了点头:“这酒,味道很好。每次来你们都免费多送一坛,说是味道淡些,可我觉得,这味道淡些的酒,味道已经很好了,今儿破例,我尝尝其它的酒。” 小贩忙抱起一坛奉上。 杨波揭开封泥喝了一口,又皱眉。 小贩咧嘴笑道:“我告诉过掌柜的,这酒要比那坛免费的味道稍重些。” “你自己尝尝。”杨波将酒递给他。 小贩不明所以,自己仰脖喝了一小口,眉头一皱,又喝了一口,不禁惊呆:“这酒里兑了水……” 小巧松了一口气,看来那食客说的没错。 小贩显的很局促:“掌柜的,这酒水,都是我娘子亲自装坛的,我若说我不知道酒水里兑了水,掌柜的可信?” 杨波没有表态。 “我家的酒比别人家的卖的贵些,实在是因为质量上乘,难得掌柜的识货,肯进我们的酒,说实在的,我们的酒因为是小作坊,所以买的人不多,因此……家里并不富裕,可能是因为这个,娘子她起了贪念,给酒里兑了水,掌柜的若是信的过我,我这就去给酒换了,从此以后,再不敢做往酒里兑水的事。”小贩一脸的坦诚。因为太过着急,他的汗都出来了。 杨波点点头。 小贩推着平车而去。 事情真相大白。 看来不是小巧偷喝什么酒,而是因为小巧怕酒水质量不好,所以亲自尝了几口而已。 杨波对杨老爷子说:“爹,你看,明明是咱们错怪了小巧,若不是小巧机灵,咱们怎么知道小贩送来的酒水有问题?如此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砸了招牌,小巧辛苦一场。爹你竟然还……..” 杨老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来他真的错怪了小巧。如今只得拿斗篷遮住脸道:“她一个小姑娘,难不成还要爹给她道歉不成?” 小巧忙打圆场:“杨大叔也是为了酒馆好,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以后咱们的酒不出问题就好了。” 这话算是给了杨老爷子一个台阶。他清清嗓子道:“杨波。这小贩推来的酒兑了水,是糊弄咱们,看来这人不老实,你怎么还要买他的酒?” “做生意全凭一个信字,所谓无信字不立,酒里兑水的事,他肯坦诚相待,也是一个教训,以后。他定然会注意。每次他来送酒,都是亲自来,没有什么帮手,而且天气这么冷,他从不敢耽误半个时辰。想来是个有心人,给他一个机会也是应该的。” 杨波坚持如此,杨老爷子也只得点头。 很快,小贩便又推了酒来,而且还押来了他的娘子,让他娘子给杨波致歉。 小贩的娘子哭哭啼啼的,只说是猪油蒙了心,贪图几两银子罢了,杨波并没有为难他们,尝了酒,只说以后还从小贩处进酒,小贩不禁感激涕零。 小巧自然对杨波另眼相看,回到白家,虽累的全身散架,可也不忘对芙蓉说:“杨波真真是一个好人。有主意,心又善。” “你现在才发现么?”芙蓉笑:“我跟他很早就相识,杨波这个人,的确是好。” “可惜了,到了如今的年纪,竟然还没有媒婆给他说亲。” 葫芦抱着个佛手瓜啃的起劲儿,听此话不禁道:“杨波是好,可抵不住他有一个坏爹,杨老爷子坏的,方圆十里,寸草不生,谁敢嫁给杨波,除非不要命了。”见芙蓉瞪着他,他赶紧埋头啃瓜。 “小巧,酒水的事,虚惊一场,也算洗清了你的冤屈,杨大叔他,没有再为难你吧?”芙蓉还是比较担心:“当初你是为了我才去的小酒馆,若是受委屈,不去便是。杨波也不是外人,没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 小巧却不愿意:“芙蓉姐,我在小酒馆里挺好的,并没有受什么委屈,杨波对我也很好,不过是做些擦擦洗洗的事,我愿意在那里帮忙。” 小巧虽如是说,不过是想芙蓉放宽心,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纠结,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她纠结的是杨老爷子。 酒水的事过去了。杨老爷子盯小巧却还是很紧。 在石米镇的时候,杨老爷子没事还放放羊,如今来到京城里,放羊是没功夫了,他便把身边的人都当成羊一样,没事就举起他的小鞭,训训这个,又骂骂那个。 小巧忙着算帐,倒酒,端菜,洗碗,已累的四脚朝天,杨老爷子坐在柜前抽着烟锅子,嘴里也不停着:“赶紧的,抓点紧,别闲着,你可是我们家二两银子雇过来的帮凶,啊,不对,是二两银子雇过来的帮工。” 若是别的伙计,早被杨老爷子吓跑了。 别人家的鸡一天下一个蛋,他家的鸡一天就得下一筐蛋,谁受的了? 可想到杨波的不容易,小巧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甚至,忙完了手上的活,她还能给杨老爷子泡杯茶,亲自端到杨老爷子手上去:“杨大叔,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儿?” 小巧忙的像个陀螺,杨老爷子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也曾偷偷的跟杨波说:“你这二两银子花的也值了,这姑娘,一个人顶四个人用。” “爹,你不要总坐在酒馆里盯着小巧看了,怎么总跟盯贼似的,小巧她这么勤快,有什么可看的。”杨波先不满了。 自此后,每次杨老爷子去酒馆里盯着小巧,杨波都要走出来,要么说:“爹,我要扫地,你挡着地方了,挪挪。”要么说:“爹,你瞧瞧酒馆生意这么好,进进出出的都是人,你坐这儿碍事。” 小巧却是心平气和的伺候,给杨老爷子端茶递水,或是端饭收碗,事无巨细,样样做的好。 这日杨波因要采买海鲜,提前离开了酒馆去了京城里。 小巧收拾好酒馆里的东西,又把桌子擦了一遍,这才给酒馆上锁。 又下起了雪。 雪如鹅毛,一片一片直扑人脸。 杨老爷子一瘸一拐的往家去,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很是滑腻,他腿脚不便,几次要摔倒。 小巧忙过去搀扶着:“杨大叔,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你。”杨老老爷子故作坚强:“我什么事没经历过,这点小雪,一点儿也没妨碍。”嘴上这么说,他还是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跟头。 这个跟头摔的他头晕眼花,躺地上半天起不来。 四下无人,小巧连拉带挪的扯他起来。 杨老爷子身上很疼,甚至不敢往前走。 小巧又道:“杨大叔,雪天路太滑,我扶你。” 想想以前他对小巧的态度,杨老爷子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行……..” 杨老爷子的脾气,小巧自然清楚,如此只得转身离开,走不远,又不放心,扭头一看,杨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摔倒了,躺在地上像个四脚朝天的大乌龟,怎么也翻不了身。 小巧很快跑了过去,又一次把他扶起来,转身要离开,却被杨老爷子拉住:“你扶我回家…….” 杨老爷子终于肯服软。 虽说有小巧扶着,可前路漫漫,雪花纷飞,一路上杨老爷子还是摔了五六七八个跟头,小巧不厌其烦的扶他起来,不厌其烦的给他拍身上的雪。 “上次我害你摔倒,这会儿你看了我的笑话,咱们扯平了。”杨老爷子说出话来,嘴里直冒白气,天太冷了。 小巧却是笑笑:“谁没有摔倒的时候呢,我并不敢笑杨大叔。”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今天即便不是杨大叔,换了是别人,我也会搀扶他的。”小巧默默的道。 “别说你是菩萨心肠,我老汉从来不信那个。”杨老爷子乜斜着小巧。 小巧笑笑:“我哪里敢称菩萨心肠呢,只是从小爹娘不在,自己孤苦伶仃的,有个上年纪的人让我扶着,是我的福气。” 杨老爷子默然。 他心里有些感动,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吸吸鼻子,抹抹眼角的湿润:“这雪下的也太大了,落眼里真凉。” 难得的是,小巧扶了杨老爷子回家,杨老爷子还指挥着王婶子给小巧做了碗鸡蛋汤,这难免让小巧受宠若惊,莫说是小巧,就连王婶子,也觉得诧异,难道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或者雪太大把杨老爷子脑袋给淋坏了?他不是极抠门的一个人么,怎么如今倒大方起来? 一连几日的雪,杨波因为有事,均不能送杨老爷子。 每日关了酒馆的门,都是小巧扶杨老爷子回去。 渐渐的,杨老爷子去酒馆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再每日盯贼似的盯着小巧了,甚至,有时候去了酒馆里,他还帮着小巧做些活计,比如端端水,擦擦桌角,或者给食客端端菜。小巧都是制止:“杨大叔,这种活还是我做吧,你们雇了我,每个月给二两银子呢,这些都应该我做。” 第546章 钥匙 杨老爷子直摆手:“虽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可也不能把你使唤的脚不挨地。反正我骨头尚硬,能做做活,也是锻炼。” 小巧在酒馆的日子好过起来。 月底,杨波结了工钱给她,二两银子,一文不少,本以为杨老爷子会苛责他给的多,没想到杨老爷子硬是多添了一吊钱给小巧:“上次我误会你了,这是赔罪的。” 他难得给人赔罪。 小巧慌忙将一吊钱给他:“杨大叔,你这样说,我可是承受不起,大家都是为了酒馆好,没有什么误会不误会,不是我应得的银子,一文钱我也不敢收。” 小巧这样,杨老爷子对她倒多了一份赞赏。虽小巧只是白家的丫鬟,而且从生下来起,就是做丫鬟的命,可她不贪财,不贪财的人好,至少不会像大儿媳那样,好吃懒做,家里的金山也会被吃空。 大雪纷飞。 这一日,难得杨波忙完手上的活计,能陪杨老爷子一块回家。 “爹,雪大,你腿脚又不便,就不要来往酒馆了,若摔着你,就不好了。”杨波劝他。 杨老爷子答非所问:“你瞧瞧,你大哥那媳妇,成天就知道吃,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长了一张嘴,除了吃,别的活计都不肯做,如果你大哥娶的是小巧这么机灵勤快的姑娘,也不至于落的如今的下场,你瞧瞧小巧,天天比咱们老家的驴子都有劲儿,做活从不喊累。” “爹,你怎么能把小巧跟驴比呢,再说,我大哥都有俩媳妇了,你不会想把小巧说给大哥当媳妇吧?我看这事不成。”杨波嘟囔着。 杨老爷子恨恨的点点他的脑门:“我说你总是找不着媳妇呢,榆木脑袋总也不开窍。对了,明日起,就别让小巧来上工了吧。” “为什么?” “雪大,路滑。她一个女子,住的地方离酒馆又远,多有不便。”杨老爷子道。 “小巧机灵着呢,这点雪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而且她愿意在酒馆里做活,我们岂有赶她的道理?”杨波摇头:“雪大,没事,她会小心的。” “榆木脑袋。”杨老爷子又恨恨的点杨波的脑门:“非得让爹把话说明白吗?”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杨波站住。纷纷扬扬的雪直往他脖子里钻,冻的他嘴唇发紫。哆哆嗦嗦的恨不得三步两步就能到家。可杨老爷子分明闲庭信步。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爹想说什么,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 “爹是说,小酒馆…….哎呀,虽说小巧姿色不出众。可也经不起男人惦记…….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名声重要。” 杨波不禁傻了:“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怎么会惦记小巧?我从来没有不怀好意。” 杨老爷子恨不得给杨波一脚才算解气:“爹说你对小巧不怀好意了吗?小酒馆哪,是做生意的地方,迎来送往的,进来的人很杂吧,多数是喝酒的男人,小巧一个女娃在那里,多有不便。今日我就看到,有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故意跟小巧寒暄。” “爹,你想多了。”杨波哑然失笑。 “我没想多。”杨老爷子气鼓鼓的。 “你想多了,若有什么事。小巧自然会告诉我的,有我在,你还怕什么?爹,你肯定是天天去酒馆里闲坐,闲出毛病来了,我就说,以后你别去酒馆里了,免得胡思乱想,看谁都像坏人……..” 杨老爷子目瞪口呆。 他明明看到那个食客不怀好意,杨波却不信。 杨老爷子试图证明自己。 天没亮,他就“吭哧吭哧”的裹上大棉袄往酒馆去,深一脚浅一脚的,根本没有等杨波,他怕杨波阻碍他。 半晌午,食客纷纷前来。 穿皮大褂的,穿绸缎袍子的,还有牵着马匹贩货的,反正无论是做什么的,穿什么样的衣裳,每人进酒馆,杨老爷子都要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盯来盯去的,他眼睛都花了,腰酸背痛,只能扶门站着。 杨波不得不提醒他:“爹,你若实在闲的慌,回家帮我娘喂鸡好了,你这样来来回回的打量别人,是不礼貌的。咱们开门做生意,肯定什么样的人都能见着。” “你懂什么,炒你的菜去吧。”杨老爷子白了杨波一眼。 盯了一晌午,什么也没发现。 杨老爷子不禁有些失落。 晌午饭都吃的闷闷不乐。 半下午的时候,食客稀少。酒馆里炉火正旺,上头坐着一壶水,火舔壶底,发出沙沙的轻响。 屋外雪花纷飞,从外面看,酒馆也变的白皑皑的,只是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向人们昭示着,这是一个歇脚取暖的好地方。 从早上就开始忙碌,难得食客稀少可以休息,小巧靠着柜台眯眼小憩。 杨波炒菜也累了,便靠着炉火打盹儿。 杨老爷子难得闲的无聊,便靠窗坐着,喝了一杯小酒,望着窗外的落雪发呆。 那一年,石米镇的雪也是这么大,风大的人睁不开眼,芙蓉病重,眼瞧着就不行了,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又生龙活虎起来,身子一日一日渐好,如今竟然到了京城谋生活,而且自己家,因为得芙蓉的照应,也能到京城里立足。 若放在早前,杨老爷子想也不敢想,世事难料。想着背井离乡,一品楼倒了以后,他本以为杨家要一蹶不振,以后都难以讨到生活,没想到如今小酒馆的生意又开始蒸蒸日上,他心里有酸苦,也有自豪,想着想着,便伏在桌上不动了。 小酒馆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一个穿长袍的男子,他四下看看,发觉酒馆极为安静,而小巧靠着柜台睡的正香,于是便伸出手去,轻轻摸摸小巧的脸,见小巧没反应,他便又摸了几下,一双手直往小巧领口探。 可能是他的手太凉,小巧一下子惊醒了,男子赶紧装出正正经经的样子来:“我要一壶暖酒,另外,上两个小菜。” 小巧迷迷糊糊的点头。 男人还没坐下,便被杨老爷子扔过来的酒杯砸到,脸上顿时青了一块。 “谁家的老头?为什么砸我?”男人想要动手。 杨老爷子叉腰如泼妇:“你若是以为酒馆里的人都睡着了,你可以胡来,那你可就错了,我即便是睡着了,也是睁着眼的,何况我还没睡着,你竟然敢占小巧的便宜,我不砸死你,就已经手下留情了,还不滚。” 杨波被惊醒,见小巧一脸的错愕,他赶紧过来拉架:“爹,你是不是喝蒙了,人家是来喝酒的。” “你看看小巧的脖子。”杨老爷子指着小巧。 杨波一看,马上转头,小巧细嫩的脖颈处,明显有一处脏污,再看那男人的手,分明是脏的,不知在哪里弄脏了手,如今摸了小巧的脖子,小巧的脖子便脏了。如此,倒是证据确凿。 男人的脸立即红了,嘴却还是很硬:“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来喝酒的。” “我盯你好几天了。”杨老爷子踢了他一脚,却差点闪了自己的腿:“前几日就见你鬼鬼祟祟,一双眼睛不老实,今儿算是被我捉住现成的了,还不滚。” 不等男人滚走,杨老爷子便拿起扫帚扔出来。 男人落荒而逃。 杨波才算明白了杨老爷子所说的,不想让小巧在酒馆里上工,人多,又杂,害怕小巧吃亏。 杨波把这话跟小巧说了,小巧揪着手帕有些不情愿:“我之所以吃亏,是因为自己不机灵,犯了迷糊,以后我会注意的,不会在酒馆里打瞌睡了,而且,有你们在,他们应该也占不了什么便宜,想占便宜的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好的,况且,你们也忙不过来不是吗?” 小巧一心在酒馆里做工,杨波只得答应。 杨老爷子却是不肯:“万一真吃了亏,找谁评理?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不宜抛头露面。” “爹,小巧都愿意在酒馆里呆着了,我们哪有赶她的道理,以后我也会多加注意的。你放心好了。” 杨老爷子怎么能放心,一直念叨着不准小巧去酒馆里帮忙,奈何杨波愿意,他也只有服软的份儿,可又不甘心,吃饭的时候也要唠叨:“可惜了小巧这孩子。”抽烟锅子的时候也要唠叨:“可惜了小巧这孩子。”甚至半夜睡醒,也得唠叨几句:“可惜了小巧这孩子。” 杨波倒是诧异,以前芙蓉在一品楼帮忙的时候,杨老爷子有时也会去盯着,但多数时候是挑芙蓉的毛病,从来没有觉得,抛头露面的对芙蓉不好,怎么如今自己的爹性情大变,开始悲天悯人了吗? 这日大雪。 酒馆的门差点被雪给封住了。 一个下午,雪下的到膝盖深。 杨波有事先回家去了,交待小巧,算完当日的帐,便也早早回去吧,天气不好,天黑的早,别在酒馆里耽误。 小巧嘴上答应着,可她算帐仔细,算完了帐,又把酒馆的桌椅板凳擦了擦,然后又给炉子里换好炭,将次日要用的酒水打好,这才关上门准备回去,却发现杨波的钥匙遗忘在了柜上。 第547章 送人 她拿起钥匙关上酒馆的门,大雪扑的她一个趔趄。 酒馆里毕竟暖和,一出来冷的她打哆嗦,鹅毛大雪落在她头发上,渐渐的堆积起来,像一坨棉絮。 她裹紧衣裳往杨波家去,因为送过杨老爷子回家,所以去杨家的路,她倒是很熟。 雪太深,行路艰难。半道有浅沟,她还摔倒了一回,满身满脸的雪。 到杨家时,天已擦黑,暗无星子,四周一处寂静。 杨家周围有甜甜的烤红薯香气。小巧深深吸了吸鼻子拍拍自己身上的雪才进去。 杨老爷子正吃的香,手里的红薯皮随处扔,却扔在小巧身上,他举着灯一照,吓了一跳:“是个人哪,是小巧啊。” 王婶子赶紧请小巧围着炉子取暖。 杨家人果然在烤红薯。黄心红薯又甜又糯,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下雪天,围着炉子烤三五个红薯,倒是乐趣。 一坐到火炉子边,小巧身上的残雪便化开了,热气一蒸,发出袅袅娜娜的烟。 “小巧,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杨波问她。 杨老爷子忍不住捅捅杨波:“你这孩子,是不是炒菜把脑袋炒傻了,即便没有事,小巧就不能来咱们家坐坐?” 此话有理。 杨波有些不好意思。递了个红薯给小巧,小巧小心的捧在手心里,一面又拿了钥匙出来:“我看掌柜的把钥匙落柜上了,怕耽误掌柜的用,所以就送来。” 杨波笑笑:“小巧你真是太有心了,其实回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走的太急,落了钥匙,只是想着,每日你都是第一个去酒馆里,所以我这钥匙。倒没有什么用处了,只是不想你又送了来。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就不要来送了,天太冷,酒馆到我家,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小巧有些尴尬:“那我回去了。” “恩,芙蓉也该担心你了。”杨波迅速的拿了张黄纸,将烤好的红薯包了几个塞给小巧:“这是我娘烤了一下午才烤出来的,虽不是金贵东西,到底尝尝。算是消磨时间。” 小巧抱着纸包就走。杨老爷子赶紧给了杨波一脚:“还不快去送送。” “咱们家到芙蓉家的路。小巧不是很熟么?” 杨老爷子又给了他一脚:“榆木脑袋,活该到现在也没有媳妇,你爹的本事你果真一点也没有学到。她一个姑娘家,天又这么黑。白家离咱们家又远,你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万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你如何跟芙蓉一家人交待?” 杨老爷子说的倒也在理。 杨波提着灯追出了门。 雪夜深深。 伸手不见五指。 残雪白,灯影昏昏。 小巧走在前头。 杨波跟在她身后。 两人中间,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走出不远,小巧便回头道:“掌柜的,你回去吧,这段路我熟。一个人回去也没有关系。” “我送你吧。” 小巧有些内疚似的:“对不起了,又劳掌柜的跑一趟,都是我多事了。这么冷的天,害的掌柜的没法睡觉,还要送我。”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都是我不小心,把钥匙给落下了,你是好心给我送钥匙,怎么反倒给我道歉?”杨波呵了呵手,将手里的灯提高些,以便给小巧照明:“我不是说了吗,咱们都这么熟了,以后就不要叫我掌柜的了,听着怪生疏的,以后就叫我杨波就好。” “恩,杨波。” “小巧,这些天辛苦你了,自从你到了小酒馆,酒馆的生意蒸蒸日上,这里面都是你的功劳。” “掌柜的才最辛苦,每日要买菜,配菜,还要炒菜,一天到晚都在忙。”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眼看快到白家门口。 小巧脚下一滑,一个没站稳,手里的纸包飞出去,纸包里的烤红薯纷纷落进雪地里。 小巧愣住。 杨波迅速的蹲下身子,借着微弱的灯光一个一个的把红薯捡起来,拍拍上面沾的雪,重新用纸包好给小巧拿着:“你没有摔到吧?” “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倒把烤红薯摔出去了。” 杨波笑着道:“无妨的,只是这烤红薯沾了雪,都凉了,晚上就不要给芙蓉她们吃了,免得吃了不舒服,待明日让她们拿着红薯在炉火边热一热,也就成了。” “掌柜的…….杨波……..你真是个细心人。”小巧忍不住夸赞。 小车胡同空空荡荡,雪花纷飞。 杨波手里提着的小灯显的很是微弱。 昏黄的灯影下,更显的杨波神态严肃,一张脸棱角分明。 影影绰绰的,小巧看呆了。 杨波笑着提醒她:“快回府里去吧,外头太冷。我也该回去了。” 眼见小巧踏上台阶,杨波才提着灯回去。 夜风凉。裹紧衣裳也无用,他的手都冻僵了。 打更的人也休息了,空荡荡的京城,只有杨波的踩雪声,沙沙的响起。 走不远,杨波觉得到身后好像有别的声音。 他不禁站住,细听之下,声音又没了。 再往前走,那声音又轻轻的响了起来。 他不禁又回头。 雪地上除了凌乱的脚印,别无他物。 杨波不禁暗笑自己胆小,怎么还出现了幻听吗? 转身要走,可那声音分明越来越近,他举灯回头,这一次,看清了,原来是小巧。 杨波很是诧异:“小巧,你怎么不回去?这么冷的天,你要去哪里?” 小巧脸都红了,杨波送她回白家,她心里一百个感激,眼瞧着杨波背影寂寥,脚步孤单,雪夜如同黑色的帷帐笼罩下来,她竟然不放心杨波,她想去送一送他。哪怕,浅浅的送一程也好。只是没想到,她的脚步声让她露馅了。 在昏黄的灯影下,小巧显的很不好意思,她抱紧怀里的红薯,想了想,还是扯了个谎:“我有点睡不着,怕耽误芙蓉姐她们睡觉,所以出来走走…….” “已经晚了,雪大。别吹坏了身子。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杨波转身。与小巧并肩行走:“我是个男人,在这样的雪地里走着,尚觉冷的厉害,你一个姑娘家。身子又单薄,如何受的了。” 小巧心里甜蜜,可又不愿意耽误杨波回家的时辰:“你也快回去吧,你爹娘会担心你的。” 杨波笑起来:“若是我回家早了,我爹才会担心。” “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杨波拢着灯,又一次将小巧送到白家门口,这一次,他亲眼看着小巧推门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确定小巧没有再追过来,他才放心的走了。 大雪很快掩盖了地上的脚印。 小巧抱着红薯倚着门,心里砰砰直跳,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这么快,她甚至想出去再看一看杨波的背影,可刚才已经被他发觉了,若再次被发觉,倒没有意思。 杨波回到家,已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王婶子已睡下,倒是杨老爷子,坐在灯下,心事重重。 “爹,你怎么还不睡?这天气,睡被窝里暖着才舒服。”杨波放下手里的灯,拍拍身上的雪,围坐在炉子边烤火。 “我多吃了个红薯,肚子里涨,睡的晚些。”杨老爷子打了个呵欠:“把小巧送回去了?” “恩。” “路上说了什么?”杨老爷子故意问道。 “爹,不就是送小巧回去么,还能说什么?天这么冷,冻的人都不想张嘴说话,生怕进了风。”杨波呵着手。 杨老爷子举起烟锅子想要打他一下,可又很快将烟锅子含进嘴里:“不是爹说你,你真是…….唉,这么长一段路,你们俩,就没有说点要紧的话?”杨老爷子故意比划着,用一支胳膊搂着另一只胳膊,时而抓耳挠腮,时而深情款款。 杨波觉得莫名其妙:“爹,你身上痒吗?是不是该洗澡了?” 杨老爷子气的仰倒:“我哪是那个意思?” “那爹你……..身子不舒服?要不要看大夫?” 杨老爷子气的猛抽了几下烟锅子:“杨波啊,你没爹的本事,有你大哥的本事也成啊,这么深的夜,你送小巧回去,就没跟她说什么暖心的话?”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杨老爷子气的放下烟锅子:“我去睡了,白等了你那么久,就知道你是个不开窍的。” 炉火极旺,呼呼的舔着杨波的手掌。 一股热气传遍全身。 杨波坐着想不明白,自己的爹这是怎么了?怎么风一阵雨一阵的,年纪越大,倒更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先前不是不满意小巧去酒馆里帮忙吗?天天看小巧就跟看贼一样,这些天怎么态度都变了,对小巧也亲昵不少? 芙蓉久等小巧不见回来,桌上的饭菜都凉了,而且雪又一直不停,她放心不下,就撑伞出来看看,想着去迎一迎,怕小巧在路上有个什么意外。 没曾想走到门口,伸手开门,却摸到一个人,吓的芙蓉惊呼一声:“是谁?” 小巧这才回过神:“芙蓉姐…….” “小巧,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进屋,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芙蓉关切的给她拍拍身上的雪:“快进屋,饭都凉透了。” 第548章 宫里接人 小巧的肚子咕噜直响,可却无心吃饭,她放下红薯,呆坐着,望着碗发呆。 倒是葫芦,瞧见了那几个烤红薯,今日能吃,坚决不会等到第二天,抱起红薯就啃,撑的差点吐出来。 芙蓉将饭菜给小巧热热:“吃吧。” 小巧低头笑起来。 “小巧,你怎么了?”芙蓉问。 小巧摇头。 葫芦不禁感叹:“小巧姐,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这么黑,你竟然敢一个人从酒馆里回来?” “是…….杨波送我回来的。”小巧声音甜丝丝的。 芙蓉豁然开朗。 临睡前,芙蓉又不放心,去问小巧:“杨大叔一直不愿意你在酒馆里做工,而且酒馆的活计又繁杂的很,如今他有没有再为难你,你还愿意在那里做下去吗?我瞧着今儿回来,你的衣裳都湿了。” “我愿意……..”小巧斩钉截铁,心情好,看到什么都好:“杨大叔他对我挺好的…….很关照我,有时候还会帮我做活呢。我愿意在酒馆里做下去。” “上次那酒水的事,没有再出问题吧?” 小巧点头:“那小贩是个实诚人,先前的事,是他娘子所为,如今他送的酒,一点不差,而且价格也比以前公道。这都是因为杨波,他有一副好心肠,对人宽仁,所以…….” 说起杨波,小巧又红了脸,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提及杨波,她的脸就红了呢。 灯影下的小巧显的羞涩而温婉。 “小巧,你跟杨波说一声,三日后,休息两天。”芙蓉交待她。 “为什么?芙蓉姐,我不累,不需要休息,我能做活。再说。酒馆的生意很忙,我若休息了,杨波会很辛苦的。” 芙蓉笑起来:“小巧,杨波花二两银子雇了你去,真是太划算不过了,你这么替他考虑,真是难得,就连当初我在一品楼做工,都没有你这样的心思,只是三日后。是咱们白家的大日子。家里家外都要忙碌。自然也少不得你。” “三日之后,是什么日子?”小巧不禁问道。 “三日之后,太后丧期已过了三个月,京城里允许丝竹管乐。皇上当初不是说了,三个月后,便迎娶咱们家二小姐…….是时候准备着了。” 小巧恍然大悟。 三日之期,茶茶过的忐忑,心有不安,又极为期待。 京城的繁华犹如雪后的太阳,缓缓的升起。丝竹弦乐,迎来送往,络绎不绝。就连卖菜的小贩。脸上也有了少见的喜色。终于不用守丧了。 这一日,茶茶早早的便装扮好了。 身上的衣裳,是芙蓉一针一线缝制的,而一应首饰,是皇上亲赐的。 衣衫摇曳。发饰轻摆,若说杨柳扶风,倒也恰如其分,脂粉浅浅,顾盼生辉。 怕耽误时辰,五更天,白家就全体出动,生怕误了一分一毫。 灯影摇曳间,茶茶焦急的坐着。 春娘盛了汤圆来,这本是正月十五才吃的东西,如今茶茶要进宫了,以后全家人在一起吃饭也成了奢望,她有意煮了一锅汤圆,取个好彩头。 葫芦抱着个海青色大碗吃了五六个汤圆,见茶茶不吃,便凑上去:“二姐,你吃不下吗?要不要我帮你吃?” 芙蓉瞪他:“葫芦,你有这么馋么?今儿是二姐的大事,你得让二姐先吃饱。” 茶茶哪里吃的下去。 或许是太过焦急,又或者,有些兴奋。等待她的,毕竟是一生当中的大日子。 白家里里外外收拾停当。 就等皇上来了。 有拍门声,葫芦赶紧去瞧,哪里是宫里人,却是卖丝线的小货郎,问白家需不需要丝线。 又有拍门声,葫芦跑过去一瞧,却是卖果子的,问要不要来二斤。 来来回回的,葫芦都没劲儿去开门了。 太阳升到头顶,还是没有宫里的消息,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太阳渐渐的落了下来。 当太阳光有气无力的照在白家房顶的时候,天暗了下来,围在白家门口等着看热闹的人也渐渐的散去。 大家都知道,宫里人不会来接茶茶了,若是接,上午就来了,为什么如今天擦黑,还是没一点动静。 茶茶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她由焦急到兴奋,然后是失落,最后是伤心。 她坐在中堂,望着袅袅娜娜的烟发呆。 早上春娘还拜过菩萨,说是祈求菩萨保佑,希望茶茶进宫以后,万事顺遂,这下倒好,茶茶连宫门口也去不了。 一层黑云笼罩在白家上空。 芙蓉去小车胡同探看过几次,分明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只得安慰茶茶:“或许是…….” “大姐,你不必安慰我了。”茶茶的眼圈红了,取下簪子进了屋,关上房门,谁也不见。 一天到晚她都没吃饭。 春娘害怕茶茶又变回以前的样子,比如,不吃不喝,不苟言笑。时间久了,又会气息奄奄,那可是要命的事。 想到这些,春娘都觉得胆战心惊,芙蓉不得不安慰她:“春娘,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如今的事,还说不准,等等看吧。” 还是被春娘说对了。 茶茶又开始不吃不喝,饿极了,才会吃上一两个果子,整个人也变的恍恍惚惚,像是一下子老了七八岁,她才十几岁,本来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可如今却显的颓废而苍老。 为了让茶茶吃饭,芙蓉狠心宰了杨老爷子送来的芦花鸡,香气扑鼻,可茶茶却看也不看。 葫芦夹一块鸡肉放进她碗里:“二姐,你多少吃点啊,你总是不吃饭,是要升仙么?” 茶茶的眼泪就滴进了碗里:“你们说,皇上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所以才不…….” 又是皇上。 茶茶嘴里只有皇上。 坐在亭子里望着鱼发呆,她会不自觉的喊皇上。 坐在抄手游廊看灯,她也会喊皇上。 甚至,桂花树要抽芽了,她捏着树枝,也会喊皇上。 整天都是皇上,以致葫芦听到“皇上”二字,就像踩了蚂蚱一样,赶紧跳开。 白家又开始请大夫,开始熬药。 里里外外的忙活,就为了茶茶一个人。 她喝了药,倒也安静,自己坐坐,或是去躺着,只是不愿多说话。 杨波的酒馆日渐红火,一个人总是忙不过来,小巧在家里守着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又去酒馆帮忙。偶然回来时,给茶茶带一些小菜,可茶茶却闻也不闻,都被葫芦吃掉。 芙蓉常常陪着她,空闲的时间,就在衣铺里做做活计,白家的生计还要维持,她从不敢含糊,帮那些夫人小姐们做的衣裳,从来不敢耽误。 这日春娘扯了几米绸缎料子回来让芙蓉做衣裳。 是粉色的料子,这料子,分明跟春娘的年龄不搭。 春娘叹气:“芙蓉啊,你看看茶茶,如今又跟失了魂一样,皇上不肯接她入宫,茶茶她…….这么少吃少喝的,能撑多久?未免以后唐突,如今得提前准备着。” 芙蓉心里一咯噔:“春娘,茶茶不会有事的。” “我也这么希望着,可你看看茶茶,这才几天,就瘦的皮包骨了,大夫们开的药,喝了也不见轻,想来是心病又犯了,身上的病还好医治,心病如何能医的好呢?我成日给菩萨烧香,可……”春娘黯然低头;“能想的办法娘都想了,可谁又拿的了皇上的主意,也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意思,若一直不肯接咱们茶茶入宫,便是要了茶茶的命了。” 芙蓉只得去苏府。 苏老爷毕竟在朝为官,会知道些什么内情也说不定。 而且苏畅在朝阳门当值,偶尔也会做皇上的贴身侍卫,或许,他也知道点什么呢? 问问他们,总好过自已家人没头没尾的猜测。 苏老爷在中堂跟苏畅下棋。 偶尔有苏府下人端茶进来,很快又安静的退了下去。 阳光正好,时不时一两只麻雀的叫声夹杂在光影里。 芙蓉在门口站住,不想打破二人难得的宁静,却很快被苏畅发现:“白氏,你猫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下人端茶上来。 太阳光将下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黑白双色棋子还摆在棋盘上,苏老爷一身便装,显的很是安逸。 “真是对不住,打扰了你们下棋。”芙蓉略有歉意。 苏老爷笑笑道:“这孩子,说什么打扰,你能来,我很高兴,此次一定有什么事吧?” “是关于茶茶的事。” “我就猜到是茶茶的事,若不是茶茶的事,白氏,你可是好久不登我们家门了,我还以为,你天天吃着杨家的鸡蛋,天天吃着杨家的饭菜,都快把我忘了呢。”苏畅的语气有点犯酸。 苏老爷忙道:“畅儿,你又胡说,芙蓉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你不要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让她忧心。” 苏老爷如此关怀,倒让芙蓉又高兴又难过。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最怕别人关怀,别人一旦关怀,自己就会感动的一塌糊涂:“苏老爷,我是觉得你们在宫里行走,消息一定比我们灵通了,茶茶的事,想来你们也知道,可我们却没有一点办法,我是来问一声,不知苏老爷可否知道,皇上为什么没有让茶茶进宫呢?” 第549章 打听 苏老爷喝了口茶,轻轻的放下茶碗,略有思忖道:“芙蓉啊,茶茶的事,咱们离这么近,我若知道,自然让畅儿告诉你了,也免得你们着急,只是……..我虽在宫里行走,可毕竟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难得近皇上的身,这些天早朝,皇上有些疲倦之色,常常打呵欠,脸色自然不好,可下了朝,又回养心殿去,我们这些小官,根本了解不了真相。我也想帮你问问,可…….” 苏畅也道:“我在朝阳门当值,听说,皇上最近召回了戍边的副将,但不知是为了什么,戍边副将非同小可,他们可是守着咱们的边疆。都是皇上信的过的人,平时,哪怕一品大员,见了他们也得客气三分,不知皇上召他回来是何事,若说惩戒,不像,若不惩戒,为何千里迢迢召他回来?” “这事我虽有耳闻,可关于副将的事,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且这次皇上的嘴极紧,连京里的大员,都不知道端倪。”苏老爷理了理衣袖对芙蓉说道:“我猜,或许,万一,茶茶的事,跟这事有关系呢?如今咱们只能等等看,时间会告诉咱们真相。” “可是茶茶…….她怕是等不得…….如今…….”芙蓉把”虚弱”二字咽进了肚子里。 茶茶的事,苏家人怎么会不知道。 如今皇上那里的消息,苏家人并不知道真相,自己又何苦把家里这些繁琐事一再说出来,反倒让人家不得安生。 芙蓉辞谢出来。太阳已渐渐的落下去了。 天边泛红,霞光淡淡。 苏畅追了出来:“芙蓉,你不要难过,我尽量给你打听打听。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们朝阳门的侍卫,尚且能靠近养心殿,偶尔还跟皇上出宫,可最近,我们连养心殿也去不了。七公公那边传了旨的,说没有皇上传召,任何人也不能去养心殿。” “我……只是担心茶茶而已。总得给她一个说法,不然,她始终这样…….”芙蓉望着满眼的霞光叹了口气,低头之间,发觉苏畅衣袖有血迹:“你怎么了?” “我……..没事。”苏畅扬扬胳膊:“我武功高强……..” “说实话。” 苏畅很快耷拉着胳膊道:“最近操练的勤些,没注意,便被他们的刀伤了胳膊了,不过没事了。好差不多了。” 苏畅故作坚强。 因为太过勤奋。练习的久了。出了差错,被一个小兵伤了胳膊,如今轻轻一动,胳膊还会疼。还会渗血,所以没事的时候,才会跟苏老爷下下棋,受伤以后,他不便舞刀弄枪了。 “你以后小心着些。不要天天把武功高强挂在嘴上,武功高强,不也一样会受伤么?”芙蓉劝他。 “白氏,你是故意来打击我的么?”苏畅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芙蓉。 “我担心茶茶担心的要睡不着觉了。哪里还有时间打击你。”芙蓉转身要走。 苏畅忙从台阶上跳下来:“那个……..白氏,明日我再托人问问,看能不能靠近皇上,如果能问到皇上为什么不接茶茶入宫,那便最好。只是…….这事不一定能成…….” “不要这样。”芙蓉打住他的话:“皇上不见众人,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又何苦去接近他?就算接近了皇上,难道你还能问出他不接茶茶入宫的原因来?” “看来还是你了解皇上。”苏畅低下头去:“白氏,你可了解我?” “不了解。” “那你需要了解了解了。”苏畅从袖里掏出一个侍女娃娃来:“这是路过京城给茶茶买的,你拿给她吧。” 侍女娃娃做工精致,瞧着像是唐代的侍女,乌发长裙,很是可爱。 芙蓉拿给茶茶。 茶茶却是看也没看,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眼泪汪汪的。 “这是苏公子送给你的…….” 茶茶抽噎着道:“其实我知道,苏公子送我东西,是因为他喜欢大姐…….” 芙蓉不知如何接话。 葫芦散学归来,见了侍女娃娃兴奋的拿起来扔在头顶:“大姐,这是你买给我的吗?虽然我这年纪,已经不玩这个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啊。” 芙蓉抢过娃娃放在茶茶床上:“这是给你二姐的,没你的事。去写字吧。” 茶茶好像对什么都失了兴趣。 当初皇上送的首饰,她视若珍宝,每天都要抚摸好多遍,临睡觉前,也得佩戴着臭美一番,可是如今,她把首饰都收在箱子里,看也不看,甚至,连芙蓉做的衣裳,也都收进了柜子里,没有再穿过。 一家人都休息了,芙蓉点着灯,坐在衣铺里忙活。 夫人小姐们订做的衣裳堆满了半边屋子,如今得赶出来,答应别人的,不能言而无信。 葫芦穿着白色的睡衣出来给芙蓉报信儿:“大姐…….” 芙蓉一惊,恍惚觉得是个白影:“葫芦,你做什么,我还以为是鬼。” “鬼有我好看么?”葫芦摆了个臭美的造型:“我告诉你,二姐晚上又没有吃饭,只吃了一个桔子。春娘给菩萨烧香,又哭了。”葫芦靠着芙蓉道:“唉,菩萨怎么会显灵呢,春娘一天到晚都在求菩萨,菩萨也该累了,菩萨也需要歇歇啊。” “你去睡吧。” “我还不想睡。”葫芦凑在灯影下:“大姐你又在做衣裳啊,这件灰金色的衣裳是给谁做的啊。” “给城里的赵夫人。” “赵夫人是谁啊?” 芙蓉扭过身去:“葫芦,你穿这么少,不怕冻着吗?赵夫人是谁,你也不必知道,去睡吧。” 葫芦只得去睡。 一截儿蜡烛燃尽,夜色笼罩上来。 寒冷逼近,芙蓉裹裹衣裳,恍然又看到一个白影晃了一下。 “葫芦,别闹了,深更半夜不睡觉做什么?”芙蓉嘟囔了一句。 “喵――”一声猫叫,苏畅的脸探了出来。他穿件黑色的衣裳,披着银色的斗篷,月影西斜,他银色的斗篷很是亮眼。 芙蓉松了口气:“原来是你。” 苏畅浅笑着伏在衣铺门口:“白氏,我学的猫叫像不像?” “真无聊。” 苏畅笑着吹熄了衣铺里的蜡烛。 芙蓉一惊,赶紧护住胸口:“你要做什么?” 苏畅直摇头:“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非礼你。我是告诉你,天晚了,知道吗?瞧瞧天边的月亮,它都要去睡觉了,熬夜容易老的,你不知道吗?别做衣裳了,去睡吧。” 原来如此。 芙蓉有些感动:“你半夜出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苏畅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踮脚,抬头,望着朦胧的月色舒了一口气:“当然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我哪有那么无聊,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看看月色,如此明媚的月亮,如此夜景,不出来看看,倒是枉费了。”苏畅故做潇洒,可天冷的厉害,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芙蓉坐在衣铺里,嘴角有浅笑。她很明白苏畅的意图。 苏畅敲着窗子道:“白氏,是时候睡觉了,你没听到,更夫都敲梆子了吗?” 芙蓉还是没动。 借着月光,她细细的打量着苏畅,这个装猫叫的男子,这会儿显的如此可爱。 苏畅笑着道:“你怎么还不去睡?等我一起吗?”他做了个傻笑的表情,这话分明吓到了芙蓉,芙蓉一溜烟睡去了,空留苏畅在那傻站了半天才回去。 次日,芙蓉起了大早,略施粉黛,披了纱青色的连帽披风要出门。 春娘关切的道:“芙蓉,你可是去京城请大夫的?京城的大夫已来了很多位,唉,你不要怪娘不会说话,茶茶的病,娘早知道的,是心病。普通的大夫怎么可能看的好呢?” 芙蓉握着她的手安慰:“春娘,你放心好了,这一次,我去请的,是专门治心病的大夫。” 芙蓉的话让春娘震惊不已。 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治疑难杂症的大夫她见过,治心病的大夫,又是怎么样的呢? 她心里没底,只盼望芙蓉真的能请到治心病的大夫,好好的给茶茶的病瞧好了,一家人才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如此,春娘又跪在蒲团上给菩萨上香。 葫芦要去宫里习学,他见惯了春娘给菩萨上香:“大姐,你真的能请到治心病的大夫吗?” “或许吧。”芙蓉叹口气,裹紧披风,将帽子戴在头上:“或许,我能请来,或许,请不来的,只是试一试。” “看来这一次,春娘的香又白烧了。”葫芦背着藏蓝色书包,深深浅浅的往宫里去,可走过两个街口,芙蓉还跟在他身边,他诧异不已:“大姐,你不是去请大夫么,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没有跟你。” “你明明在跟着我。” 嘟嘟囔囔的,便到了宫门口,葫芦闪身进了宫,笑着对芙蓉道:“大姐,你还追吗?我进宫啦,哈哈。” 芙蓉哪里有闲功夫跟他磨嘴,她想进宫见皇上。 如今倒有些后悔,当初皇上给了腰牌,她却不肯收下,如今没有腰牌,想要进宫,比登天还难。 朝阳门口,苏畅在当值。 苏畅看到芙蓉,显然吃惊不已:“白氏,你来做什么?” 第550章 扮丫鬟 “我想见皇上。” 苏畅忙摆手:“皇上最近不见别人,谁也不行,你回去吧,别冻着。” “我真的想见皇上。” 众侍卫笑起来:“如今想见皇上的人可是很多,可谁又真的能见到皇上呢,如今,皇上已有了旨意,没有他的召见,谁也不能靠近养心殿一步。姑娘还是回去吧,守在这儿也是白守,即便我们这些侍卫,都见不着皇上的。” 芙蓉站那没动。 她脑子里飞速转着,想着能不能想出一个主意,可她又不是鸟,能在天上飞,或者会遁地之术,她一个平凡的女子,不能插翅高飞,她怎么才能见到皇上呢? 苏畅豁出去了:“我先去探探。” 众侍卫拦着他,可苏畅态度坚决,他们也只得作罢,半柱香的功夫,苏畅回来了,脸上有颓废之色,显然,他吃了闭门羹:“远远的七公公就撵了我,说皇上心烦,谁也不见。” 苏畅跑了一趟,探得“心烦”二字。 芙蓉在朝阳门守了两三个时辰,只见宫里的太监婢女都低头疾走,谁也没有说话,四周空旷寂寥,哪有皇上的影子。 她只得先回去。 看来,皇上是无法见到了。 春娘见芙蓉回来,显的很是激动:“那大夫可来了?” 芙蓉摇摇头:“没有。我没有见着他。” 春娘叹口气:“娘知道,这些大夫可是轻易肯医人的?你也不要灰心,对了,京城的一个赵夫人,来取她的衣裳,说是进宫饮宴要穿的,你不在家,娘也不知道是哪一件,不好贸然拿给她,临走时。赵夫人的婢女把她们的地址写在了纸上,你拿着那地址去把衣裳送过去吧。” 芙蓉应声,看看纸上的地址,倒也不近,在京郊了,可想着不能失信于人,她还是裹了衣裳过去。 京城赵府,巍峨庄严,赵夫人正在府里挑首饰,见芙蓉来送衣裳。大吃一惊:“你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穿不上你做的衣裳了。这不。还让别的衣铺做了几件,以备万一,只是没曾想,你竟然按时送到了。” 芙蓉打开衣裳给赵夫人看。赵夫人摸着衣料,又看看款式,不禁赞不绝口:“果然是好手艺,京城的人都说你手艺精,原来是名不虚传,你既然做得好衣裳,自然眼光了得,你快帮我看看,这些首饰。哪些配我?我正为此忧心呢。” 赵夫人如此,芙蓉只得挑了朱红色的鸡血手镯与珍珠耳环:“夫人长的端庄贵气,非珍珠不能配,而夫人的衣裳是深色,这鸡血手镯虽不是很名贵。可颜色出挑,使整个搭配有亮眼之处,而且这色彩,与夫人的气质极搭。” 赵夫人显然很喜欢:“你真是个伶俐人,我本来也想的,这两件首饰极好,只是身边的小丫鬟不懂得挑选,说浅色的显着年轻,所以我才犹豫了,如今你这样说,我心里甚安。” 赵夫人摆摆手,下人便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 芙蓉自然受宠若惊,赵夫人的这件衣裳,因为料子珍贵,又费功夫,是她熬了好几夜才做成的,所以比普通的衣裳要贵一些,要十两银子,可赵夫人此时却给了五十两银子,这么多银两,让芙蓉心里不安,她只是从托盘里拿了应得的十两银子:“夫人肯照顾我们的生意,已是我们的荣幸。这衣裳一共是十两银子,多余的,我不敢收。” “我喜欢你,剩下的银子,你就收下吧,况且,如今我们也不缺少银子。”赵夫人脸上有些骄傲,很快又忍了下去:“明日我要进宫去饮宴,是要见各位贵妃娘娘的,所以,在穿戴上,虽不能比娘娘们华贵耀眼,但也不能失了赵府夫人应有的庄重。你帮我做了衣裳,又帮我选了首饰,是个有功之臣,这些银子,就算我赏你的,你收下吧。” 芙蓉赶紧施礼道:“银子,我万万不敢收。” “不贪图钱财,倒是难得,那你回去吧,改日,我还会去你那里做衣裳的。” 芙蓉迟疑。 赵夫人问她:“你不要银子,可有其它什么想要的,比如,首饰?字画?或是吃的?只要不是很过分,我都答应你。” “夫人………请问夫人进宫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芙蓉跪在地上。 赵夫人嘴里的茶差一点喷出来:“你的要求,果然,有点过分。” 她之所以能进宫饮宴,全凭着她的丈夫,也就是苏畅嘴里的,镇守边疆的副将。 他们夫妇难得见一次,一年到头,副将都在边疆守着。 只是最近不知为何,皇上把副将叫了回来,而且是八百里加急,像是有什么特加急切的事,可副将嘴巴很严,其中因由,竟然连她这位正正经经的赵夫人也不能得知。 她所知道的,是自己的丈夫归来以后,皇上赏赐了赵家不少金银。甚至还赏了她一小箱首饰,在京城的夫人当中,这荣耀可是头一份儿的,不知让多少大员的夫人眼红。而且皇上还三天两头的叫她丈夫进宫谈心,至于谈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前些天,她的丈夫,也就是赵副将告诉她,明日要进宫饮宴,说是饮宴,便是皇上的家宴,皇上要给副将接风。 如此,赵夫人才特意做了衣裳。 她也是沾了丈夫的光,这么些年,才能进宫一次,芙蓉一个做衣裳的,竟然想跟着她进宫? 赵夫人面有忧色:“你也知道,皇宫戒备森严,哪里是谁想进去就进去的,我活这么大年纪,也就明日能进宫一次,你一个普通的女子,为何想进宫去?” 芙蓉无法,只得将茶茶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最后,为打消赵夫人的顾虑,她道:“我只是去问皇上几句话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事,只是想求个心里明白,求夫人怜悯。若皇上生气,罪责全在我,不关夫人的事。” 赵夫人也有些感慨,想想芙蓉这么守信的一个人,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反正次日也要带一个婢女进宫,她自已对宫里又不熟悉,害怕出丑,可巧芙蓉是进过宫的,而且又懂规矩,也识大体,正好也有个照应,便道:“那…….明日你就随我进宫吧,只当是我的丫鬟,但…….皇上问及,你就说自己是赵府的丫鬟,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是冒充的,不然皇上生气,我们也承担不起。另外,你说的,只跟皇上说几句话,一定要说到做到,进了宫,万不可做出什么别的事来。不然,不但你有危险,我们赵府也会有危险。” 赵夫人肯这样做,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 芙蓉连连点头,一再保证,自己见皇上,只是有几句话要问,别的,自己什么也不会说。一切都按照赵夫人交待的行事。 如此,甚好。 次日天不亮,芙蓉便坐了马车来到赵家。 赵夫人已经在梳洗了,她换上芙蓉送来的衣裳,又配戴了芙蓉帮她选的首饰,丫鬟给她脸上扑粉,芙蓉却拦住了:“夫人的脸色有些暗沉,这粉的颜色太暗,显的人没有精神,夫人应该扑润泽一些的粉才好,这样会显的更有生机。” 丫鬟呆住。 赵夫人点头,显然是听从了芙蓉的意见。 丫鬟换了一盒粉给赵夫人扑上,铜镜里的赵夫人果然气色好了许多,不管是眉眼,还是嘴角,都显的颇有神彩。 赵夫人笑了:“这些粉放了许久,我一直不敢用,怕用了太年轻,倒让人笑话,没想到今日一用,竟有奇效,看来我还没有老。” 芙蓉施礼道:“人总是会老,任何人都会老去,可心里年轻,气色便好。便是所谓的不老了。夫人心善,又容易接受新鲜的事物,这样的心思,怎么会老呢。” 赵夫人咯咯笑起来:“你这个姑娘,倒真合我的心意,昨儿晚上我还在想,带你进宫是不是一个好主意,有了刚才的事,我想,带你进宫,即便不是什么好主意,也坏不到哪里去,你说呢?” 芙蓉笑着点头:“多谢夫人帮忙。我一定不会忘了夫人的恩情。” “我只是帮你一个小忙,进宫以后的事,还需你拿捏分寸,至于皇上肯不肯见你,肯不肯听你说什么,你的目的能不能达成,便要听天意了。”赵夫人收拾妥当,又让丫鬟拿一件桃红色的婢女服给芙蓉换上:“你如今的身份是我们赵府的丫鬟,这婢女服,是我们赵府专有的,你换上吧。换上了婢女的衣裳,再挽一个婢女的发髻,咱们也时候出发了,去晚了可不好。” 芙蓉利索的换好了衣裳,又梳了赵府丫鬟才有的发髻,这边车夫已等在门口了。 赵夫人坐马车,芙蓉随车前行。 雪化尽了。宽敞的道路极为湿润。 偶尔有风。赵夫人掀开侧面的帘子笑着道:“芙蓉,你…….不是我们赵府真正的丫鬟,这条路到皇宫,还很远,不如,你进来车里陪我坐会儿,也歇歇脚。” 第551章 饮宴 芙蓉却拒绝了:“今日要充当赵府的丫鬟,我一定会做好的,不能坏了规矩,我是丫鬟身份,不敢跟夫人同坐。” 赵夫人直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个知规矩的。” 朝阳门口。 苏畅当值。 看了赵府车夫递上来的腰牌,又看了看车里的赵夫人,赶紧给赵夫人行礼。 进宫,武官下马,文官下轿,赵夫人只能下车,由芙蓉伺候着进宫去。 裙摆飞扬间,苏畅觉得赵夫人身边的丫鬟有点眼熟,忙叫住了她们:“且等等。” 赵夫人一惊。 苏畅快步上前,只一眼,便认出是芙蓉。 芙蓉有些急迫,若被苏畅认出,说不准会打草惊蛇,门口的侍卫又要盘查,还好苏畅足够机灵,他瞬间就明白了芙蓉的意图:“你们…….保重。” 苏畅转身便走。 芙蓉松了口气,扶着赵夫人往饮宴的地方而去。 赵夫人不禁问道:“芙蓉,刚才那侍卫,你认识?” 芙蓉点了点头。 “那他一定知道你不是赵府的丫鬟了,为何他不做声?” 芙蓉笑笑:“我们是旧识了,况且,我跟着夫人进宫,他若出声,我还如何进宫呢?” 赵夫人也点点头:“那他对你还算好…….毕竟,私放外人进宫,罪名不小。” 饮宴的地方,在皇宫后面,一处偏僻的亭子里。 亭子四周有金黄色的帷帐,帷帐尽头,有一架六页屏风,屏风过去,便是皇上与众大臣,与赵副将的饮宴之所。 男女有别。 赵夫人有几位娘娘作陪。 娘娘们自然衣着华丽,绸缎长褂,福字小袄。五颜六色,八面玲珑,光是娘娘们头上摇曳的发簪,都够芙蓉眼花。 赵夫人坐在下首。 不管是喝茶,还是用菜,或是用点心,赵夫人都做的一丝不苟,倒没有出什么差错。 菜过五味。 皇上与赵副将那边,传来阵阵的笑声。 娘娘们陪着赵夫人同坐,不过问些家长里短的事。赵夫人倒也对答如流。并没有差池。 一位娘娘道:“赵副将长年在边塞。与夫人见面甚是艰难。夫人这般年纪,自然是日日夜夜思念副将大人了,所谓思念之下,人比黄花瘦。怎么我瞧着,赵夫人气定神闲,全身富贵,人也有些微胖,而且虽在宫外,可打扮的一点不落后于我们这些娘娘,你倒是有心思。” 赵夫人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其它人有的装作喝茶,有的淡淡的笑了。 赵副将在边疆是一员猛将。除了大元帅,他便是领头羊了,娘娘们倒想看看,这位神通广大的赵副将的夫人,是不是个机敏的人物。 赵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坐在那红了脸。 若她答话,那肯定得罪了娘娘们。 若不答话,又会被娘娘们认为是个蠢物。 正着急间,芙蓉给她解围了,芙蓉施礼道:“娘娘说的极是,我们老爷一年到头都在镇守边疆,是极辛苦的,夫人惦念老爷,也是人之常情。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因为见面不易,所以更要时刻把自己打点的干净利索,亮眼端庄,这样,我们老爷看了,自然也赏心悦目。而娘娘们在宫里伺候皇上,岂不是一样的道理,听说皇上日理万机,娘娘们并不一定时常见到皇上,可娘娘不是也打扮的美艳如花吗?” 刚才揶揄赵夫人的那位娘娘,显然被芙蓉的话噎住了,她面色燥红,推了面前的盘子道:“你是何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赵夫人松了一口气,芙蓉毕竟替她解了围了,于是便道:“回娘娘,这位,是我们赵府的奴婢,不识规矩,请娘娘原谅。” 话虽是这样说,可芙蓉结结实实的回敬了那位找茬儿的娘娘,赵夫人心里还是很受用。 那位娘娘果然怒了:“一个奴婢而已,我还以为是什么金贵人物,来人,掌嘴。” 娘娘的丫鬟还没有动手,早有别的娘娘笑起来:“有些人,怕是忘了今儿的大事了吧?皇上今日宴请赵副将,让咱们姐妹陪着赵夫人,怎么,有人要找赵夫人的麻烦吗?赵副将如今可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有人要拿他们府上的奴婢开刀,想在这宴席上耍什么威风,皇上知道了,未必欢喜呢?” 宫里果然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因为娘娘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芙蓉倒少挨了这些巴掌。 那位娘娘被芙蓉噎住,面上无光,又不能发作,便气哄哄的道:“你们陪着赵夫人吧,我身上不适,先行回宫。” 说完便走。 余下娘娘笑道:“宁娘娘这么着急就走,怕不是回宫休息,她自然知道,饮宴之后,皇上要去御花园吹风,莫不是提前去御花园守着了?” 娘娘们之间的说笑,赵夫人自然不便插嘴,好在那个宁娘娘走了之后,再没有别的娘娘为难赵夫人,一场饮宴有始有终,倒也算和谐。 约有两三个时辰,屏风后面的声音渐渐小了,有小太监小宫女忙着去收拾碗碟,看来,饮宴要散了。 芙蓉陪在赵夫人身后,目送几位娘娘先行回宫。 本来,饮宴结束,芙蓉要随着赵夫人出宫而去,可她还没有见到皇上,心有不甘,想要往外走,赵夫人拉住她:“宫里规矩森严,你又没有腰牌,在宫里行走,很容易被发现。” “可我想见到皇上…….” “我陪着你。”赵夫人斩钉截铁:“即便遇上他人询问,有我挡着,你也不容易被发现。” “如此甚好。”芙蓉不胜感激,赵夫人却摆摆手道:“你不必谢我,刚才在宴席上,那位宁娘娘有心奚落我,若不是你替我解围,今日在宴席之上,我不但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副将的脸,你帮着挽回了赵府的脸面,我做这一点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御花园。 这是皇家的大花园。 里面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 每到夏季,花朵争相开放,整个皇宫都是香喷喷的。 如今是冬季,天气严寒,御花园的雪已化尽了,因为都是枯萎的花枝,不见高的建筑,远远望着那些红砖黄瓦,倒也惬意。 赵夫人与芙蓉在垂花拱门处站立。 风吹过赵夫人的头发,簪子落地,没等赵夫人回过神,芙蓉已帮她捡了起来,擦拭干净,又给她插入发间。这么细微的一个动作,显然让赵夫人很感动:“芙蓉,谢谢你啦,没想到你比我们赵府的丫鬟还心细。” 远远的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丫鬟不丫鬟,丫鬟不就应该做这些么?赵府的丫鬟不但口齿伶俐,而且,动作还很麻利呢,连我们宫里的丫鬟都比不了。”是宁娘娘。 果然如那些娘娘所说,宁娘娘在御花园附近守株待兔,她等的是皇上,却无意撞见了赵夫人与芙蓉。 赵夫人只得施礼。 宁娘娘翻着白眼道:“赵副将虽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也请了赵夫人你进宫饮宴,可做人得知道分寸,不能登鼻子上脸,你们既然吃完了酒席,怎么还不出宫去?在御花园磨蹭什么?” “我们……”赵夫人脸一红:“我们在这里透透气,宴席上我喝了一小杯酒,有些不胜酒力了……..” “不胜酒力?赵夫人可不要学我,如今,不胜酒力的人是我,赵夫人这种身份,怎么能在御花园流连,赶紧走吧。别让我撵你。”宁娘娘很是害怕赵夫人她们当了电灯泡,如今她好几天没见着皇上,恨不得像锅巴一样贴在皇上身上。如今御花园空荡荡的,正是她跟皇上相处的好时机,肯定得先撵走碍眼的赵夫人。 赵夫人想走,可想想芙蓉的事,她又坚定的留了下来。 “我都说了,你们出宫去,这不是你们呆的地方。”宁娘娘恨恨的道。 “宁娘娘,我们家夫人有些不胜酒力,所以来此吹吹风罢了,一会儿会走的。”芙蓉道。 “吹什么风?既然不胜酒力,还不赶紧出宫回府?在这墨迹什么?” “刚才宁娘娘不是也说,自己不胜酒力吗?宁娘娘也是时候回宫歇着了。”芙蓉回敬。 赵夫人暗暗好笑,可又不敢笑出来,虽说芙蓉嘴上占了便宜,可宁娘娘毕竟是皇上的后妃,自然不肯落于人后,芙蓉怕是要吃亏的。 宁娘娘果然是个有仇当场就报的人,当即伸出手来要打芙蓉,却听到背后有声音响起:“你做什么?” 是皇上的声音。 宁娘娘的手悬在半空,见皇上一脸威严的过来,忙施礼道:“我看到这空中有个大蚊子,所以想赶蚊子来着…….”宁娘娘果然善变,很快装出温婉善良的样子来。 “这么冷的天,人都快冻死了,哪来的蚊子。”皇上默然道:“朕来御花园走走,你站这儿做什么?” “皇上,我刚才陪着赵夫人饮宴,我不胜酒力。”宁娘娘说着便往皇上怀里倒,皇上一侧身,她倒在七公公身上,脸上一红,慌忙站好:“皇上…….” “既然不胜酒力,怎么不回宫歇着?在这发的什么火?”皇上似乎洞察了什么:“赵夫人是朕请来饮宴的贵客,赵副将在边疆为百姓,为朕守着,极为辛苦,赵夫人不过进宫了一次,你就这样发威风吗?赵夫人哪里得罪了你?” 第552章 披风 赵夫人惶恐,赶紧跪下。 宁娘娘心里暗恨,皇上说话怎么跟赵家的丫鬟一个口吻,可面上又不敢发作,想了想,咬牙切齿的挤出一抹笑来:“皇上误会了,我是瞧着赵夫人身边这丫鬟聪明又智慧,勤快又能干,所以想着,如果能留她在宫里伺候,给我宫里那些懒惰的宫女做个榜样,也是极好的,皇上以为呢?” 果然狠毒。 刚才的巴掌没有打下来,竟然想着把芙蓉留在宫里,若真的跟了宁娘娘,那不是掉进了火坑了。 “有这么好的丫鬟么?真这么好,留在宫里也行。”皇上的目光从赵夫人脸上往侧边一移,他看到了芙蓉,刚才还镇定自若的样子,这会儿突然乱了分寸:“这个……那个……这个丫鬟不能留宫里。” “皇上…….皇上…….”宁娘娘开始撒娇起来。 皇上哪里吃她这一套,见她像橡皮糖一样死死缠住自己,便道:“刚才你抬手是要打她吗?你说打蚊子,朕只需问问你身边的宫女就知道你在撒谎,竟然敢骗朕吗?朕看在你不胜酒力,如今有些醉意的份上,不予计较,还不快走。” 宁娘娘一听,只得认倒霉。带着宫女快步逃离。 “你是怎么进宫的,你难道不知道,朕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吗?”皇上冷盯着芙蓉,像要把她看穿。 赵夫人很是惶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回皇上,我是上午拿了腰牌才进宫的,我是头一次见皇上。” “你最近还好吗?家里还好吗?”皇上问。 赵夫人忙道:“回皇上,最近还好,赵府里也好,全蒙皇上照应。” “你想朕了吗?”皇上压着声音:“你有想过朕吗?” 赵夫人惶恐不已,跪在地上稍稍有些颤抖,皇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要如何作答?皇上是什么意思? 可她又不敢不答,思来想去的。便道:“皇上这话,我承受不起。” “赵夫人,你不要总接朕的话好吗?朕不是在跟你说话。”皇上叹了口气:“七公公,你跟赵夫人去一边守着。” 赵夫人抬头,才发现皇上在凝视着芙蓉,想来皇上与芙蓉是旧识,自己倒自作多情了,吓出一头冷汗,赶紧跟着七公公远远的站着去了。 偌大的御花园,如今只有皇上与芙蓉。 皇上解下身上的黑色团绒披风给芙蓉系上:“穿这么少。还扮成丫鬟的模样。朕难道就不认识你了吗?” 皇上如此盛情。芙蓉倒不敢领受,她慌忙解下皇上的黑色团绒披风递了过去:“皇上,民女……不敢领受,皇上自己披着吧。” 此时的皇上态度坚决:“朕已经妥协。妥协到放弃你,妥协到跟你没有将来,怎么,连小小的披风,你都不肯披着?” “皇上,今非昔比了,宫里的娘娘,才是皇上所要疼惜的。” 皇上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芙蓉,伸手间芙蓉差一点倒在他的怀里。或许有一刹那的迟疑,皇上是希望芙蓉倒在他怀里的,可他看到了芙蓉脸上的闪躲,他收回了手,只是把披风给芙蓉系上:“如果朕坚持要给你系上。你敢不答应吗?” “不敢。”芙蓉垂下眼帘。 “朕知道你不敢,朕这样,很没意思,你这样,更让朕觉得,朕没意思。”皇上叹了口气,目光重重,穿过远处的宫墙,又游移到芙蓉身上:“你跟着赵夫人进宫,一定有事了,说吧。” “皇上曾经说过,三个月为期,会娶茶茶进宫的…….可是如今太后的丧期已过,京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是皇上…….却没有如约来娶茶茶,如今茶茶不思茶饭,人日渐消瘦,我们全家人都提心吊胆,实在没有办法,我才想进宫问一问,虽然这样很大胆,可我真的不想……被蒙在鼓里。” 皇上凝视着芙蓉,他眉头微皱,许久说了一句:“若是去娶你,朕一定不会忘的。” “皇上,过去的事,永远都过去了。”芙蓉默然:“可是我妹妹,如今在等待皇上的答案。” “你的妹妹比朕幸福,至少,朕还可以给她一个答案,但是朕喜欢的人,却永远也不能给朕一个答案。”皇上想伸手按住芙蓉单薄的肩膀,可思来想去,他又忍住了:“朕之所以没有去娶你的妹妹,并不是因为朕忘了,而是因为如今不合时宜。” 芙蓉不解。何谓不合时宜? 皇上叹气道:“这件事,连宫里的大臣也不知道,如今只有朕知,还有赵府的副将,如今朕告诉你。边疆有两位将领,一位是赵副将,一位便是大元帅,知道朕为何对赵副将如此器重,为何要让赵夫人进宫饮宴吗?” 芙蓉摇摇头。 “边疆的消息,赵副将亲见,大元帅私通齐国人。齐国,就在咱们边上,一直对咱们虎视眈眈,而边疆的守将,朕安排在那里,就是让他们防着齐国的进攻,如今大元帅被齐国人收买,表面上却还是为朕所用,这底下波涛汹涌,不得不防,不定哪一日,这战争就要挑起了。” 芙蓉心里一惊,还记得当初苏老爷说,皇上愁眉不展,跟赵副将走的很近,而且好些天不见大臣,想来就是在商议这些事了。 皇上道:“如今你知道,朕为什么常召见赵副将了吧,知道朕为什么要让赵夫人进宫饮宴了吧,朕只是在笼络人心。朕如今能靠的,也就是赵副将了。” “赵副将真的可靠吗?”芙蓉也不知为何会问出这一句。 皇上笑了:“你是在为朕这个一国之君担忧么?你放心好了,赵副将满门忠良,他爹也是以前的边关将军,是信的过的,如今只是那大元帅,朕若明目张胆的动他,肯定会让国家百姓议论纷纷,到时候齐国没有打过来,咱们就先乱了,若不动他。那他这蛀虫,肯定要…….” 皇上在左右为难。芙蓉默然:“原来这些天,皇上都在担心这些事,是我们不好,不应该来打扰皇上。” “不管朕有多么事要担心,你愿意来见朕,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朕都是最喜欢的一个,朕会放下手里的一切活计见你……只是怕你不来,朕怕等不到你……” 风吹过。 芙蓉身披的那件黑色团绒披风微微荡漾。 皇上轻轻道:“朕会娶你妹妹的。等这件事情平息以后。朕……不会让你失望。” 芙蓉没有搭话。 她千方百计的进宫来。不就是为了皇上的这句话吗?可为什么皇上说出这句话来,她去有点失落,甚至,觉得皇上有点可怜呢。还是说。她分明在担心皇上。 时间易过。 很快又有太监来报,说是京城大员有事要找皇上。 皇上无奈,他本想跟芙蓉再说会儿话,奈何多事之秋。 皇上让七公公送赵夫人并芙蓉。 这是独一份儿的荣耀。 出宫时,七公公从袖里掏出一块腰牌来:“以后想进宫来,随时可以,这是皇上让给你的。” 这块腰牌极为难得,哪怕是赵夫人这样的尊贵,腰牌用过以后。也会收回,但皇上却赏了芙蓉一块腰牌,这让朝阳门的侍卫都眼红不已。 苏畅分明看到了芙蓉身上的披风。 这黑色团绒披风,金线镶边,帽子处绣着浅浅的龙纹。哪里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分明是皇上的衣裳。 皇上的衣裳竟然在芙蓉身上。 苏畅顿时打翻了醋坛子。 他与芙蓉一前一后走着,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小车胡同,眼瞧着芙蓉要回家了,苏畅伸出刀来拦住她的去路:“白氏,今日进宫,皇上赏赐了你一块腰牌,你可高兴?” “高兴。” 苏畅哼了一声:“你心里还有皇上吗?” “皇上是一国之君,天下万民心里都应该有皇上。” 苏畅又哼一声:“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我是个粗人,认字不多,你可不要骗我,听说宫里那些娘娘,成天望眼欲穿,想见皇上一眼,百求而不得,你不过是进宫一趟,便得了腰牌,又得了皇上的衣裳,这已让众位娘娘羡慕嫉妒恨了。白氏,你真是个招人恨的。” “你也恨我吗?” 苏畅恍然收刀入鞘:“我倒是想恨你,可千百次也恨不起来。如果真有能恨你的办法,倒好了,不用如此的牵肠挂肚。”苏畅的叹息,像小刺一样扎着芙蓉的心,她笑着招手,让苏畅弯下腰,跟他说了几句话,这才要回府去。 “白氏,你真的要这么做么?”苏畅问。 芙蓉点点头:“你不是天天要习武两三个小时吗?如今天冷,正是习武的时候,快去吧。” 芙蓉如蝴蝶一样闪进白府。空留苏畅在小车胡同傻站着,他抽出刀来不停的在地上划着圈:“白氏,你难道只会让我习武吗?如今我倒是想习武,可哪里习的进去,心里装着一个人,习武都会走神…….” 念叨了一会儿,地上已有三三两两的痕迹。白家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苏畅这才收刀回府。 白家难得有笑声。 芙蓉一回家,便先把身上的黑色团绒披风取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捧在手里。 春娘只当是她买的衣裳:“这么重的颜色,可是给葫芦的?可葫芦穿这颜色有些老气了,不过料子是极好的,瞧这金线,极为贵重。”春娘爱惜的捧了披风在手里一抖,看到帽沿处的金龙,她呆住了:“这是皇上的东西?” 第553章 赵府 芙蓉点头,亲自捧了披风去给茶茶看。 茶茶躺在床上,瘦的胸骨翘起,因为营养不均,外加失了水份,她嘴唇干裂,眼神也没有了光彩。 春娘看到茶茶这样,便不忍直视,悄悄关了门退了出去。 窗外光线极好。 一抹一抹的照在床头的披风上。 披风上的金线发出耀眼的光芒,屋子里颇为明亮。 茶茶知道芙蓉进来,只是不说话,静静躺着,眼角又有泪下来。 芙蓉拍拍披风给她看:“茶茶,你摸摸……” 茶茶乜斜了一眼,便不肯再看第二眼。 这些天,白家人千方百计的哄着她开心,或是给她买了新首饰,或是给她做了新衣裳,又或者给她炖了好吃的,每次都是这样哄着她,她已习惯了失落,她的心思,根本没有在这些上面。 芙蓉缓缓道:“我进宫了……..见到了皇上…….” 茶茶的身子一动,瘦弱的手抓住了锦被。却又很快松开。 “皇上说…….” 茶茶身子又一动。 “皇上说,他并不是不娶你,只是如今不合时宜,需要你理解,等到时局好些,方便娶你的时候,皇上自然会上门。”芙蓉终于一口气把话说完,她自己也松了口气。 茶茶眼睛里闪过一丝神彩,却又很快暗淡:“大姐是骗我的吧?葫芦骗我好几次了,说……..皇上在咱们家门口等我呢。” “葫芦说话没分寸,大姐是没有分寸的人吗?”芙蓉浅笑着安慰她:“大姐真的进了宫了。真的见到皇上了。” “大姐又没有腰牌,怎么能进宫,我不信。” “我是没有腰牌,但我想了办法,就能进宫,你若不信我的话,你看看我拿给你的这件衣裳,这披风。是皇上让我给你的,就当是信物吧,皇上说了,会娶你,皇上一言,自然驷马难追。”芙蓉扶着茶茶坐起身,给她背后垫上两个枕头,把皇上的披风放在她面前的锦被上。 一开始,茶茶有些不相信,当她的手抚摸到帽沿处的龙纹时。她笑出了声:“大姐。这真是皇上的衣裳……..” “若不是皇上亲口答应娶你。若不是皇上以此为证,我又怎么能拿的到皇上的衣裳?”芙蓉道:“这回,你可以相信我了吧,可以相信皇上了吗?” 茶茶郑重的点点头。将那件披风搂在怀里。搂的紧紧的。 白家人听到茶茶的笑声,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推开门来查看,去看到茶茶满脸含笑的坐在床上搂着衣裳:“原来,皇上并没有负我,原来,皇上是会信守承诺的。” 白家人松了一口气。 茶茶开始喊饿,忙的春娘去厨房做饭,做了满满一桌子。茶茶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 茶茶终于肯大口大口吃饭,而且吃的不少,这倒把春娘高兴坏了,一口气给菩萨上了六柱香。白家里里外外萦绕的都是檀香味儿。 茶茶兴奋的将皇上的披风搂在怀里,甚至连吃饭的时候也搂着,很是爱惜。葫芦想要摸一下,还没碰到,就会被她发现:“葫芦,你不能摸这个,这是皇上的。” “这是皇上的衣裳,又不是皇上,也不让摸。”葫芦不满。 芙蓉在衣铺里做衣裳。 小巧端茶进来:“芙蓉姐,听说你进了宫,拿了皇上的披风给二小姐?” 芙蓉点点头。 “这披风,是皇上给芙蓉姐的呢,还是皇上送给二小姐的?”小巧不过是随口一问,芙蓉顿时紧张的四下环顾,直到确定茶茶没有在附近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巧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当即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因由:“不是我多嘴,皇上把披风送给芙蓉姐,算是怜惜的意思,芙蓉姐为了安慰二小姐,又把披风送给她,还说是皇上的信物,万一皇上没有娶二小姐,岂不是让她白高兴了一场?” 芙蓉手里握的银针一紧,小巧的顾虑,她早就考虑过了,可总不能看着茶茶消沉下去,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巧给芙蓉倒茶,不忘叹息道:“其实,皇上真正喜欢的人……..” “小巧,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了。”芙蓉努努嘴,朝着茶茶的方向。 小巧赶紧点头:“是我多嘴了,以后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再也不往外说。” 芙蓉放下银针叹了口气:“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横竖,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人,也有很多,而在一起的那些人,又真的互相喜欢吗?” 芙蓉有淡淡的哀愁,苏家院子里响起苏畅练剑的声音并苏家下人的说话声:“少爷,这么冷的天,少爷额头都出汗了,老爷说让少爷歇会儿再练也不晚。” “我没事,不累。今儿才练了一个小时而已,我听说赵府的赵副将,每日练剑至少三四个小时呢,可惜的是赵副将年老了,若是与我年纪相仿,我一定登门拜访,若能跟赵副将一块练习,想来一定进步很快。”是苏畅的声音。 苏家下人早已恭维起来:“少爷的武功,早些年在京城里就是数一数二的了。” 听到下人的夸赞,苏畅便笑起来,苏府下人也跟着笑起来。 芙蓉默默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又听着那些刀剑划过风中的声音,不禁入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赵府的轿子来接,说是夫人想跟芙蓉说说话。 芙蓉只得放下手里的活计,坐着轿子去了。 赵府门口,赵夫人与赵副将亲自迎接,如此大礼,芙蓉倒是承受不起,隔着几丈远便赶紧下轿。 赵府里已摆了宴席。 赵副将一再让芙蓉坐上首,芙蓉哪里有这种资格,再三谦让,才在赵夫人下首坐了。 桌上美酒佳肴,红红绿绿,海鲜鲍鱼,一看就知道赵府认真准备过了,很是隆重。 芙蓉很是惶恐,进宫一次,还是得赵夫人帮忙,如今赵家人又摆此宴席,倒让她受用不起:“不知赵副将,赵夫人找我来,有何事?” 赵夫人望向赵副将。 赵副将拱手道:“并没有别的其它事,只是听夫人说,芙蓉姑娘帮夫人在宴席上解了围,而且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所以,我就想见一见芙蓉姑娘,亲自给芙蓉姑娘道谢。” 芙蓉忙起身施礼:“此次进宫,是夫人冒着危险帮了我的忙,实在不敢承受赵副将的谢意,说谢字的,应该是我才对。” 如此知理,倒没让赵副将失望,他眼神里有赞许之色:“先用饭吧,小心凉了,家常菜,不知你爱不爱吃。” 菜过五味,丫鬟撤去盘盘盏盏,芙蓉依然坐在下首陪着说话。 喝过茶。赵副将终于开口:“听夫人说,芙蓉姑娘跟皇上,是旧识了?” “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而已。” 赵副将拱手道:“如今圣上瞧的起,让我赵某人镇守边疆。我赵某人感激不尽。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气度不凡,且气宇轩昂,公正严明……..” 拍起皇上的马屁,赵副将滔滔不绝,芙蓉听着甚是别扭:“副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赵副将脸上一红:“其实我是一个粗人,这么上台面的话我也不会说,说这些话之前,我还先请教了账房先生的,既然芙蓉姑娘是个痛快人,那我也就痛快说了。”赵副将微醺,说起话来满嘴酒气:“皇上瞧的起我,今日饮宴,还让我带了夫人同去…….只是,皇上说了,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让夫人去宫里跟那些娘娘坐着聊聊天,说说家事,算是散心,免得我去了边疆,夫人她觉得日子难熬,太过寂寞。” 芙蓉一惊。 赵副将拉起了赵夫人的手,毕竟是老夫老妻,且当着芙蓉的面,赵夫人有些闪躲,赵副将硬是拉住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皇上也知道,我这一生,除了镇守边疆,最爱的事,便是跟夫人坐着说说话,皇上也怕我在边疆分心,所以对夫人颇为照顾,只是夫人身子一向不好,而且,她嘴笨,实在怕在娘娘们面前献丑。” 赵夫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每日在府里栽栽花,拔拔草,或是听丫鬟们说说故事,一天就过去了,我生来嘴笨的很,若是进宫,遇到宁娘娘那些……..我真的不知如何应付,皇上的美意,实在不好推脱,可…….想起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进宫跟娘娘们说话,又要好好打扮,时间倒都浪费在这上面了…….还请芙蓉姑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求皇上收回旨意…….” 芙蓉有些犹豫,皇上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虽与皇上相识,毕竟是一个民间女子,且如今女子不得参政,更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思。难道自己真的要进宫一趟? 赵夫人一脸期待的望着芙蓉。 赵副将都紧张起来。一双手将茶碗握的紧紧的,就怕芙蓉不答应。 想到赵夫人为了带自己进宫,甘冒风险,芙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只得应承下来:“我去试一试,但成与不成,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第554章 民女不敢 芙蓉从没想到,第一次拿着腰牌进宫,是为了赵夫人的事。 养心殿,皇上正襟危坐,下首跪着宁娘娘。 早先她宫里的一个婢女,不经她的同意,私自端了汤到养心殿给皇上,宁娘娘心生嫉妒,说是婢女故意在皇上面前表现,想得皇上的荣宠,一怒之下,把那婢女吊起来打的吐血。若不是皇上知晓,那婢女的命都没了。 皇上一早知道宁娘娘不是善类,所谓的表面良善都是装出来的,只是没想到,她的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如今宁娘娘就端端正正的跪在那。 皇上甚至不愿意看她:“七公公,传朕的旨,宁娘娘苛待下人,无事生非,从今日起,罚她闭门思过两年。” 这次罚的不轻。 宁娘娘哭着道:“皇上,皇上,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是因为在乎皇上…..闭门思过两年,皇上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朕只是让你思过两年,怎么就要了你的命?你不分因由就打了那婢女。你难道不是想要她的命?朕很忙,不想跟你多费口舌,七公公,带她下去。” 七公公很快引了宁娘娘去。 皇上独坐在椅上失神:“这些个女人,成日只知道勾心斗角,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点道理?成日不是你争,便是我夺,每日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上好的脂粉首饰,还要无事生非。想来哪一天朕不在了,她们才肯消停。” “皇上万不可这样说。”芙蓉施礼。 皇上一惊。他没想到,芙蓉竟然会进宫,于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谁放你进来的?”说完他又笑了:“朕想起来了,你有腰牌。” 难得皇上笑了。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太监也松了口气,端了茶水,纷纷退了下去。 “朕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次,是为了何事进宫?”皇上饶有兴致的盯着芙蓉。 “皇上心烦,我本不应该来打扰皇上。只是有一件事…….” “你说……” “可是皇上心情不好…….”芙蓉想想宁娘娘的待遇,心里有些发慌,求皇上准某一件事,至少皇上得心情好,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敢来说三道四,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没曾想皇上又笑了:“白芙蓉,你什么时候也变的如此谨慎起来,扭扭捏捏不是你的本性,放心吧。朕是非分明。还没到昏庸的地步。宁娘娘的事,是她犯了错,自当罚她,你想求朕什么?” “我听说。饮宴之上,皇上建议,以后每逢初一十五,便让赵府的赵夫人进宫一趟,与宫里的娘娘们坐坐,聊聊家常…….” “你跟赵府走的倒近,这事连你都知道了?” 芙蓉只得道:“赵夫人于我有恩,当初我扮丫鬟进宫见皇上,若不是赵夫人。我万万不能得见皇上圣颜。所以…….” “赵夫人为何不肯进宫?朕准她初一十五进宫跟娘娘们坐坐说话,是极高的荣耀,宫外那些诰命夫人未必有这样的尊荣,怎么,她要推辞吗?”皇上的声音高了几分。显然。他有一点点的不高兴。 如此,芙蓉也只得硬着头皮把话说完:“赵夫人并不敢推辞,只是央我问问皇上,可有回旋的余地…….” “那不就是推辞么?”皇上从台阶上走下来,一直走到芙蓉身边,伸手扶住芙蓉所坐的椅子,他慢慢的俯身,他的脸离芙蓉的脸只有一寸,芙蓉不得不把脸扭到一边:“皇上,请…….自重。” 皇上笑了:“好了好了,朕不吓你,你接着说,赵夫人不愿意进宫的理由。” “因为,赵夫人是一个爱简单的人,平日里在府上,种种花,拔拔草,听听丫鬟们说故事,一天就过去了,皇上或许不知道,平民百姓进宫一次,简直比过年还要隆重,不但五更天就要起床,而且提前好些天就得准备衣裳首饰,生怕打扮上有一点点的失礼,且进了宫以后,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要细细掂量,生怕没有分寸,惹了娘娘们不高兴,所以…….还求皇上收回美意。” 皇上盯着芙蓉,又收回目光,盯住他自己的脚尖,宫里这个大牢笼,莫说是普通百姓进宫需谨慎,就是他这个皇宫的主人,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上,也会有切身的体会,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要掂量三分,生怕让人瞧了笑话。 芙蓉为赵夫人陈词,倒让皇上敬佩,没有几个女子敢在他面前如此利索的答话,就连平时爱撒娇的宁娘娘,皇上一冷脸,她也吓的屁滚尿流。 皇上浅笑着问芙蓉:“若朕不同意你的陈词呢?若朕坚持让赵夫人初一十五进宫一次呢?” “皇上是万乘之尊,皇上坚持让赵夫人初一十五进宫,谁也阻拦不了。”芙蓉坚毅的道:“只是赵副将已在边疆效力,皇上又何苦为难赵夫人?” “你知道朕为何让她初一十五进宫吗?”皇上乜斜着芙蓉,他本以为,女子是头发长见识短,哪里懂他的深谋远虑,没想到芙蓉却斩钉截铁的道:“皇上不就是怕赵副将在边疆不能好好进忠,所以才想着挟持赵夫人吗?初一十五进宫,皇上只是想确认赵夫人她安安稳稳的呆在京城里,这样,对赵副将,便是一个有效的牵制。” 皇上诧异不已,他没想到,平时看起来疯疯傻傻又有些倔强的白芙蓉,此刻竟是这么的聪明智慧,他本以为,宫里宫外的女子,每日所想的事,大抵都是衣裳首饰,可芙蓉刚才的话,分明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如此,对芙蓉又高看了一分。只是他也有他的顾虑:“你既明白朕的苦心,为何还来劝朕?” “皇上可以看的住赵夫人,就能看的住赵副将么,若赵副将有心…….像大元帅那样,又何必给皇上通风报信,且我细细观察过赵夫人,她不像一个坏人。皇上这么明显的目的,连我一个普通女子都能看的穿,更何况是赵副将,即便赵副将是个粗人,赵夫人肯定也明白皇上的意思,所谓用人不疑,皇上若坚持初一十五让赵夫人进宫,未免伤了赵副将的心。” 皇上久久不语。 “用人不疑”这个词,皇上不是不知道,只是边疆的事,事关重大,他不得不防着些,如今听芙蓉陈词一番,他倒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小肚鸡肠了。 进宫来游说皇上,芙蓉心里本来没底,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被说动了。他收回了成命,以后初一十五,不让赵夫人进宫,且对芙蓉,他也是赞赏有加:“白芙蓉,你果然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女儿。” “皇上谬赞了,其实…….我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芙蓉施礼,起身告辞。 皇上幽幽然,又有些怅然若失,夕阳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养心殿的琉璃瓦发出耀眼的明媚的光来:“若是你妹妹,有你一半的聪明与智慧,疯癫与洒脱,或许,朕一定会喜欢上她。” 芙蓉不发一言,不知如何答话。 皇上亲送芙蓉到朝阳门。 宫里的一品大员,即便如今正当红的赵副将,也没有如此体贴的待遇。 宫院深深。 一块一块的红砖将皇宫分割的细密而平整。 夕阳西下,柔光浅浅。 皇上与芙蓉并肩行走。柔和的光线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皇上回身看了看,往前小走一步,又笑着指着二人的背影给芙蓉看;“朕走在你前面的时候,咱们的背影就重叠在一起了,像是一个人。” 果然如他所说。 芙蓉瘦弱的影子,被皇上的身影,被他宽袖的龙袍遮盖。 霞光给影子涂上金色的光。皇上见芙蓉不说话,有些尴尬似的退了一步,仍然与芙蓉并肩:“你说,朕是不是很傻。” “民女不敢。” 皇上苦笑:“其实朕很想听你……..跟朕说话,只是别假装的太正经,就像当初,你毫无忌讳的跟朕说话一样,不要总是民女民女…….” “好吧,皇上很傻。”芙蓉抬头,给了皇上一个浅浅的笑。 夕阳落在芙蓉肩上。 淡淡的红晕给芙蓉的头发染成红色。 皇上微微闭眼,细细盯着面前的芙蓉,连她的一个细小表情都不肯放过。一刹那的心潮涌动,想到朝阳门侍卫众多,他赶紧扭过头去,望向不远处的宫墙:“朕只能送你到此,你回吧。” 芙蓉施礼,将要离开,却又被皇上叫住:“白芙蓉,你还会进宫吗?” “我…….暂时没有别的事要进宫麻烦皇上。” “其实,没有别的事,你也可以进宫,哪怕跟朕说说话呢。”皇上背过身去,他明黄色宽袖龙袍将夕阳挡住,在地上投射出一大片的阴影,皇上的脸色也是阴阴的:“朕虽生活在皇宫里,这后,宫也有女人来来往往,但能跟朕交心的,唯有一人。你知道是谁吗?” 芙蓉当然知道,可又只能装作不知道。她静默无声,一时间沉默下来,皇上背对着她挥挥手:“你走吧,朕…….不想为难你,也不能…….为难你。朕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第555章 来客 太阳落在皇宫那头,霞光被红墙给掩埋。 芙蓉的身影消失在朝阳门口。 皇上站在宫院里抬头看看,宫院里的天都长着四个角,他望着芙蓉离去的方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在原地站了有一个多时辰,直到七公公前来,告诉他宁娘娘已经被关禁闭了,告诉他宁娘娘口口声声说想见皇上,喜欢皇上,皇上这才由七公公扶着回去,他嘴角有苦涩,也有无奈:“宁娘娘说喜欢朕,七公公,你可相信?” “奴才不……知道,只是皇上…….相信便好。” 皇上眯眼,待睁眼时,已红了眼圈:“真正喜欢一个人,心里百转千回,总是说不出口,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喜欢,是最没有分量的。” 七公公似懂非懂。 苏畅在苏府习武,由从前的每日一个时辰,变成如今的每日两个时辰,这日累了,便来白家找葫芦聊天。 二人比赛网鱼,天冷的时候,这是唯一可以消磨时光的东西了。 葫芦网鱼的技术一流,可苏畅拿着网兜,也能网上几条来,倒分不出胜负,于是二人商议着,用石头砸鱼。 以前,葫芦也干过这事,只是砸的不太准。他朝湖心里扔了五六块小石头,一条鱼也没砸着,如今到了苏畅显摆的时候,他捡起三个小石子,一个接一个的扔进湖心里,不到一会儿,湖心里浮出三条鱼,完完整整,只是被苏畅给砸晕了。 苏畅习武练剑,莫说是近距离砸鱼,便是隔空砸苹果,或者百步穿杨,也难不倒他,不然,好多年前。都在王府做侍卫呢,且如今他正年轻,身上有力气,砸晕几条鱼,实在不足挂齿。 葫芦却把他当成偶像给供着,恨不得把春娘用来拜菩萨的香点上三支插在苏畅面前。他给苏畅垂着腿,一面又好奇的问:“苏公子,你砸鱼的本事是怎么练的,你教教我,以后。我也好在阿哥们面前显摆显摆。你知道。宫里也有湖,到时候,我带着阿哥们去砸鱼,一定震惊他们。” “这盖世神功。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好的。”苏畅故意卖关子:“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可以练的成。” 葫芦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一面加紧给苏畅捶腿,一面恭维道:“好苏公子,你就教我吧,以后我没事了,也可以在青儿面前露一手,你看青儿天天在苏府里关着多无聊啊,改天我请她来看我砸鱼。好苏公子,你就教我吧,以后…….你再偷偷打听我大姐的消息,我都告诉你还不行么?” 苏畅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只有春娘在廊下坐着捡豆子,这才压着声音道:“葫芦,不要乱说话,你大姐那么凶,让她知道我打听她的消息,我还能不能活。” “那你告诉我,如何砸鱼…….” 苏畅高高的跷着二郎腿,嘴里喝着茶,不忘吹嘘道:“恩,这个砸鱼,也得看天分,比如我这样的,叫有天分,眯着眼睛也能砸中三五条,这是老天爷赏饭吃,你看我除了砸鱼,我舞刀弄枪样样精通吧,当初在王府当值的时候,有黑衣人夜里翻墙来偷盗,我一只手就打的他满地找牙,反正,这就是天分。至于你……”苏畅略有嫌弃的打量着葫芦:“至于你,天分是没希望了,不过看在你一心好学的份上,我就教你几招,首先,你的眼神得好。” 葫芦努力睁着眼睛:“这样行么?” 苏畅摇头:“你这眼睛也太小了,当初生下来的时候,是因为没长眼睛,所以拿菜刀拉了一下吗?你看看我的眼睛,炯炯有神吧,神采飞扬吧?” “在一个孩子面前这样吹嘘自己,很有意思么?” 芙蓉不知何时出现在苏畅身边,苏畅一惊,赶紧站了起来,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原来是大小姐来了,苏畅给大小姐请安。” “别拍马屁。”芙蓉指着湖心被砸晕的那几条可怜的鱼道:“你确定湖里那几条鱼不是被你吹死的?” 苏畅与葫芦呆住。 “我们家的鱼不全为了吃,也为了观赏,以后没事,你别动不动就打我们家鱼的主意。它们游的好好的,哪里招惹了你们。”芙蓉盯着苏畅道:“苏公子如今不是应该在苏府里练功吗?” 苏畅微微扬扬受伤的胳膊:“白氏,我这胳膊都快练废了,偶尔来你们家串串门,你忍心赶我?” 芙蓉真拿苏畅没办法。 他的脸皮,马上就跟葫芦有一拼,或者,二人早并列了第一。 湖里的鱼争先恐后的跳上水面。水波轻扬,鱼鳞闪闪。 白家门口有马车声。 芙蓉只当是又有夫人小姐来做衣裳,除此之外,没有别人登门。 苏畅却撇嘴道:“定然是杨大叔一家人来了,他不是喜欢隔三差五的就给你们家送吃的吗?怕饿着你这个,他心目当中的儿媳妇……”苏畅由于吃醋,故意把“儿媳妇”三个字说的很重。 葫芦也吸着鼻子道:“就是,怕饿着你这个儿媳妇…….” 进门的却是赵副将并赵夫人。 这倒是难得。 如今赵副将在京城里得皇上器重,简直比那些正一品的大员还要风光,白家在京城,只能算是小门小户,他竟然协同夫人亲自前往,不得不让人惊讶。 “此次前来,是谢芙蓉姑娘为了我家夫人的事奔波,那件事如同一块石头一样压在我们身上,可芙蓉姑娘竟然轻易的说动了皇上,不得不让赵某人佩服,所以今日特意登门拜谢。”偏厅里,芙蓉与赵副将,赵夫人三人坐着说话。 “副将大人严重了,你在边疆效忠皇上,我能为赵夫人做这一点小小的事情,实在不敢居功。”芙蓉客气着。 “芙蓉姑娘与皇上是旧识,我家夫人的事,连娘娘们都未必敢去皇上那里进言,芙蓉姑娘却是大无畏,赵某人多言一句,想来芙蓉姑娘与皇上关系匪浅,边疆的事,芙蓉姑娘可能也有所耳闻。” 芙蓉点了点头。 “此次登门拜访,一则是感激芙蓉姑娘进宫美言。二则几日之后,我便要出发去边疆,那里实在离不开,但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或许赵副将也深知边疆险恶,不但有大元帅反叛,还有虎视眈眈的齐国,他不过是一员副将,又远离京城,他甚至不知道,这一次去边疆,还能不能回来,如此一想,言语间甚是伤感:“芙蓉姑娘,我还有一事想拜托你。” “拜托二字,实不敢当,副将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赵副将深情的望了夫人一眼,他的神眼坚毅而温暖,赵夫人不禁红了眼圈。 “芙蓉姑娘,此次一去边疆,何时能回来,能不能回来,尚不得知。我们府上虽荣耀,全凭我在边疆的功劳。若我有什么意外,夫人一定生活的艰辛…….所以还请芙蓉姑娘,常常去赵府坐一坐,与夫人谈谈心说说话也能打发时间不是。” 赵夫人已流下泪来:“老爷何苦说这样的话,若老爷有什么万一,我又怎么能苟活,况且,皇上不是说了,不能明着杀大元帅,只能捆了大元帅进京,老爷是副将,怎么,难道没有信心?” 赵副将脸上一惊:“夫人,这话怎么能说出来?” 芙蓉已瞧出了他心里的紧张,原来皇上打算捆了大元帅进京,这果然是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主意。赵夫人抖搂出了秘密,赵副将心里甚是不安,芙蓉不得不安慰他:“副将放心,大元帅的事,我都知晓。” 赵副将这才松了口气:“芙蓉姑娘莫怪,实在是夫人关心太切,所以说漏了嘴,这事万万不能走漏风声,我只是担心,大元帅在边疆根深蒂固,那些将领,多半是他的部下,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皇上的圣旨到了那,未必有用,若打草惊蛇,大元帅撕破脸,于我们没有半分好处,如今皇上想着,让我去传旨,召大元帅回京,若不从,便捆了大元帅回来,到了京城,自然可以给天下人一个交待,也能杀鸡儆猴,只是我势单力薄,大元帅一直防备于我,所以…….我的把握不足五成……..” “老爷一向英明神武,又怎么会没有五成的把握呢,老爷一定会平安捆回大元帅的。”赵夫人流着泪道。 “我若能成功捆回大元帅,皇上也可省心不少,只是…….身处边塞,如今大元帅不交兵权,甚至,他洞察到皇上有动他的心思,且我又是他的属下,要做这样的事,实在是艰难,而且,我身边,也没有什么武功高强的得力人手。但为了皇上的江山,也只有一试。”赵副将叹了口气:“我倒没什么,只是担心夫人一个人在京城,她又是个随和的人,我害怕她受人欺负,所以还请芙蓉姑娘多多去看她。” 芙蓉忙起身施礼道:“副将放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提到国家大事,各人心里都很是沉重。 第556章 煎饼 白家上下透着一股焚香的味道。 赵副将咳嗽了一声。 天气干燥,芙蓉才想起来,说这一通话,还没有喝上白家的茶水,这实在是失礼。 她想叫小巧上茶,才想起来,小巧去杨波的酒馆里忙活着,至今没有回来,春娘领着茶茶去京城里添置东西,刚刚出门,葫芦上茶?还是算了,他只有惹祸的时候,才最精通,芙蓉本想亲自去泡茶,没曾想苏畅却端了茶来,跟个小丫鬟似的:“赵副将请喝茶,夫人请喝茶。”走到芙蓉身边,他笑了笑:“你喝不喝?” 芙蓉冲他使使眼色,让他出去。 苏畅抱着茶托小声道:“又不是外人,听一听也无妨碍吧。” 赵夫人已认出了苏畅:“这不是朝阳门的那个侍卫吗?” 芙蓉点点头。 一阵寒暄,赵副将也赞赏起来:“一直听京城的同僚说,苏大人有个儿子叫苏畅,实属英雄人物……..” 一听到赵副将夸赞,苏畅干脆坐了下来,将手里的茶托放在桌上,准备细细的听。 “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浮浅?”芙蓉赶他:“赵副将不过是客气的话,你还听上瘾了。” 赵副将道:“听说当年王爷府里有窃贼,那窃贼本是摸错了道儿,本想偷王爷家邻居,没想到却翻错了墙,翻进王府大院,本来黑灯瞎火的,他又穿着夜行衣,而且听说,窃贼在京城屡屡得手,是个能人,没想到苏畅苏公子不出三招,就打的他满地找牙,实在让人敬佩。” 赵副将拱手置礼。苏畅忙起身回礼:“都是当年的事了,不值一提。” “当年黑灯瞎火,那人又穿夜行衣,苏公子是如何发现他的呢?”赵副将不禁疑惑。 苏畅一笑:“我看到了他的牙。他全身黑,可牙白。” 众人笑。 刚才凝重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众人喝了些茶,赵副将上下打量着苏畅直伸大拇指:“不骄不躁,是个好后生。” 苏畅见赵副将说话爽快,不拐弯抹角,确实也心生好感,便道:“听说赵副将年轻时,是京城里的一员猛将,以一敌百的事,手到擒来。如今我也有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还请赐教。” 赵副将对苏畅也颇有好感。再则,听说苏畅是芙蓉的朋友,芙蓉为人不错,苏畅自然也错不到哪里去。当下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二人出了偏室,去院里一处空旷的地方交手。 都没有带刀剑,于是便切磋武功。试试力道。 苏畅很久没有遇上对手,如今倒兴致勃勃。 芙蓉不得不小声提醒他:“赵副将今日来,不是为切磋武功的,且几日后他便去边疆……且,你一只胳膊还是坏的。” “我知道。”苏畅不等芙蓉说完,便跳脚到了赵副将身边。 “赵副将手下留情。”芙蓉不禁喊了一声:“苏公子他…….那三脚猫功夫,实在不能让赵副将入眼。只是大家别伤着了…….”芙蓉真担心赵副将一伸手,能把苏畅的牙给打掉了。 葫芦远远看着二人比划,一路小跑的追了过来,拉着芙蓉的衣袖小声道:“我就说吧,不让苏公子给你们上茶。这下好了,是不是茶洒了烫着了人家,人家要揍他?” 说话间二人已打的风生水起。 大多数时候,是赵副将占上风,偶尔赵副将不留意,苏畅也能占一回上风,不过他占上风的机会真是太少,以至后来,他一直在赵副将面前晃,只是虚晃,并不真打,赵副将一伸手,给他打成了熊猫眼,苏畅举起腰上的玉佩一照,天啊,风流倜傥的贵公子黑了眼圈,他当即奋起反抗,或许是因为他年轻,力气大,也可能是他天天习武有了成效,赵副将躲避不及,一拳下来,赵副将也成了熊猫眼。 一对熊猫眼。芙蓉与赵夫人都是揪着心的。 二人却笑起来。像是知己般搂在一处。 “赵副将果然好本事。” “若在年轻时,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你贵在年轻,动作敏捷,且出手极快,如今的后生当中,很难找到你这样的身手了。” 二人互相夸赞。 赵副将甚至把赵夫人都忘在了脑后,与苏畅促膝长谈,直到夜幕笼罩下来,直到赵夫人催促,他才意犹未尽的问苏畅:“你在朝阳门当值真是大材小用了,边疆缺人,你可愿意随我前往做一员猛将?若能成了此次大事,皇上那里,我定然给你美言,皇上自然不会让你做个小小的门将了。” 芙蓉心里一紧,轻轻拉了拉苏畅的衣袖。 为什么一听说苏畅要去边疆守着,或者去边疆做成那件大事,她心里就怦怦直跳,甚是不安呢?看来,国家跟苏畅比起来,她还是首先选择了苏畅,她想的,只是苏畅平安,不要去冒险。 苏畅知道芙蓉心中所想,可他却答应的干脆利索:“我愿意前往。” 赵副将不禁又把苏畅打量了一番:“果然是个好后生,有胆识,我并没有看错你,前些天进宫饮宴,皇上还问我有没有看上的武将,一并带到边疆去…….”他把捆大元帅的事省去了:“我当时还回答不上来,只觉得京城里的武将,包括大内的侍卫,都是安乐惯了的,哪里有人肯到边疆吃苦,而且…….他们的武功,我也不放心,今日一试,苏畅你果然真材实料,明日我就进宫去跟皇上说,此次回边疆,一定带上你…….” 因与苏畅相谈甚欢,赵副将甚至在芙蓉家用了晚饭。两人喝了一壶酒,直喝的赵副将脸上发红,他这才坐了马车回去。 春娘忙着收拾碗碟儿,见芙蓉呆坐着不说话,便顿了顿道:“难怪别人说,是块金子,早晚都会发光,以前我也总觉得,苏公子的造化,做个朝阳门的守门人。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如今得赵副将赏识,若能跟着赵副将去边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葫芦摸了个果子咬着吃了,听春娘夸赞苏畅,赵副将又跟苏畅好的要穿一件裤子,他就有些不满:“早生几年,我也是一条好汉…….我也能去边疆驻守,立下一番军功。”说着话,他又将一枚剥净的果子塞进了嘴里。 “葫芦。赶紧睡觉去吧。哪都少不了你。”芙蓉不得不撵他。一面又小声对春娘说道:“去边疆为国家守着。是极好的事,是应该支持,可是春娘,此次去边疆。是可能丢命的…….” 春娘手里的盘子差一点落在地上:“真的如此?” “真的。” “那…….苏公子知道吗?他八成不知道,咱们还是早点告诉他,这个时候让他去赵府一趟,只说不同意去边疆,赵副将不跟皇上要人,这事……..”春娘出着主意,天尽黑,三三两两的孤星悬于夜幕之中。 “其实,去边疆会丢命的事。苏公子是知道的。”说出这话,芙蓉心里又酸又涩,苏畅能有此志向,她为他高兴,可为什么她又有一种拉他后腿的冲动?若苏畅此去有个万一。以后她怎么办? 一夜之间,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她脑海里想了千百遍,要不要去苏府,哪怕是跟苏畅讲一夜道理,只要他不去边疆,不要参与到大元帅的事件当中。 可想来想去,甚至已经披衣而起,她又躺下,苏畅决定的事,她劝了能有用吗?若真的劝下苏畅,他的抱负就这样胎死腹中,他会甘心吗? 直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直到远处有鸡叫声隐隐传来。 直到太阳爬到了桂树上。 直到白家人开始起床忙活。 芙蓉终于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劝苏畅一次,她爬起来就往外奔,却与葫芦撞个满怀,葫芦刚洗完脸,望着穿件单薄睡衣就奔了出来的芙蓉,他呆住了:“大姐,你梦游呢?穿这么少跑出来做什么?” 芙蓉低头一看,又迅速跑回屋里去。 一晚上的辗转反侧,一晚上的心事重重。 头发乱的像鸡窝。 她哪里还有时间梳洗,再过半个时辰,苏畅就会进宫当值了,到时候她哪里还能劝他? 她勉强穿好衣裳,趿鞋往门口奔,披头散发,犹如鬼魅。 苏畅刚想推白家门,突然发觉有个散发女人从自己身边掠过,如一阵风一般又掠了回来,他手里的煎饼落在地上。 “苏公子吗?是苏畅吗?”芙蓉扒开耷拉在脸上的头发,露出细长的眼睛来,仔细一看,是苏畅,她才松了一口气:“一大早,你站在我们家门口做什么?” “我…….给你送点东西吃,我们家厨娘做的煎饼不错,我拿了一个给你尝尝。”苏畅无奈的道。 “那煎饼…….呐。”芙蓉伸出一双黑手。 苏畅指指芙蓉脚下。 一个大大的煎饼被踩的不像样子,芙蓉有些惋惜似的道:“可惜了,里面还有一个鸡蛋呢,苏畅,你这么笨,还想去边疆么,你连一个煎饼都拿不稳。” “不是我拿不稳,是你披头散发的样子…….这也太吓人了。”苏畅后退一步,静静的观赏着芙蓉,看来看去还是摇头:“是太吓人了…….” 芙蓉不满的放下头发,她的一张脸又被头发给盖住了,她故意晃晃脑袋:“这样很吓人吗?” “白氏,你再这样,我…….先走了。”苏畅装作转身,又笑着道:“好了,我得进宫当值了,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找你有事。”芙蓉盯着他。 “什么事?” 第557章 有事 “我想说的是,你能不能不要跟着赵副将去边疆?边疆是很危险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啊。”苏畅侧头盯着芙蓉,实在受不了她披头散发的模样,便伸手替她拢拢头发。 “既然知道边疆危险,那你还要去?”芙蓉乜斜着苏畅:“你自己一个人跑了,难道扔下你爹,不管不顾?你跑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你爹能放心吗?” “我爹自然有下人们伺候,再说,我爹也常说,大丈夫志在四方,他也支持我去征战边疆,我爹对我,是一万个放心的,而真正对我不放心的,怕是另有其人吧。”苏畅浅笑,芙蓉的心思,他一清二楚。 芙蓉本想说一些儿女情长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思来想去的,她默然道:“既然你已经考虑清楚了,那…….我也不能拦着你。” 话虽是这样说,芙蓉心里却有连绵的担忧。甚至,她跪在菩萨面前,恭恭敬敬的给菩萨点了三支香,平时这些活,都是春娘做的,只是这一次,芙蓉虔诚的希望菩萨保佑,或者皇上不答应苏畅去边疆,或者苏畅能改主意,虽希望渺茫,可又没有别的办法。 一大早,赵副将便进了宫,向皇上求取苏畅。 皇上很是不解,怎么赵副将突然之间,对朝阳门侍卫苏畅如此的上心,当初宫里宫外的那些武将,皇上随便他挑,他都是看不上的。 苏畅难道真有那么好? 想想芙蓉对苏畅的好,皇上心里就酸酸的:“苏家公子…….不过是跟京城里那些公子哥一样,享的了荣华富贵,却吃不得苦,而且,朕瞧着他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当个朝阳门的守卫便好。至于镇守边疆,那可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如赵副将你这般的才行,苏家公子…….朕瞧着不行,再说,边疆之事,事关重大,苏家公子也当不起。” 赵副将却有他自己的见地:“皇上,苏公子虽不能呼风唤雨,可他武功高强,而且有施展抱负之心,难得他如此年轻。能深谋远虑。以后。必然成大器…….” “赵副将,你比朕看的都准吗?”皇上盯着他。 赵副将赶紧跪下:“臣不敢。” “苏畅的事,是他主动找你说的吗?是他主动要求去边疆的吗?”皇上问。 赵副将摇头:“苏公子并没有主动找我,是我瞧着他武功有造诣。而且……为人又谦虚稳重,又有报国之心,所以才想着成全了他…….” “你先回吧,容朕再想想。”皇上眯眼,显的疲倦。 如此,赵副将只得退下,回府的路上,赵副将一直在叹气,皇上一向英明。听的进八方之言,怎么如今轮到苏畅的事,皇上却不由分说想要拒绝呢?难道皇上跟苏畅有私仇?不肯给他大展宏图的机会? 他想不明白。 苏畅在朝阳门守着,远远望着赵副将走来,他心里如撞鹿一般。赵副将走近了,脸色不好,没有喜悦之色,苏畅便心知肚明,皇上肯定没有同意赵副将的请求,看来,自已去不成边疆了。 赵副将有些讪讪的:“苏公子…….我…….” 苏畅拱手:“谢副将。”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皇上靠在椅上眯眼养神,说是养神,脑子里却极乱,想起白芙蓉的样子,又想到苏畅与白芙蓉交好,如今连赵副将都要与苏畅惺惺相惜了,难道苏畅真的有那么好?难道比他这个做皇上的还好? 七公公在一旁添茶,一面小声的汇报一些杂事,诸如宁娘娘被关禁闭,如今成夜成夜的哭,想见皇上一面,或是西宫娘娘那边因为小宫女没有把衣裳洗干净,便打了那小宫女二十丈。 皇上没动,也没让七公公停,但七公公说什么,他也不吱声。 “宫里的柳枝发了芽儿,东西六宫那边,嫩芽绿油油的,御膳房的太监来报,说是柳芽儿用水焯了来吃,是极嫩极鲜的,问皇上……可否要尝一尝……..” “宫里成天人仰马翻的,怎么,如今连新长出来的柳芽儿他们都不放过了?真是想的稀奇,柳芽儿长在树上,又没惹他们,朕不吃那个。七公公,这些小事,还有哪位娘娘哭哭啼啼,哪位娘娘又发了威风,不必告诉朕知道。” “是。” “你去,给朕办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你出宫去,把白芙蓉给朕叫来。”说起白芙蓉,皇上脸上有浅笑。又好几日没见白芙蓉了,真是度日如年。 七公公让太监抬了轿子去的。 芙蓉正在中堂跟茶茶下围棋,这些天茶茶身子好些,渐渐胖了,脸上也肉乎乎的,难得还有心情坐下来下围棋。 窗外阳光明媚,倒是好时光。 七公公传了皇上的话,芙蓉忙着去收拾,穿的这么随便,且披头散发的,见了皇上那可是大不敬。 茶茶手里的棋子悬在半空,甚至,她有一点点伤感,皇上召见芙蓉进宫,可她这个二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上了,皇上可惦记过她? 她失落的放下棋子,一面给七公公端了茶,略带忧伤的道:“七公公,皇上他…….还好吗?” “皇上……还好。” “皇上可曾提起我?” 皇上的确没有提起过白家二小姐,可看到芙蓉朝他挤眼睛,七公公还是扯了个谎:“皇上……日机万机,倒不常提二小姐…….只是希望二小姐…….保重身子才好。” “保重身子”四个字,已让茶茶欣喜:“皇上果真这样说的?” “果……真……” 芙蓉穿件家常的水色长褂,烟青色襦裙,除了发间的玉簪子,别无它物,甚至,耳环,手镯之物也没有,显的光秃秃的,很是肃静。 “大姐,皇上召见你,你怎么……”茶茶有些意外。虽心中实在酸涩,可她觉得,芙蓉至少要稍稍打扮打扮才好。 芙蓉笑了:“皇上召见我,自然有其它事,而不是为了见我这个人,是吧七公公?” 七公公机灵,忙答道:“是,是,皇上是有事找芙蓉姑娘商议。” “既然不是看我这个人,我又何必多做打扮?”芙蓉随了七公公去。 茶茶倚在门口,手里的帕子被她来回绞了好几圈:“大姐说的对,皇上找她,是有事,而不是为了见大姐……是因为有事,所以才召见大姐入宫。” 养心殿。 檀香袅袅。 皇上歪着养神。 明媚的阳光照在养心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浅浅的光铺陈在养心殿中央,像是落了一地的金子。 芙蓉就夹杂在这浅浅的光晕里。 她烟青色的襦裙显的明净而有生机。 皇上睁开眼睛,望着芙蓉一步步的走向他,走向他,直到在三级台阶下停住,他这才收了神。 “朕有一件事想问你。”皇上望着她。 “民女也有一件事想问皇上。”芙蓉施礼。 “好好说话。”皇上故作严肃:“以前朕是怎么教你的?” 芙蓉只得道:“我也有一件事想问皇上。” 皇上笑了:“你先说。” “还是皇上先说吧,皇上是一国之君。” 皇上却显的不急不躁,甚至,他本觉得宫里日子难熬,可自打芙蓉进宫,那些明媚的光阴就像九月的秋千一样晃晃悠悠,让皇上迷恋其中不能自拔:“白芙蓉,朕想要说话的时候,谁也拦不了,朕说话的机会多着呢,所以不在乎这一朝一夕,还是你先说吧。” 皇上一直谦让,芙蓉也就不客气了:“皇上不召我入宫,我也是要入宫的,为的是说一说,关于赵副将的事。” 皇上的笑突然凝结在脸上,他甚至有些失望:“朕就知道,平白无故,你是不会想见朕的,对吧?你想说的事,跟朕想问的事,怕是一件事吧?” “皇上也觉得赵副将的事不妥?” 皇上点点头:“朕早就觉得,苏侍卫他守守朝阳门就好了,何必跟着去边疆,那种险恶的地方,不是他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能去的。你不就是因为心疼苏侍卫,怜悯他,不忍心看着他去受苦,所以才进宫……的吗?” “皇上小看我了。” “那你说,你进宫所为何事?” “我只是想说一说,皇上跟赵副将准备给边疆的大元帅下一道圣旨,若他不从,便生捆了他进京,给大元帅安一个忤逆圣旨的罪,也就把他杀了…….” “赵副将这个大嘴巴,这么机要的事,他怎么可以说给你听?”皇上紧张了一下,想到芙蓉也不是外人,便让七公公去廊下守着,他亲自走下台阶,一直走到芙蓉身边来,伸手扶起了她,给她赐座,看着她喝茶,然后饶有兴致的道:“你觉得,朕出的这个主意,是不是举世无双?大元帅若遵旨,那他自己回京,朕自然省了事,若他不遵旨,到时候捆到京城,朕杀他,也有凭有据,反正,进退皆可守,朕这主意,是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也就朕这么英明的人,才能想到这样的主意了。” “皇上这主意,简直坏透了。”芙蓉喝了口茶道。 皇上凝视着她:“你一个…….姑娘家……你懂什么?” “我觉得,皇上这个主意不好。”芙蓉十分镇定。 第558章 约定 皇上围着椅子转了几圈,他朝思暮想的主意,如果赵副将能得手,那大元帅就没有挣脱的机会,怎么到了芙蓉这儿,竟然说主意不好?皇上不死心:“你给朕说一说,这主意哪里不好,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朕要了你的脑袋。” 芙蓉差点把茶喷出来。 皇上甚少在她面前严肃。 皇上自己也笑了:“朕都说顺嘴了,平时说要谁脑袋,都是吓唬那帮官员的,你放心说吧,说的不对,朕也不要你的脑袋。” “皇上想着下圣旨给大元帅,大元帅接了,就得回京,死路。大元帅不接,忤逆旨意,死路。皇上可否想过,大元帅接了旨,随便找一个借口,便能不回京呢?” “什么借口?”皇上心里一紧。 “比如,大元帅可以说,身子不爽,得了重疾,或者,得了传染病……这些都不利于进京,即便养好病进京,这中间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大元帅与齐国人为伍,皇上的意图,大元帅不是不懂,他征战多年,什么不懂,皇上下圣旨,便是逼着大元帅谋反了,虽然,平时他还装作顺从的样子。” 皇上的拳头握到了一处,是啊,大元帅随随便便找一个借口,便可以拖延行程,他就有大把的时间逃脱,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如此,倒是芙蓉心细。 “即便大元帅被捆住,又能如何,边疆将士多半是大元帅的人,想来大元帅与齐国暗通款曲,他的属下不是不知,知而不报,便是同伙,到时候捆住大元帅,那些同伙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赵副将未必就能押大元帅进京,大元帅无事,赵副将可能就先死了。” 芙蓉的话。不是危言耸听,皇上懂军事,也懂人心,只是有时候也会欠考虑,如此经芙蓉提醒,倒如醍醐灌顶,让他豁然开朗:“依你这样说,朕的这个主意,非但惩治不了大元帅,反而会把赵副将置于危险的境地。到时候。朕会白白损失一员大将。而且,大元帅大张旗鼓的谋反,朕也会拿他没有办法,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芙蓉点点头:“皇上还算不笨。” 皇上背着手在养心殿里走来走去。 阳光照在他的龙袍上,龙袍上的暗纹折射出斑斑驳驳的光影。 他的手细腻而宽广,他轻轻握着手,又扭头望着芙蓉:“还好你提醒朕,不然,朕白白失了赵副将。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我还有一个更聪明的主意。”芙蓉浅笑。 皇上蹲坐在养心殿的台阶处望着芙蓉发呆,芙蓉的谋略,又让他高看了一分,以前偶尔会觉得她疯疯傻傻。偶尔又严肃的吓人,没想到她这颗小脑袋里,还有无穷无尽的主意。 皇上托腮,笑望着芙蓉道:“你还有什么更聪明的主意?不要朕夸了你,你就狐狸尾巴翘起来了。” “我有一个主意。可以一举两得,可以一箭双雕,可以不……..” “说,是什么主意?” “我想着,大元帅不是暗通齐国吗?咱们何不借刀杀人?” “什么意思?” “可以找个齐国人把大元帅杀了。”芙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皇上不禁苦笑:“你想的倒容易,大元帅暗通齐国,跟齐国是一伙的,齐国人怎么会杀他?” “齐国人杀不杀大元帅,齐国人说了没用,到时候大元帅死了,他也不会说话,说话的一方,自然是咱们的人,咱们的人说齐国人杀了大元帅,便是杀了。” 皇上直摆手:“不妥不妥,大元帅这么厉害的人物,是先帝时的武状元,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杀,连赵副将都拿他没办法,也不是他的对手……朕不能让他冒险,冒险不成,打草惊蛇。再说,大元帅一直提防着赵副将,他是没有办法动手的。” 这事让皇上头疼。 斑驳的阳光洒进他的眼睛里,眼睛生疼,他低头揉揉,又叹了口气:“如今,能用的武将,毕竟…….” “我觉得苏侍卫就挺好。”芙蓉想了想,说出了这句话,她自己也觉得诧异,自己不是一直反对苏畅去边疆么?自己不是想了千百个主意阻挠他去边疆么?怎么如今皇上还没开口,她竟然举荐起苏畅来?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皇上盯着她:“你来找朕,其实是想为苏侍卫谋一个前程吧,你对他,果然很好。” “皇上――”芙蓉道:“我之所以举荐苏侍卫,并不是出于私心。其一,赵副将无法打退大元帅。其二,皇上当下没有可用的武将。苏侍卫他,我也算了解。其一,忠心耿耿。其二,他的武功虽不是天下第一,可跟赵副将不相上下,如此,万一能胜任呢?” “万一不能胜任,他就是死路一条,你可想过?”皇上盯着芙蓉道:“朕知道你们情谊深重,只是去边疆非同小可,若苏畅此举不成,自然被大元帅诛杀,想跑都跑不掉,到时候,白芙蓉你,就会永远的失去这个姓苏的小子。你可愿意?” “我――”芙蓉语塞。 她真的愿意失去苏畅这个小子吗?她自然不愿意,可是大敌当前,苏畅空有报国之心。她不能因为儿女情长的事拖累了他,她想他实现抱负。可她毕竟没有那么伟大,没有那么无私,提及苏畅,她还是百般不舍。 “你是想苏畅去边疆,至少大元帅不像防赵副将那样防着他,这样,他还有施展的余地…….你的意思,朕听明白了,只是,国家大事,岂是儿戏,你且回去吧,容…….朕想一想。” 芙蓉出宫而去。独留皇上一人站在养心殿廊下望着悬于半空的太阳发愣,他愈发觉得芙蓉这个姑娘不同于常人,若是别家的姑娘,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去边疆杀敌,要以身犯险,自然是百般阻挠,哭哭啼啼,可芙蓉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举荐苏畅,这让皇上诧异不已。她有怎样的心胸,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芙蓉本以为,皇上会把她的话当成儿戏。 她只是不知道,她的每一句话,皇上都听在耳里,细细斟酌。 皇上叫了苏畅进宫,另叫了赵副将并三十个武将,这些武将都是皇上的护卫,武功自然了得,平时明刀暗枪也都会使。 三十个武将对苏畅一人,而且,苏畅胳膊上的伤还没有全好。 “苏畅,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敌人可不管你胳膊是不是伤着,你们不要客气。拿出真本事来。” 打的天昏地暗,皇宫里乌烟瘴气,那些武将无论是轻功,还是手段,都比寻常人要好上千倍,皇上本以为苏畅会败的很惨,没想到,苏畅拖着他那受伤的胳膊,躲躲闪闪,分外伶俐,不到半个时辰,三十个武将抱头的抱头,抱脚的抱脚,躺在地上唧唧歪歪,再不能起身。 苏畅大获全胜。 赵副将脸上也有喜悦之色:“皇上,我说的没错吧,苏畅他是真材实料,做朝阳门的守卫,确实大材小用,我想带他去边疆历练。” 皇上不置可否。 当晚,把赵副将跟苏畅留在宫里说话,一直到三更天。 他所说的,不过是收回当初的计划,一切都按照芙蓉的计划来。 只是,他略去了芙蓉的名字。 赵副将连连道:“皇上果然英明,这个主意,虽说有些耍赖,可是大元帅与齐国耍赖在先,咱们这样对他,也是应该,只是不知道,苏畅是不是有把握?” 苏畅点头道:“我会尽力的。” 赵副将先行离开。 皇上与苏畅站在夜幕里,养心殿廊下的灯火照在二人袍子上,火红的一片。 远处三三两两的灯火,一直蜿蜒而去,皇宫气派的立于苍穹之下,皇上与苏畅的背影显的格外渺小。 守夜的侍卫拿着长矛,来来回回的游走于养心殿大门口。 长矛与黑色盔甲产生碰撞,发出“哗哗”的金属声。这些声音浅浅的从养心殿流过,又向别处去了。 “当初,朕是不同意你去边疆的。”皇上并没有看苏畅,而是看着廊下一排红灯:“可是…….芙蓉进宫……说你武功了得,朕今日一试,你果然是个人才,只是边疆的事,非同小可,你真的有把握吗?” “我会尽力的。”苏畅还是那句话。 “换一句话来听听。” “我……一定会尽力的。”苏畅神色凝重。 “一定要尽力有什么用呢。”皇上缓缓道:“朕想听的并不是这句话,朕想听的,是你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边疆虽危险,大元帅还是当年的武状元,你虽有一些功夫,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也是朕不想你去边疆的原因,如今要去,那便需要好好活着,即使你不成事,只要活着回来,朕也算给了白芙蓉一个交待,若你有个万一,朕不能给芙蓉一个交待,朕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要知道,朕不想芙蓉她流眼泪。一滴眼泪也不行。” 苏畅默然,许久,他才张口道:“我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厚望。” 这是二人的约定。 为了芙蓉的一个约定,并无他人知晓,甚至,赵副将也无从知道。 第559章 二月二 初春。 连日的雨水。 淅淅沥沥,一刻不停。 树上冒了青芽儿。 连白家院里的桂树,都生机勃发起来。 绿草钻出了土,探着尖尖的脑袋呼吸着烟雨蒙蒙的雾气。 为了保证苏畅的安全,皇上并没有封他什么名号,只说是一个伺候赵副将的小兵而已。 但芙蓉却深知是怎么回事。 她与苏畅站在绿蒙蒙的柳树下说话,苏畅手里撑着灰青色的油纸伞,雨水从油纸伞上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的染湿了街角。 路人纷纷小跑着回家去了。 四周一处静谧,唯有雨声。 芙蓉手里提的鸡“咕咕”直叫。 苏畅将油纸伞向她那边移了移:“白氏,你可真贪嘴,前些天不是刚吃过鸡么,怎么又嘴馋了,如今国难当头,你天天吃吃喝喝的,也不知道什么叫烦心么?” “我有什么可烦心的。”芙蓉扬扬手里的鸡,用衣袖揩揩脸上的雨水:“国难当头,老百姓不是也要吃要喝吗?再说,苏公子你不是要跟着赵副将去边疆了么,你们以一敌百,你们举世无双,你们…….” “好了,白氏,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让我小心,我会的,不会死在那里的。”苏畅笑。 芙蓉慌忙去捂他的嘴,可手里拎着鸡,无法抬手,只得着急的道:“苏畅,你只管乱说吧,我会生气的。” “如果我死在那里了,你会生我的气吗?”苏畅一步一步向芙蓉靠近,芙蓉只得节节后退,退到一处城墙角,再没有后退的余地,她才站住了。 柳条随雨轻摆,摇曳多姿。 一抹一抹的绿围绕着二人。 此处的街角,只剩下他们。 苏畅手里的伞又往芙蓉处移了移。他的半边身子都露在雨水里,很快,他的袍子便湿了。 芙蓉心疼,把油纸伞往他那边移移,苏畅的身子却迅速的靠了过来。 他与芙蓉只有半步之遥,甚至,半步之遥的距离也没有。 他一手撑伞,一手轻轻搂住芙蓉的脖子,他的嘴唇就在芙蓉的唇边,甚至。他带有兰花味儿的呼吸。轻轻的洒在芙蓉脸上。 芙蓉想低头。可紧靠着苏畅的肩膀,她已然无法低头。 心跳很快。 烟雨蒙蒙,雨声滴答,如雾的雨水将二人笼罩。苏畅的唇轻轻的落在芙蓉唇上,很轻,很浅,犹如蜻蜓点水,戛然而止,他凝望着她:“如果我死在了边疆,你会…….生我的气吗?” 芙蓉的眼泪落下来,甚至,她缩在苏畅的怀里。才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的安全,可想到苏畅要离开,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她心里的安全,又突然被抽空。这一刻她只想被苏畅拥着,只想静静的听他的心跳,只想听他浅浅的呼吸,闻他衣裳上的檀香味,迷失于他的耳语,他的温柔。 许久。 又像是一瞬间。 芙蓉抚摸着苏畅胸口的银丝盘扣默然道:“你若敢死在边疆,我会恨你的,我会恨你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肯原谅你,我会恨你抛下我,我会恨你不守约定,我会恨你…….” 一连串的话,从芙蓉嘴里喷薄而出,如果他真的死去,她会恨他吗?真的会恨一辈子吗?她不知道,或许只是为了吓一吓他,她只想让他好好活着,可又语无伦次:“我不准你死,你永远也不能死…….不然,我要恨你…….恨你……吃饭的时候恨你…….做梦的时候恨你……..睡着的时候恨你,醒来的时候还恨你……..” 苏畅轻抚着芙蓉的头发,静静的听着她说话,倏地,他低下头,眸子里全是温存,他的臂膀在芙蓉的肩头,只是轻轻低头的一瞬间,他的唇又落在芙蓉的唇上。 恍惚刹那间的碰撞。 空中一声惊雷,雨水突然大滴大滴落下来。 春季天气难料。 风吹动苏畅的袍角,直往他骨子里钻,春寒料峭,苏畅脱下自己的灰白马褂,轻轻的盖在芙蓉身上。 芙蓉看到苏畅热切的目光,脸顿时红了。 苏畅俯身,他的唇离芙蓉很近很近,近的让芙蓉看清了他浓密的睫毛,和那双深情的眸子:“白氏,你还会恨我吗?” 他做了个要吻下去的动作。 “我……不恨你了。”芙蓉只得扭过头去。 大雨滂沱。 苏畅将衣裳紧紧披在芙蓉身上,他自己冻的哆嗦,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冒雨往回走。 那把单薄的纸伞一直撑在芙蓉上空,而苏畅的头顶却是空荡荡的,等芙蓉发觉过来,苏畅全身上下,犹如落汤鸡一样四处滴水。 芙蓉有些歉意:“苏公子……..” “叫我苏畅。” 芙蓉浅笑:“刚才只顾…….我的鸡什么时候跑了我都不知道,你看看……”芙蓉伸出手来,刚买来的鸡,跑的无影无踪,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如今周遭是无尽的雨,哪里还能去寻鸡。 苏畅笑望着她:“刚才只顾什么?” “刚才只顾…….只顾…….”芙蓉语塞,哪里说的出口。 “刚才,你只顾什么?”苏畅低头凝望着她。 芙蓉的脸更红了:“你……明知故问,我恨你。” 苏畅笑起来,并没有直接拉芙蓉的手,而是轻轻的扯着她的衣袖往前走,生怕雨大路滑,生怕芙蓉摔跤:“白氏,即使去了边疆,我心里也会想着你的,想着你,我自然就会保重了,自然不会死。” “真的么?” 苏畅郑重的点点头:“我可不想你另嫁他人,到时候做了什么刘夫人王夫人马夫人的,整日恍恍惚惚,以泪洗面,天天想我,那不是我的罪过?” “谁会天天想你,你想的美。”芙蓉笑。 苏畅与芙蓉脚步浅浅的往前走,走的极慢,地上的雨水湿了芙蓉的裙角,二人走在窸窸窣窣的雨点里。苏畅又一次凝望着芙蓉:“放心吧,你不会天天想我,我也会天天想你的。不过,你要是能天天想我,就最好不过了。” “我才不要天天想你。”芙蓉笑着跳开。 苏畅撑着伞在身后追她,怕她摔着,他的脚步也很慢,只是作作样子:“我追上来了,我追上来了,我倒要问一问。像我这样风流倜傥。武功高强的公子。你果然不想我么?” 芙蓉笑着往前跑。 苏畅在她身后追着。 芙蓉滑了一下,差点摔倒。 苏畅早已俯身伸手,稳稳的搂了芙蓉在怀里。 相顾无言。 葫芦散学归来,没有带雨伞。大雨淋的他睁不开眼。 他背着书包,顶着凌乱的头发往家奔,奔过芙蓉与苏畅身边,只觉得面熟,又重新奔了回来,果然是芙蓉与苏畅,看到芙蓉与苏畅含情脉脉的模样他就受不了,一脚跳出很远去:“下这么大雨,你们不回家。在街上做什么?” “我…….”芙蓉语塞。 “我…….”苏畅也语塞。 二人均红了脸。 葫芦像个大人似的走在前头,一面走一面嘟囔着:“没有分寸,成何体统,无法无天,络绎不绝…….” 他的书包上系了一只鸡。细看之下,原来是芙蓉买的那只鸡。 鸡被系在书包上,挣扎了一会儿,已没了力气,如今天气又不好,雨打的鸡无法睁眼,只是跟死了一样,随着葫芦的脚步,那鸡也一顿一顿,上下起伏。 “葫芦,你捡到了我买的鸡。”芙蓉道。 “这鸡是我在前面捡的,下这么大雨,它窝在路中央一动也不动,我还想着是死了呢,原来是活的,大姐,你买了鸡,是不是知道我学习太辛苦,所以给我补一补?”葫芦拉着芙蓉的胳膊就往家跑,哪里还顾得上苏畅。 一面跑,葫芦一面嘟囔:“大姐,赶紧回家杀鸡炖汤吧,我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呢。” “不行,这鸡要明天才能炖。”芙蓉斩钉截铁。 葫芦显然不愿意了:“难道吃一只鸡也要翻翻黄历看看日子吗?为什么今天不能吃?” “反正今天就是不能吃。明天再吃。” 葫芦撅嘴:“跟苏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大姐就笑的很开心,人也温柔,为什么一跟我在一起,大姐就凶巴巴的?” “我很凶吗?”芙蓉瞪眼。 葫芦落荒而逃。 苏畅手里的纸伞落在地上,甚至,他来不及给芙蓉撑伞,芙蓉就由葫芦扯着不见了。 街道空空。 四下无人,悄无声息。 雨水将路面冲刷的一尘不染。 苏畅想着刚才的一幕,他自己也红了脸,像是做梦,身上发冷,发觉衣衫单薄,才想起来回家去。 二月初二,民间有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 这日,是个好日子。 赵副将已下了通知,过完二月初二,便会起身去边疆。 时间紧迫,不容有失。 苏畅自然得跟他一块动身。 苏府下人张罗着给他准备衣裳,马褂,袍子,长褂,钱袋,玉佩。应有尽有。 苏老爷虽不放心苏畅往边疆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慰他多带些东西,把能带的都带上,免得去了边疆,受了委屈,毕竟,苏畅连远门也没有出过。 苏畅却是一身轻:“什么也不要准备了,这次去边疆,是做一员小兵,哪里能穿的这么富贵,这些都用不着,不用准备的。”虽是这样说,他还是拿起了一块玉佩,急急忙忙就往外奔。 第560章 丢了性命 苏府下人自然不解,为何苏畅不要他们准备衣裳,说是去边疆用不着,而对那块玉佩,却颇为上心。 唯有苏老爷心知肚明。 二月初二一大早,杨老爷子便忙碌了起来,先是找来一个大号菜篮子,给里面塞满稻草,然后把土鸡蛋一个一个码在里面,一直码了满满一篮子。 看到杨老爷子的架势,杨波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唯有劝他的份儿:“爹,你又要去白家给我说亲事?还是不要了…….我早说过,芙蓉根本……我跟芙蓉…….” “你跟芙蓉是你们的事,我做的是我的事,无妨碍。”杨老爷子收拾好鸡蛋让杨波提上:“芙蓉不是说了,今日白家有宴席,走吧,都打扮利索点。” 杨波还是旧日的衣裳,杨老爷子换了藏蓝色棉布大袄,黑色宽边袍子,又命令王婶子穿上京城里流行的撒花小袄,梳上时新的发髻,这才往白家去,一面走,杨老爷子一面嘟囔:“杨波,今儿是大日子,爹不是告诉你,要穿的像样一点,你总是不听…….” 小巧站在白家门口张望。 二月二的宴席,芙蓉请了杨波一家,还请了苏畅一家。一来开春了,大伙聚一聚。二来,算是为苏畅送行。 远远望着是杨波一家来了,小巧心里一喜,慌忙迎了上去,见杨波提那篮子鸡蛋实在很重,便接了过去自己提上。她虽是个女流之辈,到底做丫鬟出身,力气很大。杨波揩揩额头的汗跟在她身边:“谢谢你啦小巧,本来不应该给你提着,不过,走了这么远,我真的累了,你瞧我,气喘吁吁的,咱们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客气啦,你受累。” “杨波,你何苦这样说,我是你花二两银子雇的,这些事,本来就应该我做。”小巧红了脸,一面停下脚步,示意杨波把脖子里的汗擦一擦。 “小巧,你的那些辛苦,又岂是二两银子能买到的?”杨波跟小巧边走边聊:“况且如今又没在酒馆里。你也不是雇的。你真是太勤快了。” “你们家人真好。每次来府上还要带些东西。”小巧道:“芙蓉姐让我在门口迎你们呢。不是说好了不准带东西,只是来吃顿饭的吗?” “啪啪啪。”杨老爷子追了上来,对着杨波的后脑勺就来了几下:“不中用的,我让你提着鸡蛋。你又偏生让小巧提,她天天在酒馆里累的半死,这会儿还要给你干活?” 杨波捂着脑袋“哎呦”起来。 杨老爷子打人一向不分轻重,烟锅子是青铜的,敲在头上疼的钻心。 “是不是很疼?”小巧呆住,一面又替杨波辩解:“杨大叔,是我主动要提鸡蛋的,不关杨波的事,你不要打他……” 杨老爷子亲自接过鸡蛋提着:“这可得小心。这鸡蛋,我还有用处的。” 杨老爷子提着篮子一瘸一拐的进了白家。 杨波捂头跟着,小巧心疼,又不知能做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杨波身边。走一步问一句:“还疼么?” “不疼。” “还疼么?” “不疼。” “真不疼么?” “真不疼。” “杨大叔说这鸡蛋有用处?是什么用处?”小巧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来。 杨波早已把小巧当成了朋友,一块在酒馆里做活,从不把她当外人看待,见小巧问起,他便叹了口气道:“我爹的花样多着呢。你不是不知道,他总想给我说一门亲事,成日逼着芙蓉嫁给我…….这不,今日芙蓉家摆家宴,他也要来说亲事。” “哦。”小巧呆住。 “唉,若不是芙蓉家摆的家宴,我真不好意思来了,我爹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扫兴,听说今日主要给苏公子送行,我爹提着鸡蛋,若是来说亲事,不是扫了人家的兴,况且苏公子对芙蓉一片真心,我爹这不是给人家找难看么?”杨波提起他爹,唯有叹气的份儿。 小巧听的呆呆傻傻的,偶尔也“哦”一声,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机灵。 杨波有些忐忑,甚至站在白家门口犹豫了一阵子,今日聚在一处吃饭,若他爹又说出“亲事”二字,他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你们就不能快些,慢慢悠悠的,是老鳖也该到了。”杨老爷子站在院里大喊着。 杨波只能进去。他可不想他爹的大嗓门,吆喝的全京城的人都听到了。 小巧望着杨波的背影发呆,许久她回过神来,默默的倚门道:“芙蓉姐是一位好姑娘,杨大叔想求取姻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是情理之中的事…….” 苏畅手里握的玉佩闪着幽幽的绿光。他本来想趁机送给芙蓉,无奈这日葫芦不用去宫里习学,跟个尾巴似的一直跟着芙蓉转悠,苏畅几次欲张嘴,可看到葫芦的嘴脸,想到他是个大嘴巴,只得作罢,本想静等时机,可时机没来,倒把杨老爷子等来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苏畅犹记得上回杨老爷子假意负荆请罪,在苏府里撒泼耍赖的事。 苏畅没理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昂首挺胸的提着他的鸡蛋坐在上首,一面将鸡蛋摆在桌上,很有些大将的风范:“咳…….咳咳…….咳咳咳…….” “杨大叔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一直咳,别呛着。” 杨老爷子十分自豪的抚摸着那一个个鸡蛋道:“今日芙蓉家家宴,我们也不好空着手来。”他说着,望向苏畅,分明是奚落苏畅:“像那些只带一张嘴来的人,我就不说他了,唉,不厚道。” “我空着手来,又不会吃你们家鸡蛋。”苏畅乜斜着那篮子鸡蛋:“杨大叔特意提了这么些鸡蛋,一会儿定然又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要说吧?” 杨老爷子威风凛凛:“当然有大事要说,今儿我要说杨波的亲事。” 苏畅嘴里的茶“噗”的喷了出来。 杨波的脸都红了:“苏公子,你不要听我爹瞎说,我…….” “我会瞎说么?我会拿这篮子鸡蛋瞎说么?”杨老爷子抽着烟锅子:“我这是深谋远虑,考虑了好几天才考虑好的。” 苏畅看杨老爷子的眼神都变了。 杨老爷子再笨,也应该知道,苏畅对芙蓉是有好感的。他三番两次的提着鸡蛋来砸场子,分明没有把苏畅放在眼里。对于这个爱惹是生非的老头,苏畅不得不提防着。 先前芙蓉买的那只鸡,终于在这日派上了用场。被做成了一碗鲜美的鸡汤。 另外,白家又准备了好酒好菜,来京城这么久,白家还从来没有如此兴师动众。 中堂里。 春娘按例先给菩萨上香,然后饭菜上桌。杨老爷子抢着坐上座,苏老爷笑望着他:“论年纪,杨兄弟是应该坐上首。” 一通客套的话,不过是说几家人在怀海城的时候,就有交情,没想到机缘巧合,又在京城相聚在一起。 众人喝了些酒,又聊了些家常,便扯到了苏畅的事上。 苏老爷给各人鞠躬:“畅儿的事,本应该是我们苏府请客,请大伙去苏府里坐坐,只是芙蓉家与我家相熟,况且……她家在两日之前便准备上了,这便是女人家的好处,于是我们也来坐享其成了,真是感谢。” “若说芙蓉的好处,那可不是一丁半点,这孩子,如今越来越招人喜欢,又勤快,又能干,就连她带出来的小巧,到我们酒馆里,也是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勤快的不得了,是吧,小巧?”杨老爷子望着小巧,小巧却是望着那篮子白花花的鸡蛋发呆,一会儿杨老爷子就要用它来说亲事了么?她心里有些难过。 “小巧?”芙蓉叫了她一声,小巧这才回过神来:“是应该添饭了,是应该添饭了,我…….这就去添饭。”她慌忙往厨房去,留下错愕的众人,小巧这是怎么了? “明日,我们畅儿就要跟随赵副将去边疆了,所谓边疆凶险,自然不是京城里可比,早先我并不是十分赞同畅儿的主意,想着府里只有他一位少爷,不容有失,我年纪也大些了,可是后来想一想,他难得有此志向,所谓大丈夫志在四方,我又怎么能用京城的繁琐事来约束于他,他愿意去闯荡,天高海阔的,去便是了。”苏老爷有些感慨,很是欣赏的望着苏畅:“只是今日大伙都在,爹不得不罗嗦一句,去了边疆,保重身子,不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爹。” 苏畅点点头。 杨老爷子正“吧嗒吧嗒”吃的欢,听了苏老爷的话,他甚至有些伤感:“苏公子能去边疆为皇上效力,这是极荣耀的事,若是以后有什么建树,那苏家就发达了,可不像我们杨波,我们杨波,是拎饭勺的命,这一辈子,也就围着锅台转悠了。” “他大叔也不必气馁,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围着锅台转,也能出人才,杨波如今经营着酒馆,不是很红火吗?这也就够了。每个人的志向,毕竟是不一样的。”苏老爷劝他。 杨老爷子听此话,想到杨波挣下的白花花的银子,心里又受用了些:“别说,虽是围着锅台转,可我们杨波,也挣下了一笔银子,再说,围着锅台转,总是安全的,不至于丢了性命,去边疆,那可就说不准了…….” 第561章 喝醉了 杨老爷子一向口无遮拦。 杨波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爹,你喝醉了。” “我还没喝酒呢,怎么会醉?本来去边疆,就甚是危险,听说那里的人,都是把脑袋当球踢呢。”杨老爷子靠在椅上,凝望着苏畅。 杨老爷子的话勾起了苏老爷心里的不安,他低下头去,闷闷的喝了一口辣酒,他口口声声说的放心,不过是说给自己听,也说给苏畅听,好让苏畅了无牵挂,如今杨老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让苏老爷忧伤了。 苏畅却全然不放在心上:“杨大叔说的对,边疆那里,会把脑袋当球踢,可我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只会踢别人的脑袋,别人是伤不了我的。” “青年,别太骄傲,谦虚点。”杨老爷子仰脖喝酒:“你保重身子才最重要,莫站着去边疆,躺着回来,到时候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就伤心了。” 苏老爷尴尬。 “爹,你怎么胡说起来了?咱们回吧。”杨波扯着他爹的衣袖,本以为,他爹提着鸡蛋来说什么亲事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没想到说起苏畅的事,更让人头疼。杨波唯一想的,便是赶紧把他爹拉走。 杨老爷子怎么肯走:“我的正事还没说完呢。”他放下酒杯,指指桌角的一篮子鸡蛋:“苏公子,你放心大胆的去边疆吧,我们会替你照顾芙蓉的。” “什么意思?” 杨老爷子笑眯眯的道:“芙蓉啊,是我瞧着长大的,以前,就住在我们家隔壁,跟我们家杨波,是极要好的朋友。没有芙蓉,便没有我们现在的生活,我们全家都感激她…….今日我提着这鸡蛋,当着众人的面,想着。也是个见证,想着,先把婚事定下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苏畅嘴里的酒“噗”的又喷了出来,直喷了杨老爷子一脸,他拿衣袖擦擦脸上的酒水,有些怨愤的道:“你喷之前也跟我说一声啊,怎么跟个喷壶似的,那个,今儿我来不但是吃宴席。也是说正事。反正。鸡蛋我也提来了,没有再提走的道理,那个……亲事,还是得说一说。夜长梦多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巧端着托盘站在门口,托盘上有六碗米饭,热气腾腾,喷香喷香,她觉得心里像要被掏空了,如今杨波就坐在她眼前,可杨老爷子却要来说亲事了,杨老爷子又要向白家求娶芙蓉了。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 小巧心中酸涩,可思来想去的,杨老爷子即使替杨波求娶芙蓉,跟她有关系吗?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是因为芙蓉好心。所以才收留了她,一直让她跟在身边伺候,且对待她,犹如对待亲姐妹一般,从来不肯她吃什么苦,如此好的一家人,如此好的芙蓉,如今有人上门求亲,难道自己不应该替她高兴吗?是应该替她高兴,小巧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揩揩眼泪,吸了吸鼻子,这才给各人上饭。 “关于亲事的事,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今日提着鸡蛋来,我就是来打声招呼,算是先订下的意思……如果你们同意了,过几天,我再让媒婆前来…….这该有的规矩一点也不少……只等你们同意了。” “谁也不准同意。”苏畅放下饭碗,苦大仇深的盯着杨老爷子:“杨大叔知道我要去边疆了,专门瞅准了这个时间来说亲事,杨大叔是故意的吧?” “你赶紧去边疆吧,管的也太宽了,我为我们家杨波求娶一门亲事,怎么苏公子反倒不同意了,不是,我求娶的是白家人,苏公子同意不同意,这也不顶什么用啊。”杨老爷子一脸得意:“反正鸡蛋我都准备好了,总不好再提回去的。” 苏畅伸手护在芙蓉前头:“反正,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这事不成。” “你说了没用,反正,今儿我们是来说亲事的。”杨老爷子昂头挺胸,像一只好斗的大公鸡。 “不准你们说亲事。你们也应该知道,她是我的。”苏畅毫不示弱,“她是我的”四个字出了口,他的脸也有些红了,以前在众人面前,他可没有讲过这么肉麻的话。 “我管你三七二十八,谁的是谁的,反正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反正这亲事,我说定了,我也看准了的。”杨老爷子气鼓鼓的:“苏公子还是不要跟我们争了,好好去你的边疆吧,既然决定给皇上做贡献,为什么又要儿女情长,为什么还要惦记着别人家的姑娘?” “我是去镇守边疆,又不是出家当和尚,我怎么不能惦记?我就惦记她,就惦记,就惦记,就惦记……”苏畅如老鹰捉小鸡一样护在芙蓉前头,他说起话来,比杨老爷子还利索三分,杨老爷子气的瞪眼,想指使着杨波骂苏畅两句,可杨波就像肉包子,哪里会骂人,杨老爷子分身乏术,脸色燥红:“反正……我们也惦记,即使今日惦记不成,明日你出发去了边疆以后,我们天天来惦记…….天天来,嘿,我天天来…….” 没有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老头,苏畅气的没办法,见杨老爷子张牙舞爪的模样,他就恨恨的,想来想去,没有办法,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抱起杨老爷子,然后又提起那篮子鸡蛋就往外奔,在众人的惊诧当中,苏畅把杨老爷子抱出了白家,扔在白家门口,把那篮子鸡蛋放在他面前:“这是你家的鸡蛋,你若没事,坐这儿数吧。天朗气清,正合适数鸡蛋。” 苏畅扔下杨老爷子,不忘插上白家大门。 杨老爷子做梦也没想到,堂堂的苏家公子竟然会这么对待他。 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坐那拍着大腿吆喝起来:“都来看看吧,苏府的少爷虐待…….老年人了…….” 苏老爷不免批评苏畅:“畅儿,你不应该这样,无论如何,杨大叔他是长辈,对待长辈,岂能如此,你还不快点把杨大叔请回来?” “我不去。”苏畅脸一扭,态度坚决:“反正谁爱去请谁去请,我万万不会去请的。” 苏老爷望向众人。 芙蓉低着头,茶茶在喝水,葫芦假装凝望着窗外,被苏老爷盯的不好意思了,他连连摆手:“别让我去请,我也请不动,我这么弱小,我也抱不动他……” 杨波开口就震惊了众人:“不用请我爹回来了,大伙先吃吧,我爹坐门口反省一会儿也好。” 这是亲生儿子么? “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坏的老人。”苏畅愤愤然:“芙蓉的事,杨大叔他再三搅合,未免太欺负人了。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坏的老人?为什么人到老了,就变坏了?” 葫芦夹了一点鸡肉进嘴里嚼着,也不忘插话:“并不是人到老了,就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把杨老爷子放在门口,终不是办法。 他絮絮叨叨的拍门,扯着长腔喊的分外凄惨:“来人啊,开门哪,我还没吃饱呢,怎么能把我扔出来?没良心的,等我进去,用烟锅子敲死你们……..” 众人不语。 杨老爷子的声音在春日里格外新鲜,喊着喊着,他也没有了力气:“我还没有吃饱啊,你们给我留点,我都闻到香味了……..你们即便让我吃自带的鸡蛋,好歹也给我送点火出来,让我吃个熟食……” “我去给杨大叔送点火…….”葫芦起身,却又坐了回去:“还是算了。” 芙蓉亲自去请了杨老爷子回来。 虽是嘴上唧唧歪歪,可叽歪半天,他也口干舌燥,好不容易芙蓉给他开了门,又给他拍拍袍角上的灰尘,他便收敛了一些,提着他的鸡蛋又进了屋,跟个小媳妇似的把鸡蛋放好,路过杨波身边,不忘轻声嘟囔:“他把你爹扔门口,你不会把他爹扔门口?” 众人尴尬。 “反正,把我扔门口也是无用。”杨老爷子扒拉了两口饭道:“今日的亲事,我必须要说。” 苏畅本想拦着,苏老爷却道:“他杨大叔,你想说,便说吧。畅儿他不懂事,年轻气盛的,你千万不要跟他计较,我向你道歉啦。” 一听杨老爷子说,要说亲事了,小巧心里便酸涩不已,她借口给菩萨上香,离了桌,跪在蒲团之上,嘴里念念有词,耳朵却竖的高高的,杨老爷子的话,她一字也不敢落下,可又害怕听见,如此,心思忐忑,犹如撞鹿。 “我们家自石米镇以来,到我这一辈儿,娶的媳妇,也都还算正经。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但夫妻和顺……和和睦睦,和和美美…….”杨老爷子刚一开口,葫芦就听着不爽,估摸着杨老爷子又要长篇大论,本来大字也不识一箩筐,非得装成很有文化的样子,他受不了,借口离开:“我去湖里网两条鱼。” “这孩子,不长进。”杨老爷子拉住他:“是鱼重要还是我的话重要?你以后就不娶媳妇了?听一听,总没坏处。不然,你也得娶进门个泼妇。” 葫芦只得正襟危坐好好听着,杨老爷子就是他的大克星。 第562章 误会了 “自我这一辈儿以来,媳妇都算好的,可到了我大儿子那里…….家门不幸,娶了泼妇,芙蓉也是知道的,杨波的大嫂,早年就把我们老两口赶了出来,若不是杨波能干,我们老两口,如今只有睡大街的份儿了。况且,大儿子天生怕媳妇,媳妇打他,他动也不敢动。万事都是媳妇好。所以,杨波便是我们仅剩的希望了。”杨老爷子把那篮子鸡蛋提在手里,反复摩挲着道:“你们也知道,当初杨波为了芙蓉一家的事,为了替芙蓉开脱罪责,竟然被逼娶了喻府的丫鬟阿英…….这阿英又差点害死了我们家杨波,都是为了芙蓉,所以到现在,我们家杨波还是光棍…….” “杨大叔,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杨波的事,我们听说以后,是极为佩服的。可杨波救芙蓉,是好心,你总不能让芙蓉她…….她……你这就过分了啊,反正我不管谁光棍不光棍,没了芙蓉,我就是光棍。”苏畅凝望着杨老爷子:“难道杨波救下了芙蓉,你们就要求芙蓉嫁给杨波,这是什么道理?” “是啊爹,我跟芙蓉…….我们没有什么,你不要再逼芙蓉了。”杨波很是尴尬,当初为了芙蓉,他以身犯险,如今杨老爷子这样说,倒像是他早有预谋似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葫芦直摇头,他如今再不是懵懵懂懂疯跑的小孩,杨老爷子的话,他也听的懂几分,于是便拉着芙蓉的衣袖小声笑道:“大姐,人家当年救了你,如今,你以身相许的时候到了…….” 这话传入杨波的耳朵里,“以身相许”四个字,像是极大的讽刺,他的脸更红了,恨不得去堵住杨老爷子的嘴。可他又没有办法。 “我先把话放在前头,谁若敢在我之前娶芙蓉,便是我苏畅的大仇人。”苏畅眼神凛冽,他极少这么凶。 杨老爷子直叹气:“谁要做你的仇人?谁要做你的仇人,叽叽喳喳,我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我今日上门,为我们杨波求娶媳妇,可不是冲着芙蓉的。” 不是冲着芙蓉的?“苏畅松了一口气,看杨老爷子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不早说。吓的我汗都出来了。” “不是冲我大姐的。难道是冲我二姐的?我二姐?还是算了。我二姐是打算嫁给皇上的,你们娶不了。”葫芦插嘴。 杨老爷子却指着虔诚跪于蒲团之上的小巧道:“我是瞧着,小巧这丫鬟极好,跟我们杨波。虽不是门当户对,但也差不多了。主要是她勤快,做老人的都喜欢。” 众人松了口气。 小巧手里的檀香落于蒲团之上。 蒲团很快被烧出一个小窟窿。 小巧慌忙摁灭了香火,心里“噗通噗通”直跳,又兴奋,又紧张,难道,今日杨老爷子前来,是为了她的事?这让她不敢相信。恍恍惚惚的傻高兴着。 杨老爷子对小巧刮目相看,并不单单是因为小巧的勤快能干。 当初,在大儿子杨康娶了何氏那个好吃懒做的媳妇以后,杨老爷子与王婶子的生活急转直下,就差没有拿着碗沿街乞讨了。 而杨波先前娶了阿英。又差一点为此丧命。 杨老爷子对于杨波的婚事,算是一再考虑,深谋远虑,不敢有失。 当初,他是瞧准了芙蓉的。 可芙蓉对他家杨波不冷不热,他几次上门求亲,春娘始终不肯松口,其实已算是拒绝了,杨老爷子不是不懂。 他本来瞧不上小巧。 一则小巧与阿英都是喻府的丫鬟,提及“喻府丫鬟”四个字,杨老爷子都有后遗症了。 二则,小巧是丫鬟出身,杨老爷子想着,给杨波娶个有点家底的,才算门当户对。 可京城的媒婆,他也找过几个,人家哪里理会他们这种半路来京城谋生的人,而且杨波这个儿子,在杨老爷子看来,纯属死脑筋,哪怕如今小酒馆生意好,挣下一笔银子,杨波也从不近女色,更不要提看上了哪家姑娘,他唯一看上的,或许只有那口大黑锅。 小巧日夜在小酒馆里忙碌。 擦桌子擦地,端菜洗菜算账,每一样都做的干脆利索。 杨老爷子暗里查看了很久,小巧从来不贪图柜上的一文银子,甚至,杨老爷子故意扔几两银子在她脚下,她也拿了去交给杨波,从不私吞。 杨老爷子对她刮目相看,是因为下雪天路不好走,小巧多次搀扶着他,有时候二人滚落到深沟里,小巧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而是先问杨老爷子哪里疼不疼,有没有摔着。 有好几次,送杨老爷子回杨家以后,天都黑了,风雪交加,小巧冒着风雪回小车胡同,甚至,连杨家一口热饭也吃不上,做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脑子一热,整个漫长的冬季,都是这样过来的,难得有人持之以恒,回想起当年在石米镇时,自己与王婶子放羊养家,省吃俭用还要被大儿媳妇挑毛病,杨老爷子的心里突然就温暖了起来。 春去秋天,干瘪的树枝冒出了新芽儿。 旧年开败的花也渐渐的长出了绿色。 本来生意平平的小酒馆,如今也门庭若市了,人也是会变的。 杨老爷子翻来覆去的想着,芙蓉是好,知根知底,可芙蓉好像对自己家的儿子并不热乎,反而跟苏府的公子无话不谈。苏府,那可是响当当的,杨老爷子自知斗不过,就连苏畅,在杨老爷子眼里,也是英气逼人,帅的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帅的不通人性,这哪里是杨波能比的? 再则,当年在石米镇,他对芙蓉一家也算不上好,甚至王婶子给芙蓉家端几个馒头,他都要跑过去抢回来,如此,面对芙蓉,他的底气也不足。 况且芙蓉一家如今跟皇上还攀上了关系,杨老爷子的底气就更不足了。 再想想小巧,平时有事没事就围在杨波身边,不但把小酒馆打理的井井有条,就是对杨波,也是一万份儿的热情,杨波的衣裳湿了,她赶紧升好炉子帮他烤烤,杨波的鞋子坏了,她点灯熬夜的做一双,甚至切菜的时候杨波伤到了手,她也紧张的一天去看好几回。 难得有心人,若杨波能娶上小巧这样的媳妇,以后小巧定然会悉心照顾他,这让杨老爷子放心不已。有小巧这么体贴的人,何苦要去缠着芙蓉不放?况且芙蓉一向对他这个没规矩的老头没好感。 如此,算来算去,算的杨老爷子手指头都长了老茧,他终于下定决心,要促成小巧与杨波的亲事。 苏畅如释重负,杨老爷子是来说亲事,可他要说的,是小巧的亲事,自己刚才那么激动,真是让人笑话,他红了脸,又给杨老爷子道歉:“杨大叔,真是对不住了,先前,我不应该把你扔到外面去,你看在我是小辈儿的份儿上,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吧?” “没有人跟你抢芙蓉,看把你吓的。”杨老爷子笑望着小巧。 小巧站在芙蓉身后,一双手不停的揪着衣襟,她心里的喜悦不敢浮现在脸上,因为杨波的态度,她还不知道,此时的杨波静坐在那儿,似乎有些吃惊,又似乎有小小的愠怒。 “小巧,你说,我这提议怎么样?”杨老爷子丝毫不问杨波的意见。 小巧的脸红了,她甚至扭过头去:“我是白家的丫鬟,我的事,全凭春娘与芙蓉姐做主。”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春娘笑笑,难得有这样的美事:“芙蓉,你瞧着办吧,我老了,有些事,没有你看的明白。” 芙蓉心里已知八九,只是瞧着杨波好像不大满意的样子。 苏畅与葫芦却鼓掌起来:“好啊好啊,杨波快娶了小巧吧。我们等着吃喜酒。” “你们两个很着急吃喜酒吗?”芙蓉盯着他们,苏畅与葫芦这才正襟危坐,装出小老头的模样来。 “杨波,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是怎么想的?”芙蓉问。 杨波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桌角的一杯酒喝了。 杨老爷子大大咧咧的道:“他还能怎么想,自古婚姻大事,爹娘做主,他爹娘活的好好的,能替他做主,这事,就这么办吧,过几日我叫媒婆上门,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 “杨大叔,我是问杨波的意思…….”芙蓉小声提醒。 杨老爷子清清嗓子道:“我说了,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再说,这鸡蛋我也给你们提来了,芙蓉,你收下鸡蛋,也得办件好事吧,你不愿嫁给我们杨波,也不能让我们杨波打光棍吧,赶紧的,过了这村没这店了,赶紧把这事定下来,如今我最怕夜长梦多。” 芙蓉尴尬。 虽她知道,小巧一百个愿意,且小巧在芙蓉面前,不止一次的说过杨波的好处,可如今杨波显然不是很热乎,这倒把芙蓉给难住了。 她不知怎么问杨波。 一则小巧就在面前。二则杨老爷子大包大揽,根本不给杨波说话的机会。 正犹豫着怎么张口,杨波却豁然而起:“你们先吃着,我想起来酒馆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先回了。” 杨波转身就走,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杨老爷子伸手去抓,哪里抓的住。 第563章 礼物 杨波风驰电掣的的去了,杨老爷子哪里追的上。空叹息,浪费了一篮子鸡蛋。 一场宴席,在杨老爷子的长吁短叹中结束。 小巧收拾着盘碟,只是不发一言。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盘碟,她又去砍柴,砍过柴,又去擦桌子,甚至把桂花树下的杂草也给拔了。 家里的摆设本来就简单,瓷瓶桌椅的,被小巧擦的一尘不染。可她还是不愿意停下,连菩萨面前那小香炉里的香灰都倒了两遍。 做完这一切,实在想不出哪里有什么要忙的,她拿着湿漉漉的抹布,蹲坐在蒲团上发呆。 淡淡的阳光穿透水青色的窗户纸,隐隐约约的照在小巧圆圆的脸上,她的脸黑了些,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小酒馆忙碌,风吹日晒,皮肤开始变的粗糙。 她来回揪着抹布,依然不说话。 芙蓉靠着她,坐在另一个蒲团上:“小巧…….” 芙蓉的话没说完,小巧便挤出一抹笑来:“芙蓉姐,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有些事是勉强不了的。我也不想你为难。” 小巧是一个伶俐的丫头,她既然这样说,分明明白了杨波离去的原因,如今芙蓉不知如何劝说,有些事,劝说了也没有用,她只得握着小巧的手道:“你不要怕,万事有我,回头我去问一问杨波……..” 小巧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春意盎然,太阳落的越来越晚。 满院都是草香。 因为苏畅要起程去边疆,芙蓉心中实在惦记,可又无处诉说,唯有坐在蒲团上握着小巧的手发呆。 小巧心里没底,联想到自己的主动与杨波的冷漠,她很不是滋味。 茶茶一直在想着皇上的事,想着皇上何时会来迎娶她,一日没有进宫。她一日不得安生,也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恍恍惚惚,各人像是梦游一般。 唯有葫芦兴高采烈。所谓不知忧,或许就是他这样的,春娘在厨房里忙活晚饭,他揪着一条小鱼的尾巴哈哈笑起来:“这条鱼长的真笨,肚子扁扁的,眼睛又这么小。” 春娘不得不提醒他:“葫芦,莫贪玩了,宫里习学那么久了。你年纪也到了。在乡下。这两年,也该考秀才了吧?娘虽然不识多少字,也不懂什么秀才之说,但光宗耀祖总是需要的。白家就你一个男孩…….” “考秀才有什么好。”葫芦一听到念书之事,脑袋就大:“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然后就跟那些老学究似的,对了,还有我师傅,天天拿着书摇头晃脑,不好。我不喜欢。不如烤鱼。”他又傻乎乎笑起来。 “葫芦,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男孩长大了,总得做一番事业,你瞧瞧隔壁邻居家的苏畅。马上就要去边疆施展抱负,像杨波,如今把小酒馆打理的井井有条。”春娘给灶里添柴,不忘提醒他:“即便没有苏畅的武功,没有杨波的手艺,以后能读书识字,能中个举人,中个进士的,也是祖上庇佑…….” 春娘说了老半天话,却不见了葫芦,唯有那条可怜的鱼在泥盆里游来游去。 葫芦一听到关于学习的事,脑袋就要炸开。 他天生不是学习的材料。 比如同一篇课文,连次欢阿哥那样的小孩都已背的滚瓜烂熟,他还吭哧吭哧的,累出一头汗来,也背不全。 但若论起捉蚂蚱,捉蝈蝈的本事,他称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葫芦抱着柱子坐在抄手游廊里,想起什么秀才之类他就头晕目弦,可是自己的个头一天一天的长高,捉蚂蚱,捉蝈蝈的本事又不能光宗耀祖,这可愁死他了,甚至,他开始讨厌起自己家的邻居苏畅与杨波来,为什么要去边疆尽忠,显的你武功天下无双吗?为什么又开了一家小酒馆,显的你炒菜好吃吗? 他把柱子上的漆都抠掉了一层,果然最让人讨厌的,就是邻居家的小孩了。而且,是邻居家比自己优秀太多的小孩。 苏畅鬼鬼祟祟的进来,他已看到了坐在蒲团之上的芙蓉,本想吓芙蓉一跳,没想到却先被葫芦给吓了一跳:“苏畅。” “叫我做什么?” 葫芦冲苏畅招招手。苏畅只得过去。 “你能不能别没事就到我家里来?本来春娘她们就喜欢你,觉得我没有用处,读书又不肯上进,你还来,你还来。”葫芦有些气鼓鼓的。 苏畅跟葫芦熟络,说话也不客气:“我又不是来找你,不是我说葫芦,你一个月当中总有几天神神叨叨的,这会儿谁又惹了你,坐这念叨什么?还不看书去?不准备考秀才了?” 一听到“秀才”二字,葫芦的脑袋又一次炸开了,他如过街老鼠一样,跑回房间里抱着书睡觉去了。 苏畅叫了芙蓉出来。 趁着没人,给了她一块水盈盈的玉佩,这玉佩本来在酒席之上,他便想送给芙蓉,奈何酒席之上,杨老爷子磨磨唧唧的一直不肯走,有他在,那所有人都成了配角,苏畅哪里有机会拿什么玉佩出来呢,只是忍着。 玉佩温凉。 看着极为贵重。 苏畅浅笑:“这玉佩,听我爹说,是我娘的嫁妆,千金难买的,你好好收着。” 一听到“千金难买”四个字,芙蓉赶紧把玉佩还给苏畅:“还是…….你拿着吧,我颠三倒四的,记性又不大好,我怕…….会把这玉佩给弄丢了…….” 苏畅又一次把玉佩塞进芙蓉手里:“我不管,反正,你把自己丢了也不能把这块玉佩丢了,若你真的弄丢了这玉佩……便拿你自己赔。” “你想的美。”芙蓉笑了,却将玉佩紧紧的握在手心里。 “白氏,你拿了我家的玉佩,就准备做我们家媳妇吧,若这次去边疆,我能平安归来,我就让我爹请媒婆到你们家提亲。”苏畅笑。 “若不能平安归来呢?”芙蓉鬼使神差的说了这句话,又连忙捂住她自己的嘴巴:“我真是乌鸦嘴,这种不吉利的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呢,我知道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苏畅,你真的…….要平安归来,不然…….”芙蓉垂下眉眼:“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办。” “等我走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就去找我爹,我们家下人都很能干,能帮的上忙,而且,我爹在京城里也有旧识,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再不济,也可以去请杨家人帮忙,他们不是你们家的老邻居吗?而且,虽然杨大叔不靠谱,杨波这个人,还是很仗义的,有他帮你,我也放心。” 芙蓉点头。 苏畅又道:“我虽然不在,可生活中的小事,有我爹与杨波帮忙,也能处理的差不多,若有棘手的事,你也不要着急,横竖有我回来帮你,不过,你可以找杨波帮忙,但不可以找皇上帮忙。” “为什么?”芙蓉抬头问他。 苏畅点点芙蓉的脑袋:“这还用问吗?皇上这个人,我信不过,他可没有杨波仗义,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当初差一点就娶了你去。” 芙蓉浅笑:“你不必交待我了,京城里我熟,而且如今衣裳铺子生意极好,且我还可以去赵府里陪赵夫人说说话,日子易过,对了,当初你说,去边疆…….办事…….需要多久?” 芙蓉将声音压的很低,对外,苏畅的身份是一员小兵,不过是给赵副将牵马的,可对内,苏畅是去刺杀大元帅。皇上知,苏畅知,芙蓉知。 苏畅伸出手来:“可能是三个月,也可能……”他伸着三根手指比划了一番。 芙蓉垂下眉眼:“可能三个月,最短…….也不可能是三天,三天还没有到地方呢,你不会打算在边疆呆上三年吧?” 苏畅笑:“若我真的在边疆呆上三年呢?” “三年,时间也太长了,到时候,或许我都已经嫁人了呢。”芙蓉故意开了一个玩笑,心里沉重,心思细密,连玩笑也显的沉甸甸的。 苏畅急的握住芙蓉的手腕,他力气大,握的芙蓉直皱眉,他直言抱歉,又赶紧松开:“白氏,你不要吓我好吗?我去边疆,本来就风餐露宿,你竟然还说要嫁给别人?拿了我家玉佩,便只能做我苏家的媳妇,若敢嫁给别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芙蓉只得用手堵住他的嘴:“怎么这么胡说?我不准你说那些不吉利的。” 相对无言,唯有眼神流转。 月上树梢。 微风,细雨,淡淡的乌云。 芙蓉坐在灯下打量着苏畅送给她的玉佩。 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玉佩上的花纹渐渐的被磨平了。只是这玉佩颜色清浅,握在手里又沉甸甸的,想来是好东西,最重要的,这是苏畅母家的嫁妆,意义非同小可。 芙蓉一遍一遍的摩挲着,又怕把玉佩给摸坏了,便将它放在桌上细细的打量。 小巧端茶进来,并没有敲门,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玉佩,芙蓉脸一红,本想收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玉佩在昏黄的灯影下发出淡淡的光。 小巧将茶递给芙蓉,一面感叹道:“这么好的玉佩,一定是苏公子送给芙蓉姐的了。” 第564章 修葺房顶 芙蓉点点头。 她本想把玉佩收起来,是因为害怕这画面刺激到小巧,没想到小巧却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至少,比茶茶内心坚强,她脸上有一些羡慕之色,很快便又催促芙蓉:“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这是上好的菊花茶,旧年剩的,就只有这么些了。” 窗外雨点稍大了些,啪啪的落进泥里。 葫芦的房间亮着灯,他念书的声音时断时续:“君子曰……..君子曰……..君子……..曰……..曰…….”曰了半天没有下文,他打着呵欠睡着了,小雨知时节,对他来说,这个时候睡觉,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芙蓉浅浅一笑。 灯影下小巧喃喃道:“苏公子对芙蓉姐真是一片真心,这么好的玉佩也肯送人…….一定是心意拳拳了,苏公子潇洒伟岸,对芙蓉姐又极好,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明日一早苏公子就要动身,芙蓉姐就没有什么可送给他的么?” 小巧说的对,所谓礼尚往来。苏畅送了自己玉佩,自己也应该送他些东西,可自己粗心大意,竟然忘了,芙蓉慌忙在屋里翻捡,衣裳?不行?毯子,更不行,茶壶?还是算了。送他什么呢?心里在意,便诸多紧张,找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更没有提前准备。 芙蓉有些茫然。 小巧出主意:“依我说,芙蓉姐把发间的簪子送给他就极好,又何必再去找?这簪子是芙蓉姐的贴身之物,没有比这再合适的东西了。” 芙蓉取下簪子来,是碎银簪子,上次元宵节,春娘拿着碎银子找了工匠打制的,芙蓉与茶茶,小巧三人,每人一支,上面有每个人的名字。如果把这支簪子送给苏畅,虽不贵重,可也算是一个念想了。 她心里美美的,拿了块手帕将簪子包好,本想趁夜就送过去,可听着窗外突然起来的风声,她又坐了回去,风声很大,刮的刚抽芽儿的树枝“哗哗”直响。雨水夹杂在夜风当中倾泻而来,春日难得这么大雨。 “苏府的人都应该睡了吧?而且。这大雨滂沱的。再把他们叫醒也不好。而且,明日一早他就要启程,得让他好好睡一觉…….今儿晚上去送定然不合适,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就把簪子送给他…….”芙蓉呆呆的。 雨水冲刷着窗纸,白花花的一片。 灯影摇曳间,小巧惶然起身就往外奔,提了个小灯笼就冲进了院子里。 雨水打的她睁不开眼,身上的衣裳瞬间湿了个透。 芙蓉不明白她何以这么大的反应,如此雨夜,难道不应该在家里歇着吗?况且这个时辰,也应该睡觉了。 小巧跑的急。芙蓉给她送伞,却没有追上,只得站在原地喊一声:“小巧,你这是做什么去?也不拿一把伞吗?” 小巧头也不回,只是丢下一句:“我去杨……..” 杨。肯定是杨家了,小巧去杨家做什么?这么深更半夜的,雨水打在湖心里,湖心跟烧开的锅一样,小巧甚至顾不得撑伞便跑的无影无终,她有什么事? 芙蓉想不通,只得躺床上等着,耳朵时刻听着大门口的动静,只待大门“吱呀”响一声,小巧回来了,她才能安睡。 等了有约莫三个多时辰,已经下半夜了,雨水淅淅沥沥,小巧还是没有回来,桌上的蜡烛燃的剩下一小截儿,芙蓉本想换一支蜡烛,可还是睡着了。 直到下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小巧并没有去杨家,而是踏着夜色,淋着雨水去了小酒馆,直到下了大雨她才想起来,小酒馆是茅草做的顶,前几天一处茅草掉了下来,小酒馆露了个洞,本想着过两日叫个工匠踩着梯子修一修,只是没等到工匠来,雨就先来了。 猝不及防,她才如此着急。 小酒馆的位置本来很低,里面地方不大,桌椅板凳一应用具,都堆在屋里,而且那个洞,正好对准了柜台,柜台上是帐本并一些酒,若是被淋,后果不堪设想,至少,第二日小酒馆里积水遍地,是没有办法营业了。 她慌慌张张的,提着昏黄的灯往小酒馆赶。 夜已深,沿街商铺已关了门下了板子。 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一两个,也像小巧一样狼狈,撩着衣角就跑走了,很快不见踪影。 路过的马车溅起一地的水花,水花直喷到小巧脸上,她顾不得擦去,很快消失于夜幕,灯熄了,衣裳也湿透了,她全然不在乎。 打开小酒馆的门,才发现并没有梯子,小巧先是拿了盆子放在漏雨的地方,拿干毛巾把漏的雨沾一沾,然后便想着,把房顶上的洞补一补。 补房顶的事,本来不是她的份内之事,可如今雨太大,天边乌云密布,一时半会儿的雨水不会停,再这样下去,小酒馆的盆子都不够接水用,堵住房顶的洞才是当务之急。 小酒馆里没有梯子,想上房顶,只能踩着板凳,而且是两三张板凳堆在桌子上,简直就是杂技表演,小巧晃晃悠悠的把凳子码在桌上,拿着几块抹布刚爬上凳子,便见背后有光传来,有人喊了一声:“贼!” 本来就夜深人静。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小巧猝不及防,她身子一哆嗦,从凳子上滑了下来,伴着“噼里啪啦”凳子的落地声,她躺在桌脚边不能动弹,胸口极疼,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来的人是杨波。 他也想到小酒馆房顶的洞需要补一补,甚至拿了一些工具过来。 远远的,便看到小酒馆里灯影昏沉。 这个时候,小酒馆早已打烊,而且雨水不停的浇下来,寻常人家都睡过去了,怎么小酒馆里还有亮光? 隔着酒馆的门,他看到一个黑影踩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试探着,他只当是贼人偷了柜里的银子,此时想从房顶逃走,便大喊了一声,想吓一吓贼人,眼看所谓的贼人从桌上摔了下来,他隐约觉得身影有些眼熟,况且如果真是贼人,既然能打开门,为何不从门口逃走,非要往房顶上去? 他有不祥的预感,难道是小巧? 他飞奔而去,不是小巧是谁,小巧躺在桌角处,一身的水。而柜上的盆里,已接了满满一盆了,房顶上的洞如血盆大口,雨水从那里倾泻而下。 杨波慌忙扶小巧起身,小巧却只是惦记着那个洞:“快去,快去把洞补上,不然,会把酒馆冲坏的。” 杨波只能点点头,他翻身跳上柜台,伸手看看,有些矮了,又拿了凳子上去踩着,小巧终究不放心,跌跌撞撞的去扶着。 还好杨波带了工具,没用多久,房顶的洞也就补上了,大雨倾盆,再也淋不进来,杨波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从凳子上跳下来,却不忘问道:“小巧,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小酒馆里?刚才你踩着凳子做什么?是不是我喊的那一声吓到你了?我瞧着你好像从凳子上掉了下来。” “我没事…….我好的很…….没有关系。”小巧强撑着身子,想要把盆里接的雨水倒了,可刚一弯腰,就吐了一口血出来,血水混着雨水,暗红色,如花一样缓缓散开,盆子里红了一层。 杨波吓了一大跳:“小巧你怎么了?小巧?” 小巧手里的盆子落在地上,整个人向后瘫倒,胳膊也无力的耷拉下来。 杨波伸手扶住她,小巧倒进杨波怀里,表情痛苦,嘴角却有一抹笑:“都是我不好,我帮了倒忙…….我本想…….来补一补房顶的洞,可我……..” 话不及说完,小巧便又闭上了眼睛,她嘴角流出一股血,一直流到杨波的胳膊上。 杨波心里骇然,背着小巧便去了杨家,一面又张罗着叫了大夫。 小巧脸色蜡黄,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摔的那一下实在不轻,有两处骨折,如今接了骨,喝了药在床上养着,精神头很不好。 杨波满是自责,送走大夫,他坐在小巧床边直叹气,小酒馆房顶上的洞,小巧三番五次的跟他说了,他反倒没放在心上,如今小巧冒雨修房顶,又被自己所害。 杨老爷子正睡的香,屋子里叮当乱响的,又眼见小巧吐了几口血,早吓的他魂飞魄散:“小巧怎么了?好啊杨波,你长出息了,我让你娶小巧,即便你不愿意,如你所说,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没有考虑你的意见就私自下了决定,你不同意也就是了,怎么,月黑风高夜,你这是要杀人放火吗?你就这么讨厌小巧,非得要杀了她吗?” 杨波不吱声。 “你给我说说清楚,小巧好好的呆在白家,怎么半夜跟你在一起,怎么全身还散了架?是不是你打的?”杨老爷子太过着急,一心想抽烟锅子平复一下情绪,可总也擦不着火,只得作罢,坐下来又带着哭腔喊起来:“我真是命苦,大儿子娶了个扫把星,好不容易给二儿子找了个好的,二儿子又死活看不上,如今,还想杀人灭口…….” 杨波还是不吱声。 第565章 遭殃 王婶子看不下去,说了句:“小巧才喝了药,得好生养着,咱们家杨波又不是那种狠毒的人,如今事情怎么样还不知道,你就不要喊了,等小巧醒过来再问问也不迟。” 如此,只有这么办。 直到天快亮了,雨也早停了,小巧才昏昏沉沉的睁开眼,陌生的环境她还不习惯,睁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发现杨家人均坐在床边守着她。 杨老爷子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又是让王婶子给小巧做吃的,又是忙着给小巧倒茶,倒让小巧受宠若惊。 “小巧,你没事了吧?在小酒馆里,你可摔的不轻,如今刚接了骨,你得好好休息。”杨波这才开口说话。 小巧满是歉意:“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么不小心…….杨波,你救了我,我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也是为了小酒馆好,怎么能怪你呢,况且,若不是我喊了那一声…….” 二人说了些话,小巧坚持要走。 杨老爷子抽了口烟锅子道:“天还没有亮呢,不着急这一会儿,睡吧。你睡的是杨波的床,有我在,他也不敢撵你。” 小巧心里却甚是不安。 自己慌慌张张的出门,芙蓉一定放心不下,从出来到现在,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若还不回去,芙蓉不知要着急成什么样子。 她始终放心不下,坚持要回白家,杨老爷子也没有办法,只能让杨波小心翼翼的推着平车,平车上放两床锦被。把小巧放在锦被上。 “杨波,你可小心些,若再把小巧弄吐血了,我饶不了你。”杨老爷子吐了一口烟。 大雨过后,京城焕然一新。 经过雨水的冲刷,官道上的石头子黝黑发亮。平车碾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声音。 天际有一抹亮色,只是很淡,像是鱼肚白。 远远的有商铺挂起了红灯笼,还有更为勤快的铺子,已经收了板子开了门,等着迎接生意了。 卖菜的小贩挑着晃晃悠悠的担子,担子里装的是油绿油绿的水芹。他们把担子放在墙角,蹲在那三三两两的聊些闲话,在闲聊中等待天亮的到来。 卖馄饨的汉子穿着灰布袍子,手中拿着油亮的勺子推着锅里的馄饨。香气四散。 平车从这香气中穿过。杨波深吸了一口气。杨家到白家有好一段距离,如今车上躺着小巧,他又不敢走很快,只能慢行。肩膀使力,疼的厉害。 “杨波…….对不起啊。”小巧道:“都是我多事,我…….还害你送我回白家,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没事,只要你身子没事就好,不然我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杨波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合适,便换了句话:“修房顶这样的粗活,本来是男人们做的。以后,你不要插手了,而且,危险的很,你若有什么闪失。芙蓉一家肯定会难过的。” “我…….只是怕酒馆淋雨。”小巧想了想道:“杨波,其实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杨波脚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若是喜欢我,你爹说咱们亲事的时候,你就不会跑走了。其实我知道,你爹肯定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他只是一片好心,想撮合咱们,但是喜欢二字,是撮合不来的。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咳咳…….”说到激动处,小巧脸上又红又肿:“你也不要担心,我是不会逼你的…….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以后我照常去小酒馆里做活,我不会说什么不应该说的,也不会做什么不应该做的…….” 杨波的脚步很重,或许是因为平车很重,或许是因为小巧的话,小巧已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得道:“小巧,歇着吧,你刚接了骨,好好休养才是正理。有些话,以后再说吧。” “如果这次我摔死了,我一定死不瞑目的。”小巧自己苦笑:“其实我没有什么要求,你们肯收下我,让我在小酒馆里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不敢有别的念头…….杨波,如果你觉得尴尬,就当先前你爹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亲事的话,就当他从来没有说过吧。我不敢奢望什么亲事,只奢望能在小酒馆里呆着,哪怕是做活很累,至少每天可以看见你,我就很满足了。” 杨波突然有些难过,为什么难过,他也说不出口,或者,他一向都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至少每天可以看见你,我就很满足了。”这句话,他虽然没有说过,可他却那么熟悉,甚至感同身受。 当初在石米镇时,那时候芙蓉还在肉铺子里给别人卖猪肉,每天拿着砍刀挥来挥去,他那么奢望看到她,甚至,每日天不亮,他就想着,见到芙蓉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他心里有什么想法,从来不敢说给芙蓉知道,甚至后来,芙蓉与苏畅含情脉脉,他看在眼里,能说的,也只是“希望你们过的好”。 这些年,他觉得,他跟芙蓉,好像越走越近,又好像越走越远。 他觉得抓不住她,她总会失去。 可他在悲伤的时候,又觉得很庆幸,庆幸有些话,自己憋在心里,从来没有敢说出口,因为没有说出口,所以还可以做朋友,如今能看到芙蓉,对他来说,已是庆幸的事。他已经很满足了。 芙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恍恍惚惚的等着听推门声响起,可一直到天快亮,才发现杨波送小巧回来。 平车上的小巧脸色苍白,这让芙蓉惊慌不已,整理了小巧的床,又让杨波抱她进去,给她盖好毯子,又端来茶水。 小巧的嘴唇无一丝血色,或许因为骨折的地方刚接好,从杨家到白家一路颠簸,她身上犹如散架了一般。 听完杨波的叙述,芙蓉也吓了一大跳:“小巧,你真是太莽撞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你去做呢?我总觉得眼皮一直在跳,没想到你真的出事了。” 春娘也醒了,虽担心小巧的安危,毕竟如今小巧没有大碍,她又忙着去给菩萨上香,求菩萨多多保佑才是。 小巧很是歉意的道:“芙蓉姐,都是我不好,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好好的跟你说一声,害你担心了吧,瞧,眼肿的像桃子。” 芙蓉握着她的手,给她盖了盖毯子:“你也太像拼命十三郎了,横竖这些修缮的活计,你告诉杨波,他自然会做,你登高望远的,磕着碰着我们真的要担心死了。” 小巧却叹口气道:“如今我伤着了,估计三五天都不能动弹,也无法去小酒馆帮忙了,杨波又要受累了。都是我不好,害的他一夜也没有睡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老话你都忘了?”芙蓉打了个呵欠道:“杨波刚回去了,趁着天没大亮,还可以小睡一会儿,你要好好养着了,当初青儿从楼上摔下,也是摔到了骨头,可不是养了差不多三个月?你也得养着。” “我可养不了三个月,我也没有那么娇贵,我歇个三五天就可以去干活了。”小巧歪头睡着,或许是先前喝的药有了作用,她身上没有那么疼了,折腾了一夜,她也累了。 芙蓉的心一直悬在小巧身上,辗转反侧的,她没睡好,如今小巧回来了,她又去补了一觉。 天亮的极快。 太阳悬在墙上。 叽叽喳喳的麻雀来回飞着觅食。 葫芦用过饭,见家里安安静静的,气氛有些诡异,以前每天清早,春娘都要烧香理佛,芙蓉就开始做衣裳,小巧就准备去酒馆了,怎么如今静悄悄的? 葫芦进宫之前也不忘问春娘:“大姐还在睡吗?太阳都晒到屁股了。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恩?” 春娘“嘘”了一声:“你大姐昨夜没有睡好,今儿早上让她多睡一会儿,你进宫去吧,马上就要考秀才啦。” 一听到“秀才”二字,葫芦就像被钉子戳了屁股,一路飞奔往宫里而去。 春娘怕影响芙蓉休息,做什么事都轻手轻脚,早饭温了两遍,如今又凉了。 芙蓉与小巧呼呼睡着。 明媚的阳光星星点点,透过白色的窗纸落到芙蓉脸上。 “天亮的也太早了。还没黑呢,就又亮了…….”芙蓉翻个身,又欲昏昏睡去,突然觉得手腕下凉凉的,分明是昨夜包好的那只碎银簪子。 碎银簪子?芙蓉“腾”的坐了起来,披头散发,阴森森的。 她脑子短暂空白,很快又反应过来,是了,今日苏畅离京,要跟随赵副将往边疆而去,自己要把这碎银簪子送给苏畅。 苏畅离京了吗?她抬头望望白生生的窗子,太阳升的老高了,葫芦这种懒惰的孩子怕都进宫习学去了。她一个机灵,翻身下床,握着簪子跑到二门口,想起来自己只穿着白色的睡衣,慌忙套了衣裳就往外跑,跑到大门口才发现衣裳穿反了,却也顾不上了。 春娘惊觉芙蓉一阵旋风似的出门,她甚至还有些疑惑:“这孩子,跑这么快是做什么去?难道是葫芦又要遭殃了?” 第566章 追 哪里关葫芦的事。 芙蓉只想赶在苏畅走之前,把碎银簪子交给他,至少也是一个念想。 苏府。 苏老爷在用早饭,清菜萝卜小粥很是清淡。 苏老爷面无表情,坐在饭桌前,凝望着饭菜发呆,而苏老爷对面,还有一双碗筷,里面装着满满的粥。 芙蓉松了口气,看来,苏畅还没有离开京城,自己还没有来晚。桌上的饭菜,苏畅还没有吃,看来还有时间。 苏老爷见了芙蓉,先是笑笑,面对面坐了道:“吃饭了没有?这些小粥要不要喝一些,一点儿也不油腻。” “我…….吃过饭了。”芙蓉扯了个谎,一双眼睛不停的四下打量,如今已日上三竿,怎么着赵副将也应该行军出发了,怎么苏畅还没有起床吗? 苏老爷似乎看穿了芙蓉的心思,他把饭碗往边上一推,叹了口气道:“你是来找畅儿的吧,畅儿他,已经离开苏府往边疆去了,因为起来的太早,本想跟你们家人告个别的,只是怕影响了你们休息,就没有打扰。” 天雷滚滚。 芙蓉胸口疼的差点喘不过气来,碎银簪子老老实实的藏在她衣袖里,像是一根刺。 原来苏畅已经走了,而且是不辞而别。 她无心在苏府逗留,很快便冲了出去。 苏老爷只觉得面前白光一闪,芙蓉就不见了,难得女孩子也能跑这么快,真猴急。苏老爷直摇头:“畅儿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即使是追,怕也追不上的,这最后一面,怕是见不着了。”说完,他又打嘴:“怎么能说是最后一面,倒不吉利,畅儿至始至终都还会回来的。” 芙蓉茫然四顾。京城里人海茫茫,昨夜的雨将京城冲刷的格外干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扑面而来。 她站在街头,想着苏畅往哪个方向去了。她哪里知道? 风吹动她的头发,因为出门太急,头发还散在背后,如一条条黑色的小蛇。披头散发的模样,引来不少人指指点点:“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如此狼狈就出了门?头发也来不及梳么?” “可许是梦游的,你瞧,衣裳都穿反了。或许。是个傻子。衣裳穿反了也不自知。也不知是哪一家跑出来的。” 熙熙攘攘。 推平车卖梨子的小贩大声吆喝起来:“让一让了,让一让了。借个道儿。” 有人笑道:“卖梨子的,你那么着急做什么,难道还想把梨子卖给赵副将他们。以备路上解渴?” “我倒是想,可这条路直通边疆,听说赵副将他们两个时辰以前就出发了的,人家是高头大马,我这除了轱辘,什么都响的破车怎么可能追的上?”卖梨子的小贩边走边喊。 芙蓉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听到小贩说的话,她拔脚就跑,拨开人群。拨开一个又一个的摊位,拼命的往前去。 “谁又刺激到傻子了?她跑的那么快?”有人笑。 “可能是傻子想跟着赵副将去边疆效忠吧。” 呼呼的风声从芙蓉耳朵边掠过,风很凉,吹的她脸生疼。绿油油的水芹,红澄澄的苹果。冒着热气的饺子摊,像是倒影一样,从芙蓉面前一点一点的往后退。 人越来越稀少。 芙蓉跑的胸口发疼,像要喘不上来气,只得慢了几分。 果然,远离京城,人迹罕至,远处的青山发出黝黑的光,山路翻转,九曲十八弯,哪里有什么赵副将他们的影子? 芙蓉的速度慢下来。空荡荡的山路,让她愈发失望,明明昨夜就想好的,要送给苏畅点东西做念想,怎么自己就马大哈的给忘记了。 隔着两座山,赵副将骑的马速度也慢了下来,一行几十人的队伍,还有几辆平车跟着,平车上装着些日用的东西。 京城到边疆,有好几天的行程,路上吃的喝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备。 走了几个时辰,马也累了,赵副将命令停下来歇息,此次跟着赵副将去边疆的人并不多,队伍井然有序。 芙蓉走的脚下生疼,眼瞧着没有希望了,怕是见不着苏畅了,她只得蹲坐在路边,理了理盖在脸上的头发,想着歇歇脚便会京城去。 没曾想天无绝人之路,刚歇了一会儿,便见一辆马车赶来,马车上坐的人,竟然是赵夫人。 赵夫人见了芙蓉,也颇为惊讶,这深山野外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芙蓉一个弱女子蹲在路边做什么?不及细问,赵夫人便请芙蓉上车。 车子晃晃悠悠的往前去了,像是有急事,车子跑的有些快,悬崖林立,远看着黝黑的山峰渐渐的变成了青色,简单的交谈,赵夫人拉着芙蓉的手道:“我给他做了几双鞋袜,你也知道,在边疆行走,隔壁沙漠的,很是费鞋,本来已经包好了,昨晚我想着,再打开来看看,整理整理。没想到…….竟然忘记包上,刚才丫鬟收拾屋子告诉了我,我才想起来,只是副将他们早已动身,如今,也不知能不能追的上。” 说起这些,赵夫人很有些后悔的意思,若不是昨夜她多此一举,或许如今也不必如此车马劳顿,她身子一向不好,而且坐不得马车,进宫那日,马车走的极慢,她还觉得头晕目弦,如今马车在山路上不停的奔波,她如坠山谷,只觉胃里东西不停上翻,实在忍不住,只得透过侧窗吐了起来,直吐的脸色蜡黄。像个泥人。 车夫不禁道:“夫人,副将大人在边疆,自然也有鞋袜的,夫人何苦折磨自己,夫人一向坐不得马车,受这样的罪,副将知道,定然心疼,况且副将出发已久,咱们这样追,未必就能追到。” 前路漫漫,荒无人烟。 芙蓉为赵夫人轻轻拍着背:“夫人,送东西这活,让下人做就可以了,你又何必亲自来一趟呢。” 赵夫人脸上飞红,很快掩饰下去,她拿手帕擦着嘴角道:“我是赵府的夫人,按理说,很多事情,包括做这些鞋袜,都可以有下人做,但自己做的,毕竟感觉不一样,有心血在里面。你还小,自然不懂这些,既然我决定亲自来送,索性就坚持到底,只是不知,能不能赶的上…….” 赵夫人扒着侧窗向外看,青山重重,鸟叫声声,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兜兜转转,炽热的阳光照在车顶上,满眼的金色,可哪里有赵副将的影子?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夫人送东西,是想再看赵副将一眼吧。”芙蓉声音轻轻的。像是打趣赵夫人,可她心里也沉重起来。 她的心思,跟赵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芙蓉姑娘还年轻,自己不懂我们这个年纪的心思。”赵夫人浅笑着道:“赵副将常年在外,我们一年到头的,也难得见面,如今这个年纪,甚至连个孩儿也没有,外人瞧着风光,内中凄惨,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所以有时候倒羡慕那些相濡以沫的夫妻,哪怕日子艰辛,却可以天天相望。”说出这话来,赵夫人又一次红了脸,她问芙蓉:“这深山野外的,你一个人到这里来做什么?且离京城不近,你怎么不叫一辆马车?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有那体力?” 芙蓉笑笑:“我本应该叫一辆马车的,可是一着急,竟然忘了,我来这里,是因为……..是因为…….”芙蓉语塞,若说是来见苏畅最后一面,那也太肉麻了,若扯个谎,比如,说来山里采药,或者来此处看风景,那也太假了,自已都不会相信。 见芙蓉吞吞吐吐的,赵夫人倒也不细问,或许芙蓉的心思,她一早就猜到了,果然是善解人意,不点破,也省的芙蓉尴尬,只是淡淡的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次追随副将去边疆的,有叫苏畅的,这苏畅,好像是你家邻居,与你是旧识,正好,你陪了我一趟,一会儿若能追上他们,你们也好见一面,至少话话别,至少是邻居。送送行也是应该。” 芙蓉点点头,可青山重重叠叠的往身后倒去,哪有副将他们的影子呢,芙蓉心里担忧,脱口而出:“他们不会已到了边疆了吧?” 赵夫人笑:“边疆可是远的很呢,不然我们也不会一年到头的见不着。”说着,赵夫人又催促车夫快些。眼瞧着拉车的马累的气喘吁吁,车夫挥着鞭子,马车的速度却越来越慢,芙蓉觉得,此次怕是追不上了,没想到,远远的,却看到山脚下有一行人,且还有几匹马在山涧边吃草,车夫不禁喊道:“夫人,那是副将大人。我们能追上。” “真是太好了,他们竟然还没有走远。不枉咱们追了一程。马儿快跑――马儿快跑――驾驾――”芙蓉太过兴奋,坐在马车里直拍手,见赵夫人诧异的望着她,她赶紧把手放在腿上,一面红着脸解释:“我是…….为夫人高兴,夫人……马上就可以看到赵副将了……..所以我有点太激动了…….让夫人见笑了……其实平时,我是很淑女的。” 第568章 顶替 “前些年,我奢望的是常常见面,不要分开。”赵夫人满脸含笑,像是落进甜蜜的回忆当中,身边的人抓不住,只有靠回忆才能活下去:“可是后来呢,慢慢的,我也就不奢望常见面了,那都是空想,毕竟皇上的江山重要…….如今我奢望的,是他能够平平安安的,不管他一年回来一次也好,两年回来一次也好,或许三五年回来一次,他早晚会回来的,我知道我等下去,不会落空,心里便安逸。” 赵夫人的话更让芙蓉惆怅不已。 一辈子能有多长,要三五年才能见一次。 她能过惯这样的日子吗?她不知道,只是想着,等苏畅从边疆回来,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再去冒险。 芙蓉披头散发的出门,这会儿又失神落魄的回来,太阳已偏西了,她从早到晚都没有吃饭,可想到苏畅收下了她的簪子,她又神神叨叨的笑了。 春娘端了饭来,芙蓉三下五除二的就吃光了,吃完了饭,把碗放在地上,她自己坐在蒲团之上,看着笑盈盈的菩萨就哭起来:“咦……..咦…….” 哭声极大,前所未有。 春娘惊的不知所措:“这孩子,怎么出去跑了这么一圈,就哭的这么伤心?谁惹了你了吗?还是娘做的饭不好吃?你倒是说一声啊,别让娘担心。” 芙蓉只哭不说话。 哭的肝肠寸断。连挑着担子的货郎都要在白家门口停留,支着耳朵听一听动静。 葫芦抱着他的书正在睡觉,听到这高昂的哭声,还以为是怎么了,忙跑出来看看,见芙蓉干哭无泪,便学着芙蓉的口吻道:“咦了半天,连个二也没有,别咦了,耽误我看书。再哭下去,我连秀才也考不中了。” “咦…….”芙蓉哭的更伤心了。 坐着哭不过瘾,又跑回房里驴打滚,一直哭够两个多时辰,哭到天都黑了,哭到白家人都吃饭了,她才趿鞋出来,揉揉发酸的眼睛道:“你们怎么都吃上了,也不叫我。” 春娘早就叫了她的,只是她哭的太痛。并没有听到罢了。 芙蓉挑了满满一碗饭吃了。撑的打嗝。葫芦撇撇嘴道:“不是哭的伤心么?怎么还吃这么多?” 芙蓉敲敲他的碗:“我哭我的,这会儿不想哭了,还不能出来吃顿饱饭?倒是你,秀才你不打算中了?还不赶紧看书去?” 又是“秀才”。葫芦落荒而逃。 家里的这帮女人真没意思。一天到晚都是秀才。 夜极静。 芙蓉躺在床上抚着肚子,一面拿着苏畅送给她的玉佩看。 想到苏畅傻傻的在乎自己的样子,芙蓉就嘿嘿的笑。 春娘本来还担心芙蓉,用过饭过,就偷偷的缩在芙蓉窗子下听动静,害怕芙蓉又缩进被窝里哭起来,没想到这会儿芙蓉非但没哭,反而笑嘻嘻的,这让春娘想不通了。难道是隔壁家的苏公子去了边疆,芙蓉受了刺激,脑子也不好用了么,怎么显的疯疯傻傻的。 她不放心,又去给菩萨上香。 菩萨哪里懂芙蓉的心事。唯有小巧知道。 半夜,芙蓉潜入小巧房里说话。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不知说给谁听,想来想去,还是说给小巧听最合适。 芙蓉兴高采烈的给小巧说了白天的事,小巧又是羡慕又是安慰:“好歹那簪子也送出去了,边疆日子难熬,苏公子看到芙蓉姐的簪子,总是一个念想,聊以度日,很快就回来了,芙蓉姐也算没有白辛苦一趟,只是大哭伤身,我知道苏公子走了,芙蓉姐心里难过,可是他还会回来的不是吗?总好过我这样守着不喜欢我的人。” 小巧声音涩涩的,提及杨波,她有些失神。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跟红色的烛光混合在一起,屋子里显的极为亮堂。 床头摆着几件衣裳,是小巧去酒馆里做工的时候穿的。 小巧将它们折的整整齐齐。 芙蓉不禁心疼的道:“小巧,你受了伤,怎么还能做这些活计?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春娘帮你么。” “芙蓉姐,不碍事的,我不是接过骨了么?春娘还熬药喂给了我,我身上好多了,过两日,我想着去小酒馆里帮忙,如今春暖花开的,难熬的冬季总算过去了,酒馆的生意也一天一个台阶,杨波一个人撑着,实在辛苦…….” “小巧,你养身子才最重要,小酒馆的事,不是由杨波打理吗?以前一品楼可比小酒馆大,他都能应付的。”芙蓉安慰她。 “可是我听说,当初芙蓉姐在一品楼帮忙的时候,一品楼的生意是蒸蒸日上,可是后来芙蓉姐离开了,改为杨波的大哥大嫂在一品楼帮忙,最后,一品楼可不是做不下去就关门了么?如今的小酒馆,是杨波一家人的生计,他们全家就靠此谋生,若是有什么不测,那可怎么办?”小巧担心的睡不着,想翻个身,身子却疼的厉害,她只得忍住,默默的咬着嘴唇,生怕芙蓉看见。 “小巧,你要听话,如今那些繁琐的事,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你要操心的,就是如何把你的伤养好。”芙蓉不得不提醒她:“只有养好了伤,你才可以去小酒馆,这事,我做主了。” “芙蓉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吃苦吃惯了,这一点小伤,根本不碍事的,反倒是小酒馆的生意耽误不得。”小巧坚持已见,芙蓉实在没有办法,又怕她带着伤去小酒馆,便道:“你歇着,小酒馆,我找人去帮忙。” “找谁?那人信的过吗?”小巧问。 “葫芦怎么样?”芙蓉想了想,她自己要给夫人小姐们做衣裳,茶茶的身子又不算好,而且成日思绪纷飞的,只有葫芦,才最合适。 小巧摇摇头,晚间吃饭,葫芦盛了碗粥,怕烫,碗掉地上碎了,他连自己的碗也端不好,如何去伺候人呢,小巧又不能明说,只得婉转的道:“芙蓉姐,春娘不是说了,过不久,葫芦要考秀才的,得好好准备着。” “不用准备了,反正他也考不中。”芙蓉嘟囔了一句,却被恰好经过的葫芦听个正着,他撅嘴道:“大姐,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本来还可以考中秀才的,都是被你说的,你一说不中,我肯定就中不了了。” “既然你觉得考不中秀才,去杨波的小酒馆里帮忙怎么样,他那里可是有不少好吃的。”芙蓉问他。 葫芦赶紧逃走,吓的差一点摔跤:“算了,我还是…….考我的秀才去吧。” 小巧每次去酒馆里帮忙,都是天亮就出发,天黑了才回来,风雪交加,风雨无阻,如今手上都长满了老茧,葫芦可不想去做那些擦桌子抹板凳的事,即便他能做这些,那些算帐的活他也弄不清,最关键的,小酒馆那可是杨老爷子的地盘,杨老爷子可是葫芦的大仇人,他可不想去招惹。 小巧叹气:“春娘肯定是不能去的,还得留在白家主持家事,还是我去吧,我能撑的住。” 芙蓉按住她:“你不要着急,不是还有我吗?” 听此话,小巧松了一口气,若芙蓉去帮忙,那肯定是极好的,至少,算帐这活,就是芙蓉教给小巧的,可细想了想,小巧又摇头:“芙蓉姐不是还得帮那些夫人小姐做衣裳吗?哪有那些精力再去小酒馆,且小酒馆里的活计很繁琐。” 芙蓉笑笑:“我可没有你那么勤快,我能做的便做,不能做的,比如修房顶,一定会让杨波去做。而且,小巧你也知道,我除了做衣裳,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有时候想到苏公子,我还要痛哭一场,这可不是闲出来的毛病?若去小酒馆帮忙,人一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如此甚是。 小巧点头答应。 自此,去小酒馆帮忙的活计,便落到了芙蓉头上。 芙蓉拿了小巧做活时穿的衣裳,想起送苏畅那天自己的狼狈,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去小酒馆帮忙,总是迎来送往,得细细梳理一番,她梳了飞仙髻,又给发间插入两支簪子并一支珠花,然后又略施粉黛,挂上珍珠耳环,仔细一看,倒也端庄。 葫芦抱着门框看了一眼,扔下一句:“大姐,你是去干活的,又不是去嫁人,打扮的跟掉进染缸的孔雀一样。” 连葫芦都发现自己的变化了,那自己肯定美翻了。 芙蓉自信满满,卷起衣袖往小酒馆去。 杨波见芙蓉亲自来了,自然一阵寒暄,本来不好意思让芙蓉在此做活,可芙蓉一再坚持,他又深知芙蓉的为人,便只能答应下来,但约法三章,芙蓉只需要算算帐就好,剩下的活,他来做。 一忙起来,杨波也顾不上头尾,芙蓉又是算帐,又是上菜,顺带的还倒些酒,收拾一下残局,然后得了空还能扫扫地。 当年在一品楼积攒下的手艺一点没退步,如今忙活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小巧,你不是摔着了,怎么又来做活?快停下。”是杨老爷子的声音。 第569章 请喝茶 芙蓉背对着杨老爷子扫地,她穿着小巧的衣裳,也难怪杨老爷子会把她当成小巧。 芙蓉回头。 杨老爷子吓了一跳:“芙蓉,你跑我们小酒馆里做什么?” 小巧受了伤,小酒馆的生意又耽搁不下,杨老爷子本来想着过来帮个忙,没想到芙蓉却出现在这里。 “我来帮着打打下手。“芙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杨老爷子显然被这笑容吓住了,甚至,他有点不领情,一口气冲进厨房里,揪着杨波的耳朵小声道:“你即便不喜欢小巧,也不用让芙蓉替代她吧?如果小巧知道了多伤心,你这没心没肺的孩子,赶紧让芙蓉走吧,你没听说皇上都喜欢她?如今苏府的苏公子又被她迷的颠三倒四,若让人知道,咱们杨家使唤她做苦力,咱们这小酒馆还想不想开下去了?” “爹,你想多了,芙蓉来小酒馆帮忙的事,小巧是知道的,况且以前芙蓉也在一品楼里帮忙,她不是做的挺好的么?人家一大早就来做活,你还这样说人家,你可以回家了。”杨波忙着炒菜,哪里有闲功夫应付他爹。 杨老爷子乜斜着芙蓉:“芙蓉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瞧瞧那穿戴,那脸上,描眉画眼,树上飞的八哥都没有她招人。” “爹…….你怎么说话呢,你回家去吧。”杨波推他出门。 杨老爷子冲芙蓉笑笑,可许是讲了芙蓉的坏话,他有点心虚。趁杨波不在,他又拉芙蓉到门口道:“今儿的太阳挺好啊,真暖和…….” 杨老爷子哪里有功夫跟芙蓉谈天说地,芙蓉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道:“杨大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个,芙蓉啊。咱们是老邻居了,你帮大叔看看,我们家杨波跟小巧,有没有希望能在一起啊?” 芙蓉笑:“原来是这事,杨大叔不是很喜欢小巧的吗?这事有什么不能成的。横竖你们二老是愿意的。” “我跟你婶子虽喜欢小巧,可我们家杨波他不开窍,如此下去,怎么得了,你得帮帮我们。时间不等人,一日难再晨。得抓紧。”杨老爷子文绉绉的。 “我?”芙蓉直摆手:“这事。我恐怕帮不了。虽小巧有意。可杨波,分明没有…….” “那有什么难的,你不是认识皇上吗?你可以跟皇上说一说,让皇上赐个婚啥的。那杨波不就乖乖的娶了小巧了?”杨老爷子乜斜着芙蓉,他倒是恨不得马上把小巧娶进杨家去。 “杨大叔,你也知道,皇上高高在上,平民百姓的婚事,怎么能劳驾他呢?皇上有皇上的事做。”芙蓉还是拒绝了。 杨老爷子恨恨的抽着烟锅子,像是不认识芙蓉似的,“吧嗒”着嘴道:“当初茶茶的事,你不是隔三差五进宫找皇上?你们又是旧识。即便帮我们杨家一下又怎么了,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你若不帮,那我就生气了。”杨老爷子背过身去,装出生气的样子,时不时的。又回过头来偷偷打量芙蓉。 “杨大叔,这事,我真的无法帮忙,皇上那里,我恐怕说不上话的。”芙蓉摊着手,拿着扫帚开始扫地。 杨老爷子明显很失望,嘟囔了芙蓉几句,这才背着手回去。 回到家里,就跟急着下蛋的母鸡一样,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心里实在煎熬,便提了两包点心去白家看小巧。 小巧躺在床上养伤,杨老爷子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小巧慌着去给杨老爷子倒茶,这更让他感慨,当年大儿子杨康娶大儿媳何氏的时候,何氏莫说是给杨老爷子倒茶了,甚至看到杨老爷子,都得绕道而行。 “小巧,我们家杨波会娶你的。”杨老爷子拍着胸脯保证。 听此话小巧虽然很高兴,可也只有苦笑的份儿:“杨大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怕我福薄,不能得杨波喜欢…….以后无缘伺候二老。” 这么贴心的话,更是让杨老爷子抓耳挠腮,他生怕错过小巧,急匆匆回家同王婶子商量,可商量来商量去的,也没有主意。 若是随便找个媒婆去说亲事,倒也简单,可杨波那牛脾气若是不同意可怎么办?岂不是失了脸? 杨老爷子急的嘴角起泡,抽着烟锅子“吧嗒吧嗒”的响,想不来主意,心里便惦记,一时惆怅,便埋怨王婶子:“瞧瞧你生的孩子,大儿子见了女子就走不动,二儿子呢,成天冷冰冰的。” “杨波也不是我在大街上捡来的。”王婶子烧着火默默的道:“还不是种瓜得瓜。” 杨老爷子又怪芙蓉:“想让她帮忙,她不帮,不让她去小酒馆里帮忙,她又跑的飞快,你说说,她进宫求皇上赐婚,让小巧嫁给咱们杨波有什么难的,她竟然不同意。” “你也不能怪芙蓉,有些事她也做不得主,比如苏府的苏公子,跟芙蓉一向交好,如今不也得去边疆为皇上卖命?皇上是一国之君,整天要操心大事,咱们小门小户的,这点小事,怎么能去麻烦皇上。” 王婶子的口吻极像芙蓉,这更让杨老爷子郁闷。 万里晴空。 水波淼淼。 小酒馆的生意,因为有芙蓉在,倒是井井有条。 关上酒馆的门,杨波与芙蓉往家走,本来不同路,杨波非要送一程。 路过热闹的京城,有卖花的小姑娘提着篮子道:“哥哥,哥哥,给你家娘子买一枝花吧。” 杨波脸一红。 芙蓉呆住。 新鲜的花,娇艳欲滴。 杨波从兜里掏出五文钱来。 卖花的小姑娘极为伶俐:“哥哥真好,你家娘子有福气了。” 杨波笑。 或许是这一刹那的温馨,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芙蓉把那朵花插回小姑娘的篮子里,点着她的鼻头轻轻道:“这么伶俐的小姑娘,真招人喜欢,呐,哥哥给你的五文钱你拿着,我们不要你的花,我并不是哥哥的娘子,记住了吗?” 卖花小姑娘点点头,握着铜钱跑走了。 或许小姑娘会觉得芙蓉很傻,既然给了铜钱,为什么不要一枝花呢,可对于芙蓉而言,收下花,便是暧昧,如今她暧昧不起,又或者说,她不愿意让杨波误会,给他一种可以抓住的错觉。 杨波有些尴尬,默默的跟在芙蓉身边。 有辆疾驰的马车从芙蓉身边掠过,街上行人纷纷闪避,芙蓉闪避不及,差一点摔倒,杨波伸手去扶,芙蓉眼看自己要倒进杨波怀里,身子一歪,摔在地上。 杨波伸手去扶,芙蓉却自己站了起来,这一摔,摔的她半边身子生疼,那马车也跑的不见了踪影,唯有自认倒霉。 杨波关切的道:“芙蓉,你没事吧?一定很疼吧?” 芙蓉忍着疼笑笑:“我没事,一点儿也不疼。” 行人熙熙攘攘。 杨波一直跟在芙蓉身边。 眼看过了回杨家的岔路口,芙蓉不得不提醒他:“杨波,你再往前走,就到我家了。” 杨波讪讪的:“今儿你辛苦了,我请你吃顿饭好吗?” “以前小巧在酒馆里帮忙,你每天也带她吃饭吗?”芙蓉装作无意的一问。 杨波摇摇头。 芙蓉便笑道:“小巧在酒馆里那么辛苦,都不曾让你请她吃饭,我又何德何能呢,再说,咱们自己开着小酒馆,反倒去吃别人的,岂不是浪费?” 芙蓉这是赤裸裸的拒绝了,杨波只得笑笑。 二人走到一家茶馆门口。 茶馆幽静,三三两两的人面对着河喝茶。 夕阳落在河面上,斑斑驳驳的红光拉的很长。 茶馆门口悬着两层珠帘,把街头的噪杂之气挡的严严实实。 河水轻缓,往东流去。 这倒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芙蓉请杨波喝茶,二人靠窗坐着。窗下的河水清澈见底。 一壶碧螺春。 杨波有些拘谨:“这怎么好意思,你到小酒馆里帮忙,还要请我喝茶,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这话便是见外了。”芙蓉亲自给杨波斟茶,茶水幽绿,一股清香之气蔓延开来:“你们家对我们颇多照顾,咱们又是认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不过是一壶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喝茶,谈心。 杨波面对芙蓉坐着,一抬头,便能看到芙蓉的脸庞。 芙蓉精心打扮了一番,如今生动可人。 杨波看一眼便红了脸,只得扭过头,望着波澜不惊的河面。 夕阳西下,凉风习习。 河里的鱼游的畅快。 一壶茶很快下肚。 杨波见芙蓉盯着他,心里更不自在,只得握紧了茶碗道:“芙蓉,这么个幽静的地方,你常常来吗?” 芙蓉摇摇头。 杨波低下头去,声音里夹杂着怅然若失:“你并不常来这个地方,今儿特意请我来喝茶,一定是有话要说吧。” 杨波是个聪明人,虽然话不多,但芙蓉的心思,他却很了解。 有些话在芙蓉心里百转千回。一壶茶的功夫,她三番五次的想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下,或许是害怕影响了喝茶的气氛,又或者,这样的话太沉重,让她说不出口。 第570章 谢皇上提醒 杨波静静的等待着,时光匆匆,却又度日如年,他甚至能想到,芙蓉要跟他说什么。 最后一滴茶进了肚子,隔着油绿色的茶壶,杨波的脸色也抹了一层绿,芙蓉轻声问道:“你爹…….似乎想让你跟小巧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怕杨波会拒绝似的,芙蓉忙加了一句:“不要告诉我,你还年轻,你年纪不小了,跟你差不多的,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果然被杨波猜中,芙蓉这么严肃的带他来喝茶,自然要提关于小巧的事。 “我……..”杨波想了想,又问芙蓉:“你觉得呢?” “我?”芙蓉笑笑,窗外夕阳已落到河对岸,斑驳的光影把夜幕拉开,茶馆里的人渐渐稀少更觉安静,芙蓉语重心长的道:“你怎么看待小巧,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小巧她人不错,当初在石米镇,我们家生活艰难,颇多艰辛,但小巧一直不离不弃,她不贪财,人又勤快,想来周围十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小巧的勤快我是知道的,有时候她太勤快,反倒让我觉得过意不去。”杨波低头道:“小酒馆里的事,她分外上心,甚至比我都上心,她的勤快是毋庸置疑的。甚至,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她对我们这么好,我无以为报。” “你爹的话,八成都是错的,但偶尔,也可能是对的,杨波,时间不等人,小巧的年纪也等不得,她的一片苦心…….我想你应该明白,就像你的一片苦心,我也明白一样,但是,我们终究有缘无分,这些话藏在我肚子里,一直不肯说过,只是觉得。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喜欢过别人,谁没有被别人喜欢过,没什么可提的,只是现如今,我看到小巧的不容易,就好似看到了你的不容易,你一如既往的善待我们家人,我一直很感激,但是……..真的希望。你可以珍惜小巧。” 杨波的脸又红又白。他没想到。芙蓉是这么聪明伶俐的一个女子,他所有的心思,都被她看透了,又或许。他的心思被芙蓉看透,他早已知晓,只是芙蓉没有说出来,没有拒绝过,他便还想对她好。 “芙蓉,真的很对不起,是不是我的行为,让你为难了。”杨波头更低了。 芙蓉有些感慨:“怎么能说你的行为让我为难,应该是我觉得歉疚。我不值得你一直对我好…….就像河里的水,流过去,便永远过去了。你若能珍惜眼前的小巧,倒是她的福气了。我也会很欣慰。”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芙蓉点点头:“你爹曾跟我说,想让我进宫求皇上赐婚。让小巧嫁于你,一则,我觉得这事太唐突,麻烦皇上不好。二则我觉得,即便皇上赐婚,你不愿意娶小巧,倒是罪过,所以,这事我推辞了,以后应该怎么做,全在你。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也不能勉强,只是可惜了,一对好人。” 在芙蓉看来,杨波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在石米镇生活的那几年,杨波不知偷偷帮了自己家多少忙。青黄不接的时候,葫芦成天喊饿,半夜三更,杨波还偷偷的往白家送馒头。 而小巧,做事认真,从不偷懒,当初在石米镇,自己家的生活远不如喻府,可她还是一直跟在白家人身边。 如果二人能在一起,或许芙蓉也了了一桩心事。 只是如今,得看杨波的意思。 杨波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不语。河面暗下来,茶馆里灯火初上,明媚耀眼,沿河稀稀疏疏的灯火将河面染成红色。 二人结账出来,冷风习习,告别,转身,杨波突然道:“芙蓉,苏公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芙蓉一颤。杨波这是在安慰她了。 她眼圈一红,只觉刚才的话太残忍,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自己这样断然拒绝杨波,便是把他的一颗心给捏碎了,往事历历浮现于眼前,当初青涩的二人围着石米镇欢笑,那些时光再也不复返了,眼前的杨波穿着白色宽边袍子,灯光透过袍子照射过来,芙蓉眯眼忍着泪道:“杨波,谢谢你,苏畅他,会无事的。会平安的。” 本来没有提到苏畅,一切都还安好,可是一提起苏畅,芙蓉的心就格外的沉重,如今,也不知道苏畅到边疆了没有,他那马夫当的还好吗?有没有接近大元帅呢?什么时候事情才能得逞,他才能平安归来呢?一切都是未知数。 街灯昏黄。 芙蓉的背影被拉的很长。 穿过高高低低的棉花糖,穿过绿油油的青菜,穿过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京城被芙蓉抛到了身后。 寂静。 一盏灯也没有了。芙蓉回头,遥望河边的茶馆,也只剩下几盏灯光而已。 快步往家走,又听到身后有“吭哧吭哧”的声音。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皇上。 往小车胡同的路,并不通往皇宫。 皇上走累了,满头汗,冲芙蓉招手。 芙蓉停住。 七公公提着灯在身后伺候着。皇上着暗黄色宽松袍子,头发一丝不乱的竖在头顶:“白芙蓉,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朕差点追不上你。” “皇上,已经很晚了,皇上还没有回宫么?”芙蓉施礼。 皇上用宽大的袍角煽着风道:“朕在宫里极闷,所以出来走走,刚才在茶馆喝茶,看到你跟一个英俊的男子…….不是朕说你,白芙蓉,你也太……太着急了,这苏畅才往边疆去,恐怕这个时候,还没到边疆呢,你就出来勾三搭四,你这是不厚道,苏畅若是知道,还能专心给朕卖命嘛。” 芙蓉脸一红。 皇上长叹一口气道:“朕本不想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苏畅如今是给朕进忠,朕总不能让他后院起火吧?”皇上饶有兴致的盯着芙蓉。 皇上竟然以为她在私会男人? 芙蓉有些不悦:“我只是在跟一个老朋友说话,皇上未免想太多了………我们在茶馆喝茶,说一些正正经经的事,又不是见不得人,皇上何故神神秘秘。” “朕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皇上笑。 “哦?” “那个人应该叫杨波吧?你好像是想把府里的什么小巧嫁给他?还说什么想求朕赐婚?朕很忙,可管不得你们这些鸡飞狗跳的事,不是我说,这民间包子嫁给馒头,或是馄饨娶了饺子,也需要朕赐婚吗?你们把朕当成什么了?红娘?媒婆,还是月老?朕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弄不到手。”皇上乜斜着芙蓉,或许是灯光太暗,他站在芙蓉对面,也瞧不见芙蓉的脸庞,只是觉得芙蓉的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灵动。 “我不是没有求皇上赐婚吗?皇上何必这么激动。”芙蓉理理衣裳道:“民女知道皇上日理万机,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哪里有闲功夫管这些事呢,民女有自知之明。” 皇上拍手笑起来:“白芙蓉,你倒会奚落朕,一口一个民女的,把自己说的那么弱小做什么,朕又不会欺负你,不过白芙蓉,你有点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还请皇上明示。” 皇上又近了一步,他的呼吸芙蓉都听的一清二楚:“白芙蓉,当初朕喜欢你,你不答应也就算了,还求着朕娶你妹妹,好吧,如今,想来那个叫杨波的可怜小子也喜欢你,你竟然把白家的丫鬟塞给他…….你是不是习惯这样折磨男人?” “我没有…….我……..”芙蓉语塞,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语塞,她心虚么? “看来天下间,跟朕一样可怜的男人不是一个两个了,朕就好奇,多问一句,如果下一次,有另外一个男人喜欢你,你还会给他说一门亲事吧?你妹妹被你嫁出去了,那个丫鬟小巧也被你嫁出去了,如果有下一个男人,你打算把你弟弟白葫芦说给他做媳妇么?”皇上似笑非笑。 “我…….”芙蓉说不出话来,无从反驳。不想再说下去,转身要走,皇上却又叫住她:“朕拦下你,并不是为这些琐碎的事…….只是有一事。” “皇上请说。” “赵副将在路上来了信,说是再过两天就到边疆了,说……一路上,苏畅已习惯了当马夫的生活,朕怕你担心,所以来告诉你一声,到了边疆以后,纪律严明,一般兵卒不准写信,也就赵副将这样的人,才可以时常写信来报平安,你明白吗?” 芙蓉默然点头:“谢皇上提醒。” 只有赵副将能写信来报平安,也就是说,芙蓉连书信也不能跟苏畅通了,苏畅更没有长翅膀,不能时常飞回来,这个时候,连个手机也没有,以后,只能相隔千里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芙蓉辞别皇上,踏着夜色往家去。 皇上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七公公手里提的灯快燃尽了,他不得不提醒道:“皇上,咱们出宫,本来是去赵府看望赵夫人的,顺便也探听了一下赵副将的行踪,路上偶遇芙蓉姑娘,皇上又不肯打扰她,她去喝茶,皇上便去喝茶,她喝碧螺春,皇上也喝碧螺春,平日里,皇上最不爱喝这种茶了。如今芙蓉姑娘回去了,咱们也该回了,天色不早了。” 第571 媒婆说亲 “朕好心来跟她说苏畅的消息,她怎么这么冷淡?”皇上问七公公。 他满心欢喜的跟芙蓉说话,说了关于苏畅的消息,这可是机密,本以为芙蓉会感激涕零,没想到却是极其平淡的一句话“谢皇上提醒”。 皇上有些失落。 七公公手里提的灯灭了。 二人摸黑前行。 京城繁华,皇上却是不发一言,一脚踏入宫门,他还在浮现联翩,芙蓉又拒绝了一个喜欢他的男人,看来,这姑娘是真心喜欢苏畅的,此次苏畅去边疆,是他这个做皇上的特许的,若苏畅有个一万或是万一,那芙蓉不得哭的半死,会不会找他这个皇上算帐? 他不放心,回到养心殿,便大笔一挥,写了一封八百里加急,让赵副将护着苏畅的周全,无论如何不准让苏畅陷入危险,得让他活着回来。 八百里加急,星夜启程。 半空星子寂寥。 皇上立于台阶之上,抬头仰望着星空不禁失笑,他这是怎么了?赵副将为他这个皇上征战半生,他都不曾这么牵挂,一个苏畅,倒让他忧心了。 小酒馆的生意还要继续。芙蓉去帮忙,杨波却没在,听杨老爷子说,杨波生病了,发了高烧,夜里说胡话,直到早上才退了烧,因为一夜没睡好,所以身上没有力气,今日休息。 芙蓉又不会炒菜,只能做些擦擦洗洗的活。 直擦的桌子乌黑发亮,杨老爷子催促她:“掌柜的不在,咱们又做不得生意,还是关上门吧,这些桌椅,不是先前刚擦过吗?再擦,就擦坏了。” 芙蓉却执意再擦一遍。 杨老爷子蹲在门口抽了两三袋烟,直抽的喉咙发干,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他又懒又困,便先行回去。 芙蓉拿着抹布坐在柜后。 酒坛子都被擦的发光,小酒馆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忙的了。芙蓉却又不愿意回去,实在是因为,如果回去的太早,小巧自然会问为什么,总不至于说杨波生病了,若是这样,小巧一定会牵肠挂肚,她又三灾八难的。还是算了。 一直坐到日头偏西。这期间。她甚至想去白家看看杨波,可思来想去的,又忍住了。 杨波身体一向很好,为什么突然就发起高烧?难道与自己跟他的谈话有关系?人说生病的时候。最脆弱,若这个时候自己去看杨波,那便是剪不断,理还乱,她宁愿狠心一点。 如此,直到日头偏西,芙蓉才回家去。一切照常。 第二日太阳升起,她又穿戴一新去小酒馆里帮忙。 一连三日,杨波都不曾出现在小酒馆。 直到第四日早上。杨波才拖着沉重的身子来了。 只几日没见,他就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似的,显的恍恍惚惚,杨老爷子亲自扶着他。从杨家走到小酒馆,杨波已是气喘吁吁,看来,身子极弱。 杨老爷子不禁道:“可不是傻的?如今天虽然暖了,晚上却还有点寒气,竟然用凉水泡澡,可不是傻了?你问问这京城里,这种天气,谁会拿凉水洗澡,你问问芙蓉会不会,芙蓉,你会吗?” 芙蓉脸一红,这种问题,自然羞于回答。 杨老爷子也深感自己问的唐突,他的话又落到杨波身上:“以后再这么神神叨叨的,出了什么事,我跟你娘以后依靠谁?真是炒菜把脑子炒糊了。” 杨波以手支桌,头上大滴的汗落在桌上。并不是因为天热,而是因为身子实在虚弱。 芙蓉有些担心,说好不那么明目张胆的关心他,可还是忍不住问道:“杨波,你没事吧?若是身子不舒服,便回去休息吧,你这么虚弱,怎么能在小酒馆里忙活呢?” “我说也是,银子是挣不完的,三五天不开门也没有什么,把身子养好要紧。”杨老爷子附和着道:“我这一生两个儿子,大儿子是成天想偷懒,让他干一天活,他能嘟囔一个月,二儿子呢,又歇不下来,发高烧的时候,也不忘炒菜的事。” “我没事,你们放心好了,如今高烧已退了。”杨波坚持要去厨房做菜,芙蓉与杨老爷子哪里能拦的下。只得由着他。 小酒馆里又恢复了平静。 杨波炒菜,买菜。 芙蓉擦桌子,算帐,端菜,倒酒。 井然有序。 只是二人的话,却没有以前多了。 很多时候杨波想跟她说话,比如,说一些关切的话,热不热,累不累之类,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他怕芙蓉误会,他怕给芙蓉带来负担。 有时候芙蓉想跟杨波说话,比如生病刚好,不要那么卖命,应该好好歇一歇,可总也说不出口。他也怕杨波会误会。 如此,有些尴尬。 半月之后,已是初夏。 树木繁盛,花香满地。 天黑的晚了,天亮的早了,小酒馆一天要经营八九个时辰。 这八九个时辰里,芙蓉与杨波各司其职,流水的银子花花的入帐。 前来吃饭的食客越来越多,杨波结合着京城人的口味,创制了许多菜品出来,排队等吃饭的人,络绎不绝。 偶尔,杨老爷子会来小酒馆里帮忙。 只是最近,一次也没有看到他。 芙蓉有时问及,杨波也是含糊其辞:“或许,他有别的事忙。” 杨老爷子有什么可忙的,如今又不是在石米镇放羊的年代了。 这日收工,太阳还很高。 杨波解下围裙对芙蓉说:“明日咱们休息一天,不用来上工。” 芙蓉惊诧:“咱们小酒馆的生意这么好,为什么要休息一天?” 杨波笑而不语。 芙蓉心里也摸不透他的想法。 直到次日早上。 天热人容易倦怠,宫里放假六天,说是有位娘娘庆生,阿哥们要去忙碌,自然不用上课。 葫芦兴高采烈的要睡懒觉,特别是早晨,太阳还没有完全探出脑袋,夏夜的凉气还在,正是睡觉的好时候,白家门口却传来“啪啪”的拍门声。 葫芦猛的坐了起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道:“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要进宫习学了,我是不是又去晚了,师傅会骂的,你们也不叫我。”眯着眼睛就找袍子穿,穿到一半,回想起来,这几日都不必去宫里,这才松了口气,把袍子扯下来扔到一边,自己“噗通”撂倒:“谁啊,这么早就拍门,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一觉了?在宫里习学已经够辛苦了,春娘天天让我考秀才,大姐又说我考不中秀才,好不容易这会儿没人嘟囔秀才的事,又有人拍门……..”他念叨了一会儿,又沉沉的睡去。 来的人是杨波。 后面跟着杨老爷子并王婶子,这一次,是全家出动。 王婶子身边,还跟着一位头戴红花的老妇人。 老妇人描眉画眼,红花当头,面色喜庆,屁股刚挨到板凳,便挥着手帕嚷嚷道:“真是大喜大喜啦。” 春娘等人觉得莫名其妙,唯有杨老爷子一家人面带笑意。 老妇人道:“我是他们雇来的媒婆,所谓三媒六聘,自古婚姻,得讲究媒妁之言,呐,京城的媒婆都知道,我胡媒婆从不打诳语,这家的姑娘今年刚十六,长的面若桃花,性子又极稳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的一手好女红,而且,因为是大户人家出身,也识得字,真是百里挑一呢…….” 春娘等人愣住。 老妇人笑呵呵的道:“怎么样,这样的女子,配你们家的儿子,肯定错不了了。门当户对,是一定的。” 葫芦差一点被吓尿了,他睡的香,可听到媒婆那尖锐的声音,他还是打了一个哆嗦,竖着耳朵细听,听到什么“配你们家儿子”,什么“门当户对”的话,他再也睡不着,披上袍子光脚就跑了出来:“要给我说亲事了?不准备让我考秀才了吗?说的是哪家姑娘?” 媒婆笑的合不拢嘴:“哎呀,这位就是小公子吧,长的一表人才,呐,相貌堂堂,虽然瞧着没有姑娘大,他也不到十六岁,不过…….提前说好亲事也是应该,女大三,还抱金砖呢。” 杨老爷子不禁拿烟锅子敲媒婆的手:“我说,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女大三,抱金砖,我花银子雇你来,是给我们家儿子说亲事,你怎么扯到什么大门人家姑娘身上了?” 媒婆不禁拍着脑门道:“哎呀,我生意太好,弄混了,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来不是为贵公子说亲事,是受杨家人所托,来白家说亲。” 葫芦瞪了媒婆一眼,空欢喜一场,他晃晃悠悠的回屋睡觉,不禁又傻笑还好是虚惊一场。 媒婆来说的是小巧的亲事。 小巧似乎很不相信,她本来躺在床上养着,听大夫的话,要一个月以后才可以下床,这会儿再也躺不下去,冒着断骨的危险,由芙蓉扶着她去了中堂里。 媒婆说的天花乱坠,瞧着小巧病怏怏的,又是丫鬟打扮,便拉着芙蓉的手道:“这位姑娘果然是个有福气的,杨家人说了,想娶你进门,呐,这姑娘真是贵不可言哪,人长的好,穿什么都好看,你瞧瞧这衣裳,穿在她身上,简直就跟仙女一样,这样貌,千里挑一,准准的…….” 第572 有消息吗 小巧尴尬。一双手直冒汗。 芙蓉更是尴尬。这媒婆的业务也太不精通了,进门之前,没有先打听清楚吗?如此胡言乱语。 杨老爷子黑青着脸,拿烟锅子又敲媒婆的手:“你这媒婆,是没睡醒吗?花银子雇你,早知道,不如我自己来说好了,我们家要提亲的,是小巧姑娘,你说的那是芙蓉,名字都不一样,你弄混了。” 媒婆尴尬,又拉着小巧的手夸赞一番,什么人长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什么跟仙女一样,都是老话,然后又指着杨波道:“你瞧瞧这家的公子,也是相貌堂堂,如今开着小酒馆,那生意,可是蒸蒸日上,以后你若嫁给他,这小酒馆就是你的了,挣了银子,把半个京城买下来也有可能,到时候,可是比那些王公贵族都富贵。” 杨波被夸的不好意思,不得不提醒媒婆:“小巧就在酒馆里做活,你也不用骗她…….都是自己人。” 如此,不过两三个时辰,这亲事也就说定了,杨家按照石米镇的旧俗,送了几只鸡并半扇猪肉,另外还有几匹布。 或许杨家什么也不送,只要是来求亲,小巧都会乐不可支。如今她抚摸着鲜艳的布匹,一个劲儿的咯咯直笑,甚至身上的伤也不记得了,以往喝药的时候,还会觉得苦,要吃一粒蜜枣,如今,喝药就跟喝汤一样,一仰脖,就下去了。 芙蓉送几个人出门。 因为这亲事成了,也算了了杨老爷子的心愿,他喜滋滋的抽着烟锅子同王婶子道:“这京城,就是咱们的福地,你瞧瞧,在石米镇的时候,诸事不顺,做什么什么不成,羊下个崽儿都能难产。如今一来京城,你看看,小酒馆顺顺利利,这亲事也要成了。咱们就等着抱孙子。” “这事还得谢谢芙蓉。”王婶子轻步跟在杨老爷子身后,扭头看看,杨波与芙蓉还站在那说话,便道:“当初我一心喜欢芙蓉的,只是咱们杨波,未必能配的上芙蓉,不过。若不是芙蓉家收留了小巧。好心对待她。如今杨波与小巧又怎么会在一起,所以以后咱们对芙蓉得好一些,你啊,有事没事的。别总找人家的麻烦,当初在石米镇,咱们虽然帮衬过白家,可那都是小事,过去那么久,不值得一提,进了京以后,芙蓉家帮了咱们大忙。” 杨老爷子重重的点头,难得的。王婶子说话,他没有反驳,还很赞同。 杨波与芙蓉,就站在白家门口说话。 白家对面是苏府。 苏府下人偷望着二人。 微风吹过,芙蓉理了理鬓边的头发。 或许是因为小巧的亲事成了。她心里很高兴。 杨波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又不知从哪里开口,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芙蓉,我听了你的话,不要错过小巧,过些日子,如果没有意外,我便娶了小巧去。” 芙蓉点点头。 “自上次喝茶以后,我觉得咱们俩好像有些生疏了,咱们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么?”杨波一脸恳切。 芙蓉点点头。 “我还记得,当初在石米镇的时候,你在郑家娘子肉铺里帮忙,我就在路对面一棵树下卖羊肉汤,那时候葫芦还小,跟陀螺似的,围着汤锅直转,那时候最幸福的事,就是你收工以后,咱们带着葫芦一起去街上玩,有人欺负葫芦,咱们提着刀就追了上去,吓的别人叽歪乱叫…….”说起旧事,杨波不自觉的笑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都随着这一年年的风,老了,咱们大了,葫芦也大了,如今听说葫芦都要考取秀才了…….虽然咱们…….但是,我还是真心跟你做朋友……..一辈子的朋友,你愿意吗?” “我愿意。”芙蓉笑。 “那拉钩…….”杨波笑着想起小时候,可看到苏家下人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只好收回了手:“还是算了,别让苏家人误会。只是,以后咱们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这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如此,芙蓉也心满意足了。 小巧容光焕发起来,甚至,躺在床上养伤,也能随口哼上几支小曲儿。 芙蓉做活的时候,她也能帮着穿针引线,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这么春光满面的,倒让葫芦嫉妒,他不止一次停下手里的书,竖耳听着小巧“咯咯咯”的笑声,不止一次的嘟囔道:“好吧好吧,你们都高兴吧,要嫁人了,不像我,整天只能抱着这些书看,还要考什么秀才……..” 葫芦的百无聊赖,自然有青儿慰藉。 如今,青儿俨然成了葫芦的开心果,他一看到青儿,便把什么考秀才的事,什么看书的事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比如,捉蛐蛐儿的事,他若是讲给芙蓉听,芙蓉总会不耐烦的道:“葫芦,捉蛐蛐儿这事,你三四岁的时候不就会了吗?你快照照镜子,看看如今你多大了,竟然还想着捉蛐蛐儿的事,没长进。” 可青儿就不一样,每当葫芦跟她讲起捉蛐蛐儿的事,哪怕是一天讲上两遍,青儿都能心平气和的,就像从来没听过一样,一脸好奇的静静的听着,听完还不忘直拍手:“葫芦,你好厉害啊。” 葫芦就想要这种知己。 葫芦手里的书旧的不像样子,泛黄的书页甚至破个洞,这并不是他看书认真,或是看的多,而是每次翻开书,他就一肚子的惆怅,翻一页,念叨一声“考秀才”,然后又把这页翻回来,念叨一声“不考秀才”。 如此“考秀才”与“不考秀才”之间,书都被他翻的凌乱了。 可书上的字,他一点儿也没看进去。 青儿捉了只幼蝉逗他:“葫芦,你不是最喜欢这个?” 葫芦瞬间扔了书,把幼蝉的翅膀折了,这样幼蝉就再也飞不起来。 他跟青儿围着小石桌坐着,石桌上头有黄瓜藤,上面结满了黄瓜,这是春娘种的,黄瓜长势极好。 葫芦伸手摘了一根黄瓜,用手顺了顺,便递给青儿,倒也不洗,青儿也不嫌弃,“咔嚓咔嚓”的吃了起来。 “葫芦,我听苏老爷说,你师傅说的,你们也就这两年,就要参加秀才之考了?你行吗?”青儿有些忧心。 只有在青儿面前,葫芦才能敞开心扉说话,他敲敲幼蝉的屁股,一脸无奈,就像拉肚子找不着厕所一样,难受的叹气:“唉,考秀才这事,关我的事,也不关我的事,我要是能考中,我自己都不相信。” 青儿咬着黄瓜笑起来。 葫芦见四下无人,又神秘兮兮的道:“不瞒你说,我进宫,一半是习学,一半是跟阿哥们玩……..论起玩,我可是花样百出,论起考秀才,还是算了…….我一点花样也使不出来了。” 青儿又笑,却并不说什么,诸如你得好好念书啊,你得光宗耀祖啊这类的话。 一只幼蝉,都够两个人玩上半下午。 青儿出门,遇上从小酒馆回来的芙蓉。 她脸上一红,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看到芙蓉,脸上就会一红,难道是因为葫芦的事。 “天热了,家里的黄瓜能吃了,有空了常来坐坐。”芙蓉笑着道:“葫芦爱跟你说话。” 青儿笑道:“刚才已经吃了你们家的黄瓜了,嫩的很,汁水多,真好吃。” 二人擦肩而过。 青儿鬼使神差的又叫住芙蓉:“姐姐,你有关于苏公子的消息吗?” 又是苏畅。 芙蓉本以为,只是会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想他,平日太过忙碌,一点儿也不得闲,倒把他忘了,可青儿偶然提及,又让她心里泛起涟漪。 青儿像是避嫌似的道:“姐姐,并不是我刻意打听苏公子的消息,只是我从宫里出来以后,就在苏府生活,但是你放心,我对苏公子,没有一点男女之情,苏公子对我,也是一样……..”青儿红了脸,她试图解释。 芙蓉笑笑:“我知道的。” 青儿这才放下心来:“姐姐,自我进了苏家以后,虽无名无份的,可苏老爷待我,真的犹如亲生女儿,你瞧瞧,我身上的衣裳,都是苏老爷让少爷的奶娘帮我采买的,而且平时用饭,一点也不怠慢我,天天换着花样的让厨房里给我做好吃的。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把我看的高高的,从不欺负我,我很知足,也把他们当成一家人。苏公子去边疆也有些时日了,可是连一封信也没有,一点儿消息也不见,虽苏老爷不闻不问,也不吭一声,甚至从不提及,但我知道,他心里极为牵挂,每天晚上,他都坐在灯下下棋,以前,他总喜欢跟苏公子一块下棋,如此,可不是想苏公子了么?” 芙蓉点点头,这个青儿,观察的倒是仔细。 “我想着,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是觉得,苏公子与姐姐一向交好,若苏公子给姐姐写了信,或是姐姐知道些关于苏公子的消息也说不定。所以就大胆问问,若真的有苏公子的平安消息,我也好告诉苏老爷知道,让他放心。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青儿盯着芙蓉。 第573章 赵府 芙蓉只得道:“我…….也没有关于苏公子的消息。” 青儿有些失落。 芙蓉扶着她的肩膀安慰:“你能有如此心思,是苏老爷的福气,所谓无消息便是平安,如今苏公子没有消息,定然是平平安安的,你们也不必惦念,若什么时候有了消息,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知道。” 如此,青儿甚安,这才辞别。 “无消息便是平安”。这句话,是芙蓉安慰青儿的,她自己却不肯相信。 她明白,就像当初皇上所说的,边疆将士,也就赵副将这样的级别,可以写信报平安,像苏畅这样的小马夫一枚,天天喂马怕都忙不过来,还能有时间写信?就是能写,也不会让他寄信的。 她心里开始突突的跳,始终是放心不下。 帮小巧帮了两件衣裳,便倚在床头发呆。 床头的灯,彻夜未熄。天刚蒙蒙亮,芙蓉就起了床。 小巧的身子好些了,嬉笑嫣嫣的对芙蓉说:“芙蓉姐,这些天,多谢你替我在小酒馆里帮忙,如今我身上的伤大好了,大夫也说了不用再喝药,从今日起,小酒馆里的活计,还是我来做吧,芙蓉姐好好在家歇着,天也热了,不要出去乱走,以后也不用起来这么早了。” 芙蓉点点头,算是答应。 用过饭,小巧便出门了。 葫芦抱着书躺在黄瓜架下打瞌睡。 黄瓜架就在芙蓉窗口。 他打了一会儿瞌睡,发觉天闷热,乌云密布的,像是要下雨的前兆,便睡不着,在石凳上扭来扭去的,正好瞥见芙蓉坐在铜镜前梳洗打扮。 浅粉色外衣,内搭浅紫色衣裳,裙摆及地,如娇艳的花。 芙蓉梳了飞仙发髻。高耸的发髻间,是两朵晶莹的珠花。 耳后的头发散在背上,青丝温顺,与深深浅浅的衣裳融合在一起,很是妩媚。 对镜梳妆,自然少不得描描画画。 芙蓉先画了远山含黛眉,又觉得太过沉重,便又擦了重画,画了有三五次,才算满意。 然后又给嘴唇涂上色彩。橘黄色。浅粉色。深红色,亮紫色,各式颜色都试了试。 葫芦吓的捂脸:“大姐,不是我说。那亮紫色,你好歹也别涂在嘴唇上,跟中了毒一样。” 芙蓉只得换一种颜色涂在嘴唇上,来回描画了有一个时辰,葫芦看的都快睡着了,她才收拾利索,对着铜镜一照,倒也光彩照人,只是昨夜没睡好。黑眼圈有点严重,看着有些憔悴,这是粉也无法遮挡的。 她兴高采烈的出门。 葫芦揪了根黄瓜咬了一口道:“大姐,黄瓜能吃了,你吃吧。水嫩嫩的。” 芙蓉撇了他一眼,没吭声,急着出门。 葫芦又“咔嚓”咬了一口:“大姐这样明媚照人的姑娘,自然不肯吃黄瓜了,只有我这样的丑货才啃吃黄瓜。” 芙蓉奔过去,夺过黄瓜咬了一口:“你有什么事,直说。” 葫芦嘿嘿笑起来,他的心思被芙蓉给看穿了:“大姐穿的这么隆重,一定是有大事了,不如,捎上我吧,也让我去见见世面,我在家里怪无聊的。” 芙蓉转身便走。 空留葫芦坐在石凳上撇嘴,他左思右想,想的脑袋都疼了,可还是没有想明白芙蓉这是去做什么。 芙蓉一向灰头土脸,懒怠打扮。甚至披头散发也能出门,这一次她精心打扮一番,连葫芦都觉察到了情况不对,当然是有事了。 她到赵府拜访赵夫人。 又有一阵子没来赵府了。 偶尔赵夫人会让丫鬟捧着衣料给芙蓉送去,做好的衣裳,丫鬟自然来取,只是最近,赵府的丫鬟也没有到白家来。芙蓉也不常见赵夫人。 赵夫人在门口看下人们遛鸟。 鸟关在笼子里“叽叽喳喳”的叫,这难得的响动,给赵府平添了一份儿生机,除此之外,赵府安静的不像样子。 下人们有的洒扫,有的剪枝,有的忙着擦桌椅板凳,赵夫人靠在门边,望着那鸟发呆,下人们便也不敢说话。 极静的一天。 见到芙蓉来了,赵夫人还不相信似的,直到芙蓉走到她身边,她才拉着芙蓉的手进了屋,一面又对遛鸟的下人道:“把那叽叽喳喳叫的鸟放了吧,总是叫,一定是不想呆在笼子里。” “可是夫人…….这是副将大人捉了回来,给夫人解闷的。”下人呆站着。 赵夫人笑:“我并不闷,这不是有芙蓉姑娘陪我说话吗?把那鸟放了吧,叽叽喳喳的一直扑棱翅膀,也怪可怜的。” 下人照做。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芙蓉道。这并不是恭维而是心里话。 赵夫人细细打量了芙蓉一回:“芙蓉姑娘真是明艳照人,年轻就是好。” “夫人谬赞了。” “当初,我也有明艳照人的时候,不过,后来,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渐渐的,我的明艳,就被时间给带走了,你瞧瞧,如今的我,憔悴的不像样子。”赵夫人苦笑。 “夫人身份尊贵,又岂是明艳照人可比?” 赵夫人笑起来:“你倒是会哄我开心,赵府的丫鬟要是有你一半会说话,我天天就高兴了,今日你来,定然是有事吧?” 芙蓉自然是想问一问关于苏畅的事,可又不好意思张口,只得避重就轻:“以前,夫人常常在我们衣铺里做衣裳,只是最近没见再送去衣料,我实在放心不下,想着,或许是哪里做的不好,夫人不满意了么,还是…….有别的事?” 赵夫人轻轻拍着额头,又浅浅的笑起来,阳光正好,她笑的极明媚,只是笑了以后,又以手捧胸,咳嗽了一回:“芙蓉啊,你的手艺,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帮我做的衣裳,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称赞呢,怎么能说不好?” “那是因为?” “前阵子我病倒了,说是急火攻心,一时无法排解,在床上躺了一阵子,喝了大夫开的药,这两天才好了,所以也没有想到做衣裳的事,丫鬟们也没有提醒,这不,今儿早上我还在想着,天热了,是时候做几件避暑的衣裳,只是听丫鬟偶尔提及,说你好像在一个小酒馆里帮忙,平时做些打杂的活计,我怕你累着,所以也没有给你添麻烦。”赵夫人果然善解人意,又温柔可人,难怪跟赵副将的感情一向甚好。 “前些天,是在小酒馆里帮忙的,不过今日起,便不用去了,只需打理衣裳铺子便好,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小丫鬟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夫人完成。”芙蓉暗暗保证。 赵夫人很是欣慰,难得能找到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人,倒也可以打发这漫长的一天。 二人说了些话,芙蓉逗的赵夫人笑起来。 中午,赵夫人留芙蓉用饭,芙蓉知道赵夫人真心挽留,且她还没有打听到关于苏畅的消息,便痛快的留了下来。 用过饭,赵夫人跟芙蓉坐着喝茶。 赵夫人拿些小衣裳出来给芙蓉看:“你看看这做工怎么样?” 精致的料子,精密的针线,一看就是用心做的,芙蓉不禁赞叹:“这是哪位绣娘的好手艺?我今儿才算是见识了。” 赵夫人笑的簪子摇动起来:“你倒是会夸我,这小衣裳是我亲手做的,不怕你笑话,我跟赵副将成亲多年,无儿无女,见面机会甚少,我是想着,等到…….边疆事成以后,就要一个孩子,我年纪也不小了,若再不要孩子…….恐怕以后不能生养…….反正闲来无事,就把孩子将来要穿的小衣裳做了,也好打发时间的。” 原来有浓浓的母爱在里面,难紧小衣裳做的那么好,连一个小线头都没有。 提到边疆,提到孩子,芙蓉也终于可以把话头转到边疆的事上:“夫人想要一个孩子,这是人之常情,只是不知,边疆的事什么时候能了?赵副将他…….什么时候可以平安的回到京城里?” 芙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赵夫人又怎么会不懂,她并没有说破,只是亲自捧了赵副将的书信来。 每一封书信,上头都用红线系着。 一共是三封。 看来赵副将并不放心把赵夫人一个人留在京城里,因为感情甚好的缘故,所以隔一阵子,便让人快马加鞭的送信回来,都是两份儿,一封给皇上,一封是给赵夫人的私信。 每一封信,赵夫人都极为爱惜,或许因为见不到赵副将,这些书信,便成了副将的化身,至少每一封信,都是副将亲笔,每一封信上面,都有副将的味道。 每每收了信,赵夫人都把它们放在床头匣子里,每晚看上两三遍,然后又抚平压好,轻轻放回匣子,如此,每一封信看起来都是崭新的。 “你看看吧。”赵夫人道。 “这是副将写给夫人的信,我……..”芙蓉有些犹豫。 赵夫人抚摸着做好的小衣裳,又拿起针线来做小鞋子,太阳炽热的午后,她都是这样过的,躲在阴凉的室内,亲手做一些活计来打发时间,见芙蓉犹豫,她便道:“人跟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你的心思,我也了解。咱们难道不是在承受一样的苦楚吗?我又怎么会瞧不明白。” 第574章 受伤 这话让芙蓉有些心酸。 “我让你看这信,一则,虽是副将写的,可我没有把你当外人,反倒是我的一个可以说上话的亲戚一样。所以没必要避嫌。二则边疆的事你极了解。所以也没有必要隐瞒你。三则,听说苏公子在边疆从马夫做起,这样的身份,论理,是无法跟你通书信的,这信里有关于苏公子的近况,你看看也好。” 有关于苏公子的近况?那还等什么呢,芙蓉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信,一时鲁莽,差点把信封拆破,见赵夫人十分怜惜,赶紧伸手抚平,然后作出淑女的样子来,轻手轻脚的看信,其实心里却是心急火燎。 三封信写的都很长,每一封都有七八页纸。 但对于芙蓉来说,看的太着急,没有细嚼慢咽,一扫而过,很快便看光了,不过瘾,又从头到尾的看一遍。看过后,将信装好,实在忍不住便笑起来。 信上有说关于苏畅的事。 说一行人已经平平安安的到了边疆,说边疆一切如旧。 一切如旧,便是说大元帅依然在私通齐国,而赵副将与苏畅的计划还得按原路进行。只是信上没有明说,点到为止,怕的是大元帅的人截下信,会发现什么。 信上说,苏畅刚到边疆,做的是马夫的活,因为边疆的马性子烈,苏畅一时没习惯,被马踢到屁股,屁股肿的厉害,军医给他上了药,如今好了,人也变的很小心了。 这让芙蓉哭笑不得,不是说武功高强吗?不是说帅的人神共愤吗?怎么马抬下蹄子就把他给收拾了? 还好苏畅没事。 最后一封信上写道,苏畅喂马之余,也常常驯马,大元帅的马受了惊,苏畅把马驯服,所以得大元帅的称赞。如今大元帅已调拨了苏畅去大元帅身边伺候,因为会些武功,所以得大元帅赏识。意外的是,赵副将带苏畅去边疆,给他的身份是马夫,可大元帅却发现了苏畅会武功,因为他的虎口处,长年握刀的缘故,长有老茧。 这让芙蓉忧心不已,大元帅武状元出身。且又在边疆征战多年。哪里是苏畅能对付的。还好苏畅机灵。说是家里世代习武防身,到他这一辈儿,不但习武,偶尔也训马。好在大元帅相信了。对苏畅极好,只言苏畅是苍天赐给他的,如今还让苏畅在他身边贴身伺候。 还好苏畅没有被发现,芙蓉也替他松了一口气。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大元帅定然聪明绝顶,若是一般的马夫,到了大元帅身边,怕会被吓的屁滚尿流,还好苏畅身经百战。给王爷当过护卫,守过皇上家的大院子,如今给区区大元帅当贴身护卫外加马夫,简直是手到擒来。 看完信,芙蓉还沉浸在对苏畅的怀念当中。 想到苏畅被马踢中的狼狈。她忍不住笑,可心里又极为惦记。 惦记有何用,她能想象的苏畅的生活,只在这些信里。 赵夫人略有歉疚的放下针线,拉住了芙蓉的手:“我知道,这些消息,应该告诉你知道的,只是…….人多嘴杂,若赵副将对苏公子太过上心,恐怕会引人怀疑,而且,有些话传来传去,怕漏了风声,所以,只有咱们看看信了,我并不敢派丫鬟去给你传什么信儿。若以后副将写信回来,上头有苏公子的消息,我自然会叫你来看信,你知我知,大家都安心,他们也安心。” “夫人说的是。”芙蓉施理。 赵夫人恐慌,她反反复复的拍着芙蓉的手:“我知道此次的事,非同小可。胜败关系实在很大,牵连又广,苏公子平安,便是我们的平安,若苏公子不平安,那副将也平安不了。所以,我只能祈求菩萨保佑他们…….你瞧瞧,每一封边疆来的信,我都会系上红绳,听人说,这样是吉利的征兆,讨个喜气。” “夫人,他们一定会平安的。”芙蓉信誓旦旦,虽说心里底气不足,可至少这三封信看来,苏畅还是平安的,一切还在照原计划进行。 胡思乱想,乱人心脾,倒不如往好的地方想。 告别赵夫人,芙蓉便去了苏府。 苏老爷已换去了官袍,穿着家常衣裳在下棋。 偌大的中堂空荡荡的,下人们都在廊下守着,苏老爷寂寥的背影对着棋盘,平添寂寞。 他先下白子,然后又下黑子,对面无人,便自己跟自己下,寻常时候,他对面坐的,应该是苏畅。 芙蓉跟他下了一盘棋,哪里是苏老爷的对手,不过三五局,便被苏老爷的黑子卡死,她笑着丢下白子道:“我下棋实在是不入流…….不敢跟苏伯伯比,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苏老爷笑笑,他一向都是和蔼的样子:“你能陪我下棋,我已经很开心了,再说,这下棋的本事,得慢慢的学,所谓熟能生巧,就是这样,当初畅儿他,甚至只走一步便败给了我,后来慢慢的学,慢慢的学,每天从宫里回来,试着跟我下一两局,到最后,差一点跟我打平手。我再也不用让着他了。”提到苏畅,苏老爷突然沉默了下来,或许下棋,便是他缅怀苏畅的方式,他担心苏畅,毕竟只有这一个儿子,可又不想在芙蓉面前显现出什么,做官多年,他早已学会宠辱不惊。 “苏伯伯,我知道一点关于苏畅的消息,苏伯伯要听吗?”芙蓉问道。 苏老爷的手轻轻的抓住一颗棋子,很快又放下,仍然是一脸的平静:“那,你说说看。我正好无事,便听听。” 芙蓉只得将马踢苏畅的事说了,只是没好意思说“屁股”二字,只说踢到了苏畅。不过伤的不重,已经好了。 苏老爷点了点头:“边疆不比京城,没有京城这么安逸,既然要为国尽忠,流血流汗,也是应该,更是锻炼。畅儿他应该能经受的住。” 苏老爷一脸的平和,波澜不惊,倒让芙蓉佩服。 若是葫芦受了伤,被马踢了,或许芙蓉早就哭爹叫娘的嚎开了。 芙蓉把信上的事,简单的告诉了苏老爷。 苏老爷满脸含笑的送芙蓉出门。 直到芙蓉进了白家,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背人的地方,他抚着胸口站定,他怎么会不担心苏畅,只是在心里惦记罢了,只是如今听说了苏畅平安,他悬着的心才稍稍的放下。 苏畅平安无事,春娘自然上香感谢菩萨。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用饭,小巧做着盛饭的活。 芙蓉有意抢过饭碗:“小巧,你在酒馆里已经够累了,歇一歇吧,盛饭的活,给葫芦干,反正,他也没事。天天在府里歇着。” 葫芦冷哼道:“别人府里的少爷从来都不干活。” “那你去照照镜子,看你脸上有没有写少爷二字。”芙蓉把饭碗塞给他:“葫芦,盛饭。可以开始了。” “哼,可以开始了。”葫芦只得委屈的站起来,挨个给人盛饭,轮到小巧,小巧有些惊慌:“葫芦,还是不要了,我自己盛自己的。” 小巧有些见外,虽然芙蓉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可她心里却分的很清楚,丫鬟就是丫鬟,主子就是主子。在这个家里,芙蓉是大小姐,茶茶是二小姐,葫芦是小少爷,她立志伺候他们,不敢有失,更不敢让他们伺候,所以,葫芦要给她盛饭,她自然受宠若惊,不敢领受。 一番推辞,葫芦不得不拉着小巧的手腕把饭碗抢过来:“小巧姐,你就让我帮你盛饭吧,不然,你看看我大姐的眼睛,她还不瞪死我……..” 众人笑。十分开怀,唯有小巧笑的有些勉强。 芙蓉本以为她不舒服,低头一看,却看到小巧手腕上有些青紫之色。 这青紫,一块连着一块,如紫茄子一般,触目惊心。 芙蓉不禁道:“小巧,你的手腕怎么了?” 小巧慌忙用衣裳盖住:“芙蓉姐,吃饭吧,我没有……..我没有怎么。” “怎么会没有怎么,我都看到了,又青又紫,怎么一回事,快说说。”芙蓉着急。 “小巧,你快告诉我们,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若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用一根黄瓜就能抡死他。”葫芦拍着胸脯保证。 小巧从来不爱惹是生非,如今白家人的关怀让她眼中含泪,却也只是淡淡的道:“没有人…….没有人欺负我,你们想想,我在杨波的小酒馆里帮忙,按理说,他……..已是我未来的夫婿了,定然处处护着我的…….我在他那里做活,怎么可能会受欺负?” “是不是杨大叔嫌你干活不好,他欺负你?”葫芦很快便联想到了杨老爷子:“不然平白无故的,你的手腕怎么会受伤?除了他,没有坏人了。” 小巧直摇头:“没有人欺负我。” 怎么问,她都不肯说,葫芦一惊一乍的,非要拿着黄瓜去给小巧报仇。 只有芙蓉知道,小巧既然不说,谁问也问不出来,便敲了敲葫芦的碗,对上蹿下跳的葫芦道:“小巧姐说没事,便是没事,你不要激动了。吃饭吧。” 第575章 跟踪 芙蓉亲自端了药酒给小巧擦洗,药酒这东西,活血化瘀,是极好的。 只是小巧的手腕伤了好几处,青紫遍布,芙蓉又怕她疼,擦洗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敢用力。 小巧热泪盈眶:“芙蓉姐,真对不起,又害的你们担心。” “你没事就好,这药酒对你的伤有帮助,歇着吧。明日还能去小酒馆帮忙吗?若不能,我去替你一天。” “我行的。没事。”小巧擦擦泪。 如此,芙蓉只得点点头,并没有过多的问什么。 小巧不愿意说出来,自然是有苦衷的,自己又何必去问。 星夜朗朗,凉风习习。 月牙半弯着身子挂在天空。 满地银白,如九月风霜。 葫芦见芙蓉从小巧房里出来,激动的奔过去拉着芙蓉的衣袖问:“大姐,小巧姐有没有说,她的伤是怎么弄的?” 芙蓉摇摇头。 葫芦不禁叹气:“依我说,肯定是杨大叔打了她,不然,她怎么会伤的这么严重,在京城里,小巧姐可没有什么仇人。” 葫芦像极了福尔摩斯。 芙蓉点点他的额头:“这事我上着心呢,你去睡吧。” “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去看书,不是很快要考秀才了么?” “哼。”葫芦转身往房里去:“我还是去睡吧。” 次日,小巧依然去小酒馆里帮忙。 起来的很早,甚至没来的及用早饭。 天傍晚的时候,又拖着沉重的身子回来。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只是小巧的胳膊,芙蓉留意着,青紫的地方越来越多。 先前跟铜钱似的那么大,后来慢慢的。青紫的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小巧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可白家人问起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愿意说。有意隐瞒,问的深了。她便找个借口,说是走路没留意,摔倒了。谁会接二连三的摔倒,如今夏至,天热,地上的水份差点被吸干,她总不至于滑倒。 芙蓉能做的。便是给她涂涂药酒。 可药酒去瘀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小巧受伤的速度。 小巧的手腕几乎变成青紫的。 春娘始终不放心,给菩萨上了香,便悄悄对芙蓉说:“不如。明日我去请个大夫,或许,小巧是得了什么病?” 芙蓉摇头。 小巧手腕上的青紫,只在手腕处有,擦药酒的时候。她仔细打量过的,甚至小巧的胳膊肘儿以上都没有,为何单单手腕上有青紫呢,这定然不是什么病。 芙蓉悄悄留了个心眼。 这日小巧早早的就起了。因为天下暴雨,电闪雷鸣的。小巧只能坐在中堂里等雨停。 夏季雨大,豆粒般的雨直直的砸下来,白家大院那面湖里,湖水也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用过早饭,雨差不多要停了。芙蓉还没有起床。 小巧不禁关切的道:“寻常这个时候,芙蓉姐早起来了,怎么今日还没有起呢?” “我大姐……”葫芦本想八卦一回。可想想芙蓉那阴森森的眼神,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一大早起来,他就上窜下跳的去找芙蓉,问能不能支领一两银子,他想带青儿去京城里买风筝,芙蓉正躺床上看苏畅送的玉佩,见葫芦进来,便假装睡着,葫芦何其聪明,挠挠芙蓉脚底板,她就得投降,只是并没有给他银子,而是接着在床上躺尸,并告诫葫芦说:“风筝是春天放的,如今已是盛夏,放什么风筝,把脑袋闲坏了吗?” 葫芦无法,只得恨恨的吃早饭,看来,跟青儿出去玩,是没戏了。 小巧见葫芦欲言又止的,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抬手间,她的手腕疼的钻心,她只得把手平放在膝上:“葫芦,芙蓉姐怎么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醒?” “我…….我不知道。”葫芦赶紧把嘴合上。 “你真的不知道吗?平时你的消息可是最灵通的了。” 葫芦禁不住夸,实在想说出芙蓉装睡的事,可想一想芙蓉的彪悍,她凶起来,不是六亲不认,驷马难追么,还是算了,别为了一时之快,到时候挨一顿暴打。 雨停,路上已有积水。 小巧急急忙忙的往酒馆赶去。 寻常这个时辰,她已在酒馆里忙活好半天了。 葫芦本想去摇醒芙蓉,让她不要再装睡了,可一转身,芙蓉竟然披头散发的,穿一件白衣裳站在他身后,葫芦被吓的跳了起来:“大姐,你披头散发,会吓死人的。” 芙蓉扬扬手里的木梳子:“我哪里披头散发了,这不正梳头的吗?”她麻利的梳好了头发,随便捡了支珠花戴着,换身家常衣裳配一双布鞋就往外冲。 葫芦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在家里闷的无聊,赶紧追了出去,手里还握着咬了一口的黄瓜。 芙蓉小步往前走,葫芦大步流星的跟随在后。或许是脚步迈的太急,或许是因为离芙蓉太近了,他一抬脚,溅起泥点,落在芙蓉的衣裙上。芙蓉的衣裙顿时泥泞不堪。 芙蓉只一个眼神,葫芦就吓的往后跳,他自己又尴尬,弯腰上前给芙蓉拍拍身上的泥点:“大姐,你不要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走的太快了。” “你走这么快,要去哪里啊?” “我…….”葫芦挠挠头:“大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过,好像大姐你在偷偷跟踪小巧姐……” “你不是说,要跟青儿去放风筝的吗?跟着我做什么?” “大姐――”葫芦一脸发愁:“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我想跟青儿去玩,所以…….才问你要一两银子,你又不给,我上哪里去买风筝放,怎么跟青儿去玩。总不能我给自己身上栓条绳,我自己当风筝吧。反正在家里呆着无聊,你去哪。我也去。” 简直就是一个跟屁虫。 芙蓉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回家看书去吧,我去小酒馆一趟。只是随便走走,你跟着做什么?” “那我也去小酒馆。”葫芦扬扬手里的黄瓜:“我给你当保镖。谁敢欺负你,我用黄瓜抡死他。” 真够无聊的。 芙蓉只得让他跟着。 一路泥泞。 到小酒馆时,天已放晴。 地上雨水湿答答的,五颜六色的太阳光照着地上的雨水,光线斑驳而热烈。 小酒馆里,小巧忙着给食客端菜端酒。或许是手腕受伤,没有力气,饭菜差点从她手上滑脱,她极力忍着。 杨波瞧出了不一样。便道:“小巧,你哪里不舒服吗?” 小巧赶紧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刚才端菜的时候不小心,以后我会小心的。” “小巧…….我怎么发觉,最近一阵子你没有先前那么勤快了。而且做事也有些毛毛糙糙的。以前你端菜端酒,可从来没有洒过,现在颠三倒四的,晚上没有睡好,还是白天犯了困?”杨老爷子坐在柜后。跟个小地主似的,敲着烟锅子指挥着小巧:“地也该扫扫了。” 小巧又忙着去拿扫帚。像无头的苍蝇。 杨老爷子直摇头:“这孩子,怎么跟失了魂一样,以前做活,可不是这样的。” 小巧在白家是很勤快的,又从不偷懒,在小酒馆里帮忙,更是尽职尽责,杨老爷子竟然还挑她的毛病? 芙蓉俯在门口偷偷的打量着屋里的动静。 葫芦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芙蓉甩开他。 葫芦又拉住她的衣袖。 “什么事?” 葫芦轻声道:“大姐,我就说,肯定是杨大叔他欺负小巧,你看,刚才小巧姐并没有把酒菜洒地上,他还那么凶,定然是前些天,小巧姐把饭菜洒了,所以,才遭来杨大叔的毒打…….”说起“毒打”二字,葫芦握紧了手里的黄瓜:“哼,他要真敢欺负小巧姐,我的黄瓜也饶不了他。” “你真是想多了,葫芦。杨大叔若真的欺负小巧,百般看不上她,又怎么会让杨波跟她成亲,杨大叔那张嘴,不就那样么,说说而已,他定然不会欺负小巧。”芙蓉信誓旦旦。 吃饭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小巧忙的像走马灯。一刻也不得闲。 或许是手腕疼,她额头冒了汗。 “大姐,咱们这样偷看好么?”葫芦捅捅芙蓉。 “这算偷看么,咱们不是光明正大的在看么?”芙蓉往后缩了缩,生怕被小巧发现她跟葫芦。 缩了有一个多时辰,杨老爷子已伏在柜上睡着了。 小酒馆里推杯换盏,小巧忙的不亦乐乎。 葫芦揉揉肚子,一脸苦情的对芙蓉说:“大姐,咱们别在这偷看了吧,再看下去,我都饿了。” “饿了?那就把你手里的黄瓜吃了吧。”芙蓉提醒他。 葫芦却摇摇头,把黄瓜紧紧的塞进怀里搂着,对他而言,这根黄瓜,如今就是武器,哪里有吃了的道理。 一直等到晴空万里。 烈日当头。 芙蓉的汗也“啪嗒啪嗒”的落下来,衣衫尽湿。 葫芦开始打呵欠,肚子里也咕噜咕噜的:“大姐,早知道你是来偷看的,我就不跟你来了,真受罪。” 葫芦靠着芙蓉蹲着,低头揉着眼睛。 一胖一瘦的两个中年人走来。 见葫芦挡道,一脚给他踢到一边去了,葫芦还没来的及闷哼,那二人便进了酒馆,葫芦刚才还打瞌睡,这会儿困意全无:“大姐,你踢我做什么?” 第576章 小二 “我没踢你,是他们踢你的。”芙蓉指指刚进去的两个中年人道。 “别人踢我,你怎么不给我报仇?” “我?还是算了吧,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你还是忍忍吧。”芙蓉目不转睛的盯着酒馆的动静,哪管葫芦在身边“哼哧哎呦”的起劲儿。 这个大姐也太不仗义了。 葫芦探头看看,果然有一胖一瘦两个人,看穿着打扮,也不像京城人士。 胖些的中年人有三四十岁,大腹便便,刚坐下来,他的肚子就顶到了桌子,桌子一晃,桌上的杯碟便倒了下来。中年人穿绸缎袍子,纱织宽袖罩衣,头上是双翅黑纱小帽,腰里的玉佩如拳头一般。 这倒是稀奇了,皇上的玉佩,苏畅的玉佩,葫芦都见过的,也不过半个手心大,这个中年人的玉佩竟然跟拳头一样,葫芦似乎忘了身上的疼痛,只是感慨:“真有钱啊,这得够买多少风筝啊。” 芙蓉捅捅他,不让他乱说话,看这个中年人的穿戴,倒像是个有钱的,若说他是个官僚,又不像,京城的官僚胖了瘦了,都提心吊胆,生怕太不同凡响,皇上看了不悦,可这中年人的肚子,简直像怀胎十月。若说他不是官僚,是个员外之类,可头上的纱帽,又像是官僚的样子,这倒是稀奇。 虽摸不清这中年人的身份,可瞧着他那大的出奇的玉佩,芙蓉也能猜到,这是一个肤浅的人,所谓财不外露,免得招惹凶险,他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么?腰间挂的玉佩,若换成手榴弹。这京城上万人口,都不够他炸的。 中年男人身后,站的是那个瘦些的中年人。瞧着像是个文化人,穿着青布衫子。戴着灰色卷帘布帽,看似斯文,可一双眼睛,却贼溜溜的在小酒馆里四下打量。 葫芦顺着芙蓉的目光看了一会儿,他的肚子一直在唱空城记,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姐,你老盯着他们瞧。是想给我报仇了?” 芙蓉摇摇头:“咱们是来看小巧的。” “既然是来看小巧的,为何盯着那一胖一瘦两个人看?他们有什么好看的。我都快饿晕了,这时候谁要是给我端上来一盘酱鸭,酱鸡的。那才是最好看的。”葫芦“吧嗒”着嘴,咽了一口唾沫。 芙蓉也诧异,中年人虽胖了些,肚子大了些,可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奇葩没见过,自己为何总盯着他看呢? 她一愣神,转而去看小巧。 杨老爷子伏在柜上睡觉,小巧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突然不见了。 “喂,我们胡老爷饿了。快把好酒好菜的端上来。”中年人身后站的瘦子喊了起来。 原来,那个肥胖的中年人,姓胡,叫什么胡老爷。 胡老爷小眼一眯,嘿嘿一笑,瘦子忙伏下身去静听着,胡老爷道:“田三,你告诉她们,照着昨天的菜上来就行了。” 田三便喊起来:“酱鸭一只,冷切牛肉一盘,枸杞母鸡汤一份儿,凉拌黑豆芽,凉拌嫩豆腐,烩三鲜,还有一壶女儿红。” 田三刚喊完,葫芦便咽了口唾沫,太饿,听着这些菜名,都让人痛不欲生。 芙蓉还不愿意走,葫芦拉她:“大姐,你看,小巧姐在酒馆里不是挺好,咱们别跟贼一样守这儿了,回去吧。” 芙蓉仍然不愿意走。 很快,杨老爷子回过神来,四处找不见小巧,便亲自把饭菜端上来,凉拌黑豆芽刚上桌,田三便挑剔的问:“你这老头是谁?” “我是…….小二。“ “管你小二小三小四,这里没你的事,让你们店里的小巧姑娘给我们胡老爷上菜。“田三四处找寻小巧。可始终没有发现。 胡老爷趾高气昂的坐着,他本以为,小巧会速速的跑出来,只是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小巧的影子,他便有些怒气,让田三给他抱来一坛酒,“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小巧,小巧,你跑哪里去了,还不快出来端菜。“杨老爷子如旱鸭子一般,踮脚跑进后厨里寻找,小酒馆就那么巴掌大的地儿,前厅里没有,自然是在后厨了。 杨波掌勺,火苗熊熊,小巧缩在水缸的黑影里。 杨老爷子便呵斥道:“小巧,不是大叔说你,这么要紧的客人来了,你该端菜不端菜,你缩这里做什么?” 小巧不吭,只流泪。 杨波放下勺子,并自给胡老爷端菜,杨老爷子怕生事端,踮脚跟在杨波身后小声道:“你这掌柜,如今还得端菜。不过,你别惹他们,我瞧着那胖子喝了不少酒,别生事端。把客人都吓跑了。” “爹,小巧好像有些不舒服,谁上菜还不是一样,没那么些讲究,我不惹他们也就是了。”杨波把饭菜端到桌前,胡老爷的脸已经喝红了,他并不跟杨波搭话,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找小巧,没看到小巧的踪影,便把酒坛子扔地上:“再不出来,爷不高兴…….了。” 摔酒坛子的声音太过响亮,门口的葫芦吓的蹲坐在地上。 酒水流了一地,胆小的食客已吓跑了,剩下几个食客挨窗坐着,默默的盯着所谓的胡老爷,像是看一场好戏。 芙蓉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预感,难怪这胡老爷一来,自已的一双眼睛就盯着他转,原来,他果然跟小巧有瓜葛,芙蓉倒要看看,这个胡老爷能嚣张成什么样子。 酒馆里的酒气冲天。 杨波陪笑对胡老爷道:“这位老爷,来小店怕是吃饭的,如果我们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刚才那坛酒,算是我请,我是小店的掌柜…….” 胡老爷分明不领情:“我管你是哪棵葱,我要找小巧,快些的,把她叫出来,一切安好,不然…….谁也安好不了。” 杨老爷子急的抓耳挠腮。 小巧呆若木鸡般从后厨里出来,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看的出来,她有些害怕这个所谓的胡老爷。甚至,走上两三步,她都要顿一顿,就像前头等待她的,是火坑,根本不是上菜那么简单。 杨老爷子小声催促着:“不就上个菜吗,小巧,又不是上断头台,你赶紧的。” 小巧挪步到胡老爷身边。 胡老爷转怒为喜,指着杨波与杨老爷子道:“有她给我上菜,也就是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杨波看了小巧一眼,见小巧点了点头,他才往后厨去了,开门迎客,总会遇上些不知好歹的人,杨波早已习惯了。 杨老爷子也退的远远的。 小巧把饭菜端到桌上,胡老爷拿起筷子尝了几口,直夸好,转头看到杨老爷子一直在盯着他,便瞪着杨老爷子道:“老头,爷这么好看?你盯着爷眼睛都不眨一下?” 杨老爷子飞速的跑回后厨去避难。平日里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可一看到胡老爷这架势,分分钟他就被吓住了。 胡老爷让小巧给他斟酒,给他布菜,小巧都温顺的像小绵羊似的,一一照做。 胡老爷的随从田三笑着道:“小巧,胡老爷这是赏识你,一般人想伺候胡老爷还没有机会,你怎么倒不识相,若再躲着不出来伺候,胡老爷一生气,把这小酒馆给铲平了,也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可懂得?” 小巧身子颤抖:“我懂…….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胡老爷伸手,想去拉小巧的手,小巧避开,胡老爷一把把她抓了过来,像是抓一只小鸡一般。 “胡老爷,不…….”小巧还没喊出口,田三又叽歪起来:“小巧,你忘了我们胡老爷的身份了?小酒馆还想不想开下去?听话,便有好处,不然…….” “我最不喜你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胡老爷突然阴了脸,拉过小巧的手腕捏了起来:“你又想喊不要?再唧唧歪歪的试一试?喊一次,我就捏你一次。” 小巧心里委屈,大滴的泪落下来。 她想喊,可怕得罪这个胡老爷。又怕惹怒了这个胡老爷,杨波的小酒馆不保,所以极力忍着,她从小就是丫鬟,忍习惯了。 芙蓉这才知道,小巧手腕上的伤是哪里来的,原来都是这个胡老爷给捏的。 他试图占小巧便宜,奈何小巧总是不从,于是他便如此折磨起她来。 小巧一直默默的承受,并不敢告诉白家人,怕也是这胡老爷威胁所致。 她太懦弱了。 芙蓉血脉喷张,直接冲了进去,一把扯过小巧,然后对紧跟而来的葫芦道:“拿家伙!” 葫芦分外机灵,倏地从怀里掏出那根黄瓜对准芙蓉的嘴巴:“大姐,吃吧,吃饱好办事。” “我不是吃黄瓜。”芙蓉握住那根黄瓜,不由分说先给了田三几下,打的田三抱头窜起来:“哎呦,哪里来的疯婆子……疯婆子…….”他本是书生,平时也就跟着胡老爷狐假虎威,动不得武,也经不起打,一根黄瓜的功夫,田三已鼻青脸肿,蹲在地上嗷嗷哭起来。 胡老爷往后一退,指着芙蓉的鼻尖还没说话,芙蓉已指挥葫芦去后厨里另拿了一根黄瓜来,对准胡老爷的鼻尖“噼里啪啦”几下,胡老爷鼻血直喷。 第577章 算帐 众人呆住。 杨波听到动静,也赶紧出来查看,拿着勺子护在小巧与芙蓉面前。 杨老爷子心疼小酒馆的生意,见芙蓉跟汉子似的,在酒馆里不安生,他又不明情由,便恨恨的道:“芙蓉,你又是做什么?把这当成你们家的练武场了?还有葫芦你,疯跑什么?我们店的贵客都被你们打坏了。” 杨老爷子说着,蹲身去扶胡老爷,一面给他拍着身上的灰,还拿了块手帕塞住他的鼻子。 葫芦不满的道:“这个胡老爷,想占小巧姐便宜,你们看……”他拉过小巧的手,翻开小巧的衣袖,小巧手腕上的伤暴露出来,青紫连篇,让人不能直视:“都是这个胡老爷,为什么他一来小巧就吓跑了,还不是因为他欺负小巧?我跟我大姐亲眼所见,所以才拔刀相助。哼。还好我大姐手下留情,若是我,我一黄瓜就抡死他们。” 杨老爷子一看小巧的手腕,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胡老爷还有这份心思,亏他一直当他是贵宾,如此,杨老爷哪里还拉他起来,一松手,胡老爷又重重的摔在地上。 “一帮刁民,回头我家老爷……..”田三指着芙蓉。 芙蓉对准胡老爷来了几脚,踢的胡老爷叫苦连天。 “你家老爷都不中用了,你这个跟班还想怎么样?”芙蓉捡起地上的黄瓜,对着田三的脑壳子又“噼里啪啦”的来了几下,直打的田三眼泪直流,哭的像刚断奶的孩子。 胡老爷被打漏了气,说话明显底气不足,可又不服输,指着芙蓉道:“你们等着……你们这些刁民…….我…….”胡老爷话也说不利索。 田三爬起来扶着他,二人一瘸一拐的走了。 杯盘狼藉。 其他食客却拍起手来:“好汉。好汉。” 芙蓉拱手道:“客气,客气。” 欺负小巧的元凶算是找到了,是那个冬瓜一样的胡老爷。芙蓉松了一口气,这样。小巧手腕的伤,以后就不会加重了,自己也算给小巧报了仇。 芙蓉给小巧擦药酒,小巧哭着道:“芙蓉姐,多谢你,我当时真的没有主意,就怕他们找杨波的麻烦…….” “小巧。麻烦找到你的时候,你一味躲着,是没有用的,有句话说。马善还要被人欺……” “我只是觉得,杨波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酒馆,全家人的生计都在里面,胡老爷的那个随从,叫什么田三的说。胡老爷是什么官来着,若我不服从,胡老爷就会派兵把小酒馆铲平,我心里害怕……”小巧显的很委屈。 芙蓉“呸”了一口,正巧被葫芦看到。葫芦便伏在窗口道:“不文明,随地吐痰。” “滚一边去。”芙蓉拉上窗帘,屋外蚊声嗡嗡,盛夏燥热,刚下过的雨都被蒸腾成烟。天空中白乎乎的一片,芙蓉有点着急:“小巧,胡老爷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小巧摇摇头:“没有,他每次到酒馆里吃饭的时候,我才会遇上他,吃完饭,他就走了,我做完酒馆的活计,就回白家了,所以并没有其它的事。芙蓉姐――”小巧拉着芙蓉的手:“你说,胡老爷不会真的派兵把小酒馆铲平吧?” 小巧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以至胡老爷每次威胁她,甚至使劲拧她的手腕,她也不敢吱一声,只是默默的忍受。 可是如今芙蓉得罪了胡老爷,若胡老爷报仇,会不会真的像田三说的那样,分分钟就能把小酒馆铲平呢? 芙蓉拍着胸脯道:“小巧,你放心吧,胡老爷敢把小酒馆铲平,我就在小酒馆的位置挖个坑把他埋进去。” 小巧“扑哧”笑了。无论如何,想到胡老爷被芙蓉打的落花流水,她心里还是很畅快,就像聚积在她头顶的乌云,突然的散开了一样。 “谁要挖个坑把胡老爷埋进去?吹这么大,不怕闪着舌头?”是杨老爷子的声音。 杨家人也有些担忧,芙蓉打了胡老爷并田三一顿,倒是出了口恶气,可胡老爷万一卷土重来,那该怎么办? 杨家人着急忙慌的过来商量主意,杨波本不想来,却经不住杨老爷子一直拉着他,看到小巧,他便关切的安慰起来:“若有下次,你无论如何不要忍着,即便小酒馆不开,也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小巧感激的流泪。 “说大话。”杨老爷抽着烟锅子道:“不开小酒馆,咱们喝西北风,如今要想的是,如何才能……那个…….保住咱们的小酒馆,万一胡老爷带人来闹事呢?” 春娘给菩萨上香,跪在蒲团上求菩萨的保佑。 可对于杨家人来说,这太虚无缥缈了。 “下次胡老爷再来,还让我大姐用黄瓜抡他们。”葫芦拍着胸脯:“算我一个。” 杨老爷子很是嫌弃的道:“算你一个?你还没有跑到跟前呢,就被别人一脚给踢出来了。” 茶茶已去了苏府一趟,如今满头的汗,坐在中堂里擦着。 芙蓉让她去苏府里问一问苏老爷,这京城的官员当中,可有什么姓胡的。 至少,先打听清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也算心里有底。 况且,苏老爷在京城为官多年,虽官职不高,但上上下下的官员,他还算熟悉。 茶茶喝了口茶道:“苏老爷反复回忆了,说是…….京城的这些官员里,倒有三四位姓胡的,我问他可有姓胡的,还胖乎乎的,苏老爷又说,这几位姓胡的大人,都不瘦,只是不知说的是哪一位。我问他,哪位姓胡的大人,随从叫田三?苏老爷说,这他倒不清楚了,每日朝堂里,都是大人们之间的交往,什么随从之流,自然不得见,也无从知道。不过,他可以帮忙问问…….” 茶茶的话没说完,杨老爷子已吓的屁滚尿流,差一点从椅子上秃噜下来:“芙蓉啊,这回你可惹了马王爷了,这京城姓胡的大人有三四位,咱们这样的老百姓,惹着了哪一位胡大人,都够咱们喝一壶的,我就说,那么胖的人,一看就极尊贵,你们非要去捅什么马蜂窝…….” “都是我不好…….”小巧哭起来。 “爹,你说这话,我不赞同,什么叫我们去捅马蜂窝,难道他欺负小巧,我们就看着不管吗?何况,咱们跟小巧…….”杨波没有往下说,只是赞赏的望着芙蓉:“我觉得,芙蓉打了他们,那才叫过瘾,可惜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我若是有芙蓉那么机灵,早用勺子敲他们了…….”杨波愤愤然。他虽然没有大脾气,平时也不爱惹是生非,可他也知道,什么是是非曲直。 “你们都是梁山好汉,有什么用呢,万一胡老爷真的去咱们酒馆里闹事呢?谁管?到时候怎么办?”杨老爷子忧心忡忡。 “以后,若胡老爷敢去小酒馆里闹事,我去护着。”芙蓉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人胡来的。” 杨老爷子却信不过芙蓉,她毕竟是一个弱女子,抡几下黄瓜,倒是吓住了胡老爷,若胡老爷带着兵马来小酒馆闹事,就是给她一筐子黄瓜也未必有用,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他也只能道:“芙蓉,这事可是你引起的,若胡老爷再去酒馆里闹事,你不管在做衣裳也好,不管在睡觉也好,可得赶紧拿上铁锹,扫帚的冲过去…….帮忙。” 直到芙蓉点头,杨老爷子才算满意。 芙蓉甚至有些后悔,只顾着在小酒馆里耍英雄,竟然忘了问一问那胡老爷本名叫什么,如今只知道他是胡老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卷土重来。 一连几日,杨老爷子都去酒馆里守着,看到稍胖一点的人靠近酒馆,他的心都突突直跳。 好在风平浪静,胡老爷,甚至连田三也没有过来。 杨老爷子靠在门口抽着他的烟锅子:“还好,还好……这些人没有来找麻烦。” 可麻烦未除,总会找来,这一日芙蓉闲着无事,特意来看看。 杨老爷子被毒日头晒的乌黑发亮:“芙蓉啊,都是因为你啊,打了那胡老爷,害的我天天在小酒馆守着,呐,看我这颜色,我这脸,演包公,都不用化妆了…….” 芙蓉歉意的笑笑:“杨大叔,对不起了,你受罪了。胡老爷没有来吧,我瞧着酒馆的生意满好的。” 杨老爷子高高的举着烟锅子,一脸的得意:“有我在,他敢来?”他也吹起牛来。 “来人,给我砸――”杨老爷子的声音刚落,便见胡老爷气势汹汹的过来,果然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杨老爷只能揪着芙蓉藏进酒馆里,关好门,不忘埋怨芙蓉:“啊,你都成了扫把星了…….你不来,胡老爷不来,你前脚来,他后脚就到,你俩配合的真默契……” 芙蓉也没有想到,这个胡老爷怎么又来了。 她只能跟杨老爷子顶着门。 门外胡老爷的声音越来越大:“把门给我取下来。” 这次胡老爷带的,除了田三以外,还有两三个家丁模样的人,听了胡老爷的吩咐,家丁很快把门摘了下来,杨老爷子扒着门不肯松手,他们连门带杨老爷子一块抬了起来,扔的远远的。 第578章 下药 杨老爷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当初被大儿媳何秀花赶出家门时也没有这么狼狈,如今随着门板被扔出来,摔的他腰酸背痛,半天爬不起来。 胡老爷这次是带人前来,所以底气比上次要足。 芙蓉站在小酒馆门口守着。当仁不让。 胡老爷手下的家丁硬要往酒馆里冲,见芙蓉阴森森的站在那,又胆怯的退了一步。 胡老爷像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一般,扯着嗓子喊小巧的名字。 小巧很怕这个胡老爷,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吓的浑身哆嗦。此时更是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才好。 胡老爷想进酒馆去,芙蓉不放行。 胡老爷便道:“你这黄毛丫头,没看到爷带着家丁来的吗?是不是想让爷把你扔出去。” “你把我扔出去,我还会再回来。” 胡老爷上下打量了芙蓉一回,嘴角有一抹嘲笑:“爷要进店吃饭,怎么,你们敢不让进去?” “进去的,都是正经吃饭的,这位胡老爷,你气势汹汹的带着家丁来,把酒馆的门板都给拆了,怕不是吃饭这么简单吧。”芙蓉阴着脸道:“这位胡老爷若是打小巧的主意,那就是打错主意了。” 胡老爷冷笑。 这些天以来,他朝思暮想的,都是小巧,心急火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最开始,每天来吃吃饭,看看小巧便心满意足,到后来,每天来点了菜,就坐着,菜或许可以不吃,但小巧。却不可以不看,再后来,甚至试图欺负小巧。 他本以为。三言两语就吓住了小巧,没想到半路却跑出个芙蓉来。胡老爷自然不认识什么芙蓉,只是见这女子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又一副不怕硬的模样,他便呸了一口道:“你又是哪里跑出来的程咬金,再惹爷,爷派兵铲平你们这里。” 芙蓉指着胡老爷身后的几个家丁道:“就他们几个么?歪瓜裂枣。不值一提。” 胡老爷脸一红:“爷可是认识这全京城的兵。” “我还认识皇上呢。”芙蓉双手掐腰。 胡老爷认识不认识这全京城的兵芙蓉不知道,但芙蓉却货真价实的认识皇上。 显然胡老爷并不相信,听芙蓉此言,他仰天长笑:“你认识皇上。我还认识太上皇呢。” 胡老爷一挥手,家丁便涌进了小酒馆。 芙蓉虽威风凛凛,却也不堪一击。很快就被家丁给冲到一边:“我们要报官。” “爷就是官。”胡老爷更威风。 这一次,胡老爷直接把小酒馆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和上次一样。让杨波去后厨里炒菜,然后让小巧给他端菜。 众人不动,家丁便要砸店里的东西。 杨波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得去后厨里忙活。 胡老爷的眼神犹如手电筒,盯着小巧来回不放松。小巧缩在芙蓉身后,芙蓉昂首挺胸的盯着胡老爷,胡老爷一看到芙蓉,什么兴趣也没有了:“你站远点,爷不是要看你,你别挡着。” “这位胡老爷爱看什么我管不着,可我就爱站这儿。”芙蓉双手掐腰。 “上一次你用黄瓜砸爷,爷还没跟你算帐,你等着。”胡老爷愤愤不平。 眼瞧着后厨的菜做好了。杨波怕小巧有危险,本想亲自端菜上去,胡老爷的随从田三却阴阳怪气的道:“胡老爷想让女的上菜,你是男的,靠边站。” 杨波只好垂首立着。 想让女的上菜,那还不好办,芙蓉首当其冲,端起菜就出了后厨,她倒不信,胡老爷敢欺负她,她可不像小巧一样,任由他摆布,可田三却拦住了芙蓉:“没让你端菜,瞧把你积极的,让小巧端。” 小巧伸手欲接盘子。 葫芦夹着腿进来,双腿之间像塞了个电灯炮似的,一走一顿,极为小心。 他顺着墙根来到后厨里,指着外间的胡老爷道:“大姐,我看到那个胡老爷又来了。” “都看见了,还用你说。”芙蓉叹了口气。 小巧把手里的菜放到桌上,胡老爷趁机摸了她手一下,吓的小巧尖叫着跳开。 杨波实在忍不下去了,拿着勺子道:“我去……..” 芙蓉拉住他:“你这一勺子下去,胡老爷的脑袋就开了花,到时候,他就讹上你了。” 杨波无奈:“只有报官了。” “如今我们还不知道这位胡老爷的来历,况且,自古官官相护,咱们说他欺负小巧,他自然是不认的,到时候,反倒说咱们是诬告……去了衙门,咱们也不一定能报仇。”芙蓉语重心长。 杨波只得把勺子放回锅边:“这可如何是好……..他也太无法无天了…….” 小巧哭了起来。 胡老爷却跟没事的人一样,大吃大嚼,又挑衅似的看着芙蓉。 芙蓉心里的火实在压不下去,可若是在酒馆里打起来,自己占不上便宜不说,小酒馆也会遭殃,到时候杨老爷子又要哭爹叫娘的埋怨。 如今,也只有智取。 如何智取呢? 芙蓉只怪自己读书太少,书上不还有三十六计的吗?为什么每次轮到自己出主意,都像便秘一样困难。一条计策也想不起来。 葫芦捏着锅里的油炸小鱼吃起来,吃的满嘴是油,又在衣裳上揩揩。芙蓉嫌弃的盯着他:“什么时候了,葫芦,你还吃。” “不是刚晌午吗?”葫芦看看天色,吸吸鼻子。 好吧,对牛弹琴。 芙蓉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赶走,咱们还不费一兵一卒?” 若是苏畅在就好了,至少可以打的他们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可苏畅远在十万八千里以外,便是快马加鞭,怕也赶不及来救急。 “杨波…….咱们得想想法子…….” 葫芦拍着胸脯道:“我有一个法子…….” “你上一边玩去。”芙蓉根本没指望葫芦能想出什么有用的法子来。 “不如,我们来个下药,家里的耗子,不都是这样毒死的吗?” 众人大惊失色,这法子果然歹毒。 杨波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若把他们毒死了,咱们也活不成,我岂不是连累了大伙。” 葫芦附耳给芙蓉说了几句话,芙蓉默默听着,嘴角有浅浅的笑。 她让杨波另做了一盆汤,然后接过葫芦递过来的东西,轻轻的抖进勺子里一些,亲自端了汤去胡老爷面前,见他吃的满嘴流油,便盛了一碗汤给他。 胡老爷高兴不已:“这才识相嘛,别不识好歹,跟爷对着干,没你们什么好处,小巧,来陪酒。” 胡老爷明目张胆。 小巧哭哭啼啼的。 芙蓉拦在她前头。 胡老爷便让田三来拉人,田三还没拉小巧,就听到胡老爷在那“哎呦哎呦”捂着肚子叫了起来。他满头的汗。样子十分痛苦。 田三哪里还顾得上小巧,只是去照看胡老爷:“老爷怎么了?老爷哪里不舒服?” “我肚子疼……疼……” 田三急了:“你们给老爷下毒?” 芙蓉笑笑:“桌上的饭菜,你不是也吃了些,若是下毒,怎么你没有事?” 此话有理。 “我肚子疼。” “你家老爷快生了。”葫芦嚷嚷着:“快去叫稳婆。” 田三也无计可施。只得让家丁背上胡老爷便往外奔,据说,那日奔出没多远,胡老爷便拉在了袍子上,一连好几天,都躺在床上没出门。 大功告成。 杨老爷子揉着快断了的腰杆敲着烟锅子:“芙蓉,你给那胡老爷下的什么药?为什么他喝了那汤就肚子疼,田三就没事?” 芙蓉何其聪明。 若是田三与胡老爷都肚子疼,那他们肯定会赖小酒馆的饭菜,芙蓉把葫芦给的巴豆粉洒了一些在胡老爷的碗底,趁着胡老爷不备,给他盛汤,可田三所喝的汤,并没有加巴豆粉。如此,只有胡老爷一个人不舒服而已。 这事,暂时风平浪静。 白府。 夏日炎炎,知了叫的人犯困。 白昼时间长,热的人头晕眼花。 葫芦夸耀着他自己的本事:“大姐,怎么样,还是我那巴豆粉顶用吧?” “你怎么会有巴豆粉?”芙蓉质问他。 “宫里的阿哥们若是不想上课,又怕皇上责罚,就会给师傅下些巴豆粉,师傅一拉起肚子,就会给皇上告假,这样,大伙都不用上课了。”葫芦一脸得意:“这是次欢阿哥给我的,我放在身上,一直没舍得用,听说,是次欢阿哥问宫里的太医要的。” 原来如此。 芙蓉伸出手来:“全拿来。” “大姐,你要做什么?” “放心好了,我不会把巴豆粉下你碗里的,只是这东西,你放在身上,未免又调皮,还是我收着吧。”芙蓉盯着葫芦。 葫芦虽一万个不愿意,可也只得把仅剩的一点交出来。 芙蓉只是怕他惹事罢了。 巴豆粉的事过去了一阵子。 倒没有见胡老爷再去小酒馆里折腾。一切均风平浪静。 小巧按时去小酒馆里帮忙,因为没有胡老爷骚扰,她的气色也好了不少,手腕处的伤也渐渐的好了。 坐下来说话的时候,大伙就在说,这个胡老爷,是真的放过了小酒馆么?真的改邪归正了? 第579章 偷听 杨老爷子却闷闷的抽着烟锅子道:“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这是改不了的毛病,咱们可得谨防着这胡老爷又来捣乱…….” 杨老爷子的话不无道理。 葫芦伏在桌上出主意:“他若再敢去,咱们还给他下巴豆。”可想想他哪里还有巴豆呢,不禁叹气。 暑热难耐。 京城里卖货的小贩也只赶在早晚。 一天当中,特别是晌午,诺大的京城空荡荡的,有气无力的知了趴在树叶间,时不时的尖锐的叫上两声,很快又像断了气一样。 地上都冒着热气,连日无雨,空气里都是灰尘的味道。 百无聊赖,葫芦便找青儿说话。 青儿俨然成了葫芦的知己。 绿油油的黄瓜架下,葫芦与青儿面对面坐着。 喝些茶水,葫芦便添油加醋的把小酒馆里的事告诉了青儿。 青儿哪里听过这么玄乎的事,惊的张大了嘴巴。 葫芦吹嘘的越发厉害,他已知晓在女孩子面前表现自己:“青儿你不知道,当时那个胡老爷在小酒馆里耍赖,谁赶他他都不肯走,眼看小巧姐就要有危险,我实在忍受不住,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一个轻功水上飘飞过去,拿起一根黄瓜就奔上前,噼里啪啦的把胡老爷揍的满头包…….” 葫芦从黄瓜架上摘下一根新鲜的黄瓜,“咔嚓”咬了一口:“你看,就是这样的黄瓜,我就用这黄瓜,把胡老爷和他的随从打的屁滚尿流。” 青儿“咯咯”笑起来:“葫芦,你真是太厉害了…….” 芙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人身后,葫芦一根黄瓜没吃完。抬起头看到芙蓉,他的脸瞬间红了,拿着黄瓜打胡老爷这英雄事迹。本来是芙蓉做的,葫芦就是吹嘘了一番而已。如今芙蓉出现在这里,葫芦怕被芙蓉揭穿,不想在青儿面前丢脸,便赶紧道:“其实,揍胡老爷的事,我大姐也参加了…….” “姐姐,你们真是太厉害了。什么时候那个什么胡老爷又去找麻烦,你们也带上我,让我也拿根黄瓜,替小巧姐出气。” 芙蓉点点头。伸手摘了几根黄瓜。备着晚饭好用,临走时不忘俯下身子对葫芦说:“葫芦啊,你可别吹那么带劲儿,小心把黄瓜架给吹塌了……” 葫芦脸上红一道白一道。 这晚,月明星稀。 或许是因为夏天的缘故。星夜湛蓝,微风拂过,很是惬意。 白家人围着石桌吃西瓜,苏府的下人来传话,说是苏老爷说的。明日府里有客人,让芙蓉姑娘明日上午偷偷去看一看。 芙蓉纳闷,一晚上都在想,是什么样的客人?苏府的客人,应该跟自己没有什么瓜葛,苏老爷为何要让自己去看一看,而且是偷偷的去看一看? 心中有事,睡的也不踏实。 次日天刚亮,便往苏家奔。 苏家下人说,客人未到。苏老爷还在前院遛那只秃毛八哥,晨光点点,照着苏老爷海青色的袍子,那只秃毛八哥胖了些,叫声清脆,或许是对这八哥有愧疚之意,或许是不好打扰苏老爷这难得的宁静,芙蓉决定去找青儿说话。 青儿在做荷包。 窗口,清晨的阳光明媚而温柔的照着她水红色的衣裳。 青儿一丝不苟,甚至头也没抬。 芙蓉脚步轻轻在窗口站立,隔着乌木栏杆看了一会儿,青儿觉察到窗口有阴影,抬头一看,是芙蓉,赶紧迎她进屋。 青儿绣的是比目鱼荷包,见到芙蓉,她小心的把荷包藏在身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窗帘白净,屋子里也是一尘不染,身着水红色衣裙的青儿,此次看着娇艳欲滴。 芙蓉笑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瞧着你的活计做的不错。” “姐姐的手艺才是最好的,我听说这京城里的夫人小姐,凡是大户人家的女子,都喜欢到姐姐的衣铺里做衣裳,我的这点手艺,实在不值得一提,不过是闲来无事,做一做荷包,打发一下时间。”青儿羞涩的低头,像含苞待放的莲。 犹记得初见青儿时,她并不是这样的。 难道是在苏府里住久了,她也改了性子,如今竟然连针线也做了起来? 芙蓉拉着她的手道:“青儿,我记得葫芦同我说过,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一个极有才的……..女孩子,只是在苏府这些天,倒没有看你弹过什么琴,横竖,那高雅的东西,我也不懂,不过下棋,我倒懂一点点,如果你闲的无聊,倒可以去找我,咱们下下棋也好,时间就易过了不是吗?” 青儿笑起来;“姐姐,你可不要再提什么琴棋书画的事了,当时总说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怕苏家人瞧不起我,所以才天天挂在嘴上。其实……我自幼不得我爹喜欢,琴棋书画的事,怎么会轮到我身上?我根本不是什么有才的女子…….做做针线,才是我力所能及的…….” 太阳渐渐升高。 窗边也变的亮堂起来。 帘子后面有个黑影,像是有谁在那偷听。弓着腰,犹如虾米。 “葫芦,还不出来。”芙蓉厉声道。 葫芦只得一步一顿的进屋:“大姐,隔着帘子,你也能认出我来?” “谁像你一样那么爱偷听。”芙蓉白了他一眼。 葫芦笑笑:“大姐,苏府的下人说,苏老爷的客人到了。” “当真?” “当真。”葫芦拍着胸脯。 如此,芙蓉也不便再与青儿说下去,苏府的下人传过信的,说是若客人来到,苏老爷希望芙蓉去偷看一番。 芙蓉走在前头,葫芦跟在她身后下楼。 “葫芦,你陪着青儿说话不就行了,何必跟着我?” 葫芦小声说话,不忘四处张望,简直跟做贼一样:“大姐,我顺道儿也去看一看,苏老爷的客人,到底长什么样。” 如此,只得让他跟着。 苏府中堂。 白玉兰油绿挺拔。 苏府下人守在门口。另有端茶的丫鬟进进出出。 见芙蓉来了,苏府下人赶紧摆摆手势,顺着他手的方向,芙蓉缩在中堂廊下,隔着薄薄的一层窗纸,什么也瞧不清楚,只是听到苏老爷在劝茶,又说:“这事本应该写信告诉你们,还以为皇上下的旨意,你们都已知晓,如此,倒是我们疏忽了。还请原谅,只是不知这么远前来,有什么事呢?” “是想看看我们青儿。”男人说话的声音十分熟悉,葫芦甚至跳脚:“大姐,这声音,好像是熟人。” 芙蓉“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一惊一乍的。 二人静静的听着。 苏老爷与那人喝过茶,聊了些闲话,那人便道:“当初小女青儿进宫伺候皇上,可惜无福,没有被选中,只是做了什么宫女,后来皇上赐婚,把她赐给你们苏府的公子…….听说如今苏府的公子去了边疆为皇上效忠,若…….立了战功,到时候,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红人,到时候我这做丈人的,面上也有光。” “大姐,什么是丈人?”葫芦轻声问。 芙蓉没理他。 葫芦便撅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屋里来的人是青儿的爹,青儿的爹想让青儿嫁给苏公子,你不高兴了,哼。” 芙蓉瞪着他:“你高兴,好了吧?” 葫芦顿时蔫吧了:“若是青儿嫁给苏公子,我……我也不高兴,青儿的爹离咱们这里不是很远么?听青儿说,是一个什么知县的,他肯定是刚来京城,对咱们京城的事不了解,苏公子怎么可能娶青儿呢,苏公子要娶的人是大姐你。” “这傻孩子。”芙蓉笑:“今儿嘴真甜,早这么甜,我哪里还会揍你呢。” 葫芦已忍不住,奔上二楼便拉了青儿下来,只说是她爹来了。 青儿却不信,由葫芦拉着,跟断线的风筝似的跌跌撞撞的下了楼,一面说着:“怎么可能是我爹呢?我家里离京城不近,便是骑高头大马,也得好几天,天这么热,我爹是知县,又有要事,怎么可能是我爹。” 葫芦拍着胸脯:“我都听到了,真是你爹,是你亲爹,若不是,赌两根黄瓜。” 青儿却还是半信半疑。 她一向不得父亲的喜欢。 当初进宫选秀,在知晓自己没被选中以后,她爹对她更是冷淡,甚至,书信也没有一封,在他看来,指望着女儿飞黄腾达是没希望了。如今青儿出了宫,寄居在苏家,他爹失望还来不及,怎么会前来探望? “不瞒苏老爷,当初我这闺女,可是全县出了名的美人,要不然,我也不会送她进宫去,只是不知为何,或许是我这知县力量薄弱,没有银子打点,我这女儿竟然被埋没了,做什么粗使的宫女,还好皇上英明,把她指给了苏公子,只是不知苏老爷可否定好日子,什么时候迎娶我女儿进门当儿媳妇?” 苏老爷显然有些尴尬,透过斑驳的光影,他料想着芙蓉此时或许就在门外听着,想来想去,他喝了口茶道:“恩,这事,得从长计议。” “别从长计议了,我听说,当初皇上赐婚的时候,还赐了金银的,我闺女嫁进你们府里,怎么着也不能我们家又赔一笔银子,我养她也不容易,那银子多少得归我,反正苏老爷官职比我高,也不会贪下皇上赐的那些银子吧?” 第580章 不给 苏老爷尴尬:“哪里哪里。” 皇上赐的那些银子,一直放在青儿的房间,本来也没有多少,苏老爷知道青儿在京城无依无靠,得有些银子傍身,隔三差五的,还会买些东西送给她,只是没想到,如今青儿的爹先惦记起银子来。 青儿站在门口默默的流泪。 她与父亲感情淡薄。 远远望着父亲与苏老爷坐着喝茶,她心里还激动了一回,以为父亲是真心实意来探望的,只是没想到,却是惦记那一点银子。 她扭头想回二楼去。 葫芦拉了拉她的衣袖:“那是你爹,你还是去看看吧,不是说离的很远么。好不容易才见。” “我不想看…….” “我陪你一起。” 葫芦陪着青儿进屋,青儿倒没有说什么话,屋子里静的可怕,葫芦却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冲了出来,一直跑到那片竹林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口气奔到苏家廊下揪着芙蓉的衣袖,喘着粗气说不上话来。 “你怎么了?”芙蓉乜斜着他:“屋里有鬼?你这么怕?” 葫芦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大姐,你猜我在屋里看到了谁?” “谁?” “你猜。” “说。” “我在屋里看到了那个胡老爷。”葫芦跳了起来:“真是胡老爷,不信你看。”他伸手将窗上糊的纸捅了个小洞:“你看看,那胡老爷差点认出我来,我吓的赶紧跑了。” 凑近小洞一看,芙蓉也打了个哆嗦,果然,冤家路窄,就是胡老爷。 青儿一直说。她与父亲生疏,她父亲是知县,原来青儿的爹是胡老爷。 这个胡老爷。也不知是哪一个县城的知县大人,竟然跑到京城里来惹事。难怪在小酒馆里,耀武扬威的,原来还算个七品官。 一看到胡老爷那嘴脸,芙蓉就有气。 葫芦踮脚看看,摇摇头:“胡老爷好像瘦了,上次咱们给他下巴豆,他拉肚子。怕是拉的太厉害,你看,脸都小了一圈。” 芙蓉赶紧扯扯他的衣袖:“若胡老爷知道咱们下巴豆…….”芙蓉做了个杀头的动作,葫芦果然不敢吱声了。 芙蓉想进屋去。 可如今自己以什么身份进去?自己进去说什么?还是再听一会儿吧。 胡老爷见了青儿。自然一番寒暄,很快便又当着青儿的面提银子的事,青儿冷冷的说:“爹不能问苏老爷要银子,皇上赐的银子在我房里,爹如果要。就抬走,只是并没有爹想的那么多,怕是要让爹失望了。只有一小箱而已,我也花的差不多了。” 胡老爷让田三去抱了银子来,一看。那么一点儿银子,还不够他塞牙缝的,脸上便不悦,眼珠一转,又想到一个主意:“当初我这女儿进宫,是为了嫁给皇上的,后来没嫁成,又被赐给苏公子,反正,我也不管她嫁给谁了,我养大一个女儿不容易,苏老爷在朝廷里当差,自然也知道规矩,怎么说,也应该给我一些彩礼,这亲事才算成。” 苏老爷尴尬。 青儿还是冷冷的:“爹这么远过来,就是为了要彩礼么?” “主要是来看看你,听说你如今过的不错,不过彩礼的事也不能少,这是规矩。” “恐怕要让爹你失望了,我不愿意嫁给苏公子,我有别的心上人了。” 胡老爷愣住。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又问了青儿一遍,刚才她说的话是不是当真,青儿点头称是,胡老爷像被蝎子蛰了脚一样哀嚎起来:“放着好好的苏家你不嫁,你是想做什么,当着苏老爷的面说出这种话来,你的心上人是哪一个,家里有没有钱?” 青儿摇摇头:“一穷二白,一日三餐都吃不饱,更没有银子。” 胡老爷呆住。哀嚎一阵子,拿着茶碗挡着脸,在苏老爷面前,他可算是丢尽了颜面。 “胡老爷也不必太过计较,胡老爷身为知县,家里应该也富裕,也不差这一点银子。”苏老爷道。 “我是不差银子。”胡老爷吸吸鼻子:“银子的事咱们就先不提,只是京城还有一件事,我想让苏老爷做主。” “什么事?” “京城有个小酒馆…….”胡老爷乜斜着眼,四下望望,这才俯身跟苏老爷说话。 提到小酒馆,芙蓉就想到小巧,这个胡老爷胆子也太大了,在苏老爷面前提及小巧,他又想做什么? 胡老爷不是省油的灯,添油加醋的跟苏老爷说了一番话,只说是家里妻子死的早,如今日子难熬,觉得小巧不错,自己想对她好,小巧也愿意,没想到却被杨家父子暴打。甚至还有一个女疯子跟一个少年一块打他。 “女疯子指的是你。”葫芦指指芙蓉。芙蓉脸一红:“知道就行了,还说出来?” 胡老爷十分悲情。 青儿这才算明白,原来葫芦那日所讲的,小巧受人骚扰,这骚扰小巧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爹。 苏老爷更尴尬了,他心中明白胡老爷在信口开河,碍于青儿就在面前,也不好拆穿他,只是淡淡的道:“这事,怕是我管不了。我官职低微…….” “苏老爷怎么着也是京城的官,我女儿都在你府上住着,如今我只想找个贴心的人……苏老爷难道不肯帮忙?再说,那帮胆敢欺负朝廷官员的人,也应该惩治。”胡老爷瞧着苏老爷的脸色。 “爹的贴心人还少吗?”青儿没好气的道:“府上,不是有好多姨娘吗?” 胡老爷脸红了。他没想到,青儿会揭他的老底。 “爹也不用说了,小巧姐我们都知道的,是一位极正直的女子,怎么会看的上爹?怕不是爹成日的骚扰人家,如今占不上便宜,又不甘心。便来搬救兵。”青儿冷盯着胡老爷:“苏老爷可不像爹你这么昏庸。爹想利用苏老爷,算盘就打错了。” 胡老爷被说的面上挂不上。骂了青儿几句,带着田三便走。走到门口,发觉芙蓉与葫芦正撅着屁股往中堂里探看。便冷哼了一声,芙蓉一转身,胡老爷吓一跳:“是你们?” “不打不相识,胡老爷还好吧?怎么好像瘦了?”芙蓉笑。 “胡老爷的肚子还疼吗?”葫芦也笑了。 胡老爷来一趟苏府,本想着捞些银子,顺带的利用苏老爷铲平小酒馆,霸占小巧。可最后,什么事也没办成,他又羞又怒,夹着尾巴便逃。 苏老爷叹了口气:“芙蓉啊。原来你说的姓胡的官员,是他,当初我还在京城里查了一番,看小巧的事,是谁在兴风作浪。只是查了一遍,也没查到,没想到,是这位胡知县。之前他递了拜帖,我想着。会不会是他?所以就让你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他。” 芙蓉点点头。 “放心好了,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在这诺大的京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若他再放肆,我自然可以禀明皇上……这官员犯事,可是罚的更重,他倒是好对付…….”苏老爷小心指了指后院二楼,那是青儿的房间:“芙蓉啊,青儿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不方便前去,你替我去安慰安慰,若是她想给他爹一些银两,苏府里还拿的出,她尽管开口便是。” 苏府后院。 青儿的房门虚掩着,她歪在床上哭泣。 芙蓉轻轻推开门。葫芦紧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大姐,你竟然把青儿的爹打了一顿…….” “给他下巴豆,不是你出的主意?”芙蓉瞪他。 葫芦赶紧“嘘”了一声:“小声点,别让青儿知道,不然她会生气的。” 青儿哭的满脸泪。 芙蓉挨着她坐下。轻轻的给她抚着背。 青儿哭了一场,嗓子都快哑了。 葫芦听着这哭声,简直是坐立不安,在屋里来回踱步,茶水都喝了三四杯,最后只得道:“青儿,你别哭了,你要是有委屈,就说出来,你这样哭,你爹也听不见,他已经走了。” “他本身就不应该来,他不来,我还好,他一来,只会惹祸,原来欺负小巧姐的人竟然是我爹。”青儿哭着道。 葫芦也直摇头:“当初我还说,要跟青儿一块,拿着黄瓜,把欺负小巧姐的人抡死呢,唉。没想到…….” “我爹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当初想让我进宫给他铺路,就把我扔进那深宫里,后来得知我没选上,做宫女,一年到头又挣不到几两银子,便当我死了,如今不知从哪里听说,我被皇上赐婚,听说皇上赐了银子,便迫不及待的来要……”青儿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苏家人对我如亲生女儿一般,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给我,我爹竟然还好意思问人家要什么银子…….小巧姐一向老实,可我爹竟然…….以后我如何面对小巧姐呢……..” 青儿哭的厉害。 芙蓉只能给她抚背,时不时的安慰一句:“青儿,你也别太难过,你爹的事,是他做下的,毕竟与你无干,你又何必自责。” 青儿搂着芙蓉的脖子哽咽着:“我爹没来时,我还抱有一丝幻想,想着有朝一日,我可以回到家乡去,如今这些年没见,我爹如此变本加厉,那个家,怕是再也容不下我了。” 听此话,葫芦也忧伤起来。 “青儿,苏老爷让我问一问,你要不要送给你爹一些银两,若是需要,苏府里有,你尽管张口。” “我不要。不能给他。”青儿擦擦眼角的泪:“他能在京城里为非作歹,自然带了银子来,若还给他银子,他只会祸害更多的人。” 第581章 借银子 一连好些天,青儿都有点魂不守舍,成日哭哭啼啼。 葫芦瞧着青儿的模样,他也坐家里唉声叹气,芙蓉便打趣他:“再叹气,你的皱纹都长出来了。” 胡老爷的事,算是水落石出,以前他三番两次到小酒馆找茬儿,也弄不清楚他是哪路英雄,如今都知道他是青儿的爹,各人才放心些,至少,知他的底细,想着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招来。 可这天傍晚,小巧却是红着眼圈回来的。 在芙蓉的细问之下,小巧才说了实话,只说是那位胡老爷又去小酒馆里找她,一脸的无赖之相,杨波念在他是青儿的爹份上,并没有为难于他,希望他能自重,可胡老爷哪知道什么叫自重,他见小巧不从,还推翻了一张桌子,吓的食客们四下逃窜,连饭钱也没有结,这一日小酒馆,反倒做了赔本的买卖。 青儿听说了此事,前来给小巧道歉。她态度恳切,小巧哪里还能生气。 可芙蓉心里清楚,胡老爷做什么事,与青儿无干,况且胡老爷如今不知体面,分明没有顾及青儿的感受。 总不能让小巧一直处在水深火热当中。 芙蓉想了个主意,悄悄给小巧说了,小巧面露难色:“这样行么?” 芙蓉点头。 小巧一向听芙蓉的,这次芙蓉拿了主意,她便照办。 次日起,她就在白家呆着,做做洒扫的活,而小酒馆里,芙蓉亲自去替她一阵子。 夏日漫漫,虽炎热,但也易过。 就像所有的暑热一股脑的都来了,昏天暗地的。热的人无处躲藏,这之后,一阵秋风。一阵落叶,天便凉了。 天凉了。正是金秋。成日躲在家里避暑的人终于敢走上街头。 京城里卖菜的,卖首饰的,打酒算卦的,风起云涌,分外热闹。 灰白色的城墙绵厚而坚固,蜿蜒远去。 耳边呼呼的风声掠过。吹散了芙蓉的头发。 芙蓉穿着灰青色长褂,衬海蓝色襦裙。腰间悬着青色的长丝带。两指宽,一直悬到地上,长丝带随着她的脚步四处飘飞,很是飘逸。 路过一处豆浆摊儿。芙蓉觉得腰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了一下,低头一看,有个男人的脚,不偏不倚的踩到了她身上的丝带。踩就踩了。还踩着一动不动,一看就是故意的。 顺着那只脚往上看,浅灰色镶金边八宝袍子,绸缎印花宽袖马褂,头上是一顶八角小帽。脸上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笑,还能是谁,竟然是皇上。 芙蓉瞪着他。 皇上还不明所以。 芙蓉指指他的脚,皇上这才移开:“我――” 大庭广众之下,他并没有称自己为朕。 “故意踩着我衣裳,意欲何为?” “我――”皇上没说完,便尴尬的笑了。 芙蓉转身而去:“若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走了,我还得去杨波的小酒馆里帮忙呢,实在没有功夫在京城里逗留。” “不如,坐下来喝杯豆浆啊,甜的很呢。”皇上跳起来,又一次踩着芙蓉腰间的丝带,芙蓉差一点跌倒,生生被皇上给扯了回来:“我可没有雅兴喝豆浆,我真的很忙……” “你有没有…….”皇上面带难色。盯着芙蓉上下打量。 芙蓉赶紧以手抱胸:“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 皇上直摇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那样的人么?再说你也没有什么看头,只是我跟七…….呐,我们出来的急,忘记带银子了,这不,喝了人家的豆浆,却没有银子给,正着急呢,你就过来了,你是专门来搭救我们的吧?真是女菩萨。” 芙蓉无语。 七公公一脸的歉疚,以往出宫,都是他揣着钱袋子,皇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想买什么,都由他付钱。 皇上一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日出宫,先是沿街逛了会儿,看了看民情,渴了,便坐下来喝豆浆,本打算一会儿去尝尝红烧肉,可豆浆喝完了,却没有银子付帐。 如此,只得僵持着,甚至,七公公提议,先放他们走,过阵子送双份银子来,卖豆浆的小贩不同意。 七公公本想回宫拿银子,可把皇上一个人扔在宫外,他哪里有这胆量。 只能坐等。 看这人来人往的,能不能遇到熟人。 恰巧,看到了芙蓉,皇上自然不会放过。 结过帐,芙蓉转身离去,皇上又踩住了她的丝带,芙蓉又是一顿,差点跌倒,不禁道:“这很好玩吗?” 皇上笑笑:“还有一件事。” “说。” “朕……还想去尝一尝红烧肉,听说,有家店做的红烧肉实在是一绝,不过,七公公没有带银子,不如你先借我们些?” “你是皇上。”芙蓉提醒他:“你要借我的银子?”她张口了嘴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头回听说,皇上还要借人银子。 皇上伸着手,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你借不借嘛。” 只有借。 芙蓉翻开钱袋,里头只有几十文铜钱。 她把铜钱倒在皇上手心里,“哗啦哗啦”直响。 皇上有些嫌弃的打量着铜钱:“白芙蓉,你出门就带这点钱?” “这点钱已经不少了,早知道你们出门不带钱,还需要我付帐,我出门之前,肯定一文钱都不带,现在都后悔死了。”芙蓉撇嘴。 皇上直摇头,把那几十文铜钱给七公公拿着,他自己又上下左右的打量起芙蓉,一双眼睛在芙蓉腰间乱晃,芙蓉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赶紧拿手捂着襦裙,半蹲着身子瞪着皇上:“我有那么好看?” “不是你好看,朕是看看,你有没有带什么玉佩啊,金条啊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身上,不过朕看过了,没有。唉,就这几十文钱,也不知道够不够吃一顿他们说的红烧肉,别吃过肉,又发现钱不够,到时候朕上哪找你去。”皇上还在思索,芙蓉就已经一溜烟的往小酒馆里去了。 民间有贴秋膘的说法。 漫长的夏季,人们食欲不佳,秋季一到,急需要补身。 天气转凉,胃口大开,要美美的吃上几顿才好,所以,小酒馆的生意比往常更好。 还没到晌午,酒馆里已座无虚席。 芙蓉忙的像陀螺一样。又是端菜,又是倒酒,很难有休息的时候。偶尔倚着柜台,想坐一坐,可又听到食客叫着要结帐,又得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忙活了好一会儿,芙蓉累的气喘吁吁,抱着算盘喘粗气,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可瞧来瞧去,没瞧出有什么异样,门口的光线明显稀薄了,断断续续的,又若隐若现,她偷偷一转头,吓的赶紧转过来,原来是胡老爷又来了,果然阴魂不散,此时胡老爷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在小酒馆里打量着,原来,是他在盯着芙蓉看,难怪芙蓉觉得全身上下不自在。 “小巧,你今儿怎么换了身衣裳,这衣裳有年头了吧,旧了,改日我给你买几件新的如何?”胡老爷贱兮兮的,见芙蓉背对着他不动,便有意上前去扯她的衣裳,芙蓉很快躲到柜后,隔着柜子盯着胡老爷,眼神锐利,能把他看穿。 “怎么是你?”胡老爷简直有种掉进粪坑的感觉:“你在这做什么,小巧呢?” “小巧我不知道,以后我就在这了。”芙蓉昂首挺胸的道。 胡老爷在小酒馆里找了一圈,甚至,那些低头吃饭的食客,他都要细细的打量一回,直到确认小巧真的没有在酒馆里,他才长叹一声,拍着柜台道:“真是晦气,小巧不在,可不是王八乌龟成了精。” 他说的王八乌龟,自然指的是芙蓉了。 芙蓉也不示弱:“有些人还专跟王八乌龟说话,可不是犯了病?” 小酒馆本来就小,如今人声鼎沸,吃饭声,划拳声,调笑声,声声入耳。胡老爷站在本就不宽敞的过道处冲芙蓉吆喝:“你,给我找个位置坐。” “没位置了。”芙蓉翻翻白眼。 “没位置你不会找位置吗?” 这个胡老爷,果然蛮不讲理,不管是吃饭,还是做其它事,总有先来后到之理,小酒馆如今宾客满堂,他来晚一步,没有桌椅等他,他倒还在发脾气。 若是小巧,肯定吓坏了。 可芙蓉却不吃他那一套:“这位胡客官啊,你瞅瞅,这屋里每张桌子,都坐满了,没有空位置了。” “你不能把那些人拎出去几个给我腾挪个位置出来?我可是堂堂的七品大员。”胡老爷又摆起了他的官威。 芙蓉“扑哧“笑了:“您不说,我也知道您是七品的大员,可来吃饭的,都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可不管他们是大员还是小员,您要愿意坐,门口地方大,又没人抢,我给您支个桌儿。” 胡老爷当然不愿意,哪有在外头吃的理,他瞧着小酒馆的柜台倒宽敞,便指着芙蓉道:“你出来,我坐进去,今儿我就在这吃了,你去把小巧给我叫出来。” “对不起,这柜台是我们算帐用的,不当餐桌用。”芙蓉瞄瞄他。 胡老爷每次来,都耀武扬威,以至小酒馆的旧客都认识他,如今见他狼狈的立于过道处,有些人便小声议论起来。 第582章 跪在门口 “七品的官还好意思说出来,真是不害臊,这京城里不是一二品的大官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当官的。” “成天来这里,不过是想调戏那位小巧姑娘,小巧姑娘是软柿子,可今儿柜上这姑娘,可是如硬汉一般,怕是胡老爷降服不了。” 众人边吃边笑。 这些话传入胡老爷的耳朵里,弄的他极没面子,于是便给田三使使眼色:“拉她出来,今儿我就要坐在柜上用饭。” “谁要坐在柜上用饭哪?”是皇上的声音。 皇上在前,七公公在后。 秋风吹着他的袍角,微微荡漾。 皇上眉目清朗,嘴角有一丝坏笑。 他听京城里的人说,有处酒馆,做的红烧肉简直是天下美味,打听了一路,绕了好几个圈,才来到小酒馆门口,却发现芙蓉在酒馆里算帐。 原来芙蓉在这里帮忙。 真是有缘。 皇上饶有兴致的立于门口,看着芙蓉与胡老爷斗嘴,眼瞧着胡老爷占不了上风,皇上甚至替他着急,他也太不识相了,难道不知道,芙蓉的那张嘴,比她手里的剪刀还锋利么?在他这个皇帝面前,芙蓉都面不改色心不跳,无知无畏的样子,连皇上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小小一个七品官,还敢来此兴风作浪,真是水太浅了,老妖不在,把小妖露了出来。 胡老爷望望皇上,显然,他一个偏僻地方的知县,丝毫不认识皇上,见皇上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他便哼了一声:“你是哪棵树上的鸟,我们说我们的。关你何事?” 七公公想训斥他,皇上却拦住了,他闲来无事。倒要会一会这位胡老爷:“就这一个柜台,你想坐。我也想坐。”皇上说着,大步走了过去,径直拉开芙蓉,他一屁股坐在柜后拨拉起算盘,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喂,小二,上一壶酒。” 芙蓉扯扯他:“你又没钱。别捣乱了。” “谁说我没钱。”皇上指指七公公:“钱不是在他那的吗?你尽管端酒来。” 芙蓉把酒端上来,皇上又要红烧肉,让后厨做了,芙蓉给他端来。皇上大快朵颐,故意发出声音,宫里的御膳房做出的饭菜天下无双,他也没有吃的这么香过。眼瞧红烧肉见了底,酒也喝的差不多了。皇上甚至打了个饱嗝,剑眉星目的他,眼角微微发红,眸子死死的盯住芙蓉。 胡老爷也盯住芙蓉:“你不是说,这柜台是算帐用的。不能当餐桌吗?为什么他可以在这柜台上吃饭?你诓我识字少是不是?”胡老爷不肯罢休,脱下一只极臭的鞋子扔到柜台上。 简直臭气熏天,皇上俯身呕吐,七公公赶紧把鞋子拿开。胡老爷却指着皇上:“你滚一边去。” 芙蓉一惊。 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他倒要看看,这个胡老爷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你,滚一边去。”胡老爷重复。 “若我不滚呢。”皇上凝望着他。这眼神让胡老爷有些害怕,可他想着,这小酒馆位置偏僻,能有什么大人物。来酒馆里用饭的,不过都是普通人,这样想着,心里就镇定下来,拍着胸脯道:“这柜台,以后就是本老爷坐的,你们都滚一边去,还有你。”他指着芙蓉:“去把小巧给我叫过来陪酒,天黑前没来,你们小酒馆不保。” “若她不去叫呢?”皇上盯着胡老爷。 胡老爷扯了皇上一把:“这里有你什么事?说了让你滚。” 七公公吓的出了汗。 这些年来,甚至连先帝,也没有摸过皇上一指头,这个胡老爷,竟然敢扯皇上的衣裳,若说他对皇上大不敬,那可是死罪。 皇上没有说话,反而是笑望着胡老爷。 “去叫小巧来陪爷喝酒,爷堂堂的七品知县,你们也敢怠慢?”胡老爷掀起袍子坐在皇上身边。 “七品知县,呵呵,好大的官。好大的官威啊。”皇上念叨着,与胡老爷并肩而坐。 七公公活了这么一把年纪,第一次看到有人竟敢跟皇上并肩而坐,真是胆大。 “知道我是七品知县,还不赶紧滚开。”胡老爷冷哼一声。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皇上凝望着他。 “你是谁?” 皇上笑笑,从腰间摸出一块赤金的腰牌。 这腰牌极厚,极重,赤金打造,上头雕刻着龙纹。这东西,芙蓉再熟悉不过了,是宫里的通行证。 而皇上的这腰牌,与普通的腰牌又不一样,九条金龙衔着一颗红珠,这是皇上身份的象征。 胡老爷差点从椅子上秃噜下来,他小心的望着皇上,总感觉有点不像,这真的是皇上么?怎么外传皇上少年老成,长的一副老相,说皇上未老先衰,没有一点威严之气,更没有皇家的贵气。这都是谁胡说的?真应该把他的嘴缝上。 面前的皇上,分明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温润如玉,而又面带威严,年纪正好,简直就是民间所说美男子。单看他所穿的做工精巧的衣裳,便是价值不菲,胡老爷这次真是走了眼了。 可他不明白,皇上不是应该在宫里呆着吗?怎么如今出现在这酒馆里? 他当然不知道,皇上只是为了吃一顿红烧肉,才不辞辛苦的前来,吃货皇上赶上了好色的胡老爷,算是胡老爷倒霉。 胡老爷又一次仔细打量了那腰牌,那明明是皇家的东西。如假包换。 他知道这回惹了祸了,想给皇上跪下,可皇上却没理他,只是“嘘”了一声,示意胡老爷不要兴师动众,皇上可是低调的人。 很快,七公公便领了胡老爷到廊下:“主动去宫里请罪吧,不是奴才多嘴,胡知县,你也太胆大包天了,竟然连皇上也敢动,如今把你剁了包饺子都不过分哪。” 皇上冲芙蓉笑笑:“谢谢你们的款待,谢谢你的铜钱。” 芙蓉撇嘴道;“你有那么大的腰牌,买下豆浆摊位都够了,还追着我借银子。” 皇上笑道:“我总不能为了喝碗豆浆,就把这赤金腰牌都卖了吧?这可是我身份的象征,再说,若真是用这腰牌抵那豆浆钱,后世人怎么说我?史书上还不得骂我是败家皇帝?” “谢皇上今天主持公道。”芙蓉施礼:“我相信以后,这个胡知县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了。皇上真是一位明君。”想到小巧以后都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芙蓉心情大好,甚至忍不住夸赞了皇上几句。 皇上盯着芙蓉:“呐,朕若惩治胡知县,便是明君,若不惩治他呢?朕岂不是昏君了?” “民女不敢。” “其实,朝廷里出了胡知县这样的蛀虫,也是朕的过失。”皇上与芙蓉立于酒馆廊下,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胡知县与七公公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是,朕只有一双手,朕所能听到的,所能看到的,都很有限,朕也惶恐,害怕朝廷里多几个像胡知县,像大元帅那样的人,这样,朕的江山是会被他们吃光的,朕不得不防。如此想想,倒不如你们,做些小生意,虽然日子不尽如人意,总不至于操朕的这份心。” 落日浑圆。 天长地广。 小酒馆很快恢复了宁静。 就像胡老爷与皇上从不曾来过。 就像每天早上东升的太阳一样,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小巧照常在酒馆里帮忙。 直到有一天早晨,她冒着满地的枯叶跟秋天的白霜打开大门,发现门口跪着一个人,她吓的小跑着去找芙蓉。 芙蓉去门口一瞧,发现是胡知县。 胡知县早没了当初的气势汹汹,也没有了当初的飞扬跋扈,此时他静悄悄的跪在白家门口的台阶上。像是上了断头台的囚犯。 秋风落叶间,他脸色发黄,显的很是憔悴。 芙蓉以为看错了,揉揉眼,分明就是他。 看到他就没好心情,芙蓉试图关门,胡老爷哼唧起来:“芙蓉姑娘,不要关门,我有话要说。” 芙蓉还是把门关上了:“你说吧,隔着门,我们也能听见。” “这次我来,是来道歉的。”胡老爷说话的声音很轻:“前一次,你也知道,我得罪了皇上,呐,皇上赏了我二十大棍,我都被打开花了,呐,我的知县也当不成了。从此以后,就是平民百姓了,说起来真是羞愧的很。” “你走吧。胡知县。”芙蓉声音冷冷的,隔着门缝,却在偷偷打量他。 胡知县笑笑:“我哪里还是什么胡知县,如今早就不是了。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估计我那几房姨太太听到风声,也跑的差不多了,谁让我贪心不足呢,我知道错啦,不求你们原谅,只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芙蓉顿时警觉起来。 她与胡知县以前,素昧平生。如今胡知县被皇上给撸了下来,又跪在白家门口,瞧那样子,好像也跪了很久了,他想求自己什么?芙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巧,难道他又图谋不轨?于是赶紧道:“胡知县,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若想见小巧,或是想欺负小巧…….” 第583章 不说话 “我都快被打死了,好不容易才养了伤,如今再也不敢想什么小巧大巧的事了…….”胡知县很有些哀求的意思:“只有一件小事,求你帮帮忙。” “什么事?”芙蓉还是心软了。 “我做下这样的事,罪有应得,皇上英明神武,皇上洞悉了一切……” “胡老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芙蓉冷冷的。 “我这次进京,说是来看望我的女儿,其实,我有私心,想着从苏家弄些银两回去,只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自己落到这般田地,也怪不得别人,只是……京城我算是呆不下去了,我的随从田三等人,听到动静,也都吓跑了,如今我还想见我女儿一面,只是苏府的下人不让我进去,我女儿也只说不愿意见我,求你帮我说说情。”胡老爷声音低低的。 原来是为了这事。 芙蓉虽对这胡老爷没有好感,但他毕竟是青儿的爹,如今瞧着落魄张皇,也怪可怜的,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苏府后院。 青儿坐在秋千上看书,晃晃悠悠间,斑驳的阳光被秋千架磨碎。散落一地的光阴。 后院清净。 青儿翻了两页书,却看不下去。她爹的事,她已听说了。如今的她,坐立不安。 芙蓉劝她:“青儿,你爹在我家门口…….” “他去姐姐家门口做什么,难道又为了小巧姐的事?” 芙蓉摇摇头:“皇上惩治了你爹,如今他也怪可怜的,你要不要出去看看他,他说,想见你一面。” “我不去。“青儿流下了眼泪:“他风光的时候,万万想不到我的。如今他做下这样的事,闹的被全京城的人嘲笑,他又来找我。定然是要银子的。” “可他毕竟是你爹,他的随从。都四处逃窜了…….不过,若你执意不见,也不能勉强,我只是受他所托,前来告诉一声,如此,我去回了他便是。“芙蓉转身要走。听到背后传来低低的抽噎声,她故意放慢步子,果然,青儿是不忍心的。那毕竟是她爹。 青儿出门,胡老爷上前,直打自己的脸,跟青儿说了些话,只说是没有颜面在京城呆下去。要回家乡,青儿擦擦泪道:“回家乡,也得有银子。你不要银子吗?” 胡老爷更觉讪讪的:“我如今变成这样,再问你们要银子,我就无地自容了。” 芙蓉深知青儿如今没有多少银子。便从自家钱匣子里拿出十两来给他:“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若一心改过,倒是福分,至少青儿也不会这般伤心。这十两银子你拿着。” 胡老爷不收。 芙蓉硬是塞给了他:“十两银子不多,但还算够你路上的盘缠,如今胡老爷身无分文,总不能走着回去吧?那样青儿不是更担心?” “姐姐都给你拿了银子了,你还不收下。”青儿抹泪。 听此话,胡老爷才算接了银子,摇摇晃晃的回家乡去了。 自此,胡老爷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落叶纷飞的季节,白家人守着火炉子取暖。 芙蓉一面做着衣裳,一面翻动着火炉边的红薯。 一场秋雨一场凉。 门口悬的竹帘子也撤了下来,换成了夹棉的帘子,这样才好挡风。 自从胡老爷回家乡以后,再没有人去小酒馆里闹事,小巧脸上的愁云也一扫无光,每次从小酒馆回来,她甚至还能哼唱几句。 热气腾腾的红薯格外香甜。 春娘剥开一个递给葫芦:“吃完这红薯,赶紧看书去吧,听苏老爷说,明年,你就必须得考秀才,不然,还要等三年,你的年纪可就过了。” 葫芦咬了一口红薯,揉揉眼睛,没有接话。 “若真的考上秀才,那宫里的师傅,面上也有光,若是考不中,师傅那里,也不好交待的。”春娘语重心长的道。 葫芦却显的不以为意:“春娘,其实师傅他早知道我考不中秀才,若是我考中了,师傅那里,才不好交待。” 小巧与茶茶轻轻笑起来。 棉帘子掀起,青儿进来,她穿着墨绿色棉褂,灰白色拖尾襦裙,手里拿着一个小兜子。 芙蓉忙给她让坐,让她坐着烤火。 青儿却有些拘谨,把小兜子解开,里面是结结实实的十两银子,一文不少。 “姐姐,上次我爹的事,麻烦了你,你们家也不富裕,这十两银子,理当还给你。”青儿把银子递给芙蓉。 芙蓉并没有接:“青儿,虽我家不富裕,可如今我给大户人家做衣裳,也能挣些银子,是有收入的,你一个人在京城里,吃穿用度,样样都需要银子,这些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计较这个。” “姐姐好心相助,我感激不尽,更不应该劳烦姐姐……我爹的事,本来就给你们添了麻烦,如今姐姐反倒赔上银子,我心里甚是不安。” 芙蓉只得放下手里的活计,亲自给她剥了一个焦嫩的红薯:“那你说,如何你才能心安?” “除非姐姐收下银子。” “若是不收呢?” “那我心里会一直不安的。”青儿咬着嘴唇。因为她爹的事,她本已经无地自容,如今白家人对她这么好,更让她觉得愧疚。 葫芦吸吸鼻子,咬了一口红薯道:“青儿,我说一件事,保证我大姐不收银子,你也不会不安了。” “什么事?” “大姐?能说吗?”葫芦盯着芙蓉。 芙蓉不知他卖的什么药,以为他又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便道:“你说吧,有什么不可说的。” “当初啊,你爹虽然欺负小巧姐,可我们也没有吃亏啊,我大姐,就我大姐,还用黄瓜,把你爹揍的满地打滚儿呢,后来,呐,我们还在你爹吃的饭里面下了巴豆粉,害的他拉了好几天肚子,所以,咱们扯平了,青儿,你把银子收回去吧,不用还给我们了。想起你爹喝了巴豆粉想拉肚子的样子,我就觉得很好笑,你们觉得呢?哈哈哈……哈哈哈……”葫芦自顾自的笑起来。 他本以为,说出这话,众人都会笑,没想到众人却是出奇的平静。火炉子里的火苗呼呼的往上翻,照的各人脸上红红的,芙蓉偷偷捏了葫芦一把:“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大姐,你不是说,没什么不能说的么?”葫芦撇嘴。 不管怎样,胡老爷也是青儿的亲爹,芙蓉对胡老爷那样,真怕青儿知道了会生气,她偷偷的打量着青儿,青儿默然坐在那,过了一会儿,她张口吃了红薯:“真甜…….” 众人只得尴尬道:“是甜,是甜。” 葫芦又嚷嚷:“青儿,你别吃那么多,红薯吃多了容易放屁。” 芙蓉恨不得一脚给葫芦踢到门外头去,可青儿在场,她得端着点,只是轻咬着嘴唇挤出一抹笑来:“葫芦,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呢?” 葫芦呆住。 “能不能不要说话?”芙蓉提高了音量。 葫芦吓的一哆嗦:“能,能。” 众人皆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青儿,不知她听了葫芦刚才的话,会不会生气。 青儿笑了笑,又吃了一口红薯,把十两银子装回小兜里:“姐姐,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是清楚的,他强抢民女,又见钱眼开,姐姐打了他,肯定有姐姐的道理,如今我爹这样,也是他应得的,姐姐不要过意不去。” 青儿反倒安慰起芙蓉来。 芙蓉甚是不好意思:“青儿,都是我不好,你看,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我若早知道他是你爹,我…….下手自然会轻一些的。” 众人笑起来。 青儿也再不提还芙蓉银子的事。 几个人围着炉火说话。 风声呼啸而过,吹的廊下灯笼直晃。 春娘掀开帘子,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纸灯笼拍拍,仰头看看半空中的灰暗,远处有断线的风筝飞上了天,天还没黑,不知谁家放了孔明灯,火红火红的往天空中飘去。 “今年的天冷的特别早…….以后芙蓉你得穿厚点,这才深秋,已冷的像冬天了,你天天坐那做衣裳,莫冻伤了手。”春娘呵呵手,又暖暖脸:“葫芦的毛笔字,晌午写最好,晌午还有点热气,不至于冻着。我旧年埋的青萝卜,这会儿不知还能不能坚持到过冬了,天寒,就容易潮湿。” “也不知道苏公子怎么样了。”青儿呵呵手道:“听苏老爷说,边疆更冷,吃水都成问题,甚至连土地都给冻上了……..苏公子在那里,也不知习惯不习惯。” 提及苏畅,芙蓉心里便不能平静,是啊,在京城里烤着火,尚觉得冷气逼人,苏畅如今在边疆,也不知道他能否经受的了这严寒呢。也不知道皇上交待的事,他办的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京城,甚至,最近也没有听赵夫人说起苏畅的事。 为了打听苏畅的消息,芙蓉隔三差五的就会去赵府里一趟,说是为赵夫人做衣裳,实则是看一看赵副将有没有写信回来,只是,次次落空。 有人掀帘进来,带入一股风,吹的芙蓉打了个哆嗦。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脸庞的丫鬟,给大伙施礼,又说:“我们夫人有请芙蓉姑娘去赵府里一趟。” 第584章 唱戏 凡事不经惦记。心里刚想到赵夫人,赵夫人的丫鬟便到了。 芙蓉稍做打扮,将烤制好的红薯用黄油纸包了几个便往赵府而去。 寒风呼啸。赵府的下人各自忙碌着,赵夫人坐在空荡荡的花园里,一个人发着呆。 这座花园,赵副将在府上的时候,常常陪着夫人坐在此处说话。 如今人去楼空,赵副将已远在边疆,独留赵夫人一人于此处。 花已落尽,空留枝丫。 见芙蓉来了,赵夫人显然很高兴,她与芙蓉在窗下坐了,默默的说着话。 赵府静的厉害。或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赵府里连鸟叫声都没有。 赵夫人让婢女去拿了信来,婢女一个失手,信掉在火炉上,赵夫人忙伸手去捡,熊熊的烈火差一点烧到她的手,芙蓉赶紧拦在前头把她拉开:“夫人,小心别烧着。” 一瞬间,掉在火炉上的信烧的成了灰烬。赵夫人脸上全是怜惜之色。赵副将在边疆写来的信,对她来说,就是珍宝,她每每看了信,都是仔细的折好,然后系上红绳收在箱子里,只是这一封,由于婢女的不谨慎,信给烧坏了。 “芙蓉,这信,本来是赵副将写的,我想拿给你看看的,如今这信,你是看不成了,我也只能给你讲一讲这信上的内容。”赵夫人瞧着芙蓉。 芙蓉只有点头的份儿。 她已经习惯,每当赵副将那里来了信,她便来赵府探一探消息。 “副将在信上说,如今边疆也冷了起来,不过还好,朝廷里发了炭火,一切都还可以应付的过去,只是.........苏公子如今伺候在大元帅身边,副将他想见苏公子一面,倒是越来越难,听说。苏公了深得大元帅喜欢,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只是大元帅这个人生性精明,防人之心还是有的,比如,他睡觉的时候,身边都站着一排兵,苏公子与副将他们,倒不好靠近。只是,听副将说。如今倒有一个机会。可以达成他们的心愿。完成那一件事........”赵夫人压低了声音。 芙蓉当然清楚,所谓的“完成那一件事”,指的是杀死大元帅。 “如今的机会,便是接下来的腊八节.腊八节吃饺子。对将士们来说,这是个大日子,到时候,大元帅肯定会放松警惕.如此,倒容易得手。”赵夫人看着芙蓉。 芙蓉不禁有些紧张,腊八节,那不是快到了么?她知道,苏畅去暗杀大元帅,肯定会有危险。她虽然希望苏畅早日归来,但又害怕他有以性命之忧,如此想来想去,心里倒没底,只是喃喃道:“腊八节就要行动了么?真的么?” “若他们行动能成,那赵副将与苏公子便能回京城复命了。如果腊八节的时候,这事没能做成,那就需要等到年下了,若是年下再错过,赵副将与苏公子,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赵夫人叹了一口气,又让婢女去拿了近日来她做的小衣裳,这些衣裳做工精细,用料上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 赵夫人笑着道:“我如今闲来无事,便常常做一些小孩子的衣裳来打发时间,不然这漫长的日子,可要怎么度过才好,芙蓉,你看看,我做的这衣裳怎么样?” 芙蓉细细看了一回,赵夫人的针线做的无可挑剔,她怕赵夫人累着,便道:“夫人要掌管赵府的事,想来很辛苦,若是想给将来的孩子做什么东西,不如我来帮夫人做,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而且,我做惯了针线活。” 赵夫人却不肯:“我能做的来,我不累。” 她其实很累,甚至,因为一直做针线,她的手指上已长了老茧,可这是为以后的孩子做的衣裳,这是她以后的念想,是她心里的希望,所以每次累的时候,她都告诉自己,这种事,不能假手于人,这一针一线里,都有她满满的母爱,别人,无论如何是替代不了的。 从赵府回去没多久,天便降了一场大雪。 大雪纷纷扬扬,将后山都封上了。 里里外外的白,甚至,白家院里那棵桂花树,因为承担不了雪的重量,也在一夜之间折了腰。 白家院里的那面湖,跟旧年一样冻上了,只是这一年特别的冷,冰冻的早,也冻的更结实。 进入腊月.各家各户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 春娘交待芙蓉去买些米回来,芙蓉答应着出门,可在京城里逛了一圈,她却忘记了要买什么东西。如此只得又往回走,等着回去问一问春娘。 正好这日停了雪,天朗气清,还有弱弱的太阳光照射下来。 京城搭上了戏台,听说是有一家,喜得贵子,为了庆祝,准备给老天爷唱三天大戏,所谓的给老天爷唱三天大戏,也就是说,唱三天露天的戏来听。 冬季难熬,到处都白花花的,了无生趣,如今有一场热热闹闹的戏听一听,倒好的很,方圆几里的老百姓都赶了过来,虽然天还有点冷,虽然寒气很重,但各人还是蹲在戏台下面,一脸的热情跟期待。 这其中便有杨老爷子,小酒馆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又有杨波与小巧忙活着,他这个做爹的,简直要闲出毛病来。 这日听说有免费的大戏听,他抓了一把瓜子便跑了过来。 戏台上唱的是空城计。杨老爷子看的乐不可支,看到兴头上,还要举着他的烟锅子吆喝一声:“哎呀,唱的真好,那个,演包大人的唱的最好,你看看那阴森森的狗头铡.....” 众人侧目。 芙蓉从他身边路过,没有看到他,不小心踩了他的脚,很快又退了回来,杨老爷子见是芙蓉,便伸出烟锅了拦住了她的去路:“这孩子,走这么急,有什么事么?” “没有事,只是要回家去。” “回什么家呢,你家里有大戏看么?你瞧瞧这戏台上唱的多热闹,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还不在这听一会儿?”杨老爷子撺掇着。 “大叔,我就不看了,这空城计的故事,我早就知道了。”芙蓉要走,又被杨老爷子拦下:“你小孩子家家的,能知道些什么?你瞧瞧那包大人,在台上唱的多卖力,你怎么还打算走呢?一会儿包大人就要用狗头铡铡死陈世美,你走了,就瞧不见这好戏了。” 芙蓉抬头,看看戏台上的人,不禁偷偷笑了。 戏台上正在唱空城计,如今诸葛亮坐在城头抚琴,当大军压境的时候,他丝毫不乱,很有大将的风度,单凭着他的琴,便吓坏了千军万马,吓的他们屁滚尿流。这本是一个通俗的故事,可是如今,杨老爷子竟然把诸葛亮看成了包青天。 芙蓉执意要走,杨老爷子使劲儿的拉住:“芙蓉啊,听一会儿戏再走啊,包大人的戏,好听着呢。” 芙蓉实在忍不住:“大叔,那不是包大人,那是诸葛亮.” 杨老爷子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唱了半天,也没有见包大人用他的狗头铡,且你看看,这包大人的脸,一点都不黑,原来这不是唱的包公铡美啊。” 杨老爷子对什么空城计的也没有兴趣,芙蓉回家去,他便跟着,一直跟了很远,他抽了一路烟锅子,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芙蓉啊,大叔有一件事跟你商量。” “大叔说吧。” “你知道吧,今日那大戏,是人家喜得贵子,所以才唱几天的大戏,唉,你说,我的年纪呢,也不小了,如今我又不用放羊,小酒馆的事,天天由杨波与小巧打理,我实在闲的很.......” “杨大叔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芙蓉转过头来瞧着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嘿嘿一笑:“那个.......我是想着,让杨波他们成了亲算了,反正年纪也到了,再说,我都去问过他们了,杨波这孩子,说想听听你的意见,我想着,他成亲,你的意见也不重要了,是吧芙蓉,而小巧呢,比较不好意思,说是,一切都听芙蓉你的,小巧都答应了,芙蓉你应该也没有什么可阻拦的吧?” 杨波要与小巧成亲了?这是好事,芙蓉自然不会阻拦。 杨老爷子乐的合不拢嘴:“你若是愿意,那再好不过了,择日呢不如撞日,我觉得腊八节前一天就很好,因为快过年了,喜庆的很,而且娶进门一块吃腊八饭,也显的热闹不是,咱们石米镇啊,都喜欢双喜临门,今年若是能娶小巧进门,可不就是双喜临门了么?” 芙蓉点点头,杨老爷子考虑的倒是周全。 别了杨老爷子,芙蓉回家去,问春娘关于买东西的事。 春娘不禁笑笑:“这孩子,娘是让你买一些米,各色米都买一些,这不是快过腊八节了么,腊八节这天,有的人家呢,就吃饺子,有的就喝粥,我已经包了两盖帘的饺子了,如今再买点米煮成腊八粥,咱们就能过节了。到时候再把对门的苏老爷与青儿请来,如今苏府人少,到咱们府上一块用饭,也好热闹热闹。” 原来如此。 第585章 做梦 很快,芙蓉便买了各色的米回来,春娘将米装好,一面准备着过节的事情。全家人都沉浸在过节的喜庆当中。 唯有芙蓉看着呆呆的。 是啊,节日就要到了,对于老姓来说,腊八节一过,就预示着很快就要过年了,过年,是个一家团聚的好日子,可是对于芙蓉来说,甚至有点怕这个节日,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怕过节。 她还是怕苏畅有什么闪失。 可不管她是不是害怕,节日都一天一天的来了。 这天傍晚,又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雪。 四周都白茫茫的. 白家人围坐着包饺子,芙蓉偷偷的问小巧:“杨大叔希望你跟杨波在年前成亲,你觉得呢?” 小巧果然还是那句话:“我一切都听芙蓉姐的。” 她脸上带笑,芙蓉看的出来,她还是希望这事能成的。 如此,倒不如成全她。 芙蓉与春娘去了一趟杨家,把成亲的事说了一遍。 杨波并没有说什么,杨老爷子已是乐的眼里含泪,直说杨波能娶一个勤快的媳妇,倒是上天保佑。以后他们杨家也要走上正道了。 杨老爷子按照石米镇的旧俗,给小巧送了布匹和一应的首饰用品,虽然都是一般的货色,算不上金贵,而且东西也并不多,但难得的是小巧愿意。天下最难买的便是人心了。 白家人冒着风雪张罗起小巧的婚事来。 赵夫人又让婢女来叫芙蓉。 芙蓉本来有些魂不守舍,一听说赵夫人叫她,顿时来了兴致,每次赵夫人叫他,都是赵副将来信了,这对芙蓉来说,是好消息。 这一日也不例外。 芙蓉甚至顾不得梳洗,便急匆匆的往赵府去。 行到半路,突遇大雪。 鹅毛大雪卷积着向芙蓉的脸上扑,芙蓉每走一步。都觉得特别困难。因为没有带油纸伞,到赵府的时候,她身上已落满了雪。 站在赵府门口抖抖身上的雪,她深深的呵了一口气。赵府的婢女忙着扫雪,或许是因为雪太大的缘故,平时高屋大院的赵府,如今像是一个大雪球。 婢女们小心翼翼的干活,谁也没有说话。 芙蓉的脚步也轻轻的,来到赵府中堂,赵夫人并没有在中堂。芙蓉想着她不会又去花园里静坐了吧?想来想去的。又觉得不可能。这么大的雪。赵夫人怎么会去园子里坐呢。 有人提着药箱出来。 婢女会意,领着芙蓉去了赵夫人的卧室. 三三两两的婢女伺候在床前。 赵夫人半眯着眼,满脸憔悴,脸色很黄,熬好的药被老妈子端了进来。老妈子的脚步也轻的几乎听不见,她见赵夫人不肯睁眼,也不肯喝药,便叹了口气,让婢女们先下去,一面说道:“夫人为了副将,也应该保重自己才是,如今大夫说了,夫人得把药喝了才能化解。夫人还是喝一些吧.........外头突然下起了大雪,这雪,可是比哪一年都大,我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大的雪呢。咱们赵府都差一点被雪埋住了。” 听此话,赵夫人扭过头去,给老妈子一个背影。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好听,老妈子赶紧道:“夫人,都是老奴多嘴了,实在是对不住,老奴只是担心夫人安危,夫人不喝药怎么行呢,还是喝一些吧?” 赵夫人摇摇头,示意老妈子退下,无声的雪落下来,窗口的光都白的刺眼。 赵夫人依旧背对着大伙,轻轻问了一句:“芙蓉姑娘可来了?” “夫人,我来了。”芙蓉走了过去,早有婢女放了一把椅子在床边,赵夫人却执意让芙蓉坐在床头。 芙蓉端了那药,轻轻的吹了吹:“夫人还是把药喝了吧,这会儿药还是热的,一会儿药凉了,喝了倒不好了。” 赵夫人虽然不理会老妈子的劝导,但对于芙蓉的话,她还听的进去,她坐起身子喝完了药,擦擦嘴,给背后垫了一个软枕坐着,一双眼睛无奈的望着窗外。这眼神很复杂,让芙蓉看不透。 芙蓉只得问:“夫人怎么瞧着憔悴了不少,可是因为天气冷,落了雪的缘故?是着了凉吗?” 赵夫人并没有回答芙蓉的话,她默默的坐在那,一双黑色的眸子盯着窗子看了一会儿,又扭过头来,望着身边的暗黄缎子枕头发呆,看了一会儿,她竟然哭了起来,无声的泪落在枕头上,把芙蓉吓了一跳。 门口的婢女呵手站着等着听召唤,见夫人哭的伤心,纷纷探头议论起来。 “夫人这是得了心病吧,怎么突然哭的这么伤心呢,以前夫人虽弱,可一向鲜少流眼泪,更不会在外人面前流泪的。这位芙蓉姑娘,夫人跟她不过是今年才认识的,怎么就当着她的面流了眼泪,定然是这芙蓉姑娘说错了话,惹的夫人伤心的吧?”一个婢女小声道。 ”才不是,我瞧着夫人是因为见了芙蓉姑娘才哭的,定然是芙蓉姑娘说的话,说进了夫人心坎儿里,你瞧,夫人望着那缎子枕头哭起来,那缎子枕头,是副将大人在府里的时候常枕的。” 小婢女们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赵夫人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她咳嗽了一声,一群小婢女马上消失不见了。 芙蓉见赵夫人哭,也不敢再多说话,生怕哪里说错了,惹的赵夫人更伤心。 一路跌跌撞撞的,她被雪淋了个透,如今屋里虽有炉子,可芙蓉还是哆嗦了起来。 赵夫人沉默了好久,终于肯张口说话:“芙蓉,你知道我为什么病倒吗?” “不知道。” “我病倒,并不是因为天冷,也不是因为谁惹了我生气,而是......我听说,赵副将在边疆有危险。”提及赵副将,赵夫人的脸色都变,声音也变的紧张我刚才在床上小睡,做了一个梦,睡到副将他.....赵夫人又哭了起来,哭的梨花带雨:“我梦到赵副将他死的好惨,梦到赵副将他被大元帅发现,大元帅让人用乱箭把他射死了,副将他满身都是箭,满身都是箭..........”赵夫人哭的双眼通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我一直叫他,一直叫他,可他都没有回应,他是睁着眼睛死的,他死不瞑目啊芙蓉。” 芙蓉身子一紧,赵副将死了没有,她怎么会知道呢,大伙都无从知道,可赵夫人提及这事,就像是板上钉钉一样,极为肯定,芙蓉如今也只得劝慰她:“夫人放宽心吧,赵副将在边疆,还有苏公子为伴呢,且皇上又赏识副将,一般人,哪怕是大元帅,谁敢杀副将,即使要杀,也得先给皇上打声招呼不是?” 赵夫人点点头,可又带着哭腔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这事并不是空穴来风,宫里有位大人,跟我们副将是有交情的,副将没有再往府里写信,但却写了信给皇上,八百里加急加秘的信,听说,副将在信上写着,边疆之事,怕有变动,一切都还不好说。他会誓死守住边疆的,这消息,别人怎么肯告诉我,那可是大罪,那位大人冒着极大的风险才告诉我知道,接着,我便做了那样一个血淋淋的梦,谁知道,那是不是副将在边疆有危险,故意托梦给我呢,我甚至梦到,梦到副将他对我说,这一世,怕没有机会跟我生下孩儿了,说是放心不下我,怕我老无所依,若是副将有个三长两短,我又怎么能活下去。” 赵夫人抱着副将曾经枕过的枕头,一个劲儿的哭泣,或许是因为那个梦太过逼真吓到了她,屋子里的炭火熊熊燃烧起来,温暖如春,赵夫人却不停的打哆嗦。 芙蓉本以为此次来,不过是看看信而已,没想到却遇上这样的事,赵夫人伤心欲绝,她唯有试着安慰:“夫人是赵副将唯一的念想,如今副将在边疆为皇上效命,心里自然是想着夫人的,若夫人不珍重,副将知道的话,肯定也会分心,还请夫人保重。夫人之所以做下那血淋淋的梦,我猜,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的吧。梦是当不得真的,再说,夫人不是说了,副将要成大事,也得等到腊八节那一天,腊八节还未到,他们还没有行动,能有什么危险呢?” 赵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芙蓉说的也有理。如今倒是她多愁善感了,哭了好一会儿,嗓子里干的厉害,小婢女端茶上来,赵夫人与芙蓉同喝。 赵夫人又拿出她做的小衣裳来:“以后有了孩子,这便留给孩子穿,我梦到副将有不测,想着以后这小衣裳怕也用不上了,所以心里又怕又难过,所以叫你来说说话。你别笑我。” “我怎么会笑夫人呢,夫人的心情,我很了解。”芙蓉喝了一口茶。 “你是一个聪明人,这一点我早就瞧出来了。”赵夫人喝了口茶:“谢谢你啦,芙蓉,今日又让你跑了一趟来安慰我,唉,实在是我做的那个梦太可怕了,梦里副将将死,苏公子也身受重伤。” 芙蓉嘴里的茶“噗”的喷了出来。 第586章 出嫁 “芙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赵夫人关切的问。 “我没有什么不舒服。”芙蓉赶紧掩饰,她不想让赵夫人知道,是因为赵夫人所说的,苏畅受了重伤,所以她才吃惊害怕。 进赵府时,芙蓉还一脸的喜色。 可出赵府时,她却步履蹒跚。 来时的路,已经被大雪覆盖。前路迷茫。白雪皑皑。 她本来是不相信梦的,所谓梦有心生,她总以为,是因为心里想着,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只是赵夫人的梦里,苏畅也有危险,这让芙蓉害怕。 她能安慰赵夫人,却安慰不了她自己。 她不知如何才到的家。 白家喜气洋洋。葫芦与青儿围着院子扔雪球,两个人你扔我,我扔你,玩的不亦乐乎。 芙蓉从他俩身边经过,又圆又凉的雪球砸在芙蓉身上,葫芦吓的抱头蹲下,一动也不敢动,他本以为,芙蓉会发脾气的,至少骂他一个狗血淋头。却没想到,芙蓉轻飘飘的从二人身边经过,一句话也没有说,更没有呵斥葫芦,也没有说什么让他考秀才的话。 这让葫芦诧异不已。 春娘将包好的饺子放在架上,此时的她,坐在中堂桌边捡米。 前些天芙蓉买回来的米马上就要下锅了,她要把坏米捡出来。 小巧的亲事,已说成了。 如今就静等着腊八节的到来。 杨家送来的衣裳首饰还有布料,春娘已帮着收拾妥当,就等着那一日杨家来接人了。 小巧本想帮春娘捡米,春娘却不愿意:“你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这些活怎么能让你来做呢?你还是去歇着吧,好好的把衣服准备一下,还有那天要佩戴的首饰。早早准备着,总是好的,免得到那一天,过于紧张。忘了什么。” “若说穿衣打扮,芙蓉姐才最在行,只可惜,芙蓉姐如今去了赵府,还不见回来。”小巧四下张望着,芙蓉已出门好几个时辰,也是时候回来了。 果然,刚提及芙蓉,芙蓉就进了屋,她甚至忘了抖身上的雪。只是挨着春娘坐着。显的有些失神。 “芙蓉。正好说你呢,你就回来了,这不,眼瞧腊八节要到了。小巧一应穿戴还没有准备好,你帮她看一看,看穿什么衣服好,佩戴什么首饰合适。”春娘轻轻抚摸着芙蓉的手。 若在往日,芙蓉一定兴高采烈的去了. 可是这一日,她却呆着没动. 春娘只当她没有听见,又交待了她一遍,芙蓉还是一动不动. 为免尴尬,小巧赶紧道:“芙蓉姐或许是累了,我也不急,等过两天再准备也不迟。” 春娘只得点头,她捡完了米,要给菩萨上香,便交待芙蓉。把她捡好的米端回厨房里去。 芙蓉懵懵懂懂的端起米,回到厨房,掀开锅盖,便把米倒进了锅里,然后又盖上锅盖。自己坐在灶前烧了起来,甚至没有加水。 烧了一会儿,厨房里弥漫起焦味,锅里的米被烧的炸开了,更多的米变了色,被烧焦了。 葫芦只当是着了火,像道闪电似的就追进了厨房,见芙蓉在烧火,锅里冒起浓烟,他拎起一桶水便倒进了锅里。 一股白烟升起。 “哗”的一声,锅里的水差点沸腾起来。 芙蓉豁然站起,立于灶前睁大了眼睛:“葫芦,你又做什么,怎么把厨房里弄的乌烟瘴气?” 芙蓉甚至开口责备葫芦。 葫芦明显一脸很受伤的表情:“大姐,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是你,呆呆傻傻的,坐在灶前烧什么火,差一点把咱家的锅给烧漏气,我是看到厨房冒烟,所以才来救火的。” “真是这样的吗?”芙蓉吓了一跳。见青儿缩在门口点了点头,芙蓉才信了,青儿自然是不会撒谎的,看来,真的是自己犯了傻。 春娘可惜那半锅米,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 芙蓉实在不忍心,便冒雪又去买米。 买了六七样米装在袋子里,刚要往回走,发觉前头有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那个背影一回头,芙蓉背的米袋落在地上。 皇上走过来,捡起米袋递给芙蓉:“你怎么跟呆头鹅似的?看见朕有这么激动么?” 皇上亲自掂掂米袋,觉得分外重,又不好让芙蓉背着,便将米袋交给七公公。 大雪纷飞。 皇上与芙蓉走在前头。 七公公背着米袋跟在他们身后。 “白芙蓉,又不是吃不起饭了,你买那么些米做什么?“皇上问。见芙蓉头发上有雪,便轻轻的替她拍了拍。 芙蓉并没有回答皇上的话,而是意味深长的道:“这么大的雪,皇上怎么样出宫了?” “朕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一到冬天,宫里除了升火取暖就是升火取暖,很没有意思,那些大臣说,做官半辈子,从没有见过像今年这么大的雪,听说,这些雪压倒了城郊的房子,让一些人无家可归,还有些小贩受了灾,朕就亲自来看看,看看是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么严重。”皇上凝望着芙蓉:“你怎么亲自出门买米,你们家不是有使唤丫头吗?” 芙蓉没有回答皇上的话,而是默默的盯着她自己的脚尖,一面往前走,一面小声的道:“皇上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所以,我想问问皇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皇上都知道吗?” “当然。” “那边疆的事,皇上也知道吗?” “当然。” “那赵副将在边疆,可有危险?”芙蓉突然抬起头来,一动不动的凝望着皇上。 这怨妇一般的表情吓到了皇上,他不禁后退一步,以手捂胸道:“白芙蓉,你这眼神也太犀利了。赵副将的事,不是应该赵夫人上心吗?你怎么反倒关心起他来?难道下这一场雪,把你的脑袋淋坏了?”皇上笑起来,笑了几声,他又低下了头:“朕明白了,你并不是关心赵副将,你是想问朕,苏畅在边疆是否安全。” 皇上果然通透,如此,倒不用芙蓉说出口。 皇上叹了口气:“朕隔三差五是会收到赵副将的信,前几封信,都是报平安的,可是这最后一封,说他会誓死效忠于朕,又说大元帅可能会有所行动,说的模棱两可,朕也不是很了解,不过,赵副将能常常给朕写信,就说明他们是安全的,怎么样,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吗?” 芙蓉听了皇上的话,心里才稍放松些,迈着大步往家去,走出几步,又回头对皇上说:“若是苏畅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找皇上算帐。” 敢找皇上算帐的人,天下独一份儿了。 皇上无奈的笑笑,他知道芙蓉说的是气话。 本来,他是出宫体察灾情的,可自从遇上了芙蓉,他就把灾情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他只想跟着芙蓉,跟芙蓉说几句话,可芙蓉的态度,就像这十二月的天气,冷冰冰的,让人无法靠近。 他刚往前走两步,想要追随上芙蓉的脚步,芙蓉又突然的扭过头来,皇上只得又后退一步。 芙蓉接了七公公背的米袋,亲自背了往家去,皇上有意跟她说话,可芙蓉一句话就把皇上噎住了:“皇上一直跟着我,是想去我家用饭么?” 皇上只得尴尬的站在原地。 风雪很快掩埋了芙蓉的足迹。皇上脸上已扑了一层雪,他甚至忘了擦,只是向着芙蓉远去的方向叹了一口气:“这个白芙蓉,嘴里心里都是苏畅,苏畅去边疆,虽然是他自己的意思,可毕竟朕有同意,有恩准,赵副将信上说,情况恐怕不利,若是苏畅有什么万一的话,那白芙蓉一定会找朕算帐的,七公公,快,让人八百里加急,让苏畅他注意自己的安全。” 七公公点头。 芙蓉把米袋交给春娘,自己坐在灯下,取下发间的簪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灯花。 春娘将米袋放好,捡了几个蒸好的饺子端给芙蓉:“怎么瞧着你魂不守舍的?遇上什么事了?” “没事。” “真的没事,若是有什么事,告诉娘知道,或许娘可以帮你排解排解。” 芙蓉摇摇头。 她的事,又岂是春娘可以排解的。 她闷闷的吃了几个蒸饺,无论春娘如何劝,再也无法多吃一个,平时她的饭量可不是这样,瞧着芙蓉憔悴的样子,春娘甚是心疼,可她一个妇人,也不懂芙蓉在想什么,只能提醒她:“早些睡吧,明日还有事呢。耽误不得。” “明日?有什么事?” “你怎么忘了?”春娘笑笑:“后日是腊八节,明日便是小巧出嫁的日子,小巧跟了咱们这些年,如今要嫁人了,咱们怎么样也得给她办的风光些。” 原来明日小巧就要嫁人了,芙蓉这才迷糊过来,感觉时间紧迫,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准备. 小巧不知何时出现在芙蓉面前,或许是她看透了芙蓉的心思,或许是她不想让芙蓉为难,她笑了笑,指着发间的簪子问道:“芙蓉姐,明日我佩戴这簪子可好?” 芙蓉点点头。 “那我明日就戴它了,谢谢芙蓉姐。” 第587章 有喜 腊八节前一天,按照当初选定的日子,小巧出嫁。 天不亮,白家人就开始忙活。 准备着小巧一应的穿戴,春娘又做了一点甜汤端给小巧,如今天冷,得先用点东西暖暖肚子。 辰时,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来到白家门口。 喜轿,喜糖,还有戴着大红头发的媒婆。 杨波骑着高头大马。英俊非凡。 冬日难得有这样的热闹,许多人围在小车胡同沾沾这喜气。 小巧红着脸盖上大红盖头,由芙蓉与茶茶扶着出了门坐上轿子往杨家去。 杨家与白家一向交好,小巧爹娘早逝,除了白家人,她没有别的什么亲人,所以这一日,白家人被当成了小巧的娘家人去杨家同贺。 所谓同贺,自然少不得一场酒席。 数九寒天,冻的人缩着脖子抱着手,但应有的酒席,杨家却一点不怠慢,虽说杨老爷子一向磕磕巴巴,不是什么大方之人,但难得杨波娶了小巧,他心里高兴,早早的就把一应酒席准备着了。 大多是热菜,汤汤水水,丸子蒸肉,也有几个冷菜,凉拌黄瓜之类,图个好看,菜刚上来,被雪一扑,就冻的硬邦邦,咬在嘴里,像吃石头。 杨家从石米镇而来,在这京城里,倒没有多少可以说的上话的亲戚,如今杨波娶亲,满打满算的,也才摆了三桌席面,其中一桌,还坐着白家人。 可杨家花了银子请了锣鼓吹奏,吹吹打打之间,倒也热闹。 一应的习俗都按着石米镇的风俗,比如拜堂,比如跨火盆。比如给床上撒些核桃与花生。 拜堂结束,杨老爷子难得的端着酒过来,敬白家人,只说是:“以前在石米镇的时候,我这老头子多有得罪了,如今你们把小巧嫁进我们杨家,我们家一定会好好的疼她,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也要多谢芙蓉,若不是芙蓉当初把小巧收在府里,如今杨波哪里能讨到这么好的媳妇?” “杨大叔客气了.”芙蓉笑笑:“杨波这个人实在,小巧嫁给他,以后是会享福的。如此,我们都放心了。” 芙蓉与杨老爷子说着客气的话。这里似乎不关葫芦的事,本来,一切婚礼对他来说,不过一个字,吃。 从一开始他就在吃,春娘给小巧做的甜汤,他要喝一口。如今冻的打哆嗦,可看到桌上的凉拌黄瓜,他又忍不住,夹一块放嘴里。冻的牙齿打颤,好不容易咽了下去,不禁直摇头:“哎哟,真凉,透心凉。”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没出息,又不是吃了今日没有明日了,冻成这样,那凉拌黄瓜你何苦吃它。”杨老爷子不禁叹气。 瞧着葫芦的狼狈样,大伙都笑了起来。 瑞雪兆丰年。如今虽远离了石米镇,再也不用种田了,可层层叠叠,络绎不绝的雪还是让大伙兴奋不已,或许只有这样,天地一片白茫茫,接下来的大年,才过的有滋有味。 饭菜没用完,就见七公公跑了来,累的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在人群里找一圈,便朝芙蓉招招手。 芙蓉会意,赶紧过去。 “皇上说,有事要请芙蓉姑娘进宫。”七公公拍拍他身上的雪,天太冷,他的嘴唇冻的发青。 “不知皇上叫我进宫有何事?” 七公公还没说完,杨老爷子已来拉他了:“这位想必就是宫里的七公公了,如今来的正是时候,小儿成亲,七公公还是来喝一杯吧。” 七公公不肯。 杨老爷子使劲儿拉着,他放了半辈子羊,身上有力气,七公公哪里是他的对手,硬是被灌了一杯喜酒。 七公公没有酒量,喝了一杯酒便摇摇晃晃,脸红的像夏季枝头的小番茄。 “七公公,你喝醉了吧?”芙蓉跟他往宫里去。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七公公摆摆手:“皇上有要事找芙蓉姑娘……..芙蓉,咱们还是快些吧。” 嘴上说着快些,七公公脚下却不听使唤,走两步退一步,走一步退两步,像是喝醉酒的济公。 芙蓉只得搀扶着他,若不然,大雪铺天盖地,万一七公公在雪地里倒下了,那可是要命的事。 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见到皇上,已是三四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冬天天黑的早。 雪默默的落下来,半边斜阳远远的挂在天上。 皇宫的建筑被雪涂白了,毫无生机,像是一个冰封的世界。 皇上束手站在养心殿廊下,他穿件大红色绸缎马褂,黑色棉织袍子,脖里系着银狐皮的披风。 风吹动那银狐皮披风,披风飘飞起来。 皇上时不时的用手压一压,远远的,他就看到了芙蓉与七公公。 从他们进宫,直到二人出现在养心殿,这中间,又耗费了两个多时辰。 皇上等的有些急了,呵了呵手,跺跺脚,又束手站着。 斜阳余辉浅浅,划过宽敞无边的皇宫,最终落在皇上身上,那是一抹淡淡的浅红,这浅红把皇上的脸也染红了。 终于,芙蓉与七公公气喘吁吁的来到了皇上脚下。 七公公已醉的不醒不世,在台阶上坐不稳,直接倒了下去,小太监们忙过来扶着他去醒酒。 皇上站在台阶之上,立于这无边的冰雪之间,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芙蓉:“你们的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敢灌七公公酒,七公公跟随朕多年,从来都是滴酒不沾。” “皇上怎么知道是我们灌酒?” 皇上垂下眉眼:“宫里的奴才,因为要伺候主子,平时连大葱,大蒜这类有刺激性味道的东西都不敢吃,更何况,是烈酒呢,七公公不是那不守规矩的人。”皇上抬头,细细的看了芙蓉一眼:“白芙蓉,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不怕冷吗?” “高处不胜寒,皇上站那么高,不冷吗?” 皇上笑笑,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养心殿,温暖如春。 炭火极旺,夹杂着檀香的味道,很是沁人心脾,这里的炭火,每隔两个时辰,内务府的小太监就要换上一次,一直也不敢灭,如此,养心殿诺大的地方,如此宽敞的殿堂,才热的让人发汗。 一进养心殿,皇上便解下了银狐皮披风。 从养心殿里向外看,天地一片苍茫,往日红墙上盘亘的爬山虎,如今也落完了叶子,甚至连枯藤,也被大雪给掩埋了。 “你先烤烤手吧,天怪冷的。”皇上喝了杯茶交待着。 芙蓉知道,皇上找自己来,定然是有事要说,烤手倒是其次。她无心烤什么火,只是问皇上:“不知有什么事?” “放心好了,不是苏畅的事,瞧把你吓的。你只管安心烤手,过一会儿歇过劲儿来,朕自然会告诉你。” 皇上这样说,芙蓉也只好照办。 手上有了温度,身上也暖洋洋的。 皇上来回踱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小太监很快便抱了一个小箱子过来。 小箱子四四方方,有两个巴掌那么高,檀木做成,上头镶嵌着银丝。 小太监把箱子放在芙蓉身边的小几上。 芙蓉不解其意。这小箱子里是什么? “朕要说一说关于苏畅的事。”皇上道。 芙蓉惊的站了起来:“刚才皇上不是说,叫我进宫,不是苏畅的事么?” “若朕一开始就说,是关于苏畅的事,你肯定会着急,怎么可能安心烤火。如今身上暖和些了吧?朕正好跟你说说。”皇上握着茶杯,像是有难言之隐:“边疆来信,赵副将亲写,说是明日,也就是腊八节,会跟苏畅里外汇合,杀大元帅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大元帅的死,强加在齐国人头上。这个主意,朕觉得可行,赵副将也说了,苏畅得大元帅的喜欢,大元帅很是器重他呢。只是,如今……..” “如今怎么了?” 皇上走到桌边,亲自拆了一封信给芙蓉,又怕芙蓉看的慢,便迅速的翻到最后一页:“大元帅在这个时候也来了信,信上说,他洞察到赵副将暗通敌国……图谋不轨,给边疆的将士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实在是误国之人。” 芙蓉一惊,赵副将这个人,她虽然没有见过几次,但瞧着,却是良善之人,况且赵夫人还在京城里,他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大元帅肯定是知道了赵副将揭发他,所以心中记恨,故意诬陷赵副将,赵副将的为人,苏畅可以做证。” “你是说这个么?”皇上笑笑,把手里的信扔在桌上,信的最后,把赵副将写的劣迹斑斑,然后是大元帅的亲笔签名,在大元帅的名字后面,还有苏畅的签名。大元帅还说,如今苏畅已成了他的得力助手。赵副将的事,便是他揭发的。 看着苏畅那熟悉的字迹,芙蓉不禁惊呆了。 苏畅总爱舞刀弄枪,自诩武功高强,但是写字念书,舞文弄墨这样的事,他不太擅长,平时不爱写毛笔字,有一次芙蓉央着他写了,他才写了几个,这信上的签名,明明就是苏畅的真迹,芙蓉认得。 第588章 红丸子 大元帅这次反咬一口,苏畅怎么能助纣为虐?当初若不是赵副将慧眼识珠,他甚至连边疆也去不了,可如今,他怎么跟大元帅站在一条线上了? 芙蓉脸上涨红,或许是因为养心殿太过炎热,她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皇上把信拿起来,放在火上烧了,灰烬横飞,皇上咳嗽了一声。 芙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芙蓉,你怎么看待苏畅的签名?”皇上突然问她。 “我――”芙蓉语塞,她一百个愿意相信苏畅的清白,可是看了信,她心里又有了疑惑。难道苏畅变节?她不敢也不愿相信。 皇上坐在台阶上,默默的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炭火,炭火将他的脸照的通红,甚至,他的鬓角流出了一些汗,自打收到大元帅的信,皇上已经两夜没有合眼了,他一直在揣摩。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失望,又或者,心里忐忑不安,芙蓉竟然想要呕吐,只觉得那箱子腥臭难闻。 皇上清退了伺候的奴才,示意芙蓉亲自打开小箱子。 芙蓉颤抖着手拨开铜锁,只是掀了箱子的盖,便吓的魂飞魄散,捂着胸口差点倒在地上,她极力的忍住了,又退回椅上坐着,只是身子在不住的发抖。 “你看到了?”皇上问。 “看到了。” “可看清了?” “看清了。” 皇上长叹了一口气:“这箱子里的东西,除了朕以外,也就你能看到了,甚至,朕的那些大臣,如今朕都不敢给他们看到,如果看到。必生事端,朕这江山能不能坐稳,还是未知数。这箱子里的东西。实在太过贵重,太过沉重了。” 皇上的话在芙蓉耳朵边响起。却又像是打雷,声音闷闷的,芙蓉头上大滴的汗落下来。 箱子里的东西,有点腥臭,闻一下,芙蓉都要吐出来,那里面。是血淋淋的,赵副将的头。 她看的很清楚,赵副将还睁着眼睛。或许,是因为死不瞑目。或者,大元帅下手太快,赵副将根本没有来的及作出反应。 “大元帅说了,这赵副将私通齐国,是苏畅先发现的。并告了密,苏畅也承认,并在信上签了名字。大元帅说,为了朕的安全,为了这国家的安全。他不得不忍痛杀了赵副将,免得事态恶化,只有朕知道,赵副将他家里,世代忠烈,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是大元帅故意杀的他,还给他安了一个这样的罪名……..”皇上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是惜才之人,可如今,赵副将却死的冤枉。 “赵副将死了,未免打草惊蛇,朕还得嘉奖大元帅,这边,已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嘉奖令往边疆去了。同时,朕也写了一封信给苏畅,是密信,信上只有四个字,一切如旧。一切如旧的意思,也就是腊八节取了大元帅的命。当初朕同意赵副将带苏畅去边疆,如今苏畅这样,朕心里不安,不知他是不是变节,还是被大元帅胁迫,或者大元帅他一箭双雕,又杀了赵副将,又把责任推给苏畅,趁此检验苏畅是不是真的对他忠心。” 芙蓉许久无言。 大元帅信上那几个字,清晰无比的印在她的脑子里,此时她脑子里如同浆糊,杨家成亲的喜悦,此时已无影无踪。她望着那团炭火,心里却冷的发慌。 “如今朕也不能判断苏畅是不是变节,若他没有变节,那明日一切照旧。如果他变了节,明日的事,自然不能成,到时候,朕不但除不去大元帅,反倒给他送了一员猛将,这事就更麻烦。”皇上双手支头,很是疲惫,他没有看芙蓉,而是盯着他脚上穿的蝴蝶飞花靴子闷声道:“若苏畅他真的变节,不但他,甚至连苏府,都要查抄,芙蓉,到时候,朕就对不住你了,你,不会怪朕吧?” 芙蓉的眼泪落下来。事态严重,她又不知道真相,如今蒙在鼓里胡乱猜想,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芙蓉,你不会怪朕吧?”皇上问她。 芙蓉没吱声。 两个时辰过去了。小太监们跑上来换炭火。 皇上与芙蓉都是默默的坐着。谁也不愿意再说话。 芙蓉回去时,天已黑了。 几只乌鸦从她头顶飞过,发出尖锐的叫声,这声音吓的京城的人纷纷捂着头逃跑,芙蓉却像是傻了一样,跌跌撞撞的,踩着雪而行。 冰雪深厚。 芙蓉的裙角湿了一大片,甚至后来,裙角结了冰,每走一步,都分外艰辛,她的鞋子已然湿透,脚也冻的没有知觉。 可更没知觉的,是她的头脑。 在她心里,苏畅不是那种没有节操的人,可如今,他明明跟大元帅一块陷害了赵副将。 或许,他是无辜的,可万一他受不了诱惑,向大元帅投诚呢?那怎么办?皇上真的会杀了他吗? 芙蓉甚至不敢想,越是不敢想,那些画面就越清晰的浮现在她的头脑当中。 她不得不蹲下身子,捧起雪水洗把脸。 天太冷。 刚到晚饭的时辰,京城里已空荡荡的了。 这京城又凉又硬,犹如鬼城,沿河的灯笼受不了冷风的袭击,一盏一盏的次递灭了。河水也不像夏季那样,欢呼着,跳跃着,翻着花往前奔,河面上结下厚厚一层冰,像一面镜子。 难得一个挑着担子的老者从芙蓉身边经过,走出几步,觉得芙蓉失魂落魄的,便又折了回来,将担子放于地上,安慰芙蓉说:“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冷的天,在河边徘徊什么?” 芙蓉不接话,也不吭声。 “你这姑娘不会是想投河吧?还是,就是一个哑巴呢?可怜见的,快回去吧,如今就是想投河,你也投不了了,这河面上的冰,有两三尺厚,你这小身段,也没法把冰面砸个窟窿啊。回去吧。”老者挑着担子走了。 芙蓉接着往家去。 寒风凛冽。 春娘给大门口点上两盏灯,灯影昏黄间,她左顾右盼,心里极为担心。 她已在大门口站了一两个时辰,天擦黑的时候,她就在门口等着了。 只知道芙蓉是被七公公叫去宫里的,可宫里又岂是她们这种妇人随便可进去的,芙蓉从酒席未散时就去了,如今酒席早就散了,春娘甚至帮着杨家收拾了残羹剩饭,可芙蓉还是没有回来,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这么久呢? 她怕芙蓉冻着,甚至在臂弯里搭了一件大袄。 葫芦来叫了春娘两回:“春娘,咱们先回去用饭吧,横竖我大姐又不是那吃亏的人,别说是去皇宫,就是去天宫,她也吃不了亏,或许进了宫,皇上赏了她很多好吃的呢,如今天冷的厉害,咱们先吃饭吧。” “再等等吧。”春娘呵呵手。 “我大姐自然会回来的,她又不是不认得路。”葫芦吸吸鼻子,正要回屋去,春娘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大姐回来了?” 果然是芙蓉,葫芦一眼便瞅出来了。 芙蓉慢慢悠悠的走进小车胡同,她的裙子湿了大半,如今拖着冰走,就像给一只蜗牛屁股后面缠了两块石头,每走一步,都觉得艰辛。 小车胡同漆黑一片,唯有白家门口的灯笼发出一抹光亮。 春娘刚展开大袄,准备给芙蓉披上,芙蓉却像幽灵一样,从白家门口飘过,甚至,没有看春娘跟葫芦一眼。 葫芦往春娘身后一躲:“我大姐,不会真的不认识家了吧?” 春娘也疑惑:“你大姐这是要去哪里?” “前面都是死胡同了。”葫芦道:“我去叫她,不然她这样昏昏沉沉的,一会儿要撞墙。” 葫芦飞快的奔过去,伸手在芙蓉肩膀上一拍,刚想扑上去搂着芙蓉的胳膊,芙蓉往侧边一站,葫芦一口气扑到雪地里,雪很快把他埋住,他奋力从雪里爬出来:“大姐,你是故意的吧?” 芙蓉已然手脚冰凉。 春娘把炉火往她身边放放,全家人这才开饭,葫芦跑去炉火边取暖,熊熊炉火照着他的衣裳,葫芦的湿衣裳便冒白烟,如同升仙。 “大姐,今儿杨波的亲事很有意思哎,杨大叔还往雪地里洒铜钱了呢,呐,我捡了好几十文呢,很多小孩跟我抢,都没有抢过我。”葫芦显摆的将铜钱拿出来,在芙蓉面前晃一晃。 茶茶笑起来:“别人家都是小孩子才去抢铜钱,图一个吉利,你都多大了葫芦,你还去跟小孩子抢,到最后,那铜钱被你抢的差不多,急的那些小孩子站雪地里直抹眼泪。” “今儿是杨波一生中的大事,也是小巧这一生当中的头等大事,可惜的是,酒席未吃完,你便走了,杨家今日的菜肴做的极好呢。人人都称赞。”春娘给芙蓉盛了碗稀饭:“可惜你没吃着,不过拜堂仪式你见了,也算没有错过…….” 葫芦从袖里摸出一个丸子来:“大姐,呐,这肉丸子大伙都说好吃的,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个,你闻闻多香,可惜被我压扁了……..” 肉丸子红色,是猪肉胡萝卜馅料。 第589章 上吊 芙蓉看到这红色的肉丸子,便想到了小箱子里赵副将的头颅,血腥恐怖,她不禁扶着桌子呕吐起来。 春娘只当她是病了,忙着要去请大夫。 芙蓉却阻止了,只说是天凉的缘故,从宫里回来,天都黑了,她走的急些,所以喝了冷风,这才想吐的。 草草用了饭,芙蓉便去躺着了。 春娘本想问问皇上叫芙蓉去,说了些什么,有什么事么,可芙蓉房里的灯早早的就熄灭了,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只得回去。 腊八节,离大年又近了一步。 早早的,春娘便煮了饺子并腊八粥。 白家人起了个大早。 葫芦甚至已经坐在廊下念书了,念的大声,抑扬顿挫,很有韵味。 茶茶笑他:“葫芦,今日腊八,不用进宫习学了吧?这么勤快,一大早就起来念书啊?” “故意念给大姐听的,昨晚上我那红丸子把她吓吐了,我得表现好一点,不然一会儿她起了床,又要骂我。”葫芦撇撇嘴,望着芙蓉的窗户挤挤眼睛。 芙蓉已经醒了,天不亮,她就醒了,靠在床头,默默的想着心事。 直到太阳初升,浅浅的光透过窗纸,一点一点的把屋里照亮。她才换了身衣裳,支起窗户对葫芦说:“别念了,这么早就开始折磨人。” 每人一大碗粥。春娘还叫了苏老爷与青儿来,一块过节。 大伙喜气洋洋,说是吉祥话,喝着粥,吃着饺子,一块赏雪。 芙蓉却怎么也喝不下。 春娘催促了她两次,她还是没有胃口。抬头看着院里的光线,有些刺眼,回眸间看到了苏老爷棱廓分明的脸。这张脸,与苏畅的脸有些相似。甚至那种眼神,都是相似的,毕竟是父子。 芙蓉心里刺痛。 每每看到苏老爷,她都要想起苏畅来,甚至,即便没有苏老爷,她也不能安心。今日腊八,苏畅在边疆,要经受巨大的考验。 “我倒是有福了。”苏老爷笑笑:“如今能喝上你们家做的粥,能吃上喷香的饺子。春娘的手艺好,倒省了我们家再做,如今,畅儿就没有这样的福气,他在边疆守着。也不知今日能吃些什么,数九寒天的,军备也不好往边疆送呢。” 又是苏畅,芙蓉的心突突的跳。 “今早上啊,我这眼皮一直在跳。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跳呢?难道是有什么灾祸?”苏老爷笑。芙蓉的心却揪到了一处。 “后来啊,春娘就去叫我们来吃饭了,原来这眼皮跳,是好兆头。”苏老爷笑呵呵的。他还不知道苏畅的处境,为免乱了人心,皇上甚至连亲近的大臣也没有告诉。 雪终于停住。 太阳照在雪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来。 葫芦与青儿堆雪人,笑的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芙蓉无聊的坐在廊下翻开葫芦的书,之乎者也,她也看不进去,想着或许去做几件衣裳,忙活起来,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吧,说做就做,可刚剪好布料,赵府的婢女便来了。 芙蓉本来想问一句“赵副将又来信了么?”以往,每当赵府的婢女来,她都要忍不住的问一句,可话还没说出口,她便想到了那血淋淋的小箱子,手里的剪刀差一点剪到手,她定了定神:“夫人要做衣裳吗?今日腊八,我本应该去看望夫人的。” 看望赵夫人,夜里她睡不着,已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可想来想去,若是去了赵府,她怕控制不了自己,她怕赵夫人问及,她不敢看赵夫人的眼睛。若赵夫人知道副将身上发生的事,不知会如何。 赵府的婢女显的有些着急:“芙蓉姑娘,你快去府里看看吧。” “出了什么事?” “我们夫人她上吊,要自尽,好在…….我们发现的早,被救了下来,夫人又没有什么说知心话的人,所以奴婢才来请芙蓉姑娘。”婢女擦擦头上的汗,在前面带路。 芙蓉甚至来不及把剪好的布料收起来,便踏着雪随着婢女往赵府而去。 春娘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赵府的婢女领了芙蓉去,她只当芙蓉又去串门,还叹气说:“走的这么急,咱们家的饺子还是现成的,如今去看赵夫人,应当给赵夫人送一些的。” 芙蓉哪里还有这样的心思。 她脚步急切,甚至走的比婢女更快。 她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婢女好不容易追了上来,喘着粗气道:“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日见了一个陌生人,昨夜里就哭个不停,我们也不敢问,夫人总是哭,饭也没有用,到今儿五更,老妈妈怕夫人饿着,特意做了汤端进去,才发现夫人她悬在梁上,还好还好,菩萨保佑,夫人……被救了回来,不然等副将大人回京,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如何跟他交待呢,副将大人可是十分心疼我们夫人,不容她有一点点的闪失。” 芙蓉没有接话。 “夫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见了陌生人以后,就哭的死去活来,以前副将要去边疆,夫人也曾哭过的,可从来没有哭成这样,甚至,被救过来以后,头发也不肯梳洗,也不肯用饭,一会儿芙蓉姑娘到了府上,一定要多多劝劝夫人,横竖,我们是不敢劝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婢女一脸紧张。 芙蓉问她:“夫人可说了什么?” “怪就怪在这里,夫人寻短见,悬梁自尽,竟然一句话也不肯说,奴婢说一句不应该的话,副将如此疼惜夫人,即便夫人想不开,寻短见,至少应该写点遗书什么之类,不然这样不明不白的,副将岂不是要担心死了?”婢女呵呵手,紧跟着芙蓉的步伐。 雪路难行。 芙蓉几次欲摔倒。 婢女还在默默的揣测,揣测她们夫人为何突然变了性情。 “以前夫人不是常常做小衣裳,等着给以后的少爷穿吗?”婢女揉了揉冻的生疼的脸:“一想起以后的小少爷,夫人她就合不拢嘴,那些小衣裳,小鞋子,都是夫人一针一线做成的,府里的奴婢怕她辛苦,想帮衬着做做,夫人还不肯呢…….可昨听了那陌生人的什么话以后,夫人竟然关上房门,把做好的小衣裳,小鞋子都给烧了。婢女有些惋惜,不住的咂嘴。” 芙蓉虽不知那陌生人是谁,可心里却有预感,那陌生人,定然是跟赵夫人说了什么关于赵副将的事,所以赵夫人才会如此绝望,以至把那些象征着希望的小衣裳小鞋子都烧了。 她一个劲儿的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安慰赵夫人,可想了一路,丝毫没有头绪,只有赵夫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时的在她脑海里盘旋;“若是副将他不在了,我也绝不苟活在这世上。” 赵府。 赵夫人躺在床上,床边围了不少赵府的奴婢,一个个垂手低头,谁也不敢吭一声,或许是受了惊吓,有一两个胆子小的,偷偷的抹起眼泪。 管家叫了大夫来,大夫想给夫人把脉,可赵夫人却不允,他们只能站在外间,提着药箱子叹气:“看夫人的模样,像是很不好的样子,一双眼睛也没有神彩,怕不是什么小事。”管家不敢让他们走,只等赵夫人回过神来,或者心情好一些,或许能让他们诊治,也说不定的。 几个老妈子围在门口小声议论:“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写一封信给边疆的副将大人呢,夫人这样,我们如何担待的起?若夫人有个万一,副将会要了我们的老命吧?” 又有人说:“都是看门的老崔,放什么人进来不好,非得放那个陌生人进来,那人来去匆匆,咱们什么情况也没摸清楚,甚至人家长什么样儿,咱们也没记住,也不知他跟夫人说了什么,害夫人这样,若夫人有三长两短,老崔肯定跑不了。” 老妈子们唾沫横飞,心里没底,时不时的往漆黑的屋里望一眼,又各自安慰几句,见芙蓉来了,便弯身行礼,努努嘴,示意夫人还在那躺着。 卧室漆黑一片。阳光被十二扇乌木屏风及厚重的帷帐遮挡,屋子里犹如暗夜,只有夫人上吊用的白绫,折好了放在小桌之上,向人昭示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婢女们见有人进来,皆屏声静气,直到芙蓉走到她们身边,她们才认出她来,自觉的向两边退,给芙蓉让出一条道儿来。 “去点灯来。把帷帐也拉开。”芙蓉交待着。 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夫人,赵夫人冷脸躺着,没说话,也没表示,她们都不敢去。 门口的老妈子胆大,极快的速度点了灯来,又把厚重的帷帐拉开,叫了小婢女们下去,只在廊下站着伺候。 太阳光一丝一丝的照进来,穿过屏风上的白纱,穿过厚重的帐子,穿过那阴森森的白绫,一直照到卧室里来。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屋子里顿时亮堂不少,加上点了灯的缘故,此时芙蓉连赵夫人床上锦被的花纹都瞧的一清二楚。 第590章 湖 赵夫人显的气息薄弱,她在房梁上吊了好一阵子才被放下来,如今脖子处又红又肿,她躺在那不动,有风吹进来,赵夫人便会咳嗽两声,这种咳嗽让赵府下人均松了一口气,看来,夫人无大碍了。 芙蓉甚至不知如何跟赵夫人说话。 那刺眼的白绫时刻向她昭示着赵夫人的决心,若不是一心求死,自然不会想此下策。 赵府老妈子与婢女开始轻声交谈,有的说:“芙蓉姑娘来了,或许可以劝慰夫人,夫人不是跟她有话说吗?” 有的说:“倒也不见得,只是不知那陌生人跟夫人说了什么,咱们在府里伺候这么多年,谁也没见过夫人这样过,接下来的事,谁知道呢。” 赵夫人翻眼朝窗外看看。 芙蓉会意,她是怕吵,于是便赶紧遣散了那帮伺候的人。 “芙蓉,出大事了…….”赵夫人声音轻轻的,还有点沙哑。 芙蓉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不管出多大的事,夫人也应该保重自己,这寻死的路,可不是夫人应该走的。” “这两天来了一个陌生人,一开始,我本不想见的,可又隐约觉得,这陌生人可能知道些什么,鬼使神差的,我就叫了他进来,他也不说自己是谁,只说我们家副将,他死了………他被大元帅砍了头的。因为我们副将私通齐国,试图谋反,可这私通齐国的事,不是大元帅做的吗?”赵夫人眼睛里全是恐惧:“一开始,我还不大信他的话,若我们副将有个万一,皇上那里,自然会给一个说法。可皇上那里毕竟还没有动静,可是昨夜里,我眯了小半个时辰。竟然梦到我们家副将全身血淋淋的,一直在找他的头。问我见了没有,我想着,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芙蓉默然坐着,不敢接话。 “我们副将这次,一定是凶多吉少了,以前,他也曾多次说过。像他们这种在边疆征战的人,早晚是会死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了。”赵夫人眼里含泪。呆呆的靠在那道:“昨儿那陌生人,还问了关于苏畅苏公子的事……..” 一提到苏畅,芙蓉心里便紧了一下。 “那陌生人只说,因为副将他变了节,所以…….被大元帅给正法了。还说,皇上还给了大元帅嘉奖呢。他还说,副将的事,是苏公子告的密,所以大元帅才能当机立断……..”赵夫人瞧着芙蓉。 “夫人……苏公子他……..” 赵夫人摆摆手:“我相信你的为人。苏公子他与你交好,我相信,苏公子定然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那陌生人问我,可恨苏公子,我只说是恨,他便问我,苏公子是不是跟赵副将有很深的交情,问,苏公子与赵副将有什么阴谋,赵副将还试图戕害大元帅,问我,苏公子可是跟他一伙的。” 芙蓉的心揪到了嗓子眼,若赵夫人被仇恨迷惑了双眼,若她说出苏畅与赵副将的事,那苏畅,怕也凶多吉少了。 赵府下人议论纷纷,虽然谁都不知道那个来去匆匆的陌生人是谁,但芙蓉可以断定,那个人定然是大元帅的手下。 如今赵副将的死,除了皇上,鲜有人知,陌生人怎会知道? 且还专门跑到赵府来告诉赵夫人,明显是想乱了赵夫人的心智,顺便的,想知道苏畅的来历。 赵夫人握着床边的细纱帐子,她的手消瘦无力,握着帐子都显的吃力的很:“芙蓉,你放心吧,我没有说出苏公子与赵副将的事来,不是说,今日,便要刺杀大元帅吗?如今也不知道苏公子他…….有没有得手呢。我跟那陌生人说,若是苏畅陷害我们家副将,我自然不会放过他,做鬼也会缠着他,不过是说给陌生人听的,芙蓉,我心里并没有恨,我只是心疼副将,竟然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他便死了…….他死的惨,可惜我是一介女流,不能征战边疆,也不能给他报仇,我能做的,便是…….去地下陪他。” 说到“去地下陪他”几个字,赵夫人眼睛里有异样的神彩,或许她觉得,这是唯一可以跟赵副将团聚的事了。 芙蓉只得劝她:“夫人应该保重才是,边疆的事,如今还未有定数,若夫人不保重,可让赵府怎么过下去呢。” 风卷着灰烬吹过来。断断续续,一点一点的迷了眼睛。 芙蓉揉揉眼睛,打了个喷嚏。 赵夫人用手捧了一块大些的灰烬:“这是我把小衣裳烧了,所留下的东西,如今风把它们都吹走了,怕是一点儿也不剩。我与副将这一生,无儿无女,我本想着,要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延续香火,如今看来,是没有机会的,就连那些小衣裳,也显的滑稽可笑,芙蓉,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活下去?” “夫人……..”芙蓉语塞,虽赵副将的死令她心里郁结,虽苏畅的事让她忐忑,可面对如此绝望的赵夫人,她还是挤出一抹笑来安慰她:“夫人…….诺大的赵府,可都是副将大人的家业,无论如何,夫人应该守着这份家业,府里不是还有几十个佣人吗?夫人若是想不开,他们可怎么办呢?” 赵夫人不置可否。 过了约有两个多时辰,由芙蓉陪着她说话,她竟然笑了,甚至,让厨子准备了饭菜来,硬是下了床,要跟芙蓉一块用饭。 各式菜肴,赵夫人都尝了一些,米饭也吃了大半碗。 府里的老妈子个个喜气洋洋:“这下好了,夫人肯用饭了,我就说,芙蓉姑娘与夫人交好,看,芙蓉姑娘陪夫人说了这一会儿话,夫人便喜笑颜开了。” 桌上放的白绫异常夺目。 赵夫人示意下人去烧了它,烧了白绫,赵夫人又像是没事人一样,也不再哭了,而是把当初芙蓉给她做的衣裳一件一件的从箱子里拿出来细细的打量。 一会儿说:“这件是当初我进宫赴宴时,你给我做的衣裳,虽然不耀眼,但瞧着尊贵,不落于俗套。” 一会儿说:“这件是当初我去九门提督府听戏的时候,你给我做的衣裳,这件衣裳料子好,颜色也衬我,显的脸色好看。” 她一件一件的翻找着衣裳,长褂,襦裙,小袄,一件一件摆出来。 各色衣裳迎着光,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赵夫人便站在这些衣裳当中:“芙蓉,多谢你帮我做了这么些衣裳。” “夫人的夸赞,我真是承受不起,应该是我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常常帮衬我们的生意。”芙蓉给赵夫人捶背,赵夫人让她挑出一件最好看的衣裳来,芙蓉挑来挑去,倒没了主意,这些衣裳都是她一针一线做的,不管是绸缎的,还是棉的,或是苏绣杭织,均是独一无二。 赵夫人见她犹豫,便笑了笑道:“我也觉得,这些衣裳都是极好的,若真要从当中挑出一件最好的,我还是觉得,进宫那日所穿的这件最好。因为那一日穿着这衣裳进宫,我心里实在喜悦的很,衣裳本是死物,穿在身上让人高兴,便是好东西了,你说呢?” “夫人说的是。” “你陪我去花园里坐坐吧。”赵夫人拉起芙蓉的手。 廊下的婢女赶紧让出一条道来,见赵夫人用了饭,脸上也有了红晕。婢女们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等副将大人回来,夫人她安然无恙,咱们也好交待了。” 大雪纷飞,赵府里本来一片洁白,因为赵夫人素来喜欢到花园里去坐坐,所以下人们隔三差五的,就要把园子打扫一番,如今,园子里的雪已被扫到了角落里,露出黑黢黢的长椅并一应枯枝来。 花园坐落在赵府一隅,赵夫人自嫁进赵府,就喜欢来这里坐坐,她跟赵副将年轻时的记忆,多数掩埋于此。 她又一次坐在长椅上,以前,她身边坐的是赵副将,这一次,她身边是芙蓉。 冷风吹动赵夫人的裙角,她打了个冷战:“今年的天,可真冷啊。” “是。” “我还在做姑娘时,有一年,媒婆给我说亲,说的便是副将大人,当时,我还觉得自己年纪小,不大愿意答应,后来是我娘,我娘说,遇到如意郎君,可得争朝夕,晚一会儿,可能就没了。后来我嫁进赵府,才发觉与副将他很是和睦,虽说他是武将,我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我二人在一起,却有说不完的话,你说奇怪不奇怪。”赵夫人呵呵的笑:“后来我才真的懂了,我娘说的话,一点儿也没错,有些事,是得只争朝夕,晚一步,怕就错过了。” 芙蓉点点头。 “不怕你笑话,我曾跟副将大人默默的在菩萨面前许愿,说是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看来,菩萨没有显灵,菩萨先取了副将他的命,独留我一个人,苟活在这了无生机的人世。”赵夫人叹了口气。一双眼睛直直的呆着前方。 早已枯萎的玫瑰花,落在地上化成了烂泥,枯枝不远处,是一面小湖。 第591章 夫人丢了 这湖水看着不深,只到腰部,里面遍布水草。 “夏天时,副将在家里,他让人去市集上买些鱼倒进这浅水里,然后,还教我如何钓鱼呢。”赵夫人呵呵的笑。 天冷,她的嘴唇青紫,穿的太过单薄,可她失魂落魄的,分明感觉不到冷。 这是她与赵副将生活过的地方。芙蓉不想她睹物思人,于是拉了拉她的手:“夫人,天凉了,回屋里吧。” 赵夫人不肯,执意坐着。 她一遍一遍的给芙蓉讲当年的事,讲她如何跟副将认识,如何在赵府里过活,讲副将如何煞费心机的逗她笑。 她说一阵,沉默一阵,然后哭一阵,笑一阵。 芙蓉能做的,便是陪着她,间或给她递上一块手帕,很快,手帕也被打湿了,赵夫人笑起来:“谢谢你陪我一块吃饭,陪我在园子里坐坐,说实话,副将去了边疆以后,我实在太孤独了。” 芙蓉扶她去床上躺着,又交待厨房做些清淡的饭食,如今天冷,饭要早一些,吃完了夫人也好安寝。 交待了这个,又交待婢女们好生伺候着夫人,要保持安静,别惹夫人心烦,但要时刻警惕夫人的一举一动。 芙蓉如大敌当前,丝毫不肯放松。 赵夫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笑了:“芙蓉,你也太细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吧,我再也不会去上吊了。我改主意了。” “夫人这样想,甚好。”芙蓉给她掖掖被角:“夫人安心休息,待明日,我还来陪夫人说话。” 赵夫人点点头,叫了看门人老崔进来:“下雪路滑,赵府离白府不近,你套着马车。送一送芙蓉姑娘。” 这日府里的人都快把老崔议论死了,都说他看门不力,放了那陌生人进来。惹的夫人要寻死,一个个说副将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他。吓的老崔躲在门口哭。此时赵夫人特意叫他进来送芙蓉,府里的人顿时又高看他一眼,谁也不敢瞎议论了。 “陌生人进府的事,不关老崔的事,是我的主意,你们谁也不准再怨他。”赵夫人声音轻轻的,府里的下人纷纷点头。 老崔套上马车送芙蓉回白家。路上积雪已压实了。车轱辘行在上头有些滑,老崔细心的赶车,一面偷偷抹抹眼泪 “你怎么了,老崔?”芙蓉掀开车帘。 老崔嚎啕大哭起来:“芙蓉姑娘。这次夫人寻死的事,跟我脱不了干系,都是我粗心,放了那陌生人进府,才招来这些灾祸。府里的人都说我看门不力,背后都偷偷骂我,他们骂我,我倒心安,可是夫人还在众人面前替我说好话。如此心善的夫人,让我老崔无地自容,我只怕夫人再有什么万一,芙蓉姑娘,你以后可得常来陪夫人说说话。” 芙蓉点点头。 腊八节就要过去了,灯影昏黄里,白家人坐着说话。 春娘忙活着准备过年的东西,鸡肉,牛肉,还有几袋面粉,杨老爷子这回不小气,自己推着平车,送了半扇猪肉来,这个年下,白家是不愁吃的东西了。 葫芦抱着碗“呼噜呼噜”的吃饺子,甚至来不及嚼碎,就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 春娘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笑着:“葫芦这孩子,临近年下,咱们吃饺子的时候多着呢,今儿从早上就开始吃饺子,到这会子了,葫芦还吃的有劲儿呢。” 葫芦咧嘴笑笑。他实在是太饿了,腊八节,他跟小巧去京城里玩,看到京城里押镖的镖局经过,很是威风,于是便捡了个枯树枝当刀,耀武扬威人的学着人家的模样,惹的青儿哈哈大笑。跑了好半天,他又累又饿,回来抱着饺子就吃,恨不得把碗都啃了。 “今儿街上那镖局实在太威风了,原先我还以为苏畅最威风,如今看来,苏畅可是没人家威风。”葫芦又咽了个饺子,“咕噜”一声。 芙蓉默默的挑着灯芯,听此话瞪了他一眼,提什么不好,为什么提苏畅,难道不知道她心里七上八下的,都是关于苏畅么? 葫芦只当芙蓉不相信,还仰脖道:“大姐,由不得你不信,京城那些镖局,专门押送银子或是贵重的东西,他们好些人,骑着高头大马,一个个武功高强……..像大姐你这样的,恐怕刚靠近就被他们给踢到半空中了。”葫芦说的唾沫横飞,见芙蓉瞪着他,赶紧低头吃饺子。 腊八节已过去了,也不知道,苏畅的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 若是他杀大元帅,大元帅死了便好,若大元帅不死,那死的人肯定是苏畅了。 若苏畅不杀大元帅,就说明他变了节,投靠了大元帅,到时候,皇上肯定会让他死的很惨。 想来想去,怎么苏畅只有死路一条了? 芙蓉心里害怕,难道自己就这么命苦么,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男人,自己还没有嫁过去,那男人就不行了么?那自己岂不是成了扫把星? 她可不想做什么扫把星,心里翻来覆去的不平静,便用簪子一直挑那灯芯,灯火很弱,本来就快熄灭了,经不住芙蓉来回拨弄,果然,灯熄了。 葫芦不满的抱着碗道:“大姐,你玩什么不好,非得玩灯,这下好了,玩瞎了吧。” “饺子也堵不住你的嘴。”芙蓉重新将灯点着,又拿着簪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很快,灯又熄了。 葫芦实在受不了,放下筷子,很有意见的道:“大姐,这灯一会儿亮一会暗的,让我怎么吃饺子。” “葫芦,晚上别吃太多,不然睡不着。”春娘道:“是时候去看会儿书了,不是要考秀才?得提前准备着。” 好吧,考秀才一事,戳到了葫芦的软肋,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吃饺子,夹着腿就回屋去了。 终于没了那吃饺子的咕噜声。 芙蓉换了个姿势坐着。 春娘收拾好了肉类,又把大料拿出来一点一点的挑拣,最后又把大料分类装好,过年的时候,用这些大料来煮肉,最好不过了。 “芙蓉,赵府的婢女来找你去,为了何事,我怎么瞧着,你回来以后,心神不宁的?“春娘关切的问,芙蓉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都很熟悉。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断定的是,赵府有事发生了。 芙蓉没敢把赵夫人上吊的事说出来,怕吓着春娘,只是淡淡的道:“赵夫人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我陪着她坐了会儿。” “那夫人的心情,现在可好些了?” “恩。”芙蓉点点头。 “也难怪,这也快过年了,别的人家,都喜气洋洋的,即便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也已经开始准备过年吃的东西了,赵府虽大,可副将大人不在,赵夫人怕是孤苦伶仃的,你得空,常常去看看她也是应该,咱们家里做的那些吃的,若赵夫人不嫌粗糙,你也带一点去,让她尝尝。” “恩。” 次日,芙蓉拎了些春娘做的菊饼便欲去赵府。 春娘嫌不够,还要把做好的五花肉拎一些,芙蓉却拒绝了,赵夫人平时不爱走动,唯一爱去的,便是去小花园里坐坐,她哪里吃的了这么油腻的东西,香甜软糯的菊饼,倒是合时宜。 赵府看门人老崔见芙蓉来了,隔了好远便迎了出来,没等芙蓉问赵夫人,老崔便搓着手着急的道:“本来想去请芙蓉姑娘的,又怕门口没有人,有什么不相干的人混进赵府,正为难呢,芙蓉姑娘就来了。” “出了什么事?” “夫人她……..夫人她…….”老崔吞吞吐吐的。 “夫人怎么了?” “夫人丢了。”老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府里都找遍了,可没有看到夫人的影子,这回,大伙都赖我,说我没有看好门庭,夫人什么时候出的府,我竟然都不知道,可不是我为自己开脱,芙蓉姑娘,我在大门口守着,一刻也不敢合眼,就是一只蚊子从我面前飞过,我也能瞧的一清二楚,何况夫人那么大的一个人呢,可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信,只说是我没好门,说我偷懒,芙蓉姑娘…….” 伴随着老崔不住的嘟囔,芙蓉来到了赵府中堂。 中堂廊下聚集着好几个老妈子并婢女,管家也在,只是没有主意。 分散在院子里找夫人的下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回来,都是那句话:“管家,没有看到夫人,可能不在府里吧,或许夫人出了门的。” 管家也没了主意。 他在赵府伺候多年,老太爷那一辈,他就在了,从来没有见过赵夫人私自出府去,还不带打招呼的,这一次是怎么了,难道是真的出了府?那她去了哪里?若没有出府,那她人呢? 好好的大活人没了踪影,总让人觉得诡异。 早有胆小的婢女猜测起来:“夫人无端的想上吊,救了下来,芙蓉姑娘陪她说说话,夫人又好了,可是过了一夜,夫人又不见了,难道是闹了鬼?夫人被鬼给缠上了?” “胡说,这种危言耸听的话,以后万不可再说,不然,家法伺候。”管家冷着脸。 婢女吐了吐舌头,钻进了人群当中。 第592章 水 不知何时,雪又落了下来,白茫茫的一片,直往廊下扫。 很快,赵府的小道,又被雪给掩埋了。 满眼的白,甚至旧年墙角长的树,也披了一层白色。 芙蓉脚步匆匆,赵府下人看到了她,眼神里都是惊喜:“芙蓉姑娘来了,芙蓉姑娘来了。” 在他们看来,芙蓉来了,那夫人一定可以找着。 众人都围着芙蓉,想让她出主意,甚至,赵府管家都看着芙蓉。 雪太大,芙蓉肩膀很快白了,她不得不进中堂去,把早已冻的硬梆梆的菊饼放在桌上:“夫人什么时候不见的?谁最后一次见的夫人?” 有个端银盆的婢女道:“最后一次见夫人的,应该是我。早上我还伺候夫人洗了脸,呐,这盆里的水,就是夫人洗过的,夫人洗了脸,还涂了脂粉,还让我给她梳了头,头上戴着不少珠翠,还穿了那日进宫饮宴时所穿的衣裳,那衣裳,夫人一直当宝贝,寻常时候,夫人是不舍得穿的。我伺候夫人梳洗完毕,夫人还夸我做的好,等我端盆子出了门,夫人就不见了。” 说起这些,端银盆的婢女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府里又没有地道,房上也没有开孔,夫人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另有老妈子说:“芙蓉姑娘你听听,夫人打扮的这么隆重,自然是出了府,不知是入了宫,还是去了别的夫人府上,雪天寂寞,夫人怕不是去串门了吧,说来说去,还是老崔没有守好大门,夫人何时出去他都不知道。” 老崔一脸委屈。 “之前夫人要寻死。得亏咱们发现了,这已经很难给副将大人交待了,如今夫人平白无故的失踪了。咱们如何跟副将大人交待呢。”有的婢女吓哭了。 芙蓉问管家:“家里角角落落都找了吗?府外找了没?” 管家点点头,又摇摇头:“从发现夫人不在。我们就开始找了,府里角角落落都找了,至于府外,都忙着府里,倒忘了。” 芙蓉交待他:“你在府里多年,赵府跟京城里哪些大人府上有交情,恐怕你都知道。想一想夫人可能去哪家府上,派她们去问问,然后得了消息,赶紧回来。” 管家答应着去了。 芙蓉又叫剩下的几个婢女。从中堂开始,甚至连床下面也不放过,让她们再仔细的搜一搜,婢女们已经筋疲力尽:“这床下,我们都看了三四遍了。分明没有夫人。” 老崔有点冤枉,不禁向芙蓉诉苦:“芙蓉姑娘,难道你也不相信我么?我真的没有偷懒,夫人她真的没有出门。” “老崔,我不不相信你。只是如今夫人失了下落,让他们出门看看,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不是怪你的意思。不如,你跟着我,咱们也找一找。” 老崔点头。 很快,搜府的婢女跑过来传话:“芙蓉姑娘,赵府东边,中堂,还有厨房,另有后排几间屋子,甚至马棚,我们都找过了,没有。” 管家派出去的几个人也陆续回来了,淋了满身的雪,只露着一双双黑黝黝的眼睛不停的眨着,声音里全是焦急:“芙蓉姑娘,京城里能找的,我们夫人能去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可是,没有夫人的影子。” 都没有夫人,那赵夫人能去哪呢。 芙蓉想到了一个地方,皇宫。 听赵府婢女说,赵夫人打扮一新,还穿了那日进宫饮宴所穿的衣裳,难道,她进宫去了? 如今到处找不到她,也只有进宫试试了。 老崔套好马车,芙蓉跳上去,二人风驰电掣般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青布车顶很快成了白色。 老崔的脸被冷风吹的生疼,他的眼睫毛都结了冰,他无助的嘟囔着:“夫人可是一个大好人,我在赵府做了好些年的看门人,当年,我家房子被雪压坏,我穷的没有饭吃,端着碗要饭要到赵府门口,夫人给了我二两银子,见我可怜,还留我在赵府看门,可是如今,夫人却不见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也不知道夫人去了哪里,会不会像之前那样,拿着白绫寻死呢?” 说出这话来,他又拍自己的嘴;“真是胡说,夫人怎么会去寻死呢,夫人一定不会的。” 宫门口,芙蓉摸出袖里的腰牌,在朝阳门一闪,便去了养心殿。 皇上在跟九门提督说什么事情,七公公去泡茶了。 芙蓉等了一会儿,见皇上与九门提督长篇大论的,也不知说些什么,她等不及,直接进了养心殿,甚至忘了给皇上行礼,只是道:“皇上可曾见过赵府的赵夫人?” 皇上愣住。 芙蓉以为他没听明白,又问:“皇上没有让赵夫人进宫面圣吧?” 皇上皱眉。 他本来在跟九门提督商量着京城护卫的事,又商量了军备的事务,军机要务,连七公公都离的远远的,芙蓉一个弱女子,竟然虎头虎脑的闯了进来,张口就问什么赵夫人,她可真够虎的,皇上无奈的摇头:“什么赵夫人李夫人,什么夫人?怎么找到朕这里来了?” 九门提督只当芙蓉是个没规矩的婢女,便吆喝道;“你是哪里来的?敢在养心殿撒野?”说着,他便要架芙蓉出去,以免威胁皇上的安全。 皇上却摆摆手,示意九门提督不用紧张。 他换了个姿势坐了,静静的望着气喘吁吁的芙蓉,悠悠的吐出一句:“你要找什么夫人?” “我要找赵府的赵夫人,就是赵副将府里的夫人。” 皇上点了点头:“可是朕…….并没有见到她……..” 皇上的话没说完,芙蓉便跟一阵旋风似的,消失在养心殿门前。空留皇上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这个白芙蓉,又要做什么?天上的哪吒三太子踩着风火轮,都不一定有她跑的快。” 宫里没有。 赵夫人的行踪还是一个未知数。 马车都结了一层冰,老崔赶着车往赵府去,一面叹气道:“这皇宫里也没有夫人,夫人还能去哪呢?芙蓉姑娘,你说。” 芙蓉也说不出话来。 风风火火的进了一次宫,把皇上还吓了一大跳,可赵夫人分明没进过宫,她甚至忘了,赵夫人并没有腰牌,皇上又没召见她,她怎么可能去养心殿呢。 可宫外与赵府有瓜葛的地方,赵府的下人已找遍了,并没有。 赵夫人还能去哪里呢? 马车一路颠簸,快到赵府时,芙蓉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老崔,我猜,夫人八成在小花园里。” 老崔摇摇头,把手里的鞭子举的高高的,一面赶车,一面道:“芙蓉姑娘,一开始府里人就去小花园里找过了,平时夫人爱去那坐坐,可找了两遍,哪里有夫人呢,夫人她不在那儿。” 赵府下人恭恭敬敬的守在门口,见老崔赶车回来了,他们纷纷探着脖子,死死的盯着车厢。 老崔掀开帘子,给车下放一条长凳,芙蓉从车里出来,踩着长凳下了车,下人依然盯着车厢,直到老崔把帘子掀开,把车赶进府里,他们才叹了一口气,车厢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夫人。 管家出主意说:“刚才有老妈妈说,夫人她会不会是思念副将大人太切,所以往边疆去了?芙蓉姑娘觉得呢?” 芙蓉问他:“夫人都带了什么吗?” “我们谁也没有见夫人去哪了,所以,也不知道她带了什么。”管家默然道。 “那夫人的其它东西,家里的银子什么的,可有少?” 管家叫了帐房来,又有几个贴身伺候赵夫人的婢女来回话。 “府里的银子一文不少,最近夫人也没有查看账目,那些银子分文没动呢。” “除了夫人穿的衣裳,还有夫人佩戴的首饰,夫人其它的东西,包括衣裳,耳环,项链,簪子,手镯等物,都在箱子里锁着,一点儿也没少。动也没动过。” 芙蓉心里已有了底,若是赵夫人准备起身去边疆找赵副将,那至少,身上会带些银子以备路上用,或者,带几件换洗的衣裳,赵夫人什么也没带,那她肯定不是去找赵副将。 如此,赵府的下人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芙蓉在院子里茫然四顾. 高大而宽广的赵府围墙。 白皑皑的赵府房顶。 枯死的树木。 黑黝黝的水缸。 赵夫人呢?她不自觉的往小花园去,赵府下人默默在廊下缩着脖子,不明白芙蓉要做什么。 正如老崔所说的,赵府的小花园,他们已经找过好几次了,枯死的花木低矮异常,一眼就能望到边,哪里有夫人的影子。 只有老崔不放弃,还愿意跟在芙蓉身后。 二人穿过枯死的花木,踏上白皑皑的小道,来到那个浅湖边,于其说是湖,倒不如说是一个浅浅的水坑。 水坑上已结了冰,冰上又落了一层雪。 芙蓉凝望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便叫老崔:“把这水坑打一个窟窿。” 老崔倒也不问,拿着铁锨就凿冰,凿出一个圆圆的洞来,芙蓉探身一看,隐隐约约的,看到了漂浮的裙摆,这裙摆的款式,颜色,她都再熟悉不过了,这条裙子都是她做的。 赵夫人在水里。 第593章 送东西 她仰面坐在水里,水面正好没过她的脸庞,或许是因为水面结了冰,冰面上又覆盖了雪,从外面看,竟然看不到水里有人。所以,赵府下人一连找了几遍,也没找到赵夫人。 水坑本来很浅,可赵夫人如今全身硬邦邦的,已被淹死了,她是故意寻死的,不然这么浅的水,她只要稍稍站起来,根本不会死。 发现的太晚,已回天乏术。 赵夫人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那日她说的,认为最好看的衣裳,她死了。死的明艳又凄惨。 赵府一阵哀嚎之声。 谁都没有料到,赵夫人竟然死在水中。 赵府虽不是京城大户,可因为赵副将的缘故,这事还是很快传开了。 芙蓉回到白家时,春娘正在架着柴火煮肉,杨老爷子送来的肉实在太多,春娘做了五花肉,又煮了些,还有一部分,吊在火上烤成了肉干。厨房里是层层叠叠的香气。 快要过年了。 春娘揩揩手上的油道:“芙蓉啊,我烤的这些肉干,你若有时间,给苏老爷家送一点。他们家未必有这个。” 芙蓉拎了一块肉干便走。 苏老爷在书房写字,见到芙蓉,他洗净了手,陪着在中堂说话。 他不是什么爱八卦的人,可京城赵府的赵夫人如今死在水里,京城的人除了忙活过年的事,其它时间,就在忙活着议论此事了。 苏老爷压着声音道:“我听说,赵副将谋反?私通齐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两天上朝,总听大人们议论,说赵副将的头已被砍了下来,而赵夫人之所以溺水而死,或许是因为知道了此消息。或许是她想追随赵副将而去,当然了。也有人说,是因为赵副将叛变,皇上欲查抄赵家,到时候,赵夫人也免不得一死,如今死了,倒保留了一些体面,唉。” 苏老爷知道的并不是实情。芙蓉也没有点破。 赵副将如今有不测,他开始担心苏畅,却也没有明确表现出来。只是说:“畅儿去边疆。也有一阵子了。只是不知,他是否辜负了皇上。你说呢,芙蓉?” “我……”芙蓉语塞了。赵副将的事,已让苏老爷唏嘘。若说出苏畅的事,这个年,怕苏老爷都难熬了。芙蓉不想多生事端,只是轻描淡写的道:“恩,苏畅一向知进退,他应该不用咱们担心吧。” 苏老爷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外头又要下雪了。苏府白茫茫的,旧时的雪还没有融化,可天边已卷积了层层叠叠的黑云。黑云死死的悬于苏府上空,看着又闷又厚。这是下雪的前兆。 “接下来的这场雪更大啊。”苏老爷叹了口气,凝望着那黑压压的半空。 气氛焦灼。 芙蓉告辞回去,春娘已煮好了肉,正在给肉切成小块。热气腾腾的,又香又软。 春娘切了一小块瘦肉塞进芙蓉嘴里:“我小时候啊,家里难得有肉,所以过年对我来说,真是巴不得呢。每当过年的时候,家里就会割些肉备着,然后连着骨头一块煮了,熟了以后,抱着大骨头啃着,虽然没有什么花椒大料,只是在表面洒了些盐而已,可这世上,再没有比那更美味的东西了。如今天冷,吃些热的身上暖和,芙蓉,娘煮的肉怎么样?” “很好。”芙蓉吧嗒着嘴。 “你这样说,娘真高兴,赶紧趁热再吃一些,凉了,味道就变了。”春娘一面给芙蓉捡肉,一面叫家人:“葫芦,茶茶,快来吧,家里的肉好了。” 葫芦像是离弦的箭,“哧溜”一声就奔到了厨房里,一看见那些煮好的肉,就像见了亲娘,捧起一块大的,三下五除二就吃的打嗝。 “若是看书的时候,有这劲头,怕是秀才早考上了。”芙蓉望着他。 葫芦不满的扭过头去:“大姐,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吃块肉,你也不忘奚落我。哼,以后……..” “以后怎么了?以后,你要考中秀才给我看吗?” “哼,你想的美,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葫芦抱着块肉走了。 春娘利索的割下二斤热乎乎的肉,用草绳系好:“芙蓉,你把这肉给赵夫人送去吧,也不知道她们府上煮了没有,虽不金贵,到底沾沾年气儿。” 芙蓉没接。 “怎么了?”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春娘一再要芙蓉往赵府里送东西,且苏老爷都知道了赵夫人的死讯,春娘迟早会知道的,与其到时候被她们追着问,倒不如一口气说了:“春娘,以后咱们都不必往赵府送东西了,赵夫人…….她死了。” 春娘骇然,甚至有点不大相信:“怎么会死了呢?前阵子你不是还给她做衣裳的吗?你不是说,赵夫人的手艺极好,还给她将来的孩子做了鞋子吗?怎么眼瞧着就要过年了,赵夫人竟然死了呢?这消息可真切?” “真。” “赵夫人为何死?” 芙蓉并没有回答春娘的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太过复杂,三言两语的,也讲不清楚,她只是怅然道:“夫人她死的有尊严,死对夫人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这,便够了。” 春娘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但没有问下去,只是把系好的肉又解了下来:“可惜了,竟然不能再见赵夫人,虽然与赵夫人没见过几面,可她性子好,人又良善,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芙蓉最后一次见赵夫人,是在赵夫人的丧礼上。她躺在黄杨木的棺椁里,还穿着落水时的衣裳,双眼微闭,身子笔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赵府下人一声接一声的哭。 整个赵府一片缟素。 先前卷积在头顶的黑云终于散开,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来,满眼的寒。 哭哭啼啼的声音不住的在芙蓉耳朵边响起,她被夹杂在这些哭声当中,犹记得当初赵夫人的笑容。 可惜,这些笑容,以后再也无法得见了。 她有些失落,此后将与赵夫人天人永隔。 出府,踉踉跄跄往回走,惊觉赵府门口有两个穿黑衣裳的人在徘徊。 白色的雪落在黑色的衣裳之上,显的很是耀眼。 那两个人或许有点冷,不停的跺脚。 老崔从门房里探出头来,头上还系着白布:“芙蓉姑娘,那两个人,在此徘徊很久了,一开始,我以为是奔丧的,还请他们进府,可询问之下,他们说,不过是路过,并不进来,呐,一直在那徘徊着。想来也并不是赵府的亲眷。” 芙蓉从黑衣人身边经过,或许是因为这黑衣裳太过夺目,经过他们身边时,芙蓉忍不住看了看那衣料,衣料虽是黑色,却是上好的绸缎料子,绸缎上有苏绣织纹,花纹是富态的牡丹花,远远看着,这衣裳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离近了看,这衣料,极为贵重。 芙蓉没敢抬头,只与他们擦肩而过。 走出不远,觉察到身后有重叠的脚步声,浅浅的。 芙蓉站住,那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芙蓉又往前走,那脚步声便又适时响起。 她回头一看,黑衣人赶紧站住,原来不是别人,却是皇上与七公公,难怪那衣料如此贵重,原来是皇上亲临。 “皇上既然来了赵府,一定是来送别赵夫人的吧,为何不进去呢?”芙蓉问。 皇上悠悠道:“赵副将他为国尽忠,死的凄惨,其夫人随他而去,实在是一个烈妻,如今世上,谁还能有赵夫人这般的深情,她们夫妻让朕汗颜,朕本想来送别,可想着京城耳目繁多,朕如今哄着大元帅,不能跟他翻脸,也不能揭穿他,所以,赵副将,便只能承受冤屈,而赵夫人是他的夫人,朕又怎么能明目张胆的看她?唯有隔墙表达朕的敬意罢了,你放心,朕会派人偷偷的把赵副将的头颅与她安放在一起,等到事情过了,朕自然还他们夫妇一个公道。” “什么时候事情才能过去?才能还赵氏夫妇一个公道?”芙蓉问。 “或许是一年,又或者是两年,朕已让九门提督……..”皇上朝四周望望,大雪纷飞,鸟也绝了踪迹:“芙蓉,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地方说话不安全。” “这里说话不安全吗?”芙蓉四下望望:“这里空旷,雪又大的很,一眼能看出好远去,总不会有人偷听。” 皇上拍拍身上的雪:“白芙蓉,朕并不是说,有人偷听的事,只是这么大的雪,咱们站在雪地里说话,保不准一会儿大雪就把咱们三个埋了。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吧。至少不会淋雪的。” “那,去我家吧,去我家说话。”芙蓉欲在前头带路,皇上却不肯:“我可不想去你家,你弟弟那嘴巴,跟肩上扛了个大喇叭似的,而你妹妹…….算了,还是站雪地里说话吧。”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芙蓉在前头领路:“不是我家,但方便说话。” 雪路难行,皇上深一脚浅一脚跟在芙蓉身后,芙蓉身轻如燕,他又追不上,只得喘着粗气道:“白芙蓉,你慢一些,等等朕。” 第594章 进宫 七公公小心扶着皇上的胳膊:“芙蓉姑娘,皇上这一趟,可真是不容易,一大早就出了宫,为低调行事,特意换上这黑不溜秋的衣裳,甚至连个护卫也没带,走到赵府时,已出了一身汗了,又被雪淋了一场,这会儿皇上身子弱的很。” “朕能走。”皇上不愿在芙蓉面前失了面子。 说是能走,可脚下却像踩着棉花,芙蓉走几步,便要停下来等一等,一个多时辰以后,芙蓉与皇上出现在杨波的小酒馆。 小酒馆里烧着炉子,炭火极旺。一进去,就被热气给包围了,身上的雪瞬间融化,变成蒸汽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巧新婚。却也不停歇,依然在小酒馆里帮忙,围着粗布围裙,头发也盘到了脑后,活脱脱的一位小妇人。 见芙蓉前来,自然欣喜:“芙蓉姐,你们怎么来了?快坐,我给你们倒点茶暖暖身子。” 这日雪大,又不是吃饭的时辰,小酒馆里空荡荡的,酒馆门口做招牌的旗子也被雪给冻住了,硬邦邦的挂在杆上。 小巧冲了热茶来,略有歉意的道:“你们饿不饿,可惜我不会做饭,杨波去集市上买冬笋了。刚出门不久,怕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 “小巧,你去忙吧,不必管我们,我们只是来说说话,不是来吃饭的。”芙蓉与小巧之间犹如姐妹,自然也不用什么虚礼。 皇上小声道:“咱们来此说话,吃点东西岂不是更好?” “厨子不在,皇上若是饿了,怕得自己下厨去拎锅。” “还是算了。”皇上撇撇嘴:“朕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拎过锅。” 小巧会意,很快去厨房里做了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我做不得什么精细的菜式,唯有这面条了,你们若不嫌弃,就吃些吧,也好暖暖肚子。” 皇上在宫里。吃的是山珍海味,这面条白生生的,他甚少吃,可从宫里到赵府,从赵府到酒馆,他累的脚都抬不起来,如今也顾不得许多,抱着碗就吃了两碗面条。 吃了面条,身上更暖和了,见小巧在柜后算帐。离他跟芙蓉都很近。他有点不放心:“芙蓉。咱们在这说话合适吗?隔墙有耳……”他提醒着。 “皇上有什么话尽管说吧,小巧是自己人。” “真的不怕隔墙有耳吗?”皇上眼睛“咕噜咕噜”的转:“朕要说的可是……..天大的事。” “小巧之于我,就像七公公于皇上,皇上还怕隔墙有耳吗?”芙蓉反问。 如此。皇上才算放心。 炉火熊熊。 芙蓉与皇上靠窗坐着。 窗子有一根小木棍支起,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外头的雪下的正急。 银白色的世界,坐在小酒馆里,甚是惬意。 皇上却皱起眉头;“芙蓉,先前咱们曾说过,腊八节,苏畅会去刺杀大元帅。” “难道苏畅他…….得手了?”芙蓉脸上有欣喜之色。 皇上叹气:“若他得了手,朕也不必遮遮掩掩在赵府门口徘徊了。朕就可以给赵副将赵夫人一个说法了。还用这样?” “皇上是说苏畅他……..没有得手?” 皇上低下头去,用手在桌面上画圈:“谁知道苏畅他是没有得手,还是不愿意动手呢?探子来回话,说是腊八节那天,边疆一片祥和。晚间还举行了烟火晚会呢,朕这边都急的上了火,他们竟然还有心情弄什么烟火晚会,果然惬意…….听说,苏畅还陪着大元帅一起看烟花,一起喝酒,反正,大元帅如今,还活着。” 芙蓉默然。 苏畅是皇上派去杀大元帅的,如今跟大元帅倒惺惺相惜起来? “朕猜测,苏畅他八成变了节。”皇上叹气:“若真是这样,赵副将便白死了,而且,大元帅也洞察了朕的意图,可惜兵权如今在他手上,朕当初,太过信任他了,当初先帝驾崩,便说大元帅手里的兵权不可留,以免祸患,只是那时候朕还年轻,朕心软,大元帅痛哭流涕的表忠心,朕也就信了。如今想想,这祸患,是朕招来的,且朕竟然让苏畅那小子去了边疆,如今想想,朕为什么要相信他?他不过是朝阳门的守卫,朕就把这么大的计划交给他,如今好了,他变了节…….投奔大元帅去了。” “皇上怎么就认定苏畅他变了节?万一他没变节呢?”芙蓉始终不肯相信,她试图给苏畅开脱,却发现自己的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皇上轻轻的一句话,就把她击碎了:“若是没有变节,为何不按照计划行事?他还在等什么?等大元帅领着齐国人打到朕的皇宫里来么?” 芙蓉无话可说。 犹记得当初苏畅说过,完成当时的计划,他就会回京来与芙蓉团聚。 他如今迟迟不动,便一直无法回京,难道他连家人也不顾及了吗? 芙蓉不敢想。 皇上喝了口茶,望着窗外淋漓不绝的雪道:“朕知道,朕不应该这样说你的心上人,这样说,便是伤了你的心,可有些事,朕不得不多想,朕已派了九门提督……..” 九门提督可是一员悍将,他负责的,是京城的护卫,是皇上极信赖的人,历朝历代,若不是皇上的亲信,是做不到这职位上的。 只是这九门提督年纪比苏畅大的多,行动没苏畅敏捷。皇上本想派他去处死大元帅,奈何赵副将看上了苏畅,皇上又亲见苏畅武强高强,再则,九门提督,京城的官员都认识,他去边疆,大元帅自然认的出,这样,便不好下手,思来想去的,当初才让苏畅去了。 “皇上是要让九门提督去边疆杀了苏畅么?”芙蓉心口一紧,差一点站了起来。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但若是苏畅果然变了节,大元帅的下场,便是苏畅的下场,到时候,朕就对不住你的。白芙蓉。”皇上凝望着她微微的叹气:“若朕早知道苏畅会变节,朕万万不会让他去边疆,朕何苦这样考验他,反倒把朕陷入不利的局面。” “皇上,苏畅肯定没有变节。”芙蓉斩钉截铁。皇上如今不信任苏畅,她若再不信他,她不敢往下想。 “你怎么知道苏畅没有变节?”皇上问。 “我……..”芙蓉又一次语塞了。她在京城,离苏畅十万八千里,她为什么信任苏畅呢,难道说是直觉?跟皇上说“直觉”二字,未免好笑,可她也只有坚持的份儿:“皇上,我相信苏畅一定是清白的,他没有刺杀大元帅,应该是有他的道理,皇上万不可让九门提督大人要了他的命。” 皇上叹气:“他若变节,肯定不能活着回来,若没变节,又何惧朕的九门提督?” 芙蓉无话可说。 一壶茶很快见了底。 冷风顺着支起的窗户飘进来,夹杂着些许雪粒。 回府时,天已快黑了。 春娘依然守在门口,着急的等待着芙蓉的消息。见芙蓉回来,她才松了一口气:“苏老爷病了,苏公子又不在身边,刚才是葫芦跑去京城里请了大夫。” 葫芦头抬的高高的:“大姐,苏老爷伤的不轻呢。” 芙蓉得去看看。 苏府里,苏老爷靠在床头,由于雪天路滑,他没留意,走到竹林子里的时候,滑了一跤,竹子伤到了胳膊,这会儿刚包扎了。 婢女端着水出去,铜盆里的水已被染成红色。 “苏伯伯身子怎么样了?“芙蓉问道。 苏老爷笑笑,由下人喂了药,另一只手抹抹嘴道:“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自己不小心罢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滑倒了。“ 端药的下人忍不住:“老爷平时都是极细心的,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前一次从台阶上滑了下来,幸好没摔着,这一次却摔在竹林里,少爷又不在府上,若老爷有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畅儿在边疆,自有他的事要做,我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自己能扛的了。”苏老爷努力笑笑,可胳膊被竹子刺穿,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如今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碌,苏老爷心里有点急:“芙蓉,你有没有畅儿的消息?如今,赵夫人她死了,我总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呢?” “我――”芙蓉只得掩饰:“我也没听说什么,苏伯伯养伤最重要。” “是,是。养伤最重要。” 辞别苏老爷,芙蓉又找出了皇上送给她的腰牌。 她拿着腰牌要进宫去,春娘不解,问道:“怎么好端端的要进宫?何事?” “没有什么事。” “雪这么深了,又冷的很,若没有什么事,还是别去了吧,你看,大年下的,葫芦的课都停了。”春娘呵了呵手。 可芙蓉却坚持往宫里而去。 春娘唯有站在原地,看着芙蓉瘦小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小车胡同尽头。 皇上在御膳房里。 刚入腊月,鸡鸭鱼肉,各类蔬菜就运进了宫里,满满一院子,足够吃到开年。 皇上甚少到御膳房,只是边疆来信,说是军备稍显匮乏,让皇上拨去些银两,皇上烦闷,便来走走。 第595章 我要走了 皇上每顿饭,都有冷菜热菜,汤汤水水的一大桌子,可提及银子,如今倒是匮乏。 这一年雪下的极大,河南等地雪把房子都压塌了。赈灾的银子如流水一样花出去,就这样,还怕雪一直不停,等来年化成水,会有洪灾。 “以后每顿饭,都少做几个菜吧。”皇上立于御膳房台阶之上,默然对七公公说:“反正每顿饭做那么些菜,朕也吃不完,都浪费了。” 七公公却不这样认为:“皇上是一国之君,操心天下间的事,自当保重身子,吃的好些也应该,且平时那些大人用饭,都有十来个菜,若皇上太过简朴,让下面的人怎么活呢?” “朕吃朕的,他们吃他们的,有什么相干?” “话虽是这样说,到底没有超过皇上的道理。”七公公哈着腰道:“皇上还是收回成命吧。” 皇上很是无奈:“如今边疆又催银子,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缺银子呢,还是故意问朕要银子,若是故意问朕要银子,那银子送到边疆,便是入了虎口,可如何得了,再说,宫里现在也没有多少银子,那些大人,平时看着无比尊贵,早朝之上,朕一说边疆缺银,他们不是装聋子便是扮哑巴,他们,朕是指望不上了,如今年景不好,万万不能增加苛捐杂税,倒让朕发愁。” 御膳房的饭快做好了,鸡的香气,猪肉的香气,还有流水一样的各色蔬菜与点心纷纷冒起白烟,热气腾腾。小太监们各自忙碌着,犹如辛勤的小蚂蚁。 雪一直下,备用的菜跟肉不能放在院子里,几个小太监“吭哧吭哧”的抱着白菜等物往地窖里去。 大雪很快埋住了皇上的脚,七公公蹲下身子帮皇上擦擦。 “听说绿林强盗缺了银子,只管拿着刀箭下山抢一回,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朕是一国之君,做不得这样的事,如今唯有干着急的份儿。”皇上叹了口气,伴着昏昏沉沉的光,发现芙蓉跟着小太监往这边来了,他不禁诧异,白芙蓉怎么进宫了? 芙蓉给皇上行礼,皇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有事?” 芙蓉点头。 “说吧。” 芙蓉看看四周,小太监们走走停停的,怕说话不方便。便道:“皇上。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皇上会意。走下台阶,在前头带路。 七公公跟在皇上身后,小声对芙蓉说:“芙蓉姑娘,皇上正在为边疆的事忧心。如今又发愁银子短缺的事,芙蓉姑娘可得小心着些…….” 七公公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提醒芙蓉,不要用不三不四的事惹皇上烦恼。 芙蓉冲七公公笑笑,算是谢意。 皇上扭过头来:“你们叽叽喳喳的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七公公赶紧跟了上去。 上书房。 满满两架子书,古色古香。连书架都涂成了油黑色。 或许是因为皇上常来这里写字看书,如今案子上摆满了折子,还有几本一尺厚的书并几支毛笔。 皇上在案后坐了;“芙蓉。你找朕何事?” 芙蓉解下自己的钱袋,恭恭敬敬的放在案上。 皇上不明白她的意思。 芙蓉便上前一步,把钱袋解开,倒出里面的银钱,一共是三两二文:“听说皇上银子短缺。我这有一点,虽然少,可也算是我的心意。” 皇上见了那星星点点的银子,不禁笑出了声:“白芙蓉,你这银子不是少,而是太少了吧,朕长这么大,鲜有见到如此少的银子,你收起来吧。” “大江大河,也是有一滴滴的水组成的,这银子虽少,也够寻常人家一个月的花销。皇上收下吧,若我是有钱人,自当捐出更多的银钱,可我不是。”芙蓉叹气。 皇上感慨:“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好吧,你这银子,朕收下了。说吧,你来找朕,是何事?” “皇上,求皇上恩准,准我去边疆。”芙蓉跪下行礼。 皇上呆住了,手里的书落在案上:“白芙蓉,你脑子清醒吗?” “清醒。” “你可知道边疆是什么地方,那是豺狼之地,男人过去,都有可能剩一堆枯骨,何况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朕如果让你去,那便是害了你,你明白吗?”皇上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走下台阶,踱步到芙蓉身边:“苏畅那小子倒有好命,你为了他,宁愿往边疆去,可惜,朕觉得他不值得你这样。” “值得不值得,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如今苏畅在大元帅身边,皇上又猜疑于他,我只想去问个明白,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变了节。” “若真的变了节呢?” “若真的变了节,我也绝不姑息。”芙蓉垂下头:“还求皇上恩准。” 皇上叹了口气,不停的在上书房里踱步,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圈。他不想芙蓉去边疆,可边疆局势,如今倒不好掌握,本想派九门提督往边疆去,提督府上刚传来的消息,提督坐轿子回府时,轿子翻进路边沟里,提督大人的腿摔折了,怕是两三个月都无法动弹。边疆,他是去不得了,即使去,他自己行动都不利索,怎么能帮皇上办事呢? 如今派人去边疆,看一看是否真的银钱短缺也是当务之急,至少,派去的这个人要忠实可靠,不会像苏畅一样,一贴近大元帅,就变的不可控制了。 皇上又瞧了眼芙蓉,她眼神里全是坚定。 皇上清楚她的为人,知道她的忠心,可她毕竟是女流之辈,难道要让她效仿花木兰? 皇上还是摇头了:“不行,不行,朕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芙蓉啊,边疆那帮将士,多少年没见荤腥了,若见了个女人去了,他们一定会乱的,到时候,这么远,朕怎么保证你的安全?” “皇上,我会保重自己的。”芙蓉道。 皇上还是摇头:“朕不信,单看你这一头青丝,一路上都不知要招来多少男人的眼光,太不安全了。” 皇上喝了口茶,只觉心里郁结,芙蓉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剪刀来,这小剪刀不到巴掌大,她平时裁衣的时候会用着。 皇上自然吓了一跳:“白芙蓉,你不能这么任性,难道朕不让你去边疆,你就要死在朕的面前吗?七公公,还不快把她手里的剪刀夺下来?” “芙蓉姑娘,这可使不得。”七公公吓的双手发抖:“在皇上面前拿剪刀,那可是大罪,芙蓉姑娘家里有老有小,要好好的思量清楚,千万不能寻死。” 芙蓉笑笑:“瞧把你们紧张的,谁说我要寻死?”她举着小剪刀,咔嚓剪下一段头发来:“皇上,今日白芙蓉断发明志,我把这青丝剪去些,然后把余下的头发束在头顶,不就是一个男子了?不会招人眼光的。” 皇上无语。 见过妃嫔娘娘在皇上面前寻死觅活求宠幸的,从来没见过白芙蓉这样,争着抢着要往边疆去的,那可是寸草不生的地方。 皇上不得不提醒她:“白芙蓉,边疆那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男人去了当牲口使,女人去了,当男人使,你真的可以么?” “皇上,我愿意试试。”芙蓉拍着胸脯。 如此,皇上也只好答应,让七公公去帐房支了一百两金子给芙蓉,黄灿灿的金子,照的芙蓉眼花,她跑到案前拿起自己的钱袋,把那三两二文银子装进钱袋里收好:“皇上宫里还有这么多金子,自然不稀罕我这一点银子,我还是收回来吧,不过皇上这金子我不敢收,再说,即便收了,到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花不出去。” 皇上苦笑,只好由着她。 这个白芙蓉,处处跟宫里的女人不一样,皇上倒拿她没有办法。 准了白芙蓉去边疆,皇上交待她两件事,一则是看看苏畅的动静。二则,是看看边疆的军备。皇上不得不强调:“你一定要如实上报,不得有假,不得徇私。” 芙蓉点点头。 “你还缺什么?”皇上问:“要不要朕派几个大内高手送你去边疆?大内高手,虽武功不及苏畅,但一个顶十人,丝毫没有问题。” “大内高手还是留着护卫皇上吧,我去边疆,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哪里经受的住这待遇?”芙蓉笑笑。 是夜。 不见星子。 白家屋里燃着炭火,很是暖和。 春娘按照惯例,跪下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白家人平安,一面祈祷着:“大年三十就要到了,希望新一年里,大家都有好福气。” “春娘,我明天要走了。”芙蓉握着针线,咬着嘴唇道。 从宫里回来,她就打算把去边疆的事说出来,只是一直不好跟家人开口,怕她们不同意,可明日就得起程,再不说,怕就没有机会了,反正,走之前一定要说的,倒不如现在说了。 春娘扭头:“明天要走了?去哪里?” “去边疆。” 春娘起身摸摸芙蓉的头:“这孩子,头也不热啊,净跟娘开玩笑。” “春娘,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要去边疆了,明日就动身。” 第596章 堵门 春娘身子一抖,她似乎不敢相信:“怎么如今京城缺兵吗?自古男子当兵,你一个女子,你跑到那地方去做什么?况且就要过年了,外头的人都赶回家过年呢,哪里有往外走的理?娘不准。” 葫芦正围着火炉子烤花生,听了芙蓉的话,他兴致盎然的冲了过来:“大姐,花生烤好了,你吃吧。” “葫芦,你有什么事,说吧。” 葫芦咧嘴笑起来:“你看,宫里的课也停了,反正我也没事,你不是要去边疆吗?带上我吧。” “你去做什么?” “大姐,你想啊。”葫芦起身,双腿岔开,一只手拍着自己的屁股在屋里转圈,嘴里还“驾驾……..”的叫着:“大姐,听说,边疆地广人稀,在那骑马,再舒服不过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痛快骑过马呢,不如你带我去见识见识?” 芙蓉把花生还给他:“葫芦,你还是洗洗睡去吧。” “芙蓉,娘可就只有你们了,葫芦是白家的根苗,以后还要传宗接代的,肯定不能去冒险,可你也是娘的心头肉,边疆复杂,苏公子他武功高强,去了边疆,尚且变的没有了音信,你一个弱女子,娘怎么会放心呢?”春娘一直在阻止。 芙蓉只得闭了嘴,看来,跟春娘商量,是商量不成了。 夜里她就开始收拾东西,把要穿的衣裳打包卷好,然后把那些耳环,首饰之物放在盒子里留给茶茶。又随身带了两锭银子并一些铜钱。这便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收拾好东西,她写了长长的一封信,在信里把想说的话讲了一遍,她想着,虽不能跟春娘等人告别。可春娘发现了她写的信,自然就会明白了。 她在信里交代春娘保重身子,不必难过。她去一阵子也就回来了,又交代茶茶帮春娘做些家务并督促葫芦的学业。最后。交代葫芦好好跟着师傅习学,不要学着淘气,是男子汉了,要有男子汉的样子。 当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天刚蒙蒙亮,芙蓉便窸窸窣窣起了身。将包袱往身上一背,收拾好这一切,“吱呀”开了门,准备出发。刚出门,便被春娘叫住:“芙蓉。” 芙蓉一惊,想退回去,已晚了,她背着大包袱。如笨重的蜗牛一样行动迟缓,如今卡在门口,很是狼狈。 春娘接过她的包袱,让她回屋再睡会儿。 包袱都被春娘扣下了,芙蓉不禁暗暗叹气。看来这一次是走不成了,也不知道春娘何时站在门外守着的,她竟然没有发现。 春娘在房门口坐了半宿。 一开始,芙蓉在房里收拾东西,透过微微扬起的窗户,听着那“哗啦哗啦”的声音,春娘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芙蓉要偷偷的走? 直到看见芙蓉伏在桌边写信,洋洋洒洒的写了好一会儿,春娘才断定,芙蓉是要私自出行了。 她几次想去拦着。 可她想到了芙蓉的性格,这个孩子,自小倔强,认准的事不肯回头。她能有什么办法,即便困她一天半天,总有一天看不住。 她在芙蓉窗外踱步。 直到漆黑的夜空渐渐的有了一点亮光。月亮隐去,东方出现了鱼肚白。直到芙蓉背着包袱出来。她第一时间夺下了她的包袱,没二话,只是说:“娘看你昨夜里没怎么睡,快去睡一会儿。” 芙蓉只得照办。睡了两个多时辰。睡醒后才觉察到饿,春娘已端了粥。 芙蓉猜测春娘洞察了她的企图,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开口,春娘道:“把粥喝了,娘给你准备一点干粮路上吃。” “春娘……”芙蓉哽咽:“你同意我走了?” “你既然打定了主意,定然有你自己的考虑,娘老了,是非曲直的,娘也不太懂,你愿意去就去吧,娘也想了,至少苏公子还在边疆。至少他会照应你的,这样想想,娘也放心,你去吧,不过,记住娘的话,自己保重,快些回来。家里人都等着你呢。” 芙蓉眼泪落下来:“娘,我知道了。” 春娘在包袱里多塞了半锭银子,背着包袱送芙蓉出门,葫芦追上来,拉着芙蓉的衣袖:“大姐,你说走就走,这回真走啊?” 芙蓉点头。 “大姐,不如你带上我吧。” “边疆没有什么好玩的。”芙蓉冲他笑笑:“不如呆在京城里安逸。” “可是大姐,你一个人往边疆去,路上有什么危险怎么办?听说那丛林里,有不少老虎豹子眼镜蛇,你遇上哪一种,也逃不掉。”葫芦咬着嘴唇。 春娘本就担心芙蓉,听了葫芦的话,心里更是突突直跳,想了想,拉住葫芦的胳膊:“莫乱说,菩萨保佑良善人,你大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雪化了。 风也小了些。 院里的桂花树抽了绿芽儿。 芙蓉接过包袱背着,并不敢看春娘与葫芦,生怕自己会哭出来。 自古伤别离,虽然知道,自己还会回来,可心里还是有种生离死别的伤感。连平时猥琐捣蛋的葫芦,这会儿也红了眼圈:“大姐,你就这样走了,以后谁督促我考秀才啊,这回我八成考不中了。” 门外有熙熙攘攘的声音,还有马匹的嘶叫。 白家大门刚开了条缝,便有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前来,清一色的黑色大袄,头上系着红布条,腰里的配刀闪闪发光。 春娘吓的直哆嗦:“你们这是?” 为首的人道:“谁是白芙蓉?” 白家人愣住。 为首的人用刀指着葫芦:“是你吗?” 葫芦在心里把这人鄙视了一回,这是什么眼神,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男子,白芙蓉,这么矫情的名字,一听就是女子了,他竟然问自己是不是白芙蓉?葫芦刚想摇头,看到这些人带着杀机,怕他大姐有危险,这回总算仗义了一回:“我就是白芙蓉,怎么了?” 芙蓉不明所以,白家门口,至少有十来位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还有一辆乌篷马车,看长相,这些人面生的很,又带着杀气,他们是谁?芙蓉仔细回想,也不记得在哪里得罪过他们,只怕他们不怀好意,便赶紧将葫芦揽在身后:“我是白芙蓉,你们有何事?” “到底谁是白芙蓉?”为首的人问。 芙蓉指了指自己。 那人下马,一把抓过芙蓉背的包袱扔到乌篷车上,然后揪着芙蓉,如揪小鸡子一样,扔进了车里。 白家人拦在马车前头。只当是哪里来的土匪,青天白日的,竟然来强抢民女。 芙蓉却从车里伸出头来,一脸的云淡风轻:“春娘,葫芦,茶茶,你们回去吧,我要走了。” 白家人诧异,芙蓉这是怎么了,这么淡定? 原来,车厢里除了芙蓉还有一个人,七公公。 为掩人耳目,七公公坐在车厢里并没有下来。 皇上虽答应了芙蓉去边疆,可他实在放心不下。 本想派遣京城护军送她去边疆,可护军太过明显,皇上害怕引人耳目。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派遣镖局的人。 镖局的人有好功夫,他们南来北往的,为客人押送货物,只要给银子,什么货物都能平安送到。皇上想着,倒不如给他们些银子,让他们把白芙蓉平安的送到边疆去,如此,省心,放心。 于是交待了七公公去办,七公公给了镖局的人一锭金子,他请的,是京城最好的押镖之人。 白家人隔着帘子看到七公公,心里豁然开朗。 马车一路疾驰,一直出了京城来到后山的山涧处。 那山涧,芙蓉很是熟悉。苏畅离开京城的时候,她曾去追赶,一直追到这里,才算看到他。 如今又是这个地方。 因为天冷的缘故,山涧已被冰封,长长的冰柱悬于山峰之上,白的刺眼。 七公公下了车,他在这里给芙蓉送行:“芙蓉姑娘,前方路长,我还得回去伺候皇上,就不远送了,芙蓉姑娘一路保重,镖局的人,我已经打点好了,他们会把芙蓉你毫发无损的送去边疆,一路上不用操心,只是到了地方,就需要你见机行事了。” “是。多谢公公送我。”芙蓉压着声音,指着不远处歇脚的镖局的人道:“七公公真是太贴心了,还请了镖局的人。” 七公公笑:“并不是我的主意,是皇上怕你路上有什么不测,这样,大家都放心了,天寒路滑,不好赶路,小心没大错。” 七公公冲芙蓉摆摆手,示意她回车里坐着,一面又交待那镖头:“一定得把这位姑娘安全的送到地方,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是,我们镖局是京城最好的镖局,一向讲信誉,说好平安送到一定会平安送到,请放心。”镖头拱手道。 七公公这才松了口气,见镖局要启程,又紧追了几步交待着:“你们路上慢些,今年雪下的厚,路上实在太滑,宁可耽搁一些,晚一两天到,万不可贪功冒进…….” 眼瞧着芙蓉乘坐的乌篷车渐渐的消失在山路那头,七公公才往京城里走,准备给皇上去回信。 第600章 收留 如今二号竟然为了芙蓉,当众给他难看,三号有点生气:“四号,我交待的活,你倒底干还是不干。你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可别怪我欺负你。” 二号坐地上呜呜哭起来,他轻轻拉一拉芙蓉的裤脚:“四号,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去干吧,别惹大哥生气。当初我刚来的时候,大哥还让我擦了半个月的茅厕呢。” 二号本想为芙蓉求情,可到底敌不过三号,只能投降。 “大哥?”芙蓉笑笑:“谁是大哥。” “当然是我。”三号对他自己竖着大拇指,一脸的得意。 芙蓉伸手便推了他一把。三号没有注意,更没有想到芙蓉竟然敢推他,一个没留神,蹲坐在地上,挨着二号,显的很狼狈。 二号惊呆了。 三号也惊呆了:“四号,你竟然敢打大哥?” “大哥?”芙蓉笑笑:“你脸上有大哥二字吗?若是大哥,自当体恤小弟,疼爱小弟,可你这样,有半分大哥的样子吗?所谓结为兄弟,也要感情深厚,你这样做,只会让大伙讨厌你,你如何担的起大哥二字?” 芙蓉这番话,二号偷偷的伸出了大拇指。 三号愣住,他没想到,新来的这个四号,说话竟然是一套一套的,行云流水,中间甚至不用加标点符号,他膛目结舌:“你――你――”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欺我,我必反抗。”芙蓉笑笑:“三号,你若把我当成没有嘴的闷葫芦,那就大错特错了,以后。大伙在一个屋檐下干活,互相帮衬是应当的,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自然当仁不让,若想欺负我。那就是打错了算盘。”芙蓉说的唾沫横飞:“以后不但不可以欺负我,你也不能欺负一号跟二号,记住了吗?” 芙蓉故作威严,他试图吓住三号,三号果然也经不住吓,当即尿了裤子:“我记住了,女侠。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也不欺负一号跟二号了,你饶了我吧。” 芙蓉松了一口气。只是脸上一直绷着。 二号拍拍屁股上的土。颠颠儿的竖着大拇指,拉着芙蓉的衣袖晃着:“大姐,大姐。” 芙蓉愣住。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大姐了。”二号忙着给芙蓉捶背:“以后还需要大姐保护我们才好。” 芙蓉笑。 二号成了芙蓉忠实的小弟。又是给芙蓉泡茶,又是擦洗桌椅板凳,勤快的像只小蜜蜂。什么脏活累活也不舍得芙蓉做。 一号虽然没二号那么大反应,可芙蓉轻易制住了耀武扬威的三号,他还是由衷的佩服。 三号最倒霉。芙蓉来之前,他还可以做做纸老虎,嗓门大。吼一声,能吓的一号二号半夜睡不着,他本来想着,按照老法子收服芙蓉,没想到,自己反被收服。 如今二号拜对了山头,跟对了主子,甚至可以在三号面前耀武扬威:“我说三号啊,以后你得听大姐的话,你看看,咱们大姐多仗义,不像你,以前你是不像话,不像话。”二号轻轻点着三号的脑袋:“以后你信大姐的,就没错,你若还想欺负大姐,我可饶不了你,我愿意为大姐上刀山下火海。” 三号实在受不了二号酸兮兮的说辞,趁他不备,轻骂一句:“死太监,不翘兰花指你就说不出话么?” 一个早上的功夫,择好了虾,倒完了剩菜,烧好了茶水,也擦好了桌椅,掌柜的回来时,酒楼已焕然一新,自然十分高兴:“四号果然勤快,她是新来的,又是个女子,女子本来就弱势,你们要多多护着她。” “是。”一号二号三号异口同声。 一号二号发自内心,三号心里犯嘀咕:这新来的四号虽是女的,可也是女子中的战斗机,不到两个时辰,就把他这大老虎给收拾了,这样的女子,扛着枪就能上战场,绑个火箭就能上太空,哪里还需要他们保护,心里虽这样想,到底面上不表现出来。 二号已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大姐,我们好佩服你哦,你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哦。” 所有人掉一地鸡皮疙瘩。 掌柜的吩咐说:“以后这个……..大家都注意,咱们丰城兵荒马乱的,四号是女子,你们也知道,我想着,女子身份多有不便,以后,你们只当四号是男的。明白吗?” “明白。”大伙异口同声。 二号心里欢喜,多问一句:“掌柜的,既然四号是男人,那天这么冷,不如我跟四号睡吧,夜里还能说说话。我还能帮四号暖被窝呢。” 一号三号实在受不了,纷纷撅嘴:“二号,你就不能自重些么?虽然你一直把自己当成女的,可至少你还是个大茶壶,你做什么美梦呢?你要那么想暖被窝,不如帮我们暖一暖算了,反正我们冷的很。” “想的美。”二号笑起来:“臭男人。” 掌柜的也笑起来:“以后只当四号是男的就行了。都各忙各的去吧,四号有什么不懂的事情,你们多教教她。” “是。” 各自散去。 二号跟个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芙蓉身边,芙蓉要擦桌子,他便抢着擦,芙蓉要倒酒,他便抢酒坛子,芙蓉帮着后厨择菜,他赶紧搬板凳也择,反正,只要是芙蓉要做的活计,他都帮忙。 一号三号倚在门口,看着处处献殷勤的二号道:“这个二号,如今那谄媚样,看见个女人就走不动道了。” 三号笑起来:“二号看到女人,那算是看到姐妹了,以前,他总怕咱俩会非礼他,如今好了,来了个异性姐妹护着他,他安全了。” “二号,你真的不用帮我,这些活我可以做。”芙蓉不禁推辞,二号一直忙里忙外的,倒让她不好意思了:“二号,我来酒楼里,是做工的,又不是看你们做工,你的活已经够多了,不必处处帮我。” “大姐。”二号试图握芙蓉的手,却被芙蓉给躲开了,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搓着一双手道:“以后我就跟着大姐混了,大姐可以保护我,大姐心善,不像那两个人。”二号指指一号跟三号:“不像他们,臭男人,处处想占我便宜。” 芙蓉笑:“我会保护你的,但你不必处处帮我。” 二号点头,眼睛里有泪花。 酒楼的生意在晌午时达到巅峰,有十几位客人来,这对于芙蓉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以前在怀海城的时候,一品楼的生意极好,每次都有上百人来用饭。芙蓉一个人又是端菜又是倒酒,也兼顾算帐,也能有条不紊,如今酒楼里才十几号人,芙蓉轻轻松松应对。 忙过晌午,生意便渐渐的萧条下来,本来丰城街上的人就不多,如今连着下了四五天的雪,地上的积雪有四五指厚,马车在路上行动迟缓,各处铺子更是早早的下了板子。 趁着歇息的功夫,芙蓉站在廊下张望着。 丰城北面,是一片荒地,听掌柜的说,往北再走二十里,便是军营扎寨的地方,那里有成千上万的兵,都是大元帅的手下。 芙蓉站在廊下,点起脚尖也看不到所谓的兵营,只是看到无边的落雪,以及地上浅浅的脚印。 在酒楼忙的时候,她一直很细心,每一个进来的客人,她都偷偷的打量一番,她想看到苏畅,只是很遗憾,食客们来了又走,却没有苏畅的影子。 这不禁让人失落。 雪扑到芙蓉衣裳上,二号甩着毛巾跑了出来:“大姐,你怎么站在门口,屋子里暖和,有炭火,站门口小心着了风。” “谢谢你啦,二号。”芙蓉心里暖暖的。 二号顺着芙蓉眼神的方向往军营望,那里有几个骑马的人往这边来,二号吓的缩着脖子:“大姐,不得了了,那帮土匪又来啦,咱们快躲起来吧。” “他们不是官兵吗?你们怎么叫他们土匪?” 二号“呸”了一口:“他们虽是朝廷的兵,可平时烧杀抢掠什么不做?以前有个赵副将,倒是治军从严,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听说他私通齐国,大元帅就杀了他的头,如今大元帅信任一个叫什么苏畅的,更是坏的子孙没屁眼。” 芙蓉脸色一紧。 二号分明没看到芙蓉脸色的变化,见那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兵走远了,这才接着道:“那个苏畅来到我们丰城以后,跟那大元帅,真是臭味相投,大元帅总说,军备不够,隔三差五,就进城里搜刮银子,如今苏畅来了,这搜刮银子的事,便是他带头,而且,京城里稍有点体面的姑娘,都逃不过他们的魔爪,那些青楼的姑娘,见了他们,都吓出一身汗。真是吓死人了。” 一号三号忙完,用毛巾擦擦脸上的汗站到了二号身后,听二号唧唧歪歪的,他们便轻轻打了二号一巴掌:“你怕些什么,即便那些官兵不放过女的,你又不是女的。你送上门,人家未必要。” 二号被奚落,哼了一声,不愿跟他们说话。只是愿意跟芙蓉絮絮叨叨。 第601章 土匪 不到一天的功夫,芙蓉就了解到了丰城很多的事,通过二号的嘴。 比如,二号生下来就被父母扔了,在破庙里跟着那帮叫花子长大,吃百家饭,好不容易长大了,才在这酒楼里找了一份话计。 比如,三号的性子烈,是因为他媳妇跟人家跑了,所以他常常装出凶恶的样子,其实人不错。 比如,掌柜的酒楼支撑的很不容易,每年都要交很多税,而且那些官兵常来这里吃饭不给钱。但掌柜的只有哑忍,为此,酒楼常常入不敷出,但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家业,掌柜的也不想丢了,只是硬撑着。 比如,军营曾经失过一次火,烧了一个大帐篷,听说是大元帅住的地方,大元帅为此严查丰城,弄的丰城居民人心惶惶。 比如,那些官兵喜欢到找乐子,而且常常找了乐子还不给钱,所以那里的老鸨与姑娘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是背人的地方悄悄埋怨:“只当是被猪拱了。” 雪下的更厚,差一点将酒楼的门堵上。 三号蹲在那择第二天要用的菜,顺便剥些莲蓬,芙蓉忙完了自己的活,也帮他剥莲蓬,这让三号受宠若惊:“大姐,之前都是我有眼无珠,我不是真心为难你的,这些活是我的活,你不必帮我,大姐还是歇着吧。” 他的声音里全是敬意。 芙蓉笑笑,手上依然忙碌着:“什么大姐不大姐的,都是在酒楼里做工的,今儿早上,我很凶,没有吓着你吧?” 三号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三号又摇摇头,笑了下。笑的有些尴尬:“是我以前太凶了,而且,我那是假装的大哥。我也知道,一号二号并不信服我。如今有了大姐你,我们就听你了。” “别……..” 三号坚持着:“大姐,你就是我们的大姐,以后我保证不欺负二号了,虽然他一副姑娘的样子,看见蚂蚁都吓的跳起来,有些讨厌。不过,大姐说了,咱们要互相帮助,互相包容。我一定会的。” 如此,芙蓉倒心安了。 莲蓬没有剥完,酒楼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三号低头剥着莲蓬,嘴上喊着:“二号,不是说过了。没事不要总玩那个门,开开关关的,门都被你玩坏了,如今雪大,你一开门。风雪就进来啦。” 二号跑过来捂着三号的嘴:“莫说了,大爷们来了。” “小二,上菜,上好菜。”芙蓉应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银狐大袄的男子,戴着镶金的帽子,腰间有一把匕首,看样子,是有钱人家。 二号捅捅芙蓉:“大姐,别盯着他看,他会发怒的。” “他是谁?” 二号声音细弱蚊蝇:“他便是咱们丰城的土地爷,连丰城的知州也要惧他三分。” 三号放下莲蓬,擦了擦手,提了茶壶上去伺候:“大姐,这人便是军营的大元帅。” 大元帅等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了,打开窗子,灌入一股冷风,换作寻常食客这样,店里的伙计肯定会提醒,让把窗子关上。可大元帅一进来,店里的伙计吓的小腿直打哆嗦,三号走路都不自然了,给大元帅倒茶,手上晃晃悠悠的,茶水没倒进杯子里,洒在桌面上,差一点弄湿大元帅的银狐大袄。 大元帅的随从给了三号一巴掌:“糊涂东西,你眼睛呢,伺候人都伺候不好么?” 三号吓的哆哆嗦嗦。 二号急忙缩在芙蓉身后:“大姐,三号完了,三号竟然得罪了大元帅,咱这酒楼里,官兵常来,可大元帅不常来,这回三号撞在刀刃上,一定玩完了。” 芙蓉“嘘”了一声,示意二号安静,她倒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元帅说,应该怎么罚他呢?”随从指着三号。 三号嘴唇直打哆嗦。 大元帅笑起来:“本官一向宽仁,这店小二只是洒了茶,也没有什么。” 三号赶紧屈膝:“大元帅菩萨心肠。” 大元帅脸一冷:“只是,连茶也倒不好,为什么做店小二呢,我记得,咱们那似乎还少一个喂马的,不如让他去,倒不好茶,若再喂不好马,留着也无用了。” 大元帅皮笑肉不笑。掌柜的跑上前去替三号开脱并亲自倒茶赔罪,大元帅分明不领情,只是阴着冷。 二号缩在芙蓉身后带着哭腔:“这回完蛋了,大姐,听说这大元帅最喜欢到处捉壮丁,哪怕是六十岁的老头遇见他,也会被捉进军营去烧火,如今要把三号捉进军营去喂马,那怎么行呢?一进军营,三号肯定会被折磨死的。” 芙蓉点头,表示知道了。 二号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以前三号对他虽凶狠,可他是不记仇的人,早忘了,如今三号有难,他有心要帮,哆哆嗦嗦的走到大元帅面前去。 随从问他:“你是哪里蹦出来的?什么事?” 二号满腔营救三号的话,一下子吓没了,他哆哆嗦嗦的望了眼三号,嘴角抽了几下,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从肩膀上取下毛巾,悄悄的把桌上洒的茶水擦了。 “滚一边去。”随从骂他。 二号夹着腿又缩回芙蓉身后:“大姐,我真没用,我救不下三号,看来三号完蛋啦。” 此时的三号,已然没了往日的威风,站在大元帅身边,如筛糠一般,不知怎么办才好。 掌柜的无奈给大元帅上了菜,随从对三号说:“你,把茶壶放下,找根绳把自己手捆了,一会儿等元帅用了饭,你跟着我们往军营去。” 三号只是不动,心里不肯,可又没有办法。 大元帅阴着脸吃饭,掌柜的也不敢再上前。 芙蓉却走了过去,二号想拉她,没有拉住,紧张的缩在椅子后面,手足无措。 “你来做什么?”随从问。 芙蓉二话不说,接过三号手里的茶壶道:“元帅大人,他伺候的不周,如今我来伺候如何?” “你有什么本事?”大元帅饶有兴趣。 “我没有什么本事,但我自小胆子大,可以跟大元帅打个赌。”芙蓉一字一顿。 大元帅显然很有兴趣,他放下筷子,舔舔嘴唇,阴着脸笑了两声:“本官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一个不要命的敢跟我打赌,你说,赌什么?” “赌他。”芙蓉指指三号。 三号错愕。 “赌这店小二?”大元帅笑笑:“他有什么可赌的,你倒是说说?” “如果我赢了,大元帅放了他,不要让他去军营里喂马。”芙蓉道。 “那如果你输了呢?” “如果我输了,甘愿跟他一块去军营喂马。”芙蓉一脸严肃。 大元帅拍手笑起来:“还有这样的事,本官正说喂马的人不够,便有人自报奋勇了,你且说说要赌什么?” “大元帅可敢赌吗?若不敢赌,我就不说了。”芙蓉故意挑衅。 二号缩在椅子后面急的直搓手:“完蛋了,这回不但救不回三号,连四号也要搭进去。” 大元帅豁然而起:“还没有什么是本官不敢赌的,你且说说。” “我赌闭眼倒茶。” “哦?”大元帅兴趣盎然:“什么叫闭眼倒茶?本官怎么没听说过?” 芙蓉把茶壶放在桌上,又拿了个茶碗来:“闭眼倒茶,便是说,我闭着眼睛,把茶壶里的茶往碗里倒,一直倒满,但不洒出一滴。” 大元帅却不信:“刚才那个店小二,睁着眼睛还倒不好,你闭着眼睛能倒这么准?本官不信。” “大人若不信,咱们可以试一试。”芙蓉激他。 大元帅坐下,以手支头,想要看看这绝活,不凑巧,有人来回话,却是苏畅,苏畅身后跟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女子穿大红色罩衣,云锦图案对襟束腰小袄,及地绸缎长裙,发间的簪子摇曳生辉。一进来便跟蝴蝶似的跑到火炉旁烤手,然后用温热的手抚摸着大元帅的脸道:“大人这是干什么呀?有没有想我?” 大元帅笑笑,注意力并没有被那女子吸引,只是盯着芙蓉:“本官跟你赌一把,若你输了,你跟那个店小二,都得到军营里去喂马。” “大人万万不可。”苏畅拦在前头。 “又怎么了?”大元帅望着苏畅。 “大人…….”苏畅来不及拍斗篷上的落雪,便竖在芙蓉面前:“大人,这些下人,不过是酒楼里端茶倒水的人,也没有什么本事,都是穷苦出身,大概也没有喂过马,军营的马匹十分贵重,万一被他们给喂坏了,再则,他们是何等身份,怎么能跟大人赌呢?他们不自量力。”苏畅转过头来,脸色也是阴阴的:“你们两个,还不快滚。” 芙蓉的眼圈顿时红了,他竟然用了“滚”字。 相识不是一朝一夕,他虽然不是百般温柔,可跟芙蓉说话,一向恭敬有礼,如今,他明明认出她来,却用了“滚”字。 芙蓉轻轻咬了咬牙。只是没出声。 三号站在芙蓉身边,一脸的汗。 大元帅摆手让苏畅坐下,若有所思的道:“听说苏畅你对待下人一向冷淡,怎么如今却为这两个店小二求情?” 第602章 摸 “卑职不敢。只是怕传出去,说大人跟店小二赌了什么,让外人笑话。” “谁敢笑话本官。”大元帅袖子一挥,示意那浓妆艳抹的女子:“你去伺候苏畅吧,他这个人,想的有点多了,需要放松一下。” 那女的如水蛇一样缠到了苏畅身上。仰脸想要亲吻他。 苏畅有意躲避,大元帅便笑了:“苏畅,咱们去,你可一次也没有落下,怎么今天在这窑姐儿面前,却如此的羞涩起来?” 苏畅一呆。 那窑姐顺势倒在他怀里。 不忍直视。 大元帅笑着道:“你刚才不是说,要跟本官赌一把么?这会儿还赌不赌了?” “赌。”芙蓉豁出去了。 “那好。苏畅,你把这小二的眼睛蒙上,让他给本官倒一碗茶来,若倒的一滴也不洒出来,便是有本事,本官便放了他们,若是没有真本事,还敢到本官面前来撒野,那可别怪本官了,今儿就捉到军营里去喂马。”大元帅坐在椅子上盯着芙蓉。 苏畅只得站到芙蓉身后,芙蓉瞪他一眼,他只当没看见。 他轻轻的捂上了芙蓉的眼睛。 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秋末,她与苏畅在一品楼里围着火炉子喝茶,铁观音的味道弥散在空中,沾到手上,夹杂着苏畅衣服中的檀香味儿。 倒是难得,他来边疆这么久,还在用檀香熏衣服。 苏畅的手冰凉,甚至,有一层细细的老茧,看来,来了边疆以后,他做了些粗活。 芙蓉眼前一片漆黑。她拎起茶壶,伸手去桌上摸碗,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摸着。大元帅笑起来:“连碗都找不到,还说倒茶的功夫好。岂不是笑话,看来军营喂马的活,非你莫属了。” 突然,芙蓉眼前有一丝亮光,苏畅故意放松了手指,两指中间露出浅浅的一条缝隙来。 借着这微弱的光,芙蓉瞬间找到了桌上的碗。待要往里倒茶。大元帅却看出了端倪:“苏畅,你怎么一回事?不是让你捂着他的眼睛吗?怎么你手指间那么大缝隙?” 苏畅只得把手指并拢。看来,想帮芙蓉作弊,是没法帮了。大元帅看似粗犷,可心思也算细腻,随从的一举一动,他都盯的死死的。 苏畅不忍看芙蓉倒茶。 若倒不好,那她就惨了。 他扭过头去。 “苏畅。你怎么了?这么好看的场面,你竟然不看?”大元帅笑起来。 苏畅只得找了个借口:“卑职…….只是怕大元帅会输。” 嘴上这样说,苏畅心里却连连叫苦,大元帅怎么会输,白芙蓉几斤几两他还算清楚。有一年,在石米镇的时候,他带着白芙蓉去偷大户家种的白萝卜,说好让白芙蓉放哨,可她竟然睡着了,最后,大户人家的下人追着他们跑,若不是跑的快,为了几个萝卜,肯定要挨一顿打。如今芙蓉又一鼓作气的要赌什么倒茶,她又不是宫里伺候皇上的人,怎么能做到那般精确? 他叹了口气,分明看到了诺大的军营里,发臭的马圈,芙蓉弯腰给马加料,又拿着铁锨铲马粪。 “开始吧。”大元帅敲敲桌子:“苏畅,掌柜的,你们也看看,做个见证,免得他一会儿不认。”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芙蓉的手上,她的手有点抖,眼前一片黑暗,心跳加快,耳朵也特别灵敏,她甚至听到三号气喘吁吁,听到苏畅小声嘟囔:“白氏,你死定了,为什么要出风头。” 她低下头,手腕一低,茶水从壶口倾泻而下,在碗里打着圈,冒泡,眼看茶水漫过碗沿,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再倒一分,水就要溢出来。 这个时候,芙蓉后退一步,手腕一松,那茶壶稳稳当当的落在桌上。真的是一滴水也没有溢出,她跟大元帅打的赌,她赢了。 “你这个店小二,倒是好运气。”大元帅似笑非笑的望着芙蓉。 芙蓉心里清楚,自己能胜了大元帅,当然不是什么运气,这倒茶的功夫,是她在一品楼的时候,慢慢练出来的。 那时候一品楼生意红火,只有她一个伙计,又是端菜,又是倒酒,还得算帐收拾桌子。 有时候太忙碌,手上没有准头,倒酒的时候,酒会洒出来,杨老爷子看到,心疼的捶胸顿足:“你这败家的,这酒多少银子一坛,可贵着呢,都被你洒地上了。” 更严重的是,有时候手上没有准头,酒水还会洒到食客身上,脾气好的食客倒还罢了,若遇到急性子的,掀了桌子都有可能。 那时候起,芙蓉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多多练习手劲儿。 于是,每天倒酒倒茶的时候,她就会慢慢的,缓缓的,先是打量碗跟酒杯的大小,形状,然后估计一下能装多少,再看一下壶嘴,估计一秒钟能倒出多少。然后,就眯着眼计算时间,一秒是多长,两秒是多长。 功夫不负有心人。 几个月以后,芙蓉手上的功夫确实有长进。 比如一品楼忙活的时候,她可以两手提两把壶,分别给两个桌上的客人倒酒。 这倒是奇观。 跟大元帅打赌,她肯定得心里有底,只是许久没在一品楼做活,手上生疏不少,可也足够胜了这场赌局。 缩在椅后的二号终于敢露出脸来,他欢喜雀跃:“哎呀,四号你太厉害了,四号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三号,这下你有救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炭火“啪”的一声炸开。 二号看到了大元帅那凶狠的眼神,他吓的又缩回椅后去了,他倒忘了,如今芙蓉已得罪了大元帅,试想,这丰城里,谁敢得罪大元帅? “大人,如今天冷,大人从军营过来,一路辛苦,还是让月娘给大人唱支小曲吧,不过是店小二,他们天天倒茶,能一滴不洒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大人掌管着军营,是皇上的股肱之臣,这才是过人之处呢。”苏畅赶紧拍着马屁,他一向不爱拍马屁,甚至在皇上面前,他也没这么恭维过,可如今怕芙蓉有闪失,除了拍马屁,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大元帅脸色稍缓。 那个叫月娘的窑姐儿摇着帕子唱了起来,刚唱一句,便被大元帅呵斥:“风尘之味太浓,离这么远,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风尘气,苏畅,本官虽喜去,可喜欢的是清纯些的窑姐,这浓妆艳抹如鬼一般的,以后别带来我看。” 苏畅点头。 叫月娘的窑姐儿有些不快,可又不敢表现出来,转头一瞧,便瞧见了芙蓉,她伸手拉住芙蓉的胳膊,将芙蓉的衣袖放下来,衣袖太长,一直耷拉到手指间。 “大人不喜我这样的俗物,倒喜欢清纯些的姑娘,瞧,眼前这姑娘,可不就是清纯的?如刚出水的芙蓉一般?虽穿着男装,可挡不住这一脸的清秀与娇俏。” 芙蓉心里暗叫不好,这个月娘,果然是风月场中人,看人自有一番眼光,她竟然瞧出自己是女人,这可怎么办? 苏畅有些焦急,芙蓉的女儿身份自然不能暴露,大元帅隔三差五便去,甚至在街头看到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要骑马追过去,有时候还会捉到军营里去享受,若他发现了芙蓉的真身,保不准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 苏畅无法,只得挡在芙蓉前头,瞪了月娘一眼道:“应该给你的银子一点不少,大元帅不喜听你唱曲儿,你先回去就是,这里没你什么事。” 大元帅却摆摆手,示意苏畅让开,他从上到下打量着芙蓉,脸上倒清秀,个头也适中,头发也乌黑耀眼,只是这胸口,却是平平的,大元帅皱眉,问月娘:“你怎么瞧出这小二是女的?” “大人,我月娘在二十来年,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光是听这声音,看这倒茶的手法,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了。”月娘以手帕掩嘴,嘻嘻笑起来。 “掌柜的,你这酒楼里的伙计,是男是女?” “这…….”掌柜的知道大元帅心里所想,想护着芙蓉,可又不敢得罪大元帅,想来想去没有法子,只得咬着嘴唇“扑通”倒地。 “掌柜的被吓晕过去了。”二号惊叫一声,看看大元帅的脸色,他很快又缩了回去。 芙蓉立于大元帅面前,进退两难。正不知如何解脱,苏畅站了出来:“大人,想看他是男是女,卑职有主意。” “哦?” “卑职替大人试一试。”苏畅转身,面对着芙蓉,他朝芙蓉伸出手来,芙蓉有意想躲,却见苏畅轻轻吐出两个字:“别动”。 芙蓉只得站着。 苏畅的手落在芙蓉胸口,又按了一下。虽隔着厚厚的衣裳,可苏畅手的力道,她还是能感觉的到,就像突然之间被抓了心,芙蓉脸色燥红。 若是在京城,苏畅敢这样,芙蓉早一巴掌抡了过去,可是如今在丰城,面前又是不怀好意的大元帅,她只能咬牙忍住。 苏畅又用同样的手法按了一下。 “你摸够了吧?”芙蓉恨恨的道。 第603章 是男是女 大庭广众之下被贸然袭胸,又是熟人下的手,芙蓉万分尴尬。 大元帅兴趣盎然的望着苏畅。 苏畅道:“大人,这店小二是男的,胸口硬是呢。” “真的?”大元帅半信半疑。 苏畅把芙蓉往前推了推,直把她推到大元帅身边:“大人若是不信,亲自摸一摸,看卑职说的对不对。” 芙蓉的心突突直跳。甚至,她有点生气了,这个苏畅,竟然撺掇着大元帅摸自己?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苏畅? 大元帅却摇摇头:“我可不想摸一个男的,哈哈,好了,好了,就这样吧,小二倒酒。” 大元帅算是相信了苏畅的话,相信了芙蓉是个男人,也不再计较什么让芙蓉与三号去军营喂马的事,他与苏畅坐着喝酒,喝了一会儿,又笑起来:“苏畅,看来你口味比本官还重,那小二是个男人,你竟然还能摸两回。” 卑职让大人见笑了。“苏畅拱手。 “把那窑姐儿扔出去。”大元帅一声令下,早有随从揪着月娘的衣裳把她扔到了街口,街上很冷,月娘伏地,沾了一身的雪,很是委屈:“那店小二明明就是女的,怎么大人不相信我的话,非得说她是男人呢?她的手很细腻,骨骼又小,怎么可能是男人呢?我阅人无数,是不会看错的。” 大元帅的随从踢了月娘一脚:“滚回去吧,大元帅说店小二是男人,便是男人,你说什么也无用。” 一场酒席下来,已是亥时。 大元帅喝的酩酊大醉,由苏畅扶着回去。 自然而然,这一次又没有给钱。 芙蓉与二号他们收拾着屋子里的残羹剩菜,掌柜的擦擦额头的汗,在柜后拨算盘算着帐。 “掌柜的莫算了,今儿没做多少生意。遇上大元帅来吃饭,肯定又赔了一笔。”一号懊恼的道:“多亏了四号救了三号,不然可怎么办呢?” “四号,你倒茶的功夫实在是高,你以前一定做过伙计吧?”掌柜的一脸赞许。 芙蓉点点头。 二号三号拥着芙蓉,很是激动:“大姐,多谢你啦,若不是你,今儿三号可就不走运了。” 芙蓉并没有邀功,给炉子里换了火。便去睡去了。 忙活了一天。其间又担惊受怕。还受了苏畅的侮辱,芙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小屋寒冷,虽燃着炭火,可火太小了。床板都是凉的。 芙蓉躺在被窝里呵了呵手,见窗子还开着,便起身去关了窗子,又躺了回去。 “啪啪啪。”有人敲门。 芙蓉端着蜡烛去开门,却是一号二号三号,这一次,三个人站的端端正正,并没有像上回那样,一副猥琐之相。 “什么事?” “大姐。哎哟,好冷的天啊,冻的我睡不着,今年可是比往年都冷。”二号缩着脖子,声音尖尖的。 三号把他往一边拨拨;“四号。今儿那事,你没事吧?” “什么事?” “就是………”一号伸手在二号胸口抓了一把。他们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们是指苏畅袭胸的事。 提到此事,芙蓉就不能平静。自己虽不是女中豪杰,可在石米镇混了那么久,还从来没有哪个人敢这样欺负她,虽心里不舒服,可当着一号二号三号的面,她也羞于计较,只是淡淡的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大姐,你可是女人。”二号说出这话,又连连打嘴:“我都忘了,掌柜的说,不准大伙提大姐是女人这事。” “四号,都是因为我,所以你才受此侮辱,今儿我真想把那什么苏畅的手剁下来,还有大元帅,可惜他们人手众多,又是皇上的大臣,我们能做什么呢?若真是伤着了他,我死不要紧,可还要连累着酒楼的人,你们可是无辜的。” 气氛哀伤。 “天不早了,你们也快些去睡吧。”芙蓉假装打了个呵欠:“如今兵荒马乱的,活着就很好了,有些小事不必计较,我也困了,都睡去吧。” 一号二号三号散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芙蓉躺在床上,轻轻拉了拉被子,侧身看着桌上的烛火轻摆,一下,一下,发出淡黄色的光晕来。苏畅的脸浮现于光晕之中,那眼睛,那嘴唇,还有那双手。 提及那双手,芙蓉心里就像吃了只苍蝇,她翻身,叹气,一双手紧紧的护住胸口,浅浅的睡去,又梦到大元帅追着她跑,吓出一身冷汗,坐起身来,远处已有鸡鸣了。 一夜没有睡好。 这日雪大,酒楼生意惨淡。 几个人百无聊赖的围坐着炉子烤火。顺带的,烧几个红薯吃。 掌柜的望望门口的落雪:“这怕是一年当中最大的雪了,各家各户忙着过年的事,所以鲜少来咱们这用饭,下午你们就不要在这守着了,好不容易闲一回,下午我守着酒楼,你们出去玩吧,听说丰城东边这几天很是热闹。” “掌柜的。”二号有些胆怯:“咱们丰城有什么热闹可言,不是说,军营里那帮人,天天收税,还要惹祸么,丰城很久不热闹了。” “话是这样说。”掌柜的烤烤手:“听说军营里这几天杀猪啊宰羊啊,正准备年下呢,所以不出来折腾了,呐,老百姓才有这几天好生活,你们去瞧瞧热闹吧。不然,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听此话,大伙兴奋起来。 京城的繁华芙蓉都是见识过的,所以对丰城的热闹,倒不是很感兴趣,下午,酒楼里下了板子,提前打烊,她本想洗洗衣裳,奈何被一号二号三号拉着,哪里能洗衣裳,只能上街去。 沿着街角,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行走,稀稀疏疏的铺子开了门,小二们无精打采的立于门口,瞧着南来北往的人,时不时的,看看地上的雪,又叹叹气。 街边有老树冻死了,卖汤圆的老者挑着担子立于树下,蓑衣全白,连胡子都是白的,只是汤圆热气腾腾,倒让人有胃口。 二号一看到汤圆就走不动了,芙蓉花几文钱,买了四碗,一人一碗,站在树下吃了,身上才暖和起来。 “以前哪,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汤圆了,又甜又软,只是没有银子,哪里能天天吃,倒让人笑话,说我,爹娘不全,反学人家吃汤圆。”二号红了眼圈,抽噎起来:“如今大姐请我们吃汤圆,咱们就像好姐妹一样,我真的心满意足了。” 三号打趣:“什么好姐妹,二号,你可是男的。别处处跟小姑娘似的。” 他们早已习惯二号这样了。 二号委屈起来:“我小时候,无爹无娘的,天天被一群小子追着打,我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装成小姑娘,捡些小姑娘的衣裳穿,说话也尖着嗓子,后来他们看我娇娇弱弱的,虽然嘲笑我,可不欺负我了,都说我是死变态。”二号抹抹泪又笑起来:“说我是死变态就死变态吧,至少我平安活了下来。这便是赚的,如今丰城年景不好,活着便是胜利了。” 众人点头。 路过一个首饰铺子,那里有几件首饰,迎着雪光熠熠生辉,虽然不是什么上好的货色,不过是苗银为底,做些花纹而已。 所谓苗银,便不是纯的银子,只是有些银子的光泽。 这些东西,在京城里根本不入流,可在丰城,却是真真的好东西,至少,二号看到那些首饰,就走不动了。 几个人捅捅二号,他甚至流了口水:“那首饰做的真精致,我小时候,最想有一支自己的簪子,你瞧瞧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披金戴银的,行走间,那簪子轻轻晃悠,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可惜我哪有什么银子,也买不了什么首饰,所以,就只能看看,有时候实在急了,就捡树枝,拿刀刻刻,插在头上。” 芙蓉领了二号进铺子,掌柜的看是几个男人,并没有迎接。 芙蓉挑了一支牡丹花纹的簪子给二号,二号有些拘谨:“大姐,我……..这簪子要不少钱。我受不起。咱们一个月才得一两银子,这…….” “你拿着吧,千金难买心头好呢。”芙蓉笑着。 二号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掌柜的包了那簪子递给二号,细看之下,二号甚至连胡须也没有,肌肤细腻胜雪,一脸娇羞的模样,说上两三句话,便羞的低下头去,而且腰身盈盈轻轻,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姑娘么。 卖首饰的掌柜笑道:“是我眼拙,竟然以为这姑娘是男身,她穿着男子的衣裳出来买东西,也是对的,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这姑娘又长的清秀,瞧瞧一双眼睛如含水的葡萄一样,若是被那帮兵看见,可就不得了了。” 二号尴尬。 众人忍着笑出来。 那苗银簪子泛着白光,因为雕刻着牡丹,看上去倒也大气,二号美滋滋的将簪子握于手心当中,实在忍不住,便将小帽取下来,趁着街头无他人,他轻轻将簪子插入发间,猫着腰往前走两步,簪子摇曳,步履轻盈,回眸一笑,一号三号竟然愣住。 第604章 捉走 这分明是一个妖娆的女子,只是稍作打扮,便觉美艳异常,甚至连他脚下的雪,都美的冒热气。他们与二在酒楼里共同做活这么久,竟然没有发觉,他还能美成这样。 二人擦擦哈喇子。 难怪卖首饰的掌柜以为二号是女人,他果然阴柔。 二号很快取下簪子来放入盒中:“我活这么大,做梦都想有一支簪子,今日梦想都实现了,死而无憾。”他笑起来,震的树上雪都落下来。 “二号,不可说这不吉利的话。”芙蓉笑笑:“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什么死而无憾。” 几个人走了一程,买了些水果和一些吃的,坐在一处避风的破屋面前歇着。 出门的时候觉得寒风刺骨,走走停停的,身上倒冒了汗。 “大姐,看你的出手,不像是小气人,而且,人又极能干,聪明,胆子也不小,瞧着,定然不是一般家庭的女儿,你在丰城没有亲人,那你定然是外乡人,你来丰城做什么?”这是一号二号三号共同的问题。他们琢磨来琢磨去的,总也琢磨不透。 “我?”芙蓉笑笑,当初来丰城时,她是奔着苏畅而来,她想看看苏畅是不是变了节,顺便帮皇上看看,这军营是不是真的缺吃少穿,可如今,她连军营也没敢进。她对自己有些失望,看着一号二号三号脸上那期待的眼神,她只是轻描淡写的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来丰城做什么。” 看来芙蓉是不想说了,一号二号三号并不细问这事,只是仰脸好奇的道:“大姐以前在哪里过活,家里有什么人?可还都活着?不会像二号一样,孤苦伶仃的吧?” 这个问题倒不用避讳。来丰城这些天,担惊受怕,吃苦受罪倒没有什么,关键是苏畅的行为,让她心里难受。人在难受的时候想到家人,会更难受,想想春娘疼爱她的模样,想想茶茶,再想想葫芦,她心里更酸了:“我不是孤苦伶仃,我有娘,有爹,还有弟妹,他们都好。我来自京城。一个叫小车胡同的地方。” “来自京城啊。”一号二号三号羡慕之色溢于言表:“京城一定是个好地方吧。至少皇上住在那里。可惜的是,我们长这么大,一次也没有去过京城。” “京城是个好地方。”芙蓉笑笑,以手托塞。又捡了根小棍在雪地里划着:“这是京城的丁字路口,跟丰城一样,有卖首饰的,有卖小吃的,有卖布匹的。只是比丰城丰饶,从南走到北,光是吃小吃,都要吃上好几个时辰呢,偶尔还有杂耍艺人。举着红缨枪跟大刀给大家献艺,京城的人多,人山人海的…….对,是人山人海的,有时候连马车也过不去。” 芙蓉陷入了沉思。离开京城不到一个月,可说起京城的事,却像说起几万年前的事一样,有些生涩,有些心酸。 跟丰城的动乱比起来,京城当然是好的。好的像个温柔乡,只是身在京城的时候,芙蓉并没有觉察。 二号笑眯眯的问:“那,京城的皇上,官位自然比大元帅大了?” 一号三号笑着道:“大元帅的官职,都是皇上封的,你说,皇上是不是比大元帅的官儿大。” 二号摸摸后脑勺:“说的也是哦,天下的官都是皇上封的,皇上是管官的,可皇上怎么让大元帅这样的人当官呢,他不是好人,害的丰城人人恨他,可又没有办法,皇上他就不知道吗?还是,皇上也是一个坏人,坏的跟大元帅似的?” “皇上也是人。他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火眼金睛,地方大,官员多,难免有疏漏,皇上已经在努力弥补了。”芙蓉叹了口气:“希望皇上能弥补的过来。” “照大姐这样说,皇上不像大元帅那么坏,那皇上在外头吃饭,一定给钱吧?”二号凝望着芙蓉。 “皇上在外头吃饭,也是给钱的,皇上不白拿老百姓的东西。”芙蓉想到那次在京城,皇上与七公公在街头吃饭却没带银子,两个人蹲那等了好久,等到芙蓉她经过,皇上如饿狼扑虎一样借她银子的模样,她就觉得好笑。大元帅吃喝,一向不给银子,皇上跟他比起来,可真是太体恤百姓了。 如此说了会儿话,竟惹的一号二号三号连连叹气,只说自己生错了地方,为什么生在这鸟不拉屎的丰城,若是生在京城天子脚下,他们的命运或许没有这般坎坷。 “若是没有这些驻军,说不准,丰城也很热闹,也是个好地方,丰城产梨子,每到梨子成熟的季节,大老远就能闻到梨香味,咬一口,甜丝丝的。”二号舔着嘴唇。 “如今已驻了军,大元帅的兵就像这里的主子,那些丰城知州知县,看到大元帅,就像耗子见了猫,听说,隔山差五的,大元帅就把他们召到军营里去问话,若是没回答上来,还得挨打呢。唉。”三号叹气道:“再这样下去,丰城的梨子都要变成苦的了,因为丰城的百姓流了太多眼泪,这梨怎么还可以是甜的呢。咱们如今地位低,在酒楼里做小二,可只要不惹事,不出风头,倒比那些知州知县还安逸些,昨儿被大元帅盯上,说让我去军营喂马,只那一次,吓的我差一点尿了裤子。” 众人笑起来。 芙蓉也红了脸,低头咯咯的笑。 “看不到那些兵,在街上走走,心里也是松快的。”一号道。 雪路深深。 几个人有说有笑,坐着吃了些水果。 远处一阵雪雾,白白的一团,向着芙蓉他们移动过来。 一号二号三号皆睁大了眼睛。 直到那雪团移动到他们面前,他们才看清了,原来是一匹马经过,马上坐了一个身穿黑色盔甲的男子,男子头上的帽子高耸着,最顶端有一簇红缨。 马蹄飞扬,那一簇红缨也飘飞起来。 一号二号三号顿时屏声静气,待那人那马离去了,他们才抚着胸口小声道:“大姐,真是白天莫说人,晚上莫说鬼,呐,刚才骑马经过的人,可不就是大元帅身边的么?瞧瞧带起的这一阵雪。” 那马带起的雪落下来,一号二号三号头上全白了,二号由于瘦小,那雪把他脸都盖住了,他伸手抹把脸,对坐在他身后的芙蓉道:“大姐,你看到了吧,大元帅的人张狂着呢,有一年,有个官兵骑马经过,那马受了惊,踩死了一个卖菜的老妇人,那官兵大摇大摆的走了,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所以看到骑马的官兵,大伙都只有逃命的份儿。” “别说了,别说了。”三号捅捅二号,可已经晚了,那骑马的人又折回来了,又一次带起地上的雪,雪扬起来,落了芙蓉一脖子。 真凉。 一号二号三号都吓呆了。 那马停也没停,那骑马的人戴的帽子,连着面罩,倒瞧不出长相,可看穿戴,至少是大元帅手底下的大将,光是看他骑的枣红大马,便是千金难买。 一号二号三号的心跳极快,骑马的人揪起芙蓉,像揪一只小鸡子一样,把芙蓉拎到了马背上。 芙蓉哪里经的住这些,脖子一紧,猛烈的咳嗽起来。 那人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受了痛,长叫一声,奔的远远的。 一会儿功夫,刚才还谈笑风声的芙蓉,这会儿不见了踪影,扬起的雪又落了下来。一切恢复平静,唯有地上的马蹄印,向大伙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二号吓的嘴唇青紫,搂着芙蓉买给他的簪子哭起来:“哎呀呀,完蛋了,这回完蛋了,他们把大姐捉去了,肯定会糟蹋大姐。怎么办哪,你们快想个主意。” 一号闷声道:“都是你,二号,为什么要议论人家,说什么不应该说的,被那马上的人听到了,人家回来报仇的。” 三号凝望着芙蓉消失的方向想了一会儿,又遥遥头:“那人不是来报仇的,咱们不过是小声说了几句话,他跟咱们有什么仇?也不是要糟蹋大姐,你们想想,大姐她穿着男人的衣裳,我说句不应该说的,如今都穿着男人的衣裳,二号瞧起来,可是比大姐妩媚多了,若是捉女人去享用,也应该把二号捉去。” “那三号你说说,他把大姐捉去哪了?他捉大姐,是为了什么?” 三号摇摇头,他哪里知道。 出来的时候四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人了。芙蓉不见了。 二号搂着首饰盒子哭的伤心:“怎么办哪,我们把大姐弄丢了,大姐的命真苦,我们怎么才能救大姐哪…….” 三号想了想道:“我们没有法子救大姐,咱们又没有马,自然是追不上的,如今唯有顺着那马的方向寻过去,能找到大姐也说不定,只有这一个法子。” 二号哭的梨花带雨:“若是找不到大姐呢,那我也活不下去了,大姐对我这么好,刚才那人拉她上马,我应该拦在前头的,我竟然没有拦住,我真是太笨了。” 第605章 茅屋 二号哭哭啼啼的让三号心烦:“别哭了,二号,这时候找到大姐才最重要,你跟嚎丧似的,把我们的心都嚎乱了,怎么说你也算是个老爷们不是么?擦干你的眼泪。” 三号领头,一号二号跟在他身后,三个人顺着那马蹄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追过去。 丰城行人稀少,马匹更少,马蹄印倒是好跟踪,可是马跑的飞快,一号二号三号光凭脚力,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只能远远的跟在后面。 二号走两步,便抹一把泪,又怕一号跟三号骂他,只能闷声抽噎,好不容易酒楼里来了个四号,成了他的大姐,他再也不怕被欺负了,可如今好日子没过两天,从天而降的一个人生生捉了大姐去,二号的心都碎了。 沿途遗落的除了马蹄印,便是二号的眼泪。 芙蓉伏在马背上,被那穿着盔甲的人搂着,晃晃悠悠的,她差一点要吐出来。 本想喊救命,或者让他放她下来,可身子起伏不平,又被那人紧紧搂着,她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地上的雪很快飘起来,又很快落下去。 颠簸,她五脏像是散了架。 她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个人是谁?她并不认识,可他为什么要挟持自己?自己难道要命绝于此?她不敢往下想,若真的命绝于此,那果然是够悲催的了。当初在皇上面前拍了胸脯的,把自己吹嘘的如何如何神勇,说是不辜负皇上的厚望,怎么,如今要命丧在一个陌生人的手上? 沿途的风景不停的后退,那些首饰铺子,酒楼饭庄,挑着担子卖菜的小贩,像是倒影,一个一个离芙蓉远去。 穿着盔甲的人。枣红大马,本来已够扎眼,马上还驮着一个下人穿戴的人,这让行人侧目。 有人说:“看那穿盔甲的人,一定是军营里的人了,那下人一定是得罪了他,不然,这么惨呢,那下人死定了。” 有人说:“这军营的骑士也太无法无天了,都要过年了。还这么嚣张。还让不让咱们丰城百姓过活。难道要把咱们全折磨死才甘心吗?” 早有人“嘘“起来:“你们敢这么议论大元帅的人。若让大元帅听到了,你们的小命不保。” 那马顺着城墙而过,一直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在一处偏僻的茅草屋边停了下来。 茅草屋三面是山。一面是水,门口挂着蜘蛛网,一看就是破败的地方,很久没有人来了。 穿盔甲的人把芙蓉从马上抱下来。 “你……..”芙蓉刚想说话,便被那人夹在腋下,那人力气非常的大,只是一只胳膊,也夹的芙蓉喘不过气来。 那人很警惕的四下看看,伸手把茅屋门口的蜘蛛网捅开一个小口。把那蜘蛛网取下来之后,挂在门口的枯树上,然后才把芙蓉推进了屋里,他自已缩在门口,又四下望望。 芙蓉被颠的全身疼。如今跌坐在荒郊野外破败的茅屋里,前途未卜,她忍不住道:“你不用左顾右盼的,反正你帽子连着面罩,就是有人来,也认不出你。” 那人回过头来,指着一个破旧的床,示意芙蓉坐上去。 芙蓉有种屈辱感,雪里泛着寒光,那人立于门口,她在屋里,倒看不清那人长相,只是跑了这么远的路,还让她去床上,难道?芙蓉脑里飞出四个字,宁死不从。 茅屋里有腐败之气。 桌子,椅子,还有一套茶具,像是有人来过,而且,床虽旧,四腿不全,可床上有一双棉被,看棉被的成色,倒有八成新,难道有人在此居住?芙蓉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有人在此居住,门口怎么会悬有蜘蛛网呢,这里,肯定是荒无人烟的,自己命运多舛,如今落在贼人手里,只能自求多福了。只希望自己死的别那么惨,可自己死的惨不惨,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唉,事情太突然,如果自己真这样死去,恐怕是连一句遗言也留不了了,芙蓉心里暗淡,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人又指指床,示意她上去。 芙蓉从地上爬起来,溜墙根站着,只是不动。 那人走过来,一双手朝芙蓉脖颈处摸去。 芙蓉躲闪,那人以手扶墙,挡住了她的去路,又一次伸出手来。 芙蓉无处躲避,唯有喊着:“你这色狼,你放开我,我誓死不从,你妄想占我的便宜。” 那人不顾芙蓉说什么,他双手搂着芙蓉,把芙蓉抱了起来,然后给她脱了鞋子,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又给她盖上棉被。 一股暖意袭来。在马背上颠簸太久,如今连这床,都是摇晃不平的。 芙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不敢看那人,又忍不住不看。 那人放好芙蓉,开始解他自己的盔甲。 “你若想非礼我……..便是打错了主意,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芙蓉故意大点声,可心里空虚紧张,想来自己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搭救,惶恐,声音也低了几分:“你还是放我走吧……” 那人不动声色,没有再解盔甲,而是在茅屋的角落里抱来一捆柴,找了火石来打着火,点燃了柴火放在床边。 熊熊的火,那人又拿脚踩了踩,让那火小点。 不然这茅屋都可能被点着。 屋子里暖和起来。 此时若是没有面前的这个人,没有危机感,芙蓉倒是想在这床上睡一觉,又暖又累,歇一歇,真舒服。 可面前这个人让芙蓉不放心,她无从防备,只是睁着警惕的眼睛望着他。 看火势差不多了,那人又开始脱盔甲。 “你别脱衣裳。”芙蓉叫着:“你若脱衣裳,我…….我…….我就去死。” 她试图撞墙来吓他,可墙都是茅草堆的,撞一下,软软的,还很舒服,她没法子了。只得缩在床角,双手抱膝,不停的嘟囔着:“你别脱衣裳,你别脱衣裳……我是不会让你得手的。” 那人被她唠叨的没有办法,只得停了手,先取下了帽子:“白氏,就你这长相,谁能鼓起勇气对你下手?你别嚷嚷了行吧?鬼哭狼嚎,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长进点。” 那人扭过头来,温柔的眼神,清秀的面容,那一双黑漆漆的,如水一般的眸子,还有那专门奚落芙蓉的口气,可不是苏畅么? 原来是苏畅。 看来是虚惊一场。 芙蓉又惊又喜又悲又怒:“死苏畅,臭苏畅,你就不能长进点,你为什么这么吓我?难道你不知道趴在马背上很辛苦吗?你有什么权利把我挟持到这里来?死苏畅,我恨你。” 说出这话来,芙蓉又觉得有些肉麻,苏畅不是还袭了她的胸么?她不是生气了么?怎么如今这话说出来,倒像是打情骂俏?见苏畅立于床下,兴致勃勃的看着她,她赶紧换了种语气:“苏公子,原来是你啊。”语气之冷淡,如这日的天气。 万般波澜,都被芙蓉压于心底。 这是来丰城以后,第一次这么直接的,正面的,没有在旁人在场的情况下,仔细的打量苏畅。 苏畅伸手在她面前摆摆:“白氏,这么盯着我看,我是不是还那么英俊?” “苏公子请自重。”芙蓉不再缩于床角,而是大摇大摆的坐于床上,伸手抓着棉被,一双眼睛打量着那被面上的暗花,又用眼角的余光乜斜着苏畅。 “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是自重的人。”苏畅笑笑,伸手解身上的盔甲。 解下盔甲,放于床头,他伸手烤烤火,扭头问芙蓉:“刚才不是叫的天崩地裂吗?说什么我要非礼你,呐,刚才我脱衣裳,你怎么不叫了?难道很期待?” “你……苏公子,请你自重。”芙蓉咬着嘴唇。 “放心吧,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都这么熟了,我也不好冲你下手,是吧白氏。” “那你大白天的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而且还把我扔床上,你还脱衣裳。” “带你来这里,是因为这丰城,很多大元帅的眼线,在丰城里说话不大方便,且你也看到了,雪大,总得找个说话的地方,至于把你放床上,老熟人了,怕你冻着,我脱衣裳,是因为雪湿了衣裳,如今冷的很,我生了堆火,想烤烤,放心,一会儿还要穿上的,再说,我虽然把盔甲脱了,这身上不还有两层衣服的吗?你至于吗,白氏,嚎成那样。”苏畅笑望着芙蓉:“你要是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我的手握着缰绳,又一心护着你,你重的跟大土豆一样,我还生怕你落马,这手如今又麻又酸又凉…….你摸摸。” 芙蓉想笑,又装出严肃的样子来:“我才不上当,谁要摸你的手。” “变聪明了。白氏。”苏畅转过身来,他的脸离芙蓉很近,芙蓉只得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心里有千言万语,有千百个问题想要问他,可一时之间,太过仓促,那些话在腹中百转千回,竟然让芙蓉难以启齿。 她想关心他,想靠近他,又有些生气,还有些失望,又有一分怀疑,吭哧了老半天,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苏畅,你太过分了,你竟然敢摸我的胸口。” 第606章 冲我来 苏畅很委屈:“我哪里摸你的…….” 芙蓉红了脸,问出这个问题,明明很白痴,以她的聪明智慧,万不该旧事重提,何况是这么尴尬的事,可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咬着嘴唇道:“你若还敢那么放肆…….” 她没有下文了,若说夸赞苏畅,她能说出一万句话,可如今要批判他,她又心软,果然没出息。 苏畅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你说的是那日的事,我向你道歉了。”苏畅拱手弯腰:“可当日大元帅在场……他这个人,最好色,军营里的母猪看到他,都吓的屁滚尿流,白氏,若他发现你是个女人,他怎么会放过你?” “这样说,我要谢谢你了?” “这么熟了,也不用谢了,不过,我真不是有心占你的便宜,当然了,你也没有什么便宜好占的嘛。”苏畅从怀里摸出两个平坦的油饼递给芙蓉:“吃吧,别生气了,不然,让你摸我两下还不行?” 芙蓉气哄哄的。 平坦的油饼,可不就是形容自己的吗? 颠簸了半天,她也饿了,咬了半个油饼吃了,心里也淡定不少,那些盘旋在胸口的问题,也差不多理顺了,她开始审问苏畅。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抛出来,比如,你是不是背叛了皇上,为什么如今很是风光的样子。比如,大元帅杀了赵副将,是不是你的主意。比如,你是不是不忍心杀大元帅了,不然为何久久不动手,比如,你是不是把京城的人都忘了,如今在丰城无法无天,不想回京城了吗? 一直到地上的柴火烧成了灰,芙蓉才问完。 苏畅一直静静的听着。时而皱眉,时而浅笑,时而握紧了拳头。时而细细的盯着芙蓉。 他说,赵副将的计划,被大元帅发现了,赵副将派去传消息的小兵,也被大元帅杀了,只是小兵没有供出苏畅,不然苏畅他肯定也死了。后来,他迫于无奈,又身负重任,只能假意跟大元帅交好。大元帅到丰城抢东西。他得抢在前头。大元帅爱找姑娘,他便常去给他挑窑姐儿。所以如今大元帅才信任他。说起没有刺杀大元帅,他显的有些委屈:“大元帅这个人很精明,虽信任我。却也不是全信,端午节的时候,军营里失了火,想必你也听说了,当时我跟大元帅喝了雄黄酒,本以为他醉了,便故意把他帐里的灯打翻,想制造火灾,没想到。大元帅及时醒来,觉得是我害他,我只有努力救火,还把胳膊烧伤了。” 苏畅掀开胳膊,有一片碗底大小的疤痕。是烧伤。 柴火熄灭了。 茅屋里的热气渐渐的散了出去。 听完苏畅的一番话,芙蓉心里的一丝怀疑,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苏畅笑笑:“别人误会我,都不要紧,你相信我就行了。”他眼神里全是宠爱,第一次在丰城看到芙蓉的时候,他的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最终没有。 他担心她,担心的一夜不曾合眼,他本想带她到军营里,或是给她安顿下来,可想着军营那些如狼如虎的人,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太过频繁的跟她见面,便是害她,倒不如装成不认识的模样,这对她,没有坏处,若是哪一天自己被大元帅察觉,那芙蓉离自己远些,还能活命,想到此,他不禁有些埋怨:“白氏,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竟然一个人跑到丰城来?知道不知道,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丰城有钱人家,都逃走了,你竟然放着安稳的生活不过,跑到这里来?” “我……”芙蓉语塞:“我只是担心你。” 只这一句话,便让苏畅沉默不语。 芙蓉故意道;“我若不来这里,又怎么会知道,你天天留恋什么?” “天地做证。”苏畅道:“我心里只有谁……谁心里最清楚,在京城那繁华地,我尚且从来不踏足那些地方,如今又怎么会?” 芙蓉心里美滋滋的,她相信苏畅的为人。想来他踏足,只是为了取得大元帅的好感,这也是身不由己的事。她并不怪他。 屋里有点冷,苏畅穿上了盔甲。他本站在床边,有意与芙蓉保持距离。 芙蓉示意他坐到床上。 苏畅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不要了吧?” “我又不会吃了你,瞧把你怕的。”芙蓉笑笑,勾勾手指。 苏畅欠着身子立于床边。 芙蓉一个猛虎扑食,把他抱在怀里。 “其实,白氏,我有千言万语想跟你说…….”苏畅任由芙蓉搂着:“来边疆的这些日子,我没有一日不想念你们…….可是又有什么法子,赵副将他死的冤屈,我总得为他讨个公道,且大元帅私通齐国,这事我也知道了,我一定要杀了他,为皇上的江山,这事,我也得坚持下来。” 芙蓉轻轻的捂着他的嘴巴:“别说了。我不要听这些。” “白氏,你来丰城,大概是皇上的主意吧?是不是皇上派你来看看我是不是变了节?”苏畅问。 芙蓉笑笑:“你这个人真讨厌,人家来边疆,是为了看你。如此良辰美景,你竟然提什么皇上。” “不让提皇上啊?”苏畅笑了:“看来皇上还算守信用,我离京的时候,还刻意交待了皇上,让他与你保持距离,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看来皇上还算是正人君子。” “别说别人了,说说咱们自己吧。”芙蓉声音甜丝丝的。说出这话来,她又把自己鄙视了一回,什么时候,自己也变的如此急不可耐,儿女情长? 如今什么皇上,什么大元帅,什么荒郊野外,什么偏僻难行,什么委屈与苦楚,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唯一想的,便是搂紧苏畅,再搂紧一点,生怕这是一个梦,生怕苏畅跑了。 苏畅被她搂的喘不过气来:“白氏,你搂太紧了……..咳咳…….” “别装了,以前在京城里,你搂我的时候,不也搂这么紧么?” “白氏,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如今好久没搂你,我手都生了…….” “那你再搂搂我。” “不好吧,白氏,别让外人看见。孤男寡女的…….”苏畅面有难色。 “怎么会有外人看见,这地方鬼也没有一只。”芙蓉盯着苏畅。 苏畅最受不了她这火辣辣的眼神,一个没留意,深情的凝望着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如石化了一般,世间万物全都消失不见了,心里眼睛里只有芙蓉一个。 他浅浅的低头,他的嘴唇向芙蓉靠近。 只差零点零一秒,他便要吻上她。 芙蓉死乞白赖的闭上了眼睛。 “啪”的一声。茅屋附近有人,苏畅警觉的跑到门口,伸出头一看,对芙蓉说:“是你的同伙。” “什么同伙?” “跟你一块逛街买东西的那几个。” 芙蓉笑起来:“原来是一号二号三号,正好,他们是我在丰城交的朋友。一会儿你们见一见,他们肯定是来找我的。” 苏畅戴好帽子,压着声音道:“芙蓉,他们虽然是你的朋友,可不知是什么样的朋友,这丰城里,大元帅的人不少,所以万事小心没错,一会儿你跟朋友回那酒楼去,我会找机会再去见你,如今,我只能先走,你也不要告诉他们我的身份,知道吗?” 芙蓉点点头,还没说出“你保重”的话。苏畅便跟一阵风似的出了茅屋,跳上马背便走。 一阵马蹄声,苏畅消失不见了。 芙蓉的手还伸在半空中,甚至,面前还有苏畅的味道,甚至,苏畅的嘴唇差一点盖到了她的嘴唇,这么好的事,竟然没有了,芙蓉有些懊恼。 真可惜。 一号二号三号,你们晚来一会儿也行啊。 一号二号三号沿路找芙蓉,累的腿都要抽筋,一开始,是顺着马蹄印找,后来马蹄印乱了,他们正迷惑,好心的人又给他们指引:“你们是不是找一个下人?瞧着你们跟他穿一样的衣裳,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顺着好心人指的路,一号二号三号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赶,终于,远远的便看到这僻静的地方有间小茅屋,小茅屋还冒了烟,门口那马很是显眼,三个人异口同声:“在茅屋里。” 又是一阵跋涉,一路追来,满身的汗,累的不成人形。 眼看快到了,却见那穿盔甲的人翻身上马,甩了一鞭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二号吓的哭起来:“你们看,你们看嘛,大姐可不是被他捉去的么?他就是那个坏人。” 一号瞪瞪他:“二号,你别哭了,如今那人走了,可能大姐就在茅屋里,找到大姐就好,你还哭什么?” 二号只好抹把泪。 还没等芙蓉下床,一号二号三号便闯了进来。见芙蓉规规矩矩的在被窝里坐着,他们便呆住了。 二号扑在床头哭起来:“可怜的大姐啊,你是不是被那禽兽给侮辱了?是我们来晚了,让大姐你受了委屈,那禽兽,他有本事,就冲我来,大姐这么好一个人…….大姐,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我宁愿替大姐受苦……” 第607章 血 三号急的没法子,从门后捡了一根木棍,把棍子插在腰带上就要追出去:“那个禽兽,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抢了民女,我为大姐报仇。”跑出去两步,他又颓然退了回来:“我…….有什么办法能追上他呢,人家骑着马,咱们只有一双脚,且他是军营的人,咱们也得罪不起啊。”三号蹲地叹气。 一号直挠头:“大姐的事,以前在丰城别的姑娘身上也发生过,可惜苍天无眼,什么时候才有雷,劈死一个两个才好。”一号说着,扶芙蓉下床:“大姐,你也不要难过,今日的事,我们是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好了。这事,事关大姐的名誉,咱们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乱说。” 二号哭哭啼啼的:“大姐遭受侮辱,咱们不应该去报官吗?让官老爷给咱们做主吧,不然,难道,让大姐白白受了这委屈?” 芙蓉浅浅的笑了。 这让一号二号三号不知所措:“大姐?” “恩?” “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心里高兴呗。”芙蓉脱口而出。 一号二号三号骇然,大姐不会是受了刺激,脑子出了毛病吧?被那穿盔甲的人凌辱了,竟然还一脸恭喜发财的神情? 二号哭的更烈了:“大姐,你好可怜,被那禽兽欺负,如今人也变傻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说心里高兴。” 芙蓉才明白自己的反应不对,可心里实在高兴,怕吓着一号二号三号,只得道:“你们放心好了,那个人,他并没有欺负我。”芙蓉吐吐舌头,拍拍衣裳:“他本来想欺负我的,可瞧着我长的太丑,他又不忍心下手,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想要下手的时候。你们就到了,他受了惊吓,这才骑马走了。” 一号二号三号只是不信。 当初也有这样的事发生。 有一个军营的大将,在丰城街头看上一个女子,当着众人的面,便扒光了那女人的衣裳,哪里顾念别人的眼光与那女子的感受,后来,他倒是乘兴而归,可怜那女子受了侮辱。当天便一头撞在树上死了。 所以对军营的这些人。一号二号三号是极恨的。 所以。芙蓉说的什么,那人不忍心下手的话,他们实在不信。 二号只当芙蓉受了刺激,脑子坏了。眼泪鼻涕流出来,哭花了脸:“大姐,你说说,我们三个人,谁是三号?” 芙蓉指指三号。 “那你说,谁是四号?” 芙蓉指指她自己。 二号吸吸鼻子,不放心似的,又问:“那大姐你说,之前在丰城里。你给我买了什么?” “我给你买了一支簪子。” “簪子是什么花纹的?” “牡丹花纹的。”芙蓉对答如流。 这下,一号二号三号才放心下来,芙蓉衣着平整。倒不像是受了侮辱,而且脸上带笑,满眼温柔。受了蹂躏,可不是这个样子。 几个人连连道:“多谢老天爷,那个禽兽没有得手,谢老天爷保佑了我们大姐。” “多谢你们了,还肯来找我。”这句话,芙蓉是真心实意的。 一号三号道:“大姐真心对我们,我们也应该真心对大姐,我们只是店小二,没有什么本事,若有什么大刀弓箭的在手,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大姐受委屈。” 芙蓉很是感动。 二号跟在芙蓉身后抽泣着,一会儿说:“这事来的太突然了,那人怎么就认出大姐是女人呢?”一会儿又说:“菩萨保佑,没让那人得逞,以后咱们还是少到街上走吧,还是呆在酒楼里安全,若大姐出了事,我会伤心死的…….” 他哭的一号三号心烦:“二号,如今大姐不是好好的嘛,你就不要嚎丧了,嚎了一路,真是的,眼泪就不曾停过。” 二号破涕为笑。 路途遥远。 从丰城到茅屋,又从茅屋到丰城,然后又回酒楼里去,天已擦黑了。 已经晚了。 掌柜搓着手站在酒楼门口迎接。见四个人回来,掌柜的忙笑道:“你们这次去哪玩了?竟然这么久?饭都好了,一块吃吧。” 芙蓉心里想着苏畅,一直都是喜滋滋的。 想起自己一开始的恐惧,后来的欣喜,那傻傻的样子,她不禁笑出声。 饭桌上,她的笑声一直没停。 掌柜的不禁疑惑:“这是怎么了?今儿出去发生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今儿出去,四号被军营的人抢走了,还把她带到荒山野地里去,差一点出了事,还好那人胆子不大,见我们追了过去,他吓跑了。” 掌柜的脸色都白了,他放下饭碗,借着昏黄的灯影,十分关切的问道:“四号,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掌柜的,我没事,我好好的,也没有受伤。”芙蓉笑笑。 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咱们酒楼,在丰城开了这么些年,一向也不敢得罪那些官爷,今日他捉了你去,难道是你们得罪了他?” 三号直摇头:“我们只是坐在路边说话,谁知道那人怎么就骑着马捉了四号去。我们都吓蒙了。这些官兵在丰城里为非作歹,平时老百姓看到他们,吓的转头就跑,谁还敢上前招惹呢。” 掌柜的点了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好好养着吧,以后啊,还是少出去走动的好,万一有什么不测,后悔莫及啊。” 雪停了。 月光浅浅。 天幕黝黑。 芙蓉收拾好酒楼里的一切,靠在门口望着那轮月牙儿。 二号从背后捅捅她:“大姐。” 二号手里拿一把明晃晃的刀,芙蓉吓了一跳:“二号,这么晚了,你拿刀做什么?” 二号笑起来:“忘记告诉大姐了,我在酒楼里做活做久了,虽然不是后厨掌勺的,可我时常帮着他剥些鸡鸭鱼,剥的多了,手上便知深浅。如今给我一条鱼,我闭着眼睛也能把骨头剔出来,这不,三号在后厨里炸鱼块呢,刚才把帮他杀了几条鱼。”二号扬扬手里的刀:“大姐,我用刀,可是很熟练的哦,以后那人再敢欺负你,我一定不放过他。” “二号,你快去休息吧。不早了。” “那大姐怎么不去休息?这月牙儿有什么好看的呢?”二号抬头看看天空。无一颗星子。月牙儿显的很是寂寥,光线沉沉,并没有什么可看的。 芙蓉只得道:“是啊,没什么可看的。我也去休息了。” 芙蓉常常对着月亮想苏畅,似乎只有看月亮的时候,她心里才最平静,平静的如水一样,这个时候,满心都是苏畅,似乎离苏畅特别近,近的能听到他的呼吸,能回忆起他的每一句话。 她不想二号瞧出什么来。只好去睡。 这一晚,苏畅睡的很晚。 他冒雪到京城,本来是领了大元帅的命,让他去挑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供大元帅享用,他也没想到。竟然在丰城看到了芙蓉。 他甚至忘了他的使命,等他想起使命,找了个姑娘回军营的时候。军营的篝火已经燃起来了。 大元帅坐在帐子里喝酒,面前是一张乌木矮几。 帐里有四支大烛台,铜质,雕刻着狰狞的花纹,每一只烛台上,都有手腕粗的一根红蜡烛。 或许是因为这样,帐里明亮如白昼。 只是炭火熄了,帐里有点阴冷。 四个兵守在帐子入口。远远的,苏畅便看到大元帅气色不好。 其中一个兵对苏畅道:“苏大人小心了,元帅这会儿心情不好。” “元帅怎么了?” 那兵努努嘴小声道:“刚才丰城的探子来报,说是苏大人你去之前,自己先找了一位姑娘,跟那姑娘苟合之后,才懒洋洋的去了帮元帅办事。元帅喝了些酒,本来有些兴致,可是左等右等的,大人你就是不回来,这不,刚才发了很大的火,你不回来,也没有人敢给元帅帐里换炭火,如今炭盆都熄灭了。” 苏畅点点头,做了一个感谢的表情。 果然被他猜中了,这丰城里,有很多大元帅的眼线,他没有及时去找姑娘,大元帅已经知道了。 跟着大元帅,如履薄冰,所谓伴君如伴虎,以前跟着皇上混的时候,苏畅都不曾这样紧张过。如此,只得领了那姑娘进去,给大元帅行了礼,见大元帅冷着脸不说话,只是闷闷的喝酒,苏畅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大元帅身边的空位,示意姑娘坐过去,他自己端了炭盆出去,准备加些炭火。 加完炭火回来,守帐的兵浅笑着道:“苏大人终于回来了,还带了那么美艳的一个姑娘,如此,大元帅心情好些,我们这些守兵…….”他压着声音:“日子也好过些。大人快把炭火送进去吧,大元帅挨了好半天冻呢,别人要换炭火,他还不同意。” 苏畅笑笑,心里突突的,端着炭盆进去。 天边的月牙儿已经隐了下去。没有月光,天空显的闷闷的。 甚至,空气中有一股杀气。 苏畅觉得,这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虽然刚才入帐时,大元帅并没有出言训斥,可风平浪静之下,可能是一股暗涌,这暗涌更能让人毙命。 刚掀开帐子,苏畅便呆住了,他不自觉的抓紧了盆沿,明亮的烛火下,大元帅满脸的血。鲜血殷虹,顺着大元帅的脸不停的往下流,一直流到他脖子里,染红了他白色的棉衣。 血腥之气弥散开来。 第608 是姑娘是男人 苏畅立于帐口,悄悄打量着大元帅表情的变化。 “换了炭火了?进来吧。”大元帅笑笑,推了他身边的那窑姐儿一把,窑姐儿身子一歪,从大元帅身边滚落下去。 “这窑姐儿长的倒像模像样,只是一张嘴不讨人喜欢。”大元帅扔了手里的铜质烛台,这烛台少说有两三斤重,殷红的鲜血沾到上面,很快变成暗红色,大元帅略有嫌弃的抹抹自己的手:“这窑姐儿不过是玩物,来了本官这里,又是嫌帐里太冷,不如暖和,又说饭菜不好吃,酒凉了,本官被她聒噪的受不住,所以杀了她。” 大元帅冷冷盯着苏畅。 苏畅咬咬嘴唇,把炭盆放下,拖了那窑姐儿的尸体出去。交待守帐的兵:“把这窑姐儿送回,就说她试图谋害大元帅,让的妈妈以后警惕些,好好教导那些姑娘,若再有这样的事,不保。” “是。”守帐的兵拖着窑姐儿的尸体便走。 大元帅面色稍缓:“还是苏畅你最贴心。” 有时候,大元帅会故意试探苏畅。 苏畅刚到他身边的时候,见到他杀人,心里还不落忍,总是想着帮被杀的人求情。 大元帅便一直不信任他。 后来,为了接近大元帅,苏畅不得不装出狠心的样子来。 大元帅杀人,他来收尸,至于大元帅为何杀人,全凭大元帅一张嘴,或者,大元帅什么也不说,苏畅也不问,闷声收尸,干净利索。 “苏畅,听说,你去丰城,找了一位姑娘当乐子?”大元帅乜斜着苏畅。 苏畅心里一紧。他已知道,大元帅杀那窑姐儿,纯粹是杀鸡给猴看。 苏畅不知他是不是发现了芙蓉的身份,如今只得装傻:“什么姑娘?卑职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听说,你马背上驮着一位姑娘?不是找乐子是什么?”大元帅凝望着苏畅。 灯火点点。 帐内气氛压抑。 “大人误会了…….卑职马背上确实驮了人,可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一个下人…….是个男人。” “为何会驮一个下人?” “因为……那下人惊了我的马,我骂他几句,抽了他一鞭子,他还出言顶撞。我一生气。就把他扔到了丰城郊外。那里人烟稀少,走回丰城,至少要十几个时辰,是我太过计较了。不应该在那下人身上浪费时间,耽误了大人的正事……”苏畅偷偷打量着大元帅。 大元帅略略思索,拍拍手,帐子一角的箱子里,蹦出来一个小兵。 若放在几个月前,看到这场面,苏畅一定惊讶,怎么帐里还藏有人。 如今,他已习惯了。 大元帅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身边,不知何时,就会跳出些兵卒,因此,苏畅屡屡想杀他。一直不得手。 “你说,在丰城街上,看到苏畅马背上那位,到底是姑娘,还是男人?” 那小兵看看大元帅,又看看苏畅,他心里发虚,他看到马背上那人穿着下人衣裳,随着颠簸,发出一阵接一阵尖叫,那尖叫声,分明是女人,可那人的脸,他并没有看清,只是凭感觉说是女的,如今被大元帅审问,他慌了神:“我看到…….那马背上是个下人……..” “那……就是个男人喽?糊涂东西,害我差一点误会了苏畅,还不掌嘴。”大元帅笑。 那兵听此话,噼里啪啦给了自己几个大嘴巴,仓皇而出。 苏畅松了一口气。上前给大元帅斟酒。 “苏畅,看来是我误会你了。都是那帮小兵,看的不真切,又来我这里邀功。”大元帅赏了苏畅一杯酒喝:“苏畅你也变坏了,呐,那下人惹了你,你打他几鞭子就是了,怎么还把他扔到荒郊野外去,哈哈,像我带出来的兵。果然够阴险。” 苏畅陪笑:“大人,刚才那窑姐儿坏了大人的兴致,不如我再去一趟,给大人再带位姑娘来。” “不必了。这会儿我也困了,都早些睡吧。三日之后,有位齐国的大人到咱们这来,到时候我想带他去天香楼吃饭,你提前安排着。” “是。”苏畅答应着。 这晚的事,算是有了了断,苏畅有惊无险。 夜里他暗暗心惊,还好他带芙蓉去了偏僻的地方说话,不然,隔墙有耳,或许真的会给芙蓉招来麻烦。 掐指一算,芙蓉来丰城,也有好几天了。 她认识了掌柜的,也认识了一号二号三号。 一号二号三号不再欺负她,反而像亲人一样对待她,甚至崇拜她。 这日子虽不是如鱼得水,可也惬意,只是有些着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苏畅,大元帅什么时候才会死呢,这是芙蓉关心的。 不然,民不聊生,一直呆在丰城也不是办法。 芙蓉侧夜难眠。 如今自己呆在丰城里,连书信也不敢写一封,一是丰城偏僻,写一封信,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送到京城。二则,自己的信,若是被别人劫走了,那就不好了。 京城的人也一样。 自打芙蓉离开以后,春娘便没日没夜的念叨,早晨,中午,晚上,每日三遍给菩萨上香从没有停过。每日嘴里都要念叨好几遍,求菩萨保佑芙蓉她平安无事,早些归来。 葫芦听的耳朵里要长老茧:“春娘,其实你说一遍,菩萨就记住了,像咱们这样,每天三遍在菩萨面前嘟囔,菩萨会烦的。” 春娘拉着他跪下:“在菩萨面前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会不灵验的,菩萨大慈大悲,咱们心诚,菩萨自然知道。” 皇宫里。 皇上坐立不安。 三更天了,还盘腿发呆。 “皇上喝茶吗?”七公公掀帘子问。 “不喝。” “皇上饿吗?要不要吃些糕点?” “不吃。” “皇上也应该保重身子才是。芙蓉姑娘,奴才亲自送她到后山的,镖局的人也回了信,说是把芙蓉姑娘平安送到了丰城。如今芙蓉姑娘定然平安无恙,皇上不必太挂心。如此念叨着,皇上的饭也吃的少了。”七公公叹了口气,将屋里的灯拨亮些。 皇上眼睛里有淡淡的小火苗在跳动,金丝帷帐轻轻摆动,他靠在床头叹了口气:“朕只是想着,白芙蓉到丰城也有好一阵子了,怎么书信也没有一封呢?至少告诉朕,她在那里过的习惯不习惯。也不知道苏畅如今怎么样了,大元帅那又是什么情况。” 七公公默然。 “朕怀疑,苏畅一到边疆就变了节。投靠了大元帅。你说。白芙蓉会不会一到边疆,也变了节?” “奴才不知…….奴才想着,应该不会吧?芙蓉姑娘不像那样的人…….” 皇上垂下头:“或许是朕想多了…….只是边疆那里不得消息,朕心里有点慌了。” “皇上早些睡吧。”七公公给皇上掖被。 丰城。一大早,酒楼就得打扫。 芙蓉又是五更起,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起床的时候,不再缩着脑袋搂着衣袖打着呵欠喊冷,而是迅速的投入战斗。 五更,天还没全亮。 她踩着梯子擦酒楼的招牌。 雪太大,扑到酒楼的牌匾上,牌匾上的字被盖住了。白茫茫的一片。 借着微弱的灯光。芙蓉发觉牌匾上的字苍劲有力,原来,这酒楼叫天香楼,来这么久,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这三个字。 二号搓着手扶着梯子喊:“大姐。你快下来,这活让我来做。” “我已经擦完了。”芙蓉笑笑,扔下抹布,自己“哒哒哒”的下来,将梯子收回屋去,拿扫帚把天香楼门口的积雪清理一番。 东方才出现鱼肚白。 浅浅的,白色的光晕绕着丰城四周展开,像是一道细细的雾,把丰城笼罩在中央。 打扫完这一切,把屋里的桌椅板凳放下来,擦一遍,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客人的上门。 一般上午,是没有什么客人的,芙蓉想去街上转转,二号赶紧拉住她的衣袖:“大姐,还是不要了,你看,上次多危险。我们还是呆在天香楼最安全。” 二号胆小。如此,芙蓉只得跟他蹲在门口看天边的云。 直到东方大亮,云渐渐的浮到空中。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开始走动。 二号托着下巴道;“三号说,他再做几年,便不在天香楼里做活了,他得再娶房媳妇,那样才算一个家。” “你什么时候娶房媳妇呢?”问出这话,芙蓉就后悔了:“对不起,我…….我说错话了。” 二号羞涩的笑笑:“这一辈子,我不用像三号那么卖命,好不容易挣了银子娶了媳妇,媳妇又跟人家跑了,银子打了水漂,如今又辛辛苦苦的做活,还要娶媳妇,这一辈子,只为媳妇活了,反正我这辈子,是不会娶媳妇的…….只是…….”二号压低了声音:“大姐你不要笑我,我昨晚上还做了个梦呢,梦到我穿着凤冠霞帔嫁了人…….我在梦里都笑醒了,其实我也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没这机会了,我也不明白为何我会变成这样,为何跟别人不一样…….” “二号,你也不必难过…….”这一刻,看着盈盈弱弱的二号,芙蓉甚至想轻轻拍拍他的手安慰他,只是没那个勇气,只是笑了笑道:“听你说,小时候住在破庙里,如今可不是比那时强些?日子越过越好,便有盼头,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第609章 拿刀 “大姐,我就喜欢听你说话,不像一号三号,总说我是个假姑娘……”二号翘起兰花指;“大姐你看,我悄悄涂的指甲怎么样?” 二号涂了淡蓝色的指甲,芙蓉喜欢淡蓝色。 二号炫耀了一下,很快把手缩进了衣袖里:“我偷偷涂的,被别人看见,会嘲笑我的,大姐放心吧,过几天我就洗掉它。” “二号,别炫耀你那指甲了,快来杀鱼,晌午了,要准备酸菜鱼呢。”三号拎着勺子在二门口喊起来。他并没有嘲笑二号的意思,只是说话声音有点大,掌柜的也明白什么意思,只是笑笑。 二号拍拍屁股上的雪,提了刀便去杀鱼。 正如二号说的,他杀鱼,是一把好手。 这功夫,连做厨子的三号都比不过。 所以不管是做酸菜鱼,还是清蒸鱼还是炸鱼块,天香楼的鱼,都是二号杀。 趁天香楼无人,芙蓉凑上去悄悄打量二号杀鱼。 他手法细腻,轻轻捏着鱼尾,刀刃一转,鱼鳞便落了地,再一转,鱼腹被剥开,手法之快,芙蓉甚至看不清楚,只觉得眼前白光粼粼,还有二号那涂成淡蓝色的指甲,上下翻动。 “好刀法。”有人喊了一声。 天香楼里突然静了下来。 芙蓉呆住了,这声音,芙蓉很是熟悉。是苏畅。 掌柜的赶紧迎接了上去,一面轻拍着苏畅身上的雪,一面奉承道:“原来是官爷,官爷是要吃饭吗?请这边坐,要吃什么,尽管开口,小店马上做好。” 苏畅穿着盔甲。黑色的盔甲,像是涂了一层油,发亮。 苏畅的脸被包裹在盔甲里,一双灵透的眼睛望着二号的手。 二号吓的扔了刀。缩着手低下了头。 见苏畅不动,掌柜的以为他是来闹事的,便从柜里拿了五两银子塞到他手里:“官爷…….” 苏畅把银子交还给掌柜的:“我不是来要银子,这月二十八,我们大人要在这里会客,你们且准备着吧,菜做的精细些。鲍鱼,燕窝的若是没有,做些鲟鱼,佛跳墙什么的也行。” 掌柜的哈腰:“是。” 苏畅转身要走。 芙蓉拦住他:“你们军营是不是又不打算给银子?”她撅嘴:“天香楼就这么大。如今还养着几个伙计。如今米贵油贵柴火贵。你们吃饭总不给钱,可不是法子。” 掌柜的吓坏了,军营的人来用饭,向来不给钱。这是定例,如今芙蓉竟然敢问马王爷要钱?掌柜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官爷,这是新来的小二,他不懂规矩,官爷不要计较。四号,还不快给官爷道歉?” 苏畅摆摆手:“你这里的小二,倒是有意思的很,不过他说的很对,我们在这里吃饭。是应该给钱,不然,跟土匪有什么区别呢,给,这是十两银子。来之前,从军营的帐上划的,不会让你们做亏本买卖。” 掌柜的接了那沉甸甸的银子。开始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为何军营的人这么客气,怎么还没吃饭,就先把饭钱给了,所谓反常,非奸即盗,他迅速把银子塞给苏畅:“官爷生气了吧?这银子,我们不敢收。” “给你的,你就收。”苏畅笑笑:“放心,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只是二十八那天的饭菜,务必做好,不能让大人挑出毛病来知道吗?” “知道,知道。”掌柜的哈腰。想要送苏畅出门,苏畅却指指芙蓉:“让他送,我瞧着这小二有意思。” 芙蓉送苏畅出门。 白皑皑的雪,苏畅与芙蓉立于街头。 掌柜的不放心,派三号偷听,三号胆小,二号担心芙蓉的安危,偷偷的竖起耳朵趴在窗边细听,可离的远,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干着急。 “那日回去以后,大元帅没有为难你吧?”芙蓉仰脸,看着苏畅的眸子,有些不好意思,又低头搓衣角。 “我没事,大元帅对我好着呢。” “你不会认贼作父吧?” “什么叫认贼作父?” “就是……我是说…….”芙蓉咬着嘴唇:“我是说,你的使命,你也知道,可这么久了你还没有行动,皇上都急的上火了。大元帅这人,明显坏的流油,你怎么跟他好亲昵的样子,不是认贼作父是什么?” “没文化,真可怕。”苏畅试图点点芙蓉的脑袋,见天香楼的人偷偷往这边打量,只得摇摇头:“白氏,我心在曹营心在汉,可不是什么认贼作父,你要是不懂,就不要糟蹋成语么。”他笑笑:“杀大元帅的事,我一直在准备着,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就会下手,你等我的好消息就行,其它的,你不用操心。” “我在天香楼,做的都是琐碎的活,不然,我到军营里帮帮你,人家不是说了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苏畅皱眉,这个白芙蓉,也不知哪里来这么些歪理,他虽然想时时刻刻的看到芙蓉,可军营那种地方,他可不希望芙蓉去冒险:“白氏,你还是呆在酒楼里吧,这天香楼我们常来,咱们也能见面的,你在军营,若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二十八号你们真来吃饭吗?” “是。大元帅要在此会见齐国的一个大人。”苏畅四下看看,确认无人,才压着声音道:“大元帅私通齐国,隔一阵子便会跟齐国人碰面,这没有什么稀奇。” “大元帅这不是叛变么?”芙蓉咬着嘴唇:“这不是他的罪证么?”她又叹气,是罪证又怎么样,如今她又没有相机,也不能录下来,更不能拍照片,也没有手机,可以给皇上打个电话,眼睁睁看着大元帅跟齐国人交好,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毕竟是个弱女子。 天香楼里炸开了锅。 掌柜的握着那十两银子不停的哆嗦,直到确认芙蓉安然无事,掌柜的才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道:“四号,你可吓死我了,这些官爷来咱们这吃饭,若说咱们做的不好吃,咱们还得倒赔一笔银子呢,今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竟然能从他们手里要来银子,真是虎口拔牙,太厉害了……..” 芙蓉笑笑。 二号晃着芙蓉的衣袖笑起来;“大姐……四号,你真是英雄,这一次,咱们酒楼终于不用亏本了。刚才那官爷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芙蓉淡淡的。 “以前那些官爷都是凶巴巴的,刚才那官爷,瞧着面善的很呢。”二号思量着:“四号问他要银子,他竟然没有生气。” 掌柜的不禁感慨:“这军营里也有好人哪,以前总觉得这官爷是坏人,跟着大元帅,助纣为虐的,如今瞧着,没有大元帅在的时候,他人还不错,唉。如今银子也收下了,咱们要做的,便是做一桌好吃的饭菜,三号,你听到了吧,官爷说了,没有鲍鱼,燕窝的,做些佛跳墙或是鲟鱼之类的菜也好,但菜要精细,咱们一定得小心伺候,坏了大元帅的事,砸咱们酒楼事小,性命事大。知道吗?” “知道。”三号应承下来。 为了二十八号的宴席,天香楼从上到下都忙活起来。 虽然说是提前准备着,可也只是提前两天而已。 这两天里,芙蓉与二号把天香楼里擦的一尘不染。 掌柜的去市集上买了好些种类的菜品,胡萝卜,青菜,鲟鱼,鲜虾,紫菜,猪肚,白菜…….应有尽有。满满的堆了一厨房。 这日在后厨里帮着择菜,手腕酸的厉害,芙蓉给食客端菜的时候,不小心茶盘歪了,汤汁撒在一位妇人身上,那妇人尖叫着冲过来,直说她的衣裳值二十两银子,要让芙蓉赔。 芙蓉哪里有那么些银子,是自己的失误造成的,只能道歉。 妇人却不通情理,只说:“我杀了人,道歉就没有罪了吗?我这衣裳,可是花大价钱做来的,丰城再没有第二件,你如此冒失,弄脏了我的衣裳,不赔钱,就挨打。”妇人撸撸手上的金镯子,高高举起手:“二十两银子,十耳光,一点不过分。” 正不可开交,二号提着刀上来了。 芙蓉赶紧拦下:“二号,切不可这样…….” 妇人踩着凳子,指着二号道:“不阴不阳的,敢拿刀来砍老娘吗?” 二号“啪”的一声,把刀砍在桌上:“谁欺负四号,我就砍谁。” 妇人正踩着凳子嚣张,听到“啪”的一声,吓的她从凳子上掉下来,屁滚尿流的跑了。 芙蓉有些惭愧:“对不起大伙了,是我不小心,给大伙添了麻烦。” 二号笑笑:“大姐,你不必自责啦,我刚来天香楼的时候,还不如你呢,有一次我把热茶倒在一位大爷的脚上,大爷一脚给我踢到窗户外面去啦。骨头断了两根呢。”二号指指窗户,苦涩的笑笑:“大姐只是洒了汤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是那位妇人太不讲理啦。”他扭头朝门外看看,确认那妇人坐着马车走了,才失神的坐在凳子上擦擦额头的汗:“哎呀妈呀,那妇人真走了吗?吓死我了,我哪里敢用刀砍她,不过是作作样子罢了,没想到竟然把她给吓走了。” 第610章 上菜 二号的小腿直哆嗦。 来天香楼这些年,他头一次这么硬气,看到不平的事,挺身而出,以前,遇到什么事,他会第一个缩起脑袋。离的远远的。 “二号,多谢你了,要不是你…….” “大姐,为什么说谢呢,你对我这么好,我可不是不仗义的人。”二号笑笑,取出卡在缝隙里的刀:“谁欺负大姐,我就跟谁算帐……不过大姐,以后你端菜的时候,要小心些啦,我胆子很小的,刚才的事,我吓的腿直哆嗦呢。” 三号倚门笑起来:“二号,看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倒不像二号你,倒像一条汉子。” 二号“呸”了一口:“死三号,说谁是汉子呢,真讨厌。” 众人笑而不语。 芙蓉的危机,算是被二号给解了,平时看着孱弱的二号,关键时候,还不忘护着芙蓉,他偷偷的告诉过芙蓉,他活到如今,没有多少人把他当人看,芙蓉对他这么好,还送他礼物,所以,哪怕粉身碎骨,他都觉得值得。 这让芙蓉感慨,只有更勤快,更小心,不要给二号添麻烦才好。 次日便是二十八号了。 可三号的菜式还没有做好。 掌柜的为此多买了些食材,好让他练手用,可练习了几次,分明做不成什么佛跳墙,一直做了四遍,一次不如一次,到最后,手上没劲儿了,心里突突直跳,炒个土豆丝也能炒焦。 天色不早,掌柜的只好提前打烊。 天香楼气氛压抑。 掌柜的与伙计们围着桌子坐下。 “如今佛跳墙是做不成了,三号,你想一想,还能做什么?如今只能靠你了。”掌柜的盯着三号。 三号一脸愁容:“掌柜的,不是我不尽力,咱们丰城这么个小地方,从来没有人吃过佛跳墙。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做菜这事,言传身教,要有悟性,也得有实践,我是个笨人,平时呢,也就做做拍黄瓜,炒土豆,鱼香肉丝。麻婆豆腐或是红烧肉。这高端大气的菜。怕是皇上宫里的御厨才做的出,我真是做不出来啊。” 掌柜的叹气:“明日大元帅会客,咱们敢做拍黄瓜端上去,大元帅会把咱们当黄瓜切了。三号。你就不能想想法子,细想一想?还能做什么菜?能端的上台面的?不同一般的?” “土豆炒牛肉。”三号吐出这句,又挠挠头:“这菜,军营的厨子都会做,可我只有这些本事了。”三号以手支头,心里惆怅,不小心打碎了桌上的茶壶,他伸手去捡残片,不偏不斜的。残片刺了手心,血流出来,红了一片。 掌柜的没了办法:“饭菜还没有着落,三号的手又受伤了,明日怕是锅也拎不得。如今如何是好?”他扫了一下众人。 一号忙护着胸口:“掌柜的,你也知道,我是看门的,锅都没摸过,我可不会炒菜,再说,炒焦了糊了,咸了淡了,或是不熟,大元帅会杀了我的。” 二号机警的凑到窗户下,手里端着根蜡烛四下照照,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这才轻脚走了过来,把蜡烛放在桌上,压着声音道:“掌柜的,我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如今三号炒不了菜了,咱们又不会炒,明日大元帅吃的不顺心,会杀了咱们吧?所以为了活命,咱们快逃吧…….这会儿外面没人,背上棉被,咱们趁黑跑远点。”二号额头有一层细汗。 一号不免嘲笑:“跑?往哪跑?这里是丰城,是大元帅管着,跑再远,也会被捉回来,到时候说怠慢大元帅,死的更惨。” 一层愁云笼罩在天香楼里。 炭火微弱。 风声细细。 静坐了两个时辰。 二号开始打瞌睡。 掌柜的直挠头。厨房里的东西都还在,可三号无法炒菜,这可如何是好呢。 想来想去的没有主意,掌柜的便道:“如今唯有我自己试试了,以前我爹活着的时候,我曾看他炒过菜。” 掌柜的亲自下厨,一号二号三号和芙蓉坐等。 过了一会儿,有香味传出,掌柜的端着一盘炒肉过来。颜色是酱黑的,众人都尝了尝,实在咽不下去。 掌柜的亲尝一口,握着筷子,把那肉吐了出来:“看来,我也做不来这活,这肉颜色太重,酱油放多了,这味道,是甜的,我把白糖当成盐了。” 掌柜的投降了。 炭火熄灭了。 酒楼的热气渐渐消散。 众人抱怀,围坐着叹气连连。 “不如,让我试一试?”芙蓉道。 “你?”掌柜的摇头:“四号,厨子这活,自古都是男人做的,就厨房里那口黑锅,少说有好几斤,你未必拎的起来。”掌柜的自然不看好芙蓉,芙蓉来天香楼帮忙,做的都是些杂活,帮着算算帐,掌柜的已经很高兴了,丰城的女子,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可不多。 芙蓉不管掌柜的反对,亲自下厨,炒了盘肉出来。 跟掌柜的做法一致。 她的手很生,很久没拎锅,差一点拎不起来,而且,切菜的时候,还差一点切到手。 菜端出来,颜色好看了些,可掌柜的一尝,也皱眉:“太咸了,四号,这肉跟咸菜一样。” 二号却支持芙蓉:“掌柜的,除了咸,这菜颜色好,又嫩,我瞧着四号能做好,大不了明天,她炒菜的时候,少放些盐不就行了?不然,咱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如此,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术。 这一夜,掌柜的过的无比忐忑。 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不知二十八日这天,会有什么暴风雨袭来。 总怕二十八号会到。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二十八号。 晚上。 大元帅红光满脸的来了。穿件柠檬绸镶金丝儿袍子,脚蹬蝴蝶恋花枝黑靴子,在他身边,有个穿黑色宽袖缎子袄的人。 大元帅平时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公鸡,如今在那人面前,却恭恭敬敬的。甚至进门的时候,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掌柜的带小二们迎在门口。 大元帅笑指着掌柜给那人看:“周大人,这是丰城最有名的天香楼,这可是个好地方。今晚的宴席,我专门让这里最好的厨子做菜,一定要跟周大人不醉不归啊。” 齐国来的那人姓周。 大元帅私通齐国,为了他的将来,他已经开始笼络齐国的大臣。 “掌柜的,让今晚的厨子尽全力,不能让周大人失望啊。”大元帅拍拍掌柜的肩膀。 掌柜的已是一身冷汗。若三号还能做饭。或许他也没这么紧张。如今三号不行了,唯有芙蓉,芙蓉能靠的住么?想想那咸的令人发止的菜,掌柜的心里更没底了。只能打着哆嗦回话:“小的…….们一定尽力。” 一号小声嘟囔着:“掌柜的。咱们完了。这回真完了。” 大元帅与周大人坐进了一楼的雅间。 二号小心翼翼的去送茶,出来时已是一身冷汗。 一号问他:“你怕什么,大元帅要杀你?” 二号端着茶盘一脸苦涩:“这会儿大元帅是不杀我,谁保证一会儿吃了咱们的菜,就不杀我呢?” 苏畅领着几个窑姐儿进来,这是给周大人准备的。 芙蓉远远的闻到脂粉香,探头一看,莺莺燕燕把苏畅围在中间,好不热闹。提刀比划了一下,苏畅眼尖,很快看到,又不能跟芙蓉说话,只是问掌柜的:“你们做饭的厨子。好像不是他吧?” “官爷是说四号吗?”掌柜的道:“如今…….我们的厨子换成他了。” 苏畅惊的差点站不稳:“我不是交待过,今晚的宴席非同小可,一定要细细的准备着,做一些精致的菜式么?掌柜的竟然让他去做菜?掌柜的不是在开玩笑吧?” “官爷…….” “苏畅,你来了么?快把姑娘们带进来。”大元帅隔门喊着。 苏畅只得叹口气,带着那帮张牙舞爪的姑娘进雅间,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天香楼明明有厨子,怎么非得让芙蓉炒菜?芙蓉炒菜的水平,他不是没见识过,虽吃不死人,可能把人吃吐,若说炒菜,自然杨波的手艺最好,芙蓉她拎锅要炒菜,这是要惊死人的节奏么? 他不放心,偷偷的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瞅。 可哪里瞅的见什么,只见厨房那边飘出来一股烟儿。还伴有一点烧焦的味道。 想像着一会儿会有烧焦的鸡鸭鹅端上来,苏畅心里像压一块石头,大元帅肯定不想在周大人面前失了面子,可……. 耳畔传来大元帅的笑声跟那帮窑姐儿调笑的声音,奇怪的是,周大人对那些窑姐儿倒疲于应付,甚至有些冷淡。 “周大人可是觉得这些姑娘不上台面?周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姑娘,已经是里最好的姑娘了。”大元帅把姑娘们推到周大人身边。 周大人有意闪躲:“并不是姑娘们不好,而是,我有些饿了。” 大元帅哈哈笑起来:“苏畅,周大人饿了,还不快让他们上菜。” 苏畅心里发紧,嗓子发干,也不知道芙蓉这会儿在厨房里倒腾出什么包子馒头没有,可大元帅催的急,他也只好道:“白…….”白字刚出口,赶紧打住:“掌柜的…….大元帅叫上菜了,好酒好菜的,都端上来。” 二号急的像陀螺一样围着芙蓉直转悠:“大姐,完蛋了,完蛋了,他们叫上菜了。” 第612章 手印 “啪啪…….”有人敲门,很是用力,很快,那声音便轻了“啪……啪…….”接着,敲门声停了。 “是谁?”芙蓉警觉:“是二号吗?三号?是你们吗?” 掌柜的见芙蓉如此机灵,门口的动静又没了,便笑笑道:“四号,你太小心了,或许是喝醉的人路过,扒着咱们的门拍了几下,又走了。若是二号三号,他们自然会叫门的。” 芙蓉轻轻“哦”了一声。 灯影重重。 天香楼里漆黑的桌椅也被灯火染了一层红色。 芙蓉无聊的吃几粒花生,搓搓手,吹落手上粘的花生皮,又四下看看。 墙角摆着一个铜盆,毛巾还在铜盆里扔着,每日五更天起床以后,芙蓉与二号每人端一个铜盆,开始洒扫,这些天以来,二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二号总会起的早些,帮芙蓉把活干了,他铜盆里的水总是最脏,芙蓉过意不去,不知拿什么谢他,二号总会说:“大姐,你对我这么好,我帮你干点活也是应该的,你毕竟是个姑娘家,细皮嫩肉的,做这些粗活,手会起老茧。” “二号,我并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你的活已经很重了,这擦洗的活,还是我来吧。”芙蓉推让。 二号虽身子羸弱,可也比芙蓉有力气,他总会不由分说抢过毛巾,给天香楼里擦的干干净净。 只是这日活刚做一半儿,他就被军营的人请去了。 灯影,暖和的炭火,掌柜的打了个呵欠去睡了。 芙蓉静静的靠在椅上,望着糊了白纸的木门发呆。 倏地,她看到木门上的白纸好像污了两块。 细看之下,像是手掌印。 她有些不安。想查看个清楚,于是端个蜡烛走了过去,借着蜡烛闪烁的光她才看清了。门上并不是什么脏污,而是血手掌的印记。 芙蓉手里的蜡烛晃了晃。她差一点叫出声,只怕吵醒了掌柜的与一号,她只得忍住,慢慢的蹲下身子,悄悄的给门开一条缝隙,外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天香楼门口悬的两盏长明灯早被风吹熄了。 街头寥落。一个行人也没有。 她探出头四处照照,墙角的乌鸦见了光,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芙蓉抚抚胸口,正要退回屋里。却听到地上有隐隐约约的喘吸声,又有人拉她的裙角,下意识的,她挣脱了那双手,飞快的躲进屋里。借着微弱的光,望着地上躺的人半死不活,她又不忍心,悄悄凑上去一照,原来是三号。 三号兴高采烈的去军营。如今却狼狈的很。衣裳上都是血,脸上的血也凝固了,他举起手,想说话,疼的说不出,手扶着门,门上便又多了一个血手印。 这事惊醒了天香楼众人。 好不容易把三号扶到床上,给他洗干净脸上手上的血,他又晕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才醒了,嚷着要吃的,吃过两盘点心,又喂他些水,他身上才有些力气,只是嘴唇依然是白生生的。 他失血太多,大夫说,三号的手被打废了,流血不止,如今从军营里走回来,已是不易了,真是命大。 芙蓉很担心二号,见三号醒了,不禁问他:“二号呢?三号,你们不是去军营领赏了吗?怎么你受了伤回来?二号去了哪里?大元帅为何会跟你们过不去,为何要伤你们?真想伤害你们,为何又让轿子抬了你们去?二号怎么没有跟你一块回来,他怎么了?”芙蓉心里突突的跳,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甚至,她又端着蜡烛去天香楼门口找了一圈,四下照照,确认没人,她才关门回来。 三号嘤嘤的哭。只是不说话。 芙蓉给他端了药,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三号的药没喝完,芙蓉便又问他:“二号呢?怎么不见二号回来?” 掌柜的坐在椅上,一脸严肃:“四号,你且让三号冷静冷静。二号应该不会有事的,他与军营的人又没有瓜葛,军营的人应该也不会为难他。” 三号喝完药,躺着养养神,盯着桌上的一盏蜡烛就哭起来:“大元帅叫我去,不是什么赏赐,他问我,那晚的宴席是不是我做的,都是我不好,邀功心切,又急着表现,想着大元帅一高兴,赏赐我些什么,我也好娶一房媳妇,所以,我就把四号的功劳记在我的头上,只说那宴席是我做的,大元帅在帐里跟周大人喝酒,让我去做菜,还做那晚的菜,我哪里做的出……开水白菜也做砸了,大元帅生气,说我不尽心,我只能说,那晚的菜不是我做的,大元帅说我骗了他,让人把我的手打坏了…….” 掌柜的叹气。三号的手露着森森白骨,难怪先前听到敲门声,是那么无力。 芙蓉恍然坐于桌边,盯着床单上的血迹悠悠道:“那二号呢?二号怎么样了?大元帅为什么让二号去军营里,他又不会炒菜做饭。” 听此话,三号又“嘤嘤”的哭起来,他本想以手捂脸,可手疼的举不起来,只能无力的垂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三号,你倒是说说,二号他怎么了?”芙蓉有些着急。 “二号是不会做饭,可大元帅叫他也不是去做饭的。二号…….二号不是大元帅叫去的,二号是……他是……”三号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烛火炸开,屋里很快暗了一下。 “二号去军营里,是因为周大人瞧上了他。” 掌柜的骇然;“周大人……那晚来的周大人?他不是个中年男子吗?怎么,什么叫他看上了二号?” “掌柜的这么聪明一个人,如今怎么糊涂起来了?”三号无奈的道:“周大人是那晚的中年男子,那晚他来用饭,可不是咱们二号给端的菜,这周大人对什么窑姐儿没有兴趣,倒是对咱们二号牵肠挂肚的,大元帅为了奉承他,才让二号去的……你们也知道,咱们二号,虽然不喜女人,只喜男人,可并不喜欢周大人那样的男人……何况是被逼迫的。” “那二号呢?”芙蓉盯着三号;“你回来了?怎么没有把二号一块带回来?大元帅也打了二号吗?二号也受了伤吗?他在哪里?” “二号倒是想回来,可周大人缠着他不放,他哪里回的来,后来,周大人想…….想逼他就范,二号他不从……周大人还说要把他带到齐国去享福,可他死脑筋,并不愿意,周大人试图霸占他…….他投井死了…….他人在井里,死的真惨,我被大元帅打了一顿,半死不活,哪里还顾的了二号,只想赶紧回到天香楼…….”三号抽噎着,回忆起二号的死,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芙蓉轻轻的握起了拳头。 掌柜的唯有摇头的份儿:“二号在我这里做了这么些年,他出身贫苦,小时候是叫花子,好不容易日子有了起色,没想到有此横祸。二号他投了井,尸首……大元帅自然不会还给咱们了…….可怜的二号…….” 芙蓉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没想到,这日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犹记得前些天还跟二号一块逛街。 犹记得二号天真的笑。 他还央着芙蓉教他梳头。 只是以后,怕是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了。 芙蓉将二号常用的那个铜盆收拾了起来,把毛巾洗干净,放入铜盆里收着,这是二号的东西。这铜盆伴他很多年。 天香楼气氛压抑。 以往,每次五更早起,芙蓉跟二号说说笑笑的,天就亮了。 如今没有了二号,也没有人跟芙蓉说说笑笑了,日子闷的让人发慌,五更起床,擦桌子,拖地,把茶壶里灌满热水,做完这些,天还没有亮。 芙蓉倚在门口,望着街上偶然跑过的行人,发呆,朝着军营的方向望一望,什么也看不见。 芙蓉心里郁闷,做活的时候也会跑神。 倒茶的时候,倒在桌上。 端菜的时候,撞在二门口。 甚至算帐,也会出差错。 三日后。苏畅骑马而来,推开天香楼的门,遇见双眼通红的芙蓉,他有些不忍:“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芙蓉看到苏畅穿着军营的衣裳就有点生气:“你怎么又到天香楼来?把二号害的不够惨吗?你们军营的人,到底把不把老百姓当人?还有那个什么齐国的周大人,你不是说自己武功高强吗?怎么不把那周大人杀了给二号报仇?” 苏畅这才明白芙蓉的心思,原来她是在为二号鸣不平,虽然二号的事不关他的事,甚至,周大人有心凌辱二号的时候,他还试图劝停,可他也亲眼看到二号惨死,他心里也并不好受,如今芙蓉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给了他一顿,他立于门口,直直盯着芙蓉,很久才道:“对不起,我知道二号的死,让你很难过。” “你是来看笑话的吗?” 苏畅摇摇头,他在大元帅身边潜伏,心里一万个想杀了大元帅,可总也遇不上好时机,这一次前来,也是大元帅嘱托的,他无奈的道:“白氏,一会儿你看到了什么,千万不要骂大元帅,不然,对你,没有好处。” 第613章 送尸 “难道,我还要为大元帅祈福么?”芙蓉耍起了小性子,把对大元帅的,对周大人的愤恨,全撒在苏畅身上。 “白氏,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天香楼着想,你要知道,大元帅若是听到了什么,或是生气了,对天香楼没有好处。” 芙蓉这才冷静下来,天香楼,是了,她不能因为置气害了天香楼的人。 她妥协了:“你要让我看什么?” “你能冷静下来吗?” “我很冷静。” “你真的能冷静下来吗?” “我很冷静。”芙蓉轻轻握着拳头,她心头有一团火,不知如何发泄。 苏畅回头望望,见街口无人,他伸出手,一把将芙蓉拉进他怀里,紧紧的搂着。 芙蓉贴于苏畅胸口,甚至,可以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 时间如静止了一般。 芙蓉的头,倚在苏畅的肩膀上。 这感觉如此熟悉。 还有苏畅衣服上的檀香味儿,闭眼间,像是回到了京城里,可芙蓉苦涩的泪告诉她,这里是丰城,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的泪默默的流到了苏畅肩膀上。 “白氏,你能冷静下来吗?”苏畅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我…….”芙蓉哽咽着:“大元帅跟周大人为何要逼死二号?二号本来已经够可怜了……你不是常说,你人又帅,武功又高么,你怎么连二号也保护不了?”芙蓉轻轻的用拳头打着苏畅。 “白氏,我没能护住二号,我很忏愧,如今我甚至连你也快护不住了……白氏,不管怎么样……”苏畅用手托着芙蓉的脸颊:“你放心好了……即使有一天我死了。在我死之前,我也会尽全力,护你的周全…….” 芙蓉眼泪汪汪:“我不准你说什么死的话。你知道吗?成日成日没有你的消息,我有多着急?如今认识了二号。他已经死了,若你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会难过死的。” 远处传来马蹄声。 苏畅猛的松开搂抱芙蓉的手,自觉的退到天香楼门口站着,见芙蓉眼角有泪,他伸出手在自己眼角揩揩,示意她把泪擦去。 芙蓉的泪还挂于眼角。便见一队人马来了,他们身后,还有一辆马车。 马车上盖着白布。 一行人停于天香楼门口,为首的一个人给苏畅拱手道:“苏大人马术高强。比我们快的多了。不好意思,让苏大人久等。” 苏畅不动声色。 那人掀开马车上的白布,芙蓉胸口一疼,白布之下盖着的,是二号。二号的脸被水泡肿了,一双手紧紧的勾着,眼睛睁的很大,像是很愤怒的样子。 那人叫了掌柜的出来:“这是你们店里的二号吧?不凑巧,那日大元帅叫他去军营里。他想去茅厕,又不识路,不小心掉进了水坑里,淹死了,大元帅好心,所以让我们送他的尸体回来,掌柜的认一认吧,看是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芙蓉的拳头握的更紧,什么找茅厕,什么掉进了水坑里淹死,二号明明是被他们给逼死的。 掌柜的看到二号的惨样,虽心中苦涩,可他也只能说:“那多谢大元帅了,是二号命薄,福浅,不能得大元帅的赏赐。” “还有一件事。”那人笑望着苏畅:“这事是苏大人说,还是我说?” “你说吧。”苏畅冷冷的。 那人跳下马,在天香楼找个位置坐了,喝了两杯茶暖身子,这才道:“那晚大元帅宴请周大人,是哪位厨子做的菜?若说出来,大人有赏,若说不出,你们天香楼保不保的住,还是另一说,不过…….”他顿了顿:“……若有人再敢冒充那晚的厨子糊弄我们大元帅,那定然会死的很惨,我们大元帅可是眼里不进沙子的人。” 掌柜的愣住:“这…….这……..” 掌柜的自然不想供出芙蓉来。他想护芙蓉的周全,可面前的官兵咄咄逼人,他只有叹气的份儿。 芙蓉不想连累天香楼,且如今二号死的惨,她有心为二号报仇,如今还肩负皇上的重任,不接近大元帅,便没有机会了解真相,正好,大元帅的人自己找上门来了。 芙蓉挤出笑来:“这位官爷可是叫我?那晚的菜是我做的。如假包换。” “真的是他么?”那人问掌柜的。 掌柜的点点头。 “我们大元帅说了,想让你去军营里给他做菜,你可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能伺候大元帅,是极好的差事,谁不愿意呢。”芙蓉兴高采烈的样子。 那官军笑起来:“你倒是识相,进了军营,伺候我们大元帅吃饭,随时有赏赐,可比你呆在天香楼里好多了,我瞧着就是好事,可苏畅苏大人还一心劝阻呢,苏大人对元帅说,你们是小厨子,不登大雅之堂,是吧,苏大人?” 苏畅的心思,那官军怎么会懂。 苏畅只想护芙蓉的周全而已。 “好吧,二号的尸体我们送来了,本来他死在军营里,跟我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是齐国的周大人,见二号可怜,特意交待我们把尸体送回来。那,送回来一个人,拉走一个人,你叫什么?” “四号。” “好吧,四号,跟我们回军营去。” “我可以跟你们回军营,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答应你一个条件?”官军仰脸笑起来:“还有人敢跟我们讲条件的?我们让你去,你去就是了,不然,后果自负。” 苏畅道:“答应你什么条件,你说吧。” “我还要在天香楼呆两天,两天之后,你们来接我,我一刻也不会耽搁。” “不行,大元帅等不了了。”官军冷脸。 苏畅笑着道:“不就是两天吗?行,我们大元帅等的,两天之后的这个时辰,我来接你,你把东西收拾好。” 芙蓉谢过。 苏畅领着脸色铁青的官军走了。 芙蓉只能在天香楼呆两天,然后,便要去军营,那可是个生死未卜的地方。 第一日,她去了丰城里,买了一身大红色的嫁衣。 次日,她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口棺材,让人送到了天香楼门口。 二号的尸体放在棺材里,也算是个归宿,芙蓉将那嫁衣放在二号身边,还有那日她买给二号的簪子,一并放入棺材里。 她还记得,二号曾跟她说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嫁人。 一号三号为此笑话他。 芙蓉却当了真,她把这话当成二号的愿望。 三号哭着道:“都是我不好,那日看到二号受欺负,我竟然也不敢去帮忙,二号才死了。” “世道混乱,老百姓不好活命。”掌柜的叹气道:“如今二号死的惨,咱们救不下他,只能送他最后一程了。” 二号埋于丰城东郊。 小小的一个坟茔。 掌柜的敬佩芙蓉的义气,给她二十两银子傍身。 芙蓉却没有收:“掌柜的,多谢你的收留,如今去军营里,怕也用不着银子了。” 想想这些日子的相处,又想想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掌柜的有些哽咽:“你是为了大伙,才去大元帅身边的,我们没有什么本事,也帮不了你了,只求菩萨保佑你,好人有好报,希望你能在军营里……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这话,像极了春娘。 想到春娘,芙蓉也有些哽咽:“掌柜的,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等大元帅死了,我都未必死。” “谁知道大元帅那个作恶多端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死呢。” “作恶多端,总会死的。或许这一天已经不远了。”芙蓉仰望着天空,那里有漂浮的云,冬天过去了,春天已经来了,树木抽芽,万物复苏,有希望,总会是一件好事。 军营。 大元帅帐里。 大元帅坐在案后,吃着厨子端来的牛肉,不动声色,却又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苏畅。 牛肉没吃完,他便推翻了盘子:“军营里的厨子,手艺越来越差,本官倒想吃天香楼那厨子做的饭。” “大人莫急,那厨子很快就来了。”苏畅小声答话。 “记得当初我说过,把二号的尸体送回去,然后就把天香楼的厨子带过来,你们好像有人,不听我的吩咐吧?” 那日跟苏畅同去天香楼的人叫温光。他跟苏畅如今是大元帅的左膀右臂,以前,苏畅没来的时候,他说话是响当当的,如今大元帅对苏畅,甚至好过对他,他心里不满,处处表现,当然,把苏畅视作他的敌人。 苏畅允许芙蓉晚两天来军营,回来以后,温光便将这事告诉了大元帅。算是告了苏畅一状。如此,大元帅才盘问。 温光脸上有得意的笑。他等着看苏畅被大元帅训斥。 苏畅早明白他的心思。 大元帅盯着苏畅:“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么?周大人想吃那晚的菜,想的睡不着觉,你可明白?这两日,周大人一直在我耳朵边念叨个不停,说我没有威信,连个厨子也弄不来……苏畅,你明知道我心急,想弄了那厨子来,怎么,你倒违抗我的命令?” 第614章 鸽子 “大人。”苏畅拱手道:“大人说的是。” “既然觉得我说的是,那,你怎么违抗我的命令,偏让那厨子等几日再来?” “大人,天香楼小二的事,大人怕也知道,如今那个二号已经死了,尸体送回天香楼去,厨子跟他认识,自然想送他最后一程,这也是人之常理。若是我把他带来,当然随时可以带来,但他若是三心二意,心里惦念那小二的事,不能好好的伺候元帅,岂不是因小失大?且那厨子也说了,等他处理完手头的事,自当来军营里全心全意的伺候。大人统领着千军万马,什么样的大阵势没有见过,这点小事,大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吧?”苏畅偷偷凝望着大元帅。 大元帅哈哈笑起来:“苏畅果然了解我的心思,我掌管着这么些兵马,怎么会对一个小厨子上心呢,横竖,他按时来就行了。” “可是大人…….”温光有些失望,他好不容易告了苏畅一状,难道这么轻易的,他就脱身了,他不甘心,可又没有别的说辞。 “温光啊。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一直都很识分寸,苏畅呢,是后来居上,可能你心里有些不满,处处想针对他,只是这些小事,不足挂齿,以后就不要提了。” 温光脸色燥红。 待出了大元帅的帐子,苏畅出了一身冷汗。 军营的草已青了,踩上去软软的。 苏畅在前,温光在后。 靴子踩在草上,一声闷响也没有。 守帐的士兵个个低着头。 “苏畅。”温光还是叫住了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并不是有意在大元帅身边告你的状,只是…….那厨子,你也知道,大元帅要的急,我是怕大元帅着急。所以才口不择言,你也知道,咱们伺候大元帅,肯定得为大元帅着想不是吗?” “是,当然是。”苏畅回头。黑色的盔甲下银色单衣闪着零零碎碎的光芒:“温光你处处替大元帅考虑。真是用心良苦,如果我没有记错,上次我在丰城。马背上驮了一个下人,有人便向大元帅告密,说是我马背上驮着一位姑娘,那个小兵,是温光你的人吧?” 温光讪讪的笑笑,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苏畅你不是也没吃亏吗?你看刚才,大元帅多护着你。”他话语里全是嫉妒。说完这些,快步而去。 苏畅一向不喜这些尔虞我诈。在京城时,偶尔练练剑,或是守守朝阳门,每日回府用饭,便是幸福的事,自从来了丰城以后。这一切都变没了。 每天萦绕在他身边的,除了阴森恐怖的大元帅,便是阴阳怪气的温光。 温光这样的,他自然不屑与之计较,他心里想的。是芙蓉。 很快,他便要去天香楼接芙蓉来军营了,他害怕这一日的到来,可又躲不过。 苏畅的帐房。 两个守门的兵默默的站着。 乳白色的帐子四周,是手指粗细的缆绳,还有一些手腕粗的木桩,用木桩与缆绳支起的帐子,视野开阔,关键是,十分稳固,哪怕冬天积雪深厚,北风凛冽,帐子依然纹丝不动。 帐房里十分温暖,木架上放着苏畅的刀箭。擦的一尘不染。 长案上,有一盏烛台,烛台上面有一根红色的蜡烛。 长案下,有一个圆盆,里面装着清水,小兵进来请苏畅洗脸。苏畅洗过之后,那小兵端了盆出去,又将帐子放了下来,苏畅便示意他撩起帐门。 不多时,便有一只通体洁白的鸽子飞了进来。 这鸽子是苏畅捡的。 当初在丛林里练兵,无意间有一场大雨,母鸽飞走了,幼小的鸽子落在污泥里,苏畅捡它回来,每次吃饭时,都悄悄喂它一点。没想到竟然成活了。 自从长大了以后,温光的眼睛便常盯着它,几次三番的对苏畅说:“人都说鸽子肉好吃,咱们是粗人,学人家养什么鸽子,不然,我出柴火,你出鸽子,咱们把它烧了吃算了。” 苏畅拒绝。 那鸽子似乎能听懂人说话,一看到温光便吓的叫唤,一看到苏畅,拍着翅膀便落入他怀里。 寂寞的军营,它是苏畅的朋友。 苏畅喂它喝了些水,梳理了一下它的羽毛,这是他每日必做的活计,梳完了毛,又在长案上放几粒米,把鸽子放在上头,鸽子便欢快的吃起来。 米粒还未吃完,帐外便有熙熙攘攘的说话声。 守帐的兵进来报说,是周大人喝醉了,嚷着要吃什么开水白菜,还要什么二号作陪。 “老匹夫。”苏畅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这个周大人,是大元帅的常客,两人一块吃吃喝喝,他又得了大元帅的银子,如此,便在齐国国君面前,多说大元帅的好处。大元帅对他,倒是遵从,他一个齐国的大人,在大元帅的军营里,来去自由,真是笑话。 “你下去吧。”苏畅摆摆手。 小兵往前两步道:“苏大人,还有一事,小的需要禀报。” “你说。” “咱们的鸽子,每日都飞出去觅食,觅食以后,就会回来,小的看到,温光温大人拿弹弓打咱们的鸽子呢,只是鸽子机灵,他没有打中,温大人说,总有一天打中了,非得把鸽子烤来吃…….” “哼,他要烤我的鸽子吃?那我就把他烤了吃。” “大人,今儿我看到咱们的鸽子去野外啄一种棕色的蘑菇,那蘑菇被啄了个洞,里面白嫩的部分突然就变蓝了,大人说是不是有毒,我还以为鸽子会有事,后来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天底下还有会变蓝的蘑菇?”苏畅笑笑,只当小兵在吹牛,若真是毒蘑菇,那鸽子肯定活不成了。 苏畅摆摆手,让小兵出去,自己爱惜的抚摸着鸽子道:“你以后可不要乱跑了,听到了没有?外面多危险,若是遇见坏人把你捉了去,你就见不着我了。还有什么毒蘑菇,也不能去吃。” 鸽子似乎是听懂了,睁着圆圆的眼睛“咕咕”直叫。一会儿功夫,吃完了长案上的米,又开始啄苏畅的手。逗的苏畅笑起来。 第615章 住宿 这日一早,苏畅收拾好军务,便骑马往天香楼去,准备接了芙蓉过来。 军营大门口,两个守卫好像在跟什么人纠缠,明晃晃的刀都举了起来。 凑近一看,竟然是芙蓉。 芙蓉穿灰青色袍子,对襟长褂,卷着衣袖,一副下人打扮。身上背着小小的包袱。踮脚向军营里张望。 守卫见了苏畅,便拱手道:“这不知哪里来的下人,硬是要进咱们军营。小的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们放他进来吧,我正要去天香楼里请他,大元帅说他做的饭菜好,以后,他就留在咱们军营里了。”苏畅算是给芙蓉解了围。 接了芙蓉,把她的包袱放在马背上,他牵马走在前头,芙蓉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军营极为宽敞,绵延几十里的荆棘做成了围墙,围墙内有数不清的帐房,另有数不清的火堆,还有一些刻意挖出来的沟渠。 远处冒烟的地方,是军营的伙房,专门给大伙做饭的地方。还有几间木屋子,是喂马的地方。 芳草绿,碧连天。春天的气味在军营里发酵,伴随着铠甲的“哗哗”声。 芙蓉左顾右盼,来丰城这么久,头一回这么近的观察军营。 苏畅停下脚步,回头望望芙蓉,招招手,让她上前:“白氏,你可真够积极的,我还没去接你,你竟然自己跑来了?这丰城的人,可没有人像你这样。” “我自已跑来,不是省了你一趟,怎么瞧着你好像不高兴似的?” “你难道忘了二号是怎么死的?这里是军营,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苏畅压着声音:“你在丰城里有什么事。我还能照顾你,可这军营里,上有大元帅,我想照顾你,怕也无法顾的周全。你不知道我担心你吗?” 芙蓉拍拍苏畅的胸口:“放心吧,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我来军营里,咱们也能做个伴。杀大元帅的事,也算我一份儿。” 苏畅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杀……的事,以后千万不能如此随意又说出了口,是会死的。还有,以后不准随便摸我,我毕竟是这里的大人。你的身份是下人,大人跟下人,怎么可以摸来摸去。明白吗?” “那你捂着我的嘴。算不算摸我?”芙蓉嘟囔着。 苏畅只得把手松开,趁着没有人留意芙蓉,再三嘱咐她一些军营的忌讳。 比如,除了杀人放火的事,在军营里不准大呼小叫,白天不行,晚上也不行。 芙蓉便道:“我又没毛病,我是来做饭的,没事我在军营乱叫什么?这个不用嘱咐。” 苏畅只得交待她,军营里戒备森严。等级也森严,一等二等三等四等往下数。一直到第九等,苏畅与温光之类,便是一等,而扫茅厕,喂马的兵是第九等。下级对上级,要恭恭敬敬。若是哪里冲撞了上级,上级可以直接杀了他。 另外,在军营里,要勤勤恳恳,不能偷懒耍滑,上级交待的事若是没有做好,轻则被训斥,重则会挨板子,再则,会死。 还有,军营里全是男人,甚至扫茅厕,喂马做饭的全是男人,若是被人发现芙蓉是女人,芙蓉便是欺骗大元帅,大元帅若是生气,芙蓉也可能死。 苏畅滔滔不绝,简直像拿了演讲稿,抑扬顿挫,听的芙蓉嘴唇哆嗦:“你的意思就是说,反正我来了这里,就是死路一条嘛,反正横竖都是死,我得死的轰轰烈烈。” “什么轰轰烈烈啊?苏畅你好勤快,这么快就把天香楼的厨子给带来了?这回,大元帅肯定高兴了。”温光光着身子,腰里系着一条毛巾。他刚洗过澡,帐外寒冷,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他习惯这样晾身子。如今他站在帐房外笑嘻嘻的,话语里全是嘲讽。 苏畅一向跟他不合,不愿与他多说,领着芙蓉便走。 温光追上来,跑的太急,腰里的毛巾掉在地上,露出他白白的身子,如鱼一般,芙蓉一惊,这是她头一回这么近的看男人的身体,当然,葫芦的不算。 苏畅赶紧用手捂着芙蓉的眼睛:“闭眼,别看。” 芙蓉只得闭眼。 温光笑嘻嘻的捡起毛巾随便挂在身上,见苏畅如此大惊小怪,他很是不屑:“都是男人,苏畅你何必这么大动静?还捂着那厨子的眼睛,怎么他是女人吗?看不得我这身子?” 苏畅只得把手松开。只说等着去大元帅那里,免得大元帅着急。 走出好远,直到把温光甩到身后,苏畅才松了一口气:“白氏,没有吓着你吧?” “没有啊,没想到军营福利这么好。” “什么福利这么好?” “就是,一来就看到有人光……”芙蓉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还是表现的淑女一点好了,免得吓着苏畅,瞧刚才苏畅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芙蓉暗暗想笑。 大元帅的帐外,苏畅停马,把包袱取下来让芙蓉背着。刚要进去,见芙蓉胸口鼓鼓的,便咳嗽了一声,给她指了指。 “什么?”芙蓉不明白。 “你…….”苏畅只得指指自己的胸口,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胸部便平坦多了,芙蓉会意,给胸口来了两拳,然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胸口平了,苏畅瞪眼:“朝自己下手?真狠。” 大元帅坐于长案之后,正在擦他的宝剑。 先皇御赐的宝剑果然不同凡响,满帐的银光。刺的芙蓉睁不开眼。 “那天的菜就是他做的?”大元帅见芙蓉其貌不扬,个头也低低的,便有些散漫,并没有真心对待:“那个,果真是你么?别像上回那三号一样,又是冒充的,三号他敢欺骗我,他的手,已经被打坏了,你若敢欺骗我…….” “大人……”芙蓉道:“大人英明神武,我有几个胆子敢欺骗大人呢,再说,欺骗的了一时,欺骗不了一世,来军营里,若没有真本事,迟早会被大人发现的不是吗?若大人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去做几道菜来,大人尝尝,便知真假。” 大元帅点点头,表示满意:“若是没有真本事,万万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就信你一回。” 大元帅从长案后走出来,穿一双高底的铁靴子,手里拿着宝剑上下挥舞一番,宝剑寒光闪闪,帐里白光点点,像是有无数的蜡烛同时点燃。 “你瞧瞧,我这剑舞的怎么样?”大元帅乜斜着芙蓉。 “大人英明神武,这宝剑舞的风生水起,真是太好了。”芙蓉忙恭维着。 苏畅嘴角有小小的鄙视,这个白氏,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会拍马屁,他本来还担心,到了大元帅这里,会把芙蓉吓的屁滚尿流,没想到她倒是应对自如,回答得体,明显把大元帅捧的很开心:“我喜欢听你说话,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天香楼做活的时候,叫四号。” “四号……好吧,四号就四号,以后你就还叫四号,叫你来呢,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偶尔帮我做点想吃的东西,除了伺候我的饭菜,不必伺候别人,若伺候的好,有赏,若伺候的不好…….”大元帅摸出宝剑,做出一个杀头的表情。 芙蓉赶紧道:“我一定会好好伺候的,大元帅英明神武,大元帅寿与天齐。” 大元帅哈哈笑起来,抬头间见帐外有个黑影畏畏缩缩,来回徘徊不知在做什么,大元帅飞奔而去,快的像一道闪电,捉了那人进来按在地上,细看之下,却是温光。 “温光,你鬼鬼祟祟的在帐外做什么?”大元帅质问他。 温光跟着前来,本想看看这厨子得不得大元帅喜欢,若是不得大元帅喜欢,他也好添油加醋,只是没想到,这小厨子如此机灵,哄的大元帅哈哈笑,他心里不满,想细听听,没想到却被机警的大元帅发现了,如今也只得扯谎道:“大人,我是听说,苏大人带了那厨子来,心想着总得给他安排一个住的地方,我记得,我那帐篷外,还有一个空帐篷,不如就让他住吧。” 温光这么猥琐的人,苏畅自然不想让芙蓉住的离他太近。于是赶紧道:“大人,温大人的帐篷,离喂马的地方太近,怕是不合适四号居住。” 温光想着,若与那小厨子离的近,说不准,可以跟他套套关系,顺带的,也能沾沾小厨子的光,没想到苏畅不愿意,温光以为苏畅在跟他抢小厨子,便对大元帅说道:“大人,那地方极好的,虽然是喂马的地方,可我也在那里住啊。不是没有事吗?” 大元帅思考着。 “大人,喂马的地方,不是不可以住,只是咱们的马,一天要喂好几回,而且有些吵闹,若让四号住在那,万一他休息不好,那怎么能好好伺候大人呢,且咱们的马都很活跃,一天到晚不停嘶叫,四号就更休息不好了。休息不好,精神头就不好,做饭做菜,可得心思细腻,得保证精神好。”苏畅拭探着,见芙蓉呆站着没反应,他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 第616章 跟谁睡 “是啊大人,我小时候啊被马踩过,差一点把我踩漏气,所以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马叫了,大人还是给我另找个地方吧。”芙蓉赶紧道。 苏畅松了一口气。 大元帅点点头,问温光哪里还有空置的帐篷,温光只说没有了,军营里资金不足,住的地方紧缺,如今都是三五个兵住在一个帐篷里,人挨人,像是蒸红薯一样。如此,哪里还有空帐篷给厨子住呢,且厨子又不像齐国来的周大人,周大人的身份,倒是可以给他腾出来一间。 大元帅想了想道:“苏畅啊,我看这小厨子,对了,叫四号,我看这四号从进帐开始,一直盯着你,跟着你,好像跟你很有缘啊,不如,你就做出些让步,你俩睡一个帐篷吧。” “不行。”苏畅与芙蓉异口同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保不会出什么事,在苏畅看来,芙蓉这么泼皮的一个女人,怎么能躺他身边呢?不管再泼皮,她也是个女人,跟女人睡一个帐篷,苏畅没有经验。 “苏畅,你怎么觉得不行吗?”大元帅盯着他。 “我…….我一个人住惯了,晚上身边睡着其它人,我……睡不踏实。”苏畅悄悄盯着芙蓉。 芙蓉心想着,我一个大姑娘,我还没觉得吃亏,你反倒先挑剔起来,于是抱着胳膊有些不满的道:“大人,我也不愿意与什么苏畅住一个帐篷,男女有…….”她赶紧打住。 “你说什么?”大元帅盯着芙蓉。 “我是说……我是说……苏畅大人瞧起来白嫩白嫩的,我可不想占他的便宜,我还是另外找地方住吧。” “那好吧,既然苏畅不愿意。那四号,你就去跟温光睡吧,温光,你不会不愿意吧?” 温光点头表示赞同,这四号得大元帅喜欢,若是跟他睡一个帐篷,对温光也有好处,他当然举双手赞成。 “那行。四号,今晚开始,你就跟温光睡吧。” “不行。”苏畅与芙蓉又异口同声。 大元帅诧异。分配个睡的地方,这两个人怎么有这么些意见? 芙蓉一想到温光那光秃秃的身子就犯恶心,晚上跟他睡?还是算了。 苏畅想着芙蓉若跟温光睡,那不是让温光占了便宜。如果非要逼着一个人占芙蓉的便宜,那倒不如他占算了,反正大家这么熟了。总不能便宜外人吧。于是便道:“大人,我想来想去,不能这么自私,大人让四号跟我睡一个帐篷,那是瞧的起我,我怎么能不答应呢,岂不是拒绝了大人的美意?我…….我愿意跟四号睡。” “你果真愿意?” “我果真愿意,非常愿意。”苏畅连连点头。 “四号,你愿意跟苏畅睡吗?” “我愿意,我愿意。非常愿意。” 大元帅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你们去歇着吧。晚上呢,周大人要在帐里同我吃饭,四号,你先去歇一歇,把那晚在天香楼里做的菜,再原样做一份来。不能出差错明白吗?” “明白。” 芙蓉如释重负。立于帐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没歇一会儿,便被苏畅拉着走。她摇摇晃晃的跟在他身后,差一点摔倒。 “苏大人也不必这么心急吧。”温光追了上来:“这四号会做饭,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怎么苏大人如此着急的拉着他回帐里,是要去洞房吗?”温光没有抢到四号,心里气不过,便有意讽刺。 “温大人,我这便要回去洞房了,怎么,温大人一人独守空房,空虚寂寞冷吧。”苏畅笑笑,拉着芙蓉,像拉一只小鸡子似的,三步两步便进了苏畅的帐子。 “你不会真的想跟我洞房吧。你不会是想占我的便宜吧。”一进帐子,芙蓉便双手捂胸,警戒的看着苏畅。 苏畅无奈的脱下盔甲,只穿着银色的单衣:“白氏,你有便宜可占吗?”苏畅故意抖抖胸部:“还没有我的大,哼。” 苏畅开始收拾床铺。 因为是帐篷,里面只住着苏畅一人,所以帐篷里只有一床软铺,铺上铺着软软的狐狸毛。 “咱们不会睡一张床吧?”芙蓉小声问。 “你想的美,睡一张床,我还怕你占我便宜呢。”苏畅笑笑:“晚上你先睡床,我睡地上,等到明日,我再让手下的兵给铺一个软卧来,到时候,你睡你的,我睡我的,这样总行了吧。” 芙蓉放下心来,坐在椅上,将包袱放在长案上开始收拾东西。 苏畅自觉的背过身去。 “我不过是收拾东西,你背过身去做什么?” “你们女儿家,不是有什么…….恩,恩…….不好被我们男人看见的吗?我不得背过身去表示尊重吗?不然,你又说我占你的便宜,这不好吧?”苏畅躲的远远的。 “放心好了,我知道来了军营,容易露馅,所以把那些容易露馅的东西都扔了,呐,这包袱里呢,就几两银子,还有几件换洗的衣裳,一点女人的东西也没有。”芙蓉收拾好东西,把包袱放好。 苏畅养的小鸽子像是知道来了客人一样,“咕咕”叫着飞了进来,直接落于芙蓉的肩膀上。 “傻鸽子。”苏畅笑笑:“以前飞进来,帐篷里就我一个人,它习惯了落我身上,如今帐篷里多了一个人,它便不认识我了。” “谁说他是傻鸽子。”芙蓉爱惜的抚摸着它洁白的羽毛:“人家都说,鸽子是最聪明的了,有些鸽子,归于信鸽一类,还会送信儿呢。可是比有些人都聪明。” 正说着话,温光又神出鬼没的出现了,他径直走到芙蓉身边坐下,捉了那鸽子在手里道:“四号,你刚来军营里,我呢,是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可是苏大人就不同了,苏大人有好东西,怎么不愿意跟四号分享分享呢,反正四号以后若得大元帅喜欢,对苏大人你也有好处啊。” “我有什么可跟四号分享的?”苏畅看到温光那贼溜溜的样子就有点讨厌。 “这鸽子啊。”温光将鸽子握的死死的:“我总跟苏大人说,咱们是马背上杀敌的,养这小东西算什么意思,不如烤来吃,可苏大人总不舍得,好吧,不舍得让我吃就算了,如今四号来了,不如咱们烤了它,还是老样子,我出柴火,你出鸽子。” 苏畅恨恨的瞪着温光。 那鸽子被温光死死的握住,不停的“咕咕”叫。 芙蓉抢了鸽子搂在怀里:“温大人,还是不要了吧,你看这鸽子,羽毛洁白,叫声清脆,它也是一条小生命,你怎么就舍得把它烤来吃,佛说,不杀生……..” 温光尴尬:“四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接风。”虽然如是说,温光还是很快离开了,有些尴尬,走出很远,还在默默的念叨着:“这四号没有毛病吧,怎么说话跟个娘们似的。” 傍晚。 有小兵来传话,说是两个时辰以后,大元帅要在帐篷里宴请周大人,还请四号去伙房里做饭,别耽误了时辰。 芙蓉找来一个灰色的围裙系上,又用一块黑布把头发缠起来束于头顶,加上灰不溜秋的衣裳,远远看着,倒真像个伙夫。 苏畅跟着她去了伙房。 好几个伙夫等在那儿了,他们已得了信儿,知道今日有位厨子来做饭,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瘦弱的人,而且还有苏大人专门送来。 伙夫在军营里没有地位,跟喂马的一样,处处招人白眼。 如今苏畅亲临伙房,让众人受宠若惊。 这些伙夫给军营里的大队人马做饭,而芙蓉只需给大元帅一人做饭,身份又有不同,知道芙蓉要来,伙夫们早已择了菜,洗好了葱姜蒜并盘子备用了。 厨房里蒸汽滚滚。满满一屋子,堆的都是些笼屉,柴火,并锅碗瓢盆。 几袋子炭堆于墙角,梁上悬着做好的腊肉并腊鸭。 “我是四号,以后还请大伙多多关照,以后,咱们可就在一个厨房里做饭了…….”芙蓉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人撞了一下,扭头一看,是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兵揪着一个伙夫的耳朵进来。 刚才还专心听芙蓉讲话的伙夫,个个变了脸色。垂头搓着衣襟,谁也不敢说话。 厨房里很静。 那兵道:“跟你们说过多少回了,爷的酒菜里不要放什么大蒜,你们是没有记住吗?为什么又放?是不是爷把你的耳朵割下来一个,你才长记性?” 那兵说着,抽出刀来,作势要割伙夫的耳朵,伙夫吓的直哆嗦:“大人,你要吃大蒜拌豆角,如今放了大蒜,你说不好吃,可上回没放大蒜,你又说没大蒜味儿,是我们欺负你…….”伙夫也有说不完的委屈。 “豆子,别跟大人顶嘴。”一个年长的伙夫提醒他。 叫豆子的伙夫年纪尚幼,约有十二三岁,平时在军营里负责烧火并捡柴,杀鸡或是择菜也是他的活,这回端了饭菜去伺候,没想到被揪着耳朵回来。 那兵的刀贴着豆子的耳朵,眼瞧着流出一丝血来。 胆小的伙夫已捂住了眼睛。 豆子试图挣扎,可哪里挣扎的了。 第617章 第一夜 苏畅冷眼瞧着这一切,他不动声色的夺了那兵的刀扔在地上:“大元帅给你们配刀,可不是让你们来割伙夫耳朵的。饭菜吃的不爽口,换一份儿也就是了,怎么,欺负完这些伙夫,谁来给你们做饭?” 那人没想到苏畅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有些紧张,很快又恢复如常:“原来是苏大人,苏大人倒是体恤伙夫…….”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温光的手下,你是一个七等兵。七等兵,是比这九等的伙夫级别要高一些,只是……也高不了多少去,又何必在这里大声嚷嚷呢,还是想叫你的主子温光来评评理?” “大人。”七等兵被苏畅揭穿了身份,自然有些心虚,说话也软了几分:“这次我说想吃大蒜拌豆角,可这伙夫像是跟我有仇似的,故意放了满满一盘的大蒜,只放了几根豆角,大人说,这不是欺负我们七等兵吗?” “好了,伙夫有不是,你也吓过他了。如果把事闹大了,毁了大元帅宴客的心情,或者因为你伤了伙夫,耽误了大元帅的宴席,你可承担的起?” 七等兵听此话,已是吓的牙齿打颤,一直以来,温光都教导他们,若有人敢欺负他们,便是欺负温光温大人,所以他们才耀武扬威,欺负厨房里的伙夫,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还故意告诉他们,做什么番茄炒鸡蛋,不放番茄也不放鸡蛋这样的菜为难他们,只是没想到这次碰了钉子,顿时如泄气的皮球一样滚走了。 众伙夫擦了把汗,不停的嘟囔起来:“豆子,你也太胆大了。你怎么能用一盘大蒜盖几根豆角去调戏那七等兵?记得,咱们是九等,若惹急了人家,你耳朵真的就没有了。” “谁让他常欺负咱们伙夫,我就看他不顺眼。”叫豆子的小伙夫嘿嘿的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还不快谢谢苏大人,若不是苏大人在此,你的耳朵。已经落地啦。” “谢苏大人。”豆子给苏畅鞠躬。 “你倒很讲义气,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给大家报仇啦?”苏畅笑。 豆子脸一红:“我没什么本事,也报不了什么仇,但九等兵也是人,那个七等兵老找借口欺负我们。我才顶撞他的。”豆子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芙蓉,便问她:“你是新来的伙夫?” “是。” 豆子叹气:“唉,又来了一个受人欺负的。” 离宴席开始已经不远了。 天已擦黑。 其它伙夫。做一些粗食,大块的土豆,大棵洋葱,预备着军营里成千上万人的吃食,这样的伙房,军营里有十来个。 每日三餐,虽然简单,却也累的他们气喘吁吁,做的饭菜太多,有时候一份炒土豆。便要炒十锅,这可不是小数目。一天下来,他们的胳膊酸的厉害。 芙蓉站在锅边,神清气爽的试着锅里的温度。 氤氲中,苏畅着急的望着她:“白……四号,还有半个多时辰,宴席就要开始了。你一道菜也没做出来,怎么一点不着急的样子?” “鸡汤我已经做好了,要做的菜已经放锅里蒸起来了,我做的都是简单的菜,所以…….一会儿掀开锅盖就成了。苏…….大人,你先回去吧,厨房这地方,可不是你这样的大人呆的。”芙蓉给他扇扇面前的烟,自己也打了个喷嚏。 周围的伙夫也道:“苏大人还是回吧,四号在我们这里,我们一定会好好对他的,这里烟大,又脏的很,苏大人不好在这里久呆。” 正好大元帅身边的兵来叫了,说是大元帅让苏大人去陪酒,苏畅只好离开。只是不放心芙蓉,刚离开一会儿,便派两个人来探看,直到确定芙蓉的菜已经做好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大元帅与周大人对坐着喝酒,芙蓉的饭菜做的极好,大元帅称赞不已,周大人也很是喜欢:“我想着,你们这真是人才辈出,这次我回去,不如,大元帅把这厨子赏了我,让我把他带回齐国去,我们府上,正好缺一位厨子。” 周大人果然大言不惭,如今都想把芙蓉带到齐国去了,用现在的话说,芙蓉岂不是要出国了?苏畅一百个不愿意,若是芙蓉去了齐国,那可怎么办呢,周大人这样的人品,芙蓉怎么能呆他府上。 趁大元帅还在犹豫,苏畅赶紧小声提醒他:“大人,周大人的话万万不能答应。” “为什么?” “卑职说句不好听的话,大人除了宴请周大人,以后肯定还会宴请别的大人,此次四号做了好菜,吃的周大人很高兴,若他带走了四号,以后别的大人来了,大人你没了四号,咱们做不出像样的菜肴,齐国别的大人肯定会说大人你偏心怠慢哪,这样…….对大人一点好处也没有。” 大元帅恍然点头,直夸苏畅思虑周全,一面又对周大人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周大人,我这个人,生平就爱吃这四号做的饭菜,如果没有他,我怕是晚上都睡不好啊,听说周大人一向通情达理,自然不会横刀夺爱吧?我打个包票,以后周大人再到军营里来,我一定还像现在这样,好酒好菜的招待怎么样?” 周大人有些失落,可也只好答应,只是问说:“这个四号,能不能请来一见?虽然不能带他到齐国,可见一面总是可以的吧。” 如此,只得叫了芙蓉来。 周大人一见到芙蓉,便露出他色眯眯的面目来,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芙蓉,怎么看都看不够,他本好男色,如今芙蓉穿着男人的衣裳,干净利索的挽着头发,可不就是男人的样子么? 苏畅暗叫不好,芙蓉又被这老匹夫盯上了,可怜的二号不是刚死在周大人手里么,如今怕是芙蓉也难逃他的魔掌。 果然,周大人伸手欲拉芙蓉,被芙蓉躲开,他又说要帮芙蓉看看手相,芙蓉又躲开,周大人便推说自己醉了,要让芙蓉送他回去。 芙蓉呆住。 大元帅道:“四号,你去送送周大人吧,他喝醉了。” 芙蓉站着不动。 苏畅很快跑上去扶着周大人的胳膊,不由分说扶着他就往帐外去,一直把他送到他睡觉的地方,往床上一扔,便赶紧跑了。 周大人慌慌张张的追过来对大元帅说:“我都说了,让四号送我,为什么是苏大人送我回去的?” “周大人,四号他做饭辛苦,你看,瘦小的很,也没有什么力气,我怕他扶不住周大人,若是摔着周大人,岂不是不好?所以还是我扶周大人回去最合适,反正周大人喝醉了,谁扶不是一样呢。”苏畅冷冷的盯着他。 “谁说我喝醉了,我没喝醉。”周大人仰脸瞪着苏畅。 “原来周大人没有喝醉啊,那为什么还要人扶呢。” “你――”周大人语塞,只得重新坐下,闷闷的喝酒,又想打芙蓉的主意,却见厨房里的小伙夫豆子跑了进来说:“厨房里还有一道汤没做好,四号,你快去看看吧。” 芙蓉得空而逃。 空留周大人傻眼。 厨房里分明已关了火,哪里还有一道汤,是苏畅,送周大人回去以后,又怕他再回来,所以告诉豆子,只管去元帅帐里把四号叫走,这样,离了周大人,大伙都安全。 豆子感念苏畅救过他,所以苏畅交待什么,他都照办。 夜幕降临。 天上有隐隐约约的星子,悄悄的泛着寒光,像远远的,小小的眼睛在偷窥。 四周极安静,偶尔有巡夜的人迈着“哗哗”的步子从帐房外经过。 芙蓉坐在苏畅床上。 苏畅坐在地上。 “苏畅,帐房里有点闷,不如,咱们去外面看星星吧。”芙蓉出主意。 “一个堂堂的一等兵,跟你一个伙夫坐草地上看星星,若是外人看到,会笑掉大牙的。”苏畅在地上摊了一张熊皮,自己躺了上去,虽然有点硬,可谁让芙蓉睡了床呢,他也只得忍着。 “一等兵就不能跟伙夫出去看星星了么。”芙蓉有些失落:“现在,我也是兵啊,对了,你之前说,伙夫是几等兵?” “九等。” “你骗我的吧?”芙蓉不相信,用手搓着棉被嘟嘴道:“你是一等兵,我才是小小的九等?” “我说的九等兵,指的是…….指的是厨房里那些正经的伙夫,他们才是九等,而你……”苏畅仰脸看看芙蓉,偷偷的笑了:“你属于临时工,九等也不算。” “你…….”芙蓉哼了一声,转身躺在床上:“你就欺负我吧,你是高贵的一等,我呢,九等也没有,好了,你就骄傲吧,你就自满吧。” 苏畅嘿嘿笑了。 “苏畅,我要喝茶。”芙蓉指指案上的茶壶。 “夜里喝那么多茶做什么,会起夜的。”苏畅告诫她:“忍忍。” “我要喝茶。” 苏畅只得起身,给她倒了半杯喝了,这才睡下去。 刚睡下去,温光又来了,没等门口的兵通传呢,他就硬闯,看到苏畅在地上睡,而芙蓉睡于床上,他便狐疑的道:“怎么苏大人这一等兵要睡地上?他一个伙夫竟然能睡苏大人的床?这是什么道理?” 第618章 茅厕 “温光,你进来之前能不能敲敲门?” 温光哈哈笑起来:“苏大人这帐篷上有门吗?我敲什么?”他走到床边,挨着芙蓉的脚坐下,又上下晃晃:“这床倒是舒服,苏大人未免也太瞧的起这伙夫了,差点把他捧到天上去呢,伙夫睡的床,比我的床都软。” “温大人不知道吗?”苏畅坐起身,借着微微的光火理理头发,摆出一个帅气而忧郁的造型:“大元帅的宴席,四号他做的极好,大元帅还夸赞了他呢。可惜,温大人不在。” 大元帅的宴席请了苏畅去,却把温光落下了,温光本来心里就不爽,这会儿苏畅又故意提及,他气哄哄的道:“不过就是一场酒席而已,只是我听说,在酒席上,周大人瞧上了四号?看来四号你有福了,被周大人瞧上,以后被周大人收在房里,有你的好处。”温光哈哈笑起来。 见芙蓉抱着胳膊坐在床上不说话,一副害怕的模样,他目的达到,大摇大摆的走了。 守帐的小兵进来跪着:“苏大人,小的本不想放温大人进来,可是没等小的通报,温大人他就闯进来了,小的也不敢拦着。” “你出去吧。”苏畅摆摆手,火光浅浅,他重新躺下,躺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以为芙蓉睡着了,便侧过身看她,发觉芙蓉一动不动坐在床上,便又坐了起来,叫了芙蓉两声,芙蓉没反应,他便端着灯在芙蓉面前晃晃,芙蓉没反应,他又晃晃。 “苏畅。我又不瞎,你晃什么?”芙蓉叹了口气。 苏畅放好了灯,自己坐于床沿之上:“你怎么了白氏?愁眉不展的。” “你说,刚才温光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那个周大人若真看上了我,那可怎么办呢?”芙蓉抱着胳膊,忧心忡忡,若周大人对她图谋不轨,很快她是女人的事。便会被揭露出来,到时候,不定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 “周大人看上的多了。”苏畅笑笑道:“你别听温光瞎说,有我在,周大人他不敢欺负你。” “真的么?” 真的。 如此,芙蓉才安心。想要睡去,却发现苏畅一直守在她身边,坐在床沿不走。她便撇撇嘴:“苏公子。你打算跟我同床共枕吗?” “是啊,你也这样想的?”苏畅笑。 芙蓉把他推走,自己踮脚倒了三碗茶。 “白氏,我都说了,晚上喝那么多茶,会尿床的你。” “我又不是喝的。”芙蓉把三碗茶沿直线放在地上,这三碗茶,正好位于芙蓉与苏畅中间:“晚上灯火熄了,这帐篷里就黑黢黢的,你若敢打坏主意…….反正。明儿这茶洒了……” “好吧,睡吧。明天茶不会洒的,我又不是禽兽。”苏畅打了个呵欠,躺下睡着。 睡到半夜,苏畅突然有了尿意,帐篷里有恭桶。每日早上会有小兵进来提走。 他习惯性的撩起袍子站在恭桶边,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芙蓉翻身。一声闷响。 苏畅吓的“啊”了一声,猛的放下袍子躺在地上装死,好险好险,差一点点就尿了,才想起来芙蓉还睡在他身边,还好苏畅机灵,不然,可尴尬死了。 苏畅刚躺下,芙蓉便想上厕所。 她后悔没听苏畅的话,晚上为什么要喝那茶水,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晃晃悠悠的起来,摸黑找蜡烛,一脚踢翻了地上的茶碗,茶碗倒了,茶水流到苏畅身上,他吓的坐起来:“白氏,你想占我的便宜?” 这声音,差一点把芙蓉吓尿,她努力忍着尿意,夹着腿找来打火石,将蜡烛点上,才发觉苏畅的头发乱的像鸟窝一样,芙蓉直撇嘴,苏畅很快理顺了头发,做出一个耍帅的表情来:“大晚上的,谁都没有白天帅,不过我这样,也已经很帅了,至少把你帅醒了不是吗?” “我是起来……”芙蓉脸一红:“谁被你帅醒了?大言不惭。” 苏畅指指帐篷一角的恭桶:“去吧,桶在那儿。” 芙蓉径直走过去,又觉得不对:“苏畅,你总不能坐这儿看着吧?” 苏畅摇摇头,缩着胳膊打着呵欠出了帐篷。 月明星稀,细风朗朗。 苏畅坐在草地上看了会儿星星,又揪了几根草在手心里吹着。 惹的不远处守夜的士兵纷纷起疑:“苏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有情调,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看星星?”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苏畅才拍拍身上的露水,掀帘子进了帐篷。 芙蓉已经躺下了,盖的紧紧的。 苏畅打个吹欠,准备吹蜡烛睡觉。 芙蓉突然坐了起来,披头散发,眼圈发黑。一双眸子充满了怨愤;“你出去怎么那么久?” “我不是想让你……怕影响你…….”苏畅指指恭桶。 “那也不行。你是男人。” “怎么不行?好吧,我是男人,可我不是出去了么?放心吧,刚才我走的远远的,根本…….什么也没听到。”苏畅呵欠连连。 “你出去了也不行,我不好意思…….”芙蓉红了脸。 芙蓉红了脸的时候,才算一个女子。 苏畅不禁叹了口气,唉,跟女人睡一个房间里,真是一件郁闷的事,好好的恭桶放在那里,谁也不敢用,只能憋着。 他只得端着灯,领着她往茅厕去。 茅厕很远。二人一前一后。纷纷夹着腿。 芙蓉越走越慢,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苏畅拿灯火在她面前晃晃:“白氏,你可别尿了裤子……..” 芙蓉的脸更红了:“茅厕还远吗?” “不远了,所以你更得憋住,不然可就前功尽弃了。” 终于到了茅厕。 苏畅先进去看看,确定没有人。才请芙蓉进去,他自己远远的站着守卫。 月亮偏西,两人端着蜡烛回去。 “若是别人看到,我一个一等兵,伺候着你这不入流的伙夫去茅厕,一定会笑死的。”苏畅眯着眼,走路都能睡着。自芙蓉进了军营,他的心思便全在她身上,脑子里时刻绷紧。身子更容易疲惫。 刚躺下不久,芙蓉又坐了起来。 苏畅很紧张:“白氏,你不要告诉我,你又想去茅厕…….” “你猜中了。”芙蓉声音怯怯的。 苏畅无法,只得重新擦着火,端着蜡烛陪她去:“白氏。还好咱们睡觉没脱衣裳,不然…….这脱脱穿穿的,身上都要起火了。” 芙蓉撅嘴;“苏畅。你好像很不乐意陪我去。” “哪里。”苏畅挤出一丝笑来:“我很乐意陪你去,我怎么会不乐意呢,简直太乐意了,我很荣幸。” 听此话,芙蓉也“咯咯”的笑起来。 唯有苏畅,一脸惨样。 这一夜之间,芙蓉少说起来了三四回,到最后,苏畅干脆在茅厕旁边的草地上睡着了。 芙蓉觉得过意不去,便略带歉意的道:“苏畅。真是对不住了,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白辛苦的。” “恩?你要以身相许?” “想哪去了。我是说,你对我这么好,还陪着我…….放心吧,我会好好伺候你的,当牛做马,在所不辞。一定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芙蓉拍着胸脯。 苏畅半信半疑。 天大亮。谁也没有起来。 太阳光穿过米白色的帐布。轻轻松松的就把帐里照亮了。 是一个好天气。 空气里都是阳光的味道。 帐外有小兵喊着:“苏大人……..” 苏畅不自觉的坐起来伸伸懒腰,眯着眼睛伸手摸蜡烛:“白氏,我告诉你了,晚上不要喝那么多茶。” “大人,吃早饭了,太阳已经升很高了。”帐外的小兵喊道。 苏畅这才睁眼,四下一打量,天大亮,橘色的光线照在床上,芙蓉睡的很死。硬邦邦,直挺挺的躺着,真像死了。 “白氏,起来吃饭了。” 芙蓉没动。 “白氏,尊敬的白氏,是时候吃早饭了。” 芙蓉没动。 “白氏,你再不醒,我可掀你的被子了。”苏畅打着呵欠走过去:“还说要当牛做马伺候我,还说要把我伺候的舒舒服服,白芙蓉,你说话根本不算数,所以才敢这样说的吧,如今看来,我得当牛做马伺候你了,白氏,醒醒。” “人家刚睡,你就叫。”芙蓉翻个身,继续睡。 苏畅无法,用过早饭,还得去大元帅那里听训,看看军营里有没有什么事可做,所以,不能耽搁太多,如此只得掀芙蓉的被子。 芙蓉伸手拉住被子,眯眼嘟囔道:“你怎么掀我被子,我还睡着呢。” “周大人来了。” 芙蓉“腾”的一声坐了起来,一双眼睛机灵的四下打量,她瞬间进入了戒备的状态,发觉并没有什么周大人,她又颓废的躺了下去:“周大人没来啊。” “白氏,吃早饭了,你注意一下淑女形象好么?四仰八叉的,看了真让人发愁。” 芙蓉娇滴滴的坐起来,一面温柔的拢着头发,一面深情的凝望着苏畅:“公子,可否帮我把鞋子拿过来呢?” 苏畅照做。 “公子,我要起床了,公子能不能回避一下呢?” 苏畅头皮发麻:“白氏,算了,你还是不要装什么淑女了。” “苏畅!”芙蓉惊叫一声,发觉帐外有小兵在守卫,很快便压低声音:“苏畅,你好大的胆子,你看看地上。” 第619章 地上有什么 “什么?”苏畅看了一圈:“地上有什么?” “你看看。“芙蓉指指地上翻倒的碗:“你看看,昨夜不是说了,不能当禽兽,不能当禽兽,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你看,地上的茶碗都翻了。” 苏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个白芙蓉不但蛮不讲理,而且,记性好像还很差的样子:“白氏,你昨晚睡着了么?你昨晚一直在不停的起床…….这地上的茶碗,明明就是你起床的时候,自己踢翻的,如今竟然说我是禽兽?” “真是我自己踢翻的?” “真的。” “对灯发誓。” “好吧,我苏畅对灯发誓,这茶碗谁踢翻的,谁是禽兽。” “重新说。” “好吧。我苏畅对灯发誓,这茶碗若是我踢翻的,我是禽兽。” 芙蓉这才放心了,兴高采烈的梳洗,跟苏畅一块用饭,送早饭的人,是厨房的小伙夫豆子。 豆子放下饭,便自觉的退到了帐外候着。 芙蓉喝粥的时候,竟然喝到了一粒沙,硌了牙,赶紧吐了出来。 苏畅便叫:“豆子,你进来。” 芙蓉忙拉住他:“这军营里吃的都是大锅饭,偶尔,难免会有疏漏,不过是一粒沙,你不要为难他,他小小年纪在军营里伺候,也怪可怜的。” 豆子机灵的跑了进来。 “豆子,以后你不要在厨房里帮忙了。” 豆子紧张:“苏大人,我哪里做错了吗?苏大人请明示,我一定会改的,请不要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走。我瞧着你很机灵,而且为人仗义,你这年纪,正是栽培的时候,放在厨房里,倒是可惜了,以后你就在我帐里伺候吧,平时给我守守帐房。你能做好吗?” 豆子感激涕零:“我一定会做好的,谢谢苏大人。” 豆子捧着茶盘回去,交待完厨房的活,他便来到苏畅这里听使唤。这让厨房的伙夫个个羡慕不已,在厨房里做活,不过是个九等兵。还常受人白眼。可在苏畅身边听使唤,以后的前程,可是说不准的。多少人巴望着有这样的机会。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这日无事,大元帅也没交待芙蓉给他做什么吃的,芙蓉便呆在帐里,不必去厨房。 苏畅在大元帅那里商议着军备的事,大元帅说是问京城要十万两白银,京城来报,说没有那么多银子,如今只拨了一万两。 大元帅很是生气,一则军营里需要银子。二则,他私通齐国。为保以后自己有好生活,自然也需要银子。可如今京城满打满算的,就给了一万两,够什么用处? “皇上高居京城之上,自然不知道咱们边疆的辛苦,皇上每顿饭都有满满一桌子的菜,什么山珍海味。天下的东西吃了个遍,光皇上后.宫中那些莺莺燕燕,每日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少说也有千百两银子,怎么一提到军备,咱们这么多军马,就只给这一万两,够什么用处,怎么守护边疆,不如拱手让给齐国人算了。”大元帅满腹牢骚。 “大人,皇上分明没有把大人放在眼里。卑职听说,湖广两省闹瘟疫,那里的知府去问皇上要银子赈灾,皇上都拨了三万两呢,轮到咱们,才给一万两?塞牙缝也不够。”温光瞧着大元帅脸色不好,便极力的撺掇:“大元帅一直亲近齐国人,那也是被逼的,不然,跟着咱们皇上,迟早饿死,谁不得给自己寻条后路?” 大元帅默不作声。 “温光,你怎么能这么说当今圣上?”苏畅悠悠道:“大元帅跟齐国的事,怎么能随便说出来呢?让别人听去,岂不是给大元帅添麻烦?” 大元帅表示赞同:“温光,你太不小心了,难怪我一直觉得苏畅稳妥,如今咱们想投了齐国,可也得细细算计,你这样口无遮拦,那皇上本就不太信任我,上次让赵副将害我,还好我机敏,杀了赵副将,若你再不小心,我……” 温光已是吓的面无人色:“大人,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乱说了。” “苏畅,你有什么看法,你说。”大元帅欣赏的望向苏畅。 “我觉得,皇上给了银子,总比不给的好,一万两银子,是少,可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够一阵子用呢,大元帅何不高高兴兴的收下,等湖广的瘟疫过了,再递折子要银子,说不准,皇上还会给些呢。” 大元帅点头表示赞赏;“你说的也是,只是那周大人,昨儿又跟我说,他府里盖园子,还有五千两的亏空,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想问我要五千两银子。老匹夫,倒是敢张口,别的大人满打满算的,每次才要两千两而已,真是拿他没办法。” “苏大人……不好了……..”是豆子的声音。 他被拦在帐外,帐外的守兵不停的呵斥他:“大元帅在跟苏大人,温大人商讨要事,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叫什么,且在外头等着吧。” 豆子没听他们的,扯着嗓子直叫:“苏大人,苏大人,不好了,有大事……苏大人。” 豆子的声音又尖又重,帐里帐外听的清清楚楚。 温光掀帘呵斥道:“哪里来的野人,不知道帐里正在商量要事?给我打走。” 守兵给了豆子一阵拳脚。 苏畅忙叫停。 大元帅叫了豆子进帐:“有什么事,你叫这么响?” “周大人派人,硬是把四号给抢走了,说是拉到他帐里享受享受,过会儿再给送回来,我心里着急,所以想叫苏大人回去……..回去…….四号是被他们给拖走的,我实在拦不住。”豆子身上都是伤,因为阻拦周大人的人,他脸上被揍的乌青。 苏畅心急如焚。若芙蓉落在周大人手里,那可就不妙了。他想去救人,温光却笑着道:“大元帅在跟咱们说正事呢,苏大人怎么要走吗?这军营里的事,可是大过天的,有什么比这更紧急呢?” 苏畅只得停住。 大元帅喝了口茶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等鸡毛蒜皮的事,周大人他好男色,先前就看上了二号。只是没得手,如今又看上四号,就由着他去吧,横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不必惊慌,况且陪周大人一会儿。又不会失了什么。” 温光幸灾乐祸的望向苏畅。 苏畅脑子一转:“大人,我要去救四号。当务之急,我必须要去。” “你敢违抗大元帅的命令?”温光道。 “让他说下去。” “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周大人想要五千两银子,大人好不容易从皇上那里要了一万两银子,怎么能便宜了他?我想着,这会儿去周大人那里说服他,说服他不要那五千两银子,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有几成把握?” “十成把握。” 大元帅笑的脸上开花,拍着苏畅的肩膀道:“那还等什么呢,你快去周大人那里吧,我等你的好消息,不过。你可不能伤了周大人,不然。我不好向齐国国君交待啊,而且,他还会背后捅咱们刀子。” “是。”苏畅领着豆子就走。 温光追出去看了看,直摇头:“大人,区区一个天香楼的四号,你瞧瞧。把苏大人给急的。” “温光,你的眼睛不要总盯着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像个娘们似的叨叨个不停,你一直不满我偏心于苏畅,可你也看到了,我这里遇上问题,苏畅他都尽心去解决,他能做到我心里舒坦,试问,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呢?瞧瞧你自己,温光,以前,我多信赖你,可你除了嚼舌头,告苏畅的状,你还能做什么?你能替我解忧愁吗?这次,周大人的五千两银子,苏畅他又替我省了,我怎么能不喜欢他?” “可是大人,苏畅他万一是夸下海口呢?万一他不能说服周大人呢,周大人可不是轻易能说服的人。” 大元帅笑起来:“苏畅说他有十成把握,那一定是有十成把握了。” 周大人的帐篷。 芙蓉被扔在地上。 周大人搓着手,笑嘻嘻的围着芙蓉转了几圈。他穿着灰土色袍子,上头金线耀眼,富贵之态毕现,只是脸上有些老态。 芙蓉转身想跑,周大人很轻易的就捉住了她:“怎么,不想伺候我?” “大人怕是饿了,我去给大人做点饭吧。” “不饿。”周大人“咯咯”的笑:“一看到你,我就饱了,身上都是力气,哪里还会饿呢。快让我抱抱,想死我了…….” 芙蓉有意躲避。 两个人如老鹰捉小鸡一样在帐里迂回。 芙蓉想找个武器防身,可周大人屋里除了些观赏用的东西,并无它物,甚至,连烛台都没有。而能扔的,比如枕头,棉被,她已经扔过了。 眼看被周大人逼到了一个死角上,芙蓉累的气喘吁吁:“你再往前,我可叫了。” “你叫吧。我最喜欢你叫了。”周大人笑嘻嘻的:“快叫一声,让我听听,你的声音脆不脆…….宝贝儿,你若成全了我,我带你去齐国,那里可是比这荒郊野外好多了……..” “救命啊――” 周大人笑望着芙蓉:“呀,声音果然很脆,我喜欢…….” 他刚伸出手,就听到帘子响动:“住手。” “谁呀。”周大人回头,见是苏畅,便冷笑一声:“这里不关你苏大人的事,走开。” “不走。” “来人,把苏大人架出去。” 苏畅指指门口:“守兵已经被我放倒了。周大人还请自重。” 周大人理理袍子,冷哼了一声,坐于长案之后,冷冷盯着苏畅道:“劝你识相点,赶紧离开,你们大元帅还要让我三分,你不过他手下区区一个一等兵,竟然敢坏我的好事?” “我不是来坏大人好事的,我是来给大人助威的。”苏畅双手环抱,笑眯眯的在一个矮凳上坐下:“听说大人得了四号,要跟四号成就好事,所以下官就来观摩一番,怕周大人年纪大了,力气不足,所以下官特意来给周大人助威。” “你…….”周大人气的脸色铁青:“我不需要你来助威,你们赶紧走,走,别耽误我的好事了。” “周大人,咱们都这么熟了,不来给周大人助助威,恐怕不好吧?” “走――” “若是不走呢?” 周大人系好衣裳想要出去:“我去找你们大元帅说理去。” “周大人不必去找大元帅了。”苏畅拦住了他的去路,又让豆子去帐外守着:“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跟周大人谈谈。不如现在说了吧。” “你要说什么?”周大人一脸戒备。 “听说,周大人是齐国不小的官员?比我这一等兵的官还大?” 周大人哈哈笑起来:“你这一等兵,根本不值一提,我可是齐国的四品大臣,专门负责给皇上修书编撰的。” “果然文人多禽兽。”苏畅笑着道:“周大人如此得皇上器重,你们齐国国君自然给了周大人不少好处,怎么周大人自己盖园子还缺银子呢,竟然跑来问我们大元帅要?” “我……你们大元帅真是卑鄙,不给就不给,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你们?”周大人脸上涨红。 “周大人也不必紧张,不管我们大元帅给不给银子,横竖,这些事齐国人又不会知道,虽然告诉了我们,可我们也是大元帅的人,周大人怕什么呢,只是这件事齐国人不知道,有一件事,齐国人怕是很快会知道。” “什么事?” “当然是周大人好男色的事。”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好过男色?” “如此铁证如山,周大人还要抵赖吗?当初天香楼的二号是怎么死的?大家都清楚,如今四号为什么在周大人这儿?周大人为何想要搂住他?难道,是想帮他挠痒痒?” 周大人哑口无言。 “如今呢,周大人的事,我们可全都知道了,这里是丰城,离齐国非常之近,骑上马,大约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你们齐国的都城了。” “你想做什么?” 苏畅笑眯眯的:“也不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边疆如今银子短缺,周大人别要那五千两了。” “还有呢?” “还有,周大人最好放过四号,而且,尽早离开我们军营…....” “不然会如何?”周大人跌坐在椅上。自他来到丰城,大元帅一直好酒好菜的招待。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苏畅,如今竟然威胁起他来。 第620 吃了鸽子 “不然,刚才我不是说了,反正这里离齐国的都城很近,万一周大人好男色,在我们这迷恋男子的事传了出去,怕是对周大人的名声有损……周大人觉得呢?”苏畅冷冷的望着周大人。 周大人顿时瘫软。 他没想到,苏畅竟然想到了这样的主意。 自此,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占芙蓉便宜,次日一早,便匆匆向大元帅告辞,带着他的随从回了齐国。 当然,也并没有提什么银子的事。 大元帅本就不想给周大人五千两,如今省了下来,自然又把苏畅夸奖了一番。 芙蓉受了惊吓,好半天才迷糊过来。 豆子为了去传信儿,擅闯大元帅的住处,被打的鼻青脸肿,芙蓉亲自拿了药给他擦,苏畅又顺着周大人这事,给豆子升了级,以前豆子是九等兵,如今是七等。 小小年纪能做到七等兵已是不易。 这日大元帅又召唤,说是丰城之内有几个马贼,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丰城知府来求,希望军营里派人去平定。他们衙门里也有衙役,只是马贼有些手段,他们怎么捉都捉不住。 “区区马贼,自然不放在眼里,既然丰城知府亲自来求了,你们谁走一遭呢?”大元帅望着苏畅跟温光。 “大人,我愿意前去。”苏畅拱手。 “大人,我也愿意前去,以前丰城有几次动乱,都是苏大人去平定的,这一次马贼的事凶险,我觉得,还是我带人去吧。反正,我跟大元帅很久了,论武功,论谋略,我也算有些。”温光极力推荐自己。 “那…….就温光去吧,拨给你一百名士兵,听说那马贼有十来个,你多久可以平定他们?” “十来个马贼不足挂齿。我半天就能平了他们,大人就等着听好信儿吧。” 大元帅笑起来:“京城的皇帝百般不信任我,这次,你若平定了马贼,我便让丰城知府给皇上递个折子,就说咱们保护丰城有功。到时候,那皇帝自然就得器重咱们。” 这事定了下来,温光走路都带着一股风。 帐外绿草已过脚踝。 豆子跟在苏畅身后。温光身后跟着一个七等兵,看模样,是上回要割豆子耳朵的那一位。 主子耍威风,主子的奴才也狐假虎威,那七等兵瞪着豆子:“你不是伙房里那个烧火的吗?上回惹了我,我差点切了你的耳朵当菜,怎么,这么快混到苏大人身边了?苏大人真是好心肠,竟然连伙夫也要。” 豆子的脸涨红。 “温光,你手下的兵好像不很识规矩。怎么咱们两个还未说话,他一个区区的七等兵。就开始训斥起人来?” 温光脸色尴尬,瞪了他手下一眼,又上下打量了豆子一番,一脸不屑的对苏畅说道:“最近苏大人总往自己身边拉拢人呢,只是得看中用不中用,这次打马贼。对不起了,我温光又要抢尽先机了,而苏大人你,就好好的呆在帐里,让那个什么四号给你做饭吃吧。哈哈……” “温大人此次去打马贼,一定得小心,我可听说,那帮马贼杀人不眨眼,若大人能胜还好,若不能胜,啧啧…….” “苏畅,我温光有打过败仗吗?此去必杀了马贼,大获全胜。”温光笑起来,以手剔牙,一脸得意:“等我得了胜仗回来,我就告诉大元帅,吃了你养的鸽子庆功。” “我就怕温大人打不了胜仗,到时候鸽子就没有,鸽子屎就有一堆。”芙蓉笑嘻嘻的走到苏畅身后,冷冷的盯着温光。 温光笑的更放肆:“四号,你这才来几天,就跟苏大人穿一条裤子了,你放心,等我得胜,一定吃了那鸽子,到时候,就让你给我做鸽子汤…….” 温光得意的带着手下走了。 芙蓉怀抱着鸽子,跟着苏畅慢吞吞的往帐房去。 鸽子不知忧愁,不知恐惧,在芙蓉怀里“咕咕”的叫,很是欢快。 苏畅很是舍不得,抱过鸽子一直叹气。 “这次大元帅让温光去平定马贼,没有让你去,你心里不舒服吗?”芙蓉与他在一处浅坡坐下,豆子在不远处蹲着放哨。 豆子又机灵又能干,胆子又大,苏畅很喜欢。 “并不是这事我心里才不舒服。”苏畅拿根棍子在地上划拉着,很快草丛翻出一块空地来,上面清楚的写着几个字:马贼,丰城,银子。 “丰城最大的马贼,其实是我们。”苏畅笑笑:“军营里一旦少了什么,大元帅就会派我们去丰城里抢,丰城的人一看到我们,吓的扭头就跑。只是如今很奇怪,从没有听说丰城有马贼的,你也知道,这地方地处边疆,又有军营在侧,且丰城并不富饶,按道理说,不应该有什么马贼闯过来。” “那银子的事呢?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拨了一万两银子过来,其实这一万两银子,也够发给不少士兵了,天马上热了,丛林周围蚊虫多,士兵容易生病,肯定要多发几两银子傍身,只是,这些银子,大元帅未必会发到下面。”苏畅叹气:“山高皇帝远的,加上湖广有瘟疫,皇上怕也顾不得那么些了。” “你是说军营里……真的缺银子?” 苏畅点点头。 芙蓉揪了一根茅草在手里晃着:“其实皇上很担心边疆的事,只是他信不过大元帅,怕这些银子到了大元帅这里,连个水漂也没打,就沉入水底了。毕竟,京城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们得赶紧……”提到杀大元帅的事,芙蓉又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苏畅“嘘”了一声。 二人静静的坐着,苏畅把地上的几个字用土盖住。 芙蓉低头,拿茅草在地上划来划去,没想到松软的泥土被扒开以后,土里竟然有不少白茅根。 白茅根,顾名思义,色白,味甜。以前在石米镇的时候,芙蓉在后山上挖过这个,放一根在嘴里,甜丝丝的。 她跟苏畅两人一块挖,一会儿便挖了好几十根,捧在手里,沉甸甸,湿漉漉。 芙蓉给苏畅嘴里塞了一根,苏畅一嚼,果然又脆又甜,他又喂给芙蓉一根,正吃的欢畅,忽闻豆子咳嗽了几声。 二人马上警惕起来,端坐于土坡之上静静听着。 来的人是大元帅,他有些狐疑:“苏畅,你跟四号在这里做什么?” “我…….” “你们不是在山坡上看风景吧?” 芙蓉赶紧摇着手里的白茅根:“大人,我发现这里有不少白茅根,所以想过来挖了,炖汤给大元帅喝,这白茅根好处多多,炖汤对身子有益处,苏大人他听说我要为大人你炖汤,所以就帮我挖茅根了。” “原来是这样啊。”大元帅道:“如今倒不急着炖汤,我听温光说,苏畅养了一只嫩鸽子,想来味道不错,等温光得了胜,打走了马贼,到时候,就用这白茅根炖鸽子吧,我也尝个鲜。” 芙蓉与苏畅愣住。 直到大元帅走远。二人还愣在那。 鸽子在苏畅脚下觅食,洁白的羽毛,像一个雪球,灵动可爱。 苏畅不禁恨恨的道:“这个温光,果然是打我鸽子的主意,他处处与我做对就算了,如今连我的鸽子也不放过。” 温光带着百十号士兵去了丰城。 为首的他骑着黑色良驹,一队人马穿着铠甲,拿着盾牌,嘴上喊着口号就走了。 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出了军营。 大元帅站在山坡之上看了好几次,丰城远远的处于山脚,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天快黑了,还没有温光的消息,大元帅有点着急。 “苏畅,你说,温光他不会连十来个马贼也对付不了吧?”大元帅手持宝剑,拿一块白布不停的擦着。 “大人,温大人他毕竟身经百战,区区几个马贼,温大人怎么会放在眼里呢?大人放心吧,温大人一定能胜他们。”苏畅嘴上虽是这样说,可心里却一直祈祷着,救苦救难的菩萨,一定保佑温光他被打的人仰马翻,不然,自己的鸽子可就保不住了。 “说的也是,区区几个马贼,自然不是温光的对手,那他怎么还不会回来呢?这都去了一天了。” “或许,温大人把那些马贼活捉了也说不定。” 大元帅点头,细心的擦着他的宝剑。 天尽黑。 繁星点点。 呜呜咽咽的风吹过山坡,带来阵阵凉意。 帐里灯火通明。 几个烛台上,均点着手腕粗的蜡烛。 伙夫端上来的饭菜,大元帅一点儿也没动。他披着袍子立于帐中,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可除了风声伴着阵阵虫鸣,他什么也听不到。 “温光办事,一向毛毛糙糙,并没有苏畅你细心。”大元帅叹气:“可为什么我一直喜欢用他呢,他人笨,放在身边放心,而且,他跟了我这么久了,一心为我卖命,他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苏畅明白,温光在大元帅身边的位置,已是根深蒂固,甚至,许多与齐国的事,他也参与其中,只是这么晚了,温光还没有回来,倒让苏畅也诧异起来。 第621章 皇上的人 一直到半夜。 月亮渐渐的升上来,又隐进了黑云里。 帐房里的蜡烛已灭了。 苏畅从大元帅那里回来。 躺在床上,以手枕头,望着白白的帐顶发呆。 “苏畅,温光还没有回来吗?大元帅叫你去,是不是担心温光的事?”芙蓉侧了个身,面对着苏畅。 鸽子就伏在长案之上,睁着眼睛看着黑黢黢的一切。 “按理说,十几个马贼,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平定,温光这人,一向好大喜功,若得了胜仗,肯定会先让小兵回来报喜。可如今,没人回来报信儿,也没有温光的消息。” “这岂不是很好,若温光没有得胜,咱们的鸽子,就不用炖汤了。”芙蓉打了个呵欠:“这个温光也太可恨了,时时处处惦记着吃咱们的鸽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不觉,夜深了。 一整夜,温光都没有回来。 没有了温光,苏畅尚能安安稳稳的喂鸽子。 芙蓉洗了些白茅根递给他,他放进嘴里嚼嚼,仰脸,太阳光洒在脸上,好甜的白茅根。 大元帅又让人来叫了。 苏畅只得把鸽子交给芙蓉。 大元帅帐里。 大元帅神色凝重的坐在长案之后,他的宝剑放在案上。 “不知大人叫我来何事?”苏畅问。 大元帅道:“你看看温光。” “温光在哪?” “温光!” 温光闪闪烁烁的从帐房一角钻了出来,身上的衣裳烂成一块一块的耷拉着。脸色黝黑,像被火烧过。眉毛都没了,头发散乱。盖在他眼睛上。他用手扒拉一下,带着哭腔道:“大人,并不是我不尽力,而是那帮马贼太过机灵,大人拨给我的百十号人,根本就不够用。那些马贼轻轻松松就把他们捆了,而我……他们放火烧了我…….还好我跑的快,不然,我都成烤猪了…….大人请看…….我的眉毛都没了…….” “没用,区区几个马贼把你弄成这样,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笑话?”大元帅有些生气。 “大人,实在是因为马贼太过厉害……” “说马贼厉害,是因为你太不厉害。苏畅――” “卑职在。” “你。带着一百号士兵去会一会马贼,看看那帮马贼,是不是如温光说的那般厉害。” “是。” 温光吃了败仗。还被烧掉了眉毛。这事很快在军营里传开,以前被温光欺负的人,个个捂着嘴偷笑。苏畅领了百十号士兵,举着旗子便往丰城进发。 沿途不管是伙夫还是喂马的九等兵,看到苏畅均拱手道:“大人定然凯旋而归。” 温光缩在帐篷一角,望着苏畅远去的背影不禁“呸”了一口:“就让你先威风一会儿。等见了马贼,让那帮马贼把你打的屁滚尿流,你就知道他们有多厉害了。” 温光身边的七等兵出主意:“大人不是说,打仗回来以后,要把苏大人的鸽子给炖了……..” 温光直接给了他一脚:“我还不够惨吗?如今有何脸面吃苏畅的鸽子?净出馊主意。” 七等兵只得住嘴。 山脚下有朦胧的雾气。 丰城冬季寒冷。 一到春季。雪水化了,直接流进城里。丰城又极湿润,而到夏季,丰城上空总是围绕着缠绵的雾,所以多雨潮湿,能见度很低。 离一百米上下,就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了。 马贼似乎知道苏畅会带兵来似的,齐齐聚在丰城西口。 丰城老百姓多灾多难,寻常时候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如今又遇上马贼,看样子还是训练有素的马贼,丰城百姓更是惊慌,一个个关紧了大门,大气也不敢出。 苏畅在离马贼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马。 那马贼见苏畅领着兵来,似乎并不害怕,只是挥了挥鞭子,全部人后退,又让苏畅过去。 苏畅策马过去,离身后的兵越来越远。 因为雾气,士兵看不清马贼跟苏畅在干什么。 也没有打斗声。 约有小半个时辰,打斗声渐起,不多时,十来个马贼全都躺到了地上,身上流血,死相狰狞。马贼所骑的马倒不错,苏畅把马赶回了军营。 温光惊的合不拢嘴:“什么?你说,苏畅没用一兵一卒,他自己上前,就把那些马贼打的落花流水?十来个马贼全部死在苏畅的刀下?” “是啊温大人,苏大人收拾了马贼,把他们的马也赶进了咱们军营呢,上好的马匹,大元帅见了十分欣慰,说是苏畅不费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果然是他大元帅的手下。” 温光颓然坐在椅上,一双眼睛登时如死鱼眼一般:“怎么可能?我跟那些马贼过了招儿,他们的功夫,绝不在我之下,而且,还善于用计,苏畅的武功虽比我高些,可也不会这么轻松的就把马贼打死了吧?难道苏畅他有神助?” 苏畅帐里。 芙蓉已熬好了一锅汤给他留着。 见苏畅安然无恙,她自然欣喜:“你常说自己武功高强,看来是真的。那些马贼都不是你的对手。” 苏畅脱下盔甲,取下佩剑,由豆子伺候着洗了把脸,然后交待豆子好好去门口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豆子答应着去了。 帐里只有芙蓉与苏畅。 他坐于长案之后,忧心忡忡的道:“你真当我打败了那些马贼?” “什么意思?你不是连马贼所骑的马都掳回来了吗?” 苏畅摇摇头:“这些马贼能打败温光,自然功夫高强,且我也看了他们的武器,无论刀剑,都是极好的,温光败的这么惨,按常理,我不会胜的这么突然。” “那是?” “这些马贼叫我过去,隔着浓重的雾气,士兵站的远远的,并看不清我们,马贼告诉我说,他们是京城里皇帝派来的,军营里不好往外传消息,他们肩负皇上所托,特意来问问,我有没有掌握大元帅私通齐国的证据,还有军营的账目之类。”苏畅喝了口茶,端着茶碗有些发呆。 芙蓉高兴起来:“他们既然是京城里皇上派来的,你把自己掌握的证据,得到的消息告诉他们了吗?” “我没有。” “为什么?” “他们自称是皇上的人,所以不曾伤害我,他们几个互相打斗了一番,然后给身上脸上洒了红颜料,说是我若信不过他们,可以给我两日时间考虑,两日后,在天香楼相见。”苏畅以手扶头:“他们这么演了一出戏,我什么也没说,便牵马回来了。我害怕,万一这些马贼,跟大元帅是一伙的怎么办?万一是大元帅故意试探我呢?你也知道,温光是大元帅的人,他陪着大元帅做一出戏,再容易不过了。” 苏畅细细听听,感觉帐外没有人,豆子守帐,又让他信的过,他便移开芙蓉所睡的床铺,拿刀子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挖了大约有一尺深,露出泛黄的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拿出油纸包,细细的打开,里面是几本账目并一些名单,还有一些大元帅私通齐国的证据:“这些都是我从大元帅那里收集的,大元帅这人很精,每次跟齐国通信,都会让我把信烧了,我都是趁其不备,藏了下来,还有这些军营的账目,里头有大元帅私吞银子的证据,也说明军营真的缺银了。这些名单,上面记的人,红字的,是大元帅一伙的。而黑字的,则是一心效忠皇上的。” “既然有这些证据,不然咱们送给那帮马贼…….皇上的人…….” “万一他们是大元帅的人呢?这些证据一拿出去,不但我死,芙蓉你也不能活。”苏畅还是很忧心,在大元帅身边伺候久了,他变的非常小心。 二人正在迟疑。 苏畅突然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布来:“你看看,他们说,这是皇上给的信物,说是咱们看了,就知真假。” 一块再寻常不过的布料,小小的,上面绣着暗纹。 芙蓉一拍大腿:“我知道了,马贼是皇上的人。” “你怎么知道?” “这布料我熟悉,以前在京城时,我曾帮皇上做过衣裳,这布,便是从那衣裳上剪下来的。这上面的花纹,是我跟茶茶绣的。” “你确定?” “当然确定了,我自己做的东西,怎么会不认识呢?这下,咱们可以相信那帮马贼是皇上的人了,咱们把这些东西拿给他们吧。”芙蓉小心的将油纸包好,不放心,又在外面包了一个碎花的小兜。 刚包好,便听到帐外有熙熙攘攘的声音。听声音,好像是温光。 苏畅与芙蓉都紧张起来,芙蓉赶紧将床铺好,自己坐在上头,把碎花小兜压在身下。 豆子守帐果然能信的过,没有苏畅的吩咐,温光试图闯帐,豆子用头抵着他的肚子,不管温光怎么威胁,他都不给温光进入。 温光无法,只得喊起来:“苏畅,苏畅呢。” “怎么了温大人?温大人受了伤,怎么不回去好好歇着,反倒来这里吵吵嚷嚷?” 温光冷哼了一声:“你当我想来你这吵嚷呢,是大元帅吩咐的,说是让我来告诉四号一声,晚上大元帅想喝一个清淡些的汤,让四号赶紧去做。” 第622章 包袱 清淡的汤,这倒难不住芙蓉。 她做了一道白茅根炖山药端了过去。 大元帅尝了,赞不绝口:“虽然是素的,可是喝起来回味无穷呢。” 温光撇撇嘴:“大人,这白茅根本是穷苦人家吃的,大人这么尊贵,四号不应该把这些不上台面的吃食给大人端上来。” 大元帅也不多说,只是让芙蓉给温光盛了一碗汤,温光“咕噜咕噜”喝了,呆住,没想到,竟然有这么鲜美的汤,看来这个四号,果然有些手段。 大元帅高兴,还赏了芙蓉一锭银子。 芙蓉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锭银子不停的来回转。 浅浅的烛火照在银子上,白花花的一片。 芙蓉把银子摇了摇:“苏畅,你看,银子。” “我看到了。” “大元帅赏我的银子哎,你不高兴吗?” “军营里有银子也花不出去,所以银子在我看来,跟石头没有什么区别。”苏畅翻个身,叹了口气:“我发愁的是,怎么把那些证据送出去。” “你不是说,自己武功高强么?你把那些证据送到丰城去,谁敢拦你。”芙蓉把银子藏在枕头下面,又觉得不对,便叫了豆子进来,把银子赏给了他。 一开始,豆子死活不肯收,他哪里见过这么些银子,只说:“我能伺候苏大人就很好了,没有功劳,不敢收这么多银子。” 芙蓉硬是把银子塞给了他:“你拿着吧。你守帐有功,自打你来了以后,温光他再也不能随随便便进来了,所以,这银子是你应得的。” 如此,豆子只得千恩万谢的收下,心里想着,以后一定当牛做马的好好伺候苏大人与四号才是。 夜幕降临。 烛火熄灭。 苏畅与芙蓉各自躺着。谁也没有说话。 帐布轻轻摇动,起了风,有些凉意。 “苏畅,你睡了吗?”芙蓉爬起来,摸摸枕头边的小包袱。 “我没睡。”苏畅坐起来,靠着长案,摸了打火石点着蜡烛:“我在想,怎么才能把那些证据送出去。” “我不是说了,你武功高强。很轻易就能去丰城。谁也拦不住你。” “武功高强,可我在明处。”苏畅叹口气:“这丰城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万一有人发现那马贼活了。而且跟我有交往,大元帅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事情露馅,若是这些证据落到大元帅手里,咱们恐怕就在军营里呆不下去了,到时候…….”苏畅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你说的对。自古明枪易挡,暗贱难防。”芙蓉打了个呵欠,把装着证据的油纸包放到脚边“呼呼”睡去了。 “白氏?”苏畅挑亮了烛火:“白氏?” “呼呼…….” 苏畅又叹口气:“这个白氏,还真是随遇而安,才来军营几天。已经吃的香睡的香了,唉。” 苏畅一直坐在那想主意。一直到灯熄灭了,他才睡去。 次日天不亮,他便醒了。 借着微微的光,他把油纸包拿过来。将那些证据一一摊在长案上,怎么样才可以把这些证据送出去呢,这军营里,大元帅的眼线实在太多了,更可恶的是温光,他不时的在盯着苏畅。 这么大一包东西,可是碍眼的很。 “若是把这东西缝进马肚子里……然后赶马下山,应该可以吧?”苏畅自言自语,又摇头:“若马肚子里藏了东西,那…..马不就死了,还怎么下山?” “把这些东西缝在身上带着下山呢?”苏畅直摇头:“这些证据缝在身上,万一路上掉了被人看到,那可非同小可。” 想来想去,脑子里纷乱如麻。 芙蓉翻个身,打了个呵欠,眯眼问苏畅:“什么时候了?” “卯时。” “卯时?”芙蓉不禁从床上蹦了起来:“苏畅,才卯时,你怎么还不睡?坐那念叨什么呢?” “我睡了,只是醒的早。” “原来是醒的早啊。”芙蓉翻身,又呼呼睡去。 一直到天大亮,太阳升到帐顶。 芙蓉才揉揉眼睛坐起来。 苏畅依然靠着长案一动不动,嘴里念念有词。 他眼圈发黑,看上去很憔悴。 “苏畅,你还没睡?”芙蓉打着呵欠。 “你起来啦?” “恩,睡的真香。”芙蓉伸伸懒腰。 “唉,果然是不知愁。”苏畅低下头,将那些证据一一收起来,用油纸包好。 早饭端上来,芙蓉吃了一个包子,喝了半碗粥,撑的打饱嗝儿,苏畅却什么也吃不下。 “苏畅,你快吃饭吧。” “我吃不下。” “我知道你为什么发愁。”芙蓉指指那个油纸包:“不就因为它们么?” 苏畅点头。 “你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芙蓉拍着胸脯。 “白氏,你是开玩笑的么?这些东西,我都没办法送出去,你有办法?” “当然了。”芙蓉一脸得意:“我的办法可多着呢,你吃了饭我就告诉你。” 苏畅只得艰难的捡个包子吃了。 芙蓉已换好了衣裳,将头发束了起来,穿一双轻便的鞋子,将油纸包用毯子一裹,系在肩膀上便要出去。 苏畅赶紧拦住:“白氏,这里面的东西,可是要命的东西,你就这样背着出门?” “对啊。” “你不怕……你不怕被别人看到?温光他们可是时时处处在盯着咱们呢。” “你没听说吗?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不能去天香楼,我可以去。反正,我跟天香楼的掌柜很熟。”芙蓉拍着胸脯保证:“这事肯定给你办成,你就在军营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苏畅不放心,本想拦着,可芙蓉坚持要去,苏畅只得让豆子跟着她,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刚出帐篷不远,便遇到了温光。 果然是冤家路窄。 温光在帐外放了个圆木桶。木桶里是热气腾腾的水,他无比惬意的躺在木桶里,由小兵伺候着擦身。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布遮羞。 芙蓉有些不好意思。叫上豆子,两人快速的从木桶旁边溜过,如做贼一般。 “那不是四号吗?”温光顿时来了精神:“那不是专门给大元帅做饭的四号吗?四号,你过来。”温光从木桶里站起来,水气氤氲,他赤裸着身子擦着身上的水:“四号。你看到我,跑什么跑?” 芙蓉只得扭过头,半眯着眼睛道:“温大人……我没有要跑啊。” “你过来。”温光招招手。 芙蓉往前挪了半步。 “你过来。”温光又招招手。 芙蓉又挪了半步。 “我让你过来。你能不能别像个娘们似的。过来!” 温光身边的七等兵跑过来。一手揪着豆子,直接把豆子放倒在地,还用脚踢了两下:“温大人说让你们过来,你们墨迹什么?” 豆子被踢的伏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芙蓉往前几步,一直走到温光身边:“温大人有什么事?”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着急忙慌的。”温光乜斜着芙蓉:“你身上背的是什么?” 温光的眼睛盯着芙蓉身上的包袱,豆子深知不好。爬起来护在芙蓉前面,却被温光一把给推开了:“小屁孩,有你什么事,给我一边趴着去。” 豆子又一次倒在泥里。 “大人说话便说话,何必动手动脚。”芙蓉解下身上的包袱。双手举着:“大人若是好奇这包袱里装了什么,只管打开看看便是了。” 温光的随从想打开包袱。却被温光给拦住了:“你说让我打开包袱我就打开包袱?我偏不打开,你就说吧,你们这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去?” “温大人应该也知道,我四号进军营,是给大元帅做饭的,这几日大元帅火气大,总想吃些清淡的,军营里大鱼大肉,怕是不利于大元帅养生,所以我想着,到丰城去买些蔬菜。怎么,温大人有意见吗?” “你去丰城买东西,怎么带个这么大包袱,里面装着什么?” “温大人既然身份尊贵,自己不愿意打开,那只好我来打开了。”芙蓉掀开包袱一角,露出几个包子来,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我们去丰城,来回都是走路,怕路上饿了,带几个包子,不犯法吧。” “真的是包子?”温光皱眉。 芙蓉又咬了一口:“温大人若不信,不如尝一尝。这酸菜馅的包子,味道极好。” 温大人赶紧捂鼻:“走走走,滚滚滚。” 芙蓉迅速的系好包袱,将那包子含在嘴里,拉着豆子就往丰城赶。 直到出了军营。 直到温光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变成一个白点,渐渐的不见了。 芙蓉才停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用衣袖揩揩额头的汗,蹲在地上好久起不来。 “四号,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包袱里的东西…….温大人若发现,咱们就死定了,你竟然…….敢把包袱举到他面前…….”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的喘着粗气:“刚才吓死我了,若温大人解开了包袱,咱们就都死了。” “我猜到他不会解包袱,所以才会试探他,横竖,带着这些东西出军营,总要冒险。”芙蓉歇了一会儿,十分赞赏的对豆子道:“你明知道此次去丰城有危险,还愿意跟在我身边,苏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你。” 豆子笑笑,扶着芙蓉起来,又替她背了包袱。二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丰城去。 第623章 有主意了 去天香楼的路,芙蓉再熟悉不过了。 掌柜的见芙蓉来了,自然高兴不已:“四号,你怎么来了?” “多日不见掌柜的,甚是想念。”芙蓉与掌柜的寒暄了一阵,见天香楼里有不少食客,便坐在柜后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穿绸缎袍子的商人,穿棉布衣裳的老者。 有人喝酒非常痛快,也有人抱着茶壶“咕噜咕噜”直灌。 可这些人都是三四位一桌。 记得苏畅说过,京城里来的人,是十来个一伙的,芙蓉不认识他们,只得慢慢的辨认。 可天香楼的食客她都看了一遍,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 掌柜的问道:“四号,你在看什么?” “掌柜的这里,可还有别的食客?” “只有这些了,你也看到了。” “我听说……”芙蓉冲掌柜的招招手,小声附在他肩膀上道:“我听说,这里住着十来个人,不是丰城口音,掌柜的可见过他们?” “掌柜的,怎么没有热水了。”二楼有人吆喝了一声,掌柜的提着茶壶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你是说十来个人一伙的?这里有。就住在以前你跟二号住的那排房子里。说是在等什么人。本来咱们天香楼只能用饭,并不提供住宿,可瞧着他们也怪狼狈的,所以……我就腾出两间空屋,给他们洗澡睡觉用。这些人倒也自觉,除了吃饭。其它时间都在房间里呆着。” 芙蓉心知肚明。原来这些人果然住在天香楼里。这便好办了。 她拿了包袱。径直去了当初她住的房间。 拍拍门,没人应,门缝里冒出白茫茫的烟来。热气升腾,呛的芙蓉咳嗽了一声。 掌柜的只得来拍门,拍了许久,才有一个穿灰衫的人开了门,屋里摆了一个大澡盆,原来这些人在洗澡。 芙蓉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穿灰衫的人道:“怕什么呢?都是男人。进来吧。” 芙蓉脸红了。 掌柜的让那些人都穿上衣服,芙蓉才进门,顺带的把门关上了。 那些人并不认识芙蓉,见她带着一个小孩进来,还直接坐在板凳上,都有些诧异:“你是谁?你找谁?” “我找…….我找你们。” “你找我们?”穿灰衫的人更诧异:“我们并不认识你。” 芙蓉便把苏畅的事说了。 穿灰衫的人还是有点不相信:“那苏大人为何不来,偏让你来?你是不是奸细?” “我还怕你们是奸细呢。”芙蓉倒了碗茶喝了,手里握着茶碗叹了口气:“苏大人本来想亲自送这些证据出来,可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所以呢,我就代苏大人跑一趟……虽然咱们接头,没有什么暗号。你们好像也信不过我。不过,你们拿的那块布,我可熟悉的很,皇上有没有告诉你们,那块布,是从他衣裳上剪下来的?有没有告诉你们。那衣裳是我做的?” “原来你叫白…….” “请叫我四号。”芙蓉笑笑,将那包东西摊开,又重新系上:“这可都是性命攸关的东西,你们拿着这些东西,赶紧回京城去吧。丰城不宜久留。若是见了皇上,请代我问一声好。就说我跟苏大人在丰城吃的饱穿的暖。一切都挺好的。” 芙蓉拍着胸脯,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妥当,自己跟苏畅来边疆,是为皇上办事的,说什么吃的饱穿的暖,是告诉皇上自己如今很享受吗?于是赶紧改口:“你们就告诉皇上,我跟苏畅没有忘记皇上的重托,一直在争取机会,还请皇上放心,苏大人并没有变节。” 穿灰衫的人点点头,把芙蓉带来的包袱收好,一面又拱手道:“临行前皇上交待,说是不见白……四号便罢,若是见了,让我们问一声,四号你可是变了节?为什么书信也没有一封?” 芙蓉叹了口气:“你们也看见了,如今丰城,到处有官兵盘查,且丰城离京城又远的很,有些私秘的事,肯定不能写信告诉,写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在信上,倒耽误功夫,难道,每日吃了什么菜喝了什么汤也要告诉皇上?”芙蓉摇摇头:“刚才我说的话,你们不必告诉皇上了,你们就说,恩,就说,我…….在边疆,正在努力达成皇上的愿望。日夜不敢怠慢。” “还有呢?”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对了,你们就说,四号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穿灰衫的人点头答应下来。 他们一路护送着芙蓉的包袱。 一直到京城,竟然累死了两匹马。 这些证据落到皇上手里,皇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原来苏畅并没有变节,他所得的这些证据都是极好的,这上头写了,齐国人的意图,还说齐国人现如今军备不好,士兵素质还有待提高,所以轻易不敢攻打咱们,只是在观望,他们所知道咱们的情况,也是通过大元帅,虽然大元帅有心巴结他们,可惜齐国人太弱,一时半会儿的,拿咱们没办法。所以大元帅他,还反不了天,这又给咱们争取了时间。” 七公公在一旁奉茶,听此话喜上眉梢,国家内患,又有外忧,皇上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如今皇上松了口气,七公公也觉得轻松不少:“皇上大喜,皇上勤政爱民,上苍也会助皇上一臂之力的。” 皇上点点头,见派去丰城的十来个人完好无缺的回了京城,如今就跪在他面前,他赶紧招招手,示意那领头的人上前来:“除了这些证据,他们……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朕说的?” “这些证据都是芙蓉姑娘送给我们的,苏大人他在军营里,不好出来见面,所以苏大人并没有什么话要我们带给皇上。” 皇上努嘴笑了:“这个白芙蓉,她的胆子倒是很大么。”想了想,皇上喝了口茶,又压着声音问:“那白芙蓉有没有什么话要你们带给朕?” “芙蓉姑娘啊,有,有…….芙蓉姑娘说,她跟苏大人并没有变节,他们没有忘记皇上的重托,他们一直在争取机会。” “就这些么?” “还有,芙蓉姑娘说,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哈哈笑起来:“这个白芙蓉,倒是鬼机灵,虽然这话朕天天都听,不过今儿听起来,格外悦耳啊。” 当然,这都是后话。 芙蓉送出了证据,肩上的石头也落了地。 她带着豆子在丰城里晃了一圈,给豆子买了些吃的东西,自己又吃了一碗牛肚,还给苏畅捎了两个夹肉的烧饼。这才拍拍鼓涨的肚子往回走。 路上遇到卖首饰的,她轻轻抚摸着一对耳环,简直走不动道。 那耳环明晃晃的,上面镶嵌的珍珠圆滚滚,白生生。 想象着戴这么一副耳环走在军营里,那肯定是迷倒众生了。 芙蓉拿起耳环比了比,又拿着货架上的铜镜照一照,在军营里这些天,她明显黑多了,而且,嘴唇干裂,双眼无神,看着跟普通的小厮没什么区别。 她手一抖,把耳环放在货架上,拉着豆子的手就跑。 豆子笑起来:“四号,刚才你戴耳环的样子,好看着呢。” “这事可不准跟别人说,我只是随便试了试。”芙蓉红了脸。 一直跑到半山腰。芙蓉跑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歇着。 山泉叮咚。 偶尔有小蛤蟆跳过,溅起一片水花。 芙蓉洗了把脸,笑嘻嘻的看着豆子:“听说军营的伙房里有不少好吃的,什么鸡鸭鹅都有,以前你在伙房帮忙的时候,有没有偷吃过?” 豆子连忙摆手:“四号,虽然伙房里有不少好吃的,可我从来没有偷吃过,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啦,只是问着玩的,我自己还是厨子呢,对吧,若论偷吃,我自己也可能偷吃对不对?”芙蓉笑着拍拍腿上的土。 “咱们出来的时候遇上温大人,四号你说,咱们到丰城,是为大元帅买菜的,可是……咱们在丰城里好好吃了一顿,好像并没有买什么菜回来?若是一会儿再遇上温光温大人,咱们可怎么说呢?不会露馅吧。”豆子蹲在石头边揪着茅草细心的提醒。 芙蓉一拍脑袋,是了,只顾在丰城里吃喝玩乐呢,竟然把买菜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如今天色尚早,倒还可以回去买,可摸一摸干瘪的钱袋,她顿时泄了气:“豆子,咱们的银子花的一文不剩,如今没有银子,谁会把菜卖给咱们?都怪苏畅,他告诉我,在军营里,有银子也花不出去,所以好不容易到丰城逛一逛,我卯足劲儿把银子花光了……” “都怪我。”豆子把折了一半的茅草扔在地上,自己颓然坐在山坡上:“在丰城吃东西的时候我也很高兴,把买东西的事都抛到脑后去了,如今才想起来,可不是晚了么。” 二人静静的坐着。 山泉水一滴一滴的打在身上,凉凉的。 芙蓉四下张望。白云深深,雾气浓重。 山泉水滴滴答答的溅开。全都落在山坡之上,晶莹的水滴折射出七彩的光,绿草被打湿,长的格外茂盛。芙蓉笑起来:“豆子,我有主意了。” 第624章 两个肉饼 不算陡峭的山坡上,长着绿油油的植被。 或许是因为半山腰有山泉水浇灌,这里的植被长的比别处茂盛,而且颜色也好看,拔一棵草,根茎肥嫩,实在是不可多得。 豆子诧异不已:“四号,你不会是打算,拔些野草回去给大元帅做饭吧,这可使不得,我记得以前在伙房里帮忙的时候,有个伙夫择菜不净,炒空心菜的时候,里面夹着一根野草,结果被大元帅吃到,生生打了他十板子,打的他屁股都开了花,躺床上好久起不来呢。” “豆子,你想哪里去了。”芙蓉笑着在草丛里摸索起来,摸了一会儿,拔出来,在豆子面前晃晃:“你看看这是什么?” “是野韭菜。” “对了。”芙蓉得意的摊开花布,将野韭菜一棵一棵的拔出来放好:“这些野韭菜,显然还不到季节,一般五六月雨水充足,而且气温适宜,野韭菜就会冒尖,如今月份还不到,不过这里雨水多,潮湿而且背阴,正合适它生长,虽然小了些,可越小越嫩,咱们拔些回去,可不就是野菜了么?” 豆子拍手称赞。 他跟芙蓉蹲在草丛中,一棵一棵的找,因为这里离军营近,丰城人轻易不敢过来,所以这里的野韭菜长的自然,又极多,不到一个时辰,便拔了腰粗的一捆。 芙蓉择了两根韭菜在嘴里嚼嚼,如今得了野韭菜。就不怕回去无法交待了,真是犹如神助。 “噗通…….”突然一声闷响。 芙蓉回头一看,豆子不知什么时候跳进了山泉下的浅坑里。 山泉水一直往下冲刷,渐渐的形成一个齐腰深的坑来。 豆子抹了把脸上的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手里握着一条青色的鱼,金鳟鱼。 芙蓉记不清,这是重生以来。第几次见到金鳟鱼,第二次?第三次?横竖这金鳟鱼极为难得,它生长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水质稍有污染,或是温度稍有不适,它就要死去。 豆子手里的金鳟鱼至少有二三斤重。 这下好了,有了野菜,还得了一条鱼,真是大收获。 芙蓉背着菜。豆子找了细绳吊着鱼。二人并肩往军营而去。 朦朦胧胧的烟笼罩着军营。 傍晚了。 军营里已燃起一堆堆的篝火。 每到天黑,为了预防不明人士私闯,也为了巡逻方便。军营里每隔几个帐房。都会点上篝火。 芙蓉伸伸懒腰:“大元帅最近都吃素的,所以,做野韭菜给他吃就好了,而这金鳟鱼,丰城里都未必有。今晚回到帐房,咱们跟苏大人一块把鱼烤了。好好的改善一下生活,这金鳟鱼肉质鲜嫩,可不是一般的鱼能比的。” 豆子点头答应:“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金鳟鱼呢,只是觉得这鱼长的跟普通的鱼不一样。所以一眼就盯上了它,捉了好一会儿才捉住的。四号,你说,烤鱼的时候,放什么调料好呢?要不要去厨房里拿一点花椒?” “不要放花椒,等鱼烤好,稍微放一点盐,便极好吃了。烤鱼这活,我有经验,晚上我来烤。你跟苏大人就等着吃吧。”想到金鳟鱼的香味,芙蓉就要流口水。 豆子也被芙蓉的话勾起了食欲,不停的吞咽着口水,时不时的拎着金鳟鱼看看,只是傻笑。 军营入口处。 像往常一样,站着几个守卫。 守卫中间还站了一个人,以手抚额,不停的向山下观望,像是有些着急。 芙蓉皱眉细看,又看不大真切。 “那是苏大人么?苏大人来迎接咱们了么?”豆子问。 芙蓉摇摇头,她只能看到那人穿着跟苏畅一样的盔甲,这说明,有可能是苏畅,也有可能是温光。 只是天色晚了,而且山尖有雾,倒看不清楚。 芙蓉只能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温光。 又走近几步,见那人不停的挠屁股,这动作极为猥琐,苏畅自然做不来,芙蓉暗暗道:“坏了,是温光。真是不幸,去丰城的时候遇上他,这会儿回军营,又遇上他。” “豆子,把鱼藏起来。”芙蓉顿时警惕:“这金鳟鱼极为难得,不要被温光看到了,不然,就没有咱们的份儿了。” 豆子机灵,用草绳把金鳟鱼捆了两道儿,然后在脖子上系了一圈,金鳟鱼便吊在他背上,用衣裳一盖,虽然鼓鼓的,但从前面看,倒瞧不出什么。 温光显然看到了芙蓉跟豆子。 他伸出双手做了个迎接的姿势:“喂,四号,还有七等兵,你们买了什么菜回来?” 芙蓉本不想理他,想着直接回军营。可温光的一双手如翅膀一样伸着,她哪里过的去,只得停住。 “我可是一等兵大人,你们买了什么,快些汇报。”温光乜斜着芙蓉。 芙蓉只得把野韭菜摊开:“呐,温大人看吧,只有这些野韭菜。” “你们就打算给大元帅吃这个?”温光有些不屑:“军营里的马都不吃这个。” “温大人也知道,大元帅最近吃的清淡,这野韭菜无论是炒来吃还是做饺子,都是极好的。又清淡,最合大元帅的口味。” 温光对做饭这事丝毫没有兴趣,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芙蓉,欲伸手往芙蓉身上捏:“除了这野韭菜,还有什么别的可吃的?丰城人虽不多,可物产还算丰富,你们买了什么别的没有?” 芙蓉后退一步,双手护在胸前:“没有……买别的。” “啪。”两个肉饼掉在地上,芙蓉心里暗叫不好,掉什么不好,给苏畅带的两个肉饼掉了出来。 温光两眼放光,很快拾了那肉饼去,在每个肉饼上咬一口,尝了味儿,说不好吃,又把肉饼塞给一旁的守卫:“你们还带了什么?” 好不容易带了两个肉饼回来,却被温光给糟蹋了,芙蓉已是不爽,包起韭菜背上,语气也并不好听:“除了这些,已经没有了,肉饼,大人不是吃了么。” “你蹦三下。”温光交待芙蓉。 “为什么要蹦?” “只有蹦一蹦,我才知道你身上有没有藏别的东西。” 芙蓉虽不愿意,可谁让温光是一等兵呢,她也只好蹦了。 直到确定没有什么东西再掉下来,温光才放过她。 “温大人,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你,我检查完了,可这个七等兵,我还没检查呢。”温光一脸无赖的模样。 豆子不自觉的缩缩脖子,后退一步,打了个喷嚏。 “你,蹦一蹦。” 豆子学着芙蓉的样子,上下蹦了几次。 他身上并没有带什么吃的,唯一的一条鱼,用草绳栓的死死的,虽然他蹦了几回,可鱼并没有掉下来。 温光有些失望:“还以为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只有两个肉饼,扫兴,你们回去吧。” 芙蓉松了一口气,紧紧的背着包袱,一路小跑往前赶。 豆子也松了一口气,紧跟着芙蓉的步伐而去。 刚跑出几步,就被温光叫住,温光揪了豆子回来,指着豆子鼓起的背部道:“你这背怎么了?我记得,去丰城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成了罗锅儿?” “我…….”豆子语塞,心里砰砰直跳。 温光伸手在豆子背上一摸,摸到又凉又滑的东西,吓了他一大跳,便让豆子脱衣裳,豆子不肯,温光便叫守卫强行扒开豆子的上衣,那条金鳟鱼扭动起来。 温光哈哈大笑,得了那金鳟鱼,一脚把豆子踢坐在地上:“小鬼,得了这么好一条鱼,竟然还敢藏着掖着,是想自己拿回去偷偷享用吗?你们这些下等兵,也配吃好的?这些好的,都应该孝敬我才对,记住了没有?” 他踢的很重,豆子躺地上半天起不来。 芙蓉心里恨恨的,这个温光,欺人太甚,她扶了豆子起来,豆子眼角已有泪光。 “还不快滚。” 芙蓉扶着豆子,一瘸一拐的回帐房。 豆子盈盈的泪在篝火照耀下如露水一般。 “豆子,对不起,我带你出去,却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芙蓉用衣袖给他揩揩泪:“你不要哭了。我知道你委屈,可他是温大人,是一等兵,咱们能拿他怎么样呢?” “四号,其实,我并不是因为受委屈才哭的。”豆子抹抹眼泪,略带哽咽的道:“我自小在伙房里做帮工,不知被多少人打过,这能算什么委屈?我能承受的了,只是好不容易得了金鳟鱼,咱们说好的,把金鳟鱼烤来吃,可惜,我太笨了,没有保住那条鱼,让四号你失望了吧?可惜苏大人对我那么好,我连一条鱼也不能孝敬他……” 芙蓉的泪瞬间冲出眼眶:“豆子,你不要说了。” 帐房里,灯火通明。 帐房门口的两堆篝火,亮的刺眼。 苏畅来回在帐外踱步。 自芙蓉与豆子离开帐房,他就一直在担心,担心芙蓉会出什么意外,直到看到芙蓉与豆子平安无事的回来,他才松了一口气:“你们吃饭了没有?一定饿了吧,帐房里有吃的,我专门给你们留的。” 芙蓉闷闷的进了帐房,并没有理苏畅说了什么。 第625章 花猫 苏畅把酒菜端到芙蓉面前,又亲自给她端了碗米饭:“白…….四号,吃饭吧,就知道你爱吃肉,呐,今晚上有兔肉,还有鹿肉,保准你爱吃。” 芙蓉依然是闷闷的。 豆子坐在帐外哭。 芙蓉的泪又下来了,一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白氏,是不是…….送证据的事失败了?我当是多大的事呢,别哭了,不就是证据没送出去嘛,改天咱们再想办法,你不要哭了,如今你跟豆子能平安回来,我就欣慰。”苏畅给芙蓉拍着背。又拉了那包袱想去埋了,有些证据,还是埋入地下最安全。没想到刚摸到包袱,苏畅就觉得不对,软软的,不像纸,打开包袱一瞧,满满一包袱野韭菜,哪里有证据的影子? 苏畅诧异:“白氏,你们把证据都送出去了?” 芙蓉点点头:“京城来的人得了证据,已经连夜往回赶了,三四天的功夫,皇上就会收到咱们送出去的东西了。” 苏畅不禁拍手,脸上有浅浅的喜悦:“我就知道,白氏你最聪明伶俐,这么艰巨的任务你都完成了,我真应该高看你一眼,你为什么哭?是不是因为送走了证据,心里又轻松又激动?是不是太高兴了?” 听此话,芙蓉的泪又流了出来。苏畅帮她揩泪,可她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苏畅只好挨着她坐下来。把案上的肉啊菜啊都挪到一边。 芙蓉一直哭了小半个时辰。直哭的嗓子干痒,眼睛生疼。这才止住:“苏畅,我哭的这么伤心,你也不劝劝我。” “我以为你是因为高兴才哭的,是喜悦的泪水,原来,你是伤心啊?” “不管我是因为高兴哭,还是因为伤心哭,你都应该劝我吧。你坐一旁看着我哭,是看热闹的么?”芙蓉凝望着他。 苏畅赶紧把双手举在头顶:“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坐着看热闹,好吧,如果有下次,我一定好好劝劝你,不让你哭的这么伤心了。” “把饭端过来让我吃些,饿了。”芙蓉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苏畅赶紧把吃的东西移到芙蓉面前。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芙蓉刚端起碗,又抽噎起来。 “白氏,好了。你怎么又哭起来了?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吗?不然。我走远一点?”苏畅作势要离开。芙蓉白了他一眼:“坐好。” 苏畅只得正襟危坐,竖着耳朵听着芙蓉的牢骚。 “我在丰城给你买了两个油饼,是夹肉的,很香呢,十里飘香。” “真的吗?白氏,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苏畅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来:“我说从你回来。我就闻到有一股香气,原来是肉饼的香气,肉饼呢。” “肉饼…….”芙蓉又哽咽起来:“被温光吃了,温光他先下手为强,他守在军营入口。生生把两个肉饼都抢去了,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厨子。又不能跟他抢…….” “好了,好了,不过是两个肉饼,今儿晚上我吃的极饱,便是有两个肉饼我也吃不下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要为两个肉饼生气了。”苏畅轻抚着芙蓉的背。 “不但是两个肉饼的事…….还有一条鱼呢,是豆子在山腰捉的,有两三斤重呢,通体都是青的,花银子也买不来,本来我们商量好的,晚上回到帐房里,咱们就升火烤了吃,没想到,也被温光半道儿给截走了,这会儿,怕是温光已经把鱼烤好了,正吃的欢呢。”芙蓉抹着眼泪, “原来是为这个伤心呢。”苏畅安慰她:“温光他就是这样的人,先前我来军营的时候,他就训斥过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孝敬他,后来,我得大元帅赏识,跟他平起平坐,都是一等兵了,他才不敢明着欺负我,你跟豆子的级别太低了,也难怪他会欺负你们,豆子才是七等兵,而你……连最后一等也算不上。” “你明知道我跟豆子的级别低还不帮我们?”芙蓉抽泣着道:“不如,你帮我跟豆子提提级别么,你们是一等兵,至少,弄个二等兵让我当当,这样,温光他就不太敢欺负我了吧?” 苏畅直摇头:“温光跟着大元帅混了快二十年,如今才是一等兵,你们才进军营几天,又没有立军功,怎么提拔你们?大元帅那里也是说不通的。” “难道,我们不入流的,就要受你们一等兵欺负么?”芙蓉红着眼圈,一动不动的盯着苏畅。 灯火摇曳。满帐的红。 苏畅把饭菜盛好,又一次端到她面前:“好了,白氏,大小姐,谁说你们受一等兵欺负,我算不算一等兵?我不是一直在伺候你么?如此,你还要当什么二等兵呢?二等兵有你这样的待遇吗?” 苏畅的话,逗笑了芙蓉,她吸吸鼻子,擦擦眼泪,端着饭一阵狼吞虎咽,很快,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芙蓉歪在案边,揉着眼睛望着帐顶。像是陷入了沉思。 入夜了。 苏畅把帐里的灯灭了两盏。只留下一盏来照明。 做完这一切,又把芙蓉带回来的野韭菜收拾好,还帮着把芙蓉的床铺了铺。他做完了这一切,芙蓉还在望着帐顶发呆。 苏畅的手在芙蓉面前摆摆。芙蓉一动不动。 “白氏,想什么呢?该睡觉了。”苏畅打了个呵欠。 “苏畅,我要报仇。”芙蓉握紧了拳头:“我要报仇。” “报什么仇?难道是因为那两个肉饼还有那条鱼?白氏,以前你不是很大方的么?怎么如今对这些吃的这么在意?变的小气起来了?” “哼,若是跟我相熟的人,吃了肉饼吃了鱼也没有什么,可是温光,我跟他又不熟,而且他三番五次的欺负豆子,今儿他还踢了豆子一脚,踢的豆子趴地上半天起不来,这样的人,就应该喂他两包耗子药,什么肉饼,什么鱼,我是想留给你吃的,怎么可以让他吃。”芙蓉吧嗒吧嗒,唾沫直飞。 苏畅暗暗观察着她,昏暗的灯火,芙蓉的一双眸子却异常的明亮,苏畅盯着她深邃的眸子,嘴角有浅浅的笑,他就这样一直望着她,一直听着她的念叨,一直到她睡着。 芙蓉太困了,困的简直睁不开眼睛。 虽然心里想着,实在恨温光,想报仇,可眼睛却不听使唤,渐渐的闭上,帐里的一切开始变的模样,慢慢的就看不清了。 “白氏,白氏?” 芙蓉没了反应。 “白氏?” 芙蓉还是没反应。 苏畅又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晃,直到确定芙蓉的眼睛彻底的闭上了,他才放心下来,一手揽着芙蓉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膝盖,轻轻的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然后又给她盖上被子。 芙蓉的睫毛深深,上面似乎还挂着泪珠。晶莹剔透,犹如九月枝头的露水。 苏畅想帮她擦去。可又害怕自己动作太大会惊动了她。只能默默的坐在床前,一遍一遍的帮她掖被子:“白氏,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给我带了肉饼跟鱼回来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很欢喜了,肉饼被谁吃了,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我知道你心中有我,处处想着我,我就知足了,而且,每天能看到你,不管是看到你哭还是看到你笑,这对我来说,都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比吃什么东西都幸福,你个笨蛋,肯定不知道这些吧,为了两个肉饼,哭的跟花猫一样。” 夜色之下,芙蓉睡的安稳。 苏畅想偷偷摸一下她的脸庞,刚伸出手,又收了回来:“苏畅,你真是猥琐,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摸她的脸?若是白芙蓉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想到芙蓉生气的样子,苏畅又傻傻的笑。 正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芙蓉突然坐了起来,披头散发,瞪着眼睛咬着嘴唇。 苏畅吓了一大跳:“白氏,我是想摸你的脸…….可是我没敢…….我真的没有下手,你不要生气……..” “温光,我恨你,哼,你吃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报仇的。”芙蓉吐出这句,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苏畅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原来是被温光的事气醒的啊。唉,白氏,你可真能生气。” “温光。“芙蓉又一次坐了起来,这一次直接把苏畅惊的跌坐在地上。他一动不敢动,不知芙蓉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温光…….”芙蓉扭头望着苏畅:“苏畅,什么时辰了?” “怕是……”苏畅四下看看,又竖着耳朵听听四周,静的出奇,夜已深了:“怕是…….已经寅时了吧?” “已经寅时了?那不是天都快亮了,你还不睡觉,坐我床前念叨来念叨去,在念叨什么?” “我有念叨吗?”苏畅咽了一口唾沫:“我……有吗?” 芙蓉打了一个呵欠,没有再跟苏畅说话,翻个身,又睡去了。 苏畅也只得去睡。 一夜当中,芙蓉似睡似醒的,说了好几次梦话。她倒是睡的香,可苏畅就惨了,一夜之间,几乎是睁着眼睛度过的。 第626章 黑蛇 “温光――”芙蓉念了一夜这个名字,次日醒来,叫的还是这个名字。 苏畅觉得好笑:“白氏,温光不就是抢了你一点东西,至于么,不分日夜的记仇?” 芙蓉一咕噜爬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坐在床沿上就叫:“豆子”。 豆子先前被温光打了,如今腿上有瘀痕,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甚至,大腿还肿了起来。他慢吞吞的移到芙蓉面前:“四号,有什么事吩咐吗?” “我要找温光报仇。”芙蓉凝视着豆子,她说话的声音很大,明显是说给苏畅听的。 “不行不行。”豆子直摆手:“温光是一等兵,是大元帅手下的红人,咱们是什么身份?以咱们的身份,找温光报仇,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你若是觉得我挨了他的打,替我觉得不值,想帮我报仇的话,四号,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还是算了,咱们斗不过温光的…….到最后惹怒了他,咱们的小命不保。”豆子战战兢兢,想起温光的样子,他都有点害怕。 苏畅不支持芙蓉报仇。 豆子也不赞成。 芙蓉坐在床沿,饭也没吃,只是拿着镜子照来照去,一直照了有小半个时辰,苏畅实在摸不着头脑,便问她:“白氏,你在照什么?你从镜子里看见了什么?” “我从镜子里看见了我的脸。”芙蓉没好气的道。 苏畅笑:“你的脸有什么好看?至于要研究小半个时辰?” “我的脸是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只是想看一下,我不是也两条眉毛一张嘴巴么?两个耳朵一个不少。跟温光比起来,一样不差,怎么你们那么害怕温光么?” 原来她在考虑这个。 苏畅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比温光差,可人家如今是一等兵,豆子都知道,他是大元帅身边的红人,你又何必去招惹他。小不忍乱大谋,到时候惊动了大元帅,就不好了。” “我有办法,不用惊动大元帅也能收拾的了温光。” “什么办法?有这么好的办法?”苏畅来了兴趣,他知道,芙蓉的鬼主意一向很多。 芙蓉闷闷的抠着手指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我肯定能想到悄悄治温光的办法,只是现在没想出来而已……” …….. 芙蓉盘腿儿坐于帐中,时不时的,还要掐指算一下。苏畅不知道她在倒腾什么,只能端茶递水的伺候着。 半晌午的时候,有士兵来叫芙蓉。说是大元帅有请。 苏畅不放心。让豆子跟着她前去,又小心叮咛她:“情绪不要都写在脸上,见到温光,也不能横冲直闯,你跟豆子现在的级别都不入流,惹了温光。你们担待不起。” 芙蓉撇嘴瞪眼,冲苏畅做了个鄙视的表情:“我知道我跟豆子级别都不入流,哼,你是一等兵,你们高大威猛。不用天天提醒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兵。” 大元帅并没有别的事找芙蓉。只是告诉她,当晚他宴请军营里的一等兵以及几个二等兵。酒席呢,伙房里已经开始做了,烤全羊,切牛肉都有,美中不足的是,缺少几样素菜调剂,让芙蓉看着做几样来,也好去一去油腻。 芙蓉答应着去了。在大元帅的帐房外,他看到了一脸笑容的温光,温光手里提着一只金毛的鸟,不知在哪里捉到的,如今准备送给大元帅,看到芙蓉跟受伤的豆子,他笑嘻嘻的将那鸟举起来,鸟正好拉了一坨屎,不偏不斜落在芙蓉身上。芙蓉刚换好的素净衣裳被鸟屎所污,且罪魁祸首又是温光,她便有些不高兴。 温光先开口说话了:“哟,这两位,不是厨子跟豆子吗?怎么在大元帅帐房前走来走去?小心要了你们的命。” “你的鸟拉到我身上了。”芙蓉指指身上的一坨白色。 “你没眼色,耽误了我的鸟拉屎。这鸟是我捉了两天才好不容易捉到的,这是来送给大元帅,你们这么莽撞,若吓到我的鸟儿,我可饶不得你们。”温光一脸得意,时不时的吹两声口哨。 豆子见芙蓉脸色不好,又深知温光他们得罪不起,于是赶紧拉了芙蓉的衣袖就跑,一直跑出很远才停下来,气喘吁吁的擦擦额头的汗道:“四号,你不要生气,不过是一只鸟拉的屎,我给你擦擦…….听说当年军营里有士兵逃跑,被温光捉住,吊起来打个半死,还逼迫那士兵吃粪呢。咱们级别低,惹不起他们,只得忍着。” “哼,不就是捉了一只金毛的鸟嘛,瞧把温光得意的。”芙蓉“呸”了一口,四下看看,觉得奇怪:“豆子,咱们不是有一只鸽子吗?咱们的鸽子很机灵,总会衔些东西回帐里,这会儿怎么不见咱们的鸽子?不会被温光给吃了吧?”芙蓉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不会。”豆子帮着芙蓉把她身上的鸟屎擦干净,指着远处茂密的丛林道:“咱们的鸽子啊,除了回帐房,便是去那丛林里觅食了。” 芙蓉想着,反正回帐里也无事,天色还早,不如去丛林里看看,或许能看到鸽子呢。即便没有鸽子,能挖几样野草也好。 军营的路,豆子要熟悉的多,他在前头领路,芙蓉在他身后跟着。 走过一片山坡,又过了一处谷地,便到了。 这丛林很少有人来,偶尔有士兵过来捡柴生篝火,捡了柴以后,也会迅速离开。所以这里几乎没有路可走。 这片丛林被军营包围,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还有一些高高的桦树,另有一些荆棘,长着倒刺,很容易就能把人划伤。 这里没有大型的动物,只有一个个小小的爬虫,或是老鼠,黑蛇之类的东西。 豆子捡了根棍子,小心的拨开荆棘,以免那些刺伤到芙蓉,然后在前头踩出一条细细的道儿来,让芙蓉跟上。 山上空气潮湿,又因刚下过雨的缘故,桦树叶湿哒哒的,树干上还有些小小的蚂蚁。 旧年枯萎的草,如今迎着太阳热烈的长了起来,绿油油的一片一片,将棕色的地表给覆盖住,走在上面软软的。 到一处小山岗,豆子“嘘”了一声,芙蓉探头一看,自家鸽子正在悠闲的觅食。 洁白的鸽子立于一段枯枝之上,时不时的“咕咕”叫两声,风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犹如一幅画。 “咱们的鸽子,我觉得比温光捉的那鸟儿好看多了,瞧把温光得意的。”芙蓉撇撇嘴。 豆子赶紧拉拉她的衣袖,又轻轻的“嘘”了一声。 芙蓉再探头看,差点吓晕过去。 一条黑色的蛇发出“咝咝”的声音,悠闲的从枯枝上下来,落于草丛之中,“哗”的一下,滑出很远,然后又滑了回来,围绕着一堆黑色的东西吐着信子。 芙蓉自幼怕蛇,如今只觉得后背发凉,呼吸都紧了起来,等了有半个时辰,她动也不敢动,脚下发酸,一双腿不停的哆嗦。 倒是豆子,神情自若。一直等那蛇走了,豆子才扭头给了芙蓉一个灿烂的笑:“四号,你害怕了?” “恩。” “其实,你不必怕。这黑蛇,是无毒的,赤练蛇跟眼镜蛇才有毒呢。这黑蛇,捉过来,还能烤着吃呢。即便被它咬一口,也没有关系。”豆子显的很有经验。 “既然没毒,刚才…….为何你连动一下也不敢?”芙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听到树叶的“沙沙”声,她又赶紧绷紧了神经。 “这蛇没毒,我没敢动,不是怕蛇,而是,你看…….”豆子指了指刚才蛇经过的地方。 湿漉漉的草地。断了一半的树枝,鸽子,斑斑点点的阳光,她不知道豆子在指什么。 豆子径直过去,蹲下身子指着一处黑色的东西道:“四号,你看。” “恩,蘑菇。”芙蓉惊喜。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有蘑菇。而且是黑色的蘑菇。蘑菇这东西,她最熟悉不过,以前为了生计,她曾养过蘑菇,也曾去后山采过,只是,石米镇的蘑菇跟这里的蘑菇长相不同罢了。 放眼望去。丛林紧实,绿叶遍布,旧年的枯草枯枝腐烂在地上,这便是养份,如此长出蘑菇,倒不稀奇。 “四号,这黑色的蘑菇,你见过吗?”豆子拔了一颗捧在手里:“刚才我不敢动,就是怕惊动了那蛇,害怕它把蘑菇弄碎了,这蘑菇可是嫩的很呢,经不起一点糟蹋。” “你认识这蘑菇,豆子?” 豆子点点头:“我在伙房里做了几年帮工,虽然不会做什么菜,但这蘑菇,我还算认得,它的味道很香,很独特,你也看到了,刚才,它的香味把蛇都引了过来。” “这黑色的蘑菇能吃么?”芙蓉有些狐疑,以前曾听说过,越是鲜艳的蘑菇,毒性就越大,这黑色算不算颜色鲜艳呢?她没了主意。 “这黑色的蘑菇是能吃的。”豆子小心的把采下的蘑菇放在口袋里。 “真的能吃么?” “真的。只是有点轻微的毒罢了。” “啊?有毒还能吃?”芙蓉不禁张大了嘴巴。 第627章 送人 “四号,你相信我,没错的。我虽然不会做什么菜,可记得,以前有位厨子,他就来这里采过这种蘑菇,做出了汤,不过他说有毒,不敢给大元帅喝,后来,他觉得这汤嫩的很,不喝可惜,然后就喝了,然后就死了。”豆子一脸诧异的表情,说到此事,他又把黑蘑菇从品袋里拿出来,细细的闻了闻。 芙蓉吓了一跳:“豆子,既然那厨子喝了黑蘑菇汤死了,那这黑蘑菇一定是剧毒的了,你还敢闻…….快扔了。” 她伸手把那蘑菇打落到地上,蘑菇滚了两圈,碎了。 豆子极为惋惜的道:“四号,那厨子是死了,可不是因为喝了这黑蘑菇汤,而是因为他不小心摔倒了,头碰到了石头……..这黑蘑菇虽然有毒,可那厨子……有一个办法给这蘑菇去毒。” 芙蓉顿时来了兴趣,大元帅交待晚上做几个清淡的素菜,她本来还在猜想做什么,若是能利用这黑蘑菇,倒是手到擒来。 “那位厨子曾经说过,在做汤之前,把蘑菇切成几块,先放在热水里一会儿,这些毒就去的差不多了,然后捞出来,不管是做汤还是做菜,都极鲜美。”豆子咂砸嘴道:“当年厨子做的汤,我也喝过一小口,极好喝,有点像鸡汤的味道,而且,还有淡淡的甜味,可惜,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喝过。” “你确定这蘑菇汤真的能喝?” 豆子郑重的点点头。 芙蓉蹲在草丛里一阵踅摸,一口气摘了几十个黑蘑菇。脱下外褂来兜着:“今晚咱们就做这个。” 豆子点点头。抱了那鸽子一块回去。 芳草青。 野菜多。 丛林尽头的水沟边还长着几棵水芹,芙蓉一并采了。 苏畅坐在帐里看书,好像是什么医经之类。 芙蓉抱着蘑菇坐在床沿,见苏畅看的认真,像撇嘴道:“你不是武夫出身吗?怎么还看起医书来了?准备改行给人把脉呢?” 苏畅微笑着卷起书,欠身坐在芙蓉身边,见豆子在帐外守着,便小声说道:“白氏。你不觉得看医书很有用吗?” “有什么用?” “咱们不是来咔嚓……”苏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咱们不是来杀人的吗?杀人于无形,才是最高手段,呐,这医书上可是记载了,鹤顶红可以置人于死地,断肠草也可以杀人,甚至,一勺子砒霜也能送人上西天…….多看看医书总是好的,至少。杀人的时候,能得心应手。” “我有一个更得心应手的方法。” “什么方法?难道比这医书上记载的,什么往酒里下砒霜还得心应手?”苏畅直摇头:“我不信。” 芙蓉一脸谨慎的打开小包袱。将那些黑蘑菇取出来给苏畅看。 黑漆漆的蘑菇。简直像染了墨汁一样。 苏畅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蘑菇,就像平时见的都是黄种人,突然见了一个紫色的,或是彩虹色的人一样,他惊的半天说不出话。反应过来,赶紧用手盖着那堆黑蘑菇:“白氏,你给这蘑菇下毒了?你想用这蘑菇毒死大元帅,笨蛋,这蘑菇又黑又丑。一看就是有毒,大元帅他会吃吗?快挖个洞埋了。” “我又没说用这黑蘑菇毒死大元帅。瞧把你吓的,还要挖个洞埋起来。”芙蓉撇嘴道:“胆小鬼,这黑蘑菇是有毒,可我也没说用他来害大元帅啊。” “那…….白氏,你想找温光报仇,我一直阻拦,这些毒蘑菇,你……不是为我准备的吧?”苏畅赶紧往侧边移了一下,跟芙蓉之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想害你,半夜三更就害你了,还用浪费这些蘑菇?” “那你是?” “放心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芙蓉自信满满,将这些黑蘑菇一一清洗,豆子帮她把水芹择了,去了叶子,切成小段。 芙蓉用刀细心的在每个蘑菇的盖上划个“十”字,黑色的蘑菇,划开以后是蓝色,墨水蓝,很快,这蓝色就变深了,如紫薯的颜色一般。 芙蓉有点不放心,偷偷拉来豆子:“你确定放在锅里,这蘑菇的毒性就除了吗?若是大元帅喝了这汤死了,咱们俩可得去陪葬。” 豆子踮脚附耳道:“四号,你放心吧,以前我喝过这汤,嫩着呢,喝了不会死,但是…….”他压低了声音:“若是不用热水烫这蘑菇,那…….” “会怎样?” 豆子笑嘻嘻的对着芙蓉说了几句话。 芙蓉一听,计上心来。整个人都变的开心起来。 她把一大半蘑菇放进热水里烫了,然后过了冷水,跟鸡汤一块炖。剩下的几个黑蘑菇,她清洗好了以后,也在顶部切了十字,只是直接放进了一个小瓦罐里。 炉火熊熊,自重生以来,芙蓉做过多少顿饭,她已经记不清了,可唯有这一次,做饭的时候,她是喜悦无比的。 甚至连豆子都觉得奇怪:“四号,这……直接拿黑蘑菇炖汤,可是有毒的…….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 “我知道。就是因为有毒,所以我才很高兴啊。”芙蓉声音小小的。 宴席在大元帅帐里举和。 灯火通明。 警戒严密。 大元帅坐上首。帐里左右两侧各摆着三四张桌子。为首的是苏畅跟温光。 苏畅还是旧日的打扮。 温光却特意装扮了一番,黑色的盔甲擦的油亮,还挽着头发。看上去容光焕发。 他送给大元帅的鸟,大元帅很是喜欢,还特意在众人面前拿出来炫耀了一番,又说温光有心,处处想着他。 温光更是脸上有光,平时他的脸就抬的极高,这一次更是恨不得把脸抬到头顶上去。顺便的,他又乜斜一下苏畅。 自苏畅来军营后,大元帅的天平就偏向了苏畅,难得温光能用金丝鸟搬回一局,又当着这些官兵的面,他自然高兴。 “几日后,齐国会有几个官兵,特意到咱们这里学习打仗,咱们懂得孙子兵法,懂得三十六计,齐国小些,尚未开化,所以…….在军备素质上,还是不如咱们,所以,他们国君打算派一些聪明伶俐的来学习,到时候,你们当中带兵带的好的,我会分派几个齐国人给你们带。”大元帅喝了口酒,脸色微红:“这可是机会,以后,等齐国强大起来了,你们都是有功之臣,到那时…….想要什么官位没有?也不必天天守着这蛮荒之地受苦了。” 温光有意表现:“大人,打仗这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会的,既然齐国国君有意让他们学,咱们何不跟那国君建议,把咱们军营里武功高强的,领兵出色的将领送给他们几位呢?若这样,一来,可以在齐国安心的教导他们。二来,大人也送了齐国国君一个大大的人情,岂不是好,还省得被咱们当今圣上察觉。” 大元帅没有说话。 温光以为他说中了大元帅的心思,便兴奋的道;“我觉得吧,这苏畅苏大人就挺合适的,把苏大人送给齐国人,一来苏大人武功高,可以教他们。二来,齐国国君肯定会感谢大元帅的。” 真是个一箭双雕的主意。 苏畅来之前,已觉查到,这晚来赴宴的人,除了他自己,全都是大元帅的人,跟着大元帅死心塌地,大元帅与温光才可以这样毫无忌讳的谈论此事。 温光的意图,苏畅一清二楚。 见大元帅望向他,他便浅浅喝了口酒,拱手道:“卑职听大元帅的吩咐,大元帅若把卑职送去给齐国,卑职定当前往,不敢有一句怨言。即使到了齐国,卑职也一定尽心尽力,一定会完成大元帅交待的任务,只给大元帅争光,不敢给大元帅抹黑。” 大元帅赞许的望着苏畅,甚至从台阶上走下来,特意给苏畅碰杯:“算我没有看错你,这个时候,也就你最忠心。我怎么会舍得把你送去给齐国,我是想要齐国的好处,可也得先傍身不是吗?把你这么出色的人才送去给齐国,那可是一大损失。”大元帅笑笑,转身走到温光身边,直接把酒杯放在温光面前,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他。 温光知道自己话多,失了分寸。此时只得缩着脑袋低下头去。 “温光,你时时处处挤兑苏畅,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来,你虽记恨苏畅他优秀于你,可你说出刚才的话,未免太小家子气,换作把你送到齐国去,送给齐国人,你怎么想?你会很开心吗?” 温光已吓的哆嗦:“大人,我错了,我……..我以后不敢了。” 大元帅冷哼了一声,坐回上首,伺候的人赶紧给大元帅倒酒,大元帅却没喝,而是从鸟笼里取出温光送给他的金丝鸟,手上一用力,那鸟便开始翻白眼,再一用力,那鸟便气绝了:“以后谁再出什么馊主意,或是不忠心,有二心,下场,便跟这死鸟一样,知道吗?” “卑职知道。”众人道。 温光面如土色。 第628章 舞女 “温大人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大元帅不必当真,温大人他对大元帅忠心耿耿,一心为大元帅排忧才会口不择言,还请大元帅看在他忠心的份上,不要生他的气了。”苏畅端起酒杯,敬了大元帅一杯酒,顺带的,还帮温光求了情。 温光气的脸涨红:“苏畅,你不必在大元帅面前装好人,私底下咱们两个从来都是磕磕碰碰,谁也不服谁,今儿我说错了话,我愿意认栽,你看了笑话也就是了,何必惺惺作态?” “温光!”大元帅呵斥了一声:“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平时我常宠着你,宠坏了你,你如今连好坏也分不清了,不管你们私底下怎么样,刚才苏畅他一心替你求情,你竟然反咬一口?你太让我失望了。”大元帅端起酒杯,重重的喝了一口。 温光瞧了眼苏畅。 苏畅用酒杯挡脸,他看到了温光仇恨的眼神,特意回敬他一个浅浅的笑。 温光更是生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酒,吃牛肉,吃牛肉,喝酒,很快,腹中便有不适。 守帐人拍拍手,芙蓉与豆子端着汤来了。 是黑蘑菇汤。 虽然芙蓉走在前面,一心为豆子壮胆,可豆子还是有些心虚。 来的路上,他不止一次的问芙蓉:“四号,这些汤,是有毒的,难道,你不怕大元帅生气吗?万一大元帅知道这汤有毒,到时候杀了咱们。也是有可能的。” “豆子,你怕了?” “我不怕,我只是不想死的这么快……..”豆子哆嗦了一下。 “放心吧豆子。这些蘑菇,咱们大多放在水里去过毒的,只有我端的这茶盘上的一碗汤里,是有微毒的,不过你放心,这碗汤。我已经做了记号…….不会给不应该喝的人喝。” “我相信你,四号。” 帐里气氛有些压抑。 大伙均是闷闷的喝酒。 守帐的人又拍拍手,便有几个穿着粉色纱衣露着雪白胸脯的女子出来献舞。 女子们的衣裳薄的几乎透亮,甚至她们身上长了一粒黑痣都能瞧的一清二楚。 女子们拍着手在帐中舞蹈。大元帅及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引了过去,特别是温光,简直要流哈喇子。 女子们故意探着身子,先是甩出长长的水袖,直把软软的水袖甩到男人的脸上,水袖很香。男人们均是陶醉的表情,继而,女子身子往前倾倒。本来衣裳就极薄。又极紧,这会儿硕大的胸脯简直要贴到男人的脸上。 有些好色的官兵,此时恨不得站起身把脸贴到女人胸脯上。 苏畅端酒坐着,面对贴上来的女子,他不动,也不躲。而是面带笑容,像是极享受的模样。 芙蓉有些生气,走到苏畅身边,故意踩了下那女子的衣角,女子瞪她。又朝苏畅贴过去。 苏畅依然是不动,不躲。过了一会儿,他低头喝酒,再抬头时,脸上还是挂着浅浅的笑,甚至,芙蓉看到了他的酒窝。 芙蓉便不再看他。而是从茶盘上端了碗汤放到大元帅面前。 黑乎乎的汤汁,上头飘着黑色的蘑菇。 苏畅只看一眼,嘴里的酒便“噗”的喷了出来。 大元帅不解:“苏畅,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只是这些女子的舞蹈太过……..魅惑,我一时没忍住才失态,还请大人见谅。” 大元帅笑起来,拍手让那些女子退出,又略带回味的道:“是好些天没带你们去了,这些女子的舞蹈,据说是丰城最好的,也难怪你们魂不守舍,这没什么丢人的,过几天,齐国的那帮人来了,到时候,咱们自然得好好招待他们,这样的歌舞,以后还有很多,到时候你们办事得力,能把齐国来的人教好,能让他们熟练兵法,我就把这些姑娘赏给你们……..” “谢大人。”下首的人哄动起来。 这时,帐里的气氛才活跃起来。 舞女身上的香味还留在帐里。芙蓉与豆子呆呆的捧着茶盘站着。 别的官兵均在回忆着舞女们的妖娆,甚至连面前吃的东西也给忘了,苏畅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自打看到那黑不溜秋的汤,他的心便悬了起来。 那些毒蘑菇,他是知道的,他本以为是芙蓉开玩笑的,没想到芙蓉竟然真把它们做成汤端了上来。 他想着,若是大元帅喝了,出了什么事,那芙蓉跟豆子一定性命难保了。 可如今汤都端上来了,怎么让大元帅不喝呢。 他额头有浅浅的汗冒出来。 白芙蓉这是要做什么? 苏畅望向芙蓉,芙蓉哪里肯看他。 苏畅无法,只得对大元帅道:“大人,卑职瞧着,这汤色相不好,怕是……做糊了吧,还是不要喝了。” “真的做糊了吗?”温光听到苏畅说话心里就不爽,趁着机会赶紧道:“若真是做糊了,那大人肯定不能喝了,可我听说这四号做菜的水平可是一等一的,他怎么可能把汤做糊?岂不是找打,若苏大人不放心,不如先替大人尝一尝这汤,若真糊了,大人不喝便是。” 大元帅望向苏畅。 “给我碗汤。”苏畅望着芙蓉。 芙蓉没动。 豆子看情形不对,赶紧上前,捧了碗汤给苏畅。 这黑色的汤,实在让人提不起胃口。 苏畅端起碗,故意说了句:“我要喝了…….我真的要喝了啊。”他乜斜着芙蓉,怎么说也相亲相爱一场,若这汤果然有毒,至少芙蓉会提醒一声吧。 可让苏畅失望的是,芙蓉一脸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模样。甚至,理也没理他。 苏畅只得又道:“我…….可是真要喝了。” 温光忍不住了:“要喝就喝么,怎么还念叨起来,难道还怕这汤里有毒不成?” 众人笑起来。 苏畅只得端起碗,浅浅喝了一口,品了品,味道很是鲜美,他又喝了几口,尝了块蘑菇,简直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大元帅看苏畅大口大口的喝,便也忍不住尝了几口,赞不绝口,竖起了大拇指。 有毒的汤被芙蓉端着。 她故意先给其它人端汤。把有毒的汤放到温光旁边那位官兵面前。 而温光面前的那碗汤,并没有毒。只是碗边有个豁口。 果然,温光时时刻刻保持着他的一等兵骄傲,他勾勾手,让那官兵把汤给他,他的汤给了那官兵。弄的那官兵很是不解。 温光喝了汤,品了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芙蓉跟豆子使了个眼色 大元帅笑说:“你们做的汤不错,奖励你们,看会儿表演吧。” 芙蓉只得举着茶盘,悄悄的退到苏畅身后。 她本不想退到苏畅身后,可其它几个官兵一看到她,都瞪眼,她不敢过去,只能先委身在苏畅身边了。 又有几个舞女进来。 穿着粉紫色的衣裳,各人手里拿着一个花瓶。扔上扔下的,有惊无险,民间称之为杂技。 这些舞女表演杂技一般,但把花瓶放下以后,她们脱了一层衣服,露出里面窄小的衣裳,豆子甚至扭过头去,不好意思去看,芙蓉打量着苏畅的表情,苏畅跟那帮官兵一样,明明就是很饥渴的盯着那些舞女。 “有什么好看,不就是扔花瓶么,我也会。”芙蓉小声嘟囔,故意扔了一下手里的茶盘,没扔好,差点落下来砸住苏畅的头。 “不要别人干什么你就会,赶紧回伙房里做饭去。”苏畅声音轻轻的。 芙蓉咬着嘴唇,恨恨的“哼”了一声。 舞女们还没表演完,温光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酒杯,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喷着满嘴的酒气就要去抱那些女子。 女子们逃脱,他又脱去自己的盔甲,只穿着白色的棉衣,有模有样的举起地上的花瓶跳了起来。 官兵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平时温光看到他们,都是高贵冷艳的表情,这会儿却像失心疯一样,随着那些女子直晃。甚至,还脱了衣裳。 苏畅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大元帅冷冷盯着这一切,拍拍手,舞女下去了,他呵斥道:“温光,退回你座位上去。” 温光却来了劲儿,抱着花瓶坐到大元帅面前的长案上,一手拨弄着花瓶,就像拨弄着二胡一般:“大人……我来弹一曲给大人听如何?”他的手在花瓶上摸索着:“我给大人弹一曲李白乘舟将欲行…….” “你……..”大元帅脸色铁青。 “我还会弹…….白日依山尽…….床前明月光…….”温光喷着酒气,脸红的像猴子屁股。 “温光,你不能喝就不要喝,才喝了这么些,就醉的不像样子。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大元帅恨恨的道:“还不滚回你帐房里去,在这里丢人现眼。” 温光依然疯癫。 两个七等兵上前来,架住他的胳膊,直接把他给拖走了。 一直到宴席结束,大元帅都是阴着脸的。 这个温光,曾经是他得意的手下,他在温光身上寄于深切的希望。 可如今,这个温光却越来越不争气,让他很失面子。 而下首的官兵,虽不敢明目张胆的笑,却偷偷的笑出了眼泪。 第629章 丰满 宴席结束,已是半夜。 满天星斗。 凉风阵阵。 芙蓉本来躺床上快睡着了,听帐外的豆子报信说苏畅回来了,她赶紧坐起身子从床上蹦下来,悄悄的出了帐房,坐在离帐房三米远的一处草地上。 苏畅满身酒气回了帐房。 虽然满身的酒气,可他并没有喝醉,自打来了边疆以后,他就时刻的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喝醉,不然,一旦喝醉,就可能胡言乱语,这可是一件要命的事。 帐里的蜡烛快烧完了。 剩下最后一截儿有气无力的发出昏黄的光。 有些燥热。 或许是因为喝了烈酒的缘故,苏畅想把外衣脱了,刚解下一个扣子,他便机警的对着芙蓉的床铺道:“白氏,我要脱衣裳了,快把你的眼睛闭上……..不然,你又要说我流氓。” 他脱了外衣,洗了把脸喝了杯茶,便躺到了床上。 他的床与芙蓉的床中间隔不远。 “呼”的一声,唯一的蜡烛灭了。凉风吹进帐篷里,苏畅头脑更加清醒,他的一双黑色的眸子静静的睁着:“白氏,我猜,今儿宴席之上,温光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是不是你干的?我想着,那些酒肉,我们每个人的都一样,可就在喝了你的蘑菇汤之后,温光才疯疯癫癫的,刚才他的随从去给大元帅汇报,说是温光回去以后,觉得身子困乏。说了一会儿胡话就睡着了。好像没有大碍了,你的胆子真大,竟然敢对温光下毒?” 芙蓉没有回应,她就坐在帐外,蜡烛还没有熄灭时候,她甚至可以看到苏畅的影子。 听着苏畅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她有点想笑,又忍住了。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个苏畅,自诩武功高强,聪明伶俐,原来也很笨,她并没有在帐里,他竟然没有察觉? “白氏,好了,给温光下毒。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元帅没有察觉,这是万幸。你不是一直想给豆子报仇吗?不是一直念叨温光吃了你的肉饼吗?好了。肉饼的仇也报了,只是以后不要这么莽撞,此次万一被温光察觉,你跟豆子是很危险的知道吗?”苏畅打了个呵欠。 芙蓉还是没动静。 他翻身,面对着芙蓉的床:“你自己知道错了,以后改了就行了。不要觉得内疚了,感谢你,心地善良,只给温光下毒,没给我下毒。唉…….看来以后我可不能随便欺负你白氏了……..你运毒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了,可是白氏。我也没见你看医书,你这是自学成才?” 芙蓉还是没动静。 苏畅有些不死心:“白氏,你睡了?” 没动静。 “白氏,起来上茅厕了,一会儿太晚了,我睡沉了,你再让我陪你去茅厕,我可不起来。” 没动静。 “白氏,我知道你听见我说话了,你是故意不出声的吧,我去挠你痒痒了。” 没动静。 苏畅翻身起来,点着蜡烛,端着照了照,看不清,走近些,抬手拍拍,床上看着鼓鼓的,可拍下去,却空荡荡的,苏畅吓了一跳:“白氏…….哪去了?你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吗?好了白氏,咱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要玩小孩子玩的游戏了好吗?” 他端着蜡烛将帐房照了一圈,可哪里有芙蓉的影子,甚至,连长案下他也伏身照了照,一无所获。 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每晚睡前跟芙蓉说几句话,可如今白芙蓉去哪了? 帐外有小小的影子,是豆子。 苏畅一拍额头,自己漫无目的找,竟然忘记问豆子了。 豆子跟芙蓉不是一向要好吗? “豆子,四号呢?”苏畅站在豆子对面,轻声问他。 豆子没吭声。 苏畅笑笑:“原来四号她藏在那儿啊,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捉她。” 苏畅举起蜡烛,加上帐外的篝火,天上的月亮,芙蓉周边亮晶晶的。 她懊恼的回了帐房,坐在床头生闷气。 苏畅气定神闲的将烛台放在长案上,自己躺在床上,假装睡着,又故意侧身来看着芙蓉。 芙蓉吸了吸鼻子。 “哭了?白氏?” “谁哭了,只是鼻头痒而已。”芙蓉侧身躺着,她跟苏畅面对面,借着微弱的灯火,她跟苏畅对视了一下,她马上转过身去:“我本来去帐外透气的,你为什么要找到我?害的我透气也透不成了。” “天地良心。”苏畅浅笑着道;“我对灯发誓,我可没去帐外找你,我还奇怪呢,刚才在帐里叫你不应,以为你去了哪里呢,怎么突然之间,你自己就走回来了。” “刚才你问了豆子,是豆子告诉你我在哪的,不然,你也不知道。” “天地良心,我对灯发誓,我是问了豆子,可豆子什么也没有说。” “那你还说去捉我?”芙蓉“腾”的坐起来,披头散发,圆睁着双眼:“好啊苏畅,你故意说这句,好让我以为你发现了我,好卑鄙。” 苏畅轻抚着胸口道:“白氏,我不是告诉你了,以后半夜三更的,不要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还披头散发的,乍一看,怪吓人的。” 芙蓉拢拢头发,恨恨的编了个辫子,冲着苏畅吐吐舌头道;“你当然不想看我了,今儿在大元帅那里,可不是大饱眼福了,那些舞女穿的又少,身材又好,丰满美好…….你的眼睛都看直了,哈喇子都流到衣襟上了吧?哼。”芙蓉冷哼一声,不停的搓着衣角:“我这样的村姑,怎么比的过人家嘛,人家丰满美好,丰满美好……哼。” “其实…….白氏,你也挺美好的。”苏畅盯着她。 “我哪里美好了?” “我觉得你披头散发的样子挺美好的。” “哼。”芙蓉“腾”的一下躺倒:“不用说话逗我开心,今儿你那色眯眯的样子,我算是见了,男人…….” “没一个好东西。” “还算有自知之明。”芙蓉又“腾”的坐起来。想到披头散发的有点不美好,她低下了头。 苏畅一脸温柔的望着芙蓉,望着她小小的耳朵,明亮的眸子,望着她樱桃红的嘴唇,还有椭圆的下巴。他看呆了。 “我有那么好看么?害的你半夜点着蜡烛看?”芙蓉咬着嘴唇。 “当然了。”苏畅笑起来:“你不在帐里的时候,我每天只能看蜡烛,你可比蜡烛好看多了。” “你――” “白氏,好了,不生气了,其实我知道,你生气是因为你吃醋了,你不希望我看她们是不是?其实我并不想看,只是在大元帅帐里,大伙都在看,若我不看,不表现出迷恋的样子来,别人就会说我装腔作势,甚至大元帅也会怀疑我…….所以,我不得不看……..”苏畅叹了口气:“其实她们好不好看,与我无干,我唯一想看的,只有你。不管是你披头散发的样子,还是…….” “不要提披头散发的样子。”芙蓉把头发绑了绑:“刚才你还说我是坏人。” 苏畅压着声音道:“自古女子下毒,我知道的只有一位,那便是潘金莲,为了跟西门庆在一起,下了药把武大郎毒死,可今儿,白氏你竟然在汤里下了毒…….” “不是我下毒,是那蘑菇本来就有毒。” “明知道有毒,还给温光喝,这跟下毒没什么区别………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可千万不要干了知道么?我会……..担心的。” “真的担心我?” “那当然,我以后还想娶妻生子呢,若你下毒被人发现,有个万一,以后我不得另娶媳妇,那多麻烦。是吧。”苏畅笑。 “你敢。”芙蓉也笑了。 “我当然不敢,我还害怕你下毒给我喝呢。” “就下毒给你喝。”芙蓉咬着嘴唇笑起来。 “你若下毒给我喝,那我也愿意。”苏畅深情的凝望着芙蓉,甚至,他从床上坐起来,趿鞋走向芙蓉。 芙蓉吓的缩在床上:“这样不好吧…….我看,咱们中间,还是…….放三个碗吧。” “放三个碗做什么?” “放三个碗,中间加点水,若是晚上你图谋不轨,碗就会翻,第二天我就好找你算帐…….免得你不认么。”芙蓉嘟嘴。 “你想的美。”苏畅叹口气:“白氏,三更半夜你这模样坐在床上,吓的我气都喘不上来了,我哪里还有那份心思。”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 “我?吹灯睡觉啊。”苏畅走到长案边,低头吹了口气,蜡烛熄灭。帐里漆黑一片。 帐外篝火通明,松枝燃烧的声音哔哔啵啵。 借着篝火的余光,帐里的东西能看个轮廓,虽然不清晰,可芙蓉还是看到苏畅宽阔的背影。 她突然想向这宽阔的背影靠近,脸红心跳,又觉不好意思,正迷乱间,竟叫了他一声:“苏畅……..” “恩?”苏畅回头:“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谢谢你……吹了蜡烛。” “这个……是什么话。”苏畅笑笑。 芙蓉躺在床上叹了口气,什么时候,面对苏畅,她开始变的如此胆小。 睡吧,睡吧,睡了就不会乱想。 刚眯上眼睛,便觉得面前一阵温热。 睁开眼,是苏畅。 他的脸贴着她的脸。 如此近,近的她喊不出来。 第630章 找到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畅向她靠近。 棱角分明的脸庞,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儿,这一切,都是苏畅的标志。 “来吧。”芙蓉咬咬牙,一双手紧紧的抓住被角,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一夜,她闭眼,轻咬着嘴唇,等待着苏畅吻下来:“我准备好了…….” 她的一双腿紧紧的并拢。 “你准备好什么了?” “我准备好……赶紧吧,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赶紧做什么?”苏畅伸手在芙蓉脸上拍了一下,芙蓉睁开眼睛,发觉苏畅离她远些了,此时正坐在床头。 “刚才…….你……不是要…….” “我?”苏畅搓手道:“刚才我隐隐约约的,好像看到一只蚊子飞到了你脸上…….只是看的不真切,所以就俯身细细的看了一回,果然是一只蚊子趴在你脸上,所以…….我就帮你打蚊子了。” 芙蓉很是失望,她做了好半天的思想斗争,好不容易决定把自己奉献出去,怎么到最后竟成了打蚊子?这是多么让人怅然若失的一件事啊,她翻身坐起来,阴着脸,低着头,一遍一遍的抠手指头:“我还以为你要…….” “要什么?” “你知道。” “我知道?”苏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过来。”芙蓉勾勾手,帐外篝火熊熊。火苗的光晕将帐里照的亮了些。 苏畅望向芙蓉。 芙蓉把脸凑向他,很近,很近,眼看她的嘴唇要碰到他的嘴唇。 一刹那的眩晕。 芙蓉向后躺倒:“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明白了。” 苏畅俯身要亲下去:“刚才我只注意到那蚊子,确实有点扫兴,这一次,不会了…….” 芙蓉又一次闭上眼睛。 苏畅的唇差一点挨到她的唇。 芙蓉心里美滋滋的,接下来的场景。她已经想了千百遍,或者是亲吻,或者是拥抱,或者,同床共枕?百年好合?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夜黑风高,不正是狼狈为奸的好时辰吗? 她嘴角有一抹笑。 她静静的听着苏畅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甚至,她努嘴,等着迎接他的唇。 “苏大人…….”是豆子的喊声。 苏畅一惊。 芙蓉“腾”的坐了起来。又觉得不对,很快躺了下去假装睡着,甚至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豆子。什么事?”苏畅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自觉离芙蓉远远的。 “苏大人……没事。我就是听到大人跟四号一直在说话,好像没睡着,是因为…是因为有蚊子的缘故吗?我记得丛林里有一种草,专治蚊叮虫咬的,不然,我去拔一些。” “啊……不用了。这么晚了,蚊子…….有吗?不必去拔草了,我们睡下了。”苏畅退回到床上,盖着被子叹了口气。 因为毒蘑菇,温光他睡了一天一夜才清醒。吓的他身边的士兵都离的远远的。生怕温光兽性大发,会侵犯了他们。 士兵们告诉温光。宴席之上他所出的那畜,温光只是不信。当士兵有模有样的学着他的动作,唱着那些小曲儿的时候,温光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军营里本来枯燥,可温光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有些不好意思,走到哪里,都有士兵偷偷的指指点点,温光忍不住,心里想着自己怎么会突然之间疯癫起来。 他吃的东西跟别人吃的都一样。问题出在哪里呢? 一个随从给他出主意:“大人是喝了四号炖的汤才疯癫的。” 四号炖的汤?是了,当初四号的汤喝起来,有种淡淡的苦味儿,喝了以后,全身酥麻,有种想跳舞的冲动,浑身上下也不听使唤了。一定是四号了,四号跟苏畅睡一个帐房里,他跟苏畅又是死对头,看来,一定是四号了。 温光找芙蓉理论。掐腰仰脖气势汹汹:“四号,别以为你不吭声,我就不知道你给我下了毒,你说……我喝的那汤里,你下了什么毒?” “温大人可别冤枉人。”芙蓉虽不认,可心里还是突突的跳了起来。 豆子更是吓的大气也不敢出,没想到这么快温光就找上门来了。 “你不认我就没办法查了吗?你做的蘑菇汤,前儿我并没有喝完,想来这会儿去伙房里,还能找到一点残渣,若被我发现你在汤里下了毒,你死定了。”温光瞪着芙蓉。 苏畅掀帘进来,见温光火气很大,他便在长案后坐了,让豆子给倒了一杯茶喝过,然后对温光说:“温大人怀疑前日喝的汤里有毒,这想法真是太对了,在大元帅那里,温大人当着众位同僚的面,确实是出了丑,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敢相信温大人你如此多才多艺呢。” “你――”温光脸涨红:“我知道四号住在你这,他跟你肯定关系很好了,说不准,他给汤里下毒,就是苏畅你出的主意。等我找回残渣,找军医验一验,若是……” “温大人只管去找好了,若是军医验出有毒,那温大人要杀要剐的,请随便。” 温光瞧着苏畅如此坦荡,而芙蓉坐在帐房一角择白茅根,他没了办法,只得扔下狠话,然后便去了伙房。 芙蓉手握着白茅根偷偷追出很远,确定温光往伙房那边去了,她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豆子颓然蹲在地上:“四号,完了,伙房里有木桶,每日吃不完的东西,都会倒进那木桶里,那木桶又大又深,可以盛好几天的东西,若是被温光发现咱们给他吃的蘑菇,那咱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啊。” 豆子没了主意。 芙蓉虽心里紧张,可也不愿乱了阵脚,只是安慰他说:“放心吧,伙房里的剩菜剩饭多了,哪有那么巧,剩余的毒蘑菇就被温光找到了呢。” “若是别的东西,或许找不到。”苏畅捡了一根白茅根塞进嘴里嚼着:“可是那黑蘑菇,黑的那么耀眼,黑的闪闪发光啊,咱们军营里一向没这东西,若是剩了些,那温光的手下肯定能翻出来。白氏,恭喜你,你这回又把天给捅破了。” “哼,苏畅,你是在看笑话么。”芙蓉跟豆子面对面坐着,心里飞速的想着主意,可哪有什么主意呢,只能默默的怪自己,那日看到温光疯疯癫癫的,心里实在太过高兴,便忘了把温光面前的那碗汤给倒了,后来,伙房的人把残羹剩饭都端了下去,想来那一点汤,肯定在木桶里吧。 天边有火烧云。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红的发烫。 半边草地都被染成红色。 微风吹过帐顶,发出“沙沙”的响声。 山腰的小瀑布发出的“哗”流水声,传到军营里,这声音已经很淡了,像是谁拿着簸箕在筛芝麻。 四周安详。 本是平和的一天。 芙蓉跟豆子却平静不起来。 只是希望温光他不要找到什么证据才好。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该来的还是来了。大元帅的随从来叫,让苏畅,芙蓉与豆子都去。 苏畅在前。 芙蓉走在中间。 豆子走在最后面。 苏畅一脸坦然。 倒是芙蓉,走走停停,不时的蹲下来拔根草吹一吹,或是捡片树叶摇一摇。 “四号,快些吧,大元帅在帐里等咱们呢。”苏畅扭头催促她。 “那么着急做什么,如此风清云淡…….正合适坐草地上聊聊天…….”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逃不掉的,走吧。” “苏畅,你说大元帅真的发现那蘑菇有毒了吗?真的被温光找到证据了吗?” “你说呢。”苏畅叹了口气,示意豆子把芙蓉拉起来:“若大元帅没发现什么,怎么会这个时辰叫咱们去他帐里,肯定是温光找到了什么,不过你们也不要怕,一切有我。” “你真的能保护我跟豆子吗?” “试一试吧。” 芙蓉还是不放心,步伐沉重,亦步亦趋的跟在苏畅身后,如今大元帅召唤,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跟着去。 大元帅帐里。 大元帅冷脸坐在长案之后。他身边站着一个年长些的士兵,提了个小箱子,听苏畅说,是这军营里的军医。 长案之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两片黑蘑菇。 “你们给我喝的汤里面放了什么,老实交待。”大元帅阴着脸。 “汤里放了黑蘑菇。”芙蓉头也不抬,只是闷声答话。 “既然知道汤里放了黑蘑菇,还敢端上来给我喝?刚才军医都说了,这黑蘑菇本是有毒的东西,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做成汤给我们喝?你们可知道,它是有毒的。” “知道。” “那你们――苏畅,这黑蘑菇有毒之事,四号是知道的,他跟你睡在一个帐中,你可知情?若知情,为何不报?”大元帅冷盯着苏畅:“怎么就放任这个四号胡来?” “大人。”芙蓉鞠躬道:“黑蘑菇是有毒,可是,做汤之前放在热水里烫一下,毒性也就没有了,给大元帅煮的汤,我们都是尝试过的,若是汤里有毒,万万不敢给大元帅喝,况且那日的汤,苏畅苏大人也喝了的,若是有毒,苏大人又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 第631章 好主意 大元帅沉默。继而挥了挥手让军医下去,见苏畅垂手立在一旁,便道;“坐吧,这么大的事,你也应该提前通知我一声。刚才军医说黑蘑菇有毒,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中了毒,后来听军医说,这黑蘑菇的毒已经去了,我才放心些。” “大人……都是卑职的错,当初四号采了这黑蘑菇,曾经给卑职看过,卑职听说这汤极鲜美,且无毒,所以就想着让大人尝试一下,给大人一个惊喜,没想到……”苏畅装出内疚的样子来:“下次,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你起来吧。”大元帅指指跪在地上的芙蓉跟豆子:“本来要杀了你们的头,可念你们还算老实,也是一五一十的交待,所以…….不追究你们了,只是这些带毒的东西,以后不能再做成菜给我吃。” “是。”芙蓉与豆子均松了一口气。 “大人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么?他们阴险狡诈,拿有毒的蘑菇糊弄咱们,大人……一定要杀了他们的头。”温光躲在帐外,先是兴奋异常,这会儿又失落起来。 他好不容易在木桶里捞了几块蘑菇,拿给那军医一瞧,军医只说有毒,他便马不停蹄的到大元帅这里告密,本以为能惩治芙蓉与苏畅,本以为大元帅会为他出气,没想到,这事竟然不了了之? 他自然是气不过的:“大人……当初在宴席上,我可是出了丑的。让大伙看尽了笑话,也惹了大人生气,我本来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为何会有那样的行为,还不是因为吃了这四号的毒蘑菇?” “温光,我知道你的心思,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你心里有火气。可军医也说了,这黑蘑菇如今并没有毒,当时我们也喝了汤的,不是没事吗?你是喝醉酒了,以后少喝些吧。”大元帅走下台阶,拍了拍温光的肩膀。 “大人,我没有喝醉,平时我的酒量,人称千杯不醉。那晚我没有喝多少酒,怎么会那么失分寸,分明就是这四号的汤做的有问题…….”温光气呼呼的揪着芙蓉的衣领。差一点把芙蓉从地上提起来。 温光动作太大。踢倒了大元帅帐里的一个铜质烛台。烛台倒了,火苗迅速的烧到了帐布,一片火光,苏畅赶紧端水浇灭了火。 帐里一股烧焦的味道。 大元帅很是生气,见温光捉住芙蓉不放,他一把拉开温光的手把他推的远远的:“温光。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军医的话你不听,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四号他刚进军营不久,跟你有什么大的仇恨吗?他为什么要害你?” “因为……”温光想到他抢了芙蓉的肉饼又打了豆子的事,可又不好当着大元帅的面说出来,只得愤然道:“肯定是四号害我。” “他为何害你?” “因为他跟苏畅住一个帐房。” “呵呵。我就猜。还是因为苏畅。”大元帅冷冷的盯着温光:“你心里除了苏畅,就没有别的事了。你时时处处嫉恨苏畅。这一点,我心里清楚的很,如今四号跟苏畅住一个帐房里,你连他都不放过?” “我…….” “出去。”大元帅阴森着脸,温光无法,只得恨恨的离去,大元帅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以前的温光并不是这样的,如今他这是怎么了?” 大元帅只说是有要事跟苏畅商议,早早的就让芙蓉跟豆子先回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焦灼,芙蓉不明白大元帅找苏畅说些什么,只有先等着。 她倒了三杯茶,三杯茶都慢慢的凉了。她喝光了三杯茶,苏彻没有回。 月亮又大又圆,悬于空中,阵阵凉意传来。 芙蓉与豆子坐在帐外草地上,草皮松软,如今又长高了一分,漫天都是绿草的气味儿。 “今儿好险。”豆子抚着胸口道:“我还以为那些蘑菇被找到了,咱们一定完了,没想到,最后是温大人他被训斥了一番。看来,咱们以后得小心行事了。” “豆子,你说大元帅找苏大人有何事呢?”芙蓉手里攥着一根茅草,不停的揉来揉去,月亮本来在头顶,后来往西落了。 天边的云都是黑的。 豆子打了个呵欠道:“谁能猜到大元帅找苏大人是何事呢?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一定是大事吧?” 芙蓉点点头,也打了个呵欠。 她有些困了,帐外温度正好,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豆子说话,说着说着,她便眯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躺在草地上,松软舒服。满天星斗寂静无声,唯有一丝丝的风从耳朵边吹过,篝火噼啪作响,很快又“呼呼”的燃烧起来。 芙蓉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到春娘给她买了一件极好看的衣裳,还有几件首饰,可突然之间,葫芦蹦了出来,葫芦穿上了那衣裳,戴了那首饰,涂着花脸,像戏台上的花旦,她追着葫芦跑:“快把衣裳脱下来,那是我的。”她又忙着去摘葫芦头上的首饰,一双手不停的在他头上摸索。 “白氏,好了,别乱动。”是苏畅。 他从大元帅帐里回来,看到芙蓉与豆子在草地上睡的正酣,不觉笑了,这个白氏,也太没个女子的样子,怎么随随便便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外头,真把自己当汉子了?也不怕夜里的露水伤了身子。 他抱了芙蓉回帐里,芙蓉在做梦,把他当成了葫芦,一个劲儿的揪他的衣领,揪他的头发,疼的苏畅实在受不了,把芙蓉放在床上,他便蹲在床头捂着脑袋,整个脑袋火辣辣的疼。 芙蓉翻了个身,差点落到地上。 苏畅赶紧用手托住。 芙蓉睁眼一看,吓了一跳:“苏畅,你怎么睡到我床上来了?” “我什么时候睡到你床上了?” “你看,你明明跟我睡在一起。”芙蓉指了指苏畅,又指了指她自己。 也是,苏畅由于紧张,此时正紧紧的搂着芙蓉,听此话,他只得把芙蓉放在床上,自己坐的远远的。 帐里灯火灰暗。苏畅脱去了外袍:“你怎么在帐外睡着了?也不怕有野兽。” “军营里没有野兽,你不要骗我了。”芙蓉揉揉眼睛:“苏畅,我问你一件事。”她双手托腮。 “你说吧。” “温光在伙房里找了几块蘑菇,拿到大元帅那里去告状,大元帅却饶了我们,这说明,温光找到的是无毒的蘑菇,那当初温光的那碗汤去哪了?我明明看到他并没有把汤喝完。”芙蓉眨着一双大眼睛,思来想去的,却想不明白。 “温光喝剩下的汤,我早就帮你们倒了,若不然,会出祸患的。”苏畅浅浅一笑:“当初在宴席上,你们离开以后,我借故走到他桌边,袖子一扫,打翻了那汤……” “原来是你帮我们。”芙蓉拱手道:“多谢你啦。对了,刚才大元帅跟你说什么说到这么晚?” “说齐国人的事。” “恩?” “大元帅说,过两天,齐国人就要来了。”苏畅叹了口气,躺到床上,望着帐外火红的篝火,眼睛直直的:“齐国会送一批年轻的将士来,大元帅说,到时候,会分配给我一个,让我好好教他。唉,想来齐国人对咱们虎视眈眈,如今咱们竟然要教他们如何打仗,心里实在难以接受,可又有什么法子。” “我有一个好办法。”芙蓉笑嘻嘻的从床上蹦下来,光着脚就往苏畅床边去,苏畅赶紧裹着毯子,一脸惊恐的模样:“好了白氏,你躺床上跟我说话就行,不用离这么近…….”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回我主动了,你还装什么清纯,哼。”芙蓉盘腿坐在苏畅床沿上:“大元帅让你教齐国人,你又不能不教,不过,你可以把他们教坏啊。” “什么意思?” “我记得以前有人说过,这武功呢,分很多境界,什么辣手摧花,什么隔空打牛,什么轻功水上漂,什么移魂**,那齐国人要学,你只管往相反的方向教,比如,要伸左手,你故意伸右手,要伸左脚,你故意伸右脚,让他走火入魔吐血而死不就行了?”芙蓉很为自己的主意高兴,一脸的笑,十分得意的瞧着苏畅。 “白氏,你一定是小说看多了走火入魔了吧?”苏畅直摇头:“我们讲的是正经兵法,练的是强身健体的武功,哪里是什么移魂**?你这方法行不通。” “这个方法行不通啊。”芙蓉叹口气,挠挠头,瞬间脑子里灵光一闪:“啊,我又有主意了。” 苏畅很无奈:“好了白氏,很晚了,快睡吧。” “苏畅,我又有主意了,难道,你不想听听我的好主意?” “白氏,很晚了,快睡吧。” “你真的不想听听我的好主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到时候可不要后悔哦。” 苏抄身,长长的叹了口气:“白氏,咱们不闹了好吗?天黑了,鸽子都进窝里了,快睡吧。” 芙蓉晃晃苏畅的胳膊,试图跟他说话。 苏畅装睡,一动不动。 芙蓉没有办法,只得回去躺着,约有半分钟,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披头散发,嗓子发干:“苏畅!” 苏畅吓的坐了起来:“怎么了?下雨了吗?” “咱们的鸽子呢?”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 第632章 甩鞭子 基本每天晚上,鸽子都会回帐里睡觉,或是呆在长案上,或是站在烛台上,可借着篝火的余光,芙蓉找了找,哪里有鸽子的影子。 “或许…….鸽子在丛林里呆着,一时没有回来吧,天渐渐热起来了,帐里温度高些,不如丛林里舒服,以前偶尔的,晚上鸽子也不回来。”苏畅打了个呵欠:“睡吧,白氏,或许明天鸽子自己就回来了呢。” 如此,只得先睡。 芙蓉心里惦记着鸽子,次日一早,便爬了起来,本想带着豆子去丛林里找找鸽子。刚出帐,便遇见了温光。 芙蓉有意回避,不想看到他,转身要进帐。 “别走啊,四号。”温光笑嘻嘻的,他走到芙蓉身边,手里举着一根棍子,棍子上插着几只麻雀,看样子,像是烤的。只是烤焦了,黑黑的。有种糊味儿。 “四号,你吃不吃?”温光摇摇手里的棍:“这麻雀可是我在丛林里捉来的,不容易呢,它们把巢建的很高,要爬到树上才能捉住,看看,这都烤好了,热乎着呢,吃一口?” “谢温大人了,只是我不爱吃这东西,我还有事,不陪温大人了。”芙蓉欲带豆子去丛林找鸽子,温光却伸出手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爱吃烤麻雀啊,那这一只呢?”温光的手下递上来一根棍子,上面是烤好的鸟儿。比麻雀大些,也黑黢黢的。 “温大人自己吃吧,我要找鸽子去了。”芙蓉淡淡的。 “别找了。”温光咬了一口麻雀肉:“你们的鸽子在这儿呢。” 芙蓉一愣。像是没听明白。 温光晃了晃手里的棍子,那上面的鸟,果然像芙蓉的鸽子。 “我这可是省了你们跑一趟了,这鸽子笨的很,养它做什么?我手下本来去丛林里捉麻雀的,这不,顺带的捉了只鸽子,唉。反正呢,火也架好了,不烤白不烤,我就顺带的帮你们把鸽子做熟了,免得它一天到晚咕咕咕的直叫。”温光得意洋洋把烤熟的鸽子扔给芙蓉:“这味道香着呢,我都没舍得吃,留着四号,还有苏大人一块吃吧。” 温光笑嘻嘻的离开了。 芙蓉一手扶帐,站那半天回不过神。 豆子咬着嘴唇道:“什么去丛林里捉麻雀。顺带捉了这鸽子,温光他肯定就是冲咱们的鸽子去的,因为黑蘑菇的事。他出了丑。又拿咱们没办法,所以就拿咱们的鸽子开刀。” 苏畅这日无事,倚在帐里犯了困,小睡一会儿,隐隐约约听见芙蓉与豆子在说着什么,他便打了个呵欠道:“四号。咱们的鸽子回来了?” “回来了。” “是它自己回来的吧,我就说,咱们的鸽子最聪明了,晚上若是不回来,次日一定会回来的。它可不想咱们担心。”苏畅笑笑。 “它并不是自己回来的。而是由温大人陪着回来的。”芙蓉恨恨的道:“不但回来了,而且变熟了。苏大人要不要闻一闻?可香着呢。” “什么变熟了?”苏畅诧异,伸手从长案上拿起一本医书开始研究。 芙蓉举着那烤熟的鸽子进来,把黑不溜秋的鸽子往长案上一放:“苏大人真是好兴致,还看医书呢。” “古人不是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多看点书,总有好处。”苏畅喝了一口茶:“这书上还有救死扶伤的法子呢。”他头也不抬,分明没有看到那只可怜的鸽子。 “既然书中有救死扶伤的法子,那苏大人把这烤熟的鸽子救活吧。”芙蓉带着哭腔把鸽子放到苏畅面前,苏畅显然吓了一跳:“这是咱们的鸽子?白氏,你怎么把它烤熟了?” “这哪是我干的。” “这是谁干的?” “温光。” “温光?”苏畅再也看不下医书,而是小心的捧起鸽子,鸽子被完完全全的烤熟了,还散发着一股肉香。 这鸽子跟了苏畅很久,就像家中的一份子,苏畅闲暇时,会撒些米粒给它,本以为在枯燥的军营里可以做个伴,没想到,这鸽子命运多舛,被温光给盯上了。 “苏畅,你是不是文武双全,武功高强?”芙蓉抹抹眼角的泪。 “是。”苏畅点点头。 “那……”芙蓉起身,从苏畅的床铺下翻出一把刀来:“那你还不去把温光切了给咱们的鸽子报仇?” 苏畅握了那刀,人却没动:“白氏,温光又不是西瓜,咱们能把他切了,至少大元帅那里,虽然对温光失望,可温光毕竟跟了他那么久,若咱们因为这鸽子害了温光,大元帅肯定会责罚下来。咱们得小心行事,从长计议。” “怎么从长计议?难道,让豆子端点酒来,咱们配着酒,把烤鸽子吃了么?” “我有办法。”苏畅笑笑。 “什么办法?” 苏畅只是不说。不管芙蓉怎么问,他只是不吭声。 傍晚,天下了一场小雨。草地微湿,空气滋润。 苏畅骑马往山下去了。 芙蓉与豆子找了个山坡,挖了个小坑,把鸽子给埋了,埋了鸽子,二人坐在山坡上怅然若失,这鸽子,以后再也瞧不见了,再也不能逗它玩了。 芙蓉捡了根树枝,轻轻的在地上划拉着,时不时的写出温光的名字来。 豆子很快伸出手,把地上的字擦去。 芙蓉正在诧异,却发现温光带着一个随从笑嘻嘻的前来。 他穿着黑色的盔甲,一双牛皮高靴,手里还拿着一个马鞭,马鞭是涂了油的,又潮又软。 他故意在芙蓉与豆子面前停了下来,手里握着马鞭,皮笑肉不笑的道:“四号,豆子,你们跑到这山坡上做什么?” “我们……” “肯定是苏大人下山去了,你们两个不好好守帐,出来偷懒的吧。这会儿雨也停了,你们怎么不在山坡上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黑蘑菇的,好做了汤给我喝?”他一副挑衅的模样,举着马鞭要打下来,豆子赶紧护住头,芙蓉虽心里生气,可知道温光一向爱欺负士兵,所以此时,也不便发作,只能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拉着豆子要走。 温光却拦住了:“不要走啊,我常在这山头上练习甩鞭,平时还没什么观众,这会儿正好你俩在,你们看看,我甩鞭甩的怎么样。” 甩鞭,一则可以锻炼臂力,也可以锻炼全身的协调能力。强身健体。二则,温光手下有一队骑兵,作为主帅,骑在马背上,不会甩鞭可不行。 芙蓉试图带豆子逃跑。 温光很快举高了那鞭子,只是轻轻在空中一摇,那涂了油的鞭子就发出一声脆响,声音之尖锐,犹如阴天的闪电。 芙蓉与豆子一惊,纷纷后退了一步,看来如今是走不了了。 温光有意在芙蓉面前表现。 他脱去盔甲,露出里面银色的单衣来,给左右手上各吐了一口唾沫,双腿扎马步,一手举高,随着“嗡嗡”的风响,马鞭的空中转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音。 温光乜斜着芙蓉,芙蓉只得装出害怕的样子来。 豆子更是紧紧的依偎着芙蓉,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温光在那儿表现。 “甩的是什么啊。”芙蓉偷偷撇撇嘴,小声对豆子道:“不过一根鞭子,有什么好玩。” “四号,话可不能这么说。”豆子颤颤巍巍的:“以前,军营里有个士兵,因为打翻了温大人的茶杯,开水烫到了温大人,他一生气,把那士兵拉出去,就用这鞭子,把那士兵打的皮开肉绽,死的可惨了。军营的人都知道,所以一看到温大人他甩鞭子,大伙都离的远远的。” “你们两个在那儿嘀咕什么?”温光朝着豆子喊了一声,刹那间,他又甩了下鞭子,豆子哆嗦了一回:“我们在说,温大人甩的好。” “大点声。” “温大人甩的好。” 温光笑起来:“我一个人练鞭子无聊的很,呐,你们两个,一人一声,说我练的好,若不好好喊,小心你们的屁股。” 温光很有臂力,他东甩一下,西甩一下,甩的满天都是火星。 豆子与芙蓉呆呆的站着,只能你一声我一声的喊。 “温大人甩的好。” “温大人甩的好。” 喊到最后,芙蓉差一点岔气,看来这温光的体力果然不容小觑,她跟豆子光是站着呐喊,都累的不行了。 芙蓉跟豆子的声音渐渐弱起来。天也渐渐暗了。 温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的鞭子犹如火蛇,在他头顶不停的盘旋,见芙蓉与豆子有短暂的停顿,温光便故意将鞭子甩的高些:“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还不大点声喊?” 芙蓉只得掐腰道:“温大人甩的好。” 豆子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温大人甩的好。” 直到月上山坡。 浅草摇曳。 月亮的光线均匀的洒在草尖上。 山坡亮起来。 远处帐房边的篝火一堆一堆的燃起。 伙房里飘出炖肉的香气。 一缕一缕的香气直往芙蓉鼻子里钻,她甚至能分辨出,伙房里做的是炖鸡块。 她咽了口唾沫,趁着温光在那边甩的:“温光他要甩到什么时候呢,我这肚子可都饿了,他不会甩一夜吧?”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 第633章 六个女子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好好喊!” “温大人甩的好。” “温大人甩的好。” 又过了半刻钟,温光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果然精力旺盛。 倒是温光的随从出来说话了,附在温光耳朵边不知说些什么,温光一听,点了点头,把那鞭子交给随从拿着,他自己搓了搓手,看了看月色,仰脖笑了几声,笑的极大声,吓的芙蓉与豆子心里一紧。 “好了好了,我差点把正事忘了,多亏了你提醒,不然…….今儿夜里可就白白的耽误了。”温光笑起来,脸上的褶子也多起来,他转身要走,又想到了芙蓉跟豆子,便回头道:“今儿喊的不错。改日我再甩鞭,还叫你们。” 芙蓉与豆子惊呆,直到温光走出很远,渐渐的,他的影子消失在月光之下,芙蓉才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真是祸不单行,早知道,就不把鸽子葬在这山坡之上,此次被温光捉住,当了他的拉拉队,喊的肚子都空了,如今一点力气也没有。 二人稍稍歇了一会儿,豆子抬头望望月色,不禁催促道:“四号,咱们赶紧回帐吧,傍晚时候苏大人下山了,这会儿也是时候回来了,帐里没有人伺候着可不行。” 对了,苏大人下山做什么去了?“ 豆子摇摇头:“我只知道大元帅派了个小兵,到咱们帐里跟苏大人说了些什么,苏大人就骑马下山了。至于是做什么,咱们也不好问不是么?” 如此,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帐去。 月光轻轻的洒在他们身上。像披了一层银纱。 芙蓉一边走,一边轻轻的揉肚子。 篝火通明。一排排身穿黑色盔甲的士兵开始守夜,手里拿着长矛,从每一个帐房边经过。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便警觉起来。 帐外安安静静的。 芙蓉长叹了一声:“可能是苏大人还没回来吧,我都闻到饭香了。咱们赶紧去吃些东西吧。” 芙蓉先猫腰钻进帐里,伸手抓了一块鸡肉吃了,然后又抱起一个大馒头啃了一口,见豆子在帐外站着很是谨慎,她便招招手让豆子进帐,豆子不敢,他的身份,如今只能守在帐外。且帐里的吃食,都是伙房给苏畅和四号送的。他一个小小的七等兵,按规定,不能食用这些。 芙蓉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至少豆子是为了跟她一块埋鸽子才耽误了时辰。害的他连晚饭也没吃上,芙蓉拿了个大馒头,夹了几块鸡肉进去,闪身递给豆子,她手上有鸡油,便伸着舌头舔舔。一面笑着安慰豆子:“放心吧,苏大人没有回来呢,再说,这么多东西,苏大人也吃不完。你吃吧。苏大人不会看见的。” “我是瞎子吗?”帐里传出一声闷响,这声音芙蓉再熟悉不过了。是苏畅。 苏畅着黑色长袍坐在长案之后。 长案上一盏烛台,烛台上是一支红色的蜡烛,足足有手腕粗,加上帐外明晃晃的篝火,帐里被照的又暖又亮,甚至,苏畅白白的脖颈,他耳后的头发,芙蓉都瞧的一清二楚。 “你在啊。”芙蓉有些尴尬。 长案边是一块绣牡丹花的毯子,毯子上立着六位女子。 女子均是杨柳细腰。头发高耸在脑后,上头插着或银或金或玉的簪子,蓬蓬松松,很是妖娆。 她们当中,有穿鹅黄袍子的,有穿杏色长裙的,有穿对襟撒花长褂的,不管穿了什么衣裳,均是露着雪白的胸脯。胸脯之大,芙蓉见所未见,如今见了,不禁要咽一口口水。实在太惊人了。芙蓉低头看看她自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女子均画了浓妆,黑漆漆的眼睛,红艳艳的嘴唇。粉色的脸蛋,厚重的脂粉,害的帐里全是脂粉香气。芙蓉忍不住打喷嚏,她用手在鼻子上抹了一把。 那些女子见她大大咧咧的样子,均摇着扇子或是摇着手帕笑了,举止间,或是抛媚眼,或是弯腰俯身露出雪白的胸脯,横竖,妖艳。 芙蓉尴尬:“原来来…….客人了啊,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们…….你们聊你们的…….”芙蓉抱了个馒头到帐外去,跟豆子面对面站着。 一个馒头下肚,那些女人还没有走的意思,甚至,有个鬓边戴红花的女人甚至坐到了长案之上。 芙蓉撇撇嘴,看看她们的胸脯在灯光下发出耀眼的光,她又不自觉的低头看看她自己,唉,还是算了,自己的胸连馒头大也没有,简直是一马平川,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我又不是走性感路线的,我不是一直以气质取胜么。 豆子见她浮想联翩,心思不定的,便小声笑道:“四号,你是不是也想了?” “想什么?” “她们哪。”豆子轻轻道:“这些女子,是丰城的,我在军营里呆久了,这些事是长见的,你看到坐在长案上的女子没,她以前是专门伺候温大人的,呐,温大人被她迷的神魂颠倒,这些女人,很多我都面熟,瞧见那个高些的没有?那个,大元帅最喜欢,苏大人此次下山,定然是去请她们了。今儿晚上,军营里要有意思了。”豆子笑笑,挠挠头:“不过四号,你不用看了,这些女人,都是给一等兵二等兵们准备的,哪有你的份儿。” 原来她们是接客的,怪不得有一股脂粉味,芙蓉悄悄的道:“给一等兵二等兵准备的…….怎么全在咱们帐里头?难道咱们还要管饭?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客气,而是应该把那一碗鸡肉全端过来,咱们两个好好的吃上一回。” “嘘――”豆子指指帐里,苏畅的眼神穿过那群女子,不偏不斜的落在芙蓉身上。 芙蓉冲他吐吐舌头。 苏畅不知在给那些女人说什么,只见她们摇着扇子点头,很快有几个小兵进来,带了几个女人往别的帐房去了。 帐里只剩下两个女人。 苏畅对坐在长案上的那个道:“牡丹,你去伺候温大人,这是说好的,明日齐国人就要来了,我们就要教他们操练,会很辛苦,大元帅特意交待下来,在齐国人来之前,先好好的犒劳一下众将士,温大人与你相熟,他常常念叨你的名字呢,你去伺候他吧,温大人的随从已经在帐外等着了。别让温大人久候。” 叫牡丹的女子似乎有点不太乐意,她丢开手里的扇子,一双手似蛇一般缠上苏畅的脖子,苏畅坐在长案之后,她坐在长案之上,她翻了个身,轻轻松松的就从长案上滚落下来落在苏吵里,苏畅背靠着帐布,躲不开身,只能呆坐着。 “大人…….苏大人,我长的美不美?不瞒大人说,我怎么说也是两年的花魁,那些笨手笨脚的,哪里有我伺候的舒服,可是,我常常去伺候温大人,倒没意思,而且苏大人有所不知。”叫牡丹的女子轻轻咬了下苏畅的耳垂:“苏大人……英俊年轻,又骁勇善战,小女子牡丹很是倾慕,温大人他虽然也是一等兵,可他哪里懂什么怜香惜玉,他就爱甩鞭子,半夜三更心情好,也得坐在被窝里甩上两鞭,小女子每次伺候他,身上都要疼半个月,苏大人还是饶了我吧,我宁愿伺候苏大人…….” 牡丹的手渐渐的开始在苏畅身上游走,芙蓉轻咬着嘴唇,恨恨的看着苏畅。 苏畅只得站起身,叫牡丹的女子便落到了地上。 苏畅从长案上拿了一锭银子:“牡丹,听话,你去伺候温大人,这银子,是另外给你的,你若不去,惹了温大人生气,你们可担待不起。而且,你要好好的伺候温大人知道吗?如果伺候的好,我这还有赏。” 牡丹听了这话,拿了苏畅给的银子,如杨柳扶风般便去了,走到芙蓉身边,嫌弃她碍事,还踢了她一脚,这一脚果然阴狠,差一点把芙蓉吃下去的馒头给踢出来。 帐里只剩下一个女子了。 “那个女子叫菊花。”豆子小声道。 这些女子的名字,连豆子都熟了。 “菊花,菊花。”芙蓉撇撇嘴:“名字起的可真通俗易懂。” “四号,你进来。”苏朝芙蓉勾勾手。 豆子笑起来:“四号,你瞧,苏大人对你多好,还专门给你留了一个长相不错的呢,今儿晚上你有福了。可以跟菊花同床共枕。” “谁愿意跟菊花同床共枕。”芙蓉冷哼了一声,不自觉的搂紧了自己的胸脯。 “四号,进来。”苏畅又朝芙蓉勾勾手指。 芙蓉只能双手交叉进了帐房。离苏畅远远的,她便站住了。 “过来。”苏畅道。 芙蓉只得又往前走了两步。 还是那菊花机灵:“苏大人,她们都去伺候各位大人了,菊花愿意伺候苏大人,如今,苏大人你不会狠心让我伺候着四号吧?”菊花走过去,拎拎芙蓉的衣裳,又拍拍芙蓉的屁股:“恩,屁股不够紧实,身子软绵绵的,床上没力气,瞧这穿戴,倒像是伙夫,不像是什么大人。”菊花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苏大人…….”便往苏畅身上扑去。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 第634章 胸脯 芙蓉恨恨的“呸”了一声,自己脸上写了“伙夫”两个字么? 凭什么这些来的,都揪着苏畅不放。 怎么说芙蓉如今也是假扮的男子,她故意抬起一只脚踩在毯子上,另一手掐腰,装出玉树临风的样子来:“苏大人,你可别把这菊花推给我,我还瞧不上她呢,瞧瞧,胸脯那么大,上面一根毛也没有,我可不喜欢。”她故意拍拍菊花的屁股:“硬的像石头,弹性一定不好,我不喜欢。” 菊花愣住。 苏畅笑起来:“好了四号,我叫你进来,是让你陪我去外面走访一下,看各位姑娘都去了大人们的帐里没有,菊花,你先歇着吧。” 菊花揽住苏畅的脖子:“苏大人,不如,我陪你去吧。” “你在帐里休息吧,从丰城到军营里,已经很辛苦了,好好歇一歇,才能更好的伺候我不是吗?陪我出去走访的事,就教给下人们吧。我一个时辰以后就回来,豆子,你伺候好菊花姑娘,对了,把上好的酒拿来一壶,晚上我要跟菊花姑娘一块喝。”苏畅有条不紊的交待着。 菊花一脸兴奋:“苏大人真是太怜香惜玉了。” 芙蓉撇撇嘴:“苏大人一个人去走访就行了,我困了,要睡觉。” 苏畅揪着芙蓉的衣领便走。 走出帐外,他松了手,轻轻给芙蓉拍了拍背部。 “我不跟你一块,我要回去睡觉。”芙蓉往回走。苏畅不由分说把她抱在怀里,芙蓉挣扎,苏畅胳膊一用力,把她扛在肩膀上。 芙蓉自幼有恐高症,如今被扛在肩膀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能不停的蹬腿:“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苏掣着她一直走了很远。走到温光甩鞭子的地方才停下来。 小山坡上,苏畅坐在左边,芙蓉坐在右边。 两个中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苏畅故意向芙蓉靠拢。芙蓉有意闪躲,往侧边坐了坐。 苏畅又向她靠拢。芙蓉又闪躲。 苏畅再次向她靠拢,同时一双大手钳住芙蓉的肩膀,芙蓉动弹不得了。 月光浅浅的照着二人。把两人的背影拉的长长的。 远处的篝火发出一片一片的火光。 白色的帐房看起来像蒸熟的馒头。 夜色正好。 凉风拂动。 “你不是要去各位大人帐房里看一看,看那些牡丹啊,红薯啊,把各位大人伺候好了没有么?”芙蓉撇嘴低头。把头伸伸的埋在膝盖上。 苏畅笑起来:“人家是叫牡丹,可不叫红薯,红薯这名字也太难听了。的姑娘个个妖娆。怎么会有如此土气的名字。” “是啊,的姑娘妖娆,苏大人你怜香惜玉,不正好同床共枕百年好合么?”芙蓉冷哼了一声:“咱们帐里的红蜡烛都点好了,要不要我给苏大人床上撒些大枣跟花生,好祝你们早生贵子呢?” “白氏。你吃醋了?”苏畅轻轻的抚摸着芙蓉的头发,芙蓉有意避开,想坐的远些,可又一次被苏畅钳住了肩膀,她只得原地坐着。抬头看了眼银盘一般的月亮,又拢了拢头发道:“我有什么吃醋的。的姑娘们有的,我也有,哼,在厩的时候,喜欢我的人都排到皇宫门口了呢,我用的着跟的姑娘争风吃醋么,只要我勾勾手指,喜欢我的男人,就跟潮水一样涌上来了。” 芙蓉说的明显是气话。 苏畅浅浅的笑了,他的身子一歪,他的脸便挨到了芙蓉的脸。 芙蓉一惊:“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勾勾手指,喜欢你的男人就如潮水一样涌上来么,其实,你不用勾手指,喜欢你的男人就涌上来了,你看看我……就是个例子。” “流氓。”芙蓉明明决定要生气的,可听了苏畅这话,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唉,她在心里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回,真没出息,那个叫菊花的女子跟苏畅眉来眼去的,那个叫牡丹的女子还踢了自己一脚,这些女子全是苏畅找来的,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趁着四下无人,给苏畅一顿拳脚吗?可为什么自己心里又软的跟面团一样? 她不想给苏畅瞧出她的嫉妒,可她的话语里,分明都是嫉妒:“今儿晚上花好月圆,可是狼狈为奸的好时辰,怎么大好月色,苏大人跟我一个下人坐在这草地上发呆,那菊花可在帐里等着苏大人呢,或许,现在菊花已经宽衣了呢。” “白氏,什么叫宽衣?”苏畅盯着芙蓉。 “我不知道什么叫宽衣。”芙蓉低下头。 苏畅一手托着她的下巴:“白氏,你真的不知道么?那你怎么说菊花她已宽衣等我?” “我…….” “其实,不喜欢一个女子,她是不是宽衣等你,又有何用,反正与你无干,若喜欢一个女子,她宽不宽衣,都不重要了,是吧,白氏?” “我不懂苏大人在说什么。”芙蓉嘟嘴。 “真的不懂?” “我真的不懂,苏大人。” “好吧,既然你叫我苏大人,自然知道我比你的级别高了,那……苏大人要求你宽衣。”苏畅故作严肃。 芙蓉拧了他一把,疼的苏畅直咧嘴。 继而,两个人都轻轻的笑了。 芙蓉闷闷的道:“那个叫牡丹的,在长案上一滚,就落进你怀里了。”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辈子都在我怀里。”苏畅伸出手,搂住芙蓉,搂的紧紧的:“白氏,我知道,我带了这些女人回来,你心里不高兴了,可这并不是我所愿,是大元帅的意思。而且,这事经常发生,我本来可以不留女子在帐中,只怕大元帅他们觉察,到时候,温光又会说我假正经…….横竖你今晚也在帐里,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不是吗?你放心好了,我把菊花留在帐里,并不会怎么样,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那也不行。”芙蓉轻轻拍打着苏畅的背:“反正怎么样都不行,菊花她…….今晚你不会搂着她睡吧?” 苏畅笑了:“不然,我搂着你睡?” “你想的美。” “那不然,你搂着菊花睡?” “不要。” “那,咱们三个,到底谁搂着谁睡?”苏畅浅笑着:“我已经想好办法了,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让你不高兴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苏畅举着两根手指:“我苏畅对灯发誓…….”他抬头看看,哪里有灯,只有一轮月亮,于是便道:“白氏,我心里想的只有你一个,若此生辜负你,罚我在此荒野边疆一辈子。” 芙蓉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准你乱说,你想在边疆一辈子,我还不想呢。” “那就是说,你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了?” “谁要跟你一辈子。”芙蓉脸红,突然又问他:“那个叫牡丹的,你也说了,是伺候温光的,温光他这么坏,牡丹不愿伺候他,那不是正好,让温光伤心一下,你为何还要多给她一些银子,偏让她去伺候温光呢?难道你不知道,他把咱们的鸽子都…….” “我当然知道了。”苏畅搂紧了芙蓉:“你放心好了,我自有打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在月下你一句我一句,时间飞快,很快,篝火暗淡下来,月亮也有头顶落到了山坡的另一边。 两三个时辰很快过去了。 要回帐里了,芙蓉有些不情愿。 苏畅背着她,走到光亮处,见有守夜的士兵经过,苏畅便放芙蓉下来,他走在前头,芙蓉跟在他身后。 眼看到帐里,芙蓉突然停下了脚步。 苏池头:“怎么了?” “今晚你不准跟菊花睡。”芙蓉咬着嘴唇。 “你放心。”苏畅笑:“我已经想好法子了。我怎么可能会跟她睡一块?白氏你这么心狠手辣,我若敢那样做,岂不是不要命了?” 芙蓉笑。 帐里。 酒菜已经摆好了。 豆子在一旁伺候着。 叫菊花的女子坐在长案边,见苏池来了,赶紧整整衣裳迎了上去,见芙蓉紧紧跟着苏畅,觉得芙蓉碍事,她一巴掌给芙蓉推一边去了。 她扶着苏畅的胳膊,伺候着苏畅坐下,亲自给苏畅倒酒,显的很是主动,甚至,故意把胸口的衣裳拉低,本来她的衣领就极低,已露出雪白的胸脯了,这会儿又一拉,整个胸脯差点全露出来。 芙蓉不请自来,故意坐在苏畅旁边,看到菊花的轻浮动作,心里就冷哼:“领口这么低了还往下拉,你怎么不再往下拉拉,把衣裳拉到大腿算了,这样,一会儿也省的解了。” “今儿从带了你们来,我心里甚是高兴,不如咱们来喝些,这酒,是军营里难得的好酒,来,菊花,陪着我们喝些。”苏畅笑眯眯的。 菊花抬眼看着苏畅,这个苏公子,果然英俊潇洒,平时的姑娘们,可都惦记着他,如今却落在菊花手里,菊花自然喜不自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连喝了三四杯,苏畅把能找的理由都找了,一个劲儿的劝菊花喝酒,一壶酒眼看喝完了,菊花竟然一点醉意也没有。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 第635章 跪 苏畅愣住,本以为把菊花灌醉,晚上随便往帐里一扔,天也就亮了,以前,他常这么做,可没想到这菊花酒量惊人。 “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早些歇着吧。”菊花开始宽衣解带,也不管芙蓉在身边。 苏畅正想着躲避。芙蓉一把拉过菊花,直接把菊花拉进她怀里:“来,伺候我。” 菊花瞪她:“苏大人,咱们都要睡了,这个下人怎么还不退下去?” “她…….晚上就睡咱们旁边,为了保护我。”苏畅一面说,一面让豆子又端上来一壶酒。又敬了菊花两杯,她还是不醉:“苏大人,这样的酒,我喝到天亮也不会醉的。咱们还是赶紧安歇了吧。” 虽是如是说,苏畅还是借机灌菊花酒喝,不曾想没把菊花灌醉,苏畅却是一杯接一杯,不多时,他已有些摇晃,看帐里的一切都带着重影。他伸伸手,想要抓住芙蓉,却没抓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发现脚下不稳,根本站不住。 菊花试图去扶他,却被他推到了一边。 苏畅直接扑倒在芙蓉身上:“白芙蓉……..芙蓉…….我逮到你了吧?” 芙蓉惊,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叫了自己的名字?若是被外人听去,自己的身份岂不是要暴露? “白芙蓉…….芙蓉……..我要睡觉…….”苏畅嘟囔着。一身的酒气。 “苏大人,我们是有个叫芙蓉的,可上次她被一个有钱的老爷看上了。那老爷为她赎了身,如今在人家府上做姨太太呢,怕是伺候不了苏大人了。”菊花略带羡慕的去扶苏畅的胳膊,却被芙蓉给推开了:“菊花,你没听到苏大人在叫芙蓉吗?又没叫你伺候。” “苏大人是喝醉了,不然他定然让我伺候的,芙蓉她哪里有我长的好看。”菊花骄傲起来。 芙蓉扶着苏畅去床边。本想把他放到床上歇着,没想到苏畅直接把她压在床上,嘴里“芙蓉芙蓉”的直叫。芙蓉心里暗暗想笑,原来苏畅这么在意自己呀,喝醉了还不忘念叨自己的名字。 不管菊花如何着急。 至少苏畅拉着芙蓉。一直不肯放松。他的力气很大,芙蓉顺势倒在床上,他便抱着芙蓉,一直抱的紧紧的。 苏畅跟芙蓉倒在床上,菊花被晾到了一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最后。苏畅搂着芙蓉睡着了。 而菊花,歪坐在苏畅床上,渐渐的也睡着了。 直到第二日早上。苏畅迷迷糊糊的醒来,感觉胳膊疼的厉害,侧身一看,芙蓉抱着他的胳膊睡的正香。一脸的安逸,芙蓉竟然在自己怀里?苏畅虽然也吓了一跳,但他旋即眯上了眼睛。难得如此良辰美景,实在应该多睡会儿。 芙蓉醒了,睁眼看看,她的头枕着苏畅的胳膊,苏畅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如今近在咫尺。 她笑笑,准备再睡一会儿。 菊花的头发乱的如马蜂窝一般,颓然坐在床上喊着:“这一夜都过去了,你们也应该醒一醒了。” 芙蓉睁眼看看她,又眯上了眼睛。 菊花便道:“我都看见你装睡了,还不起来?两个男人搂在一起很舒服吗?” 苏畅只得从床上坐起来,虽然看到芙蓉,满脸的深情,骨子里都是酥的,可菊花在场,他也只好假装吃惊的样子,拍拍后脑勺,又拍拍他自己的脸,不相信似的睁大眼睛:“四号,我怎么跟你睡在一张床上?” “昨儿夜里苏大人喝醉了,一直叫我们芙蓉姑娘的名字呢,我都告诉苏大人了,芙蓉姑娘如今不接客了,可苏大人硬是把这个四号当成了芙蓉姑娘,搂着他睡了一个晚上。我这么风姿卓越的一个姑娘,苏大人竟然……碰也没碰一个指头。”菊花显的有点失落:“竟让这四号占了便宜。” “菊花,真是不好意思,并不是有意冷落你,只是……..我不胜酒力,跟你喝酒,心里畅快,便多喝了一些,你放心,下次,一定好好的陪你说说话,不会再冷落你了。”苏畅让豆子伺候着梳洗,换上一身黑色的铠甲,腰间系着半尺宽的皮腰封。又对着铜镜正了正衣领,帐外已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了。 “昨儿晚上你伺候的那个二等兵怎么样?有没有温柔体贴,你们夜间几点睡的,有没有另外给你些银子?” “那个二等兵可是抠门的很,不但不多给银子,反倒想问我要银子呢,还是菊花最好,能伺候英俊潇洒的苏大人,这是的姑娘做梦都想的事呢。” 你一言我一言的,几个人吵闹着,打趣着,不多时,那个叫牡丹的女子提着裙角风风火火的跑过来,鬓发凌乱,珠钗倾倒,甚至,水色上衣的银丝盘扣还没扣上,呼闪呼闪之间,露出里面红色绣荷叶的肚兜来,还有牡丹那气势恢宏的胸脯。 她猛的在众位女子面前刹住,神色自若的扣好扣子,然后才理了理头发,就着苏畅帐外铜盆里的水抹了把脸,她发间的簪子掉在地上,没入草里,她伸手捡了,重新将簪子插入发间,珠宝簪子熠熠生辉,可惜牡丹的一张脸,显的毫无生气,全然没有昨日的妩媚慵懒,此时黑着眼圈,白着脸庞,嘴唇还泛着血丝。 “牡丹,你不是去伺候温大人了么?怎么如此的狼狈?难道温大人他没有怜香惜玉,还虐待了你不成?瞧瞧瞧瞧,咱们牡丹从来都是光鲜耀眼的,如今变的…….简直不忍直视。”一个低些的女子拿帕子捂着嘴笑起来。 “还不是那姓温的。”牡丹吐了一口:“姓温的什么时候要知道怜香惜玉,那可是老娘的福气,一个晚上跟偷腥的猫儿一样,没完没了的折腾,睡到半夜,又要甩鞭子给老娘听,害的你们都收拾利索了,老娘才慌里慌张的跑出来,都到这个时辰了,姓温的还拉着手不肯给我走呢,多亏我机灵,趁他不备逃的。” “你也不吃亏了。”另一个拿扇子的女子笑道:“昨儿你不愿意伺候温大人,苏大人不是额外给了你一锭银子,我们可没有这待遇,就冲着这银子,你多陪温大人睡会儿,也是应该的。” 众人笑起来。 等到六个女子聚齐,给苏畅辞别,这才前呼后拥,扭腰提臀的下山去了。 耳朵边终于没了女子们娇俏的声音,也不用再看那些莺莺燕燕了,芙蓉连馒头都多吃了两个。 苏畅已收拾利索,胡乱喝了些粥便要出帐。 “做什么去?” “今日齐国人来,大元帅要点兵,我得早些去。”苏畅抬头看看太阳,太阳光线窸窸窣窣的照进帐里来。帐里的一切都被这光线涂上一层杏黄。 已经是辰时了。 军营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操练。 齐国送了六个人来,说是要跟着大元帅学习兵法。 这六个人身穿暗红色袍子,腰间系着黑蓝色绦带。看着干净利索。 大元帅有意在他们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一大早的把军营里的兵集合起来,一面又介绍军营里的将士给他们认识。 说到苏畅,大元帅拍着他的肩膀道:“这可是我手下的一员猛将。” 大元帅又试图介绍温光给齐国人认识,可找来找去,并不见温光。 军队集合,哪有一等兵不到的道理,大元帅派人去帐里找他,那小兵回来报说:“温大人还在睡觉,只说不准任何人打扰。” 齐国人窃窃私语。这个大元帅给齐国国君的信上可是写了,他治军严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怎么如今,连手下的一个一等兵也治不住么? 大元帅的脸色并不好看,只能让小兵再去叫,小兵风尘仆仆的跑回来,同样是那句话:“温大人还在睡觉,只说不准任何人打扰。” 大元帅脸上挂不住,便找了个借口,只说温光病了,怕传染贵客,所以不宜见人,而且生病之人,稍有些脾气,大可不必计较。 齐国人不置可否。 军队集合,草草结束。 抽签决定命运,齐国来的一个人,抽了头一签,他得跟着苏畅学习,那人名叫田青仁 温光虽没在,可也分配给他一个齐国人带着,那人叫齐二成。 军里帐房不够住。 大元帅让手下另外搭建了几处帐房,把齐国人安顿进去,他连饭都没吃,便让士兵偷偷架了温光到帐里。 这之前,苏畅故意跟大元帅说:“或许是近日操练太过困乏,温大人他体力需要恢复,所以才久睡了一会儿,可能并不是有意违抗大元帅的命令,还请大元帅息怒,不要怪罪他,气大伤身,大人请自重。” “你不必帮着他说话。”大元帅坐于椅上,抽出宝剑来,把呼呼燃烧的正旺的烛火给挑灭了,然后又命士兵抬一口锅来,锅里装着炭火,铁锅用铁链吊于帐中,里面的炭火“噼噼啪啪”烧的起劲儿。这铁锅极大,炭火极多,所以火苗旺盛,整个帐子被照的灯火通明。 温光穿着睡衣被架了过来。 他茫然跪在地上,瞧着那口黑漆漆的铁锅发愣。 第636章 红色 大元帅正襟危坐,苏畅立于他侧边。 温光手指着苏畅道:“是不是你又告了我的状,不然为何他们会架了我来,衣裳也不让我穿?” 大元帅听此话,把宝剑扔在地上,指着温光的鼻子道:“你的眼睛天天就只盯着苏畅,亏刚才他还帮你求情,让我不要生你的气……..温光,你也知道自己没穿衣裳,如今是什么时辰?还容你睡觉?今儿的大事,你都忘了吗?” “什么大事?”温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好一会儿,才拍手笑道:“我差点忘了,过几日,可不就是大人你的生日了么。” 大元帅脸上青一道紫一道:“今日齐国来了六个人,为了彰显咱们的威风,我特意来了个操练,这事,前些天不是告诉你们了?怎么你忘了?竟然敢不出面,我派人叫了你几回,你一直都在睡觉,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 温光吓的直哆嗦,军令如山,大元帅屡次叫他而不到,那可是死罪,他只得叩头道:“大人,实在是我多日未见荤腥,昨日叫牡丹的…….” “关牡丹什么事?” “大人有所不知。”一提到牡丹,温光甚至忘记了害怕,一心惦记他的温柔乡:“那个牡丹,手段可是了得,在,那可是响当当的头牌,甚至连老鸨都要让她三分,她不接客,没人敢强求,我最喜她身上的泼辣味道……”温光“吧嗒”着嘴巴。 大元帅气的脸铁青。这都什么时候了,温光还这副德行,他找来找去,发现长案之上有个铜质烛台,顺手拿了起来朝温光砸去,温光躲闪不及,铜烛台正中额头。他的额头顿时肿了起来。他抱头嗷嗷直叫,疼的直冒汗。 “我叫你来,可不是为了听什么牡丹的事,我是问你,为什么多次叫你。你还躺那呼呼的睡?”大元帅侧身,又拿了一个铜烛台,作势要砸,吓的温光抱着脑袋在帐里乱窜,像一只受了惊的老鼠。 直到确定大元帅放下了铜烛台,他才松了口气。伏身跪下道:“大人,那牡丹的手段实在是高,我最喜欢她泼辣的味道…….本来她几次拒绝我。我心里正惦记她,昨夜她前来陪我,正中我的下怀,所以我……” 大元帅忍不住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能不能说重点?” 温光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如此只好后退一步跪下,确定大元帅伸手够不着他,他才松了口气道:“我跟牡丹一夜春宵,不知怎么的天就亮了,我累了一夜,白天实在困,就把集合练兵的事给忘了。”说到这儿。温光指指苏畅:“都是他害我,大人要罚我,我没话说,可这苏畅,才是罪魁祸首。” “此话怎么说?” “牡丹告诉我了,她本来不想伺候我,是苏畅说让她伺候我的,还另外给了她一锭银子,所以她才……大人想一想,若不是牡丹伺候我,我怎么会…….都是苏畅害我,他故意用银子买通牡丹,让那牡丹…….所以我才…….”温光一脸委屈。 大元帅转而望向苏畅。 苏畅不急不慢的道:“卑职的确多给了那牡丹一锭银子,正如温大人所说,因为种种原因,牡丹她不愿意伺候温大人,但卑职知道,这些姑娘当中,温大人最喜欢牡丹,为了不让温大人失望,所以卑职才……但卑职肯定不是买通牡丹,卑职给牡丹银子时,其它五位姑娘也在,牡丹姑娘收了银子,我们所说的话,也无非是好好伺候各位大人,这些话,几位姑娘都可以作证,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叫那些姑娘回来对质。” “温光,你还有什么话说?” 温光底气不足,又想推卸责任,苏畅,他是赖不上了,转念一想,脱口而出:“都是大人你,为什么要叫那些的姑娘来帐里接客,若不是大人出这主意,我怎么会失了身又失了时辰?” 大元帅气的差点吐血,转身又拿了个铜烛台握在手里,觉得不过瘾,低头脱下靴子,隔着长案将靴子砸向温光:“本大人出银子让你们爽快,你倒当起贞洁烈妇来了?别人为什么不迟就你迟,如今还赖在本大人头上。从明天开始,温光你,围着这成百上千的帐房跑两圈。直到长记性才算完。” “大人,不好吧?”温光面露难色:“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的一等兵,因为这等事,罚我围着帐房跑两圈,那么些士兵都看见了,我颜面何存呢?” “你倒底是跑,还是不跑?” “我跑。” 温光颓然出帐而去。 熊熊的炭火炙热的燃烧。 苏畅心里有一丝快意。 大元帅叹了口气道:“以后你也不用帮这个温光说话了,直是越来越不像话,你帮他求情,他反倒诬陷于你。对了,苏畅,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派个人去把牡丹给杀了?” “大人何出此言?”苏畅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虽然牡丹是青楼女子,可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大元帅喝了口茶,慢慢的咽了,表情有些复杂:“这个女人,竟然敢勾引温光,害的他延误军情,留着不是祸害?不如杀了干净。” 大元帅还是有心袒护温光,他延误了军情,不过是得了一顿训斥,外加围着帐房跑圈,这对温光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可牡丹竟然要被处死? 苏畅有意帮她求情;“卑职觉得,此事不妥。” “为何?” “大人想想,咱们在军营里累死累活,偶尔找个姑娘来陪一下,也算放松,的姑娘迎来送往,吃的就是这口饭,所以牡丹姑娘在床头有些手段,也并不能怪她,只是为了讨生活而已,大人若因此杀了牡丹,以后的女子们,谁还敢伺候咱们,即使强行叫了她们过来,估计个个呆若木鸡,还有什么意思?”苏畅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大元帅的脸色。 大元帅听了苏畅的话,拍案而起,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甚是。不杀便不杀吧。只是温光他吊儿郎当,教齐国人打仗的事,得辛苦你了。” “卑职一定尽力而为。”苏畅拱手含腰,恭恭敬敬的出了大元帅的帐房,走出很远,确认大元帅的人没有跟过来,他脸上才浮现出一丝快意的笑容来。 帐里。 芙蓉挂了不少红色的帘子在床头。甚至,帐布上还贴着大红色的剪纸,长案之上,还放着几根红蜡烛。 红色,喜气洋洋。 军营里一向是绿草如茵,男人们呆的地方,极少有这么隆重的装扮。苏畅以为走错了帐房,退了回去,看到豆子端着茶走来,他才确定,自己并没有走错,芙蓉已欢天喜地的迎了上来:“回来了,苏大人。” “白氏,你这么欢天喜地的,有喜事?”苏畅愣神。 “当然有喜了。” “是有喜,还是有喜事?”苏畅惊骇。 “是有喜事,不是有喜,看把你吓的。” “你不会是…….想跟我洞房花烛吧。”苏畅扫了一眼那剪纸图案,竟然是观音送子,白芙蓉什么时候变的如此着急?他心里没底,只是双手捂着胸口道:“我有点累了,昨夜喝多了,没有睡好,所以今晚,怕是不能伺候你。” “谁让你伺候了。”芙蓉点了点他的额头:“这是我跟豆子去山下买的,为的是庆祝…….”芙蓉像是一只欢快的小蜜蜂,一会儿整整剪纸,一会儿整整帘子,没有一刻停歇。 她晃的苏畅眼花,苏畅只好使出杀手锏,用一双手钳住她的肩膀,这样芙蓉便只能面对着苏畅站立着:“怎么,你不高兴吗?” “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么高兴?就差买鞭炮庆祝了。”苏畅压着声音。 “我听说,温光他…….”芙蓉附耳,将大元帅帐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苏畅自然愣住了,这白芙蓉怎么知道温光的事? 四个时辰以前,芙蓉东张西望的不见苏畅,有些着急,豆子便去找他,豆子身体软,又极机灵,凑在大元帅帐房一角,便把帐房里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芙蓉心下高兴,便跟豆子去了丰城买了这些庆祝的东西。甚至,她差一点买了炮仗,后来想想,点炮仗,“噼里啪啦”的太响,太过高调不好,这才没买回来。 如今,芙蓉还是止不住的激动:“我知道,温光的事,一定是你有意策划的,当初牡丹不愿意伺候温光,她大可以不用去伺候,你给了她一锭银子,硬是让她去伺候温光,正好温光喜欢她,所以在她身上用了劲儿,难怪次日温光筋疲力尽,无法起床,只是呼呼的睡去,最后,大元帅生气,骂了他,还罚他围着帐房跑呢。真是报了鸽子的仇了。”芙蓉拉着苏畅的衣袖:“前几天我还让你给鸽子报仇呢,你只是不急不慢的,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忘了,原来……你一直暗中操作呢。” “嘘…….”苏畅打了个手势:“心里明白就好了,总不能让咱们的鸽子白死,温光有此下场,也是他应得的,只是凡事小心,不能说出去,不然,温光可是有仇必报的人。” 第637章 洗澡 “知道了。”芙蓉摇着苏畅的胳膊:“你看看,我买的这些东西你喜欢吗?” 苏畅还没答话,便听到帐外豆子喊了一声:“茶来了…….” 芙蓉迅速松开手,自觉离苏畅远些。以免豆子瞧出什么端倪来。 还好豆子只在帐外候着,进来奉茶,也是倒了就走,不会多看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点,苏畅很喜欢。 芙蓉也喜欢带着豆子。 毕竟,在军宫当中,不能时时刻刻跟苏畅在一起,日子寂寞,又不敢跟别的士兵说什么心里话,只能跟豆子闲聊一番。 苏畅喝了口茶,小睡了一会儿,芙蓉兴致勃勃的坐在帐中给他摇扇子,天热了,渐渐的开始有蚊子,草地面积广阔,住的人又多,蚊子便也多些,时不时的在人耳朵边“嗡嗡”的叫,芙蓉怕苏畅睡不好。 摇会儿扇子,她又傻笑,抬头看见帐布上贴的剪纸,因为时间匆忙,倒也没精挑细选,买了几张就走,回来贴上,才发现那上面的图案是观音送子。 苏畅倒是一眼便瞧出来了。 芙蓉甚是不好意思,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个男人,哪有男人买这图案的。太矫情。 苏畅睡了一会儿,被阵阵凉风给惊醒了,还以为帐房破了,哪里漏风,睁眼看到芙蓉在给他摇扇子,他便笑了:“白氏,你心疼我?” “谁心疼你。”芙蓉嘴硬。 “你不心疼我,为什么给我摇扇子,这可是体力活。摇一会儿,胳膊就酸了。”苏畅笑。 “我……我只是…….闲着无事,你也知道,在这军营里,我并不认识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人说知心话,不找点事情来做。那我不是要闲出毛病来了。对了,就是为了不闲出毛病,所以才帮你摇扇子的。”芙蓉红了脸。 苏畅接过扇子,先是给他自己扇了几下,然后便给芙蓉扇:“我也怕自己闲出毛病来。所以让我给你扇一会儿吧。” “你怎么会闲出毛病呢。”芙蓉搓着手,又给苏畅理理衣角:“我听说,齐国人已经来了,不是给你们一等兵二等兵的,每人分配了一个人么,那齐国人不是要跟着你们学打仗了。你还有空闲时间?” 提及新来的齐国人,苏畅叹了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齐国人还是慢慢的向军营里渗透了,他们学了军营里的本事,然后回到齐国去。又来攻打苏畅他们,这是一件让人忧心的事,可大元帅有意投奔齐国,齐国国君答应了他,以后会封大元帅一个大将军当当,而且让他安享晚年,不必再东征西跑。而且,白花花的银子,漂亮的妻妾,随便他挑,这些,都是赤裸裸的诱惑。 “教会他们打仗,给了他们仁慈,便是对咱们百姓的不仁慈,总有一天,这些人会举着刀拿着长矛,一点一点的攻陷咱们。”苏畅喝了杯茶,又帮芙蓉摇着扇子:“如今人已经来了,分给我的那个齐国人,叫什么来着,叫什么田青仁好像,我也记不清了,我怎么可能好好教他,以后他的武器上,会沾染咱们百姓的血。” “大元帅已经把他们教给咱们了,若是…….不好好的教,可如何是好,大元帅肯定会怀疑的。但若真心教他们,咱们又不情愿。”芙蓉抱膝,也叹了一口气。 “让我想想办法吧,就像治温光一样,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苏畅郑重的搂着芙蓉的肩膀:“我会尽快的想出办法来的。” 芙蓉点点头。 为了迎接那伙齐国人,大元帅在帐外摆了几桌酒席,专门款待。 几个齐国人很是瞧不起军营里的人,除了跟大元帅说话还算客气,对待苏畅与温光这样的一等兵,也是极不屑的口气。 以天为盖地为庐。 一望无际的草地。 连绵起伏的山丘。 周围有几十名士兵举着长矛守卫。 声势浩大,可见一般。 芙蓉奉命做开水白菜给他们。 大元帅以为,齐国地方小,人又少,怕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开水白菜,上次周大人吃了,不禁竖着大拇指称赞,如今这几个齐国人吃了,或许也是喜上眉梢呢。 没想到那个叫什么齐二成的齐国人见了这开水白菜,直接端着倒在地上:“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你们就给我们吃这水煮白菜?这是待客之道吗?” 其它几个齐国人见齐二成把菜倒了,也纷纷端起碗,像商量好了似的,一碗接一碗的,开水白菜全泼了。 芙蓉有点惋惜,再看看那些齐国人,一个个得意的模样。 大元帅举杯,略有歉意的道:“其实,并不是我们有意慢待各位,这开水白菜,做法,对了,四号,你跟他们说说。” “这开水白菜,要先煮鸡汤,煮好鸡汤以后,用滤布把渣滓一遍一遍的过滤干净,然后汤清如水,再加上…….” “我们又不是来学做菜的。”齐二成没等芙蓉把话说完,便打断了:“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着,大元帅也应该弄些鸡鸭鱼的款待不是吗?不然,以后回了齐国,国君问起来,我们要怎么帮大元帅说话呢。” 齐二成很懂说话之道,轻轻松松的几句话,便把大元帅给吓住了,他可不想这几个人在齐国国君面前说些什么,不然,他的大好前途不就没有了么,于是赶紧招呼伙房的人,把好酒好菜,鸡鸭鱼肉,大扇的烤猪全都端上来。 几个齐国人有说有笑,吃的畅快,一直吃了三四个时辰,才酒足饭饱去睡了。 芙蓉只得跟伙房的人一块,收拾着残羹剩饭。 一个年长些的伙夫叹口气。将装着饭菜的盘子放进大箱里收着:“咱们军营,便是犒劳自己的将士,也没有如此隆重过,如今竟然为了几个齐国人,这样的…….” 另一个瘦些的赶紧“嘘”了一声,四下看看,确定没有齐国人在身边。这才压着声音很是谨慎的道:“莫乱说,祸从口出,咱们老老实实的做饭,再过几年,便可回乡了。” 伙夫们均点点头。不停的收拾着碗碟儿,把没吃完的倒进大木桶里,然后清洗盘盘盏盏。弄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午了。 洗洗涮涮的活计,简直比做菜还要繁琐。 收拾停当,芙蓉的手腕都酸了。 军营的一等兵二等兵被大元帅留在帐里说话。 芙蓉与豆子在帐里发呆。 豆子烧开了一壶热水。给每个茶碗里放一粒大红枣。然后便冲了些热水进去,合上碗盖,闷上几分钟。再打开盖时,一碗枣茶已经好了,颜色泛红,淡淡的。闻着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芙蓉突然很怀念铁观音的味道。那么一点墨绿色的叶子,在茶碗里一冲,便能冲出金黄色的茶水,香气飘散,满嘴留香。可惜在这军营里,他们所喝的茶,大多数是红枣或是胖大海给泡出来的。一则红枣与胖大海易携带。二则,这二者还有药疗的作用。 太阳渐渐落到帐房那头。 浅浅的光照在剪纸上,剪纸的红色便镀了一层金。 满帐的红。 芙蓉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品了品,闲来无事的时候,喝口枣茶也好,至少甜丝丝的,入乡随俗,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豆子冲好两杯茶,把帐里打扫了一番,盘腿坐在芙蓉对面,细细的观察她。甚至,他的眼神扫过芙蓉的眉毛,扫过芙蓉的嘴唇,又扫过芙蓉的下巴。 芙蓉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不禁低下头去:“豆子,你在看什么?” “我?”豆子笑了:“我只是觉得奇怪,四号,你习惯吗?” “习惯什么?” “就是那晚,菊花在咱们帐房里那晚,苏大人他喝醉了,搂着你睡了一晚上,你不觉得别扭吗?”说这话时,豆子不忘四下打量一番。 “你觉得我会习惯吗?”芙蓉笑望着他。 “我可猜不准,不过…….”豆子轻轻打了个哆嗦,又倒了一碗茶给芙蓉:“不过,若是苏大人搂着我睡一夜,我可…….受不了的,虽然苏大人他人很好,对手下的人又和善,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所以…….被一个男人搂着睡觉,感觉肯定很怪吧。” “其实,睡着了,也就感觉不出来了,我感觉挺好的。”芙蓉忍着笑把茶喝下去。 豆子脸上出现复杂的表情,有赞赏,有不可思议,也有震撼。 火苗轻轻的舔着壶底,新烧的一壶水开始“咕噜咕噜”的响,豆子翻翻炭火,又把水壶放好,拍拍手上的灰,又蹲着身子问芙蓉:“四号,我发现一个问题,我们平时洗澡的地方,就在伙房不远处,那有几间屋子,专门烧着热水给大伙洗澡的,我怎么,从来没见你去洗过澡?” “我…….额……..”芙蓉语塞。她总不能告诉豆子,她每次洗澡,都是夜深人静,苏畅偷偷的去帐外,当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才洗的吧。 “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从不去洗澡?” “我…….” “不如下次,咱俩一块去洗澡吧,我先去,给你抢地方。”豆子出主意。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你也要洗澡吧,现在天渐渐热了,以后越来越热,哪能不洗澡呢。”豆子上下打量着芙蓉:“四号,我还发现一个问题,只是一直不敢问。” “你说…….” 第638章 衣服呢? “其实我发现,苏大人他对你挺好的,你没进军营以前呢,苏大人也对我们好,可从来没有像对你一样好,甚至,他还搂着你睡觉呢。”豆子笑眯眯的。 “豆子…….你…….其实…….那只是一个误会而已,苏大人那晚喝醉了,你也知道的。若在平时,他怎么可能搂着我睡呢。以往他没喝醉的时候,我们可都是分开睡的。”芙蓉讲的有板有眼,极力掩饰,生怕豆子会瞧出什么来。 豆子指指芙蓉的胸口:“那…….四号,为什么你的胸脯总是比我们的高?马上入夏了,天热的很,衣裳单薄,你的胸脯怎么越来越高了?” 若是春娘她们说此话,芙蓉或许很高兴。 可如今豆子说出这样的话,芙蓉心里便一紧,赶紧道:“那个…..可能是进了军营以后,伙食不错,每日有鸡鸭鱼肉,所以…….我吃胖了,对,我胖了,所以…….胸脯就高了些。”说着,芙蓉用拳头捶捶胸脯,胸脯发出闷响,她笑笑道:“你看,都是肌肉。” 芙蓉如是说,豆子倒也不过多的怀疑了。 想着上次采摘的茅根没有了,芙蓉便带着豆子又去了那个山坡。 山坡草木茂盛,不时有蚊子飞来飞去。 芙蓉蹲在草丛浅些的地方,不停的拔些白茅根出来,豆子便围绕着她,摘了一些蒿草,蒿草已有膝盖深了,味道极大,寻常人不太爱闻它的味道。可这蒿草可以驱蚊子。可以让人睡一个安稳觉,于是豆子便多摘了些。直到双手环抱,再也抱不住了,才罢手。 芙蓉的篮子里,也拔了许多白茅根。 二人坐在山坡上歇着。 豆子因为摘蒿草的缘故,手指都变成了绿色。用手抹抹脸上的汗珠,脸上也变成了绿色,芙蓉笑着递块手帕给他。 那手帕,是芙蓉身上唯一女性用的东西了,四四方方的手帕上面,绣着几朵粉色月季花。 在丰城天香楼里,为了安全起见,芙蓉已经把能丢弃的。诸如肚兜等物都丢弃了,只是这手帕,是当初春娘熬夜绣成,她不舍得丢,一直贴身带在身上。看到豆子脸上绿了,她不经意的拿出,豆子接住手帕,芙蓉就有点后悔了。万一豆子瞧出些什么呢? 豆子本想擦汗,看了看那手帕,又忍住了。左左右右打量着手帕,又看看芙蓉,不禁问道:“四号,军营里的兵,大多数是粗人,你这手帕。好像是女人用的东西,你看,这手帕上还绣着月季花呢。” 芙蓉只得道:“这…….是我进军营以前,我娘送我的,所以我一直带在身上。” “那我更不能用了,好好的手帕,不要被我弄脏了。”豆子把手帕塞给芙蓉:“你娘送给你的东西,要好好的收着,当初我娘死的早,我爹一个人做厨子,也算小有名气,后来就被这军营的人捉来了,后来,我就只能跟着我爹,再后来,我爹死了以后,我就在这里安家了,唉…….你还有娘送东西,真好…….” 豆子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时隐时现的云。 芙蓉也学着他躺在草地上,微风阵阵,很是凉爽。 山坡草绿。 芙蓉乳白色的衣裳软软的搭在上头。 她的手帕散落在草地上,粉色的月季花格外耀眼。 边疆太过偏僻,甚至,连一朵月季花也见不着。 芙蓉已经很久没见过春娘了。她甚是怀念她,不知道她现在京城做什么。 京城。白家。 春娘磨了些绿豆粉给苏老爷送去。 苏老爷客气着,让下人收了去做绿豆糕,他坐在前厅里陪着春娘说话:“如今芙蓉不在家,你们家很多事,都是你操心的,大大小小的事,可是繁杂的很,最耗体力,依我说,那些缝缝补补的活,还有磨面的活计,你就少做些吧,免得太累,若让芙蓉知道,她也担心的。” “这都是些小活,不累的。”春娘拿手帕擦擦汗,打量着干干净净的苏府,苏府屋里摆的屏风,苏府墙上的字画,还有插着几朵干花的净瓶。每一样,都是一尘不染。 苏府院落不小,前前后后,也有好几处屋子,只可惜,苏畅离开以后,这里只有苏老爷一位主子,那些低头哈腰的下人,一向不敢在府里喧哗,甚至连走路的声音都是轻轻的,生怕惊动了树枝上的蝉,如此,苏府一日比一日静谧。 “苏少爷他不在府上,苏府也没有以前热闹了。”春娘叹了口气,喝了口茶,脸上勉强有些笑意。 “是,自从畅儿离京以后,我也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也就在前几天,皇上召见了我,也并没有说别的,只说,苏畅他一腔忠心,是极好的,让我不要担心,我想着,皇上既然这样说,那就是说,畅儿他并没有给皇上惹祸,自古臣子能给皇上尽忠,那是几辈子的荣耀,府里冷落,也是难免的。”苏老爷用茶盖轻轻的研磨着茶碗,虽是如是说,他眼神里还是有一种叫落寞的东西。 “苏老爷在朝为官,心里想的都是皇上,为皇上尽忠,实在是个好人,苏少爷他……能一身正直,不辜负皇上的托付,也算对苏老爷有个交待了。”春娘低头想了想,握紧了手心里的帕子。 窗外蝉鸣阵阵,苏府下人拿着网兜轻轻的绕过去捕捉。 很快,那精明的蝉发现了他们,“呼”的一声,拍着翅膀就飞走了,一口气飞到苏府竹林里,立于竹叶上,又长一声短一声的鸣叫起来。 苏府下人又拿着网兜前往,如此,周而复始。 少爷不在,府里只需伺候苏老爷一位主子。苏老爷又极易伺候,每日的要求极少,所以,苏府下人非常的清闲。 “苏少爷在边疆能给皇上尽忠是极好的,他是一个有分寸的孩子,只是不知道我们家芙蓉如今怎么样了,自打她离开京城以后,也没能收到她的书信,皇上那里,也极少有消息,我真怕她有个万一,芙蓉做事容易冲动,到了外面,我怕她吃亏。” “芙蓉她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礼,能识大体,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对了,前几天皇上召见我,也说了芙蓉的事。”苏老爷又喝了口茶,抬头看看窗外渐渐隐进云里的太阳道:“皇上说,芙蓉她在丰城那边也挺好的,没有什么问题,想必等事情结束了以后,他们哪,也都能回来了。到时候,依我说,咱们两家,不如就结了亲家,反正我们畅儿呢,虽然没有大才干,但懂得心疼芙蓉,而芙蓉这个孩子,我也认识她好几年了,且跟她爹……也是知交,彼此知根知底,我想,这亲事,再没有这么般配的了,春娘你觉得呢?” 春娘顿时笑了:“近来我成天的吃斋念佛,只希望菩萨保佑,让苏少爷跟我们家芙蓉能平安归来,若他们都平平安安的,我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再说,苏少爷的一片真心,我这做老人的也看在眼里,到时候,就依苏老爷说的吧。” 苏老爷也笑起来。 二人说了些闲话。 天边的云越积越多,渐渐的黑云压顶,拿着网兜网蝉的下人赶紧收了网兜,一个个站到廊下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尘土飞扬。直扑人眼。 墨绿色的树叶从树上刮下来,围着苏府大院里的石桌打转。 几只肥硕的蝉受了惊,拍着翅膀飞走了。 院子里没了蝉鸣,唯有呼呼的风声穿堂而过,留下一地的叶子。 看门的下人赶紧关紧了大门。一个个面对面站着议论:“晴好的天气,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 “这不是到夏季了么,咱们这地方热,每到夏季,下雨打雷的,那是常事。”另一个附和着。 天边黑云翻滚。越压越低。 春娘起身告辞:“苏老爷,我得回去了,要下雨了,院里还晾着衣裳,我得回去收衣裳。” 苏老爷送春娘出门。 铜钱大的雨滴已经下来了。 很快,地面湿了。 树叶上像涂了一层油。 葫芦正坐在窗口发呆,见春娘冒雨回来,赶紧把一本书顶在头上来接春娘,二人一块进门,春娘看到那书淋湿了,很是心疼,慌忙拿过来,用干棉布擦了擦,又上下甩甩,细心的摊开放在桌上:“葫芦,怎么能把书弄湿呢?宫里的师傅不是说了,你眼看就要考秀才了,这书可是好东西,不能有一点差错。” “春娘,我只是担心你,怕你淋雨。” 茶茶拿抹布擦着中堂的红瓷瓶,一面笑说:“葫芦,你怕春娘淋雨,应该拿油纸伞去接春娘回来的呀,哪里有拿书的道理。” “我不是太紧张春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吗?”葫芦嘟嘴:“二姐你还嘲笑我。” 春娘拍了拍手:“哎呀,我把院里晾的衣裳忘了,我得赶紧去……..”春娘站在廊下,看了看先前晾晒衣服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衣服,只剩下一根空空的竹竿架在那儿。 “衣服呢?”春娘不禁疑惑起来。 第639章 送银子 “春娘,衣服已经收回来了,还没有下雨的时候就收回来了。”葫芦笑。 “葫芦,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春娘轻轻拍拍他的背,满是爱惜。 “春娘,衣服不是我收的,是对门的青儿帮忙收的,青儿说,天阴了,又起了风,怕是要下雨的,所以就赶紧帮着收了衣服。呐,衣服被青儿叠好了,在你屋里。”葫芦正说着,青儿从里屋走出来。 春娘自然感谢,说了些客气的话,青儿便红了脸。 “青儿,真是多亏你,不然这一次的衣裳又白洗了,偏生这次我洗的又多,满满搭了一竹竿呢。” “春娘,你怎么倒客气起来了,只不过是收了几件衣服,举手之劳的事,咱们邻居住着,你不要客气。”青儿福了一福:“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雨势甚大。 院子里像是挂着珠帘。 春娘自然不舍得她走:“等雨停了吧,横竖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不是?” 春娘端了些糕点出来给青儿吃,又给她泡了一杯铁观音,想到铁观音是芙蓉爱喝的茶,春娘的手顿了顿。 青儿虽明白春娘的心思,只是不说。 给青儿端了糕点,又倒了茶,春娘亲自去给中堂神龛里的菩萨上香,嘴里默念着什么,青儿她们倒听不见,只是觉得春娘格外虔诚。 喝茶需细细的品味。 青儿悠悠喝了一口,只说是好,颜色金黄。回味悠长。 葫芦也试着品了一口:“这茶我大姐最爱喝,我偏生不爱喝。我还是喜欢喝鸡汤。”他“咕噜”一声,把茶咽了。翻了个白眼。伸了伸舌头。 “你大姐是爱喝这茶,可如今怕也喝不上了,她在那么偏远的地方,走的时候呢。身上又没有带多少银子,所以…….能不能吃饱饭还不一定呢,这茶…….”春娘叹了口气。 “春娘,你一点儿也不用担心。”葫芦吸了吸鼻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姐那么泼辣,别说在边疆了,就是在京城,她也没有吃过什么亏。别人有可能吃不饱,我大姐可能变着法儿的做吃的,不信你问问二姐,当初在石米镇的时候,穷的就差把草鞋吃了,我大姐还能去河里摸鱼,能在树上捉知了呢,我大姐肯定饿不着。”葫芦拍着胸脯:“这个。我打包票。” “葫芦,大姐不是说了,让你好好读书的。你快把茶喝了,进屋读书去吧。”茶茶催促他。 这个葫芦,不用读书的时候,说什么什么起劲儿,若提起读书,肯定是双眼一瞪双腿一蹬没了精神。 “又用大姐压我。”葫芦低下头去:“现在下这么大的雨。还怎么读书呢?”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外头下雨,屋子里不是干的吗?又没有下雨,这又不影响读书。快去吧,等把书背好了,再慢慢的喝茶说话也不迟。” “二姐,你越来越像大姐了。”葫芦嘟嘴,可也没有办法,谁让家里他的地位最低呢,只能去看书。 青儿跟春娘她们坐着说话。 葫芦挨着窗户坐着,艰难的读书,看了一会儿,便想睡觉了。 窗外雨水不停,如断了线的珠子。 他刚眯了眼,就梦到芙蓉拿着小鞭子过来抽他,吓的他惊慌失措,赶紧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细细一看,哪里有芙蓉的影子,他这才抚抚胸口坐下。 “春娘,虽然现如今芙蓉姐她不在,可她此次去边疆,也是为皇上尽忠的,等芙蓉姐回来的时候,你们一家就能团聚了,我想这样的日子不远了。”青儿一脸的笑,一脸的羡慕。 “谢你吉言。青儿。我也想着这一天快些到来。”春娘喝了口茶,细心抚摸着青儿的头发,青儿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到腰际,编了粗粗的一条辫子,用一根淡粉色的细绳系着,鬓边有一朵初开的蔷薇,很是鲜嫩。 青儿被春娘抚摸的不好意思,自当年离家以后,很久没有人跟她如此亲昵,她甚至有些心酸。 葫芦念书的声音夹杂在雨幕里,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春娘脸上有欣慰的笑容,青儿笑了笑:“葫芦是个聪明人,若是肯用功,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考中秀才,考中举人,考进士,考状元,到时候,再加官进爵的,白家就能光耀门楣了。” 葫芦听到了青儿的话,他探了个头:“青儿,我要是能考上状元,这天都要塌了。” “若说聪明,葫芦这孩子,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前在石米镇跟着王先生念书,虽然常常迟到,常常的偷溜出去玩儿,可葫芦他也学了些字,能念的下书,若他真肯安静下来,细心学习,加上他师傅,满肚子的学问,哪里有学不好的道理呢。到时候,若真能光宗耀祖,也算对的起白家地下的亲人了。”春娘双手合十,眼里闪着泪花。 “到时候,白家一定会给葫芦娶一个大家闺秀吧,针黹女红样样好的女孩子,才能配的上葫芦。”青儿眼神里有失落的神色,她低下头去,不停的摆弄着发梢:“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可是多的很呢,且样子也都周全,到时候,葫芦可得好好的挑一挑才行。” 春娘自然明白青儿的意思,她轻轻握着青儿的手,一面给她拢了拢头发:“葫芦如今还不到那个年纪,况且,他二姐还没有出阁呢,他的事,还得等几年再说。” 大雨一直下了两三个时辰,才渐渐的小了下来,虽是小了些,可也是毛毛细雨,朦朦胧胧的,像无数银针从半空中落下来。 有脚步声传来,伴着踏雨的声音。 是杨波跟小巧来了。 二人穿着绸缎常衫,身后还跟着一个家奴。 虽然杨波来京城的时间不长,可小酒馆的生意却一日好过一日。 最开始,小酒馆里都是杨波在忙,小巧帮着打打杂。 后来,两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加上杨老爷子也不够,且食客越来越多,为了生意,二人便又雇佣了两三个伙计。 皇上曾到小酒馆吃过几次饭,对杨波这个人,也算有好印象。 王爷隔三差五的也会去坐会儿,因为对杨波的善良淳朴印象很深,所以便在皇上那里替他求了个“天下第一楼”的牌匾。自此,小酒馆算是正了名,京城多少富商贵人慕名前去,杨波一个厨子忙不过来,便又雇佣了两个厨子。 不出半年,小酒馆的盈利就达到上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如今在京城里,那些为官的人,每年的俸禄,也才一二百两而已,而普通的老百姓,每年的吃喝拉撒,也才二十两银子罢了。 小酒馆的生意一日好似一日,当初租住的房子如今也退了,杨波在京城西街的位置买了一个院落,花了一千两银子,里里外外整修了一番,又买了两个家奴在家里伺候着。 如今,他也算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家奴们都习惯称呼他为“杨老爷”,而小巧,则自然成为了“杨夫人”。 杨老爷子欢喜不已,只说小巧是个福星,自从她嫁入杨家以后,杨家的生意便蒸蒸日上,一日好过一日,家里几代人,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的富贵。甚至,那些家奴伺候着杨老爷子用饭他还很不习惯,甚至,他闲的发慌,还曾偷偷去厨房里烧火。 小巧性子好,人又细心能干,嫁去杨家以后,不但伺候的杨波妥妥帖帖,便是对公婆,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失礼的地方。杨家人自然越瞧她越顺眼,在他们看来,杨家之所以能娶到小巧这样的好媳妇,多亏了芙蓉,若不是当年芙蓉把小巧带在身边不离不弃,怎么可能会有杨家的现在? 知恩图报。杨波时常带着小巧来白家,或是问一问芙蓉的消息,或是看一看白家的生活状况,这一日,又带了二百两银子来,白花花的银子装在木盒子里,闪的春娘眼花,哆嗦着手,半天也不敢接,在乡下,这可是一家人十来年的生计。 “春娘,你不要见外,如今芙蓉不在京城,葫芦又要念书,家里生计也需要打点,这一点点银子,你们就收着吧,我又不是外人,难道还要跟我客气不成?”杨波亲自把银子放到桌上。 春娘感激的道“杨波,我们一家人,于你们也没有什么大恩情,可你三番五次给我们银子,真是……我们无以为报……..” “春娘,说什么报不报的话,酒馆的生意渐好,如今有不少盈余,当年我们家落魄的时候,你们也多次帮我们,乡里乡亲,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收着吧。”杨波拉着春娘的手:“只是不知道芙蓉跟苏少爷是否平安?” 春娘揩揩眼角的泪:“苏老爷告诉我说,苏少爷跟芙蓉在边疆都挺好的,至于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咱们还无从知道,但听说,并无大碍,只是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的便最好了。”杨波浅浅的笑了:“苏少爷他对人诚恳,对芙蓉她又颇多照顾,我想,他自然不会让芙蓉吃什么苦头的,春娘你只需安心的在家里等着,若有什么事,便去告诉我们,我们府里如今人多,多多少少能帮一些忙的。” 第640章 抢东西 “那多谢你们了,真是不知如何感谢才好。”春娘的眼圈又一次红了。 “说什么客气的话呢,我早把你们当成一家人了。”杨波一脸的温和:“只要芙蓉跟苏少爷……只要他们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边疆,坡地上。 芙蓉连打了几个喷嚏,鼻涕泡都冲了出来。 豆子笑嘻嘻的道:“四号,你怎么了?受凉了?” 芙蓉拧了把鼻涕泡,望着京城的方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葫芦说我的坏话了。” “谁是葫芦?” “啊,葫芦是我弟弟。”芙蓉一闪而过,躺在草地上看天,是最惬意的一件事了。可没过多久,边疆的天也阴了起来,而且越阴越厉害,渐渐的,太阳消失在云层当中,天空渐渐的黑起来。 “要下雨了。”芙蓉喊了一声,提着她装满白茅根的篮子就跑。 豆子抱着那堆青蒿草,紧紧的跟在芙蓉身后。 到底天阴的太快,雨点又大,就好像京城的一场雨生生的移到了边疆,突然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哗啦啦的下来,淋了芙蓉一身,也淋湿了豆子的衣裳。 守帐的士兵纷纷钻进了帐房里。 篝火熄灭。 草地湿滑。 原来还有些热闹的帐房,此时已没有了人声,天地之间唯有雨水不停的浇灌着,噼里啪啦,不知停歇。 豆子所抱的蒿草。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一个没留意。滑倒在地上,冲出去很远,正好踢到芙蓉的脚,芙蓉也滑倒在地。 一地泥泞。 芙蓉的衣裳都成了土色。 豆子慌忙去捡蒿草,蒿草湿哒哒的。没捡完蒿草,又放心不下地上的芙蓉,便又伸手去拉芙蓉:“四号,对不起了,我太不小心了。” “没事,不怪你,这雨忒急,这地也太滑了。”芙蓉眼前雾蒙蒙的。就好像本来正常的视力。突然间下降了五六千度,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了,豆子与她近在咫尺,可即使看豆子,她也得眯着眼,皱着眉。这样,雨水才不致落进眼睛里。 二人狼狈的爬起来。四周除了帐篷,很是空旷。 天边的雷“咔嚓”一声。芙蓉吓的蹦起来。她怕蛇,也怕打雷,每当打雷的时候。她都在想,那雷会不会追着自己跑,自己会不会被雷打死?那样,自己不就变成黑色的了? 她想闪躲,可哪里有避雨的地方。 她想钻进路边的帐房中,却被豆子及时拉住:“咱们的级别太低了。这几排帐房,全是三等兵的帐房,咱们不能入……..” “难道,避雨也要分几等兵?” “那当然。”豆子拿蒿草给芙蓉挡着雨:“莫说是避雨分级别了,你也看到了,就是到挑姑娘,级别高的大人,挑的都是漂亮的花魁,级别低的,只能选别人挑剩下的,就连洗澡也是一样,都是一等兵二等兵他们先洗,然后才是三等兵四等兵,我这样的七等兵,要等很久,而你…….”豆子望了芙蓉一眼,皱皱眉头:“你的级别比我还低,等你洗的时候,怕是水都快凉了。” “如果我们硬是到他们帐里避雨会怎样?”芙蓉淋的如落汤鸡一样,连打了两个喷嚏。 “如果硬到他们帐里避雨,这不合规矩,他们可以拔刀杀了咱们的……..”豆子一脸惊恐:“如此,还不如在大雨里淋着,咱们快些跑,一会儿就到帐里了。” 豆子渐渐的跑在前头。他毕竟是个男孩,体力稍好一些,芙蓉跑着跑着,肚子就疼起来,只能把篮子搭在胳膊上,一手捂着肚子,艰难往前跑。 跑了一会儿,大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原本他跟豆子相隔两三米远,不一会儿,豆子便跑到前头去了,雨水激起雾气,两三米之间尚看不清楚,何况是这么远的距离,四周不见人影,唯有雨声,芙蓉像是陷入了一个冲满烟雾的迷宫,她有点心慌,不自觉的喊道:“豆子,你等等我,你在哪…….” 前面有个黑影。 她只当是豆子,心里温暖了一下,提好篮子,赶紧跑上去抓住他的衣袖:“豆子,你等等我…….” 那人却把她甩开,两人之间极近,细看之下,哪里是豆子,却是温光。 果然冤家路窄,在看不清状况,能见度这么低的情况下也能撞到一起,简直就是三辈子的缘分。 芙蓉有意后退一步,她如今是个没级别的小厨子,温光可是一等兵,一般情况下,不能惹温光,这是苏畅教她的。她表面装的不屑一顾,私底下,还是知道遵循的。 温光背后,出现两三个随从,手里拿着油纸伞,还有人拿着一件蓑衣,细心的给温光披上:“大人,都是我们的错,我们跑太慢了,让大人淋了雨…….” “那是什么东西?”温光指着芙蓉:“是野猪吗?” 或许是雨太大,温光甚至没有看清芙蓉的脸。 芙蓉本想跑开,却被温光的随从揪住了衣领,那人揪住芙蓉的衣领,细细的打量了一回,甚至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就像在市场买西瓜一样,他好好的挑拣辨认了一番才道:“大人,不是野猪,这是四号,就是住在苏大人帐房里的四号。” 一听说是四号,温光来了精神。 他踮脚高高的站着,看着面前的芙蓉像是小鸡子一样被他的随从拎着,温光便笑了:“四号?你怎么落单了?你家豆子呢?你家苏大人呢?” 芙蓉咬紧了牙关不说话,自己撞到了枪口上,也怪不得别人了。 “四号,你篮子里提的什么?”温光指了指。 “白茅根。” “做什么用的?” “煮汤的。” 温光捡了一根,放在嘴里嚼嚼,转瞬让随从没收了芙蓉的篮子,里面的白茅根也全归了他,这白茅根可是芙蓉辛辛苦苦才挖到的,为此还淋了这么大一场雨,她有些不甘心:“温大人,这白茅根可是要给大元帅煮汤的,你不能私自拿走。” 温光笑了笑,又拿起一根白茅根嚼嚼:“不用拿大元帅压我,上次你用什么黑蘑菇给大元帅熬汤,大元帅就差点要了你的命,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给大元帅做饭,不要随便从地里挖出来个什么屎壳郎的就往汤里放,到时候大元帅喝着不好,又要杀你的头。这白茅根,我尝了尝,甜甜的,归我了。” 温光披着蓑衣,又有随从给他撑着雨伞,他嚼着茅根,骄傲的走开了。 芙蓉低头看看自己红肿的手,又看看自己满身的泥,还有因雨水冲涮而散开的头发,再想想那篮子白茅根,还有跑丢了的豆子,再想想温光那骄傲的神情,她突然觉得特别委屈。 站在原地叫了几声豆子,并没有什么回应,她的声音很快被无边的雨声给吞没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叫了几声豆子,还是没有回应。 她更害怕了。不停的抹着脸上的雨水,试图看清眼前的一切,可什么也看不清,雨水顺着脸庞淋下来,怎么抹也抹不干净,一不小心,眼泪还下来了。 她站在雨里小声哭起来。 有个人向他靠近,把她搂在怀里,搂的紧紧的。 她眼也没睁,只是吸鼻涕抹把眼泪:“豆子,你跑哪里去了?害我怎么找也找不着你,我差点迷路了,这些帐房都是一样的,我都找不到咱们的帐房了。” “白氏,你不但爱迷路,而且眼神还很不好,你再看看我,我是豆子吗?”是苏畅,苏畅轻轻拍着芙蓉的肩膀,一只手高高的举着,他穿着宽袖的衣裳,他的衣袖盖着芙蓉的头,他把芙蓉挡在衣裳之下。 芙蓉心中顿时温暖起来:“苏……..畅,你怎么在这儿?” 苏畅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一面把她搂的更紧:“我跟温光去了大元帅的帐里,这不,谈完了正事正想往帐里去,听到温光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我就过来看一看,没想到正好看到你在哭鼻子,多大了,哭的比葫芦还惨烈?” “我哪里哭了。”芙蓉抹了抹眼泪:“我只是在找豆子,我还以为豆子丢了呢。” “豆子在军营里可是熟的很,他是不会丢的,倒是你,跟无根的浮萍似的,以后不准你在军营里乱跑了,若是遇上什么坏人,把你捉去了,那可就完了。知道吗?” “刚才我遇到了温光,他把我的白茅根抢走了。”芙蓉不忘告状,就像受了欺负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家长。 “好了。”苏畅笑着抚摸着她的头:“温光见了东西,总是要抢的,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他抢了你一点东西,你就马上要抢回来,这会儿雨大,咱们得赶紧回帐里,瞧你,脏的像泥猴一样,得好好洗一洗。” “我太累了,我走不动了……”芙蓉撇嘴。 “真的走不动了?” “真的。” 芙蓉本想撒撒娇而已,没想到,苏畅双手一用力,便把芙蓉抱了起来,肩膀再一用力,便将芙蓉扛了起来,就像扛麻袋一样。 芙蓉小声叫起来:“苏畅,你放我下来,你不知道我怕高么?” “你闭上眼睛就行了……” “可是,闭上眼睛也很高啊。” 第641章 换人 “白氏,你只管闭上眼睛,一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咱们就已经回帐里了。”苏畅轻轻的安慰她,他的肩膀浑厚,步伐稳健。 雨水顺着芙蓉的脸落下来,又滴到苏畅脸上,他一心护着芙蓉的周全,甚至来不及擦一擦脸上的雨水。 “苏畅,你放我下来……”芙蓉轻轻捶打着他的肩膀:“万一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放心吧,这会儿雨大,他们都在帐里避雨,没有人刻意出来看咱们。再说,你刚才不是说了,你累的走不动了,我还不得扛你一程?” “我…….”芙蓉脸红语塞:“好吧,这会儿我能走动了。” 苏畅放芙蓉下来。 二人面对面站着。 芙蓉揉着肚子,虽被苏畅稳稳的扛在肩膀上,到底肚子有点疼了。 苏畅伸手把她抱了起来,没等芙蓉反应过来,苏畅便抱着她往前走了。 一瞬间的迷糊。 等芙蓉反应过来,已被苏畅抱着走了很远。 她忙拍打着苏畅的胸脯:“快放我下来,万一被别人看到…….” “不会有别人看到的,你放心好了。” “那也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苏畅抱着芙蓉,一面低下了头,他的脸紧挨着芙蓉的脸,雨水从他额头上滴下来,又落在芙蓉的脸颊上,凉凉的:“男女授受不亲?那好吧……..那我可就把你扔地上了……..” 苏畅作势要松手,芙蓉一惊,赶紧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像一条蛇似的紧紧的缠住他。 苏畅微笑,洁白的牙齿分外整齐。 如此。抱着芙蓉走了一阵,直到雨小些了,渐渐的有些士兵从帐里钻出来,苏畅才停住,轻轻的把芙蓉放下来。又给她理了理衣裳:“泥猴儿,路也走不稳么?瞧瞧你。” 芙蓉脸红。 之前因为摔倒,沾了一身的泥,苏畅又是搂她又是抱她,此时身上也沾上了泥,泥水混着雨水,不停的往下浇,苏畅盔甲下的袍子早已瞧不出颜色了。 “四号。你还好吗?”豆子慌慌张张的找过来,手里还抱着蒿草,本来他在前头跑,芙蓉跟在他身后,没想到当时雨太大,他跑的太快了些,芙蓉一时没跟上,便落了单。 跑出很远。豆子扭头给芙蓉说话,才发现他身后空荡荡的,并没有芙蓉的影子。他这才慌了神。 苏畅曾经告诉过豆子他的任务,每日除了守帐,其它时间,便陪一陪芙蓉,毕竟芙蓉是大元帅找来的,而且。她刚进军营,凡事不熟,需要一个人引导。 豆子把苏畅的教导时刻记在心上,只是没想到,竟然把芙蓉给弄丢了。 大雨苍茫,砸在身上很疼,四下环顾,除了雨水,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叫着四号。 还好发现了芙蓉,豆子欣喜又自责:“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走那么快的,差一点把四号你弄丢了。” 芙蓉却是淡淡的笑。 苏畅道:“豆子,没事,这不是找到我们了吗?咱们快些回去吧。” 三人一道回了帐房。 雨水渐渐停了,只有细小的雨滴时不时的落下来,砸在帐上,“啪”的一声溅开。 芙蓉提着铜壶冲了几杯枣茶。暗红色的枣子在白瓷茶碗里打着转,很是漂亮。 豆子把拔回来的蒿草用凉水冲干净,又点了几根柴火把上面的水份烤干,烤了不多时,蒿草的味道弥散开来,帐里的蚊子受不了这气味儿,纷纷飞走了。 帐里没有了蚊蝇的嗡嗡声,倒是惬意不少。 芙蓉递了杯茶给苏畅。 苏畅接过去,只是看了看,并没有喝。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喜欢喝这枣茶吗?”芙蓉盯着他。 苏畅指了指碗沿儿,芙蓉一看,脸便红了,冒雨回来,忙着冲茶,她并没有洗手,因为她全身沾泥,手上也不例外,如今倒了茶,连碗沿儿都沾了泥,难怪苏畅介意。 芙蓉端过茶碗,用手轻轻一揩,把泥水揩去,又吸吸鼻子:“好了,喝吧,不干不净,喝了没病。” “四号,你以前没有这么不讲究吧。”苏畅直摇头:“谁说不干不净喝了没病,这里是边疆,比不得京城,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喝进肚子,万一肚子疼了,或是腹泻,咱们军营的草药可是少的很,到时候,就要承受痛苦了。” “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冲好的茶,你竟然不喝。”芙蓉有些失落,端过茶碗想把茶倒了。 她脸上轻微的表情被苏畅看到,苏畅不想她失望,便抢过茶碗道:“或许你说的对,不干不净,喝了没病,我英俊潇洒,武功高强,身子壮的很,莫说这碗沿儿上沾了些泥,就是喝一碗泥,我也没事。”他刚要喝,芙蓉便夺了过去,倒了茶水,又洗净了手,重新给他冲了一杯:“明明不能喝,你还要喝,万一喝的腹泻,我可不给你熬药。”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帐里茶水飘散,蒿草氤氲开来。 豆子准备好了洗澡用的东西,只说雨停了,苏大人身上也湿了,应该去洗一洗先。 苏畅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也的确需要洗一洗,于是便由豆子伺候着去泡了澡,这洗澡的地方,正如豆子所说,里里外外全是男人,甚至连搓澡的,也是老头,苏畅轻声交待豆子,让他提些热水去,然后给帐里的澡盆放上热水,让芙蓉她好好的洗一洗。 帐房里,唯有一等兵有此待遇,可以来澡堂洗澡,也可以在自己帐里洗。苏畅把这待遇让给了芙蓉。 豆子点头答应,又问他:“苏大人,四号为什么不来咱们这里洗呢,帐里地方小,而且,澡盆也小,洗着多有不便,不如我把他叫来,跟苏大人一块洗怎么样?” 让芙蓉跟自己一块洗?这个主意,让苏畅十分欣喜,可他不敢奢望这样的画面,只是交待豆子:“四号他刚来军营不久,而且,胆子小,爱腼腆,来这里洗多有不便,你还是把热水提回去吧,给澡盆里装八分热水,让四号他好好的泡一泡。” 苏畅如此交待,豆子便也不多问,用木桶提了水便回帐里。 两木桶的热水,倒进澡盆里,也算够芙蓉用的了,豆子一面掀着帘子,一面喊道:“四号,苏大人说了,你只需好好的在澡盆里泡一泡,苏大人对你真好…….”豆子不禁称赞。 可帐里却空空荡荡的,并无回应。 豆子放下木桶,细细的打量。 没有喝完的枣茶还放在长案上,铜盆里的几支蒿草冒出袅袅娜娜的烟,床铺平整,并无异样,只有一个铜烛台倒在地上,平时,这铜烛台是放在长案上的,只是不知为何掉了下来,豆子俯身将铜烛台捡起来,却发现烛台上有几个湿湿的手指印,看样子,像是芙蓉的手指印。 豆子叫了芙蓉几声,没回应,一直叫了十来声,依然没反应。 芙蓉在军营里,除了豆子跟苏畅,并没有什么朋友,如今她能去哪呢? 豆子查看了一下帐里的东西,显然什么也没有少,半人高的澡盆还缩在帐房一角。 他走出帐外,有些着急,双手做喇叭状又叫了几声,巡视的士兵举着长矛笑起来:“豆子,你不去伺候你们家苏大人,在这里仰着脖子叫什么?” 豆子只有干着急的份,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热水先倒进澡盆里,自己去几处山坡上找一找。 他想着,芙蓉或是出去做什么了吧。 芙蓉哪里是去做什么,而是被温光揪去了。 齐国来的几个人,大元帅依次分配给了军营里的一等兵及二等兵。 当初温光分到的人,叫齐二成。而苏畅分到的,叫田青仁。 这齐二成不是个省油的灯,刚到军营,便耀武扬威,根本不把温光看在眼里。温光又在军营里跋扈惯了,哪里把什么齐二成放在心上。 他奉命拿了兵书给齐二成看,齐二成只说这兵书不好,写的画的是什么,一点儿也看不懂,硬是要温光给他比划比划,练一套拳脚出来,温光只得练了两招,齐二成又说练的不好,他给温光对打了几下,温光本来胜了他,他却暗暗踢了温光一脚,温光又不能发作,被他踢的袍子上都是泥水,便去找大元帅评理,大元帅又不想得罪齐国人,便让他自己想办法,好好的跟齐二成相处才是。 这个齐二成,好吃懒做,又极为挑剔,温光哪里伺候的了,倒是那个叫田青仁的,看着老实巴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个乡下农夫,如此,温光想着,若是能把田青仁带在身边,或许,也不会有这么些麻烦,他便试图找苏畅换人,把这个难伺候的齐二成给苏畅,然后齐二成就会跟苏畅唧唧歪歪,到时候苏畅治不了齐二成,大元帅那里,他也不好交待,如此,倒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说做就做,大雨刚停,温光便带着手下浩浩荡荡的来了。 进了苏畅帐里,见里头昏暗,一个人背对着他冲茶,他便上去拍了拍:“苏大人……..好兴致啊,还泡茶喝呢。” 第642章 洗澡 芙蓉一转身,撞到了温光身上,温光一愣,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苏畅不在,不觉有些失望。芙蓉身上的泥水沾到温光身上,他新换的袍子顿时脏了,又听说苏畅在澡堂子里洗澡,他心急火燎的有意过去,便又叫芙蓉:“四号,你跟我一块去。” “温大人,我…….还得留在帐里泡茶呢。”芙蓉有意闪躲。 “泡什么茶,你都泡了那么些茶了,即便是喂一头牛,那也够了。”温光笑着拉住芙蓉的衣袖:“走吧,正好你家苏大人在洗澡,我看你泡茶的功夫很好,又用功,手法又细腻,走,帮我们搓搓澡去。” 芙蓉一万个不想去,可耐不住温光手下抽出刀来,她只得跟着。 一路上她都在想办法逃脱,可她前面是温光,后面跟着四五个士兵,个个手里拿着刀,她插翅难飞。 很快到了军营伙房,伙房过去一点,便是几个大的帐房,从外面就能看到滚滚的烟,这便是军营里洗澡的地方了,大伙喜欢叫这里澡堂。 这个时辰,稀稀疏疏的几个人靠墙站着洗澡,帐房一头,一个年长的老人在给士兵搓背。 帐房里水气氤氲,隔几米就瞧不清楚了。 芙蓉松了口气,还好瞧的不很清楚,不然,这帐里白花花的裸体,自己不想看都不行。 温光见她一直低着头,便用一只手卡住她的脖子:“四号,咱们来可是找苏大人的,怎么你像发了鸡瘟一样。有气无力的,把眼睛睁大点。好好找一找,看苏大人在哪。” 温光说着,掰正了芙蓉的头。 很快,一个光屁股的小兵从芙蓉面前经过。 芙蓉想闭上眼睛,可也来不及了。 她咽了口唾沫。又想闭上眼睛,温光呵斥了一声:“把眼睛睁开,好好找一找苏大人。” 芙蓉只得把眼睛睁开。 很快,又有一个光屁股拿毛巾的士兵从她面前经过。 她不禁皱眉。 帐里实在舒服,水气蒸腾着人脸,让人有躺在热水里好好泡一泡的冲动。 找了一圈儿,并没有见苏畅的影子。 芙蓉稍稍放心些,若在这里见到苏畅。那一定是尴尬死了。 温光的随从道:“大人,或许苏大人已经洗完回去了吧,咱们找了一圈儿,并没有见苏大人。” “不管苏畅他回去了没有,你们给我好好的找一找,我们赶紧的把齐二成换给他,这个齐二成,处处与我作对。我一天也不想看见他,这家伙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随从找不到苏畅,帐里水分太多。有一层烟雾一直在眼前弥漫着,温光的随从便叫起来:“苏大人…….苏大人…….” 叫了几声,没有应答,芙蓉长松了一口气,想来苏畅已经不在这里了吧,温光却不死心。推了芙蓉一把:“叫一叫你们家的苏大人。” “他们都叫过了,苏大人并没有在这里。”芙蓉不想叫。 温光又推了她一把:“他们叫他们的,你叫你的,各不耽误。” “苏大人…….”芙蓉不得已,只得叫了一声,只是声音细细的,软软的,轻轻的,温光站在她身边都听不清楚,便呵斥她:“没吃饱吗?跟猫叫似的,大点声。” “苏大人――”芙蓉扬头喊了一声。 对面水池里突然站起来一个人,水池中的水漫过他的腰部,他的六块腹肌如此明显,上面所沾的水珠随着他的站立“啪啪”的滴了下来,那人抹了把脸上的水,又理了理头发,不是苏畅是谁。 “怎么好像听到白芙蓉的声音?吓死我了。”苏畅揉揉脸,松了口气,又坐进了水池当中。 芙蓉和是温光等人已看到了苏畅。 温光已大步迎了上去,走到水池边,拍着热水道:“苏大人…….洗的好舒服啊。” “原来是温大人啊。”苏畅乜斜了温光一眼,显然不是很待见他。 温光可不管苏畅是否待见他,池水剔透,热气升腾,这让他身上又困又痒,很快便脱了身上的衣裳,只穿着一件棉布裤衩就跳进了水里。 一进水里,他便如鸭子一样飘起来,一直飘到苏畅身边,靠着苏畅坐了,显的很是亲昵。 芙蓉就站在水池边,她缩在温光那伙随从的身后,所以,苏畅还没有看到她,真是万幸,不然,苏畅一定以为她很好色,竟然跑到男澡堂里来了,这是有多饥渴。 温光笑着跟苏畅说:“如今我瞧出来了,那齐二成,可是这群齐国人的老大,他有一些武功,又想学兵法,我温光何德何能,教不了他,我想着,苏大人你武功高强,高出我温光好几截儿,不如,这齐国的人才,就由苏大人来教好了,当然,也不能让苏大人吃亏,苏大人手底下的那个什么田青仁,由我温光来教,苏大人意下如何?” 苏畅不禁纳闷,这个温光,在军营里一向如螃蟹一样横着走,就仗着他跟随大元帅多年,一般人谁也不敢惹他,今儿是怎么了,自己先服软,还把苏畅他夸上了天,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非奸即诈,至少苏畅是这样想的,便也不理会他的热情,只是冷冷的撩水洗澡,时不时的搓一搓:“当初这些齐国人来军营,可是大元帅亲自分配的,大元帅定然是觉得温大人你武强高强,当得重任,所以才把齐二成分配给你,你就不要谦虚了,我苏畅何德何能,怎么敢跟温大人换人?” “你是不愿意了?”温光默默的泼水,一面紧紧的盯着苏畅。 “不是我不愿意,这事,是大元帅定的,我只是一个一等兵,并不敢违抗大元帅的意思。”苏畅道:“若温大人想换人,那不如先去请示了大元帅,若大元帅说准了,我也没有话说。” 温光不禁十分失落。 他可不敢跟大元帅说,教不了齐二成,这样,不是自掉身价么,如今苏畅又不同意,想想齐二成的样子,温光就像吃了一坨鸡屎一样,心里犯恶心。 二人均是默默的洗澡。 又洗了一会儿。温光还不死心,又问:“苏大人真的不肯帮忙?” “我才疏学浅,怕是帮不上忙。” “苏大人真的不肯换人?” “不是不肯换,是我才疏学浅,教不了齐二成。” 温光冷冷的瞪着苏畅。像要把苏畅吃了似的。 苏畅早已习惯了温光这种眼神,所以也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见温光还不肯走,便道:“我在这里洗澡,温大人都能找到,温大人如此神通广大,又怎么会教不好一个齐二成呢?” “我哪里知道你在这洗澡,刚才是你帐里的人带我来的。” “是豆子吗?”苏畅轻轻揉了揉眼睛。 “没见什么豆子,是那个四号。” “四号?”苏畅惊的从水池里站起来,氤氲水气环绕在他腰部,腰部以下是看不清的,只能看到他六块腹肌又一次明目张胆的显露了出来,甚至,每一块肌肉,都那么结实。 芙蓉虽不敢直接看,可透过缝隙,还是偷偷瞄了一眼,果然很性感,她突然觉得自己猥琐,故意用双手捂住眼睛,又想看,便又偷偷的望一眼。 苏畅站着愣了两秒钟,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的坐进了水池里,这一惊一乍之间,水池里的水猛烈的晃动,结结实实的让温光喝了两口:“苏大人,你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洗个澡也如此不老实,不就是四号跟我一块来的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是男人。” “四号跟你一块来的?”苏畅惊的又一次站了起来,突然觉察到什么,赶紧双手捂着下身,又一次坐了下去。 池水晃悠,温光又喝了一口水,他喷出一口水来,抹了把脸道:“四号是跟我来了,又不是大元帅来了,你有这么害怕么?” 苏畅心里起伏不定,一双眼睛左左右右的打量,或许是因为帐里水气太深重,他倒瞧不见什么,只觉得这周围好像有许多猥琐的眼睛在看他一样,他想起身,却被温光拉住:“四号,你家苏大人在找你呢,你还不出来。” “我没有找四号。她……不用出来了。”苏畅慌忙找了一块白毛巾搭在身上。 苏畅的狼狈逗笑了温光,他硬是叫了芙蓉上前。 芙蓉虽不愿意,可温光毕竟是一等兵,不听他的吩咐,那可是会脑袋落地的。 她双腿夹紧,一步一挪,像是挪了一个世纪,才最终来到水池边。 “苏大人,是不是一个惊喜?”温光笑嘻嘻的指着芙蓉:“我就知道,自打这四号住进你帐里,你为了巴结大元帅,所以对大元帅的厨子,也巴结起来,你对这四号可是好的很,如今,四号来了,你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很高兴?” 苏畅简直惊呆了,他没想到,芙蓉竟然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他还没有穿衣裳。 芙蓉双手捂脸,温光呵斥她:“捂什么?难道我们两位大人洗澡,还会污了你的眼睛不成?” 芙蓉只得把双手松开。 第643章 得罪神仙 苏畅愣愣的坐着,手里一直紧紧的揪着白毛巾。 “四号,你脱了衣裳下来,好好的给我们揉一揉,胳膊太酸了。”温光笑嘻嘻的望着芙蓉。 “温大人…….我进军营来,是给大元帅做饭的,我……不是伺候人洗澡的。”芙蓉只得找了个借口,如果此时脱衣裳,那温光一定会惊呆的吧。她可不想暴露了身份。 “你虽然是给大元帅做饭的,可最近几天,大元帅又没劳驾你做什么,你肯定是闲的发慌吧,再说,我跟苏大人可是一等兵,多少人想伺候一等兵还没这机会呢,你别磨磨蹭蹭的,快脱了衣裳下来。”温光像是等不及了。 苏畅向芙蓉挤眼睛,意思是她千万不能脱衣裳。 “快点吧。”温光又催促。 苏畅假装打了个呵欠道:“温大人,还是算了,这个四号,本来就是大元帅叫进帐里做饭的,若咱们指挥她搓澡,万一被大元帅知道了,可能会怪罪的,到时候,咱们如何承担的起,而且这个四号,做菜虽然还可以,但搓澡这些活,她做不来,先前我在帐房里洗澡,让她帮着搓了一回,差点儿给我搓掉一层皮,温大人若想多活几年,还是不要让她搓的好。” 温光似信非信的问苏畅:“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当然。” “刚才我去帐房里找你,见这个四号在那泡茶,别说,他泡茶的时候。稳稳当当,安安静静。倒像一个女孩子似的。” 芙蓉惊的后退一步。 苏畅也楞了楞。 “不搓就不搓吧。”温光“哗”的从水里站了起来,棉裤衩沾了水,渐渐变的透明。 他有些发胖,身上有些肥肉,耷拉着肚子。吊着裤衩,站在水池里摸脖子。眼看那棉裤衩就要掉下来,苏畅拿过一长条条的毛巾围在下身,一个鲤鱼打挺从水池里跳出来,一手捂着下身,一手捂住了芙蓉的眼睛。 芙蓉愣住。她没想到苏畅的动作这么敏捷。 果然,苏畅刚捂住她的眼睛,温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这棉裤衩不能沾水。一沾水,就变重,就容易掉下来。刚才洗澡的时候,我真应该脱了的。” 苏畅没说话,只是护在芙蓉面前,生怕芙蓉看见。 温光脱去棉裤衩,穿了衣裳,见苏畅还捂着芙蓉的眼睛。便有些疑惑:“苏大人,你洗好了没?” “洗好了。” “苏大人既然洗好了,为何不去穿衣裳。这么光着身子捂着四号的眼睛是做什么?”温光四下看看,这帐房里的浓烟渐渐迷了人眼,他更不明白苏畅的意图了。 苏畅只得找了个借口:“我是看到…….看到这帐里有一只蚊子,刚才正好趴在四号脸上,所以…….我就拍了一下。” “这帐房里哪来的蚊子。”温光系好腰带,上下拍了两巴掌。不无奚落的道:“苏大人真是好心,竟然还帮一个不入流的小兵拍蚊子,难怪四号他愿意跟你住一个帐里。” “温大人若没有其它事,先回吧。我也该换衣裳了。”苏畅背对着温光道。 温光带着随从走出不远,又折了回来:“苏畅,今日是我特意来找你的,就是想跟你换一换齐二成,你若不愿意,我心里可是不高兴,你可想好了?真的不愿意跟我换人?” “真的不换。”苏畅声音冷冷的。 温光摇摇头,显然对苏畅很是失望,走出两步,又回头道:“你可不要后悔,苏畅,我好心好意来求你这一件事,你竟然不答应,那以后……..咱们…….呵呵,苏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温光带着随从出了帐房,狠狠的“呸”了一口。 直到温光走远了,苏畅才一把搂过芙蓉:“白氏,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里很好玩吗?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不知道这里的人,都在光着身子洗澡吗?你一个女子,到这里来,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我又不是主动来的……..”芙蓉显的有些委屈。 “不是主动来的也不行。”苏畅显的有些生气:“你虽不是大家闺秀,可也是小家碧玉,你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刚才看到了你,差点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你还吓死我了呢。你连衣服也不穿。” “你见过穿衣服洗澡的?”苏畅脸一红,双腿夹的更紧,一双手紧紧的揪着白毛巾,生怕白毛巾掉了,会露出什么来:“一会儿回帐房里我再跟你算帐。” 苏畅三下五除二的换好衣裳,甚至,连外袍都穿反了,他也顾不上,再过半个时辰,会有更多的士兵来洗澡,到时候,三五步就会出现一个裸体,他可不想芙蓉看见。 他慌乱间穿好了衣裳,抱着芙蓉便往帐外去。 芙蓉只得不停的蹬腿:“你放开我,你放下我……..” 苏畅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屁股:“怎么?你还想再看一会儿才走?” “我自己有腿,我自己会走……..”芙蓉挣扎着,如今她被苏畅紧紧的搂在怀里,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动弹不得,不禁有些着急。 “不要说话。”苏畅附在她耳朵边:“把眼睛闭上。” 芙蓉只得把眼睛闭上。 耳朵边有哗哗的水声,还有搓澡的声音,又有士兵之间的调笑。 各人见了苏畅,都行礼,有些胆大的,级别高些的,还光着身子上前道:“苏大人这抱的可是大元帅身边的四号?他怎么了?苏大人怎么抱着他?要不要小的帮忙?” “不用了。”苏畅想要摆摆手,才发觉抱着芙蓉,什么也做不了,只得掩饰道:“这帐里太过闷热,四号他晕倒了,我抱着他出去透透气。” 洗澡的士兵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让苏畅通过。 芙蓉只觉得眼前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倒是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一刻不停。 出了洗澡的帐房,空气都变的欢快起来。 苏畅的脚步一直很急,芙蓉在他怀里上下颠簸。 过了一会儿,芙蓉实在忍不住,便偷偷的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白色的帐房不停向身后移去,他看到苏畅脸上有细小的汗珠,还有他的剑眉星目,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你不用咬嘴唇,我是不会亲你的。”苏畅低头看了她一眼,扔下这句话。 “欺人太甚。”芙蓉颠簸的饭都快吐出来了,苏畅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苏畅,我又没让你亲我。”芙蓉有意将脸扭到一边去:“你放我下来。” 苏畅却不肯。脚下生风一般,抱着芙蓉只是赶路。 不时有守帐的士兵打量着苏畅,也有人向他问安,甚至,想替他抱芙蓉回帐里,苏畅均一一谢过。 账里。 豆子去找芙蓉,现在还没有回来。 蒿草微微的冒烟。 枣茶已凉了。 大澡盆里的水也凉透了。 苏畅把芙蓉放在长案上,自己揩揩额头的汗。一脸的严肃。 芙蓉指了指他的袍子:“你的衣裳穿反了。” “白氏,你不要避重就轻。” “我怎么……..避重就轻了?”芙蓉被放在冰凉的长案上动弹不得。 “那个帐房是做什么用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而且我说了,你要洗澡,只能在咱们帐里的澡盆里洗,你怎么能私自跑到那地方去?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苏畅急的走来走去,他捡了一支蒿草握在手里,轻轻的指了指芙蓉的屁股:“若再不听话,小心打你。” “你才不会舍得打我。”芙蓉做了个鬼脸:“你不要紧张了,苏畅,我虽然去了你们洗澡的地方,可我又没看见什么……..” “你还想看见什么?” “我错了还不行么,我又不是主动去的,我是被迫的,对了,温光他想把齐二成调给你,你不愿意,岂不是得罪了温光?你不是说过,温光他是一个有仇就报的人,那我们不是危险了?你真应该答应他算了,反正你武功高强,就算齐二成再坏,你都能治的了他。”芙蓉笑了笑,有意缓和气氛。 苏畅显然不吃她这一套,他把芙蓉按在长案上,低头,俯身,身子几乎贴到了她的身子:“白氏,你不要想转移话题,温光的事,我自有分寸,你的事,是你的事。” “我以后不去了还不行么?”芙蓉嘟嘴:“我错了还不行么?” 苏畅盯着她,不再说话。 气氛凝固。 芙蓉突然有些莫名的伤心,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如今混的也太惨了,竟然被挟持到了男澡堂,还被机关枪一样的苏畅“突突突”的来了一顿,这是出门没有烧香吗?还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 她委屈的抹抹泪:“你就欺负我吧,以后我不跟你好了。” 苏畅没有动,只是呆站在那儿。 芙蓉嘤嘤的哭,泪水混着泥水慢慢的落下来。 她本来就摔了一身的泥,如今还没有洗。 脏脏的,像花猫。 只是闭眼哭,就像全世界跟她无关了似的。 苏畅突然弯腰,紧紧的把芙蓉搂在怀里,轻轻的给她抹去了眼泪:“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我只是,太担心你,怕你受一点点委屈。” 第644章 捉鱼 “我真的不是故意去看你们洗澡的,再说,那澡堂里烟雾笼罩的,也看不清什么……”芙蓉显的十分委屈。蜷缩在长案上,眼睛都红了。 苏畅俯身,轻轻的给她揩揩眼睛:“我错了…….我不应该…….好了白氏,我只是担心你,你瞧,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穿着湿衣裳,身上还有泥水呢,若是着了凉,生了病,那可怎么办?” “我身子强壮着呢,才不会生病。”芙蓉想起身坐起来,脸却碰到了苏畅的脸,她的脸顿时红透,很快便躺回长案上,苏畅呆呆的望着她,一时有些失神。二人正在情意绵绵,不料豆子掀帘子进来,看到躺在长案上的芙蓉,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四号,你什么时候回帐里的啊,我找了你好几圈都没找到,你看,澡盆里的热水,这会儿都凉透了。” “我…….我去澡堂里洗澡了…….”芙蓉有些语塞,慌忙从长案上跳下来。 豆子虽有些诧异,可也没问什么,便退了出去。 他一直奇怪的是,芙蓉不是说去澡堂里洗澡了么,为什么身上的衣裳还是脏的呢。 一直到有一次,芙蓉去伙房里为大元帅做饭,豆子才悄悄的问她:“那日…….我发觉,苏大人他……” “苏大人怎么了?” “我发现苏大人他把你按在长案之上,你们两个脸贴脸的,在做什么?” “我们…….还没有做什么呢,你不就进来了吗?”芙蓉脸红。 豆子挠挠头笑起来:“说的也是。” 夏季凉爽。 山间气候多变。白天晴朗,夜晚有雾,雾气笼罩堆积,又会幻化成雨。隔几天下一回。 所以,这漫山遍野的,雨水充足。 山坡上的丛林,长的愈加茂密,树叶油亮油亮的,几只不知疲倦的知了缩在树叶里“吱吱”的叫个不停。 太阳就挂在军营上方。一连串的乳白色帐篷沿着山脊两边的平地展开。 等太阳偏西的时候,正是练兵的好时机。 温光带着齐二成,虽然他并不喜欢齐二成,可这是大元帅分配给他的,他也不敢不从。只是齐二成明显很嫌弃温光,觉得他脾气大,肚子大,又没有什么真本事,甚至他跟温光过了几招,温光都被他打翻在地。讨论起兵法,温光甚至还不如他,齐二成便更不把温光放在眼中了。练习了一会儿,便坐在树荫之下乘凉,嘴里叼一根茅草躺在山坡上。很是悠闲。 而苏畅,则带着田青仁。 苏畅并不想教齐国人什么真功夫。如今只是教田青仁念些<三字经>之类。 田青仁比较老实,也并不懂这些,苏畅让他做,他便照做,倒是好对付。苏畅也比较省功夫。 让苏畅把齐国人教的文武双全,然后这些齐国人又攻打苏畅他们,这一点,苏畅是做不到的。 温光被齐二成摔了几个跟头,累的气喘吁吁,喝了一壶茶。坐着看苏畅怎么教田青仁,可他明明看到,苏畅只是扔了几本书给田青仁,可那田青仁还看的有滋有味,温光便不悦。走了过去夺过那书随便翻翻就扔到了地上:“不过是三岁小孩看的书,苏大人这是小看齐国人了吧。” “这是开启智慧的书,温大人怎么说他是三岁小孩看的书呢,难道这书上的内容,温大人了如指掌?”苏畅反问。 “我是个粗人,不识几个字,这书上的内容,我也没有了如指掌,可没吃过猪肉,谁还没见过猪跑呢,横竖这书,都是三岁小孩看的。苏大人这样做,怕就是省功夫吧,夏天天气热,人都懒的动,谁不想歇一歇呢。你看看我,为了教会齐二成,我可是下了大功夫的,陪他练功,陪他摔跟头,我可是尽了全力的了,苏大人,这一点,你可不如我啊。”温光高昂着头,显的很是骄傲。 苏畅却是一针见血:“温大人对齐二成真的就这么上心么?当初是谁追到澡堂里,哭着喊着,要我收下齐二成的?” 温光的脸顿时红了,转身便走,自己坐到山坡阴凉处,望着一脸悠闲的苏畅,还有那个不温不火的田青仁,温光心里总是咽不下那口气,便悄悄的找到齐二成,拔下他嘴里叼的茅草,轻轻俯身,凑在齐二成耳朵旁边:“齐……” 齐二成翻个跟头,滚出好远去,温光便又追过去,齐二成赶紧双手护住胸口:“温大人,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凑这么近,我很不习惯。” “跟你一块来的那个田青仁,他倒是很老实的一个人啊。”温光一面说,一面打量着齐二成的脸色。 “你说青仁啊,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了,他这个人,的确很老实,脾气也不错,不爱惹事,而且人也聪明,怎么了?温大人怎么注意到了他?” 温光叹了口气:“聪明有什么用呢,横竖苏大人是不肯用心教他的。” “温大人何出此言?” 温光笑笑,指着田青仁手里的书道:“苏畅他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只是凭着一张巧嘴得大元帅的喜欢,这样的人,我早就看不惯了,只是一直忍着,你看,如今大元帅把田青仁分给了他,田青仁又好学,也不惹事,本来苏畅应该好好教他,你看看如今苏畅是怎么对他的?” “怎么对他的?”齐二成瞧不明白。 “这个苏畅,给田青仁拿了几本书,全是些无关痛痒的书,不是我瞎说,这些书,在我们这,可都是三岁小孩入学启蒙的时候看的,如今拿给田青仁看,这苏畅可不就是欺负你们齐国人蠢笨吗?” 齐二成是属爆竹的,听此话,走过去抢了田青仁的书拿在手里看看,然后扔在地上,一脸不屑的对苏畅道:“苏大人,你若是有真功夫,为何不教给田青仁?若你没有什么功夫,不过只有一张巧嘴,便也别耽误我们,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来你们军营,可是学习武功兵法的,不是看什么三字经。” 苏畅望了望温光,不远处的温光,一脸的喜气。 苏畅只得道:“我是全心全意教导田青仁,你们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田青仁,你学到了什么?”齐二成问田青仁。 田青仁一脸茫然。 苏畅答道:“你们来军营里,是学习武功,学习兵法的,这一点,不假,可是武功与兵法,是千百年来传承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会的,而且,这里面的东西极其深奥。”苏畅故意压低了声音对齐二成道:“你是不知道,我的一身好武功,便是由看三字经起,慢慢的将心沉淀下来,将心放空,然后才能承载更多的东西。这是必走的步骤,如今我一五一十的教给田青仁,有什么错处?” 齐二成只是不信:“你有什么好武功?莫不是骗我们。让我试一试。”齐二成说着,便动了手,他那一点三角猫的功夫,丝毫不是苏畅的对手,不出三招儿,便被苏畅打翻在地上。 如此,他才相信了苏畅有功夫的话。再也没有脸面指责苏畅些什么,只是去找温光评理:“你不是说苏畅他只有一张巧嘴?为何他的功夫这么高深?原来都是你骗我。我听说,你跟苏畅他一直不和,你是利用我吧?” 齐二成跟温光厮打起来,所谓狗咬狗一嘴毛,到最后,温光被齐二成揪掉了不少头发,嘴角眼角也被打流血了,脑袋上还有一个疙瘩。 温光只能忍着疼,去找大元帅评理。 若是军营里的人这样对待温光,大元帅定然不饶他,可如今温光被齐二成所伤,大元帅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说什么,也没有批评齐二成,只是跟温光说:“你也是的,明知道齐二成他脾气暴躁,又有些功夫在身,不好对付,为什么还要去惹他?” “大人,难道我受的屈辱就算了么?”温光显的可怜巴巴:“我可是跟了大人几十年的人了,难道被齐二成这么欺负就算了么?这样,军营里的人会怎么看呢?以后我可是抬不起头了。” “那…….你想怎么办?”大元帅盯着他。 “齐二成下手这么重,打的我头晕眼花,站也站不稳,如今脑子里还嗡嗡的像过苍蝇似的,大人…….” “不如,今儿你不必教齐二成了,你下山去丰城吧,不是有你的老相好么?”大元帅拿出一锭金子来:“你的头还疼吗?” 温光一看到金子,什么疼痛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满心想的都是牡丹那粉嫩的小脸,那摇摆的姿态。 他拿了金子,又怀揣着几锭银子,由一个随从跟着,欢天喜地的去了丰城,在那里度过了一个神魂颠倒的夜晚。 大元帅的人来跟芙蓉说,大元帅突然想吃鱼,只是伙房里做的鱼太腥,肉质又太老,让芙蓉做一条鲜嫩些的鱼。 芙蓉自然想到了山腰的小瀑布,夏季雨水充足,小瀑布的水量也多了,顺着山腰哗哗的流下来,小瀑布下面积了一个到肩膀高的深潭。这深潭里有鲜嫩的鱼,上一次,豆子便捉了一条,金鳟鱼,可是极为难得。 第645章 吃的 芙蓉提上篮子,带上铲子,又叫上豆子,二人顺着山路下去,一直到了小瀑布边。 因为天气转暖,白天日照强烈的缘故,往日的野韭菜已抽了苔,满山坡开的都是白色的韭花。 韭花凉拌,或是做酱,都是极好的。 芙蓉蹲下身子,轻轻的拔了韭花装在篮子里。 捉鱼的事,便交给了豆子,豆子跳进水潭里,拿着一根棍子左右摆摆,把鱼往一处赶,不多时,他便捉了一条二斤重的金鳟鱼。水色极清,金鳟鱼摇着尾巴游来游去,豆子便潜进水里,深吸一口气,游了一圈,又捉了一条一尺长的鱼上来。 芙蓉的收获也不小,满满一篮子的韭花可以吃好些天。 等回了军营,把豆子捉的鱼清蒸了,然后把韭花捣碎,配着酒做成酱汁,沾着酱汁吃鱼肉,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 除了韭花的辛辣之气,芙蓉还采了两朵油菜花戴在头上。 山下丰城的油菜早已结了果,只是山上气温多变,长在背阴处的一些油菜才刚刚开花而已,花色鲜艳,气味芳香。 豆子不禁看呆了:“四号,你戴着油菜花在头上,看起来就跟一个姑娘似的,你皮肤真白。” “是吗?”芙蓉忙将油菜花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我…….我只是试一试而已。如今天热,我也晒黑了的。” 她把油菜花放进篮子里,撩着潭水洗了把脸,清爽舒服。 说话的功夫。豆子又抓了一条鱼上来。 满满的收获,让芙蓉松了一口气,至少大元帅想吃鲜嫩的鱼,自己也算有交待了。 山坡下一处背阴的地方。长着半亩多的油菜。 风轻轻的吹过油菜田,油菜花微微起了波澜。 芙蓉耳朵边有“嗡嗡”的声音,她还在奇怪,这山间怎么会有蚊子? 正诧异,豆子从潭水里探出头来,慌忙拉了芙蓉一把:“四号。快躲起来。” “怎么了?” “有蜜蜂,油菜田里的蜜蜂飞过来了。”豆子把芙蓉拉进了深潭,芙蓉连喝了两口水,心想着自己又不会游泳,这一次,必死无疑了吧?正忧伤呢,突然想到这潭水还不能淹没豆子,她又比豆子高些,那有什么危险的?她颤颤巍巍的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水。果然有几十只蜜蜂飞舞着在他们头顶上盘旋。 芙蓉赶紧将头埋进深水里。一直憋气,直到憋不住了,才探出头,潭水湿了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此时如黑色丝带一样搭在肩膀上。刚探出头。那帮蜜蜂又飞了回来。 芙蓉跟豆子只能又一次潜入潭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芙蓉实在无法再憋气,只能探出头:“哎呀憋死我了…….我不行了……..” 芙蓉抹了把脸,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吓的她后退了一步,跌倒在潭水里,又喝了一口水,细看之下才发觉那人竟是温光。 怎么在哪里都能遇到温光? 芙蓉有些不待见他,并不理他。 温光却坐在山坡之上,盘腿看着芙蓉跟豆子。昨夜牡丹得了银子。伺候的他非常舒服,于是整个人也高兴起来,这日清早,牡丹伺候着他用了早饭,他见牡丹涂的胭脂分外香。便也孟浪的涂了些在身上,甚至回军营的路上,都是兴高采烈的。 走到小瀑布旁,他本想歇歇脚,喝口凉水,没曾想却看到潭水中有两颗人头,当时他还吓了一跳,只当有人跳水死了,没曾想水面上不时有“咕噜咕噜”的小气泡。随从不忘提醒他,说是潭水中的二人看着像是苏畅帐里的四号跟豆子呢。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芙蓉与豆子,还是苏畅身边的人,温光本就对苏畅不满,如今遇到苏畅身边的人,那真是冤家路窄,他又怎么会轻易错过欺负他们的机会? 于是便坐在岸边静静的瞧着,看到芙蓉与豆子探出头来,他便捡了个棍子,先是敲了芙蓉的头,然后又敲豆子的头:“你们两个倒知道乘凉,钻到这深潭里洗凉水澡,一定很舒服吧?那就多舒服一会儿,不用急着出来。” 他打打芙蓉,又打打豆子。 二人在潭水里,浑身使不上劲儿,且温光居高临下,显然打起他们得心应手。 芙蓉一心躲避,只能把头埋进水里。 豆子也学着芙蓉,一头扎进水里,只顾着吐泡泡。 温光翻翻拣拣,看到岸上的鱼并韭花,便拿棍子捅捅:“四号,你弄这些牛羊吃的东西,又准备给大元帅吃?你这脑袋是不打不长记性啊。” 芙蓉实在憋不住,不得已从潭水里抬起头,双手扒着草地想上岸,却被温光给推了下去,就像下饺子似的,只听“噗通”一声,芙蓉又咽了一口水。 “温大人…….我…….”芙蓉吐出一口水来:“大元帅想吃新鲜的鱼,只有这里的鱼才最新鲜,而且没有腥味儿,温大人可要小心,别把这鱼给打死了,若死了,可就不新鲜了。” “我就打死,就打死,不但把鱼打死,我还要把你打死呢。”温光说着站起来,手提着棍又往芙蓉头上敲,顺带的,把水搅混,呛的芙蓉直咳嗽。 “今儿水里发现了两条大鱼,哈哈…….”温光笑着交待随从:“去,点把火来,咱们烧鱼吃。” 芙蓉心想完蛋了,这一日落在温光手里,想上岸又上不来,这会儿温光还要随从点火烧了自己呢。 随从还没有点着火,已有一群蜜蜂飞了过来,围着温光上下飞舞,温光躲闪不及,赶紧叫随从:“别去点火了,快来…….” 话没说完,蜜蜂就盯上了温光,夏季衣裳单薄,温光脸上身上沾满了蜜蜂,随从赶紧脱了衣裳来扑打,可已然来不及了,温光身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蜜蜂却是怎么打也打不完,远处油菜田的蜜蜂还有飞过来的趋势。 温光知道抵挡不过,只得带着随从仓皇而逃,哪里还顾得上芙蓉与豆子? 芙蓉与豆子已有躲避蜜蜂的经验,二人时不时的潜进水里,时不时的探出头来呼气,直到确认蜜蜂全飞回油菜田了,二人才从水里钻出来。 豆子还觉得奇怪:“四号,刚才那些蜜蜂,简直救了咱们一命啊,只是我不明白,为何那些蜜蜂只是追着温大人叮咬,却不咬温大人身边的随从?” “温大人身上不知涂了什么香粉,味道可是比油菜花还香。”芙蓉抹了把脸,抖抖衣裳上的水,然后把头发束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温大人身上的香味儿,所以才招致蜜蜂,我瞧着,温大人刚才,被叮咬了好几口呢,还好他跑的快,不然…….这蜜蜂可是会咬死人的。” “该。”豆子望着温光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这个温大人,欺负人欺负惯了,喜欢捉弄别人不说,今次若不是这些蜜蜂,说不准他就让随从把这潭水烧热了,把咱们两个煮熟了呢。” 二人收拾了东西,提着韭花与金鳟鱼回军营里。 军营里静悄悄的。 一队拿着长矛巡视的士兵悄悄的道:“听说了吗?就咱们军营里的一等兵温大人,也不知道得罪了谁,脸上本来就淤青带血的,如今都肿起来了。看着可真惨,这会儿,已经有两三位军医到他帐里去帮着诊治了。” 另一个道:“我怎么听说好像不是这样?我听说,是温大人被蜜蜂给叮咬了,跑回来的时候极为狼狈,裤子都差点跑掉了呢,说来也奇怪,温大人身上被咬了好几处,可他的随从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芙蓉与豆子轻手轻脚的回了帐里。 甚至,芙蓉还哼起了小曲儿。 大元帅帐里的士兵来传话,说是让芙蓉做些好吃的,给温光送过去。温大人受了伤,得吃些味道好的东西补一补。 芙蓉有些不情愿。 豆子拎起鱼提着韭花便去了伙房:“四号,不管温大人他怎么对咱们,咱们可不能跟他作对,这饭,还是得做的,这可是大元帅的意思。我们违抗不了。” 芙蓉闷闷的去了伙房,蒸了鱼,做了韭花,天色还早,她把饭菜装在食盒里,提回了帐中。 苏畅有些饿了,闻到香气,便流口水:“白氏,这么心疼我?还专门给我做了吃的。” “谁给你做吃的了?”芙蓉把食盒放在长案上,默默的躺倒在床上。 “这饭菜不是给我做的?不会吧?那是给谁做的,大元帅?” “不是。” “除了大元帅,这军营当中,谁跟你的交情这么好,你还亲自做了吃的给他?” “温光。” “温光?”苏畅大为诧异:“白氏,你不会一笑泯恩仇,不管温光以前怎么对你,你都打算好好对他吧?你这胸怀也太宽广了,温光要是知道了,不一定要感动成什么样子呢。”苏畅刚从田青仁的帐里回来,本以为有好吃的,没想到这些东西却是送给温光的,芙蓉跟温光不是一向不和吗?苏畅四下望望,又竖着耳朵听了一回,直到确定帐房周围没有别的人在偷听,他才压着声音问道:“白氏,你不会忘了温光的身份吧,他可是跟大元帅一伙的,他们都是要投奔齐国的。” 第646章 送饭 “这个,我知道。”芙蓉还是闷闷的,提不起精神来。 “那你还一笑泯恩仇?” “谁一笑泯恩仇了?”芙蓉颓然坐起来,指着自己的脸道:“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一向是有仇当场就报的。”她把小瀑布那里发生的事跟苏畅讲了,苏畅有些不相信:“不会这么神奇吧,难道蜜蜂也分的清好人坏人?” “温光身上有一股香味,可能是这个引了蜜蜂来,大元帅不是心疼他吗,所以让我给他做了吃的。” “那…….快送去吧。” 芙蓉走到苏畅身边,挨着苏畅坐下:“你刚才不是说,温光他是个坏人吗?怎么这会儿又催着我去给温光送东西?” “我心里想什么你还不懂吗?反正给他送东西,你又不会吃亏。”苏畅笑。 芙蓉也笑了。 温光/气喘吁吁的躺在帐里,身边的几个军医给他开了药,早有下人忙活着熬去了。 熬好的药送到温光手里还是热的,下人赶紧拿着蒲扇给扇扇风。 温光喝了药,身上却还疼的厉害,便骂军医无用。军医也束手无策,这蜜蜂叮咬人,叮咬一次,便火辣辣的疼,何况如今温光全身上下被叮了十来处,左右脸颊,额头,屁股上,胳膊上,甚至脖子里均肿了起来。他躺在那不停的嚎叫。像是杀猪。 芙蓉提着食盒进去,轻轻的把食盒放在长案之上。 温光斜眼乜斜着芙蓉,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我帐里的?” “是我让他来的。”大元帅掀帘子进来。看到温光的样子便叹了口气:“本来,四号是给我做的菜,我瞧着你好像伤的不轻,所以。就把这饭菜留给你吃。”大元帅走过去,翻翻温光的眼皮,又摸了摸他的脉搏,便笑道:“没多大的事,只不过疼一阵子罢了,瞧你叫的。方圆几里都能听到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大人,是真的很疼啊。”温光揩揩额头的汗:“那些蜜蜂像是疯了一样,只管叮咬。” “你可是我手下的大将,以前杀敌在前,那速度,可是极快的,怎么如今被一群蜜蜂追的没了办法?身上疼,就忍忍,四号。你伺候温大人把饭吃了。” 大元帅转身离开,正好遇见苏畅。 苏畅还未说话,大元帅便道:“温光他受了伤,你能来看他,这是极难得的。” 不但苏畅,齐二成也来了。 温光刚要喝药。看到齐二成,便将药碗放下了。 此时温光面前,整整齐齐的站着三个人,芙蓉,苏畅,齐二成。 这三个冤家,这一次,全到齐了,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 温光不想理他们,翻个身。想侧着睡,屁股挨到床,疼的他跳起来。 齐二成冷冷的望着面前的一切:“温大人不是说武功高强吗?怎么连区区的几只蜜蜂也对付不了,我齐二成跟着温大人学武功,学兵法。以后,还要回齐国做皇上的忠臣良将,温大人就这两把刷子,岂不是耽误了我?且受这一点点小伤,就嗷嗷大叫的,未免让别人笑话。” 温光身子本就疼痛,听到齐二成说这些话,心里的火便上来了:“齐二成,你没看到我被叮咬成这个样子吗?你还来嘲笑我?” “温大人若不是去丰城找什么女子,也不会被蜜蜂叮上吧,这会儿怪的了谁,倒白白耽误了我的时间,到时候,从齐国来的几个人,都学会了兵法武功,只有我一个人最弱,温大人,你担待的起吗?” “我本来就不想教你,你要是不愿意学,你走便是了。”温光赌气。 齐二成生气,上前去,双脚分开,腰间一用力,伸出胳膊,抱起温光给他扔到了地上,温光全身酸痛,地上又极硬,这一摔,温光差点没了气,还没等他喊出来,齐二成已是快步出了帐房。 温光唯有生气的份儿。 苏畅俯身把温光抱了起来,一面说着:“哎呀,这个齐二成,也太/恩将仇报了,怎么说温大人你也教他武功的,算是他的师傅,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怎么可以把你扔到这冰凉的地上呢。唉,还是我把温大人你抱起来吧。”苏畅把温光抱到半空,胳膊一松,温光又跌落到地上,他的屁股先着地,疼的他直咧嘴,苏畅又一次抱住他:“温大人,不好意思,没想到温大人这么重,我应该抱紧些的……..温大人别动,让我再试一试。” 温光已是大惊失色:“你不用试了,我自己能行的。” “温大人真的能行么?可千万不要勉强啊。” “能行能行。不勉强不勉强。”温光吓的从地上爬起来,翻身抬腿自己往床上爬,只是胳膊不敢用力,还没爬到床上,又跌落下来,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温大人能行吗?若是不能,我可以抱温大人的。”苏畅故作关切。 “我能…….我这么大个人了,自己当然能行。”温光像只笨熊一样,又开始尝试,尝试到一半,又失败了,他又一次摔到了地上。 过了半个时辰,温光才爬到床上去,明白苏畅在故意气他,温光便抱着一床毯子缩在床角:“你们……..苏畅,你跟齐二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就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可是了解的很,你…….苏畅,你离我远些。” “唉。”苏畅叹了口气:“温大人怕是误会我了,我可是正正经经来探病的,听说温大人从丰城回来的时候,身体还棒着呢,不是拿着棍子打四号跟豆子,还打上瘾了么?只可惜,不知哪里飞来的蜜蜂,生生坏了温大人的好事,温大人还是快些好起来吧,到时候才好拿着棍子打四号跟豆子呀。” “你……..苏畅,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吧,我就知道,你们没有一个好人。”温光对他自己做过的事,心知肚明,此时只得尽量防备着苏畅。 “温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芙蓉笑了笑,提着食盒上前,打开食盒,里面装着金鳟鱼并一小碟子韭花酱汁。 酱汁辛辣,蒸鱼鲜嫩,帐外的士兵怕都要流口水。 氤氲的热气弥散开来。温光肚子“咕噜”了一下。 “温大人可记得这鱼?这鱼啊,是我跟豆子在山腰小瀑布那里捉的,新鲜着呢,这韭花酱汁,也是特意为温大人做的,我做饭做菜的手艺,大元帅都说好呢,怎么,温大人吃一口?”芙蓉作势要拿筷子喂他。 温光警惕的望望苏畅,又望望芙蓉,他心里明白,这个芙蓉跟苏畅可是一伙的,他想着,芙蓉自然不会安什么好心,于是便道:“你…….你会为我做好吃的?我不信。” “这好吃的不都在眼前吗?温大人有什么不信的,难道煮熟的鸭子还会飞了不成?”芙蓉轻轻的从食盒里端出蒸鱼:“这蒸鱼的刺太多了,不然,我帮温大人挑出来?” 温光直摆手:“你对我这么好,有什么阴谋?” 芙蓉只得放下筷子,将蒸鱼重新放回食盒当中,她给食盒盖上盖子,不无揶揄的道:“我一个小小的伙夫,天天围着锅转的,能有多大的阴谋?” 温光的眼睛“咕噜咕噜”直转,显然不相信芙蓉的话。 “温大人在想什么我很清楚。”芙蓉拍拍手道:“温大人肯定想着,今日在山腰,拿着棍子打了我跟豆子的事吧?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芙蓉指着自己的额头道:“我这个人,很耐打,温大人打了我那么多棍,可我只有额头肿了一个小包而已,不碍事的,也不会耽误做饭,我知道,我是伙夫,地位低,温大人是一等兵,温大人不高兴了,或是看我们这些小兵不顺眼了,随便打便是,我是不会生气的,更不敢报复,我早就原谅温大人了,难道温大人以为,我还会趁着做饭的功夫,给这饭菜里放什么耗子药啊,断肠草啊,半步倒么?” 说完这些话,芙蓉阴森森的笑了。 苏畅故意道:“这耗子药,断肠草还有半步倒可都是无色无味的,即便放在饭桌里,一般人也瞧不出来的,只是吃下去就惨了,七窍流血,马上毙命,四号,你确定你真的没放这些东西吗?” “我真的没放。”芙蓉一脸严肃。 温光显然不信,甚至有些排斥,他叫了随从进来,指着芙蓉与苏畅说:“我不需要他们来看我,让他们走。” 芙蓉与苏畅对视了一下,心满意足的离开。 刚走到帐口,温光便又道:“把你们提来的东西……也提回去,我可不上你们的当,你们想毒害我,没有那么容易。” 芙蓉去提了食盒。 满满一食盒吃的。芙蓉与苏畅坐在山坡上,你一口我一口吃的起劲儿。 “我还真怕温光会把这些饭菜吃了呢。这可是我辛苦做的。”芙蓉笑。 “你放心吧,温光的疑心很大,我进军营这么久,他从来不把我当自己人,又怎么会吃你专门给他的东西?” 第647章 木乃伊 温光天天像木乃伊一样,硬邦邦的躺着,好不容易身上消了肿,他心情好些,换了件新的盔甲出来走走。 或许是在帐里呆久了,帐外的风景对他来说,简直犹如仙境,甚至连冒着热气的伙房,那个在他看来,又脏又热的地方,如今都让他感慨,他站在伙房门口偷偷往里瞧了瞧。芙蓉正在伙房里做吃的,满满一木桶白生生的东西,温光踮脚,却没瞧清楚。 大元帅帐里摆了宴席。 大元帅居中坐着。 左边是几个齐国人,右边是大元帅身边的一等兵及二等兵。 温光与苏畅自然在列。 宴席上自然少不得酒肉,大家吃的畅快,推杯换盏的,均喝的脸红。 酒肉多了,未免油腻,芙蓉适时送了一桶豆腐脑过来。 豆腐脑这东西,在京城是极常见的,但在边疆,在这军营中,却是稀罕东西。 大元帅为首的人每人一碗,喝了都竖大拇指,只说这豆腐脑又嫩又甜,解油腻最好。 芙蓉给温光盛了一碗,温光喝了一口,勺子掉在地上,他看了下芙蓉,示意芙蓉给他捡。 芙蓉只得蹲下身子,伸手捡勺子的时候,温光突然盯着她的手看,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想拉住,芙蓉慌忙间缩了手回来。 倒是苏畅帮忙,把温光的勺子捡了起来。 温光已是无心喝什么豆腐脑,只是一本正经的打量着芙蓉,看她的手。看她的脚,看她的脖颈,看她的脸,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番。像是在品味什么。 齐二成就坐在温光的对面,看到温光这样,他喝了口酒笑着道:“温大人果然好兴致,身上的伤刚好,这会儿……..又惦记上给咱们送豆腐脑的下人了?这个下人有什么好看?温大人倒是目不转睛的。” “你们没发现…….没发现四号他像个女人吗?”温光指着芙蓉的脚道:“你们看看,他的脚这么小。男人哪有这般小脚?还有他的手,他的手柔软的很,又白又嫩,还有他的……..” 芙蓉的心突突直跳。 苏畅赶紧截住温光的话,他微微起身,端着酒敬大元帅道:“大人…….大人此次摆宴,不是有事吗?” 大元帅哈哈笑着:“正是,他们呢…….”大元帅指指那几个齐国人:“他们来咱们军营,也有好几天了,当初我把他们分配给你们。让你们好好教他们武功,如今…….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你们比划比划怎么样?” 众人听此话,皆答应着。 温光只顾研究芙蓉,嘴里一个劲儿的道:“大人,你们看看。这个四号,看起来就像个女人的样子么?我每次见了他,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现在我才想起来了,这个四号,他像个女人…….你们说是不是?” 大元帅皱眉。 齐二成冷冷的盯着温光:“温大人真有功夫,一个做饭的伙夫,他是男是女有那么重要么?大元帅说,让咱们比划比划。你当耳旁风了?我看八成是蜜蜂把你的脑子给叮坏了…….” 众人笑起来。 温光有些尴尬。 芙蓉趁着大元帅不注意,赶紧提着木桶溜出了帐房。 她拎着木桶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很远,跑到山坡之上。才放下木桶,自已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双手抱头,咬着嘴唇。 刚才好险。温光果然不是善茬儿。 大元帅帐中,齐国人与军营的一等兵二等兵互相切磋了一回。 最后,是几个齐国人一块比划比划。 自来到军营以后,他们均是跟着一等兵二等兵学武功,学兵法,如今正是检验他们的时候,顺便也可以看一下,这些一等兵二等兵有没有真心教他们。 来军营的时候,这几个人中,数齐二成的武功最高。 他有些自信,挑了几个人跟他切磋,可到最后,齐二成却被打翻在地上。甚至,他的嘴角被打出了血。害的几个齐国人连连道歉,只说他们手上并不敢用力,不知齐二成怎么就没躲过。 倒是苏畅的徒弟田青仁安安静静的坐在长案后喝酒,大元帅问他:“别人切磋功夫,你怎么不上?” 还没等田青仁说话,温光便盯着苏畅向大元帅告密,言语中全是讽刺与得意:“田青仁被分配给了苏畅,苏大人天天可是忙活的很呢,我瞧着,苏大人平日里就让田青仁自己看书,早上看书,晚上也看书,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大人要教田青仁考秀才呢……..” “田青仁,真的是这样吗?”大元帅问。 “我真的…….不会武功。”田青仁低着头。 “大人,我没说错吧,苏大人他哪里会把大人的话放在心上,这个田青仁,可没在苏大人那学到什么功夫…….” “苏畅,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元帅打断了温光的话,只是盯着苏畅。 “我…….”苏畅看了看大元帅:“大人,是这样的,每个人的武功都不一样,有的人,从小被父母送去了少林寺,从小跟着方丈习武,而有的人,卖艺出身,所以经常舞刀舞枪,自己也就会了,而我……的武功,都是自己学得的,最开始,先是看书,心静了,懂的多了,人的心便宽广,领悟的多了,对习武也是有帮助的。” 大元帅默默无言。 苏畅只得道:“这只是卑职一个人的看法,大人是不是这样想,卑职不敢揣测,若大人觉得卑职这个办法不可行,那卑职也可以直接教田青仁武功。” “田青仁,你看呢?”大元帅问。 “我愿意学习武功…….” “那苏畅,以后读书这一节,就省了吧,你直接教田青仁武功便好,不然,别人都舞刀弄枪的,只有他一个人在看书,也不像。” “是。”苏畅拱手道。 “大元帅,不如,让我也跟着苏大人学习武功算了,大元帅把我分配给温大人,我瞧着,这个温大人只是徒有其表,并没有什么实在本事。”齐二成乜斜着温光,想着温光曾被他掀翻在地,心里更是不屑:“大人,温大人连几只蜜蜂都斗不过,如何能教的好我?” 温光听齐二成说,要跟着苏畅学武功,他心里自然高兴,本来他就看齐二成不顺眼,齐二成自己愿意离开,倒是一桩美事,只是听齐二成说他没有什么本事,又说他连几只蜜蜂也斗不过,温光的好强之心又被激了起来:“苏畅他是一等兵,我也是一等兵,在大元帅面前可是平等的,有些人的资质不行,还想学什么功夫?” “你说谁资质不行?”齐二成脸红脖子粗。 “谁资质不行我就说谁。” “你是在说我了?” “你自己承认资质不行了,还用我说。”温光一脸嫌弃的模样。 齐二成勃然大怒,冲过去揪着温光的衣领不肯松手,毕竟当着几个二等兵的面,温光也要些面子,便也不客气,抬手跟齐二成厮打起来。 结果,齐二成脸上被划伤,温光脸上也多了几道血口子,左耳朵还被齐二成咬了一口,温光骑在齐二成身上就要揪他的头发:“好啊齐二成,你反了天,如今我非把你头发拔光,让你瞧瞧马王爷长了几只眼睛。” “停手…….”大元帅坐在长案之后冷冷的瞧着这一切,看到温光与齐二成实在不像话,他再也忍不住:“都是吃饱了撑的吗?好好的为什么又动手?三脚猫的功夫,也拿出来显摆?” “大元帅,是这个温光欺负我,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本事,脾气还不小。”齐二成告状。 “大人,是这齐二成挑三捡四,你也看到了,别的齐国人对师傅都还算谦逊,这个齐二成,简直把自己当成齐国国君了……”温光也不示弱。 两个人像是蚊子似的,一直嗡嗡个不停。 大元帅不想得罪齐二成,只得训斥温光:“你的伤刚好,好好的歇一歇要紧,这几天因为伤痛,不好教齐二成学武,以后慢慢教就是了,上蹿下跳的是做什么?泼妇骂街吗?” “可是大人,是这齐二成不尊敬我在先…….”温光显的有些委屈:“你看看,他把我的脸都抓伤了,怎么说我也是一等兵,以后如何见人呢。”温光耷拉着脑袋:“我不愿意教齐二成,大人还是把他交给其它人吧。” “温光,你这就不对了。”苏畅瞧瞧大元帅的脸色,赶紧添油加醋:“齐二成跟着你习武,这可是大人亲自交待的,你可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违抗了大人的意思,这样,以后让大人在军营中如何立威呢,是吧大人?” 温光愣住。 大元帅点了点头:“自古君王的话是圣旨,但我的话,也说一不二,不然,以后军营里都可以讨价还价,那还得了,还叫军营?叫菜市场算了。温光,你熄熄火,以后齐二成还跟着你学。” 大元帅这样说,温光也不敢再说什么。 只是齐二成,一脸不服气的望着温光。 第二日开始,苏畅便要教田青仁一些武功了。 夏季天热,练功要趁早。天刚蒙蒙亮,苏畅便起了床,窸窸窣窣的穿好衣裳,走到芙蓉床前偷偷的看了一眼,芙蓉睡的正香,背对着他,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