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月亮心动》
1、1
初冬,小雨淅淅沥沥,整个摄影棚遍布潮湿感。
“卡——”坐于摄影机前的导演喊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话落,刚才严肃秩序的场子开始涣散,所有人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忙活一天的云月,也松了口气。
和众多演员一样,她先去更衣室,准备把戏服换掉。
她在剧中饰演的是个长期宫女,服装繁琐,穿脱都很麻烦。不比大明星,做小演员的这些事都得亲力亲为,组里平时的氛围还不错,大家都会互帮互助。
更衣室里,同为宫女的一个女演员走过来,同云月互相解身上的带子。
解完后,这个女演员摸了把云月的腰身,忍不住感慨:“天啊,你的腰太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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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月不太习惯被陌生人这样触摸,不动声色退了退,淡笑一下缓解尴尬。
“脸也长得这么好看。”这人语气里充满羡慕,“我打赌你迟早会火起来的,到时候,可别忘记姐妹了。”
在娱乐圈,火不火是玄学的,有人火起来靠运气和实力并存,有人靠雄厚的背景,光凭一张脸蛋是远远不够的。
云月深知这个道理,面对夸赞也只是一笑带过。
……
外面天气颇冷,云月一出来便感知到寒意袭身,风飕飕地往衣领里钻,好在老赵的车过来接。
老赵是云月的经纪人,负责她的行程和剧组安排,等云月坐上来,他不同往日半个慈父的严厉态度,满脸喜悦溢出。
云月上车系好安全带,问道:“有什么喜事吗?”
“恭喜你,离女主角色的机会又近一步。”
“嗯?”
这个圈子里好的资源少,演员多,配角都被挤得头破血流,更别说女主角色。
云月没像老赵一样着急,等他慢慢说。
“上个月,我不是听说章导接了个不错的本子嘛。”老赵压低声,“大投资大ip,现在正在挑选女主角,我觉得这个角色特别适合你,所以一直试着联系他,给你弄个试镜机会。”
云月点头,“我知道,你不是说联系不上吗?”
“现在联系上了!”老赵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就在今天晚上,咱们和章导有个局儿,你现在赶紧补补妆,待会准备过去。”
怕她拖延时间,老赵讲他耗费多少精力和心血,托了多少层关系,历经千辛万苦,才争取一个和大导演会面的机会。
“这角色要是成了的话,哥保证你大火,以后带你吃香喝辣的。”老赵话一转,“不对,别说吃香喝辣,你要吃月亮星星我也想法子炖给你。”
老赵的口吻越来越夸张。
看得出来,他在云月身上寄托不少希望。
老赵三十多岁了,原先是个在韩娱和内陆混迹很多年的金牌经纪,手头里出过不少大荧幕明星,奈何运气不好,好不容易带出头的那几个,后续都缠上抹不清的黑料,气得他自己当星探,干脆去素人群里挑选苗子,以保证私生活干净清白,免得日后再出幺蛾子。
云月就是他选出来的苗子。
那会儿她还在韩国上学,利用课余时间在某个剧组客串时被老赵发现。看腻了整容脸,她这种辨识度极高,有着古典骨相的美人实在太出众。老赵看中后,稍微打听下,得知她只是个穷留学生,国内的父母亲也都是老实巴交分子,不会惹出事端。
当然,老赵培养她,不仅仅是因为她背景简单清白,还因为她保持单身。一个二十出头姑娘,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却始终孑然一身,对恋爱毫无兴趣。
用老赵后来的话说,就是他无法从她眼睛里捕捉到少女情愫,好像对这个世间的男女情爱已经漠然。
这样的艺人,可太适合培养了,不用担心她哪天会被男人骗去结婚,导致事业衰退。
……
北城的夜景无限璀璨,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目的地是一处紧挨着限高线的酒楼。
楼前停车位已经私有固定化,普通人只能停地下车库,老赵去停车,让云月先过去。
夜暗灯明中,云月步伐缓缓,纤弱的身子裹着冷风走过去,途经私有停车处,车辆稀少,一辆黑色宾利雅致混于黑暗中,四个“1”的车牌号若隐若现。
云月没有多留意这辆车,直接略过离开,等了老赵一会,和他一起来到包厢。门是敞开了的,内设装潢典雅,博古架青花瓷,地铺波斯手工纹路地毯,质地柔软,踩上去静谧无声,云月进去时并无人注意,大家高谈阔论着什么,兴致极高。
他们来得早,随后又看见几名同行女艺人姗姗来迟,也有不怎么熟悉的制片。
最后过来的,是个中年男子,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稀疏,面相平庸。他刚到门口,原本嬉嬉闹闹的人顿时换了张讨好的笑脸,上前搭话巴结。
只一瞬间,就让人猜到,这位就是章导了。
局子开始,室内温度渐渐升高。
女艺人们早已做足准备,外套厚得臃肿,里面却只穿了轻巧裙装,各有各的设计美,香脂粉黛,风情颦笑,都是男人喜欢的面孔。
老赵对云月的衣着表示惋惜,哪怕不露腿,露个胳膊总行吧,她倒好,呢外套里长衣长裙,美虽美,却无法第一时间吸睛。
众美女云集,露的最多的自然更显眼,理直气壮抢风头,争着和章导搭话,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问她能否有机会成为名下一角。
章导却只是皮笑肉不笑。
圈内这种试图卖肉的太多,看久了未必不会有视觉疲劳,况且男人这种生物,就爱得不到,太明显地且有目的地示好,只会让人觉得廉价,因此后面的女艺人就学着收敛多了。
明明大上她们好多岁,当爸爸的年纪,依然娇滴滴地叫一声“章哥”,你一句我一句,生怕不被人注意到。
犹如后宫争宠,几回合下来,谁都不甘示弱。
唯独云月这边冷清清,看得老赵干着急,早知道也提醒自家艺人稍微穿少一点,打扮得“亮眼”一些,可能结果好一点。
快散场了,云月和老赵还没什么话语权,别说给章导留下印象,连自我介绍都被人挤得没边儿,拿不到存在感,试镜的机会更是难上加难。
……
天色不早,风带晚凉,还下起雨来,酒店侍应生们早备好伞,泊车员也已受命从车库驱车上来。
大堂内,众人集聚,作最后的交谈。
女艺人们围着章导,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章导今天晚上带了司机来吗?”一位艺人浅笑搭话,“要不要我来给您当司机啊,我车技很好的。”
其他人呵笑附和,带头发问:“有多好啊。”
那艺人毫不隐晦,笑容妩媚勾人:“章导坐上来就知道了嘛。”
这话引来众人哄笑,光是饭桌上的荤菜还不够,还需要一些忽明忽暗的荤话来调和,这样的夜晚才让人心情愉快。
那位章导是带了司机的,这会儿只是跟着笑,并不给出明确的回答,他眯起小眼睛,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向窗外,神色忽然紧张。
其他人不一会儿也看到外面的私有车位上停泊一辆宾利雅致,黑色低奢型,霓虹灯照下,车牌号赫然醒目。
有人发出疑问:“那是晏家少爷的车吧?”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到口中那位祖宗。
云月站在窗前,清冷美丽的面庞不食人间烟火,一身古典长裙衬得身姿纤弱,双手自然垂落,神色安然,直到听身后的人时不时冒出“晏家”这个词。
葱白指尖不知不觉中蜷紧,不藏情绪的眼眸也逐渐覆上一层道不明的韵味。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
“怎么回事啊?”老赵的手顺势在她眼前一晃,“发什么呆?”
云月草草收起目光,“没什么。”
老赵何等敏锐,朝那辆黑色商务瞧了眼,“你不会也和她们一样,想着结识下那位晏家少爷吧?我劝你别想,那位爷不好惹……”
说到这里,老赵又突然想到什么。
这丫头出身乡镇,前几年又都在国外读书,可能压根不知道北城晏家是个怎样的存在,应该不会有这个想法。
云月神色平静,眼眸看不透任何想法,淡淡问:“为什么不好惹?”
她的口吻,听上去对晏家很陌生。
似乎还挺好奇的。
于是老赵便给她解释,那是从开国来便有着雄厚的资本,百年屹立不倒代代相传的高门世家,现如今有两位少爷,一位叫晏南风,至于另一位……
在听到“晏南风”这个名字后,云月望着窗外,出声打断:“雨是不是下大了。”
老赵一瞅,“还真是。”
他喝了酒,没法开车,问道:“你待会怎么回去?”
云月说:“打车吧。”
“这附近没的车,我还是帮你找个顺风车吧?”
说罢,老赵准备拉拢手底下的一个女艺人。
这时,一个中年男声响起。
“我可以送云小姐一程。”
说话的,是今晚的主局人,章导。
他已过中年,脸上堆满褪横肉,却拥有居高临下的咨询,泰然自若得仿佛站在食物链顶端,操纵所有,其他人都得看他眼色行事。
众人的嬉笑在章导出声后逐渐退却,个个脸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谁都想不到章导的这个橄榄枝,会略过一群露胳膊大腿的女艺人,伸到最不起眼的云月跟前。
他们没记错的话,她在饭桌上,一句话都没说。
在众多人疑惑且不服的目光下,云月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白皙的面庞微微低垂,抿唇一笑。
这一笑,颇有点古人言中“三春之桃,九秋之菊”的味道,面对异性,羞赧胆怯。
可她婉言拒绝的声音倒是干脆:“不麻烦章导,我已经在打车软件上预约了。”
“车来了都可以赶走。”章导不着急,“更何况只是预约。”
他没有强迫,但字字都带着诱引。
老赵喜忧参半,云月是他精心培育的一朵娇花,他并不想随随便便被人糟-蹋,但他又不想错过眼前的肥肉。
其他人则是看好戏,毕竟迄今为止,还没见过哪位没有背景又爱端着架子的玉女上位。
章导做出最后的邀请,“云小姐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吗?”
话意味深长而滴水不漏。
云月微微僵硬,无法给出合适回答。
大家都知道,她如果拒绝,日后怕是很难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气氛僵持的时候,私有车位上的那辆商务前灯,忽然开起,亮白色的光芒,刺眼闪耀。
这时大家意识到,这辆纹丝不动的车上,是有人的。
没多久,一位西装革履,助理模样的男人从驾驶座下来,接受后座的主人家吩咐后,便迈着稳重的步伐,来到酒店大堂。
跟随主人家多年,即使是助理,沉稳的气质也碾压众人。
只见他径直来到云月的跟前,微笑颔首,“请问,您是云月小姐吗?”
云月眉眼微动,“我是。”
“打扰了,云月小姐。”他做了个相当绅士的“请”手势,“我们晏少想要邀请您一同上车,不知您能否赏个脸。”
一下子,众人愕然。
2、2
方才的酒桌上,云月默默无闻,存在感低弱,但她那张仿佛不染纤尘的脸蛋无疑是起眼的,要么不被发现,一旦注意到就很难在两秒内收回目光。
章导对云月递出的橄榄枝让大家意外但可以理解,后面出现的晏家,就让人想不出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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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沉着。
有人开始好奇,云月全身的行头加在一起不如在场一个女艺人包包贵,一看就是没有背景的,怎么可能和晏家扯上关系,晏少居然还亲自请她上车?
要是和晏家搭上关系,哪还用得着讨好什么章导。
众人疑惑视线里,云月不骄不躁,礼貌颔首,又给出让他们大跌眼镜的回答:“不好意思,我有预约的车。”
她居然把两方都拒绝了?!
老赵心口仿佛压块千斤重的大石头,今晚什么情况,大佬们怎么接憧而至?他都怀疑自己在做梦。
老赵再次看向门外那辆车,确定不是做梦,在云月走之前,拉住她的胳膊,脸上逐渐痛苦面具。
拒绝章导就算了,怎么连晏家那位也给无视了。
况且,晏家少爷,他可招惹不起。
不小的热闹过后,众人的车陆陆续续抵达,人群开始散去。
云月站在原地未动,隔着透明玻璃以及外面昏暗的雨帘,只看到漆黑的车身,挡风玻璃黑蒙蒙的,无法看清里面的情景,但坐在车里的人却可以清晰地看清这里的情况。
那个人应该看到她这边的情况,所以让助理来接。
但是,他为什么觉得,她会坐他的车。
云月不自觉抚了抚胳膊,隔着衣料,她感受不到胳膊上的伤口,可记忆总是这么清晰,时间往前推几年,她的胳膊从来都是带着抽完血的青紫,留下大大小小旧的伤疤,无时无刻提醒着过去。
她深呼吸,低头看了眼手机软件上的时间,准备走的时候,又被那位助理挡住路。
助理将她拦住后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依然是绅士的邀请手势,语气也很客气:“云月小姐。”
云月微怔。
助理毕恭毕敬:“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助理的话,并不是威胁她。
作为跟随主人家多年的助理,他深知如果他不把这位小姐带上车的话,那车后座的男人就会亲自过来,到时候场面会闹成什么样,还真的不一定保证。
可他的话,在老赵听来,威胁性太大。
甚至给他一种“不把自家艺人卖了,他就被雪藏”的感觉。
老赵毫不犹豫,去拍云月的肩膀,“小云啊,现在网约车不安全,咱们这里现成的车,就不要和人家客气了。”
像是卖女儿的老父亲,老赵开始推着云月往外头走,发现下雨后,还主动给她打伞。
他在云月耳边说:“小祖宗啊,算我求你,姿态放低一点,我还想多过几年好日子。”
晏家那位,实在是让他后怕。
云月被推着过去。
说是推,路还是自己走的,她似乎也想明白,既然回来,迟早会见面的。
路程很短,老赵吩咐的话只能说两句,提醒她谨言慎行,不要得罪那位少爷。
助理为她开门。
身子挨近,云月先嗅到佛手柑的调香,是车里的,清清冷冷的。车厢视线模糊,坐进去后方才有空去看身边的人,第一时间,她并没有认出。
盯着看了很久,才发现是谁。
不是晏南风。
竟然是晏千。
她眼皮微动,想起旁人口中听到的“晏家少爷”,她当时下意识地以为,晏少爷就是晏南风。
而忽略另一个人。
即使云月藏起不少情绪,可眼底的表情变化实在太多。
坐于她身侧的男人占去半个座,手里把玩一只黑色打火机,光线昏暗,那张脸的轮廓依然明晰,等待的过程中,他一直平静无动容,直到车内多了个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拢起,无意一划,火机跳出薄薄的蓝色火焰。
晏千再看云月时,她脸上那种“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你哥”的惊讶情绪已经被收敛得差不多。
晏千摩挲火机的涂层雕刻图案,英俊侧颜隐匿于昏暗之中,口吻随意,“什么时候回来的。”
阔别太久,语气并不生疏。
云月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擦着衣角一处刚才被雨淋湿的地方,“大概……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她无声无息地被老赵带回国发展,谁都没有告诉。
如果不是今晚偶遇,她和晏千,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即使,他们一同生活了六年。
可能是六年里,两人相处得并不愉快,以至于久别重逢后,可聊的话题鲜少。
云月随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噢……”
此后安静下来,只有助理询问云月的住址后,将原本开回老宅的车子,驶向另一个方向。
……
一路无声。
无声到云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这是在晏千的车上吗。
印象里的晏千是什么样的?她记得不太清,但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会在这样朦胧的雨夜里,看到她在酒店大堂里被人为难,好心送她一程。
这一程零交流,最后还是云月打破沉静:“快到了,就在那边的路口停下吧。”
夜深后的雨势不减反增,路口只有稀疏的老树,遮雨地方稀稀疏疏。
车停下,云月朝身侧的男人颔首,“谢谢了。”
她那准备离开的身子还没下去,手腕忽然被人扣住。
纤细的腕部在男人的大手里经不住握,车内温度不低,她冰寒体质,这么久了肌肤摸着仍然凉凉的。
“晏……”云月到底没叫他的名字,“二少?”
她见他眉头轻皱,以为他有话要说,等来的却只有一个字:“伞。”
晏千把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放于她掌心里,便收了手,昏暗中情绪不明。
云月诧然,没有接受,“很快就到,不需要的。”
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她不撑伞,回去后头发大概要湿一半。
晏千没看她,“拿着。”
言辞不容拒绝,仿佛不拿,他就不让她下车。
云月指尖微微收紧,最终还是接受,恍惚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车,撑伞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对着窗口说道:“谢谢……”
雨声嘈杂,她隐隐约约听见车身里那人丢下一句:
“有事打我电话。”
……
出租屋里,云月按亮灯,头顶上的橘光倾洒下来,冷白皮的面颊逐渐呈现出暖色调。
坐下没多久,便看到老赵的电话。
其中,还有很多条未读信息。
【到哪里了?】
【晏公子没有为难你吧?】
【你可不要得罪那位祖宗,他一句话就能让咱两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云月无奈,这一趟车程,就像是把老赵的心挂在悬崖边,上不去下不得。
她回拨过去,老赵几乎秒接,迫不及待地询问她,到底什么个情况。
“只是正常地送一趟而已。”云月言简意赅,“我和他没有不正当的关系。”
“我知道,你怎么可能有机会勾搭上晏家。”老赵说,“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他会送你回家,你们以前认识吗?”
“以前……是同校的。”
这番回答,彻底解开老赵的疑惑,怪不得呢,原来是校友。
可他又逐渐迷惑,这丫头不是普通家庭吗,怎么可能有机会上非富即贵的私立学校?
他的调查按理来说非常准确才是,除非……云月的真实身份被人隐藏了。
没有给老赵询问太多的机会,云月表示太困,要早些睡觉。
艺人拍戏期间作息不定,必要的话应该保持充足睡眠,尤其是靠脸吃饭的女艺人,老赵果然不多说,让她早点睡,养得美美地。
通话结束,房间彻底死寂。
茶几上,搁放着几摞书和一个陶瓷罐,上面插放一些淡粉紫的干花,雨继续淅淅沥沥地下着,空荡的夜晚应该更加适合入睡才是。
但云月做不到。她弯身,拉开抽屉里翻找着助眠药,却只找到空的包装。
忙得忘记买药了。这对睡眠不好的人来说,有些煎熬。
云月起身,打算喝点酒助眠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放在玄关处的那把黑伞。
看似平平无奇,但她知道价值不菲。
如果不是这把伞,她怀疑今晚发生的都是假的。那个曾经乐忠于揪她辫子,剪她作业,以及弄脏她校服的霸王少爷晏千,会救她于困境之中。
云月记得,自从她十二岁那年来到晏家的时候,晏千就开始欺负她,想把她撵出晏家。
为了让她滚,他算是使出千方百计,那时候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时不时打翻她的饭菜,并且把她关在家门外……
云月真的很讨厌晏千。
这样一对比,晏家大少爷晏南风,简直是人间行走的温柔本身。
他万分呵护她,笑容如沐春风,亲切喊着她的小名。晏千毁坏的东西,晏南风会重新还给云月,晏千不给吃的饭菜,晏南风也会让厨房备份……
真是温柔呢。
可这样一个人,是她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心爱人,他希望云月活着,身体健康,这样,才能给他那患罕见病的爱人,传输足够的血源。
……
没有药,这一夜云月睡得并不踏实,再次做起熟悉的噩梦。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梦境忽然被清空,她意识渐渐清晰,回归现实。
她睁开眼睛,看着清亮的房间,已经是早上了。
玻璃矮几边缘处,未接通的手机不断震动,眼看着要掉下去,云月及时抬手拿住。
是老赵打的电话。
他开心得仿佛自己得了奥斯卡大奖,告诉她,他们非常幸运地拿到了章导的试镜机会。
“这次试镜机会特别难得,一个仙侠大ip,光试镜的人就有几百人,空降到章导那边的也有二十来个。”
“竞争很激烈啊。”云月浅笑,“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为什么高兴成那样。”
“我相信你肯定能胜任的。”
老赵很有信心,倒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对云月有信心,只要试镜没有猫腻,他相信云月的造型一定可以碾压众人。
哪怕是做个花瓶,也是赏心悦目,被观众买账的花瓶。
更别说她本身就有一定的演戏底子。
“那我尽量不辜负赵哥的信任。”云月笑道,“毕竟这是你为我争取的一个难得的机会。”
“可别这么说。”老赵反驳,“这明明是你自己争来的。”
“我?”
“你和那位晏家少爷是旧识,章导应该是看在这层薄面上通融的。”老赵分析道,不然以他的了解,云月拒绝章导的邀请,没有大佬的帮助,不可能会有试镜的机会。
昨晚,晏家邀请云月上车的行为,让那个章导误以为她背景雄厚,不敢招惹,先给出试镜机会,再走一步看一步。
光是上个车就解决他们这么多天的难题,云月又忽然想起雨夜里晏千的话。
他说话的声音不似晏南风那样温柔可亲,反倒是带着一股冷淡的调子。
内容也很简短。
——有事打他电话。
在北城,没有晏家解决不了的问题。
可是。
云月明明记得,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有这么好。
她目光集聚在玄关处的伞上,陷入沉思。
3、3
试镜时间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地点是一个商业公寓,老赵不放心云月一个人过去,忙中抽出空来送她过去。
老赵不过三十多岁,却跟个操心女儿的老父亲一样,滔滔不绝地叮嘱,副驾驶座上的云月胳膊肘抵着窗户,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抚着额头碎发,像一只优雅慵懒且对人熟视无睹的猫。
有大半的时间,老赵在提醒她,争取拿下这个角色。
“别的不说,你和晏公子是校友的身份,就碾压一大部分人了。”老赵苦口婆心,“章导问起你的时候,你一定得表现出和晏公子很熟的样子。”
“可是。”云月细密睫毛微微垂落,语气轻淡,“我和他不熟。”
“我知道,这不是教你如何随机应变嘛。”
老赵以前的时候手头里还有些资源,后来接二连三地落败,合作人都不怎么搭理他,算是空有虚头,没有背景的一个经纪。云月更不用说了。
好不容易搭上晏公子这条线,不论如何都要把握住。
云月不忍扫老赵的兴致,只能答应下来。
到了面试的地方,才知道人是真的多。
摄影棚还没搭建,租用几间商业公寓凑合用,人多得几乎没有站脚的地方,过道上也挨着。
现在的娱乐圈讲究ip价值。
在大ip剧里跑龙套,也比默默无闻的小网剧里做配角吃香,也许一个不小心,就因为一个角色火了。
章导这次接的本子叫《剑心》,讲的是一位女上仙下凡历劫,爱上一个男人,舍弃仙力渡他周全却惨遭背叛,被他箭矢射成血刺猬而亡……
之前简介看到这里时云月眉头越皱越深,几乎不想再看下去,还好老赵提醒她,后面还有内容,女主的死亡只是一个开始,劫难结束,她重生归来后,开始逆袭成新一代女上神,原先的白衣胜雪不再,一袭似火红裙折煞众三界。
因为女主角需要具备两种状态,所以对演员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既要演出恋爱时的羞赧娇态,又要拥有重生后的果断和冷情。
其他ip在网络上放出试探性消息的时候,都会有粉丝艾特自家偶像,希望她们出演,但是轮到《剑心》,大家默不作声了,因为难度不低,害怕自家爱豆演不好后会被骂。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艾特出一些一线女艺人。
这些人基本上都在今天过来试镜,即使定不下女主,其中的女配角色十有八-九是落她们头上。
时间有限,云月几乎没做什么造型,叫到名字之后就过去了。是一个打了光的房间,导演和制片都在,她看着摄影机,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进入状态。
剧本之前就有了解过,对角色也有自己的认识,不论是女主初下凡还是产生情愫的状态,云月都能把握得体,眉目灵动,表情到位。
她眉眼生得很特别,丹凤和杏眼的结合,可纯可冷,是那种亲近起来无限亲近,薄情起来也比谁都薄情的味道,很适合大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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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不远处的副导一边看一边点头,和旁人窃窃私语,章导则没什么表情,等待观其变。
云月的这张脸实在是太出挑,以至于结束之后,制片还朝她多看两眼,似乎以为是哪家公司的大明星,好奇自己却不认识,等到过后才反应过来,她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十八线。
这场试镜结束,副导看向章导:“感觉怎么样?”
后者避重就轻,“还可以,但重要的不是我感觉。”
章导有话语权没错,但一部戏里,最重要的是资金问题,如果是小制作的话还好,大制作大投资,主导权得主人家说了算。
副导和章导合作次数蛮多的了,大概了解意思,便问道:“她是谁推来的?”
章导敲了敲桌子,“我说了,你敢信吗?”
“这有什么敢不敢信的?”
“晏家那位。”
“晏家?”副导诧然,“南少爷不是已经和慕青椋小姐……”
“不是南少爷。”章导看着桌上的资料,“是那位公子。”
副导恍然大悟,沉思一会,又觉得不对劲,晏家那位二公子,神秘莫测,阴晴不定,怎么着也不像是喜欢插手娱乐圈的主子,更别说为了个女人说话。
怕副导乱说话,传到那祖宗耳朵里,章导补充一句,他暂时并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
云月回临时休息室的过程中,遇到几个迎面过来的女人,看妆容应该也是来面试的,过道窄小,她们几个肩并肩依偎着走,云月不得不侧身让一下,即使如此,其中一个人还是擦肩撞到她。
轻微的擦撞后,女艺人停止口中的话题,并没有道歉,反倒嚣张地朝云月看了眼。
云月对这些人并不熟悉,面庞清淡漠然,不予计较。
来这里的都是圈子里前辈,彼此间有过了解,不会太陌生,而云月是生面孔,在韩国上镜过多次,也参加过女团试练,但在国内,没人见过她。
有人好奇地打量,挺意外这样一个生面孔能拿到章导的试镜机会。
不过云月存在感太卑微,饶是好奇,她们的话题也扯不到她身上,兴致勃勃地讨论其他的。
一个女艺人拨着头发,卖弄口吻说:“就算女主角色已经内定下来,咱们也得试试吧,万一要是有机会呢?”
旁人问:“角色内定?谁啊?”
“这还用说吗,剑心的最大投资方是晏家,和晏家关系好的女明星除了慕青椋还能是谁?”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已经心领意会,不由得唏嘘,娱乐圈就这样,谁背景大谁就是爹。
云月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手里攥着简历介绍本,头并没有偏移一下,仿佛事不关己,只有眼底的温度更低了一层。
在这边休息一会儿,云月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等到老赵过来,两人打算等全部试镜结束,去章导那里探探口风。
奈何章导这边实在是太忙,等到晚上也没能抽出空来,更何况想探口风的人不止他们。
他们以为没希望,准备走时,章导却突然过来,主动搭上了话。
这圈子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章导自然清楚规则,还算客气和老赵随意谈了下。
老赵有意探口风,但章导是个人精,怎么会不知道,一直在敷衍。
“我个人非常看好云月小姐的表现。”章导笑道,“不过角色这种东西还得回去慢慢定夺,你们说是吧。”
老赵连连说是,又添油加醋,“如果给我们云月一个造型试镜机会就更好了。”
这次试镜看的是演员本身的能力和对女主角色的转换,后面还有真正的造型试镜,到时候会挑出最合适的一个作为最终女主。
论脸蛋和气质,老赵对云月非常有信心,所以才提出那样要求。
章导则浑水摸鱼,不给准确答案。
云月在旁边看着他们打马虎眼,清冷的面庞没什么表情,静如幽兰一般。
兜兜转转好几圈,章导总算绕到正途上,笑吟吟对云月提起:“上次,我看云小姐上了晏公子的车。”
她略怔几秒,点头。
“这晏公子的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的。”章导感慨,“这些年,二公子身边没有莺莺燕燕,别说上他的车,有机会和他说话的女人都几乎没有。”
顿了顿,他又问:“云小姐和二公子很熟吗?”
云月之前说过,他们不熟。
但这种话,怎么可以告诉章导呢。
怕云月乱说话,老赵插嘴,“小云和二公子以前是校友,关系挺好的。”
“校友啊?”章导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只是校友吗?”
如果单单只是校友的话,似乎并不是很亲密。
毕竟一个学校那么大,那么多女孩子,都可以是校友。
在老赵冥思苦想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云月淡淡道:“也是朋友。”
章导迫不及待:“什么样的朋友?”
问题没完没了了。
“要不。”云月浅笑,不动声色反击,“章导去问问他?”
章导没话说了。
他自然没胆子去问那位祖宗。
可又必须得知道他们的关系才好下结论,不然他把云月踢出局了,被二公子知道的话,会不会不高兴?
在这圈子混,可以没钱也可以没人脉,就是不能得罪人,那位谁都招惹不起的公子,更是让人小心翼翼,不能惹上了。
“既然是朋友。”章导索性换一种方式,循循善诱,“云小姐能给二公子打个电话问好吗?”
云月神色敛住,但眉头还是不可避免皱了下。
“朋友之间,打个电话总没什么的。”章导笑得狡黠,“云月小姐觉得怎么样?”
这种情况,老赵最慌张。
他急得像是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云月和晏家那位并不熟,搭上车只是幸运,偶尔的一次机会,就算是校友,关系也不会太好。
别说打电话了,他们连电话号码都没有。
哪怕以前有,云月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不曾和国内有过太多联系,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老赵以为一切玩完的时候,听见云月答应:“可以。”
老赵:“……?”
什么情况。
二公子的私人号码,鲜少人知道。
可云月拿出手机,并不生疏按下几个数字。
晏千上次既然说那样的话,大概率不会换号,一直在用的号码很好记,后几位是同数,再过几十年都很难忘却。
等候约十秒钟,电话接通。
淡哑男声传来:“喂?”
这一声,直接吓住老赵和章导。
既然接通,云月没有躲避,“是我。”
那端沉默片刻,“怎么了?”
“没什么事。”云月按捺住心中的慌乱,“我只是……想打给你……”
“嗯?”那边尾音微长,男声压得低沉,“没有其他事吗?”
云月指尖轻轻攥着手机边缘,浅浅地呼吸。
如果光打电话的话,并不能说明什么。
想要拿稳角色的话,她和晏千之间,应该不止步于朋友。
关系,最好再亲密一点。
当着章导和经纪人的面,云月对电话那边的人轻声说道:“我想问一下,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4、4
今天晚上,有空吗。
短短七个字,令人遐想连篇。
在听到云月手机那边传来的男声之后,章导的内心已经不仅仅止步于意外了。
作为圈子里老人,他对上流高门的人家不是没有了解,记得分明清清楚楚,晏家那位二公子始终孑身一人,身边没有燕燕雀雀,因此刚开始他对云月的身份持有严重的怀疑。
哪怕云月能打电话,他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顶多是校友以上的朋友。
可似乎,还有他不敢想的关系。
云月并未在意旁边章导煞白的脸色,指尖继续握着手机,耐心等待那边的回答。
晏千……应该会很意外吧。
会不会骂她疯了?
还是出于好奇,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请,又或者,直接拒绝。
等待约摸十几秒的时间,手机里传来一道清淡男声:“有。”
回答出乎意料,云月定住心神,“那,待会见个面吧……到时再联系你。”
这一次,她没有用询问的口吻,说完这一句之后,便把通话掐断。
这一行为,仿佛是在表达,她和晏公子的关系耐心寻味到,她是个可以随随便便挂他电话的人。
只有老赵和云月清楚,她不过是怕晏千多说什么,把关系泄露。
老赵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笑逐颜开,刚才还胆战心惊,夹着尾巴说话,现在终于扬眉吐气,说话的底气也充足不少,“晏公子是个忙人,云月一般情况下不会打扰他的。”
尚且处于震惊之中的章导愣一片刻,很快附和:“是啊,是我不好,没考虑周到,不该让云小姐打扰二公子。”
“没事。”老赵打圆场,“他们关系还算不错,偶尔打扰下没关系。”
顿了顿,又笑眯眯地强调,“当然,他们只是朋友,希望章导不要误会。”
章导那双本就小的眼睛眯了下,意味深长又暗地里抹把冷汗,如果不是亲眼看着,都不敢相信刚才云月和二公子打电话的一幕。
两人口吻确实是普通朋友,但她却是他“唯一”的女性朋友。
早些年有过一个传闻,说圈子里有个小明星,年轻漂亮,可能风头过盛,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花多少关系和金钱,弄来二公子的电话号码,在半夜三更打过去撩拨,娇滴滴的声音,按理来说很让男人产生原始感觉,然而——不到几小时她就被迅速封杀,无影无踪再无翻身的那种,半点喘息后悔机会都没有。
晏家两位少爷在外人看来几乎不像亲兄弟,一位温雅如风,一位古怪乖戾。两位截然不同的性子也造就不一样的人生,前者才华横溢,自幼便被誉为天才钢琴少年,迄今为止依然热爱自己的事业,因此即使是长子,并没有继承权,晏家的家业主要还是落在二少爷身上,以雷厉风行,不择其次的手段比他那爷爷更盛几分,没让家族失望。
可也给人留下他薄情如修罗的印象,人人畏忌,连背后议论,都分外小心。
章导今晚的行为,属实是过了,他极其害怕那位公子知道,但见云月面色平坦,并不是爱告状的样子,又稍稍放下心。
既然他们关系不一般,出于对自己无礼行为的补偿,章导非常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老赵的肩膀,表示对这次试镜很满意,希望过段时间,来做一个更全面的造型试镜。
“一共只有三个名额。”章导笑道,“到时候如果满意的话,会直接拍定下来。”
三个名额,意味着三个女艺人来争夺女主的角色。
即使争不过,剩下的两个,也当属重要女配之一。
老赵自然很高兴。
……
北城一环内,商厦四十五层,土地胜金的地盘,空出一片巴洛克式中型露台,位置不多不少,刚够设一辆私人直升机。
月光透过落地长窗,是香雾萦绕酒盏的室内,动情港乐弥漫在喧闹之中。
夜晚的场子,总是这般热闹,其中一个年轻男人话最多,风头最盛,他是各大社交平台上的知名大网红,吴圳,喜人的说话惹得男男女女愿意同他打趣说笑。
他受欢迎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外号“娱乐圈监督人”,永远走在吃瓜第一线,人脉广泛,从曾祖父辈便和北城晏家是世交,这样的背景,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不怕得罪人。
本来吴圳带大家都在聊得好好的,从“女团选秀黑幕”再到“xxx素人时期网恋翻车”,小瓜爆料不断,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图个乐呵。
突然一下子,搁放在牌桌上的手机响起。
座位以东的男人落过去一寸目光,停顿几秒后,放下捻牌的手去接,听到声音后的一秒内,眉目略过轻微变化,又横过手机,看了眼号码。
吴圳作为晏千多年的好兄弟,从来没见过这位爷盯着手机号码看那么久。
有猫腻。
吴圳依然左楼右抱着美女,眼神却有的没的往晏千的位置瞟,这场子喧闹,但没人敢闹到晏千那边,他没事的时候会安静地坐着玩牌,偏偏人又不喜静,总要呆在热闹点的地方。
晏千通话时间不长,神色敛得刚好,无法辨别出他在和谁,说着什么话,清隽的面庞冷静如斯。
吴圳很好奇,这个时间点,晏千接的应当不是家里那边的电话。
又不太可能是女人。
实在猜不出来,这好奇心蹭蹭往上飙,吴圳忍不住过去,挤眉弄眼地朝他一笑,“二哥,刚才谁打来的电话?女的吗?”
晏千指间攥着牌张,看了眼好友,没有回答。
从他位置落下的牌,是红桃尖,两个黑红深色组合成一个长心形,最上头放着一个暗红色三角。
这牌平时下来的话看着没什么,但今晚怎么看怎么不对,那形状像是从纸片里蹦跶出来似的,晃得人眼花。
越不说,吴圳心里越好奇,总猜测是个女人。
猜对的话,那可真是个稀奇事儿。
吴圳倒上两杯rum,递过去一杯,自己手里捏着一杯,“前不久你姑姑还打电话问我,你年纪不小了,身边怎么一个雌性都没有,要不是我口若弹簧地解释,她都怀疑我两是不是有一腿。”
晏千指腹捻着一张牌,淡淡回:“别理。”
“我敢不理吗?”吴圳笑道,“我还得答应她帮你物色物色,弄个征婚启事,没准哪天就遇到心仪的。”
吴圳说话时带一点小心翼翼,以为会得到一记白眼,像以前一样骂他多管闲事,没想到晏千压根没理,他似乎专注于手里的牌张,对外界心不在焉的。
不反驳就当他是应了,吴圳顺藤摸瓜,问道:“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条件的妹子呢。”
肤白貌美大长腿还是清纯少女白幼瘦,他这边都有认识的。
“二哥?”吴圳提醒,“你在听吗?方便告诉我你的征婚条件吗?”
晏千眼皮未动,“女的。”
“……”
这就过于敷衍了。
……
夜场散会,包括吴圳在内的众人都醉醺醺的。
到外面凉风一吹,酒也没醒,吴圳手里拿着车钥匙,本来打算叫代驾,忽地发现晏千竟然没有喝酒。
他半醉半清醒挪过去,脸上写明了“蹭车”。
“哥你怎么没喝酒。”吴圳顶着一张卖相不错但厚度不小的脸蛋,问道,“你不会为了送我回家,特意没喝酒吧。”
“那我多不好意思啊。”
“还是二哥知道疼人。”
北城深夜,各色光线交错,站在台阶上的晏千一半的侧脸被照出鲜明的轮廓线,他五官生得端正,是带骨相的漂亮,但总体又很冷硬,眉峰凌厉,自带不易招惹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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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接近于十二点,自从接过云月的电话后,再也没收到回信。
没有刻意留意,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晏千摸出香烟,发现没火,这才朝从头至尾没消停的吴圳看了一眼,“火机。”
吴圳胡乱摸一通,才摸到一把从牌桌上顺来的,拿出来的时候手机掉在地上,顺势打开一看,发现收到好几条小女友的信息。
小女友刚谈没几天,挺宝贝的,听说她深夜拍完戏还没车接时,立马表现出自己的男友力,脑袋发热,说自己过去接她下班。
信息发出去后,吴圳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法开车。
再看旁边那位祖宗,手里拿着没点燃的烟蒂和火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圳捂着胸口,酒醒一半,他得有多大能耐啊,让晏千给他和小女朋友当司机?
可答应下来的事情,不做到就不算个男人。
吴圳借着酒胆,小心翼翼地试着开口:“二哥……咱们待会顺路去趟影视城吧,我女朋友拍完夜场戏,快下班了……没车接……”
一句话都不敢说长,免得把人给惹毛了。
影视城和他们不顺路,还要绕高架桥。
晏千目光平视前方,问得寡淡:“你想让我帮你接?”
“是啊,咱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同手足、肝胆相照、唇亡齿寒、患难与共……”
“不接。”
“……”
吴圳摊手,他本就没抱太大希望,但是那祖宗拒绝得太果断了吧。
“顺路捎一下?”吴圳不死心,“俗话说,助人为乐,学习雷锋好榜样。”
“我姓雷?”
“……”
吴圳仰脖,这太不近人情了。
无可奈何,他要么让女朋友坐保姆车,要么自己找代驾去接。
外头风大,晏千的这支烟,几次没点燃。
等点上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扫一眼号码后,尼古丁在此时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之前在电话里,云月说的是“到时联系”,只是这个“到时”,快要挨到第二天了。
她兴许是知道的,清浅的声线带着歉意,“是我……这么晚了,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两人这么客气地说话,挺让人不习惯的。
晏千捻灭昏暗中那一簇不容易点燃的烟火,嗓音低哑:“没有。”
“本来想早点再打给你的,临时被剧组喊去。”她那边轻声解释,“要不我们改天再见吧,我刚好有点事想找你。”
云月的事还没忙完,电话里不止有两人的声音,风呼哧呼哧地,还有导演们习惯扯高的嗓音。
晏千随口一问:“你还在影视城拍戏?”
“是啊。”
有人在叫她,云月便没多说,挂了电话。
晏千回到停车处的时候,见吴圳垂头丧气地坐在台阶上,怪他没提前准备,现在联系代驾的话,少说浪费半小时时间,小女友肯定等急了。
不等吴圳再眼巴巴看过来,晏千丢下一句:“去影视城。”
“什么?”
“上车。”
“……”
吴圳满怀疑惑跟着坐上车,“你刚才不是很坚决地拒绝吗?怎么又突然去了?”
晏千停顿一会,答得随意散漫,“去看风景。”
5、5
午夜,寒风起,影视城路两旁悬铃木萧萧作响。
剧组临时接到加外景深夜戏份的通知,不得不带着演员们熬夜工作,大家好像都已经习惯,没有人抱怨,做着自己手头里的事情,对周围的情景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们是小剧组,底层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没什么话语权,只有饰演女主的小网红有点背景,再加上她带资入组,权力很大,想干嘛就干嘛。
这次赶戏就是因为她第二天要开生日派,所以把戏份提前一天安排,这种行为无疑给大家造成不小的困扰。
云月作为随身侍从的“宫女”,几乎是全程跟着女主跑,试完章导的镜后,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剧组临时喊过去。
即使来了,也没多少台词,存在感也极低,活儿反而又多又累,还要帮衬那位女主小网红。
云月没什么可抱怨的,这是她回国后第一部戏,不论如何都会认真对待的。
大冷的天,她和其他宫女一样,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这里的戏服租的是最便宜的,料子轻得没重量,一点挡风能力都没有,以至于大家不得不在里面穿很厚的衣服才抗得住寒。
不知道是天气原因还是个人心情,小网红的女主戏份演了好几遍依然ng,她越来越不耐烦。
导演组本来对她很宽容,能一遍过就过去了,然而小网红越演越不耐烦,表情和动作和要求的刚好相反。
“还不行吗?”小网红满脸不耐烦,“我觉得已经可以了,我都快冻死了。”
“再来一次吧。”副导硬着头皮。
“我男朋友待会还要来接我呢。”
“最后一次,不行的话就改天。”
小网红不情不愿嘀咕一两句,还是答应下来。
然而面对镜头,又是一张僵硬的脸。
别说导演组,其他人都有点忍不住想笑,忍不住掩嘴。
他人的脸部细微表情被小网红捕捉到之后,顿时不高兴,“你们闲出屁来了吗?看我做什么?”
没人敢得罪她,纷纷噤声。
大部分人都在想,只有云月始终保持一张无波无澜的脸,为了不抢女主风头,她妆容清淡近无,衣着和发饰简单。
小网红注意到了云月,心里憋气的她直接问:“你是不是也想笑?”
云月明明穿的是宫女服饰,个头和脸蛋却完胜女主,连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半点卑微的样子,没什么情绪地问:“还继续吗?”
小网红被气得不轻。
半夜的戏份,以不愉快告终。
如果不是因为男朋友打电话过来说到了,小网红怕是要在剧组撒泼一阵子脾气了。
其余人收工,赶着回去休息,小网红把手头里的东西都交给别人,自己则坐在凳子上打电话,娇声娇气地对电话抱怨:“圳哥,我好可怜啊……”
接着说了一堆她在寒风中拍戏结果不被认可之类的话。
那头的男朋友也是个奇货,没说是她的错,反倒颇有兴致地问她,那要不,给她换个导演?
“导演就不用换了吧。”小网红故意抬高声调,“人家就是想和你说一声嘛,给你心疼心疼。”
那边还真疼起来了。
云月路过的时候,听到电话里一口一个“宝贝”和“心肝”。
本是身外事,错过就行,然而小网红突然叫住了她,让她帮忙拿一下东西,送她一段路。
小网红在剧组里使唤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有好几个助理,但就是不用,就是爱使唤小演员,仿佛真把自己当剧中的公主,坐拥一排宫女。
云月刚好要出去,见东西不多,顺手拿了。
东西拎到手里才知道沉甸甸的,放石头似的沉重,她力道不算弱,拎起来也颇有点吃力。
“哎呀,你小心点。”小网红毫不意外她的反应,“里面东西很宝贵的,你碰坏的话可是赔不起的。”
优越感无处不在。
云月抚了把头发,“那你自己拿。”
说罢,便要把东西放下,转身走人。
“喂喂喂——”小网红没料到她还有这样的气性,立刻拉住她的腕,“我让你帮个忙,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是不是觉得快要杀青了就想万事大吉,你信不信……”
后面的话是,信不信云月再不老实点的话,就让她在圈子里混不下去。
然而话没说完,一道车的前灯光照了过来。
两人被照得都微微眯上眼睛。
一会儿,车停下,副驾驶的车门打开。
看到车上下来的人,小网红哪有刚才半点嚣张跋扈的模样,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乐颠颠地跑过去,“圳哥,你可算来了。”
吴圳身上有酒味,她也没嫌弃,抬手就把人抱住,开始诉告委屈。
“这一趟过来可真不容易。”吴圳感慨,没怎么听小女友的诉苦,一路到现在还在纳闷,晏家那二祖宗,竟然真的来陪他接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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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还是他们兄弟情深义重啊。
吴圳暗下决心,冲今晚的义气,以后他一定也会为二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圳哥,我好累啊。”
小网红在他怀里撒着娇,喊冷又喊累。
这天是有点冷,累的话就有些勉强,因为她只提了一个不到半千克的手提包。
男朋友来了,这东西自然就由他拿了。
吴圳接过来的时候,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旁的云月。
“她是我朋友,帮我拿东西的。”小网红说着,吩咐云月,“你把东西放后备箱吧。”
车既然已经开到跟前,云月懒得多事,顺便走过去。
周遭光线暗淡,她没注意前头的路,到后备箱的时候险些撞着人。
头顶上方,落下低沉男声:“慢点。”
她诧异抬头,对上一双墨色眼眸。
晏千眼尾偏长,是容易制造多情的桃花型,眸底却是不近人情的深邃。
云月看着他顺势接过自己手里的东西放进去,诧异满满,“你怎么在这里。”
“陪朋友来的。”
他的朋友,就是小网红的男朋友吗?
还挺巧的。
晏千问她:“有车来接吗?”
云月迟疑的半秒钟,他又说道:“我送你。”
“……”
她还没说有没有呢。
车里,吴圳和小网红已经坐进去了。
晏千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耐心等云月上去。
在后面撒着娇的小网红看到云月去坐副驾驶,立刻不高兴:“你上来做什么?”
这是她男朋友的车,凭什么不经过允许就上来蹭坐?
小网红声音不小,晏千上来的时候就听见了,淡淡地回:“我让她上的。”
大晚上的,小网红没看见人的脸,以为他只是个司机或者代驾,态度嚣张,“你凭什么让她上来?”
小女朋友针对副驾驶的人就算了,吴圳想不到她还能惹到前头那位祖宗,酒意瞬间清醒,捂住小网红的嘴,“你少给我惹事。”
吴圳给收拾烂摊子地道:“二哥,不好意思啊,她不懂事。”
能让他叫二哥的人,还能有谁?
小网红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只能隐隐约约透过室内的后视镜,看到男人一半的侧颜。
她没见过晏千,可依稀能猜出来这位就是,心跳差点停住。
没多迟疑,她忙给人道歉,称自己眼拙,不认识人。
晏千仿佛没听见,一直没有回应,侧眼看了下旁边的人,“冷吗?”
她们刚才穿戏服在寒风中拍完戏,鼻头和脸颊都冻得红红的,应该是冷的。
云月停顿一会,还没回答,后面的人已经抢先:“是有点冷,车里没开空调吗?”
他们男人火气旺,不喜欢热空调。
晏千把空调开开,又褪下自己的外套,拿到一侧。
小网红还是半点眼力见没有,以为是给她的,忙把手伸过去,这一次,晏千终于正眼冷冷看过去,“谁让你拿了?”
小网红的手悬在半空中,很是尴尬。
把二公子认成司机,又自作多情地去拿衣服,她现在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外套是递给云月的,她看了眼,没有接,说道:“我不冷。”
她不接,这车就没开。
晏千侧首,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也就三秒钟的时间,云月不知道是被望得不自在,还是本身就有点寒意,突然打了个轻微的喷嚏。
刚刚还说不冷……这就……尴尬了啊。
她吸了吸鼻子,没敢看晏千。
好像有点冷。
还是慢吞吞地把外套拿过来,披在身上,一系列做完后,车子才发动。
……
一路顺风且安静,第一个目的地是吴圳和小女友住的地方。
小网红紧张万分,没敢直接下车,讨好地问前头的人,“二公子,今天不好意思了啊,我不知道你会给吴圳开车……”
不说还好,一开口,又将认错司机的事儿提了一嘴,简直是社交小能手,男朋友在旁边头疼不已。
小网红试着挽回搭讪:“改天的话,我能请你吃饭,赔礼道歉吗?”
司机座的男人不温不淡地回:“我不喜欢吃饭。”
“……噢,这样啊,那……”
小网红还想多说几句,被早就不耐烦的吴圳推搡下去。
祸从口出,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把小女友先赶下车,吴圳心里的石头还是悬着,下去之前凑到司机座后面,“二哥,我的错,我真不知道那女的那么不识抬举,我现在就和她分手。”
晏千头也没抬,“滚远点。”
他这语气,听起来并没有生气。
这让吴圳松口气,连滚带爬把自己剔除他的视野中。
少了两人,车内气氛反倒低迷下去。
上次送过,晏千知道路怎么走,也没听见云月主动指导的声音。
过一会儿再看,原来是副驾驶座上的人睡着了。
她倒是一点警觉性都没有,身上盖着他的外套,睡得安然。
这一路,车子的速度低到刷新他的记录。
很久以前,他也这样载着她,只不过那时的车速很快,而她呈现出昏迷的状态,什么都不知道。
恍惚间,竟过去五年。
夜晚静谧,手机震动声格外突兀,晏千扫了眼,戴上耳机。
那边传来助理汇报的声音。
“二公子,您让我查的信息已经查到了。”
“云小姐去国外的第二年就改了名字,专业也换成戏剧专业。”
“她是被经纪人赵一年带进娱乐圈的,先后在国外有过试戏演出,还参加过女团活动。”
助理说得并不详细,以至于说到一半还被人打断询问一些细节,比如为什么她突然想演戏,和那个经纪人怎么认识的,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些事情,助理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云月小姐去演戏,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想吗?至于和经纪人的认识过程,助理倒是知道一点。
“赵一年是云小姐在一个剧组打工的时候认识的。”
听到这里,晏千开车的指尖微微泛白,“为什么打工?她没钱吗?”
“……应该是没钱。”助理声音放小,“据我查到的信息来看,云月小姐在国外第二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被中断了。”
这句话,把第三个问题给答了。
没钱的生活,能好到哪里去。
国外学费和开销都不低,没钱的话就自己打零散的工,她似乎从没想过朝晏家求助,这几年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
晏千扯掉耳机,平视路前方的目光晦暗不明。
当初,瞒着所有人送云月出国的人是谁,中断生活费的人就是谁。
他那烦躁在心口跳跃的一个个瞬间,竟然没影响沉稳的车速。
车缓缓停在目的地附近。
云月还没有醒来。
她好像做到了噩梦,清秀的眉间轻微皱紧,碎发掉落至耳垂处,挡住巴掌大点的脸蛋。
寂静的车厢,晏千低声唤一句:“云月。”
她尚在梦境里,没有回应,闭眸的睡颜清丽而静谧。
晏千目光注视了一小会儿,忽地抬起手,将她脸颊那几缕碎发,拂到耳后。
6、6
不知是几点,云月从幻梦中苏醒。
她睁着眼睛,无意识朝旁边看去,“已经到了吗,怎么不叫醒我?”
晏千把车子熄火,淡淡回:“刚到。”
云月看一下时间,都过凌晨一点了。
按照时间推算的话,影视城离她住的地方顶多四十分钟的车程,不应该这么久。
他说刚到,云月没法去多怀疑,是她太累睡得太沉,没有及时给他指路,可能路上耽搁了很长时间。
揉了揉眉心,让困意缓缓。
晏千也没有急,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突兀地喊了句:“周云月。”
很久没有听到人连名带姓地叫她,云月恍惚一怔。
他问:“为什么改名字。”
他不提,云月快忘记自己原先的名字。
她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名字是养父母起的,叫周云。十二岁的一天,家门口突然来了人,有医生有护士还有电视里才见过的保镖团,他们和养父母说了很多话,大意就是这个养女血源比较特殊,日后要是出事急需用血的话可能找不到合适的血源,所以他们建议她定期去医院献血存血库,以备后患。
云月刚开始有献,可因为家境贫寒,有点营养不良,没法再定时献。这事被北城赫赫有名的高门世家晏家知道后,就发慈善地把她带回去抚养,给予优质的生活条件,希望她能健康地成长。
来到晏家,云月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土包子,原来世上真的有比学校还大的宅子,原来她还能拥有比动画片更漂亮的小裙子,原来这里的保姆都不吃中午的剩饭……
云月在晏家除了拥有全新的生活,还换了名字,晏家老爷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子,刚开始就很疼这个外来的,瘦巴巴的小姑娘,说周云的名字太普通,他建议改成“周舟”,朗朗上口。
晏家大少爷则说,不用改,可以在后面加个月字,云字就显得没那么孤单。
当时的云月,选择听从那个自上到下都散着温柔光的南少爷,选择了周云月这个名字。
而现在,她只保留后两个字。
过往如烟,简单回忆后,云月浅笑反问:“不好听吗?”
晏千避重就轻,“还是听爷爷的,叫周舟吧。”
提到爷爷,云月想起要拜托他的事情。
她这几年没什么惦记的人,养父母当年收了一千万把她送到晏家之后,基本没有联系,唯一让她牵挂的只有晏家那位爱钓鱼养花的晏老了,不知他身体是否安康。
“对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云月停顿,“回国后我本来想去探望过爷爷,可惜被保卫拦在外面。”
“你要是想见的话,我提前说声。”晏千提醒,“但他老人家到处跑,不一定在宅子里呆着。”
有时候,连做孙子的都很难见上一面。
“没事,见不到也没关系。”云月低头,“只是想买点礼品,向老人家问个好。”
通知一下,她回来了,很安全。
不知老人家还能否记得。
“所以。”晏千突然抓住重点,眉眼一斜,“你联系我,主要是为了爷爷?”
“……”
被他猜到,云月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不止是他说的原因,她还把他当成和章导的牵线桥呢。
“也不全是……”她指尖微微蜷缩,不太自然地挽转局面:“以后要是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
真是难为她及时反应过来,然后及时敷衍他。
还带着试探的口吻问他:“虽然一起生活那么久,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喜好,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啊?”
“都行。”
“意大利餐?法菜?还是料理?”
“以后慢慢说吧。”晏千心不在焉一应,打开车前灯,“很晚了,你早点去休息。”
她薄唇微抿,“……好吧。”
在这个小区里,云月租的是老房子,路灯形同摆设,走道荒凉,有车灯照着显然好走很多,省得她点手机的照明功能。
下去后,她发现手里攥着自始至终没松开过的男人外套,微微一怔,敲下车窗,“对了,衣服还给你。”
里面的人没有动,只说:“下次。”
下次,不是没有机会。
……
窗外,橡树萧条。
疲劳一天的云月躺在沙发上,等待水壶里的水烧开。
上次说要把伞带着,准备还给晏千,这还没有还,家里又多了样他的东西,看来以后两人会常见面。
在车里睡上一觉,云月几乎没有困意。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做了怎样的梦。
间隔多年的画面,依然能清晰地在脑海里涌现。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到那天的情景了——
晏宅大厅的地板上,被瓷器碎片布满,那个和她同血型的患病女人虚弱地躺在其中,她的手,胳膊,腿都被碎片划伤,鲜血从伤口流出……
紧接着,晏南风冲过来,将女人抱起,同时用狠厉的眼神看向二楼。
二楼扶手处,云月不知所措地站着,嘴里喃喃,不是我推的……
有人相信吗……
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画面一转,回到医院,是四面白墙,灯光凄冷的病房。
云月的眼前,站着的是晏家大少爷晏南风,这是她从一开始就依赖熟悉的人。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英俊,只是再无昔日温润的模样。
他对她说:“你今天必须救青椋。”
云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几名白大褂医护人员按坐下来。一名护士拿出暗黄的皮筋,勒住她的胳膊,使其血管充盈,另一名护士拆开采血管包装,亮出的长针管折出尖锐而刺眼的光。
血从胳膊里被抽出,逐渐浸满整个透明管子。
抽那么多……会死的吧?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疼痛,她最终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
这是个梦。
可也是基于云月经历过的事实所幻想出来的,隔一段时间就会反反复复地被大脑回忆,编织成梦。
即使醒来,也让人后脊发凉,浑身冰冷。
云月不由得失神,过去这么多年,所体会过的那种真实感半点没消退。
当时的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后来不知是自己幸运还是医生心慈手软,她侥幸活过来。
…………
晏家,云月很久没去了,如果不是看爷爷的话,她是不愿意去那噩梦源起的地方。
探望老人的话,手里总要拎点东西过去。
晏家老爷德高望重,平时不会少探望的人,送的礼物估计都以贵重为主,云月手头里没什么钱,堪堪能买一副模样中看的水晶象棋。
来的这天,她还带了新鲜水果,打车过来的,但在离宅子两里地前就被拦住,保卫让她出示证件,云月想起晏千的话,不知他通知了没有,只是出示了身份证。
经过扫描仪,又把证件留了照后,她就被放行了,保卫客客气气地朝她点头,并且派车来接她过去。
这架势,让云月以为老爷子多半是在家的,然而过去后才发现并没有,晏千说的不错,老爷子喜欢到处跑,一把年纪还爱和小年轻一样游山玩水,有时候还会戴个平平无奇的破帽子,和一帮老头子在河边钓鱼。
晏老以前就没什么架子,待人和蔼可亲的,不自报家门的话,人家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这就是晏家的年长者。
好些年没来,这宅子变化很大,云月记得她小时候就爱坐在荷花池旁的长竹凳上,听晏老讲打仗时期的事情,每每那时老人家两眼冒光,仿佛年轻二十岁。
大概是年老了,退位了,家里的大权先后落给儿子和孙子身上,连宅中的景儿都和原先截然不同,栽种的皆是名贵花草树木,样样考究,反倒比不上当年典雅,没有原先那股烟火气息。
可能是晏千之前叮嘱过,云月到之后便有管家来迎接,对于她手里的东西,管家表示感谢,特意吩咐两人来接,同时说道:“老爷在午休,要不云小姐在这里等一等?”
刻意见面反倒显得唐突,云月婉拒:“不了,我待会还有点事。”
管家说:“也许老爷很快就醒了。”
云月看了下时间,“那我先等一会儿吧。”
管家便留她去厅室喝茶暂且休息,云月坐了一小会,发现这是只留熟客的小厅,摆设较为简单,红木复古沙发座,同色柜台,上面放着景泰蓝留香瓶。
不到的空间里,流淌着淡淡的茶香。
外头,是原木庭廊,檐下挂着一个鸟笼,偶尔能听见叽叽声,云月有点坐不住,起身去逗了会儿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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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因为还有戏要赶,云月不方便逗留,走之前找了一张纸条,想用笔给老人家留点话。
留什么好呢。
她最终没想好,只留了“周舟”二字,她还记得,当初她选择晏南风给她加的名字时,晏老眼底流露的伤心样,好似一片好心被辜负似的。
时隔多年,她总算把心意认回去了。
来时坐的车,走时也坐了车,到保卫那边她婉拒多送的好意,先行下车,恰时看见铁栅栏前停有一辆加长车,目光稍作停留。
车里的人显然也注意到她,吩咐司机把车停下。
云月回来有一阵子了,上次把晏千的车认成晏南风的,这回呢。在晏家门口出现的人,又是谁。
7、7
云月回国后,没有刻意了解晏南风的下落,只是偶尔避免不了看到关于他的新闻,他不喜欢露面和张扬,她能看得到的并不多,大部分是和大明星慕青椋捆绑在一起的恋爱讯息。
在媒体和外界人眼中,晏南风和慕青椋是在一起十多年的恩爱情侣。媒体每次想要热度的话,总会拉着慕青椋出来炒一炒,顺带把男方带上。当然媒体能知道的,不过是关于晏南风作为钢琴界天才,公布于外的一些奖项;至于私人生活方面,晏家的两个少爷,从不对外公开。
连流露在外的照片,都是官方化的。
云月上次无意间看到过照片,很意外,因为他这些年他没有一点变化,一样的白色燕尾服,修长手指轻抚键盘,他没有老,但也没有更让人注目的光彩。
又或者,自从那天后,她看他时的眼底,已经没有光了。
云月神色坦然地看着车门启动,大概五秒钟的时间,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只女人的高跟鞋。
等车上人下来,那张面孔,并不是晏南风。
但也是她熟悉的人。
慕青椋。
这个女人自从云月见过以来,永远端庄得体,永远是天之骄女。
以前她就会常常在晏家出现,一身定制名牌,珠宝简约得当,举手投足间透着富家小姐的优雅,唯一不足的便是她因为生病常常惨白的脸色。
现在不知是病情缓和还是痊愈,她看上去已经是个正常人,优越的家庭背景和一同携手并进的男人,让她拥有无限的自信,不论荧幕前还是现实中,都包含幸福美满的神态。
别人评美,她则是被评为“娱乐圈最幸福的女明星”,在社交圈晒出精致高奢的生活,令粉丝追捧热爱。
这样一个人,和云月应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毫不相关,也没有利益冲突才是。
可慕青椋下车看到云月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掠过繁多情绪,意外?惊讶?还是有一点点的怯弱和紧张?
云月倒是平和,微微挽唇,笑容清丽,一如当年怯生生小姑娘,只是现在的眼底藏了深蓝色的海似的。
论关系,她应该是慕青椋的救命恩人。
毕竟以前,这位富家小姐身上的血都是从她这里抽走的。
以前的云月想,既然有人需要同款血型救命,她就当乐于助人嘛,没什么不好的。
可谁能想到慕青椋并不待见她,还故意栽赃陷害,硬是把她这个救命恩人,变成善妒的恶人,逼她离开。
亏心事做在前,慕青椋反倒没有一点慌乱,精致修饰的手指夹着定制手袋,语气并不友好:“你怎么回来了。”
云月浅笑:“不可以吗?”
“你在国外过得不好吗?”慕青椋情绪略显激动,“回来是想做什么?”
“慕小姐。”云月目光轻巧扫过对方那价值不菲的豪车和一身的行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回来找他们算账吗。
一个普通人,能算什么账呢,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
慕青椋大概也想到这一层关系,脸色慢慢安定下来,不知是不是出于保险心里,她转头吩咐保卫,从今以后,禁止云月来晏家,半步都不允许进来。
外面都在传闻,慕青椋是南风少爷的女朋友,未来的女主人,她的话,保卫不敢不从,忙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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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青椋说这些话,一点都没顾忌云月就在旁边,上了车,还降下窗户,丢下一句:“周云月,你最好安分点,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连进晏家的门都进不了。”
云月不姓晏,也不会是这里的人,所以没机会进来。
想到慕青椋那副女主人的气势,云月静静地想,她还什么都没做,那人怎么就慌神了。
……
晚上,云月和老赵一起吃饭。
不演戏的时候,她妆容很淡,几乎裸素颜,两颊满满的胶原蛋白,像是邻家乖巧伶俐的小女孩。
看起来,很单纯,很好欺骗。
老赵坐在她对面,早早地把东西吃完,然后环手抱胸把眼前的人打量一遍,如果不是认识这么久,他也快被云月的表面无辜给骗了。
譬如现在,他问她好几次关于她下午去哪里的问题,都被她完美避开。
甚至还一边吃菜一边慢条斯理地反问:“你觉得我能去哪里?”
老赵最近挺忙的,工作忙家里忙。他离过婚,和之前的前妻有过一个女儿,才四五岁,大部分时候都由家里保姆带,最近因为生病,导致当爹的不得不亲自照顾。
照顾家里,工作上的事就有所疏忽,没顾得上云月这边。
“我是真的担心你才这么问的。”老赵叹了口气,“小云,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被那些富家子弟拐去玩。”
云月这回没忍住,低低一笑,“你想多了。”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二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老赵说,“给章导打电话那次我就想问来着。”
是校友以上的朋友吗?这话骗骗章导就行了,老赵这边是很难瞒过去的,因为他调查过她的家世。
他明明记得她念的只是公办的普通学校,别说二公子,和普通富家子弟都不可能有接触的机会。
这虽然是个简单的调查出错,可却代表着,这个家世被篡改。
而能篡改的人,非富即贵,权力极大才是。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云月倒是不急不慌,细嚼慢咽地吃着自己的东西,“我要是和二公子真有一腿的话,你应该高兴才是。”
“可别折我寿了,真有什么的话,我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你把人给得罪死。”
“他有那么可怕吗?”
老赵唏嘘,无法详说,北上只手遮天的公子,谁敢去惹。
云月吃得差不多了,才给老赵吃一颗定心丸:“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惹事的,你知道我。”
以前,老赵以为自己够了解她。
他见过她凌晨在韩国便利店党打工遇到混混骚-扰还能用一把刀以一敌三的狠劲儿。
也见过她为讨要工钱对人低声下气的卑微模样。
没那张惊艳俗世的脸的话,就是一挺平凡姑娘。
可现在,老赵吃不准她了,继续带着疑惑感:“那你下午是不是和二公子……”
“没有。”云月举起手,“我发誓,我下午没和他在一起,我只是去探望一个老人而已。”
她眼神虔诚,没有半点谎意。
老赵信了。
他自然不知道,云月口中的这个老人,就是晏家老爷。
云月把她和二公子的关系撇清了,老赵心里踏实,可又有点失落,那种感觉像是沙漠中的行人口渴的时候遇见一瓶水,喝了的话有一半的几率会中毒,因为怕死给错过了,侥幸的同时还带有遗憾。
毕竟,要真和二公子搭上关系的话,岂不是前途无量。
云月不是没看到老赵脸上带着的些许惋惜之情,她也清晰地认知到,和晏千关系处好的话,能带来怎样的利益。
只是,她无法去梳理他们的关系。
晏千以前很讨厌她的,自从她进晏家的大门起,他无时无刻都在做着赶走她的一切方法,他为什么会赶她走呢?以前云月想不明白,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合群,瘦巴巴,不懂上流社会礼节的土包子,被少爷嫌弃是挺正常的吧?
可他不嫌弃别人,只嫌弃她。
在国外的时候她有时候会想,假如自己真的被他赶走就好了,早早离开,也许就不会经历那么多,避免从鬼门关走一趟的可能。
云月朝服务生要了杯无糖的柠檬水,捧着温手,侧首看向窗外,是北城无限璀璨,车水马龙的夜景。
看到对面的老赵一边玩手机一边乐,她多问一句:“你笑什么?”
“刚刚看到一条热搜。”老赵说,“现在的年轻人,热评一个比一个有才。”
“什么热搜?”
“你知道吴圳吧,那个大网红。”老赵划着手机,“他现在的风头比一些一线还要盛,随随便便发一条内容就上了热搜第一。”
“发了什么?”
“发了条为他好兄弟征婚的微博。”
热搜第一的字很简单,吴圳,女的,点进去看的话就是吴圳在几分钟前发的一条内容:【为我最好的朋友征婚,条件:女的。】
内容不长,也没配图,但点赞数十万,评论过两万。
底下的热评五花八门。
【又发-情了?】
【女的就行?圳哥现在饥渴得都不挑食了吗。】
网友们没人当真,大部分人只是把这条内容当做笑梗,乐一乐就行了。
倒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对这件事讨论的热度颇大,老赵有很多同行微信群,就这件事展开激烈的讨论。
吴圳这个人没什么秘密,又爱秀,手头里有多少车多少资产都能抖出来,发的那条微博看似玩笑话,但也有可以琢磨深究的地方。
他身边不缺女孩子,不可能在微博上去发这么一条内容,兴许真的是为好朋友征婚。
而他说的是最好的朋友。
想来想去,能让他这么巴结又称最好的,除了晏家那位,旁人还真的想不到是谁。
作为圈内人,老赵很爱吃瓜,兴致勃勃地刷着群消息,看大家阴谋论,还不忘给云月看。
“笑死了,大家都在传吴圳在给晏家那位二公子征婚,是为了特意澄清他们不是基的谣言。”
尤其是吴圳还特意强调,女的。
旁人不知道,圈子里的人多少能猜到一点,因为二公子这些年清心寡欲,身边的秘书都是男的,导致很多人怀疑他是不是个弯的,而最可疑的弯曲对象就是吴圳。
吴圳多次表示自己冤枉,隔段时间换女朋友表示自己的清白,但这种操作反倒被人说是故意作秀。
“你刚才说,征婚?”云月对这类事不太清楚,眉眼微微疑惑,“有什么不对吗?晏千岁数不小了,也该……”
“你说的我都懂,但是。”老赵一停,“二公子是谁啊,想嫁给他的女人跟过江鲫鱼似的,数不胜数,有必要征婚吗。”
“所以你认为,叫吴圳的那个网红在恶搞?”
“谁知道呢。”老赵耸肩,“可能人家是认真的吧,反正发微博不要钱。”
云月拿起手机,随意翻了翻吴圳那条内容。
热评第一下有他自己澄清的评论——【别闹,我是认真地帮兄弟相亲,真不是给自己撒网。】
有人反驳:【你兄弟就那点要求?】
吴圳:【我亲口听他说的,女的就行,可能是家里催婚太厉害,他不挑了。】
这话,吴圳不像是撒谎。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到年纪的话自然会催婚。
只是那征婚条件未免过于潦草敷衍。
网友们都知道是开玩笑,没人当真地去报名。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征婚对象是晏家那位公子。
谁要是嫁进晏家的话,不论在哪个圈子,都将是逆天反转,过得风生水起。
征婚条件是玩笑,侧面却可以看出晏千存在被催婚的可能。
云月忽地想起下午时分,慕青椋说的话。
只要她这位晏家未来大夫人在,就休想进晏家的门。
云月知道现在的自己确实没资格没理由随意进出那道门。
更没资格和慕青椋去竞争。
可身份换一下,如果是晏家二夫人呢。
手机放在桌上,云月指尖轻轻点了两下,翻到通讯录的时候,被对面的老赵察觉到异样,好奇问道:“大晚上的,你打给谁?”
“你觉得。”云月淡淡道,“二公子那个征婚怎么样。”
“我哪敢有什么看法,还不知道真假呢。”老赵嗅到丝丝可疑气息,“你想干嘛?不会想报名吧!”
云月眉眼低垂,浅浅啜一小口柠檬水,过一会儿,淡笑反问:“不可以吗。”
8、8
不可以吗。
征婚要求不是很简单吗,只要是女的就行。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地平平无奇,简简单单。
老赵那颗小心脏经不起这么大的刺激,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云月已经拿起手机,一个电话都拨出去了。
老赵想阻止的话,只能堵在嗓子眼,不敢出声。
那头的人没有秒接电话,但迟疑的时间并不长,依然和之前一样冷调子的男声:“喂?”
云月双唇浸过水杯,润润的,嗓音泠泠悦耳,“明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顺便把外套和伞还给你。”
这些人家的晚餐时间,理应来说是很宝贵的。
被拒绝或者推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云月和老赵都已经做好准备,然而过了一会儿,那边给出答案:“可以。”
倒是干脆。
云月说:“那我待会把地址发给你吧。”
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太过于简单纯粹,可以说是朋友,也可以说是刚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
整个过程,老赵目瞪口呆。
末了他问:“你真去征婚?”
云月低头找着合适的餐厅,漫不经心,“我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吗?”
“就算是校友,就算你有目的,可是这会不会太明显了?”老赵讶然,他不是不希望自己培养的娇花争口气,自己往上爬,可是这爬的高度会不会太高了。
一下子,跳到金字塔顶端吗?
跳过了搭讪,勾引,睡觉,直接去结婚了?
“而且,你当二公子是傻子吗?能不知道你接近他就是为了拿到更好的资源?你表现得这么明显,反而会让男人退后,疯了吧这是。”
老赵苦口婆心,想让云月迷途而返,但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清淡着一张美丽面容,眼眸情绪收敛。
疯不疯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和慕青椋的过去,没完。
……
北城拿得出手的酒店和餐厅多如牛毛,奈何消费档次都不是一般的高,一顿饭吃个几千块钱都是常有的事情。
很多餐厅,云月都消费不起,又不能挑太次的。
第二天拍戏的间隙,她还在寻找合适的餐厅。
最好是人均消费在一定价格内,环境优雅,隐秘性好。
现代生活里,比起吃,更多的人热爱打卡,喜欢群集去一家网红店,导致隐秘性的餐厅很少。
云月看了下包厢的价格,都不在她能承受的消费范围内。
正要返回页面的时候,耳边降下一个女声:“你在做什么?”
抬头一看,发现是剧组里饰演女主的小网红。
云月眼睛稍稍避开,“没什么。”
平时她们只是搭戏,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小网红就有些自来熟,上次坐过一辆车,用似熟人的口吻直言:“我已经看到了,你在找餐厅。”
云月没隐瞒,“嗯”了声。
“你不要看那些评价不错的,那些都是刷的,你得找合适的人问问才行。”
“问谁?”
“比如我啊。”小网红说,“日韩法式西班牙我都知道,价位几百到几千不等。”
在吃这方面,小网红确实挺了解的,也亲身试吃过很多地方,她说的几个餐厅,云月并没有在软件上看到过,但看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口碑应该很不错。
充分了解后,云月道谢。
她一谢,小网红才知道自己话太多,有些降身份。
小网红之前不太搭理剧组其他人,因为这里她是最有身份最有钱的,没人可以供她勾搭。她和云月说话,纯粹是因为上次晏家二公子送她回家。
到底没忍住心里好奇心,小网红抽空问道:“话说,你和二公子很熟吗?”
云月摇头。
小网红想想也是,要是熟的话,也不至于在这里拍戏。
估计就是顺路搭上的。
“那天晚上,二公子是不是送你回家的?”小网红刨根究底,“他对你感兴趣吗?你有没有留下他的联系方式?”
云月说:“你想知道的,我都没有。”
“什么嘛!”小网红一愣,“你好不容易坐上他的车,居然没要联系方式?你不想勾搭他吗?”
这要是她的话,不得暗搓搓地把人往酒店带。
得蠢到什么地步,才能什么都不要,单纯地回个家?
“你想勾搭他吗?”云月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我……我只是随便问问。”小网红心虚,“为你感到可惜而已,别人拼了命都争取不来的机会,放你面前就被你白白浪费了。”
现在的云月,在小网红的心里,已经是娱乐圈第一蠢人,怪不得长了张漂亮面孔,还混小角色。
小网红又恨又惋惜,继续说:“要是我的话,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往上爬,没准两年不到,我混得比慕青椋还要厉害。”
云月坐在台阶上慢条斯理地理着戏服,“慕青椋,很厉害吗?”
“你这话说的。”小网红诧异,“家世好脸蛋好性格好,拿奖拿到手软,她不厉害的话,谁厉害?”
看云月那副似懂非懂的表情,小网红嫌弃地给她科普,在娱乐圈,慕青椋是顶端女神,是所有女艺人的偶像和目标,很多人都以她作为标准去奋斗。
这样一个背景强大,出道以来不需要肮脏的手段,永远是巅峰时刻的女明星,全娱乐圈只有慕青椋一个人,无人超越。
当然,她的这一切,大部分归咎于她和晏家的关系。
慕青椋的家境虽然不错,但在北城这个地方是不值得一提的,再加上近些年新科技兴起,她的家族逐渐衰化,如果不是依靠晏家,怕是早就被人遗忘了。
慕青椋的一大半成就,都得胜于一个疼她爱她的男朋友,那就是晏家大少爷。
“其实想一想,慕青椋没什么本事的,长得还没我好看,演技也一般般,性格还矫情。”小网红话头一转,把自己夸一遍,“我要是有南风少爷那样的男朋友,我混得肯定不比她差。”
可惜南风少爷已经有人了,并且他对慕青椋非常地钟情,这些年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
那么唯一有机会的人就是晏家二公子了。
可惜,谁也没胆子去勾搭他。
小网红好不容易有个见面的机会,偏偏被自己作成那样,所以她才幻想,如果那天晚上她和云月身份对换的话,她一定不会像对方那样愚笨。
“你看她现在,天天占领头条。”小网红八卦地拿出手机,给云月翻看最新的新闻。
慕青椋出道后没有任何的黑料,人气始终居高不下,最近因为大ip《剑心》的关系,热度更是飙升,很多人猜测,她就是《剑心》最终定夺的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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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大ip,如果给小艺人的话那可能就是难得地爆红的机会,更别说给慕青椋了,会让她稳拿下一任影后的位子,没准还要走出国际大门,招揽国外粉丝。
“很厉害吧?”小网红说,“我觉得她稳坐《剑心》女主的位子,羡慕死人了。”
云月托腮,敷衍,“嗯。”
娱乐新闻翻着翻着,小网红突然尖叫一声,“卧槽。”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盯着屏幕看了很长时间,“天啊,有人透露,过段时间,慕青椋将在活动场合宣告和晏家少爷的订婚日期。”
云月一怔。
“他们早就该结婚了,居然现在才透露吗?”小网红有些激动,“到时候官宣的话,服务器肯定炸裂。”
虽然说这类消息是营销号放出去的,但是如果没有当事人同意的话,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胡乱编说,说明十有八七是真的。
慕青椋的粉丝们知道这个消息后,纷纷狂喜呐喊。
当然也有黑粉表示,恋爱这么多年才宣告订婚,怕是以后也不会幸福。
粉丝自然和黑粉吵了起来,列出一堆蒸煮晚婚的理由,事业上升期,工作繁忙,晏家少爷更是国内外巡演到处跑,两人在三十五岁之前结婚就已经很圆满了。
“他们肯定会结婚的。”小网红可能是他们的cp粉,戳着屏幕和黑粉反驳,“他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要是分开的话,我这辈子都不相信爱情了,你说对吧?”
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思绪游离的云月回过神来,轻轻敷衍:“嗯……”
看来,慕青椋塑造的形象很成功。
天之骄女,娱乐圈顶流,拥有一个恩爱多年的优秀男朋友,人生堪称完美。
可谁会知道她的内心是怎样的黑暗,曾经做过怎样的事情。
面具之下的面孔,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揭示出来的。
……
小网红向云月推荐的这家餐厅总体还不错,托斯卡纳风格,桌椅地面浅白为主,上顶是深棕色吊梁,柜台上放着古典烛台,可能新开没多久,来拍照打卡的人并不多,环境静谧。
云月比约定的时间早五分钟来到餐厅,做好等待的准备,谁知没多久便看见了人,意外他会准时过来。
见面后,两人气氛并不尴尬,云月顺口问道:“刚好是下班时间,路上是不是堵车?”
“有点。”他拿起菜单,“你早早就来了?”
“没有,我刚到。”她抿唇,“我没堵车,因为坐地铁来的。”
晏千很自然地接:“下次我来接你。”
云月怔然,下次还要一起用餐吗,他怎么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晏千平常冷静如斯,没来过这家餐厅也点了听名字就不错的餐食,倒是云月拿着手里的菜单,有些不知所措,胡乱点一些蔬菜沙拉和餐后水果。
她和晏千的相处方式,是云月怎么也想不到的。
从小互相看不顺眼,长大后,反倒是彬彬有礼。
他们坐的是靠窗位置,欧式的拱形圆窗,狭窄的台子上堪堪放一盆橘色小花,辨认不出什么品种,颜色看起来喜人温馨,同灯色相得益彰。
点完菜,晏千把卡和菜单同时递给服务生,稍抬一下眸,眉眼透着散漫,望她时反倒有点认真的味道:“不打算和我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没什么好说的啊。”她语气轻快,“普通的留学生而已,挺好的。”
“姑姑是不是中断了你的生活费?”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想调查她在国外的生活,他一句话就能办得到,对他们来说这是只手遮天的好处,可对普通人而言,就不太公平了。
云月挽了下碎发,依然是不在意的神色,“不能说中断吧,她本来就没义务给我的。”
当年的情况,很复杂。
云月被慕青椋陷害之后,晏家人对她更是厌恶至极,其中就包括晏家姑姑,不论如何都不允许云月留下,想直接把她赶走,偏偏遭到晏老反对。
不管别人怎么说云月是因爱生妒的恶人,老头子始终选择相信她,更是扬言谁赶走云月,他就赶走谁。
最后云月还是走了,主动走的。
因为晏家姑姑承诺她,送她出国上学,给她崭新的生活。
可是后来,又食言了,第二年的生活费,没有再打过来。
没钱没依靠的留学生,会比别人辛苦很多,她倒是轻描淡写,还说自己挺好的。
她的不在意,反倒引起晏千眉心蹙起,“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联系谁?……你吗,还是……”
“爷爷说过,你是晏家的一份子,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他一顿,“联系我,也行。”
她莞尔,还是挺意外的,“……当时,挺讨厌晏家的,不想有过多的纠缠。”
当然,除了爷爷。
整个晏家,只有晏老对云月好。只有他自始至终护着她。所以,慕青椋陷害的机会,专挑爷爷不在家的时候。所以就连晏若玉送云月出国时,也是瞒着爷爷,骗老人家说云月出国看病了。
可再好,她也不是晏家的亲人。
……
等上片刻,有服务生过来给他们上菜,点的是一份荷兰芹蜗牛,配bernaise酱,摆盘精致漂亮,但云月没什么胃口,她其实是不怎么挑食的人,留学时没钱的那段期间,大白米饭配泡菜,也堪堪过来了。
她拿起柠檬片海盐,浇在一份厚切牛肉上,细细慢慢地吃着,很久才察觉晏千未动,一半目光是落在她身上。
是餐食不好吃吗。
她抬眸,唇际还沾着一些奶浆,自己抿了抿,“这家餐厅是不是不对你胃口?”
眼神和动作,透着小动物似的无辜和小心。
“还好。”晏千指间攥着一支叉,动盘的时候目光依然放置在对面的身上,“你很讨厌我们吗?”
她刚才不经意的话,好像被他留意了。
云月轻笑,“你觉得呢。”
晏千不语,他能觉得出什么东西来。
也不知是看他脸上神色没那么玩世不恭,云月细嚼慢咽着,说,“以前我挺讨厌你的,现在的话。”
他眉目挑起。
墙上的石英时钟到了时间点,搁放在角落的三角钢琴响起轻缓的音乐声,附带着让她的声音变得轻和起来。
云月说:“没那么讨厌了。”
那还是……讨厌?
这个回答,倒不意外。
餐用到一半,钢琴曲也已经弹了很多首,什么曲目全由钢琴师心情。
新的曲目,依然是轻缓的前奏。
乍听悦耳,细听熟悉,再听……晏千没有再听下去,招来侍应生,让他们换一首曲子。
这首曲目名是《river flows》,晏南风自创的成名曲。
这是云月以前最喜欢听,也是第一次试着弹奏的曲子,她曾说,听到这个曲子,就会想起晏南风。
过去十多年了,旋律依然熟悉,只是她并没有那么敏感,倒是晏千,敏锐地让人把曲子换掉。
“其实这首曲子,我不是很在意。”她微顿,解释,“就算他现在站在我眼前,我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晏千言简意赅,“我不喜欢听。”
云月:“……”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曲目被换成其他的,是首古老的《melodieslife》,千禧年发行的一款配乐。
也就是这种轻快的气氛下,云月好像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之前我在网上看到你朋友发的内容,说为朋友征婚,说的是你吗?“
“恶作剧而已。”
“是吗,我以为你在征婚。”她一笑,“而且条件很简单,是女的就可以报名了。”
吴圳发内容的时候,晏千还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吴圳给出的解释是,他既然答应姑姑帮忙物色对象,那总得做出点实际事情吧。
于是一条敷衍的微博就出来了,在热榜挂了一天,日后晏家姑姑问起来的话,吴圳也好交差,事儿他做了,成果还得看当事人。
没去想她为什么提这一茬,晏千解释简单:“家里催婚,朋友说挂着刚好挡一挡碎语。”
“但是不拿出实际行动的话,好像没法挡风言碎语。”
他眉眼一挑,“什么意思。”
云月抿起淡笑,唇洇过胭脂似的红润,“我就是想问一下,那个征婚条件,我是不是也可以。”
9、9
她提得太漫不经心了,以至于很难让人考虑到原因,就像是平凡的一天,问,今天吃点什么好呢。
——那个征婚条件,她是不是也可以呢。
饶是场面见过不少的晏二公子,也在闻言后落下刀叉,看向别处——石英钟上只有时间,没有准确日期显示,那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四月一日吗。
洁净的餐布被他简单擦拭一下手,放回去依然洁白如斯,细微的动作,反倒是缓和一些气氛,晏千叫来服务生,多添一份白葡萄酒。
云月问:“你不是开车吗?”
他将酒杯往她跟前一推,“给你,冷静下。”
她这回是真的笑了,顺势接到手里,一点都不意外自己的话被当成玩笑。
从小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现在能心平气和吃一顿饭就相当难得了,何况,是去领证过日子呢。
云月没急,慢缓缓地,“我没开玩笑,你……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反正,晏家在催他的婚。
与其单单挂个征婚讯息,倒不如,让她帮忙解决。
让云月感到意外的是,晏千几乎没什么反应,他平静望着她的眼睛,没有问其原因,更不像以前以轻蔑意味看她,嘲讽一句“你不是要死要活喜欢我哥吗”。
年岁的经历,让当初的少爷眉眼里多了沉稳,成为矜贵的公子,她没见过他处理事务的手段,但道听途说中,知道他这样近乎无情的性格,果断而冷决,情绪难以捉摸。
……
晚九点的北城,绮丽璀璨,连冰寒的夜空都被照得温暖起来。
送完云月回去后,车里的男人不动声色抽完两根烟。
晏千有洁癖,容不得车内异味,这回自己犯了戒,等意识到的时候就有些来不及,回去的路上便降下四面车窗,散散味,也消消情绪。
他难得回一次老宅。
也难得见到晏老在老宅。
这个时间点对老人家的作息来说稍晚了,晏千路过时停住脚步,多留意的两秒钟,便被晏老叫过去:“来陪我下两盘。”
去了后也只是坐着,看老爷子摆棋,还真的把他当成对手一样,摆得工工整整,打算一决高下的样子。
晏千问:“他不在吗?”
象棋这种东西,晏千没半点兴趣。以前老爷子不仅自己爱下,还喜欢教小辈,那会云月还在,和晏南风一起当陪练,晏千只是在旁边看着。
晏老说他们三个都挺有天赋,其中晏千最胜,但他最没耐心,坐不住。而晏南风恰恰相反,他有耐心学,更有耐心陪着老人家下,这些年,孙辈和老人的交流时间,最多的就是耗费在棋盘上。
现在在老爷子对面没坐几分钟,晏千起身,“我帮您叫他去。”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他是不可能去找晏南风的,能通知菲佣去叫一下人就不错了。
“这棋盘是舟舟送的。”晏老慢悠悠来一句,“你觉着好看不?”
饶是改了名,晏老还爱叫云月为舟舟,他曾说过,叠字会显得亲近些,有家人的味道,他希望云月把晏家当成自己的家。
见过无数棋盘,这一款水晶棋盘实在谈不上优质。
晏千潦草扫过去一眼,“她上次来过,是不是没见到您?”
“是管家没叫醒我。”晏老惋惜,“麻烦那孩子跑一趟了。”
“那就约个时间,再见一面吧。”
“她不会烦我这个老头子吗?”
“您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
晏老瞪他一眼。
不知是看时间还早,还是老头子孤苦伶仃实在无聊,晏千重新入座,没打算来一局,修长指尖捻着一个“车”棋,“我帮您约,还是您自己打电话?”
老人家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你约吧。”
“您什么时候有空?”
“下周都行。”
“那周五?”
“可以。”晏老点头,“记得让她多呆一会儿,我让厨子烧几个她爱吃的菜,不知道这几年过去,她口味有没有变。”
晏老上年纪了,其实记性不算好,说烧云月爱吃的几个菜,反而一点都没犹豫,看样子还记得蛮清楚。
是把她当孙女疼了。
这样一来,让人怎么告诉他,那丫头现在很瘦,在国外的这几年过的都是穷困潦倒的日子。
说了给老人多添烦恼,还是不说的好。晏千把棋子放回原位,准备走的时候,又听身后老头子询问:“你姑姑上回向我告状,说你不恋爱不结婚,是想带个男同志回来气死我。”
“您信吗。”
“男孩子嘛,迟早是要成家立业的。”晏老说,“就算我不催,你姑姑姨姨,你的父母也会催的,还是趁早找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子比较好。”
晏千听到了,听没听进去不知道,敷衍地应一声,“知道了。”
老爷子还是挺了解他的,知道他烦风言碎语,所以好心劝一劝。
迟早要做的事,不如提前做了,免得别人在耳边念叨。
这一点,那丫头为他考虑到了。
没有实际行动,是挡不住风言碎语的。
所以她自告奋勇,问他,她可以吗。
……
晏千离开没多久,又有人来了。平时这厅冷冷清清的,这水晶棋盘一摆出来,人也跟着多了。
论懂事,晏南风比那二弟强多了,问候的话也温和体贴,“爷爷,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
他出现得有些突然,不像是刚刚过来,不知是不是在刚才爷孙两谈话的时候就在了。
晏老对孙子一视同仁,一样地邀请入座,只是没再要求他来一局,问他最近的情况怎么样,演出还顺利吗。
晏南风说:“一切都安好。”
他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西裤,一天下来,温莎结依然工整如初,他面庞干净斯文,就像是课堂上那位脾气温和,很好说话的老师,不论初见还是熟悉,都让人觉得他亲近而容易相处。
官方化的回答,让晏老收起话题,“那就好吧。”
“爷爷最近身体如何?”
“老样子,没有大毛病。”
“医生说,最好一直保持心情愉快,这样才能延年益寿。”
晏老“嗯”了声,没把话往自己身上绕,随口问了下大孙子的感情问题,不出意外,得到的依然是统一化回答,一切都好,感情稳定。
“你是不是该成家了?”晏老突然说,“慕青椋没有催过你吗。”
提到这个,晏南风那张仿佛面具似的脸才有所动容,话依然官方式:“我们还在考虑。”
“都老大不小了,早点安定下来吧。”
“我知道,您放心。”他边说,边拿起一枚棋子,随手试了下,又放下。
小动作没逃过晏老的眼睛,意有所指,“你们兄弟两感官还挺相似的,晏千刚才拿的,也是这枚棋。”
晏南风微微一笑,滴水不漏地说:“我只是看它的位置有点偏,扶正而已。”
……
上次同晏千吃过一次饭后,云月似乎忘记自己和晏千谈过征婚这件事后,没有联系过他,该做什么做什么,照常吃饭拍戏。
还是晏千先联系的她。
他没提上次的事,只问她周五有没有空来晏家,老爷子上次没见到人后,还把管家骂了一顿,说不知客人之重要性,不知变通。
总之,老爷子因为很想念她,一定要抽空来见见。
这份心意,云月不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只是日期卡得不太好,剧组临近杀青,最近都很赶时间,周五上下午都没有时间。
“……要是早几天说记好了,周五我时间很紧。”她用词委婉,“可以晚上去吗?”
“没关系。”那头倒是漫不经心的,“到时候派车来接你。”
到时候?
派车?
云月听得云里雾里,可那边解释得不够清楚,只让她做好准备就行了,见面的东西,就不用买了,买的话反倒显得刻意生分。
到周五这天,云月一上午都在赶戏份,这天晴空万里,多云少风,影视城来了不少取景的剧组。
约摸下午一点的时候,靠北门的几个剧组接到消息,说是有车子过来,需要一定隐秘性,所以这边的剧组都要提前收工,消息提前放出来的,不算特别急促,但难免引起大家纷纷议论。
什么样的车,来了什么样的人,要大家这样避讳呢。
能作这么大排面的,怕是只有慕青椋了。
可她最近在空档期,没必要来影视城,更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
大家都没猜出个所以然来,而云月,在接到通知,众人散去之后,低调地上了一辆来接她的加长版劳斯莱斯,陪送的连司机在内共有四人,皆配带白手套,架势阔大,让她心里泛笑,怎么像是要去接新娘子似的。
坐上去后她打听一下,从接送的管家口中得知,这是晏老的意思。
老爷子听说上次她打车来的晏宅,干坐一会儿连送的车都没有,属实是气着了,所以下次见面,必须得让人舒舒服服地过来。
饶是将北门的人赶走了,车子行驶出去的人还是被人注意到,纷纷投来好奇惊羡的目光——他们格外好奇,弄这么大排场来接的人,到底是谁。
有专车接送,云月确实没那么卑微了,来晏宅一路畅通,景色宜人。
到检查路口,车照例停下,管家沉思片刻后,为了避免挨骂,没让她下来走程序,而是自己下去报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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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的时间有些久,管家不知道去做什么,云月于是降下车窗,看风景打发时间的同时,顺带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那随意丢出去的一眼,掠过半空,隔着十米不到的距离,和一双墨眸对上。
云月微微怔然。
那个人……晏南风。
他刚才在和管家交谈,好似听到车窗的动静,才去看一眼,以至于四目猝然相对。
10、10
五年不见,如初如故,这些年的岁月从指缝中嗖地掠过一般,毫无察觉。
两秒的时间,车窗合上,云月收起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车内一处,过一会儿,管家上来,车子重新启动。
这个管家是后来的,不熟悉云月,怕她久等后去老爷子那里告状,便解释道:“刚才看到大少爷,就下去招呼一声,云小姐是不是等久了?”
云月客气道:“不久。”
“那就好。”管家笑道,可能先车内气氛沉闷,多说几句,“我们大少爷是个忙人,平时很少看到他,经常飞国外,今天他可能是来看老爷的,难得地会撞见。”
这么难得,也能被她撞见,云月单手轻轻理着大衣排扣,不予作答。
见长辈,她的打扮很家常,色调偏暖,妆容也没以往那么清冷,口红用的杨树林147,玫瑰奶茶色,有点冬日小清新的气氛。
下车后她站在一棵垂丝海棠树下,米棕大衣包裹着纤弱的身子,好像比那不堪一折的花还要薄脆,寒风起,长发微扬,遮住巴掌大点的脸,她五官整体是显幼态的,只有那双剪水眸纯中带媚丝。
管家说宅子太大,不清楚老爷子在哪个厅候着,他先去联系下人,云月便在这里等着。
她轻嗅着空气里浅淡的花香,浑然不知,不远处,有人静静地站着,任由这边海棠树下的风景映入眼帘,这天的温度太低,看什么都是冷冷清清的,惟有粉紫的花树带来一些生气。
光站一会儿,还是有些冷的,按照管家提示,云月打算先去厅室,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这宅子确实大,车子不宜进的地方,徒步要走上几分钟,好在沿途景色宜人,明明建在繁华闹市里,这里竟然还有野外飞来觅食的鸟。
叽叽喳喳的声音,引得云月抬头去看,一时没注意眼前的路,险些同一个人撞上。
隔着三两米的距离,她定了定神。
也是不巧,来晏宅两次,都是为了见老爷子,然而人没见着,反倒把另外三个不想见的都见了一遍。
眼前这位衣着雍容华贵,保养得体,贵妇打扮的女人,就是晏家的姑姑,晏若玉。
她模样没变,只有眼角多了很多细纹,她眼轮廓很长,五年前眯起和云月说话时,高高在上的姿态显而易见,她以一种不屑和施舍的语气说,她出国留学,对双方来说是最优的选择。
云月信了,也信了她刚开始只给一年的生活费是怕乱花这样的话。
旁人变化不大,云月则从当初清秀的小姑娘出落得晏若玉险些没认出来,盯着望上十来秒钟,才从熟悉的眉眼中逐渐辨认出身份,五官顿时拧起,□□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云月双手随意插入大衣口袋,面庞清丽平静,“好久不见。”
“居然真的是你。”晏若玉气急败坏,仿佛对方的到来给这片土地造成污染,给她造成严重的影响,“现在立马给我滚出去!”
是心虚吧,所以才这么急躁地想赶人走。
云月莞尔,“我不能来吗?”
“你不是在韩国呆得好好的吗,回来做什么?又想破坏别人的感情吗?我告诉你,没门儿。”晏若玉几步来到她的跟前,“晏家不欢迎你。”
两人距离极近,但云月没有退缩,单薄的身子伫立在寒风中,不动不倒。
在晏家姑姑眼里,云月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只有慕青椋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晏家的高槛,所以不论何时何地,晏若玉都不欢迎云月。
即使云月,并没有招惹到她。
几声警告,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晏若玉有些气急,抬手要去推她:“我让你走,你没听见吗?”
云月被推得踉跄,后退两步。
前方的人并不罢休,回头就叫保镖过来,让他们把她赶出去,而自己更是想要拎起云月的衣领,要让她不体面地滚出去。
这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
“姑姑。”
同时,一只男人的手及时制止,悬停在她们的中间,这只手长得很漂亮,骨节明晰分明,冷白皮,不看脸都能猜到是谁。
晏若玉原本要出去的动作被拦截,身子僵硬一会儿,怒意不减反增,“南风你在做什么?你护着她?”
晏南风站在两人中间,还偏向自家姑姑这边,即使过来阻止,也没多看云月一眼,只是平静地收回手,“姑姑,你注意下形象。”
他口吻温和:“您不是一向不喜欢暴力解决问题吗,刚才要是被别人看到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身为晏家的子女,却像个街头泼妇一样,看到人就要抬手干,这种行为不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他的话言之有理,晏若玉听进去了,又不甘就这样放过,“我以为你还想为她说好话呢。”
晏南风视线平放,不作声。
晏若玉继续指桑骂槐:“你和青椋都快要成婚了,以后遇到不干净的狐狸精,最好离她远一点,免得被沾上晦气。”
晏南风可能觉得对方说话过激,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说一句反驳的话。
自己不动手,不代表晏若玉就这样地放过,刚才叫过来的保镖就在旁边候着,她招招手,几个身穿制服,身强力壮的保镖就走向云月。
晏若玉果断命令:“她是不速之客,用最快的速度把她给我扔出去。”
晏宅管理十分严格,容不得可疑人员,晏若玉的这句话让保镖不敢怠慢,再加上她说的是“扔”字,他们毫不犹豫,合理分工,两人去架云月的胳膊。
晏南风在旁边,如同局外人,好像已经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触及到那几个人强行制住云月的手,力道很大,她又那么地瘦弱,稍微用力就能掰断似的。
他的眉心,还是轻微地蹙起弧度。
这时,不远方突然传来一道苍老威严的男声:“你们在做什么?!”
晏老年轻时打过仗,身体强壮,就算上了岁数,依然能快步地走过来,花白的头发同他洪大的音量有些违和,几乎要将人震耳欲聋:“谁允许你们这么胡乱的?”
老人家是亲自小跑过去的,用手刀拍开禁锢云月的保镖。
几秒钟的时间,局势逆转,奉命办事的保镖纷纷朝晏若玉看去,不敢吭声。
“一群混账东西。”老人家气得眉头直颤,唾骂过后,看向自己的那个女儿。
晏若玉加紧赶走云月就是怕老爷子过来,可惜还是晚上一步,她心底一虚,“爸……”
晏老厉声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只是……想赶走家里的陌生人……”
“陌生人?舟舟在我们家住了多少年,怎么就成陌生人了。”晏老怒道,“我盼了多久才把她盼来,你居然还想把人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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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看她出现得不合时宜。”
“我看你出现得才不合情理。”晏老指向大门的方向,白眉间蕴藏着怒气,“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反省。”
“爸?!”
“还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晏若玉简直不可思议。
她是晏家的人,是晏老的亲生女儿,想把陌生人赶出家门有什么不对吗?结果,这个亲爹为了拥护外人,反而要将她给赶出去。
晏老其实不算个慈祥的人,早些年的手段也狠辣得不行,全宅子上下,没人敢忤逆他的命令,他对晏若玉这个女儿没有用家规伺候已经很包容了。
晏若玉再嘴硬下去的话,恐怕日后难以挽回。
“姑姑,你今晚不是还有事要做吗?”晏南风及时出声提醒,“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一手台阶,下得太妙,晏若玉愣了片刻,只能接过来,“我……我先走了。”
她说罢,要去上车。
晏老则说:“腿走出去。”
“……”
全场寂静。
要知道晏宅占地广阔,开车都需要一点时间,更被说步行了,晏若玉穿的还是高跟鞋,不用车走出去的话,怕是要把脚磨出血来。
“没听到吗?”晏老说,“从我眼前消失。”
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毫不留情,就像是惩罚一个菲佣一样。
晏若玉心里憋屈得不行,牙关咬紧,上年纪的人了,险些被气哭。
这个惩罚,是因为她刚才让保镖推搡云月吗。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不止的。
五年前,云月离开,晏若玉对晏老说她是去国外看病的。
后来,晏老才知道,不仅仅是看病,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
压抑多年的积怨,不过今日份借理由发放出来一些罢了。
不然,这个晏家大姑越来越无法无天。
少个闹事的人,气氛和谐又安宁。
晏老转化得很快,刚才面目修罗,看到云月后立马换副老人家慈眉善目的面孔,“等久了吧,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
云月抿唇,“好久没看到爷爷了。”
“我也很久没看到舟舟了。”晏老喜颜大开,“今晚我让厨子烧几个你爱吃的菜,待会把晏千叫过来,好好团聚团聚。”
“晏千?”云月跟着一起走,附和道,“他应该挺忙的吧。”
“你来的话,他就不忙了。”老爷子笑吟吟,“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11、11
是傍晚,西边的天昏昏黄,气氛一下子温暖起来。
云月忽然想起之前在国外,为便利店拖欠的那点工资蹲点索要,因为没有后路,不得不低声下气的时候,不是没想起过晏家。如果,她有家人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像身边的女同学,被蚊子咬了个包还要拍照给家人诉苦。
一些生活中的小矫情,还挺让人羡慕的。
就像现在,云月被老爷子带到厅室,因为果盘里的水果不是十分钟之内的最新鲜,老爷子勒令菲佣换掉。
晏老的命令,无人敢不从,云月也不好说什么,在旁边温温笑着,可能初来乍到,还有些拘谨,两只手轻轻搭在一起。
晏老生了张严肃的面孔,但是对人好起来的时候又是竭尽百般温和,“舟舟啊,都是自己家,别客气。”
——“别客气,别客气。”
突然冒出另外一个声音,云月诧异得抬眸,发现不远处的桌台上还放着一个鸟笼,是她上次过来看到的那个,以为里面是只普通的鸟,没想到是个鹦鹉。
晏老让菲佣去拿手机的时间,开始笑着介绍这只鹦鹉的来历,是一回逛百鸟园时觉着有趣就多留意一阵子,当时的陪同人员都是一口“晏老”地唤着,不知那鹦鹉从哪里偷来的口头记忆,对着老爷子喊“老头子”,弄得大家非常尴尬,然而晏老没发火,反而哈哈大笑,觉得很有趣。
后来这鸟就被有心人送来了,是晏老的一个伙伴。
有这样的小东西,厅室的气氛很快就被调和自然。
云月去逗鸟的时候,晏老给二孙子打电话,想让他今晚推掉应酬,回家吃饭,不过接连两个电话打过去,都无人接听。
“这小子。”老爷子皱眉,“不知道在忙什么,连电话都不接。”
“没事的爷爷。”云月笑道,“上次我和他见过面,也吃过饭了。”
来一趟不容易,晏老没把时间浪费在联系电话上面,那二孙子,爱来不来吧。
云月有耐心,以前就能陪着晏老练字下棋养花,做点现在年轻人不太爱做的事情,和老人家也能谈很久,乐意听他讲战争年代的事儿,现在性格使然,依然安静。
当晏老问她这些年的事情时,她笑得就有些勉强了,回答还好。
“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怎么可能过得很轻松呢。”晏老叹口气,“还是回来得好。”
云月咬了口反季节的安芸葡萄,点头:“是啊。”
“回来的话,就没人能欺负你了。”晏老说,“遇到什么事可以跟爷爷说,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知道了。”她抿唇,“爷爷真好。”
这声爷爷叫得晏老眉开眼笑,说起小时候的事,说她被晏千欺负的时候不敢吭声,没饭吃的话还说自己吃过了,但肚子很实在,在爷爷面前咕咕叫起来,一下子暴露事实,导致晏老二话不说就去教训那混小子。
庇护久了,云月就把晏老当成亲爷爷看待,爷孙两感情越来越好。
……
闲聊时间过得很快,准备晚餐的时候,晏千回来了。
看到他,老爷子自然要训一顿,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他理由简单,在开会。
晏千风尘仆仆的,进屋后褪去外套,里面是白衬衫,襟腕部板正,倒是不同于以往那股不羁的公子风,多添几分斯文。
继上次云月同他说征婚的事情,两人有一阵子没见,浮起丝丝的生疏感。
晏老没察觉两人间的细节,难得一团聚,他高兴还来不及,招呼着快些去吃饭,饿着谁也不能饿着舟舟,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
“因为要演戏嘛。”云月笑着解释,“瘦点很正常。”
晏老横眉:“这哪里正常了,你胖点更好看。”
谈到演戏,他顺带多问一些,比如有哪些作品。
有作品的都是大明星,小演员只是混口饭吃罢了,没有存在感,不过云月还是把在国外参演过的作品说了一番。
老人家没看过这些,就把话头扔给晏千,“年轻人应该都喜欢这些偶像剧吧,晏千你知道吗。”
后者压根没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漫不经心的,“嗯?”
他的眸光轻飘飘地往云月这边一落。
晏老坐东,他们南北面对面,对上的目光,无形中有什么在纠缠似的。
云月缓缓垂眸,“晏千应该也不知道。”
她和老爷子可以聊,和他一个大男人聊的话太不自在,所以不太想重复。
晏老看出她的心思,但又没看明白,帮她重复回答:“她演过那个什么韩国《小城小爱》、《柠檬味暗恋》,《只想和你在一起》还有……什么来着?”
晏千沉默。
晏老问:“你有看过吗?”
晏千:“……”
他看过才有鬼呢。
云月忙开口制止尴尬下去的场面:“爷爷,我都是演小角色,就算看过也不会记得的。”
“也是。”晏老若有沉思,“那你怎么不演大角色?”
“……因为我是新人。”她抿唇,“而且也没机会。”
晏老虽然年纪大,思想并不像其他老人那样觉得娱乐圈怎么样,也不会用“戏子”去贬低人家,煞有介事和云月讨论这方面的事,他不太了解,但也知道“资源”的重要性。
“那你应该早点回国才是。”晏老严肃,“早点回来,让晏家帮衬着点,指不定现在就是大明星了。”
云月只是笑着。
“晏千啊。”晏老侧首看向二孙子,“你有在听吗?”
晏千抬眸,继续沉默。
“舟舟同我们是一家人,算是你的妹妹。”晏老说,“不论我在不在,以后你得多照看着些,知道吗?”
现在的话,老人家还能多看看云月,看她过得好不好。
以后要是走了的话……那云月就没人惦念了。
她自小就被母亲丢弃在孤儿院,小时候过着和人抢饭的日子,稍微大一点被养父母接回去,也没得到太多的亲情,十二岁刚来晏家那会儿,就像只瘦巴巴的小老鼠,还经常被晏千欺负,后来在爷爷吩咐的保姆照顾下,才有点小姑娘的灵巧样。
以前的云月,是把晏家当自己的家的。
可后来这个家,还是把她赶出去了。
晏老害怕自己这一走,她又没有亲人。
“知道了爷爷。”晏千难得回答得这么规矩,“您别瞎担心,我会照顾好她。”
“那先做点实事吧。”晏老说,“你看看能不能给舟舟找个合适的角色演,要大一点的,主角。”
口头承诺,不如干事实在。
晏千答应得也爽快,好像真是要当成妹妹,说自己明天就去办。
饭罢,云月又陪晏老聊一会儿天,下一阵子象棋。
本来这边是想留她过夜的,不过云月明天还要忙,只能改日,反正她回国后,时间多的是。
晏老走后,云月垂眸,指尖轻轻摸着象棋,沉静许久。
晏千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她静坐的姿态,侧颜皮肤细腻,轮廓清丽,从骨子里透着一种柔和美。
他好似不经意地驻足很久,连自己都没意识。
还是她先察觉到,朝那边抬眸。
晏千走过去,很自然地在对面坐下,“爷爷睡了?”
她点头:“嗯。”
后面便是许久的僵持。
该说点什么呢,说上次征婚的事,还是说他要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
晏千还不知道她和晏南风会过面的事儿,哪壶不开提哪壶似的,淡淡陈述:“大哥也在,要见吗。”
云月不动,“不用了。”
“还恨他?”
“没有。”
他不语,只看她,怀疑性显然可见。
“真的没什么好恨的。”云月一笑,“虽然当初差点为救他喜欢的人丢掉性命,不过后来,我不是也在医生帮助下活过来了吗。”
“医生帮助?”他凝眸注视,“你觉得是他让医生救了你?”
“嗯?”云月一顿,“我当时昏迷了,不是很清楚……无所谓,我和他没有关系了。”
恩怨,早已不相欠了。
晏南风是否对她存在一点同情心,此时都不重要,她对他再无昔日因为感激而生出的情愫,日后不会有任何的瓜葛。
把棋盘摆好,云月起身,“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晏千停了下,“我送你。”
“不用的……”
“顺路。”他没给一点拒绝的机会,“我把车开过来,你待会出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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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车停在较远的地方,要先去开来。
晚九点的大宅,比白天更幽静雅然。
出门后,云月借着路灯,慢慢地下台阶,下去后才见前方灌木旁站着人。
现在避开已经来不及。
她没有刻意躲闪,很自然地经过,就当没看见。
可身后响起记忆里最熟悉最温柔的男声:“小云。”
云月后背僵直。
晏南风没同他们一起用晚餐,晏老没叫他,他便自然而然脱离了家庭整体。这人似乎习惯了孤独。
云月被他叫住,话却没有要说的。
只是空站着,吹着寒意逼人的风。
不知过了多久,晏南风开口,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你准备回家吗?”
云月点头。
晏南风看了眼时间,“我能送你吗。”
她讶然,摇头,“不麻烦了。”
“小云……”
晏南风眸色复杂,嗓音渐哑。
有太多的话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静谧的夜晚,最适合长谈。
只是这机会还没创造出来,便见一辆低奢的黑车停靠在草坪上。
晏千出现得刚是时候,开门下来后,他不是没看到站在云月旁边的男人,但目光只停留在女孩身上,多余的话没有,只淡淡唤一声:“舟舟,过来——”
云月抬眸。
晏千又说:“我们该走了。”
12、12
夜晚寂静,大宅空,晏千那道寡淡的嗓音显得轻飘飘的。
云月脚下的反应是比大脑快的,没多加思索,人已经往前边走去,有些急,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着她似的,直到来到车旁才安定,同来接她的人笑着谈话。
无非是一些麻烦了的客气话,可从她细腻的嗓音说出来,轻柔得仿佛江南初下的丝雨,声声缱绻。
开门上车,再关门,再到离开,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晏南风却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天上月亮偏离云朵,久到寒风起又歇,一波又一波。他最后走的路线,是云月经过的地方,她身上淡淡的海棠花香已经被风吹淡,什么都没留下。
但晏南风看见地上躺着一枚耳钉,是小巧的月牙形。
他攥在手里,良久的失神。
……
半路,云月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她有撩头发的习惯,每次做的时候都会碰到耳朵,这天晚上的手感却不同往日,手伸过去细细一模,才发现左耳少了一枚耳钉。
以为掉在车里了,她低头寻找。
小动作被晏千看到,放缓车速,问道:“东西掉了?”
“嗯。”她点头,那么小的东西不抱太大的希望,把另一枚也摘下来,“少了一个耳钉。”
这个东西不像项链,手环,少一个,另一个也就没什么作用,女孩子硬戴着的话反倒委屈,过几日还是会换新的。
又找一会儿,她索性放弃,旁边的人则说:“改天帮你找。”
“不用,不值钱。”云月摇头,摸着手里的小玩意,看了眼窗外。
那眼神,仿佛要把这个东西丢出去。
“这一个也放车里吧。”晏千说,“找到的话一起还给你。”
都说是小玩意还要这样折腾的话,云月不好拒绝,打开一个储物格,用纸巾将耳钉包好便放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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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看男人的车就能看出性格,云月觉着不一定在理,他这辆车里储物格都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像刚提的裸车,比白开水还淡,什么都看不出来。
即使看他本人,也难以琢磨得透。
云月额头上有碎刘海,刚好帮助她余光观看,以前没注意,原来晏家老二的长相比他大哥还要上乘,只是那双眉眼仿佛藏了半生冷漠,无法让人亲近,就很难让她去注意外在。
男人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骨节明晰,腕部的机械腕表被路灯折出光线,有些许映照在棱角分明的侧颜轮廓上,朦胧间让人看得发迷。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晏千换了一只手开车,视线并未偏移,话题挑开:“你想要什么资源?”
云月一愣:“嗯?”
“爷爷的吩咐。”他说,“我要办到。”
“这个……”她收回目光,“你能办到吗?”
“……”
这质疑,有点贬低人了。
晏千淡淡道:“你觉得呢。”
她当然知道百分之九十的事都可以由晏家解决。
“我最近在试镜一个新本子,暂时还不需要资源。”云月说,“你不用太听爷爷的话,我不会告状的。”
“你以前告的还少吗?”
“……”
以前,自从云月发现爷爷可以做靠山后,便开始依赖他,每次晏千欺负她的话,云月不会主动告状,会穿着被弄脏的校服,披散着被扯乱的头发去找爷爷下棋,老人家眼不瞎,全宅上下能干这种事的只有二孙子,免不了一顿训斥。
“其实。”云月顿了顿,“比起资源,我更想要你回答我一些问题。”
晏千没看她,继续开车。
果然下一秒,就听她问:“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嫁给你,不要回答是女的,具体一点。”
晏千眼睛偏过去,懒得理她,“没有。”
“爷爷说,你要把我当家人看待。”她认真,“既然是家人,就不能告诉我吗。”
他心不在焉,“爷爷说的是,让我把你当妹妹。”
“我知道啊。”
“叫声哥哥先。”
“……”
这就过于占便宜了啊。
车前方,是目的地。
车灯刺破夜色,停靠在路边。
这一别,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很难再有。
这便宜,让占就占吧。
云月心里盘算,指尖微微弯曲,在犹豫徘徊,很久后,车厢里响起她细微的声音:“二哥?”
刚停好车的晏千反应停顿。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神情,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用,继续循循善诱:“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吧?”
连哥都叫了,不回答真不义气。
晏千侧首看她,隔着黑暗,眸子更深幽,“你这样的。”
她一怔。
他又说:“不行。”
“……”
“太瘦。”
“……”
难为二公子回答了,还把理由例给她。
云月低头看了下自己,“我也不瘦吧。”
她其实只是想确定下自己胖瘦问题,说的话在这个时候就有点和他打商量的意思,想得多的人会自动脑补下一句“我不瘦,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她反思自己哪瘦哪不瘦的意思,旁边的晏千忽地俯身过来。
他个头高大,即使坐于一定范围内的车厢里,看她依然有种居高临下的意思。
他的下颚线几乎要贴着她的脸颊,敏感的肌肤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一波又一波的,真实地存在而回荡。
前所未有,近在咫尺的距离。
只需要他偏一下身位,就可以吻到她的唇,晚餐后没有补色的唇是自然的粉润,最容易激发体内原始的本能。
云月没有动,睁着的一双漆黑鹿眸,让夜晚更加朦胧而迷离。
晏千俯过去,更近一点,抬起了手臂,拥着她。
情人似的姿态。
不等她多想,他却很自然地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不早了,回去吧。”
刚才的几分钟,云月仿佛在坐过山车,最终抵达终点后发现不过虚惊一场。
她深呼吸,慢慢地整理衣服和包包,“那我走了,你路上慢点。”
看她收拾完要去开门,晏千眸里情绪不明,忽地抓住她的腕,“舟舟——”
“嗯?”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13、13
有些东西,是不难懂的。
她有千万种嫁给他的理由,惟独不是出于爱恋。
晏千问得那样随意,无形中又携认真的意思。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的逼迫,云月却感觉仿佛被人从上到下看透似的,不安感在心底蔓延。
她为什么想要嫁给他。
为了做二夫人,从而更方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云月看着搭在自己腕上男人修长的手指,骨节处分明,力道不重但令人无法第一时间脱离,昏暗之中她唇间微动,“我、不知道……”
这是回答显然不尽人意。
随后保持长久的沉默,而男人没有追着询问,也没有松手放开她去下车。
彼此间极近的距离,也没有继续拉到不合适的点,若即若离的。
要是他答应结婚她的话,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拥抱,亲吻,上床更是最基本的。
云月没考虑这么多复杂的事情,脑子懵懵地直转圈圈,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僵硬的气氛戛然而止。
晏千问:“感冒了?”
她点头:“有点。”
“去医院看看。”
“太晚了。”一个喷嚏后,她终于冷静下来,“小感冒而已,很快就好的。”
刚才的近距离终究是让人大脑昏昏的,云月不想再继续待下去,迅速脱离他的手,匆匆忙忙地下车。
附近有药店,但她路过的时候没进去。
透过车窗,晏千看着远处那道飞速离开的背影。
跟鬼追她似的。
晏千看了眼空荡荡的副驾驶座,想起她丢失的耳钉,抬手从储物格里把剩下的那一枚拿出来。
很小的一枚,月牙形耳钉,不够他指甲大小。
……
晏宅短暂一聚后,两人似乎都知道没有合适的理由和方式再联系,除非等老爷子再主动喊云月回去吃饭,但老爷子有些自卑,知道年轻人忙,常陪老人家的话怪烦的。
他不想当烦人的老头,所以在二孙子一个旁敲侧击电话后,表示过个把星期再看看小舟舟。
于是各自回归各自生活,逐渐将对方痕迹遗忘。
再次想起,还是晏千被吴圳约吃饭的这天。
没应酬的话,吴圳就喜欢和好哥们吃遍全北城美食,这次本来他是非常有兴趣的,不过菜上来后有些不尽人意。
并不是难吃,而是没胃口。
吴圳一边拿纸巾擤鼻子,一边说:“最近降温,大北城不又流行新型感冒病毒了嘛,我身边的人都感冒了。”
感冒了,也就没心情吃东西。
还未下雪,北城就冷起来,天常常盖着浊云,风声簌簌作响,雾气依依袅袅覆于玻璃上,从室内看,外面的世界更阴沉模糊。
晏千落座于靠窗的位子,面容被上侧灯光衬得冷白,语调随常地漠漠然:“还有谁感冒了?”
“我女朋友啊。”吴圳叹息,“她那边剧组的人一大半也都感冒了,还挺严重。”
“严重?”
“是啊,体质不好的人,去药店买的药压根不管用。”吴圳吸了吸鼻子,“去医院的话,又得排好久的队,我对象还想让我给她弄点处方药,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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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感冒集中于集体活动人数比较多的地方,体质差的人,就算勉强好了,也容易二次感染,有时候会持续好几个星期。
晏千本来就没吃多少,这时餐具被放下,眉心蹙起。
感冒,不过小事而已。
这个想法,堪堪持续两秒钟。
饭罢,晏千原本准备去办事的车子,在环岛拐了个弯,前往军区医院。
……
到下午时,晏千一个电话打过去,吴圳又被叫过去。
一袋子的感冒药,转手到吴圳的手里。
“哇?”一天见两次就让吴圳够惊讶了,看到贴心的药物更是难以置信,“二哥你这是……”
不会是听说他感冒后专门去买药的吧!
还担心他吃不惯开了这么多种类的!
这么好的二哥去天上也找不到啊!
吴圳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二哥,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来回报你的恩情。”
“牛马不用了。”晏千淡淡陈述,“帮我把药送到剧组。”
“剧组?给谁啊?”
“你女朋友剧组里的人不是也病了吗?”
“……二哥关心我女朋友?”
“我说的是整个剧组。”晏千说,“你给她的时候,顺便提醒一下剧组其他人吃。”
吴圳嗅到关键字眼,“其他人是谁?”
晏千皱眉。
吴圳一下子捕捉到细节,虽然他和二哥情深义重,但没到这么贴心买药的份上,那么划重点,这个药就是送给剧组里的人。二哥几乎没去过剧组,唯一去的那次就是……那么最大的可能是……
上次坐在副驾驶的妹子。
“我知道了。”吴圳聪明如斯,立刻表示明白,“我现在就去办。”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晏千满意。
常理来说,好事的哥们会多问几句,这要是不问的话,说明一件事。
在吴圳这家伙心里,已经笃定他们关系不正常。
“她是爷爷吩咐我照顾的一个小妹妹。”晏千声调平淡,“你最好不要给我整出事端来。”
“只是妹妹吗?”
“嗯。”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过去?”
“没空。”
“可以让她来拿啊。”
“她也没空。”
吴圳似懂非懂,想想也是,两人应该都挺忙的。
不过呢,他不是傻子,不论二哥怎么解释,都无法洗脱这层关系,他还从没见过二哥给谁买过药。
毕竟,这祖宗自己病了都懒得吃药,更别说买药了。
实在是可疑。
抱着怀疑的态度,吴圳按照吩咐,拎着一袋子的药,以探望女朋友为由,来到剧组。
女朋友之前让他帮忙买药,他懒得弄,现在又突然送药,自然让女方开心得不行。
吴圳说:“买的药有点多了,你给大家分着吃吧。”
那小网红听了,有些不乐意,“原来不是给我一个人的啊。”
“怎么会呢。”吴圳说,“你们剧组不是很多人都感冒了吗,给他们吃,好得快一点,不然还会传染给你。”
这波解释,满分,哄得小网红很开心,乐颠颠去分药了。
这些药不是西药,缓解感冒症状的,类似于板蓝根,基本上不会有忌口。
药送到了,吴圳的心里也没踏实。
万一二哥的那个妹妹不吃药怎么办。
抱着负责到底的心态,他多留意一番,谁知留意过了头,偷看的姿势太猥琐,被正在喝水的云月抓个正着。
她站在柜台边,两只手举着杯子,上回灯黑没看清,现在才看到那张清冷美丽的面容。
吴圳在心里感叹,这妹妹长得过分好看了吧。
他的古怪姿态被云月看在眼里,警惕性显然而易见,“你有事吗?”
“啊……是我。”吴圳只能过去打招呼,又是递名片又是自我介绍。
她神色平淡,对别人的男朋友,并不想多搭话。
吴圳知道自己出现得不合常理,更没合适搭讪的理由,但他的优点是长一张厚实的脸,让他没话找话,问她药吃得好不好,不合适的话可以换一种。
云月放下杯子,不温不淡,“药是你买的吗?”
“这个吧……”吴圳不好顶替别人的情分,二哥让他送药,但没让他对云月隐瞒,于是打马虎眼,“二哥让我送的。”
“他……”
云月似是沉思,颇感意外。
二公子,看起来似乎不像是给人送药的人。
这样的好奇心同样存在于吴圳这边,但他在意的还是另外一件事,自来熟似的循循善诱:“你和二哥是不是有阵子没见面了?”
云月回想,有阵子是多久?
几天不见,不是很正常吗,有些情侣都几个月不见面呢,何况他们又不是。
“我知道你们平时忙,但今天大家都有空,是吧?”吴圳打听到她这个剧组快要杀青,下午早早收工的消息,殷勤地将一张宣传名片递过去,“我有家新酒吧今晚开业,不知你能不能给我点薄面,和二哥一起去捧个场。”
吴圳嗅到那位祖宗的异样后,比自己的事还上赶着操心,他们没时间见面,他就给他们创造机会。
名片被云月接过来,话并没有应,“你是不是误会了。”
“嗯?”
“我和晏千不是你想的关系。”
“我没多想。”看他们都这样否认,吴圳坏笑得更明显,“我知道,哥哥妹妹嘛。”
情哥哥情妹妹嘛。
对方眼底意味太明显,云月轻声叹息,“他应该并不想见我。”
“怎么会呢。”吴圳想到中午时分那祖宗没动过几口的饭菜,义正言辞地反驳,“二哥想你啊,想得连饭都吃不香。”
14、14
从开口第一句话就能听出来,吴圳这人没什么正经样,说的话假比真多,偏偏卖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
这就弄得云月想笑,自然没把话当真,对他的警惕性还稍微松了点,称自己有空就去。
知道她在敷衍,吴圳走之前不放心地回头叮嘱,漂亮妹妹一定要来啊,美女座就等她镇场了。
去不去呢,云月并没想好。
上次晏千问她,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就应该能猜到,他已经看穿她的小把戏。
既然看穿,就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上当了。
所以,再见面的话,怪让人尴尬的。
到晚上时分,云月感觉到额头发热,走路略微昏沉,不知是感冒加重还是最近累的。
本应该回去休息,想到吴圳递来的那张卡,又改变主意。
还是先把要做的事情先做完才行。
于是根据名片上的地址,云月打车来到目的地。是一处位置吸金,外围金碧辉的煌大会所,一看就不是供年轻人小娱小乐的场所。他们那党子的任何一位,投的都是大资本。
吴圳的烫金名片还是好使的,摸起来的手感都像是掂量人民币,她给前台看过后,便被客客气气地领过去。
一处健身娱乐地儿,男男女女都有,保龄球,室内高尔夫,还有台球区,占地很大,玩的人只有零散几个,台球那边的人较多,估摸着是有大佬驻场。
过去一看,还真是。
难得见晏千穿一套休闲运动服,扣子敞开,内衬的单薄白t,让原先处世不惊的清冷贵公子,多出几分校园少年感。他兴许是在谈生意,周围有几个比他大几轮的老头,年纪大,身份却被压一筹,所以说话客客气气的。
能呆这里的女孩不多,寥寥几个,干站着只能起到一点装饰场子的作用,不然都是大老爷们,氛围太干巴僵硬。
云月的出现很低调,不吵不闹的,看到她的人没几个。
吴圳眼尖手快,把她给找着了,立刻呼出声:“妹妹来啦!”
他人的目光逐渐投落在她身上。
云月抿唇颔首,算是招呼,应付他人的同时,没忘记看晏千所在的方向,他看都没看她一眼,手里握着一根杆,专注而冷漠。
吴圳挺能活跃气氛的,二哥没理,他怎么可能让人给冷落了,逢人介绍一下,这位是云月小姐,是个演员。
这样的场合,多来来是好的,这里看着人不多,但都是圈子里食物链的中上游,其中还碰到制片和某影视公司的高管。
吴圳喊云月是妹妹,其他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就是他的表妹堂妹的关系,客气归客气,见到美人该有的心思一样没落下,谈笑之间,眼睛往她脸上,脖子上瞟。
云月穿得多,能瞟的也就一张清丽秀气的面容,她妆面素净,唇色是自然偏粉,营造出素颜的初恋脸,清纯得这群老爷们专注点已经不再打球上了。
不知不觉,云月和他们已经来到晏千的那一桌附近。
她来了有多久?十几二十分钟了。
他还没看她一眼。
怪她上次把话说得太直白,将两人本就奇怪的气氛弄得更僵硬了。
云月只能站着,没去打扰,心里在想,人既然来了,还是应该找机会当面问问他,对她之前提的说法,给出一个答案。
答应结婚,还是拒绝,都应该直接了当一些。
她胡思乱想时,有一个年轻男人过来,礼貌询问她,会不会打台球。
男人很体贴,手里握着两个杆,邀请意思显而易见。
云月轻声婉拒:“不好意思,我没玩过这个。”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干站着不是办法,她便顺手推舟应了。
这场子里的都是体面人,不会有意图恶臭的猥琐男,可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教玩这方面,没有接触是不可能的事情。
光是教握杆的手势,就能让人心猿意马。
云月手白,又小,杆子仿佛不够她握的,泛着红润的指甲轻轻抵着黑色球杆,很卖力很认真的模样,“我好像会了……”
于是他们正式挑桌位来练习,好巧不巧,刚好在晏千附近的一桌。
在场的女侍应们,都围着晏千,手里拖着盘,盘中盛放饮料,如同选秀宫女,就等着那祖宗凑近过来。
可惜他一个没搭理。
相比而言,云月这里热闹多了,那群老爷们跟没吃过肉似的,看她一个女新人耍杆。
她领口很高,不会外泄,但总有人低下头想看出一点名堂来。
新手的话,这种球是不好打的,云月当然输得很惨烈,温温笑着,“我实在是不行……”
“妹妹谦虚,已经很好了。”教她的人跟着吴圳叫她妹妹,笑眯眯地开导,“就是握的姿势有点不对,你得像这样——”
说罢这人做了个姿势。
云月点头。
“懂了没?不懂的话我再教一遍?”
“嗯?”
她还没反应,这人已经绕到她身后,拿住她手里的杆。
这一俯身的话,便是身贴身的姿态,如果正常教导的话就没什么,偏偏这人都没问过她的意见,手也去摸她的腕,隔着一层衣料,也让这人春心荡漾。
云月抿唇,这群人是真把她当清纯妹妹看了。
但凡这个人要是试图沾一点便宜的话,她手里这一杆子,大可捅到身后的男人断子绝孙。
只是她那杆子还没举起来,突然感受到后背一阵冷风。
云月余光,扫到晏千身上。
他就像是古代游玩的散漫剑士,球杆化作长剑,无声无息地不知何时过来,手里的杆儿一抬,抵住她身后男人的喉咙,然后轻飘飘丢下一句:“让开——”
原本嬉闹的场子,莫名舔上一股子沉沉杀气。
完全不知自己犯事的年轻男子惹不起二公子,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开。
云月的身后先是一空,随后又有人来她后面,是晏千的气息。
他薄唇未动,形状漂亮的下颚线绷紧,眼神如往透着对俗世的冷静淡漠,人来到云月这里,半句话却都没有。
教人球杆的话,也不用太亲密的姿态,完全可以保持安全距离。
晏千就这样保持着一定距离,握着女孩的杆子,然后随意玩了个一杆清。
旁观人捧场叫好。
只有云月握得手心是汗。
他好像没完没了,一直没松她的杆,甚至叫人来对打,按照正常的比赛规则来玩,可这里的人谁能玩的过。
二公子专注玩球,以至于大家忽略他在带妹。
到额头隐隐作痛的时候,云月撒开手,“不玩了。”
晏千仍然堵在她身后,“刚才不是很喜欢玩吗?”
他语气太轻,没法让人怀疑话里是不是带有一点酸意。
云月扶额,声音带虚,“真不玩了,下次也不玩了。”
下次也不敢这样了。
她仗着身子灵巧,人一蹲下,就从他臂弯里逃开,晏千没追没看,继续握着杆,几回合下来,球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可太阳穴兀兀地跳着。
云月一走,这儿又变成彻彻底底的男人窝。
二公子的行为在大家眼里都是正常的,刚才不过是看不顺眼帮忙教学罢了。
唯一怀疑的人,只有吴圳了。
长时间没看云月回来,他还跑去晏千身侧提醒,“妹妹是不是不见了?”
“你妹妹?”
“咱们妹妹。”
“滚。”
晏千俊颜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耐烦,眉宇间更甚。
几分钟后,场子没散,美人没回来,而二公子,也不见了。
会所长廊,不规则瓷砖壁每隔几米,贴有欧洲中世纪挂毯画,一路走来,有些乱花迷人眼。
云月贴着墙,走得很慢。
看完几场球,脑子更晕乎乎的,手试一下,似乎有些热,又不知道有多热。
她低头不知走到哪里,忽然看到脚下有人的长腿拦住她,抬眸恍惚间带来的晕眩感,让云月知道,应该是发烧了。
脸估计很白,以至于拦她的人一直在看。
晏千不温不淡问:“没看到我?”
他这语气,像是早就看到她,且一直在这边候着。
“刚看到。”云月摸了下额头,“头有点晕。”
他知道她之前有点感冒,现在这脸色估计是更严重了。
“病了还来这里做什么?”晏千眉尖拧着,“回去休息。”
“我是来见你的。”
她天生黄莺音色,这会儿有点软有点病后的哑,声声入人耳,很难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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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做什么——
这问题,不难思考。
但晏千没回话,只是望她,望到她因为发热,脚后跟没劲站不稳的时候才伸手扶了把,他没刻意占便宜,扶过去的手虚虚握着女孩柔软的腰身,并未想过——
她硬生生跌到怀里。
前面软得跟糯米团子似的。
并不瘦。
彼此距离拉到零,是一个低头抬头就能触碰到彼此的唇息的距离。
云月个头不高,睁着热得如雾烟迷离一般的双眸,需要抬头才能同男人对视的身高差,让她轻轻踮起脚尖,脸颊因发热泛起胭脂红,就像少女被春光映照的暖色。
寂静如水的长廊,响起她因大脑过热而不合情理的询问:“你接过吻吗?”
她下一句更轻柔缓慢:“我……可以吗。”
15、15
云月好似骨头散架似的,整个重心都放在前方的男人身上,晶莹眼眸里也只盛放他一人。
当初互看不顺眼的两个小鬼,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像这样,她唇息温热呢喃,声声缱绻,极富有诱惑地问,可以吗。
不过是借着大脑发热的劲儿。
晏千人纹丝不动,托着她细腰的指腹慢慢收拢,垂眸注视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近,两片红润的樱桃色薄唇缓缓地渡过来。
他没有躲开。
随后,脸颊浮出柔软的温热感。
时间很短,短到几乎没有,转头就能忘的那种。
再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站都站不稳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昏昏睡过去。
以单手抱她的姿势继续维持着,晏千给私人医生团队打了电话,然后把怀里的人打横抱起来。
会所设有配套的房间,面向人民公园,内部崭新豪华。
洁白大床的正中央,云月静静地躺睡着,瘦弱身子被绒被包裹着,海藻般的长发披散着分拨在脸颊两侧,仿佛睡美人一般安静。
私人医生团队过来问诊之后,给出的结果和晏千猜的差不多,平时没注意休息,再加上她体质不太好,是感冒引起的发热,可以服用退烧药或者物理退烧,如果严重的话可以输液。
上次就应该直接带她去医院的。
但是……
她很讨厌医院。
这就导致今晚这一系列的乌龙事件,本来两人关系就那样,这么一整,日后都不知道以什么身份相处。
云月一直在睡,可睡得并不踏实。
她有说梦话。
呢喃梦呓,听不清是什么,可语气是那样的害怕。
是做到那天的噩梦了吗,所以说的话应该是,不要过来,又或者说,我没有害过她。
可是都没有。
晏千站在床侧,离她很近,听得也很清晰。
她在呢喃她从未说出口过的话——妈妈。
这几个字,让人的心口,一下子就塌陷似的。
……
早上。
云月醒来的时候,外面大亮。
她很少有这样睡觉的时候,以前不借助安眠药的话夜里总是容易醒,这次可能生了病,没头没脑在陌生地方睡这么久。
她昨晚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知道自己是被抱着来到这个房间,后续也有医生给她查看病情,只是意识和记忆都显得模糊,想不起具体的事情。
云月先去洗手间洗漱,她的烧已经退却,脸色并未缓和,本就皙白的肤色此时像是渡了一层霜雪。
她走出来的时候,意外撞见刚才没出现的晏千。
“刚好醒了。”他很自然地陈述,“去吃早饭。”
云月做不到他这般若无其事,空晃晃地站在原地,两只手无措交织,“昨天晚上……”
她说不出所以然来,而他没接话,目光投到门口,那边有男服务生推着车来给他们送早餐,只有两个人,餐食种类齐全而多样,不一会儿房间里便飘荡着食物的香气。
云月又病又饿,饥肠辘辘的,闻到香气后思绪逐渐稳定下来,事情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呢。
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他们这里是套房,配有餐厅餐桌,坐下来后就像是一家的感觉,平和而安宁地用着早饭。
室内温度保持在23°左右,云月身上只穿了浴袍,并不冷,只是两条细长小腿晃在外面。
晏千看了眼,淡淡吩咐:“吃完饭加点衣服。”
她手里握着刀叉,微微一愣,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病人,于是“噢”了一声。
烧是退了,人也清醒了,事后账不可能不清不白地糊弄过去,云月叉子轻轻按着烤软的小番茄上,语速很慢,“昨天晚上……”
稍作停顿,她磨蹭得更慢了,“那个……我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烧糊涂了,都不记得了。”
坐在对面的晏千眼皮未动,“没有,都在情理之中。”
“……”
情理之中???
云月诧异,“我亲你也是情理之中?”
晏千终于看她一眼,“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吗?”
“……”
她的本意是旁敲侧击问一下他的态度,最好就这样算了,并未想到,这人会给她圈套下,且让她下不来台。
仿佛把盘子里的肉片当成眼前的男人,云月切了三刀,才送一块到嘴里嚼着,从始至终,她好像一直都玩不过他,以前就算有爷爷庇护,也总是被他捉弄欺负。
他肯定早就看穿她的心思了——她要嫁给他的目的,是为了更方便地进出晏家,为自己当年的事故洗冤,以及,对付慕青椋。
云月低头吃着东西,对于逐渐僵硬尴尬的气氛选择忽视,摸出手机,在他面前随意地刷着新闻。
老赵说,每天都应该关注一下娱乐新闻,免得哪天吃瓜吃到自己头上都不知道。
这不,云月就吃到自己的瓜。
说严谨一点的话,也不算她的瓜,是上次晏老为了接她去老宅吃饭,特意派车去接送,导致影视城北门封闭。
石头不大,落入水里却能溅起很大的水花,有心人曝光后,便被人猜测,是哪位女星能耍这样的大牌,除了慕青椋,他们想不到别人。
但因为慕青椋当天并不在影视城,所以被排除在外,可大家也想不到其他人,所列举的可疑名单中,云月并没有出场。
这事发酵好些天,始终没结果。
有结果的则是慕青椋在深夜发了一条微博,内容是一张戴戒指的配图,暗示他们已经订婚,底下的粉丝们纷纷祝福,热度不小,服务器都有些超荷了。
自从云月上次见过慕青椋之后,总是听见她的新闻,先是传闻订婚,然后用以前照片秀恩爱,现在又发戒指图……到处都充斥着,晏南风和慕青椋是天生般配的讯息。
云月放下手机,轻声询问对面的男人,“你们晏家最近要举办订婚礼吗?”
“没听说过。”
没有吗?
不应该啊,订婚礼是个不小的喜事了,既然要办应该风风光光地办才是。
她低声嘀咕:“可能是你消息不灵通?”
晏千轻哂:“你从哪听说的?”
“微博啊。”她举起手机,“慕青椋说要订婚了。”
“她那张嘴,能编说她和大哥有三个娃。”
“……”
所以,是编的?
细想的话,确实如此,如果真要举办订婚礼的话,应该提前通知亲友才是,自己发那些内容整得跟营销号刷热度似的,目的何在?
云月若有所思的时候,桌面中间突然多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子。
方方正正,细绒布包裹,郑重又端庄。
晏千推过去,说:“拿去——”
云月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嗯。”
“什么东西?”
“打开看。”
揣着异样心思,她接过盒子。
结合慕青椋订婚的事儿,她心里莫名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云月心有恍惚地掰开盒子来一看,里面安静躺着一对耳钉,正圆镶钻的,款式同她的有些相似,只是做工明显精致高端。
“上次你丢我车里的耳钉没找到。”对面的男人解释,“所以重新送你一对。”
“是耳钉啊,我还以为……”她抿唇,把话咽下去,“其实不用这样,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
云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产生误以为是戒指的想法,敛好情绪,细致地将耳钉收好,不忘对他道谢:“谢谢,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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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戴吗?”
“现在?”
他只是望她。
收到东西的话,应该试一试吧。
云月便把耳钉取出来,小心翼翼地佩戴,对面的人凝眸注视,她被看得心神不定,弄很久才戴上,末了撩开头发给他看,“怎么样?”
他吝啬着赞词,只说:“很漂亮。”
她拨弄耳垂,漫不经心,“可惜再漂亮,也做不成你媳妇。”
“你很想吗。”
“嗯……”云月微微一笑,“这和我想不想没关系吧,你不是一直打马虎眼地没回应吗。”
隔着桌宽的狭小距离,晏千目光焦距尽数落在她半开玩笑的美丽面孔上,声色偏哑又有些低沉,“我要是同意了呢。”
她一怔。
两秒后又反应过来,“那,我们今天就可以领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