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异》 第1章 青绫篇【1】 大宋乾道七年。行在所临安闹出一桩怪事。不到十天,城外桥西村陆续死了四个人。四人死法相同,都是上吊自杀,死前并无异样。 据其中一人的妻子回忆,晚上临睡前两人还有说有笑的,次日清晨醒来,便发现丈夫不知何时已悬于梁上。一时间妖鬼之说四起,人心惶惶。 其时正值暮秋,农事渐歇。本是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光,若在往常,人们一定是呼朋唤友,或小赌怡情,或饮酒作乐,或穿梭于酒楼茶肆之间,或行走于勾栏瓦舍之内。总之,这是个找乐子的好时候。 但经此事一闹,村中之人,人人自危,大多闭门不出,谁也不想去寻欢作乐了。 家住桥西村的贺三鼠此时也在家中。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贺三鼠显得格外焦躁不安。在屋内走来走去,偶尔低头沉思,又时不时的向门外张望。 正当贺三鼠又一次停下脚步,两眼直愣愣的望着地面时,有人在他后背轻推了一下。 贺三鼠惊呼一声,跳着转过身,向身后看去。见身后站立的是自己的妻子贺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瞪着眼睛骂道:“你干什么!进来一点声都没有,人吓人,吓死人!” “谁吓谁,我就碰了你一下,瞧你那样,大惊小怪的。还把我吓着了呢。”贺氏有些疑惑的望着贺三鼠,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我总觉得你这两天疑神疑鬼的。” “没有的事。这几天总死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不加点小心吗?对了,我让你去何家问的事怎么样了?何明好端端的怎么就吊死了?”贺三鼠怕妻子继续追问,又想起妻子是替自己办事归来,连忙询问正事。 何明就是四名上吊自杀的死者之一,两日前刚刚死去。贺三鼠要妻子以吊丧为名,前去询问何明死前可有什么异常。 贺氏本不想去,贺家与何家无亲无故,只是同村相识,用不着吊唁。而且在何明死之前已经接连死了三个,流言蜚语早就传开,贺氏实在不想沾惹晦气。可是禁不住贺三鼠催迫,无奈之下,于今早去了何家,这时才回来。 听贺三鼠问起何家的事,贺氏便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道:“什么都没问出来,一进门何明媳妇就跟我诉苦。问什么都听不进去,就是自顾自地讲。絮絮叨叨的讲了一个多时辰,全是哭诉她如何如何苦,如何如何惨,问我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她该怎么办。我耐着性子从早上听到了中午,结果连顿饭都不管。亏得我还给她送去二十文钱,这钱算是白费了。” 说到此处,贺氏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压低声音道:“不过这一趟不亏。” 贺三鼠见妻子举止有异,也小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发现这个了!”贺氏尽量压着嗓音,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声音中透露出的那股兴奋。这句话她几乎是笑着说出来的,一边说一边轻轻提起裙摆,由裙下抽出一卷绫子——青色的绫子。 与妻子的喜形于色完全相反,贺三鼠没有丝毫的喜悦,神色凝重,颤声问道:“这……这是哪来的?” 贺氏神秘兮兮的道:“从何家门口捡来的。我从何家出来时,也没人送。来到大门口,见门旁立者这卷青绫。我看左右无人,就一把抓过来,塞进裙子里,带了回来。你看,这么好的料子,拿到市面上,怎么也值个两三贯钱吧。拿来给我做新衣,也够好几件呢。所以我说这趟不亏。” 贺氏说的起劲,扯开青绫便往自己身上裹。完全没有注意到贺三鼠此时的脸色已是阴云密布。 贺氏三十岁上下,倒也有些风韵。将青绫裹成一条长裙的样子,袅袅婷婷的。贺氏低头打量下自己,似是十分满意,对着贺三鼠媚声媚气的问道:“你看,这颜色是不是特别配我?” 不等她把话说完,贺三鼠突然一巴掌打在了贺氏脸上。 贺氏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贺三鼠,猛地撤下身上的青绫,卷成一团,胡乱的向贺三鼠头上抽打,边打边喊哭喊:“你疯了吧!你敢打我!今天这事你要是不说清楚,这日子就不过了!” 贺三鼠见妻子大哭大闹,长叹一声,一跺脚坐在地上,任凭妻子打骂,哭道:“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个么扫帚星!打吧,打吧,反正我这条命也活不成了!” 贺三鼠这一哭,贺氏反倒不闹了。想要赌气把青绫甩在地上,又有些不舍,最后抱在怀里,问道:“你说什么疯话呢?” 贺三鼠也不理贺氏,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我活不成了。” 贺氏蹲下身,轻轻推了推贺三鼠,“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就活不成了?你别吓我?” 贺三鼠指着贺氏怀里的青绫道:“就是它,要了我的命了!” “它?”贺氏看了看青绫,不明所以,问道:“你把话说清楚。它怎么就要你的命了?” 贺三鼠道:“你没听说吗?在何明之前吊死的三个人,每个人家里都莫名其妙的出现过青绫,他们上吊用的绳套也是青绫。我让你去何明家,就是想知道何明见没见过。哪想到你直接给我带回来了。你说我还有命吗?” 贺氏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慌忙把青绫扔在地上。 贺三鼠苦着脸,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然把自己当成了必死之人,坐以待毙。 贺氏安慰道:“也许是巧合呢?” 贺三鼠两眼无神,看也不看贺氏一眼,“哪有这么巧的事?” “那怎么办才好,你倒是想想办法。”贺氏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贺三鼠想都不想,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把它扔了吧。”贺氏提议道。 贺三鼠抬头看了眼贺氏,“能有用吗?” 贺氏突然觉得自己的丈夫真是没用,只是见到一卷青绫,就吓得丢了魂儿,大声道:“总比等死强吧!再说,死人的事和这卷绫子到底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都是你胡乱猜的。不管有没有关系,把它扔了,至少眼不见为净。” 贺氏一手拉起贺三鼠,一手拾起青绫,就向门外走。 贺三鼠连忙拦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贺氏道:“把这绫子扔了去?” 贺三鼠指了指青绫,“你先把它包起来再出门。” 一句话提醒了贺氏,这卷青绫是它从何家偷回来的,怎么能明着拿出去。 青绫包好后,贺氏拉着贺三鼠一直来到钱塘江边,将包裹青绫的包袱抛入江中。翻滚的江水,转瞬便将包袱吞没,再也看不见了。 随着青绫的消失,贺三鼠的心情果然有了些许好转。夫妻二人回去的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不少。桥西村距离钱塘江本不远,两人往返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回到家,当贺三鼠打开房门时,赫然发现,桌上放着一卷绫子——青色的绫子。 贺三鼠抬起的腿,怎么也放不下去了,身子一软,瘫坐在门外。 贺氏也发现了青绫,她原本并不十分相信,青绫与上吊自杀的人有什么关联。但此时见到被自己亲手扔到江里的青绫,又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家桌上,她不得不承认,这卷青绫实在有些诡异。 片刻的失神后,贺氏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怒火,冲到卧室,取出一把剪刀来。 贺三鼠看着怒气冲冲的妻子,颤巍巍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把它绞碎了,我看它再装神弄鬼!”贺氏说着便提起青绫,一通乱剪。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再次出现,被剪刀划开的青绫,在剪刀过后,又自动合拢到一起,光洁如初,没有一点剪过的痕迹。 贺氏见剪刀无用,立在原地,对着青绫喘了一阵粗气。猛地抱起青绫夺门而出。坐在门口的贺三鼠见状问道:“你又做什么?” “点把火烧了它!”贺氏抱着青绫由堂屋出来直奔厨房。在火盆中点燃柴火,然后将青绫投入火中。 青绫入火,火焰暴涨三尺,熊熊烈火中,青绫丝毫不损,反而更加鲜亮。 贺三鼠这时也来到厨房门口,扒着门框,探头向里望。见如此情形顿时手脚无力,贴着门框溜坐在厨房门外。哭丧着脸道:“我就说我活不成了。” 贺氏狠狠的瞪了贺三鼠一眼,“你能不能像个汉子!一个大男人就知道哭。这绫子是我拿回来的,要死也是我死。” 贺三鼠抽了抽了鼻子,带着哭腔道:“你想想,吊死的这四个人,有女人吗?全是男人,这里的事你不懂。” “这里的事?这里什么事?”贺氏突然觉得贺三鼠话里有话,像是知道些什么。回想贺三鼠见到青绫后的神色举止,异乎寻常,似是早就对青绫有所了解。要她去何家打探,也说明了这一点。想到此处,贺氏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贺三鼠愣了一下,忙道:“哪有什么事?我说这里的事,是说这是邪门的事。我们都是俗人,谁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贺三鼠的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贺氏,贺氏拍掌道:“对啊,我们不知道,说不定他知道。我怎么把他老人家给忘了!”说着便迈步出了厨房。 门外的贺三鼠一把抓住贺氏的裙子,问道:“你又要干什么去?” 贺氏道:“我去请王老。” 王老是桥西村很有名望的耆老,uu看书..cm 本名已经无人知晓了,只知他姓王,大家都尊称他王老。传闻王老会法术,不过村中一直相安无事,谁也没见过他施法。 经贺氏如此一说,贺三鼠如梦方醒。暗怪自己遇事手忙脚乱,怎么把王老给忘了。若是王老能来,说不定还有希望。连忙松开手,道:“对,对。你快去。” 贺氏瞥了一眼瘫坐在地的丈夫,皱眉道:“你还不快起来,收拾收拾。准备点好茶,别让王老看笑话。” 一炷香后,贺氏引着一位老者回到家中。 老者和蔼可亲,一部银髯十分醒目,正是王老。 贺三鼠献上茶。王老摆手道:“你家娘子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此事确有蹊跷。我先去看看那卷青绫。” 夫妇两个陪着王老来至厨房。火盆中的火焰已经熄了,留下一盆灰白的木炭,斑驳的闪着红光。木炭之上,青绫依旧完好无恙。 王老端详片刻,道:“我现在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推测是有邪物作祟。我先用送神之术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将它送走。” 王老在厨房内,找了一些引火用的干草,随手扎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草人,立于青绫之前。接着后退三步,双手交叉,举过头顶,向草人连施三礼,神态恭敬。礼毕,盘膝坐下,对着草人念念有词,不知在念什么咒。 贺三鼠夫妻听不清王老口中所念之词,也不敢搅扰,拘谨的立在一旁,小心观察着。少顷,只见送神草人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紧接着无火自焚,焰光幽蓝。草人在火焰的包围中,发出嘶嘶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第2章 青绫篇【2】 转瞬之间,送神草人化为灰烬。诡异的火光随之一闪而灭。 贺氏连忙上前询问,“王老,刚才那个火,是把邪物送走了吗?” 王老缓缓站起,已是满头大汗,摇头叹气道:“老朽无能啊。邪物不肯离去。” 贺三鼠绝望道:“连王老都不行,我这条命算是没救了。”说着便要哭起来。 王老摆手道:“你先不要着急。办法还是有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你们家确实是有邪物作祟,而且怨念极深,非寻常小术能够解决。我这点微末道行是不行了,可以再请一位修为精深的驱邪法师来。” 贺氏道:“驱邪法师?该去哪儿请啊?” 王老来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道:“天色将晚,只能就近尽快找一位了。你们可曾听说过灵阳道长?” 贺三鼠夫妻紧跟在王老身后。听王老如此问,贺三鼠摇头道不知。贺氏则若有所思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好像听人说起过,是不是住在葛岭山下的那个?” “正是。”王老点头道:“灵阳道长住在葛岭山下四圣院中。” 贺氏道:“听说这个灵阳道长确实有些怪异。据说四圣院门口有一眼泉、一木箱。去求他的人,须根据自身家资量力送上酬金,要是送铜钱就投入泉中,要是送会子、金银则投入木箱。如酬金适当,大门会自动打开。如吝啬钱财,即便几名壮汉推门也不能将门推开呢。” 王老捋髯道:“确有其事。四圣院神异之处还不止如此,灵阳道长曾说泉内铜钱可用于救急,如有贫困至极者可从泉中适量取钱解一时之困。如好逸恶劳,指望泉中之钱不思进取者,或非贫而行窃者皆会遭遇厄运,将钱如数送还则厄运必消。” 贺氏犹豫片刻,又怯怯的问道:“我还听说这个灵阳道长经常出入花街柳巷呢,而且年纪也不大。他真的行吗?” 王老笑道:“灵阳道长是否去寻花问柳,老朽不敢乱说。年龄小却是真的。不过有志不在年高,我活了七十几岁,遇到你家这事不也束手无策。灵阳道长修为高深,这一点可以确认无疑。我曾向他问过道,受益匪浅啊。再者说来,这附近我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当此任了。” 王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请灵阳。 贺三鼠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灵阳道长吧。我信王老的。死马当活马医也得试试啊。” 贺氏也觉得在理,道:“好,那我这就去请。” 贺三鼠拉住妻子,道:“路远,还是我去吧。你在家里陪王老。” 贺氏心里泛起一股暖流,发现自己的丈夫还是有些担当的。她哪里知道,在她去请王老的时候,贺三鼠独对青绫,感到莫名的恐惧。生怕青绫会飞起来,将他勒死。所以他巴不得离青绫越远越好。 王老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必须请灵阳道长今日赶来。待日落之后,阴气渐盛,若灵阳不在,邪物作祟,恐怕无人能够阻止。” 贺三鼠不敢耽搁,取了一贯钱。向王老问明四圣院的位置后,马上出门,在村中借了一头驴,骑驴直奔葛岭山下。 葛岭就在西湖西北侧,并不甚远。不到半个时辰,贺三鼠便来至葛岭山中,按照王老所说,沿一条小路入山,左转右转,来至一岔路口处。一条路蜿蜒上山,一条路通向山脚一座道观。那里便是四圣院。 道院在山林环抱之中,古朴幽静。 来至院门前,果见门左侧有一眼泉水,清澈透底。泉底密密麻麻的堆积着铜钱。门右侧是一株遒劲的古松,形似苍龙出海,张牙舞爪。 松下立着一只四尺高的木箱。木箱上有一圆洞,料想是投放会子、金银之处。 贺三鼠将一贯铜钱投入泉内。果然不用敲门也没用通报,院门自动打开。 贺三鼠战战兢兢的走入道院,见一年轻道士立于廊下,连忙施了个礼。 “你来何事?”年轻道士问道。 “小人贺三鼠,家中有邪物作祟,特来请灵阳仙长前去驱邪。烦请这位道长通报一声。”贺三鼠毕恭毕敬的回答。 年轻道士并没有通报的意思,由廊内走出,立于庭前,道:“我就是灵阳。” 虽然贺氏曾经提起过,灵阳年纪不大,但贺三鼠如何也料想不到,竟是如此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此前贺三鼠并未在意年轻道士样貌,此刻才小心翼翼的偷眼打量,只见灵阳身材颀长,面白如玉。两道剑眉稍显细长,一双凤目半睁半合,鼻高而唇薄。头戴白玉冠簪金簪,身穿青色织锦道衣,外罩白色暗花云纹罗鹤氅,白袜云鞋。若非身穿道衣,还以为是哪家王孙公子。再仔细看,又仿佛不是凡尘之人,竟看的有些出神。 灵阳见贺三鼠立在那不说话,也不追问。双手拢于袖内,静等。 好在贺三鼠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干咳了几声,然后才对灵阳诉说家中所遇之事。 待贺三鼠说完,灵阳只是淡淡的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我略做准备,稍后就到。” 贺三鼠诺诺连声道:“我是骑驴来的,我把驴留在门外,仙长来的时候也好做个脚力。王老说了,天黑后阴气盛,怕是制不住那邪物,仙长可得早点来。” 灵阳嘴角微翘,道:“无妨。你只管骑驴回去。说不定我还要比你先到。” 贺三鼠心中将信将疑,嘴上却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告辞退出四圣院。骑上驴,走在回家路上,他依旧不敢相信如此年轻的道士,能有多高深的法术。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无路可走,只有赌一赌了。 临近家时,见一白衣道人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已走到自家门口。仔细端详,正是灵阳。贺三鼠不由得心中一惊,这道士会飞不成?转念又想:这道士举止既然如此神异,想必有些本事,说不定真能救他一命。想到此处,连忙翻身下驴。牵着驴跑过来,与灵阳相见。随后将驴栓在门外,引灵阳进门。 刚进门,贺三鼠便喊妻子出来迎接。王老与贺氏一同从堂屋走出。王老见到灵阳后趋步向前,竟执弟子之礼。这是贺三鼠夫妇始料未及的。 灵阳对王老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还礼。 “青绫在哪?”灵阳问贺三鼠。 贺三鼠不知道在他走后,妻子有没有动过青绫,便看向妻子。 贺氏会意,道:“还在厨房呢,我带道长去看。” 来至厨房门外,灵阳并未急着进去。伸出双手拇指,在双眼前各虚划了一下,然后向门内望了望,这才迈步入门。贺三鼠夫妇与王老跟在后面,也要进门,灵阳摆了摆手。三人便不敢近前。 灵阳反手将厨房门关上,将三人隔在门外,三人不知灵阳要做什么,也不敢趴在门前偷看,只得乖乖等候。 贺三鼠想凝神听听厨房内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厨房门再次打开,灵阳由里面走出。 贺三鼠悄悄的瞥了一眼灵阳的脸色,想从中看出些吉凶端倪。不过灵阳神态如常,没有丝毫异样。 “仙长,如何了?”贺氏急着问道。 灵阳道:“青绫上附着一个怨魂,戾气极重。我一个人难以祛除。还需再请一人帮忙。” “请谁?我现在就去?”听灵阳如此说,贺三鼠又焦急起来。 灵阳摆手道:“今天不行。要明天。” “明天?”贺三鼠想问自己还能活到明天吗?不过灵阳既然如此说了,想必自有道理,所以也就没有立即继续问下去。 灵阳继续道:“不错,你明天午时过后,还是去葛岭。四圣院西侧老虎岩上有一座伏云寺。住持和尚法号白山,把他请来即可。另外这个和尚有些特别,凡是找他做法事,不收钱财,只要肉。” “肉?”贺氏不明白和尚为什么要肉。 灵阳微笑道:“这个和尚只吃肉。明天去的时候,要带上一二斤肉,不论生熟,猪羊皆可。” 贺三鼠连声答应。 灵阳又道:“我明日午后也会再来。我与白山联手,便可将你家中冤魂祛除。” 听灵阳话中意思,似乎今日便要离去。贺三鼠连忙问道:“仙长,今晚我家不会出事吧?” 灵阳道:“可能会发生一些异常的事。拿把剪刀来,我给你留个法子,保你今晚无性命之忧。” 贺氏闻言,快步取来一把剪刀,交予灵阳。 灵阳从袖内抽出一张黄纸符,夹在剪刀两刃之间。用左手举起,口中轻声念诵咒语,右手对着剪刀轻轻虚推了一掌,灵符瞬间燃起。片刻燃烧殆尽,竟不见一丝灰烬。此举看的贺三鼠夫妇目瞪口呆,更加确信灵阳道法高深。 灵阳将剪刀交还贺氏,uu看书 w.uunsh 叮嘱道:“今晚临睡前,你找一条结实的绳子,四五尺长短,将你左脚与你丈夫右脚连在一起,你丈夫那边打死结,你这边要留活结。剪刀贴身放好。一旦发现你丈夫上吊,便用剪刀剪断上吊绳。” 确保贺氏全部记牢后,灵阳告辞离去。 贺三鼠一边送出,一边道:“既然白山法师也住在葛岭,明日我去时,也正好请仙长一同来。” 灵阳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微翘道:“不必,事前我们两个不宜见面。他来,我自至。另外你见白山和尚后,不要提及我。只说家中有冤魂作祟,请他超度。” 贺三鼠不明白灵阳话中意思,也不敢追问,诺诺连声。 王老也一同离开。出门后,王老向灵阳询问道:“明日可有用我之处?” 灵阳道:“不用,一把年纪了,还是远离是非的好。” 王老点头称是。 当晚贺氏按灵阳所说全都准备好。夫妇二人两脚相连,剪刀也被贺氏包裹好,贴身放在衣襟内。 两人经历了日间的诡异事件,谁也没有困意,也不敢睡觉,就在床上仰面躺着。 三更过后,卧室内突然凭空起了一阵风,贺三鼠与贺氏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双双酣然入睡。 正熟睡间,贺氏猛然觉得左脚脚腕传来一阵剧痛,身体也像是被剧烈的拉扯了一下似的,立刻清醒过来。只见自己的左腿已然被拉扯得悬于床外,脚腕上的麻绳绷得笔直。绳子的另一端是自己的丈夫。 此时的贺三鼠正挂在梁上…… 第3章 青绫篇【3】 贺氏连忙解开自己左脚腕上的绳子,一面冲向贺三鼠,一面从怀中取出剪刀。来至贺三鼠身前,用力跳起,撑开剪刀去剪搭在梁上的绳索。这时她才发现,那条绳索就是青绫。 好在贺家房屋低矮,贺三鼠离地并不甚高。贺氏只一跃,便将青绫剪断。青绫由梁上滑落,堆作一团。贺三鼠也由半空落下,跌倒在地。 哎呦一声,贺三鼠似是从梦中惊醒,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含混道:“我这脖子怎么这么疼。哎?我怎么睡地上了?” 立在一旁的贺氏见丈夫还活着,紧绷的精神瞬间松弛下来。抱膝蹲下,放生大哭。 贺氏这一哭,令贺三鼠清醒了不少,疑惑道:“我刚才上吊了?” 贺氏止住哭声,抽噎道:“吓死我了,你可不是上吊了吗?你自己不知道?” 贺三鼠茫然摇头。 贺氏这才将方才所遇之事讲述一遍。贺三鼠听罢,向身旁看去,一团青绫就堆在地上。 贺氏也将目光移向青绫,猛地冲过去,提起青绫,用剪刀连剪十数次。一片片碎绫子散落一地。贺氏似是还不解恨,将青绫碎片团在一起,扔到了门外。 之后贺氏与丈夫商议,今晚不要睡了,守到天明。贺三鼠自然同意,关乎自家性命的事,他可不敢儿戏。 夫妻两人搬了两把椅子,并肩坐在屋中。贺氏想起灵阳的叮嘱,又将两人的脚腕用麻绳系好。 坐了一会,夜寂无声,反倒更觉得阴森可怖。 贺氏用手肘碰了碰丈夫,“别傻坐着,说说话。” “好,好。说什么?”贺三鼠虽然赞同,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什么都行。”贺氏一时间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贺三鼠想了想,道:“我前些天在瓦子里看了段戏,挺好的,我给你说说。” 贺氏瞪了贺三鼠一眼,“你和谁去的?怎么不带我一起去?” 贺三鼠干笑道:“和朋友一起,都是男人。哪能带着你去。” 贺氏不依不饶道:“我不管,你先说说那段戏,要是精彩,你必须带我去看。” 贺三鼠不想纠缠下去,连声说好。然后才开始讲述:“这戏讲的是在某县城外,半夜总有人能看见鬼怪……” 贺三鼠才讲了一句,贺氏便一巴掌拍在贺三鼠得肩头,“大半夜的,你能不能别讲这些,你还嫌家里不够瘆人吗?” 贺三鼠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拍了拍自己的嘴,道:“对,对,不能提这些。是我这张嘴不好,顺口就说出来了,真是鬼迷心窍。” “你还说?!” 贺氏怒吼一声。贺三鼠也不敢再解释。转眼屋内又安静下来。 两人沉默的坐着,片刻之后,先后打了个哈欠。便各自歪头倚靠着椅背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贺氏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牵扯惊醒。她整个人都被从椅子上扯了下来,仰面倒地。眼前刚好看见自家丈夫悬在梁上。 吊起贺三鼠的正是被她剪烂的青绫。青绫已然恢复原样。 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贺氏忍着痛由地上爬起,再次将贺三鼠救下。 这一夜如此反复闹了三次,两人都是精疲力尽。鸡鸣后才算安稳的睡了一觉。直到午时方醒。 两人起身出了卧房,只见青绫完好无损的卷作一卷,放置在堂屋的桌上。贺氏此时已然明白,自己拿青绫无可奈何,只得装作视而不见,不再与其怄气。 贺三鼠匆匆吃过些剩饭,便起身出门。先去肉市买了一斤猪肉,然后去葛岭请白山。 当他来到老虎岩伏云寺时,才知道这里只是一座小庙。且只有一个僧人,便是住持白山。白山和尚看上去年纪也不甚大,不到三十岁的模样。身材高大,浓眉虎目。身穿黑色粗布直裰,刀削般的脸上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有灵阳在先,面对如此年轻的住持,贺三鼠倒也不如何惊诧。献上肉,说明来意。 白山答应下来,但并未接肉,道:“事成后再领,若不成,不收此肉。”随后与贺三鼠下山,一同来至贺家。 贺三鼠夫妇请白山堂屋落座。由于青绫放在桌上十分突兀,白山一眼便看到此物,对贺三鼠道:“就是这卷青绫作祟?” 夫妇两人同时点头。 “我来试试。”说着,白山面像青绫,手持念珠,诵起经文。 正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来至白山身旁,轻声道:“你连对方是谁、在哪都不知道,怎么超度?” 白山侧头望去,见来人乃是一名年轻道士,正微笑的看着自己。皱眉道:“怎么是你?” 年轻道士正是灵阳。 贺三鼠夫妇见到灵阳到来,长出了一口气,一块悬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了地。直到方才他们还在怀疑灵阳会不会来。 灵阳指着贺三鼠道:“是我教他去请你的。他们家的事,我一个人难以解决,所以需要请你来帮忙。” “哦?”白山的语气中充满疑惑,但是并没有发问。 灵阳对着贺三鼠夫妇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先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此时,贺三鼠夫妇早已把灵阳奉若神明,自然是言听事行,也不多话,乖乖的出了门。 待屋门关好后,灵阳来至白山面前,伸出双手,探向白山面颊。 白山下意识地向后仰头,道:“你干什么?” 灵阳道:“别动,给你开天目。让你看看怨魂。” 灵阳的话似乎有种魔力,白山果然不再躲闪。 灵阳将双手中指轻轻贴在白山前额两侧,再以拇指对着白山双目轻轻虚划了一下。接着便收回双手,道;“好了。” “这就好了?”白山没想到开天目会如此简单。 “我这法子只是暂时的,过一两个时辰便会失效。”灵阳稍作解释后,抬手指向堂屋的东北角,道:“你看那边。” 白山望过去,见一青衣女子立于墙角处。女子相貌秀美,只是面色灰白,毫无生气。一头蓬松的长发无风自动,似是有一股股黑气在发丝间蒸腾。 女子见白山望向自己,款款施了一礼。 白山亦从容还礼。 灵阳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对白山道:“好了,和尚继续念经吧。” “是她?”白山问灵阳。 灵阳点了点头。 白山便不再多问,面向青衣女子,眉目低垂,开始诵经。 白山诵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声音并不甚高,听起来却格外清晰。就连立于门外等候的贺三鼠夫妇,都能一字不差的收入耳中。两人原本心中忐忑,不知屋内情形如何,此时听到诵经之声,不知不觉中,身心都慢慢沉静下来。也不去想此事结局会是如何,只是垂手静听。 青衣女子起初静立在原地,面无表情,似是无动于衷。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女子突然匍匐在地,放声痛哭。声声凄切,令人不忍卒闻。白山都忍不住微微皱眉。灵阳却依旧坦然自若,端坐椅上,冷观眼前一切。 又过了片刻,青衣女子哭声渐歇,随后起身对白山灵阳各施一礼。此时,女子头上的缕缕黑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脸色虽然依旧惨白,眼角眉梢却多了几许灵动,使人有亲近之感。 此后半个时辰,青衣女子的身形逐渐模糊,最后化成一缕青烟飘散而去。 白山见状双手合十,轻声诵了一声弥勒佛号。然后对灵阳道:“她已入了轮回。” 灵阳这时才轻叹一声,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啊。” 白山问道:“你知道她的来历?” 灵阳点了点头。 白山看向灵阳,没有说话,眼神却是在询问。 灵阳则是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样子,并没有急于解释什么。而是先将贺三鼠夫妇唤了进来。 灵阳对二人道:“你家的事已经了结。此后不必在提心吊胆。” 贺三鼠夫妇闻言喜不自胜,轮番向灵阳白山道谢,一口一个神仙、菩萨的喊着。 白山连连摆手,称不敢。灵阳却依旧气定神闲,不应承,也不拒绝。 待贺三鼠夫妇称谢已毕,灵阳道:“你家中的冤魂虽然已被白山和尚超度了,自此无事。但我还是有些话想跟你二人说一说,不知可愿听否?”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仙长的话,肯定也是对我们有好处的。”贺三鼠夫妇哪敢不听。 “那就坐下来,u看书.uukanshu.om 慢慢说吧。”灵阳又对白山道:“和尚也来听一听?” 白山并无异议。 当下贺三鼠夫妇推让灵阳白山上座。灵阳毫不客气坐在主位,白山推却不过,也坐了下来。贺三鼠夫妇则坐在下首相陪, 四人落座后,灵阳向贺三鼠夫妇问道:“你二人可知家中因何遭此灾厄?” 夫妻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摇头道不知。 灵阳对着贺三鼠轻蔑一笑,道:“你真不知?” “我……我……真不知。”贺三鼠忽然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灵阳也不在此问题上纠缠,继续问道:“那你可认识青娟?” “不……不认识。”贺三鼠依旧否认。 “那张重旺你总认识了吧。”灵阳继续问。 这一次不等贺三鼠回答,贺氏抢先说道:“这个听说过,他是桥东村的。前些日三鼠还说去他家玩了几回骰子呢。” 贺三鼠见妻子如此说,也点头道:“是,是,我和他小赌过几次。” 灵阳不紧不慢的道:“若是我告诉你青娟便是张重旺的妻子,你是不是会想起什么?” “我……我……”贺三鼠说了一连串的“我”,却怎么也说不下去。急得满头大汗,最终把头一低,一语不发。 贺氏在一旁已看出有些不对,推了一下丈夫,道:“你怎么了?当着仙长的面,有什么事你可别瞒着。” 贺三鼠长叹一声,却依旧缄口不语。 灵阳冷笑一声,道:“既然他不说,那就由我来说好了。” 第4章 青绫篇【4】 灵阳道:“二十余日前,贺三鼠确实曾与张重旺赌博。但参与赌博的不止他两人,还有何明、耿大郎、耿二郎、郑昌四人。” 何明、耿大郎、耿二郎、郑昌都是桥西村人,也是最近接连上吊自尽的四名死者。 贺氏自然知道。联想到丈夫近日的遭遇,已知并非偶然。推了一下贺三鼠道:“你们到底做什么了,惹来这场祸事?” 贺三鼠将头一低,有些不耐烦道:“哎呀,你就别问了。” 灵阳继续道:“这几人看似一场寻常的赌博之戏,其实是贺三鼠伙同另外四人设了一个局,在赌桌上出千,骗取张重旺赌资。” 贺三鼠本非安分守己之辈,身为妻子,贺氏当然了解。至于赌桌上设局骗钱这种勾当,贺三鼠也曾跟她提起过。见丈夫每次都收获颇丰,看在钱的份上,她也不以为意,反倒是沾沾自喜,认为是丈夫生财有道。听灵阳如此说,料想自家的灾祸必是与这场骗赌有关,便不再逼问贺三鼠,也垂首而坐,静听灵阳述说。 “那张重旺也是个嗜赌成性的人,又少慧智,赢钱不知收手,输了又想回本。不到半日便将家中现钱全部输光。不仅如此,还欠了贺三鼠等人每人数十贯钱。”灵阳面向贺三鼠道:“贺三鼠,我说的可有不实之处?” 贺三鼠手捻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没,没有。” 灵阳道:“既然已经骗得钱财,理应就此罢手。不过你们之中有人贪心不足,得知张重旺之妻青娟年轻秀丽。便提出要以青娟之身来抵偿赌债。” 贺氏听到此处,猛地伸出手来对着贺三鼠的头一通抽打,边打边道:“你这个缺德鬼,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难怪你不说!” 贺三鼠抱头躲闪,道:“仙长和高僧都在呢,你闹什么?” 灵阳抬手阻止,道:“贺家娘子,你也不要动怒。提出此事的并非贺三鼠。乃是郑昌。” 灵阳发话,贺氏不好再撒泼,对贺三鼠埋怨道:“我早就告诉你不要跟郑昌一起厮混,早晚会出事,你就是不听。” 贺三鼠心道:“你什么时候说过了?”此时却不敢说出来。 “那郑昌是个泼皮,乃此地一霸。其余人对他都是唯命是从。这场骗赌也是以他为首。”灵阳怕白山不明白其中道理,特意解释一番。 见白山微微颔首,灵阳继续道:“最初,张重旺并不同意。后来郑昌道,如果同意此事,不仅赌债一笔勾销,还会送钱十贯,并且发誓事后谁也不会说去。如果不从就要他马上还债,还不出就要拆了张家。在郑昌的威逼利诱下,张重旺这才同意。” “那张家娘子能答应吗?”贺氏忍不住问。 灵阳道:“青娟事前根本不知。郑昌出了个主意,给张重旺一些钱,要他多打些好酒,晚间将青娟灌醉,以便他几人行事。当晚青娟果然被张重旺灌醉,昏倒在床。张重旺将早已守在门外的郑昌等四人引入室内。那郑昌是一众人的首领,自然首当其冲。耿大郎、耿二郎、何明、贺三鼠依次为序。 “令几人意想不到的是,张重旺贪财,暗中留了一些钱,备作赌资。打的酒也非好酒。致使青娟酒醉不深,中途醒来。虽然醒来,神智尚未完全恢复,手脚无力,只得任由摆布。那时正当何明行事。见青娟醒来,心中慌乱,只好草草了事。何明之后便是贺三鼠。” 贺氏恶狠狠的瞪了贺三鼠一眼。 贺三鼠嗫嚅道:“我……我没有。” 灵阳对贺氏道:“贺三鼠所说不假,轮到他时,他掀起帘子先向屋里看了看。见青娟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却是睁着一双泪眼望着门口,他的目光正好与之相对。不知是良心发现了,还是不敢面对那双凄惨的眼睛,总之贺三鼠没有进去。还被郑昌等人嘲弄了一番。 “待众人走后,当晚青娟便裁剪成亲时的嫁衣,结绳自尽。几日后,张重旺也上吊而死。接下来才是桥西村的四个人悬梁自尽。整件事其实一共死了六个人,除了青娟是含怨自尽外,其余五人皆是因青娟死后怨气难消,所化怨魂报复而死。在你家作祟的便是青娟怨魂。贺三鼠参与此事,遭此灾厄也并非无妄之灾。好在未将恶事做绝,这才得以苟全性命。 “我将此事说出,一来是让你们明白前因后果。二来也是告诫你夫妻二人,今后行事莫要欺心。” 贺三鼠夫妇唯唯诺诺。不敢有违。 白山见灵阳在讲述这一惨剧之时,语调淡然,毫无波澜。仿佛是在述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道士,是真的天性凉薄,还是早已看透了世间苦难。 灵阳起身告辞,指着桌上的青绫道:”这卷绫子我要带走。” 贺三鼠夫妇看向那卷青绫,不知何时,那卷青绫已经变了样子。青绫还是青绫,但明显能看出那是一条用青绫碎布结成的绳索。 灵阳道:“这便是青娟用嫁衣结成的上吊绳。” 贺三鼠夫妇当然没有丝毫想留下此物的意思,巴不得灵阳赶紧拿走。 灵阳拿起那卷青绫,对白山道:“和尚,一起回山?” 白山不置可否。 灵阳也不再问,转身出门。白山起身,随后走了出去。贺三鼠夫妇一直殷勤送到院门外,并将之前准备的肉交与白山。 来到街上,灵阳突然回身,在白山面前虚抓了一下。 白山皱眉道:“你做什么?” 灵阳道:“帮你收了天目。免得你看花了眼。用天目看这世间,可不太好看。” 随后一道一僧离开桥西村。 回山路上,灵阳在前,双手拢于袖中,白山在后,单手提一块生肉。两人之间保持着四五步的距离。白山似乎不愿与灵阳并肩而行。 经过一处无人小径时,灵阳忽然驻足,白山也停住脚步。两人依旧相隔四五步远。 灵阳将手中青绫向上抛起,青绫在空中伸展舞动,似乘风而飞。紧接着红光一闪,青绫自燃。在火焰的包裹中,青绫越飞越高,逐渐化作灰烬,被一阵秋风吹散,不知飘落何方。 灵阳一直在侧身抬头仰望着。白山无意间捕捉到灵阳眼角中流露出的一丝光芒,那眼光透着一丝柔弱,那是无奈,是怜哀,那就是慈悲吧。白山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道士也并不是那么冰冷无情。 青绫消散,已是无影无踪。灵阳这才继续前行。白山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 一直到入山之前,道士与和尚只有过两次交谈。 第一次,和尚问道士:“以你的本事,一个人足以应付这件事,为何要叫我来?” “哦?是吗?”灵阳头也不回,边走边说。 白山道:“青娟虽然戾气深重,我却看不到她有丝毫害人之念,分明在此之前已被人制伏。” 灵阳道:“没错,昨日我已将她制伏。我之所以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也都是青娟告诉我的。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嘛。我学的是雷霆之法,除魔驱邪手到擒来,制伏青娟自然不难,可是我没学过超度啊。你也见到了,青娟身世凄惨,难道还要我引一道雷,将她劈得灰飞烟灭吗?这正是放也不是,灭也不是,所以才求你这个会超度的来帮她解脱。” 白山又问道:“为何昨日不来找我?” 灵阳的嘴角已微微翘起,跟在灵阳身后的白山,自然并未看到。 灵阳道:“我与青娟约定好,要她昨晚对贺三鼠稍作惩戒。贺三鼠虽未侵犯青娟,却也参与此事,怎么也要受点教训。也借此为青娟消除一些怨念。不然今日她又怎会如此顺从。” “如果贺三鼠侵犯了青娟,那又如何?”白山沉默片刻,继续问。u看书 wwuukashu “那今天去请你的就是贺氏了。”灵阳的语气平平淡淡。 白山下意识地怔在原地。这个道士真的是个修行人吗? 灵阳似是没有察觉白山已经停步,依旧向前走着。片刻后白山继续迈步跟在后面,只是低头不语。不知不觉间,两人间的距离又保持在四五步远。 第二次交谈发生在进入葛岭之前,依旧是白山问灵阳。 白山道:“半月前,我在寺中敲晨钟时,佛钟突然无声,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灵阳并不直接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大音希声,这说明和尚的修为到了境界,敲钟发出的是大音,所以无声。” 白山皱眉道:“‘大音希声’出自道家【道德经】,与我佛家修为有何关联?信口雌黄。” “佛道一理,何必分那么清。” “那贴在钟口内的那张黄纸符又怎么讲?” “你看到了啊?” “我又不是瞎子。钟不响自然要检查一番。把那符揭掉,佛钟便恢复如初。” “呵、呵。”灵阳干笑两声,道:“好吧,是我做的。” “为何?”白山质问道。 “秋高气爽正堪眠。天不亮你就敲钟,不觉得扰人清梦吗?再者,伏云寺里就你一个和尚,敲钟给谁听?” “一点都不像个修行人。”白山白了灵阳一眼。走在前面的灵阳自然也未看到。 此后道士与和尚便不再说话。 入山后,未走几步,灵阳再一次停住脚步。侧身面向路旁草丛,轻声道:“出来。” 第5章 狐求篇【1】 夕阳落在两山之间,逐渐收敛了刺目的光芒,看上去好似一面极大的铜镜。温软的余晖挟带着淡淡的金色铺洒下来,使原本色彩斑斓的秋日山谷,凸显得更加明丽。 山谷间的一条山路上,伫立着两个人,一道一僧,相距四五步远。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刚好连在一起。 年轻的道士注视着路旁的一片草丛。草已经泛黄,却并未彻底干枯。阳光打在上面,草叶晶莹剔透,散发出琥珀般温暖的光晕。仿佛是不想就此枯萎下去,努力炫耀着最后的活力。 方才,道士灵阳对着草丛轻声说了一句“出来。” 白山和尚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道士又搞什么名堂,立在一旁看着。那是一片很高的草,且茎多叶密,难以望穿。 只见草丛深处猛地摇晃了几下,紧接着犹如鲤鱼跳波一般,一只小狐狸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落在山路之上。 小狐狸不足二尺,通体红毛,只胸前有一片白。相较于身体其他地方,这一片白毛显得又长又密。 小狐狸蹲坐在灵阳身前,仰头望了灵阳一眼,然后伸出前爪,在胸前白毛中摸索了几下,掏出一块碎银,两爪托起伸向灵阳。 见灵阳不取,又将碎银放在地上,学人做拱手状。 灵阳心知此狐有事相求,对狐道:“先将银子收起,随我来。”说罢,转身前行。 小狐狸迅速拾起碎银,重新塞入胸前白毛,紧跟着灵阳。 白山见状,心中好奇,尾随在后。 不多时,来至一处岔路口。一条路通向山下四圣院,一条路通向山上老虎岩伏云寺。 灵阳自是向四圣院而去,白山犹豫了一下,也转向四圣院方向。 走在前面的灵阳似是察觉,转身问道:“和尚,做什么?” “看看不行么?”和尚答的理直气壮。 “当然行。”灵阳嘴角上翘。 来至四圣院门前,灵阳指着松下木箱道:“银子投在这里。” 小狐狸乖乖走到箱子前,后腿略微一用力,便跃至半空,看起来极为轻巧。待升至最高点,前爪取出银子,对着箱子上的圆孔,轻轻投出。之后身子在空中翻转一周,落在地上。这一套动作敏捷轻灵,赏心悦目。 碎银划出一道弧线,精准的飞入箱中,发出咚的一声。 四圣院的大门应声而开。 小狐狸并未急着进门,走到门外石阶前,蹲坐在一旁,似是在等灵阳。 “好乖巧的狐狸。”灵阳笑道,由狐狸面前走过,拾级而上。到门口时,停住脚步,回身望向白山。 白山已在石阶之下。 灵阳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白山也不客气,迈步上了台阶。当走到灵阳身旁时,灵阳突然施了一礼,道:“我名丹阳,道号灵阳。” 白山微微一怔,还礼道:“小僧法号白山。” 道士与和尚此时算是正式相识。 进门后,白山见一黑衣道人手持扫帚正在打扫庭院。那道人三四十岁模样,容貌清癯,蓄有三绺长髯,漆黑如墨。长髯垂于胸前,似与身上黑衣融为一体。虽在做粗活,一眼望去仍难掩飘然出尘之感。 黑衣道人此时也看见白山,停下手中工作,微微颔首,算是施礼。白山单掌立于胸前,亦颔首。 灵阳对黑衣道人道:“调两盏茶来。” 黑衣动人应了一声,将扫帚立在一旁,转身向后院走去。 白山疑惑道:“这位道长仙风道骨,望之不似凡人,怎会在你院中做杂役之事?” 灵阳答:“有道不在年高,亦不在样貌。他是我师弟,道号幽阳。师兄吩咐师弟做些事,不为过吧?再者劳作又何尝不是修行?” 佛门中也有类似修行之法,传说禅宗六祖慧能大师,在悟道之前,便是在寺中劳作,从而“素刳其心,获悟于稊稗”。白山见灵阳所说在理,不再说话。心中却仍有不解之处,灵阳看上去也就是弱冠之年,怎么会有如此年长的师弟?难道他的实际年龄并非如外貌看上去那样? 四圣院正殿的大门紧闭着。灵阳也没有请白山进去的意思。大殿一侧有一株桂树,此时桂花尚未凋尽,偶尔还在零散的落下,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馨香。 桂树下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灵阳引白山到石桌旁,分宾主落座。小狐狸也跟了过来,蹲坐在二人面前的地上。 灵阳对小狐狸道:“把舌头伸出来。” 小狐狸毫不犹豫的吐出一条狭长的舌头。看上去像一只讨人喜欢的小狗。 灵阳伸出手,手中凭空多了一只毛笔,不知是从哪里取来的。灵阳对着小狐狸的舌头,隔空虚划了几笔,似是在书写一道灵符。写罢,又将手拢于袖中,道:“你可以说话了。” “是说人话吗?”小狐狸试着发声,当它听到自己所说就是人言时,欢快的一跃而起。落在地上又四爪并用跑起圈来。边跑边兴奋的喊:“我能说人话了!我能说人话了!”那声音仿佛是个七八岁的童子。 跑了几圈后,小狐狸才发觉自己得意忘形,慌忙回到原地坐好,不好意思的用前爪蹭了蹭头。 灵阳也不以为意,淡淡道:“说吧。” “临安的狐族要被杀光了,求道长救救我们!”小狐狸的声音虽然稚嫩,却满是无奈与哀伤,说完以头触地。 “竟有此事?你详细道来。”灵阳微合的凤目轻轻上挑。 小狐狸道:“钱塘门外有一个香药铺。店主名叫黄淮,这个恶人在一个月前开始售卖一种名叫狐仙醉的弹丸香。样子像弹丸,中间是空的,可放香料。弹丸上镂着很多小孔,使弹丸中的香气能散出去。使用的时候先将香引燃,然后用弹弓射出。听名字就知道,这东西是专门对付我们狐狸的。无论弹丸能不能打中狐狸,只要狐狸闻到它散发出的香气,就会像喝醉酒似的晕倒,任人宰割。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有钱人都喜欢穿狐裘。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开始倒霉。猎人们纷纷出动捕猎狐狸。自从他们听说有狐仙醉这东西,就抢着购买。临安周遭的狐族,已经被狐仙醉害死了一大半。大家实在没办法,听说道长不管人鬼妖狐,只要有难,都会出手相救。所以就推举我出来,请道长救命。” 灵阳道:“倘若真如你所说,这事我管了。” 小狐狸趴倒在地,学人叩头称谢。 灵阳摆手道:“起来吧。既然外面如此危险,你姑且在四圣院住下,不要到处乱跑了。” 小狐狸再次拜谢。 这时黑衣道人幽阳端了两盏茶来,放在石桌之上。 灵阳道:“师弟,这只小狐暂时住在这里,你带他去转转。” “好。”幽阳回身对小狐狸道:“随我来。” 之后小狐狸跟着幽阳一同离开。桂树之下,只剩下一道一僧。金黄的桂花,还在星星点点的落着。有的落在二人身上,却又如无处着力一般,又顺着衣服滑落下去。 灵阳伸出手示意白山饮茶,“听说和尚饭食只吃肉。不知可饮得茶否?” 白山点头道:“饮得。”也做了个请得的手势,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清香四溢,确是好茶。 两人无语,各自饮茶。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天空一片昏黄。 幽阳送来一盏灯。 白山准备告辞,还未开口,灵阳突然指着白山所提生肉道:“和尚,我今天也想吃肉了,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白山不知灵阳用意,一时未作回答。 灵阳继续道:“不如这样吧,你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我安排人,把这块肉做成佳肴。你吃的还是这块肉,借此我也可以一饱口福。我院中厨娘的手艺可是天下少有,尝一尝不吃亏的。” 一个男人的道观里竟然有厨娘。如果是别人的道观,那一定是奇闻。但这里是灵阳的道观,不知怎么的,白山觉得只要是与这个年轻道士有关的事,即便是再稀奇,都不会令他感到诧异。 “好。”犹豫片刻,白山还是答应了。 晚饭做好时,天已经黑了。吃饭的地方是东厢的一间屋子。屋内只有灵阳白山两人。 白山提来的肉已经做成菜肴。肉被分成适宜入口的若干小块,放置再蕉叶之上。似是被蕉叶包裹蒸制而成。肉香混合着蕉叶香气弥散开来,浓郁醇厚。待细细嗅之,其中还有淡淡酒香。 白山望向灵阳。灵阳似是明白白山的意思,道:“是杏酒。肉蒸熟后,浇上一些杏酒,别有一番风味。请用。” 灵阳首先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白山也不客气,一同吃了起来。他虽从小食肉,以往却都是或烤或煮,只加些盐调味,单纯用以果腹,从未尝试过如此精致的烹调方式。此时一口吃下,香浓软糯。不同种类的香味,在舌尖上融汇碰撞,令人身心愉悦。 白山暗暗在心中告诫自己,莫生贪,莫生欲。手中的筷子却不由自主的一次又一次伸向盘中。 桌上还有一些其他菜肴,每样都精美诱人。只不过大多是素菜,即便还有两样荤的,也是荤素搭配,并非纯肉,所以并未引起白山的兴趣,全部是灵阳在吃。 晚饭结束时,其余的菜品均有剩余,唯独蕉叶蒸肉一块不剩。 残肴撤下后,幽阳又送来香茶。 “和尚,我们合作吧。”灵阳手持茶盏,对白山如此说道。 “合作什么?”灵阳的话让白山有些猝不及防。uu看书 ww. 灵阳道:“为世间消灾度厄。” 白山冷冷道:“是为那些来求你的人消灾解厄吧。” 灵阳嘴角微翘,“你这么说,我也不否认。当然,也可以为那些来求你的人。” “为什么要合作?” “我们很合得来啊。遇到恶贯满盈的妖魔邪祟,由我用雷火祛除。遇到不得超脱的含冤亡魂,则有你来念经度化。岂不是无往不利,相得益彰?如果我们不合作,再遇到像青娟这样的事,我一时来不及寻找帮忙度化的人,那只能下狠手灭之。不仅对冤魂不公,也是徒增我的罪业。你说是也不是?对于你也是一样,若遇到妖法高深的邪魔,以你现在的修为,只是念经恐怕也是无济于事,捉襟见肘吧。所以我说,你我二人,合则两利,分则同损。”灵阳似早有准备,不假思索,侃侃而谈。 白山推敲灵阳所说之话,一时不做回答。 灵阳又道:“佛门弟子向来心念苍生。你难道不想普救世人吗?若因些许无足轻重的恩怨,而畏缩不前,那就是因私而废公了。又岂是诵经供佛之人该有的胸襟?” 灵阳以话语点拨白山,要他不要再对灵符封钟之事介怀于心。白山自然明白。此时他已被灵阳推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如不与灵阳合作,则是心怀私怨,不顾苍生。如与灵阳合作,实在不知这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灵阳真的需要他协助吗?而自己又是否需要灵阳相助呢? 思虑良久,白山以一双虎目凝视灵阳,道:“我有个条件。” 第6章 狐求篇【2】 不等白山讲出条件,灵阳便痛快答应,“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干涉你敲钟,无论什么时候,就算是你想半夜敲,我也不管。” 白山忍不住笑了笑,这道士还真是玲珑心肠。 见白山并不反对,灵阳道:“如此说来,你同意了?” “同意。”白山道。 灵阳放下茶盏,将单掌伸向白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白山也伸出手。 两掌相交,一道一僧就这样说定了。 灵阳道:“自今日起,你每日饭食由我院中负责。凡夫有事求你,送你的肉,也拿来我这里。你见识过我院中厨娘的手艺了,绝对不会亏待你的肉。若无肉时,我自会料理,也不用你费心。据我所知伏云寺中所余钱财已不多,你每餐都要食肉,花销不小。如果无人来求你做法事,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要断粮了吧。” 白山奇道:“你怎知我庙中钱财不多?” 灵阳嘴角微翘:“我是道士啊。” 面对灵阳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白山也不计较,不再追问。心想:难道是这道士知道我寺中钱财不足,变相接济? 正说话间,窗外突然传来阵阵雷声。而此时,明月在天,不见阴云。 白山道:“近日每晚都会打雷,却未曾下雨。不知是何征兆。” 灵阳听声辩位,“此雷发自临安城上方,想必与小狐所求之事有关。灭一方狐族,何等罪孽,恐怕是招致了天劫。” “天劫为何不降下?”白山问。 灵阳斜睨一眼临安皇城方向,道:“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帝王之所。大宋南迁未久,临安城天子气正盛。即便是天劫,也要有所顾忌。稍有差池,便会影响天下气运。那个谋害狐族的,不论是人还是妖,想必就藏身在临安,妄图借助天子气避劫。殊不知,若是不知收手,继续肆意妄为,悬于头顶之上的那道天雷,早晚都要落下来。” 白山点了点头,似是认同灵阳所说。又道:“小狐所求之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明日先去香药铺看看。和尚要不要同去?” “正有此意。” 灵阳微笑道:“你这和尚好奇心很重哟。” “不是说好的合作吗?也许会有用我之处。” “也对。” 饮罢香茗,白山起身告辞。灵阳送至院外。 明月之下,葛岭山中,一道立于门前,一僧踏月上山。 一阵秋风吹过,灵阳不自觉地吟了一句诗:“有意清风怜我在,无心孤月伴君还。” 次日一早,按照约定,白山来四圣院吃早饭。 灵阳为白山准备的是鳜鱼羹。单纯以鳜鱼制作,并未添加配菜。鱼羹汤汁浓白,鱼肉外酥里嫩。又是一道白山从未吃过的佳肴。 饭后,两人步行出山,沿西湖北岸来至钱塘门外。按小狐狸所说,找到黄淮所开的流芳香药铺。 店铺不大,进门后,迎面只有一张柜台,柜台内坐着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在接待客人。他面前排列着五六个人,几乎排到门口,都做猎户打扮。果然生意兴隆。 灵阳来至柜台前,问道:“你可是店主黄淮?” “是我,买香药去后面排队。”黄淮头也不抬,手中摆弄一个个弹丸大小的圆球,似是再给客人计算数量。 灵阳道:“我不买香药……” 不等灵阳说明来意,黄淮便打断道:“不买就出去,没看我正忙着吗?别影响我生意。” 灵阳也不纠缠,大袖一挥,领白山一同出了店铺。来至对面一家茶肆坐下。 点过了茶,白山见灵阳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便问:“接下来怎么办?” 灵阳不说话,将左手从衣袖中伸出,只见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颗弹丸。弹丸上镂着若干小孔。 “弹丸香?”白山看到后立即联想到了小狐狸所说的弹丸香。 灵阳嘴角微翘。 “你……”白山没有说下去,但他的口气已经很明确了,你偷出来的? “不告而取。”灵阳坐直了身子,对白山道:“你看好了。”说着伸出右手,对着弹丸做五指收拢状,边收拢边向后拉扯。 有一缕细烟,仿佛被灵阳右手牵扯着,自弹丸小孔中飘散出来,颜色粉红明艳,悬于灵阳五指之间,凝而不散。 “这是什么?”白山问道。 灵阳不想引起别人注意,右手轻轻一挥,一点烛火般大小的光亮闪过之后,细烟消散无踪。这才对白山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一丝轻烟是一种妖符焚烧后,以妖法采集而成的毒烟。醉倒狐狸的就是它。” “妖符?妖法?黄淮是妖?” “黄淮是人。”灵阳否定了白山的推测,解释道:“进店后我仔细观察过黄淮,这人毫无妖邪之气,可以肯定他不是妖,也没练过妖法。这弹丸香一定是他从别处得来的。” “会是哪里呢?”白山如此想着,并没有问出。他清楚即便问出,此时灵阳也不会有答案。 灵阳则像是看透了白山的心思,道:“等香药铺没客人时,我们再去问一问,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 接近午时,最后一名客人才从流芳香药铺走出。灵阳结了茶钱,与白山再次走入香药铺。 黄淮见一僧一道进门,连忙笑着招呼道:“两位是要买香吗?”僧道第一次进门时,他未曾抬头,所以并不认识。 灵阳开门见山道:“不买,我只是想知道狐仙醉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黄淮收敛笑容,不悦道:“什么从哪得来的?这是我的独门秘方,当然是我自己做的。” 灵阳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告诉我是谁,我可以帮你免除一场祸事。” “什么祸事?”黄淮皱眉问道。 灵阳道:“你贩卖狐仙醉,害死众多狐狸,就不怕那些狐狸的冤魂来找你索命吗?” 黄淮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住口!不买香,你们就给我出去!装神弄鬼的吓唬谁?!” 面对黄淮的怒火,灵阳一笑置之,转身示意白山一同离开。 待僧道二人出了店门,黄淮余怒未消的哼道:“吓唬我?你黄爷爷是吓大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算计,想抢我的生意,没门!还装道士、装和尚……” 道士与和尚被人赶到街上,白山茫无头绪,看向灵阳。 灵阳双手拢于袖中,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淡然道:“和尚莫急,山人自有妙计。不过要等晚些时候才有结果。” “什么妙计?” “到时自知。”说着灵阳双手从袖中伸出,原本空着的双手,此时却多了两样物件。左手持一张灵符,右手握一支毛笔。灵阳用毛笔在灵符背后写上几行小字,然后双手将灵符揉成一团,握在手心。再次张开手时,灵符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黄雀。 黄雀振了振一对短翅,猛地向上一冲,便飞入空中,一直向着葛岭飞去。 面对灵阳戏法一般的奇术,白山已渐渐习惯,只是觉得赏心悦目,并不如何惊异。 灵阳看了一眼日影道:“和尚,我们去吃午饭吧。我知道个地方,那里不仅饭食可口,自酿的美酒更是人间少有。反正现在也无所事事,我请你去喝几杯。” 白山微微一怔,老实说道:“我不会喝酒。” “我教你啊。” 一旁不远处便是钱塘门,两人穿门而过,来至城内。灵阳雇了一辆马车,与白山同乘,直奔位于清河坊荷角巷的何家茶坊。 这是一家不太大的茶坊,在茶肆林立的临安城中,并不显得如何与众不同。 刚到门前,一位店家打扮的中年人立即热情的迎了上来,一面引僧道进门,一面熟络的招呼着。一看便知,灵阳是此间熟客。 茶坊上下两层,一层全是散座。店家引着二人并未在此停留,一直来到楼梯口处,对着楼上喊道:“青青,灵阳道长来了,还不快来招待。” “来啦,来啦。”楼上传出女子清脆婉转的声音。紧接着一名少女边跑边跳,自楼梯上下来。动作轻盈,宛若乳燕穿林。 少女来至灵阳身旁,伸手抓住灵阳的衣袖道:“灵阳道长,你都好几天没来了。可闷死我了。” 灵阳任凭少女牵扯着衣袖,说道:“这几日俗事缠身。今日才偷得半日清闲,这不就来了吗?” 少女眯眼笑道:“是不是又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一会儿一定要讲给我听!” “好,好。”灵阳连声应着,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妹妹。 少女似是发现了灵阳身后还有一个光头,探过身子看了一眼,见是个和尚,问道:“这和尚是谁啊?” 灵阳侧身让出白山,道:“这位是白山和尚,uu看书 ww.uukanshu与我同来。” 方才白山一直站在灵阳身后,未曾看清少女模样。此时灵阳让开,忽然觉得眼前一亮,那少女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绿色衣裙,明眸皓齿,窈窕动人。白山不敢多看,连忙合十,颔首道:“小僧白山。” 青青也还了一礼,道:“和尚不必客气,你叫我青青就好了。” 一旁的中年店家开口道:“青青,哪有把客人拦在楼梯上的道理,还不快请客人上楼。”说着又向灵阳白山赔礼,“这女儿都让我惯坏了,两位见笑。” 青青嘟起嘴,轻哼一声道:“知道啦,知道啦。爹你快去忙吧。”说罢,又笑着引僧道上楼。找了一间临街小阁,请灵阳白山入座,询问二人要用些什么。 灵阳点了几样吃食后,手指白山道:“这和尚只吃肉,再加一份你家最有名的炙鸡。” 青青闻言看了一眼白山,心道这和尚仪表堂堂,竟是个不守戒律的。又看了一眼灵阳,心中也就释然了。人言道物以类聚嘛,这个道士不也是个离经叛道的? 灵阳继续说道:“还要一坛你亲手酿的桂花酒。我要与和尚对饮一番。” 青青又不自觉地望了白山一眼,忍不住道:“原来是个酒肉和尚。”说罢,捂嘴一笑,转身离开阁子。 白山此时才发现,青青笑起来左右脸颊上各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甜美迷人,不自觉地有些呆住了,还未饮酒便醉了几分。 灵阳看在眼中,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和尚不仅吃肉、喝酒,貌似还有些好色呢。 第7章 狐求篇【3】 不多时,青青将酒食端了上来。在桌上布置好杯盘后,青青并未出去,而是找了一把空椅坐下。 灵阳先为白山满了一杯酒,然后为自己倒了一杯。令白山意想不到的是,灵阳也为青青倒了一杯。 三杯酒满,小阁中已满是桂花之香。比之立于桂树之下,还要馥郁芬芳。 白山细观杯中之酒,色泽金黄,晶莹剔透。杯中还有几片细小花瓣,好似一杯琥珀,着实悦目。观其色,嗅其味,就连从未饮过酒的白山和尚,也有了举杯一饮的冲动。 此时,灵阳已将酒杯举起,“和尚,请。我敢说临安城内,绝对找不出第二家,能酿出如此好酒。” “灵阳道长,哪有当着人家面吹捧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青青口中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笑的十分开心。 “哪里是吹捧?我说的分明是事实。” 灵阳将杯沿贴在唇边,浅浅的饮了一口。 白山学着灵阳的样子,也举杯将酒送入口中。哪料一口还未饮下,便觉一股辛辣之气由喉头涌上,致使气息不稳,猛地咳了起来。 青青哑然失笑道:“原来和尚不会饮酒啊。” 白山努力止住咳声,羞赧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灵阳道:“他说要教我。” 灵阳也笑道:“你饮的太急了。饮这酒要浅酌慢饮,入口后用舌中缓缓送下。方能领略此中真谛。你再试饮一次。” 按灵阳所说,白山再次饮了一口,这一次慢慢咽下,果然没了辛辣之气,反而绵甜清香,回味悠长。 青青见白山已领悟了饮酒之法,对灵阳笑道:“酒是佛门大戒,和尚饮酒已是罪过,你这教导和尚饮酒的,是不是罪过更大呀?” 灵阳眯起凤目,不屑道:“那些戒律不值一提。直白讲戒律就是牢笼。是为那些有心向佛,却心志不坚之辈准备的。他们不能安心参禅悟道,那就用戒律的牢笼把他们关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全都堵死,只留一个出口,迫使他们一心修行。依我看守戒是最下等的修行。” 白山听灵阳诽谤佛门戒律,心中不悦,有心反驳,又觉得似乎说的有些道理。一时不知该如何驳斥。 灵阳一指白山,对青青道:“这个和尚就不一样了,他的向佛之心坚如磐石,就算是天塌地陷,也不会有丝毫转移。所以不必管那些戒律,即便是酒色财气全占了,他将来也一样得证菩提。” 白山听灵阳所说似是在肯定自己,可是听来听去怎么也不觉得是好话,忍不住白了灵阳一眼。 灵阳视而不见,依旧举杯劝饮。青青也加入其中。白山本已初窥门径,三杯两盏之后,愈加驾轻就熟,深得其中三昧。 酒至半酣,灵阳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不见姚可仙和陆嫣儿?” 青青道:“那两个呀,估计正忙着谈情说爱呢。” “哦?此话怎讲?”灵阳来了兴致。 “前些日来个善鼓瑟的书生,与姐妹俩有过一番较艺。结果姐妹俩都败下阵来,没想到三人经此一事反倒成了知己。此后这姐妹俩便很少来了。还不是在忙着和那个白面书生风花雪月。”说到最后,青青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 “原来如此。”灵阳点了点头。见白山听的一头雾水,解释道:“姚可仙和陆嫣儿是附近有名的乐伎,姚可仙善琵琶,陆嫣儿善瑶琴。经常来这里为客人弹奏。我本想叫来助兴,也要你一饱耳福的。” 白山对音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最擅长的乐器就是寺中的一口佛钟,但从未敲出过悦耳的音乐。那单调的声音实在令人难以恭维,甚至曾经吵得灵阳不得不使用灵符封印钟声。因此对于错过一场演奏,白山并不觉得有何遗憾。 此后青青便缠着灵阳讲一些传奇故事。灵阳将青绫之事讲述了一遍。听到青娟的遭遇时,青青杏眼圆睁,大骂那几个赌徒无耻。见到青青发怒的样子,白山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世间竟然存在着连嗔怒都美的令人心动的女子。 当灵阳说到白山为青娟超度时,青青望向白山,笑道:“你这和尚还挺厉害嘛!” 看着那一对酒窝,白山不知如何应对,尴尬的挤出一个微笑。似乎对自己的笑容并不是十分满意,马上又将头低下。低头的瞬间,和尚的脸已经红了,不知是害羞,还是有了酒意。 三人边饮酒边闲谈,不知不觉已是黄昏。灵阳这才与白山告辞出门,青青一直送出门外。 半日之间,三人喝了一坛酒。灵阳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从未饮过酒。白山除了面颊微红,也无异样。灵阳暗笑道:“和尚还是天生的海量。” 出离何家茶坊,灵阳带着白山一直向北走。 “这是去哪?”白山问。 “今晚不会太早回山,先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休息。天黑后恐怕还要活动活动筋骨。”灵阳答。 白山随着灵阳左转右转,来至一所大院门前。此时夜色渐浓,大院的门口已经挂起了两盏鸳鸯灯。 灵阳并不寻人通报,径直走了进去。白山紧跟其后。来至天井,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迎了出来。见到灵阳,满脸堆欢道:“一大早,我这左眼就跳个没完。我就知道今天一定有贵客临门。没想到竟然是灵阳道长。真是贵客中的贵客,快请进,快请进。” 说话间中年女子看到了白山,怔了一下,又笑道:“这位高僧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不知怎么称呼。” 灵阳介绍道:“萧妈妈,你叫他白山就好了。” 被称作萧妈妈的中年女子,对灵阳眨了下眼,紧贴着灵阳小声问道:“和尚也是来寻快活的吗?” “那你就要问和尚了。”灵阳凤目半合,嘴角翘起。故意不去看白山。 萧妈妈则向白山偷瞧了一眼,见白山面沉似水,眉目庄重。她活了半辈子,阅人无数,一眼便知这和尚并非易与之辈,也就没有自讨没趣。 灵阳见萧妈妈识趣,免得她尴尬,主动开口道:“今晚只是来坐坐,不过夜。不知道哪位小姐有暇,我们去讨杯香茶喝。” 萧妈妈道:“今晚刚好玉玉院中闲着。我这就带二位过去。”说着转过身就要在前引路。 灵阳伸手拉住萧妈妈,将一块银子塞入她手中,道:“玉玉小姐的住处,我又不是第一次去,知道怎么走,就不劳烦萧妈妈了。” 萧妈妈手中握着银子,自然是满口应承,笑道:“说的也是,我家的女儿,哪个没受过灵阳道长的眷惠。我就不多事了,二位里面请。” 萧妈妈让在一旁。灵阳迈步走入前厅,白山阴沉着脸跟在其后。和尚虽然久居山中,少与凡俗来往,却也能从灵阳与萧妈妈的对话中听出,他此时多半是来到了烟花之地。不由得心中不悦。 自前厅穿过,沿回廊向院落深处走去。白山见左右无人,沉声问道:“怎么来这种地方?” 灵阳头也不回,反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山不答,只冷哼一声。 灵阳似是故意要白山生气似的,此时才转身看了一眼眉头深锁的和尚,微笑道:“今晚不知何时才会收到有关狐仙醉的消息,总要找个地方等一等。” “不能换个地方吗?”白山不满道。 “和尚,你的修为还不够啊。你们佛门不是讲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吗?皓齿蛾眉不过是红粉骷髅,越女齐姬亦无非是行尸走肉。何必计较身在何处,那不是执着于相了吗?”灵阳一番歪理,说的白山哑口无言。 灵阳见白山不再说话,转回身背对和尚招了招手,继续前行。边走边道:“高坐不知堪忍事,红尘历练亦修行。” 一句话似是点醒了白山,和尚眉头舒展,继续跟在灵阳身后。 果如灵阳所说,他对这院中门户还真是轻车熟路。穿庭过院,如在自家。偶尔遇到一两个女使,都好似是灵阳旧识,纷纷上前见礼,笑语嫣然。 白山也不知穿过了几座花门,最后终于在一处偏院门前停住脚步。院门开着,可以看到小院并不大,却精巧雅致。 灵阳立于门口,轻声问道:“玉玉小姐在吗?” “谁呀?”一名女使掀起绣帘向外看来,见是灵阳,兴奋的对屋内喊道:“小姐,是灵阳道长。” 随后一名美貌女子在女使的陪同下由屋内走出,迎至门前。女子初见和尚,一脸诧异。随即娇笑道:“哎哟,今天可是奇了,道士与和尚一同来我这里。这明日要是传出去,那还不轰动临安城啊。” 灵阳也笑道:“到那时,玉玉小姐一定名满天下。想一睹芳容的人,估计啊,要从这里排到西湖边上。再想一见,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萧玉玉掩袖而笑,道:“灵阳道长就会说笑。这位大师怎么称呼,你还没给我引见呢。” 灵阳这才介绍白山。两人见礼后,萧玉玉将一僧一道请至屋内落座。uu看书 w.uukanshu女使献上茶来。 灵阳见白山进屋后,便低头不语,一副要入定的模样。心中暗笑,也确实有些难为这和尚了。于是对萧玉玉道:“我与和尚今日是有事路过,想起小姐,所以进来看看,稍后还要离去。这和尚有些累了,让他在此休息休息。我刚才看到今晚月色不错,不如就让我陪小姐一同去院中赏月闲谈。不知可好?” “那是再好不过了,方才我还在埋怨月亮呢。”萧玉玉故作幽怨。 “这月亮哪里得罪小姐了?”灵阳十分配合的问道。 “它今天那么好看,我却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个人陪。哼,你说我能不怨它吗?”萧玉玉娇哼一声,随即又笑了起来,一双媚眼望向灵阳道:“偏偏这个时候,道长就来了,道长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啊?天意安排今晚我可以与道长一同赏月。” “如此说来,还真是天意呢。那我们就出去赏月吧。不要辜负了上天的这份好意。”灵阳站起身,又对萧玉玉道:“夜里凉,玉玉小姐可要多加件衣服。” 萧玉玉也站起身来,眉目含情道:“还是道长你知道体贴人。” 随后萧玉玉果真又加了一件外衣,又向白山客套了几句,这才随灵阳出去,女使也随后走出。 白山见屋内只剩下自己,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又听到萧玉玉与灵阳在院中谈笑。只听萧玉玉道:“灵阳道长,你之前教我的双修术,我还有几处不太明白,你再好好给我讲讲。” 白山长叹一声,暗自感慨道:这道士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 第8章 狐求篇【4】 黄昏时,黄淮关了店门,回到后宅。独自饮了几杯,便上床休息。 连日来售卖狐仙醉,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躺在床上,兴奋的一时难以入睡。明亮的月光穿透窗纸,平铺到屋内的地面上,看上去好似一层薄霜。黄淮突然觉得冷冷清清的,尤其是床上。不禁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娶一个媳妇了。 黄淮年过五十,十几年前妻子患病去世。此后因其对女子要求过高,家中又无财力,一直未能续娶。此时眼见着家里的银钱越来越多,于是又生出了娶妻的念头。 决定了要再娶,黄淮便开始寻思中意的人选。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家住清波门外的蒋细娘最适合自己。那蒋细娘今年十八,尚未婚配,一张鸭蛋脸又白又嫩。她父亲去世不久,家中还有一个老娘,此时日子一定难过。自己只要肯多出些聘礼,那这桩婚事必然是十拿九稳了。想到此处,差点笑出声来,然后暗自劝说自己,赶紧睡觉,明天一早就去找隔壁的王妈妈,让她去说这门亲事。 他越是想早睡,越是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想起蒋细娘那张白嫩嫩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脸蛋儿。恨不得现在就能将蒋细娘揽在怀里,温存一番。只可惜他现在能揽在怀里的只有一条油腻腻的旧被。 如此这般,辗转反侧,到了二更时分,黄淮才渐渐有了困意。就在似睡未睡时,忽然觉得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睁眼望去,只见原本被月光照的明亮的窗户上,出现了一大团影子,大概有半面窗户大小。影子遮住了月光,这才导致屋内光线暗淡。 一开始黄淮没看清那团影子的形状,拢目光望去,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那团影子像是一颗硕大的狐狸头,两只尖尖的耳朵直立着。 他觉得那颗狐狸头像是要飞进来似的,再仔细一看,果然正一点点渗透进窗。转瞬间一张实实在在的狐狸脸出现在黄淮面前。那张脸大如车轮,毛发如墨,一双明镜般的眼睛发着幽蓝的光。 黑色的狐狸脸对着黄淮诡异的咧嘴一笑,露出长长的白森森的獠牙。黄淮顿时被吓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惊呼一声,由床上坐起,蜷缩在一角。 黑狐狸发出嘿嘿的冷笑声,继而人言道:“叫吧,叫够了好上路!” 黄淮闻言,匍匐在床,对着黑狐狸捣蒜般的磕起了头,发出砰砰的声响,口中颤巍巍的哀求道:“狐爷爷饶命!” “饶命?”黑狐狸发出一声冷嗤,“你害死我的狐子狐孙时,可曾想过饶命?你做狐仙醉的时候,可曾想过饶命?现在说饶命,太迟了吧!” 黄淮愣了一下,马上又连着叩头道:“狐爷爷明鉴啊,那狐仙醉不是我做的。我就是一时糊涂,从别人那收来的。我以为是骗人的东西,哪想到真有用啊。狐爷爷你就饶了我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哦?不是你做的,那是谁?”黑狐狸的头向着黄淮缓缓伸来。 黄淮仿佛感觉到有一股寒气,扑面而至。连忙又向后缩了缩身子,颤声道:“是城内白自真药铺的店主白自真亲手做的。” “白自真药铺在什么地方?” “就在城内寿安坊东北角。狐爷爷明察啊,我说的都是实情,你就饶了我吧!”黄淮又哀求起来。 “你害死我无数子孙,本应将你生吞。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又并非主谋,暂且饶你一次。限你即刻销毁所有狐仙醉,不得再卖。如若有违,立时取尔狗命!” 话音未落,黄淮只觉得屋内起了一股寒风,窗门抖动,发出扑剌剌的声响。吓得将头埋在床上,半晌不敢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黄淮小心翼翼的偷眼向屋内望了望,已不见黑狐狸,月光铺地,又恢复成之前冷清的样子。这才长出一口气,坐了起来,此刻才发觉两腿之间已然冰冷潮湿。 萧玉玉的小院中,灵阳正与萧玉玉步月欢谈。所谈乃是男女双修,相辅互补,驻颜长生之事。 此时灵阳将一段要诀讲解完毕。萧玉玉双颊潮红,脉脉含情的看着灵阳道:“耳中听来终觉浅。道长今晚若是不走该多好。” 灵阳自然绝知此事要躬行,无奈苦笑道:“今晚确是要事在身,改日一定登门,再向小姐请罪。” 正说话间,小院内突然起了一阵风。这风好怪,分不清是从何方来,要到何方去。就在院中有一阵没一阵的乱刮着。 灵阳将衣袖向旁一摆,风便止息。 灵阳道:“玉玉小姐,我有要事需要处理,请你暂且回避。”说着由衣袖内取出一粒金珠,递与萧玉玉道:“来时匆忙,也未备礼物。略表心意,还请小姐不要介怀。我与和尚稍后自会离去,届时也不劳小姐相送。不告而别,也请小姐多担待。” “道长说哪里话,道长多来看我就好了,哪里需要什么礼物。”虽是这样说,萧玉玉还是将金珠收下,又施一礼道:“道长有事先忙,奴家先告退。若得闲时,道长可要记得常来。”说罢,领着女使向一旁偏房走去。 做她们这一行的,不仅要懂得软语温存,撒娇扮嗔,还要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何时该收、何时该放。因此萧玉玉既不过问,也不纠缠。 待萧玉玉与女使走进屋内,院中一角的竹荫处走出一人,一身黑色道衣,正是幽阳。 “可有结果?”灵阳问。 幽阳点了点头。 “好,进屋与和尚一起说。”灵阳带幽阳一同走入正房。 白山此时正在入定,听灵阳轻轻唤了一声“和尚”,才将双眼睁开。见幽阳在旁,有些惊异的问道:“幽阳道长何时来得?” 幽阳微微颔首,“刚到不久。” 灵阳道:“我飞符传书,要师弟去调查狐仙醉出自何处。现已有了结果,特来告知。” 白山这才明白,灵阳以灵符幻化黄雀,是给幽阳传书。“不知是谁做的?”和尚望向幽阳问道。 “白自真。”幽阳答。 “是他?”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出乎灵阳的预料。 “师兄认识此人?” 灵阳微微摇头道:“只是耳闻。听说此人住在寿安坊内,开一家药铺,也为人看病。经常分文不取,为穷苦之人义诊。也算一位名医。没想到谋害狐族的竟然是他。” 幽阳冷哼一声道:“说不定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灵阳不置可否。 白山问道:“既然知道是他,接下来做什么?” 灵阳道:“那就去会一会这位名医。” “现在?已经二鼓了。”白山言下之意是太晚了,恐怕白自真已经闭门休息。 灵阳道:“无碍。身为济世救人的名医,半夜被人喊起来诊病,恐怕早已习以为常。走吧。” 幽阳向灵阳询问:“可要我同去?” 灵阳道:“不必,师弟奔波辛苦,回院中休息去吧。” 幽阳点头称是。 于是三人起身出门,灵阳在前,幽阳在后,白山居中。白山出门后忽然觉得身后起了一阵冷风,回头看去,已不见幽阳。 一僧一道离开萧家大院,向着寿安坊走去。此时虽已是二更,临安城的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并不如何冷清。 走出不远,夜空中又响起了雷声。 灵阳嘴角微翘道:“这天劫还真执着。这事要是不解决,恐怕还真就落下来了。” 寿安坊离萧家并不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僧道二人已到了寿安坊内。在街上随便找个行人,稍微打听了一下,便问出了白自真的住处。 白自真家是一处前店后宅的院子。灵阳与白山到时,店铺的大门早已关闭。 灵阳走上前去,伸手拍打门板。不多时,院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半夜敲门啊?” “是我,有急事特来求白上医。还请开门。”灵阳并未说明自己是谁。 “好,好。少等片刻。老夫加件衣服就来。” 那声音和蔼可亲,似是忠厚长者。白山心道,残害狐族的真会是他吗? 过了一会,店门打开,一老者迎了出来。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从外表上看,果然配得上名医二字。 老者开门,见门前站立一僧一道,十分诧异。愣了一下,才问道:“不知仙长高僧、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灵阳道:“我二人却有急事来寻白上医。想必老丈便是白上医了。” 老者点头道:“不敢称上医。老朽正是白自真。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道号灵阳。”灵阳手指白山道:“这位和尚法号白山。” 白自真听到灵阳名号又是一愣,继而躬身施礼道:“久仰,久仰。听闻灵阳仙长道法通玄,不知有什么事能用到老朽?” 灵阳微微一笑,道:“欸,既生于天地之间,谁还没有点难事。白上医难道不想我们进去一谈吗?” “啊呀!怎么会呢,瞧我,一定是老朽老糊涂了。快请进,快请进。”白自真一边道歉一边请僧道进门。 药铺之内并非会客的地方,只有几条长凳。白自真请二人落座,苦笑道:“店里也没个帮手,上下都是老朽一人操持,让二位见笑了。二位在此少坐,我去调些茶来。” 灵阳拦住道:“白上医不必客气,我们两个此来是有事相求,又不是做客。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白自真只得坐下,问道:“不知仙长到底有何难事?” 灵阳长叹一声,道:“想必白上医也有过耳闻,我住在葛岭山中。这位白山和尚是我的邻居。我们两个深受狐灾之苦,那山中狐狸不仅每日来寺庙道院中偷盗食物,有些还会用幻术戏耍我等,u看书 ww.kanshu.om 哎,苦不堪言。和尚你说是也不是?” 灵阳本想让白山在一旁帮腔,不想这和尚不打诳语,并不顺着灵阳的话回答。不过白山也心知灵阳满口胡言是为了正事,无奈之下,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灵阳见白山有所回应,继续道:“近日,我们听说钱塘门外,有个名叫黄淮的售卖狐仙醉,能够迷倒狐狸。就想去买一些。哪料这黄淮是个奸商,标价奇高,我们出家人哪有余财,买之不得。后来听说这狐仙醉出自白上医之手,所以我们特地来求一些。我知道白上医一向妙手仁心,想必不会要价太高吧?” 白自真闻言连忙摆手道:“仙长说哪里的话。那狐仙醉其实也并非是我亲手所制,乃是从一好友处得来。大部分都卖给了黄淮,我这里倒还余了几颗。仙长需要,送与仙长就好,谈什么价钱。” 说罢白自真站起身向柜台走去,边走便道:“就在这药柜里。我给仙长取来。” 药柜立于柜台之后,密密麻麻全是小格子。天下药铺大多如此。 灵阳盯着白自真的背影,道:“能做出狐仙醉的一定不是凡人,不知道白上医的这位朋友是哪一位?” 这时白自真绕过柜台,蹲下身子,整个身躯都没在柜台之后,似是在药柜下方的格子中寻找狐仙醉。 “他啊——”白自真的声音由柜台后传出,却只是这两个字,并没有下文。 灵阳忽然听到“啪”的一声,由地面传来,暗道一声:“不好!”起身冲向柜台,柜台后面已是空无一人。 第9章 狐求篇【5】 白山见灵阳起身,也跟着走了过来。见柜台后空空如也,不由得一怔。 灵阳自嘲一笑道:“辛苦做了一场戏,自以为不错,却还不知早就被人识破了。” “是不是因为我念的那句佛号露了破绽?”白山问道。 灵阳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我……我从没说过谎。”白山自责道。 灵阳见白山一脸内疚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骗你的。估计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白山白了灵阳一眼,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玩笑。 灵阳面对白山的白眼泰然自若,说道:“我方才听到有声音从地面传来,这地下一定有暗道。” 白山向地面看去,地面整齐的铺着青砖,看不出有何异样。 灵阳向着柜台深处走去,每走一步便重重的踩上一脚。三步之后,地面传出空洞之声。 灵阳向后退了一步,指向刚刚落足的地面道:“暗道就在这里。”说罢,伸手在地面上虚点了几下,然后向上抬手,同时口中轻轻说了一声“起!”一扇由几块青砖组成的暗门,应声向上翻开,“啪”的一声,落在一旁。露出一个漆黑的深洞。 洞口最宽处不足一尺。白山疑惑道:“此洞狭小,人根本钻不进去。白自真不可能从这里逃走吧?会不会还有别的出路?” 灵阳轻哼一声,道:“谁说他是人了?” “他是妖?” 灵阳点点头,道:“他精通医术,估计用药物遮掩了妖气。起初我也并未察觉。不过他既然能从此洞逃走,则恰恰证明他就是妖。他见你我到来,伺机逃遁,也说明他心中有鬼,狐仙醉也必是出自他手。” 白山颓然道:“虽然知道他就是罪魁祸首,我们已然打草惊蛇,再想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恐怕难于上天。” 灵阳嘴角微翘,道:“那也未必。再者,上天又有何难。” 灵阳由袖中取出一张灵符,又取出一支笔,在灵符背后画了一只眼睛。然后将灵符向洞内投去。灵符在半空转了一圈,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小鼠,跳入洞内,一闪不见了。 白山道:“灵符可以追踪白自真?” 灵阳摆手笑道:“它可没有狗鼻子。灵符所化的小鼠可以代替我入洞探寻出路,看看这条暗道到底通向哪。此时天雷就在临安城之上,白自真绝不敢出城。只要在城内,我就能找到他。” “临安城这么大,他要是有意躲起来,又去哪儿找?”白山并不认为灵阳放出一只小鼠就能找到白自真。 灵阳道:“白自真此时已是惊弓之鸟。你看方才,他见事不好,直接跑掉。由此可以看出,他行事极为谨慎。他逃出去后,一定不会远离洞口,这样的话,一旦有危险,他还能从洞中逃走。所以只要找到洞的出口……” 话未说完,灵阳突然停住,凤目低垂,眉头轻皱。 白山料知情况有变,忙问道:“怎么了?” 灵阳睁开眼,冷笑道:“地下竟有八条岔路,比我预想的要多一些,我还真有些低估他了。不过不要紧,好在我符多!” 说着从袖内一次取出七八张灵符,全部化作小鼠,投入洞内。之后灵阳双手拢于袖中,闭目立在洞边。似是在静等。 片刻之后,灵阳嘴角再次翘起,睁眼道:“找到了。” 白山本以为灵阳马上就要动身,去找白自真。不曾想灵阳立在原地不动,又从袖内取出数张灵符。这一次灵符上的符文似与幻化小鼠的灵符不同。 白山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灵阳道:“封住他的退路,我看他这次还往哪跑!” 说罢,灵阳手中的灵符似是活了一般,纷纷自灵阳手中弹出,之后又一个接一个的钻入地洞之内。白山似乎听到有风雷之声。 待灵符布置完毕,灵阳道:“和尚,随我来。” 一僧一道离开白自真药铺,一直向北而去。 白山没有问灵阳要去哪,总之跟着灵阳一定会到达要去的地方。 最终他们来至一处小院门前,看院门样式似是一座庙宇。白山抬头看门上匾额,上书“药王祠”三字。原来是祭祀药王之处。 药王祠院门紧闭,院内静悄悄的。白山看了灵阳一眼,又看了看门,似是在询问如何进去,要不要敲门。 灵阳伸食指,指了指上方。 白山一头雾水,翻墙而入?他可没爬过墙。 正当白山疑惑时,灵阳已经取出四张灵符,轻轻向下一甩。四张灵符脱手,好似四条鱼儿一般,扭动着身躯分别向白山与灵阳的脚腕游去。当灵符贴近两人脚腕时,又好似成了灵蛇,盘旋着缠在脚腕之上。 白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手臂被灵阳抓住,轻轻向上一提。脚下便生出一股奇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托了起来。和尚从未有过如此经历,不由得呆住了。 再回过神时,他与灵阳已飘然落在院内。这时才知灵阳的灵符还有如此神效。 两人甫一入院,原本漆黑的正殿,突然灯火通明。 一个深沉威严的声音由大殿内传来:“大胆鼠辈!安敢夜闯本王祠庙!” 灵阳将双手拢入袖内,从容道:“本王?不知是哪个王啊?” 殿内的声音道:“药王在此,此处为药王祠庙,尔等莫非不知?” “知道,知道。没想到堂堂药王,竟会沦落到在此小庙承受香火。”灵阳公然调侃药王,似乎并不如何尊敬。 白山听灵阳的口气,也猜出这个“药王”多半就是白自真假扮。 “大胆,尔等凡夫,怎敢妄议真神!姑念无知,暂且饶过,速速离去。如若不然,仙神震怒,必遭天谴!”“药王”厉声道! “天谴?”灵阳冷笑一声,道:“白自真,你残害一方狐族在先,假借真神灵威在后,欺天罔道,恐怕要遭天谴的是你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天雷引下来,看看它到底落在谁的头上!” 灵阳话未说完,大殿内的灯光瞬间熄灭,再无声息。 白山看向灵阳。 灵阳笑道:“又想跑。这个妖孽,以为装个神灵就能把我吓跑,也太小觑我了。” “要进去看看吗?”白山问。 灵阳道:“不必,就在这等。” 话音未落,一阵轰隆之声由地下传来,犹如战鼓擂动。白山觉得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震颤。 白山稳了稳心神,问道:“你的灵符?” 灵阳点了点头,若无其事道:“可能放多了。” 片刻后,声音止息,一切又恢复如常。 白山问道:“继续等吗?” “等。” 不多时,“吱呀”一声,大殿的门左右分开,白自真由内走出。 借着月光,只见白自真灰头土脸,头发散乱,与初见之时判若两人。 灵阳笑道:“药王亲自出迎,实不敢当啊。” 白自真来至灵阳身前,俯身跪倒,以头触地道:“仙长道法玄妙,小老儿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请仙长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灵阳道:“你也算有些本事。我竟然看不出你是何妖。你且现出原形,让我看看。” 白自真不敢违背,口中称是,起身后退几步,又伏在地上。紧接着白自真身上散出一股白烟,烟雾笼罩中,白自真的身躯陡然膨胀。转瞬之后,烟雾消散,僧道面前,出现了一只水牛般大小的白兔。白兔毛长拖地,低首垂耳,模样苍老。 灵阳道:“好了,转回人身吧。看你样子,也有几百年修为了。” 一阵烟雾之后,白兔再次变回白自真,依旧跪倒在地,恭敬道:“小老儿苦修三百年有余。” 灵阳道:“方才见你原身,我已能大略猜出,你与狐族之间的恩怨。想必是你族中有不少后辈丧命于狐族之口,所以你才下此毒手吧!” 白自真哀叹一声,道:“确是如此,我在世间三百余年,留下子嗣也有数百。连年遭狐捕食,如今已是十不存一。日前有一小孙孙前来哭诉,备说子孙境遇之惨。小老儿一时糊涂,气昏了头,这才造了狐仙醉。” 灵阳道:“这世间物物相食本是天道,狐食兔,你就要灭狐。人也食兔,你难道要灭人吗?” 白自真低头不敢作答。 灵阳道:“灭一方狐族,何等罪孽,你就没想过会有天劫之灾?天劫一旦落下,神魂皆灭,三百年修为立成泡影。到那时岂不悔之晚矣?” 白自真凄然道:“逆天而行,必招天谴。小老儿如何不知,只是当时被小孙孙言语相讥,骑虎难下。又心存侥幸,想着或许可以嫁祸于人,这才欺心而为。当时正好黄淮前来诊病,我知此人心术不正,并非善类,所以就想借他之手售卖狐仙醉,并将灾祸转嫁于他。不曾想徒劳一场,天劫最终还是找到我的头上。” 灵阳道:“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必你也知道,此时天劫悬而不落,皆因临安有天子气,雷劫投鼠忌器。不过雷劫之势已成,如不落下,便与日俱增。其威势越来越盛,我看不出三日便会压过天子之气,到那时势不可挡,必将落下。一旦如此,再想救你恐怕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是无能为力。” 白自真听灵阳所说,似有解救自己之意,连忙叩首哀求道:“还请仙长慈悲,救小老儿一命!” 灵阳面沉似水到:“你杀孽深重,理应遭劫。念你往日悬壶济世,扶危救困,亦有善举。我且救你一次。不过天道昭彰,我虽能留你一命,天雷之罚仍不可免。是否承受,还要你自己定夺?” 白自真道:“但能活命,小老儿甘愿受罚。” 白山见灵阳许诺解救白自真,不由得心生欢喜。双手合十,默念慈悲。 灵阳对白自真道:“你且起身,取八根头发来。” 白自真依照灵阳所说,从头上取下八根长发,恭恭敬敬交给灵阳。 灵阳从衣袖中取出八张灵符,与以往不同,这八张全是空白的。灵阳又取出一支毛笔,一面轻诵真言,一面仔细的在符纸上书写符文。符文极其繁复,多是雷纹。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灵阳才将八张灵符书罢。又将每张灵符上缠了一根白自真的长发。然后要白自真在院子当中盘膝坐好。将八张灵符按八方排列在白自真周围。每一张都距离白自真约有一丈远近。 灵阳在布置灵符时,随口问道:“方才在药铺之中,你为何要逃啊?” 白自真惭愧道:“我将狐仙醉卖与黄淮时,曾要他发誓,绝不可将我制作狐仙醉之事说出。那黄淮又是贪财小人,也不会告诉别人,让别人抢他生意。所以仙长提及狐仙醉之时,我便知道,仙长肯定是暗中调查过我。至于为何要跑,还不是做贼心虚嘛。” 灵阳闻言点了点头,u看书 .ukanshu.cm这才明白自己做戏时错在何处。 待灵符布置完毕,灵阳又对白自真道:“你只管闭目凝神,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惊慌,我自会保你性命。” 白自真唯唯称是。 “和尚退后,小心别伤到你。”灵阳拉住白山手臂,一直退到院门处。 此时天上仍不时传来滚滚雷声。 灵阳站在白山身前,右手做剑指,稍微抬起,指向雷鸣之处。随着口中轻轻说了一声“落”,剑指随即指向白自真。紧接着一道白光破天而降,刹那间满院皆白。 白山只觉得双目刺痛,连忙闭眼,并以衣袖遮挡。就在这时,又有一声雷鸣在耳畔炸开,那声音好似贯穿天地,震耳欲聋。 仿佛只一瞬间,雷声戛然而止。白山睁开眼,白光也消散的无影无踪,灵阳依旧站在他身前。 再向院中望去,白自真盘膝而坐,双手撑地,正低着头,剧烈的喘息着,似是极为疲惫。那八张灵符,已经全部化为劫灰,正飘散着缕缕青烟。 灵阳向前走了几步,道:“白自真,雷劫已过。打掉你二百年修为,也算是有所惩戒。今后行事,好自为之。” 白自真叩首称谢,随后站起身来。白山此时才发现,白自真的脸上已是皱纹纵横,与初见时的鹤发童颜相比,不知要苍老了多少。 灵阳摆了摆衣袖道:“此间事了,就此别过吧。和尚,我们回山。”说罢转身欲走。 白自真躬身施礼道:“仙长请留步。小老儿还有一事相求。” 第10章 面食店篇【1】 灵阳并未转身,背对白自真,侧头问道:“何事?” 白自真低头拱手道:“小老儿愿拜入仙长门下,终生侍奉左右。” 灵阳摆手道:“不必了。我院中有狐,多有不便。你绝非恶类,只要心中有道,必得善果。”说罢,与白山出离药王祠,乘夜色归山。 此后一月有余,四圣院相安无事。 白山在山中只吃早晚两餐,每日按时来四圣院用餐,饭后再回寺中修行。 由于白山度化青娟之事逐渐传开,寺中香火也日渐兴旺。隔三岔五,也会或多或少的拎一两块肉到四圣院来。 这一日恰逢冬至,白山一早来到四圣院时,灵阳已坐在饭桌旁等候。 桌上摆着两个热腾腾的大碗,一个放在灵阳面前,另一个显然是为白山准备的。 白山也不客套,来至桌前坐下,见碗内似是面食,微微皱起眉头。 灵阳看在眼中,却故作不知,道:“今日冬至,民间有‘冬食馄饨’之说,和尚来尝尝这馄饨如何?” 白山道:“这是面食吧?” 灵阳道:“只有表皮是面,里面是肉的,特意为你做的。你看。”灵阳说着,夹起一个馄饨,一口咬掉一半,将断面展示给白山看,果然里面全是肉。 白山似乎并不买账,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灵阳嘴角微微翘起,商量道:“要不我们分工如何,我吃面皮,你吃肉馅?” 白山拒绝道:“不必,少食一餐无妨。” 见白山一本正经的样子,灵阳忍不住笑出声,挥动衣袖道:“和尚,放心吃吧,你看看碗里是什么。” 白山低头看去,见碗中盛放的是一颗颗肉丸,这才明白,方才是灵阳故意用幻术相戏。不由得白了灵阳一眼。 “和尚,修行之人可莫要生嗔啊。来,请用。这个要趁热吃,若是凉了,口感就不好了。”灵阳陪笑着说道。也不知为什么,他特别喜欢看白山生气的模样。总忍不住要戏弄一番。 由于冬至正是上香礼佛的时候,白山吃过早饭,便匆匆回寺静候香客。灵阳则一人坐在廊下,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山。 午时过后,“吱扭”一声,院门自开。 从门外走入一名年轻男子。来人中等身材,身着捕役公服,样貌还算端正,只是一脸轻佻。一进门便东张西望,似是在找人。 灵阳由廊内走出,问道:“来者何人?” 那差役见对方是一个年轻道士,也未放在心上,大摇大摆的走上前,道:“嘿,小道士,我来找灵阳道长,你给引见引见。” 灵阳对差役的轻慢倒也不以为意,淡淡道:“我就是灵阳。” 差役显然没想到灵阳会是如此年轻,连忙施礼道:“小人是钱塘县捕役,人称捕盗捉贼第一人燕三郎的便是,见过灵阳道长。”即便是施礼,仍然难掩一身的市井气。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并不还礼,依旧淡然道:“找我何事?” 燕三郎见灵阳似乎没有请他进屋款待的意思,嬉皮笑脸道:“道长,我这个事,说来话长,能不能坐下来慢慢说。” 平日里四圣院很少出现像燕三郎这样厚颜轻浮之人,灵阳对此不仅不厌烦,反倒是有了一丝兴趣。微微侧头,用下颏指了指一旁桂树下的石桌石凳。 燕三郎会意。好在身在公门,还懂得些礼数,没有马上冲过去。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道长先请。” 两人在桂树下落座。 燕三郎道:“不知道长有没有听说,最近临安城内一连发生了数起人口失踪案件。” 灵阳微微摇头,算是作答。 临安城人烟稠密,人口失踪是再寻常不过的案件,不说每日都有,也差不太多。除了王公贵族,普通百姓失踪个把人,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甚至于酒楼茶肆中的人们都不屑于把这种事拿来当作谈资。 燕三郎见灵阳不说话,继续道:“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最近有一个人失踪,突然闹得我家知县家宅不宁。” 燕三郎如此说,本以为会勾起灵阳的好奇,迫使灵阳追问那个人是谁。他认为两人交谈,要有来言去语,彼此应对,说起事来才会畅快。让他一个人从头说道尾,实在是觉得枯燥无趣。没想到,灵阳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凤目微合,并不搭话。 燕三郎无奈,只好自顾自道:“那人是知县新纳小妾的妹夫。自从失踪后,那个小妾的妹妹就天天来找知县,要知县寻人。小妾也在一旁催促。我猜啊,那小妾一定是害怕知县看上她妹妹,所以才这么用心。”说到此处,燕三郎笑嘻嘻道:“道长你想,她妹妹的丈夫失踪了,多半是找不回来,如今单身一人,天天来找知县,难免不会日久生情。我要是那个小妾,我也得防着点。道长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灵阳默然不语。其实他何尝不知燕三郎是在逗引他说话,只是故意相戏。 燕三郎果然觉得兴致索然,脸上的笑容逐渐显得有些尴尬。不过他此来是有事相求,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在小妾姐妹的催逼下,知县迫于无奈,只好将此事重视起来。要燕三郎放下手头的要案,先来调查此事。并且限期十日。 燕三郎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好先把近期失踪人员的名单汇总到一起。然后走访失踪人员的亲友,想从中找出些关联。最终还真被他找到一个疑点,失踪的数人之中,有多一半在失踪当天去过一家名为“三样”的面食店。 于是燕三郎便从三样面食店查起。三样面食店是间很小的店铺,位于左一北厢流福坊内,紧邻着城墙,十分不起眼。只有五六张桌子,没有过卖,里外全都由经营这家店铺的刘婆婆一人打理。因为这家小店只卖三样面食:羊肉面、素菜面和丁香馄饨,所以被称作三样面食店。这家店每日在日晡时开门迎客,一直到深夜才打烊。 燕三郎要不是为了办案,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这样一家面食店。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开店,真会有生意吗?燕三郎最初是这么想的。实际去过之后才发现,客人着实不少,很多都是回头客,也有一些慕名而来。有人为了吃一碗刘婆婆的面,甚至不惜走上几里路。可见店虽不大,位置也不好,但刘婆婆的厨艺确是深得人心。 燕三郎一连暗访了数日,并未发现有何异样。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其他线索,最后只好选了一个最笨的办法,在三样面食店外守株待兔。饿了就去店里吃碗面,吃饱了就爬到面食店街对面的一棵老柳树上,一边休息一边监视店内动静。 一直到昨天入夜时,他依旧没有任何收获。在三样面食店吃过了晚饭,他又像往常一样,趁人不注意,利落的爬上了老柳树。身靠着柳树枝桠,眼睛则注视着面食店。就这样一直守到三更,燕三郎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连日的盯守,实在是消耗体力。他在心中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早点回去休息。 就在这时,三样面食店里传出刘婆婆送客的声音。随着暖帘挑起,一个胖大的身影由店内走出。 如果燕三郎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位客人了。他对这个胖子有些印象,在店里吃晚饭的时候,这个胖子曾和人口角,差点打起来,还是他仗着差役的身份给劝解开的。后来这胖子吃了一碗面后,便趴在桌上睡着了。估计是刘婆婆要打烊,这才把他叫醒。 胖子出门后,向北走去。 看来今天又是一无所获,uu看书 .uukansh燕三郎这样想着,准备从树上下来。但又一想,做事要有始有终,万一就在这个时候出事,那岂不是连之前的辛苦都白费了?这种因小失大的事,他燕三郎可不会做,怎么也要等到面食店打烊再走。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婆婆将店门关好,熄灭了灯。几乎每晚都是如此,客人走后,刘婆婆还要再收拾一下桌椅碗筷。 燕三郎见果真没有什么异常,正想从树上下来,刚好又有几个行人路过。为了避免引起别人注意,他又多等了一会儿。待左右无人时,这才下来。 这时已是深夜,此处也不是繁华之所,整条街上冷冷清清,除了燕三郎之外,不见一人。 燕三郎的住所在清风坊,位于流福坊以北,所以也向北走去。 走出不远,对面一个胖大的身影迎面走来。燕三郎只觉得十分眼熟,仔细看去,不正是最后一个从三样面食店离开的那个客人嘛?此时据胖子离开面食店差不多已有半个时辰。 燕三郎的直觉告诉他,此事蹊跷。他连忙闪在一旁,躲进树荫中。等胖子走过去,他就悄悄的跟在后面,想要一探究竟。 临近三样面食店时,那个胖子拐进面食店旁的一条小巷,没一会儿安静的小巷中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燕三郎连忙追进巷内查看,已不见胖子的身影。 这是一条死巷,夜色下,空荡荡阴沉沉的,盯久了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巷中只有两个小门,一个是三样面食店侧门,另一个则是旁边一家茶坊的后门。不知那个胖子进了哪一家。 第11章 面食店篇【2】 燕三郎爬上巷口一颗大树,登高查看,面食店与茶坊内都是黑漆漆的,不见动静。他心中踌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在树上静等,看看能不能等到那胖子出来。 没一会儿,一阵寒风吹过,燕三郎不由得打了寒颤。此时已经中冬时节,江南天气虽不似北方的冰天雪地,却也冷入肌骨。 燕三郎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机智过人,早已提前准备了一壶热酒,要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冷夜的寒气。由怀中取出酒壶,猛灌了两口。顿时觉得有一股暖流一瞬间遍布全身。 其实不喝酒还好,借着寒风的刺激,他还能精神一些。此时感受到了暖意,身体一下子舒适起来,上眼皮与下眼皮就不自觉地想向一起靠拢。就像是热恋中的情人,无论如何也难拆分。终于不顾燕三郎的反对,苟合在一起。再分开时已是早上。 也不知道那胖子昨晚有没有再出来?胖子的举动实在可疑,他昨晚为什么会回来?去小巷里做什么?他到底进了哪个门?一连串的问题让燕三郎头疼,暗骂自己废物,竟然在关键的时候睡着了。 想了一会,没有头绪,只得先由树上下来。刚一落地,就觉得筋骨酸疼,稍微活动了一下,肚子又不争气的打起了鼓。 燕三郎暗叹一声,心想着,昨夜已经亏待了自己的身体一整晚,实在不能再亏待自己的肚子了。在街边胡乱买了些胡饼,就蹲在巷口,一边吃一边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正吃着,只见一个货郎模样的人,推着小车拐进了小巷里。 一开始燕三郎也没在意,可是没过多久,在一阵拍门声后,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昨晚小巷内的开门声! 燕三郎连忙偷眼看去,货郎的车停在三样面食店的侧门前,此时刘婆婆正站在门里与货郎说话。莫非昨晚那个胖子又回到了面食店? 燕三郎继续观察,只见货郎从车上取下几条鲜肉交与刘婆婆。原来这货郎是为面食店送肉的。 货郎送完肉便推车离开,刘婆婆将门关上。燕三郎侧耳细听,关门的声音果然也与昨晚一样! 即便如此燕三郎还是不敢贸然做出判断,他决定再多等一会。想看看面食店的侧门,还会不会再开,届时好在确认一遍。他的运气还不错,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货郎,是为面食店送菜的。 这一次燕三郎全神贯注的听着。刘婆婆开门取菜,然后关门。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几乎和前两次听到的完全一致。 这时燕三郎已经基本确认,昨晚那个胖子进入了三样面食店的侧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燕三郎走进小巷,来至那家茶坊的后门,轻轻拍了拍门。 不一会,“吱呀”一声,门开了。开门的是一名少妇装扮的女子,虽是浓妆艳抹,那长相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女子见到燕三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找谁?” 燕三郎装模做样道:“听说这里新开了一家浴所,今日特来试试如何。” 那女子道:“你找错门了,这里是茶坊不是浴所。你要是喝茶就去前面正门,你要是洗浴嘛……”女子说到此处突然停住,对着燕三郎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以衣袖掩面,侧过身,斜瞟着燕三郎,故作媚声道:“喂,你要是洗浴,来这里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等未时再来,那时后院没人,只对你一个人开放。” 燕三郎怎么会听不出这话中意思,偷眼看了看女子的脸,虽被衣袖遮挡,只露半边,依旧不由得打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简直比昨晚的寒风还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脸上却还是挤出一个微笑,一边后退一边道:“记下了。记下了。” 随后女子又对燕三郎眨了眨眼,这才把门关上。 开关茶坊后门的声音燕三郎都仔细的听在耳中。与昨晚听到的开关门的声音截然不同。由此可以更加确定,燕三郎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三样面食店与失踪人口案有关。虽然可以肯定,那个胖子昨晚又回到了三样面食店,但是他之后有没有离开,谁也不知道。而且胖子去而复返只是可疑,他有没有失踪也不知道,说不定这一切只是个巧合。 他不能直接敲开面食店的侧门进去查看,除了推测,他没有一点证据。如果在面食店中找不到那个胖子,或是其他有关失踪人员的线索,如何向刘婆婆解释调查的原因还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如果面食店真与失踪案有关,他贸然行动,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再想查下去就更难了。 燕三郎在小巷中徘徊良久,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不想让连日的辛苦付诸东流。 最终他停在了三样面食店的侧门前,轻手轻脚的将身体贴在门上,眇一目,通过门缝向里窥探。他想最后再试一试,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三样面食店像大多数临安城的店铺一样,也是前店后宅。与侧门直接相连的就是后宅的院落。 向左望去,是一排正房。堂屋的门开着,隐约可以看到,堂屋内靠墙有一张床,一个人正躺在床上面向里睡觉。看不见那人的脸,但是通过身上的衣服,可以推断那人就是刘婆婆。估计是每天都要忙到深夜,缺乏睡眠,早上收过食材后,又回到床上补一觉。想来一定是太累了,这么冷的天,连门都忘了关上。 燕三郎小心翼翼的将院子仔细看了一遍,除了刘婆婆之外,没发现有其他人。看来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燕三郎有些失落,疲惫感顿时涌了上来,他想现在就回到自家的大床上,好好睡一觉。 正当他想离开时,隐约听到了一阵阵密集的敲击声。凝神静听,那声音就是从院中传来。燕三郎马上来了精神,再次趴在门前,循声望去。声源似是在右侧,右侧是前面店铺的后墙。后墙有几扇窗户,窗檐上挂着很多香料肉干,结合窗户所在的位置,可以推断那是面食店的厨房。 其中有一扇窗户是打开的,敲击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燕三郎仔细看去,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只见窗内有一把菜刀正上下飞舞,似是在切菜,却不见握刀人。 燕三郎讲到此处时,偷眼看了看灵阳。见灵阳依旧不动声色,忍不住问道:“灵阳道长,你说这事邪不邪?” “确实有些古怪。”出乎燕三郎的意料,灵阳竟然回话了。 其实灵阳一开始只是与燕三郎玩笑,说到正事,自然不能再缄口不语。 灵阳问道:“之后呢?” 燕三郎到:“要是平头百姓的事,我还能管管。这一看就不是人事啊,我一个小捕役哪管得了。当时我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回县衙将事情报给知县相公。知县也和我说了一件事,道长你猜是什么事?” 灵阳凤目半合,道:“又有人失踪了吧。” 燕三郎拍了一下大腿,道:“道长你真神了。知县告诉我,今日有一妇人来报案,说他丈夫半夜归家后,不久又出门而去,此后一整晚都没再回来,问遍亲友都不知他去哪了。听说最近接连有人失踪,怀疑他丈夫也出了事,于是来报案,要官府帮忙寻找。 “不仅如此,知县还说根据那妇人的描述,她丈夫的衣着外貌与我昨晚遇到的胖子一模一样,可以断定就是一个人。由此看来那胖子确实是失踪了,而且极有可能与面食店有关。 “知县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诡异,实在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干预的。于是给了我些银两,要我请个法师来看看。我早就听说灵阳道长本领高强,这不就请道长来了吗。” 灵阳轻笑一声,道:“恐怕是知县给的银子只够用来找我吧?” 燕三郎也不否认,u看书 ww.ukanshu.m 谄笑着恭维道:“道长真是神机妙算!什么事都瞒不过道长。” 灵阳道:“失踪的事与面食店是否有关,此时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是从面食店的菜刀来看,菜刀无人自动,此事多半与魂灵有关。涉及亡魂,只我一人的话,力有不逮,还需要另外一人。” 燕三郎问道:“谁啊?” 灵阳抬手指向院外的一处山崖,道:“你看那里,那个地方叫老虎岩,上面有一个伏云寺,寺中住持法号白山。你把白山和尚请过来,我们两个联手,倒是可以查一查此事。” “好嘞,我这就去请。”燕三郎站起身就要走。 灵阳拦住道:“且慢。要请那和尚,必须要送一块肉去。不论生熟,大小随意。” “还要送肉啊!”燕三郎面露难色,道:“道长,我进门投过银两了。” 灵阳点头道:“我知道。我与和尚不是一路,要单算。” 燕三郎试探着问道:“那白山大师,一个人能处理这件事吗?” 灵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我要是说和尚一个人可以,你是不是还打算把银子拿回去,直接去请和尚啊?” 心中所想被灵阳说破,燕三郎面不改色,略带委屈说道:“道长,这你可就冤枉好人了。我燕三郎怎么能干那种事。我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说罢又对灵阳咧嘴一笑。 灵阳并不理会燕三郎的装聋卖傻,淡淡道:“这样和你说吧,你这事,我与和尚少了谁都办不了。” 第12章 面食店篇【3】 燕三郎自离开四圣院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将知县给的二两银子一股脑全都投进了四圣院的箱子里。这要是能留下一点,买肉的钱就不用愁了。他身上的“公款”已经全部用光,又不好意思回县衙找知县要。此时去买肉,只能是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掏钱,想想就肉疼。 他从四圣院的大门出来后,曾特意去看了看松树下的木箱,里面空空荡荡,也不知道灵阳是什么时候把银子取走的。 燕三郎一边走一边盘算,一会到了肉铺,要少买点,意思到了就好。反正灵阳也说了,大小都行。可是,当他真的走进肉铺后,还是咬了咬牙,一狠心要了二斤羊肉。 拎着肉,燕三郎又回到葛岭山中,登上老虎岩,走进伏云寺。 寺中刚好没有香客,只白山一人在殿中念经。 燕三郎见过白山后,又将事情讲述一遍,白山将肉收下,同意与燕三郎一同去四圣院。 若是在以前,白山都是先帮人处理完事情,如办妥才会收下肉。后来灵阳要他只管放心收下,只要他们两人合作,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从此之后,白山便来者不拒,只要有人送来肉,全都坦然收下。 白山随燕三郎下山,前往四圣院。出门时,燕三郎见白山手中拎着肉,心中奇怪,不知道这和尚为什么不把肉放在寺里,非要拎着出门。不过他也没问,心想这些世外高人,有一些怪异的举止,也符合他们高人的形象。有谁见过和尚出门手中拎二斤羊肉的?这才是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来到四圣院门前,看到院门紧闭,燕三郎的心里开始有些忐忑。他知道要想进四圣院的门,只有投钱。他已经投过了一次,这一次不会还要投吧?要是再投,还不是得花自己的钱,那真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少买点肉。 燕三郎越想越不安,脚下的步伐逐渐变得迟缓。 白山有所察觉,侧头问道:“怎么了?” 燕三郎尴尬的笑了笑,指了指四圣院的院门,道:“大师,我身上的钱不多了。不知道还够不够再进一次门的。” 白山这才明白,莞尔道:“跟着我,不用投钱。” 燕三郎长出了一口气,顿时轻松了不少,笑道:“那就仰仗大师了。” 白山率先走上石阶,院门果然自动打开。这是灵阳为白山专门设置的禁法,只要是白山来,无论何时,院门都会敞开。 白山与燕三郎走入门内,只见灵阳正坐在桂树下饮茶。幽阳立在一旁,手中拿着茶筅,似是在点茶。幽阳身后还有一只小狐狸跑来跑去,看上去极为跳脱。 灵阳见白山来,微笑着招了招手。 白山走过去,也未打招呼,伸手将肉递向幽阳。幽阳默契的接过。 一旁的燕三郎见到眼前情形,不由得心中疑惑:不是说不是一路吗?不是说单算吗?这个道士还有这个和尚,他们两个不会是联手骗钱的吧? 让燕三郎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那个穿黑色道衣的道士竟然一转身,将肉交给了那只小狐狸。小狐狸一口咬住了缠在肉上的绳子,抬头望着黑衣道士,模样乖巧。 “送去厨房。”黑衣道士轻声对小狐狸道。 那小狐狸像是能听懂人言似的,微微点了下头。然后从嘴缝中传出一句人言:“知道了。” 由于小狐狸的嘴紧紧的咬着绳子,所以这三个字说的并不是很清晰。即便如此,也足以令燕三郎震惊。 燕三郎呆呆的立在原地,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狐狸说话了?我真的听到狐狸说话了?他忽然觉得,今天早上在面食店看到的菜刀貌似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了。 小狐狸并没有注意到燕三郎此时的表情,叼着肉绕过大大殿,向后院跑去。 灵阳请白山坐下,见燕三郎一脸呆滞,忍不住笑道:“燕三郎,不来坐坐吗?” 燕三郎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好在他脸皮厚,也不放在心上,连声道:“坐,坐,怎么能不坐呢。” 灵阳对幽阳道:“给和尚也调一盏茶。” 幽阳应了一声,开始熟练的点茶。不多时,便为白山调出一盏汤花鲜白的香茶。 燕三郎平日里也好斗茶,经常在街头茶肆与人一争高下,今日见到幽阳调出的茶汤,不禁暗暗佩服,自愧不如。他本以为这黑衣道人为白山点茶后,也会给他调一盏。哪知黑衣道人将茶盏递与白山后,便垂手立在一旁,根本就没有一点为燕三郎点茶的意思。 再看灵阳,早已与白山熟稔的对饮起来。 燕三郎故意清了清嗓子,腆颜道:“灵阳道长,也给我来一盏茶喝呀。你看我这一天,城里城外,山上山下,来来回回的,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口舌都生烟了!” 灵阳闻言笑了笑,侧头对幽阳道:“有劳师弟。” 幽阳这才为燕三郎也调了一盏。 灵阳对燕三郎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些事想问你。你说昨晚在三样面食店吃饭时,曾遇到失踪的那个胖子与人口角。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口角吗?” 燕三郎手捧茶盏,正在装模做样的品茶。听到灵阳问话,马路上来了精神,将茶盏放下,道:“这个我还真知道。”说着便摆出一副瓦子里说话艺人的架势,将昨晚胖子与人口角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昨晚那个胖子来面食店的时候,燕三郎刚好在店里吃面。胖子进门后就在燕三郎的邻桌坐下。因为面食店里只有刘婆婆一个人忙前忙后,经常在厨房准备饭食,来不及招呼客人,熟客们也都知道,所以一般也没人催。进门后自己找坐,等刘婆婆出来。 胖子也是如此,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等着。本来相安无事。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中年客人,好像与胖子认识。一见面就冷嘲热讽的对胖子说道:“哟,今天又出来吃啊,你这是一人吃饱,老娘不饿。” 胖子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中年客人道:“你每天都在外面吃饭,想来是只有你知道饿。你家里的老娘是实心的肠胃,不会饿。” 胖子听出中年客人话中的意思,是怪他只顾自己吃饱,不管家中老娘挨饿。大声争辩道:“我媳妇在家呢,怎么会饿着老娘?” 中年客人冷哼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夫妻?你来这里吃饭,你家娘子不知道又去哪家吃了。” 胖子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管闲事!” 中年客人道:“与我是没什么关系,最多也就是借给你娘一点粮食。我真不明白,你娘在家中挨饿,只能去邻居家借粮。你从哪借来的良心,让你能在这里安心吃饭。” 在众人面前被人揭短,胖子一时间恼羞成怒,一把抓住中年客人的衣襟,大喊道:“谁让你借粮的!你有钱,你有钱你把那老婆子养起来啊!” 中年客人也拉住胖子的衣襟,针锋相对道:“那是你娘。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胖子理亏,一时无话可说,举起手就要打人。 店里的其他客人早就被两人的争吵所吸引,此时眼见要打起来,连忙上前劝阻。尤其是燕三郎,他手头的事还没解决,实在不想再沾惹其他事。他离胖子不远,伸手抓住胖子手臂,随即亮明身份。 胖子见有差役在,不敢再放肆。这时刘婆婆也从厨房出来,见状过来劝解。那中年客人不想让刘婆婆为难,一甩衣袖,离店而去。胖子没脸再呆下去,也要离开。刘婆婆将其拉住,好言劝慰,这才又坐下来。事情也就这样平息了。 灵阳听完燕三郎叙述,又问道:“我听你说过,那胖子吃碗面就睡着了。他是怎么睡着的,你还有印象吗?” 燕三郎愣了一下,挠着脑袋道:“怎么睡着的?没怎么啊。我也没太注意。我先吃完的,我走的时候,就见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u看书 ww.kasu 欸,对了,他的碗里还有面,应该是没吃完就睡着了。” 燕三郎说到此处,突然一拍脑门,道:“这不对啊,我当时怎么没想到!那胖子不应该睡着啊,他刚和别人吵过架,正是亢奋的时候,不可能连一碗面都没吃完就睡着啊。灵阳道长,你说对不对?” 燕三郎望着灵阳,似是在寻求灵阳的认可。 灵阳则不置可否,饮一口茶,又问道:“你对刘婆婆有了解吗?” 燕三郎道:“这个我调查过,刘婆婆独自经营面食店已经几十年了。她丈夫生前是官兵,与金国交战时战死。有一个儿子,名叫孙禄。说来还是我的前辈。” “也是差役?”灵阳问道。 燕三郎道:“是钱塘县的狱头。他能当上狱头,也是倚仗他父亲的余荫。孙禄娶妻冯氏,夫妻二人不想赡养老母,很早就搬出去,另购了一处宅院。所以并没有跟刘婆婆住在一起。后来孙禄因索贿东窗事发被革职。孙禄夫妻俩也没有其他谋财手段,吃喝玩乐却是样样精通,没多久积蓄花光。只得变卖家产,在城外租了处民居,勉强度日。” 灵阳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燕三郎道:“此事我已有所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与和尚还要去面食店看一看。这样吧,你先回去稍作休息,我们定更时在三样面食店会合,到时见机行事。” 燕三郎并无异议,将茶一饮而尽,这才起身告辞。 燕三郎离开后,白山问道:“你可有头绪?” 灵阳道:“依我看,刘婆婆恐怕已非活人。” 第13章 面食店篇【4】 白山愕然道:“燕三郎说过,他看到菜刀飞舞时,刘婆婆正在床上睡觉。刘婆婆会与此事有关?” 灵阳道:“既然是非常之事,便不可用寻常眼光看待。” 白山点了点头,似是认同灵阳所说。 灵阳道:“已是申时,我们吃过饭再去吧。那里是面食店,你去了也没什么可以吃的。” 白山点头。 饭后,一僧一道并肩出山。 走在路上,白山有几次欲言又止。灵阳早已察觉,却并不点破。 临近钱塘门时,白山终于开口问道:“此行会经过何家茶坊吗?” 灵阳道:“不会。” 灵阳见白山的神情似是有些失落,问道:“想去何家茶坊?” 白山不语。 灵阳道:“今日冬至,大多店铺都会罢市庆贺,何家茶坊估计也不例外。” “哦。”白山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进城后,白山发现,果然如灵阳所讲,街道两旁的店铺十有七八都是闭门谢客。虽是如此,街上的车马行人反倒比以往更多。而且人人皆穿新衣,华美整洁,仿佛连临安城的街道都焕然一新。 白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灵阳道:“三样面食店今天会不会也歇业?” 灵阳道:“不会。早上有荤素食材进店,今天必然营业。” 到达三样面食店时,刚好定更。面食店已然开门迎客。 僧道走入店铺。小店不大,却很整洁。桌椅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不再崭新,但是让人感觉亲切。 店内坐着几位客人,有的在用餐,有的还在等。不见燕三郎的身影,也不见刘婆婆。 僧道找了一张空桌坐下,按照燕三郎所说,并未催促,静静的等着。 不多时,一个老妇人手中捧着一碗面,由厨房走出。灵阳半合凤目,仔细打量。见老妇人头发灰白,满面慈祥,虽显老态,行动倒也轻健。想来这位就是刘婆婆了。 刘婆婆将碗送到一位客人桌上后,看见了道士与和尚。走过来,笑着问道:“两位师父,想吃点什么?我这店小,只有三样面食,有羊肉面、素菜面,还有丁香馄饨。” 灵阳道:“给我上一碗羊肉面吧。” 刘婆婆见白山不说话,又问道:“这位大师,想吃点什么?” 白山双手合十道:“小僧不饿。” 灵阳暗自无奈,心道,这和尚果然不打诳语。你不饿,那你来面食店做什么?连忙帮着圆场道:“我们出家人饭量小,和尚与我吃一碗就好了。” “是这样啊。”刘婆婆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白山轻声问灵阳:“刘婆婆是人吗?” 灵阳道:“身上有阴气,不过烟火气太重,看不太清。目前还不好下定论。” 说罢,灵阳由袖内取出两张灵符,又拿出一支毛笔。在两张灵符背后各画了一只眼睛。然后伸右手在白山眼前虚抓了一下,像是将什么东西抓在手中,继而又将手中之物对着一张灵符丢去。 白山不知灵阳又搞什么名堂,问道:“你做什么?” “稍后便知。” 灵阳将两张灵符放入左手衣袖,又将左手缓缓垂下,宽大的衣袖几乎快要触到地面。就在这时,只见两只黄毛小鼠由袖内滑出,落地后沿着墙角阴暗处,趁人不注意,一前一后跑入厨房。 在调查狐仙醉时,白山曾见过灵阳以灵符化鼠,入地洞探查。猜测此次灵阳又要故技重施, 灵阳道:“和尚,闭上眼。”说罢,灵阳自己先把凤目合上。 白山见灵阳如此,也不过问,跟着闭上眼睛。就在眼睛闭上的那一刹那,白山眼前出现了另一番景象。眼前所见是一片正在倒退的地面,感觉自己像是在地上快速的爬动。 这时耳旁传来灵阳的声音:“你现在看到的,就是符鼠所见。” 白山明白灵阳的意图。他已然料到灵阳是要借用符鼠调查厨房,没想到的是,自己能够亲身参与进来,还有这样奇特的体验。 两只小鼠钻入厨房后,沿着一根柱子爬上房梁。在梁上环顾四下,并未发现异常。刘婆婆正在灶前煮面,厨具与食材皆无可疑之处。 看了片刻,一无所得。白山听到灵阳轻声道:“睁开眼吧。” 白山将眼睁开,眼前景象又恢复如初。 白山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灵阳神态自若道:“莫急。再等等看。” 说话间,面食店正门的暖帘被人挑起,一人由外走入,正是燕三郎。 燕三郎进门后先扫视一周。见僧道已在,便走过来,看样子是要与僧道坐在一起。灵阳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燕三郎不知灵阳用意,但心中明白,灵阳如此安排,必然有所考虑。于是一转身在邻桌坐下。 由于刘婆婆还在厨房,燕三郎无所事事,侧着身,凑过来想与一僧一道闲聊。 燕三郎轻声道:“灵阳道长,有没有什么发现?” 灵阳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燕三郎见灵阳又是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料想这道士现在不想理自己,怏怏然转回身。 片刻后,刘婆婆端着两碗面走了出来。来至僧道桌前。先将羊肉面放在灵阳面前,又将一碗素菜面放在白山面前。 白山怔了一下,道:“婆婆送错了吧。小僧不曾说要吃面。” 刘婆婆笑道:“两位师父都是年轻人,一碗面怎么够。这一碗素菜面是送给大师的。就当是布施好了。” 白山见刘婆婆如此好意,也不好再多说。双手合十谢过。 刘婆婆看到了一旁的燕三郎,便过去招呼。 燕三郎点了一碗丁香馄饨。 刘婆婆正要回厨房时,灵阳突然对燕三郎道:“燕三郎,你有馄饨吃,你家中老母可有馄饨吃?” 燕三郎双亲俱已不在,听灵阳如此说,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灵阳这是要他仿效昨晚的胖子,于是佯怒道:“我娘不是还没饿死吗?关你这道士什么事?” 灵阳嘴角微翘,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等你娘饿死了,可莫要找我来做法事。” 燕三郎哼道:“你放心,死了直接埋,我可没有闲钱请你们这些和尚道士做法事!” 灵阳对燕三郎的表现十分满意,偷偷的对他点了点头。 燕三郎见自己受到了灵阳的认可,不禁有些洋洋自得,他却忘了那个胖子的下场。 灵阳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刘婆婆,只见刘婆婆沉着脸向厨房走去。便对白山轻声道:“闭上眼。” 白山闭上眼后,眼前再次出现厨房的景象。刘婆婆刚刚走进厨房的门,当门上的帘子落下后,刘婆婆的脸仿佛也随之一变。原本和蔼可亲的脸,瞬间变得阴沉可怖,一双眼睛向上翻着,一条长长的舌头也从嘴里吐了出来。在烛光炉火的映照下,更显得狰狞丑恶。 刘婆婆虽变了模样,却依旧在灶旁忙碌着,看样子是在做馄饨。与之前不同的是,刘婆婆身上冒出一股股黑气,汇集在一起,源源不断的涌向锅中。 白山不愿再看,将眼睁开。灵阳也睁开了眼。 白山低声道:“果然是刘婆婆。需要我做什么?” 灵阳将白山面前的素菜面拿到自己面前,然后将自己的羊肉面推给白山,道:“把羊肉吃了吧。这碗素菜面归我,不能浪费老人家一片善心。” 白山本意是想问怎么处理刘婆婆的事,没想到灵阳竟是要他吃肉。再一转念,觉得灵阳所说也不无道理。不论刘婆婆是不是人,她却是心存善念。 灵阳见白山迟迟不肯举箸,说道:“放心吃,这两碗面食没问题。”接着又低声解释道:“不必急着出手,先看看刘婆婆到底想做什么。” 白山明白了灵阳的用意,便不再迟疑,拿起筷子拣食羊肉。 不一会儿,刘婆婆再次由厨房走出。已不见狰狞面孔,依然是平日模样。uu看书 .uukanshu.co 刘婆婆将一碗馄饨放在了燕三郎面前,客套了几句,转身离开。燕三郎毫无戒心,端起碗便吃。 白山本想阻拦,被灵阳以眼神制止。 燕三郎像是真的饿了,一阵狼吞虎咽,很快就将一碗馄饨吃完。放下碗,一连打了两个饱嗝,紧接着又是一个哈欠,之后便趴在桌上昏昏睡去。 白山看向灵阳,灵阳指了指门,意思是先出去。 僧道起身出门,临走前,灵阳在桌上留下两碗面钱。 离开面食店,灵阳带着白山向北走,在一处巷口停住。 灵阳向小巷内看了看,说道:“这里就是燕三郎所说的死巷。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燕三郎要等到三更才会出来。先是向北走,然后再返回,再由此处进入面食店的后院。到时我们跟在后面,就能知道失踪的人去哪了。” 白山担心道:“燕三郎不会有事吧?” 灵阳道:“放心,我们两个不是守在外面吗?里面还有两只符鼠,可以随时监视。” 白山道:“我们现在只有静等了?” 灵阳点了点头。 白山突然问道:“你和燕三郎在店里演的那场戏是事先说好的吗?” 灵阳道:“不是。我也是临时起意。胖子失踪前,最特别之处,就是因不孝与人口角。刚好刘婆婆的儿子也不孝。两者有所关联,所以我就想试一试。没想到燕三郎这小子还有些小聪明,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白山道:“难怪之前不曾听你说起。” 此后两人便不再说话。静等燕三郎出来。 第14章 面食店篇【5】 夜空中,一钩残月斜挂。 月下一道人双手拢于袖内,倚墙而立。一僧人盘膝坐在地上,垂目诵经。 将近三更时,面食店内只剩下燕三郎一人。燕三郎还在熟睡。 刘婆婆走过来,在燕三郎耳边低声唤道:“醒来。” 燕三郎直愣愣的坐起,望着刘婆婆,两眼无神。 “归去来。”刘婆婆对燕三郎轻声道。 燕三郎也不说话,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刘婆婆望着燕三郎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燕三郎离店后一直向北走,经过灵阳与白山身前时,视若无物,与僧道擦肩而过。 白山轻轻唤了一声“燕三郎”,也不见回应。 白山对灵阳道:“我跟去看看?” 灵阳摆手,道:“不必,去也无用。他这是被迷了魂。稍后自回。” 大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燕三郎果然回转。依旧对僧道视而不见,拐进小巷直奔面食店侧门。 灵阳给了白山一个眼神,示意跟上。 两人追入小巷,正看到燕三郎走进面食店侧门。僧道还未到门前,门便被关上。 灵阳毫不迟疑,取出四张灵符,向自己与白山的脚腕丢去。四张灵符灵活的缠住二人脚腕。 白山此前已在药王祠用过此符,知道有轻身灵效。见灵阳伸手指了指墙头,意思是先上墙,不要直接进院。白山会意,点了点头。随后与灵阳一同跃上院墙。 站在墙头,向院内俯视,只见刘婆婆正引着燕三郎向正房屋内走去。 借着淡淡的月光,白山看到堂屋放置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面向里,看不清容貌,但衣着体型与刘婆婆一般无二,难道有两个刘婆婆? 白山向床上的刘婆婆指了指。灵阳点头,表示已经看到,随后伸出左手食指,立于唇间,示意白山先不要出声,继续观察。 刘婆婆带着燕三郎走入堂屋,接着拐进右侧的一间暗间。 “下去。”灵阳在白山耳畔轻轻说了一声,然后伸手扶在白山后背,微微用力一推,两人便飘然而下,落地无声。 白山听到灵阳的话后,还在反应,等明白过来时,已经落入院内。不由得白了灵阳一眼,眼神中的含义是:我自己能下来。 灵阳对此熟视无睹,径直走向正房。白山随后跟来。 走入堂屋,白山特意去查看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只见那人皮肤塌陷,瞠目张口,一脸的狰狞。而且生有尸斑,显然已死去多日。虽然面目已然扭曲,却依旧可以辨认,那人就是刘婆婆。 白山拉住灵阳衣袖,向刘婆婆的尸体指了指。 灵阳摆手,用眼睛瞟了下右侧暗间的屋门。意思是先不要管尸体,盯紧燕三郎是最关键的。 右侧暗间的门是开着的,灵阳来至门前,侧身向里望去。 屋内没有灯,不过借着微弱的月光,也能看清屋内的情形。此时燕三郎已经躺在一张大床上,闭着眼,似是昏迷。刘婆婆立于床头,张着两只手,正一点点伸向燕三郎的脖子。看样子是要掐死燕三郎。 “住手”灵阳呵斥一声,飞身入门,与此同时右掌轻轻向前一推。只见刘婆婆与燕三郎之间,凭空打了一道厉闪。吓得刘婆婆倒退几步,猛的转回身,怒视着灵阳。 此时刘婆婆的脸比之前在厨房看到的那副翻眼吐舌样子还要恐怖,眼睛赤红似血,獠牙支于唇外,七窍中还冒着一股股浓烈如烟的黑气。 刘婆婆转身后,没有丝毫停留,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向着灵阳猛冲过来,只一瞬间就来至灵阳面前。紧接着将双手抬起,像一只大钳一样,对着灵阳的脖颈骤然合拢。 白山刚好进门,见到此景,不由得惊呼一声。再想出手相救为时已晚。 就在这时,白山看到刘婆婆的两只手突然中道而止,就悬停在灵阳脖颈两侧,不进也不退。而灵阳看上去也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意思。不禁心中奇怪,连忙赶上前来。 由于方才灵阳挡在白山面前,所以白山并未看清刘婆婆的样子。来到灵阳身旁才发现,刘婆婆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被贴了一张灵符。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安然立于刘婆婆双手之间。见白山过来,灵阳退后一步,与刘婆婆拉开距离,面向白山,嘴角微翘,揶揄道:“我知道和尚敲钟声音大,没想到叫喊的声音也不小。刚才是不是担心我?” 白山马上白眼相向。在这个时候,这道士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灵阳丝毫不在意白山的白眼,微微翘起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白山见刘婆婆立在那,保持着双手抬起的姿势一动不动,问道:“已经制服了?” “没有。只是暂时将她镇住。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念经吧!”灵阳一边说,一边走开,自觉为白山让出位置。 白山走到刘婆婆面前,稍微静了静心神,便开始诵起了佛经。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婆婆的容貌渐渐恢复正常,七窍中的黑气也消散殆尽。看上去,又变成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 “好啦。和尚,先停一停。”灵阳出言阻止道。 白山停止诵经,疑惑的看向灵阳。刘婆婆还未得度化,为何要停下? 灵阳解释道:“你再念下去,刘婆婆就要投入轮回了。此时她一身戾气已被你化去,趁她灵智清明,我们先问出失踪人的下落,之后你再度她也不迟。” 白山这时才反应过来,还有失踪案未破,自己一心超度亡魂,差点误事。 灵阳对着刘婆婆额头上的灵符,轻轻道了一声:“回来。”那灵符便自动脱落,似被一阵风吹起,飘飘荡荡滑入灵阳袖中。 失去灵符的镇压,刘婆婆的魂灵逐渐恢复神智。见僧道立于面前,先是一惊,随后平静的问道:“两位师父是来抓我的吗?” 灵阳道:“刘婆婆,我们此来只是想知道你是因何而死,又为何害人。并非要对你不利。你并非凶恶之人,想必此中必有因果。只要你将所遭所遇,一一讲出,我们不仅不会伤你,这和尚还会度你进入轮回,有他加持,也可使你不堕恶道。” 刘婆婆看了一眼灵阳,又看向白山。白山对刘婆婆微笑点头。 刘婆婆沉吟片刻,哀叹一声,道:“我也知此事瞒不得长久,既然两位师父问起,我就如实说了吧。” 之后刘婆婆道出自己的经历。此事还要从两个月之前说起。 刘婆婆的儿子孙禄与儿媳冯氏成婚不久便搬出了刘婆婆的家,在外独立门户,此后再也没有登门。 两个月前,孙禄与冯氏突然找到刘婆婆。孙禄对刘婆婆道:“娘,你年纪越来越大,也没个人照顾。我们夫妻俩毕竟是你的孩子,想回来尽尽孝心。你尽快把房子收拾收拾吧。我们搬回来也好有地方住。” 孙禄夫妻虽然在此前对刘婆婆不闻不问,刘婆婆对这个独生子却是一直惦记着。经常向来往的客人打听孙禄的现状。早已知道,孙禄丢了差事,夫妻俩游手好闲,欠了很多债。城内的房子也被他卖掉抵债,沦落到在城外租房。现在来找自己,肯定是走投无路,连租房的钱也没有了。 天下做母亲的,有几个不为孩子着想的。刘婆婆也是如此,见孙禄夫妻要回来,自然高兴,想着孙禄在外吃了亏,从此之后能够浪子回头。于是满口答应。 没两日,孙禄夫妻就搬进了面食店的后宅。口中虽是说着要孝敬母亲,回来当天就占了刘婆婆的卧室,让刘婆婆搬去堂屋住。刘婆婆对此也并无怨言。 最初倒也算是和睦,刘婆婆要儿子儿媳跟她学些面食手艺,两人也能耐着性子听之任之。 可是没过几日,孙禄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一日打烊后,孙禄对刘婆婆道:“娘,人家都说这人啊,年纪越大,头脑越不灵光。我看着你现在就有点糊涂了。以后每个月我爹的那笔抚恤钱粮就让我去领吧,哪天你要是忘了,那不是我们家的损失吗?” 刘婆婆通过几日的观察,已经发现孙禄没有半点悔改之意。此时打起了抚恤钱粮的主意,分明是要走坐吃山空的老路。好言劝道:“娘还没老糊涂,抚恤的事忘不了。你们夫妻俩现在最主要的是跟着我把面食做好,以后我将这店传给你,也算个正经营生。那抚恤钱粮说不准哪天就没了,不能管你一辈子。领来的钱娘也不乱花,都给你留着呢。等娘一死,也全是你的。” 孙禄皮笑肉不笑,道:“还是娘想的长远。就按娘说的办。” 刘婆婆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哪想到当晚正在熟睡时,突然觉得脖子猛地被人掐住,顿时呼吸困难。睁眼看去,眼前掐住自己的正是儿子孙禄。刘婆婆想喊叫,将口张开,除了舌头逐渐向外伸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不一会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当刘婆婆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床上,不过已经被人侧翻身子,面向里躺着。她不知道,是因为孙禄不敢看着死去母亲的脸,才将她侧翻过去。 刘婆婆坐起身,听到里间屋有人说话。便起身走到门前倾听。 说话的是冯氏,只听冯氏道:“你怎么这么冲动!不等我说完就将她掐死了。这下怎么办?要是来验尸,还不一下子就露出马脚。要是听我说完,买点砒霜,毒死她不就好了吗!” 孙禄咬牙道:“毒死的就验不出来吗?” 冯氏道:“那怎么办?” 孙禄道:“一不做二不休,挖个坑把她埋了,对外就说失踪了。只要你不说,谁还能想到是我杀的?” 刘婆婆听夫妻俩如此一说,暗想,难道自己真的死了?回头望去,床上果然还有一个自己,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尸体。一时间,怒不可遏,大叫一声冲进里间屋内。 孙禄夫妻见刘婆婆死后现身,面目可怖,顿时双双两眼向上一翻,惊吓而死。 刘婆婆见儿子儿媳已死,怨气也随之散去。之后刘婆婆知道自己已死,又无处可去,心中也不舍经营一辈子的面食店。于是以魂灵之体继续开店。 本来倒也相安无事。不过每当发现有不孝之人,刘婆婆便难以抑制心中的怨气,恨不得马上将其掐死。这才设法迷了不孝人的魂,令其去而复返,之后亲手害死。由此造成了一连串的失踪案。 灵阳听刘婆婆讲完,问道:“你将人害死后,将尸体放在何处?” 刘婆婆指了指床下。 僧道这时才发现,床下其实露着半截手臂。想来死人之多,大床之下已经难以遮掩。 灵阳对刘婆婆道:“我能体会你害人时心中所怨。不过你只凭别人言语,就断定一个人的孝与不孝,未免太过草率。就拿床上这个人来说,他便没有不孝之举。你若将其害死,岂不是徒增恶业?既然死去,就不要留恋了。”说罢,又对白山道:“和尚,送刘婆婆超生。” 刘婆婆向僧道各施一礼。白山继续诵经。 一炷香后,刘婆婆的身影逐渐消散而去。 灵阳走到床前,对着燕三郎的脸,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唤道:“燕三郎,醒来!” 燕三郎仿佛由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见灵阳立在眼前,一脸疑惑地问道:“灵阳道长?我这是在哪?” 灵阳道:“你忘了?我们不是来调查失踪案吗?” 燕三郎拍了一下脑门,似是想起了自己的使命,问道:“有线索吗?” 灵阳点了点头,道:“失踪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尸首在哪?”燕三郎继续追问。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看着燕三郎身下的大床,漫不经心道:“尸体就在床下。” 话音未落,燕三郎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床上起来的。落地时,只觉得右脚像是踩到了一样物件,软乎乎的,又软中有硬,那感觉,就像是——一只人手!刹那间,燕三郎全身汗毛乍起,脚跟还未落实,又向前蹿出一步,发觉脚下全是实地,这才站稳。回身看去,床底下果然露着半截胖乎乎的手。 燕三郎诧异的望向灵阳。灵阳这才将刘婆婆的事又讲述一遍。 事情交代清楚,一僧一道转身离去。 后来燕三郎找人搬开大床,在床下共发现九名死者。由于此时天气寒冷,尸体尚未完全腐败,容貌依稀可辨。除去孙禄冯氏外,余下七名死者,皆是失踪之人,知县小妾的妹夫与那个胖子也在其中。u看书 ww.ukanshu 遗憾的是,这七人只是失踪人口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依旧下落不明。也许这世上像三样面食店这样店铺不止一家吧。 月下,一僧一道向着钱塘门走去。 白山感慨道:“人的怨念真是恐怖。” “此话怎讲?”灵阳问。 白山道:“刘婆婆如此善良的人,刚刚死去,就学会了那么狠毒的邪法,让人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灵阳道:“你是说让人去而复返的事吧?那不是邪法,只是单纯的怨念。她在为怨恨的人做饭食时,怨念便会不由自主的注入到饭食中。人吃了含有怨念的食物,就被怨念迷心,继而被怨念摆布。怨念要求他去而复返,他自然去而复返。” 白山道:“既然在店内已经昏睡了,刘婆婆为何又要费事将被害之人唤醒,再使其去而复返呢?岂不是多此一举?” 灵阳道:“也许,刘婆婆是真的在乎那个面食店吧。她这样做,别人就很难查出失踪之人与她有关。她也可以继续安心开店。呵,可惜,遇到了个燕三郎。” 白山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灵阳突然说道:“这么晚了,城门该不会关了吧。和尚我们去萧妈妈家过一夜好不好?” “不好。” 出离临安城,一僧一道沿着西湖北岸向西而行。 白山无意间看到北高峰方向隐约有两盏红灯在空中舞动。 白山对灵阳道:“你看北高峰那边,冬至也放天灯吗?” 灵阳望了一眼,道:“多半是妖。” 第15章 野店篇【1】 夜色冥冥,四野无声。 一道一僧不紧不慢的走在官道之上,向西而行。 西面,北高峰方向,半空之中悬停两盏红灯。仿佛在漆黑的夜幕上引燃了两点火星,显得极为醒目。 那两盏灯相距甚近,不时晃动着,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好似连在一起,形影不离。 灵阳说那多半是妖。 “有妖气?”白山好奇道。 灵阳笑道:“离那么远,我要是能看出妖气,岂不真成神仙了。” “那又如何得知它是妖呢?”白山追问道。 “我猜的。” 白山毫不客气的给了一个白眼。通过这几次祛邪捉妖,灵阳在白山心中逐渐积攒起来的高人形象,瞬间崩塌。猜的?妖邪之事也能如此儿戏吗? 灵阳解释道:“凡事反常必为妖。那两盏灯如果是天灯,必要升空,此时不升不降,只是在山头半空摇晃,这就是反常。” 白山心系民众安危,提议道:“要不要过去看看?如果是妖,也好为民除害。” 灵阳道:“不必,是妖未必为害。如作孽再除之。” “等它作孽,那岂不是又要有人受害?” 灵阳故作为难道:“那就不好办了。如果在街上看到一个人,长相特别凶恶,一看就不是好人,很有可能会成为杀人犯。你说要不要先把他抓起来?甚至于,为了防止他杀人,要不要提前杀了他?” “这……”白山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来。 “和尚,你懂了。回山吧。” 一僧一道,乘夜色,入山中。 十余日后,已是腊月。 这一日晚间,北高峰北侧分金岭下的一条小路上走来两个人。两人各骑一头毛驴,自西向东而行。 这两人本是临安人氏,年长一点的名叫童大,另一个名叫陆吉,皆是商人。听说盱眙生意好做,便各自筹了些钱,结伴去盱眙经商。如今到了年底,一同返乡过年。 临近临安府时,两人归家心切,选了一条偏僻小路,想着这条路近,当晚便可到家。哪料行至途中陆吉闹起腹泻,耽误了行程。走走停停,天黑时才走到分金岭。两人走的小路沿途并无客店,只好连夜赶路。好在临安城已在眼前,估计明日一早就能回到家中。 谁知天意弄人,正走着,又下起了小雪。山中的风,本就凛冽,童大与陆吉已是勉强支撑。此刻风雪交加,顿时人疲驴乏。但是除了赶路,又没其他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艰难行进。 拐过一个山坳,不远处突然现出两盏红灯。 童大揉了揉眼,道:“陆吉,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家客店?” 陆吉仔细望去,黑夜之中,又飘着雪,除了两盏红灯外,实在看不清其他事物。心想,只要有灯就有人,有人还怕没地方歇脚吗?于是开口说道:“管他是不是客店。要是客店最好。我们兄弟好好住一晚,明早再走也不迟。这种山间野店也花不了几个钱。要是民家,砸也把门砸开,好歹求个遮风挡雪的地方,忍上一晚,也比现在这样强上百倍。” 童大点头道:“兄弟言之有理,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打定主意,催赶毛驴,向着灯光而去。 大约离红灯所在之处还有不到百步远的时候,红灯周围的景象,借着灯光已能看出大概轮廓。那里确实是一座大屋,房顶隆起,飞檐高挑。看样式,还不是普通的房子。房前支出一面招子,看不清写的什么,但由此可见,此处绝非民宅。 再细看那一对灯,童大与陆吉不由得相视一笑。他们两个在外经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能挂出一对如此精美的鸳鸯花灯,此处多半是烟花之地。 一想到不仅可以好好休息,极有可能还有软香温存,两人便马上来了精神。没有什么寒冷与疲倦是温柔乡不能消除的。 又向前走了一段,童大突然勒住驴,疑惑道:“这条路你我也走过几次,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客店啊。” 陆吉道:“童大哥,你太多心了。我要是没记错,上次从这条路走,还是一年前呐。以前没有,现在也不能有?人家就不能建一处?临安城也不是自打开天辟地就有啊。” 童大觉得陆吉说的也有道理,连声道:“对、对、对。你看我,出门在外小心惯了,这都快到皇城脚下了,还能出什么事?”说着,继续催驴向前。 这时陆吉“哎呦”一声,uu看书 uukashu 道:“我这肚子,又不行了。童大哥你先去,我得先方便方便。” 如此情形,一路上,童大已经见过不下十几次。知道陆吉又犯了腹泻,劝道:“前面就是客店了,你去店里多好,好歹能遮风挡雪。” “不行,忍不住了!”陆吉说着,已从驴上下来,拉着驴绕到一块大石之后,一边解衣带,一边喊道:“你先去,要是有女娘,记得要两间房。要是没有,我们住一间就好了。” 陆吉话音未落,从大石之后又传来洪泄千里之声。这种有味道的声音,童大可不想继续听下去,赶着驴直奔客店。 来至店门前,仔细打量,此处确实是间客店。店门关着,一线暖光由门缝中透出,料想店家还没休息。童大下了驴,正想拍门,门却自己开了。门内走出一名年轻女子,对童大盈盈施了一礼。 待女子起身抬头,童大不由得呆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只见那女子体态婀娜,面似桃花。一双大大的眼睛,如同秋水,望之生情。唇角有意无意的翘起,好似一弯玲珑的钓钩,钓得人心旌摇荡。 女子衣着单薄,外面只罩了一件褙子,衣襟敞开,露出粉红色的抹胸。抹胸绷得紧紧的,好像生怕那一对琼玉会一时忍耐不住破门而出似的。 看到如此景象,立在风雪中的童大,突然觉得血脉偾张,疲倦寒冷之感顿时一扫而空。一双眼睛盯着女子,时而上看,时而下视。 女子似乎是见惯了童大这样的客人,媚笑道:“客官,看够了吗?” 第16章 野店篇【2】 听到女子问话,童大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头扭向一边,支支吾吾的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女子又道:“客官是住店吧?” “是,是。”童大连声应道。 女子道:“那还不快进来!外面多冷呀,屋里有暖炉,进来说话。” 童大的确感觉到有一股股暖气由门内涌出。心道,难怪这女子穿的这么少。 客店之内又有佳人又有暖炉,童大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迈步便要进门。只觉手中一紧,才想起还牵着驴,问道:“不知可有厩舍,我这里还有一头驴。” 女子道:“山里小店,哪里有什么厩舍,你就拴在门口吧。放心,丢不了。要是丢了,陪你就是。” 童大本不放心,又怕女子嫌他小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驴拴在门外的一根木桩上。 那女子像是等得不耐烦了,走过来,揽住童大的手臂,娇声道:“客官,快进店吧!你不是喜欢看奴家吗?来奴家房里看啊!” 童大只觉得臂膀上一阵温软,半边身子都苏麻了。丢了魂儿似的,不由自主的跟着女子走进客店,连驴背上的包裹都没有取下。 与此同时,陆吉也已一身轻松,站起身来仔细整理衣衫。寻花问柳自然要体面一些,可不能让女娘们看扁了。 陆吉还未走进店门,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着想着,想到自己腹泻了一整日,不知道体力上还能不能支撑。这要是临阵倒戈,那可就让人笑话了。想到此处,不禁低下头,暗自叮嘱道:关键时刻,你可千万不能撤退! 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驴叫。紧接着那叫声又戛然而止。 陆吉经常骑乘毛驴,熟知驴子脾性,能够听出那叫声中有惊慌之意。此时他骑乘的毛驴就在面前,不用问,惊叫的那一头,必然是童大的。童大出事了? 陆吉连忙系好衣带,牵着驴由大石之后走出。向着客店方向望去,不由得心中一惊。那两盏红灯已不见踪影,难道是熄灭了?由于没了光亮,黑暗之中,那座大屋也看不真切了。 “童大哥?童大哥!”陆吉心中起疑,一边牵着驴向前走,一边小声呼唤着。 感觉来到了方才红灯所在之处,陆吉引燃火折子,四下里打量一遍。空空荡荡就是一片山地,哪有客店的影子?也不见童大和驴。 难道是我走错了?陆吉这样想着,又仔细辨认了下道路。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团东西,像是山石,又有所不同。走过去一看,正是童大的包袱! 陆吉打开包袱检查一番,银钱俱在。又将包袱包好,挂在驴背之上。包袱在,人去哪了呢?不可能是遇到强盗,要是强盗,不会丢下包袱。 陆吉一时想不通,又向地面看了看。地上铺着一层薄雪,上面蹄印凌乱,显然不久前有一头毛驴曾在此处停留。再仔细看,还有一排人的脚印,只向前走了几步,便不见了。不是脚印不见了,而是雪不见了。 陆吉眼前显现出一片狭长的区域。这片区域没有积雪,一直向远处延伸,形成一条小径,黑暗中望不到尽头。 这条路通向哪?为什么没有积雪?童大是不是沿着这条路走了?方才的客店怎么不见了?童大的驴又去哪了?童大为什么丢下包袱…… 陆吉的头脑中闪现出无数个问题。然而却没有一个答案。呆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无雪小径的深处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陆吉凝神听了一会,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心中暗想,呆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不如过去看看,说不定那声响就是童大或是童大的驴发出来的。于是手牵着驴,向无雪小径深处走去。 其实这条小径并不是很长,陆吉用火折子向两侧照了照,发现两侧都是山壁,看形势,是走入了一个山口。大约向前走三四十步远,已来到山口最狭窄处,再向前,有一片黑乎乎的影子,好像是一道墙,横在山口的另一侧。而声音就是从那道“墙”下发出的。 陆吉举着火折子,又向前走了一段。眼看就要走到“墙”下,赫然发现,那黑影哪里是什么墙,分明是一条蛇——像一堵墙一样的巨蛇,火光的映照下,大如簸箕的鳞片历历可见。uu看书 .uuanshu 庞大的蛇身一摇一摆的滑动着,腹部的鳞片在山地上摩擦,发出“哗哗”的声响,这便是陆吉此前听到的声音。 陆吉奓着胆子向左右看了看。左侧的蛇身越来越小,显然是蛇尾。右侧数十丈远的地方,则有两道红光在晃动,像极了两盏红灯。 陆吉只觉得那两盏“红灯”十分眼熟。他脑中回忆着有关“红灯”的事,稍一走神,巨蛇的身躯已从山口前滑过,一条粗壮的尾巴紧跟其后。蛇尾像是一条长鞭,甩来甩去。突然,“啪”的一声,尾尖抽打在山口处的一块大石上。大石应声而碎。大小石块四处迸溅。 一块碎石贴着陆吉的鼻梁飞过,吓得陆吉连忙闪躲,这才回过神来。哪还敢再逗留,牵着驴掉头就跑。 跑回小路上也不敢停歇,一口气出了分金岭。到达人烟稠密处,这才收住脚。倚着驴大口喘气,良久才将心神稳住。回头看看,来路上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看来并未被巨蛇发现。 即便如此,陆吉依旧不敢耽搁,紧了紧驴鞍,就要上驴继续赶路。一抬腿,只觉得两腿之间有些湿冷,还有些粘腻。想来方才慌乱之中,未加留意,又是一泄如注。他此刻心中慌乱,也没有心思再整理衣衫,一翻身,上了驴背。管他是顺滑,还是黏连,命才是最要紧的。 陆吉家住临安城内同德坊。他回到家时,天刚蒙蒙亮。家门紧闭着,陆吉上前拍门。开门的是陆吉的妻子。 陆妻见是丈夫,面露喜色。刚要上前亲热,忽然又退后半步,蹙着眉,一脸嫌弃的望向陆吉。 第17章 野店篇【3】 陆吉见妻子一脸厌恶的看着自己,不明所以,问道:“你看什么呢?” 陆妻掩鼻道:“你几天没洗澡了,臭死了!” 陆吉这才想起,裤裆内还残留着昨晚的“存货”。低头嗅了嗅,果然气味浓郁。心知一时也说不清楚,一边牵驴进门,一边道:“你快去烧点水来,我先洗个澡。命都要没了,哪还管得了臭不臭!” 陆妻听陆吉如此说,似乎另有隐情。好奇心起,追上前去。可能是离得太近,又吸入了些许味道,连忙向一旁躲了躲,追问道:“命都要没了?你遇到贼人了?银钱没丢吧?” 陆吉停住脚步,没好气道:“你是不是非要闻着臭味听我说?” 陆妻见陆吉生气,不敢再纠缠,瞥了一眼驴背上两个沉甸甸的包袱,这才转身去烧水。 陆吉洗过澡后,一身清爽,惊吓与疲倦也随着身上的秽物一同被洗刷殆尽。换好一身新衣,来至卧室。只见床上放着两个包袱,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童大的。此时两个包袱全被打开,陆妻正埋头翻看着。 陆吉故意轻喝一声,道:“嘿,找什么呢?” 陆妻身子一颤,回头看了一眼陆吉,佯嗔道:“你吓我一跳。我还能找什么?找狐媚子的抹胸。大半年没回来,也不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偷腥。” 陆吉道:“找到了吗?” “找到了!”陆妻由包袱内取出一只玉镯,娇笑道:“你说,这是哪个狐媚子送你的?你要是说这镯子是专门为我买的,那我就饶你一回,不追究了。” 陆吉见玉镯是从童大的包袱中取出来的,想起了昨晚的事,难免有些物伤其类之感,不愿再与妻子说笑,戚戚然道:“那个包袱是童大的。” 陆妻疑惑道:“童大的?童大的包袱怎么会在你这?” 陆吉道:“童大死了。” “怎么死的?”陆妻看了看包裹中的银钱首饰,又看了看陆吉,狐疑道:“不会是你……” 陆吉明白妻子心中所想,一脸不悦道:“跟我没关系!” 之后,陆吉将昨晚的事讲了一遍。 陆妻骇然道:“真有那么大的蛇?”随即又疑惑的问道:“你说来说去,也没说童大是怎么死的啊。依我看,不就是失踪了吗?” 陆吉道:“你傻啊!童大肯定是被蛇吃了。” 陆妻恶狠狠瞪了陆吉一眼,道:“你才傻呢!” 陆吉道:“你想想看,我们俩在路上是不是看到了两盏红灯,以为是客店?” 陆妻点了点头。 陆吉道:“那条大蛇的两个眼睛也放着红光,像两盏灯一样。当时我就觉得眼熟,后来一想,我们看到的红灯不就是大蛇的眼睛吗?那不是什么客店,就是大蛇的头。要不然一座客店怎么可能凭空消失?还有那条没有雪的小路,也不是雪片不往上落,分明就是大蛇在那里趴过,把雪给挡住了。童大去投店,那不就是等于送羊入虎口嘛?估计他那头驴发现不对,叫了一声。咳,那能有什么用,那么大的蛇,一口也就吞了。” “哦……”陆妻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有所领会。 陆吉又道:“幸亏我昨晚闹下痢。要不然,和童大一起去投店,你现在八成已成了小寡妇。” “呸、呸、呸。晦气!”陆妻瞪了陆吉一眼,又说道:“那童大也不是傻子,天黑离得远,看不清也就罢了。走近了,还看不见吗?看见大蛇在那,他不会跑啊?说不定就是因为逃跑,一时慌乱,才把包袱丢了。” 陆吉道:“我看不会。我们俩确实看见一座大房子,屋顶屋檐都看得清楚,还有招子呢。你想,那条蛇那么大,肯定成了精。说不定那客店就是大蛇幻化的,专门迷惑过往行人。要是那样,童大怎么会事先知道有危险?再说,童大是讲义气的人,他要是逃跑,一定会叫喊出来,给我提个醒。” 陆吉思量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等两天,看看童大能不能回来就知道了。” 陆妻手中把玩着玉镯,道:“这事要不要告诉童大娘子啊?” 陆吉沉吟不语。 陆妻放下玉镯,又拿起一只钗子,道:“你看看人家童大,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没想到还真会疼媳妇呢。你看看这钗子,还有那个玉镯,肯定都是给童大娘子买的。我怎么在你包袱里没找到一件?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陆吉见妻子质问,讪笑道:“我还不是想着多攒些钱嘛,有了钱,你想买什么样的首饰买不到?你看看我包袱里银钱是不是比童大的多?” 陆妻轻哼了一声,似乎并不买账。 陆吉俯下身,拾起那枚玉镯,仔细看了看,还是一块好玉琢成。不由得起了贪心。陆吉抬起妻子的一只手,将玉镯戴上,笑问道:“喜欢吗?” 陆妻对着窗户,举起手臂,玉镯在光照下更显得晶莹剔透,惹人欢喜。陆妻幽幽道:“喜欢啊。” 陆吉用肩头碰了碰妻子的肩,意味深长的道:“喜欢就留下吧。uu看书 .uuansh” 陆妻故作惊讶,佯装不知道:“什么留下?这是童大的东西。童大娘子要是知道了……” 陆吉打断道:“你不说,我不说,童大娘子怎么知道这东西是她家的?这玉镯就是我买给你的。” 陆吉又指着那只钗子道:“这个也留下好不好?” 陆妻不说话。 陆吉扶住妻子双肩,微微晃动,追问道:“好不好啊?” 陆妻道:“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 陆吉瞟了一眼童大包袱中的银两首饰,又道:“我们都留下好不好?” “都说了,听你的。”陆妻说完,又担心道:“要是童大回来可怎么办?” 陆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先不说童大是不是死了。就算他没死,能活着回来,他又怎么知道包袱是被我捡去了?大不了把这些首饰卖掉,全部给你换成新的。至于银钱,那就更没办法查了。你就安心吧!” 听了陆吉所说,陆妻疑虑全消,扑在床上,专心把玩起那些首饰。 此时已到午时,陆吉碰了碰妻子搭在床边的腿,道:“我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过饭呢,你还不去做饭?” 陆妻抬起头,对陆吉谄笑道:“我们去春风楼吃吧,我早就想去呢。你刚回来,也算给你接风。” 陆吉刚刚得了一笔横财,倒也不在乎花一点钱。于是夫妻两个一同去了春风楼。 饭后陆吉对妻子道:“你先回去,我去办点事。” 陆妻问道:“办什么事?” “报丧。” 第18章 野店篇【4】 童大的家也在同德坊内。 陆吉到时,童大娘子正带着孩子在院中玩耍。见陆吉到访,童大娘子笑脸相迎,问道:“陆兄弟来了,我家童大没和你一起回来吗?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陆吉看了看童大娘子身旁的孩子,知道是童大的儿子,今年才六岁。叹了口气,道:“童大嫂,先让小孩子进屋去玩吧。” 童大娘子闻听此言,脸色马上凝重起来,点了点头,将孩子领进屋去。出来后,急切地问道:“童大是不是出事了?” 陆吉点了点头,将昨晚所遭所遇讲述一遍,当然隐去了拾取童大包袱一事。 不等陆吉说完,童大娘子已是泪如雨下。 陆吉劝慰道:“童大嫂,你也不要过于悲伤。童大哥只是失踪了,现在说生死还太早。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呢。我今天来就是把事情经过和你讲一下,我觉得你也应该知道,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童大娘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他要是活着,这时候也应该回来了啊。那么大的蛇,我看这人啊,多半是没了。他这一走,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 陆吉连忙劝道:“童大嫂,你也不能总往坏处想。昨天夜里,天又黑,又下着雪,说不定童大哥是在山里迷了路。你再安心等两日。万一,我是说万一,童大哥没回来,真遇到什么不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算再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哭坏身子,我那小侄儿交给谁照顾?为了孩子,你也该好好的。据我所知,童大哥在盱眙那边还有一些账目没收回来。童大哥要是真有什么不幸,过了年,我回盱眙替他把账收回来,也够你们母子一年半载的花销。” 童大娘子悲切道:“还请陆兄弟多费心。我们妇人家也没什么见识,以后还得指望陆兄弟多帮衬着。”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陆吉连声应着。然后取出二两银子,交给童大娘子,又装腔作势的劝了几句这才离开。 当晚,陆家卧室之内春意融融。久别夫妻自然是要有一番温存。陆妻精心画了妆容,眉语目笑,确有几分姿韵。于床笫之上,对陆吉欲迎还拒,百般挑弄。 陆吉被撩拨的兴致盎然,也想一展雄风。怎奈连日赶路,身体疲倦,加之昨晚一场惊吓,又是一夜未睡,精力早已不支。尚未冲锋,便败下阵来。想要重整旗鼓,却实在力有不逮,只得草草了事,歪倒在床上昏昏睡去。留下陆妻在一旁暗自幽怨。伸脚踢了踢陆吉,不见动静,也只能郁郁而睡。 不知过了多久,陆吉忽然觉得有人站在面前。睁眼看去,果然有个人。那人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陆吉坐起身仔细打量,不禁一惊,眼前站立之人好像是童大! 童大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水中之影,飘忽不定。起初陆吉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依旧如此。而且周围景象俱是历历可见,唯独童大身影虚浮。 “童大哥,是你吗?”陆吉试探着问道。 童大似是张口说话,陆吉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脸茫然。 只见童大越说越激烈,先是用手指点陆吉,而后竟向着陆吉扑来。 陆吉心中害怕,猛地向后躲避。背后似被硬物阻挡,身体撞上去猛地一震,睁开眼一看,自己仰面躺在床上,原来是个噩梦。 由于梦中受到惊吓,陆吉惊醒时,摆动手臂,碰到了妻子。 陆妻也随即醒来,怏怏道:“天还没亮呢,你干什么?” 陆吉道:“做了个噩梦。没事,继续睡吧。” 陆妻突然伸手抱住陆吉,娇滴滴道:“人家睡不着了,怎么办?你是不是也精神了?”说着将手贴着陆吉的小腹,向下滑去。 此时,陆吉脑中还想着噩梦之事,见妻子求欢,又想起睡前折戟沉沙,心中懊恼,实在没有兴致。抓起妻子的手,甩在一旁,故意打了几个哈欠,道:“正困倦呢,先睡觉。明天再说。”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将后背留给妻子。 陆妻见状,噘起嘴,闷哼一声,也将身子侧转,背对陆吉。 次日醒来,陆吉并未将梦到童大之事放在心上,以为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吃过了早饭,就去街上闲逛,顺便打听童大的消息。得知童大果然一直未归,心中窃喜,暗想童大必死无疑,他那些银钱首饰从今以后就全都姓陆了。 在外闲逛了一天,直到太阳落山,陆吉才回到家中。见厨房内炊烟袅袅,心知妻子正在准备晚饭,随口问道:“晚上吃些什么?” 陆妻在厨房答道:“我买了猪腰子,今晚给你做荔枝白腰子。”然后由厨房门口探出半个头来,笑看着陆吉,小声道:“听隔壁常妈妈说,这道菜可好了,保证你吃过之后生龙活虎!” 陆吉心中不悦,心想,一定是这长舌媳妇将昨晚之事到处乱讲,闹得邻里皆知。又不好说什么,暗叹一声,回到屋中。一边坐等晚饭,一边暗中盘算今晚一定要扳回一局,扬眉吐气。 陆妻在厨房中精心整理着猪肾。常妈妈说了,外面的白膜和里面的白筋都得剔除干净,不然会有骚气。她可不想因为一点骚气毁了这道菜,她还指望着这道菜在今天晚上立功呢。 也不知丈夫吃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陆妻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思绪已然飞到牙床对垒时。 厨案旁点着一只蜡烛。烛火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摇晃,厨房内的光影也随之晃动。一股寒意冷不防的袭来,陆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心中奇怪,她刚刚给灶中加了柴,怎么还会冷呢。刚想去看看灶火,忽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个人影。陆妻回头望去…… 陆吉正在房中百无聊赖,突然听到妻子一声尖叫。连忙来至厨房,见妻子蹲在地上,正抱膝抽泣。 厨房内除了一把菜刀落在地上,其他一切正常,陆吉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切到手了?” 陆妻见丈夫到来,扑上去紧紧抱住陆吉,放声大哭。 “到底怎么了?”陆吉见妻子一句话不说,只是不停地哭,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轻拍妻子的后背,安慰道:“好啦,好啦。有我呢,你先别哭,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良久,陆妻才抽抽嗒嗒的道:“我刚才看到……我看到……”一连说了几声“看到”,陆妻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没事,没事。看到什么了?”陆吉虽然还在安慰,语气中已经有些不耐烦。 “就看到真有一个人……” “谁?” “童大!” 听到“童大”二子,陆吉也不由得身子一震。看书uansh 向四周看了看,并不见童大身影,这才继续安慰妻子道:“哪有童大,肯定是你眼花了。你看烛芯都多长了,也不剪一剪。厨房里都是暗的,能不眼花吗?别自己吓唬自己。” 陆吉劝说了好一阵,陆妻才止住哭声。之后陆吉留在厨房陪妻子做饭。 晚饭过后,夫妻俩早早上床休息。经陆妻在厨房这一闹,两人都没了兴致。荔枝白腰子也无用武之地。 当晚夫妻两人都梦到了童大,梦中所见也几乎相同。梦中童大依旧是张口无声,似是在责备二人。 次日一早,陆妻对陆吉说了梦中之事,陆吉心中一惊,暗道,即便是巧合,也没有做同样梦的道理,莫非童大真的显灵了? 陆妻道:“自从把童大的包袱留下,我这心里总觉得六神无主。要不就把包袱还回去吧?” 陆吉道:“还回去?那镯子你不要了?还有那钗子,也不要了?” 陆妻不答,只说道:“我就是觉得不踏实。” 陆吉叹了一口气,自嘲道:“这就叫做贼心虚,得了人家那么多钱财,心里不安,也是正常。要不这样,我请个法师来,到家里来做做法事。不管是不是童大来托梦,把他送走就好了。也好让你安心。” 陆妻点了点头,道:“听说仙真观新来了个住持,叫什么君玄真人。都说他神通广大,去请他吧。” 陆吉道:“我昨天在茶肆也听人说起过这个君玄。他要价太高了,请他一次最少要二十两银子。不值得。” “那你想请谁?” “白山和尚。” 第19章 野店篇【5】 白山来时,灵阳正坐在廊下晒太阳。 此时临近午时,太阳行至南方的天空,白茫茫的阳光铺洒下来,把四圣院内照得光影分明。 灵阳坐在两根廊柱之间,两道黑色的影子,将空间分割,看起来像是一间小阁。 灵阳的身旁放置一张方几,方几的另一侧是一把空椅。也不知灵阳是不是早就料到白山会来,特意多放了一把椅子。 灵阳拍了拍空椅的扶手。白山走过来坐下。 白山手中还拎着一块肉。阴影中走出一个黑衣道人,伸手把肉接过,又隐没于阴影之中。 方几上有酒杯、注子,还有两样小食。 灵阳提起酒注,为白山倒了一杯酒,说道:“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白山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灵阳道:“此时不早不晚,和尚又提肉前来,想必一定是有事吧。” 白山点头道:“方才有人来找我,说了一件奇异之事。特来与你商议。” 灵阳将酒杯悬于唇边,欲饮未饮,说道:“说来听听” 来找白山的正是陆吉。白山超度青娟、刘婆婆的事,已逐渐在城内传开。陆吉在城中闲逛了一日,也有所耳闻。听说白山只需一块肉便可请动,他哪里还舍得再花重金延请别的法师。 草草吃过早饭,陆吉便拎了一块肉,来找白山。他心中盘算着,要是白山能将大蛇一并除去,那是最好不过。他此后来往盱眙,小路上也能安心行走。于是将事情本末全部讲述一遍,当然隐去了拾取包袱一事。 此时白山又将此事向灵阳说了一遍。 讲罢,白山道:“此事不仅关系怨魂,还有蛇妖作祟。我一人难以胜任,所以来找你。” 灵阳点头道:“此事确实有些难办。那个陆吉呢?” 白山道:“下山去了。” 灵阳摇头叹息道:“你这和尚,怎么能让他走呢?” “你还有事要问?” 灵阳一脸惋惜,道:“好歹也要让他在我门前投上些银两再走。” 白山白了灵阳一眼,道:“你也是出家之人,怎么如此爱财?” 灵阳道:“你要肉做什么?还不是填饱肚子。我也一样啊,我这四圣院又不像你那伏云寺,只你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寺不饿。我这院中除去我,还有师弟,还有厨娘,还有小狐狸,哪个不需要吃喝?没有钱,你养我啊?再者说,我院门口的钱不也是用来接济穷人吗?” 白山觉得灵阳的话似乎也在理。一时词穷,说不出话来。 灵阳见白山受窘,嘴角微扬,随即故作怅然,道:“也罢,这次就蚀本一回。谁让我遇见你这和尚。” 白山道:“下此再遇到此类事情,我让来人找你便是。” 灵阳笑道:“和尚可教矣,当饮一杯。”说着,举杯示意白山共饮。 两人各饮一口。 放下酒杯,白山问道:“此事该如何处理?” 灵阳道:“童大托梦之事,十分可疑。童大与陆吉只是朋友关系,为何要频频托梦与陆吉?此中必有隐情。” 白山道:“陆吉讲到此处时,我也有所怀疑。陆吉自己猜测,可能是两人同行,童大怪陆吉独活。也可能是童大想要将家小托付给陆吉。不过童大在梦中说话无声,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灵阳道:“陆吉所说,也不无道理。我们如果能找到童大怨魂,一问便知。欸,你是如何答复陆吉的?” 白山道:“我告诉他,此事我一人难以胜任,还要来找你。要他先回去等,日落之前我自会去找他。” 灵阳点头道:“那我就和你同去。” “好。” 此时虽是寒冬,四圣院内却不如何萧索。夹竹桃与栀子依旧舒展着绿叶。正午的阳光,热烈的投射在枝叶之上,激发出勃勃生机,使人恍惚间觉得已到了仲夏。 “刚好厨娘已把午饭做好。和尚,留下来一起吃吧。” “也好。” 午饭有一盘烧肉,不知是碰巧厨娘刚好做了这样肉食,还是白山来后,特意为白山准备。总之很合白山胃口。 吃过午饭,僧道又饮了一会茶。这才起身去陆吉家。 陆吉夫妇见到一僧一道自然热情款待。 客套了几句,灵阳对陆吉开门见山道:“我推测童大的魂灵就在你家中,你夫妻二人先在院外等候。我与和尚要巡视一遍,将童大找出。” 陆吉夫妻相视一眼,陆妻暗暗摇了摇头。陆吉会意,陪笑道:“小人家中凌乱。两位师父又是初次光临,恐怕难免门户生疏,保不住会有遗漏。由我夫妻二人在前引路,是不是要妥帖一些?” 灵阳双手拢于袖中,看也不看陆吉,道:“我二人此来,是为你消灾解厄。难道你还怀疑我二人会窃取财物不成?还是说你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怕被我们发现?” 陆吉连忙道:“仙长说哪里话。uu看书 wuuansh 小人怎敢怀疑二位师父,小人只是一时出于好意。如果用不到小人,小人夫妻出去就是。”说罢,拱了拱手,拉着妻子一直退到院门之外。 陆妻不满的嘀咕道:“你真放心让他们两个在家里到处乱转啊?” 陆吉低声道:“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不听他们的,他们一甩袖子,不管了,我现在去哪找人去?” 陆妻道:“他们真要是偷点东西走,那该怎么办?” 陆吉道:“你放心,我都想好了。一会儿,他们临走之前,我先请他们在堂屋喝茶。你到处看看,再核对家里的银钱,要是不缺不少再放他们走。” 院门以内,一僧一道已经开始到处查看。灵阳为自己与白山开了天目,怨魂就算是隐去身形也难逃二人的眼睛。 陆吉的家并不大,只有一个小院,正房三间、厢房两间,还有一间驴棚。僧道逐一查看。前面皆无异常,最后来至驴棚时,白山忽然发现,有一个人影蹲坐在草堆之旁。那人影淡淡的,就像是一层薄雾。即便是开了天目依旧看不真切。若非和尚看的仔细,险些错过。 那人影抱膝低头,蜷缩在一处,并未发现僧道。 白山拉住灵阳衣袖,向那人影指了指。 灵阳凤目微合,淡淡道:“原来在这里。” “呵!” 灵阳轻喝一声。 那人影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站起身。见面前站立一僧一道,立即转身,向身后的一堵墙冲去。看样子是要穿墙而过。 第20章 野店篇【6】 灵阳眼疾手快,在那人影转身之时,便已取出一张灵符。灵符脱手而出,好似一道黄色的电光,后发先至。在人影穿墙之前,贴在了墙面之上。 那人影一头撞在墙上,并未穿过。立在原地,呆呆发愣。 此时,灵阳第二道灵符已出,飞至人影身前,陡然围绕人影旋转。眨眼之间平地起了一股旋风,将人影困在当中。 那人影显得极为惊慌,四面冲撞拍打,只是难脱旋风束缚。 灵阳道:“我劝你不要乱动。你此时魂灵虚弱,若再强行挣扎,用不了一时三刻便会魂消灵灭。” 那人影听了灵阳的话,果然安静下来,恭顺的立在旋风之中。 灵阳又向白山道:“进屋说话。”说罢,迈步向堂屋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着旋风招了招手,道了一声“来”。那旋风便挟带着人影,跟在灵阳身后,也向堂屋而去。 白山觉得新奇,不知灵阳又要搞什么名堂,紧随其后。 两人一影进了堂屋。 灵阳随手关好门,对那人影道:“你就是童大吧。” 那道旋风进屋后,依旧没有消散,只是不似在屋外卷动尘土草屑那般明显,此时仿佛成了一卷透明的缎子,缠裹在人影周围。那人影立在其中,听灵阳发问,张口摇舌似是在说话,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白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灵阳道:“看来是真魂损伤太过,已无力发声。你看他这魂体,虚而不实,恐怕离魂飞灵散只有一步之遥。” 白山问道:“还能恢复吗?” 灵阳摇了摇头,道:“魂体不似人身,一旦消损,一般凡人很难再复原。” 白山轻叹一声,面对人影,双手合十,诵起经来。 灵阳突然伸手捂住白山的嘴。 白山猝不及防,连忙推开灵阳的手,皱眉问道:“你干什么?” 灵阳反问道:“你又干什么?” 白山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魂灵消散,念几卷经,也好送他早入轮回啊。” 灵阳道:“你这和尚,怎么如此急躁。事情还没问清楚,你就要超度亡魂。你真给他超度了,我还找谁问去?” 白山道:“你不是说他不能恢复了吗?” 灵阳道:“我是说他的魂体无法恢复,又没说不能让他出声。你这和尚,真是一根筋。” 白山听灵阳如此说,才知道自己险些坏了事,不安道:“我只念了几个字,没事吧?” 灵阳见白山局促的样子,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暗自好笑,故作平静道:“还好我拦的及时,没事。” 灵阳由袖内取出一张空白的灵符,提笔在上面画了一道符文,对那人影说道:“张口。” 那人影把嘴张开,灵阳手中的灵符,化成一道光,飞入人影口中。 灵阳道:“你现在可以发声了。我问你,你是不是童大?” “正是小人。”那人影说道。 这一次,灵阳与白山全都听得清楚,这人果然就是童大。 灵阳又问道:“你刚才为何要跑?” 童大道:“小人见两位师父都是出家人,以为是来驱邪的,一时害怕,就想着逃跑。” 灵阳点了点头,说道:“神智倒还清楚。有关你的事我们已经所有了解,你还记得你是如何死的吗?” 童大道:“小人只记得,那晚我与陆吉赶夜路回家,半路遇到一处山间野店,便想去投宿。有个女子出门来迎客。我随她进门后,就感觉天昏地暗,倒在地上一阵翻滚,之后就没了知觉。再明白过来时,已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说道最后,声音悲切。 白山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屡次骚扰陆吉夫妇?” 童大恨恨道:“那陆吉是我好友。我死后本想来给他托梦,将妻儿托付给他。没想道,陆吉在山路上捡到我的包袱,见财起意,毫不念及朋友之义,将我的财物私吞。我心中气不过,这才数次给他夫妻托梦,只想让他把财物还给我妻儿。她们孤儿寡母,也好度日。” 僧道这才知道有如此一段隐情。 灵阳道:“据我所知你多半是被一条大蛇所害。那蛇年久成精,幻化成客店,引你入口。妖物害人往往伤人神魂,所以你的魂体才如此虚弱。好在你的运气还不算坏到底,遇到了这个和尚。他能度你重入轮回,免受魂灵消散之劫。你就安心去吧,至于你那包财物,我保证送到你妻儿手中。” 童大闻言,似要倒头叩拜。无奈有旋风向上托举着,不能下跪,只得拱手施礼,对僧道千恩万谢。 灵阳对白山道:“和尚,度吧。” 白山垂目低眉,再次诵起佛经。 由于童大魂体虚弱,又没有什么戾气,不消片刻,便已转入轮回。 灵阳一抬手,旋风停息,一道灵符又飞回灵阳袖内。 白山道:“你真能把那包财物要回来吗?” 灵阳笑道:“这有何难?”说罢,灵阳向着院门方向,轻声说道:“你们两个进来吧。”右手衣袖向外一挥,一阵风透门而出。 不多时,陆吉推开门,探头问道:“方才是仙长喊我们进来吗?” 灵阳点头,道:“你夫妻二人都进来。” 待陆吉夫妻进门,灵阳道:“在你家作祟的,的确是童大的魂灵。已被白山和尚超度,此后不会再来纠缠。” 陆吉夫妻闻言,面露喜色。 灵阳又对陆吉道:“童大是不是有个包袱?” 陆吉脸色微变,不敢正视灵阳,搓着手道:“童大是有一个包袱,一直挂在驴背上。他失踪后,那头驴也不见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包袱。会不会是被那条大蛇连驴带包袱一起给吞了?” 灵阳并不理会陆吉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不会是被你捡去了吧?” 陆吉见灵阳如此问,心中一惊,暗道: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转念又一想,我死不承认,你又能把我怎样?童大已经被超度了,也不怕他再回来作祟。于是故作轻松道:“怎么会呢?” 灵阳道:“如此最好。童大临去之前,下了一个毒咒。他咒私吞他财物之人三日之内筋骨寸断而死,永世不得超生。怨魂在投生之前所下的诅咒最为灵验。那包袱既然不在你这里,想来这诅咒也不会落在你身上。不知道是谁如此倒霉,一旦发作,大罗神仙也难救活。好了,此事已了,我与和尚告辞了。说着就向门外走去。 陆吉夫妻原本做贼心虚,听灵阳如此一说,更是胆寒。尤其是陆妻,她亲眼见过童大显灵,已成了惊弓之鸟,此时对灵阳所说深信不疑,也不与陆吉商议,冲上去,一把拉住灵阳,慌乱道:“仙长,童大的包袱就在我家,你可得救救我们!” 灵阳停住脚步,只是侧头“哦”了一声。 陆妻哀求道:“仙长,u看书 ww.uuknhu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灵阳道:“要解掉这个诅咒也不难,把包袱交还就好了。” 陆妻对陆吉道:“你还不快把包袱拿过来!我就说这个包袱不能留,你看你惹的祸!” 陆吉此时也慌了神,听妻子让他去取包袱,连声应着,去里间屋将童大的包袱拿了出来,恭恭敬敬的交给灵阳。 灵阳道:“可有缺损?” 陆吉连忙道:“没有,没有。” 灵阳提着包袱,又要向门外走去。 陆妻抓住灵阳衣袖不放,追问道:“仙长,我们不会有事吧。” 灵阳面沉似水道:“松手。” 陆妻不敢放肆,立即松了手。 灵阳这才淡淡说道:“只要我将这包袱交给童大娘子,你们的诅咒自然消解。” 陆吉在一旁腆颜道:“仙长,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何事?”灵阳问。 陆吉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把包袱交换童大嫂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是从我这里找到的。我们做生意,最讲诚信,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的营生也就毁了。” 灵阳冷哼一声,道:“亏你还知道诚信。此事要我不说出去也行,以后对童大娘子母子,你夫妻二人要多加帮衬。” 陆吉夫妻自是诺诺连声。 之后,灵阳与白山离开陆家。 出门后,白山见灵阳向着钱塘门而去,似乎并不是去童家,便问道:“这是去哪?不去童家吗?” 灵阳道:“先去会一会那条蛇妖。” 第21章 野店篇【7】 走出不远,灵阳将包袱交给白山,“和尚,你背着它。” 白山不明所以,一边将包袱背在肩上,一边问道:“为什么让我背?”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泰然自若道:“我一个道士,怎么能背包袱?” 道士不能背,和尚能背? 白山并未与灵阳计较。走了一会,想起方才灵阳欺骗陆吉夫妻被诅咒之事,说道:“我发现你这道士不仅爱财,还不修口业,说起谎话,信手拈来。对白自真如此,对陆吉夫妻也是如此。你是不是也骗过我?” 灵阳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说谎骗人都是为了做善事,你一个和尚有什么可骗的?再者,我说谎话,也是从你们和尚那里学来的。” 白山又是一头雾水,道:“此话怎讲?” 灵阳道:“你们佛家为了劝人向善,编造了众多地狱。威胁众生,做什么样的恶,就要下什么样的地狱,受什么样的苦难。这难道不是骗人吗?有谁见过地狱?地狱中的苦难,哪一样是这人间没有的?还不是借人间的事吓唬人。其实这就像我骗陆吉夫妻一样。我骗他们,如果不交出包袱就要受到诅咒。佛家呢,则是骗众生,如果不按佛门标准行事就要下地狱。” 白山见灵阳毁谤佛门,还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白了他一眼,道:“你说谎骗人,我是亲眼所见。至于佛家地狱之说是否是说谎,我死后自然知道。” 灵阳幽幽道:“那也未必。” “什么未必?” 灵阳道:“像你这样的和尚,寂灭之后自然是要成佛飞升极乐的,哪里有机会见识地狱。” 白山被灵阳突如其来的吹捧,捧得不知所措。良久,才哂然道:“你又说谎话。我这和尚又吃肉,又喝酒,又……”和尚顿了一顿,又道:“我将来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灵阳嘴角上翘,道:“和尚,敢和我打个赌吗?我赌你一定飞升。” 白山道:“佛门也不可赌博。” 灵阳道:“你还差这一样吗?” 白山无语,视之以白眼。 一僧一道边走边闲聊,不知不觉已到了分金岭下。 分金岭在葛岭西南,北高峰以北。山道崎岖,人烟稀少。当僧道找到陆吉所说的那条小路时,已是黄昏。 灵阳在路旁找了一块大石,挥动衣袖,引来一阵风,吹散了浮土,邀白山一同坐下休息。 白山道:“山中道路曲折,又有山峦障目,你打算如何寻找蛇妖?” 灵阳道:“这个简单。陆吉曾说,那蛇妖两眼如灯。待天黑后,见有红灯处便是。” 白山忽然想起半月前,与灵阳月夜回山时,曾见北高峰方向有两盏红灯。灵阳当时曾说那多半是妖,莫非就是那蛇妖?想到此处,对灵阳道:“此前你我也曾看到北高峰方向有两站红灯,那个会不会是蛇妖?” 灵阳道:“很有可能。” 白山面色凝重道:“我突然觉得你说的不对。” “什么不对?”白山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倒让灵阳一头雾水。 白山道:“你说妖邪不害人,就不必管它。我当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现在觉得不对。纵然不知妖邪是否为害,也不能放任不管。如果那晚我们找到这蛇妖,告诫它不要作恶,也许童大就不会死。” 灵阳点了点头,道:“有些道理。” 白山见灵阳认可自己的说法,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说道:“以后再发现妖邪,我们提前去告诫一番如何?” 灵阳心不在焉道:“随缘吧。” “什么随缘?”灵阳的回答又让白山摸不到头脑,随缘是好,还是不好? “你一个佛门弟子,不知这‘随缘’二字的意思吗?就是顺其自然。”灵阳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解释道。 白山脸上的笑意仿佛被一阵山吹散,板着脸,据理力争道:“顺其自然,那是你们道家的说法。劝诫妖邪,使其明辨是非,有所顾忌,此乃善举,你不愿意去做吗?难道要你办事,必须拿着银钱去四圣院求你才行?” 看着白山一脸认真的样子,灵阳笑道:“和尚,莫急。你的想法是好的,不过不是我泼你冷水,此举多半徒劳。” 白山盯着灵阳不说话,似是在等灵阳解释。 灵阳不紧不慢道:“能修炼成妖成魔的,哪个不是窥晓天机?他们不知道作恶不对吗?你想想那个白自真,修炼三百年,不明事理吗?最后还不是自欺欺人,犯下大错。这就好比天下的杀人犯,有哪个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再者,我修的是雷法,又不会舌灿莲花,你要我怎么劝?一道雷过去,妖邪魂飞魄散,是不是徒增我的罪业?让你这和尚去劝,我又不放心。万一惹恼了妖邪,你又不是人家对手,我还要出手救你。一道雷把他击死,你说,是这妖邪本来就想作恶,还是我们逼得它作恶?我想来想去,怎么做都不好,只好说随缘。” 白山听灵阳滔滔不绝的讲了一大段,初听好像有些道理,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有道理,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中郁闷,转身背对灵阳,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灵阳见白山依旧不言不语,用手肘轻轻撞了撞白山的后背,道:“和尚,生气了?” “没有。uu看书 .uukanh ” “那怎么不说话?” “在想事。” “想什么?” “你又骗我。” “骗你什么?” “你会舌灿莲花。” 灵阳微微一怔,随即朗声而笑。 夜色渐渐浓重起来,山中的夜晚仿佛来的更快一些。不知不觉间,僧道已被黑暗包围。 灵阳取出两张灵符,在灵符背后各画了一只眼睛。又在白山眼前虚抓了一下,丢向一张灵符。 白山知道灵阳又要借助符兽,只是不知这次会幻化成什么动物。 灵阳将两张灵符揉搓成团,放在手心,合拢双手。当两手再次张开时,两只小小的蝙蝠自灵阳掌中一跃而起,向着高空飞去。 灵阳对白山道:“和尚,来一起找吧。我查路南,你查路北。” “好。”白山明白灵阳用意,将双目闭上。眼前顿时出现一片黑茫茫雾沉沉的大地,仔细分辨,地面上山峰突起,河道弯弯。大地山川在脚下缓缓滑过,有一种腾空俯视之感,这又是白山从未有过的体验。 灵阳在白山耳旁提醒道:“看到有两盏红灯的地方,便是蛇妖所在之处。” “知道了。” 白山望着苍茫大地,只见漆黑一团,偶有几处光亮,皆是远处村落。大约巡视了一盏茶的时间,白山一无所获,迟疑道:“这样管用吗?蛇妖也许并不是每晚都会现身。” 灵阳道:“那就要看运气了。” 话音未落,灵阳轻声一笑,又说道:“我的运气向来不错。” 找到了。 第22章 野店篇【8】 灵阳看到了两盏红灯,在山路以南的一处山坳里。 两只灵蝠在灵阳的控制下,向山坳中飞去。在距离红灯不远处的一颗高树上落下。 由于灵蝠倒挂在树枝上,白山眼前的景象也随之颠倒。白山一时不能适应,不自觉的侧头扭身,似是想把景物调正过来。一不小心撞到了灵阳。灵阳睁眼望去,只见和尚身体倾斜,体态滑稽,不由得笑出声来。 白山也将眼睛睁开,见灵阳面带笑容,正望着自己,问道:“你笑什么?” 灵阳模仿白山歪头的样子,道:“看清楚了吗?” 白山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连忙坐正,脸已经红了。好在黑夜之中,看上去并不明显,否则,难免又要被灵阳嘲笑一番。 灵阳不想让和尚尴尬,说道:“我已经查看清楚,红灯所在之处,确有一间客店。那里距离此处大约十里,和尚,去否?” “去。” 僧道起身,沿小路向西而行。 灵阳留一只灵蝠监视客店,控制另一只灵蝠飞在高空辨别路径,确保不会在黑夜迷路。 大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绕过一个山坳,两盏红灯出现在僧道视线之内。 灵阳对白山叮嘱道:“你跟在我身后,切莫上前。” 白山点头,放缓脚步,跟在灵阳之后。 不多时,来至客店门前。客店样式别致,门上高挂两盏红灯,门前是一排拴马的木桩,还有一根长杆由楼上斜伸出来,挑着一面招子。 此时店门关着,灵阳刚要过去敲门,两扇木门却自动向里打开。一名美艳女子由门内走出,先是向僧道行了一个万福礼,随后柔声问道:“两位师父是要住店吗?”声音甜腻,笑靥如花,还真有些撩人心弦。 灵阳微合凤目,只见那女子一邪气,门内更是妖氛弥漫,还有血腥之气隐隐翻涌,看来必是妖孽无疑。 灵阳从容笑道:“小娘子,我们不住店,只是来送样东西。” 那女子奇道:“送什么?” “送这个。”灵阳左手抬起,一道灵符脱手而出,划出一道黄色电光,眨眼间贴在女子头上。 与此同时黑夜之中凭空降下一道雷火,随着一声轰鸣,直击客店。 此雷乃是灵阳以灵符引下的天雷,虽比不上天劫之雷,对于一般妖邪,也足以一击毙命。 这道雷本是落向那女子,让灵阳始料未及的是,在客店上方数丈高的地方,雷光突然偏斜,随即落在店前斜挑的招子上。 雷光过之后,客店未伤分毫。灵阳心知不妙,转身后撤,同时对白山喊道:“快跑!” 就在这时,灵阳身后传来一声低吼。吼声并非出自那女子之口,而是由客店门内发出。其间裹挟着阵阵血腥,令人欲呕。 那女子见灵阳转身欲跑,伸手撕掉额头灵符。摇身化作一条鲜红信子,猛地向前暴长十余丈,好似一道飞虹,拦腰向灵阳卷来。 灵阳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再想躲避已然不及,刹那之间,被长信团团包裹,双手亦被裹在其中,一时动弹不得。 信子前端分成两叉,像一把巨大的双股叉,向着灵阳的双眼刺来。一向云淡风轻的灵阳,此刻也不禁有些心惊,暗自掐诀,念动咒语。平地上出现一个漩涡,漩涡中火焰翻腾,眼见便要喷出。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在灵阳面前,伸出双手抓住信子两叉的末端,使长信不能前进分毫。来者正是白山。灵阳担心伤到白山,连忙消了火咒,地上的火焰随之熄灭。 白山见自己能够制住长信,信心倍增,牢牢抓紧信子,犹如拔河一样,反向拉扯。 那条粗壮如柱的蛇信竟然抵不住白山的蛮力,被他一步一步拉开。 转眼间,灵阳一条手臂得脱,张手连发数道掌心雷。雷火自灵阳手心飞出,全部打在蛇信之上。蛇信吃痛,一阵剧烈抖动,松了劲道。灵阳趁机挣脱,拉着白山向山道上跑去。一边跑一边抛出四张轻身灵符,贴在两人脚踝之上。有灵符借力,两人顿时身轻如燕,几个纵身,便跑出了数十丈之远。 只听背后传来一阵怒吼,灵阳回头望去,整座客店摇摇晃晃的拔地而起,在半空中现出原形,乃是一颗硕大的蛇头。此时明月已然升起,月光之下,目之所及,格外分明。那两盏红灯便是蛇眼,店门则是蛇口,门前的拴马桩原是一排利齿。先前的女子乃是蛇信所化,自不必多说。那根支出店外的长杆招子,竟然是一根独角,生在蛇头正中,十分醒目。 蛇头被一条粗大的身躯支撑着,果然如陆吉所说,有房屋般粗细。 大蛇仰天又是一声怒吼,猛地将头砸向地面,轰然一声,地动山摇。随后扭动庞大的身躯向僧道追来。 蛇身虽然看上去臃肿笨重,行动起来却一点也不迟缓,三扭两扭已追到山路之上。大蛇的身躯几乎将小路占满。随着大蛇的左右摇摆,路旁树木纷纷向两侧倾倒,山间碎石,也随之四处飞溅。 灵阳见大蛇发疯似的在身后紧追不舍,并且距离正在逐渐缩短。心知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被赶上。 白山也发现了情况不妙,一边跑一边问灵阳:“现在怎么办?一直跑?” 灵阳到:“我在想办法。” “想到了吗?” “有了,给我一根毛发。” 毛发?要不是身后有大蛇追赶,白山真想拉住灵阳理论理论,你跟和尚要毛发,是什么意思?不过此时此刻实在不是争论的时候,uu看书uukansh.co 只好白了灵阳一眼,没好气道:“没有!” 灵阳道:“随便什么毛发都可以,又不是跟你要头发!” 白山这才明白,是自己理解有误。可是该从哪儿取毛发呢?忽然想起自己眉梢的眉毛特别长,于是伸手拔了一根,交给灵阳。 灵阳自己则拔了一根头发,然后取出两张灵符,分别裹住两人毛发。 前面转过一个山脚,灵阳突然将两张灵符向前抛出,拉着白山躲入一块巨石背后。原来他一边跑,一边通过天上的灵蝠查看道路,知道此处山石如屏,可以藏身。 夹带着僧道毛发的灵符落地之后化作两个人形,沿着山路继续向前跑。两人一僧一道,模样装束与灵阳白山无异,只是假白山矮了一截。 灵阳并不停歇,又取出四张灵符,按四方布置在他与白山周围。 白山见替代自己的符人身材矮小,问道:“为什么我的替身那么矮?” 灵阳连忙捂住白山的嘴。微微摇头,示意白山不要出声。 只听山脚背后传来催山裂石之声,大蛇猛地自一旁滑出,向两个替身冲去。眼见着距离越来越短,大蛇将头高高抬起,蓄势向前一冲,长长的信子飞射而出,只见红光一闪,已将两个符人卷入口中。 将人吞下之后,大蛇呆立了片刻,似乎有所怀疑。掉转头,又向来路缓缓爬来,一边爬,一边吐出长长的信子,四处试探着。看样子是在捕捉空气中的气味。 不多时,大蛇来至僧道藏身之处,探头向山石背后看来。 第23章 野店篇【9】 大蛇将头昂起,居高临下,逐渐向山石靠近。两只车轮大小的眼睛,如两盏明灯,发出红色的光芒。 山石之后原本是阴暗的,随着大蛇的迫近,红光逐渐将黑影吞噬。山石的阴影越来越小。灵阳与白山眼看便要暴露在一片暗红之下。 白山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被灵阳一把拉住。灵阳摆了摆手,示意白山不要乱动。 在白山心中,不知为何,对灵阳有着一股莫名的信任。灵阳不让他动,他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 红光很快将僧道笼罩。白山侧头望向灵阳,只见灵阳泰然自若,嘴角微微上扬,正抬头与大蛇对视。看上去就像是在向大蛇挑衅。 大蛇也在自上而下的凝视着,然而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二人就在眼前。 大蛇口中出发一阵怪异的声响,声音沉闷,仿佛表达着某种不满。接着红光闪动,那条猩红的信子再次由蛇口内伸出,向山石背后不停的吞吐试探。灵阳抓住白山的肩头,在蛇信之下,晃动身躯,小心躲避。蛇信数次与僧道擦身而过,仅差毫厘。 如此反复几次,大蛇终于失去了耐心,闷吼一声,抬起头,扭动身躯,沿着来路缓缓离去。 红光消失不见,山石背后再次被阴影填满。大蛇爬行的声响,过了良久,才渐渐远去。 灵阳借助空中灵蝠监视着大蛇的动向,确认大蛇一去不返,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抓在白山肩头的手也慢慢松开。 白山也感觉到此刻已无危险,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它好像看不见我们。” “它就是看不到啊。”灵阳指了指地上的灵符,道:“这是个隐身符阵,你我只要站在符阵之中,妖邪便不会看见我们。” 白山点了点头,这道士会的花样还真不少。忽然又想起方才灵符替身之事,又问道:“为什么我的替身会矮一截?” “因为你的毛短。” 白山一时无语。 灵阳一挥衣袖,将地上灵符收起,对白山道:“回山吧。” 山间小路上,一僧一道缓步而行,谁也不说话。白山有几次想要开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 灵阳看在眼中,微笑道:“和尚,你是不是想问我,天雷都不能将那蛇劈死,我们还能不能把它除掉?” 白山点了点头,道:“没想到竟然还有妖邪能抵御天雷。” 灵阳道:“这并不稀奇,世间没有万能之法,天雷也是如是。有些妖邪可以借助天雷除之,有些则不行。这蛇妖与众不同之处,是头上天生一根独角,那独角又沾染了母子血。母子血乃天下极阴之物,可避天雷。一旦天雷落下,便会被它独角吸引,再以母子血化解。” “母子血是什么?母亲和孩子的血?” 灵阳解释道:“准确来说是怀孕女子与腹中胎儿的血。” 不用灵阳详细说明,白山也能想到,那大蛇一定是用独角将一怀孕女子刺死,才染上的母子血。念及此处,不由得心生悲悯,默念一声佛号。 灵阳道:“他那独角虽然有些门道,但是也正如我方才所说,世间并无万能之法,面对诸般雷法或许有效,要是天降雷劫,哼,它依旧难逃一死。” 白山想起了白自真遭遇的那次天劫。那一次他并未窥得雷劫全貌,即便如此,依旧感受到了雷劫的恐怖。莫非这道士可以凭空招来天劫?白山心里想着,不自觉地问了出来:“你要引动天劫?” 灵阳一脸不屑道:“那岂不是大材小用。要除掉这条蛇妖,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灵阳狡黠一笑,道:“明日自知。”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葛岭山下,前面道路一分为二,一条通向山下四圣院,一条通向山上伏云寺。 灵阳道:“和尚,差不多已经四更了,来我院中休息吧。也免得你明早再下山来。” 白山道:“不必,早上还要敲钟。” 灵阳无奈道:“你这和尚没有一点慈悲心吗?我陪着你解救众生,忙了一夜,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的睡一觉?” 白山莞尔一笑,迈步上山。 清晨,白山并未敲钟。来至四圣院时,灵阳还未起床,招待白山的是幽阳。吃过早饭,白山问道:“灵阳有没有说几时去除妖?” 幽阳道:“交待过,今晚黄昏。” 之后,白山告辞回寺。 日落时,白山再次来到四圣院。 此时,灵阳正在书写灵符。 白山无事,坐在一旁看着。 灵阳运笔如飞,只消片刻便可完成一张灵符。可是一张之后又是一张,白山见灵阳一连画了五六张,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问道:“要画多少?” “四十九道。” “我能帮你画吗?我现在也无事。” 灵阳抬起头笑道:“和尚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画符这事,你还真帮不上忙。你别看只是简简单单的笔画,每一笔都是在与天地沟通。你不通此法,即便画得一模一样,也是无用。” 白山点了点头,不再打扰灵阳。 四十九道灵符画好,晚饭也刚好准备完毕。饭后,灵阳要白山稍等片刻,转身去了后院。再回来时,灵阳已脱去道衣,换了另一身装扮。粗布衣裤,像个农家后生。只是样貌气质实在与这身衣服格格不入。 白山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灵阳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们走。” 一僧一道在天黑时离开四圣院,向着分金岭方向走去。 路上,白山问道:“昨晚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它今天还会出现吗?” 灵阳自信的扬起嘴角,道:“他不出现,我也能找到它。” “哦?” “昨晚我留下一只灵蝠,一直监视着它。它的洞穴在何处,我现在都一清二楚。” 白山不由得暗中佩服,这道士看上去时常玩世不恭,做起正事来却是心细如发。u看书 ww.uukanhucm 来至分金岭下,灵阳闭目片刻,睁眼道:“蛇妖已经出洞,还是去昨天那个山坳。” 白山微微一笑道:“这蛇妖也是心有执着。” 一僧一道沿着昨晚的路线,向分金岭深处走去。 临近蛇妖所在的山坳,灵阳停住脚步,对白山道:“一会儿我过去对付那蛇妖,你躲在一旁不要露面。只管看戏就好。” 白山道:“不行,你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灵阳嘴角微翘,道:“和尚,放心吧。昨晚是有些托大,才身陷险境。如今知己知彼,它休想碰我分毫。” 白山还想争辩。 灵阳取出轻身符,贴在白山腿上,说道:“如果真有危险,你再冲过来也不迟。” 白山见灵阳如此安排,也就不再多言。 随后灵阳又由袖内取出一叠灵符,正是傍晚才画好的那四十九道灵符。灵阳将灵符随意的向地上一抛,灵符落地,幻化成大大小小四十九只绵羊。 白山一头雾水,不知灵阳要这些绵羊做什么。 灵阳再次取出一张灵符,在手心揉搓,转眼间化成一团水。灵阳捧着水,洗脸似的在脸上轻轻揉动。片刻后,灵阳将手放下,脸上已换了一幅面容。眼小眉淡,宽鼻厚唇,哪里还有半点俊秀的样子,搭配上那身粗布衣服,分明就是一个牧羊后生。 灵阳对着白山咧嘴一笑,看上去还真有些憨厚意思。灵阳道:“我先过去了。你好好看戏吧。”说罢,捡起一根枯枝,赶着那四十九只羊,向着山坳中走去。 第24章 野店篇【10】 蛇妖幻化的客店还在原处,灵阳赶着羊群,来至客店门前。客店的门依旧自动打开,美艳女子出门相迎。 女子对灵阳道:“客官,是来住店吗?” 灵阳嘿嘿傻笑道:“什么客官,我就是个羊倌。我也不住店,就是来问问路。这位小娘子,去临安城怎么走?我娘让我赶羊去临安卖掉,走到这山里,怎么也绕不出去了。” 女子媚笑道:“你要去临安啊?那可远了,今晚你肯定赶不到了。现在天又黑,又不好辨路,你不如就在我这住一晚,明早再走也不迟啊。我这里床又软,又有暖炉,你要是一个人闷,我还可以陪陪你呢。”女子说着,故意将衣襟向一旁扯了扯,露出里面的粉红的抹胸。 灵阳装作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偷看的样子,口中说道:“住一晚很贵吧,我没钱。” 女子叹了一口气,道:“哎,我这人啊,就是心软。没钱也不要紧,就算我做善事了。你快进来吧。” “真的?那太好了!”灵阳刚把腿抬起来,又放了回去,犹豫道:“那也不行,我还有一群羊呢。” 女子道:“你就拴在门口好了,丢不了的。丢了我陪你。” 灵阳道:“拴起来?我这里四五十只羊,我哪有那么多绳子?你店里有没有羊圈?” 女子轻轻拍了一下手,道:“咳,我怎么忘了,后院有个羊圈,你把羊赶紧来吧。” 女子此时所说已然有违常理,有哪一家客店会让牲畜由正门走入的?灵阳装作不知,说了声好,便把羊全部赶入店内。 女子见灵阳站在门外,并没有跟着羊进店,有些不耐烦道:“你倒是来啊?” 灵阳伸手在脸上一抹,恢复原貌,冷笑一声道:“妖孽,你看我是谁?” 蛇妖昨晚已经见过灵阳,此时仇人见面,哪还有心思再装模做样,怒吼一声,现出原形,女子化作一条长信,蓦然向灵阳卷来。 灵阳早有准备,足尖点地,一连数次纵跃,远远躲开。蛇信一击未中,大蛇昂首追来。 灵阳不慌不忙,嘴唇微微张合,默念咒语。只听大蛇体内发出一声闷响。大蛇惨叫一声,掉头便跑。 灵阳立在原地,并不急于追赶。白山见状,快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灵阳想将双手拢于袖内,抬起手时,才发现此时穿的是窄袖粗衣,双手无处安放,只好交叉于胸前。 白山看在眼中,忍不住面露微笑。 灵阳道:“那四十九张灵符,乃是火符,此刻全在大蛇腹内。只要我念动真言,便可勾起蛇妖体内的五行真火。雷火在其体内,它那根独角也无能为力。方才我已经引爆了一张火符,想必是蛇妖吃痛,心知讨不到便宜,所以想要逃回洞去。” 白山此时才明白灵阳赶羊前来的用意。向大蛇望去,只见大蛇的头颈已经没入一道山岭之后。还有一大半身躯暴露在两山之间,正快速的蜿蜒滑动着。山坡上的树木山石被大蛇身躯带动,纷纷倾倒滚落,轰然之声此起彼伏。 白山又看向灵阳,见灵阳似乎并没有要再出手的意思,疑惑道:“你要放了它?” 灵阳半合凤目,望着大蛇身躯,道:“在我眼中,它已经是条死蛇。与其让它暴尸路边,惹人非议,不如让它死在洞穴之中,以免惊扰世人。所以先放它逃回洞穴,稍后我们跟过去,再将他除掉不迟。” 灵阳话音未落,突然伸手拉住白山,向一旁闪开。与此同时,一条粗大的蛇尾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啪”的一声,落在僧道方才站立之处。激起一片尘烟飞石。 纵是白山修心多年,此时也不免怛然失色。心道,若非灵阳机警迅敏,此刻已然化为肉泥。 灵阳挥动手臂,引来一阵清风,将烟尘吹散。只见那条大蛇的尾巴已经收回,正向山后滑去。 灵阳冷哼一声,道“好歹毒的妖孽。和尚,我们跟上。” 一僧一道并肩向着大蛇而去。 蛇妖的洞穴并不甚远,在北高峰西北的一处山谷中。僧道赶到时,大蛇的尾巴刚刚没入洞中。 洞穴对面不远处有一座小山,灵阳与白山登上山顶,居高临下,刚好能看到妖蛇巢穴。 灵阳望着洞口,嘴角微微扬了扬,开始默念咒语。随后,只听蛇窟内发出阵阵声响,犹如闷雷。雷声一连串响了数十下,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声声嘶吼。不多时,滚滚黑烟自洞内翻涌而出,洞口处隐约还能看到有火光闪动。 又过了片刻,一阵腥臭之气迎面扑来。灵阳微微皱眉,引来一阵风,在他与白山面前筑城一道风墙,隔绝异味。 灵阳笑着对白山道:“这味道最初闻之是一股恶臭之气,不消片刻,便会转为肉香。我还真怕你这和尚会忍不住喊饿。” 白山本以为灵阳是要讲什么道理,听到最后,没想道又是奚落自己,忍不住白眼相向。 灵阳取出一张灵符,提笔在灵符背后写了几行字。之后灵符幻化为黄雀,向着葛岭方向飞去。 不等白山询问,灵阳解释道:“我要幽阳明早去请童大娘子来此处,一是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童大的骸骨;二是也好将童大的包袱交给她。我知道你这和尚说不了谎,待洞内烟火熄灭,你就将包袱放在洞口,就当是让童大娘子自己捡到好了。” 白山点了点头,觉得灵阳安排妥贴,如此甚好。白山一直背着童大的包袱,并未忘却。 灵阳又道:“和尚,今晚恐怕是不能回山了。你我就在此处守上一夜可好?” “也好。”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只小狐狸突然从一旁蹿了出来。来到灵阳面前,乖巧的蹲坐在地。 白山侧头望去,认识是四圣院的那只小狐狸。只见小狐狸背上背着一个大大包袱,头重脚轻,显得有些滑稽。 灵阳将包袱解下,对小狐狸道:“回去吧。” 小狐狸应了一声,又对白山点了下头,嗖的一下,钻入枯草丛中,下山去了。 灵阳拿着包袱,对白山道:“稍等。”说着转身走入一旁密林之中。再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身道衣。 白山这才知道,灵符之上还夹带了一些“私货”。没想到这个道士如此在意仪表。 一身道衣的灵阳与白山坐在小山顶上,静待时光流逝。 直到东方既白,蛇窟中的火焰才渐渐熄灭,浓烟也随之散去。白山提前将包袱放在了洞口一侧。 大约到了辰时,童大娘子孤身前来。僧道下山相迎。 童大娘子见面前来了一僧一道,问道:“敢问两位师父可是灵阳道长和白山大师?” 灵阳对童大娘子道:“不错,正是我二人。也是我派人去请你前来。害死你丈夫的蛇妖现已伏诛,u看书 wwuukanshu 其洞窟就在前方,大娘子可以进洞一看,或许可以找到些许残骸。” 童大娘子含泪谢过。白山不放心她一人进洞,点了一根火把,在一旁陪同。顺便指引童大娘子找到了童大的包袱。 进入山洞,大蛇皮肉早已焚烧殆尽,只留下一具白色骨架,蜿蜒伸向洞内,好似一条白骨长廊。 在洞窟深处,零星散落着一些断骨残骸,有人有兽,也分不清那些是童大的。童大娘子全都收拾在一起,打了一个包袱,对白山道:“不管这些骨头是谁的,都是些苦命的。我拿回去一同安葬,也算为我那死去的丈夫积一些阴德。” 白山诵了一声佛号。 之后童大娘子与白山一同离开洞穴。见了灵阳,童大娘子又哭谢一番,这才提了两个包袱离去。 灵阳伸手遮住嘴,轻轻打了个哈欠,慵懒道:“和尚,我们也回山吧。” 此后又过了十余日,已到了腊月中旬。 此时临近小年夜,临安城内外更加热闹起来。尤其是各处勾栏瓦肆,昼夜开放,无论何时,皆是人山人海,沸沸扬扬。 三更过后,一名青年男子背着一只大箱,由北瓦子内走出,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他先是去月易楼,买了一壶秦淮春酒。之后回到住处,独自开怀畅饮。也不知是秦淮春太过清劲,还是这男子本就量浅,只喝了几杯便晃晃悠悠的爬上床去,倒头昏睡。 正酣睡时,忽然听到有人在耳旁轻声呼唤。男子迷迷糊糊的睁开醉眼,只见床前站立一戎装女子,眉目如画,身子却是扁的…… 第25章 影戏篇【1】 这一日是小年夜。又是热闹非凡的一天。相较于山外的喧嚣,四圣院内则显得有些冷清。 此时正值巳初,灵阳与幽阳并肩坐在正殿廊下。小狐狸规规矩矩的蹲座在二人面前。 灵阳由袖内取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粒樱桃大小的丹丸。丹丸呈金红色,隐隐有金霞流转。 灵阳对小狐狸道:“我见你这小狐乖巧,特意为你炼制了这枚化形丹。吃下此丹,便可化为人身。” “真的?那太好了!”小狐狸激动的一跃而起,原地转了三圈。听幽阳在一旁沉吟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得意忘形,连忙又坐回原处,抬着头,一脸期待的望着丹丸。 灵阳莞尔一笑,说了一声“接着!”将手中丹丸轻轻抛了出去。 小狐狸再次跃起,张口接住,既而吞入腹中。哪料灵阳所炼灵丹见效神速,小狐落地时已然成了童子模样。尴尬的是,光溜溜的不着寸缕,好在看上去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无伤大雅。 即便如此,小狐狸依旧觉得不好意思,双手捂住下身,转过身去。这一转身才发现,其他地方都变成了人样,唯独屁股后面还垂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灵阳忍俊不禁道:“让你接住,谁让你猴急着吞下去了?这下出丑了吧!”说着一指东厢,道:“屋里给你准备了一身衣服,快去穿了再来。” 小狐狸应了一声,飞快地跑进了东厢房内。再出来时,已经穿好了衣服。此时再看,又与方才大不相同。小狐的脸圆圆的,眼睛很大,红扑扑的脸蛋儿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十分喜庆,讨人喜欢。小狐穿的是一身暗红色的道衣,宽松的下摆将狐狸尾巴全部罩住,已然看不出一点怪异,俨然成了一个小小道童。 小狐狸来至灵阳面前,拜谢赐予灵药之恩。 灵阳抬手,令小狐狸起身,道:“你此前并无修为,能得此人身,全赖丹药。此时你身上兽根未化,所以还留下一条尾巴。我师弟幽阳有心将你收入门下,只要你随他修行,早晚可将尾巴化去。小狐,你可愿意拜师?” “愿意。愿意。”小狐狸一边说着一边跑到幽阳面前,也不等幽阳说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起拜师之礼。 幽阳面带笑容,受了小狐狸跪拜。 待小狐三拜已毕,幽阳正色道:“既入我门,从此需恪守门规。现将门规说与你听,你要牢记在心。我门中规矩只有两条:一是无愧于道,二是无愧于心。规矩虽少,然大道至简,衍化至繁,事无巨细,均需谨行,切莫背道欺心。我门中道法,玄奥莫测,上可呼风唤雨、下可填海移山。于人能消灾解厄,于己可白日飞升。修成之后,切不可倚仗法术,胡作非为。若因小法小术,而欺大道大德,则必将立毙于雷劫之下!” 小狐狸俯首再拜,道:“弟子谨记。定当努力遵行,不敢有违。” 幽阳要小狐起身,望向灵阳,笑道:“这小狐既已为人,还请师兄赐个道名吧。” 灵阳微微点头,道:“师弟姓古,就让这小狐随你的姓好了。我也不打算再收徒弟,将来这四圣院交给他,他也算是身居宸极。名字就叫宝宸吧。” “好。”幽阳对小狐道:“你以后就叫古宝宸。” “谢师伯师父赐名。我有名字啦!”宝宸手舞足蹈的欢呼起来。 灵阳幽阳相视一笑,还真是个孩子。 宝宸初得人身,感觉十分新鲜,在院中跑来跑去,攀上攀下,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听见灵道说道:“有客人来了。”宝宸下意识的就要躲进后院,被幽阳一把拉住,道:“你跑什么?” 宝宸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人了,挠了挠脑袋,笑道:“习惯了。”说罢,垂手站在幽阳身后。 这时院门打开,一青衣女子由门外走入。女子步伐轻快活泼,好似风中摇曳的一朵莲花。进得门来,便对灵阳喊道:“灵阳道长,我来啦!” 灵阳面露微笑,迎上去道:“原来是青青啊。你怎么来了?”来者正是何青青。 青青眨着一双大眼睛,道:“你这四圣院我不能来吗?” “能来,能来。来,进屋里说话。”灵阳引着青青到东厢落座。 灵阳问道:“青青姑娘每日煮酒煎茶,难得闲暇。今日来我四圣院中,想必不是来陪我闲谈吧?” 青青侧着头道:“当然不是啊!进你这道门可是要交钱的,我这么小气,哪有自己花钱陪人闲谈的道理。找你当然是有事来求你咯。灵阳道长,你猜猜我有什么事?” 灵阳故作为难道:“这可不好猜。想来是件十分难办的事。” 青青不满道:“怎么就难办了?” 灵阳道:“以往来找我的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模样。唯独青青姑娘你,一进门来满面春风,我可是从来都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心中没底,你说是不是难办?” 青青笑道:“不难办,不难办。好办的很呢。其实啊,我就是来请你去我家念经的。” “哦?念什么经?”这还真是出乎灵阳的意料。还从没有人找他念过经。 青青道:“念什么经都行,反正我爹也不懂。今天不是小节夜吗?我爹就是让我请人念几卷经,说是祈福消灾,再求个家宅安宁,财源广进什么的。我第一个就想到灵阳道长了,你看,我多照顾你生意。uu看书 .ukashu” 灵阳笑道:“青青姑娘的好意,我是心领了。可是我真不会念经啊。我就说这事难办。” 青青道:“你不会,不是还有个白山和尚吗?和尚总会念经吧。和尚道士谁念经都行,反正我们家都信。” 灵阳道:“白山和尚啊,他当然会念经了。不过他不住在四圣院。你看那儿。”灵阳伸手指向院外的一处山崖道:“那是老虎岩,上面有个伏云寺。白山就住在寺中。你去请他吧。一块肉,就能把他请回家。” 青青故意扭头不看,道:“我不去,你替我去。” 灵阳道:“为什么要我去?” 青青眯起眼请,狡黠一笑,“我进门投了钱的,总得让你做点事吧。” 灵阳不禁笑道:“好,我答应你就是。”微微顿了一顿,又学着青青的样子,也把眼睛眯起来,望着青青,说道:“你本来就是想找和尚吧。” “才没有。”青青扭头不看灵阳,随后又转回来,道:“我走了。”说着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说定了啊,你和白山和尚都来,我给你们准备好酒。” “好。” 青青的事就这样说定了。灵阳从东厢走出,由袖内取出一块碎银,交给宝宸道:“去买二斤羊肉来。” 宝宸第一次以人的样貌去民间走动,显得极为兴奋,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幽阳来到灵阳身旁,道:“青青姑娘该不会是对白山和尚……” 灵阳轻叹一声,苦笑道:“但愿是你我想多了。道有万千,唯情难参。” 第26章 影戏篇【2】 宝宸虽然是狐狸,却深谙人间之事,要不然当初狐族也不会推举他来找灵阳。去肉铺买肉对他来说自然也是轻而易举。肉铺的刀手都称赞他人小董事。 不多时,宝宸提着肉回到四圣院内。 灵阳接过肉,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张灵符贴在系肉的绳子上。对着伏云寺的方向,把肉向上轻轻一抛,只见灵符飞在空中提着肉直上老虎岩。 一炷香后,白山提肉来到灵阳面前。 这时宝辰正在一旁,见白山来,连忙上前施礼,道:“弟子宝宸,见过白山师叔。” 白山一怔,连忙道声免礼,望向灵阳,问道:“这是你新收的弟子?” 灵阳笑道:“是我师弟幽阳的弟子。你还记得我院中的小狐吗?” 白山闻言心中一惊,望向宝宸。见宝宸咧嘴一笑,还真有几分神似小狐。随即豁然,在这道士身边,无论出现多么怪异的事,那都不算稀奇。 白山提起手中的肉,对灵阳道:“这是怎么回事?” 灵阳道:“有人让我送给你的。” “谁?” “青青。” “青青?”白山下意识地向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青青身影。 灵阳道:“青青已经走了。她要你今天去她家里念经。” 白山恍然大悟,今天确实是诵经的日子。 灵阳道:“和尚,去否?” “去。”白山犹豫了下,又问道:“你去吗?” 灵阳道:“人家是请人去念经,我又不会念经。” “我一个人去?”白山看上去有些失落。不知为什么,他见到青青就不由自主的紧张,真要让他独自面对青青,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此时还未见面,心里已然乱了几分。白山期望灵阳也能一起去,只要灵阳在旁,他便觉得心中坦然。可是讷于言辞,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望向灵阳,眼神恳切。 灵阳笑道:“放心,我和你一起去。青青准备了美酒,这我怎么能错过?” 白山明白过来,自己又被灵阳戏耍了一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随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幽阳走了过来,从白山手中接过肉,说道:“快到午时了,吃过午饭再去吧。” 灵阳道:“不必。今日小节夜,城中热闹,自然不乏小食糕点。再者,和尚去青青家里念经,青青姑娘怎么也该好生款待才是。和尚,我们现在就去吧。” “好。” 一僧一道并肩出山。 刚刚来至西湖岸边,一派喧闹的气氛便迎面而来。官道之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人群之中,有驱傩游行,也有僧尼浴佛。街道两侧,临时搭起来的货架、戏棚连成一排,货郎的叫卖声、艺人的唱腔声,此起彼伏。间或还有小儿沿街放炮,追逐嬉戏,好不热闹。 由钱塘门入城,城内的喧闹更胜于城外。酒楼茶肆,无论大小,门前皆有佳人迎门;楼上亦有美姬唤客。舞女歌伎,一个个浓妆艳抹,争妍卖笑。好似一夜春风,临安城内百花竞放。大街小巷上,也是人满为患,车轿相向争路,行人摩肩接踵,就连河道里的行船,也都挤在一处。 僧道随着人流缓慢地走着。白山常年青灯古佛,早已修成了一副好性子。所以并不介意慢慢前行。不知道身旁的年轻道士是否习惯?白山侧头看了一眼灵阳,见灵阳凤眼半合,嘴角微翘,似是很享受当下的状态。随口说道:“你这个道士,原来也喜欢世俗的热闹。” 灵阳望了望眼前的红尘,淡淡道:“我喜,不为热闹。” 白山看着灵阳,没有说话,不过眼神已经很明确,你这个风月道士不为热闹,还能为了什么? 灵阳道:“去年此时,尚有贫者乞儿,三人一伙,五人一群,装扮成鬼神,沿街乞讨打夜胡。今年再看,已经见不到几个。可见百姓富足,安居乐业。我喜,便是为此。” 白山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忧国忧民的道士。” 灵阳扬首轻哼,小声说了一句话。由于声音太小,白山隐约只听到了“家事”二字。问道:“什么家事?” 灵阳道:“没什么。我说道家也讲修心。不过与你佛家不同。” 灵阳如此一说,便将话岔开。直到一年后白山才反应过来,灵阳说的是:“国是吾家事。”此时白山听灵阳说佛道修心,来了兴致,问道:“有何不同?” 灵阳道:“道家修的是心安。虽说也讲出家,可是身在红尘中,终究是红尘人,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天下不安,心又如何能安,心不能安又如何悟道。你看,每逢乱世,总有道家人入世,或斩妖除魔,或保家卫国。为何?皆为心安。” 白山点了点头。 灵阳又道:“我也是如此啊,我也希望天下太平,魂归幽冥,妖入深山。不过真到那时,恐怕我四圣院就没人登门了。我还真得学学这念经的勾当,也算是一门赚钱的营生不是。” 起初白山听灵阳谈修心,都已经信以为真了,甚至觉得以前错怪了灵阳。可是听到最后,才发觉,这道士又在舌灿莲花。而且他从来都没有看错,眼前这个年轻道士,就是不修口业,还贪财好色。 两人边聊边走,来至何家茶坊时刚好是午正。 青青出门相迎,引僧道来到二楼小阁落座。灵阳点了几样蜜饯果子,又为白山点了肉食。青青取来事先准备好的自酿雪醅酒款待僧道。 白山道:“酒后诵经,恐对佛不敬,还是先去诵经吧。” 青青觉得白山说的在理,于是,领着白山先去后宅念经祈福。 灵阳没有跟去,独自在小阁中倚栏眺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白山和青青才回到小阁之内。落座后,青青为僧道满酒。 灵阳对白山道:“和尚,我方才出去看了看,陆嫣儿与姚可仙来了。今日可以让你一饱耳福。” 白山一脸茫然,一时间没想起来哪个是陆嫣儿,哪个又是姚可仙。 灵阳道:“我之前和你说起过,这两姐妹一个擅长瑶琴,一个擅长琵琶。”说到此处,白山才想起来。那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时,u看书 .ukansh 灵阳曾提起过姐妹二人。 灵阳对青青道:“有劳青青姑娘,请两位姑娘上楼弹奏一曲。” 青青应了一声,笑道:“我也好久没听她们姐妹两个弹奏了。今天沾灵阳道长的光,也可以好好听一听。”说着走出门去。不多时,将两名美貌女子带入小阁之内。一抱瑶琴,一抱琵琶。 两名女子见灵阳在座,皆是面露喜色。一同向灵阳白山各施了一礼。 灵阳笑道:“两位不必多礼。自上次一别,虽已是数月未见,琵琶瑶琴合奏之音却犹在耳边。实在令人难以忘怀。今日有幸,再次与两位姑娘相见,我可不肯入宝山而空回。还请两位姑娘,不吝再弹奏一曲。” 抱琵琶的女子道:“道长说哪里话,我们姐妹就是靠此薄技为生。只要道长不嫌弃,我们自然不怕丢丑。”说着向抱瑶琴的女子看了一眼,姐妹俩似是十分默契,互相点了下头,在角落坐好,齐声道了一句“献丑”,开始弹奏起来。 这一曲,曲调婉转缥缈,宛若天音,听之使人恍惚有超尘之感。乐声时缓时急,急时好似雨打芭蕉,缓时又似春波拍岸。每一声都像是拨在了心弦之上,令人神魂为之一荡。 白山听在耳中,不由自主的跟着韵律微微晃头,听到妙处,忍不住向青青偷看一眼。却发现青青也正在看他。白山脸上微微一红,扭头假意去看灵阳。此时灵阳微眯着眼睛,嘴角微翘,看似享受,眉头却轻轻皱起。白山心中起疑,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灵阳道:“此曲有妖气。” 第27章 影戏篇【3】 “哦?”白山不敢相信,如此美妙的乐曲,怎么会有妖气?估计又是这年轻道士在说笑。 灵阳见白山神色,似乎并不相信曲中妖气,压低声音解释道:“此曲名为‘引月’,并非人间所有。我数年前曾听一狐妖弹奏过。凡人听了倒也无碍,无非是神魂激荡,反倒是更添愉悦。可是修行之人却不可常听,有损心性。和尚,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神不守舍了?” 白山闻言,闭上眼睛,尝试守神静心。可是耳中听着乐曲,无论如何也不能牢拴心意。脑海之中时而金莲绽开,时而青荷出水。此时方知,灵阳所说不假。连忙将眼睁经开,以免走火入魔。 一曲终了,灵阳取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此曲妙绝人间,今日有幸聆听,着实大开眼界。两位姑娘弹奏辛苦,无以为报,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抱琵琶的女子走上前来,笑道:“多了,多了。一支曲子而已,哪值得道长如此破费。”虽是这样说着,还是将银子收起。抱瑶琴的女子也站起身,轻轻施了一礼。 两位乐伎见灵阳没有再听一曲的意思,便识趣的告辞离去。 此后灵阳、白山与青青在小阁内一边饮酒一边闲谈,倒也惬意。青青热情开朗,时常逗引白山说话。久而久之,和尚在青青面前倒也不那么拘谨了。 三人饮酒正酣,门口布帘挑起,一名身着公服的年轻男子由门外走入。 灵阳抬眼一看,来人也是旧识,原来是燕三郎。 燕三郎一进门便道:“灵阳道长,你果然在这,让我一番好找啊。” 灵阳笑道:“你找我何事?” 燕三郎扫了一眼桌面,又看了看一旁空着的椅子,厚着脸皮笑道:“我能坐下来说吗?这一路可累死我了。” 灵阳点了点头,抬手示意燕三郎入座。 燕三郎坐下后,一点也不见外,提起酒注,为自己满了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道了声“好酒。”惹得青青杏眼圆睁,狠狠瞪了他一眼。 灵阳似乎并不介意,在一旁介绍道:“青青,这位可不是一般人,人称钱塘县第一捕役,名叫燕三郎。” 青青哼了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他?这家伙没少来我家店里混吃混喝。” 燕三郎道:“我说青青,你说话可得讲良心,我哪里混吃混喝了?我哪次不是自己掏钱?” 青青一脸不屑道:“你哪次给足了?” 燕三郎被当众揭短,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辩驳,对青青咧嘴一笑,就算是求饶了。 灵阳对燕三郎道:“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燕三郎道:“可不是吗?我先去的四圣院,结果白跑了一趟。幽阳道长告诉我你在这,我又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生怕你又离开。” 灵阳道:“不会是又遇见什么奇案了吧?” 青青听灵阳如此一说,也来了兴趣,不再刁难燕三郎,催道:“对啊,你这人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肯定是有事,快说来听听。” 燕三郎此刻正在为自己满第二杯酒,闻言一口将酒喝下,说道:“还真被灵阳道长说着了。县衙里又出了一宗奇案。”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要吊一吊众人的胃口。 青青首先上钩,急道:“什么奇案?你倒是说呀!” 燕三郎这才说道:“就在昨天晚上,定民坊内出了一桩命案。死者名叫赵升,被利器刺破喉咙而死。疑犯是赵升的徒弟,名叫王十二。师徒俩都是北瓦子演影戏的伎艺人。赵升死后不久,王十二就被缉拿归案。今日知县相公升堂,那王十二拒不承认行凶,他说凶手另有其人。你们猜,他说的凶手是谁?” 青青抿着嘴,从小巧的鼻子中发出一声轻哼,说道:“你个大男人,就不能爽快一些吗?又没到上元节,谁有心思跟你猜谜!” 燕三郎被青青一阵抢白,好在他脸皮厚,到也不以为意,故作神秘道:“王十二说杀死赵升的凶手是一张皮影!” 如此一说,倒是让青青微微一惊,睁大眼睛,问道:“皮影?真是皮影啊?” 燕三郎道:“那我哪儿知道啊。这不是还没结案吗。知县相公看那王十二面相忠厚,倒也不像大恶之人。怕断错了案子,这才要我来请灵阳道长。”说着又对灵阳道:“灵阳道长,这件案子你能管吗?” 灵阳道:“如果王十二所说不假,此事必然涉及妖邪,多半是怨魂作祟。我一个人恐怕还不行,还需要这个和尚帮忙。”灵阳望了一眼白山。 燕三郎又对白山笑道:“白山大师一向慈悲为怀,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白山念了句佛号,道:“如有用到小僧之处,小僧一定尽力而为。” 灵阳暗叹一声,这和尚真是涉世不深啊。燕三郎挖了个坑,你就往里跳,也不谈谈价钱。 燕三郎见白山答应,站起身,又从桌上抓了几块糕点揣在怀里,说道:“那我们就动身吧,知县相公还在县衙等我回话呢。” 灵阳不慌不忙道:“燕三郎,我四圣院的进门钱你是交过了。我跟你去自然理所应当。不过要请白山和尚,还需一块肉的。肉呢?” 燕三郎腆颜笑道:“事出匆忙,我把这茬给忘了。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不如先欠着,等改日。改日有时间,我再给白山大师送过去。” 灵阳嘴角微翘,uu看书 .uukashu 道:“欸,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这桌酒钱还没结,你来结了吧,就当是送过肉了。” 燕三郎一阵头大,他刚才喝了两杯酒,已然尝出这是一等一的好酒。其他吃食不论,单只这一壶酒就已价值不菲。让他出钱,这不是等于割他的肉吗。 燕三郎苦着脸道:“灵阳道长,我一个小捕役,也没几个俸钱。这一桌酒钱我哪花销得起……” 灵阳微微一笑,道:“放心,等结了案,我在知县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赏钱少不了你的,不会让你吃亏。上次失踪案,你可是得了不少赏钱呢。” 燕三郎见什么事都瞒不过灵阳,也不再做作,哀叹一声,道:“那可就全指望道长了。”说完,又极不情愿的对青青道:“结账。” 青青差点笑出声来。这一桌酒食是她拿来酬谢白山念经祈福的,原本没打算收钱。估计是灵阳方才听她抱怨燕三郎混吃混喝,这才故意刁难一番,为她出气。一想到能让燕三郎这瓷公鸡拔毛,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愉悦。不过青青并没有趁机敲竹杠,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点点钱。这倒是令燕三郎有些意外。 结了酒钱,灵阳、白山这才随着燕三郎离开何家茶坊。 临出门前,燕三郎还不忘对青青说道:“那桌酒食都给我包好,我一会儿回来取。” 青青斜睨了燕三郎一眼,并不理会。反倒是对白山道:“和尚,等案子结了,有时间你过来和我讲一讲。我就喜欢听稀奇的事,你可别忘了啊。” 白山脸色微红,低头道:“好。” 第28章 影戏篇【4】 一僧一道一俗走在街上。 灵阳对燕三郎道:“你把这案子仔细给我讲一遍。” 燕三郎摇了摇头,道:“这……这我还真不知道。我知道的刚才在茶坊里都说完了。” 灵阳望向燕三郎,眼神中略带一些疑惑。 不等灵阳发问,燕三郎自己解释道:“今天不是我当值,我没在堂上。知县问案后,觉得此事有点邪门,就想请道长你来看看。结果在堂上的那帮鸟人没一个愿意去的,都说我跟你有过来往,轻车熟路。知县相公也是发昏,觉得他们说的在理,所以就把这跑腿的差事甩给了我。知县找我的时候,也就和我说了个大概,详细的经过我是真不知道。” 灵阳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去牢房吧。听王十二亲口讲述一遍。” 燕三郎拍了拍胸脯,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有我在,那就是活腰牌,大牢随便进,看谁敢拦一个试试。我燕三郎进大牢,那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说到最后,突然发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暗地里拍了拍嘴,又呸了几声。 灵阳白山相视一笑,谁也不再说话。 燕三郎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无人说话,便一边走一边找话说。他想了想,对灵阳道:“灵阳道长,我一直有一个事想问你。” 灵阳道:“什么事?” 燕三郎道:“我见别的道士,和尚都自称‘贫道’、‘贫僧’,你怎么总是说‘我’呢?” 灵阳道:“我又不贫。” 燕三郎又道:“那也有称呼‘小道’、‘小僧’的啊。” 灵阳道:“我又不小。” 白山听到此处,忍不住白了灵阳一眼。他就总是自称“小僧”。 来至大牢门前,守门差役见到燕三郎后,真就没有阻拦,痛快放行。燕三郎问明了关押王十二的牢房,很快便找到了王十二。 当王十二见到一僧一道还有一个差役来至面前时,不知这是要做什么,也不敢问话,只是隔着牢门怯生生的看着三人。 灵阳见王十二二十出头模样,一脸忠厚,确实不像凶犯。 燕三郎对王十二喝到:“喂,你就是王十二?” 王十二木讷的点了点头。 燕三郎道:“我身边这两位,一位是灵阳道长,一位是白山大师。知县相公怕你含冤受屈,特意请他们二位来问案。这两位神通广大,要是真有妖魔邪祟害人,一定能还你公道。” 王十二闻言,眼前一亮,扑上去,抓着牢门,对着僧道大喊道:“冤枉啊,小人真的冤枉!” 燕三郎似是见惯了这样的情形,拍了拍牢门,喝道:“你喊冤有什么用?我们是来听你喊冤的吗?你要是再乱喊,你这事我们可就不管了啊!” 燕三郎的话还真有作用,王十二马上安静了下来。 燕三郎道:“两位高人来,就是想听听你这案子的详细经过。你好好想想,把事情的本末原原本本说一遍。越详细越好,这样才能找出其中的疑点,还你清白。” 王十二狠狠点头道:“好,我说,我说。” 当下王十二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这件事还得从王十二的师父赵升说起。 赵升搭了一个戏班,在北瓦子表演影戏。戏班只有三个人,班主赵升、徒弟王十二,还有一个名叫刘歪嘴的乐师。戏班虽然不大,每日收入却是不菲。临安城百姓似乎特别喜欢看赵升的影戏,赵升的戏台前,从来都不缺人群围观。 十几天前,赵升突然说老家有事,暂时将戏班交给王十二掌管,便匆匆离去。后来王十二和刘歪嘴闲聊才知道,赵升不是临安人,原籍在绍兴。前些日赵升的老父亡故。赵升的两个哥哥趁赵升不在,想将房产田亩平分。有从绍兴来的商客,把此事告诉了赵升,赵升这才急着离去,是为了回乡争夺房产。 赵升走后,戏班的生意一落千丈,王十二用尽平生所学,也没能挽回局面。到最后已经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这一日依旧是“门前冷落”。刘歪嘴对王十二道:“我说王十二啊,你怎么就不灵呢?” 王十二颓丧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按照师父教的去演的,可就是没人愿意看。” 刘歪嘴道:“是不是戏目不对?你师父在的时候,每天都演樊梨花。凡是到我们这来的人,那都是为了看樊梨花。你小子也不演,是不是不会?你师父没教给你?” 王十二道:“我会,天天看师父演,我听也听会了。” 刘歪嘴道:“那你怎么不演?” 王十二道:“我没有樊梨花的皮影。” 原来演影戏的,师父和徒弟各有一套皮影,各用各的,没有师父的允许,徒弟不能用师父的。赵升确实没把樊梨花的唱腔传授给王十二,所以王十二也没有樊梨花的皮影。 刘歪嘴道:“你师父走前不是把他的皮影箱子给你了吗?你用他的啊。” 王十二道:“他只是让我保管,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动他的箱子。” 刘歪嘴道:“你傻啊,他不让你动你就不动?他那是怕你抢了他的饭碗。你还真打算一辈子吃你师父吃剩下的?” 王十二道:“可他是我师父啊。” 刘歪嘴道:“师父怎么了?他要是真把你当徒弟,还会不让你用他的皮影?你就用了能怎么样?你要是怕他怪你,你每次用完都原样放好,别跟他说,uu看书ww.uukashu 不就好了?先把这几天撑过去再说。自从你师父一走,这钱一天比一天少,再这样下去,我可干不下去了。你一个人演吧!” 王十二觉得刘歪嘴说的也在理,又怕刘歪嘴真的甩手走人,那这戏班就算是散了。犹豫了一下,最后狠了狠心道:“就按你说的来,明天晚上演樊梨花。” 次日,王十二打开赵升的皮影箱子,翻出了樊梨花的皮影。樊梨花的皮影与众不同,是放在一个长方形的木匣中,而且盖着一块黑布。那木匣看着有些怪异,好像是个棺材的形状。王十二当时也没在意,拿起樊梨花的皮影就放在了他自己的箱子里。 当晚王十二试着演了一出《樊梨花大破金光阵》。没想到还真引来了众多人围观,火爆程度直逼他师父赵升在时。一直演到三更,还又加了一场,这才结束。 散了场,王十二与刘歪嘴把赚来的钱归拢到一处,竟然比前几日加起来的都多。两人乐得合不拢嘴,随即把钱分了,各自回家。 王十二出了瓦子,便开始盘算着要犒劳自己一壶酒。于是直奔月易楼,买了一瓶秦淮春。那秦淮春可算是一等的好酒,平日里王十二也就只敢在脑子里过过瘾。今日得偿所愿,一回到住处,便迫不及待的自斟自饮起来。怎奈瘾大量浅,几杯下肚,已是醉眼朦胧。东倒西歪的摸上床去,昏昏而睡。他却忘了,那张樊梨花的皮影还在他的箱子里面,并未放归原处。 睡至半夜,忽听有人唤他的名字。睁眼一看,只见床头立着一副一人高的皮影,看眉眼衣着正是樊梨花! 第29章 影戏篇【5】 王十二以为是自己酒醉眼花,用力揉了揉眼。此时残灯未灭,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确实是一副巨大的樊梨花皮影,不由得心中一惊。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皮影突然张口说话,“王十二,你可识得本神?” 这时,王十二正望着皮影。皮影说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只见皮影朱唇开合,眼中有神,彷佛活了一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酒也醒了大半,惊呼一声道:“你是人是妖?!” 皮影喝道:“你这肉眼凡胎,不识真神!我乃樊梨花真灵是也。借此皮影显圣,不会加害于你,你莫要惊慌。” 王十二听皮影说不会害他,这才稍微定了定神。颤声问道:“上……上神,小人没做过亏心事,你找我来干什么?” 皮影冷哼一声道:“你师徒二人借吾皮囊、仗吾声望,在瓦舍中演戏牟利,我早已得知。本来亦是为我扬名,倒也无可厚非。不过既然以我之样貌造了皮影,那便是我的分身,理应善待,你师徒却为何如此亵渎?” 王十二没读过书,好在常年演戏,戏词唱的多了,也大概知道‘亵渎’二字是不好的意思。连忙说道:“小人不敢,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对,冒犯了上神,还请上神明示,小人一定改,一定改。” 皮影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你师徒做错了两件事。其一,你可知存放这副皮影的木匣里有一块黑布?” 王十二回想取樊梨花皮影时,确实见过一块黑布,蒙在皮影上面,点头道:“知道,是有一块黑布。” 皮影道:“那块布年久污秽,放在我的分身之上,岂不是玷污了本神?第一件事,就是要你明日把这块布换掉。也不为难你,原样换一块干净的黑布即可。” 王十二诺诺连声。 皮影又道:“这第二件事,我樊梨花一生从不用假剑,我的皮影也要用真剑。” 王十二为难道:“上神,这件事不是我不办,只是真剑三尺长,皮影也就一尺高,这怎么能提的起来?” 皮影怒斥道:“真是朽木!你不会去铁铺打一把三寸小剑吗?只要是五金锻造,皆是真剑。” 王十二恍然大悟,点头称是。 皮影道:“这两件事限你明日做好。若是办成,我保你一生荣华,若是办不成,定要你惨遭恶报!”说到此处,平地起了一阵邪风,蜡烛忽明忽灭。一眨眼,那皮影便不见了。 王十二本想下床去看看,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只觉眼前一暗,又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王十二回想昨晚之事,有些恍惚,心想莫非是个梦? 王十二开始犹豫,要不要按照皮影所说去做呢?心中暗忖:“换一块黑布倒也没什么,选一块同样布料的黑布就好。关键是给皮影换铁剑,师父回来一眼就能看出动过手脚,到时候该怎么交代呢?说是樊梨花托梦,他也未必信啊。多半要责怪我动了他的皮影。” 他正举棋不定,无意间发现他的皮影戏箱上好像有样东西。走过去一看,正是樊梨花皮影。皮影正面朝上,端端正正的摆在箱盖之上。 王十二不禁心中一凛,他昨晚回来没有打开过箱子,樊梨花的皮影本应在箱子里的,怎么会跑到外面来了呢?莫非昨晚的事不是梦,是真的? 他越想越害怕,最后决定按照皮影做说,去办那两件事。 第一件事倒也好办。王十二先去赵升的皮影戏箱,取出那块黑布。因为布是黑的,其实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污秽,只是时间久了,隐约能闻到一股腥臭之气。 王十二拿着那块黑布,就近找了一家绸缎铺。对比着黑布上的纹理,还真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布料。 裁好了布,王十二又去了一间胡家铁匠铺。说明来意,那胡铁匠以为是来戏耍他的,差点把王十二赶出门去。王十二陪着笑,好一顿解释,说是为皮影做兵器,这才把胡铁匠说服。 胡铁匠也是闲来无事,全当是消遣。由地上捡了一块长条形的废料,烧红后,只用了七八锤就打出了一柄小剑的样子。随后又打磨了一番,使其更加精致。除了尺寸太小之外,样式上已与真剑一般无二。 胡铁匠将小剑交予王十二,他嫌这小东西太简单,连工钱都没要。王十二自然是再三称谢。 回到住处,王十二先为皮影换上铁剑。提起来亲自试了试,虽然增加了一点分量,倒也无伤大雅。 当晚便用换了铁剑的皮影去表演。不承想,效果更胜昨日,甚至比赵升在时还要好。樊梨花的皮影在舞台上闪转腾挪,就像是活了一样。有时候王十二甚至觉得不是他在操控皮影,而是皮影在牵着他动,他倒成了牵线傀儡。uu看书ww.uukanshu.cm 演出完毕,王十二不敢再怠慢樊梨花的皮影,将其原样放回那个像棺材一样的木匣中,小心的盖上黑布。这一晚平平静静,再也没出现什么异样。 从此之后,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一直到昨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三,赵升从绍兴回来,这才出了事。 赵升是申时之后回来的。他与王十二住在一处,其实是王十二住在赵升家里。赵升并无妻儿,家里只有他与王十二两人。赵升住在东屋,王十二住在西屋。由于赵升的影戏班是从戌时开始表演,一直到子时结束。所以赵升回来时,王十二还没出门。 王十二见赵升进门,连忙过去嘘寒问暖。 赵升问道:“我不在的这几日生意怎么样?” 王十二不敢夸口,答道:“还过得去。” 赵升笑道:“也没指望你能赚钱,别把我的招牌给砸了就好。” 进了屋,赵升又道:“你去给我弄些吃的。一会我们一起去瓦子。” 王十二道:“师父,你刚回来,歇一天吧。” 赵升斜睨了王十二一眼,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小子能独当一面了啊。是不是以后都用不着我去演了?” 王十二听出赵升语气中的不悦,连忙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怕师父受累。” 赵升哼了一声,道:“累不累我自己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快去做饭!” 王十二不敢再说什么,从赵升的屋子里退出来,向厨房走去。还未走到厨房,便突然听到赵升在屋中惊呼一声,然后又是一声惨叫。 第30章 影戏篇【6】 王十二冲进东屋,发现赵升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一旁站立着一副一人高的皮影,正是樊梨花。皮影手提宝剑,剑尖上还滴着血。 皮影见王十二进门,挥剑指向王十二,厉声道:“想活命就听我的!” 王十二哪里见过如此景象,早已吓得不知所措,战战兢兢的说道:“好,好……”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门外呼唤王十二。 皮影瞪向王十二。由于皮影只是侧身像,所以只能用半边脸对人,看上去很假,但眼神确是无比真实,十分诡异。 王十二听出是刘歪嘴,便说道:“是刘歪嘴喊我一起去瓦子。” 皮影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赵升的尸体,对王十二道:“先去瓦子,晚上回来再收拾他!”说着像是被一阵风吹起来似的,皮影整个飘在空中,随即逐渐缩小,还原成原来的尺寸,飞入那个棺材似的小木匣中。 王十二此时才发现,赵升的影戏箱子是打开的。 “王十二!”刘歪嘴再次喊了一声,听声音已经进了院。 “来了,等一会。”王十二不敢再耽搁,一边答应着,一边拿起樊梨花的皮影。先回到自己的房里,把皮影放入箱子,然后抱着箱子,跑了出去。 刘歪嘴刚好要进正房屋门,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你慌什么?”刘歪嘴抱怨着。 王十二也不解释,拉着刘歪嘴出了院门。一时慌乱,连院门也没关。 令王十二意想不到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一只黄毛小狗,从院门外溜了进来。先是提起鼻子嗅了嗅,然后摇着尾巴,一颠一颠的向东屋走去。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世间,门外又传来一阵呼喊声,“阿黄!阿黄!” 那只黄毛小狗似是听到喊声,由正房内窜了出来。 这时街上又传来狗主人的一声呼喊,“阿黄!” 小狗欢快的跑出门去,在院内留下一行暗红色的脚印。昏黄的夜色下,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朵并不鲜艳的梅花。 瓦子里,王十二一直像丢了魂似的,脑海中想着的全是赵升被杀之事,根本无心表演。可是奇怪的是,影戏却比往日还要精彩,皮影根本不用王十二操控,像是自己在表演一样,王十二只是机械的被皮影牵动着。 一场打戏,皮影在幕布后上下翻飞,惹来阵阵喝彩之声。 就在此时,突然来了一队差役,冲入后台,将王十二抓进大牢。王十二心知是赵升的案子犯了,一路喊冤,却是无人理会。 直到天明,知县升堂,王十二才得知,原来是邻居家的狗闻到了血腥味,跑进赵升家中。邻居来寻狗,看见血迹,这才发现尸体,报了官。王十二与赵升住在一处,当然他的嫌疑最大,所以连夜把他抓了起来。 待王十二把经过讲完,灵阳问道:“那皮影现在何处?” 王十二道:“应该还在知县手里吧。早上问案时,知县听小人说那皮影是凶手,就派人把皮影取来。后来怎么处置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灵阳点了点头,道:“事情我已了解,如你所说不假,自会还你清白。”王十二跪在地上,不住的叩头称谢。 灵阳又对燕三郎道:“此案关键就在那副皮影身上,带我去见知县,我要看一看那皮影。” 燕三郎应了一声,带着僧道离开大牢。 燕三郎也算是知县的亲信,进出县衙后宅也极为便宜。灵阳白山随燕三郎由侧门进入县衙后宅,来至一处偏厅。燕三郎要二人落座稍等片刻,他去请知县前来。 不多时,知县在燕三郎的陪同下身着便服走入厅内。 白山起身见礼,灵阳却是安坐不动,只是对知县点了点头。那知县也是好修养,并不见怪。近前来反倒对灵阳白山拱了拱手,道:“想必二位便是灵阳道长与白山和尚了。面食店一事为本县破了一桩奇案,未曾当面致谢,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灵阳开门见山道:“相公不必客气。我与和尚此来是为皮影杀人一事,那皮影确有可疑之处,不知现在何处?能否借我一观?” 知县见灵阳如此直接了当,也就不再客套,说道:“那皮影是证物,已收入库中。道长要看,取来便是。”随即命燕三郎去将皮影取来。 片刻之后,燕三郎手中托着一个木质托盘来至灵阳面前,托盘里盛放的正是那副樊梨花的皮影。 灵阳接过托盘,仔细打量,嘴角逐渐翘起,对知县道:“此物的确有些怨气,想必王十二所说不假。”说罢手持托盘,起身来至厅堂正中,对皮影道:“皮影,u看书.ukshu 你杀死赵升,想必并非无端作恶,此中定有隐情。现身一叙可好?” 顿了一顿,见皮影毫无反应,灵阳又道:“皮影,现身。” 过了一会,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灵阳勾了勾嘴角,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速速现身!” 皮影依旧静静的躺在托盘之内。知县有些疑惑的望向灵阳。 灵阳轻哼了一声,转身抬手一指燕三郎,说道:“燕三郎,取一只火盆来。”随着灵阳抬手,一张灵符由灵阳袖内飞出,轻巧的钻入了燕三郎的衣袖之中。 燕三郎何等机警,虽不明白灵阳此举何为,却也能想到必有深意。马上应了一声,快步出门。来到背人之处,将袖内灵符取出,只见灵符遇风猛地涌起一股青烟。待青烟散尽,手中灵符已然变成了一只正燃着熊熊烈火的火盆。燕三郎担心烫手,下意识的就要把火盆扔出去,忽然发觉手中并无灼热之感,这才稳住。心中恍然,原来灵阳要的就是这个“火盆”。 燕三郎在院中稍微停留了一会,然后才端着火盆回到偏厅之内。灵阳向墙角一指,燕三郎会意,快步过去,将火盆放在地上,口中还不住的发出“嚯嚯”之声,装作火盆很烫的样子。 放下火盆,燕三郎退到一旁,偷眼看了下灵阳。灵阳对他点点头,显然对燕三郎的小聪明感到十分满意。 灵阳再次拿起托盘,这一次不再说话,直接向火盆投去。眼见托盘带着皮影就要飞入火中,那皮影猛地摇身而起,眨眼间已如真人大小,挺剑飞身向灵阳咽喉刺来。 第31章 影戏篇【7】 灵阳早有准备,微微侧身,躲过一剑。一旁的白山不明就里,纵身上前,一掌推在皮影手臂上。皮影受不住白山的力量,横着飞了出去,撞到身后的柱子,滑落在地。手中的铁剑也“当啷”一声,滚落在一旁。 灵阳冷笑道:“终于肯现身了?” 那皮影由地上一跃而起,用半张脸上的独眼扫视屋内众人,随后竟然略带着哭腔道:“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 灵阳道:“我们只是想请你现身而已,并没有欺负你的意思。” 皮影手指火盆道:“差点把我烧了,这也不算欺负?” 灵阳抬手向火盆一指,笑道:”你看。” 皮影向火盆望去,只见那个木质托盘已经落入火盆,可是火盆中的火焰虽猛,托盘却没有一丝燃烧的迹象。灵阳向火盆微微招手,火盆顿时化作一张灵符飞入灵阳袖中。托盘“啪嗒”一声落地,不见丝毫损伤。 皮影见此情形,才知被这道士骗了。又转身面像白山,指着白山道:“那他推我呢?” 白山双手合十,低头道:“小僧救人心切,无意冒犯,如有得罪之处,小僧在这里赔罪了。” 皮影没想到这个和尚如此好说话,也不分辨,直接认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灵阳道:“我们并无恶意。你杀死赵升,想必他与你之间必有恩怨。既然你已经把他杀死,恩怨也就了结,不妨把事情说清楚,也免得王十二含冤受屈。” 皮影显然对灵阳还心怀恨意,哼道:“我不说又怎样?我就不说。王十二受不受冤屈,跟我有什么关系?” 灵阳笑道:“你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你已现身,这已经证明王十二所说不假,知县全然看在眼中,自然不会冤枉王十二。你不说并不会影响断案,不过倒是对你有些不利。”说到此处,灵阳便停住不说了。 皮影忍不住问道:“对我有什么不利?” 灵阳道:“既然你要杀赵升,这说明你们两人之间有仇。我看多半是赵升对不起你,要不然你也不会死在他前面。我说的对不对?” 皮影并不回答,只是问道:“你继续说,对我怎么不利?” 灵阳道:“你不肯将杀死赵升的原因说出,那世人也就不可能知道赵升到底如何对不起你。最终只能说他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自己的冤情得不到昭雪,赵升的恶行也没有公之于众,此事不了了之。你说这是对你有利还是不利?” 此后皮影半晌没有说话,似是在思考灵阳所说是否有理。 灵阳见皮影沉默不语,又说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就……” 不等灵阳说完,皮影突然道:“谁说我不说,我偏要说,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赵升他不是人!” 燕三郎看准机会,一旁怂恿道:“对,赵升肯定干了缺德事,你说出来,知县相公在,一定替你做主!” 皮影恨恨道:“好,我说!赵升,他原本是我丈夫。” 此言一出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不过谁也没有多嘴,静听皮影讲述她与赵升的恩怨。 皮影生前姓林,十几岁便嫁给赵升为妻。赵升有两个哥哥,他排行在三,也是家中最小的儿子。都说小儿得宠,赵升便是如此。从小被父母溺爱,长大后,也不读书,也不耕田,整日游手好闲。好在家里有些田产,倒也不愁吃穿。 可是两个哥哥看不下去,不想养着一个好吃懒做的弟弟,于是总在父母面前指摘赵升。久而久之赵升的父亲也看出赵升难成大器,最后一狠心将赵升赶出家门,其实是想借此机会,让赵升认清生活不易,从此浪子回头。 当时赵升新婚不久,尚在贪恋男女之欢。离家时也将妻子林氏带上。夫妻二人流落在外,也没有正经营生,本来活不下去,正想硬着头皮回家,无意间遇到一个演皮影的老先生。那老先生正缺个帮手,就将夫妻俩留在身边,收做徒弟。 从此林氏与赵升跟着老先生学习皮影。几年后赵升学会了老先生的手艺,不想一直做学徒,偷偷带着林氏不告而别。结果自立门户后,赵升的影戏并不受欢迎,依旧难以糊口。走投无路时,赵升想起老先生曾说过人皮影之法。 人皮影,顾名思义就是用人皮制作的皮影,是一种极恶毒的邪术。据老先生说,凡是用人皮影表演,演出从来不会失利,而且场场爆满。 赵升想到人皮影,不由得心生邪念。在一个夜晚,趁林氏睡着,害死妻子。以妻子人皮制作了樊梨花,从此之后一飞冲天。 人皮影之所以吸引观众,是因为人皮影上禁锢了死者的灵魂,通过灵魂控制皮影表演,自然活灵活现,引人入胜。也正是因为如此,一张人皮只能做一个皮影,因为只有一个灵魂。 林氏被制成皮影后,不得超脱,一心只想报仇,所以才杀死赵升。 听皮影讲完,知县不解道:“林氏,按你所说,你被制成皮影已非一日。为何昨日才动手?” 灵阳道:“想必是与那块黑布有关。” 皮影道:“没错,人皮影满身怨念,需要每日用浸过鸡血的黑布镇压,才能抑制。那王十二不懂此理,第一次用人皮影演出后,没有盖上黑布,使我有机会摆脱压制。当晚假借樊梨花显圣,胁迫他换去黑布,又打造一柄铁剑。等赵升回来,我这才有机会将他杀死。” 知县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燕三郎又问道:“既然已经报仇了,为什么灵阳道长喊你现身的时候,你不出来直接讲明?” 皮影恨声道:“我不想就此了结!” 燕三郎道:“你还想怎样?” 皮影喊道:“我要把赵升也制成人皮影,让他也尝尝被人摆弄十几年的滋味!” 白山轻叹一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林施主,放下执念,方得解脱。” 皮影对白山呸了一声,道:“放下?把你杀了,剥了皮,制成皮影十几年,你试试放下?” 灵阳道:“你不是已经杀了赵升吗?仇也算是报了。而且你的运气也不算太坏,遇见了这个和尚,他能送你重入轮回。依我看,你还是早早去投胎吧。下辈子再嫁人要擦亮眼睛,即便依旧看走了眼,也要先下手为强。” 皮影气道:“你这道士怎么说话呢?你怎么知道我下辈子还是女人?你咒谁看走眼呢?我说你……” 灵阳不想听她纠缠,对白山道:“度她。” 白山面向皮影,双手合十,垂目诵经。 皮影方想挣扎,紧接着又掩面而泣,随后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对白山行了一礼,变回原来尺寸,扑到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一旁的那把铁剑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知县望向灵阳,道:“道长,这……” 灵阳道:“和尚已将皮影上的怨魂超度。这皮影已然无碍。之后如何断案,想必相公比我擅长,此间事了,我与和尚也该告辞了。” 知县欲设宴挽留,灵阳不肯,与白山一同出了县衙。 走在回山路上,白山道:“你不该对她那样说。uu看书 .uukansh.c ” 灵阳道:“谁?哪样?” 白山道:“林氏,你说她投胎会看走眼。” 灵阳道:“我只会驱邪捉妖,这普度众生的勾当,本就不是我所擅长。” 白山道:“我真担心你会把她激怒,徒增怨气。” 灵阳笑道:“林氏杀了赵升,其实已经没有几分怨念。要不然你又怎会如此轻松的把她送入轮回?放心吧,我有分寸。” 白山点了点头。一僧一道迎着夕阳,向葛岭走去。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元夕。 元夕正日,灵阳邀白山去临安城中赏了一回灯。往年白山只是站在山顶远远望过满城灯火,这次身在灯火丛中,又是另一番感受。两人在城中游逛了一整夜,直至次日清晨才兴尽离去。 走到钱塘门时,白山隐约听到灵阳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明年再来。” 三日后,葛岭的山路上,有一个小道童提着一个小竹篮,一蹦一跳的向山中走来。 道童正是宝宸,他刚刚为灵阳买了些糕点回来。一边走,忍不住一边偷吃,还没回到四圣院,已经吃了一半。心中还奇怪,手中的竹篮怎么越来越轻? 四圣院外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宝宸经过时,看到一名黄衫女子正蹲在溪边嘤嘤啜泣。 宝宸好奇,走了过去,问道:“姐姐,有何难事?” 女子微微抬头,用哭红的眸子望了一眼宝宸,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宝宸道:“姐姐,你别看我小,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我知道,你不是人。” 第32章 扫街篇【1】 元夕之夜,虽是繁华满城,也终有阑珊之时。 每当灯火渐稀,游人散尽,街头巷尾又会如回光返照般,星星点点的冒出许多小灯。这些小灯并不是为了点缀节日的氛围,每一个持灯人都低头躬身,仔细沿街搜寻,只为捡拾游人遗落的物件。此举由来已久,被称作“扫街”。 扫街之人大多出身贫寒,借此贴补家用。运气佳者,除去拾取些许散碎银钱之外,往往还能拾得一两件金饰珠翠。这些贵重饰品拿去典当铺换取银钱,足够穷困人家数日乃至数月用度。 众多扫街人中,有一个人,年纪不大,资历却是颇深,此人名叫唐晔。 唐晔家住昌乐坊,自幼丧父,母亲为人做杂工,赚些零钱勉强度日。 在唐晔十二岁那年,唐母积劳成疾,双目突然失明。自此之后,唐晔便担起养家重任。白天做些零工,夜晚秉烛苦读,一心想通过仕途孝养母亲。 也正是因为家境贫苦,唐晔自八九岁起,每年元夕都会参与扫街,已连续十几年从未中断。 今年元夕,唐晔如同往年一样,三更后提着小灯出门,约上三五玩伴,一同来至大街之上。由于唐晔生得相貌堂堂,又读过书,有学问,同行人都听他的安排,他俨然成众人的首领。 唐晔这一伙人有固定的扫街路线。出昌乐坊后,沿大街一直向南走。走到望仙桥,过桥再向西行。走不多远就到了朝天门,也就到了御街。再沿御街向北,直到众安桥,然后再向东,过盐桥回昌乐坊。走一个“口”字路线。 这条路线的好处是不走回头路。而且所过之处酒楼林立,茶肆栉比,不仅如此,还把临安城内的四大瓦子:南瓦、中瓦、大瓦、北瓦,连成一线,可谓是步步皆是繁华地。 如此一条完美的路线,也只有像唐晔这样的个中高手才能凭借多年经验规划出来。不过高手偶尔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唐晔的这一次扫街便是如此。将近四更时,眼看就要到了众安桥,唐晔依旧没有“重大发现”,只是零星的捡了些铜钱。连一块像样的碎银都没有。不禁暗自感慨:“这就是命啊。” 好在唐晔性情随和,并未如何怨天尤人。他心知,扫街原本就是拾取意外之财,能得到自然是好,得不到也没什么,原本就没有嘛。 正当他以为今晚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突然发现,众安桥东侧栏杆的阴影下,似乎有一点亮光。 唐晔好奇心起,提着小灯走了过去。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盏破烂的花灯,不知是被谁遗弃的。那点亮光就是从灯下传来。 最初唐晔以为是灯中的蜡烛未灭,可仔细一看,又觉不对,蜡烛的火光是红的,这盏花灯下的光却是白的。唐晔心知有异,俯身将花灯提起,灯内的烛火早已燃尽,并无光亮。再向地上看去,灯笼之下竟然压着一根簪子,而白色的光亮也正是由这根簪子上发出的。 唐晔暗自称奇,将簪子拾起,仔细打量。这是一枚鱼鳞纹金包白玉簪,簪身为纯金打造,头部露出一截羊脂白玉,白玉上刻有云纹,样式精美雅致。最令人惊讶的是,那截白玉隐隐生光,在灯光下,并不显著,与普通白玉无异,离开灯火则会散发出淡淡的白光,恍惚间,还有烟霞流转其上。 唐晔知道自己捡到宝了,不由得心中大喜。正要将簪子收入怀中,就听有人喊道:“那是我的!” 唐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正向他走来。来人也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尖嘴猴腮,一双小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唐晔手中之物。 唐晔认识来人,此人名叫高小二,向来不务正业,专为富家子弟牛通帮闲。平日里狐假虎威,没少欺负老实人。 唐晔毕竟是扫街行当的“前辈”,经验丰富。一看是高小二,就知道他多半是想讹诈簪子,随即将握着簪子的手背在背后,对高小二道:“你说是你的,那你知道我手中的是什么物件吗?” 由于是在夜里,沿街的灯火大半也都熄了,高小二并未看得真切。只觉得金晃晃的是个长条形状,顶端还有一片白,猜测可能是一只金镶玉的簪子。不过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不敢乱说。 原来这扫街行中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其中有这样一条:如果扫街人拾起物件后,遇到有人来争夺,为了分辨物件是谁先发现的,就要让前来争夺的人描述物件的样子,如果描述与物件相符,物件便归争夺的人。如果描述不符,那争夺的人就不能再纠缠不休。 唐晔这一问,分明就是让高小二描述物件,按规矩行事。 高小二也知道这条规矩,知道只要自己说错,就不能再争了。 这时周围扫街的人听到两人对话,都围了过来。大家都是来扫街,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几个凑热闹的,在一旁喊道:“说啊!高小二你说啊,说对了,东西就是你的!”有这几个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众人这一起哄,高小二已成了骑虎难下,一咬牙,说道:“是个簪子!” 唐晔道:“没错。是个什么样的簪子?” 高小二道:“金镶玉簪子。” 唐晔又问道:“可有花纹?” “有!”这次一高小二纯粹是蒙的,还真被他蒙对了。 唐晔也有些吃惊,暗想莫非真是高小二的?又继续问道:“是什么样式的花纹?” 高小二哪里知道,硬着头皮按照当下最流行的样式猜道:“是錾刻花草纹。” “不对!”唐晔取出簪子,故意握住白玉,只展示外面的包金,笑道:“大家看,是鱼鳞纹。” 众人举起小灯围过来观看,见果然是鱼鳞纹,不约而同的面向高小二,一时间嘘声四起,甚至有人直接喊出“高小二无赖!”。 大家都是来扫街的,谁也不想自己辛苦捡来的东西被别人抢去,所以每当遇见像高小二这样故意争抢的人,uu看书 .uukanshu.cm众人就会齐心合力讥讽一番,这也算是扫街行里的一条规矩了。 不料高小二恼羞成怒,喊道:“你们喊什么?!本来就是鱼鳞纹,我着急说错了!那簪子就是我家的东西,就算是唐晔先捡到的,也应该还给我!”说着伸手就要明抢。 唐晔向后闪躲。一旁突然冲出一个大汉,一把将高小二推开。唐晔向大汉望去,原来是一起扫街的伙伴马大海。 马大海对高小二道:“扫街拾得的物件,谁先拾取的便归谁。这是规矩!高小二你要是明抢,那就是坏了规矩,我们都不答应!” 周围的人也齐声道:“对,不答应!” 高小二见惹了众怒,强作镇定,对唐晔道:“这事没完!”说完挤开人群,撒腿便跑。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马大海伸手揽住唐晔肩膀,低声笑道:“兄弟,够意思吧!” 唐晔笑着点了点头。 马大海又道:“我看你这东西不错,当了钱别忘了分兄弟一些。” 唐晔久在市井厮混,也熟知人情,自然满口答应。此后,围观众人见无戏可看,也都渐渐散去,继续扫街。 唐晔得了一件宝物,心中知足,无意在街上久留,早早归家。到家时恰好夜至五更。 唐晔取出簪子在灯下仔细观看,越看越喜欢。正在把玩着,突然觉得手中一轻,感觉玉簪像是要脱手而飞,唐晔连忙握住。就在这时,又刮来一阵寒风。唐晔向窗户望去,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窗缝中还露着半张女子的脸。 第33章 扫街篇【2】 黑夜之中,窗外出现半张女子的脸,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人胆寒的事。可是唐晔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那女子实在是太美了。临安作为大宋名义上的行在所,实际上的都城,绝对是红粉云集之处,唐晔在此生活了二十年,却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虽只是露出半面,也足以令人倾心。 女子见唐晔望向自己,抬手指着唐晔手中的簪子,笑道:“喂,那簪子是我的。”声音甜美轻柔,闻之令人骨酥。 簪子是她的?一时间唐晔心中涌起众多疑团:“她真的是失主吗?她如何知道簪子是被我拾去的?又如何来到我家?”刚要开口问话,只听那女子又说道:“外面寒风刺骨,你要我隔着窗子和你说话吗?”言下之意是要进屋。 唐晔自然懂得,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打开,让女子进来。女子进门后,唐晔得见女子全貌,不由得一阵失神。女子不施脂粉,月貌天然,着一身黄衣,亭亭玉立。如果说窗外半面,是如见星辰的话,那此刻便是银河漫天。在女子容光映照之下,唐晔的陋室都显得熠熠生辉。 女子见唐晔呆愣不语,掩嘴一笑,道:“我的簪子呢?”这一笑更是倾国倾城。 唐晔闻听女子问话,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姑娘是如何得知我捡了一根簪子?” 女子道:“你说话声音怎么那么小,像做贼似的。” 唐晔向隔壁指了指,依旧小声道:“家母已经熟睡,不敢惊扰。” 女子点了点头,也压低声音道:“我今晚来临安赏灯,回家路上才发现簪子丢了,于是又回来找。在御街上遇到几个扫街的,他们说是你捡去了,还告诉我你住在这儿,我就找来了。” 唐晔见女子说的有些道理,又问道:“既然如此,请问姑娘的簪子是什么样式的?”这也算是扫街的习惯,遇见来认领失物的,总要先问一问。他还觉得自己行事缜密,却不知忽略了一点,他回家后明明插好院门,这女子是如何进院的? 那女子见唐晔发问,不假思索答道:“是金包白玉簪。” 唐晔又问道:“可有花纹?” 女子道:“有啊,包金上是鱼鳞纹,白玉上的是云纹。” 如果女子只答出鱼鳞纹,唐晔还会有所怀疑,毕竟他曾经向一同扫街的众人展示过簪子的包金。可是女子直接说出白玉上的纹饰,这倒令他有些意外。除了他自己之外,他并未让别人看过簪头白玉,看来这女子真是失主无疑。 虽然心中不舍,唐晔还是将簪子交还给女子。 那女子拿过簪子簪在头上,更增添了几分雅致。 女子虽是取回了簪子,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此时莫名的有些害羞,低下头不说话。 唐晔见女子不言不语也不离开,也不知如何是好,尴尬了好一会,才说道:“姑娘,我已经把簪子还给你了,你早些回去吧。” 女子道:“我……我怕。方才丢了簪子心中着急,这才一路找来。我家住在城外,此时你要让我回去,你看看外面,花灯都熄了,我一个女子哪里敢回去。”说道此处,女子顿了一顿,轻咬下唇道:“你能不能让我留宿一晚?” 唐晔虽然刻苦攻读,却也不是书呆子,此时已听出女子弦外有音,不由得心旌摇曳。又怕自己误会,一时不敢答话。 女子抬头望了唐晔一眼,又低下头去幽幽道:“你不肯吗?” 唐晔连忙道:“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对姑娘你……” 女子道:“实话对你讲吧,适才在窗外我见你样貌俊逸,已然有了几分倾心。进屋来你又以礼相待,并且将簪子归还于我,可见你心地正直,并非贪财之辈。我心中更是喜欢。”说着,女子走到唐晔床边坐下,背对唐晔道:“若是蒙你不弃,我愿与君共赴巫山。”说到最后,声音已细若蚊蝇。 女子已将话说的如此直白,唐晔又怎能再装糊涂,只是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如此天仙般的女子,真的会看上他这个穷小子?唐晔伸手拍了自己脸颊一下,“啪”的一声,还真疼。 女子背对着唐晔,听见身后声响,回过头见唐晔手捂脸颊,问道:“你做什么?” 唐晔道:“我以为是在做梦。” 女子嫣然一笑,道:“你就当是梦也好。” 这回眸一笑,风情万种。唐晔难以自持,情不自禁的走过去,坐在女子背后。抬起手臂想要揽女子入怀,一时间又有些犹豫,双手悬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女子却已轻轻后仰,靠在他的怀里。唐晔只闻到一股淡淡的体香,不知不觉已然意乱情迷。uu看书 w.uuanshu.cm 两人郎情妾意,自是巫云楚雨。 一阵缠绵之后,唐晔揽着女子,道:“我真是荒唐,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女子依偎着唐晔,双颊上的红晕还未淡去,柔声道:“我叫黄锦儿。”说罢披衣坐起,敛容道:“今日承蒙厚爱,锦儿也应以诚待君。”说到此处,又犹豫了一下,才低头道:“我并非是人,乃是黄毛锦貂修成的妖仙。” 此话一出,唐晔心中一惊,又随即释然。心想:“锦儿虽然是妖,必无害我之心。她若想害我,也就不会自报家门了。” 黄锦儿继续说道:“我的确是为了寻找簪子而来。见你品貌出众,一时动了凡心,这才自荐枕席。我也知人妖有别,如果你心存芥蒂,我便即刻离开,从此不再相扰。如果你不嫌我出身异类,有意怜爱,我愿与你永结同心,从此侍奉左右。” 方才一番温存,唐晔早已对黄锦儿心生爱恋。听黄锦儿如此一说,暗忖道:“锦儿虽然是妖,可是看上去却与凡人一般无二。这天地间即便是人与人结为夫妻,又有几对能够成为鸾凤谐鸣的眷侣?锦儿貌美天下少有,性情又是如此温婉可人,若得此佳人为偶,此生还有何憾?” 想到此处,唐晔挽住黄锦儿的手,说道:“唐晔自幼寒苦,身无长物。今日得遇锦儿,已是三生有幸。承蒙不弃,委身下顾,若锦儿并非有意相戏,我愿意与你结为夫妇,余生常伴。天塌地陷,此心不移。” 黄锦儿喜道:“我自然是真心的。”说罢,又一头扎入唐晔怀中。 第34章 扫街篇【3】 唐晔与黄锦儿卿卿我我,真好似新婚夫妻一般。 温存了一会,黄锦儿问道:“你有什么心愿吗?” 唐晔想了想,道:“我啊,平生有两大愿望。一是盼着老母双眼复明。二是此生能得遇良配。与你相遇,我这第二个愿望已经实现。现在就只剩下盼望老母复明了。不过,我也知道此事多半无望,我问遍了临安有名的郎中,没有一个能医治的。” 黄锦儿道:“老夫人是如何失明的?” 唐晔叹了口气,道:“还不是积劳成疾。我父亲早早去世,家里全指望母亲一人。母亲为了让我能过得好一点,到处去接零工,经常到了深夜还在为人缝补衣服。她节俭惯了,每晚只点一盏小油灯,久而久之伤了眼睛。在我十二岁那年,便什么都看不见了。”说到此处,唐晔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流出眼眶。 黄锦儿伸手为唐晔拭去泪水,安慰道:“别难过。也许我有办法。” “真的?”唐晔握住黄锦儿的手,激动的说道:“若是能让老母双目复明,我今生今世为你做牛做马都甘愿。” 黄锦儿笑道:“谁要你做牛做马?我只要你做我夫君。” 唐晔又问道:“真有办法吗?” 黄锦儿道:“我终究是有修行在身,也学过些医术。虽然不敢说一定能医好,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试试总是好的。” 唐晔道:“对、对。有办法总比没有好。此事还要你多费心了。” 黄锦儿含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去办。怎么也要让老夫人看看她家的儿媳妇啊。” 唐晔闻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抱住黄锦儿道:“你真是太好了。” 不知不觉,窗上的夜色渐渐褪去了几分。 黄锦儿起身道:“天要亮了。我先离开,免得被人发现。” 唐晔本就是明事理的人,并未纠缠挽留。起身穿好衣服,送黄锦儿出门。 来至院中,黄锦儿拉住唐晔的手,低声道:“医治老夫人的眼要紧,我此去准备入山中采集灵药,慢则四五日,快则两三日便可回来。你安心在家等我。待我回来,治好老夫人,你我再商议今后之事。” 唐晔见黄锦儿的确把母亲的事放在心上,心中感激,握住黄锦儿的手道:“你去山中要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黄锦儿点了点头。唐晔转身就要去开院门。黄锦儿伸手拉住唐晔,问道:“你要做什么?” 唐晔道:“替你开门啊。” 黄锦儿笑道:“不用。”指了指天,道:“我从这里走。” 唐晔这才想起,黄锦儿并非凡人。 黄锦儿又含情脉脉的看了唐晔一眼,道:“我走了。”说着化作一团黄烟,腾空而去。 唐晔望着天空,直到黄烟消失不见。他突然间有些恍惚,这不会真的是梦吧! 在院中呆立良久,唐晔又回到屋中,坐到床上,将手放在黄锦儿适才躺过的地方,尚有余温。 此后唐晔只觉得有些困倦,倒在床上又睡了一会儿。直到天亮才再次起来。 服侍母亲吃过早饭,唐晔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去找些零工做。无论昨晚是否是梦,日子总是要过的。 唐晔刚把院门打开,就看到迎面走来两个差役。其中一个一指唐晔,道:“你是唐晔吧?” 唐晔茫然点了点头。 那差役道:“跟我们去县衙走一趟吧,牛通把你告下了。” 唐晔心中一惊,猜到多半是与高小二有关,估计是因为昨晚争夺簪子的事,高小二心中怨恨,勾结牛通诬告自己。 唐晔对那差役道:“敢问端公,牛通因为什么事告我?” 那差役道:“牛通告你私吞他家祖传的簪子,拒不归还。” 唐晔暗自叹了一口气,与自己猜想的一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让自己倒霉,遇见了难缠的小人。他心知此时与差役分辨也是白费口舌,只好点了点头,跟着差役一同去了县衙。 此事的确是与高小二有关。那高小二原本是个气狭量窄的小人,昨夜被众人羞辱,心中便怨恨起唐晔。回到家后,先找来自己的兄弟高小三,要他去唐晔家门外守着,千万盯紧那只簪子,绝不能让唐晔当了。 天刚蒙蒙亮时,高小二又去找牛通。那牛通本是富家子弟,平日只知吃喝玩乐,也没有正经的营生。高小二常年为牛通帮闲,跟着混吃混喝,顺便捞些油水。 高小二善于逢迎,对牛通又极尽谄媚之能事,深得牛通欢心。所以他才敢一清早就去把牛通吵醒。 牛通本来还在酣睡,听丫鬟来报,有人找他。他心中气恼,本不想见,又听说是高小二,心想,这小子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他这么早来,一定是有什么好事。这才耐着性子,披衣来见高小二。 高小二见了牛通谄笑道:“大官人,我给你报喜来了!” “哦?”牛通疑惑道:“我有什么喜事?” 高小二道:“小人昨晚发现一件宝物,合该着归大官人所有。” 牛通听说有宝物,马上来了精神,问道:“什么宝物?” 高小二神秘兮兮道:“是一枚金包玉的簪子。” 牛通不悦道:“不就是一枚簪子吗?” 高小二道:“大官人,要是普通的簪子,我哪敢来见你啊!那簪子不一样,上面的白玉会发光。”高小二昨晚虽然没看清簪子的纹饰,但是却看到了簪子发出的光芒,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生了贪念,要和唐晔抢夺。 “当真?”牛通有了兴致,瞪着两只眼睛,问道:“那簪子呢?” 高小二叹了一口气,道:“哎,我昨晚无聊去扫街,无意间发现了那枚簪子,当时我就想收起来送给大官人。哪料那个唐晔,就是昌乐坊的那个唐晔,他眼疾手快,被他抢了去。当时他们人多,小人也争不过他们。只得眼睁睁看着唐晔把簪子拿走了。” 牛通瞪了高小二一眼,没好气道:“都被人拿走了,uu看书 .ukanhu 那还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小二一脸奸笑道:“大官人,那簪子说是我高小二的,肯定没人信。说是他唐晔的,肯定也没人信。但是要是说是牛大官人你的,那就没人不信了。大家都信,那这枚簪子不就是大官人你的了吗?” 牛通被高小二这一番话绕的有点晕头转向,说道:“什么信不信的,你说明白点。” 高小二道:“大官人,你去县衙告唐晔一状。就说那簪子是牛家的传家之宝,唐晔拾去后拒不归还。只要把唐晔告下来,那簪子不就是大官人的了? 牛通有些似懂非懂,继续问道:“我就一定能告下来吗?要是告不下来那不是丢人现眼?” 高小二道:“大官人放心。我早已想好,大官人有四点胜算,只要去告,就一定能赢。” 牛通问道:“那四点?” 高小二道:“第一,那簪子本来就不是唐晔的,他没有理由不归还失主;第二,大官人家财万贯,只要大官人一口咬定那簪子就是牛家的,说出去大家都会信;第三,小人见过那簪子的样子,即便是公堂对质,也不会有半点差池;这第四嘛,知县相公与牛家不是世交吗?定然是向着大官人这边的。有这四点,还怕唐晔不把簪子交出来吗?” 牛通听高小二说完,顿时眉开眼笑,拍着牛小二的肩头道:“那簪子本来就是我家的。走,跟我去县衙,帮我把簪子要回来,我有重赏!” 高小二点头应着,一脸的媚笑,心中却恨恨道:“唐晔,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拿的安稳!” 第35章 扫街篇【4】 牛通家住兴德坊,与唐晔所在的昌乐坊同在仁和县辖下。牛家与仁和县知县又是故交,所以牛通告状理所当然是来仁和县县衙。 唐晔随差役来到县衙时,知县已经退堂。一个差役看守唐晔在堂下等候,另一个差役去后宅请知县升堂。 不多时,仁和县升堂。牛通与高小二也被带上堂来。 知县对唐晔道:“现有原告牛通,状告你私吞他家祖传金包白玉簪一枚。唐晔,可有此事?” 唐晔道:“回禀相公,学生昨晚却是拾得一枚金包白玉簪,不过已归还失主,失主并非牛通。” “哦?”知县望向牛通。如果唐晔所说属实,那牛通就是诬告。他与牛家有旧,自然不希望牛通有罪,最好是牛通能当堂反驳,免得他左右为难。 牛通也没想到会冒出个真失主,不敢与知县对视,转头瞪了一眼高小二。 这也出乎了高小二的意料,不过高小二天生的无赖,最擅长的就是颠倒是非。他刚刚又接到高小三的回报,知道昨晚唐晔没有出门,也没人去找唐晔,估计唐晔多半是在扯谎。于是定了定心神,随即站出来说道:“相公,他分明是狡辩。那玉簪明明就是牛家之物。昨晚我陪牛通赏灯,是牛通不小心遗失了簪子。后来发觉簪子不见,立即要我去寻找。我在众安桥边找到了簪子,可惜被唐晔抢先一步捡起。我上去找他理论,无奈他们人多势众,把我围住,和我讲什么扫街规矩,说来说去就是不还。我没办法只得回去告诉牛通。牛大官人知书达理,对我说道:‘唐晔不讲理,我们不能不讲理。’所以今日才上得堂来,请相公来评评理。” 唐晔见高小二信口雌黄,怒道:“高小二,你胡说。分明是你昨晚与我争夺簪子不成,心怀忌恨,这才勾结牛通构陷于我!” 高小二道:“你才是胡说。你口口声声说把簪子交还失主了,牛大官人就是失主!你什么时候交还的?昨晚你拿走簪子,我担心牛大官人的传家之宝有所闪失,就让我兄弟高小三一直跟着你。自从你回家之后,就没人来找过你。你说,哪儿来的失主!那失主不是牛大官人又是谁?!” 高小二这一问,倒是令唐晔有些有口难言了。他总不能说那簪子是妖精的,妖精昨晚飞到他家,取回簪子又飞走了。虽然事实就是如此,可谁会信呢。即便有人信,要他把锦儿找来作证,可锦儿来去如风,他又能去哪找她?而且,他是要娶锦儿的,又怎么能将锦儿的身份公之于众? 唐晔这一迟疑,让高小二抓住了机会。高小二对知县道:“相公明鉴,唐晔说不出失主是谁,那就是有意欺瞒相公。请相公下令,要唐晔交还簪子。” 知县也看出唐晔脸色有变,沉吟一声,喝道:“唐晔,还不交出簪子?” 唐晔道:“相公,那簪子确实已被失主取走。” 知县道:“那失主是何人?” “这……”唐晔一时语塞,难以回答。 知县一拍桌子,怒道:“你这刁民,上得堂来,先是有意隐瞒,而后吞吞吐吐。看来不让你吃些苦头,你是不会招认!”说着就要用刑。 立在知县身旁的一位幕宾突然扯了扯知县的衣袖,知县会意,就此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幕宾凑上前来,在知县耳旁小声道:“相公,我认识这个唐晔。他现在是举人,有些学问。估计下次开科,多半能得中进士,将来同朝为官,何必此时结仇?” 知县点了点头,也小声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幕宾道:“先把他扣留在县衙内,好生管待。然后派人去唐家搜查,如能搜出簪子最好。如搜不出,我听说唐晔自幼丧父,只有老母在堂。并且他母亲双眼已瞎,唐晔又侍母至孝。关他两三日,他老母无人侍奉,他必然心焦难耐。若簪子真在他手中,还怕他不交出来吗?” “妙计!”知县暗自点了点头,对唐晔道:“唐晔,我也知道你是读书人。圣人门生自当仁义为先。你私藏他人财物,可曾想过圣贤教诲?姑且念你年少心浮,一时为贪欲蒙智。本官暂不责罚,现令你在县衙内虔心思过。望你早日悔改,主动交出簪子。到那时本官也定当从轻发落,绝不妨碍你的仕途。”说罢也不给唐晔辩解的机会,直接对差役道:“来人,将唐晔带入班房看管起来,好生管待,不得有误。uu看书 ww.ukans” 立即有两名差役应声上前,将唐晔推推搡搡的押下堂去。 牛通见状,连忙对知县道:“相公,那唐晔就是个刁民,何必对他如此客气?只要施以重刑,他必然乖乖交还簪子。” 知县笑道:“贤侄莫急。我现在就派人去他家里搜查。如果能搜出来,自然完璧归赵。如果搜不出,那唐晔就在我这县衙里,他又飞不出去,我自有办法要他交出簪子。你先回家等候消息吧。” 牛家虽与知县有旧,牛通却也知道分寸,见知县如此一说,也不好再强求。谢过了知县,带着高小二离开县衙。 随后知县又派了两个差役,去唐晔家搜查。什么都没搜到,却惊动了唐母。 唐母得知唐晔惹了官司,心中着急。她深知自己儿子为人,绝对不会私吞他人财物,其间必有隐情。于是央求邻居带着她前往县衙鸣冤。 知县听说是唐母,故意不见。差幕宾转告唐母,此事自有公断,不要搅闹公堂。如不听劝告,一味的闹下去,只会对唐晔有害无利。唐母无奈只得回家。 唐母回到家后,心中挂念唐晔,越想越是心急,可是她一个盲眼的妇人又无可奈何,只能倚坐在床,暗自悲泣。 一直道深夜,唐母都无心睡眠,和衣枯坐着。忽然听到外屋门响,心中一喜,忙问道:“是晔儿回来了吗?” 一个声音回道:“老夫人,是我。”随着说话的声音,唐母感觉到来人已经到了身边。 听声音,好像是个年轻女子的,唐母疑惑道:“姑娘是谁啊?” 第36章 扫街篇【5】 来人正是黄锦儿。 黄锦儿入山采药极为顺利,不到一天时间,不仅将所需药材全部采到,还炼制成了灵药。心中欢喜,连夜来找唐晔。 来至唐家却发现唐晔不在,隐隐听到东屋房中唐母似在哀叹,心多中生疑,这才走进屋来,想一探究竟。 听唐母询问是谁,黄锦儿道:“我是唐晔的朋友,受唐晔的嘱托,来为老夫人医治眼疾。” 唐母闻听此言,不由得精神一振,暗想:“若是我双眼复明,至少不会成为晔儿的累赘,说不定还能为搭救晔儿做点事情。”想到此处,激动的说道:“姑娘,你真的能治好我的眼睛吗?” 黄锦儿道:“多半是行的。我今天已经把药带来了。老夫人你把头抬起来,我给你用药。” “好。好。”唐母微微将头仰起。 黄锦儿从腰间一个小袋中取出一只葫芦形的小瓷瓶,拔下塞子,坐到唐母面前,小心翼翼的在唐母的两只眼睛上各滴了两滴药水。 唐母只感觉眼睛上一阵冰凉,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黄锦儿问道:“老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唐母道:“凉凉的,说不出的适意。” 黄锦儿道:“那就是有效了。你先闭着眼睛等一会,等药效散开,再睁开眼看看。” 唐母应着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黄锦儿道:“老夫人,睁开眼看看吧。” 唐母缓缓将眼睁开,起初一片模糊,但也能看见些许光亮,虽是如此,唐母已然激动不已。随后又眨了眨眼,眼前景象如云雾散去,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已完全恢复。见物之真切更胜目盲之前。 “我能看见了!如此大恩大德,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唐母说着,仔细向黄锦儿望去,这一看不由得暗自诧异,惊为天人。脱口说道:“姑娘莫不是天仙下凡?” 黄锦儿见唐母复明,也是欣喜异常,也算对唐晔有个交待。她心中高兴,见唐母如此一问,微微低头,坦率道:“我哪里是什么天仙。实话与老夫人讲,我是锦貂修成的妖仙。” 唐母闻听此言,不由得心中一惊,毕竟人妖有别。 黄锦儿继续道:“昨夜我与唐晔相遇。见他品貌不凡,心生爱慕。承蒙他不弃,对我也有怜意。我两个已在昨夜定下终身。” 此话一出,更是出乎唐母意料,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儿已经与你……” 黄锦儿见唐母的神情似是十分惊异,一腔喜悦之情,瞬间消散。黯然道:“我与唐晔私下约定婚姻之事,没有事先请示老夫人,是我的不对。我知道唐晔对老夫人十分孝顺,如果老夫人不同意我与唐晔的婚事,我不会让他为难,这就离开,从此以后不再见他。”说着便要起身。 唐母吃惊只是因为此事太过离奇,人与妖谈婚论嫁终究不是寻常之事,惊异也是人之常情。其实在唐母心中并不讨厌黄锦儿,黄锦儿毕竟治好了她的眼睛,她更多的还是心怀感激。 唐母寻思:“眼前这个姑娘不仅美貌无双,看她言行举止更是深明大义。是妖又如何?妖未必不如人,人也不见得比妖好到哪儿去,人害人的事还少了?这姑娘即便是妖,也是个好妖。我儿若是真能娶到这样一位媳妇,也算是造化。” 想到此处,唐母伸手拉住黄锦儿,道:“姑娘,你误会了。” 黄锦儿面露喜色,道:“老夫人,你不反对我和唐晔的婚事?” 唐母笑道:“不反对,不反对。我儿能遇见姑娘你,那是他三世修来的福分。” 黄锦儿喜道:“谢老夫人成全!” 唐母道:“哎呀,我这穷老婆子,哪里称得上老夫人,你呀,别再这样叫了。反正你也与晔儿定下婚事,你要是不嫌弃,就随着唐晔,喊我一声娘吧。” 黄锦儿闻言,喜上眉梢,低下头,羞答答的道了一声:“娘。” 唐母也是眉开眼笑,拉起黄锦儿的手,道:“我的儿啊,为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黄锦儿” “黄锦儿,好,好名字。”唐母越看黄锦儿越是喜欢,心道:她哪里是妖,分明就是个人。 黄锦儿问道:“娘,唐晔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此时唐母想起唐晔还在县衙之内,愁云再起,叹了一口气道:“晔儿被抓进县衙了。” 黄锦儿惊呼一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唐母将牛通状告唐晔之事说了一遍。黄锦儿这才知道是自己的发簪引出来的祸端。在心中盘算了片刻,对唐母道:“娘,你安心在家里等着。我这就去救唐晔。”说罢站起身来就要出门。 唐母道:“锦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救啊?你今晚就在家里住下吧,明早我和你一同去县衙。” 黄锦儿道:“我自有办法。娘你就放心吧,早点睡。说不定明天唐晔就回来了。” 黄锦儿挂念唐晔,疾步出了门。唐母也追了出来,来至院中已不见黄锦儿身影,抬头看,有一朵黄云正向县衙方向飞去。此时唐母才深信黄锦儿并非是人,立在院中百感交集。 黄锦儿驾着云雾一直来到仁和县衙,在县衙前院落下。县衙北侧的一排房是班房,其中有一间还亮着灯。黄锦儿蹑足来至窗前,点破窗纸,向里观望。只见屋内只有一人,倚床而坐,正是唐晔。 黄锦儿见唐晔衣着整齐,身上无伤,这才稍稍安心。来至门前便要推门,却发现,门上上了锁。情急之下也顾及不了许多,伸手将锁拧断,推门而入。 唐晔正独对孤灯唉声叹气,见黄锦儿进门,又惊又喜,起身问道:“锦儿你怎么来了?” 黄锦儿道:“我听你娘说你被关在这儿,就来救你啊。” 唐晔原本正在担心老娘,此时听黄锦儿说起,连忙问道:“我娘?我娘她怎么样了?” 黄锦儿道:“你放心吧,uu看书.uukansh 我已经治好你娘的眼睛了。她现在只是担心你。”说着,脸上微微一红,又道:“我把我们的事也跟娘说了,她老人家也赞成呢。” 唐晔喜道:“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黄锦儿道:“我们赶紧走吧,回去也让娘好好看看你。” 唐晔道:“我还不能走。” 黄锦儿不解道:“为什么?” 唐晔道:“我现在只是疑犯,他们拿不出证据也不会对我如何。我如果离开,那就是坐实了我心里有鬼,而且是畏罪潜逃。如此一来即便有理也说不清了。我原本担心母亲,现在母亲双眼复明,已经能照顾自己。那我就安心呆在这里,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黄锦儿道:“那也好办。牛通不就是拿簪子的事诬告你吗?那簪子本就是我的,我明天去大堂上给你作证,证明你确实已经物归原主,是牛通诬告。这样你就能无罪释放了。只是还要委屈你在这住一晚。” 唐晔道:“那也不行。你没有人世间的户帖,上了大堂更说不清了。你想一想,连身份都无法证明,又如何能证明簪子是你的?到时候恐怕还要被牛通倒打一耙,说是你我串通好的。” 黄锦儿抿了抿嘴,道:“那我就把簪子交出去好了,只要你没事就行。” 唐晔道:“那怎么行?那明明就是你的东西,怎么能给牛通那恶人?” 黄锦儿急得连连跺脚,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才能救你出去啊?”说到此处,突然眼前一亮,笑道:“有了!” 第37章 扫街篇【6】 清晨,牛通由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右臂有些发麻。望了一眼身旁丰腴的美人,心道:“好则好,就是重了些。” 牛通将右臂从美妾颈下抽出,那小妾似是昨晚太过劳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随着身体的翻动,锦被也滑向了一边,纤腰以下露出两坨浑圆的白肉。 牛通看在眼中,不由得来了兴致,微微活动了一下右臂,便要伸过去揉捏一番。正在这时,无意间发现淡黄的床帐上似乎多了一片红色。 牛通抬头望去,顿时吓得一声惊呼。 一旁的小妾被牛通惊醒,娇嗔道:“大官人,晚上不让奴家睡,早上也不让奴家睡,奴家怎么受的住?”说着,发现牛通神色有异,也顺着牛通的目光看去,只见床帐之上,写着几行血字。此时血迹未干,尚有几点血滴如泪水般正缓缓下淌,血淋淋的甚是恐怖。看到如此景象,那小妾也情不自禁的尖叫一声。 女子叫声本就尖厉,牛通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瞪了一眼小妾,气道:“喊什么喊?!昨晚也没见你这么卖力!” 小妾见牛通动了真火,不敢申辩,委屈巴巴的蜷缩在被中。 牛通定了定神,向血书看去。上书:牛通诬告唐晔,致使良善蒙冤,本神夜游至此,现已查明原委,故此留书警示,速还唐晔清白。若敢违逆神旨,必有恶报临身。 牛通虽然读书不多,也能明白其中意思。血书是要他撤回诉状,还唐晔清白。 莫非真有神灵显圣?牛通半信半疑,下了床,仔细查看门窗。见门窗都是自里面插好,并没有被撬动的迹象,心中又信了几分。 这时听外面有丫鬟来报,“大官人,醒了吗?高小二来了。” 牛通道:“他来的正好,把他带到这儿来。”随后对床上的小妾道:“你先回避一下。” 小妾应了一声,穿好衣服,开门出去。 不多时,高小二走了进来。这还是高小二头一次进到牛通家的后宅,暗想,牛通能让自己来到后宅,说明自己与牛通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心中高兴,脸上不由自主的就带出了一副得意的笑容。 当他看到牛通阴沉着脸时,才发觉有些不对头,连忙收敛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官人,看你今天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牛通抬手指向床帐,没好气道:“你看看那是什么?我能高兴的起来吗?” 高小二倒也识得几个字,看罢心中也是一惊。暗想:唐晔此时被关在县衙,他一个穷书生,谁会替他打抱不平呢?难道真是过路神灵所为?他一边想着,一边对牛通道:“大官人,这个是有点邪门。欸,会不会是有人想救唐晔,故意设了个局啊?” 牛通道:“这事不可能是人干的!我家里养着十几个护院的打手,晚上还有七八条狗看家,生人绝对进不了内宅。我这卧房的门窗晚上都是关着的,昨晚是我亲自上的门闩。我刚刚检查过,门窗都关的死死的,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昨晚绝对不会有人进来。” 高小二听牛通如此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又仔细看了看那几行瘆人的血字,说道:“不是人,也不可能是神仙啊。” 牛通道:“什么意思?” 高小二道:“大官人,你想啊。这神啊仙啊,都是慈悲为怀。即便是他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也是劝人向善。哪有写血书威胁人的?这不可能是神仙干的事啊。” 牛通道:“不是人,也不是神仙,那是什么?” 高小二道:“我猜八成是妖精!” “妖精?”牛通觉得这事越说越邪乎了,疑惑道:“怎么又冒出妖精来了?这妖精为什么要帮唐晔?” 高小二拍了下大腿,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哎呀,真有可能妖精。我兄弟,就是高小三,前天晚上我不是让他在唐晔家门外守着吗。他说天不亮的时候,曾经看见唐晔家院子里冒起过一阵黄烟。那黄烟飞到半空就变成了一朵黄云,向城外飞去了,看着特别奇怪。说不定那就是妖精呢。唐晔或许还真认识妖精。” 牛通狠狠的拍了高小二脑袋一下,气道:“你娘的怎么不早说?!” 高小二委屈道:“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我兄弟说的。” 牛通瞪着高小二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告唐晔,告出麻烦了吧!” 高小二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不敢回话。 牛通喘了几口粗气,又对高小二道:“走,跟我去县衙。” 高小二问:“去县衙干什么?” 牛通怒道:“还能干什么?把状子撤回来。不管是神仙,还是妖精,我惹的起谁?” 高小二拉住牛通道:“大官人,真要是妖精的话,你可更不能去了。” 牛通奇道:“这是为什么?” 高小二道:“我听人说过,这妖精全都是小肚鸡肠,有仇必报。现在唐晔有难,它来威胁你,放了唐晔。一旦唐晔没事了,说不定就要报复你呢!妖精又不懂仁义,妖精害人可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高小二的这几句话确实把牛通给吓住了。牛通犹豫了半晌,对高小二道:“那你说怎么办?放不放唐晔,它都是要害我啊!” 高小二笑道:“大官人,我刚才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牛通不想听高小二卖关子,叱骂道:“有屁快放!” “是,是。”高小二讪笑道:“大官人,你听说过君玄真人吗?” “君玄真人?有点耳熟。”牛通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是谁。 高小二道:“君玄真人就是仙真观的住持,现在城里城外都传开了,都说他法力高强呢。依我看不如请君玄真人来看看。如果这事真是神仙所为,那君玄真人是道士,他们都是一家的,也好说话。大不了我们就认个错,饶了唐晔,也不怕神仙来秋后算账。要是妖精,那正好请君玄真人把它除了,以绝后患。如此一来,那簪子不还是你牛大官人的?” 牛通想了想,拍着高小二的肩头笑道:“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对,请那个君……君什么什么真人。我们这就去。” 高小二谄媚道:“这种跑腿的事,有小人去办就好了,哪儿还用得着大官人亲自去一趟。” 牛通笑道:“好,你现在就去账房支银子,快去快回。免得我这心里不踏实。” “好嘞。”高小二心中一阵窃喜,先到账房支了五十两银子,随后去了仙真观。 牛通家的血书,u看书 ww.knshum 还真是妖精所为,这妖精正是黄锦儿。 昨夜黄锦儿为救唐晔,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个法子。她与唐晔分别后,先去找了一只鸡,取了一碗鸡血。然后趁夜色,化作一团烟霞潜入牛通卧室。那时牛通与小妾刚刚厮杀了一通,睡得正香。借此机会,黄锦儿以笔蘸血,在床帐上写下血字。 此后黄锦儿找地方休息了片刻,天一亮便来至县衙门外守着。她以为牛通见了血书必然害怕,即便不承认自己是诬告,至少也会来撤回诉状。哪料她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牛通身影。 县衙之内,唐晔一直被关在班房中。日间有差役在一旁看守,黄锦儿也没有机会与他见上一面。好在唐晔并未受苦,这也让黄锦儿稍稍安心。 待至月亮升起,黄锦儿知道今日牛通不会来了。心想,看来一次恐吓,牛通并未当真,今晚还要再去吓他一吓。 想到此处,黄锦儿离开县衙,先回唐家,向唐母讲了唐晔的状况,要唐母不要担心。等到夜至三更,黄锦儿化作烟霞,再次潜入牛家。 黄色的烟雾由门缝渗入,在牛通卧室内汇聚成人形。黄锦儿来到床边,轻轻挑起床帐,想要看一看牛通是否在床上。 床帐之内,牛通与美妾正相拥而睡。与昨夜不同的是,牛通的枕头外侧摆放着一只小巧的玉虎。 黄锦儿只觉得这只玉虎似乎非寻常之物,稍一迟疑,只见一道白光透窗而入,电闪般附在了玉虎之上。那玉虎猛然间一跃而起,在空中身躯暴涨,张牙舞爪向着黄锦儿扑来。 第38章 扫街篇【7】 黄锦儿毕竟修行年深,反应也算神速,见玉虎扑来,连忙抬起左臂挡住脸面,脚尖用力点地,身子斜着向后飞出。 可惜终究慢了半步,“嘶”的一声,左臂被虎爪勾住,划开两道口子,衣袖也被撕裂,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转眼间黄色的衣袖已被染红。 一阵阵烈火灼烧般的剧痛由伤口处传来,黄锦儿心知不妙,无心与玉虎厮斗,纵身破窗而出,脚未落地又化作一团黄烟向着空中飞去。 哪料那只玉虎似是通灵,也随后跃出窗外,一拧身便腾空而起,呼啸着向黄锦儿追来。 黄锦儿不敢怠慢,急催烟霞向西飞行,用尽平生修为,也只是勉强没被追上。好在那玉虎并没有紧追不舍,刚刚追出城外,随即转身而退。 黄锦儿又向前飞了一段,实在有些不支,在西湖西北方的葛岭山中落下。身旁刚好有一条小溪,走过去,以手捧水,喝了几口山泉,猛觉得眼前一暗,昏倒在小溪岸边。 再醒过来时,一轮红日已经由东方升起。一阵钻心的痛感自左臂传来,黄锦儿不禁皱眉。挽起衣袖查看伤口。小臂上有两道血痕,伤口并不是很深,此时血已经止住,只是疼痛丝毫未减。 黄锦儿先用溪水洗净手臂上的血污,然后撕下一截破烂的衣袖,将伤口包扎好。之后,她抱膝蹲坐在溪边,忽然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她虽然是妖,却常年住在深山,并不知道人世间竟会是如此凶险。她心爱的人被关在县衙,她自身也受了伤,牛通的那只玉虎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凭她修为多半难以招架。越想越觉得无助,心中委屈,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心中还是挂念唐晔,心想,大不了将簪子交出去。虽然唐晔不想如此,可是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唐晔更重要,不就是一枚簪子吗。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一个童子的声音,问道:“姐姐,有何难事?” 黄锦儿抬眼望去,见一个小道童站在面前。那道童七八岁的摸样,手提小竹篮,一脸天真烂漫。心道:“你一个孩子,和你讲又有什么用?”暗叹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道童又道:“姐姐,你别看我小,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我知道,你不是人。” 黄锦儿闻言心中一惊,这小小童子,如何看出我非人类?转念一想,也曾听前辈说过,有些游戏人间的仙人喜欢元婴出窍,以孩童之貌示人。莫非眼前这个童子竟是前辈仙人?仔细打量,却也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 正疑惑间,那小道童狡黠一笑,转身掀起道裙,露出一截狐狸尾巴,笑道:“姐姐,我和你一样。”这小道童自然就是古宝宸了。 黄锦儿哑然失笑道:“原来是只小狐狸啊!”说罢,又疑惑道:“你小小年纪,身上怎么没有妖气呢?” 宝宸挺了挺胸,得意道:“这多亏了我师伯呢。本来以我的修为变不成人的,是师伯给了我一枚化形丹,这才有了人身。所以我才没有妖气啊。” 黄锦儿点了点头,暗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小狐狸的师伯确是一位高人。” 宝宸又道:“我师伯神通广大。姐姐,你要是有什么难事,他一定能帮你解决的。” 黄锦儿道:“你师伯是谁啊?” 宝宸指了指不远处的四圣院,道:“喏,就是四圣院的灵阳道长啊。” 黄锦儿对灵阳也有过耳闻,心想,说不定灵阳道长真的可以帮上忙。于是对宝宸道:“小弟弟,姐姐确实遇到了一件难事,麻烦你带我去见灵阳道长好不好?” 宝宸笑道:“好啊,我就说我能帮上忙的。跟我来吧。”说着便转身在前面引路,黄锦儿起身跟在后面。 宝宸道:“姐姐,我叫古宝宸,你叫什么名字啊?” “黄锦儿。” “黄锦儿,名字真好听。”宝宸从小竹篮里拿出一块糕点,递向黄锦儿道:“锦儿姐姐,你吃。” 黄锦儿笑着摆了摆手。宝宸也不一味谦让,顺手丢在自己口中。 其实两人所在的位置离四圣院并不远,说话间绕过一小片树丛,就来到了四圣院门前。 宝宸登上石阶,院门自动打开。宝宸进门后,不等黄锦儿进去,院门又自动关上,将黄锦儿挡在门外。 随后院门又被拉开,宝宸探出身来,羞赧一笑道:“姐姐,我忘了告诉你四圣院的规矩了。”抬手指了指门前的泉眼和木箱道:“外人求见,必须要先投钱,这门才会打开。不过,你是我带来的客人,我把门给你打开,你直接进来吧。” 黄锦儿犹豫了一下,道:“我是来求灵阳道长的,还是按规矩来吧。” 黄锦儿身为妖精,平日里并没有随身携带银钱习惯,想了想身上值钱的物件也就只有那枚金包白玉簪了。为了救唐晔,狠了狠心,将簪子取下,投入松下木箱之中。 进门后,黄锦儿见一年轻道士由廊下走出,丰神俊秀,飘然出尘。 宝宸指着年轻道士道:“锦儿姐姐,这就是我师伯灵阳道长。” 黄锦儿连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小女子黄锦儿,乃是黄毛锦貂修炼成妖,于人间遇到一桩难事,还望灵阳道长不吝相助。” 灵阳点头道:“不必多礼,随我来。” 灵阳将黄锦儿带至东厢。分宾主落座后,灵阳道:“有何难事,细细说来。” 于是黄锦儿将自己如何在元夕之夜下山观灯,如何遗失簪子,如何与唐晔相遇等等,全部讲述了一遍,一直讲到昨夜负伤而逃。 灵阳淡淡道:“你不必心急,此事我管了。” 黄锦儿便要起身相谢。 灵阳摆手道:“不要乱动,如果我没猜错,u看书.uukansu 你左臂伤口处,现在是不是依旧如烈火灼烧一般?” 黄锦儿手臂上的痛感确实从未消减,她只是一直在强行忍耐。此时听灵阳如此一问,便点了点头。 灵阳道:“你受的伤并非寻常外伤,那玉虎有一身罡气,抓伤你时已将罡气附在伤口之上。如不尽早医治,拖久了必会危及性命。”说罢,对宝宸道:“去,要你师父拿些碧蟾膏来。” 宝宸应了一声,向后院跑去。 不多时,幽阳手中托着一只茶盏大小的圆形瓷盒走了进来。 黄锦儿见这黑衣道士似人非人,似妖非妖,又有一身仙风道骨,不自觉地生出一丝敬畏。 灵阳走过来,亲自为黄锦儿解开裹在伤口上的碎布。又从幽阳手中取过瓷盒,将盒盖打开,里面是碧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灵阳用一个小匙取了一些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之上。黄锦儿只觉得手臂上一阵清凉,灼热的痛感顿时消减了大半。 此后灵阳又为黄锦儿包扎好伤口,说道:“不出三日便可复原。可能会留下些许疤痕,不过你们女子妖仙大多都会些幻化奇术,到时自行调理吧。” 黄锦儿起身施礼,只觉得眼前一暗,又要昏倒。灵阳连忙扶住,说道:“你连日奔波,又身负重伤,此时身体虚弱,宜当静养。先留在我院中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间再随我去破那玉虎。”随后又对幽阳道:“有劳师弟,带锦儿姑娘到后院休息,请袁熙姑娘费心照看。” 幽阳点头,对黄锦儿道:“黄姑娘,请随我来。” 第39章 扫街篇【8】 这一晚的夜空很净,明月挂在天边,星辰亦是璀璨。 灵阳与幽阳坐在院中,面向着北方,微微扬头,似是在望着北斗。宝宸陪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把蜜饯,时不时的往嘴里塞上一颗。 大约到了二更,灵阳对宝宸道:“去,把锦儿姑娘请来。” 宝宸“嗯”了一声,把手里的蜜饯全部塞入嘴中,小跑着去了后院。 不多时,黄锦儿随宝宸走了过来。 灵阳起身道:“锦儿姑娘,身体好些了吗?” 黄锦儿道:“多谢道长关心,已无大碍了。” 灵阳点头道:“那就好,我们去牛通家吧。不知道锦儿姑娘是擅长云路,还是擅长陆路?” 黄锦儿道:“小女子粗通些腾云之法。” 灵阳道:“那就请锦儿姑娘驾云先行,我等随后就到。我们在牛通家门外会合。” 黄锦儿点了点头,将牛通家的位置又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化作一股黄烟,腾空而起,向着临安城飞去。 灵阳对幽阳道:“也劳烦师弟走一遭吧。” 幽阳道:“正想活动下筋骨。”说罢,又问道:“不请白山和尚同行吗?” 灵阳道:“此事无关怨魂,还是让和尚好好修行吧。” 随后两位道人步行出了四圣院。 黄锦儿驾云来至牛通家上空,找了一无人处飞身落下。然后向牛通家门口的方向望去,只见牛通家门外的大街上,站立着两个道人,正是灵阳与幽阳。不由得暗自一惊,这两个道士竟然比自己驾云还快!连忙上前相见,说道:“两位道长真是神速。” 灵阳笑道:“我们也是刚到。锦儿姑娘两次夜入牛通家,想必对附近也有所了解,不知牛家周遭可有僻静之处?” 黄锦儿想了想,指着大门左侧,道:“牛家南面院墙以外是一条死巷,只有一个供下人出入的角门,一般不会有人去那里。” 灵阳道:“我们去看看。” 黄锦儿在前引路,带着两个道人来至位于牛通家南侧的小巷之内。 可能是由于平日里有车辆进出,这条小巷并不很窄,大约有一丈宽。灵阳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满意。 此后灵阳在小巷内选了一块空地,手掐灵诀,禹步而行。绕着空地走了一个圆圈。 这个圆圈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连脚印都不明显。黄锦儿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灵阳此举有何用意。 灵阳收住脚步,退到圆圈之外,对幽阳道:“师弟,看到此圈了吗?” 幽阳点了点头。 灵阳道:“去把玉虎引来。记住,要落在此圈之内。” “好。”幽阳话音未落,已如影子一般,飘然飞入牛通家中。 灵阳又对黄锦儿道:“锦儿姑娘,到我身后来,免得误伤了你。” 黄锦儿不敢多问,乖巧的走到灵阳身后。 幽阳入院后,按照黄锦儿所说,直奔内宅。一路上虽有护院巡夜,猛犬看家,可是幽阳身形迅捷,犹如鬼魅,又岂是这些凡人俗犬所能察觉到的。只见一道黑影,只晃了几晃已来到牛通卧房门外。 牛通卧房今夜并未关门,幽阳向里面看去,屋内空无一人。床帐是挑起的,床上也是空空如也,并不见牛通身影。 原来,昨夜黄锦儿被玉虎逼得破窗而逃,窗户的破裂之声以及玉虎的呼啸声将牛通惊醒。牛通奓着胆子挑起床帐,向外看了看。此时黄锦儿与玉虎已经相继跃出,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半扇将掉未掉的窗户,挂在窗框之上,微微晃动。 牛通心知多半是妖物又来作祟,向枕边看去,玉虎已不知去向。那玉虎乃是君玄真人借给他的。日间高小二将君玄真人请到牛通家里。君玄真人看过血书后,说道:“血迹残留些许妖气,必是妖物所为。”随后便将玉虎交给牛通,并说道:“此物可驱邪除妖,暂时借你防身,带在身边足可保你安然无虞。”之后牛通便与玉虎形影不离,睡觉时也将玉虎放在身边。 此刻牛通见玉虎不翼而飞,料想必是玉虎有了灵验,只是不知去了哪里。 不多时,一道青光由窗外飞入,汇聚成一个物件,落在原来玉虎所在的位置,二寸长短,正是那只玉虎。 牛通拾起玉虎,仔细打量,见玉虎前爪上沾有一点殷红,不由得心中一喜,心想,一定是玉虎德胜而回。可是他随即又有些担忧,不知那妖物是被玉虎除掉了,还是只是负伤逃走?如果是负伤逃走,那可就麻烦了。都说妖精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如果没能将其除掉,将来的日子就别想过的安稳。 牛通暗自纠结,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又亲自去了一趟仙真观,将昨晚的事对君玄真人讲了一遍。 君玄真人道:“我这玉虎蕴涵乾天罡气,专克妖邪。妖物一旦被其所伤,绝难活过三日。你如果心中不安,再借与你三日就是。” 牛通谢过君玄,又带着玉虎回家。到家后,原来的卧房窗户已坏,不能再住。他也担心妖物再来找他,于是当晚去了正妻卧房。所以才让幽阳扑了个空。 幽阳以为牛通是故意躲避,冷笑一声,双手掐诀,身形微微一晃,由体内分出六道黑影。加上幽阳本体,一共七道身影,犹如七道黑色的疾风,在牛家内宅飞一般的来往穿梭,寻找牛通藏身之所。 牛家家宅虽大,内宅的房子也不过三十余间。片刻之后,一道黑影来至牛通正妻的房门之外,点破窗纸,向屋内看去。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披衣坐在桌前,手中正把玩着一只玉虎。黑影冷冷的哼了一声,其余六道黑影立即聚拢过来,与那道黑影再次合为一体。 屋中男子正是牛通。入夜后,牛通便来至正妻房内。自从牛通纳了两房美妾,已经几乎不与正妻同房。牛通正妻见牛通到来,自是欢喜,殷勤服侍。不久两人上床休息。牛通心中有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牛通正妻更是无心睡眠,难得与丈夫相聚,自然是不想良辰空度,于是对牛通百般撩拨。 牛通早就嫌弃正妻年老色衰,不愿亲近。若在往常顾及情面,也能勉强应付一阵。但此时满脑子都在想着妖物之事,哪还有心思想那床笫之欢。后来被挑弄的急了,牛通披衣下床,坐在桌前,不再理会妻子。牛通正妻见牛通如此,更是心生怨念,翻身背对牛通,暗自生气。 恰在这时,幽阳找到此处。 幽阳又仔细看了一眼牛通手中的玉虎,确认无误后,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两指轻轻一晃,指间便多了一张黑色的灵符。灵符通体如墨,上面的符文殷红如血。u看书 w.uukanh.co 幽阳将灵符对准窗纸上的小孔,然后对着灵符轻轻一吹,那灵符立即化作一股黑烟,如一支墨箭般,直射玉虎。 与此同时,一道白光透窗而入,附在玉虎身上。那玉虎长啸一声,自牛通手中一跃而起,摇身变成真虎般大小,迎着墨箭扑去。 墨箭去势劲急,眼见便要射中玉虎。玉虎不躲不闪,猛地张开阔口,一口将墨箭吞下。随后呲牙嘶吼,交错的獠牙之间,冒出几丝青烟,似是已将墨箭化去。 玉虎落地后,没有丝毫停留,后腿微微用力,再次跃起,向着一扇窗户扑去。 那扇窗户之外,正是幽阳所在。 幽阳本是有意引玉虎出来,所以早有准备,不等玉虎扑到,早已飘然来至窗户对面的一座屋顶之上。 “咔嚓”一声,玉虎破窗而出。抬头望了一眼幽阳,紧接着腾空而起,四爪凌虚步空,向着幽阳飞奔而去。 幽阳轻哼一声,脚尖轻轻一点屋脊,身子飞离屋顶,好似一阵黑风,掠向牛家南墙之外。玉虎则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幽阳越过院墙,看准灵阳面前的圆圈,飞身落下,刚好立在圆圈中心。就在这时,玉虎也已追到,由半空中自上而下俯冲而来。 幽阳抬头望了一眼玉虎,没有丝毫要闪躲的意思,甚至微微冷笑,仿佛还在挑衅。 那玉虎长啸一声,抬起右爪,猛地向幽阳拍来,锋利的爪尖眨眼间便已到了幽阳头顶之上。 立在灵阳身后的黄锦儿,见到如此情形,不由得一声惊呼。 第40章 扫街篇【9】 玉虎的爪尖眼看就要触及幽阳的发丝,幽阳的身躯突然犹如沙塔崩塌一般,化作一团黑烟,铺散在地面之上。紧接着黑烟又似被一阵疾风吹动,纷纷涌出圈外,在灵阳身侧汇聚一处。随后这一团黑烟拔地而起,由虚而实,重新凝聚成人身,自然就是幽阳道人。 那玉虎一击不中,落在圈中。落地后先是摇头摆尾,环顾四周。见幽阳就站在不远处,随即将两条后腿向下一蹲,抬起两只前爪,再一次扑冲向幽阳。 就在此时,由灵阳脚印构成的圆圈,骤然冒出一阵电闪,一道电光破土而出,好似一条光闪闪的长鞭,迎头抽打在玉虎面门之上,“咔”的一声雷鸣,迸出数点火光。 玉虎怒吼一声,翻身落回圆圈之内。它似是知道难以上前,转身欲退。哪料刚刚靠近圆圈的边沿,一条闪电再次腾空而起,玉虎躲闪不及,正击中脖颈,虎躯一震,再次退回圈内。 此后玉虎又左突右冲了两次,皆被雷电阻拦,不得越过圆圈半步。即便是想一跃而起,飞到空中,也是徒劳无功。离地不足五尺,便被雷鞭击落。几次尝试之后,玉虎不再挣扎,只是微屈着身子,恶狠狠的盯着幽阳,口中还时不时的发出阵阵低吼。 黄锦儿此时才明白,灵阳走出的那个圆圈,乃是画地为牢,画的还是一座雷牢。玉虎被圈在其中,已经成了牢中的困兽。 幽阳见困住玉虎后灵阳并没有任何举动,问道:“师兄不将这玉虎除去吗?” 灵阳道:“此玉虎乃是护法灵兽,是由正法炼成。想必其主人也是正教中人。我们打狗也要看住主人嘛。现在已将其困住,它的主人必然有所感应,估计正在赶来。等见过玉虎主人,能讲通最好,讲不通再见机行事。” 幽阳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护法灵兽有何门道?” 灵阳解释道:“护法灵兽其实是由灵气与载器相合而成。就如同常人的生魂与肉身。灵气为生魂,载器为肉身。灵气与载器炼法各不相同,需分别祭炼。炼成之后,可分可合。通常为了不引人注意,都是分开存放,只有用时才会合在一处。当两者相合,原本只是死物的载器,就成了活物,就像眼前这只玉虎。” 灵阳与与幽阳交谈之时,黄锦儿也在一旁仔细听着,听灵阳讲完,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昨晚看见有一道白光附玉虎之上。如此说来,那白光就是灵气了。” 幽阳道:“没错,我方才也看到有白光透窗而入,那玉虎才活了。” 灵阳道:“此法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将载器借与别人。一旦载器遇到险情,便可招引灵气前来。由于灵气并非实物,百里之内瞬息可至。作为防身之物却是十分便利。” 幽阳道:“师兄可懂祭炼此物之法?” 灵阳道:“略知一二。”说罢,侧头望了一眼幽阳,又目视前方,淡淡道:“师弟切莫贪心。学得万千小法小术,不如一朝悟道。道若通,则万法皆通。” 幽阳肃然道:“师兄教训得是。” 正说话间,一个身影缓步走入小巷之内。来人走得并不快,可是转眼便来到了玉虎身后。隔着玉虎与灵阳等人对面而立。 此时明月已经升至半空,光亮如镜。 灵阳借着月光看去,但见来人也是一个道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赤色道衣,外罩玄色鹤氅,风度翩翩,容貌甚美,不仅仙姿卓然,还有一身贵气。 玄衣道人看了一眼玉虎,然后面向灵阳,首先开口道:“紫霄雷法果然冠绝天下,想必这位道兄就是灵阳道长吧?” 灵阳道:“道兄认识我?” 玄衣道人道:“我虽不才,却也识得这画地雷牢之法。道兄翩翩年少,又身怀无上法术,除了灵阳道长,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灵阳嘴角微翘,道:“君玄真人过奖。” 玄衣道人正是君玄真人,闻言奇道:“灵阳道兄也知道君玄之名?” 灵阳道:“闻名已久。在这临安府内,能将护法灵兽祭炼得如此神异不凡之人,恐怕也只有君玄真人了。” 灵阳说罢,两个年轻道人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朗声而笑。 明月之下,一玄衣道人单手负在背后,一白衣道人双手拢于袖中,对面而立,超然若仙。一旁的黄锦儿看得都有些恍惚了,谁言郎艳独绝,此时便有公子成双。 笑声过后,君玄道人看了一眼黄锦儿,对灵阳道:“灵阳道兄,你也是正教中人,为何与妖孽为伍?” 灵阳道:“为妖未必为孽。君玄道兄恐怕是受了牛通的蒙骗。” “哦?”君玄面有疑色,问道:“此话怎讲?” 灵阳对黄锦儿道:“锦儿姑娘,劳烦你再把此事原委再对君玄真人讲一讲。” “是。”黄锦儿应了一声,然后将这几日的所遭所遇又说了一遍 待黄锦儿说完,灵阳由袖内取出那枚金包白玉簪来,举在手中,对君玄道:“君玄道兄,牛通想要的就是这枚簪子。你看它可是人间之物?” 金包白玉簪在夜色中散发出淡淡的光亮,好似一盏小灯。君玄真人一眼便看出,此物之上有妖气萦绕,绝不可能为凡人所有,歉然道:“如此看来,确实是我失察。不仅耽误了黄姑娘救人,还误伤的黄姑娘。若非灵阳道兄医治及时,黄姑娘恐怕已遭不测。若是那样,我可就成了助纣为虐的恶人。实在惭愧,还望黄姑娘不要怪罪。” 黄锦儿微微颔首,道了一声:“不敢。” 灵阳道:“君玄道兄也并非有意为之。既然事情已经讲明,这只护法灵兽还请道兄收回。此物被困于雷牢之内,多有损耗,还望道兄海涵。”说着,一挥衣袖,地上刮起一阵微风,将脚印构成的圆圈吹散。 那只玉虎果然是通灵神物,雷牢刚一解除,便化作一道青光飞向君玄真人。君玄真人伸出手来,青光落于掌心,又还原成一个二寸长短的玉虎雕件。 君玄真人将玉虎收好,拱手道:“都是我行事草率,才有此误会。稍有损耗,不值一提,还要多谢灵阳道兄手下留情。uu看书 .uahu.co”说罢,右手轻轻一抬,一团银光缓缓的向灵阳飞去。 幽阳迈步上前,伸手将银光握住,原来是一块二十两重的银子。 灵阳笑问道:“道兄这是何意?” 君玄真人道:“这块银子是牛通送我的酬金。他的事我此后不会再管,既然不能忠人之事,也只好原物奉还。我知道几位还要再去找牛通,我已没有脸面与其相见,只好请灵阳道兄代为转交。” 灵阳笑道:“小事一桩,请道兄放心。” 君玄真人再次拱手道:“那我就不在此多事了。告辞。”说着又看了一眼幽阳,低声自语道:“有意思。”这才转身离去。 灵阳看了一眼幽阳手中的银子,轻叹一声,道:“师弟,我们道院是不是太便宜了些?” 幽阳微笑不语。 灵阳莞尔道:“要是和尚在,他又要说我贪财了。” 黄锦儿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 灵阳又对黄锦儿道:“锦儿姑娘,玉虎的事已经解决。接下来我们还要再吓一吓那个牛通。” 黄锦儿道:“我这就去。” 灵阳摆手道:“吓唬人的事,你不行。还是要我师弟出马吧。你在一旁看着就好,也可以借此机会学一学。” 幽阳会意,说道:“随我来。”说罢,再一次跃入牛家院内。灵阳与黄锦儿紧随其后。三人如入无人之境,在牛家一排排的屋顶上,一连数次飞跃,最终落在一处屋脊之上。 幽阳指着北面一间屋子说道:“牛通今晚住在此处。黄姑娘,你看好了。” 第41章 扫街篇【10】 黄锦儿闻言看向幽阳。只见幽阳微微晃动双肩,身上陡然升起一团黑烟,缭绕周身,将脸面都遮住了。只露出两只蓝光闪闪的眼睛。 “去也!”幽阳轻笑一声,挟烟带雾由屋脊上俯冲而下,直接撞开屋门,落于屋内。 此时,牛通正在屋中与妻子口角。原来,方才牛妻听到玉虎咆哮之声,吓了一跳,连忙向床外看去。恍惚看到一只青色大虎正破窗而出,开始以为是眼花,可仔细一看,窗户确实已经破烂,便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牛通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也着实吓得不轻,听妻子问话,他心中烦乱,不想解释,大声道:“别问。说了你也不懂!” 床帐血书的事牛妻也有所耳闻,此时见自己房中出现怪事,不由得猜疑起来,又想起刚刚求欢被拒之事,一时间怒火中烧,对牛通喊道:“你是不是惹了什么脏东西?!我还奇怪呢,你今天怎么会来我这,原来你就是想把那脏东西引过来,好让它来害我,是不是?让它把我害死了,你好把那个骚狐狸扶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牛通本就心烦意乱,见妻子这一闹,更加烦躁,忍不住破口大骂。 牛妻见状,也不甘示弱,拍着床板,骂起牛通,“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良心都让狗吃了!我上辈子到底缺了什么大德,这辈子怎么会嫁给你哟……”她越骂还越觉得委屈,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之后便是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拍床。 幽阳破门而入时,牛妻正闹得起劲。忽然听见“哐当”一声,只见一团黑烟裹着一个人影出现在屋中,牛妻心知不妙,连忙止住哭声,缩回床内,并且顺手将床帐放下。 牛通见到幽阳也是吓得不轻,差点由椅子上滑下去,连忙颤颤巍巍的扶住桌子。 幽阳故意用阴森森的口气说道:“牛通!我乃是夜游神。日前留书与你,劝你向善。你不仅不遵本神之言,还请来君玄真人,妄图加害本神,真是痴心妄想!”说着,幽阳一甩手,将君玄真人交还的那块银子甩在地上。银子将地板砸出一个深坑,没入地面之下。 牛通见状又是一惊。 幽阳继续道:“这一块银子便是你请君玄真人的酬金,君玄真人要我交还给你。他已经知道你所行不义,已将玉虎收去,你的事,他今后再也不会过问。” 牛通闻言,知道没了倚仗,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落,直接跪在地上。 幽阳冷笑道:“我曾经说过,‘若敢违逆神旨,必有恶报临身。’此时此刻就是你恶报临身之时!” 幽阳将右手举起,平地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吹的屋内桌椅乱晃。 牛通吓得连连叩首,道:“大神饶命啊,大神饶命!不是我违逆神旨,全是高小二的主意。对,都是高小二让我做的。我本来想去县衙把诉状撤回来,是高小二拦着我,不让我去。君玄真人也是他请来的。还有告唐晔的事,那也是高小二的主意。是我一时糊涂,听信了他的鬼话。大神你明鉴啊,真不关我的事!” 幽阳耐着性子,听牛通连哭带喊的说了一通,这才沉吟一声,道:“即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本神限你明早带上高小二前去县衙自首,还唐晔清白。若再敢违逆,要你立时毙命!”说罢,幽阳将举起的右手向下虚斩。 牛通只觉得头顶一凉,头上发髻已滚落在地。四周头发随即披散下来,狼狈不堪。他也顾不得整理头发,伏地叩头,诺诺连声。 幽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牛通,飘然出屋,飞身来到对面屋脊之上。 灵阳见幽阳回来,轻声道:“先离开此处。” 随后三道身影越墙而出。来至无人之处,灵阳对黄锦儿道:“锦儿姑娘,今晚经我师弟如此一闹,那牛通绝不敢再出尔反尔。你安心回去好好休想,明日也好有精神去迎接唐晔。” 黄锦儿走到灵阳、幽阳面前,倒身便要下拜。灵阳双手扶起,说道:“不必如此。” 待黄锦儿站好,灵阳从袖内取出那枚簪子,交还到黄锦儿手中。 黄锦儿握着簪子,有些茫然道:“灵阳道长,你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救了唐晔,小女子无以为报,这簪子本就是酬谢你的,还请你收下吧!” 灵阳微微摇头,道:“这簪子上的人情味太重,实在不适合我们这些清心寡欲的修行人。你还是收回吧。” 幽阳知道师兄又在信口开河,将头转向一旁。 灵阳又道:“锦儿姑娘,我还有一言相劝。” 黄锦儿道:“小女子敬听教诲。” 灵阳道:“此事了结之后,你若是想与唐晔结为夫妻,最好劝唐晔搬离临安府。这人世上,最快的莫过流言蜚语。血书的事早晚都会流传出去,你生的美貌,又没有凡间户帖,难免不惹人生疑。一旦流言四起,对你对唐晔都不是好事。长此以往,恐怕还要惹出是非。” 黄锦儿道:“道长所言极是,小女子谨记在心。” 灵阳将拢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抬了抬,“锦儿姑娘,就此别过。”随即转身对幽阳道:“师弟,回去了。” 一黑一白,两个道人飘然离去。 黄锦儿望着渐远的身影,深深施了一礼。 次日一早,牛通果然带着高小二前往县衙自首,承认自己是诬告。知县顾及与牛家的情分,对牛通只是告诫一番,把全部罪名都推到高小二身上,将高小二仗责了一顿,险些没被打死。唐晔无罪,被当堂释放。 黄锦儿将唐晔接回家中,一家人皆大欢喜。欢喜之余,黄锦儿又将自己这几日的遭遇讲了一遍,其中也包含了灵阳劝告之事。 唐晔本就明白事理,为了黄锦儿他愿意放弃仕途。不久之后唐晔便带着母亲跟随黄锦儿迁往蜀中。唐母在黄锦儿与唐晔的细心照顾下得享高寿。唐母仙去后,唐晔与黄锦儿一同入山,不知所终。 乾道八年,春二月。 天气渐暖,西湖岸边已是百花吐艳。葛岭山中虽然寒气未尽,各类花木却也含苞欲放。 清晨时分,白山出离伏云寺,沿着草径前往四圣院。 行至半山,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蝴蝶,落于白山肩头。木讷白山,也难得望蝶微笑。 那蝴蝶也不怕人,安静的停在白山肩头,似是累了,要白山载它一程。白山也不理会,继续前行。直到来至四圣院的门前,蝴蝶才扇动着翅膀离去。 白山拾级而上,院门自动打开。uu看书 ww.uukanhom 与此同时一阵清香扑面而来,白山微微一怔,哪里来的香气? 进门后,白山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只见满院奇花异卉仿佛在一夜间全部绽放开来。走在院中,便如同置身在花团锦簇的画卷之上。 群花的芳香,或浓或淡,混在一起,便是白山闻到的香气。白山察觉到,这一股混合的香气中,还有些许茶香。寻着茶香望去,灵阳手持茶盏,正倚坐在一张木榻之上。木榻紧靠着一株碧桃,此时碧桃花开正艳。 木榻一侧,有一张方桌,幽阳立在一旁,手提汤瓶,正在点茶。 灵阳见白山进门,微笑着向白山招了招手。 白山走上前去,却发现碧桃树下除了一张木榻,再无其他坐具。好在宝宸抱着一把椅子跑了过来,放在白山背后,笑道:“白山师叔,坐。” 白山对宝宸笑着点了点头。待白山坐下,幽阳将一盏刚调好的茶端了过来,对白山道:“请用。” 白山道了声:“多谢。”将茶接过,还未入口,便已香入心脾,情不自禁的说道:“好茶。” 灵阳嘴角微微扬起,“这是福建进来的第一纲蜡茶,乃是茶中极品,和尚你来的真是时候。” 白山奇道:“这是贡茶?你从何处得来的?” 灵阳笑而不语。 饮过茶,早饭也已备好。饭后白山又与灵阳闲聊了一会,正准备起身告辞。却听灵阳说道:“和尚,且慢。有客来访。” 果然,灵阳话音未落,院门“吱扭”一声,自动打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 第42章 失魂篇【1】 那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容貌谈不上如何秀美,却也是娇娇小小的,并不惹人生厌。少女穿一袭长裙,外罩窄袖背子,看衣着似是大户人家的女使。 灵阳对宝宸使了个眼色,宝宸小跑着出了房门,迎上前去。 来至少女面前,宝宸咧嘴一笑,道:“这位小姐姐,你来四圣院有什么事?” 少女进门后,见院中空荡无人,正殿的门也紧闭着,想喊一声,又想起这是在道观,生怕惊扰了神灵,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见一个小道童冒了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回道:“我家主人撞了邪,想请灵阳道长去看看。灵阳道长在吗?” “在的,小姐姐随我来吧。”宝宸一边说一边引着少女向东厢走去。 进了屋子,少女见上座坐着一个年轻道士,料想便是灵阳,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小女子鹃儿拜见灵阳道长。”起身后,见一旁还坐着一个和尚,也不知是谁,不敢怠慢,对着和尚也施了一礼。白山起身合十还礼。 “不必多礼。”灵阳抬手指向一把空椅道:“鹃儿姑娘坐下说话。” “鹃儿身份低微,不敢坐。站着回话就好。”名为鹃儿的少女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了灵阳的好意。 大户人家的女使自然要守大户人家的规矩,灵阳也不勉强,问道:“不知鹃儿姑娘此来何事?” 鹃儿道:“我家家主好像是撞了邪,主母要我来请道长去看看。” 灵阳道:“你可知你家主人是如何撞邪的?” 鹃儿道:“怎么撞邪的,我一个下人也不太清楚。只知前几日家主前往天目山游春,回来后人就变了。看上去就跟丢了魂似的,这几日愈加严重,听主母说,倒在床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此前你家主人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灵阳继续问道。 鹃儿听灵阳如此一问,脸上突然一红,低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道长要问,就跟我回去,去问我家主母吧。” 鹃儿毕竟还是年轻,还不懂得撒谎要面不改色心不跳。她现在的样子,就连白山都已经看出,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方便说出口。 好在灵阳从来都不喜欢勉强小姑娘做为难的事,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面露难色,道:“你所说不详,我也不好推断你家主人是遇到了妖物,还是遇到了怨魂。要是妖物嘛,我一人足以应对。如果是怨魂,那还要请这位白山和尚帮忙。” “原来这位就是白山大师啊!”鹃儿似是对白山有所耳闻,对白山道:“那就请白山大师也一起去吧。” 灵阳道:“鹃儿姑娘,要请这和尚出山,只需送他一块肉即可。” 鹃儿闻言跺脚道:“哎呀!还要送肉啊!我把老夫人给的银子全都投到箱子里了。哪里还有钱再去买肉!” 白山道:“女施主不要着急。我可以随灵阳道长一同前往,如用到我,事后再补一块肉也可。没有也无妨。” 鹃儿松了一口气,道:“有的,有的。大师你放心,我家主人颇有家资,只要能将主人治好,不要说一块肉,就是整只的猪羊都是有的。” 灵阳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就走吧。不知道你主人的家在哪里?” 鹃儿道:“就在城西状元坊,我家老夫人知道道路有些远,特意安排了车马来。” 灵阳道:“如此最好。”又转头对白山道:“和尚,我们走吧。” 一僧一道出了四圣院。随鹃儿一同来的马车停在门外,车饰华美,马匹亦是良种。鹃儿请僧道坐入车厢,她则与车夫坐在车外。车夫轻轻挥了下鞭子,马车向着山外驶去。 路上灵阳撩起车帘,与鹃儿闲谈。由鹃儿口中得知,鹃儿的家主名叫马世远,不仅样貌出众,还颇有才学,不到弱冠之年,便考中了进士。不过他无意仕途,只耽于行乐,最是钟情山水。由于性情放达,又好谈笑,结识了一众契友,时常携朋唤友一同出游,或是载酒烟水之上,或是长歌山林之间,放荡不羁极是洒脱。 谈及马世远时,鹃儿的脸上满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灵阳暗想:这马世远还是个风流人物,说不定这场祸事便是起自风流。 马车自北向南穿过苏公堤,此时堤上绿柳如烟,桃花也开了大半,红翠相间,煞是好看。过了西湖,向前不远便进了状元坊。片刻后,马车在一处大宅门前停住。 鹃儿说了一声“到了。”掀起车帘,请灵阳白山下车,随后引二人进门,让至正厅落座。有下人献上茶,鹃儿要二人稍等片刻,转身进后宅去请主母。 不多时,有两位妇人在鹃儿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两位妇人一老一少,鹃儿上前引见,年长的是马世远的母亲,也就是这家的老夫人,年少的是马世远的妻子朱氏。朱氏二十出头的样子,举止娴雅,容貌甚美。 灵阳暗想,看来马家只有马世远一个男丁,要不然也不会让两个妇人抛头露面。 双方见过礼后,分宾主落座。 老夫人先开口道:“两位师父,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世远。马家三代单传,我连孙儿还没抱上,世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要马家绝了香火吗?” 朱氏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还请两位师父救救我家官人。” 灵阳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并不许诺。 白山见灵阳如此,他也不便满口应下,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 灵阳道:“马世远撞邪一事,此前我已听鹃儿姑娘提起过一些,所说也不甚详,至于具体如何,还望如实告知,我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老夫人看了一眼朱氏,朱氏道:“我家官人平日就喜欢游山玩水,一年中有一半的日子是飘在外面。前些日又约了几个朋友去天目山游春。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变得痴痴呆呆了,也不爱说笑了,也不爱出门了,每日只是发呆。让吃饭便吃饭,让睡觉便睡觉,还要他去收过几次账,钱倒是收回来了,可账目上却对不上,收错了好几笔。我家官人可是进士出身,办事从没有过半点纰漏。uu看书 .ukanshu 两位师父,我家官人这不就是撞邪了吗?” 灵阳依旧不置可否,问道:“他去天目山,一路上可曾遇到过什么怪异之事?” 朱氏道:“那就不知道了。若是在以前,我家官人游玩回来,不用我开口,他自会将沿途所见所闻讲给我听。这一次他却什么都不说,我也问过几次,每次都是所答非所问,问多了他又喊累,之后便什么话都不说了。” 老夫人道:“我也觉得奇怪,派人去打听过,与我儿同行的几个人都说这一路上安安稳稳的,没出现过什么意外。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有些不太寻常。他们一行到了天目山后,遇见一位名叫穆青峡的公子,那穆公子与我儿一见如故,便结伴而行。据说我儿与穆公子相谈甚欢,连他那些好友都给冷落了。当晚投宿时,两人还要同住一室,秉烛夜谈。可是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那个穆公子就没了踪影。他那些好友说,从那以后,我儿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灵阳点了点头,心道:“这个穆公子却是有些可疑。”又对朱氏道:“除了你方才说的那些,马世远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 “异常的举动?有倒是有……”朱氏一边想一边说,说道此处,白净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红晕,对老夫人道:“娘,还是你说吧。我去后面照看世远。”说罢,又向僧道施了一礼,低头走了出去。 鹃儿跟在朱氏身后,道:“我陪娘子一起去。” 灵阳想起此前问鹃儿时,她也曾脸红,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 第43章 失魂篇【2】 厅堂内只剩下一僧一道与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媳妇面皮薄,那就由我来说吧。我儿虽是喜欢到处游玩,对这媳妇倒也疼爱。他们两个结婚数年,一直没有孩子,我也提过几次纳妾的事,我儿为了他这媳妇,始终不肯答应。 “他这次游玩回来,除了变得呆傻了些,对媳妇也冷淡了。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是自从我儿回来就没与媳妇行过房。不仅如此,我那媳妇还发现我儿经常在睡梦中呻吟,此后还有梦泄。” 白山似是不懂梦泄的意思,望向灵阳。灵阳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白山的脸上也微微有些泛红,暗道:“难怪鹃儿与朱氏都不愿意说起。” 老夫人继续道:“媳妇觉得奇怪,从此便留心起来,发现有时候我儿竟然一夜梦泄两次。她怕是我儿得了怪病,将此事告诉了我。我起初也以为是病了,就请了城内有名的郎中来看,郎中看过后,说是魂不守舍之症,可能是受了惊吓,开了一副安魂药,结果我儿喝下药后,又全都吐了出来。反复了几次,那郎中自认治不了,建议我请个师婆来试试叫魂。之后……”说到此处,老夫人有些犹豫,似是有什么话碍口,不便说出。 白山心直,见老夫人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追问道:“之后怎样?” 老夫人道:“之后我就请了一个师婆来。哎,那师婆的事我要是说出来,两位师父可一定不要传出去,师婆会巫术,要是被她记恨上,我们家可就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灵阳道:“老夫人放心,只管讲来。” 老夫人这才将之后的事情讲出。 那位师婆姓王,在临安城也算小有名气,一般都称呼她王师婆。王师婆来到马家时,马世远还未昏迷。王师婆先问了马世远几个问题,马世远的回答皆是答非所问。 王师婆又剪了三个纸人,问过马世远的生辰后,在每个纸人上都画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符号,似字非字,似画非画。随后王师婆让马世远仰面躺在床上,将纸人摆做一排,放在马世远脚下。她自己则在一旁盘膝而坐,念了几句咒语后,伸手指向三个纸人,喊了一声“马世远!” 话音刚一出口,第三个纸人马上直立起来。 守在一旁的老夫人和朱氏都不禁呆住了,她们还从没见识过如此奇异的事。 王师婆放下手,立起的纸人又随即倒了下去。她一脸得意道:“大官人三魂丢了两个,不过不要紧,老身略施小法就能将魂召回。只是,在这施法之前嘛,还需要贵宅上准备几样物件。” 此时老夫人与朱氏已经将王师婆奉若神明,自然满口应承。 王师婆道:“要一张桌子,放在大官人床尾,还要一碗白米,三根香。另外再准备五十两银子,这钱不是我用,我招魂也是请神灵相助,这钱是回去置办供品敬奉神明的。” “懂得,懂得。”马家本就富有,此事又关系马世远的安危,老夫人哪里会在乎五十两银子,当即答应下来,安排下人准备。 不多时,所需之物全部备好。王师婆先将银子收入怀中,然后要马世远依旧躺在床上,从碗中抓了一把米洒在床下。接着将盛米的碗放在桌子上,燃起三根香插入碗中。 一切就绪,王师婆立于桌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马世远渐渐的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又过了一会儿,由嘴中发出一阵梦呓般的细语,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紧接着马世远猛地坐起身来,像是由噩梦中惊醒一般,大口地喘气。可是刚喘了两口气,他突然双眼发直,之后眼珠向上一翻,又倒在床上。 与此同时,碗中的三根香发出“突突”的声响,香头上原本米粒大小的火光陡地燃起三尺多高的白焰。 王师婆见状,“哎呦”一声,吓得扑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道:“不知哪路神灵在此,弟子无知,冲撞了神灵,还请神灵勿怪,弟子这就收手,再也不管了,再也不管了……” 由于此事关乎家主声誉,在王师婆做法前,便将下人全部赶了出去,只有老夫人与朱氏在一旁守着。此刻婆媳二人也吓得不轻,见王师婆跪下磕头,也跟着跪倒在地。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三炷香上的白焰才渐渐熄灭。 王师婆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你也看到了,不是老身不出力,实在是不敢违背神明之意啊。我看啊,大官人多半是在得罪了神灵,才会有此灾祸。不是我说丧气话,大官人的事就这样罢,凡人怎么斗得过神灵?老身是无能为力了,你若是不甘心,再另请高明。不过有句话老身要说在前头,今日之事绝不可泄露半句,一来不能妄议神灵,二来也是为了你们马家的脸面。若是一不小心传将出去,到时遭殃的可就不是大官人一个人了!” 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如何不懂得其中的意思。分明是王师婆怕此事传出去,影响她的名声,故意借神灵来威胁。明知如此,却也无可奈何。那王师婆通晓巫术,她要是想让马家一家遭殃,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无奈之下,也只好答应。 此后王师婆对躺在床上的马世远连看都没看一眼,uu看书.ukashu 便告辞离去。自王师婆走后,马世远一直昏迷不醒,反倒不如之前。 老夫人又派人去问王师婆,王师婆对来人道:“那是神灵对你家大官人的惩戒,我能保住你家大官人还有一口气在,那已经是尽力了。回去告诉你家老夫人,想让大官人恢复如初,除非是神佛下凡。” 家人如实回报,老夫人心道:“在你做法之前,我儿虽然有些痴傻,与常人却也没什么两样。自从你做法后,我儿就一睡不醒,简直成了活死人。难道不是你王师婆施法引起的?”老夫人虽是这样想,心中又惧怕王师婆的法术,也不敢前去问罪。婆媳两个一筹莫展,终日唉声叹气。 鹃儿是朱氏的贴身侍女,对马世远的事也略知一二,她是桥西村人,曾听同村的人提起过青绫之事,便向朱氏推荐灵阳。为了救自己的丈夫,朱氏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当下将此事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这才要鹃儿去请灵阳来。 灵阳听罢,对老夫人道:“那王师婆所用虽然是旁门小术,倒也算是用的得法。依我看马世远并非是撞邪,只是被人摄去了真魂。当然,这只是我一番推测,实际如何,我还要去看一看马世远本人,给他切过脉才能知晓。不知老夫人是否方便,带我二人去看一看。” “方便,方便。那就请两位师父随我来吧。”老夫人起身,在前引路,向内宅走去。 一僧一道跟在后面,白山低声问道:“你还懂得切脉?” 灵阳嘴角微翘,“略懂。” 第44章 失魂篇【3】 一僧一道随老夫人来至马世远的卧房,朱氏与鹃儿正在房内守着。 马世远闭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灵阳来至床前,向马世远望去。只见马世远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虽然此时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却依旧难以遮掩一副英俊的容貌,料想若是在往日,的确是个意气风发的风流公子。 灵阳对鹃儿道:“我要给你家官人切脉,搬一只凳子来。” 鹃儿乖巧的应了一声,搬来一只圆凳放在床头前。 灵阳坐下,拉过马世远的手臂,将三根纤长的手指搭在马世远的手腕上,微微合凤目,真似一位看病的郎中。 老夫人与朱氏,围在灵阳身前,屏气凝神,注视着灵阳的眉眼。似是想通过灵阳的表情推断出马世远的吉凶祸福。而灵阳脸色却如同古井一般,毫无波澜。 片刻之后,灵阳将手收回,对老夫人与朱氏道:“他三魂皆已不在,体内剩下一口生气。如这一口生气断绝,不仅与死人无异,无魂镇守,七魄难安,这副躯体还极有可能尸变,成为僵尸。” 老夫人闻言急道:“道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啊!” 朱氏虽未说话,两只眼睛却在一瞬间红了起来,泪水一滴接一滴的涌出,淌过秀美的脸颊。 灵阳先是对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对朱氏道:“马夫人不必如此,我只是将实情讲出,又没说不可救治。他无非是失了三魂,我把三魂召回即可。” 朱氏侧身拭去泪水,问道:“道长真能让我家官人苏醒?” 灵阳嘴角微扬,“不仅是让他苏醒,我还要让他恢复如初。” 老夫人喜道:“那真是太好了!道长还需要什么物件吗?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她似是受到了王师婆的影响,认为施法前总要准备些东西,至少银两是必须的。 灵阳道:“不必,我需要的物件你们没有。” 说罢,灵阳由袖内取出两张空白的符纸,又取出一支毛笔,提笔在两张符纸上各画了一道符文。随后将其中一张灵符交给鹃儿道:“把这张灵符贴到卧室门外,要贴在门梁正中。” “是。”鹃儿领了灵符,快步走出卧室。 灵阳将余下的那张灵符贴在床头,位于马世远头顶的正上方。 又等了一会,听鹃儿在门外喊道:“道长,贴好了。” 灵阳大袖一挥,对着马世远高呼一声:“马世远,归来!” 呼声未落,只见马世远眉头紧皱,呼吸逐渐急促,身体也跟着抖动起来,似是遇到了梦魇。就在此时,床头的灵符“突”的一下,无火自燃,火焰足有三尺。 老夫人与朱氏都是一惊,那一日王师婆也是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之后便吓得连忙收手,不知道灵阳会不会也像王师婆一样。 与此同时,门外的鹃儿一声惊呼跑了进来,大喊道:“道长,道长,灵符烧起来了!” 白山见此情形,心中也有些紧张,不由自主的看向灵阳。只见灵阳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嘴角扬起,淡淡道:“让他烧。”说罢,嘴皮微动,似是念起咒语。 床头的灵符虽然火焰升腾,却没有一点要被烧毁的迹象,不仅如此,床头的木栏与床帏在火焰炙烤之下,也全都完好无损。 鹃儿见状,又跑到屋外。屋外的情况同屋内一样,无论灵符上的火焰如何炽烈,木质的门梁丝毫不受影响。 不一会儿,火焰猛地暴涨,如烟火一般,爆裂开来。老夫人与朱氏吓得叫喊着抱头躲避。白山也微微侧了侧身,灵阳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静静的立在床前。那些火花眼见着便要撞到灵阳身上,却又自行划向一旁。 爆裂的火焰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星四处飞溅,随即又一闪而灭。床头上的灵符依旧完整如初,就好像从没被火烧过一样。 老夫人与朱氏稍稍定了定神,再次围在床前,关切地望向马世远。 却见马世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双眼,直愣愣的由床上坐起,开口呵斥道:“哪里来的妖人,坏人好事!”说话的虽是马世远,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分明是女子的。那女子声音继续说道:“我乃天目山山神大王之女,青峡公主是也,识相的速速离开,否则……” 不等那女子声音把话说完,灵阳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手手心虚画了几下,说道:“我乃灵阳。”说着,抬起左手,一掌拍在马世远额头之上。 只听得一声娇呼,马世远仰面倒下,与此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马世远并未陷入昏迷,而是睁着眼睛大口地喘息着,一连喘了十余口气,身子猛地一震,大喊一声,再一次坐起身来。 马世远的样子看上去很疲惫,起身后低垂着头,身躯不住的起伏,似是在调整气息。待气息调匀,这才向身旁望去,见一容貌俊秀的年轻道士立于面前,心下疑惑,问道:“道长何人?”声音虽有些虚弱,却是低沉的,与方才女子的声音截然不同,这是男人的声音。 灵阳不答,闪身避在一旁,将身后的老夫人与朱氏让了出来。 老夫人见马世远恢复正常,uu看书ww..m 连忙上前,坐在床边,拉过马世远的手道:“儿啊,你可算醒了。娘都要担心死了!” 马世远这时才注意到身前不止有道士,还有自己的娘与妻子,一旁还立着一个和尚,一时间茫然无措,问道:“娘,我这是在家吗?方才我明明在天目山啊,怎么一眨眼就到家了?” 老夫人道:“世远,是在家。你丢了魂,是这位灵阳道长把你的魂召回来的,你还不去谢谢道长。” 马世远望向灵阳,灵阳微微颔首,算是证明老夫人所说不虚。 马世远又望向妻子,朱氏也点了点头。 马世远依旧半信半疑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我是在做梦不成?” 老夫人道:“儿啊,你不是在做梦,为娘的话你也不信吗?” 马世远道:“娘,此事确实离奇,我到底是怎么了?” 见马世远依旧有些迟疑,老夫人便将马世远由天目山归家后的经过讲了一遍。马世远只觉得有些恍惚的印象,真如同回忆梦境一般,又见妻子双眼红肿,一副刚哭过的样子,分明是担心自己,这才信了。下床对灵阳一揖到地,“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灵阳抬手道:“不必如此。若方便的的话,可否将在天目山的遭遇告知一二?” 老夫人道:“是啊。世远,是不是那个叫什么青峡公主的要害你?你快告诉灵阳道长,也好让道长替我们做主。” 马世远又望了一眼朱氏,突然面红过耳,看神色,似是又有些惭愧,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所遭所遇讲了出来。 第45章 失魂篇【4】 二月上旬,马世远听说此时天目山风光正好,便约上三五好友,纵马前去游玩。 马世远生性洒脱,不喜欢有下人在一旁碍事,所以每次出行都是单人独骑,不带一个随从。他的那些好友也都是意气相投之人,大多也和他一样。 天目山离临安城并不太远,一行人轻骑而行,一路上边走边玩,不到两日就已到了天目山下。 马世远放眼望去,山高入云,气势非凡,果然是座好山。当下沿着山路纵马入山。 山中景致更佳,奇松怪石随处可见,幽泉飞瀑潺潺作响,近处草木苍翠,远处山峦如黛,还有阵阵鸟鸣,婉转响于林间。 一行人贪看山景,缓慢前行。走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升起一片山岚,横在山峰之上。山顶景物全被烟气笼罩,朦朦胧胧的难以看得真切,却无意中增添了另一番逸趣。就好似一位头罩轻纱的俏丽少女,容颜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 马世远见景色奇美,一时玩的兴起,抬手指着青山对同行好友道:“青山妩媚,应是碧玉年华,恰在闺中待嫁。见我们一众男子,难免羞怯,这才遮住了头面,不肯相见。”他本爱说笑,并未多想,只是随口而出。 同行之人闻言相视而笑,其中有一人说道:“‘青山妩媚,应是碧玉年华,恰在闺中待嫁。’马兄此语不正是一副上联吗?” 经此人提醒,众人也反应过来,果然如此,都随声附和。 马世远也未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说出一个上联,笑问道:“既是上联,那诸位仁兄可有下联?” 众人想了片刻,纷纷摆手道:“对不出。” 就连马世远也一时未能想出绝妙的下联。好在这一伙人此行是为了游山玩水,并非吟诗作对,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本想就这样算了。忽然听到背后不远处有人说道:“碧水妖娆,却非惨绿君子,难解月下相思。” 这不正是一副下联吗? 马世远默念了一遍下联,暗道:“对的虽不工整,其中意味却也有趣。”他上联的意思是青山秀美,好似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正等着嫁人。那人的下联则是说,绿水虽然俊俏,却不是男子之身,难以托付终身。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出此联,也算是才思敏捷,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不禁想知道是谁对出的下联。于是将马勒住,回头望去。 只见身后不远处的山道上,只有一人一骑,正缓步走来。 马世远在马背上拱了拱手,道:“敢问是这位仁兄对出的下联吗?” 那人也拱手道:“正是。方才无意中听到兄台的上联,觉得有趣,便想出了这个下联。脱口而出,实在唐突,还请兄台不要见怪。” 说话间,那人已来到近前。马世远望过去,见来人二十上下年纪,眉清目秀,一身华服,端坐在一匹骏马之上,俊逸不凡,当下便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微笑着说道:“我们虽然有了一个上联,却谁也对不出下联。好在仁兄出面解围,要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呢。仁兄此行也是来游玩赏春吗?” 那人道:“不错,小弟独爱这天目山的山水,每年都要来游玩几次。” 马世远道:“刚好我们也是来天目山游玩,仁兄既然常来,自然熟悉此间道路,不知可愿与我等同行?即可共赏胜景,也好为我等做个向导。” 那人道:“小弟独行山间,正感寂寞,若是能与兄台同行,自是求之不得。” 当下便与马世远并辔而行,两人互通名姓,那人自称姓穆名叫青峡。 马世远与穆青峡一面前行,一面赏景,一面攀谈,越聊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说到兴起处,竟连同行的几个好友都冷落了。 日薄西山时,穆青峡将众人带至一处山间客店投宿。由于店小人多,需要两三人共住一间。 马世远这一行人中,穆青峡只与马世远相熟,主动提出要与马世远同住一间。 马世远也正有此意,对穆青峡道:“与仁兄一路畅谈,尚为尽兴,你我同居一室,刚好可以秉烛夜谈。” 当晚,马世远要店家准备了几样山间野味,又取出一壶自带的佳酿,与穆青峡把酒言欢。 待到明月高升,酒已半酣,马世远道:“穆兄才貌超群,实乃是人中龙凤,你我一见如故,若穆兄不嫌弃,我们结为金兰如何?” 穆青峡并未马上作答,又饮了一杯酒,将头侧向一旁道:“我是男子,马兄愿意与我义结金兰。我若为女子时,又当如何?” 马世远没有想到穆青峡会有如此一问,微微一愣,向穆青峡望去,只见穆青峡白净的脸上不知何时已升起一片红霞,似是不胜酒力,又似是有些羞赧,此时穆青峡斜侧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脖颈白嫩,配上粉红的脸颊,真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 马世远本已有些醉意,见穆青峡却有几分女子媚态,不由得轻狂起来,举杯笑道:“穆兄若为女子,吾当一亲芳泽。” 穆青峡推杯站起,低头缓缓取下幞头,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再抬起头时,哪还有半分男子气概,分明就是一位俏丽佳人。 马世远虽然酒醉,却也瞧得明白,一时间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呆住了。 穆青峡依旧侧着头,不与马世远对视,轻声道:“实不相瞒,青峡确是女子之身。日间路遇官人,见官人样貌不俗,谈吐风趣,u看书 .uuknshucm心生爱慕,于是更换男装,前来结交。如蒙官人不弃,今夜愿侍奉枕席,与君共度春宵。”声音柔媚,的确是女子说话之声。 马世远闻言不禁心旌摇曳,他本就是落拓不羁的性子,此时佳人当前,软语动人,实在难以自制,借着酒意,起身上前,与穆青峡成就好事。 马世远讲到此处时,偷眼望向朱氏,见朱氏目光低垂,并未看他,轻叹一声,似是有些愧疚。之后,又继续讲下去。 那一夜雨过云收时,东窗已渐渐泛白。 穆青峡道:“官人可曾游赏过天目山中的碧云洞天?” 马世远道:“我来天目山尚是首次,入山不久便与你相遇,之后所历景物皆是在你指引之下,还真不曾到过碧云洞天。不知那是何处?” 穆青峡道:“那可是一处人间仙境呢,要说这天目山的风景,当属碧云洞天为第一。官人要不要去看看?” “自然要去。”马世远酷爱山水,此刻又有佳人相伴,哪有不去的道理。 穆青峡提议立即起身,虽然尚未天明,马世远却不觉得有何不妥。当下两人穿好衣服,离开客店。马世远要去牵马,穆青峡道:“通往碧云洞天的山路崎岖险峻,马匹难行,我们还是徒步前往吧。” 对于山中道路,马世远自认没有穆青峡了解,于是放弃了骑马的念头,跟着穆青峡步行走入大山深处。他恍惚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一时也想不起来。 那不对之处其实是他忘记了那些同行的好友。他当然不知道,此时他的心智早已被穆青峡所迷。 第46章 失魂篇【5】 马世远跟随穆青峡登上天目山,在半山腰处有一条僻静的小路通向一片密林。走入林内,越向深处,道路越模糊,到最后已分辨不出道路,两人都是走在落叶之上,沙沙作响。 密林的尽头是一片山壁,山壁上有一处隐蔽的裂隙。 穆青峡指着裂隙道:“那里就是碧云洞天的入口,走吧,我们快到了。”说着拉起马世远的手,侧身进入裂隙之内。 起初裂隙内又窄又暗,勉强只够一人侧身而过,约莫走了二三十步,逐渐变得宽敞,仿佛是一条山中隧道。再向前,前方又有了一点亮光。一直向着光走,光亮越来越大,走到尽头便是出口。 由洞口内走出,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远处青山环绕,山岚四起,近处佳木成林,溪水潺潺。更有亭台楼阁错落其间,云蒸霞蔚,宛若仙境。 马世远见此奇观,愣了半晌,感慨道:“这里莫不是神仙居所?” 穆青峡道:“官人,我实话对你讲吧,这里是我家。我也并非凡人,乃是山神之女。因爱惜你人品样貌,愿以身相许,这才将你引到此处,从今以后你便与我在这里一起厮守,做一对神仙眷侣吧。” 马世远哪里肯信,笑道:“你呀,又和我说笑。好好好,你是山神之女,凡夫马世远拜见神女。”说着,真就深深一揖,做起戏来。 穆青峡见马世远不信,轻轻一笑,两只手臂分别向左右一摆,马世远只觉得脚下地面微微晃动起来,接着便有两块岩石破土而出,好似两根立柱,立在二人身侧。 马世远这才相信穆青峡并非凡人,惊道:“你真是神女?” 穆青峡道:“我既有意委身于官人,自然所说都是实情。请官人不要再有所疑虑,就在此安心住下吧。” 马世远急道:“我家中尚有老母妻子,怎能在此久住?你还是让我回去吧。” 穆青峡低头想了想,道:“我倒是忽略了此事,不如这样吧,官人在此陪我小住两日,两日后我陪官人一同回去可好?” 马世远见穆青峡如此一说,也不便再坚持,只好答应下来。从此便住在碧云洞天之内。每日与穆青峡除去游山玩水,便是寻欢作乐,不知不觉竟有些乐不思蜀。偶尔想起家人,见到穆青峡后,又会忘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马世远忽然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家中,见老母妻子皆在床前,神情愁苦,不知因为什么。另外还有一个老妇人,立于床尾,床尾放着一张桌子,上面还有三根香,也不知在干什么。正想起身说话,忽然一阵心悸,由梦中醒来。只见青峡坐在身旁,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马世远回想梦中所见,担心家中有事,便有了归家的念头,刚要向穆青峡提起,可是转瞬间又忘记了想要说什么。 讲到此处,老夫人道:“儿啊,你把梦当成真的,把真的当成是梦了。” 灵阳道:“皆是真的。” 众人不明白灵阳话中意思,一同望向灵阳。 灵阳解释道:“那日拂晓时分,跟随穆青华前往碧云洞天的并非马世远的肉身,而是他三魂中的两魂。所以马世远才能跟着一众好友回来。自那日起,他变得沉默寡言,神智错乱,便是因为少了两魂的缘故。 “那王师婆的纸人把戏,也说明了这一点。他那三个纸人代表马世远的三魂,她对着纸人叫魂,只有一个纸人立起,正是因为那时马世远的体内只有一魂。 “想来那穆青峡自称天目山山神之女,也并非虚假之言。她既是神女,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扰乱人与神之间的秩序。估计她也是真心喜欢马世远,这才想了个折衷的笨办法,只带走马世远两魂,留一魂回家度日,硬生生把一个人拆分成两个人,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 “所以马世远无论是在山中寻欢作乐,还是在家中浑浑噩噩,都是他自身经历,皆是真的。” 众人这才明白。 灵阳又道:“后来王师婆为马世远招魂,惹怒了穆青峡,穆青峡一怒之下,又将马世远仅有的一魂也收了去,这才导致他昏迷不醒。” 朱氏想起方才马世远曾自称青峡公主,想必是被穆青峡上身,听她的口气,似是有威胁之意,不禁有些惶恐不安,对灵阳道:“道长,我家官人的魂灵虽被召回,那穆青峡却未必就此罢休。她是山神公主,我们一家都是凡人,如何招惹的起,此后还不知会不会出事,还请道长替我们做主啊!” 一句话也给老夫人提了醒,老夫人连忙附和道:“是啊,灵阳道长,你帮忙一定要帮到底啊!” 灵阳道:“此事因情而起,那穆青峡钟情马世远,又是神女,断然不会伤害你们。怕只怕她对马世远动了真情,从此便要纠缠不休。”说到此处,灵阳对朱氏道:“若真是如此,马夫人将如何处之?” 朱氏沉吟片刻,轻咬下唇道:“她若是真心对我家官人,能过得门来是最好的,让她为正也行。她若是不想二女共事一夫,要官人休了我也可。要是想再把官人的魂带走,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马世远心中感动,拉住朱氏的手道:“娘子,今生今世,我绝不会休你。” 灵阳嘴角微微翘起,说道:“诸位放心,我保证穆青华不会为难马家。如果还有疑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递向马世远,继续说道:“我这里有一张灵符,也可保家宅安宁。” 马世远接过再三称谢。 老夫人与朱氏刚刚都见识过了灵符的神效,自然深信不疑,也都纷纷拜谢。 灵阳见此间事了,便与白山一同告辞离去。 老夫人安排马车相送,被灵阳婉言谢绝。说是来时见苏公堤上风光正好,想步行回去,正好同和尚观赏一番。 一僧一道走在苏公堤上。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西湖春色。白山走在灵阳左侧,突然问道:“你那张灵符有何效用?” “没什么用。如果非要说有用的话,大概能有一些安慰的作用吧。”灵阳若无其事的说道。u看书.uukanshu.cm “骗子。” 灵阳轻叹一声,“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啊。如果我只说穆青峡不会为难马家,他们会信吗?我给他们留下一张灵符,那他们就什么都信了。” 白山想了想,“你怎么知道穆青峡不会为难马家?” 灵阳道:“因为有我这块拦路石啊。只要有我在,她必然知道奈何不了马家。我已经报过名号,她若是想报复,也是先来找我。另外,她怎么说也是个神女,神人倚仗神威欺凌凡人,所受天罚要重过妖邪百倍,这一点她自然也一定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又怎么会犯这个险?” 白山点了点头,又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说到此处时,白山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马世远失去两魂之后,为何会有梦泄之症?”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好奇心真的很重哟。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说说吧。人的三魂名为胎光、爽灵、幽精,三者相护关联。穆青峡最先招去的乃是胎光与爽灵,穆青峡与马世远两情相悦,将马世远的魂带走后,免不了有些男欢女爱之事,胎光爽灵动了真情,幽精自然有所感应。那幽精掌管的又是人的欲念,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吧。” 白山“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灵阳突然扬起嘴角,对白山道:“和尚,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 白山看了灵阳一眼,见灵阳的笑容并不怎么厚道,似乎明白了什么,沉着脸道:“别问。”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白山不答。 “那你到底有没有过啊?” 第47章 失魂篇【6】 天刚蒙蒙亮时,老虎岩上准时想起了钟声。 灵阳被钟声吵醒,他已经渐渐有些习惯了,耐着性子等钟敲完,打了个哈欠,准备再睡一个回笼觉。刚刚把眼睛闭上,又听到前院传来砸门声,那声音杂乱无章,又没完没了,仿佛不会停歇似的。仔细一听,砸门声中还有女子谩骂的声音。 灵阳心知这个回笼觉是睡不安稳了,披衣而起,踱步来至前院。 前院已有一人立于庭前,一身黑衣,正是幽阳。 幽阳见灵阳走来,笑道:“师兄,是来找你的。” “谁啊?”灵阳又打了个哈欠。 “听她自己说是天目山山神之女,名叫穆青峡。” 灵阳失笑道:“她还真来了。” “师兄认识她?” 灵阳无奈的摇摇头道:“没见过面。昨日替人消灾时惹上的仇家。好了,师弟,不用理她,帮我调盏茶来。” “好。”幽阳转身离开。 灵阳向东厢招了招手,一张木榻和一张方桌一同自东厢门内飞出,落在院内一株碧桃之下。 灵阳走过去,斜倚在木榻上,细听门外的骂声。 “灵阳,你个缩头乌龟!有本事你出来见我啊!你坏人好事,你棒打鸳鸯,你不要脸!你给我滚出来!你再不开门我拆了你的四圣院!……” 听了一会,并没有什么新意,灵阳心道,毕竟是山神之女,较之坊间泼妇还是有所不如。 “师伯,门外是谁啊?比白山师叔的钟声还吵人。想睡个懒觉都不行。”宝宸揉着眼走了过来。 灵阳道:“门外那个可不得了,是个公主呢。” 宝宸侧耳听了一会,道:“师伯,她要你去见她,你怎么不去呢,她是不是比你还厉害啊?” 灵阳笑道:“她现在是在气头上,见了面就要打起来。师伯不想和她打,先让她骂一会儿,等她骂累了再见面也不迟。” 宝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时幽阳将茶端了过来,灵阳接过,一边饮茶一边对幽阳道:“师弟,看来这门上还要再加一道禁制,至少要能将声音阻挡在门外。要不然,再来几位公主,我们这清修之地可就成了勾栏瓦肆了。” 幽阳笑道:“对于师兄来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师兄弟正说笑间,门外又多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灵阳笑道:“和上来了。这下可有戏看了。” 门外的男子正是白山。白山下山来四圣院用早饭。走到半山便听到山脚有女子叫骂。越靠近四圣院声音越清晰,听了一路,白山也听出那女子就是穆青峡。 来至四圣院门前石阶之下,白山抬头望去,只见一青衣女子还在一边砸门一边叫骂着。 白山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请住手。” 穆青峡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转身看去,见是个和尚,气道:“哪里来的和尚,多管闲事!” 白山道:“小僧白山,想必女施主便是青峡公主吧。” 穆青峡一愣,奇道:“你认识我?” 白山道:“昨日灵阳道长为马世远招魂时,小僧也在场。” 穆青峡杏眼圆整,走下石阶,指着白山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贼秃,原来你是那恶道士的帮凶!” “不是……”白山本想说自己不是帮凶,转念一想他的确是与灵阳一起的,“帮凶”虽然并不贴切,本质上倒也说得通,于是不再辩解,念了一声佛号,道:“女施主,此事本就是你的不对,是你摄走他人真魂在先,灵阳道长也是替人解难。” 穆青峡气道:“解什么难?马世远与我两情相悦,我们在一起时他不知有多高兴,是你们强行把我们拆散!” 白山道:“你只知他的真魂愉悦,可曾想过他的肉身?你将他三魂全部摄走,他晕倒在床,与活死人无异。你既然喜欢他,又何苦将他置于死地呢?” “什么死地?他明明没死,我本来给他留下一魂的,还不是马家不好,非要请什么师婆来!他们不仁还怪我不义了?” 白山皱了皱眉,这公主实在有些不讲道理。他本就死板,认准是穆青峡无理,便要将她说服,“女施主,你这就是强词夺理了,分明是你不对在先……” 不等白山说完,穆青峡叫嚷道:“你这贼秃有完没完?翻来覆去只说我的不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好好在寺中念经,来这里多管什么闲事?!” 白山想与穆青峡辩理,哪料穆青峡根本就不给他讲理的机会,他又讷于言辞,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忽然听到穆青峡提起“念经”二字,心想:“她此时正在盛怒之下,难免有些偏激。不如先平息她的怒气,之后再好好劝说。” 想到此处,白山合十道:“小僧粗通【地藏菩萨本愿经】,此经可使人平心静气,小僧念上一段,请女施主莫要再生嗔念。”说罢,也不管穆青峡是否愿意,便自顾念诵经文。 穆青峡本就心烦意乱,此时眼前这个和尚又喋喋不休的念起经来,心中怒气不减反增,指着和尚道:“贼秃住口!我今天是来找灵阳恶道算账,与你无关,识相的马上滚开,要是还在我眼前碍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穆青峡的声音传入院内,碧桃树下,灵阳对宝宸道:“去把和尚叫进来。”他深知和尚一根筋,生怕穆青峡一怒之下真伤了和尚。 宝宸小跑着来到门前,趴在门缝上对外面喊道:“白山师叔,师伯要你进来。” 白山闻言暗想:“灵阳要我进去,他必然有解决的办法。”于是就此打住,对穆青峡又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转身登上石阶。来至门前,院门自开。 穆青峡见院门打开,微微一愣,马上跟在白山身后,便要进门。哪知白山刚刚走入门内,院门又自动关闭,穆青峡躲闪不及,额头正撞在门板之上,登时变得通红。 她堂堂天目山神女,何时受过如此屈辱,捂着额头对门内喊道:“灵阳!我拆了你的四圣院!” 她初来时虽然喊的凶,说是要拆了四圣院,却也有所忌惮,不知这道院中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可有真神在此。所以并未轻举妄动。但她此时已是怒不可遏,哪里还管得了许多,当下便要施展开山之法,将四圣院震塌。 穆青峡退到石阶以下,面对四圣院,口中念动真言,双手猛地向上托起。按照预先所想,施法之后紧接着便会地动山摇,哪知竟是毫无动静。法术失效了?穆青峡不甘心,又试了一次,依旧没有一点反应。心想,一定是灵阳恶道用法术镇住了此地的山川。 她对四圣院无可奈何,又想直接越墙而入。登上石阶,猛地向上纵身,结果刚刚跃起,就感觉有一股力量将她向下拉扯,离地还不到三尺,又落回原处。 如此一来,穆青峡已然知道四圣院外遍布禁法,别说毁掉四圣院,便是想要进门都是万万不能。连门都进不去,又何谈报复灵阳?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懊恼、沮丧、无助一时间全部涌了上来,将怒气抵消大半。 穆青峡越想越觉得委屈,颓然坐在石阶之上,鼻子一酸,不禁哭出声来。 此时灵阳正在院中与白山饮茶,听到哭声,喊过宝宸,对宝宸耳语了几句。宝宸笑着跑到门口,对外面喊道:“公主姐姐,进四圣院的门是有规矩的。” 穆青峡闻言,哽咽道:“什么规矩?” 宝宸道:“你看到门前的泉眼和木箱没,在泉水中投些铜钱或是在木箱中投些金银,这个大门就会自己打开了。” 穆青峡站起身,在腰间摸了摸,什么都没有,她一个神女哪里会想到出门要用到钱。情急之下,想起自己的耳坠是纯金的,便将耳坠取下,投入木箱之内。大门果然左右分开。 穆青峡怕门关上,连忙跑了进去。进门后,见一僧一道正坐在碧桃树下饮茶,那道士年纪轻轻,神态慵懒,倒也是一身道气,料想便是灵阳,于是走上前去,瞪着一双杏眼道:“你就是恶道灵阳?” 灵阳微笑道:“恶道不敢,我是灵阳。” 仇人见面,穆青峡怒火再次燃起,指着灵阳咬牙切齿道:“恶道,我与马世远的事不许你再插手!你要是不听,休怪我不客气!” “哦?怎样不客气?”灵阳指着院门笑道:“你连这道门都奈何不得,又能把我怎样?” 穆青峡闻言不禁有些气馁,她来到四圣院后一身法力变得毫无作用,确实不能把灵阳如何。可是又不甘心就此罢手,急得满脸通红,“你……你……你欺负我算什么本事!我父亲是天目山山神,我把他老人家请来,看你还敢不敢再如此嚣张!” 灵阳依旧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哟,把令尊抬出来压我啊。”说着,面向大殿一挥衣袖,大殿紧闭的殿门左右分开,灵阳继续道:“你先去大殿里看看里面是谁,你自己闯祸,还想连累老山神吗?” “你等着!”穆青峡狠狠的瞪了一眼灵阳,转身走入大殿。 白山还是第一次看见四圣院正殿的殿门打开,也不禁有些好奇,不知里面到底供奉的是谁? 片刻之后,看书 ww.uknsh 当穆青峡由大殿内走出时,已然气焰全无。垂头丧气的来至灵阳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灵阳道:“公主怎么不说话了?” 穆青峡无比委屈道:“我是真心喜欢马世远,你能不能别管这事了。” 灵阳道:“喜欢就要把人家的魂拿走吗?那马世远有母亲,有妻室,你将马世远独占,他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她们看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整日浑浑噩噩,甚至昏迷不醒,她们能不伤心吗?当马世远知道你为了一己私欲,招走他的灵魂,伤害他的家人之时,他还会再喜欢你吗?” “可我就是喜欢马世远啊,我就想跟他在一起。那我该怎么办?” 灵阳道:“喜欢不一定取走他的灵魂啊,你可以去马家,堂堂正正与马世远做一世夫妻。” 穆青峡微微一怔,“要我去人间生活?马家能容下我吗?” 灵阳笑道:“只要你不伤害马世远,马家又怎会容不下你?你可是堂堂公主,天目山神女,普通凡人求还求不来呢。” 穆青峡低头沉思了一会,随后似是下定决心,道:“好,那我就去人间做一世凡人。” 灵阳点头笑道:“那就去吧。不过要记住一点,马家大娘子通情达理,今后不可为难。” 穆青峡点了点头,随后谢过灵阳告辞离去。 穆青峡走后,四圣院正殿的殿门还未关上,白山望着殿门,问道:“大殿内供奉的到底是哪位尊神?” 灵阳道:“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48章 花匠篇【1】 白山走进四圣院正殿,殿内高悬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延祥涤厄,字体龙飞凤舞,飘逸绝尘。 匾额正下方列四张宝座,其中三座空置,唯有最后一张宝座上立有一尊神像。神像被发跣足,身披金甲,脚踏龟蛇,一手扶膝,一手虚握。气势威严,神态安详。 白山识得这位尊神,乃是真武大帝,又被称作九天降魔祖师。与别处真武大帝神像略有不同的是,通常真武大帝手中都握有一柄宝剑,这一尊神像却是一手虚握,不知为何无剑。 白山对着神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出殿外。 灵阳依旧倚靠在碧桃树下的木榻之上,白山再次落座,问道:“大殿之内应该供奉的是北极四圣,为何只有真武大帝的神像在,另外三圣的神像呢?” 灵阳笑而不语,端起茶盏示意白山饮茶。 白山见灵阳不答,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饮了一会茶,又闲谈了几句,灵阳突然一挥衣袖,大殿殿门随即关上,与此同时,院门打开,由外面走进来一名少女。 少女窄袖长裙,轻施脂粉,倒也有几分姿色。 白山看着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灵阳在一旁笑道:“原来是月儿姑娘啊。” 那位被称作是月儿的姑娘快步走上前来,先对灵阳盈盈一拜,“道长安好。”灵阳点头示意。 月儿又面向白山施了一礼,说道“白山大师,好久不见,还记得小女子吗?” 白山微微一愣,连忙还礼道:“似曾相识,一时记不起来,还请女施主不要见怪。” 月儿佯嗔道:“大师真是贵人多忘事。”随即又笑道:“我是月儿啊,萧妈妈家的月儿,侍候玉玉小姐的,想起来吗?” 提起萧玉玉,白山这才想起,灵阳曾经带他去萧妈妈家,与萧玉玉见过一面,那时萧玉玉身边的女使确实就是眼前的月儿。白山连忙道:“记起了,记起了。” 月儿撅起嘴道:“说起我家玉玉小姐,大师就记起来了,该不会是那一次见面大师只顾着看我家小姐,对我却不曾看过一眼吧!” 白山从没与烟花女子说笑过,被月儿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对答。 灵阳暗自偷笑,为和尚解围道:“月儿姑娘不要为难和尚了,你此来一定是有事吧。是不是你家小姐又想和我探讨道术了?” 探讨道术?白山不由自主的白了灵阳一眼,他可是亲耳听见过灵阳与萧玉玉探讨道术,涉及的内容对于他一个僧人来说简直不堪入耳。 月儿笑道:“探讨道术的事,我家小姐一直都想来着。不过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这事儿,是有另外一件事。”说到这里,月儿突然收起了笑容,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家小姐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 “哦?说来听听。” 月儿所说的怪事还要从萧妈妈说起。 萧妈妈虽然善于调教姑娘,十几个干女儿都被她培养的娇艳如花,可是面对真的花草时,她的手段却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萧家院落众多,每一处都需要花木点缀,可是不知为何萧家的那些花花草草每年都要死上大半,请来懂行的花匠来照看,依旧无济于事。只好自我安慰,说是这宅子中的灵气都被女儿们吸走了,所以才养不活那些花草。 可是萧家又离不开花草,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但她家可不是暗娼门子,来往的都是些风流才俊,讲究的就是一个风雅。花前月下,琴棋书画,这才是她萧家该有的样子。尤其是春季,正是百花争艳的时候,家中怎么能少了鲜花点缀门面?花前月下,没了花怎么行,那岂不是被别家的院子比下去了?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萧妈妈就会采购几车新鲜的花来,布置在庭院之中。今年也不列外。刚刚到了二月,萧妈妈就迫不及待的坐车前往城西祝驼子家。 那祝驼子是个专门养花的花匠,经他手培养出来的花就如同萧妈妈培养出来的姑娘,同样都是娇美动人。在种花的行当里祝驼子也算是大有名气,据说就连韩国公府的人都来祝驼子家订购盆窠。 萧妈妈每年都来祝驼子这里选花,也算是祝驼子的大主顾,祝驼子每年也都会特意为萧妈妈预留一些上等花木。 以往都是萧妈妈选过花后,过一两日由祝驼子亲自赶车送到萧家来。今年本来也是如此打算的,却出了一点小意外。萧妈妈在祝驼子的花圃转了一圈,将看中的花木都一一告诉祝驼子,要他做好标记单独摆放。 选好之后,萧妈妈正准备离开,忽然有一抹红艳进入了萧妈妈的视线。那是一盆放在角落里的鹤顶红山茶。那株山茶上已有数朵茶花绽放,uu看书ww.uukanshu其大如盘,红似鹤顶,娇艳欲滴。 萧妈妈越看越喜欢,伸手便把花盆抱在怀里,对祝驼子道:“这么好的茶花,你怎么放在角落里,是不是怕被我看到啊?” “不是,不是。怎么会呢?”祝驼子虽然陪笑着,神色却有些不自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手想把花盆接过来。 萧妈妈侧身躲开,道:“你干什么?这盆花我要了。我看着就喜欢,这红艳艳的多好看。”说罢,还将脸贴在一朵花上嗅了嗅,“还挺香呢。” “好,好。我替你收起来,明天一起给你送过去。”祝驼子作势又要去接花盆。 萧妈妈后退一步道:“这盆花实在是好,留在你这儿,我还真不放心,说不定就被谁给抢了去。我还是亲自把它带回去吧。” 萧妈妈抱着花盆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祝驼子急道:“你带走也行,我给你换个花盆,那个花盆是我养花的,不卖。” 萧妈妈举起花盆看了看,花盆也不错,与这株山茶搭配起来,可谓是相得益彰。 “你说不卖就不卖啊,这花盆我也看上了,我就买。我又不是不给你钱,你再换一个不就好了。”萧妈妈虽然已是中年,却依旧还有些风韵,她又是烟花出身,说着说着还对祝驼子娇嗔起来。 祝驼子见了萧妈妈样子,还真有些受用,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萧妈妈就将那盆山茶带回了萧家。 她以为抢到了一件宝贝,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盆山茶,会在她家闹出一件诡异的事来…… 第49章 花匠篇【2】 萧妈妈把那盆山茶带回萧家,每一位姑娘看过之后,都是爱不释手,全都想将其据为己有。可是这烟花场里最是势力,争来争去无论怎么争,萧妈妈最疼爱的还是那个最会为她赚钱的。 于是这盆山茶自然就落在了萧妈妈家的花魁手中。那花魁娘子名叫萧飞云,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将山茶搬回自己院中后,不到两日便发现这盆山茶有些古怪——山茶的花会改变方向。 有时候这朵花明明是向西的,过了一会再看,又朝向北了。 萧飞云胆小,将这件事告诉了萧妈妈。萧妈妈却并未放在心上,安慰道:“这花又不是死物,也是会生长的,长着长着总会变的,哪能一直是一个样子。” 萧妈妈虽是这样劝说,萧飞云还是觉得此物不详,又将这盆山茶交还给萧妈妈。 萧玉玉听说后,也像萧妈妈一样,觉得花头转向并非是什么异常,便找到萧妈妈,将山茶要来,搬回自己院中。 此后几日,除了几朵茶花依旧会时不时的调转方向外,倒也相安无事。 一直到昨晚,才闹出来一桩怪事。 昨晚萧玉玉院中来了一位客人,名叫胡苏,是个外地来的年轻商客。听说萧玉玉美貌,特意慕名而来。 此前胡苏已经来过三次,不过按照萧家的惯例,这三次萧玉玉都未让胡苏沾身。若即若离,也是这风月场中的一件雅事,既可以使小姐们看上去不那么低贱,又可以吊足狎客们的胃口,让他们源源不断的献出银两,可谓是一箭双雕。 这一次,萧玉玉依旧不想让胡苏爬上自己的床,在屋内闲聊了片刻,便引他出来赏花。准备赏过花后随便找个借口,将他打发了。 当时明月当空,月色倒也宜人。院中有祝驼子新送来的众多花木,那盆山茶也在其中。月色之下,暗香浮动,别有一番幽美。 萧玉玉先引着胡苏来赏那株山茶,胡苏看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两人看了一会山茶,又去看一旁的春杜鹃。 那胡苏是个商人,自是能说会道,一边赏花一边与萧玉玉说些笑话。 正说话间,萧玉玉只觉得屁股好似被人摸了一下,心道:“定是这个胡苏,想借机占些便宜。他越是心急,我越是不教他得逞。这些男人啊,若是一次喂饱了,下次他可就不会把你当回事了。”随即娇笑着对胡苏道:“官人,我们赏花是用眼睛来看的,可不要动手动脚啊。” 那胡苏心中奇怪,他两只手好端端地放着,并未攀花摘叶啊,不知萧玉玉话语中是何意思?也不便明问,只好附和道:“是,小姐所言极是。” 此后两人继续赏花,萧玉玉还有意无意的稍稍与胡苏拉开了些距离。 萧玉玉下身只穿了一条旋裙,此时天气渐暖,她又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旋裙内并未穿着衣裤,光溜溜的只是两条玉腿。 她不禁有些恼怒,暗道:“这姓胡的也太放肆了,你家姑娘虽然是风月女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人摆布的。” 想到此处,便要发作,下逐客令。哪知当她将目光转向胡苏时,却发现胡苏双手背在背后,正探身看花。而此时。到这时她才发觉不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条花枝,再顺着花枝看过去,这条花枝正是那盆鹤顶红山茶的。 萧玉玉也并未多想,以为是走路时裙摆不小心牵动了花枝,旋裙本是前后开衩,若是步子迈大一些,或是一阵风吹过,裙摆飘动起来,也是有可能在不经意间挂住花枝的。 此时一条花枝,她多少有些窘态,也不敢声张,怕惊动了胡苏,让他看笑话,于是悄悄伸手。 正准备转回身去,低头看去。 花枝怎么会有如此力度,而且还会灵活的转动?萧玉玉马上意识到此事怪异,惊呼一声,连忙向一旁闪躲。她本想挣脱开花枝,没想到花枝抱得紧,一时未能摆脱,反倒是牵动了花盆,在地上发出“划拉拉”的声响。 胡苏听到萧玉玉的呼声,转身看来,见萧玉玉正俯身抓着两条山茶花枝,不知在做什么,问道:“玉玉小姐,怎么了?” 萧玉玉急道:“这花是活的!” 胡苏闻言一愣,花是活的?这株山茶开的如此娇艳,自然是活的了。他虽然不明白萧玉玉的意思,却也看到山茶的花枝与萧玉玉的裙摆纠缠在一起,也以为是裙摆挂住了枝条,于是上前帮忙拉扯。 当胡苏抓住花枝时,才感觉到这枝条还有些力道,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花枝从萧玉玉群内抽离出来。 萧玉玉摆脱花枝,连忙跑开,见那盆山茶并未追来,uu看书 ww.uukanshu.co 这才稍稍定了定神。 胡苏此时也感觉有些不对,又问道:“玉玉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那盆花会动,它刚才抱我的腿。”萧玉玉说着又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那盆山茶。 胡苏在拉扯花枝时,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些异样,听萧玉玉如此一说,心中更加确定此事怪异,不自觉的退后数步,勉强笑了笑,对萧玉玉道:“花怎么会动呢,可能是碰巧缠住了。对了,我还有些事要去办,先告辞了,玉玉小姐早些休息。”说罢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萧玉玉又哪有心思休息,见胡苏离去,也跟着出了院门,去前院找萧妈妈诉说此事。萧妈妈起初还有些怀疑,萧玉玉将裙摆撩起,露出大腿上两道淡淡的勒痕,萧妈妈这才相信。 萧妈妈毕竟年长,比萧玉玉要稳重许多,并没有因此慌了手脚,她先找来杂役将那盆山茶搬到一间空房内锁好,随后安排两个人守在门外。 这一夜倒也没再出事。等到天亮萧妈妈便立即派月儿来请灵阳。 灵阳听月儿讲完,微微点头笑道:“看来那盆山茶也是个登徒子呢,我倒要去看一看。” 月儿笑着对灵阳道:“我就知道,我家玉玉小姐的事,道长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随即又转向白山道:“我家小姐说了,要是白山大师也在,就请白山大师同来,近日小姐总梦到和尚,想来与佛有缘,想听白山大师念经呢。” 灵阳笑道:“请和尚可是需要肉的。” 月儿意味深长的一笑,“我家小姐何时缺过肉?” 第50章 花匠篇【3】 月儿走后,灵阳对白山道:“和尚,没想到你还挺招女子喜欢的。” “嗯?” “那玉玉小姐,只与你见过一面,便记住你了。这一次还点名要你同往,我看啊是对你有些意思。还有这个月儿姑娘,对你貌似也是青眼相加。” 白山不语。 “和尚,去不去啊?”灵阳问。 “若是有用我之处,我自然要去。”白山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依我看,多半是那山茶成精,我去了也无用。” “未必。” “难道此事还关系怨魂?” 灵阳倚靠着木榻,微微摇了摇头,“是妖物,还是怨魂,要看过才知道。要是坐在这,只凭月儿姑娘一张嘴,我便能断出根由,那我岂不是比神仙还灵。” 白山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去。” “如果真是怨魂作祟,玉玉小姐要把肉送你,你收还是不收?”灵阳嘴角微翘,看向白山。 “不收。” “诶?为什么别人的肉你收,玉玉小姐的肉你就不收了呢?” 白山不语。 “和尚,你是不是有了邪念?”灵阳突然问道。 白山脸上一红,沉默了片刻,道:“是。”随后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灵阳微微一笑,这个不打诳语的和尚,有时候真是耿直的可爱。 道士与和尚并没有急着动身,灵阳与月儿约定的时间是申初时分,他一大早被白山敲钟吵醒后,又陪着穆青峡闹了一通,觉得有些困倦,准备吃过早饭,再补一觉,有事睡醒再说。 反正萧妈妈家的事也不是什么急事,那盆山茶被萧妈妈抱回家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未曾害过人。即便是昨晚闹出了一些灵异,也未能怎样,无论是妖邪还是怨魂,想来还都不成气候。 白山说灵阳懈怠,不似修行人。 灵阳说养好了身体,才能有体力修习道术。 提起道术,白山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萧玉玉,连忙收拢心神,默念经文。 到了未时僧道才不紧不慢的离开四圣院。一边沿途观赏西湖风景,一边向着钱塘门走去。 来到萧妈妈家时刚好申初。 萧妈妈热情款待,随后引僧道前往那间放置鹤顶红山茶的屋子。进门后灵阳要萧妈妈先出去。萧妈妈自然求之不得,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她深知一点,与己无关的热闹可以多看,祸及自身的热闹则是一眼都不要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待萧妈妈离开,灵阳将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一僧一道和一盆山茶。 灵阳仔细观察那盆山茶,毫无妖气,倒是隐隐透着一股阴气。 “看出什么了?”白山问道。 “不是妖物,看来你还来对了。” “怨魂?” “来。”灵阳说着,将双手伸向白山前额两侧。 白山知道灵阳是要为他开天目,配合的将头贴了上了去。 灵阳用双手拇指在白山双眼前轻轻虚划了一下,随后又为自己开了天目。 这时白山已经望向那盆山茶,似是有所发现,发出“咦?”的一声。 灵阳顺着白山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株山茶的花叶之间立着一个幽魂。那幽魂是个僧人模样,与花株等高,伸展着手臂,山茶的花枝由他的躯体中穿过,似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这幽魂与花株捆绑在了一起。 白山望向灵阳,眼神中满是疑问。 灵阳摇了摇头,对那幽魂道:“喂,你是何人?” 那幽魂闻言一愣,试探着小声问道:“你们能看到我?” 灵阳点了点头,说道:“看你的样子是个和尚。” 那幽魂一脸惊慌道:“两位师父,你们来这儿不会是想要把我除掉吧?” “我们为什么要除掉你?”灵阳问道。 幽魂有些扭捏道:“我……我昨晚惊扰了这里的小姐。想来是她们请两位师父来驱邪的。” 灵验微微一笑,心道:“这幽魂倒一点都不糊涂。”随即又对幽魂说道:“我们也不一定要把你除掉。你先说一说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又为何骚扰玉玉小姐,你如果能如实讲来,证明你却有冤屈,而又非大奸大恶之辈,我们不仅不会除掉你,还会帮你解脱,让你重入轮回。” “多谢两位师父!”幽魂喜形于色,双手合十行礼,由于他的魂体已与花枝融为一体,随着他的肢体摆动,花枝也随之扭曲,哗哗作响。 “你先不要高兴太早,我说会帮你解脱,是要你如实相告,如果敢有半点虚言,要你立时魂消灵灭。”灵阳说着轻轻一甩衣袖,凭空打了一道厉闪。 幽魂看到电光吓得瑟瑟发抖,连声道:“不敢隐瞒,不敢隐瞒。” 随后幽魂将他的遭遇如实讲出。 这幽魂生前的确是一名僧人,法名行喜,在上天竺出家。后来因为偷窃香火钱,被监寺僧发现,赶出寺庙。 行喜从小出家,也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只好流落在街头,每日穿梭大街小巷,靠报时化缘为生。 一个月前。一天清晨,他走街串巷报时的时候,刚好走到祝驼子的百花铺门前,见店铺的侧门虚掩着,uu看书uuans 心中顿时升起一丝贪念,想去店内偷些花木,那祝驼子养花的手艺远近闻名,只要能偷出一两盆来,拿到街上卖掉,赚得的银钱怎么也够他几日花销。 行喜见左右无人,轻轻地推开门,先向里瞥了一眼,见祝驼子不在店内,便一侧身溜了进去。在店铺内快速的扫视一圈,他也不懂得花木品类,也不知道哪个更值钱一些,就找了一盆他自认为最好看的,抱在怀中。 正当他想要转身出门时,忽然听到店铺后面传来一阵阵呻吟声,行喜心中好奇,蹑手蹑脚的来到后门处,门是开着的,只有一道布帘垂在门上。 行喜挑帘向外观看,店铺的后院是一大片花圃,只见祝驼子站在角落里,背对着门,右手提着一把砍刀,刀头还在滴血,左手抓着一个物件,也在淌血,看上去好像是一颗猫的脑袋。 祝驼子把刀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蹲下身将手中的猫头放入一个花盆中,然后又将一株月季移入花盆内。 行喜这时才发现,祝驼子脚边还有七八只猫,都被紧紧的捆绑着,并排躺在地上,猫嘴里似是被塞了泥土,虽在呜呜的叫着,却并不如何响亮,像是羸弱的婴儿在艰难的啼哭。 祝驼子将那盆月季培好土后,顺手提起一只猫,站起身抄起砍刀,手起刀落,将猫头与猫身一分为二。 行喜终究是个僧人,哪见过如此凶残的景象,心中一慌,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一不留神怀中抱着的花盆脱手而出,“嘭”的一声,落在地上。 祝驼子猛一回头,正看见行喜。 第51章 花匠篇【4】 行喜每日走街串巷,祝驼子也认识他,只是此前两人并无太多交往。 祝驼子看见行喜,先是一愣,随后将手中提着的猫头扔在桌上,瞪着一双眼睛问道:“行喜,你来干什么?” “我……我……陈妈妈要我帮……帮忙来看看花,我见店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行喜磕磕巴巴的说道。 他本是来行窃的,无意间撞见祝驼子杀猫,心中难免紧张,此时又被祝驼子发现,更是慌乱。 祝驼子问他话,他当然不能直接承认是来偷花的,情急之下,想起曾经听人说起过,陈妈妈、萧妈妈这些人每年都会来祝驼子这里买花,于是就借着陈妈妈的名头,临时编了这个谎话。 祝驼子听说是来看花,马上笑脸相迎,指着摔在地上的那盆花道:“你是看中这盆了吧?” “是、是。这盆特别好,我想端过来,向你问问价钱,一不小心手滑了。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这点事都干不好。”行喜尽量稳住心神,继续编着谎话。 祝驼子走过去拾起那盆花,转动着打量了一圈,说道:“没事,也没摔坏。那这盆就算定下来了。陈妈妈不会只要一盆吧,她每年都要买个三五十盆呢。” 行喜听祝驼子如此一说,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陈妈妈要我多看些呢。” 祝驼子笑道:“那就来看看吧。你看,我这么大的花圃,足够你看上半个时辰,你可别看花了眼。”说着便拉着行喜往花圃内走去。 一边走祝驼子一边为行喜介绍花木的品种特色。行喜见祝驼子说的起劲,以为祝驼子真的相信他所说的话了。于是也装模作样的看起花来,既然是做戏,那当然是越真越好。 看了一会,祝驼子伸手指向一株山茶道:“你看看这株山茶怎么样?这可是我精心栽培的。” 行喜低头看去,那株山茶虽然有了几个花苞,却还都没开放,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一旁祝驼子还在介绍着:“这个品种的山茶名叫鹤顶红,花开之后红艳艳的,可好看了,你看看那个花苞是不是已经红了?” 行喜真就探头去看了看,他忽然觉得身旁的祝驼子好像猛地动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祝驼子已将砍刀高高举起,正向下砍来。 行喜再想躲已然来不及了,眼前白光一闪,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之后便没了知觉。 再明白过来时,他已经变成幽魂依附在了那株山茶上。 原来祝驼子将行喜杀死后,把他的头颅放在花盆中,当做肥料,又将那株鹤顶红山茶,移植到盆内。 行喜想要离开,可是怎么也摆脱不了山茶,好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与那株山茶紧紧的粘在一起。从此之后行喜的魂灵与山茶合而为一,再也没有分开。 后来萧妈妈来祝驼子这里选购花木,一眼便看中了这盆山茶,祝驼子本想换过花盆,将“肥料”去掉,再给萧妈妈送去。哪知萧妈妈连花盆也看上了,更怕这盆山茶被人抢去,对着祝驼子一顿撒娇扮嗔,硬是连花带盆一同运回了萧家。 行喜死后本来是悲悲切切的,一来到萧家,见满院都是莺莺燕燕,莫名其妙的又有些欢喜,姑娘们来赏花,他也将姑娘们当做花来赏。不知不觉竟渐渐忘了身死之事,每日只顾在花丛中贪看群芳。 昨夜萧玉玉来赏花时,离花太近,在行喜面前晃来晃去,那萧玉玉下身又只穿了一条旋裙,裙摆晃动,难免春光外泄。 行喜暗中窥视,不自觉的动起欲念,便借助花枝偷偷的摸了萧玉玉屁股一下,哪知这一摸,便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心中的欲念汹涌喷薄,无论如何也难以压制,挥动两条花枝手臂,拼命的向萧玉玉裙底伸去,只想抱住萧玉玉的玉腿摩挲一番,这才被萧玉玉察觉。 待行喜将经过讲完,灵阳笑道:“古有刘后主乐不思蜀,今有你行喜僧乐不知死。难怪有人说过,‘和尚是色中饿鬼。’” 一旁的白山恶狠狠的白了灵阳一眼。 灵阳装作没有看到,继续对行喜说道:“如此说来,你的头颅就在这花盆以内。那你的身体在何处你可知道?” 行喜道:“知道,知道。就埋在祝驼子的花圃里。我醒来后,刚好看到他正在挖坑,挖好了坑便把我的尸体拖进去埋了。” “具体位置在哪?”灵阳继续问道。 “在一个草棚的后面,好像是在东南角上,那棚子是用来堆放花盆的。” 灵阳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那盆山茶。 行喜见灵阳良久不语,急道:“仙长,你问我的事,我可全都说了,一点都没隐瞒。你说过要救我的,千万别忘了啊!” 灵阳道:“你放心,自会救你。” “我把他超度了吧。”白山试探着说道。此前在面对童大的亡魂时,他曾经因为贸然超度差点坏了正事,所以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并没有急着念经,而是先问一问灵阳。 灵阳轻轻摆手道:“现在还不是时候。uu看书 .uunshucm 我方才仔细看过,行喜并非单纯的幽魂。祝驼子移植山茶的时候,应该是将山茶的根部插入了行喜头颅之内的上丹田中,行喜的魂灵误打误撞把这株山茶当做了庐舍,这才与山茶合而为一。所以我们虽然能看到他的魂体,但他并非是离体的幽魂。你此时念经,多半无用。若是想超度他,先要把他的魂灵从山茶上抽离出来。” “有办法吗?”白山问。 “试试吧。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说着,灵阳由袖内取出毛笔,俯身在山茶叶片上书写符文。 白山在一旁注视着,见灵阳只画了三道灵符,分别在花株的顶部、中部、底部。这一次灵阳所画的符文看上去与以往的大不相同,笔画张狂,锋芒毕露,看得久了,还会令人莫名的感到恐惧。 白山始终觉得此事有些离奇,人的灵魂寄托在花木之上,本就是一件奇事,现在又要将人的灵魂从花木之上抽离,这更是难以置信,白山也算是遍览典籍,还从未在哪一本书上看到过相关记载。不禁有些担心,问道:“能行吗?” 灵阳嘴角扬起,“那就要看运气了。” 说罢灵阳右手竖起剑指,轻轻的贴在双唇之间,低声念动咒语,随后右手做虎爪形,伸向那株山茶,紧接着猛地向后虚抓。 只见行喜的魂体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眨眼间化作一缕青烟,随着灵阳抓取的动作自花株上腾空飞起,划出一道弧线,之后落在僧道面前,又重新凝聚成行喜的样子。 “我的运气向来不错。”灵阳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第52章 花匠篇【5】 行喜见自己摆脱了花株的束缚,连忙跪在地上,向僧道叩头称谢。 灵阳并不理会,对白山道:“和尚,念经吧。” 白山点头,双手合十,轻声念诵经文。 那行喜本就没有什么怨气,片刻之后便投入轮回。 白山念罢经文,似是心中有惑,问道:“同样是屈死冤魂,为何有的戾气深重,成邪入魔。有的却毫无怨念,逆来顺受?” 灵阳道:“其实亡魂与人一样。亡魂是没有肉身的人,人是披着皮囊的亡魂。人的性情千差万别,有的睚眦必报,有的以德报怨,有的偏激,有的恬淡,他们的亡魂自然也各有不同。若是每个人死后,都化作怨魂邪魔,那世间哪还有半日安宁,不早就成了你们佛家口中的阿鼻地狱了?” 灵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摘取画有符文的叶子。 白山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灵阳将三片叶子收入袖内,道:“我方才使用的乃是邪术,名叫摄魂术。是邪魔外道用来摄取活人生魂的,不可轻易外露,免得被心术不正之人学了去。” 白山诧异的望向灵阳,“你还会邪术?”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通晓正宗雷法的道士竟然会去学那些邪门歪道。 “略懂。”灵阳似是并不以懂得邪法为耻,反倒是有些沾沾自得,微笑道:“邪术虽然大多狠辣阴毒,若用在正处,也能替人消灾解难。正法虽然光明磊落,若被奸邪学去,一样可以害人。法术虽有正邪之分,但真正能够左右正邪的,更多的却是人心。” 白山听灵阳所说似有所悟,点了点头,又望了一眼那盆山茶,说道:“行喜虽被度去,这花盆中还有一颗人头,此事关乎人命,是不是要告知官府?” “那是自然,祝驼子不仅草菅人命,还残害生灵,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另外他养花的手段也有几分邪术的意思,这一点也要调查清楚。我们先出去吧。”灵阳转身将门打开。 萧妈妈远远的坐在院门口处等着,见僧道从屋内走出,迎上前去,问道:“道长,怎么样了?” 灵阳道:“没事了。山茶上附着一个幽魂。白山和尚已将他超度,萧妈妈大可安心。” 萧妈妈长出了一口气,喜道:“这下我就放心了,多谢道长,多谢和尚,两位祛邪辛苦,我这就安排酒席……” “萧妈妈且慢。”灵阳打断萧妈妈的话,说道:“灵异之事虽然已经解决,但这里面还牵扯一条命案。” “命案?不会和我家有关吧?”萧妈妈脸上刚刚堆起的笑容瞬间消散。 灵阳摆了摆手,“与萧家无关,萧妈妈不必多虑。我只是想请萧妈妈安排人去钱塘县把燕三郎找来。” “这个好办。”萧妈妈转身去吩咐下人。 这时萧玉玉袅袅而来,在僧道面前停住脚步,对两人各施了一礼,面向白山道:“白山大师,我的事想必月儿已经和你说了吧。自从昨晚遇到这桩怪事,我便做了一夜噩梦,梦见有无数个花妖树精来追我,正当我走投无路时,突然出现一位高僧,口诵经文,接着便是佛光普照,那些妖怪就全都不见了。大师你说,我这是不是与佛有缘啊?” 白山见到萧玉玉莫名的紧张,并不答话,只是低头念了一声佛号。 萧玉玉微微一笑,又道:“虽然昨晚睡梦之中有高僧相救,可醒来后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稳,心神不宁的,也不知如何是好。刚好大师你来了,不如到我院中为我诵一段经文,也好使我安定神思。” 白山望向灵阳,虽不说话,眼神中意思已经十分明确:“我该怎么办?” 灵阳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既然玉玉小姐开口,那你就去吧。你佛家普度众生,度谁不是度?” 白山道:“我们一起去?” 灵阳嘴角微翘,小声道:“你自己去吧。我还要等燕三郎。你怕什么,去玉玉小姐那里念经,你又不会少块肉。” 白山白了灵阳一眼。 萧玉玉似是等的有些急了,“白山大师,随我来吧。”说着走上前来便要拉扯白山的衣袖。 白山连忙躲开,道:“女施主前面带路即可,小僧跟着便是。” 好正经的和尚,萧玉玉心中暗自一笑,“大师,请随我来。”说着转身在前引路。白山迟疑了一下,随后而行。 半个时辰后,燕三郎跟着萧妈妈来到灵阳面前,一路上燕三郎左顾右看,遇到中意的姑娘还要调笑几句。 灵阳正坐在一张方几旁饮茶,身后便是放置鹤顶红山茶的屋子。 “灵阳道长,听说有命案?你还真关照兄弟,这不是平白送我一件功劳吗?小弟多谢道长了。”燕三郎一边嬉皮笑脸的说着,一边向灵阳拱了拱手。他与灵阳称兄道弟并非是有什么交情,算起来不过只与灵阳见过几面,还全都是因为公事,之所以显得如此熟络,主要是是倚仗着他那一张城墙厚的脸皮。 相比之下灵阳就显得冷淡的多,只是勾了勾嘴角,说道:“你知道就好。一会儿捉拿凶犯的时候你要多出力啊。” 燕三郎一拍胸脯,“那是当然,灵阳道长你放心,捕盗安民请功受赏这种事,我燕三郎什么时候退缩过?” “那就好。u看书 .ukanshu ” 燕三郎又问道:“道长,凶犯在哪?” “不在此处。”灵阳头也不回的向身后的屋子指了指,道:“这间屋子里有一盆山茶,是重要的证物,你先把它抱出来,稍后我自会带你去找凶犯。” “好嘞。”燕三郎痛快的答应一声,推门进了屋子。 灵阳又对萧妈妈道:“萧妈妈,这盆山茶我还要借用一下,你若是喜欢,等结了案,我在让燕三郎给你送回来。” “道长有用尽管拿去,这晦气东西我可不要了。”萧妈妈连忙摆手。她又不是傻子,那盆山茶曾经附着一个幽魂,又牵扯一桩命案,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想来,那红红的茶花越看越像是血染的。 燕三郎抱着那盆山茶由屋内走出,一边欣赏着红艳的茶花,一边对灵阳道:“这花还真好看,我说灵阳道长,它跟命案有什么关系?” 灵阳微笑不语。 燕三郎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这东西抱着还挺沉的。” 灵阳道:“等等白山和尚。” “白山大师也在啊?” 燕三郎话音未落,白山便走进院来,左右各有一名女子陪伴,左边是萧玉玉,右边是月儿。 见到白山左拥右抱的架势,灵阳真想奚落几句。不过在外人面前他总会给白山留些面子,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燕三郎却毫无顾忌的笑道:“白山大师好福气哟。” 白山不理燕三郎,对灵阳道:“走吧。” “好。我们去找凶犯。” 第53章 花匠篇【6】 离开萧妈妈家后,灵阳一行人向着城外走去。 此前灵阳已经向萧妈妈询问过祝驼子的住处,是在西湖以北,正好也是回山的路,所以依旧出钱塘门。 燕三郎怀中抱着一大盆山茶,初时并不觉得如何,走的久了,手臂和双腿都渐渐有些疲软,走着走着,就落在了后面。 灵阳见与燕三郎拉开了距离,侧头望向白山,小声调侃道:“玉玉小姐的肉你收下了吗?” “嗯。”白山似是怕灵阳误解,由衣襟内取出一个方形的荷叶小包。 荷叶包内散发出阵阵肉香,是熟肉的香气。 灵阳轻轻嗅了嗅,笑道:“你这和尚有口福了,这可是太平楼的鹿肉。” “你这道士鼻子还挺灵。”白山将肉放回衣襟内。 灵阳道:“我就说嘛,你不要怕,你看,你不仅没有少肉,还多了一块肉。” 白山犹豫了片刻,道:“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会纠结。” “因为你没有放下啊。在来之前你有了邪念,你又先入为主的认为萧玉玉是风尘女子,行事必然轻佻,你自认不善于与这样的女子打交道,担心会闹出尴尬的局面,于是心里面一直在想该如何避免,却在不知不觉中深陷其中,越想越是犹豫。邪念与担心你一样都没有放下。”灵阳目视前方,边走边说。 白山思虑片刻,点了点头,“我确实没有放下。” 灵阳道:“你劝别人的时候不是说,‘放下执念,方得解脱’吗?有时候你也该学会放下。和尚,自信一些,不要太在意那些外物,我就是我,想怎样便怎样,与他人无关。”说到此处,灵阳指了指心,继续说道:“心如明月,无论盈亏,月依旧是月。你佛家讲放下,我道家其实也讲望穿,望穿即自在。想得太多,却没结果,那就是不自在。” “懂了。”白山顿了一下,又轻声道:“懂易,做难。” “所以才要修行啊。” 白山看了一眼身旁这个似乎从来都不会为任何事忧虑的年轻道士,问道:“你有看不穿的事吗?” “有啊。”灵阳望向白山,自嘲一笑。 “喂,我说二位,能不能等等我?你们聊什么呢?我们一起聊啊,这一路快闷死我了!”燕三郎在后面见一僧一道似是聊得正欢,勾起谈兴,抱着花盆,咬牙向前猛赶了几步,来到灵阳身旁,喘了口气,道:“这破花盆也太沉了。诶,道长,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灵阳微笑道:“我们刚才在说,前面就是祝驼子的百花铺了。” 燕三郎抬头看去,果然前面不远便是一个花铺。 三人走入店内。此时正是赏花时节,虽然已是夕阳西下,店内客人依旧不少。 灵阳扫视一周,悄悄对白山耳语了几句,白山点头迈步来到后门附近。 灵阳见白山站好后,低声对燕三郎道:“让他们都出去。” “简单。”燕三郎清了清嗓子,喊道:“钱塘县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店里的客人全都一惊,随后纷纷离开店铺,不过他们并没有远去,不约而同的聚在街对面,一同面向百花铺,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有一个驼背的中年男子,听到燕三郎喊话后,悄悄的靠近后门,忽然见一高大僧人立在门前,又转身跟在其他客人身后,似是想要跟随众人一同从正门出去。 灵阳伸手拦住了驼背男子,问道:“你就是店主祝驼子吧。” 驼背男子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灵阳道:“那抱歉,你不能走。” 待客人全部离开,灵阳反手将门关上,指着燕三郎怀里的山茶对祝驼子道:“祝驼子,这一盆鹤顶红山茶可是出自你手?” “你是哪来的野道士,这盆花是不是我种的,和你有什么关系?”祝驼子瞪了一眼灵阳,毫不客气的说道。 燕三郎单手抱住花盆,另一只手将腰牌亮出,对祝驼子道:“这位道长是官府请来协助办案的,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什么,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祝驼子见来人真是官府的差役,气势上立即弱了几分,沉着脸对灵阳道:“这盆山茶的确是我种的,怎么了?” 灵阳不紧不慢道:“据我所知,你种花的肥料很特别啊,这一盆山茶是用人头种的吧?我要是没说错,这花盆里面现在就有一颗人头,对不对?” 此前灵阳从未向燕三郎提起过人头之事,此时话音传入燕三郎耳内,燕三郎不禁大吃一惊,他哪里会想到,自己竟然抱着一颗人头走了一路。一瞬间,怀里的花盆好像突然变成了火盆,他连忙将花盆推了出去。 “咔”的一声,花盆落地,摔裂成两半,一团黑白相间的东西从花盆内滚出,黑的是泥土,白的原本被泥土包裹,花盆摔碎后,泥土散开,露出里面灰白色的一团,正是一颗头颅,山茶的根须由头骨的眼眶与鼻孔中伸出,相互缠绕盘结着,看上去诡异且恐怖。 燕三郎见状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心道:“这道士也太缺德了!” 这时,只听灵阳说道:“祝驼子,你不用看了,有我们三个在,你跑不了的。” 原来,就在花盆落地的那一刻,祝驼子见燕三郎受到惊吓,疏于防备,便要从燕三郎身旁冲出去,没想到被灵阳看在眼中,并出言点破。 祝驼子否认道:“谁想跑了?” 灵阳并不与其争辩,伸手指向头骨,淡淡道:“那你就解释一下吧。” “这……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卖出去的时候里面绝对没有人头,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祝驼子继续否认道,他的额头渐渐渗出些许汗水,不自觉的用衣袖擦了擦。 灵阳嘴角微翘,轻哼一声,“陷害?那你花圃之中还有一具无头尸体,那又怎么讲?” “这……这……这你也知道?”祝驼子诧异道,他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燕三郎笑道:“这位道长就是鼎鼎大名的灵阳道长,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法眼,我劝你老老实实交代,也免得你家钱塘县第一捕役燕三郎费事!” 同是住在西湖边上,祝驼子显然听说过灵阳之名,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沉吟了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遇到灵阳道长,算我倒霉,我全招。” 灵阳道:“既是如此,那我问你,你为何要杀害行喜?” 祝驼子惊讶不已,“你竟然知道我杀的是行喜?道长真是神人。” 燕三郎道:“少在这溜须,uu看书 ww.uuknsu 道长问你话呢,快说!” 祝驼子瞥了燕三郎一眼,似是对燕三郎并不服气,不过他也没有出言顶撞,看了看店内的鲜花,继续道:“你们看,这些花好看吗?都是我用猫的脑袋做肥料种出来的,本来没人知道,却被行喜撞见了。我怕他传出去坏了我的生意,这才一时冲动,杀他灭口。我以前只用过猫头养花,还未试过人头,于是就拿行喜的脑袋试了试,没想到竟然比猫头还要好用。”祝驼子言语冰冷,毫无悔过之意。 白山实在听不下去,怒道:“为了私利,你就要杀人吗?” 祝驼子冷哼一声,“那行喜和尚算什么人?每天只知道乞食混日子,他死后有谁找过他吗?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敢动手杀他。” “你……”白山没想到这祝驼子竟然如此冷血,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灵阳向白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燕三郎对祝驼子道:“你也真是胆大包天,用猫和人的脑袋来养花,你就不怕那些买花的人,回去之后发现花盆中的头颅吗?” “我哪有那么傻,凡是要卖的花木,我都会更换花盆。”说着,祝驼子伸手指向地上的那株山茶,道:“唯独这一盆,被萧妈妈那老虔婆看上了,我本来也想把花盆换掉,那老虔婆不肯,非要搬一颗人头回家,我有什么办法?我心知那老虔婆也是黑心之人,即便发现不对,为了她家的生意,她也不会声张。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灵阳接着问道:“用头颅养花的法子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第54章 花匠篇【7】 祝驼子嘿嘿一笑,道:“那是我自创的。十几年前,这附近有一群野猫半夜闹春,吵得我睡不安稳。我就把它们一个个抓来,全都宰了,随手埋在花圃里当肥料,结果种出来的花木比以往的都要好。如此又反复试了几次,被我发现猫头的效果最佳,从此我便用猫头养花。” 灵阳微微点头,转向燕三郎道:“我要问的都问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来处理吧。” “好嘞。” 燕三郎取出一卷绳索,走到祝驼子身旁,抬手去抓祝驼子的手臂。 祝驼子侧身闪开,瞪着眼问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捆你啊!你是杀人重犯,不捆上怎么行?我告诉你,你最好别乱动,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要是再躲,先打残了然后再捆!”说着又去抓祝驼子。 祝驼子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僧道,似是知道反抗也是徒劳,只好任凭燕三郎捆绑。 燕三郎将祝驼子的手臂背在身后,捆了个结结实实。 捆好后,燕三郎对祝驼子道:“走,去花圃指认尸首。” 祝驼子也不废话,转身在前引路,燕三郎和僧道跟在后面。 出了后门便是花圃,果如行喜所说,花圃东南角上有一个草棚。 祝驼子径直来到草棚后面,指着地面刚要说话,突然放声大笑。 燕三郎等三人不明所以,一同向祝驼子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地面上有一个浅坑,周遭土块凌乱,坑内空无一物。 灵阳有种不祥的预感——尸体不见了! 燕三郎也发觉事情不对,喝问道:“祝驼子,尸体呢?” “尸体?什么尸体?哪有什么尸体?”祝驼子又是一阵狂笑,随后说道:“本来就没有什么尸体,我根本就没杀人,那花盆里的人头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 说罢,祝驼子转过身将捆绑着的手臂伸向燕三郎,笑道:“这位燕端公,麻烦你松绑吧。我只杀过猫,从未杀过人。杀猫不犯法吧?” “这……”即便燕三郎脑袋灵光,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尸体竟然不翼而飞,祝驼子又矢口否认,原本板上钉钉的命案,转眼间又回到了原点。 此前祝驼子虽然已经全部招认,但那并非是在公堂之上,也未签字画押,根本无法作为证词。 现在顶多是把他当做嫌疑犯,如果拿不出有力证据,的确无法治他的罪。那行喜又无家人,也不会有人愿意替他打官司,即便强行将祝驼子带回县衙,久而久之,最终还是会把他放了。 此事实在难办,燕三郎一时间不知所措,侧头望向灵阳,向灵阳求助。 灵阳伸出左手拇指在眼前虚划了一下,向祝驼子忘了一眼,随后微微冷笑道:“祝驼子,你并非天生驼背吧?” 祝驼子愣了一下,不知灵阳问他驼背有何用意,反问道:“是不是天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灵阳道:“和我自然没什么关系,与你的关系倒是不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本来并非驼背,是从十几年前,你杀猫养花之后,后背才开始逐渐下弯的。我说的对不对?” “对又怎样,不对又怎样?”祝驼子依旧不直接回答。 灵阳道:“你驼背的真正原因是你背负了太多的野猫怨魂。”说着灵阳向着祝驼子的头顶上方望了望,淡淡说道:“这些怨魂堆积起来真像是一座小山呢,呵,你的脊背便是被这座小山硬生生压弯的。” 祝驼子似是并不在意,哼了一声,道:“这群畜生活着都不能把我怎样,死后又能如何?我会怕它们?” 灵阳嘴角勾起,冷嗤道:“一两只野猫的怨魂自然不能把你如何,可是如此众多的怨念聚集在一起,你以为它们真的伤不了你?它们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伤你,乃是因为你正当壮年,不仅生气正旺,你还有一股狠戾之气,那些怨魂有所忌惮。一旦当你年老气衰,你体内的生气与戾气难以压制野猫的怨气,到那时它们便会群起而攻之。” “你吓唬谁,我会信你那些鬼话?快给我松绑!我没犯法!”祝驼子叫嚣着。 灵阳并不理会祝驼子,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不想等那么久。”说罢,对着祝驼子虚画一道灵符,轻轻一甩衣袖,将灵符打入祝驼子体内。 祝驼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身子猛地向上一挺,随后莫名其妙的笑道:“你干什么?嘿嘿,痒,痒!”他一边说一边扭动起来,感觉身上好像有无数的小虫在爬动撕咬。 灵阳淡淡道:“我只是暂时封住你的生气,让那些野猫怨魂不再有所顾忌。” “你……哎呦,痒死我了!哈哈……”祝驼子的话音很快被他的笑声取代。他虽然在笑,可是脸上却极度扭曲。 祝驼子的双手被紧紧的捆绑着,他努力的晃动双肩,想抓痒却抓不到,只好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猛地扑倒在地上翻滚起来,一边滚动一边不停的扭曲身子摩擦地面,似是想借此消解瘙痒。 白山的天目在萧妈妈家时已被灵阳收去,此时看不到怨魂,uu看书 .uukanshu.cm 虽是如此,见到祝驼子扭曲的样子依旧不忍再看下去,闭目合十。 灵阳站到白山身旁,对白山道:“此时群猫怨魂正在咬噬祝驼子的魂魄,那场面就不让你看了。和尚念经吧,超度那些怨魂。” “好。”白山面向祝驼子念动经文。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祝驼子的笑声逐渐收敛,最后只是时不时地发出“呵呵”之声。 “和尚,好了。”灵阳道。 白山停止诵经,睁眼望去,只见祝驼子两眼无神,表情呆滞,咧着嘴,嘴角还有口水流出。 “他怎么了?”白山问。 灵阳道:“被群猫的怨魂伤了魂魄,现在他已是神智不全。” “啊?那不就是傻子吗?”燕三郎满脸苦相,道:“道长,他傻了,命案怎么办?结不了案,我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灵阳道:“谁说结不了案?把行喜的尸体找出来这案子就结了。现在祝驼子成了痴傻之人,上得大堂他又不会翻供,不是想给他什么罪名便给他什么罪名?再者,事实如此,又没有冤枉他。” “诶?有道理啊,道长真是我辈楷模。”燕三郎转忧为喜,可片刻之后他不禁又皱起了眉头,问道:“我去哪儿找尸体啊?” 灵阳抬头向四周望了望,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自语道:“这祝驼子还真会选地方。” 燕三郎见灵阳神色有异,问道:“道长,有什么不对吗?” 灵阳指着地上的浅坑道:“这是一处养尸地,行喜的尸体恐怕已经尸变,成了僵尸。” 第55章 盗头篇【1】 王贵哼着走板的小曲儿,一步三摇的走在西湖北侧的小路上。 此时天色未亮,湖边水汽蒸腾,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以王贵的财力,出行无论是坐车、坐轿或是骑马,都是不成问题的,他之所以独自步行,乃是因为他昨夜做一件见不得人之事。 昨晚他于二更出城,去北塘村私会许寡妇。 那许寡妇颇有几分姿色,新寡未久,王贵惦记已非一日,费了好大力气才勾搭上。 昨夜初会,许寡妇百般讨好,极尽床笫能事,只为求王贵将其纳入王家。 王贵嘴上自然许诺,心中却道:“家里养着一只河东狮,怎能收你?此时无非寻个新鲜,过些时日腻了,便要早早断去,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走了一阵儿,王贵只觉得双腿酸软,心中感慨:“昨晚只才梅开二度,看来真是上了些年纪,有些力有不逮。” 他在路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休息,这时忽然发现薄雾中有一个人影正向他走来,王贵抬头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来人竟然没有脑袋…… …… 红日逐渐升起,笼罩大地的烟雾也随之淡去。 路上的行人一点点多了起来,突然有人一声惊呼,一旁的人循声望去,见一个人面向路旁草丛,面色惨白,似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众人心生好奇都围拢过去,只见路旁草丛中倒着一具无头死尸,死者是名男子,衣着华美,由于无头,也分辨不出是谁。 此地归钱塘县管辖,很快消息传到县衙,知县派人将尸体运回,一面要仵作验查尸首,一面安排人贴出告示,将死者穿戴身型详述其上,寻家属认尸。 随后仵作回报,死者大约是在凌晨遇害,贵重物品并未丢失,伤口处呈撕裂状,像是被外力硬生生将头颅扯去,难以分辨作案凶器。 不久之后,又有死者家人前来认尸,死者名叫王贵,乃是城中富户。据其妻子说,前一晚王贵说是约了朋友赵亮去春风楼饮酒,不知为何会死在城外。 知县传来赵亮与春风楼的店家。赵亮说,不曾约过王贵,也有证据表明赵亮昨晚没有出城。春风楼的店家也说昨晚王贵并未来过春风楼。 此案疑点重重,又毫无头绪,知县一时不能断案,暂且命令差役四处调查。 燕三郎听说发现无头尸体,起初以为是行喜的,连忙去看,结果发现不对,空欢喜了一场。 那一日,在祝驼子的花圃中,灵阳曾说过,行喜的尸体已经成了僵尸,必生祸端,一旦发现异变,要燕三郎马上去找他。 燕三郎有些犹豫,不知道王贵这件事算不算异变。他决定再等等看,毕竟找一次灵阳对他来说也挺贵的,路途也不近。 就在发现王贵尸体的第二日清晨,钱塘江边又发现一具无头死尸,死者乃是渔家郑秃儿,死状与王贵一样。此外在郑秃儿尸体不远处,还发现了王贵的头颅。 这一次彻底引起了燕三郎的注意,两起命案的死者都是被扯掉脑袋,而行喜僵尸也没有脑袋,两者似是有些关联。 在郑秃儿尸体旁发现了王贵的头,更加可以确定,两起命案是同一个凶手,会不会就是行喜僵尸?行喜僵尸没有头颅,他是不是在找自己的头呢? 燕三郎越想越觉得此事与僵尸有关,这就是异变,他决定去找灵阳。不过他没有直接去四圣院,而是先去见了知县,四圣院的进门钱,他燕三郎自然是舍不得出的。 知县听过燕三郎的分析,也认为他所说在理,支给他二两银子,要他去请灵阳。 燕三郎走进四圣院时,灵阳与白山正在碧桃树下饮茶。 燕三郎走上前去,先是腆颜要了一把椅子,坐下后才说明来意。 灵阳听罢,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燕三郎道:“你分析的不无道理。这两起命案多半就是行喜僵尸所为。” 白山不解道:“僵尸怎么会知道要寻找头颅呢,难道僵尸也有神智?” “人有三魂七魄,简单说,三魂掌管人的神智,七魄则控制人的行为。”灵阳解释道:“人一旦身死,魂魄也会消散。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例如死者刚好被埋在了养尸地,魂虽散去,魄却因为受到养尸地中某些特殊的气场的影响,未能消散,继续留在体内,那就会形成尸变,成为僵尸。如果说三魂是清明,那七魄便是混沌。 “僵尸虽然没有三魂,却依旧可以行动,那是因为混沌并非空白,七魄有着先天的本能,就如同水上的船只,有船家操船时,船只可以在水道中有序行进,一旦船上没了船家,船只也不会马上沉入水底,它只会随波逐流。 “船在水上漂浮,对应的就是七魄中的那一点先天本能。也正由于这一点,僵尸也会出于本能的寻找他所缺失的部分,对于行喜来说,那就是头颅。uu看书 uashu对于那些年久成精的僵尸来说,他们缺少的,可能是血液,也可能是骨肉。” 白山点了点头,这才明白僵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三郎听灵阳讲完,问道:“既然我们都认定凶手就是行喜僵尸,那这事儿该怎么办?灵阳道长,怎么才能把那僵尸找出来呢?” 灵阳轻啜一口茶,淡然道:“我没办法。” “你在这儿长篇大论说了半天,说的头头是道,结果你说你没办法?”燕三郎虽是这样想的,面对灵阳却又不敢明说出来,依旧谄笑着说道:“道长,你神通广大,你怎么能办法呢?你一定又是在拿我开心,这事你可一定要管到底啊!” 灵阳微微一笑道:“若是说除掉僵尸嘛,我至少有十种办法。若是要把他找出来,我可连一个办法都没有。不过……” 燕三郎听到“不过”二字,便知还有希望,也不敢打断灵阳的话,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望着灵阳。 灵阳继续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知道有一种法术可以找出僵尸的大致方位,可惜我不会。” “不会你说什么?!”燕三郎虽然没有说出,脸色上也多少带出一些失望。 白山道:“你不会,也许有人会吧。” 灵阳笑道:“还是和尚懂我。临安这么大,又是大宋行在,能人异士众多,说不定就有懂得此法之人。” 燕三郎一拍脑么,心道:“有道理啊!”连忙问道:“是什么法术?” 灵阳道:“这是一种术数,名叫【寻根算术】。” 第56章 盗头篇【2】 “没听说过。”燕三郎摇了摇头。 灵阳解释道:“寻根算术乃是一种根据人的生辰推测人在某时所处某地的一种术数。人一旦出生,生辰八字便与这个人的魂魄肉身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即便身死也不会断绝,所以也有一些旁门左道利用此术寻尸盗墓。 “僵尸虽然没有三魂,但七魄与肉身尚在,依旧可以通过寻根算术推测他的位置。那行喜曾经是上天竺正式出家的僧人,他的生辰必然登记在册,想要查出来并非难事,现在只是缺一个通晓寻根算术之人。” “竟然还有如此神妙的法术,我要是学会了,追捕逃犯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燕三郎起身向僧道拱了拱手,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人。拖得久了,不知道又要有几个脑袋会被那僵尸拧下来。”说罢,告辞离去。 走到门口,燕三郎看见自动打开的院门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灵阳道:“灵阳道长,这事还没解决,我下次来还用投进门钱吗?” 灵阳微微一笑,“在此事解决之前,你可以随意进出我四圣院。” “好嘞。”燕三郎这才迈步出门。 待四圣院的院门关闭,白山问道:“你真的不懂寻根算术?” 灵阳道:“略懂皮毛,要推算出行喜僵尸的具体位置,还是远远不够。” “我就说你这道士怠于修行。”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还教训起我了。这与修行无关,我只是对推算一类的术数全都没有兴趣。” “为何?” “因为无趣啊。”灵阳道:“人一旦学会了推算,那就会忍不住要趋吉避凶。出门前要算一算,做事前要算一算,梦醒之后要算一算,甚至打个喷嚏都要算一算。为了追求上上大吉,无形之中便会被这些的推算出的结果禁锢住,我道家求的就是自在,算来算去便一身都不自在了。” 白山闻言点了点头,好像无论这个道士说什么,他都会觉得有些道理。 此后良久,两人都不再说话,却不觉得有丝毫尴尬。一僧一道,一黑一白,坐在娇艳碧桃之下,各自持盏饮茶,自有一番恬淡。这一座不大的四圣院,似是与尘世隔绝,自成一个世界,无论是凡尘的喧嚣,还是妖邪的纷扰,四圣院从未受到半分影响,依旧我行我素的从容着、恬静着。 次日一早,吃罢早饭,灵阳与白山依旧坐在碧桃树下闲谈。 灵阳随意说笑了几句,忽然对白山道:“有贵客来访。” 话音未落,四圣院院门自开,燕三郎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燕三郎的背后还跟着一个道人,赤色道衣,玄色鹤氅,正是君玄真人。 灵阳起身相迎,“原来是君玄道兄。” 君玄真人进院之后四下打量一番,笑道:“早就听说葛岭四圣院乃是一处福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能在此处静心悟道,灵阳道兄真是好福气。” 灵阳微微一笑,似是对君玄真人的称赞全部笑纳,毫不谦虚客套。 “不知这位高僧如何称呼,还望道兄引见。”君玄真人见一黑衣僧人立在灵阳身侧,气度不凡,开口问道。 “哦,这个和尚法号白山。”灵阳面向白山,又向白山介绍道:“这位道长便是君玄真人。” 君玄真人与白山彼此之间也都略有耳闻,相互见礼。 由于人多,灵阳将众人让至桂树下的石桌处落座,随后有宝宸献茶。 君玄真人见到宝宸之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神微妙。 “君玄真人今日随燕三郎前来,想必是为了寻根算术一事吧。”灵阳开门见山道。 不等君玄开口,一旁的燕三郎忍不住说道:“正是正是,昨日我离开之后,先去上天竺查了行喜的生辰,还真有记录。随后我又回城寻访通晓寻根算术的能人,刚好有人知道君玄真人精通此法,我便把真人请来了。” “不敢说精通,勉强可以一试。”君玄真人直言不讳道,“不过我确实能力有限,只能推测一两日之内的事,若是要推测具体位置,还会有数里的偏差。” 灵阳点头表示理解,说道:“推测之事乃是窥探天道,天道运转玄妙,稍有偏差,也是在所难免。道兄只要能算出僵尸的大体方位即可,我们也好有的放矢。” “那好,小弟就献丑了。”说着君玄真人一指石桌,“请道兄将茶盏撤下,借此石桌一用。” 灵阳唤来宝宸,取走桌上茶具。 随后,君玄真人由衣襟内取出一枚铜钱,那铜钱的模样与普通钱币相仿,外圆内方,只是上面并无文字,光滑如镜。 君玄真人如持棋子一般,二指拈住铜钱,向石桌正中落下。 “啪”的一声,铜钱落在桌面之上。石质的桌面却好似成了水面,以铜钱为中心,激起一层层波纹似的光圈,光圈呈蓝色,肉眼可见,一圈套着一圈逐渐扩散,直至铺满整张桌面。 层层光圈之中又被划分成若干小格,格子内或是符号,或是文字,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阴阳、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星象…… 这些光圈还在缓缓转动着,uu看书 ww.uukansu 或快或慢,或正或反,各不相同。 燕三郎从未见过如此神妙的物件,只觉得眼前蓝光闪烁,眼花缭乱。 “玄真万象盘果然神妙。”灵阳已然看出此物乃是玄真派的万象盘,此盘包罗万象,暗合天地运转,用来辅助推演命理,确是一件神器。 “道兄好眼力。”君玄真人面露笑容,隐隐有一丝得意之色。紧接着他又取出九枚铜钱,对燕三郎道:“燕三郎,报上行喜生辰。” 燕三郎昨日已将行喜生辰记在心中,当下一一报出:“癸亥,庚子,壬丑,丁亥。” 燕三郎每报出一个,君玄真人便向万象盘内投出一枚铜钱,那铜钱的落点刚好是对应八字的位置,铜钱落下后立而不倒,随着所在的光圈滚动。 灵阳此时才看清,这一次君玄真人所用的虽是普通的铜钱,却也是少见的靖康通宝。 燕三郎将八字报完,桌面上已有四枚钱币在周而复始的滚动着。 君玄真人望向灵阳,问道:“不知道兄想知道那行喜僵尸在何时的方位?事先说好,小弟能力有限,最多只能推测到明日子时。” 灵阳道:“足够了。拖延久了僵尸还要害人,此事宜快不宜迟。普通僵尸昼伏夜出,日间反倒是不好寻找,那就请道兄推测下今晚戌时僵尸会在何处吧。” 君玄真人道了一声好,按照灵阳所说的时辰,又投出四枚铜钱。 待铜钱全部稳定运转之后,君玄真人将手中最后一枚铜钱高高抛起。 第57章 盗头篇【3】 铜钱落下,当铜钱与桌面接触的一刹那,万象盘上的光圈全部停止运转,此前的八枚铜钱也都随之停住,静静地立在桌面之上。 君玄真人望向桌面,见最后一枚铜钱落在离位,又掐指算了片刻,说道:“今日戌时僵尸将会出现在南方,根据万象盘中铜钱落点,大致推算,应该是在龙山口附近。” “那不就是江边吗?昨日郑秃儿的尸体也是在那附近找到的。”燕三郎道。 “看来行喜僵尸这两日就在龙山口附近活动,并未远去。”灵阳望向君玄真人,道:“日落时分我们去龙山口搜寻僵尸,道兄有兴趣同往吗?” 君玄微笑着摆了摆手,道:“小弟对剪除僵尸一窍不通,去了也是无用,就不给道兄添乱了。” 灵阳见君玄真人拒绝,也不勉强。 此后几人又客套了几句,君玄真人告辞离去。 燕三郎也识趣的起身告辞。灵阳要他今晚同去,日落时在龙山口东侧江边的刘家茶肆会合。 燕三郎苦着脸道:“我就免了吧,我又不会法术,怎么斗得过僵尸?” 灵阳笑道:“斗僵尸不是有我吗?我把僵尸除掉了,总得有个人收尸吧。行喜的尸体关系祝驼子杀人案和无头案两起案件,我可是送给你一个立大功的机会。你不要?” “要,要,怎么能不要呢?我去还不行吗,日落前一定到!”燕三郎听灵阳所说在理,连声应着。 “你不怕危险了?” “有道长在,我还怕什么!道长你总不会让我受伤吧,传出去也影响道长的名声不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 夕阳西下,灵阳与白山一同离开四圣院,步行前往龙山口。 龙山口东侧不远处,紧挨着江边有一家简陋的茶棚,那里便是刘家茶肆。 僧道走进茶棚时,燕三郎已经坐在里面,占了一张桌子。见僧道进门,燕三郎连忙起身,招呼二人过去落座。 此处乃是过往船家歇脚之处,也没有什么好茶,灵阳随意点了两盏。之后看了看天色,太阳虽然落山,仍有一些余晖挂在西方天边,倒也不急着马上行动。 龙山口以东是一片平地,南面是钱塘江,西北则是连绵的龙山。燕三郎隔着茶棚的柱子向四周望了望,对灵阳道:“道长,这龙山口地形复杂,怎么找啊。” 灵阳道:“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燕三郎摆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 “到时自知。”灵阳似是没有谈天兴致。 燕三郎自讨无趣,他又是闲不住的性子,于是转身与身后坐着的一个中年汉子闲聊,“老兄,你认识郑秃儿吗?” “认识啊。我们都是在江上混的,怎么不认识?”看这汉子的穿着,确是个船家。 “我听说郑秃儿昨天被人杀了,你知道他是在哪遇害的吗?”燕三郎如此问也有他的道理,知道郑秃儿遇害的具体位置,或许可以缩小寻找的范围。 “你这人胡说什么?郑秃儿明明活着啊!”中年船家莫名其妙的看向燕三郎。 “吴老六,你今天刚回来,不了解情况,郑秃儿确实死了,官府都来验过尸了。”茶棚内的茶博士在一旁插话。 “不能吧。我今天天不亮从龙游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他了呢。我当时在船上,他在岸上,我喊他,他也没理我。”中年船家疑惑道。 “郑秃儿的尸体好多人都看过了,千真万确。你该不会是看到他的亡魂了吧!”茶博士此时无事,也坐过来凑热闹。 “你别吓唬我!”中年船家脸色微微一变。 灵阳听到此处,开口问道:“这位仁兄,你今日见到的郑秃儿可是穿着一身僧衣?” 中年船家想了想,“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郑秃儿怎么会穿僧衣呢?该不会真的是……” 灵阳继续问道:“当时郑秃儿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哪个方向?”中年船家微微一愣,似是在回忆,随后说道:“他上山了。就是从龙山口东边这条山路上去的。” 灵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那中年船家似是越想越害怕,起身道:“我还真没准遇到郑秃儿的亡魂了,晦气晦气,天都黑了,我得赶紧回去,可千万别被他缠上。”说罢结了茶钱,出门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白山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灵阳解释道,“行喜僵尸无头,他自然要找个头颅,第一次找的是王贵的,可能是王贵的头不是光头,他觉得不满意,又找上郑秃儿,听名字就知道,那郑秃儿一定是个光头。他把郑秃儿的头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这就是那船家看到的‘郑秃儿’了。这也正说明了为什么郑秃儿尸体旁会出现王贵的头颅,那一定是他换下来丢掉的。” 白山点了点头,这倒也说的过去。 灵阳道:“按照船家所说,僵尸应该就躲在龙山上,我们上山寻找即可。” 此时夜色已经布满苍穹,钱塘江两岸亮起了点点烛火。约摸着已经到了定更。 “我们走吧。”灵阳起身,白山、燕三郎也随之站起,三人出了茶棚,沿东侧山道,向山顶走去。 走到半山腰,突然升起了一片薄雾,弥漫在钱塘江上,连江岸的龙山都被笼罩了。 灵阳微微皱眉道:“本想用灵符化作符兽在空中探寻,有了这层雾气,恐怕是不行了。” “还有其他办法吗?”白山问。 灵阳望向白山的光头,忽然狡黠一笑,“有啊。不过需要你来协助。” “要我怎么做?” 灵阳道:“你的光头总比郑秃儿的光亮吧,你这和尚正好可以当做诱饵,引僵尸出来。” “好。”白山竟然毫不迟疑的就同意了,他莫名的相信灵阳,有灵阳在,他就不会有危险。 “一会儿你就沿着山路走。”说到此处,灵阳指了指路旁的树冠,继续道:“我会在上面看着你,一旦僵尸出现,我会马上出手。” 说罢,灵阳衣袖中飞出四道灵符,分别缚在僧道脚腕之上。 灵阳拍了拍白山的后背,“有危险尽管跑。有我在,一定保你安稳。” 随后灵阳又对燕三郎道:“此举不宜人多,你找一棵树,爬上去等消息。用到你时,我会来找你。” “爬树嘛,这个我熟。”燕三郎咧嘴一笑,又道:“道长,你刚才的灵符能不能也给我贴两个?看着就像是好东西。” “没了。你安心上树吧,那僵尸尸变不久,还不会爬树,树上绝对安全。”说罢,灵阳又对白山道:“和尚,走吧。” 白山也不多言,缓步沿山路前行。灵阳一纵身跃上树梢,像一只白色的大鸟一样,在密密麻麻的树冠上穿梭,紧随白山,动作轻灵飘逸,无声无息。 走出不到百丈,忽听身后传来燕三郎一声惊呼。僧道互视一眼,同时转身向燕三郎的方向奔去。 见到燕三郎时,燕三郎正在一颗树上,头朝下抱着树干瑟瑟发抖,树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有。 由于此时夜色浓重,周遭又有雾气,看不甚远,不知有何危险。 “怎么回事?”灵阳问道。 原来灵阳与白山走后,燕三郎爬上一棵树等待灵阳的消息。四下静悄悄的,他实在是觉得无聊,居高临下到处张望。 没一会儿,只见有一个人影向山上走来。雾色之中也看不清来模样。 燕三郎以为是有人半夜上山,怕打乱灵阳的计划,于是由树上下来,想去劝阻。 走上前去,这才发现,来人是个光头,穿一身僧衣,脖子上好像还有一道血痕…… “糟了!”燕三郎马上发觉大事不妙,这人肯定就是僵尸! 僵尸也发现了燕三郎,抬起双手就向燕三郎脖颈伸来。 燕三郎反应也算神速,惊叫一声,向后空翻,他知道僵尸的目标是脑袋,保住脑袋是最关键的,因此上身体后仰之后,立即双手撑地,头下脚上,确保僵尸抓不到他的脑袋。 那僵尸果然一愣,随后伸手去抓燕三郎脚腕。 燕三郎丝毫不敢怠慢,把双手当做双脚,倒立着向着一颗大树爬去。来到树下,又手脚并用,倒着爬上树干。 那僵尸似是察觉到有人过来,并未在树下久留,隐没在夜色之中。 此时燕三郎听灵阳问话,刚要回答,只见白山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不禁大喊一声:“小心!” 白山猛地转身,见一个光头男子,目光呆滞,正将双臂抬起,显然就是要找的僵尸。 白山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向前一推,却“啪”的一下,将那颗光秃的头颅推了下去。 失去脑袋的僵尸没有丝毫停留,两只手猛地向白山脖颈合拢。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嗖嗖嗖,数道黄色的光芒由白山身旁飞过,白山只觉得后背被人拉扯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连退数步,侧头望去,拉他的人正是灵阳。 再转头看向僵尸,僵尸身上贴着七道灵符,已经一动不动了。 灵阳轻轻出了一口气,笑道:“我说过,要保你安稳。” 白山惊魂方定,随即也露出一丝笑意。 灵阳抬手向僵尸一指,只见天空中落下一道电光,随着一声雷鸣击在僵尸身上。 僵尸的身体腾起一股黑烟,随后瘫软在地,uu看书ww.彻底死绝。 燕三郎见没有危险了,这才敢从树上下来。 “虚惊一场,好在已将僵尸除掉。燕三郎,善后之事就交给你了,时候不早我与和尚也该回山了。”灵阳说罢,转向白山道:“和尚,回去了。” “好。” 一僧一道头也不回的走了。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风范。 燕三郎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还有滚落在一旁的头颅,不禁打了个冷战,向着僧道的背影喊道:“喂,你们不能留我一个人在这啊!” 喊声凄厉,回荡在山中,久久没有散去。 走在回山的路上,灵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最近这些日子怪事太多,有些应接不暇,若是能清闲几日就好了。” 结果此后一连十几日,四圣院门前真就“门庭冷落车马稀”了,没有一个人来请灵阳处理灵异之事,反不如白山念经超度忙碌。 不知不觉到了暮春三月。 这一日白山在四圣院用过早饭,与灵阳坐在廊下闲聊。 灵阳道:“一语成谶啊,半个月都没有事做,真是无聊。” 白山笑道:“忙的时候你要清闲,清闲了你又无聊。” 灵阳也失笑道:“没错。这正是我啊。” 正说着,院门自动打开。 一名少妇装扮的女子来找灵阳。 灵阳问:“何事?” 女子道:“我家官人像是中邪了,可又有些不像,总之有些怪异。说中邪吧,平日与往常无异,说没中邪吧,又做出了那见不得人之事。” 第58章 罂娘篇【1】 三月的西湖好似轻施粉黛的绝世佳人,姿容秀美,一时无两,引来无数游人前来观赏。 由早至晚,堤岸上男男女女往来不绝,湖面中大小游船也是星罗棋布。 原本清丽的西湖,由于人群众多缘故,反倒变得有些雍容了。 张瑞生是众多游人中的其中一员,他此时正坐在一条小船上,四处张望着,他不仅是在欣赏美景,还是在欣赏美人。春光正好的时候也是女子们纷纷离开闺阁的时候。 张瑞生性情放荡,家中虽有妻室,依旧想要出来拈花惹草。遇见有家人陪伴的佳丽,他只好偷偷观望,一饱眼福,若是遇到只身游玩的俏丽小娘子,他还要上前搭讪几句,凭借着一张还算白净的皮囊,往往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今日张瑞生游逛了半日,并未发现几个入眼的女子,有些兴致索然,身子轻轻后仰,倚靠在船头,将头侧向一旁,准备让眼睛休息一会儿。 就在他侧头之时,一道绝美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道女子的身影,女子穿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正弃舟登岸。一般来说上岸之时,小舟在水中起伏,最难保持平衡,尤其是娇柔女子,身姿随着船只摇晃,通常不太雅观。 可是这名女子却与众不同,她的一举一动,即便是不经意的随着小船晃动,都是那么曼妙,好似舞姿一般。 迈步登岸的一刹那,女子张臂抬腿,身躯舒展,张瑞生的目光敏锐的捕捉到了女子绝妙的身材,该丰腴的地方丝毫不少,该纤瘦的地方也丝毫多,实在是世上无双。 唯一遗憾的是这女子戴着一顶围帽,四周轻纱垂下,将容貌遮住。 “若是能见一面该有多好,哪怕一面也好。” 张瑞生如此想着,好似老天有意帮他是的,偏偏在这时刮来一阵风。这阵风虽然不大,却吹皱了春水,吹起了面纱,也吹动了张瑞生的心。 面纱被风吹起的那一刻,张瑞生的呼吸都停止了,他久在花丛中穿梭,却从未遇见如此娇媚一朵。都说西湖比西子,若西湖与这个女子比较起来,那西子也不过如此。 面纱落下了,张瑞生的心却再也难以平静。虽只是匆匆一面,已然是一见倾心。 张瑞生连忙催船家靠岸,上岸后,女子尚未走远,他便快步跟上,不近不远的尾随在后。 离开西湖后,张瑞生跟踪女子来到栖霞岭中。 走到半山腰处,见游人稀少,他准备上前搭讪。勾引陌生女子,这也是他的拿手好戏。虽然十有八九都会失败,但他根本不会在乎,他看中的只是那成功的一二。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这女子一定要成为“一二”中的一个。 就在他刚要追上女子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草庐,草庐周围有篱笆围成的院子,女子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莫非这里是便是这女子的家?” 张瑞生在草庐外犹豫了片刻,随即推门走进院中。 院内似是一片药圃,密密麻麻的种着各种草药,看上去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打理过,草木纵横交错,显得有些凌乱。 张瑞生走到草庐门前,轻轻拍了拍门。 “谁啊?”随着一声女子清甜的话音,屋门打开。 开门的正是那名女子,此时女子已经摘下围帽,娇美的容颜一览无遗。 张瑞生再次见到女子容貌,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愣愣的看着。 “你有事吗?”女子开口问道。 张瑞生闻言,回过神来,拱手道:“哦,小生游春至此,口渴难耐,一路上也不曾寻到茶肆,特来讨口水喝。” 他乃是勾引良家的好手,说起慌话自然张口就来。 “稍等。” 女子转身进门,片刻后,端来一瓢清水,不冷不热道:“家中无茶,只此清水。” “清水足以。”张瑞生笑着接过,这女子没有给他闭门羹吃,说明还好说话。 喝过水,张瑞生将水瓢交还给女子,装作随口一问,道:“小娘子独居此处吗?” “跟随老父在此居住。”女子淡淡道。 “难怪,我还在想,若是小娘子你独居山中,那实在是太危险了些。”张瑞生继续问道:“老先生呢?” “下山行医。” “原来是位郎中,小娘子也懂医术吗?”张瑞生继续寻找话题。 那女子却不想再说下去,道:“水已喝过,请自便吧。”说罢将门关上。 张瑞生深谙讨好之道,知道欲速则不达,并不一味纠缠,转身回家,计划明日再来。 张瑞生的妻子名叫秦婆惜,本是张瑞生的妾室。张瑞生倚仗样貌出众,经常拈花惹草,传出不少风流韵事,最后传到正妻耳中,正妻气愤不过,与张瑞生断绝了关系。张瑞生这才把秦婆惜扶正。 秦婆惜出身寒微,娘家生计全仗夫家,虽然知道张瑞生不检点,却也不敢指摘,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张瑞生早早出门而去,半日不归,不知又是去哪风流快活去了,uu看书.ukans 秦婆惜正独自闷坐家中,这时密友刘春来访。 刘春的丈夫马永与张瑞生是总角之交,刘春却痴心于张瑞生。她每次来张家主要是想多看看张瑞生,伺机勾引。之前也曾暗送秋波,张瑞生不置可否。这一次来依旧是为了张瑞生,见张瑞生不在,于是假意与秦婆惜闲聊一阵,借口告辞。 离开张家不久,刘春恰好在路上遇见了由栖霞岭归来的张瑞生,连忙上前见面。 “这不是张家兄弟吗?自从你马大哥外出经商,你可好久都没来家里坐坐了。”刘春笑着说道。 “啊……这不是琐事缠身吗,一直没得闲。”张瑞生勉强也挤出一个笑容,随口敷衍着。 “你能有什么事?唉,你马大哥这一走,家里就空落落的,也没个人气,今天正好遇见兄弟你,不如你就和我回去坐坐,我亲自下厨,也让你尝尝我的厨艺。”刘春对着张瑞生眨了眨眼,她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张瑞生却是一副看不懂的神情,说道:“今天实在不方便,我家娘子还在家中等候。等哪日闲下来,小弟一定亲自登门拜访。”说罢转身便走。 刘春望着张瑞生的背影暗自狠狠道:“张瑞生,你别跟老娘玩这套!你勾搭别的女子时,你可曾想过你家娘子?你不肯动老娘,还不是因为碍着一层兄弟关系?你等着,我自有办法你让你服服帖帖的拜倒在老娘裙下!” 刘春其实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张瑞生不肯碰她,只是单纯的嫌弃她丑。刘春从未想过这一点,全部心思都在盘算着,她该如何迫使张瑞生就范。 第59章 罂娘篇【2】 张瑞生次日又去了栖霞岭。 先在草庐外暗中观察了一会儿,见只有那女子一人在家,这才入院,来至门前拍打屋门。 女子开门,见是张瑞生,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请问老先生在吗?”张瑞生早就想好了说辞。 “不在,下山行医去了。”女的语气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不知几时回来,小生有事相求。”张瑞生拱手道。 “不知道,你有什么事?” 张瑞生装出一副愁苦的模样,说道:“小生今日是来求医的,实不相瞒,小生得了一样怪病,特地来请老先生诊断。不想老先生不在,想必小娘子也一定精通医术,不如就请小娘子为我看看。” 女子对张瑞生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什么怪病,有何症状?” “心口疼。”张瑞生说着,真就捂住了心口。 “怎样疼法?”女子问。 “自从昨日见到小娘子后,便得了这个病,只要想起小娘子,我这心就像刀剜的一般。”张瑞生偷偷看了女子一眼,见女子并不恼怒,心中暗喜,继续问道:“也许这就是相思入心吧,不知小娘子能医治吗?” “那就是心坏了,挖出来就不疼了。”女子说话时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张瑞生看在眼中,以为女子是在说笑,心道:“这学医的女子说笑起来都是与众不同。” 他见女子有了笑意,继续说道:“若是能一解相思,为了小娘子,就算把心挖去又如何?” “你这人到底有病没病?怎么尽说些风话。”女子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哪里是风话,自昨日一见,小生真的中了相思。你看。”说着,张瑞生由衣襟内取出一只玉镯,继续道:“昨日我见小娘子人虽美貌,却无首饰陪衬,多少有些遗憾。回去后小生全部心思便只挂念此事,于是特意去买了这个镯子,心想你一定喜欢,你说,我这不是中了相思吗?” 张瑞生将玉镯交到女子手中,他心知若要讨女子欢心,除了花言巧语,适当的破费也是必须的。这女子身居草庐,显然家中并不富裕,对付这样的女子,多用些金银首饰,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这么说你是真的……”女子双手握着玉镯,忽然有些娇羞,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低头抚弄衣袖。 “看来玉镯见效了。”张瑞生心中暗笑。 “我当然是真心的。还请小娘子医治我的相思之疾。”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女子虽是这样说,语气与此前相比却是俏皮了不少。 张瑞生听在耳中,不由得一阵窃喜。心想,此事多半成功在望了。 “小娘子若是不信那就听我细细讲来。不过小生一路走来,又在门口站了良久,双腿实在有些酸痛,还求小娘子让我进屋,我们坐下一叙可好?”张瑞生心想,只要能进屋,那此事便有了八成胜算。 “不好!”女子看了看天色,道:“这个时候我阿爹要回来了,被他撞见可怎么办?你要是真有话对我说,那就今晚二更再来找我。” 张瑞生闻言心中一喜,这明明就是月下幽会啊。他连忙答应。 “你会学杜鹃叫吗?”女子问道。 “会会。”杜鹃叫声极好模仿,自然难不倒张瑞生。 “那好,你晚上过来后,就在院外学杜鹃叫。那时我阿爹也该睡着了,我偷偷出来见你。” “好好,我一定来。”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张瑞生喜形于色。 “那你快走吧,别被我阿爹看到。”女子催道。 “好,我晚上再来找你。”说着转身要走,张瑞生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小娘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罂娘。” “璎娘?好名字。”张瑞生满面春风,下山而去。 夜至二更时,张瑞生如约而来。见草庐内没有灯光,静悄悄的,估计罂娘父亲已经熟睡,于是学起了杜鹃啼叫。 不多时,罂娘由草庐内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 张瑞生连忙迎上去,刚要说话,只见罂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不敢再出声。 “我知道有个好去处,你随我来。”罂娘压低声音说道。 张瑞生点了点头,随后跟着罂娘向山后走去。 山后有一座很小的荒庙,院墙残破,只有正殿看上去还算完好。 罂娘一直将张瑞生带到荒庙正殿之内,点起一盏小灯。 “你有什么话要说,现在说吧。”罂娘低着头,一幅羞答答的样子。 “这小娘子在深夜之中能将我带到如此幽静之处,显然已经是上钩了,今夜的好事,十成中已有了九成九的把握,只要再稍稍添一把火……”念及此处,张瑞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依旧摆出一副痴情的神态,直言不讳道:“罂娘,自昨日一见,我便对你一见钟情,回去之后茶饭不思,只是想着你,真是得了病一般,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你要我怎么救。”罂娘依旧低着头,声音很小。 张瑞生拉住罂娘的手,道:“只求你今晚能与我成就好事。若能得你眷顾,我的心病肯定无药自愈。” “那怎么行,我一个未出嫁的闺女,怎能做出此等事来,将来如何嫁人?”虽是这样说,uu看书.uuanshu 罂娘却任凭张瑞生抓着自己的手。 张瑞生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连忙说道:“罂娘你放心,只要你今晚答应我,我一定娶你为妻,我家中颇有资产,绝不会亏待你。”他说的倒也是心里话,能将如此绝美的佳人娶回家里,自然再好不过。 “我才不信你。” “我发誓还不行吗?”张瑞生又说了一通山盟海誓,随后便要抱住罂娘求欢。 罂娘微微挣扎,又被张瑞生软语相求了几次,最终半推半就的与其成就好事。破庙之内一时春光融融。 自此之后,张瑞生每晚皆来与罂娘幽会。妻子秦婆惜独守空房,难免心生怨念,经常向刘春抱怨。 刘春听闻此事,暗想:“张瑞生夜夜不归,必然是在外面勾搭上了哪个狐狸精。不如我去捉个奸,以此为要挟,到时看他还敢不敢不听老娘的话。” 有了这个念头,刘春便开始留意张瑞生的行踪。 一天夜里,张瑞生向往常一样于定更后出门,向栖霞岭而去。早就守在门外的刘春,悄悄跟上,尾随于后。 一路来到栖霞岭,刘春本以为能来个捉奸在床,哪想到,竟看到一出独角戏。 张瑞生先是来到一座草庐前,学了几声杜鹃啼,等了一会,他又独自向后山走去。 刘春跟着来到后山,却发现,张瑞生正抱着一颗枯树行那苟且之事。 “他不动老娘,竟然和一棵树……”刘春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转念又一想,“那枯树该不会是妖精吧?” 第60章 罂娘篇【3】 刘春担心那颗枯树是妖物,不敢上前,越想越怕,转身跑回家去。 虽然张瑞生对刘春流水无情,刘春却是落花有意,她真的担心张瑞生会出事,次日一早便去张家打听消息。 见到秦婆惜,刘春试探着问道:“你家张兄弟,昨晚出去了吗?” 秦婆惜苦着脸道:“出去了,这都一连七八天了,也不知是哪家的狐媚子,把他的魂都勾去了。姐姐你说,我这不成了守活寡吗?” “那张兄弟回来了吗?”刘春并不理会秦婆惜的抱怨,继续问道。 “回来了。天亮才回来。现在还睡着呢,一身气力全撒在外面了!”秦婆惜怨声怨气道。 刘春故意叹了一口气,“哎,我早上在茶肆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事,也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姐姐你就说吧,咱们姐妹两个有什么该不该的。” “昨晚有个猎户看到有一个男子独自一人去了栖霞岭后山,竟然对着一颗枯树做那事。”刘春不好意说是自己看到的,于是编了个谎话,假借猎人之口,将张瑞生的事告诉刘春。 “真的假的?那男子是谁啊?”秦婆惜闻言勾起了好奇心。 刘春接着道:“那猎户也不认识。不过我听他讲述那男子的体型样貌还有衣着,有些像张兄弟呢。” “不会吧。”秦婆惜吃了一惊。 “不是当然是最好了。不过我劝你还是留意些,不如今晚你就偷偷跟着他去看看。我说句不好听的,他要是与普通人私会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是你吃些亏。可他要是真与枯树那样了,那他不是遇到妖精就是中邪了。那可是会要人命的,真是那样,你可得趁早找个法师来看看。” 秦婆惜听刘春说的在理,频频点头。 当晚张瑞生依旧在定更后出门。 秦婆惜悄悄跟在后面。来至栖霞岭后山,果然见张瑞生抱住一棵枯树,丑态百出。 她也担心是邪物作祟,不敢上前,也不敢久留,匆匆下山回家。 次日清晨,张瑞生回到家中,同往常一样,倒头大睡。 秦婆惜借此机会,取了些银钱,来四圣院延请灵阳。 听过秦婆惜的叙述,灵阳道:“此事却有蹊跷,你先回去,今晚我自会处理。” 秦婆惜走后,灵阳对身旁的白山道:“和尚,晚上我们同去?” “好。” 吃过晚饭,白山与灵阳一同前往张瑞生家。此前灵阳已经问清张家位置,就在西湖西侧并不太远。 僧道在张家门外守了片刻,很快就到了定更时分。 不一会儿,张家院门打开,一名青年男子由门内走出,男子衣着讲究,身材匀称,样貌也在中上。 “他应该是就张瑞生了。”僧道互看一眼,待张瑞生走出一段距离,这才悄悄跟上。 张瑞生依旧向往常一样,径直来到栖霞岭半山处的草庐,等到二更时,学了几声杜鹃叫,又稍微等了片刻,面露笑容,独自向后山走去。 僧道随后来至后山,只见张瑞生满面春色,正抱着一棵枯树卿卿我我。 “那棵枯树是妖吗?”白山见此情形也认为是妖邪作祟。 灵阳微微摇头,“那树毫无妖气,只是普通的枯木。” “难道是怨灵?”白山继续问道。 “也无阴气。” “那是怎么回事?”白山心中满是疑惑,难道是这张瑞生偏好此事? “多半是被迷了心智。” 两人正说话间,眼前的张瑞生已开始宽衣解带。 灵阳微微一皱眉,不想再看下去,飞身来至张瑞生身前喝了一声。 张瑞生毫无反应。 “看来真是失了心神。”灵阳取出一张灵符,贴在张瑞生心口。 张瑞生马上呆若木鸡,如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白山走过来,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暂时镇住了他的心神。他中了一种妖法,应该是陷入了幻觉之中。待我我破了妖法,他自然就没事了。” 说罢,灵阳对着张瑞生的额头,虚画了一道灵符,随即将灵符打入张瑞生体内。 之后灵阳单手做虎爪状,在张瑞生面前,轻轻向后一拉,只见一道七彩迷雾由张瑞生眉间渗出,好似一片烟霞凝聚在灵阳五指笼罩之下。 在迷雾出现的那一刻,白山忽然闻道一股异香,沁人心脾,一瞬间身心都感到极度愉悦,简直比入定时还要安适,他甚至觉得这就是极乐吧。在他内心深处,萌生了一个念头,这阵香气就这样停留吧,千万不要散去。 可惜烟雾终究是散去了,灵阳猛地一挥衣袖,uu看书.uukanshu 凭空出现一道火光,将那股烟雾燃烧殆尽,香气也随之消失。 白山身子一震,仿佛刚刚做了一个梦。望向灵阳,灵阳只是微笑,并没说什么,抬手将张瑞生身上的灵符收回。 “啊,我怎么在这儿!”随着灵符离身,张瑞生也像从梦中惊醒一般,望着面前的僧道,诧异道:“你们是谁?” 灵阳不紧不慢道:“我是灵阳,这位是白山和尚。你被妖法迷惑心神,在此做出不雅之事。你家娘子发现后,特意请我二人来救你。” “妖法?”张瑞生环顾四周,喃喃自语道:“庙呢?这儿应该有座庙啊,难道我真的遇见妖精了?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阳将张瑞生方才的怪异举动说出。 张瑞生望了望身旁的枯木,羞得满面通红。 灵阳又询问张瑞生所遭所遇。 张瑞生将与罂娘私会之事一一说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灵阳听罢,说道:“如此看来这个罂娘便是一个妖精,她是故意捉弄你。虽然是出于惩戒,也确实有些过了,长此以往,你的身体也必将受损。” “道长,高僧。你们二位一定要救救我。”张瑞生得知自己得罪了妖精,并关系自身安危,心中不免惊惧。 灵阳道:“你现在已经没事,回家去吧。妖精的事我自会处理,不会让她再害你就是。” 张瑞生千恩万谢,不敢久留,匆匆离去。 待张瑞生走远,灵阳望向白山道:“和尚,我们去见见那妖物。” “走。” 第61章 罂娘篇【4】 去往前山的路上,白山问道:“方才我见到那团七彩烟雾时,闻到一股香气,顿时觉得无比舒适,可是你将烟雾驱散之后,我又觉得一阵心悸。那烟雾就是妖法吗?” 灵阳点头道:“有的妖法直接害人,或损伤性命,或损伤精神。有的妖法则是在不知不觉中让中了妖法的人自己伤害自己。我们这次遇到的妖物擅长的就是后者。和尚,到时你要牢拴心意,莫要中了邪法。” 白山点头。 不多时,两人绕道前山,来到草庐门前。 灵阳拍打院门。 “谁啊。”罂娘由草庐内走出,隔着篱笆看见一僧一道立在门外,微微一惊,随即问道:“你们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大半夜的来我家里做什么?” 灵阳开门见山道:“特为张瑞生一事前来。” “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罂娘道。 灵阳微微一笑,“知道了,知道张瑞生来调戏你,知道你戏弄了张瑞生,当然也知道你是妖非人。” “是妖怎么了?又不是我先招惹他的!他也是罪有应得。既然你们救了他,那我也就不追究了。你们走吧。”言下之意,是说此事就此结束,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灵阳微微摇头道:“姑娘你手段高明,整起人来也算狠辣。就这样走,我可不放心啊。” “那你还想怎样?还要除掉我不成?”罂娘话音未落,两只衣袖接连挥动,两道彩烟自袖底升起,化作两团光华,迎面向僧道飞来。 没想到这个美艳的女子,方才还在静静的立在那里答话,转眼竟首先动起手来。 事情虽然来得突然,灵阳却没有一丝慌乱,嘴角微微上翘,衣袖轻轻一摆,两道灵符飞出,分别飞入两团光华之中,随即燃起刺目的火光,彩烟也随之引燃。只见两团烈火在半空猎猎作响。 火焰燃烧的很快,转瞬熄灭。就在火光消失的同时,两道身影越过篱笆墙,分别向着灵阳白山冲来,竟是两个罂娘。 “雕虫小技。”灵阳轻哼一声,右臂横向挥动,平地起了一阵疾风,将两道身影全部吹散。 灵阳微微一惊,他本以为两个身影中有一个是幻影,有一个是本体。不料两个都是假的。连忙环顾四周,只见白山身后突然升起一股烟雾,烟雾中罂娘将双唇收拢,似是要对着白山喷出一股妖气。 灵阳念及白山安危,情急之下,也未多想,抬手就是一道掌心雷。 雷光由白山肩头划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已然击中罂娘。 罂娘惨叫一声仰面摔倒,身体瞬间燃起一大片火光。 灵阳再想解救为时已晚。 在罂娘惨嚎声中,雷火不消片刻,已将罂娘烧成灰烬。 “你下手是不是有些重了?”白山愣了良久,开口说道。 “还不是为了救你。”灵阳轻叹一声,“她确实也罪不至死,冲动了。” 白山双手合十,面对地上的灰烬念了一阵经文。 念罢经文,白山对灵阳道:“既然妖精已死,我们回去吧。” “嗯。” 僧道转身向山下走去,灵验刚刚抬起脚来,嘴角忽然翘起,又将脚落回原处。 “差点着了你的道!”灵阳说着,取出一张灵符,向一旁甩出,灵符在半空中似是打在了一面气墙之上,随后火光一闪,以僧道为中心,燃起一个三丈大小的火圈。 火圈一闪即灭。 “怎么回事?”白山一头雾水。 “我们方才都中了她的幻术。还是有些掉以轻心了。”灵阳自嘲一笑。 “幻术?”白山向地上的灰烬望去,地面上哪有什么灰烬,一点燃烧过的痕迹都没有。他这才信了灵阳的话。 “看来还有些难办呢。”灵阳口中说着“难办”,脸上却挂着笑容。他也不再客气,直接推门走进院中,白山跟在身后。 灵阳来到草庐门前,取出四张灵符,撒向空中,灵符像四条鱼儿,在半空游曳,分别飘向草庐四方,将草庐围住。 布置好灵符,灵阳对着草庐轻声说道:“罂娘,我已将草庐用四方雷火阵困住,你还是乖乖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里面,草庐内妖气弥漫,你的本体也在其中吧。你若是再不出来,还想耍些小聪明的话,只要我念动咒语,这间草庐和你的本体都难免付之一炬。” 灵阳话音未落,屋门打开,罂娘站在屋内,幽怨的看着灵阳,“你这个道士怎么回事,本来就不是我的错。你为什么偏偏要和我过不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灵阳微微一笑,“我想知道你的本体是什么?” “我是罂粟修炼成精,怎么了?” “罂粟哦,难怪。”灵阳又道:“你这样的妖精还真是少见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就是在这生在这长的啊。” 原来此处真是一位医者的草庐。那医者名叫胡一华,医术精湛,人称胡神医。 胡神医在此种植各种草药,其中便有一株罂粟。罂粟在此吸纳天地灵气,采集众药精华,日久成精,就是罂娘。 那胡神医也非凡人,通过药物延寿三百余年,所以对罂粟成精也并不感到惊异。反倒更加呵护。还会教罂娘医术,时间久了,两人真同父女一般。 胡神医依靠药物延寿终是不能久长,活了将近四百岁,还是在去年故去了。此后罂娘便在此独居,倒也从未主动招惹是非。 “我的事,都告诉你了,你还想怎样?”罂娘将身世全盘托出,向灵阳问道。 灵阳笑道:“我想把你移植到我的四圣院中。” “为什么?” “罂粟虽是药材,可以治病救人,但若是放任不管,害起人来也是要命的。我要把你看管起来。u看书 .uukanhu ” “我凭什么跟你走?” “你打不过我。”灵阳的理由很有说服力。 罂娘决定妥协了。 “把你的本体取出来吧,随我回去。”灵阳道。 “哦。”罂娘知道不是灵阳对手,不情愿的答应着,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捧出一盆紫色的花株出来,交给灵阳。 灵阳嘴角扬起,手中突然起了一团火焰,将那盆花株包裹。 白山大吃一惊,看向灵阳与罂娘,前者面露微笑,微微有得意之色,后者则是一脸幽怨似是心有不甘,这才有些明白,估计是罂娘耍出的诡计又被灵阳识破了。 果然,只听灵阳说道:“只要我稍加留意,你那些小幻术是瞒不过我的,快去把真的本体取来。” “哼!”罂娘狠狠的哼了一声,再次取出一盆罂粟来,与此前的一模一样。不过灵阳看的出来,这一次是真的。 “和尚,还是你来拿着吧。”灵阳对白山道。 “好。”白山由罂娘手中接过花盆。 灵阳又对罂娘笑道:“好啦,随我回山。” 一僧一道一女妖,向山下走去。 山麓有一片桃林,三人经过时,只见月光之下,路旁林中有一个粉衣女子正在独自赏花。 罂娘靠近灵阳,悄悄说道:“那个也是妖精呢。” 灵阳却并不理会。 罂娘奇道:“你这道士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抓我,却不管她?” 灵阳微笑不语。 一旁白山道:“因为没人出钱。” “对。” 第62章 垂柳篇【1】 清晨,白山向往常一样来到四圣院。 踏上石阶,院门自开,迈步进门,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可是进门的一刹那,白山却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何家茶坊! 白山回头望去,门外也并非是葛岭山中,街上人来人往。 “真是清河坊?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记不起来了?”白山茫然无措。 “和尚,你来啦!”青青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白山回过身,青青背着双手,轻轻向前探身,微扬着一张笑脸正看着他。 “进来啊,愣着干嘛?”青青见白山愕然无语,上前拉住白山的手臂,将他拉进茶坊,一边走一边说道:“你都好久没来了,是不是都把我忘了?” “没……” “是不是最近又发生什么怪事了?你也不来给我讲讲。”青青拉着白山径直穿过茶坊,向后院走去。 “这是去哪?”白山知道,茶坊后面是何家的住所,他为何家念经时曾来过。 “去我屋里啊,前面人太多了,好吵。”说话间,白山已被青青拉入一间闺房之内。 “这……这不好吧。”白山结结巴巴的说着,他有些紧张,还有些羞赧。 “我的房间哪里不好了,你是不是嫌弃?”青青嘟着嘴问道。 “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白山努力辩解着。 青青望着白山噗嗤一笑,“你这和尚真有意思。” 望着青青甜美的笑容,白山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只顾着望着青青。 青青似是被白山看的有些害羞,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显得更加娇艳。她微微侧过脸,不去看白山,轻声道:“和尚,我问你件事,你要如实说,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的。” “什么事?”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青青说完,目光不再闪躲,抬头直视白山。 这一次轮到和尚害羞了,他低着头,顿了一顿,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吐出两个字来,“喜欢。”不是“喜欢过”,是“喜欢”,一直都喜欢。 “好巧,我也喜欢你呢!”青青的声音像是一朵莲花,在白山心中绽开。 白山抬头望去,刚好看到青青的两个甜美的酒窝,他又有些醉了。 “唉,可惜你是个和尚。不过不要紧,和尚我也喜欢。” “真……真的?”白山的眼中闪着光芒,“她不在乎我是和尚!那我在乎吗?” “喂” “嗯?” “和尚你干嘛离我那么远?近一点嘛。” “哦。”白山不由自主的向青青走去。 “再近一点。我又不咬人。” 白山再次拉近距离,他已经能闻到青青身上香气了,淡淡的,柔柔的,却是如此醉人。他忽然感觉心中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青青!”白山伸出手,想要触碰青青的脸。 “和尚!”灵阳的声音冷不丁的在耳畔响起。 白山吓了一跳,侧头望去,灵阳正在一旁看着他。再环顾四周,哪里是何家茶坊,分明就是在四圣院中。 而他此刻正站在大殿廊下,面对着一根廊柱。 白山的脸突然红了,“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你要摸柱子。”灵阳若无其事道。 “那……你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你叫‘青青’。”灵阳忍不住嘴角上翘。 白山思量片刻,问道:“是罂娘在捉弄我?” 灵阳点头。 “罂娘怎么会知道青青的,是不是你告诉她的?”白山狠狠瞪着灵阳。 灵阳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罂娘的幻术可以激发人的欲念,一旦中了她的幻术,产生的幻觉既可以是她想让你看到的,可以是你自己想看到的。青青,便是你心中所想。” 白山被说中心事,一时无语。 “罂娘,出来。”灵阳轻轻唤了一声。 罂娘娇笑着从一片花丛中现出身形,“没想到,你这和尚六根不净啊。” 白山的脸更红了。 “你怎么能戏耍和尚呢?”灵阳责备道。 “开个玩笑嘛。是你非要我来这里的,我又不想来。”罂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既然在我院中,就要听我的,以后不许你再肆意妄为!”灵阳道。 “看心情咯。”罂娘依旧毫不在乎。 灵阳嘴角上扬,贴在白山耳边,耳语了几句。 白山双手合十,对罂娘施了一礼。 罂娘好奇,不知这和尚哪根筋不对了,为什么要对自己施礼。 白山来至一丛荼蘼旁边,那里新近移植了一株紫色的罂粟花,正是罂娘的本体。 四圣院没有除杂草的习惯,所以花木之间还生着很多野草。 白山在罂粟前蹲下身子,随手摘了一根莠草叶,轻轻的在罂粟的叶片下方拨弄。u看书 uukansu 只是轻微一碰,罂娘便咯咯娇笑起来,随着笑声,身体摆动,花枝乱颤。 “好啦,好啦,哈哈,我以后不捉弄这和尚了,哈哈,快停手!”罂娘边笑边求饶。 白山毕竟心地善良,见状连忙停住。 灵阳却像是还不放心的样子,走过去,在罂粟叶子上画了几道灵符,对罂娘道:“我已经在你的本体上种下灵符,你若是再胡闹,只要我轻声念动咒语,叶片之上便会有轻微的雷火跳跃,保证比方才还要麻痒数倍。” “你……”罂娘气得连连跺脚,指着僧道咬牙切齿道:“一个和尚,一个道士,没有一个好人!” “你再说,我可就要念咒了。”灵阳威胁道。 罂娘果然缄口不语,只是眼神幽怨。 过了一会儿,宝宸来喊众人吃早饭。 吃饭时,罂娘好奇问道:“为什么和尚来道观吃肉?” “我养他啊。”灵阳脱口而出。 白山白眼相向。 饭后,僧道坐在廊下闲谈,罂娘无聊在一旁凑热闹。 说了几句,灵阳突然对罂娘道:“你先回避,有人来了。” 四圣院院门打开,燕三郎由门外走入。 “灵阳道长,又有奇案了!诶,白山大师也在啊。”燕三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了过来。 见有一个空座,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灵阳早已习惯燕三郎的行事风格,毫不介意。待燕三郎坐稳,这才问道:“什么奇案啊?” “大柳树成精了!” 第63章 垂柳篇【2】 七天前。 午时刚过,西湖北岸的官道上,几个人赶着一头驴正向着钱塘门的方向走来。 驴身上驮着两个大大的戏箱,几人边走边说,所说的内容大多关于杂剧,一看便知,这是一个不大的戏班子。 他们本是北瓦子内的伎艺人。这一天是城外胡家庄庄主胡员外寿诞之日,他们被喊去为寿宴演出。 演出谈不上十分成功,他们本非有名戏班,只是充数垫场,真正的好戏都在晚间上演。 演出结束后,胡员外赏了酒食,几个人酒足饭饱,这才回城。 几人当中有一个年轻人,是老班主的儿子,也是当家的小生,名叫石玉郎。 石玉郎贪杯多喝了些,临近钱塘门外古新河时,一阵风吹过,只觉得头晕脑胀,双脚虚浮,实在难受,便在河边找了一块大石坐下休息。 他要戏班先走,不用等他,稍后自会回去。 其时春光日暖,和风送香,石玉郎只坐了片刻,不知不觉瘫软在石上熟睡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他想起晚上还有演出,连忙起身。刚刚站起,酒又上头,天色又暗,一时认错了方向,沿着古新河向北而去。 越走人烟越稀少,渐渐不见屋舍只有岸边垂柳。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河两岸的垂柳好似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巨人黑乎乎的排列着,一股莫名的恐惧,自石玉郎的心底涌了上来。 “见一人荼蘼月下潜立者……” 石玉郎为了壮胆,边走边唱起戏词,他唱的这段乃是著名的剧目《文君相如》,讲的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的故事。 借着酒劲,放声而唱,石玉郎觉得自己的嗓音比往日还要透亮,一时兴起,越唱声音越大。 一整段司马相如的戏词唱罢,只听得前方不远处一株柳树下,竟传来卓文君的念白:“妾闻先生琴声,知先生不弃鄙陋……” 字正腔圆,似是出自名伶之口。 “这是谁,在这荒僻的地方能接上我的唱词?”石玉郎心中一惊,走上前去,见柳树下立着一位青衣女子,容貌颇美,拱手问道:“敢问方才是小娘子念出卓文君的念白吗?” 那青衣女子敛衽一礼,道:“正是,方才听闻官人唱出司马相如的唱词,一时技痒,便接了下来。小女子唐突,在官人面前献丑,还请官人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小娘子腔调圆熟,即便是瓦子里专门唱卓文君的名伶也未必及得上。”说到此处,石玉郎忽然想到,此时天色已晚,这女子为何会只身在此?于是问道:“天色不早,此处又荒僻,小娘子来这里做什么?” “官人是第一次来这边吧,你还不知道,前面不远就是村子,我家就在那边。我爹外出未归,我娘叫我出来迎一迎。” 听女子如此一说,石玉郎这才消除疑虑。 这时又听女子说道:“官人我听你唱司马相如也是十分好呢,我平日里就喜欢看文君相如这出戏,也跟着学了些。今日遇到官人也算是有缘,不如我们一起唱一折吧。也好请官人指点指点。” 石玉郎本急着回瓦子演出,此时见女子美貌,又不禁生出一丝邪念,心道:“卓文君听司马相如弹琴,便有了私奔之事。今晚这小娘子听我唱词,难道我就不能做一回司马相如吗?” 想到这里,石玉郎面露笑容,道:“既然小娘子抬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女子闻言也面露喜色,随即又略带遗憾道:“可惜没有戏服,若是我们能扮上戏妆,那就更好了。” “这荒郊野外的,我上哪去给你找戏服?”石玉郎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说道:“此时也无戏服可用,你我做做样子即可,文君相如这出戏主要看的是唱词,有没有戏服倒也无关紧要。” “那可不行,做戏嘛,总要做出些区别。不如这样吧,我给你编个柳冠,就当是扮戏了。”女子说着就去攀折一旁的柳枝。 石玉郎见女子一副认真的模样,心中有意讨好,也不出言拒绝。 女子手握柳枝,对石玉郎道:“官人,你过来下,我来试试你头的大小。” 石玉郎走上前去,与女子面对面,那女子忽然有些娇羞,脸色微红,道:“你转过去,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石玉郎见女子神色可爱,怦然心动,为了不使女子生厌,乖乖转过身。 那女子将柳枝围在石玉郎头上,柳枝的末梢垂在他的颈间,只觉得麻麻的,酥酥的,却是十分受用。 正当他享受着这份由麻痒带来的愉悦之时,颈间忽的一紧…… 北瓦子内,石家戏班还在正常的演出,由于石玉郎迟迟未归,老班主不得不临时改了剧目。 直到演出结束,石玉郎还未回来。老班主不禁有些心急,无奈此时城门已关,只能明日再去找人。 次日一早,还不见石玉郎回来。老班主马上命令石家戏班十几个人全部出城,去古新河畔寻找石玉郎。 众人好一番寻找,终于在古新河岸边的一棵老柳树上发现了石玉郎的尸体。 石玉郎被十几条柳枝缠住脖子,高高吊起,早已气绝。 石玉郎离奇死亡,老班主哪肯罢休,将此事报到钱塘县。 钱塘知县一时也无头绪,只好贴出告示,重金寻求线索。 过了三日,有一书生前来报案。 这书生名叫邵知恩,就是钱塘县人,家住钱塘门里。此人不学无术,却偏爱学人风雅,平日最喜作诗填词,十几年来,倒是也有一二首诗词成篇。 这一日邵知恩眼见春光明媚,不禁诗兴大发,准备写一首咏春的诗。可是在家里苦思冥想了大半日,也不曾写出一个字来。 “写诗不能闭门造车,应该有感而发。我一定是在家里找不到灵感,不如出城去看看风光,说不定便可出口成章。”为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邵知恩迈步出门。 他由余杭门出城,漫步来至古新河边,一边观赏着河岸春色,一边在心中努力拼凑着词句,奈何胸中实在欠缺才气,直到月上柳梢,依旧没有作出一句完整的诗句。 这种事对他来说也是常有之事,所以他并不过分纠结,正准备回家,忽然见到两只黄鹂相逐归巢,头脑中灵光一现,竟然来了灵感,脱口吟道:“河边垂柳一行行,两个黄鹂叫春忙,扰得书生心意乱,何时到我凤求凰。” 虽然是一首打油歪诗,他却自认为是他十几年来最得意的一篇作品,担心一时忘记,一边走一边反复吟诵品味。 “李太白复生,杜子美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邵知恩正自鸣得意间,忽然听到有一女子说道:“好诗。” 这一句“好诗”,uu看书 .uukas 简直让邵知恩见到了知音,他连忙循声望去,见一青衣女子正立在河边柳树之下。 “小娘子也懂诗吗?”邵知恩上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摆足了文人的姿态。 “略懂一二。”青衣女子微微一笑,还了一礼。 邵知恩虽然是个胸中缺文少墨的酸腐半吊子文人,却深知文人的风流雅兴。见女子生的美貌,又听她夸赞自己的诗篇,心想,她一定是被自己的文采所折服,如此看来,说不定还能有一场风月韵事。 想到此处,邵知恩便与女子攀谈起诗词来。 那女子似是并不反感,两人于月下柳旁相谈甚欢,还真有一些才子佳人的味道。 谈了片刻,女子道:“公子才高八斗,小女子今日得遇,三生有幸。想送给公子一件礼物留作纪念,又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不如就让我给公子编一个柳冠吧。” 邵知恩见佳人主动赠送礼物,哪有拒绝的道理,当下欣然应允,“小娘子亲手编制,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礼物。” 女子嫣然一笑,顺手扯来几枝柳条,对邵知恩道:“公子过来,让我试试你头的大小。” 邵知恩走上前去,他要做足文人守礼的姿态,主动转过身体,背对女子。 只听身后女子一声娇笑,头上微微一痒,知道是柳枝在摩擦额头,这时又感到脖颈也传来一阵酥痒,他忽然想起城门告示,上面详细写明了石玉郎死状,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连忙回头,却见女子披头散发,眼突舌长,正一脸诡笑的盯着他看。 第64章 垂柳篇【3】 “娘啊!”邵知恩惊叫一声,转头便跑。头上与颈间的柳条还未缠牢,只将他的幞头勒下。 女子见邵知恩逃脱,冷哼一声,一股阴气灌注到柳条之上,数十根柳条瞬间活了起来,好似一条条青蛇,扭动着身躯,向邵知恩追去。 邵知恩拼命地向前跑着,只跑出了二十几步,只觉得脚腕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看去,竟是手腕粗细的柳枝。 柳枝上猛地传来一阵向后的拉力,邵知恩难以抗拒,随即跌倒在地,其余柳条也纷纷爬上他的身体,蜿蜒着伸向他的脖子,转眼间已将他的脖颈勒紧。 邵知恩想要大喊救命,可是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随后连声音都没有了,他只想深深的吸一口气,但被卡住的喉咙却没有一丝气息流过。 他的舌头渐渐向外伸出,眼睛也在一点点上翻,已是白多黑少。 眼看邵知恩便要命丧于此,恰好一个老者由此经过。 那老者五十岁上下年纪,看穿着似是一个渔夫,他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正沿着河岸走来。 突然发现此处异状,老者心中一惊,当下只想救人,也来不及仔细思量,伸手摘下灯笼外罩,提着灯火冲上前去,那些柳条似是怕火,纷纷撤离,收缩回树上,恢复原状。 树下的青衣女子也消失不见了。 邵知恩这才捡了一条命,爬起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老者快步上前,拉住邵知恩的手臂,喝道:“快走!” 两人向前走出一里远近,见并未再出现异象,这才放慢了脚步。 老者问明缘由,不放心把这废物书生留在这里,一直将邵知恩送到余杭门外。 分别之前,邵知恩问道:“老丈,你知不知道钱塘县最近贴出一则告示?” 老者微微一愣,道:“不知道,什么事?” 邵知恩道:“哦,没事,就是告诫行人小心夜路,前几日刚刚有人被柳丝吊死。老丈你也要多加小心,小生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去。 老者望着邵知恩的背影哼道:“救了你一条命,到头来你还要骗人,不就是那几个赏钱吗?算了,我本来也没打算要那笔钱。”老者轻叹一声,提着灯笼走入夜色之中。 邵知恩进城之后真的害怕老者抢了他的功劳,连夜来到钱塘县县衙门前。此时离天亮尚早,他也不敢吵醒知县,就在门口蹲守。 一直等到天亮,知县升堂,他才禀报昨晚所遇之事,领取了赏钱。 下堂之前,邵知恩对知县道:“敢问相公,我昨晚遭遇此事,是不是由于小生诗成,惊动了鬼神?” 知县有些哭笑不得,劝道:“为了保命,你以后还是少做诗吧。”说罢,挥袖将其赶下堂去。 此事已然明了,乃是妖邪作祟,多半是柳树成精,知县自认无法办理,于是又令燕三郎来请灵阳。 灵阳问明经过,对燕三郎道:“此事多半并非妖物,依我看乃怨魂作祟。你还要请这个和尚同去。” “道长,你该不会是又想坑我钱吧。你跟白山和尚明明就是一路的。”燕三郎隐隐觉得灵阳又在给他下套。 “是一路的,不过我们明算账。”灵阳淡淡道。 “可是,这件事明明就是柳树作怪啊。不会是怨魂吧?”燕三郎还想再挣扎一下。 灵阳微微冷笑一声:“既然你明白,那你去处理好了。” “道长道长,我不是这个意思。”燕三郎立即摆出一副求饶的姿态,“只不过知县给我的银子我都投到箱子里了,这次又要我自掏腰包,道长你也得体谅体谅我不是?我一个小差役……” 不等燕三郎倒完苦水,灵阳由衣袖中取出一块碎银,约一两八钱重,指着上面一处崭新的切面处,笑道:“此处尚新啊。” 燕三郎何等精明的人,立即明白自己偷偷切下一块碎银的事被识破,一脸谄笑道:“道长英明,请白山大师办事,送上一块肉,那是理所应当的,即便要我自掏腰包,那也不算什么。我出了,我出了。” 此后,灵阳与燕三郎约好,黄昏时分在钱塘门外古新河边会合。 燕三郎走后,白山问道:“你怎么断定此事并非妖物?” 灵阳道:“妖物害人与怨魂害人有所不同。妖物害人往往是为了获取人的精气血肉,用以补养自身。怨魂害人则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 “按燕三郎所讲,石玉郎尸身完好,那邵知恩遇害时,柳条只想将其勒死,也并未受到其他损伤,由此可见他们多半是惹恼了怨魂,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原来如此。” 吃过晚饭,刚好临近黄昏。 一僧一道出离四圣院,并肩向钱塘门方向走去。 来至古新河边,燕三郎已经在此等候。 三人会合,燕三郎带着僧道沿着河岸向北,前往案发之处。 案发的地点除去一颗颗柳树,不见一人,此处原本荒凉,又闹出一起命案,此后更无人敢来。 灵阳为白山与自己开了天目,扫视一周并不见有怨魂出没,只是这片河水阴森森的,似是有一团阴气聚集。 灵阳给了白山与燕三郎一个眼色,示意暂时离开此处。 三人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灵阳随手甩处四张灵符,形成一个符阵,将三人包围在内。 白山见过此阵,乃是隐形符阵。 燕三郎并不知情,问道:“这……这有什么用?” 灵阳并不作答,说道:“燕三郎,要想除掉这个怨魂,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不会是想让我把她引出来吧?”燕三郎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孺子可教也。”灵阳微笑,他一直欣赏燕三郎的小聪明。 “为什么是我,我又不会法术,又不会念经……”燕三郎忽然想起盗头案中遇到僵尸的情形,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灵阳解释道:“我与和尚都是出家人,此事必须俗家之人才能办。” “什么事?”燕三郎问道。 “吟诵几句诗。”灵阳道。 “不会是让我念邵知恩那首歪诗吧?” “不是,那首诗已然用过,恐怕不好用了。” “那是什么诗?”燕三郎继续问道。 “司马相如的【凤求凰】。”说着灵阳便轻轻吟诵起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燕三郎听罢,uu看书 ww.uukanshu又问道:“这首诗也没什么嘛,为什么非要我来念?” 灵阳道:“此诗有情。我与和尚都是出家人,清心寡欲,念这种诗不适合,即便过去吟诵,怨魂难免不会生疑。所以你去最好。” “说两位是出家人不假,这清心寡欲嘛,谁信?”燕三郎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来,他想了想,问道:“会有用吗?为什么背这首诗就能把她引出来?” “是啊,我也正有此问。”白山也在一旁说道。 灵阳道:“我了解过了,那石玉郎生前最擅长的剧目是《文君相如》,他饰演司马相如。邵知恩的诗中借用了‘凤求凰’的典故,这个典故便出自司马相。 “他们二人在这件事上最独特的共同之处,就是都与司马相如有关。所以我猜想这个怨魂多半是对与司马相如有关的人或事物心存怨念,所以才会想用司马相如的诗试一试。” 燕三郎见灵阳所说在理,事已至此,也只好放手一试。 随后燕三郎跟着灵阳背诵诗句,他脑子本就灵光,不消片刻便已记下。 “道长,要是有危险,你可得马上过来救我!”燕三郎如交代后事一般,悲悲切切的说完,应着头皮,走向那株曾在不久之前吊死过石玉郎的柳树。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燕三郎一边走,一边反复的吟诵着。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由燕三郎背后传来。 “官人也喜欢司马相如的这首【凤求凰】啊。” 燕三郎心中一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缓缓转身…… 第65章 垂柳篇【4】 站在燕三郎身后的,是一名青衣女子,女子容貌娇美,正微笑着望着燕三郎。 “呃……”燕三郎心知此女多半就是怨魂,不禁紧张起来,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不喜欢【凤求凰】,我喜欢。”灵阳的声音传来,燕三郎呼出一口气,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循声看去,灵阳白山已来至他身旁。燕三郎连忙闪到灵阳身后。 那女子见来了一僧一道,先是一愣,随即化作一股黑烟向古新河内涌去。 灵阳似早有准备,左袖微微一挥,两张灵符旋转着飞出,落在水面之上,好似两条游鱼,相互追逐,游动的轨迹围绕着水面,形成两丈大小的一个圆圈,刚好将河里那团黑气围住。 只见黑气在水中左突右冲,怎么也穿不过圆圈的边缘,每次涌到边界,就好像遇到了难以抗拒的阻力,被迫退回。 灵阳面向水面,轻声道:“别白费力气了,再挣扎下去对你有损无益,速速现身。” 那团黑气果然不再乱冲乱撞,凝聚在一处,破水而出,正是方才的青衣女子。 那女子满脸凶戾之气,头发好似滚滚浓烟,向着空中飘散着。甫一出水,她便恶狠狠的向灵阳厉声吼道:“为什么被害的人,死了你们都不放过!害人的人却没人去管?!” 灵阳依旧淡淡道:“哦,谁不放过你了?” 女子微微一愣,“难道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除掉我?” “除掉?恐怕你还不够资格。”灵阳轻轻招了招手,两道灵符收缩旋转范围,随着圆圈的缩小,女子的怨气似乎也被压缩了,头发自空中落下,披散于双肩,脸上的凶狠表情也渐渐趋于平淡。 当两张灵符刚好围绕女子的身躯时,灵符猛地向上飞起,连同女子一同带离水面,来至灵阳面前。 灵阳道:“我见你怨气冲天,想来是含冤而死。将你的死因说来听听,若是真有冤屈,不仅不会将你除掉,看到那个和尚没,他还能将你送入轮回,再世为人。” “想知道我的死因?”女子脸上挂着冷笑,眼中充满着恨意,一股股黑气自眼角流出,像泪水却飘散向空中,“那就说给你们听听。” 女子的样子虽然不再凶恶,可是却透着一股阴冷狠戾,白山生怕她会突然丧失理智,进入魔道。可是过了一会儿,女子依旧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看到一直在女子周围环绕的灵符,白山这才有所觉悟,恐怕是这两张灵符,及时镇住了女子的心神。 女子用与她一身戾气完全不相符的平淡语气,将她的遭遇缓缓讲出。 这女子的确是苦命人,她本是戏班伶人,拿手剧目便是相如文君,她在剧中饰演卓文君。 那个饰演司马星如的伶人与她自小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 两人长大后,互生情愫,并私定了终身。 没多久女子身怀有孕,日子久了怕被人看出,便与演司马相如的伶人商议婚事。 此时他们两个在瓦子里已大有名气,即便事情败露,提出成婚,班主也不会为难。看起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毫无阻拦。 这一晚,演司马相如的伶人约女子在河边相会,商议成亲的细节。两人谈得高兴,男伶提出要为女子编一个柳冠,就像凤冠一样。 女子觉得有趣,毫无防备,任凭男伶摆弄,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时,男伶会用柳条将其勒死,之后再以柳枝捆绑大石将尸体沉入河底。 她至死也不知道情郎为何杀他。 成为魂灵后她曾去戏班找过男伶,却已不知去向。 从此怨念更深,无法投生,便寄魂于河中,已一年多。 听女子讲罢,燕三郎问道:“一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为何近日却接连害人?” 女子说明缘由。原来她只要听到有关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相关的事,就会想起害死她的人,从而难以自制,一心只想报复。 “果然与灵阳道长分析的一样。”燕三郎对灵阳又佩服了几分,顺口说道:“看来如果不受刺激的话,倒也能相安下去。” “也不尽然。”灵阳道,“她心中怨念不消,日久愈深,终会出事。和尚,此女的确冤屈,把她超度了吧。” 白山叹了口气,道:“她怨念太深,以我现在修为,恐怕需要带回寺中,念经三日,方能超脱。” “不要度我!”女子的情绪忽然有了一丝波澜,眼中的黑气也越来越浓。 “为何?”白山问道。 “我要报仇!为什么我要被杀死,为什么我要被超度,uu看书 .ukanshu 为什么杀我的人逍遥自在,为什么被摆布的人总是我?!”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头发再次飘散起来。围绕着她的两张灵符也开始微微震动。 “不好,要入魔了!”白山脱口道。 “无碍。”灵阳嘴角微扬,又打出一道灵符。 在三张灵符的包围下,女子又逐渐恢复平静。 白山道:“她如此执着,恐怕就算我念上三日佛经也难以奏效。” “她说的也有道理啊。”灵阳淡淡道,“那个演司马相如的男伶确实可恶,若就此放过,天理难容。只是不知道那男伶是谁,身在何处。” “说不定我能知道。”燕三郎笑道,“临安城大小瓦子,我可是常客,但凡有名有姓的伎艺人,就没有我燕三郎没听说过的。” 说着又对那女子道:“那个负心汉叫什么名字?” “他叫薛大郎!”女子咬牙切齿道。 “这么说你就是元小乔了?”燕三郎一脸惊讶,“我当初特别喜欢你的卓文君,只不过你在戏台上化着妆容,一时没能认出。那时候,只要你有演出,我肯定去看……” 灵阳在一旁无奈清了清嗓子。 燕三郎这才发现,此时谈论这些,有些不合时宜,尴尬的笑了笑,道:“那薛大郎的下落我还真知道,这中间牵扯好多变故,你找不到他也情有可原。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话直说。”灵阳瞥了燕三郎一眼。 燕三郎还真有些怕灵阳发怒,不敢再卖关子,一五一十的将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讲出。 第66章 垂柳篇【5】 那薛大郎原是一两年前当红的男伶,可是不知为什么,突然在某一天就不再演戏了,与他搭档的女伶人元小乔也莫名失踪。 此事也轰动一时,各大酒楼茶肆纷纷谈论。 不过伎艺人终究如同鲜花一般,花开正艳时,赏花人纷纷驻足,赞美感叹,一旦过季凋零,无非只是换取一时的惋惜、遗憾。随着时光的流逝,用不了许久,人们终会忘记。 薛大郎的事也只不过是为当时的人们在茶余饭后增添了些谈资。一旦谈的多了,觉得腻了,也就不再有人说起。 正当人们已经渐渐将薛大郎这个人淡忘的时候,他又出现在众人面前。与此前不同的是,他换了一个身份,他不再是伶人,而是当年科举考试的二甲进士。 后来不知从哪传出来的消息,说这个薛大郎在当初演戏的时候,被吏部侍郎的女儿看中,求侍郎出面,为他改换了户籍,更名为薛翰,之后又指引并资助他去参加了乡试省试,他这才离开戏班。 这薛大郎也真有些本是,也不知是他本就有学问,还是那侍郎的女儿走了侍郎的关系,总之接连考中,最终参加殿试中了个二甲进士。 此事传出,轰动一时,人们都称其为“名伶进士”。 考中进士不久,那吏部侍郎便将其招为女婿,此后外放做官,不在临安,所以元小乔找不到他,也理所当然。 不过近日听闻吏部侍郎多方活动,已将薛大郎调入临安府,准备上任仁和县知县,目前正闲居在家,在等正式批文。 燕三郎讲罢,灵阳微微冷笑道:“难怪他要杀人,原来是怕影响仕途啊。” “真不是个东西!搭上了官宦人家的女儿,就把小乔姑娘给丢开,竟然还下狠手,简直不是人!”燕三郎一脸气愤,随后又有些遗憾道:“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好事呢?” 感受到灵阳眼神中带有一丝丝不善后,燕三郎马上闭嘴。 “薛大郎在哪?”元小乔面向燕三郎,恶狠狠的问道。 燕三郎不敢擅自回答,望向灵阳。 “无所谓。”灵阳说的极其轻巧,“告诉她吧。薛大郎这样的人,恐怕你们知县都奈何他不得。总不能看着他逍遥快活啊。” 灵阳既然已经发话,燕三郎也不再纠结,当下将薛大郎的住处说出,就在临安城内。 夜渐渐深了,喧闹的临安城也渐渐安静了许多。 此时薛翰也就是薛大郎,正在他位于临安城内的住所中。 这处宅院是他的岳父大人为他与妻子置办的,虽然并不十分气派,但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城内,能在如此好的地段有一处自己住宅,那也是极为不易的。 薛家内宅还亮着灯,薛大郎坐在卧室床边,面带微笑望着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神中满是温柔怜爱。 这个女人是薛大郎的妻子,也是吏部侍郎的女儿,她虽然躺在锦被之内,却依旧可以看到高高隆起的腹部,显然身怀有孕。 薛妻望着薛大郎,眼中也满是柔情,轻声道:“官人,今晚陪我一起睡吧,不碍事的。” “诶,那怎么行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着了一点都不老实,我可怕伤了你,”薛大郎轻柔的抚摸着妻子的腹部,继续道,“还有我们的孩子。听话,早些睡,等孩子平平安安的落生后,我再好好陪你,倒时你可不能赶我。” “谁赶你了?”薛子娇嗔着,眼神却依旧是浓浓的温情。 “睡吧,我就在这儿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出去。”薛大郎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 薛妻点了点头,拉住薛大郎的手,轻轻将眼睛闭上。 片刻之后,床上传来轻轻的鼾声,薛大郎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轻轻的从妻子手中抽出,站起身走出门去。 离开卧室,薛大郎并未去别的房间,而是径直来到后门。 管家已经在此提灯等候,见薛大郎来,谄笑着迎上前去,低声道:“小人已经和陈妈妈打过招呼,那貂锦小姐今晚只等主人。” 薛大郎笑着点了点头,从管家手里接过灯笼。 管家又道:“主人,需要小人陪同吗?” 薛大郎道:“不必了。你在此照应着,莫要被夫人发现端倪。一切安稳,明日我有赏。” 说罢,薛大郎提灯出门,春风满面向着临安城内有名的烟花所在,陈妈妈家中走去。 走出不远,便听见夜空中隐隐有阵阵哭声。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女子正立在柳下啜泣,时不时地还用衣袖擦拭着眼泪。 月色之下,虽然朦胧,也能看出那女子面容姣好,绝非一般庸脂俗粉。 薛大郎心生好奇,举着灯笼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小娘子,因何深夜在此啼哭啊?” 那女子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薛大郎。 灯火的照耀下,女子那张俏脸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薛大郎忍不住暗赞了一声,好美的女子。 “说了你也帮不了我。”女子抽抽搭搭的说道。 薛大郎道:“你怎么知道我管不了?实不相瞒,我乃是朝廷官员,你若有冤屈,不妨道来,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真的?”女子马上止住了哭声,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说道:“我说,我说,一定要给我做主!” “一定。”薛大郎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女子低头道:“我本是茶坊的丫鬟,家里主人见我年纪大了,便要我……要我做那种生意。” 薛大郎出身瓦子,自然懂得女子口中的茶坊是花茶坊,那种生意则是皮肉生意。 女子继续道:“我不肯,趁主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了。我本是孤儿,无家可归,也不知要去哪,刚好跑到这儿,越想越急,就急哭了。” 薛大郎暗中欢喜,“无家可归的佳人,看来还是个雏儿,我莫不是捡到宝了?若是今夜能与此女共度春宵,那岂不胜过陈家的残花败柳?还能省下一笔银子。” 想到此处,薛大郎顿时生出了诱骗之意,故作气愤道:“这是哪家茶坊,实在可恶。姑娘你不必哭了,若无处存身,可暂时来我家中,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真的?” “当然。”薛大郎又安慰了一番,一边盘算着将女子带到何处安置,一边伸手尝试着去轻扶女子的肩头。u看书.uuashu.om 那女子似是真把他当做了恩人,并不躲闪。 薛大郎见状,又增添了几分信心,微微用力将女子揽入怀中。那女子没有丝毫抗拒,反倒是张开手臂将他抱住。 薛大郎只觉得怀中传来一阵柔软,喜悦之情刚刚涌起,猛然间又觉得身子一紧,那种力道已经不似普通的拥抱,简直是想将他勒死。 他连忙低头看去,哪还有女子身影,自己腰间胸腹已被手臂粗细的柳枝缠住,柳枝还在不断的收紧。 咯吱咯吱,他仿佛听到了胸骨断裂错位之声。 此时头上忽然传来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薛大郎艰难的抬起头,却见一个女子伏在树枝之间,长发如柳,正是他以前的情人,元小乔! 元小乔对他咧嘴一笑。 夜空中传出一声惨叫…… …… 夜至三更,四圣院与以往不同,此时依旧灯火通明。 按照约定,元小乔来到四圣院。 见到灵阳白山后跪谢成全。 灵阳轻轻挥了挥衣袖,道:“既然恩怨已了,快些上路吧。” 白山起身道:“女施主,随我回寺超度。” 此后,一僧一魂一同出离四圣院,登上老虎岩…… …… 几日后便是三月初三。 这一天白山像往常一样来至四圣院,却不见灵阳。 幽阳道,今日真武诞辰,灵阳在正殿闭关。 至晚饭时,灵阳还未出关,晚饭由幽阳陪同。 正吃饭间,宝宸忽然跑进来高呼:“出大事了!” 第67章 神剑篇【1】 幽阳见宝宸大呼小叫,沉着脸道:“宸儿,何时变得如此没有规矩?遇事慌慌张张,岂是修行人该有的样子?” 宝宸见师父生气,连忙站好,将一脸惊异的表情收起,“哦,弟子知错了。”随后又神秘兮兮的说道:“师父,真出事了!” “唉,毕竟是个孩子。”幽阳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何事?” “对啊,出了什么大事啊?”罂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脸好奇。 白山也来了兴致,虽未说话,目光却也落在宝宸身上。 宝宸道:“我今天出去给师父师伯买些瓜果,顺便去西湖转了转。” “你分明是去西湖游玩,顺便买些瓜果。”幽阳没好气的瞥了宝宸一眼,这小狐狸在人间混久了,连油嘴滑舌都学会了,看来以后还得严加管教。 宝宸咧嘴一笑,也不争辩,继续讲下去。 今日真武祖师诞辰,坐落于西湖孤山的延祥观刚好也供奉真武祖师,宝宸一路游玩来到孤山脚下时,正赶上延祥观擦洗真武神像。 临安城内外众多善男信女纷纷前来跪拜祈福。各种商贩也云集延祥观外,此处俨然成了一处集市,一时间人山人海。 宝宸挤了好久才在人群中买了几样鲜果。 说到此处时,宝宸由怀里掏出几个枇杷,捧在手心,伸向幽阳,“师父,你吃。” “少耍贫嘴!说正事。”幽阳轻哼了一声。 宝宸讪讪一笑,拿起一颗枇杷在衣襟上擦了擦,也不剥皮,直接丢在嘴里,一边吃一边继续说下去。 延祥观山门前一片热闹景象,原本一切安好,没有一点异象。 忽然有一个女子在人群中大喊“非礼”,声音尖锐,顿时压过了周遭的喧闹。 周围众人立即没了声音,向那女子望去,宝宸刚好也在附近,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子,正抓着一个男子的手腕。 女子虽然不施脂粉,却也有些天然姿色,看上去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那男子身材瘦小,歪头扭肩,斜眼撇嘴,一脸的轻浮,一看就知道是个地痞无赖。 只听那男子奸笑着说道:“小娘子,你我素不相识,你抓着我的手干什么啊?” “你……你刚才把手放哪了?”女子满脸通红,依旧高声说道,看来也是个烈性女子。 “放哪了?小娘子你不知道吗?”男子嬉皮笑脸的说着,“不就是碰了一下你那坨肉吗,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向你赔礼就是。你要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失了名节,那也不要紧,你大可以身相许,我呢,也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不过这毕竟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你这样大声喊出来就不好了吧。” “你……”那女子没想到他会如此无耻,气得说不出话来。 围在四周的人大体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这泼皮轻薄了女子,虽是如此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女子说句公道话。 那男子不以为耻,反倒洋洋得意,见女子语塞,继续出言调戏道:“哟,怎么还抓着不放啊,是不是舍不得我……” 男子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忽然只见半空中白光一闪,有一道白虹飞来,在男子脖颈上转了一圈,转瞬飞走,一闪而逝。 在场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抬头望向白光消失的方向——延祥观。 “啊!”一声女子惊呼,将众人的目光再次吸引回来。 人群正中,女子已经松开了抓着男子的手,双手抱头,一脸惊慌。 再看那男子,脖子之上空空荡荡,脑袋已经离开身体,滚落在地上,脖腔中还有一股血流喷涌,犹如红色喷泉。 众人又是一惊,各自后退,生怕被血沫溅到。 男子的尸身晃了几晃,向着女子扑倒。女子连忙惊叫着躲开,远离尸体后蹲在地上抱头大哭。 哭了一会,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边哭一边对周围人喊道:“这人不是我杀的,你们都看见了,要是打官司,你们可要替我作证啊!真不是我杀得!” 有几个老妇人见状心有不忍,上前劝慰。 这边的事情还没解决,不远处忽然又听到有人高喊一声:“抓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有一人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向外挤,一人在他身后不远处指着他,边追边大喊着:“抓贼。” 显然前面的是个小偷,后面的是失主。 那小偷眼看已冲到人群边缘,就要逃走,不巧边上有一个好心人,偷偷伸了一脚将其绊倒。 失主随后赶上,将其抓住。 “你放开我!你抓我干什么?”那小偷挣扎着站起身,大声叫喊着。 “你偷我钱袋!”失主道。uu看书 ww.uukanshu.co “谁偷你钱袋了,你别诬陷好人。”小偷理直气壮道,“我让你搜身,你钱袋要是在我身上,我二话不说跟你去见官。如果没搜到,那这事也没玩,你得跟我去打这场官司!你凭什么诬陷好人?” “搜就搜,我亲眼看见你扯走了我的钱袋,还能有假?”那失主说着真就在小偷身上翻找起来。 结果真的没有。 “怎么样?钱袋呢?”小偷一脸得意道,反手却将失主衣襟抓住,“再找不出来,你现在就跟我说去县衙,我得跟知县相公讨个说法!” “明明就是你偷的……怎么会没有呢?”失主的额头渐渐冒出汗水。 “走吧,跟我去县衙!”小偷反倒不依不饶,拉着失主就要走。 “诶,你们看,那是不是一个钱袋。”人群中有人眼尖,看到小偷身后不远处,众人脚下有个布袋子。 那失主看过去,喜道:“对对,那就是我的。” 说着就要去取,却被小偷一把拉住,“这事就算完了吗?你诬陷我的事怎么说?” 失主急道:“谁诬陷你,我亲眼看见是你偷得钱袋。钱袋就在你身后,分明就是你扔出去的。要不是你偷得,你刚才跑什么?这么多人,我都不诬陷,为什么偏偏要诬陷你?” 小偷道:“那谁知道啊?总之你没在我身上找到钱袋,就不是我偷的。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要不然那个钱袋你也别想拿走!”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那小偷一声不吭,已扑倒在地,鲜血自身体下方汩汩流出。 第68章 神剑篇【2】 一连闹出两起离奇命案,自然惊动了官府。 半个时辰后,七八个差役赶到现场。当差役到达时,人群还没有散去,只是远远的将两具尸体围住,好似一圈人形篱笆。 那个丢钱袋的失主,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也远远地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去拾起钱袋,两眼发直,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幽阳听宝宸讲罢,若有所思,“确实有些怪异,也不像是妖邪所为。” “还没完哩。”宝宸吐出一颗枇杷核,笑道,“那些差役正忙着问案的时候,延祥观里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说到此处,宝宸故意停住,似是在吊众人胃口。 “你卖什么关子,快说!”罂娘拿起一颗枇杷掷向宝宸。宝宸用额头顶起枇杷,随后仰头张口接住,鼓动着两腮,嘿嘿一笑,继续说下去。 当时在延祥观的真武大殿上,有一个老妇人正在神前磕头许愿。突然闯进一个男子,对老妇人道:“跟你要钱你说没有,你哪来的钱来烧香?” 老妇人道:“给你钱你也是拿去赌。我不如求求神仙,保佑你不再赌博,找个正经营生,多赚些钱,也好给我娶一个儿媳妇。” 听俩人谈话是一对母子。 那儿子哼道:“求神仙要是管用,那天底下就没穷人了!快把钱给我,好几个人都等着我开赌呢!” “我没有。”老妇人转头拜神,不再去搭理男子。 男子咒骂了一声,也不管这是在什么地方,走上前直接去老妇人腰间翻找。 “我没钱!”老妇人在神殿之内也不敢大声喊出来,压低声音喝道。 男子根本不听,翻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抬头正看见香炉里的香只燃了一小半,伸手拔了出来,将香头碾灭,向一旁的道士问道:“这香没烧完,能不能退些香火钱?” “香都烧了,不能退。”道士鄙夷道。 “通融通融。”男子陪笑着。 道士干脆将头扭向一旁,不再理他。 “你这道士怎么回事,跟你好好说话你是不是听不懂?”男子倒来了脾气。 道士也有些生气,他刚才也听到了母子对话,知道这男子是要拿钱去赌,呵斥道:“这里是清净之地,若不敬神,立即出去。” “骗人钱财也敢说是清净之地,我就不出去,除非你把香火钱退给我!” 男子正高声叫嚷着,忽然一道白光自真武祖师神像手中飞出,由男子胸前穿过,随即在神像面前一闪,消失不见。 男子翻身倒地,一旁的老妇人惊叫一声,趴在男子身上失声痛哭。 这一次白光杀人,殿内大半的人都看到,白光是从真武手中宝剑处飞出,都以为是真武祖师显圣了,竞相跪地朝拜。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无论男女老少、信众商贩,全都涌入延祥观拜神。延祥观毕竟地方有限,大部分人挤不进去,只能在道观外跪拜叩首。 不久此事传入钱塘县知县耳中,知县认为真神必有善心,不会大肆杀戮,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为确保不再出现伤人事件,暂时先将延祥观一众香客商贩驱散,并派差役守在道观门外,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宝宸说到此处便停住了。 “然后呢?”幽阳问道。 “然后就回来咯。” 罂娘瞥了一眼宝宸,一脸不屑道:“就这啊,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先调查清楚,一进门还大呼小叫的。” “你说的好轻巧,我又不是师父师伯,遇到这种事,我怎么调查?你厉害你去调查啊。”宝宸嘟起小嘴针锋相对。 “咳,你这小狐狸还敢顶嘴了?小心我让你好看!”罂娘指着宝宸威胁道。 宝宸突然露出一丝坏笑,“你吓唬谁?师伯已经把咒语教给我了,到时候不知道要谁好看呢!” “什么咒语?” “我念一下你就知道了。”说罢,宝宸作势便要念咒。 “别别。”罂娘连忙求饶道:“小宝宸最好了,别念别念,一会儿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知道我的厉害就好。”宝宸得意一笑。 罂娘皱起鼻子,咬牙切齿道:“这个臭道士!怎么到处传这个咒语,你怎么不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臭道士,恶道士!” “说的也是。”正殿大门打开,灵阳从里面走了出来,来至众人面前,对罂娘笑道:“我明天就把咒语写成告示贴出去,在下面还要注明,念此咒延年益寿。” “我错了!”罂娘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央求道:“灵阳道长,灵阳哥哥你可千万别啊……” 灵阳轻笑一声,不再玩笑下去,对幽阳道:“此事关系重大,我现在就要去一趟延祥观。”说着又面向白山道:“和尚去否?” “去。uu看书 ww.ukashu.m ” “我也要去,这些日子快闷死我了!”罂娘跳起来说道。 灵阳淡淡道:“那白光厉害,说不定一闪就将你斩了,你还要去吗?” 罂娘缩了缩脖子,“我觉得待在四圣院挺好的。” 于是,一僧一道离开四圣院,向着孤山走去。 刚刚离开葛岭,迎面便遇到一个熟人。 燕三郎。 燕三郎见僧道并肩走来,连忙迎了上去,笑道:“我正要去找两位,没想到竟在此遇见了。” 灵阳道:“找我何事?” 燕三郎道:“今天又发生一件奇案,孤山延祥观一连死了三个人。全是被一道白光杀死的。知县害怕晚上再出人命,这不,连夜让我来请道长去看看。” 灵阳点了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晓,确实有些凶险,我与和尚正是去延祥观。” 燕三郎笑道:“那刚好,我们一起去。” 他心中不由得暗喜,心道:“这一次四圣院的进门钱算是省下了。” 想到此处,下意识的摸了摸钱袋。 怎么感觉瘪了一点? 连忙又掂量了一下。 不好! 以他多年瓷公鸡的经验,他清晰的感觉到——少了二两! “等等。”燕三郎警惕的望向四周。 “怎么了?”灵阳问道。 “有贼,我少了二两银子!” 灵阳微微一笑,由袖内取出二两银子,说道:“是不是这块银子?” 燕三郎凑过去仔细辨别。 “道长,你是贼啊!” 第69章 神剑篇【3】 “不告而取,”灵阳微微一笑,“这二两银子难道不是知县给我的吗?” “是是,我这不是正想取出来交给你吗。”面对灵阳,燕三郎也颇觉无奈,只好昧着良心应对着。 他似是心有不甘,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这出家人比我这俗人还贪财。” “就是。”白山在一旁附和。 灵阳坦然道:“这钱我若是不收,解决白光的这份功德就算是我的。我现在收下,那知县便也会分些功德,燕三郎也能沾些光。我是为你们着想啊。” “歪理。”白山认定了,这道士就是贪财。 灵阳微微一笑不再分辨。 孤山离葛岭并不太远,不多时三人已来到延祥观门前。 门外有差役把守,他们显然事先已接到通知,知道燕三郎会请灵阳来此。见燕三郎带着一僧一道前来,连忙上前见礼,随后开门请三人进入道观。 道观正殿供奉的便是真武祖师,此时大殿殿门紧闭,由于日间出现异象以及命案,道观的住持也安排了道士在此值守。 值守道士见三人近前,询问何事。 燕三郎说明来意。 那道士见是官府差役,跟在后面的僧道也并非凡人,不敢阻拦,打开殿门让三人进去,他也随后陪同进殿。 殿内点着两排蜡烛,倒也明亮。 灵阳来至真武祖师神像前,仔细打量。神仙周身洁净,灯火映衬下,微微泛着光亮,显然是擦拭过不久。 再向真武手中宝剑看去,那是一柄泥胎剑,剑身涂着彩料,普普通通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灵阳却能看出泥胎之内有一股强烈的杀伐之气。 剑身上贴着一张符箓,黄色的符纸崭新,红色的符文亦是鲜艳,显然也是新贴上去的。 灵阳对那值守道士问道:“不知今日擦拭神像的是哪一位师兄,可否请来一见。” 值守道士微微一愣,回道:“正是小道,不知师兄有何见教?” “真武神剑上的符箓是新换的吧,此前是否还有其他符箓?”灵阳指着宝剑问道。 “有的。”值守道士并不隐瞒,“小道今日擦拭神像时,发现宝剑上原本贴着一张符箓,不过应该是年代久远,已经落满灰尘,污秽不堪。小道轻轻擦拭,不想灰尘之下,符箓已经碎裂,稍微一碰就脱落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时机到了。”灵阳轻声自语。 那值守道士似是没听见,自顾自说道:“平日里小道也曾修习符箓之术,当时就想:‘剑上符箓已然破旧,不如干脆擦干净,重新换上一张。’于是小道就把原本的符箓擦掉,又写了一张新的贴了上去。就是这一张了,师兄有此一问,是这张符箓有什么问题吗?” 灵阳微微摇头,道:“你这张符箓没什问题。问题是你将那旧的灵符擦掉了,这才导致了三起命案。” 值守道士闻言一惊,“啊?师兄,此话怎讲?” 灵阳道:“这泥胎之内尚有一柄真正的宝剑。” 灵阳刚要开口解释,忽然听到空中传来轻微的碎裂之声。 声音似是由神像处传来,灵验凝神望去,只见神像手中的宝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纹。那道裂纹还在不断地向四周延展着,只一刹那,泥胎宝剑上已遍布细碎的纹路,就像是汝窑瓷器上的开片。 “不好!”灵阳暗道一声,想要出手阻止已经晚了。 泥胎宝剑猛地炸裂,无数细碎的泥块四散飞溅,泥胎之中有一柄真剑,伴随着一声龙吟,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电光破窗而出。 “和尚,随我来!”不等白山做出反应,灵阳已经拉起白山手臂,向外冲去,同时一甩衣袖,四张灵符飞出,缠在两人脚腕之上。 一僧一道,一黑一白两道光影,如疾风一般在燕三郎面前疾掠而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已不见踪影。 只留燕三郎与值守道士在大殿之内面面相觑。 出离大殿,灵阳先是抬头望了一眼,见剑光飞向临安城方向,随即拉着白山,随后追去。 灵阳并不走正门,直接越墙而出,径直追着剑光,也不管脚下道路,有路则走路,无路则踏着山石草木。 白山只觉得两侧景物飞速倒退,脚下生出一阵气流,自己仿佛已经凌虚御空。 须臾来至西湖岸边,灵阳毫不迟疑,凌波而行。两人的身影在西湖水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波纹。 湖上船只感受到一阵劲风刮过,船身随着水面左右摇摆,谁也没想到,此时会有一僧一道徒步穿过湖面。 白山从未见过灵阳如此着急,想要开口询问,强劲的气流马上将鼻口堵住,不仅不能出声,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他连忙低头,并用衣袖微微遮挡头面。心知此事必然重要,uu看书 .ukans 既然无法开口,只好任凭灵阳牵扯。 登上西湖东岸,再向前就是城墙。灵阳拉着白山一跃而起,飞身入城。 入城后依旧不走街道,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纵身连跃,虽然动作劲猛,却又无声无息。 在灵阳紧追不舍之下,僧道与剑光的距离越来越短,眼看片刻之后,便可赶上剑光。 那剑光突然向下一沉,向前方不远处一座院落飞去。 灵阳也来不及多想,跟着飞身入院。 只见剑光飞入院中后,落入一座法阵之中,剑尖向下立在半空不住地晃动着,如同被禁锢的猛兽,发出阵阵龙吟。 那座法阵由四只玉雕青蛙组成,分列四方,蛙口张开望天,一同朝向阵法中心。 显然宝剑便是被这座法阵引来的。 法阵设在一座大殿阶前,此时台阶上立着一个道人,赤色道衣,玄色鹤氅,正是君玄真人。 君玄真人也看到了僧道,目光中露出惊异之色,转瞬即逝,微笑着问道:“灵阳道兄,白山大师,深夜到访,因何越墙而入啊?” 灵阳也微微一笑,指着宝剑,开门见山道:“追随此剑而来,没想到君玄道兄也对这把剑有兴趣。” “日间听闻延祥观有剑光接连杀人,修道之人难免动了些恻隐之心,我担心剑光还会继续为害,这才设了一个小阵,将它引到此处降服。”君玄说到此处,对灵阳拱手一礼,道:“请道兄放心,此剑落入小弟之手,定然安稳,绝不会再轻易害人。” 言下之意,这柄剑我收了。 第70章 神剑篇【4】 灵阳微微摇头道:“道兄有所不知,我在延祥观中正要降服此剑,不想却被道兄引走,这才追来。俗话讲先来后到嘛,既然我在先,此剑理应归我。” 白山听灵阳如此一说,不由得心生疑惑,灵阳平日里总是一副逍遥物外,与世无争的样子,今日怎么会对一柄剑如此执着? 君玄真人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一些意外,说道:“既然道兄开口,小弟理当双手奉上。奈何此剑实在是不同寻常,小弟道行尚浅,也动了些许贪念,爱不忍释。如果道兄着实想要,不如这样,我们让这把剑来选主人吧。” “哦?如何选法?” 君玄真人道:“此时剑在我阵中,道兄想必也会隔空取物之法,只要道兄站在原地不动,将这柄剑取在手中,那这柄剑就归道兄所有。如果道兄取不走,那小弟就侥幸得之。如此这般,也免得伤了和气。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灵阳心中冷笑,什么让剑择主,还不是要比拼法力,既然你提出来了,那就比试比试。 君玄真人又道:“道兄取剑应该有个时限,否则难以界定何时是个了结。” “理应如此。办法既然是君玄道兄提出来的,时限还是由道兄来定吧。”灵阳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是无论时间长短,他都有把握将剑取走。 “那好。”君玄真人由衣襟内取出一枚铜钱,道:“就以铜钱抛起后落地为限。” 白山又是一惊,铜钱抛起落地的时间,那比一瞬也长不了多少,这不是有意为难吗? “好。”灵阳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好!”君玄真人同样道了一声好,随后将铜钱向上抛起。 铜钱离手的那一刹那,灵阳左手抬起,五指呈虎爪状,对着宝剑隔空向后拉扯。 宝剑在法阵中猛地一晃,向灵阳飞去,眨眼便有大半剑身冲出阵法的范围。 此时铜钱刚好到达空中顶点。 君玄真人突然一甩手,又有四只玉雕青蛙飞出,落在法阵的四角。 他心中冷笑,“我可没说不会改变法阵。” 八只玉蛙口中同时吐出八道青光,汇聚在一处,形成一道车轮大小的光柱,仿佛直通天地。 飞出去的宝剑,瞬间又被法阵吸引,重新回到法阵之内,并没入光柱之中。 铜钱已然开始下落。 灵阳嘴角微微一扬,右手取下发簪玉冠,将一头乌黑长发披散下来,双腿微屈,身形后倚,似是在他身后有一把无形的椅子,支撑他坐下。 白山看到灵阳的姿态,忽然想起了四圣院中的真武神像。 只见灵阳微合凤目,猛然间又将双眼睁开,放出两道精光,在这一瞬间,他的身躯也同时放出一股强大的气场,衣衫鼓动,长发飞散。 铜钱眼看便要落地。 “来!” 灵阳一声轻呵,宝剑化作一道白光飞入灵阳手中。 当的一声,铜钱落地。 灵阳一晃身形,再次立直身躯。身上的气场也随之消散。 手握化为实体的宝剑,灵阳微微一笑,对君玄真人道:“这柄剑,我收下了。” “道兄道法通玄,小弟望尘莫及。此剑理应归道兄所有。”君玄真人倒也愿赌服输。 灵阳取出一张灵符贴在宝剑之上,道了一声:“去。”将宝剑抛起,宝剑化作一道剑光向着葛岭方向飞去。 此后灵阳带着白山告辞离去。 君玄并不挽留,将僧道一直送到门外。 回山路上,白山问道:“你为何如此看重这柄剑?” 灵阳轻轻叹息,“我也不想啊,此乃恩师之命。” “哦?”白山还是第一次听灵阳提起师父,侧过头看向灵阳,显然是要灵阳说下去。 灵阳也不隐瞒,讲出了关于那柄宝剑的一段故事。 那柄剑剑名湛卢,乃是古剑,后机缘巧合为岳飞所得,成为岳飞佩剑。 此剑年久通灵,岳飞被害后,无人可以掌控,化作一道剑光飞走,到处飞窜,遇到不平之事,便要肆意杀戮。 后来有两位道士得知此事,为了消除这一祸患,准备收服此剑。 刚好两个道士又都想得到此剑,互不相让,于是就打了一个赌。各自在道观中做法招引。 谁先将湛卢招来,那便归谁所有。 两人约定同时做法,结果其中一个道士遇人求救捉妖,不得不放弃收剑。 湛卢剑便被另一个道士收去。 那道士道号素陵,便是延祥观的上一代住持。 素陵道长收剑之后将剑封入泥胎,并以灵符压制,就是延祥观真武手中的宝剑。 值守道士无意间将素陵道人留下的灵符毁去,这才导致宝剑失去了禁制。 那剑原本嫉恶如仇,且喜杀戮,遇到不平之事就会放出剑气杀人,今日的三起命案,便是由此引出的。 那个放弃收剑、救人捉妖的道士则是灵阳的师父,道号文翊。 文翊真人在飞升之前,曾经告诉灵阳,湛卢剑只是暂时由延祥观保管,uu看书 ww.uuknsh一旦素陵道长的符印解除,那剑必归四圣院。所以才有灵阳争剑一事。 白山年少时也曾在山中见过文翊真人,没想到竟然是灵阳的师父。 他听灵阳说文翊真人已经飞升,“飞升”二字在道家一般不常用,这意味着真正的飞上天界成为仙人。 “文翊真人真的是飞升了?” “是啊。”灵阳笑道,“四圣院门前不是有一眼泉吗?那里原来也是一颗松树,师父飞升时,那颗老松化成苍龙,师父便是站在苍龙头顶飞上天界的。那老松飞走后,原来的地方就成了泉眼。” 白山这才想起,数年前的某一日,他在寺中静坐时,忽然雷雨交加,有一条苍龙由葛岭山中腾空而起,一直升入云中。 原来那一次就是文翊真人飞升啊。 白山看了眼身旁的道士,“你也会飞升吧?” 灵阳笑而不语。 从这一日起,四圣院中,真武神像的手不再虚握,他的手中多了一柄神剑。 …… 送走灵阳白山,君玄真人轻叹一声。 一道窈窕的身影由阴影中走出,“你怎么不出全力?”话语妩媚,是个女子的声音。 君玄真人道:“他连真武祖师都请下来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他真那么厉害?”妩媚的声音道。 君玄真人微微摇头,“别管他了,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不要因小失大。” 女子轻哼一声,“灵阳?有机会我还真要会一会他呢!” 第71章 灵龟篇【1】 四圣院中一支倔强的荼蘼终于开花了。 此时已是四月。 初八这日,白山像往常一样来四圣院吃早饭。 饭后,白山对灵阳道:“今日浴佛,就不久坐了。” 灵阳指着廊前一丛荼蘼,道:“荼蘼花开,和尚不想尝尝青青亲手酿的荼蘼酒吗?” “你要去何家茶坊?”白山问。 灵阳点头,“要同去吗?” “也好。” “我也想去!”罂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我还没喝过荼蘼酒呢,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灵阳淡淡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与白山一同出门。留罂娘在背后噘嘴跺脚。 灵阳白山步行到西湖边,其时正值初夏,天气微热,灵阳雇了只小船穿湖而行。微风拂过水面,带来阵阵清爽,随着小船在水面飘飘荡荡,倒也惬意。 小船向着丰豫门而去,临近岸边,水面上突然荡起一阵不小的波浪,小船也随之起起伏伏。 向着波浪涌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南方清波门方向人头攒动,围向湖岸,似是出了什么事。 白山对操船的老汉问道:“怎么回事?” “十有八九又是灵龟救人。”老船家仿佛已经见怪不怪,看都不看,直接答道。 灵阳也是初次听闻灵龟之事,心中好奇,问道:“这灵龟救人是怎么回事?” 老船家道:“这湖中有一只灵龟,那龟壳比四张桌面拼起来还大。每当湖中有船只倾覆,那灵龟就会现身救人。 “这西湖上每年都会有七八艘大小船只倾覆,这灵龟也着实救了不少人呢。 “人落水后,灵龟就用它的龟壳将人驮起,送上岸去。每到这个时候,周围的人都想看看这灵龟样貌,于是就全都围上去。还有人磕头,有人烧香呢。” “哦?”灵阳微合凤目,觉得此事有些奇怪,问道:“西湖常年风平浪静,有几只小船倾翻倒也说得过去,怎么还会出现大船翻覆呢?” 老船家摇摇头,道:“那小老儿就不知道了。多半是得罪了湖神吧。” 见老船家如此一说,灵阳也不再追问,他知道,操船的人要在江河湖海上讨生活,对水中的神灵多半讳莫如深,即便知道什么,为了避免招灾引祸,他们也是不会多说的。 船只停靠在丰豫门前的码头,灵阳付了船钱,与白山离舟登岸。 上岸后,灵阳面向南方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对白山道:“想去看看吗?” 白山点头,却道:“还是算了吧。那边人山人海,走过也未必能看到什么,相隔又远,说不定,过去了,那灵龟也隐去了。” 灵阳指着一旁一座高楼道:“上楼去看。站的高望的远嘛。” 灵阳所指的楼名叫丰乐楼,乃是临安有名的酒楼。 楼高三层,瑰丽宏伟,朱阁飞檐,高入云表。 白山自然知道此楼,却从未进去过。 灵阳也不问白山是否愿意,已经迈步向着丰乐楼走去。白山只好跟在后面。 一进酒楼正门,便是一条主廊,数十名妆容艳丽的女伎成排坐在廊下,见僧道走来,有的挥扇招引,有的妩媚一笑,但更多的,见二人是出家人,心知殷勤也是徒劳,纷纷扭头去寻觅其他客人。 过卖热情的迎上来,招呼僧道上楼。 灵阳熟门熟路直上三楼,寻了一间面南的小阁,对过卖道:“这间没人吧?” “没人,没人。二位请进。” 僧道落座后,过卖看了一眼灵阳,似是觉得眼熟,心想定是熟客,于是稍微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客官,点花牌吗?” 点花牌就是按照名牌点唤女伎陪酒,白山自然不懂,望向灵阳。 灵阳对白山微微一笑,道:“我方才留意过了,南廊下第七位小姐清丽脱俗,你看……” 不等灵阳说完,白山已然明了,以白眼拒绝。 灵阳转头对过卖笑道:“我们只是休息片刻,就不劳烦众位姑娘了。上两盏好茶,再有十几样果品糕点即可,一定要有玉屑糕,其他的随意。” 大店过卖见过世面,并未因僧道未点花牌而小瞧二人,依旧招待周到。 不一会儿,过卖送上了茶与果品糕点。 白山见摆了满满一桌,微微皱眉道:“浪费。” “不点这么多,怎么能来这三楼小阁?”灵阳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轻轻咀嚼,露出一副满足的神情,“再说,我点的也不多。味道不错呢,和尚,你不尝尝吗?” 白山瞥了一眼灵阳,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就不费口舌,凭栏望向窗外。 虽说站的高看得远,确实能望见清波门外,人群围着湖岸,岸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趴在水边,可是距离太远,却依旧看不清楚。 “你又骗我,这里一样看不真切。” 灵阳闻言,擦了擦手,取出两张灵符,在符纸背后画上眼睛,对白山道:“和尚,看我。” 白山回头,灵阳伸手在白山面前虚抓了一下,丢向灵符,随后将灵符化作两只黄鹂,放飞出去。 白山见状,知道这是灵阳借用符兽前去观察,说道:“早知使用符兽,我们根本不用上楼来。” 灵阳坦白道:“好吧,其实,我只是想吃丰乐楼的玉屑糕了。” 白山无语。 两只黄鹂飞到清波门外时,人群还未散去。只见一只硕大的乌龟,正将最后两个落水者送上岸来。 那大龟的龟壳由头至尾足有一丈,通体乌黑,龟甲上有些许墨绿色的纹路,颈间皱纹堆累,彰显着它惊人的年岁。 龟背上的两人爬上岸后,大龟摇头摆尾的潜入水中,uu看书ww.kanshu.om 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岸旁围观百姓却迟迟不肯散去,不少人以为遇到了神灵,面对大龟离去的方向叩拜不已。 白山感慨道:“此物亦有善心,难怪你总说为妖未必为害。” 灵阳笑而不语,收了符兽法术,茶点也已吃罢,随后同白山离开丰乐楼。 来到何家茶坊时,刚刚午正,青青见僧道前来,十分高兴,让到二楼小阁款待。 灵阳说明来意,要品尝青青亲手调制的荼蘼酒。 青青笑道:“道长最会选时候了,我的荼蘼酒刚刚好呢。” 说罢,青青取来一瓶酒,为僧道分别倒了一杯,瞬间香气四溢。 白山举杯欲饮,青青在白山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这和尚着什么急,荼蘼酒还没好呢。” 白山只觉得手背上似被丝巾掠过一般,滑滑的,脸上不由得一红,将手中杯放下,问道:“不是酿好了吗?” “你这傻和尚。”青青轻笑一声转身出去,再进来时手中提着一只小竹篮,竹篮内盛放着些许荼蘼花瓣。 青青向僧道的酒杯中各撒上一些花瓣,这才对白山道:“好了,这下才算荼蘼酒。” 白山望着酒杯中漂浮的花瓣,嗅着美酒与荼蘼混合的香气,这才明白,“原来荼蘼酒要这样饮啊。” 青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一旁陪僧道闲谈。 灵阳见青青的嘴角总是挂着笑意,问道:“你是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吗?” 青青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嘿嘿一笑道:“还真有一件可笑的事。” 第72章 灵龟篇【2】 青青说的可笑事,就发生在今天早上。 何家茶坊隔壁是家香粉铺,香粉铺店主家的女儿陈菊儿与青青自幼相识,也算是朋友,不过陈菊儿样样比不过青青,渐渐的就有了嫉妒之心,明面上两人姐妹相称,暗中却较上了劲。 今早陈家的几个女眷一同去西湖游湖,那陈菊儿知道青青要帮家里做事,不能外出,特意前来炫耀。不仅穿了一身新衣,还画了浓浓的妆,假意请青青同去。 青青如何不明白陈菊儿的用意,面上还要婉言谢绝,心中却暗自生气。 结果不知怎回事,陈家雇的大船在湖中突然翻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撞到船底一样,几丈长的大船,只晃了一下就翻倒在水中。 还好遇到灵龟显灵,将她们一家都救上岸去。 陈菊儿回来时,青青正好看到。只见那陈菊儿的脸上香粉全都被水浸花了,跟小花猫似的。 青青说道此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想起来就好笑呢。” 灵阳也在一旁跟着笑道:“那一定是极好看的。” 说罢,还和青青共饮了一杯。 白山觉得有些不妥,在一旁说道:“你们怎么能嘲笑别人呢?” 青青把小嘴嘟起,轻哼道:“和尚,你又说教。” “这和尚念起经来可是从早念到晚的,”灵阳故意长叹一声,道:“青青你赶紧为和尚斟酒,快把他那到嘴的经文灌下去。要不然这一瓶上好的荼蘼酒都要变味了。” 青青笑着应了一声,起身为白山满酒,劝饮。 白山只得饮酒。 两杯酒下肚,白山也渐渐有些疏放,笑道:“这酒果然是好酒。” 灵阳道:“那是自然,青青酿酒的手法那可不是人间所有。” 白山知道,灵阳说不是人间所有,那一定不是吹捧之意,莫非这酿酒的方法也关乎神异? 想到此处,白山疑惑的望向灵阳。 灵阳又饮了一口酒,解释道:“青青酿酒的方法乃是妖仙传授,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我说和尚啊,你真有口福呢。” “妖仙传授?青青该不会也是妖吧!”白山闻言吃惊的望向青青。 青青见白山睁大了一双虎目,以为他不相信,得意道:“怎么?和尚,你不信吗?” 白山也不敢直接问青青是否是妖,支吾了片刻,才道:“呃……听起来的确有些离奇,你怎么会妖仙的酿酒方法。” “我姑姑教我的。” “你姑姑是妖?” 白山这和尚不敢问青青是否是妖,却问起她姑姑,那不是等于变相在说青青是妖一样吗? “呸!你才是妖。”青青轻声呸了一声,随即又笑道:“我姑姑虽然不是,我姑父却是。” “这是怎么回事?”白山已经被绕的一头雾水。 青青望向灵阳道:“灵阳道长,你没告诉过和尚吗?” 灵阳摇头轻笑道:“我舌头可不长。不如这样吧,平日总是我与和尚给你讲那些离奇事,今天你也给和尚讲一讲吧。” “好啊。”青青爽快的答应下来,于是将自己如何学得妖仙酿酒之法的事讲给和尚。 这件事还要从七八年前说起,其实也与灵阳有关。 那时西湖周边流传着一件怪事,每到深夜,西湖里经常会传出阵阵鼓声。 鼓声洪亮,可传出数里远,惊动了四周百姓。 起初倒也没什么,后来时间久了,便传出了众多流言蜚语。 其中最盛行的一个说法是:这是钱塘江龙王在练兵,西湖就是龙王的练兵场,那鼓声就是练兵时水族敲的战鼓。 这个说法一出,真就有不少人相信,还有人在湖边立起了龙王庙,信众们纷纷前往,祈求风调雨顺。 这件事传来传去传到了灵阳耳中,灵阳并不相信龙王之说,暗中前去查访。 那鼓声却不是每日都有,只能碰运气。 这一日,灵阳出山,准备晚上绕西湖巡视一圈。 他来到西湖岸边时,太阳刚刚落山,时候尚早。 于是他想先找一个酒楼,休息片刻,待天黑再动身。 他沿着西湖不紧不慢的走着,眼睛时不时地向一旁望去,寻找着称心的酒楼。 正走着,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 他虽饮酒无数,却从未饮过带有这种香气的酒,不禁有了些许兴致,循着香气,在西湖南岸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酒店内只有店主夫妻二人,由于天色已晚,此地又有些偏僻,店内并无客人。 店家见灵阳进门,走上前来热情招呼,灵阳看了一眼身材胖大的店家,直接询问有没有小阁。 店家连忙道:“有,uu看书.uukansu.o 有。店小只有两间,好在现在都没有客人,客官可随意挑选。” 说着将灵阳让至二楼。灵阳随便选了一间坐下,然后要店家上最好的酒。 不一会儿,店家将酒送来,灵阳却不肯让店家离开,笑道:“寡酒难饮,还请店家坐下来,与我一同喝上几杯。” 那店家微微一愣,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客人,赔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是贵客,小人怎么能与贵客同桌饮酒。” 灵阳道:“无妨。算是我请你,这酒钱又不会少你,怕什么,来来,坐下。” 店家又推让了几次,见灵阳执意如此,他也只好坐下。 这店家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几杯酒下肚,便主动找灵阳聊了起来。灵阳投其所好,尽说些有关酿酒的事。店家也是毫不隐瞒,知无不言。 一来二去,两人还就熟络起来。一瓶酒喝完再来一瓶,一连喝了四五瓶。 灵阳依旧如同刚来一般,不见有任何变化。那店家却是满脸通红,两眼发直,话也说不清了,显然已经喝醉。 即便如此,灵阳依旧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一再劝饮。 酒醉后的店家也不像之前那样拘谨,来者不拒,又一连喝了数杯。 当灵阳再一次为其满酒时,那店家突然身子一软,由椅子上滑了下去,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灵阳嘴角微微上翘。 只见那店家睡着睡着,周身起了一阵白烟,待烟雾消散,店家已经变成一只巨大的人形蟾蜍,仰面躺在地上。 第73章 灵龟篇【3】 那蟾蜍精肚子极大,将衣服撑开,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好似一口大锅扣在上面。 这口“大锅”并没有漆黑的锅底,相反倒是白亮如玉,还有一层淡淡的光泽。 随着蟾蜍精的呼吸,那白白的肚皮正有规律的一起一伏。 灵阳瞥了一眼蟾蜍精,嘴角微翘,继续饮酒,似是并不急着动手。 过了一会儿,那蟾蜍精似是陷入了沉睡,由三角形的鼻子中传出阵阵鼾声,口中时不时地喃喃自语,似是在说“好热”。 如此念叨了几遍,之后两条前肢无意识的抱住了他的肚皮,紧接着,一条前肢抬起,轻轻拍打在肚皮之上。 “咚!” 蟾蜍精的动作并不猛烈,击打肚皮之声却极为洪亮,好似战鼓一般,远远传出。 一旁的灵阳挑了挑眉,眼前情形令他有些意外。 他进门时已看出店主非人,只是想先将其制伏,再想如何处置。 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这店主就是西湖鼓声的根源。 这倒是让他省了不少事。 这时,那蟾蜍精已将另一条前肢甩在肚皮之上,又是“咚!”的一声。 声音未落,一道身影突然冲了上来。 跪倒在蟾蜍精身旁,伸出双手,将蟾蜍精两条前肢死死摁住,不让他再敲打肚皮。 来人正是店主娘子。 灵阳此前也仔细观察过店主娘子,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凡人。 店主娘子一边摁住蟾蜍精一边抬头望向灵阳,哀求道:“这位道长,求你高台贵手,饶了他吧!他从没做过恶事。” 显然她已认定,眼前的道士就是来除妖的。 店主娘子的举动,也有些出乎灵阳意料。看来,她早已知道丈夫是妖精,而她与蟾蜍精在一起,也是出于自愿。 灵阳并未立即表态,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就在此时,店主娘子的动作以及声音似是惊动了沉醉的蟾蜍精,蟾蜍精的鼾声戛然而止,缓缓睁开一双向外突出的大眼。 当他看清妻子的面容时,猛地由地上坐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发现并非人身,不由得一声惊呼,连忙施法变回人样。 经此突变,蟾蜍精的酒也醒了大半,望着妻子,一脸窘态。 “我……我……这……”他期期艾艾了半晌,却一句整话也说不出。 店主娘子轻叹一声,一双眸子望向丈夫,目光如水,轻声道:“你不用解释,其实我都知道。” 店主道:“你早就知道了?” 店主娘子轻轻点头,“你这人每次喝醉都会现出原形,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会发现不了?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那你……”店主本想问,“那你既然已经发现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你不嫌弃我吗?” 他话只说了一半,并没有问出口。 店主娘子似是明白丈夫话中意思,拉住丈夫的手,温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妖,但是我更知道你对我好。你在乎我,你心里有我,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妖。” “我……你……” 店主见妻子真情流露,他自己也是十分感动,他本就因为暴露身份而紧张,此刻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颤巍巍的伸出手臂,就要去搂抱妻子。 店主娘子轻轻将他手臂拍掉,低头道:“道长还在这儿呢,你还不去求求道长,求道长饶恕我们。” 她说的是“我们”。 店主此时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看戏”的灵阳,似乎也察觉出这个道士与众不同,连忙跪倒,求饶道:“道长慈悲,道长明鉴,小人成妖以来从未害过一个人……” 说到此处,又望了一眼妻子,继续道:“我对妻子确实隐瞒了身份,但从未起过半分害她之心,只是想和她长相厮守……” “道长,他确实没做过恶事,我敢以性命担保。你就放过我们吧!”店主娘子也在一旁央求。 “放过你们?”灵阳轻笑一声,“我也没想把你们怎么样啊,起来说话。” 店主夫妇相视一眼,店主似是有些不信,试探着问道:“道长是说真的?” 灵阳道:“你们站起来,我说的自然就是真的。若是再跪下去,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 店主夫妇连忙起身。 “道长,你难道不是来除妖的吗?”店主依旧有些不安,继续问道。 “是也不是。” 灵阳的话让店主夫妇不明所以,双双望向灵阳,眼中满是疑惑。 灵阳解释道:“我此来本是为了调查湖中鼓声。行至此处,闻到你家酒香,便想进来小酌几杯。不曾想,一进门就见到了你。” 灵阳抬手指了指店主,继续道:“我看出你并非是人,所以才有了将你灌醉之事。我一来想看看你醉后是否会现出原形,二来是想看看你是否会借着酒意逞凶。若真是祸害一方,当时也就打杀了。” 店主闻言,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好在他一向不曾作恶,否则此刻恐怕已经没有命在了。 灵阳举杯浅饮一口,接着道:“没想到让我误打误撞,发现了你竟然就是西湖中擂鼓之人。” “我?”店主面露茫然,“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店主娘子道。 “啊?”店主难以置信的望向妻子。 店主娘子这才将店主擂鼓之事讲出。 原来这店主不仅善于酿酒,还酷爱饮酒。每到深夜,经常独自畅饮。 无奈酒量不及肚量,往往喝醉。 小醉倒也还好,就怕是醉得人事不知,一旦如此,他不仅会现出原形,还会像是梦游一般,一边迷迷糊糊的念叨着“好热”,一边走去西湖。 到西湖后,便会一头扎入水中,随后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仰躺在水面上,uu看书ww.ukanh 双臂摇起,轮番敲打肚子,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一般会敲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酒气发散,他才会离湖上岸,原路返回。 此事虽然惊动周边百姓,好在全部是发生在夜间,又有龙王练兵传说的掩护,一直以来,也无人追究。 只有店主娘子这个枕边人,察觉有异,发现了此中秘密。 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几句,但店主每次“梦游擂鼓”归来,也真如梦游一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印象。 这也许就是酒醉后的短暂失忆。 店主娘子见店主并不记得擂鼓之事,碍于面皮也就没有点破。 直至今日被灵阳发现,这才讲出。 店主听妻子讲罢,此时也知是自己惊扰了凡人,连忙向灵阳认错,并许诺此后不再醉酒。 他本想说此后不再饮酒的,可是心中挣扎了良久,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只好退而求其次,许诺不再醉酒。 灵阳笑道:“此事恐怕不容易啊。一旦饮酒,有几人敢说不醉的?尤其是好酒之人,更是如此,酒醉之时,往往尚不自知。 “你若无饮酒嗜好,或是无‘擂鼓’之症,留此凡间,混迹尘俗,倒也没什么。 “可是你这‘擂鼓’之症动静实在太大,我可以放任不管,但难免不会惊动他人。临安城奇人异士众多,若是遇到一个不通情理的高人,那不是坏了你的性命?” 店主夫妻闻言,各自惊出一身冷汗。 店主娘子对灵阳深施一礼,恳求道:“还请道长教我夫妻一个存身的法子。” 第74章 灵龟篇【4】 灵阳道:“依我之见,你二人不如隐遁深山。这凡尘虽好,终究不是妖仙留恋之所。” 店主点头道:“不瞒道长,我也有过此念。只是我家娘子乃是凡人,我怕她难耐空山寂寞。” “切,少拿我做挡箭牌。”店主娘子佯嗔道:“你之前又没问过我,你怎么知道我就会耐不住寂寞?我看呀,你就是贪恋红尘。” 店主忙道:“怎么会,我只贪恋你。” 店主娘子满面飞霞,轻捶了店主一下,低头轻声道:“道长还在呢,你乱说什么?” 店主此时也发觉自己在外人面前说这些有些不妥,一手抓头,尴尬的嘿嘿笑了几声。看上去傻傻的,又稍微透着一点精明。 店主娘子问道:“我要是和你离开,你可有好去处?” “有的有的。”店主道,“我此前修炼的地方山明水秀,风景绝佳,一点都不比西湖差,就是人少了点。” “有你在就好,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她刚提醒了自家夫君,自己却也“乱”说起来。 “好,那我就带你一起回去。”店主望向自家娘子,眼中满是笑意。 灵阳不觉莞尔,道:“如此说来,你们是打算离开了?” 店主夫妇互望一眼,一同点了点头。 “如此最好。”灵阳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笑道:“再给我上几瓶好酒,你们走后,再想喝到如此佳酿可就难咯。” 店主笑道:“道长若是喜欢,我这倒是有十余种酿酒秘方,情愿献与道长。只不过这些方子都是妖仙前辈传下来的,还望道长不要嫌弃才好。” 灵阳笑道:“我一个出家修行人,哪有闲暇酿酒,你给我也是无用。” 店主娘子道:“诶,我倒是有个法子。我有个兄长在城中开茶坊,不如就将这些秘方传给他,以后道长若想饮酒了,直接进城便可。” 灵阳点头称善。 店主娘子所说的兄长便是何青青的父亲,不过何父痴心茶道,无意酿酒,最后倒是让年纪尚幼的青青学了去。 此后西湖岸边少了一间不起眼的酒馆,临安城内却多了一个年纪不大的酒娘。 白山听青青讲罢,这才明白其中根由,心道:“难怪灵阳如此了解青青酿酒的手段。” 白山脑海中突然又闪过一个念头: 七八年前……这道士的年纪果然并非看上去那样年轻。 灵阳又与青青闲聊了几句,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有关翻船的事上。 “青青,我方才听你说,西湖游船倾翻前似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是只有今天的这一艘船是这样?还是以往的翻船事件都有过类似的情况?” 青青想了想,道:“我也不敢说全部都是这样,不过但凡是我听说过的,好像确实都有亲历者提起过,船翻之前,要么是感觉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要么就是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 灵阳微微点了点头。 青青也是聪慧之人,见灵阳有此一问,马上想到此事可能并不简单,于是问道:“难道这些并非是普通的翻船事故?” 灵阳道:“是不是普通,要去看过才知道。” 说罢又对白山道:“和尚,晚上有兴趣一起游湖吗?” “好啊。” 白山心中明白,灵阳这是要去一探究竟。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作怪,能为一方除害,保西湖太平,他自是乐意。 此后灵阳又向青青问了一些与西湖翻船相关的问题,青青自然知无不言。 茶坊鱼龙混杂,此处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消息”。 一直到夕阳落山,天色昏暗,僧道才离开何家茶坊。 出丰豫门,来至湖边码头。 灵阳找了一个老船家,租下一条瓜皮船,并要船家离开,明早去断桥码头寻船。 由于灵阳给足了银钱,那船家欣然同意。 上船后,灵阳斜倚船头,要白山划船。 白山此前并未划过船,好在心思倒也不笨,提起双桨摆弄了一会儿,也渐渐摸索出了操船之法。 小船离岸,向着湖中荡去。 此时天色如同淡墨,上弦月斜挂天边,暖风经过湖面,抚在脸上时已变得清凉舒爽。 湖面上大小船只依旧往来不绝,大半已经点起灯火,波光灯光互相映衬,粼粼闪闪,自成一番美景。 当小船远离岸边后,灵阳取出一壶由何家茶坊带出来的荼蘼酒,与白山共用一杯,轮番饮酒,任舟自横。 如此饮到二更,明净的半月已升至高空,游船画舫陆续靠岸,游湖的人也渐渐散去。 灵阳这才指挥白山再次划动小船,向湖心而去。 靠近湖心时,灵阳要白山围着湖心绕行一圈。 每行一段,灵阳便向湖内投入一张灵符,一圈下来,一共投了八张,分别位于湖心八方。 八张灵符投放完毕,小船划至圆圈正中,灵阳又在此处投下一张灵符。 之后,灵阳要白山松开船桨,与其再次对月饮酒,静等撞船之物。 “这样就可以了?” 白山饮下一口酒,将酒杯交给灵阳,心中还是有着些许疑惑。 他继续问道:“我知道你用灵符布置了一个‘陷阱’。可是怎么能保证那个撞船的东西就一定会进入陷阱呢?西湖那么大,uu看书 ww.uukanshu 我们此举,与守株待兔何异?” 灵阳一边为自己满酒,一边说道:“我们并非是守株待兔,而是设饵钓鳌。” “设饵钓鳌?” “没错。”灵阳道,“我此前已向青青问过,翻船的地点大多都是在湖心附近,而且翻船时周边空荡,没有其他船只,因此从未出现过因一艘船倾翻,撞翻另一艘船只的情况。 “由此可见,想要让船被撞翻,首先要靠近湖心,其次周边没有多余船只。你看,我们现在不就是如此吗? “此事是否真是有妖邪作祟,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也只是怀疑。如果翻船之事真是妖邪故意为之,那它肯定是对船只或船上的人有怨念。 “我们现在将船停在此处,就是钓鱼的诱饵,至于能不能钓到大鱼,那就要看我们这一船的诱饵够不够香了。” 白山思索片刻,道:“其实此事是否关系妖邪全是我们的猜测,也许纯粹只是巧合。 “即便真被我们猜中了,的确有妖邪作祟,那妖邪能不能看中我们这条小船还要两说。 “说不定到头来你要空撒这一船香饵,白忙一场。” 灵阳笑道:“良辰美景,泛舟对饮,怎么能说是白忙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船香饵到底有没有用,那就要看运气了。不过,我的运气向来不错。” 灵阳仰头饮下一杯酒,正准备为白山斟酒时,小船猛地一晃,船底像是被巨物撞击了一下。 僧道的身子都为之一振。 第75章 灵龟篇【5】 “我就说嘛,我的运气不错。” 灵阳一面扬起嘴角说着,一面好整以暇的将酒壶收好。 此时小船在猛烈撞击之下,已经向右侧倾翻,眨眼间右侧舷边已然与湖面持平。 眼看湖水就要涌入船内。 白山不禁有些慌乱,连忙伸手去按另一侧船舷,却发觉水面之上竟无处着力,不仅未能稳住小船,反倒让小船侧翻的更加剧烈。 瞬间湖水已漫过船舷。 灵阳依旧稳坐船头,左手伸剑指,对着正在灌入的湖水点去,同时口中诵起真言。 只见刚刚涌入的湖水又原路退了回去,虽然水面依旧高过船舷,却如同有一面透明的挡板,将湖水隔断,没有一滴能流进船内。 白山见状,轻轻吐了口气,这才稳住心神。 又见灵阳由袖内取出毛笔,对着左侧船舷虚画了一道灵符。 待灵符画罢,小船又猛地向左一沉,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左侧船舷,用力拉了一把一样,小船顿时恢复了平衡。 白山双手紧紧握住两侧船舷,探身向湖面下看去,月光下湖水幽碧,难以望穿。 小船周遭还在荡漾的一圈圈涟漪,似是在提醒他湖面下隐藏着凶险。 灵阳此时并未停手,又提笔在右侧船舷上画了一道灵符。 当最后一笔提起时,船底又传来一记猛烈的撞击,不过这一次并未引起侧翻,震动也小了很多,船身只是微微晃了晃。 灵阳起身,立于船头,对着湖底轻呵道:“孽畜,还不现身?” 说罢,抬手引了一道雷光劈向湖中。 雷光犹如一条蛟龙,钻入水下,于湖底发出一声闷响。 白山只觉得船后水浪翻滚,回首望去,借着月光隐约看到有一团黑影由船底窜出,贴着水面,向船后方向急速游去。 巨大的身躯激起层层波浪。 游出不到三丈,忽然又一道雷光激射而下,撕裂水面直击湖底。 那团黑影又向右侧遁逃,未出两丈,雷光再一次落下,黑影只得避开。 如此这般,黑影在船前船后船左船右,反复逃窜了四五次,皆被雷光阻拦。 最后,黑影似是无计可施,翻身下潜。 灵阳轻哼了一声。 湖底突然闪出一大片红光,白山坐在船上都能看到,好似一轮红日浸于汤谷。 那团黑影又急速上浮,却不浮出水面,悬停在湖水中心处,此后便一动不动。 灵阳再次呵道:“孽畜,我已在湖中设置八方雷牢,又在湖底施下地火咒,你困在其中无路可逃,还不现身,等待何时?莫非真要等我雷火齐发,将你粉身碎骨?” 那团黑影于水下哀鸣一声,缓缓浮出水面,乌黑的甲壳,墨绿色纹路,原来是日间救人的灵龟。 僧道此时已然明了,原来是这大龟一直在自导自演灵龟救人的把戏。 灵龟出水后,两只前爪做双手合十状,似在低头乞饶。 灵阳问道:“孽畜,因何先害人再救人?” 等了片刻,那灵龟不答。 灵阳又问:“能人言否?” 灵龟摇头。 “将口张开,吐出舌来。”灵阳命令道。 灵龟不敢有违,张口将一条尖尖的舌头吐出。 灵阳画了一道灵符,使灵龟可口吐人言。 此后又将先前的问题问了一遍。 那灵龟言道,它本是寻常一龟,因在湖底误食灵草,才有了些许神通,身体能大能小,并且力大无穷。 它之所以要先害人再施救,皆因它曾被人捕捉放生七次,心中有了怨念。 据它所说,有时今年被放生,明年又被捉回,有时今日刚刚放生,次日又捕来贩卖。 如此反复,便怨恨世人伪善。 自从吞食灵草后,有了神力,它便伺机报复。 这才有了将船撞翻,再将人救起之事,它也无心将人害死,只是也想让世人感受一番被放生的滋味。 灵阳笑道:“你这孽畜,机缘来之不易,如潜心修炼,自有一番成就。却不知修心向上,一味儿戏,好在未伤人命,如果一个疏忽酿成大错,岂不是平添罪孽? “今念你并无大恶,我也不伤你性命。不过,将你留在这湖中,年久恐怕终会生出事端。我有意将你带回山中,随我修行,你可以愿意?” 灵龟被困水中,已知今日所遇乃是高人,此时见对方有意收留,这分明是一份莫大机缘,它又怎会不知?当下学人叩首,连连应诺。 灵阳一挥衣袖,道了一声:“来。” 灵龟化作一道乌光飞入灵阳袖中。 灵阳收了灵龟,对白山道:“和尚,靠岸了。” “善哉。”白山面露微笑,挥桨催舟。 此后四圣院门前泉中便多了一龟,水盆大小,无论日夜,常伸颈向天,或对日,或对月,也不知是在采纳日月精华,还是只能单纯的仰望苍穹。 又过了些时日,泉中又来了三四只只小龟,也学着大龟的样子,时常堆叠在大龟背上,一齐引颈望着天空。 …… 五月初五日,临安城内外又热闹起来。 这一日是端午,街上叫卖葵花、石榴花、栀子花的唱和声婉转动听。 各家院中,巧妇们各显其能包着各种巧粽,有九子粽、有松栗粽、有麝香粽…… 道宫法院的道士们也纷纷上街,为善男信女送上禳灾祈福的符箓。 这一日,西湖上游舫龙舟也多于往日…… 葛岭山脚下,uu看书.uuanshu 小小的四圣院中,热闹的氛围亦是如此。 几只小龟在大龟的带领下,一个挨着一个堆叠在一起,趴在门板上向门缝中望去。 院内石榴花红艳似火,大如圆盘的芍药花争芳吐艳。 花丛中幽阳道人正耐心的教着宝宸与罂娘包巧粽。 罂娘包的丑拙,被宝宸好一阵嘲笑。 灵阳则在树下凉榻上盘膝而坐,为坐在对面的白山画着灵符。 不一会儿,灵符画好,交与白山。 白山接过后,面带犹豫,问道:“我一个和尚,佩戴道符是不是影响不好?” 灵阳笑道:“放在衣服里面就好了。” 罂娘在一旁喊道:“我也要。” 宝宸也跑过来凑热闹。 今日,灵阳格外的好说话,笑道:“好好,都有,都有。” 不一会,巧粽做好,大家围坐品尝。 白山看着面前的粽子,并不动手。 灵阳道:“和尚,打开看看。这是特意为你做的肉粽。” 白山依言,剥开一个,果然为纯肉制成,咬一口,肉香四溢。和尚情不自禁的道了一声:“真香。” 惹来众人一阵笑声。 欢声笑语中,吃罢粽子,又谈笑了一阵,灵阳突然轻轻一挥衣袖,道:“来人了。” 宝宸乖巧的把碗碟撤下,罂娘也主动隐去身形。 这时,四圣院的院门自动打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面露忧色,对灵阳道:“道长,我家的药柜成精了。” 第76章 宝珠篇【1】 来找灵阳的中年男子名叫陶得一,是城外陶回春药铺的掌柜。 近日他发现药柜中有几样药材少了斤两。 这些药材极为名贵,他店内本就不多,如少了数量、分量极易被发现。 起初他怀疑是店内伙计监守自盗,于是暗中观察。一连数日,却并未发现经手的伙计有任何差错。 可是那几味名贵的药材不知怎地,又莫名其妙的少了一些。 他又怀疑是有人夜间前来行窃,为了彻底查明此事,此后他每晚都来药铺的后窗下蹲守,从入夜一直守到五更鸡鸣。 好在陶得一的药铺是前店后宅,他行动起来倒也方便。 不过守夜毕竟是一份极为消耗体力的差事,白天又要分神照看药铺,难得好好休息,陶得一只守了两夜,便已疲惫不堪。 这两夜也未出现一丝风吹草动。 本想就此放弃,他又心有不甘。虽然每次丢失的药材都不太多,但长此以往,终究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因此,第三夜,陶得一再一次来至药铺后窗之下。 他席地而坐,背靠着药铺后墙,静听药铺内的动静。 此时刚入仲夏,天气还不算十分炎热,夜间还有徐徐微风吹过,送来阵阵清爽,是夜倒也宜人。 天地间已没了日间的喧闹,夜幕下除了偶尔被风拨弄过的树叶声响,余下的便是一阵阵细微的虫鸣。 在这些微声之下,更凸显得万籁寂静。 药铺之内,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周遭越是静谧,夜里越是难熬,陶得一只得强打精神。 将近三更时,终究还是抵不过汹涌来袭的困意,两只眼皮低垂,便要睡去。 正当此时,忽听得“哗啦”一声轻响,陶得一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经营了半辈子药铺,自然听得出,这是拉动药柜抽屉的声音。 来了! 陶得一轻手轻脚地由地上站起,缓缓转身,压低着身子,趴在后窗上,顺着提前留好的窗缝,向药铺内望去。 借着淡淡月光,虽是看得朦朦胧胧,却也能分辨出大概轮廓。 只见一排药柜上,有一个抽屉已经被拉开,但药柜前却空无一人! 躲起来了? 陶得一用力眨了眨眼,再仔细看去,确实无人。 没人,药柜怎么会自己打开呢? 陶得一正疑惑间,“嗤”的一声传来,却见那只被拉开的抽屉自动收了回去。 紧接着,另一只抽屉又自动弹开。 药柜前方,依旧空无一人…… 见到如此情形,陶得一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心神,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他这是撞邪了? 此时的陶得一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 可是当他想抬起腿时,却发现腿已经软了,寸步难移,也只好继续趴在窗前。 如此过了片刻,又有几个抽屉“弹开收回”之后,药铺内再次回归安静。 又过了良久,确认再未传出任何异响,陶得一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扶着墙壁慢慢起身,两腿除了酸麻,还有一阵阵凉意。 这时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声,刚好已是三更。 陶得一回到卧房,妻子已然熟睡。 他回想方才所见,心中犹有余悸,辗转到了天明,也未能入眠。 等到陶妻醒后,陶得一将昨晚之事告诉妻子。 夫妻两人商量了一阵,陶妻怀疑是药柜成精,要陶得一去请个法师来看看。 于是才有了陶得一来请灵阳之事。 灵阳听陶得一说罢,又详细的询问了每次丢失药材的名目以及分量。 陶得一如实相告。 灵阳沉思了片刻,说道:“失药之事并非药柜成精,乃是有妖邪窃取,我推算妖邪三日后还会再去。你暂且回去,三日后我自会去你药铺替你了结此事。” “道长……这……”陶得一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就这样回去,此后几日,我家不会有事吧?” 灵阳由袖内取出一张灵符,对陶得一道:“贴身放好,保你不会出事。” 陶得一见到灵符,眼神中的疑虑果然消减了许多,连忙双手接过,放入衣襟之内,对灵阳再三称谢。 灵阳挥了挥衣袖,示意送客。 待陶得一离去,四圣院院门关闭,白山对灵阳道:“那灵符没有什么用吧?” “和尚,你越来越聪慧了。”灵阳面露微笑。 白山并不理会灵阳的称赞,问道:“你怎知此事是妖邪所为?” 灵阳解释道:“药柜成精本就是无稽之谈,若是药柜都能修成精怪,那天底下岂不到处都是妖精? “排除了这种可能,显而易见,此事就是有人行窃。 “陶得一看不见行窃之人,则说明,行窃之人有隐身之法。能有隐身之法的,无非就是妖邪神仙还有一些修行之人。 “神、仙自是不能做此偷鸡摸狗之事。至于修行之人,能修到隐匿身形的程度,也已是非同一般之辈。他们如需药材,大可自行采集炼制,也不会偷偷摸摸,自掉身价。那几样药材虽然名贵,却也并非稀罕之物。 “神、仙与修行人都不可能做出此事,那自然就剩下妖邪了。 “另外这几味药都有补精益气的功效,对妖邪本身并无大用。被偷去了,应该也是用于医人。此事倒是并不棘手。” 听了灵阳的分析,白山不禁点头称善,随即又问道:“此事会与幽魂有关吗?” “是妖物还是幽魂,我现在也不能断定。uu看书.uukashucm ”灵阳微微摇头。 “到时我与你同去吧。” “你不提,我也正有此意,我心中隐约觉得,此事恐怕多半是幽魂所为。”灵阳的嘴角露出一丝弧度。 白山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三日后,妖邪真的会再去吗?” “会。” “为什么?你不是不善推算吗?” 灵阳笑了笑,道:“这不是推算,是计算。” “计算?” 望着一脸疑惑的白山,灵阳没有卖关子,继续解释道:“我已问明丢失药材的名目与分量,恰巧我对医药也略懂一些。 “那些丢失的药材,与一剂补身药方的配方相符,根据药材的分量,便可计算出这些药材可供三日使用。 “再与陶得一所说,药铺每次丢药的间隔进行印证,差不多也是三天,所以我才确认,三日后妖邪还会再去。” 白山思索片刻,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后开口道:“也有可能,这次用药之后,那个被医治的人便痊愈了。那样的话,三日后妖邪就不一定会再去。” “真是个较真的和尚。” 灵阳在心中暗叹一声,说道:“补药见效最慢,按药铺丢失药材的分量来看,恐怕还难以发挥效用,妖邪多半还会再去。 “不过,你所说也不无道理。如果真将人医好,妖邪不再去偷药,那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但不管怎样,三日后我们总要去看一看。” “嗯。” 一僧一道便这样说定了。 第77章 宝珠篇【2】 三日转眼便过。 这一日,僧道用过晚饭,于黄昏后来至陶回春药铺。 陶得一将二人让到后宅款待。 灵阳略微询问了几句,得知这几日并无异常,便要求进入药铺。 此时药铺早已打烊,伙计们也都离去,屋内并无一人。 灵阳要陶得一在角落里放了两把椅子,之后便要陶得一离去,叮嘱他回后宅安心休息,不要过分担心此事。 陶得一走后,灵阳先将通向后宅的小门虚掩,又来至药柜前,一一检查存放被窃药材的抽屉,并对着那些药材虚画了几道灵符。 白山一直默默的看着,并未多问。 片刻后,灵阳将药柜的抽屉恢复原状,转身来到放置椅子的角落,在两把椅子的周围布置了一个隐形符阵。 白山不用灵阳提醒,十分默契的走入符阵,在椅子上坐下。 灵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后也踏入符阵,坐在了白山身侧。 屋内燃着一支蜡烛,那是陶得一进门时点起的。 灵阳随意挥了一下衣袖,平地起了一阵清风,将蜡烛吹灭。 药铺内瞬间暗了下来,一僧一道就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 白山没有开口询问,灵阳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静等。 时间慢慢流逝…… 不知不觉已将近三更。 不大的药铺内,一直都静悄悄的,仿佛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突然,一阵短促的摩擦声在屋内响起,好似一粒石子投入水中,咚的一声,不仅有了声响,还溅起了片片水花。 闭目凝神的僧道同时睁眼,循声望去。 一排药柜上,一只方形的抽屉已被拉开,而抽屉之前,却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灵阳立即为自己与白山开了天目。 再向药柜看去,那里已多了一道倩影。 来人是名女子,容貌清秀,体态婀娜,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果然是幽魂。 白山向灵阳忘了一眼,灵阳安坐椅中,并无马上出手的意思。 与灵阳相处久了,白山也不像此前那般莽撞,见到幽魂便急着念经,他见灵阳不动,便也安心坐着,目光重新移向女子。 那女子在药柜中翻找着药材,动作熟练,显然已非初次。 药柜上的一个个小抽屉被拉开推回,如此反复数次后,女子似是已将所需药材集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又好似有些愧疚,对着陶家内宅方向深深施了一礼。 白山见到如此情形,心中暗道:“这幽魂倒也并非大恶之辈,或许真是为了救人行善,才会来此行窃。” 再看那女子,此时已经转身向着店门而去,显然是要离开。 白山再次向灵阳看去,灵阳依旧无动于衷。 难道不管此事了? 白山有些着急,却又不敢出声询问,生怕惊动了那女子,只好轻轻扯了扯灵阳的衣袖。 灵阳对着白山微微摆手,示意他莫急,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机。 还不是时机吗? 再拖延片刻,幽魂便要离去了,那今晚岂不是白等了? 果然,转瞬间,那女子已然穿门而出——她本是幽魂,无须开门。 待女子离开,白山这才忍不住问道:“我们不管此事了吗?” “管啊。” 灵阳不紧不慢的起身,道:“此女乃是幽魂,这些药材对她自身毫无用处,她窃药而去,必然是救人。我们总要知道她所救的是何人,她因何施救,而那人又是否应救?全部了解清楚之后,才能决定如何处置这个幽魂不是?” 白山仔细思量,灵阳所说也有道理。如果在这里直接将此女子超度,那岂不是间接害了那个被她施救之人? “可是,她已经走了,我们该如何追查下去呢?”白山问道。 灵阳嘴角扬起,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已在那些药材上打入了灵符,自有办法查出她去了何处。” 说着,灵阳走到后门处,将门拉开。 “和尚,我们走。” “好。” 此时已是三更,夜空中,一钩弯月并不十分明亮,群星倒是格外璀璨。 星光下,一僧一道缓步走在乡间路上。 两人身前飘着一张灵符,灵符散发着橙色的光芒,好似一盏灯笼,在为僧道照亮前方的路。 这张灵符除了照明,还有另外一个作用,那就是引路。 灵阳通过秘法,使此前在药材中设下的灵符,与此灵符保持着微妙的关联,因此可以通过它,寻找到药材所在的位置。 深夜之中,城外道路空无一人,所以灵阳直接将此灵符放出,方便引路照明,也不怕被人撞见,惊扰凡俗。 灵符飘飘荡荡,向着西北一处山丘而去。 那山并不太高,林木倒也茂盛。 沿着山路绕到后山,再走不远,前方密林间露出一点灯光。 走近前去,原来是一座破庙。 破庙不大,只是一个独院,院墙大半坍塌,正殿保存较好,隐约还有些许修葺痕迹。几扇窗户全部打开,灯光也是由此散出。 灵符飘至破庙门前,忽的微微抖动,便不再近前。 “就是此处了。”灵阳轻轻招手,灵符光芒收敛,飘回灵阳衣袖之中。 白山向庙门望了一眼,门楼虽在,两扇门板却早已没了踪影,门内的影壁也只剩下一半。站在门外,一眼便可望到正殿。 正殿的门开着,门前不远处生着一只火炉,炉上架一口小锅,青烟滚滚,一股药草独有的香气,由锅内散出,在小院中弥漫开来。 一名女子蹲着身子,守在药锅前。 正是窃药幽魂。 她此时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炉火,丝毫没有发觉,有一僧一道,正在不远处望着她。 灵阳与白山都未开启天目,uu看书 .ukanshu.o仅凭肉眼便可看见女子,说明女子并未有意隐藏身形。 过了片刻,正殿内传出一个略显虚弱的男子嗓音,“忙了半夜,你进屋来歇歇吧。我来看着火候。” 说话间,一道修长的身影已经来到殿门处。 女子闻声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扶住男子手臂,道:“不碍事的,我又不会累。倒是你,身子还未恢复,应该静养,怎么又乱动?” 话语中虽带着些许责备之意,听上去却极为温柔。 男子轻叹一声,道:“这些日辛苦你了,见你忙里忙外,我终究是于心不忍。” “你还和我客气什么,快回屋去。药马上就煎好了。” 女子说着,轻轻推转男子的身子。 男子犹豫了一下,也并未坚持,顺势转身回到屋内。 女子再次来到火炉跟前,拿起一柄小扇,小心扇动,掌控着火候。 不多时,将药煎好。 女子将药倒入碗中,又晾了片刻,亲自试了几次温度,刚好入口时,这才端着药碗走入正殿。 通过正殿的窗户,可以隐约看到屋内两人的身影。 女子先是服侍着男子用药。 男子服药后,似是要搂抱女子。 女子闪身躲开。 男子便起身向前…… 灵阳轻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再看下去,恐怕多有不便,于是对白山道:“和尚,我们进去吧。” 一僧一道迈步进入庙门。 灵阳边走边吟道:“明星皎皎,佳人袅袅,清风萧萧,我心扰扰。” 第78章 宝珠篇【3】 灵阳的语声惊动了屋内男女。 先是女子一声低呼,随后男子由门内走出,立于正殿门外。 僧道绕过残破的影壁,来至男子面前。 那男子见是一僧一道,微微一愣,旋即拱手道:“不知两位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灵阳并不还礼,若无其事道:“我二人踏着月色夜游山景至此。遥望此处有灯光,便过来看看。若有惊扰之处还请见谅。” 白山早已习惯灵阳随口就来的谎话,他也知灵阳说谎多半是为了正事,不打诳语的他自是不能帮腔,能做的也只是闭口不语,任凭灵阳胡说八道。 “原来如此。” 男子口中虽是这样说着,心中仍有疑惑,此前他听来人念诵的四句话语,分明意有所指。但此时对方不把话挑明,他也不好开口询问。 只盼着是自己多虑,对方能尽早离开。 可是眼前这个年轻的道士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是向着正殿望了望,开口道:“我与和尚一路走来,腿脚已有些酸软,不知能否在此处休息片刻?” 男子稍作犹豫,虽面露难色,却并未拒绝。 “此处本是荒废小庙,小生也是借此暂居一时,两位如不嫌鄙陋,那就里面请吧” 男子侧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将僧道让进正殿。 殿内并不见女子身影,显然是有意避开。 灵阳也未开启天目寻找,只是随意打量着殿内情形。 正殿本是三间,并无隔断。殿内佛像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简陋的桌椅板凳,墙角处还有一张用门板搭起的床铺。 整座殿宇没了宝相庄严,却多了些许烟火气息,好似普通民宅一般。 男子请僧道落座,歉然道:“陋居于此,也无香茗待客,还望海涵。” “无妨。” 灵阳摆了摆手,借着屋内灯光打量男子。 只见这男子二十岁上下年纪,一身白衣,容貌俊秀,虽然看上去有些虚弱无神,却依旧难掩一身清雅气质。 再看男子言语得体,应对自如,想来也非寻常人家子弟。 男子在灵阳注视之下,稍显不安,眼神有些飘忽,脸上勉强带着笑容。 灵阳问道:“不知公子贵姓?” “免贵姓霍,霍白衣。” 名叫霍白衣的男子又向僧道拱了拱手,问道:“不知两位师父如何称呼?” “这个和尚法号白山,我道号灵阳。” 灵阳话刚出口,霍白衣立即起身跪倒,以头触地,用略带颤抖的嗓音道:“请道长网开一面。” “哦?” 霍白衣的举动,令灵阳略感意外,看来他对灵阳有所了解,想必也知道灵阳的手段。 既然如此,灵阳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知道。” “起来说话。” 霍白衣依旧跪伏在地,再一次求道:“还请道长网开一面。” 灵阳微微皱眉,“是否网开一面,此时说来为时尚早。你且起身,将所知之事讲来,若情有可原,我自然不会为难。若身负罪孽,你即便长跪于此,也是无济于事。起来吧。” 霍白衣显然也是明事理之人,闻言并不一味纠缠,站起身来,却未敢再落座,垂手立在一旁。 灵阳问道:“你且说说我是为何而来。” “为一女子。” “你知她并非是人?” 霍白衣迟疑片刻,答:“她是人,只是脱离了肉身。” 灵阳明白的他的意思,也不对此分辨,继续问道:“你对她有何了解?” 霍白衣道:“她的事我尽皆知晓。相识以来,她对我诚心以待,从未有过半分隐瞒。” “你且道来。” “是。”霍白衣道:“她姓余名唤幼珠。建炎三年,金兵渡江来犯,幼珠随家人南下避难,不幸被金兵所俘。 “幼珠不肯受辱,吞下黄金耳坠自杀而亡,从此成了孤魂。 “此地便是她玉殒之处,她死后一直在此徘徊,从未害过别人。” “还是位贞烈女子。”灵阳点头赞叹一声,又问道:“你与余幼珠是如何相识的?” 霍白衣又将自己与余幼珠相识之事讲述一遍。 霍白衣本是岭南学子,进京赶考落榜,不免心中失意。 他家中倒也颇有钱财,父母康健,又有弟妹在膝前尽孝,因此一时间也不急着返乡,便在临安周遭游山玩水,借此散心。 游至此山时,恍惚觉得似曾来过,像是旧游之地,山石屋舍甚是熟悉。 可是他又的确是初到临安。 不禁心中好生奇怪,流连于此,想要一探究竟。 某日突然天降大雨,霍白衣不曾带伞,躲雨时慌不择路,发现了这间小庙。 也就是在那时,他在庙中遇见了同是避雨的余幼珠。 两人虽是初见,却毫无陌生之感,攀谈几句,竟是十分相投。从此互生情愫,一往而深。 余幼珠并不隐瞒,对霍白衣自曝身世。 霍白衣并无丝毫嫌弃恐惧之意,虽知人鬼殊途,依旧要与其厮守。 于是重新收拾庙宇,与余幼珠暂居此处,以此为家。 听霍白衣讲罢,灵阳又仔细看了看他,见霍白衣双眼隐隐泛着一层黑气,知是阴气入体,可能是用药的缘故,倒也不是十分严重。 虽是如此,终究不能总是靠着药物来维持。 “霍白衣,你可知你身体为何如此虚弱?”灵阳问道。 “小生知道。”霍白衣道,“我与幼珠相处日久,被阴气所染,此事幼珠早已对我言明,也劝我莫要与她太过亲近,只是我实在是情难自禁。道长,此事全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幼珠。” 灵阳露出一丝苦笑,这年轻书生对那怨魂也是一片痴情。 又听霍白衣继续说道:“自我身体日渐虚弱之后,幼珠还想尽办法为我医治。她父亲本是名医,幼珠自幼跟随父亲行医,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方剂。 “她亲自为我买药煎药,服用后身体已有所好转。道长,她真无害人之心。” 灵阳淡淡一笑,“买药?你可知那些药材是从何处而来?” “自是知道。”霍白衣道,“最初是用我随身所带的银钱购买,后来银钱用光,幼珠便亲自入山采药。” “亲自采药?”灵阳轻笑一声,“她哪里是去采药,分明是去药铺不告而借。” 随后灵阳将幼珠窃药之事说出,并直言他是被药铺店主请来解决此事。 “怎么会是这样?”霍白衣神色愕然,uu看书 ww..cm 显然此前并不知情。 他撩起衣襟又要下跪求情,又想到灵阳似是不喜如此,迟疑了一下,只好拱手低头,恳求道:“道长,幼珠有此行径,全然是为了小生。求道长莫要为难幼珠,若要惩戒,就惩戒小生好了。 “小生保证,幼珠此后绝对不会再行偷窃之事。” 霍白衣句句恳切,灵阳却是无动于衷,淡淡道:“若不行窃,你无药可用,与幽魂朝夕相处,长此以往,焉有命在?” “小生……” 霍白衣本想说,家中颇有钱财,可回家取用。 他心中却是明白,这是自欺欺人之语,连自己都不会相信,又何必在真人面前说此假话。 他家中确有钱财,可是若要随意取用,总要与父母说明缘由,此事又如何能能与父母言说? 他与余幼珠两情相悦,自是做好长相厮守的打算。但人鬼相恋,无论如何情真意切,终究是惊世骇俗之举,他父母绝不会同意此事。 他遇到幼珠后,甘愿留在破庙,也不愿带幼珠回家,也正是为此。 灵阳见霍白衣说了一个“我”字后,便支支吾吾的没了下文,淡然一笑,说道:“你也不必为难,可否先将余幼珠唤出,与我二人见上一面?我还有话要问她。” “这……”霍白衣面露难色,在他心中,他并不想让余幼珠与面前这个传说中擅长祛邪捉妖的道长见面。毕竟对方是受人之托,专门来对付余幼珠的。 就在霍白衣还在犹豫不决时,一道窈窕身影已来至三人面前。 第79章 宝珠篇【4】 “幼珠,你……”霍白衣下意识的挡在了余幼珠身前,他想责怪她冒失现身,当着僧道的面又不好开口。 余幼珠由霍白衣身后绕出,对着霍白衣浅然一笑,柔声道:“不碍事的。灵阳道长道法高深,若是真想找我出来,我又如何能躲得过?” 说罢又对灵阳白山盈盈一拜。 “小女子自知窃药不妥,实属无奈之举,甘愿领罪,请道长责罚。” 灵阳微微点头,算是还礼,笑道:“些许药材不值一提,我现在更关心的,是你们两个的事。” 白山闻言微微一愣,不知这个道士又想做什么。 霍白衣与余幼珠互相看了眼,脸上多少都带有一些惊异。 他们两个的事? 什么事? 难道要将他们拆散吗? 这时又听灵阳对余幼珠问道:“余姑娘,我看得出霍白衣对你一片真情。你对霍白衣也是如此吗?” 余幼珠没想到灵阳会有此一问,先是一怔,随后望了一眼霍白衣,眼中柔情似水,点头道:“我对霍郎之心,日月可鉴。” 灵阳道:“如此甚好,不过活人与幽魂共处,日久必损。我念你二人皆是真心,有意成全。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霍白衣闻言,面露喜色,连忙向灵阳拱手施礼:“道长若是能成全我们,我与幼珠自是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余幼珠也随着霍白衣屈身行礼,“求道长成全。” 灵阳道:“我有两个法子,可以让你二人久处相安。 “其一,你二人从此断绝床笫之事,或可相守一生。 “不过此法也有弊端,终究阴阳有别,即便无亲昵举动,霍白衣一样会被阴气所染,虽不至于因此丧命,多少也会减些寿元。” 灵阳说道此处,略微沉吟,望向霍白衣。 霍白衣眉头轻皱,他自是想与余幼珠相守一生,可是若要他与幼珠断绝肌肤之亲,他又自知,这绝难做到。 此前余幼珠早已提醒过他,不要太过亲近,否则必要伤身,但一旦两人相处,情到浓时,他却总是无法自持。 余幼珠也往往被霍白衣真情所感,只得由他。 霍白衣思虑片刻,轻叹一声,问道:“敢问道长,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其二嘛,”灵阳继续说道:“需要你们两个分开一段时日。 “我有一法,可使余幼珠转世不忘今生之事。再请白山和尚超度,将余幼珠送入轮回,待十余年后,你二人再续前缘。 “那时你二人同为人身,自可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相守一世。” 这个法子,再一次令霍白衣陷入沉思。 此法最好,他也希望余幼珠能重获人身。 只是一别十数年,风云变幻,到那时他处境如何都未可知,又如何确保能与幼珠再次相聚? 而且,幼珠一旦转世,便有了重生父母,便有了人情世故,便有了生老病死,便有了更多未知,在这些重重阻隔之下,他真能娶幼珠为妻吗? 更重要的是,这个道士说的是真的吗? 霍白衣正犹疑不决时,白山却开口了,“你真有办法令亡魂不忘前生?” 他自然是问灵阳。 灵阳微笑,答:“有。” “转世之后,茫茫世界,你又如何得知转世的去处?又如何指引他去寻找?”白山继续问。 “不难,我自有办法。”灵阳自信一笑。 白山对此倒是并不怀疑,他对灵阳的法术一直都很有信心。 两人说话间,霍白衣似是已经有了决断,对余幼珠温柔一笑,道:“幼珠,我想好了,请大师送你去转世好不好? “转世为人,对你来说,总是好的。” 余幼珠眼眉低垂,两道淡淡的黑气由眼内流出,如泪水一般划过脸颊。 “幼珠,你怎么了?”霍白衣似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情形,既关切又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怕你找不到我。” 霍白衣闻言,眼圈也红了。 她说的对啊,他也怕找不到她。 白山看着相对垂泪的两人,不知为何也有些心酸,对灵阳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灵阳微微摇头,“余幼珠去世太久,恐尸骨已腐。若是尸身完好,我倒是还有还魂之法。不过现在说这些,已是晚了。” “不晚!” 余幼珠原本满是愁云的脸上,忽然现出惊喜之色,对灵阳道:“道长,我尸身未腐,你真能令我还阳吗?” “哦?”灵阳也是有些惊异,“数十年尸身不腐,倒也算是一件奇事。若真是如此,或许可以一试。 “不知余姑娘尸身现在何处?” “就在庙后。” “好,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余幼珠在前引路,霍白衣与一僧一道跟在后面,向庙后走去。 一路上霍白衣手托蜡烛,烛光映衬下,他略显憔悴的面容此时也多了些许神采。uu看书.uukansh 庙后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林间地面还算平整,只有一处微微凸起。 余幼珠指着那块凸起的地面道:“就是那里。” 灵阳先望了一眼霍白衣,见他虽然高挑,却略显瘦弱,毕竟身体尚未恢复,只好对白山道:“和尚,还要辛苦你了。” “好。” 白山应了一声,来至土丘前,蹲下身子,徒手挖掘。 他担心伤到尸体,所以并未使用工具。 白山力气甚大,手掌如铲,可轻易插入土中,再收回时已是带动一大片土块。 不多时,便将土丘挖开,露出一具女尸。 女尸果然完好无损,只是貌似衣着单薄,白山不便触碰,尚且留有一层浮土。 灵阳要白山后退,对着女尸轻轻挥动衣袖,林间突然来了一阵清风,将女尸身上浮土尽数吹净。 再看土坑之内,没了尘土遮掩,女尸犹如活人一般,似正闭目沉睡。 有些奇怪的是,女尸只穿了一件白衣,那衣服却是男子样式。 一旁的霍白衣突然惊呼一声。 灵阳扭头望去,“何事?” 霍白衣神情复杂,似惊似喜,对灵阳道:“道长,小生见到那白衣,恍惚记起了前生之事。 “那白衣正是小生前世之物。 “小生前世也是一读书人,云游至此,见一赤身女尸,心生恻隐,于是脱下当时所穿白衣,裹了女子尸身,亲手埋葬于此。” “难怪我对你一见钟情。”余幼珠嗓音颤抖,望着霍白衣道,“原来你是赠衣人。” 第80章 宝珠篇【5】 原来,当年余幼珠不愿受辱,吞金自杀。 金兵大怒,将其剥衣曝尸。 直到霍白衣前世经过此处,才得安葬。 白山双手合十,轻声自语道:“前生因,此生缘” 灵阳仔细观察周遭环境,又向余幼珠尸身打量一番。 “此处并非养尸之所,尸身常年不腐,必是体内有定尘珠一类的宝珠护持。”灵阳望向余幼珠道,“余姑娘,你当初吞下的黄金耳坠上可嵌有明珠?” “确有一颗明珠。”余幼珠道,“那耳坠是家传的,父亲传与我时,也未说有何灵效,也不知是不是道长所说的定尘珠。” “多半是了。” 灵阳又对霍白衣道:“尸体内尚有黄金宝珠,需事先取出。还请霍公子先将余姑娘尸身扶起。” 霍白衣按灵阳所说,跪在土坑旁,小心翼翼的将余幼珠尸身扶起,呈半坐姿势。 灵阳来到尸身背后,隔空虚画了一道灵符,随手一挥衣袖,将灵符打入尸身体内。 随后,右手轻轻向上一抬,那尸身似是活了一般,猛地向上挺身,紧接着又向前倾,张口吐出一物,灯火下金光流动,正是一枚黄金耳坠。 耳坠底部嵌着一颗明珠,夜间望去,似有微光。 “果然是定尘珠。” 灵阳看了一眼宝珠,旋即令霍白衣将余幼珠尸身放平。 尸体没了定尘珠护持,自是不能耽搁太久。 灵阳取出一张灵符,放置在尸身头顶处,又令余幼珠在一旁站好。 安排好一切,灵阳大袖一挥,对着尸身高声道:“余幼珠,归来!” 话音未落,余幼珠幽魂化作一道灰芒,由尸身头顶飞入,转瞬不见。 霍白衣双手握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尸身。 片刻之后,只见余幼珠的尸体猛地将口张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见到霍白衣后,有气无力地说道:“霍郎,我活了。” 声音沙哑,满含激动。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余幼珠的身体已完全恢复。 她与霍白衣自是欣喜若狂。 两人对灵阳与白山更是感激不尽,余幼珠提出要将避尘珠送与灵阳。 灵阳执意不收,甩下一句“此生不易,余生珍惜”,便与白山一同离去。 自此之后,陶回春药铺再无怪事。 …… 星月之下,灵阳与白山并肩走在回山路上。 一阵风起,东南方忽的飘来一大片乌云,夜空中好似大潮涌起,须臾间漫过整条星河,将弯月与群星尽数淹没。 风越刮越急,道路两旁的树木纷纷“折腰”,并且发出猎猎声响,似是在瑟瑟发抖。 不多时,乌云已如一面巨大的帷幕,将整片苍穹完全遮蔽,天地间顿时一片昏暗。 紧接着,这片帷幕上绽放出一道道蓝白色的电光,犹如高明的绣娘为这片厚重又死气沉沉的幕布,绣上了几处惊艳的纹路。 电光过后,雷声乍起,隆隆之声,响彻天地。 灵阳道:“要下雨了。” “嗯。”白山应了一声。 说话间,大雨倾盆而下。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随意的掐了几个法诀。 大雨虽然稠密,僧道归山的路上却是滴水不沾,仿佛一条雨中走廊。 灵阳抛出一符,那符飘浮在空中,散着橙色的光,像一盏灯,在前方为二人引路。 来至四圣院前的岔路口处,雨廊也分成两道,一道通向四圣院,一道通向老虎岩。 放着光的灵符移向白山身前,白山双手合十,道了一声谢。 “和我客气什么。”灵阳微微一笑,又抬头看看天,道:“和尚,出门记得带伞,今年的雨水很足哟” “记下了。” 果然如灵阳所说,这一年的雨水特别多,断断续续从五月下到了六月。 六月的雨更甚,接连下了七天大雨也不见停歇,钱塘江的水眼看着便要溢出。 外面的世界虽然大雨瓢泼,四圣院内却是细雨绵绵。 清晨,白山撑伞入院时,灵阳正在廊下观雨。 灵阳依旧穿着那身道服,坐在矮椅上,身旁是一张矮几,矮几旁是一把空椅。 灵阳招手要白山来坐。 白山收伞入廊,将伞倚靠廊柱,坐在那把空椅上。 宝宸端来两盏茶,于是一僧一道像往日一样吃茶闲谈。 白山道:“这雨下的反常。你曾说过,事出反常必为妖,不知这雨是否与妖邪有关。” “是啊。”灵阳仰头吸了吸潮湿的空气,道,“这雨却是有股邪气。” “你能查出邪气的根源吗?”白山问。 灵阳无奈一笑,“和尚,你真当我是神仙了?” “你可是连雨水都能分开的。”白山一脸认真。 灵阳指了指身后的四圣殿,“我学的道法就是风雨雷电啊。” 说话间,罂娘端来一大托盘饭食,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 灵阳拿起一块蜜糕伸向白山。 “你知道,我不吃的。”白山淡淡说道,u看书ww.cm 他并不恼怒,似是已经习惯了。 灵阳则是不肯罢休,问道:“罂娘的手艺不错呢,不想尝尝吗?” 白山摇头。 罂娘将一带盖陶罐放在白山身前,伸手揭盖,笑道:“和尚,别理他。来,尝尝我亲手给你做的东坡肉。” “好。” 白山对罂娘施了一礼,算是谢过,而后举箸食肉。 东坡肉入口酥烂香糯果然口味上佳。 罂娘仔细盯着白山的神情,见白山并无异样,且嘴角似是带着些许笑意,心中满是欢喜,笑问道:“和尚,往日你吃的肉都是别人做的,我做的如何,是不是强过你之前吃过的?” 白山道:“和尚食肉,只为果腹,吃来都是一样,无竟胜之念。” 罂娘轻哼一声,“你这和尚就不会夸人。” 灵阳在一旁笑道:“谁说他不会?” 白山明白灵阳话中意思,是说他曾经夸赞青青所酿荼蘼酒之事,便道:“青青酿的酒确是好酒。” 罂娘跺脚道:“哪有当着一个女子夸别家女子的,下次不给你做肉吃了。” 说罢撤下托盘转身离去。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啊。” 白山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 此时,四圣院外的小路上,一名老者驾着驴车前来。 至四圣院门前停住,老者撑伞下车,将事先准备好的一袋铜圈,稀里哗啦的全都倒入门旁泉中。 四圣院大门自动向两侧打开。 老者立于门口,门内小雨如酥,门外大雨如注。 第81章 负罪石篇【1】 老者步入院中,立于庭前。 白山起身相见,灵阳依旧慵懒的坐在椅上。 老者拱手道:“老朽仁和县陈家村保正陈元朗,见过仙长与大师。” 白山合十回礼。 老者继续道:“老朽此来,乃是有事相求灵阳真人,不知真人现在何处,可否引见?” “我就是灵阳。”灵阳微微坐直了身子。 陈保正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异,他此前虽听人说起过,灵阳道长年级不大,却也未想到会是如此年轻。 好在他老于世故,很快将脸上的惊讶隐藏起来,继而换上一副恭敬神态,对灵阳再次躬身施礼,道:“老朽有眼不识泰山,灵阳真人勿怪。” 灵阳挥了挥衣袖,对此他早已见怪不怪,谁让他看上去年轻呢。 “陈保正,找我何事?” 陈保正道:“回禀真人,如今这连日大雨,并非偶然,其实是有妖邪作祟。” “哦?” 灵压方才还在与白山谈说此事,没想到马上便有人为此事找上门来。 对于灵阳来说,他本身也正有解决此事之意。 毕竟大雨总这样下个不停,造成诸多不便还是小事,若不控制,任其发展,还极有可能酿成天灾。 洪水一旦泛滥,不知会有多少人家流离失所,甚至因此丧命。 灵阳之所以不曾有所行动,的确是因为不知根源起在何处。 此时陈保正前来,刚好为灵阳解开疑团。 灵阳立即要陈保正将所知之事详尽道来。 那陈保正所在的陈家村紧邻钱塘江,钱塘江被大雨连日灌注,江面几乎已与堤岸齐平。 每当大潮来时,江水都会漫出河道,向岸上蔓延。 起初大家也并未觉得有何异常,认为每年梅雨季也都会有接连下雨的情况出现,只不过今年的雨水稍微多些罢了。 但后来,与外村人闲谈才得知,只有陈家村这一带沿岸如此,而且只有北岸十数里内水患严重,南岸以及十里之外,虽然江面也随着雨水在逐渐上涨,却都相安无事。 有些地势低于陈家村的地方亦无险情。 此时,陈家村的村民才发觉事情有异,将此事告诉了陈保正。 陈保正初闻还有些怀疑,亲自沿江岸巡查了一遭。 发现果如村民所说,而且,不仅如此,村南临近江塘处的雨水也十分怪异。 那地方有一大片雨水格外稠密,由江塘一直延伸到江中,好似一个联通天地的巨大水柱,肉眼可辨。 人靠近那根“水柱”便会觉得举步维艰,那片雨水就像是一堵墙,根本走不进去。 向其中望去,隐约有一个人影浮在半空中,双臂挥舞,好像是在呼风唤雨一般,偶尔还能听见阵阵吼叫声。 那分明就是妖邪! 陈保正心知不妙,此事也并非他能解决,所以连忙来请灵阳前去降妖除魔。 灵阳痛快的将此事应了下来。 陈保正道:“老朽是赶着驴车来的,如果真人方便,可以与我一同回去。” “如此最好。” 灵阳点了点头,又望向白山道:“和尚也同去吧?” “正有此意。” 随后,灵阳令宝宸取出两副蓑衣,与白山分别披上,又每人提了一柄雨伞,这才与陈保正一同离去。 陈保正的驴车简陋的有些一言难尽,虽有车厢,却已是千疮百孔。车外大雨,车内小雨,还好灵验准备齐全。 一路上灵阳也未使用分雨之法,显然是不想在人前显露,惊扰世人。 驴车先是去了陈保正家,陈保正热情款待僧道,似是有亲近之意。 灵阳不喜如此,片刻之后,便催促陈保正前往那根“水柱”所在之处。 陈保正只得再次驱赶驴车。 陈家村本就位于江边,不多时,驴车已来至江塘上。 陈保正一边赶车一边背靠着车厢道:“灵阳真人、白山大师,你们看,这江水都快溢出来了。” 白山挑起车帘向车外望去,江水随着波浪起起伏伏,浪高处果然已涌上堤岸。 白山担心江边百姓安危,转头看向江北,想看一看江北的屋舍距离江面远近。 他这时才注意到,江塘的北侧有一条又宽又深的沟渠,里面水流滚滚,好像一条小河。 “这条沟是用来防洪的吗?” 白山是在问灵阳,却听陈保正已经开口解释了。 “大师说的不错。这条沟是泄洪沟,正是用来防洪的。不仅如此,沟北还有一道防洪堤。 “有了这一沟一堤,这才暂时保住了我们陈家村和周边几个村子。要不然,大潮来时,我们这几个离江近的村子早就被淹了。” 白山点头道:“我此前也未曾留意过,这防洪的法子,当真巧妙。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这个老朽倒是知道。” 陈保正又在车外说道,“这法子是前任县丞赵正提出来的。” “哦?原来还是今人,想来这赵县丞也是一位俊才。”白山称赞道。 只听陈保正一声长叹,道:“要说这赵正,也的确有些能力,可惜不用在正路上……” 正说着话,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雷光,雷光挟着缕缕黑气,径直劈向驴车。 灵阳微微皱眉,猛地一挥衣袖。 那道落雷眼看便要击中陈保正,突然咔嚓一声,中途改变了些许方向,电光一闪,uu看书 w.uukanshu.co落在了驴车一旁,将地面击出一道深坑。 陈保正吓得惊叫一声,险些由车上摔下去。 那头拉车的毛驴似是也受到了惊吓,蹄下猛地加劲,车身随之一阵摇晃。有几次险些冲入江中,幸亏灵阳暗中施法,将惊驴拦回。 陈保正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驴车稳住。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低声念叨了几句“佛祖保佑”。 灵阳精通雷法,对天雷运行了若指掌。在雷落时,他便已察觉出,此雷不同寻常,似是由怨念招致。 为何如此呢? 这道雷是奔着陈保正去的,落雷的时候陈保正正提起赵正,莫非此事与赵正有关? 念及此处,灵阳对陈保正道:“陈保正,听你方才所说,那赵正莫非是个有才无德之人吗?” 陈保正听灵再次说起赵正,身子不由得颤了一下,显然是心有余悸。 他也隐约觉得,刚刚的落雷是与他谈论赵正有关。毕竟,赵正就是葬身在一旁的钱塘江中。 陈保正连忙抬头望了望,并未再见到雷光,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说道:“人都死了,就不乱说了。” 灵阳倒也并未继续追问。 片刻后,陈保正将驴车停住。 不用陈保正招呼,僧道在车厢内已看到不远处的那根“水柱”。 “水柱”直径约有一二十丈,大半在江面之上,只有一小部分立于江塘,顶天立地,远观之下,就好似大雨之中,又有一线天河坠地。 灵阳看了一眼白山,“和尚,我们过去看看。” “走。” 第82章 负罪石篇【2】 下了车,灵阳以危险为由,要陈保正离去。 原本还想在一旁看看热闹的陈保正,在经历险些遭遇雷击后,已然没了半分兴致。 灵阳所说正和他的心意,与僧道客气了几句,毫不犹豫的赶着车原路返回。 待驴车消失在茫茫雨中,灵阳施起分雨之法,在面前敕出一道“雨廊”,直通“水柱”之下。 白山低头望去,连地面都是干燥的,不得不再次赞叹灵阳法术之神奇。 雨廊的尽头与“水柱”相交。 雨廊似是有伸入“水柱”之意,但力有不逮,两者相交处只有些微凹陷,就像是有一股气流正不断的冲击着水幕,却怎么也冲不开。 灵阳与白山沿着雨廊来到“水柱”近前。 灵阳望着那微微凹陷的水幕,嘴角轻扬,“有些力道啊。”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阵阵嘶吼之声。 不过此处雨声嘈杂,那吼声也只是隐隐能听到一二。 灵阳仰起头,向斜上方望去。 “哦?和尚,你看。” 白山也已将头抬起,顺着灵阳的目光,刚好看到,半空之上,雨幕之中,立着一道人影。 由于雨水稠密,只能恍惚看见一个人影的轮廓,那人影双臂挥舞,似疯似狂。 果然如陈保正所说,这“水柱”中有妖邪。 “是妖物还是怨魂?”白山问。 “是怨魂。”灵阳又补充道,“能闹出如此阵势,恐怕已经入魔。” “入魔?”白山心底暗自一惊。 若是怨魂,他自是有把握超度,若对方是魔,他还真不知道,以自己目前的修为,是否能够应付。 “这该如何应对?”白山的语气中略带些许紧张。 “先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灵阳神情自若,似乎并不在乎对方是否是魔。 白山见灵阳如此,心中也安稳了几分。 灵阳取出两张空白符纸,提笔画上两道灵动的符文。 随后将灵符轻轻抛起,灵符似两条鱼儿,于半空中游走,最终并排贴在了水幕之上。 雨滴极速坠落,那两道灵符却纹丝不动。 灵阳右手做剑指,立于薄唇之前。 一句真言过后—— “开!” 随着这声轻呵,两道灵符左右分开,如同拉起帷幕一般,连带着将密不透风的雨水一分为二。 又好似两只不大却力大无穷的黄色小手,硬生生将“水柱”从中撕裂。 水幕分开后,形成两道水墙,一道满身飘散着黑气的人影出现在水墙之间。 只见那人衣衫褴褛,须发皆张,一双眸子看不到眼珠,已全被浓重的黑气遮掩,随着一声声怒吼,口鼻中也冒出股股黑烟。 细看那人面貌,倒也并不丑恶,只是此时五官略显扭曲,似愤怒,又似痛苦。 “果然入魔了。”白山双手合十,面露悲悯。 灵阳则微微仰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入魔的怨魂。 那怨魂此时也发现了僧道,低头怒吼一声,双臂接连挥动。 两股水墨般的黑气自怨魂掌心飞出,蜿蜒没入两侧水墙。 黑气在水墙中如灵蛇舞动,牵动着周遭雨水。 只一瞬,黑气破水而出,引出两道激流,粗如磨盘,好似两条巨大的黑纹水水蛇,破空而来,直扑一僧一道。 灵阳闪身挡在白山身前,大袖一挥,一阵疾风凭空而起,将迎面而来的两道激流吹散,化作一蓬蓬雨水落下。 怨魂见状,高声叫喊道:“我心无愧,因何负罪!” 怒喊声中,手臂高举,旋即指向灵阳。 咔嚓—— 灵阳头顶之上,一道雷光缠绕着缕缕黑气,一闪而下。 这道雷光与之前劈向陈保正的那道雷十分相似,看来那道雷也是因这怨魂而起。 灵阳嘴角微翘。 用雷? 那岂不是孔子面前卖论语? 灵阳冷嗤一声,身形不动,口中念起真言。 雷光转瞬即至,却在灵阳头顶上方数丈高的位置突然转向,飞入一旁钱塘江中。江面随之泛起一片水花。 怨魂似是怒极,双手不断挥舞。 “我心无愧,因何负罪!” 疯狂的呼喊声中,水蛇雷电交错而至。 虽然看似猛烈,在灵阳面前却是毫无威胁。 灵阳似是并不想以雷霆手段将其除掉,与之周旋片刻,突然抬起左手,将拉起水幕的两道灵符收回。 灵符脱离水幕,打开的“水柱”立时恢复原状。 待暴雨再次将那怨魂遮蔽,雷光与水蛇便不再出现。只是怒喊声,依旧隐约可闻。 白山不知灵阳心意,见灵阳罢手,似是无能为力,忧心忡忡道:“连你也奈何他不得吗?” 灵阳摆手道:“除掉他倒是不难。只不过,我怀疑他有莫大冤屈。你可曾听到他的呼喊?” “自然听到了。” “我心无愧,因何负罪!” 灵阳轻声重复了一遍,“若真是邪魔,又怎会在意心中是否有愧?另外,他说负罪,又是背负何罪? “此事必须先调查清楚,再决定如何应对。 “若草率行事,随意将他除去,他若是真有冤屈,那岂不是冤上加冤?” 白山点头称善。看书ww.uukash.om 随即问道:“该从何查起呢?” “我觉得此事或许与那赵县丞有关……嗯?” 灵阳正说着,忽然发现,一旁的江水好似涨潮一般,正一波接一波向岸上涌来。 侧耳倾听,这些浪潮似是与怨魂的呼喊声相对应。 那怨魂每呼喊一声,便有一股水浪自江中涌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转眼间,扑上岸的水浪已有七八尺高,而且还在不断上涨。 “奇怪。”灵阳轻轻念叨一声。 “怎么了?”白山问道。 灵阳指着江水道:“你看,这些浪应是由怨魂的怨念而起,我们刚刚将他激怒,怨念激起江水,江水应该是涌向我们才对。 “可是,我并未使用法术,那些水浪却纷纷涌向那边。” 灵阳所说的“那边”,就在僧道的右侧,大约数十丈远的地方,汹涌的江浪正猛扑而去。 此刻浪高已经过丈,堪比大潮来时。 白山道:“确实奇怪,莫非那边也有人激怒了怨魂?”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灵阳望向白山,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好。”白山并无异议。 灵阳转身,雨廊便向一侧延伸。 虽然相隔不远,却因大雨连绵,水汽蒸腾,十丈远近的事物已是朦朦胧胧,难以辨别。 因此,僧道此前并不知道那里情况如何。 直到走近时才发现,江塘边,临近江水的地方,立着一通石碑。 石碑正面刻着三个大字——负罪石。 第83章 负罪石篇【3】 江中的巨浪一浪高过一浪,挟带着隆隆声响,奔涌上岸,每一个浪头都分毫不差的击打在石碑之上。 汹涌的江水奋力的冲刷着石碑,好像是在冲洗石碑上的污垢,又好像是要将石碑扑倒。 可是无论江水如何前仆后继,石碑依旧一动不动。 “负罪石?” 灵阳仔细打量石碑。 石碑本身极为普通,吸引灵阳目光的是石碑下的碑座。 碑座大多四方,讲究一些的,还会雕刻各种花纹,也有雕刻赑屃驮碑的,那种称为龟趺。 而此碑却是与众不同,它的碑座竟是一个人像。 人像呈跪伏状,真人大小,雕工倒也精湛,栩栩如生。 人像的身子蜷缩一团,显得极其卑微,头部则是侧扬着,似是在望着石碑上的三个大字,眼神满是悔恨。 白山似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指着人像的脸道:“诶,这人像与方才的怨魂有七八分相似。” 灵阳点了点头,他早已发现。 怨魂的喊声再次在他脑海中回响。 “我心无愧,因何负罪!” 因何负罪? 他是在怨恨这“负罪石”吗? 他又犯了什么罪? 陈保正提起赵正时,怨魂曾以怨念招下邪雷,莫非此人就是赵正? 灵阳望着连绵不绝的江水,此事不能再耽搁了,浪头越来越高,再有一两日,恐怕泄洪沟与防洪堤都会难以承受。 到那时,江北…… “和尚,走。” “去哪?” “去找陈保正。” 离开之前,灵阳甩出一张灵符,贴在石碑之上,以此镇压江水,江浪的势头顿时减弱了几分。 路上灵阳将自己所想告诉白山,白山深以为然。 不多时,僧道再次来至陈保正家。 见到陈保正后,灵阳开门见山:“陈保正,江边负罪石下的石人可是赵正?” “真人看到负罪石了?” 陈保正不知灵阳为何有此一问,不过见此时的灵阳已不似初时那般散漫,神色威严,自有一种摄人气魄,他虽不愿提及赵正,却又不敢回避,只好如实答道:“石碑下压着的确实是赵正。” “赵正犯有何罪,为何要立此石碑?”灵阳继续问道。 “真人有所不知,这赵正贪墨治江钱粮,致使江堤失修,水患连连。 “去年大雨时,江水冲坏堤岸,赵正怕此事传出引起朝廷怪罪,又要借此博个好名声,亲自招募青壮,前往江塘修补堤坝,做做样子。 “结果老天有眼,赵正脚下的堤岸突然塌陷,他脚下一滑跌入江中而死,至今尸首无存。 “百姓恨其恶行,这才立了石碑,用来镇压江水。” 陈保正讲罢,小心问道:“真人问起赵正,莫非这连日大雨与赵正有关?” “也许。”灵阳若有所思。 陈保正低声骂道:“这厮,活着不为民造福,死后还要兴风作浪。真人,你可一定要替我们除掉这个祸害啊。” 白沙皱眉道:“陈保正,那赵正设泄洪沟、防洪堤,并非没有作为,那也是造福一方的善举。他贪墨之事,可否属实,莫不是有什么冤情?” 灵阳也在思索此事,若说那赵正是个贪利小人,在水患泛滥之时,他完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贪财之人最是惜命,命都没了,要财何用? 即便是为了沽名钓誉,也无需用命去博。 以他的身份,亲临现场,躲安全之处指挥抢修,已可赚得不少声誉,又何必身先士卒,不顾自身安危? 由此可见赵正必是心怀百姓,大公无私之人。至于贪墨之事,恐怕多半是子虚乌有。 这时却听陈保正道:“有没有冤情老朽可不敢乱说,那贪墨的罪名是官府定下的,这一点倒是千真万确。” 灵阳轻哼一声,“官府就没有冤假错案吗?” 陈保正笑容僵硬,却不敢对此议论一句。 灵阳也知与一个保正多说无用,问道:“临安可有赵正亲人?” “有的有的。”陈保正见灵阳不再提官府的事,暗中松了一口气,道:“赵正尚有一妻一子住在临安。” “陈保正可知住处?” “知道,那赵正生前,老朽也曾因公事前去拜望过几次。” 说罢,陈保正心思转动,谄笑道:“真人是要去赵正家吗?老朽也无它事,愿意驾车送真人与大师前去。” 灵阳点点头,并未拒绝,当下与白山重新坐回车厢内。 陈保正赶着驴车向临安城内驶去。 赵正家在临安城东宁海坊。 由于此时大雨仍在下着,路上行人稀少,一路畅通无阻,不到半个时辰,驴车已来至赵正家门口。 僧道下车来至门前,见院门紧闭,灵阳在门板上拍打了几下。 不多时,院内有人应声开门。 开门的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那男子见门外立着一僧一道,愣了一下,以为是化缘的,心道:“和尚与老道怎么一起化缘?” 灵阳不等男子开口,先问道:“请问这里是赵正家吗?” 那男子这才明白,僧道是来找人的,摇头道:“不是。此前是,半年前已被我买下。” “你可知赵正家人搬去何处?”灵阳追问道。 “知道。”那男子道:“就在崇新门外,护城河东边有一片大泽,赵家娘子就住在大泽边上。那里只有他们一家,好认的很。” 灵阳谢过那男子,决定再去城外寻赵家娘子。 由于城外大泽旁道路崎岖狭窄,不便行车,便打发陈保正自行回去,灵阳与白山步行出城。 此时有大雨遮掩,灵阳使用神行符,也不怕被人看到,僧道两个在大雨中急速穿梭,片刻后便已来至大泽附近。 果如那男子所讲,大泽旁只有一座茅屋在雨中孤零零的立着,料想那就是赵家娘子的住处。 茅屋周遭只有简陋的篱笆,院门也是用树枝扎成的。 这样的院门自是无法敲门,灵阳对着草屋轻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声音不大,却可穿透嘈杂的大雨,一直传入屋内。 茅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三十出头的妇人撑开一柄旧伞,立在屋门前向院门处望来。 “敢问道长何事?” 灵阳并未作答,而是继续问道:“请问大娘子可是姓郑,贵夫是仁和县前任县丞赵正?” 此前灵阳已经由陈保正处问明,赵正妻子姓郑名叫梓姑。 那妇人闻言一怔,过了一会儿,才道:“正是。不知道长此来何事?” 灵阳道:“我与和尚并无恶意,大雨之中多有不便,可否进屋详谈?” 郑梓姑面露难色,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僧道让进屋内。 “茅屋简陋,还望二位高僧高道不要见怪。”郑梓姑一边说着一边从里屋搬来小凳,请僧道落座,显然平日里也并无客人登门,招待起来,有些慌乱。 郑梓姑所说的“简陋”确是实情,此时僧道所在的外屋,除了生活上必要的一些器物外,别无他物。 屋顶上的茅草不知是被雨水浸透了,还是本就年久糟烂,未曾修补,有好几处正滴滴答答的漏雨,地上凌乱的摆着大大小小各种瓦罐,用来接住雨水。 雨水落入瓦罐发出叮咚之声,此起彼伏,杂乱无章,有些令人心烦意乱。u看书 .ukanshu.co 郑梓姑坐下后,略显拘谨,双手交叉,低着头,一言不发。 气氛略显尴尬。 灵阳先开口道:“我与和尚冒昧来访,是想向大娘子询问赵正当年贪墨之事。” 郑梓姑眉头紧皱,嘴角抽动了几次,最终还是沉默了。 灵阳看在眼中,依旧说下去,“我们怀疑此事冤枉了赵正,大娘子是赵正亲近之人,想必知道其中内情,还望大娘子如实告知。” 郑梓姑沉默良久,摇头道:“此事已然过去,就这样吧。二位是出家人,莫要趟这浑水。 “我虽不知你们为何关心此事,却知道,此事绝不是你们出家人管的了得。 “多说无益,若无其他事,敝舍粗鄙,不便待客,就不多留二位了。” 说到最后已是逐客之意。 白山望向灵阳,见灵阳稳如泰山,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他也不便起身,只好低头垂目。 灵阳嘴角微微扬起,眼角闪过一丝傲意,轻笑道:“大娘子多虑了。我既然问起此事,自有管此事的本事,若赵正确实含冤,我定为他讨一个公道。” 郑梓姑身子一震,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道士。 这道士年纪轻轻的,虽然看上去有些气势,但终究是初见,不知根底,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他凭什么能为自己的丈夫讨回公道? 唉,说不定就是一个狂士。 郑梓姑想到此处,眼神再次黯淡下去,轻叹一声,并不言语。 灵阳刚要继续劝说,屋门突然打开,有人在门外大声道:“我说!” 第84章 负罪石篇【4】 门口站立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赤脚,披一身破旧蓑衣,手中拎着两尾用柳枝穿起来的大鱼。 显然是冒雨捕鱼而回。 郑梓姑急道:“霆儿莫要乱说。” 灵阳曾听陈保正说过,赵正有一子,名叫赵霆,看来便是这个少年。 “娘,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名叫赵霆的少年将鱼放入一旁木桶内,先对着僧道施了一礼,接着又继续对郑梓姑道:“道长与大师有意为我爹洗雪冤屈,我爹本就含冤,娘为什么不将实情相告?” 郑梓姑神情复杂,有焦急、有委屈、有担忧、有无奈…… 一双眼睑微微颤抖,眼圈已是红润。 “娘还不是为了你?” 郑梓姑的声音已变得沙哑,似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赵霆原本刚毅的目光,忽然有一阵失神,但马上又瞪起眼睛道:“儿明白娘的心意。但是我不想再这样委屈的活下去了。 “我在外面受尽白眼,受尽嘲笑,人前人后不知挨了多少辱骂,我不想这样窝囊一辈子! “还有我爹,活着的时候一心为公,死后却要被众人唾骂,还要在他背上立一块石碑。 “娘,难道你要让爹一直背负骂名吗?你不希望我爹能有翻身之日吗?” 郑梓姑闻言,悲叹一声,将头扭向一侧,双肩轻轻起伏,似在拭泪。 赵霆眼角也微微泛红,他用力眨了眨眼,见自己娘亲不再出言阻止,再次对僧道施礼道:“我娘也有她的苦衷,还望两位师父不要见怪。” 灵阳抬手示意赵霆不必多礼,此时也不宜将赵正亡魂入魔之事说出,便说道:“我二人只是怀疑你父亲含冤受屈,所以来此求证。若真有冤情,定要还他清白。” 赵霆道:“两位师父与我赵家无亲无故,能为我父亲之事奔波,足见高义。我赵霆自是知无不言。” 当下,赵霆便将赵正含冤之事说出。 其实此事也并不复杂。 贪墨治江钱粮确有其事,但并非是赵正,而是临安通判。 那通判扣押钱粮,致使赵正修筑江塘时捉襟见肘,难以完善。 赵正官小言轻,无处申辩,也只有尽力做事。 去年钱塘水患,江塘出现数处坍塌,赵正连夜带人抢修,不幸遇难,失足落水,从此一去不回。 水患惊动朝廷,调查此事。 那通判上下打点,将贪墨之事推在赵正身上,反正死无对证。 于是赵正便成了替罪羊,由临安府断案定罪,并公之于众。 告示贴出,群青鼎沸,一时间不仅赵正遭到各种辱骂,赵家母子也成了众矢之的。 甚至有人深夜向赵家投掷石块。 那段时间,赵霆也时常遭人殴打。 又过了几个月,不知是谁提起的,在江边立了一块石碑,名为负罪石。石碑基座按照赵正模样雕刻,传言立此石碑既可警示继任者,又可镇压钱塘江,防止水患。 赵霆年轻气盛,怎肯让自己父亲受此大辱,只身前往,欲砸毁石碑。 却被周围民众发现,群起而攻之。 不仅被打成重伤,还被送去仁和县衙。 那知县与通判沆瀣一气,直接将赵霆押入监牢。 郑梓姑得知此事后,到处哀告,最后变卖家产,走通关系,才将赵霆救出。 母子二人已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在城内又到处遭人白眼,只好退到城外,在这大泽边上结庐而居。 最后,赵霆告诉僧道,此前他母亲之所以闭口不谈此事,就是担心再将他牵连进去。 在赵霆出狱后,已经有人明确警告过他们母子,不要再纠缠此事,否则等待赵霆的,就不是进监牢那么简单了。 待赵霆说完,白山明显感觉到身边有一股寒气,扭头看去,灵阳的脸色并无异常,甚至嘴角还有一抹道不明的笑意,但他却能察觉到,灵阳的眉间隐含着一丝狠戾。 白山知道,这个年轻道士,动了真怒。 “和尚,我们走吧。”灵阳语气平淡,起身向郑梓姑母子告辞。 “我与和尚冒昧前来,多有打扰,勿怪。” “道长言重。小子应该感谢道长与大师仗义执言才对。” 说罢,赵霆略作犹豫,拱手道:“两位师父好意,我母子自是铭记肺腑。只是……” 不等赵霆说完,灵阳摆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为你父洗雪冤屈,我自有把握。” 赵霆脸色一红,解释道:“道长,我并非怕事。只是不想让母亲担心。” 灵阳点头微笑,道:“我懂。你能这样想很好。此事绝不会连累你母子。” 僧道离开茅屋后,并未入城,而是直接沿着城东僻静之处,运用神行符、分水法,急速赶回江边。 来至负罪石前,江水还在不断地冲击着石碑。 灵阳也不与白山商议,伸手召回碑上灵符,uu看书ww.unshu 大袖一挥,又将江水暂时敕回河道。 随后口诵真言,引一道天雷破空而下。 雷光罩住整座石碑,轰隆一声巨响,光芒过后,石碑已然倒下。 碑身与碑座断为两截,跪伏的石像侧倒在一旁,成了侧卧姿势。 原本被碑座压住的地面突然冲出一道黑影,最初鸡蛋大小,转瞬暴长如牛,直扑灵阳。 灵阳也未想到,在这石碑下还埋伏了一只镇兽,好在神行符并未解除,急忙闪身,这才堪堪躲过。 白山在一旁也被吓了一跳,他握紧双拳想要冲上去协助灵阳。 却又发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并非实体,他冲上前去也是无用,反倒添乱。只好退在一旁,暗自替灵阳着急。 那镇兽通体乌黑,体型似麟似虎,全身被黑气包裹,落地后,一转身再次扑向灵阳。 这一次灵阳有所准备,身子急转,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离地而起,倾斜着向后方飘去。 待在那镇兽由身前扑过时,抬手便是一道掌心雷。 雷光正中镇兽身躯,硕大的镇兽顿时化作一团黑烟消散,无声无息。 碑座下的那块地面上,倒是突地一声,冒起一团幽蓝的邪火,可随即便熄灭了。 白山见已无碍,询问道:“这是什么?” “镇兽。”灵阳走到方才冒出邪火的地方,一边低头查看一边解释道:“是一种邪法,不仅可以聚敛煞气,还能化形伤人。你看,就是这东西。” 灵阳俯身拾起一块半透明的石头,递到白山面前。 第85章 负罪石篇【5】 白山接过观看,那石头质地像是墨玉,并不规整,好似一件兽形冰雕被火烧融,又未完全融化,四肢与头尾还有些许残留。 白山自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交还给灵阳。 灵阳随手丢入江中,溅起一点点水花。 白山瞪着一双虎目望向灵阳,就这么扔了? “没用了。”灵阳自然看懂了白山的眼神,继续解释道。“刚才那团邪火已将这石头上的煞气毁掉,也同时切断了与祭炼镇物之人的关联。它现在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白山点头,又问道:“立碑之人为什么要在碑座下放置这个镇物,是为了报复赵正吗?” “这不是立碑之人设置的。你看,”灵阳指着碑座下的那块地面道,“这里有一道浅沟。” 白山顺着灵阳所指看去,果见,被碑座压得四方又平整的地面上,有一道三指宽的浅沟,由边缘一直延伸至中心。 中心处是一个鸡蛋大小的小坑,就是放置镇物的地方。 如此看来,确实是先放置的石碑,而后又有人沿着石碑底部,在地下打了一个洞,再将镇物塞入。 又听灵阳继续说道:“这个镇物应该是别有用心之人近期放进去的。正因为有了这件东西,才会令赵正入魔。 “我原本还在奇怪,赵正即便怨气难消,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内,就有了兴风作浪的本事。 “看来,这件事并不简单啊。” 灵阳解释了一通,白山却更加迷惑了,“有人故意要让赵正入魔,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灵阳背对钱塘,向北望去,轻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为了那里吧。” 那里? 白山沿着灵阳注视的方向看去,不远处就是凤凰山——大内坐在,凤凰山下就是临安城。 “临安?” 灵阳点头道:“很明显,设置镇物之人就是要让赵正入魔,然后利用赵正对负罪石的怨念,掀起风浪。 “钱塘江与临安城内河相连,此处又离入城水门极近,一旦江水泛滥,势必要水淹临安。” 灵阳顿了顿,又道,“陈保正曾说过,江南岸并无险情,这也说明,那人是有目的的要将江水北引。” 白山心中一惊,临安城水路纵横,一旦爆发洪水,那岂不是全城都要遭殃? “是谁这么歹毒?” 灵阳无奈摇头,随后轻叹一声道:“看来有时间还真要认真学一学推算之术了。” 白山没有再问,他知道再问下去,多半是问出一句“我又不是神仙。” 这时白山忽然有所发现,脱口道:“你看,雨势小了。” 其实不只是雨水,一旁的江面也不再掀起大浪。 “嗯。”灵阳道,“负罪石已倒,碑下的镇物也被破掉,赵正的怨念也应该没那么重了。 “和尚,走。我们再去看看他。” 赵正所在之处离此地并不远,还未走到一半,便发现那道“水柱”也淡了很多,若不仔细分辨,已经很难看出。 而赵正的怨魂,也可一眼望见,依旧黑气缭绕,孤零零的漂浮半空。 来至近前,却见赵正似是没了神智一般,双臂低垂,眼珠虽被弥漫的黑气遮掩,却也能看出空洞无神。 他也不再吼叫,只是静静的在空中立着。 灵阳对着赵正唤了一声。 怨魂似是有所感应,低头看了看,有气无力的发出一声嘶吼。 “他入魔太深,难以摆脱。和尚,为他念经驱魔吧。” 说罢,灵阳又补充道:“莫要直接超度了,我还有话要问。” “好。” 白山望向怨魂,双手合十,轻诵经文。 半个时辰后,赵正周身黑气消散,眼内也有了神光。 他低头望向一僧一道,心有所感,由空中落下,在水面上向白山跪拜道:“多谢大师度化。” 白山见赵正恢复了神智,立即停止诵经,退在一旁。 灵阳道:“赵正,你可知是谁令你入魔的?” 赵正摇头道:“小人不知。小人死后,因人立碑,心有怨念,难入轮回,只得寄魂江中,却从未害过人。 “前些日不知为何,忽然恨意横生,渐渐失了心智,只想着引来大水,将那负罪石冲倒。直至方才,被大师经文感化,恢复神智,这才知险些酿成大错。” 灵阳点头道:“不知也罢。是有人有意利用你的怨念,想要引来洪水,水淹临安。 “此事被我破掉,倒也无碍了。你那负罪石也被我推倒,此后我还要为你洗雪冤屈。 “这和尚能送你重入轮回,你安心去吧。” 赵正闻言再次叩首道:“多谢道长、多谢大师。两位师父若是能使小人沉冤昭雪,小人愿推迟投生,在此江中为临安百姓守江三年。” 这倒是出乎灵阳意料,问道:“那些人为你立负罪石,你不怨恨他们吗?” 赵正道:“怎能不怨,不过小人知道,他们多半也是被人所惑,并非故意为之。另外小人险些酿成大错,也算是为此赎罪吧。” “也好。” 当下灵阳书了一道灵符,交与赵正,道:“此符可镇心神,三年内,可以使你神智清明。这三年你好自为之,三年后可到葛岭山老虎岩伏云寺去寻这个和尚,他法号白山,到时他可送你重入轮回。” 赵正自是感激不尽。 此后,灵阳与白山再次回到负罪石处。 白山看到躺在地上的负罪石,想起灵阳允诺要为赵正平反之事,问道:“你要如何为赵正伸冤?” 灵阳笑道:“略施小法即可。” 说罢,俯身在石碑上指指点点,似是用手指画了一些灵符,并未留下什么痕迹。 “和尚,你守在这里,看住石碑,莫要让人靠近。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里?” “我去把陈保正找来,u看书 .ukanshuo 让他见识下神迹。” 一炷香后,灵阳返回。 与灵阳同回的不仅是陈保正,还有陈家村一众好事村民。 灵阳对众人道,这场大雨以及水患,皆因赵正冤屈引起。方才天降神雷,为其伸冤,将负罪石劈倒,这才稳住了钱塘江的水势,要众人来看看。 村民确实发现雨水小了,对此虽然仍是将信将疑,却好热闹,都来围观。 待众人团团将石碑围住,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此事,突然又一道雷光落下,正中石碑。 雷火奔走其上,良久乃熄。 再看石碑,碑身上被奔雷击出一个“冤”字,原来的“负罪石”三字已然不见。 众人见过之后,这才深信不疑,纷纷叩拜此碑。 不久之后,雷击石碑之事传入大内,朝廷彻查此事,通判被查,罢职流放。朝廷又下旨追封赵正镇海公,赵正妻儿也被请回城内。 此后三年,陈家庄附近果然未再发生重大水患。 …… 入夜。 临安城内,位于清河坊玉柳街的一处大院中,此时依旧灯火通明。 欢笑声、丝竹声、歌舞声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整座院落。 虽有些嘈杂,却又有着一种异样的和谐—— 一种令人愉悦的和谐。 这份和谐是如此的美妙,以至于沉浸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岁月就此凝结,让他们能够长久的拥有这份愉悦。 可就在这时,这座大院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 第86章 内侍篇【1】 大雨过后,临安难得迎来几日晴朗。 不过六月骄阳,炙烤着刚被雨水浸透的土地,天地间仿佛成了蒸笼,空气潮湿闷热,便是一动不动,身上也会不由自主的冒出汗来,湿腻腻的惹人厌烦。 清晨,白山下山前往四圣院。于半山腰顺手摘了几枝果子,来至四圣院门前时,额头已经冒出点点汗珠。 待进了门,暑气顿消,热浪由院外涌入便成了清爽凉风,透体而过不由令人心旷神怡,连衣衫都被吹得干爽了。 灵阳躺在树下凉簟上,心不在焉的扇着羽扇,见白山进门翻身做起,笑道:“我想你也该来。” “你这道士不念经不打坐不练功,每日就是闲散着。”白山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灵阳。 灵阳道:“我道家与你佛家不同,坐卧行走皆用功,饮食欢眠亦修行。” 白山报以白眼。 灵阳看到白山手中果子,笑道:“难得带了礼来。” “下山遇见,想起你喜食甜,便摘了些。” 灵阳喊宝宸拿去洗干净。 一会茶果同上,两人吃了茶。罂娘又端来饭食。 罂娘此前虽说过不再给白山做肉,其实也只是嘴上说说,今日做的肉食依旧非常可口。 饭后白山又与灵阳闲谈几句,起身告辞,回山念经。 离开四圣院,还未走至岔路口,忽然有一驾华丽马车迎面驶来。 马车与白山擦身而过,一股浓郁的香气弥散在周围的空气当中。 白山皱皱眉,回首望去,马车停在四圣院门前,一名穿着艳丽的少女由车上下来,向木箱投了会子。 待门开,扭动着纤腰走入院中。 白山摇了摇头,回身登山。 进入四圣院的少女像是灵阳旧识,见到灵阳躺在凉簟上,娇声道:“灵阳哥哥,你可好久没来我家了。” 一帮打扫院落的幽阳苦笑摇头,转身去了后院。 灵阳依旧慵懒的躺着,笑道:“我一个修道人,总不能天天住你家里啊,我也得修行不是。” 少女笑道:“别的仙长说修行我可不敢说三道四,你说修行,那不是要去我们家里才行? “我家小姐想你想的紧呢,总说自从跟你学了修行道术,就只想跟你一起修炼。灵阳哥哥,你什么时候也把这门好道术传给我啊?” 灵阳露出一丝苦笑,“你还小。” 少女轻哼一声,晃着身躯,嗔道:“哪里小了?” 灵阳不想纠缠下去,道:“我这院门可是有门道的,投银钱,驱妖邪。屏儿姑娘,你投了钱,不会只是来闲聊吧?我可不做这种生意啊。” 名叫屏儿的少女道:“灵阳哥哥,谁说我是来闲聊的,我是真有事,我家小姐被恶魂缠上了。” 灵阳望着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少女,稍感有些无奈,轻叹一声,道:“你家小姐惹上了恶魂,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调笑。” 屏儿立即收起笑容,“我就是想多跟你说些话嘛,你又怪人家了。” 说着,皱起小巧的鼻子,一双大眼睛也水汪汪的,真有些委屈模样。 灵阳也并非真要怪她,像她这样自小在欢场中成长起来的女子,有些凉薄自是难免,无非也就是给她提个醒,能点醒她最好。 灵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轻轻刮了下屏儿的鼻子,温声道:“好啦好啦。既然是你家小姐有事,那我就随你走一遭。” 屏儿笑道:“我就知道灵阳哥哥肯定会去的。我们走吧,车就在外面。” 灵阳点头,随屏儿向院门外走去。 出了院门,灵阳抬头望了一眼老虎岩,无奈一笑。 他决定还是先不要惊扰和尚了。毕竟这和尚尽管好色,对烟花之地却是十分抵触。如真是怨魂作祟,非他不可,再来请他也不迟。 屏儿抢先来到车前,撩起车帘,请灵阳上车。 车上备有一只冰盆,倒也清凉。 灵阳心道:这小丫头心思果然灵巧,将来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才好。 随着车夫几声吆喝,马车向着山外驶去。 车厢内,灵阳随意的倚靠一壁,向屏儿问起她家小姐遭遇恶魂之事。 屏儿侍候的小姐名叫貂锦,是陈妈妈家的当家花魁,也是临安城这一两年内炙手可热的行首。 其名头之盛不亚于当年名动东京的李师师。 几日前,陈妈妈家来了一位客人,容貌俊雅,举止温文,出手更是阔绰。 陈妈妈料想来者必定是个有来头的王孙公子,哪敢怠慢,围前围后,殷勤备至。 那公子点名要见貂锦,不巧当天貂锦应酬已满,也并非是陈妈妈有意刁难,总之未能如愿。 那公子像是颇了解行市,既不恼怒,也不纠缠,随手丢下一锭金子,与陈妈妈约定三日后再来。 昨日便是三日之期,那公子果然如约而来。 陈妈妈看在金子的份上,也早早推掉貂锦其他应酬,专等这位公子。 公子自称姓赵,名适。 陈妈妈阅人无数,见这赵公子气度不凡,又是国姓,便猜测这是一位皇亲。联想起当年徽宗私会李师师之事,心道:即便是那位官家亲临,也不是不可能的。 于是款待起来更加周到,不敢有丝毫差错。 灵阳听屏儿说到此处,喃喃自语了一句,“姓赵啊……” 屏儿没有听清,问道:“灵阳哥哥,你说什么?” 灵阳摆了摆手,示意她没什么,继续说下去。 那赵适与貂锦小姐见面之后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谈到琴棋书画,赵适竟然全都应对自如,时常还有惊人之语,见解也解颇为不俗。除此之外,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温雅,自成风流。 连一旁服侍的屏儿都不觉动心。 入夜后,貂锦主动留赵适过夜。赵适自是欣然应允。 这种事在烟花之地本就寻常不过,每日都在发生,谁也不曾留意。u看书.uukashu 不想晚间便闹出了怪事。 当晚屏儿在外屋侍候,貂锦则引着赵适去了里间屋。 不一会儿,屋内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屏儿对此再熟悉不过,她心知,用不了多久,那些笑声就会变了样子,变得迷离又富有节奏。 可是,出乎屏儿意料,片刻后,里屋内的声音确实变了样子,却并非如她事先所想那般。 先是听到自家小姐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阵阵哀嚎,哀嚎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与求救声。 屏儿心中一惊,料想多半是自家小姐被那赵适欺负了,她们这行当虽然并不光彩,可她家小姐现在是何等身份,又岂能随便认人欺凌? 遇到这种事,作为貂锦的贴身女使,她自然是要出面干预,若是貂锦有个三长两短,陈妈妈又怎会轻易饶过她? 屏儿不敢怠慢,冲到里间屋门前,便去推门。 可她明知那扇门没有上闩,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就像是推在一整块铁板上似的。 屋内还在不断的传出貂锦的哭喊声。 屏儿又撞了几下门,见那木门纹丝不动,心知自己无能为力,隐约也察觉出此事不同一般,连忙去前院通知陈妈妈。 陈妈妈闻言也是一惊,敢动她的摇钱树,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急忙喊了几个护院的壮汉,一同前去撞门。结果依旧不能将门撞开。 听着貂锦一声声凄惨的呼叫,陈妈妈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她奓着胆子,捅破窗棂纸,向屋内望去,只见那赵适浑身笼罩着一团黑气,正在虐打貂锦。 第87章 内侍篇【2】 陈妈妈望见赵适周身的黑气,已然明白,眼前这个“贵客”绝非是人。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团团团乱转,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跪在门前苦苦哀求。可是却不见有丝毫作用。 貂锦的哭喊声依旧不绝于耳。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五鼓鸡鸣,里间屋才突然没了动静。 再去推门,已无阻力。 屋内,赵适不见踪影,貂锦则衣衫不整,昏倒在床。 陈妈妈急忙上前,试探着轻声呼唤。 良久,貂锦才悠悠转醒,醒后只是抱住陈妈妈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妈妈毕竟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祸事慌而不乱,一边轻声安抚貂锦,一边吩咐屏儿赶紧去煎一锅安神药汤。 不多时,药汤煎好,陈妈妈亲自服侍貂锦喝下。 又过了片刻,貂锦才渐渐稳住心神,开口便哭道:“他不是人!” 陈妈妈如何不知那赵适不是人,却也不敢在背后议论谩骂,生怕被妖邪听了去,无端惹下祸患,只好耐着性子劝慰貂锦。 待貂锦心绪平稳了些,陈妈妈问起昨晚之事。 貂锦似是不愿提及,只说那赵适今晚还会再来,央求陈妈妈救她。 还来? 陈妈妈闻言心中不由得叫苦不迭,她家的宝贝花魁,怎么受得住如此摧残?若是长此以往,岂不要丢了性命? 再者,此事若是传扬开来,她陈妈妈家哪里还有客人敢再登门? 想来想去,也只有请灵阳这位能祛邪捉妖的“熟客”前来相助了。 飘散着浓郁香气的马车,最终停在了清河坊玉柳街一处大院门前,此处便是陈妈妈家。 灵阳下车后,也不用有人在前指引,他对此处亦是熟门熟路。 绕过影壁,陈妈妈早已闻信迎出,见到灵阳后,那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是笑容,又说了一连串的好话。 灵阳微笑应对,并不停步,径直来到貂锦的住处。 貂锦住的地方是一座独立的院子,院内布置精妙,假山池塘,小桥回廊,尽显匠心;更有奇花异卉,修竹佳木,点缀其间。 只在门口望去,便觉满院秀雅,赏心悦目。 只不过此时院内空荡,无人往来,稍显清冷。 陈妈妈与屏儿陪同着灵阳穿过院子,走入貂锦卧房。 此时貂锦正呆坐在床上,虽是炎夏却用锦被将身体牢牢裹紧,双眼红肿,目光涣散。 陈妈妈在一旁叹了口气,道:“自从早上哭了一通后,我家女儿就跟丢了魂儿似的,道长你快给看看吧。” 说罢,又带着哭腔对着貂锦道:“我的宝贝女儿哟,可心疼死为娘了!” 灵阳仔细打量貂锦,又坐在床边,将她一条手臂由锦被下拉出,随后三根纤长手指搭在了貂锦腕上。 陈妈妈看出灵阳是在为貂锦切脉,不敢再言语,怕惊扰了灵阳。 片刻后,灵阳起身道:“无碍,只是惊吓过度,有些魂不守舍。”说着,面向屏儿道:“麻烦屏儿姑娘,为我取一只空茶盏来。” “好,这就来。”屏儿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门。 灵阳趁这个空档,取出一张空白符纸,书了一张灵符。 灵符书罢,屏儿已将茶盏取来。 灵阳二指拈住灵符,轻轻一晃,灵符无火自燃。 屏儿虽然听说过有关灵阳的不少传闻,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灵阳施法,一张小嘴张得大大的,脸上满是惊讶。 灵阳随手将灵符丢入茶盏中。 待灵符完全烧成灰烬,灵阳又要屏儿向茶盏中注些温水,随后亲自喂貂锦喝下符水。 又过了片刻,貂锦双眼中渐渐有了神采。 当她看见眼前这个道士时,突然甩开锦被,扑上去紧紧抱住灵阳,放声痛哭,似是受了莫大委屈,总算见到了亲人一般。 灵阳并不多说,只是轻轻拍打貂锦后背。 貂锦哭了一会儿,情绪逐渐稳定,主动松开紧抱着灵阳的双手。灵阳搀扶着她坐回床上。 没了锦被的遮掩,貂锦的衣着看上去略显单薄。她只是穿着昨晚的睡衣,风月女子较之寻常民女衣着本就大胆,睡衣则更甚。 此时貂锦大半肌肤裸露在外,原本白皙胜雪的玉肌上残留着斑驳的淤青,那些被轻薄衣衫遮挡的部位,隐隐约约也多有波及。 灵阳微微皱眉,轻声安慰了几句,又开了一张药方,令陈妈妈安排人去买药,并说此药内服外用颇有奇效。 有灵阳在旁,貂锦心里便觉得安稳,情绪也慢慢归于稳定。 若是在往日,她见灵阳前来定要拉住说笑一番,而现今惊魂初定,哪还有那般心思,只是一味地央求救命。 灵阳询问昨晚经过。 貂锦道,那赵适初时温文尔雅,也懂哄人开心,她以为是遇到了贵人,主动留其过夜。 哪料两人昨夜相互撩拨,已到了情浓之时,那赵适却久久不入正题。 貂锦还以为是雏儿,便主动去伸手抚弄。赵适也并不反感,还有迎合之意。貂锦愈发大胆,便将手向下伸去,不想却抓了个空。 她只道这赵公子不是完人,心中恼怒,她虽然身份低贱,却也是有头有脸的花中魁首,多少公子王孙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岂能遭这等人戏弄,这要是传出去,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越想越气,u看书.uukashu 刚要发作,那赵公子反倒先怒了。 眨眼间,他满身冒起浓重的黑烟,两只手变得如鸟抓一般,将她推倒在床上,在她身上随意乱掐。 这时她才发觉这温文尔雅的公子根本不是人,想要挣扎着起身逃跑,身子又像是被鬼压床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只好呼喊救命。 可是外面的人怎么也进不来,她整整被虐待了一夜,直到窗外鸡鸣时,那赵适才住手,丢下一句“我今晚还会再来”,便消失不见了。 说着貂锦眼圈一红,又要哭泣,灵阳连忙安慰。 这时药也煎好,灵阳亲手为貂锦服药擦拭,隐晦之处则由貂锦自行处理。 这药果有灵效,不多时,貂锦身上的淤伤已经有所好转。 之后,灵阳便留在貂锦身边,陪她说些笑话,谈谈奇事。渐渐的貂锦的心情也不像此前那般沉闷,多少有了些许笑意。 约莫到了黄昏时分,院内突然起了一阵旋风。 一道人影由风中走出,那人模样倒也俊秀,若是不知底细,还真以为是一位风流佳公子。 听到院中异响,貂锦早已发现来人,不由得身子一颤,拉住灵阳手臂,失声道:“来了!” “来了,当然是我来了!哈哈哈……”那人朗声而笑,迈步入门。 “嗯?”这个自称赵适的“公子”进门后,一眼便看见了与貂锦并肩而坐的灵阳,他先是一愣,随后轻哼一声,冷笑道:“好啊,还敢找道士来?我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今晚,我定要你们这里鸡犬不宁!” 第88章 内侍篇【3】 灵阳并没有急着出手,一面轻轻揽住貂锦的纤腰,示意她不要怕,一面扬起嘴角,微笑着打量眼前这个大放厥词的恶魂。 随后摇了摇头,不过如此。 那恶魂本在叫嚣,见灵阳非但不怕,还露出一脸不屑,不由得心头火起,身上猛地冒出一缕缕黑烟。 原本有些闷热的屋内,转瞬间变得冷森森的。 “无知小辈,不知死活!” 恶魂嗓音尖利,怒吼一声,飞身向灵阳扑来。 灵阳不慌不忙,从容的将右手伸出。 只这一个动作,就让恶魂心中一惊。 他在行动之前,已经在暗中对这个年轻道士用了定身法,在他看来,这道士已是俎上之肉,应该任他宰割才对。 可是,这个道士却偏偏动了! 恶魂使用的定身法已是他所会法术中最厉害的一招,没想到竟然毫无用处,他顿时有些慌乱。 但此时他已然冲到灵阳面前,已来不及多想,伸出一只鸟抓般的大手,便向灵阳头顶拍来。 灵阳不躲不闪,平举在胸前的右手,手心中突然闪出一道雷光。 阴魂最怕雷火,一旦沾上魂消神灭。 恶魂见状哪里还敢向前,惊叫一声,黑烟急转,向着门外冲去。 灵阳并不想伤他,手中雷光一闪即逝,也并未起身追击,只是坐在那,笑看着恶魂。 恶魂行动也算迅捷,躲开雷光后,只晃了晃身形,已来至外屋门前。 原本打开的两扇门,却在这时自动关闭。 恶魂本有穿墙之法,也未多想,迎着门继续向前。 只听嘭的一声,竟结结实实的撞在门上。 此时恶魂才知不妙,向门上望去,门板上赫然贴着两张灵符。不仅如此,环视四周,窗上、墙上、屋顶皆布有灵符。 灵阳站起身,缓步向前,轻笑道:“还想逃吗?” 恶魂先是见识到这道士可招引雷电,刚刚又亲身感受到灵符的威力,心知不是对手,他倒也没有太多凶狠戾气,也不做困兽之斗,身躯极其熟练的趴伏在地,跪倒求饶。 灵阳想起此前屏儿说起此人时,曾怀疑他是皇亲,不由得微微皱眉,问道:“你可姓赵?” 恶魂点头称是。 “你可是皇族?” 那恶魂先是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一问,趴在地上答道:“我并非是皇族,不过……与皇家也有一点关系。” “哦?什么关系?”灵阳对此倒是有了一些兴趣。 那恶魂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原来他生前乃是徽宗皇帝贴身内侍,靖康之时随二帝迁往金国。 后来宋金停战,金国送还徽宗遗骨,他随同一路护送,也来至临安。 此后便为徽宗守墓,直至老死。 “原来如此。”灵阳轻轻点头,又问道:“你与貂锦姑娘应该并无瓜葛,为何前来行凶?” 恶魂哀叹一声,随后吞吞吐吐的说出其中缘由。 他死后原本也想投入轮回,哪料临死前回想这一生时,总是遗憾这一生没能享受过女色,以至于在死后,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最终成为心底执念,竟不能轮回。 无奈之下,只好成了孤魂,每日在坟前哀叹。 日久怨气积郁,形成法力,竟被他悟出几样法术,其中就包括定身法与化形术。 有了化形术,他便想变出完整男子之身,来烟花之所做一回真正的男人。 他下葬时也有金银陪葬,倒是也不愁钱财。 于是变身成了一名年轻公子的模样,来城内寻花问柳。 他心中做好了打算,既然是享受女色,那就要找最好的,这样才可称之为无憾。在城内稍作打听,便问出了此时最当红的花魁便是貂锦,这才闻名而来。 他本是徽宗近侍,耳濡目染颇有才艺,于风月之事,虽未亲身体验过,在徽宗身边却也见得多了,也算是熟稔于心。 寻到此处后,一切都极为顺利,只是到了最后关键时刻,这依靠法术幻化出来的身形,终是不顶事。 当时心中恼怒,怨气难泄,一时丧失了神智,这才有了摧花之举。 灵阳听他讲罢,不禁暗自好笑,真是什么样的执念都有。 忽然想到,在这方面还是佛家有独到之处,那么多终其一生都没碰过女人的和尚们,也不见哪一个有如此执念的。 想到和尚,灵阳又想到了白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适,道:“我认识一个和尚,可以将你送入轮回,你可愿意?” “自是求之不得。”赵适虽然这样说着,身上的黑气却又浓郁了几分。 灵阳看在眼中,知道是赵适的执念又在作祟,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那和尚行不行?执念如此之深,恐怕不好办呢。若是能了却他的心愿,那样就会容易一些吧。” 灵阳自语时并未施法隐蔽,声音飘飘荡荡传入赵适耳中,赵适双眼马上泛出一抹光亮,再次叩拜道:“道长若是能满足小人心愿,小人下辈子做牛做马也甘愿,还望道长成全!” 这执念还真是强烈呢。 灵阳沉吟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对赵适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好事做到底吧。” 灵阳要貂锦把屏儿喊来,然后修书一封,要屏儿拿着书信去老虎岩请白山,并叮嘱她要带一块肉去。 屏儿先告知陈妈妈,uu看书 .uukansh.o 陈妈妈自是没有意见,除了准备一大块熟肉,还安排马车,随屏儿一同去接白山。 白山接信后,并未直接去陈妈妈家,而是先到四圣院转了一圈。 待白山由四圣院出来,再次上了马车,屏儿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心道:这和尚该不会是去擦了一些香粉吧? 有灵阳这个“不务正业”的道士在前,屏儿很容易就把白山当成了花和尚。 她偷偷打量白山,见这和尚五官端正,身材挺拔,虽是和尚,却有一股英气,与平日里,在家中见到的那些软塌塌的狎客截然不同,越看越觉得欢喜。 只是,这个和尚上车后就闭目打坐,连一眼也不曾看她,这让屏儿稍感郁闷。 屏儿一双大眼睛在白山身上转了转,眼神中突然多了些许狡黠。 “哎呀,这天好热啊。”屏儿似是没话找话,自顾自说了一句。 白山并不理会。 屏儿却悄悄拉起衣裙,褪去鞋袜,将一只白皙如玉的小脚伸向白山。 只轻轻一碰,白山身子便猛地一颤,睁眼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屏儿却若无其事道:“哎呀,这路也太颠簸了,一不小心就碰到大师了呢。大师不要怪人家啊。” “无碍。” “大师,我的脚好看吗?” 白山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并不作答,身子向外侧挪了挪,继续闭目凝神,但明显比此前更加拘谨了。 屏儿见白山有些窘迫的样子,弯眼轻笑,伸出小脚想要再次撩拨,却忽然面色潮红,头一歪便睡着了。 第89章 内侍篇【4】 睡梦中的屏儿呼吸逐渐急促,她正在做着一个令人窒息的梦,尽管她出身风月,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她举止虽有些轻浮,此时却还是完璧之身。 过了一会儿,随着身体的一阵轻微抖动,屏儿由梦中醒来。 她忽然觉得脖颈上凉凉的,湿腻腻的,伸手摸去,是由嘴角流下的一股液体。 她竟在睡着的时候流出口水,而且还是当着白山和尚的面…… 连忙向胸前查看,衣襟上也湿了一片。 回想梦中情景,她偷偷瞥了一眼白山,原本泛红的脸上更加火热了。 白山和尚此时还在闭着眼,他不会看到吧?对着一个和尚,露出如此丑态,这要是传出去…… 屏儿不敢再多想,连忙侧过身,取出一方锦帕,悄悄的擦去了嘴角与脖颈上的口水,盼着衣襟上口水快些干透,千万别留下什么痕迹。 此时轮到她窘迫了。 一直隐身在一旁的罂娘,望着屏儿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哼,敢调戏和尚? 这和尚是你能调戏的吗? 我都不能戏弄,哪里轮得到你了? 灵阳书信中的内容,就是要白山前去四圣院,接罂娘一同前来。并特意叮嘱罂娘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身形。 罂娘本性喜欢戏弄别人,见屏儿戏弄白山,心中不忿,便也出手戏弄了屏儿一番。 经此一事,一路之上,屏儿未敢再有逾矩的行为。 白山到时,灵阳正与赵适在貂锦屋中闲谈,貂锦已然去了别处躲避。 这赵适在收敛执念之后,倒也的确是温良恭俭,且十分健谈。灵阳与他闲聊一阵,知晓了众多徽钦秘闻,颇觉有趣。 耳听外屋有脚步声传来,料想是白山到了,灵阳要赵适留在内室稍等片刻,独自出来与和尚相见。 白山刚要说话,被灵阳眼神止住,示意他先在一旁落座。 灵阳挥袖,将外屋门关闭。一道倩影随后现身,正是罂娘。 灵阳在罂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罂娘嘟起嘴,白了灵阳一眼,小声嘀咕道:“就知道,你这道士把我叫来肯定没有好事。” 灵阳面露微笑,任凭罂娘数说。 白山不明所以,不知这两人说了什么,只是睁着一双虎目,如看戏一般,看着二人。 罂娘脸上虽有少许不悦之色,可转瞬又变成了娇笑,也不知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只见她摆动弱柳扶风般的腰肢,已向着内室走去。 “貂锦来了。” 罂娘迈步进入内室时,轻声喊了一句,随后又退出门外,顺手将屋门带上。 赵适在内室却是见到貂锦进门,貂锦含羞带怯,宛如一朵雨后待开的娇花,不禁惹人怜爱,他心中蓦然升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火,也不及多想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内室门外,罂娘笑吟吟转身离开。 来到灵阳面前,佯嗔道:“你这道士,就知道要我去骗人。” 灵阳笑道:“这是你的拿手好戏嘛,再说救人行善的事,怎么能说是骗人呢?这应该叫度人才对。” 灵阳看了眼白山,又笑道:“不信你问和尚,他们佛家最讲究这个。” 白山虽然木讷,却也不傻,从二人的谈话中,也大概猜出他们俩个做了什么,忍不住对灵阳翻了个白眼。 三人正说话间,内室的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罂娘急忙隐去身形。 随后内室的门吱扭一声拉开,赵适由里面走出,面露惭色。 灵阳挑了挑眉,问道:“还是不行吗?” 赵适以袖遮脸道:“惭愧惭愧,小人不善鏖战。” 灵阳嘴角微微抽搐,强行将笑意忍住。 又听赵适说道:“初试人事,真乃天下第一快事。” 灵阳无奈摇头,“你心愿已了,刚好和尚也在,就请和尚把你送入轮回吧。” 白山起身,对赵适双手合十。 赵适面露难色,又略带些羞怯,迟疑了片刻,小声对灵阳道:“道长,小人能否不去投胎,若是能长此以往,不也是一件美事?” “休要得寸进尺!”灵阳凤目圆睁,面沉似水道:“你此时仍非完人,怎能长此以往?再者,你此去投胎,以真正男子之身,享人间于飞之乐,其中妙境又岂是幽魂所能体会?” “以男子之身……”赵适自顾念叨了几句,面露喜色,“道长,如此说来,你能送小人去投男胎?” “这有何难?” “那小人愿立即投入轮回。” 说罢,赵适又向白山跪拜,“求大师成全。” 白山念了声佛号,当下便在屋内为赵适诵起经文。 罂娘也似有所感悟,盘膝坐在一旁闭目静听。 灵阳看了一眼屋内的一魂一妖一僧,面露微笑,迈步来到院中,轻轻将屋门关闭。 他可没有心思听经。 此时已经入夜,貂锦的小院内,有一群胆大且好事的杂役女使,正提着灯笼,远远的围观。u看书ww.ukanu 灵阳挥动衣袖,将这群人赶到院外,随后独自一人,坐在廊下,抬头仰望明月。 今夜的月,未满却格外明亮。 月光下的临安城灯火辉煌,此时依旧人来人往,如同白日。 城外的西湖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湖上已不如春日那般船只稠密。偶有一些大船停在湖边柳下,却全都是些富人在夜晚借湖水纳凉,虽有灯火却不繁密。 远处绵延十里的荷花荡中,倒是星星点点闪烁着众多小灯。 这些小灯在荷叶莲花间穿梭,宛如流萤。 那是采莲人的提灯。 每到夏季莲子熟时,周边渔民村人之家便会趁夜凉时荡小舟采莲。 采莲人一般是这些人家中的年轻闺女,下到十二三,上到十八九,正是青春年纪。 有的两三人一船,有的一人一船,三五成群,约在湖中,边采着莲蓬,边嬉笑玩闹,说些女子间才有的悄悄话。也算是在为这枯燥的劳作之余找些乐子。 采莲的瓜皮小船间,偶尔也会有些摇橹的篷船。船上的摇橹人却都是青年男子。 不知从何时起,西湖岸边流传出一样风流韵事,贫家女月夜采莲,遇富家公子荡舟赏月,两厢情愿,遂在花间月下成就好事。 从此后每当采莲时,便有富家子或买舟或租船,寻香而至。为了湖间风月各个学得一身操船本事,也真难为了这些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于是民间有了一个说法,西湖莲好,女子采莲,男子采怜。 惹人怜爱之怜。 第90章 采莲篇【1】 月下,西湖。 一艘蓬船轻轻的滑入莲荡,船上只有一人,正是此时操船的年轻男子。 男子名叫周曲,是采怜人。 周曲家中经营绸缎,颇有家资。年纪虽只有二十,却已是采怜老手,接连两年来此采怜,也曾遇到过二三佳人。 像他这种富家子弟,采怜并非为了婚配,只是求一夕鱼水之欢。往往得手便一走了之,久之俨然成瘾。 今夕又乘兴而来,周曲一边荡着舟,一边寻觅着中意的小娘子,时不时与采莲的女子搭上几句,为的是引女子抬头说话,好借月色一睹芳容。 接连寻了几个,皆不称心,远远的听到梆鼓已近三更,心道今日无望,便欲回城。 他已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一心只想着抱得美人。有得有失才是其中趣味,若每次都有收获那还有什么意思。 周曲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将船摇出湖荡,向着丰豫门码头划去。 刚行出不远,偶然回首,见一女子站在一叶舟上,正撑篙划入荷荡。 月光将女子柔美的身躯裁剪的恰到好处。女子撑篙的动作也如飞天起舞,在莲叶间翩然摇曳。 周曲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真乃是苦心人天不负。当即调转船头,追女子而去。 那女子又要采莲又要撑船,行的并不快,不多时周曲已然追上。 用船头轻轻碰了下女子的船,女子纤弱的身躯一颤,依着船篙回身望来。 周曲本想待女子回身,借碰船道歉,先搭上几句话,再图谋后事。可当他见到女子容颜时,却呆愣愣的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女子,只一回眸便摄走了他全部的心神。整座西湖之上,一瞬间,仿佛空荡了,没有船、没有莲,没有灯火,没有其他人,有的只是这一名女子。 女子见周曲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半晌无语,也不恼怒,柔声软语道:“官人,你撞到奴家了。” 周曲这才缓过神来,连忙施礼赔罪,问道:“小娘子深夜至此,不知是纳凉赏月,还是攀荷采莲?” 女子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相公说笑,奴家出身寒微,哪有心情赏月。家中缺钱少粮,奴家是被阿爹赶出门来,趁着夜凉采莲,明早好到市上换些银钱,贴补家用。” 周曲故作同情道:“不想小娘子如此辛苦,小生倒是有些闲散银钱,若蒙小娘子不弃,愿赠与小娘子。” 女子道:“官人说哪里话,奴家与官人萍水相逢,怎么能收官人的银钱。” 周曲还要坚持,女子却道:“奴家还要采莲,官人请便吧。今晚若采少了,明早又要挨阿爹责骂了。” “眼见小娘子如此辛劳,小生于心不忍,不如就由小生陪小娘子一同采莲吧。” 这也是周曲惯用伎俩,既然银钱不能发挥作用,那就先演一出“同甘共苦”。 女子本已转身去采莲,听闻此话,再次回身,美目盼兮。 望了一眼周曲后,微微低眉,柔声道:“官人真的可怜奴家么?” 女子再次回眸,那如同此时月下西湖一般的双眸,早已惹得周曲如痴如醉,以手指心,道:“此心日月可鉴。” 女子香靥凝羞,低声道:“那就有劳官人了。” 周曲不禁心喜,暗道一声:“好事将成。” 不过作为此间高手,他此时并未得意忘形,而是一脸认真,尽量表现的儒雅,将船摇到与女子小船平行。 “小娘子,你的船小不便采摘,请来小生船上吧。”周曲说着,松开橹柄,起身作势,似要伸手去接女子上船。 女子微微侧首道:“多谢官人好意,可奴家是村野女子,怕弄脏了官人的船。” 周曲自是懂得女子的矜持,他当然不会因为一次拒绝,而偃旗息鼓,太轻而易举了,反倒无趣。 “小娘子太过谦了,小生还怕我这贱船污了小娘子的玉足呢。”周曲一脸真诚的说道,“还请小娘子莫要再推辞了,请登船吧。” 女子稍作犹豫,随后蹲下身子,面带羞涩道:“奴家撑篙至此,手脸都有些脏了,待奴家先将手脸洗净,再来登官人的船。” 周曲心中暗道:“哪里脏了?月光下看的清楚,简直是肤白如玉,真恨不得现在就一把抱在怀里,女人家就是喜欢些装模作样。” 他虽这样想,却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递向女子,温声道:“小姑娘子天生丽质,容颜之美把这月下西湖都比下去了。本不用再洗,小生这有一方绢帕,尚未用过,送与小娘子擦拭。u看书 w.uukansh ” “相公真是好人。”女子正低头捧水,闻言也未将头抬起,只是微微侧头,似是对着水面周曲的倒影说道。 周曲笑吟吟的看着,由头上看至脚尖,女子曲着身子,后背的衣服绷得紧紧的,完美的曲线一览无遗,这样的姿势竟然看不到一丝赘肉,周曲不禁赞叹,真是世间尤物。 看过了船上美人,周曲又去看湖中倩影。 此时正好一阵风吹来,吹散了湖面上的淡淡水汽,女子容貌映入水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就是在这时,周曲赫然发现水中捧水的影子竟是一副骷髅。 这一惊非同小可,周曲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险些摔倒,慌忙跑到船尾,奋力摇起船橹。 还未划出荷花荡,便听身后有女子声音,幽幽道:“官人,不陪奴家了吗?” 周曲哪敢回头,双手握着橹柄拼命划动,激起一串串水花,可船却像是被钉在水面一般,纹丝不动。 突然,一双玉手从船尾两侧伸出,抱住了船舷。 周曲又是一声惊呼,弃了船橹,手脚并用穿过船篷,爬到船头。 正不知如何是好,船头两侧又伸出两只手来,两条不着寸缕的手臂微微撑住船舷,采莲女子的头由船头缓缓升起,由于被船头挡住,周曲只能看到女子的上半张脸。 女子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幽怨的望着周曲道:“官人好不守信,说好要奴家登船呢。” 说着两臂向上一撑,露出下半张脸来。 荷花荡内传出一声惨呼,惊起了数只在湖边夜栖的野鸟…… 第91章 采莲篇【2】 三更过后,赵适才依依不舍的投入轮回。 此后,一僧一道一妖并没有马上回山。 陈妈妈家经此事一闹,人人自危,全都想请白山念经超度。 最后由陈妈妈出面,直接请白山做了一场法事。 灵阳并没有心情陪白山念经,而是找了陈妈妈家中一个相熟的姑娘,畅谈了半夜道术。 法事一直到天明才结束,僧道这才告辞离去。 走在临安城的街道上,白山对灵阳道:“我只是将赵适超度了,并不知他会投入到哪一道,更不要说是男胎还是女胎了。你真有办法让他投胎为男子吗?” “没有。”灵阳斩钉截铁道。 白山马上瞪起一双虎目。 “我又没答应他。”灵阳嘴角微翘,道:“我只是说‘这有何难?’” “骗子。”白山白眼相向。 “对,这道士就是个骗子!”隐身在一旁的罂娘帮腔道:“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骗了男人骗女人,连你这个和尚都骗呢。” “骗我?他骗我什么?”白山问道。 “他呀……” 不等罂娘说完,灵阳冷哼一声,道:“再胡乱挑拨是非,我可要念咒了。” 罂娘也小声哼了一声,委屈巴巴道:“念完经打和尚,你这道士,没良心。” 白山本就耿直,见罂娘被灵阳威胁后,果然不敢多言,便直接问灵阳:“你有什么事骗我?” 灵压轻叹一声,故作无奈道:“你这和尚怎么一根筋呢?听风就是雨。罂娘天性喜欢捉弄人,明摆着是要看我们笑话,你还当真。” 白山觉得灵阳所说在理,不禁点了点头,他也没什么可以让这道士骗的。 一旁的罂娘小生嘀咕道:“呆和尚!” 向前走了几步,路旁突然传来卖莲子的喝唱声,灵阳道:“难得入城一次,和尚,我们去何家茶坊坐坐吧,此时正是吃莲子的时节,刚好可以品尝青青拿手的莲汤。” 白山眼前一亮,“如此最好。”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刚刚安稳片刻的罂娘又叫嚷起来。 灵阳轻轻摇头道:“你不行。” “为什么不让我去?”罂娘娇媚的嗓音中满是委屈。 “你呀,最喜惹事,乖乖回山去吧,莫要待我念咒。”听灵阳的口气,似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罂娘嘟起小嘴,赌气道:“用人时就把人喊来,用过了就让人回去。哼,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白山也觉得如此对待罂娘有些不近人情,开口道:“罂娘每日都待在四圣院中,想必也闷了,一同去也无妨吧。” 罂娘跳到白山身边,喜道:“还是和尚好。回去还给你做肉吃。” “你这和尚倒是仗义执言。”灵阳无奈一笑,又对罂娘道:“这和尚可也是男人啊。” 罂娘笑道:“天底下就这么一个好男人。” “好吧,看在好男人的面子上就答应你一次。”灵阳随即又强调道,“不过不能现身。” 罂娘气道:“不现身怎么吃好吃的?你们不是总夸那个何青青的厨艺好嘛,我难得去一次,总要尝尝吧。” “偷偷吃。” 灵阳毫不犹豫的为罂娘指出一条“出路”,惹来罂娘恶狠狠的目光。 …… 当僧道出现在何青青面前时,这个透着一股灵气又满是活力的年轻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略有些惊讶道:“灵阳道长、和尚,你们好早啊。” 灵阳淡淡一笑,道:“昨晚有事住在城内,离此不远,所以才能这么早过来。” “离此不远?哪里啊?是不是又有什么奇事?”青青眼神闪烁,一连三问。 “玉柳街……” 白山听灵阳说出这三个字,马上皱眉瞪向灵阳,示意他住口。 灵阳也十分默契的及时收住,却还是有些晚了。 却见青青抿着嘴,眨了眨大眼睛,说道:“玉柳街?那里都是烟花场,你们去那里做什么?还过夜了,该不会是……”说道这里,青青望向和尚,神情显得有些古怪。 白山连忙解释道:“那里有邪祟,我们是去超度亡魂。” “难怪。我还以为是灵阳道长带你去……”青青突然用小手掩住了嘴,有些害羞的微微低下头,旋即又仰起脸对白山道:“你这和尚已经吃肉了,可千万别被灵阳道长再带坏了。” “诶?我怎么带坏他了?”灵阳故作不满问道。 青青道:“你还说呢,来我家擦坐的姐姐们哪个不说你。” “她们说我什么?” “她们说……” 青青似是发觉掉入了灵阳的陷阱,立即紧闭小嘴,随后又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我看这呆和尚整日跟你厮混在一起,早晚会被你教坏。” 白山觉得青青还是误会了,继续解释道:“我们昨晚真的是去念经做法事。” “好啊,你这和尚,我为你好,你反倒帮他。”青青气鼓鼓的看了一眼白山。 和尚顿时语塞。u看书 .uukansu 见白山一脸窘迫,灵阳颇觉有趣,对青青道:“我带坏他又如何,你为何总要帮着和尚?” 青青脸颊瞬间绯红,急道:“我看他老实,怕他误入歧途好不好!” 此时青青的脸上带着三分羞涩、三分娇嗔、三分天然,还有一分笑意,白山看在眼中不由得怔住了,他忽然想到了四圣院中水灵灵的樱桃,粉中透红,娇嫩可爱。 却听灵阳在一旁笑道:“好、好。来了半晌,只顾与你这小丫头说话,连杯水也没有,嗓子都干了。” 青青见灵阳转移了话题,瞬间如释重负,连忙收起脸上的羞意,现出两个酒窝,说道:“我刚刚调了莲子汤,这就端两盏来。” “最好。”灵阳抚掌一笑,“今日就是为了青青莲子汤而来。” 青青轻快地转身下楼。 一直隐身的罂娘坐在僧道中间,装了好一会哑巴,这时终于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和尚道:“这小丫头喜欢你呢。” “乱说。”白山的脸上不禁有些微红。 “哪里乱说了,我要是乱说,你脸红什么?”罂娘以手支颐,笑吟吟的望着和尚,突然想到,和尚此时并未开启天目,见不到她那戏谑的笑容,撇了撇嘴,稍稍觉得有些扫兴。 白山被罂娘说的有些心神不定,合十道:“你若再乱说,莫怪我念那咒语了。” 罂娘狠狠的哼了一声,道:“青青说的没错,你这和尚被这道士带坏了!” 灵阳则对白山笑道:“是你要带她来的,你这叫自找苦吃。” 第92章 采莲篇【3】 不多时,青青端上两盏清汤,汤色淡黄,清澈如水。 白山好奇道:“莲子呢?” 青青得意的一笑,答:“独家秘法熬制,汤成不见莲子。” 灵阳补充道:“这汤高就高在闻香不见莲,吃汤不吃莲。” 和尚端起汤盏,果然一股淡淡清香扑鼻而来,入口后又是满口莲香,回味悠长。 白山情不自禁道了一声:“好汤。” 惹来罂娘一声轻哼,她显然对白山称赞青青厨艺心生不满。 “咦?”青青四下望了望,疑惑道:“我好像听到有女子声音。” 灵阳摆了摆宽大的衣袖,淡然道:“有只蚊子。” “你才是蚊子!” 罂娘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下灵阳。 灵阳倒是并未与她计较。 此时茶坊客人不多,青青也无它事,便端来一个木盆,与灵阳白山同坐。 灵阳是熟客,脾气又好,所以青青有恃无恐。 盆里装的是新鲜莲子,青青一边剥莲子一边向白山询问,昨晚玉柳街发生了什么事。 白山犹豫了片刻,对灵阳道:“此事难以启齿,还是你来说吧。” “难以启齿?”青青一双灵动的黑眸睁得大大,望着白山惊讶道:“难道你们两个昨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罂娘正探着头来灵阳身前偷偷吸吮汤盏中的汤汁,闻言险些喷出,连忙伸手捂嘴。 灵阳无奈的摇头叹气道:“你这和尚,笨嘴拙舌,真不会用词。” 青青也似是发觉自己误会了,对白山吐了吐舌头,歉意一笑,转向灵阳道:“还是灵阳道长来说吧。” 灵阳瞥了一眼青青,将头侧向一旁,淡淡道:“烟花场里的事,你一个小姑娘乱问什么。” “人家就是好奇嘛。”青青拉住灵阳衣袖,左右摇晃。 灵阳嘴角轻扬,不为所动。 见撒娇无效,青青抿了抿小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你要是再不说,那肯定是你与这和尚昨晚做了什么龌龊事。” “哦,随你怎么想。”灵阳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下一块,轻轻咀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激将也不管用,青青一脸无奈,突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两个迷人的酒窝再次浮现,笑道:“你要是把昨晚的事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一件怪事。” “你先说来听听。”灵阳将手中最后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 “不行,你先说,到时候你耍赖怎么办?” 灵阳一本正经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是和尚说的,你是道士。”青青玲珑娇俏的小鼻子中发出一声轻哼。 “小姑娘果然长大了,不好骗了呢。”灵阳笑道,“好,那就我先说吧。” 于是灵阳将赵适之事讲述了一遍。 青青听罢,红着脸道:“那个赵适真不害臊,一把年纪,人都死了,还想着那个。” “你竟然能听懂。”灵阳戏谑道。 “还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啊。”青青扬了扬小脸,道,“这茶坊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什么人没有,他们说东道西,听也听懂了。” 灵阳摇头无奈一笑,“倒是小瞧你了。” 青青欲言又止,纠结了片刻,还是微红着脸问道:“那个真那么神奇吗?人都死了,还念念不忘,连投胎都不肯去了。” “佛说不可说。” “灵阳道长,你一个道士怎么总说和尚的话?” 灵阳手指白山,“被他带坏了吧。” “胡说。”白山翻了白眼。 “就是。”青青也在一旁帮腔,“道士就该说道。” 灵阳道:“说道?可以啊,道可道,非常道。” 青青学着白山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 灵阳却不再继续纠缠于此,对青青道:“昨晚的事讲完了,该你了。” 青青闻言,也来了精神,端正坐姿,故作神秘道:“就在昨晚,西湖有一艘小船上死了一个人。” 死者名叫周曲,是城中富家子弟。 尸体是被采莲人发现的。昨晚大概三更时分,采莲人在荷花荡内听到有人惊叫,有几个胆大的循着声音找去,发现一艘蓬船无人操控,靠近才发现,船头倒着一具尸体,就是周曲。 那几个采莲人不敢擅自做主,连夜报了案。 仵作验尸,并未发现致命伤,也无中毒迹象,排除他杀。再仔细检查,发现周曲肝胆俱裂,竟是被活活吓死的。 当晚轮值的差役认出死者是周曲,告知知县。知县听说是富商之子,不便草草结案,特意请来周曲之父,并如实相告,说周曲是遇到意外惊吓过度而死。 周父仔细检查过儿子尸体后,也未发现异常。他心知儿子是因“采怜”丧命,并不光彩,虽然丧子心痛也只得认了。 此事一大早便在酒楼茶肆中传开,又有人说,周父是老年得子,且只有这一子,突然暴毙,心中不甘,当晚便请来一名有名的占卜先生,推算儿子死因。 那先生推算的结果是,害死周曲的乃是湖中邪物。 周父决意为儿子报仇,听说已经请动了上方寺的两位高僧,准备夜间去西湖做法,祛除邪物。 说到此处,白山问道:“真是邪物作祟吗?” 青青道:“那就不知道了。往年采莲,也有过死人的传闻,也都说是闹邪,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uu看书.uukashu.om “如今被周家这么一闹,恐怕整座临安城都要知道了。两位高僧能除了邪祟当然最好,如果不能,肯定闹得人心惶惶,到时采莲的人不敢夜间采莲,莲子的卖价就要上涨。” 青青顿了顿,对着僧道笑道:“你们今日多喝些吧,说不定过几日我这莲子汤也要水涨船高了呢。” 白山问道:“周家既是富户,周曲为何还要亲自去采莲?” “采怜,是怜爱的怜,不是采莲蓬。”青青一边解释,一边望着白山,眼中含着笑意,她发现这和尚实在老实得有些可爱。 “采怜是何意?”白山依旧一头雾水。 “真是个呆瓜。”青青小生念叨一声,对灵阳道:“灵阳道长肯定知道,你来解释吧。” 灵阳故作茫然,“我也正有此问。” “你就是装糊涂。”青青瞥了灵阳一眼,对白山道:“采怜就是夜里去西湖勾搭采莲的女子。” “哦。”白山此时才恍然大悟。 几人又闲谈了一阵,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午后客人渐多,青青被何父催了几次,无奈告辞去招待客人。 白山望向灵阳,问道:“这件事若真是邪物作祟,你会出手吗?” 灵阳道:“既然周家已经请了法师,我便不好出手。再者天下这么大,又不止我一人会驱邪降妖,总得给别人留一些机会不是。” 没有青青在场,罂娘肆无忌惮的端起汤盏,饮了一口莲汤,幽幽道:“还不是因为周家没请你。” 白山点头,“说的在理。” 第93章 采莲篇【4】 在茶坊中的时光,总是悠闲惬意,不知不觉已是日头偏西。 灵阳伸了个懒腰,对白山道:“和尚,走了。” 白山看了一眼小阁的短帘,青青出去后,一直未再回来,心底略过一丝不舍,最终暗自轻叹,道了一声:“好。” 僧道与一直隐身在旁的罂娘一同离开何家茶坊,出丰豫门,准备坐船横穿西湖,再步行回山。 刚刚出了城门,忽然一旁走来两个身披袈裟的和尚,其中一个年长的,见到白山后,嘴角撇了撇,也不施礼,直接开口道:“哟,这不是白山吗。” 白山认识这两个僧人,说话的这个法号通果,另外那个年轻的,是通果的徒弟修林。 这师徒二人都是上方寺的僧人,平日里做些规模较大的法事时,曾与白山见过几次,因此相识。 白山双手合十,规矩的向通果师徒行礼。 通果只是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态度十分傲慢。修林则立在一旁,什么表示都没有。 “白山,贫僧今日与你相遇,也算是有些缘法。有几句良言相告,望你今后以此为戒。”通果身形不如白山高大,努力挺直身躯,昂着头,摆出一副师长的模样说道。 见这中年和尚一见面就开口“教训”白山,灵阳心中不悦,挑了挑眉,准备在白山为难的时候出口相助。 白山虽也听出通果口气不善,但心无波澜,保持着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请通果师父赐教。” 通果嘴角扬起,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用教训口气说道:“身为僧人本不该吃肉,即便你不能守戒,也不应向施主索取肉食。” 这一点白山不置可否,默默听着。 接下来,通果的话锋突然一转,故作语重心长道:“其实我们出家人又有几个没有犯过戒的?你喜好吃肉,偷偷吃便好了,何必大张旗鼓的宣扬出来,闹得满城皆知? “最关键的问题是,施主来请你念经做法事,你只收一块肉,还不问斤两,你这不是坏了我们佛门行市?” 白山微微一愣,这时才听明白,通果并非是与他讲经律论,而是要“教导”他遵守那些不成文的规则。 灵阳也差点笑出声来,这种事也能拿到明面来说嘛?看来这通果也并非什么高明之士。 通果见白山并不反驳,继续说道:“你一时贱卖佛法,或许能吸引些惜财的贱民,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走佛门正路才对。 “要知道法不轻传,当初给孤独长者请我佛讲经,尚需金砖布地,可见佛法之珍贵。真正礼佛布施的檀越,也自是懂得此间道理。” 说着通果面露得色,扬首道:“就拿我师徒二人来说,这一次前来西湖诵经祛邪,便是受了城内周老员外之托,这位周老员外出手阔绰,绝非你那几斤几两肉可比。” 通果稍微顿了顿,又道:“你若是能同我等一般,广结善缘,有檀越布施钱财,又何须别人送肉。有了银钱,你不是想吃什么肉便吃什么肉,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这句话十分露骨,本不应当众明说,不过通果说的兴起,一时把控不住,脱口而出。 白山面沉似水,淡淡问了一声:“大师,说完了吗?” “完了。” 在通果心中,他认为自己一番金玉良言说完,对方肯定会有醍醐灌顶之感。不说如何感激自己,为对方指条明路,最少也要展露出一副出幡然醒悟的表情才对。 可是面对白山出奇的淡然,甚至称得上有些不屑,通果不禁暗中恼怒,望了一眼白山身旁的灵阳,又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白山,贫僧的话都是为你好。贫僧劝你莫要入了邪魔外道。我们都是三宝弟子,理应同心才是。” 修林立在通果身后,见自家师父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对方竟然毫不领情,也怕师父冷落,在一旁帮腔道:“白山师弟,我师父说的句句在理,还望你三思。” 白山淡淡一笑,也不搭言。 “我们走。” 通果师徒二人虽一唱一和,也颇觉无趣,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一眼白山,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师父,好香啊!”刚刚转过身去,修林突然闻到一股异香。 通果也闻到了,只觉得闻到这股香气之后,心神无比愉悦。 师徒二人同时再次回转身形,寻香望去,只见身后站立一尊金光四射的菩萨,连忙跪倒叩拜。再抬头时,却见拜的竟然是白山。 城门口处,行人往来,本就是热闹所在,突然见一老一少两个僧人向一青年僧人跪拜,都觉好奇,围拢上来观看。 通果见状羞得满脸通红,顿时勃然大怒,由地上爬起,指着白山骂道:“我好言度你,你这妖僧却装神弄鬼,我佛门没有你这样弟子!你将来必得恶报!” 说罢拉起修林,头也不回的挤出人群,逃之夭夭。 人群也随之散去,灵阳笑着摇了摇头,对隐形的罂娘道:“你这惹祸的妖精,何必戏弄那两个和尚。” 罂娘撅着小嘴道:“我看不惯他们欺负和尚嘛,我这是为和尚出气。” 白山淡淡一笑,道:“多谢罂娘,不过这次道士说的对,你不应该戏弄他们的。” “哼,好心没好报。为你出头,你这和尚反倒埋怨起我了。”罂娘不满的白了白山一眼。 白山解释道:“这道士说过,临安城藏龙卧虎,你当众施法,若是遇到高人,不辨是非,突然对你出手,岂不是对你不利?” 罂娘听白山所说是为她考虑,嘟起的小脸马上挂起笑容,指了指灵阳,u看书 ww.uuknshu 道:“有他呢,怕什么?” 灵阳嘴角微翘,“也对。” 白山无奈摇了摇头。 罂娘又对白山道:“那和尚如此说你,你怎么也不与他分辨?” 白山淡淡道:“我修佛问法,他修佛求财,道不同,多说无益。” 灵阳微笑点头,“善。” …… 通果师徒离开丰豫门,径直来到西湖西南侧的莲荡岸边。 周家的管家已在此地等候,并且按照通果的要求,事先搭起了一座法台。 通果整理好衣衫,上前与管家客气了几句,随后登台念经,修林则在一旁充作护法。 不多时,看热闹的人已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二僧心中窃喜,这一次的法事,闹出如此阵仗,他二人必然名声大噪,名若得,利岂不是随后而至? 想到此处,通果摇头晃脑,诵起经文更加卖力。修林也时不时的摆出几个威猛的姿势。 此次法事以祛邪为主,计划要持续一整晚。 其实通果并不相信是什么邪物作祟,只是想在此处做做样子,反正周家人也不懂,明早只要说已经将妖物除掉便可交差。像这种妖邪之事,自然不会有谁敢去验明真伪。 天黑后,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管家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将近三更时,空荡的岸边只剩下通果师徒。 又过了片刻,二僧渐渐有了困意,也不诵经了,也不护法了,双双坐在法台上,打起瞌睡。 就这样到了四更,朦胧的月色下,忽然出现一道妩媚的倩影。 第94章 采莲篇【5】 “大师。” 一声轻柔中略带些娇媚的呼唤在法台旁响起,两个低头“入定”的僧人立即惊醒。 通果生怕被人发现,他做法事时偷懒睡觉,连忙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轻声念了两句经文,这才抬眼望去。 只见法台前,俏生生的立着一名年轻女子。 女子十八九岁年纪,穿一身淡绿衣裙,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向脸上望去,那精致的五官,好似精雕细琢的一般,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投过来的目光就像是两根又长又柔软的羽毛,刚好能搔到人的心头,令人心中酥痒。 女子肌肤白嫩,淡淡月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又为她增添了几分光泽,若非眼神灵动,简直把她当做了玉人。 通果师徒一时间看的呆了,半晌没有说话。 那女子嫣然一笑,轻轻施了一礼,柔声道:“奴家见过两位师父。” 听到柔媚的声音再次响起,通果这才回过神来,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女施主月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轻叹一声,道:“奴家就住在附近,入夜后本已安睡,不想先父前来托梦。说是这里有两位高僧在做法事,要我请一位大师回去,也为先父诵上一卷经文。 “不知两位师父能否可怜奴家一片孝心,只要有一位师父能随奴家回去就好。若能令先父亡魂解脱,奴家必有一份答报。” 说着一双秋水明眸对着二僧忽闪忽闪的眨了眨,又低头浅浅一笑,媚中含羞,惹的二僧怦然心跳。 修林连连吞下几次口水,对通果道:“师父,你时常教导弟子,出家人慈悲为怀,方便为门,这位女施主既有求,我们理应答应才是。” 通果摆出高人模样,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善哉。” 修林马上接口道:“此处法事未完,尚需师父在此坐镇,念经小事就由徒弟前去吧。” “不可。”通果一把将正要起身的修林按住,并借力站起,道:“你佛法不精,如何度得了亡魂?还是由为师去吧。此处已无大碍,你只要安心守住法台即可。” “师父……”修林还想再争辩几句,被通果狠狠的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通果走下法台,对女子双手合十,微笑道:“贫僧上方寺通果,最善诵经超度,女施主所求之事,就交予贫僧吧。” 女子低头称谢,随后又侧头含羞带怯的望了通果一眼,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轻声道:“那就有劳大师了,请大师随我来吧。” 说罢转身在前引路。 通果被女子羞答答的看了一眼,心中又一阵酥麻,也不多想,迈步紧跟在后面。 修林望着女子与师父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不由得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几声。 僧人借做法事之名,与女子私会之事,修林也有过耳闻,也曾听同寺的几个师兄谈论起,他们亲身经历过的一些艳事。 想起这些,修林颇觉懊恼,感觉错过了一场莫大的机缘。 他独自守在法台上,暗自气闷,方才的困意也没了。回想起女子娇媚的姿容,心中不禁浮想连连,又嗔怪自己的师父,一把年纪了,也不懂得提携后辈。 就这样闷坐了有一炷香时间,修林忽然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 抬眼看去,正是方才的女子。 女子刚好走到法台前,见修林投来目光,含笑道:“小师父,辛苦了。”在“师父”前加了个小字,女子对修林的称呼显得俏皮了许多。 修林也明显感觉到女子的语气与此前相比更加轻松,似是更愿意与他亲近,莫非…… 修林心底突然升起些许旖旎的念头,脸上顿时滚烫,连忙低头,轻诵了声佛号,问道:“女施主,我师父还在念经吗?” “嗯。”女子用一双笑眼盯着修林,柔声道:“通果大师正在为先父诵经,奴家想起小师父你独自在此,一定很辛苦,特意为小师父送来一盏茶汤。” 修林闻言,这才发现女子手中端着一只茶盏,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小师父,请用茶。”女子双手托起茶盏,伸向修林。 修林连忙接过,手指捧起茶盏时,有意无意的在女子指尖轻轻触碰,清凉顺滑的感觉,沿着两条手臂,霎时间传到了心头,使得修林的心尖微微一颤。 女子猛地收手,侧身低头,一副娇羞神态,却又微微扬起脸来,对修林浅浅一笑。 修林原本不渴,可是望见女子那娇羞妩媚的一笑,忽的就口干舌燥起来,仰头将手中端着的茶水牛饮而尽。尽管并未品出味道如何,却还是高呼一声“好茶。” 女子见状又是一笑,倚着法台,道:“小师父,你从日落时分便开始做法事,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想来你也累了吧。” “不累不累,像这种整夜的法事也是常有的,早已习惯了。”修林虽然是和尚,却也知道在小娘子面前不能说累,那岂不是变相说自己身体不行? 女子闻言,提起衣袖将嘴掩住,眉眼弯弯,似在轻笑,衣袖后传来女子轻柔中略带笑意的声音:“还说不累呢,奴家方才来的时候,你都要睡着了呢。” 被女子点破,修林的脸上羞得通红,他连忙低下头,心中盼着,黑夜之中莫要被女子看了去。 这时又听女子道:“小师父,人身都是肉长的,有哪个是不会累的?就说奴家吧,被先父托梦,uu看书 ww.ukashom 一夜都未睡好,也有些疲倦呢。还好奴家的船就在湖边,可以上船去休息一会。” 修林听女子如此一说,抬头向湖边望去,月色下的莲荡中,靠着湖岸果然停着一艘蓬船。 “小师父,你要不要也到船上去稍作歇息?”女子望了修林一眼,话未说完,便马上转过身去,留给修林一道曲线玲珑的背影。 修林望着那道倩影,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深夜之中,孤身女子邀自己登船,他又不是傻子,其中意图已是不言而喻…… 面对突如其来的艳遇,修林的心跳骤然加快。 “这……这……”他结结巴巴的,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却说了一句:“这……这不太好吧。” 他本意是要答应的,可是事到临头,却又因紧张而有些畏缩。 女子保持着背对修林的姿势,轻轻跺了下脚,夜色中仿佛传来一声娇哼,随后扭动着纤腰,向着湖边蓬船走去。 临近湖边时,女子又侧过身来,一双秋瞳略带幽怨,对修林道:“你真不来啊。” 女子的声音似娇似嗔,如同一条软绵绵却无比坚韧的绳索,紧紧的套牢了修林的心神。 修林方才话一出口便已后悔不迭,此时见女子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哪里还有半分犹豫,一面连声应着,一面冲下法台,向着蓬船疾步而去…… 清晨时分,周家管家来湖边法台照应二僧,却不见二僧踪影。 正四处寻找时,忽听湖中有船家惊呼,循声过去查看,却见有两名僧人浮尸湖上。 第95章 采莲篇【6】 吃过早饭,白山正准备离开四圣院,回山诵经。来至门前时,两扇院门自动打开,一个冒失的身影冲了进来,险些与白山撞个满怀。 好在对方反应迅捷,动作也算灵敏,连忙闪身,才堪堪躲过。 白山反应稍慢,却也伸手将其扶住,向来人脸上看去,竟是燕三郎。 燕三郎也看见了白山,脸上露出一丝悔恨,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道白山大师这个时候出门,我就不投进门钱了。借大师的光,也能省一笔。” 白山无奈一笑,心道:遇到那个贪财的道士,你能省下钱来才怪。 忽然又想到燕三郎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必有事故,于是问道:“燕施主为何而来?” “哎呀,又有命案啦。” 燕三郎一手拉起白山手臂,另一只手从怀内掏出一个荷叶包,说道:“刚好在这撞见大师,也免得我再跑一趟老虎岩。我这提前准备了一块熟肉,白山大师,你随我一块去见灵阳道长吧,到时候一起说。” 无论燕三郎是否准备了肉,遇到这种事,白山都是不会拒绝的,当下任凭燕三郎拉扯着,又回到四圣院内。 灵阳此时正坐在树荫下乘凉饮茶,门口的事已全看在眼中,他并不说话,只是眯着一双凤目,笑看着。 灵阳的凉榻前有一把空椅,那是方才白山做过的。 白山再次回来后,习惯的又在椅子上坐下。 燕三郎此时才发现,一僧一道,一个坐在椅上,一个斜倚凉榻,唯独他没有座位。 灵阳也不开口,对白山微微一笑,端起茶盏自顾饮了一口。 “灵阳道长,也给我找个椅子坐啊。”见灵阳没有一点表示,燕三郎只好自己开口讨要。 “东厢有,自己去搬。”灵阳对燕三郎这种厚脸皮的家伙,倒也一点都不客气。 燕三郎则更不见外,闻言小跑着到东厢房内,搬了一把看起来最舒适的椅子。 将椅子在凉榻前找了个适当位置放好,燕三郎大摇大摆的坐了上去,屁股刚刚接触椅面,后背便猛地向后靠去,似是想将整个身子都瘫在靠背中。 当身子不断向后倾斜,燕三郎敏锐的察觉到情况不妙,他后仰的角度似乎已经超过椅背了。 椅背呢? 燕三郎急忙扭头查看,哪里有什么椅背?他屁股下坐的也不是椅子,而是一只光秃秃的凳子。 大叫一声不好,燕三郎手脚乱晃,胡乱的控制着重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将身形与凳子稳住,没有向后摔倒。 双手把住凳子边缘,燕三郎重重的呼出几口气,斜了一眼正幸灾乐祸的灵阳,知道是被这道士戏耍了,心中叫苦,却又不敢说出来。 白山在一旁也是无奈摇头一笑,这道士,还说罂娘生性喜欢戏弄别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燕三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灵阳风轻云淡的问着,听着那平淡的声音,方才施法捉弄燕三郎之事,似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燕三郎那副散漫不羁的神态也收敛了不少,规规矩矩的坐在小凳上,答道:“最近因为‘采怜’,西湖闹出了人命,这事儿道长听说了吗?” 灵阳轻轻点头,道:“你说的可是周曲?” “对对,就是他。”燕三郎继续道:“周曲死后,他父亲周老员外请人推算周曲死因,据说是被西湖邪祟害死的,于是请了上方寺的两位高僧,于昨晚到西湖做一场法事,驱邪除秽。” “此事我也知道。”灵阳道:“那两个僧人,一个是通果,一个是修林。” 燕三郎面露惊诧,赞叹道:“道长真神人也,坐在道院中,便知天下事。” 灵阳嘴角微翘,“少在这胡乱奉承,说正事,是不是那两个僧人出事了?” “还真是。” 原来清晨时,周家管家在西湖中发现的两具浮尸便是通果师徒。 周家管家连忙报到钱塘县,知县派差役打捞,仵作验尸,并无内外伤,只是溺水而亡,死前也无争斗痕迹。 两个僧人,在西湖边做法事,好端端怎会溺死?其中必有蹊跷。 知县此前已经得知,通果师徒是为周家所请,去西湖祛邪,此时双双死于非命,不得不让知县联想到,此案或许又与妖邪有关。于是找来燕三郎,要他来请灵阳。 听燕三郎讲罢,白山有些惊讶的问道:“两个和尚都死了?” 燕三郎点了点头。 白山望向灵阳,虽未说话,眼神已经很明确:此事要管。 通果师徒的死,对白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震撼。 虽然通果师徒与白山只有数面之缘,虽然他们与白山关系并不融洽,虽然出家人讲究生死看淡。 但,白山依旧不能让自己内心平静,那毕竟是两条生命,昨天还神气活现的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只一晚,两个人就全都死了。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了。 生命,真如这夏日盛开的花一般吗? 绚烂却易折。 见白山坚毅的目光中掺杂了些许悲悯,灵阳点了点头,随后对燕三郎道:“这事我与和尚应了,你先回去吧,酉时过后,雇一辆马车来,接我二人去西湖。” 闻言,燕三郎立即摆出一副苦脸,道:“道长,我一个小差役,哪有那么多闲钱啊,还要我雇车,还是马车。我就那么……” 不等燕三郎继续哭穷,灵阳打断道:“你吞了知县二两银子,我让你雇一辆马车,用不了那么多吧。” “啊?”燕三郎惊道:“道长,这你也知道?” 灵阳笑道:“这有何难?你今日投的进门钱是一锭三十两银。此前知县每次给你的银钱不过二两,显然这三十两不是知县给的,应该是你去周家讹来的吧。 “你倒还算是有良心,u看书 .kanshu把大头给了我,自己占了知县给的那二两。” 燕三郎不禁咋舌,这道士不只是会法术,还会推理啊…… 灵阳所说一点不错,知县给了燕三郎二两银子,要他来请灵阳,他又以请灵阳去西湖调查通果师徒死因以及为周家祛邪消灾为由,去周家找周员外讹了一笔。 那周员外听说上方寺二僧因为他家做法事而丧命,也是胆战心惊,毫不犹豫的命管家去账房支钱。 管家支了五十两,自己扣下二十两,将余下三十两给了燕三郎。 燕三郎畏惧灵阳神通,也不敢独占大头,所以将三十两交给灵阳,他自己吞下了知县给的二两。 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被灵阳发现,苦笑道:“道长真是神算啊,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好啦,好啦。”灵阳打断燕三郎又一轮的奉承,挥手道:“再多奉承也不管用,马车还是要雇的。” “唉,好。”燕三郎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白山知道灵阳是在故意刁难燕三郎,葛岭山本就在西湖边上,其实步行前往也并不费事。 随后灵阳又叮嘱燕三郎,西湖岸边的法台不要撤,晚上或许有用。 待燕三郎走后,白山问道:“你怎么知道,燕三郎一定私吞了知县的二两银子?” 灵阳笑道:“因为他提前给你买了肉,而投的进门钱又是完整的一锭银子。他这瓷公鸡会花自己的银钱给你买肉吗?” 白山想了想,哑然失笑。这种算计之事,他可是完全想不到。 第96章 采莲篇【7】 燕三郎离开四圣院后,先去西湖法台处安置了一番,确保法台不会被拆除。 随后直接去了钱塘门外的王家桥瓦子,寻了一会儿乐子。将近戌时,他才从瓦子出来,就近雇了一辆马车,前往四圣院,去接灵阳与白山。 燕三郎到时,白山已在四圣院中等候,僧道并未耽搁,与燕三郎一同上了马车。 其实道路并不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便已来到西湖法台边。 下了车,白山望着眼前一大片茫茫湖水,对灵阳道:“偌大西湖,该如何查起啊?” 灵阳看了一眼一旁的法台,笑道:“查,自然是不好查,不如我们就学一学通果师徒,来个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白山回身注视法台,旋即恍然,通果师徒做法事,招致横祸,那么他们也可以做法事,看看能不能引来邪物。 当下白山登上法台。 这座法台并不如何高大,只是由十几张桌子临时拼接捆绑而成,法台上面又摆放桌案、椅子等一应用具。 念经本是白山专长,上台后也不多言,径直坐在椅子上,垂目诵经。 由于此处出现了命案,又是临近黄昏,并没有多少人在此经过,也未引起像昨日通果师徒那样的围观。 偶尔有一两个行人经过,只是快速的瞟一眼,相互间窃窃私语,似是在说,这和尚真不怕死。 由于昨晚同时死了两人,灵阳也难以预料会遇到生么样的凶险,便要燕三郎随着马车先回去,免得发生意外时,还要分神照顾。 燕三郎自是求之不得,自从他在龙山遭遇了一回僵尸,心中就有了阴影,从他自身来讲,对于与灵阳一同在晚间调查妖邪之事,他是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见灵阳要他先走,便如得了特赦一般,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飞驰而去。 将一切安排妥当,灵阳一手按住法台边沿,轻轻一跃,坐在法台上。背靠着白山念经的椅子,双目望向西湖。 此时,太阳已快被群山吞没,只留一丝余晖,越过山梁,依旧不舍的投撒在西湖水面上,为碧玉般的湖水染上粼粼金光。 白山只觉得椅子背后传来一股轻微的倚靠的力量,知是灵阳,并未理会,继续垂眸诵经。 如此一直到了三更。 法台周遭已被夜色吞没,淡淡的月光似是在努力的驱散黑暗,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在天地间掺杂了些许轻纱似的银光,让一切看起来都朦朦胧胧的。 白山一心用在诵经上,仿佛忘却了时间,对于妖邪之事也不过问,只是轻声念诵经文。 其实,他也有借此超度通果师徒之意。 灵阳看似是懒散的坐着,其实已经开启了天目,心神时刻注意着周遭环境的变化。 临近四更时,凄迷的夜色中,忽然出现一道窈窕身影。 那道身影向着法台走来,淡淡的月光描摹出她的轮廓,随着脚步的交替,毫无赘肉的纤腰显得极为醒目,轻轻摆动着,细微处尽是曼妙。 如此动人的身影,就连灵阳也忍不住侧过头去,多看了几眼。 随着那道身影的逐渐靠近,夜色在她周身笼罩的黑色轻纱也渐渐退去,最终显露出一位绝色女子。 灵阳望着女子那张柔美的俏脸,嘴角不由得轻轻扬起。 “这位大师。”女子在法台前停住脚步,微微仰头,对着法台上的白山轻轻唤了一声。 白山闻言将眼睁开,见法台下立着一位美貌女子,稍稍怔了怔,旋即问道:“女施主是在唤小僧吗?” 女子弯眉浅笑,“当然啦,除了你,这里还有其他和尚吗?” 灵阳从白山身后转出,坐在白山身旁,笑道:“和尚只有他一个,不过还有一个道士。” 显然,女子此前已经发现了灵阳,对于灵阳的出现并未显得如何惊讶,反倒是从容的对灵阳露出一个微笑。 那笑容好似一阵春风,在这微闷的夏夜里,令人身心舒爽。 灵阳也同样报以微笑。 这时只听白山开口问道:“不知女施主唤小僧何事?” 女子的笑容瞬间黯淡下去,一双大大的眼眸中随即浮现出一抹哀愁,对白山施了一礼,轻声道:“先父临终时,因家中贫苦,没有财力请高僧超度。今晚突然前来托梦,说此处有高僧诵经,要奴家来请高僧回去,为先父超度亡魂。先父之命,不敢有违,奴家这才冒失前来。果真见大师在此诵经,不知大师能否随奴家回去,成全奴家这份孝心。” 白山也料到此女深夜至此,绝非寻常,不敢擅自做主,望向一旁灵阳。 刚好,灵阳已开口应对:“这和尚已经答应了别人,在此开设法事,不便脱身。” 说到此处,稍微顿了顿,灵阳又笑道:“不过,我也懂得念经渡魂之法,可随小娘子前去。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女子眨着一双笑眼望向灵阳,眼神满是娇媚,又夹带些许凄婉,令人心动的同时,又不觉生怜。 灵阳心中冷笑,好厉害的媚术。 女子并不一味地盯着灵阳,只是望上几眼,便似害羞般的低下头,轻声道:“先父虽说是要奴家请一位高僧回去,可终究是为了超度之事。如果仙长能使先父解脱,那奴家也是求之不得。先父生前也崇信三清,请仙长回去,想必先父也不会有所指摘。” “那就由我随小娘子回去吧。”灵阳走下法台,对女子道:“还请小娘子在前引路。” “好,uu看书 ww.uuanu.co 请仙长随奴家来。” 随着轻柔的嗓音,女子款款转身,摇动纤腰,沿着湖岸向前走去。 灵阳对白山眨了眨眼,随后转身跟在女子身后。 白山不明白灵阳眨眼意思,向灵阳望去,只见灵阳双手背负背后,右手的手指对着白山的方向勾了勾。 白山这才会意,是要他尾随于后。 眼见灵阳的身影便要消失在黑暗中,白山不敢怠慢,轻轻下了法台,悄悄坠在后面。 约莫走出一里远近,灵阳一边走一边欣赏女子的腰身,倒也不觉得枯燥。 又走了一段,女子停住脚步,此处依旧是湖边。 女子指着湖里的一艘船,道:“奴家家贫,以船为家。仙长莫要嫌弃,还请仙长随奴家上船。” 语气娇柔妩媚,实在勾人心神。 灵阳却并未被她勾动,故作为难道:“实在不巧,我自小晕船,上不得船去。” 女子柔声道:“不碍事的,奴家牵住道长的手,道长就不会晕船了。” 说着一只玉手主动伸过来,握住灵阳的手,手指还在灵阳掌心轻轻拨弄。 灵阳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趁势将女子的手握紧。 “我们上船吧。”感受到灵阳手上的力度,女子也是轻轻一笑,令人骨酥的嗓音再次响起。 女子作势向前迈步,灵阳却不为所动,立在原地,笑道:“哪里有船,小娘子莫要害人啊。” 灵阳话音未落,眼前的船只突然消失不见。 女子见状,恶狠狠的哼了一声,猛地转身,满面狰狞。 第97章 采莲篇【8】 惨白又微弱的月光,在女子扭曲的脸颊上形成诡异的光影,看上去异常恐怖。 女子尖叫一声,一张樱桃小口瞬间张开,皮肉撕裂,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与颌骨,对着灵阳的脖颈探身咬去。 同时,另一只未被灵阳抓住的手,也高高扬起,尖长的指甲犹如鹰爪般,抓向灵阳头面。 灵阳早有准备,从容后仰,一手牢牢抓住女子,另一只手已拈住一张灵符,在女子探头时,顺势贴在了女子头顶。 女子身形瞬间顿住,凶恶的样貌再次恢复娇媚,腰肢也渐渐挺直。 望着女子的模样,灵阳微微一笑,语气中略带着些许轻薄道:“还是这样好看。” 女子用一双哀怨的眸子望向灵阳,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是法师?” “是啊。”灵阳轻轻点头。 “既是如此,我已被你禁住,要动手便动手吧。” 灵阳微感惊异,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娇柔的女子,说起话来却是如此直接决绝。 “可是我并不想动手。”灵阳继续保持着微笑,对女子道:“我想先问你一些问题。” 女子沉着脸,原本俏丽的脸上少了些许妩媚,多了一分冷峻,淡然道:“不必问了。前日的男子是我害死的,昨日的两个和尚也是我害死的。不止如此,去年前年我也害死过两人,别问我他们是谁,我不知道姓名。” 白山刚好走过来,听到女子所说,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他们?” “他们都该死!”被灵阳用灵符禁住后,一直平静的女子,稍稍有了一些情绪的波动,咬牙道,“他们仗着有些家财,诱骗采莲女子。始乱终弃,害的那些采莲女子终生凄苦,甚至殒命。不该死吗?” 白山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继续问道:“昨日那两个和尚并非采怜人,你又为何要将他们害死?” 女子轻哼一声,道:“那些和尚只知道收取钱财,不论是非,但凡给钱,便是恶人,他们也肯诵经,若是无钱,屈死冤魂,他们可曾度过一人?” 白山微微一怔,低声道:“并非所有僧人都是如此。” 灵阳对白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怨魂一旦被怨念戾气左右,又如何能够分辨是非? “如此说来,你也是采莲女了。”灵阳再次望向女子轻声问道。 女子点头,凄然一笑,道:“没错,我是采莲女。我是一个被采怜人诱骗,被采怜人遗弃,被采怜人害死的采莲女。所以我也要害死采怜人。” “原来也是个苦命女子。”灵阳轻叹一声,对女子道:“这个和尚法号白山,最擅超度亡魂。你这样害人终究不是办法,不如就让这和尚帮你送入轮回吧。” “不必了。”女子的声音带着一股寒气,“我不愿投生,要么放了我,要么让我飞灰湮灭。” 女子的话语好似一块坚冰将她硬生生包裹起来,将僧道的好意隔绝在外,不仅如此,那块坚冰上散发出的浓烈寒意,更是触动了僧道的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怨念,竟然让一个人彻底断绝了生机,心如死灰。 白山不解问道:“为何要如此?” 女子淡漠的目光扫过月下的西湖,扫过远处的临安,最终落在白山身上,那带着寒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害我的人逍遥自在,我却落得孤魂无依。你们和尚不是讲报应吗?害我的人为什么没有报应?为什么偏偏是我落得如此下场,难道我就该遭报应吗?” 女子顿了顿,嘴角拂过一丝冷笑,继续道:“若这世间的报应就是如此,那这世间又是什么世间,值得谁去留恋?哼,不如飞灰湮灭,一了百了,从此再不知喜、再不知怒、再不知思、再不知悲。” 说罢,女子美眸轻闭,竟流下两行清泪。 灵阳见状心中也是一惊,那两行看似泪珠的液体,实质上是怨气化形,凝结而成。由此可见女子怨念之深。 白山也察觉到了那股怨念,低声对灵阳道:“此女怨念极深,又害死数人,业障缠身,若以我的修为强行超度,恐怕即便数月,也未必有效。最好是先去除其怨念。” 略微沉吟,白山继续道:“可还记得柳下元小乔?” 灵阳自然明白白山的意思,当初元小乔的情况与此女子也有几分相似,便是依靠消除其心中怨念,最终才得以超度。 当下灵阳对女子道:“你可否将遇害经过讲出?如那害你之人的确该死,我替你了却这个报应。” “真的?”女子望向灵阳,眼神中有着些许疑惑,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道士会为了一个孤魂伤害一个活人。 “真的。” 灵阳轻柔的嗓音似乎有种魔力,可以润物细无声般的消除对方的疑虑。 女子果真不再继续纠结,用平静的口吻,讲述起自己的遭遇。 女子本名陈语莲,确是采莲女。 四年前,陈语莲月夜采莲时偶遇一男子,样貌俊美,谈吐风趣,很会逗人开心。 开始陈语莲还能自持,可禁不住男子每夜都来纠缠,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说的陈语莲心意萌动,终于在一天夜里,她登上了那男子的船…… 自此两人如胶似漆,每夜都在西湖相会。 即便过了采莲的时节,两人依旧时常相约湖上。 如此半年之后,uu看书 ww.ukanshu.cm 陈语莲身怀有孕,便催促男子成婚。 男子出身望族,两家自是门不当户不对,男子以需要时间说服家中长辈为由,要陈语莲耐心等待数日。 此后男子便不见了踪影。 陈语莲想去找时,才发现男子从没告诉过她,家住何处。 怀孕之事,终究难以遮掩。不久之后,陈语莲的父亲看出女儿显怀,寻问是谁的孩子,陈语莲说出男子之名,却根本找不到这个人,陈父一怒之下将其赶出家门。 陈语莲只好住在船上,好在是渔家女,靠湖为生,倒也能够勉强生活。 即便如此,她对男子还抱有一丝幻想,不断地为他找出各种失踪的借口,而她自己,每夜都会将船停在他们曾经相会的地点,等待着那个答应会来接她的男子。 一直到了来年采莲时,依旧没有等到男子。 此时陈语莲已有五个月身孕。未婚先孕之事也早已在西湖传开,她孤身一人,受尽了白眼、奚落,甚至嘲弄,她全都默默忍受下来,她依然相信,男子会来接他。 “也许……也许是他为我忤逆了长辈,被长辈看管起来,所以不能来找我。他终究有一天会说服家中长辈的,他终究有一天会来接我的,他终究是喜欢我的……” 陈语莲总是在这样安慰自己。 终于,在一天夜里,她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情郎。 只不过,她的情郎却陪在另一个情人身旁…… 第98章 采莲篇【9】 陈语莲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用力撑住船篙,使自己不至于瘫坐在船上。 隔着一片茂盛的荷叶,不远处,她的情郎与一名采莲女正相拥而笑,两人举止亲昵,不多时,双双进入船篷。 随后湖面上隐隐约约飘荡起一阵阵微弱的欢愉之声。 直到此时,陈语莲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残酷现实,陈语莲好似坠入冰窟之中,整个身子不住颤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面的蓬船轻轻摇摆着,激起的水波远远地传了过来。那里云雨正浓,她也不便过去质问,只好蹲坐在船尾,双手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膝盖,静静的听着那边的动静。 片刻之后,对面的蓬船再次恢复平稳,男子与采莲女重新出现在船头,男子环抱着女子的纤腰,女子细心的为男子整理衣襟。 他们相约来日再会,又温存了好一会儿,女子才依依不舍的下了男子的船,回到自己的采莲小舟上。 那一刻,陈语莲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脸上满是笑意的采莲女,划着小舟,没入莲荡之中,男子则独自摇橹离去。 望着渐远的蓬船,陈玉莲鼓足勇气,用力撑篙,自后面赶上。 当男子见到陈语莲时,先是一怔,旋即面露惊喜,对陈语莲道:“小莲,我找的你好苦,半年来你去哪了?我来几十次,都不曾见到你。” 男子努力表演者,他本以为陈语莲会表现出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但,陈语莲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有些木讷的望着他的胸前。 男子见状,也低下头,向自己的胸前看去。 衣襟上,残留着两片胭脂。 男子这才意识到,他的事可能已经败露了。 “你都知道了?”男子收起了那份柔情,试探着问道。 陈语莲呆滞良久,之后缓缓点头,眼中流着泪水,哀求道:“我不在乎的,你收下我吧,我怀着你的孩子,我已无处可去。” 男子长叹一声,眼圈也有些泛红,面露愧色,轻声道:“好。是我不对。小莲,你受苦了。这样吧,你回去再等我一晚,明日我便去聘请媒人,我要将你明媒正娶迎回家中。” “我哪儿也不去!”见男子又要让她回去等,陈语莲再也难以压制自己情绪,大声喊道:“我就跟着你,我哪儿也不去,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男子满脸惊慌,虽是夜里,附近却仍有采怜人,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好好的风月艳事岂不成了丑事? “莫要喊叫。”男子急忙出声制止,并好言劝道:“好好好,你跟着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今天就带你回家。” 陈语莲闻言,脸上顿时现出喜色。 “你不是骗我吧。”陈语莲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骗你。”男子站起身,向陈语莲伸出手,温声道:“把手给我,我接你过来,我们一同回家。” “嗯。”陈语莲破涕为笑,小心操控着船只,使自己的小船与男子的蓬船并在一起。 随后走到男子面前,轻轻握住了男子的手,心中满是暖意,这只手已有几个月未曾触碰过了。 正当陈语莲抬起脚步,要登上男子的蓬船时,男子忽然在陈语莲的小船上蹬了一脚,两船迅速分开,陈语莲一脚踩空,与此同时,男子松开了与陈语莲相握的那只手。 陈语莲惊呼一声,落入湖中。 生在湖边的她,深谙水性,本不会淹死,可就在她将头探出水面,张口换气时,男子的大手猛地按住了她的头顶,将她硬生生压入水里。 湖水瞬间自口中涌入,越是挣扎叫喊,灌入的湖水越多。不多时,便溺死在了湖中。 此后尸身被水草纠缠一直沉在湖底,再未见过天日。 讲罢经过,陈语莲淡漠的目光自灵阳与白山的脸上扫过,问道:“那人不该死吗?” “该死。”灵阳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回答却是干脆利落。 白山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佛号,也未多言。 “那他的报应呢?”陈语莲望向灵阳。 “该有报应。” 灵阳微合凤目,似是在思虑对策,随后问道:“告诉我那人姓名。” 陈语莲道:“我所知的那个名字可能是假的。他消失那几个月,我曾在城内城外问过,名门望族中,并没有叫那名字的年轻男子。” “那你可知道他的生辰?”灵阳说完自己也轻叹一声,道:“名字都可以造假,生辰也未必告诉你真的。” 陈语莲点头道:“我也的确不知。” 灵阳微微皱眉,uu看书 .uuansu.o“这就有些难办了,姓名八字皆不知晓,这如何寻得着?” 闻言,陈语莲并未表现出如何失落,只是嘴角微微挑了挑,也许是在讥笑这天地不公吧,“道长,若无法让他得到应有的恶报,那就将我除去。我也知害人不对,可每次见男子采怜,就忍不住要去加害。不如就让我消失吧。” 陈语莲语气平淡,可她的话语传入白山耳中,白山却感觉到莫名的凄切,他忍不住对灵阳道:“你这道士,平日里那么多花样,真用到的时候,难道就束手无策了?” 灵阳细长的眉毛轻轻挑动,白山无心之语隐隐起到了激将的作用。 灵阳得知陈语莲被害经过后,心中本有怒意;面对凶手却无能为力,无形中又增添了些许恼怒;方才这和尚又出言讥讽了一番,饶是灵阳往日里风轻云淡,此时也不免动了真火,轻哼一声,愤然道:“只有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生辰八字也不知道,我能怎么办?哪怕给我他的一根毫发,一点骨肉,我也能马上让他毙命!” 陈语莲那一双已然暗淡的美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光亮,“道长,我有他的骨头。” “哦?”灵阳凤目半合,嘴角微翘,笑意中透出一股寒意,对陈语莲道:“有骨头即可,那骨头现在何处?” 陈语莲道:“当初他将我按入水中时,慌乱之中,我曾咬掉他一截手指。血肉虽已化去,他的骨节却随我的尸骸沉在湖底,就在骸骨口中。” “如此说来,还要潜入湖底将其取出。”灵阳说着忽然望向白山,眼神中满是戏谑。 第99章 采莲篇【10】 “兀那和尚,”灵阳对白山道,“我倒是有办法了。现在该用到你了,方才不是义愤填膺吗,那就去把那截指骨捞上来吧。” “好。”白山回答的倒也毫不犹豫。 当下白山向陈语莲问明了沉骨之处,随后纵身跃入湖中。 灵阳本有分水之法,可将西湖分开一条通道,但对于白山无心的讥讽,他尚自有些气恼,因此并未施法。 望着白山划水时矫健的动作,灵阳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自语道:“没想到这和尚的水性还不错。” 白山游到陈语莲所说位置,深深吸了一口,潜入水中。 岸上的灵阳轻笑一声,“这呆和尚,水下昏暗,又是夜间,你如何找得到尸骨?” 说罢,衣袖轻甩,一道发光灵符由袖内飞出,好似游鱼一般,摇摆着钻入水中,径直向白山游去。 正在水下摸索的白山,忽然发现身边明亮起来,向光源望去,只见一张如灯烛般的灵符飘在身旁,知是灵阳相助,不由得微微一笑。 灵阳安静的注视着湖面,四年过去,尸骨想必已被淤泥覆盖,像这种既费力气又需耐心还有些污浊的细致工作,他相信也只有和尚能够做好。 过了良久,白山才从湖水中冒出头来,快速的换了几口气,随后又潜入水中。 这一次下潜的时间更久,水面处不时泛起轻微的波纹,当白山再一次浮出水面,他未做停留,直接向着岸边游来。 登上岸,灵阳才发现,白山竟是赤着上身,健硕的身躯挂着些许水痕,淡淡的月光下,极具美感。 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直裰,此时被打成了一个包袱,背在了白山背后。包袱内鼓鼓的,似是裹着什么东西。 灵阳大袖一挥,一阵暖风吹过,将白山身上残留的湖水一扫而尽,就连衣服鞋袜也都干透。 白山对灵阳报以微笑,之后面向陈语莲道:“小僧已将你的尸骨全部取出,待此事了结,便将你带回山中安葬。” 陈语莲淡漠的脸上,略过一丝感激,轻轻施了一礼。 白山又将右手伸向灵阳,掌心托着一截指骨,“你需要的东西。” “好。”灵阳接过指骨,眼神中透出一股狠意,当下也不多言,将指骨放在左手掌心,口中念动真言,旋即举起右手,对准那截指骨,猛然间右手掌心处奔出一道细小的闪电。 只一刹那,电光便已击中指骨,与此同时,天空中突然咔嚓一声巨响,仿佛要撕裂天地一般,一道耀眼的巨雷,闪烁着白紫色的光芒,蜿蜒而下,以摧山撼岳之势落于临安城内。 向落雷的方向望了一眼,灵阳嘴角轻笑,随意将那截指骨丢入湖中,又伸手招了招,将陈语莲头顶上的灵符招回,飘入袖中。 “去城内看看吧。”灵阳对陈语莲道,“你也看到落雷的方向了,这么大的动静,又刚刚死了人,想必不难找,去看看是不是那个人遭了报应。” “嗯。”陈语莲嗓音略显颤抖,应了一声后,飘身向城内而去。 “咳。” 待陈语莲远去,灵阳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白山侧头望去,这才发现灵阳脸色苍白,并且显得有些疲惫。 “怎么了?要紧吗?”白山关切地问道。 灵阳轻轻摆了摆手,“不碍事,只是用了禁法,有些损耗。” “禁法?”白山惊愕,“你用的不是正法吗?” “法虽是正法,用来杀人就是禁法了。”灵阳轻叹一声,“毕竟是杀了个人啊。” 白山歉然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刺激你的,我……我那也是无心之言。” 灵阳露出一丝苦笑,道:“如果不这样,又如何收场?难道真要我亲手灭了她?该死的是那采怜男子。” 沉默了一会儿,白山道:“一会儿,我背你回山。” 灵阳朗声而笑,笑声中虽然透出些许虚弱,却也能感受到那是发自肺腑的笑。 “和尚,你也太小瞧我了。区区禁法反噬,我还受的起。” 说话间,陈语莲飘然而反,跪在僧道面前放声痛哭,随着情绪的宣泄,聚集在体内的怨气也在迅速消散。 被雷击死之人的确是那负心人,原来他是邢尚书家的嫡长子,果然连名字也是假的。 待陈语莲哭诉之后,灵阳道:“恩怨已了,随和尚回寺超度吧。” 陈语莲拜求道:“我已看破尘世,不想再深陷其中,愿拜白山大师为师,从此侍奉左右,还请大师成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白山着实手足无措,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灵阳。 灵阳也是微微一怔,他也是首次遇见如此情形,旋即笑道:“这又有何不可,权当是为地藏王菩萨分担一份辛苦。” “也对。”白山略作思索,道:“佛法普度众生,幽魂亦是众生,一心向佛,同样可得正果。” 月色下,一面色苍白的道士,一赤着上身,背黑色包裹的和尚,一同向着葛岭走去。 二人身后还有一名绝色女子。 …… 数日后,灵阳脸色早已恢复如常。 这一日,白山又采些覆盆子来,说是补身。 灵阳道,已经无碍。白山还是坚持,劝道:“有益无害。” 灵阳吃了一颗,味道酸甜。他不爱吃酸,又不忍拂了白山一片好心,便叫罂娘拿去酿酒。 随后,灵阳又问起陈语莲。 白山道,将其尸骨火化后便葬在寺后,又于坟旁建了一座草庵,在庵中塑了佛像,供其安身朝拜。陈语莲天资聪慧,短短几日已粗通楞严经。 灵阳道,如此最好。 说起陈语莲,白山又联想到元小乔,便道:“世间女子最苦,你看,从元小乔到陈语莲,苦命的都是女子。” 灵阳摆手道,uu看书 .uukanshuco 也不尽然,也有苦了男子的。说着有意无意看了眼幽阳,幽阳神态自若,依旧洒扫庭除。 …… 太阳缓缓落山,今夜无月。 临安城却并未因缺少月光而显得昏沉,反而更加璀璨,宛如黑夜中一颗散发着七彩光芒的明珠。 成千上万的光芒中,有一抹淡黄,来自天井坊西北处的一所小院。 院内廊下摆着一张矮几,几上燃香,香炉旁是一盏笼纱明烛,光便是从这里发出。 此时,一窈窕女子立于廊前,身前是烛光照射出的一条倩影。 女子轻转身躯,侧头望着随她而动的曼妙身影,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哀叹。摇了摇头,回身拾级而上,走入廊内,跪坐几前,伸手拾起几上一串菩提子念珠,轻启朱唇,垂眸诵经。 几上明烛又将女子的坐姿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女子念几句经,便抬眼看看几案。 她面前的几案上,放置的却不是经书,而是一张诗笺。 笺上书写着四句诗: 细雨微风撑伞人, 白墙小院问佛音。 至今未敢惊兰若, 不晓禅心几许深。 女子看着看着竟似痴了,连经也忘了念,只有手中念珠在麻木的转动着。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一女子声音道:“无用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由女子身旁窜出,越墙而去。惊得女子低呼一声,匍匐于地,良久方起,战战兢兢的环视四周,蓦然发现一件怪事,又是一声惊呼…… 第100章 影魅篇【1】 夜色渐深。 临安城的华彩也渐渐褪去。 万家灯火变得稀疏斑驳,星星点点的亮光不断被黑夜吞噬,最终“幸存”下来的,可谓寥寥无几。 此时位于城北的一座大宅中,还有一支蜡烛在不知疲倦的燃烧着。 烛光来自大宅的东跨院,院内寂静,仆人们都已经睡了,只有正房还亮着一盏明灯。 正房屋内,一名清秀男子身穿贴身单衣坐在灯前。 他是这家的嫡长子,复姓上官,单名瞻。 上官瞻手中捧着一张纸笺,笺上写着几行诗: 曾记元夕数面缘, 钟离无状惹君怜。 此身已是菩提子, 来世同调锦瑟弦。 落款清冷桥上人,字迹娟秀,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 这几句诗,上官瞻也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依旧在灯下反复看着。 直到四更时分,充满血丝的双眼实在倦了,这才贴身收起诗笺,准备熄灯就寝。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上官瞻以为是自己书童,随口问道:“是隆儿吗?” “不是。”声音温婉,显然门外是名年轻女子。 上官瞻听到这个声音后,心中满是诧异,这声音绝非自家女使,却又有些熟悉。 莫非是她? 绝不可能,深夜之间,她怎么可能来到此处? 心中正在疑惑,敲门声再次响起。 “门外是谁?”上官瞻问道。 “清冷桥上人。” 女子的声音依旧温婉动听,但传入上官瞻耳中,却如同一道雷电直击心底一般,令他心神为之一震。 “真是你吗?”上官瞻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吗?”这一次,女子的声音中似有一些嗔怪。 上官瞻回想着那个深深烙印在心底的声音。 没错,就是她! 确认之后,上官瞻不再犹豫,疾步冲到门前,将屋门打开。 门外立直一位黑衣女子,女子不仅一身黑衣,连头上都裹着黑纱,眉眼全被遮罩,完全看不清面容。 上官瞻见状一愣,又问道:“你真是清冷桥上人?” “你不会是把我忘了吧。”女子微微侧过头,虽隔着黑纱,也能感受到有一股淡淡的幽怨。 上官瞻上下打量女子身段,虽是一袭黑衣,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在黑夜中依旧引人瞩目,再细听女子声音,没了门窗阻隔,轻柔动听的嗓音越发真切。 有一瞬间,上官瞻仿佛回到了元夕那晚,他与此女初见之时,心中更加坚信,确实是她。 见女子似是有些生气,上官瞻连忙道:“我怎么会忘?只是深夜之中,娘子突然出现,实在是令我有些意外。我家高墙深院,不知娘子是如何来到此处?” 女子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似是隔着黑纱轻瞥了上官瞻一眼,语气中仍带着些许嗔意,道:“我不顾颜面,排除万难,前来寻你,难道只让我在门外说话?” 上官瞻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犹豫了下,还是将女子让入屋内。 落座后,两人都有些拘谨,良久没有说话,最终还是黑衣女子先开口道:“自从那日,你派人送来诗笺,我便乱了方寸,不知你是有意相戏,还是真心如此?所以特来找你问个明白。” “我自是真心。”上官瞻望着女子道:“自元夕一别,我便如着了魔一般,行走坐卧,无论做什么,心中想的都是你。要不然,我又怎会冒昧的给你送去诗笺。” 女子闻言,轻轻低下头,尽管看不见面貌,上官瞻也能想象到,此刻女子定是一副娇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面红过耳? 女子幽幽道:“实不相瞒,元夕那日与你相见之后,我对你也……” 说道此处,女子突然停住,沉默片刻,随后一声轻叹,说道:“唉,我的事,想必你也有过耳闻吧。” “嗯。”上官瞻点头道,“我自是了解过了。” “我……”女子沉吟良久,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我本是未亡人,你是世家公子,我如何配得上你?你真的……真的不嫌弃我吗?” “我怎么会嫌弃你?”上官瞻听出,女子话语中,对自己也有情意,难掩激动之情,声音也随之颤抖。 “你不会是骗我吧?”女子像是仍有疑虑,继续低头问道。 “我绝不是骗你!”上官瞻一边说,一边由衣襟内取出那张诗笺,递向女子道,“你看,这是你给我的诗笺,我一直带在身边,一刻不曾分开。我对你的心意,还会有假吗?” 女子双手接过那张带着淡淡体温的诗笺,身子微微颤动,显然也是十分激动。 上官瞻又道:“若娘子还不相信,我愿对天盟誓,以明此心!” 说罢上官瞻便要立誓,黑衣女子连忙拦住,柔声道:“不必如此,uu看书 .ukanshu.co 我信你。” 上官瞻望着女子道:“我对娘子一片真心,不知娘子心意如何?” 女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上官瞻道:“我今晚来寻你,难到还不能说明我的心意?你若对我真心实意,我今晚便……便将此身托付与你。” 上官瞻闻言喜不自胜,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在女子身后,双手轻轻抱住女子肩头。 女子旋即起身,扑入上官瞻怀中。 两人情意绵绵,当晚终成就好事。 一夜温存,妙不可言。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女子虽肯褪去衣裙,却不肯去掉头上黑纱,说是害羞。可是又要求上官瞻留一盏灯,也不知是何缘故。 天未亮时,女子主动离去,说是买通了看门人,不会被发现。还要求上官瞻不要追究看门人的责任。 此后数日,女子夜夜皆至,两人如同新婚燕尔一般。若是哪一晚女子稍微晚到片刻,上官瞻都会忍不住心痒难耐。 不久之后,上官瞻觉得这般偷偷摸摸,终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提出要迎娶女子。 女子以父亲要她孀居守节,不许再嫁为由,劝上官瞻莫要心急,慢慢商议。提亲之事便就此搁置。 如此,两人也算安稳下来。可是女子却一直不肯去掉头上黑纱。 时间久了,上官瞻心中好奇,总想看看女子容颜,而女子每次都是婉言拒绝。 一天晚上,上官瞻终究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趁女子入睡时,悄悄揭开了面纱。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黑纱下面竟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第101章 影魅篇【2】 清晨。 白山来到四圣院时,四圣院门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车夫背靠车厢坐着,垂着头,闭目假寐。 马车一旁立着一名十几岁的少年,衣着称不上精美,倒也是整洁体面,看样子是富贵人家的小厮或是书童。 白山来至少年身前,施礼问道:“施主可是有事来找灵阳道士?” “正是。”那少年规矩还礼,答道。 “因何不进院中?” “已经见过灵阳道长了。道长说要先用过早饭,故而在此等候。” “原来如此。” 白山对少年微微点头,不再多问,转身走上台阶。 见到四圣院的大门自动打开,少年有些惊讶,这和尚不用投钱也能进入四圣院,想来一定也是一位高人。 院内,灵阳正坐在廊下,见和尚进门,只是笑了笑。 如今两人已经不用相互客套,一个微笑,一个点头,便是问候。 白山习惯的在道士身旁落座,灵阳习惯的为和尚斟一杯茶。 “我看到门外的马车了。”白山道。 “嗯。”灵阳应了一声。 “什么事?” “大概是魂不守舍吧。” 灵阳浅浅的饮了一口茶,道,“我答应他们吃过早饭去看看,和尚有兴趣吗?” “有。” 吃早饭时,灵阳又将事情对白山简单讲了下。 来人是城内上官家的人。 上官家在临安城也算高门大户,不仅颇有家资,家主上官风还是朝廷命官。 出事的人是上官风的长子,上官瞻。 就在今天凌晨,大约是丑寅之交,上官瞻的书童隆儿,突然听到上官瞻卧室内传出一声惊叫。 为了方便服侍,隆儿就住在上官瞻隔壁耳房,所以那叫声听得十分真切。 被自家公子凄厉的叫声惊醒,隆儿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穿衣出门。 来到正房门前,尝试推门,发现里面上着门闩。 拍打呼唤了几声,也不见上官瞻回应。 混乱中无意间发现,卧室的窗户是开着的,又赶忙来到窗前,向里面望去。 只见卧室内亮着一盏灯,屋内情形倒也能看得真切。 此时,床榻的帷帐并未放下,可以看到上官瞻斜躺在床上,身子倾斜,整个头和一条手臂都伸出床外。 那奇怪姿势显然并非是在安睡。 隆儿不知自家公子出了什么事,隔着窗户又大声呼喊了几声。 不见回应。 隆儿情急之下,翻窗而入。来至床边,却发现,上官瞻双眼半睁,眼中全是眼白,口鼻处呼吸微弱,显然已经昏死过去。 自家公子突然人事不知,看情形还是凶多吉少,隆儿哪敢耽搁,直接跑去家主院中,叫醒上官风,说明此事。 上官风闻言也是一惊,急忙前去查看。 他往日里极重养生,也粗通医道,对上官瞻仔细检查一番,推测是惊吓过度,真魂离体。 至于在自家之中,受到了何种惊吓,以至于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上官风心知此事延请医生也是无用,他对灵阳也有过耳闻,于是天刚一亮,便让隆儿来请灵阳。 四圣院门外面的少年便是隆儿。 吃过早饭,灵阳与白山一同随隆儿来至上官家。 上官风虽然心急如焚,依旧没有失了礼数,先是让至正厅用茶。 灵阳对这种魂不守舍之事也已司空见惯,因此并不着急,即便是绝气身亡,只要尸体完好不腐,他也有办法令其还魂复生。 向上官风寻问了些有关上官瞻的情况,除去昏迷不醒之外,倒也并未发现其他异常。 之后僧道才随同上官风来到上官瞻的卧室。 上官瞻此时依旧昏迷着,身体已经被摆放好,仰面躺在床上。 灵阳先为上官瞻诊脉,确认只是普通的惊吓离魂后,略施小法,便将上官瞻的真魂招回。 待上官瞻苏醒过来,上官风赶忙向儿子询问经过。 上官瞻谢过灵阳之后,回想昨夜之事,既惊恐又惭愧,思前想后,踟蹰良久,也只得含羞说了。 此事还要从今年的上元佳节说起。 元夕之夜,上官瞻出门赏灯。 赏灯之余,上官瞻对灯谜也颇感兴趣,一边沿街游览,一边留意街边店铺事先设置好用来招揽客人的灯谜。 遇到有意思的,他便要下场参与一番。不为猜中的彩头,只为其中趣味。 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个香袋铺的门前围了很多人。 原来这家香袋铺别出心裁,设置了一个猜谜挑战 ——谁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一连猜对十个灯谜,便免费赠送一只上等香袋。 上官瞻去时,虽然围观的人多,却没人敢去挑战。 向一旁围观的人询问,得知此前已经有过几人下场,那几人在猜灯谜上也都颇有名气,结果全都折戟而返。 香袋铺的掌柜,见无人下场,便对围观众人笑道:“小店本打算赔本送一些香袋与有缘人,却不想连一只也未送出去。 “也不知是我家今年的灯谜设置的难了,还是真正的英才还未出现。 “不过,想必众位方才已经看到了,有几位射虎的高手全都无功而返,uu看书 ww.ukanshu.co 估计呀,我家这不要钱的香囊,今日恐怕是送不出去了。” 他如此说,一来是炫耀自家灯谜水平高,二来也是激将,诱使围观的人下场,他这里越热闹,店铺的名声也就随之越大。 又听那掌柜继续说道:“还有没有高手下场?莫要让我这些香袋砸在手里啊。哈哈。” 他笑声未落,便有人喊道:“我来试试。” 喊话的人并非一个,而是一男一女两人。 这俩人几乎同时出口,说的话也都一样,好像是事先演练好的一般。 那名说话的男子便是上官瞻。 上官瞻循着声音向说话的女子望去,那女子也刚好望过来,两道目光相对,女子清秀脸颊有些微红,扭头躲开。 掌柜见有人挑战,自是欢迎,将上官瞻与那女子一同请入场内,并且临时改了规矩,要二人同时猜谜,一炷香内谁先累计猜对十个,谁便获得双份奖励。 若两人在一炷香内都未能猜中十个灯谜,则一同宣告失败。 询问上官瞻与那女子之后,两人皆无异议。本就是游戏,谁也不把此事当真,反觉这样更有意思。 如此一来,这场猜谜俨然成了一场比试。 当下一男一女也不多言,专心猜起灯谜。 第一个是上官瞻先猜中,第二个则是那女子先猜中,两人互不相让,又旗鼓相当。 如此这般,双方猜中数量交替攀升,到最后,上官瞻猜中九个后,那女子也刚好猜中了九个。 接下来的这个灯谜,便成了一决胜负的关键。 第102章 影魅篇【3】 “养蚕人家换新顶,一阵风来顶亦无——猜一字。” 面对最后一个灯谜,上官瞻与那女子都有些犯难。 两人互看了一眼,旋即又低头沉思。 时间慢慢流逝,香炉中的香眼看便要燃尽。 那女子的手指在掌心快速划动,像是在书写文字,数次之后,面露喜色,道:“有了,是‘结’字!” 掌柜脸上微露笑意,却不说对错,而是问道:“作何解释?” 女子道:“养蚕为丝,因此这个字中有‘丝’。家中有屋顶者,舍也。‘换新顶’则是将‘舍’字去顶,换做其他。 “但下一句‘一阵风来顶亦无’,则是说,无论换做什么,顶皆被风吹走,也就是‘舍’字无顶。 “‘舍’无顶就成了吉字。‘丝’与‘吉’相合,不就是个‘结’字吗?” 女子的讲解,引来人群中不少人叫好,显然他们认为女子猜对了。 除了这些叫好的声音,也有质疑之声,有人道:“‘舍’字去顶,那是‘舌’字,并非‘吉’字啊。” 女子辩解道:“汉时也有将‘舌’字写作‘吉’字的。” 那人道:“终究有些牵强。” “是否牵强,问过店家不就知道了?”女子面向那掌柜,问道:“店家,谜底是否是‘结’字?” 此时,掌柜才不紧不慢的摇了摇头,道:“不是。” 女子心中不服,又问道:“那谜底是什么?” 掌柜指向上官瞻道:“待这位公子猜完,我自会公布谜底。当然如果这炷香烧完,这位公子还未给出答案的话,我也会将谜底公布出来。” 众人向香炉中望去,此时那炷香已燃至末端,火光微弱,仿佛一呼一吸间就会熄灭。 就在众人认为上官瞻不会给出答案时,上官瞻猛然抬头,目光中满是自信的神采,开口道:“是个‘缘’字。” 听到上官瞻的答案,掌柜面露惊异,问道:“‘缘’字何解?” 上官瞻先是面向女子拱手施礼,笑道:“还要多谢这位娘子,是娘子的见解对我有所启发,我才能猜出这个‘缘’字。” 随后又转向掌柜,道:“诚如方才这位娘子所说,养蚕为丝,这个字中有‘丝’。 “而‘换新顶’换的并非是‘舍’的顶,其实就是‘养蚕人家’中,这个‘家’字的顶。 “‘家’字去顶为‘豕’,‘换新顶’则是为‘豕’字换一个顶,换什么呢? “重点就是这个‘换’字,‘换’者‘互’也。‘换新顶’便是以‘互’为顶。 “‘一阵风来顶亦无。’那就是把‘互’字的顶也去掉,成了‘彑’字。 “‘丝’、‘彑’,‘豕’三字相合,便是一个‘缘’字。” 听了上官瞻的解释,掌柜拍手称赞,眼神中虽然带着一丝不甘,还是挤出一个笑容,道:“公子所说不错,谜底正是‘缘’字。恭喜恭喜,小店愿赌服输。” 随即将两只上等香袋取下,交予上官瞻。 上官瞻向女子看去,发现女子并未离去。女子似是也输得心服口服,对上官瞻微微颔首。 上官瞻走上前去,将一只香囊递向女子,笑道:“侥幸取胜,全赖娘子启迪,这奖品本该有娘子一份。” 那女子闻言,双颊飞霞,在元夕灯火映衬下,显得无比娇艳。 “明明是公子胜了,理应全归公子,这只香袋……我不能收。”说罢,女子匆匆施了一礼,慌忙离去。 上官瞻将这一段说完,灵阳笑道:“一个‘结’字,一个‘缘’字,有趣。” 闻听此言,一抹羞意浮上上官瞻的面颊。 灵阳故作不知,继续问道:“之后呢?” 之后,上官瞻也离开香袋铺。 他当晚对于灯谜已是尽兴,并未再为此留恋。而是直接去了赏心楼饮酒。 上官瞻最喜欢赏心楼的名酒“蓝桥风月”,由于元夕之夜正是饮酒作乐之时,上官瞻到时,此酒只剩两角。 上官瞻倒也知足,将两角全部买下。 正饮间,忽然见猜灯谜的女子也登上了赏心楼。 过卖前去招呼,将那女子让到一旁空桌落座。 女子点了一些吃食,随后也要了一壶“蓝桥风月”。 那过卖如实相告,说酒已卖光。 女子道,闻名前来,只想品尝一下酒的味道,并不多喝,浅浅的筛上一盏即可。 上官瞻与女子相隔不远,话语全部听入耳中,随即招呼过卖,从他的酒中让出一盏与那女子。 女子上楼后并未左顾右看,所以直到此时才发现上官瞻,见上官瞻主动让出一盏酒来,她也并未拒绝,含笑点头,随后也为上官瞻送了一道五珍脍,算是答谢。 两人分桌而坐,虽偶尔相视一眼,却都很快移开目光,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将杯中酒饮尽,女子又匆匆离去。u看书 .uukanshu.cm 经过两次相遇,上官瞻对那女子已生好感,有心追去结识,又怕冲撞了女子,只得作罢。 独自饮了一会酒,不知为何,那女子的身影,总在眼前出现,挥之不去,连这杯中酒都喝不出滋味了。 上官瞻心中自嘲:堂堂富家公子,今日怎么忽然变得像是没见过美貌女子一般? 虽是如此,这酒也饮不下去了。 离开赏心楼,便决定去瓦子里散散心。 于是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南瓦子。 他家住城北,对北瓦子太过熟悉,为了寻个新鲜,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南瓦。 再去南瓦的路上,经过清冷桥。刚刚上桥,马车便突然停住。 上官瞻撩开车帘看去,原来是与一顶迎面而来的轿子堵在桥上。 他这马车的车夫有些蛮横,直接呵斥着要对方退下桥去让路。 对面两个轿夫仗着人多,也不相让。 双方就此僵持。 这时,轿帘掀起,一女子探出头来。 上官瞻不由得心中一怔,那女子正是猜灯谜的女子。 女子也发现了坐在车上的上官瞻,两人相视一笑,多少都有些尴尬,谁会想到,如此快的又再次相遇,还是在车夫与轿夫的争吵之中。 上官瞻急忙呵住车夫,要车夫牵着马倒退让路,并答应多付银钱。 有钱赚,那车夫自然没了火气,老老实实退下桥去。 轿子经过时,与马车相错,女子对着上官瞻嫣然一笑。 这一笑好似春风,在上官瞻心中催发了一颗红豆。 第103章 影魅篇【4】 “临安城大小店铺无数,为何偏偏是你,与我在香袋铺前相遇?” “临安城大小酒楼无数,为何偏偏是你,与我在赏心楼上相遇?” “临安城大小河桥无数,为何偏偏是你,与我在清冷桥上相遇?” “临安城男女无数,为何偏偏是你,与我在元夕之夜三次相遇?” “这莫非就是天意?” 自元夕之夜,与猜灯谜女子三次偶遇之后,上官瞻从此便种下了相思。 他用天意说服自己,然后在偌大的临安城中,如大海捞针般寻找那个女子。 也不知是苦心人天不负,还是他的运气实在太好,半月之后,终于被他打听出有关女子的一些信息。 那女子姓程,名佳节。 其父乃是当代名儒程溪。 或许正是因为程溪名头太大,上官瞻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百万人中,将程佳节找到。 除了这些,上官瞻还得到了一个令他沮丧的消息,程佳节已经成婚。 不过程佳节丈夫早丧,她目前守寡独居。 得知对方是一名寡妇,上官瞻内心先是失落,随后又是一番挣扎,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去见一见这位让他废寝忘食的程佳节。 上官瞻问明程佳节的住处,择吉日寻去。 那是一个细雨润无声的清晨,上官瞻独自撑伞来至程佳节住处。 那是一座幽静别致的小院,院门紧闭着,门口悬一块匾额,上书“观心庵”三字。 上官瞻见到这块匾额,不禁心中一惊,家宅改做尼庵,莫非这程佳节已是出家之人? 在门外徘徊良久,上官瞻终是未敢冒失登门。 望着那犹如山岳般的沉重门楼,上官瞻重重的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沿着小巷,经过后院墙外时,隐隐听到院内传来诵经之声。 听那声音,正是元夕女子,果然她便是程佳节。 听到这声音后,上官瞻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撑着伞,直挺挺的立于墙外,驻足倾听。 不为经义,只为其声。 听了足足一卷经,院内再无语声,他这才怅然离去。 人虽回去,心却流连。他明知女子已入佛门,从此红线难牵,可终究难忘,相思愈深。 最后鼓足勇气,写了一首诗,装在元夕得来一个香袋中,令书童隆儿送去。 诗笺上署名是,元夕射虎人。 ——猜灯谜也称射虎。 “细雨微风撑伞人, 白墙小院问佛音。 至今未敢惊兰若, 不晓禅心几许深。” 念罢自己的情诗,上官瞻略有些难为情,不敢去看僧道,低声道:“文辞粗陋,让两位师父见笑了。” 灵阳摆手道:“发乎于情便是好诗。” 白山细细体会诗句中的意思,心有所感,忽然想到了青青。 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的心,有几许在佛门,又有几许在红尘呢? 思虑片刻,终无所得,又向上官瞻问道:“后来如何?” 上官瞻道:“隆儿将诗笺送去,当日便有回诗。那个香袋她却留下,回来的只是一张诗笺。” 说着取出贴身诗笺,交予灵阳。 灵阳展开,与白山同看。 看罢,灵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这位程姑娘,虽是在诗中表明自己已皈依佛门,今生不再贪恋世间情爱,可是字里行间仍是念及上官公子。 “尤其是最后一句,画蛇添足的说起来世,分明也是对上官公子青眼有加,只是碍于身份罢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上官瞻有些无奈道:“可是……碍于礼教,未敢造次。” 上官瞻又道,自此之后,他终日捧笺,百看不厌。 直到数日前,程佳节突然深夜来访,两人互诉衷肠,于是私定下终身,还有了夫妻之实。 此后程佳节每夜皆至,两人情投意合,相处十分融洽。 只是有一样怪处,就是程佳节每次来时都是头罩面纱,从不肯取下。 听到此处,灵阳问道:“如此说来,来找你的这个‘程佳节’,你从未见过她的容貌?” 上官瞻点了点头。 灵阳又问:“那你是如何确认,她就是程佳节的?” 上官瞻道:“此前,我虽与程佳节只有三面之缘,但印象极是深刻,她那身形、语声我绝不会认错。” 灵阳道:“既然此前已经见过面,那又何须遮面?此处不合情理,必有蹊跷。” “我也好奇于此。”上官瞻道:“我曾向她问起此事,她说是羞于见人。我想总不能一直如此,于是百般恳求,她倒是并未一再坚持,让我给她一个月时间,到时便可取下。” 可是上官瞻没能忍到一个月后,他心想,当前与一个月后又能有何区别? 终于在昨天晚上,他趁程佳节睡熟时,偷偷揭开面纱。 哪成想,面纱之下,程佳节的脸竟然是模糊一团。 他吓得惊叫一声,‘程佳节’被他惊醒,见面沙已被揭开,当下也不多言,化作一团黑光破窗而去。 上官瞻又是一惊,突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再明白过来时。便是被灵阳救醒。 听上官瞻将经过讲完,u看书 ukansh 上官风面色凝重,对灵阳道:“如此说来,每晚来见瞻儿的乃是妖邪,而且已经逃走,也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道长,此事您一定要帮忙帮到底啊。” “自然。”灵阳点头道:“我看这妖物既然假借程佳节之名,又对上官瞻与程佳节之间的事了若指掌,想必一定与程佳节本人有关。我要去程家看一看。” 灵阳向上官瞻问明程佳节住处后,便要动身。 上官风殷勤挽留,在家中设宴款待。 午饭过后,又略作休息,僧道这才离去,前往程家。 离开之前,上官风再三恳求,无论程家情况如何,都要僧道再回来,他还要设晚宴答谢二人。 上官风如此热落,有一部分原因是有意结识灵阳,更重要的,还是担心自己的儿子。 僧道离去时,上官风还要派车相送,却被灵阳拒绝了,他喜欢徒步穿过临安城中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 来至程家门前,果然见到了上官瞻所说的那块匾额。 上前拍打门环,开门的是名十五六岁的女使。 灵阳说明来意。 女使道,娘子生病,不见客人。 灵阳笑道:“我刚好略懂些医术,可为你家娘子医治。” 那女使见一僧一道皆器宇不凡,想来有些来头,问道:“不知两位师父如何称呼?我也好进去向娘子禀报。” “这个和尚法号白山。我是灵阳。” 听到“灵阳”二字,那女使原本如豆般的眼睛,被她瞠的大大的,眼神中放出异彩,一脸惊喜的望向灵阳。 第104章 影魅篇【5】 “姑娘认识我?” 见开门女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半晌不再言语,灵阳有些无奈的开口问道。 清雅的嗓音将那女使惊醒,发现自己失态,她连忙低下头去,又忍不住悄悄抬头瞟了一眼灵阳,轻声道:“不认识,不过经常听瓦子里说书的先生讲你的事呢。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 灵阳摇头笑道:“我本来就是活的,快去通禀吧。” 那女使应了一声,转身进去,随手将门掩上。 不多时,女使再次出来,请僧道进门,一直将二人引到后院一间卧房内。 房内陈设淡雅,简而不陋,并无药汤异味,倒是有着淡淡香气。 进门后,女使对着一张靠墙的木床道:“娘子,灵阳道长与白山大师来了。” 那张床垂着帷帐,看不到其中情形,听女使话语,程佳节便在里面。 这时,帷帐内传出女子声音:“我身有怪疾,不便当面见礼,还请两位师父勿怪。” “无妨”灵阳道:“听说娘子生病,我也略懂医术,因此毛遂自荐。” “多谢道长。” 听语气,帐内的程佳节似是并不反对灵阳为其医治。 灵阳问道:“不知娘子因何得病?” 稍微沉吟,程佳节道:“我也说不清楚。” “可否容我为娘子诊脉?” 帐内又沉默了片刻,程佳节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了一声好。 随后又令女使先出去。 那女使本想在一旁看看灵阳有何神异,闻言满心不愿,又不敢忤逆主人,只好退到门外。 又过了良久,床帐被轻轻扯动,一小截玉臂由帐下缓缓伸出。 “有劳道长。”程佳节隔着床帐说道,依旧没有露面的意思。 灵阳也不多言,将手搭在那截皓腕上,仔细感知脉象。 结果却是并无异样。 灵阳将手收回,刚要再次询问,那截手臂已然迅速缩入帐内。 就在手臂进入床帐的一刹那,灵阳忽然发现了异常。 那条手臂下,竟然没有影子。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程佳节躲在床帐内,不肯与人见面了。 一个没有影子的人,岂不是要被人当成怪物? 联想到上官瞻所遇之事,灵阳隐约觉得,此事多半便是因影子而起。 似乎是觉得灵阳诊脉后一直不语,帐内程佳节忍不住问道:“道长,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依我看是无影之症。” 无影之症? 白山虽然一直在旁观看,此时却并未看出半点端倪,还以为是灵阳诊脉诊出的结果,心中好奇,真有这总病吗? 却听帐内已传出程佳节急切的询问:“道长,这无影之症能医好吗?” “能医。”灵阳道:“不过,还要请娘子将失影经过讲出,我才好对症医治。” “好。”这一次,程佳节的回应十分干脆。 失影之事也发生在数日前,与上官瞻夜遇黑衣女子是同一天。 那晚程佳节正在廊下诵经,忽然一道黑影由身后飞掠而出,并未伤她,只是骂了一句,“无用的东西。”随即越墙而去。 此后她便发现自己没了影子,这如何见得了人?于是从那日起,她就一直称病,躲在屋中。 灵阳问道:“那晚,你送诵经之时,心中可是在想着元夕射虎人?” 帐内传来一声轻呼,程佳节惊道:“道长如何得知。” 当下灵阳将黑衣女子冒充程佳节与上官瞻私会之事说出。 程佳节又是一惊,“这么说,是我的影子成精了吗?” “可以这么说。”灵阳解释道:“你念经时心恋红尘,又时常顾影自怜,日久欲念借助念经时所产生的愿力,附于影子之上,成了影魅。 “由于你心系上官瞻,影魅理所当然是要去寻找上官瞻了。” 白山听到此处,皱眉问道:“女施主既然难忘尘俗,为何还要诵经不辍呢?还将自家改为了尼庵,岂不是有意怠慢佛法?” 帐内传来一声幽幽轻叹。 原来这也并非程佳节所愿。 她夫家并无亲眷,自她丧夫之后,其父程溪便要其孀居守节。 为了使女儿能安心守寡,程溪特意将程佳节住所改为尼庵,还勒令她每日诵经。程溪还要时常过来检查考校。 白山听罢,不禁摇头,修佛诵经哪里能够强迫?心中无佛,念再多的经也是外道。 就像眼前的程佳节,念经未得善报,反倒得了恶果。 程佳节将自己的事讲完,又对灵阳道:“道长,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影子啊。还有……那影魅恐怕还要伤害上官公子,这如何使得。” “此事倒也不难。”灵阳思虑片刻,道,“不过,要使娘子的影子复原,还需娘子给我一缕青丝。” “好。” 不多时,僧道由悬挂着“观心庵”匾额的门楼下走出。uu看书.uukah 女使一直送到门外,望着灵阳的背影道:“也没见有什么法术啊,不过,真好看。” 离了程家,僧道再次回到上官家时,已是日影西斜。 上官风果然设晚宴款待,上官瞻也在一旁作陪。 席间,上官风问起是否已查明妖邪来历。 灵阳如实相告。 上官瞻听罢,连忙问道:“她没事吧?” 灵阳道:“无碍。待我把那影魅降服,程佳节便可复原。” 说罢灵阳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不知程佳节复原后,上官公子将如何待之?” 上官瞻一口饮下杯中酒,道:“此前我不知她心意,未敢造次。既然她心中亦有我……” 说到此处,他转向上官风道:“父亲,我此生非她不娶。” 上官风微微一愣,随即无奈笑道:“你若非要娶那寡妇,为父也不阻拦。若按你二人相遇之事来说,或许冥冥中却是有缘。 “不过,为父也深知那程溪为人,极其固执。他又时常将女儿守节之事到处吹嘘,以此彰显他的道德高尚。 “唉。不是为父说丧气话,此事恐怕难成。” 上官瞻闻言,脸上浮现一抹阴云,很快又散去,目光坚定,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到时我亲自登门提亲,他若不同意,我便求到他同意为止。” 一旁的灵阳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第105章 影魅篇【6】 晚宴过后,灵阳提出在上官家留宿一夜,降服影魅。 上官风自是求之不得,就在上官瞻所住的跨院,打扫出客房,请僧道入住。 此后灵阳又去上官瞻房内布置了一番。 先是要书童隆儿取来一把银壶,将由程佳节处得来的一缕青丝放入壶内。 然后提笔在壶身上画了几道灵符,将之放置在桌上。 最后又在上官瞻卧室的门窗、墙上、屋顶、以及地面的隐蔽之处,各贴了数道灵符。 一切准备就绪,灵阳对上官瞻道:“上官公子,今夜还需要你像往常一般,在屋中览阅诗笺。 “并且,心中要想念着程佳节。如影魅来,莫要惊慌,引入屋内即可。” “她……她真的会来吗?”上官瞻想起昨晚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声音有些颤抖,心中尚有余悸。 灵阳见状,担心上官瞻遇到影魅时露出马脚,又画了一张灵符,要上官瞻贴身放在胸前,有镇气凝神的功效。 上官瞻将符放好,果然心中不再慌乱。 灵阳道:“那影魅乃是程佳节欲念所化。程佳节心中所念便是上官公子,所以影魅才会来此。不要将影魅当做常人去看待,她终究是一股欲念,只会随心所欲,不来找上官公子,她其实并无他处可去。” 念在何处,欲往何处。 上官瞻显然明白灵阳所讲,不再多言。 此后,灵阳又在屋中一角布下隐形符阵,与和尚一同隐匿其中。 上官瞻按照灵阳之前安排,手捧诗笺,坐于桌前。 三人谁也不说话,时间就这样静静流过。 约莫过了三更,门外忽然多了一道黑影。 黑影徘徊良久,最终轻敲屋门。 “谁?”上官瞻虽有灵符镇压心神,听到敲门声依旧有些动容。 “是我。”熟悉的声音隔着屋门传了进来。 “你……”上官瞻心中虽有准备,可是一想到屋外并非是人,而且没有面目,顿时便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门外传来一声幽幽轻叹,“你是不是怕我?” 上官瞻不语。 “你别怕我好不好?”门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要哭出声来,“我没有恶意,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上官瞻终于稳住了心神,问道。 “我……”黑影沉吟片刻,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并非是人,那我就如实对你说吧。” 随后,黑影自道身世,与灵阳推测的一般无二。 黑影道:“我是影子,本没有面目。我自知瞒不得长久,也曾偷偷去观察程佳节的样貌,暗中修炼模仿。只是时日尚浅,所以容貌模糊。 “再有不到一月,我便能变成程佳节的模样,可你偏偏等不及…… “官人,那程佳节有父亲之命,绝不可能与你相会。我则不同,我可以与你长相厮守。你在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会有人的样貌,绝不会再吓到你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听到影魅问话,上官瞻望向灵阳。 灵阳轻轻点头。 “嗯。” 上官瞻尽量平稳心神,却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好”字,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声音虽不大,可是传到影魅耳中,却如听到了天大的喜事一般,激动地想要破门而入,又立即停住,扶在门板上的手轻轻离开,柔声道:“官人,我今晚来,就是想看看你是否有事。 “我也知,昨晚吓到了你,心中一直忐忑,忍不住又来打扰你,见你无恙就好。 “我此时尚没有完整面貌,就不与你相见了。等我成为真正的程佳节时,再来找你。” 上官瞻听出影魅话中意思,是要离去。他想起灵阳叮嘱,要他把影魅引入屋中,怕错失了机会,连忙道了一声:“等等。” 随即望向灵阳。 灵阳再次点头。 得到了灵阳的认可,上官瞻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门外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官人不怕吗?”原本已经转身的影魅,闻言身子一震,语气中满是惊喜。 “你带着面纱就好。”上官瞻在心中快速想好一套说词,道:“你既然对我袒露实情,必无害我之心,我自是不怕了。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说着他已来到门前,略微犹豫,伸手将门拉开。 熟悉的一袭黑衣立于门外。 见屋门打开,影魅倒是显得有些战战兢兢,身子微微一震,退后了小半步。 或许是怕自己吓到对方吧。 “进来吧。”上官瞻侧身,示意女子进屋。 黑衣影魅稍作迟疑,低头走了进去。 就如同第一次进门,有些拘谨,有些羞涩。 见影魅走入屋中,灵阳立即掐诀念咒。 影魅突然感觉有一股奇大的吸力,u看书 .ukanhu 在拉扯着她,她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拉长变形。 不好! 影魅心中暗道一声,急忙向门外飞去。敞开的屋门,忽然关闭。 还未赶至门前,影魅的身躯被拉扯的已如一缕黑色烟云。一头挣扎着涌向门口,另一头似水流般正由一把银壶的壶口流入。 只一瞬,已有一半的烟云被收入壶中,另一半似是已无力挣扎,也向着壶口流去。 就在影魅完全进入银壶之时,壶口处传来女子悲切的声音:“郎心好狠!你真要将我除去吗?” 上官瞻听到这句话,想起数日来的相处,心中不免难过,面向灵阳:“道长……” 不等他把话说完,灵阳已明白他的意思,道:“莫要优柔不断,她本是程佳节的影子,若留下她,程佳节此生将如何见人?” 上官瞻闻言不再言语。 “她的灵念本是程佳节的欲念,她的躯体则是程佳节的影子。我并非要将她除去,只是让她回归本体。影子重新跟随程佳节,欲念也与心念合一。已经存在的并不会消去。” 灵阳一边说,一边在银壶上又加了几道符文。 上官瞻似是从灵阳话语中听出了什么,脸上现出一抹喜色。 望着上官瞻难以掩饰的神色,灵阳微微一笑,将壶收好,与和尚回到客房休息。 次日一早,僧道携银壶再次来至程家。 女使开门,见是灵阳,满眼笑意。 “灵阳道长,又来找我家娘子吗?” 灵阳道:“快去通禀。就说今日便可替她医好怪病。” 第106章 影魅篇【7】 片刻后,女使将僧道引入后院卧房之中。 程佳节依旧躲在床帐内。 双方隔着帐子寒暄几句,随后切入正题。 灵阳取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灵符,随手一晃,灵符自燃。 一旁女使的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开了:这道士果然和说书先生口中讲的一样,真的会法术。 灵阳并不理会女使吃惊的表情,将燃着的灵符放入一只空盏中,待灵符燃成灰烬,吩咐女使拿去注些温水,服侍程佳节服下。 饮罢符水,灵阳将银壶取出,直接放在地上。 然后对着银壶念念有词,伸手一指银壶,壶身上符文闪动,紧接着,一团似烟非烟似水非水的东西,自壶口流出,流到地面上,便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女使见状,已是目瞪口呆,指着地面,似是想问那是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那团影子如活的一般,继续流动,一直流到床边,又沿着床围而上,最终钻入床帐之中。 略等了片刻,灵阳对着床帐问道:“娘子,病症应该消除了吧?” 床帐轻轻挑起一道缝隙,一线光亮射入帐内。 “嗯,果然好了!”程佳节的声音中满是惊喜。 随后,帐帘被全部挑起,程佳节由床上下来,面向灵阳便要行大礼。 灵阳伸手相搀,道:“不必如此。” 将程佳节扶起,灵阳此时才见到程佳节样貌,清秀温雅,的确不俗,难怪令上官瞻三见倾心。 程佳节再三称谢,欲重金相报。 灵阳拒绝道:“我已收取上官家一份酬劳,不能再收了。” 白山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今日这贪财的道士转性了? 随后又听灵阳道:“娘子若谢,便去谢上官公子好了。” 白山这才明白,这道士是有意撮合上官瞻与程佳节。 程佳节听到“上官公子”四字,脑海中突然涌出从未有过的记忆,她身穿黑衣,与上官瞻灯下独处…… 一抹红霞一瞬间映红了脸颊。 灵阳见状也不点破,道:“实不相瞒,我与和尚就是从上官家而来。娘子与上官公子之事,上官家的家主上官风已经知晓,他并不反对。恐怕上官公子不久便要前来提亲,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程佳节脸上的红晕更加娇艳。 可随即轻叹一声,面露愁容道:“我父亲绝不会允许我再嫁的。他曾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名节这种事,他看得比命都要重要。” 有关程溪之事,灵阳已听上官父子讲过,所以闻听此言,也并不感到惊讶,双眼微合,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可以去找程夫子谈一谈。若能将他说通,岂不是最好?” 程佳节轻蹙蛾眉,道:“家父善诡辩,且固执,以常理难以说服。” 灵阳听出程佳节之言似有话外之音,嘴角微翘,问道:“娘子,可有良策?” “不能说是良策,只不过……” 程佳节目光移向地板,沉吟了片刻,最后似是下定决心,先是要女使回避,而后依旧低头道:“家父时常来我这里考问经义,前些天来时,天气炎热,他将外衫遗落在此。我吩咐下人拿去浆洗。不想在衣衫下发现一只文书袋。下人不敢擅自做主,便将其交给我。 “袋内只有一封信笺,竟是一位女子写给家父的。字里行间颇多暧昧,应是旧识,她约我父相见,相见之期,刚好就是今日。 “那女子我也有所耳闻,也是寡居之人。家母早亡,家父鳏居,此事倒也是人之常情……” 程佳节说道此处,便不再说下去了。 灵阳如何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也不刨根问底,只是问明那写信女子住处,随后带着和尚告辞离去。 出了程家的大门,和尚问:“你对他二人的婚事为何如此上心?” 灵阳望了一眼门上匾额:“我乐意。” 此后不久,程佳节院门上的匾额被人拆掉。 上官风请了媒人前去程家提亲,程溪也欣然应允。 此事轰动一时,酒楼茶肆中的闲客都在议论,一直以女儿寡居守节为傲的名儒程溪,为何会突然改弦易辙。 当然,他们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晚,程溪曾被一名黑衣道士,堵在一位俏丽寡妇的屋中…… 待上官瞻与程佳节成婚后不久,程溪也纳了一房妾室。 而那位由寡妇变身为妾室的女子,对一位三绺墨髯的黑衣道士,一直心存感激。 …… 不知不觉,四圣院内,几丛建兰悄然绽放。 已是七月。 白山与灵阳在树下饮茶。 灵阳道:“今日七夕。” 白山不语。 灵阳又道;“晚上,城中一定热闹,不如去看看。” 白山道:“佛家清净,道家无为,不去也罢。” 灵阳道:“七夕又叫做女儿节,正是女子热闹之日,不知青青如何过节。” 沉默片刻。 白山道:“看看也好。” 于是,在华灯初上时,一僧一道,走进了临安城。 路旁有货郎喝卖蛛盒。 白山好奇,问道:“这蛛盒有何用处?” 灵阳解释道:“七夕也是乞巧节。这些蛛盒便是为女子乞巧准备的。里面贮有小蛛,待小蛛在里面结网,观察蛛网疏密,以辨得巧之多少。” “哦。”白山恍然。 “姑娘们特别喜欢这种蛛盒,你要不要送一只给青青?” 见白山不语,灵阳取出银钱,买了一只精美的蛛盒,递到白山手中。 白山并未拒绝,将蛛盒收入衣襟。 见到青青后,uu看书.uukashu青青好一阵抱怨,怪她父亲在七夕也不让她出去游玩。 不过,随后俏脸上又现出两个甜美的酒窝,因为有一个道士和一个和尚来陪她过七夕。 青青取出各种糕点果品以及美酒招待僧道,说是要一同过节乞巧。 三人饮酒闲谈,倒也怡然。 其间,灵阳数次以目光示意白山送出蛛盒,白山皆视而不见。 待到明月高升,青青对月穿针。 是夜,善于酿酒饮酒的青青竟然醉了,水汪汪的眼中含着一层雾气,望向和尚喃喃道:“和尚不是和尚该多好。” 说罢,伏案睡着。 僧道悄悄离去。 临安城内依旧热闹。 走在街上,白山低着头,一只手插入衣襟,握住蛛盒。 灵阳知他纠结,也不说破,安静的走在前面。 突然,有人唤了一声“白山。” 僧道驻足。 循声望去,也是一名和尚, 和尚年纪很大,但精神矍铄,似是白山旧识,两人显得极为熟络。 那老和尚似是未看见灵阳,与白山寒暄过后,径自离去。 “这老和尚是谁?”灵阳问。 “燃雪禅师。在盂兰盆会相识,这位师父精通佛法,并非寻常之人。”老僧虽已走远,白山仍面带敬重。 灵验摇头道:“我总觉得这老和尚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 第107章 长生篇【1】 一轮明月悬空,月将满。 月光笼罩下,四圣院庭前,石板地面上一片银白。 微风拂过,四下里秀木轻摇,花枝弄影。 一盏泛着橙色光芒的纱烛,放置在廊下方几上。为天青色的酒注与酒盏,增添了一抹淡淡的温润与柔和。 就连酒杯中业已清冷的酒水,也泛着夕阳斜照般的霞光。 灵阳与白山坐在方几两侧,并肩欣赏着山中月色。 他们的身上也沾染着烛光,无论是是白色道衣,还是玄色直裰,靠近方几的一侧,都被一片片金黄浸晕着,暖光下的纤细丝缕,反射着明亮的光泽,如同金线般纠缠交织着。 “明早我不来吃早饭,不用等我。”和尚望着院中早已凋谢的荼蘼说道。 “哦?”灵阳端起酒盏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将酒盏送到唇边,轻啜一口,问道:“有事?” “嗯。明早要赶去听经。” “呵,你这和尚,也要听别人念经。” 白山并不理会灵阳戏谑的语气,一本正经道:“佛经万千,浩如烟海,总有我未曾听过的经义。” 灵阳道:“大道至简,遍览群经,不如参悟本源。” 白山摇头道:“多了解一些,相互印证,总没有坏处。” 灵阳深知,这个和尚虽然木讷,不言善词,却是一根筋,认准的路,会头也不回的走下去,极难说服。 于是不再劝说,问道:“要去何处听经?” “法华山,罗汉院。” “罗汉院?”灵阳想了想,摇头道,“没听说过。不知哪位高僧在那里修行?” “燃雪禅师,七夕之夜你与他见过一面的。” 灵阳想起了那位老僧,他曾仔细观察过,的确有些气象,想来修为不差。只是心中总觉得那老僧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怪异,又说不清道不明。 灵阳倒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天底下的能人异士太多,形形色色,有些与众不同,也属常情。 他自己不也是异于寻常道士吗? 待杯中无酒,白山起身回寺。 灵阳望了望天上明月,道:“明日中秋,听经后早些回来。定更天我们一同下山,去湖上赏月观灯。” “好。” …… 次日。 白山于寅时下山,午后便回。 在寺中略作休息,约酉初时分,离寺前往四圣院。 走在下山路上,白山回想起早上听燃雪禅师所讲经文,不自觉的默念起来。 来至四圣院门前,刚要迈步走上石阶,白山的身子忽然顿住,随即转身离去。 …… 灵阳独自坐在廊下。 院内冷冷清清的。 已是二更。 和尚怎么还不来? 灵阳微微皱眉,他了解白山。那和尚言出必行,此时未至,莫非出了意外? 又等了片刻,灵阳起身出门。 一轮明月在天。 葛岭山中,光影分明,静谧清幽。 一道白色身影,沿着山间小路,向着老虎岩走去。 登至半山,灵阳停住脚步,向山顶瞥了一眼,一甩衣袖,转身下山。 侧首望去,山下临安,灯火璀璨。 …… 清晨,没有钟声。 灵阳并未贪睡。 早饭时,白山依旧没有出现,灵阳有些心不在焉。 罂娘与宝宸昨夜下山游玩,竟夕才回,吃过早饭,早早的就去休息了。 此时,只有幽阳陪在灵阳身侧,一黑一白,两个道人坐在院中。 灵阳右手拇指在另外四指间快速轻点,片刻后,摇了摇头,将手缩回袖内。 再伸出时,手中多了两枚铜钱。 铜钱抛起落下,反复几次,灵阳依旧摇头。 忽然一阵风来,灵阳连忙望向一旁的桂树,一树刚刚绽放不久的桂花,随着清风轻轻摇摆。相互碰撞中,几朵柔弱的金黄飘落而下。 待金黄桂花落地,灵阳已经皱起眉头。 轻叹一声,灵阳道:“奇门、金钱、落花,连试三次,皆无果。看来我这新学来的推算之术,还是不精啊。” 幽阳轻轻一笑,“师兄,你这是关心则乱。推算最需静心。” “这和尚绝不会失信,一晚未归,多半是出事了。我怎么能不担心?” 幽阳安慰道:“我看,是师兄多虑。人生在世,谁又能按部就班的活着?虽然是事先约定好了,白山和尚又不是全然无事,说不定是被谁请去做法事了。 “难道有人来请他,他还要特意来我们四圣院通报一番? “再者,白山和尚天生神力,又通佛法,除非遇到道行高深的邪魔,寻常人绝难伤他。只是一夜未归,他能出什么事?” 灵阳闻言点了点头,“或许的确是我多虑了。” 他顿了顿,又轻轻摇头道:“这和尚终非寻常之人,我们不能以常理来推断。我心中始终不安。uu看书 ww.uunshu师弟,还是你来起一卦吧。” “也好。” 幽阳甩了甩衣袖,正要施法,四圣院的院门突然打开。 灵阳幽阳同时抬头望去,来人并非白山,而是一位黑衣女尼。 女尼容貌俊俏,正是前些时白山在西湖收下的女弟子陈语莲。 自从陈语莲在老虎岩出家后,灵阳也为她调整了四圣院的禁制,因此陈语莲也可以随意进出四圣院。 陈语莲身穿着一身宽大的僧衣,纤细的腰肢笼罩其中,行走时随着僧衣摇摆,偶尔还能在僧衣的褶皱处,看出些许玲珑曲线。 “是语莲啊。”灵阳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问道,“来此可是为了和尚的事?” 陈语莲颔首道:“正是,师父昨日酉时下山,至今未归。弟子心中不安,所以前来看看。” “酉时?” 灵阳心中更加疑惑,“这么说,和尚昨天已经从法华山回来了?” 陈语莲道:“午后便回。似是累了,回来后师父在寺中休息,我也未敢打扰。直到酉初,才再次离寺。按照往日的习惯,师父应该是来四圣院用晚饭才是。” “可是,他并没有来啊。” 灵阳蓦然起身径直走出四圣院,幽阳与陈语莲跟随在后。 来至门外泉水处,唤出大龟,灵阳问道:“昨日可曾见过白山和尚?” 大龟口吐人言:“见过,日落时来的,走到院门外,不知为何,又转身走了。此后就再也没来。” “此事反常。”灵阳面色凝重,对幽阳道:“师弟,速起一卦。” 第108章 长生篇【2】 四圣院内,一黑一白两名道士与一位黑衣女尼,呈三角之势立于庭院当中。 幽阳轻轻一甩黑色衣袖,一道如墨般的灵符自袖内飘出。 灵符见风自燃。 青色的火焰刹那间将灵符包裹,黑色符纸在跳跃的火舌中扭曲、崩裂,竟发出阵阵雷鸣之声。 当灵符燃尽时,火焰突的一声,绽出一朵墨莲,随即消散。 黑符的灰烬在墨莲消失处缓缓散落,在地上堆积成一小撮黑色粉末。 幽阳望向灵阳,“师兄,问什么?” “吉凶。” “好。” 幽阳应了一声,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右手做剑指,指向那撮形似坟包的黑色粉末。 与此同此,粉末顶部迅速塌陷,向着四周扩散,几个呼吸间,粉末堆积的小丘摊开成了一个圆盘。 黑色的圆盘有铜镜大小,十分规整。 灵阳面色阴沉,他知幽阳所使用的乃是妖法,他虽不会,却也略知其中道理。看粉末所成形状,多半无果。 果然,只见幽阳青青晃了晃头,道:“吉凶难辨。” 灵阳又道:“推算和尚方位。” 幽阳点头,这黑衣道士似是知道白山生辰,并不询问,掐指算了片刻,随后又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再次伸手指向黑色粉末。 圆盘形的粉末这一次沿着边缘,枝枝叉叉的伸出众多纹路,好似蛛网,又似裂纹,其中最长最粗的一枝伸向西南。 待粉末静止,幽阳又闭目推算了片刻,道:“由卜纹来看,和尚现在应该是在法华山附近。” “法华山?”灵阳奇道:“这和尚怎么又回去了?又去罗汉院了吗?” 幽阳道:“说不定是有经义不明,又去找那燃雪和尚讨教去了。和尚辨经也是常有的事。” 灵阳摇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和尚是守信之人,即便是去辨经,他昨晚已经来至门前,为何不进门与我打个招呼? “有什么事值得他连夜赶往法华山,辨经也不必如此着急啊。此事,无论怎么想,都透着怪异。” 幽阳闻言也觉得在理,垂目沉思片刻,也无头绪,无奈笑道:“我们在这里乱猜,也不可能猜出结果。不如再等等看,说不定过一会儿,那和尚就回来了。反正从卜纹上来看,虽是吉凶难辨,却也绝无身死之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灵阳沉吟了片刻,轻“嗯”了一声。 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仅凭着白山未能守约,一夜没有回山,就去法华山罗汉寺把他揪出来。 白山毕竟是独立的人,有他自己的意志。除非真的遇到凶险,否则灵阳没有理由干涉他的自由。 而灵阳并不怀疑幽阳推算之术的水准,幽阳说白山无身死之象,那白山多半无事。 陈语莲对这个黑衣道士也是极为敬服,得知师父下落后,不再逗留,告辞回寺。 虽是如此,灵阳依旧心神不宁,一整日都拧着眉头,坐立难安,毫无往日的洒脱。 待到晚饭时,白山依旧未来。 灵阳又要幽阳起了一卦,依旧是吉凶未卜,依旧是身在法华山。 草草用过晚饭,灵阳坐在廊下饮茶。 坐了片刻,终是心绪烦乱,难以平静。这还是他修道以来,少有的情况。 “师兄,不必焦躁。我虽然道法不精,这推算小术却也百试百灵,和尚此时安好,绝无丧身之忧。”幽阳看出灵阳还在担心白山,出言劝慰道。 “那和尚吃肉,他自昨晚离去,到现在一直呆在法华山。即便是与燃雪辨经,来了兴致,也总要吃饭吧,那燃雪难道肯为他准备肉食?” 说罢,灵阳又自己掐指算了一遍,依旧无果。 “这不让人省心的和尚。”灵阳甩袖而起,对幽阳道:“我还是去一趟法华山吧。” 法华山距离葛岭一二十里,对灵阳来说,倒也不算远。 离开四圣院,灵阳使用神行符,在月色下疾行而去。 不到一盏茶时,已来至法华山下。 法华山并不甚高,方圆也只有几里,不过此处是佛门圣地,山林掩映中,庙宇林立,借月光粗略看去,不下十余处。 灵阳从未到过罗汉院,不知哪一处是。 由于心中急躁,他也没有心思一路找去,当下由袖内取出一叠灵符,提笔飞快的在每张灵符背后各画了一只眼睛。 随后将灵符向空中扬起,灵符飘散开来,各自扭动着,纷纷化作蝙蝠,约有二十余只,向着山上飞去。 灵阳站在上山的路口处,闭目静等。 黄色的灵蝠分散开,各自飞向一座庙宇。尚有几只余下,并无对应的庙宇,则围绕着山体盘旋、巡查。 不多时,灵阳嘴角扬起,凤目再次睁开,一挥衣袖,将灵符招回,迈步上山。 山阴半山处,有一处古刹,似南朝样式,保存完好。 灵阳在这座古刹前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并不高大的庙门。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有三个大字——罗汉院。 此时院门已经关闭,不过门板之间有着一指宽的缝隙,一线暖光由门缝射出,似一把利刃,分割黑夜。 灵阳走上前去,拍打庙门。uu看书 uuansu 良久庙门才开,门开处一黑衣僧人立在门内。 灵阳不由得心中一惊,这开门的竟是白山。 白山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合十施礼道:“原来是道长,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道长? 这和尚怎么突然如此生分?灵阳心中虽有疑惑,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道:“自然是来找你。” “不知找小僧何事?”白山问的坦然。 “何事?”灵阳轻哼一声,道:“我与你相约,昨日晚间一同去湖上赏月,你因何爽约?” 白山面露恍然,“哦,原来是此事,是小僧不对。不过小僧也并非有意不去赴约,实在是遇到了一件急事。” “什么急事?” 白山轻叹一声,道:“小僧昨日来此听燃雪禅师讲经。回去之后,忽然心悸,隐约觉得似是燃雪禅师在以佛法相召,于是又回到此处。到后得知,果然是燃雪禅师相招。 “原来,老禅师讲经之后,知小僧已得经中奥义,心中了无牵挂,于是便要坐化。招小僧前来,则是传授衣钵,并将这座罗汉院一并交予小僧打理。 “此后,小僧便在此处为燃雪禅师料理后事,因此未能赴约。小僧赔罪了。” 听罢,灵阳心中又是一惊,燃雪真的圆寂了?这和尚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客套? 此事蹊跷,其中必有古怪。 想到此处,灵阳面露悲哀之色,道:“燃雪禅师佛法精湛,不想突然圆寂,怎不令人感伤,我有心瞻仰禅师遗蜕,以表敬意。不知和尚可否引我前去?” 第109章 长生篇【3】 灵阳提出要见燃雪禅师遗体。 显然白山没想到眼前这个道士会有这样的要求,闻言不禁愣了一下,不过惊异之色转瞬即逝,旋即恢复如初,双手合十道:“道长来晚一步,小僧已将禅师遗体火化。” 灵阳遗憾道:“既是如此,应是我与老禅师无缘,也罢。” 此后,白山和尚只是念了一句佛号,并未再说什么。 一僧一道隔门而立,白山并没有让灵阳进门,或是出门与灵阳一同回去的意思。 见白山如此冷淡,与往日大相径庭,灵阳早已生疑。 他一见面便仔细观察过眼前的和尚,的确是白山不假,也的确是活生生的人,绝非妖邪幻化。 只不过这个“白山”的气息,稳重中透着一股阴沉,与他熟悉的那个木讷憨直的白山迥然有异。 灵阳心中的疑惑愈深,他决不相信,眼前这个和尚会是白山,其中必有诡异。于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灵阳又看了看立于门内的和尚,面露微笑,道:“和尚,我与你也算旧识。你怎么总让我站在门外啊?这罗汉院我还从未来过,你不请我进去看看嘛?” “是小僧疏忽了。”白山歉然道:“一整日都在操办燃雪禅师后事,这院中也无其他僧人,全是小僧忙前忙后,实在有些疲累,还望道长莫怪。请进吧。” 说罢,侧过身,将灵阳让进院门。 待灵阳进门,白山又轻轻将院门关上。 随后两人一同走入正殿。 正殿中燃着两排蜡烛,倒也明亮。 灵阳环顾左右,除了正中的佛像外,两侧还有十六尊罗汉像。 此地名为罗汉院,想必便是与这十六尊罗汉有关。 罗汉分列两侧,每侧八尊。 其中右侧最后一尊罗汉,泥胎裸露,似是尚在修补,还未完工。 白山见灵阳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尊罗汉像上,主动解释道:“佛像年久,大多残败,此前一直是由燃雪禅师亲自修补,不想还未修完,老禅师便已坐化。” 白山手指那尊未完成的罗汉道:“要小僧将此罗汉像修补完整,也是燃雪禅师的一个遗愿。” “原来如此。”灵阳问道,“和尚,你此后有何打算?” “小僧已经答应燃雪禅师,愿为此院住持。” “你不回老虎岩了吗?” 白山点头道:“出家人,本就了无牵挂,一心向佛,在哪里不是修行?何必执着于一时一地。” 灵阳将一双凤目望向白山的眼睛,道:“你我已有约定,你每日来我四圣院中食肉。此处相距四圣院十余里,往来耗时,多有不便。” 白山垂目道:“食肉,本是恶习,理应早戒。此前皆因恶性未去,不得不食肉,昨日听经,燃雪禅师已将小僧恶性化去,此刻小僧已不用再食肉了。” 言下之意,也不用再去四圣院了。 “如此最好,那我可要恭喜和尚了。”灵阳脸上挂着笑意,当真拱了拱手,话锋一转又道:“诶,对了。我昨晚游湖赏月,遇到青青了。” 说到“青青”时,灵阳故意停住,观察和尚反应。 和尚无动于衷,依旧低眉垂目。 灵阳继续道:“青青本想寻你一同赏月,不巧你来了此处,她未能寻到。于是要我转告你,让你有时间去找她,她似是有话对你讲。” 和尚点头道:“此间事了便去。” 见和尚反应冷淡,灵阳更加确定,这和尚有问题。 “以往去见青青,都是我带你同去。”灵阳不动神色道,“你既然决意留在此处,此后也不便来找我,要你自己去见青青,你可记得道路?” “自是记得。”和尚保持着一个姿势,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从来都是嘴硬,我才不信你会记得。你来说说看,青青家住在何处。若是说的不对,你这和尚可就是说了诳语。” 烛光下,和尚的眉间出现数道细小的阴影,随即消失。 和尚合十道:“道长说笑了。时候不早,小僧还要为燃雪禅师再诵上几卷经文。就不留道长了,道长请回吧。” 和尚竟然直接逐客。 灵阳嘴角微翘,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向前迈了一步,笑道:“你这和尚好无情啊,天色已晚,你还要我走十几里山路回去吗? “你这罗汉院虽不大,却也只有你一个和尚,想必还容得下我一个道士,今晚我不走了。” “道长想要留宿,也并非不可。”和尚道:“小僧现在要为燃雪禅师诵经,道长愿意留下,也算是有缘,不如就请道长在此听经吧。” “正有此意,和尚请吧。”灵阳有意调查和尚,自然是要看看,这和尚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和尚向灵阳再次施了一礼,也不多言,向正中佛像下的蒲团走去。转身时,眼中满是阴鸷。 待和尚落座后,u看书 ww.uukanh 灵阳也丝毫不客气的在罗汉像旁找了一个蒲团坐下。 随后和尚闭目高声诵经。 诵经声语调怪异,似是梵文,灵阳从未听过,并不知其中意思。 初时听来犹如洪钟,振聋发聩。 片刻之后,诵经声逐渐轻缓,似是融入了音律,成了唱诵一般。 听上去倒也不觉突兀,反倒是悠扬动听,使人愉悦。 约有一盏茶时,诵经声逐渐细微,已如蚊蝇。 灵阳只觉得头脑昏沉,双眼不自觉的合拢,眼看便要睡着。 坐在佛像下的和尚瞥了一眼灵阳,嘴角露出一丝轻笑,加紧诵经。 在某一刻,灵阳的眼帘快速下垂,就当那一双凤目即将完全闭合的一刹那,心中猛地闪过一道电光。 灵阳立即由浑噩中惊醒,急忙强守心神,却发现为时已晚,元神已然动摇,三魂正纷纷摆脱躯壳。 此刻已是万分凶险,灵阳也来不及细想,以指代笔,在右手手掌上急速书写一道符文,随后抬掌猛击自己前额。 灵阳身周疾风骤起,将飘散的神魂强行收回体内。 待心神稳定,灵阳心中马上闪过一个念头,白山和尚绝不会此等摄取心神的邪经,那和尚不是白山! “妖僧!” 灵阳大喝一声,向着佛像下看去,却见佛像下的蒲团上空空如也,一道身影正向殿后疾走。 灵阳起身欲追。 正在此时,大殿内十六尊罗汉如同活了一般,一边呵斥灵阳扰乱佛门净地,一边纷纷站起,将灵阳围在当中。 第110章 长生篇【4】 十六尊罗汉身高过丈,通体金光,耀人眼目。 灵阳凝神望去,见金光虽强,却隐隐有黑紫之气,知是邪法幻象。 当下也不多言,口中念咒,左手高举,掌心处雷光乍现,刹那间汇聚成一颗斗大的球形雷火。 “破!” 随着灵阳一声低喝,雷球迸裂,电光四射。 十六尊罗汉金身,瞬间烟消云散。 灵阳看也不看,运起神行符,绕过佛像,由大殿后门追出。 殿后是一座空荡的院子,有几间房屋,全都紧闭屋门,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灯。 灵阳提身上了正殿屋顶,四下望去。 月光下,一颗明亮的光头正在院外快速移动,尚未跑远。 看和尚逃跑的方向,似是要进入一片密林。 灵阳担心进入山林难以搜寻,连忙飞身追赶。 和尚身形矫健,奔跑的速度并不慢,灵阳追到密林处时,和尚已经一头钻入林中。 灵阳并不迟疑,紧随而入。 林中也有一条小径,和尚倒也并未乱跑,一直沿着小径向前。 小径的尽头是一处塔林。 塔林占地约有两亩,筑有四五十座石塔。 石塔大小不一,高者两丈有余,低者不足一丈,样式古朴,大多残破。 当和尚跑入塔林中央时,灵阳也追入塔林。 和尚突然停步,转身对着灵阳道:“你这道士,何必逼人太甚!” 灵阳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与和尚的距离,道:“我为白山和尚而来,让白山同我回去,今日我便不为难你。” 和尚冷笑道:“好大口气,贫僧本不想取你性命,这是你自找的!” 说罢,双手迅速结印,口中大喝一声:“转!” 随着和尚的喝声,整座塔林突然缓缓动了起来。 几十座石塔,以一座两丈多高的佛塔为中心,各自旋转,有正,有反,有快,有慢。 灵阳不由得微微一怔,此时才知,中了和尚圈套,此处乃是一座由石塔组成的大阵。 正当灵阳稍微分神之时,一座石塔忽然自右侧撞来。近在咫尺的摩擦声,将灵阳惊醒,脚尖用力,身子猛地前冲。 石塔携带着剧烈声响,贴着灵阳身后划过。 饶是灵阳,也不禁暗自吃惊,若非事先贴好神行符,刚才那一下撞击,未必能躲得过去。 再向和尚望去,和尚已不在原地。 原来,那和尚趁着灵阳忙于应对之时,悄悄退出塔林,此刻正站在外侧高处,俯视着灵阳。 石塔运转不息,并且时常有石塔,好似偷袭一般,自四面八方撞来。 灵阳闪躲了几次,发觉此阵实在难缠,在闪躲间隙,为自己补了两道轻身符。随后纵身跃起,想要直接跃出塔林。 哪料跃起不足一丈,脚下马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又将灵阳拉扯下来。 “好厉害的大阵。”灵阳在心中暗道一声。 和尚见状,放声大笑道;“别以为只有你会法术。这阵法贫僧苦心钻研上百年。任你道法通玄,也绝难离开。今日你就认命吧。” 和尚再次结印念咒,塔阵运转的越来越快。 灵阳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多言。他此时既要躲避石塔冲撞,又要思虑应对之策,实在无心与和尚做口舌之争。 如此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灵阳借助符箓,在塔阵之中闪展腾挪,虽屡次遭遇险情,皆被他以巧妙身法化去,倒也并未伤到分毫。 石塔穿梭中,和尚见灵阳身形闪动,正逐渐靠近塔林边缘,再突破三层石塔便可离开大阵。 和尚心中奇怪,这座大阵运行起来后,会产生一股吸力,将入阵之人向阵中牵引,这个道士竟然能抗拒吸力,看来果然有些道行。 眼神中泛起一抹阴冷,和尚再次变换手印,随后伸手指向一座石塔。 那石塔竟然拔地而起,随着和尚的手指挥动,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的砸向灵阳。 听到头顶风声,灵阳急忙闪躲。 与此同时,斜刺里又有一座石塔撞来,灵阳立足未稳,无奈之下,只好向后翻滚,虽躲过了石塔,却也略显狼狈。 刚刚由地上站起,头顶上忽然一暗,灵阳知是石塔再次砸来。 刚要向前急冲,一道灰影挟带着刺耳的摩擦之声已来至面前,身旁不远处也有石塔冲撞而来。头上、面前、以及身侧皆被封锁,灵阳没得选择,脚尖点地,只得再次后闪。 一连几次后退,灵阳离那座两丈高的佛塔越来越近。 和尚眯起双眼,露出得意的笑容,他随意抛下几座石塔,又将灵阳逼回阵中位置。 瞬息之间,数次命悬一线,灵阳已显出疲态,在阵中闪躲的动作渐渐迟滞无力。 早已起了杀心的和尚,见状大喜,双手动作连番变化,加紧催动阵法,想要一鼓作气,结果灵阳性命。 在此处已经耽搁太久,他深知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此刻,石塔阵运转的的更加迅速,已如一群灰白野马在绕圈奔驰。 而且,也不知是底部与地面摩擦的平滑了,还是和尚使用了邪法,石塔移动时发出的声响,也变得极其细弱,更是大大增加了听声辨位的难度。 不仅如此,在和尚的操控下,空中还有石塔接连落下,每次坠落都直奔灵阳头顶。 不消片刻,灵阳已是气喘吁吁。 终于在一次躲避时,一不留神,被斜后方的一座石塔撞倒。 还未来得及起身,空中一座桌面大小的须弥座又垂直落下。 再想躲,uu看书 .uukanhu 已然来不及,灵阳双手抓地,尽量向前纵身,依旧迟了半步。 轰的一声。 灵阳背部以下皆被石塔砸中,并且压在须弥座下,动弹不得。 “灵阳道士,也不过如此。” 和尚大笑数声,双手再次结印,将阵法关闭。 数十座石塔再次发出“豁拉拉”的摩擦之声,随后缓缓放慢旋转的速度,最终停住。 和尚面露慈悲,走入塔林,立于灵阳面前。 灵阳艰难的抬起头,吐出一口血,有气无力道:“你绝对不是白山。” “贫僧当然不是白山。”和尚面带微笑。 “你到底是谁?” “你这将死之人,何必问那么多。” “我总要死的明白吧。”灵阳喘了口气,道:“你是燃雪?” 和尚摇头,“是也非也。” “那你是何人?” 和尚仰望明月,似是在回忆前尘,不无感慨道:“贫僧南朝僧人神光。” “南朝?”灵养愕然道:“岂不是五百年前……” 和尚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得意,笑道:“不错。平僧修得长生法,可住世长存。” 灵阳冷笑一声,“长生?恐怕是夺舍之术。” 听到和尚说自己是南朝僧人时,灵阳便已明白,白山是被这个名叫神光的和尚夺舍了。也就是说,立在灵阳面前的躯体虽是白山,但身躯之内的神魂已是别人。 神光微微摇头,似是并不认可灵阳夺舍之说,道:“夺舍这种旁门小术,岂能与我佛家长生法相提并论?” 第111章 长生篇【5】 这神光和尚似是长久未与人推心置腹的交谈过了,此刻面对将死的灵阳竟将自己的根底全部说出。 他这长生法的确与夺舍不通。 寻常夺舍之术无非就是修炼出元神,寿元将尽时,元神出窍,抢夺他人身躯为自己的庐舍,仅此而已。 而神光所修炼的长生法,则需要选择上等根器的出家之人为自己的肉身,寄托阴神。 此后还要修炼功法,待肉身寿元耗尽时,仍需继续寻找下一具肉身,且必须根器上佳。 因此难度极大。 一具肉身,称为一世,只要连续修炼十六世,便可摆脱肉身,永生不死。 无论是白山,还是燃雪,其实都是神光选中的肉身。 灵阳听罢,面露不屑,轻笑道:“此等邪法,也敢说是佛家法术?笑话。” 面对灵阳的讥讽,神光并不动怒,“苦海无涯,能得度登岸,便是正法。” 灵阳心知,与这种被邪法迷心之人没有道理可讲,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又咳出一口血,这才气若游丝的问了一句,“白山生魂现在何处?” “莫急。”神光眼帘低垂,再次现出慈悲模样,道:“贫僧这便送你去见他。” 说罢,伸手取出一只小瓷瓶,手指灵阳头顶,念念有词,似是在用摄魂之术。 几句咒语过后,竟是没有丝毫反应,神光皱起双眉,发觉此事有异。 就在此时,被须弥座压住的灵阳突然急速收缩,没了肉体的支撑,略微翘起的须弥座,嘭的一声,结结实实的落在地面之上。 一张灵符被须弥座与地面合拢时产生的气流吹出,如一片落叶般,飘飘荡荡的落在一旁。 神光惊呼一声,知道上当,双手连忙结印。 可是为时已晚,一道白影由一侧石塔后飞掠而出,一掌击在和尚前额之上。 一具苍老的魂体由白山体内被震出。白山随即瘫软在地。 那魂体也是僧人模样,只是看上去体态佝偻,骨瘦嶙峋。 “你就是神光啊。”灵阳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阴神。 不过如此。 神光并不答话,转身欲走。 “想跑?晚了。” 灵阳抬手间,十余张灵符飞出,化作雷光,好似一条条雷龙,相互追逐缠绕,修长蜿蜒的雷火之躯,组成一座牢笼,将神光团团围住。 阴神惧怕雷火,神光大惊失色,在雷牢中急的原地乱转,却又不敢迈出一步。 灵阳喝问道:“白山生魂现在何处?” “我若说出,你可饶我一条生路?”神光的话音虽是战战兢兢,却隐含着威胁之意。言下之意,如果不放他,那也别想找到白山生魂。 “可以。”灵阳回答的毫不犹豫。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 “我以天雷立誓。” 灵阳一手指天,月明星稀的夜空中,忽然雷声大作。 灵阳发誓道:“天雷在上,若神光如实说出白山生魂所在之处,我灵阳今日放他一次。如违誓言,愿受天劫。” 天空中雷光闪动,似是有所回应。 见灵阳立誓,神光也收起狐疑之心,刚要说话。 却听灵阳道:“神光,你也对着天雷立一个誓吧。” “贫僧还会骗你不成?” 虽是这样说,受制于人的神光,还是如灵阳一般,对着天雷立下誓言,保证所说属实。 之后,神光才将白山生魂所在告诉灵阳。 白山的生魂被他禁锢在罗汉院佛像面前的钵盂中。 原来,这神光将生魂摄走之后,担心生魂将他所作之事说出,他又没有炼魂灭魂之法,只好将生魂以禁法禁锢住,任其自生自灭。 得知白山生魂下落,灵阳俯身将白山肉身扛在肩头。 灵阳身材颀长,白山则较为高大,灵阳扛着白山,多少有些头重脚轻之感。 “道长,别忘了贫僧啊。”神光见灵阳扛起白山,似是要离开的样子,连忙喊道。 灵阳随意挥动衣袖,雷牢瞬间恢复成灵符,飞入灵阳袖中。 没了雷牢束缚,神光并未急着离去,看着垂在灵阳肩头的白山,目光满是不舍。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道长,这具肉身本来就不是那白山的,为什么就不能让与贫僧?贫僧苦修五百余载,只差这一世,便可与世长存,你何苦坏我修行? “你今日若能成全贫僧,贫僧日后必有重谢。” 灵阳冷哼一声。 “第一,这肉身已归白山 “第二,你没有日后了。” 灵阳说着,再次一甩衣袖,电光再起。 神光见事不好,纵身欲逃,却早已被雷火拦住去路。 十余道蜿蜒奔走的雷火似鸟笼一般,将神光困在里面。 神光惊道:“灵阳!你说过放了我的,你难道不怕天劫吗!” 灵阳嘴角轻挑:“我说的是放你一次,现在是第二次了。” 神光这才知道上当,一开始灵阳就根本就没想放过他,不由得又急又气。 “灵阳,你无……” 神光刚要破口大骂,只见灵阳伸出手掌,随即五指收拢握拳。雷电组成的牢笼瞬间收缩。 神光还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已在雷火交错中飞灰湮灭。 灵阳看了一眼,见无残魂遗漏,不再耽搁,扛着白山纵身向罗汉院而去。 神光并未说谎,大殿佛像下确实摆放着一只钵盂。 钵盂上还刻有禁法,却也并不高深,被灵阳随手破去。 灵阳将白山放在地上,保持仰面平躺,又在他头顶上方,放置一张灵符。 随后口诵真言,猛地轻喝一声:“白山归来。” 只见一道黑色与金色相交的光华自钵盂中飞出,灌入白山头顶。 白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醒来。 见灵阳立在一旁,知道是被这年轻道士所救,连忙由地上站起,合十施礼,口中称谢。 灵阳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又道:“此间事了,和尚,回山吧。” “未了。” 白山道:“钵盂内还有十四阴魂,乃是神光所害历代有根器的高僧。他们尸身被塑成罗汉像,灵魂却被禁锢,最久远的已有五百余年。” 灵阳感慨道:“如此心肠,如何能修得正果?” 白山点了点头,继续道:“按佛门所讲,肉身乃是皮囊,置于罗汉像内也可。只是阴魂禁锢久了,难得解脱,我想请你将他们释放出来,我带回寺中超度。” 灵阳道:“这些阴魂年久羸弱,不如你将这钵盂一同带回。回山之后,我再施法将他们放出。” “好。” 随后,uu看书 .uukanshu.cm和尚托起钵盂,与道士一同回山。 山路之上,白山道:“昨日爽约,未能赏月。惭愧至极。” 灵阳嘴角轻扬,抬头望月道:“月正圆,今日宜赏月。” 僧道相视而笑。 此后白山一切如常,早晚来四圣院食肉,时常随灵阳于院中闲坐。 这一日灵阳特意要罂娘为白山做了安魂汤,说是庐舍未牢,要多补一补。 正闲谈,燕三郎忽然到访。 燕三郎道,钱塘县又出了一桩怪事。 ps:长生篇到此结束,下一章将是新的故事。最近眼睛发炎,不敢看显示器,可能需要休息几天。一直在看的朋友,喜欢的话,请耐心等一等。这本一定会完结。 另外,感谢一直支持狐七的朋友们! 第112章 种人篇【1】 燕三郎口中的怪事,发生在城西陶家村。 陶家村中有一户人家,只有夫妻二人,丈夫名叫陶大,妻子人称孙九娘。 几日前,陶大醉酒溺水而死。 可就在昨日,已死的陶大突然活了过来,跑到钱塘县,状告妻子孙九娘与人通奸,并伙同奸夫王学卿将其害死。 知县询问陶大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陶大道,他本已身死,孤魂投往城隍庙中。城隍查明他有冤情,念其可怜,于是使用法术令其再生。 此事涉及幽冥,知县也无法判断陶大所说是真是假。不过陶大既然已经复活,并且前来告状,案件还是要继续受理。 知县刚要派遣差役去拘拿孙九娘与王学卿,孙九娘却自己来了。 这孙九娘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匀称,倒也有几分姿色。 来到大堂之上,孙九娘与陶大当堂对质,不仅否认与人通奸、谋杀亲夫,还一口咬定,面前这个陶大是假的,真正的陶大还在坟中。 知县本就觉得人死复生,委实蹊跷。若每个含冤而死的人,城隍都令其复生,那这人世间,每日里不知要有多少人,会从棺材中爬出来。 此时又见孙九娘言之凿凿,知县对陶大复生之事则更加怀疑,当下派遣差役仵作前去开棺验尸。 仵作验尸后回报,棺中陶大尸体尚在,并无异样。 孙九娘闻言,底气更足,却是眼圈微红,指着假陶大,对知县道:“相公,此事在明白不过,这人只是与奴家的丈夫在长相上有几分相似。 “一定是他见奴家丈夫新丧,家中又无他人,没了倚仗,便冒充奴家丈夫,前来欺负奴家。 “此前,他也来找过奴家。不仅意图非礼,还要霸占家产。好在被奴家识破,没有让他得逞,他这才恼羞成怒,前来诬告。 “相公,你一定要替奴家做主啊。奴家的丈夫说不定也是被他害死的。” 假陶大闻言,连连喊冤,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真陶大。 知县问道:“若你是真陶大,那陶大坟中的死尸又作何解释?” 假陶大愣了愣神,道:“那死尸也是小人。只不过落水之后,尸身已坏,无法再用,城隍复活小人时,又施法赐给小人一具新的身躯。” 提到城隍法术,知县又无法辨别真伪。 但案件终是要审理下去,沉吟片刻,知县对假陶大道:“既然你说你是陶大,那有关陶大的私事你自是知道的,本官若是提问,你敢回答吗?” “只要是有关小人的,小人自是知道。请相公尽管问来。”这一次陶大的回答却是干脆利落。 知县自是不知道陶大的私事,孙九娘与本案有关,也不宜发问,于是派人去陶家村,请来数位与陶大熟识的耆老,由他们提出问题,并作出判断。 结果这假陶大对答如流,竟没有丝毫差错。 就连孙九娘也是面露惊异。 如果是冒充的,绝不可能事先准备的如此周全。 知县也有些犯难,虽说假陶大经受住连番询问,似乎证明了自己就是真陶大。 不过此事关乎幽冥,实在玄之又玄,令人生疑,一时间知县也不敢轻易决断。 知县又将王学卿拘来审问。 那王学卿坚决否认与孙九娘有奸情,并且对假陶大的身份也提出质疑。 由于并无证据,通奸之事同样不能判决。 无奈之下,知县将假陶大、孙九娘以及王学卿三人,暂且全部收押。然后便派燕三郎来请灵阳。 对于处理怪异之事,灵阳已成了钱塘知县首选。 待燕三郎将事情经过讲罢,灵阳轻轻点了点头,道:“有点意思。” 说着又对白山道:“和尚要去看看吗?” 白山道:“死而复生,此事或许关系幽魂,我与你同去吧,说不定会有用我之处。” 不等灵阳开口,燕三郎便识趣的取出一个荷叶包来,笑道:“我早料到白山大师不会坐视不理,提前已经把肉准备好了。” 对于燕三郎的玲珑心思,白山也早就见识过了,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言。 荷叶包则是被侍候在一旁的宝宸取走。 随后灵阳起身道:“我们走吧,别让门口的车夫久等。” “神了。”燕三郎惊讶道:“道长怎么知道我雇了车来?” 灵阳嘴角轻笑,道:“你今天投入箱中的银钱是一两五钱。给和尚买的那块肉应该值二钱,而知县每次都会给二两银子,如此算来,你手中还富余三钱。 “我们燕端公也是讲良心的,手中多了三钱银子,怎么也要雇一辆车来吧。” 灵阳自然不会告诉燕三郎,他已经偷偷施法观察过院外的情况。uu看书.uunshu 燕三郎干笑几声,谄媚道:“还是道长神算。” 灵阳瞥了燕三郎一眼,道:“门外那种马车,也就二钱银子。” 燕三郎下意识的抓紧钱袋,生怕里面的散碎银钱会突然少了一钱。 不过,燕三郎担心的事并未出现。貌似灵阳没有看上那一钱银子。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提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心中暗道:想从这个道士身上捞油水,可真不容易啊。 一僧一道一捕役,出离四圣院,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先是去了钱塘县衙。有燕三郎在前领路,僧道直接进入县衙后宅与知县会面。 知县十分热情,客套了好一阵。 灵阳有些不胜其烦,找了个机会直接切入正题,详细询问案情。 知县所说与燕三郎讲的大同小异。 灵阳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提出要去见一见那个假陶大。 知县自是没有意见,一边亲自送灵阳出门,一边提醒道:“本官断案多年,在察言观色上,也有些许心得。我见那陶大虽然言辞不假,却眼神飘忽,神情紧张,心中必然有鬼,只是未能问出破绽。 “另外,陶大的妻子孙九娘与那个王学卿,在大堂之上,神情也不自然。本官猜测,这几个人可能都有古怪,还请道长多加留意。” “多谢相公提点,我已记下。”灵阳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却道:“絮叨了许久,也就这几句话还有些用处。” 离开县衙后宅,灵阳对燕三郎笑道:“走,带我与和尚去你家。” 第113章 种人篇【2】 听灵阳说要去自己家里,燕三郎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他曾经当着灵阳与白山的面说过,进大牢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他这才明白过来,灵阳是要进监牢,见陶大。 燕三郎偷偷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这道士的记性怎么那么好,随口说了一句错话,竟然被他一直记得。唉,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可要加点小心喽,莫要留下把柄。” 陶大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内,身上并无枷锁。 其实他本是原告,按理不应关进监牢。只是开棺验尸,发现陶大的尸体完好无恙,他有了冒充的嫌疑,这才将他看管起来。 由于他并非凶犯,燕三郎也不怕他会有什么过激举动,直接打开牢门,请僧道进去问话。 陶大见到有人进来,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一双小眼睛不敢与人对视,在灵阳三人身上扫过后迅速低垂,双手抓住衣服两侧,显得有些紧张。 燕三郎开门见山道:“我是钱塘县捕役燕三郎,这两位,一位是四圣院灵阳道长,一位是伏云寺白山大师。” 陶家村在临安城西,距离葛岭并不太远,在陶大的印象中,对这一僧一道也曾有过耳闻。 听燕三郎如此一说,他连忙点头示好,口中期期艾艾,却未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燕三郎也不理会,继续道:“你复活之事涉及神灵,知县相公不便轻易决断,因此特意请来灵阳道长与白山大师,辨别你话中真伪。两位师父都非凡人,想必你也听说过。两位师父问话,你要如实回答,若有虚假,报与知县相公,必定严惩。” “是、是。”陶大低头连声应着。 燕三郎交代完毕,闪在一旁,谄笑道:“道长,有话就请问吧。” 灵阳微微点头,审视着陶大,说道:“再将你复活之事讲述一遍。” 灵阳此时相当于代表知县在问话,陶大哪敢不从,于是又将在公堂之上,对知县所说又重述一遍。 在陶大叙述时,灵阳仔细观察陶大的一举一动,果然如知县所说,陶大神态畏缩,一双眼睛飘忽不定。 “看来他话中确有虚假。” 灵阳如此想着,待陶大讲述完毕,他心中已有了主意,一双半合的凤目微睁,注视着陶大,道:“说来也巧,我与此地城隍也有些交情。你复活之事,待我去找他问过,便知真假。” 陶大闻言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几下,开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闭口不语。 灵阳看在眼中,嘴角微翘,也不追问,口中念念有词,随后闭目,轻轻一甩衣袖,道了一声:“去也。” 牢房之内瞬间暗淡下来,好似大雨将至,周遭呼呼风起,令人顿生寒意。 灵阳闭目而立,身子一动不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真神出窍而去一般。 白山起初也是一头雾水,从灵阳话语中的意思推测,他多半是真神出窍,去找城隍询问陶大复生之事。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出窍便是出窍,从没听说过有谁出窍会引得天昏地暗,寒风阵阵。 他静心猜测,多半是这年轻道士,借着神异之举,吓骗陶大。 白山虽然木讷,却并非蠢笨,与灵阳相处久了,对灵阳的行事风格也颇为了解。 他所猜果然不错,灵阳并未去找什么城隍,只是假借法术,吓唬陶大。 燕三郎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打扰灵阳,偷眼向白山望去,见和尚神态自若,他这才将心放下。 片刻之后,灵阳猛地睁开双眼,再次一甩衣袖,寒风骤止,牢房之内那一片莫名的晦暗也随之消散。 只听灵阳大喝一声:“陶大,城隍并不知你复生之事。你假托神灵,蒙骗官府,该当何罪?” 方才见到灵阳施法时的那股气势,陶大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此时又听灵阳猛然喝问,他也来不及多想,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一旁的燕三郎见陶大只是求饶,并不争辩,便知这陶大是冒充的,当下喝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陶大?”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假陶大委顿在地,似是怕三人不信,口中重复着:“我真不知道我是谁……” 闻言,僧道与燕三郎心中再生疑惑,这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却知道冒充陶大,而且对陶大私事如数家珍,这是怎么回事? 灵阳望着假陶大,见他此时并非做作,所说似是实情,于是继续追问。 追问之下,又引出一桩奇事。 假陶大不仅不知道自己是谁,连自己是不是人都不确定。 他最初懵懵懂懂,在某一刻忽然有了灵智。 他猛地睁开双眼,见自己躺在一只木盆里,身子只是婴儿大小。手脚虽能乱动,uu看书 ww.ukanshu.om 却没有什么力气。 每日里,都会有一个蒙面人来喂他吃东西,也不知吃的是什么,现在想来多半是某种药物,因为吃过之后,他就会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后,他的身体会明显长大一些。 等到身体长到如两三岁幼童大小时,那蒙面人将他从木盆中取出,锁入一只大木笼内。 依旧每日喂药,如此这般,只过了二十余日,他已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脑海中并非一片空白,随着身体的逐渐长大,记忆也慢慢恢复,在他的记忆中,他就是陶大。 陶大从小到大的事,他都有印象,就是不知为何会被困在此处。 他被人圈养在木笼内,无论怎样想,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他也曾主动问过蒙面人,得到的回复却是一通鞭打。 此后,他再也不敢开口,只是在心中想着该如何脱困。 后来他回想起陶大是个飞贼,精通撬锁之术。 于是在一次醒来后,趁着蒙面人还未来送药,他按照印象中撬锁的技巧,真就被他把锁撬开,逃出牢笼。 关押他的地方是一间空荡的屋子,他脱离木笼后,先来到窗前,捅破窗纸,观察屋外情况。 那时正是黑夜,屋外是一座空荡的院落,见院中无人,他才敢蹑手蹑脚的开门出去。 来到院中,仔细打量,原来是在山中,这座小院是一座道观。 他凭借飞贼的轻身技巧,本想直接越墙而去。又想起蒙面人一直在喂他吃药,不知那药有没有毒,于是趁着夜色在道观中暗中调查。 第114章 种人篇【3】 假陶大查看了所在院落中的所有房间。他的方法是爬上屋顶,将瓦揭开一道缝隙,然后向屋内观察。 他本想找到熬制药物的地方,偷一些药材或药渣,拿去找郎中询问,看看是否有毒。 结果却并未找到,反倒是又发现了两个和自己一样被锁在木笼里的人。 但,他不敢去救。 正当他要离开时,忽然发现,所在院落的一侧还有一座院落,那里刚刚亮起了一盏灯。 亮灯的房间是一间厢房。 假陶大沿着院墙,轻手轻脚的爬了过去,在屋顶上掀起一片瓦,向屋内看去。 他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每日给他喂药的蒙面人。 此时蒙面人已经去掉面纱,露出本来面目,看上去约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下颌留着些许短髯。 假陶大竟然认得,此人姓姜是一名道士。 姜道士经常在钱塘门外免费为人治病。陶大不久之前,因行窃被人打的皮开肉绽,便是找姜道士医治的,因此假陶大对他有些印象。 姜道士面前是一张简陋的木床,床上捆着一个上身赤裸的男子。那人黑布罩面,也不知是谁,正发出呜呜的声音,嘴里应该是塞了东西。 借着屋内灯光,可以看到裸露的床板上血迹斑斑,似是屠宰牲口的案板。暗红色的血渍,好像是一层尚未干透的大漆,也不知是由多少人的血染成的,看上去令人胆寒。 这姜道士莫非是个杀人魔王? 假陶大正暗自想着,只见姜道士已从一旁桌上抽出一把尖刀,毫不犹豫的刺入了那人胸口。 紧接着及其熟练的向下划动,开膛摘心。 假陶大仿佛看到了魔鬼,哪里还敢继续停留。 好在他有做贼的经验,强行稳住心神,悄悄盖好瓦片,然后离开屋顶,沿着院墙先爬到远离厢房的位置,感觉不会被姜道士听到声响,这才跳到墙外,落荒而逃。 他一口气跑到山脚,刚好明月升起,月光之下,勉强辨认出方位。 他所在位置,乃是西湖西南群山中的马背山。 对于到处行窃的陶大来说,此处他也有些印象,道路还算熟悉。 将气喘匀后,不敢久留,急忙离去。 在他的印象中,他本是陶大,离开马背山,首先想到的就是回家。 在他心中,也怀疑过自己其实并非陶大,但除了陶大,他又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谁,不回陶大家,他也无处可去。 于是决定,先回陶大家去看看,见机行事。 来到陶家村时,刚好四更,村民大多安睡,道路上空无一人,因此并未被人发现。 假陶大按照脑海中的印象,寻路找到陶大家。 陶大家院门紧闭,从门缝看去,正房还有灯光。 假陶大不敢敲门,翻墙而入。想要先看一看屋内的情况。 若陶大在屋内,那他自己便不是陶大。 他弯腰踮脚,悄悄来至床前,用小指捅破窗纸,向屋内观看。 彼时屋内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是陶大的妻子孙九娘,那男子却不是陶大。 假陶大却也认得,屋中男子是同村的一个读书人,名叫王学卿,长得白白嫩嫩,皮囊倒也算得上出众。 看这情形,假陶大自然明白,孙九娘与王学卿通奸有染。 他虽然还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心中却也有些恼火,暗想:自己若真是陶大无疑,那这样的媳妇,是绝不能要了。 屋中男女应该是刚刚从床上下来,男子正在穿衣,女子只穿着抹胸与贴身小衣,在一旁帮男子整理衣衫。 “不是我赶你走,我家那死鬼,每天都是四更后回来,你若是走晚了,被他撞见,那可就遭了。”孙九娘一边为王学卿系腰带,一边说着。 王学卿的手则很不老实,笑道:“我可真不想走呢。” 孙九娘轻轻拍打王学卿的手,却并没有推开他的意思,娇嗔道:“喂不饱的饿狼。我家那死鬼不是正经人,要是被他发现,不打你才怪。” “他打死我好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王学卿说着,手上动作依旧不停,惹得孙九娘嘤咛一声,喘道:“无赖,你再不老实,我真就不放你走了。” “那我就不走了。” 王学卿似是加大了手上力度,孙九娘猛地娇呼一声,声音高亢。她情不自禁的抱住王学卿,眼看便要梅开二度。 就在此时,院墙下突然有人大喝一声:“谁!出来!” 蹲在窗下的假陶大心中大惊,以为被人发现,也来不及多想,吓得转身便跑,跑到与喝声相对的院墙下,手脚并用爬上墙去。 他刚刚由墙上跳下,就听道身后传来落地之声,知道有人追来,抬腿要跑,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抓住肩头。u看书.ukanshu 来人有些力道,直接扳过假陶大的身子,提起他的衣襟,抡起拳头,便要砸下。 两人面对着面,又近在迟尺,假陶大惊恐之余,赫然发现,来人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他是陶大? 一定是了,直到此刻,假陶大才确认,自己不是陶大。 来人的确是真陶大,陶大也看清了假陶大的面貌,心中也是一惊,不由自主的愣住了,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一时没有落下,抓住假陶大衣襟的那只手也松了劲道。 假陶大首先回过神来,他趁着陶大呆愣的机会,猛地撤身,由陶大手中挣脱出来,随即向着阴暗处逃窜。 真陶大反应过来后,也没有继续追赶。 假陶大逃走后,无处可归,只得躲进山中。 好在他伸手敏捷,倚仗着记忆中陶大行窃的手段,于夜间到村落中偷些东西,倒也能够勉强度日。 如此过了几日,他无意中发现,有一群人,抬着棺木来山中下葬。 而人群中哭得最凶的,竟然就是陶大的妻子孙九娘。陶大却不在人群之中。 棺中之人莫非就是陶大? 假陶大虽是这样想,自然不敢凑过去观看,只是躲在树后,远远的偷偷观察。 待一群人离开,他这才来到新筑起的坟茔前,向坟前石碑看去,死者果然就是陶大。 他怀疑陶大是被奸夫贱妇害死,心想若是能找出把柄,或许可以以此要挟,敲诈孙九娘与王学卿。 于是决定晚间再次潜入陶家,调查陶大死因。 第115章 种人篇【4】 大约二更时分,假陶大偷偷进入陶家村。 临近陶大家时,发现有一道人影正鬼鬼祟祟的向着陶大家走去。 假陶大闪身躲在暗处仔细辨认,那人正是王学卿。 王学卿在陶大家门前停住脚步,先是谨慎的四处张望了一番,见附近并无人影,一头扎入陶大家门楼的阴影之中。 紧接着门洞中传出轻微的又富有节奏的敲门声。 声音三急两缓,反复敲了三遍。 院内无人应声。 片刻后,院门却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个女子。 假陶大虽然看不清女子面貌,心中却再清楚不过,那人一定是孙九娘。一对奸夫贱妇,在陶大下葬当天,还要来偷情。 假陶大虽然明知自己并非陶大,可是见到如此情形,依旧心中愤懑,就想好孙九娘真是自己妻子一般。 门开之后,王学卿也不说话,快速闪身进去,随后门又被轻轻关上,并传来插动门闩的细微声响。 假陶大心道,陶大的死肯定与这两个狗男女有关,他们今夜幽会,多半会谈起陶大,正好借这个机会听听他们两个说些什么。 想到此处,急忙来到陶大家院墙外,翻身上墙。先向院内打量,见院内无人,猜测二人已经进屋,这才轻飘飘的落入院中。 正房亮着灯,隐约有人影晃动。 假陶大来至正房窗下,发现上一次捅破窗纸的窟窿还在,便直接贴上去,眇一目,向屋内窥视。 屋内孙九娘与王学卿并肩坐在一张桌前,桌上摆着酒菜,两人正举杯共饮。 假陶大心中暗气:这贱妇,不仅勾引奸夫,竟然还准备了美酒佳肴。 在他的印象中,陶大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 待王学卿饮下几杯酒,孙九娘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安心多了?” 王学卿叹了口气,并未答言。 孙九娘用肩头轻轻撞了王学卿一下。 “那死鬼活着的时候都没见你怕过,现在死了,你怎么倒怕起来了。”孙九娘的嗓音中透着些许不满,似是在责怪王学卿唉声叹气,破坏了两人亲昵的氛围。 王学卿仰头干了一杯酒,说道:“毕竟是一条人命啊,他又死在这屋里,我一进来就觉得脊背发凉。” “谁说他是死在这间屋里的?那天你跟我把他抬出去的时候,他还没死呢。”孙九娘道。 “没死?你不是说他喝了毒酒,被毒死了吗?” “我那是骗你的,他只是醉死过去了。”孙九娘轻笑一声,“我当时要是告诉你他还没死,你还敢和我一起,把他抬出去扔进河里吗?” “你……” 王学卿吃惊的望向孙九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孙九娘笑道:“我知道你们读书人,偷人是敢的,杀人嘛,那是肯定不敢的。” “这么说,陶大真的是淹死的?”王学卿脸色煞白。 “那还有假?”孙九娘道:“你也不想想,皇城脚下,死个人都是要验尸的,我要是真把他毒死,那还不被查出来?” “你可把我害苦了。” 想到自己亲手杀了人,王学卿的脸色更加难看。 孙九娘伸手在王学卿眉间点了下,嗔道:“你这没良心的,谁害你了。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那死鬼平日里碍手碍脚的,现在死了干净,咱们两个从今以后不就可以长相厮守了?” 见王学卿低头不语,孙九娘又推了他一下,道:“我跟你说,你以后可不能对不起我。人是我们两个一起杀的,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王学卿挤出一个笑容,“我怎么会对不起你呢,只是我从没想过会杀人,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那死鬼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多想了。现在你应该想的,是我们两个的事。” 孙九娘说着依偎在王学卿怀里,为他送上一杯酒,继续道:“只要你对我好,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王学卿将酒饮下,一把揽住孙九娘,“那你准备怎么厚待我啊?” 孙九娘道:“你也知道,我家那死鬼是个飞贼,平日里偷回来不少金银珠宝,我都好好保存着呢。等过个两三年,你将我迎娶过门,那这些东西还不全是你的?” 窗外的假陶大闻言,精神一振,在他印象中,陶大确实偷了不少财物,若放在明面上,绝不亚于富户之家,只不过陶大每次偷回来的东西全都交给孙九娘保管,他自己并没有计算过,也不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贱妇竟然持家有道,全都留着,并未挥霍出去。 王学卿听了孙九娘的话,看书 .uukanshuom 目光中也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旋即将孙九娘抱住,笑道:“我才不在乎那些财物,能得到你,那才是我最大的收获。” “你这张嘴,就会说些鬼话,哄人开心。” 其实王学卿所说也并非全是假话,他得到了孙九娘,也就等同于得到了那些财物。 王学卿两臂用力,紧紧的拥住孙九娘,摆出一副贪婪的表情。 “我这张嘴不仅会说鬼话,还会吃人呢。”说着,伸长脖颈,将头埋在孙九娘胸前。 孙九娘顿时咯咯娇笑起来。 或许是受到了财物的刺激,亦或许是酒水下肚壮了胆气,王学卿没了最初的那份忧惧,整个人都放松了,一双手在孙九娘身上放肆地游走,惹来一阵阵女子媚叫。 假陶大见不得陶大妻子与人偷欢,咬着牙退出院外,在附近找了个隐蔽之处躲藏起来。 他已经得知陶大死因,又知道陶大还留下一笔不小的财产,心中盘算着要将这笔财产据为己有。 天蒙蒙亮时,王学卿离开陶大家。 待王学卿走远,假陶大再次翻墙而入。 这一次他大摇大摆的走到正房门前,拍打屋门。 只听孙九娘在屋内娇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显然,她以为是王学卿去而复返。 假陶大并不说话,继续敲门。 “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孙九娘一边说着,一边将屋门打开。 “鬼啊!” 当孙九娘见到门外的假陶大时,猛地尖叫一声,险些吓晕过去。 第116章 种人篇【5】 假陶大一把将孙九娘推进屋内,随后也迈步进去,并反手将门关上,上好门闩。 孙九娘下意识的躲开,奓着胆子,战战兢兢的打量假陶大。 屋内的灯烛并未熄灭,她见假陶大脚下有着一道影子,心中稍定,却还是颤巍巍的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你说我是人是鬼?” 假陶大已在心中想好说词,并不急着说明来意,先要吓一吓孙九娘。 “你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 这时,孙九娘见陶大并没有异常的举动,且面色红润,看上去不像是死人,心中稍安。 假陶大也不见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对孙九娘呵骂道:“你这荡妇还好意思说!” 孙九娘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偷偷观察假陶大,闭口不语。 假陶大道:“我的确是被你和那奸夫害死了。不过命不该绝,亡魂飘到城隍庙,城隍见我含冤而死,心生怜悯,于是使用法术令我复生。” “这么说你是活人了?” 孙九娘听了假陶大的话,渐渐恢复了些胆气,只要对方是活人,那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没错。”假陶大瞥了一眼孙九娘道,“你还想再害死我一次吗?” “谁害你了?你可别血口喷人!明明是你酒醉跌进河里,自己淹死的。” 孙九娘为人精明,首先她对假陶大的身份、说词并非完全相信,其次她心里清楚,她与王学卿害死陶大,并未留下任何证据,所以坚决不承认是自己害死的陶大,一口咬定是陶大酒后失足落水。 即便陶大真的是死而复生,那他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来指责孙九娘。这事即便闹到官府,她也不怕。 假陶大没想到孙九娘虽然受到了惊吓,却依旧不乱阵脚。 沉吟片刻,他决定直接摊牌,“我知道你与王学卿通奸有染,并且将我灌醉谋害与我。不过我与你夫妻数年,你虽无义,我对你倒还念些旧情。如今我已复活,害命之事暂且揭过不提。 “但,你与王学卿通奸之事,我不能坐视不理。你既然与他两情相悦,那我就成全你们,今日就将你休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陶家的人,陶家的一砖一瓦都与你没有关系。” “你什么意思?把我赶出家门,还什么都不给我?” “你一个不要脸的贱妇,我让你穿着一身衣服出门已经不错了,你还想要什么?” “做梦!”孙九娘冷哼一声,厉声道,“陶大,你休想就这样把我赶出去。我告诉你,你要休我也行,家产我要七成。” “你疯了吧!” 假陶大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守妇道的女人,竟然还敢跟他谈条件,而且还是狮子大开口,张口便要大半的家产。 假陶大指着孙九娘骂道:“你这贱妇,与人勾搭成奸,还有脸跟我要家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报官。不仅告你与人通奸,还要告你谋害亲夫!” “我才不怕你!”孙九娘针锋相对:“我是贱妇,你就是好人了?你别忘了,你就是个贼!告我?我先去揭发你,我倒要看看谁有证据,官府先抓谁!” 孙九娘说着,突然冲向屋门,拉开门便向外跑。 假陶大进门后一直坐着,见孙九娘向外跑时,再起身已慢了半步。 他本来伸手敏捷,追上去也不是难事,但孙九娘一边跑一边大叫“来人!” 此时天已经亮了,又是在村里,他怕引来村民围观,到时更不好分辨。稍一迟疑,孙九娘已经跑出院外。 事出突然,任凭假陶大事先算计了应对之策,也没算计到孙九娘竟会有如此胆气。 现在想来,倒也不觉奇怪,她毕竟连亲夫都敢谋害。 假陶大在屋中稍作考虑,觉得此事多半是要惊动官府,既然报官,那就要当原告,毕竟在身份上来讲,原告总是比被告看上去更主动更有利一些。 想通这一点,假陶大也不敢再多停留,连忙出门,一路小跑向着钱塘县衙而去。 经过村中街道,遇到几个与陶大相熟的村民,皆被假陶大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诈尸了。 假陶大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有些身手,一口气跑到城内,并不觉得费力。来到县衙时,并未看到孙九娘身影,他倒是后发先至。 于是击鼓鸣冤,这才有了这场官司。 待假陶大讲罢,灵阳点了点头,示意燕三郎先出去。 离开假陶大所在牢房,燕三郎问道:“道长,这假陶大所说的可信吗?” 灵阳道:“应该是真的。uu看书 ww.uukanshu.co 此事离奇,他没必要编出这样一套谎话来。另外在他讲述之时,我仔细观察过了,他也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 燕三郎又问:“那还要再去看看孙九娘和王学卿吗?” 灵阳摇头,“不必,回去见知县。假陶大交代的供词已经足够断案了。” 三人重新回到县衙内宅,灵阳将审问的经过告诉知县,提议单独审问三人,并且要首先审问王学卿。 钱塘知县也非庸官,在审案上亦是经验丰富,不用灵阳细说,便已领会灵阳的意图。 按灵阳所说,知县首先提审王学卿。 王学卿上堂后,知县直接喝问:“王学卿,你可知罪?” “学生无罪,还请相公明鉴。”王学卿心中虽然害怕,却也知道,知县可能只是简单的威吓,因此并不承认有罪。 知县冷笑道:“大胆。那孙九娘已经招认,她与你通奸有染。是你贪图陶大家财,设下计谋,要孙九娘先将陶大灌醉,然后于黑夜之中,由你背出陶大,投入河中溺死。你还不认罪吗?” 王学卿闻言心中一惊,若按这套说辞,那他就是杀人的主谋,并且陶大也是被他一人所杀。心道:“好狠的婆娘,这是要我一人顶罪啊。” 他本就有些胆小,如此一来更是乱了方寸。 越想越觉得孙九娘会做出这样的事的来,她连亲夫都敢谋害,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王学卿双腿一软,匍匐在地,哭告道:“相公,千万不要听孙九娘一面之词啊,那陶大不是我谋害的,全是孙九娘的主意!” 第117章 种人篇【6】 王学卿将孙九娘谋害陶大之事如实说出,与假陶大所说一般无二。 通奸与谋害亲夫之事,到此便可确认无疑。 将王学卿收入监牢,又提孙九娘前来。 孙九娘见王学卿已经招供,知道再狡辩下去,无非是多受一番酷刑,不如干脆认罪,少些皮肉之苦。 知县又问,她此前如何断定假陶大并非是她丈夫。 孙九娘道,那晚她与王学卿在家中偷情。大概在四更时分,王学卿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院中有人大喝一声。 她听出那声音正是自家丈夫陶大,还以为通奸之事东窗事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院中有跑动之声,紧接着好像有两个人翻墙出去。 她偷偷打开屋门向外观瞧,不见有人,这才赶忙要王学卿离开。 过了一会儿,陶大独自回来。 孙九娘见陶大并没有多少怒气,反倒是一脸疑惑,试探着问他出什么事了? 陶大说,他刚刚回家,听见屋里有动静,便大喊了一声。 结果有一道人影从窗户窜出,越墙而去。他从后面追赶,将那人抓住,却发现,那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陶大身为飞贼,长走夜路,也曾遇到过一些怪异之事。 虽然惊异,倒也没被吓住。他认为是山精幻化成自己模样,趁他外出行窃,来家中占妻子便宜。 陶大还问孙九娘,有没有上当。 孙九娘本就做贼心虚,正好借坡下驴,说是先前的确见到了另一个陶大,来向她求欢,若非陶大回来的早,差点就吃亏了。 陶大不疑有他,叮嘱孙九娘平常小心,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虽然将陶大稳住,孙九娘还是担心她与王学卿的事终有一天会暴露,这才找机会用酒将陶大灌醉,然后与王学卿一起抬着陶大,丢入河中溺死。 假陶大出现后,她最开始真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丈夫复生。 可仔细观察,发现假陶大比自己丈夫显得年轻一些,于是想起那晚,陶大曾说起过,遇到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孙九娘在那时便起了疑心,后来两人因家产的事谈崩,孙九娘闹着去告状,其实是跑去了坟地,查看陶大坟茔。 见陶大坟茔完好,她更加确认,那人是假陶大。 离开坟地,她又偷偷的去找了王学卿,串通好一套说词,之后才赶来县衙,因此比假陶大来得要晚。 也正是因为她提前查看过陶大坟茔,所以才敢在大堂上要求开棺验尸。 听孙九娘讲罢,案情更加明朗。 通奸与谋害亲夫两案确凿无疑,孙九娘与王学卿依律治罪。 退堂之后,知县回归后宅,去见灵阳。 由于假陶大身份诡异,另外姜道士养人杀人之事还待处理,所以知县升堂之前,特意叮嘱灵阳,暂且留在县衙,他还有事请教。 知县见到灵阳后,先是一阵吹捧,不吝溢美之词,将功劳全部推在灵阳身上。 灵阳笑而不语。 如此恭维了一阵,知县逐渐进入正题:“道长,按那假陶大所说,他是被姜道人用药物养大的,而且只用了十余日。本官从未听闻过如此怪事,不知他的话可信吗?” 灵阳道:“可信。” “还请道长解惑。” 灵阳解释道:“据我所知,有一种邪术,可以用人的血肉培养出一具完整的人身。就如同用种子种树一般,那邪法名为种人术。 “通过种人术种出来的人,与血肉本主一般无二。想来那姜道士便是精通此术。陶大曾去找他医治过外伤,他完全有机会获取陶大血肉。 “如此推断,假陶大是被姜道士用种人术种出来的人,那也就合情合理了。” “没想到这世间会有如此邪术。邪法造人,岂不是夺天之功,这等人就不怕上天降罚吗?”知县虽然也亲历过一些怪异之事,闻听此言,仍不免一番感叹。 灵阳道:“既被称作邪术,自然有违天道正理。修炼此术之人,往往不得善终。另外,此术虽看似神异,却有诸多弊端,往往得不偿失,没有多大用处。因此,真正修炼之人,其实也寥寥无几。” “既是如此,那个姜道士又为何修炼此术呢?还要杀人摘心,莫非是用人心修炼其他邪法?” 用人体器官修炼邪法之事古已有之,知县有此一问,也并非无的放矢。 “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灵阳顿了顿,又补充道:“若要知道真正原因,还是应该先找到姜道士。” 知县沉吟良久,道:“从假陶大的情况来看,无论种人术是不是邪法,种出来的人,实质上与常人无异。在本官看来,那些种出来的人,也算是人,他们的命,也是人命。 “不管他们是不是由姜道士种出来的,姜道士都无权随意残杀。他杀人摘心,那就是罪大恶极。绝不能坐视不理,本官欲将其捉拿归案,u看书 .uukansucm 依法治罪,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灵阳点头道:“相公所言极是。此等妖道留于世间,只会害人利己,理应剪除。” 知县觍颜一笑:“姜道士毕竟通晓邪术,异于常人,我手下差役恐怕难胜抓捕之任。还请道长与白山大师,出手相助,莫要推辞。” 灵阳心中好笑,这知县不愧是做官的,绕来绕去,又将自己与和尚绕进去了。 不过,他本意也想除掉妖道,因此并不反感。 白山和尚更是嫉恶如仇,自然也不会拒绝。 灵阳道:“要我出手也可。只是假陶大逃脱已非一日,姜道士必然有所察觉。他若是为人机警,果断潜逃,此事终究难办,未必就能一蹴而就。” 知县点头,“尽力而为吧,总不能放任不管。他若真是远遁他乡,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至少尽力了。” 灵阳见这知县虽然有些油滑,倒也确是一心为公。 当下向知县建议,将假陶大从监牢中提出来,由他带路,先去马背山寻找那座道观。至于能不能找到姜道士,那就要看运气了。 知县采纳灵阳之言,又安排了包括燕三郎在内的六名差役,押解着假陶大,随同灵阳白山,一同前往马背山。 假陶大倒也还记得道路,众人极为顺利的找到了那座道观。 那座道观名叫降真观,坐落于深山密林之中,往日里应该并无香火,看上去冷冷清清。 众人来到道观门前,大门虚掩。 推开门,绕过影壁,有一名差役突然大叫一声。 第118章 种人篇【7】 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众人一跳。 灵阳与白山倒还没什么,燕三郎是真的猛地向后跳开。 当燕三郎发觉并没有发生什么恐怖的事后,狠狠地踹了那名惊叫的差役一脚,没好气道:“小六,没事你乱叫什么!” 被称作小六的差役是个新人,比较胆小,他低着头,手指大殿的方向,颤声道:“你……你们看那儿。” 众人沿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大殿的门敞开着,由于山中光线不足,又没有点灯,殿内显得极为昏暗。 从院中望去,只觉得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地上横着一把高椅,倒是十分醒目。 就在这时,另一名差役喊道:“在上面。” 众人将目光上移,这才发现,殿内半空中悬着一双人腿,只露出膝盖以下部分,膝盖以上被门框遮挡住。 脚上的鞋袜以及裤子全是深灰色的,在阴暗的大殿中,若不仔细观察,确实不易被发觉。 地上倒着椅子,半空悬着人,显然这是有人上吊自杀。 确认殿内是个死人,几个差役的心这才放下来,他们抓差办案,死人早已见惯,只要不是妖魔邪祟,他们还是不怕的。 一群人稳住心神后,一同进入大殿。 大殿梁上确实高高吊着一具男尸。 由于吊得太高,室内光线又暗,有些不好分辨。 当下燕三郎安排两个差役,搬来高桌,再摞上椅子,踩上去,将尸体放了下来。 尸体是道士的打扮,喊来假陶大辨认,假陶大一眼便认出,这道士就是姜道士。 灵阳望着已经有些腐败的尸体微微皱眉,向假陶大问道:“你从这里逃出去有多久了?” 假陶大想了想了,“大概五六天吧。” “那就不对了。” 灵阳道:“即便你逃走之日,姜道士便自杀,那也不过五六日。此时已是仲秋,天气转凉,山中更是阴寒,只五六日,尸体绝不会腐败至此。” 一众差役中,燕三郎头脑最为灵光,闻言马上领会。 他算是办案老手,对仵作验尸见得多了,也多少有些心得。 发觉不对后,立即俯身观察,又提起鼻子嗅了嗅,拧眉道:“这道士绝对不是近期死的,尸体上还有一股药味,显然还特意用药处理过,延缓了腐败的时间,根据我的经验推测,他至少已经死了一个月以上。” “不可能,我逃走那天明明看到还活着,难道是见鬼了?”假陶大一脸惊恐。 灵阳轻哼一声,“这姜道士既然能种出你来,就不能种出另一个自己吗?” “对啊!”燕三郎一拍脑门,“姜道士知道事情早晚会败露,于是事先种一个假姜道士,将他杀死,等出事的时候,再把尸体搬出来伪造成畏罪自杀。道长是这样吗?” 灵阳不置可否,“无论如何,我认为姜道士还没死。” “即便没死,也早就逃跑了。天下那么大,也不知道他会跑去哪,要找一个人,还不是跟大海捞针一样。依我看不如就拿这个死了的姜道士交差吧。”一个年纪稍大的差役小声嘀咕着,似是在自言自语,控制的音量又能让每个人都能听到。 他做差役有些年头,人已变得油滑,在他心中交差了事就好,何必再浪费力气,去寻找一个没了踪影的人。 灵阳瞥了那差役一眼,没有说话。 一旁白山忍不住问道:“若是姜道士已经跑了,你有办法找到他吗?” “可以试试。” 说着,灵阳俯身由死尸头上扯下一根头发。 随后又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写了一道灵符。 灵阳一边将姜道士的头发缠在灵符上,一边说道:“他若活着,未出百里,我就能找到他。” 说完将缠绕着头发的灵符提在半空,旋即松手。 灵符漂浮在半空,轻轻的抖了抖。 灵阳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方才那个嘀咕着要草草了事的差役,见灵阳显出神异,吞了吞口水,也不敢再多言了。 “我说过,我的运气向来不错。他还没走远。” 灵阳对燕三郎道,“你随我与和尚一同去找活着的姜道士,要剩下的人搜查道观。” “好嘞。”燕三郎在一众差役中,说话还有些分量,按照灵阳所说安排下去,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一切安排妥当,灵阳对着灵符轻道了一声“去。” 那灵符如同活了一般,扭动着,向观外游去。 僧道与燕三郎一同跟在后面。 出离道观,白山望着灵符,问道:“这是什么法术?” “血脉相亲。” 灵阳解释道:“用血肉种出的人,与血肉本主血脉相同。发为血之余,所以我只需要一根头发,利用血脉之间的关联,就找到与它出自相同血脉的肉身。” 白山点头,“原来如此。” 灵符带着三人在山中走了一段,却并未出山,最终向着一面山壁而去。 山壁下方有一道裂缝,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可以清晰的听到洞内传出一阵阵低沉的呻吟。 灵符来到洞前并不停留,直接钻了进去。 “看来姜道士就躲在洞中。” 灵阳一面说着一面取出一张火符,燃起,然后三人借着火符的光亮,走入山洞。 山洞有些曲折,但不深。 走到尽头时,只见一个道士正匍匐在地,缠绕着头发的灵符悬浮在他的身侧。 那道士双手捧着胸口,低声叫喊着,看上去极为痛苦。 “你就是姜道士?”灵阳问道。 那道士不答,只是喊疼。 “哪里疼?”灵阳又问。 “心疼。” 灵阳蹲下身,强行抓住道士手腕,为其把脉。 片刻后,灵阳收手,在道士后心处虚画一道灵符,一掌拍下,将灵符打入道士体内。 那道士重重的咳了几声,似是不再疼了,翻身坐起,背靠石壁望向三人。 当他看到燕三郎一身公服,叹了口气,无奈道:“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你是姜道士?”灵阳又问了一遍。 “是也不是。”道士眼神中浮现恨意。 灵阳轻“哦”了一声,“这么说,你是姜道士种出来的替身。” 那道士一脸惊异,“你……你也懂种人术?” “略懂。”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没错。” “姜道士是你杀的?” 假姜道士点了点头。 灵阳又问:“你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该死!” “该死也总有些原因吧,能说说嘛?” 假姜道士抬头望了望一僧一道一差役,似是看出自己逃跑无望,认命一般,长出了一口气,将他害人之事和盘托出。 姜道士本是野道士,前些年路过临安,看中了马背山降真观。 当时观内只有师徒三人,姜道士以借宿的名义住进观中,暗中下毒害死那师徒三个,从此鸠占鹊巢。 他略通邪法,也不指望观众香火,暗中贩卖迷香毒药敛财。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遭了天谴,得了心疼病,短则几日,长则十几日便要犯一次。 他也找过数位名医看过,都说难活,最多也只有两年性命。 姜道士懂得换心之术,并且还曾在无意中得到过一本邪书,上面记载着种人术。 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决定用自己的血肉种一个人,然后将其杀之取心,为自己换心。 但,姜道士在种人术上只是初学,并不知道种出的人也会保留本主记忆。 假姜道士有了意识后,发觉姜道士是要杀了自己,于是趁姜道士一个疏忽,先下手为强,将其勒死。 假姜道士杀了姜道士后,本以为可以替代姜道士,就当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却不想没过多久,他也犯了心疼病,这才知道,种人也会把本主的疾病遗传下来。 假姜道士同样不想死,用自己血肉种人的路显然行不通。 他便打着免费治病的幌子,在为人医治外伤的时候,偷偷收集血肉,种人摘心。 最初,他只想种一个,结果那人的心脏不能与自身契合,心病未能治好,疼痛反倒加剧。 后来他一狠心,决定多种一些,从中挑出一个最好的,陶大就是其中之一。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陶大竟是个会撬锁的飞贼。 当他发现陶大逃跑之后,uu看书.ukash 便知害人之事多半是要败露。 仓皇间,想来想去,也只想出了利用姜道士的尸体,制造畏罪再杀的假象。 布置好一切,他本想离开此地,还未下山又犯起了心疼病,难以远行,只好找了这处洞穴躲藏起来。却还是被发现了。 了解完事情经过,灵阳确认假姜道士所言不假,要燕三郎押着他回县衙受审。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灵阳打入假姜道士体内的灵符,只是暂时压制住他的痛感,并不治病。假姜道士认罪后,还未等到行刑,心疼病复发,疼的心裂而死。 后来关于此事还传出一些流言,说是差役在降真观挖出九具尸体,皆被人开膛摘心,但官府并未寻找死者亲属认领尸首,全部直接火葬。 另外,假陶大不久之后暴毙而亡,死因不明。 看来邪术种出的人,还是不能等同于常人。 …… 八月过后,四圣院中的桂花已是深黄。 九月九这日,吃过早饭,白山邀灵阳登山。 灵阳不去,说要去给青青送桂花,请她酿制桂花酒。 于是和尚放弃登山,与灵阳一同来到何家茶坊。 青青见到僧道,一如往日般热情,收下桂花后,又取出新酿的菊花酒款待。 三人闲谈正欢,宝宸突然跑来。 对灵阳道:“师伯,有人找你。师父要我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那就让她进来吧。”灵阳说话时看了一眼青青。 青青眯起眼睛,笑道:“看来又有奇怪的事情咯。” 第119章 金牛篇【1】 来找灵阳的女子名叫沈春姑,长相谈不到有多出众,但是有着一股江南女子独有的灵秀。 她走进灵阳白山所在的小阁,对着几人施了一礼,略显拘谨。 “有什么事坐下说。” 灵阳指了指桌旁一张空椅说道。 在年轻可爱的女子面前,他从来不吝惜自己的善意。 沈春姑道了声谢,在椅子上坐下,微微低头,身体却挺得很直,翠裙下一双纤腿紧紧并拢,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之上。 “说吧,找我何事?”灵阳问道。 沈春姑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青青,脸颊微红,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灵阳看在眼中,料想这女子的事一定有些碍口,当着青青一个少女的面,不好意思说出。 但他也知道,青青断然不会错过这等听怪事的好机会。 这小丫头整日混迹在茶肆中,什么事不懂?倒也无须回避。 于是对沈春姑劝道:“有事尽管讲来,不要在意你身边这位姑娘。即便让她回避,她也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灵阳话中的意思,是事后白山会将事情经过全部告诉青青。 沈春姑自是不知内情,她还以为这小姑娘与灵阳同桌而坐,一定也是能人异士,也就不再有所顾虑。 当下,沈春姑将事情说出。 沈春姑已经婚配,丈夫名叫刘顺。两人结婚一年有余,一直没有孩子。 翁姑想要抱孙子,平日里时常催促夫妻两个。 尤其是沈春姑的婆婆,不仅私下埋怨,甚至还传出闲话,说是沈春姑没本事,她就是只不会下蛋的鸡。 话语传到沈春姑耳中,她心中委屈,暗下决心,要早日生出一儿半女。 而丈夫刘顺却好像根本没那心思一样。 刘顺是一名脚夫,每日早出晚归,也确实劳累。 尤其是近半个月来,每天回来都无精打采的,吃过晚饭,随意擦洗一番,便倒头酣睡,根本不去理会妻子。 沈春姑见丈夫无意,暗自苦闷,婆婆传出的闲话,如蚊蝇一般,整日在耳边萦绕。 到了这般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每晚主动示意丈夫行房,刘顺却每一次都推脱说累,半个月来,没有碰沈春姑一次。 沈春姑虽然不满,倒也不疑有他。 因为刘顺上床之后,不消片刻,就会鼾声大起,能明显感觉到,他确实疲累。 可是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沈春姑终于发现了有一点异样。 那天沈春姑又被婆婆阴阳怪气的数落一顿,心中有气,到了晚上辗转难眠。 尤其是身旁的丈夫,鼾声如雷,更是令沈春姑困意全无。 她躺在床上越想越气,望着酣睡的丈夫,暗道:“每日里平白受气,还不都是因为你。我这里睡不着,你倒睡的安稳。不行,我睡不着,你也不能睡。” 她又想:“睡了这么久,也该有些力气了吧。” 沈春姑想着,就要将刘顺推醒,夜半求欢。 不料,就在这时,刘顺的鼾声戛然而止,猛地由床上坐起。 沈春姑窃喜,还以为丈夫是与她一般心思。 正要伸手去扶,却见刘顺翻身下床,穿了衣服推门而出。 沈春姑才知,白高兴一场,原来丈夫只是起夜。 “哼,那我就等你回来。既然醒了,怎么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沈春姑一面想一面盘算着,一会儿刘顺回来了,该怎样诱使丈夫顺从自己。 可是她左等右等,过了一炷香也不见刘顺回来。 她回想刘顺起床的时候,似乎有些呆愣,暗道,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有了这个念头,沈春姑又担心起刘顺。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丈夫回来,她便穿了衣服,出门去找。 到茅厕转了一圈,不见刘顺身影,又去院门处查看,发现门闩已经被拉开。 她明明记得晚上已经插好门闩,莫非自己丈夫深更半夜出门去了? 沈春姑拉开院门,向门外看去。 此时夜深人静,街巷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她不知丈夫去了哪,也没个方向寻找,在门内纠结好一阵,最终还是将门掩上,回到房内。 在床边做了一会儿,半夜未睡的沈春姑渐渐有了困意,没多久不由自主的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发现刘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躺在她身边,鼾声不断。 等刘顺醒来,沈春姑问他昨晚去哪了。 刘顺一脸茫然,“去哪?睡觉啊,还能去哪?” 沈春姑待要追问,刘顺却不耐烦地催促她去做饭。 吃了早饭,刘顺又像往常一样,匆匆出门去了码头,也不给沈春姑询问的机会。 晚上回来后,又是一阵抱怨喊累,依旧没有理会沈春姑的柔媚秋波。 或许是由于前一夜的事有些异乎寻常,当晚沈春姑虽然没再失眠,却并未睡实。 在某一刻,她忽然觉得身下的床板动了一下。 睁开迷蒙双眼,见刘顺已由床上做起,正在穿衣。 “你干什么去?”沈春姑问道。 刘顺不答,起身走向门外。 沈春姑想起身跟过去,又觉得困意深沉,提不起精神来。 稍一恍惚,刘顺已经出门而去。 随后,沈春姑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天亮,而丈夫依旧睡在自己身旁。 刘顺一连两日半夜出门,引起了沈春姑的怀疑。为了查明此事,她在白日劳作之余,u看书 w.uukanshu 抽空睡了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准备晚上一探究竟。 到了半夜,刘顺果然再次起床出门。 这一次沈春姑有了准备,早打起精神守在一旁,见刘顺起身,她依旧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去?” 刘顺还是不答,就如同没听见一般。 待刘顺穿好衣服出门,沈春姑也快速穿起衣服,跟了出去。 当她走出屋门,正看见院门合拢。 院内无人,显然刘顺已经出门而去。 沈春姑急忙追出,来到门外街巷,只见夜色之中一道身影越走越远。 当晚星月无光,刘顺的身影很快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望着漆黑如深渊一般的街巷,沈春姑觉得阴森森的极为恐怖,好像是一张巨大的兽口,正等人自投罗网。 她毕竟是个女子,暗下了几次决心,还是没敢追上去。 反倒是吓得连忙将门关上,跑回了屋中。 回到床上时,沈春姑的心才觉得稍微安稳。 然后,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刘顺该不会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 难怪他每天都喊累,一身力气也不知都给了谁? 也不对啊,他要是半夜去找别的女人,那我叫他,他为什么不答应呢?而且还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难道是得了梦行症? 以前也没见他犯过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她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刘顺依旧睡在身边,就好像昨晚从未离开过一样。 第120章 金牛篇【2】 又是一夜。 窗外隐约传来打更的梆声。 三更。 鼾声雷动的刘顺猛地由床上坐起。 一直守在一旁的沈春姑已是见怪不怪。 她静静地躺着,睁着眼,看着自己的丈夫。 沈春姑没有出声,她清楚,即便她叫喊,刘顺也不会回应。 刘顺将衣服穿好,迈步出门。 沈春姑跳下床,紧跟在后面。为了能跟紧刘顺,她晚上并未脱衣。 刘顺似乎没有察觉妻子在身后跟随,只顾向前走着,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头也挺得很直,而且不会左顾右看,只是随着身体转动,看起来有些呆愣。 刘顺家住临安城余杭门外刘家村,他离开家后,一直向西而去。 出了村,走不太远,面前出现一片林子。 林子位于西湖北岸,不是很大,里面并无道路。 沈春姑往日行经西湖时,也望见过那片林子,林子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也不知自家丈夫为何深夜来此。 刘顺来到林子边缘,丝毫没有犹豫,一脚踩在杂草上,迈步进林。 沈春姑看了看树影幢幢的林子,心中虽然害怕,但是为了调查清楚,丈夫夜晚到底是去干什么,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进入林间,恐惧驱使她加快脚步,拉近与刘顺的距离。 很快两人之间的间隔便缩短至三四步远。 沈春姑的脚步踩踏着林间杂草枯叶,发出沙沙声响,走在前面的刘顺却恍若未闻,依旧是自顾自的走着。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猫头鹰的叫声。 沈春姑的精神本就紧绷着,听到怪叫之声,着实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左右看看,林间幽寂,只觉得到处都是黑影,越看越害怕。 她急忙望向刘顺,想要跟紧丈夫。 却发现,刘顺不见了。 他明明就在身前的! 人呢? 一瞬间,沈春姑简直快要疯了。 她与刘顺近在咫尺,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快速环视四周,除了树木不见一人。 那些树木,在暗淡的月色下,枝干显得极为扭曲,就好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魔,将她围在当中。 “刘顺,你出来!” “你别吓我!” 沈春姑吓的大喊大叫。 却没有人回应她。 反倒是猫头鹰的叫声又再次响起。 那声音时而似婴儿啼哭,时而又似是老人怪笑,吓得沈春姑立即闭上了嘴。 她再也不去想寻找丈夫,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可是她无论怎么跑也跑不出这片林子。 这片林子明明不大啊。 若是在白日里,她估计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绕林一周。 现在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遇到的事确实有些离奇,她在心中默念着“快快醒来,快快醒来。” 这个“梦”却那样深沉,根本不理会她的诉求。 她跑累了,想停下来休息一会,身边又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那只看不见的猫头鹰就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监工,在时刻监视着沈春姑的一举一动。 沈春姑只好继续迈出脚步。 她跑不动了,也不敢停下,换成快步疾走。 就这样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鸡鸣。 她只觉得身上寒意骤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睛眨了几眨,再抬头看时,她已站在林子的边缘。 刚好面向着东方,远处天际泛白。 沈春姑也来不及多想,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得救了。 她连忙跑出林子,头也不回的返回家中。 到家时已经五更。 还未进屋,就听得屋内传出阵阵熟悉的鼾声。 刘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而且睡的正酣。 沈春姑受了一夜惊吓,进屋后没有丝毫困意。 她坐在一旁,望着熟睡的丈夫,回想昨晚的事,又怕有气。 沈春姑心道:“都是因为你!晚上不睡觉,你出去干什么?干嘛要进那林子里,还突然失踪。我在外面吓得要死,你却在家里睡得安稳。凭什么?” 她越想越气,最后站起来,走到床边狠狠地推了一下刘顺。 刘顺迷迷糊糊醒来,“该起了?” “你起来,我有话问你。”沈春姑没好气道。 刘顺由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望了望窗户,皱眉道:“天还暗着,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吗?” 沈春姑不理会丈夫的抱怨,气呼呼问道:“你昨晚去哪了?” “昨晚?”刘顺一脸茫然,“没去哪啊,我不是一直在床上睡觉吗?” 沈春姑哼了一声,道:“一直睡觉?我明明看见你起身出门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不仅看见你出门了,我还跟着你一起出去了。” “真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骗你干什么,你看。” 沈春姑撩起裙摆,将脚抬起。 只见鞋底上粘着不少泥土,泥土间还夹杂着些许草屑,鞋面也被露水浸透。 “你这是去哪了,鞋怎么都脏了?”刘顺也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出了些端倪。 “去哪?你反倒来问我。uu看书ww.uukanhu.c 昨晚我是跟着你走的。” “跟着我,跟我去哪了?” 沈春姑见刘顺神态诚恳,不像是装出来的,便将昨晚以及前几晚的事全部说出。 一边说一边觉得委屈,说道最后已是边哭边说。 刘顺听罢,一惊非小,他并不认为妻子会无缘无故编出谎话来骗他。 见妻子哭的伤心,连忙上前安慰。 待沈春姑止住哭声,刘顺将自己的鞋子拾起,翻过来查看鞋底,果然与妻子的鞋一样,沾着些许泥土,还有一点潮气。 他鞋上的露水没有沈春姑鞋上的多,估计是没像沈春姑那样,一直在林间走动。 “我真的没有一点印象,难道我得了梦行症?”刘顺猜测道。 “我也怀疑过。可是你以前也没犯过啊。爹娘也没说起过。” “是啊,我要是有梦行症,我爹我娘肯定早就发现了。唉,也许是最近患上的。” 刘顺想了想,又道:“诶,你怎么不直接叫醒我啊?” 沈春姑白了丈夫一眼,“我叫过了,你根本不理我。” “这样啊……”刘顺沉吟片刻,道:“不如这样吧,你今晚再守一晚,要是我再半夜起床,你就推醒我,也让我确认一下,我到底是不是梦行症。要是真的得了梦行症,也好趁早请郎中医治。” “推醒你?要是推不醒呢?”沈春姑问。 “那就打醒。” “好。” 沈春姑痛快的答应下来,对于这个让她既委屈、又空虚、又担惊受怕的丈夫,她早就想打一顿了。 第121章 金牛篇【3】 沈春姑与刘顺商议好对策。 白天刘顺照常去码头搬货,沈春姑则在家中养精蓄锐。 到了晚上,夫妻两个按照计划行事。 刘顺上床睡觉,沈春姑则守在一旁。 由于劳作一天,身体疲累,刘顺倒在床上只几个呼吸,便鼾声大作。 沈春姑默默坐着,眼中看着丈夫,心中暗想:你今晚最好别再半夜起来了,就当是我前几晚做梦好了。 每每想到那片走不出去的林子,她就暗自心悸,隐隐觉得,这件事绝不是梦行症那么简单。 因此,她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世间事往往事与愿违。 刚刚三更,刘顺又从床上坐起来了。 “喂。” 沈春姑喊了一声。 像之前几次一样,刘顺没有反应,自顾自起床穿衣。 沈春姑来到刘顺面前,仔细打量。 见自家丈夫,睁着一双眼,眼中却没有神采。 她伸手在刘顺面前晃了晃,刘顺的眼睛眨都不眨,就如同根本没有看到。 刘顺很快穿好衣服,抬腿向着屋门走去。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对策,沈春姑轻轻推了刘顺一下。 刘顺的身体好似一颗木桩一样,沈春姑不仅没有推动,反倒是被一股抵抗的力量震得手臂生疼。 刘顺继续向前走着。 沈春姑见轻推不起作用,想起刘顺曾经说过,推不醒就打。 见刘顺已经走到门口,她急忙握起拳头捶打刘顺后背。 刘顺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任凭沈春姑捶打,他依旧“我行我素”,将屋门拉开,走了出去。 沈春姑紧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加力捶打。 她起初怕打坏刘顺,并不敢真的用力,后来见刘顺对她的拳头根本无动于衷,这才加大力度。 从屋门一直打到院门,沈春姑的手都疼了,刘顺却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刘顺机械的拉开门闩,拉开门,迈步就要出去。 望着门外漆黑的夜色,沈春姑突然想起了那片令她终生难忘的树林。 她不敢再跟过去,情急之下双手抓住刘顺衣领,狠狠地向后拉扯。 刘顺刚好抬起一只脚来,身子重心不稳,拉扯之下,身体向后倾倒。他竟然也不挣扎,就这样直愣愣的摔倒在地。 脑后撞击地面,发出砰地一声。 沈春姑吓了一跳,怕摔坏了丈夫,连忙蹲下身子查看。 刘顺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已经闭合,胸腹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春姑却心知,绝不是睡着了那么简单。 一个大活人仰面摔倒,无论如何也该有些反应才是。 像刘顺这样,倒地后吭也不吭一声,直接昏睡,实在诡异。 沈春姑轻轻推了推刘顺。 刘顺的身体已不像行走时那般僵硬,随着沈春姑手臂上的力道微微晃了晃,但并没有被推醒。 沈春姑有些害怕,梦行症倒还能够接受,这要是因为她的拉扯,刘顺摔得人事不知了,那不是闯了大祸? “你醒醒啊!” 沈春姑焦急的低声呼唤,两只手抓住刘顺的衣襟,不住地摇晃着。 可是,不论她如何用力,刘顺就是毫无反应。 无奈之下,沈春姑也只好去叫醒翁姑。 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天亮后早晚都会被发现。 刘顺的父母见到刘顺的样子后也是一惊,询问怎么回事。 沈春姑不敢隐瞒,如实说了。 刘母将这件事全部归罪于沈春姑,破口大骂。先是骂她害的刘顺昏迷不醒,又骂他生不出孩子,说沈春姑就是一个扫把星。 刘父倒还通些情理,一面劝说刘母,一面将刘顺背回屋内。 尝试着唤醒刘顺,一样徒劳无功。 随后刘父又连夜去请了村里一位郎中。 那郎中看过后说是受了惊吓,开了一副安神的药。大半夜的,又是城外,也没处去抓药,只好等到天亮。 待天亮刘父将药买回熬好,为刘顺灌下,仍不见好。 那郎中无能为力,了解完经过后,怀疑刘顺是撞邪了。他刚好听说过灵阳,便建议刘家来请灵阳看看。 刘父从半夜忙到早上,刘母心疼自家男人,于是打发沈春姑出来。 沈春姑将经过讲完,询问刘顺到底是怎么了。 灵阳摇头道:“去看过才知道。” 当下一僧一道别了青青,与沈春姑一同去刘顺家。 离开何家茶坊前,青青拉住白山衣袖,要白山在事情解决之后,抽空过来,为她讲述详细经过。 白山道了一声:“好。” 来到刘家时,刘顺依旧昏迷不醒。 灵阳先为其切脉,知是魂不守舍,随后施法招魂,令其真魂归体。 在刘顺灵魂入体之时,灵阳轻轻“咦”了一声。u看书 .uukans 随后刘顺猛地醒来,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当他见到屋中立着一僧一道,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又见家人全部围在身旁,连忙询问出了什么事。 沈春姑简略的将经过讲了一遍。 刘顺感谢灵阳,自不必多说。 刘母也在一旁不住地说着好话。 灵阳对刘母道:“你应该多谢沈春姑。” 刘母撇了撇嘴,道:“没有她,我儿子也不会闹成这样。都是她害的,谢她做什么?” 灵阳冷笑道:“方才我为刘顺招魂之时,发现他真魂不纯,掺杂了一丝邪气。应该是被人施了邪法。幸亏沈春姑发现的早,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会这样?我儿向来老实,从没得罪过人,怎么会有人害他?”刘母根本没把感谢沈春姑的事放在心上,听说儿子是被人陷害,马上拉住灵阳衣袖哀求道:“我就这一个儿子,道长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灵阳皱了皱眉,将衣袖从刘母手中抽出。 “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邪法,我也不敢贸然下手。” 灵阳看了一眼刘顺,继续道,“刘顺真魂之内的邪气并未除去,今晚多半还要出门。他被人施了邪法,每晚出去,背后之人,肯定是有所图谋。我决定今晚跟去看看,一探究竟。只有查出根源,才能有的放矢,彻底消除那股邪气。” 刘顺一家人见灵阳要将事情管到底,又是一番感谢。 灵阳望向白山道:“和尚,今晚一同前往可好?” 白山道:“也好。” 第122章 金牛篇【4】 九月的夜空越来越澄澈。 半轮明月悬挂中天,月华似水,无遮无拦的倾泻下来。 月光洒在一僧一道的身上,白色鹤氅的暗花云纹亮起如银般的光泽,黑色的粗布直裰则是被光影雕琢的棱角分明,硬朗而立体。 灵阳与白山正站在西湖北岸一处不大的树林外。 他们今晚是为了刘顺之事而来,之所谓以没有守在刘顺家里,一来是因为刘顺家是普通小户人家,没有上好的待客条件,灵阳又不喜刘母。二来灵阳从沈春姑的话语中听出西湖北岸的树林有些怪异,要提前来查看一番。 灵阳往日进临安城,十次有七八次是走西湖北岸的官道,因此,对位于西湖北岸的那片树林并不陌生。 那片树林与西湖只隔着一条官道,勉强算是西湖美景中的一点小小的陪衬。 僧道于定更后来到此处,先绕着树林走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 灵阳又对着林子看了一会儿,也不见妖邪之气。 “要不要进去看看?”白山提议道。 “时候尚早,此时进去难免打草惊蛇,还是等等刘顺吧。”灵阳看了一眼和尚,“跟我来。” 说罢,灵阳向东而行,临近古新河时向北转,沿着河西岸走了片刻,在一座石桥前停住脚步。 这是一座平板桥,横在古新河上。过了桥,再向东走不远,就是刘家村。而向西,大约同样的距离,则是那片树林。 “这里是刘顺夜行的毕竟之路,我们就在这等吧。”灵阳道。 白山点头,并无异议。 在处理这些怪异之事的时候,他很少发表意见,这个年轻道士让他格外安心。 石桥两侧压着几座石墩。石墩表面光滑,应该是平日里经常有人在此歇脚。 灵阳轻轻一挥衣袖,一阵风起,吹散石墩上的浮土。 “坐下等。”说话的同时,灵阳已经挑选好一座石墩坐下。 “好。”白山坐在了离灵阳最近的石墩上。 这时,一阵秋风吹来,吹得僧道的衣衫微微晃动。 灵阳微合凤目,享受着这份夜凉如水。 白山闭上双眼,仿佛已然入定。 两人谁也没有多话,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极为自然,和谐。 夜很静,静得只有桥下的流水声,和被风吹乱的树叶声。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传来几声梆响。 三更了。 又过了一会儿,石桥的西边,隐隐有脚步声。 “有人。”灵阳低声道。 白山没有听到脚步声,但灵阳的话令他睁开双眼。 他先是向着刘家村的方向,看了看,小路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一个人。 又向另一侧望去,就在那片树林的位置,有一道身影,正走下西湖北岸的官道,走向那片树林。 刘顺? 难道他每次夜行都走不同路线吗? 白山想着,下一刻,他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但更加疑惑了。 因为,他又看到了另一道身影。 那个身影来自树林的北侧,也是向着林中走去。 “怎么回事?”白山脱口问道。 “可能邪气入体的人不止刘顺一个。”灵阳也在注视着人影,他的眉梢挑了挑。 “这该怎么办,我们进去看看?” 灵阳摇头,“不急。” 他略微思索,就在这时,又有几道身影从不同的方向走入了林中。 灵阳道:“我只是猜测这些人与刘顺一样,现在还不敢确认。今晚主要是解决刘顺的问题,我们还是等待刘顺现身,再跟过去。 “如果那些人和刘顺一样,那他们的目的也是一样的,我们可以一并解决。 “如果,他们和刘顺不一样,我们贸然过去,不仅可能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因此错过刘顺这条线索。” 白山点头,认同了灵阳的说法。 僧道话音刚落,石桥东边又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灵阳白山一同转头望去,来人已走上石桥,正是刘顺。 他果然来了。 刘顺看上去与白日里没什么不同,只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睁着,一双瞳仁直直的望向前方,显得有些呆愣。 “施主。” 白山尝试着唤了一声。 刘顺无动于衷,直愣愣的由僧道面前走过。就好像没看到二人一般。 灵阳对白山道:“跟上。” 他自是不怕被刘顺听到。 灵阳心中清楚,此时的刘顺,灵魂已被那股邪气掌控,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 因此,他可以和白山明目张胆的交流、跟随。 走下石桥,再向前走几十丈便是那片林子。 刘顺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僧道互看了一眼,随后而入。 走进林子后,灵阳特意四下观察。uu看书 .uukansh.此前他曾看到有几个人走了进来,此刻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片林子并不茂密,如果找到合适的角度,甚至可以一眼望穿。 但,就是这样一座小小的树林,接连进入几个人后,却全都不见踪迹。 进入了林子的人都去哪了? 从别的方向出去了? 不应该啊,那几个人并非同行而来,却向着同一个方向——这片树林,他们肯定有同一个目的,而这个目的就在林中。 那他们去哪了? 灵阳正想着,眼前的刘顺突然不见了。 凭空消失。 “嗯?人呢?”白山一双虎目睁的大大的。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向着刘顺消失的位置抬手晃了晃。 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的确确实在眼前消失了。 白山难以置信的望向灵阳。 “有点意思。”灵阳对着白山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慌。 随后,灵阳仔细检查周遭环境,这时他才发现,这片林子竟然看不到尽头了。 如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在这片林中,看不到林子边界,那还情有可原。可此时明月在天,月光穿林而入,虽比不得白昼,却也可以目视百丈以外。 灵阳三人入林不过三四十丈,回首看去,却是一层又一层的树木,一直延伸到无穷无尽的黑暗。 灵阳取出一张灵符,随手抛在空中。 望着悬停在面前,不停旋转的灵符,灵阳勾了勾嘴角。 “八阵图啊。” 第123章 金牛篇【5】 八阵图? 白山一愣,八阵图的名字他自是听说过的。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有关八阵图的传说由来已久,众说纷纭。仿佛谁都知道一点儿,谈论起来头头是道,但真要深究其中玄奥,却又没人说得清楚。 谁也不曾见过八阵图真正的神奇之处。 白山也仅限于知道这个名目,还是偶然从书上看来的。 八阵图到底如何,他自然也不知道。 此时,听灵阳提起八阵图,他不由得望向身旁这个年轻道士,“你懂八阵图?” “略懂。” 灵阳似是没有心情详细解释,随意应了一句,然后低头掐算。一双凤目微微眯起,注视着如同弹拨琵琶一般灵动的手指。 片刻后,灵阳嘴角扬起,轻声道:“还好。” “什么还好?”白山问。 “还好这八阵图徒有其表。”灵阳笑道:“如此便容易破解。” “徒有其表?” 白山感到不可思议,只是徒有其表就能让人凭空消失,令一片树林改变形貌,这要是得其精髓,那还不知道会是何等神奇。 灵阳似是明白白山所想,解释道:“八阵图神妙莫测,阵法布成,移星易斗、改天换地。入阵之人,所见之物虚虚实实,所听之声真真假假,头上三光自成天宇,脚下八方不辨东西。若有人精通八阵之道,亲自主持阵法,则大阵如周天运转,变幻莫测,无穷无尽。一旦入阵,可谓有进无出。 “当然,也并非完全无解。若要破阵,需要同样精通此阵,并且要心思如电,能够做到随机应变,凡事料敌在先,以变应变,极耗心力。” 白山还是第一次见到灵阳称赞一套阵法,既感叹,又担忧,问道:“你能破阵吗?” “应该行吧。”灵阳笑道:“若是完整的八阵图,倒还有些困难。不过我说了,这座八阵图徒有其表。 “据我观察、推算,布阵之人只懂得八阵图粗略的摆阵之法,并不会驱使大阵运转,这样八阵图就没了灵气,成为一座死阵。想要破阵应该不难。” 灵阳又稍稍推算一阵,然后对白山道:“跟紧我。” 白山点头,靠近灵阳身侧。 灵阳托举左手,拇指在其余四指间快速移动,脚下也没有闲着,开始迈动步伐,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白山紧紧跟在后面,生怕下一刻灵阳就消失不见了。 他此时也不知道灵阳是在朝哪个方向走,灵阳方才已经说过,八阵图中真假难辨,分不出东西南北。 但他莫名的相信,灵阳走的方向一定没错。 就这样,他跟随着灵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也不知转了多少次方向,最终来到了一株粗大的槐树跟前。 “和尚,从这里过去。”灵阳指着大槐树道。 白山微微一愣,“绕过这棵树,就算是走出去了吗?” 灵阳摇头道:“不是走出去,是走入大阵的中心处。别忘了,我们是来办事的。” 白山点了点头。 灵阳又补充道:“另外,不是绕过去,是穿过去。” 虽然心中明白,眼中事物可能是虚幻的,但让他就这样直愣愣的撞向一棵树,白山还是稍微有些犹豫。 毕竟最善于欺骗人的,就是人的感官。 “怎么,还信不过我?”见白山迟疑,灵阳微笑道。 白山白了灵阳一眼,也不伸手去试,迈步撞向树干,像是在证明,他对灵阳有足够的信任。 并没有碰撞的声音传出,白山直接没入树中,就好似被大树生吞了下去。 白山自己没有感觉到有何异样,穿过大树的一刹那,他只觉得眼前一亮。 在他面前不远处,大约隔着六七颗树的样子,那里有一片空场。 空场被大树环抱,四角放置着四只缸口般大小的火盆。火焰升腾,将这片空场照得十分明亮。 空场中立着一道道人影,白山正要仔细观察,只觉肩头受力,有一只手掌轻轻的向下按去。 白山侧头,是灵阳跟了上来。 白山会意,小心的蹲下身子,尽量躲在杂草背后。 灵阳则贴着白山蹲下。 一僧一道透过草木间的空隙,望向那片空场。 空场上有一群男人和一名女子。 男人约有四五十人,全是精壮汉子。他们身体相向站成两排,准确说并不是站立,而是保持着一种怪异的姿势—— 他们的脸都面向空场外的同一个方向,身子反方向倾斜下沉,前腿绷直,后腿弯曲,两只手也是一前一后,抬在胸前高度,双拳虚握,就好像握着一杆长枪。 白山的目光由这些人身上扫过,刘顺果然身在其中。 在这群男人身后不远处,便是那名女子。 女子带着一副面具,面具犹如枯木,上方支出五根枝杈,uu看书 wwukanshu 每根枝杈上都插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骷髅。 女子赤足,体态妖娆,身上穿的是一件异服,衣领拉得极低,胸前风景若隐若现。 她一手拿一面手鼓,一手持人骨鼓槌,在六根蜡烛围成的圆圈中,翩然起舞,舞姿大开大合,刚劲中不失柔美。 六根蜡烛都有手臂粗细,白森森的,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如玉般的光,就好似六条雪白的玉臂在燃烧。 随着舞蹈的动作,带起一阵阵气流,烛火不安的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而闪烁的光芒,一闪一闪的打在女子身上,又为女子的舞蹈增添了一丝诡异,一丝妖媚。 森白鼓槌配合着舞蹈的动作,时不时击打在手鼓上,发出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反而有些沉闷。 但,每当这样沉闷的声音传出,场中那四五十名男子就会同时低喝一声,然后紧握双拳,两臂绷紧,手臂上一条条青筋凸起,彰显着力道。身体则更加倾斜,脚下也在用力,地面上的杂草泥土,全被踩得扭曲凹陷。 以他们现在倾斜的角度,早就应该摔倒在地,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的手虽在用力,却是虚握的,他们的手中好似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他们在用力拉扯着绳索,绳索也在拉扯着他们,那样子就像是在拔河。 “他们在做什么?”白山看不懂。 灵阳所答非所问:“最好别是那东西。” “什么东西?” 白山话音未落,西湖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牛叫。 西湖内,一道金光破水而出。 第124章 金牛篇【6】 那一声牛叫,浑厚低沉。 灵阳皱眉道:“果然是它。还好今晚来了,否则将是江南之祸。” 说罢,灵阳也没和白山交代,直接飞身而出。 一跃来至女子近前,抬手便是一道掌心雷。 头戴五骷髅面具的女子反应神速,急忙向一旁闪躲,堪堪避开雷火。 她身躯旋转,就算是躲避,都好似在跳舞一般。 女子站稳身形,侧头朝向灵阳。 好似枯木的面具上,在眼睛的位置有两个孔洞。两道怨毒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灵阳身上。 “原来是灵阳道长啊。”女子的声音清冷中暗含着妩媚。 虽然受到灵阳突如其来的雷火,她却并未表现出有太多的慌乱,也未盲目反击,而是冷静的与灵阳稍稍拉开距离。 灵阳一击未中,也没有追击的意思,立在原地注视着女子。 “小女子不知何事得罪了道长,惹得道长一见面便下此狠手。不过想来多半是小女子的错,不管做错什么,小女子先给道长赔个礼,还望道长息怒。” 女子说着,果然屈身行礼。 她身着异服,行礼的姿势也与宋人有异,屈身的时候,身体前倾,原本宽松的衣襟向下低垂,领口大敞。 恰好,女子领口的位置正对着灵阳。领口内不见抹胸,火光照耀下,沟壑愈显壮观。 女子微微颔首,一双明眸却在面具的遮掩下直勾勾的盯着灵阳。 此时灵阳目光贪婪,正肆无忌惮的俯视着女子胸前风光。 女子心中冷笑,都说灵阳了得,还不是中了自己的媚术? 灵阳,不过如此。 见灵阳毫无警惕,女子轻笑一声,口中默念咒语。 下一刻,枯木面具上方,正中那颗骷髅突然张口,喷出一团烈火。 火焰夹杂着滚滚黑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灵阳。 灵阳面露惊恐,似是想躲,却又闪躲不及,脚下刚刚转动,半边身子已被火光吞没。紧接着他翻身倒地,一边翻滚一边痛苦的叫喊。 “没想到,堂堂灵阳道长,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我本不想节外生枝,这全是你自找的!哈哈……”女子见灵阳轻易中招,心中似是极为畅快,竟放声而笑。 蹲在草丛中的白山见状,猛然站起,口中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就要冲过去。 就在这时,女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白山已冲入空场当中,却也及时收住脚步。 因为他们同时发现,在火团中翻滚的灵阳,身躯急剧收缩,眨眼间变成一道灵符。灵符大半被烧成灰烬,剩余的部分,依旧被火光包围着,火焰中似乎有一根发丝在闪烁亮光。 我上当了! 女子立即反应过来,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凭借敏锐的感官,她很快察觉到左后方出现一道人影。 她的第一反应是躲,脚尖用力,身体向右前方跃出。 在她身后出现的人,正是灵阳。 灵阳探出手去,一把将女子左手的手鼓夺了过去。 女子心中一惊,她只顾闪躲,没料到灵阳会有这一手,不直接攻击她,而是夺鼓。 她使用邪法驱使那些精壮汉子,全仗着那面手鼓。 她想,灵阳设计诡计,先以符人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然后由背后偷袭,直取手鼓,分明他已看破了手鼓的用途。 好在大事已成,那面手鼓已可有可无。不过就这样让他拿去,还是心有不甘。 女子临危不乱,心念急转。 当她确定灵阳在取得手鼓的同时,无法分神去追击她时,脚尖点地,一个旋转,回身用右手的鼓槌重重的敲在鼓上。 “砰。” 沉闷的鼓声响起。 灵阳暗道一声不好。 女子敲击鼓面后,毫不停留,轻笑一声,再次纵身跃开,由那群壮汉身旁掠过,向着空场外的树林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念动咒语。 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一眼灵阳,她想在离开前欣赏一下灵阳手忙脚乱的样子。 灵阳见女子逃跑,随后便追。 可刚刚迈步,那四五十名汉子齐齐一声大喝,双眼泛着红光,纷纷扑向灵阳,刚好挡住了灵阳追赶的方向。 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只是被邪法操控,失去了理智,灵阳并不能对他们下狠手,却也不能任凭他们扑上来。 一时间也想不出对策,灵阳只好利用轻身符,纵身跃上一棵大树。 就在灵阳飞身跃起之时,白山突然冲了过来,张开双手,似是要替灵阳挡住众人。 白山心中所想的是,这道士虽然精通法术,却不可能随意伤人,若单论气力,他绝对抵挡不住四五十人的围攻。自己倒是天生神力,拦住几十个人应该勉强可以。 但,他万万没想到,灵阳根本没想硬抗,而是选择了闪开。 灵阳闪开后,白山则取代了灵阳的位置。 一群失了智的精壮汉子,瞬间将白山围在当中,有几个抓住白山衣衫,防止他挣脱,其余的人你一拳我一脚乱打起来。 围在外围的汉子够不到白山,uu看书 .uukansucm 就拼命向里挤,推推搡搡,乱作一团。 白山身体壮实,气力绝伦,左躲右挡,虽然仍免不了挨些拳脚,一时半会儿倒也能勉强支撑。 灵阳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消失的女子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被群殴的和尚,无奈苦笑:“这和尚,勇气可嘉。唉,还是先解决眼前事吧。” 此前,灵阳已经看出,控制这群汉子的关键,就在女子手持的手鼓上。 这面手鼓关系四五十条性命,若被女子一直掌控,灵阳肯定要投鼠忌器。因此,他才会想办法,首先夺下手鼓。 可惜还是慢了半拍,被那女子发动了邪法。 此刻若想解救白山,最好的办法就是破解手鼓上的邪法。 但灵阳从未研究过这种邪法,短时间内,也看不出门道。 其实若是时间充足,让灵阳安心观察推敲,也能找出破解之策。 但灵阳此时最缺的就是时间。 眼前自己的好友正在受皮肉之苦,不能不管;不远处还有一样关系天下安危的东西,眼看就要被人偷走。 他哪里还有时间研究这面破鼓? 灵阳举起手鼓草草看了两眼,毫无头绪。 树下,雨点般的拳头还在不断地打向白山。 不能再犹豫了! 情急之下,灵阳举起拳头,一拳垂在鼓面上。 “砰!” 鼓声响起,四五十名汉子同时翻起白眼,瘫倒在地。 灵阳轻轻呼出一口气,自嘲一笑,“我就说,我的运气向来不错。” 第125章 金牛篇【7】 “和尚,没事吧?”灵阳由树上跃下,来至白山身旁,一边仔细打量一边关切的问道。 白山稳稳的站立着,双手呈招架状,额头和手背上有些淤青。 “没事。”和尚放下手,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众人,担心道:“他们怎么了?” “还没死。不过现在没时间理会他们,跟我去追那个女人。” 灵阳也不管白山是否答应,为白山贴上两张神行符,然后拉起和尚手臂便跑。 此时戴面具的女子早已没了影子,八阵图随着她的离去,自行消解。月光下的这片树林再次恢复原貌。 灵阳很快辨别出方位,拉着和尚向西湖方向跑去。 白山只觉得灵阳牵扯的力量极大,两条腿不由自主的急速飞奔。 之前他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那一次,灵阳拉着他追一把神剑,由孤山穿过西湖一直跑入临安城中。 这一次,他不认为灵阳是单纯的追赶那名女子。 他记得在灵阳出手之前,灵阳曾提起一样东西,当时听灵阳的口气,似乎对那东西极为看重。话中意思,好像是说,那东西关系着江南安危。 他觉得,灵阳要追赶的,应该是那东西才对。 白山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他心中疑惑,但没有询问。 以现在奔跑的速度,他根本无法开口,眼前是电闪而过的景物,迎面而来的更是一道道劲急的气流。 气流带着呼呼声响,好似刀子一般,撞击着面颊,冷冽生疼。 白山甚至有些呼吸困难,他不得不微微低头,用自己的光头,直面疾风。 他虽然不能开口询问,但他清楚,只要跟着灵阳,很快就会出现答案。 果然,大约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不能说是东西,那是一头牛。 一头金色的牛。 当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长虹一般穿林而出后,灵阳和白山马上就看到了那头金牛。 金牛比一半水牛大上一圈,好似纯金铸造的一般,通体散发着金灿灿但十分柔和的光。 它立在官道上,蹄下的地面淌着一行水迹,一直延伸至西湖。 那名头戴面具的女子刚好跑到金牛身旁,她似是察觉到追兵赶到,回头忘了一眼僧道,眼神满是轻蔑,好像在说,“晚了,你们追不上的。” 随着一声轻笑,女子翻身骑在金牛背上,抬手拍打一下牛头。 “哞!” 低沉浑厚的叫声响起,金牛四蹄翻飞,猛地向前疾冲,沿着官道向东而去。 灵阳反应神速,见到金牛后,没有丝毫犹豫,拉着和尚直接奔向金牛。 金牛跑的极快,在官道上拉出一道金色光影,好似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 僧道的速度也不慢,在后紧追不舍,两者间的距离相差并不太远。 须臾之间,金牛已来至古新河前,女子一扳左侧牛角,金牛猛地左转,带出一阵尘土,沿着河岸向北奔驰。 转向时,女子侧头望去,并未像她所料那般,将僧道远远甩掉。 灵阳与白山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约有十余丈距离,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虽不能赶上,却也难以摆脱。 转过方向后,女子又猛击金牛头顶,想要催它加速。 但没有丝毫作用,金牛的速度似乎已经到达极限。 追赶到河边,灵阳也有些心急,一手拉着白山,另一只手掐诀,口中轻声念咒。 白山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似乎飞起,双脚踏虚而行,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他早在追赶神剑那次就隐约察觉到,灵阳除了轻身符神行符之外,还有其他神行法术。 无论是轻身符还是神行符,他都亲身体验过,他清楚的知道单纯依靠灵符绝对达不到追赶飞剑的速度。要不然灵阳也不至于拉着他追赶飞剑。 此时追赶金牛,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并且,他认为灵阳平常之所以愿意借助灵符这些外物,只是因为这道士是单纯的懒,不想浪费力气。 事实也是如此。 僧道与金牛的距离越来越近,大约相隔不到两丈时,灵阳对白山道:“我先过去。” 说罢,灵阳松开白山,一个纵身跃起,在空中现出一道道残影,转瞬间已立在牛背之上。 面具女子早有察觉,伸手按在牛头上,身子离牛飞起。 “道长真像是狗皮膏药呢,怎么一直追着小女子不放啊!” 女子说着,身躯在空中一个旋转,右手握一柄匕首,电闪般划向灵阳咽喉。 灵阳在牛背上微微侧身,躲过匕首的同时,一掌击在女子面甲之上,口中说道:“你偷了大宋至宝,我舍不得啊。” 那女子反应也算灵敏,在灵阳手掌刚刚触及到面甲时,她先是微微后仰卸力,待力道卸去大半,再一头迎上,借着剩余的力道,一个后空翻跃至半空。 “你舍不得,那我就不要了。再送你一样东西。uu看书 .uuknh” 随着女子的话音,枯木面具上,五颗骷髅中最中间的那颗骷髅发出一声怪笑,自行脱离面甲,在空中略微抖动,化作牛头大小。 骷髅张开血盆大口,对着灵阳与金牛喷出一团团烈火。 金牛遇火好似受了惊吓,马上停止奔跑,左躲右闪,四蹄乱跳。 灵阳难以立足,跃至半空,旋即挥袖,引来疾风抵挡魔火。 源源不断的疾风在灵阳与金牛身前形成一道风墙,火焰虽猛,喷到风墙上后,却被吹得改变方向,转向一旁。 灵阳跃起后没有落下,好像是被一道风托举着,在半空飘飘荡荡,微微起伏,真如神仙一般。 那颗骷髅见火焰无效,发出桀桀怪笑,向一旁飞掠而去。 灵阳知道这种骷髅乃是邪法炼制的魔头,本身存在一定灵智,定是见正面难以突破,想要绕到一旁或是背后,寻找机会,再次发动攻击。 灵阳心中冷笑,区区一颗魔头,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他不等骷髅绕过风墙,抬手抛出一道灵符。 那灵符迎上骷髅,紧接着围绕骷髅快速旋转,一瞬间便升起一道龙卷,将骷髅围在当中。 那骷髅立即发觉不妙,左突右冲,就是飞不出去。 一连撞了几次后,骷髅似是急了,张口喷火,它也没有目标,上下左右一顿乱喷。 一团团魔火随着旋风旋转,转瞬风龙卷变成了火龙卷,好似一根粗大的火柱,高达数丈。 就在这时,灵阳突然对着白山喊了一声:“和尚,别追!” 第126章 金牛篇【8】 放出魔头后,面具女子翩然落地。 在树林内和金牛背上,与灵阳两次短暂交手,她发现这年轻道士果然有些手段,绝非易与之辈。 在心中略作衡量,她没有把握凭借法术取胜。而且她看到,那个黑衣和尚已经来至近前,以一敌二,她更无胜算。 盗取金牛之事败露,又无法挽回局面,女子心知先机已失,留下来毫无用处,因此并不恋战,留下魔头扰敌,转身没入一旁林中。 白山刚好赶到,见女子逃跑,灵阳正与一只巨大骷髅交战,无法分身,他毫不犹豫向女子追去。 白山有他自己的考虑,林中还躺着四五十名汉子,那些汉子全部中了女子邪法,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解救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女子。 灵阳刚好用风符捆住魔头,眼角余光扫见白山欲追那女子,连忙喝阻。 暗道和尚莽撞,虽然是好意,那也要先掂量下自己的本事啊,你怎么可能是那女子的对手。 令灵阳欣慰的是,白山立即停住了脚步。 一来,白山信任灵阳,灵阳不让他追赶,自有他的道理;二来,在女子转身之时,白山看到女子面甲上有一道灵符,就在额头位置。一看便是灵阳贴上去的。她贴着灵阳的灵符,灵阳自然有办法对付她。 那张灵符的确出自灵阳之手。 女子与灵阳在牛背上交手的时候,灵阳伸掌击打女子面甲,女子借力后翻,她虽卸去掌上力道,却不知灵阳掌心暗藏灵符,刚好贴在了面甲上。 灵符横在额头位置,隔着面甲,女子并不知情。 灵阳见白山止步,放下心来,转头望向金牛。 其实从灵阳跃上牛背一直到用灵符困住魔头,看似复杂,这一切却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头金牛受了惊吓,此刻正扭动着身躯,在原地乱跳乱顶,还未安静下来。 灵阳自半空飘身而下,径直来至金牛身旁,一手轻轻抚在牛顶,轻声道:“别怕。” 金牛似是懂得人言,微微抖了抖粗壮的肩背,四只牛蹄老老实实的不再乱动。 稳住金牛后,灵阳又将视线移向火龙卷。 魔头被火焰旋涡团团包围,虽冲不出去,却也未见颓势。 它并不怕自己喷出来的魔火,反倒是借助了火势,显得更加凶恶。一颗被烈火包裹的头颅,一面疯狂冲撞着,一面发出刺耳的怪笑。 灵阳嘴角冷笑。他没多余的时间与一个魔头继续耗下去,当即掐诀,随即变换剑指,指向火焰旋涡的底部。 一块红色光斑在龙卷下方的地面出现。 起初只有碗口大小,出现后迅速变大,眨眼间直径扩张丈许,里面火焰翻腾,好似一口火井。 “焚!” 随着灵阳的话音,火井中火焰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 粗大的火舌将火龙卷淹没。 以火炼火。 方才还在桀桀怪笑的魔头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隐约还有求饶的哭声。 灵阳不为所动,变换诀印。 “收!” 地面喷出的火焰就像一条火蟒,将魔头连同旋风一口吞下,然后扭动着身躯缩回地内。 红斑也随之骤缩,最终消失不见。 原本被火焰照亮的河边小路,瞬间昏暗。 “不能放了那个巫女。”见此处已经无事,白山上前提醒道。 “嗯。应该还没跑远。” 灵阳应了一声,继续掐诀念咒。 “疾!” 灵阳声音未落,晴空闪过一道电光。 雷火直击而下,落在一旁树林之内。 雷击处传来一声女子娇呼。 灵阳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应该就在那里。” “你直接劈死她了?”白山惊道。 “应该是吧。”灵阳若无其事。 “她死了,刘顺那些人怎么办?” 听了白山的话,灵阳也想起,树林中还有四五十个昏迷不醒的汉子。 他无奈道:“她已经跑了,我也没办法抓活的。先过去看看吧。” 白山轻叹一声,也只能如此。 之后灵阳扳着牛角,牵过金牛,让白山上牛,灵阳也飞身而上。 僧道暂时将金牛作为坐骑,骑着它寻至落雷之处。 落雷处并无一人,地上只有一副已经破烂的枯木面甲。 灵阳挑了挑眉,警惕的向四周看了一圈,道:“竟然跑了?” 僧道从金牛上下来,走到面甲前。 那副面甲的下半部还算完好,上半部被雷火击中,从中裂开,裂缝周遭烧得焦黑。黑色的缝隙中露出一抹殷红,应该是血迹。 灵阳俯身去拾面甲。 当他的手将要触碰面甲时,面甲顶部的四颗骷髅突然飞起,张口咬向灵阳。 这一次灵阳稍微有些大意,他本以为女子负伤逃跑,魔头没人控制,不会有危险。 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远处一棵大树的阴影中,一名身着异服的女子恶狠狠的望了一眼灵阳。 当四颗魔头飞起时,她捂着左侧额头,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她并不认为仅凭四颗未成气候的小魔头就能一击得手,她只是想恶心灵阳一下,自己受了伤,他灵阳也不能安稳。 她也不想躲在一旁,偷看灵阳如何化解危机,她现在需要的是安全,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报仇。 四颗魔头,分四个方向扑向灵阳,分别是头面、咽喉、心口和小腹。 即便是灵阳,面对如此险情,也不禁一惊。 他此刻正在俯身,闪躲不便,好在还贴着神行符,脚下用力,猛地后撤,同时立直身躯,两只大袖接连挥动。 右袖掀起一阵疾风,将咬向头面与咽喉的魔头吹飞。 左袖由下至上撩起,先将咬向小腹的魔头荡开,再想阻挡飞向心口的那颗魔头时,已慢了半步。 突然一条手臂横了过来,挡在灵阳胸前。 飞向心口的魔头没有丝毫犹豫,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口,一口咬住那条手臂。 “和尚!”灵阳大喊一声。 那条手臂正是白山的。 灵阳刚好退到他身旁,他见灵阳有危险,也没多想,直接将手臂伸了过去。 灵阳见白山为救自己受伤,凤目圆睁,一手握住白山那条手臂,另一只手击在魔头头顶,接着便是一道掌心雷。 那颗魔头咬住白山后,尝到血腥,正贪婪吸吮,被灵阳手掌按住也来不及闪躲,正中雷火,半片头骨瞬间被击得粉碎,散落一地。剩下的一半哀嚎一声,松口闪退到一旁。 它之所以受了一雷还能苟延残喘,是因为灵阳担心误伤和尚,并未下狠手。 四颗魔头偷袭失败,迅速散开,分四方将僧道围在当中。 它们的个头较之此前喷火的魔头要小了几圈,动手之后只知道咬人,不会喷火,看来还没炼成。 魔头飘在半空,时快时慢的飞舞,时而调换各自的方位,似是在寻找机会再次发动偷袭。 但灵阳根本不给它们机会,他已经动了真怒,瞟了一眼白山手臂,咬牙念动咒语,身形晃动,首先冲向那颗只剩一半的魔头。 那颗魔头想要躲避,但灵阳的速度太快,如鬼影一般,一晃身已经赶上,抬手又是一道掌心雷。 这一次,那颗魔头连喊都没喊,直接粉碎。 下一刻,灵阳冲向另一颗魔头。 月光下,只见一道白影在三颗漂浮的骷髅间穿梭,每追上一颗,就会引出一道雷火。 片刻间,三颗魔头接连化作粉末。 灵阳又冲向那副面甲,面甲却在这时无火自焚,很快烧成一堆黑灰。 白山听到灵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问道:“魔头已经除掉,为何还要叹气?” “魔头有毒,我先为你把邪毒封住。”灵阳抬起白山手臂,在大臂及肩头一连虚画数道灵符,全部打入白山体内。 将邪毒控制住,灵阳才解释道:“那面甲上有血迹,若是被我取到,就可以雷击那巫女。可惜错过了这个机会,她一直带着面甲,我们连她的样貌都没见到,以后再想找她就难了。” 白山道:“那巫女认识你,你没有印象吗?” 在白山看来,那女子身姿绰约,人间少有,这好色的道士若是见过,一定有印象。 灵阳想了想,摇头道:“没印象。” 沉吟片刻,又补充道:“我认识的女子多了,怎么可能都有印象。” 白山白眼。 “不管她了。”灵阳道,“我只是暂时封住你体内邪毒,要想彻底祛除还要回四圣院用药。不要在此耽搁,我们走吧,先把这牛送回去。” 灵阳扶着白山上牛,两人骑着金牛,直奔西湖。 金牛神速,不消片刻来到湖边。 僧道下了牛,灵阳对着金牛头顶画了一道灵符,拍了拍,笑道:“你这傻牛,快回去吧,以后可要多加小心。” 金牛哞了一声,一头钻入西湖水中。 白山这才想起金牛神奇,问道:“这头金牛是什么?神兽吗?” 灵阳道:“它啊,是江南财运凝聚化型,一直潜伏在西湖水底。我看那巫女使用的巫术,应该是北国人,她用邪法控制住刘顺那群人,每晚替她来牵曳金牛。今晚碰巧,幸好被我们遇见金牛出水,若是错过了,被她将金牛盗走,一旦金牛入了金国,那大宋就断了财运,这剩下的半壁江山也就完了。” “这样啊。”白山恍然,难怪这道士那么着急。 “好啦,我们也回去吧,你的伤势不轻,要抓紧敷药。”灵阳转身要走。 白山拉住灵阳道:“你忘了,林中还有人呢。” “你不提还真忘了。” 关心则乱,灵阳今晚见白山受伤,确实有些乱了方寸。 僧道再次回到林中,刘顺等人依旧昏迷不醒。 灵阳拿出手鼓仔细研究了一番,大约用了一盏茶时,看出其中门道,在鼓面的乾位敲了一下。 鼓声传出,倒地众人好似梦醒,纷纷有地上做起。 互相见面后都是一惊,七嘴八舌的询问怎么到了这里。 其中只有刘顺稍微明白一些,他见到僧道后,连忙上前见礼。 灵阳告诉众人,他们中了邪法。众人半信半疑。 灵阳当众在手鼓上画了一道灵符,引雷破去鼓上邪法。 众人同时感觉到一阵头晕恶心,纷纷呕吐,吐出的全是黑水,腥臭难闻。 但吐过之后,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好似卸下一副重担,他们这才信了灵阳。 又有人问灵阳,他们是如何中邪的? 灵阳问他们可曾一同吃过什么东西。 众人回忆了一下,最后得出一个结果,他们在半月前,为一家人搬运货物,女主人赏了一些茶汤,在场众人都是喝过茶汤的。 灵阳道,问题可能就出在茶汤中,又追问那女主人样貌。 众人答不出,每个人都确认见过女主人,uu看书 ww.uukanshu.cm 可就是忘了女主人的样子。 灵阳推测,多半是那巫女用了法术,隐蔽样貌,看来是没有线索了。 随后灵阳令众人各自回家,又叮嘱刘顺善待妻子。 众人谢过僧道后,陆续离去。灵阳与白山也一同回山。 之后数日,灵阳每日悉心为白山疗伤,又有罂娘从旁辅助,没多久白山伤势便已痊愈。 这一日,灵阳捧着白山手臂观察伤口,皱眉道:“会留疤吧。罂娘有没有办法祛疤?” “有啊。这点事还难不倒我啦!”罂娘翘起下巴,自鸣得意。 白山道:“不用,我一个出家人,一副皮囊,留疤算得什么?” 罂娘调笑道:“真不用?若是被青青看到,会不会以为是哪家的娘子咬的?” 灵阳帮腔道:“有这个可能。” 罂娘道:“喂,和尚,要不要去掉啊?” 白山支吾道:“去掉也好。” …… 夜。 临安城内。 一名女子立于廊下。 她望向葛岭方向,紧咬银牙。 “灵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阴影中走出一名男子。 “伽蓝,用我出手吗?” 名叫伽蓝的女子摇头,“我的仇我自己报。你也有事要忙,以大事为重。” “嗯。” 沉默良久。 女子忽然问:“会留疤吗?” “不要在意那些,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美的。”男子道。 “灵阳!我一定杀了他!” 第127章 封仙娘篇【1】 进入十月后,天气渐冷。 白山与灵阳在四圣院闲坐时,灵阳习惯温上一壶热酒。 酒是青青酿的,所以白山很喜欢。 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其实很少说话,绝不像那些在酒楼茶肆中相互帮衬的狐朋狗友那般东拉西扯。 大多时候,他们就是静静地坐着,一起看看院中的花开花落,一起看看天上的云卷云舒。 身在山中,可见层林尽染,心游物外,亦知沧海桑田。 时不时饮一口温酒,再说上几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语。 白山似乎越来越明白灵阳的修行,他也乐在其中。 当然,偶尔也会热闹一下,通常是罂娘无聊了,过来戏弄和尚。 这一日,灵阳与白山吃过早饭后,像往常一样坐在廊下饮酒。 两人身前放置一只小小的火盆,火盆上照着网罩,细密的网孔中微微闪动着红光,那是木炭燃烧时发出的光,不强烈,但看上去很暖。 其实四圣院内并不冷,就像炎炎夏日时,四圣院内并不热一样,不过灵阳执意要宝宸生起火盆,他似乎喜欢这种暖洋洋的感觉,暖的令人慵懒。 白山也有这样的感受,在空气中都弥漫起寒气的时候,如果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的温暖着身躯,整个人都会放松下来。 极为舒适。 一僧一道就这样坐了良久,酒注中的酒都已有些凉了。 白山准备起身,他每日都是如此,酒凉便要回山。 即便在喜欢,他也不能总在四圣院中坐着,他毕竟是个和尚,伏云寺中还有一尊佛。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莫名的想起青青,或许同样是因为那尊佛吧。 这时四圣院的门开了。 来人是个妇人,穿着粗布衣裙,小小瘦瘦的,头发枯黄,皮肤也显得有些干皱,一看便知,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妇人看上去将近四十的年纪,她的实际年龄应该要小一些,生活条件不好,人便容易显老。 妇人名叫董小翠,她自然是来请灵阳的。 董小翠的夫家在桥东村,丈夫姓黄,人们都称他为黄小鼠。 据董小翠讲,黄小鼠今早忽然疯了。被人发现时,他正在南屏山下,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发呆、时而大喊大叫。 他就这样疯疯癫癫的在山道上走着,也不理人,过往行人见他是个疯子,也懒得搭理他。 当他摇摇晃晃走到西湖的时候,脚下丝毫没有停留,径直向着湖水走去。刚好碰见一个同村的朋友路过,一把将他拉住,这才救了他一命。 那朋友拦下黄小鼠后,也发觉黄小鼠神智异常,担心出事,直接送回家来。 董小翠见丈夫发疯也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了一阵,连忙去请师婆。 她猜测黄小鼠是受了惊吓,师婆来看过后,也是这样说。 但师婆并没能使黄小鼠恢复正常,一连试了几个法子,皆徒劳无功。 师婆撂下一句“没救了”,索要了一笔银钱离开。 董小翠又去找同村相熟的亲戚商量,有人提议去请灵阳。 灵阳曾在桥西村解决青绫之事,桥东村与桥西村只有一桥之隔,董小翠自然也有耳闻,于是来请灵阳。 待董小翠说明来意,灵阳问道:“昨晚黄小鼠可有异常?” 董小翠犹豫了下,道:“我也不知……” “哦?黄小鼠昨晚不在家中吗?” “嗯。” “他去哪儿了?” “他、他昨晚好像是去了南屏山。” “夜里去南屏山做什么?” 董小翠面露犹豫之色,良久不答。 灵阳沉声道:“你既来找我,就应当如实相告。我只有了解清楚,才能找出应对的办法。就像是看病时要对症用药。药不能乱吃,法也不能乱用。” 董小翠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又犹豫了片刻,才怯生生道:“他……他昨晚是去掘坟……” “ 掘坟也就是盗墓。 灵阳继续问道:“是去盗取钱财?” 董小翠不敢正视灵阳,轻轻点头。 灵阳微微皱眉,面露鄙夷之色。因财掘墓,什么时候都不是光彩的事。 按照灵阳自己的意思,这件事他想直接退钱不管。 一旁的白山看出灵阳的心思,轻声道了句:“道士。” 灵阳瞥了和上一眼,心道:烂好人。 不过他也不怪和尚,谁让他是和尚呢,他们讲究的就是普度众生,也不管终生愿不愿意。 灵阳轻叹一声,“好吧,我知道了。黄小鼠应该是在掘墓的时候受到了惊吓。我跟你去看看。” 灵阳其实也有些好奇,掘墓的人不可能是胆小之辈,能把他们吓疯的,绝对不是普通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董小翠此前曾偷偷看了一眼灵阳,见灵阳面带不悦,心中已凉了半截,此刻听到灵阳要随她回去,自是喜出望外,一连声的称谢。 灵阳转头望向白山,问道:“和尚一起去吗?” “也好。” 于是一僧一道跟随董小翠来到黄小鼠家。 黄小鼠家中只有夫妻二人,亲戚也没人愿意帮忙照看一个疯子,董小翠去请灵阳时,为了防止黄小鼠走失,就将他牢牢的困在椅子上。 灵阳到后,先给黄小鼠切脉。确认是惊吓过度,神魂不安。 此事对灵阳来说,倒也不难。喂黄小鼠灌下一碗符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黄小鼠便已恢复了神智。 董小翠见丈夫清醒,眉开眼笑,连忙替黄小鼠解了绳子,拉着他拜谢灵阳。 灵阳并不搀扶,u看书 uukasu待他夫妻自行起来,问道:“黄小鼠,你昨晚可曾遇到怪异之事?” “遇到了,遇到了!” 黄小鼠似是想起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一脸惊慌,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动着。 灵阳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好、好……”黄小鼠虽然应着,可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灵阳知道他是惊吓过度,此时心中尚有余悸,对白山笑道:“和尚,念几段经文吧,替他安安神。” 白山点头,随后诵起经文。 白山的经果然有效,不多时黄小鼠脸上的恐惧逐渐褪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和尚好了。”灵阳示意白山停止诵经,又对黄小鼠道:“说吧。” 黄小鼠这才将昨晚的遭遇说出来。 第128章 封仙娘篇【2】 黄小鼠是个半路入行的盗墓贼。 他出身农户,家里本有几亩薄田,却因赌博全都输给了别人,父母也因此被气死。 后来听人说起有盗墓这种勾当,是个无本生意,运气好的话,盗掘一座大墓,便够吃上几年。于是心动,成了盗墓贼。 因无人指点,黄小鼠根本不懂如何寻找墓穴。闷头摸索了几年,还真被他找出一条路子——盗掘新坟。 虽然本朝倡导薄葬,民间厚葬者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富贾之家,在阳世享受了一辈子,如何能舍得生前财物?总想带一些到阴间继续享用。 这就给黄小鼠这样的盗墓贼提供了一个获取钱财的机会。 两日前黄小鼠又发现了一处新坟。 那座坟墓的主人家里算不得大户,却也有些余钱。像这种油水不多的坟,往常黄小鼠还看不上。但天气渐冷,又快到年关,他想着趁泥土尚未冻实,多做几笔生意,也好过个富裕年,便顾不得挑肥拣瘦,于昨晚前去掘坟。 那座新坟在南屏山上,黄小鼠来到山下时刚过三更,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山上更是寂静,尤其是坟墓所在,除了盗墓贼绝不会有其他人光顾。 黄小鼠对新坟很有经验,他最喜欢这种刚刚下葬不久的土坟,土壤松软,极易挖掘。 他有信心,最多一个时辰,他就能将棺中陪葬的银钱全部取出,并且将坟恢复原样。 按照白日里探好的路径,黄小鼠很快找到了那座新坟。 临近时他没有贸然过去,先躲在一颗大树后,观察周遭环境,这也算是他的一个经验,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同行,或是其他意外的情况。 夜很静,他仿佛听到有沙沙的声响。 声响发出的位置就是那座新坟。 真遇见同行了? 黄小鼠此前遇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只不过是他在挖坟的时候,被别的同行撞见。那同行说见者有份,从他那里分走了一半陪葬品。 其实就是讹诈,不给就扬言将事捅出去,反正他没动手,黄小鼠却是人赃俱获。 那一次黄小鼠赶到极其憋屈,又没处伸冤。 今晚他遇到别人挖坟,想到曾经的遭遇,不由得也想如法炮制,来个不劳而获,坐地分赃。 打定注意,黄小鼠暗自欣喜,按他所想虽然只能分得一半财物,却不用他亲自挖坟,这笔买卖依旧是他赚了。 当下黄小鼠提着小铲走向那座新坟。 刚刚来到近前,忽然又听到坟内传出砰地一声。 黄小鼠吓了一跳,随即暗骂,原来是个莽撞的雏儿,这厮不会是用蛮力凿开棺材板吧?真没有脑子。 陪葬品往往是均匀摆放在棺中的,想要顺利取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棺盖掀开。凿开棺材虽然简单,从棺内取财物时,却又不便,几乎没有盗墓贼会那样干。 所以黄小鼠才会怀疑那是个莽撞的新人。 他又想,管他呢,反正是他费力气,我只要坐等数钱就好了。 黄小鼠稳住心神,再次走向坟包。 那坟包外观完整,周遭有一圈墓砖,并不像被挖开的样子。 黄小鼠心中泛起疑惑,难道那家伙只是打了个洞吗? 这种小坟只是刨了个坑,直接下葬的棺材,又没有墓室,打盗洞根本不是盗掘这种坟墓的法子。 正确的方式应该“掀盖”,也就是挖开坟头土。 看来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棒槌。 黄小鼠心中鄙夷着,继续贴近,他想找到盗洞,然后给同行来个下马威。 坟的正面没有盗洞,他蹑手蹑脚地向坟后绕去。 走了几步,他看到了那个盗洞,洞口处随意散落着浮土。 真是外行。 黄小鼠这么想着,正要继续靠近,忽然盗洞中飞出一团黑影。 黄小鼠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刚好仰着头,见那黑影已飞到半空,离地约有十余丈。 天空刚好有一轮明月,月光虽打在那团黑影上,从黄小鼠的角度看去,确只能看到一个剪影。 剪影被月色勾勒的十分清晰,它有两条手臂,四条腿,背后好像还生着翅膀,忽闪忽闪的,看不清翅膀的样子。 黄小鼠的脑袋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僵尸,还是飞僵。 他被吓得不知所措,就那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好像那个飞僵并没有看见他,扇着翅膀向远处飞去,不久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直到看不见飞僵的影子,黄小鼠才手忙脚乱的由地上爬起,也不管棺材里的财物了,撒腿便跑。 快到山脚时,脚下被藤蔓绊了一下,滚落在地,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 他隐约记得醒来时好像听到了鸡叫,uu看书 .uukanshu.om 然后昏昏沉沉的向前走,眼前一会是张牙舞爪的僵尸,一会是光芒璀璨的金银珠宝,看到僵尸他就大哭大叫,看到财物则是大喜大笑。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明白过来,就是刚刚见到灵阳的时候。 灵阳知道黄小鼠摔倒醒来后,神魂已经乱了,看到的都是幻想,没有什么价值。倒是他提到的那个飞僵有些意思。 灵阳对黄小鼠道:“你可知那坟中埋的是谁?” 黄小鼠道:“知道,是大柳庄的洪贯。” “他因何而死?”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董小翠抢着道,“听说是得了怪病,好好地一个人,不到一个月,便腹大如鼓,好像十月怀胎的孕妇一样,最后是活活胀死的。” “哦?” 灵阳觉得奇怪,再细问却也没问出什么。董小翠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详情。 随后灵阳带着白山离去。 出了黄小鼠家,僧道并肩走着。 白山问道:“真是飞僵吗?” 灵阳摇头道:“僵尸修成飞僵需要成百上千年,洪贯才死了多久?绝不可能是飞僵。”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灵阳面露思索,道,“双臂四腿,背后有翼,还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有点意思。” “由墓中飞出来的东西,恐怕绝非善类。” “嗯,和尚我们去调查一下吧。” “好,从哪查起?” “先去洪家看看,洪贯所患的病症,也透着一股怪异。” 第129章 封仙娘篇【3】 大柳庄距离桥东村很近,只有二里路。 僧道到后,随便找了个村民询问,很快找到洪贯家。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身粗布衣服,有些破旧,看样子是个老仆。 灵阳只说拜访家主,老仆进去通禀,不多时洪贯之父亲自出迎。 洪父对灵阳早有耳闻,见面后极为热情。 宾主来至堂屋落座,老仆人献过茶,洪父笑问道:“两位师父都是世外高人,今日下顾,不知所为何事?” 洪父虽然面带笑意,却多少有些勉强,灵阳看得清楚,知道他近日有丧子之痛,此时本不应提及洪贯,以免引起洪父伤心。但此事诡异,那棺中飞出去的若真是凶物,不知会有多少人遭难,因此又不得不提。 略微沉吟,灵阳开口道:“我与和尚此来,确是有事。今日有一个樵夫前来寻我,对我道,他拂晓时分前去南屏山砍柴,路过一处坟茔时,听到一声异响,便见有一怪物从坟内飞出,旋即升空而去。” 白山听灵阳提起樵夫,便知这道士又开始信口开河。这一点他早已习惯,倒也不觉得惊讶。甚至能够体谅灵阳说谎,毕竟黄小鼠是个盗墓贼,此事若是如实说出,难免不惹出一场官司。 灵阳尽管厌恶黄小鼠,他心中却是有一股清高孤傲,不愿意做背后揭发这种事。 洪父听到南屏山坟茔时,自然而然想到自己下葬不久的儿子,他活了一把年起,并非傻子,灵阳既然找到自己,说明此事与自己有关,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脸上也现出些许紧张。 灵阳看了洪父一眼,继续道:“那樵夫被吓了一跳,双腿打颤,半晌才能活动。他奓着胆子扫了一眼那坟茔的墓碑,碑上是洪贯的名字……” “真的?”不等灵阳把话说完,洪父惊得身子一晃,脱口道,“我儿的坟里出现妖怪了?” 灵阳点头,道:“那樵夫也没敢仔细去看,匆匆离开。他担心撞到邪物,所以前来找我消灾。 “我听他所讲,不甚详细,若真有妖物,恐怕要为祸一方,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便想去看看。 “但那毕竟是洪贯安魂之处,外人不便贸然前去,我与和尚此来,就是与你商议此事。你若不信,刚好可以一同前往。听那樵夫所说,坟茔已被破坏,你也应当去看一看,不能让棺木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好好……”洪父目光涣散,一连声应着。他听到自己儿子的坟墓突生变故,一惊非小,一时间心中慌乱,唯一的想法就是想先去坟地看看。 洪父稳了稳心神,随后喊老家人去雇一辆驴车来。 没一会儿,驴车停在门前,洪父请僧道一同上车,前往南屏山。 除了洪父与僧道,同行的还有洪家的两个短工。坟茔受损,自然需要人修整。 车子停在山下,一行人在洪父的带领下,沿山路上山。 洪贯的坟茔就在半山腰处,那里积土较厚,也是事先请葬师看过的风水宝地。洪父怎么也没想到,儿子在这块风水宝地下葬还不到三天,竟然闹出这样的怪事。也不知是那葬师瞎了眼,还是自家缺了德。 一行人来到坟前,洪父指着一处坟包道:“那就是小儿的坟冢了。” 他见坟包外形完好,并不像遭到破坏的样子,奇道:“道长,这坟不是好好的吗?是不是那樵夫看错了?” “去后面看看。”灵阳说着已向坟后走去。 洪父与白山也随着他绕到坟包的背面。 “啊!”洪父惊呼一声,他看到了那个土洞,洞口散落着凌乱的浮土。 下一刻,洪父就要冲上去查看,被灵阳一把拉住。 “小心。” 洪父听了灵阳的话,想起墓中飞出妖物之事,知道灵阳是在担心他的安危,于是不再冲动,退到一旁。 灵阳要白山照看好洪父,然后全神戒备,双手持了两道灵符,俯身向洞口看去。 自从上一次,他追赶巫女时,因为大意,导致白山为救他被魔头所伤后,他再行事就多了几分谨慎。 坟包上的土洞约有缸口大小,直抵棺材。由于山中林密,光照不足,洞口又是背光方向,洞内看上去黑乎乎的,勉强可以看到棺盖。 棺盖似是硬生生的被人砸开一个洞,断口处参差不齐,木屑散乱。 从棺盖上的破洞向里看,棺内更是一团漆黑。 灵阳放出一道火符,缓缓飘进棺盖上方,借着火光再看,棺内不捡尸体。 确认并无危险后,灵阳喊洪父过来查看。 洪父不见儿子尸体,又是一惊,联想到飞出妖物之事,暗想,莫非我儿成了妖物? 他不甘心,uu看书 .uukansh 喊来两个短工,将坟刨开,随后开棺检查。 结果陪葬的财物具在,唯独不见尸体。 “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洪父颤巍巍问道,“是我儿成了妖物吗?” 灵阳道:“此事怪异,我也不敢妄下断语。不过听说洪贯是因一种怪病而死,我从未听说过如此病症,想来也有可疑之处。或许尸体不见与那怪病也有所关联。你还记得洪贯是因何患病的吗?” “我也不知啊。”洪父愁眉苦脸道,“他这病来的突然,不知怎么肚子就大起来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大。我也请过好几位名医来看过,大多说不出病因,说出来的,又各不相同,他们开的药也全无用处。哎,这就样活活病死了。” 灵阳又问道:“他得病之前吃过什么东西吗?或者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的事?” 洪父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他患病之前曾经和一个朋友出门去游山玩水。回来后的第二天他就得病了。” “哦?他那个朋友没事吗?” “对了,道长问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洪父回想片刻,道:“他那个朋友名叫裴宇,是我儿同窗。那裴宇半月前也得了和我儿一样的怪病,但没几日便痊愈了。我听说后,亲自去求治病之法,那裴宇竟然见死不救,一口回绝。” 白山好奇道:“那裴宇既然是洪贯的同窗好友,理应相助,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洪父闻言,面露惭色,叹口气道:“此事我儿也有不对之处。” 第130章 封仙娘篇【4】 原来那洪贯游玩回来时,带回了一袋金珠,每一颗金珠都有鸡蛋大小,共有三十余颗,说是在山中捡来的。 洪父与洪贯的妻子都想替他保管这些金珠,但洪贯坚决不同意,他只想自己保管,任何人都不放心。 洪父也只是在洪贯刚回家时,看过一次金珠,此后便再也没见,也不知被洪贯藏在哪里。 那一日,洪父去找裴宇,询问治病之法,被裴宇拒绝。回来后心中气闷,对洪贯抱怨,说裴宇一点不念同窗之情,见死不救。 洪贯却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般结果,并不如何愤恨,长叹一声道:“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洪父听出洪贯话中有话,问道:“什么报应?难道你做过对不起裴宇的事?” 洪贯默然不语。 洪父急道:“若是真有什么对不起裴宇的,为父可以替你去登门道歉,只要能让他消气,怎么都行。命才是最要紧的。” 洪贯开始还是沉默,在洪父反复劝解下,最终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前些日我拿回的那袋金珠,是我与裴宇一同发现的。本应平分,但是我动了贪念,不顾同窗之谊,全部霸占。他可能是因此对我怀恨在心吧。” “原来如此。”洪父心道,如果是这样,那也怪不得裴宇生气,一半金珠,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论是谁,遇到这种事难免不会怨恨。 可是裴宇为什么会甘愿让洪贯独占呢?如此巨额的财富,没有谁会轻易放手吧。 洪父虽然觉得此事还有一些不通情理之处,但当时忧心儿子安危,也没心思细想,既然知道了裴宇与洪贯的过节,那首要的事情就是化解矛盾,只有让裴宇原谅洪贯,洪贯才有一线生机。 于是洪父提出,要洪贯分一半金珠给裴宇。 洪贯当时已经腹胀欲裂,为了活命自是同意,可当他打开存放金珠的暗格时,却发现金珠全都不见了,只余下一只空瘪的袋子。 没了金珠,自然没办法调解矛盾。洪父也就放弃了去求裴宇,继而转去寻访其他名医。 此后没多久洪贯就暴毙而亡。 听了洪父所说,僧道才明白,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但洪贯身体失踪之事,依旧没有线索。 灵阳见再待下去也毫无意义,准备告辞离开,洪父取出一锭银子,请求灵阳一定要帮忙找回洪贯的尸体。自己的儿子,当然是希望入土为安。 灵阳没有收下酬金,他对寻找洪贯尸体的事并无把握,但允诺会尽力去找。 留下洪父与短工修理坟茔不提,灵阳与白山一同下山。 行走在山间小路,白山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完全没有头绪。” “是啊。”灵阳点头道,“现在只有两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一个是等,等那妖物害人,露出马脚,自然就好追查了。” “第二个办法呢?”白山急着问道,他毕竟是和尚,从小到大一直被教导要慈悲为怀,所以等待有人受害这种办法,他自是抵触的。 灵阳继续道:“第二个办法是去找裴宇。我总觉得那个由洪贯坟墓中飞出的怪物与洪贯的怪病有关,既然裴宇患过相同的病,或许可以问出一些线索。” “第二个好,我们去找裴宇吧。” 望着耿直得有些可爱的和尚,灵阳笑道:“这又不是做选择,两个办法都要用,当然在那个怪物还没出来害人之前,我们首先是要去找裴宇。” 白山赧然一笑。他确实做了个选择,因为不想有人受害,他在心里不自觉的放弃了第一个办法。 可是妖物害不害人,并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变。 如果不能提前找出妖物,那妖物想要害人,他也无力阻止。一旦妖物害人后,有关被害的相关细节,自然就成了发掘线索的重点。 那么第一个办法,选不选,都会被动生效。 裴宇也住在大柳庄,僧道一路打听,很顺利的找到了裴宇的住处。 裴宇家与洪家相比显得有些寒酸,从门外看,只有一座小院,三间低矮的正房,以及两间茅顶厢房。 裴家没有家仆,裴宇亲自开门。 灵阳见到裴宇,颇觉意外,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穿着朴素,但是仪表堂堂,除了样貌出众,自身还有一种从容、谦和、宠辱不惊的气度,这种气度绝非是装出来的,而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灵阳绝不相信,这样的一个读书人,会是见利忘义,睚眦必报的小人。 恐怕此事还另有隐情。 相互通名见礼,裴宇将僧道让到正房待客。 灵阳开门见山,问起怪病之事。 裴宇道:“我也不知因何得病,只觉来的突然,一夜间便腹胀如鼓。” “那又是如何治好的?” “是内子亲自为我医治的。”裴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说话间面露笑意,显然提到妻子,令他感觉欣喜,而妻子治好了他的病,于是这份欣喜中又带着一点自豪。 灵阳又问:“既然令正有如此医术,洪贯生病来求时,裴兄为何要拒人千里之外?我观裴兄器宇不凡,绝非小肚鸡肠之人,纵有嫌隙,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裴宇微微一愣,轻叹一声,道:“道长有所不知,并非是我不应,乃是内子不愿救他。” “哦?”灵阳继续问道:“令正与洪贯也有恩怨吗?” “那倒不是。uu看书ww. 既然道长问起,那我索性说个明白。” 当下裴宇将他与洪贯结怨的经过说了一遍。 一个月前,裴宇与洪贯结伴前往莫干山游玩。 两人贪看山景,在山中迷了路,无意间发现一处山洞。由洞口经过时,见洞内有点点金光闪烁,于是进洞查看,没想到竟有数十颗金珠。 洪贯喜出望外,对裴宇道:“此乃天降意外之财,不取有违天理。” 当下与裴宇商议两人平分金珠。但他二人当时只有一只布袋,洪贯又提议道,先将金珠收在一处,下山后再另寻一只布袋分装。在此之前,两人轮番背负金珠。 就这样他二人你背一会儿,我背一会儿,沿着山路下山,经过一处悬崖时,刚好轮到洪贯背负金珠。洪贯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一转身,撞了裴宇一下,裴宇脚下不稳,滚落悬崖。 第131章 封仙娘篇【5】 裴宇掉下悬崖后,后脑撞到一颗据崖而生的松树枝干,当即昏迷。 再醒来时人已在崖底,身旁有一位绝色女子,正为他包扎伤口。 那女子见裴宇醒来,自言乃山中采药女,姓封人称仙娘。采药经过此处,恰逢裴宇落下,挂在一颗树上。学医之人,心有仁爱,于是将裴宇救下医治。 裴宇昏迷后也不知自己经历了什么,由高处落下,却未伤到筋骨,只是皮肉划伤颇多,遍布全身。 裴宇见封仙娘为自己治伤,本觉不妥,毕竟男女有别,可封仙娘落落大方,一心救人,他又觉得自己若是在此时讲什么男女大防,那就显得太过造作,反落下乘,只好连声称谢,听之任之。 恰在此时,天降大雨。 封仙娘道,伤口未愈,淋雨大有损害。于是搀扶着裴宇寻找避雨之处,刚好来到裴宇与洪贯发现金珠的那处洞穴。 两人进洞后,衣衫都已被雨水打透。 封仙娘担心裴宇伤口浸入雨水恶化,重新为其敷药包扎。 裴宇年轻,未曾娶妻,血气方刚,与封仙娘肌肤相触,不免血脉偾张。尤其是封仙娘容貌绝美,风姿绰约,衣衫湿透后,紧贴娇躯之上,玲珑身段更是彰显无余,纤腰不盈一握,玉腿修长紧实。 裴宇虽饱读诗书,此时却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一颗心怦怦乱跳,忍不住去揽封仙娘的腰肢。 封仙娘似也有意,半推半就。 这一晚洞内春意绵绵,洞外秋雨潺潺。 次日醒来,裴宇伤势好了大半,暗自佩服封仙娘医术惊人。 昨晚裴宇已问明封仙娘身世,知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便有娶妻之意。 封仙娘含羞应允,跟随裴宇一同回家,遂成夫妻。 虽然裴宇心知洪贯贪财害命,但自己却因祸得福,娶了封仙娘这样美貌贤惠的妻子,胜过那袋金珠百倍。因此心情大好,也不去找洪贯争论,只是暗下决心,从此与洪贯割席断交。 不久后,洪父前来恳求医治怪病之法,裴宇终究信奉仁义道德,本想请封仙娘出面医治,但封仙娘记恨洪贯心思歹毒,害她丈夫,执意不肯。这才没能救治洪贯。 “原来如此。”听裴宇讲罢,灵阳暗道,洪贯倒是死有余辜。 灵阳又问道:“令正为裴兄医治时,可曾提及这怪病的病因是什么?” 裴宇摇头道,不曾。 灵阳道:“这怪病关系重大,我有诸多疑团想要请教。不知能否请尊夫人出来一见?” 裴宇略微沉吟,道了一声:“稍等,待我去问过娘子。” 裴宇起身出门,不多时回转,面带难色道:“我家娘子身有小恙,不便见客,还请道长担待。” “即是如此,还望尊夫人好生调养,改日再来登门求教。” 灵阳见封仙娘不肯露面,只好与和尚一同告辞离开。 一僧一道走在大柳庄的土路上,白山皱眉道:“裴宇这里问不出线索,现在只能等那怪物现身了?” 灵阳道:“也不能说全无线索。我觉得那封仙娘有些可疑。” “哦?此话怎讲?” 灵阳双手拢在袖中,一边缓步走着一边说道:“你想啊,那封仙娘本身精通医术,怎会随随便便得病?而且是在我提出见她,裴宇询问过之后,才说得病。若真是得病,裴宇事前又怎会不知?” 白山点头道:“有理。” “她分明就是不想见我。”灵阳道:“我与她素不相识,她为什么要避开我?” 不等白山回话,灵阳自问自答:“她肯定是心里有鬼,怕与我见面后露出马脚。” “既然知道封仙娘可疑,那你可有对策?”白山问。 “还在想。” “想出来了吗?” “哪那么容易,我又……” 不等灵阳说完,白山接口道:“又不是神仙。” 灵阳放声大笑,“你这和尚,有时候也不那么呆板。” 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还真不好办呢。封仙娘对我避而不见,我又不能进到她房里把她揪出来,当面质问。毕竟无凭无据,若真是我猜错了,那我可就没脸面在临安待下去了。” 两人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个妇人。 那妇人见到僧道眼睛一亮,连忙上前见礼,原来是董小翠。 灵阳问她来此何事? 董小翠愁眉苦脸道:“两位师父走后,不到半日光景,我家丈夫忽然腹痛,没一会儿便鼓胀起来。我心想这不就是洪贯得的那个怪病吗,不知道怎么让他也染上了。” “哦?还有这事?” 僧道问听此言,都不禁有些惊异。 “唉,可不是嘛。”董小翠继续道:“我听人说,大柳庄的裴宇也患过这种病,并且已经痊愈。我就想来找他询问,他是如何医治的。这病可不敢耽搁,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哽咽。 灵阳道:“我也略懂医术,你若是放心的话,先带我去看看。我治不好,你再去找裴宇不迟。” 董小翠喜道:“放心放心,uu看书 ww.ukanshuo 道长愿意出手相救,简直求之不得呢。请两位师父这就随我回去吧。” 不多时回到黄小鼠家,黄小鼠正挺着肚子,躺在床上低声呻吟。 见僧道进门,勉强下床见礼,随后又躺回床上。 灵阳先为黄小鼠切脉,并无异状,又令黄小鼠解开衣服,仔细观察腹部。 黄小鼠的身形瘦削,肋骨历历可数,一张肚皮却是圆滚滚的,好似一口气吃下很多食物,硬生生给撑起来似的。 灵阳将手掌轻轻放在黄小鼠的肚皮上,微合凤目。片刻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白山刚好看到,问道:“可有眉目?” 灵阳睁开眼,面带微笑道:“有,他肚中有虫。” “虫?什么虫?”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金翅峰的幼虫。” 灵阳似是猜到白山并不知道什么是金翅峰,继续解释道:“金翅峰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其幼虫可寄生在其他动物体内,当然也不排除人。一旦被金翅蜂的幼虫寄生,无论人畜皆会腹胀如鼓。 “不过有关金翅峰的事,我也只是在古籍中偶然看过,从未见过活物,以为此物早已灭绝,没想到竟会真的遇到。若非我感觉到到黄小鼠腹中有虫蛹蠕动,险些忘了此事。” 董小翠听说丈夫被虫子寄生,既恐惧又担忧,不住哀求灵阳救命。 白山也忍不住问道:“你有办法医治吗?” 他真担心灵阳随口回一句:“我又不是神仙。” 还好,灵阳道:“此事不难。” 第132章 封仙娘篇【6】 灵阳要董小翠取来一整块鸡胸肉和一条坚韧的麻绳。 他亲自用灵符调制了一碗符水,将鸡胸肉浸入其中,口中念动咒语,不多时,一碗符水全部被鸡胸肉吸收。 此后灵阳用麻绳把鸡胸肉拦腰系牢。 又令黄小鼠平躺在床,将口张开,说道此处时,灵阳特意叮嘱:“嘴要尽量张大,在我示意你可以闭嘴之前,千万不能随意合拢。” 黄小鼠张着嘴,努力点了点头。 灵阳双手一前一后提着麻绳,使鸡胸肉自然垂下,移到黄小鼠口鼻之上,间隔约有半尺。那姿势就好像是在提线钓鱼。 黄小鼠提了提鼻子,他闻到有一股十分诱人的肉香,明明知道那是块生肉,可却生起了咬一口的念头。 自他腹胀之后,一直没有胃口,只觉得肚腹内满满当当的,什么也吃不下。 闻到这股香气,不仅有了食欲,肚子也跟着咕咕作响。 随着阵阵肠鸣,黄小鼠圆滚的肚皮,也一起一伏,好像有东西在里面打转,可转来转去,依旧不离肚腹位置。 那块鸡胸肉吸饱了符水,在重力的作用下,与麻绳相互挤压,吸入鸡肉纤维中的汁水慢慢渗出,汇聚成液滴,终于滴落下来。 汁水径直落入黄小鼠的口中,沿着他的舌头滑入喉咙。 虽只一滴,他却仿佛品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汤汁,眼神中满是渴望,渴望着能有更多的汁水滴下。 就在品尝过第一滴汁水后,黄小鼠肚子的起伏明显加剧,那个东西尝试着向上腹移动,又像是有所畏惧,冲到一半又马上退回,如此反复了数次。 直到第二滴汁水落下,那东西再也忍受不住,猛地向上蠕动,带动黄小鼠肚子上的皮肤水浪般起起伏伏。 除了黄小鼠自己,灵阳等三人全都看到有一个凸起物,自黄小鼠小腹蜿蜒而上,由胃部到胸腔再到喉咙。 黄小鼠的脖子猛地暴涨了两圈,他觉得干呕欲吐,而且呼吸困难。他想闭上嘴,将那东西咽下去,但想起灵阳叮嘱,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张着嘴硬撑着。 由于用力过猛,他的脸都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正当他以为马上就要被噎死的时候,一个东西忽然从他的喉咙里一跃而出,像鱼跃龙门一般,扭动着身体,一直飞出他的嘴,然后挂在了那块鸡胸肉上。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那东西全身金黄,好似一颗巨大蚕蛹,约有拳头大小,顶部好像生有口器,看不到是什么形状,死死的咬住鸡肉。 灵阳见幼虫钓出,面露笑意,连忙提着麻绳,将金翅蜂幼虫连同鸡肉浸入提前准备好的水桶中。 幼虫入水,灵阳轻轻呼出一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全部都是按照古籍记载行事,其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能一次成功。 “好了,黄小鼠你没事了。”灵阳眼睛盯着水桶,看也不看黄小鼠。 黄小鼠见那金色幼虫从嘴里跃出,也猜测到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不过没有灵阳发话,他依旧张着嘴,不敢乱动。 此时听到灵阳说没事,好似得了特赦,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捂着嘴向门外跑去。由于喉咙受到摩擦,他早就想吐了,只是在一直强忍着。 在屋外墙根吐了良久,黄小鼠吐出一大滩秽物,肚子明显变小。他简单清洗了下,返回屋中。 灵阳正为金翅蜂幼虫控水。 那幼虫已经在水桶中涮洗干净,外壳明亮,好似披着金甲,倒也并不难看。只是身躯不停的扭动挣扎,显得有些凶悍。 待控干水分,灵阳提笔画了一张灵符,贴在幼虫身上,那幼虫马上安静下来。 灵阳向董小翠要了一只布袋,将幼虫装好,放入袖中,随后便与白山告辞离去。 黄小鼠夫妇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出离黄小鼠家,灵阳对白山笑道:“和尚,这下你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妖物害人。” 白山虽不明所以,但面露喜色,问道:“这么说,你知道是怎回事了?” 灵阳点头,却不说话。 白山等了良久,又道:“你倒是说啊。” 灵阳嘴角扬起,“你跟我再去一趟裴家,便可明了。” 于是,僧道再次来到裴宇家。 当裴宇再次见到灵阳时,眉宇间略显不快,沈着脸道:“二位,因何去而复返?” 灵阳道:“为洪贯尸体而来。” “洪贯尸体,我与何干?”裴宇面带怒色。 灵阳不紧不慢道:“与你无关,但与尊夫人有关啊,还请裴兄将尊夫人请出来吧。” “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家娘子身体有恙,不见客。我敬你是出家人,不想说难听话,请你们马上离开,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裴宇将手一摆,做出送客的架势。 灵阳并不理会,“今天不把事情讲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裴宇虽然提出送客,可客人若是死皮赖脸不走,那他也没有办法,毕竟是读书人,做不出与人推搡的事来,无奈之下只得睁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灵阳。 灵阳却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如果尊夫人执意不肯相见,那我只好请和尚去钱塘县报案了。我没猜错的话,洪贯的尸体就在你家中,u看书ww.uukanshu.cm 一旦被官府查出来,挖坟掘墓可是重罪,后果如何,不用我明说了吧。” “你胡说,洪贯尸体怎么会在我家里,我挖他坟墓做什么,官府岂会信你一面之词?你给我出去……” 不等裴宇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女子轻柔的嗓音,“裴郎莫要动怒,既然道长想要见我,那我就与道长见一面好了。” 说话间一道倩影已来到屋中。 灵阳循声望去,见女子身着黄衫,眉目如画,清丽脱俗,确是人间绝色。 女子正是封仙娘,她扶住裴宇,轻轻拉他坐下,然后才对灵阳道:“不知道长找我何事?” 灵阳微眯凤目,笑道:“我观娘子并非是人啊。” 封仙娘没想到灵阳如此直接,不禁一愣,侧头望向裴宇。裴宇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体贴,似是再说,我知道,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我只在乎你。 封仙娘心中一暖,挺了挺纤细腰肢,面露笑意,对灵阳道:“不错,我是妖,那又如何?” “不如何,你是不是妖,和我也没关系。” 灵阳的话又让封仙娘感到疑惑,问道:“你难道不是来除妖的?” 灵阳笑道:“我只是来找洪贯尸体的,毕竟我答应过他父亲。” “你怎么确定洪贯尸体就在我家中?”封仙娘又问。 “猜的。” 灵阳道:“洪贯死前,得了一场怪病,腹胀如鼓。据我所知,有一种情况,刚好是这种症状,那就是体内寄生了金翅蜂幼虫。” 封仙娘闻言,眼神中闪过一抹惊异。 第133章 封仙娘篇【7】 灵阳继续道:“洪贯与裴宇游山时曾误入山洞,在洞中拾得三十余枚金珠。后洪贯见财起意,将裴宇撞下悬崖,独吞金珠。他回家之后便得了怪病,而且金珠也不翼而飞。此事绝不是巧合。 “据我推测,洪贯所得并非金珠,而是金翅蜂的虫卵。古籍记载,金翅蜂的虫卵形如鸡子,色如黄金。他误将虫卵当成了金珠。虫卵恰好在洪贯回家后变成幼虫,而金翅蜂幼虫需要宿主,顺理成章就找到洪贯身上,所以洪贯才会腹胀,好似得了怪病。 “另外,莫干山的那处洞穴,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就是你的巢穴,而你就是金翅蜂修炼成精。你外出时未曾隐蔽洞口,被洪贯、裴宇发现,当你回来后恰遇裴宇坠崖,于是出手相救,裴宇这才幸免于难,是也不是?” 灵阳望向封仙娘,封仙娘沉默不语。 灵阳也不纠结于此,接着说道:“金翅蜂最护幼虫,你回到洞穴不见虫卵,自然能从裴宇口中得知虫卵丢失经过,你不想那些幼虫丧命,于是在洪贯死后,强行破开他的坟冢,将他尸体盗出。那些幼虫已吸食人血,洪贯尸体刚好可以充作养料,你不仅取回幼虫还将他尸体一同盗走,想必就是为此。 “不过,你盗尸那晚一时大意,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旁还有一个盗墓贼吧。那盗墓贼看到你带着洪贯尸体飞出,以为看到了一个四腿双臂,背生翅膀的怪物,吓得神魂错乱,成了疯子。他妻子寻我医治,这才牵出你这件事来。 “本来此事诡谲,我也毫无头绪,但很快就听说,裴宇也得过与洪贯相似的怪病,而且还是你亲自医好的,于是我就想在你这里寻找线索。但你不肯见我,这不就是此地无银嘛?从那时起,我就更加怀疑你了。” 封仙娘道:“你说来说去,唯一的根据,就是一本不知名的古籍上对金翅蜂只言片语的记载,剩下的全是推测,你又怎么能确认,洪贯就是被金翅蜂幼虫害死的呢?” 灵阳嘴角扬起,似是早就料到封仙娘会有此一问,说道:“本来我根本不能确认,甚至都没想到金翅蜂。不过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又有一个人得了腹胀的怪病。” “谁?”封仙娘问。 “那个盗墓贼。”灵阳道:“你盗走洪贯尸体时,遗落了一只幼虫,那只幼虫寄生在了盗墓贼的身上。我为那盗墓贼将幼虫取出,这才完全确认,这件事全是由金翅蜂幼虫而起。 “你与裴宇在莫干山相遇,又能带着裴宇到金翅蜂的巢穴避雨,还能医治寄生金翅蜂幼虫的怪病,这不得不让我联想到,那些金翅蜂幼虫就是你的子嗣,而你,就是金翅蜂修炼成精。” 灵阳说着,由衣袖内取出金翅蜂幼虫。 那只幼虫身上贴着灵符,安静的躺在布袋中,有些无精打采。 “你不是想要证据吗?这就是证据。”灵阳将幼虫递向封仙娘。 封仙娘微微有些颤抖,抬了抬手,最终没有接过来,轻咬下唇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既然你证据确凿,那我也不再否认。不错,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一切都是我的错,与裴宇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想要为民除害,我任凭你处置,我求你不要牵连裴郎。” “不,你不能伤害仙娘!”裴宇挡在封仙娘身前。 封仙娘眼圈湿润,嘴角挂着笑意,道:“裴郎,你,你不嫌弃我?” 裴宇点头,温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并非是人,但我也早就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我才不管你是人是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去盗尸那天,晚上你不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的。那晚我一直等你回来,所以你做了什么,我知道。”说到此处,裴宇突然将封仙娘向门外推去,然后张开手拦在僧道面前,大喊道:“你快逃吧,我挡住他们!” 封仙娘没有逃走,抱住裴宇手臂道:“我不走,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走了你说不清的。” 她双眼闪着泪光,对灵阳道:“我哪儿也不去,你动手吧,别难为他。” 声音沙哑颤抖,似在哀求。 灵阳无奈道:“谁说我要为民除害了?” 此言一出,封仙娘与裴宇皆是一愣。 “真的?”封仙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真的。 “真的。”灵阳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为民除害了?我一直都是在说要找回洪贯的尸身,是你们想多了。再说,你也不算是害啊。” 见两人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灵阳解释道:“洪贯之死罪有应得,这件事我不会追究。而且我也知道,你虽是妖,却不会害人。要不然你也不会在裴宇坠崖时救他一命了。 “而且裴宇此前也被幼虫寄生过,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你的本意。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与洪贯一同收集金珠时被寄生的,但一算时间不对。这才想到,可能是你二人两情相悦时,你情难自禁,新产下一些虫卵,寄生到了裴宇身上。” 说到此处时,封仙娘脸颊绯红,她虽是妖物,可也是女子之身。被灵阳当着自己丈夫,还有一个僧人,谈论此事,终究是有些难为情。 灵阳微微一笑,当做没看到,继续说道:“但你很快就为裴宇取出虫卵,这不仅说明你无害人之心,而且更表明了你对裴宇用情之深。这样的妖物,你让我怎么忍心下手?” 直到此时,封仙娘才彻底相信,灵阳与那些一见到妖物就喊打喊杀的法师不同。 封仙娘松开裴宇,对灵阳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灵阳微笑点头,随后说道:“你,我不会追究,但那些幼虫,我不得不说上一句。据我说知,金翅蜂幼虫虽需寄生才能成长,但寄生也有两条路可走,一种是寄生在草木之上,这种金翅蜂长成后,以花蜜果实为食,不会为害。 “还有一种是寄生在人畜身上,此类金翅蜂吸食血肉而成,终身以血肉为食,待其长成,必要为祸一方。你今后将如何处之?” “道长所说不错。”封仙娘犹豫半晌,最后道:“喂食牲畜养之。” “自欺欺人。”灵阳轻笑一声,道,“且不说人为万灵之长,金翅蜂一旦食人,再食其他肉食如同嚼蜡,难以喂养。只说这些食人金翅蜂,它们成长之后,再生幼蜂还要食人,如此繁衍,你又如何养之?” 封仙娘无言以对,双眼垂泪,哽咽道:“可这些都是我的骨肉啊!难道要我亲手杀了它们?” 灵阳摆手道:“虎毒不食子,此乃天伦,不可违。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封仙娘连忙跪倒,哀求道:“还请道长教我。” 灵阳将她扶起,道:“小事一桩,何须行此大礼。我有一个师弟,道号幽阳,修行多年,曾创出一门功法,可解除血食之嗜。不仅如此,还能令妖物与凡人一般,生儿育女。待我回山,便要他过来传授与你,此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封仙娘噙泪的美眸中放出异彩,格外娇媚动人,拉着裴宇一同拜谢。 灵阳又问起洪贯尸体是否尚在。 封仙娘道,一直藏在厢房的地窖中,只不过被幼虫蚕食,血肉没了大半。 灵阳道无碍,交代封仙娘在夜黑无人之时,将残尸丢到南屏山洪贯坟冢附近的密林中。他会安排黄小鼠假做无意间发现,去通知洪家收尸,就说是被野狗刨了去。此事亦可了结。 一切安排妥当,灵阳与白山告辞回山。 走在山路上,白山问道:“幽阳道长懂得妖物修炼之法,难道他也不是人?” 灵阳笑而不语。uu看书ww.ukanshu 当晚果然有一黑衣道士,自称幽阳,前来向封仙娘传授功法。封仙娘也按灵阳所说,处理了尸体。 此后裴宇与封仙娘携手远遁他乡,过起了隐居生活,二人美满一生,育有二子一女。 …… 西湖南面有一座小石山,山不高也不大,就像是个土包。 山下有一户人家,家中只有一个孤寡老汉,相熟的都叫他老刘头。 最近,老刘头很是得意。他在后山寻了一块荒地,种下不少萝卜。已经到了丰收的时候,晚上闲来无事,老刘头准备去拔一根萝卜,给自己加顿夜宵。 他选来选去,选了一颗叶子最是茂盛的萝卜,他想,这颗一定是个大萝卜。 他双手牢牢的攥住萝卜的叶子,双腿站稳微弯,腰背用力,使劲向上一拔。 嘿,没拔动。 看来个头真的不小。 老刘头想着,再次用力,口中还喊了一声:“起!” 这一次,他终于把那根萝卜拔了出来。 萝卜确实是根大萝卜,但老刘头没有半分喜悦。 因为萝卜的另一头,还连带着一具死尸。 那死尸嘴里含着半根萝卜,脸颊上干瘪的皮肤被撑得出现裂纹。 他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突然亮起红芒,一把抓住老刘头,缓缓拔出口中的萝卜,裂开的嘴没有合拢,径直向老刘头的脖子咬去。 随后,仰天一吼。 萝卜地的地面颤抖起来,猛地隆起数个土包,三条干枯的手臂破土而出…… 第134章 拔尸篇【1】 清晨。 吃过早饭后,白山例行在四圣院陪灵阳闲坐。 待注子中的酒水渐凉,白山起身。 “和尚,不多坐一会儿了?”灵阳也从椅子上站起。 “不了,还要回寺,到佛前诵经。” 白山说着,向院门走去。他在灵阳面前,不需要过分的客套,一切随心即可。 平日里,灵阳也是如此,从不会跟和尚虚情假意。 但今天,白山发现有些不同寻常,灵阳竟然起身送他,一直将他送到院门外。 白山虽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放在心上,沿着四圣院前的小路继续向前走着。 走了几步,他又发现,灵阳没有回去,就跟在身后,不急不慢的跟着。 走到岔路口处,再向前,白山就要沿着上山的路回老虎岩,他终于忍不住转身问道:“你今日有事?” 灵阳点头。 白山又问:“何事?” 灵阳道:“青青为我酿的桂花酒好了,今日去取。” “怎么不和我说?”白山的语气中略带着些许责怪。 灵阳摆出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样子,说道:“我怕耽误你去佛前诵经。” 白山这才反应过来,这道士又在戏耍他,白了灵阳一眼,道:“我与你同去。” “好,同去同去。”灵阳笑问道:“和尚,那念经的事怎么办?” 白山沉默片刻,“回来再念也不迟。” 僧道来到何家茶坊时,店中没有几个客人,青青正百无聊赖。 “吖,我正惦念你们呢。” 见僧道进门,青青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马上放出光彩,踏着小碎步冲上前来,一手拉灵阳,一手拉白山,将二人拉上二楼小阁。 落座后,不等灵阳开口,青青抢先道:“灵阳道长、和尚,你们听说了吗,昨晚这附近发生了一桩怪事。” “哦?不曾听说,什么事?” 灵阳与白山进城后,径直来到茶坊,途中还真不曾听人说起,昨晚出现过什么怪事。见青青一脸兴奋还有点惊恐,不由得也心生好奇。 这小丫头,每天呆在茶肆中,什么新鲜事没听过,竟然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事情肯定不一般。 青青见灵阳说“不知”,白山也在一旁摇头,心中窃喜,就好像是她得到了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终于可以向隔壁的女伴炫耀一般,却又故意卖关子道:“哎呀,你看我,光顾着和你们聊天,连茶水还没上呢,诶,你们两个今天想喝什么茶?” 说罢站起身,作势向门口退去。 灵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桌边,按在椅上,笑道:“你这小丫头,还会吊人胃口了?到底什么事,快说。” 青青咯咯娇笑,脸颊上顿显两个酒窝。 白山也笑了。 笑够了,青青的笑靥逐渐恢复平静,她准备讲述昨晚发生的怪事。她回忆着,仿佛是心有余悸,眼神中的那抹惊恐,变得愈加浓郁。 见到青青神态凝重,白山也收敛了笑容,灵阳并未催促,安静的等着。 青青终于开口。 这件怪事就发生在何家茶坊附近。 茶坊的南面紧邻着一条街,在向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河名细河,不宽,也非城内主要水路,平日只有小船往来。 由何家茶坊正对着河道的位置再向东,不到三十丈远的地方,有座横跨细河的拱桥,名叫清月桥。 今早大约在五更的时候,有一个货郎自清月桥上经过。他由南至北,下了桥,在北侧的桥头处看到有一个人躺在地上。 那货郎有些善心,以为那人是乞丐,念着天气渐冷,怕那乞丐受冻挨饿,就想上前施舍几个铜板。 走近一看才发觉不对,此时已经十月,五更时天还黑蒙蒙的,他起初看的并不真切,直到来至跟前,他才发现,倒地之人衣着光鲜,并不像穷苦之人。 他的目光沿着衣服上移,看到脖颈处时,忍不住惊声尖叫,那人的脖子竟像是被野兽咬断了一般,模糊一团。 天虽然未亮,却也有不少为了生计起早出门的人来到街上。 听到有人叫喊,有几个好奇心重的人循声围了过来。 人越围越多,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圈热闹的人墙。 人墙里面的人,不住询问那货郎发现死尸的经过,人墙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出了什么事,有使劲往里挤的,也有交头接耳胡乱猜测的,乱作一团。 青青家离清月桥不远,听到外面喧哗,她也出门来看。却因为人多,当时并未看到倒地的死人。 只听得有人议论,说是那人死相极惨,不像是被人杀的,多半是招惹了鬼怪。 青青本就喜欢灵异之事,听了这话更加好奇,于是就在一旁守着,想要一看究竟。 等到天亮后,人群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是更多了。不知是谁报了官,不一会儿,差役赶来,驱散了人群,并将尸体抬走。 两名差役用一块板子抬着尸体,由青青面前经过。青青这时才亲眼看见死者的样子。 那死者富家公子打扮,身形极为瘦削,咽喉处的皮肉碎烂不堪,脸上更是恐怖,好似干尸一样,皮肤干巴巴的紧贴着头骨,双唇因收缩而翻起,长长的牙齿裸露在外。 一双眼球虽然深陷眼眶内,眼皮却是睁开的,那双灰色的眼珠不见生气,却布满了惊悚,每次想起,青青都会觉得脊背冰凉。 最奇怪的是,尸体外伤明显,但不见一丝血迹。不仅尸体身上没有,尸体抬走后,桥头的地面上也没有,干净得都不用专门打扫。 人们纷纷议论,u看书 uukanshu都说是这里闹了妖怪。 说道最后,青青拉住灵阳衣袖,神经兮兮的问道:“道长,你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害人啊,离我家这么近,我心里可怕了。” 灵阳面色凝重,沉吟片刻道:“按你所讲,我猜那害人的东西应该是血僵。” “血僵是什么?”青青与白山异口同声。 白山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巧合,脸上微微泛红。 青青望了白山一眼,似是想笑,又没笑出的样子,然后又看向灵阳,等待灵阳解释。 灵阳道:“血僵是僵尸的一种,嗜血成性,尤其嗜食人血。活人被血僵吸食血液后,滴血不留,形似干尸。” 青青惊道:“这么说真是血僵了。道长它还会继续害人吗?它会不会还在附近啊?” 灵阳轻拍青青肩头,安抚道:“别怕,我与和尚不是在这儿吗?再者到底是不是血僵,我还要再看看尸体才能确认。” 说道此处,他又对白山道:“和尚,我们去一趟县衙吧。” “好。” 青青见僧道要走,连忙拉紧灵阳衣袖道:“你们两个可千万要回来啊!” 灵阳笑道:“平常那么喜欢听怪异之事,胆子却这样小。” 青青撅起嘴,委屈巴巴道:“怎么说人家也是姑娘家呀,能不怕吗?” “放心,我与道士肯定回来。”白山见不得青青委屈的模样,直接替灵阳应下了。 灵阳笑了笑,对青青道:“和尚说的对。你放心好了,僵尸畏光,白日不敢出来的。我与和尚去去就回。” 第135章 拔尸篇【2】 事发地归钱塘县管辖,所以灵阳与白山直接去了钱塘县县衙。 到县衙后本想找燕三郎带路,毕竟熟识,不巧燕三郎却不在县衙,说是去城外办案了。 灵阳也未理会,毕竟钱塘县人口众多,鱼龙混杂,每日里不知要有多少案件发生,差役办案实属正常。 好在当值的差役也认识灵阳,知道就连知县相公都时常向灵阳求助,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对僧道极是客气通融。 当他听灵阳说,要去看一看今早在清河坊清月桥头发现的死尸后,毫不犹豫,亲自带着僧道来到停尸房。 那具尸体被抬回县衙后,知县一边派人调查凶手,一边贴出告示寻找死者家属认尸。 此时告示刚刚贴出去不久,尚未有人前来认领尸首,因此,尸首还在停尸房中。 灵阳仔细检查了尸体,确实如青青所讲,形如干尸,伤口只有咽喉一处,皮肤似是被兽齿撕裂,参差不齐,碎肉与喉管裸露在外,惨白无色,不见血迹。 白山见死者死状甚惨,哀叹一声,低头诵了一段经文。 待他念罢经文,灵阳已在一旁等候。 “结果如何?”白山问。 那差役闻言,连忙上前,似是要听一听僧道要讲些什么。若是能听到些重要线索,破了案也是奇功一件。 灵阳如何不明白那差役的心思,他担心此事传出去,闹得人心惶惶,并未直接回答白山,转身向那差役道:“我与和尚走后,有劳你去知县处通禀一声,就说我与和尚来看过了,此事我们会管,要他不必忧心。 “另外尸体留在县衙也无大用,若其家属前来认尸,大可让他们将尸体运回,早日安葬。” 说罢与白山一同离去,差役不敢挽留,只得连连称是。 离开县衙,僧道步行向何家茶坊走去。 时近午时,大街上满是行人,熙熙攘攘,声音嘈杂。 灵阳与白山并肩而行,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可以随意谈论,也不怕被人听到,因为除非故意贴近他二人,否则根本什么都听不清。 叫卖声、讨价声、嬉笑声、说话声、喊骂声、乐器声、伶人唱词声、禽畜嘶鸣声……各种声音,如钱塘大潮般,涨满临安的街道,让一座砖土砌成的冰冷死城,到处都洋溢出生气与人间烟火气。 灵阳喜欢走在这样的街上,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白山对那个扬起的弧度再熟悉不过,灵阳坐在四圣院中时,也时常像这般扬起嘴角,真不知这道士到底是喜欢出世,还是喜欢入世? “和尚,那个人的确是被血僵杀死的。”灵阳边走边说道。 “有办法除掉它吗?”白山问。 “除掉它倒是不难,不过首先要找到它。” “临安这么大,如何找起?” 灵阳道:“我猜,它还在清河坊内,而且离案发处不会太远。” “哦?可有什么依据?”说正事的时候,白山从不怀疑灵阳的话,他只是想了解更多的信息。 灵阳解释道:“清河坊是热闹所在,即便是夜至三更,仍有不少行人往来。想要在此处害人,并且还有足够的时间,将被害者的血液吸食殆尽,而不被人发现,那必须是在三更以后。依我看血僵行凶时间多半是在四更。” 临安城内虽然热闹,但有一个时间是最冷清的,那就是四更。 除非是重大节日,寻常日子,到三更后已经很少会有人上街走动。而到了五更,又是开城门的时间,那些住在城外,又在城内讨生活的人,很多都是在这个时候涌入城中。 因此,临安城的夜,只有四更最是清静。也是因此,灵阳才会认定血僵害人是在四更。 白山略作思索,问道:“如果它真是四更害人,那他害完人后,天还未亮,也有时间离开,去别的地方。你又如何认定,它还在案发处附近呢?” 灵阳道:“有一点你可能还不知道,那血僵吸食人血后,会有一段时间嗜睡,就像是人醉酒一般。所以它没有精神再去别处,只会就近找地方躲起来。 “待它醒后,天也就亮了,它又要避开日光,也不敢暴露在众人面前,因此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藏身处,等到夜黑后再有所行动。” 白山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听你话中意思,那血僵似是有自己灵智?” “没错。”灵阳道:“僵尸有很多种,血僵要比普通僵尸略高一等,他们有些简单的灵智,懂得趋利避害。若让这种东西修炼下去,还会成为更厉害的僵尸,越厉害越难除去。” “还有更厉害的?” “那可多了。例如有的僵尸不惧日光,可在日间随意行走,有的僵尸枯骨生髓,重生血液,外表看去,几乎与活人无异。 “不过,越厉害的僵尸,越是天道难容,往往到达一定程度,就会天降雷击,所以,很难见到厉害的僵尸。像这种血僵,uu看书 .uukanshu 已是罕见。”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已快到何家茶坊。 绣着“何”字的青色招子映入白山眼中,白山忽然惊呼一声,道:“既然血僵就在案发地附近,那青青岂不是有危险?道士,你一定要保她平安!” 灵阳凤目微眯,笑道:“你这和尚,怎么遇到青青有危险,就不讲究众生平等了?那清月桥周边全是民房,别人就没有危险吗?我要不要保他们平安啊?” 白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低头不语。引得灵阳放声而笑。 过了片刻,白山似是自我检讨,道:“是我错了。不知为什么念及青青安危,我就再也想不到别人。你说得对,这附近的人都有危险,他们都应该得到解救。” 白山虽是这样说,他心中却莫名的出现了两个选项,一边是青青,另一边是众生。有个声音在问他,如果青青与别人都遇难,你选择解救谁? 我选择青青。 默默的做出选择,白山的脸更红了,但他并不安宁,甚至少见的感受到了烦躁。 望着这个耿直的和尚,灵阳摇头微笑,说道:“和尚,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我就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需要我做什么吗?”白山忙问。 “不错。”灵阳笑道:“要想除掉那个血僵,我需要你一样东西。” “好!”白山痛快地答应下来,追问道:“什么东西?” 灵阳轻轻摆手,“等到晚间再说,我们先到楼上吃些东西。” 两人说着,已走到何家茶坊门口。 第136章 拔尸篇【3】 楼上的小阁,青青还为僧道留着,并且准备了一桌酒菜肉食。 待僧道落座,青青也陪同坐下,一面添酒布菜,一面询问此行进展。 灵阳如实相告,并对青青道,今夜准备除掉血僵,要在此处留宿一晚,不需要准备客房,在此小阁即可。 青青不能做主,去禀告了父亲。何父听青青说了血僵之事,也明白此事同样关乎自家性命,也盼着早日除掉祸害,于是点头同意。只求灵阳消灭血僵时,莫要伤了他这茶坊中的物件。 此后僧道便一直留在何家茶坊。 有灵阳与白山在此,青青也不去招待其他客人,只陪着一僧一道闲谈饮酒。 直到二更时分,何家茶坊上板打烊,何父前来催了几次,要青青回房休息。 青青虽然害怕,可一心想要看看灵阳如何降妖除魔,赖在小阁中不走。 最后还是灵阳说了几句吓人的话,说什么血僵凶狠,身上会喷出毒气,女子若中了毒气,会使容颜变老,且无药可救之类的,硬是把青青吓得不敢自己回房,还要和尚把她送回去。 白山回来时,灵阳正坐在小阁窗边。 窗户是打开的,有阵阵冷风吹入,虽已近深夜,却让人感觉不到有丝毫的困意。 今夜的月将满未满,天上无云,清淡的月光洒下,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一层银白。 一缕月光自窗外流入小阁,被小阁内鹅黄色的烛光冲散,却在灵阳的身周,勾勒出一道淡淡银辉。 白山搬来椅子,也靠着窗,与灵阳对面而坐。 灵阳的手肘支在窗沿上,目光落向窗外。在这个位置,他刚好可以看到楼下的街道,街道对面的细河,以及不远处,那座清月桥。 “街上还有些行人,要再等一会吧?”白山望着楼下稀稀落落的行人说道。 “嗯。”灵阳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目光中有一刹那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白山恰好看到,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灵阳微微皱眉,道:“白日里一直在关注血僵害人这件事,却疏忽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血僵是从哪儿来的?” 白山自是不可能知道,他看向灵阳,等待灵阳解释。 灵阳继续道:“此等凶物若是出现在荒郊野岭,倒也说得过去。可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宋行在,天子脚下,血僵怎么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此处,还敢害人性命? “我此前对你讲过,血僵已有神智,懂得趋利避害。临安城人多眼杂,又是藏龙卧虎之地,寻常血僵绝不敢进城来。可它偏偏就出现了,这不得不令人生疑。 “另外,血僵并非普通僵尸,临安城等同于京师,帝都气脉,贵而不妖,绝不可能自然形成血僵,血僵出现在城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它是被人故意养出来的。” “养出来的?养它做什么?害人吗?” “恐怕不是害人那么简单。”灵阳摇头道,“能养出血僵之人,绝非寻常之辈。想要害人,完全有更简单办法。 “像血僵这种凶物,极容易被发现,又不好驾驭,还容易被它反噬,如果只是养它用来害人,那简直是费力不讨好。 “依我看,他辛辛苦苦养出血僵,背后恐怕还有更大阴谋。” “会是什么呢?”白山的问题脱口而出。 虽然灵阳总说自己不是神仙,不是什么都知道,但在白山心里还是会不自觉的认为,这道士就是什么都知道。 灵阳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我怎么会知道。还是先除掉血僵,再静观其变吧。” 一僧一道就这样倚窗闲聊,不知不觉,街上已不见了行人。远处传来报时的梆声,已是三更。 灵阳对白山笑道:“和尚,我们也该准备了。你答应过要给我一样东西的。” 白山想起白日里,两人在街上说的话,毫不犹豫道:“嗯,你说吧,需要什么?” “一滴血。” “好。”虽然灵阳所要之物有些出乎意料,白山还是痛快的答应下来。一滴血对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白山扭头在小阁里扫视一圈,想要找一件能够割破皮肤的利器,却未曾寻到,只好伸出食指,送向嘴里,准备咬破手指。 灵阳一把抓住白山手腕,笑道:“我要取血,何须如此费事?” 说着拉过白山的手,令其手心向上。然后虚空画了一道灵符,伸右手在白山手掌上方虚抓了一下。 只见白山掌心处缓缓渗出几缕血芒,如丝如缕,最终汇聚到一处,形成一颗血滴,约有黄豆大小,静静的漂浮在半空,不起不落。 整个过程,白山没有丝毫痛感。 灵阳由袖中取出毛笔,笔尖轻点在血滴上,血滴瞬间被笔锋吸入。 白山大概明白,灵阳是要用他的血液书写灵符。 果然,灵阳又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书写符文。 灵符还未写成 ,白山就闻到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皱紧眉头,将脸扭向一旁。 灵阳似是有所察觉,边写边笑道:“要引出血僵,自然血腥气要重一些。本来用毛发也可以的,谁让你这和尚毛短。” 白山想起了大约一年前,在分金岭对付巨蛇那次,灵阳曾跟他要一根毛发幻化替身,引开巨蛇。那次,他给了灵阳一根眉毛,结果幻化的符人矮了半截,被灵阳嘲笑毛短。 没想到这个道士还记得这件事,白山嘴角抽了抽,给了灵阳一个白眼。 灵符画好,灵阳随手将灵符向地上一抛。uu看书 .uukansh 灵符落地,腾起一阵烟雾,待烟雾消散,一个与白山一模一样的符人出现在小阁之中。 白山站起身仔细打量,竟如照镜子一般。那符人与自己唯一不同之处,就是身上的血腥气浓重。 灵阳打趣道:“和尚回来做好,你和他站在一起,我一个看错,说不定就把你扔下去了。” 白山闻言,也不多言,坐回窗前。 灵阳望了望天上星辰,自语道:“差不多快到四更了。那就开始吧。” 说罢,一伸手拉住符人,将其由窗口扔了出去。 白山这才明白,方才灵阳话中的意思,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向窗外看去。 那符人头上脚下,轻飘飘的落在街道之上。随后迈步走向着细河,来到河边后,又沿着河岸向东走,也就是清月桥的方向。 这时河道两侧静悄悄的,除了符人之外,再无他人。 “血僵会上钩吗?”白山望着自己的符人说道。 灵阳的目光也同样落在那具符人身上,“只要血僵还在附近,那他一定会现身的。经过我施法后,你的血是最好的诱饵。” 两人正说话间,清月桥底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灵阳低声道:“来了!” 第137章 拔尸篇【4】 细河的河面反射着月光,清月桥下的景物倒也并非漆黑难辨。 就在符人靠近清月桥时,桥下忽然有一颗人头浮出水面。 由于距离较远,又是在黑夜,僧道看不清水中人的面貌,但是却能看到,那人有两颗泛着红光的眼睛。 由此便可以断定,水中之人就是血僵。 “原来是躲在桥下。”灵阳嘴角微翘,他也没想到,今晚竟会如此顺利,刚刚将符人放出,那血僵就忍耐不住了。 符人默默的沿着河岸向前走着,走到清月桥北侧的桥头。桥下的血僵则缓缓浮出水面,由桥洞下钻出,爬上岸去。 它就像是一头正在捕猎的饿狼,无声无息的跟在符人身后,悄悄地拉近距离。 当他距离符人不到七尺时,猛地向前纵身,张开双手,扑到符人背上,随后将符人扑倒在地。 符人倒地后,血僵毫不迟疑,一手按住符人身体,一手扳住符人下巴,张口向符人脖颈猛咬。 咬破符人喉咙,血僵正欲大口吸吮,忽然发觉有异,正想起身躲开。 三十丈外的一座茶坊的二楼上,年轻道士轻轻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一道雷火从天而降,符人连同血僵一齐被击中,血僵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浑身冒起青烟,无力的趴倒在地上。 符人则被雷火引燃,恢复成符纸的样子,很快化为灰烬。 “好了?”白山诧异的问道。 “好了。”灵阳淡淡道,“那可是天雷,像这种僵尸,一雷足以。” 白山望着清月桥头那团黑乎乎的尸体,又问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必亲自过去。” 灵阳说着,取出两只灵符,幻化成两只蝙蝠,飞过去,落在桥头柳树上,倒吊着打量尸体。 那只血僵被天雷击中后,早已死透,披头散发,全身焦黑。 看了片刻,见并无异状,灵阳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道:“和尚,我困了,要先睡会儿。你继续盯着吧。” “不去通知官府吗?”白山问。 “不急。”灵阳将脚搭在另一把椅子上,背靠椅背,慵懒道:“我不是怀疑这血僵是被人养成的吗?既然我已将它除掉,那养它之人,多半会有所感应,说不定会来此打探。五更前若是有人来此,那便是可疑之人,我们就可以顺便将他擒住,问出他炼制血僵的目的。” 灵阳又打了个哈欠,闭上凤目,喃喃道:“和尚,盯仔细了,有人来就喊我。” 说完,气息深沉,仿佛已然入睡。 白山点了点头,没有应声,端正身子,一双虎目眨也不眨的望向清月桥头。 但,直到城内城外传出此起彼伏的鸡鸣,白山也没发现有人来此查看。 灵阳是被鸡鸣吵醒的,望了望天色,已是将近五更。 他知道不久后街上就会有行人来往,为了避免引起骚动,也不好再继续等下去,于是换他盯住血僵尸体,要白山去县衙,找差役来收尸。 县衙每晚都有值守的差役,听说是灵阳来唤,还是与昨日清月桥头的命案有关,谁也不敢耽搁,立即分出四个人,随白山前来。 灵阳将血僵之事告诉众差役,要他们将血僵尸体抬回县衙,由知县处置后事。 灵阳建议血僵尸体最好焚烧后再掩埋,至于如何向民众解释命案之事,那就是知县的事了,他也懒得理会。 待差役将尸体抬走,灵阳活动了下肩膀,说道:“坐了一夜还真累呢,这要是能去萧妈妈家,让霖儿姑娘揉一揉肩,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去。”白山白了灵阳一眼。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就是想去,萧妈妈家这时候也不开门啊。走吧,咱们还是回楼上再坐会儿吧。等青青起床了,让她亲自熬些热汤,也好解解疲乏。” 回到小阁中,白山见灵阳时不时的扭肩晃头,以为他真是疲累,问道:“你要是肩酸,我替你揉一揉。” 灵阳斜了白山那双大手一眼,一脸嫌弃道:“算了吧,你这双撞钟的手,哪比得上姑娘们的柔荑。” 白山闻言,白眼相向。 了却了血僵的事,僧道心中安宁,各自坐在椅上闭目养神。 卯初时分,何家开始整理店铺,准备开门迎客。 青青洗漱完毕,蹦蹦跳跳的直接冲上二楼,来找灵阳白山。 僧道被木质楼梯传来的轻快脚步声惊醒,相视一笑,知道是青青来了。 青青撩起短帘,见僧道具在,脸上笑容灿烂,第一句话便问道:“道长、和尚,血僵除掉了吗?” 灵阳笑着点头。 青青又问道:“怎么除掉的?快给我讲讲啊。” 灵阳故作无奈道:“你这丫头,我与和尚忙了一晚,你这一来,一不送上清水净面,二不送上美食充饥,先要问这问那,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不管。”青青似是看出灵阳是与她玩笑,撒娇道:“人家好奇嘛,uu看书 wwukanshu 先给我讲讲。” 说完又担心撒娇不好用,又补充道:“讲完我保证送来清水、美食,还有美酒呢。” 灵阳笑了笑,不说话,望向白山。 白山自是明白灵阳用意,是将讲述的机会让给他,当下,将昨晚之事一五一十讲给青青。 青青听后,心满意足,让僧道略等片刻,转身去准备温水酒食。 早饭是青青亲手准备的,有为白山做的烧羊肉,也有灵阳喜欢的甜品糕点,另外还特意熬制了两碗热腾腾的鹌子羹。 初冬的清晨,能吃上一碗热羹,那是再惬意不过了。 灵阳吃的很仔细,看样子很享受咀嚼食物的过程,一顿早饭几乎吃了半个时辰。 饭后僧道又在小阁中闲坐了一会,就像是平日在四圣院吃过早饭那样。 青青也为他们热了一壶好酒,然后也陪在一旁闲坐着,不知为什么,她坐在这一僧一道身旁,就会觉得莫名的安适。 过了一会儿,楼下忽然热闹起来,似是有一群人在谈论什么。 青青好奇,飞快的站起身,好似乳燕穿帘一般,出了小阁。 不多时,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青青又小跑着回来,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思议,还未进门便喊道:“不好啦。道长,昨晚又有人被害了。” 僧道同时抬起头,望向青青。 青青在两人身旁坐下,呼了一口气,继续道:“死状与昨天早上的那个人一样,也是喉咙被咬开,形如干尸,身上一滴血都没有。莫非……莫非还有其他血僵?” 第138章 拔尸篇【5】 昨晚的命案并不是发生在城内,而是在城西弥陀寺。 弥陀寺就在钱湖门外,紧邻西湖,在寺庙林立的临安,也算是有名的梵宇宝刹,香火盛极一时。 今早,有一商贩前去弥陀寺烧头柱香,天不亮时,他就来到寺门外等候。 五更,寺门打开,那商贩第一个进入大殿之中。 他进去时,殿内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正睡眼惺忪的打扫地面,见有人进来只是无精打采的行了个礼,连佛号都懒得念一句。 那商贩也不理会,自顾上香求佛。 正当他虔诚的跪在佛前,求佛祖保佑日进斗金的时候,那个看上去一直睡不醒的小沙弥忽然一声惊叫,紧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商贩求佛的思路打断,一时想不起来求到哪儿了,他又好奇那小沙弥因何大哭,于是暂时放弃求佛,循声望去。 小沙弥的声音由佛像背后传出,商贩跪在佛前,看不到佛像背后的情况,他只得站起身来,绕到佛像背后。 小沙弥就站立在大殿的后门处,双手紧紧的握着笤帚,仰着头哇哇大哭,哭声极惨,已经看不出半分困倦。 商贩环顾四周,佛像背后的空间狭窄,也无蜡台,光线很暗,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见小沙弥哭得太惨,心中不忍,问道:“小师父,出什么事了?” 小沙弥见有人来了,哭的更凶。 商贩毕竟常年与人打交道,熟稔人情世故,知道此时若是出言劝慰,反倒会适得其反。干脆不再搭话,直接推开后门,到后院去找年长的和尚。 刚好有个中年僧人路过,商贩上前见礼,将小沙弥的事说了。 那中年僧人恰巧是那小沙弥的师父,闻言气道:“这个好吃懒做的徒弟,想必是让他早起劳作,觉得委屈了。谁还不是这般过来的?在大殿之中号哭,成何体统?” 说着中年僧人快步去了前殿,商贩想起求佛只求了一半,也跟过去,准备看过师父教训徒弟的热闹后,再重新向佛祖求一遍。 中年僧人进殿时,小沙弥兀自哭着,只是嚎声渐小,大概是累了。 “本勤,因何在此号哭?”中年僧人喝问。 那小沙弥听出是师父的声音,可算来了亲人,原来渐弱的哭声,再次拔高了起来。 中年僧人皱眉喝道:“庄严所在,岂容你大声哭闹?若再不止住哭声,为师罚你抄经十日。” 法名本勤的小沙弥最怕写字,闻言立即停止哭号,情绪却一时难以收住,仍旧抽抽搭搭。 中年僧人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不就是扫地吗,也至于如此大哭大闹?” “我哭不是因为扫地。”小沙弥抽了抽鼻子,一脸委屈。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小沙弥说着,似是想起了极其恐怖的事,嘴一咧又要哭出声来。 中年僧人见状,沉吟一声。吓得小沙弥已经变形的嘴角立即回复原状,战战兢兢道:“因为……因为本明师兄在供案下面。” 佛像的背后供着韦陀尊者,因此也有一张供桌。小沙弥口中的供桌,说的就是这一张。 “本明?”中年僧人心中不悦,他以为是这师兄弟二人在此嬉闹,本明躲在供桌底下恶作剧,吓到了小师弟。 身为师父,又有外人在旁,出了这等事,自然要狠狠的训斥一番。他对着供桌呵斥道:“逆徒,不思静心礼佛,竟敢在此胡闹,为师已经来了,还不出来受罚?你以为装死不出来,就没事了吗?” “师父……本明师兄他、他不是装死,他真死啦!”小沙弥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真死了? 中年僧人不敢相信,他一步跨到供桌前,俯身撩起桌帏。 那商贩也凑上前去观看。 只见供桌之下果然躺着一具干瘪的尸体。死者面部枯槁,形如干尸,中年僧人勉强能够认出,正是自己的弟子本明。 本明的咽喉处皮肉外翻,像是被野兽咬开,形状可怖。 中年僧人手一抖,桌帏落下,他不想再次掀开,退后两步,颤声问小沙弥:“怎、怎么回事?” 少沙弥也说不清楚。他今早被安排打扫正殿地面,打扫到佛像背后时,心想桌帏下不会有人看到,于是偷懒将尘土都扫进供桌下面。 笤帚扫动时,动作幅度大了些,一不小心将桌帏撩起,他这才发现桌下的死尸。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当时就被吓得呆立在原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剩下嚎啕大哭。 出了人命,中年僧人哪敢自作主张,他也顾不得安抚自家的小徒弟和香客,连忙跑去后院去禀告住持。 那商贩见状,也有些慌乱,暗自盘算了一番,心道,在佛祖眼皮底下出现了命案,这佛应该是求不成了,想来这家的佛祖也不灵,要不怎么会连自家的弟子也保不住?还是则吉日到别家再去求一遍吧。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也不敢在此久留,匆匆离去。 他本是做生意的人,能说会道,回去之后,添油加酱,将此事当做谈资,u看书.kanshu.cm 传了出去。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随着进城的人,传到了何家茶坊。 方才楼下一阵哄闹,正是有人在谈论此事,有人说,不信佛门净地会出现如此凶事,也有人说,是他亲眼所见,真真切切,绝无半点虚假,于是各执一词,争论起来。 听完青青所讲,白山皱起眉头,望向灵阳,问道:“难道真的不止一个血僵?” 灵阳纤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白瓷酒杯,沉吟片刻,说道:“有可能。我说过,我们除掉的那只血僵是人为养出来的,他既然能养出一只,也能养出两只。” “养这么多血僵,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灵阳一口将杯中酒饮下,无奈道:“本来想好好休息的,看来今晚又要再忙一夜。” 白山眼前一亮,“你要管这事?” 灵阳瞥了白山一眼,“我不管,你答应吗?” 白山笑了。 灵阳打了个哈欠,又道:“在此之前,我要先回去睡一觉,等到傍晚时再去。” 只要灵阳答应前去除灭血僵,白山自是没有异议。 灵阳想了想,补充道:“今晚不能以我的名义去,要以你为主。至少明面上要这样。” “为什么?”白山不解。 青青轻拍和尚光头,“你这傻和尚,那弥陀寺是和尚庙。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道士替他们降妖除魔。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名声?” 白山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要什么名声?” 青青白眼:“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傻?” 第139章 拔尸篇【6】 在四圣院吃过晚饭,僧道一同出山。 沿山道走出葛岭,向前不远便是西湖。 太阳已被西面群峰吞没,西天只余下一层淡淡清辉。淡墨似的苍穹尚未现出星月,几抹愁云随风浮动,悄然变换着形状。 西湖中的荷花早已凋残,入冬后游人渐少,湖中船只也全都停靠岸边,空余一片湖水,仿佛明镜一般,清冷却静美。 葛岭在西湖西北,弥陀寺在西湖东南,僧道前往弥陀寺,自是穿湖而过,最是方便。 不过,似是不想打破这一湖清幽,灵阳没有雇船。他与白山步行上了苏堤。 来至望山桥时,天上残云被风吹散,露出一轮将满明月。月色映入湖中,静谧的湖水,好似一下子活了过来,就像是沉睡的佳人,忽然睁开美眸,摄人心魄。 灵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双手拢于袖中,走到桥边栏杆处,驻足观赏。 白山虽然也看出景色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而已,真若是让他赞叹一番,恐怕最多也就是说出“甚美”二字。 他见灵阳专心赏景,便默默的立在一旁。 晚饭之前,他曾与灵阳谈论过弥陀寺血僵之事。 他问灵阳,昨晚害人的血僵是否还会在留在寺内。 灵阳回答,多半是在的。 原因很简单,弥陀寺不管怎样,都是香火鼎盛的一处庙宇。且不论寺中和尚修为深浅,那佛经总不会是假的。一般邪魔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潜入寺中行凶? 答案只有一个,炼制血僵之人,需要血僵留在寺中。至于为什么,现在还很难推测,但可以肯定,血僵的任务还未达成。 这只血僵的智慧要比临安城中的那只略高一些,它害死慧明之后,懂得将尸体藏于供桌之下,目的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 它既然害怕被发现,则说明它要做的事还没做完,还需要继续潜伏在弥陀寺。 之后,白山又问,血僵躲藏在寺中,那寺中僧人岂不是时刻都有危险? 灵阳摆手道:“至少二更之前,血僵不会冒然现身。” “为什么?” “因为它懂得趋利避害啊。” “哦。”白山似是懂了,“就像是城中那具血僵一样,它要等到四更才会害人,因为四更时,城中最是冷清,不易被人发现。 “而弥陀寺是在城外,又是寺庙,寺中僧人通常二更后便会休息,那时寺中无人走动,所以它要害人,需要等到二更以后。” 见白山明白过来,灵阳还称赞了白山一番,说和尚总算还没傻到家。 回想两人不久前的这番对话,白山不禁莞尔一笑,在这年轻道士面前,总感觉自己傻傻的,却又傻得那么坦然。 此时刚刚定更,离二更还有一个更次,因此灵阳忽然停步赏景,白山并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等着。 很多时候,他甚至有些羡慕灵阳这种从容。尽管他有时候看上去也很从容,但他自己清楚,那不是真的从容,更多的是因为木讷罢了。 他修佛二十余年,至今仍做不到放下。 望着空荡的西湖,白山隐约看到一叶青荷。 “和尚,走了。” 灵阳温润的嗓音将白山惊醒,再看灵阳时,灵阳已站在桥下,他竟然不知道灵阳是何时走过去的。 轻叹一声,白山快步跟上。 下了苏堤,再向北走一段,便望见了弥陀寺。 一边走白山一边对灵阳道:“一会儿到了,我该怎么说?”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你这和尚不打诳语,要是换做我,随便找个借口都可以。” 灵阳顿了顿,略作思索,道:“你就说日间听闻弥陀寺出现命案,怀疑是血僵行凶。刚好你有灭除血僵之法,念及同为三宝弟子,因此不请自来,愿助弥陀寺一臂之力,除去这个祸害。” 白山嘴唇微动,默念灵阳所说话语。 灵阳道:“你本就是想帮助弥陀寺除掉血僵,这样的说辞也不算是你说谎。” “不对。”白山道:“我不会灭除僵尸之法,这是谎话。” 灵阳无奈一笑,“你这和尚还真是一根筋。注意我的用字,‘有灭除血僵之法’不是‘会灭除僵尸之法”。” “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会’表示你会,‘有’表示你有。” “可我也没有。” “听我说完。”灵阳继续说道:“你有我,而我会灭除血僵之法,也就等同于你有灭除血僵之法。” 白山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一说倒也能讲的通,不过总感觉像是文字游戏。” 灵阳瞥了白山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 白山哑然失笑,旋即又问:“你随我一同进去吗?” “当然,我不随你进去,怎么除血僵?” “可是提起你来,恐怕寺中的僧人也早有耳闻,你我同去,他们难道还看不出,其实是你出手相助吗?既然你们都说寺中僧人好面子,不会要道士帮忙,又岂会让你进寺?” 灵阳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道:“看破和说破是两回事。只要我们不明说,那他们就会当做不知道。你说是你前来相助,他们就会认定是得到了你这和尚的帮助。 “至于我,事后不会有人提起的。没人提起,那也就不会影响弥陀寺的声誉,uu看书wwuukanshu不会影响它的声誉,又怎会将我这实际出手之人拦在门外呢?” 白山沉默片刻,似是在咀嚼灵阳话中意思。 最后面露恍然,又皱眉道:“那岂不是自欺欺人?” 灵阳失笑道:“那些和尚,自欺欺人的事做的还少吗?” 白山知道再说下去,灵阳肯定会肆无忌惮的指摘僧人种种有悖佛理之事,他不想听这些,于是选择闭口不语。 可心中却想,我是不是也在自欺欺人? 来至弥陀寺时,弥陀寺的大门紧闭。 白山上前拍门。 先拍打了三下,无人应答。 白山望向灵阳,灵阳示意他继续。 结果断断续续的拍了数十下,约有一盏茶时,才有人在门里问了一声:“谁?” 声音略有些颤抖,似是在害怕什么。 “是我,葛岭伏云寺,僧人白山。” 白山答后,门内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白山?你们谁认识?” “我听说过,但没见过。” “我见过,我和他一起做过法事。” “那你看看。” 话音落下,略有些微光透出的门缝忽的一暗,应该是有人趴在了上面,正由里向外看。 白山后退了几步,好让门里的人看个清楚。 “果然是白山和尚。” 随着门里的话语声,门内又传出抬放顶门杠和拉动门闩的响动。 片刻后,弥陀寺的大门打开,门里竟然站着六个僧人,他们手中还持有武器,有拿棍棒的,也有拿菜刀柴斧的。 第140章 拔尸篇【7】 望着那六个手持武器,却有些战战兢兢的僧人,灵阳不禁暗自好笑,看来他们也已经知道是凶物害人。 那个与白山相识的僧人,年纪也不甚大,瘦瘦小小的,一副没吃过饱饭的模样,他首先站出来对僧道施了一礼,问道:“天色这般晚了,不知白山师兄此来所为何事?” 白山说明来意,自然是与灵阳事先说好的那套说辞。 几个僧人眼前顿时一亮,一个年长的说道:“如此甚好,不过事关重大,我们几个也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白山师兄稍等片刻,我去回禀住持。” 那僧人说罢转身欲走,又硬生生停住,对其余五名僧人做了一番安排,留下两人在门口陪同僧道,另外三人则跟随他一同去见住持。 留下的两人,其中一个就是与白山相识的那个瘦小僧人。 白山看了看瘦小僧人手中的烧火棍,问道:“你们手中都拿着武器,可是为了对付血僵?” “可不是嘛。” 那瘦小僧人是个话痨,见白山主动问话,便滔滔不绝,说起了血僵之事。 寺中一早发现有人遇害后,知道此事绝难遮掩,也不敢草草了事,住持与监寺商议了一番,决定由监寺亲自前往县衙报官。 此处亦归钱塘县管辖,监寺见到知县后,没有丝毫隐瞒,详述本明遇害之事,大体与灵阳白山在何家茶坊中听到的传言一致。 当时清月桥边的血僵尸体已被差役抬回县衙,差役也将血僵之事禀告了知县,因此,知县对血僵害人之事并不陌生。 待监寺讲述完毕,知县又详细的询问了有关死者的一些相关特征,例如形如干尸,不见血迹等。 得知本明死状与清月桥头那名死者完全相同,知县马上就想到,很可能还有其他血僵。 于是将灵阳雷击血僵之事告诉监寺,希望弥陀寺最好请灵阳来处理此事,同时知县也表明,他也可以用个人的名义,请灵阳去弥陀寺。 监寺思虑片刻,最终以本寺亦有驱邪法师为由,拒绝了知县的好意。 监寺回寺后,又将血僵之事转告住持。 住持的看法与监寺相同,弥陀寺是香火胜地,若是请一个道士来驱邪,传将出去,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但不去请灵阳,他们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虽是每日诵经,弥陀寺的僧人们却从未修习过降妖除魔的法术。 面对血僵,竟无良策。 最后还是住持想了个笨办法,待天黑后,将全寺僧人集中到后殿之中,一同诵经。 一来,是想着佛经总是真传,集众僧之力念诵佛经,即便不会法术,仅凭真经奥义也可震慑妖邪。 二来,人全部聚在一起,人多胆气便壮,哪怕遇到血僵,也可以多胜少,至少不会有人不明不白的遇害。 为了以防万一,监寺还传下命令,要求僧人各自寻找一样趁手的武器,以作防身之用。 灵阳与白山来时,众僧正手持各色武器,在后殿诵经。 由于人多声大,一开始并未听到有人拍门。所以才会让白山拍了那么久。 后来终于有人听到了拍门声,一群僧人又开始胆战心惊起来,他们也不知道血僵到底在何处,一般到了这个时候,绝不会有香客前来,有僧人便开始怀疑是血僵在砸门。 如此这般,更没有人敢去开门了。 但门外的敲门声并不停歇,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若不是血僵,此事被敲门之人传出去,说弥陀寺众僧夜晚不敢开门,终究是件丑事。 思虑再三,监寺这才派了六名僧人,前去门口探查情况。 不想竟会是白山与灵阳。 灵阳雷击血僵之事,自监寺回来,已在寺中传开。此刻他们见到灵阳,就如同看到了一张大大的护身保命符,自是喜出望外。 不过灵阳毕竟是道士,关乎佛门脸面的事,他们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兴奋,只得压抑这一腔喜悦之情,静等寺中首脑人物定夺。 那瘦小和尚口吐飞沫,与白山说的正欢,进去通禀的四名僧人业已回转。 为首的那名年长僧人面带喜色,对白山施礼道:“住持请白山师兄到后殿说话。” 他话语中虽只是提到白山,灵阳随同白山一同进门时,却也无人阻拦。 几名僧人将大门再次关好,然后引着僧道,绕过正殿,从一旁小门穿过,来至后殿。 后殿灯火通明,殿门敞开着,二十余名僧人整齐的坐在佛像面前,稍显拥挤。 僧道进门,引来众僧纷纷侧身回望。 面向门口,坐在首席的一名老僧微微颔首,算是与僧道见礼。 白山双手合十,躬身回礼。 灵阳则抬头四处打量。 老僧见灵阳举止无礼,微微皱眉,但并未发作,对白山微笑道:“老衲行木,是这弥陀寺的住持。听弟子来报,说是白山和尚心有慈悲,念及释门之谊,自愿来本寺消解血僵之厄,此举大善。老衲代众弟子,先行谢过。” 说罢,这才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白山再次回礼,连声道:“不敢。” 住持又道:“入夜后,我合寺僧众,正念经做法,欲以真经消除妖邪。那血僵虽然凶残,在佛法面前,终究不值一提。它若还在寺中,今晚便可将其灭除。 “白山和尚好意前来,老衲自是领情。本想着你也精通佛法,刚好可以与我等一同诵经除魔。但转念一想,你说你有除灭血僵之法,想来并非是像我等这般念经,毕竟我佛门降魔卫道的法门何止万千,uu看书.uukanshu 虽殊途同归,终各有不同。 “不知你是想留在此处诵经呢,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 灵阳心中冷笑,这老和尚果然是个人精,几句话说出来,便将这雪中送炭的事,说成了锦上添花。无论白山怎样做,这最终的功劳,总是落在弥陀寺众僧的身上。 灵阳真想让白山坐在此处念经,倒要看看他们仅凭念经,是如何除掉血僵的。 不过他也明白,白山绝不会意气用事。 果然,只听白山说道:“小僧除灭血僵的办法的确不是诵经。” 他的办法当然不是诵经,他的办法是灵阳。 住持缓缓点头,一副“早在我意料之中”的模样。 白山继续道:“我的办法需要先将血僵找出,因此不能在此久留,还需到处巡查,还望老主持不要见怪。” “这是哪里的话。”住持眯着眼笑道:“你也是为了我寺中安危着想,老衲又怎会怪你。这弥陀寺前后也有数十间房屋,白山你尽可查看,绝无不可见人之处。 “只不过血僵凶恶,是不是派几名弟子,跟随你一同巡查,更为妥当?” 白山望向灵阳,见灵阳微微摇头,便说道:“不必了。有这个道士跟着我,便可万无一失。” 住持点头道:“也好,既是如此,那就请你自便吧。如有需要尽管开口。” “好。”白山应了一声,随后与灵阳一同离开后殿。 待一僧一道走出去,住持面露正色,对众僧道:“继续诵经,今晚能否除掉血僵,在此一举。” 第141章 拔尸篇【8】 出了弥陀寺后殿,白山对灵阳道:“从何处查起?” “先去大殿吧。”灵阳目视前方。 后殿正对着的高大建筑就是大殿。大殿的门窗都紧闭着,没有点灯,一团漆黑。月光下,除了瓦顶反射着淡淡银辉,飞檐之下只剩一片剪影。 即便里面供奉着全身金装的佛像,到了天黑之时,若无灯火映照,依旧没有半点光亮。 “好,那就先去大殿。”白山回应道。 他只是木讷,不是真傻。 稍微静心想一想,便明白为何要先从大殿查起。 本明的尸体是在大殿佛像背后的供桌底下发现的,也就是说本明被害后,血僵曾经在大殿内现身。 大殿绝不是藏尸的好地方,日间香客众多,早晚也有僧人打扫,极易被人发现。 但它依旧选择在大殿藏尸,这说明,它害人之后没有多余的精力将尸体移到别处。也正印证了灵阳此前所说,血僵吸食血液后,会有一段时间嗜睡。 血僵害死本明后必然困倦,将本明尸体藏入供桌下,已算是强打精神,之后肯定就是躲起来昏睡。 它连尸体都懒得搬出去,那它藏身之地,便也极有可能是在大殿之内。 来至大殿后门处,灵阳停住脚步,对着大殿仔细打量了一阵,说道:“果然有些凶戾之气。” “直接进去,还是用替身?”白山问道。 “先不急。” 灵阳由袖内取出一张灵符,贴在大殿后门上,然后示意白山绕道前面去。 大殿的正门也是关着的,自从发现本明尸体,监寺就下令封锁大殿,白日里都不曾让香客靠近,就差贴上封条了。 僧道在殿前的石阶下站住。 “和尚,这一次还是用替身符人将血僵引出。” “好。” 白山自觉地抬起手。 灵阳也将手从袖内伸出,一边用纤长的手指虚空画符,一边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这一次要两滴。” “好。”白山毫不犹豫的答应,问道:“是因为这只血僵灵智较高吗?” “不是。”灵阳摇头,解释道:“毕竟是在佛殿里,不能像在河边那样,把它引出来后直接招雷击杀,那样的话,这大殿的屋顶就难保了。 “如果是按我的心意行事,到也不在乎。可此行是以你为主,看在你的面子上,总要给弥陀寺留些脸面。我把事做绝了,你将来在和尚堆里,恐怕就要四面楚歌了。 “因此,我需要先把血僵引出大殿,然后再除掉。这样就需要符人也多些灵智,不能傻乎乎的只做香饵。多取的那滴血,便是为此。” “原来如此。”白山面露恍然,没想到自己的一滴血,还能为替身符人增加灵智。 两人说话间,灵阳已将两滴血取出,并着手绘制替身灵符。 待灵符画好,灵阳将白山的替身召出,又让白山去找来一把笤帚,交给替身。 符人双手握住笤帚长柄,装作打扫模样,推开大殿正门,走了进去。 大殿中静悄悄的,随着殿门敞开,月光在大殿光洁的地面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亮光,使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殿内,变得勉强可以视物。暗淡的金佛,也因此多了几抹淡淡的流光。 符人进入大殿后,目不斜视,低头打扫。 大佛面前的供桌忽然动了一下。 桌帏一角被缓缓撩起,一双血红的眼睛露了出来,贪婪的望向符人。 原来血僵就躲藏在佛前的供桌下,还好法名本勤的小和尚偷懒的时候将尘土扫进了佛像背后的供桌下,若是换做前面的供桌,那恐怕又要多一具尸体了。 那名商贩要是得知此事,估计也会后怕吧,他可是在供桌前亲自上香,还跪下来求了半晌。也是他命大,他求佛的时候,血僵正昏睡着,未曾察觉。 符人从进门处开始,由左至右,再由右至左,如此循环往复,一点点向前仔细打扫。 符人在供桌前经过三次,血僵有三次想要冲出来,但它都忍住了。 它本有一些灵智,似乎也觉得眼前的和尚,深夜来此打扫,有些不合常理,因此没敢冒然动手。 可当符人第四次由供桌前经过时,距离供桌已不足五尺,那股人血的香气,已然扑面而至,竟是如此浓郁芬芳。 血僵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如饿狼般扑向符人。 那符人面露惊慌之色,丢下笤帚,转身便跑。速度之快,血僵一扑之下,竟扑了个空。 不过符人似是太过慌乱,跑到殿门口时,没留意门槛的高度,一只脚绊了一下,整个身子滚落出去,一直滚到殿前台阶上。 刚要起身,血僵业已追出,狠狠的将符人压在身下。 血僵张口欲咬,却发现,石阶之下貌似还有两道身影。 抬头望去,却是一僧一道。 它心知不妙,便要撑地而起,身下的符人却在这时,轰的一下,无火自焚。 一道道火舌瞬间将血僵包裹,只容得血僵一声怒吼,没有一点挣扎的机会,下一刻它便扑到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火焰焚身。 后殿中的众僧人正自顾念经,诵经声忽然被一声吼叫打断。 有僧人惊道:“你们听,什么东西在叫?” “不会是血僵吧……”另一个僧人颤声说着。 “要不要去看看?”又有人提议。 梵音萦绕的佛殿内,马上乱了起来。 “安静。”住持虽然年迈,声音倒是充满威严,众僧纷纷闭口。 沉默了片刻,没有再听到任何怪声,住持站起身来,说道:“去前面看看,拿好武器,一同去。” 一群僧人手持着“十八般兵器”由后殿走出,几个胆大的走在前面,余下的相互倚靠跟在后面,住持与监寺走在最后。 来至分割前后的院的小门处,领头的几个僧人,先趴在门口,探头向前院望了望。 见灵阳与白山好端端的立在阶前,面前倒着一物,正冒火光。料想便是血僵,看样子没有太大的危险,一群僧人这才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去。 与白山相识的那名瘦小僧人开口问道:“白山师兄,这东西就是血僵吗?” 白山道:“正是。” 又有僧人问道:“这凶物如何会被火焰焚烧?” 不等白山作答,就听一僧人道:“一定是我等诵经,引来佛火,才将这凶物烧死。” 众僧闻言,齐齐望向大殿。 大殿殿门敞开,月光下,佛像金光隐现,真好似佛祖显灵一样。 众僧的脑海中不禁现出一幅画面:一僧一道经过殿前石阶,血僵由暗处飞身而出,正欲害人,恰在此时,大殿殿门大开,一团佛火自佛像眉心处飞出,打在血僵身上。血僵惨嚎一声,旋即伏诛。 “阿弥陀佛。” 住持苍老浑厚的嗓音响彻夜空,“我等虔心修佛,必得佛祖护佑。” 众僧跟着齐声念诵佛号,仿佛灭除血僵的确就是他们念经的功劳。 灵阳微微冷笑,他已料到会是如此,因此也不理会。 白山心中不忿,挺身要为灵阳辩解,被灵阳一把拉住,示意他不要多话。 此事了结便好,何必与一群欺世盗名的和尚浪费口舌。能够说服的人,往往是愿意讲道理的人,而面对装糊涂的人,辩解最终只会变成争吵。 另外灵阳在绘制替身灵符时,其实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之所以使用火符,而不用雷符,便是顾及白山今后在佛门的处境。 毕竟道门精通雷法,血僵若是被天雷击杀,那群僧人想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找不到借口。 而佛门降魔亦有佛火之法,灵阳用火法焚灭血僵,也算是给弥陀寺找一个台阶,也为白山少树一些敌人。 这时火焰逐渐熄灭,血僵勉强保留着一具人形,浑身漆黑如炭。 借着月光,灵阳发现,血僵的肋下有一点金芒闪耀,似是一件金器。 他抬手掐了一个法诀,使肉身不畏高温,然后俯身将那物件拾起,是一枚小小的金印,金印上刻有符箓,一看便是出自道门。 “果然是被人养成的血僵,还是个道门中人。”灵阳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白山望着金印问道。 “哦,是枚印章。”灵阳解释道:“但凡有些香火的道观寺庙,因为信众往来频繁,多少都会凝聚出一些辟邪正气,使一般妖邪不敢妄入。 “这血僵炼成不久,还不成气候,以它的修为绝不敢潜入弥陀寺。但有了这枚金印就不同了。这枚金印上刻有符箓,可使血僵不惧辟邪正气。” 白山皱眉道:“如此说来,这枚金印也是出自血僵背后之人的手笔了。真不知这人是谁,他耗费心机,到底要做什么?” 灵阳轻轻摇头,随手将金印收在袖中。 两人谈话时,弥陀寺众僧正面向大殿礼佛,全都不曾注意这一僧一道,因此也不知金印之事。 待众僧称颂了佛祖一番,这才在住持的带领下,将目光重新移到白山与灵阳身上。 老住持手拄禅杖,面带笑意,对白山道:“佛祖保佑,凶物已除,不知白山和尚还有何打算?” 白山愣了一下,除掉血僵后的事,他没有与灵阳商议过,不知该如何作答。 告辞回山? 他正想以目光询问灵阳。 在弥陀寺众僧面前一直缄口不语的灵阳,忽然开口道:“血僵虽除,终不能停在庙宇之中。而且关系命案,也应报与官府。此时城门尚未关闭,以我看,不如让白山和尚立即赶去县衙,找差役来处理后事。” 住持点头道:“道长与老衲想到一处了,不过白山和尚终究是客,怎能让他为小寺奔波?本寺弟子众多,亦不乏善走者,自可派一二人前往县衙。” 说罢,吩咐监寺立即安排僧人赶去县衙。 灵阳对此,笑而不语。 这老住持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由弥陀寺的僧人前去报官,那就表示灭除血僵的功劳是弥陀寺的,置于消灭血僵的过程如何,还不是全凭弥陀寺僧人的一张嘴? 另外,对于命案,官府总要给民众一个交代,到时由官府贴出告示,说明是弥陀寺除灭血僵,无疑对弥陀寺又是一次绝好的宣传机会。 很快两名被选出来的年轻僧人小跑着出了寺门。uu看书.uukanshu 住持满面春风,又对白山道:“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此间已不用白山和尚费心。辛苦半夜,想必两位已经累了,不知是在鄙寺客堂屈身一宵呢,还是就此别过?老衲知道两位都住在葛岭,离此倒也不远。” 他就差明说送客了。 灵阳如何不明白住持的意思,也不答话,对白山道:“和尚,回山了。” 说罢,迈步向门外走去。 白山对弥陀寺众僧匆匆施了一礼,转身追上灵阳。 出了寺门,又向前走了百余步,灵阳忽然停住。 “怎么了?”白山问。 灵阳回身望向弥陀寺方向,说道:“这件事不简单,今晚又除掉一具血僵,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是否还能忍住不露面。我们再观察一会儿吧,说不定会有发现。” “还是你考虑周到。” 随后,一僧一道利用轻身符,轻飘飘的落在一旁一户人家的二楼屋顶。 两人居高临下,正好看到弥陀寺。 看了片刻,弥陀寺周遭静悄悄的,并无异状。 灵阳以袖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正想就此作罢,忽听白山轻声道:“看那儿。” 灵阳顺着白山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钱湖门方向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正以飞快的速度向着弥陀寺跑去。 跑在前面的那道人影,眼睛的位置有两道红芒,随着奔跑,拉出两条长长的残影。 又是血僵! 灵阳望向白山:“和尚,我们过去。” “好。” 第142章 拔尸篇【9】 血僵在空荡的街道急奔,一双血红的眼睛满是凶光。 在它身后是一名玄衣道士,道士手持一柄金钱剑,紧追不舍。 但他似是力有未逮,与血僵之间,隔着三四丈远,一路跑来始终未能将距离缩短。 这条路的尽头是弥陀寺的院墙,血僵跑到墙下,直接纵身而起,跃入院中。 此时弥陀寺的众僧正整齐的坐在殿前打坐诵经,在他们面前便是那具被烈火焚烧后的血僵尸体。 灵阳与白山走后,老住持面带慈悲对众僧道:“这血僵生前亦是有情众生,既堕无常,身不由己,成为血僵也并非他之所愿,如今又遭佛火焚身之厄,实乃是一苦命之人。我等佛门弟子,善念为怀,不可冷眼旁观,众弟子随我念一卷经文,也好令其早登彼岸。” 众僧合十称善。 当下席地而坐,齐声诵经。 住持此举其实是给前来收尸的差役做个样子。 一者,是将众僧诵经除灭血僵之事坐实; 二者,差役若是见到众僧为血僵超度,必然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对于弥陀寺也是一桩美谈。 演戏自然是越像越好,为了表现虔心诵经,一众僧人全都闭着双眼。以至于血僵越墙而入时,没有一个僧人发现。 直到那血僵来至近前,被众僧身上的血腥气刺激,忍不住低声嘶吼,这才将众僧惊动,纷纷睁眼看去。 见身旁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只血僵来,一个个吓得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向远处跑去,就好像是一群受了惊吓的羔羊。 有几个腿软,还未爬起又摔倒的,直接在地上翻滚,心中打定主意,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其中以老住持最为年长,腿脚也最不灵便,惊吓之余,连起身都做不到,呆坐在原地,抖似筛糠。 那血僵见一老僧不躲不闪,毫不迟疑,伸手便向老僧抓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灵符电闪而至,贴在血僵后脑,紧接着一道天雷裂天而下。 众僧只觉得白光刺目,雷声震耳,全都抱头闭眼,蜷缩一团。 转瞬,雷声散去。 僧人们陆续抬头四顾,却见那只血僵已倒在住持面前,周身冒着缕缕青烟。 老住持虽然面露惊慌,却稳坐不动。若是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老住持施展无边法力,一举灭了血僵。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飘然落下,正是灵阳。 黑衣白山则紧随其后。 众僧或站、或蹲、或坐、或卧,模样狼狈,见一僧一道去而复返,均觉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全都默不作声。 这一刻的夜,很静。 忽然一个稚嫩嗓音响起:“师父,刚才那个雷,是佛雷吗?” 佛雷…… 说话的是小沙弥本勤。 本勤身边,中年僧人抽了抽嘴角,恶狠狠的低吼道:“闭嘴!” “哦。”小沙弥抿嘴低头,一脸委屈。 众僧刚刚松了一口气,一道黑影又自院墙外飞身进院。 还来? 弥陀寺的僧人已成了惊弓之鸟,以为又是血僵,作势欲逃。 好在月明如镜,虽是黑夜,数十丈内,仍可辨物。 很快,他们就发现来人是个活人,全都如释重负般长长的出了口气。 来人也是一名道士,手提金钱剑,赤袍玄氅,容貌甚美,立在院中,不开口便有一种摄人气度。 “我在寺外见天降神雷,便猜到是灵阳道兄所为,特来一见。”玄衣道士瞥了一眼地上的血僵,也不理会众僧,直接来至灵阳近前拱手施礼。 灵阳还礼道:“原来是君玄道兄。我与和尚刚好就在附近,见道兄追赶血僵,便过来看看。” 说着,灵阳手指被雷击死的血僵,问道:“道兄因何追赶凶物至此?” 君玄轻叹一声,苦笑道:“此事说来惭愧。” 当下君玄将事情原委对灵阳讲了一遍。 这件事还要从候潮门外一户人家说起。 这家人只是普通农户,家主名叫刘二,因农事已歇,无事闲在家中。 做晚饭时,刚好厨房缺水,妻子便喊自家丈夫去水井挑几桶水来。 出门向东不远,便是一口水井,是附近十几户人家共用的。 刘二来到井边,也不曾向里张望,直接将水桶扔了下去。 耳听得咚的一声,不像是水桶打在水面的声音,倒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物上。 刘二好奇,探头望了望,只见井中竟有一个人,那人下半身在水中,上半身壁虎般贴在井壁上,一双铁爪似的大手紧紧的扒住砖缝,正仰着头向上看。 井中虽然昏暗,刘二却清晰的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那绝对不是人眼! 刘二吓得大叫一声,连忙松开吊桶的绳子,也不管水桶了,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有鬼,有鬼!” 这时刚好是每家每户吃晚饭的时候,男丁基本都在家中。听到有人大喊大叫,胆大好事的纷纷出门上街,准备看个热闹。 大家一看是邻居刘二,于是将他围住,询问因何大叫。 刘二见人多,胆气也壮了几分,一边回头望向水井,一边将方才所见告诉众人。 众人将信将疑,嚷嚷着一块过去,看个明白。 又怕真是凶物,又各自找了一件趁手的农具,这才一同向水井走去。 还未走到井边,那红眼人却从井口冒出头来。 众人立时胆寒,正欲逃走,红眼人又缩回井中。 十几个大男人都好面子,谁也不愿意首先退缩,待惊魂稍定,悄悄商议了一番,认定那红眼人缩回井去是怕了他们。 对方既然害怕,那他们的心里也就多了一些底气。 这口水井是周边人家共用的,里面出现了可疑凶物,不知道倒也罢了,知道了就不能置之不理,这是关乎每一家、每一人的事情。 众人互相打气壮胆,最后决定还是到井边去看看。 他们先是与井口保持距离,用农具木柄敲打井口,吓唬井中凶物。 敲了一会儿,见井内没有动静,有个胆大的便奓着胆子,探头向井内快速的扫了一眼。 井中却不见了那红眼凶物的影子,井水微微荡漾,凶物似是躲进了水里。 有人又投下几颗石子,依旧没有反应,也没人敢下去查看。 凶物不再现身,此事却也不能就此搁置,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冒出来?那时若是无人看见,必然是个隐患。 众人再次商议后,决定派一个人去通知保正。 那保正也不敢小视此事,想来想去,决定集资去请法师前来驱邪。 最终收上来三十余两碎银,保正拿出二十两请来君玄真人。 君玄真人到时已经入夜,他在井口处设下法阵,逼迫凶物现身。 那凶物也好生了得,足足与君玄真人抗衡了一个多时辰,才再次浮出水面。 君玄真人看清凶物面貌,才知是只血僵。 那血僵在井中无处可逃,硬扛着法阵,做困兽之斗。不想竟被它从井里冲了出来,法阵也未能将其留住。 血僵逃出后,慌不择路,一路向西狂奔。 君玄受人之托,必要忠人之事,无奈只得随后追赶。 他不善轻身功夫,勉强跟在血僵身后,却未能追上。被那血僵由候潮门入城,随后穿城而过,一直跑出钱湖门,这才来到弥陀寺。 幸亏遇到灵阳,要不然,还不知要跑到何处去。 若真追丢了,那他君玄的脸面也就随之丢光了。 听君玄说罢,灵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素知道兄道法高深,面对一只还未成气候的血僵,uu看书 .uukansu 怎会苦无良策?” 君玄面露惭色,无奈道:“我记得我曾对道兄说过,我不善除僵。否则当初也不会觍颜与道兄争夺一把宝剑了。还不是想借助外物弥补不足。” 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金钱剑,颇有失意之色。 君玄似是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另一具烧焦的血僵尸身上,问道:“怎么这里也有一只血僵?” 灵阳摇头道:“我也不知,昨日城中还发现一只,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算让你赶来的这一只,一共有三只了。” 君玄闻言,面色凝重,沉吟片刻,说道:“此事绝非偶然,这么多血僵同时出现在临安,背后必有阴谋。” “道兄所言极是。”灵阳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可惜我仅是能将血僵除掉,却查不出半点有关幕后之人的线索。” “道兄毕竟人单势孤,能除掉血僵,已经是非常人所能及了。” 君玄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么说来,昨日城中的血僵,还有弥陀寺这只血僵,全都是道兄出手除掉的了?” “城中那只是我用雷法除去的,弥陀寺这只……”灵阳犹豫了一下,为了避免为白山树敌,决定还是不承认为好。 一旁的监寺,怕自己的功劳竹篮打水,连忙说道:“这一只血僵,是我寺僧人念诵真经,引来佛火烧死的,全寺僧人皆亲眼得见。” 君玄微微皱眉,似是不信。正想要开口询问详情时,寺门处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灵阳道长在哪?” 第143章 拔尸篇【10】 寺门处传来的声音极为熟悉,灵阳嘴角微翘,扭头望去。 只见六道人影正绕过门口影壁,两名僧人走在前面,后面是四名差役,差役中为首的一个,正是钱塘县捕役燕三郎。 燕三郎已然看到灵阳,立即露出一脸谄笑,小跑着来到灵阳面前。 “道长,听说你在这,我马上就过来了。”燕三郎笑着说道。 灵阳将双手拢在袖中,打量着燕三郎道:“你是有事找我吧?” “我能有什么事呢?” 有事是不可能有事的,众所周知,有事找灵阳,那是要先交钱的,他燕三郎可没有那闲钱。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听说道长在调查血僵的事,我刚好遇到一个案子,据我推测应该与血僵有些牵连。 “心想着或许能够替道长排忧解难,这不就主动过来,给道长提供线索来了。” “哦。”灵阳淡淡一笑,“说来听听。” “好嘞。” 燕三郎应了一声,随后说出一件命案。 前天傍晚,有人到钱塘县报案,说是在西湖南面的小石山上发现一具死尸。 因是命案,知县不敢耽搁,马上派燕三郎带人去现场勘查。 燕三郎到后,已有数十名附近的好事者,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对此燕三郎早已习以为常,只要不破坏现场,燕三郎也懒得理会他们。有时候还能从他们的口中问出些重要线索,因此也不会刻意驱离。 燕三郎先去检查尸体。 那是一具干尸,从头发和胡须可以看出是个老者。 老者仰面倒在一小片萝卜地里,咽喉处有明显的撕裂伤,像是被野兽啃咬。 尸体周围不见血液,倒是有几处长条形的土坑。 现场虽处处透着怪异,燕三郎却查不出半点有用的线索。仔细看了一遍,便让仵作验尸,趁这个机会,他则是去找那些围观的人,询问有关死者的信息。 得知,死者姓刘,人称老刘头,是个孤寡老人,这片萝卜地,就是他私自开垦的。 老刘头待人和善,平日里对谁都笑呵呵的,谁也没想到他会死于非命,还死的这么惨。 由于尸体不同寻常,全身干瘪,对仵作验尸有些影响。 最后勉强得出一些结论:咽喉处的咬伤为致命伤,全身无血,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二日前,具体时间难以推断。 燕三郎觉得此事多半又是妖邪所为,毕竟尸身干瘪如此,又不见一滴血液,常人行凶绝难做到。 也有同行差役猜测老刘头或许是被野兽害死的,但马上被燕三郎否定。 老刘头的伤口只有一处,周身再无其他咬痕抓伤,没有什么野兽能够如此干脆利落的将人置于死地。 而且凶兽害人,往往是为果腹,还从没听说有什么野兽只吸血不吃肉的。 几个差役调查结束时已是半夜,燕三郎早已想好,此事还得去请灵阳。但他偷了个懒,想着先回去休息,天亮再报给知县不迟,由知县出钱,然后去请灵阳。 等到次日,他来到县衙,与一班差役闲聊时得知,清晨在城内清河坊,又发现了一具干瘪尸体,死状与老刘头一模一样。而且,灵阳道长与白山和尚一同前来看过,并留下话,说是会处理此事。 燕三郎暗喜,两具尸体的死状相同,不用问,多半是同一凶手所为,正好可以两案归一。 既然灵阳已经插手,那他乐得坐享其成。也就不用再跑腿,专门去请灵阳了。 老刘头的事便就此搁下。 今晚刚好轮到燕三郎在县衙值守,二更后忽然来了两个僧人。 那两个僧人正是弥陀寺派去报官的,见到值班差役后,详述了火烧血僵之事,两人说的天花乱坠,可能是太兴奋了,无意间提到了灵阳白山。 当燕三郎听到弥陀寺也有一具血僵后,马上意识到,此事绝不简单,害死老刘头的很有可能另有其他血僵。 待两个僧人讲完,提出要官府出面,处理后事,燕三郎马上站出来,说要同去。 目的就是来见灵阳,并且告诉他老刘头的事。 以燕三郎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相关联的事件越多,越容易找出隐藏其中的线索。 反正灵阳已经身在其中,再多一件事,总不会跟他另收酬金吧。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燕三郎都觉得应该将老刘头的事告诉灵阳。 灵阳听燕三郎讲完,马上察觉到了可疑之处,问道:“你说老刘头的萝卜地里有几个长条形的土坑,土坑有多大?能容下一个成人吗?” “能啊,好像还就是一个人的大小。”燕三郎顿了顿,忽然眼前一亮,说道:“道长的意思……血僵是从那几个土坑里出来的?” “很有可能。你还记得有几个土坑吗?” “三四个吧……” “到底是三个还是四个?” 燕三郎揉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记不清了,当时只注意尸体,没太在意那几个坑。还以为是老刘头刨萝卜刨出来的。” 灵阳道:“想不起来也罢,此处临近西湖,离小石山也不远,这样吧,燕三郎你带我去看看,我怀疑那里是一处养尸地。 “必须查清楚有几个土坑,三个也就罢了,若是四个,那就说明还有一只血僵,如果不及时除去,uu看书 .kashu.om 必然还要害人。” 关系人命,燕三郎也没有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白山自是会同去,灵阳也没有刻意询问白山,而是转向君玄,问道:“道兄可有兴趣同往?” 君玄略作迟疑,道:“也好。我原本不善除僵,去了也是无用。不过我对血僵背后的阴谋确有几分兴趣,自然也愿意一探究竟。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面对僵尸,我的确有些捉襟见肘,如果到时不能帮忙反而添乱,还望道兄勿怪。” “道兄不必太自谦,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动身吧。”说道最后,灵阳望了一眼白山和燕三郎。 前者点头回应。 后者向另外三名差役简单的做了些交代,要他们先将尸体运回县衙,然后率先走在前面,为一僧二道带路。 四人就这样离开了弥陀寺,谁都没有理会寺中众僧。 小沙弥本勤见大家都默不作声,问道:“师父,还念经吗?”边说边打着哈欠,言下之意,不念经就该睡觉了。 合寺僧人的目光齐齐望了过来。 本勤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继而看向师父。 得到的回应,却是又一道凌厉的目光,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又多嘴了,吓得连忙低头。 小石山离弥陀寺的确不远,灵阳一行人走过去,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在燕三郎的带领下,几人来到老刘头的那片萝卜地。 地里的萝卜已经没了,留下一个个小坑,好在那几个长条形的大坑并未受到影响,依旧清晰可见。 是四个! 第144章 拔尸篇【11】 “是养尸地!” 君玄与灵阳看过周遭的环境后,异口同声。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君玄道:“如此说来,果然还有一只血僵。” 说罢,他眉头紧锁,旋即轻叹一声,又道:“即便我们知道还有第四只血僵,此事依旧难办。 “此前的三只血僵,有在城内的,也有在城外的,一个在桥下,一个在佛寺,一个在井里,根本毫无规律,谁又知道这第四只会躲在什么地方? “临安这么大,我们根本无从查起。” 听了君玄的话,白山与燕三郎面面相觑,唯独灵阳低头不语。 三人见灵阳似在沉思,也不便再开口打扰,默契的在一旁静等。 不多时,灵阳抬起头,嘴角挂着自信的笑意,说道:“并非没有规律。” “哦?”君玄迫不及待地问道:“道兄发现什么规律了?” 灵阳答:“位置。” “位置?”君玄似是并不明白,望向灵阳的目光满是疑惑。 “没错,就是位置。”灵阳解释道:“清月桥在皇城以北,弥陀寺在皇城以西,而君玄道兄发现的那只血僵,在候潮门外,想必刚好是在皇城以东方向吧?” 君玄思索片刻,依旧面带疑惑道:“的确是在皇城以东。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灵阳不答反问道:“不知道兄可曾听说过四尸吞天阵?” “道兄考校我?”提到阵法,君玄一挺身,不自觉的展露出一股凌人的自信,笑道:“实不相瞒,我对阵法颇有研究,这四尸吞天阵自是知道的。 “据我所知,此乃邪法,布阵时需要四只傀儡僵尸分列四方。阵成,四尸便会将邪阵笼罩之地的灵气蚕食殆尽,算是一种破坏天地气脉的阵法。” 灵阳补充道:“不只是天地灵气,此阵恶毒至极,甚至可以吞食帝王贵气。” 君玄惊道:“道兄的意思……莫非是说,这四只血僵是要在皇城四方布成四尸吞天阵,吞食帝王贵气?” “不错。要不然又怎会如此巧合,我们已发现的三只血僵,刚好就在皇城的东西北三个方向?” 灵阳轻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继续说道:“这布阵之人,用心果真险恶。我想他的意图不只是帝王贵气,恐怕还有九五正气。” 一旁的燕三郎勉强能够听明白两个道士的对话。大概意思,就是有人要破坏皇家气运,利用僵尸在皇城四周布下了一个大阵。 可当他听到“九五正气”的时候,是真的听不懂了,忍不住插话问道:“灵阳道长,这九五正气是什么啊?还能和皇帝的贵气相提并论?” 白山也刚好不懂,一同投来问询的目光。 灵阳解释道:“其实皇城的建造也是一套阵法,就像普通民家造屋建房一样,院门要留在什么位置,正房要朝向哪个方向,都是有规矩的,也暗合阵法。 “皇城落成后,所成的法阵,通常为九五大阵。此阵凝聚之气,便是九五正气。 “九五正气,阳盛于天,正而不历,威而不猛,可震慑群魔,令妖邪退步,因此是守护皇城之气。 “一旦此气丧失,皇城便失了守御,那时魑魅魍魉无所忌惮,若是再被歹人利用,纷纷入宫,宫里那位官家还有命在?” 众人听了灵阳所讲,才知此事严重。 君玄思索片刻,摇头道:“依我看,道兄也许是过虑了。我所知道的四尸吞天阵,布阵所需僵尸,乃是傀儡僵,而非血僵。 “傀儡僵灵智极低,如悬丝傀儡,一举一动全凭其主人安排,且不会胡乱伤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确保邪阵不出差错。 “而血僵就不同了,血僵嗜血成性,且灵智较高,不仅暴戾难驯,若是养成气候,还会反噬其主。 “此凶物绝不可能安安稳稳的成为布阵棋子,又有谁会傻到用血僵布置四尸吞天阵?” 灵阳点头,“道兄所言也有道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据我推测,在此炼养血僵之人,其本意也并非是血僵。他要炼养的其实就是傀儡僵。” “哦?那又为何养成了血僵?”君玄面露不解。 灵阳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此养僵之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半路会杀出个老刘头。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是那养僵之人首先寻到了这块绝佳的养尸地。他将四具尸体先施以邪法,然后埋入土中,静等傀儡僵自然养成。此处荒僻,鲜有人往来,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故而他也未作任何防备。 “不巧的是,住在附近的老刘头,闲来无事,正想找一块荒地种些萝卜,以备过冬食用。而老刘头恰好就看中了这块地,最妙的是,因刚埋过尸体,有一部分地面极其松软,还省去了老刘头费力翻地。 “于是乎,老刘头就在此处种下萝卜。萝卜不用三个月便能长成,而养傀儡僵则需百日。老刘头前来拔萝卜的时候,地下的尸体应该尚未成为傀儡僵,但肯定已是僵尸。 “僵尸被老刘头惊动,提前破土而出。它们又受到活人气血吸引,遂成血僵,老刘头也因此遇害。 “四具尸体虽然未能成为傀儡僵,却事先被养尸人施了邪法,所以依旧按照四尸吞天阵的阵图方位,潜入预先选定的位置,勉强布阵。 “可惜血僵终究嗜血成性,遇到活人靠近,忍不住就要害人。这才露出马脚,看书.uukanshu 被我们发现。” “对!这样就全都说通了!”燕三郎拍手称赞。 君玄也频频点头,“还是道兄考虑得周到,是我疏忽了。” 灵阳道:“不管怎样,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是否真是如此,还要找到那第四只血僵才能确认。” 白山附和道:“没错。既然已经知道还有第四只血僵,那就不能放任不管。而且此事还要尽早,迟了恐怕又要伤人。” 燕三郎为难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按照这四尸吞天阵的方位来看,剩下的这只血僵应该就在皇城以南。 “可皇城以南地方大了,又该去哪儿找去?” 灵阳道:“这有何难?你忘了,我们之中可是有一位精通推演与阵法的大家。” 说着,他笑着望向君玄,“道兄,看来请你来还是请对了。” 君玄自然明白灵阳用意,也不客气,双手负于背后,淡淡一笑:“小事一桩。” 随后闭上双眼,背后手指掐动,似在静心推算。 不多时,君玄脸上浮现笑容,睁眼道:“依我推算,应在冷水峪附近。”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灵阳环顾众人。 君玄与白山均无意见。 燕三郎则抬起双手,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一个小捕役,抓个人还行,抓僵尸那不是添乱嘛,我看,我还是别去了。你们去吧,你们去吧。” 他想起了盗头案那次,在龙山邂逅僵尸的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想忘也忘不掉。今天又要他去找僵尸? 打死也不去! 第145章 拔尸篇【12】 冷水峪在嘉会门外,慈云岭南。此处多桃花,乃春日游览胜地。 遗憾的是,此时已是初冬,自然看不到桃花如霞的美景。 冷月下,一株株桃树残叶稀疏,毫无美感,反倒显得格外阴森。 四道人影走在其中,杂乱的脚步踩在残枝败叶上,发出沙沙声响,更添恐怖。 燕三郎还是来了。 当他提出要独自回城的时候,灵阳问他,他不在,除掉血僵后,谁来处理后事? 燕三郎厚着脸皮说,明早他再去收尸。 灵阳冷笑一声,道:“那我也明天再除血僵好了。” 燕三郎刚要说一声,好。 又听灵阳道:“你明天来找我时,可要记得带进门钱。另外我不知道血僵具体在哪,你还要去请君玄真人一同前往。至于君玄真人明日肯不肯帮忙,那你还要再问问他。” “我觉得今晚就挺好,不用等明天了。”燕三郎马上改弦易辙。 他怎么会听不出灵阳话语中的威胁之意。 灵阳的话,说直白一点就是:明天也行,但你得出钱。请我最少二两,请君玄据说要二十两。知县会给你多少钱,你心里有数。钱不够,剩下的钱谁出,你也懂。 于是燕三郎懂了,他决定为自己省二十两银子。 银子省下了,他又隐隐觉得还是自己亏了。 其实他的胆子不小,胆子小也做不了捕役。 对方要是个人,他肯定是不怕的,怕就怕在,他遇到的案子,凶手往往都不是人。 现在,他走在桃林中,手心都是湿的。若非身旁是三位身怀绝技高人,他恐怕早就掉头逃了。 四人在林中约莫走了一盏茶时,走在最前方的君玄忽然停住,转身对灵阳道:“道兄,再向前,就是血僵藏身之地了。 “我虽然善于推算,却也算不出精准的位置,只能大致推算出是在前面方圆百丈的范围内。” 灵阳微微点头,“足矣。道兄能将范围缩小到百丈之内,已是人间少有。接下来就看我的了。” 君玄来了兴致,问道:“不知道兄要如何找出血僵?” “雕虫小技罢了。无非是用一替身充作诱饵,将其诱出。” 听灵阳说要用替身,白山主动伸出手。 灵阳会心一笑,也不多言,取血绘制灵符。 一旁,君玄连连称赞,自愧不如。 灵阳也难得谦虚一回,道了一句:“哪里,你我各有擅长而已。” 待灵符完成,灵阳将替身符人召出,君玄与燕三郎又是一阵赞叹,连呼神奇。 这一次灵阳笑而不语。 随后催动符人,令其在前引诱,四人远远地坠在后面,随时准备应对血僵。 走了约有百步,经过一株粗大的桃树下时,君玄忽然指着远处一块山石,小声道:“那边有动静。” 几个人一同望去,月光下倒也不难看清,那块大石约有一人多高,周遭杂草甚密,紧贴着大石的一丛干枯高草,正瑟瑟抖动。的确像是有什么东西躲在背后。 灵阳正准备驱使符人过去查看,忽听头上传来破空之声,连忙抬头望去。 只见一只血僵,正自半空飞身而下。高处的一根粗枝兀自晃动,显然它刚才就躲在树上。 血僵瞪着猩红双睛,张开血口,借助下落之势,直奔灵阳脖颈。 灵阳再想躲时,已然不及。 眼看血僵就要扑到灵阳身上,下一刻却突然横着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到一颗大树,摔落在地。 灵阳侧头看去,白山摆出的拳头还未收回。 原来白山也听到了头顶的风声,紧接着便发现道士有危险,情急之下,他也没有多想,挥拳就打了过去。 这呆和尚还真有把蛮力。 灵阳心中感慨,身体并没有丝毫迟疑,一个纵身直接跃向血僵。 尚在半空,便已投出数道灵符。 血僵刚从地上爬起,虽然身体朝向灵阳,脑袋却被白山一拳打歪,极不自然的扭向一侧,一时不能回转。 因此并未发现飞来的灵符,也不曾躲闪。 灵符没有一张落空,全部贴在了血僵身上。 随后晴空传来雷声,一道道雷电接连而下,悉数击在血僵身上。 灵阳落在一旁冷笑。想要杀他,他自然也不会手软。 一道雷便能将血僵除掉,剩下的雷,只为鞭尸。 雷火全部消散后,灵阳回到白山身旁,拉起和尚的手,一边检查一边问道:“伤到了吗?” 其实还是有点外伤,因为用力过度,指骨位置擦破了皮,已经有血渗出。 “没事。”白山道。 灵阳瞥了和尚一眼:“不能大意,等回去先到四圣院用些伤药。” 白山点头。 灵阳这才低声道了一句:“多谢你了。” 和尚木讷一笑。 这时君玄走了过来,惭愧道:“我去山石后面看过了,什么都没有。都怪我,险些害了道兄。” 灵阳摆手道:“也不能这么说,枯草确实晃动了,我们都亲眼所见,也怪不得君玄道兄。” 燕三郎奇道:“枯草为什么会动呢?方才好像也没有劲风啊。” 君玄道:“或许是小鼠之类的出来觅食,碰到枯草。那种东西,最是胆小机敏,一点风吹草动,便会躲起来,没有看到,倒也不足为奇。” 君玄的解释合理,几人也就不再纠结此事。 白山道:“幸好只是虚惊一场,这第四只血僵已除,总算不会再有人遇害了。” 君玄一声轻叹:“只可惜幕后之人一直没有现身,四尸被灭,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今后还不知会出现什么事。” 灵阳哂然一笑,“敌在暗,我在明。担心也是无济于事,只有见招拆招了。” 君玄摇头道:“我可做不到道兄这样洒脱。今日我等联手,破掉四尸吞天阵,便是与布阵之人结下仇怨。不知敌人是谁,终觉是如芒在背。 “道兄,你对那幕后之人,真的一无所知?一连除掉四具血僵,就没有发现一丝线索吗?” “没有。”灵阳道:“这幕后之人确实有静气,一直未曾现身,我也无可奈何。不过,据我猜测,她可能是个女人。” “女人?”君玄面带疑惑。 灵阳解释道:“道兄有所不知,不久前有一北国女子前来盗取大宋财运,被我阻挠,受伤逃遁。 “她盗取大宋财运,显然是要坏我国运。而设下四尸吞天阵之人,其意图也在动摇大宋国祚。两者目的相同,所以我猜测是同一人所为,即便不是,那也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 “如此一说,那女子的确可疑。”君玄表示赞同。 灵阳提醒道:“今后若是遇到身怀异术的年轻女子,道兄可要多加留意了。” 君玄点头称是。 两人正谈话间,不远处,燕三郎忽然一声惊呼。 灵阳转头望去,笑问道:“燕三郎,怎么了?” 燕三郎苦着脸道:“道长,这血僵都被雷击碎了,你让我怎么收回县衙?” “那我就不管了。” “和尚,回山了。” “好。” “道兄,也一起走吧?” “也好。” “喂,你们三个等等我啊!等我把这堆灰包起来,一起走啊!” …… 腊月下旬,临安城内外又一次沸腾起来。 不论士庶贵贱,男女老幼,都在为迎接新的一年而忙碌。 前街后巷中,大小商贩叫卖着各种各样的米食花果,人声鼎沸。服饰华鲜的人们穿梭其中,指点品评,精挑细选,熙熙攘攘。 御街上业已布置好元夕花灯,夜间亦有舞队游行,谓之元夕预赏。因此引来众多游客夜宿临安,只为提前观赏花灯。 周边府县得闲之人也大多互相邀约,三五成群的赶来临安游玩。 临安府内大小店铺均受此惠,客人骤增。 位于西湖西南,五云山下的一家茶肆便是如此。 这家茶肆的店主名叫刘十六,就住在五云山下。 他在家门前,临着小路建了这座简陋茶肆,往常只有六七客人,收入菲薄,勉强糊口。也无闲钱雇些个帮手,店家、茶博士全是他一人担纲。 近日客人渐多,刘十六想借这个机会多赚一笔,所以一大早就将招子挑出,开门迎客。 还真有赶早行路的客人来此歇脚。 大约辰初时,门前来了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精瘦汉子,眼眉低垂,双眼浮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那汉子将车停住,对车厢内道:“小姐,这边有家茶肆,你一路说口渴,不如在这喝杯茶。” 一只白嫩的手微微掀起车帘,露出半张脸来,轻瞟了一眼简陋的茶肆,骂道:“你那双狗眼被驴踢了吗,这种地方的水也能喝?” 刘十六刚好无事,听闻此言,跑过来点头笑道:“这位娘子若是口渴,不如尝尝我店里的茶。小店虽然简陋,茶却是好茶,水也是好水。 “茶是此间的白云茶,官家都饮此茶,水便是五云山顶山泉水,也只有此处才有。若错过了我的店,再要找茶肆可要多走半个时辰。” 女子被刘十六说动,走下车来。 那女子衣着还算精美,却不规整,领口松松垮垮刻意敞开,露着雪白的脖颈。 刘十六虽然没去烟花场中逛过,见女子风韵也知并非良家。知道此种人往日迎来送往,u看书 wwuuknhu.om见过些世面,不敢懈怠,殷勤招待。 不多时,客人渐多,刘十六有些应接不暇。 这时一个白发老汉直愣愣的来至门前,用力吸了吸鼻子,转身大步进门。 刘十六无暇接待,只喊了一声,客官先坐,也未上前。 那女子就坐在门旁,老汉来至女子背后,又吸了吸鼻子,然后缓缓的将头靠近女子后颈。 女子落座后便支颐假寐,并未注意老汉进门,忽然发觉背后有人靠近,还以为是有浪荡子弟过来戏弄。 她经多识广,早已习惯,侧身躲开,想先看看是什么货色,如果称心,倒也不介意结交一番。 她这次赶路来临安,就是想借着岁除热闹之时,钓几个多金贵人。 此时仔细打量过去,不由得有些恼火,那老汉皱纹堆垒,脸色灰白,一双眼死气沉沉,头发蓬松,上面还粘着些枯叶泥土,衣服上也是污迹斑驳,一副村夫野汉模样。 女子心道,你这样的也来学人家寻花问柳,真是恬不知耻。 想到此处,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老无赖,滚开!” 说着站起身闪在一旁。 那精瘦车夫见状,连忙过来挡在前面。 那老汉像是听而不闻,喉咙中呜呜作响,又直愣愣的向前逼近。 精瘦车夫喊道:“别以为你老,我就不敢打你,你这样的我打过七个了!” 说着伸手就向老汉脸上打去。 一声并不响亮的撞击声过后,那老者的脸皮竟然裂开了,没有血流出,皮下面是灰白的肉。 第146章 妖尸篇【1】 四圣院内依旧如往日般安宁祥和。 午饭过后,灵阳与白山坐在廊下饮茶。 白山本不食午饭,不知为何,灵阳派宝宸去山上约请,他便毫不犹豫的跟下山来。 与灵阳相处,总觉得特别惬意,即便不打坐,心也如入定一般。 就像此刻,两人并排而坐,中间有一矮几,放置着茶盏茶壶。 白山的茶盏空了,灵阳不去看便知道,轻轻提起茶壶为白山的盏中注入茶汤。白山则微微侧身颔首。 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坐着,或看天上云,或看院中景。 白山饮了一口茶,忽然说道:“你这道士,不像个道士。” “怎么不像了?”灵阳不去看白山,只是微微一笑。 “我每日都来你院中,却从未见你修道。” 灵阳将头倚在椅背上,望着蔚蓝的天,问道:“何为道?” 他不需要白山作答,自问自答:“这天是道,这地是道,山是道,水也是道,你我皆是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无处不在。 “修道之人,是要知道去向哪里,而不是执着于走哪条路。 “参禅亦如是。禅就在那里,你参就好了,又何必纠结怎样去参。” 白山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灵阳放下手中茶杯,轻轻伸了个懒腰,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和尚,又有事要做了。” 话音未落,院门自动大开,一名中年男子趋步走入。 男子一身茶博士装束,来至庭前跪拜行礼,口中说道:“小人刘十六,有事求灵阳法师相助。” 灵阳由椅背上直起身子,对来人道:“我就是灵阳,有事起来说话。” 刘十六应了一声,规规矩矩的站起身,头依旧低着,两只手在身前相握,一会儿左手在上,一会儿右手在上,显得有些拘谨,还有些不安。 灵阳问他,来此所为何事。 刘十六说,他今早遇到了一只僵尸。 灵阳不禁微微皱眉。 距离破除四尸吞天阵虽已过去一月有余,此时再次出现僵尸,依旧显得过于频繁。 灵阳又想起了炼养血僵之人。 莫非他又有什么阴谋? 白山与灵阳想到一处,忍不住开口询问刘十六遇到僵尸的经过。 刘十六道,他在五云山下开设了一家茶肆,僵尸便是在茶肆中发现的。 那僵尸是个老汉的模样,刘十六起初还以为是喝茶歇脚的客人,当时客人较多,他也没有仔细打量。 直到有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客人,叫骂了一句,刘十六这才将注意力移过去。 看样子似是那老汉要调戏女子,与女子同来的车夫,看不过去,打了老汉一拳。 那一拳刚好打在老汉脸上,老汉的脸皮当场被打裂,却不流血。 店内出现斗殴,所有客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一个个小口抿茶,都准备看一场好戏。 就在这时,一名客人认出了那个老汉,惊呼一声:“那人不是王保吗?” 刘十六一听,暗自吃了一惊。 王保就住在离此不远的小王庄,是个樵夫,以前总到五云山砍柴,偶尔也会来刘十六的茶肆喝一碗茶解渴。说不上是熟客,也算是熟脸。 按理说像刘十六这种整日与人打交道的人,应该很容易能认出。 但老汉进门时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几块污迹,正赶刘十六手头也忙,没仔细去看,这才一时未能发现。 这时,听有人喊出王保的名字,刘十六仔细看去,果然正是王保。 刘十六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险些摔了手中的茶壶。他早就听店里的客人谈起过,说王保已经死了。 算算日子,差不多已经死了有两个月。 一个死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店里,莫非是诈尸了? “诈尸了!” 刘十六正想着,茶肆内已经有客人大喊出来。 霎时间,小小的茶肆如同锅内的沸水,乱做一团。有一个客人率先翻窗逃跑,其余的客人便纷纷效仿。 由于僵尸就立在门口,谁也不敢走正门,全都是走窗户。有几位手忙脚乱的,起身时撞倒桌椅,碗盘稀里哗啦的摔了一地。 那车夫打人后,见老汉模样恐怖,顿时吓得呆在原地。忽听背后有人大喊大叫,紧接着又看到众人逃跑,这才反应过来,可再想跑已经迟了。 那僵尸一把抓住车夫肩头,指甲抓破衣服深入肌肤。 车夫疼得一声惨叫。 僵尸并不会因此心生怜悯,如提鸡鸭一般,将车夫提到面前,一口咬在车夫的脖子上。 车夫又是一声惨叫。 鲜血自僵尸的嘴角淌出,在灰白裂开的面皮上流过,显得格外刺眼。 从僵尸面皮被打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的美艳女子,这时才想起来大声尖叫。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她也想跑的,两条腿却不由自主的抖个不停,一步也迈不出去。 似是被她尖锐高亢的叫声所吸引,僵尸猛地抬头望向女子,黯淡无光的眼睛中,竟然泛起一丝血红。 四目相对,叫声戛然而止。 僵尸随手丢开车夫,抬手去抓女子。 女子下意识的伸手阻挡。 但毫无用处,不仅如此,反而更像是自投罗网,两只纤细的手腕全被僵尸抓住。 僵尸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张口便咬向女子的咽喉。 刘十六见店内大乱,一时也乱了方寸,手中抱着注茶的大茶壶正不知如何是好。 忽见女子危在顷刻,他当时只想着救人一命,也来不及考虑自身安危,用力捧起茶壶,狠狠的砸向僵尸后脑。 砰地一声,茶壶碎裂,热茶四溅。 僵尸似是吃痛,怒吼一声,甩开女子,扑向刘十六。 刘十六扔出茶壶的那一刹那,便知道大事不好,见僵尸果然向自己冲来,连忙转身,逃往后门。 他在自家店中,轻车熟路,左转右转,只用了几步,便已跑出茶肆。回头望去,那僵尸竟也紧跟了出来。张着两条手臂,一副不抓住他决不罢休的架势。 茶肆的后门只有一条路,通往山上。路旁还有一间民宅,那是刘十六的家。 他自然不能将僵尸引到家中,只好上山。 刘十六整日劳作,体力倒也不错,一口气跑上山顶。 谁想,那僵尸的动作也极为灵便,一路跟随,没有落吓半步。 再向前,就是五云山最负盛名的五口水井。 这五口井皆为开凿山泉而建,互不相通。每当炎炎夏日,井中水汽蒸腾,再经夕阳斜照,仿佛五彩祥云,五云山正是因此而得名。 跑到井前,刘十六已经气喘,双腿也觉得酸软。背后的僵尸依旧紧追不舍。 他心知这样跑,不是长久之计,僵尸似是不知疲倦,他确是活生生的肉人,知道累知道疼,在跑下去,总有被它抓住的时候。 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办法。 当他绕过五口水井的第一口井的时候,忽然发现僵尸速度虽然不慢,反应却稍显迟钝。 僵尸在水井前,先顿了一下,然后才绕过水井。 刘十六心中一喜,暗想,跑是跑不掉了,既然它反应迟钝,不如就凭借这五口井,和它在此周旋一番。 虽然依旧不能甩掉它,却能省些力气,能拖一时是一时,能活着谁也不想马上就死。 于是刘十六围绕着五口井,与僵尸来了一场秦王绕柱。 那僵尸性急少智,被刘十六带着绕来绕去,近在眼前,却又难以抓住,不由得气急败坏。绕着绕着,忽然大吼一声,竟隔着一眼水井,向刘十六扑去。 僵尸虽然凶猛,却不善高跃,双腿被井栏绊住,一头扎入井中。 对于刘十六来说,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他奓着胆子向井里看了看,僵尸已由井内站起,水只及腰。 这口水井并不甚深,井口距僵尸头顶也只有四五尺高。uu看书 .ukanshcm 僵尸仰起头,刚好看到刘十六,气的哇哇怪叫,在井内一阵乱跳,溅起无数水花。 刘十六担心僵尸会跳出来,刚好不远处有一座宁云寺院,便想着到寺内求救。 不想,寺内和尚怕事,闻言闭门不出。 刘十六无奈,只好自己思量对策。 好在他常年劳作,有把力气,在山道上掀起一片石板拖到井边,盖住井口,又在石板上压了不少碎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略作休息,他也不敢久留,转身下山。 回到店里,见店内只剩那名女子与车夫二人。 车夫重伤昏迷,脖颈处还在淌血,好在僵尸未将他的脖子咬断,伤口不大。 由于方才刘十六那一茶壶扔的及时,女子的情况要好得多,除了手腕被抓破外,身上并无重伤。 只不过她瘫坐在地,虽然清醒着,却只知一味地啼哭,尤其是见到刘十六进门后,一点忙也帮不上。 刘十六皱着眉,到柜台里找出一条粗布手巾,为那车夫包扎伤口,同时好言劝说女子。 劝了好一会儿,女子才止住哭声,怯生生问道:“真没事了?” 刘十六将手巾裹住车夫脖颈,说道:“僵尸已经被我设法困住,我们现在应该都安全了。” 说着,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又道:“我听说僵尸身上都有尸毒,你们两个都被它伤了,说不定会染上尸毒。我得去请个高人来救你们,顺便除掉僵尸。” 女子闻言急道:“那你快去啊!对了,门外拴着我的驴车呢,你驾着车去。” 第147章 妖尸篇【2】 情况紧急,刘十六没有客气,在店内抓了一把零钱,直接赶着那女子的驴车前往四圣院,来请灵阳。 灵阳听刘十六讲完经过,侧头对白山道:“和尚,一起去看看吧。” “好。”但凡遇到这种事,白山向来不会拒绝。 动身前,灵阳特意要宝宸取来一些丹药。 刘十六赶来的驴车,虽不甚华美,倒也谈不上简陋,空间也不小,车厢内还刻意用彩绸装饰过,能看出是专为女子乘坐的。 白山上车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禁皱眉。 灵阳却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对白山笑道:“你这和尚,有车坐还皱眉,怎么不知享受呢?” 白山嘴硬,回了句:“出家人,怎能贪图享受?” 灵阳笑道:“不贪图就要厌恶吗?” 白山无语,默默坐下。 五云山距离葛岭不算近,沿途又多山路,驴车摇摇晃晃,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来到刘十六的茶肆。 僧道下了车,随刘十六走进店里。 店里,女子与车夫还在,车夫依旧躺在原处昏迷着,女子则早已由地上起来,坐到了门口的椅子上。 她有她的打算,那僵尸要是再回来,她可以立即起身逃跑。想法是这样的,不过真遇到僵尸来袭时,她还有没有气力起来,那就另说了。 见刘十六带来一僧一道进来,女子惊慌愁苦的脸上立即浮现喜色,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两位师父,奴家被僵尸抓伤了,你们快帮奴家看看吧。”女子的声音本就柔媚,惊吓后又多了些委屈与不安,听起来倒也令人骨酥。 “好、好。”灵阳笑着走上前,拉起女子的双手仔细查看。 白山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这道士怎么见到艳丽女子就分不清主次了,地上躺着的那个车夫明显更急需救治啊。他怎么直接就去拉姑娘的手呢? “咳!” 白山干咳了一声,向灵阳发出暗示。 听到白山的咳声,灵阳心中好笑,这和尚修行这么多年,依旧性急。 他如何不明白白山的意思,只不过通常情况下,他总不愿令女子难堪。人家姑娘迎面走来,他能装作视而不见? 拉住女子的手,也只是为了稳住女子,并非急于为女子治疗。 灵阳将女子的手放下,温声道:“姑娘,你的伤并无大碍,稍后我为你敷些药就好了。 “倒是那个汉子,若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虞,待我先将他救醒,再来为你敷药可好?” 女子见灵阳虽是个道士,却生得格外俊美,举止轻柔,说话的声音也动听,不由自主的就点了点头,脸上浮现笑意,轻轻的“嗯”了一声。 灵阳报以微笑,迈步来到车夫身前。 白山也跟了过去,他不通医术,只能看出车夫脖颈伤势较重,肩头也有血迹渗出。 灵阳先为车夫切脉,随后小心检查伤口。 白山向灵阳脸上望去,平静如水,看不出吉凶,忍不住问道:“有救吗?” 沉默片刻,灵阳道:“还好,只是失血过多,又染了些尸毒,还死不了。” 说着站起身,从袖中取出提前准备的丹药,一共是两种,一种是蜜状的药膏,一种是普通的丹丸。 “和尚,你心善,这车夫就交给你医治吧。”灵阳将两种药交给白山,详细介绍用法:“药膏外敷,覆盖伤口即可。丹丸内服,只需一粒。” 说着又看向刘十六,问道:“店里可有清水?” “有有有。”刘十六连声应道:“我这小店专做卖茶的营生,什么都没有,也不能没有水。” 灵阳微微点头,“那好,准备一碗温水,一会儿帮和尚喂这汉子服药。” 刘十六不敢怠慢,连忙去准备。 灵阳交代完,转身去了一旁。 白山解开车夫脖子上的手巾,正小心翼翼的为车夫敷药,这时耳畔传来灵阳温雅清润的嗓音:“来,这位姑娘,请将衣袖挽起,我亲自为你敷药。” 这道士…… 白山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很快,灵阳便为女子将药敷好,女子似是意犹未尽,不住地指点手臂,问这里或那里是不是也要抹一点。 灵阳来者不拒,一一仔细涂抹。直到两条小臂全被涂满,再也找不到可涂抹之处,女子这才作罢,略带遗憾的问道:“道长,奴家……别的地方会不会有事啊?” 灵阳微笑摇头,随后找了一个话题,与女子闲谈起来。 他是烟花场中常客,自是善于应对这般女子,不多时两人已有说有笑。 女子心中的余悸一扫而空,时不时还能调笑灵阳几句,灵阳也乐得迎合。 二人的话语听在白山耳中,和尚不由得暗自皱眉。 女子问起灵阳怎样称呼,灵阳如实说了。 女子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她不是临安府人,自是没听过灵阳之名。只是单纯的觉得这道士与众不同,特别想亲近。 片刻后,白山也为车夫敷好药膏,并将丹丸喂下。 灵阳的丹药确有神效,服下丹药不久,那车夫便发出阵阵呻吟,随后缓醒过来。 灵阳见车夫已脱离危险,起身对刘十六道:“他们两个已无大碍,带我与和尚去找那僵尸去吧。” 女子见灵阳要走,忙问道:“道长,你还回来吗?” “应该不回来了吧。” 灵阳明白女子话中意思,说道:“你们也不要在此地久留。此处既然已经出现一只僵尸,说不定还会出现第二只,甚至更多。” 灵阳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这是血僵一事得出的教训,如果这只僵尸真是人为炼养的,那养尸之人极有可能同时炼养多只。 灵阳又对车夫道:“你虽然受伤不轻,但用过我的药后,最多一盏茶时,便可恢复些许体力,uu看书 ww. 驾车足矣。 “你稍作休息,然后带着你家姑娘,赶紧进城去吧。” 车夫颈部有伤,不敢点头,咧着嘴连声称是。 “道长,那等你除掉僵尸后,再来看奴家好不好?” 女子的声音中满是恋恋不舍,“进了城,奴家就去你推荐的那家魏家老店落脚。也方便你来找奴家。” 女子这样说,倒也并非是纯粹的贪恋灵阳美貌,在与灵阳闲聊之时,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灵阳的穿着,虽然是一身道家装束,用料却没有一样不是上等。 尤其是白色鹤氅里的一袭织锦道衣,似是蜀锦,纹路之华美,恐怕只有王室才能专享。 另外,灵阳头上簪着的那枚金簪,也不是寻常之物,做工之精湛,绝非民间工匠之手笔,她竟然见所未见。 尽管她不在临安,在当地却是艳名远播,大富大贵之人也见过不知多少,却从未见过有人佩戴如此精美的金饰。 心道:这道士莫不是哪家王侯府上的庶子? 念及此处,便有了交好之意。她盘算着,若是能笼络住这道士的心,令其还俗,说不定就是一场大富贵。 即便不能,单是与如此上等的皮囊欢好,也算是一桩美事。这道士又有本事,和他在一起,也觉得心安。 灵阳自是不知道女子心中所想,依旧温和的笑着,应道:“好,待我除了僵尸,就去找你。” 随后,刘十六便带着僧道离开茶肆,由后门小路登上五云山顶。 还未走近那五口水井,山风中便隐隐传来僵尸的咆哮声。 第148章 妖尸篇【3】 来至困压僵尸的水井前,僵尸兀自叫着。那叫声好似野兽,从井口处传出,显得既阴森又沉闷。 井口上有一片长条形的铺路石板,石板上还堆着小山一般的碎石。 僵尸虽然力大,但在井中不好借力,压上这许多石头,还真倒是能起到困住僵尸的作用。 灵阳不禁莞尔,这刘十六倒也是个稳重的人。 在如此危险的情况的下,他遇到逃命的机会,没有急着逃跑,而是先想办法把僵尸困住,防止其出来害人,这样的心思称得上难能可贵。 刘十六见灵阳脸上露出笑意,不知何意,试探着问道:“道长,需要把石头搬开吗?” 灵阳微微点头。 刘十六便要过去,却被灵阳伸手拦住。 “你搬起来慢,还是和尚来吧。” 灵阳说着,望了白山一眼。 白山并不推辞,将袖口挽了挽,走过去,双腿微弯,俯下身子,双手直接扣住石堆最下方的石板。紧接着腰背向上一用力,随着口中呵出一股劲气,石板连同石堆被一同抬起。 随后又被轻轻的放在一旁地上。 刘十六看得目瞪口呆,嘴巴撑开,半晌都不曾合拢,他从未见过如此力大之人。 那石板与石堆全是他堆上去的,分量他最清楚不过,全部加起来最少也有四五百斤,这和尚竟然轻而易举的一下就搬开了。 简直是神力。 面对刘十六的失态,灵阳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理睬,径直走到井边,向井里瞥了一眼。 石板被移开后,井内骤然变亮,僵尸立即有所察觉,叫喊的更凶了,仰着头,接连上蹿,每一下都能跃起一二尺高,可就是够不到井边。 灵阳也不多话,取出一张灵符,随手丢入井中。 灵符好似生了眼睛,不偏不倚正贴在僵尸头顶,僵尸伸手欲抓,雷光却已落下。 随着一声震耳巨响,井内瞬间被白光填满,待光芒消散,僵尸浑身焦黑,好似一截烧过的树干,直直的斜倚在井壁上。 如果说面对白山的神力,刘十六只是震惊,那见到灵阳引雷的那一刹那,他已是惊为天人。 若非是过于惊讶,以至于全身僵在原地,他恐怕就要跪下来高呼雷公老爷了。 灵阳见僵尸彻底绝了生机,对着井口猛地一抬衣袖。 井内顿时涌起一道水龙卷,将僵尸推出井口,平稳的落在一旁石坪上。 刘十六刚刚稳住心神,见到眼前景象,又是吃了一惊。 暗道一声:娘嘞,这不仅是雷公,还是水龙王呢。 望着一脸惊异的刘十六,灵阳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刘十六,有件事还要麻烦你去办,估计是要耽误你做生意了。” 刘十六见“雷公龙王”有用他之处,哪里敢有半点推辞,连忙说道:“道长有事尽管吩咐,这里的事不彻底解决,我那小店也开不安稳。” “那好。”灵阳道:“那就麻烦你把王保的家人请来,一者是为王保收尸,二者我还有话要问。” “好,我这就去。”刘十六应了一声,小跑着下了山。 僧道则就近找了一块大石,坐下静等。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刘十六带着三个人一同回来。其中有两个男人抬着一扇门板,看样子刘十六应该已经交代清楚,门板是用来抬尸的。 几个人过来见过灵阳白山,刘十六介绍,三人中有两人是王保的儿子儿媳,另一个是过来帮忙的邻居。 王保的儿子名叫王大,见到老父尸首,不禁难过,向灵样询问,其父因何会成为僵尸。 灵阳道,下葬后而成僵的,多半与坟茔处的风水有关,若是葬在养尸地,那就极有可能成为僵尸。 王大妻子闻言,愤愤道:“我家丈夫是个孝子,家翁下葬前,还特意请了葬师选择一处宝地。没想到那姓胡的名气虽大,却是个骗子,装模作样选了一通,最后竟选了一块养尸地。这钱算是白花了,还买了一场晦气。” 听到王大妻子抱怨,灵阳微微挑眉,问道:“你所说那个姓胡的葬师,可是胡渔?” “就是他啊。” 王大妻子道:“我当初就说不要请什么葬师,我家丈夫偏不听,非说什么死了也要尽孝,找块宝地对子孙后辈也有好处。 “瞧瞧这好处,简直是不能再好了。我看啊,这事用不了三天,半个临安城都会知道,到时候就让人笑话去吧。 “王家的儿子尽孝,把爹养成了僵尸。” 王大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当初要是听我的,能闹出这事吗?”王大妻子不甘示弱。 灵阳不去理会夫妻俩拌嘴,略微沉吟,道:“这个胡渔我认识,并非是浪得虚名之辈。若真是养尸地,他不可能看不出。 “此事蹊跷。我找你们来,本就是想问一问有关王保下葬之事,如此看来的确需要亲自到墓地走一遭了。” 王大见灵阳提出要去看一看他父亲的坟茔,自是乐意带路。此事若不查个清楚,对他来说也终究是一块心病。 当下,王大与邻居用门板抬着王保尸体,带着灵阳等人一同前往王保下葬之处。 王保的坟茔离此并不远,就在五云山西面半山处,沿着西侧山路下山,不到一盏茶时便到了。 王保的坟包尚在,只是十分狼藉,土块外翻,露出一个大洞,显然王保的僵尸是强行从坟墓中爬出来的。难怪当时看起来身上有些脏乱。 灵阳简单的看了下周遭环境,眉头微微皱起。 白山看在眼中,问道:“真是养尸地?” 灵阳点头,略作思索,说道:“此处是极为明显的养尸地,除非胡渔瞎了,否则断然不会安排别人在此下葬。看来这其中必有隐情。” 说罢,灵阳又围绕着坟茔仔细查看起来。 白山不懂堪舆,有心帮忙却使不上力,只得默默的跟在一旁。 灵阳走了一圈,停下后,眉间逐渐舒展。 “有什么发现吗?”白山问。 “有。” 灵阳指向一处较为平整的地面,“和尚,你看那一小片地面,与周遭是不是有所不同?” 白山定睛看去,似是有所发现,随后又过去踩了几脚,答道:“这里光秃秃的没有杂草,而且土质松软,像是挖坑后,填上的新土。” 灵阳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指向另一处,问道:“那里呢?” 白山像方才一样,看过后,又踩上几脚。 “这里同样无草,但地表凹凸不平,且整体微微下陷,踩上去感觉也比周遭坚硬,应该是有重物在此处堆积过。“ 听了白山的分析,灵阳笑道:“你这和尚不傻嘛。问题就出在这两个地方。” 灵阳又望向王大,问道:“胡渔来此处选择墓地之时,此处是否有一树一山?” “树倒是有一颗,好像是棵老松树。这山嘛……” 王大想了想,道:“这地方不就是在山腰吗,也没有什么山头。哦,对了,那里……” 他手指白山所站之处,接着说道:“那里曾经有一块将近两人高的大石,也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那就是山。” 灵阳又问道:“下葬时,那棵老松和那块大石还在吗?” “不在了。”王大摇头道,“这个我有印象,当时我就觉得光秃秃的,感觉和之前看的不一样,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灵阳奇道:“树和石都不在了,胡渔还让你们继续下葬?” 王大妻子抢着说道:“下葬那天,没请胡先生来。” “哦?这是为什么?选墓地请了葬师,下葬时反倒不请了?”灵阳觉得这家人办事,实在有些奇怪。 王大看了一眼妻子,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她不让请。” 王大妻子辩解道:“道长你有所不知,那胡先生选好墓地后,却不让马上下葬,还要我们等上四十多天,uu看书 .uuansu说是挑选的吉日。 “我当时就说,虽然入冬了,可尸体也不能一直停着啊。时间久了不也是要坏的?不如赶紧葬了,一了百了。 “那胡先生倒也真有办法,当时取出一瓶药粉来,说洒在尸身上,可保两月不腐。我家丈夫也信那个胡先生的话,认准了要等到吉日下葬。 “还别说,胡先生的药粉的确是灵,停尸四十多天,尸体竟没一点变化。 “到了下葬那天,也就是五天前吧,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那胡先山要我们隔了这么久再下葬,分明就是想让我们请他两次啊。 “请他一次可要不少钱呢。我们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我当时就想,反正墓地已经选好了,无非就是挖坑放棺材嘛,也没必要让葬师在一旁指挥,这点事又不难,于是就没让我家丈夫去请他。” 灵阳道:“那一树一石若有一样在,此地都可称得上是一处吉穴。可若是两者皆无,那便是一处凶地。下葬时,那胡渔要是在的话,肯定不会让棺木入土。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场凶事了。” 王大妻子小声嘀咕道:“谁能想到墓地的风水还会变啊。我做的也没错。” 灵阳总觉得此事有些怪异,好好的一棵大树还有一块巨石,怎么说没就没了?而且,刚好是没了这两样东西,此地就成了养尸地,难道是有人故意要让王保成为僵尸? 故意的话,也没必要提前动手啊,如果葬师在,必然看出风水已坏,肯定不能让死者下葬,那样不是白费心机? 难道真是巧合?那这也太巧了…… 第149章 妖尸篇【4】 灵阳始终觉得王保墓地中一树一石的消失有些蹊跷。 他思虑良久,不得其解,抬头望向刘十六问道:“两人高的一块大石,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你就住在山下,可曾见到有人来此搬运山石?” “这件事小人还真知道一些,应该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刘十六道,那天有人来茶肆找他,出钱要他去半山腰上烧些茶汤。地点就是王保墓地这里。 当时王保还没下葬,除了有一颗老树外,此处在五云山上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刘十六挑着茶汤挑子过来时,发现这里聚集着三四十名壮汉,正都各自忙碌着。 他们中有一小部分人在一旁挖那棵老松,剩下的则是在山坡上规划路线,铺设滚木,为搬运大石做准备。 刘十六要做的就是为这些壮汉提供茶水。 闲暇时他与这些人闲聊,得知他们是受雇于某个国公府,那家国公要新建一座庄园,特地来此采料。 那老松粗大笔直,是上好的木材。大石则是为了装点花园。 刘十六自幼生长在五云山,对那颗老松也有些了解,听长辈们说,那棵树应该有六七百年了。 当时他见古树被挖,还觉得甚是惋惜。 待刘十六讲完,灵阳又问道:“你可知是哪家国公府?” 刘十六连连摇头,“那就不知道了,小人是寻常百姓,国公府的事哪敢随意打听。” “此处除了王保的坟冢外,可还有其他坟茔?” 灵阳这样问,自有他的道理。王保下葬时此地风水已经破了,也就是说移走古树大石,并非是为了针对王保。如果背后真有阴谋,有人蓄意养尸,那也是为了炼养其他尸体。 方才灵阳已经仔细查看过,除了王保的坟茔外,此处并没有近期埋过尸体的迹象,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原来生长古树的位置,那里土质松软,有埋尸的可能。 但灵阳开启天目,并未在那里发现尸气。 他询问刘十六,是为了更进一步确认,在此之前,此地是否还埋过其他人,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刘十六搔首想了片刻,道:“小人在五云山下住了几十年,只知道王保葬在此处,还真没听说过有别人的坟茔。” “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有疏漏,可能还会出现其他僵尸。” “小人懂的,小人懂的,小人就住在此处,事关自家性命,绝对不敢有任何敷衍。” 灵阳点了点头,心想也许这真是巧合吧。 此事虽然还有一些疑点,例如为何国公府刚好就看上了这一树一石?还有,既然是做木料,为何不直接伐树,却要连根挖起? 这些事灵阳想不通,也没人能解答。 灵阳有一个好处,就是想不通的事不会一直纠结下去,让自己越陷越深。 他懂得放下。 也明白一个道理:有些问题不是绞尽脑汁就一定能想明白的;有些事也不是想阻止就一定不会发生的。 人力终有限。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如果真有事,该来的终究会来。到时再随机应变吧。 刘十六见灵阳的目光逐渐平和,料想不会再有危险,暗自出了一口气,问道:“小人听道长的意思,此处已成了养尸地。不知道道长有没有办法将这养尸地破去啊。 “若是有人不知,再将尸体埋在此处,那不又养成僵尸了吗?” “此事简单。” 灵阳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书写符文。 片刻后灵符书成,灵阳将其交给白山,要他将灵符埋在大石原先所在的位置。 随后对刘十六解释道:“此符可镇压此地三年。在这三年之中,埋符之处土层下的山石,每月升起三寸,三年后便成一小峰,养尸地自可永久破除。” 说完,白山已将灵符埋好,此后僧道与刘十六等人分别,步行回山。 回山路上,白山问道:“你不去找那女子吗?” 灵阳嘴角微翘,“你还记得那女子?” “你答应过她的。” “无非是应付一句。你何必当真。” “那岂不是要她空等?” 灵阳笑道:“你这较真的和尚。那女子本就水性,不出一二日,也就将我忘了。” “既然不愿,又何必轻许。” “好啦好啦,我以后不这样了。” “这一句,是不是也是轻许?” 灵阳无奈一笑,这和尚,越来越不好骗了呢。 回到四圣院时,天色已晚。 前院,罂娘独自坐在廊下,就坐在灵阳的椅子上,惬意的饮着茶。 见僧道进门,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说道:“还以为你们两个又去何家茶坊,不回来了呢,我也就没准备晚饭。” 灵阳笑道:“没有晚饭吗?我可在五里外就闻到香气了。” 说着提了提鼻子,又道:“嗯……这味道应该是蹄子脍。和尚,你有口福了。” 罂娘哼道:“你这道士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灵阳也不恼,依旧笑着道:“谁让饭菜香如此浓郁呢。下次再说谎时,记得把香气掩住。” “我倒是真想把饭菜都做成臭烘烘的,你家的厨娘也不同意啊。”罂娘嘟着嘴,美眸斜了灵阳一眼,起身走向后院,去端饭菜。 白山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厨娘”这个称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院中还有其他女子,我怎么从未见过?” 灵阳戏谑道:“你这和尚,提到女子脑子就灵光了。” 被灵阳取笑,白山害羞,不好再问下去。 灵阳也没有再提厨娘的事。 饭后,僧道继续闲坐在廊下。 此时天已经黑了,宝宸送来火盆与灯烛。 暖暖的光芒照亮了灵阳的脸,让那张白净略显清冷的面庞,多了些许温度。 灵阳扭头看向方几上的纱灯,忽然轻轻的哼笑一声。 “怎么了?”白山问。 “我还是疏忽了一点。”灵阳答。 “是僵尸的事吗?” “嗯。”灵阳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僵尸畏光,白日不敢现身。” 白山点头。 灵阳继续道:“那王保的僵尸是辰时来到刘十六茶肆的,那时天已经亮了。按照常理,它应该找地方躲起来,而不是进入店中肆意行凶。” 白山道:“你不是说,有些厉害的僵尸,可以做到不惧日光吗?” “有些僵尸确实可以,但那些都是修炼多年的老僵。王保才下葬几日?即便成僵也应该是最普通的僵尸,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还是有人从中干预。例如布置了养尸的阵法,这样便可令僵尸获得一些超乎寻常的能力。” 灵阳略作沉吟,又道:“可我仔细查看过,王保坟墓的周遭并无阵法。实在奇怪……” 白山道:“我也觉得此事绝不简单。那国公府选择木材石料,为何偏偏就那么巧,选择了五云山上的一树一石。 “关键是,没了这一树一石,那块地刚好就会形成养尸地。这是不是太巧了?” “嗯。”灵阳淡淡的应了一声。 白山继续说道:“这件事疑点众多,我总觉得与之前的四尸吞天阵有关。 “道士,我们得调查清楚。” “和尚你又执着了。” 灵阳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微合凤目,“此事确有疑点,可我也无能为力,uu看书ww.uukansu 我又不是神算,不管什么事都能算出前因后果。” “你不是新学了些推算之法吗?” “略懂而已,在这种事上派不上用场。” “什么都略懂,就不能精研吗?白山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灵阳轻笑一声,“总比不懂强吧。” 白山无语。 沉默片刻,白山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说道:“君玄真人不是精通推算吗?可以请他啊。” “砸招牌,不去。”灵阳拒绝。 “那我去。” “和尚,你太执着了。” 白山正色道:“无关执着。如果不查出根源,可能还会有无辜人遇害。这次侥幸并未死人,那下次呢?不可能每一次都会出现刘十六这样的人吧。 “我佛慈悲,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灵阳道:“你佛家不是讲善恶有报吗?那些被害的人,你怎么知道不是应受恶果恶报?你为他们消灾去厄,那又哪来的恶有恶报? “以后作恶的人,只管放手去作恶,遇到灾厄了,就来求你和尚。你能替他们消除灾厄,那他们做的恶又由谁来消除?” 白山垂首默然。 见和尚面露严肃,似是真在认真思考,灵阳一摆衣袖,笑道:“和尚,和你说笑的。既然你心慈,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白山抬头望向灵阳,“你愿意去请君玄?” 灵阳瞥了白山一眼,“是你去请,我出钱。你以为请君玄不要钱吗?” 说罢,他嘴角忽然扬起一个弧度,眯眼道:“钱省了。” 第150章 妖尸篇【5】 四圣院院门打开,走进来的是一名身穿玄色道衣的年轻道士。 灵阳难得起身相迎,来至阶前微微拱手道:“君玄道兄,星夜来访,想必是有要事。” 来人正是君玄。 君玄没有过分客套,还礼后开门见山:“我确实遇到一件难事,特来求道兄相助。” “进屋详谈。” 廊下狭窄,也不是待客之所,灵阳将君玄让至东厢中落座。 两道一僧围在桌前,君玄不等灵阳询问,直接道明此来的目的。 他今日也遇到一件僵尸害人之事。 大约在申时前后,一名书生急慌慌的来找君玄,说是同伴被妖精抓去了,要君玄赶快去救人。 君玄听那书生说的没头没脑,便要他先冷静下来,详细叙述经过。 那书生磕磕绊绊,费了好多口沫才将事情原委讲述清楚。 原来他与同伴趁着今日风和日丽,前去钱塘江游玩。 待赏过江景,已是午后。两人意犹未尽,刚好走到五云山附近,书生提议继续登山游玩,那同伴也无异议。两人便寻到西南侧的山路入山。 刚走到山脚处,不知从哪里突然飞出一条铁链,将那同伴牢牢捆住。 书生当时被吓得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同伴被铁链拖倒,然后拉扯着进入山脚下的一处洞穴。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铁链竟然能像蛇一样缠住人,还能自行收缩,这绝非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书生马上就联想到了妖物。 他自知无力与妖物抗衡,不敢冒然进洞寻找同伴,待回过神来,马上逃离五云山,之后便来寻找君玄就求。 书生讲完经过,天色已晚,但人命关天,君玄还是决定赶去救人。 按照书生描述的方位,君玄在日落后找到了那处山洞。 他进洞后先是发现了已经气绝的书生同伴,然后又遇到一具身缠铁链的僵尸。 他与僵尸动起手来,才发现那僵尸已成气候,竟会妖法。 缠斗良久,难以取胜,君玄不得已逃出洞来。 他担心此物不除,必成祸害,于是连夜来找灵阳,想与灵阳联手一同将妖尸除去。 君玄说完,灵阳还不曾答话,白山便已忍不住说道:“灵阳道士受人所托,今日刚除掉了一只僵尸,恰好也是在五云山。” “这么巧?不会是同一只吧?”君玄惊讶的望向灵阳,“我方才还在与妖尸缠斗,道兄是何时除掉僵尸的?” 灵阳微微摇头,“不是同一只,我除掉的那只是在午后,也不会妖法。” “莫非又有人在养尸?”君玄皱起眉,一脸凝重。 白山道:“实不相瞒,道长来之前,我与这道士正在谈论此事,想请君玄道长出面,推算五云山之事是否与四尸吞天阵有关。” 君玄望了灵阳一眼,目光中略带诧异,旋即失笑道:“二位也太看得起我了,就算我精通术数,却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通过术数推算出结果。 “这两件事唯一的关联就是都出现了僵尸,这要我怎么算? “我要是真有那样的神通,还不如直接算出幕后之人到底是谁。这样一切疑团不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白山觉得君玄所说在理,扭头望向灵阳。见灵阳笑而不语,便知道这道士方才又在戏耍自己。 这可恶的道士,应该早就知道推算无用。还故意出钱,要他去请君玄…… 灵阳不理会白山恶狠狠的白眼,对君玄道:“五云山在一天之内出现两只僵尸,的确有些蹊跷。想要查明原因,还是要从僵尸身上寻找线索。” “如此说来,道兄是同意出手相助了?”君玄面露笑意。 灵阳起身颔首道:“不错。按道兄所说,那妖尸已成气候,如不及时除去,被它逃遁,必要为害一方。事不宜迟,还请道兄勿辞辛劳,我们这就动身吧。” “如此甚好,正合我意。”君玄也随之起身。 他站起身后发现白山也离座而起,不禁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下,含笑道:“白山大师这次就不要同去了。大师虽然天生神力,但终究不懂降魔之法。 “那妖尸已能使用妖术,只凭力气,终不济事。一旦混战起来,我与灵阳道兄一个照顾不到,大师便有性命之虞……” 说到此处,君玄便不再说下去。 言下之意,你这和尚不仅帮不上忙,去了反倒添乱,还会令我与灵阳分神,不如不去。 白山闻言一怔,有些尴尬。 他望向灵阳,灵阳略作沉吟,道:“君玄道兄的顾虑不无道理。此事的确凶险,和尚,今晚你就别去了。” 见灵阳也是如此态度,白山只得点了点头,道了一句:“那你多加小心。” 灵阳与君玄离开四圣院,各自使用轻身之术前往五云山。 在处理四尸吞天阵一事时,灵阳便知道君玄不善轻身功夫,虽然跑起来也不算慢,但和他的神行符相比,还是差了一筹。 一路上灵阳使用神行符不紧不慢的跟在君玄身侧,他并没有提出为君玄使用神行符,毕竟同为修习法术之人,也要照顾对方颜面。 大约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了五云山下一处洞口前。 山洞位于五云山的西南方向,距离一条上山小路不算太远,但周遭山石凌乱,极为隐蔽,若非有意查找,绝难发现。 “妖尸就在这座洞中。” 君玄向山洞指了指,并未急着进去,先到洞口两侧拾起两只玉石小兽,仔细检查了一番,随后对灵阳道:“我在洞口埋伏了两只护法灵兽,若是妖尸出洞,灵兽必有损伤。 “我刚才检查过了,两只灵兽完好无恙,说明妖尸还在洞中。 “道兄,我们进洞吧,我此前进去过一次,熟悉路径,由我在前开路。” 说着君玄由腰间取出一串金钱,轻轻一抖,便成了一把金钱剑。 他提着剑,率先进洞。 灵阳紧随其后。 洞口只能容一人通过,但洞内却并不逼仄,是一处天然洞穴,好似一条长廊。 洞内漆黑一片,进洞后君玄的金钱剑微微发出红光,但过于昏暗,只能勉强辨物。 “我所会法术有限,在此黑暗之处,只能凭借剑光照亮。可惜剑光微弱,倒令道兄见笑了。”君玄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惭愧。 “道兄不必妄自菲薄。我倒是有一小术。” 说着,灵阳由袖中取出一张火符,将其抛在半空。 那火符瞬间燃起,好似一盏明灯,飘在二人身前,将洞内照的如白昼一般。 灵阳道:“此符既可照亮,亦可开路。符上有火法,遇妖邪可直接引火烧之。” 君玄称赞连连。 灵阳仔细打量山洞,见地面落着一层灰尘,不禁微微皱眉。 “道兄,有何发现?”君玄见灵阳神态有异,开口询问。 “哦,没什么。”灵阳道:“我只是在好奇,此处是天然洞穴,怎么会出现妖尸呢?” “道兄有所不知,uu看书ukau 这洞的前半段是天然洞穴,后半段则是一座人工开凿的陵墓。那妖尸就在墓中,想必是墓中的尸体修炼而成。”君玄为灵阳解释,他此前进过山洞,自是了解洞中构造。 灵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的向洞内走去。 君玄忽然发现灵阳每走几步就在地上丢下一张灵符,好奇问道:“道兄这是何意?” “你看我丢下的灵符是否成北斗形状?”灵阳指着地上的几张灵符问。 地上一共是七张灵符,所列形状,恰如北斗七星。 “确实形如北斗。” 灵阳道:“此乃北斗雷截符阵,七张灵符为一小阵,七座小阵为一大阵。我布下此阵,是为防止妖尸情急遁逃。无论妖尸如何凶悍,只要踏入此阵,必备雷火击杀。” 说着忽然看向君玄,笑道:“道兄是阵法大家,是我卖弄了。” 君玄摆了摆手,“道兄说哪里话,你这符阵我便见所未见,今日倒是令我大开眼界了。” 灵阳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再向前,洞内石壁上出现了斧凿痕迹,山洞也变得规整了许多。 灵阳暗想:此处应该是陵墓的墓道了。 果然君玄在一旁提醒道:“道兄,前面就是陵墓了,妖尸就在墓室中。你我可要多加……” 他话还未说完,前方黑暗幽邃的墓道中,猛然飞出一颗车轮大的魔头,一口吞下火符。 整座山洞,瞬间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第151章 妖尸篇【6】 黑暗中阴风骤起,似是那魔头在洞中穿梭。 “不好!” 君玄忽然一声惊呼。 “不”字喊出时,声音尚在灵阳身侧,待听到“好”字时,声音已经到了墓道深处。 灵阳再次释放一张火符。 火光迅速驱赶黑暗,但也只能照亮三丈远近。 在通往墓室的方向,光暗交界处,灵阳看到了魔头快速没入黑暗的背影。 他轻轻念一声咒语。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被魔头吞下的灵符失效了。 灵阳的嘴角浮现一丝诡秘的笑意,他没有急着追过去,先是仔细检查周遭环境。 洞中一片死寂,君玄已没了身影,地面的灰尘被踩出一行凌乱的脚印,沿着墓道一直伸向无尽的黑暗。 看情形君玄似是被魔头裹挟着去了墓室。 灵阳没有过多停留,将双手拢于袖中,继续前行。 火符随着灵阳的脚步不断向前推移,黑暗则随之倒退。大约十余丈后,黑暗中显露出一座墓门。 这是一座石门,样式古朴。两侧的石柱与顶部的石梁上刻有花纹图案,似是唐时样式。 石质的门板向里打开,里面黑漆漆的又是一条墓道。 灵阳没有犹豫,迈步走进石门。 石门后的那条墓道并不长,尽头处竟然还有亮光。 一直向着亮光走,走出墓道,眼前便来到了一间宽大的墓室, 这是一间八卦形的石室,八面墙壁组成正八边形,长宽约有四丈,高亦有两丈,除了入口处的墙壁以及入口对面的墙壁外,其余六面墙壁上皆有一座烛台,上面点着烛火,将整座石室照亮。 正对入口的那面墙壁前停放着一架高大的帷帐,红色的帐帘合拢着垂到地上,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按照常理推测,帷帐中应是停放棺椁之处。可是,墓室的正中位置,却赫然停放着一副石棺。 石棺停在帐外,那帐中又是什么? 灵阳并么有太过关注帷帐,因为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一座法阵。 法阵是由十二个怪异的特殊符文组成,这些符文围绕在石棺周围,形成一个直径约有两丈的圆环。 灵阳立即认出这是一座炼尸阵。 “原来阵法在这里啊。” 灵阳暗自推算王保坟茔的位置,就在这座墓室西侧偏南。 “王保成僵后不惧日光,看来是受到了此阵的影响。” 灵阳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他再次看向邪阵,忽然发现邪阵的外围还有一圈淡淡印痕,好似也是一套阵法,却一时没有辨认出。 正当他想要仔细辨认时,石棺的棺盖突然飞起,径直撞向灵阳。 灵阳虽在观察阵法,去也时刻警惕着墓室中的变化,听到石棺处传来声响,连忙侧身躲开,石质棺盖由墓室入口飞出,一直落在墓道中,嗵的一声摔成数段。 身形还未站稳,棺内又飞出一条铁索,缠向灵阳双腿。 灵阳脚下不停,继续向一旁躲开。 铁索一击不中,却未落在地上,好似一条灵蛇,扭动着身躯,再一次扑向灵阳。 灵阳贴着神行符,在墓室中闪展腾挪,那铁索倒也不能伤他分毫。 一人一索正追逐间,墓室中烛火猛地一晃,一道黑影又从棺中一跃而出,正挡在灵阳的退路上。 灵阳反应也算神速,强行顿住身形,紧接着纵身而起,这才堪堪避过铁索与那黑影的前后夹击。 在空中略作停顿,灵阳看清了那黑影道的面貌,是一具高大僵尸。 僵尸身高七尺,通体生有黑中透红的长毛,一条铁索缠在胸前,索头伸出约有一丈,正是刚才追赶灵阳的那条铁索。 僵尸见灵阳跃至半空,上身微微一抖,索头对准灵阳激射。 灵阳看准僵尸立在石棺一侧,他便飘身落向石棺另一侧。 落地同时,数道灵符飞出,直奔僵尸。 那僵尸似是知道灵符厉害,提起铁索横扫过去,将大半灵符击碎。 不过还是有两道灵符越过铁索,贴在了僵尸身上。 灵阳念咒,两道灵符瞬间冒出火光。 灵符引火,本应焚烧僵尸,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灵阳大为惊异。两道灵符闪过火光后旋即脱落,并未对僵尸造成实质性的损伤。 僵尸也只是低吼一声,没有其他反应。 虽是震惊,但灵阳依旧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敏锐的观察到,火符脱落的那一刹那,僵尸身上的铁索,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灵阳微微点头,这是通过正法祭炼而成的法器,难怪不惧符火。 一具妖尸竟然手握正教法器,想到此处,灵阳不禁冷笑。 僵尸的攻势被符火打断,稍微愣了一下,便再次冲向灵阳。 这一次灵阳不想与其缠斗,纵身欲退。 可就在这时,u看书ww.uukanshu.cm 墓室的地面上突地燃起一个火圈,刚好将灵阳与僵尸围在当中。 灵阳跃在半空,想要直接越过火圈,火圈中却喷出一条火舌,挡在灵阳面前。 灵阳能察觉到,若是与这火焰接触,必然引来烈火焚身,无奈之下,只好又落回火圈之内。 下落时,他快速的瞥了一眼火圈的范围,就是炼尸阵外,那一圈尚未查明的阵法。 看来那阵法的作用就是要将他困住。 “道兄,这是要逃跑吗?” 熟悉的声音在墓室门口处传来。 灵阳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君玄。 君玄不紧不慢的走进墓室,他身后跟着一颗车轮大小的魔头,还有两只通体如玉的护法灵兽。 见君玄现身,灵阳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答言。 一旁的僵尸见灵阳立在原地不动,抖动铁索又要上前。 “住手!”君玄出声喝止。 那僵尸果然听话,将铁索缠在身上,垂手站在一旁,只是一双幽绿的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灵阳,时不时从口鼻中发出沉重的低吼。 君玄见灵阳不说话,先是得意的放声大笑,待笑够了,才逐渐收敛,但脸上仍挂着笑意。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一边绕着火圈踱着步子,一边说道:“道兄是聪敏之人,想必已然看出,今日之事,是我特意为道兄设下的圈套。” 灵阳虽被火圈困住,却不失往日气度,从容问道:“道兄,何故如此?” 君玄一双眼睛审视着灵阳,轻蔑一笑:“灵阳,你挡了我的路。” 第152章 妖尸篇【7】 “哦?”灵阳眯着凤眼,望向君玄,“道兄,不知你的路通往何处?” 君玄高挺的鼻子中发出一声轻嗤,凌厉的眸子迎上灵阳的目光,一黑一白,两名年轻道士四目相对。 “灵阳,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明知故问。” 灵阳淡淡一笑,“如此说来,四尸吞天阵的幕后之人就是你了?” “不错。” 君玄的身子挺得笔直,单手负于背后,不自觉的显露出一股凌人的气势,略作停顿后,继续说道:“不止如此,你还记得钱塘江畔的负罪石吗?” 灵阳略微沉吟,想起了入夏时那场连绵的大雨,钱塘江浪涛扑岸,险些水淹临安…… 灵阳与白山前去调查,查出负罪石下被人暗中设下一只镇兽。负罪石倾倒之时,那只镇兽还曾试图偷袭灵阳。 “我早该想到的。那样的镇兽,与道兄的护法灵兽的确有几分相似。”灵阳的语气中略带遗憾,“只可惜,当初我并不相信,道兄这样的有道之士,竟然会做出此等祸国殃民之事。” 君玄冷笑,“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小节?临安百万人的安危是小节? 灵阳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与君玄争辩。他清楚的知道,能将百万人视作草芥的人,仅凭道理是讲不通的。 片刻沉默,灵阳忽然问道:“盗取西湖金牛之事,是否也是你幕后指使?” “不是。”君玄否认,但很快又补充道:“但,也与我有关。” 灵阳微微颔首,“那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灵阳睁开半合的凤目,目光中带着鄙夷,冷冷的说道:“你是北国爪牙。” “北国爪牙?”君玄喃喃重复着,忽然拔高声音道:“笑话!北国,它也配?” 灵阳的脸上露出一丝狐疑,问道:“你不是为北国做事?那又为何动摇我大宋国祚?” “北国不过是我的垫脚石罢了。” 君玄面带冷笑,侧头望向东方,那里虽然是一面石墙,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从那个方向延伸过去,便是临安大内。 君玄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要我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君玄的眼眸中绽放异彩,一字一顿道:“天下!” “你想做皇帝?” “不是想。”君玄纠正道:“皇位本就应该是我的。” 灵阳的眉梢挑了挑,”如此说来,你是钦宗之后了? 听到“钦宗”二字,君玄的脊背挺得更直了,略微调整站姿,昂首挺胸,睥睨着灵阳,似是在等待着灵阳马上跪下来,拜见他这位真命天子。 但是灵阳没有,灵阳依旧风轻云淡的站着,没有一丝面对皇族时该有的畏惧。 君玄略感失望,轻哼一声,道:“不愧是灵阳,几句话便猜出了我的身份。” 灵阳似乎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轻笑道:“这有何难。你来临安,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所修炼的法术,出自北方道门。 “你与北国又有所勾结,由此可以推断,你由北方而来,是靖康之难时流落北国的皇室子嗣。 “以你的年龄来看,不可能出自徽宗,那就只有钦宗了。” 灵阳曾与徽宗的一名內侍(见內侍篇)闲谈过,对徽钦二帝被俘的生活也略有耳闻,知道钦宗到北国后又育有众多儿女。想来君玄便是其中之一。 君玄坦然承认道:“不错,我乃钦宗第四子,名诩。以道士的身份,由北国入临安,为的就是取回皇位。” “赵构也是皇子。”灵阳很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君玄是钦宗的皇子,赵构也是徽宗的皇子,你认为你有资格继承皇位,那赵构做皇帝,也同样理所应当。 君玄惊诧于眼前的年轻道士,竟然敢直呼当今太上皇的名讳,而且还说的理直气壮。 但他很快就体会出灵阳话中的意思,不悦道:“我父皇才是名正言顺的大宋皇帝,他赵构只不过是趁乱窃取皇位。” “但他确实稳住了半壁河山。徽钦二帝被俘后,若没有人撑起皇室这面大旗,那我大宋可能早已荡然无存,又何谈你的皇位?” 别说赵构窃取皇位,若是没有赵构,大宋的皇位或许都不存在了,你还觊觎什么? 灵阳似乎是有意顶撞君玄,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戳在君玄的心上。 君玄的脸上逐渐浮现一抹煞气,争辩道:“就算他坐上皇位,是为了保住大宋。那局面稳住之后,他为何不思迎回二圣?那也是为了大宋?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他可以为了皇位置父兄于不顾,那我也可以为了皇位,直接除掉皇帝。” 这一次灵阳没有开口,争夺皇位没有道理可将。 我就是想要! 赵构也确实如君玄所讲,确实没有迎回徽钦二帝的意思,即便最后迎回了徽宗,那也是在徽宗死后,迎回的是尸骨。而对待他的兄长——钦宗,却始终是置之不理。 君玄见灵阳不语,还以为是灵阳词穷,继续说道:“无论是钱塘水患,还是四尸吞天阵,我无非是想令皇城大乱,然后乱中取胜。只可惜,这两次全被你破坏了。 “对了,你还记的岳飞那柄佩剑吗?” “当然记得。”灵阳笑道:“从道兄那里抢来的,怎么能忘。” 君玄轻哼一声,道:“那柄剑煞气十足,其主人又是含冤而死,本就愤愤不平。我本想将其收服后,飞剑取皇帝首级。结果还是被你从中作梗。” 灵阳依旧淡淡的笑着,“还好是被我收去了。要不然,大宋皇帝骤然遇刺,举国上下必然乱作一团,那时北国若是趁乱南下,我大宋岂不是危如累卵? “你口口声声取回皇位,难道皇帝死了,你就能继承大统?谁承认你?” “我自有我的办法。” 君玄目光森然,道:“我的目的就是要让朝野大乱,我与北国早已达成协议,一旦大宋有变,北国便会借我兵马南下,然后拥立我为南国之主。” “可笑。” 说着灵阳真就朗声而笑,笑罢,冷眼望向君玄道:“你是想做皇帝,想得痴傻了?北国南下,只会灭我大宋,岂会拥立你?你只是北国的棋子而已。” 君玄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意,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神情,他说道:“我岂不知北国是在利用我?我说了,北国只是我的垫脚石。它利用我的同时,我也在利用它。 “只有天下大乱,我才有机会火中取栗,他赵构可以趁乱做皇帝,我赵诩也可以! “而且,我只会比他做得更好,我只是缺一个机会。” 灵阳终于明白君玄的用意了,他的目的是引起两国交战,在大宋群龙无首的时候,以钦宗之子的身份站出来,然后借助大宋子民保家卫国的信念聚拢人心,一举登上皇位。 灵阳不知道君玄有没有这种力,或许有吧,或许还有扫平北国收复失地的野心。 但不管怎样,此举都是在以大宋的国祚做赌注。 不止如此,还有成百上千万百姓的性命。 成则,大宋换一个皇帝,败则,大宋直接被抹除。 灵阳并不认同君玄的做法。 这时,君玄突然问道:“灵阳,你屡次坏我好事,此时被我困住,而我却没有急于杀你,还让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灵阳摇了摇头。 “我欣赏你的能力。”君玄道:“你是难得的人才,我实在不忍心杀害。如果你能辅佐我,大事必成。”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他日,我为皇帝,你为国师。” “可惜,我闲云野鹤惯了。”灵阳不为所动。 君玄皱眉,“不辅佐我也可以,你只要冷眼旁观,不再碍事,我也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我做不到。” 灵阳的声音不大,却彻底的激怒了君玄。 君玄厉声道:“灵阳,我不是在于你商量,我实在命令你,你真不怕死吗?” “你未必就能杀我。”灵阳依旧从容。 君玄确实没有把握,要不然他也不会浪费那么多口舌,想要说服灵阳。 不过,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暗自咬了咬牙,沉声道:“你也未必就能生还。” 说着手指那具僵尸,道:“此尸唐初便已成形,在此养尸地几要成妖,不知被哪个高人识破,在西面半山处压了一座大石,又栽种一棵古树,将养尸地破去,并将其镇压在此。此尸一口怨气难消,积郁近五百年,其戾气可想而知。 “我费尽心力,走遍临安周遭,这才寻到如此上等古尸,再加以正法祭炼,以非寻常可比。就算你雷法通神,想要将它除去,恐怕要耗费大半功力。 “到那时,你又岂是我的对手?而且将你围住的这圈烈火,乃是炎天离火阵,肉身一旦碰到火焰,无水可灭,不用一刻活人化作死灰。你在阵中根本无法破阵,想逃更是妄想。” 灵阳不说话,只是冷笑。 君玄见灵阳一再轻慢自己,再也忍无可忍,道了一句:“别以为我真不杀你!” 说罢,念动咒语,炎天离火阵的火光顿时冲天而起,直达墓室之顶,好似一根粗大的火柱,将灵阳与妖尸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妖尸也再一次扑向灵阳。 出乎君玄意料,这一次灵阳不躲不闪,反而迎上,张开手臂抱住妖尸。 那妖尸见猎物投怀送抱,没有丝毫迟疑,也将灵阳紧紧抱住,对准灵阳脖颈,张口便咬。 火圈之外的君玄,心中却是一惊,灵阳绝不会主动送死,莫非方才一直与他对话的不是灵阳真身? 他这样想,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他曾亲眼见过,灵阳用灵符幻化了一具与白山和尚一模一样的符人。 不好!上当了! 正当君玄想要敕开妖尸的时候,为时已晚。 洞内突然刮起一阵风,火焰四周生气一团烟云,云内龙吟虎啸,电闪雷鸣。转眼雨收云散,那圈火焰也随之熄灭。 炎天离火阵破了…… 火焰熄灭后,地上依旧残留一圈淡淡的青烟。 青烟中,灵阳与妖尸紧抱在一起。 “入。” 一个声音自墓室门口传来。 君玄移动视线,又一个灵阳不急不缓的走入墓室。 墓室的门口处本有一颗魔头和两只护法灵兽看守,那个灵阳靠近时,只是抬了抬手,留下三道残影,然后三道雷光闪过,魔头滚落在地,恢复成一只拳头大小的骷髅。骷髅下颌张开,露出口中的一方金印,金印下方还压着一张火符。 那两只护法灵兽也被雷光击中,同时青光闪烁,恢复成玉石雕件。 先前的那个灵阳果然是符人……君玄的脸色有些难看。 随着那一声“入”字传入,与妖尸紧抱的“灵阳”如泄了气的皮球,急速收缩,旋即化作一张灵符,紧接着飞入妖尸口内。 妖尸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它机械的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 那里正在一点点变红,随后由里而外冒出烈焰,就好像倒了蜡烛的灯笼,罩在外面的纸罩瞬间燃起。 尽管妖尸身上的铁链不断闪出符文的亮光,可依旧不能压制住体内的火势。妖尸翻滚在地,痛苦的哀嚎。 君玄也没想到,灵阳竟会从内部入手。 他为妖尸做的“表面功夫”完全没了作用。费尽心机炼养的妖尸就这样没了? 正当君玄望着僵尸,难以置信的时候,他心中猛地一动,转头看向灵阳。 只见灵阳已将一只手抬起,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躲闪,还是晚了一步,一道掌心雷奔腾而出,正中君玄左肩。 君玄咬着牙,猛地一挥右臂,石室内火光皆灭。 墓室内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倒在地上的那具僵尸,尚未烧透,隐隐还有一点木炭般的光亮,确是极为微弱。 灵阳没有迟疑,接连放出数道火符。 墓室再次亮起。 君玄来不及逃跑,脸色煞白的靠在帷帐的木架上。 他凄然一笑,“灵阳果然名不虚传,输在你手里,我认了。只是有一点我还不明白,你是如何识破这个圈套的?” 灵阳脸上无喜无悲,淡然道:“地上的灰尘。” “灰尘?” “不错。”灵阳道:“你说过妖尸曾拖一个人进洞,可洞中的灰尘并没有拖拽的痕迹。显然你说谎了。 “另外我进过开山为陵的唐墓,知道唐墓中的灰尘是什么样的,这里的灰尘太新了。 “虽然这里的确是一座唐墓,但此前肯定有人频繁进入过,留下了杂乱的脚印,所以你布置此地的时候干脆清理了原来的灰尘,重新撒了一层薄灰。 “可惜百密一疏,你还是忘了布置受害人入洞后的痕迹。” “不愧是灵阳,果然心思缜密。”君玄又不甘心道:“仅凭这一点你就认定我要陷害你?” 灵阳微微摇头,“那倒没有,但至少让我开始怀疑了。对了,还有这个。” 灵阳又衣袖内取出一枚小小的金印,对着君玄晃了晃,道:“这个也是你的吧。我在弥陀寺那具血僵的身上找到的。这枚道家法印我还是认得的。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养尸之人是道门弟子。” 君玄惊异道:“你不是说你怀疑是北国女子吗?” “那也是安抚你的。” “你从那时就怀疑我了?”君玄难以置信,灵阳心思竟然如此深沉。 灵阳点头,“虽然你伪装的很好,但也并非全无破绽。你将一只血僵由城东赶到城西,即便理由在充分,在巧合,终究还是不太合情理。 “我想你这样做,是有两点考虑吧。一、是为了看一看是谁在破你的四尸吞天阵。你的四尸吞天阵本就失败,傀儡僵成了血僵,又有两只血僵被灭,所以你再牺牲一只血僵,正好可以让你有正当理由露面。 “二、是想借此机会除掉破坏四尸吞天阵之人,也就是我。于是才有了冷水峪的那些血僵偷袭。 “那一次也是你设下的圈套吧。先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大石,再令血僵袭击我,计划很好,只是你没想到,白山那和尚就是神力。”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点破?”君玄问。 灵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我没有确凿证据。二、我还是不敢相信是你。你修的是正法,怎会做此糊涂事?”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彻底认定是我了?” “就在你指使魔头吞下火符之时。”灵阳道:“火符被吞,洞内瞬间黑暗,为了防止意外,我便招出替身符人。 “随后想引燃火符,但失效了,我就明白,此事又有懂得正法之人出手。这样才能压制我的火符。 “于是我又多了一层小心,便令替身在前开路,真身则隐在暗处观察。却被我看到,符人进入墓门后,你却由墓门背后绕出,向着洞外走去。 “我心中好奇,跟在后面,又发现你是在破坏我的北斗雷截符阵。想必这是不想让我留一点后手吧。 “直到此时我才完全确认,这就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我的圈套。所以,我没有急于现身,一直悄悄跟在你的后面。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君玄自嘲一笑:“还是太小看你了。” 说罢,他的笑容逐渐诡异,笑道:“不过,你也小看我了。我做事总要留一手的。你看那是什么?” 君玄手指墓道。 灵阳向身后瞥了一眼,墓道中立着两列护法灵兽,每列四只,一共八只。 “就这些吗?留不下我吧。”灵阳不以为意。 “能拖住你片刻就好了。能留下你的是这个。” 君玄用力拉扯背后的红帐。 帷帐被扯下,露出堆积如山的铁皮桶。 君玄喘了口气,道:“我说了,我总会留一手的。这些桶内都是火药,足够将这陵墓炸毁。既然不能胜你,那就打个平手吧。” 说话间,君玄已然狂笑着引燃火线。 灵阳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显露出紧张,转身急退,眨眼间已来至墓道之中。 八只护法灵兽齐齐扑向灵阳。 灵阳无心恋战,急催轻身之术,猛地前冲,一连躲过六只,却被最后两只咬住两袖。 灵阳当机立断,运气震断两袖,袖中数十道灵符,飞蝶般飘散空中。 其中十余道灵符放出雷电火光,阻击追来的灵兽。还有数道神行符纷纷贴在灵阳双腿上,为灵阳提升速度,尽管提升的效果微乎其微。 可就在这时,身后猛地传来爆炸声,炽热的火芒气流迅速向灵阳涌来。 灵阳危在顷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灵阳猛然想起一事,急忙念动咒语。 轰隆一身,灵阳身后的地面瞬间隆起,顶在墓道顶上,并继续向上,将爆炸产生的威能彻底隔断。 但山洞依旧在剧烈的晃动着,碎石不断坠落,灵阳不敢停留,一面急速冲向洞外,一面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日间在王保的那块墓地埋了一张拔山符。 那张灵符的作用就是引动山石上升,如没有秘法催动,山石上升迟缓,可经过灵阳念动咒语,便可瞬间成山。 灵阳之所以白天没有念咒,一来是懒,不想徒费法力,二来就是不让太过惊世骇俗。没想到,却因此救了自己一命。 一口气冲出洞穴,灵阳翻身倒地,仰望着夜空,长出一口气。 活下来了。 回到四圣院时,白山还在等,罂娘也在。 白山道:“心神不定,所以没回去。” 罂娘道:“白山念了半夜经,吵得她想睡也睡不着。” 白山问灵阳:“怎么如此狼狈?” 灵阳苦笑,u看书 ww.uuksh 要罂娘先去拿衣服来。 罂娘嘟囔道:“真把我当丫鬟了?” 说着不去还是去了。 灵阳对白山说了经过,白山摇头,没有妄加议论,只是叹息。 …… 此后数月相安无事。 不知不觉已是春暖花开时。 栖霞岭上桃花烂漫,引来众多游人观赏。 灵阳、白山也带着罂娘来故地重游,一直到日落时才离开。 路上,罂娘奇道:“咦,我那个邻居怎么不见露面啊?” “那个邻居?”灵阳问。 “就是那个桃姬啊。你们见过的,就是你们把我带走的那晚,在桃林里独自赏花的那个。” “哦。”灵阳有些印象,那女子人很美。 回山途中,经过一座宅院,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罂娘喊着要进去看看,被灵阳拦住,说道:“这家是娶妻办喜事,我们非亲非故,容易被认作是蹭吃蹭喝的。” 罂娘本想说,“那就蹭点吃喝呗。”见灵阳嘴角勾起,笑意不善,又忍住了。 …… 娶妻的这家姓刘,新郎官名叫刘柯,他今日娶得佳人,自是高兴,送走一众亲朋后,接下来便是洞房花烛。 他来到喜床前,却新婚妻子并没有坐在床沿等她,而是蜷缩在床上,身子瑟瑟发抖,还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来。 “娘子,你怎么了?” 刘柯连忙掀起新娘子的盖头,赫然发现,艳如桃花的娇妻,竟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妪。 第153章 桃姬篇【1】 这一晚春风徐徐,明月在天。 四圣院中春花争艳,暗香浮动。 灵阳倍感畅意,与白山闲坐了一会儿,便提议趁此良辰,玩月赏花投壶做戏。 白山身为僧人,从未玩过投壶这种游戏,本能的有些抵触。但见到灵阳兴致盎然,又不忍扫他雅兴,最终并未拒绝。 灵阳要宝宸取来壶箭,得知白山不懂玩法,又简单的介绍了规则。 白山听罢微微皱眉。 灵阳要求雅歌投壶。败者不仅要饮酒一杯,并且要吟诗一首。若吟不出诗来,还要再罚酒一杯。 对于白山来说,吟诗倒也不算难事。他虽是和尚,却也博览群书,也会背诵些诗词。而且,佛家的偈子大多为诗歌形式,完全可以拿来吟诵。 例如,六祖慧能的那一首广为流传的偈子: “菩提本无树, 明境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这就是诗歌。 白山所忧虑的,是灵阳奇奇怪怪的法术层出不穷,若是投壶的时候,施法作弊,那他岂不是一直喝酒,一直吟诗? 念及此处,白山一双虎目盯住灵阳,事先约法三章:“不许使用法术。” 这和尚越来越精明了呢。 灵阳一边在心中感慨着,一边笑着应道:“好。游戏本是消遣娱乐,使用法术,那不是坏了雅兴?” 然后,一僧一道便在庭前做起游戏。 灵阳说话算数,果然不用法术。 最初白山生疏,屡屡落败,饮下几倍酒,吟了几首诗后,慢慢领会出其中门道,渐入佳境,命中的次数越来越多,到后来已能做到与灵阳各有胜负。 灵阳玩的兴起,为增加难度,提出新的要求,此时春意正浓,吟诗要与春日相关。 白山也体会到了其中乐趣,一口应下。 接下来,白山先投,结果是“散箭。” 轮到灵阳时,灵阳投的是“全壶。” 按照规则,这一轮白山输。 “与春日有关……” 饮下一杯酒,白山想起灵阳新提的要求,略作沉吟,无意间看到院中碧桃,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首偈子,吟道: “三十年来寻剑客, 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至如今更不疑。” “好。”灵阳称赞道:“正是桃花盛开之时,和尚这首偈子倒也应景。” 投壶继续,这一次是灵阳输。 此时,白山玩的兴起,早没了往日的肃穆,他也想难为一下灵阳,便也提了个要求:“道士,我方才诵了一首偈子。你能不能也吟诵一首偈子?” 偈子本出自佛门,要一个道士吟诵偈子,的确有些难度。 “和尚,你给我出难题啊?那好,偈子就偈子。” 灵阳爽快的应了下来。 他举起杯,思索片刻,旋即一口饮下杯中酒,朗声吟道: “岩上桃华开, 花从何处来? 灵云才一见, 回首舞三台。” 听灵阳吟罢,白山也情不自禁的喝了一声好。 灵阳吟诵的不仅是偈子,而且同样是观桃花开悟的偈子。 这道士果然有些本事。 一僧一道相视一笑。 罂娘见这两人玩的开心,也颠颠地跑了过来,口中嚷道:“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灵阳并不反对,人多才热闹。 介绍了规则,罂娘加入战团。 罂娘此前也没玩过,因此也和白山一样,一上来便输了。 她没想到,这游戏看起来很简单,玩起来却那么难。本想着自己冰雪聪明,就算不是道士对手,也不可能输给和尚。 可结果就是事与愿违。她连笨和尚都比不过。 于是,罂娘一连饮了两杯酒。 吟诗?对罂娘来说不存在,她只看过医术,从来没背过诗词。 此后一连三局,全是罂娘落败。 当她饮下第五杯酒的时候,笑脸已是通红,眼神也没了往日的狡黠,有些呆,但显得十分可爱。 灵阳心中好笑,这妮子不善饮酒啊。 罂娘倒也没醉,望着第六杯酒,撅起小嘴,对灵阳撒娇道:“我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要多了。” 灵阳勾起嘴角,微微摇头,“愿赌服输。” “狠心贼。” 罂娘小声嘟囔一句,向白山投去求助的目光。 白山低头不看她。 罂娘哼了一声,气鼓鼓道:“没一个好东西。” “还差一杯。” 瞪了一眼“善意”提醒的年轻道士,罂娘忽然露出一脸媚笑,软语求道:“这一杯就别让我喝了,我跳一支舞好不好?就当相抵了。” “也好。” 灵阳挑了挑眉,他还从没见过罂娘跳舞,不禁来了兴趣,也没征求和尚的意见,一口应了下来。 罂娘走到庭院当中,抖了抖长袖,便要起舞。 “且慢。”灵阳拦下罂娘,笑道:“佳人起舞,岂能无乐。” 说罢一挥衣袖,飞出七张纸人。u看书 ww.uukansu 纸人落地,化作七名服饰华美的女子乐伎,或立或坐,姿态不一,每人各持一样乐器,分别为琵琶、笙、铜钹、横笛、拍板、箜篌、排箫。 灵阳对着乐伎微微点头,七名乐伎同时演奏起手中乐器,美妙的乐曲瞬间响起。 “舞起。” 灵阳对着罂娘轻轻道了一句,眼神中含着些许期待。 罂娘嘴角微挑,媚态横生,旋即身姿摇曳,随着乐曲翩然起舞。 明净的月光洒下,四圣院被冲刷的格外清亮,罂娘一袭紫衣,迎着月光而动,娇躯柔美,舞步曼妙,这一刻,她仿佛成了月宫仙子,却又比清冷的仙子多了一些娇媚。 她饮了酒,脸上是陀红的,娇艳欲滴,一双眸子更像是被夕阳斜照的秋水,一颦一笑尽是风情。 原本不太关注罂娘跳舞的和尚,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他听到一旁的道士轻声吟道:“重头歌韵响琤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灵阳将一杯酒递与白山,“和尚,为此舞当饮一杯。” 一僧一道举杯畅饮。 一曲终了,罂娘缓缓停住身形。 她满面笑意,也觉得自己跳得不错,可当她抬头准备迎接灵阳的赞美时,却发现灵阳正望向门口。 罂娘顺着灵阳的目光看去。 “呀!” 四圣院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内站立一名身穿红色吉服的男子。 男子似是见到了及其不可思议的事,表情呆滞。 灵阳自嘲一笑,“看得入神,竟然没察觉有人来访。” 第154章 桃姬篇【2】 吉服男子被宝宸让至东厢,落座后,过了良久,他才从刚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一个由男子执掌的道观中,会有一支女子乐队,还有一位绝美的舞娘,那舞娘之美,竟比他的新婚妻子还要略胜半筹。 这里真是道观吗? 娘子要我来请的道士,真会是得道高人? 也不知娘子现在如何了…… 男子坐在东厢屋内,垂着头,一边等待着那位灵阳道士,一边在心中胡思乱想着。 片刻后,灵阳走了进来。 他之所以没有跟随男子一同进屋,是要避开男子,将纸人乐伎收起。这种享乐的法术,自是不好在人前展示。 方才被人看到,在道观中饮酒作乐,已是有些不妥。 随同灵阳进屋的还有白山,吉服男子听见脚步声,连忙抬头,见一僧一道进来,起身再次见礼。 灵阳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后分宾主落座。 灵阳询问男子来意。 男子名叫刘柯,家住栖霞岭下。 今日本是他大婚之日,洞房花烛时,却发现妻子变成了老妪。 刘柯坦言,成婚之前他便知道,妻子并非是人。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令他有些惊慌失措。 他不知道妻子是怎么了,急忙询问。 妻子似是十分痛苦,咬着牙,嘴里勉强挤出几个字——速请灵阳。 刘柯不敢耽搁,好在家中有车,便连夜赶着车,来请灵阳。 然后,一进门,他就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一个道士与一个和尚,一边饮酒一边观看美姬起舞。 若非的确看清了门上的匾额,他还以为误进了哪处花门…… 听罢刘柯的讲述,灵阳问道:“你娘子非人,可是妖物?” 刘柯点了点头,“她本是栖霞岭上的一株桃树,年久成精。” 他语气平静,似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栖霞岭上? 灵阳眼眸微动,忽然想起罂娘的那位邻居。日间游山赏桃花时,罂娘还曾提起过,说不曾见到她。 如此看来,是下山成婚去了。 想到这里,灵阳又问道:“你家新娘子可是名叫桃姬?” 刘柯闻言一怔,反问道:“道长认识我家娘子?” “我不认识。”灵阳微微摇头,解释道:“只是有过耳闻,桃姬是我院中一位弟子的旧识。” 刘柯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即便灵阳说认识桃姬,他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桃姬在痛苦万分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让他来请灵阳。 这就说明桃姬显然是知道灵阳的,并且对灵阳有足够的信心。 “既然你妻子有难,那我也只好连夜走一遭了。”灵阳说着看向白山。 “我也同去。”白山自是明白灵阳的意思。 见一僧一道答应去救桃姬,刘柯连忙站起,躬身施礼道:“车便停在门外,还请两位师父移步。” 灵阳起身,低头看了看已穿了一天的道服,由于方才投壶饮酒时,有些放浪形骸,道服显得松散凌乱,还有多处明显的褶皱。 他不禁微微皱眉,对刘柯道:“你先到门外等候片刻,待我更衣再随你同去。” 刘柯出门后,灵阳喊罂娘取来一身干净道衣,并要她帮忙整理衣衫。 罂娘一脸的不愿,却没有拂袖而去。 一边看着罂娘为自己系上腰间的带子,灵阳一边说道:“你那邻居出事了。” “哪个邻居?”罂娘还没反应过来。 灵阳将刘柯的事说了一遍。 “那个妮子以前从来不愿意和人亲近的,没想到一年不见,竟然嫁人了。”罂娘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关心桃姬的安危,关注点反倒是落在成婚这件事上。 随后才问道:“她不会有事吧?” 灵阳摇头,“不知道,要先去看看。” “那我也去。毕竟我和她是多年的邻居,也有些情分的。” 灵阳沉吟片刻,同意了,但有一个要求,“不能现身。” “我不要。”罂娘跺着小脚道:“反正你在四圣院内又投壶又饮酒又奏乐的,全被人看到了,也不在乎身边多我一个女子。” 这件事灵阳也颇觉无奈,估计不久之后,坊间有关他的传闻又会多出这样一条:灵阳道士在四圣院内蓄养舞姬乐伎。 见灵阳一时没有回话,罂娘以为灵阳是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了,忍不住扬起漂亮脸蛋,对着灵阳摆出一副胜利者的笑容。 看着罂娘挑衅的表情,灵阳故作不悦,责怪道:“还不是你没有及时通报。” “怪我咯?”罂娘的笑脸瞬间委屈,“我那时正专心致志的给你们跳舞,哪里还有心思管门口的事,我又不是守门的。” 白山也认为不应怪罪罂娘,替罂娘帮腔道:“我也觉得罂娘现身并无大碍,你名声本就不好,还怕什么?” 因为不好,所以可以更不好? 灵阳苦笑道:“你这和尚,只会做好人。” 说着转向罂娘,“现身也行,要说是我的弟子。” “嗯嗯。”罂娘愉快的点着头。有了这一次现身,她以后便会有更多的出门机会,整日待在四圣院里,闷也闷死了。 当一僧一道一女妖出现在刘柯面前时,刘柯望着罂娘有些发愣,不明白灵阳为何要带一女子同行。 灵阳看出刘柯心中疑惑,指着罂娘说道:“她是我弟子,uu看书.uukanhu 是你娘子的故人,听说桃姬有难,便要跟去看看。” 见罂娘向他施礼,刘柯连忙还了一礼,然后请三人上车。 刘柯亲自驾车,驭术倒也不错,星夜赶路,行的不慢,却也平稳。 不多时,车子在一座大宅门前停下。 众人下车,罂娘望着宅院的门楼,忍不住说道:“原来这就是你家啊。” 刘柯不知道罂娘为何会这样说,出于礼貌,回应道:“正是寒舍。” “我们日间到山上赏花,下山时就从你家门前经过,看到在办喜事。”罂娘遗憾道:“早知道是你与桃姬的婚事,我们就应该进来喝杯喜酒。” 她说着指了指灵阳,道:“你们成婚时行礼时,这……” 她本想说“这道士”,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这道士”的弟子,连忙改口道:“我这师父若是在场,说不定早就发现桃姬有异了。” “是是是。”刘柯连声应着,惭愧道:“既是我家娘子故交,成婚大事理应相请,是我与娘子疏忽了。” 罂娘不知刘柯说的是客气话,奇道:“你又不认识我,疏忽什么?要是疏忽也是桃姬疏忽。以前也没见她喜欢男人啊,怎么说嫁人就嫁人了?” 灵阳怕罂娘嘴快,说了不该说的,沉吟了一声,说道:“莫要乱说,救人要紧。” 刘柯家是三进的院落,洞房安置在后宅。 一行人跟随刘柯走进洞房时,房中寂静,没有半点声音。 向喜床上看去,一袭青衣的新娘子趴伏在床,已然一动不动。 第155章 桃姬篇【3】 “娘子!” 见新婚妻子似是昏迷过去,刘柯忍不住惊呼一声,便要冲过去抱起妻子。 跑了两步,忽然醒悟,灵阳已被起来,他此时过去只会延误诊治,并无益处,只好强行压抑住心中的焦急,闪身让在一旁,并望向灵阳,神情复杂,有担忧、有期盼、有恳切。 “道长,你快看看我家娘子吧。” 此事关系一条性命,灵阳虽依旧一副淡然模样,脚下却暗中加快了步伐,身形晃动间已来到床前。 他拉住桃姬手臂,先是切脉。 片刻后,轻轻说道:“命还在。” 这句话是说给刘柯听的,要他放心。 随后灵阳喊罂娘近前,将桃姬的身子翻过来,使其仰卧。 桃姬的身子翻转后,一张脸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灰白的脸,脸型虽然是年轻女子的鹅蛋脸,可肌肤上却是沟壑纵横,密密麻麻的全是皱纹。 罂娘也是草木成精,又通医术,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惊道:“这是伤了根本?” 灵阳点头,“无碍。”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桃姬的额头,虚画一道灵符,又一掌将灵符打入桃姬头颅之内。 片刻后,床上传来一声轻吟,桃姬缓缓的睁开双眸。 首先看到的是一名年轻俊美的道士,接下来是一位美艳无双的女子。 女子她认识,是此前一同住在栖霞岭上的女妖罂娘。 那这道士必是灵阳了。 念及此处,桃姬挣扎着由床上坐起,口中说着:“多谢道长救命。” 她起身时还是一脸老态,坐起后已是少妇模样,略一恍惚,又年轻了些许。 灵阳见桃姬似要起身拜谢,连忙制止道:“桃姬不必多礼,我只是暂时护住了你的生气。你现在身体尚虚,不要乱动。” 罂娘也将桃姬按住,坐在她身边,轻轻揽住桃姬的肩,道:“不用跟他客气。” 刘柯见妻子恢复原状,自是欣喜,谢过灵阳后,又问道:“道长,我家娘子是怎么了?” 灵阳不答,望向桃姬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桃姬轻轻点头,柔声道:“我那株本体桃树被人用火法祭炼,断了生气,所以才会突然衰老。” 她一双桃花眸子忽的挑起,向灵阳投去柔弱的目光,哀求道:“道长救我。” 灵阳并未立即作答,略作沉吟,道:“方才为你切脉时,我已看出,你所受的祭炼之法,乃是正法。” 他顿了顿,凤目微睁,审视着桃姬,问道:“你可曾害过人?” “没……没有。” 灵阳锐利的目光令桃姬的嗓音不自觉的颤抖。没想到,这个看上起来总是似笑非笑的道士,严肃起来竟是如此的令人胆寒。 这或许就是身为妖精,面对正道人士的怯懦与自卑吧。 桃姬低下头,不敢正视这个年轻的道士,沉默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想要抬头,却又快速的底下,怯生生道:“我们可能招惹了一个小人。” 她口中的“我们”,自是指刘柯和她自己。 “小人?是谁?”灵阳问。 桃姬再次沉默,灵阳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 似乎明白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过了良久,桃姬终于抬起头,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灵阳、白山,最后落在罂娘身上,忸怩道:“这事我只对罂娘说。” 说完,又将头低下。 灵阳发现,桃姬脸上羞得通红,却又蹙着眉,料想必是一件难为情的事。 “也好。”灵阳对刘柯道:“我与和尚出去等。” 灵阳并不担心,了解不到实情。 桃姬既然说这件事可以告诉罂娘,那就表明她没有遮掩的意思。只告诉罂娘,说明这件事在男子面前难以启齿。 但,告诉罂娘,罂娘势必会转告灵阳,也就等同于告诉灵阳一样。无非就是多了一个中间传话的环节。 刘柯似乎也明白新婚妻子的意思,略带歉意道:“还请两位师父随我到偏厅用茶。” 后宅便有一处偏厅,僧道落座后,有仆人送来茶点。 灵阳饮着茶,对刘柯问道:“你知道桃姬口中的小人是谁吗?” 刘柯显得有些尴尬,却又不敢隐瞒,轻叹一声,道:“可能是施安吧。” “施安是谁?你们怎么得罪他了?”灵阳问。 刘柯道:“这件事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还是等那位姑娘过来,听听她怎么说吧。” 灵阳察言观色,见刘柯不像说谎,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不多时罂娘走了进来,脸上含着笑意。 她坐在灵阳身侧,似是有意吊几人的胃口,并不急着转述桃姬的话,而是毫不见外的拿起一块茶点,咬下一小块,自顾自的小口咀嚼。 灵阳也不开口询问,只是对白山道:“和尚,我教过你一段咒语,好久没念过了,你还记得吗?” “自是记得。”白山配合道。 “我不信,你念一段。” “别念别念。”罂娘急忙放下手中糕点,连连摆手,一双美眸幽怨的望着僧道,贝齿轻咬下唇,委屈道:“就知道欺负我。” 一旁的刘柯看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一僧一道说的是什么咒语,会令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如此害怕。uu看书 .uukashu.co 瞧那一副楚楚娇弱惹人生怜的模样,刘柯都不禁有些心疼。 但灵阳的心却像是石头做的,半点不为所动,淡淡道:“那还不快说。” 罂娘玲珑的俏鼻发出一声轻哼,又斜了灵阳一眼,这才转述桃姬的话。 事情的起因,还要由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也是在桃花盛开之时。在一个明月皎洁的晚上,桃姬独自在桃林间赏月起舞。 她虽然是妖,却怕见人,白日里游人众多,因此她很少现身。只有到了夜里,她才会无忧无虑的出来。 宁静的夜晚,空寂的桃林,这才是属于她的世界。 可是,那一晚,有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世界。 那个人就是施安。 施安的家也在栖霞岭下,家中有些余钱,是个喜好故作风雅之人。 那晚他带着一壶酒,独自上了栖霞岭,准备来一场月下饮酒、醉赏桃花的雅事。心想,此事一旦传出去,必然要引来众多文人雅士的赞赏。 若是再能触景生情,写出一两篇赏月赏花的佳作,那又是一桩美谈。 他一边盘算着一边走入桃林,只走了几步,眼前顿时一亮。 他看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盖过了桃花,盖过了月色,盖过了春风。 或者说,桃花、月色、春风,都是她的陪衬,桃花映红了她的娇媚容颜,月色勾勒出她的曼妙曲线,春风荡起了她的翩然舞姿。 一切都为衬托,衬托出她的绝美超然。 那道风景便是桃姬。 第156章 桃姬篇【4】 施安见桃姬生得清丽脱俗,人间少有,不由得动了非分之想。 他本身皮囊不错,又自诩风流,在美色面前,从来不懂什么是自惭形秽,心中有了欲念便主动上前搭讪。 “桃花锦簇,清风徐来,小娘子,对月起舞,真是好雅兴啊。” 施安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一面说着,一面走向桃姬。 哪料桃姬胆小,见有陌生男子出现,顿时吓了一跳,一声轻呼,脸上娇羞无限。 她也不理会施安的话,以袖遮脸,转身便跑,即便仓皇离去,身姿依旧翩然似舞。 施安借着月光,见到了桃姬羞红的脸庞,那一副又惊又羞的模样,令他怦然心动。 有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恍惚了。 待回过神来,桃姬已跑出十余丈远。 他怕从此错过这位佳人,也顾不得是否唐突,急忙追了上去。 桃姬见施安追赶,跑的更快。 她是刚刚修成人形不久的小妖,没有什么法力,既不会隐身,也不会御空飞行,只能凭借一双腿来跑。 好在久居于此,熟悉此间道路,她左转右转,一时也未被施安追上。 出了桃林,前方不远处有一座茅屋,那里是桃姬的安身之处。 桃姬头也不回,一口气跑进屋中,然后将门窗全部关紧。 施安追到近前,见桃姬进了屋子,不知屋内是否还有别人,没敢冒然过去敲门。 但他并未就此死心,心想既然知道了住处,那也就不必急于一时。 当晚,施安脑海中全是桃姬的倩影,完全没了故作风雅的兴致。他在桃姬门外驻足良久,然后便下山回家。 此后数日,施安每日必要上山一回,在桃林与桃姬的住处间流连探寻。 也有几次,他又遇见桃姬,但桃姬看到他就躲起来,从不给他搭讪的机会。 而施安也并非一无所获,他发现桃姬是一人独居,茅屋内并无他人,于是胆子愈发的大了。 一天夜里,施安敲响了桃姬的门。 桃姬不应,他就将事先写好的一封情诗由门缝塞了进去。 像他这种附庸风雅之徒,东拼西凑几句情意绵绵的诗句,还是信手拈来的。诗中无非是称赞桃姬美艳动人,表达自己一腔爱慕,相思深种。 投书问情,这也是风流浪荡子们的惯用伎俩。施安自是熟稔。 片刻后,诗笺被原样退回。 施安很有耐心,懂得过犹不及,因此并没有冒进,而是选择默默离去。 次日他又投书,换了另外一首诗,文字虽有不同,内容大同小异。这一次,书信依旧被退回。 施安并不气馁,他把这种事看作是钓鱼,越是不容易钓起的鱼儿,一旦咬钩,所带来的成就感越是令人欣喜。 如此这般,施安每晚都会向桃姬的茅屋中投入一封信笺。终于有一天,信笺没有被退回。 施安知道好事将成,此后除了投送情诗外,他还尝试隔着门与桃姬闲谈几句。 一来二去,桃姬也有了回应,俩人越来越熟,桃姬被施安打动,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小心谨慎。 终于在一天晚上,桃姬打开了屋门,施安得偿所愿…… 自那晚之后,两人时常私会。施安也未成家,得暇就与桃姬腻在一处,好似新婚燕尔一般。 施安发现,自从他与桃姬欢好之后,桃姬愈发成熟美艳。他还以为是因为他的缘故,时常沾沾自喜。 就这样,由暮春一直到了仲夏。有一天,桃姬忽然向施安提出要分别半年,半年之内,不许施安过来找她,来也不会相见。若想再见,只有安心等到明年春月。 施安问为什么。 桃姬不说,只是恳求。 次日施安再来,桃姬果然不再开门。 施安当时也未细想,还以为是桃姬闹小女子脾气,好在两月相处下来,他已不像最初那般殷勤。 暗想,分别些时日也好,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嘛,说不定再次相会时,反而更加如胶似漆呢。 他虽然接受暂时分别,却并不认可桃姬所说的半年之期。在他看来,最多十天半月。桃姬若再不开门,他就多费些口舌,好言哄骗就是了。 与桃姬相好以来,他早已看出桃姬单纯且怯懦,也没有太多主见,这样的女子最是好骗。 施安打定主意,于是只过了半个月,他便又去找桃姬。 出乎意料的是,桃姬表现得格外坚决,反应也很强烈,她死死地挡住门,任凭施安如何甜言蜜语,也不让他进去。 最后被逼的急了,一向温柔胆小的桃姬,竟也说出了威胁的话来:施安若是再纠缠下去,那就从此断绝关系,从今以后不再相见。 施安这才彻底相信,桃姬口中的半年之期并非虚言。 他舍不得桃姬,只好放弃死缠烂打,老老实实的下山。 施安家中有些闲钱,半年之内倒也不愁没有女子相陪。可是自从有了桃姬,无论多美的女子,到他眼中,都成了庸脂俗粉,相处起来,倍觉无趣。 接触的女子越多,他越是惦念桃姬。 由夏入秋,由秋入冬,对桃姬的渴求与日俱增,u看书.uukanu在腊月的某一天,他终于按捺不住,决定晚上偷偷去找桃姬。 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敲门,怕再像上次一样,被桃姬狠心拒绝。 这一次,他采用了撬门的方式。 桃姬的茅屋很简单,门闩也只是一根简单的横木,这一点他早就留意过,因此他有把握,能将桃姬的屋门撬开。 按照他的想法,只要他能进屋,到时佳人在怀,桃姬即便不悦,他也能凭借自身的魅力,令其就范。 毕竟生米已煮成熟饭,两人又不是第一次私会,桃姬还真能狠心将他赶出去不成? 再说,此时临近春月,离相约之期已不足半月,他无非只是提前十余日而已,桃姬总不会因此和他翻脸吧。 他如此情深,桃姬应该更加感动才是。 施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于是在那天深夜,他悄悄的登上栖霞岭,用一柄小刀撬开了桃姬的房门。 那时,桃姬正在床上面向里熟睡,施安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便迫不及待的扑到床上,然后一把将其揽入怀中。 桃姬猛然惊醒,大叫一声,挣扎着去推施安。 施安知道桃姬受到惊吓,连忙表明身份,软语安慰。 桃姬闻言更是吃惊,用力拉扯被子,想要躲藏起来。 施安误以为桃姬是在和他赌气,他来此的目的就是求欢,哪肯让桃姬钻入被中,伸手便将被子扯开,接着就要强行欢好。 可就在被子被扯开的那一刹那,他才看清桃姬的脸,他身下压着的桃姬,竟是一副老妪的模样。 第157章 桃姬篇【5】 “你是谁?” 施安惊呼一声,从桃姬床上滚落在地,难以置信的望向老妪,眼中满是错愕。 “谁让你来的?”那老妪虽是一脸老态,声音却与桃姬一般无二,是柔弱的女子嗓音,嗔怪中带着委屈。说完便拉起被子将头蒙住,身躯在被下轻轻抖动,似是在啜泣。 施安听的清楚,说话之人分明就是桃姬,可她为什么突然变老了? 联想起半年之约,他隐约察觉的到,桃姬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变老一般。 惊恐之下,此前被他忽略的一些细节,此刻也纷纷在脑海中涌现出来。 桃姬如此美艳的一位女子,怎么会孤身住在山上? 她身居陋室,却似乎从不忧心吃穿,以往她是如何谋生的? 相处短短两个月,桃姬的容颜便从清丽脱俗转变为成熟妩媚,这正常吗? 在此之前,施安沉迷于桃姬美色,从未想过这些,现在深思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合常理,越想越觉得恐怖诡异。 他的心底忽然浮现出两个字——妖精。 她是妖精? 想到此处,施安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手忙脚乱的由地上爬起,看也不看桃姬一眼,仓皇而逃。 直到跑到山下,他才敢回头看上一眼,见桃姬并未追赶,心中稍安。却也不敢逗留,一口气跑回家中。此后再也不敢上山。 罂娘讲述施安惊慌逃跑的情形时,绘声绘色,就好像她亲眼所见一般,险些笑出声来。 刘柯则面色凝重的问道:“我家娘子为何会突然衰老?” “这个恐怕就只有我知道咯。” 罂娘神色得意,本想卖个关子,忽见灵阳笑意不善,急忙收敛,老老实实说道:“桃姬是树妖啊,虽幻化人形,样貌却随着一年四季变化。春天如少女,夏天似少妇,秋天风韵犹存,冬天便面如老妪。 “她当初与施安定下半年之期,就是怕秋冬容貌大变,吓到施安。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施安竟那般猴急,最终还是被撞见了老丑的模样。” 说道这里,罂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刘柯,问道:“你家新娘子每年都会变丑的,你还娶她吗?” 刘柯没有马上回答,认真考虑后,郑重道:“且不说我们已然行过婚嫁之礼,即便是未成婚,我也依然会娶她。” “哦?”桃姬眯起一双美眸,问道:“为什么,你不嫌弃吗?” 刘柯道:“我喜欢桃姬的美貌不假,但我更喜欢她这个人。貌虽会变,人却不变。天底下,有谁不老?再美的佳人,总会有人老珠黄的那天,难道因为她老了,就要将她舍弃? “再者,桃姬又不是一直老下去,一年有一半时间是绝世佳人,这已是莫大幸事,夫复何求?我又岂能巴蛇吞象,贪心不足?” 灵阳暗自点头。 罂娘挑了挑嘴角,心道:“桃姬这傻姑娘,瞎了一次,总算没瞎第二次。” 白山忽然望向罂娘,奇道:“罂娘,你也是草木成精,为何你的样貌却不会变?” 当着刘柯的面被揭穿身份,罂娘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冲着和尚没好气道:“我修炼多少了年了?她才多久年?” 白山这才明白,原来妖物的面貌与修为的深浅有也关系。 刘柯也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天仙般的女子,原来也是妖精,难怪是桃姬的旧识。 他不禁又偷偷看了看灵阳,心道,这个俊美的道士,该不会也是妖精吧…… 回想起道院中载歌载舞的一幕……嗯,应该是了。正经道士绝不会像他那样。 罂娘继续说起桃姬的事,自施安那晚离去后,桃姬大哭了一场。 尽管她是妖,对施安这个人却动了真情。 虽然,她也曾说过狠话,若是施安不能遵守约定,她就与施安断绝关系。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中又放不下施安。只盼着施安不要被她吓到,从此真的不来找她。 但事与愿违,冬季过后,施安果然没有再来。 最初桃姬还能忍耐,可到了二月春暖,她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思念之情,便主动去找施安。 施安听家仆来报,说是有一个自称桃姬的女子来找他,当即吓得闭门不见。 桃姬无奈,只得蹲坐在施家门前的石阶上,抱膝流泪。 此时,恰巧刘柯前来访友,来到施家门前。 讲到此处,桃姬望向刘柯,道:“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吧?” 刘柯点头道:“我与施安乃是同窗好友,那日无事,准备去他家中闲谈。在施家门前,正看到桃姬痛哭。 “我见她梨花带雨,心中甚是不忍,便过去询问,因何在此哭泣。 “桃姬只是抽噎道:‘施安不见我,施安不见我。’ “那般楚楚模样,即便是铁石心肠之人,见了也会心中生怜,又何况是我。 “于是我便出言安慰,要她不必难过,并许诺去找施安出来。她见我这般说,又是一番哭求。” 刘柯说着轻轻叹息一声,似是不想再回忆当时的画面,桃姬那时的样子,即便此时想起,依旧令他心碎。 刘柯平复下心情,继续道:“我见到施安后,当面质问他,他对门外女子做了什么,为何会令其如此伤心。 “施安并未理会我的问话,反问我门外女子样貌如何。我如实说了,他便安排家仆将桃姬接进家中。 “此后又与我随意说了些话,u看书 .uukanu.co 全都无关桃姬,随后便起身送客,我也只能离开。” 白山好奇问道:“那施安害怕桃姬是妖,为何还会如此轻易的将桃姬接入家中?“ “这你就不懂了吧。” 罂娘解释道:“这里面无非是两个原因。一呢,施安极重名声,虽然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却也养了不小的虚名。 “家门口有女子哭闹,对他的声誉自然有损,尤其是被身为同窗的刘柯看到,此事就更不能闹大了。于是选择息事宁人。 “这二嘛,他自然还是垂涎桃姬的美色。当他听说桃姬依旧美貌如初,心中的恐惧便消退大半,又猜想桃姬变老之事或许另有隐情。 “即便桃姬是妖,以施安花丛老手的经验,也能看出,桃姬对他并无恶意。否则一只妖又怎会在凡人的家门前哭泣? “他将桃姬接近家中,也有借此机会,询问根底的用意。” 果如罂娘所说,施安见到桃姬后,首先便问起何故衰老。 桃姬知道瞒不下去,只好如实交代。 施安贪恋桃姬美色,又见桃姬确是对他用情至深,也就不再惧怕桃姬是妖。 心道,无非是秋冬不见,春夏能够厮混,也是一桩美事。 他打定主意后,再无顾虑,又像当初一般,缠着桃姬求欢。 桃姬本就倾心于他,见施安不再见怪,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 可是,令施安意想不到的是,每到关键时刻,他脑海中总会浮现桃姬老态,顿时兴致全无,以至于不能行事。 第158章 桃姬篇【6】 桃姬见施安半途而废,自是关切。 施安只得推说,是身体欠佳。之后又尝试了几次,均是偃旗息鼓,不能出战。 桃姬性子柔弱,只要能见到施安便已满足,在男女之事上倒也不曾埋怨。 施安还以为是自己得了病,又去找其他女子验证,结果面对其他女子时,却如往常一样,虽谈不上驰骋如意,也能应付一阵。 他这才明白过来,只是在面对桃姬时,他才会有心无力。 时间久了,不免心中懊恼,但他又没有办法,桃姬毕竟是妖,总不能撕破脸赶走,只好像花瓶一样,在家里摆着。 桃姬在施家独占了一间房屋,不仅每日耗费饮食,还需施安时常陪伴,却又只可远观,不能亵玩。 这让施安觉得,他是在做一笔亏本的生意,心中愈加怨恨。 虽是如此,表面上却又不敢对桃姬有半分嗔怪。念及桃姬妖精的身份,他忽然升起一股邪念,想要利用桃姬的妖法获利。 施安首先想到的,就是传说中点石成金的法术。桃姬自是不会。 他又想到了偷盗,可隐身穿墙、御空飞行,这些看上去很基础的法术,桃姬依旧不会。其实即便会这些法术,以桃姬的性子,她也肯定不敢去做那种不告而取的事。 后来施安自己也想明白了,桃姬道行浅薄,她连自己的容颜尚且不能随心变换,更不要奢望其他高明法术了。 从那时起,施安或许就动了杀心,他有意无意的向桃姬询问,她的本体桃树在哪儿。 桃姬心思单纯,本无心机,全都如实相告。 此后没几日,刘柯再次来施家做客。 原来自那日见过桃姬之后,刘柯便中了相思。 他已看出是施安始乱终弃,心想既然施安本意不愿接纳桃姬,不如就求他成全自己。 见到施安后,刘柯开门见山,向施安求取桃姬。 施安正在为桃姬的事烦恼,见有人愿意主动接过这块烫手山芋,他自是求之不得。 不过施安并未马上答应,而是做出一副为难的姿态,对刘柯道:“仁兄有所不知,那桃姬本是娼家女子,那日前来寻我,乃是她私逃出来的。所以我才不敢接纳。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既然来寻我,我也不能真的避之不见,又恰好遇到仁兄前来质问,我便顺水推舟,将她接入家中。” 说着,施安长叹一声,又道:“可这天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前日娼家闻讯寻来,向我索要大笔银两,算作赎身。我若交不出,便要将桃姬强行带走。 “那娼门行事,何等歹毒。桃姬私自逃出,回去必遭毒打。我心中不忍,只好为其赎身。为了桃姬,我几乎倾尽家财,又怎能轻易让人?” 白山听罂娘说道此处,皱眉问道:“这明明是谎话,施安这是何意?” “呆和尚。”罂娘笑道:“施安明显是想把桃姬卖掉嘛,他是在和刘柯谈价钱。” 刘柯道:“我当时还以为他说的是实情,便提出愿意拿出银两补偿他的损失。 “他假意推脱一番,很快就答应下来,与我说好银两数目,约定次日交钱接人。” 白山道:“那桃姬既然喜欢施安,又怎么会同意被卖掉?” 罂娘哼了一声,道:“那种无耻的男人,自然有他的办法。” 那日刘柯走后,施安马上就去找桃姬。在桃姬面前唉声叹气,摆出一副愁苦模样。 桃姬问他何事烦闷。 施安起初闭口不语,桃姬又追问了几次,他才说道:“娘子有所不知,我欠了那刘柯一大笔银两。前些日,他来寻我,便是为了要账来的。今日他又来催逼,可我实在无力还债。” 说到此处,他故作长叹,哭丧着脸,说道:“他那日见你美貌,便生了觊觎之心,竟然向我提出,要以你来抵债。 “我若是不允,他就要前去报官,告我欠债不还。若真是那样,我恐怕就要受那牢狱之苦了。” 他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哭求道:“娘子,我本不想开口的,可事到如今,又实在无路可走。你救救我吧。” “你……你要我如何救你?” 桃姬虽然单纯,却也不傻,已然听出施安话中意思,是要用她抵债。她如何能愿意,却又不忍施安入狱,试探着问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施安摇头道:“我不入狱,还能设法筹集银两,无非是多耗费些时日。可一旦入狱,那就彻底绝了生路,人在狱中,还能有什么办法还钱?这条命多半都要搭进去了。 “唉,娘子,你若不愿,我也不能强求。待我入狱后,你我终究缘尽,再难见面。你不如早些离开吧,我也不想你见到我落魄的模样。” 桃姬听施安说的悲切,心中不忍,难过道:“我不是不想帮你,可我也不想离开你啊?” 施安见桃姬没有强烈反对,心知此事大有希望,连忙说道:“娘子,你答应刘柯,只是暂时的,是权宜之计。我怎能忍心将你让与别人? “无非是想拖延些许时间。只要我不入狱,肯定会竭尽所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筹集银两,uu看书w.ukashu 将你赎回。 “可娘子若是不答应,到我身陷囹圄之时,那才是真的生离死别,你与我将再无重聚之日。” 桃姬终究心软,涉世又浅,难以分辨是非,在施安一再哀求下,终于勉强答应下来,只求施安早日将她赎回。 次日,刘柯送来银两,随后将桃姬接回家中。 他见桃姬面容愁苦,并未强行索欢,而是温言抚慰,想尽办法博其一笑。 桃姬察觉刘柯似乎并非是不通情理之人,反倒像个正人君子,于是试图说服刘柯成全她与施安。 听了桃姬的话,刘柯马上意识到,他与桃姬可能都被施安骗了。 当下取出一份卖身契书,这契书是施安伪作的,桃姬经常阅览施安的情诗,自是识得施安笔迹,看过之后随即恍然。 桃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一片真情,反遭施安贩卖。她越想越觉得委屈,情绪瞬间崩溃,当着刘柯的面失声痛哭。 刘柯虽然也是受骗者,但毕竟因此得到桃姬,对他来说,损失的银两,倒也不值一提。只是见桃姬泣不成声,愈发心疼,不住劝慰。 一连排解数日,桃姬才从悲伤绝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她见刘柯真心相待,便移情于刘柯。 又担心时间久了,刘柯也会像施安一样,发现她其实是妖,并因此受到惊吓。 于是,对待刘柯,桃姬没有隐瞒,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刘柯并不介意,旋即选定婚期,还以正妻之礼迎娶桃姬。 没想到的是,洞房之夜竟闹出此事,桃姬险些丧命。 第159章 桃姬篇【7】 听罢事情经过,灵阳面沉似水,说道:“如此看来,桃姬遇难,必是受了施安谋害。” “嗯嗯。”罂娘附和道:“肯定是他。他事先问明桃姬本体的位置,就是想要害桃姬。” 白山不解道:“既然他已经把桃姬让与刘柯,为何还要下此狠手?” 罂娘翻了翻白眼道:“你这和尚没有坏心思,自然不懂恶人们的想法。那施安虽然摆脱了桃姬,可所用手段却极其卑劣。 “他自然明白,欺骗桃姬与刘柯的事瞒不得长久,早晚会被二人发现。必然就要担心桃姬报复。桃姬毕竟是妖嘛,凡人有几个不怕妖精的? “于是便要将桃姬彻底除去。桃姬若是死了,他便安稳了。而且桃姬又是妖精,即便死了,刘柯也无处申冤,只能暗气暗恼,拿他施安更没有办法。 “咦,他这计划可真是妙呢。” 白山虎目圆睁,怒道:“这样的人简直比妖邪还可恶。” “和尚说的有理。” 灵阳起身道:“桃姬无恶,理应救之。” 白山跟着站起,问道:“如何就法?” “桃姬的本体桃木被火法祭炼,施法之人必在桃树近前,我们先去找到施法之人,阻止其施法,便可保住桃姬性命。” 随后由罂娘出面,请桃姬出来,引着灵阳等人,登上栖霞岭,前往桃姬本体桃树所在。 桃姬的本体桃树就在桃林之中,众人来至近前时,只见一中年道士正在树前做法,那株桃树的桃花已枯萎大半。 中年道士的身旁还有一人,富家公子模样,样貌也算出众。 “施安!”刘柯见到施安,立时火冒三丈,指着他大喝一声。 施安吓了一跳,见一群人向他这边走来,其中还有桃姬与刘柯,连忙躲去中年道士背后,连头也不敢露出来。 桃姬见到负心人,心中虽是怨恨,却也做不出凶戾的样子,一双桃花眸子瞬间涌出泪水,悲戚道:“施安,你好狠的心。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我性命?” 施安依旧没有露面,躲在中年道士背后,战战兢兢道:“你是妖,我、我这也是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 灵阳冷笑一声,不去理会施安,面向中年道士道:“住手。” 中年道士面露不悦,沉声道:“你是谁?怎敢如此放肆?” 灵阳双手拢于袖中,正色道:“我是灵阳。” “可是四圣院的灵阳道长?”中年道士一脸错愕。 “不错。” 中年道士闻言,立即跪倒叩拜,口称:“师叔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众人皆是一怔,谁也没想到,灵阳竟会是这中年道士的师叔。 只见灵阳略微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吧,我方才见你施法的手段,与灵灵师兄有几分相似,你可是他的弟子?” “正是。”中年道士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垂首作答。 灵阳道:“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处理。” “是。”中年道士应了一声,说道:“既然师叔出面,此事自然是我做错了,我也无颜在此久留,还请师叔容我告退。” 灵阳颔首道:“明白就好。以后替人做法,切忌草率。出手前,务必查明根由。” “师叔教训的是,弟子记下了。”中年道士再次对灵阳施了一礼,取出一锭碎银,丢在施安面前,随后翩然离去。 施安连喊几声“道长”,那中年道士头也不回,顷刻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施安本就有愧于人,见没了倚仗,心中更加惊惧,双腿不住抖动,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饶命。 “谁说要你的命了?” 灵阳面露鄙夷,道:“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加害桃姬之事。” 施安仿佛听到了特赦,身子依旧趴伏着,扬起头问道:“道长请说,道长请说,只要能饶我一命,什么事我都答应。” 桃姬虽然已经知道,施安并非良善,却也没想到,他竟会是如此不堪,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就如丧家之狗一般摇尾乞怜。 桃姬轻叹一声,将头扭向一旁,不再去看施安。 灵阳道:“我要你做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刘柯的银两如数退还即可。” “一定还,一定还。”施安没想到竟会如此简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灵阳略作沉吟,招来罂娘耳语了几句。 众人也不知道他二人在说些什么,说道最后,只听罂娘娇笑着说了一句:“你真坏。” 随后,灵阳对着施安虚画一道灵符,并将灵符打入施安识海。罂娘则是面向施安妩媚一笑。 做完这些,灵阳将施安赶走。施安求之不得,连滚带爬的跑下山去。 待施安离开,灵阳对桃姬道:“你这株本体桃树已经暴露,不宜留在此处,我那四圣院,倒也算是一块宝地,你若是不嫌弃,就由我施法,将其移植到四圣院内。不知你意下如何?” 桃姬即便再单纯,也明白灵阳这是在保护她,自是拜谢应允。 灵阳又道:“我有一师弟,名唤幽阳,精通一门驻颜之术,可使容颜不老。你若是不想四季更换面貌,可来四圣院中向他求教。由我出面,他自会倾囊相授。” 桃姬闻言喜出望外,对灵阳更是感激不尽。 商议妥当后,灵阳在桃姬的本体桃树周遭,布置下六道灵符。轻念咒语,随着一声“起”字出口,桃树连同根部的泥土一同飞起,在夜空中向着葛岭方向飞去。 处理完桃树,众人下山,于路口处分别。 刘柯本想请灵阳三人回家款待,但灵阳不肯,说道,良辰过半,正该洞房花烛,岂能耽误好事? 说得桃姬与刘柯,均是面带羞意。 回山路上,白山感慨道:“桃姬本是妖,却为人所害,真是奇事。” 灵阳道:“殊不知,人若成妖危害更甚。” 白山忽然想到那中年道士,问道:“你真是那道士的师叔?” “他是我一个师兄的弟子。uu看书 ww.ukansh ” 灵阳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那个师兄年纪有点大,又是个记名弟子,不在四圣院,所以你没见过。” “原来是这样。” 白山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在山上时,你和罂娘悄悄说了些什么?” “你猜。” “猜不出。” “那你去问罂娘。” 罂娘瞥了一眼灵阳,哼道:“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 灵阳笑道:“你也有不好意思的事?” “喂,臭道士,怎么说我也是个姑娘好嘛。”罂娘娇嗔。 “你说。”白山看向灵阳。 “其实也没什么。” 灵阳仰望夜空,一脸玩味的笑着,说道:“我只是借助罂娘之力,在施安的识海中,下了一个咒。每当他与女子行事之时,便会想起桃姬衰老的样子。” 白山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 次日,白山准时来到四圣院。 灵阳却贪睡未起。 早饭是幽阳与罂娘一同陪着白山吃的,没有灵阳在场,白山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饭后,灵阳还未起,白山则独自坐在廊下。 罂娘跑过来与和尚打趣。 和尚有咒语护身,倒也不惧罂娘。 一僧一妖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罂娘忽然停住,说道:“有人来了,我先回避。” 说罢人已不见。 这时,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白山抬头望去,见来人也算是个熟人。 正是钱塘捕役燕三郎。 第160章 摘心篇【1】 燕三郎一进门来,便东张西望,见只有白山一人坐在廊下,问道:“灵阳道长呢?” “道士酣睡未起。” 白山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迎至阶前。 燕三郎见灵阳不在近前,胆子也大了些,戏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道长昨晚是不是又去解救女妖精了?” 虽是戏言,还真被他说对了。 对于燕三郎的口无遮拦,白山倒也习以为常,也懒得与他辩解,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灵阳一定是出了奇案要案,便问道:“你找道士何事?” “嘿。”燕三郎故作神秘道:“这回可是件大事,邪乎得很,我们县衙是无能为力了,恐怕也只有灵阳道长才能查得清楚。” 说着,他向通往后院的小门看了看,又道:“诶,这道士要睡到什么时候啊?这么重要的案子,可不能耽搁。大师,要不你去把他叫醒吧。” 白山没动,他虽然每日都来四圣院,可终究是客,怎么能随意进入主人的卧房?到目前为止,他甚至连四圣院的后院都没进过。 这时,幽阳恰好路过,他提着一柄扫帚,看样子是准备打扫院落。 燕三郎与幽阳不太熟,只知道这个衣着如墨的道士是灵阳的师弟,每日就是在四圣院做些洒扫庭院的事,地位似乎不太高。 因此,燕三郎对幽阳也不太重视,见幽阳过来,便说道:“这位道长,我有急事找灵阳道长,你能不能去通禀一声?” 幽阳摇头道:“师兄睡觉时,被人吵醒会发脾气,我可不敢去。若真有急事,你可以自己去后院找他。” 燕三郎认真的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自己去叫醒灵阳的念头,他在灵阳面前时,虽然也是嬉皮笑脸的,可在心底却对灵阳有着一股莫名的敬畏。 尤其是听幽阳说,灵阳被吵醒会发脾气,他更不敢去触这个霉头了。 燕三郎面露难色,自语道:“也不能这样干等着啊,知县相公还等我回话呢。这道士,偏偏这个时候贪睡,谁知道他要睡到什么时候?真是急死人。” 幽阳看出燕三郎似乎真有些着急,望向白山道:“白山大师倒是可以去叫醒师兄。” 白山闻言一怔,问道:“为什么我可以?” 幽阳笑道:“你又不是吵他一次两次了。” 白山恍然,幽阳是在说他敲钟的事。 如此看来,灵阳确实没有因为被钟声吵醒而发过脾气,给佛钟贴灵符那次,应该不算发脾气吧…… “白山大师,那就快去吧。事关人命,越早破案越好。”燕三郎在一旁怂恿,在他看来,只要能把灵阳叫醒,谁去都行,反正触怒灵阳的不是他就好。 白山听到“事关人命”,便不再迟疑,向幽阳问明灵阳的住处后,迈步走去后院。 这还是白山首次进入四圣院的后院。 后院与前殿大不一样,好似大户人家的宅院,正房三间,耳房两间,还有东西厢房,假山回廊。 庭院中奇花异草错落有致,瑶枝佳木点缀其间,景色淡雅清幽,望之令人顿生悠然之感,甚至还会生起想要抛下一切纷纷扰扰,久居于此的念头。 白山淡然一笑,这道士,还真会享受。 灵阳住在正房东侧的里间,白山来至正房门前,刚要拍门,房门自动打开。 门内无人,看来是与院门处一样的禁法。 白山走进屋中,只见东侧里间屋的屋门关着,他走过去,两扇门又自动向里打开,里面便是灵阳的卧房。 白山看见了灵阳。 灵阳身着一袭雪白单衣,虽在床上,却身不沾床,他凭虚而卧,脑后枕一册古籍,身下是一卷打开的竹简。竹简浮空,上下微微起伏。 灵阳睡的沉静,凤目闭合,嘴角轻扬,呼吸匀静且悠长。 见到如此情形,白山竟有些不忍叫醒灵阳。 可就在这时,灵阳忽然真开双眼,沉声问了一句:“谁?” 旋即侧头望向门口,眼中射出两道精光,见是白山,神光内敛,又恢复往日模样。 “是和尚啊。” 灵阳说着,翻身下了竹简,床前一双云履主动迎上,待落地时,刚好穿在脚上。 浮在空中的竹简古籍也都好似活物一般,各自找到所属的书架,卷好放好。 白山歉然道:“不告而进,是我扰了你的清梦。” “怪不得你和尚。”灵阳道:“我这四圣院的每一道门都有禁制,当初为了能让你随意出入正门,便单独对你施了解法。 “也是我一时偷懒,直接为你解除了全部的禁法,所以你才能走到这里,否则你连我这后院都进不来。” 说罢,灵阳似是还未睡足,以袖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又轻笑一声,眯着眼,看向白山道:“怎么,不就是没陪你吃早饭吗,这就兴师问罪来了?” 白山微微皱眉,这道士哪样都很好,就是时不时地喜欢拿他取笑。 灵阳见白山不悦,心情大好,被吵醒的气也算是消了,又笑道:“好啦,和尚,和你说笑的。是不是又有人登门了?” 白山道:“是燕三郎。他说是件大事,关乎人命。” “这样啊,那你稍等片刻,待我洗漱更衣。” 灵阳来至外间,u看书 .ukanhu.om 净面水、漱口水以及刷牙子等洗漱用具均已备好。 白山进门时,这些东西还都没有,他竟没察觉到是谁,在什么时候送来的。 洗漱罢,灵阳轻抬双臂,道衣、鹤氅一件件由衣架飘起,纷纷穿在灵阳身上,就好似有一个隐形的奴婢在细心服侍一般,冠佩亦然。 随后,一僧一道并肩离开后院。 此时,燕三郎正在前殿的廊下坐等。幽阳并未献茶,也不理会燕三郎,只是自顾打扫着庭院。 因此,燕三郎只好干坐着,时不时向后院的方向望上一眼。 当他看到灵阳走来时,连忙挤出一个笑脸,迎了上去。 “道长,你可算起来了。城内又出大事了!” “什么事?”灵阳问。 燕三郎道:“最近城内发现一起摘心案,已经死了两个人,经仵作验尸,死者皆是死于摘心,是活生生被开膛摘心那种。 “我到现场去看过,如此凶残的杀人手段,现场竟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死者的身上也无捆绑的痕迹,脸上还带着笑。 “最奇怪的是,死者的心口处,都画有一道奇怪的符文,且笔迹相同,显然凶手是同一个人。 “知县相公猜测,或许与某种邪教仪式有关,担心会酿成连环命案,今早发现第二名死者后,便马上派我来请道长。 “此事恐怕也只有道长才能解决了。” 燕三郎说着,由衣襟内取出一张纸,递与灵阳,道:“道长请看,这是书吏抄录下来的符文。” 灵阳展开观看,脸色瞬间凝重。 第161章 摘心篇【2】 燕三郎看出灵阳神色有变,小心翼翼地问道:“道长,这是什么符?” 灵阳没有直接回答,将符文收入衣袖,对燕三郎道:“我要去县衙,亲自验尸。” 燕三郎咧嘴一笑,“我料到道长会去,车都准好了,就在门外候着呢。” 这种事白山自然不会错过,于是一僧一道上了燕三郎雇来的驴车,一同前往县衙。 路上,白山再次问起符文的事。 灵阳道:“这种符文,我在一卷古籍上见过,的确是邪法。准确来说,是一种邪术阵法的一部分。 “此阵名为七心乞命。” “七心?”白山耸然动容,问道:“莫非是要摘取七颗人心?” 灵阳点头,道“没错,目前虽然只发现了两具尸体,但我怀疑受害者并非只有两人。” “何以见得?” 灵阳取出那张画有符文的纸,在白山面前展开,指向符文最下方的一个黑色圆点道:“你看到这个点。” 白山顺着灵阳手指看去,符文正下方呈“門”字型,圆点便点在“門”内正中的位置。 白山不明其意,问道:“这个圆点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灵阳解释道“七心乞命阵的阵型对应北斗七星。北斗注死,此阵的作用就是蒙蔽天机,用七个人的性命延续施法者的阳寿,每摘一颗心,延寿七年,阵成可延寿七七四十九年。 “这种邪阵对死者也有要求,需要与施法者同岁,相当于为施法者替死。” 灵阳望向燕三郎,问道:“我没猜错的话,两名死者是同年吧?” 燕三郎眨了眨眼,脑中快速回想两名死者的信息,回道:“两人的年龄还真是一样呢。都是生于绍兴十一年。” “由此可见,凶手的确是在布置七心乞命。” 灵阳将目光重新移到符文上,继续解释道:“每名死者的身上都会有一道符文,看上去一模一样,其实有一点是不同的。” 说着,他再次指向“門”内的那个圆点,道:“就是这一点。这里的‘点’,代表着北斗七星中的一颗星。” 白山不懂,茫然望向灵阳。 灵阳道:“此阵需要七个人的心,也就是要有七道符文,如果将这七道符文叠在一起,其他的笔画会完全重合,唯独下面这一点是分开的,成七星排列。” 白山恍然,旋即愕然道:“这张符文的‘点’在正中,也就是七星中天权星的位置。天权是第四颗星,如此看来,岂不是至少死了四个人?” 灵阳微微摇头,又道:“也不见得,仵作与书吏都未看出两名死者身上符文的差异,对这一‘点’的位置,自然也不会严谨对待。因此,这一‘点’是不是天权,还不能确定。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一点绝不是靠边的,否则也不会点在中央的位置。具体如何,还要看过才会知道,所以,我才要亲自验尸。” 驴车直接来到停尸房,此时天气转暖,两具尸体都已出现腐败迹象,只是程度略有不同,显然并非死于近两日,且不是同一天。 灵阳的验尸主要针对符文,白山也在一旁观察。他们查看的第一具尸体,腐败稍微严重,符文下方的圆点,靠近正中,但偏右侧一些。 再看第二具尸体,那个圆点刚好在正中位置。 白山暗道:难怪仵作与书吏没有看出两道符文的区别,若是不明其中道理,的确很难发现这两个‘点’在位置上的差异。 灵阳净过手,一边接过燕三郎递过来的干净手巾,一边说道:“这里面的确有一个人是天权,这样看来,死者至少是五个。” “至少五个?”燕三郎一脸诧异,问道:“天权不是第四星吗?怎么会死五个人?” 灵阳道:“这邪法每天只能杀一人,要七天才能完成。你看那两具尸体,死亡时间最近的一个,也是在昨天以前,就是那个天权。 “如果天权是死于前天,那昨天肯定还有一名受害者,也就是对应北斗中的玉衡星。” “娘嘞!”燕三郎有些头大,愁眉苦脸道:“一天死一个,那今天是不是还会有人遇害啊?这可怎么查啊?道长,你有办法找出凶手吗?” 灵阳沉思片刻,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却是个笨办法。” 燕三郎连忙道:“有办法就行,总比没办法要好啊。道长,什么办法?” 灵阳迈步出了停尸房,对燕三郎道:“你立即安排人,用两张薄纸,将两名死者身上的符文描下来,要分毫不差。 “然后再取一张详细的临安城图来,之后我自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灵阳四下看了看,见停尸房的院子很是简陋,又道:“我与和尚去县衙外的纪家茶楼等候,你将所需之物准备齐全,便来楼上小阁寻我。” 燕三郎应了几声,连忙去见知县。在尸体上描摹这种事,谁都不会愿意去做,自是由知县出面安排最好。 另外知县那里就有现成的临安城图,正好一道取来。 知县听了燕三郎的汇报,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耽搁,按照灵阳的要求,马上派人去准备。 一炷香后,燕三郎在纪家茶楼找到正在喝茶的灵阳与白山。u看书 w. 燕三郎先将城图铺开,然后将两张绘有符文的薄纸交给灵阳。 灵阳把两张纸叠在一起,使符文对齐,透过上面的薄纸,可以隐约看到下面那张纸上没有重叠的那一‘点’。 他提笔将那一‘点’点在了上面的纸上。这样,上面的符文中,“門”内就同时出现两个点。 灵阳端详片刻,对白山道:“和尚你看,正中的这个点,是天权无疑。根据这道符文的大小与另外一个点的位置,可以推断,右侧这一点,与天权紧邻,应是天玑。” 白山点了点头,又茫然问道:“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灵阳伸手按在城图上,凤目扫过图上大大小小的坊巷,说道:”七心乞命对应北斗,七名死者被摘心时,所处的位置,也同样需要对应北斗排列。 “因此,只要知道天权、天玑,两名死者的案发地点,我就能推算出,其余五星大致出现的方位。 “这样便可以缩小寻找其他死者以及下一个被害人的范围。” 说罢,灵阳望向燕三郎。 “燕三郎,两名死者死于何处?” ps:不好意思,今天又更新晚了…… 这一篇又是主线,一遇到主线我就卡……哭,可能我这本书不适合有主线吧…… 还好看的人本就不多,能看到这里的,应该也都习惯我这更新了吧……性急的朋友可以养一养,基本上差不多一周左右一篇,每一篇都是相对独立的故事。整篇阅读下来,体验应该会好一些。 第162章 摘心篇【3】 “一个在羲和坊,就是这里……另一个在定民坊,嗯……这里。” 燕三郎在城图上指出两名死者被发现时所在的位置,由于城图并不十分细致,只能精确到坊巷,所以燕三郎指出的位置也只是大体上的,并不精准。 灵阳按照燕三郎所说,在城图上画了两个圈。对照符文,那两个圈在城图中的方位以及连线后所成的角度,刚好与符文下的两个点对应。 灵阳的目光缓缓的扫视城图,一手提笔,一手掐算。 由于城图精度有限,且为手工绘制,图中各个坊巷、街道的比例相较于实际也存在着较大的误差,所以只能用作参考。 想要更精准的找出七心乞命阵在城图中对应的七个位置,还需灵阳亲自运用数术推算。 此事牵扯区域甚大,推算起来,极耗心力,悬在半空的笔迟迟未能落下。 白山在一旁看得着急,却又不敢打扰,只得睁着一双虎目看着,眉间的纹路越来越深。 燕三郎则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一只脚踩着长条凳,一条手臂撑在桌上,悠哉的为自己倒茶,只是在饮茶的时候,会时不时的向城图上扫上几眼。 过了良久,灵阳的笔终于在城图上画下第三个圈。 之后,落笔的速度逐渐变快,一盏茶后,城图上已经多了五个圆圈,加上之前的两个,刚好是七个,横于临安城内,呈北斗七星状排列。 灵阳又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对燕三郎道:“把这张图拿给知县看,告诉他,我画圈的地方,就是凶手害人的地方。” 说着,灵阳一边指着城图上的圆圈,一边说道:“羲和坊、定民坊,这两个地方是已知的,不用再查,免得浪费人力。 “教钦坊南侧,善履坊东侧,还有钦善坊东侧,这三块区域,还有三名死者未被发现,派几个人去搜查尸体就好。 “重点是钦善坊西侧,和丰豫坊北侧,这两个区域,或许还没有受害者,但凶手可能随时行动,所以要多派人手,仔细检查。 “特别是寻访绍兴十一年出生的男子,留意可疑之处,并叮嘱他们要多加小心,不要独处。” 听灵阳说完,燕三郎连忙在嘴里塞了几块茶点,含糊道:“知道了。” 卷起桌上的城图,起身便要离去。 灵阳又嘱咐道:“一旦有重大发现,马上报与我知,记得要把城图带回来。” 燕三郎回头应了一声,匆匆忙忙下楼去了。 白山沉思片刻,问道:“这样安排能抓到凶手吗?” “抓到凶手?”灵阳苦笑:“谈何容易。” 方才一直在忙碌,他连水也没喝一口,这时举杯欲饮,却发现茶盏是空的。 白山提起壶,为灵阳注入茶汤。 灵阳浅浅的饮了一口,继续说道:“我这样做无非是避免再有人遇害。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好的一种可能,就是对应开阳与摇光两星的两颗心,还未被凶手摘去。 “如果我推算的方位没错,官府处理也得当的话,或许能够保住两个人的性命。 “我此前也说过,七心乞命,每天都要杀一人。如果没有按时杀人摘心的话,这个邪法就会失效。 “接下来,只要确保不会有人再被摘心,那凶手延寿的计划便会落空,他气急败坏之下,或许会露出马脚。 “也只有到那时,我们才有机会,利用对方的破绽,找出一些线索,从而查明他到底是谁。 “不过……” 灵阳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什么?”白山刨根问底:“你说的是最好的一种情况,那……还有其他情况呢?” 灵阳轻叹一声,道:“其他,都是最坏的情况。有三种可能。 “一、七心乞命已经完成。毕竟通过验尸推断出的死亡时间并不精准,尸体也有可能被动过手脚。 “如果对应天权的那个人,不是死于前天,而是更早,那么很有可能,凶手已经集齐了七颗心。 “那样的话,除非他主动站出来,否则根本无从查起。” 白山面色凝重,问道:“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就是凶手还未将心集齐,但是我们也没能阻止他,他一样会完成邪法。结果与第一种可能是一样的。” “你不是要官府安排人去询查了吗?这样也阻止不了凶手害人吗?” “聊胜于无罢了。”灵阳道,“每个坊巷少说也有几千人,即便我把范围缩小了一点,上千人也是有的。 “从上千人中,找出生于绍兴十一年的男子,再将他们保护起来,难度暂且不说,只说这个办法,也并非是十全之策。 “如果我划定的区域没错,也只能说明,凶手是要在那里行凶。但这并不代表,凶手一定要在那里寻找下手的目标啊。 “他完全可以事先在别处找好受害者,然后运往对应的地点杀害。这种情况如何避免?” 见白山不说话,灵阳继续说道:“这第三种可能,一切都很顺利,也就是事情按照最好的方向进行,我们阻止了凶手害人。 “但,凶手并未因此露出马脚,而是选择隐忍。我们一样查不出他是谁。uu看书 ww.ukansu 待过些时日,等这件事被人淡忘了,他依旧可以再次施展七心乞命。” “那不是会有更多的人遇害?”白山愕然。 灵阳面无表情,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白山也沉默了。 灵阳不能妥善处理的事,他同样没有办法。再急也是无济于事。 遇到的怪事多了,他也逐渐明白了一件事,想救人与能救人不是一回事,慈悲与普度也不是一回事。 世间苦难太多,他并不能一一化解,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尽力而为。 他越来越明白灵阳的那句话了—— “我又不是神仙。” 是啊,神仙又如何? 佛祖不慈悲吗?佛祖没有大法力吗?可为什么至今也未能度尽众生? 佛祖的慈悲或许不能用凡尘中的一时一世来看待,可这一时一世的苦难就不算苦难吗?就不值得解救吗? 为什么我在佛前苦苦修行二十余年,面对人间苦难,却总是束手无策? 白山越想越迷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修行,不知不觉间,他的双拳紧握,咯咯作响。 一直手忽然搭在白山的肩头。 白山侧头望去,是灵阳淡淡的笑。 灵阳为白山倒了一盏茶,温声道:“提不起太多就放下一些,要度人先度己,若是你也陷入海里,何谈引人上岸?” 闻言,白山惊出一身冷寒,紧绷的身躯却瞬间放松,双手合十,对灵阳轻轻颔首。 灵阳将茶盏推到白山面前。 “和尚,喝茶。” 第163章 摘心篇【4】 离开纪家茶楼,燕三郎直接去见了知县,将灵阳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知县没有丝毫迟疑,当下调集差役,按灵阳所说分派人手。 只不过教钦坊与善履坊归仁和县管辖,需要事先知会仁和县。 仁和县知县接到消息后,一惊非小,打发走钱塘县的差役,连忙派人去善履坊搜索尸体。 原来两日前仁和县便已发现一具尸体,与钱塘县发现的那两具尸体一样,也是被摘走心脏,且胸口处有一道奇怪的符文。 而那具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正是教钦坊南,与钱塘县差役带来的消息完全吻合。 当时仁和知县也派人去调查过,可查不出丝毫线索,以为只是一起寻常的无头命案,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但此案若是连环命案,那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尤其是钱塘县如此重视,若此案真被钱塘县首先破获,仁和县内也牵连其中,他这仁和知县若无寸功,免不了要落一个渎职的罪名。 派去善履坊的差役不到两个时辰,便带回消息,果然在善履坊东,一处民宅内发现一具死尸。 死者被人开膛摘心,胸口处有符文一道。 因死者是一人独居,所以死亡后并没有被人及时发现。 差役询查时,闻到异味,破门而入,这才发现死者。经仵作验尸,至少已经死了四日。 仁和知县立即上报府衙,之后才派人通知钱塘县。 在他看来,能不能破案并不重要,反正这是一起跨辖区的案子,他有心无力也属正常。 再者,他管辖的仁和县才死了两个人,而钱塘县则会死五个人,着急的应该是钱塘县才对,他只要如实上报就好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 申时,燕三郎再次来到纪家茶楼。 这一次,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名胖大的中年汉子。 看衣着,那汉子也是官府中人,他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燕三郎则谨慎的跟在一旁。 进了小阁,那汉子见正对面坐着的年轻道士只是略微抬了抬眼,而坐在一旁的黑衣和尚虽然对他点了下头,却未起身,肥大的脸上马上现出不悦之色。 他撇了撇嘴,也不与僧道打招呼,直接拉开长凳坐下。 燕三郎没有落座,看出气氛有些不妙,连忙对灵阳眨了眨眼,一边干笑着为那汉子倒茶,一边介绍道:“灵阳道长,白山大师,这位是府衙派来的缉捕观察,薛超薛观察。 “知府相公听说摘心案后,十分重视,所以特地派薛观察来督导协同查案。薛观察……” 不等燕三郎说完,薛超摆了下手,打断燕三郎的话,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灵阳,沉声问道:“你就是灵阳?” “是我。”灵阳无视薛超的目光,自顾饮茶。 薛超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心中暗自气氛:这小道士也太目中无人了! 若是在往常,他早已发作,一个乳臭未干的臭道士而已,敢在他面前摆架子,下场多半是被他一脚踹飞,那还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 但现在不行,这道士是破案的关键,现在还用得着,所以薛超强压怒火,将一只粗壮的手掌拍在桌上,对灵阳道:“既然你能推算出凶手行凶的区域,那你能不能直接算出凶手在哪?” “不能。” 只有两个字,显然灵阳不想和这位薛观察多说半句。 薛观察却似是并不识趣,反而将嗓音提高了几分,继续问道:“那你能做什么?” 灵阳轻蔑一笑,淡淡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而你要做的,是赶快去查案,去寻找破案的线索,而不是在我面前浪费时间。” 听了灵阳的话,燕三郎的心马上提了起来,薛超是府衙中出了名的暴脾气,何时受过这等奚落,他又不知道灵阳的厉害,恐怕再说下去,多半就要发火。 灵阳与薛超都不是燕三郎能够得罪的,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无能为力。他本不想带薛超来的,可薛超听了案情经过,非要见灵阳不可,燕三郎也没有办法。 他现在只能暗自祈祷:可千万别闹得不可收拾。 果然如燕三郎所料,灵阳的轻慢与奚落彻底激怒了薛超。 薛超拍案而起,怒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要怎么做,用得着你来告诉我?” 燕三郎见状,连忙赔笑道:“灵阳道长也没别的意思,薛观察何必发火呢,有话坐下来,我们慢慢说,都是为了破案嘛。” 他一边说,一边去扶薛超,想要让薛超坐下。 可没想到,薛超忽然对他大吼道:“你也想来教训我?” 话音未落,一脚踹在燕三郎小腹。 燕三郎没有防备,身子横着倒飞了出去。身后便是小阁的栏杆,虽然只有二层,可要是坠到楼下,就算燕三郎练过几手,也要受些轻伤。 运气不好,磕碰到硬物,uu看书 ww.uuknsucm 重伤乃至毙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看燕三郎的身子就要越过栏杆,灵阳随意的挥了下衣袖。栏外猛地涌进一股疾风,又将燕三郎吹入小阁之内。 这股风说来也怪,吹入时有摧山之势,可一旦进屋却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燕三郎双脚落地,身子一时不稳,又向前抢了几步,经过灵阳身旁时,灵阳轻轻抬手拦了一下,这才令燕三郎稳住身形。 燕三郎自是知道是灵阳出手相救,连忙称谢。 再看薛超,已被惊得目瞪口呆,再傻再莽撞的人也能看出,刚刚的那阵风是法术。 他现在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道士,并非是易与之辈,的确有些本事。 但他终究是跋扈惯了的,心中虽然胆怯,表面上还是强作镇定,硬生生挤出一个略显飘忽的哼声,沈着脸道:“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些会妖法邪术的人,才会有这种命案出现。” 他本想再说几句狠话,猛然觉得身上一冷,便看到了灵阳凌厉的目光。 已经到嘴边的话,又不情不愿的收了回去,他顿了顿,丢下一句:“你们帮不上忙也罢,那我只好亲自去查。” 说完转身快步下楼。 小阁外传来重重的踩踏楼梯的声响,那声音原本是有节奏的,可在某一刻,忽然出现一连串的“蹬蹬”声,似是因为走得太快,没留意脚下,一脚踩空,由楼梯上滑了下去。 僧道相视一笑。 惊魂甫定的燕三郎也咧嘴笑了,又小声嘀咕一句:“真不是个东西!” 第164章 摘心篇【5】 薛超走后,灵阳向燕三郎问起案情进展。 燕三郎铺开随身携带的城图,首先指向“七星”中天枢、天璇两个位置,说道: “教钦坊和善履坊,这两个坊归仁和县管,知县派人送去消息,仁和县那边按照道长划定的区域搜查,果然找到了两具尸体。 “死状与此前发现的两名死者一样,皆被开膛摘心,胸口处画着符文。” 燕三郎又将手指移向“玉衡”的位置,道:“钦善坊东,就在半个时辰前,也发现了一具尸体,同样死于摘心。 “而钦善坊西、丰豫坊北……” 他再次移动手指,指向位于斗柄末端,开阳、摇光两星的位置,“这两处至今还没有发现有人遇害。” 他顿了下,又强调道:“我们的人反复查了三遍。” 灵阳微微点头,问道:“钦善坊东那名死者验尸了吗?” “验了。” “死亡时间在什么时候?” 燕三郎想了想,“大概是死于昨晚,二更前后。” 灵阳的目光望向城图,落在钦善坊东侧的位置,说道:“钦善坊东对应的是玉衡,被害人死于昨晚,那么……” 燕三郎立即接话道:“凶手今天会去这里!” 他的手指在钦善坊西的位置,那里同样画着一个圈,是开阳对应的位置。 燕三郎头脑灵活,听了灵阳的话马上就想到,此前灵阳曾说过,七心乞命每天杀一人,既然对应的玉衡星的死者是死于昨天,那么今日如果有人遇害的话,被害人所处的位置,肯定就是在玉衡星的下一颗星,也就是开阳星的位置。 “不错。”灵阳点头道:“七心乞命,每一次摘心必须在同一个时辰,如果仵作没有验错,今晚二更时分便是凶手行凶之时。” 说着,望向燕三郎道:“虽然知道凶手行凶的时间,但这个时间并不准确,而且我们也不能确认,凶手行凶的具体位置。所以还要提前做好准备。 “目前来看,摇光星的位置今日不会有事。把派去丰豫坊的人全部调回来,集中人手,加强钦善坊西的询访排查。 “凡是生于绍兴十一年的男子,且在钦善坊西久住的,都要做好记录,并反复叮嘱,不要让他们单独行动,他们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 “另外,对于出现在钦善坊内,但不是在钦善坊居住的,生于绍兴十一年的男子,最好全部临时看管起来,这种人有可能是受害者,也有可能是凶手。” 说完,灵阳见燕三郎只是点头,并没有其他行动,轻轻拍了下桌子,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了,还不快去准备。”灵阳的语气中忽然充满了威严。 燕三郎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那一瞬间,他发现眼前这个小道士竟然有一股莫名的官威,说官威好像也不准确,更像是只有王者才有的气度。 他本来还想再蹭些茶水茶点的,此时完全没了那种心思,卷起桌上的城图,塞入怀里,口中答应一声,转身向小阁外走去。 来至门口处,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道长,你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灵阳点头道:“日落时,我与和尚自会过去。” 待燕三郎离开,灵阳望了一眼,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白山,笑道:“和尚,怎么不说话?” “一想到你此前说过的,那三种最坏的情况,我就觉得很无奈。” 白山说完,似是又有些不甘,又问道:“你安排的如此周详,这样还不能找出凶手吗?” “不能。”灵阳道,“七心乞命是一种极为玄奥的邪法,懂得此法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在他面前,那些府衙县衙的差役,多半形同草芥。即便是我出面,在不了解对方修为深浅以前,同样没有把握找出或是制伏。 “还是那句话,尽力而为而已。” 白山又沉默了。 灵阳道:“和尚,该吃晚饭了。你想吃点什么?” 白山摇头,“没有胃口。” 灵阳淡淡一笑,宽慰道:“别总想着最坏的结果,不是还有好的一面嘛。一会儿,就要去寻找凶手了,要是真被我们找到了,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和他斗?” 白山想了想,觉得灵阳说的在理,“那就随便吃些吧。” …… 黄昏时,一僧一道出现在位于钦善坊西侧的街道上。 街上的差役明显多了,还有厢兵来往巡逻。 根据灵阳指定的区域,对应开阳星位置的范围包含三条主街,与主街相连的小巷则多不胜数。 灵阳与白山不可能每一处都去到,将几条主要的街巷转了一遍已经将近二更。 到目前为止,尚未传来有人丧命的消息。 此时,街上行人逐渐稀少,剩下的多半是官府差役。 除了在固定地点把守的差役外,还有一些差役三两成群,在小巷中来往穿梭。 他们时不时的敲响某一家的门板,然后不厌其烦地向这家人询问叮嘱一番。灵阳知道,这种人家中必然是有生于绍兴十一年的男子。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人看管起来,可是无凭无据,仅凭一个道士的话,官府终究不便下达这种强硬的命令。 灵阳对钱塘县的办事态度倒也满意,因为自从走入这片区域后,他与白山也遭到了盘查。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这一僧一道。 灵阳白山继续向前走着,uu看书 uuknsh不远处正好看到燕三郎。 燕三郎还未发现僧道,他带着两个差役,正拐入一条小巷。 片刻后,巷内传来拍门声,随后是一名女子尖锐的嗓音:“拍什么拍,你们有完没完啊,大晚上的也不让人睡觉!” 灵阳觉得有趣,在巷口停住脚步,侧头向小巷内望去。 只见燕三郎一行站在一户人家门前,燕三郎正嬉皮笑脸的对门内一名矮胖女子说话:“我们也是为你好啊,你也听说了吧,最近城内不太平。 “昨天,就是昨天,就在你们坊里,最东边那条街,不就出现命案了吗? “我们拍门,也是好意提醒你们,多留神,尤其是你家男人,可千万别让他一个人独处。小心……” 不等燕三郎说完,矮胖女人没好气道:“呸呸呸,命案跟我家有什么关系。你们快走吧,不到半天的功夫,都来了三遍了,你不烦我都烦了!” “好好好,我们走,我们走。”燕三郎说着,又问了句:“你家男人没事吧?” “你家男人才有事。我们家男人好着呢。” 砰地一声,矮胖女人将门关上。 燕三郎急忙后闪,险些撞到鼻梁,他也有些气,呸了一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随后带着两名差役就要从小巷中出来,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的院门又突然开了,矮胖女人冲出来,大喊道:“不好啦,我家男人死了!” ps:今天病了,都有点晕,勉强码了一章,先发,一会再检查。明天能不能更,看情况吧…… 第165章 摘心篇【6】 听到女人叫喊,灵阳来不及为白山贴上轻身符,直接拉住白山手臂,一同飞身而起。 两人在临街错落的屋顶上接连纵跃,最终落在一座三层小楼的屋脊上。居高临下,附近的院落街巷尽在眼底。 “和尚,你察看南面,我负责北面。” 灵阳说着,已将身形转向北方,白山也默契的转过身子,两人背对而立,一同观察案发地点周遭的动静。 下方的燕三郎反应同样神速,他先安排一名差役,去通知正在巡逻的薛超,封锁各处路口。然后带着另一名差役,入宅查看案发现场。 案发地点位于这户人家的茅厕,死者倒在马桶旁,衣衫完好,面带笑容。 燕三郎拉开死者衣领,胸口被利刃剖开,心脏已被摘除,伤口一侧还有一道诡异的符文。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啊! 燕三郎盯着死者,心中暗自气闷,扭头望向死者妻子,问道:“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自从把燕三郎喊回来,那个矮胖女人就像丢了魂一样,脸色煞白,目光呆滞的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听到燕三郎问话,她这才想起悲伤,也不像方才那般骄横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你们拍门前,他刚好去方便,所以我才去开门。 “关上门,我也想去小解,哪想一进来,就看到他躺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燕三郎道:“不是让你们多加小心吗?怎么还让他一个人走来走去?” “谁想真会出事啊。再说,他解个手,我们也要找个人陪他吗?” 燕三郎也无话可说,人都死了,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他只好将注意力放在案发现场,寻找凶手留下的破绽。 只可惜,与之前几起命案一样,毫无线索。现场干净的就像从来没有凶手出现过一样,好在死者无心,又不见凶器,否则肯定会有人认为他是自杀的。 片刻后,大批差役、厢兵赶了过来。他们挨家挨户搜查,一时间,嘈杂之声四起。灯火也陆陆续续的燃起。 搜查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站在楼顶的一僧一道,一直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除了官差来往的身形,也没有发现有人从这里离开。 灵阳轻叹一声,“今晚不会有结果了,和尚我们下去。” 此时燕三郎早已从被害人家中出来,正陪同薛超站在街上,听取差役们汇报搜查结果。 他见灵阳与白山飘然而下,连忙迎了上去,问道:“道长,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人离开。”灵阳摇头。 “我们也没搜到可疑的人。”燕三郎垂头丧气道:“看来又是白忙一场。道长,这凶手该不会是会隐形吧,要是那样的话,这案子可就没法查了。” 灵阳依旧摇头,这世间是存在隐身法的,但至于凶手会不会,他又如何知道。 薛超走过来,站在灵阳对面,却扭头望向燕三郎,问道:“该查的地方都查了,什么线索都没有,接下来怎么办?” 他作为府衙的缉捕观察,自然不会真的向一个县衙捕役请示,他询问的对象其实是灵阳,只不过实在看不惯灵阳的轻慢,只好将燕三郎当做了传话工具。 燕三郎自是识趣,对灵阳谄媚一笑,说道:“道长的意思呢……” 灵阳也无心与薛超计较,淡淡道:“凶手多半已经离去,继续搜查也是徒劳,留下一些人守住路口,让其余人都回去休息吧。” “回去休息?”薛超不满道:“今晚就这样算了?” 灵阳瞥了薛超一眼,“你今晚能抓到凶手吗?” 薛超顿时无语。 灵阳道:“明晚凶手还要害人,与其在今晚徒耗精力,不如养精蓄锐,为明晚做好准备。” 薛超不服,道:“今晚防备得如此严密,依旧没有阻止凶手行凶,今晚不彻查此事,你敢保证明晚就一定能抓住凶手?” 灵阳轻哼一声,“你是府衙的缉捕观察,该如何行事,何须问我?” 说罢,对白山道:“和尚,回山。” 白山的本意,其实也想一鼓作气,将此案查清。但又知道凶手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想查也无从查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灵阳身旁,向着城外走去。 望着僧道离开的背影,薛超咬牙切齿,扭头对燕三郎骂道:“你看看,这就是你请来的鸟人,有个鸟用?” 燕三郎不敢与他顶撞,只是低着头,任凭薛超叫骂,心中却道:“你也没有鸟用啊。” …… 灵阳与白山默默的走着。 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的心情都不太好。 虽然明知道凶手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可结果真的一无所获时,心中仍免不了懊恼失落。 走到西湖岸边,白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还是想不通,凶手杀人后是怎么离开的。” “不必为此事纠结。”灵阳道:“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凶手行凶前将他找出来。明天就是七心乞命的最后一天了,再让凶手得逞,恐怕想要抓住他就更难了。” 白山轻轻“嗯”了一声。 灵阳说的没错,凶手离开的方式可能有很多种,胡乱猜测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与其耗费心力考虑如何防止凶手逃跑,不如将精力放在如何找出凶手上。这样不仅能够阻止凶手完成七心乞命,还能防止再次有人遇害。 可是,想要提前找出凶手,又谈何容易。 今日出动了大批差役厢兵,u看书 .ukanshu 想来早已打草惊蛇,凶手明日是否会继续行凶,还在两说。如果凶手就此放弃,那这件事就会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这也是白山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白山越想越焦虑,问道:“凶手明晚会出手吗?” “我猜他肯定会出手。”灵阳道。 “肯定?为什么?” 灵阳解释到:“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按常理来说,如果凶手是谨慎的人,必然会选择知难而退。而这个凶手的选择,却是铤而走险。 “明知已经惊动官府,在官差的眼底下,还要杀人。为什么?” 白山略作思索,旋即恍然,“他等不及了?” “没错。”灵阳道:“七心乞命是延寿的邪法,显然凶手阳寿无多。他不顾危险,急着完成邪法,则进一步说明,他连第二次使用七心乞命的时间都没有。 “因此,他明日一定会出手。这是让他活下去的最后一次机会。” “那……”白山迟疑了下,还是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虑:“在他害人之前,能把他找出来吗?” 灵阳迈出的脚步,微微停顿,随后继续向前。 “我会想办法。” ps:感谢书友20190302120300642和如人人来的打赏,大家喜欢看就好,打赏什么的就别破费了。毕竟我这更新速度……实在对不起打赏…… 昨天本想更新的,身体实在不在状态,勉强码了几百字,也没办法发,只好拖到今天了。再次感谢各位读者,这本书有人看下去我就满足了 第166章 摘心篇【7】 次日。 吃过早饭后,灵阳与白山闲坐片刻,便独自去了后院,说是要为晚间的事做些准备。 白山没有回寺,就在四圣院的廊下打坐。 也不知为什么,只有坐在这里,他的心才会感受到些许平静。 自从昨夜回来,他一直在想摘心案的事,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就连早上的诵经都未能专心。 直到进了四圣院,心头的杂念才逐渐淡去。 罂娘也看出和尚心情不佳,几次想要过去逗弄,都忍住了,独自坐在东厢的廊下,时不时向白山的方向瞟上一眼。 午饭时灵阳才从后院出来,神态如常,白山看不出是喜是忧。 待午饭过后,灵阳没有返回后院,而是像往常一样与白山并肩坐在廊下。 他由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放在白山面前,说道:“这是我早上炼制的望真露,你收好,晚上用得到。” 白山拿起瓷瓶,一边打量,一边问道:“有什么用?” “滴在眼上,两个时辰内,可分辨出所见之人是否修炼过法术。修炼过法术的人,随着修为的提升,自身会散发出一股气,通常情况下是看不见的,用了这望真露便能看见。” “哦?”白山拔开瓶口小塞,在自己在两只眼睛上分别滴了一滴,随后望向灵阳。 灵阳莞尔,“你这和尚,先看起我来了。” “我总要先试下效果。” 白山边说边打量灵阳,只见灵阳的样子与往常并无二致,只是头顶上隐隐有一片白光直冲天上,白光之中还有些许金芒。 白山似有所悟,“原来是有白光。” “那只是我的气。”灵阳道:“和尚,你不要在意颜色,各人修炼的功法不同,自身的气也不尽相同,有人是白色的,有人是金色的,还有青色、绿色、黑色等等,不一而足。 “总之,你见到头上有气的,便是有修为在身之人。” 白山思虑片刻,道:“我懂了。凶手既然懂得七心乞命这等高深邪法,自然也是修为高深之人。 “今晚只要在摇光对应的区域发现修行人,那他便有可能是凶手。” “不错。”灵阳微微点头,道,“死者胸口的符文必须注入法力才会生效,普通人绝难做到。仅凭这一点,便可缩小排查凶手的范围。” 白山喜道:“那今晚就可以找出凶手了?” 沉默了片刻,灵阳望向白山,道:“和尚,我不想骗你。即便如此,我依旧没有把握。” 白山的笑容慢慢褪去。 灵阳继续道:“要防范的区域毕竟太大了,我们最多也只能查看区域内的人。摇光对应的丰豫坊,不仅有街巷,还有河道。 “黑夜之下,凶手若是想将被害人,偷偷运入丰豫坊中,然后加害,并非难事。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白山的笑容彻底消失,却也并未显出沮丧,只是恢复成往日的古井无波。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心中企盼着最好的结果,可当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时,他还是接受了。 连环杀人案虽是大案,却不足以调动成千上万的人马,将摇光对应的区域围成铁桶。仅凭府衙、县衙的人手,即便防范的在严密,也会存在漏洞,无法弥补的漏洞。 有漏洞在,便可为人所乘。 “我明白。” 他明白,有些事就是如此,希望与结果永远不存在必然关系。 就像是生病,用药不一定能治好;就像是种田,勤劳不一定有收获;就像是修佛,念经不一定便登彼岸;就像是活着,无论怎样拒绝,绝大部分人都要走到终点。 灵阳为白山倒茶,“和尚,尽力而为。” “好,尽力就好。”白山饮下温热的茶汤,轻微的苦涩过后,是淡淡的回甜。 如此坐了一会,四圣院的大门打开,燕三郎走了进来。 他来传达府衙的决定,并向灵阳询问晚间如何安排。 以钱塘县的意思,既然已经知道,凶手接下来的行凶地点,以及目标范围,为了防止再有人遇害,不如就将有可能成为目标的人,全部保护起来。 而临安府则有不同的意见。知府认为,凶手的目的就是杀人摘心,如果将目标全部保护起来,凶手无人可害,那他便不会现身,凶手不现身,又如何捉拿凶手? 简单来说,知府的意思,是要以人命为诱饵,从而抓捕凶犯。 钱塘县自然拗不过临安府,也只好照办。 其实不论哪种方式,对灵阳来说,都没有太大作用。 因为知府与知县都忽略了一件事,凶手不一定在行凶地点寻找目标,他完全可以事先在别处找到一名生于绍兴十一年的男子,然后带到摇光的位置杀害。 随后燕三郎问起晚间该如何应对。 灵阳早已有了计划,而计划的核心,就是望真露。 日落前,灵阳与白山自会抵达丰豫坊, 首先对目标人家,也就是存在生于绍兴十一年男子的人家进行排查,确保这些人家中不存在凶手。 确保目标人家全部安全后,安排差役严守。 然后再对普通人家逐一排查,防止有凶手混入,以及隐藏外来的被害目标。 最后则是上街巡查,防备凶手带着外来的被害目标潜入。 按这个计划,uu看书 uukanucm 灵阳与白山主要负责寻找凶手,而府衙、县衙的差役以及厢兵,则是配合巡查、看守路口、保护目标人家。 在灵阳讲述计划的时候,白山曾提议:给差役也分发些望真露,人多更容易查出凶手。 但被灵阳否定了,理由是:使用望真露也需要一定修为,别看和尚不修法术,却修了二十余年真经,同样身具修为。 了解完计划,燕三郎告辞离去,他还要去向知县汇报,以及通知薛超,协调晚间的安排。 大约申时过后,灵阳与白山来至丰豫坊。 丰豫坊北则是对应摇光的区域,此时各个出入口已被差役守住。 僧道到后,首先找到燕三郎,然后按计划行事。 这片区域包含两条主街,目标人家有十一户,灵阳白山分头去看,均未见异常。 之后排查普通人家,普通人家约有八九十户,逐一看下来,也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待全部查完,天已经黑了。 接下来便是巡街,好在明月在天,不用提灯,五十丈之内也能见物。 灵阳与白山各负责一条主街,其余无事的差役则在燕三郎与薛超的带领下,专找小巷、河边等黑暗之处巡视,遇到生人便强行带至僧道面前,由僧道查看。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二更,依旧相安无事。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多时,清冷的月光下,空荡的街上只剩下灵阳一道身影。 灵阳默默的向前走着。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敢问,前面的,是灵阳道长吗?” 第167章 摘心篇【8】 灵阳转身,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立一名衣着华美的男子。 男子三十上下年纪,样貌也算俊美。 灵阳下意识的望向男子头顶,不见有气。 是普通人。 男子见灵阳转身,拱手施礼,再次问道:“敢问是灵阳道长吗?” 灵阳微微颔首,道:“正是,你有何事?” 男子不答,又问道:“道长,是否在调查摘心案?” “不错。” 灵阳配合官差到处排查,闹出的动静不小,眼前这个男子知道他在调查摘心案,倒也不足为奇。 那男子又道:“有人托我将一样东西交与道长,说是此物与摘心案有关,或许对道长破案有所帮助。” “哦?”闻言灵阳立即来了精神,凤目微挑,问道:“什么东西?在哪?” 男子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只知此物重要,不敢带在身上。道长若是想看,就请道长随我到寒舍一叙,那物件就藏在我家里。” 灵阳并未立即答应。 男子见灵阳有些迟疑,笑道:“道长不必多疑,此处便是寒舍。” 说着,伸手指向街旁的一座二进院落,道:“道长请看,只是一座民宅,又不是龙潭虎穴。都说灵阳道长法术高超,该不会连一座民宅也不敢进吧。” 灵阳嘴角微微扬起,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引路。” “好,道长请随我来。”男子转身向着那座宅院的大门走去。 就在男子转身之际,两道灵符由灵阳衣袖中滑出,缠在灵阳脚踝之上。 灵阳对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并非没有怀疑,只不过他自信,不管遇到何等危险,都能全身而退。 即便这座宅院真是龙潭虎穴,他也不惧。 不管怎样,他都要进去看一看。 如果男子所说属实,那便有了破案的线索。 如果男子说的是假话,是故意因他进入险地,也恰好说明,这是凶手设下的圈套,他便可以将计就计,在这座宅院中寻找线索。 至少眼前这个男子,就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正应了那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灵阳跟着男子由院门走入,院内各处房屋都亮着灯,廊下也有灯笼,将一座院落照的宛如白昼。 院中景致异常华美,在灵阳看来,这绝不是普通民居,更像是富贵人家的一处外宅。 男子将灵阳让入正厅,两人分宾主落座。 没有仆人来献茶。 整座宅院中,好像就只有灵阳与那男子两人,安静且冷清。 “东西在哪?”灵阳单刀直入。 “道长稍等片刻,我这就取来。”男子起身,去了后院。 不多时男子回来,手中捧着一只红漆木匣。 木匣不是很大,与女子首饰盒相仿。 男子将木匣交到灵阳手中,再次落座。 灵阳掂了掂手中木匣,里面的确放了一样东西,他瞥了男子一眼,随后伸手掀开匣盖…… 与此相隔不远的一处屋顶上,一道曼妙的身影匍匐在屋脊的阴暗处,即便是浓重的夜幕,也无法将那动人的曲线完全遮掩。 她一定是位绝色女子。 女子正注视着下方的小巷。 小巷中有一队巡逻的差役,为首的正是临安府缉捕观察薛超。 薛超已经连续走了半个时辰,什么发现都没有,正在暗自气闷。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样东西向他飞来。 薛超身上有些功夫,听声辨位,侧身一闪,抬手将飞来之物抓在手中。那物件入手柔软,似是一个纸团。 他先是向着纸团飞来的方向看去,是一户人家的屋顶,不见有人。 随后才将手中纸团展开。 薛超的脸上瞬间露出惊喜之色,向着身后的一众差役大喊一声:“随我来!” …… 灵阳向木匣中看去。 木匣中盛放的……是一颗心,一颗人心。 灵阳的眉梢挑了挑,望向男子,问道:“这是何意?” 男子淡淡一笑,“稍后便知。” 说罢,他双手拉开衣襟,露出胸膛。胸口处,赫然有一道崭新的伤口,伤口一旁还有一道诡异的符文。 灵阳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可是为时已晚。 男子将手伸入伤口,从胸腔中抽出一柄血淋淋的匕首,笑吟吟的放在灵阳面前,随后仰面瘫靠在椅子上,绝气而亡,至死笑容不散。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砰”的一声,院门被人撞开,一队差役冲进屋子。 薛超见到灵阳后先是一愣,随后又看到了男子的尸体、桌上的匕首,以及灵阳手中那颗放在木匣内的人心。 他脸上忽然浮现一丝狞笑,面向灵阳,质问道:“灵阳道长,你在这里做什么?” 灵阳放下木匣,直视薛超,平静道:“查案。” “查案?”薛超轻哼一声,指着男子的尸首说道:“他就是第七个被害人吧。” 灵阳点头。 “凶手在哪?”薛超喝问。 “不知道。” “你不知道?”薛超不怀好意的笑着,“你与死者同处一室,凶器就在你面前,血迹未干,你手中还有刚摘下的人心,凶手是谁,你会不知道?” 他笑的越发狰狞,手指灵阳,高声道:“我看,你就是凶手!” “我不是。”灵阳话语依旧平静。 “你说不是就不是?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薛超扭头看向众差役,uu看书uukanshu 发号施令道:“将灵阳拿下!” 有七八个不知灵阳根底的差役就要一拥而上。 “谁敢?” 灵阳轻喝一声,单掌拍在座椅扶手上,紧接着一道电光凭空闪现,如游龙般,在灵阳身周游走一圈。 见此异象,吓得几名差役连忙后退,没有一人再敢近前。 薛超同样吃了一惊,呆愣良久才奓着胆子喝道:“灵阳,你还敢依仗妖法,拒捕殴差不成?” 灵阳稳坐不动,“我本无罪,何谈拒捕?” 薛超道:“你有没有罪,与我说没用。从案发现场来看,你就是有杀人的嫌疑。我若不将你缉拿,如何回报知府相公? “你若真不是凶手,又何惧随我回府衙受审?” 薛超与灵阳本有嫌隙,他其实并不在乎灵阳是否真是凶手,只是想借此机会,将灵阳押入大牢,整治一番,出一口胸中恶气。 灵阳如何不明白薛超的用意,不过薛超有一点倒是说的不错,既然灵阳有了嫌疑,那就必须通过官府澄清。 若凭借雷法道术抵抗,结果只会被人看做是做贼心虚,更加坐实了凶手的身份。 这件事的确出乎了灵阳的意料,他原以为,凶手制造七心乞命,只是单纯的为了延寿,没想到,到了最后,竟是针对他的一个陷阱。 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解释清楚。否则,即便官府奈何他不得,顶着一个杀人犯罪名,他也无法再在临安久居下去。 略加思索,灵阳站起身,对薛超道:“好,我随你去府衙。” 第168章 摘心篇【9】 月下,清冷的街道。 一队差役向南而行。 差役的队形分成两部分,走在前面的七八人,队列呈椭圆形,将身着白衣的灵阳围在当中。 灵阳缓步而行,神态自若,根本不去理会周遭差役时不时投来的怪异目光,那种目光既有惊异,又有恐惧,更多的还是担忧。 他们生怕这个精通法术的道士,走着走着会突然消失不见,或是引一道天雷下来,将他们杀人灭口。 队伍的后半部分只有三名差役,两人用门板抬着一具男尸,另一人手捧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柄带血匕首,和一只盛放人心的木匣。 薛超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这样既能避免将后背暴露在灵阳面前,又能时刻监视灵阳。 他已在心中盘算好,今晚先将灵阳押入监牢,不管灵阳有没有罪,关入监牢终究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就凭这一点,足以灭一灭灵阳的傲气。 队伍正向前走着,后面突然跑来两个人。 跑在前面的是一身黑色僧衣的白山,跟在后面的是燕三郎。 燕三郎跑的气喘吁吁,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整日捕盜捉贼的捕役,竟然跑不过一个和尚。 薛超认定灵阳是凶手后,便派人通知了其他差役和厢兵。 燕三郎与白山听到消息,皆是一惊,连忙赶过来想要询问究竟。 “薛观察,等一等!”眼看追上前面的一众差役,燕三郎狠狠的喘了几口气,大喊一声。 薛超听出是燕三郎的声音,沉着脸向后望去。 燕三郎与白山又赶了几步,来至薛超面前。 燕三郎想要说话,却忍不住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他身体其实不错,若是论起长跑,他在县衙众差役中,应该算是顶尖的。 只不过白山跑的实在太快,他跟的吃力,跑的虽然不远,却是连吃奶的尽都使出来了。 薛超见燕三郎只顾喘气,不悦道:“燕三郎,你有甚事?” 燕三郎喘着气道:“薛观察,灵、灵阳道长是我请来的帮忙查案的,怎么可能是凶手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薛超指着身边的众差役,道:“灵阳行凶,这些兄弟都是亲眼所见,我还能冤枉他不成?” “薛观察当然不可能冤枉人。”燕三郎陪着笑道,“我的意思是,这里面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凶手故意栽赃灵阳道长?” 说着,燕三郎又望向被差役包围的灵阳,说道:“灵阳道长,你怎么可能是凶手呢?你倒是解释解释啊。” 灵阳轻笑一声,“我在这里解释有用吗?” 灵阳没有多说,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解释,薛超也不会听。 燕三郎自是明白,可依旧觉得不妥。进监牢还是小事,一旦上了府衙大堂,那就要走审案的流程,说不定就要动刑。 若是在钱塘县衙,知县或许还会给灵阳一个面子,可到了临安知府面前,那可就不一定了。 再有薛超在一旁煽风点火,形势多半会对灵阳不利。 以燕三郎对灵阳的了解,灵阳如何肯受那等屈辱,闹不好便会当堂翻脸,真到那一步,再想挽回可就难了。 “薛观察,依我看,这件事恐怕还要三思啊。” 燕三郎尝试着劝说薛超:“如果灵阳道长是被凶犯陷害的,那凶犯此时已经得手,很可能就此远遁天涯。若因此放走真凶,再想抓……” 不等燕三郎说完,薛超重重的哼了一声,喝道:“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当然是薛观察说了算。”燕三郎急忙点头谄笑。 薛超瞪着一双牛眼,道:“既然是我说了算,那就听我的。你带着县衙的人,在这里严守。 “如果,灵阳真是冤枉的,那我们也没放走真凶,依旧可以回来搜查。” 燕三郎何等精明,马上明白了薛超的用意,暗骂了一声:“阴险!” 薛超留下县衙的差役看守案发区域,一旦灵阳能够证明自己并非凶手,那他便可以推说现场依旧封锁,可以继续搜捕凶手。 即便到最后找不到凶手,也可以将看守不利的罪名丢给钱塘县,他薛超没有任何责任。 “我说的话,你他娘没听见吗?” 薛超见燕三郎没有立即回应,反而面带犹豫,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句,随即抬脚踹向燕三郎小腹。 燕三郎连忙闪开,不敢顶撞薛超,连声应道:“听见了,听见了。” “听见了,还不快去?”薛超威胁道,“放走了真凶,唯你是问!” 燕三郎人微言轻,无奈的看了看白山,又看了看灵阳。 白山只知着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灵阳则淡淡一笑,对了燕三郎摆了摆衣袖,示意燕三郎安心离开。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一毛不拔,吊儿郎当的小捕役,竟然还挺有情义的。 燕三郎如何能够安心,跺下脚,转身离去。 他沿着街向北快步疾走,走出约有五六十丈,感觉自己已经没入黑暗,薛超已经看不到他了,他立即跑了起来,跑出丰豫坊,一直向北。 那是去往钱塘县衙的方向,他想,现在能帮灵阳一把的,也许只有知县了。 待燕三郎离开,薛超见白山依旧站立不动,皱着眉,喝问道:“那和尚,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白山道:“我和你们一同去府衙,我和那道士是一起的,他若是凶犯,我便是帮凶。” 薛超闻言一愣,没想到天底下还会有如此傻的和尚,竟然给自己安置罪名。 他向灵阳瞥了一眼,灵阳只是淡淡一笑,道:“那就走吧。”说着已迈步向前。 白山快步跟了上去,挤过差役,与灵阳并肩而行。 临安府衙距离丰豫坊很近,就在丰豫坊西南。 出了丰豫坊后,不消片刻,便已来到府衙门前,可差役却没有停步的意思,依旧向前走着。uu看书 ww.uknsh.om 灵阳停住脚步,问道:“这是何意?” 薛超笑道:“二更已过,知县相公早已休息,你们两个先去监牢委屈一晚,明日一早,相公自会提审。快走吧。” 灵阳不动,一双凤目猛然睁开,目光扫向薛超,薛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去通报知府,即刻升堂。”灵阳的语调依旧平淡,可听在薛超耳中,却像是腊月的寒风。 薛超昂着头,故作强硬,去不敢与灵阳对视,说道:“知府相公何等身份,岂能听你安排?”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轻笑道:“你信不信,你不去通报,我自有办法让他过来,而且动静很大。” “你……” 薛超并不怀疑灵阳所说的话,毕竟不久之前,他刚刚见识过,灵阳徒手引雷。 他知道这个道士有些傲慢,要不然也不会看他不顺眼,以至于心生怨恨。只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道士竟然会如此桀骜不驯,连知府都不放在眼里。 他之所以敢为难灵阳,是想着灵阳终究是民,又久居临安,即便懂些法术,也绝不敢与官府撕破脸。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低估了灵阳。 “好,你们几个带着他们先去堂上等候,我去请相公来。” 再三考虑后,薛超决定还是由他去请知府。 他不是没想过任凭灵阳将事情闹大,闹得越大,灵阳的罪名也就越大。可又怕被灵阳所伤,也担心闹得不可收拾,会被牵连其中。 随后一僧一道被带入府衙,立在堂前,等候知府升堂。 第169章 摘心篇【10】 府衙大堂的烛火依次点燃,看样子便要升堂。 就在这时,又有一行人进入府衙,为首一人身着绿色公服,正是钱塘知县。 知县看了灵阳一眼,并未上前说话,径直走入大堂。 跟在知县身后的燕三郎则在僧道身前停了下来,对灵阳咧嘴一笑,邀功般的说道:“道长安心,我把知县相公请来了,他一定帮你说话。” 灵阳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不多时,知府传灵阳上堂。 白山陪同灵阳一同走入大堂,燕三郎没敢跟进去,就立在阶前,翘首望向里面。 大堂内灯火通明,知府背靠山水屏风,居中坐在台上。 台下右手边,临时加了把椅子,坐着钱塘知县。 差役们则分列两旁,薛超也在其中,站在最靠前的位置。 灵阳来至堂上,只是垂手而立,并不见礼。白山不懂见官的规矩,见灵阳驻足站立,他便立在灵阳身侧,垂着眼眸,也不去看知府。 知府见僧道无礼,眉宇间闪过一抹不悦。 不久前,他还在满心欢喜的扎在美人怀中,埋头耕耘,却硬生生的被薛超打断,胸中难免有气。见到薛超时,已是狠狠地呵斥了一顿。 薛超自是不会甘愿挨骂,将惊扰知府好事的过错,全部归结道灵阳头上。不仅将灵阳依仗法术,逼他来请知府连夜升堂之事说出,还添油加酱,趁机说了灵阳不少谗言。 此时,知府见灵阳神态倨傲,果然如薛超所讲,想起美事半途而废,更加气恼,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问道:“道士灵阳,你可知罪?” 灵阳淡然道:“我无罪。” “无罪?那我府中差役,为何要将你押至此处?”知府质问。 灵阳如实回答:“我本在协助钱塘县办案,发现有人被害时,刚好被府衙差役看到,他们便认定我是凶手。” 知府望向薛超。 薛超向前一步,不去看灵阳,而是面向知府,道:“启禀相公,小人发现死者时,灵阳与死者同处一室,他手中托着死者心脏,面前还有一柄行凶的匕首。 “问他凶手在哪,他推说不知。在小人看来,灵阳道士嫌疑极大,这才将其缉拿归案。” 不等知府发话,灵阳开口问道:“薛超,你可曾见我杀害死者?” “不曾。” “既然不曾,又为何认定我就是凶手?” 灵阳道:“我协助县衙办案,你并非不知,既然是查案,我调查被害人时,与其同处一室,本事常情,你又凭什么怀疑我是凶手?” 薛超似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毫不迟疑地说道:“本案的凶手懂得法术,而你,恰好就是使用法术的高手。 “再结合案发现场的情形,你手中拿着刚被摘下来的人心,面前还有一柄带血的匕首,我怀疑你是凶手难道不对吗?” 灵阳面露不屑,道:“任何一个办案的差役,进入那样的案发现场,都有可能会遇到我这种情形。 “且不说那凶手是要故意陷害我,我只说一种最简单的情况:案发现场,有死者、凶器、和一个木匣。 “我问你,一个普通差役,遇到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拿起木匣,查看里面是什么?” 说道此处,灵阳环视大堂内众人。 薛超闭口不答,其他差役见状,也默不作声。 静默片刻,一直闭口不语的钱塘知县自言自语:“要是我,我可能会拿起来看看。” 灵阳这才继续说道:“若是这名差役正在查看木匣的时候,被其他差役撞见,那其他差役会不会怀疑这名差役就是凶手?” “当然不会。”薛超道。 “为什么不会?”灵阳问。 “因为普通差役根本不会法术,他没有杀人的条件与动机。” 闻言,灵阳轻笑:“就凭我会法术,你就怀疑我吗?” 薛超虽然一直不敢与灵阳对视,脸上却浮现一抹得意之色,似是有了确凿的证据,眯着眼似笑非笑道:“本案一共有七人遇害,前六名死者的心,皆被摘走,且无凶器留下,唯独第七名死者的心与凶器,皆留在案发现场,这是为什么?” 不等众人说话,他自问自答道:“因为凶手来不及整理现场。或者说,他正想将心与凶器带走时,却被我们撞见了。” “有道理。”知府频频点头,“灵阳,我且问你,你既然说不知凶手在哪,也就是没见到凶手。如此看来凶手应当是从容离去。 “既是从容离去,又为何不带走人心与凶器呢?难道真是为了嫁祸于你? “既是嫁祸,必然与你有仇,那你应该知道凶手是谁啊?你说出凶手,也好自证清白。” 灵阳道:“我不知道。” 即便是木讷如白山,也听出知府的话中存在漏洞,忍不住说道:“即便是仇家陷害,如果仇家不止一家,又如何得知是哪一个陷害的?” 知府有些恼羞成怒,用力一拍惊堂木,喝道:“你这和尚,本官问你话了吗?” 白山本不善争辩,见状也只好闭口不语。 知府又对灵阳道:“灵阳,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被陷害的,你总要拿出些证据来,才能令本官相信啊。 “若是仅凭一句冤枉,我就将你放了,那监牢中的人个个喊冤,难道也要都放了不成?” 灵阳微微点头,目光移到薛超身上,问道:“薛超,我记得案发时,你应该在偏僻小巷中巡视,怎会如此巧合,在我发现有人遇害时,你就刚好赶到现场?是不是受了谁的指引?” “没有。”薛超矢口否认,他心中清楚,一旦承认是有人抛给他一个纸团,纸团上注明了案发地点,那便能证明是有人在故意陷害灵阳。 他可不想灵阳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摆脱嫌疑。 随行的其他差役,都是薛超下属,见顶头上司都这样说了,也没人敢冒冒失失的站出来。 “哦?”灵阳追问道:“案发区域包含百余户人家,你是如何准确的发现案发地点的?” “这个……”薛超犹豫了下,答道:“我们当时刚好经过,我见那家宅院灯火通明,十分可疑,便打算进去盘问,uu看书 ww.uuashu.om 这才发现你与死者同在一室。” 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快速的瞥了灵阳一眼,反问道:“我也记得,你当时应该在主街上巡视,你又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灵阳并不隐瞒,将自己如何被骗入宅院,死者如何取出木匣,以及如何从心口取出凶器,又是如何死去,事无巨细,全部讲述一遍。 知府听罢,再次拍响惊堂木,喝道:“胡言乱语,真是胡言乱语!这世上怎会有此等怪事?人都死了还能行动,还会与你说话,还会陷害与你。真是岂有此理!” 灵阳道:“乾坤奥妙,无奇不有。我便知道有一种邪术,名叫‘人傀儡’,可令死者如生人一般。” 薛超撇了撇嘴,道:“我们又不懂邪术,你怎样说都行。你随便说个什么法术,便能当做证据吗?” “言之有理。” 知府面带怒色,盯着灵阳道,“我看,你就是依仗一点微末法术,藐视王法。 “别以为会点法术,便如何如何了得,我临安府乃是天子脚下,有冲天观众位道长守护。 “冲天观的道长哪一个不是法术高深?你若是想凭借法术作乱,自有比你法术高强的道长来对付你! “我劝你莫要再胡言乱语,真冤枉便拿出证据,拿不出便老实交代。要是再敢妖言惑众,本官可不惧你的邪法!我府衙内的诸般刑具也不是摆设。” 言下之意,他有冲天观的道长为依仗,不怕灵阳动用法术。如果灵阳接下来的说辞不能令他满意,那他就要用刑了。 第170章 摘心篇【11】 冲天观位于临安城内凤凰山上,观中道士皆修习法术。自宗室南迁以来,便一直担负着抵御邪魔,守卫皇城的重任。 因此上,知府的话,倒也并非虚言。若有人依仗法术,在皇城脚下闹出事端,威胁到朝廷威严,势必要惊动冲天观的道士。 这一点灵阳也是知道的,不过,他并未将冲天观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冲天观众道士也不过就是一群尸位素餐之辈。 若真有本事,当初君玄在皇城周遭设下四尸吞天阵之时,皇城气运已受影响,那些整日盯着大内的道士,又怎会视而不见? 可结果却是,他们不仅没有出面干预,自始至终甚至连个警告都没有发出一个,能力之差,可见一斑。 此时,知府抬出冲天观来威胁灵阳,灵阳只觉得好笑,脸上不禁流露出讥讽之色。眉梢挑了挑,当下便要冷言相对。 钱塘知县一直在旁察言观色,见灵阳神态,已知情况不妙,连忙站起,向知府拱手施礼道:“知府有所不知,这位灵阳道长曾屡次协助下官破获离奇案件,其中怪异之事,每一件都令人咋舌。 “下官也曾亲眼目睹,因此灵阳道长所言,未必便是虚言。依下官愚见,此案还需从长计议,切勿操之过急。” 钱塘知县官位虽然不高,却也是赤县的一县之长,说出的话也有一定分量,即便是知府也不好充耳不闻。 知府犹豫了下,问道:“钱塘县,此案关系七条人命,其中五人是死在你的辖下,事关重大。目前来看,只有灵阳一个嫌犯,你还要为他开脱吗?” “下官并非为他开脱。”钱塘知县道,“只不过灵阳虽有作案的嫌疑,却也有被陷害的可能。 “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才请知府三思而行。” 知府缓缓点头,“钱塘县所言也有道理,想来已经深思熟虑,不知有何高见?” “不敢。”钱塘知县道,“案发后,下官发现此事非同寻常,立即派人去请灵阳道长协助破案。 “灵阳道长不仅识破七心乞命,而且准确的指出了凶手行凶的区域,可谓是尽心尽力。 “如果他是凶手的话,完全没必要这样做。他利用协助办案的机会,想要误导我们查案,岂不是轻而易举,又何苦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的局面?” “这个……”知府沉吟片刻,说道:“这也许就是他狡猾之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会令我们更信服他。 “只不过,他千般算计,却不巧被我府中衙役撞破。” 钱塘知县不以为然,“正如方才薛观察所讲,他是见到宅院中灯火通明,才起了疑心。试想,有哪个凶手行凶时,会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将案发地点布置的引人注目? “由此可见,那处宅院分明就是一个针对灵阳道长的陷阱。” 知府一时无言以对。 他能担任临安知府,并非是无能之辈,之所以一直针对灵阳,一是好事被扰,心中有气; 二是听信了薛超的谗言,先入为主; 在者,就是并未将此案放在心上。虽然是个连环命案,死者却全是些平头百姓,也不用担心有人深究,只要有人认罪就好。 至于是不是冤枉,那就无关紧要了。像这种事,他经手也不是一件两件。 而且,像这种连环杀人案,最容易造成恐慌,临安是天子脚下,一旦流言四起,很容易传到官家耳中,这是知府不想看到的。 尽快结案,才是他希望的最好结果。 所以,对他来说,灵阳能够认罪是最好的。即便灵阳不主动认罪,只要不能自证清白,以现在的证据来看,也足以名正言顺的判灵阳有罪。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钱塘知县会出面干预此事。在他看来,钱塘知县应该是和他一样的心思才对,可是却为灵阳开脱,这是令他想不通的。 但,钱塘知县所说又句句在理,他又不能视而不见。 踌躇半晌,知府再次望向灵阳,语气缓和了很多,问道:“灵阳,本府也觉得钱塘县所说在理,但也不能仅凭你几句话,就将你放了。 “我且问你,你可有办法自证清白?” 灵阳不紧不慢的说了一个“有”字。 “什么办法?” 知府话音未落,大堂之外忽然传来嘈杂之声。 知府皱眉,拍响惊堂木,大声问道:“何事喧哗?” 门口差役跑进来禀告道:“是安国公驾到。国公一见死者便伏尸痛哭,那死者似是国公之子。”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知府,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安国公乃是皇亲,若死者真是安国公之子,那这起案件就变得更加严重了。 片刻后,知府陪同安国公走入大堂,又在台下左侧为安国公添了一把椅子。 安国公身着锦衣,五十余岁的年纪,不显老态,只是刚刚哭过,双眼略显红肿,神情有些沮丧。 落座后,安国公望了灵阳一眼,又看向知府问道:“这道士便是凶手吗?” 知府稍作犹豫,道:“只是有行凶的嫌疑,尚未定案。” 安国公沉着脸,“我怎么听说,就是他杀了我儿。” “此案尚有诸多疑点。” 知府顿了顿,道:“钱塘县认为,u看书 ww.uukanshu.om 灵阳道士是被人陷害的,并非真凶。” “被人陷害?”安国公扭头审视灵阳,见灵阳仪表不俗,眉宇间似是还有些眼熟,不禁微微皱眉。 在安国公面前,灵阳一改轻慢的态度,拱了拱手,道:“安国公此来,恰好更进一步证明,是有人在故意陷害于我。” “哦?此话怎讲?”安国公问。 灵阳淡淡一笑,道:“自案发以来,无论是府衙的缉捕观察,还是知府本人,关注的重点都在我的身上,直到现在还不曾检验尸首。 “也就是说,如果国公不来,在场无一人知晓,死者与国公有关。那么请问,是谁通知国公的呢?” 安国公闻言一怔:“官家说是有差役来报。” 钱塘知县道:“此事可疑,无论是县衙差役,还是府衙差役,为何不先报与官府,反倒是先去禀告国公?这不合常理啊。” 安国公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却是可疑。” 灵阳道:“凶手急于要置我于死地,因此有些用力过猛,将国公请来,是想利用国公的身份,向知府施压,不想反而弄巧成拙。” 说着,灵阳轻哼一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堂堂临安府,审案前竟然不验尸。” 临安知府羞得满面通红,急忙辩白道:“连夜审案,难免有些疏漏。” 他忽然想起,方才灵阳说,有办法自证清白,便转移话题道:“灵阳道长,你不是说可以自证清白吗?你要如何证明?” 灵阳扭头望了望停在院中的尸体,说了两个字:“招魂。” 第171章 摘心篇【12】 “招魂?”知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认,“你的意思是……能招来死者亡魂?” 灵阳只是点了点头。 薛超突然站出来,对知府道:“启禀相公,招魂之事恐怕有诈。若灵阳真能招魂,此前已有六名死者,他为何不将亡魂招来,询问凶手?偏要等到这般时候,才说出招魂之事。” 知府狠狠的瞪了薛超一眼,呵骂道:“本府问案,何时需要你来多嘴多舌?” 薛超是知府身边的心腹,自是了解知府的性情,见知府动了真怒,不敢再多话,连忙退了回去。 经过此前一番问话,知府其实也看出灵阳多半是被冤枉的。若放在平时,他大可装个糊涂,在找不到真凶的情况下,随意找一个人顶罪,能够结案即可。 可现在不同了,此案涉及皇亲,安国公就在一旁看着,他若是再稀里糊涂的审案,一旦被看出破绽,安国公岂肯罢休? 说不定这场官司就要闹到官家面前,那不是自毁前程? 另外,知府心中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若灵阳真能证明自己无罪,那多半还要指望他来破案。 此前问案时的言语虽然有些强硬,好在还未彻底得罪灵阳,还有挽回的余地,因此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知府虽然呵斥的薛超,但灵阳依旧给出了解释:“凶手精通邪法,必然也能想到亡魂会成为破案的线索。 “因此,他绝不会让死者发现,有关此案的任何蛛丝马迹。 “你们若是仔细检查过七名死者的尸体,便会发现,他们皆是面带笑容。” “不错,”安国公道,“方才我已见过我儿尸首,他确实面有笑意,我还在奇怪,为何如此。” 灵阳点了点头,继续道:“因为他们生前已被邪法迷了神智,成为凶手的提线傀儡,凶手想让他们笑,他们就笑,想让他们哭,他们就哭。 “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神智,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害的。 “因此,将亡魂招来也是无用。” 安国公布满血丝的眼睛中露出一丝疑惑,问道:“既然亡魂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遇害的,那又怎能证明你的清白?” 灵阳道:“老国公有所不知,这种迷人心智、使活人成为傀儡的法术,极易被亲近之人发现破绽,所以凶手必然是在行凶之前才会使用。 “而被害人在被迷惑之前的神智是清醒的,此前的记忆也是完整的。 “我只要将其亡魂招来,便可问出,他生前最后那一段记忆。只要知道在他丧失记忆之前,是在何时、何地即可。 “按照那个时间,对比我当时是在何处,在做什么,身边是否有人证,便可证明我是否是清白的。” 安国公面露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倒也是一个办法。” 说罢又望向知府,问道:“不知知府意下如何?” “此法甚好,此法甚好。”知府频频点头。 薛超却撇了撇嘴,本想说,即便灵阳有不在场证明,也有可能存在帮凶啊。 不过,他想起知府不久之前的呵斥,已到嘴边的话,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知府道:“即使如此,那就请灵阳道长招魂吧。” 灵阳又对安国公拱了拱手,道:“还请老国公将令公子生辰告知与我。” 安国公当即说了。 灵阳由袖中取出一张灵符,将生辰八字写在灵符背后,随后右手食指中指夹住灵符,立于唇前,口中开始轻声念动咒语。 一段咒语念完,大堂上并无异动。 灵阳微微挑了挑眉,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招魂失败。 白山也发觉情况不对,他曾亲眼见过灵阳数次招魂,根本不用等这么久。此时此刻,当着知府等人,他也不便询问,只好投去关切的目光。 知府久居官场,自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见僧道神情变化,便已猜到招魂并不顺利,试探着问道:“道长,何时可将亡魂招来?” 灵阳镇定自若,道:“死者死前被施了邪法,此时神魂尚未清醒,寻常招魂法术难以将其招来,待我换另一种法术试试。” 说罢又取出一张灵符。 灵阳先是对着灵符念念有词,随后将灵符团成一团,握在掌心。 紧接着手掌张开,一道光华自掌心射出,眨眼间出了大堂,再一闪,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众人再看灵阳掌心,灵符已然不见。 知府还是初次见到灵阳施法,暗自称奇,问道:“道长,这是什么法术?” “搜魂法。”灵阳道,“只要死者神魂尚在,便可将其找出,带来此处。” 等了片刻,大堂内依旧没有动静,知府忍不住问道:“这要搜到什么时候?” “最长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灵阳话音未落,大堂上忽然起了一阵阴风,烛火摇曳欲灭,在场官吏以及安国公,皆有惊慌之色。 待阴风消散,烛火再次明亮,众人这才看到,大堂门口处,已多了一道虚浮的身影。 安国公拢目光看去,失声喊道:“二郎!” 那人影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父亲”,扑到安国公面前失声痛哭。 安国公伸手欲抱,手臂却穿人影而过,抱了个空。这才想起,眼前只是阴魂,并无实体。心中更加难过,老泪止不住的再次滚落。 这对父子相对痛哭,碍于身份,其他人也不便贸然劝慰。尤其是痛哭的一方还有一个是阴魂,在场的大部分人更多的还是惊惧,也不敢随意开口。 好在安国公虽然悲痛,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哭了一阵,便强行止住悲声,以袖拭泪,道:“二郎,莫要再哭,此处乃是府衙公堂,正在审理你被害一案。 “招你前来是想向你询问被害经过。你可还记得是如何被害的?” 阴魂面露茫然,似在思索,旋即悲切道:“我记不清了,我今日本在大瓦子闲逛,不知怎么就没了知觉。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成了魂灵。uu看书ww.uuknshu.om ” 安国公这才相信灵阳所说迷魂之事。 “你还记得,你在大瓦子时是什么时辰吗?”灵阳问。 阴魂回想片刻,道:“大约是初更的时候。” 灵阳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面向知府道:“初更时我正在丰豫坊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钱塘县众差役可以作证。” 说着瞥了一眼薛超,“薛观察也在场吧?” 薛超迟疑了下,不情不愿的道了一声:“是。” 知府正色道:“如此看来,灵阳道长的确是被歹人陷害,并非杀人凶犯。” 闻言,白山暗自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知府又对安国公说道:“本府如此判决,不知国公意下如何?” 安国公注视着阴魂,头也不抬,“事实本是如此,知府又何须问我? “我儿惨死,若有人再为此含冤,不仅徒增罪业,也无法为我儿报仇雪恨。 “我只希望知府能够尽快查出真凶,将其绳置以法,以慰我儿亡魂。” 知府连声应道:“一定、一定。” 这时,阴魂忽然起身,对安国公道:“父亲,儿要走了。” 安国公惊道:“二郎,为何要匆匆离去?” 阴魂道:“府衙大堂,阳气太盛,阴魂之躯,怎敢久留?” 安国公闻言点了点头,眼圈含泪,无奈的摆了摆衣袖,道:“那你去吧。得暇记得给为父托梦。” 阴魂应了一声,转身化作一阵阴风离去。 大堂内又是一阵烛光明灭。 第172章 摘心篇【13】 待阴魂离去,知府望向灵阳,和颜悦色道:“道长可有办法找出凶手?” 灵阳道:“此前或许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知府并不明白,此前为什么没有,现在为什么又有了。当然,这些也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只要灵阳能找出凶手,那就足够了。 “不知是什么办法?”知府的笑容更加和蔼可亲。 这一次,灵阳没有理会知府,而是面向安国公,拱手道:“老国公,为了能找出凶手,我要借令公子尸身一用。” 安国公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抿着嘴点了点头,“只要不损害尸身,一切请道长自便。” 灵阳颔首。 知府连忙吩咐道:“来人,将尸身抬进来。” “不必,”灵阳开口制止,“在院中最好。” 说着,转身走出大堂。 众人好奇,不知灵阳要做什么,全都跟了出去了。 灵阳要差役将尸体停在庭院正中,随后取出一张空白灵符,书了一道符文,贴在死者心口处。 做完这些,灵阳望向知府,道:“安排八个手脚灵活,目光敏锐的差役,到大堂屋顶上去,按八方围成一圈。 “八人面朝外站,看好各自的方位。待我施法后,可能会有天雷落下,雷落之处,便是凶手藏身之地。” 知府虽然觉得不可思议,还是按灵阳所说安排下去。 屋顶的八名差役就位后,灵阳来至尸身旁,口中默念真言,猛地一抬手,一道细小的闪电自掌心而出,直击尸体心口处的灵符。 就在此时,皓月高悬的夜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一道耀眼的电光裂天而下,眨眼间落在临安城内。 在场众人,除白山外,皆被眼前异象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临安知府与薛超,他们此时才知灵阳雷法的厉害,心中一阵后怕,庆幸没有惹恼这个年轻道士。 白山知道,灵阳这是动用了禁法,关切的向灵阳脸上看去,果然已无血色,原本红润的薄唇也成了淡紫,好似覆盖了一层寒霜。 “怎么样?” “我看到了,在东北方向,好像是落在市西坊了。” 白山说话的同时,屋顶上负责东北方向的差役也大声喊道。 灵阳扭头看向知府,“快派人去!” 知府反应也算迅速,急忙喊薛超带人前去搜查。 灵阳又取出两张神行符,为白山贴好,说道:“和尚,我们也过去。” 白山担心的问道:“你的身体还行吗?” “无碍。” 灵阳轻笑一声,拉着白山手臂,向门外冲去。 薛超刚好带着一队差役,小跑着出了门。 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一般的自身旁而过,知是灵阳白山,他不敢再懈怠,冲着众差役大喊道:“快跑!” 灵阳一边跑一边取出一张灵符,化作蝙蝠,飞向市西坊上方。 蝙蝠居高临下,寻找着天雷的落点。 很快,便发现市西坊南侧一处民宅正房的屋顶上,有一个缸口大小的漏洞,烟尘还未散尽,显然就是落雷之处。 灵阳与白山随后赶到,破门而入。 两人径直来至被雷击中的房间,屋内碎木瓦砾散落一地,屋顶漏洞的正下方对应一座法台。 法台上斜倚着一名道士,道士身着玄色道衣,半边身子已被雷火烧焦,奄奄一息。 向那道士的脸上望去,虽然面色惨白,依旧难掩俊美。 僧道皆是一惊,即便是灵阳,也不禁睁大了凤目,那玄衣道士,竟然是君玄。 君玄也发现了僧道,他此时难以动弹,勉强支撑起身子,面向灵阳,苦笑道:“我还是输了。” 灵阳轻轻叹息,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君玄想笑,猛地一阵咳嗽,吐出一口鲜血,缓了缓,继续道:“我说过的,我总会留一手。 “上一次,在那些火药的背后,我其实留了一条退路。” 说话间,他又咳了几声,盯着灵阳的脸,讥讽道:“没想到,堂堂灵阳道长,竟然也会不惜自伤真灵,动用禁法。” 灵阳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嘴硬:“匡正驱邪,禁法也是正法。天道公允,此时虽有小损,他日自可补偿。”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薛超气喘吁吁的带着人冲了进来,见到倒地的君玄,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面对灵阳,此时的薛超早已没了之前的气焰,用满脸的横肉堆出一个笑脸:“道长,这人就是凶手吗?” 灵阳不理会薛超,凤目紧盯君玄,问道:“你设下七心乞命,只为害我?” “也不尽然,”君玄吃力的摇了摇头,“那一日,我中了你一道掌心雷,受伤不轻。后来虽然勉强治好,可寿元已损,一两年内,依旧难逃一死。 “我布下这七心乞命,首要还是为了我自己延寿,其次才是嫁祸于你。 “只可惜,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你竟然有办法说服临安知府那个庸官。” 灵阳冷笑:“我问心无愧,uu看书 .uknshu 自能以理服人。” 君玄轻叹一声,支撑的手臂一软,身躯再次倒下,他艰难的喘了几口气,缓缓的闭上眼,气若游丝的说道:“不管怎样,是我败了,败在你灵阳之手,我君玄心服口服。” 说道最后,话语已是几不可闻,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了。 “死了?”薛超拧起眉头,抱怨道:“人死了,我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他正说着,忽然看见灵阳将右掌抬起,对准了君玄的身体。 这道士要干什么? 下一刻,一道电光自灵阳掌心奔出,正中君玄眉心。 薛超震惊,他没想到,这个年轻道士,真动起手来,竟是如此狠辣,暗想:这道士莫非是想要鞭尸出气? 他刚想劝说灵阳,留下全尸,毕竟这是凶手,打烂了,那还怎么向知府交代? 却见法台上的玄衣道士身躯骤缩,刹那间化作一只染血草人。 薛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耳中又听见咔嚓一声巨雷炸响,只觉得屋子猛地剧烈震动,好似地震一般。 紧接着,屋顶上再次出现一个大洞,碎瓦断木稀里哗啦的纷纷落下。 待杂乱的响动止歇,薛超刚刚稳住心神,屋梁之上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声。 随着咳声,还有片片血光落下。 薛超抬头观瞧,就在刚刚被雷击穿的屋顶下方,屋梁上趴伏着一名同样身穿玄衣的道士。 那道士衣衫破烂,背部裸露的肌肤有大片的烧伤,他的身躯不住地颤抖,似是难以支撑,终于身子一歪,由梁上摔落下来。 第173章 摘心篇【14】 砰的一声,玄衣道士面朝下,落在地上。 他没有叫喊,虽在竭力克制,依旧咳了几口血。 他的发冠早已不知去向,灰白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 似是不想就这样趴伏在地,待咳声止住,他艰难的支撑起身子,缓缓爬向一旁不远处的一根柱子。 爬到柱子下方,他喘了几口气,又咳了几声,吃力的翻身坐起,后背无力的倚靠在柱子上。 直到此时,他这才抬起头,望向灵阳。 他的样子虽然狼狈,却有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薛超彻底蒙了,这个道士的容貌,竟与化作草人的那个道士一模一样,他完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山同样一脸愕然。与薛超不同的是,他更震惊于灵阳再次使用禁法。使用一次,便已有不小的损耗,在身体虚弱的时候,再用禁法,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白山渐渐回过神来,看向灵阳。 灵阳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都是白的,可从神态上却看不出丝毫疲累,反倒是凤目圆睁,显露着一股摄人的气势,嘴角微挑,似乎还有些许得意。 白山看不出灵阳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正想开口询问,却见灵阳的目光中忽然闪过一抹狠戾,大袖一摆,飞出两道灵符。 灵符眨眼间化作两道电光,直击君玄双手。 君玄无力闪躲,原本傲慢的双眸,转瞬黯然,随着一声闷哼,两只手皆被雷火击成血沫。 血沫中还有两件玉虎雕件滚落,一路沾染着血迹,最终倒在瓦砾旁,没了半点灵气。 原来,君玄的双手各握着一件玉虎,原本是想躲在梁上,趁灵阳不注意时,暗中偷袭,却不料,灵阳再次使用禁法,将他击落。 落地后,他也未将双手松开,勉强支撑着坐起后,又打算用凌厉的目光吸引灵阳的注意,趁机释放护法灵兽,做最后一搏。 可惜,依旧被灵阳识破。 皆因灵阳连续使用禁法后,身体虚弱,不得不加倍提防,时刻留意着君玄的一举一动。 君玄双手微张时,便引起了灵阳的注意。这才以符化雷,再次击伤君玄,并破解了君玄的护法灵兽。 灵阳望着君玄,冷笑道:“险些又要遭你暗算。” “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君玄双手已废,两只手臂垂在身旁,略显委顿。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忽然显出一抹狰狞,似是心有不甘,咬牙问道:“我那替身草人,毫无破绽,你是如何看穿的?” 灵阳抿着嘴,哼笑一声,道:“我并没有看出任何破绽,是你提醒了我。” “我?”君玄难以置信。 “不错。”灵阳道,“你说,你总会留一手。我就想试试,你这次是不是也留了一手。果然,你所说不假。” 若非从小到大一直受到良好的教育,君玄简直要破口大骂。 他望向灵阳的目光中,满是怒火,“仅凭一句话,你就不惜耗损真元,非要再引一次天雷?” 灵阳缓缓点头,“你害我两次,我绝不会再给你第三次机会,哪怕是拼上半条命。” 灵阳的语调及其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可听在薛超耳中,却觉得脊背一寒,暗想:我应该还没害过他吧…… “好……” 君玄说了一个“好”字,接着便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血水自他的嘴角淌出,他想去擦拭,却抬不起手臂。 只得苦笑一声,可笑声刚起,又引来更剧烈的咳嗽。他想挺着头,却忍不住弯下腰,随着咳声,后背也一下一下的抖动着。 待咳声止住,取而代之的,则是大口大口的喘气,过了良久,才又逐渐平缓下来。 “你们是不是在笑我?”君玄猛地抬头,眼神中满是怨毒,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可此时,他的狼狈,却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怨毒的目光扫过灵阳、白山、薛超、以及府衙的众差役,君玄忽然高声道:“我是皇子!你们的皇帝应该是我!你们都给我跪下!” 在场众人没人理会他。 薛超悄悄地看了灵阳一眼,似是想问,这道士是哪位皇子? 但灵阳并没有解释。 君玄的目光重新落在灵阳身上,他用下颌指着灵阳,愤然道:“灵阳!都是因为你,屡屡坏我好事。要不是你,我早就成了他们的皇帝! “可叹我赵诩,堂堂皇子,一身法术,竟会输给你一介草民。我不服!” 说道最后,已成嘶吼,哪里还有半分贵胄气度?剩下的,只有失败后的不甘与愤怒。 灵阳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悲凉,向前走了几步。 白山担心,随后跟了上去。 灵阳在君玄面前停住,俯下身,轻声道:“我也姓赵。” 君玄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怒极反笑,边笑边对灵阳说了两个字:“懦夫!” 无节制的大笑再次引起了咳嗽,这一次君玄咳了很久。 咳声消失时,君玄的头再也没有昂起,只是有气无力的扭向皇城的方向,轻声道:“你应该坐在那里,你应该坐在那里……” 他的话,uu看书ww.uuanshu不知是说给灵阳的,还是说给他自己。 最终,君玄的声音彻底消散,他的头再次垂了下来。 灵阳将手搭在君玄的脖颈上,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的直起身子。 “死了?”白山问。 灵阳点了下头,头还未抬起,肩头一颤,一口鲜血喷出。旋即身躯后仰,便要摔倒。 白山连忙搀扶,这才稳住。 灵阳长出了一口气,缓了缓,扶住白山,重新站好。 “我送你去看郎中。”白山道。 薛超担心僧道真的就此离去,但也不敢再得罪灵阳,只好苦着脸,问道:“道长,你没事吧?” 言下之意,你可千万别走,得和我回府衙,把事情说清楚。 一般出了事,还问“你没事吧”的时候,问话的人就是希望对方回答“没事”。 灵阳没有急着回答,待气息调匀,才对薛超道:“无碍。你放心,此案未了之前,我不会离去。” 薛超闻言,暗中松了一口气。 灵阳又指了指君玄的尸首,继续说道:“此人道号君玄,就是本案真凶,安排人把尸体抬回府衙,我自会向知府解释。” 薛超连忙答应,随后吩咐差役搬运尸体。 就在众差役忙碌的时候,灵阳重新打量法台。 见法台的矮桌上摆列着七只小小的瓷瓶,便悄悄对白山道:“和尚,去把那些瓷瓶收起。” ps:不好意思,又有些晚了,十一嘛,事多。虽然迟到,但不会不到。这一篇写的好累,明天应该就能完结了。 第174章 摘心篇【15】 灵阳等人回到府衙时,安国公与钱塘知县都未离去。 燕三郎也在院中等候,见众人回来,先向灵阳脸上望去。 灵阳脸色惨白,冷若冰霜,看不出是喜是悲。 燕三郎隐约觉得情况不妙,又连忙望向白山。 白山的脸古井无波,燕三郎同样看不出此行顺利与否,不由得在心中抱怨:这一个道士、一个和尚,结果怎么样,你们倒是给个眼神啊,真让人着急。 直到看到差役抬着一具尸首走了进来,燕三郎才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人应该就是凶手了。 他向尸首的脸上瞟了一眼,险些惊呼出声,这不是君玄真人吗? 君玄在五云山设计陷害灵阳之事,灵阳并未宣扬出去,因此,燕三郎并不知道君玄就是四尸吞天阵的幕后真凶,当然也就想不明白,君玄为何要布下七心乞命,又为何要嫁祸灵阳。 他虽满心疑惑,此刻却无人为他解答,灵阳与白山已然并肩走入大堂。 临安知府再次升堂。 不等知府开口,灵阳便将君玄的身份以及此前所作所为,包括谋划水淹临安、四尸吞天阵、炼养妖尸等,一五一十的全部说出。 当然也讲述了他与君玄的恩怨、君玄为何设下七心乞命,又为何要嫁祸于他。 知府听的一身冷汗,他没想到,他所管辖的临安府,表面上繁华似锦,暗地里却有如此多的凶险,而此前他却一无所知。 知府望向灵阳的目光中,情不自禁的多了些许敬意。正是因为有了灵阳这样的人,他这临安知府的位子才能坐的太平,头上的乌纱才能戴得安稳。 他现在才明白过来,钱塘知县为何要为灵阳出头了。 有关君玄的事,虽然死无对证,但灵阳与君玄的对话,薛超与众差役都亲眼所见,因此全都可以为灵阳作证,指认君玄为凶手。 知府又看安国公一眼。 安国公低头不语。 他本是皇室宗亲,像这种为了争夺皇位,自家人杀自家人的事,他也听的多了。 只不过,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子连争夺皇位的资格都没有,也会因此丧命。 不管怎样,真凶已死,也算为儿子报了仇。此刻,他心中只剩悲痛,无心再管堂上之事。 知府见安国公对灵阳的话并未提出异议,便对灵阳道:“灵阳道长,关于此案,你不仅无罪,反而立有大功。 “本府决定,上报朝廷,届时一定在圣上面前,替道长表功。” “大可不必。”灵阳嘴角挑了挑,对知府道:“本案已了,就此告辞。” 也不等知府做出反应,便转身向大堂外走去,边走边对白山道:“和尚,回山。” 白山快步跟上。 知府本想再说几句客套话,见状,略显尴尬,刚好钱塘知县投来目光,两人相视,均是无奈的笑了笑。 走出大堂,灵阳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向前一倾,连忙伸手扶住白山肩头。 “怎么样?”白山急切的问道。 灵阳喘了一口气,轻声道:“无碍,我们走。” 守在门外的燕三郎见僧道出来,本想凑过去询问君玄之事。却见灵阳险些摔倒,这才知道灵阳受伤不轻,也不敢再问东问西,低声问道:“用不用我去找辆车?” 灵阳摆了摆手,“门外有车。” 说罢,又对燕三郎笑了笑,算是致谢。 由于知县还在府衙,燕三郎并未跟出去。 白山搀扶灵阳走出府衙大门,果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厢一旁立着一名身材绝佳的女子。 女子头戴围帽,轻纱遮住了容颜,却还是被白山一眼认出。 女子正是罂娘。 罂娘见灵阳有气无力,也小跑着过来搀扶,与白山一同将灵阳扶入车厢,随后,喊车夫赶起马车,向城外驶去。 车厢内,灵阳要罂娘坐到他身旁,然后身子一歪便枕在罂娘腿上。 罂娘嘟了嘟嘴,倒也没有将灵阳推开。 白山依旧担心灵阳的身体,问道:“真不用找个郎中吗?” 灵阳摆了摆手,“再好的郎中也不如罂娘。” “是啊,有我在,又何必找郎中?” 罂娘得意地说着,原本空着的手中,变戏法般,凭空出现一只小碗,碗边还搭着一柄小勺。 白山闻到一股药香,料想碗中必然是药。 罂娘将小碗贴近灵阳的嘴,然后小心翼翼的,一勺一勺的喂灵阳喝药。 马车虽略有些颠簸,直到一碗药喝完,却无一点药汤洒出。 喝下药,灵阳闭目假寐了一会儿。待马车出了钱塘门,便自行醒来。 灵阳单手撑住车厢,起身坐好,原本冰霜似的嘴唇,已能看出一些淡淡的血色。 白山仍是不放心,劝道:“你还是躺下多休息会吧。” 灵阳淡淡一笑,“不必了。” 罂娘则是白了白山一眼,没好气道:“躺什么躺,反正不是你腿麻是吧。” 白山被罂娘抢白,一时语塞,好在他听出灵阳的话语中有了些底气,也就不再坚持。 随后,车厢内一阵沉默,白山几次想要开口,又怕打扰灵阳休息,最终都忍住了。 灵阳却早已看在眼中,笑道:“和尚,有话就说。” 白山犹豫了下,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是不是雷击君玄之事?”灵阳问。 白山“嗯”了一声,道:“我记得,你那禁法需要有对方的骨骼或是血肉,才能使用。你怎么会有君玄的骨骼血肉?” “我没有啊。”灵阳笑的有些得意。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灵阳道:“我的目标并不是君玄。” 白山一怔,疑惑的望向灵阳。 灵阳解释道:“我当时也不知道君玄就是凶手,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怎么会引雷去击他?” 白山点了点头,目光中仍满是不解,“那你引下天雷,是想击谁?” 灵阳笑道:“当然是凶手了。” “我还是不懂。” 灵阳提醒道:“你回想一下,今晚我第一次使用禁法时,掌中雷击向何处?” 白山立即想到了当时的情形,灵阳要差役将死者放置在府衙前院正中,还在其胸口处贴了一道灵符。 灵阳先是以掌中雷击中尸体心口上的灵符,之后才引下来天雷。 “是被害人的尸首……不对,是那道灵符?” 白山不能确定,灵阳掌中雷的目标到底是灵符,还是尸首。如果是尸首,雷为何会击在灵符上,如果是灵符,又为何要贴在尸首上? “是尸首。”灵阳道,“那道灵符只不过是为了保全尸体,毕竟死者也是无辜的。” 白山更加疑惑,“这一次,你用的禁法和之前的不一样?” “是同样的禁法。”灵阳道,“只不过这一次是逆用禁法。” “逆用?” 灵阳点头,“之前是以血肉骨骼为引,引雷击人。这一次则相反,是以人为引,引雷击骨血。” 白山低头沉思了良久,才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当时携带者死者的骨骼或是血肉?” “即便不是随身携带,也一定是在近前。” “你是怎么知道的?” 灵阳道:“你应该还记得,我第一次招魂失败了。” “记得。” “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凶手料到我会招魂,所以杀人后便将死者的亡魂全部拘入魂瓶。 “可即便如此,以我的法力,又是以亡者肉身为引,按理说,依旧可以将魂招来,但最终未能成功,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凶手收集了死者的血肉。他同样以血肉为引,才能禁住亡魂,而且想要与我的招魂术抗衡,他还必须设坛作法。” 白山面露恍然,“你雷击的目标,其实是死者的血肉。” 他略微顿了下,又道:“难怪君玄的替身要倒在法台上,原来他此前是在做法。” 灵阳道:“我当时也只是猜测,所以在堂上并未将话说满。不想,果然被我料中。” 说道此处,灵阳自嘲一笑,“君玄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竟然会用禁法。他用法术算计我,他自己也败在法术上。” 白山道:“第一次天雷未将君玄击杀,是不是因为他在做法,没有随身携带死者血肉?” “不错。”灵阳道,“天雷目标是血肉,因此并非正中君玄,他或许受了些伤,所以没能及时逃跑,这才想用替身草人蒙混过关。 “只可惜,他那替身太过逼真,若不是真人,必然沾染了本主的血液。 “我又知道,第一道天雷未必能真的击中凶手,而君玄又提醒我,他总会留一手,这才冒险雷击替身,引下第二道天雷。” 白山缓缓点头,梳理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不对啊。”白山忽然皱起眉头,问道,“你第二次拘魂不是将亡魂拘来了吗?” 灵阳笑道:“那是假的。” 罂娘咯咯娇笑道:“傻和尚,你把我忘了?” 白山愣了片刻,随后一拍自己的光头,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原来如此。那张飞出去的灵符,是去给罂娘送信的。” “就是啊。”罂娘趁机抱怨道,“我睡得正香呢,突然就被那道破符给吵醒了,可烦人了。” 说着又白了灵阳一眼。 灵阳并不理会,又对白山道:“和尚,你还记得我让你收起来的那七只小瓶吗?” “我随身带着呢。”白山下意识的摸了摸衣襟,一个不少。 灵阳道:这七只小瓶是魂瓶,里面装着七名死者的亡魂,待你回寺便超度了吧。” 白山双手合十,轻声念道:“善哉。” 回到四圣院时,东方已经泛白。 白山搀扶灵阳到后院卧房躺好,然后由幽阳陪着回到前院。 幽阳劝白山吃过早饭再回寺,白山担心灵阳,也不想马上离去,便独自坐在前殿廊下。 片刻后,幽阳又送来热茶。 放下壶盏,幽阳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坐在了灵阳的位置,陪着白山饮茶闲谈。 幽阳安慰道:“放心吧,师兄不会有事,快则七八日,慢则十余日,必然康复。” 白山轻轻的“嗯”了一声,低头饮茶。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他说他姓赵,莫非是皇室宗亲?” 幽阳反问:“师兄没和你说过?” “没有。”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幽阳道,“但不能外传。” 白山认真的点头。 于是幽阳说起了一件皇室秘闻。 这件事还要从当今的太上皇赵构说起。 赵构本有一子,不幸早夭,之后在未生育。 可皇位终须有人继承,他便从太祖的后人中选出两名幼童,悉心教导,作为继承皇位的人选。 这两名幼童一名赵璩,一名赵昚,长成后皆非庸才,难分高下。 赵璩被封为恩平郡王,赵昚被封为普安郡王。 赵构偏爱赵璩,而其母显仁皇后更喜欢赵昚。 赵构不想忤逆母亲,却也不想放弃赵璩,于是想出一个自认为又公平又万全的办法来考验二人。 他为二人分别送去十名绝色处子,准备三个月后再派人前去查验。哪一方破身的数量少,哪一方便为太子。 赵璩与赵昚收到美女后,皆不知是何用意,相互打探。 很快,赵璩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赵构无子,不想后继者也如他一般,便以此相试,看谁多子,谁就会成为太子。 同时也得知,赵昚已经与十女行事。 赵璩怎肯落后,旋即与十名女子欣然寻欢。 三个月后,赵构派人分别去赵璩与赵昚府上查验,发现派去赵昚处的十名女子依旧全是处子之身,而赵璩处则是相反。 原来,赵璩得到的消息,是赵昚故意放出去的。其实赵昚早就得到了显仁皇后的指点,知道其中内幕。假传消息,就为打击赵璩。 赵构不明就里,认定赵璩荒淫,不适合继承皇位。又知其野心极大,日后必不肯向赵昚称臣,反叛在所难免。 为了稳固仅剩的半壁江山,赵构忍痛,将赵璩招入宫中暗中鸩杀。又怕落人话柄,以一个样貌相似且平庸之人冒名顶替。 假赵璩回府后,马上便被一名女子识破。那女子是赵构送来的十美之一,她与赵璩虽然仅仅相识三月,两人却是一见钟情,而且还怀上了赵璩的孩子。 赵璩及其疼爱这名女子,女子也因此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赵璩。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看出此时的赵璩已非心上之人。 女子极为聪慧,见到假赵璩,便知真赵璩已是凶多吉少,心中虽然悲痛,却也不敢声张。 她担心腹中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于是趁人不备,悄悄离开王府,一直逃入葛岭。 从此便在葛岭隐居。 数月后,胎儿临盆,她身份特殊,不敢去找产婆,只得孤身产子。 一来条件恶劣,二来没有经验,产下胎儿后,女子险些丧命。幸而婴儿的哭声引来在葛岭修行的一名道人,将母子救下。 那道人便是灵阳的恩师文翊真人,而那个新生儿便是灵阳。 灵阳之母虽然得救,却因生产损耗过大,uu看书ww.uukanshu.五六年后还是去世了。 文翊真人见灵阳孤苦无依,且根骨奇佳,于是收为弟子,待其飞升后,又将四圣院传于灵阳。 这才有了现在的灵阳。 听幽阳讲罢,白山感慨道:“这道士看似无忧无虑,如仙人出尘一般,不想竟也有如此过往。” 幽阳轻叹一声:“生灵一世,又有谁活的简单?” …… 四圣院外,一直黄雀停在一株树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院内。 当幽阳讲述灵阳的身世时,它一直在静静地听着。 待院中陷入沉默,黄雀终于扭了扭头,随后展开翅膀,向着山下的临安城飞去。 …… 清晨,停尸房。 换班的差役例行公事,检点尸首。 这里的尸首并不多,按照名册记载,只有三具。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计数:“一……二……嗯?!” 第三具尸体不见了。 名册上,第三具尸体对应的名字是——君玄。 于此同时。 城外,西湖群山中。 在一处密林内,一名身段妖娆的年轻女子,正抱着君玄的尸体放声痛哭。 待眼泪流干,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葛岭的方向,咬着牙,恨声道:“灵阳,我要让你死无全尸,万劫不复!” ps:摘心篇终于写完了,说今天完结就今天完结,这章有点长,所以晚了…… 再吐槽下……审案真难写,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写审案了 另外再来个通知,明天可能不更,看情况吧 第175章 巫僧篇【1】 夜至二更,灯火璀璨的临安城,渐渐有了倦意。 远离主街的民居陆陆续续的灭了灯。 若是在空中俯视,必然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宛若星河的临安灯火,点点消散,最后余下的,是热闹的花街柳巷、有名的酒楼茶肆与各处勾栏瓦子。 这些繁华地,似是害怕被沉寂吞噬,依旧挣扎着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绚烂,在静谧的夜空下,在钱塘江边,交织出一片迷人的光网。 在光网的孔隙间,并非完全是漆黑一片,同样存在着零星的不甘寂寞的光斑。 此时,有一处微弱的光斑正在小心翼翼的移动着。 这一点亮光来自城北一座大宅的东跨院,是一只小巧的灯笼。 灯笼的主人是一名年轻男子,名叫顾硕。 顾硕一手提灯,弓着身子向院门处走去,他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小心,缓缓抬腿,轻轻落下,虽是在自己家中,却显得极为鬼祟。 顾硕的另一只手还牵着一名女子。 女子是顾硕的妻子孙氏。 孙氏被顾硕拖着向前走,身躯则微微后仰,显得并不怎么情愿,越是靠近院门,后仰的幅度越大。 来至院门处,顾硕也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拧着眉,扭头对孙氏低声说道:“你干什么?” 孙氏同样压低声音,怯生生道:“我、我害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顾硕对妻子的临阵退缩很不满意,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 孙氏道:“我们……这毕竟是偷啊,万一被爹发现,那可怎么办?” “谁告诉你是偷了?”顾硕瞪了妻子一眼,道,“爹就只有我这一个儿子,这份家产早晚都是我的,我只不过是提前支取一些。” 孙氏显然不相信这套说辞,娇小的鼻子中发出一声弱弱的轻哼,“那你自己去啊,拉着我做什么?” “我不是没干过这事嘛?你给我壮壮胆。”情急之下,顾硕把心底的实话都说出来了。 孙氏偷偷的给丈夫一个白眼,嘀咕道:“你还不是也怕?” “哎呀,你就别在这儿絮絮叨叨了。”顾硕有些急躁,道,“此事关乎我这条命,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吧?” 孙氏噘嘴道:“谁想守寡了?” “不想守寡,就快跟我走。” 顾硕打开院门,再次拉起妻子的手,轻手轻脚的向父母所在的院落走去。 顾硕父母的住处,其实与顾硕所在的东跨院仅有一墙之隔,穿过院门便是。 此时顾硕父母的院中极是安静。顾硕的父母都有早睡的习惯,若无应酬,每日定更后便会上床安歇。 因此,仆人们也都早早的回到耳房休息。 顾硕立在院中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并未听到有人说话,料想父母已经睡熟。 于是轻轻地来到正房门前,将灯笼交与妻子照亮,自己则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小刀,小心的拨弄门闩。 他本无做贼的经验,又有些胆怯,虽是双手握刀,却还是忍不住抖动。 一条并不长的门闩,他足足拨弄了一盏茶的时间,一旁提灯的孙氏,手臂都酸麻了,暗自皱眉抿嘴,也不敢出生抱怨。 待门闩拨开,顾硕已是满头大汗。 他用衣袖沾了沾额头,又深吸几口气,这才一点点将房门推开。 这座正房共有三间,一明两暗。中间的堂屋自是无人,顾硕父母的卧室是东侧的里间。 走入堂屋后,顾硕直奔卧室。卧室的门并未上闩,顾硕轻而易举的便将屋门打开。 他没急着进屋,先是向床上看去。木架床垂着床帐,看不到里面的人,但是能听清,有均匀的呼吸声,而且是两个人的。 顾硕心中窃喜,一切都和他设想的一般,父母全都熟睡,他才有动手的机会。 顾硕回头看了一眼妻子。 孙氏蹙着眉,微微摇头,怯懦的眼神,似是在劝丈夫,收手吧。 顾硕的眉毛瞬间立起,一双眼睛狠狠地瞪向孙氏。 孙氏委屈巴巴的点了点头。 顾硕满意的转回身,一边抬脚进门,一边向孙氏勾了勾手,示意她提灯跟上。 孙氏跟着顾硕来到床头的衣架旁,她知道,自己丈夫是要去公公的衣袋中寻找钥匙。便识趣的将灯笼移近。 顾硕的确是要找钥匙,他的目标是金子,但是金子被锁在箱子里,想要拿到金子,必须先找到开锁的钥匙。 钥匙并不难找,很快顾硕便找到了。 他既紧张又兴奋,拿取钥匙的时候,手不禁抖了一下,哗啦一声,一串钥匙落地。 “谁?!” 床帐中发出一声喝问。 顾硕与孙氏皆是一惊,两人转身欲逃,可为时已晚。 床帐掀开,顾硕的父亲已从床上坐起,正看到儿子儿媳转身时的背影,随后又大喝一声,“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顾硕夫妻见事情败露,心知跑也是徒劳,只好立在原地,低着头默默的转回身。 顾硕的父亲名叫顾廉,是临安城内有名的商人,与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且能在临安城内立柱脚跟,自是精明之人。 当他看到掉在地上的钥匙后,便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勃然大怒,骂道:“逆子,你竟然还学会偷了!” 一边骂,一边东张西望,似是想找一样趁手的家什,好教训这个不孝子。 这时顾母也被惊醒,起身问道:“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你儿子做了贼,还偷到亲爹头上了!” 说着,顾廉由床上站起,他并没找到趁手的家什,于是扬起手,准备徒手教训儿子。 顾母见状,连忙拦住,急道:“不就是钱嘛,你又不是没有,给他就是了。这么大人了,你还打他?” 顾硕见母亲帮他说话,急忙跑到床边,拉住母亲的手,哭道:“娘,你就让他打吧,反正儿也活不成了,让爹打死,总比变成畜生惨死要好。” 顾母听的一头雾水,但是听出自己的儿子是遇到了难事,连忙道:“你乱说什么呢?什么畜生,什么活不成了?” 顾廉气道:“他让一个江湖术士给骗了。那术士说他活不过明晚,除非用一百两金子破财消灾。 “他日间就跟我说了这事,这种江湖术士我见得多了,一听便知是骗人的。我劝他,他也不听,非要金子。 “一百两金子又不是小数,我没给他,这不,晚上就来偷了。” “那位大师真不是骗子。”顾硕辩解道,“你们见识过花开见佛吗?我见识过,亲眼看到的,就是大师给我展示的。” 顾廉不屑道:“都是些骗人的障眼法,也就是你信。” 顾母见亲生儿子似是真的急切,便对顾廉道:“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百两金子,你又不是拿不出来,就当是花钱买个平安。 “你就给他吧。我们可就这一个儿子,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再后悔可就晚了。” 说道最后,顾母的语气里也带着颤音,看样子顾廉要是不给金子,她也要陪着儿子一起哭。 顾廉叹口气道:“要真是可信,我能不给吗?可你问问你这儿子,不到一个月,他从我这里要走多少银子了?” “多少?”顾母问。 顾硕不答。 顾廉替顾硕回答:“前前后后足有两千两,全给了那个江湖术士。 “还说他不是骗子?不是骗子的话,之前那些钱是用来做什么的,不够保你的命吗?” 顾母喃喃道:“那还真有可能是骗子。” 顾硕沉默不语。 顾廉看着儿子的样子又气又怜,uu看书.uukanh.om 此时也狠不下心动手打他,知道他也是被人所骗,一时未能醒悟。 沉吟片刻,顾廉对顾硕道:“既然醒了,那今晚就不睡了。你不是对那术士的话深信不疑吗?那为父今晚就陪着你,我倒要看看他的预言是不是真的。” 顾母也说道:“儿啊,别怕,娘也陪着你。” 不多时,顾廉夫妻穿好衣服,带着儿子儿媳来到堂屋落座。 四个人围在一张八仙桌前,顾硕如坐针毡,不停地变换着坐姿。孙氏则安安静静的坐着,时而偷偷看看翁姑,时而偷偷看看自家丈夫。 顾廉夫妻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儿子。 桌上放着两盏纱灯和一面铜镜,灯光打在四人脸上,形成诡异的光影。 顾硕本就心烦意乱,在几人的注视下愈发的不自在。 他扭了扭身子,怯生生问孙氏道:“有变化吗?” 孙氏轻轻摇头。 此时窗外传来三更梆响,已是子时。 梆声像是敲在了屋内四人的心上,四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就在此时,孙氏一声惊叫,用手指着顾硕的脸,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顾母也发现异状,惊呼声还未出口,两眼一番,便要摔倒。好在顾廉反应及时,连忙扶住。 顾硕见到几人的反应,已知大事不妙。 颤巍巍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又慌乱的从桌上拿起那面铜镜,向脸上照去。 只见自己的嘴向外突出,又尖又长,两颗巨大的牙齿还在不断变大,正一点点伸出唇外。 第176章 巫僧篇【2】 清晨。 白山来至四圣院时,发现四圣院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他走到马车近前,刚要向车夫询问,何事来找灵阳,却听得石阶上吱扭声响。 侧身看去,四圣院院门打开,灵阳迈步出门,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五十岁上下的老者。 老者身着锦衣,愁云满面,白山此前从未见过,料想便是马车的主人。 灵阳见到白山,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和尚,我正要出去,你是随我一起啊,还是自己进去?” 白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你的身体恢复了吗?” “早就没事了。”灵阳笑答。 此时距离摘心案已过去将近两旬,这些日子倒也相安无事,灵阳能够安心养伤。再有罂娘细心调理,其实只休养了七八日便已康复。 白山点了点头,“我还是与你同去吧。” 随后又问道:“什么事?” 灵阳道:“上车再说。” 老者与僧道一同上车。在车上灵阳为白山与老者做了简单的引见。白山此时才知,老者名叫顾廉。 两人寒暄几句,白山直入主题,再次问起,来请灵阳所为何事。 顾廉长叹一声,将儿子顾硕的遭遇又对白山讲述一遍。 大约在两个月前,临安城来了一位和尚。 那和尚自称昙海,来到临安后,先购置了一处民宅,改做寺院,而后讲经说法,招揽信众。 因其时常有神异之举,有不少人认为他是真佛转世,纷纷皈依,一时间,弟子信众超过千人,而且还在与日俱增。 顾廉的儿子顾硕便是其中之一。 白山问道:“不知那昙海和尚有何神异之处?” 顾廉道:“听说,他可以指花花开。花开后,花心处还会升起一尊金佛,信众称之为花开见佛。” 白山奇道:“小僧入佛门二十余年,从未听说过如此奇事。” 灵阳轻笑一声,不屑道:“依我看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我也是这样想的。”顾廉道:“那佛祖法相庄严,又岂能在人前随意显弄。即便是为了宣扬教义,大可以光明正大的现出真身,又何必故弄玄虚?” 白山深以为然,又问道:“老施主看的如此透彻,令公子又为何执迷不悟呢?” 顾廉再次叹息,说道:“也不知我那逆子喝了什么迷魂汤,自己亲人的话不信,偏偏信一个外来的和尚。 “那昙海说我儿前世恶业太重,今生难得善果。要想洗涤旧恶,除非由他亲自做一场法事。我儿听后,便深信不疑。 “但法事又不是白做的,必然要有花费,那昙海又是狮子大开口,做一次法事最少也要几百两银子。” 白山闻言,暗自咋舌,他为人做法事,一块肉足以。 又听顾廉继续说道:“老朽身体还算康健,家业尚未传给逆子,他平日虽不愁吃穿用度,手中却也没有太多闲钱。 “因此,便来找我索要银钱。我问明事由,最初倒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花些钱买个心安嘛,这钱我也花得起。再说,对方又是和尚,花些银两也算结个佛缘。 “哪料,从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隔一两日,便要做一次法事,而且,索要的费用越来越大,最近一次,竟然提出要一百两金子。 白山再次震惊,他不知道那个昙海做的是什么法事,竟然需要一百两金子。 顾廉道:“我那时早已怀疑昙海是个骗子,于是果断拒绝。 “昙海没得到金子,便开始威胁我儿。他说我儿前生是个老鼠,犯下种种恶业,只有做法事才能消解罪恶。此时法事已经做了一半,若是中途而废,必受反噬。” “做法事还有反噬?”白山简直闻所未闻,疑惑道,“不知是如何反噬法。” 顾廉道:“他说我儿会化作前生之鼠,并预言就在月圆之夜,也就是昨晚子时开始,子时生鼠牙,辰时生鼠毛,申时生鼠尾,再到子时全身化鼠而死。” “昨晚?”白山终于听出了问题所在,问道,“这么说,昙海的话应验了?” 顾廉无奈的点了点头,“昨晚子时,我儿的嘴变得又尖又长,两颗门牙支于唇外,真好似老鼠一般。” “如此看来,昙海的话也并非是危言耸听了?”白山望向灵阳。 灵阳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表态。 顾廉痛苦的抱住头,继续说道:“不管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都不信他是出于好意。 “若真是佛门弟子,遇到有人受难,自会相救。又岂会索要钱财,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便袖手旁观,这哪里有半点的佛门慈悲?” 白山轻轻点头,觉得顾廉所说确有道理。 若拔苦除恶,也要明码标价的话,那普度众生岂不是成了生意,禅林宝刹又与勾栏瓦肆何异? 顾廉又道:“昨晚我想了又想,这事绝不能再去找昙海,他虽能救我儿,却是饮鸩止渴。 “有了这一次,那以后便是予取予求,再也无法拒绝。我辛苦创下的这偌大家业,恐怕早晚也要拱手送人。uu看书 wwuukashu ” “于是,你就想到了灵阳?”白山问道。 “我早就听说过灵阳道长的大名。在这临安府,除了灵阳道长,我实在想到不还有谁能救我儿了。” 顾廉说着,抬头望向灵阳,哀求道:“道长,我儿的性命可就全指望你了,你一定要救他啊。” 灵阳轻轻摆了摆衣袖,并没有许诺什么,而是淡淡的说道:“能不能救,我还要亲自看过才知道。” 马车最终停在城北一处大宅门前。 下了车,顾廉引着僧道一直来到后宅东跨院,顾硕的住处。 顾硕的妻子孙氏,正在院门处徘徊,见公公引了一僧一道过来,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顾廉也顾不得引见僧道,急切地问道:“如何了?” 此时已过辰时,按照昙海的预言,顾硕应该生出鼠毛。顾廉问的,正是此事。 “生毛了,遍体生毛。”孙氏撇了撇嘴,那模样似是想哭,有外人在,又强行忍住了。 灵阳对顾廉道:“进去看看。” 顾廉担心儿子,也正有此意,闻言急忙在前引路。 三人径直来到顾硕的卧房。 顾硕自从身体出现变化,便一直躲在床上。虽是白日,床帐也不曾挑起,将床内的空间围得密不透风,生怕被人看到似的。 “儿啊,你怎么样了?爹把灵阳道长给请来了。”顾廉对着床帐说道。 “我不要什么灵阳道长,我要金子,只有金子能救我!” 随着叫喊声,一个团毛茸茸的人影由床帐内蹿了出来。 第177章 巫僧篇【3】 顾硕跳下床后,直接扑倒在顾廉脚下,抱着顾廉的双腿,大哭大闹。 灵阳与白山向顾硕看去,此时的顾硕仅穿一身单衣,领口、袖口、裤口以及腰间,均有浓密的灰毛伸出。 衣服虽是单层,却被撑得鼓鼓的,如同冬衣一般,想来衣服下面也是浓密的体毛,乍一看,好似一只穿了衣服的马猴。 再看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人的模样,嘴鼻向前突出,又尖又长,两颗巨大的门齿暴露在外,本应光洁的面部,也被毛发遮掩,只露出两个眼睛。 顾廉见状,心中更加难过。 他本想伸手扶起儿子,面对那一身鼠毛时,又心生畏惧,不得已,只好半曲着身子,对顾硕道:“儿啊,你先起来,让灵阳道长好好看看。灵阳道长一定能救你的。” 哪料,顾硕闻言反而闹得更凶,猛地扭头,用那张毛脸望向灵阳,叫嚷道:“你给我走!我不用你管!” 随后又抬头看着顾廉,哭道:“爹,你就救我一命吧,不就是一百两金子吗?是金子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啊?” “当然是你的命重要了。” 顾廉一脸为难,又劝道:“你先让道长看一看。如果道长能救你,岂不更好。若是连道长也无能为力,爹又怎么会舍不得百两黄金。” 顾硕依旧不肯,以手捶地,“我不用他救。不听昙海大师的话,我已经变得不人不鬼了。要是再得罪大师,我哪里还有命在? “爹,你可是我亲爹,不能拿儿子的命当儿戏啊!趁现在时候还早,你快去、把金子给昙海大师送去。只有大师才能救我!” 顾廉迟疑了下,也不知该如何劝说是好,转头望向僧道,投去求助的目光。 白山忍不住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位施主,我佛门弟子,善念为本,绝做不出威逼恐吓、见死不救之事。 “你身遭此祸,多半便是受那昙海陷害,又岂能再去求他?” “你们怎么还不走?!”顾硕大喊一声,由地上爬起,用他那扭曲丑陋的脸对着白山,挤出一个凶狠可怖的表情,继续吼道:“你又是谁?我的事用得着你来管?你们给我滚!” 一边喊,一边冲向白山,看样子是想抬手推搡。 僧道毕竟是顾廉请来的客人,顾硕如此粗暴无礼,令顾廉顿觉难堪,略作犹豫,便要上前阻止。 却见灵阳微微一甩衣袖,一道灵符飞出,在顾硕碰到白山之前,贴在了顾硕的额头上。 顾硕身子猛地一震,双眼上翻,旋即直挺挺的向后摔倒。 顾廉刚好过来劝阻,连忙伸双手拖住。手掌抵住顾硕后背的瞬间,掌心立即传来兽毛的触感,吓得他险些松手。 总算他心中明白,眼前这个半兽半人的人是他的亲生儿子,这才咬着牙,用力撑住,没让顾硕摔在地上。 “儿啊。” 顾廉稳住顾硕的身子,只觉顾硕身体僵硬,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急忙喊了一声,又向顾硕脸上望去。 顾硕双眼紧闭,尖尖的嘴微张着,已然人事不知。 顾廉担心儿子,料想多半是因为那张灵符,伸手便要去揭。 “别动。”灵阳出声阻止。 顾廉面带愁苦,问道:“道长,我儿这是怎么了?” 灵阳道:“无碍。只是暂时睡着。” 闻言,顾廉又仔细打量顾硕,这才发现,顾硕胸腹微微起伏,口鼻中也有轻微的呼吸声,却是睡着了。 “这是安神符,可令人入睡。” 灵阳解释道,“令郎形貌剧变,心中难免焦急,神智也受了影响,此时与他讲理,绝难讲通。不如先让他安睡,我也好便宜行事。” 顾廉见灵阳所说在理,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道长,那、那接下来怎么办?” “先把他抬到床上去。”灵阳看了眼白山。 白山会意,自顾廉手中接过顾硕。他也不在意顾硕的怪相,轻而易举的托起顾硕,将其放回床上。 灵阳走到床边,先是为顾硕切脉,随后又仔细打量顾硕的样貌。 约有一盏茶时,才由床前离开。 顾廉急切地问道:“道长,我儿有救吗?” 灵阳没有马上作答,缓步来至桌边坐下,沉吟了片刻,才道:“令郎化作兽形,绝非是障眼法,也不是服用药物所致。 “依我看,只有一种可能,他前生确是一只老鼠。” “啊?那、那……这么说,昙海的话全是真的了?”顾廉不敢相信。 “非也。”灵阳道:“异类转世为人实属寻常,并非罕见。灵魂既入轮回,经父精母血重塑人身,那便是人。 “按常理来论,今世既为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化为前世之身。此事有违天道,必然是有人暗中使用邪法,逆天而行。” “是昙海在害我儿?”顾廉首先想到了昙海。 灵阳道:“至少和他有关。uu看书 ukanshu.om” 白山奇道:“竟然还有这种邪法?能让人变成前世的模样。” 灵阳点头,“灵魂经母体怀胎,出生后便是今生的样子,但与前世还有着微妙的关联。 “邪法便是利用这种关系。首先,催使灵魂转变,再以灵魂牵引肉身。” 灵阳又对顾廉道:“顾硕之事,目前只是我的猜测,实际是否如此,还需进一步验证。只有找到根本所在,才能有的放矢。” 顾廉连连称是。 随后灵阳向顾廉问明了顾硕的生辰,掐指推算了一阵,说道:“他前世果然是只硕鼠。” 白山问道:“既是如此,必是邪法所致。你能破除邪法吗?” “不能。”灵阳微微摇了摇头,“我不懂破解之法。” 顾廉听灵阳如此说,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不过……” 听到“不过”二字,顾廉的心,又向上提了提,屏气凝神,仔细听着。 只听灵阳继续说道:“我虽不能破解,却可移花接木。” 白山不懂,“何谓移花接木?” “你还记得替身符人吗?”灵阳问。 白山点头。 灵阳道:“与替身符人同理,利用顾硕生辰、毛发,我可以施法招出一副假魂,代替顾硕真魂。 “在施法将施在顾硕灵魂上的邪法,移到假魂上。顾硕便可恢复,这便是移花接木。” 顾廉喜形于色,催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请道长快快施法吧。” 灵阳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178章 巫僧篇【4】 灵阳告诉顾廉,若要移花接木,需要等到对方做法之时。 顾廉不解,问如何知道对方何时做法。 灵阳道,此法本可一蹴而就。昙海之所以将其延长至一日,且分为四步,一来是想展现神异,以此来警示其他信众,说难听点,就是杀鸡儆猴; 二来则是借此邪法步步施压,迫使顾硕就范,从而将黄金如数献上。只有给恐惧预留出足够的时间,恐惧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的目的终究是钱财,而并非是顾硕的性命。 这种邪法无须整日守在法坛前,既然已知邪法分为四步,那么可以以此推断出,对方施法的具体时间,就是在昙海预言的那四个时辰。 子时生鼠牙,辰时生鼠毛,这两个时辰已经错过。 因此,现在只有等到申时生鼠尾时,再使用移花接木。 灵阳将事情解释清楚,顾廉虽然担心儿子,却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只好耐心等待。 此时已近巳时,灵阳想起白山还未吃早饭,便提出要与和尚到城中闲逛一会儿,申时前自会回来。 顾硕命在旦夕,顾廉哪里肯放僧道离去,当即在家中设摆酒宴,款待二人。 吃过饭,顾廉又安排净室,请僧道休息。 直到临近申时,僧道才再次随着顾廉回到顾硕卧房。 这段时间,顾硕再无异状,额头贴着灵阳的安神符,依旧酣睡不醒。 灵阳走到床前,在顾硕头上拔下一根长发,随后在桌旁坐下,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书了一道符文,又将顾硕的头发缠在灵符上。 做完这些,灵阳伸两指夹住灵符,微微一抖,灵符无火自燃。 灵样将手送开,灵符并不坠落,静静地悬在半空,略有起伏。 随着灵符的不断燃烧,化作灰烬的符纸与发丝,成细末状一点点坠落,刚好落在桌上。 待整张符纸燃烧殆尽,灰白的余烬堆积一处,形如坟丘。 灵阳望向那一小堆灰烬,口中念动咒语。咒语并不长,只见灵阳的薄唇仅动了几下,便轻轻吐出一个“起”字。 随着“起”字出口,桌上似是起了一阵龙卷,顷刻间,灰烬盘旋而起,散如烟雾。 紧接着,那团烟雾又向一起收拢,最终凝聚成一具人形,约有二尺高,立于桌上,如光如影,似虚似幻。 看身形比例,与顾硕有八九分相似。 “这便是我为顾硕招出的假魂。” 灵阳说着,望向顾廉,吩咐道,“已近申时,还请顾员外仔细观察令郎变化,一旦生出鼠尾,立即告知与我。” 顾廉应了一声,为救儿子,也顾不得心中害怕,坐到床边,将顾硕身子侧翻,又将顾硕的裤子拉下一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屁股。 顾廉向顾硕尾椎骨的位置看去,那里也是一片灰毛,目前还看不出有丝毫变化。 他不敢大意,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 白山心中好奇,也时不时向顾硕这边望上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一刻,顾硕忽然在睡梦中发出一声轻吟,身子也随之扭了扭。 顾廉连忙集中精神,只见顾硕的尾椎处,微微隆起,随后冒出一只肉芽。 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周遭还不断的生出灰毛。 “生鼠尾了,道长,生鼠尾了!”顾廉大喊道。 灵阳胸有成竹,并不像顾廉那般慌乱,从容不迫的抬手做剑指,先指向顾硕,然后划向假魂,口中轻声道了一个“来”字。 白山立在一旁看着,他的目光随着灵阳的手指游走,恍惚看到有一抹似有似无的黑气,正由顾硕身上流出,流向假魂。 顾廉肉眼凡胎,自是看不到那股气。 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儿子身上的变化。顾硕突出的嘴鼻正一点点回落,全身的灰毛逐渐变短,而那根如春笋般,刚刚破土而出的尾巴,也在不断缩小。 他知道灵阳的移花接木成功了,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忍不住扭头望向假魂。 只见那具假魂已然变了模样,头脸如鼠,身躯蓬蓬松松,似是生了长毛,背后还有一条尾巴垂下,且越垂越长。 不多时,顾硕完全恢复,又变回人的样子,而假魂则成了半人半兽,一条尾巴竟比身躯还要长。 “道长,我儿没事了吧?”顾廉不敢确定顾硕是否完全脱离了险境,试探着问道。 灵阳微微点头,“暂时没事了,他头上的灵符也可以揭去。” 见顾廉伸手欲揭灵符,灵阳又提醒道:“先为令郎穿好裤子。” 顾廉这才想起,顾硕雪白的屁股还露在外面,连忙替他把裤子提上,然后才将灵符揭下。 没了灵符安神,顾硕兀自沉睡。 顾廉又轻唤了一声,顾硕迷蒙的睁开眼,环视四周,当他看到僧道时,立即清醒,脸上瞬间浮现惊恐之色。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似是因为没摸到尾巴,紧绷的脸稍稍缓和。又急忙向窗外望了望,见日影西斜,复又大惊失色,叫嚷道:“什么时辰了?是不是快到申时了?” 他一边叫喊一边跳下床,拉起顾廉的手便向门外走去,口中还在不停的喊着:“爹,你快去给昙海大师送金子去啊!” 顾廉用力拉住儿子,劝道:“儿啊,你别闹,你现在没事了!” 顾硕根本听不进去,顿足捶胸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快去送金子啊!” 此时顾廉已不再担心顾硕化鼠暴毙,见顾硕大吵大闹,心中也有了火气,抡起手臂在顾硕的脸上重重的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顾硕有些蒙,他捂着脸,愣在原地。 顾廉趁机再次劝道:“你摸摸自己的脸,是不是恢复原样了?你再看看你身上,还有鼠毛吗?” 顾硕闻言,战战兢兢地将捂着脸的手向口鼻处移动,之后,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uu看书 .kanshu.om 两只手脸上一阵摸索,果然没有尖尖的嘴,也没有巨大的门齿,指尖与手掌触及到的肌肤极是光滑,摸不到一点长毛。 他有些不敢相信,连忙取出铜镜观瞧。见自己果然恢复原样,顿时喜形于色,手舞足蹈。 顾硕放下镜子,对顾廉道:“爹,你把金子给大师送去了?” 顾廉没好气道:“你这眼盲心瞎的逆子,怎么如此不辨是非?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那昙海就是想害你,以此敛财!” “你能恢复原样,全是依仗灵阳道长!你还不快去谢过道长。” 说着,顾廉将顾硕拖到灵阳面前。 顾硕迟疑了下,也有些醒悟,恭恭敬敬的拜谢灵阳。但心中依旧不安,皱着眉,对灵阳道:“道长,我真的没事了吗?” 灵阳摆了摆手,道:“邪法未除,你只是暂时没事。” 不等灵阳说完,顾硕心中惶急,抢着问道:“那可怎么办?” 顾廉的脸上也露出焦急的神色。 灵阳道:“邪法虽然转移,可并不代表昙海不会再用其他邪法害你。所以,想要彻底解决此事,我还需要与那昙海讲些道理。 “不知,那昙海住在何处?” 灵阳望向顾硕。顾硕不敢与灵阳对视,低下头,沉默不语。 顾廉知道自己儿子是惧怕昙海,不敢说。但他同样知道,此事若不解决,遗患无穷,于是挺身道:“我知道昙海住在哪儿。” 当下顾廉将昙海的住处说出。 灵阳望向白山,嘴角微扬,“和尚,我们去会一会昙海。” 第179章 巫僧篇【5】 昙海的住处在报恩坊石井巷,距离顾廉家不算太远。 僧道步行前往,来到石井巷的巷口,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还未走入巷中,便听到巷内传来一阵嗡嗡声,似是僧人诵经。 转过巷口,只见可供车马穿行的巷子中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粗略看去,约有上百。 这些人全都面向一座宅院的门口,有的双手合十,垂首闭目,有的不住磕头,砰砰有声。 无论是磕头的,还是垂首的,口中都在念诵着某种经文,只是并不整齐,听上去杂乱无章,仿佛群蝇振翅。 见此情形,不用问,僧道心中便已明了,跪地之人都是昙海的虔诚信徒。 白山仔细分辨,信徒们所念经文,皆似是而非,听不出是出自哪部经书。 灵阳并不理会这些人,在人群中,找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迈步向着院门处走去。 白山也不再纠结众人所念经文,紧随其后。 信众们见有一僧一道大摇大摆的由他们身边走过,有一小部分人视而不见,绝大部分则皱了皱眉,面露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来至门前,灵阳刚要进门,跪在最前面的一名大汉突然起身,张开手臂,挡住门口。 大汉对着僧道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两位可是法师的朋友?” 灵阳知道,这大汉口中所说的“法师”是指昙海,答道:“我们与昙海并不相识,闻名而来。” 大汉闻言,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撇着嘴道:“法师此时正在修行,不见客。你们既然知道法师的名号,自然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汉说着,用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信众,道“他们都是来求见法师的,来的比你们都早。你们若是相见法师,先将名姓告诉我,然后去后面排队。 “待法师修行结束,我自会替你们通禀,至于说法师见不见你们,那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似是觉得这样说还不足以彰显他在昙海面前的地位,又补充道:“法师是什么人?那是真佛转世,不是随便来一个人,想见就能见的。 “凡是初次来求见法师的,都要经我亲自通报,得法师许可后,才能进入此法门。 “量你们是初来乍到,也不懂这里的规矩,我现在将规矩告诉你们,你们下次可要注意,别再如此莽撞。” 那汉子说得口沫横飞,洋洋得意,好似成了一人之下,除了昙海,这里所有人都要听他的一般。 灵阳在那汉子说话时,默默退后一步,巧妙的避开飞沫,也不插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待那汉子说完,灵阳给了白山一个眼神,转身便走。 白山默契的跟在后面。 那大汉一愣,喊道:“喂,你们还没告诉我姓名呢!” 僧道头也不回。 大汉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僧一道并非是去排队,而是直接离去,不由得无名火起,啐了一口,骂道:“既是来求法师,还摆什么臭架子,你们两个这辈子也别想解脱了,死了也肯定下地狱!” 灵阳虽然听到了骂声,却也懒得与一个凡人计较,出了石井巷,转身向北走去。 白山紧走了两步,与灵阳并肩而行,问道:“不去见昙海了?” “见,当然要见。”灵阳道,“前门有那些信众碍事,多有不便,我们绕到院墙外,跃墙进去。” 昙海的住处是二进的院子,后院的东墙在另一条巷子里。 走进这条小巷,灵阳为自己与白山贴上轻身符,两人趁无人经过,同时跃起,轻飘飘的落入后院,如鸿毛坠地,无声无息。 这处宅院被改造成庙宇的样式,前院的正房为前殿。前殿的前后门都敞开着,里面供着佛像,并不见人影。 再向后院的北房看去,也是一座佛殿,殿门同样敞着,殿内佛像前有一座法台,一名僧人背对门口,坐在法台上,似是正在做法。 灵阳凝目望向法台上的一张矮桌。 只见那矮桌正中立着一只用草扎成的老鼠,老鼠身上裹着一圈白纸,纸上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 灵阳仔细辨认,正是顾硕的生辰。 想来那僧人便是昙海。此时申时未过,他以修行为名,避开众信徒,独自躲在后院,为的就是做法暗害顾硕。 灵阳虽将施加在顾硕身上的邪法,转移到了假魂身上,终究未能彻底破解。 他见到昙海做法,不由得心中暗喜,这时正是破法的最好时机。灵阳毫不犹豫,纵身跃至门前,抬手便是一道掌心雷。 雷光直击法台上的草鼠。 那僧人也非等闲之辈,立即发觉身后异动,急忙抱头,闪向一旁。 只听耳边咔嚓一声雷响,雷光正中草鼠,火焰瞬间燃起,草鼠变成了火鼠。 草与纸皆是易燃之物,一旦烧着,再想挽救已是不及。更何况,是被灵阳以正法雷火引燃,更是难以扑灭。 好在有灵阳暗中控制,并未将其他物件引燃。 那僧人见自己谋划的一桩“美事”就此破灭,暗自咬了咬牙,转过身望向门外。 见门外站立一僧一道,皆是相貌不凡,又有刚才的雷法警示,他也能想到,此二人并非寻常之辈。 于是,强压心中怒火,摆出一副庄严模样,正色道:“你二人是谁?竟敢擅闯佛门净地,扰乱贫僧法事,真是岂有此理。” 白山不善言辞,知道有灵阳在,也用不到自己答话,因此闭口不语,自顾自打量昙海。 只见那昙海身材高大,竟比白山还高出一些,不到四十的年纪,方面大耳,脸色淡金,慈眉善目,却是有一副好似佛像一般的好皮囊。 这样的模样,又是个僧人,根本不用考校修为,只是让人一看外表,便觉得是位得道高僧。难怪会有如此多的信众。 “在佛像面前乱用邪法,也敢称是佛门净地?” 灵阳冷哼一声,u看书 ww.uknhu 问道:“你就是昙海?” “正是贫僧。”昙海似是看出灵阳的修为较高,一双慈目圆睁,紧盯灵阳,再次问道:“你是何人?” 灵阳淡然一笑,“我是灵阳。” “你就是灵阳?”昙海有些难以置信,脸上闪过一抹惊异。 灵阳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解释。 昙海的脸色愈发阴沉,沉声道:“道长与我无冤无仇,何必结下这个梁子?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贫僧知道道长为何而来。不就是顾硕的事吗?好,贫僧答应道长,从此不再为难那小子。 “道长是不是也退一步,别再与贫僧为难?道长若是给贫僧一个薄面,贫僧也愿意交道长这样一个朋友。” 灵阳的嘴角挑了挑,不屑道:“我此来,不是为了交朋友。” “那你为何而来?”昙海的佛面上露出狰狞之色。 灵阳视而不见,依旧淡淡道:“我来看看你这位出家人是否背负人命。若不曾害人性命,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否则,你的命我要留下。” “好大的口气!”昙海怒极而笑,笑起来真好像一尊笑佛,“灵阳,别以为我真怕了你! “我与你好言相待,是不想将事情闹僵,为彼此都留一条退路。你若是再咄咄逼人,也休怪我不讲情面。 “真动起手来,我一身佛门正法,你又其奈我何?” 说话间,昙海双手合十,口中默念一段咒语,佛殿内顿时金光四射,七名金身佛陀由殿内依次飞出,立于灵阳白山面前。 第180章 巫僧篇【6】 七尊佛陀,皆身高丈六,头顶金光,脚踏祥云,法相庄严。 在佛陀现身的同时,空中响起仙乐。伴随着乐曲,还有片片花瓣落下,仿佛有天女散花,空气中顿时弥漫起醉人的香气。 白山只觉得一阵恍惚,眼前的院落逐渐模糊。 他用力眨了眨眼,待双目重新辨物,却发现七佛虽在眼前,可身处之地已不是昙海的宅院。 转身四顾,也不见了灵阳的身影。 这里仿佛是一座建于高山顶端的宏伟寺庙,巍峨的殿宇直插云际,缥缈的艳霞缭绕身周,头顶上盘旋着仙禽,远处传来悠游钟声,四下里似是还有众多僧人在修行,隐约能听到唱诵佛经的梵音。 白山忽然感到无比的安宁,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完全是放松的。所有杂念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忘记了灵阳,忘记了昙海,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他只想留在此地,专心修佛。 一想到佛,便更觉得惬意欢喜。 此处莫非就是极乐世界? 白山这样想着,忽听耳边传来一个洪亮又不失柔和的声音:“白山,既见真佛,因何不拜?” 那声音虽不强烈,却如一道雷霆,贯穿白山识海。 白山头脑中一片空白,唯独剩下一个念头——下跪拜佛。 念头一起,白山双腿弯曲,便要跪下。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撑在了他的腋下,温润的嗓音响起:“和尚,醒来!” 白山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再睁眼看时,依旧是在昙海的住处。他马上醒悟,刚才一定是中了昙海的幻术。 可是眼前的七尊佛陀,却并未消失。 只听灵阳说道:“和尚,这巫僧修为高深,你只管沉心静气,守住心神,莫要被他邪法迷惑。” 白山脸色微红,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双手合十,默念佛家真言。 灵阳见白山如此,放下心来,对着昙海冷笑道:“孤魂野鬼也敢称佛?” 说着一挥衣袖,平地起了一阵劲风,直吹七尊佛陀。 佛陀金身犹如金漆剥落,瞬间被风吹散。 金身之下显露出七个幽魂,幽魂相貌各异,却全都是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而且五官扭曲,看上去既痛苦又无助。 灵阳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杀机,他眯了眯眼,语气森然:“七条人命,留不得你。” 昙海用他那张慈悲笑脸,望了望灵阳,又望了望白山,“过了今天就是九条。” 说完,昙海又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低喝一声:“回来。” 七个幽魂随着喝声,哭嚎着化作七股黑烟,飞入屋内佛像前的一只瓷瓶中。 以幽魂展现佛陀幻像,迷惑人心,本是昙海的惯用伎俩,可谓百试百灵。不料却被灵阳看穿,并将幻像破去。 昙海深知,这些幽魂除了被其利用,施展惑人邪法外,一旦现出本来面目,面对灵阳这样修炼正法的道士,完全是一无是处。 甚至连白山这样常年诵经的和尚也奈何不得,说不定反倒会被白山超度。 这些幽魂全是他耗费心机害人得来,他不舍得随意葬送,这才将幽魂全部召回炼魂瓶。 收回幽魂,昙海再次念动咒语,身形猛地一晃,化作一团烈火,由殿内冲出,直奔灵阳。 灵阳嘴角微翘,轻声道:“用火啊,我也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剑指,对着地面在身前横着虚画了一道。 就在昙海所化火团转瞬即至,眼看便要撞到灵阳。灵阳身前的地面突地喷出一道火墙,刚好拦住昙海。 火团与火墙相撞,一触即退。 退了约有一丈,火团落地,重新变回昙海。 昙海所幻化的烈火虽然退去,可他袖口依旧有一片火光,那是被灵阳的火墙引燃的。 昙海似是被火灼疼,和善的笑容早已无影无踪,身形还未站稳,便咬着牙,扯下半截烧着的衣袖,甩在一旁,任其化作飞灰。 灵阳并不给昙海喘息之机,抬手发出一道掌心雷。 昙海早有防备,纵身跃向一旁,落地后,双手奋力上举,手中虽空无一物,却似是重有千钧,略作停留,随即作势下压。 灵阳本想趁昙海停顿时引雷,可猛然察觉昙海托举的动作,绝不是仅仅做个样子,必然也是一种法术。 念及此处,连忙抬头观看。 却见头顶正上方似有一座屋宇悬于半空,半实半虚,看样子与此院的前殿相仿。 “是搬山啊。”灵阳稍感意外,没想到这个巫僧真会正法。 随着昙海双手下压,半空中的半透明屋宇迅速下落。 灵阳心中清楚,u看书 .uukansu这座屋宇看似虚幻,却凝聚着本体的全部重量,如果被其压住,多半要被压成肉饼。 屋宇面积极大,几乎占据了大半个院子,想要躲开并不容易,所以灵阳选择不躲。 他右手作掌,同样向上托举。 霎时间,一道龙卷疾风,以灵阳为中心,冲天而起,硬生生将屋宇托住。 屋宇离地两丈便不再下落,随着风势略有起伏。 昙海见状也暗自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道士年纪轻轻,竟有一身神通。 他望着灵阳咬牙冷笑,“好,灵阳道长果然名不虚传,我倒要看看你能托几座房子。” 不等把话说完,他已再次施展搬山。 又一座屋宇飞起,这一次是后殿。 后殿的虚影直直的砸了下来,灵阳并不想就这样一直硬接下去,就在两座屋宇即将堆叠之时,他左手微微一扬,一道灵符由袖中飞出,电闪一般,贴在了第一座屋宇的底部。 紧接着晴天一道厉闪,雷火破空而下。天雷转瞬即至,破竹一般贯穿两座屋宇虚影,将其一同震散。 与此同时,前殿与后殿的房屋一阵晃动,墙壁上布满裂纹。 而昙海貌似也受到法术的反噬,身子一晃,跌坐在地。 灵阳毫不迟疑,对着昙海的眉心,抬手又是一道掌心雷。 昙海无力闪躲,被雷击中,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灵阳还不放心,走上前去,俯身查看。 见昙海的确气绝,刚想松一口气,只听得白山在身后大喊一声:“小心!” 第181章 巫僧篇【7】 就在灵阳俯身时,他背后的地面忽然又冒出一个昙海。 这个昙海与方才空中落下的屋宇一样,并非实体,半实半虚,似魂非魂。 白山不明白这是什么邪法,但是他清楚的知道,昙海出现在灵阳背后,必然是要对灵阳不利。 于是一边发声提醒灵阳,一边冲过去,想要将这个半透明的昙海撞开。 结果,撞了个空。白山的身子自那道虚幻的人影上穿行而过,根本无处着力。 好在,白山的提醒,已经让灵阳警觉。 通过白山的喊声,灵阳判断出,危险来自背后,他不知自己能否躲过,先将右手负于背后,对着正后方发出一道掌心雷。 立于灵阳身后的昙海,双手正捧着一团蓝幽幽的阴火,看样子是想对着灵阳后脑砸下。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灵阳会看也不看,直接向背后打出雷火。他双手刚刚抬起,正要落下时,身躯已被雷火击中。 惨叫一声,手中阴火消散,半透明的昙海身形扭曲,向着倒在地上的躯壳飞去。 灵阳在发出掌心雷后,纵身跃向一旁,同时转身回看。 正看到身后另一个昙海被雷击中,他略感惊异,轻声道了一句:“阴神啊。” 修行之人修炼自身灵魂,可使灵魂随意离开躯体,谓之阴神。阴神摆脱了皮囊束缚,可御风而行,随心所欲。 常有修为高深之人,借助阴神四处云游,自身虽寸步未动,神识却已随着阴神遨游万里。 阴神虽然强于阴魂,可本质依旧是灵魂之体。 昙海的阴神中了一记掌心雷,如何承受的住,未被立时击散,已算他修为不浅。 重伤之下,阴神再也无力在体外停留,无奈之下只得回归本体。在阴神归壳的瞬间,本已气绝的躯壳,猛地一震,随着一声咳嗽,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又活了过来。 只不过,虽是活着,却也离死不远。 昙海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躺在地上,眼神迷离的望向灵阳,嘴唇微微抖动,似是还在念着什么咒语。 灵阳面对敌人,从来不曾手软,他不给昙海再次施展邪法的机会,抬手引下一道天雷,再次击中昙海。 这一次,昙海彻底死绝,神魂具散,连叫喊也没发出一声。 可就在这时,前殿的后门处,却传来一阵哭喊。 原来,跪在门外的百余信众,被阵阵雷声吸引,又隐约看到昙海的后院似有异象,以为昙海又有什么神异之举,谁也不想错过,争先恐后的拥了进来,想要顶礼膜拜。 不成想,却正看到昙海遭雷击而亡。 昙海的死,给信众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大部分信众不敢相信,他们心中的真佛转世会这样离他们而去,纷纷上前,围在昙海尸体旁,跪地痛哭。 边哭边互相安慰:“法师一定会活过来的!” 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显得有些迷茫,呆呆的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除此之外,还有几名信众,情绪格外激烈。 这几个人以此前挡在门口的那名高大汉子为首,他们冲上来,伸手便要抓灵阳的衣衫。 口中还大喊着:“是他害死了法师,绝不能放过他!” 灵阳自是不想与这些人纠缠,脚步移动,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几个人的乱抓乱打。 那几个人似是已经愤怒到了极点,跟本不去想昙海都不是灵阳的对手,他们又能将灵阳如何,只是一味的想要上前厮打,替自己心目中的佛陀报仇雪恨。 白山担心这些人的鲁莽行径惹恼灵阳,急忙挺身而出,伸双臂拦在灵阳身前。 为首的大汉见有人送上门来,自是求之不得,抓住白山的肩头与手臂,猛地向怀里拉扯,似是想要将白山摔倒在地。 可是使足了劲,却未能拉动白山分毫。其余几人不明就里,一拥而上,有推搡的,有拉扯的,结果都是徒劳无功。 白山像一座山一样,立在他们面前,岿然不动。 这些人,这才发现,面前的和尚也有些神异,不自觉的产生了敬畏之心。心中敬畏,自然也就渐渐的冷静下来。 白山见几个人不再冲动,开口劝道:“那昙海是个巫僧,你们全被他利用了。” 不等白山说完,跪地痛哭的信徒中有人大叫道:“你胡说,法师是真佛转世,你才是巫僧!” 有人附和道:“对,法师就是佛。法师让我亲眼见识过佛陀,他还说我死后也能成佛。” 又有人道:“这是法师的劫难,法师是在为我们承担痛苦,他是在拯救我们。法师亲口告诉过我,uu看书w.uukansh 佛是甘愿为世人受苦的。” 有人带头,这些信徒们的情绪再次高涨起来,七嘴八舌的开始追忆起昙海的种种好处,细致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 白山本不善言谈,心中虽然着急,却不知该如何劝说,只是不住地说道:“昙海真是巫僧,他有邪法,你们被他蒙蔽了。” 可是,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的。 在信徒的心中,他们的法师是不会死的。也许在下一刻,昙海就会一跃而起,以满身金光的佛祖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们相信,昙海只是假死,为的是向世人展示神迹。 “住口。” 就在场面愈加混乱的时候,灵阳的嗓音忽然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声音不大,语气也不严厉,可是却如同一道炸雷,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瞬间闭口无声。 白山回头望去,见灵阳正从后殿走出。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昙海的信徒身上,并不知道,灵阳是何时进入后殿的。 灵阳手中托着一只瓷瓶,来到白山身旁站好,目光缓缓扫视众人,不紧不慢道:“你们认识这几个人吗?” 说罢,灵阳对着瓷瓶轻轻道了一句:“出来。” 瓷瓶口处顿时冒出一股股黑气,黑气一共七道,逐一落在众人面前,化为七个幽魂。 在场众人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幽魂,吓得纷纷后退。 退了几步后,其中有胆大的,多看了幽魂几眼,忍不住指着一个幽魂,惊诧道:“那个不是卢员外吗?” 第182章 巫僧篇【8】 “真的事卢员外!” “诶,那个好像是张百四。” “鱼头江!你们看左边第二个是不是鱼头江?” “最右边那个我认识,是花玉楼的花掌柜。他不是成佛了吗?” “是啊,他就是成佛了啊,他还给我托过梦呢,说他去了极乐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听说张百四也成佛了呢,是法师亲自接引的。” …… 众信徒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认出了七个幽魂。 这七个幽魂都曾是昙海的忠实信徒,与在场的大部分人,多多少少也见过几面,虽成了阴魂,倒也不难辨认。 见到相识的幽魂,众信徒已不再像最初那般惊慌,恐惧逐渐转为疑惑,他们陆续停住后退的脚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七魂。 他们不是成佛了吗?佛的慈悲法相呢?佛的金身呢? 这明明是阴魂啊…… 法师亲口说过,他们都得到解脱了啊,他们死后都去了极乐世界,可又怎么会从瓶子里冒出来? 众人的疑惑越来越深。 灵阳见众信徒安静下来,开口道:“看来,你们认识这七个人。我说昙海骗人,你们不信,他们的话,你们总会信吧。 “你们现在就可以问问他们,是如何被昙海欺骗的。” 不等信徒发问,那个被人称为卢员外的幽魂便忍不住抢着说道:“我们都被昙海骗了。你们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 “卢员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卢员外恶狠狠瞪了一眼昙海的尸体,咬牙切齿道:“我临死前,花了重金,请昙海在我死后,将我的灵魂超度到极乐世界。 “哪料,这妖僧面慈心恶,在我生前满口应承,可待我死后,他不超度也就罢了,最可恶的是,他将我的灵魂拘来,以邪法祭炼。 “使我假作佛陀模样,到处给人托梦,迷惑信众。稍有不从,便要遭受阴火焚身之苦。 “想必在场也有人被我托梦过,还请你们不要怪罪,我实在身不由己。” 话未说完,卢员外双眼中冒出两股淡淡的黑气,似人泪流。 白山担心幽魂怨念加深,暗自念了一段经文。 待卢员外讲完,其余幽魂也都各自讲述自己的遭遇,与卢员外大同小异,都是生前信奉昙海,死后被其拘魂。 昙海利用他们展现各种神迹,用以招揽信众。此前一直为人称道的花开见佛,便是其中一种。 在场信徒听了七魂的讲述,大多都已醒悟,只有极少数的人,还在对昙海抱有幻想,认为眼前的年轻道士是在骗人,那些幽魂也不是真的,全都是这个道士用邪法幻化出来的。 他们向昙海的尸体望去,希望昙海立即复活。可惜,那具尸体没有一丝生气。 灵阳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看出还有人对昙海没有彻底死心,嘴角闪过一抹轻笑,问道:“你们之中有没有人认识顾硕?” 见无人回答,灵阳补充道:“家住城北登省坊的顾硕,他父亲是茶商顾廉。” 沉默了片刻,有人道:“我认识。” “我也认识。”另一个人道,“顾硕也是法……昙海的弟子,我们一起听昙海讲过经。” 随后又有几个人表示认识顾硕。 灵阳道:“昙海向顾硕索要一百两黄金,因顾硕没有如期交付,便使用邪法,要在一天之内,将顾硕变为老鼠,然后害死。 “顾硕之父出于无奈,这才请我来处理此事。你们如果不信,去顾家一问便知。” 灵阳说完,众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忽然,有一个人喊道:“昙海也向我要过银子,这个骗子,骗去我不少钱财,今天我得拿回来。” 说着便向着后殿冲去。 有一个人带头,其余的人也跟着骚动起来,乱哄哄的叫嚷着:“说的对,得把钱拿回来!” 灵阳见局面混乱,皱眉道:“都别动。” 雷霆般的声音再次震撼了众人。 所有人呆若木鸡。 灵阳道:“你们此时进殿搜取钱财,与抢何异?” 那些想要取回钱财的人,觉得灵阳所说有些道理,也就暂时放弃了进殿的念头。 灵阳又道:“此事理应官府出面主持,而且涉及人命,也需通报官府。” 灵阳一边说一边望向众人,“你们派一个人去钱塘县报案,最好让钱塘县的燕三郎来处理此事。”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想离开,生怕自己走后,剩下的人就会瓜分昙海的财产。 最后选举出一个尚未向昙海贡献任何财物的信众,由他去前往县衙。 那人走后,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如此过了片刻,那名曾经想要替昙海报仇的高大汉子,小心翼翼的走到灵阳面前,出人意料的跪倒在地,大礼参拜,同时用满是恭敬的语气说道:“法师能识破昙海奸计,将其除去,自然也是神佛降世。弟子愿拜入法师门下,还请法师度我成佛。” 他这一拜,令身后近百人得到启发,争先恐后的跪倒一片,口中说着与大汉同样的话。 灵阳哭笑不得,向一旁挪了一步,说道:“我是道士,不懂成佛。” 众人一怔,也同时反应过来,向道士问佛的确有些可笑。 很快,他们的目光又落在白山身上,有人抢先对着白山喊了一声:“求法师度我成佛。” 其余的人,也跟着异口同声。 白山无奈道:“佛是修来,焉能求来?” 众人闻言,大失所望。 不多时,燕三郎带着几名差役由人群中挤了进来。见到灵阳,先是殷勤问好,随后详细的询问了事情经过。 灵阳有问必答。 事情本不复杂,燕三郎很快了解了案情,苦着脸对灵阳道:“我说道长,下一次遇到这种事,能不能留个活口? “当然,我知道,道长手下绝没有冤魂。可是终究是一条人命,即便是我们县衙办案,也得当堂审清问明不是。 “总不能因为道长一面之词,这案子就这样结了,我家知县相公那边也不好交代。” 灵阳一本正经的点着头,“好,下次在遇到利用邪法害人之人,我给你留活口。不过事先说好,如果中途被他逃脱,或是垂死挣扎使用什么邪法,我可不管。” 燕三郎斩钉截铁道:“那还是打死的好。” 之后的事便交给燕三郎处理。 灵阳将七个幽魂收入魂瓶,交给白山,带回山中超度。 次日清晨,白山照常来四圣院。 早饭后,一僧一道坐在廊下饮茶闲谈。 谈了一会,白山想起顾硕之事,向灵阳问起轮回。 灵阳道,轮回之事,佛道说法不一,但都承认有轮回一说。 无论道家五道轮回,还是佛家六道轮回,灵魂穿梭其中,并非一成不变。人可入牲畜道,牲畜亦可入人道。 所以顾硕前世为鼠,今生为人,也算不得稀奇。 白山沉吟良久,轻叹一声,道:“我前世想来也并非是人。自幼入得佛门,修行二十余载,依旧不能断荤。也许这就是前世的罪业吧。” 灵阳道:“明心见性即是如来,uu看书 wwukashu.co 何必执着食素食荤。” 白山点头,却还是闷闷不乐。 有些事就是这样,明白是一回事,放下是另一回事。 此后又坐了片刻,白山告辞离去。 待四圣院的门重新关上,幽阳从阴影中走出,坐在了白山的位子上。 “和尚近日已可食素,师兄为何不告诉他前生之事?” 灵阳淡淡道:“如此便好,前世已过,何必再提。” “还真是让人羡慕。同样身为异类,和尚为人,我却为魂。”幽阳语声幽幽。 灵阳面沉似水,“师弟,你勤加修行,仙人可期,又何须妄自菲薄,怨天尤人?” 幽阳自知失言,恭谨道:“是我错了。” 灵阳忽然凤目圆睁,扭头望向院外,同时抬手飞出一道灵符。 灵符快若闪电,在半空化作一只金眼大雕,转瞬间掠过院墙,探爪抓住一只立在院外一株老树上的黄雀。旋即振翅飞回院中,落在灵阳面前。 灵阳提起黄雀,仔细打量。 黄雀的一双眼睛虽是鸟眼,却投射出人的眼神,那是一种怨毒的眼神。 与此同时,临安城内,一座华丽府邸的一间密室中,一名头戴鸟首面具的女子,伸手摘下面具,随后拔出腰间短刀,将面具劈为两半。 灵阳手中原本鲜活的黄雀,忽然哀鸣一声,绝气而亡。 幽阳奇道:“怎么回事?” 灵阳望着死去的黄雀,“有人盯上我了。” 密室中,女子紧咬贝齿,嘴角却是勾起,似笑似恨。 第183章 虎灵篇【1】 四月初,四圣院中依旧繁花似锦。 和尚与道士坐在一架紫藤下,不紧不慢的饮着茶,间或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白山的目光时不时望向一旁的荼蘼。 山中清冷,四圣院中的荼蘼此时刚刚盛开,一朵朵素白的花,被绿叶衬托着,柔美且恬静,与色彩艳丽的紫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紫藤绚烂奔放,荼蘼则素雅高洁。 此时,白山的身周虽满紫穗,可他的眼中却全是白色的花瓣。 “道士,荼蘼开了。”终于,白山还是提起了荼蘼。 “嗯。”对于这个话题,灵阳似是没有多少兴趣,答应的十分敷衍。 白山沉默片刻,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给青青送去?” 灵阳自是明白白山的意思,青青善于酿制荼蘼酒,白山问的是,何时将荼蘼花送去,给青青酿酒。 灵阳轻轻一笑,答道:“现在就可以。” “现在?” “是啊。”灵阳手指荼蘼,“和尚,你来摘吧。” “好。” 白山起身,走至荼蘼前,伸手便要采花。 灵阳没有动,依旧慵懒的坐在椅子上,他望着白山的背影,笑道:“和尚,花草皆有灵,你忍心采吗?” 白山的手蓦然停住。 灵阳见状朗声而笑,说道:“和你说笑的。佛祖不是也有拈花一笑?菩萨的净瓶中也有折下的柳枝啊。” 白山想了想,认真解释:“佛祖拈花、菩萨折柳与采花不同。” “你这和尚,真是一根筋。” 灵阳嘲笑和尚一句,随后唤了一声罂娘。 罂娘应声由东厢走出,手中提着一只竹篮。 白山见竹篮中放满了荼蘼花,这才明白过来,这道士又在戏弄他,原来早就备好,只等他来开口。 “拿去吧。”罂娘将竹篮递到白山手中,又娇笑道,“你这和尚,竟也会采花。” 白山脸色微红,不理罂娘,转回身望向灵阳,说道:“我们走吧。” “你自己去。”灵阳稳稳的坐着,举杯饮茶,真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 白山一怔,问道:“你不随我同去?” 灵阳瞥了白山一眼,随即将头扭向一旁,目光落在一串紫藤上,语气中略带着一丝轻蔑,“和尚,没有我在场,你连青青都不敢见吗?” 白山似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低头望向竹篮里的荼蘼,半晌不语。 灵阳说完话后,也不去理会白山的感受,兀自欣赏着紫藤。 罂娘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正想调笑和尚几句,打个圆场,却见白山已然将头抬起。 “好,我一个人去。” 白山话一出口,便提着竹篮大步走出四圣院。 待白山走后,罂娘小跑着来到灵阳面前,她眯起一双美眸,对着灵阳上下左右,好一阵打量。 灵阳白眼相向,“你看什么?” 罂娘道:“我看看你这道士到底安得什么心,好好的一个和尚,你为何要扰他修行?” “你又不是看不出来,”灵阳道,“这和尚情种已种,岂是修行能够断绝?不如让他自己去做选择好了,若是能得个花好月圆,也不必非要此生修佛。” “我不这么认为。”罂娘晃着绝美的小脸蛋,道,“成佛便是长久极乐,不比一世欢好,胜强千倍万倍?” 灵阳反问道:“你是佛吗?” 罂娘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成佛便是长久极乐?” 罂娘语塞,却依旧嘴硬,“他们都那么说的。” 灵阳又问:“你喜欢青青吗?” 罂娘微微一愣,没想到灵阳会有如此一问,她想了想,略带犹豫道:“还行吧,反正不讨厌。” “不是那种喜欢。”灵阳补充道,“是男女之情那种喜欢。” 罂娘呸了一声,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男人,怎么会和她有男女之情?” 灵阳慢悠悠的饮了口茶,舒服的靠在椅背上,不再去看罂娘,而是望着天空中一抹随风变换的淡云,说道:“你既不是佛,也与青青无情,如何知道一世欢好不如成佛?” 罂娘想要反驳,一时却未想出更好的理由,不自觉的微微蹙眉,俏丽中又平添了一分沉静之美。 灵阳继续说道:“即便成佛真如你所说那般,那和尚心存执念,又如何证果?长此以往,最终耽误的还是他自己,不如让他早做抉择。” 这一次,罂娘认同了灵阳的话,不再去想该如何反驳。 她走到白山的座椅前,刚想坐下为自己倒杯茶,却听灵阳说道:“茶没了,再去添一壶。” 罂娘气得跺脚。 “臭道士!” …… 白山来到何家茶坊时,心中忐忑,在茶坊门外踟蹰良久,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首先迎上来的是青青的父亲。 何父笑问道:“白山师父,今日一个人来的,灵阳道长没和你一起?” 白山支吾了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干脆不去回答,说道:“四圣院的荼蘼开了,小僧送一些来,给青青姑娘酿酒。” “是这样啊。”何父很自然的接过竹篮,略带遗憾道:“真不巧,青青有事出去了,不在,我替她先收下,等她回来我一定告诉她。” 青青不在啊。 白山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告辞。 何父挽留道:“白山师父,uu看书.ukanhu.co 你到楼上喝杯茶,何必急着走呢。青青那丫头也不知跑去哪儿了,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山仿佛没听见一般,仓皇离去。 出了茶坊,走在临安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白山忽然又感觉到一阵失落。 他希望见到青青,又怕见到青青。 青青不在,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同时又是一种遗憾。 他不知是喜是忧,心中一片混乱,垂着头,默默地走着。 他走过临安繁华的街,走过高大的钱塘门,走过初夏美不胜收的西子湖畔,白山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就这样默默走着。 “白山!” 突然,白山听到有人喊他。 他猛地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回到葛岭山中,再向前,就是通往四圣院与老虎岩的岔路口。 白山听出喊他的人在身后,转身看去,只见十余丈外,有一名黄衣僧人正小跑着过来。 那僧人跑到近前,气喘吁吁道:“白山师兄,你走的也太快了,我若是不喊你,跑着都追不上呢。” 白山认识来人,是小天竺寺的僧人永林,两人曾一同为人做过法事,仅是相识,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白山问道:“永林师兄,可是来找我的?” 永林点头道:“是啊,我在山外就看到你了,结果怎么追也追不上,只好喊你一声。” “找我何事?”白山继续问道。 永林将气喘匀,又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无人,这才靠近白山,低声道:“我们小天竺寺最近出了一件怪事。” 第184章 虎灵篇【2】 小天竺寺位于南高峰下,也算是临安一处有名的丛林。 寺中一直相安太平,直到半个月前,忽然出了一桩怪事。 小天竺寺的僧人,每日五更要做早课。那一日早课刚刚结束,正当众僧准备去吃早饭时,有一名僧人隐约听到大殿一角有阵阵呜咽声。 那僧人循声望去,只见墙角阴暗处站立一名矮小老僧。 老僧身穿褐色僧衣,披搭袈裟,面容苍老,正垂首而泣。 那僧人仔细打量老僧,却没能认出老僧是谁,显然并非是本寺僧人,刚要过去询问。 老僧似是有所察觉,立即止住悲声,脸上现出惊慌之色,随即以袖遮面,身形一转便消失不见。 那僧人才知老僧非人,吓得惊呼一声,引来众僧纷纷侧目。 当时有年长僧人出言呵斥,怪那僧人大呼小叫,扰乱佛门净地。 那僧人将方才见到老僧一事讲出,又引得众僧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有人说,老僧是修成人形的妖精,一心向佛,来此是为听经; 有人说,老僧是小天竺寺早已坐化的前辈高僧,现身是为指点后辈修行; 也有人说,老僧是佛祖的化身,是众僧勤勉修持,感动了佛祖,佛祖现出外相,专为勉励众僧。 …… 众说纷纭,一时也无定论。 但,无一人能解释老僧为何在众僧早课后轻声哭泣。 当然,也有不少人,怀疑是那僧人看花了眼,或是故意恶作剧,原本就没有什么老僧。 这件事有人不信,也有人放在了心里。 到了次日早课,便有一些人一边诵经,一边留意大殿内的动静。结果,早课结束时,殿内果然响起了哭声。 这一次,听到的人很多,他们齐刷刷的望向哭声传来的方向。 在佛像右侧帷帐的下方,阴影中,立着那名老僧。 老僧双手合十,仰面望向佛像,看样子是在哭泣,却不见泪水。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你们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老僧。 老僧也被惊觉,见被众僧发现,仓皇转身,消失不见。 寺中有几名上了年纪的僧人,他们见到老僧的模样,已然看出那老僧形象虚浮,阴郁深沉,绝非是什么佛祖外相,也不像是妖怪幻化,多半是不入轮回的怨魂。 对于小天竺寺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佛门圣地,竟被怨魂缠上,若传出去,岂不是颜面尽失。 更尴尬的是,这怨魂还是个僧人。佛门本是度人解脱,结果自己都不能解脱,这以后还有谁来信佛? 当下,有人建议大家一起念经,将这老僧幽魂超度了去。 但马上就被人反驳了,他们刚刚做完早课,念经管用的话,那老僧又怎会出来? 也有人提议,请个驱邪法师来。 不过不等那人把话说完,便招来一半僧人的冷眼,自己就是修行人,还要请别人来驱邪,这不是花钱砸自己的招牌? 众僧议论了一阵,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最后是住持提议,以后做早课时,加上几遍【往生咒】,先看看效果如何。 结果,并不管用,第三日,那老僧依旧在早课结束后现身悲泣。 好在他除了哭几声,并没其他举动,而且,一旦被人发现,马上隐身逃遁。看样子,对众僧也无恶意。 而众僧对其也毫无办法,只得听之任之,盼着他早日自行离去。 就这样过了十余日,老僧几乎每日都要现身哭上几声,俨然已经成了众僧早课的一部分,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可是总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尤其是临近四月初八,有这样一个怨魂在,令寺中住持如坐针毡。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这一天除了灌洗佛像外,小天竺寺中要举行隆重的诵经法会。 每到这个时候,必是信众云集。 善男信女借法会拜佛祭祖,小天竺寺则以此广纳香火。可谓是各得其所,双方尽欢。 本是一个铁板钉钉的大好日子,却因为小天竺寺出了一个怨魂,而有了变数。 若是在法会举行时,那个不开眼的老僧突然出现,哭上几声,众目睽睽之下,小天竺寺的名声那可就毁于一旦了。 住持担心此事,急得差点长出了头发,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派弟子永林偷偷的去请白山来。 此时白山在临安城已经有些名气,都知道他善于超度怨魂。 住持心中早已盘算好了,白山老实木讷,绝不会到处乱说,老僧之事从他口中传出的可能,微乎其微。 即便真的传出去,那白山好歹是个和尚,都是佛门弟子,总比请个道士、师婆要强,至少不会令佛法蒙尘。 而且,马上便是四月初八,白山出现在小天竺寺,也不会令信众生疑,可以理直气壮的说,白山是来参加诵经法会的。 这样超度老僧之事便可不着痕迹的被抹去。 当然,住持的这些如意算盘,永林自是不会告诉白山。他只是将老僧之事大致说了一遍,求白山看在同是佛门弟子的份上,一定要帮这个忙。 说完,uu看书.ukans还从衣袖中鬼鬼祟祟的摸出一块生肉来,交给白山。 白山推辞道,都是佛门弟子,不必如此。 永林硬是将肉塞在白山手中,说道:“你不收下,这生肉我拿去又有何用?” 白山觉得永林的话也在理,别的僧人又不吃肉,于是不再推让。 明日便是四月初八,永林本想请白山今晚就去小天竺寺,因为早课是在五更,那时天还未亮,白山若今晚住在小天竺寺,最是方便。 不仅免去了凌晨赶夜路,也能保证不会迟到。 永林也怕白山明日睡过,错过了正事。 不过,白山并没有答应。他不敢确认自己是否能独自解决此事,还要去问一问灵阳的意见。 因此,他与永林约定,明早四更三点,两人在小天竺寺侧门见面。 目送永林离去,白山转身去了四圣院。 灵阳依旧在紫藤架下悠哉的坐着,见白山回来,戏谑道:“回来的有些早啊。” “青青不在。”白山直截了当,似是不想再谈论此事。 灵阳却抓住不放,继续问道:“不在?去哪了?” “不知道,我没问。” “奇怪……”灵阳眼珠转了转,道,“那小丫头整日围着茶坊转,一般不会出门啊。” 白山不以为然,道:“她总会有自己的事。” 灵阳轻轻点头,觉得白山说的也有道理,暗想,或许是自己多疑了。 ps: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进入疲劳期了,写的特别慢……所以……最近更新都比较晚,还望见谅 第185章 虎灵篇【3】 白山将小天竺寺出现老僧怨魂之事告诉灵阳,随后问道:“我一个人去行吗?” 灵阳思虑片刻,说道:“也不是不行。以你目前的修为来看,超度怨魂自是游刃有余。” “不过,”灵阳话锋一转,“超度亡魂,终究有个前提。需要亡魂甘愿投去轮回,否则便要强行禁住,使其无法抵抗、走脱才行。 “那老僧若是心有不甘,不肯让你超度,你又无禁魂之法,届时他若是像此前一般,隐身逃遁,你也奈何他不得。” 白山点头道:“我正是担心此事,才来与你商议,不知你可有应对的办法?” “有啊。”灵阳得意一笑。 …… 当晚,四更过后,白山只身来至小天竺。 小天竺寺的侧门处,永林已在提灯等候。永林不是一个人,除他之外,还有另外两名高大僧人。 想来是因为惧怕那老僧的缘故,不得不结伴等候。虽说老僧不曾害人,可终究阴阳有别,深夜之中,难免不令人胆寒。 永林见到白山如约而至,如释重负,连忙笑着上前招呼,随后将白山引入寺中,直接带入方丈室由住持亲自招待。 住持僧格外殷勤,问长问短。 白山不善应酬,勉强答对,略显局促。 住持僧常与香客施主“讲经论法”,自是善于察言观色,见白山有些拘谨,也就不再过分客套,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轻描淡写的将话题引到佛法上。 谈到佛法,白山立即来了精神,不仅有问必答,而且滔滔不绝,引经据典、言之有物,他还真以为住持僧有心与他论法。 哪料住持僧却听得哈欠连连,还好善于掩饰,应付得自然得体,并未被白山察觉。 如此这般,谈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窗外传来钟声,住持僧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对白山笑道:“天近五更,已是早课的时候,还请白山和尚与老僧一同前往大殿。” 白山应了一声,起身跟随住持僧出了方丈室。 来到大殿门前时,白山并不进门,对住持僧道:“小僧要在殿外布置一番,寺中早课照常即可,稍后布置完毕,小僧自会进去。” 住持僧满口应允,问道:“不知是否需要本寺弟子从旁协助?” “不必,小僧一人足矣。” 白山虽这样说,住持还是安排永林跟在白山身边,说是为了提灯照亮,其实是想知道白山做了什么。 不多时,小天竺寺的僧人们陆续走入大殿,钟声停止,随后木鱼声与诵经声响起,早课开始。 白山由衣襟内取出一物。永林将手中灯笼向前凑了凑,借助灯光,看清那是一只普通的布袋。 布袋圆鼓鼓的,不见棱角,看样子里面装的应该是粉状的东西。布袋底部似是有个小孔,用一根绳子扎着,防止泄露,如乞丐衣服身上扎起的破洞一般。 “白山师兄,这是什么?”永林好奇问道。 “哦,是些灰粉。” 白山没有过多的解释,小心解开袋底的绳子。 扎口松开,由扎口形成的褶皱很快被袋中灰粉撑平,随后有一股细碎的粉末由袋底小孔流出,如细小的水流,撒落在地。 白山不敢停留,绕着大殿缓步而行。一边走,口中还在低声念诵着什么,似经非经,更像是某种咒语。 永林听不清,但见白山专注的样子,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好提着灯笼谨慎的跟在一旁。 白山走的很慢,为的是让洒下的灰粉连成一线。 他绕殿一周,回到起点时,刚好将灰线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围绕大殿的灰圈。 布置好灰圈,白山示意永林进殿。 殿内早课还在继续。 白山进门,先是扫视殿内各处,不见老僧身影,知道还不到时候,也不强求。之后默默走到众僧之后,跟随着众僧一同诵经,也算是完成自己的一份早课。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早课才结束。 白山早有准备,诵经结束后,便侧耳倾听殿内动静。 果不其然,殿内传来了低低的略显苍老的哭泣声。 小天竺寺众僧早已见怪不怪,他们更想看看白山的反应。 白山循着哭声看去,见一老僧立在佛像右后方的墙角处,模样正如永林所说,神情凄苦,自顾啜泣。 白山上前几步,口诵佛号,不等开口询问,那老僧早已惊觉,随即隐身遁去。 不少僧人面露讥讽之色,心道:都说这白山如何了得,超度过多少幽魂怨鬼,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像我等一样,眼睁睁看着那老僧逃走? 住持僧心中所想与那些僧人不同,他只担心明日的法会,见老僧又隐身不见,急忙来至白山身旁,问道:“白山,你也无能为力吗?” 老僧遁逃,本在白山的预料之中,因此他并不慌乱,平静道:“住持莫要着急,我有办法逼他现身。” 说罢右手做剑指,立于双唇之间,轻声念诵咒语。 住持僧离着较近,隐约听到只言片语,似乎并非是佛门咒语,更像是道门真言。 念了一会,殿内并不见丝毫动静,一些僧人又开始腹诽起来,觉得白山是在故弄玄虚。 忽然,有一名僧人不自觉的“咦”了一声。u看书 wukanshu 其余僧人一同看过去,只见那名僧人正低着头看向地面。 众僧的目光随之下移,这才发现,地面上竟有一条灰色的圆弧。 那圆弧并非静止不动,似是在一点点缩小,观察了一会儿,众僧渐渐明白,灰色圆弧是从殿外渗进来的。 随着圆弧的逐渐缩小,有更多的弧线进入殿中,看样子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圆圈。 这个圆圈多一半已经进入殿内,另一小半还在殿外。圆圈似是以白山面前的空地为中心,不断收缩,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部进入大殿。 在场众僧看得一头雾水,唯独永林似懂非懂,他看出组成圆圈的灰粉是此前白山在殿外洒下的,但不明白,白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这种灰粉是灵阳特意为白山制作的一种束魂阵法,灰粉中掺入了香灰和灵符灰烬,具有极强的法力,阴魂一旦进入由灰粉布成的闭环,便再也逃不出去。 而白山所念的咒语,当然也是灵阳传授的。 念动这种咒语,可以使灰圈缩小,当灰圈缩小到一定范围时,困在其中的阴魂无处立足,自可逼其现身求饶。 灰圈越来越小,很快便逼近众僧,有的僧人心中害怕,高高跃起跳出圈外,有的僧人反应较慢,还未来得及闪躲,灰圈已从脚下穿行而过。 吓得那些僧人连忙抬起脚底观看,见无异样,方才安心。 片刻后,在白山面前三尺远处,灰圈已缩小到井口大小,且仍在继续缩小。 就在这时,灰圈中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似是一句话,可在场众人,包括白山在内,全都没听懂。 第186章 虎灵篇【4】 白山虽然不懂那个苍老的声音在说什么,但从短促急切的语气中,也能听出是在求饶。 白山连忙停止念咒,刚要开口问话,那老僧却已自己现身。 老僧站在灰圈中,现身后似是想要跪拜,但此时灰圈的范围仅有水盆大小,只是勉强可以立足,双膝稍作弯曲便触碰到了一层垂直于灰圈边缘的无形结界。 魂体与结界触碰,膝盖处顿时升起两股黑烟,老僧疼得惨叫连连,急忙站直,不敢再有任何举动。 老僧的叫喊声依旧十分怪异,似有音节,却非华夏之音。 结合之前求饶的语声,白山怀疑这老僧并非宋人。 再仔细打量老僧穿着,确实与大宋僧人有些不同。 待老僧止住喊声,白山上前一步,虎目审视老僧,问道:“你不是大宋僧人?” 那老僧先是一愣,随后皱起眉头,面露疑惑,似是没听懂。 白山又一字一句的重复问了一遍。 这一次,白山说的很慢,咬字也清晰,那老僧反应了一会儿,用力点了点头。 在场众僧都吃了一惊,这老僧不是大宋人?那是从哪儿来的?又怎么到小天竺寺来? 他们心中虽有疑惑,却谁也不敢站出来询问,都将目光投向白山。 这位老虎岩伏云寺的年轻和尚,现在成了小天竺寺的代表。 白山见老僧点头,暗想:这老僧既然能听懂我的话,想必对中华语言也并非一窍不通。 于是尝试着问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白山的问话依旧一字一顿。 老僧这一次的反应快了些许,但没有回话,依旧只是点头。 “你会说吗?”白山又问道。 老僧先是点了下头,顿了一下后,又立即摇头。 白山看得一头雾水,问道:“你能听懂我的话,难道还不会说吗?” 老僧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说话,但脸上却满是为难的神色。 白山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 过了片刻,老僧终于开口,同样一字一顿说道:“我、可、以。” 他的语调是平的,听起来很怪,但勉强能听懂。 白山继续发问:“你是谁,从哪里来。” “我、是、惠如,来自、日本。”老僧答道。 原来是个倭僧,小天竺寺的众僧又是一惊。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小天竺寺与倭国会有什么关联。 有的僧人下意识的看了看住持僧。 住持僧最是年长,寺中若是与倭国有什么瓜葛,最了解内情的自是非他莫属。 住持僧仔细想了想,对众僧摆手,在他的印象中,小天竺寺从未与倭国僧人有过来往,不知为何会惹上倭僧怨魂。 小天竺寺的僧人不明白倭僧为何而来,那白山就更想不通了。 当然,此时老僧已经现身,又能通过语言交流,白山也没有必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询问就好了。 于是,白山问起了老僧在此作祟的因由。 老僧也不隐瞒,将自己来此的经过一一道出。起初在表达上还有些磕磕绊绊,说的多了,也越来越流利,只不过异国的口音依旧浓重,间或还会冒出一两个倭国词语,但并不影响理解。 老僧告诉白山,他自幼出家为僧,在寺庙中,除了学习佛法外,还学习了中华的语言、文字。 不过至死也没有与人用中华语言实际交谈过,因此,在白山问他,能否说话的时候,他并不敢确认,他所学过的中华语言是否正确,是否能够被人理解。 老僧在学习中华文化的时候,对中华文明充满了向往,只可惜终其一生,他也没有机会离开倭国,来中华求学。 老僧生前最重视的一部佛经是【心经】,几乎每日都要念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觉得自己所念的心经,是由日本的师父传下来的,诵经时带有浓重的倭语发音。 他认为,这样的心经,已经不是真正的心经,心经的经文虽然没变,可是读音却变了,经人的口中念诵,也就变了味道,似是而非。 自那时起,他就有了一个心愿,想要亲耳听一遍,由真正的中华语言念诵的心经。 遗憾的是,这个心愿一直未能实现。 老僧临死的时候,还对此事念念不忘,也因此为执念所累,死后不能超脱。 老僧的阴魂时刻想着心经之事,便产生了亲自前往中华的想法。 阴魂没了肉身的拖累,行事反倒比活着的时候更加便宜。 他先来到码头,也不知等了多少天,终于等到一艘开往临安的商船。 之后便隐身上船,随着商船漂洋过海,来到了临安。 到达临安后,老僧到处寻访寺庙,一连走了几十处,却未能听到一次心经。 听到此处,白山奇道:“你去过的寺庙,都不念诵心经吗?” 老僧解释道,他虽去了几十处,却并非每一处都能进去,很多寺庙有护法神,还有佛法护佑,以他阴魂之体,uu看书 .ukash 难以靠近。 他真正进过的寺庙也不过十余处,那些寺庙确实真的不曾念诵过心经。 小天竺寺的众僧闻言,大半面红耳赤。这倭僧能进到他们的寺中,岂不是说,他们这里既无护法神守护,又无佛法护佑? 老僧又道,他对小天竺寺原本抱有很大期望,暗想,天竺本是佛法兴盛之地,敢叫小天竺寺,寺中僧人自然得了佛法真传。 哪料,这小天竺寺依旧不念心经。 老僧倍感失望,心道:连小天竺寺都不念心经,想来中华之地心经或许早已失传。 他本是阴魂,执念又深,想法不免偏激。他越是这样想心中越是难过,也无心再去其他寺庙探寻,于是便流连于此。 虽未能如愿,但他依旧每日都来参加早课,只盼着奇迹出现,有朝一日能有僧人念诵心经。 可是,老僧忽略了一点,他终究是怨魂,心有执念。每当早课结束,未能听到心经时,他根本无法压抑心中的悲痛,总会不自觉的现身哭泣,这才惊扰了寺中众僧。 白山扭头望向住持僧,问道:“小天竺寺不念心经吗?” 住持僧神色尴尬,解释道:“心经短小普通,人人都会,本寺便未将此经放入早课。” 白山点了点头,住持僧的解释也并非没有道理,寺中早课本就是各寺自行安排,从来也没有规定一定要念心经。 老僧听了住持僧的话,脸上立即露出喜色,问道:“你们都会念心经?” 白山面带微笑,“小僧便会,我为你念诵一遍吧。” 第187章 虎灵篇【5】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山双手合十,垂眸诵经。 倭国老僧亦双手合十,神态恭敬而虔诚,如弟子一般。 小天竺众僧起初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一旁围观。 他们都曾学过心经,即便不能背诵,也翻过几遍经文,因此,对白山诵经之事并不如何看重。 他们更想看的,是老僧听经后的反应。 可是,当白山诵经的声音响起后,众僧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的转移到了经文上。 经文由白山口中念出,似乎被赋予了某种力量,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莫名的安适,仿佛置身于缓缓流动的清泉之中。 心中的杂念随着泉水冲刷殆尽,余下的则是清净与愉悦。 有不少僧人情不自禁的跟着白山念诵起来,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竟成了一同念诵,就好像由白山带领着,又做了一次早课一样。 众僧虽每日都做早课,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心甘情愿。 以往,众僧早课后,心中所想大多是赶着去吃早饭,而此时,他们则是生出了要想多念一会儿经的念头,希冀着不要过早结束。 但事与愿违。心经通篇不足三百字,不消片刻,已念完一遍。 白山的目光再次落在老僧身上,“这便是小僧所学的心经,不知诵读之声与你所学是否有异?” “确实略有不同。”老僧神色激动,喜极而泣:“我终于听到真正的心经,再无憾矣。” “咄!”白山忽然发声斥责,“你所学如何便不是真经了?” 在场众僧同时愣住,心中疑惑:这老僧怨魂既然了却了心愿,直接超度不就好了,为何还要出言呵斥?万一因此激起怨魂戾气,那岂不成了画蛇添足? 老僧同样一怔,呆呆望向白山,问道:“还请和尚教我。” 白山正色道:“自古以来,语音并非一成不变。不仅古今有异,即便同时之人,生于异处,所说话语也未必同音。你怎知我念诵心经的语音便是对的?” 老僧面露茫然,这一点是他从未想过的。 不等老僧答话,白山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自隋唐起,众多佛经传入日本,你所学诵读经文之音,极有可能便是唐音。 “若从时间上来看,唐在宋前,那用唐音诵读的心经,是不是更真呢?” 老僧思虑片刻,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笑道:“如此说来,我念的心经才是真经?” 白山摇头。 老僧再次迷茫,问道:“那何为真经?” 白山道:“佛经本源自天竺,传入中华之地,才译成中华文字。若按你的想法,追本溯源才算是真,那我们所念的佛经岂不都成了假经?” “这……”老僧无言以对,他自是不愿承认,修习了一辈子的佛经全是假的。 白山温声道:“你注重念经发音,其实已是误入歧途。修佛怎能执着于表面?文字、语音甚至佛经本身,都只不过是指月之指。 “你不望月,只看手指,焉能找到真经?” 说着,白山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修佛修的是心,不是口鼻耳目。” 听了白山一席话,老僧恍然大悟,再次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对白山道:“我懂了,多谢师父教诲。” 白山面带微笑,说道:“既然懂了,那就投入轮回吧,我亲自为你超度。” 老僧连声答应,脸上再无半分悲色,略带感慨道:“希望来世能降生在中华之地。” 白山道:“莫要生分别心。” 老僧肃然道:“弟子知错了。” 当下白山便要念经超度。 小天竺寺的住持僧忽然走过来,笑道:“超度之事不急于一时。今日刚好佛诞,天亮后,本寺不仅浴佛,还有一场诵经法会。依老僧之见,不如等到诵经法会再来超度倭僧。 “一来,可以让这位倭僧见识一下我中华佛门之盛景;二来,也可借此教化信众,让世人知道,我佛门超度,并非妄语。 “不知白山和尚意下如何?” 住持僧已看出老僧幽魂心无挂碍,因此也不担心老僧作祟。他如此安排,实际是想借助超度老僧,为小天竺寺赚取声望。 “一个异国他乡的僧人幽魂,漂洋过海来小天竺寺寻求超度。” 这样的话若是传扬出去,那岂不是成就了小天竺寺一桩美谈? 另外,诵经法会上超度亡魂,小天竺寺的僧人自然为主,而白山为宾,这样在外人看来,超度之功也是落在小天竺寺的头上,反而与白山并无太大关系。 白山度化怨魂之事,也可不着痕迹的遮掩过去。 白山心思单纯,自是不明白住持僧的用意,回道:“小僧并无异议,不过,此事还需征求这位老僧的意见。他若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我们也不能强求。” “我愿意,我愿意。”那老僧没有丝毫抵触,反倒是欣然接受,“再进入轮回之前,我还能亲眼见识一下中华佛门之盛景,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件幸事啊。” 见老僧同意,住持僧连忙吩咐监寺着手准备,在诵经法会上加入超度倭僧一事。 之后,住持僧又请白山去吃早饭,说是为了白山,特意做了肉食。 白山不放心老僧幽魂,不便离开,便对住持僧道,等法会结束再吃也不迟。uu看书.uukanhu 白山不肯去吃,众僧却都饿了,纷纷告辞离去,最终没有一人留下。 白山对此不以为意,闲来无事,与那老僧闲谈起来,问些倭国风俗,倒也颇觉有趣。 吃过早饭,小天竺寺众僧也没有休息,开始为浴佛与诵经法会准备相关事宜。 一个名叫永净的小沙弥负责打扫庭院。当他扫道寺院正门处时,忽听有人拍门。 小沙弥将扫帚立在一旁,跑去开门。 门外是一位衣着破烂的老妪。 老妪愁容满面,见到小沙弥后问了声好。 小沙弥还礼,嗓音稚嫩,“你是来参加诵经法会的吗?” “不是。”老妪微微摇头,显得有些怯懦,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道:“我想请一位师父到家里去做法事,超度先夫亡魂。” 小沙弥“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想请哪个师父?” 老妪道:“哪个都一样,能超度亡魂就行。” “那可不一样。”小沙弥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寺里,不同的师父,随缘的价钱是不一样的。” 说着,小沙弥又上下打量了老妪几眼,道:“我看你穿得破破烂烂的,想来也拿不出许多钱来,依我看,你就选一个最便宜的师父吧。” “最便宜的师父需要多少钱?”老妪问。 小沙弥伸出两个手指,“二两银子。” 老妪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的说道:“这……这么多,我没有……” 小沙弥摇了摇头,遗憾道:“那可就难咯。” 第188章 虎灵篇【6】 小沙弥永净正与破衣老妪谈论寺内僧人的价钱,忽听身后传来监寺严厉的呵斥声。 “永净,你又偷懒!” 小沙弥连忙回身辩解:“我没有,有人来请法师做法事,我正给她介绍呢。” 此时尚未天明,那老妪的衣着又不光鲜,因此监寺此前并未看到门外有人,听永净如此一说,连忙快步走向门口。 一边走一边继续斥责小沙弥,“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还不快去洒扫?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先要报与我知。” 小沙弥不敢顶嘴,点头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取扫帚。 监寺训斥完永净,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向门外望去,口中还不忘用低沉的嗓音念上一句佛号。 当他看到老妪时,温和的笑容逐渐凝滞,略带疑惑的问道:“是你要请法师?” 老妪不敢正视监寺,躬身道了一声:“是。” 监寺撇了撇嘴,问道:“你可知,请法师是要随缘的?” “知道……”老妪依旧躬着身,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我实在拿不出钱来。” “拿不出钱,你来做什么?”监寺语气不善。 老妪的头又向下低了几分,哀求道:“都说佛祖慈悲,师父,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这穷老婆子。我只求……” 不等老妪把话说完,监寺打断道:“佛祖慈悲不假,可也讲究佛度有缘啊,这随缘便是结缘。 “平日里不拜佛,有事了才想到求佛帮忙,还两手空空的来,有这样的道理吗? “若天底下的人都像你这样,仅凭一句佛祖慈悲,便要我们佛门弟子出力,那将来还有谁愿意供佛,愿意随缘?遇到难事,说一句佛祖慈悲不就好了? “我们出家人又不是泥捏的,总要吃饭不是?没人随缘,那不是要把我们都活活饿死? “僧人都饿死了,还有谁替你们做法事?” 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训斥弟子习惯了,这监寺不自觉的教训起老妪来。 老妪原本因无钱而惭愧,又经一番训斥,更显得卑微,也不敢多话,只得不住地点头,一把年纪险些当场流出眼泪。 那监寺见老妪不说话,也觉得自己一个人说话无趣,斜睨着老妪道:“与你多说无用,快走吧。” “师父……”老妪还想再争取一番。 监寺根本不给她机会,喝道:“莫要再无理取闹。今日佛诞,本寺有重大法会,你若是在此碍事,惹恼了佛祖,只会平添罪业,到时谁也帮不了你。” 老妪本就胆小,经此一吓,果真怕了,不敢再继续纠缠,唯唯诺诺的告辞离去。 走在山路上,老妪边走边觉得委屈,想到自己孤苦无依,心中更是难过,走出约有半里远,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 泪水模糊了老妪的双眼,她也无心赶路,索性坐在山路旁,默默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老妪只觉得眼前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抬头观看。 只见面前站立一名黑衣女子,那女子身段甚美。 “老妈妈,因何在此哭泣?”黑衣女子开口问道。 老妪心中苦闷,正需向人倾诉,当下也不管黑衣女子是谁,便将自己的遭遇毫无隐瞒的讲了一遍。 说起来,这老妪也是个苦命之人。 她出身穷苦人家,十余岁嫁人,丈夫对她还不错,只可惜没什么本事。 夫妻两个本有两个孩子,皆因战乱早夭,之后再未能生育。 如此到了年老之时,家中只剩夫妻二人。 年轻的时候丈夫还能出去做些零工,赚些零钱勉强糊口。岁数大了,则遭人嫌弃,再也找不到活计。夫妻二人也只能坐吃山空。 不幸的是屋漏偏遭连夜雨,不久前,丈夫身染重病,没几日便花光了两人攒了一辈子的积蓄。 后来,为了治病连仅有的两间草房也卖了,在山间搭起了窝棚度日。 丈夫看出自己治愈无望,不想再拖累妻子,于是趁妻子外出买药的时候上吊自杀。 老妪安葬丈夫后,生活更加艰难,好在穷苦了一辈子,靠着山水,也能寻些吃的,还不至于饿死。 老妪愿本以为今后的日子又会重新归于麻木平淡。 哪料,昨日晚间,死去的丈夫突然给她托了一个梦,好似一块石头入水,又将她的平淡打乱。 丈夫于梦中告诉老妪,他上吊而亡难入轮回,需要请法师超度,否则日久必要生出事端。 交代此事时,丈夫的神情极为庄重,反复说了几遍,直到老妪答应,才叹息着离去。 老妪由梦中醒来时三更刚过,想起梦中之事,再也难以入眠。 其实她心中清楚,请法师需要银钱,可是家中一贫如洗,根本没有财力去请法师。 如果不请,u看书ww.uknshu.co她在梦中又答应了丈夫,万一丈夫梦中所说是真的,那岂不是害了丈夫,令其死后难安? 老妪越想越是烦乱,便想起身倒杯水喝,刚刚由床板上坐起,伸脚去找鞋时,却发现,地上有两双鞋。 一双是老妪的,而另一双则是亡夫的。 老妪一惊非小。丈夫已死,旧的衣服鞋子都已卖掉,这双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再仔细观察,正是丈夫下葬时所穿的鞋! 老妪再次震惊,好在是自己丈夫,她虽胆小,但面对此事倒也并不如何害怕。 缓了缓,便将心情平复下来,仔细思量此事,暗想,一定是丈夫怕自己不信梦中之事,这才留鞋为证。 老妪想通之后,不再犹豫,知道请法师超度之事势在必行,如果置之不理,亡夫将不得安宁。 于是,熬到东方发白,便硬着头皮,赶到离家最近且名声最大的小天竺寺来请法师。 结果法师没请到,还平白受了一顿数落。 黑衣女子听罢,不以为意道:“不就是请僧人念经吗,有什么难的?天下寺庙这么多,请不动这里的僧人,你还可以去别处请啊?” 老妪哽咽道:“你说的倒轻巧,哪有僧人做法事不要钱的?这里请不到,换一处就能请到了?” 黑衣女子道:“我还真知道有一个僧人做法事不要钱。” “真的?”老妪浑浊的眼眸中忽然泛起神采,问道:“姑娘,那僧人是谁,是那座寺庙的?” 黑衣女子美眸微眯,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第189章 虎灵篇【7】 老妪走后不久,众多信众陆续来到小天竺寺,至天亮时,人数已达数百。 除了一小部分大施主、王公贵族及官宦家眷可入净室坐等外,其余人等全都立于寺庙前院。 因此,大殿中的白山与倭僧并未收到打扰。而信众们绝大部分也都不知倭僧一事。 浴佛仪式于辰时开始,场地就布置在大殿阶前。 佛像放置于一张供桌上,莲花宝座下是一只铜盆,用于承接香汤。佛像前还摆列着用各种香料调成的汤水,以供浴佛之用。 浴佛流程甚是繁复,参与浴佛的信徒按身份高低排成一队,逐一上前浴佛。 浴佛时,浴佛之人用木杓次第舀起香汤为佛像灌沐,口中还要念诵浴佛偈子、浴佛咒。待所有香汤全部用过之后,再用净水淋浴。 至此还未结束,浴佛之人还要于铜盆中取少许浴佛汤水,灌于自己头上,然后再燃香供佛,做完这些,才算完成一次浴佛。 在场信众每人都重复一遍,及其耗时,待浴佛结束时,已过午时。 之后便是诵经法会。 法会开始前,先由监寺上台宣讲。除去照例宣扬佛法外,主要目的是要告诉信众,今日的法会,将会现场超度一名倭国僧人。 当然,监寺并没有告诉信众实情,他只说倭僧修佛误入歧途,死后特来中华寻求正法、解脱。 信众闻言,震惊之余,对此全都感到新奇且满怀期待。 能亲眼见证亡魂超度,对他们来说,是一生之中一次可遇而不可求的体验。更何况,被超度之魂,还是个倭国僧人,更让人觉得新鲜。 白山与倭僧一直待在大殿中,监寺对信众说些什么,他们毫不知情。 一直到了未时,才有僧人跑进来,通知白山,准备超度。 为了防止突生变故,住持僧将超度仪式就放在大殿内,并叮嘱白山,在超度完成前,不要撤除倭僧身周的灰圈。 白山对此并无异议。 超度仪式共有四名小天竺寺的僧人参加,除住持僧与监寺外,还有另外两名长老,算上白山一共有五名僧人。 五僧并排而坐,住持僧自是居中。 住持坐下后,请白山坐在他右侧,白山稍作谦让,那住持僧也未再坚持,随即让小天竺寺的一名长老坐在了身旁。 于是,白山只能坐在最外侧。 这样一来,任谁看到,都会认为超度仪式是由小天竺寺的住持僧主持,白山只是陪衬。 超度仪式与浴佛相仿,信众依旧按身份排队,依次由殿前廊下走过。经过殿门口时,可向殿中望上几眼,看一看倭僧的模样,但不能进殿。 所有信众看过之后,由寺中僧人引导着在殿前广场整齐坐下,一同诵经。只有少数的大施主及身份高贵之人,可以坐于廊下,一面诵经一面近距离观看超度过程。 法会开始后,数百人一同诵经,一时间诵经声响彻云霄。 老僧幽魂起初面向殿内五僧,待身后诵经声响起,他转身看去,只见殿外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由廊下至院中,甚至院门外都有信众在虔心诵经。 他不禁暗自感慨,不愧是上邦之地。如此隆重的诵经仪式,他生前还从未见过。 超度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老僧本已无挂碍,满心欢喜的投入轮回。 坐在廊下的富贾显贵,亲眼见到老僧消散后,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不仅敬佛之心,愈加虔诚,对小天竺寺也更加崇信。 超度倭僧只是法会的一个环节,待超度仪式结束,后面还有讲经说法。 讲经人自是小天竺寺的住持僧与诸位长老,并没人提议白山上台讲经。 讲经又持续了一个时辰,法会才算是圆满结束。 信众们心满意足的舍下香火,陆陆续续散去。 白山也起身告辞,小天竺寺并不挽留,出于礼貌,住持僧安排永林将白山送到门外。 待白山离去,众僧才想起,厨房中还有为白山准备的肉食。 肉已做熟,不能浪费,众僧略作商议,决定替白山吃掉。 白山回到葛岭时,已是日薄西山,刚好到了晚饭的时候。他没有回寺,直接去了四圣院。 罂娘刚刚将晚饭做好,见到白山进门,调笑道:“你这和尚,来的真是时候,进门便有饭吃。怕不是闻着香味过来的吧。” 面对罂娘的取笑,白山也已习惯,只是淡淡一笑,说了一声:“巧了。” 罂娘为白山准备的晚饭是鱼肉圆子,满满一碗,这是按照白山平日的饭量准备的。 白山一整日没吃过东西,早已饿了,只几口,便将圆子吃了个一干二净,勉强算是半饱。 灵阳似是看出白山并未吃饱,笑问道:“要不要让罂娘在做一份?” 不等白山说话,罂娘不满道:“臭道士,你说的倒轻巧,做饭好累的。要做你去做,反正我不去了。” 灵阳嘴角微翘,笑问道:“真不去?” “就会欺负我,我去还不行吗?” 罂娘怕灵阳念咒,委屈的应下。又似心有不甘,重重的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对白山道:“我说你这和尚,怎么那么能吃,是饭桶成精吗? “我这鱼肉圆子也没缺斤少两啊,平常一碗就够了,今天怎么一碗下去,就像是掉进了无底洞?是念经累着了,还是饭量涨了?” 白山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道:“不用再做了,出家人也应戒口舌之欲。uu看书 .ukanshu.o” 罂娘瞬间换上一个灿烂的笑脸,对灵阳道:“你看,是和尚不想吃,可不是我不去做。” 灵阳一笑置之,也不纠结于此。 饭后,一僧一道像往常一样,在院中饮茶闲坐。 灵阳问起超度倭僧之事。 白山如实说了。 “难怪你今天像只饿虎一样,原来是小天竺寺不管饭吃啊。”灵阳揶揄道。 “也不是不管。”白山替小天竺寺辩白,“是我担心会出变故,不敢离开那老僧,所以才没去吃早饭。小天竺寺其实准备肉食了。” 灵阳摇头道:“那法会结束,为何不留你?” “可能是他们太忙了吧。” 灵阳无奈一笑,“你这和尚,总替别人着想。” 白山也咧嘴一笑,“这有什么不好吗?” “容易被人利用。”灵阳轻叹道,“你今日超度倭僧,便是被小天竺寺利用了。小天竺寺那样安排,信众们只会认为是小天竺超度了倭僧,与你白山毫无关系。” 白山淡然道:“那又有什么关系,老僧能得解脱便好,名声落在谁的头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灵阳抬头望向夜空中的繁星,道“你这份心境自是好的。可你想没想过,如果好名声落在恶人的头上,也算是一种助纣为虐?” 白山微微一怔,思虑片刻,郑重其事道:“我懂了。” 离开四圣院时,已是二更,白山不急不慢的沿着山路登上老虎岩。 当他来到伏云寺门前时,忽然发现,院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一名破衣老妪。 第190章 虎灵篇【8】 次日清晨,四圣院的厨房飘起袅袅炊烟。 一缕缕灰白的烟雾缓缓上升,渐渐的与山间的烟岚融为一体,共同晕染着山景,远远望去,好似一幅写意山水,令观者心旷神怡,难以移目。 不多时,罂娘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到前院来询问灵阳何时开饭。 灵阳正慵懒的倚靠在紫藤架下的一张木榻上,听到罂娘问话,抬头望了望院门,说道:“和尚还没到,不急。” “那和尚还没来呀?”罂娘轻轻蹙眉道:“会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平日里他从不迟到啊?” 罂娘听灵阳说起过,白山曾被神光夺舍之事,见白山未能按时来四圣院,不免有些担心。 “对了,”罂娘忽然又想起一事,道:“我早上也没听到那和尚撞钟呢。” 灵阳轻笑道:“你还挺在意和尚的。” 罂娘啐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那和尚呆头呆脑的,能不让人担心吗?就算是阿猫阿狗,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啊,何况一个大活人。” 罂娘见灵阳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又好奇问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刚刚算过了,和尚没事。”灵阳得意一笑,由木榻上坐好,轻轻伸了个懒腰。 罂娘不屑,轻声哼道:“你那推算的手段还不如那只狐狸呢。” 灵阳不与这娇媚的女妖一般见识,站起身来,十分突兀的道了一句:“开饭。” 罂娘一证,“不等和尚了?” 话音未落,四圣院院门打开,白山走了进来。 “好啊,你这道士就会捉弄人,原来你早看到和尚来了。” 罂娘丢给灵阳一个白眼后,又扭头看向白山,质问道:“和尚,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白山面带惭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今早有些贪睡。” “你这和尚,变懒了呢。”罂娘取笑一句,笑着去端早饭。 待白山走近后,灵阳见白山后背上沾染着些许苔藓与草木碎屑,心生疑惑,一边伸手为白山整理,一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山见到灵阳的举动,立即会意,解释道:“昨晚回寺时,遇到一老妪请我超度亡夫。我连夜前去,直到拂晓时才做完法事。 “回来后,走到山脚下,忽然觉得疲倦,便找了一块山石坐下休息,不想就此昏昏睡去,直到不久前才醒来。 “身上的这些草屑,估计是倚靠山石的时候无意间沾染上的。” 灵阳点了点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白山一日一夜未睡,又连做两场法事,感到疲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早饭过后,灵阳又特意安排罂娘为白山熬一碗补气养神的药汤。 罂娘嘴上说着不愿,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准备了。 片刻后热汤送来,白山服下后,精神果然恢复了不少。 白山还想像往常一样,陪灵阳闲坐一会儿。但灵阳不肯,劝他早些回去休息,并调笑道:“如果没力气爬山,睡在我四圣院也不是不可以。” 爬山的力气,白山当然还是有的。于是,他起身向院门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四圣院的门已自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一名中年汉子。 那汉子手中提着一条扁担,衣着朴素,腰间别斧,看样子是个樵夫。 白山只觉得来人眼熟,开口问道:“你可是来找灵阳道士的?” “正是。”那汉子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小人有事来求灵阳道长,不知灵阳道长在哪儿?” “你随我来。” 白山领着汉子来见灵阳。 灵阳依旧坐在紫藤架下,见白山带着一名樵夫模样的汉子过来,已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对白山道:“人你已带到,你回去休息吧。” “他有事找你。”白山一边说着,一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完全没有了要走的意思。 “我知道他有事。”灵阳侧头望着白山,问道:“你不是乏累吗?” “不碍事,我想听听是什么事。” “你这和尚,就是好奇心重。” 灵阳无奈的笑了笑,这才向那汉子询问,来此所为何事。 那汉子的确是个樵夫,家主葛岭以西霞溪口。 他每日凌晨四更过后都会挑上一担柴,穿过葛岭小路,赶去临安城卖早柴。 虽然每日都走夜路,一直以来却都相安无事。不料,今日由葛岭小路经过时,却突然遇到了一桩凶事,险些令其丧命。 今日凌晨,汉子像往常一样,挑着担,走在葛岭的山路上。 眼看再有片刻便可走出葛岭,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团黑烟,径直向汉子扑来。 黑烟来势凶猛,烟团中似乎还有雷鸣般的低吼声。 汉子的反应也算迅捷,uu看书 ww.ukanshu.cm 加之常年在山中砍柴,不仅有些力气,动作更是矫健,见事不好,急忙丢下樵担,转身撒腿便跑。 黑烟一击不中,落地后再次向汉子扑去。 那汉子脚下虽快,可终究不及黑烟掠空,眨眼间,便被黑烟赶上。不等汉子反应,烟团又猛地向前一冲,正中汉子后背。 汉子只觉得一阵剧痛,紧接着双脚离地,整个身子被撞的翻滚着向前飞去。 一直飞出了两丈多远,才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 山路上都是山石铺就,鲜有泥土,汉子的身体撞在上面,险些将骨头摔断。 多亏了他常年在山中劳作,练就了一副好身体,否则,换做身体羸弱之人,这一撞一摔,说不定已经一命呜呼。 可即便如此,汉子却也摔得不轻,一时间难以爬起。他又不想坐以待毙,艰难的转过身,想要先观察一下情势如何,再伺机寻找一线生机。 只见眼前黑影一闪,烟团已经落在身前。 烟团落地后,不再是模糊一团,稍稍显露出些许形象,只不过依旧黑烟笼罩,看不出本来面目。 汉子曾经在临安城内见过舞狮,此时只觉得那团黑影好像是舞狮的狮子,浓重的屡屡黑烟像极了雄狮的鬃毛。 只不过这头“狮子”也太大了,竟比一头骆驼还要大上一圈。 汉子见状知道自己遇到了妖物,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想要挣扎着起身逃跑,可是为时已晚。 黑色“狮子”的巨大前爪已经高高抬起。 ps:感谢甜甜甜食的打赏,破费了 第191章 虎灵篇【9】 黑烟笼罩的兽爪,足有扇面大小,携破风之声,向那汉子的胸口拍下。 汉子见状,吓得肝胆俱裂。 他此时已被摔得筋骨欲断,哪里还有气力逃跑?只得闭眼待死。 下一刻,一阵劲风扑面,可是胸口处却并未感受到任何重创,甚至连一点痛感都没有。 汉子心生疑惑,奓着胆子又将眼睛睁开。 只见巨大的兽爪距离自己胸口不足三寸,悬而不落,浓重的黑烟中,隐约能看到锋利的爪尖,好似尖刀一般。 微微侧头,向“狮子”头上看去。“狮头”正左摇右摆,牵动着周遭的烟气“鬃毛”乱作一团。 由于看不清“狮子”脸面,也不知它是因捕到猎物而自鸣得意,还是因不想杀生而痛苦挣扎。 汉子置身于兽爪之下,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的一点举动,惹来妖兽注意,若是因此将其惹恼,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打定主意,能多活一会儿,便多一分生还的希望,说不定上天见怜,下一刻就会有奇迹出现。 须臾后,奇迹真的出现了。 那妖兽猛地昂起头一声怒吼,随后扭转身躯向路旁山坡上跑去,眨眼间钻入山林深处,消失不见。 过了良久,汉子才回过神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忍着痛从地上爬起,稍稍活动了下手脚,感觉只是皮肉疼,并未伤到骨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汉子又稍稍缓了缓,确认身体并无大碍后,重新拾回柴担挑在肩上,继续赶路。 他方才已经在心中盘算好,继续向前的话,很快便能走出葛岭,出了山,越靠近临安城人烟越稠密,人多的地方总是能令人感到安全。 面对妖兽时,不论人多是否济事,终归可以壮人胆气。 若是按原路返回,等待他的还是一大段偏僻的山路,他并不知道那妖兽因何退走,更不清楚还会不会受到妖兽袭击,在山岭之中停留越久,对他来说风险越大。 另外,汉子毕竟是靠卖柴养家,一日不卖便少一日收入,辛苦砍来的柴,总要先把钱换回来才行。 因此,他才选择继续前往临安城。 之后,一路上再未出现意外。 在城内卖完柴,按照往日的习惯,汉子会回到葛岭山中,再砍上半日柴,挑回家去。一小部分留做家用,另外的则是留到次日凌晨,再挑来临安城售卖。 可是今日与往日不同,汉子的心中始终装着妖兽之事,若那妖兽还在山中滞留,且不说他在山中砍柴是否安全,就连回家也成了极其危险的事。 若细细想来,其实不仅是今日,妖兽在山中一日,便断他一日生计。 汉子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请个法师将妖物除去最为妥当。 此念一起,他便立即想到了灵阳。 汉子家住葛岭,虽未见过灵阳,却早已有过耳闻,知道这名年纪轻轻的道士手段高明,有过不少惊人之举。 而且,汉子回家时所走的小路刚好离四圣院不算太远,也算是顺路。 于是,汉子出城后,便直接来请灵阳。 灵阳听汉子讲完,微眯凤目,沉默了片刻。 随后对汉子说道:“那妖兽没有取你性命,说明心中尚有善念。至于他为什么会袭击你,或许是受了某些刺激,例如受到了惊吓,或是你路过时不小心触怒了它,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目前还很难下定论。 “总之,依我看,那妖兽并无害人之心。它若并非害人邪物,定然不会随意惹出事端,也就是没有痕迹可寻。那么,想要将其找出,也是极其困难之事。 “另外,我在葛岭居住二十余年,从未听闻过类似之事,想来那妖兽并非居于此地,它此时是否尚在葛岭,还是两说,我又该到何处寻它?” 那汉子听出灵阳话的中意思,似是对此事无能为力,不禁面露难色,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你也不必担心,”灵阳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递向汉子,继续说道。“你将这张灵符贴身放好。 “想去砍柴便去砍柴,想回家也可回家,无论走哪条路都行,一旦有妖邪靠近你,此符便会化作雷霆,护你安全。 “灵符化雷之时,我也会生出感应,立即赶往出事之处,因此,你大可放心。” 汉子闻言,喜形于色,口中连声称谢,双手接过灵符,拉开衣襟,贴身放好。 灵阳又道:“你要我除去妖兽,那妖兽若是早已离去,我绝难做到。即便它尚未离去,若不曾伤人性命,我也不会伤它。 “如此看来,我受人之托,终究是难以忠人之事。这样吧,你进门时投了一百文钱,出门后,自行去泉中捞回。” 汉子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是小人不会说话,小人只求平安,能不能除去妖兽,不打紧的,u看书 ww.uukanshu.om不打紧。 “道长这张灵符便能抵上千金,相比起来,我那一百文钱算得了什么?只是小人并非大富之人,否则定要再多投上一些。” 这汉子虽是个卖柴樵夫,平日里却也少不了要讨好买柴的主顾,自然练就了一副不差的口舌,他口中说着不会说话,其实说起话来倒也周全。 灵阳也不坚持,挥了挥衣袖,道:“既是如此,那就回去吧。” 汉子又对灵阳与白山各施了一礼,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才告辞离去。 待四圣院的院门重新关闭,白山问道:“你那灵符不会又是安慰那樵子的吧?” 灵阳摇头,“这一次的灵符,真有作用。” “你对那妖兽真的无能为力?”白山继续发问。 “我对那樵子说的话也全是真的。” 灵阳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一事,他在时,我不便说明。” “什么事?” 灵阳轻轻一笑,道:“这葛岭山中的精怪都与我相识,此妖兽我却从未见过,想来一定是过路的,多半不会久留于此。 “它不在,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白山略作思量,微微摇头道:“它也可能不走啊。” “所以,今晚我要巡山。”灵阳轻叹一声,无奈道,“想想就累呢。” “我和你一起。” “好啊。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回去养好精神,我们晚饭后再去。” ps:再次感谢甜甜甜食的打赏,别再破费了,说实话我这更新速度和量实在对不起打赏,喜欢看就好 第192章 虎灵篇【10】 晚饭前白山准时来到四圣院。 灵阳见白山的眼眸中依旧少了些许神采,问道:“你回去没休息吗?” 白山如实回答:“我没有白日睡觉的习惯。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 说罢,白山担心灵阳会因此不同意他晚上一同巡山,又补充道:“整个下午我都在打坐,打坐也能恢复精力。” 灵阳明白白山所想,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吃过晚饭,两人又在院中闲坐了一会,待明月升起,这才离开四圣院。 灵阳说的是巡山,自然要到处巡看,因此白山也不询问要去哪里,只是跟在一旁,时不时四下张望,在他看来,这便是巡视了。 灵阳看在眼中,只是勾了勾嘴角,一笑置之,也不出言制止。 大约过了半炷香后,白山才发现,灵阳的巡山并非他所想的那般。 一路上灵阳并不东张西望,只是默默的走着,有时走到一株老树跟前,拍拍树干,问上几句话;有时在一块山壁上,用脚尖轻轻点上几脚,再问出同样的话。 白山听的清楚,灵阳是在问这些树木石壁,有没有见过妖兽。 他心中好奇,问道:“那些树木石壁能听懂你的话?” 灵阳道:“能啊。那些树都是些已开灵智,却未能修成人形的树精,它们心思单纯,有问必答,不会骗人。” 白山奇道:“如此说来,那些石壁便是石精了?” “石精?”灵阳失笑道:“石头本是死物,除非是自蕴天地灵气的奇石,才有机会在机缘巧合之下修炼成精,普通凡石哪有那等造化。” “那你面向石壁时,是在向谁问话?”白山更加疑惑。 灵阳解释道:“那些石壁之后是一些妖物的闭关之处,我是在问那些妖物。” “原来如此。”白山面露恍然,又问道:“他们为什么不现身呢?” “他们之中,有一些是自己不能出来,有一些是不想见我。” “这又是为什么?”白山刨根问底。 灵阳轻笑道:“那些不能出来的,是有过恶行,却罪不至死的妖邪,被我以法术封禁在石壁中。 “那些不想见我的,在我面前或多或少也都吃过一些苦头,被我勒令闭门思过,虽不限制他们走动,他们却羞于见我。” 白山皱眉道:“如此说来,他们都与你有些过节,那他们的话可信吗,不会骗你?” “他们不敢。”灵阳得意的勾了勾嘴角。 如此这般,巡了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已过三更。 期间走走停停,或问树木,或问山石,还问过一鼠一蛇,以及两名彩衣女子,皆无所获。 两名彩衣女笑靥如花,谈笑可人,似是有意要随僧道一起,却被灵阳婉拒。 待二女离去,灵阳才告诉白山,两名女子是山溪中两条锦鱼儿成精,除了爱说笑外,倒也一心修行,并无邪念。 此后又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白山忽觉困倦,提出要坐下休息片刻。 虽有轻身符助力,可一连走了将近三个时辰,又都是山路,灵阳也觉得有些累,刚好前面不远半山处有座废弃的小庙,便提议到庙前石阶上坐一会儿。 小庙十分简陋,只一个小院,两间正房,一间厢房。 庙中门窗早已不知去向,更无桌椅陈设。从院门口向里望去,每间房屋都好似洞窟一般,一片漆黑,甚是阴森。 好在灵阳道法高深,白山胆子又大,两人皆不以为意,背对着院子,坐在了门口台阶上。 白山似是真的疲乏,坐下后,身子斜倚着门前墙壁,一语不发,垂眸养神。 灵阳坐了片刻,忽听身旁传来轻微鼾声,侧头看去,白山已然睡着。 灵阳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见白山睡的深沉,他也不忍心打扰,又不放心将和尚一个人留在此处,只好在一旁等候。 可是巡山尚未完成,灵阳终觉心中不安,他稍作思虑,决定改变策略,不再逐一去找精怪询问,而是使用符兽搜寻。 打定主意后,灵阳轻手轻脚的站起身,脚尖轻轻点地,身子掠空而起,如一只白鹤,轻飘飘的落在门楼之上,无声无息。 他此次巡察乃是由北至南,逐次递进,巡到此处,只剩下南面一小片区域。 而这座小庙恰好建于一座高峰南面的半山处,又是坐北向南。站在门楼上,居高临下,视野极是宽阔,最适宜向南眺望。 不仅可以看到南面山谷,再向南更远处的一些低矮丘陵也可尽收眼底。 借着月光放眼望去,山林中并无半点灯火,幽深而静谧。层层树冠间弥漫着淡淡烟岚,月华泼洒下去,那些淡烟也似有了光彩,为深夜的山景渲染出了许多层次,似真似幻,缥缈空灵,神秘却又美得令人窒息。 灵阳偷闲赏了片刻月下山景,u看书 .ukashu.om 见四下寂静,看不出有何异状,便取出九张灵符,分别点上眼睛后,抛向空中。 九张灵符随风翻转,纷纷化作蝙蝠,如扇面一般,各自沿着不同的方向,向着南面的山谷中飞去。 巡山耗费体力,而依靠符兽细密搜寻则极耗心神。 这种法术相当于以符代目,人在原地不动,却可目视百里。 若是一只符兽倒也还好,无非是换了一个视角,可若是同时操控多只符兽,就如同一个人生了多双眼目,每一双眼睛的视野都要顾及。像灵阳这般放出九只符兽,便要一心九用。 九只灵符低空飞行,速度倒也不满,不到一炷香时,已将山谷巡察一遍,并未发现妖兽,于是又向着更南面的几座小峰飞去。 灵阳微合凤目,静静的观察着蝙蝠视野中的一草一木。 月下荒庙,一黑衣僧人倚门而睡,一白衣道人静立门楼,如此景象,虽处处透着怪异,却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和谐。 时间慢慢流逝,灵阳的符兽又翻越了几座小峰,依旧一无所获。 “那妖兽或许真的离开了。” 灵阳这样想着,便要施法将符兽召回。 恰在此时,只觉脚下猛地起了一阵劲风,灵阳急忙睁开凤目,向门楼下方望去。 只见白山身前,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巨兽。 那巨兽周身黑烟缭绕,真好似一头巨大的雄狮。 它一双前腿弯曲,头向前探,似在凝视白山,又似作势欲扑。 而和尚却依旧酣睡未醒。 第193章 虎灵篇【11】 灵阳见白山危险,立即飞出一张雷符。 那妖兽是否伤人性命,尚未可知,因此灵阳也未下杀手,只是将灵符掷向白山与妖兽之间的空地。 灵符落地后,立即化作一道厉闪,白光耀目,夭矫若龙。 那妖兽似是在全神贯注的观察白山,并未留意周遭的动静,直到雷符落地,引出雷火,它才惊觉不妙,巨大的身形猛地一震,随着一声大吼,转身便跑。 灵阳却早已发出第二张灵符,封堵妖兽退路。 妖兽动作虽然迅捷,可终究比不上快若电光的雷符。 瞬息之间,雷符赶在妖兽之前落地,电光闪烁,雷声震耳,又是一道雷火。 灵阳今晚所用雷符,落地生根,并不消散,如一条雷蛇,昂首乱舞,挡在妖兽面前,令其不能逾越。 妖兽见前后皆被阻断,又扭身跃向一旁。 灵阳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再次飞出第三张雷符,挡住妖兽去路。 妖兽无奈,只得退回,又向另一侧逃窜。 灵阳如法炮制,妖兽每逃往一个方向,他便在那个方向上引下一条“雷蛇”。 反复数次后,小小的荒庙门前已经立起八道电光。 相邻电光之间,还有冰裂般的电弧在不断闪烁,好像一张电网,又似一座牢笼,将妖兽困在其中。 至此,灵阳不再抛出灵符,他静静的站在门楼上,双手拢于袖中,眯着凤目,仔细打量妖兽,似是想透过浓重的黑烟看清妖兽本体。 妖兽自是不甘受困于此,在雷牢中转了一圈,见已无路可退,瞬间变得暴躁起来,接连的怒吼之后,妖兽猛地向两道雷光之间的空隙冲去。 它刚刚靠近雷牢边缘,面前的两道雷光便如长鞭一般,劈头盖脸的抽打下来。 那妖兽的反应倒也敏捷,当下摆头甩胯,尽量避开头部,用脊背去硬抗雷鞭。 雷鞭重重的击在妖兽身上,将其打翻在地。 妖兽虽被两道雷鞭击中,却好似浑然无事一般,身子一滚便又重新站起。 灵阳见状,暗自吃了一惊。 雷鞭击中妖兽时,他亲眼看到,黑烟之中闪出一抹金芒,护住了妖兽躯体。 莫非…… 灵阳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急忙自门楼跃下,向白山望去。 方才雷声阵阵,吼声连连,距离又是如此之近,任谁都会惊醒。 可是,和尚却仍在沉睡。 “你呀。” 灵阳抬手指了指白山,神色古怪,似是有些哭笑不得。 轻叹一声后,灵阳转身走到雷牢近前,再次抬起手时,手中已多了一支毛笔。 毛笔不必蘸墨,凭空舞动,自有朱痕。 片刻后一道灵符书罢,灵阳大袖一挥,将灵符打入妖兽体内。 口中轻呵一声: “静心!” 接着又开始书写第二道灵符。 “守意!” 然后是第三道。 “凝神!” 当第三道灵符隐没于黑烟之中,妖兽身周的黑烟迅速收缩,不消片刻,便已全部收进体内,而妖兽的真实面目也因此得以显现。 原来那妖兽并非是什么狮子,而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虎。黑虎通体黑毛唯独额头有一点白。 黑烟消失后,黑虎的躯体仍在发生着变化,它的身躯逐渐直立,向着人体转变。 随着这种转变,黑虎的精神也随之颓靡,继而闭上双眼,如同睡着一般。 当黑虎彻底化为人形时,最终的样貌是一名黑衣和尚,与白山一般无二,只是略显虚浮。 雷牢中的和尚打了个哈欠,似是由梦中醒来,他看到灵阳的同时,也看到了身周的雷光,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灵阳苦笑道:“捉妖兽。” 这时和尚已然看到庙门处倚墙而睡的白山,先是一怔,随即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先归窍再说。” 灵阳一甩衣袖,将雷符全部收回,然后来至门前,对着白山头顶一指,喝道:“白山,醒来!” 由黑虎所化的和尚顿时化作一道乌中带金的光华,飞入白山体内。 酣睡中的白山,随着身子一震,立即惊醒。 白山虽然木讷,头脑却不糊涂,回想方才的情形,便已猜到,妖兽之事多半与自己有关。 可是他依旧不明白,自己与妖兽到底有何关联。 他站起身,一脸疑惑的望向灵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阳不答,反问道:“你前日可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白山想了想,摇头道:“前日大半时间是在小天竺寺诵经,回山路上也未遇到什么人,只是晚上从四圣院离开后,遇到过一个老妪。 “这事我也与你说过,那老妪只是穷苦之人,并无特别之处。” 灵阳思虑片刻,又问道:“除了四圣院的肉食,你还吃过其它的东西吗?” “其它的……有,”白山道,“昨天凌晨我倒是吃过一块生肉。” “生肉?” 灵阳微微皱眉,“你怎么会吃生肉?” 白山解释道:“我为那老妪做完法事,回来走到山下时,又累又饿。身边刚好有一小块生肉,便想着生火烤熟,聊以充饥。 “可是,当我把那块肉取出来时,却忽然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也不知怎么回事,当时竟不能自制,只想着一口将肉吞下。 “所以……也等不及生火,就、就将那块肉生吃了。uu看书.uukansh ” 灵阳轻轻捏了捏下颌,轻声道:“看来问题就出在那块生肉上。” 白山不解,问道:“吃生肉与妖兽有什么关系?我此前也吃过鱼脍啊,那不也是生的。” 灵阳摇头道:“是那块肉的问题,与生熟无关。” “什么问题?”白山依旧一头雾水。 灵阳幽幽道:“如果我没猜错,那是一块人肉。” “人肉?!” 白山听到这两个字,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吃了人肉,可是这句话是从灵阳口中说出来的,他又不得不信。 “那块肉是那名老妪送你的吧?”灵阳问。 白山缓缓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喃喃道:“她为什么送我人肉……” 灵阳没有理会白山的话,望着下山的路,淡淡道:“回去了。” “回去?”白山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 “哪有那么简单。” 灵阳轻笑一声,迈步下山,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你误食人肉,体内已有邪气。好在邪气初生,尚可拔除。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回去替你将邪气祛除。” 白山总算明白了一些,快步跟上灵阳。 低头走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为什么会成为妖兽?” 灵阳道:“山中耳目众多,不宜提及此事。待回到四圣院,我再与你细细讲来。” ps:这一篇又有点长了……没控制住……明天应该能把这篇写完吧…… 第194章 虎灵篇【12】 回到四圣院时,已是五更。 来至庭院当中,灵阳停住脚步,回身对白山道:“把衣服脱掉。” “在这儿?”白山甚是疑惑,不明白灵阳为和要他脱衣。 灵阳点头,解释道:“你体内的邪气,并非是由体外侵入,而是食肉后,自体内生发。 “因此,寻常符箓、法术难以将其拔除。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你身上作符,以你本身为符,将邪气逼出。” 白山大概明白了灵阳的用意,两个男人之间,倒也不存在扭捏,当下便将衣服脱下,只余一条单裤遮羞。 此时东方渐白,山中却依旧昏暗。 灵阳趁着白山脱衣之际,又召出四张火符,分列四方,充作灯烛,将庭院照亮。 白山赤着上身,望向灵阳,问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站着不动就好。” 灵阳说着,伸手提笔,绕至白山身后,在白山坚实的背上书写符文。 笔尖划过肌肤,留下红色的印记,白山看不到背后的符文,只觉得每一笔落下,都是一丝冰凉。 这种冰凉的感觉透过肌肤,如同一道道细小的水流,按照各自的脉络,一同汇入心底,心神也随之净爽清明。 灵阳一边运笔,一边讲述白山化虎的缘由。 “和尚,那樵子所说妖兽,其实是你真灵出窍,变化而成的一只黑虎。” 此时的白山在灵符的作用下,心神澄澈,没了躁动之念,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插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他知道,灵阳一定会为他解释清楚。 灵阳继续说道:“之所以你的灵体能够化作黑虎,只因你前世便是一只白额黑虎。” “前世……”听到自己前世为虎,白山不禁喃喃地重复起“前世”二字。 “你前世也住在葛岭,是一只修炼年深,却不得正法,难以化为人形的黑虎,那老虎岩便是因你而得名。” 说到此处,灵阳淡淡一笑,“六十年前,老虎岩上来了一位僧人,在山顶上建了一座小庙,便是伏云寺。 “那僧人住下后,每日诵经。诵经声传入黑虎耳中,黑虎受佛法感化,以为得到正法门径,于是从那时起,每当僧人诵经时,黑虎都会安静的守在僧人身旁。 “僧人不收弟子,日久,便把黑虎当做弟子一般,见黑虎听的认真,有时也会为黑虎讲经说法。 “只可惜佛家不惜肉身,黑虎年岁又大,虽然在寺中听经三十余年,终究还是到了寿限之日。 “黑虎临死前,对僧人哀嚎不已。那时,僧人也已年老,成了老僧。 “老僧心有慈悲,怜其向佛之心,刚好山中有一具被遗弃的男婴尸首,根骨上佳,便在黑虎气绝之后,以大法力,硬生生将黑虎之魂拖出轮回,灌入男婴体内。令其异舍重生。” 说到此处时,灵阳已将白山后背的符文写完,移步来至白山面前,望着白山戏谑一笑,道:“那男婴重生之后,便是你了。你前世黑体白额,虎又称山君,那老僧便为你起了‘白山’这个法号,将你收为弟子。” 白山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借尸还魂。 待情绪回归平静,心中疑惑又起,白山将一双虎目望向正在自己胸前画符的灵阳,问道:“我的事,你怎么会如此清楚?” 灵阳道:“那老和尚在圆寂前曾来找过我,有关你的事,全是他告诉我的。” “师父?他找你做什么?”白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师父,竟然和面前这个年轻道士有过来往。 灵阳头也不抬,继续用符文覆盖白山的肌肤,口中说道:“老和尚以人力改天道,终究未能尽善。 “很快,他便发现,你只能食肉。他也曾试过很多办法,但都不能令你改变。从此心中就有了愧疚,认为是他滥用法术的恶果。 “直到他阳寿将近,依旧不能放下此事,于是便来找我,想让我出手相助,使你今生修成善果。” “原来如此。”白山缓缓点头,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灵阳道法高深,当初主动提出要和他合作,原来是受了自己师父的嘱托。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皱眉道:“我师父既然要你助我修得善果,你应该想办法让我戒荤才对。可你这道士,为何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劝诫,反倒每天管我肉食?”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好不讲理,我劝诫有用吗?我不让你吃肉,你就不吃了?” 白山顿时无言以对。 灵阳忽然停住手中笔,抬起头对白山得意一笑,“和尚,其实你已经可以不食肉了。” “真的?”白山吃惊地望着灵阳,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欣喜、有狐疑、也有担忧。 灵阳轻轻点了下头,随即继续运笔,语气淡然道:“其实,我要你来四圣院进食,就是为了方便在饭食中做些手脚。” “什么手脚?” “还能有什么手脚,当然是移花接木,改变食材啊。” 灵阳道:“最初只是在肉食中混入些许素食,再以厨艺增加肉味。为了防止被你吃出,最开始添加的量极少,见你不曾察觉,才又逐日递增。 “后来收了罂娘,u看书 wwukansu 又借助罂娘幻术佐以药石,一点点替换食材,直到一个月前,你在四圣院中所吃的食物,已全是素食。” “我吃的那些肉都是假的?”白山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吃出来。” 灵阳笑道:“要是被你吃出来,罂娘也就没脸见人了。你最近吃的那些肉,不过是萝卜、蘑菇、冬瓜和竹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灵阳再次停笔,正色道:“一来,怕前世之事乱你禅心。二来,我也不觉得食荤有何不妥,修道者修心,修行者修口。 “你度化那倭僧时,不是说过文字、语音、佛经皆是指月之指,戒律又何尝不是? “怎么说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身时,却又执迷不悟呢?” 灵阳的话令白山无法反驳,惭愧道:“这就是说来容易,行来难吧。你说的没错,执着于戒律也是执着,可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你了。” 说着便要双手合十,抬起手来,才想起灵阳提笔的手还悬停于自己身前,两只手无法合并,又尴尬的放了回去。 “和我客气什么。”灵阳再次挥动手中毛笔,说道:“我也算是忠人之事。总算没有辜负老和尚。” 这句话似是提醒了白山,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有没有收我师父进门钱?” 灵阳装聋作哑。 白山习惯的白了灵阳一眼,暗自腹诽:“你这道士,肯定是收钱了。” ps:抱歉……写到后面有点卡,这一篇今天没能完结,明天应该可以 第195章 虎灵篇【13】 沉默了一会,白山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再次开口问道:“我既然是夺舍而生,怎么却记不得前生之事?” 灵阳答:“那老和尚所用的法术,并非简单的移魂入体,而是小轮回之法。简单来说,是以法力造出一个轮回,不仅去除了你生前记忆,还将你魂体重塑人形。 “如此这般,你复活之后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而非妖物夺舍。老和尚可谓用心良苦。” 白山想起恩师,心中不禁感慨,若非师父逆天而行,任他投入轮回,他多半要堕入三恶道,又岂能有今日这般造化。 灵阳见白山良久不语,主动问道:“和尚,你可还记得顾硕化鼠之事?” 灵阳温润的嗓音将白山的心神从缅怀恩师的情绪中拉回。 顾硕前世为鼠,被巫僧施以邪法,不仅灵魂发生改变,就连肉身都险些化作老鼠。此事刚刚过去不久,白山又怎会忘记。 他微微点头,回道:“当然记得。” 说罢,白山立即明白灵阳提及此事的用意,惊道:“那顾硕是被人所害,才会变化为鼠。我既然经小轮回转世为人,灵魂也不应该轻易变为前世黑虎,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有人故意设计害我?” 灵阳点头道:“按理说,你前世听经,今生修佛,修为之深,绝非寻常僧人可比。你此时的魂体已经可以称作阴神,只是你还不懂得阴神离体之法。” 说道此处,灵阳轻笑一声,“不过,经此一事,也算是因祸得福,将来你要是修炼阴神出窍,应该是易如反掌了。” 白山安静地听着,对于阴神一事,他倒并不十分上心,他更在意的,是想知道,害他之人是谁,为什么要害他。 只听灵阳继续说道:“想要让阴神转变形体,一般邪术绝难做到。只有利用人的血肉才行。” “为什么要用人的血肉?”白山不解。 “天下妖物,想要有所成就,都要先修成人身,为何?” 不等白山开口,灵阳自问自答:“因为,人为万物之灵,得天独厚。人的血肉也是所有生灵中最具灵力的,若经邪法祭炼,威力更是不容小觑。 “所以,害你之人,想要令你魂体转变,则必须让你吃下一块施加了邪法的人肉。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块肉上除了施加催生邪气的邪法外,还有另一种引人食欲的邪法。 “要不然,你一个修行了二十多年的和尚,又怎会忍不住去吃一块生肉?” 白山频频点头,“我当时的确像是入了魔一般,根本不能自制。对了,就是在吃下那块肉之后,我才越发觉得疲累,连寺也不想回,倚着山石便昏昏睡去。” 灵阳道:“那樵子遇见黑虎之时,应该就是在你睡着之后。之前,在荒庙休息时,同样是在你睡着后,黑虎才出窍现身。 “当时,黑虎死死的盯着你,我还以为要对你不利,幸亏我不曾下杀手,否则,说不定便将你伤了。” 白山越听越觉得奇怪,问道:“这是什么邪法,为什么要在我睡着后才会生效?” 灵阳失笑道:“这也不是施法之人故意为之。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施法之人低估了你身上的两世修为。另外,你体内邪气初生,未成气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在你清醒时,神识充盈,能够压制体内邪气,所以与往常无异,就连我也未能发现你已邪气入体。 “但在你入睡之后,心神失了守御,邪气便会悄然滋生,影响真灵,从而催使其化为黑虎,自行离窍。 “由于你修为深厚,真灵离体后,善念尚存,只是难以克制邪念,而邪气初生,同样无法完全左右你的神智。 “于是善与邪相互混作一团,致使虎灵现身后浑浑噩噩,难辨是非。也正是因此,才会有袭击樵子却不伤其性命之举。” 白山暗道一句,好险。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向来深居简出,不曾与人为恶,为何会有人害我?那老妪看上去也不像恶人。” “恶人又不会将恶字写在脸上,”灵阳道,“当然,那老妪也未必就是施法之人,很有可能也是被人利用。那老妪的住处你还记得吗?” 白山点了下头。 灵阳道:“一会儿,待我将你体内邪气拔除,吃过早饭,还是要去见一见那老妪,不管害你之人是不是她,她现在是唯一的线索。” 说话间,灵阳将位于白山左肋下的最后一道符文写完。 白山身前背后已满是符文,似刺青,又似穿了一件绣满红色花纹的背心。 灵阳伸展腰身,轻轻呼出一口气,借着放松的空当,继续说道:“至于为何害你,恐怕那个对你施法之人,真正想害的人是我。” “哦?” 白山没明白灵阳话中意思,投去询问的目光。 灵阳道:“这种邪法主要是影响你的真灵,唤醒前世兽性。一旦真灵变化为兽,便不受躯壳束缚,可自行出窍。 “出窍之后,真灵受邪念左右,将彻底脱离本体。再难归窍。” 白山疑惑道:“不对啊,既然我昨日凌晨灵体出窍,那为何早上会自觉醒来?” “还不是因为你这傻和尚运气好。” 灵阳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解释道:“之前也说过,你体内邪气初生,还不足以完全占据你的神智。 “而你灵体出窍之后,又恰逢夜尽昼来,天地间阳气渐盛,助你压制住了体内邪气,所以灵体才会归窍。 “那一次只是碰巧。如果灵体是在半夜出窍,阴气正盛,纠缠灵体的邪气便会迅速滋长积聚,当邪气彻底掌控你的灵念,再想自行归窍,则难如登天。” 白山闻言不禁心有余悸,暗自感慨,自己真是命大。 如果前晚他没有在四圣院闲坐,而是吃过晚饭后便马上回寺,很有可能便会提前遇到老妪,提前结束超度,从而提前回山,并在半夜吃下生肉…… 灵阳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虎灵若久去不归,且不说你肉身难保,早晚会成为一具死尸。只说那虎灵,必然受邪念左右,惹出事端。 “虎灵若在临安为祸,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如果我分辨不出虎灵是你,与你动起手来,你我则成了自相残杀。 “我除去虎灵,相当于将你杀死,当我得知真相后,必会终生内疚,这也许就是害你之人想看到的结果。 “若是一不小心,我被你所伤,或是命丧你手,则更是称了害你之人的心意。” 白山缓缓点头。 害我即是害你。 灵阳变戏法一般,一挥衣袖将毛笔收起,又竖起剑指抵在双唇之间,道了一声:“和尚,我要施法了。” 随后,灵阳轻声念起咒语。 白山身上的符文瞬间放出轻微的红芒。 白山只觉得似有一阵清风透体而过,全身的血液都是冰凉的,极是舒爽。 可是紧接着,他的胸口处忽然变得异常沉闷,继而泛起恶心,在几声干呕之后,猛地张口,吐出一块肉来。 吐出肉后,白山顿觉神清气爽。 他凝神望去,只见那块肉悬浮于半空,隐隐透光,有形无质,表面有一缕缕细小的黑气晃动,好似生出的毛发。 “是老妪送你的那块肉吗?”灵阳问。 白山点头应了一声。 灵阳随意的一挥衣袖,那块肉瞬间燃起烈火,不多时便被焚尽,没落下一点尘埃。 此时晨羲载曜,夜色黯然退场,四圣院中已不用灯火照明,灵阳一面收起火符,一面对白山道:“和尚,你已经没事了。” “好。”白山本想称谢,又觉得有些多余,于是不再多言。 恰在这时,罂娘手提竹篮由后院小门走出,正看到白山赤着上身的样子。 刚好还有一抹阳光越过四圣院的院墙,落在白山身上,使原本就硬朗的线条凸显得更加立体。 罂娘脸颊微红,却不躲不闪,反而迈步迎上,“哎哟”一声,调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在干什么呀,这和尚怎么不穿衣服?” 白山面红耳赤,连忙拾起衣服披上。 灵阳也不解释,对白山道:“你身上的符箓已经无用,先去洗掉吧。” 白山正觉尴尬,巴不得赶紧离开。正当他转身欲走时,罂娘又小跑着过来,将他拉住,问道:“和尚,你去哪儿洗啊?” “后山小溪。”白山微微低头,不去看罂娘。 “正好,”罂娘将手中竹篮塞在白山手中,笑道,“你顺便帮我把菜洗了。” 白山接过竹篮,这才看清,里面都是些时蔬。当下也不拒绝,拎着竹篮出门而去。 望着白山出门时的背影,罂娘贴近灵阳,好奇道:“好端端的,怎么给呆和尚画了那么多符?” 灵阳眯着凤目道:“那些符是专门对付你的,哪天你要是对和尚图谋不轨,那些种在和尚体内的灵符便会向你放出雷火。” 罂娘瞪起一双美眸,气道:“臭道士,你没事防着我做什么?” “一夜未睡,有些累呢。”灵阳不理会罂娘的嗔怒,轻轻打了个哈欠,吩咐道,“去,煮一碗热汤来。” 罂娘狠狠的白了灵阳一眼,跺着脚向厨房走去,嘴里还碎碎的嘀咕着些什么。 白山在山溪中洗过身体后,依旧回四圣院吃早饭。 罂娘为白山准备的早饭是鱼羹,白山望着碗里的鱼肉,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灵阳笑道:“你尝一块。” 白山依言吃了一块鱼肉。 “是肉吗?”灵阳问。 “是肉。”白山答。 灵阳扭头对罂娘道:“收了幻术。” 也不见罂娘有何惊人的举动,只是微微一笑,白山面前的鱼羹却变了另一幅样子,夹起一块“肉”来,却是冬瓜片。 灵阳笑道:“你再尝一块。” 白山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将冬瓜片放入口中,小心的咀嚼后,未见异样,然后才敢吞咽下去。 等了片刻,见身体并无异常反应,喜道:“我果然可以食素了。” 灵阳微笑点头。 饭后,僧道一同去找那名老妪。 老妪并未外出,当灵阳见到老妪时,一眼便看出,那老妪只是一普通妇人,并不会邪法。 于是问那老妪,为何要送一块人肉给白山。 老妪并不隐瞒,将那日遇到黑衣女子之事如实说了一遍。 那黑衣女子告诉老妪,请白山做法事不用随缘钱,只需一块肉即可。 可老妪也无钱买肉。 黑衣女子却说,人身便是肉,何须用钱去买? 当时也不知怎么回事,老妪只觉得黑衣女子的话特别在理,便要从自己身上割肉,可是真拿起刀时,又不敢下手。 最后还是由黑衣女子动手,从老妪的手臂上割下一小块肉来。老妪送给白山的,就是那块肉。 灵阳又问起那黑衣女子的容貌,老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灵阳心知是那黑衣女子用邪术隐蔽了样貌,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之后便告辞离去。 送走僧道,老妪回转草棚,刚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她的目光突然被桌上的另一样物件牵引过去。 那物件闪着微弱却足以撼动人心的光芒,那是一锭银子…… …… 一僧一道走在西湖岸边,一边走一边闲谈着。 白山问道:“那黑衣女子会是谁?” 灵阳瞥了一眼西湖,反问道:“你还记得那个盗取西湖金牛的北国女子吗?” “是她?” “我也只是猜测。” 灵阳顿了顿,解释道:“那北国女子懂得隐蔽容貌的邪法,黑衣女子刚好也会。但仅凭这一点,终究有些牵强,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 白山缓缓点头,担心道:“这一次,那黑衣女子没能成功,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今后还真要多加小心呢。” “你知道就好。”灵阳淡淡一笑,“想害我不易,害你却简单。和尚啊,你确实要多加小心。” 白山认真的应了一声,又问道:“你没办法把她找出来吗?” “谈何容易。”灵阳轻叹一声,摆手道,“算了,先不去想她。我们既然已经出山,不如去城中散散心。 “你已能食素,也可以亲口尝尝青青做的糕点了。” “去何家茶坊?”白山眼前一亮。 “去不去?” “去。” 来至何家茶坊时,辰时刚过。 僧道还未进门,却见青青由门里小跑着出来。 青青见到僧道,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打了声招呼,说道:“道长,和尚,今天真不巧,我有急事,不能陪你们了。你们自己进去吧。” 灵阳张开手臂拦住,问道:“什么急事啊。” “哎呀,说了你也不知道。”青青的脸上含羞带笑,一矬身由灵阳手臂下钻了过去,咯咯娇笑着跑远了。 白山望着青青的背影怅然若失。 青青虽然不在,僧道还是上楼坐了一会儿,白山亲口品尝了青青做的糕点,感觉并不像灵阳吹嘘的那般美味,不知为什么,就连青青亲自酿的酒,今日喝来都寡淡了许多。 …… 五月。 这一日的黄昏,下了一场雨。 雨后,临安的夜晚格外清爽。uu看书ww.uukashu.co 夜空中云破月来,淡淡的银辉下,有一老僧,竹杖芒鞋,走在城外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 竹杖敲击石板发出笃、笃的声响。 老僧不紧不慢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一座大院门前。 大院较之普通民宅要大上许多,却并不气派,门口匾额上书着三个字——漏济院。 院内隐约有诵经之声,老僧驻足片刻,随后继续前行。 此时,院中停放着一具尸首,有两名僧人坐在一旁,垂眸诵经,看样子是在做超度法事。 其中一名僧人似是困极,一边念经一边不住的点头。 点着点着忽然有一下用力过猛,险些向前扑倒,惊醒后连忙坐好。 当他强睁二目,准备继续诵经时,却发现眼前有一人正缓缓坐起,仔细看去,那人不正是躺在停尸板上的死尸吗? ps:今天字数有点多,所以更新晚了。主要是为了完结虎灵篇,不想再拖下去。 这一篇主要是交代白山的身世,这样到此为止,灵阳和白山的身世就全交代清楚了。 今天码的有点累,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继续。(这一章其实够两章的字数……就当是把明天的提前发了) 另外做个预告,这本书再有八九个篇目就全部完结了,接下来剧情,一半是主线,一半是相对独立的小故事,其中还有一篇是交代幽阳身世的。 希望喜欢的朋友能够继续看下去,一直看到完结。大家放心,虽然没什么成绩,但我一定会写一个完整的故事,保证有头有尾。 第196章 晋云篇【1】 雨后,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出现众多浅浅的积水,七零八落的向远处延伸着。 每一洼积水,都好似一面不规则的明镜,同时映出云间一钩白月。远远看去,好似一颗颗闪亮的明星。 这些明星汇集在一起,又成了一条又细又长的银色星河。 一老僧手持竹杖在“星河”上缓步而行。竹杖偶尔落在水洼之中,带起闪闪碎银。 自从经过漏济院后,不知为何,老僧的步伐明显放慢,几乎是一步一顿。 如此这般,走出约有十余丈后,身后的大院中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叫喊声。 老僧回身,只见两名僧人连滚带爬的冲出漏济院,沿着小路向他这边跑来,边跑边叫喊着。 转眼间,二僧跑到老僧身前,他们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其中有一名僧人有些善心,对老僧喊道:“快跑啊!出事了!” 老僧不动如山,将竹杖倚在怀中,探出双手,轻描淡写地抓住二僧手腕。 二僧想要甩开,被抓住的手臂却如同被铁钳钳住,无论如何用力,也难以挣脱,甚至不曾松动一点。这才知道,眼前的年迈老僧,竟是神力。 一僧急道:“你抓我作甚!” 另一僧也道:“是啊,老和尚,你快松手,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 二僧一面说一面不住的回头看。似是身后随时会有妖魔索命一样。 老僧歉然一笑,手上却不松劲,问道:“出家人心如止水,两位小师父,何故如此惊慌?” 一僧人急的连连跺脚,“诈尸了,能不惊慌吗?你快放了我们,逃命要紧!” 老僧依旧没有松手,朗声而笑,“老衲还以为是出了何等大事,区区诈尸而已,何必如此?” 听老僧的口气,似是并不把诈尸放在眼里。 二僧闻言,稍稍定了定神,相互看了一眼,又一同望向老僧。 见那老僧虽然年迈,身形却不输壮年汉子,一身灰布僧衣,容貌清奇,的确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二僧暗自忖度,莫非这老和尚精通除魔法术,能够降服僵尸? 他二人本是漏济院负责超度法事的僧人,闹出诈尸之事,他们必然要负主要责任。 方才急着逃跑,只是出于保命的本能。可保住性命后,事情并非就此完结,一旦僵尸惹出事端,等待他们的还有官府的追责。 二僧超度亡魂,却将尸体度成僵尸,且不说有失颜面,还极有可能被官府当成是指佛吃饭的骗子。 此时见老僧气度不凡,神态自若,尤其是所说话语,满是对僵尸的不屑,二僧好似遇到了救星一般,慌乱的心神也有了些许平稳。 一僧开口问道:“老法师,你不怕僵尸吗?” 老僧轻笑道:“老衲有降魔之法,何惧之有。你二人也不要再跑,带老衲去见那僵尸,趁它未成火候,正好一举除之。” 二僧稍作犹豫,又相对点了点头,这才异口同声的对老僧道:“那就劳烦老法师了。” 老僧微笑颔首,松开手,重新握起竹杖,左右看了看二僧,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二僧面带谄笑,点头弯腰,一左一右一同伸手,指向来路,示意老僧先行。 那漏济院就在十余丈外,虽是黑夜,也看得清清楚楚,根本无须引路。 二僧虽寄希望于老僧,但初次见面,不知底细,又哪能完全放心,因此谁也不敢走在前面。 老僧似是看出二僧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也不说破,轻点竹杖,迈步向着漏济院走去。 片刻后来至漏济院门前,由于二僧跑得匆忙,院门完全敞开着,站在门口便可看到院中情形。 这座大院极是简陋,北面一排房子门窗破旧,似是很长时间不曾修葺过,两旁的厢房亦是如此。南面还有一排倒座,紧靠院门的几间,倒是相对好一些。 漏济院是官办收养孤寡老人的场所,不仅负责这些老人的吃穿用度,在老人去世后,还有承办丧葬之责。 这本是一件善举,可惜被负责此事的官吏横加条款,要求入住的老人必须缴纳一定的银钱作为供养费,若是交不出,那也只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如此一来,漏济院便成了一处富人不用也不愿去,穷人想去也去不了的地方。 能住进漏济院的,大多都是些手中稍有积蓄,身前却无子女奉养,自身又行动不便之人。 这样的人毕竟也是少数,因此城内城外大小漏济院鲜有住满的时候。 这一处漏济院便是如此,常住在此的老人仅有五六人。 而供这些老人居住的房屋,便是正房与东西厢房。至于倒座那几件较好的房屋,则是负责看管此处的小吏与超度僧人们居住歇脚的地方。 另外还有几间差一点的,是杂役的房间。 今晚二僧超度,按理来说此间小吏也应守在一旁,可那小吏认为有二僧在,也不会出什么事,晚间又多喝了几杯劣酒,头昏脑涨,便早早的睡去了。 尸体坐起之时,二僧惊吓过度,哪儿还有心思去通知小吏,只顾得大喊大叫着自己逃命。 二僧的叫声虽然不小,可那小吏酒醉之后兀自酣睡,不曾听到。还有那两名杂役,劳作一天,神乏体疲,也都睡的深沉,未被惊醒。 倒是有老人听到了叫声,可是碍于行动不便,也未出门查看。 因此,当老僧到来时,院内依旧一片沉寂。 正房的屋檐下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勉强将庭院照亮。 借助灯光,可以看到,堂屋门前不远处,有一张用两条板凳架起来的停尸板。 停尸板上有一张展开的破席,席上则是那具已经起尸的尸体。 其实按照朝廷的要求,漏济院有老人去世,应该用薄皮棺材成殓才对,可是各处小吏贪图棺材钱,于是自行将棺材换成了破席。 有关死人的事,都嫌晦气,也无人重视,日久便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死者皆用破席包裹。u看书.uukanhu 今晚这具尸首原本也是被破席裹住,二僧也不知那席子是何时展开的,发现时尸体已然坐起。 此刻,那具尸体正直挺挺的站在停尸板上,神情呆滞,似是神志不清,一副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 老僧面露笑意,对身旁二僧道:“来得刚好,那僵尸尚在浑噩之中,正是除掉它的最好时机。” 说罢随手将竹杖倚在门旁,大步走向僵尸。 门外二僧没有一人敢跟着进去,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口,一边向门里张望,一边时刻准备着,见事不好转头便跑。 老僧来至停尸板前,抬头看了僵尸一眼,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随后口诵真经,对着僵尸额头隔空推出一掌。 同时口中大喝一声:“散!” 声音未落,只见那僵尸原本瞪大的双眼突然向上一翻,身子旋即后仰,扑通一声,重重的摔在了停尸板上。 门外二僧看的目瞪口呆。 这就完了? 老僧转身,微笑着向二僧招手。 二僧等了一会儿,见尸体再无异状,这才敢迈步进门。 一僧边走边谄笑道:“老法师真是神人,只一掌便将这僵尸打倒,怕不是菩萨临凡吧。” “哪里,不过是多念了几年经罢了。” 老僧虽这样说,脸上却也忍不住露出些许自得的笑意。 笑容越来越明显,可是在某一刻,那笑容却突然凝固了,继而转为惊慌。 那一刻,老僧的双眼也变成了赤红,他急促的对二僧大喊道:“跑!快跑!” 第197章 晋云篇【2】 二僧本以为僵尸之事已经解决,正暗自庆幸,却不料突生变故。 见老僧神色慌张,语气急迫,不像是在说笑,二僧也瞬间紧张起来,连忙望向尸体。 那尸体好端端的躺在停尸板上,看上去没有丝毫异状。 二僧不明所以,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僧急切地问道:“老法师,怎么了?” “我被邪魔上身,快去请灵阳道长!” 说话间,老僧的呼吸明显加重,他喘着粗气,边说边双手合十,盘膝坐在地上。合十的双手不住地抖动,似是在极力克制自己。 二僧闻言皆是一愣,不是诈尸吗,邪魔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僧见二人尚在迟疑,瞪起一双红睛,大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邪魔就在我的体内,我坚持不了多久。一旦神识被邪魔侵占,临安必将血流成河!快去!” 老僧的声音犹如狮吼,震得二僧心头一颤。似乎是从老僧的吼声中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至于有多严重,他们也不敢细问,更不敢再耽搁下去。 两人很默契的对视一眼,随后拔腿冲向门外,动作熟练,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二僧出离漏济院,一边跑一边商议。 一僧道:“我们真去请灵阳?” “去吧。” 另一僧无奈道:“你没听那老和尚说吗,血流成河。我们要是不去,真出了事,到时候追究起来,你我都跑不掉。 “那灵阳道长我听人说过,的确法术高强,连官府都请他帮忙呢。能把他请来,这件事肯定能解决。我们也不用再为这事提心吊胆了。” “你说的也对,不过我觉得应该去请白山。” “你是说伏云寺的白山和尚?” “嗯。”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灵阳道长和白山和尚,这两个人处理怪事的时候,总是在一起。请了白山就等于请了灵阳。”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请灵阳?” “你傻啊,请灵阳是要出进门钱的。” “我听说请白山也要一块肉呢,这半夜三更的,去哪买肉?” “你还不知道呢?那白山和尚已经不收肉了。” “真的?我听说他只吃肉不吃素啊,不收肉,他吃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修为到了,他突然又能吃素了。就是半个月前的事,现在还没传开,你不知道也正常。” “可是伏云寺在山顶,四圣院在山下,要请白山和尚,我们还得爬山。” “那你是愿意爬山,还是愿意出钱?” “嗯……老虎岩好像也不是很高。” 出事的漏济院位于西湖南侧花家山下,距离葛岭整整隔了一座西湖,好在有苏堤穿湖而过,不用绕湖而行。 路程算不上远,可也不近。 二僧平日又懒散惯了,不擅长跑,跑一会儿,走一会儿,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伏云寺门前。 白山此时刚从四圣院回来不久,尚未睡着。听到有人拍打院门,便即穿衣出门。 二僧见到白山后说明来意。 老僧被邪魔附体之事,他们虽是亲眼所见,可并不明白内情。 老僧是如何被附体的,邪魔是什么,老僧一旦被邪魔控制后,到底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二僧一概不知。 他们能告诉白山的,也只是当时亲眼见到的情形,以及老僧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当然,对于老僧的话,他们还是稍稍做了些改动,将“快去请灵阳道长”改成了“快去请白山和尚”。 白山听的一头雾水,但听到“血流成河”四字后,同样大吃一惊。 这四个字意味着众多人命,逼得白山不得不重视起来。他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又自知自己绝难独自处理此事,于是决定连夜去找灵阳。 随后,白山带着二僧来到四圣院,二僧怕被索要进门钱,执意不肯进门,只说在门外等候就好。 白山不便强求,只好自己进门。 四圣院中业已熄了灯烛,好在雨后夜空澄净,明亮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泼洒下来,拥住庭院,使得屋宇花木有了光影之别,不仅令景物显得更加清幽,还能令人在夜中辨物,倒也无须灯火。 院中极是冷清,不见一个人的身影。 白山向前走了几步,心中忽然泛起一丝犹豫。这还是他第一次半夜来找灵阳,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去通知灵阳。 四圣院的任何一道门,白山都可以任意出入,他完全可以径直去到后院,到灵阳的卧室将其叫醒。 但他终究是客,这样做,于礼数上过于唐突。 如果不这样,又没有一个人去替他通报,那老僧邪魔附体,危在旦夕,多一分耽搁,便多一分危险。 正当白山无所适从之时,一道黑影由西厢廊下的阴影中走出。 “和尚,你怎么又回来了?”说话之人正是幽阳。 见到幽阳,白山顿觉轻松了不少,轻叹一口气,将老僧之事说了一遍,又问灵阳是否已经休息。 幽阳道:“师兄晚上有读经的习惯,此时应该还未入睡。我替你去看看,若是未睡,便请师兄过来。若是睡了,还得和尚你亲自去唤醒。” 白山道了一声,“有劳。” 幽阳微微颔首,转身去了后院。 不多时,灵阳独自由后院小门走出。边走边以袖遮口,似是在打哈欠。 来至白山面前,灵阳抱怨道:“你这和尚,就会给我找事。” 白山歉然,“事出突然,又关系重大,不得不来扰你。” 灵阳摆了摆衣袖,示意白山不必为此愧疚,随后问道:“事情我已经听幽阳说了,漏济院那两个僧人呢?” “就在门外等候。” 灵阳轻笑道:“你这傻和尚,又被人利用了。” 白山面带疑惑,问道:“被谁利用?” “还能有谁?那两个僧人啊。” 见白山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灵阳解释道:“那两个僧人本是想来找我的,为了省进门钱,才去找你。” “你怎么知道?” 灵阳轻笑着问道:“你此前处理过邪魔上身这种事吗?” 白山摇头。 灵阳又问:“以你现在的修为,你能处理这种事吗?” 白山还是摇头。 “即使如此,u看书 ww..om 那老僧又是如何知道你能救他?” 白山缓缓点头,他总算明白了。 灵阳道:“虽然你现在不必食肉,但以后还是应该要点什么,要不然,别人有事去找你,你再来找我,岂不绝了我这四圣院的进项。” “对你来说,钱就那么重要吗?”白山不以为然,“你怎么说也是修道之士,遇到他人受困,理应急人所难。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收人银钱了?” 灵阳轻哼一声,道:“可以啊,只要你佛门不要施主,我可以不要银钱。” 白山张口结舌。 见白山受窘,灵阳心中因今晚不能安睡而升起的怨气总算消散一些,他淡淡一笑,对白山道:“和尚,走吧,待我先去见见那两个僧人。” 说着,灵阳已向门外走去,大袖摆动时,有四张灵符轻飘飘的飞出,分别贴在了僧道的脚腕上。 门外,二僧未敢离去,老老实实的等在石阶之下。 灵阳见到二僧,简单的询问了事情经过,又问明漏济院的位置,随后便与白山一同前往。 走的时候,灵阳要二僧随后跟来。 二僧最初并未明白灵阳的意思,心想,四个人一起走,为什么要说“随后跟来”? 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四人同时动身,片刻之后,他们已经看不见灵阳白山的身影。 僧道来到漏济院时,院内一片沉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惨白的灯笼依旧亮着,停尸板上的尸体也依旧静静的躺着。 唯独有一点奇怪的是,那老僧不见了。 第198章 晋云篇【3】 寂静的大院中,不见老僧身影。 白山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扭头望向身旁的灵阳,问道:“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灵阳不置可否,一双凤目微微挑起,目光扫视院落,见并无异状,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疑惑。 那老僧既然能轻而易举的降服僵尸,自是修为不浅。可想而知,能够附身老僧的邪魔则更是魔高一尺。 这样的邪魔,占据一副有修为在身的躯体后,无异于猛虎添翼,必要生出事端。 可眼前的景象却出奇的平静,漏济院中没有丝毫杂乱的迹象,房屋虽然破旧,门窗却都完好无损,也没有血腥之气渗出,若是侧耳细听,靠近院门处的几间南房中,还有阵阵鼾声传来。 除去庭院中停放的尸体,显得有些阴森之外,这一切,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 若非二僧言之凿凿,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里会有邪魔出现,还附身在一位得道高僧的身上。 灵阳看了一眼立于门口的竹杖,这根竹杖似乎能证明老僧曾经出现过,可他现在又去哪儿了呢? 想不通的事,灵阳从不一味的纠结。纠结解决不了问题,想要找到答案,必须付诸行动。 “和尚,我们进去看看。” 说着,灵阳已迈步进门。白山快步跟上。 进院后,白山与灵阳并肩而行,径直走向停尸板。尸体是引起这件事的源头,自然也是首先要调查的对象。 在距离停尸板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立在门口处的竹杖突然动了一下,敞开的两扇院门随即向一起自动合拢。 “吱扭。” 门轴处传来急促的摩擦声。 僧道立即惊觉,不约而同的回身后望。 耳听“咣当”一声,院门已然关闭。 门后却不见一人。 而与此同时,灵阳又觉察到身后恶风骤起,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再次转身。 只见停尸板下的阴影中,正有一道人影窜出。 那人头顶无发,身披灰布僧衣,一副老僧模样。 只是此时看上去,那老僧没了半点出家人该有的慈悲相,一脸的狰狞,双睛赤红,张着两只手,恶狠狠地向灵阳扑来。 灵阳转身时,也引起了白山的注意。白山跟着转身,紧接着也看到飞扑而至的老僧。 老僧虽是年迈,可动作却迅若闪电,转瞬间,已扑到灵阳面前。 灵阳尚不清楚老僧底细,未敢贸然出手,当下撤步后退,准备先观察片刻,至于如何应对,视情况而定。 白山不明白灵阳用意,见老僧来势凶猛,担心灵阳闪躲不及,下意识的冲上前去,伸双掌去挡老僧的双手。 下一刻,两个和尚手掌相交,发出清脆的拍击声。 白山只觉得双臂一震,自己险些站立不稳。他本是神力,若是寻常之人,与他对掌,早被震飞出去。 可老僧仅是微微一晃,与白山的反应相仿,竟是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四掌相抵后,白山只觉得对方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传来,似有摧山之势,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运起十足的力量与之相抗。 若仅以力量来论,两个和尚的确旗鼓相当,一时半刻,绝难分出胜负。 一旁的灵阳却看得明白,双方交手并非角力,对方的目的在于伤人,可以采取任何方式进攻。 而白山心慈,只知抵挡,对方一旦放弃使力,改用邪法,那白山便会立即丧失力量上的优势,变得毫无招架之力。 就在灵阳闪念之间,老僧那边已经有了变化。 老僧的身体虽然依旧保持着与白山相抵的姿势,两腮却突然塌陷,似在用力吸气,肚腹也明显鼓胀。 灵阳见势不妙,已来不及出言提醒,急忙一挥右袖,荡起一股劲风吹向白山。同时抬起左手,对着老僧发出一道灵符。 白山与老僧对面而立,自是也看到了老僧的面部变化,但他并不知道老僧要做什么。 即便能猜到,老僧此举多半对自己不利,他一样毫无应对之策。 此时他与老僧对抗已用出全力,成了骑虎之势,一旦卸力躲避,对方则会顺势发力,他反而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对峙下去。 老僧吸气,其实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当气吸满后便马上张口,对着白山呼出一团灰色烟雾。 那团烟雾出口,立即化作一颗斗大的虚影骷髅。 骷髅张开没有血肉满是利齿的大口,鬼啸着向白山面门冲去。 正当白山无可奈何之时,灵阳荡起的劲风刚好吹到,将白山横着吹出足有一丈,堪堪躲开。 骷髅虚影带着啸声与白山擦肩而过,飞出三丈远近,而后气散而消。 灵阳发出的那张灵符,uu看书 ww.ukanshu也在劲风到时,飞至老僧身前。 那老僧现身后一言不发,双目赤红,看上去似是有些呆滞,反应却甚是迅捷。 眼看灵符就要贴在他的头上,他好似能够听风辨物,看也不看,猛地后仰,刚好避开灵符。 灵符在老僧眼前划过一抹金光,与老僧呼出的骷髅一般,飞出一段距离,力竭飘落。 灵阳祭出的风法,看似强劲,内里自涵巧劲,虽将白山吹出一丈,却未令白山失衡。 白山轻而易举的稳住身形,知道是道士出手相助,扭头望向灵阳,颔首示意。 灵阳见白山无恙,这才开口说道:“你不是这老和尚的对手,闪在一旁,莫再近身。” 白山也有自知之明,道了一声“好”,缓缓后退。 老僧躲过灵符后,也已重新立直身躯。他依旧不言不语,撇开白山,凶狠的目光重新落在灵阳身上。 灵阳不以为意,双手做剑指,各持一符。 老僧不动,他也不急着出手,就那样静静的立着,凤目微合,斜睨老僧。 老僧似是被灵阳轻慢的神态激怒,大吼一声,再次扑向灵阳。 这一次,灵阳没有后退,而是纵身迎上。 方才白山与老僧交手时,灵阳已然看得清楚,那老僧的确是被邪物上身,并因此丧失了理智。 老僧的一举一动,完全是邪物在其体内操控。 面对这种情况,灵阳需要顾及老僧安危,不能使用雷霆手段。因此,只能想办法,先将那邪物从老僧体内逼出,而后再行除之。 第199章 晋云篇【4】 对付附体之事,灵阳惯用的办法是聚阳符。 聚阳符能够催发并凝聚体内阳气。邪物往往喜阴惧阳,一旦人体阳气旺盛,阴邪难以承受,自会被迫离体而去。 这种方法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被附体之人,使其免受伤害。 灵阳主动迎向老僧,便是为了在老僧身上贴上聚阳符。 可是,真正与老僧交上手时,灵阳才发现,想在老僧身上贴符并不容易。 老僧不仅力大,动作也是快若闪电,最关键一点,老僧看似呆傻,实则精明。 他似是看穿了灵阳的用意,进攻的同时,还懂得避开灵符。 不仅如此,他的每一个动作,无论是进攻,还是闪躲,都十分沉稳老练,似是修炼过某种极为上乘的路数,短时间内,灵阳竟找不出丝毫破绽。 老僧相较于灵阳,少了一份顾忌,因此出手时毫不留情,掌影拳影犹如暴风骤雨,密密麻麻,接连不断的攻向灵阳。 灵阳平日里用惯了雷法,疏于修习近身搏斗,面对老僧密不透风的进攻,不免也有些束手束脚之感,颇觉无奈。 好在灵阳身法轻灵,左躲右闪,大袖飘飘,月光下,好似一只巨大的白蝶,围绕着老僧上下翻飞,老僧想要击中灵阳,同样并非易事。 一僧一道斗在一起,也算是半斤八两。 白山立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他还从没见过如此激烈的打斗。双方动作之快,即便他圆睁一双虎目,也难以看得清楚。 在他眼中,灵阳与老僧自从交手之后,便没了具体的形象,一个化作一道白虹,一个化作一团灰影,灰与白电闪一般交织在一起,来往穿梭,难解难分。 如此缠斗了片刻,灵阳依旧未能将灵符贴在老僧身上,而老僧更是连灵阳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老僧变得愈发恼怒,突然怒吼一声,不再抢攻,看准一个时机,纵身后跃,与灵阳拉开距离。 灵阳不知老僧意欲何为,并未冒然近身。 老僧站稳之后,双手环抱于胸前,猛地吸了一口气,肚腹瞬间隆起,紧接着张口做狮子吼。 随着吼声,一团浓重的灰色烟雾由老僧口中喷出,旋即化作一颗狰狞魔头。 魔头较之此前扑向白山的骷髅大了数倍,足有车轮大小。 甫一成形,便鬼哭神嚎,散出浓烈的寒气。 寒气如洪水四泄,就连站在较远处的白山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魔头裹挟着滚滚烟气,张开阔口,直奔灵阳,似是要将灵阳一口吞下。 灵阳面露不屑,轻声自语:“雕虫小技。” 说罢,右臂自下而上轻轻一撩,宽大的衣袖随即向前甩起,荡起一道疾风。 那道风犹如被刀劈出,劲急且锋锐,本是无形气流,却因蕴含猛烈的气机而有了形质。 这一次,白山看得清楚,他看到灵阳大袖所过之处,划出一道淡淡的银白色弧光,仿佛一钩新月,又如一柄弯刀。 银光向前疾掠,带着呼啸之声,割裂夜空,所过之处,土石四溅,雨后潮湿的地面,也被划出一条沟壑。 魔头来势凶猛,银光亦是迅速,眨眼之间,二者飞撞在一处。 鬼啸之声戛然而止,疾风势如破竹,将魔头劈为两半,随即又将残烟吹散。 白山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再次提起。 烟雾还未消散殆尽,老僧的身影突然从残烟中一跃而出,屈指做爪,再一次攻向灵阳。 灵阳似是早已料到老僧会有如此一招,脚尖轻轻点地,从容不迫的纵身后跃。 同时两袖接连向前甩出,每甩一次,便有一道灵符飞向老僧。灵阳落地时,已一连飞出八道灵符。 老僧身形好似鬼魅,或变换位置,或侧身闪避,每一次都能将灵符躲开,却又不减缓攻势,在进攻的路线上,留下一道道残影。 灵阳刚刚立稳,老僧也已来至近前。 老僧没有丝毫迟疑,探出鹰爪一般的大手,带着破空之声,抓向灵阳咽喉。 灵阳后跃之后,后背距离南房墙壁仅有五尺远近,想要再次后退,已没有足够的空间,显然已被逼到绝路。 白山看在眼中,焦急万分,想要冲过来挡住老僧,无奈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再看灵阳依旧是风轻云淡,没有半分惊慌之色,微微向后撤了半步,避开致命一抓,与此同时,右臂轻轻一抬,口中轻呵一声:“来。” 老僧身后突然闪过八道金黄光芒。 老僧面向灵阳,并未察觉,他一击未中,再次欺身,举起手掌向灵阳头顶拍下。 就在手掌将落未落之时,已有一道金芒击中老僧后背。 金芒未伤老僧分毫,击中老僧后,只是化为一道灵符紧紧地附在老僧背上。uu看书 wwuukansucm 原来灵阳此前掷出的灵符,被老僧闪开后,全都悬浮于半空之中,并未落地。灵阳刚刚那声轻呵,便是敕令八道灵符再次飞向老僧。 老僧感觉到似有某样物件击中后背,但不疼不痒,因此并未放在心上,举起的手掌继续下落。 这时第二道灵符又至,随后,第三道、第四道…… 老僧的后背上每多一道灵符,他的动作便迟缓一分,眼中的血芒也削减一分。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七道灵符贴在老僧背上。老僧下落的手已是十分迟缓,手背上青筋暴起,手臂不住抖动,看上去似是在抗拒某种无形的力量。 如此缓慢的进攻,已难以对灵阳造成威胁。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灵阳还是轻描淡写的横向跨出一步。 当第八道聚阳符击中老僧时,老僧下落的手彻底停住,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整个身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僧眼中的血色已完全褪去,可是眼神空洞,并无神采。 灵阳微眯凤目,面对着老僧冷笑道:“八道聚阳符都不能逼你出来,的确有些本事啊。没办法,只好再给你添一张了。” 说着,翻掌取出一张灵符,拍在老僧心口之上。 老僧微微后仰,后背突然冒出一团黑烟,紧接着,一道黑影踉跄而出。 那黑影离开老僧身体后,身形急转,在一片烟雾的托举中腾空而起,向着院外飞去。 灵阳望向空中黑影,勾了勾嘴角,“还想逃?” 第200章 晋云篇【5】 灵阳大袖一挥,两道灵符盘旋而出。 灵符并非径直飞向黑影,而是像两条阴阳鱼儿一般,一边相互追逐,一边迅速扩大环绕范围。 黑影脱离老僧后,虽能架烟气腾空而行,可失去了老僧的一身修为,速度却不如之前那般迅捷,较之灵符也差了些许。 两道灵符快若流星,顷刻之间,划过的轨迹,便将整座大院包围在内,也将黑影环绕其中。 至此两道灵符不再向外扩张,好似太极旋转,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圆环。 黑影有意躲开灵符,可是飞至圆环边缘,依旧难以逾越。就好像撞在了一面透明的气墙上,无论如何催动烟云,也不能再前进分毫。 黑影见此路不通,又换了一个方向。结果还是飞不出去,这才明白,两符环绕,其实是布下一处封闭的结界,他此时已成了笼中困兽。 虽是如此,黑影依旧不愿束手待毙,昂首向高空飞去。心想,结界总该有个界限,只要上方未被封死,还是有逃离的希望。 灵阳飞出灵符后,一直在抬头观望,见状轻哼一声,扬手又是一道灵符。 灵符激射而去,划出一抹长虹的同时,也带出破空之声。 黑影闻声低头看去,见脚下金芒似电,不禁胆寒,急忙掠向一旁,随即抬手招来一团黑烟裹住身形。 紧接着,黑烟又迅速变淡消散。再向黑烟中望去,黑影已消失不见。 灵阳忍不住轻笑,在他面前,隐身无异于掩耳盗铃。 他双手拇指在眼前虚划了一下,为自己开启天目,随后再次举目观望,奇怪的是,高空之中依旧看不到那黑影的身形。 灵阳忍不住“咦”一声,目光旋即下落,扫视四周,却见停尸板上的死尸一跃而起。 死尸落地,并不袭击在场三人,而是向着一个无人的方向疾冲。 灵阳立即明白了黑影的意图,那黑影是想附在尸体身上,借助肉身冲出结界。 结界只对灵体有效,不得不说,黑影此举,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过,灵阳对此却毫不担心。那具尸体早已绝了生气,黑影附在上面,虽然可以免受结界围困,却也被尸体的骨肉皮囊所累,行动只会变得更加迟缓,想要在灵阳的眼皮底下逃走,简直是痴心妄想。 灵阳右手轻抬,一道灵符自袖内飞出,直奔死尸。 死尸逃跑时,也在留意周遭动静,见灵符飞至,闪身欲躲,可身躯实在笨重,未能躲开,灵符正中僵尸左肩。 灵阳见灵符命中,双唇微动,便要引天雷击尸。 “手下留情!”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灵阳循声望去,开口之人正是此前被黑影附体的老僧。 不知老僧为何出言阻拦,灵阳稍作犹豫,引雷之法也因此中断。 那死尸却没有丝毫迟疑,趁着灵阳停手的空当,急忙扯下灵符。 灵阳虽面向老僧,眼角余光却仍在观察着死尸的一举一动,见死尸揭下灵符,抬手便要再补一道。 “且慢!”老僧再此阻拦。 接连两次被人阻止施法,灵阳不禁有些不悦,挑起凤目,凝视老僧。 老僧微微颔首,也不做任何解释,双手在身前虚抓,继而抬起,绕头顶一周,身形也随之扭动,看样子好像是由身上扯下一件无形的外衣。 做完扯下外衣的动作,老僧单手向前虚掷,去见一件袈裟虚影脱手而出。 那袈裟仿佛金丝织就,泛着淡淡金光,好似一面大旗一般,在半空展开,直直的飞向死尸。 死尸想要躲闪,可那袈裟却如影随形,转瞬飞到死尸近前,如同卷席一般,将死尸紧紧裹住。 死尸身陷袈裟,立即垂首不动,像是再一次失去了神魂。 灵阳的眼中闪过一抹神采,称赞道:“袈裟佛魔,果然名不虚传。” 老僧见死尸被彻底禁住,这才双手合十,对灵阳施了一礼,口中说道:“区区小术,不值一提。老衲还要多谢灵阳道长出手相救。” 灵阳也不过分客套,只是淡淡一笑,随后问道:“方才我欲引下天雷,将那作祟的邪魂除灭。老和尚为何先是出言阻拦,而后又亲自将其制伏?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老僧道:“道长有所不知,那魂灵并非大恶之徒。老衲一时不察,被他附体,虽神识失守,却也因此对其有了一些了解。 “这位施主生前也是修行之人,未得大道,也有小成。只可惜,生死无常,终究还是到了寿限之日。 “他死后心有不甘,本身又有修为在身,便想强行起死回生。于是就有了起尸之事。 “恰好,老衲由此经过,撞见此事,也误以为是尸变,便施法降服僵尸。 “却不料,这位施主求生执念太深,看中了老衲这副皮囊。趁老衲以为事情解决,疏于防备之时,附在老衲身上,欲行夺舍。 “若说这位施主有何过错,也只有夺舍一事。想必灵阳道长也有所察觉,这魂灵虽然凶猛,身上却无邪气。” 灵阳微微点头。 老僧继续说道:“可见他生前并无恶行,只是死后为执念所累,加之又有一身修为,这才会让人误以为是邪魔。 “若因此遭天雷灭魂,u看书.uuahu老衲实在于心不忍,想着若能制伏后以佛法超度,说不定,还能令其得一个累世修行,也算是一桩善举,这才冒然阻止,还望道长勿怪。” 灵阳尚未回话,一旁的白山却忍不住开口道:“老法师所言极是,善哉。” 老僧望向白山,笑道:“这位便是白山和尚吧?” “正是。”白山施礼问道,“不知老法师上下?” “老衲法号晋云,出家在天台山清莲寺。” 老僧还了一礼,又道:“那位施主的魂灵被老衲伏魔袈裟所困,耽搁久了,对其神魂也有损耗。超度之事宜早不宜迟,待老衲先将其度化,再与两位叙谈。” 白山连连点头,主动要求与老僧一同诵经。老僧欣然应允。 当下一老一少两个和尚面向死尸诵起经文。 且不说白山擅长超度,那晋云老和尚同样是得道高僧,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死尸体内的魂灵便得解脱。 那幽魂从死尸体内飞出,飘至半空时略作停顿。 晋云抬头观看,面带微笑。 幽魂的本貌,是个慈祥老者,亦是望向晋云,双手合十,微笑点头。 ps:总算在24点前赶出来一章,最近这两章都是打斗,又挤牙膏了…… 今天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是小的章节里,可能有些内容看上去会显得不合逻辑,如果有读者有这样的感觉,还请耐心看下去,到最后基本上我都会做解释,尽量会圆回去。(顺便说一句,解释好累的……) 另外,留个脚印,二百章了 第201章 晋云篇【6】 待魂灵消散之后,晋云收了法术,降魔袈裟一闪不见,尸体“砰”的一声,再次倒下。 尽管尸体已空剩一副皮囊,白山依旧心有不忍,走过去将尸体抬起,放回停尸板上。 刚将尸体放好,忽听院门外有人问道:“几位师父,没事了吧?” 一道二僧转身望向院门,只见门框处探出两个光头,正是漏济院的两个僧人。 其实在白山晋云超度亡魂之时,二僧便已回来。 他二人不知院内情况如何,来到院门口外,先是扒住门框,鬼鬼祟祟的向院中观望。 见老僧已然无事,正与白山和尚,一同念经,心中稍安。 可又见死尸直立,身上还裹着一件似有似无的淡金袈裟,料想事情还未解决,于是守在门口,未敢冒然进门。 直到白山将尸体放好,二僧这才敢开口询问。 灵阳微微点头,唤他二人进来。 此事已然解决,之后的事正需有人料理。 灵阳将事情经过简单的向二僧讲了一遍,之后便要离开。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目光扫视院中房屋,问道:“此处共有几人居住?” 二僧如实回答。 灵阳听罢,微微蹙眉,道了一声,“奇怪”。 一旁的白山不明所以,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灵阳反问道:“此处屋舍简陋,并不隔音。方才又是打斗,又是诵经,却没有一人被吵醒,你不觉得奇怪吗?” 经灵阳提醒,白山也觉得此事有些不同寻常。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惊道:“莫非他们已然遇害?” 不等灵阳开口,晋云抢着说道:“不会,在你们进门之前,老衲一直在苦苦支撑,这具肉身尚未被那位施主的灵体掌控。 “直到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老衲料想一定是来了救兵,不禁心中暗喜,却也因此分神,一不小心,才被夺了肉身。 “那位施主也察觉到有人靠近,占据老衲躯体后便马上钻入停尸板下躲避,因此根本没有时间行凶。” 灵阳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漏济院的一名僧人谄媚一笑,解释道:“其实也不奇怪。负责这里的吏员,晚上喝了酒,想来是醉过去了。 “那两个杂役,日间劳累,每晚入睡后,都是雷打不动。他们没被吵醒,也不算稀奇 “至于住在这里的孤寡之人,全都行动不便,即便被吵醒,也只会装作不知,免得惹祸上身。 “道长若是不放心,小僧可以进屋去看看。” 见灵阳点头,那僧人快步来到正房一间门前,推门而入。 片刻后,由里面出来,笑着向众人道了一句:“没事。” 随后又推开隔壁一间屋门,走了进去。 他所查看的房间,都是那些孤寡老人的,那些老人行动不便,为了方便照顾,通常都不会上闩。因此,那僧人可以随意进出,没有一点阻碍。 将所有老人的房间都查了一遍,未见异常,那僧人便不再继续,对灵阳道:“道长,就差吏员和杂役的房间没看了。他们的房间有门闩,小僧进不去。” 灵阳望向倒座,见门窗完好,料想不会有事,也就不再深究。向漏济院二僧简单交代几句,便与白山一同告辞离去。 晋云也随着僧道出门,经过门口时还不忘拾起他的竹杖。 待出离漏济院,晋云快走几步,赶上僧道,唤道:“二位请留步。” 灵阳回过身,问道:“老和尚,还有何事?” 白山也停住脚步,望向晋云。 晋云面带笑意,道:“不知两位可有要紧事?” “有啊。”灵阳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晋云闻言一怔,他只是随口一问,漏济院的事已经解决,此时已快天明,还能有什么事? 按他所想,或是灵阳,或是白山,答上一句,“无甚要紧事。”他便可接着这个话头,继续说下去。 哪成想,灵阳张口就说,有。这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又听灵阳继续说道:“一夜未睡,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回去睡觉。” 老和尚哭笑不得,干笑了几声,道:“修行人神完气足,莫说一夜不睡,便是常年不睡,又何足道哉?道长说笑了。” “我这修行法门与别人不同,每日必须睡足。”灵阳有些不耐道,“你这老和尚到底有事无事,若是无事,那便就此别过。” 说着,转身欲走。 晋云连忙拦住,“有事,有事。” “何事?”灵阳神态慵懒,说话间,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晋云道:“老衲今日死中得活,全赖二位出手相救,救命之恩,尚未答报。 “刚好,老衲有一俗家弟子,在据此不远的小麦岭隐居。他颇有家资,二位若没什么要紧事,可随老衲一同前往,也好令我那弟子款待一番,聊表谢意。” “大可不必,和尚我们走吧。”灵阳不为所动,甩了甩衣袖,又要继续前行。 晋云见状,连忙望向白山,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我那弟子最近得到一匣贝叶经,老衲此次来临安,便是受他之邀,前来参悟此经。 “老衲本想借此机会,同白山和尚一同参悟,唉,看来是没有这份缘法了。” 贝叶经源于天竺,大多是佛家古经,传入中原且流传下来的可谓凤毛麟角,寻常僧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见过一片贝叶经文。 白山至今也未曾见过,当他听到老僧提起贝叶经后,两条腿好似生了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 灵阳已然转身,发觉白山未曾跟上,便回头看去。 只见白山正望着自己,目光殷切。 灵阳摇了摇头,无奈一笑,道:“你这和尚,也罢,uu看书 ww.uansuco那就随这老和尚走一遭吧。” 说罢,举目望了望东方天际,虽有一线天光,却尚未日出。 灵阳对晋云道:“哪有天未亮便登门造访的道理。” “无妨。”晋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笑道,“两位随我来就是,我那弟子十分好客,绝不会有半分怠慢。”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摇动手中竹杖,迈步走在前面,为僧道引路。 白山迫不及待地跟在后面,灵阳轻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小麦岭在花家山以西,说起来距离也不算太近,而且周遭群山环绕,都是曲折山路,并不好走。 山路就是这样,有时候看似不远的一个地方,经山路绕来绕去,路程便会硬生生翻了几倍。 晋云老和尚还专挑些偏僻小路走,莫说人家,一路走来,就连行人也看不到一个。 灵阳本有神行之法,可老和尚一步一步的走,他也不好在人前卖弄。只好耐着性子跟在后面。 好在神行符未去,缓缓走来,倒也不费体力。 就这样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太阳都已经升起大半,一道二僧依旧走在群山之中。 灵阳实在没了耐性,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和尚,还要走多久?” 晋云回头道:“快了。” 就在晋云回头之时,身旁的密林中突然白光一闪,跳出一只怪物。 那怪物身高过丈,鬼脸人身,通体白毛,却只有一腿。 跃至晋云身前,伸出长臂,一把将老和尚抓起,旋即扛在肩头,转身便跑。 第202章 晋云篇【7】 怪物出现的实在突然,白山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晋云老和尚便被怪物扛在肩头,再一跃已在十余丈外。 速度之快,他甚至连怪物的样貌都没看清。 当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怪物留给他的,只剩一个正在远去的背影。 白山本不善应变,遇此突变,顿觉手足无措,下意识的望向灵阳。 灵阳也暗自吃了一惊。诧异之余,心中又泛起一丝疑惑。 三人同行,那怪物为何独独掳走晋云?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此时情况紧急,老和尚随时都有性命之虞,根本没有时间去仔细思量。 当务之急,是先救下晋云。 灵阳跨步来至白山身前,探手抓住白山手腕,道了一声:“追。” 也不等白山回话,直接拉着白山便跑。 对于这种事,白山也已习以为常。好在他腿上也贴着神行符,虽被灵阳拉扯,却并不十分吃力。 白山一边跑一边问道:“那是什么?” 灵阳简短的回答两个字:“山魈。” 白山曾在古籍上见过有关山魈的记载,知道此怪凶猛,性情残暴,不仅力大无穷,可撕裂虎豹,而且专喜戏耍人,下手又不知轻重,往往不知不觉间,便将人捉弄至死。 念及此处,白山不由得更加担心晋云,脚下暗自加力,想为灵阳减轻些负担,好尽快追上山魈。 除了神行符外,灵阳也用上了神行法术,单就速度而言,与山魈相比,只快不慢。 可是这只白毛山魈极是狡猾,并不沿直线逃跑。它独脚一跃,便有十余丈远,落地后,立即变换方向,令人难以预料。 加之又在山地,山魈借助地形,或上窜,或下跳,无遮无拦,占尽地利。 灵阳速度虽快,却要时刻留意山魈的位置,以便及时改变方向,避免沿着错误的方向跑过。无形中便多了一层阻碍,不能将速度发挥到极致。 另外,一手拉着白山,转向时也多有不便。 如此这般,跑了约有半盏茶时,仍旧未能追上山魈。 灵阳不禁有些恼怒,松开抓着白山的手,丢下一句:“和尚,你随后赶来,我先去救那老和尚。” 之后,便全力以赴追赶山魈。 那山魈似是有所察觉,速度也明显加快了几分。 但,相较于灵阳,还是慢了些许。 灵阳有几次堪堪追上,却都被山魈以灵活的转向避开。 灵阳不想再继续追逐下去,便打算使用雷法。 在使用雷法之前,灵阳先向山魈肩头的晋云,大声问了一句:“老和尚,还活着吗?” 灵阳这样问,自有他的道理。如果晋云已然丧命,那山魈必然是害人凶物,灵阳使用雷法,则无需任何顾忌,直接打杀也并非不可。 可如果晋云不曾遇害,山魈将其掳走的目的,尚不明确,山魈是否害人,目前也未可知,因此下手时便不能过于狠辣,至少要留活口,以免滥杀。 说来也怪,晋云被山魈掳走之后,便老老实实的趴在山魈肩头,头在前,脚在后,闷不作声,也不知是死是活。 直到灵阳问话,老和尚才大喊道:“老衲还活着,道长,快想办法救我啊!” 灵阳确认晋云无事,便不再答话,看准山魈独脚,抬手发出一道掌心雷。 掌心雷与天雷不同,乃是由灵阳以自身气机牵引天地间阴阳二气而成,强弱随心,最易掌控。 打向山魈的这一道雷,灵阳便未下狠手,目的只在于将其击伤击倒,而不伤其性命。 雷火何等迅速,于半空中划出一道电光,眨眼间已然击中山魈独脚。 令灵阳颇觉意外的是,山魈身中雷火,虽然惨叫了一声,身体却好似并未受到半分影响,闪转纵跃,依旧灵活自如。 灵阳暗自奇怪,要知道,他所使用的雷法乃是道门正法,寻常精怪决难抵挡。 莫非,这山魈修习过正教功法? 灵阳一边想着,抬手又对着山魈背部打出一道掌心雷。 这一次灵阳仔细观察,想从山魈的反应中看出一些端倪。 雷火击中山魈后背,好似打在水面一般,只将山魈雪白的长毛,激出些许縠纹,看样子,虽然击中皮毛,却并未伤及内里。 就在白毛飞舞之时,灵阳忽然发现,白毛之下,皮肤表面,似有一层淡淡金光。 果然是正教护身之术。 灵阳知道有那层金光护体,寻常雷火决难打伤山魈。而山魈既然身怀正教法术,多半不是邪物,那就更不能对其使用雷霆手段。 略作思量,灵阳决定改变策略。 他继续在后面追赶,手中却多了两张空白符纸,随后提笔快速写了两道符文。 这两道灵符有些特殊,平常很少用到,所以灵阳大袖之内,未曾准备,只好现用现作。 待符文写罢,等到山魈再一次高高跃起,灵阳立即发出灵符。 灵符并非飞向山魈,而是向着山魈的落点两侧飞去。 灵阳一路跟来,对于山魈的跳起落下,也不知观察了多少次。 因此,对其落点的预估,不敢说万无一失,也是十拿九稳。看书 ww.ukanshu.co 这一次,山魈的落点刚好是两山相夹之处,两道灵符好似两道飞虹,在山魈脚下划过,分别贴在了两山山脚。 灵阳看准时机,在山魈将落未落之时,念动咒语,随后轻呵一声:“起!” 灵符所在之处,顿时隆起两块土石,好似双剑相交,迅速的向一起靠拢。 这两道灵符,名为拔山,若是练至大成,可于平地处起山峦。 此前,灵阳在五云山曾用过一次。那一次君玄设计,欲害灵阳,最后引燃火药,企图炸毁古墓。 多亏灵阳无意中布下一张拔山符,在千钧一发之际,拔起山石,切断墓道,这才保住性命。 拔山虽然神异,却对灵体无甚大用,而且使用出来,往往地动山摇,太过惊世骇俗,对地表破坏又大,人烟稠密处,尤其是屋舍林立的地方,根本不适用。 因此,灵阳平日里也不准备。 今天情况特殊,又刚好在无人山间,这才想起拔山。 那山魈恰好落在两块土石之间,它气已用尽,单足又尚未着地,无处借力,想要闪躲,已然不及。 两块土石已拔成两座小峰,眼看便要将山魈夹在当中。山魈突然抓起晋云,一把将其推开,却任凭自己被山石夹住。 灵阳见山魈被困,晋云也已得脱,连忙收住法术,以免山魈受伤。 就在这时,一座小峰之下,突然土石四溅,一条大蛇破土而出。 大蛇足有水桶粗细,半截身子高高立起,长信吞吐间,猛的张开阔口,俯身冲向晋云。 第203章 晋云篇【8】 晋云被山魈推开后,自半空落下,双脚刚刚接触地面,立足未稳,那大蛇便已迎面而来。 老和尚临危不乱,心知此时再想躲避,为时已晚,当下身行微晃,再次用出袈裟伏魔。 这一次,淡金袈裟并非飞向大蛇,而是将老和尚自己围住,如同一个金灿灿的蛋壳。 想来这袈裟伏魔功,不仅能够困敌,还可护身。 老和尚抖出袈裟后,身躯猛的下沉,双腿成桩,双臂前探,两只手虎口张开,一上一下,上者高于头顶,下者悬于小腹,看架势,似是要凭借肉身,硬接蛇口。 也不知是老和尚的气势对大蛇起到了威慑作用,还是那大蛇本就无伤人之心,来势凶猛的大蛇,在距离晋云两尺远处,突然停住。 它保持俯冲的姿势,阔口合拢,头微微下低,用一双明亮的圆眼审视着晋云。 大蛇虽然止住,一旁却有一道白影疾掠而来,没有丝毫停顿。 那白影正是山魈。 山魈被两座小峰夹在当中,原本难以挪动分毫。 可是,当大蛇自一座小峰下破土而出时,庞大的身躯带动大片土石,那座小峰的根基因此坍塌大半。 那山魈又是力大无穷,察觉到一峰松动,用力一撑,便将那座小峰推倒。 山魈摆脱束缚,首先望向晋云。 正看到大蛇裂开阔口,向下俯冲。那情形,任谁看到,都会认为是那大蛇想要生吞晋云。 山魈没有半分迟疑,独脚猛地一弹,立时化作一抹白影,斜飞出去,直奔大蛇。 就在大蛇踟蹰之际,山魈已然来至近前。 那山魈双手握在一起,好似一柄大锤,高举过顶,借助下落之势,猛的砸向蛇头。 大蛇虽在注视晋云,却也听到破空之声,急忙扭头闪躲,可惜还是慢了半步,后颈处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击。 大蛇惨嚎一声,前半身猛的甩了出去,粗壮的身躯好似林间被伐倒的老树,轰然倒下,鳞甲与地面碰撞,激起一片烟尘。 那山魈一击得手,跳到晋云面前,手舞足蹈,嘎嘎怪叫,一张丑脸满是得意之色,仿佛是在邀功一般。 晋云却似乎并不领情,沉着一张脸,轻哼了一声。 山魈瞬间安静下来,脸上的得意也改作了委屈,噘了噘嘴,转身向山林中跑去。 此时,灵阳也已来至晋云身旁,本想再次出手,将山魈困住。 可还未来得及动手,倒在一旁的大蛇突然嘶吼一声,昂首立起。 那大蛇虽然吃了一记重捶,但皮糙肉厚,并未伤及根本,稍稍缓了一下,便又拧身而起。 大蛇环顾四周,夹带怒火的目光,扫过灵阳、晋云以及正在赶来的白山时,并不停留。 很明显,它在寻找刚刚结下的仇家——白毛山魈。 当它在密林深处,捕捉到山魈仅剩的一抹模糊的背影时,粗长的身躯立即扭动起来,看样子是要追上去,与山魈一决雌雄。 可是,只扭了两下,大蛇便停滞不前。 它似是察觉到,以它的速度,决难追上山魈,继续追赶,结果只会是徒劳无功。 可心中怒火尚未平息,就此罢休又心有不甘。大蛇忽然想起一旁还有三个人,一腔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它猛一甩头,再次将目光落在一道二僧身上。 自从灵阳过来后,晋云便默不作声的收了伏魔袈裟,见大蛇回转,老和尚甚至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将灵阳让在前面。 白山刚刚赶上来,本在灵阳身后,他见大蛇来者不善,担心灵阳难以应付,于是上前一步,与灵阳并肩而立,随时准备出手。 他虽然不会法术,却自信在力量上可以与大蛇一较高下。 大蛇口中长信吞吐,发出嘶嘶之声。 它见面前三人毫无惧色,又都是出家人,心中不禁犹豫,怀疑遇到了除妖法师,因此未敢冒然行动。 灵阳略等了片刻,见大蛇不进不退,也不知它到底要做什么。 可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于是将双手拢于袖内,向前迈了一步,抬头对大蛇道:“孽畜,你还想行凶不成?” 大蛇虽在犹豫,心中终究还是有一股火气,见一年轻道士上前挑衅,忍不住张口怒吼,对灵阳喷出一股腥风。 灵阳早有准备,大袖一挥,不等腥风近前,平底又起了一阵疾风,不仅将腥风原路吹回,还将大蛇的身躯吹得晃了几晃。 仅此一手,那大蛇便知对方法术高强,吓得转身便逃。 “还想逃吗?” 灵阳一边说,一边抬手发出一道掌心雷。 雷光刚好落在大蛇身前,大蛇的身躯猛的一颤,立刻停住。 它犹豫了一下,拧身又想逃往别处。 无奈身形粗长,调转起来,实在显得笨重,与那山魈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灵阳有心戏耍,等大蛇完全调转方向,这才再次发出雷火,依旧拦在大蛇身前。 大蛇的行动虽然有些迟缓,心思却还算灵活,经两次雷火拦路,它已然明白,自己在这年轻道士面前,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明白这一点,他便打消了逃走的念头,身子盘作一团,将一颗斗大的脑袋对着灵阳,紧贴在地面上,摆出一副求饶的姿态。 “早该如此。”灵阳轻笑一声,问道:“孽畜,可通人言?” 大蛇微微晃头。 灵阳命其吐信,并在长信上画了一道灵符,使其可口吐人言。 随后,灵阳问它为何突然窜出,袭击老和尚。 大蛇委屈道,它本无心伤人,只因此处是它巢穴所在,方才突然间地动山摇,它的巢穴莫名其妙的凸出地表,它还以为是有降妖法师前来除它,出于自保,这才现身反击。 当它钻出地面后,首先看到的就是老和尚。晋云又是气度不凡,一派得道高僧的气象,uu看书. 大蛇便认定晋云是除妖法师。于是,冒然出击。 可是,当它看到老和尚只守不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老和尚并不是想要除掉它。 若真是如此,它也不想与人结怨,因此及时停住,没有继续攻击老和尚。 说到此处时,晋云主动站出来为大蛇作证。 灵阳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一场误会,自己使用拔山术,却无意中拔出一条大蛇来。 灵阳见这大蛇并无大恶,又不放心将其留在此处,便有了收服之意,对大蛇道:“你这孽畜,之所以成精,无非是借助山中灵气,增长灵智。 “若无人指点修炼法门,将来想要有所成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化龙。化龙也并非易事,需要经过两次蜕变,首先入海化蛟,之后便是飞升化龙。 “这两次蜕变俗称渡劫,之所以称为劫,是因其关乎性命,成则脱胎换骨,败则神形皆灭。 “自古以来,能渡劫化龙者,寥寥无几。我念你尚无恶行,有心助你。刚好我四圣院尚缺一个守门兽,你若愿意可前去守门,平日里,也能对你指点一二。” 那大蛇闻言,喜出望外,连连应诺称谢。 灵阳又在大蛇头顶打入一道灵符,令其今晚三更前往葛岭四圣院,一路之上切勿惊扰凡俗,到时自有安排。 大蛇点头称是。 当晚,大蛇按时来至四圣院,跟随幽阳学会了缩小身形的法术后,便将门口老松作为巢穴。 自此,四圣院门前,泉内潜神龟,树上盘灵蛇。 第204章 晋云篇【9】 降伏大蛇后,由于已是天亮,山外行人渐多,大蛇不便在人前显露形迹。 灵阳便令其暂且潜回巢穴,待夜深人静时,再前往四圣院。 大蛇领命而去。 眼见大蛇扭动粗大的身躯,没入山脚下一处洞穴,晋云面带笑意,来至灵阳身旁,称赞道: “灵阳道长果然道法通玄,不仅从山魈手中将老衲救下,还轻而易举的降伏了这条灵兽,手段之高明,世间罕有,实在是令人心悦诚服。” 面对晋云的吹捧,灵阳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刻意谦虚,也没有显出自得。 他根本不理会晋云的话头,凤目微眯,瞥了这老和尚一眼,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老和尚可否解惑?” 晋云缓缓颔首,“道长请讲。老衲若是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我们三人同行,那白毛山魈为何只将你掳走?我看它对你并无恶意,一路上不曾伤你分豪,在被两峰相夹之时,慌乱中,还想着将你推开,显然是怕你受伤。 “不仅如此,那大蛇出现后,山魈摆脱土石束缚,不顾自身安危,急冲过来攻击大蛇,也是为了救你把?” 说到此处,灵阳略微顿了顿,忽然挑起凤目,再次望向晋云,问道:“老和尚,你与那山魈莫非早就相识?” 晋云露出茫然之色,眼睛斜向下望着地面,不与灵阳明澈的双眸对视。 他摇着头,说道:“道长多心了,老衲久居天台,少来临安,怎会与那野怪相识。” 灵阳的嘴角浮现一抹轻笑,有问道:“即是如此,那山魈的所作所为又当作何解释?”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 老和尚略作沉吟,继续说道:“据老衲所知,山魈天生喜欢捉弄人,他将老衲捉走,或许只是为了戏耍一番。当时老衲走在最前面,又刚好回头说话,疏于防备,或许正是因此,才成了它捕捉的对象。 “至于,它为何会出手袭击大蛇,也许是出于对老衲的愧疚,毕竟若不是它将老衲掳走,老衲也不会陷入那般危险的境地。 “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出于凶兽间单纯的争强好胜。这些不过都是老衲的臆测罢了,当不得真。” 老和尚解释一通后,也不管灵阳是否接受,忽然抬起头打量周遭环境,随后大笑道:“被那山魈一搅,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没走冤枉路。” 说着,手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对灵阳白山道:“那座山下,便是老衲弟子隐居之处。两位,请随老衲过去吧。” 当下,老和尚迈步前行,继续在前引路。 灵阳见晋云转移话题,也未继续深究山魈之事,与白山相视一眼,跟随在后。 白山心直,走了几步,忍不住开口道:“那山魈既然喜欢戏弄人,若放任不管,势必还要为害他人。” 灵阳漫不经心道:“放心,不会有事。” “何以见得?”白山刨根问底。 “不信,你问老和尚。”灵阳并没有解释,而是将问题抛给了晋云。 晋云头也不回,笑道:“道长说没事,那就一定不会有事。” 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白山依旧一头雾水。 不多时,一道二僧绕过那座小山,只见南面山麓果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 白色的墙壁,自下而上,被岁月浸染出一抹墨绿,色彩由浓而淡,好似水墨的山峦。 灰色的屋顶上,瓦片整齐,瓦垄间,稀稀疏疏的冒出一根根细草,有的枯黄,有的青翠,随着微风缓缓摇曳。 不用走进,也能看出,这所宅院虽谈不上如何华美,却是古香古色,一派清幽,的确是隐士所居。 “那里便是老衲弟子的住处。”晋云边走,一边手指宅院,向僧道介绍道。 不消片刻,三人来至院门前,晋云上前拍门。 很快,院内有人应声,随后院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男一女,看上去皆是三十出头的模样。男子俊逸儒雅,女子貌美端庄。 两人见到晋云后齐齐行礼,口称“师父”。 晋云笑着将这对男女搀起,又让过灵阳白山来,为双方做了引见。 开门男女便是此间主人,乃是一对夫妻,又同是晋云的俗家弟子。 男主人姓姬,名弦。女主人姓古,人称九姑。 灵阳见到这对夫妻后,凤目在二人身上转了几转,嘴角浮现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双方见礼之后,男女主人将一道二僧让进前厅落座。 这座宅院似乎没有仆人,所有事都是主人亲力亲为。男主人陪客闲聊,女主人端茶送水。 简单的客套几句,老和尚便以三人一夜未睡,且未吃早饭为由,要弟子去准备饭食。 结果男女主人一同去了厨房,三个客人倒显得有些鸠占鹊巢了。 晋云作为师长,对此毫不在意,男女主人不在,他便俨然成了此间主人。随意找了一个话题,与白山谈论起佛经来。 白山瞬间来了精神,或问或答,与老和尚聊得不亦乐乎,反倒是将灵阳冷落在一旁。u看书.ansh 灵阳无心讲经说法,也不想听两个和尚谈论,只好独自饮茶。 好在主人送上的茶,是当地特产的龙井,清香甘醇,可称上品,慢慢品来,自有一番意趣,倒也不觉枯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男主人过来请三人前去用饭。 吃饭是在另一间屋子,三人进门时,饭食已然备好,连同碗筷整齐的摆放在三张桌上。 看样子,这里用饭的习惯是分桌而坐,分餐而食。 奇怪的是,屋中只有三桌,似乎主人并没有要陪客人一同吃饭的意思。 果然,待三人进门,男主人便主动告退,说是刚刚吃过早饭,在师长面前不敢假意客套。 晋云似是早已知道,挥了挥手,示意男主人退下。 姬弦离开后,晋云也不客气,满不在乎的坐到主位。灵阳与白山则在晋云对面并排坐下。 饭食谈不上丰盛,每张桌上只有一叠熟肉,一叠时蔬,以及一个蒸饼。 白山虽然已能食素,但并未断绝肉食。 按他的本意,能食素后,本想戒荤。 可灵阳对他说,刻意忌嘴,便是挂碍,有挂碍便有枷锁,有枷锁便难解脱。 灵阳还说,和尚化缘为生,何为化缘?无非就是乞食,即是乞食,还要挑食不成? 白山觉得有道理,所以顺其自然。 因此对主人准备的饭食并没有丝毫抵触。 他奔波一夜,也确实有些饿了,拿起桌上筷子刚要夹菜,耳中忽然传来灵阳的声音。 “且慢。” 第205章 晋云篇【10】 白山不知灵阳为何要阻止他进食,疑惑的望向灵阳。 灵阳目视面前饭食,并未侧头,因此白山只能看到灵阳的侧脸。 “这桌饭食暗藏玄机。” 灵阳温润的语声再次传入白山耳中。 在听到话音的同时,白山正在注视着灵阳,他并未看到灵阳的唇角有丝毫变化。 也就是说,灵阳没有开口。 不开口也能说话? 与灵阳相处久了,对于这些怪事,白山早已见怪不怪,他只是心中略感好奇,不知灵阳是如何做到的。 “别总盯着我看,我使用的是传声术,说话的声音只有你能听到。” 灵阳似乎能够感知到白山心中所想,他虽然还是闭着双唇,解释的话语声却已然发出。 白山闻言立即坐正,可他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例如,灵阳为何要阻止他进食,这桌饭食有何玄机,为何近在咫尺却还要用传声术传话。 可惜白山不懂传声术,无法用相同的方式向灵阳发问。 他虽然木讷,却也能想到,屋中只有三人。灵阳使用传声术,单独与自己交谈,自是有他用意,或许就是为了刻意避开晋云,因此倒也没傻到当着晋云的面开口询问。 晋云见灵阳与白山皆不举箸,问道:“两位怎么不吃呢?是不饿啊,还是饭食粗陋,不合胃口?” 灵阳并不理会老和尚的话,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请借府上干净厨刀一用。” “好。”老和尚笑着应道,也不问借刀何用,扭头对着门外喊道:“取刀来。” “是。” 门外传来姬弦的声音,看来他出门后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远离。 不多时,姬弦送来一柄小巧的厨刀。 灵阳接过刀后,仔细打量一番,道了一声,“好刀。” 随后一手持刀一手按刀背,在盘中一大块熟肉上片下薄薄的一片。 接着,厨刀移向素菜盘。盘中的素菜是菘菜,叶片很整。灵阳先用刀尖挑出一片菘菜叶,然后在菜叶前端三分之一处一刀划开。 处理完荤素二菜,灵阳又将面前的蒸饼切下一边,大小与柳叶相仿。 在灵阳分割食物时,晋云仅是笑眯眯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之后,灵阳调转刀头,将刀柄递向白山,说道:“和尚,该你了。” 白山证了一下,接过刀。以他对灵阳的了解,自是明白灵阳话中的意思,是要他也将饭食一一切分。 虽然他不懂为何要这样做,却清楚的知道,灵阳绝对不会让他做无用之事,于是没有过多犹豫,随即按照灵阳刚才样子,将饭食切好。 切的时候还时不时向灵阳的桌上瞥上几眼,尽量确保切割的大小与灵阳的相仿。 见白山将饭食分好后,灵阳这才拿起筷子,对晋云道了一声,“请。” 话音落后,灵阳又传声给白山,道:“只吃切下来的饭食就好,莫要多食。” 白山微微点头。 可是,无论是肉、菜,还是蒸饼,切下来的部分都不足一口。转眼的功夫,白山便已吃完。 不吃还好,吃下之后,饭菜香气勾起食欲,白山忍不住还想再吃。 他心想,肉食不吃也罢,多吃一片菜叶能有什么事? 心中想着,手中的筷子便要去夹菜。 “够了。” 灵阳的声音忽地在白山耳中响起,“凝神守意。” 听灵阳语声郑重,白山也不敢有半分疏忽,连忙放下筷子,收拢心神。 待心平气静,忽觉腹内饱胀,一点也不饿了。 他不禁奇怪,扭头望向灵阳,疑惑的目光似是在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阳此时也已吃好,见白山望过来,淡淡一笑,传音道:“你我眼前的饭食被施了易形换影之术。 “盘中熟肉足抵一头水牛,一片菜叶实则是一整棵菘菜,那蒸饼所用面粉,也不会少于一斗。” 白山暗自心惊,幸亏灵阳及时制止,否则他多吃一口菜叶,便是多吃一整棵菘菜,即便不会撑死,定然也是腹胀难忍。 心悸之余,又不觉奇怪,此间主人为何要如此整治他与灵阳? 灵阳的举止也令白山不解,既然知道饭食有问题,为何不直接挑明? 灵阳虽然看似散漫,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白山却深知,这个年轻道士的脾气并不好,尤其是面对仇家或是妖邪时,从来都是手段很辣,绝不容情。 这一次,灵阳的表现却显得过于柔和,异于往常。 其实,灵阳自有打算。 他已然看出,此事多半是晋云在背后指使,却也知道,如果当场挑明,晋云肯定不会承认。 就像此前,灵阳曾询问晋云与山魈的关系。很明显那山魈十分在意晋云安危,二者必然存在某种关联,可晋云却矢口否认。 山魈已然遁逃,灵阳无凭无据,自是无法深究。 另外,灵阳尚未发现晋云有何恶意。饭食所用食材虽然量大,却只是单纯的使用易形换影遮掩,并未施加其他邪法。 在灵阳看来,此事更像是晋云有意相戏,若是再想的深远一点,也不排除,有几分试探考验的意思。 灵阳的心中也有一股傲气,心想,如果想试探的话,那就奉陪到底,倒要看看最终是谁出丑。 因此,灵阳并不急着说破,任凭晋云安排。 双方此时的情形,如同一场斗法,一方出题,一方破解。 当一方无能为力时,无论谁胜谁败,晋云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丹药,自然也会明了。uu看书ww.uukanshucm 白山当然不知道灵阳心中所想,见灵阳不追究此事,他也没有继续纠结。 他心中还想着贝叶经的事,待三人吃过饭后,便向晋云提出一同阅览经文。 晋云摆手笑道:“哪有刚吃过饭便阅经的?此事不急,老衲与两位都是一夜未睡,身体疲乏,又如何专心参悟? “此间备有客房,依老衲之意,我们三人不如先小睡片刻,待精神稍有恢复,再参经不迟。” 白山见晋云年迈,也不忍再坚持。 而晋云也没给灵阳白山拒绝的机会,说完这番话后,马上喊来姬弦,带僧道前去客房休息。 姬弦为僧道分别准备了一间客房。 白山道,与道士在同一间即可。 姬弦以不是待客之道拒绝。 僧道只好各自进了自己房间。 客房的陈设简单却整洁,显然是刚刚打扫过。 灵阳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并未见有何异常,他也的确有些累了,于是便上床休息。 他虽闭着凤目,却留一丝神识留意着周遭动静。 片刻后,门口处突然传来开门之声。 灵阳将凤目挑开一道缝隙,只见一名容貌绝美的少女正向床边走来。 那少女约有十六七岁,身形娇小,却玲珑有致,宛如一朵刚刚盛开的扶桑,青涩与娇艳兼而有之。 少女来至床榻前,十分自然的在灵阳身旁坐下,一双美眸望向灵阳俊美的脸,嘴角不禁翘起。 她微微抿了抿粉唇,抬起一只玉手,缓缓地探向灵阳腮边。 第206章 晋云篇【11】 少女春葱般的纤指,距离灵阳的脸颊越来越近,就在堪堪触碰之时,眼前忽然有一片大袖闪过,手腕已被灵阳握住。 灵阳随后坐起。少女的身躯被牵扯着向一旁倾斜,她不作任何挣扎,顺势倒在灵阳怀里。 灵阳对此似是并不抗拒,不推开,也不扶起,任凭少女倚靠着。 少女微微侧头,扬着脸,由下自上望向灵阳,娇声道:“你没睡着啊?” 灵阳俯视少女,面带微笑,“正要睡着,便被你吵醒了。” 少女皱了皱娇俏的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道:“这是怪人家咯?” 明知少女是有意做作,可那娇嗔的神情却极是自然,真像是在与亲近之人撒娇一般,无论是粉嘟嘟的脸蛋,还是明亮含情的眼眸,都会令人不自觉的心生怜爱亲近之感。 灵阳一边肆无忌惮的欣赏着,一边柔声问道:“姑娘,你是谁啊?” 少女的脸色好像是春风过后的西湖,刚刚还是春池水皱,马上却又明艳动人,她笑眼弯弯道:“这里是我家,你说我是谁?” 灵阳轻轻“哦”了一声,“如此说来,也算是此间主人了。既是主人,在客人休息时,不告而进,不知是有何要事啊?” “也没什么要紧事。”少女轻描淡写的说道:“就是怕你睡不着,过来陪陪你。” “陪我?不知是怎样的陪法?”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有怎样的陪法?”少女媚眼如丝,语声轻佻,说话时似是毫无顾忌,可脸上却还是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抹娇羞,使原本粉嫩的面颊,显得更加娇艳。 灵阳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而是故作为难道:“我来府上做客,又受家主款待,姑娘如此陪法,恐怕不妥吧。” “没有什么不妥的。” 少女道:“实话与你说吧,我知道你是灵阳,你的事迹我全都听人说起过。我仰慕你已非一日,早就想以身相侍,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今日你来我家中做客,对我来说正是天赐良机。我来此与你相会,也不求终身侍奉左右,能得一时鱼水,也算得偿所愿。你说,哪里不妥了?” 见灵阳不作声,少女蹙起眉,略带委屈道:“我一个女子,不顾颜面前来寻你,你还犹豫什么?难道,是我哪里配不上你,连侍奉枕席的资格都没有?” 几句说完,已是眼圈微红,泫然欲泣。 灵阳连忙劝慰道:“姑娘天生丽质,何必妄自菲薄。既蒙抬爱,那……此事使得?” “当然使得。” 少女破涕为笑,悲眸转喜更为动人。 她抬起那条未被灵阳抓住的手臂,勾住灵阳后颈,随后借力起身,一抬腿跨坐在灵阳双股之上。 或许是因为这个姿势太过暧昧,灵阳也不再矜持。他松开少女的手腕,一手绕至少女身后,轻轻拥住少女后背,另一只手则向下探去,在少女的脚踝处撩起裙摆,沿着少女一条玉腿一路向上探索。 少女隔着裙子,轻拍灵阳手背,嗔笑道:“都说你喜欢寻花问柳,怎的还这般猴急。” 灵阳笑道:“这与享用美食是一般道理。若一种美味,已是司空见惯,那食客便不会急着去吃,反倒是要在如何去吃上费尽心思。 “例如,要选定何时该吃,何时不该吃,吃的时候要用何等器具,是金,是银,是瓷,还是木。这样才能表现出与众不同,也更能衬托出美味之珍贵。 “可若是遇到绝世珍馐,那情况则截然相反,无论多高明的食客,在见所未见的美味面前,必然只想先吃为快,谁还有闲心去管其他事?” 少女娇笑道:“哪里来的歪理。” 两人说笑间,灵阳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由小腿至大腿,由大腿至腰间,又由腰间移至后背,再由后背渐渐向下。 少女感觉到灵阳的手已经触碰到自己亵裤,而且正将亵裤一点点往下推去。 再推下去,便要露出她挺翘的臀儿。 少女的脸羞得更红了,她将一只手伸向背后,似是想拦住那只不怀好意的手。 灵阳的手却在这时停住了,停住的位置刚好是臀上腰下,骶尾所在的三角区。 灵阳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一块区域光滑的肌肤。 少女不知灵阳如此抚弄有何用意,还以为是某种独特的癖好。 灵阳指尖的温度以及尾闾处因摩擦而传来的触感,令少女只觉得酥麻难耐,忍不住轻启粉唇,发出阵阵轻微的哼声。 灵阳趁着少女略微失神之际,放在少女尾闾处的那只手猛的虚抓,经被他抓出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来。 少女惊呼一声,可再想躲开却已然迟了。 灵阳紧紧的抓住尾根,由床上站起。起身的同时,也将少女提在半空。 “你这小狐狸,胆子不小啊,知道我是灵阳,还敢前来戏弄。”灵阳望着少女笑道。 少女不去理会灵阳的话,一边手刨脚蹬,一边叫喊道:“你放我下来!快点放我下来!” 灵阳并不松手,反而轻轻摇晃了几下。 那少女吃疼,一连叫了几声,骂道:“狠心贼!” 灵阳眯起凤目,说道:“你老老实实的,莫要吵闹,若再乱喊乱叫,我可要用雷法了。” 说罢,空着的那只手向上一翻,手指间已多了一道灵符。 那少女果然被吓住,立即禁声,一双含泪的眸子楚楚可怜的望着灵阳,既幽怨又委屈,虽被人提在半空,却显得十分乖巧。 灵阳轻笑道:“收了你的媚术吧,对我无用。” 少女立即换了一副样子,紧咬银牙,狠狠的瞪了灵阳一眼。 灵阳不以为意,问道:“是谁指使你来的?” 少女气呼呼的将头扭向一旁,不理灵阳。 灵阳笑道:“不说?那算了,我这个人喜欢以德报怨,你不说,那我也要帮你一个忙。” “帮我一个忙,帮什么?”少女忍不住问道。 灵阳道:“你看看你,虽修成人身,这狐狸尾巴却还在,我做个好事,替你把这尾巴剪掉吧。” “不要!”少女急忙喊道。 灵阳再次问道:“那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的?” “是师祖。”少女不情不愿道。 “师祖是谁?” “就是带你们来的老和尚。” “果然,是那个老和尚在背后捣鬼。”灵阳勾了勾嘴角,又问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师祖是想看看你能不能禁受诱惑。uu看书 ww.uukanshu” “如果我能,他会怎样?” 少女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我不能呢?” 少女依旧摇头,“我只是听命做事,师祖又怎么会跟我说那么多。” 灵阳看得出少女没有说谎,将其轻轻放下,笑道:“这样的师祖不要也罢。” 少女站稳后,揉了揉尾巴,没好气道:“不许你说我师祖。” 灵阳道:“你还维护他?他要你前来色诱我,我若不为所动倒还好,可若真是难以自持,吃亏的岂不是你?那老和尚可曾为你考虑过?” 少女道:“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得逞什么?”灵阳笑问。 “你还说!” 少女似是想扭身,不理灵阳,转身时尾巴在身后晃动,将裙子高高撑起,这才想起尾巴还未收回,忍不住又白了灵阳一眼,埋怨道:“都是你。” 随后原地转了一圈,施法将尾巴收回。 灵阳见这小狐妖确是可爱,也无意再难为她,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姬霞儿。”虽然在身份暴露后,少女对灵阳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对于名字却并未隐瞒。 灵阳道了一句,“好名字。” 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老和尚安排你来试探我,那他有没有安排其他人去试探白山和尚?” 姬霞儿狡黠一笑。 “有啊。” ps:明天有事,能不能更不确定,我尽量吧。估计你们对于我的更新也没什么要求了…… 第207章 晋云篇【12】 ????白山不知灵阳为何要阻止他进食,疑惑的望向灵阳。 ????灵阳目视面前饭食,并未侧头,因此白山只能看到灵阳的侧脸。 ????“这桌饭食暗藏玄机。” ????灵阳温润的语声再次传入白山耳中。 ????在听到话音的同时,白山正在注视着灵阳,他并未看到灵阳的唇角有丝毫变化。 ????也就是说,灵阳没有开口。 ????不开口也能说话? ????与灵阳相处久了,对于这些怪事,白山早已见怪不怪,他只是心中略感好奇,不知灵阳是如何做到的。 ????“别总盯着我看,我使用的是传声术,说话的声音只有你能听到。” ????灵阳似乎能够感知到白山心中所想,他虽然还是闭着双唇,解释的话语声却已然发出。 ????白山闻言立即坐正,可他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例如,灵阳为何要阻止他进食,这桌饭食有何玄机,为何近在咫尺却还要用传声术传话。 ????可惜白山不懂传声术,无法用相同的方式向灵阳发问。 ????他虽然木讷,却也能想到,屋中只有三人。灵阳使用传声术,单独与自己交谈,自是有他用意,或许就是为了刻意避开晋云,因此倒也没傻到当着晋云的面开口询问。 ????晋云见灵阳与白山皆不举箸,问道:“两位怎么不吃呢?是不饿啊,还是饭食粗陋,不合胃口?” ????灵阳并不理会老和尚的话,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请借府上干净厨刀一用。” ????“好。”老和尚笑着应道,也不问借刀何用,扭头对着门外喊道:“取刀来。” ????“是。” ????门外传来姬弦的声音,看来他出门后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远离。 ????不多时,姬弦送来一柄小巧的厨刀。 ????灵阳接过刀后,仔细打量一番,道了一声,“好刀。” ????随后一手持刀一手按刀背,在盘中一大块熟肉上片下薄薄的一片。 ????接着,厨刀移向素菜盘。盘中的素菜是菘菜,叶片很整。灵阳先用刀尖挑出一片菘菜叶,然后在菜叶前端三分之一处一刀划开。 ????处理完荤素二菜,灵阳又将面前的蒸饼切下一边,大小与柳叶相仿。 ????在灵阳分割食物时,晋云仅是笑眯眯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之后,灵阳调转刀头,将刀柄递向白山,说道:“和尚,该你了。” ????白山证了一下,接过刀。以他对灵阳的了解,自是明白灵阳话中的意思,是要他也将饭食一一切分。 ????虽然他不懂为何要这样做,却清楚的知道,灵阳绝对不会让他做无用之事,于是没有过多犹豫,随即按照灵阳刚才样子,将饭食切好。 ????切的时候还时不时向灵阳的桌上瞥上几眼,尽量确保切割的大小与灵阳的相仿。 ????见白山将饭食分好后,灵阳这才拿起筷子,对晋云道了一声,“请。” ????话音落后,灵阳又传声给白山,道:“只吃切下来的饭 继续阅读!食就好,莫要多食。” ????白山微微点头。 ????可是,无论是肉、菜,还是蒸饼,切下来的部分都不足一口。转眼的功夫,白山便已吃完。 ????不吃还好,吃下之后,饭菜香气勾起食欲,白山忍不住还想再吃。 ????他心想,肉食不吃也罢,多吃一片菜叶能有什么事? ????心中想着,手中的筷子便要去夹菜。 ????“够了。” ????灵阳的声音忽地在白山耳中响起,“凝神守意。” ????听灵阳语声郑重,白山也不敢有半分疏忽,连忙放下筷子,收拢心神。 ????待心平气静,忽觉腹内饱胀,一点也不饿了。 ????他不禁奇怪,扭头望向灵阳,疑惑的目光似是在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阳此时也已吃好,见白山望过来,淡淡一笑,传音道:“你我眼前的饭食被施了易形换影之术。 ????“盘中熟肉足抵一头水牛,一片菜叶实则是一整棵菘菜,那蒸饼所用面粉,也不会少于一斗。” ????白山暗自心惊,幸亏灵阳及时制止,否则他多吃一口菜叶,便是多吃一整棵菘菜,即便不会撑死,定然也是腹胀难忍。 ????心悸之余,又不觉奇怪,此间主人为何要如此整治他与灵阳? ????灵阳的举止也令白山不解,既然知道饭食有问题,为何不直接挑明? ????灵阳虽然看似散漫,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白山却深知,这个年轻道士的脾气并不好,尤其是面对仇家或是妖邪时,从来都是手段很辣,绝不容情。 ????这一次,灵阳的表现却显得过于柔和,异于往常。 ????其实,灵阳自有打算。 ????他已然看出,此事多半是晋云在背后指使,却也知道,如果当场挑明,晋云肯定不会承认。 ????就像此前,灵阳曾询问晋云与山魈的关系。很明显那山魈十分在意晋云安危,二者必然存在某种关联,可晋云却矢口否认。 ????山魈已然遁逃,灵阳无凭无据,自是无法深究。 ????另外,灵阳尚未发现晋云有何恶意。饭食所用食材虽然量大,却只是单纯的使用易形换影遮掩,并未施加其他邪法。 ????在灵阳看来,此事更像是晋云有意相戏,若是再想的深远一点,也不排除,有几分试探考验的意思。 ????灵阳的心中也有一股傲气,心想,如果想试探的话,那就奉陪到底,倒要看看最终是谁出丑。 ????因此,灵阳并不急着说破,任凭晋云安排。 ????双方此时的情形,如同一场斗法,一方出题,一方破解。 ????当一方无能为力时,无论谁胜谁败,晋云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丹药,自然也会明了。 ????白山当然不知道灵阳心中所想,见灵阳不追究此事,他也没有继续纠结。u看书ww.uukanshu.cm ????他心中还想着贝叶经的事,待三人吃过饭后,便向晋云提出一同阅览经文。 ????晋云摆手笑道:“哪有刚吃过饭便阅经的?此事不急,老衲与两位都是一 继续阅读!夜未睡,身体疲乏,又如何专心参悟? ????“此间备有客房,依老衲之意,我们三人不如先小睡片刻,待精神稍有恢复,再参经不迟。” ????白山见晋云年迈,也不忍再坚持。 ????而晋云也没给灵阳白山拒绝的机会,说完这番话后,马上喊来姬弦,带僧道前去客房休息。 ????姬弦为僧道分别准备了一间客房。 ????白山道,与道士在同一间即可。 ????姬弦以不是待客之道拒绝。 ????僧道只好各自进了自己房间。 ????客房的陈设简单却整洁,显然是刚刚打扫过。 ????灵阳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并未见有何异常,他也的确有些累了,于是便上床休息。 ????他虽闭着凤目,却留一丝神识留意着周遭动静。 ????片刻后,门口处突然传来开门之声。 ????灵阳将凤目挑开一道缝隙,只见一名容貌绝美的少女正向床边走来。 ????那少女约有十六七岁,身形娇小,却玲珑有致,宛如一朵刚刚盛开的扶桑,青涩与娇艳兼而有之。 ????少女来至床榻前,十分自然的在灵阳身旁坐下,一双美眸望向灵阳俊美的脸,嘴角不禁翘起。 ????她微微抿了抿粉唇,抬起一只玉手,缓缓地探向灵阳腮边。 第208章 晋云篇【13】 此前,姬岚儿的语声软糯娇弱,传入耳中,便会令人生出想要将其揽在怀里怜爱一番的心思。 可自从白山诵经之后,那种魅人的嗓音忽然变了样子,虽然还是显得有些怯懦,却没了那股柔媚。 白山心中好奇,忍不住睁眼望去。 只见姬岚儿并未褪去衣裙,反倒衣着整齐的跪坐在床前。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准备聆听师长教诲的晚辈。 原来,在白山闭目诵经之时,姬岚儿脱衣的动作便已停住,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经,又默默地将衣服穿好,随后跪在白山面前,轻声呼唤。 姬岚儿见白山睁眼,犹豫了一下,恭敬的问道:“师父刚才所念诵的经文可是【金刚经】?” 白山不知面前这个刚刚还欲脱衣相诱的少女,为何会突然向他问起佛经。 但不管怎样,对于白山来讲,谈论佛经总比抗拒美色要来的容易,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正是。” 姬岚儿道:“弟子近日也在读【金刚经】,有很多地方不懂,不知师父可否为弟子解惑?” 谈起经义,白山顿时来了兴致,说道:“有疑惑处尽管说来,我与你一同参悟。” 姬岚儿双手合十先施了一礼,然后问道:“佛说,‘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请问师父,无所住应作何解? “是要将心置于空吗?空便是无一物,无一物便无所住。” 白山的眼角浮现一抹笑意,微微摇头道:“你若将心置于空,心便是住于空,便是有所住。依我之见,物来则应,过去不留,无挂无碍,方是无所住。” 姬岚儿明眸中闪过一抹光彩,喜道:“师父之言,令弟子醍醐灌顶。弟子也曾问过父亲,他解来解去,最后自己也迷惑了。没想到,师父只几句话便将经义阐明,师父真乃高僧。” 白山淡淡一笑,摆了摆手,道:“可还有不解之处?” “有的,有的。”姬岚儿连胜应道。随后又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于是,这一对孤男寡女便在房间内论起佛经来。 两人正谈的兴起,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娇叱:“没用的废物,要你来服侍师父,谁让你来谈经论法了?” 白山与秦岚儿皆是一怔,一同循声望去。 屋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门口处站立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白色道衣,容貌俊美,风度翩翩,正是灵阳。 女子衣着与姬岚儿相仿,容貌也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相较于姬岚儿的娇憨,此女更显娇媚。 白山自然不认识灵阳身旁的女子,姬岚儿却是再熟悉不过,她站起身,瞥了姬霞儿一眼,不甘示弱道:“看样子,你也没能侍奉道长啊,你凭什么说我?” “那也比你强。”姬霞儿侧头向灵阳翻了个白眼,又对姬岚儿道:“我没得手,是因为这道士没良心。你呢,我看你就是想老老实实的被人家收服。” 姬岚儿气呼呼地的将头扭向一旁,道:“是他们非要我来勾引师父,我本来就不愿。” 白山不明白这两个看似姐妹的少女,为何一见面就要争吵。他自床上下来,望向灵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阳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当然是晋云老和尚怕你我寂寞,特意安排她二人相陪啊。” 白山心知这个道士又在说笑,并未当真。 灵阳看了看姬岚儿,对身旁的姬霞儿道:“你们姐妹俩倒真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呢。” 姬霞儿轻呸了一声,道:“我才没有这样的妹妹。” 随后又娇笑道:“他是我弟弟。” 此言一出,白山不禁瞪大了一双虎目,难以置信的望向姬岚儿,这个令自己动心险些破戒的少女竟会是男儿身? 姬岚儿“呀”的一声,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原地转了一圈,一阵淡淡的红烟过后,娇憨少女已变成了腼腆少男。 灵阳捧腹而笑,手指白山揶揄道:“和尚啊,还好你把持住了,否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白山面露惭色,暗自道了一声:“好险。” 他稍稍稳了稳心神,问道:“晋云和尚为何要如此戏弄你我?” “那就要问问老和尚了。”灵阳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姬霞儿,“你师祖在哪?” “不知道。”姬霞儿似是故意气灵阳,眯起一双美眸道:“你那么有本事,自己去找啊。反正我家就这么大,师祖也没离开。” 灵阳勾了勾嘴角,道了一声:“好。” 又对白山道:“和尚,随我出来。” 白山早就想离开此处,当即随同灵阳出了客房。 姬霞儿与姬岚儿相互看了一眼,也跟了出去。 灵阳来至庭院当中,自袖中取出一张灵符,抬手向空中一扬。 霎时间风起云涌。 晴空中,原本只有几抹昨夜雨后尚未散尽的残云,可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抹残云翻滚着向一起靠拢,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浓。 顷刻之间,已汇聚在一处,形成一大片厚重的云团,悬停于宅院的正上方。 巨大的阴影将整座院落笼罩其中,呼啸的狂风也从四面八方涌来,漫无方向的疾掠着,敞开的门窗随之作响,屋顶的茅草也因此东倒西歪。 姬霞儿姐弟猜不到这年轻道士要做什么,皆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灰色云团还在不停地旋转着,uu看书 ww.uukanshu 于中心处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漩涡之中似有一片白光闪耀。 灵阳立于风中,衣袂飘飘,宛如仙人临世,气象卓然。 他环顾四周,不见晋云身影,朗声道:“老和尚,你还不现身吗?再不出来,休怪我引下天雷,将这狐狸窝夷为平地。” 说罢,指尖灵符轻轻一摇,云团漩涡中猛的传出一声龙吟。 紧接着雷光乍现,一道天雷如雷龙般自漩涡中夭矫而出。 姬霞儿吓得惊呼一声,抱着头窜到灵阳身旁,紧紧的拉住灵阳衣袖。姬岚儿愣了一下,也向灵阳身边挪了挪。 那雷来势虽猛,却不落下,真似活物一般,围绕云团奔行穿梭,时隐时现,带动阵阵轰鸣。 “真以为我不敢随意引雷?”灵阳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抬起的手便要落下。 就在这时,晋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满面带笑的跑向灵阳,边跑边喊道:“灵阳道长,何必如此动怒,快收了雷法,有事好商量。” 灵阳眯着凤目,嘴角依旧挂着冷笑,“天雷既已引出,岂是说收就能收的?” 老和尚的笑容逐渐僵硬,由微笑变为赔笑,求道:“都是老衲不好,道长宽宏大量,何必与老衲一个老和尚计较。若道长还是怪罪,那老衲向道长认错赔礼就是,还请道长手下留情,收了雷法吧。” 灵阳哼笑一声,道:“你几次三番戏耍于我,简简单单的说一句,认错赔礼,这事就算了结了?没那么容易。” 说罢,灵阳抬起的手猛的下落。 第209章 晋云篇【14】 见灵阳作势引雷,晋云大吃一惊,一张堆满皱纹的笑脸立即僵住,他双手作掌,指尖相对,掌心朝天,猛的上举。 只见一道金光虚影自晋云体内暴涨而起。虚影样貌与晋云一般无二,刹那间已有六七丈高,好似一尊金身罗汉,立于庭院当中。 看那架势,似乎是想用这具金身之体硬接天雷。 可当虚影抬头仰望时,却见半空中并无天雷落下,连那团厚重的灰云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和尚这才醒悟,上了灵阳的当,连忙收了法相,回归本体。 当虚影与肉身合二为一后,晋云擦了擦头上冷汗,苦着一张老脸,对灵阳道:“道长,你这玩笑有点大了。” 灵阳扬了扬嘴角,笑道:“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这老和尚多次戏耍我与白山和尚,我只戏耍你一次,如此算来,我还是吃亏呢。” “不吃亏,不吃亏。”老和尚连连摆手道:“道长这一次戏耍,已令老衲心惊胆战,若是再来几次,老衲这副衰败之体,如何能够承受,吓也吓死了。” 灵阳眯着凤目,说道:“老和尚何必自谦,你方才不是应对自如吗?我本想试试你有没有乾坤易位,山河挪移的本事,没想到,你竟用出了小法相金身,想要硬接天雷。这份修为与胆识,放眼天下又有几人?” 晋云面带惭色,轻叹一口气,道:“移山换岳,对于老衲来说,虽然也能够做到,只不过天雷迅疾,想要在天雷落下之前,将这座宅院移走,以老衲目前的修为来看,却是力有未逮。 “无奈之下,这才用出了小法相金身。不过,这小法相之术,老衲也未修得大成,若天雷落下,即便能够勉强接住,恐怕多半也要受些轻伤。 “因此,还请道长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老衲确是难以招架。” 灵阳轻笑道:“是你这老和尚先招惹我的,你若老老实实,我又岂会平白引出天雷?” “是是是,都是老衲的错。”老和尚认起错来,倒是十分诚恳,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见自己师祖在年轻道士面前唯唯诺诺,姬霞儿心中有气,恶狠狠的瞪了灵阳一眼。 灵阳却不以为意,目光依旧落在晋云身上,淡淡的问道:“老和尚,你既已认错,那就说说吧,因何戏耍我与白山和尚?” “道长不问,老衲也要如实相告。不过,”晋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还请两位移步前厅,一面饮茶,一面听老衲慢慢道来。” 当下,一行人,包括姬霞儿姐弟,一同来至前厅。 姬弦夫妇已在厅前迎候,厅内香茗糕点也已备好。 众人分宾主落座,这一次,面对桌上的食物,灵阳没有丝毫犹豫,坐下后,拿起一块蜂糖糕直接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轻轻点头,似是对糕点的风味口感极为满意。 不等灵阳发问,晋云便主动开口道:“不知两位可还记得僧人昙海?” 昙海乃是一名巫僧,曾以邪法害人敛财,被灵阳撞见,并以雷法击杀。 此事刚刚过去不足两月,灵阳与白山又怎会忘记? “自是记得。”灵阳将一口糕点咽下,回道。 晋云轻叹一声,微微低下头,“实不相瞒,那昙海是老衲的弟子。” 灵阳意味深长的望向晋云,语气带着几分轻佻,道:“原来,你这老和尚是想替徒弟报仇啊?” “绝非如此。”晋云连忙解释道:“那昙海行为不端,已被老衲逐出师门,按他所作所为,本应处死,奈何他自幼便跟随老衲出家,老衲实在下不去手,他又苦苦哀求,发誓痛改前非,老衲这才将其逐出师门。 “哪料,那孽障不思悔改,又来至临安作恶。道长将其除掉,不仅是替天行道,也算是替老衲了却一块心病。老衲又怎会生出报仇之念?” 白山疑惑道:“即使如此,老法师又为何戏耍我与道士?” 晋云道:“我那孽徒虽然品性恶劣,却也算是天资聪颖,他将老衲一身本事学去十之五六,不是老衲夸口,寻常之人绝难伤其性命。 “当老衲听说,昙海命丧灵阳道长之手后,起初老衲还有些许怀疑,后经多方查证,才知灵阳道长的确道法高深,于是便有了结交之意。” 灵阳挑了挑嘴角,奚落道:“老和尚结交的方式却是别出心裁。” 晋云咧嘴一笑,说道:“毕竟耳听为虚,道长是否真如传言那般,老衲自是要亲自试一试。 “其实,无论是漏济院中的邪魔附体,还是小麦岭中的山魈掳人,以及此处宅院中的食色之诱,皆是老衲事先设计好的。 “其目的,就是为了试探灵阳道长的道法。” 灵阳发出一声轻哼,并未多言。 白山则有些瞠目结舌,呆愣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漏济院的亡魂也是老法师事先安排好的?” 晋云点头,面带得色,道:“那位死者名叫秦成,本是我的故交。他的确也是修行人,不过修行上走了歧路,今生难得正果,还要再入轮回,重修一世。 “刚好他阳寿将尽,又久居临安,我来此为其送行,便借这个机会,与他设计了起尸一事。令其临死前入住漏济院,并在死后起尸,惊动超度僧人,再由我出面,指引漏济院的僧人去将灵阳道长请来。 “道长不是疑惑,为何院中打斗激烈,屋中之人却无一被惊扰吗?那也是老僧事先做了手脚。在漏济院僧人离开后,老僧便用法术,令屋中之人全部酣睡,以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白山恍然大悟,又问道:“那山魈又是怎么回事?” 提起山魈,老和尚似乎更是得意,饮了口茶,笑道:“那白毛山魈本就是老衲降服的一只精怪。跟随老衲听经四十余年,因其纵跃如风,老衲出行时,时常将其充作脚力。 “这一次,则是配合老衲,演了一出掳人的戏码。只不过,那条中途冒出的大蛇,却是老衲始料未及的,那山魈也因此露出马脚。想必,灵阳道长便是从那时起,开始对老衲有所怀疑的吧?” “天下事岂能算尽?”灵阳淡淡一笑。 晋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又道:“至于来此之后的事,那便不必多说了。” 说着,指了指姬弦夫妇,道:“此二人的确是狐妖,本有小恶,被老衲降服后,改恶向善,便拜在老衲门下。 “他二人本在天台隐居,后因九姑无意间显露容貌,被当地一年轻书生撞见,从此纠缠不休。 “那书生一片痴心,也无过错,九姑不愿以法术威吓,无奈之下,经老衲同意之后,举家迁移,来至此处。 “此次试探二位,也刚好用到他二人,还有他们的一对儿女。他们一家,今后还要在此继续隐居,还请二位不要见怪,莫要因此生出嫌隙。” 灵阳笑道:“我又不曾吃亏,何谈见怪。” 姬霞儿自是听出灵阳所说的“吃亏”是指何事,她暗自咬牙,在师祖面前不敢放肆,只得偷偷的瞪了灵阳一眼。 晋云又道:“老衲一共安排了三试,皆有用意。阴魂附体试的是法,是想看道长用何法术将阴魂逼出,并将其降服。 “山魈掳人试的是慧,那山魈动作迅捷,修的又本是佛门正法,再有老衲法术加持,寻常雷法,不能伤其分毫。因此如何将老衲救下,便成了一个难题。 “至于食色之诱,试的则是心。食色乃人之天性,因此人心也最易被食色所蒙蔽。” 说到此处,晋云顿了顿,对灵阳道:“道长识破饭食上的障眼小术不足为奇,老衲奇怪的是,我那徒孙虽是狐妖,却被老衲以法术遮掩了身上妖气,道长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灵阳轻轻啜了一口茶,淡淡一笑,“若是其他妖物,我或许一时间难以辨别。可若是狐嘛,我四圣院中便有狐,朝夕相处,自是再熟悉不过,又怎会分辨不出? “实话与你说,进门时,我便看出,此间主人是一对狐妖。” “难怪,”晋云点了点头,称赞道:“我这法、慧、心三试,皆未难住道长,道长果然是非比寻常。老衲佩服、佩服。” 白山似是想起一事,忽然问道:“如此说来,此处并无贝叶经了?”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总算还未傻透。” 晋云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哪有什么贝叶经,不过是老衲胡诌出来的一个诱饵罢了。” 灵阳趁机调侃道:“和尚你看,这得道的高僧不也是口出诳语吗。” 老和尚面不改色,惫赖道:“法无定法,律也无定律。诳与不诳,何必纠结。心中清明,便是真如。” 白山只觉得晋云的话,粗听起来有些无赖,可是细细思量,又有几分道理,不禁微微颔首。 灵阳却道:“我才不管你诳与不诳,你这老和尚无端算计我三次,我心中恶气难平,此事尚未了结,你今日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绝不善罢甘休。” 姬弦夫妇闻言皆是一惊,他们本以为,双方将事情说明,便会惺惺相惜,结为莫逆。哪料,这年轻道士的气量竟会如此狭隘。 姬霞儿忍不住道:“喂,你这道士,还想怎样。” “不得无礼。”晋云呵斥一声,又对灵阳赔笑道:“不知老衲要如何做,才会令道长满意?” 灵阳眯起一双凤目,笑道:“你既然答应和尚阅览经文,总要说话算术才是。没有贝叶经,难道还没有其他经书?只要你拿出一本,送给白山和尚,我便满意。” 晋云立即会意,道了一句:“这有何难。” 随后由衣襟内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递到白山手中,说道:“这本册子名为【金刚伏魔秘法】,虽非修佛经典,却是护法秘录。 “和尚若将册中法术学会,自可遇魔降魔,遇妖伏妖。再也不用看灵阳道长的眼色行事了。” 白山知道此物宝贵,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 晋云道:“使得,使得。” 灵阳大袖一挥,劝道:“和尚,你就收下吧。这老和尚早已学会册中法术,他留下那册子,也无用处。你不要,是不想护法吗?” 白山顿时醒悟,这才不再推辞,恭敬领受。 灵阳见这老和尚虽有些无赖,倒也大方,便不再与其计较算计之事。 于是宾主尽欢,姬弦夫妇又设宴款待,这一次同桌而食,不仅菜肴丰富,席间还有美酒。 一直饮到日影西斜,僧道才起身告辞。 晋云欲请僧道留宿一宵。 灵阳笑称不敢,担心这一宵难以自持。惹得姬霞儿白眼相向。 …… 五月初。 雨依旧连绵的下着,像是要把整座临安城浸透。 入夜后,雨势渐歇。 城中,修义坊一所民宅内,虽然亮着灯,却静悄悄的。 唯一的响动,是屋檐上的雨滴滑落,击打地面积水发出的声音。 滴答、滴答…… 声响传入屋中。 屋中有人,此时却无人说话。 一名中年女子坐在床边,双眼通红,眼角挂着些许泪痕。她关切的目光,落在一名少女的脸上。 那少女平躺在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一名中年男子,坐在靠窗的桌子旁,低着头,眉头紧锁。 窗外的滴答声无休止的响着,惹得男子愈发烦躁,鼻腔中发出一声粗重的鼻息声。 中年女子听到丈夫那边的响动,侧头问道:“你说,淑儿的病,是不是被人喊名字吓的?” 男子没好气道:“你别乱想,没听说喊名字还能把人喊病的,明天我再请赵郎中来看看。” 女子道:“不是我乱想,你想想看,前天晚上,不知是谁,喊了三声淑儿的名字,淑儿马上就没了精神。昨天晚上又喊了三声,淑儿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跟丢了魂似的,卧床不起不说,说十句话,连一句也不回。” 说着说着,女子眼角的泪水便不由自主的滚落下来,抽噎着,絮絮叨叨的继续说道:“今天晚上要是再被喊了名字,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说不定,说不定……” 男子一拍桌子,气道:“你能不能盼点好。今晚要是那个无赖再来喊名字,我一定抓住他,uu看书 .ukansu.co打折他的腿!” 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方淑娘。” 声音不大,却真切。 男子大骂一声夺门而出,在院中大声问道:“谁?” 无人回答。 片刻后。 “方淑娘。” 声音自院外传来。 男子打开院门,几步冲了出去,站在街上左顾右看,不见一人。 男子气道:“谁?有种出来!” “方淑娘。” 声音第三次响起,听起来就在附近。 男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正烦躁着在门口打转,院内突然传出自己妻子的呼声:“你快回来,淑儿她,她……” 话未说完便换成了凄惨的哭声。 男子慌忙跑回屋内。 此时乌云已渐渐散开,天心露出一钩弯月。 月光柔弱的落在敞开的门前,门内传出男女二人哭喊女儿的声音。 门旁的一颗老树上,一道黑影毫无先兆的腾空飞起,震的树上的雨水与枝叶纷纷坠地。 那是一只大鸟,通体乌黑,鼓动双翅,迎着月光飞去,渐渐消失在凄迷的夜色之中。 ps:这章有点长,本想在12点前赶出来的,还是晚了。不好意思。 晋云篇到此结束,这一篇主要是给白山提升一下实力,最后有点赶,与我设想的有一点差距,算是个小遗憾。 另外,预告下,下一篇,有点悲,不喜欢的朋友可以跳过。这本书最大的好处就是每篇都相对独立,跳过一篇也不太影响阅读。 第210章 催命鸦篇【1】 午后。 灵阳慵懒的斜倚在一张木榻上。木榻置于庭前,无遮无拦。 初夏的阳光如同一张透明却泛着淡淡金光的锦被,将灵阳修长的身躯完全覆盖。 白色道衣上的暗花云纹,因反射光芒,而凸显得更加立体。仿佛自衣衫上跃然而起,变成了真正的烟霞,飘渺变幻,将灵阳围在其中。 灵阳眯着凤目,嘴角向上挑起一个自然的弧度。日光的温度,令他感到极其舒适。 这种舒适近乎于微醺,舒服的只想一动不动,哪怕是抬一抬手指都不行。 木榻一侧,一桌之隔,坐着白山。 和尚手中握着一只茶盏,眼睛则直直的望向一丛荼蘼。 绿叶间,一朵朵荼蘼花依旧绽放着,微微泛黄的花瓣却也在不经意间,暗自凋落,有的挂在枝叶上,有的落在泥土上,星星点点,另是一番凄美景象。 白山将茶盏慢慢推到唇间,作势欲饮。 却听灵阳说道:“盏中无茶。” 白山低头向茶盏看去,盏中茶汤果然早已饮尽。他此前魂不守舍,竟无半点察觉。 再看灵阳,依旧闭着凤目。 似乎感受到了白山的目光,灵阳也不睁眼,开口问道:“和尚,是不是坐累了?” 说话的同时,灵阳有气无力的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身下的木榻,示意白山过来躺下。 白山也不管灵阳是否能够看见,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随后又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捧在手中,却不饮,一双眼睛依旧望向荼蘼。 东厢廊下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宝宸,另一个是罂娘。 宝宸望着白山,一边向嘴里塞糕点,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白山师叔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罂娘正在择菜,似是在为晚饭做准备。 她瞥了一眼白山,小声道:“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宝宸不满道,“你快说嘛。” 罂娘的美眸在宝宸怀里的竹篮中扫视一圈,尖俏的下巴向前点了点,道:“给我吃一块花糕,我就告诉你。” 竹篮中盛有七八块糕点,五颜六色,品类不一,不仅外观精致,而且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宝宸犹豫了下,拿起一块明黄色的花糕,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递向罂娘。 罂娘撇了撇嘴,嫌弃道:“真小气。” “你不吃算了。”宝宸扬起小脸道,“我还不听了呢,白山师叔的事,和我又没多大关系。” 见宝宸似是要将糕点收回,罂娘连忙道:“吃吃吃。” 说着将头探了过去。她择菜时双手沾了泥土,因此没有用手去接,而是张开口,等着宝宸来喂。 罂娘口小,宝宸掰下来的糕点更小,轻而易举的便放入罂娘口中。 罂娘仔细咀嚼,将花糕咽下后,脸上立即浮现出享受的神色,继而又鼓起两腮,嗔道:“你这小狐狸,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怎么偏偏喜欢吃独食,你多给我一些会死啊?” 宝宸将竹篮搂在怀中,警惕的望着罂娘,道:“这是师伯带回来给我的,自然就是我的。” 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吝啬,又补充道:“不是我不愿意多给你吃一些,是这些糕点实在太好吃了。再说…再说我方才给你的那块也不小了。” “好啦,别护着了。我又不会和你抢。” 罂娘白了一眼宝宸,道,“和你说正事,糕点这么好吃,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宝宸摇了摇头,他只顾着吃了,至于是谁做的,还真没追究过。 罂娘道:“是何青青做的。” “何家茶坊的何青青?” 罂娘微微点头,向僧道的方向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他们两个吃过早饭后,便去了何家茶坊。说是荼蘼酒好了,去取。其实啊,就是想找何青青陪他们闲聊。” 罂娘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酸溜溜的意味,她撇了撇嘴,忽地又弯起笑眼,道:“哪料,那何青青根本不陪他们,而是陪别人去了。” “陪谁去了啊?”宝宸好奇的问道。 “那个人可不简单哟。”罂娘故意吊宝宸胃口,话说一半,便不再说下去了。 宝宸虽是狐狸,毕竟年幼,还没太多心机,闻言果然上钩,急切的问道:“到底是谁啊?” “一块花糕。”罂娘伸出一根手指,得意的笑着,原本明亮的眼睛眯成一道缝,看起来她倒更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了。 “你!”宝宸没料到罂娘会如此阴险,气呼呼道:“爱说不说,大不了我不听了,我才不想知道呢。” 说罢,将头扭向一旁,不再理罂娘。 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回头道:“就一块,说好了不能再要了。” “好。”罂娘痛快答应的同时,还不忘再加上一个条件,“多了你也不舍得,就吃剩下的那半块花糕吧。” 那可是大半块,宝宸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剩余的那半块花糕塞入罂娘的口中。 这一次,罂娘分了三口才将花糕吃完。 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明艳动人。 可惜,宝宸还不懂得欣赏,只顾催促道:“吃也吃了,你快说啊。” 罂娘也不再卖关子,不紧不慢的道出一个名字。 “桃花郎。” “桃花郎?” 宝宸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他隐约觉得,自己貌似吃亏了,这个人根本不值大半块花糕。 宝宸拧着眉,不甘心的问道:“这个人是谁啊?难道比我师伯还厉害?那个何青青竟然不陪师伯,偏要去陪他?” 罂娘笑道:“这个人啊,是个卖药的郎中。最擅长治女人的病,uu看书 w.uukanhu 还会炼制一种能令女子变美的丹药。 “除此之外,他本人的长相,据说更是美貌无双,一张俊脸如桃花一般,所以才被人成为桃花郎。 “这人来临安不足三月,便已是妇孺皆知,听说不少年轻女子,无论贵贱,都以看病为由,争先恐后地去找他呢,为的只是与他见上一面。” “妇孺皆知?”宝宸嗤之以鼻,“我就不知道,他难道比我师伯还好看?” “我又没见过。”罂娘道,“我倒是真想去见见呢,可每天都要为你们做饭,想去也没时间,就算有时间,那臭道士也不会轻易放我出山。” 罂娘越说越气,将手中刚刚剥好的竹笋狠狠的摔在竹筐中。 宝宸诶了一声,问道:“不对啊,你又没见过,你是听谁说的?” 罂娘用下颌指了指远处的灵阳,笑道:“当然是听道士说的了。我见他们早早回来,料到必有缘故,于是缠着他追问。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他也就全都告诉我了。 “不止这些,道士还说,何青青似是和桃花郎动了真情,何父也有意将桃花郎招为女婿。 “那呆和尚便是因为这事闷闷不乐呢。” 宝宸不解道:“这有什么啊?白山师叔怎么会不高兴呢?” 罂娘解释道:“你呆和尚师叔喜欢何青青,何青青却喜欢桃花郎。这下你明白了吗?” 宝宸茫然摇头,“那也没必要跟丢了魂似的啊,不就是不喜欢吗?” 罂娘叹了口气,无奈道:“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第211章 催命鸦篇【2】 当树影悄悄爬上木榻,灵阳伸了个懒腰,由榻上坐起。 他见白山依旧不言不语,微微摇了摇头,似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主动开口道:“和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白山望着荼蘼,一动不动。 灵阳道:“反正不是在想佛祖。” 短暂沉默后,白山的目光终于离开荼蘼。 他望向灵阳,一本正经的问道:“道士,我是该想佛祖,还是该想青青。” “这还真是个难题。”灵阳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即便我替你做出选择,可对你来说,并无半点用处。我说你该想佛祖,你能放下青青吗?” 白山摇头。 “我说你该想青青,你能放下佛祖吗?” 白山还是摇头。 灵阳坐直身子,与白山四目相对,郑重的说道:“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答案,却也想多说上几句,不知你想不想听。” “你说。” 灵阳道:“如果你放不下青青,心中便有桎梏,今生修佛多半无望。在我看来,这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古往今来,修佛之人何止千万,又有几人成佛? “心中有佛,灵台清明,就算常驻世间,不也是一种极乐?放下世间挂碍是放下,放下成佛执念同样是放下。” 白山垂眸忖量,随后缓缓点头。 灵阳继续说道:“如果你放不下佛祖,却也不影响你喜欢青青。就像你饮酒食肉,不影响你诵经敲钟一样。 “只不过,世间情爱,与酒肉不同。酒肉是死物,只要你喜欢就好。情爱却关乎另一个人,你喜欢那人,还要看那人喜不喜欢你。 “当然,你也可以不去理会她是否喜欢你。喜欢,有时候就像长江之水,虽有去无回,却不舍昼夜。” 白山默然良久,抽了抽嘴角,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灵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说不清。”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白山有些不信。 灵阳道:“不就是想问,青青是不是真的喜欢桃花郎,她有没有喜欢过你?我又不是青青,如何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的事,全都写在脸上了。” 灵阳拿起茶盏,移至唇边欲饮,略作停顿,旋即又放回桌上,侧身望向东厢,说道:“罂娘,茶凉了。” “知道啦,知道啦。就会指使人。” 此时罂娘也已将菜择好,她一手挎起竹筐,扭动腰肢向僧道这边走来。一双灵巧的小脚,一边走一边重重的踩踏地面,借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灵阳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罂娘来至桌边,提起壶,狠狠的瞪了灵阳一眼。 灵阳摆了摆手,催道:“快去吧,有人来了。” 闻言,罂娘不便再纠缠下去,心有不甘地跺了下脚,转身去了后院。 白山刚要询问是谁,只听院门处传来开门声,扭头看去,一名年轻差役走了进来,正是燕三郎。 燕三郎摇摇晃晃的来到僧道面前,一面笑着施礼,一面晃动脑袋四下打量,寻找座位。 可眼前并无多余的座椅,白山独自一座,灵阳坐在木榻一端,只有木榻的另一端还空着。 燕三郎也不客气,看准位置,进步转身,撅起屁股便要坐下。 灵阳见状,勾了勾嘴角,轻轻一甩衣袖。 燕三郎身后忽然起了一阵无声无息的清风,在燕三郎坐下的同时,轻轻的推动燕三郎的身躯,令燕三郎的屁股与木榻刚好错开,毫无阻力的落在石板地上。 燕三郎疼的“哎哟”一声,揉着屁股由地上站起,咧着嘴抱怨道:“道长,我就是想找个地方坐坐,你也没必要让我坐地上啊。” “我又不是不给你座位,是你太着急了。”灵阳淡淡一笑,随后唤了一声,“宝宸。” 宝宸乖巧的搬来一把椅子,请燕三郎坐下。 待燕三郎坐好,灵阳问道:“钱塘县可是又出现什么怪事了?” “可不是吗。”燕三郎道:“最近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催命鬼来,只叫人的名字,就能把人叫死。” “还有这等事?”白山顿时皱起眉头。 灵阳神态自若,淡淡道:“有不少邪法,都可以通过呼唤名字,将人真魂摄走,倒也不足为奇。” 说罢,望向燕三郎,问道,“那催命鬼叫人名字时,是怎样一个叫法?” “怎样叫法?”燕三郎捏着下颌想了想,道“就是喊名字,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哦,对了,每次害人时,都要一连喊上三天,每天只喊三声,而且都是在晚上。u看书 wwukanshom “第一天,三声喊过,被喊名字的人,除了会变得无精打采外,倒也和往常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因此,受害之人在第一天往往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遇到了无赖恶作剧。 “第二天,再被喊名之后,被喊之人会突然之间力气全无,连站立都做不到,只能卧床。神智也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第三天,待最后三声名字喊完,被喊之人顿时便会绝气身亡,无一幸免。 “还有,据听到过喊声的人说,那催命鬼的嗓音尖锐,分不清是男是女,而且,从不现身,没人见过它的模样。 “到目前为止,据我所知,至少已经害死四个人了。” 灵阳微微点头,道:“依我看,害人的并非是什么催命鬼,此事多半是妖邪所为。 “按你所说,的确有这样一种邪法,名为三三索魂。这种邪法需要分三次唤人名字,每一次唤三遍,三遍过后,便可摄取一魂。 “当三次唤全,则是将人的三魂全部摄走。人没了三魂,自然身死。 “此法太过狠毒,对施法之人的损耗也是极大,因此很少有人敢一连呼唤三次,通常每日只唤一次,分三日完成,这样才能确保自己不被邪法反噬。” “这就对上了。”燕三郎面露喜色,不忘吹捧道,“既然道长知道这种邪法,想必也能破解。至于找出施法的凶手,那肯定更是手到擒来。” 灵阳摆了摆衣袖,半合凤目,瞥了燕三郎一眼,轻笑道:“少在这里奉承,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第212章 催命鸦篇【3】 燕三郎察言观色,见灵阳不像是在说笑,轻浮的脸上显出些许凝重,问道:“道长,这件事真有那么棘手?” 灵阳缓缓点头,道:“这种邪法只需发出声音便可摄魂,凶手想要隐匿身形极是容易。 “如你所说,被害之人多达四人,而凶手每杀一人都需要三日时间…… “三日。” 灵阳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 “对于取人性命来说,三日不算短。每日还要呼唤被害人的名字,即便第一日不会惹人生疑,第二日也应有所警惕。 “尤其是有人因此丧命之后,此等关乎人命的离奇怪事,必然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一旦流传开来,再听到有人在夜间呼唤,恐怕任谁都要多加几分小心。 “可是,接连死了四人,却无一人见过凶手样貌。足见凶手确有独到的隐匿之法。 “想要把他找出来,着实不易。即便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见燕三郎似是有些丧气,灵阳又道:“虽然此事难办,可终究关乎人命,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总要尽力才是。只不过能否成功,多半还要看运气。” 白山适时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运气向来不差。” 燕三郎连连点头,附和道:“我就没见过比道长运气更好的人了。道长只要肯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 面对这二人的一唱一和,灵阳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反驳。 和尚说他运气好,是心有慈悲,不想再有人因此遇害。 燕三郎说他运气好,是想缉拿凶犯,尽快破案,同样也不想再有人遇害。 两人都是出于好意,灵阳也不能一味地泼冷水。 “对于此事,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临机应变。” 略作沉吟,灵阳望向燕三郎,继续说道,“你来寻我,想来是有人为此报官,惊动了官府。” “没错。” 燕三郎心思灵活,不等灵阳询问,应了一声,主动介绍起报官人的情况。 那报官之人,名叫石重,是城内一个小有名气的丝绸商人。 昨晚二更前后,石重正准备上床休息,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女儿的名字。 石重对唤名催命之事,也有些许耳闻,当即大吃一惊,困意全无,连忙去看女儿。 石重的女儿名叫怜怜,当时已经入睡,并未听到唤名的声音。 被石重唤醒后,石怜怜才得知唤名之事,顿时吓得花容失色,魂不守舍,之后再也无心入睡,哭哭啼啼的闹了一夜。石重也陪着宽慰了一夜。 等到天明,石重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消灾之法,无奈之下,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此事报到了县衙。 钱塘知县听说之后,也是吃了一惊,他终究是官,少在坊间走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闻催命之事。当下不敢怠慢,连忙派人去查。 这一查,才发现,临安城已经出现四起唤名催命之事,其中有三起在钱塘,一起在仁和。 钱塘知县怀疑又是妖邪作乱,这才要燕三郎来请灵阳。 听燕三郎讲罢,灵阳微微点头,道:“如此说来,那石怜怜昨晚只是第一次被唤名,今晚凶手肯定还会再去。这倒是一个调查凶手的机会。” 灵阳抬头看看天色,已是日薄西山,他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去石家。” 说罢,又望向白山,“和尚,同去?” 白山道了声“好”,由座椅上站起。 燕三郎也连忙起身,笑道:“我就知道,道长一定会去石家,所以先去了石家,让他们派一辆马车来。马车就停在外面呢。” 一僧一道一捕役,一同出离四圣院,上了马车,前往临安城。 路上,白山问灵阳,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灵阳道:“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只能是静等凶手唤名。在凶手出声时,尝试听声辨位,寻找凶手藏身之处。 “不过,凶手能够多次施法,而不被人发现,极有可能懂得声音易位之术,想要把他找出来,绝非易事。” 白山又问:“若是找不到呢?” 灵阳苦笑,“那就只有试试招魂了。 “若是能将被摄走的魂灵召回,也有可能从魂灵口中问出凶手的底细。” 说着,灵阳轻轻叹了口气,道:“凶手既然会三三索魂这种恶毒的邪法,多半也会禁魂炼魂之类的邪术。 “魂灵一旦被禁锢,或是祭炼,再想召回,几乎无望。 “若我所料不差,被凶手摄去之魂,十有八九会惨遭祭炼。” 白山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灵阳道:“害人性命,必是出于某种目的,或为情、或为仇、或为气、或为财,不胜枚举。 “你们可曾想过,这个凶手害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燕三郎与白山相互看了一眼,一同摇头。 灵阳道:“三三索魂不仅耗时,对施法之人也有损耗,若是只用来杀人,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而那凶手却接连使用此邪法害人,依我看,他的目的不在于人命,而在于魂灵。” “道长的意思是,凶手杀人,只是为了收集人的魂灵?”燕三郎搔着头,表情扭曲,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灵阳语气平淡的说道:“莫要把妖邪之人当做常人看待,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从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妖术邪法之中,有不少涉及人的生魂。例如,可以用生魂炼制魔头,也可以充作药石,甚至有妖人,直接将人魂作为进补之物。 “总之,在妖邪眼中,人的性命魂灵如同他们的财物,需要时便任意取用,毫无羞愧之心。” 燕三郎听的脊背发冷,又暗自庆幸,幸好临安还有灵阳这样的人物。 白山则按下决心,一定要将晋云送给他的金刚伏魔秘法学会。 灵阳又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说,uu看书.uukanshu那些被摄走的魂灵极有可能已被祭炼。”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且不说招魂希望渺茫,就算万幸,能将魂灵召回,魂灵是否见过凶手的真面目尚在两说,却必然会因此打草惊蛇。 “凶手若是警觉,远遁天涯,恐怕便再也无法将其抓获。 “因此,招魂实乃下下之策,无奈之举。” 燕三郎与白山听罢,皆默不作声。 如此走了一段,灵阳又想起一事,对燕三郎道:“三三索魂除了呼唤姓名外,还要知道被唤之人的生辰。我们也可以从这一点入手查起。” 燕三郎茫然的望向灵阳,他不懂灵阳的意思,也没有冒然打断灵阳的话。 灵阳继续说道:“被害之人的生辰必然都已泄露,如果能查清是如何泄露的,泄露给谁了……” 不等灵阳说完,燕三郎恍然大悟,脱口道:“如果是泄露给同一个人,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即便不是凶手,也肯定与凶手有关!” 灵阳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到了石家之后,我自会处理石家之事。你不用留在石家,速去调查生辰泄露之事。” “好嘞。”多了一份希望,燕三郎马上来了精神。 不多时,来至石家。 车夫便是石家之人,进去禀报后,石重亲自出门迎接,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十分热情。 燕三郎为双方做了引见,随后匆匆离去。 灵阳提出要先见一见石怜怜,石重自是应允,将僧道带到后宅。 当灵阳见到石怜怜后,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第213章 催命鸦篇【4】 石怜怜虽然神情恍惚,面带倦色,灵台却是盈而不冲,并非失魂之相。 莫非,凶手所用的邪法并非三三索魂? 此前的推理全都错了? 灵阳心中泛起疑惑,为了进一步确认石怜怜是否三魂具备,灵阳又为其切脉诊查。 石怜怜脉象正常,只是有些惊惧焦虑,幽精略显松散,却也并未离窍,完全是受到惊吓所致。 石重一直陪在一旁,他见灵阳切脉时神情凝重,还以为是自家女儿凶多吉少,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道长,我家女儿还有救吗?” 灵阳松开石怜怜的手腕,摆了摆衣袖,道:“你女儿目前并无大碍。” 石重稍稍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却并未放下,他拱手道:“坊间传闻,凡是被半夜喊了名字的人,三日必死。 “道长,我女儿现在没事,那……那两日后呢,会不会……” 石重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担心再过两日,女儿会像传闻中的那样,突然暴毙。 石怜怜同样为此事忧心,泪眼汪汪的望着灵阳,哀求道:“道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那石怜怜的容貌还算不俗,此时眼角含泪,也称得上楚楚可怜。 灵阳见不得姣好女子垂泪,出言安慰道:“姑娘莫要忧虑,今晚我便守在贵宅。” 石重闻言,心中大喜,女儿闺房终究不是待客之所,连忙为僧道安排干净客房。 白山对于不久前,晋云指使小狐相戏之事尚有余悸,于是主动提出,要与灵阳同在一室。 石重自然也无异议。 来至客房后,灵阳不想与石重做无谓的客套,便以静修为由,将其打发出去。 待石重离开,白山开口道:“在闺房之内,我见你神色有异,又说石怜怜无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石怜怜没被摄走魂灵?” 灵阳点了点头,道:“那石怜怜三魂具在。” “如此说来,不是三三索魂了?” 沉默片刻,灵阳轻叹一声,道:“若按燕三郎所讲,凶手害人的方式,确与三三索魂相符。可若看石怜怜的情形,又的确不像是三三索魂。” 说着,自嘲一笑,“我也说不清了,天下邪法层出不穷,我也不可能全都了解。” “那我们该怎么办?”白山很少见到灵阳无奈的样子,听灵阳如此一说,心中不免又沉重了几分。 “还能怎么办?”灵阳脸上的自嘲迅速褪去,转瞬又恢复成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勾起嘴角,笑道: “顺其自然,随机应变。任他邪法万千,邪法终究是邪法,有何惧哉?” 白山缓缓点头,既然想不通,再纠结下去便是执着,除了徒耗心力,毫无裨益。当下不再多言,由怀中取出一本册子,翻看起来。 那是晋云送给他的金刚伏魔秘法。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石重亲自来请僧道,他特意设下酒宴款待。 由于并非是什么光彩之事,石重也未请他人相陪,宴席之上只有主客三人。 白山饮酒食肉之事,已在临安城传开,因此石重也毫无忌讳,频频敬酒布菜。他虽是谈笑风生,却也能看出,其实是在强颜欢笑。 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家女儿的性命,全都指望这一僧一道相救,在石重看来,只有招待好僧道,僧道才会尽心尽力。 几杯酒过后,有仆人来报,说是燕三郎回来了。 石重要仆人直接将燕三郎带到此处,并为其添加了杯碟碗筷。 不多时,燕三郎迈步进门,见酒菜丰盛,连忙小跑着来到桌边,一边找空位坐下,一边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东奔西跑了小半天,还真是饿了呢。” 说着,他一手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另一只手拿起筷子,便要去夹菜。 灵阳沉吟了一声。 燕三郎马上领会了灵阳的意思,连忙放下筷子酒杯,说起正事。 燕三郎此去,主要是向此前因催命而死的四名死者的家属询问生辰泄露之事。 之前,县衙调查催命案时,燕三郎并未直接参与。因他与灵阳相熟,需要请灵阳时,知县才将他找来。对于催命案的详情,他也是听知县转述的,所以知道的并不详尽。 直到亲自去问,燕三郎才发现,原来四名死者,皆是年轻且未婚的女子。 四名女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生辰暴露自是难免,其中有三家都因婚事请过媒婆,生辰八字自然也都交到媒婆手中。 不过这三家请的是三个不同的媒婆。 对于这三个媒婆,燕三郎也做了简单的调查。 她们都是久居临安,除了在做媒之事上时常信口开河外,并无大恶。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燕三郎不敢直接去找三名媒婆问话,了解了大致情况,便匆匆赶回。 听燕三郎讲罢,灵阳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媒婆口快,人脉又广,uu看书 uukansu.c 生辰到了她们手中,想不泄露都难。 见灵阳不说话,燕三郎又问起石家之事。 灵阳只说晚间要守在此处,等候唤名之人出现。 饭后已近二更,石重请僧道以及燕三郎到前厅用茶。 由于已经入夜,灵阳便提议,就在前厅等候,将门窗全部打开,不仅方便声音传入,遇到唤名时,也方便出门查看。 四人边饮茶边等,偶尔闲谈几句。 如此这般,又坐了约有半个时辰,院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隐约间似乎还有一声极为细弱的闷哼。 之后便没了动静。 石重已成惊弓之鸟,望向灵阳,问道:“道长,这是什么声音?” 灵阳摆了摆手,道:“不是唤名,便不必理会,以免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尖锐的嗓音蓦然响起。 “石怜怜!” “来……来了!”石重大惊失色,急忙看向灵阳。 灵阳已由座椅上站起,脚下微微用力,身形一晃,人已来到院中。 厅内尚留一道白影,还有灵阳不急不缓的语声,“出去看看。” 白山与燕三郎随后跟出。 灵阳听声辨位,听出声音发自院门外,因此并不在院中停留,纵身而起,掠过影壁与门楼,直接落在门口。 站在门口处,灵阳四下打量,街道上,不见一人。 淡淡的月光下,却见前方不远处,正对院门的方向,立着一通石碑。 灵阳清楚的记得,来的时候,门前并无石碑。 第214章 催命鸦篇【5】 石家院门外,凭空多了一通石碑。 石碑的尺寸不是很大,高约三尺,宽不足两尺,碑面上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刻着不少文字。 灵阳虽然觉得这通石碑有些蹊跷,却并未急着过去查看,而是立在门口,侧耳静听。 在他看来,石碑很有可能只是凶手的疑兵之计。他更在意的,还是唤名的声音。 可是,那尖锐的嗓音却再未出现。 这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响动,燕三郎与白山并肩而出。 二人来至灵阳身旁,白山见灵阳只身一人,站立不动,忍不住问道:“没看见凶手吗?” 灵阳点了点头,抬手指向石碑,道:“只看见一通石碑。” 燕三郎与白山顺着灵阳手指方向看去,皆是一惊。尤其是燕三郎,一天之内,他出入石家三次,却从未见过这通石碑。 显然,石碑是不久之前才出现的,至少在燕三郎调查生辰泄露一事回来的时候,还不曾看到。 石碑出现的时间与唤名之声如此接近,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二者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关联。 燕三郎疑惑的问道:“道长,这是什么碑?” “上面有字,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灵阳迈步走向石碑。燕三郎与白山紧随其后。 灵阳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石碑,见碑身崭新,一尘不染,并无丝毫邪气,稍加放心,暗想:此碑应该未被施加邪法。 来至石碑近前,三人向碑面上看去,只见碑文写道: 【石重做贾,不思正道,欺世逐利,为富不仁,现获罪于天,惩在乃女,今遣神催命,三日必死。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为汝留生机一线,若尚存善念,悔过自新,可于碑现之日,子时三刻,取金五十两,沉于望仙桥下,其厄自消。如冒读神威,祸及满门。】 灵阳看罢,嘴角不禁浮现一丝轻笑。 他低下头,又看了看地面,原本被岁月打磨光滑的铺路石板,赫然残留着数道清晰的划痕。 白山也将碑文看了一遍,望向灵阳,问道:“真有如此神异?” 灵阳不答,取出四张灵符,提笔点睛,随后向空中轻轻一抛,同时闭合凤目。 四张灵符化作四只蝙蝠,向四个方向飞去。两只沿着街道,一左一右相背飞行,另外两只,同样也是一左一右,围绕石家宅院巡视。 见灵阳不说话,燕三郎开口道:“依我看,这块石碑绝不是什么神迹,多半是人为的。” 灵阳闭着眼,点了点头,问道:“何以见得?” 燕三郎毕竟办案多年,经验丰富,除了观看碑文外,他还查看了周遭环境,自是发现了铺路石板上的划痕。 他指着划痕道:“地面上有不少划痕,明显是拖动石碑时留下的。如果是神迹,那就应该有神力相助才对,又怎么可能在地上拖拽石碑?这神人的气力,未免也太小了些。” 白山闻言,面露恍然,微微点头。 燕三郎咧嘴一笑,又补充道:“另外,这碑文上还有错别字呢。把‘冒渎’的‘渎’,刻成了‘诵读’的‘读’。 “真要是神人所为,这神人恐怕也是没读过书的。还不如我一个捕役识字多。” 灵阳忍不住轻笑一声,闭目问道:“既是人为,可有破案之法?” “这个好办。”燕三郎道,“立碑之人设下此局,目的就是为了那五十两金。 “我们可以到望仙桥去守株待兔,谁去捞金,谁便是贼。” “倒也是一个办法。”灵阳睁开凤目,笑道:“不过,大可不必如此费事,我已知立碑之人身在何处。” 正说话间,石重小跑着出了院门,来至三人近前,说道:“道长,我方才去看了女儿。我家女儿也听到了喊名字的声音,却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全身无力,不知是何缘故。 “莫非,道长已将那催命的邪法破去了?” 灵阳摆手道:“并非如此,你家遇到的催命之事,并非是邪法,而是有人故意设局,为的是骗你一些银钱。” 说着,一指石碑,道:“你看这碑上的文字,便明白了。” 石重本是商人,心思活络,看了碑文后,也觉得其中有诈,可关乎自家女儿的安危,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道长,我女儿真的不会有事?” 灵阳笑道:“我正要去找那立碑之人,你若不信,可随我们同去。” “好好。”石重连声应着,若是真能找出立碑之人,此事便再无疑虑,之后也好高枕无忧。 “随我来。”灵阳说着,径直向石家南面院墙外的一条小巷中走去。 石家的正门开在东墙南侧,也就是辰位。出了院门,向南不足两丈,便是那条小巷的巷口。 燕三郎、白山与石重跟在灵阳身后。燕三郎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对石重低声说道:“石员外,今天这事,我与两位师父不在,你看到石碑会不会按碑文所说,将那五十金沉到望仙桥下?” 石重叹了口气,道:“多半是会,毕竟女儿的性命重要,不管是真是假,就当是花钱买个平安。” 说完,他似是明白了燕三郎话中深意,又补充道:“今晚有劳三位,待此事了结,石某必有重谢。” 燕三郎笑容满面,嘴上却道:“石员外,太客气了。” 小巷距离石碑本就不远,说话间,四人已经走入巷中。 巷内逼仄,月光也无法深入,昏暗中,只觉得前方不远处,似是有一样东西,那东西的旁边好像还有一个人箕坐在地。 走近才看清,那样东西是一辆独轮车,车旁的确坐着一名年轻男子。 那男子脸色惨白,紧咬牙关,表情痛苦。 灵阳在男子面前站定,开门见山的问道:“石家门前的石碑,是不是出自你手?” 男子面露茫然,道:“你说什么?什么石碑,我不知道。” 灵阳冷笑,道:“还想抵赖?我且问你,深夜之中,你推着一辆车,来此所为何事?” 男子愣了一下,辩解道:“我只是打此路过,刚好累了,就坐下来歇歇脚。” 说到此处,他忽然瞪起眼睛,反问道:“你们是谁啊,凭什么来质问我?” 燕三郎上前一步,亮出腰牌,喝道:“钱塘县捕役在此,有没有资格问你话?” 那男子瞥了一眼腰牌,气焰全无,低下头,小声道:“就算是差役,也不能随便冤枉人。” “还嘴硬?”灵阳发出一声冷笑,伸手向空中一招,一只在半空盘旋的蝙蝠,带着振翅之声飞掠而下,眨眼间,悬浮于灵阳掌心之上,紧接着噗的一声,化作一团烈焰。 灵阳手托烈焰,置于男子面前,说道:“你是想自己开口,还是让我帮你开口?” 男子哪里见过法术,见这年轻道士,伸手便可令蝙蝠化作火焰,顿时吓得惊慌失措,变坐为跪,一面磕头一面求饶道:“道长,我全都招,我全都招,你收了法术吧,千……千万别伤我。” “那就如实交待吧。”灵阳将火焰从男子面前移开。 男子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男子名叫张狸儿,这两日在石家院外喊石怜怜名字的的确是他,那石碑也是出自他手。 他本是一名石匠学徒,近日听闻催命之事后,便心生邪念,设下这个骗局,想从富商手中骗些金银。 今晚他用独轮车将事先准备好的石碑运来,卸石碑时,由于紧张,手掌一滑,石碑脱手摔落在地。 灵阳等人在屋中听到的那一声撞击声,便是石碑落地发出的。 石碑落地的同时,又刚好砸刮到张狸儿的右脚背,他受不住疼,这才有了那一声闷哼。 他将石碑立好后,本想掐尖嗓子,大喊三声石怜怜便赶紧离开。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计划绕着石家宅院呼喊。哪料,喊过一声后,他刚绕进小巷,右脚被石碑刮中的地方,已然肿了起来,疼痛难忍,他这才不得不躲在小巷中。 由于行动不便,接下来,他也没敢再喊石怜怜的名字。 可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他哪里知道,灵阳看到石碑时,便想到,石碑虽然不大,分量却也不轻,只能借助工具运来,最方便的,当然就是牲口和车。 于是,灵阳立即放出符兽巡查。 而此时,躲藏在小巷中的张狸儿自然没能避开头顶上的一双眼睛。uu看书ww.ukans.co 他身在石家院外,身旁又有一辆独轮车,毫无疑问,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果然,灵阳使用法术,稍作威吓,张狸儿便全都招认了。 石重听了张狸儿的话,心里那块大石虽然放下,无名火却又生气,抡起拳头便要捶打张狸儿。 燕三郎连忙劝住,说道,公事还要公办,石重若是心中有气,明日可到县衙大堂旁听,知县相公自会主持公道。 安抚好石重,燕三郎便要将张狸儿缉拿归案。 张狸儿却说脚痛无法走路,要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坐以待毙。 无奈之下,燕三郎只好用独轮车载着张狸儿返回县衙。 燕三郎走后,灵阳与白山也告辞离去。 石家位于御街东侧的宁海坊,僧道回山时,要向西行,刚好经过清河坊。 走进清河坊后,白山忍不住向何家茶坊的方向望了望。 灵阳明白白山的心思,故意选择临近何家茶坊的路走。 此时已近三更,何家茶坊早已歇业,即便不能见到青青,在白山心中,能从她的身边经过也是好的。 一僧一道一边走一边闲谈,灵阳说着张狸儿拙劣的骗局,白山则心不在焉的应着。 走到何家茶坊时,白山放慢了脚步。 可是再慢,终究有走过的时候。 终于,和尚与茶坊,擦肩而过。 可就在这时,夜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嗓音。 “何青青!” ps:这章字有点多,写的有点累,先发再修改 第215章 催命鸦篇【6】 何青青。 这三个字犹如惊雷,在白山耳中乍响。 他骤然停步,猛地转身,望向何家茶坊。 荷角巷中,一半是淡淡月光,一半是墙舍暗影,空荡荡的,不见一人。 五月的夜里,本说不上清凉,可望着幽寂的街巷,白山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阴寒,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结了。 灵阳也听到了唤名的声音,他的反应虽不如白山那般强烈,却也暗自吃了一惊。当即站住,转身回望的同时,侧耳倾听周遭的声响。 由于那声音来的突然,他此前又未曾留意,因此并未听出声音是从何处传来,只能静等唤名声再次出现。 “何青青!” 尖锐的声音再次传来。 “在后面。” 灵阳话音出口,身子已然跃出。与此同时,大袖一甩,四道灵符飞出,游鱼一般,飞向他与白山的脚腕。 不等灵符贴好,灵阳便已抓起白山手臂,向何家茶坊的后宅绕去。 何家茶坊的布局为前店后宅。当第二声唤名之声响起后,灵阳清楚的听出,声音是来自何家后宅的方向。 初步推断,应该是在正房的后面,也就是宅院后侧的街巷。 白山本就担心青青,见灵阳拉着他奔跑,自是配合,而且跑的比以往都要卖力。 僧道跑出两丈,灵符才追上二人。有了灵符助力,两人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可即便如此,僧道还是慢了一步。 当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疾风般,来至何家后宅西侧的山墙时,那个闻之令人胆寒的声音已又一次响起。 “何青青!” 这一次,灵阳听的更加真切,声音就是发自屋后。 他没有丝毫迟疑,拉着白山,快速绕过山墙,来至后面的街巷。 这条街巷依旧空无一人。 只有一株老槐,孤零零立在道旁,月光下树影斑驳,略显阴森。 一旁有一座三层小楼,灵阳也不多言,拉着白山一跃而起,轻飘飘的落在楼顶之上。 就在僧道跃起之时,那颗老槐树上,也有一道黑影飞起。 那是一只乌鸦,体型较之寻常乌鸦要大上一圈。 它一边振翅,一边呱呱的叫了两声,像是因受惊而飞。 灵阳半合凤目,望向那只乌鸦,见乌鸦身上似是有些灵气,却不甚强。只能说是稍稍吸取了些许日月精华,连妖也称不上。 像这样还未成气候的禽鸟,自然不可能使用三三索魂这种邪法,且不说这邪法高深,对施法者自身修为要求极高,只说施法后的反噬,那乌鸦便绝难承受。 因此,灵阳对那只乌鸦的怀疑,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便不在关注。 在他看来,即便这只乌鸦与唤名之事有关,也是凶手放出来转移视线的。 他若是过多的留意甚至追赶乌鸦,便极有可能落入凶手的圈套,给凶手遁逃以可乘之机。 见乌鸦体型硕大,白山同样起了疑心,见灵阳并不理睬,忍不住问道:“那乌鸦可是妖邪?” 灵阳摇了摇头,伸拇指在白山面前一挥,为其开了天目,说道:“留心何家茶坊。” 僧道配合默契,不用灵阳过多叮嘱,白山便已了然,他瞪大一双虎目,全神贯注的盯住何家的院落,不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灵阳也利用天目,仔细巡视。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他已将周遭方圆五十丈的范围反复查看了三遍,没有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却并未看出丝毫异常。 除了有几只路过的游魂之外,甚至连一点邪气都没有发现。 灵阳望向一旁的白山,“和尚,可有可疑之处?” “没有。”白山面色凝重,回答的同时,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何家。 灵阳心知,开了天目都未发现妖邪,继续看下去,只会是浪费时间,于是,提议道:“先去看看青青吧。” “也好。” 经过张狸儿一事,在白山的心中,其实希冀着,呼唤青青名字的,是另一个张狸儿。 他希望见到青青时,青青也像石怜怜一样,三魂具在,这一切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灵阳拉住白山的手腕,由小楼上飘身而下。 他们没有越墙而入,而是绕道侧门去拍打门板。 很快便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青青的父亲。 何父面带愁容,见到僧道后,先是一愣,随后眼中又浮现一抹神采,略带惊讶的问道:“两位师父,都这般时候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灵阳道:“我二人打此经过,刚好听到有人呼唤青青名字,又听闻近日有唤名催命之事,担心青青安危,这才深夜叩门,冒昧探望。” 何父闻言,愁容又添了几分,一面将僧道让进门,一面唉声叹气道:“我正为此事发愁,青青确实没了精神。两位师父来的正好,快随我去看看吧。” 原来,方才何父也听到了有人喊青青的名字。 有关那催命鬼的事,他整日待在茶坊,自是也听人说起过。 今晚忽然听到那催命之声,他怎会不担心自己的女儿? 当下便和妻子说了催命之事,何母更是胆小,连忙拉着何父去看青青。 那时青青已然入睡,将青青唤醒之后,青青虽然意识尚在,却像是睡不醒一般,完全没了精神。 当青青听闻自己被唤名后,起初也是一惊,可很快却又陷入困倦,似是将惊恐抛得一干二净,只道想要睡觉。 僧道拍门时,何父何母正自慌乱,不知所措。 僧道跟随何父一直来到青青的卧房,uu看书 .uuknsu白山曾来过此处,倒也并不陌生。 进门后,只见青青倚在床头,何母则坐在床边陪她说话。 “娘,我困了,要睡觉,你出去……”青青正有气无力的说着,忽然看到僧道进门,奇道:“灵阳道长,和尚,你们怎么来了?” 青青本已上床休息,身上只穿了贴身亵衣,她此时迷迷糊糊,也不觉羞怯。 何父担心女儿,情急之下也未考虑到这一点,直接将僧道引入房中。 白山见状连忙低下头。 灵阳则神态自若,说道:“刚好路过,听到有人唤你名字,便进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样?” “我只是觉得困倦,想睡觉。”青青眼眸半垂,早没了往日的神采,虽然看上去更显娇憨,可联想到催命之事,谁都没有心情欣赏。 又听青青喃喃的说道:“灵阳道长来了就好了,他本事大,有他在,我一定没事的。好啦,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道长在,我明早睡醒就没事了。” 灵阳温声道:“青青困了,那就睡吧。” 说着向何父何母使了个眼色,道:“我们别打扰青青了,先出去吧。” 他不用切脉,便已看出,青青神魂虚散,必是少了一魂。继续呆在这里,只会使青青更加疲惫。 何父何母见灵阳已如此发话,虽担心女儿,也知留在此处也是无用,只好随着灵阳出门。白山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看了青青一眼。 青青却并未看他,早已将身子躺好,翻身睡去,留给白山的,只有一个背影。 第216章 催命鸦篇【7】 来至院中,何父迫不及待的央求道:“道长,我们夫妻就这一个女儿,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灵阳没有满口应承,只道,一定尽力。 随后便要离开。 何父担心再出现意外,挽留僧道住下。 灵阳本想婉拒,却见白山目光殷切,只好点头答应。 此后倒也安稳,这一夜再无异常。 天亮后,僧道又去看望青青,在何母的照料下,青青也已起床梳洗完毕。 或许是因为睡眠缓解了些许疲惫,此时的青青,看上去已不像昨晚那般嗜睡,却仍旧无精打采。 何父自是不忍再让青青到茶坊中劳作,青青也无心出门,便只待在闺房之中。 这一日,灵阳与白山陪在青青左右,白山木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默的坐在一旁,时不时向青青望上一眼,脸上满是愁云。 青青反倒是出言宽慰了白山几句,却令白山更加难过。 灵阳则尽量为青青讲些坊间趣事,青青听过后,也会哑然失笑,但眼眸中却没了那份灵动,而且说过的事,很快便会忘记。 有时候前一刻还在笑着,下一刻却突然僵住,一脸茫然的望向僧道,询问刚才说了什么,自己为何会发笑。 每当这个时候,白山的心便如刀绞一般。 趁青青午睡的时候,白山曾问灵阳,能否为青青将失去的那一魂召回。 他还记得,灵阳曾为马世远招魂。那时马世远三魂皆被青峡公主摄走,还不是一样被灵阳召回? 灵阳摆手道,马世远虽然也是失魂,可通过其妻母的叙述可以看出,青峡公主对马世远并无恶意,否则最初也不会只摄走一魂。 因此,灵阳才敢放手招魂。 而青青所遇到的摄魂,与马世远的情况截然不同,自不可相提并论。 那个使用三三索魂的幕后真凶,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收集魂灵,炼制邪法。 灵阳若是冒然招魂,且不说打草惊蛇,还极有可能激怒凶手。 凶手一怒之下,青青失去的那一魂必是凶多吉少,若是招魂不能一次成功,那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招魂的机会。 对于一个能够使用三三索魂的妖邪来说,想要抹杀一缕残魂,简直是易如反掌。 正是因为有这些顾虑,灵阳才不得不选择等。 等,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他要等到凶手再次摄魂时,找出凶手的破绽,然后将其擒住,在确保凶手不能伤害青青魂灵的情况下,或亲自招魂,或威逼凶手主动放出所摄之魂。 白山听了灵阳的解释,知道灵阳考虑的周全,便不再多言,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 无奈时,唯有忍耐。 这一日,白山度日如年。 可是,对于青青,却如眨眼一般,因为,她已记不住太多的事情,不知不觉天便黑了。 晚饭后不久,青青又开始昏昏欲睡。灵阳善解人意的要她早早上床休息。 这种时候,睡着总要好过清醒,至少不会担惊受怕。 待青青闭上那双大大的眼睛,灵阳与白山离开青青的闺房,回到客房之内。 灵阳取出十张灵符,制成三样符兽,有四只小鼠,四只黄雀,以及两只蝙蝠。 由于白山并未修过分心之法,灵阳只将一只蝙蝠分与白山,他自己则独自掌控余下九只。 随后灵阳将符兽分派出去,四只小鼠,分守何家家宅四角,何家前店后宅,四个角刚好都有屋顶,小鼠便潜伏于瓦垄之内。 四只黄雀,落在四面邻居的屋顶之上,在何家以外形成一圈监视。 两只蝙蝠则倒挂在何家后街的那颗老槐树上。 安排好这一切,一僧一道便一同闭上眼睛,坐在屋中静静的等着,看着。 白山控制的蝙蝠,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小小的脑袋不住地晃动,四下张望着,似是想将凶手立即找出一般。 可是却事与愿违。 从熙熙攘攘到清冷沉寂,从人来人往到空无一人,从璨若星河到灯火阑珊。 白山一无所获。 也不知,是昨晚僧道的举动惊动了凶手,还是被凶手发现了某些端倪,直到三更时分,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然也没有唤名之声。 白山没有丝毫松懈,依旧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长时间的分神,灵阳已有些倦意,但他同样没有放松半分警惕,四面八方,皆在他视线以内。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屋中的一僧一道,宛若两尊石雕。 大约将近四更时,东北方向忽然飞来一只大鸟。 那大鸟通体乌黑,两翼展开足有五尺。 是一只硕大的乌鸦。 几个振翅间,乌鸦便已来至何家上空,盘旋一周后,敛翅落在后街老槐的一根粗枝上。 两只蝙蝠目光同时被那只乌鸦所吸引,僧道可以肯定,这只乌鸦就是昨晚飞走的那一只。 难道唤名的真是它? 念头刚起,却见那乌鸦已然张开同样乌黑的尖喙,脖颈一张一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刺破夜空。 “何青青!” 白山身子一震,猛地睁开双眼,伸手握住灵阳的手腕,颤声道:“是它!” 灵阳依旧闭着凤目,仅是点了点头。 灵阳的反应并不能让白山满意,和尚晃动灵阳的手臂,急切的问道:“该怎么办?” “那乌鸦不是真凶。”灵阳镇定自若,道,“它连妖都算不上,如何能使用三三索魂?” “它明明喊了青青的名字!” “那也不能说明它就是凶手。uu看书ww.ukahu.om ”灵阳耐心解释,“依我看,凶手一定是用了某种邪法,利用这只乌鸦传声。真正的凶手,并未现身。” “那该怎么办?” “继续等。” “等它再摄走青青一魂?” 灵阳点头,“它摄魂之后,自是要回到凶手那里,我们便可跟随它找出真凶。” 白山虽然不想青青再失一魂,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就算灵阳出手将这只乌鸦擒住,还是不知真凶是谁,青青一样无法获救。 等,只能继续等。 三声唤名很快结束,那乌鸦又呱呱叫了两声,随后展翅飞起,向着东北方向飞去。 紧接着,两只小小的蝙蝠也振翅而起,不远不近的跟在乌鸦之后。 与此同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自何家一跃而出,穿街过巷,紧跟两只蝙蝠。 那乌鸦原本在半空飞行,可不知为何,越飞越低。最后飞行的高度竟比城内林立的楼阁还要低。 有时候飞行路线被楼阁所挡,乌鸦宁肯选择绕行,也不肯提升高度。 因为有了楼阁的遮挡,为了防止跟丢,两只蝙蝠不得不追的更紧。 如此这般,又跟了一段,前方出现一座三层小楼。 乌鸦身子一偏,自小楼一侧绕过。 蝙蝠紧随其后。 可就在两只蝙蝠刚刚转过拐角之时,却见两支黑色的羽毛,飞矢一般,迎面射来。 ps:今天有事,回来晚了,所以……晚了 第217章 催命鸦篇【8】 黑羽来势迅疾,灵阳反应过来时,再想操控蝙蝠躲闪,已然不及。 两道乌光一闪而过,将一对蝙蝠分为四半。 蝙蝠的残躯瞬间还原成符纸,随风飘落。 灵阳心知行踪已经暴露,再遮掩下去毫无意义,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只能随机应变。 他没有丝毫迟疑,对白山道了一声:“追。”随后一跃而起,飞身来至身旁那座三层小楼的楼顶之上。 站在高处无遮无拦,乌鸦的身影再次进入灵阳的视线。 原来,那乌鸦绕过小楼之后,两翅猛的一扇,射出两支黑羽,自身却毫无停滞,继续向前飞行。 灵阳跃上小楼时,它正飞在两排屋宇之间,尚未转向,却也飞出三十余丈。 灵阳看准乌鸦,大袖一挥,身子飞掠而出,好似燕子抄水一般,在一座座屋顶之上接连纵跃,紧追不舍。 白山事先也贴了灵符,见灵阳飞身上了屋顶,他略微反应了一下,随后也纵身而起。 他的动作虽然不如灵阳轻灵飘逸,速度倒也不慢。 尤其此事关乎青青生死,白山不仅借助灵符之力,自身同样拼尽全力,因此尽管修为不如灵阳,却也能够保持不被甩下,与灵阳始终保持在三五丈远的距离。 飞在最前面的乌鸦,似乎察觉到身后跟随之人正逐渐逼近,它低下头,于胸前长羽之中衔出一粒豆大的丹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仰头吞下。 之后,乌鸦的速度瞬间提升,飞掠之影犹如一抹乌光。 灵阳暗自吃了一惊,从乌鸦自身的灵气来看,它决不可能有这般速度,显然是借助了外力。 如此一来,即便是灵阳也无法在一时半刻将其追上。 灵阳倒是有雷法,可以将其击落,可又担心它身上携带着青青一魂,投鼠忌器,怕雷法伤了青青,所以不敢冒然使用。 无奈之下,只好继续跟随,倒要看看这乌鸦要飞往何处。 出了清河坊,乌鸦依旧向着东北方向飞去。 穿过御街,越过丰禾桥,之后飞入善履坊。 乌鸦的速度虽快,灵阳的速度还要略胜一筹,进入善履坊后,两者间的距离已缩短至不足三丈。 就在灵阳想要进一步缩短距离时,乌鸦忽然一头扎入一座宅院之中。 这是一座独院,前后共有两排房子,前排房子临街,似是一间店铺。 灵阳匆忙之中看了一眼店铺的招牌,招牌上有三个大字,桃仙堂。招牌的一侧,还衬着一枝木雕的桃花。 灵阳跃上店铺屋顶,快速的看了一眼院中环境。院内无灯,十分安静,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材香气。 看来是间药铺。 灵阳正要入院查看,却见墙角阴暗处,似有一团黑影动了一下。 凝神望去,原来是那只乌鸦。 那乌鸦敛翅缩头,借着檐下阴影,正在墙头鬼鬼祟祟的移动着,看样子,是想趁灵阳不注意时,溜出院子。 灵阳也没有时间细细思量,只当是乌鸦走投无路,想要借助这座宅院隐蔽一时,然后伺机逃脱。 灵阳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乌鸦逃走,再次飞身而起,跃向乌鸦所在的院墙。 那乌鸦十分警觉,在灵阳刚刚跃起之时,便猛的展翅而起,飞向院外。 灵阳只得随后紧追。 这时白山刚好赶上,见灵阳站在一处屋顶,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又与那乌鸦一前一后离开。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机会开口询问,快速的换了几口气,继续追赶。 起初,乌鸦飞得依旧很快,过了一会儿后,渐渐显出疲态。 灵阳看在眼中,暗想不出五十丈,必可将其追上。 正当灵阳盘算着该用哪种方式,既能将乌鸦困住,又不会对其造成损伤时,猛然间看到前方远处显出一座城楼。 那是新开门。 不好! 灵阳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凶手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乌鸦离开何家后一直是向东北方向飞去,善履坊也确实是在清河坊的东北方。 可是,离开桃仙堂后,乌鸦却变了方向,新开门在善履坊东南方,也就是说乌鸦逃跑的方向,由东北变做了东南。 如果它只是逃跑的话何必要绕远路? 其中必有蹊跷。 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想利用乌鸦将灵阳引开。 如果真是如此,那乌鸦的身份,就从帮凶变做了诱饵。 诱饵往往意味着被吞食,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青青的那一魂,多半已不在乌鸦的身上。 虽然,这些只是推测,事实是否如此,并不确定,但灵阳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 再向前,便要出城。 一旦出了城,且不说,地形复杂,追踪捕捉乌鸦的难度如何,只说调虎离山一旦成立,那真凶便可利用灵阳离城的这段时间遁逃,甚至有可能会铤而走险。 他已摄走青青两魂,再有一魂,便可完全占有青青的魂灵,因此冒着邪法反噬的风险,连夜再次行凶也不是没有可能。 念及此处,灵阳便不再有那么多顾虑,他现在要做的,是先将乌鸦擒住,看看能不能从它口中问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打定主意,灵阳取出一张灵符,由指尖注入真气,随后猛的一扬。 灵符腾空而起,化作一只巨雕,直扑乌鸦。 若是以乌鸦此前的速度,uu看书 w.ukanhu.cm这只巨雕决难将其抓住。 可乌鸦疲态毕露,它虽知背后凶险,也想挣扎,可无论怎样振翅,速度依旧没有半点提升。 片刻之间,便被巨雕追上。 巨雕探出两爪,猛的抓住乌鸦两翅。乌鸦呱呱乱叫,尽管奋力扭动,却也无法挣脱。 灵阳在一处空荡的街道上停住脚步,等待巨雕将乌鸦带至近前。 白山也在这时赶到,立于灵阳身侧。 巨雕挥动着翅膀,缓缓的落在僧道面前,两只钢爪,牢牢的将乌鸦按在地上。 灵阳先是低头仔细打量乌鸦,不见有丝毫人魂的迹象,这才开口问道:“你主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乌鸦口中发出呜呜之声,紧接着身躯迅速胀起,眨眼间便已鼓胀如球。羽毛炸起,鸟皮清晰可见,皮下泛着红光,似有烈火在其胸中燃烧。 灵阳暗道一声不好,大袖猛的一挥。 与此同时,乌鸦惨叫一声,身躯爆炸。连带着灵符巨雕一同破碎,化为片片碎屑。 霎时间血块断羽四散飞溅,好在灵阳及时引来一道风墙,挡在他与白山面前,秽物遇到风墙纷纷坠落,不曾沾染半点。 爆炸过后,那颗硕大的乌鸦头滚落在地,一只鸟眼刚好向上,眼神满是悲愤。 而那悲愤又在迅速流逝。 似是心有不甘,在那只鸟眼彻底失去神采之前,尖尖的鸟喙猛地张开,尖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桃——” ps:没想到一场追逐写了一章。。。明天这一篇应该能完结了吧 第218章 催命鸦篇【9】 从乌鸦悲愤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它自己并不想死。 以它自身的灵力来看,它也没有自爆的能力。 但,它的确自爆了。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是有人在暗中做法,催使乌鸦自爆。 而背后做法之人,必是催命案的真凶。 他将乌鸦杀死,其目的显然是为了切断线索。 不过,恐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乌鸦垂死之时,竟然还喊出了一个字。 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想必乌鸦是想喊出凶手的名字,可用尽最后的气力,也只喊出了一个字。 桃? 是谁呢? 灵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将灵阳心中的重重迷雾击散,又将有关催命案的所有线索全部串联起来。 桃花郎! 没错,一定是他! 乌鸦由何家逃走后,首先逃往的地方是一处药铺。那药铺名为桃仙堂,招牌一旁还装饰着一只木雕桃花。 而桃花郎向世人显露的身份,便是一名制药郎中。 药铺不仅招牌中有“桃”字,装饰也是桃花,此时想来,那里应该就是桃花郎的住处。 传言桃花郎俊美无双,引得众多年轻女子青睐,就连青青都有以身相许之意,且已征得其父同意。 既是谈婚论嫁,桃花郎自然能够得到青青的生辰。 其他受害的少女,想必也是和青青一样。 另外,桃花郎来至临安不足三月,催命案也是在近一两个月才出现的,时间上也相合。 灵阳想通之后,没有时间向白山解释,道了一声,“随我来。”便向来路飞奔而去。 此时最要紧的事,便是找到桃花郎。 乌鸦飞入桃仙堂,自是为了回到主人身边,之后再由桃仙堂飞出,则是为了将灵阳引开。 此时离开桃仙堂已有一段时间,桃花郎依旧留在桃仙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灵阳又不得不赶去。 一来,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二来则是继续寻找线索。 白山见灵阳行色匆忙,也不便询问,只得继续跟随。 一僧一道皆是尽全力疾奔,好在已是四更,街上并无行人,否则,一白一黑两道光影疾掠,说不定就要被人误认成是黑白无常了。 不多时,两人再次回到桃仙堂。 当看到桃仙堂敞开的大门时,灵阳的心中忽的一沉。空洞的门口,仿佛是一张笑口,正对着灵阳,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还是晚了。 灵阳没有多说,迈步进门。 原本没有半点灯火的院子,此刻灯火通明,每间屋子都敞着门,却不见一人。 房中有收拾的痕迹,并无贵重之物,显然此间主人已经离开。 灵阳在堂屋桌上,发现一张字条,上写二字: 【去也】 落款:桃花郎。 白山见灵阳脸色难看,目光移到字条之上,随后惊道:“是桃花郎?” 灵阳点了点头,咬着牙道:“可惜让他逃了。” “有办法找到他吗?” 灵阳没有回话,他不知道桃花郎是否有御空之术。 若桃花郎能够飞行,便完全可以逃离临安城,说不定已然逃至城外,再想找他,连个方向都没有,与大海捞针何异?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桃花郎不能飞行。 若是如此,此时五更未至,各处城门紧闭,桃花郎绝难离城。只要在城内,便还有机会将他寻出。 但临安城也并非是弹丸小城,桃花郎若还留在城内的话,又该去哪找他呢? 灵样突然想到了青青。 那桃花郎已摄走青青两魂,他会不会冒着反噬的风险,一日连续两次使用三三索魂,将青青的三魂全部摄走后再逃离? 念及此处,灵阳立即合上凤目。 与此同时,留在何家的四只小鼠以及附近的四只黄雀,全部动了起来。 八只符兽的脑袋快速转动着,一同查看周遭的动静。 很快,灵阳便“看”到了一辆马车。 马车停在何家院外,驾车之人是名年轻男子,不仅衣着华美,容貌更是俊秀,就连灵阳看了,都有些自愧不如。 若是非要为这男子找出美中不足之处,那就是美得太过阴柔,眉梢眼角竟比女子还要妩媚。 灵阳虽未见过桃花郎,却也听人说起过,看清驾车之人的容貌后,便立即确定,此人必是桃花郎。 还未等灵阳采取任何行动,只见那男子取出一支二指宽的令牌,侧头对着何家喊了一声: “何青青!” 声音未落,男子便已拉起缰绳,催动马车。 灵阳不敢再有任何迟疑,操控位于马车前方的一只小鼠,自屋顶阴暗处悄悄溜下,随后趁马车经过之时,疾冲至马车之下,紧接着一跃而起,还原为一张灵符贴在马车底部。 桃仙堂内,灵阳猛地睁开眼,对白山道:“找到了,随我来。” 说着,人已化作一道白光冲了出去。 经过今晚的数次追逐,白山的反应也明显快了几分,灵阳甫一动身,他便紧随其后。 马车离开何家后,一直向着余杭门驶去。 当马车快要行至城门前时,桃花郎忽然拉住缰绳,然后调转马头,看样子似是要驶进街旁的一条幽暗小巷。 桃花郎自有他的打算。 此时城门未开,他依旧有暴露的风险,因此不能明目张胆的候在城门之前。躲在小巷的暗影之中,当然是最稳妥的。u看书w.uukahu 可正当车马快要史进巷口时,小巷中忽然飞出一道火光。 那是一张燃着的灵符。 灵符自是出自灵阳之手。 马车虽快,终究不及灵阳神行之法。 当灵阳发现桃花郎是要由余杭门逃走时,他便带着白山,提前赶来此处。 又料到桃花郎见城门不开,会躲进最阴暗的一条小巷,于是事先埋伏在此处,专等桃花郎送上门来。 那道火符迅若闪电,带着一溜火光,直击桃花郎面门。 灵符虽快,桃花郎的反应更快,不等灵符飞到,身子一闪,已由马车跃下。 拉车的那匹马却没有桃花郎的速度,见眼前红光一闪,惊得连声嘶鸣,四蹄乱蹬,也不管东南西北,随便找了一个方向,便要跑开。 这时一道黑影从一旁跃出,一个跨步来至马车近前,伸手抓出辔头,硬生生将惊马拉住。 那人头顶无发,正是白山。 灵阳也从小巷之中飞身而出,在桃花郎尚未落地之前,再次发出一道火符。 桃花郎毫不慌乱,脚尖在半空轻轻一点,身子向后飞掠。 这一次,灵阳没有继续发出灵符,而是任凭桃花郎落在余杭门前宽阔的街道之上。 待桃花郎落地站好,灵阳也刚好落地,立于桃花郎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 桃花郎阴柔一笑,“灵阳道长,我们还是见面了。” ps:抱歉,我又高估自己的能力了……这一篇还是没能在今天完结,明天再来一章吧,尽量明天完结。 第219章 催命鸦篇【10】 白山拉住马车后,立即挑起车帘,向车厢内看去。 车厢内只有三只堆放在一起的木箱,不见丝毫阴魂之气。 “不在车上。”白山对灵阳喊道。 灵阳半合凤目,目光凝视桃花郎,开口问道:“桃花郎,青青的魂灵现在何处?” “在这儿。”桃花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伸手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令牌,那支令牌的正面用朱墨写着青青的名字,背面则是生辰。 他轻轻一晃令牌,令牌上顿时冒起一股青烟,由淡而浓,眨眼之间凝聚成一道有形无质的虚影。 正是青青之魂。 灵阳仔细打量青青,见魂体凝实不散,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是三魂聚合之相,由此可见,青青三魂并未缺损。 又见青青垂头闭目,宛若昏睡,暗想:多半是被桃花郎下了邪法。 桃花郎一手揽住青青纤腰,将青青带入怀中,一双媚眼却望着灵阳,笑问道:“道长问的,是这个青青吧?” “正是。”灵阳点了下头,道:“桃花郎,你将青青的魂灵交还于我,我今日可放你一次。” 桃花郎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大笑几声,道:“灵阳道长,青青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没少说起你的事。 “今晚你我虽是初次见面,我却早已知道,你这位道长啊,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呢。 “你说,我会信你吗?” 灵阳道:“信不信由你,但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若是不放了青青,你也休想离开。” 桃花郎看了看灵阳,又扭头扫了一眼斜后方的白山,哼笑一声,道:“你们这一道一僧,今晚大费周章,绕了半个临安城,不就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吗?” 他顿了下,狞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只好断了你们的念想了。” 说罢,他猛地一探头,将双唇贴住青青的额头,贪婪的吸吮起来。 那模样如同轻吻,却又极为诡异,尤其是桃花郎的表情,完全是一副陶醉的模样,就好像是在仔细品尝着佳酿。 青青一动不动,魂体却迅速变淡。 见到眼前一幕,灵阳彻底明白了桃花郎摄去魂灵的目的,原来这妖邪竟能直接吞食生魂精气。 他稍稍一怔,旋即打出一道掌心雷。 此刻,他已没有时间再顾及是否会误伤青青,多犹豫一刻,青青的魂灵便会多削减一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青青被桃花郎吸食殆尽。 雷火划出一道电光,桃花郎早已察觉,他不躲不闪,抓住青青脖颈,迎向雷光。 灵阳见状,心中一惊。 桃花郎此举,显然是想让青青之魂在灵阳的雷下灰飞烟灭。如此一来,灵阳必会心生内疚,一旦道心受扰,无论是使用雷法,还是应敌反应,都会受到影响,可谓用心歹毒。 灵阳自是不能任凭雷火击中青青,急忙施法,伸剑指猛地一甩,牵动雷火。 雷火何等迅疾,眨眼间已来至青青面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火好似灵蛇摆头,硬生生改变方向,击中不远处一块铺路石板,耳听得咔的一声,石板裂为数块。 就在桃花郎吸食青青精气之时,白山也已看出青青危险。 他担心青青安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与灵阳商议,纵身一跃,挥拳冲向桃花郎。 雷落之时,白山刚好来至桃花郎近前。 桃花郎嘴角现出冷笑,伸掌如刀,向白山胸口挥去。 只见一道银光闪闪的刀芒自桃花郎指尖飞出,在白山落拳之前,后发先至,劈中白山胸口。 那刀芒虽无形质,却极是锋利,轻而易举的割破白山的僧衣,并在白山胸膛之上留下一道血痕。 不仅如此,白山还感觉到有一股劲风迎面而来,他跃在半空,空有一身神力,却无处着力,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飞出去,落地后又一连退了数步,才将身形稳住。 白山也不管胸口疼痛,便要再次冲向桃花郎。 却听灵阳喝道:“和尚,待在一旁,你不是他的对手。” 白山不甘心的喊道:“可是青青……” 不等白山说完,桃花郎提着青青晃了晃,侧头望着白山笑道:“道长说的没错,和尚,仅凭蛮力你是伤不了我的,还是老老实实的在一旁看戏吧。 “若是再来胡搅蛮缠,我现在就让这小丫头魂销玉殒。” 用青青威胁果然有效,白山不敢再上前一步,瞪着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桃花郎。 灵阳见桃花郎没有继续吸食青青的精气,也不急着出手,将双手负于背后,对桃花郎道:“你用三三索魂,摄去年轻女子的魂灵,只是为了吸食他们的精气?” “不错。”桃花郎目光之中露出一丝赞许之色,道,“灵阳道长竟也知道三三索魂,果然博学强识。” 灵阳道:“我虽识得三三索魂,却不知你吸食生魂精气到底有何用处。” 灵阳说话之时,手指在背后轻点。 与此同时,位于桃花郎斜后方的马车之下,无声无息的飘落一张灵符。 灵符紧贴地面,慢慢的向桃花郎脚下滑去,一面滑动,灵符上的朱砂符文也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桃花郎闻言,面露得色,笑道:“原来也有道长不知道的事。此事说来倒也简单,我习得一门妙法,uu看书wwashu 只需吸食年轻生魂的精气,便可驻颜永寿。 “道长也是俊美之人,不用我多说,想必也能理解。天生这副上等的皮囊,有谁会忍心让其老去?” 灵阳微微摇头,道:“正道亦有驻颜之法,你何必修炼邪法,造此杀孽?” “正道的法术我不会啊。”桃花郎轻笑道,“再者,我这也不是造孽啊。那些被我摄魂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见我貌美,主动与我接近? “她们与我相处之时,总说要和我白首偕老,永结同心。我又岂能辜负她们? “我将她们的魂灵摄来,再吸入体内,她们便与我融为一体,如此一来,与我一同天长地久,何须白首?不也是永结同心? “我这是在成全她们,道长可莫要污我清白。” 灵阳心知,这等妖邪早就没了道德廉耻,与其讲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之所以耐心听下去,只为暂时将其稳住,以便催使灵符暗中靠近。 桃花郎话音刚落,那道灵符,恰好滑到桃花郎的身后。 按灵阳的计划,是想将灵符贴在桃花郎的身上,再施法,一举将其击杀。 可桃花郎也并非蠢笨之人,当灵符靠近之时,他马上有所察觉,便欲闪躲。 灵阳见桃花郎神色有变,马上意识到计谋败露。此刻,已来不及将灵符贴在桃花郎身上,他连忙催动雷法。 只见那道灵符瞬间自燃,紧接着地面出现一片红光,红光之中,一道火柱喷泉一般,拔地而起。 ps:我错了……有没写完,我以后再也不立了…… 第220章 催命鸦篇【11】 火焰喷出之时,桃花郎已经向一旁跃开。 不过,那火柱暴涨之势极猛,不仅向上拔起,还向四周扩散。 桃花郎反应虽快,依旧慢了半步,跃起之时,衣摆飘荡,刚好碰到火焰,瞬间引燃。 这火并非凡物,乃是以雷法引动的地火,一旦沾染,便会迅速蔓延,且极难扑灭。 火焰沿着衣摆迅速攀升,顷刻之间已爬上桃花郎的右腿。 腿上传来的灼痛令桃花郎大惊失色,他一甩手,先将青青残魂掷向火柱,随后挥掌如刀,两只手接连劈出两道刀芒。 一道刀芒斩断燃着的衣摆。 另一道刀芒则将右腿上的火焰连同大片衣裤血肉一同割下。 这美貌的男子,看似柔媚,动起手来,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对自己下手,亦是狠辣果断。 灵阳施法之后,时刻关注着桃花郎,见桃花郎躲闪,本想再次施法,却又看到青青残魂向着火柱飞去。 残魂若是投入地火之中,必是灰飞烟灭。 灵阳如何能够坐视不理,急忙挥动大袖,一面熄灭地火,一面引来一阵疾风,将青青之魂吹离火焰,送至白山近前。 “和尚,照看青青。” 听到灵阳喊话之声,白山立即跨出一步,将青青挡在身后。 他忍不住又侧头看了一眼青青,只见青青依旧垂着眼眸,魂体愈发淡薄。 “青青。” 白山轻轻唤了一声,那个曾经笑容明媚的少女,没有丝毫回应。 灵阳安置好青青,再次将目光移到桃花郎的身上,正要乘胜追击,不料却为时已晚。 将身上火焰斩去之后,桃花郎没有半点停顿,不等落地,便立即取出两只小小的令牌,微微一晃,令牌上青烟冒起。 显然又是两具生魂。 这一次,不等青烟化作人形,桃花郎便迫不及待的将头探向青烟,与此同时,口鼻同用,猛的吸气。 眨眼之间,两股青烟悉数被桃花郎吸入体内。 紧接着,桃花郎右腿的伤口处出现明显的变化,血肉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待桃花郎落地之时,已然完全恢复。 不仅如此,桃花郎的容貌也年轻了几分,而且还多了一丝英气。 即便此时的他衣衫不整,却不显半分狼狈。 “灵阳道长的雷法,果然名不虚传。” 桃花郎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道,“那小丫头,我已经还给你们,我们之间的事就算扯平了。 “想必道长还要急着救人,我也还有要事要办。不如,你我就此别过,以后……也不必再见。” 说着,桃花郎身形晃动,便要逃走。 灵阳右掌猛地向上一抬,口中喝道:“留下。” 话音未落,余杭门前,这条宽阔的街道之上,雷光乍现,一道由雷电组成的光圈,牢笼一般,将灵阳与桃花郎围在当中。 这座雷牢是灵阳赶来之后,匆忙之间所设,目的就是为了困住桃花郎。此前在小巷之中,以火符逼退桃花郎,也是为了将其逼入雷牢的范围之内。 桃花郎为雷光所阻,急忙停住,回身四顾,见已身陷雷牢,心知绝难逃出,却面不改色,拱手道: “道长,非要将我置于死地吗?你我又无深仇大恨,何必逼人太甚?你今日若是网开一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踏入临安一步。” 灵阳斩钉截铁道:“害人妖邪,死不足惜,焉能放你?” 桃花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媚眼中射出两道狠戾的目光,好似两柄利剑,落在灵阳身上。 他发出一阵冷笑,随后用阴沉的嗓音说道:“灵阳,别以为我主动退让是怕了你。你若非要与我纠缠不休,那我也只好费些力气,先结果了你!” 说着,欺身冲向灵阳,两只手不断挥舞,划出一道道刀芒。 灵阳侧身避开,同时扬手打出一道掌心雷。 桃花郎身形晃动,轻而易举的避开雷火。 真正动起手来,灵阳才发现,相较于自己,桃花郎的身法竟然更快一筹。 只见桃花郎时左时右,时前时后,如同鬼魅一般,在灵阳身周快速移动,留下道道残影。 灵阳打出雷火的速度并不慢,却总是差之毫厘,难以命中。 而桃花郎在躲避雷火之时,尚有余力发出刀芒。 桃花郎的刀芒,不仅速度迅疾,而且角度刁钻,时间稍久,灵阳竟有些难以招架。 片刻之后,只听嗤的一声,灵阳左臂被刀芒刮中,大袖裂开一道口子,手臂也被割破,好在伤口不深,只有些许血液渗出,在白衣上浸出一道血痕。 桃花郎见灵阳受伤,猖狂大笑,“灵阳,你这雷法虽然厉害,打不到我,又有何用?” 他出言讥讽的同时,仍在伺机进攻。 灵阳并不搭话,轻念咒语,招出一道护身雷光。 这道雷光好似游龙,围绕着灵阳盘旋游走,即可防止桃花郎近身,也可扰乱其视线,并阻挡刀芒。 有了护身雷光,桃花郎的攻势果然见缓,可即便如此,雷光终有缝隙,依旧不能完全将桃花郎的刀芒隔绝。 不到半盏茶时,灵阳的身上又多了两道伤口,一道在肩头,一道在小腿。 伤势虽不严重,却令灵阳动了真怒,他之所以未下狠手,uu看书 ww.uukanu 是担心桃花郎身上还有生魂,怕伤及无辜。 而此时,心头火起,他也顾不得许多,便想先退出雷牢,然后直接引下天雷击之。 可就在这时,桃花郎突然惨叫一声,口喷鲜血,仰面摔倒。 灵阳先是一怔,随后立即反应过来,桃花郎一日之内连续用了两次三三索魂,又经过如此剧烈的一番打斗,定是真元损耗过度,受了邪法反噬。 想通之后,灵阳没有丝毫迟疑,一边召回护身雷光,一边迈步上前,抬手对着桃花郎一连打出四道掌心雷。 桃花郎的确受到邪法反噬,心中剧痛,见雷光落下,强挣扎着想要翻身躲避,却已然不及。 四道雷光正中桃花郎四肢,将其四肢震断。 桃花郎惨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无力的倒在地上。 他咬着牙,恨恨道:“灵阳,你趁人之危,算什么正道之士?” “趁人之危?”灵阳冷笑道,“不就是邪法反噬吗?你若不用邪法,又何来反噬?” 桃花郎倒也不再继续争辩,将目光移向正逐渐变亮的夜空,长叹一声,道:“自从我修炼邪法那天起,我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死在你灵阳之手,也不算辱没了我桃花郎。我知道求饶也是无用,灵阳,你动手吧,给我一个痛快。” 灵阳轻蔑的望着桃花郎,轻笑道:“痛快?没那么容易。” ps:还好我没再立……啪啪打脸啊…… 今天看到真田的推荐票,心里挺高兴的,好久没见真田,还以为弃坑呢…… 第221章 催命鸦篇【12】 桃花郎厉声道:“你已将我打成残废,还要怎样?” 灵阳道:“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让你死的容易一些,也未尝不可。否则,我自有办法令你生不如死。” “有话快问。”桃花郎显得十分急躁。 灵阳也不迟疑,立即发问:“第一个问题,你可还有其他生魂?” “没了。”桃花郎想也不想,直截了当的答道,“若是还有生魂,我又岂会求死?” 灵阳又问出第二个问题:“被你吸食的生魂,可有办法复原?” 桃花郎摇了摇头,反问道:“吃进肚子的饭食,再吐出来还是饭食吗?” 灵阳本就精通法术,在问第二个问题之前就已料到,答案多半是否定的。之所以问出,只不过是心存一线希望罢了。 即便如此,听了桃花郎的话后,灵阳依旧感到一阵失落,目光也随之涣散。 他一直把青青当妹妹一般看待,他很喜欢这个长相甜美,性情活泼的小姑娘,他不想她死。 可是,他阻止不了。 躺在地上的桃花郎,见灵阳不再说话,催促道:“问也问过了,你快动手吧!” 灵阳的目光再次落在桃花郎的身上,忽然发现,桃花郎的容貌与此前有了些许变化,额头、眼角出现了浅浅的皱纹,发丝间也多出了不少白发。 桃花郎敏锐的察觉到了灵阳目光中的异样,焦急的问道:“我是不是变老了?” 灵阳轻哼一声,“这就是你本来的面目吧。” “不!不是!”桃花郎惊慌失色,想用手去捂脸,可是两臂已被雷火震断,根本无法抬起。 他挣扎了几下,猛地挺起头,对灵阳大吼道:“不许看我!” 声音未落,又哀求道:“你杀了我吧!快杀了我!” 灵阳不为所动,一甩衣袖,飞出七道灵符。 有四道灵符封住桃花郎四肢伤口,以免他失血而死。 另外三道则贴在桃花郎胸腹之上,只要桃花郎有何异动,灵阳便可及时引雷,将其击杀。 贴好灵符之后,灵阳收了雷牢,转身向白山走去。 桃花郎见灵阳没有立即杀他,又气又急,破口大骂。 灵阳微微皱眉,甩手又飞出一道灵符,将桃花郎的嘴封住,令其不能发声。 待灵阳走近,白山侧身闪开,让出身后的青青。 青青犹未清醒,魂体立在原地,如一缕淡烟,微微晃动,好似只要一阵劲风就能将她吹散似的。 “你快救她!”白山望着灵阳,语声恳切。 灵阳摇了摇头,无奈道:“和尚,迟了。你还是将她超度了吧。” 白山闻言,如坠冰窟,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说着说着,他忽然抓住灵阳的肩头,大声道:“你有办法救她,你有办法的!” 灵阳感受到肩头传来一阵剧痛,他没有挣脱,温声道:“青青现在只剩一缕残魂,我勉强令其复生,对她有害无益。 “残魂一旦入体,难以承受肉身之累,不仅神智难以清明,还会百病缠身。强行复生,恐怕也活不过一旬。 “而且,在这一旬之中,残魂还要被肉身消磨。待寿尽之时,恐怕连这缕残魂都不会留下。没有魂,何谈轮回?” 灵阳的话,令白山一阵失神。 白山陷入沉默,很快,他又似想起了什么,由衣襟内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递向灵阳道:“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救青青的办法?” 那册子是金刚伏魔秘法。 灵阳没有接,“那是降妖伏魔之法,怎能救人?”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会那么多法术,怎么连一个人都救不了?!”白山猛地大吼,他紧紧的握紧拳头,骨节凸起,每一节都是惨白。 灵阳知道和尚心中难过,并不辩解,默默的将目光垂下。 白山吼过之后,也马上意识到,不该对灵阳发怒。眼前这个道士,向来都如翩翩佳公子一般,可此时却是白衣沾血,早没了往日风采。 他不想救青青吗? 他也尽力了啊。 白山又想起了灵阳自嘲的那句话。 “我又不是神仙。” 是啊,他也是人,也有做不成的事。 白山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接受现实。 他将册子重新收好,转身望向青青,原本黑白分明的一双虎目,渐渐的浮现一圈血丝,眼眶之中,似有泪光闪烁。 灵阳轻轻的叹了口气,劝道:“和尚,诵经吧。别让青青的残魂再受苦楚了。将她送入轮回,对她来说也是解脱。 “你放心,我虽无法令她复原,却可让她来世依旧为人。” 白山沉默良久,缓缓抬起双手,于胸前合十,随后垂下眼眸,低声念诵起超度经文。 片刻之后,似是受到了佛法净化,迷魂邪法被破去,青青缓缓的睁开双眼。 当她看到一僧一道衣衫裂开,且沾染血迹后,先是一惊,又见和尚面对自己念诵经文,连忙低头查看自身。 她本是聪慧的姑娘,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凄然开口道:“道长,我是死了吗?” 白山正垂眸诵经,听到青青问话,连忙停住,望向青青。 灵阳点了点头,将桃花郎害人之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青青看了看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桃花郎。 此时的桃花郎,已是满脸皱纹,头发白多黑少,若不仔细辨认,恐怕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年过半百的老翁,就是那位因美貌而名噪一时的桃花郎。 “都是我自找的。” 青青幽幽的叹了口气,对灵阳道:“道长,在投入轮回之前,能让我再见一见爹娘吗?” “可以。” 灵阳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书了一道符文,然后交给青青,说道:“此符可保你残魂不散,握在手中即可。” 青青点头谢过。 灵阳飞身上了一旁的马车,在车厢中检查一番,见有三只木箱,不知装的什么。打开一看,全是些金银珠翠之物,绝大部分都是女子的首饰。 灵阳暗道:这桃花郎不仅骗取女子感情,索取女子生魂,连女子的钱财也不放过。难怪他身法如此之快,却还要驾着马车逃跑,原来是舍不得这些财物。 确认马车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后,灵阳由车上跃下,对白山道:“和尚,你与青青先上车。” 说着,他迈步走向桃花郎。 似是不想触碰桃花郎的身体,靠近桃花郎后,灵阳大袖一挥,引出一股风龙卷,将桃花郎的残躯托举着放到车厢顶上,又以法术禁锢。 待青青与白山进入车厢,灵阳亲自驾车,返回何家茶坊。 一路之上,马蹄声,车轮声虽然嘈杂,灵阳却还是听到了车厢内一男一女的对话。 “和尚,你别难过。” “……” “不值得。” “值得。” “其实,是我不好,我以前不该撩拨你的。” 半晌沉默。 “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这是白山的声音。 “有的。” 青青的声音很微弱。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你这和尚的。你虽然傻傻的,却让人觉得安稳。跟你在一起时,特别踏实,最关键的是,我还能欺负你。” 说到这里,青青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随后,接着说道:“而且,你那寺里只有你一个人,无牵无挂的,也挺适合作为夫婿的。 “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兄弟,爹娘就想入赘一个女婿,我当时就想,你这和尚就挺好的啊。 “可是……可是,时间久了,我发现,你不可能还俗的,你放不下佛祖。” “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我又不像你那么傻。你不能还俗,可我总要嫁人啊,刚好城中来了个桃花郎。 “他那时的样子比灵阳道长还要好看呢。我见了他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像着了魔一样,只想着嫁给他,也就把你抛在一边了。 “所以啊,你别为我难过,我不值得的。” “值得。” “你这傻和尚。” 又沉默了一会儿。 白山的声音再次传来:“那道士有办法知道你转世之后去了哪里,等你转世,我去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你要娶我吗?” 车厢内再次没了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山语声坚定: “我娶你。” 之后,是青青开心的笑声。 待笑声消散,青青柔声道:“傻和尚,何苦呢。你千万别去找我。 “这一世,我已乱你的禅心,我遭此厄运,想必就是因为这事,才受的恶报吧。 “下一世,再把你引出佛门,那得是多大的罪过啊,我可不敢了。” 白山不语。 青青又道:“和尚,答应我,别去找我,好不好?” 良久。 “好。” 青青笑了,我不是不想你娶我,我是不想你舍弃正果。 …… 回到何家时,何父何母正为青青的死而抱头痛哭。 灵阳将二人劝住,引青青残魂来与父母相见。 一家人此刻虽是团聚,却已是生死有别。 何父何母哀求灵阳施法,令青青复生。 灵阳又将为何不能让青青复生的原因耐心的解释了一遍。 何父何母听罢,更是难过,哭声不止。 灵阳不愿在此处久留,对众人道还有要事要办,叮嘱白山留下超度青青后,便自告辞离去。 临行之前,特意要何父何母相送,并对何父使了个眼色。 何父毕竟是生意人,心中虽是难过,却也在灵阳的眼色中看出了一些端倪,连忙拉着妻子随灵阳一同出门。 来至院中,灵阳在何父何母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 何母原本还在抽泣,听了灵阳的话后,立即止住悲声,难以置信的问道:“当真?” “当真。” 见灵阳言辞恳切,何父何母脸上的愁苦,瞬间淡了几分。 …… 离开何家,灵阳驾着马车直奔清风坊。 不多时,马车在清风坊一处小院门前停下。 小院的门紧闭着,灵阳下了马车,上前拍打院门。 几声拍门声过后,院中传来一名男子不满的声音。 “谁啊,天还没亮就敲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听声音,正是钱塘捕役燕三郎。 燕三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拉开院门,当他看到站在院门外的灵阳时,顿时惊呆了。 只见灵阳白色道衣上血迹斑斑,还有几处刀口。 他何时见过灵阳如此狼狈? 急忙问道:“道长,出什么事了?” 灵阳抬手引来一阵风,将桃花郎由车顶吹下,直接摔在地上。 此时的桃花郎已是满头白发,皱纹堆累,不仅如此,暗黄的肌肤之上,还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寿斑。 灵阳告诉燕三郎,桃花郎便是催命案的真凶。 随后揭下桃花郎嘴上的灵符,以法术威逼,令其如实交代。 原来,这桃花郎已有一百五十余岁。此前以年轻面貌示人,皆是通过邪法驻颜。 这门邪法需要不断吸食年轻生魂的精气,于是他便到处害人,收集生魂。 他向来行事小心,每到一处,不敢久留,多则一两年,少则数月,便会离开。来临安之前,他几乎走遍了大宋每一处州府,所害之人,也不知有多少。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还自创了一门传声之法,通过训练乌鸦,替他传声唤名。 如此一来,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暴露真身,还可利用乌鸦,引开视线,甚至可以将害人的罪责转嫁道乌鸦身上。 待桃花郎讲完,灵阳引下天雷,将其击杀,并且灭除残魂,令其不得超生。 燕三郎望着桃花郎焦黑的尸体,愣了半晌,才开口抱怨道:“道长,这是何意啊?你既然要杀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就是,为何要在我家门口……” “我把他带来,只是想让官府了解情况。你既然已经知晓,那他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灵阳指了指一旁的马车,又道:“车上有三箱财物,应是桃花郎由女子手中骗来。我转交与你,至于如何处置,交由知县去定夺,你可莫要心生贪念。” 说罢,也不管燕三郎答应与否,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 超度完青青,已是天光大亮。 白山自何家出来时,灵阳正立于门外。 灵阳已换了一身崭新道衣,小臂上还搭着一件黑色僧衣。 见白山出门,灵阳走上前去,将僧衣递给白山。 白山身上的僧衣也是黑色的,因此血迹并不明显,只不过胸前衣襟被划破,隐约可以看到身上伤口,如此行走在街上,难免不引人注意。 白山明白灵阳的用意,默默接过僧衣,穿在外面,将破损的僧衣遮住。 随后,一僧一道一同回山。 一路无语。 回到葛岭后,白山直接回了伏云寺,灵阳也未出言挽留。 一直到次日傍晚,白山才再次来到四圣院中。 他进门时,uu看书uukanshuom 额头红肿,两眼无神,见了灵阳,只道:“想喝酒。” 灵阳道:“有酒。” 于是白山醉了。 这是灵阳第一次见到白山真的喝醉。 白山醉眼朦胧的望着天上明月,说道:“我在佛前求了一日一夜,拜遍了诸佛,拜遍了菩萨,可就是不得解脱,不得解脱。” 说着,他呵呵笑了两声,又道:“还是酒好啊,喝了酒就不想青青了,不想了。青青。” 当“青青”二字出口时,和尚放声痛哭。 罂娘想要过来劝慰。 灵阳挥了挥衣袖,轻声道:“让他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白山的哭声变成了抽泣。 灵阳自袖中取出一只横笛,轻轻吹出一只曲子。 这支曲子悠扬雅致,轻而不悲,柔而不哀,如春风化冰雪,如秋风扫炎夏,又似一条潺潺小溪,自听曲人的心间流过,将心中的烦乱轻轻冲刷。 白山听后,混乱的心境逐渐平和,他止住哭声,望向灵阳。 灵阳依旧在吹着曲子,直到一曲吹罢,这才放下横笛,温声道:“是不是好些了?” 白山点头。 灵阳道:“哭出来就好了。” 沉默了片刻。 白山问道:“那是什么曲子?” “风灵调。” “教我。” “好。” …… 两年之后,青青之母生下一女,取名双青。 ps:总算把这篇结了,这一章字有点多,就当两章吧……明天休息,后天开始下一篇目。 第222章 花船篇【1】 黄昏。 候潮门外,通往浙江渡口的官道上走来一人。 来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褐色窄衫,容貌还算清秀,只是神态惫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身的市井气。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燕三郎。 燕三郎手拿一柄折扇,一边走一边胡乱地扇着。时而扇扇头,时而扇扇胸,时而又扇扇背,看上去漫无目的,却扇的极快。 此时已是六月。 梅雨过后,愈发酷热。 即便是日落之后,暑气依旧笼罩着整座临安。 随着暮色渐浓,灰白的水汽也贴着地面慢慢的弥散开来。好似层层薄纱,裹在人的身上,又潮又腻。 燕三郎卖力的挥动扇子,似是想把周身的潮湿闷热一扫而空。 只可惜扬汤止沸,徒劳无功,刚刚扇走一股热气,还未感到清爽,新的热浪又扑面而至。 就连扇底的风,都像是从火塘中扇出来的一般。 燕三郎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叹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啊,做人还是不能显能。古人说,能者多劳,一点不假。你要是有本事,什么活都让你干。” 说到此处,燕三郎似是来了脾气,骂了句娘,又继续说道:“县衙里那么多差役,全都不派,单单派我出来办事,让那帮鸟人闲在家里喝甘豆汤,真叫人气不愤。” 想到清爽的甘豆汤,燕三郎不由自主的舔了舔舌头,而后加快了步法。 心中想着,快些办完差事,便能早点回家,家中还有一大罐在井中浸了一日的甘豆汤,等他回去享用呢。 沿着大路走到尽头,便是浙江渡,也是燕三郎此行的终点。 江边停靠着众多船只,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有渡船,有货船,有渔船,也有游船,除了这些,还有另外一种船——花船。 花船虽也有五彩绸绫装饰,却并非因此而得名。花船之花,指的是船上载有美姬,美人如花。 白居易曾有诗曰:“银勒牵骄马,花船载丽人。” 这种船做的同样是倚栏卖笑,迎来送往的生意。与寻常花街柳巷不同的是,花船行于水上,无论是江景、还是湖景,皆随船变换,船上之人,又随波而动,行乐之时,别有一番意趣。 最妙的是,水中清凉,酷暑之中,较之陆上寻欢,自是更为惬意。 而燕三郎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一艘花船。 来至渡头,燕三郎放缓脚步,目光由那些船只上缓缓扫过,耐心的搜寻着。 他所要找的那艘花船,按理说并不难找,因为那艘船的样式十分特别,据说是一艘波斯胡船。 但是,此时天色已晚,江面水雾蒸腾,三丈以外便难以辨物,无奈之下,燕三郎也只得慢慢寻找。 沿江的船只大都燃起了灯烛,火光却无法驱散迷雾,反被雾气笼罩。由岸上看去,只能隐约看到一团团晃动红晕,好似一只只巨兽的眼睛,显得既虚幻又诡异。 尤其是红色的暖光,在这闷热的夜晚,看在眼中,只会觉得更加烦闷。 燕三郎耐着性子由那些“巨兽”面前走过。 随着他的行进,终于,在渡口的最西侧,由雾气之中,渐渐显露出一艘大船的轮廓。 由轮廓便可看出,那艘船外形奇特,绝非大宋样式。 燕三郎快走几步,来至大船近前。 果然是一艘胡船。 这艘胡船体型巨大,较之大宋船只的庄重,线条更显灵动轻佻。 船上挂满红灯,又效仿大宋花船的样式,用各色彩绸装饰船体。光亮的绸面,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光斑。 再经雾气晕染,光彩炫目,燕三郎还未登船,便觉眼前迷离,如梦似幻。 真是好去处。 燕三郎心中感慨着,向着跳板处望去。 见有一男子,立于跳板一侧,手持一只小灯,看样子是在迎客。 那男子也发现了燕三郎,但只是看了一眼,并未主动搭话。 直到燕三郎来至男子面前,男子才躬身施礼,用浓重的异域口音问道:“客官,是要登船吗?” 借着男子手中小灯的光芒,燕三郎仔细打量男子。 面前的男子虽穿着大宋服饰,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胡人。看模样应该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满脸卷曲胡须,高鼻深目,样貌英武,神态却显得格外谦恭。 燕三郎也不还礼,亮出腰牌,开门见山道:“我是钱塘县捕役,奉知县相公之命,前来检验花船。我且问你,船上可有主事的人?” 胡人男子连声称呼端公,回道:“船上之事,小人便可做主。” “哦?” 这倒是出乎燕三郎的意料,没想到这花船上的主人竟然亲自在渡口迎客。 燕三郎再次审视胡人男子,见他衣着朴素,举止谦卑,也怪不得自己没有看出。 胡人男子见燕三郎看着他不说话,身子微微前倾,面带笑容,主动问道:“不知端公为何事而来?” 燕三郎道:“近日有人来县衙告发,说你这搜花船乃是私办,不知归属哪一家,可有官许文书?” 官许文书,是官府颁发给各类商户的经营许可,也是收税的依据。 开设花门柳户自然也需官府认可才行。 当然也有不在官府注籍的,那便是私娼。一般私娼,也无人理会,民不举官不究。 可私娼若是做大,抢了公娼的生意,那就难免不被同行记恨,被人告发也在所难免。 这艘波斯样式的花船,便是被人告发了。 一般的花船都是由大的花门自行置办,本事一体,无须再向官府说明,因此仅凭官府的簿籍,难以核查,只能由差役上门检验。 那胡人男子闻言,点头笑道:“有的,有的。” 燕三郎道:“还请取来一看。” 胡人男子道:“就在船上,还请端公随小人上船去看。” 说着退到跳板另一侧,将跳板让开,抬手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燕三郎还没登过花船,觉得新鲜,因此也不拒绝,迈步来到船上。 甲板上飘着轻纱般的雾气,对于船上的装饰,燕三郎看的并不真切,只觉得恍惚间,满眼都是异域风情,朦胧的灯光下,宛如置身仙境。 胡人男子随后上船,uu看书ww.uukanhu.cm 引着燕三郎来至一间船舱。 这间船舱布置得极为华美,无论桌椅器具,还是纹饰图案,都带有浓郁的波斯特色。 船舱中还有一张雕花床榻,显然是一处可供人休息的地方。 胡人男子请燕三郎坐下稍等片刻,然后转身出门,说是去取文书。 燕三郎不疑有他,一面欣赏着舱内装潢,一面耐心等待。 他忽然发现,上船之后,周身忽然凉爽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到了水上的缘故,总之不再烦闷,对于等待也有了足够的耐心。 过了片刻,一道人影由门外走入。 燕三郎抬头望去,旋即愣住。 来人并非胡人男子,而是一名美艳女子。 女子也是胡人,身材高挑,棕发碧眼,一身异族衣裙,极为惹人注目,尤其是那双淡绿的眼眸,好似有种魔力,让人看了,就再也难以移开目光。 胡姬进门后先是嫣然一笑,随后坐到燕三郎身侧,用同样不太标准的大宋官话说道:“端公,久等了。” 话音虽不正宗,却有着别样的妩媚。 燕三郎原本已经平静的内心,忽然又燥热了起来。 他见胡人男子一去不返,反倒进来一名胡人女子,不知何意,正要开口询问,只觉整个船舱微微一晃。 开船了? 燕三郎连忙问道:“文书呢,怎么还不取来?” 胡姬笑道:“就在此处啊。” “何处?” “此处。” 胡姬说着,站起身来,缓缓宽衣…… 第223章 花船篇【2】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划入葛岭时,白山离开老虎岩,来至四圣院。 四圣院中草木苍翠,不知从哪里刮来徐徐清风,撩拨着枝叶,也送来阵阵清凉。 晃动的树影下,坐着那名白衣道士,见白山进门,他笑着起身相迎。 往常白山来时,灵阳都不迎接的,今日不知为何。 白山正疑惑着,只听灵阳开口说道:“和尚,今日我们入城去吃早饭。” 白山更加疑惑,问道:“罂娘未曾准备饭食?” “谁说没准备?” 罂娘娇媚的声音自后院小门处传来。 “你们要去哪儿?”罂娘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今日的早饭。 “竹香楼。”灵阳道,“近日暑气正盛,竹香楼的雪泡梅花酒刚好是清凉祛暑的佳品。可惜每到暑天,竹香楼总是客满盈门。所以要早去,去晚了,恐怕便没了位置。” 白山闻言,奇道:“你这四圣院中清凉宜人,何须他处祛暑?” “和尚,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灵阳一本正经的说道:“春暖、夏热、秋凉、冬寒皆是自然,凡自然处,便可悟可参,又怎能因避暑而困于一院之内。” “我看,你就是想饮梅花酒了,何须以悟道做借口。”白山翻了翻白眼,不留情面的揭穿。 灵阳面不改色,笑道:“你这和尚,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刻薄?” 白山道:“遇见你之后。” 灵阳大笑,问道:“去否?” “去。” 一僧一道说笑间,迈步向门外走去。 罂娘急道:“我也想去。” 灵阳头也不回,摆了摆衣袖。 “不行。” “臭道士!”罂娘瞪起一双杏眼,气鼓鼓的望着灵阳的背影,玲珑的小口轻微且快速的张合着,似在碎碎的咒骂。 待四圣院的院门重新关闭,罂娘低头看了看托盘中的饭食,撇嘴自语道:“都走了,我辛苦做的早饭给谁吃?” 说罢,转身欲回后院厨房,却看到一黑衣道士坐在西厢廊下的阴影中,正看着她发笑。 罂娘没好气道:“就会看人笑话。” 幽阳只是微微摇头,也不搭话。 罂娘又道:“喂,要不你来吃。” “不必。”幽阳淡淡的回了一句。 罂娘瞥了幽阳一眼,小声嘟囔道:“都被气糊涂了,差点忘了,你也不用吃东西,给你吃也是浪费。”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到后院,对着东厢一间屋子喊道:“宝宸,吃饭了。” 屋中,宝宸正抱着一只枕头酣睡,听到喊声,也不醒来,皱着小眉头轻哼了几声,紧接着一双小小的耳朵猛地变为了又大又尖且满是红毛的狐耳。 狐耳贴紧面颊,将耳孔牢牢封住。 又是个清净的早晨。 …… 竹香楼位于修义坊内,共有两层。 灵阳与白山到时,一层散座已无几张空桌,二楼小阁倒是宽裕。 在一间临街小阁坐下,僧道一面饮酒一面闲聊。 白山还是第一次品尝雪泡梅花酒。 灵阳道,饮此酒需一饮而尽,才能体会其中妙处。 白山依其言,一口饮进杯中酒,只觉口感清凉,味道绵柔,还有一股淡淡花香,不禁连连称赞。 忽然,他想起了青青。 他第一次饮酒,饮的便是青青亲手酿制的桂花酒。 他口中的桃花香气,竟渐渐有了些桂花的味道。 今生再也没有那样的桂花酒了。 和尚暗自感慨。 自青青珠沉玉碎之后,白山心中的那支青荷也随之断开。青荷虽已不在,断口处的藕丝却将他的心缠住。 没有缚紧,只是轻柔的搭在心尖,不经意时,偶尔会牵动一下,带来一阵针刺般的疼。 他不知道,这些丝会在什么时候消散,今生还能不能消散。 他不去再想那些,疼也好,不疼也好,就让它挂在那里。 想到青青时,他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撕心裂肺,他已能做到面不改色。 如果忘不掉,那就默默的挂念。 白山虽然没有表现出痛苦之色,灵阳却还是从和尚略微的失神中,看出些许端倪。 于是,他不再多言,将目光移向窗外。 过了片刻,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进入灵阳的视线。 灵阳的眉间闪过一抹淡淡的皱痕,轻轻的“咦”了一声。 白山听到声音,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你看,那是谁。”灵阳指着楼下的那道人影说道。 白山侧头看去,“燕三郎。” 灵阳道:“你我二人饮酒,稍显寡淡,难得遇上熟人,不如让他也上来同饮。” “也好。” 燕三郎虽然性情轻浮,时而会耍些小聪明,白山却知道,他本性不坏,因此对于与燕三郎接触,并不抵触。 “燕三郎。”灵阳轻唤一声。 燕三郎抬头,见是灵阳,连忙笑道:“原来是道长啊。” 灵阳拍了拍窗口,笑道:“我与和尚在此饮酒,不知燕端公可有闲暇,上楼同饮啊?” 燕三郎瞟了一眼竹香楼的招子,面露喜色,一面连声应着“有暇,有暇。”一面小跑着进了竹香楼。 心道:“莫非该我燕三郎走时运?昨晚有不要钱的胡姬相陪,今早又有不要钱的雪泡梅花酒喝。” 他越想越开心,走近小阁时,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燕三郎在僧道面前也不客气,很自觉的在桌旁找了把空椅坐下,又唤过卖来增添杯盘。 当燕三郎拿起酒壶要为自己斟酒时,灵阳却突然将他拦住,说道:“燕三郎,我见你面有黑气,并非吉兆。你近日可曾遇到怪异之事?” “怪异之事?没有啊。” 燕三郎伸手摸了摸脸,心中暗道:我遇到的都是好事,哪儿来的怪异之事?这道士,一定是又在拿我取笑。 灵阳似是不信,一双凤目牢牢地盯住燕三郎,好似郎中在为病人诊病一般。 燕三郎被看的有些心慌,也顾不得为自己倒酒了。 过了片刻,灵阳才再次开口问道:“你昨晚去了哪里?” 燕三郎也非扭捏之人,脸上现出些许得意之色,笑道:“也没去哪里,就是在花船上过了一夜。”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灵阳的意料,却也觉得有趣,调侃道:“没想到,你也有如此雅趣。” 燕三郎嘿嘿笑了几声,坦白道:“我就算有那雅趣,也没有那银钱啊。我昨晚其实是奉知县相公之命,前去办案。” “办案?”灵阳听到“办案”二字,立即提起精神,问道:“可有怪异之事?” “说是办案,也算不上什么案件。uu看书 ww.ukansh ”燕三郎笑道,“道长,你可能还不知道,最近,钱塘江上出现一艘花船。这花船可不简单,乃是一艘胡船,船上美姬,也都是胡姬。” “哦?”灵阳眼前一亮。 白山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只听燕三郎继续说道:“这艘花船出现之后,抢了不少花门的生意。于是便有人出来告发,说那艘花船无官许文书,知县这才派我去查验。” 灵阳意味深长的问道:“查验文书而已,何须在船上过夜?” 燕三郎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道:“有文书自是不需要过夜,可他没有啊。那花船的主事想必是为了笼络我,拿不出文书,便送来一名胡姬,充当文书。 “盛情难却,我也只好勉为其难。那花船傍晚开船,清晨才回,所以,所以就耽搁了一夜。” 燕三郎说话的时候,眼睛微眯,嘴角扬起,似是仍在回味昨晚艳事。 灵阳又问道:“既无文书,你要如何回报知县?” “此事不急。”燕三郎向小阁门口看了看,见左右无人,低声说道:“今早,我见到那个主事的胡人,便对他说,夜晚灯光昏暗,未曾看清文书。 “那胡人倒也识趣,立时送我一封花柬,约我今晚再去细看。这船横竖也无文书,我不如先快活几晚。 “依我看,这胡人定是初来乍到,还不了解大宋的规矩。待我心满意足,便给他指条明路,引他去办理公据文书。此事不就了结了?” 灵阳斜睨着燕三郎,冷笑一声,道:“等你心满意足,哪里还有命在。” 第224章 花船篇【3】 燕三郎身在公门,对于察言观色自是熟稔,他见灵阳不像是在说笑,心中顿生惊惧,连忙说道:“道长,可不能拿性命打趣啊。” “谁和你打趣?”灵阳沈着脸,道,“你由楼下走过时,我便看出,你面带黑气。这黑气绝非正气,由于相距较远,看不真切,这才唤你上来,仔细观察。” 燕三郎小心翼翼的问道:“道长,你看出什么来了?” 灵阳半合凤目,目光再次落在燕三郎的印堂上,说道:“你身上的黑气乃是尸毒。” 尸毒? 炎炎夏日,燕三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心中暗想:有尸毒,必有尸,难道我遇到僵尸了? 果然,又听灵阳继续说道:“你身上尸毒,入体尚浅,应是昨晚所染。而你昨晚是在花船上与胡姬共度春宵。若我所料不错,那胡姬恐非生人,长久纠缠,必损阳寿。” 听灵阳说完,燕三郎的脸上先是现出一副愁苦,但很快便换做谄笑,对灵阳道:“道长既然能看出尸毒,必然有救我的办法。我这条贱命啊,就全指望道长了。道长,你可不能坐视不理。” 说罢,又试探着问道:“我这尸毒应该能祛除吧?” “这有何难。” 灵阳淡淡一笑,由衣袖中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书了一道符文,以雷法引燃后,投入燕三郎面前空杯之中。 待灵符化为灰烬,灵阳要燕三郎在杯中注入些许茶汤,调成符水,之后再将符水饮下。 燕三郎一一照办。 饮过符水,燕三郎又听灵阳自语道:“也不知这竹香楼可有圊厕。” 这个燕三郎倒是知道,接话道:“有、有,就在后院。道长若是不识路,我引着道长去。” 灵阳摆手道:“不是我去。” 话音未落,燕三郎只觉得腹内翻腾,肠鸣如雷,一股下泄之势,猝不及防。他急忙起身,话也不说一句,向着门外跑去。 过了良久,燕三郎才回来。 一进门便抱怨道:“道长,你怎么不早说,还好我跑的快,要是再慢一步……” 灵阳一摆衣袖,打断道:“席间莫要提那些腌臜之事。” 在圊厕排出秽物之后,燕三郎的心思也变得清明了许多。 他在桌前重新坐好,一本正经的对灵阳说道:“道长,如此看来,那艘花船多半也有问题,这事该怎么办?” 灵阳微微点头,道:“若按常理推之,自是如此,但事实如何,还需亲自看过。” “这么说,道长是有意调查此事了?” 燕三郎严肃的神情转瞬即逝,脸上再次浮现谄笑,道:“道长,此事不急,那花船并不在江边久留。 “只有每晚日落后,才会在浙江渡停靠片刻,客满或是潮来前,便会开船,向上游驶去。直到次日日出之前,才会回来。等客人上岸,又会离去。 “所以,大可先在此处多饮几杯雪泡梅花酒。待酒足饭饱,我再去请示知县相公,相公必会拿出银钱,要我来请道长。 “如此一来,道长不是也有钱赚吗?” “你算计的倒也不错。”灵阳轻笑道,“不过,这一次我不收钱。” 白山与燕三郎皆是一怔,这道士还有不要钱的时候? 又听灵阳说道:“我只要一物。” 燕三郎立即苦着脸哭穷道:“道长,你要什么啊?我一个小捕役,身上可没有值钱的物件。” 灵阳笑道:“我要那封花柬。” 花柬是胡人送给燕三郎的信物,手持花柬,不必花费银钱,便可登上花船作乐。 燕三郎长出了一口气,既然知道那花船有问题,他又怎会傻到再去自投罗网? 不登花船,花柬留在手中便是无用之物,说不定还是邪物,他巴不得立即丢开。 因此,毫不迟疑,当下取出花柬,递到灵阳手中。 灵阳将花柬收好,扭头望向白山,笑问道:“和尚,去否?” “去。”白山的回答干脆利落。 灵阳又问:“那可是花船,船上满是美姬,和尚,不怕了?” 白山道:“既非生人,便是妖魔,有何惧哉?” 自从青青被桃花郎害死之后,白山便勤修金刚伏魔秘法,并暗下决心,尽己所能,扫除妖邪。 “好。”灵阳站起身,道:“今日酒已尽兴,和尚,我们暂且回山,稍作休养,晚间恐怕还要耗费精神。” 白山并无异议,应了一声,也随着起身。 灵阳又对燕三郎道:“燕三郎,我今日为你祛除尸毒,你是不是也要有所报答才对?” 燕三郎何等精明,马上察觉到,情况不妙,刚要说几句客套话,将报答的事略过。 却见灵阳已迈步走向小阁门口,边走边说道:“今日这桌酒钱,就由你来结吧。” “别啊……” 燕三郎再想找个理由婉拒,为时已晚,一僧一道已出门而去。 燕三郎长叹一声。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 他侧头看了一眼桌上,正看道近前的酒壶,心想:至少还有雪泡梅花酒喝,也不算太亏。 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提起酒壶,为自己斟酒。 壶底朝天。 竹香楼内传出一声哀号。 “一滴都不剩啊……” …… 黄昏时,僧道来至浙江渡口。 今晚,江边依旧有浓重的雾气。 好在燕三郎昨晚来过一次,知道花船通常停在渡口西侧。 因此,僧道轻而易举的便找到了那艘波斯胡船。 当花船由层层迷雾中显现出来时,灵阳也看到了那个立在跳板一侧,提着小灯,正等候客人登船的胡人男子。 僧道并肩来至胡人男子面前。 那胡人微微一怔,但还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用并不标准的大宋官话问道:“两位也要登船吗?” 灵阳轻轻点头,取出燕三郎的那封花柬,在胡人面前晃了晃。 胡人越发吃惊,问道:“这封花柬是我送给一位端公的,uu看书ww.uukanshu.o 怎会到了道长的手中?” 灵阳道:“你说的那位燕端公是我二人好友,他今日身体不适,便委托我二人替他来查验文书。” 胡人疑惑道:“那位端公可曾说明如何查验?不会是在戏耍两位出家人吧?” 灵阳笑道:“自是交代清楚,你不要多心,出家人就不能查验文书了吗?” “能、能。”胡人连声应着,又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道:“不过,两位终究是出家人,来花船之上多有不便吧?” 灵阳道:“怎么会不方便?你这船上不也有许多出家人吗?” 胡人听得一头雾水,奇道:“小人这花船之上不曾有出家人啊?” 灵阳眯起凤目,轻笑道:“不是有蛮菩萨吗?” 蛮菩萨又称菩萨蛮,本是对头戴金饰,身披缨络,装扮犹如菩萨的一类胡姬的称呼。 灵阳提起蛮菩萨,意之所在,便是船上胡姬。 胡人立即会意,却仍面带难色,道:“船上的菩萨,每人每晚只度一人。两位只有一封花柬,这可有些难办。” 灵阳却道:“佛门广大,普渡众生,一位菩萨度两个和尚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胡人闻言,忍不住笑道:“听道长之言,想来也是时常礼佛的人,既是如此,便请上船。” 胡人让开跳板,请僧道登船。 灵阳在前,白山在后。一面上船,白山一面小声问道:“你何时也成了和尚?” 灵阳笑道:“心中有佛便是和尚” 白山翻了个白眼,分明不信。 第225章 花船篇【4】 船上灯火通明,到处彩绸花缎,分明是一处锦绣温柔乡,却偏偏降下菩萨蛮。 灵阳的目光由船上扫过,由于雾气障目,只觉灯光迷离,五彩炫目,虽能辨物,却难以看的真切。 隐约间,灵阳察觉到一丝异样,船上迷雾似乎与江边之雾有所不同,更像是由某种遮掩气象的阵法催生而成,弥漫在甲板之上,令人难以窥探背后真相。 灵阳艺高胆大,对此倒也并未放在心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胡人男子趋步来至舱门之前,躬身抬手,请僧道进入船舱。 灵阳没有丝毫迟疑,率先走入舱门,白山跟在其后。 门内是一条廊道,两侧则是一间间舱室。 胡人将僧道引至最外侧一间舱室门前,微微低着头,含笑道:“请二位在此少待,菩萨自来。” 灵阳并不急着进门,侧头向廊道尽头望去。 廊道尽头似是一间大舱,舱门敞开,门内亮如白昼,恍惚有饮酒作乐之声传出。 灵阳手指大舱,问道:“那里是何去处?我素来喜欢热闹,不知可否进去一观。” 胡人略作犹豫,面带难色道:“那里是客人挑选美人的地方,二位这封花柬是赠送的,所以……不能参加。” 灵阳奇道:“这是为何?” 胡人解释道:“挑选美人需要叫价,价高者得之,二位皆是出家人,恐怕……” 后面的话,胡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你们是出家人,出不起钱,就不要凑这热闹。 灵阳用略带不满的口气说道:“莫要轻视人,你乃是异客,哪里知道我大宋的出家人膏腴与否? “实话与你说,我大宋每一处寺庙便是一处宝山,且不说寺中金银多少,你只看那佛祖,哪一尊不是金装? “再看寺中僧人,哪一个僧人的袈裟不是镶嵌七珍,哪一个僧人的数珠不是异宝?” 听了灵阳的话,胡人不由得一怔。他不信佛道,从未进过大宋的佛寺或是道观,自然也不知面前这年轻道士所说是真是假。 白山却知道,灵阳又在信口雌黄,但他也明白,道士乱说是为了办正事,因此也不拆穿,只是默默的拉了拉衣袖,将自己手中的数珠遮住,以免被人看穿。 灵阳接着说道:“我大宋僧人如何富足暂且放在一边,我这个道士也非清贫之人啊。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趣之事,今日定要长长见识。若是有中意的佳人,我也不惜一掷千金,与其余客人争上一争。” 胡人偷偷打量灵阳,见这道士却是仪表不俗,不仅衣着用料讲究,单就头上那枚金簪,便是价值连城。 于是,对灵阳的话,也就信了七八分。当下不再回绝,引着僧道去了大舱。 大舱好似一间厅堂,正对舱门有一座小台,如同勾栏里的戏台,台下设有几处坐席,桌上摆放着瓜果酒食。 僧道进来时,室内已有六人,皆富人装扮。有的独坐独饮,有的对酒言欢,所说都是些风月之事。 台后似是还有一间暗室,虽看不见里面情形,却有乐声传出,曲调新奇,应是胡音。 乐器不止一样,想来暗室之中也不止一人。 胡人将僧道让至一张空桌前落座,请二人稍等,说是人到齐后,便开始挑选美人。 交代完,胡人转身出门。 另外六名客人之中,有一人认识灵阳,见灵阳进门先是一怔,随后又会心一笑。待胡人离开,那人对灵阳颔首示意。 灵阳也只微微点头,并未开口寒暄。那人倒也识趣,也未冒然过来攀谈。 余下几人,全都不曾见过这一僧一道,见两个出家人来此风月场中,不禁觉得稀奇,其中有两个相识的,压低声音,说笑起来。 一人道:“想不到,今晚,你我竟会与出家人一同争风,此事若传扬出去,倒也是一桩韵事趣谈。” 另一人忍不住发笑,说道:“我若是与这两个出家人看上同一位美姬,必要成全他们,也算是布施结缘。” 灵阳与白山皆有修为在身,那二人的话语,别人听不清楚,僧道却听得明白。 白山只觉两颊发烫,羞得面红过耳。 灵阳则神态自若,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过了片刻,又有两位客人登船。 随后只觉船身微微一晃,应是开船了。 与此同时,台后暗室中的乐声也戛然而止,舱内瞬间安静了许多。 不多时,那胡人男子再次进门。 他面带笑容,走上小台,先是对众人施了一礼,说了些客套话,无非是表示欢迎,希望众人能乘兴而来,尽兴而返。 随后,又介绍了挑选美人的程序,以及叫价的规矩。 程序并不复杂,首先是所有胡姬同台献舞,由诸位客人赏鉴。 之后,众胡姬再按照样貌优劣、技艺高低,以及底价多少,依次登台,客人便可选择中意者叫价。 若有多位客人,同时看中一位胡姬,则需加价,价高者得之。 叫价失败的客人,还可选择其他胡姬。 船上一共有九名胡姬,客人也有九位,uu看书 ww.uuknhu.m灵阳与白山看做一位,这样便可保证每位客人,当晚都有美姬相伴。 由于这九位胡姬,皆是貌美出众,因此就算是叫价接连失败,无奈之下,选择最后一位,依旧不会令人失望。 而且,到最后一位时,其余客人都已选好自己中意的美姬,无人竞争,便无须叫价,在价钱上同样令人满意。 胡人介绍完毕,由台上下来,立在一旁,击掌三声。 接着,悦耳的乐声再次响起。 随着乐声,九名绝色美姬依次由暗室中走出,登上小台。 白山抬头看去,见这九名胡姬,头戴金饰,身披缨络,果似庙中菩萨。只不过菩萨法相庄严,这些胡姬则个个妩媚,尤其是身上服饰,过分单薄,有些甚至袒露小腹。 白山的脸更红了。他不想再看,可又怕胡人发现破绽,只得硬着头皮,将头抬起,继续望向那些菩萨蛮。 胡姬们每人各持一样乐器,有琵琶,有排箫,有横笛,有羯鼓…… 一边走一边演奏,每一步都如舞蹈一般。 当九名胡姬全部登台后,九人便一同起舞,时而排成一列,绕台盘旋,时而退成一排,逐一上前,时而又似彩蝶穿花,你来我往。 一时间,台上彩衣飞舞,宛若飞天。 台下众人只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灵阳也像其他狎客一般,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台上,对于脸上轻浮的笑意更是没有半分遮掩。 他的确是在欣赏台上美色,即便,他清楚的知道—— 台上,尽是死人。 第226章 花船篇【5】 灵阳并未开启天目。 分辨台上胡姬是死是生,凭借的,仅是望气之术。 灵阳之所以不使用天目,有一部份原因,是想一饱眼福。 他也未曾见过胡姬群舞,不免觉得新鲜。 台上之人虽是死的,胡姬却是真的,且不管色相背后,这些胡姬的本体到底怎样,单看外像,足以称得上秀色可餐。 即便美色之中夹杂尸气,那也是瑕不掩瑜,仍可娱目。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此刻还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一者,船上情况不明,除了这九名胡姬之外,船上是否还有其他妖邪,尚未可知。还需深入探访; 二者,这间舱室虽大,人却也不少,除了僧道之外,还有八名狎客,冒然动手,难免不会伤及无辜。 既然不能动手,也就没有必要开启天目,去探查这些死去胡姬的本体样貌。 原本是天女翩跹的场面,开了天目,便顿时成了群魔乱舞,何苦污了自己眼目? 如此欣赏片刻,待兴意阑珊,灵阳扭头望向白山,见和尚面红耳赤,却还勉强望着台上,心中好笑,传声道: “和尚,你也未曾饮酒,脸色怎么红了?” 白山听出灵阳是在调笑自己,忍不住白了灵阳一眼。 灵阳满意的笑了笑,又传声道:“你那金刚伏魔秘法中,可有鉴别妖邪的法术?” 金刚伏魔秘法中确有一种法术能够鉴别妖邪,名为慧眼通,可照见实相。 白山闻言,立即会意,暗中施法,为自己开了慧眼,然后,再次望向台上。 台上依旧是那九名胡姬,可此时看来,与方才所见却是大相径庭。 此时,白山眼中的胡姬,无论哪一个,都好像有了两幅皮囊,最外层还是那副美艳的模样,只不过变得透明虚幻,不再真切。 美艳的皮囊之下,还隐藏着另一幅容貌,由于修为尚浅,白山依旧看不真切,但却能感受到,那副容貌死气沉沉,完全没有生机。 白山失口道:“尸……” 他本想说“尸魔”,“魔”字尚未出口,便被灵阳的话音打断。 “世间尤物,确是世间尤物。” 白山一怔,暗想:道士不想我将此事点破? 灵阳见白山面带疑惑,提起酒壶,为白山斟了杯酒,口中说道:“赏佳人怎能不饮美酒。” 说罢,又在暗中传声道:“和尚,莫要着急,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既然已经发现妖邪,为何还不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白山一时想不明白,投去询问的目光。 灵阳没有看白山,目光依旧落在胡姬身上,他的声音却传入白山耳中:“想要除掉台上这九具尸魔倒也不难。 “但,这艘船上是否只有这九个妖邪,也未可知。这舱中还有几个凡夫,冒然动手,不仅有可能打草惊蛇,还有可能会伤及无辜。 “因此,无需着急,你我静观其变即可。” 灵阳顿了顿,似是担心白山古板,又传声解释道:“你也不必为那几个狎客担心。台上这些尸魔皆未成气候,仅凭她们,绝难开设花船,必是有人在幕后操控。 “而那幕后之人,其目的只在赚钱,而非害人。那些狎客中,明显有几个熟客,并非初次登船,由此可见,这艘花船确是以色牟利。 “只不过,船上之色,有些与众不同罢了。燕三郎今早能活着回去,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今晚最要紧的事,是要找出幕后之人,将其除掉,以绝后患。” 白山微微点了点头,对于妖邪他并不陌生,自是明白灵阳话中的意思。 妖邪也分三六九等,有的妖邪就是要害人性命,或取神魂,或取血肉,直接从中攫取好处,例如桃花郎这样的,便是摄去生魂,为自己驻颜延寿。 也有的妖邪,本身与常人无异,只是学了些邪法,单纯的想用邪法牟利。 这样的妖邪,往往更看重黄白之物,不会直接取人性命,但由于使用的是邪法,对牵连在内的人又难免不会造成损害。 当然,他们大多也都知晓其中利害,可是在利益面前,他人的损害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于是也就视而不见,任受害之人自生自灭。 若灵阳所料不错的话,这艘花船的幕后主使,便是属于后者。船上客人即便与那些胡姬寻欢作乐,也只是沾染些尸毒,短时间,的确不会有性命之虞。 灵阳说,要找出幕后之人。可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白山马上想到了胡人男子。 燕三郎说过,船上之事,全由那胡人男子做主。他既然能够掌管整艘花船,这些胡姬也全听从他的安排,那么,最大的嫌疑,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他的头上。 念及此处,白山忍不住向胡人男子瞥了一眼。 刚好那胡人也正向僧道这边看来,二人四目相对。 胡人眯着眼,似笑非笑,见白山望来,还微微点了点头。白山有些心虚,uu看书 . 不敢与其对视,连忙将目光移开。 虽只看了一眼,白山却已通过慧眼看出,那胡人是活生生的人,并未有何遮掩。 银钱对尸魔无用,对生人却是极为有用。由此,白山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他举杯作饮酒状,悄悄的探出一根手指,在杯中蘸了些酒水。 随后,放下酒杯,用那根蘸了酒水的手指,在灵阳面前的桌上用酒水写了个小小的“胡”字。 灵阳大袖一挥,同样伸手举杯。 袖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清风扫过,将桌面那个“胡”字扫得一干二净。 “人是佳人,酒亦是佳酿。和尚,请。” 灵阳表面让酒,又在暗中传声道:“那胡人的确可疑。不过,此时下定论,还为时尚早,需要证据确凿才行。” 登船之前,灵阳便已暗中观察过胡人男子。 胡人身上虽也沾染些许尸气,却是生人无疑。 最初灵阳也怀疑,这胡人便是幕后主使,可是,当他看到九名胡姬时,心中又泛起另一个疑惑。 这九名胡姬,皆非自主修炼成魔,乃是通过邪法祭炼而成。 而这种邪法,却是中原法术,绝非波斯所有,这胡人若是幕后主使,那他又是从何处学来? 这一点灵阳还未想通,因此未敢草率做出判断。 白山也同意灵阳的说法,没有证据,自是不能轻易为别人安插罪名。尤其灵阳雷法狠辣,一旦误伤人命,便是罪孽。 不多时,乐曲奏罢,九名胡姬退成一排,随后逐一上前,狎客开始叫价。 第227章 花船篇【6】 叫价之初,十分热闹。 能登上这艘花船的人,皆是腰缠万贯,上船来便是为了美色,对于加价,毫不吝啬。 每个人都想选取色艺俱佳的胡姬,于是,相互竞争,不断加价,最终的叫价往往高于底价数倍。 当然,这些狎客也不是盲目加价,他们心中自有衡量,一旦超过预期,便会收手。 寻花问柳又不是娶妻,今日未能竞得,明日再来就是。 再者,九名胡姬,相较之下虽有高低,可单拿出任何一个,却都非凡品。即便未能选中最中意的,余下胡姬,依旧能够令人称心。 随着竞得美姬者,陆续揽美归舱,大舱内逐渐冷清。 叫价也没有最初那般激烈。人越少竞争也就越小,尤其是上等美姬被选走后,余下的胡姬难分轩轾,既然差别不大,自然也就没了竞胜的念头。 这一个有人选了,那就选下一个好了。 如此一来,挑选美姬的速度反而快了不少。 不多时,偌大的舱室内,便只剩下僧道两个客人。 台上也只余下一名胡姬。 此时已无其他其他客人相争,也就没有叫价的必要。 胡人男子来至僧道面前,指着台上胡姬,笑道:“二位,文书就在这位菩萨的身上。不论是查验文书,还是与菩萨参禅,悉听尊便。请二位带着她回舱去吧。” 说罢,又对着那名胡姬招了招手,唤了一声,“曼娜丽。” 名为曼娜丽的胡姬,由台上下来,对着僧道妩媚一笑,柔声道:“官人,我们走吧。” 灵阳站起身,同样报以微笑,说道:“第一次登船,忘记是哪间舱室了。这位女菩萨若是知晓,还请在前引路。” “随我来。”曼娜丽摆动腰肢,向着门外廊道走去。 僧道对胡人点了点头,紧跟其后。 出了大舱,走在廊道中,灵阳再次向白山传声:“和尚,你可有办法,将尸魔体内的魂灵逼出?” 所谓尸魔与僵尸不同,尸魔往往是死者亡魂不能离体,因各种原因,被困于尸体内,或自主修炼,或经过他人祭炼,重新掌控躯体,从而形成的邪魔。 灵阳此前业已看出,九名胡姬是被人祭炼而成的尸魔,她们的体内,其实存在人的魂灵。 只要将这些魂灵制伏,便可从她们的口中问出有关这艘花船,以及幕后主使的相关线索。 灵阳自己便能逼出尸魔体内的魂灵,他之所以问白山,是想让和尚,在学会金刚伏魔秘法后,能够学以致用,多一些实际使用的机会。 白山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灵阳又传声道:“进入舱室,你便施法,将这具尸魔的魂灵逼出。” 僧道的舱室位于廊道尽头,曼娜丽走到门前停住,娇躯微微前倾,做了个请的手势。 灵阳也抬起手,伸向门内,温声笑道:“女菩萨先请。” 曼娜丽浅笑嫣然,也不过分客套,微微颔首后,迈步进门。 跟在曼娜丽后面的是白山,灵阳则在最后。 灵阳走入舱室,反手将舱门关上。 与此同时,白山抬起右掌,对着曼娜丽的后背,轻轻推出一掌。 只见一道淡淡的金色掌印,自白山手掌飞出,径直飞入曼娜丽体内。 曼娜丽只是轻微打了个寒颤,并未出现魂灵离体。 金刚伏魔秘法无效? 白山疑惑的望向灵阳。 灵阳轻轻摇头,示意白山不要慌乱,传声道:“尸魔身上,或许有禁魂邪法,莫急,待我伺机将其破去。” 曼娜丽似乎并未察觉到异常,走到床边,转回身,淡绿的眸子自僧道脸上扫过,娇声道:“两位官人,想要奴家先服侍哪一位?还是……你们两个一起?” 说话的同时,美眸轻眨,媚态横生。 灵阳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些胡姬美则美矣,却不知风月。 他没有过去,而是在一旁靠窗的桌边坐下。 白山见状,也跟着坐下。 灵阳侧头望着曼娜丽,笑道:“漫漫长夜,何必急于一时。适才在大舱之中,见女菩萨轻歌曼舞,意犹未尽。 “不知女菩萨,可否在这小舱之中,再舞一段?也好让我二人,一饱眼福。” “官人若是喜欢,自是可以。” 曼娜丽也不推辞,腰肢款动,便要起舞。 灵阳眯着凤目,又道:“起舞之时,女菩萨若是能轻解罗裳,那便更加妙不可言了。” 曼娜丽媚笑道:“原来官人喜欢这样啊,这有何难?” 说着身姿摇曳,翩然起舞。 灵阳一面击掌作拍,一面笑眯眯的盯着曼娜丽的娇躯。 他自是不会垂涎尸魔美色,此举只是为了寻找禁魂邪法的法门。 按照灵阳的推测,魂灵既然被禁锢在死尸体内,那么禁魂的邪法多半也是施加在尸体之上。尸体被施加邪法后,便成了禁锢魂灵的容器。 曼娜丽的娇躯随着舞蹈的动作转了几圈后,双手开始缓慢去除身上的衣物。 第一件便是披在最外侧的一件薄衫。 曼娜丽脱衣的动作也融入舞姿之中,似是有意挑弄,她脱衣的动作极是缓慢,有时脱到一半,又穿回些许。若是不知她本体样貌,看上去,确是极为诱人。 片刻后,那一件薄衫终于被甩在地上。衣着原本单薄的胡姬,uu看书 .uuksh 上半身便只剩下一件抹胸。 白山为了能使自己内心平静,慧眼始终开启着,他的眼中只有两道因叠加在一起,而显得模糊的虚影,因此倒也能做到不为所动。 曼娜丽没有急着去解抹胸,而是继续卖弄舞姿。 当她完成一个急转的动作时,棕色的发丝飞舞,露出后颈雪白的肌肤。 灵阳敏锐的察觉到,在曼娜丽的后颈处,似乎有一道怪异的刺青。 他立即起身,走向曼娜丽,笑道:“女菩萨,我与你共舞可好?” “好啊。” 曼娜丽的大宋官话虽然并不标准,却有着异样的魅惑,她主动贴近灵阳,娇声笑道:“官人,你也要脱衣呢。” “那是自然。” 灵阳口中应着,白衣轻旋,长袖翻飞,舞姿竟是出奇的飘逸洒脱。 几个转身间,灵阳绕到曼娜丽背后,大袖一挥,一阵风来,将曼娜丽的长发扬起,绕过光滑的肩头,搭在胸前。 雪白的后颈再次出现在灵阳面前,这一次灵阳看得真切,那是一道刺青符文。 他没有丝毫迟疑,抬手虚画一道灵符,打在那道刺青符文之上,随后口诵咒语,只见胡姬后颈之上跃起一道细小的电光。 电光瞬间游走,将刺青灼成一团焦黑。 “和尚,动手。” 听到灵阳一声轻喝,白山立即挥出一掌。 曼娜丽也已惊觉不妙,脸上的媚态荡然无存,身形急转,便要向灵阳扑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淡金掌印,悄然而至,旋即飞入她的体内。 第228章 花船篇【7】 淡金掌印入体,曼娜丽的身躯骤然一顿,紧接着一道人影自其体内跌出。 那人影躯体虚浮,与曼娜丽一模一样,自是曼娜丽的魂灵。 魂灵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推力,摆脱尸体后,依旧向前扑出,而她的前方正是灵阳。 灵阳早有准备,待曼娜丽的魂体扑至近前,抬手在魂体的心口处,贴上一道镇魂符。 曼娜丽面露惊慌,双手连摆,似要挣扎。 可当灵符与魂体接触之后,她的动作便瞬间停止,完全没了抵抗之力。 曼娜丽的尸体,没了魂灵掌控,虽不再前冲,却因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灵阳探手,揽住曼娜丽魂体的纤腰,身形旋转,如舞蹈一般,移向一旁,动作流畅洒脱,从容间躲开扑来的尸体,任其摔倒在地。 尸体倒地后,面朝下,背朝上,一动不动。背部裸露的肌肤,在眨眼之间,由光滑紧致,变得苍白软塌,又有些微微发胀,好似在水里泡过一般。 虽然看不到正面,脸部的变化却也可想而知。 灵阳将曼娜丽的魂体带到桌前。 曼娜丽面露惊慌,颤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灵阳温声安抚道:“你不要怕,我与和尚此来,只是想找出开设这艘害人花船的幕后主使。 “我知道你也是受害之人,你若能如实交代,告诉我,这艘花船是由谁开设的,你们这些胡姬又是如何成为尸魔的,我自是不会伤你分毫。” 灵阳抬手指了指白山,继续说道:“不仅不会伤你,这个和尚最善超度,还能为你拔除罪业,使你早得解脱。” “真的?”曼娜丽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白山站起身,双手合十。 曼娜丽犹豫了片刻,眸光中逐渐浮现一抹怨毒,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咬牙切齿道:“好,我说。” 随后,曼娜丽将她所知之事合盘说出。 确实如白山所料,这艘花船的幕后主使,就是船上负责接待的那名胡人男子。 胡人名叫苏沙,本是一名贩卖胡姬的商人。 数年前,苏沙驾驶一艘海船,载着九名美艳胡姬前来大宋。 在到达东海时,忽然遇到风浪,海船偏离航向,触礁沉没。 慌乱之中,苏沙独自驾着唯一的一艘小船逃命,九名胡姬、以及船上水手,连同其余同行的商人,全部葬身海底,无一幸免。 曼娜丽溺水而亡后,本以为这一世就这样结束了。哪料,不久之后,她的魂灵忽然被人摄到一座海岛之上。 不仅是她,其余八名胡姬的魂灵也或早或晚,被邪法摄来。 而施法之人,便是苏沙。 苏沙先将九名胡姬的魂灵禁锢在一处,之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又将九名胡姬的尸体全部打捞上来。 再将胡姬的魂灵封禁在各自体内,利用这些尸体炼制尸魔。 尸魔练成时,胡姬们还以为是死后重生,直到她们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后,才知成了魔物。 胡姬们无不悲痛,本欲找苏沙争吵,却遭到苏沙邪法炼魂,她们毫无招架之力,神魂欲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也只好认命,成了苏沙的人肉傀儡。 制伏九名胡姬,苏沙又传授给她们一些障眼法术,学会之后,不仅可以遮掩尸气,还能使死气沉沉的死尸,看上去宛如生人,美貌如初。 同时,苏沙开始训练这些胡姬奏乐跳舞、赔笑接客,甚至当做奴仆一般驱使,要求甚是严苛,稍有不满意处,胡姬们便会遭受邪法责罚。 手段之狠辣,以至于,曼娜丽在提起此事时,目光中依旧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恐惧。 胡姬们敢怒而不敢言,无奈之下,只得曲意迎合。 如此这般,苏沙与九名胡姬在海岛上一住便是两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苏沙不仅将九名胡姬训练得俯首帖耳,他自己的邪法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在两个月前,他凭借邪法,使沉船自海底升起,再经法术祭炼,又布下层层阵法,将一艘破船变为魔船。 这艘魔船,无须水手,江河湖海,来往随心。 此后不久,苏沙又寻来彩绸锦缎,将船身装饰一番,布置成花船模样,然后载着九名胡姬尸魔,前来临安招揽生意。 这便是花船的由来。 灵阳听曼娜丽讲罢,问道:“据我所知,西域并无祭炼尸魔之法,不知那苏沙是从何处学来?” “这我倒是知道。”曼娜丽道:“海船触礁那日,苏沙独自驾小船逃走,误打误撞,到了那座无人荒岛之上。 “他在岛上寻找食物时,无意中发现一具焦黑枯骨。枯骨一旁散落着不少物件,其中有一只铁匣。 “铁匣里盛放的,是一册记录邪法的秘笈。苏沙的邪法,全是从那册秘笈上学来的。” 似是怕灵阳不信,她在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我在岛上也见过那具枯骨呢。uu看书 .uukansh 头骨四分五裂,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被火烧过,全是焦黑的。” “原来如此。” 灵阳点了点头,暗想:“那具枯骨的本主,想必是一个极厉害的妖邪,在岛上遭了天劫而死。只可惜,他虽身死,邪法却还是传了下来。 “那苏沙也是个薄情之人,得了那妖邪的好处,连尸骨都不曾为其安葬,任其暴尸荒岛。想来,这也是妖邪应有的下场。” 曼娜丽见灵阳不再发问,哀求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绝没有半点隐瞒。你们快救救我吧,让我早些转世,千万别让我再变成尸魔了。” “不必急于一时。”灵阳柔声解释道:“这艘船毕竟由那苏沙操控,此时此地,多有不便。待我将其余胡姬救出,除掉苏沙后,再请和尚一同超度不迟。 “你莫要担心,有我在,绝不再让你成为尸魔。你先委屈片刻,暂且存身于此吧。” 说罢,灵阳一手取下镇魂符,一手拿起桌上一只银杯,对着曼娜丽轻轻一晃。 曼娜丽立时化作一缕淡烟,飞入杯中。 灵阳低下头,望着杯中缩小的胡姬说道:“此杯我会随身携带,你大可安心。” 见曼娜丽用力点头,灵阳将银杯轻轻的放入衣襟之内。 白山问道:“去救其余胡姬?” 灵阳微微点头,似笑非笑道:“和尚,免不了要扰人风月了。” 说着,灵阳率先向门口走去。 当僧道走出舱室时,却见通往甲板的舱门处,立着一道人影。 正是,胡人苏沙。 第229章 花船篇【8】 苏沙的脸上依旧带着谦卑的笑意,眼神却透出一股阴冷。 他微微侧身,抬手伸向舱外,开口道“二位若是无心与女菩萨参禅,那就请随小人到船头赏一赏这月下的江景吧。” 说罢,也不等僧道作答,苏沙转身出了舱门。 似是害怕僧道由背后偷袭,苏沙的速度极快,只是略微一晃,身形便已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舱门。 相较于红烛暗淡的廊道,通往甲板的舱门反倒显得更加明亮。 那是朦胧的月光。 月光难以驱散船上的迷雾,却如白纸罩灯,依旧散发着光亮。 此时由廊道望去,那一方光亮,在雾气氤氲下,明灭变幻,迷离中隐含诡谲,久望之下,令人顿生心寒。 白山望向灵阳。 他没有说话,灵阳却明白他的意思,挑了挑嘴角,轻笑道:“随他出去,又有何妨?” 白山刚好站在外侧,听了灵阳的话,豪不退缩,迈步向着舱外走去。 来至舱门处时,只觉身后似是起了一阵风,和尚回头望去,却见灵阳紧跟在后。 灵阳面带微笑,问道:“换我在前面?” 白山自是知道灵阳好意,此时他与灵阳多半暴露,苏沙引他二人出舱,想必已在舱外做好准备,一旦出了舱门,等候僧道的,绝不会是清风明月。 十有八九,会是危及性命的邪法。 白山微微摇头,他不能总是躲在灵阳身后,既然学了伏魔法术,便要有杀身成仁的气魄。 遇到危险便畏首畏尾,学这金刚伏魔又有何用? 白山暗自运起护身功法,高大的身躯顿时泛出一层淡金光芒,若是自远处看去,好似一尊金身罗汉。 “我先出去。” 白山话音未落,人已走出舱门。 甲板上的迷雾并没有想象的那般浓重,甚至比登船时还要稀薄了一些。 苏沙立于船头处,面向舱门,背靠滚滚江水。 他一言不发,冷银色的月光下,那张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显得愈发阴沉诡异。 舱门距离船头不足三丈,白山没有冒然过去,向斜前方迈出一步,等待灵阳出来。 灵阳随后走出,与白山并肩而立。 苏沙依旧用招待客人时,那种毕恭毕敬的口气,说道:“船头风光正好,二位不来看看吗?” “也好。” 灵阳应了一句,缓步上前。 白山旋即跟上。 僧道只向前走了三步,船上忽然涌起浓雾。 那雾来的好快,好似有人在甲板下点起一船湿柴,眨眼之间,身周便已被浓雾包围,如同身陷雾海。 这雾气又极为浓重,伸手不辨五指。 白山连忙向一旁的灵阳看去,近在咫尺的道士,已没了踪影,完全被浓雾吞没。 白山不免心惊,伸手去找灵阳。 两人明明并肩而行,可是白山的手臂扫了一圈,也未碰到灵阳的一片一角。 “道士!” 白山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正当他心中慌乱,满是疑惑之时,眼角余光中,忽然闪入一抹亮光。 白山急忙后仰,那抹亮光由白山眼前闪过,竟是一柄飞刀。 飞刀三寸长短,刀尖闪烁寒芒,破空之时,带出一道黑气,应是经过邪法祭炼。 想来,这团迷雾,也是苏沙事先布置好的邪法。 他心中刚一闪念,小腿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俯身去看,只见裤脚被利器划出一道口子,里面肌肤也被割破。 显然是被另一柄飞刀所伤。 伤口处原本呈一条黑线,白山看时,那条黑线正被护身金光逼出体外,化为阵阵黑烟消散。 伤口旋即变为血红,却无滴血流出。 白山心知,这是佛门法术护住自己身躯,免受邪毒所伤。 只是他修为尚浅,还做不到金刚不坏。 虽被邪法飞刀所伤,好在伤势轻微,白山倒也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不知这飞刀还有多少,若是接连不断,他一时难以避开,邪毒积少成多,护身金光恐怕也有耗尽的时候。 正想着,左肩头处,又是一阵剧痛。 知道又是被飞刀所伤,也就不再查看,而是专心留意周遭动静,并思考应对之策。 白山马上想到了慧眼通,慧眼通分为四层,分别为析眼、多眼、追眼以及预眼。 第一层,析眼,能识妖邪本体。此前,白山在船舱中识别尸魔,依靠的便是析眼。 而第二层,多眼,则是可观四面八方,周身各处无不可察,正是提防飞刀的最佳办法。 可是,白山修习金刚伏魔秘法刚刚入门,使用析眼尚且勉强,对于能否使用多眼,心中连五成的把握也没有。 而此时,除了这一种方法,他也没得选择,于是,姑且一试,强行将慧眼提升至第二层。 当开启多眼的那一刹那,白山只觉得一阵晕眩,天地都好似在旋转一般。 就在这旋转的乾坤里,他却看到数柄飞刀,正如穿梭般,在身周飞来飞去。 其中有一柄正向他的咽喉飞来。 白山大吃一惊,脑海中的眩晕感瞬间消失,他急忙侧身躲开。 待飞刀贴着他的下颌飞过,白山已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命悬一线,和尚却也因祸得福,以他的修为原本难以承受,因视野极度扩张后,所产生的神识震撼,因此才会有眩晕之感。 可是,当生死系于一发之时,紧张的情绪,却令他的精神极度集中,从而突破极限,使神识平复,也就不再晕眩。 白山稳住心神后,见多眼生效,不禁心中暗喜,之后,便仔细观察飞刀的来向,u看书 w.uuknhu.co 小心躲避。 他还发现,开启多眼后,浓雾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障目,他已能看到身周三尺远近的事物,再远一些,隐约也能看出些模糊轮廓。 即便如此,却依旧未能看到灵阳。 白山也无暇寻找灵阳,迷雾中的飞刀,好似无穷无尽,一刻不停的向他飞来,而且角度多变,毫无规律。 他虽有多眼便于观察,时间久了,也难免有些疲于应对。 稍有不慎,身上依旧会多处一些伤口。 对此,白山也无能为力,只得打起精神,左躲右闪。 闪躲的过程中,白山的脚步也在不断的移动着,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时而向左,时而又向右。 某一刻,当他抬起脚,正要再次后退时,耳边忽然响起灵阳的传声:“别动。” 对于灵阳的信任,白山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灵阳的声音刚刚响起,他便立即止步。 即便,左臂膀因此被飞刀割伤,他依旧未再后退一步。 随后,迷雾中传来灵阳一声轻呵:“风起!” 声音未落,狂风骤起,眨眼之间,船上的雾气烟消云散,那些飞刀也随之不见。 纯净的月光,无遮无拦的落在甲板上,反射出一层淡淡的银灰。 白山循声望去,灵阳就站在舱门前,似是从未离开过。 而他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远离最初的位置。 回头望去,竟已退到舷边,再退一步,便是滔滔江水。 ps:今天喝了些酒,不知道有没有不通顺的地方…… 第230章 花船篇【9】 灵阳见白山的黑色僧衣上有多处破损,惭愧一笑,道:“和尚,方才破解阵法,耽误了些许时间,让你受惊了。” “不碍事。”白山微微摇头,迈步回到灵阳身旁。 僧道再次望向苏沙。 苏沙依旧立在船头,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即逝,旋即换成那副招待客人时的笑脸,称赞道:“二位修为高深,是小人冒昧了,还请勿怪。” 说着,微微躬身,施了一礼。 灵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上前几步,说道:“苏沙,事已至此,何必再惺惺作态?” 苏沙道:“小人绝非作态,与人相处,与贸易一理。物,有所值,才有其价。人,有所能,才有其重。 “二位身怀异术,皆非庸人,便值得小人以礼相待,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他顿了下,话锋突然一转,又道:“我等商人,最讲公平,小人的名字,二位已经知晓。二位如何称呼,小人却还不知,还望见告。” 灵阳并不隐瞒,回道:“我是灵阳。” 说着一指身旁的和尚,“这个和尚,法号白山。” 灵阳。白山。 听到这两个名字,苏沙心中又是一惊。 每日清晨,送客人下船后,苏沙便会找一无人之处,施法将花船沉入江底,隐藏起来,他自己则带着银钱,到城内尽情享乐。 无论是酒楼茶肆,还是花街柳巷,皆是他流连之处。 因此,对于临安的坊间传闻,苏沙倒也并不陌生。 而那些传闻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有关这一僧一道的事迹。 他本是妖邪,自然也会担心遇到灵阳、白山。 今晚,僧道来时,他心中便有些忐忑。 可又一转念,他开设花船不足两月,又不曾主动害人性命。 即便狎客与胡姬尸魔寻欢之后,会染上些许尸毒,数月之内,也不会因此丧命。 总之,不太有可能会惊动这一僧一道。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多了一份小心。 最初也想婉拒僧道登船,无奈,那年轻道士却非要登船不可,碍于官府这一层关系,苏沙也不便强行拒绝,只得放僧道上船。 上船后,他依旧不敢有半分松懈,时刻留意着僧道的一举一动。因此,在僧道释放曼娜丽的魂灵后,他便立即有所察觉,这才将僧道引出船舱。 他本想通过阵法,一举将这二人除掉。却没料到,自己最为看重的阵法,在这道士面前,竟是不堪一击。 阵法被破,他便更加怀疑这一僧一道的身份,于是,才有了方才出言询问之举。 虽然早有准备,可当他听到那两个名字时,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震惊与恐惧。 好在,他本是商人,最善应变,纵使害怕,也未表现出过分的惊慌失措。 “久仰二位大名,不成想,竟会在小人这艘花船上相遇。” 苏沙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又用他那娴熟的笑容遮掩惊惧,对僧道赔笑道:“二位的为人,小人自是知道的。登船的目的,小人也能想到。 “小人听说,二位虽然斩妖除魔,却从不滥杀。小人的确学过一些邪法,却都是些皮毛小术,也不曾拿来害人。船上胡姬本是落水溺死,也非小人亲手所杀。 “之所以将她们制成尸魔,只因她们本是小人花费银钱买来的奴隶,本想运来大宋贩卖,不想中途遇难,全都命丧海底。 “她们既然是小人的奴隶,死后如何安置她们,小人自行做主,自然也是无可厚非。把她们制成尸魔,无非是让她们尽奴仆应尽的本分,并非有意害人。 “若说小人真有什么过错,可能就是开设花船,要这些胡姬接客吧。可即便如此,小人也未曾害过一人的性命。” 说到此处,苏沙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二位明鉴,小人此举也是迫于无奈。小人在本国购买奴隶,租用船只,哪一样不要银钱? “小人也非大富之人,这一次出海行商,不仅押上了全部身家,而且举债无数,若不能赚足金银,小人便连家也回不去了。 “无奈之下,这才铤而走险,做出这等错事来。好在未伤人命,想必二位也不会因此小过,非要取了小人的性命。” “小过?”灵阳冷哼一声,打断苏沙的话,轻笑道:“那些来往客人,有哪一个没沾染过尸毒?若是不能及时祛除,长久积累,焉有命在?这也是小过?” 苏沙的一双褐瞳转动,笑道:“客官来此享乐,折损些寿数,也是合乎情理。就算没有尸毒,因美色而纵欲过度之人,不一样损耗元气,难以长寿? “在小人这艘花船上,寻欢作乐的客官,至少享受到了人间极乐,在别处是找不到的。这与交易同理,有所得,必要有所失。他们虽减了阳寿,却也得到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快乐。 “公平交易,道长也不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小人身上吧。” “好个伶牙俐齿的胡商。”灵阳眯着凤目,冷笑道:“有所得,必要有所失。u看书 ww.uuknshu.cm不知,你失去了什么?” “这……”苏沙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他隐约体会到了灵阳话语中的深意,干笑几声,说道: “当然,小人也不奢求,二位能够轻易的放过小人。这样吧,小人与二位做一笔生意如何?” 到了这般田地,这个胡商竟然还在想着做生意,灵阳不禁觉得好笑,倒也有些好奇,问道:“什么生意?” 苏沙道:“今日二位若是能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从此离开,立誓此生再不踏入大宋一步。 “不仅如此,小人知道,曼娜丽的魂灵已被二位收去。那魂灵,小人也不再收回,权当是礼物,赠与二位。 “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苏沙说话时微微低头,一双眼睛却向上翻,一眨不眨的盯着灵阳的脸,似是想通过灵阳脸上的神色,探查出这个道士是否有交易的意愿。 灵阳的脸上始终噙着一丝淡淡的冷笑,听苏沙说罢,微微摇头道:“这笔生意不合算。” “道长若是认为不合算,也可还价嘛。”作为商人,在苏沙看来,对方如果没有一口拒绝交易,那么便还有商量的可能。 他方才所说的条件,也给自己留足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知二位想要怎样交易?”苏沙神态谦恭地问道。 灵阳将双手拢与袖内,勾了勾嘴角,说道:“今日,想要我放你一次,也并非不可。” 苏沙仔细的听着,等待灵阳提出条件。 略微顿了顿,灵阳继续说道: “九名胡姬,我全都要。” 第231章 花船篇【10】 “全都要?” 苏沙面露难色,搓着手,用商量的口吻说道:“道长,你这还价,还得也太狠了些。不如这样吧,九位美姬,道长四,小人五,如何?” 在苏沙心中,的确舍不得将所有胡姬全都让与灵阳。 九位胡姬皆是人间绝色,又已制成尸魔,对他来说,便是九棵不会枯败的摇钱树。 他对灵阳说,若得活命,此生便不再踏入大宋地界一步,也并非扯谎。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享乐,如果大宋无他容身之处,他完全可以驾驶花船,到别处去。 能去的地方很多,可以去北国,可以去高丽,可以去倭国,甚至还可以去李朝。 这些地方无非是没有大宋富足,却也并非无利可图,只要有胡姬在,他也不担心赚不到金银。 可是,如果没了胡姬,那便是断了财路。 想要再找到与船上九位胡姬相仿的美人,谈何容易。即便能找到,重新训练美姬接客,传授魅惑之术,不知又要耗费多少时间。 在苏沙看来,这实在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商人唯利是图,亏本的生意自然是不做的。 当然,让出四位胡姬,也并非是苏沙的底线,若是能平安离开,多让出一位,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不过,他不能明说,那一位胡姬还要留作讨价还价的筹码。 听了苏沙的条件,灵阳的神色依旧冷淡,微微摇头道:“九位,一个都不能少。在我这里,没有还价。” 苏沙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谄笑慢慢变为狞笑。 交易双方,一方不接受讨价还价,一方又不愿做亏本的买卖,那么,交易自然无法达成。 不能交易,也就不存在客人。 不是客人,也就不必再客气。 “灵阳。”苏沙直呼其名,沉声道:“我只是想与你做一笔公平的交易,而不是求你饶命。 “你若是咄咄逼人,这生意不做也罢。九位美姬,我一个也不给,你又能奈我何?” “奈你何?”灵阳发出一声哼笑,淡淡道:“打杀了便是。” 苏沙彻底扯下商人谦恭的面具,针锋相对道:“你敢吗?” 在白山看来,这无疑是在挑衅。 他侧头向灵阳望去,那个手段很辣,为人轻傲的年轻道士,竟然并未动怒,也未急着动手,而是面不改色的立在原地,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苏沙像是看穿了灵阳的心思,肆无忌惮的笑道:“灵阳,你果然还是有所顾虑。” 说罢,他击掌三声。 片刻后,船舱中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白山回身看去。 只见一道道人影,成双成对的由舱内走出。 每一对都是男在前,女在后,正是那八名狎客,与他们各自选中的胡姬。 本应情意绵绵的男女,此时却宛若成了仇人,男人们,一个个面如死灰,体似筛糠,美姬们,则面带杀气,每人伸出一只玉手,掐住自家恩客的后颈。 八对男女走出舱后,站成两排,依旧男前女后。 站在后排的胡姬,始终掐着狎客的脖颈,晶莹如玉的指甲,深陷皮肤。 几名膏脂肥厚的狎客,脖颈处的皮肤甚至被指甲刺破,流出血来。 而那些,在片刻之前,还温柔备至的怀中尤物,却没有半分悲悯,手指上的力道毫不松懈。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本该抚箫弄弦的纤纤玉手,竟会变成催命的利刃。 胡姬们没有一人出声,全都冷着脸,一同望向苏沙,似是在等其发号施令。 狎客们神态各异,有的故作镇定,有的惊慌失措,更多的则是如丧考妣。 其中,那名与灵阳相识的狎客,自走出船舱后,便东张西望。当他确认,站在胡人对面的白衣道士便是灵阳时,立即大声呼喊:“灵阳道长,救我!” 灵阳没有应声。 苏沙则皱了皱眉,冷冷的道了一声:“聒噪。” 话音未落,立于那名狎客背后的胡姬,一掌劈中狎客后颈,将其击晕。 其余七名狎客,听到“灵阳”二字时,全都为之一振,如同看到救星。 他们正要一同呼喊求救,却见最先喊话的狎客,眨眼间扑倒在地,生死不知。吓得他们,一个个全都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尽管身后这些美人,曾经都是他们股掌之中的玩物,可是,就在方才,他们在舱室之内,已然亲眼见识过,这些美人翻脸无情的样子。 这些美人不仅硬生生中断欢会,还极其无礼的勒令他们穿好衣物,并像押犯人一般,将他们从舱中押出。 稍有不从,便会拳脚相加,而且力大无穷,狎客们全无还手之力,只得乖乖听命。 当菩萨蛮成了罗刹女,谁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真下毒手,狎客们自是人人自危,提心吊胆。 白山见有人倒地,灵阳却依旧无动于衷,uu看书ww.uukanhu.cm不禁奇怪,正要发问,却听苏沙说道:“二位此来,无非是为了救人,想必也不想见到有人因二位而死吧。” 他顿了下,对灵阳道:“若论法术,我自然不是你灵阳的对手,但我手上有八条人命。你若非要杀我,那这八个人,便是我的陪葬。如何,道长还要打杀我吗?” 见灵阳不回话,苏沙又换上那副商人的嘴脸,笑道:“为除我一人,而杀八人,道长,这笔生意稳赔不赚,更不合算啊。我若是你,绝不会做这亏本的买卖。” 一直默不作声的灵阳,终于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不合算。” 苏沙得意的放生大笑,待笑够了,才继续说道:“既是如此,想必道长也有了决断。若是要杀我,敬请动手。若是不杀我,那就请二位……” 说到此处,他将笑意收敛,瞪起一双褐瞳,厉声道:“从我的船上滚下去!” 对方虽口出不逊,灵阳却依旧没有恼怒,稍稍露出些许难色,说道:“要我与和尚下船,也并非不可。可我二人皆不识水性,你能否先令花船靠岸?” 苏沙略作沉吟,旋即冷笑道:“灵阳,谁不知你道法高深,区区江水还难得住你吗?在我面前,你休想使什么诡计。 “也不要妄想拖延时间,从现在开始,只要你二人不离船,我每数三个数便杀一人。” 也不等灵阳作出回应,苏沙立即伸出一根手指,口中同时喊道: “一!” 略微停顿。 “二!” 僧道依旧立于甲板之上。 “三!” 第232章 花船篇【11】 当苏沙数到“三”时,八位胡姬的后颈处突然一同闪出微弱的雷光。 与此同时,由左至右,前七位胡姬的娇躯,猛地一震,委顿在地,她们的身后却多出七道虚影,虚影的样貌与各自面前对应的胡姬一般无二。 苏沙见状大惊失色,“三”字出口时,他本想以法术催使排在左侧第一位的胡姬动手杀人。 却不料,那位胡姬的禁魂法术被人破去,魂体也被逼出体外,控尸邪法顿时没了作用。 不仅是那位胡姬,一连七位胡姬皆是如此。 好在最后一位胡姬还是尸魔,情势急转之下,苏沙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胡姬是何时被灵阳做了手脚,他现在一心只想杀人,企图借此立威,将局面控制住。 然而,当他刚要催动邪法,操控最后那位胡姬时,却见一道淡金掌印正中那位胡姬的额头。 随后,最后那名胡姬的魂体,也被逼出体外。 那道金色掌印自是由白山打出,就在雷光闪过之后,他便立即挥出一掌,目标正是最后那位胡姬。 八位胡姬的魂灵全部离体,一时间乱作一团。 有的胡姬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有的胡姬低声惊呼,茫然四顾;也有的胡姬悄悄移步,似是妄想趁乱逃走;还有两位胡姬竟惊叫着扑向自己的尸体,看样子,似乎是被奴役怕了,担心自己若是不能变回尸魔,便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正在慌乱之时,又一道胡姬身影自舱内飞出,正是曼娜丽。 曼娜丽立在其余八位胡姬身旁,用胡语高声道:“大家不要怕,今晚我们就能得救了。两位法师是来救我们的!” 那些胡姬听了曼娜丽的话,冷静了些许,脸上却依旧带着狐疑。 她们一同望向曼娜丽,曼娜丽则侧过头,恶狠狠的盯着苏沙。 此刻,苏沙已不见之前的从容,连伪装出来的从容,也荡然无存。 他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的错愕之色还未褪去。八位胡姬是他最后的保命本钱,当她们全部脱离掌控,等待他的,只有中断交易。 可是,这笔生意是他无法中止的,因为所要交易的货品,是他的命。 苏沙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逃! 他没有底气与灵阳斗法,那么,想要活命,只能逃。 可就在这时,苏沙只觉眼前白影晃动。 灵阳正欺身近前。 眨眼间,灵阳离他已不足六尺。 苏沙没有选择坐以待毙,情急之下,抬手甩出一柄乌光闪闪的飞刀。 这飞刀是他以邪法祭炼而成的修罗魔刀,一旦见血,可伤神魂。 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灵阳竟躲也不躲,迎着飞刀继续向前。 苏沙慌乱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欣喜,暗道:“这道士莫非名不副实?若中了我的飞刀,即便不会立时毙命,恐怕也要身受重伤。” 飞刀来势迅疾,带着一溜黑烟,电闪而至。 灵阳依旧不躲不闪,甚至连抵挡的动作也没有,任凭飞刀刺入心口。 苏沙见状,脸上的喜色瞬间扩散。 可下一刻,绽开的笑容又立刻凝结。 只见灵阳的身躯,在飞刀刺入的那一刹那,由实转虚,继而化作一缕青烟,随着江上清风徐徐散开。 透过渐淡的烟雾,苏沙看到,正前方的舱门处现出一道白影。 另一个灵阳不急不缓的由舱内走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苏沙看在眼中,不寒而栗。 他此时才恍然醒悟,原来此前与他在甲板上对峙的灵阳,竟是个替身假人。 苏沙的应变也算迅速,他见灵阳刚刚走出船舱,距离尚远,料想灵阳无力阻拦,当下没有半分犹豫,身形急转,脚尖用力一点船头,一跃而起,向着江中落去。 看样子,似是要借助水遁逃走。 就在苏沙转身的同时,由灵阳替身化成的烟雾中,无声无息的飞出一道灵符,轻轻的贴在了苏沙背上。 苏沙没有半点察觉,扑通一声,带着灵符落入水中。 白山见到灵阳化作青烟时,先是心惊,随后如梦初醒,知道那是灵阳的替身符人,只是不知这替身是道士何时召出来的。 其实,在出舱之前,灵阳便想到,苏沙既然到了甲板之上,那么舱内便无人看守,可以利用这个空当,伺机解救胡姬。 于是,故意让白山走在前面,他则躲在白山身后,召出替身符人。 白山走出舱门前,曾感到身后有风,那其实就是真灵阳潜回舱室时,衣衫带动的气流。 灵阳在船舱中逐一查看舱室,见胡姬与狎客接触甚密,若是冒然出手,极有可能误伤狎客,甚至会惊动其他胡姬,一旦暴露,被苏沙察觉,便更难解救胡姬,也难确保狎客们的周全。 因此,灵阳未敢轻举妄动,一直在舱内等待时机。 当舱外触发邪阵时,由于甲板上的只是替身,灵阳需要分神操控,寻找阵眼便耽误了些许时间,这才导致白山遇险,险些落水。 直到苏沙以邪法驱使胡姬们押着狎客出舱后,灵阳才真正找到出手的机会。 他躲在舱门背后的阴暗处,隔空为胡姬打入两道符文,一道破解禁魂邪法,一道令尸魔魂体分离。 可是逐一下符终究耽延时间,当轮到第七位胡姬时,苏沙已然没了耐心,开始计数。 无奈之下,灵阳只得传声白山,要和尚在苏沙数到“三”时,向第八位胡姬施法,将其魂体逼出。 八位胡姬的魂灵离体后,灵阳又放出苏曼丽,令其安抚其他胡姬。 随后,又控制替身,逼近苏沙。 待替身被破,他才从容自若的现出真身。 白山见灵阳走来,略带遗憾道:“还是让他逃了。” 灵阳微微摇头,望向江面,轻笑道:“他逃不了。” 说罢,薄唇微动,似是在念动咒语。 静谧的夜空中,猛地一闪,接着轰隆之声响彻苍穹。 一道耀目的雷光,撕裂夜色,径直落在十余丈外的江水之中。 光芒瞬息消逝,当月色重新照亮江面,只见雷击处,缓缓漂起一具浮尸。 浮尸衣衫破烂,身躯焦黑见骨,通过身上零星的碎布,勉强能够分辨出,那人正是苏沙。 九位胡姬见状,皆喜不自胜,有的甚至大声狂呼,以此发泄心中积郁。 然而,就在这时,船身忽然一阵晃动,随后缓缓下沉。 曼娜丽望向灵阳,提醒道:“船要沉了。” 这艘花船本就是沉船,之所以能够航行,完全是依靠苏沙布下的邪阵。 此时苏沙身死魂消,邪阵无人掌控,自然失效。 船舱进水,因此下沉。 七名清醒的狎客,刚刚逃过一劫,惊魂未定,眼见又要葬身江底,全都慌了手脚,不约而同的望向灵阳。 灵阳面不改色,淡然道了一声:“无碍。” 然后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书了一道符文,随手投入江中。 “落。” 随着灵阳的话音出口,以花船为中心,周遭五六丈的水面,竟随着花船的下沉而下降。 灵阳并不理会众人惊异的目光,迈步来至那名昏倒的狎客近前,稍作推拿,那人便悠悠转醒。 他只是被打晕过去,并无性命之虞。 那人见到灵阳,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不多时,船身猛地一震,不再下沉。 几名狎客好奇,来至舷边,向下看去,船以落在江底沙土之上。 江底干枯无水,也无半分泥泞,在向周遭看去,绕船一周,江水壁立,可见鱼虾,好似一座水晶围城。 有狎客皱眉问道:“灵阳道长,这要如何上岸?” 灵阳笑道:“这有何难。” 说罢,又书了两道灵符,向着北岸飞出。 当灵符刺入水墙后,灵阳又道了一声:“开江。” 两道灵符似两柄尖刀,将花船北侧的江水一分为二,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江水走廊,直通北岸。廊道的地面依旧没有半点水迹。 灵阳对八名狎客道:“你们先由此上岸,莫要离去,在岸边稍等片刻,我还有事要与你们交代。” 众狎客唯唯称是,uu看书 .随后进入船舱,由船底破洞走出,沿着廊道上岸。 待狎客离去,灵阳又对九位胡姬说道:“你们亦是苦命之人,我身边这和尚最是心善,且有超度之法,可令你们转世为人,不知你们可愿受他超度?” 九位胡姬自是求之不得,纷纷拜谢。 灵阳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胡姬尸体,道:“你们皆是异客,尸首也无处安葬,不如就沉入这钱塘江底吧。” 胡姬们皆无异议。 之后,灵阳将九位胡姬的魂灵收入银杯,交与白山,由和尚带回寺去,自行超度。 灵阳又施法,敕开江底,将花船埋入泥沙之中。 处理好花船,僧道这才并肩向岸上走去。 随着两人的脚步,身后的江水缓缓合拢,当僧道上岸后,钱塘江业已恢复如初。 八名狎客全在岸边等候,见僧道走来,一同上前拜谢。 灵阳令八人起身,当场制成八道拔除尸毒的灵符,每人分得一道,又传授调制符水之法,确认无误后,才放八人离去。 分别时,灵阳又叮嘱八人,传出消息,凡是登过胡人花船者,皆可到四圣院求取灵符。 待八名狎客走远,江边月下,只剩一僧一道。 钱塘江银波滚滚,空荡荡的,似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远处隐隐有鼓声传来,应是大潮将至。 灵阳望了一眼白山,轻声道: “和尚,回山。” ps:今天多写了点,所以晚了…… 花船篇到此结束,明天开始新的故事 第233章 恶蛟篇【1】 过了六月酷暑,再经七月流火,不知不觉间,已是八月中秋。 日落时分,白山穿过冥冥山色,来至四圣院中。 一进门,便见一白一黑两个道士,正在桂树下对弈。 此时桂花盛开,院中到处都弥漫着桂花的浓郁甜香。 灵阳见白山进门,立即将指尖白子丢在棋枰之上,对幽阳道:“师弟,我与和尚还要出门,这一局,就到此为止吧。” 幽阳无奈摇头,带动墨色长髯,幽幽道:“师兄,我马上便要赢了。” 灵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出家人,何必计较胜负?” 说罢,一挥大袖,起身迎向白山,口中埋怨道:“你这和尚,不是要你早些来吗。” 白山望了望东方如淡墨一般的天色,理直气壮道:“明月未升,我来的也不晚啊。” “赏月自是不晚,可要是观潮,却要提前。”灵阳解释道,“今日中秋,览胜之人必然云集江边,若不早去,哪里还有落脚的地方。” 原来,早饭过后,灵阳便与白山商议,今晚趁中秋月圆,到江边赏月观潮。 白山虽在临安生活了二十余年,却因早晚诵经,从未刻意去观赏过钱江潮奇景,自然也不知,八月潮怒之时,游人观潮,倾城而出的繁盛。 听了灵阳的解释,白山歉然道:“是我的不对,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 灵阳笑道:“来得及,来得及。我已经要宝宸先去定座位了。” 白山道:“既然宝宸已经去了,那我们也走吧,免得让他久等。” “我也要去。” 罂娘忽然小跑着来至僧道近前,眨起一双明眸,拉住灵阳的衣袖,一边轻轻摇晃,一边软语告求:“我都好久没出山了,这一次就带我一起去嘛。” “也好。”灵阳难得的没有拒绝。 罂娘的脸上顿时现出喜色,笑眼弯弯,即便此时天光昏暗,看上去依旧明艳动人。 她本以为接下来便要随着僧道一同出门,结果,却听灵阳吩咐道:“去提一瓶蔷薇露来,赏月怎能没有美酒。” 罂娘的笑脸立时变作了娇嗔,瞪起杏眼道:“我就说,你这道士怎么忽然变得好心了,原来是要我做女使。” 灵阳笑问道:“那你还去吗?” “去。”罂娘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随后转身去了后院,不多时提着一只竹篮回来,篮中是一只一尺多高的青瓷经瓶。 回到僧道身边,罂娘似是心有不甘,小声幽怨道:“两个大男人,竟让我一个小女子提篮。” 白山见罂娘模样委屈,心生不忍,伸手去接竹篮,道:“还是我来提吧。” “好啊,好啊。”罂娘笑逐颜开,马上将竹篮推给白山,夸赞道:“还是和尚好。” 灵阳则是轻轻一笑,奚落道:“你这和尚,倒会怜香惜玉。” 罂娘白了灵阳一眼,嘀咕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铁石的心肠。” 灵阳淡淡道:“既然和尚提酒,你也无事可做,也不用一同去了吧。” 罂娘马上改口道:“你心肠也好。” 顿了下,又补充道:“我有事做啊,虽然我不用提酒,却可以斟酒啊。” 灵阳闻言,点了点头,似是打消了要罂娘留下的念头。 对于灵阳的调笑,白山早已习以为常,并不理会。 他提过竹篮,便觉一股淡淡花香伴随着酒气,透瓶而出,缓缓流入鼻中,奇道:“好酒,好香的酒。” 灵阳笑道:“此酒出自御库,自是好酒。” “御库?”白山面带惊异,“那岂不是御酒?” “御酒又如何?” 灵阳望向皇城,似是自语:“他饮得,我亦饮得。” 罂娘笑着在旁附和道:“就是。” 灵阳收回目光,对白山道:“我们走吧。” 白山点头,却又想起一事,说道:“既然宝宸、罂娘都去,何不请幽阳也同往?” 灵阳道:“不必,我师弟不喜满月。” “这是为何?”白山心生好奇,不知那性子清冷的黑衣道士,为何会厌恶满月。 灵阳并不解释,只道:“你去问他。” 白山向桂树下望去,原本坐在石桌旁的幽阳,已不见踪影。 灵阳又道了一声,“走吧。” 三人这才出门。 离了四圣院,由于山外人多眼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灵阳便要罂娘隐去身形。 一僧一道,带着一隐身女妖,过西湖,入临安,穿城而过。 街道之上,灯烛华灿,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各处夜市,更是热闹,熙来攘往,胜似日间。 灵阳在前引路,出候潮门,沿着城外大路,径直向钱塘江边走去。 一路之上,依旧行人如梭,白山仔细观察,发现大多都是同向而行,只是有快有慢,有的驾车,有的骑马,有的坐轿,有的步行。 想来,都是赶去江边赏月观潮的。 来至江边,果见人山人海。 道路一侧,沿江设立一排店铺,大多都是酒楼茶肆。另一侧靠近堤塘,则是货郎小贩临时搭起的货摊。 其间,还有游人为了赏景作乐,而架起的座座帷帐。 看到如此喧闹的景象,白山才彻底明白,灵阳为何要他早些前来。 在比肩接踵的人群中走了一阵,见灵阳没有停步的意思,白山才想起询问,此行要去哪里? “饮潮亭。” 灵阳一边走,一边为白山解说道:“名虽为亭,实则是处酒楼,就在前面。” 说着,灵阳向前方不远处,一座高大的酒楼指了指,继续说道:“饮潮亭最负盛名的,便是鲈鱼脍。 “赏中秋月、听钱塘潮、饮蔷薇露、食鲈鱼脍,岂不美哉?” 说话间,来至饮潮亭门前。 三人刚刚停步,一个矮小的身影便迎了过来,正是宝宸。 宝宸面带遗憾道:“师伯,我来晚了,没定到饮潮亭的座位。不过,隔壁的江月楼还有位置,我擅作主张,定了一间临江小阁。听说这家的鲈鱼脍也很有名。” “也好。”灵阳淡然笑道:“不如意事常八九,最难得是半称心。我们走,去江月楼。” 江月楼的名气虽不如饮潮亭,却也算是一处上等酒楼。 宝宸心思灵巧,所定小阁的位置更是绝佳。 众人上楼,落座后,向窗外看去,钱塘江水尽收眼底,无遮无拦。 此时一轮明月初升,月光斜斜的铺洒下来,为浩浩江水染上一片碎银,不用潮来,便已是一副绝景。 灵阳点了几样店内名菜,之后,众人便一同欣赏江月,饮酒闲谈。 过了一会,似是有乐伎登楼擦坐,隔壁小阁响起琵琶声。 仔细听来,倒也悦耳。 正在这时,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忽然自窗外传来,将乐声打乱。u看书 .uuanshu 听声音,似是自饮潮亭那边传来。 灵阳微微侧头,由窗口向饮潮亭看去。 饮潮亭与江月楼相邻,两座楼沿江而建,并非在一条直线上,由灵阳的位置看去,刚好能看到饮潮亭。 声音的确是由饮潮亭的二楼传出,不止是有人叫喊,似乎还有狗叫。 好端端的酒楼,怎么会放狗进去? 灵阳正暗自奇怪,却见一团黄影自饮潮亭二楼一处窗口窜出,紧接着,一群人围在窗口前,探出头去,对着那团黄影指点叫骂,难听至极。 黄影落在道路正中,乃是一条黄狗。 虽未砸中人,却也将周遭行人吓得不轻,尤其是女子幼童,纷纷叫嚷着四散逃开,又是一阵慌乱。 宝宸与罂娘离窗较远,闻声好奇,一同跑来窗前,循声望去。 正看到那条黄狗在人群中乱跑乱叫。 那狗似是疯了,见人就咬,顷刻之间,楼下便乱作一团。 有人慌忙躲避,有人倒地叫喊,也有性格暴烈的汉子,手持木棒,追打黄狗。 好在,那狗也怕人打,见事不好,不再咬人,扭头冲向钱塘江。 来至江边,也不停留,一头扎入江中。 狗本识水性,入水后,四腿划水,向着对岸游去。 游到江心时,水面陡然激起一大片浪花,一颗龙头破水而出,大如车舆,一口将黄狗吞下,转瞬没入水中,留下波光片片。 其时明月当空,立于高楼,可见江心处,一条巨大蜿蜒的暗影,贴着水面翻滚身躯,缓缓向江底潜去。 第234章 恶蛟篇【2】 罂娘本是妖物,目力远胜常人。 江中巨兽吞噬黄狗之时,她正立于小阁窗前,看得真切,又见江面下,那条巨大的身躯满是鳞甲,忍不住啧啧称奇,用手肘碰了碰灵阳,问道:“道士,那是龙吗?” “是蛟。”灵阳也在注视着巨兽的身影,与罂娘的一脸兴奋不同,他的脸色,格外凝重。 罂娘的目光始终望着窗外,因此并未察觉到灵阳神色的变化,依旧兴致勃勃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蛟,不是龙?蛟和龙有什么区别?” 灵阳解释道:“龙有双角,方才那条蛟,只有独角。” 罂娘回想巨兽出水时的情形,那颗“龙头”并未完全露出水面,又有喷泉似的水花遮挡,至于头顶到底生有几角,她还真未曾留意。 不过,这道士在说正事的时候,很少玩笑,是龙是蛟,也没有说笑的必要,他说独角,应该不假。 又听灵阳说道:“我恩师曾经向我提起过,在钱塘江口有条独角蛟,修行已逾千年,看来,便是此蛟。” 罂娘漫不经心的“哦”了声,她自身就是妖,对于其他妖物,自是不会像凡人那般在意。 她的心思,更多的,还是在窗外。 “你们看!你们看!” 罂娘似是发现了极为有意思的事,娇躯跳动,伸手指向江边。 只见有不少民众,纷纷聚到江边,正放起羊皮小水灯。 这种水灯又名“一点红”,单只只有豆大红光,并不显眼,可若是多了,成千上万的点起,那便蔚为壮观。 中秋之夜,在钱塘江放灯,本是临安旧俗。 倒也并非只为观其华灿,传说江中之神喜好此灯,因此也有敬神祈福之意。 适才,黄狗被吞之时,有不少人都看到了“龙头”出水,以为是龙王显圣,纷纷跪拜。 消息很快传开,民众那肯放过此等敬神的时机,原本就打算今夜放灯的,便马上挤到江边去放灯。 那些原本不想放灯的,见到此景,也被带动,争先寻找货郎商贩,购买一点红。 一时间,因疯狗乱咬而造成的混乱,竟在无人疏解的情况下,迅速平息。 罂娘发现的趣事,便是放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如此多的人,一同放灯。 此时,一盏盏小灯陆续离岸,尚未飘散,由楼上看去,好似一条长长的火蛇,随江水蜿蜒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 已是小有气象,也难怪罂娘雀跃。 不多时,灯火逐渐散开,绵延数里,再看去,景象又与方才大不相同。 点点红光,或疏或密,遍布大半江面。璀璨之光,宛若天河繁星,娇艳之色,又似朵朵红莲。 天上高悬明月,大江闪耀群星,两岸灯火遥对,却是人间绝景。 白山向来深居简出,哪里见过如此绚丽景象,望着眼前美景,顿觉心旷神怡,恍惚忘我。 待他回过神来,不自觉的向灵阳望去,似是想与其分享心中喜悦。 却发现灵阳眉头紧锁,虽是面向窗外,目光却是涣散,显然未在专心观景。 就算遇到极厉害的妖邪时,灵阳最多也只微微蹙眉,从未现出过如此愁容。 白山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问道:“此蛟现身,莫非不祥?” 灵阳缓缓点头,道:“此蛟修炼千年,却不得飞升化龙。如今现身江中,恐怕是想借助江潮化龙。” “借助江潮化龙?”白山听不明白。 灵阳解释道:“蛟若是想化龙,必须越过龙门。” 宝宸听僧道谈论有关龙的事,也来了兴致,不等灵阳说完,插言道:“师伯,龙门在哪啊?” 灵阳淡淡一笑,摸了摸宝宸的头,道:“龙门不是真的门,也没有固定的位置,若说在哪嘛……就在每一个想越龙门者的头顶上。 “只要它能高高跃起,触及龙门,便可脱胎换骨,化身为龙,所以化龙又称为跃龙门。” “是这样啊。”宝宸似懂非懂的搔了搔头,说道,“那也不难啊,蛟又不是寻常精怪,修炼年久,还不会腾云驾雾吗?那还不是想跃多高,就跃多高?” 灵阳道:“难就难在这里,跃龙门者,皆不可借助法术,只能凭借自身修为。” 宝宸越听越糊涂,道:“修炼不就是修的法术吗?结果还不让用,那修炼还有什么用?” 灵阳望向白山,问道:“和尚,你明白吗?” 白山略作思量,道:“修行的关键不在修法,而在悟道,你所说的修为,应该就是对道的感悟。” “不错。”灵阳缓缓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u看书.uukanshu 又对宝宸道:“你要记住,道为本,法为径,术为用。今后修行,切不可本末倒置。” 宝宸认真的点了点头。 灵阳继续说道:“那蛟虽修炼千年,若只重法术,而不重道,便难以越过龙门。我之所以怀疑,它想借助江潮飞升,是因为江潮奔涌,有一股上升之力。 “它在水中,借助这股力量,便可跃的更高,说不定真能触及龙门。不用法术,而借外力,也算是一个旁门左道。” 白山依旧疑惑,问道:“这有何不妥吗?” 灵阳道:“若是仅凭寻常的江潮之力,倒也没什么不妥。可是,寻常江潮不足一丈,依我看,仅凭这一点高度,绝难令其越过龙门。 “因此,它还要提前为江潮蓄势,每当大潮将至之时,便要在江底推波助澜,催使浪潮上涌,就如同荡秋千一般,一点点加力,便会越荡越高。 “江潮亦是如此,它每日将浪潮推高一些,日久江潮也会越来越高。如我所料不错,近日的江潮,应该已高过往年。” “还真是呢。”宝宸点着小脑瓜道,“我在楼下等师伯师叔的时候,听别人闲聊,说白日里的潮头已经超过一丈了呢,估计能有一丈五。” 灵阳无奈一笑,“果然如此。” 白山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蛟若要越过龙门,需要多高的潮头?” 灵阳道:“至少也要十丈。” “十丈?!” 白山惊道:“如此巨浪,岂不是要酿成洪灾,殃及两岸?” 灵阳缓缓点头,“我所担心的正是此事。” 第235章 恶蛟篇【3】 罂娘倚窗而立。 透窗而入的微冷月光,与屋中灯台的暖红烛光,冲撞在一起,交织着披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妩媚身姿,雕刻得淋漓尽致。 一半冷艳,一半娇艳,如此美色,亦不亚于窗外美景。 罂娘虽在欣赏着江上美景,却也听到了僧道的谈话,回过头,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看啊,是你们多虑了。那蛟只不过露了一面,说不定,只是路过的呢?” 灵阳道:“你有所不知,那蛟的巢穴,原本是在这钱塘江中,后来之所以迁去江口,乃是被迫而为。 “数十年前,它潜身江中,时常兴风作浪,导致江水泛滥,闹得周遭百姓苦不堪言。 “我恩师游历归来,恰好遇到此事,便以法术将其制伏。念其千年修为,着实不易,因此未下杀手,只是要它沿江而下,于海中另寻巢穴,并立誓,化龙之前不再返回钱塘。 “从那之后,它便寄身江口,数十年来,的确未再回来。因此,无缘无故,它绝不会在此现身。现身,则必是有所图谋。 “而所图之事,也不难揣测。它被我恩师制伏之时,已是年愈千岁,几十年过去,它尚未化龙,想来寿数也将耗尽。 “若不成龙,只有一死。所以,化龙便是它的当务之急。以它自身修为,又无法越过龙门,无奈之下,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铤而走险,借助江潮。” “那也不对啊。”罂娘反驳道,“它为何不去海里,海浪总比这江潮的势大吧。” 灵阳淡淡一笑,道:“谈何容易。且不说十余丈的海浪可遇而不可求,即便被它走运找到,那十丈的海浪又是何等威势? “若不依靠法力,就算是那老蛟,也无法驾驭。不要说乘浪而飞,能够稳住身形,就算它筋骨异稟了。” “这样啊……”罂娘眨动美眸,略作思索,又问道:“十余丈的江潮,它就能驾驭了?” 灵阳解释道:“若真是十余丈的江潮,尽管江水要比海水少的多,对于那蛟来说,恐怕依旧吃力。 “不过,它不必将潮头推至十丈,只需三四丈即可。” 罂娘一头雾水,“你这道士,方才不是还说,至少也要十丈吗?” 白山也糊涂了,面带疑惑的望向灵阳。 灵阳似乎也觉得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举杯饮了口酒,沉吟片刻,将面前的筷子在桌面上摆成“八”字形,一头宽,一头窄。 又在宽头处倒了半杯酒。 酒水很快铺开,在两根筷子间形成一层薄薄的水层。 灵阳似是对筷子施了法,酒水只在筷子之间,并不外流。 白山、罂娘、宝宸三人,皆不知灵阳要做什么,全都围过来,仔细看着。 灵阳指着筷子之间的酒水,道了一声:“你们看好。” 话音未落,便有一股微风起自灵阳指尖。 微风由两根筷子的宽头处吹入,带动两箸间的酒水,形成一线小浪,向着窄头处涌去。 越靠近窄头,小浪的浪头越高。当到达窄头终点时,浪头已高过筷子,只是由于有灵阳的禁法限制,未能流出而已。 灵阳道:“钱塘江便如同这两根筷子,江口处最宽,越靠近上游越窄,江潮进入河道之后,遇到窄处,由于涌来的水多,而河道狭窄,潮头自然便会升高。 “因此,那蛟只需将江潮催至三四丈,然后随潮而上,待进入河道陡然收窄之处,潮头自然骤起,想要高过十丈,并非难事。 “到那时,潮水之力,一同上涌,那蛟无需驾驭浪潮,便可顺势而起。这下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罂娘与白山一同点了点头。 “呀!”罂娘忽然惊道:“河道收窄处,貌似就在临安吖。” “不错。”灵阳轻轻呼了口气,“所以我才担心。它乘潮化龙而去,十余丈的江水下来,受苦的还不是临安百姓?” 说着,灵阳将筷子上的法术撤去,积在窄头处的“浪潮”,瞬间溃散,漫过筷子,流到桌上。 白山圆睁虎目,他仿佛看到了江水泛滥。 灵阳微微侧身,免得沾上酒水,对罂娘吩咐道:“快来收拾。” 罂娘不满道:“明明是你弄的,为什么要我收拾?” 灵阳道:“谁让你发问的,我如此展示一番,也是为你解惑啊。” 罂娘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得气鼓鼓的走过来,由袖中取出一块方巾,先将筷子擦拭干净,又去揩拭桌面。 将桌面擦抹干净后,罂娘又想起一事,问道:“那蛟为了自己跃过龙门,不顾百万凡人的安危,这也有伤天和啊。天道难道也不降下责罚,就这样任凭它化龙而去?” 不等灵阳作答,她又立即补充道:“要是还用倒酒,那你就别说了。” 灵阳大笑道:“这一次不用。” 待笑声落下,他才继续说道:“天道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才会让我遇见。” “你要管?”白山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之色。 灵阳道:“我不管,你这和尚会干休吗?” “不会。” 僧道相视一笑。 随后,白山问道:“此事要如何解决?” 灵阳思虑片刻,道:“想要将它制伏,对我来说,倒也不算太难。难的是,若斗起法来,情急之下,他势必要借助江潮之力,兴风作浪。 “我若执意降服恶蛟,则无暇顾及水势,江水无情,一旦泛滥,牵连之人,恐怕难以计数。即便说水淹临安,也绝非耸人之言。 “我若分神压制江水,又不能专心对敌,稍不谨慎,被其逃走,便是放虎归山,遗祸无穷。 “此事首尾难以兼顾,着实有些难办。” 罂娘抓住机会,奚落道:“你这道士不行啊。几十年前,你师父还不是一个人将它降服?怎么到徒弟这里,就不如师父了呢?” 灵阳瞥了罂娘一眼,也不动怒,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师父那时,恶蛟寿限未至,自然是以保命为先。 “而此时,它唯一的活路便是化龙,若遇人阻拦,必然要拼死相搏,uu看书 .uuknshu 哪怕鱼死网破。” 白山闻言,也觉得为难,皱着眉思虑良久,也未想出两全之策。 倒是罂娘七窍玲珑,对灵阳道:“道士,你有没有法子,助它化龙?它不就是想化龙延寿嘛,你要是能帮它,不也就不用担心水患了?” 灵阳微微摇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那恶蛟为一己之利,便将凡俗生死置之不顾,已是妖邪行经。 “我若助它,岂不成了助纣为虐。即便化龙,那也是一条恶龙,将来遗患,恐怕还要胜过今日。 “再者,纵然我愿意出手相助,它也绝不会轻易相信,多半还会认为是我设计诓骗它。” “言之有理。”白山附和一声,略作踌躇,又道:“我也学了降魔法术,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灵阳望着白山,微微摇头,道:“和尚,你那金刚伏魔秘法虽是降魔正法,可修习的时日终究尚浅,面对千年妖物,恐怕难堪大用。” 他顿了下,忽然眯起凤目,笑道:“不过,你的话倒是点醒了我,我的确需要找个帮手。” “找谁?”白山问。 “你也认识。”灵阳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望向南方。 ps:明天有事,估计不更。虽然也没几个人追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打个招呼吧…… 另外,感谢甜甜甜食、如人人来、碧云笑以及书友160216204121769最近的打赏,已经打赏很多了,喜欢看就好,没必要这样破费,主要是压力好大……看到打赏想多更,手又残……觉得对不起你们…… 第236章 恶蛟篇【4】 见白山一脸茫然,灵阳笑道:“老和尚。” “晋云老和尚!” 白山马上明白过来,旋即又担忧道:“来得及吗?晋云老和尚远在天台,相隔数百里,恐怕远水不解近渴。” “来得及。”灵阳似是成竹在胸,侧头对宝宸道:“宝宸,多吃一些饭食,稍后还有用你之处。” “好嘞。”宝宸笑着应了一声,也不多问,趴在桌前,大快朵颐起来。 灵阳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小字,一边写一边说道:“天地之道,此消彼长。钱塘潮亦是如此,潮头有起有落,高低变换,周而复始。 “一年之中,潮头最高之时,便是八月十八日。恶蛟不早不晚,选在八月为江潮推波助澜,想来就是在等那一日。 “那一日,潮水本要大涨,在经此前蓄势,恶蛟在那时乘浪而起,便会有事半功倍之奇效。” “我知道啦。”不等灵阳说完,罂娘抢着说道,“那蛟肯定是要在八月十八跃龙门。今天是十五,也就是说还有两天时间。去天台足够了。” 灵阳望着罂娘微微摇头,道:“对也不对。” 罂娘轻哼道:“什么对也不对,你这道士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 灵阳道:“说时间充足,不错。说十八日跃龙门,不全对。” “怎么就不全对了?”罂娘不服,“是你说的啊,在十八日跃龙门会有奇效。” 灵阳解释道:“十八日虽然是跃龙门的最佳时机,然而,十八日日间,按照通例,朝廷要在江上教习水军。不仅如此,待潮来时,还会有数百吴儿弄潮。 “届时,江面上满是弄潮儿,必会阻扰恶蛟前行。跃龙门又需一鼓作气,乘浪直上,一旦受阻,必然前功尽弃。 “因此,依我推断,恶蛟绝不会选在十八日日间跃龙门。” “那会是什么时候?”罂娘迫不及待的问道。 “最有可能的时刻,有两个。”灵阳道,“一个,是十七日晚潮,另一个,则是十八日晚潮。” 罂娘双手撑住桌边,不忿道:“十八日晚潮,也是十八日啊,我哪里说的不对?” 灵阳道:“十七日的晚潮,潮势正是上升之时,十八日的晚潮,已有回落之势。因此,只要那恶蛟不傻,多半会选在十七日晚潮跃龙门。 “至于十八日的晚潮,则只能作为一条后路。一旦十七日出现意外,化龙不成,还可在十八日再试一次。” 罂娘“哦”了一声,不情愿的道了一句:“算你有理。” 灵阳写好字条时,宝宸也刚好吃饱。 灵阳将字条与两道神行符一并交与宝宸,嘱咐道:“你立即赶往天台山清莲寺,见到寺中的老住持晋云和尚后,只需将我手书字条交到他手中即可,无需多说,他自然明了。 “办完事,莫要耽搁,速速回来,报与我知。” 宝宸也知事情紧急,郑重应下,随后下了江月楼,连夜赶去天台山。 宝宸走后,罂娘见白山依旧闷闷不乐,问道:“和尚,你还担心什么?你们不是说,那晋云老和尚很厉害吗?只要把他请来,与道士连手,还怕不能制伏恶蛟?” 白山轻叹一声,道:“那老和尚时常出游,我担心宝宸此去,未必就能与他相见。如果老和尚不再寺中,又当如何?” 灵阳轻笑道:“若真是那样,我也只好在恶蛟行至临安之前将其斩杀。到时即便江水泛滥,至少不会波及临安百万民众,虽不免死伤,也是无奈之举。” 罂娘明眸转动,建议道:“道士,你可以在江中提前设下阵法啊。就像当初在西湖收服老龟那样,等它自投罗网不就好了?何必要等它带动江水,闹得不可收拾?” 灵阳摆手道:“在江中布阵谈何容易,阵法能困住老龟,是因为有的放矢,知道老龟要来撞船,只要在船周遭布阵即可。 “而那恶蛟,却只是借潮纵跃,江面宽阔处,我怎知它从何处行进?江面狭窄处,我又怎知他会不会提前跃起? “总不能将整条江都设下法阵,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有,又要耗费多少时间?两日,绝难做到。” 听了灵阳的话,罂娘与白山都沉默了。 灵阳见状,大袖一挥,笑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不是赏月听潮吗,怎么我看到的,却只有愁云苦雨啊? “来来来,莫要被那恶蛟扫了雅兴,我们继续饮酒,若是要愁,也要过了今晚。” 灵阳说着,将酒杯推到白山面前。 罂娘本就跳脱,又是妖物,心无大义,她愁,也只是替僧道而愁,听灵阳如此一说,便马上笑了起来,重新坐好,附和道:“就是,就是,发愁不能把那恶蛟愁死,和尚,我们饮酒。” 罂娘举起杯,示意白山同饮。 白山见状,也不便再沉默下去,勉强笑了笑,举杯饮酒。 放下酒杯,罂娘一手托起粉红香腮,盯着白山,突然说道:“和尚,听说你长发时,特别好看呢。我想看。” 白山凝重的脸色,瞬间变得羞赧,微微侧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道士说的呀。”罂娘祸水东引,“他说,你要是蓄起长发,一定是郎艳独绝呢。” 白山扭头望向灵阳,以白眼对之。 “你这和尚,样貌本就不丑,我又没说错。” 灵阳不以为意,随后故作惊讶,转移话题道:“呀,那小狐的胃口还真不小呢,这一桌的佳肴,竟被他吃了大半。” 罂娘此前只顾欣赏美景,随后又与僧道谈论恶蛟之事,并未留意桌上菜肴,闻言向桌上看去,果见盘盏大多见底,不禁气道:“可恶,我还没吃呢!” 恰在此时,小阁帘外有人唤卖家风:“客官点些家风吧,今日贱卖。” 家风乃是小贩自制的风味小吃,与酒楼菜肴不同,往往口感独特,自成美味。 “来的正好。”灵阳指着门外,对罂娘笑道:“不如尝尝这家风如何。” 说罢,便将小贩唤进门来。 问过所售之物,uu看书 .uuknsuom 灵阳点了些糟蟹、酒蛤蜊以及虾茸。 结账时,果然便宜。 灵阳好奇,问道:“每逢佳节,物价皆涨,你这家风,为何还要贱卖?莫非口味低劣?” 那小贩连忙摆手道:“小人的家风不敢说冠绝临安,在这钱塘江边,却也是出了名的。客官若是不信,可以先尝尝,若是不和口味,小人情愿不收分文。” 灵阳并未试吃,继续问道:“既是如此,为何要贱卖?” 小贩道:“客官,你不知道。小人方才在隔壁饮潮亭唤买,不知从哪窜出一只疯狗,逢人便咬,小人也险些被它咬到。 “虽然躲避的及时,却不小心撞歪了食盒。里面的家风坏了卖相,因此贱卖。” 灵阳向盛放家风的盏中看去,盏中食物确是有些凌乱,联想到方才黄狗入江一事,又问道:“你口中所说疯狗,可是适才跳窗入江那只?” “正是。”小贩道:“那狗在饮潮亭一连咬了数人,激起众怒,是被人赶下楼去的。” “那饮潮亭并非寻常酒楼,怎么会放任疯狗进去?”灵阳接着问道。 “那就不得而知了。”小贩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不过,听人说,那狗貌似就是饮潮亭的,平日都好端端的,也不知为何,今日就发疯了。” 见小贩所知也不甚详,灵阳便不再发问,多给了几钱碎银,打发离去。 此后,二人一妖,暂时将恶蛟之事置之脑后,于小阁内,饮美酒,品家风,赏圆月,观江灯,倒也惬意。 可没过多久,楼下又传来一阵哄乱的喊叫之声。 第237章 恶蛟篇【5】 灵阳长眉轻皱,再次向窗外望去。 嘈杂之声依旧来自饮潮亭。 一群人争先恐后的由饮潮亭内向外跑,无论是门口还是窗口,皆有蜂拥而出的身影,场面极度混乱。 侧耳细听,嘈杂声中,似乎有人大喊:“吃人啦!” 如此叫喊的声音不止一个。 白山也听清了叫喊声,满脸疑惑的望向灵阳。 灵阳微微摇头,没有说话,凤目半合,死死的盯住饮潮亭。 由饮潮亭内跑出来的人,作鸟兽散,一边跑依旧一边叫嚷着,还时不时回头看看,似是身后跟着催命鬼一般。 路上的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察觉到情况不妙,也纷纷散开。 有些胆大好事之人,虽然也跟着退出几丈远,却不远离,站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向饮潮亭望去。 不多时,饮潮亭前便形成了一个扇形的空场,除了由饮潮亭内逃出的人外,再无他人穿行。 饮潮亭内的人越跑越少,门口窗口处的几股人流,也由密而疏,到最后,只有正门处还有几道稀稀落落的人影。 那几个人或是身形肥大,或是老弱妇孺,总之都是些行动不便之人。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在拼命的向外跑着,有人甚至已经到了连滚带爬的地步。 这几人身后还有三个人。 这三人看上去极为可疑,他们皆是年轻之人,身体并无残缺,行动却显得有些迟钝,而且走路时张牙舞爪,不断地晃着头,似是在寻找猎物。 其中有两人的嘴上一片殷红,仿佛沾染着血迹。 灵阳的眉梢微微挑了挑,看那三人的动作与刚刚起尸的僵尸相仿,可看脸色,却又是生人无疑。 似僵非僵? 就在灵阳疑惑之时,饮潮亭前情况突变。 只见一富商模样的胖大男子,跑出饮潮亭后,也不知是脚下慌乱,失了重心,还是被什么物件绊了一下,圆滚滚的身躯,猛地向前扑倒。 紧跟其后的三名怪异男子见状,一同上前,其中距离胖大男子最近的一人,一跃而起,扑向胖大男子。 胖大男子摔倒后,由于行动笨拙,兼之身体疼痛,一时未能起身,被那人扑个正着。 那人虽一身锦衣,动作却极为粗鲁,扑中胖大男子后,便紧紧的将其抱住,一口咬住胖大男子的后颈。 胖大男子一声惨叫,想挣扎着起身,却又似力有不逮,在地上左摇右摆,始终无法摆脱。 那锦衣怪人则不住的摆头,似是想将口中之肉撕扯下来。 三名怪人之间似乎有着某种默契,锦衣怪人扑到胖大男子身上后,另外两个怪人便不再上前,略作停顿,分头去追其余的人。 其中一人追向一名老妪,那老妪衣着朴素,手提食盒,看装扮应是在酒楼中唤卖家风之人。 另一人则追向一名跛脚的瘦弱汉子,那汉子虽已是连走带跳,速度却依旧不及常人。看样子,很快便会被那怪人追上。 白山见事态紧急,便要喊上灵阳一同去救人。 却见眼前白光一闪,灵阳已经飘身下楼。 白山不再迟疑,一手扶窗,紧跟者纵身而下。 夜空下,灵阳宛如仙人临凡,大袖飘飘,转眼落在胖大男子身前。 灵阳探出一掌,切中锦衣怪人后颈,那人吃痛,张口松开胖大男子。 灵阳顺势抓住锦衣怪人后领,用力将其提起。 胖大男子只觉身上一轻,也不去管是谁救他,就地翻滚,带着一阵尘土滚出数丈,确认安全后,这才敢站起身来,却又不敢回望,直接钻入人群,逃之夭夭。 那锦衣怪人被破站起后,没有半点畏惧,扭头便向灵阳手臂咬去。 灵阳早有准备,另一只手推出一张镇魂符,正中锦衣怪人额头。 锦衣怪人立时顿住,保持着扭身探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见镇魂符生效,灵阳松手退步,向另外两个怪人看去。 此时,另外两个怪人也刚好被人制住。 其中一人,是被白山制伏。 白山落地后,直奔那名追赶老妪的怪人。 自从学了金刚伏魔秘法后,他也学会了一套自己的神行之法,虽不及灵阳的神行符,却也远胜常人。 黑色身影一连几晃,便已来至那怪人身后,紧接着探出手去,抓住怪人肩头,硬生生将怪人拉住。 那怪人用力转身,欲扑白山。却因白山力大,那怪人无法完全将身子扭转,只得伸出两手,乱打乱抓,一颗脑袋,摆来摆去,张口乱咬的同时,还不停地发出嘶吼之声。 虽然伤不到白山,白山却也不能一直抓住他不放。 见怪人似是失了神智,白山无奈,一抖双肩,一件虚浮的淡黄袈裟自他黑色僧衣上飞出,如卷席一般,将那怪人裹在其中。 怪人依旧试图挣扎,却如同被绳索困住,伸手抬足皆不由己。 另一个怪人在追赶跛足男子时,眼看便要追上,忽然停步不前。 随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将自己的手臂送入口中,而且是狠狠的咬了一口,鲜血顿时顺着嘴角淌出。 所有围观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灵阳与白山明白,一定是隐身的罂娘使用魅惑之术,令那怪人产生了幻觉。 白山将那两个怪人提到锦衣怪人身旁,使三人排成一排,之后,望向灵阳,问道:“这三人是撞邪了吗?” 灵阳仔细看去,微微摇头,道:“这三人与常人无异,似乎是神魂受了影响,却又不像妖邪所为,我一时也未看透。看书 ww.ukanshu ” 白山开启慧眼,反复看了几遍,也未看出异样。 这时,周遭的民众见情势暂时稳定下来,又纷纷向饮潮亭前围拢,有人认出灵阳,喜道:“那不是灵阳道长吗?有他在,肯定没事了。” 此话一出,民众紧绷的精神马上松懈下来。 有些外来游人,还不知灵阳是谁,向周遭之人问起。有那善谈之人,为其解答,甚至说起有关灵阳的诸多传闻。 一时间,议论之声四起。 过了片刻,见灵阳并不处置那三名怪人,有性直鲁莽之人,便大声询问道:“灵阳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阳不答,环视周遭民众,反问道:“你们之中,可有饮潮亭的店家?” 人群中,有几个人相互看了几眼,缓缓举起手来。 灵阳向那几人看去,其中一个矮胖的,是厨子打扮,余下几个则像是店中过卖。 “这三人进店时,可有异样?”灵阳手指三名怪人问道。 一名过卖上前一步,摇头道:“道长,是小人接待的这三位客官,他们进来时都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就突然发疯,见人便咬,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另外一个过卖补充道:“是啊,有不少人都被他们咬伤了呢。” 灵阳正要继续发问,却见那名矮胖的厨子,神色有些异常,便指着那厨子问道:“你可有话要说?” 那厨子猛地打了个寒颤,低下头,犹豫了一下,才期期艾艾地说道:“道、道长,小、小人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事,跟小人绝没有半点关系。” 第238章 恶蛟篇【6】 灵阳道:“你与此事由无关系暂且不提,先将你所知之事详细道来。” 厨子点头称是,随后战战兢兢地说出一件怪事。 厨子姓郑,本是饮潮亭的名厨,人称郑厨。他最擅长的一道菜便是鲈鱼脍,来饮潮亭的客人,有很多都是慕名而来,专为这一味佳肴。 大约一个时辰前,过卖送来一条肥壮的鲈鱼。 郑厨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心知这条鲈鱼一定是客人带来的。 自带鲈鱼,在饮潮亭并不罕见。 一些达官贵人,对于食材特别讲究,尤其是像鲈鱼脍这种名菜,一旦食材不对,或是不够新鲜,口感上便要大打折扣。 因此,这些挑剔的贵客,往往自带食材,交由店内名厨调制。 虽是如此,结账时,却依旧分文不少,若菜肴做的好,还会多加赏钱。 店内不仅省了食材,收入又不减反增,自然乐意之至。 那过卖放下鱼,又叮嘱郑厨,说这条鱼是韩国公的义子带来的,要他小心调制,莫要怠慢贵客。 说到此处,郑厨指了指那锦衣怪人,对灵阳道:“那位客官就是韩国公的义子。” 灵阳微微点头,示意郑厨继续说下去。 郑厨道,那条鲈鱼品相极佳,他做鲈鱼脍二十年,见过的鲈鱼也不知有多少,能与那条比肩的,屈指可数。 像他们这种厨子,遇到完美的食材,便如登徒子遇见美娇娘,郑厨顿时来了精神,磨刀霍霍,便要大展身手。 可就在郑厨提起刀准备杀鱼之时,那鱼却突然口吐人言。 “人食我,我食人!” 郑厨吓得连退数步,险些握不住刀。 那时,厨房内,不止郑厨一人,但由于恰逢佳节,店内客人陡增,其他厨子杂役都在各忙各的,谁也没有留意郑厨。 而且,炒菜声、切菜声、吆喝声、木柴爆裂声,混在一起,及其嘈杂。 郑厨左右看了看,似乎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鲈鱼说话。 他稳了稳心神,唤来身旁一名杂役,询问是否听到有人说,“人食我,我食人。” 那杂役茫然摇头,反问郑厨是谁说的。 郑厨道,是那鲈鱼。 那杂役以为是郑厨说笑,并未当真,走到鲈鱼前看了看,笑道:“明明是条死鱼,怎么可能说人话?” 郑厨仔细看去,那鱼果然已经死透。 虽是如此,郑厨却依旧心有余悸,那一句“人食我,我食人”,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响,挥之不去,致使他迟迟不敢下手。 耽搁久了,贵客自是等得不耐烦,便要过卖来催。 郑厨哪里敢得罪国公的义子。 他也不敢以店内的一般鲈鱼,假冒好鱼。这种事,一旦被发现,不仅会惹恼贵客,店主这边也不会轻饶了他。 他也想过,将事情如实说出,可谁会信呢? 鲈鱼已死,又无证人,连身边的杂役都不信,国公的义子肯定就更不会信了。 若是说出来,说不定还会因此坏了客人胃口,一样会得罪贵客。 无奈之下,郑厨也只得硬着头皮下刀。 好在,那鱼再无半点异常。 鲈鱼脍做好之后,郑厨更加忐忑,心中不住的祈祷,希望是他自己听错了,那鱼根本就没有说过话,千万不要出事。 可世上之事,往往事与愿违。 那盘鲈鱼脍被端走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楼上便乱成一团。 有人连声大喊:“吃人啦。” 郑厨听到叫喊声,连忙跑出厨房观瞧,当他看到国公义子以及同行的另外两人,见人便咬时,心中便已想到,此事多半是与那条鲈鱼有关。 再后悔为时已晚,他也无力阻止三人咬人,混乱之中,也只能跟着众人先逃出来。 说到最后,郑厨还不忘称赞僧道,“若不是两位师父恰好在这里,这事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待郑厨讲完,白山望向灵阳,首先开口,问道:“是鲈鱼修炼成精?” 灵阳摇头,略作思量,说道:“若是鲈鱼成精,又岂会任人宰割?依我看,多半是那条鲈鱼的身上,有怨魂寄身。” 说罢,灵阳开天目,向那三名怪人仔细看去。 看了良久,才隐约看到,三人真魂之上,附着着一丝淡淡的,与本体相异的残魂。 若不细心观察,几乎难以发现。 找出问题所在,灵阳立时轻松了些许,侧头对白山道:“和尚,你用慧眼看看,这三人的真魂可有异样?” 白山此前已用慧眼看过,并未发现异常。 此时灵阳要他再看,料想,道士绝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再次开启慧眼,向三人望去。 这一次,由于受到灵阳提醒,白山着重观察三人真魂,看了一会,果然发现些许不同寻常之处,迟疑道:“这三人的真魂之上,似乎都有一缕怨气,我修为不够,看不真切。” 灵阳点了点头,道:“那是人的残魂,这三人发狂,多半是受了这残魂的影响。” 白山恍然,问道:“可有办法使那残魂离开他们?” “这倒不难。” 灵阳自信一笑,uu看书 uukanshu.cm 抬手虚画三道灵符,分别打入三人体内,随后轻念咒语。 与以往的雷霆手段不同,灵阳在念动咒语时,凤目始终没有离开三人,看样子极为小心,似是怕伤了残魂。 不多时,三人的头顶各自飘出一缕淡淡的青烟,月色之下,僧道即便开了天目慧眼,依旧不易看清。 当三缕淡烟彻底脱离三人的身躯后,那三人同时双眼上翻,昏迷过去。 其中被灵阳以镇魂符镇住的国公义子,以及被罂娘以魅惑之术迷住心神的那个人,直接摔倒在地。 余下那一个,是有白山以佛魔袈裟制伏,有袈裟法力支撑,因此并未倒下。 白山见那人不再反抗,便收了袈裟,伸手将其扶住,缓缓放倒。 灵阳并不理会昏迷的三人,对着那三缕淡烟一挥大袖,一阵微风随袖而起,将三缕淡烟裹挟其中。 三缕淡烟在风力的作用下,逐渐聚到一处。 当淡烟合而为一后,轻柔的风龙卷中,淡烟慢慢的化作一道人影。 那人影并不十分清晰,却也有了大概轮廓,能看出是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周遭的民众,显然也看到了风中虚浮的残魂,议论之声再次沸腾。甚至有人大声惊呼,见鬼。 那残魂现出身形后,先是一阵迷茫,紧接着,身上冒出一股怨气,模糊的脸,虽然难辨五官,却能让人感受到,那是一副狠戾之相。 残魂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距离他最近的一名白衣道士身上。 他猛地发出一声尖啸,探身便向道士扑去。 第239章 恶蛟篇【7】 面对迎面扑来的残魂,灵阳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残魂仅仅向前冲出了一个身位,马上便被周遭看似轻柔,却又无法挣脱的风龙卷裹挟而回。 残魂之所以扑向灵阳,显然是没有认清自身的处境。 他不是不想认清,而是跟本不能。 强烈的怨气,已经令其丧失神智,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报复。 没有具体的目标,眼中所见,即是仇人。 仿佛只有伤害他人,才能宣泄心中的愤恨。 因此,当他被清风拦阻之后,依旧未能思考,自己因何被困,反倒更加愤怒,咆哮着在风龙卷中四处冲撞,就像是被困在笼中,发疯的雀鸟。 灵阳的眉间闪过一丝淡淡的皱痕,见残魂如此疯狂,即便是见惯了怪事的他,也不禁暗自称奇。 这残魂不仅残缺不全,而且极其虚弱,按常理推想,绝不可能激发出如此强烈的怨气,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残魂制伏。 待其恢复神智,所有的疑惑,一问便知。 灵阳不再迟疑,抬手飞出一道镇魂符。 风龙卷对待残魂虽是水泄不通,对于镇魂符却是畅通无阻。 镇魂符划出一抹黄光,刺入风中,正中残魂额头。 如没头苍蝇一般的残魂,立时定住。 灵阳大袖一挥,将风龙卷缓缓推至白山面前。 “和尚,先为其消解怨气。” 白山颔首,随后面向残魂,合十诵经。 不多时,残魂身上的怨气开始由浓转淡,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怨气彻底消失不见。 残魂模糊的脸上,那股狠戾也随之转变,由愤怒而平淡,由平淡而茫然,由茫然而愁苦。 “和尚,好了。”灵阳打断白山诵经。 待诵经声止息,不等灵阳发问,那残魂却首先开口道:“你们还要如何,我都死了,你们还不放过我吗?” 他的声音颤抖,语气中满是哀怨,仿佛有天大的委屈。 灵阳道:“不是不放过你,是你不放过自己。” 残魂的神色更加茫然。 灵阳将残魂附在三名食客身上,致使食客发疯咬人之事讲了一遍。 残魂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轻声自语道:“没想到,死前一句气话,竟然应验。” 灵阳问道:“我见你残魂羸弱,不应生此怨戾之气,你生前可有冤屈?” “冤屈?”残魂凄然一笑,旋即大喊道:“我当然有冤屈!” 见残魂情绪激烈,灵阳翻手打出一道安神符,暂时稳住残魂的心神,随后安抚道:“有何冤屈,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为你疏解一二。” “好,我倒要看看你要怎样疏解。”残魂发出一声轻笑,也不知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灵阳。 灵阳本以为,残魂是因一件冤屈之事而死,将事情讲明就好。哪料,这残魂竟从他出生之时开始讲起。 这残魂原是余杭县人,姓朱名朝。 朱朝出生时,母亲便因难产而死,长到六七岁,父亲也因病而亡。家中虽非大富,却也有些积蓄,若省吃俭用,也足够朱朝长大成人。 然而,族中叔伯全都觊觎朱朝家中的那点家产,或偷或骗,不到一年,便将朱朝家的财物搬空。 朱朝无钱可用,只得变卖田产房屋。 那些叔伯说他年幼无知,以怕他受骗为由,主动出面,帮朱朝处理变卖之事。 明着是帮忙,暗中却将那些田产房屋以低价购入他们自己名下。 变卖所得银钱,没过多久,同样又被那些叔伯骗走。 朱朝卖光所有家产,到最后无物可卖时,手中仍旧分文不剩。 他去向那些曾经“热心”的叔伯们求助,那些人却像打发乞儿一般,只给他些许剩饭,勉强充饥,不至于饿死。 其中有一个叔父倒也用心,对年幼的朱朝道,到各家乞食,终非长久之计,不如去学一样手艺,有一技傍身,也可自食其力。 朱朝觉得那位叔父所说在理,于是跟着叔父来至临安城。 那位叔父转手将他卖给一个牙婆,之后转身离去,连个招呼也不打,从此再无踪迹。 不久之后,那牙婆又将朱朝卖给一个开油店的店主人做义子。 那店主年过六旬,原配早亡,并无子嗣,后续娶了一房年轻妾室,老夫少妻,也未生育。因此,老店主对朱朝倒也疼爱,真把他当做了亲生儿子。 可惜好景不长,在朱朝十五岁那年,老店主因年迈体弱,不堪劳累,又招了一个伙计。 那伙计身强力壮,又是好色之徒,没过多久,便与老店主的妾室勾搭成奸。 这一对奸夫荡妇既嫌朱朝碍事,又想霸占老店主的家产,于是定下一计,时不时在老店主耳旁说些朱朝的不是。 那妾室甚至诬陷朱朝暗中调戏于她。 老店主怒不可遏,将朱朝打了一顿,赶出门去。 当时正是寒冬腊月,朱朝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又冷又饿,无奈之下,只好又做起了行乞的勾当。 可他年纪轻轻,又不甘心做一辈子乞丐。 好在临安城富庶繁华,若肯出力,倒也不愁找不到事做。 由于他在油店生活了七八年,对卖油的生意极为了解,很快便找到了一家缺人手的油店,从此做了伙计。 他任劳任怨,在那家店一干便是十年。尽管店主百般克扣,他还是攒下一笔银钱。 之后,利用这笔钱做本钱,朱朝自己也做起了买油的生意。 起初,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卖油郎,挑着油担到处叫卖。经过数年的努力后,积攒的钱越来越多,终于在三十岁时,uu看书 uukanshu.cm 他也开起了自己的油店。 成了店主人,桃花运也随之而来。 附近的媒婆们听说朱朝尚未娶妻,纷纷前来说媒。 朱朝也觉得该有一个稳定的家了,于是在媒婆的说合下,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 新婚夫妻,自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可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一年,朱朝的妻子便身染重病。 为了替妻子医治,朱朝不惜钱财,延请各路名医,名贵的药材也不知用了多少,用了四五年的时间,才将妻子的病彻底治好。 病虽好了,朱朝却也因此倾家荡产,还欠下了一大笔私债。 令朱朝意想不到的是,没了性命之虞的妻子,只愿同甘,不愿共苦,竟丝毫不念数年夫妻之情,毅然改嫁他人。 朱朝再次成为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说一无所有也不准确,他还有债。 他心中虽然悲苦,催债之人却不会感同身受,知他无钱,生怕他逃了,便每日都来催逼。 朱朝也无他法,只得从头做起,一边为别人做工,一边还债。 如此这般,又过了五六年,他才连本带息将债还清。 这时,他已年过四十,人生过半,身无余财,都说无债一身轻,他却感到愈发沉重,不知余生将何去何从。 没了方向,此后,他便浑浑噩噩起来。 没钱了便去做些零工,赚到钱便买酒求醉。 本以为这世就这样了结了,哪料,他又误打误撞的遇到一件好事。 而这件好事,却是从两个妖精的谈话中得知的。 第240章 恶蛟篇【8】 那是在一个仲秋的傍晚,朱朝酒醉归家。 说是家,其实就是城外包家山下的一间茅屋。 他出城时还算清醒,走到山前,恰好有一阵山风,自山口处迎面吹来。 冷风透体,不由得酒气翻涌,朱朝顿时有些浑噩,进山后,不知不觉的便走错了路。 他沿着一条小径,径直上山,走到半山腰时,忽觉困倦难忍,一步也不想再走。 于是就近找了一块大石避风,他倚坐在石后,打算先休息片刻,待恢复些精神,再寻路回家。 结果,刚刚坐下,人就没了意识。 朱朝这一睡,一直睡到三更才醒。 他也不是自觉醒来,而是被人吵醒的。 那是一阵谈话声,朱朝醒来时,谈话声仍在继续。 朱朝仔细听了片刻,隐约听出声音传出的位置,距离他这里也不算很近,只因说话的声音过大,这才将他吵醒。 他还听出,谈话的是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都已喝醉,对于这一点,他有丰富的经验,完全可以确认。 也只有喝醉酒的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叫嚣。 朱朝虽然醒了,醉意却并未完全消散,借着酒力,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想要过去,向那二人讨一杯酒喝。 秋夜已有寒意,饮一杯酒不仅可以解馋,还可暖身。 大家都是醉客,想来不会吝啬。若是遇到豪爽之人,说不定,还会相邀同饮,若真是如此,那可就不是一杯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打定主意后,立即起身,稍稍分辨了下方位,然后循着声音,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 谈话声传出的位置,位于半山一处低凹地,距离朱朝约有十余丈远。 朱朝自高处向低处走,还未走到近前,便已看到那二人的身影。 两人于山壁前相对而饮,两人之间似是有一方石桌,桌上除去罗列杯盘,还有两只烛台。烛光轻摇,倒也能照出两三丈远。 对饮的二人,有一人背靠山壁,借助烛光,朱朝发现,那人背后的山壁上有一个洞口,暗想:这二人多半是在此隐居的隐士。 由于距离尚远,那灯光又有些暗淡,朱朝看不清二人的样貌,隐约能看出,二人皆穿道袍。 穿道袍者未必是道士,但肯定有修养。 有修养,就不愁讨不到就喝。 朱朝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想到酒,脚下就不自觉的加快。 转眼之间,他便来到低洼处的边缘,距离那二人也只有六七丈远。 就在朱朝刚要高声招呼之时,抬起一半的手臂却在下一刻僵住,欲脱口而出的声音,也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看清了其中一人的模样。 背靠山壁而坐的那人……不,它不是人,它的脸尖而突出,生满了又短又密的毛,看上去,好似硕鼠。 是妖?! 朱朝顿时惊吓出一身冷汗,醉意全无,他哪里还敢上前,急忙伏下身子,蹑手蹑脚的躲到一颗大树背后。 还好,那鼠脸人与对面之人相谈正欢,并未注意到朱朝。 朱朝背靠树干,大气也不敢出。 如此提心吊胆的忍耐了片刻,听那二人依旧高谈阔论,没有任何异样,这才确认自己并未暴露,心神也随之平复了些许。 他想立即逃离此处,可又怕发出声响,引起妖精注意,心中一番挣扎,最终还是决定,暂时躲在树后,伺机而动。 谈论之声依旧源源不断的传来,朱朝听了一会,觉得那二人声音虽大,言语却十分谦和,所谈之事,时而是晦涩经文,时而是风月美景,听来听去,也听不出半分可怕之处。 他不禁暗自疑惑,莫非是我看错了?酒后醉眼朦胧,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若真是看错了,能不能讨来酒喝,对他来说已不重要,至少能确保自己没有性命之忧。 念及此处,朱朝小心翼翼的由树后探出头去,露出一只眼,再次望向那二人。 这一次,看的清清楚楚,背靠石壁那人,的确是尖嘴毛脸。 朱朝虽然有所准备,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收回目光时,他又向坐在鼠脸人对面的那人扫了一眼。 那人背对朱朝,看不见脸面,脑后倒与常人无异,月光下,还能看到白皙的脖颈。 由于穿着衣服,那人的后背也看不出有何异样,只有腰肢似乎稍显纤细了些。在向下看,衣摆之下,赫然伸出一条粗大光亮的长尾。 恰巧,就在朱朝的目光扫过之时,那条长尾还轻轻的甩了一下。 朱朝不敢多看,急忙将头缩回。 如此一来,朱朝更加确认,那二人是妖无疑,他也就更不敢乱动了。 他虽不动,二妖却依旧推杯换盏,兴致勃勃的大声谈论。 朱朝左右也无事做,便躲在树后耐心听着。 过了片刻,只听一妖说道:“易兄,近些年,你修为精进,料想三五年间,便可将那长尾化去,完全修成人身。” 朱朝暗想,这说话之人,想来是那鼠脸妖精,他口中的“易兄”,应该就是那长尾妖精了。 又听那长尾妖大笑道:“惠兄所言不差,若是顺利,一两年内便可。待我修成人身,定要到临安城中快活快活。” 鼠脸妖也跟着笑了几声,又道:“易兄苦修三百余年,却始终放不下一个‘色’字。” 长尾妖语气淡然道:“我自知资质鲁钝,uu看书 .uukanshu.cm 难得正果。修得人身已是万幸,也不敢奢求其他,能够游戏人间就好。” 鼠脸妖顿了顿,告诫道:“易兄要游戏人间,小弟自是赞同。可若是想寻佳人快活,小弟还是要劝一劝易兄,莫要依仗法力,做那妖邪行径。 “小弟与你说过,这临安有位灵阳道长,专为人降妖除魔。身为妖物,若不做恶事,他倒也不去理会,可若是害人,他定然不会轻饶。 “小弟也曾受过他的告诫,在修行上也曾经他指点过一二,之所以小弟能在这皇城脚下安身,也完全是得了灵阳道长的默许。” “惠兄多虑了。”长尾妖笑道:“那灵阳道长我自是知道的。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招惹他呀。 “我说的到城中快活,是光明正大的去寻花魁娘子,我又不以妖法伤人,只求欢好,那灵阳道长应该不会在意吧。 “据我所知,那道长也是花门常客呢。” “这倒是不假。” 二妖一同发笑。 待笑声落下,鼠脸妖又道:“找花魁也不是简单事,黄白之物自是不能少的。易兄与小弟一般,向来只重修炼,从未积攒过钱财。 “届时,两袖空空,那花门中的妈妈又都是势利之人,若是不肯让易兄进门,易兄可莫要行偷窃之事。 “偷人钱财,依旧不是正路。” 长尾妖朗声而笑,“惠兄莫要担心,为了花魁娘子,我早已备下千两黄金。” ps:今天有些不舒服,脑子跟浆糊似的........所以更的略晚,抱歉 第241章 恶蛟篇【9】 听到千两黄金,朱朝马上来了精神。 他此时一无所有,莫说千两黄金,能有百两,也足以安享余生,何须如此窘迫。 又听那鼠脸妖问道:“易兄,你平日里闭关勤修,偶尔出关,也是过江来,在小弟这里盘桓数日,从不曾到处走动,不知这千两黄金是从何处得来的?” “此事说来也巧。”长尾妖笑道:“这千两黄金乃是一笔意外之财,并非是我有意筹措。” 鼠脸妖“哦”了一声,没有插言,等待好友详说根由。 长尾妖不急不缓的饮了杯酒,接着说道:“此事还要从四十多年前说起。 “说起来,你也应该知道。那一年,北国南下,攻至临安,皇帝赵构,难以抵御,逃去明州。临安百姓见皇帝出逃,也纷纷效仿,渡江南来。 “穷苦之人,温饱尚难自足,自是没有余钱长途跋涉。因此,那些逃跑之人,大多都是腰缠万贯的富户。” 听到此处,鼠脸妖忍不住问道:“易兄,莫非你抢了流民的钱财?” “诶,”长尾妖连连摆手,道:“我怎能做出那等事来,再说我那时修为尚浅,要那些身外之物,也无用处。” 鼠脸妖闻言点头道:“小弟也觉得易兄绝不是那样的人。既然不是抢来的,那这千两黄金是如何得来的?” “那千两黄金其实是一笔无主之财,你听我讲完就明白了。” 长尾妖道,“那些流民渡江之后,有一条逃亡的路线,便是由我洞前经过。 “一日深夜,恰逢我出关,在山间闲走,远远的看到一人赶着马车过来,行到山下时,也不知是那拉车的马病了,还是太过疲累,突然间,马失前蹄,摔倒在地。 “马倒之时,连带着车舆也倒在道旁。赶车人反应还算迅速,虽也由车上摔了下来,却未受重伤。 “他由地上起来,先去查看马匹,那马已然气绝。随后燃起一只小灯,又撩起车帘,去查看车厢中的物品。 “我躲在一旁观瞧,见车厢中有两只不算太大的黑漆铁皮箱,由于车辆侧翻,箱盖全都撞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尽是些金银珠宝。 “那赶车人将财物重新收入箱中。一只箱子放整铤的金银,我粗略的算了下,单是黄金,便不下千两。另一只箱子则是放的珍宝首饰以及一些散碎银两。 “整理好箱子,那赶车人本想背着两只箱子继续赶路,似乎是觉得吃力,走出不到百丈,便停了下来。 “犹豫了片刻,他将装有金银的那只箱子埋在了山脚一株老松树下,并刮下一大片树皮作为记号。 “那时,北国兵马似乎已经渡江,时间紧迫,他根本无暇逗留,将金银埋好,便背起另外一只箱子,匆忙南去。 “自那之后,一晃数十年,那赶车人再未回来过。” “我明白了。”鼠脸妖恍然道:“易兄所说的千两黄金,原来就是那箱中之物。” 他顿了顿,又略带疑惑的说道:“易兄勤于修行,不可能每日守在一旁,那赶车人是否回来过,易兄又怎会知道? “即便那赶车人不曾回来过,可四十多年过去了,说不定,那箱金银也早被别人误打误撞的挖了去。” 长尾妖轻笑数声,道:“惠兄怎么忘了?我最善地行啊。前些时,我有事,从那老松树根旁经过,无意间,刚好撞见那铁皮箱。 “那箱子保存完好,原封未动,显然不曾被人发现。我嫌它笨重,当时也未将它带走,只等将来修成人身,再取用不迟。 “到那时,免不了也要拉上惠兄,随我一同到温柔乡中逍遥一番。惠兄可莫要推辞啊。” “小弟与易兄志同道合,易兄由此好意,小弟又怎会不领这个情呢?” 说罢,鼠脸妖又戏谑道:“只不过,小弟修行年浅,今后免不了要吃一番苦头,勤修苦练。要不然,易兄修成人身,小弟还是一副毛脸,到时岂不要吓坏了花魁娘子?” 二妖朗声而笑。 立于大树之后的朱朝,听了二妖的话,心中不禁生出一个念头:既然那铁皮箱还在地下埋着,我若是赶在那妖精之前,将其挖出,那千两黄金不就是我的了? 可是,听了半晌,只知那妖精的洞穴是在钱塘江以南,具体是哪里,那二妖却不曾提到。真是令人心急。 就在这时,忽听那长尾妖起身告辞,说是今晚业已尽兴,要回洞去。 鼠脸妖盛情挽留,“今晚绝不能放你走。你我兄弟往常皆闭关修行,难得聚在一处。你至少也要在小弟这里多住几日才对,否则休想离开。” 长尾妖推辞道:“我那航坞山距此不足百里,若行的快些,uu看书 ww.uukanh.om 往返也不用一个时辰,极是方便。惠兄若是不怪我扰你清修,我明晚再来就是。何必占你洞府?” 朱朝听到此处,一颗心怦怦乱跳。 这长尾妖住在航坞山,也就是说,千两黄金就埋在航坞山下。 航坞山离此的确不远,他也曾路过几次,过了钱塘江,仅有几十里的路,并不难找。 听到这个消息,对于朱朝来说,无异于枯木逢春,原本前途渺茫的他,瞬间有了希冀。 他心中想着,今晚若能不被二妖发现,侥幸不死,定然要去寻那千两黄金。 一旦黄金到手,他又能东山再起,曾经失去的,一定都会补偿回来。 此后,对于二妖之后的谈话,他已没心思仔细听下去,恍惚听到几句,大概知道,那长尾妖盛情难却,最终留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没了动静。 山中顿时静得吓人,朱朝也从千两黄金的美梦中惊醒。 他又等了片刻,然后再次由树后探出头去,山壁前一团昏暗,借着星月之光,勉强能看到,石桌上空空如也,不见灯烛杯盘,那二妖也没了踪影,想来是入洞去了。 朱朝不敢冒然行动,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未见周遭有任何风吹草动,这才蹑手蹑脚的溜下山去。 回到自己的茅屋时,天还未亮。 他满心想着黄金,哪里还有心思睡眠,连夜收拾好应用之物,等到东方刚刚泛白,便马上赶去江边,乘船渡江,前往航坞山寻宝。 ps: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更新晚了。还好在十二点赶出一章…… 第242章 恶蛟篇【10】 航坞山并不十分高大,方圆仅有十余里,绕山而过的道路屈指可数,因此,想要找到埋藏黄金的位置,也算有迹可循,并非是什么太大的难事。 朱朝能够从小小的卖油郎逐步成为油店的店主人,自是有些头脑。 他在动身之前,已经想好对策。 听那长尾妖所言,黄金的原主人是自临安渡江而来的流民,架车自航坞山下经过。 航坞山在临安东南,由此可知,原主人所走的路线,必是自北向南向或自西北向东南,这样,便可排除掉一些无关的道路。 又知,原主人驾车而行,只有大路可以通过,偏僻小径又可排除。 如此一来,搜寻的范围大大缩小,只要沿着航坞山下,能够通行马车,且向南或向东南方向的道路寻找即可。 而搜寻的目标,也不难辨认——一株树皮有大片刮伤的老松。 来至航坞山前,朱朝先是到附近村落走访了一番,得知符合条件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条在山阳,一条在山阴。 他所在的位置离山阴较近,于是选择先从山阴这条路寻起。 出乎意料的是,朱朝的运气出奇的好,用他自己的话说,该他时来运转,只用了半日之功,便寻到了那株老松。 那老松生在航坞山脚,距离大路并不太远,树干上有明显的一块疤痕。 日间,偶尔有行人路过,朱朝不敢冒然挖掘,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在山下找了一块大石坐下,装作在休息。 一直挨到入夜,他这才轻手轻脚的来至那颗松树近前。 从哪里挖掘,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按照常理推想,黄金的原主人匆忙之间,绝不会精心布置,埋好箱子后,多半是站起身,便立即在树干上做下记号。 因此,最有可能埋藏黄金的位置,就是树干伤疤的下方。 确定好方位,朱朝迫不及待的取出事先准备的好的小铲,半蹲半跪,开始挖掘。 不多时,只听得“噹”的一声,铲头碰到硬物。 朱朝心跳加速,手铲并用,急忙将土掘开,一尺厚的土层下,果然有一只黑漆箱子。 那箱子比斗小了一圈,由于上了黑漆,保存还算完好。 朱朝双手颤抖,小心翼翼的掀开箱盖。 首先看到的是一层暗淡的银光,那是一块块银铤,紧接着,在银铤的缝隙间,他又看到了丝丝金光。 抓起表层的几块银铤,金光瞬间扩散。 金铤! 那长尾妖果然没有说谎。 良久,朱朝的心神才平复下来,准备取金银时,心中忽然又想起一事。 那长尾妖已将这些金银视为己有,若是全部取走,过后,长尾妖发现金银不见,追究起来,说不定会有后患。 朱朝权衡利弊,决定只取走一半。 心想:听那长尾妖的口气,似乎也不是什么害人的邪物,无非就是想到花门中寻欢作乐,留下五百两金,也足够它挥霍了。只要能够满足心愿,估计它也不会因为少了一半金银,而大动肝火。 打定主意,朱朝拿出一只结实的粗布袋,装取金银。 他先取银铤,然后再取金铤。 银铤其实也不算少,粗略估算,至少也有二百余两。 当朱朝开始取金铤时,他的手好似失去了控制,他本想只取一半,可取了一半,还想再多取几块。 取着取着,箱中只剩薄薄一层。 再取已见箱底。 朱朝这时才想起还要给那长尾妖留下一些,然而已经取出的金铤,他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再放回去。 犹豫片刻,他提起布袋,一狠心,又将金银全部倒回箱中。 随后直接将铁皮箱抬了出来。 少留不如不留。 就算那长尾妖发现金银不见,它又怎会知道,是被谁挖了去? 再者,这箱金银本来也不是它的。要怪,也只能怪它自己,没有及时取走。 想通之后,朱朝不再犹豫,他先将土坑填好,以免被长尾妖过早发现,然后又将整只铁皮箱放入布袋,用麻绳捆牢,负在背后。 他不敢久留,连夜赶路前往钱塘江边。 寂静空荡的夜路,只他一人。 他越走越觉得心慌,仿佛路旁每一棵大树的后面,都有一双眼睛,而那双眼睛的背后,还有一条长长的,时而左摇右摆的尾巴。 也不知是由于赶路疲累,还是由于心中惊惧,朱朝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想立刻远离航坞山,可是背后的金银又太过沉重,走出不过一二里远,便压得他抬不起腿来。 无奈之下,只得停下来休息。 稍稍恢复些体力,心中的恐惧又再次驱使他,赶忙背起金银,继续赶路。 如此这般,走走停停,一整晚,也才只走了二十几里路。 好在这一晚并未出现意外。 当他再次来到钱塘江边时,已是次日当午。 朱朝心思缜密,知道自己所背之物太过沉重,若是登上普通客船,必然会引起别人注意,一旦暴露,难免不会引起他人觊觎。 他也不敢独自乘坐小船,万一遇到劫江水匪,无异于自投死路。 其实,在昨晚赶路之时,他已做好打算。 当下,沿江找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船,与那船夫商量一番后,用事先从银铤上凿下的一块碎银,u看书.uukansh 将那船买下,自己划船渡江。 船上只他一人,自然再安稳不过。 哪料,他千算万算,渡江之时,还是出了岔子。 他只顾挑选一艘不引人瞩目的小船,却不知那船年久失修,船底的木板已然腐朽。 若是寻常之人,乘此小船倒也无事。 可此时的朱朝却并不寻常,他身负一千二三百两的金银,加之自身的重量,何其沉重。 那小船行至江心之时,原本就不平静的江面,忽然又掀起一阵风浪。 小船顿时随波摇摆。 朱朝生在江南,虽会驾船,却终究不是经验老到的船夫。 眼见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他立刻慌了手脚,慌慌张张的站起身,运起全身的力量向下沉,企图通过自身的下坠之力稳住船身。 结果,弄巧成拙,所有的力量都汇集到他一双脚上,船底的木板如何还能承受? 只听得咔嚓一声,船底裂开。 朱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沉入江中。 他也并非不会泅水,连忙摆臂蹬腿,可依旧难阻下沉之势。 他这时才想起,背后还有千两金银。 命重要,金银同样重要。 朱朝哪样都不想舍弃,可是江水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只觉脚底软滑,人已到了江底。 ps:朱朝这段有些啰嗦,主要是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归根结底,还是前面挖坑太随意了,导致后面不得不用大量的篇幅解释。做下自我检讨,以后尽量避免吧…… 第243章 恶蛟篇【11】 江底淤泥松软,朱朝又身负重物,双脚与泥沙接触,只是略微受阻,随后迅速下陷。 眨眼之间,淤泥已没过脚背。 直到此刻,朱朝才彻底意识到情况危急。 久居水乡之人,大多明白一个道理,双腿一旦陷入泥沙之中,想要凭借自身的力量脱困,并非易事。 人由淤泥中拔起一条腿的时候,另一条腿不仅要承受自身全部的重量,还要向下用力,为拔腿提供支撑的力量。 可是泥沙并不坚实,单足受力面积又小,加之向下用力,不仅难以拔足,反而会令下陷加剧。越是挣扎,往往下陷的越快。 当泥沙没过膝盖,单是泥沙的力量,已足以将人牢牢困住。 若无他人相救,想要脱险,难如登天。 朱朝此时的情况,更加凶险。他不仅陷入淤泥,而且身在水中,头顶距离江面,至少也有五丈。 如果不能及时脱困,恐怕用不了一时三刻,便会溺水而亡。 没有命,背着再多的金银也没有用处。 朱朝终于想通,急忙去解身上的绳索。 为了能将装有铁皮箱的布袋紧紧的缚在背上,他打的绳结极为牢固。入水之后,麻绳浸入江水,绳结变得愈发紧实。 人在水中,行动又多有不便,朱朝一连解了数次,皆不能将绳结打开。 心中越是焦急,手上的动作越乱。 他拼命的舞动双手,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难看。 终于,在某一刻,闭气到了极限,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嘴,想要大口喘气。 然而,被他吸入的,只有江水。 挣扎。 由剧烈逐渐变为静寂。 朱朝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失去意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醒来的。 他醒来时,依旧是在江底。 眼前,是他自己。 呆愣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成了这江中的孤魂。 落水而死之人,难得解脱,他无亲无故,也无人知他丧命,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请法师来,为他超度。 自此之后,他便孤零零的飘荡在江底。 由于舍不得自身那副皮囊,最初的十余日,他守在尸体旁,几乎不离寸步。 可是,他一个孤魂,又如何守得住尸体? 没过多久,一条鲈鱼缓缓游来,围着尸体转了几圈,确认不是活人,张口便咬。 朱朝不忍见尸体被毁,挥手驱赶,那鲈鱼视而不见,依旧我行我素。 朱朝的手,自鲈鱼身体穿过,对其毫无影响。 连一条鱼也对付不了,朱朝又气又急,更多的却是失落与无奈。 既然无法阻止,也只得听之任之。 此后,那鲈鱼仿佛找到了一处宝藏,同朱朝一样,守在尸体旁,不再离去。无所事事之时,只在尸体周遭打转,一旦饿了,就近吞食。 期间,也曾有其他鱼虾,试探着靠近,想要分一杯羹。 那鲈鱼却异常凶猛,半点不让,凡是想要染指的鱼虾,不是被它赶走,便是被它吞入腹中。 总之,守护尸体一事,鲈鱼胜过朱朝千倍。 日子久了,朱朝也渐渐看淡,心道:血肉虽葬于鱼腹,骨殖总不会也被吃掉吧。别人身死之后,尸体早晚也要化为枯骨,同样都是枯骨,我这一副也算留得全尸。 朱朝虽然不再纠结鲈鱼食尸之事,可他的境况,依旧不容乐观。 钱塘江昼夜不息,在江水冲刷下,他的魂灵也在渐渐损耗。 当他发现自己的魂体一天比一天淡薄之时,这才意识到,即便是死了,成为孤魂,依旧不是终结,等待他的,还有魂飞神丧。 对于朱朝来说,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即便不能轮回,成为孤魂,至少他还有意识,虽然孤独,却无异于是另外一种长生。 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魂灵的消散,那样便意味着,他将彻底消失,没有魂体,没有神识,没有来世,什么都没有。 尽管,无论是为人,还是为魂,都不尽如人意,可是,他仍旧不想消失。 经过几日的仔细观察,他隐约察觉到,魂体的消散,似乎与江中的水流有关。 想要将残魂保存下去,必须要找一个平静的地方躲起来。 他忘了一眼残缺不全的尸体。 不值得留恋了。 于是,终于动身,准备去寻一个藏身之处。 他顺着江流而行,还未远离尸体,迎面正撞见那条鲈鱼。 那鲈鱼每日饱餐,已然十分肥壮。 当鲈鱼靠近朱朝之时,朱朝只觉得有一股吸力,吸引着他向鲈鱼靠拢。 他心中好奇,也不抵抗,任凭那股吸力牵引。 很快,他的魂体便与鲈鱼重合在一起。 紧接着,只觉得一阵晕眩,待稳住心神,赫然发现,他竟然占据了鲈鱼的身体。 想来,或许与鲈鱼吞食他的肉身有关。 不管怎样,机缘巧合之下,他总算有了寄魂之处,不必再担心魂飞神丧。 朱朝占据鲈鱼的身躯,其实也算是一种夺舍,只不过,自古以来,恐怕还没有谁,想过要夺舍一条鱼。 夺舍鱼身,他应该称得上是第一人了。 成为鲈鱼,虽非朱朝所愿,他却也无力摆脱。 木已成舟,只得认命。 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发现,作为一条鲈鱼,也不是太过悲惨的事。 他这条鲈鱼体型硕大,极是彪悍,在钱塘江中,uu看书.uukshu.cm 几乎没有敌手。 时间久了,竟有一种称王称霸之感。 当他认为从今以后,便要在江底度过“余生”之时,他却遇到了渔人的钓饵。 作为一条身有人魂的鲈鱼,他自是识破了渔人的伎俩。 他没有靠近,望着蜂拥而至的鱼群,朱朝撇下一个蔑视的眼神,一个极佳地转身,向着远离钓钩的方向游去。 可就在这时,他猛然觉得腮边一疼,随后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他,向水面而去。 原来,垂到江中的钓钩不止一个,他虽躲开一个,却恰巧被另一个钓钩,在提竿之时勾中。 朱朝也想挣扎,但剧烈的疼痛,令他难以忍受。 鲈鱼的神识毕竟是人。 最终,他被渔人提到了船上。 不久之后,进入了岸边贩鱼的木桶。 像他这样的上等鲈鱼,自是不愁卖的。 很快便被一个锦衣人选中,将他带到了饮潮亭。 他自知难逃一死,可当他真正躺在砧板上,面对锐利的刀锋之时,他依旧感到恐惧,继而愤怒。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每当好事来临之时,紧接着便会遭遇不幸。 反反复复,命运仿佛是在有意戏耍他。 为什么别人都一帆风顺。 为什么只有我一人坎坷! 作为人,死后被鱼食。 作为鱼,死后还要被人食。 我不甘心! 朱朝满腔怒火。 在厨刀落下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话: “人食我,我食人!” 第244章 恶蛟篇【12】 话一出口,朱朝立刻没了知觉。 再清醒过来时,已是残魂之体,立于风龙卷中。 听了朱朝的讲述,灵阳已大概猜出那三人为何发疯。 朱朝虽是残魂,面对厨刀之时,却激发了极大的怨念。 他又刚好在那一刻,喊出了那句“人食我,我食人”,怨念与人言相合,无意中使那句话成了一句诅咒。 正是由于这一句诅咒,朱朝之魂才会随着鱼肉,进入食鱼者的体内,附在他们的魂灵之上,从而以怨念左右神识,致使食鱼者发疯咬人。 讲述完所遭所遇,朱朝望向灵阳,大声质问:“我有一辈子的冤屈,你要如何疏解?” 灵阳也没料到,这人会是如此不幸,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说道:“你命途多舛,实属造化使然。对此,我的确无法疏解。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天下人没有谁是一帆风顺,你大可不必纠结于此,平添怨戾。” 说到此处,灵阳有意避开周遭民众,压低声音,道:“我念你此生的确含屈,虽不能为你疏解,却可令你转世为人,免堕恶道。 “哪怕你残魂不全,我也保你来世与常人无异。不知你可愿意?” “真的?”朱朝面带疑惑,问道,“你是谁,我凭什么信你?” “我是灵阳。” “灵阳?” 朱朝觉得耳熟,他忽然想起,那晚在包家山上,二妖曾提起过“灵阳”这个名字。 当时,二妖虽然也曾出言调侃,说灵阳是花门常客,但从二妖的口气中,能够听出,二妖对灵阳极是敬畏。 想来,这道士必有过人之处。 能够再世为人,谁想成为孤魂? 朱朝不再怀疑,哀求道:“还挺道长成全。” 灵阳手指白山,道:“这和尚法号白山,最善超度,有他在,你大可安心。” 白山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便要超度。 灵阳伸手拉住白山手腕,打断道:“和尚,莫要心急,道路之上,多有不便,将他带回寺中,再行超度,也未迟晚。” 对于白山来说,在哪里超度,是早是晚,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灵阳开口,将残魂带回寺中,也无不可。于是将手放下,停止诵经。 灵阳一挥大袖,收了风龙卷,对朱朝道:“你暂且跟随和尚,这和尚佛法精湛,跟着他,沾沾佛气,将来转世也可添些福分。” 朱朝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的站在白山一侧。 灵阳又向那郑厨勾了勾手,将其招到近前,然后,低声问了几句话,郑厨唯唯诺诺,回答的声音同样微弱。 不仅周遭民众听不到二人所说的内容,连一旁的白山也没有听清。 说了几句之后,灵阳忽然手指地上昏迷的三人,提高声音,说道:“这三人并无大碍,稍后灌些热汤便可醒来。他们若是问起,你如实相告即可。那国公的义子如若不信,可要他来四圣院寻我。” 郑厨点头称是。 交代完毕,灵阳转身望向白山,露出一副无奈神色,笑道:“和尚,还要继续观潮吗?” “回山吧。”经此一事,白山已没了兴致,他更想早些回去,超度残魂。 “也好,回山。” 灵阳率先而行,在前开路,白山跟在其后。 在围观民众的眼中,那具模糊不清的残魂走在最后,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残魂之后,其实还跟着一位看不见的绝色女妖。 不必灵阳开口,当灵阳靠近人群时,密不透风的人墙自动分开,形成一条人廊,使僧道得以通过。 穿过围观人群,为了防止残魂惊扰行人,灵阳施法,为残魂隐去身形。 他随后又想起一事,一挥衣袖。江月楼一间无人的小阁内,杯盘狼藉的桌上,凭空多出一块碎银。 一路之上,灵阳不说话,白山便默默跟着。 此时刚刚三更,城内城外,灯火相连,无论酒楼茶肆,无论勾栏花门,无论钱江西湖,皆是一片繁盛景象。 有才子对月赋诗,有佳人轻歌曼舞,有良朋推杯换盏,有老幼共享天伦。 一僧一道一魂一妖,于喧闹之中,无声穿行。 直到来至老虎岩下的岔路口,灵阳才驻足开口:“和尚,回寺之后,先将朱朝安置好,莫要急于超度。” “这是为何?”白山不解,在钱塘江边,不是说好,带回寺中超度吗? 灵阳解释道:“我问过郑厨,被恶蛟吞食的那条黄狗,在发疯之前,曾到饮潮亭的厨房,偷吃了剔下的鱼骨。” 不等灵阳说完,白山已然醒悟,惊道:“如此说来,那条黄狗的身上也有朱朝的残魂?” “正是。”灵阳轻叹一声,道,“此刻,恐怕以转嫁道恶蛟身上。” 白山担心道:“人畜被残魂左右,已是要发疯咬人,那恶蛟若被控制,其危害岂不更甚?” 灵阳微微点头,uu看书.unhu继而又安慰道:“你也不要太过忧虑,那恶蛟终究修行千年,岂是凡夫家畜能比? “依我看,朱朝的残魂,最多是为恶蛟增添些戾气,想要控制恶蛟,令其丧失神智,绝不可能。” 灵阳还有一半话没有说,若戾气深重,则难以规劝,那恶蛟一旦肆意而为,再想将其制伏,便只剩使用法术一途。 到那时,真动起手来,恶蛟无所顾忌,盛怒之下,势必大肆掀动江水,江面宽阔,两岸皆有水患之虞,那晋云老和尚若不能赶来,他还真有些首尾难顾。 心中虽有不安,灵阳依旧面不改色,对白山道:“若是能将朱朝残魂多收回一些,对其转世也有益处。 “所以,最好让他暂时留在寺中,待处理了恶蛟之事,收回那缕残魂,再一同超度不迟。” 白山觉得灵阳所说在理,点头称是。 朱朝也听出僧道所言是为他着想,因此也不急于转世,欣然跟随白山回寺。 由于那恶蛟吞了黄狗,极有可能受残魂影响,做出过激之举,跃龙门的时间,也变得愈发难以预料。 安全起见,自此之后,每当潮来之时,灵阳都会约上白山一同到江边巡视,以防万一。 到了十六日晚,宝宸带回消息,晋云答应,明晚必到。 灵阳心中稍安。 十七日日间,大潮来时,浪头最高处已攀至两丈有余,有些地方甚至已然漫过堤塘。 好在恶蛟并未露面。 临安百姓不知内情,都说今年的江潮绝胜,更期待明日的水军演习,以及吴儿弄潮。 第245章 恶蛟篇【13】 八月十七日,晚。 灵阳与白山坐在四圣院庭前,等候晋云。 可是,一直到了定更过后,也未见老和尚现身。 灵阳没了耐心,起身道:“不等了。和尚,我们先去江边。” “好。”白山跟着站起。 一僧一道出离四圣院,向着钱塘江走去。 虽然中秋已过,江边却依旧游人云集。 一来,中秋过后正是观潮的最佳时机;二来,近日大潮汹涌,盛景空前,消息一经传出,八方游客,全都闻讯而来,谁也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来至江边,灵阳并不停留,而是绕过人群,沿江又向东走了三十余里。 僧道皆有神行之法,于无人之处,快步而行,三十里的路程,倒也无须耗费多少时间。 之所以选在此处拦阻恶蛟,主要是因为此处远离临安城,人烟稀少,即便动起手来,那恶蛟不顾凡俗生死,致使江水上岸,难以遏制,也不会造成过多的民众伤亡。 沿江村落众多,一旦江水泛滥,伤亡绝难避免,需要考虑的,只是死伤多少的问题。 临安城民众百万,而此地方圆十余里内,不足万人。 在百万与数千之间,灵阳选择了后者。 这也是无奈之举,并非是将灾祸转嫁到后者身上。 如果灵阳选择前者,其结果,不仅是水淹临安,泛滥之后,水流低处,势必会向东蔓延,后者同样难逃一劫。 另外,河道在此骤然收缩,江面收窄后约有七八百丈,这样的宽度,灵阳对江面使用禁法,也较为方便。 若再向下游走,江面宽阔处,甚至一眼望不到头,着实难以控御。 僧道于江塘之上,寻了一座摆放镇水兽的高台,居高临下,视野极阔。 灵阳先向东望了望,夜色下,江水汤汤,直向天际。 大潮未至。 灵阳又向来路看去,道路寂静,空无一人,不见老和尚的身影。 白山望着江水,两眼无神。他还是担心周遭无辜的民众,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想去通知附近的人,让他们做好准备,今晚先离开此地。” 灵阳摆了摆衣袖,淡然道:“徒劳罢了。且不说,你说的话,是否有人会信。只说这两岸的村落,你知道几处?待你熟悉了道路,江潮早已过去,还通知什么?” 白山闻言,愣了愣,再次沉默。 灵阳说的不无道理,钱塘江两岸的村落,星罗棋布,白山一个深居简出,每日只知诵经礼佛的和尚,又如何认得清? 他连对岸的萧山县都未去过,想要通知民众撤离,无异于痴人说梦。 灵阳见白山有些消沉,抬手拍了拍和尚的肩头,笑道:“我们尽力而为就好,若能将江水制住,又何须担心民众安危? “只要晋云那老和尚能及时赶来,此事不足为虑。” 白山点头,“嗯”了一声,微微侧身,望向江塘以北的道路,依旧不见晋云到来。 “老和尚也不知何时能到。”白山担心道。 灵阳冷笑一声,“那老和尚若是言而无信,过了今晚,我拆了他的清莲寺。” 在僧道说话之时,江塘下的江水一刻不停的向东流着,悄无声息的将时间带走。 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三更。 在某一刻,东边远处忽起雷声。 那声音先是若隐若现,顷刻之间,转为轰鸣。 僧道不约而同的侧头望去,明月之下,只见宽阔的江面上,一条白线正缓缓向前。 “潮来了。” 灵阳立刻打起精神。 白山也跟着紧张起来,一双虎目眨也不眨的盯着那道白线。 他还是首次,如此近距离的观看钱江大潮。 大潮还未来至近前,单只听声音,白山就已经隐隐的感觉到,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横扫而来。 那一道白线,看似缓慢,来势却是极快。 雷声愈来愈响,不多时,白色一线化作万马奔腾,翻滚的浪潮,压着江面逆流而上,仿佛一只巨兽,要将整条钱塘江生生吞入口中。 见到如此磅礴的景象,白山只觉得一阵失神。 待回过神来,大潮已来至身前百丈。 此时,看得更加真切,潮头越涌越高,最高处估计三丈有余,立于江面之上,好似一座移动的水城。 “和尚,你就待在此处,莫要乱动。” 听到灵阳的声音,白山立即看向灵阳。 只见灵阳大袖一挥,从江塘上一跃而起。紧接着一阵风来,将灵阳推至江心处。 灵阳御风而立,飘然若仙。 从白山这里望去,大潮刚好行至近前,灵阳只身一人,与江潮相较,显得十分渺小。 但以一人,挡一潮,白山又觉得,那年轻的白衣道士,又有一股莫名的气势,恍惚真能与江潮一较高下。 灵阳双手做符,高举过头,待潮水涌至身前,猛地将双手下压,口中轻呵一声:“镇!” 随着“镇”字出口,一线大潮竟如马失前蹄,陡然低头。 灵阳身前十余丈的范围,潮水一同下陷,直至与江面齐平。 “谁敢拦我去路!” 一个沉闷而巨大的声音自江底响起。 紧接着,江面如沸,一条身形硕大的独角蛟破水而出。 那蛟头如车舆,顶上正中,立着一根独角,周身披墨绿鳞甲,身粗体长,uu看书.kanshu.co 只露出江面的半截身子,便已有五六丈高。 甫一出水,恶蛟立即看到了立在半空中的年轻道士,一双红灯似的圆睛,顿时放出两道寒芒,如飞箭一般,落在灵阳身上。 “小道士,你是谁?”恶蛟瓮声瓮气的发问。 “四圣院,灵阳。” 恶蛟发出一阵冷笑,“原来是文翊真人的弟子,难怪敢拦我的去路。不过,小道士,你真能拦住我吗? “不是我小看你,这钱塘江的大潮,暗合天地之力,就算是你师父来,也不可能将潮头压下。你看,大潮不是又起来了吗?” 白山闻言,低头看去,果然如恶蛟所言,先前的浪头虽被灵阳压下,后面的浪潮却已再次涌起,扑向灵阳。 “我将潮头压下,只为激你现身。”灵阳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要借助江潮跃过龙门。此举大伤天和,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小道士,休要口出狂言。你拦不住江潮,就拦不住我!” 恶蛟说罢,猛地钻入水中,紧接着,于浪潮之后,涌起十余道两丈粗的水龙卷。 每一道水龙卷中,都有一道恶蛟身影,沿着一线潮排成一排,好似游龙一般,随着潮头夭矫向前。 看样子,是要随着浪潮一同冲过。 灵阳心中明白,这些水龙卷是恶蛟的法术,恶蛟有可能隐在其中,也有可能不在,无非是想通过数量迷惑他,令他无从下手,从而蒙混过关。 哪有那么容易? 灵阳勾了勾嘴角,两臂展开,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拦住江潮。” 第246章 恶蛟篇【14】 灵阳双臂伸展,宽大的衣袖,迎风鼓荡。 一道道灵符,自左右袖口激射而出,如流星赶月,划出道道流光。 灵符共有五十道,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已均匀的排列于江面之上,连成一线,横绝钱塘。 待灵符就位,大潮恰好涌来。 灵阳的身形微微后退,目视着潮头,直冲符阵。 潮头挟排山之势,好似雪山崩塌,带着阵阵轰鸣,横推而至。 然而,如此汹涌的浪潮,在临近符阵的那一刹那,却蓦然止步,仿佛撞到一面无形的高墙。 潮水瞬间上涌,三丈高的潮头,激起七八丈高,水势略微一滞,继而形成回头潮,又向着来路涌去。 在如此猛烈的撞击之下,浮于半空的符阵岿然不动,也无半点水花越过符阵一寸。 那十余道水龙卷,紧随浪潮,先后撞在符阵之上,纷纷化作飞沫,飘散而下。 竟然没有一个是恶蛟真身。 “灵阳小儿,你当真要坏我好事?!” 沉闷的声音再次由潮水中响起。 由于壁立而起的浪潮遮挡了灵阳的视线,灵阳双肩微晃,御风而起,重新立于潮头之上。 放眼望去,水面之上,浪潮交错,波涛翻涌,未见恶蛟现身。 灵阳冷哼一声,面对着水面,朗声道:“你之好事,关乎百万人的身家性命。单为这百万无辜民众,我便不能让你如愿。” “好!”恶蛟于江底发出一阵狂笑。 待笑声止歇,只见潮水之中逐渐形成一个漩涡。 那漩涡并非寻常那般,如漏斗下陷,反而是一点点的凸起。 透过水光,隐约能看到,有一条长长的暗影,游走其中。 那漩涡越转越快,水面也越升越高,转眼之间,便已拔起数十丈,俨然一座水山,横亘于潮水之上。 恶蛟跃龙门时,虽不能借助法术,与人对敌,却不受限制。 它施法催起一座水山,显然是有所图谋。 灵阳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抬手向着水山中的暗影打出一道掌心雷。 雷光瞬息而至,却难以入水,随着旋转的水流盘旋一圈,旋即消散。 水中传来大笑之声,恶蛟讥讽道:“四圣院最擅长的便是雷法,我岂会不知?我早已在水中设下禁术,你这寻常雷火,若是也能伤我分毫,我这千年修为,岂不成了摆设?” 说罢,巨大的黑影在水中扶摇而上,由水山顶上的漩涡处,再次探出半截身子。 灵阳抓住机会,对着恶蛟头面再次打出一道掌心雷。 哪料那恶蛟不躲不闪,硕大的蛟头猛地一摆,用头上独角硬生生将雷火挑开。 恶蛟怪笑连连,“灵阳小儿,都说了,你那寻常雷火伤不了我,你偏不信。能伤我的,只有天雷,可你还有余力引下天雷吗?” 此刻,灵阳的确无力招引天雷,拦截江潮,相当于与天地较力,他几乎用上了大半法力。 人力终有穷,就算他法术高强,终究也只是一人。 他若是分神,招引天雷,符阵失去控御,拦下的江潮势必倾泻。 天雷如能一击命中,倒也还好,那时恶蛟必死,不用分神对敌,无非是再次施法镇压江水。 即便江水势大,难以全面控制,至少也能压制大半,不会造成大量伤亡。 另外,朱朝的那缕残魂,也就不可能再收回了。天雷之下,神魂尽灭。 然而,灵阳不能那样做。 面对千年恶蛟,他并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一旦失手,恶蛟便可趁机,借着泻潮之势,随同潮水冲过封锁。 再想拦截,则需追赶浪潮,此举不仅困难加剧,而且越是沿江而上,周遭民众越多,顾忌也就越多,灵阳更难施展手脚。 因此,招引天雷,对于灵阳来说,就如同赌博一般。他自是不会用百万人的安危当做赌注。 恶蛟见灵阳面露犹豫,忽然改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灵阳,我跃我的龙门,本与你无关,就算是引发洪水,也淹不到你的四圣院。你何必自讨苦吃? “不如这样,你放我过去,待我化龙之后,与你一同镇压水势如何?” “不必鼓唇弄舌。”灵阳冷笑道,“你这套说辞,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当我真不知晓? “潜蛟化龙,需要脱胎换骨,极耗精神。待你化龙之后,即便有那好心,可还有那气力?” 恶蛟见灵阳不肯放行,勃然大怒,吼道:“小儿,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它在漩涡中扭动身躯,似是在发泄着心中的愤怒,随后,语气稍缓,讥笑道:“小儿,你看看这潮水。你虽将潮头拦下,潮水却一刻不停。 “潮水越积越高,不消片刻,便要溢出江塘,你伤不了我,两岸凡夫一样难逃一死。而且,他们的死与我无关,完全是你拦住江潮所致。 “到那时,我倒要问问,你是在救人,还是害人?” 灵阳低头看了一眼江水,水面的确在快速上升。 其实不只是水面,在两人交手对话之时,恶蛟的身躯一直在晃动,它身下的那座水山也在逐渐上升。 只不过因为过于高大,黑夜之中缺少明确的参照,uu看书ww.ukanhu.cm 一时难以察觉。 灵阳心中有些焦急,脸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道:“伤不了你?不用雷法,我一样能取你性命。” 说罢,灵阳将左手微微举过头顶,轻呵一声:“湛卢,来!” 语声未落,只见一抹白光自西北冲天而起,如流星割裂夜空,风驰电掣而来。 顷刻间,白光挟破空之声,飞至灵阳身前,悬于半空,正是湛卢剑。 灵阳以剑指指向恶蛟,湛卢剑身微震,发出一声龙吟,而后再次化作白光,向着恶蛟颈间飞去。 恶蛟稍显惊异,扭动巨大的身躯,堪堪躲过一剑。 白山在一旁看出机会,想要助灵阳一臂之力,双肩一抖,淡金袈裟飞起,迎风而展,如同一面大旗,裹向恶蛟。 恶蛟刚刚避开湛卢反身一刺,见伏魔袈裟迎面而至,轻叱一声:“雕虫小技。” 硕大的头颅,迎着袈裟,猛地向前一顶,独角直接将袈裟刺穿,再一摆头,有形无质的袈裟瞬间破碎消散。 在袈裟破碎的那一刻,白山口喷鲜血,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面对千年恶妖,白山的修为,终究有些浅薄。 “和尚,你只管调息,莫要乱动。斩这恶蛟,我一人足以。” 灵阳见白山受伤,自是动怒,一面高声叮嘱,一面加紧催动飞剑。 湛卢剑越发迅疾,白光闪闪,剑剑不离恶蛟头颅脖颈。 恶蛟见势不妙,大喊道:“灵阳,你先住手,我有话说!” ps:写到打斗有些着急,估计明天,算了……说好不立的 第247章 恶蛟篇【15】 灵阳暂时止住飞剑,问道:“有何话说?” 湛卢虽然于半空中悬停不动,恶蛟的身躯却依旧在漩涡中盘旋着,它一边扭动,一边开口道:“灵阳,你不能杀我。” 说完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恶蛟这句话,既不是求饶,也不是威胁,说出来没有半点意义,似是故意在等灵阳发问。 灵阳的心中不免泛起疑惑,它的目的是什么? 思考的时候,灵阳的目光始终望着恶蛟。 他立于西侧,由西向东望去,不见高山大岭,眼中只有江上一座水山。 黑夜之中,只觉那水山较之方才,似乎又高大了许多。 忽然,灵阳发现,东方斜挂于天边的岁星,正被水山遮挡,转瞬没于水山背后。 不好! 灵阳顿时醒悟,喝问道:“恶蛟,你莫非是想拖延时间,积蓄水势?” 恶蛟桀桀怪笑,“你这小儿倒也不蠢。我的确是在拖延时间,不过……我说的也是实情。你不能杀我。即便你有本事杀我,你也不敢!” “有何不敢?!”灵阳便要再次催动飞剑。 “先别急着动手。”恶蛟有恃无恐的说道:“听我把话说完。待我说完,你若是还敢动手,我任凭你斩杀便是。” “哦?你且说来。” 恶蛟游走的身躯终于停下,一双利爪按在将近百丈的水山之巅,俯视灵阳,形似龙首的长脸露出一丝怪笑,说道: “这一座水岭与我元神相连,我一旦身死,水岭不仅立时崩散,在我元神驱使之下,还会牵引江水,浸漫两岸。 “灵阳,就算你有通天之能,也绝难阻拦三面潮涌!你不是想救人吗?你杀了我,一样有人会因你而死。” 说到此处,恶蛟忽然放声狂笑:“灵阳小儿,来,杀我!若不化龙,我也难逃一死。不如你杀了我,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为我陪葬。 “杀我啊!你敢吗?!” 恶蛟再次发出狂笑,身下的水山随之震颤,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听恶蛟如此一说,灵阳觉得此事完全不合常理。 恶蛟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化龙,他理应设法突破封锁才对。 起初,灵阳见恶蛟催起水山,原以为它是想以此作为防护,抵御天雷。 却不料,它受阻之后,竟然直接动起了引发水灾,鱼死网破的念头。 若是妥协,放恶蛟过去,待它飞跃龙门之时,势必会引起水灾,而且,所淹地界正是临安。 关乎百万人的性命,灵阳自然不会同意。 可若不放它过去,那恶蛟又在不断积蓄水势,以此作为要挟,也不肯就此罢休。 然而,灵阳选择在此地拦截恶蛟,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到了局面无法挽回之时,哪怕不顾两岸民众的安危,也要将其斩杀。 因此,在灵阳看来,恶蛟此举,无异于主动放弃化龙,逼灵阳杀它。 它真的不想活了? 灵阳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残魂! 那缕残魂蕴含着集朱朝毕生怨气转化而成的诅咒。 而那诅咒的目的只有一个——通过害人,宣泄怨念。 恶蛟在受阻之后,一不想办法突破,二不与灵阳斗法,反而直接选择了引发水灾,如此疯狂的举动,也只有残魂才能解释。 这千年恶蛟,最终还是受到了诅咒的影响。 想通其中根由,灵阳顿时觉得时间紧迫。 多耽搁一刻,水势便多增长一分,一旦引发洪水,危害也随之加剧。 为了避免更多人遇难,只有尽快斩杀恶蛟。 念及此处,灵阳便欲催动湛卢。 在动手之前,他忽地仰天怒喝:“老和尚,你再不来,我可要大开杀戒了!届时,百千人命,全由你一人承担!” 话音未落,高空之中立即传来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来了,来了。” 白山循声望去,只见半空之中飞下一名灰衣老僧,正是晋云。 晋云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金光,身形似实似虚,单手虚托一物,其大如斗,形似山岳,有形无质。 来至江面上空,老和尚将手中山岳,向下一抛,那山岳离手暴长,转眼化作三百丈高的一座大山,不偏不倚,将恶蛟与水山一同罩在其中。 那座大山,白山不识得,灵阳却识得。 原来,老和尚是将天台真形托来。 晋云所用的法术名为须弥座,是由道家山岳真形演变而来,可将山岳真形托起,用于镇压妖邪,平复天灾,类似搬山,却比搬山还要高深一层。 搬山是直接以力压敌,须弥座则可将敌人封禁于山形之中,修为较低的妖邪,在须弥座下寸步难移,就算是修为高深的妖邪,行动也会变得大为迟缓。 当天台真形落下之后,灵阳明显感觉潮水冲压之力大减,顿时轻松了不少。 老和尚既然来了,两人联手,必然能将潮水压制,灵阳再无后顾之忧。 他也不与老和尚寒暄,抬手一指飞剑,湛卢白光一闪,直刺恶蛟眉心。 那恶蛟见半路冒出个老和尚,大吃一惊,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剑光便已向它飞来。 它见事不好,刚要低头钻入水中,却发觉,周身上下,全都被一股莫名的怪力压迫着,用尽全力,才能移动,但是速度却大不如从前。 不等它钻入水中,湛卢已然将它眉心刺破。 令它颇感意外的是,那飞剑仅入皮肉半寸,便不再深入。 晋云见状,高声对灵阳喊道:“道长,老衲这须弥座难以久持,莫要犹豫,这恶蛟斩了也罢。” 灵阳却不理他,飞身来至恶蛟面前,喝道:“恶蛟,你若听我安排,今日,我不仅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还可授你化龙之法。” 恶蛟闻言,既喜又怒。它也不知为何,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心中却还是会生出一股想要玉石俱焚的念头。 好在,眉间的痛感令它清醒了许多,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制住了那股怒意,沉声问道:“你要如何?” 随后灵阳将残魂诅咒之事简要说了一遍,又对恶蛟道:“你有疯狂之举,多少也是受了那残魂的影响。 “你莫要乱动,待我将残魂逼出,便可放你离去。” 恶蛟终究修行千年,听了灵阳的话立即醒悟,当即答应下来,不仅一动不动,自身还在暗中凝神守意,主动克制恶念。 灵阳以手代笔,于半空虚画符文,先后将两道符文打入恶蛟体内。 随后轻念咒语,自恶蛟体内逼出一缕黑烟,再一挥衣袖,将黑烟推向白山。 白山受伤不重,此时已然恢复大半,接住黑烟后,先是诵经化去怨气,然后施法,将一缕残魂纳入袖中,准备带回寺去,归还朱朝。 江面之上,灵阳将湛卢收回,又对恶蛟道:“你修行千年不易,当年我恩师没有杀你,今日我也留你一命。 “你今晚便返回钱塘江口,明日晚间,自会有一黑衣道人,前去寻你,传授你化龙之法。” 没了残魂扰乱,恶蛟灵台清明,闻言连忙称谢。 灵阳摆手道:“传法在我,能否修成却在你。你修行千年,未能化龙,绝非偶然,必是心念不正。 “即便得我正法,也未必一定能够化龙。不过你也不必纠结于此,若是到寿终之时,依旧无法越过龙门。 “可来四圣院寻我,到时,我还可以指引你转世重修,绝不让你泯灭就是。” 恶蛟略微迟疑,再次称谢。 灵阳忽然抬起手,正色道:“此去莫再心生邪念,我已在你识海之中种下雷符。若是不知悔改,执意作恶,即便于千里之外,我一样可以引下天雷将你击杀。” 话音未落,月明星稀的夜空中忽然雷声大作,眨眼之间,汇聚出一团浓密乌云,道道雷火于乌云间来往穿梭。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降下天雷。 恶蛟见状,连称不敢,虽然惊恐,却也没有立即逃窜。 反倒是晋云,化作一道金光,躲在白山背后,高声道:“道长,快收了天雷。老衲乃是阴神飞渡而来,受不得雷击。” 灵阳冷笑:“就是要吓一吓你这老和尚,谁让你姗姗来迟。” 晋云委屈道:“老衲年纪大了,抬一整座天台山,自是吃力,有些耽延,也是情有可原。” “谁知你这老和尚是不是故意要看我的笑话?”灵阳似乎并不信晋云的话。 “诶,道长多心了。” 灵阳一挥大袖,散去天雷,又对晋云道:“老和尚,放了这老蛟吧。” 晋云应了一声,施法分开山形,为恶蛟留出一条退路。 恶蛟点头致谢,便要告辞离去。 灵阳又叮嘱恶蛟,一路潜回钱塘江口,顺便施法,减缓江潮之势。 恶蛟不敢有违,依命行事。 待恶蛟离去,灵阳与晋云共同施法,缓缓放开江潮,压平水山,使潮水恢复往日规模。 晋云施法之后,身上的金光暗淡了几分。 灵阳请老和尚到四圣院中略作休息。 晋云以阴神不便为由,说了句得暇再来拜访,然后托举着天台真形,飞身离去。 次日,大潮依旧如期而至。 然而观潮众人却大失所望,都说,十八日大潮反倒不如之前。 晚间,幽阳前往钱塘江口,向恶蛟传授了修行之法。 那恶蛟终究恶根难除,余年又所剩不多,最终也未能越过龙门。 幸而,得灵阳相助,转世为人,数年之后,uu看书 .uunsh.c 拜入幽阳门下,赐名宝宁,成为宝宸师弟。 …… 九月的夜风,带来阵阵寒意。 随风而来的,还有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声声梆响。 四更了。 一弯残月已滑向天边。 月光微弱,似是难以穿透这天地间的晦暗,世上的一切都阴沉沉的。 蓦地,西湖南岸,夕照山下亮起一点烛火。 那里是一处别致的小院,夜色之下,点缀着一窗红光,显得极为幽静。 烛光来自正房靠东侧的一间屋子,屋内一名俊秀的男子正由床边站起,抬臂去取衣架上的衣服。 一只白嫩纤细的手,由被下伸出,勾住了他的腿。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嘤咛。 床上坐起一名绝色女子,探身靠在男子腰背之间,用娇嫩的脸颊摩挲着男子背后的肌肤。 “这么早就走吗?”声音柔媚,夹带着些许幽怨。 男子道:“天快亮了,被他撞见就不好了。” 女子轻声道:“别怕,他哪次不是过了辰时才回。夜凉,我冷。再陪我一会好不好?” 说着伸手在男子腰间轻轻划弄。 男子转身望向女子。 女子也仰头望着他,丰唇微张,眼神迷离。 男子猛地将女子扑倒在床。 女子欢快的笑了起来,不久,笑声渐渐化作喘息。 两人忘我的享受着欢愉,丝毫没有察觉,紧闭的窗子已被人轻轻挑起,一双眼睛正望着他们…… ps:总算把恶蛟篇结了,明天休息休息,后天继续下一篇 第248章 怪医篇【1】 这一日,秋高气爽,灵阳偕同白山、罂娘,于葛岭山中,游赏秋景。 其时,山色空明,层林尽染,木叶萧萧,溪水潺潺。 一僧一道一女子,缓步行于山间,穿古木,越清泉,指点谈笑,宛若画中之仙。 三人游兴正浓,却见宝宸小跑着追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师伯。” 灵阳转身停步,问道:“可是有人寻我?” “正是。”宝宸道,“那人说,他叫古物格……” 不等宝宸说完,灵阳忍不住道了一句:“是他?” 白山不曾听说过古物格,问道:“你认识此人?” “并不相识,只是有过耳闻。” 灵阳稍稍顿了顿,回想此前听到过的,有关古物格的一些传闻,解说道:“听说,此人家主夕照山下,医术高明,素有‘怪医’之称。” “怪医?”白山疑惑道:“此人有何怪处?” 灵阳淡淡一笑,道:“这古物格性情古怪,为人治病,向来不看重钱财,只凭自身好恶。 “若遇到不想医治之人,即便出钱万贯,也难请他出手;相反,若是遇到他想医之人,纵使那人无恶不作、分文不给,他也一样医治。” 白山摇了摇头,评价道:“果然是个怪人。如此不分是非,的确不能称为上医、名医。‘怪医’之名,倒也贴切。” “不过,听说也有一次例外。”灵阳补充道:“那一次,他虽不想为病者医治,却见病者女儿貌美,欲娶为妻,这才破例,救了一个不想救的人。” “古物格的怪,还不止这些哩。”罂娘忽然插言。 “哦?”灵阳望向美艳女妖,笑问道:“你也知道此人?” “我当然知道啦。”罂娘眨着明亮的眸子,说道:“那怪医与我师父胡神医相识多年,我怎会不知道他?” 说到此处,罂娘忽地打住。 灵阳知她是在卖关子,配合着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罂娘笑靥如花,接着说道:“最初,那古物格与我师父并不交好,只因他生性好强,总想在医术上胜过我师父。 “每当他在医术上有了新的领悟,便会来考校我师父。结果,每次都是趾高气昂的来,灰头土脸的走。” 灵阳道:“你师父人称神医,医道造诣,必然高深莫测。那怪医想要胜他,恐怕并非易事。” 见灵阳称赞自己师父,罂娘自是开心,笑容愈发动人,口中却说道:“你们肯定想不到,到后来,他还真的胜过我师父了呢。” “怪医是如何取胜的?”白山也来了兴致,在一旁问道。 罂娘故作神秘,道:“他呀,炮制出一个木人。那木人五脏六腑、五官四肢,皆由各种木材雕刻浸泡药水而成。 “制成之后,就像活人一样。不仅应答如常,而且躯体柔软与常人无异。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身上的木纹难以去除,一望便知,是个木人。” 白山连连称奇,说道:“难道,他要学女娲造人不成?” “他哪有那么大的志向?”罂娘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问道,“你们猜,他为什么要做一个木人出来?” 灵阳一摆衣袖,道:“这如何猜得出?莫要贫嘴,速速道来。” 在灵阳面前,罂娘也不敢过分调笑,只好自揭谜底:“他就是想做一个奴仆。他家中原本收养了一个小徒弟,供他驱使。 “不想,在他成亲之后……” 说道此处,罂娘望了一眼灵阳,解释道:“他娶的,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病者的女儿。当时,他头发都白了,那新娘子却是个十六七的小娘子。 “他那小徒弟,年纪也不大,刚刚懂些男女之事。见小师母美艳动人,平日里,免不了多看上几眼。 “后来,被古物格察觉,一气之下,便将那小弟子赶走。 “可没了徒弟,身边就少了一个杂役,他担心再收弟子,还会觊觎小师母的美色。 “于是,便想通过药物,炮制一个药人出来。炮制的药人,既能做事,又听他话,最关键的,还不会惦记他的小娘子。 “因为是老夫少妻,那怪医最看重这一点。就连他亲手炮制的木人,也不放心,做出来虽是男人模样,却还是动了一点手脚。” 罂娘的话突然停住,不再说下去。 白山好奇,问道:“什么手脚?” 罂娘掩嘴一笑,并不作答。 灵阳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他做了个净身的木人。” 白山恍然,心道,难怪罂娘不愿说。 男子去势称为净身,那木人的身躯是由怪医以木料雕刻而成,想来并非真的去势,只是雕刻之时,并未雕全而已。 灵阳喟叹道:“此举有碍造化,恐怕不详。” 说罢,望向宝宸,问道:“那古物格此来所为何事?” 宝宸摇着小脑袋,回道:“估计是看我年纪小,u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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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夜灸。 昨日恰是施灸之日。 过了申时,富商家的仆人驾车来接古物格。 古物格刚刚上车,却被两名差役拦下。 怪医虽然性情古怪,往日里倒也算得上奉公守法,见差役忽然前来,不知犯了何事,连忙询问。 为首的那名差役正是燕三郎。 燕三郎对古物格道,奉知县相公之命,特来传唤古物格前往县衙,协同处理一桩命案。 古物格听得满头雾水,不知自己怎么会与命案扯上关系。 正当他想继续追问之时,燕三郎已经有些不耐,催促他速速动身。 古物格终究是民,不便与差役争辩,当下取出一粒药丸,交与富商家的仆人,嘱咐道:“知县传唤,不得不去。你回去将此药交与你家主人。 “告诉他,我今晚多半不能替他施灸。此药虽比不得艾灸,却也能替他延缓些许病势。 “要他莫要担心,少一次施灸,也不会马上要了他的命。” 仆人将药丸收好,便要驾车离去。 燕三郎忽然伸手抓住缰绳,抬了抬下颌,问道:“你可是进城去?” “正是。”仆人如实回答。 燕三郎笑逐颜开,当即征用了那辆马车,带着另外一名差役与古物格一同坐进车厢,乘车返回县衙。 路上,古物格再次问起有关命案之事。 坐在车厢中的燕三郎心情大好,没有丝毫隐瞒,将案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这一桩命案还要从前一天的清晨说起。 有一个樵夫,名叫田大郎,与古物格一样,住在夕照山下。 拂晓时,田大郎挑着柴担,前往临安城中卖柴。 刚刚出了夕照山,还未走上大路,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 田大郎心中好奇,以为是遇到了受伤的野畜,心想:若是走运,说不定能捡到野兔、野狗,今天也好开开荤腥。 心中想着,便着意寻找起来。 片刻之后,他在路旁的干草丛间,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 由于天还未亮,光线昏暗,起初,他并未看清那是什么野畜的尸体,只觉得块头不小,猜想可能是只羊。 田大郎走到死尸近前,探出身子,仔细观瞧。 寂静的山边小路,忽然传出一声惊呼。 惊呼声是由田大郎发出的,他看清了那具死尸。 那个不是羊的尸体。 是人的! 一具无皮男尸。 尸体一半埋在土下,另一半似被野狗刨出啃食,白骨外露,阴森恐怖。 田大郎惊呼之后,转身便要逃离。 恰好有赶早进城的人,也由此处经过,听到惊呼声,以为有人遇难,快步赶来查看。 田大郎见有人来,再跑便容易使人误会,于是停住脚步,向来人说明了发现死尸之事。 两人略作商议,最后决定报官。 钱塘知县闻听此事,极为重视,立即派人前去取尸检验。 仵作推断,死者死于一日前,死后被人剥皮,因遭野狗啃食,残尸损坏不全,无法确认死因。 差役在案发处附近寻得一条锦带,上面沾有血迹,疑似死者之物。 除此之外,再未发现其他线索。 知县毫无头绪,只得先贴出告示,详备死者身高体型,及锦带样式,寻人认领尸首。 只有先知道死者是谁,才有可能进一步调查下去。 告示贴出之后,只过了一天,也就是昨日,有一年轻妇人前来县衙认尸。 那妇人道,其夫董元春,三日未归,身高体型,所系腰带,皆与告示所述一致。 知县令差役带领妇人到停尸房认尸。 看过之后,妇人只道,衣带是她丈夫之物,上面有她亲手绣制的鸳鸯纹。 至于死者,因被剥去人皮,血肉模糊,不敢确认。 知县也觉得此事不能太过草率,便想,尸体虽然皮肉不全,骨骼却保存完整,或许可以通过骨骼辨认。 便问那妇人,董元春可曾受过骨伤? 妇人道,其夫一年前,曾由高处失足跌落,右腿骨断裂数节。 城内郎中均不敢确保,医治后不留残疾。 董元春又自命风流,不肯落下跛足,便不用那些郎中医治。 最后寻到怪医古物格处。 当古物格听说,城内郎中无法确保不留残疾后,当场应下此事。 他将董元春留在家中,耗时一整夜才将腿骨接好。 之后,董元春便在古物格家中住下。 又经古物格悉心调理了半月有余,直到确认腿伤无虞,这才让家人将他接回。 董元春回到家后,u看书 .uukanshu 只能卧床静养,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方能下床行走。 如此严重的骨伤,想来一定会留下痕迹。 知县传唤怪医,便是为了检验死者腿骨,可有旧伤。 古物格听燕三郎讲罢,暗自松了一口气,案件与他无关便好。 到了县衙,知县客套了几句,便令古物格前去验尸。 经古物格仔细验看,死者腿骨之上果然存在旧伤,且与董元春断骨之处一致。 由此便可确认,死者的确就是董元春。 古物格离开县衙时,已是定更,如果赶去富商家中,倒也来得及为富商施灸。 然而,在一具无皮尸体前,忙碌了大半个时辰,他已经没有心思再为病人医治。 心想,反正已经交代过了,不去也罢。 他毕竟也是个老人,经此一事,略感疲累,于是,在归家途中,寻了一处酒楼,借酒消乏,小酌些时。 待有些微醺时,便步行回家。 临近家门,古物格忽然发现,家门是开着的,自己年轻的娘子,正引着一个男人进门。 由于自身年迈,看男子背影,显然又是青壮之年,他担心撞破之后,不是那男子的对手,虽然心中无名火起,最终却还是忍耐下来,没有冒然冲上去。 待男女进门,又过了片刻,古物格悄悄拨开门闩,来至窗外偷看。 他想知道,那男子到底是谁。 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他的屋中,在他的床上,与他的妻子纠缠在一起的人,竟然是董元春。 第250章 怪医篇【3】 古物格曾为董元春医治断腿,前前后后,也不知见过多少面,对董元春的样貌自是熟悉。 因此,他敢确认,自己绝不会认错。 当他认出董元春后,首先想到的,便是董元春阴魂不散,来他家中作祟。 可再一转念,他与董元春有恩无怨,即便是阴魂不散,董元春死后也不应该来他家中,蛊惑他的妻子。 而且,从董元春与自家妻子的表现来看,显然,两人早已勾搭成奸,绝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等事来。 事后,古物格仔细思量,猜测多半是当初,留董元春在家中医腿时,给了这厮勾引妻子的机会。 他已年迈,虽能借助药物支撑身体,终究不敌青壮。 自家妻子正是青春韶华,见那董元春生的俊俏,免不了被奸夫挑动苟且之心。 他每隔三日,又要入城为富商施灸,整夜不归,也刚好为两人提供了偷情的绝佳机会。 想来,这两人背着他卖俏迎奸,已非一日,恐怕自董元春腿伤痊愈之后,便成了他床榻上的常客。 当晚,若非古物格未去富商家里,回来的早些,也许还不会撞见此事,仍要被蒙在鼓里。 想到此处,古物格终于明白,董元春的阴魂为何会到他家中作祟——定然是,那董元春贪恋他的妻子,死后仍要前来偷欢。 古物格虽然发现了奸情,一时间,却又无法惩治奸夫。 那奸夫已成阴魂,就算报到官府,也奈何他不得。 他一个活人,如何斗得过死人? 听着屋中传出的缠绵之声,怪医立于窗外倍感无奈,他不想再听下去,趁那二人正销魂时,轻手轻脚的退到院外。 离开自己的家,古物格在西湖边找了一处客栈住下。 他一夜未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家中怪事。 最终决定,待天亮之后,来请灵阳。 灵阳听怪医讲罢,略作思量,问道:“前日夜里,你家中可有异样?” 怪医想了想,摇头道:“未见异常。” 灵阳道:“据你所说,那董元春在三日前便已死去,直到昨晚才去你家中作祟。 “如此看来,即便他真是阴魂之体,也并未肆意妄为。而是专等你不在家时,去与你家娘子私会。” 说到此处,灵阳顿了顿,接着说道:“寻常时候,那阴魂若不在你家中,我去了,也是无用。 “不如这样,你先回去,见到你家娘子先不要将事情点破。 “待到后日,那富商派人来接你时,你照常上车,却不要进城。 “你在清波门下车也好,在钱塘门下车也罢,总之,像昨日一般,先用药丸打发了车夫,然后再来寻我。 “到那时,我再与你一同前往夕照山下,等那董元春前来。那董元春若真是妖邪,我自有办法,为你出去后患。” 古物格闻言皱眉,稍显不悦,沉吟一声,问道:“道长,那董元春终究已成阴魂,行事不能以常理推断,他若是今晚还来,老夫将如何处之,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灵阳嘴角轻挑,并未急着回话,不紧不慢的取出一张符纸,以二指夹住,递向怪医,道: “你将此符贴身收好,若是遇到妖邪,自生灵效,不仅能护你一时,我也会有所感应,及时赶去救你,你大可安心。” 古物格接过灵符,神色依旧踟蹰。 灵阳看在眼中,侧了侧身,轻笑道:“怪医若是信不过我,大可去寻别人。” 古物格虽然性情古怪,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尽管心中对灵阳不满,却也不敢出言顶撞。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将灵符收入怀中,微微低头,道了一句:“老夫既然前来,自然信得过道长。” “既是如此,那就请回吧。”灵阳表现的极是淡漠,开口逐客之后,将双手拢于袖中,转身向着东厢走去。 白山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灵阳的背影,又看了看面色尴尬的古物格,最后,无奈一笑,双手合十,代替灵阳送客道:“老施主,请回吧,这道士说道必会做到。” 古物格见状,也只好离去,走的时候,对待送他出门的白山,连拱手都免了。 送走古物格,白山在东厢找到灵阳,指责道:“你这道士,他来请你,你理应到他家宅之中去看一看。那阴魂若是真躲在他家中,就此除去,也可免去不少麻烦。” 和尚虽然有些木讷,心中却是澄澈,知道灵阳怠慢怪医,是因对方轻傲。 在他看来,古怪之人,必有古怪的脾气,人一旦有了独特的本事,恃才傲物也是常情,完全没有必要和他一般计较。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顿了下,又道:“若是情势紧迫,我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不过,据我推测,不管那董元春是人是魂,此时都不会在怪医家中,我去也是无用,何必耗费精神?” “何以见得?”白山不知灵阳为何如此笃定。 灵阳解释道:“若古物格所说不假的话,他昨晚遇见董元春时,其妻正在门口相迎。显然董元春是由他处而来。 “若是阴魂,不直接进门,而是选择唤女主人前来开门,由此可见,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一宵欢愉之后,必然是要像往常一样离开。 “若不是阴魂,那就更简单了,不管他是真董元春也罢,假董元春也罢,无非是来偷欢,事后自然也不会留在怪医家中。 “所以,我才敢断定,即便去了,也是徒劳无功。” 随后,灵阳又补充道:“就算我料想的不对,那夕照山与葛岭只隔一座西湖,顷刻可至,一旦出现意外,uu看书 .uukanshu.om 赶去便是。” 听灵阳如此一说,白山也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此后两日,灵符果然并未示警。 待到第三日傍晚,古物格如约而至。 古物格到时,白山也在四圣院中,刚刚与灵阳一同用过晚饭。 简单的打过招呼,古物格直截了当的告诉僧道,这几日一切如常,并未再见到董元春。 之后,按照此前的计划,三人一同前往夕照山,只等那奸夫自己送上门来。 来至夕照山下,刚刚定更。 古物格在前引路,他性格孤僻,住所同样僻静,绕过一片竹林,远远地,只看到一座独门独院的宅子,坐落于竹林之间。 一条蜿蜒石板路,延伸下来,看上去,倒也清幽。 灵阳示意古物格不要沿着路走,以免被董元春看到。 于是三人穿林而过。 待靠近宅院,透过竹林缝隙,三人忽然发现,院门口处立着一道人影,借着淡淡月光,隐约能看出,是名男子。 那男子并未敲门,而是学了几声鸟叫。 片刻后,门内传出娇滴滴女子声音:“你这人,怎么提前来了,也不怕被他撞见?” 那人低声道:“还不是想你想得紧吗?” 随着一声笑骂,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一美貌女子立于门内,伸手将男子拉了进去,又反手将门关上。 “是他,没错,就是董元春!”古物格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紧闭的院门,咬牙切齿的说道。 一旁的灵阳却暗自摇头。 第251章 怪医篇【4】 白山侧头看了一眼灵阳,疑惑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远,我没看到有阴气,似乎也没有怨气。” 白山所说的“看”,自然是用了慧眼通。 “那我们就到近前去看看。” 灵阳说着,迈步走向小院。白山与古物格紧随其后。 来至院门前,古物格由袖中取出一柄形似柳叶的小刀,便要上前撬动门闩。 灵阳伸手拦住,轻声道了一句:“不必。” 说罢,又向白山看了一眼。和尚会意,点了点头。 随后,僧道纵身而起。 灵阳在跃起时,一把抓住了古物格的后领,如拎雏鸡一般,将其拎起。 古物格只觉得脚下生风,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时,人已落在自家门楼之上。 他急忙稳住心神,敛起惊慌之色,暗道:这年轻道士,果然有些本事。 三人居高临下,向院中望去。 院中空荡荡的,不见一人,正房靠东侧的屋子亮着灯,隐隐有男女说话的声音传出。 僧道相视一眼,极为默契的跃向院中。 怪医依旧被灵阳提着,轻飘飘的跃下,落地时无声无息。 古物格脚踏实地,心中稍安,立时晃了晃肩头,示意灵阳松手。 灵阳也不想一直抓住他的衣领,旋即松开手,走向那间亮灯的屋子。白山随后跟上,古物格犹豫了下,也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 立于窗前,屋内男女调笑之声越发清晰。 灵阳勾了勾嘴角,一挥大袖,一阵微风拂过,将一扇窗子轻轻吹开一道缝隙。 屋中二人正坐在床边卿卿我我,谁也没留意窗边的动静。 那董元春于背后揽住怪医之妻,伸手去解美妇衣带。 怪医妻子轻拍董元春的手,佯怒道:“你这人,何时变得这般猴急。以前,你每次来,都会先和我说些趣事的,近来却也不说了,一见面就要脱人衣服。” “还不是想你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每隔三日,才能见你一面,那便是九年一会。你说,我能不急吗?” 董元春辩解的同时,两只手没有丝毫停歇。 话音未落,只见他用力一扯,美妇腰间的锦带,已然离身。 怪医妻子连忙抓住衣襟,娇嗔道:“我不管,今日,你若是不说些趣事来,休想再脱去一件衣服。” 董元春双手扶住怪医妻子的肩头,轻轻摇晃道:“我每日,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只是望眼欲穿的念着你,哪还有心思去听什么趣事。 “我的好娘子,你就别难为我了,你想生生急死我不成?” 美妇哑然失笑,又故意板起脸来,道:“我要听趣事,谁要你说这些了。” 董元春闻言,突然探出头,去吮美妇的玉颈。 怪医妻子嘤咛一声,娇躯随之一颤,松开衣襟,反手去拍打背后的情夫。 一面有气无力的打着,一面故作委屈,道:“别……别,随你就是了,就会欺负人。” “真是我的好娘子。” 董元春毫不犹豫,探手去分美妇的衣襟。 窗外的古物格,虽不是初见自家娘子与他人苟且,此时见状,依旧又羞又急。 他紧咬牙关,扭头望向灵阳,心道:这道士还在等什么,莫非还要等到奸夫将我家娘子剥光不成? 他见灵阳神色轻佻,越发觉得,眼前道士是在故意耽延时间,忍不住轻声“嗯”了一声,意在提醒灵阳尽快出手。 灵阳听到声音,也不去看怪医,半合凤目,依旧盯着屋中男子,略作迟疑,才轻声道了一句:“那奸夫并非阴魂。” 并非阴魂? 古物格心念急转,如果不是阴魂,那屋中之人便是生人。既是生人,有僧道在场,又有何惧? 想到此处,怪医胆气陡增。他不想自家妻子在僧道面前暴露玉体,情急之下,也未与灵阳商量,大喝一声,转身冲进门去。 正房只有堂屋是明间,因此想要进入卧房,只能走堂屋正门。 灵阳担心古物格遇到意外,急忙跟了过去。白山稍微反应了一下,也快步跟上。 就在此时,屋中灯光忽然熄灭。 俄顷,又听得“咔”的一声,似是窗户被撞开的声音。 灵阳的一只脚刚刚越过门槛,听到声响急忙停住,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人影自东侧窗口一跃而出。今晚的月光虽然暗淡,隐约间,却也能分辨出,那人的衣着,就是董元春。 灵阳刚要追上去,下一刻,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那董元春并不逃向院外,而是向着西厢的一间屋子跑去。 他的速度极快,已非常人能级,眨眼间便已来至那间屋子门前。 屋门并未上闩,董元春推门而入,反手又将门关上。 灵阳不禁心生疑惑,奸情败露,理应是速速逃离此地才是,哪有在本主家躲起来的道理。他躲进厢房,难道就能平安无事? 正疑惑间,古物格已从里间追了出来。 见灵阳立于门口,开口抱怨道:“被那厮跑了,道长,你怎么不拦住他?” 灵阳斜睨了怪医一眼,哼笑道:“若不是你冒然闯入,我与和尚担心你的安危,紧跟于后,又岂会让他逃脱?” 古物格推脱道:“老夫听道长说,那董元春并非阴魂,便想着捉奸在床,有二位作证,也好坐实此事。 “将来就算是闹到衙门,也不怕他抵赖不是?哪料,那厮逃窜起来如此迅速,想来是惯于勾引良家,已然练就了一身逃脱的本事。” 灵阳冷冷的笑了一声,道:“我只说并非阴魂,也未说是人啊?” 不是人? 古物格心中一凛,暗自忖度:不是人,莫非是妖精不成?若真是妖物,自己方才的确是莽撞了。 自己虽然侥幸,未遇不测,可那妖物终究逃了。放虎归山必要伤人,何况是妖?若不将其除掉,今后必成祸患。 他越想越是害怕,身子微微前倾,干笑一声,问道:“既然不是人,道长可有应对之策?” 言下之意,你灵阳擅长的便是降妖除魔,就算妖物跑了,你也不能甩手不管吧。 “此事不难。” 灵阳伸手指向西厢一间屋子,说道:“那怪物并未跑远,就躲在那间屋中。” 怪医顺着灵阳手指方向看去,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 灵阳察觉到怪医的反应有些奇怪,问道:“那间屋子可有古怪?” 古物格摇了摇头,微皱眉头道:“实不相瞒,老夫曾以木料灵药炮制出一个药人,以供日常驱使,那间屋子,便是木人的居室。 “老夫只是一时想不通,那董元春为何会躲进木人屋中。” “将其擒住,一问便知。” 灵阳来至木人卧房门前,并未冒然进门,而是侧头,向跟在一旁的怪医问道:“能否先将那木人唤出?” “可以。”古物格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uu看书 .uukanshu 解说道:“我那木人只听号令行事,我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说罢,对着房门唤道:“木人儿,出来。” “是。” 一个沙哑的声音,由屋内传出,紧接着,房门打开,一道瘦削的人影由屋内走出,立于古物格身前。 僧道向木人看去,只见那木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五官俱全,形象逼真,样貌如同十六七的清秀少年,只是脸上隐隐有一道道木纹,一望便知,是由木料制成。 另外,木人终究非人,即便做工再妙,神情却不免呆滞,尤其是一双眼睛,直愣愣的,没有什么神采,好似一个痴儿。 灵阳望着木人,问道:“方才你可曾见到,有人躲进你的房中?” 木人闭口不语。 怪医在一旁解释道:“这木人只听老夫的口令,待我吩咐一番,便可回答道长的话了。” 随后,对木人道:“木人儿,道长问话,你要如实回答。” “是。”木人应了一声。 灵阳又将方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木人答道:“看到了,就在……” 木人的话尚未说完,远离屋门的一扇窗户忽然被人推开,于此同时,一道人影飞身而出。 那身影极为灵活,由窗口跃出后,并未落地,身子向上拔起,双手勾住屋檐,一翻身便上了屋顶。 灵阳举目望去,只看到一个背影,看衣着,正是董元春。 ps:今天头疼,晚上总算好些,赶出一章。至于晚了的事,就不多说了,最近好像没早过…… 第252章 怪医篇【5】 “追。” 灵阳轻呵一声,脚尖轻点,飘然跃向西厢屋顶。白山也随之纵身而起。 董元春在屋顶上没有丝毫停留,待灵阳上了屋顶,他已由屋顶的另一侧跃到院外。 灵阳立于屋脊之上,望着董元春逃窜的背影,抬手打出一道掌心雷。 电光一闪,正中董元春的左脚。 灵阳想要将其生擒,审问详情,所以雷火并未击向要害。 被雷火击中之后,董元春摔倒在地。奇怪的是,身遭雷击,他竟然一声不吭。 董元春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出乎灵阳的意料,他就像是寻常人跌倒一般,很快便爬了起来,没有片刻停留,再次向前跑去。 掌心雷对他无效? 灵阳不禁微合凤目。 白山登上屋脊时,正看到董元春被雷击中起身的一幕,心中同样泛起疑惑。 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侧头,望着灵阳。 灵阳立即做出抉择,“继续追。” 说着,身子微微前倾,两臂展开,斜掠而下,黑夜之中,好似一只白雕,扑击猎物。 尚未落地,灵阳一挥衣袖,向着十余丈外的董元春,打出一道火符。 灵符在浓重的夜色里,划出一道火线,虽不及雷光迅捷,依旧在顷刻间,命中董元春的左脚。 董元春的左脚瞬间被火符引燃。火焰升腾,沿着脚腕迅速向上攀爬,一截小腿,完全被火蛇吞没,好似一根燃得极旺的木柴,于幽暗的山间小路上,十分醒目。 在如此灼烧之下,董元春依旧不喊不叫,默默的向前跑。 但是,灵阳的火符终非凡火,他还未跑出三丈,脚腕已被烧断,残存不多的左脚,带着一团火焰掉落在山道之上。 没了左脚支撑,董元春一步踏空,向前扑倒。 这一次,他没有尝试站起,而是翻身箕坐,两只手抓住左腿,猛地一扯,硬生生,将一条燃着的左腿扯断,甩在一旁。 随后,再一翻身,趴伏在地,艰难的向前爬去,看样子,仍是不甘心束手就擒。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灵阳的嗓音,“你逃不掉的。” 董元春回过身来,只见一白衣道士,一黑衣僧人,并肩站在他的身后,相距仅有三尺。 “你到底是谁?”灵阳望着“董元春”问道。 一个人能狠心扯下自己的腿,不露丝毫痛苦之色,又无血液流出,显然绝非常人。 就算他真是董元春,至少也不是活着的董元春。 那“董元春”并不回话,抬起头,望向灵阳,凄然一笑,眼神中满是绝望。 噗! “董元春”的腰间,忽然亮起一抹红光,一闪而灭,好似火镰击火一般。 紧接着,一股火药燃烧的气味迅速弥漫。 灵阳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招呼白山,直接拉住和尚的手臂,向后急退。同时,猛地一挥大袖,引来一阵疾风,在身前筑起一道风墙。 僧道刚刚退开,“董元春”的身体便轰然爆炸。 猛烈的气流,带动滚滚黑烟迅速膨胀,风墙勉强挡了一下,旋即破碎,一阵阵残风,向着四面八方飞散。 僧道就在风墙之后,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爆炸的威势继续扩散,灵阳不敢有丝毫怠慢,一面向后急掠,一面引风,筑起新的风墙。 如此反复三次,退出十余丈远,才彻底离开险地。 灵阳低头看了看身上白衣,见无半点污迹,这才轻笑一声,道:“好恶毒的伎俩。” 自从“董元春”自断左腿之后,白山的脸上便满是疑惑,直到此时,依旧没有半点消散。他皱起一双浓眉,望向灵阳,问道:“他到底是人是妖?” 灵阳微微摇头,“非人非妖。” 白山正想继续追问,却听灵阳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灵阳说罢,再次挥动衣袖,引来一阵风,将竹林间因爆炸而弥漫的烟雾吹散,重新显露出林间山道。 白山跟着灵阳回到方才的地点,“董元春”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散落满地的残肢断骸。 那些散碎的尸块仍在燃烧,而且燃烧的速度极快,僧道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便全都化为灰烬,火焰也随之熄灭。 山道之上,重归暗淡。 灵阳轻轻地嗅了嗅尚未消散的气味,浓重的火药味中,似乎还夹杂丝丝药香。 “道长,那董元春呢?”古物格提着一只小灯,走了过来。 灵阳手指地上的一处处灰屑,道:“已被烧成灰烬。” 古物格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稍显笑容,又问道:“道长,那董元春的尸体是我亲自验过的,绝不会有差。 “今晚这个‘董元春’到底是什么精怪?” 灵阳淡淡道:“我也不知。” 古物格以为是灵阳不想解释,顿时沉下脸来。此刻,那个精怪“董元春”已经化为灰烬,他也没了顾虑,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冷冷的道了一句:“今晚有劳道长了。” 言下之意,此事已了,你们可以走了。 灵阳却没有离去的意思,瞥了一眼古物格,说道:“我与和尚为了此事劳心费力,此刻忽觉口渴难耐,不知贵宅可有香茗?” 古物格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如同贵公子一般的年轻道士,竟会开口讨茶。 按他的本意,并不想让僧道进门,家中妻子做出丑事,uu看书.uuashu.co 他心中烦乱,尚且不知该如何处置,哪还有心思款待他人? 另外,他对灵阳的举止也颇有微词,没有半点想要结交之意,因此便想找个借口回绝。 灵阳见古物格犹豫,都了勾嘴角,冷笑道:“这假‘董元春’来路不明,怪医难道就不担心,家中还有隐患?” 此言一出,古物格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他沉吟一声,干笑道:“道长所言极是。老夫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两位太过劳累,不敢叨扰。 “既然道长口渴,老夫家中倒是有些粗茶,两位若是不嫌弃,请到寒舍小坐片刻。” 灵阳微微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后,三人回到怪医家中。 进门时,只见那木人依旧呆立院中。 古物格一面引僧道进屋,一面吩咐木人献茶。 三人来至堂屋分宾主落座,不多时木人端来三盏茶汤,分别放在三人面前,然后垂手侍立一旁,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他不动时,就好似一尊木雕一般。 古物格端起茶盏,道了一声:“请。” 灵阳将茶盏举到鼻前,轻轻地嗅了嗅,看模样似是在闻茶香。 白山的确有些口渴,也不管这茶的香气如何,手捧茶盏,便欲饮茶。 却听灵阳喝道:“茶中有毒。” ps:跨年了,有些忙。明天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可能没时间更新,我尽量吧。 另外,今天收到一条读者的跨年祝福,感动!!感谢朝汐残留! 祝读者们元旦快乐! 第253章 怪医篇【6】 白山端着茶盏的手立刻停住,略带惊异的望向灵阳。 古物格脸上也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将茶盏凑到鼻前,用力嗅了几下,微微皱眉,对灵阳道:“道长莫要玩笑,茶中无毒。” 灵阳手臂轻摆,茶盏离手而出,好似有一阵风托举着,缓缓飞到古物格身侧的桌上,轻飘飘的落下。 “怪医,看看我这盏茶有毒无毒?” 灵阳说着,由白山手中取过茶盏,以同样的手法,送至古物格近前,道:“再看看和尚这一盏。” 古物格放下自己的茶盏,先端起灵阳那盏茶,只嗅了一下,便闻出茶香有异。他又端起白山那盏,香气与灵阳那盏一般无二。 细闻之下,竟是他自己炮制出的得意之作——醉心茶香散。 他研制此药,并非为了害人,相反是用来救人的。 这种药有麻痹之效,仅用三分,便可令人如酒醉一般,失去知觉,即便割肉刮骨,也不会有丝毫痛感。 通常在治疗外伤时,才会用到,用来消解病人痛楚。 怪医每次使用此药时,从来都不敢疏忽大意,因为一旦过量,便有可能致死人命。 如果一次服用超过一钱,则会立即毒发,令服用者全身抽搐而死。 古物格医术精湛,仅是通过茶香中夹杂的药味,便已闻出,混在茶汤中的醉心茶香散绝不会少于一钱。 显然,下毒之人的目的,就是要毒死灵阳白山。 惊讶之余,他心中亦是好奇,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怎么会是这样?到底是谁下的毒?” “下毒之人是谁?难道不是他吗?”灵阳手指木人。 木人依旧垂手而立,双眼空洞,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没听到灵阳的话。 古物格瞥了木人一眼,摇头道:“不可能是木人儿。道长,我与你说过,木人儿只听我的口令行事,没我的吩咐,他怎么可能随意而为?” 灵阳挑了挑嘴角,显然对于古物格的这番话,并不认可。 他站起身,走向木人。 木人视若无睹,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灵阳围绕着木人转了一圈,轻声道了一句:“倒是有些定力。” 说罢,返回座位,面向古物格,抬手再次指向木人道:“这木人儿不仅是下毒之人,与你娘子苟且的奸夫,同样是他。” 灵阳话一出口,古物格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一面连连摆手,一面用略带轻蔑的语气说道: “降妖除魔,道长自是胜过老夫万倍。可若是论起这木人嘛,道长恐怕同样不及老夫万一。 “这木人儿,那是由老夫亲手炮制,他能做何事,不能做何事,老夫自然了若指掌。 “且不说在茶中下毒,是否是他所为,单说奸夫一事,便绝无可能。 “老夫在雕刻木人儿的身躯之时,刻意不曾为他雕刻阳物,他与阉人一般,如何做得了奸夫?” 灵阳轻笑道:“彼时不全,此时未必不全。依我看,这木人儿,已有男子之躯。 “怪医若是不信,可亲自验看。” “笑话,这炮制药人之法,乃老夫独创。除了老夫,这世上绝无第二个人,能为他补全身躯。何须验看? “道长不必再纠缠此事,查出下毒之人才是当务之急。那人既然想要暗害两位师父,想来与那假董元春必是一路。 “只要将他找出,此事自然明了。” “我绝非说笑。”灵阳收起轻慢笑意,正色道,“怪医未免过于自信,如不验看,如何排除木人儿的嫌疑? “难道只凭你的一句话?若是如此,要我二人何用,不如就此告辞。” 说着灵阳便要起身。 古物格见状,不免慌乱,毕竟下毒之人还未查出,假董元春的来路也未查明,他家中已成险地,若僧道就此离去,等待他的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稍稍愣了一下,急忙挽留道:“道长且慢,老夫验看便是。” 待灵阳重新坐好,古物格转向木人,唤道:“木人儿,近前来。” “是。” 如死物一般的木人应了声,随后脚下微动,方向却并非向前,看样子,是想向门口的方向跨出。 “现在想跑,晚了吧?” 木人的一举一动全被灵阳看在眼中,见木人欲逃,灵阳冷声道:“你若是逃出门去,那个假董元春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我猜,你应该还没有狠下心来,在自己的躯体内安放火药吧?” 木人呆滞的眼眸忽然泛起一股狠戾,他侧头盯着灵阳,恨恨道:“我也知道,今晚绝难逃脱,既是如此,索性便不逃了。” 听木人如此一说,古物格如遭雷击,这木人儿,竟然有了自己的意识? 而且,听他话中意思,似是承认了灵阳的猜测。 他呆愣片刻,uu看书 w.uuknsh 才回过神来,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木人儿,真的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错,是我。”木人冷笑道,“下毒之人是我,奸夫也是我。” “混账东西,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等是来?”古物格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与自家娘子偷情的奸夫,竟是由他亲手炮制而成。 他猛地一拍桌子,愤然而起,似是要冲上前去。或许是由于太过恼怒,只迈了一步,便一手捂嘴,身子下弯,猛地咳了起来。 他年事已高,一旦咳嗽,身子剧烈抖动,再也难以走动。 木人冷冷的望向古物格,满是木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怪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让你死的明白一些。” 他顿了下,目光离开古物格,扫过僧道,最后又落在怪医身上,缓缓开口道:“你将我炮制出来,便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奴隶。 “说的更直白一点,你就是想要我成为一个能够按照你的口令、自己行动的器具。你从来就没把我看做是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 古物格咳声稍止,喘了几口气,大声道:“你是我做出来的,你就是一个工具,在我眼中,你与那些药碾、锄头、斧子一样,都是拿来用的!” 木人的眼中满是怒火,吼道:“你不把我当人,自然有人把我当人!” “谁?”古物格喝问。 木人脸上的愤怒忽然散去,露出微笑,柔声道:“当然是筌儿。” “不许你提她的名字!”古物格异常激动,话未说完,再次咳了起来。 第254章 怪医篇【7】 “筌儿”是古物格妻子的名字,木人如此温柔的提起这个名字,对于怪医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木人望着因剧咳而弓身似虾的古物格,眼中没有半分同情,淡漠的说道:“你将我制成之后,便认定我只会听从指令行事。 “最初,我的确如你想的那般,只是一个麻木的工具,可是,随着接触的事物越来越多,渐渐地,我也生出了自己的心思。 “当然,你每日除了为人治病,便只知钻研药方药材,即便是筌儿,对你来说,和我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你的另一样器具。 “只有有需要的时候,你才会想起她,除此之外,你从不会耗费半点时间,去了解她的喜怒哀乐。 “可想而知,对于我的细微变化,你自然就更察觉不到了。然而,细心的筌儿却发现了。” “我说了,你不许提她!”刚刚止住咳声的古物格,再次怒吼。 木人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的说着,“当筌儿发现,除了口令之外,我还能听懂其他话的时候,她高兴极了。 “自从她嫁给你,便如同关进笼子的鸟儿。你不许她出门,不许她与别的男人见面,将她死死的困在这座小院里,从不理会她的苦闷与孤寂。 “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与她说话。直到我的出现,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陪她说话闲谈的人。 “没错,她把我当人!” 说道“人”字时,木人刻意说的很重,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自从我的秘密被筌儿发现,她便时常来找我。不仅是与我说话,还传授我很多知识,教我如何做人。 “自那以后,我逐渐有了七情六欲,逐渐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憎恨。我喜欢筌儿,我憎恨你!” 古物格颤巍巍的点指木人,一边咳一边说道:“你是个无能的药人,知道情欲又能如何?” 木人放声大笑,“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与筌儿已经欢好过了吗?” 他说着,将粗布衣衫的下摆撩起,虽然还有裤子遮挡,却也能看到,其胯下微微隆起,绝非空空如也。 “谁……谁为你补全的身体?”古物格亲眼得见,已不得不信。 “谁?”木人得意的笑道:“我自己。” 望着古物格一脸的难以置信,木人笑得愈发畅快,待他笑够了,才继续说道:“在你不在的时候,筌儿除了教我识字,还找来你的医书给我翻阅。 “炮制药人的确是你的独门绝学,只可惜,你把制作方法全都记录在册,早在一年之前,我便完全学会。 “为自己补全身子又有何难?” 古物格依旧不敢相信,自己亲手炮制的药人竟然自学成才,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么久,为什么我一直都没发现?” 木人再次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因为,筌儿知道,你绝不会放任一个拥有自己心思的木人,存在于这个世上。于是,早就叮嘱我,在你面前要刻意伪装。” 说着木人忽然又笑了起来,“我装的好苦啊,每天都要像痴儿一样,被你呼来喝去。不过也正是因此,我才能活到现在。 “筌儿对我真好。” “这个贱人!”古物格忍不住骂了一句。 “不许你骂她!”木人大声呵斥。 古物格回击道:“她是我的,我想骂便骂。” 灵阳见那二人似要吵起来,轻喝一声,打断道:“木人儿,那董元春可是为你所杀?” “不错。”木人冷哼一声,手指古物格道,“他千防万防,自己却引狼入室。将那董元春留在家中医治半月有余。 “他以为那董元春一条腿断了,便无法行事。却不料,那厮是个拈花惹草的老手,即便躺着不动,也能哄骗筌儿。 “我当时便恨上此人,却想他早晚有离开的一日,待他走了,筌儿依旧是我的。” 木人哼笑一声,接着说道:“也是我为人不久,想的过于简单。没想到,那董元春腿伤痊愈后,还会回来勾引筌儿。 “他趁古物格入城为人治病,每三日便来家中与筌儿私会。他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他每次与筌儿在屋中亲热,我都会在窗外偷看。 “一来学一学他的油嘴滑舌,熟悉男女之事;二来,借此观察男子之体,完善自身。 “也正是因为董元春,我才知道,真正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灵阳问道:“你补全自身之后,便动了杀心,杀死了董元春?” 木人摇头:“我早就动了杀心,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我终究只是木人,一旦不慎暴露,在董元春面前未必能讨到便宜。 “一直到前些日,终于被我找到机会。因为天气渐凉,董元春走时,筌儿总会取出一小瓶提前在厨房温好的热酒相送。 “于是,趁他二人欢好,我悄悄前往厨房,在酒中放入了醉心茶香散。 “待董元春离去时,我再尾随于后,等他饮酒毒发,便将他拖到路旁,剥去衣衫与人皮,草草埋了尸体。” 灵阳略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为何要剥掉人皮?” 木人道:“我此前曾用言语试探筌儿,知她一时间难以接纳木人,我便想暂时冒充董元春,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慢慢令她转变心意。 “这才剥下人皮,以药物炮制后,再填充些许制作药人的木料,使我得以将人皮撑起。” 说到此处,他再次望向古物格,笑道:“现在你总该信了吧。今晚,在你床上与筌儿亲热的人,就是我。uu看书 uuknhuom ” 古物格气的咳声连连,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山疑惑道:“那个逃去的假董元春又是谁?” 灵阳望着和尚淡淡一笑,“你这和尚,还没想明白吗?他既然能为自己补全身体,难道就不能再造一个木人出来?” 白山恍然大悟。 “这道士说的不错。”木人直言不讳,“我学会炮制药人之法,自然是要亲自试一试,只有在别的木人身上验证无误,我才敢补全自己。 “而那个被我用作试验的木人,在我补全自身后,便成了我的替身。 “我早料到,事情终会败露,所以提前做了准备。不仅想好了脱身之计,利用木人金蝉脱壳,还在木人的体内放置火药,并事先发下指令,在他走投无路之时,自行引燃火药。 “此举,一来,可以毁尸灭迹,令人查无可查;二来,也可将追赶之人一同炸死,永绝后患。 “我在炮制木人时,为了防止他也像我一般,生出灵智,在用药上,刻意做了调整。制成之后,他只对我唯命是从。 “因此,他才是真正的工具。” “你错了。”灵阳缓缓摇头,道:“他已有了灵智。在他临死之前,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绝望。” “那又如何,他还不是要听从我的安排?” 木人忽然望向灵阳,目光如刀,问道:“我自认为,此事安排得天衣无缝。你是如何怀疑到我头上的?” “天衣无缝?”灵阳轻笑道:“你这木人,未免太过自负了。” ps:没想到吧,今天更新这么早…… 第255章 怪医篇【8】 白山侧头看向灵阳,他也好奇,灵阳是如何发现木人便是奸夫的。 只见灵阳对木人说道:“你的应对之策,有一个明显的破绽。” “什么破绽?”木人问道。 “气味。”灵阳伸食指在鼻梁一侧轻轻摩挲,笑道:“你与那替身木人皆是由药物炮制而成,身体自带药香。” “药香?”木人用力吸了吸鼻子,面露疑惑。 灵阳道:“那药香随你而生,你自身早已习惯,难以察觉。换做旁人,稍加留意,便可分辨出来。 “你那替身木人因火药自焚之后,身躯的确化为灰烬,无法查验,可是,那股药香却有所残留,被我发现。 “方才,我在你身边走了一遭,其目的就是为了闻一闻你身上的气味。 “果不其然,你们两个身上的药香极其相似。” “仅凭药香,你就敢断定,今晚与筌儿私会之人是我?” 灵阳微微摇头,“当然,不止这一点。 “在怪医惊动你之前,我曾在窗外仔细观察,见你并无人的三魂,便知你并非生人。你身上又无妖邪之气,我也不能断定你就是妖物。 “后来,你那替身逃出院外,追赶之时,我曾向其打了一道掌心雷,出乎意料的是,我的雷法竟然无效。 “无论是常人、还是妖邪,一旦中了我的雷法,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由此可见,我所追之人,并非常人,也非妖邪。那会是什么? “我首先想到的,当然就是怪医炮制出的药人。药人并非由阴阳造化而成,不受雷击,倒也合乎道理。 “在掌心雷无效之后,我又向其打了一道火符。这一次,火符不仅生效,而且火势极猛。木人本是木料制成,遇火自是易燃。 “见此情形,我愈发肯定之前的猜测。认定所追之人便是药人。 “当时,我还未怀疑到你的头上。直到你那替身引燃火药,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绝望、无奈与不甘,这才醒悟,他是无辜的,他并不想死,是有人要他去死。” “既然死了的药人是无辜的,那么……”灵阳没有继续说下去,眯起凤目,望着木人,忽然问道:“木人儿,换做是你,你应该怀疑谁?” “自然是我。” 事情已经十分明了,奸夫是药人,已死的药人又是无辜的,那么,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另一个药人——木人儿。 而且,奸夫破窗而出后,直接躲进了木人的房间,这一举动,更加坐实,木人儿与此事有关。 所以木人回答的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确实是我疏忽了。”木人自嘲一笑,“就算事情败露,那又如何?我与筌儿已有过肌肤之亲,也算得偿所愿,不枉此生。” “你……” 古物格听木人再次提起自家妻子的丑事,刚刚压下些许的怒火,再次涌起,猛地一拍桌子,便要破口大骂。 然而,只喊出一个“你”字,只觉胸口一紧,忍不住的又咳了起来。 木人见状,嘴角浮现一丝怪笑,手指怪医,肆无忌惮的说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这个老废物! “你知道吗?筌儿也说你没用呢。她说我比你胜强万倍,就算你吃再多的药,也比不上我。” 古物格闻听此言,咳得更加剧烈,以袖遮口,猛咳了几声,忽然一口血喷出,不仅染红衣袖,还有点点血沫落在地上。 僧道皆是一惊,古物格医术高明,必然注重养生,怎会因几句气话,便咳出血来? 木人放生大笑,点指古物格道:“三盏茶汤,唯独你那一盏无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怪医尽力止住咳声,无暇回话。 木人自问自答:“一来,是怕你识破;二来,你早已中毒,本就命不长久。” “中毒?”古物格擦干嘴角血迹,一双老眼恶狠狠的盯着木人道:“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中毒?” 木人笑道:“事已至此,何须骗你?实话对你说吧。你每日的饭食,皆被我下了毒药,已有两月之久。 “所用之毒,乃是你自己研制的腐心散。为了避免被你察觉,我每次用量极小,日积月累,想来也快到毒发之日了。 “我本想等你毒发后,再剥了你的皮,扮作你的模样,光明正大的与筌儿长相厮守。 “不想,今日事发,我也只好设法令你发怒。怒气可催发毒性,看你现在的模样,想必已经毒发。 “今晚,就算是死,你也会死在我的前面。” 古物格闻言,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白山不忍,问道:“可有解药?” 一句话提醒古物格,怪医急忙冲向西侧里间。 推开屋门,里面是古物格的书房,靠墙立着一排木架,木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显然,古物格对这些药瓶药罐极是熟稔,很快便找到一只瓷瓶。他想也不想,拔开瓶塞,将里面的药丸直接倒入口中。 在此期间,木人一动不动,只是站在堂屋当中,透过屋门,望着怪医。 古物格服下药后,稍稍缓了片刻,忽然惨叫一声,手捧小腹,跪倒在地。 木人猖狂大笑,“古物格,我忘了告诉你,我在腐心散的解药里加入了断肠散。你死定了!” 古物格疼的在地上翻滚,表情扭曲,额头满是汗水。 白山望向灵阳,想请灵阳出手相救。 却见灵阳神色淡然,目光始终落在木人身上,对于古物格竟是看也不看。 和尚刚要开口相求,忽听古物格大叫一声。 他急忙望去,见古物格已停止翻滚,一手扶着木架,正由地上站起。 古物格的身躯不住地抖动着,想来是在极力忍耐着痛苦。 当古物格彻底站起身时,他那只扶着木架的手,顺势握住一只翠绿色的小瓶。 怪医的动作极是自然,又有衣袖遮挡,木人完全没有发现。 古物格用力的喘了几口气,猛地冲出书房,直奔木人。 木人下意识的向后闪躲,却不料怪医猛地一挥手,翠绿色的小瓶中,飞出一片水花,大半落在木人身上。 木人后退的身形立刻僵住,诧异的望向怪医,问道:“这是什……” 话只说了一半,微张的嘴却再也不能动了。 古物格一手捧腹,咬牙道:“你炮制过药人,必然知道生肌散可使硬木化为柔肌,这便是生肌散的对头,可令柔肌变回硬木。 “我能造你,便能毁你!” 说罢,uu看书w.uknshuom 一口血喷出,扑倒在木人上,连同木人一同摔倒在地。 古物格抽搐几下,旋即气绝。 再看木人,也完全没了生机,只剩一副僵硬的木雕身躯。 灵阳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道:“和尚,走吧。” 白山略显茫然的望着怪医与木人,问道:“这里的事该如何处置?” 灵阳摆了摆衣袖,“交给燕三郎好了。” 随后,灵阳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走近古物格的书房,找出记载药人、毒药的医书、笔记,收入袖中,以免落入歹人之手,再酿祸患。 离开前,白山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怪医之妻尚在,要留她一个妇人在此吗?” 灵阳望了望东侧里间,轻笑道:“留下也罢,她终究也是不幸之人,从今以后,望她好自为之。” 待僧道走后,立在门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美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随后,她将家中的金银细软聚在一处,打了一个包袱,背在身上,迈步出门。 穿过堂屋时,对于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丈夫以及木人,她只是瞥了一眼,不见悲色,反倒是有一抹欣喜。 走到院中,妇人忽然止步,自怀中摸出一只翠绿色的小瓶,随手甩在地上,然后,又迈起轻快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向着院外走去。 第256章 诡庄篇【1】 夜色再一次浸染苍穹。 临安城内外陆陆续续亮起点点灯火。 由远处望去,大地宛若一汪无边无际,又静谧无波的黑色潭水,将漫天星辰倒映其中。 这些地上的星辰,或大或小,或明或暗,与夜空中的群星交相辉映。 总会有一瞬间,让人不禁恍惚,忘却了哪个是天,哪个是人间。 群星之中,有一颗位于龙山顶上,可谓璀璨。 那里是一处庄院。 此刻,整座庄院灯火通明,各色彩灯挂满了朱楼翠阁。 即便是浓重的夜色,依旧难以掩饰它的华美。 亭阁台榭在灯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于群峰拱峙中,宛若琼楼玉宇,瑶台仙境。 其间,最瞩目的,是一座建在高台上的三层楼阁。这里不仅是整座庄院中最高最亮的地方,也是最为热闹的地方。 楼阁二层门窗尽开,从中传出悦耳动听的丝竹之声,一场夜宴在此处刚刚开始。 席间并无宾客,家主面东而座,身后侍立着男女仆人,一旁有一队乐伎,各持乐器演奏着乐曲。 数名舞姬在席前翩翩起舞。舞姬着装奇特,颇有胡风。每人均戴头纱,手持琵琶,随着乐声舞动同时,巧妙地拨弄琵琶,不仅舞姿婀娜,琵琶声更为乐曲锦上添花。 家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体型壮硕,身着华服,两颊虽泛着红光,眼周却透出一抹乌青,显然是酒色过度,元气亏虚。 他手持錾花金盏,眯着一双眼,一面饮酒,一面欣赏着舞姬们的舞姿。 过了片刻,家主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 他放下酒盏,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那些舞姬指指点点,嘴唇微动,似是在计数。 也不知他数了几遍,忽然停住,举起一只手,向前招了招。 家主身后,一个样貌猥琐的男子快步上前。看穿着,应是此间管事。 那管事来至家主身侧,弯下身子,谄笑着道了一声:“国公。” 被称作国公的壮硕男子,没有去看管事,一双眼睛依旧盯着舞姬,不紧不慢的问道:“此舞共需几人?” 管事稍微一怔,旋即答道:“回国公,此舞共需八人。” “你确定?”国公语气玩味。 管事没有立即回话,眼珠转了几转,说道:“如果小人没记错的话,赵乐师曾为此舞取名……貌似叫做八飞天琵琶舞。 “既然是八飞天,想来应该是八人吧。” 国公微微摇头,指向众舞姬,道:“你数数看,跳舞的共有几人?” 管事应了一声,微微直起身子,望向舞姬数了起来。 舞姬们依旧在跳着舞,她们舞姿轻盈,身躯摇曳,宛若飞仙。 舞蹈的动作极为灵动,舞姬们相互穿梭,不断地盘旋着变换位置,如此一来,无形中便加大了计数的难度。 另外,舞姬们的身材相仿,衣着相同,而且全都蒙着头纱,不辨容貌,一眼望去,仿佛都是一个模样,更加乱人眼目。 那管事好不容易数完一遍。 结果是——九个! 九个?怎么可能? 管事担心是自己眼花,又耐着性子数了两遍,确认无误后,这才重新俯下身子,在国公耳边低声道:“回国公,是九人。” “我数,也是九人。” 国公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问道:“怎么会多出一个人来?” 管事想了想,惊道:“莫非……有刺客?” 说罢,作势向前,看样子,是想挡在国公面前,用身体护住国公。 “回来。”国公似是怕管事的举动惊吓舞姬,连忙轻声喝止,随后自嘲一笑,温声道: “你呀,就是太过小心。我一个享乐国公,无职无权,又不与人结怨,有谁会来行刺我?” 那管事其实心知肚明,根本不会有什么刺客,之所以那样说,无非是为自己的挺身护主,找一个借口。 当然,护住也只是做做样子,最终的目的,是想让自家主人“察觉”到他的忠心。 管事心满意足的退回到国公身旁,故作疑惑,问道:“如果不是刺客,又怎么会多出一个人来?难道是赵乐师临时有了改动,将八飞天改成了九飞天?” 国公哂笑摆手,“不是。舞姬起舞前,我曾数过人数,就是八人。显然,第九名舞姬是中途混入的。” 管事不解道:“她为何要如此呢?” 国公望向管事,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问道:“你还没想明白吗?” 管事见国公的笑容中透着些许淫邪,故意迟愣片刻,旋即做恍然大悟状,媚笑道:“国公的意思……那第九名舞姬是想自荐美色?” 这位国公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对待喜爱的女子,又向来不惜钱财,因此,时常会有贪恋富贵的美姬主动投怀送抱。 国公也是来者不拒,一旦看中,便欣然纳用,为此,府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娇娘。 因此,管事有此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此前,也有女子使用过类似的手段,来引起国公的注意。 国公抿嘴一笑,点了点头,道:“不知是哪一个如此大胆,我倒要看看,她的姿色是否与她的胆色相匹。” 说罢,对管事吩咐道:“去唤赵乐师来。” 管事应了一声,从一旁退下,不多时引来一名身段绝美的女子。 若只论身段,在场的所有舞姬,甚至所有女子,无一能与之相比。 遗憾的是,她的脸上带着半爿黄金面具,将鼻底以上完全遮住,无法看清真容。 即便如此,露在面具外的俏丽下颌,丰腴丹唇,以及一双秋水明眸,依旧能够让人联想到一张绝世容颜。 每次见到赵乐师,国公总会生出遗憾之感。 当他第一次见到赵乐师时,便想将其纳入金屋,却被赵乐师以自身貌丑婉拒。 国公不甘,曾要求赵乐师摘下面具,一睹真容。 赵乐师如其所愿,然而,面具尚未完全掀起,只是刚刚揭开一道缝隙,国公看过之后,便马上打消了继续看下去的念头。 可见,赵乐师容貌之可怖。 自那以后,国公见到赵乐师时,虽依旧不免被那妩媚的娇躯勾动欲火,uu看书 ww.uuansh.cm 可一想到黄金面具下的容颜,便会马上心如止水。 因此,他时常抱怨天道不公——为何给了赵乐师倾世的身姿,却不给她相应的美貌? 赵乐师缓步上前,拜见国公,轻声道:“不知国公有何吩咐?” 国公笑道:“赵乐师,你这八飞天琵琶舞,怎么多了个第九飞天?” “有这等事?”赵乐师望向众舞姬,默默数了一遍人数,见果然是九人,当即击掌三下。 场中舞姬顿时停住身形,排成一排。 如此一来,舞姬的人数,更加一目了然。 的确是九名舞姬无误。 “是谁,不经我的允许,竟敢擅自混入?”赵乐师喝问道。 舞姬们默不作声。 “好。”赵乐师道:“既然不肯主动站出来,那就全部摘下头纱,我倒要看看是谁?” “且慢。”国公打断道:“一同摘下,那多无趣,不如要她们依次上前,逐个摘下。赵乐师,你在一旁指认便好。” 国公发话,赵乐师自然不敢违抗,退在一旁,按国公所说,令舞姬们如走马灯一般轮番上前,逐一验明正身。 前八名舞姬皆无异样。 显而易见,第九名舞姬便是多出之人。 在场众人的目光一同落在第九名舞姬身上,都像看看她到底是谁。 尤其是国公,一双眼睛紧盯着舞姬的头纱,他希望头纱之下,能有一副令人心动的娇容。 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九名舞姬终于摘下头纱。 头纱之下,却无人头…… 第257章 诡庄篇【2】 重阳过后,四圣院内满庭秋色。 黄色的银杏叶与红色的枫叶交织着散落在地,枝头却依旧繁密。一片片颜色鲜明的叶子堆叠在一起,使得色彩愈加厚重斑斓。 原本渐入萧瑟的时节,四圣院在一团团暖色的包围下,反倒显得格外温馨。 灵阳与白山坐在一株银杏树下,偶有数片落叶自身旁摇曳掠过。 两人中间置一方几,几上有两只琉璃茶盏,几近透明的茶盏中,数朵金灿灿的菊花在茶汤中绽放,明艳的汤色似与院落融为一体。 除茶盏外,另有一天青色圆盘,盘中有白果十数颗。 灵阳取一颗白果,仔细去壳后递与白山。 白山接过,放入口中,起初眉头微皱,继而缓缓舒展,待将果肉咽下,嘴角已微微扬起。 “如何?”灵阳语声温雅。 白山回味片刻,答道:“初时入口微苦,苦中又透出甘香,甘苦相杂,余味悠长,妙哉。” “正是如此。”灵阳微微点头,莞尔道:“杨廷秀有一句诗,‘深灰浅火略相遭,小苦微甘韵最高。’说的便是此物。 “小小果子也蕴含着阴阳相济的道理,甘中带苦,苦中回甘。极苦极甘皆不成此佳味。过苦则难以下咽,过甘又久食生腻。” 说着,灵阳也吃下一颗,又道:“此物可入药又有毒,也暗合此理。少食补养,多食伤身。所以也未多备,我们两个,一盘足以。” 白山笑道:“一枚小果,你也能由此见道。” 灵阳道:“道法自然嘛,天下万物皆通此理。” 他抬手指向皇城方向,问道:“你可知住在宫里的那个人,为什么被称为九五之尊?” 白山摇头。 灵阳道:“此理出自周易乾卦。乾卦六爻中的第五爻,也就是九五,爻辞曰:‘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此爻居于乾卦上卦中位,可谓位尊势重。 “九五之上便是上九。象曰:‘上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到达顶点便要有损。 “所以,九五并非最高的位置,却是最好的位置。万事万物皆如此理,至极必生变。贵在有度。” 白山似有所悟,缓缓点头。 僧道二人,一面饮茶,一面食果,一面闲谈,不知不觉,盘中只余一颗白果。 白山望向那颗白果,笑问:“贵在有度,这一颗,是吃?是留?” “你这和尚,倒考起我来了。”灵阳也跟着笑了起来。 白山道:“你且说,是吃,还是留?” 灵阳半合凤目,勾了勾嘴角,伸手拾起那颗白果,一边轻轻去壳,一边说道: “自然是吃。阴极阳生,阳极阴长,阴阳消长,生生不息,此为天道。 “盘内有果,此盘便被占用,去除其果,使其复归空盘,便可再盛入新的果子。 “这便是无中生有,有又归无。顺势而为有何不可?” 说罢,果子业已剥完,轻轻用力,果肉一分为二,取一半递向白山。 白山接过,笑道:“反正道理都被你说尽了。” 灵阳“诶”了一声,道:“我所说皆是道,只是道不同罢了。 “道自天然,在天不在我。如何取道,却是在我不在天。 “生死轮回便是天道,你参禅,我修道,逆势而为,则是贵在有度。而吃光这盘中之果,那便是顺其自然。” 白山道了一句:“有理。”将手中半颗果肉放入口中。 灵阳忽地一声轻叹,苦笑道:“果然是无中生有啊,吃光了果子,便有事要做。” 话音方落,四圣院院门打开。 进门之人,身着锦衣,样貌却甚是猥琐,或许是时常躬身所致,尽管他尽量挺直身子,背后依旧微微隆起。 来人向院中扫视一周,见到僧道后,快步走上前去,拱手施礼道:“小人是韩国公府上的主管万通,见过仙长、上人。敢问灵阳仙长可在院中?” 灵阳道:“我就是灵阳。万主管寻我何事?” 万通“哎呀”一声,再次施礼道:“小人有眼不识真人,还请仙长恕罪。” 灵阳摆了摆手,道:“无须客套,有事直言便是。” 万通虽是国公府的管事,在灵阳面前却表现的十分谦卑,也不讨要座位,就站在灵阳身前不远处,身子微微前倾,说道: “昨夜,我家国公在龙山揽胜园中夜饮,其间有舞姬娱情。不知怎么回事,八名舞姬忽然变成了九名。 “当时舞姬皆用彩纱罩头,也分辨不清是谁。国公心生好奇,便命舞姬逐个摘下头纱,验明身份。 “前面八位舞姬都是府中乐师事先安排好的,身份自是核对得上。 “可到了最后一位舞姬,当她摘下头纱时,却……却不见人头。” 说到此处,万通的话音有些颤抖,显然是心有余悸。 灵阳不动声色的听着。 白山忍不住问道:“不见人头?是看不见人头,uu看书.uukansu.om还是那舞姬根本就没有头?” “没有,不……不对……有头。” 万通也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神,解释道:“她本来是没头的,没了头纱遮挡,脖子上的切口都能看到。 “在场的人看到后都吓得不轻,到处乱跑,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她没有头!’紧接着,就听那无头舞姬怪笑一声,说道:‘头在这里。’ “小人当时正要护着国公离开,听她如此一说,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那无头舞姬猛地扯开衣襟,顿时从衣服里面冒出一股黑烟,黑烟中托举着一颗人头。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那人头就变做车轮大小,披头散发,红睛獠牙,一张面皮更是可怕,不仅白的瘆人,还残缺不全。 “有的地方露着血肉,有的地方露着骨头,我就看了一眼,现在回想起来,都要寒毛直竖。” 万通伸手摩了摩臂膀,接着说道:“自那人头飞起之后,无头舞姬的衣服便落在地上,里面的身躯也不见了。 “小人本不想再看,却又听那人头发出一阵狂笑。笑得小人两腿发软,想跑也没了气力,只能呆立在原地。 “好在那人头也未伤人,只是一边笑一边在半空打转,转了几圈后,忽地一头撞向地面,激起一阵黑烟,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经此一事,我家国公不便在山庄久留,连夜回城。得知仙长最善降妖除魔,今日便吩咐小人前来,恭请仙长。” 灵阳微微点头,“此事我应下了。” 第258章 诡庄篇【3】 灵阳应下韩国公的约请,便要站起,看样子似是准备动身。 万通连忙劝阻道:“仙长莫急,我家国公吩咐过了,仙长若是同意处理这桩怪事,要我先回府禀告一声。待申时过后,再安排车马来接仙长过去。” 灵阳不解,问道:“为何要等到申时过后?” 万通道:“我家国公准备今晚在龙山览胜园设宴款待仙长,所以要事先准备一番。” “设宴?”灵阳愈发奇怪,继续问道:“昨夜闹出此等怪事,你家国公还要以身犯险吗?” 万通犹豫了下,回道:“国公决定的事,小人也不敢乱问。” 他顿了顿,对着灵阳谄媚一笑,又道:“或许是觉得仙长亲临,万事无虑。” “也罢。” 灵阳不再纠结设宴一事,侧头望向白山。 白山立即会意,微微点了下头。 灵阳又对万通道:“我身边这位,是伏云寺的白山和尚。他今晚与我同去,烦请转告你家国公,若是设宴,请他多备一席。” 万通闻言,顿时露出惊讶之色,转向白山,拱手道:“原来是白山上人,久闻大名,失敬了,失敬了。” 白山起身还礼。 万通连道“不敢”,躬身抬手,示意白山坐下,笑道:“白山上人同去,自是再好不过,小人一定安排妥当。” 说罢,便告辞离去。 院中又剩下僧道二人。 灵阳笑道:“适才,你我还在谈论物至极必生变,这赵逸便应了此言。” “赵逸?”白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赵逸便是那韩国公。”灵阳道:“他乃是太祖之后……” 听灵阳提起太祖,白山忽然想起,灵阳也是太祖的后人,不知这道士与这韩国公是什么关系。 又听灵阳继续说道:“其父因救驾殒命,官家念其父之功,将他晋封为韩国公,赏赐颇丰。 “这赵逸胸无大志,专爱享乐,人称享乐国公。 “数年前,他便开始在龙山之上建造园林,直到去年才建成,据说这座庄园穷尽工巧,奢华瑰丽不亚于皇宫内院。” 白山问道:“所谓至极,可是说他穷奢极侈?” 灵阳点了点头,道:“此乃其一。还有一点,是他将庄园修在龙山顶上,虽是饱览风月,却也将自身置于最高之处,高处不胜寒,焉有不招灾引祸之理?” 申时过后,万通亲自驾香车来接僧道。 马车行的不快,却十分平稳。 车厢内珠光宝气,灵阳坐姿慵懒,倚靠着一壁,对白山叮嘱道:“和尚,进入山庄后,要留意饮食。 “那邪物既然能幻化舞姬,亦可幻化成别人的模样。莫要中了它的暗算。” 白山“嗯”了一声,道:“我有祛邪咒,无论食水,入口前,先默诵一遍,如有邪毒,自可破去。” 灵阳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对于晋云的金刚伏魔秘法,他还是较为放心的。 来至龙山脚下时,已是西山衔日。 下了马车,一旁早有两顶轿子等候。 万通请僧道上轿,一直台上山顶。 韩国公早已接到禀报,亲自出门相迎。 这国公虽然耽于享乐,却没骄矜的做派,满面带笑的与僧道寒暄几句,旋即亲自引着僧道进门,径直来至庄园中最高的一处楼阁。 此楼共有三层,筵席设在第二层。 二层的门窗全部打开,灵阳登楼四望,视野极阔,此处居高临下,左拥西湖,右揽钱塘,前望皇都,背靠群山,果然绝妙。 楼内每隔数步便设一暖炉,即便四面通透,倒也不觉寒凉。 韩国公于西面主位落座,主位下方左右各有一席,当下有侍者上前,引僧道入座。 灵阳坐北面南,白山则与之相对。 韩国公吩咐一声,酒宴开始,一旁乐伎奏乐,侍者轮番献上佳肴。 韩国公举起金盏,道:“昨夜之事,想必二位已然知晓,今晚还请道长、法师多多费心。” 灵阳微微点头,举杯浅饮一口,说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国公见告。” 韩国公一摆衣袖,“道长请讲,我定然知无不言。” 灵阳问道:“既然昨夜出现邪物,国公为何还要来此设宴,难道国公不怕吗?” 韩国公笑道:“我虽贵为国公,终究也是凡人,遇此怪事,焉有不怕之理。之所以今晚还要在此设宴,我也有我的考虑。 “首先,那邪物混入舞姬之中,想来多半与舞姬有关。我在此设宴,便是想重复昨晚之事,令舞姬起舞,看那邪物是否会再次现身。 “若是还像昨晚一般,道长便可在席间将其祛除,也免得到处搜寻。 “其次,经那邪物一闹,那八飞天琵琶舞,我未能欣赏全貌。有道长与法师在此为我壮胆,我也可安心再观赏一遍。” 灵阳不禁莞尔,这享乐国公倒也名副其实,遇此怪事,依旧不忘享乐。 不多时,韩国公将立于身后的万通招至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万通唯唯称是,起身后对着乐伎们打了一个手势。 曲调忽变,紧接着,只见一名名舞姬依次走入。舞姬头戴彩纱、怀抱琵琶,uu看书 .uuanhu.cm 于席前站成一排,刚好八人。 灵阳心道,这八位舞姬应该就是八飞天了。 他眯起凤目,目光扫过八位舞姬的娇躯,能够看出,这些舞姬皆是生人,并无妖邪之气。 八位舞姬先是对韩国公施了一礼,随后一同拨动琵琶弦。 八把琵琶同响,琵琶声混入乐伎所奏的乐曲,宛若阵阵秋风,落下秋雨,又如含苞昙花,一夕绽开。 整支曲子,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了灵气。 舞姬一面拨弄琵琶,一面翩然起舞。只见一道道身姿摇曳,一片片裙袂飞扬,于高山之巅,高楼之上,盘旋穿梭,真好似飞天翩跹,确是令人赏心悦目。 灵阳在欣赏舞姿的同时,也在留意舞姬的数量。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场中依旧是八人。 这时,一名舞姬忽然上前,一边起舞一边围着韩国公打转。 韩国公面带笑意,随着舞姬的动作,左顾右看。 那舞姬提起酒注,为韩国公满了一盏酒,端起金盏,似是劝酒。 韩国公欲接时,她又将金盏收回,配合着舞姿,显得极为俏皮。 韩国公也不恼,只是笑看着。 那舞姬一个盘旋,来至韩国公面前,一手持琵琶,琴头指向韩国公,另一只手将金盏放于弦上,琵琶轻斜,那金盏便向韩国公滑去。 与此同时,那舞姬纤指弄弦,又自成一样曲调,最妙的是,金盏连抖也不抖,竟无一滴酒水溅出。 金盏最终停于琵琶山口处,那舞姬轻声道了一句:“国公,请饮酒。” 第259章 诡庄篇【4】 韩国公含笑接过金盏,一饮而尽。 那舞姬身子一转,又去了灵阳身侧,围绕灵阳旋舞一周,以同样的方式向灵阳劝酒。 灵阳亦是爽快的将酒饮下,旋即又将酒盏斟满,递向舞姬,模仿舞姬的语气,调笑道:“姑娘,请饮酒。” 头纱下传来轻轻的一声娇笑,那舞姬摇了摇头,怀抱琵琶,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来,轻拨了几下丝弦。 似是在以乐声相谢。 虽然彩纱遮头,看不见她的容貌,那一回身,却能让人感受到,她是在回眸一笑,而那笑容,必是世间最动人的风景。 可惜,却没人能看到那样的风景。 她终是转身去了。 那舞姬脚踏舞步,自另外七位舞姬中间穿过,走向白山。 灵阳望着舞姬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忍不住自嘲一笑,心道,自己见过的女子,似乎有些多了。 白山方才已然看到舞姬是如何劝酒,见那舞姬摇曳着曼妙的舞姿,向自己走来,不免稍稍有些紧张。 他虽是个酒肉和尚,可酒肉和尚终究也是和尚。 身为和尚,自是不便与女子有过于亲昵的举动。 然而,他又不能起身拒绝,要舞姬原路返回。 一是,此举过于失礼;再者,此来是为驱邪除秽,若是扰乱此舞,说不定便会打草惊蛇。 因此,和尚只得故作镇定,任由舞姬靠近。 那舞姬与此前一般,先是围绕着白山盘旋而舞。 当舞姬绕至白山身后时,白山只觉得后颈一凉,似是那舞姬对着他光溜溜的脖颈吹了一口气,酥酥麻麻的,他忍不住扭了扭头,又晃了晃肩。 只听身后传来舞姬一声轻笑,仿佛是因恶作剧得逞,而欣喜雀跃。 白山暗自无奈。 此后,舞姬斟酒劝酒,都与此前一般无二,再无轻佻行径。 白山在饮酒前,默诵祛邪咒语,也未见酒中有何异样。 舞姬为宾主劝酒之后,乐曲也近尾声。又过了片刻,乐止舞歇。众舞姬重新站好,向韩国公施礼。 自始至终,皆是八人。 见邪物并未现身,韩国公便要挥手令舞姬退下。 “且慢。”灵阳出声阻拦,望向韩国公,道:“可否令诸位舞姬如昨日一般,依次摘下头上彩纱?待验明正身,再退下不迟。” 韩国公略一沉吟,觉得灵阳所说在理,舞姬的人数虽未增加,那邪物也有可能在登楼之前便已混在其中,还是验一验为好。 于是,便按灵阳所说,令八位舞姬逐一上前,摘下头纱。 灵阳在一旁仔细打量,前七位舞姬均无异样。 当第八位舞姬摘下头纱时,却见头纱之下是一张黄金面具。 韩国公“咦”了一声,笑道:“没想到,赵乐师今晚竟然亲自下场。” 说罢,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丝疑惑。 这赵乐师的身段可谓是人间少有,即便头罩彩纱,仅凭身姿,他也早应看出才是。 想到此处,一双眼睛不由得在赵乐师身上转了几转。 这才发现,赵乐师的身形与往日有了些许不同,似是在衣服内故意填塞了一些物什,令她的娇躯稍稍显得平庸了一些。 尤其是那一眼便令人难以移目的纤纤细腰,此时看去,明显粗了一圈。 可即便如此,在众舞姬中,赵乐师的身材,依旧是最好的。 韩国公暗想,这八飞天琵琶舞,毕竟是八人同舞,或许是赵乐师不想太过瞩目,抢了另外七人的风采,这才刻意做此装扮。 他的目光不离赵乐师的身躯,忽然发觉,此前劝酒的舞姬,不正是赵乐师吗? 为什么她劝酒时的声音也与此前不同? 这个疑惑在韩国公的心中只是一闪而过,他马上便有了答案:是了,她必然是怕我认出来,故意换了个声音,就是想在此时,给我一个惊喜。 他不禁又暗自感慨:可惜,如此灵慧可人的女子,却毁了容貌。 韩国公正胡思乱想,只听赵乐师用此前劝酒的声音说道:“回国公,府中有几名舞姬,因昨晚惊吓过度,卧倒在床,不能前来。 “我数来数去,能来的仅有七人。无奈之下,也只好亲自下场滥竽充数了。 韩国公连连摆手,笑道:“赵乐师太过自谦了。这八飞天琵琶舞便是出自你手,你若滥竽,那她们……” 他指了指其余舞姬,接着说道:“她们岂不是连滥竽都算不上了?” 赵乐师微微欠身,未再多言。 灵阳道:“不知赵乐师为何要以面具遮面?可否将面具摘下,一见真容?” 赵乐师犹豫不答。 “道长不必多疑。”韩国公道,“赵乐师在我府中已非一日,绝不会与邪物有半点关系。她之所以要戴着面具……” 韩国公长叹一声,面带遗憾道:“是因为她面容有瑕,不便示人。道长不要为难她了。” 灵阳闻言,uu看书 ww. 点了点头,也未再坚持。 此后,韩国公一挥衣袖,令赵乐师带领众舞姬退下,酒宴仍旧继续。 期间也有其他舞姬登楼献舞,直至将近三更,韩国公兴意阑珊,整座庄园仍未出现异常。 韩国公停盏,对灵阳与白山微微拱了拱手,道:“道长、法师,夜至三更,我已有些乏累。此庄闹出怪事,我也不敢留宿,还要返回城内,就不在此久留了。 “我走之后,此庄便交给二位。还请二位多多上心。” 灵阳道:“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只不过,那邪物是否还在庄内,尚无定论。也有可能是昨晚自此路过,故意搅闹一番,之后便自行离去了。 “若真是如此,我与和尚多半是要竹篮打水,未必能有结果。” 韩国公道:“那样也好,只求二位能够留守一宵,若是无事,那便作罢,我也好就此安心。” 灵阳又问,要留何人在此监看。 韩国公苦笑道,无人敢留,偌大庄园,全凭僧道处置。至于庄内财物,他更是不放在心上,僧道若是喜欢,随意择取便是。 因此,也无需留人看管。 话已至此,灵阳也就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韩国公在家仆的簇拥下,离开览胜园。 待众人远去的灯火渐渐被夜色吞没,热闹一时的庄园,顿时显得冷清诡秘。 一股阴森之气,瞬间弥散开来。 对此,灵阳毫不在意,与白山一同,继续在楼上饮酒。 约莫到了子时,寂静的庄园内,忽然响起一阵歌声。 第260章 诡庄篇【5】 “晚霞红。 看山迷暮霭,烟暗孤松。 动翩翩风袂,轻若惊鸿。 心似鉴,鬓如云,弄清影,月明中。 谩悲凉,岁冉冉,蕣华潜改衰容……” 纤弱的女子声音,自楼外传来。 歌声缥缈,听在耳中却字字真切。 白山眉头轻皱,便要起身。 灵阳伸手按住和尚肩头,笑道:“这歌声婉转动听,唱的虽是冲虚居士的【醉思仙】,却是真情流露,似是借这首词,诉自身事。 “即便是歌楼瓦肆,寻常也难听到。莫管她是妖是邪,不如先听上一曲。 “她既然肯现身,还怕她跑了不成?” 说着,灵阳端起酒盏,“和尚,饮酒。” 见灵阳从容自若,白山也就不再着急,举盏对酌,细听歌声。 那歌声曼妙多情,稍加留意,便觉声声悲切,字字泣泪。 “前事销凝久,十年光景匆匆。 念云轩一梦,回首春空。 彩凤远,玉箫寒,夜悄悄,恨无穷。 叹黄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 白山听得入神,举盏的手竟忘了放下,有一叶青荷,在心底摇曳。 灵阳望了一眼白山,轻轻摇头,说道:“这是一首悼亡词,想来,那唱词之人,多半是在追念亡夫。” 灵阳的话将和尚的思绪自前尘引回。 白山放下手中酒盏,问道:“这唱词的女子莫非也是苦命之人?” 灵阳不答,侧耳细听。 刚好一首词唱罢,静默片刻,歌声又起,依旧还是那首【醉思仙】。 见无新词,灵阳这才起身,对白山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了一整首词,灵阳早已分辨出歌声传来的方向,循声来至楼外平座。 凭栏下望,只见楼南不远处有一水榭。 水榭周遭是一座方圆三十余丈的小湖,明月映在水中,倒也颇显静美。 龙山顶上本无泉眼,这一座小湖显然是人工开凿而成。 湖中之水,除了工匠巧妙,利用地势汇聚些许雨水之外,大部分是由人力运上山来,韩国公之奢靡可见一斑。 歌声悠悠荡荡,似乎是由水榭中传来。 “和尚,我们走。” 灵阳招呼一声,单手一按栏杆,飘身下楼。白山随后跃下。 僧道来至湖边,沿着一座栈桥走向水榭。 水榭形如小亭,除了有八根立柱支撑檐顶,并无四壁。 因此,还未走入,僧道便已看清,水榭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人身影。 他二人一个开了天目,一个运起慧眼,绝不会看错,可那歌声,又的确是由水榭传出。 僧道走入水榭,上下打量一番,依旧未见异常。 灵阳继续向前,来至临近湖心一侧的栏杆处,低头下望,旋即轻笑一声。 “在这里。” 白山闻声而至,顺着灵阳的目光向下看去。 只见,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下,有一女子,立于湖水之中。 那女子容貌清秀,只是脸色惨白,身上的衣着与八飞天舞姬一般无二。 她正抬头仰望,见僧道一同看来,毫无血色的脸上,忽的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紧接着身形上冲,似是要破水而出。 灵阳勾了勾嘴角,轻声道了一句:“微末伎俩,也想害人?” 话音刚一出口,抬手对着那女子便是一道掌心雷。 随后看也不看,回身又向身后打出一道雷火。 僧道身后,另一相同装束的女子,正飞身扑来。 不仅如此,水榭两侧,亦有两名女子自水中跃出。 那两个女子跃出水面时,未带出丝毫波澜,一左一右,夹击而来,越是向前,容貌越是扭曲,原本姣好的五官,瞬间变得狰狞恐怖。 然而,不等她们靠近,灵阳先后发出的两道雷火,便已分别击中目标。 正面那名女子,还未出水,雷火已然先至,透体而过。 她连一声惨叫也未发出,顿时化作一团黑水,如墨入清池,缓缓飘散。缕缕黑丝之中,一颗光滑头骨,翻滚下沉。 由身后扑来的那名女子,被雷火击中后,身躯崩散,好似扬起一阵纸灰,飞灰中,同样也有一颗头骨落下。 左右两名女子见状,哀嚎一声,同时掉转身形,化作两颗魔头,带着滚滚黑烟,向着后宅飞逃而去。 灵阳抬手,欲再次使用雷法。 那两个魔头却似乎早已料到,它们飞的并不高,仅仅高过庄内院墙,当它们越过一道墙后,便马上下降,没于墙后。 灵阳不能无的放矢,将抬起的手向后一甩,道了一声:“追。” 僧道一同向着魔头遁去的方向急掠,为了防止魔头躲在墙后暗算,灵阳没有急着越墙而过,而是率先立于墙头。 白山见状,料想灵阳必有用意,也未跃入院中,在灵阳一侧停稳身形。 灵阳向院中望去,已不见魔头踪迹。 院内并无灯火,借助清冷月光,倒也能勉强辨物。 只见一条回廊下,似是有一女子背对僧道,uu看书 .ukanshu倚柱而坐。 那女子手持一面铜镜,似是在对月照容。由于有廊柱遮挡,看不见女子的头,却能由镜中看到女子的面貌。 依旧是个俏丽佳人。 灵阳面露冷笑,忘了白山一眼。白山会意,与灵阳一同落入院中。 灵阳向着那女子走了几步,笑道:“寒月孤庄,对镜顾影,小娘子不怕吗?” 镜中的那张俏脸嫣然一笑,若无其事的问道:“有什么可怕的?” “小娘子没听人说吗,这庄子不太平,近日有邪物出没,专害小娘子这般的貌美女子。”灵阳煞有介事的说道。 “我才不怕呢。”那女子娇笑一声,道:“邪物在哪里,你唤它出来,让我看看。” 灵阳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小娘子手持明镜,早应该照出邪物才是。” “是吗?” 说着,那女子忽的转身站起。 僧道这才看清她的全貌,娇躯之上,不见人头。 女子起身之后,甩手将铜镜掷向灵阳。 灵阳闪身躲过。 与此同时,那女子一跃而起,双手抓开衣襟,一颗魔头自衣内飞出,转眼变作车轮大小,张开血盆大口,直奔灵阳。 灵阳便要迎击,猛觉身后阴风骤起,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回身。 只见,那面铜镜自白山身旁划过,尚未落地,镜面之上,同样飞出一颗魔头。 那魔头却是袭向和尚。 然而,白山的目光完全被前方的魔头所吸引,根本没有留意身后。 眼看便要落入魔头之口。 第261章 诡庄篇【6】 见白山命悬一线,灵阳想也不想,抬手打出一道掌心雷。 雷火由白山身旁一闪而过,正中那颗自镜面飞出的魔头。 那魔头一声惨嚎,迸散开来。 在发出雷火的同时,灵阳脚尖轻点,极力跃向一旁,试图躲避向他扑来的那颗魔头。 那魔头来势极凶,眨眼间,便已来至灵阳身后。 然而,灵阳的身法却更胜一筹,在魔头还未触及自身之时,恰好跃开。 那魔头一击不中,便欲追击。却见有一道淡金掌印,划出一道金光,向它飞去。 这道掌印自是由白山打出的。 原来,这和尚虽未发现自己身处险境,却看到了道士身后的危险。 他反应稍慢,不知道士面对魔头,为何会忽然转身,也无暇去想,他只知,道士若不躲避,必然凶多吉少。 情急之下,白山急忙打出一道金刚掌印。 魔头正向前冲,见掌印迎面而来,再想收势,已然迟了。 它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凄厉叫声,猛地向一旁急转,却依旧慢了一步,被掌印打在残败的脸颊之上。 那掌印虽然只是一道淡淡的金影,看上去有形无质,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之吹散,却是暗藏佛门金刚之力,力道最是刚猛。 一掌之下,那魔头竟被击飞出去。 只可惜,白山修炼金刚伏魔秘法时日尚浅,未能将这金刚掌印练至圆熟,否则就不是击飞那么简单,一掌便可将魔头击散。 那魔头却因祸得福,虽然中了一掌,本身髑髅开裂,大为受损,但被击飞之后,一连越过几道院墙,却也远离了僧道。 魔头忍住悲声,带起一团黑雾,猛的一晃,便融入冥冥夜色之中,没于重重楼阁之间。 白山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他回头看去,是一颗略带些腐肉的头骨落在地上。这才明白过来,这道士救了自己一命。 “多谢。”白山面向灵阳,合十颔首。 “和我客气什么。”灵阳淡淡一笑,“你这和尚不也一样出手救我?” 白山赧然道:“却助它逃了。” “无妨。”灵阳大袖一摆,目光扫视周遭楼阁,说道:“依我看,即便是逃,它也不会逃出这座山庄。” “哦,何以见得?” 灵阳解释道:“魔头这种邪物,大多是由法术祭炼而成。在这山庄之内,一夜之间,同时出现四个魔头,显然是有人故意安排。 “其目的,无非是有两种可能,其一,旨在扰乱山庄,逼赵逸将此庄废除或是转让他人。 “这种事,在民间倒也常见。多是借助妖鬼之说,侵占或是以低价购得屋舍田产。 “这其二嘛……” 灵阳说道此处,嘴角浮现一丝轻笑,没有马上说下去。 白山忍不住问道:“其二是什么?” 灵阳指了指白山,又指了指自己,笑道:“是专为你我布置的陷阱。 “昨晚,魔头初次现身,并未残害一人。你我方才与之初见,却被四个魔头围攻,不是为了你我,又是为谁? “再者,即便借妖鬼争夺庄园,又何须四个魔头? “所以啊,在我看来,这其二,恐怕才是布局之人的真意所在。今晚,不将你我除去,那人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布局之人会是谁呢? 白山没有问,一来,灵阳的仇家太多,难以推测;二来,他知道,这道士虽然法术高强,却并非是无所不知的神仙。问了,未必会有答案。 “和尚,我们回去,接着饮酒。魔头的主人若不肯罢休,自会寻来。” 灵阳将双手拢入袖中,迈步向着那座适才饮酒的楼阁走去。 我在明,敌在暗。偌大山庄,根本无法搜查。到处乱转,只会徒耗体力。 因此,灵阳选择以自身为饵,诱对方现身。 对方若不肯现身,便是示弱,待今夜一过,灵阳白山回山,对方的谋划便完全落空。 再想设计加害僧道,便要从头做起,至少不能再利用韩国公的山庄布局,否则,僧道有所准备,更加难以出奇制胜。 灵阳一边走一边为和尚讲解魔头: “魔头的炼法有很多种,最常见的一种,是拘来怨戾之魂,禁锢于一颗头骨之内。 “在法术祭炼之下,阴魂与头骨合而为一,便是魔头。 “魔头只受祭炼之人控制,视祭炼之人为主,如同爪牙,唯命是从。 “当然,事无绝对。魔头之所以听从主人之命,只是因为迫于炼魔法术,无力反抗而已。 “那些附在魔头上的阴魂皆为恶魂,因此魔头大多乖戾狠鸷,一旦得势,反戈弑主,也是屡见不鲜。 “魔头炼成之后,通常需要喂食血肉,以人之血肉为最佳。 “小有所成,即可大小随心,幻化外相。 “再进一步,uu看书 ww.ukansu.cm 可使白骨生肉,肉再生皮,一颗骷髅长成人头。 “若是大成,还能从人头下,生出脊骨、继而不全人身,一旦四肢完整,那便不再是魔头了。” “那是什么?”白山好奇问道:“难道还能变为生人不成?” 灵阳微微摇头,笑道:“魔终究是魔,自然不可能是人。魔头一旦有了四肢,便是。再想除之,就不会像方才那么简单了。 “不过,想要炼成,又谈何容易?” 两人说着,已来至高阁之下。 正欲登楼,忽听楼上传来一阵琵琶声。 僧道相视一眼,灵阳眯起凤目,自嘲道:“本想守株待兔,没想到,我们反倒成了兔子。” 白山仰望高阁,似是有些疑虑,说道:“四颗魔头,已去其三,那魔头的主人还敢明目张胆的做出异象,莫非真的有恃无恐?” 灵阳笑道:“和尚,怕了?” 白山望向灵阳,也随着笑了起来,“有你在,还怕什么?” 说罢,便要登楼。 “不急。”灵阳伸手将和尚拉住,瞥了一眼楼阁,道:“这一次,不能再让它跑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展开双臂,数十道灵符自两袖飞出,好似两条长索,围着楼阁交叉盘旋而上。 片刻之后,由灵符组成的符阵,又如一面巨网将整座楼阁笼罩。每一张灵符,便是一个网结,灵符之间,仿佛有一股股无形的气,形成一条条网绳。 待符阵布成,灵阳率先踏出一步。 “和尚,登楼。” 第262章 诡庄篇【7】 登楼并非是拾级而上,灵阳一步踏出,身子便腾空而起,似一只白鹤,掠向楼阁二层平座。 白山跟着跃起,动作虽不如灵阳轻灵飘逸,却极有气势,挺胸抬头,无所畏惧。 僧道一前一后,越过栏杆,落于平座之上。 琵琶声愈发清晰,弹奏之人似是察觉到有人上楼,曲调忽变,继而开口唱起词来,正是那首冲虚居士的【醉思仙】。 二楼的门窗全是敞开的,不仅檐下悬着彩灯,楼阁内亦是灯烛通明。 因此,不必走到里面,立在平座之上,透过窗口便可看清楼内情形。 只见一彩纱罩头的舞姬,坐在韩国公此前坐过的位子上,怀抱着琵琶,正自弹自唱。 灵阳扫视一周,见只有这名舞姬,其余各处均无异样,便迈步进门。 他此时已无心与妖邪调笑,进门后,并不多言,扬首便是一道雷火。 那蒙面舞姬似是早已料到,提前跃起,身躯化作滚滚黑烟,环拥着一颗鲜血淋漓的骷髅头,向着一侧窗口飞去。 那道雷火一击不中,只将座椅击倒。 灵阳胸有成竹,望着魔头逃窜的背影,并不急着追击,缓缓的向前走了几步。 那魔头飞出窗口,以为得脱,正要远去,忽见面前白光接连闪烁,几道浮于半空的灵符,同时发出雷芒。 一道道电光,好似狂蛇乱舞,一同向着魔头激射而来。 魔头见事不好,急忙转头,原路逃回。 亏得它反映迅速,那几道雷光又不甚长,这才堪堪躲过,得以逃回楼内。 灵阳正立于魔头退路之上,等它回来,见魔头回转,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抬手,掌心雷电闪而出。 那魔头似是知道在劫难逃,哀嚎一声,竟躲也不躲,张开满是獠牙的阔口,向着灵阳扑去。 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魔头还未靠近灵阳,便被雷火击中,穿头而过。 然而,这一颗魔头,却与此前三颗有所不同。 之前那三颗魔头,被雷火击中后,皆是被打回原形,落于尘埃。 这颗魔头却是砰地一声,炸裂开来,一团黄烟自裂开的头颅之内,飞散而出,迅速弥漫。 “闭息!” 灵阳看出这团黄烟古怪,一面发声提醒白山,一面挥袖引风。 白山立于灵阳身后,见到黄烟腾起,本已有了几分警惕,闻言立即屏住呼吸。 可还是慢了半步,在闭息的同时,白山闻道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急忙检查自身,却也为发觉有何异样。 这时,灵阳所引之风也已平地而起,带着呼啸之声,将烟尘尽数吹散,连同烛火,也被吹灭了几盏。 待风止之后,灵阳侧身,以目光询问白山是否有事。 白山正欲开口,向灵阳说明香气一事,却听楼外再次响起了琵琶声。 这一次曲声铮铮,听的极为真切。 还有? 灵阳微微皱眉,透过窗口,循声望去。 只见,与此阁相邻的一座二层小楼的楼顶之上,站立着一名身姿卓绝的女子。 月光将这女子雕刻的玲珑有致,即便是在夜里,浓重的冥色依旧难以遮掩她的风采。 那女子身着一身异服,怀抱琵琶,最引人瞩目的,是她脸上的一张黄金面具。 是赵乐师! 此时的赵乐师已将跳舞时填充在衣服内的布料去掉,完美的身躯,尽显无遗。 灵阳望着那道妩媚娇躯,忽然想起一个人,哼笑一声,“原来是你。” 赵乐师并不回话,继续拨弄丝弦。 “和尚,我们过去,会一会故人。” 灵阳说着,便欲迈步上前。 可就在这时,他的肩头却被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扳住。 他知道这是和尚的手,以为和尚是要劝阻自己,谨慎行事。 他刚想道一句:“无碍。” 话未出口,忽觉肩头力道猛增,身子不由自主的侧转过来,与此同时一只大手猛地探向自己的咽喉。 即便灵阳见过无数怪事,此时也不免大吃一惊。 他眼前之人,的确是白山。 可这和尚怎么会突然对自己出手?莫非是那股黄烟? 不对,这和尚身具佛门正法,就算是外邪入体,和尚也不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丧失神智。 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阳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细想。 白山出手迅疾,眨眼已至。 灵阳不想伤害白山,无奈之下,只得伸手阻拦。 在白山掐住灵阳脖颈的同时,灵阳抓住了白山的拇指。 然而,白山何等神力,灵阳紧是勉强能确保自己的脖颈不被拧断,却无力将白山的手移开丝毫。 灵阳修习的是雷法,本不善角力,他也无意以蛮力自救,此举无非是暂缓白山的攻势,保存性命,继而为自己争取施法的时间。 他一手握住白山拇指,另一只手便立即凭空做符。 纤长的手指,急速划动,指尖落处,泛着淡淡蓝白光彩的线条旋即凝聚。 眼看一道符文便要书成,可就在这时,随着两声铿锵有力的琴声,白山的另一只手突然抓出,一把抓住灵阳做符的那只手的手腕。 灵阳还想勉强将符完成,白山却在这时猛然发力,一手掐住灵阳脖颈,一手抓住灵阳手腕,推着灵阳向后急退。 灵阳的手指脱离符文,那道虚而不实,尚未完成的灵符缓缓消散。 灵阳倒退数步,砰的一声,后背撞到一根合抱粗的立住。 又一声琵琶响,白山收住力道,两只手却并不放松,uu看书 .uuashu 牢牢地将灵阳按在立柱之上。 琵琶声止,清冷的女子声音响起:“赵灵阳,你还记得我吗?” 灵阳略显艰难的侧过头,望向赵乐师道:“西湖盗牛的娘子,如何能忘?只可惜,一直未能得见真容,甚感遗憾。” “真容?”赵乐师发出一声冷笑,说道:“既然你想看,今晚便让你看一看。” 说罢,她伸手摘下黄金面具,随手甩在一旁。 借着月光,灵阳看到,赵乐师的脸上有一大片紫黑的疤痕。 那疤上宽下窄,形如龙卷,起自额头,自两颗明眸只间穿过,末端一直延伸至左侧脸颊。 虽因此疤破相,却也并不如何恐怖骇人,若是细细看来,依旧能看出些许佳人风貌。 之所以韩国公见之惊骇,其实是赵乐师有意以幻术相吓,目的就是为了断绝韩国公亲近的念头。 此时露出本来面目,赵乐师恨声道:“赵灵阳,你看到了吗?这幅容貌,全是拜你所赐。” 她所言不假,那一日,她在西湖盗取金牛不成,被灵阳引雷击中,幸而身怀异法,不曾丧命,但也因此,留下一道难以消除的雷击疤痕。 灵阳勉强一笑,道“如此佳人,却因我而毁容,也难怪你要苦心积虑,设局害我。” 赵乐师冷笑道:“你以为我设下此局,只为报那雷击之仇?” “哦?” “今日你落入我手,便让你死个明白。”赵乐师咬牙切齿道,“狗贼,你还记得君玄吗?” ps:是不是都快忘了,这书还有主线? 第263章 诡庄篇【8】 听到“君玄”二字,灵阳轻笑道:“你们两个果然是一路的。” 赵乐师道:“实话与你说,君玄是我的夫婿。我也并非是什么赵乐师,我乃大金国沈王之女,南阳郡主完颜伽蓝。” 原来君玄出生时,恰逢宋金议和,君玄之父,也就是钦宗赵桓,虽然依旧不免身为俘虏,待遇却有所提升。 绍兴十一年,金廷不仅册封赵桓为天水郡公,还赏赐下一处位于上京的上等宅院,并将赵桓及其妃嫔、子女,一同迁来上京居住。 自那以后,赵桓与金国君臣的往来也变得频繁起来。 金国君臣并非是有意交好,更多的是为了找些乐子,对这位曾经的一国天子,时不时嘲笑戏耍一番。 当然,金国之主也不乏有拉拢之意,有心将赵桓扶植为傀儡,既可稳住南人之心,亦可打压当时的大宋皇帝赵构。 君玄也是自那时起,有了与金国的王公贵族接触的机会。 他自幼聪慧,人又俊美,小小年纪,已是闻名上京。 在他二十岁那年,无意中与完颜伽蓝邂逅。 那时,完颜伽蓝情窦初开,只一见,便情根深种,发下誓言,非此人不嫁。 完颜伽蓝之父也认定君玄终非池中之物,有意扶持,借助其宋室正统的身份,颠覆大宋。 因此,并不反对这桩婚事,征得金廷同意之后,便将君玄招为郡马。 君玄许下婚约,却没有立即完婚。 他对完颜伽蓝道,他要先取回皇位,再以万里江山作为聘礼,令完颜伽蓝成婚便为皇后。 完颜伽蓝大为感动,于是,在一番准备之后,与君玄一同南下,来到临安。 他二人皆身怀异术,却并未一同筹划扰乱宋廷之事,反倒是做了一个赌赛,各自行动,看谁成效显著。 完颜伽蓝将目光放在了大宋财运上。 在她看来,将宋国的财运转移到金国,不仅能够增强本国实力,使宋国衰败,在君玄取得皇位之后,还可令君玄的新朝廷无力与金国抗衡,只得心甘情愿的依附金国。 如此一来,她与君玄的关系便会更加稳固。这才有了在西湖盗取金牛之举。 君玄的想法则更加直接,无论是争夺湛卢剑、还是布置四尸吞天阵,其目的就是要害死大宋皇帝,继而引起混乱,他再以钦宗之子的身份,站出来争夺皇位。 只可惜,这一对夫妻的精心谋划,皆被灵阳撞破,君玄还因此丧命。 完颜伽蓝不仅毁了容貌,未成婚变成了未亡人,如何能不怨恨灵阳? 此中细情,她自是不能对灵阳详说。 想起君玄之死,这位身姿曼妙的金国郡主胸口剧烈起伏,瞪起一双美眸,厉声道:“你毁我容貌,杀我丈夫,就算是将你这狗贼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对于完颜伽蓝的辱骂,灵阳一点也不恼,问道:“此前,唆使贫妪为这和尚送去人肉的也是你吧?” “不错。”完颜伽蓝坦然承认,“我就是相让你们一僧一道自相残杀,没想到这傻和尚如此的不济事,轻而易举便被你制服。” 她冷哼一声,“这一次就没那么简单了!” 说罢,完颜伽蓝忽然话锋一转,笑道:“赵灵阳,我也不是心狠之人,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什么机会?” 灵阳自是知道完颜伽蓝绝不会放过自己,也不抱任何希望,他之所以搭话,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谋求脱身之策。 完颜伽蓝道:“那和尚的一举一动已被我完全掌控,我可以令他暂缓出手,趁这个机会,你若是能将他杀了,今晚我便放你一次。 “日后,我自有其他办法,取你狗命。” 她所说并非虚言。自从君玄死后,她饱受丧夫之痛,因此也想让灵阳感受一下失去亲近之人的滋味。 她知道,灵阳亲近之人极少,这和尚算是一个。便想让灵阳亲手杀死白山,此举不仅可以令灵阳丧失至友,还会令其陷入杀友求活的自责之中。 灵阳犹豫道:“这……这我如何下得去手?” 完颜伽蓝冷冰冰的说道:“你不杀他,死的便是你。” “你容我思量片刻。” “休想耽延!”完颜伽蓝冷哼一声,“我数三个数,你若还不动手,我也只好先杀你,再杀他。” “一!” “二!” 不等完颜伽蓝数道三,灵阳被抓住手腕的那只手雷光乍现,看样子,似是想雷击和尚。 然而,就在雷火即将离手的那一刹那,灵阳掌心翻转,朝向金国郡主。 与此同时,“铮”的传来一声琴音。 白山抓着灵阳的手腕猛地向上一抬,灵阳无力相抗,手掌向上扬起,一道雷光腾跃而出。 轰的一声,击穿屋顶。 完颜伽蓝呵骂道:“狗贼,我早提防着你呢,既然你不想活,那我就成全你!” 骂声未落,春葱似的手指迅速拨弄丝弦。 一阵急促的琵琶声随之响起,曲调虽妙,却暗含杀伐。 灵阳也无心欣赏,只见面前的和尚仰天怒吼一声,口中虎齿暴长,低下头,便要向他咬来。 灵阳本有摆脱白山之法,可一旦施法,必要伤及和尚,他又于心不忍。 心道,真到迫不得已,也只好让这和尚受些皮肉之苦,事后再救他便是。总不能一同死在这里。 正暗自焦急,白山已然靠近。 有一瞬间,僧道四目相对,白山泛红的一双虎目中,忽然有了一丝犹豫,探出的头旋即停住。 完颜伽蓝见状,美眸圆睁,弹奏琵琶的速度愈发迅疾。 铮铮之声好似疾风暴雨,激荡得人心也随之砰砰作响。 白山眼中失神,取而代之的,满是暴戾之色,稍稍合拢的嘴,再次张开,猛地向下咬去。 下一刻,却又忽然停住,随后摇头怒吼,脸面扭曲,似在痛苦挣扎。 灵阳暗想,定然是和尚修习金刚伏魔秘法后,修为更进一步,即便被完颜伽蓝以法术操控,依旧尚存一线神智,所以不肯伤害自己。 念及此处,忽然灵光一闪。心想,那完颜伽蓝以琴音操控和尚,或许也可通过曲调将和尚唤醒。 正想着,忽觉眼前一暗。 原来在琵琶声的催逼下,白山放弃挣扎,已将头探向灵阳颈侧。 灵阳侧过头去,刚好对着白山的耳朵,此刻他也来不及细细推敲,微微鼓起双唇,吹出一只曲子。 曲调轻柔雅致,正是风灵调。 白山混沌的心中,蓦然浮现一张俏丽的容颜,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弯弯的嘴角两边,还有两个醉人的酒窝。 那一刻,灵阳感觉到,白山的手上瞬间没了力道。 他毫不迟疑,翻掌挣脱,对着白山轻轻一推,一阵风起,将白山推出数步。 如此一来,白山心中的容颜忽如飞沙消散,和尚再次陷入癫狂,大吼一声,冲向灵阳。 灵阳凭空快速做符,待白山来至近前,伸手带动灵符,轻轻击在白山额头。 和尚心神顿时被制,双眼上翻,仰面而倒。 灵阳急忙跨步,托住白山后背,将其缓缓放在平地。 “狗贼,今日算你命大,我早晚取你性命!” 完颜伽蓝的声音传来,灵阳立即站起,望向楼外。 那座二层小楼的屋顶上,已没了那道婀娜倩影。 月光下,只有半爿黄金面具,落在瓦垄之间,微微闪着光芒。 由于白山昏迷,灵阳不便四处追寻,无奈的摇了摇头,俯身去看白山。 不多时,便在白山的后颈下方,衣领遮掩处,发现一只五彩斑斓的蜘蛛。 那蜘蛛体型不大,只与黄豆相仿,腿脚却是又细又长,好似毫毛,大半刺入白山肌肤。 灵阳心道,令和尚丧失神智的,便是它了。 此处不宜施救,灵阳将和尚扛在肩头,飘身下楼。 一抬手收了楼外符阵,随后脚尖轻点,向着山下急掠而去。 …… 未至五更,酣睡中的韩国公忽然惊醒,只觉得屋中一阵阴寒,挑起床帐向外看去,不由得惊呼一声。 床前竟立着一道黑影。 …… 东方泛白,灵阳立于后院阶前。 不知从哪里,忽然刮来一阵风。 待风止时,幽阳已站在灵阳面前。 “师兄,我去问过赵逸了,他的确不知道完颜伽蓝的底细,昨晚下山后,那完颜伽蓝便已告辞离去,他挽留不住,也不知去了哪里。” 灵阳点了点头。 这时罂娘由房内走出,道:“和尚没事了。” 灵阳转身进门。 灵阳的卧室内,白山坐在床边,见灵阳进来,问道:“我昨晚是怎么了?” 灵阳道:“中了一个故人的暗算。” 当下,将完颜伽蓝之事讲了一遍。 “原来是她。”白山面露恍然,又问道:“我心神被迷,是因为那股黄烟吗?在丧失神智之前,我的确闻到有一股香气。” “是。不过与你闻到与否,没有什么关系。”灵阳由一旁桌上取过一只小盒,伸向白山眼前,说道,“真正左右你的是它。” 白山看去,小盒之内是一只已经死去的五彩蜘蛛。 “它?”和尚面露疑惑,不知这小小的蜘蛛是如何控制自己的。 灵阳解释道:“这是一种萨满法术,那完颜伽蓝先将这蜘蛛放在你后颈之上,而后用那黄色药粉唤起蜘蛛之灵,再以蜘蛛之灵影响你体内的虎灵。 “萨满法术本就擅长通灵,而你前世为虎,正好被她利用。” “原来如此。”白山想起昨晚舞姬劝酒之时,他后颈忽觉一凉,此时想来,定是那时便被放了蜘蛛。 沉吟片刻,疑惑道:“既然在饮宴时,我便中了暗算,那完颜伽蓝为何不直接动手,偏要装神弄鬼,先派出几个魔头来?” 灵阳道:“这女子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她心思深沉,知道即便控制住你,也无法伤我,所以只能出其不意。 “她先将一只尚未与其通灵的蜘蛛放在你的身上,由于那蜘蛛毫无灵气,便不易被察觉。 “之后,再放出四只魔头,扰乱你我的心性。待我心生烦躁,没了耐心,这才出手,令你由背后偷袭。这一手,确是出乎我的意料。” 白山歉然道:“是我没用。” 灵阳大袖一挥,笑道:“我还不是一样中了暗算?和尚,你也不必自责,毕竟暗箭难防。” 白山迟愣片刻,忽然面露微笑。 灵阳奇道:“你笑什么?” 白山道:“你这道士屡次遇险,被人算计,是不是也算至极生变?” 灵阳微怔,随即朗声而笑。 …… 又是一年冬至。 临安城内外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直至入夜,嘈杂之声依旧充斥着大街小巷。 与民间的喧闹相比,u看书ww.uukanshu.co 坐落于望仙桥东侧的德寿宫则显得格外冷清。 宫内香远堂后有一处小院,院门并无匾额,院内只有三间正房。 两名内侍立于正房门前,一老一少。 老者手捧狐裘,少者手提宫灯。 吱扭一声,屋门打开,一锦衣老者由屋内走出。 老内侍连忙为其披上狐裘,低声道:“太上,天冷早些回去休息吧。” 老者点头。 小内侍提灯在前引路,老内侍陪同老者走在后面,缓步出了小院。 院门外便是一池静波。 此湖名小西湖,仿城外西湖修造。湖心有一亭,一条长桥穿亭而过,连接东西两岸。 三人自东岸上桥。此时,明月在天,整座湖面衬着月光,宛若一轮巨大的明镜。 老者似是无意间看到了湖面的倒影,于湖心亭外停住脚步,双手扶栏,向湖中望去。 那是他自己的影子,清癯而苍老。 忘了良久,老者发出一声轻叹,不知是在哀叹年华逝去,还是在追悔难以弥补的过往。 突然,一阵风起,吹皱了湖面,打散了倒影。 风过后,湖面又渐渐恢复平静,散乱的影子也再一次汇聚。 老者再次望向倒映,顿时惊诧不已。 那影子竟是背对着他,衣着也与他不同。 正错愕间,水中倒影缓缓转过头来,是张年轻俊秀的脸。 那脸望着老者,森然一笑。 ps:今天为了完结这一篇,所以晚了……想在十二点前更新的,还是没能做到…… 第264章 恩平郡王篇【1】 冬至后的第三日,天降大雪。 葛岭之中,银装素裹,宛如琼山仙境。 南国冬暖,如此雪景难得一见,灵阳有心观赏,并未在院中设置禁法,任凭雪片飘落。 因此,四圣院内,同样是一片洁白。 早饭过后,灵阳便拉着白山一同赏雪。 二人坐于前殿廊下,中间置一张方几,几上有一青白瓷酒注。酒注放在一只相同釉色的温碗中,四周飘散着袅袅白烟,里面显然是温酒的热汤。 僧道身侧各有一只瓷杯,刚刚斟满的羊羔儿酒也在冒着热气。 灵阳举起杯,一面浅酌,一面望向庭前。 左侧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罂娘与宝宸正在堆塑雪狮子。 罂娘嫌弃宝宸塑出来的雪狮像狐狸,口中指摘着,便要动手调整。 宝宸伸出小手护住,倔强道:“狮子就是长这样子的。” 将他二人嬉闹,灵阳莞尔一笑,放下酒杯时,忽然发现雪势见缓,雪片也由鹅毛变作了梅花瓣。 “和尚,看来这场雪快要停了。” “嗯。”白山应了一声。 在他看来,雪是下是停,本是天象,他无法左右,只管欣赏便好。下雪时,可观漫天飞雪;雪停时,亦可赏满山积雪。 灵阳却另有打算,缓缓起身,说道:“这雪来的快,去得也快,恐怕不久便要消融,实在可惜。 “和尚,我们不如去采些积雪来,煮雪煎茶。” “也好。”白山从未做过类似的事,觉得有趣,欣然同意。 一旁与宝宸争夺雪狮的罂娘听到,立即撇开宝宸,拍手道:“我也来,我也来!” 宝宸见状,也喊道:“还有我!” 灵阳笑道:“好、好,我们一起采雪。” 罂娘小跑着去了后院,在地上留下一串俏皮的娇小脚印。 不多时,罂娘回转,手中捧着一摞深盘,约有四五只,盘中还有数把杓子。 每人分得一盘一杓,白山见院中石桌上积雪甚厚,收集起来又方便,便迈步向着石桌走去。 灵阳伸手将其拉住,笑道:“你这和尚真是笃实,采雪,哪有去石桌上采的?” 白山问道:“那应该去哪里?” 灵阳手指院中花木,解说道:“要采花叶枝干上的雪,这些雪吸纳草木之气,用来煎茶别有一番滋味。” 说着,又调笑道:“你去石桌上采雪,莫非是想尝尝石头的味道?” 白山赧然一笑,道:“我哪里知道,还有这般道理。” 听了灵阳的解释,和尚下意识的走向了那丛荼蘼。 四圣院中的荼蘼,枝叶细小,虽也积了不少雪,却并不容易采集。 灵阳又提醒道:“草木上落有尘灰,取雪时莫要取尽,只取中上便可。” 白山“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采起雪来,心道,用这雪煎茶,不知会不会有荼蘼酒的味道? 一僧、一道、一小狐、一女妖,一边采雪,一边说笑,倒也颇有意趣。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四人手中的深盘皆是高高隆起,好似每个人都托着一座小小的雪山。 灵阳忽的将手中杓子插入盘中“雪山”,递向罂娘道:“有人来了,你先去烹茶。” 罂娘似是还未尽兴,撅起嘴道:“谁啊,真不会挑时候。” 虽是这样说,还是伸手接过,又望了宝宸一眼。 宝宸乖巧的去接白山手中那盘雪,随后,与罂娘一同去了后院。 灵阳对着后院小门的方向一挥衣袖,一阵风起,将罂娘与宝宸的小脚印抹平。 这时,院门处传来“吱扭”一声,院门自开,一前一后走近两个人来。 见这二人的穿着,便知绝非常人。 走在前面那人,做內侍打扮,看模样,应是年过花甲,身形略显佝偻,头发白多黑少,一张圆脸调养的还算不错,虽然有些皱纹,但是面带红光,少了几分老态。 跟在老內侍身后的,是个中年汉子,身高体壮,一身侍卫服饰,腰间挎刀,眼中透出些许精光,想来是有武艺在身。 老內侍来至灵阳身前,随意的拱了拱手,说道:“我姓陈,是德寿宫的总管,有事来请灵阳道长,不知哪一位是灵阳道长?” 德寿宫是当今太上皇赵构的宫邸,又称“北内”,一般人听到这三个字,不说肃然起敬,至少也会装出一副恭谨模样。 然而,灵阳的眼中却闪过一抹厌恶,也不还礼,淡淡道:“我就是灵阳。” 他并不询问何事。 陈总管见灵阳态度冷淡,先是一愣,随后又道:“听说道长最擅祛邪除妖,可是真的吗?” 灵阳只是轻笑一声。 白山见那老內侍略显尴尬,打圆场道:“这道士确能降妖除魔,老施主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陈总管脸色稍稍缓和,对着白山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近日德寿宫中出现了一桩邪事。 “这事还要从冬至那晚说起。宫内有一座小西湖,湖上又有一座万寿桥。 “冬至那晚,太上由万寿桥上走过,无意间看到水中倒影,便停下来,多看了片刻。u看书 .uukanshu.cm “哪料,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将倒影吹散。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看倒影,却变了样子,不仅衣着与太上大不相同,而且还是背对太上。” “背对?”白山听着奇怪,忍不住念叨出声。 “可不是吗?”陈总管道:“人看倒影,怎么可能看到背影? “这还没完,最怪的还在后面。就在太上看着那影子疑惑的时候,那影子忽的转身,对着太上一笑,那笑容十分诡谲,令人胆寒。” 白山问道:“你也看到了?” 陈总管摇头道:“那倒没有,当时我虽在场,却是站在太上身后,听到太上惊呼,才赶上前去。待我来至栏杆近前,水中倒影已经恢复原样。 “我方才所说,都是事后太上告诉我的。” 白山微微点头,道:“的确是桩怪事。” 那陈总管又道:“还不止这些哩。自那以后,太上的寝宫之外,每晚都会有一道人影晃来晃去,不少侍卫都亲眼得见。 “还有人听到那人影说话,貌似是在说什么,‘还我命来。’ “这事啊,闹得太上寝食难安。”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此前,也请过冲天观的道长前去驱邪,也不知是不得其法,还是那邪物太过凶戾,总之未见成效,只说太上有帝王气护身,暂时无碍。 “就算无碍,也不能放任不管不是? “见那冲天观的道长无能为力,宫中便有人向太上举荐灵阳道长。太上这才命我前来相请。” 听陈总管说罢,灵阳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了。” 第265章 恩平郡王篇【2】 立在陈总管身后的挎刀侍卫见灵阳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说“我知道了”四个字,气派竟比官家还足,不由心中火起。 他本是粗鲁的武夫,又仗着身为太上侍卫,向来目中无人,加之对灵阳知之甚少,即便有过一些耳闻,也只当是江湖上行骗的把戏,并不当真。 进门之后,见灵阳神情傲慢,他早已暗自气愤,此时更加按捺不住,喝道: “知道就完了?你这山野道士好没规矩。太上传下口谕,陈总管亲自来请,去也不去,你倒是有个回复!” 灵阳瞥了那侍卫一眼,挑了挑嘴角,道:“‘我知道了,’便是回复。” “这算什么狗屁回复?”那侍卫一手扶刀,叫嚷道:“太上还在宫中等候,识趣的马上随着陈总管一同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晃着刀,不识趣会怎样,他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绑也要把灵阳绑去。 在那侍卫叫嚣的时候,陈总管似笑非笑的听着,并未出言阻止。 对于灵阳的轻慢,陈总管同样恼怒,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心想,这道士若是被吓住,能够顺从自己的意思,倒也免去了不少麻烦,不如静观其变。倘若他是个威武不能屈的,再想一套说辞便是。 灵阳轻蔑一笑,转身走向正殿廊下的座椅,留给那侍卫一个背影,说道:“院中尚在烹茶,待我饮了茶,自会前去。” 那侍卫气道:“德寿宫什么样的好茶没有,你去了,太上还会亏待你不成?” 灵阳轻哼一声,“我四圣院的茶,你那德寿宫便没有。” 侍卫大怒,喝道:“灵阳!莫要不识抬举,太上相招,是你的福分,你若是不念恩德,故意耽搁,就是藐视太上,违抗谕旨。你信不信,我……” 灵阳走上殿前石阶,不等那侍卫说完,轻笑一声,打断道:“到底是谁来求谁?你们若是不愿,可以立即离开,我正不想管。” “呛”的一声,侍卫腰间的佩刀出鞘过半,那侍卫手握刀柄,怒道:“你敢抗旨?!” 陈总管见有些僵持不下,再放任不管,身旁这莽夫真有可能将事情闹大,便要出面圆场。 却见立于廊下的年轻道士,忽的转身,神色威严,目光如电,心中不禁一颤,竟忘了开口。 那侍卫见灵阳转身,正欲怒目以对,忽觉眼前一花,周遭景物骤变,定睛一看,哪里是四圣院,分明是德寿宫内太上的寝宫。 而面前站立之人,也不是道士灵阳,而是当今太上。 那侍卫大惊,正不知所措,忽听太上喝道:“大胆!” 他猛地想起,手中还握着出鞘半截的佩刀,吓得急忙收刀入鞘,跪伏在地,叩头乞求道:“惊扰上皇,小人万死,求上皇开恩!” “起来吧。” 一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与太上苍老的嗓音截然不同,似乎是那个令他生厌的年轻道士。 侍卫抬头看去,赫然发现,自己依旧身在四圣院中。他跪拜之人,正是立于廊下的灵阳。 就算他再粗鲁,此时也醒悟过来,知道中了对方幻术,急忙由雪地中爬起。 低头看去,满身雪污,十分狼狈,额头也是一片冰凉,伸手揩拭,又湿又滑,显然是叩首时沾上的积雪。 他又惊又羞,却不敢再发怒,尴尬片刻,垂首退到陈总管身后。 那陈总管毕竟一把年纪,见多识广,在那侍卫叩头高呼“上皇”之时,便已猜到,侍卫必是被法术迷了心智。 他虽不免心惊,却也有些欣喜,这道士无论怎样轻慢,至少是有些本事,若是请回宫去,或许真能为太上分忧。 念及此处,他也收起轻视之心,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这莽夫倚仗太上,狐假虎威,平日里跋扈惯了,今日冲撞道长,自是他的不对,还请道长海涵。我在这里,代他赔罪了。” 见灵阳并无不满之色,又道:“道长想饮茶,我们等候便是。” 灵阳在方几一侧坐下,一摆大袖,说道:“去外面等。” 陈总管不敢有违,又施了一礼,带着那侍卫退到院外。 待院门重新关上,正殿拐角处传来一声娇笑,罂娘双手捧着一只托盘,一面走来,一面邀功似的笑道:“幸亏我来的及时吧。” 灵阳莞尔道:“我就知道是你在暗地里捣鬼。” 罂娘佯嗔道:“什么捣鬼不捣鬼的,说那么难听。明明是那人不对,我这才戏耍他一番,这叫以示惩戒。道士,你说,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灵阳道:“倒是没错。” 得到灵阳的认可,罂娘心情大好,顿时笑靥如花,将托盘放在几上,道:“茶好了,快尝尝吧。” 又对白山道:“和尚,你也来啊。” 罂娘为僧道各斟了一盏,自己也端起一盏,立于灵阳一侧,小口轻啜。 灵阳饮了一口,赞道:“确是好茶。” 白山也饮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茶香之中,他竟尝出了荼蘼酒的味道,闭上虎目,微微点头。 饮罢茶,又坐了一会,直到将近午时,灵阳才站起身来,对白山道:“和尚,uu看书 uuknshco我们走吧。” 这时雪已停,灰云散去,白日当空,日光虽不强烈,檐顶枝头上的积雪已有消融迹象,时不时会有一两滴融化的雪水滴下。 出离四圣院,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前面一辆较为精美,后面那辆则稍显普通。 马车旁各有一名车夫,那位陈总管立于前面那辆马车一侧,他身旁已不见了那名侍卫,想必是受辱之后,无颜再待下去,早早回去报信了。 见僧道出门,陈总管赔笑迎上,道:“请两位法师上车吧。” 说着,又回道前面那辆马车近前,拉开车门,挑起暖帘,敬待僧道上车。 灵阳瞥了一眼,径直向前走去,说道:“不必,我与和尚步行入城,沿途还要赏一赏这西湖雪景。” 僧道不上车,陈总管也不便自己坐上去,只好跟在后面。那两个车夫则是牵马而行,走在最后。 出了葛岭,便能望见西湖。 湖内并未结冰,此时无风,一面静水在周遭素白积雪的映衬下,既显得雅致,又不失俏丽。 尤其是湖边残荷,形态各异,颓败中仍挺立水面,无论枯叶还是断梗,或大或小,都顶着一团积雪,为西湖的静美,平添一分凄壮。 苏轼曾把西湖比作西子,若是看到这幅景象,想必也会将西湖比作昭君吧。 僧道一边赏景,一边缓步而行。 他二人并未走最近的钱塘门,而是沿着湖岸一转,去了丰豫门。 来至丰豫门前,灵阳向湖边一座高楼望去,那里正是丰乐楼。 “和尚,随我登楼。” 第266章 恩平郡王篇【3】 灵阳并不理会跟在身后的陈总管,带着白山径自登上丰乐楼。 那陈总管跟至楼下,望着僧道迈步进门的背影,暗自恼火。 他有心跟着进去,又怕自讨没趣。 毕竟灵阳没有邀他同往,进楼去,是坐在一起,还是分开坐,便成了问题。 坐一起的话,需要经过灵阳同意才行。灵阳若不发话,他只能尴尬的立在一旁。真是那样,堂堂的德寿宫总管,无形中就成了这一僧一道的仆人。 这如何使得? 分开坐,也不是办法。他倒不是舍不得花些银钱,在这座临安有名的酒楼点上一桌酒食。只是担心如此一来,监视的意图太过明显。 更怕灵阳一挥大袖,说一句:“去外面等。” 这丰乐楼往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名流巨贾,一旦被人认出,他这北内总管,那可就真的是颜面尽失了。 想来想去,陈总管最终认定,还是不登楼为妙。 他吩咐两名车夫,仔细留意门口,只要僧道出门,便马上唤他。 他自己则上了后面那辆马车,歇脚去了。 走入丰乐楼,灵阳要过卖寻了一间面向西湖的小阁,点过酒食糕点,与白山临窗而坐。 灵阳侧头望向栏外,开口道:“和尚,你看,由高处下望,这一派残雪中的湖光山色,又是另一番景象。” 白山闻言,也向外望去,确是与一路所见大不相同。 沿湖走来,是身在景中,眼中之景随着行进不断变化,可见细微。 而此刻,坐于高楼之上,则是置身景外,整座西湖尽收眼底,刹那间,只觉心胸为之一阔,又见湖外群山披雪,一股寒意迎面而来,不禁神魂为之一振,顿觉神清气爽。 “果是绝景。” 白山称赞一声,扭头向灵阳看去。忽然发觉,这道士与往日有了些许不同,虽然还是一副自若神色,眉宇之间,却隐隐约约透出些许不悦。 细看之下,竟还带着一丝狠戾。 白山不由得担忧起来,犹豫片刻,问道:“道士,今日入德寿宫,除了祛邪,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灵阳目视山水,似是有些失神,听白山问话,微微一怔,旋即恍然,笑道:“你是担心我会借机报仇吗?” 白山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曾听幽阳说起过灵阳的身世,灵阳生父曾是太子人选,只因未能通过当时的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赵构,设下的考验,又遭猜忌,最终被赵构鸩杀。 因此,德寿宫的主人,对于别人来说,是太上,对于灵阳,却是杀父仇人。 白山有此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灵阳自嘲一笑,道:“和尚,你放心吧,我若是要报仇,又岂会等到今日?” 白山将信将疑,“他毕竟杀了你父亲,你真的不想报仇?” “怎会不想?” 灵阳举起桌上酒杯,饮了一口,说道:“十年前我便想动手了。” 再一口,将杯中酒饮下,灵阳接着说道:“可是,我没有。” 白山望着面前的道士,没有说话,似是在等着灵阳解释,为什么没有动手。 灵阳提起酒注,一面为自己斟酒,一面说道:“那一年我十七,法术学成不久,却也降服、除灭了不少妖邪。 “当时有些年少气盛,以为凭借自身本事,足可随意出入皇宫,无人能够拦阻。 “又恰逢赵构传位给赵昚,勾起我心中积怨,便决定在赵昚登基之日,将那新老两个皇帝一同杀了,以报父仇。” 赵构是当今太上皇的名讳,赵昚则是皇宫里的那位官家。 灵阳直言不讳的提起两位皇帝的名字,白山倒也并不如何意外。毕竟平日里,这道士对官家便无丝毫敬意。 然而,当灵阳将后半句说完,和尚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寒意。 那可是杀皇帝啊,还要连杀两个。 这道士的年轻气盛,已经不是“有些”了。 灵阳伸手握住酒杯,食指摩挲着杯口,接着说道:“那时我恩师还未飞升,我便将心中所想对师父说了。” “是文翊真人把你劝下了?”白山猜测。 灵阳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白山瞪起一双虎目,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文翊真人同意你去报仇?” “同意。”灵阳道:“不过,我恩师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要我定更后出发,前往皇宫的途中,不能借助轻身之法,只能步行。” “这是为什么?”白山觉得文翊真人的这个条件有些莫名其妙。 灵阳笑了笑,并没有立即解释,只道:“我当时也不明白,见师父不阻拦,便欣然应下。 “当晚,定更过后,我起身前往皇宫。一路之上,走过西湖,走过钱塘门,走过临安的大街小巷,最后走上御街,走向和宁门。 “当我来到和宁门下时,已算是来至皇宫,不必再受恩师的条件约束,只要我轻轻一纵身,便可跃入皇宫,手刃仇人。uu看书 .uukansh “然而,我却犹豫了。” “你犹豫什么?” 灵阳再次将目光移向楼外,扫过雪后宁静的西湖,扫过西湖边热闹的酒楼,扫过路上、堤上、桥上,或往来行走、或驻足赏景的民众,轻轻叹一口气,说道: “前往皇宫的一路上,我看到了西湖静美的夜景,看到了偶尔传出犬吠的民舍,看到了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百姓,看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繁盛; “我看到了灯火璀璨,我看到了轻歌曼舞,我看到了重兴百业,我看到了海晏河清。 “我不忍心毁了这一切。” 白山似乎明白了,文翊真人为何要灵阳步行入城。 灵阳道:“赵构、赵昚是我的仇人不假,他们却也是大宋的皇帝。我杀他们不难,可杀了他们之后呢? “宋廷势必大乱,届时,北国若是趁机南下,这仅剩的半壁江山,岂不成了俎上之肉? “天下何辜?” 说到此处,灵阳露出些许凄然,苦笑着问道:“和尚,我报父仇,对也不对?” 白山犹豫了一下,答道:“对。” 灵阳又问道:“我为天下人,不报父仇,对也不对?” “也对。” 灵阳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笑道:“事关天下,哪有什么对与不对,有的,只是取舍。” 他略作沉吟,轻声道:“那晚,我把父仇舍了。” 白山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道了一声:“大慈悲。” ps:关于灵阳父仇的事,忘了的话,可以回顾下【摘心篇】 第267章 恩平郡王篇【4】 楼顶的积雪逐渐融化,栏外不住有雪水自屋檐滴落,好似初春的小雨。 小阁之内,灵阳手中把玩着空杯,目光稍显涣散,似是在回忆十年前那个夜晚。 沉默片刻,他的眼眸中再次凝出神采,嘴角略带笑意,说道:“和尚,那一晚,我在和宁门前站立良久。 “最终,我决定不报父仇,不是不想,不是不能,是不可以。” 白山体会着灵阳话中的意思,这道士并未放下仇恨,只是为了让大宋百姓不再遭受涂炭,而选择委屈自己。 这个平日里轻慢不羁的道士,原来心中也暗藏着难以化去的郁结。 灵阳接着说道:“当我转身准备回山之时,忽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是谁?” 灵阳笑道:“是我恩师。” 白山只觉得心底一寒。 果然听灵阳说道:“师父说,如果我进了皇城,他便会出手杀我。” 顿了一下,灵阳又道:“恩师也有他的取舍。” 白山疑惑道:“既是如此,文翊真人为何不直接劝阻,反倒放任你前往皇城?” “能劝阻一时,能劝阻一世吗?” 灵阳道:“师父是想让我自己做出选择。只有我懂得了取舍,他才能彻底放心。” 白山微微点头。 灵阳望向栏外,看着已经放晴的天穹,温声道:“事后我才得知,恩师为了我这桩仇怨,竟将飞升推延数年。” 白山略有感悟,蓦然间也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文翊真人为了弟子用心良苦,自己的师父又何尝不是? 灵阳道:“和尚,你放心了好了。十年前我没有出手,今日同样不会。” 白山稍显犹豫,说道:“可那人毕竟是你的仇人,你心中若是不愿,可以不去的。 “听那陈总管所说,我推测,德寿宫中出现的怪事多半是冤魂作祟,我一人前往,足以应对。” 灵阳摆了摆手,道:“不是我小看你,德寿宫的事,你一人恐怕难于应付。” 白山有些不服,问道:“近日来,我勤修金刚伏魔秘法,难道连一个冤魂也对付不了?” “此事可不是冤魂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 灵阳道:“帝王所居,必是风水极佳之处,且建筑得法,自成法阵,寻常妖邪如何能够进去?” 听灵阳如此一说,白山顿时醒悟,细细想来,此事的确可疑。 又听灵阳说道:“无论是皇宫,还是德寿宫,一旦出现妖邪,必然非比寻常。 “那冲天观的道士同样修的是玄门法术,能被德寿宫请去的,想来也必是道法高深之人。 “连他们都束手无策,那邪物之凶戾,可见一斑。” 白山觉得在理,点头道:“看来,还真要你走一遭了。” 说罢,又问道:“会是什么邪物呢?” 灵阳笑容玩味,眯起一双凤目,道:“依我看,此事多半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酿成此事的幕后之人,很有可能便是那个慕容伽蓝。 “我也在奇怪,是什么样的邪物,能够受她驱使,随意进出德寿宫。” 听到“慕容伽蓝”这个名字,白山不免心惊,倒吸了一口气,问道:“真会是她?” 灵阳解说道:“你想想看,赵构退居德寿宫已有十年,一直相安无事,为何在那完颜伽蓝谋害你我不成之后,不足两月,便会闹出此等怪事? “闹出怪事也就罢了,可疑的是,这怪事连冲天观都无能为力,就仿佛是专为我准备的一般。” 白山面带思索,微微摇头道:“不对啊,她为何要这样做? “若是想要像览胜园那般,布下陷阱,按你所说,那德寿宫自成法阵,她那些魔头邪物,恐怕绝难派上用场。 “如何还能害人?”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实在朴直,她若想害我,未必要动用那些魔头。 “她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必然知道我与赵构的恩怨,将我引入德寿宫中,即便没有布下陷阱,只要设法让赵构认出我来,便可令赵构心生疑忌。 “赵构若是怕我报仇,为了自保,或许便要将我除去,这一计叫做借刀杀人。 “我与赵构之间,无论谁杀了谁,对于她一个北国郡主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白山大惊道:“若是如此,你便更不能去了。” “为何?”灵阳面露轻笑,明知故问。 白山面露担忧之色,“既然明知是计,此去不就是自投罗网,何必自找苦吃?” “非也。”灵阳道:“我说此事乃完颜伽蓝所为,只是猜测,并无确凿证据。是否真是如此,还要两说。 “怎能因为一个猜测,便吓得退缩不前?” 灵阳的凤目之中忽然闪过一抹狠戾,又道:“若是被我言中,也好将计就计,只要她敢现身,正好将之除去,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可是,你不能见赵构啊!” 白山所担心的,更多的还是灵阳身份暴露之事,毕竟若是被皇帝视为敌人,那便是与一国为敌。 灵阳哼笑一声,一股桀骜之气顿生,说道:“见又怎样,我何惧之有?” 见灵阳态度坚决,白山自知拙于口舌,无法劝阻,便不再多言,uu看书 ww.uuknshu暗自愁闷。 灵阳见白山低头不语,笑道:“和尚,你不必忧心,就算我躲过这一次,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让赵构知道,真正的恩平郡王还有我这样一个子嗣? “有些事是躲不掉的,既然躲不掉,不如挺身而上。” 说着,灵阳举起酒杯,劝道:“本来是登楼赏景的,却被你坏了雅兴,和尚,你当罚一杯。” 白山知道灵阳是在故意引开话题,他也不想令道士为难,配合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忽听灵阳说道:“和尚,你看。” 白山沿着灵阳手指方向看去,灵阳所指的,似乎是西湖对面的一座桥。 “看什么?”白山问。 “你知道那是什么桥吗?”灵阳反问。 白山略作分辨,答道:“不是断桥吗?” 他在西湖岸边生活了二十余年,对西湖多少也有些了解,自是知道那座桥的名字。 “没错。”灵阳又问道:“断桥未断,你可知为何要被称作断桥?” 白山还未想过,不仅怔住。 灵阳道:“你这呆和尚,仔细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山有修为在身,目力远胜常人,向桥上望去,只见桥面向阳一侧冰雪消融,已不见一丝洁白,而背阴一侧,则仍有积雪。 桥面分为二色,好似从中断开一般。 白山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了。” 灵阳也笑了起来,“你这和尚,还算有救。” 两人又赏了一阵景,待白日西斜,灵阳这才起身,说道:“和尚,走了,去德寿宫。” 第268章 恩平郡王篇【5】 出了丰乐楼,灵阳根本不去看一路跟来的那两辆马车,与白山一同向着丰豫门走去。 一名车夫见僧道出来,连忙去通知陈总管。 那陈总管正在车厢内酣睡,被唤醒后,立即下车,快步追上僧道,试探着问道:“二位法师,是去德寿宫吗?” 灵阳目视前方,轻轻的“嗯”了一声。 陈总管长出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这道士能去德寿宫就好,否则,耽搁这大半日,连人也请不回去,太上必然是要怪罪。 来到德寿宫时,已是申时。 陈总管不敢怠慢,直接将僧道让至宫内一处暖阁,唤人献上香茗,说道:“还请二位法师稍待片刻,我先去回禀太上。” 说罢,退了出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陈总管回转,脸上带出些许为难之色,不过,在进门的那一瞬间,那一抹为难便马上换成了谄笑,再无丝毫痕迹。 他没想到,太上竟然要亲自接见这一僧一道。 那和尚倒还好说,一看便知,是个木讷之人,不会有什么逾矩之举。 最让人担心的,是那个道士。 灵阳的轻慢,他是亲身领教过的,这样一个任性而为的人,若是在太上面前,也不知收敛,极有可能触怒上皇。 一旦太上动怒,必要降下责罚。 对于陈总管来说,本意倒也乐得看到灵阳锐气受挫。可转念一想,人毕竟是自己请来的,作为总管,没有尽到讲礼之责,多半也要受到牵连。 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他自然是不会做的,于是进门之后,先是施了一礼,随后并不挺直身躯,依旧向前探着,说道:“道长、法师,太上传下口谕,想要见一见二位。” “也好。”灵阳站起身,对白山道,“和尚,我们就去见一见这位太上皇帝。” 白山随后站起,一僧一道便要出门。 陈总管急忙拦住,赔笑道:“觐见上皇,礼数颇多,待我讲说一遍,再走不迟。” 灵阳一挥大袖,不以为然道:“休要聒噪,我自有分寸。” 陈总管不敢强行拦阻,只得引着僧道出离暖阁,一边走着,还是忍不住一边解说觐见之礼。 灵阳根本不去理会。 三人沿着小西湖西侧的游廊,自南向北而行,穿过一道宫门,最终来至一座不算高大,却十分精致的殿宇近前。 灵阳抬头看去,檐下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德寿殿”三个大字,心道:此处,便是赵构的起居之所了。 陈总管快走两步,赶在僧道之前,伸手将二人拦住,低声道:“太上便在殿内,请二位法师先在殿外稍等,容我进去禀报。” 见灵阳点头,陈总管转身走入殿内,不多时,出来一名年轻內侍,对僧道微微点头,道了一句:“随我进来。”引着僧道进门。 灵阳走在白山之前,进门后,昂首挺立,不施礼,也不开口,没有半分卑顺模样。 白山见灵阳并不跪拜,也只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立于一旁的陈总管见状,心中大急,一连使了几个眼色。 那一僧一道却是视而不见。 灵阳眯着一双凤目,先是向正中望去,只见一老者,坐于长案之后。 那老者容貌清瘦,发须花白,虽穿着便服,却是一身的贵气,必是赵构无疑。 灵阳向赵构瞥了一眼,随后又向殿内两侧望去,西侧好似一间书房,摆放着书柜桌案,笔墨纸砚;东侧则安置锦榻,应是小憩之处。 扫视一周,灵阳暗自轻笑一声,心道:贵为皇帝,起居之处也不过如此。 陈总管见灵阳举止放肆,完全是目无太上,暗道一声:“找死。”忍不住偷偷打量赵构。 却发现,太上竟然没有丝毫怒意,反倒是一脸的惊诧神色。 只见太上的身子轻抖了一下,旋即双手扶案,似是害怕由宝座上跌下去一般,双唇微微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 陈总管就在近前,隐约听到太上颤巍巍的声音:“不可能……一定是巧合……” 他很少见到太上如此失态,却又不敢惊扰,只得在一旁胡乱猜疑。 过了片刻,赵构逐渐回过神来,沉吟一声,望向灵阳,问道:“不知道长仙乡何处?” 灵阳道:“就在此处。” 赵构又问:“家中双亲安好?” 灵阳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出家人不谈家事,我此来只为祛邪。” 赵构闻言一怔,却不动怒,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轻声道了一句:“赐座。” 包括灵阳在内,赵构这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陈总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盯着赵构看,转头看向那名年轻內侍。 年轻內侍的脸上,同样难掩惊异。 陈总管甚至怀疑,太上是被这道士迷了心智。面对如此无礼的道士,不问罪已是洪恩,哪里还有赐座的道理? 过了片刻,u看书.uknhu.o见殿内两名內侍一动不动,赵构沉下脸来,低声喝问道:“我说赐座,没听到吗?” 陈总管心中一惊,连声回道:“听到了,听到了。” 边说边向那年轻內侍使了个眼色。 年轻內侍也连连应诺,退出殿外,很快带着两名小內侍,搬来两只绣墩。 灵阳毫不客气的坐下,也不称谢。白山躬身施礼,随后落座。 赵构道:“既然道长不愿谈论家事,那就说一说这宫中的怪事。宫中近日有邪物作祟,想必道长已然知晓,不知道长可有应对之策?” 灵阳淡淡道:“能否应对,要见过那邪物之后才有分晓。” 赵构略作思量,稍稍露出些许犹豫之色,说道:“我虽不懂法术,却也隐约察觉到,那邪物似是一个孤魂。 “若真是孤魂,还请道长手下留情,刚好白山和尚也在,我听人言,白山和尚最善超度,若是能将那孤魂超度,便是最好不过。” 白山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灵阳却挑了挑嘴角,意味深长的说道:“为邪作祟,理应除灭,何须善度。” 赵构轻叹一声,道:“那邪物虽然闹得宫中不宁,却也并未伤人,不算大恶,还是善度为好。” “太上如此宽宥,莫非是……”灵阳忽的睁开凤目,审视着当今太上皇,质问道:“对那孤魂于心有愧不成?” “胡说!”赵构突然发怒,猛地一排桌案,这一刻,终于有些帝王气势。 陈总管见太上动怒,也跟着呵斥一声:“大胆。” 第269章 恩平郡王篇【6】 面对当今太上皇的震怒,灵阳神态自若,稳坐绣墩之上,一双凤目依旧望着赵构。 赵构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陈总管发出呵声之后,反倒是他伸手制止,随后与灵阳对视片刻,最终移开目光,摆了摆手,叹道:“老朽之体,不堪疲乏,我有些倦了,要回去休息。” 说着站起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的说道:“宫内邪祟,便交由两位法师处置,能善度最好,若不能……” 他再次叹了口气,道了一声:“也罢。” 陈总管快步跟上,赵构又吩咐道:“传我口谕,今日,德寿宫内,灵阳道长与白山和尚,可以随意走动,各处侍卫一律不得拦阻。 “还有,安排侍者,好生款待,一用所需,不得短缺。” 陈总管应了一声,望向年轻內侍。 年轻內侍点头称是,待陈总管陪同赵构离去,便引着僧道来至一处偏殿,献上茶果糕点,询问准备如何祛邪。 灵阳道,需要等到邪物现身,随机应变。 又问那年轻內侍道:“听陈总管说,那邪物每晚都会在寝宫之外现身,你可知通常是在什么时候?” 那內侍道:“我也不知。不过,听那几个撞见过的侍卫说起过,他们有的是亥时当值,有的是子时当值。亥时之前、子时之后,便不曾听说有谁见过了。” 灵阳微微点头,这年轻內侍说话谨慎啰嗦,倒也说得明白,那邪物出现的大概时间,是在亥时到子时之间。 他对着那內侍一摆衣袖,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定更之后,我与和尚会去寝宫之外等候邪物,也无需你准备什么物什。 “若是那陈总管要你监督,你又不怕,到时也可随我二人同去。” “陈总管倒是不曾吩咐,请二位法师自便。”年轻內侍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退出门外,随手将门关好。 屋中只剩下一僧一道,灵阳毫不客气的去取桌上糕点,口中说道:“和尚,这宫中的美味,寻常不易吃到,你也来尝尝。” 白山心道:你那四圣院中的御酒贡茶还少吗? 他回想方才在德寿殿中经历之事,皱眉道:“适才进殿,我见赵……太上看你之时,神色有异,他是不是已经有所察觉?” 灵阳手中捏着一块玫瑰蜂糖糕,正要放入口中,闻言顿住,说道:“我也发现了,所以才会故意激怒于他。 “他若是已然看破我的身份,盛怒之下,多半是要对我不利,或是当场问罪,或是事后暗害。 “然而,他既未问罪,饮食之中也未下毒。” 说着,将糕点放入口中,咀嚼一阵,咽下后,继续说道:“倒是有些让我看不明白了。” 白山眼眸低垂,思虑片刻,摇头道:“我也想不通。” “你这和尚,若是能想通,也算是一桩怪事了。” 灵阳笑道:“或许,他是想借我之手,先将宫中邪物祛除,之后再想办法对付我。” 顿了顿,灵阳的笑容中浮现一丝轻蔑,哼道:“君王心思,大多难猜。总之,他还未做出对我不利之举,到底如何,尚未可知。 “和尚,你也不必多虑,我自会见机行事。” 白山轻轻“嗯”了一声,又道:“若真是如你所说,待除去邪物,他若对你动了杀心,该当如何?” 灵阳轻笑道:“即便他有杀我之心,可有杀我之力?只要让他明白,我随时都能取他性命,他便不敢冒然动手。 “我有恃无恐,要不然,又怎敢在德寿殿内将他激怒,做那引火自焚之事?” 白山面露恍然,在德寿殿内,他见灵阳出言顶撞赵构,还以为是这道士在发泄心中积怨,暗怪他行事轻率,此时才知,原来并非如此。 又听灵阳说道:“倘若真被赵构识破身份,无非是,今后需多加留意,免得中了暗算。如此一来,倒也令人生厌。” 听灵阳如此一说,白山忽然想到了慕容伽蓝,叹了口气,道:“想暗算你的人,还真不少呢。” “说的也是。”灵阳自嘲道:“也不差一个赵构。” 见白山愁眉不展,灵阳将一盘糕点推到白山近前,劝道:“这糕点着实不错,和尚,你吃吃看,比罂娘做的好吃呢。” 说罢,又笑道:“你这老实的和尚,莫要把这话告诉罂娘,否则,她又要在我耳旁喋喋不休了。” 白山淡淡一笑,不想辜负灵阳一番好意,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味道确是可口。 掌灯时分,有小內侍送来酒食,灵阳来者不拒,全部留下。 吃过晚饭,已是定更。 略作休息,灵阳与白山一同出门,不远处只有一名小內侍,不见陈总管与那名年轻內侍。 灵阳将小內侍招至近前,要他带路,前往寝宫。 那小內侍面露惊慌,颤声道:“寝宫就在德寿殿后面,二位法师自己去吧。” 见小內侍胆小,灵阳也不勉强,与白山对视一眼,迈步向着德寿殿一侧的小门走去。 小门两侧有侍卫把守,僧道经过时,并不阻拦。 穿过小门,是一小段过道,再向前,则是一座雅致的院落,想来便是赵构的寝宫。 院中空无一人,殿内也不见灯火,uu看书 .ukanshu.om回廊下倒是悬挂宫灯。一圈淡黄光芒,将庭院照亮,愈发显得幽静。 僧道沿着回廊,来至正殿西侧廊庑之下。 灵阳自袖中取出灵符,布下一座隐身符阵,轻声道:“和尚,我们在此静等便是。” 白山微微点头,也不多言,似是怕吵到寝殿内的太上皇。 这一日,刚好是几望,一轮将满明月,自夜空中缓缓浮过,带动一排廊柱疏影。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得庭前花木沙沙作响。 “来了。”灵阳轻声说道。 白山打起精神,紧接着,便听到一个低沉且充满怨毒的声音。 “无道昏君,还我命来!” 白山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由东侧回廊穿行而来。 由于距离稍远,又有廊下阴影遮挡,男子容貌一时难以辨认,只能看出身形稍显虚浮,显然并非生人。 那阴魂每走几步,便喊上一声,声音虽不洪亮,在这寂静的寝宫之内,听在耳中却十分真切,不禁令人脊背生寒。 不多时,那阴魂走到东侧回廊尽头,旋即左转,面向僧道走来。 就在阴魂转身之时,白山赫然发现,那阴魂的容貌,竟然与灵阳有着七八分相似。 若非明知道士就在身旁,又运起慧眼,夜色之下,说不定,还真会将那阴魂误认作是灵阳。 白山心下惊疑,侧头望去。 却见灵阳早已没了往日的从容,一双凤目睁开,直直的望着阴魂,迈步走出符阵,口中说道:“来者可是恩平郡王?” 第270章 恩平郡王篇【7】 灵阳看清阴魂之时,同样大吃一惊。 见那阴魂与自己容貌相似,又口口声声要赵构还命,可见是为赵构所害,灵阳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自己从未见面的父亲。 所以,才会有此一问,询问对方,是否真是恩平郡王。 那阴魂见凭空走出一个人来,也是一怔,仔细打量过后,脸上亦是显出惊异之色,审视着灵阳,说道:“我便是恩平郡王,你是何人?” 灵阳双目泛红,嘴角微微抽动,弯了弯腿,似是想要下跪,却又强行忍住,迟疑片刻,低头拱手道:“儿丹阳,拜见父亲。” “我儿?”恩平郡王面带疑惑,道了一声:“抬起头来。” 灵阳立直身躯。 恩平郡王的视线再次落在灵阳脸上,反复看了几遍,沉吟一声,问道:“你果是我儿,我缘何不知?” 灵阳道:“我未出生,父亲便已辞世,因此,并未得见。” 说罢,一手握白玉冠,一手取下金簪,也不去管长发散落,双手托着金簪,递向恩平郡王,道:“有簪为证。” 恩平郡王接过金簪,看了一眼,喜道:“果是我儿。” 他双手扶住灵阳肩头,神情激动,旋即又狐疑道:“此处乃是那昏君赵构的寝宫,你因何来此?” 灵阳如实说道:“我精通玄门法术,赵构请我前来祛邪,不成想,竟会在此与父亲相遇。” 白山立于法阵之中,见灵阳父子相认,心中为灵阳欢喜,忍不住口诵佛号,走上前去。 灵阳望了白山一眼,笑道:“和尚,来见过我父亲。” 白山在灵阳身旁停住,距离恩平郡王不足二尺,看得愈发真切。 只见那恩平郡王身高与灵阳相仿佛,只是稍显壮硕,一张脸竟比灵阳还要年轻几分,两人站在一处,更像是兄弟,而非父子。 白山心中却也明白,那恩平郡王所显露出的容貌,是他离世时的样子。 虽然觉得这一对父子的样貌违和,显得十分怪异,白山还是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施了一礼,口中说道:“小僧白山,拜见恩平郡王。” 那恩平郡王却对白山理也不理,松开双手,瞪起一双与灵阳相似的凤目,哼道:“祛邪?我便是那昏君所说的邪,你要将我除了不成?” 灵阳道了一声:“不敢。”抬手指向白山道:“这个和尚最善超度,有他在,可将父亲送入轮回,我也可助父亲转世为人。” 恩平郡王怒意稍减,问道:“既是我儿,可知我是被谁害死的?” 灵阳道:“知道。” 恩平郡王侧头看向一旁的寝殿,高声道:“是昏君赵构将我毒杀,他若不死,我岂肯转世?!” 说罢,再次看向灵阳,“那昏君身有帝王之气,我不得近身,你既会法术,想来杀他不难。 “你若真是我儿,便替为父了却这一桩仇怨。” “这……” 灵阳面露难色,正待解释,恩平郡王却已勃然大怒,喝道:“口口声声说是我儿,却连父仇也不敢报,我要这儿子有何用?! “也罢!你不为我报仇,这仇我自己报,大不了拼个神魂具散!” 说着,转身向着寝殿殿门冲去。 灵阳见状大惊,阴魂若是冲撞帝王之气,绝难保全,神魂具散并非虚言。 情急之下,急忙冲上前去,想要拦阻自己父亲。 就在灵阳赶上恩平郡王之时,恩平郡王猛地转身,手中握着那枚金簪,疾刺灵阳咽喉。 此举大大出乎灵阳意料,再想闪躲,已然不及。 可也不能闭目待死,步法急变,尽力避向一旁。 即便灵阳反应迅捷,也仅仅是避开要害,眨眼之间,金簪贴着左侧锁骨刺入,深入肌肤二寸有余。 灵阳闷哼一声,身形急退,并不反击。 那恩平郡王拔出金簪,便要追刺。 一旁的白山大惊,他来不及细想这对父子因何反目成仇,见灵阳受伤,一心只想维护,双肩猛地一抖,一道淡金袈裟飞出,先是拦在灵阳与恩平郡王中间,继而好似卷席一般,裹在恩平郡王身周,将其牢牢缚住。 见恩平郡王无力挣脱,白山回头望向灵阳。 灵阳正施法止血,血虽止住,白色道衣之上,由衣领至腰间,已现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伤势如何?”白山关切地问道。 灵阳面露苦笑,“死不了。” 恩平郡王被困伏魔袈裟之内,身子虽无法动弹,口中却依旧大吼不停。 时而高呼,“无道昏君,还我命来!” 时而又对灵阳叫嚷,“你不是我儿子,我赵璩没有你这样的懦弱儿子!” 白山皱眉道:“他是入魔了吗?” 灵阳摇头,靠近恩平郡王,半合凤目仔细打量,过了片刻,说道:“他是被人以法术控制了心智。uu看书uukanhuom “也是我初见父亲,一时心神激荡,未能详查,这才中了暗算。” 说着,灵阳探出手去,在恩平郡王面前虚抓,缓缓收回。 只见恩平郡王眉间有一股灰气渗出,丝丝缕缕纠缠一起,虽然随着灵阳的手掌不断向前延伸,却并不脱离恩平郡王的身体。 灵阳稍稍放松,那股灰气便会回缩。 反复试了三次,见无法拔出,灵阳一摆手,任凭灰气缩回。 白山奇道:“连你也破不了那法术?” 灵阳轻叹一声,道:“那法术并非直接施加在魂体之上。本源不在此处,我也无能为力。” “那是施在何处?” “何处?”灵阳略作思量,道:“如我所料不差,这种法术应该是施在神位、或是神像之上,以物驭神,方有此效。 “想要破法,需要先找到驭神之物。” 白山道:“这却难了,若是那完颜伽蓝所为,她必然躲藏起来,如何能够找到?” 灵阳摇头道:“神位、神像,必须常年受享香火,才能用来驭神。那完颜伽蓝即便心思深沉,却也不可能在数年之前,便有此准备。 “因此,为我父设立神位,或是神像者,必是另有其人。” 说到此处,灵阳轻叹一声,说道:“就是不知那人是谁,此事依旧棘手。若是不能找出驭神之物,我父亡魂,恐怕终难安宁。” 僧道正一筹莫展,耳边听到“吱扭”一声,寝殿的殿门忽然打开,赵构由门内走出,说道:“灵阳道长,德寿宫内,便有你父亲的神位。” 第271章 恩平郡王篇【8】 原来,赵构并未安寝,恩平郡王现身之后,他便悄悄来至门后,细听门外动静。 灵阳与恩平郡王的对话,他全部听在耳中,心道:原来这灵阳道士竟是璩儿之子,难怪初见之时,会把他误认作是璩儿。 听到最后,见僧道为难,不知哪里有恩平郡王的神位,他这才由殿内走出。 灵阳闻听赵构之言,急道:“神位现在何处?快带我去看。” “好。”赵构应了一声,道:“离此不算太远,我亲自引路。” 恩平郡王见到赵构,叫嚷的愈加疯狂。 灵阳面色凝重,对白山道:“和尚,你留在此处,照看我父,为他念些宁神静心的经文。” 白山犹豫了下,点头道:“你多加小心。” 灵阳又要赵构调派侍卫,严守寝宫。 赵构依言吩咐下去,随后引着灵阳,来至位于小西湖东岸香远堂后的一处小院。 这座小院不见匾额,推门进去,院中布局极简,屋舍只有三间,檐下依旧没有匾额。除此之外,空荡荡的院落中,只有两株老树,以及两口蓄水防火的铜缸。 走到屋前,赵构便要上前开门。 “且慢。”灵阳开口拦阻,问道:“我父神位便是设在此处?” “正是。” 灵阳担心屋内已被人设下陷阱,不想让赵构涉险,却也不解释,只是冷冰冰的道了一句:“你留在门外。” 赵构还以为是灵阳不想让他靠近其父神位,神色黯然,向一旁退了两步。 灵阳一挥大袖,引一阵风吹开屋门。 屋内无灯,昏暗中显得十分静寂,借着月光,倒也能视物。 只见正对屋门靠墙有一张供案,案上正中立着一块将近两尺高的牌位,牌位前有香炉供品,两侧摆放烛台。 灵阳立于门口,屈指弹出两道火光,将烛台上的蜡烛引燃。 屋内瞬间明亮起来。 灵阳向那块牌位看去,上书:【信王赵璩之神位】。 赵璩是灵阳父亲的名讳,可信王是怎么回事?赵璩的封爵明明是恩平郡王。 灵阳随即醒悟,能在德寿宫内为父亲设立神位之人,必是赵构,想来这“信王”爵位,也是他背地里追封的。 灵阳心中愈发疑惑,赵构既然狠心毒死恩平郡王,为何还要为其设立神位,甚至追封爵位呢? 难道只是出于心中愧疚? 一时间,灵阳难以想通,也不想去问赵构。 他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却在此时忽然明了。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德寿宫自成法阵,阴魂为何能随意出入。原来其父的阴魂本就是在德寿宫内,又受此间主人香火,自然可在宫中任意穿行。 灵阳向屋内打量一番,见无异样,迈步进门。向前走了几步,先是躬身对着牌位施了一礼,随后便要上前。 他一只脚抬起一半,又缓缓收回,伸手摘下一根长发,又取出一张灵符,缠在一起,招出一具替身符人。 符人走上前去,探手去取牌位。 就在符人的手刚刚触及牌位之时,牌位上碧光一闪,一团幽火飞出,火舌缭绕,呈大字形,如同一个火人,扑在符人身上。 那符人在火焰包裹中,还原为符纸,燃烧着飘落在地。那团碧火也随之缩小。 符纸转瞬化为灰烬,火焰随即熄灭。 灵阳轻哼一声,再次招出一具符人,去取牌位。 这一次,不再有火焰飞出,符人顺利将牌位取下。 这时,灵阳忽然发现,牌位之下,压着一封折叠起来的信笺。 上面有两行字,上款写的是:【灵阳道长亲启】。 下款是:【大金南阳郡主完颜伽蓝留书】。 灵阳稍作思量,轻轻挥袖,一阵轻柔的风吹过,将那信笺吹开。 信笺之内却无一字。 信笺完全展开,空白的纸面之上蓦地喷出一道火焰,好似一道火柱直冲屋顶。 灵阳早提防着信中有诈,一见火起,立即以剑指指向院中一口铜缸,以指牵引,一条水龙自缸中腾跃而出,自赵构身旁飞掠而过。 水龙进屋后,围绕火柱,自下而上,盘旋而起,直到将整根火柱缠裹在内,猛地收紧,将火焰彻底湮灭。 望着湿漉漉的供案,灵阳不禁暗自感慨:好恶毒的完颜伽蓝,层层设下圈套,无论是牌位,还是信纸,自己稍有不慎,冒然取来,便会引火烧身,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立于门外的赵构早已目瞪口呆,一是震惊于灵阳高超的法术;二是惊讶于宫中被人做下这许多手脚,他自己竟一无所知。 德寿宫虽不比皇宫内院,却也是护卫森严,禁制重重,想要混进宫来,绝非易事,可想而知,在此布下圈套之人,也绝非寻常之辈。 他忽然明白了,灵阳为何不让自己进去。一双老眼忽的闪过一抹神采,望向灵阳。 灵阳正由符人手中接过牌位,随手收了符人,手一翻向牌位背后看去。 只见牌位背后有一副怪异的图案,颜色暗红,似是用血画上去的。 那图案与道家符文截然不同,枝枝叉叉,透着一股野性,料想必是萨满法术。 灵阳以指代笔,对着那副图案,书了一道雷符,随后念动咒语,数道细小的电光自令牌背后跳跃而起,奔走闪跃,眨眼间,将那图案破去。 “嗤”的一声,一股灰气自令牌上涌出,灵阳挥动衣袖,将烟气吹散。 与此同时,临安城外,西湖群山中的一座小屋之内,一具七寸高的草人,立于瓷盘之上,忽地无火自焚。 盘膝坐于草人之前的娉婷女子,缓缓摘下枯木面具,眼中满是怒火。 …… 灵阳将牌位放回原处,转身出门。 赵构问道:“可将法术破去?” 灵阳淡淡道,“恩平郡王此时应已无恙。” 赵构点了点头,迟疑了下,忽然挺直衰迈的身躯,问道:“你果真是信王之子?” “不错。”灵阳望向赵构,眼神冰冷。 赵构道:“信王确是因我而死,你若是想要报仇,就在此地动手吧。 “你父亲牌位立于此处,刚好可用我这条老命,祭奠亡魂。 “我只求一事,在我死后,这段恩怨,便就此了结,你不要迁怒于当今皇帝。” “我若想报仇,何须等到今日?”灵阳冷笑一声,径直向院外走去。 赵构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旋即隐去,快步追上灵阳,说道:“你若不想做道士……” 不等赵构说完,灵阳打断道:“做道士没什么不好。” 听灵阳如此一说,赵构便不再说下去,走了几步,又问起,是谁在神位上做下手脚,令赵璩不得安宁。 灵阳简要的将君玄与完颜伽蓝之事说了一遍,说道君玄之死,自嘲道:“我何尝不是杀了赵家人?” 赵构劝慰道:“那君玄若是不死,我大宋百姓必受其殃。杀一人而使天下安,你没有错。” 灵阳瞥了赵构一眼,心道:你也是这样劝慰自己的吧。 临近德寿殿时,灵阳道:“我要请父亲随我回去超度,令他早日转世,免得再被人利用。” 赵构叹道:“我早有超度之意,无奈信王寿数未尽,又心怀怨念,不肯转世。无奈之下,只得在宫内立庙祭祀,化解怨气。” 走近寝宫,只见白山与恩平郡王立于庭前,恩平郡王身周的袈裟已经不见,两人神色如常,似是在低声交谈。 见灵阳走来,恩平郡王对白山道:“他便是我儿丹阳?” 白山点头。 恩平郡王喜道:“果然类我。” 灵阳快步上前,躬身施礼。 恩平郡王双手相搀,上下打量,眼中满是笑意。 白山在一旁解释,不久之前,恩平郡王忽然恢复神智,他便收回伏魔袈裟,向其说了灵阳之事。 灵阳含笑称谢,随后请恩平郡王随他离开此处。 恩平郡王欣然同意,临走之前,回首望了一眼赵构,神情复杂,却未说出一句话来。 出离德寿宫,已过三更。 此时行人稀少,加之恩平郡王常年受享香火,神魂坚实,虽较之常人仍显虚浮,可在朦胧夜色之下,却也不易被人识破。 因此,灵阳并未施法,令其隐去身形。 一僧一道一魂,便这样穿街而过。 父子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谈。 恩平郡王问起灵阳母亲。 灵阳道,早已辞世。 恩平郡王取出灵阳那枚金簪,说道:“这簪子是你娘留下的吧?本是我送给你娘的,没想到,今日却用它伤了你。” 说着停下来,要为灵阳束发。 灵阳略作迟疑,伸手接过金簪,道:“我自己来。” 虽这样说,他却并未立即束发,而是将金簪收入袖中。 恩平郡王又问灵阳,其母如何评说自己。 灵阳道,母亲说父亲英明神武,若是做了皇帝,必会成就汉武帝、唐太宗那般的伟业。 恩平郡王轻声道了一句:“傻娘子。” 又对灵阳道:“你娘是在替我粉饰。我绝非明君之才。 “生前,我也并未看清,近些年才逐渐明白,当初是如何的狂傲任性。你知道吗?” 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记得有一次,官家正为我和那赵昚讲述为君之道,有一只狸猫忽然窜了进来,我嫌它吵闹,便起身追打。 “你要知道,那可是当着官家的面啊。现在想起来,却是胡闹。” 在他生前,当时的皇帝还是赵构,所以习惯称呼赵构为官家,此时也未能改口。赵昚则是当今的皇帝。 说来说去,又说道十女之试上。 灵阳道,若非是赵昚用计,恩平郡王未必便输与他。 恩平郡王失笑道:“哪有什么计谋,那也是你娘亲骗你的,我当时就是未能把持。” 他忽地收起笑容,轻声道:“我倒也不曾后悔,若非如此,我又怎会与你娘亲相识? “我并非是什么英明神武的男子,你娘却是天底下最温柔美丽的女子。” 灵阳望着这个率直的父亲,不禁莞尔,虽与他心中所想不同,面前之人,却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恩平郡王又道,在十女之试落败之后,他便知道,已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心中愈发不满,暗中培植势力,想要等待时机,与赵昚一争高下。 不想被赵构察觉。 赵构从小将恩平郡王养大,对他再是了解不过,知道自己死后,无人能够压制,必然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为了维护大宋来之不易的太平,赵构最终选择将恩平郡王鸩杀。 灵阳道:“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岳相公不是也被他害了吗?” 恩平郡王叹道:“身为帝王,总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取舍。 “我虽不是官家亲生,却与他情同父子,知道他心中之苦,所以,被其所杀,即便心有不满,这些年来,我也未曾作祟。” 说到此处,想起今晚之事,疑惑道:“官家暗中为我设立祠堂,我每日受享香火,向来相安无事,为何近日突然发狂?” 灵阳将完颜伽蓝之事说了一遍。又道,此举不仅可令他父子相杀,又可暴露他的身份,令赵构心生疑忌,还可挑起他父子与赵构之间的仇恨,可谓一举三得。 恩平郡王喟叹道:“这番邦女子,确是歹毒。” 又称赞灵阳道:“她屡次设计,皆未能得逞,可见我儿亦是人杰。有儿如此,夫复何求?我如今怨念全消,也该离去了。” 说着望向白山道:“有劳白山大师,为我超度。” 说话间,已来至葛岭山中,灵阳手指不远处的一座道观,道:“父亲,那里便是四圣院,你住些时日,再去转世也不迟。” 恩平郡王摆手道:“多留一日便多一分挂念,还是早早去吧。” 灵阳修道,倒也淡然,知道难免分别,无非早晚,便不强求。 当下在山道旁寻了一僻静之处,由白山诵经超度。 灵阳暗中施法,令父亲转世依旧为人。 待将恩平郡王送入轮回,灵阳双眼微微失神,轻声道:“没让他束发,以后或许会后悔吧。” 顿了下,又道:“已经后悔了。” 白山望向长发披散的道士,说道:“我来替你束发。” 灵阳笑道:“也好。uu看书.ukashucm 倒要看看,你这没有头发的和尚,如何为我束发。” …… 来至岔路口,天色已经泛白。 灵阳要白山到四圣院中,吃过早饭再回寺。 白山却道,要回山休息,傍晚再来。 灵阳心知,这和尚是怕影响他疗伤,自己也确实伤的不轻,便不再坚持,独自返回四圣院。 …… 申时过后,山中已满是暮色。 圆月之下,和尚踏着月色下山。 走入四圣院,庭院内寂静无声,不见一人。 西厢的门开着,灯光明亮。 白山走了进去,坐在里面的,是个同样穿黑衣的道士。 幽阳道:“师兄需要静养,便要我来作陪。” 白山皱起眉,问道:“伤势那么重吗?” 幽阳微微摇头,道:“有罂娘在,皮肉之伤倒也没什么,最难医的,恐怕是心头之伤。” 白山想起灵阳说的那句“后悔”,似有体会,轻叹一声,道:“平日看他自在超脱,不想竟也会伤心至斯。” 幽阳道:“在这红尘之中,又有谁能逃过这世间纷扰?” 白山想到青青,想到恩平郡王,想到经历过的林林总总,不由得点点头。 忽地,又想到幽阳不喜满月,便问道:“你也一样吧。” 幽阳为白山倒了一杯酒,望了望门外的一轮圆月,道: “今晚月正圆,想听听我的事吗?” ps:想把这篇完结,写着写着就晚上一点了……这一章有点长,就算两章吧,明天看情况,尽量更…… 第272章 人狐篇【1】 九年前,孟秋某夜。 和州通判府邸,一间大屋传出阵阵娇呼媚喘。 半炷香后,声音戛然而止。 屋内,年轻的和州通判史子昴从小妾的娇躯上翻身而起,又无力的倒在一旁。 此时暑气未消,两个不着寸缕的人也不遮盖,任一床春光晕染着秋夜。 片刻后,小妾银银轻抚史子昴的胸膛,微喘着气,媚声道:“官人今天怎么如此雄壮,奴险些受不住呢。” 史子昴面露得色,伸手将银银揽入怀中,道:“明日要回临安去,估计月余才能回来。这一去,便许久不能与你这可人儿欢好,这叫我如何舍得? “你说,我怎能不卖些气力?” 银银的一双桃花眸中闪过一抹喜色,忽地翻身,趴伏在史子昴身侧,双肘撑起身子,望着史子昴,问道:“是朝廷招你回去?” 史子昴摇头道:“今日接到大哥家书,下月中秋是我娘五十大寿,要我回去给娘祝寿。还说娘特别想我,要我一定回去。” 银银探出食指,在史子昴额头轻点一下,做出一副忧心模样,说道:“不经宣召擅自回去,你就不怕弹劾?” “你不必担心。”史子昴抓住银银小手,笑道:“家中早已为我打点好了,偷偷回去,不会有事的。” “那你带奴家一起回去好不好?我还没去过临安呢。”银银娇声央求,滑溜溜的身子贴着史子昴轻轻摆动,好似一条水中鱼儿。 史子昴故作为难,“这如何使得?我纳你为妾之事,还未告知我娘,冒然带你回去,若是惹娘不悦,将来你在家中,不免要受委屈。 “我这一次回去,正好借着祝寿的机会,探一探我娘的心意,她若许我纳妾便好,若是不许,就算是磨破嘴皮,我也要将她说服。” 银银担忧道:“你娘若是始终不许你纳妾,那可怎么办啊?” 史子昴用手抚弄银银光洁的背脊,安慰道:“你放心,兄弟三人之中,娘对我最是疼爱,只要我苦苦哀求,她肯定会同意的。 “只要娘同意了,我下一次一定带你回去。” “真的?”银银转忧为喜,伸出一只手来,道:“官人,说话算数,你可不许骗我。” “说话算数。”史子昴也伸出手来,在银银的小手上轻轻一拍,信誓旦旦的道了一句,“下次一定。” 见史子昴言辞诚恳,银银的脸上再次浮现笑意,一双眸子转了转,道:“其实,我还挺想看看你娘呢。听人说……” 银银的语气忽然变得神秘起来,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听人说,她年近半百,容貌却还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而且美艳无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史子昴瞪大眼睛,奇道:“这事都传到和州了?” “可不是嘛。”银银道:“官人也不想想,你一个年纪轻轻的郎君,还未及冠,便做了和州通判,谁不议论啊? “这天底下又没有不透风的墙,东传西传,早就人尽皆知了。” 那只抚弄美妾后背的大手忽然停住,史子昴身子一挺,问道:“都传些什么?” “官人莫急。”银银将一只手放在史子昴的胸口,轻轻用力,将他重新推倒,说道:“外面传言,官人的娘姓秦,闺名月奴,乃是礼部史侍郎之妻。”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史子昴微微点头。 银银继续说道:“史侍郎早逝,你娘便一直寡居。可是……” 她忽然停住,不再说下去。 史子昴道:“可是什么?” “可是……听人说,你娘虽然寡居,暗中却与当朝的梅太师往来密切。” 银银说到此处,偷偷打量史子昴,见他脸色虽然凝重,却未动怒,这才接着说道:“听说那梅太师对史家格外照顾。 “正是因为如此,史侍郎虽故去多年,史家却并未衰败,反倒是更兴旺了。 “官人兄弟三人,全都入仕为官。大郎在临安做官,二郎与官人则是在外做官。” “他们都说,官人年纪轻轻便做了通判,全是依仗着你娘亲与梅太师的这一层关系,也不知,他们是不是乱说。” 银银望着史子昴,问道:“官人,真是这样吗?” 史子昴轻叹一声,道:“做儿子的,怎么能妄议母亲?” 银银听史子昴的口气似是默认,想要继续说下去,一张小口刚刚张开,还未发声,便又合拢。 见美妾欲言又止,史子昴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传闻?” 银银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开口。 史子昴问道:“他们还传些什么?” 银银道:“说出来,奴家怕官人生气。” 越是这样说,史子昴越是好奇,便道:“我不生气。” “真不生气?” “我何时骗过你,快讲。” 银银道:“他们说,官人是遗腹子。” 史子昴道:“不错,本是如此,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银银犹豫了一下,又道:“有人怀疑,官人其实不是史侍郎的遗腹子,而是梅太师的儿子。” “岂有此理!” 史子昴轻斥一声,脸上刚刚浮现一丝不悦,旋即却又变作疑惑,他拧眉思虑片刻,“诶”了一声,自语道:“细想起来,我与梅太师确是有些相似之处,莫非……” 银银趁机说道:“官人,你这次回临安,除了为娘祝寿,奴家以为,还应该找机会去拜见这位梅太师,说不定便能得梅太师的赏识呢。” 史子昴不住点头,心道,若我真是梅太师的儿子,飞黄腾达,岂不是指日可待? 他越想,心中越是欢喜,在银银的翘臀上抓了一下,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银银娇吟一声,uu看书 .uukans.cm 柔声道:“只盼官人能早日调回朝中做官,奴也好跟着回去。” 史子昴笑道:“你呀,就是想去临安看看。你放心好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回想起临安城的瑰丽锦绣,不禁叹道:“这和州却是无法与临安相比。” 银银望着史子昴还算俊秀的脸旁,忽地想起秦月奴,问道:“官人,你娘看上去,真就像十七八岁的小娘子吗?” “确是如此。”史子昴莞尔道:“我这个做儿子的都有些不习惯呢。好在我娘总是戴着面纱,免去不少尴尬。” 银银撒娇道:“你娘是不是有什么调养的秘方啊,要是有的话,你要来给奴家,好不好?” 史子昴笑问道:“你学会了,想去勾引谁去?” 银银媚眼如丝,“还不是想勾引你。” 说着,一只玉手贴在史子昴胸膛之上,缓缓滑动。 史子昴猛一转身,便将银银的玉体压在身下。 银银一声娇呼,口中喊着:“饶了奴吧。”两条手臂却将史子昴牢牢抱住。 一夜缠绵,次日史子昴起身前往临安。 他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之上,游山玩水,眠花宿柳,好不快活。 待回到临安家中,刚好是八月十四日。 进了家门,史子昴先去见了母亲。 秦月奴见三子归来,甚感惊讶,问道:“三郎怎么回来的?” 史子昴疑惑道:“不是娘想念儿子,命大哥写信,将儿召回来的吗?” 秦月奴闻言,愈发奇怪,“我不曾要你大哥写信啊。” 第273章 人狐篇【2】 秦月奴斜倚锦榻,以手支颐,思量着史子昴所说书信之事。 她的脸上垂着一层轻纱,容貌若隐若现,难以看的真切。 虽然已是年近五十的妇人,身姿却依旧婀娜柔美,没有半点老态,一双露在衣袖外的柔荑,白嫩光滑,颈间的肌肤同样紧致,不见一丝皱纹。 史子昴似是不敢多看自己的母亲,见秦月奴不说话,便垂首坐在一旁。 秦月奴略作思量,开口道:“前些日,我倒是向大郎提起过你,想来,他要讨我的欢心,又想要我惊喜,这才没有与我商议,自作主张,召你回来。” 她说话时,十足的长辈口吻,然而语声柔媚,若是只听声音,谁也不会想到,她最小的儿子,都已到了弱冠之年。 史子昴附和道:“娘说的不错。” 秦月奴道:“回来也好。明日你大哥要为我庆生,我嫌麻烦,又嫌生辰越庆年岁越大,本不同意,你大哥偏偏不肯,说要表一表孝心,也只好依他。 “你既然回来,明日正好一起,一家人,热闹热闹。” 史子昴道了声,“是。” 秦月奴又道:“不过,你回来终究是未经宣召,到处招摇,恐怕惹人非议,这几日还是不要出门了。 “难得回来一次,也好多陪陪你那媳妇去。” 史子昴想起小妾银银的话,惦记着要去拜见梅太师,又想到花门中去会一会旧时的相好,寻一寻新晋的花魁,便说道: “娘多虑了,朝中有梅太师做靠山,还怕什么?” 秦月奴忽地坐直身子,以手拍击凭几,呵斥道:“住口,这些话也是你该说的?” 史子昴连忙认错,又赔笑着哄劝了一阵。 秦月奴本就宠爱这小儿子,听他说了几句软语笑话,忍不住失笑,也就不再生气,却又佯嗔道: “一回来就惹我生气,你好歹也是个七品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该有个分寸。” 史子昴连声称是。 秦月奴摆了摆手,道:“好啦好啦,一路赶回来,想必你也乏了,回你那院去,看看媳妇,早些休息吧。” 史子昴走后,秦月奴命女使唤来长子,询问书信之事。 史家大郎一脸茫然道:“我不曾给三郎去信啊。” “这就奇了。”秦月奴轻声自语,“三郎总归不会骗我,书信必然是有的,会是谁写的呢?” 正疑惑间,有女使来报:“娘子,二公子回来了。” 秦月奴“咦”了一声,道:“快要他来见我。” 女使转身出去,秦月奴又对史家大郎道:“你可给二郎去过书信?” 史家大郎摇头道:“二郎、三郎都在外地做官,不经宣召,我怎么敢私自要他们回来?” 不多时,史家二郎进门,与史子昴一样,说是收到了大郎的家书,这才赶回。 史家大郎愈发觉得怪异,说道:“可我的的确确不曾写信啊。” 史家二郎笑道:“大哥莫要玩笑,这次回来,那封家书我一直带在身边,上面是你的笔迹,这还有假吗?” 说着,由包裹内取出一封信来。 “拿来我看。” 秦月奴接过信笺,仔细观看,却是长子的笔迹。 史家大郎心中好奇,凑上前去,惊疑道:“真是我的笔迹……这是怎么回事?” 秦月奴将信笺折好,并未交还给二郎,放在一旁,笑道:“多半是相熟之人的恶作剧,想来也无恶意。 “他必然知道,我生辰将近,所以模仿大郎的笔迹,将二郎、三郎召回,也好使我一家团聚。 “你们也不必大惊小怪,估计那恶作剧之人,明日也会前来,他是何人,到时自知。” 史家大郎微微点头,暗中猜测是谁模仿自己的笔迹。 秦月奴又道:“二郎一路奔波,早些回去休息。大郎也要筹备明日之事,莫要在我这里耽搁,一同去吧。” 史家兄弟一同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秦月奴招来贴身女使,将一块银子交到女使手中,又在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女使点头应诺,快步出门而去。 次日,史家宾客云集,虽是为秦月奴祝寿,但她一个寡居女子,也不便抛头露面,全由史家大郎在前面接待。 史家二郎与史子昴私自回来,同样有所顾忌,全都躲在内宅,不曾见客。 直到入夜,客人散尽,史家兄弟才聚在一起,带着各自家眷,来至秦月奴的住处,单独为其祝寿。 秦月奴所住的地方名为广寒楼,共有两层。 一家人齐聚广寒楼二楼,请秦月奴居中而坐,余人则围在身旁,由长至幼,依次上前庆贺,倒也热闹。 相较之下,一楼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冷清。 不知何时,一楼敞开的门前,忽然多出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如墨黑衣,容貌清癯,一双细长眸子,满是杀伐之气。 他抬头看了看楼上明亮温暖的灯光,轻轻一摆衣袖,广寒楼的门自动关闭,无声无息。 与此同时,另一道人影由黑衣人身后走来,在黑衣人身旁停住,刚刚闭合的楼门又缓缓打开,同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黑衣人面露惊异,侧身向来人望去。 只见身旁站立之人是名年轻道士,身穿青色织锦道衣,外罩白色暗花云纹罗鹤氅,容貌甚美。 年轻道士轻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黑衣人略作迟疑,最终点了点头。 似是怕黑衣人疑心,年轻道士一抬手,示意由黑衣人选取一处安静所在。 黑衣人道了一句:“随我来。”转身向着广寒楼后面走去。 广寒楼的背后是一座花园,花园中有一小亭。 黑衣人走入小亭,待要穿亭而过时,停住脚步,转身紧盯年轻道士。 那年轻道士来至亭内,十分随意的在飞来椅上坐下。u看书 .uukanhuco 不等年轻道士开口,黑衣人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劝你不要插手此事。” 年轻道士笑道:“抱歉,我这人,不听劝。” 黑衣人眼露凶光,道:“我不想多杀无辜。” 年轻道士丝毫不在意黑衣人的威胁,问道:“史家二郎与史家三郎收到的家书,是出自你手吧?” “不错。”黑衣人坦然承认。 年轻道士又问:“你把史家人召在一处,就是为了将他们一同杀了?” “不错。” 年轻道士轻叹一声,“那广寒楼内,主仆共有一十八人,你这杀孽可不轻啊。” 黑衣人道:“我不管。” 年轻道士道:“我管。”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命管!”黑衣人说话的同时,猛地探出掌去,一股黑烟自掌心飞出,扑向年轻道士。 那年轻道士不躲不闪,任凭黑烟将自己包裹。 眨眼之间,那股黑烟便如一口大钟,将年轻道士完全笼罩其中。 就在黑衣人以为这年轻道士不堪一击之时,浓重的黑烟中突然电光四射,六道雷火跳脱奔腾,冲散黑烟,直奔凉亭之外。 黑衣人见事不好,便要飞身出亭。 然而为时已晚,飞出亭外的六道雷火如同六条长龙,将亭子团团围住,奔走不熄。 黑衣人不敢硬冲,只得落回亭内。 年轻道士稳坐在飞来椅上,笑问:“我的命能管这事吗?” 黑衣人稳住心神,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道士答: “灵阳。” 第274章 人狐篇【3】 听到“灵阳”二字,黑衣人的眼眸中浮现一抹疑惑。 灵阳看在眼中,淡淡一笑,道:“四圣院总听说过吧?” 黑衣人错愕道:“你……你是文翊真人的弟子?” “正是。”灵阳含笑点头。 那黑衣人身子一晃,倒退两步,颓然坐下,不甘又无奈的说道:“既然是四圣院的弟子,我绝不是你的对手,动手吧。”眼神中满是悲凉。 灵阳道:“你虽为异类阴神,所修亦是旁门,但我观你气貌,除去怨戾之气外,正而不邪,显然并非大奸大恶之辈。 “你要杀这一楼的人,想来必有隐情,不知能否对我言讲? “若是这一楼的人全都该死,我不拦你。” 黑衣人面露惊异,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去,见那年轻道士似乎不像是在说笑,这才咬着牙,道了一声:“好。” 他侧头望向紧邻花园的那座高楼,说道:“秦月奴原本是我的妻子。” 黑衣人自言,他生前乃是七百年得道妖狐,姓古名青崖。 自修得人身之后,他遍走名山大川,只为游戏人间,向来不曾为恶。 三十五年前,他在蜀地无意间遇到一名绝美少女,一见倾心,从此驻足。 只因身为异类,古青崖怕辱没了那少女,一直不敢现身结识,只是时常于暗处远望,偶尔得见少女嫣然一笑,便已心满意足。 忽一日,见那少女独自坐在房内哭泣,而后又欲悬梁自尽。 眼看已将绳套系好,便要将头放入,情急之下,古青崖也顾不得身份有别,先施法斩断绳索,随后飞身跃入房中,将那少女扶住,询问她,因何要自寻短见。 那少女见有陌生男子突然进到闺房之内,先是一惊,随后想起自身境况,也不去管来人是谁,哭道:“你救我作什么,我终究是活不成了,不如早死。” 见少女梨花带雨的模样,古青崖愈发怜爱,温言劝慰道:“姑娘莫要难过,不知有何难处,非要求死? “若是欠人钱财,我为姑娘偿还就是;若是有人欺侮姑娘,我也能保姑娘周全。” 那少女闻言微怔,旋即继续哭道:“我身患恶疾,无药可医,必死无疑。” 古青崖心道:原来如此。 他本是得道的妖狐,不仅精通法术,亦懂医术,所知灵方,虽算不得仙药,却也胜过凡间上医。 因此,并未将那少女所说的恶疾当做一回事,反倒是轻松不少。 “不知姑娘所患何病,我曾精研岐黄之术,或许能为姑娘分忧。”古青崖一边说,一边扶着少女在一张竹榻上坐下。 那少女止住哭声,偷偷打量古青崖,见这男子容貌清俊,确有出尘之姿,心想:说不定,这人真能救我。 当下将男女别途甩在一旁,挽起左边衣袖,露出半条手臂。 那手臂的手腕处莹白如玉,可随着衣袖上卷,逐渐显露出连成一片的毒疮,越向上,范围越大,好似一直延伸到胸背之上。 那少女抽噎道:“不止是手臂,腿上背上到处都是。” 古青崖没有丝毫嫌弃,靠近毒疮仔细观察,发现毒疮之内暗含着屡屡邪气,不禁皱眉,心中思忖:这毒疮绝非寻常病症,必然是有人施了邪法。 那少女见古青崖面色凝重,又嘤嘤啜泣起来,“你救不了我的,与其溃烂丑死,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说着,站起身来,便要向着梁下断开的绳索走去。 古青崖轻轻拦住,说道:“姑娘莫急,这病虽怪,我未必不能医治。” 少女哭红的眼眸中忽然生出一抹神采,楚楚可怜的望向古青崖。 又听古青崖道:“不过,我先要知道姑娘的恶疾是如何染上的,之后才能对症医治。” 那少女一心求活,也顾不得许多,便将自己患病的经过,对古青崖讲了一遍。 少女道,她年幼之时,容貌并不甚美,每逢生辰之日,她都会对月祈祷,只盼能变的美貌。 她的生辰恰好是在中秋,面对圆月之美,便会觉得,所求之事也能美满称心。 果不其然,在数年前的一个中秋之夜,有一仙人入梦,自称是月中老人,可许其花容月貌,但是有一个条件,要在她十五岁时,以落红相报。 当时,那少女年纪尚小,以为落红便是落花,便轻易答应下来。 此后,真就越长越美,尚未及笄,已然有倾国之色。 家中亲友称赞不已,都说这小娘子定是皇后的命。 其父欣喜之余,不由得暗自感慨,一定祖上积德,这个自幼容貌无奇的女儿,竟然会变得如此娇美。 美名传扬出去,不少媒婆都前来说亲,少女之父想起亲友所说“皇后”之事,便都一一谢绝,一心盼着,县府官员有一天能将自己的女儿进献入宫,也好父凭女贵。 待到少女十五岁时,中秋之夜,有一丑陋怪人突然出现在少女闺阁之内。 那时少女尚未入睡,惊坐而起,问那来人是谁,为何私闯民宅。 那怪人笑道,他便是月中老人,曾助少女更容易貌,如今少女已到及笄之年,按照此前约定,特为采撷落红而来。 随着年龄增长,少女早已明白落红之意,自是不愿失身。 她见怪人容貌扭曲,uu看书 w.uukashu.co 满身肉球,丑恶非常,更是不想屈就。 然而,她也明白,那怪人既然能改变她的容貌,自然不是寻常之人,多半身怀法术,一旦惹怒,用起强来,终究难以抗拒。 心思急转,忽地生出一计,对那怪人道,今日正逢天癸,多有不便,还请暂缓三日。 那怪人心想:数年时间都已等了,也不急于一时。点头应下,道了一声;“晦气。”一跺脚,裹着一团黑烟飞出窗去。 次日,少女以进香祈福为由,前往凝朱宫,去请蜀地有名的祛邪法师无眉道长。 那无眉道长自幼不生双眉,因此得名,最擅长的便是御剑之术,可于百里之外,取人首级。 听了少女所说,无眉道长料定那怪人必是妖邪,一口应下此事。 到了约定之日,那怪人果然到来,进屋后便要与少女行事。 无眉道长事先已藏在少女闺房之内,一见那怪人现身,马上认出,来人乃是蜀中有名的妖道,专一凭借采补年轻女子的元阴修炼,也不知害过多少女子,歹毒至极。 见妖道意欲行凶,无眉道长也不多言,大喝一声,放出飞剑。 那妖道却也有些本事,瞥见青光一闪,已知不妙,急忙舍了少女,裹挟着一团烟雾,飞出窗外。 无眉道长随后跟出。 过不多时,无眉道长独自回转,对少女言道,那妖道已被他斩杀,要少女大可安心。 说罢御剑而去。 少女松了一口气,也以为此事便就此了结。 哪料,次日晚间,那妖道却再一次来到她的梦中。 第275章 人狐篇【4】 在少女梦中,那妖道不再假托月中老人,以本来面目现身后,直接破口大骂。 先骂少女言而无信,不仅不遵守约定,还请来对头害他,骂了一阵,似是难消心头恶气,继而又以恶言诅咒。 他诅咒少女会因丑怪而死,诅咒其父母必将暴毙而亡。 反复咒了三次,妖道身形消散,那少女也由梦中惊醒。 她心中将信将疑,虽然越想越怕,一时间却也不知梦中之事是真是假,应该如何应对。 此后,未出三日,少女的身上忽然生出点点红斑,次日便转为恶疮,急忙延请有名的药婆前来医治,然而用药不消,且日渐扩散。 一连换了几位药婆,全都无能为力,不是说少女红颜天妒,该有此劫,便是说她触犯了鬼神,非药石所能治愈。 少女回想起梦中诅咒,已是深信不疑,急忙去找无眉道长。 不巧的是,无眉道长外出云游,不在凝朱宫内,无眉道长的弟子看过毒疮后,全都无奈摇头,没有一人能够医治。 少女只得暂回家中,盼着无眉道长能早些回转。 她回家之后,只觉得家中格外清静。 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心生疑惑,寻至父母房中,赫然发现,双亲一卧一座,皆七窍流血而死。 见此惨状,少女又惊又悲,想到自身恶疮,更是痛不欲生。 心道,那妖道的诅咒既然应验,自己也难免一死,与其丑陋而死,在恶疮尚未遍布全身之时,不如早些来个了断。 至少能保全这一副脸面,一旦有人发现尸体,也不至于嫌恶。 于是,便有了轻生之举。 听了少女的讲述,古青崖料想,多半是那无眉道长斩杀妖道之后,一时疏忽,放走了妖道的一丝残魂。 这才招致残魂报复,于少女的梦中,拼着神魂具散,也要对少女一家施下恶毒诅咒。 少女说完经过,一双眸子满是期待的望着身旁的陌生男子,见他没有立即说话,便怯生生的问道:“我还有救吗?” 古青崖道:“已知病因,便不难医治。”略作思量,已有祛除邪毒之策。 他要少女在家中安心等候,莫要再寻短见,随后亲自入深山采集仙草。 好在身在蜀地,蜀山灵秀,向来不乏仙果异草,倒也不难寻找。 那少女见治愈有望,哪里还会求死,将梁上绳索扯下,老老实实的守在闺房之内,只是隐隐担心,那男子一去不返。 古青崖当晚归来,一身风尘,也不休息,支起药炉,亲自为少女熬制灵药。 待药成之后,一面服侍少女内服外敷,一面又以自身的妖狐内丹,遍照患处,逼散巫邪。 为了活命,那少女也顾不得避羞,一切听从古青崖的安排。 每日皆是如此,整整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少女身上的恶疮才彻底痊愈。 在古青崖细心调理之下,竟不留半点疤痕,一副玉体,依旧完美无瑕。 在此期间,古青崖还帮助少女,收殓了其父母的遗体、办理丧事,直到下葬,不曾有半点疏忽。 古青崖也知晓了少女的名字,秦月奴。 两人每日厮守,医治时又需裸裎相见,一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个是早已钟情的狐妖,不免日久生情。 秦月奴痊愈后,主动提出要以身相许。 古青崖自是欣喜,然而终究怕心上人嫌弃自己的出身,便坦言自己是妖狐,请秦月奴三思而行。 若是秦月奴心有隔阂,他愿自行离去,此后绝不相扰。 秦月奴却想也不想,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凡人,若没有你,我恐怕早成孤魂野鬼了。命都是你救的,我又在意什么?” 古青崖越发欢喜,不久之后便与秦月奴结为夫妻。 他对这位娇美的妻子呵护备至,从不违逆她的心意。 秦月奴想要奢华的生活,他便设法筹来金银;秦月奴想要看看临安的繁盛,他便带着她迁来临安。 说到此处,古青崖挥手指向史家的这一片大宅,苦笑道:“这片家业是我一手创立的。” 灵阳问道:“此后呢?” 古青崖道,他与秦月奴来到临安后,大约过了五年,秦月奴越发成熟美艳,而古青崖却丝毫未变。 一日,秦月奴忍不住好奇,问道:“古郎,你不会变老吗?” 古青崖笑道:“我是妖嘛。” 秦月奴轻叹一声,满是羡慕的说道:“我也不想变老。” “那就要修仙了。” “你有办法吗?”秦月奴马上来了精神。 “我只是妖,哪里懂得修仙?”古青崖摇了摇头,“凡人修仙从来都不是易事,想要修的红颜不老,更是艰难。 “那些传说中驻颜有术的仙人,往往都是经过数十上百年的苦修,修成的返老还童。 “当然,也有自由修炼,年纪轻轻便得证仙道,可使容颜不老的,不过这样的人,极是少见,千万人之中难得一二。” 秦月奴笑问道:“你看,我是那个‘一二’吗?” 古青崖不想扫了妻子的兴头,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秦月奴心思灵慧,如何会不明白?不再纠缠,话锋一转,又问道:“古郎,你是如何使自己不老的?” 古青崖道:“妖想要修成人身,必先结出内丹,内丹凝聚着妖仙毕生的修为,只要内丹不失,便可容颜不老。” 秦月奴摇晃古青崖的手臂,娇声央求道:“那你也教我修炼内丹好不好?” 古青崖哭笑不得,轻拍妻子的额头道:“我的傻娘子,我修炼的是狐妖内丹,你是人,怎么可能修成? “再者,妖都想修成人,人哪有修成妖的?” 秦月奴乖巧的“哦”了一声,又问道:“人若是有了妖的内丹,是不是也可驻颜?” “可以是可以。”古青崖道:“不过,那人便不是人了。” “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古青崖想了想,说道:“妖丹之内不仅蕴含修为,也有妖气。妖丹在妖仙体内,妖仙可以通过修行,压制甚至消磨妖气,使自己不入邪道。 “人一旦得了妖丹,自是无法压制妖气,极易被妖力左右,有人变得嗜杀,有人变得纵欲,甚至有人会择人而噬,总之,大异于常人,绝非正途。” 秦月奴故意打了个寒颤,用略带怀疑的口吻说道:“真的假的,看你说的头头是道,真有人得到过妖丹吗?” “有啊。” 古青崖稍稍回忆了下,道:“唐时,有一个樵夫,半夜砍柴时发现有一大蛇向月吐丹,挥斧便将那蛇砍死,得了蛇丹。 “他见那蛇丹光霞氤氲,以为得了灵丹妙药,一口吞下。 “从此之后,性情大变,非人不食,也不知害了多少人,最终被一高人斩杀,死无全尸。” 秦月奴道:“那蛇妖也忒没本事,竟会被一个樵夫杀死。” 古青崖不以为然道:“妖在炼丹时最是专注,有人靠近,极难察觉,因此,炼丹之时,往往选在深山无人之处。 “懂得布阵的,还要再身周布下保命阵法。” 秦月奴面露恍然,uu看书 w.uanscm“难怪你每月望日都会出门去,连我生辰,也不肯陪我,原来是炼丹去了。” 古青崖感慨道:“无论是人是妖,修炼皆是逆水行舟,不可懈怠。” 秦月奴伸手抚摸古青崖的面颊,幽幽道:“你不会变老,我却一天天老去,再过些年,变得又老又丑,真怕你会嫌弃。” 古青崖握住秦月奴的手,温声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的。” 秦月奴忽然问道:“我终有老死的一天,等我死了,你会不会再娶别的女子?” “不会了。”古青崖将秦月奴揽入怀中,脸颊轻轻摩挲她的长发,轻声道:“若真有那一天,我会远遁深山,不会再喜欢谁了。” “就信你了。”秦月奴甜甜的一笑,眼眸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随后轻叹一声,道:“你能长久的活着,真好啊。” 古青崖摇头道:“我毕竟是妖。” 此后,秦月奴再未提起过驻颜之事。 又过了数月,这一日中秋,正是秦月奴的生辰。 秦月奴以古青崖从来不曾为自己庆生为由,将古青崖留在家中。 古青崖怜爱妻子,虽然心中不愿,却也没有违拗。 当晚,哄得秦月奴入睡之后,古青崖独自来至后花园中,化作一只玄狐,吐出内丹,对月修炼。 不知过了多久,古青崖的身后忽然多出一道曼妙身影。 正是秦月奴。 她手中握着一柄尖刀,悄无声息的抬起,猛地向着玄狐背心刺去。 ps:稍微长了一点,所以有点晚 第276章 人狐篇【5】 “她杀了我。” 古青崖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颤抖,语气中带着愤怒、带着苦涩、带着悲伤。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继续说道:“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对她如此怜爱,千依百顺,终是不敌她怜爱自己。 “她为了长生久视,为了容颜不老,竟连夫妻情分也不顾了。她不仅夺取了我的内丹,连我的尸体也焚烧了。” 古青崖紧握拳头,似是在强忍心中悲痛。沉默了好一阵,才再次开口说道:“当我恢复神智时,已成残魂。 “好在勤修七百年,有些根基,虽然失了狐丹,毁了肉身,仍有一灵不灭。 “我怕她会请来法师,将这仅剩的残魂也除了,便顾不得魂体虚弱,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出城去。 “此后,苟延残喘三十年,勤修苦练,直到半年前,才以残魂之躯,修成阴神,勉强可立于天地之间。” 灵阳自幼修行,自是知道由残魂修成阴神是何等艰难,望向古青崖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钦佩。 古青崖又道,修成阴魂之后,一心只想报仇,于是,再次回到临安。 经过一番调查,得知,自他死后,秦月奴引诱了一名出身寒苦的书生。 那书生姓史名雍,除了仪表不俗,也确是有些学问。 在秦月奴的资助下,史雍专心苦读,应举得了进士,从此在朝为官,又与秦月奴结为真正夫妻。 那史雍官运甚好,一路升迁,做到礼部侍郎。十年间,秦月奴还为史雍生下两个儿子,一家人倒也美满。 然而,史雍却在无意中发现,自家的美貌妻子,竟然与当时还是礼部尚书的梅太师有染。 他心中虽是羞怒,可一想到自己能有今日,全是倚仗这位妻子,又加之妻子貌美可怜,实在是狠不下心来申斥责罚,便只好暗自气闷。 到最后,竟是郁郁而终。 在史雍死后不久,秦月奴又生下一子,有人说是史雍的遗腹子,也有人说,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 古青崖道,秦月奴之所以如此放荡,便是因为受了狐丹的影响,妖力引发欲念,她要引诱男子,更要结识权贵,其目的,只为方便自己欢愉享乐。 所以,史雍虽死,史家得梅太师暗中照顾,不仅没有衰败,反倒更加兴旺。秦月奴依旧诸事顺遂,享尽人间荣福。 说到此处时,古青崖想到,秦月奴享受了三十年荣华富贵,而他自己,却忍受着三十年的丧命失丹之苦,心头怒火难以抑制,眼中满是凶戾,喝问道: “我不该报仇吗?” 灵阳一直在察言观色,看出古青崖确有冤仇,即便如此,他还是问了一句:“你所说可是实情?” 古青崖手指广寒楼道:“秦月奴此时便在楼中,道长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看。她本是人身,体内却有一颗狐丹。 “若是我有半点虚言,情愿天雷击顶,神魂具散。” “倒也好办。” 灵阳随口说着,由袖中取出一张灵符,提笔在灵符背后点上眼睛,一甩手,灵符化作一只蝙蝠,振翅而起,飞向广寒楼。 俄顷,飞至广寒楼二楼窗外,倒挂于檐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过窗口,望向一名被众人簇拥着的女子。 秦月奴虽带着面纱,体内的妖气却如何逃得过灵阳的眼目? “好一只人狐。”灵阳的凤眸轻眨了一下,对古青崖道:“你这仇,当报。” 古青崖立即起身施礼,“多谢道长成全。” 又听灵阳说道:“不过,你要杀她全家却是有些过了,何况还有奴仆,他们又不曾害你。” 古青崖咬牙道:“不杀她全家,难消我心头之恨。” 灵阳略作沉吟,道:“我念你修行不易,又正而不邪,实在有些不忍,不如这样,你放了秦月奴的奴仆、家人,我可保你以阴神之体,修成正果。 “即便天仙无望,也可得一散仙,和光同尘,逍遥于天地之间。” “当真?”古青崖面露喜色。 “何必骗你。”灵阳淡淡一笑,道:“待你了却仇怨,来四圣院寻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由袖内取出一块银子,放在飞来椅上。 古青崖心中奇怪,问道:“这是何意?” 灵阳道:“秦月奴见二子归来,便已生疑,于是差女使前来请我。” 他手指那块银子,道:“这便是酬金。此事我既然不再管了,那就有劳你替我送还回去。” 说罢,飘然出亭,再一纵身,跃出院外。 亭外的六道雷光,化作灵符,随后追去。 古青崖望着灵阳离去的方向出神片刻,旋即转身,一双细长冰冷的眼眸,再次望向广寒楼。 广寒楼内,史家子孙刚刚祝寿完毕,窗外突然火光一闪。 史子昴性子轻浮,快步来至窗边,向外望去,叫道:“快看,街上有药发傀儡。” 药发傀儡是一种特殊的傀儡戏,通过火药催动傀儡行动。 火药既可引发推力,又可喷出长长的火舌,药发傀儡一旦表演起来,通常都是火花飞溅,烟雾升腾,好似烟花一般,煞是好看。 众人听到史子昴大呼“药发傀儡”,全都来了兴致,纷纷拥到窗前光看。 秦月奴的贴身侍女碍于身份低贱,不便跟着挤拥,又心痒难耐,便对秦月奴道:“娘子,往日也不见有药发傀儡,今日却有了,就好似专为娘子祝寿一般。 “不如,我们都出去看看吧。” 秦月奴笑道:“也好,我也好久没看了呢。我们一起出去。” 众人全都赞同,一行人下了楼,走到街上。 因这一日是中秋,街上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尤其是药发傀儡所在的位置,更是被围观的人群团团围住。 史家这一行人来至近前,也只能先站在外围观看,等待时机,缓缓向里靠近。 原来,这药发傀儡是要吊在高杆上表演。 人群中的空场上,立着六根六七丈高的竹竿,每根竹竿上都有数个身着戏服的傀儡。几名汉子,在高杆下走来走去,一边唱着曲词,一边配合着情节,引燃傀儡身上的火药。 傀儡被引燃后,迅速喷出火焰,有的围绕着高杆旋转,有的在绳索的牵引下,于半空中来往穿梭,一时间火雨纷纷,绚丽异常。 观看药发傀儡的民众,全都抬头仰望,赞声连连,其中有不少人,追随者空中傀儡东走西撞,也有后来者,不断寻找间隙,向里挤进。 史家人同样仰头观瞧,谁也不曾留意身边家人,渐渐的便被人群挤散开来。 秦月奴自恃清贵,不愿挤来挤去,反倒步步后退,不知不觉,远离了家人,身边只剩下一名贴身女使跟随。 正看得入神时,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找到你了!” 紧接着,面前出现一个人影,不等秦月奴做出反应,那人伸手已将她面纱撩起。 秦月奴以为遇到了无赖,道了一声:“走开。”一手向前推出,同时撤步后退。 面前那人似是尚未站稳,正被秦月奴推中,双手急摆,最终还是摔坐在地。 虽然倒地,却也不恼,一双眼睛直愣愣的望向秦月奴,像是看得呆了,忘了起身,也忘了说话。 女使挡在秦月奴身前,呵骂道:“哪里来的无赖,竟然调戏我家娘子,识相的赶紧滚开,要是纠缠不休,看不把你捆起来,解送到官府去。” 秦月奴立于女使背后,偷偷打量那人。只见是个俊美的年轻公子,仪表堂堂,倒也不像无赖,不禁暗自疑惑。 那公子被骂了一阵,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施了一礼,赔罪道:“是在下鲁莽,认错人了,冲撞了小娘子,有罪有罪。” 施礼之时,有一物自袖口落下,金光闪闪,“噹”的一声,撞在地面石板上,又一路滚落在秦月奴的脚边。 秦月奴低头看去,见是一枚龟纽金印,忙俯身拾起,翻看印上文字,竟是皇太子宝印,不禁心念一动。 她将女使推开,走到那公子面前,双手捧起金印,嫣然一笑,小声道:“原来是皇太子,小妇人不知,多有得罪,还请皇太子恕罪。” 皇太子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秦月奴不要声张,压低声音,说道:“我此次是偷偷出宫,莫要被人听去。若是传到官家耳中,定要降下责罚。” 秦月奴乖巧点头,问道:“殿下方才说认错人了,不知在找谁啊?” 皇太子叹口气,道:“我出宫时,只带了一名侍女,适才与那侍女追逐嬉戏,不知她跑去哪里了。 “我见小娘子的背影与我那侍女有几分相像,便以为是侍女遮住脸面,有意戏耍。这才一时轻率,有此误会。” 秦月奴含笑点头,轻声道:“原来如此,倒也怪不得殿下。” 皇太子问道:“不知小娘子可否见过我那侍女?” 秦月奴道:“我又不知殿下的侍女模样如何,怎会知道见没见过?” 皇太子轻拍额头,自嘲道:“是我糊涂。” 又道:“我那侍女身形与小娘子相仿,容貌虽也清秀可人,却远不及小娘子这般倾国倾城。” 秦月奴听皇太子夸赞自己美貌,掩嘴轻笑,摇头道:“倒是不曾见过。” 皇太子面露愁容,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 秦月奴问道:“殿下可有难处?” 皇太子唉声道:“出宫时,所带的银钱全在我那侍女手中,我身上分文皆无。 “不怕你笑话,游玩了这许久,我此时口渴难耐,想要道茶肆中饮一盏香茶,却苦于囊中羞涩。” 秦月奴心中暗喜,指着一旁的宅院说道:“小妇人便住在此处,殿下若是口渴,不如随我到家中少坐片刻。 “不过……家中粗茶必然不及宫中的贡茶,只怕惹殿下生厌。” 皇太子摆手道:“求之不得,还请小娘子引路。” 秦月奴要女使留下,她独自陪着皇太子返回家中。 那女使似是习以为常,应了一声,并不多话。 皇太子边走边问道:“还不知小娘子尊名?” 秦月奴如实说了。 皇太子面露恍然,望向秦月奴的目光中,忽然多了几分轻浮,意味深长的说道:“久闻娘子美艳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秦月奴稍显羞意,道:“民间乱语,不可尽信。” 说话间,引着皇太子登上广寒楼。 皇太子见楼内布置喜庆,询问有何喜事? 秦月奴道:“今日恰逢贱辰。” 皇太子忙道:“未曾准备贺礼,实在惭愧。” “谁说没有贺礼?”秦月奴望着皇太子笑道:“皇太子亲临,便是这天下最好的贺礼。” 登上二楼,秦月奴将皇太子让至主坐,亲自献上香茗。 皇太子饮了口,奇道:“茶是好茶,怎么少了一些味道?” 秦月奴不知皇太子何意,问道:“少了什么味道?” 皇太子将茶盏递向秦月奴,道:“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秦月奴接过茶盏,也不避讳皇太子刚刚用过,直接送至唇边,轻啜一口,仔细品尝一番,摇头道:“小妇人蒙昧,尝不出少了什么味道。” 皇太子由秦月奴手中取过茶盏,放在一旁,欺身贴近,去亲秦月奴的双唇。 秦月奴含羞躲避,却被皇太子双臂抱住,稍作反抗,终是被皇太子亲到。 皇太子笑道:“少的,便是你这一味。” 秦月奴见皇太子有意,心下甚喜,暗想:若是与皇太子成就好事,有朝一日,说不定,真能应了那句“皇后”之言。 于是顺水推舟,媚声道:“殿下,你好大胆,也不怕被人看见。” 皇太子道:“佳人当前,哪里还管得了那些。” 秦月奴佯嗔道:“我一个寡居之人,若是被人看到,哪还有脸面再活下去?殿下这不是要我去死吗?” “那我怎么舍得?”皇太子问道:“哪里不会被人看到?” 秦月奴牵住皇太子的手,娇滴滴的说道:“请殿下随我到卧房来。” 卧房亦在广寒楼的二楼,uu看书 .uukansu.om 只是靠近里侧。 刚刚进了卧房,皇太子便迫不及待的将秦月奴拥在怀里,扑倒在床上。 秦月奴欲迎还拒,娇羞无限。一个眼神,一声轻呼,无不勾人心魂。 小楼明月,正是佳期,阳台云雨,好不销魂。 一番缠绵过后,秦月奴正在忘情之时,皇太子对着她微张的双唇忽地轻轻一吸。 一颗鸡卵大小、彩霞缭绕的明珠自秦月奴口中飞出,一闪之间,被皇太子吞入腹内。 秦月奴好似失神了一般,任凭春光外泄,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皇太子由床上站起,样貌骤变,一身黑衣,正是古青崖。 古青崖侧头向床上忘了一眼,将一块银子放在桌上,转身下楼。 出了广寒楼,他头也不回,一挥衣袖,楼门关闭,再一挥衣袖,广寒楼瞬间起火。 浓烟与火焰在楼内肆虐,床上的秦月奴逐渐恢复神智,见四面红光暴起,立即翻身下床。 她也顾不得整理衣衫,急急忙忙寻找出路,却已无路可逃。 烈火环绕中,传出一声绝望的悲号。 史家众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药发傀儡,对于身后自家宅院中的火焰冲天,谁也没有看到。 这一晚,一轮圆月高悬。 广寒楼后的花园中,有一老狐坐于廊下,对月独饮,泪流满面。 ps:终于在12点前赶出来,人狐篇到此结束。这一章有点长,就算两章吧。我明天休息一天,构思下下一篇。预告下,下一篇将是完结篇,终于快结束了…… 第277章 阴兵临城篇【1】 人在山中坐,日月无停轮。 不知不觉,已是岁除。 这一日,吃过早饭,僧道像往常一样,坐于廊下饮茶。 谁也没有说话,二人的目光却时不时会不约而同的自庭前划过。 吸引他们的,是一名美艳无双的女子,与一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眼角余光却隐隐透出一丝狡黠的小小道童。 罂娘与宝宸正在布置庭院,一个手拿彩绸,指点调度,一个提着花灯,上蹿下跳。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四圣院中已是张灯结彩,与往日的古朴素雅大相径庭。 布置完毕,罂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扭了扭纤腰,来至廊外,邀功般的说道:“可累死我了。” 灵阳淡淡一笑,“我又没要你做这些,是你自愿忙来忙去,再累也怨不到我的头上。” 见灵阳并不称赞,罂娘撅起嘴,气鼓鼓的说道:“我忙来忙去的是为了谁?你这四圣院一年到头都是一个样。都到岁除了,也不知道张罗着布置布置。 “你看看那些寻常百姓人家,不论穷富,迎新总要有个迎新的样子,至少也要洒扫一新,更换桃符。 “你倒好,什么也不管。我和小宝宸累了这么久,你连句夸赞也没有。是我布置的不好吗?” 灵阳的目光在院中扫视一周,花花绿绿确是有些不合心意,又想新春将至,罂娘也是一番好意,不好再泼冷水,笑道:“你这布置倒也别出心裁,令人耳目一新。” 罂娘的俏脸上顿时换了一副喜色,微微扬起娇俏的下巴,得意道:“就是嘛。辞旧迎新,就应该亮丽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空落落的庭院,微微蹙眉道:“就是还有一点美中不足。” 灵阳问道:“哪里不足?” 罂娘道:“和山外比起来,我们这里也太冷清了。” 灵阳失笑道:“道院本是修心养性之处,怎能像凡俗那般锣鼓喧天?” “那也应该热闹一些。” 罂娘略作沉思,忽然一拍手,对白山道:“和尚,你晚上来的时候,把语莲也带来吧。人多就热闹了。” 白山微微一怔,不便擅自做主,侧头看了看灵阳。 见灵阳微笑点头,这才应道:“也好。” 又坐了片刻,白山起身回寺。 灵阳叮嘱道:“今晚早些来,一同守岁迎新。” 待白山走后,灵阳来至庭院中一株桃树近前,对着树干轻声说了几句。 院中无风,桃树的树冠却突然摇了摇,簌簌作响。 响声未落,院中的其他花木也跟着轻轻摇晃,真好似有一阵连绵的春风,自树间吹过,枝叶摇曳之声,此起彼伏。 灵阳无奈的笑了笑,连声说好。 申时过后,白山再次来至四圣院,他身后跟着一位容貌清秀的黑衣女尼,正是魂尼陈语莲。 白山进门后蓦然怔住,陈语莲的脸上也露出惊异之色。 只见檐下的花灯已然亮起,周遭悬挂的彩绸也被照亮,五光十色,乱人眼目。 不仅如此,庭前也与往日大不相同,相对摆放着两列矮桌,每张矮桌的后面都有一只蒲团,白山粗略数了一下,竟有十七八席。 再向前殿廊下看去,石阶之上,也并排摆着两张矮桌,灵阳坐在右侧,左手边空着。 看样子,今晚是要有一场宴会。 见僧尼进门,灵阳招了招手,示意白山在他左侧坐下,又请陈语莲随意落座。 陈语莲在左侧末位坐了。 白山坐下后,问道:“如此铺张,今晚莫非是有贵客登门?” “都是些旧友,人已到齐,只等你来开宴。” 灵阳一面说,一面由袖中取出七张纸人,一挥手,纸人化作女子乐伎,落于廊庑一侧。 随着屈指一弹,悦耳的乐声响起。 灵阳大袖一挥,对着庭院说道:“诸位,都就座吧。” 白山不知灵阳在对谁说话,睁着一双虎目看去,只觉眼前一花,庭院中忽然多出十几道人影。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丑有俊,虽样貌迥异,却都器宇不凡,萧然有出尘之姿。 众人先是对着僧道施了一礼,又各自谦让一番,分别入座。 白山正好奇,为何不见罂娘,忽见西厢门开,鱼贯走出五个人来,其中三人正是幽阳、罂娘与宝宸。 另外两个有些面熟,仔细回想,竟是桃姬和她丈夫刘柯。 白山没想到,灵阳竟会请他二人前来。 幽阳陪同刘柯,罂娘宝宸陪同桃姬,一同来至席前,也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幽阳坐在了右侧首位,罂娘则坐了左侧首位。 待众人做好,灵阳一挥大袖,笑道:“今日岁除,请大家来共迎新元。都是相熟旧友,我也无须客套,略备酒肴,大家随意享用,务必尽兴。” 说罢,uu看书.uukashu.cm 通向后院的小门处接连走出十余名童子,童子手持托盘,托盘上尽是珍馐佳酿,好似流水一般,摆在众人面前。 白山向童子脸上看去,虽栩栩如生,眼眸中终是少了些神采,料想与那些乐伎一般,都是纸人所化。 灵阳举杯劝饮,众人也纷纷离席,来至僧道面前劝酢。 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几杯酒过后,白山只觉稍显尴尬,来人都知他是谁,他却不认识对方。 于是,侧身对灵阳问道:“你还不曾为我引见。” 灵阳笑道:“莫问席间客,今宵且尽欢。” 这时轮到一白衣少女上前来劝酒,白山见那少女似曾相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忍不住问道:“女施主,我见你面善,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那白衣少女眉目弯弯,侧头笑道:“你这和尚,真不记得我了吗?你还为我剪过发呢。” 随后,又调笑道:“还好我的头发长,要不然真要被你剪光了。” 罂娘在一旁笑道:“剪光了也好,正好拜他为师,做个小花尼姑。”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 白衣少女脸颊微红,含羞道:“罂姐姐,就会笑话我。” 白山愈发疑惑,一对浓眉,拧在一处,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来,他曾为哪个少女剪过头发。 灵阳知道白山固执,若是不将此事想通,恐怕连酒也无心饮了,便伸手指向院中一隅,笑道:“和尚,你看那是什么?” ps:说休息一天,就休息一天……(其实今天也想休息的) 第278章 阴兵临城篇【2】 白山顺着灵阳手指方向看去。 是那丛极为熟悉的荼蘼。 他恍惚有些明悟。 是了,眼前这白衣少女定是荼蘼修炼成精。自己曾经采下荼蘼,送与青青酿酒,想来,少女口中的“剪发”,说的便是此事。 和尚只是木讷,却非真傻,目光扫视在场宾客,见有人淡雅如菊,有人清幽如兰,有人苍迈如松,有人庄静如桂…… 再看一眼不远处艳若桃花的桃姬,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这些宾客大多是这四圣院的草木。 想通之后,白山不禁失笑,举起酒杯对白衣荼蘼道:“此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荼蘼笑道:“没事的,没事的,和尚不采,也总要凋落的。你尽管采好了。” 她笑起来,双颊之上也有两个酒窝。 白山看在眼中,不由得想起青青,心中涌起一阵失落,脸上的笑意随之消散。 荼蘼善解人意,见状不再停留,施了个万福,转身回了座位。 罂娘忽然抬起头,说道:“这天上的月亮真是气人,四圣院难得热闹一回,它却偏偏不肯露面,一抬头便是一个黑锅底,实在是让人扫兴。” 一苍髯老者摇头笑道:“你这罂娘子,尽说些没道理的话。岁有寒暑,月有晦明,天道本是如此,这如何能怪太阴?” 众人见罂娘被老者抢白,又都大笑起来。 灵阳放下手中酒盏,也抬头望了望天,笑道:“想要赏月,倒也不难。” 说着一挥大袖,道了一声,“月来。” 众人抬头望去,黑沉沉的夜空中隐隐的现出一丝光亮,渐渐地那光亮越来越明显,最终由丝缕变作娥眉,真是一钩新月。 月虽如钩,月光却极是明亮,铺洒下来,四圣院中又亮了几分,连屋顶青瓦也泛起一层银光。 白山惊叹道:“你这道士,竟连天道也能扭转?” 灵阳狡黠一笑,“障眼小术耳,无非娱目。我哪里敢扭转天道,那岂不是自招天谴?” “原来如此。”白山微微点头,望了一眼新月,心想:多半是有幽阳在场,这道士才未施法现出满月。 罂娘见灵阳招来明月,又道:“饮酒赏月,这才对嘛。不过……” 不等罂娘说完,一身着淡黄衣裙的美妇人说道:“不过什么?罂妹妹,你又看哪里不合心意了?” “桂姐姐也来取笑我。”罂娘故作委屈,旋即又眯起一双美眸,笑道:“今晚呀,哪里都和心意,只不过,这样一直饮酒赏月,终究是有些枯燥。 “不如我们逐个献艺,也好助一助酒兴。” 罂娘话一出口,有人拍手称好,也有人微笑摇头。 荼蘼娇声喊道:“罂姐姐说的极是,这主意既然是罂姐姐提出来的,那就请罂姐姐第一个下场吧。” 罂娘伸手指对着荼蘼虚点了一下,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胸有成竹的说道:“你这小花尼姑,倒是不肯吃亏,想看我的笑话,偏不让你得逞。 “我敢出这个主意,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你要我第一个下场,那便第一个下场好了。” 说话间,身姿轻旋,已然起舞。 灵阳伸手向乐伎轻点,乐曲也随着罂娘的舞姿转变。 罂娘本就极美,跳起舞来,更显柔媚,腰肢如同弱柳,彩袖恰似流水,香肩轻摇,便是风动芙蓉,明眸回转,则见西胡秋月。 众人见了纷纷喝彩。 罂娘舞的更加起兴,到最后,衣袖连挥,每挥一下,院中便有一种花木生叶开花。 待一曲舞罢,四圣院中已是百花竟放,竟似到了暮春时节。 白山料想,一定是罂娘的幻术,侧头望向灵阳,见灵阳淡淡一笑,便知所料不假。 荼蘼看罂娘跳舞,本也觉得赏心悦目,可看到最后,见罂娘以幻术令百花齐放,不禁撅起嘴来,叫嚷道:“罂姐姐没安好心,我本想要荼蘼腊月开花的,你这样一来,要我怎么办?” 有几位花妖的心思也如同荼蘼一般,便一同附和。 罂娘故作惊讶道:“原来荼蘼妹妹想要献上的技艺是腊月开花呀,这我哪知道?你要是早和我说,我也就不让百花齐放了。 “可是木已成舟,总不能撤了法术,再要你重来一次,那多没新意。 “荼蘼妹妹,也只好委屈你,再换一样技艺了。” 说着,话锋一转,戏谑道:“妹妹要我下场,我也下了,下一个,是不是该你了?” “这……你这不是故意难为我吗?”荼蘼面露难色。 罂娘道:“好妹妹,你若是没有其他技艺,那我便撤了法术吧。 “要不然,你不下场也可以啊,只是为了助兴嘛,谁又没说非要下场不可。” “你以为我只会开花吗?”荼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我呀,和你调笑呢。” 她一面说,一面由袖内取出一只短笛,拿在手中晃了晃,道:“我为大家吹奏一曲。” 罂娘也随着笑了起来,指点着说道:“你这鬼灵精儿,装模作样的,连我也骗过了呢。” 荼蘼将短笛横于唇前,气息由唇间吐出,乐声随后响起。 这一曲清扬婉转,确是美妙。 众人听罢,称赞连连。 接下来是桃姬下场,所献技艺也是舞蹈。 相较于罂娘,桃姬的舞姿娇媚不足,清雅有余,最惊艳之处,是随着起舞,有片片桃花飘落,好似花雨一般,在月光与灯光的共同映衬下,如梦如幻。 之后,又有几人相继下场,有的清歌,有的曼舞,各有所长。 到最后,连幽阳也取出瑶琴,弹奏了一曲【梅花引】。 待余音散去,罂娘望向灵阳,道:“道士,你有什么技艺啊?” 灵阳手指明月,道:“我不是引来明月了吗?” “那个不作数。”罂娘有意拉灵阳下场。 灵阳莞尔一笑,道:“也好,那我也来歌舞一曲。” 他起身来至庭院当中,一抬手,白光一闪,湛卢剑自殿内飞出,落于掌中,随后向着乐伎轻点,乐声再起。 竟是一曲【定风波】。 只见灵阳身形摇晃,好似酒醉一般,舞起剑来。 一面舞剑,一面随着曲调唱道: “醉舞狂吟待岁新,携僧邀月共佳人。莫笑女夷云路漫,且看,群芳清艳满庭春。 盛世屠苏欢饮尽,莫问,人间能有几多嗔。福祸兴衰皆自引,不信,卧云千载笑红尘。” 清雅的声音带着一丝轻狂,直飞云霄。 舞剑已毕,罂娘又问白山:“和尚,你会什么啊?” 灵阳连连摆手道:“别难为和尚了,他只会念经,经声一起,大家都明心见性,这酒可就没法再饮下去了。” 罂娘点头道:“说的也是呢。” “还有我,还有我。”宝宸叫喊着跳了出来。 罂娘不屑道:“你个小狐狸,除了吃,还会什么?” 宝宸挺了挺胸脯,道:“我会变戏法啊。” 罂娘道:“在场的诸位,哪一个不会法术,你那戏法有什么新奇的?” 宝宸笑道:“我这戏法啊,只有我会,你们有法术也变不出来。”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致,倒想看看这小狐狸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丹药。 荼蘼在一旁催促道:“那你快去变来看看。” 宝宸煞有介事的走到众人面前,道了一声,“你们看好。uu看书 ww.uukashu ” 原地缓缓的转了三圈,突然一撩道衣下摆,露出一条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来。 一边晃动一边笑道:“怎么样,你们能变出来吗?” 众人见他年纪小小,举止滑稽,忍不住哄然而笑。 罂娘奚落道:“就这个呀。” 宝宸没有半点羞涩,放下衣摆,嘿嘿一笑,说道:“方才我是博大家一笑。更好的还在后边呢,你们稍等。” 他迈开两条小短腿,一路小跑进了西厢。 很快拖出一只鼓鼓的布袋。 来至庭院当中,将布袋内的东西倒出,竟是大大小小各种烟火爆竹。 罂娘眼前一亮,喜道:“你这小狐狸竟然偷偷去买了爆竹,我也要放。” “我也要。”荼蘼也跟着叫嚷起来,随罂娘一同冲向宝宸。 僧道相视一笑。 片刻之后,四圣院中传来阵阵爆竹之声,又有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好似一颗颗逆向而行的流星,于高空之上陡然绽开,为沉静的夜空,点缀上朵朵烟花,点点光彩。 此时,已是三更。 临安城内依旧灯火辉煌。 街上的行人逐渐减少,都城百姓各自回家守岁,与家人一同辞旧迎新。 与家家户户的温馨热闹不同,临安城的各大城门处,显得格外肃静。几乎已无人进出,只余下一个个空荡荡的门洞。 心不在蔫的守城官兵们莫名的觉得今夜格外的冷,时不时便会忍不住打个寒战。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一队队阴兵正由他们身旁走过,涌入临安城。 第279章 阴兵临城篇【3】 白山醒来时,天已大亮。 昨夜,烟花过后,又是一轮劝酒,他酒量虽好,终是醉了,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此时,只觉一双手臂稍稍有些酸麻,撑着桌案坐起,肩头一条锦被滑落,连忙伸手接住。 想来是灵阳怕他受凉,在他睡着后,为他披上的。 白山向院中看去,庭院却如往日一般,没了宾客,没了筵席,连四下的花灯彩绸也都不见了。 仿佛从来就不曾欢饮过。 “你醒了?”灵阳温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山侧头望去,见灵阳坐在方几一侧,手持茶盏,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白山茫然道:“昨夜宴饮,是真是幻?” 灵阳笑道:“何为真,何为幻?你当真便是真,当幻便是幻。” “你这道士,倒和我说起机锋来了。” 白山站起身,放下锦被,来至庭前荼蘼处,问道:“荼蘼施主,昨夜可曾赴会?” 那丛荼蘼无风自摇,白山这才确认,昨晚确实有过一场酒筵。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越来越乖觉了呢。” 白山也笑道:“这就是近朱者赤吧。” “你们两个笑什么呢?”罂娘端来两只热气腾腾的白花瓷碗,放在方几之上,招呼道:“和尚,来喝完热汤,醒醒酒。” 灵阳道:“我在称赞和尚乖觉。” 罂娘如同听到了一个笑话,连声娇笑,道:“他乖觉?你这道士,怕不是在说反语。” 吃过了早饭,白山准备回山诵经。 来至门前,刚刚拉开院门,却见一人冒冒失失的走了进来,险些与白山撞在一起。 好在那人的反应还算迅捷,急忙顿足,身子急转,闪到白山身侧。 白山向来人看去,正是钱塘捕役燕三郎。 燕三郎也看到了白山,一脸遗憾的说道:“早知道大师要来开门,我就不用投会子了。” 随后,又摇了摇头,轻叹道:“就算不投,也留不住。这进门钱,终是要给的。” 灵阳由廊下走出,说道:“一千两倒也不是个小数目,燕三郎,钱塘县莫非出了大事?” “不是钱塘县。”燕三郎快步来至灵阳近前,一脸惶恐的说道:“是临安城。” 白山见燕三郎登门,已知必有奇案,又听得临安城出了大事,便不急着回寺,转身又走了回来。 燕三郎也不像此前那般觍颜讨要座位,就站在院中,讲述起一桩牵扯官家的怪事。 原来,皇城中的那位官家,于前日晚间做了一个恶梦,梦到雄兵围城,不知是何征兆。便在朝会之上,将梦中之事说了,向众朝臣询问吉凶。 因官家所梦之事,是被雄兵围困城中,实属不祥,众朝臣谁也不敢胡乱解说,沉默片刻后,有人出班启奏,说是冲天观的圭一道人,最善祛邪解梦,请他前来,一问便知。 官家觉得有理,立即宣召圭一道人入宫。 那冲天观本是皇家道观,距离皇城并不甚远,观内道士时常入宫,召见起来倒也方便。 圭一道人进宫之后,详细询问了梦中经过,直言此梦大凶。 当日便在宫中设坛,查看皇城气象。 只看了片刻,脸上已然变色,下了法坛,对官家奏道:“启禀陛下,贫道适才查看皇城气象,见天子气黯然冲淡,护城阵法也有损耗,料想必是有妖邪在暗中施法,意图乱我大宋气运。 “陛下受命于天,诸神护佑,于是便有梦中示警,请陛下早做防范。” 官家大惊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终究只是人间帝王,面对邪法同样无所适从。 冲天观既然是皇家道观,圭一道人自是不能退缩,当下围绕皇城四处巡查,结果均无异样。 圭一道人怀疑妖邪是在夜间施法,便请旨夜守皇宫,一来护卫官家周全,二来查寻妖邪踪迹。 官家一一应允。 到了晚间,也就是昨夜,圭一道人独自在皇城周遭巡视。 有圭一道人在,官家稍感安心,又恰逢大节夜,禁中喧闹更胜民间,诸般事宜都需官家亲临,忙乱之中,无暇思虑,便将妖邪一事置之脑后。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四更,官家渐渐觉得有些疲倦,不知不觉的,倚靠在宝座之上昏昏睡去。 这一睡,却又是一个恶梦。 梦中依旧是雄兵围城,官家只身立于城楼之上,手扶女墙,探身俯视。 见城下兵士犹如潮水,正暗自惊慌,忽见眼前跃出一道虚影。 那虚影披头撒发,形容憔悴,却是圭一道人。 圭一道人浮在半空,哀呼道:“陛下,有妖人驱阴兵,自和宁门冲击皇城,蚕食天子之气,贫道道法低微,难以抵敌,现已身死,特来相报。 “护城阵法与天子之气最多还可维系两日,若要消除此患,非四圣院灵阳道长不可。” 说罢,化作一道青光,向着西南方向飞去。 官家旋即惊醒,尚在怀疑梦中之事,忽听內侍来报,说是圭一道人已死,尸首被悬挂于和宁门外。 官家闻言,怛然失色,回想梦中圭一道人之语,连夜召来临安知府,询问临安是否有一座名为四圣院的道观,道观中又是否有一位道号唤作灵阳的道长。 临安知府曾见过灵阳,当下将去年轰动一时的摘心案讲了一遍。 官家微微点头,说道:“看来,这位灵阳道长确是道法高深。” 随后将阴兵临城一事告诉知府,又要知府延请灵阳,处理此事。 知府听后,暗自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连夜进城,也不知是否曾与阴兵擦身而过。 硬着头皮回到府衙后,略作思量,uu看书 .uuknsh他知道钱塘知县与灵阳有些交往,便将延请灵阳一事,转交与钱塘县办理。 钱塘知县这才派燕三郎来请灵阳。 那一千两会子,用的则是临安府的钱。 灵阳听罢,神色如常,要燕三郎回报,说他不见官家,今晚自会前往皇城。 燕三郎走后,白山问道:“可有头绪?” 灵阳轻哼一声,道:“阴兵围城与君玄的四尸之法异曲同工。 “不过,调遣阴兵之术极干天和,阴兵又为战死之勇士,极难驾驭。 “对施法之人损害极大,调遣上百,必不得善终,调遣过千,则立损阳寿。因此很少有人使用。” 说到此处,灵阳眯起凤目,轻笑道:“我猜,此举又是那完颜伽蓝所为。她屡次害我不成,便要来一次破釜沉舟。 “和尚,我们今晚就去会一会她。” “现在呢?” 灵阳以袖遮口,轻轻打了个哈欠,“当然是睡觉了。” …… 是夜无月,星斗璀璨。 灵阳白山并肩出山。 灵阳遥望皇城,叹道:“天子气果然暗淡。” 定更过后,僧道来至和宁门前,早有内侍在门内等候。 灵阳吩咐內侍搬来两把椅子,放在门外,又要守门侍卫随同內侍一同撤入门内,叮嘱他们,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 之后,僧道便坐在椅上,静待异变。 三更三点。 空荡荡的和宁门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 灵阳挑了挑凤目。 “和尚,来了。” 第280章 阴兵临城篇【4】 白山开启慧眼,只见一片黑雾,好似钱塘之潮,充斥着和宁门前宽阔的御街,向着宫城汹涌而来。 与此同时,北风大作,呼啸的风声中,隐隐透出杀伐之音。有士卒呼喝,有烈马长嘶,有剑戟相击,亦有战鼓隆隆。 白山仔细看去,浓郁的黑气之中,裹挟着成千上万的阴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阴兵一个个披坚执锐,煞气凌云,若是抛开那一身阴戾,倒也威风凛凛,放在战场之上,可称雄兵。 兵未到,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气已然先至。 一块块光洁的铺路石板,瞬间凝出一层清霜。 白山感觉到有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迎面压来。 如此场面,在他一生所见之中,也只有去年中秋过后,恶蛟掀起的钱塘巨潮,能与之一较高下。 白山不禁由椅上站起,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灵阳。 灵阳虽依旧稳坐,但脸上还是显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阴兵太多了。 大大超出了灵阳的预想。 在他看来,招引驱遣阴兵,大损阳寿。即便是完颜伽蓝报仇心切,招来几千,已是极限,再多,与寻死无异。 可此时,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甲士怨魂,不必细数,也能看出,远超千数,莫说上万,十有八九已过十万。 如此多的阴兵,只有他与白山二人,这要如何抵挡? 难怪圭一道人因此殒命,确是棘手。 灵阳心思急转,思虑应对之策。 然而,阴兵来势,其疾如风,根本不给灵阳时间深思,顷刻之间,距离城下已不足十丈。 情急之下,灵阳也无暇多想,手掌在扶手上轻轻一按,身子好似一只白鹤,斜掠而起,落于阴兵之前。 随后,一挥大袖,数十道灵符飞出,列成一排,横拦于御街之上,挡在阴兵之前。 灵阳默念咒语,灵符上电光闪烁,发出细碎的裂帛声响。 “连城” 随着灵阳一声轻呵,每一道灵符皆化作一根雷柱,雷柱之间,电芒交织,又城雷墙。 雷墙相连,则为雷城。 雷城既成,顿时将阴兵隔绝在外。 阴兵虽然形似癫狂,却也知畏惧雷火,来至雷城之下,便不再上前。 灵阳正欲趁此机会,再思对策,却听夜空之中突然传来一阵节奏极怪的鼓响。 鼓声一起,原本驻足沉默的阴兵,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激励,眼中红芒暴涨,黑雾之中瞬间亮起点点幽火,愈发瘆人。 吼——! 雷城下的一个阴兵忽然发出一声狂吼,口中黑烟滚滚,直喷出来。 这一声吼未落,其余阴兵紧跟着也发出狂吼。 吼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如浪潮,如狂风,如雷鸣。 远处,那些贪恋临安夜景,尚在街巷中穿行的凡夫,身躯同时一震,他们隐约听到了吼声,四处观望,除了满目的灯火阑珊,并未见到有何异常。 一阵寒风自巷口刮过,带出阵阵哭号之声,众人又是一个寒战,心道,今夜这风,也太过哀戚了些。 紧了紧衣襟,又各自迈步前行。 阴兵口中喷出的黑烟越来越多,凝聚到一处,好似一团浓重的黑云,缓缓撞向雷城。 烟气与雷火相交,道道雷蛇闪耀,黑云前端不断冒出缕缕青烟,连带着发出阵阵怪异声响,如同冷水泼在热碳之上。 黑云不断被雷火消磨,数十根雷柱,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灵阳长眉微蹙,接连打出雷符,在雷柱消散之前,补充新的雷柱。 黑云虽也有消耗,阴兵的吼声却是毫不停歇,黑气连绵不绝的喷出,黑云随消随长,仿佛无穷无尽。 然而,灵阳的灵符却终有用尽之时。 当灵阳再也取不出灵符,只好以指代笔,凭空做符,为雷城注入法力。 如此一来,无异于以一人之力,对抗满城阴兵。 白山看出灵阳有些捉襟见肘,心中虽是焦急,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但他知道,灵阳独自一人,终是独木难支。 尽管他苦无良策,却也不能坐视不理,当下快步来至灵阳身旁,双肩一抖,伏魔袈裟飞出,迎风而长,最终化作亩许大小,越过雷城,直扑黑云。 袈裟过处,黑云迅速凹陷,淡金袈裟上的金光也以同样的速度失去光彩。 黑云下陷不足五尺,袈裟忽的一闪,继而消散。 袈裟消散之后,凹陷的黑云复又鼓起,好似从未受损一般。 白山便要再次招出伏魔袈裟,忽听灵阳说道:“和尚,你用伏魔袈裟只会徒耗法力。不如诵些经文,试试能否镇住这些阴兵的心神,令他们莫再口吐怨戾。” 灵阳何尝不知,这数万阴魂,白山一时绝难超度。 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看着白山像自己一般,被怨戾之气消磨法力。 另外,阴兵终是怨魂,即便无法完全超度,或多或少也会受到佛法感化,若是能令他们暂时镇定下来,也不失为一条缓兵之计。 只要阴兵攻势稍缓,uu看书 .uukanshu 他便可以细思对策。 白山向来信任灵阳,闻言及时收了法术,双手合十,盘坐于地,垂眸诵经。 他这一次诵经,同样用了金刚伏魔秘法,随着经声出口,一朵朵含苞未放的淡金莲花,旋转着飞向半空。 莲花越转越大,如车轮大小时缓缓绽开,莲瓣之中有天女自在坐于莲蓬之上。 待莲花完全绽放,天女手持花篮,轻踏莲花而起,一面在空中盘旋,一面洒下花瓣。 不多时,阴兵头顶之上已有数十天女,七彩花瓣,好似鹅毛飞雪,缓缓飘落。 每当一片花瓣落在阴兵身上,对应的阴兵便会立即止住吼声,狰狞的脸孔也会随之转为茫然,眼中红光隐去,却也不见光彩。 念经虽然奏效,然而阴兵的数量实在太多,被佛法感化的终究是少数。 若想令所有阴兵全都冷静下来,绝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做到的。 好在已见成效,黑云也渐渐有些颓势。灵阳自信,若是不出意外,他一身法力,足可以撑到和尚将所有阴兵稳住。 可就在这时,奇怪的鼓声再次响起。 那些尚在狂吼的阴兵,猛地尖啸起来,啸声凄厉,仿佛要刺穿人的双耳。 被佛法感化,镇住心神的阴兵,闻声而动,双目之中再次现出红光,仰头狂叫。 ps:终于在12点赶出一章,有点卡文……从这章起后面都是高潮,有些难写,接下来的更新可能不稳定,我尽量每天都更,好在也没有几章了。估计也就两三章的样子,读者大佬们也可以养着,等完结。 第281章 阴兵临城篇【5】 本已冷静的阴兵再次狂暴起来。 灵阳心知,那鼓声必是驱遣阴兵之人在暗中作怪。 他一面做符为雷城注入法力,一面侧头望去。 坐在地上的白山略微怔了一下,随后继续诵经。淡金莲花接连飞起,托起一位位散花天女。 然而,半空中天女的数量却没有显著的增加。 那些天女皆是由佛法凝聚而成的虚像,她们洒下花瓣的同时,自身蕴含的法力也在消耗。 当法力耗尽时,天女自然消散。 天女散下的花瓣可令一部分阴兵镇定,而另一部分阴兵的尖啸声又能将他们唤醒,如此反复,白山的法力同样也在快速的损耗。 灵阳见到如此情形,越发焦急。 无论是他,还是和尚,法力总有用尽之时,若是不及时改变应对策略,一直这样耗下去,终将是必败之局。 他并非无法除去这些阴兵,只是心中顾虑重重。 此刻,他能想到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引下雷劫。面对数万阴兵,寻常天雷只是杯水车薪,唯有劫火,才能一举将其扫除。 可是,劫火无情,放眼望去,除却御街满是阴兵,其它街巷中似乎也有阴兵的身影,若是一直延伸下去,必然有毫不知情的百姓穿梭于阴兵之中,劫火一旦降下,无论是人是魂,皆成劫灰。 此举必伤无辜,不仅是无辜之人,城中亦有无辜游魂,劫火之下,绝无幸免。 如此杀孽,也需灵阳一人承受。 另外,在灵阳眼中,那些阴兵同样是无辜之魂。 自阴兵现身,灵阳便已发现,这些阴兵身上的衣甲皆是大宋样式,显然,他们曾经是大宋的将士,现在亦是大宋的忠魂。 他们只是死后被人利用,在法术的驱使之下丧失了神智,成了他人棋子。 灵阳如何忍心,要他们魂飞神灭? 可是…… 摆在灵阳面前的,却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灵阳的一双凤目之中,极少见的,出现了熊熊怒火。 他暗自将心一横,决意再撑半盏茶时,届时若是还无良策,那便引下劫火。 哪怕杀孽满身,哪怕辜负忠魂。 他这样做,并非是为了维护身后皇城之内的那位官家,而是不想天下大乱,黎民涂炭。 这是他的取舍。 人间事,最难是取舍。 灵阳刚刚下定决心,忽听一阵女子笑声,自西面传来。 女子的声音原本十分动听,可是不知为何,配合着笑声,传入耳中,却令人极其不适,那笑声之中好似有万千冰针,不仅刺人肌骨,而且寒人心肝。 灵阳侧头望去,只见御街以西,待漏院屋顶之上,立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头戴半爿枯木面具,一身异族服饰,腰间悬着一只小鼓,身姿曼妙,人间绝少,正是完颜伽蓝。 完颜伽蓝肆无忌惮的笑着,笑得花枝乱颤,若非此时敌我分明,情势危急,倒也不失为一道动人的风景。 灵阳轻哼一声,朗声道:“完颜伽蓝,我早已料到,驱遣阴兵之人非你莫属,没想到,你还敢在我面前现身。” “有何不敢?”完颜伽蓝止住笑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毒,又有几分得意,“赵灵阳,狗贼!十万阴兵临城,我此时现身,就是想要亲眼得见,今晚你会是怎生死法!” 灵阳冷笑道:“驱遣阴兵,大损阳寿。十万阴兵,哼,完颜伽蓝,你自身寿数只怕早已折损殆尽,也无几日好活。” “活?”完颜伽蓝凄然一笑,道:“自赵郎死后,我已生不如死。” 语声忽变凄厉,大笑道:“能将你这狗贼杀了,我就算是万死又有何妨?” 灵阳轻叹一声,道了一句,“这痴娘子。”随后目视前方阴兵,压抑住心中惨然,沉声喝道:“你真当我灭不了这十万阴兵?” 随着这一声低喝而出的,还有一股决然的狠戾杀伐之气。 声音远远传出,冲入众阴兵的呼啸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排在前面的数十排阴兵,似乎被这股凛然声势所震慑,啸声仿佛也弱了几分。 完颜伽蓝连敲数声腰鼓,再次激起阴兵凶性。 “我当然不敢小看灵阳道长的雷法。不过,我要好心提醒你,” 完颜伽蓝的嗓音转为轻柔,似是真为灵阳着想一般,说道:“你面前这十万阴兵,全是岳家军的亡魂。他们为你赵家收复河山而死,为你赵家守土安民而死。 “你若是舍得损耗阴功,又不在乎这些生为你赵家,死为你赵家,不得善终,又不得超脱的将士,那你就动手吧。” 她极为畅快的笑了几声,又柔声说道:“还有一事,我要提醒你。这十万阴兵遍布朝天门以南的大街小巷,与寻常百姓混在一处。 “你若是妄用雷法,阴兵自是可除,呵,那些百姓恐怕也活不成了。他们可是你赵家的子民啊。 “怎么样?灵阳道长,你肯动手吗?” 不等灵阳作答,完颜伽蓝又笑道:“你若是觉得为难,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呀,不如来杀我。 “将我杀了,这些阴兵便失了控御之人,你与那呆和尚是超度也好,是驱遣也好,岂不是随心所欲? “只不过,遗憾的是,我虽不是你的对手,却也能勉强支撑一时半刻。 “若是那呆和尚一个人无法拦住十万阴兵,在你追杀我的这段时间,阴兵便可食尽你大宋天子气,冲破护城法阵。 “到那时,灭天子,杀皇子,令你赵家天下群龙无首。我虽不免一死,却也能为我大金铺成南下之路,亦算死得其所。 “赵灵阳,来杀我啊!” 灵阳无动于衷,大袖一挥,轻轻地做了个招手的动作,继续凭空做符,为雷城注入法力。 完颜伽蓝见灵阳并无向她袭来之意,不禁猖狂大笑,讥讽道:“没想到,堂堂灵阳道长,竟也是个优柔寡断之人。 “你不灭阴兵,也不杀我,那就更不妙了。你这样不断加固雷城,只是徒耗法力,你一人,连带着那个和尚,抵得过十万阴兵吗? “待你二人法力耗尽,还不是难逃一死?” 她忽地收起笑容,故作诚恳的说道:“对了,灵阳道长,我还有一个好主意,你不如逃了吧。 “反正你也不是大宋的皇帝,虽说你身上流着赵家的血,可赵家不认你啊,就算你站出来,在赵家人的眼中,恐怕也只把你看做是一个野种。 “宗族世谱都不会有你的名字,你又何苦为赵家如此拼命?” 她这样说,意图是在激怒灵阳,uu看书 .uans 本以为灵阳会因此勃然大怒,继而乱了方寸,不成想,灵阳不怒反笑。 正当她疑惑之时,忽觉背后有破空之声,又觉一股寒气袭来,暗道一声“不好”,急忙闪身。 她的动作确是迅捷,身子移开三尺,原地还留着一道残影。 就在她躲开的同时,一道白光自残影背心处电闪而过。 她见过这道白光,知是名剑湛卢,心中恍然,难怪灵阳不怒,原来是在暗中招引飞剑前来偷袭,若非她机警,此时恐怕早已命丧剑下。 虽然自知命不久长,可若是死在灵阳之前,终是死不瞑目。 想到此处,不由得无名火起,喝道:“狗贼,竟然暗中偷袭。” 灵阳抬手接住湛卢剑,笑道:“你聒噪许久,无非是想乱我心神。虽无好意,却也并非全无用处。 “我还要多谢你说出岳家军一事。” 说罢,接连打出两道虚符,巩固雷城,然后摘下金簪玉冠,披散长发。 完颜伽蓝曾在君玄的仙真观中亲眼看到过灵阳请下真武祖师,以为灵阳又要故技重施,冷笑道:“狗贼,就算真武亲临,一时间也难以荡尽十万阴兵!” 灵阳微合凤目,笑而不语,右手握湛卢剑,竖于面前,左手做剑指,由下而上,贴着剑身一划而过。 紧接着,猛地睁开双眼,一股沛然莫御的气势陡然而出,带动衣衫猎猎作响。 和尚侧头望去,不禁怔住,连经也忘了念。 只见灵阳长发飘舞,周身泛出一层白光,双目如电,威风凛凛,犹如天神降世。 第282章 阴兵临城篇【6】 完颜伽蓝俯视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的灵阳,隐藏在枯木面具下的一双秀眉不由得微微皱起。 灵阳此时的模样,与当初在仙真观请下真武祖师时,似是而非。 请真武时,虽然同样是气势逼人,却是庄重肃穆,神华莹润,仁而不厉,自成神威。 而此时的灵阳,杀意外泄,凌厉无匹,似杀神,又似战神,仿佛一挥手,便可聚起百万雄师,踏平天下。 莫非……他所请的并非是真武祖师? 完颜伽蓝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猛地展开双臂,身子前倾,做飞鹰扑兔状,对着灵阳张口发出一声短促且有力的尖啸。 随着啸声,完颜伽蓝的枯木面具好似活了过来,一颗由烟气凝聚而成的鹰头自面具上陡然探出,身躯紧随其后,振开一对长翅,竟是一只白羽黑斑的海东青。 那海东青脱离面具之后,身躯暴长,头大如牛,神俊异常,瞪着一双金睛,发出与完颜伽蓝一般无二的啸声,直扑灵阳。 灵阳目不斜视,右手松开剑柄,变作剑指,湛卢剑脱手浮空,化作一道剑光飞出,斜刺里迎向刚好飞至近前的海东青。 那海东青张开如利刃一般的巨喙,似是想与飞剑一较高下。 然而,不等巨喙合拢,飞剑已然穿喉而过,刺破脊背而出。 随着一声哀鸣,庞大的鸟身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与此同时,完颜伽蓝的枯木面具传出“咔”的一声轻响。 一道裂纹,自面具正中绽开,面具一分为二,旋即坠下,滚落在瓦垄之间。 面具之后,本应是一副绝美容颜,可是,那绝美容颜却因一道雷击疤痕而凋残。尽管是在黑夜,在精致五官的反衬下,那道疤痕却越发刺眼。 现出真容的完颜伽蓝,又恨又怒,待要继续发动攻势,却见眼前白光一闪,飞剑已然迎面刺来。 她不敢硬接飞剑,值得闪身避向一侧,在待漏院的屋顶之上,留下一连串娇美的身影。 飞剑一击不中,贴着屋脊而过,霸道剑气割裂屋瓦,带起无数碎屑。 白光在空中一转,未再追击完颜伽蓝,向着灵阳飞去。 灵阳伸左手接住飞剑,依旧不看完颜伽蓝一眼,倒提湛卢,目光扫过万头攒动,正不住怒吼的阴兵,忽然高声喝道:“岳飞在此,众将士听令!” 此话一出,好似一道炸雷,贯彻天地。 声音远远传出,远处已难辨话音,但是随声而行的气势,依旧能令众阴兵明悟其中之意。 十万阴兵顿时止住惨嚎,一个个垂首站好,昂首挺胸,望向和宁门的方向,似是在等待号令。 街上行人也听到了雷声,有人抬头望去,只见星斗满天,没有一片阴云,不禁奇怪,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再扭头四望,又见也有同样望天之人,又有些怀疑自己没有听错。 忽然又察觉到,身周呼啸的寒风仿佛在一瞬间也全都止息了,没了一点动静。 那人的心中愈发狐疑,暗道一声,“怪哉。”不敢继续在街上停留,脚下步伐随之加快。 躲开飞剑之后,完颜伽蓝立于飞檐之上,见阴兵们止住吼声,急忙拍响腰鼓。 鼓声传出,这一次,阴兵却无动于衷。 只听灵阳大喊一声:“众将士!” “有!” 十万阴兵异口同声。 灵阳道:“听我军令,即刻退出临安城,于栖霞岭中,寻一无人之处安营,无我军令,不得出山!” “是!” 灵阳又道:“三年之内,自有高僧超度尔等,莫怀悲怨,速行!” 十万阴兵又一同道了一声:“是。”随后转身向着城外退去。 “回来!” 完颜伽蓝不甘心的大喊,手指连击,鼓声急切。 然而,不见一名阴兵回头。 岳家军,军令如山,生是军士,死是军魂。 完颜伽蓝见无法挽回,不由得咬牙切齿,眼眸转了几转,神态忽然转为恭敬,对着灵阳说道:“岳帅用兵如神,果然名不虚传。” 见众阴兵如退潮般散去,灵阳这才侧过身,看了一眼完颜伽蓝,自高挺的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完颜伽蓝道:“岳帅立有不世之功,却因昏君无道,惨死于风波亭。天下人无人不知岳帅冤屈,皆想为岳帅雪恨。 “我今日召遣岳帅旧部,便是要杀昏君、诛佞臣,为岳帅报此冤仇。岳帅何故要散去阴兵,这岂不是相助仇人? “岳帅!你为了赵氏江山,舍生忘死,呕心沥血,谁会想到,最终却是死在赵家天子之手。世人传言,你死状凄惨,体无完肤。 “你难道不恨吗,你不想报仇吗! “岳帅!只要你下令召回十万将士。我今日便可取下赵家老少两个皇帝的人头,祭奠你的神灵!” 白山听出完颜伽蓝话语中的怂恿之意,担心岳飞之灵被仇恨扰乱神智,大声喊道:“岳相公,莫要听她胡言……” 不等白山说完,灵阳轻轻摆了摆手,一双如电眼眸盯住完颜伽蓝,冷笑道:“岳某虽死,不忘报国,岂能因一己之私,不顾家国大义? “我若是助你,那便真是死有余辜。 “若非占据这小道士的身躯,乱用神力对其有损,我今日必要亲手杀了你这番邦女子。 “好在,uu看书.uuansu有这小道士在,你终是难逃一死。我也大可放心归去。” 说罢,灵阳周身光芒忽的一闪,消散不见,飘舞的长发也随之垂下,直直的,在和宁门两侧灯火的照射下,反射出流水般的光芒,好似一道倾泻而下的瀑布。 灵阳的身子微微一晃,旋即站稳。 白山见灵阳脸上毫无血色,关切的问道:“如何?” 灵阳还未回答,立于待漏院飞檐上的完颜伽蓝讥笑道:“赵灵阳,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竟然连岳飞都能请来。” 她哼笑一声,继续说道:“不过,那岳飞虽是受享人间香火的神灵,却终究是阴神,而且灵威无匹,占据你身躯许久,又以神威对十万阴兵发号施令,即便你是修行人,也无法承受。 “我若是没猜错的话,你这道躯已经损伤了吧。” 灵阳淡然一笑,脸色惨白,神色却极是自信,“阴兵已退,即便修为有损,想杀你完颜伽蓝,也绝非难事。” 说着一挥袖,收了雷城,再一翻掌,打出一道掌心雷。 雷光好似游龙,闪耀着冲向原本被雷城拦阻在外的那团黑云。 阴兵退去之后,那团黑云没了戾气支撑已然淡薄,再经雷火胡乱一绞,便如烟云消散。 灵阳把目光投向完颜伽蓝,凤目之中浮现一抹杀意。 完颜伽蓝故作惊惧,继而放声而笑,立于高处,手指北方,道:“赵灵阳,你先别急着杀我,看看那是什么?” 僧道同时侧身看去,皆是一惊。 临安城,又来十万阴兵。 第283章 阴兵临城篇【7】 阴兵再一次拥塞御街。 与此前岳家军十万阴魂不同,这一群阴兵无须完颜伽蓝鼓声催逼,一路冲来便狂呼乱吼,周身戾气蒸腾,汇成一片,仿佛要遮蔽星辰。 灵阳仔细看去,这些阴兵的衣甲与大宋将士也有明显差异,继而了然,这些全都是金兵的亡魂。 “真是个疯子!”灵阳轻声道了一句。 心中思忖,这完颜伽蓝先用十万岳家军阴魂作为先锋,消磨自己与和尚的法力。 对于完颜伽蓝来说,双方无论是人是魂,皆是宋人,也算是自相残杀。 若是能一举将自己与和尚除了,自是最好不过,她金国连一个阴魂都不会损耗。 若是不能,那金国的阴兵便成了她的后手,自己与和尚苦撑岳家军十万阴兵之后,法力势必大损,再面对金国阴兵,只怕已是无力回天。 完颜伽蓝如此安排,不可谓不歹毒。 灵阳暗自苦笑,望着逐渐逼近的阴兵,心道:看来,终是要引下雷劫,才能了却此事。 一旁的白山见阴兵近前,也不与灵阳商议,盘膝坐下,再次诵起经文。 朵朵金莲带出流光飞向半空,散花天女在莲瓣托举中现出身形,于御街上空盘旋往复,重新洒下花雨。 冲在前面的数十排阴兵,大部分身染花雨,前进的身形顿时一滞。 可下一刻,后面的阴兵带着凄厉的嚎叫声涌上前来,又会将那些暂时停滞的阴兵惊醒。 花瓣不停下落,又会有新的阴兵陷入浑噩。 如此反复,虽无大用,却可稍稍减缓阴兵行进的速度。 白山的想法极其简单,他知灵阳修为有损,料想无力再筑雷城,便想通过诵经施法,为灵阳拖延些许时间,以便思虑应对良策。 “赵灵阳。” 嘈杂的吼叫声中,忽然传来完颜伽蓝清脆的嗓音。 她的脸上满是得意笑容,一双眼眸注视着灵阳,嘲讽道:“你面前的这些将士,皆是我北国儿郎。 “你不是能请下神灵吗?你再把岳飞请来啊,看我北国将士会不会听他的号令?! “哦?不对!” 她故作恍然状,“岳飞不是我北国将帅,请来……多半是无用的,说不定还会激起我北国将士敌忾之心。 “诶,不如这样,你把兀术元帅请来试试。这些将士大半都追随过兀术元帅东征西讨,肯定会听从他的命令。 “只不过……兀术元帅若是降临,会传下怎样的命令可就由不得你了,十有八九便要下令攻城呢。” 说罢,放声而笑。 完颜伽蓝口中的兀术元帅,乃是金国已故名将完颜宗弼。 灵阳自是知道完颜伽蓝意在嘲弄,理也不理,一手提剑,一手掐法诀,薄唇微动,轻声念动咒语。 夜空中忽地浮现出些许云气,并且快速积聚。 完颜伽蓝见状,笑容骤敛,厉声喝道:“狗贼,你想引下雷劫,先要问过我答不答应!” 呵骂的同时,伸手拔下插在头上的两枚凤头金簪,先后向灵阳掷去。 那两枚金簪离手之后,化作两道金光,前端有形,如同凤首,流星赶月一般,一道刺向灵阳头颅,一道刺向灵阳背心。 灵阳左臂轻甩,湛卢剑脱手飞出,瞬间变作白光,盘旋着绞向那两道凤首金光。 那两只金簪亦是经过法术祭炼而城的宝器,威势虽远不及神剑湛卢,却也与主人心意相通,在法力驱使之下,可随心而动,与此前那只海东青的兽灵,自是大不相同。 湛卢的白光电闪而至,那两道金光却一左一右,向两侧分开。 金光并不与白光触碰,各自划出一道弧线,一前一后,依旧刺向灵阳。 湛卢剑只能追击拦阻其一,余下那一道金光则是长驱直入,无遮无拦。 灵阳此时正在施法的关键时刻,修为受损之下,分心驭剑已是极限,若要继续施法招引雷劫,必然无暇护全自身。 那金光来势迅疾,如不躲闪,在引下雷劫之前,恐怕已先殒命。 无奈之下,灵阳只得暂时中断施法,右手变诀为掌,对着那道激射而来的金光打出一道掌心雷。 那金光巧妙避开,围绕灵阳急转,伺机偷袭。 灵阳一面驭剑追击一道金光,一面以掌心雷逼退另一道金光,心中思量,若是想平稳将雷劫引下,必须先将完颜伽蓝除去。 正在他思虑如何快速除掉完颜伽蓝时,完颜伽蓝却已然率先出手。 她调转腰间小鼓,小鼓的另一端并无鼓皮,而是一个圆孔,好似蜂窝一般。 她将那些圆孔对准灵阳,反手在有鼓皮的那面轻轻一拍,便有一支碧光闪闪的飞箭射出,迅如电光,显然也是蕴含法力的法器。 鼓声急响,眨眼之间,便有十余支飞箭射向灵阳。 灵阳左躲右闪,既要应付凤首金光,又要避开飞箭。此时,他的灵符早已消耗殆尽,修为亦是受损不轻,好在身法灵活,虽有些许慌乱,一时间倒也能够支撑。 一轮飞箭过后,灵阳稍有喘息之机。 他不禁暗自奇怪,完颜伽蓝如此恨他,为何不连续发射飞箭,难道只有这些? 很快他便有了答案。 一连串的鼓声再次响起,一道道寒光划破夜色。 飞箭并非射向灵阳。 而是白山! 灵阳望向白山,却发现和尚闭目盘坐,如同入定一般。 余光扫向半空,花雨稀稀落落,天女也只剩下二三道正在缓缓消散的身影,显然白山停止诵经已有些时候。 和尚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法力枯竭? 灵阳没有时间细想,如蝗群一般的飞箭已然飞至,灵阳急忙挥动衣袖,招来一阵疾风,将白山横推出一丈开外。 叮叮叮…… 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飞箭纷纷刺入铺路石板,深达三寸。 见白山暂时脱离危险,灵阳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只觉背后一寒,心知不妙,急忙闪身,躲向一旁。 可还是慢了半步,一支飞箭自灵阳左侧腰间洞穿而过,带出点点血光。 原来,完颜伽蓝见急攻之下,灵阳毫无破绽,也不免心急,便想出了这一招声东击西。 先以大量飞箭攻击白山,牵引灵阳心神,直到发射最后一支飞箭时,再稍稍偏移方向,行偷袭之事。 有前面十余支飞箭障目,最后那支偏离方向的飞箭确是不易察觉。 灵阳闷哼一声,弓起身子,伸手捂住伤口,施法止血的同时,打出一道细弱的雷火,电光闪烁,自背后的伤口跃出,将飞箭所染的巫毒祛除一空。 正当灵阳疗伤之时,两道盘旋在灵阳身周的凤首金光,一左一右,再一次刺向灵阳。 这一次,灵阳有所准备,受伤后故意卖了个破绽,只等完颜伽蓝乘胜追击时,伺机反制。 察觉到金光靠近,灵阳猛地立直身子,一手驭剑,横截一道金光,另一手引雷,击向另一道金光。 神剑湛卢终是有灵,一闪之间,将一道金光斩断,那金光还原为两截金簪,坠落在地。 另一道金光则堪堪躲过掌心雷,退回数丈,依旧围绕灵阳盘旋。 灵阳手指飞剑,正待一鼓作气,忽觉阴气袭人,侧头看去,茫茫阴兵,正疾冲而来。 白山停止诵经后,散花天女的数量越来越少,终于全都消散不见,花雨也随之消失。 没了花雨的牵制,阴兵在御街之上畅通无阻,顷刻,已涌至和宁门前。 由于皇城尚有天子气笼罩,又有护城阵法护持,众阴兵来至城下便停住脚步。 他们不再怒吼咆哮,其中绝大部分,昂首张口,似是在猛烈吸气,灵阳心知,这些阴兵是在吞食天子气,以及护城法阵的灵气。 还有一小部分阴兵,则是向着白山冲去。 灵阳已无心再管什么天子气,抬手打出一道掌心雷,将靠近白山的阴兵击散。 这些阴兵皆是北国亡魂,他动起手来没有丝毫顾虑。 随后而至的阴兵,见同伴瞬息魂销,皆面露惊惧,吓得退了回去,只敢远远的对着白山嘶吼。 灵阳并未因此而收手,再次打出雷火,电光如同蛟龙,夭矫而出,冲入阴兵阵中,闪耀间,又灭除数十阴魂。 “赵灵阳,事已至此,你还要作困兽之斗吗?” 完颜伽蓝由飞檐之上飘身而下,落在灵阳身侧三丈远处,手扶腰鼓,蜂窝状的箭孔对准灵阳。 看情形,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射出飞箭。 灵阳只是轻瞥一眼,没有丝毫迟疑,一面接连打出雷火,尽可能的消灭阴兵,一面冷笑道:“虚张声势。你那箭筒之中,若是还有飞箭,又岂会留到此时?” 就在灵阳说话之时,追逐凤首金光的湛卢剑猛地调转,向着完颜伽蓝飞去。 完颜伽蓝的飞箭的确用尽,她本想借助箭筒扰乱灵阳心神,趁其一时疏忽,再用凤首金光偷袭。 不成想,灵阳竟会抢先出手。 见飞剑袭来,完颜伽蓝无法抵挡,只得闪身躲开,继而催动凤首金光,佯攻灵阳。 湛卢剑一击不中,立即飞回,继续追击凤首金光。 灵阳已在心中做好打算,余下的那道凤首金光独木难支。有湛卢剑在,足可抵敌,若是抓住对方一个破绽,更能一击破去,不足为虑。 一旁的完颜伽蓝在发出飞箭之后,未再采取任何有效的攻势,可见已无杀招,短时间内,同样不用太过耗费心神应对。 他最担心的,还是面前这十万阴兵。 虽然在雷火之下,阴魂一触即散,可是数量实在太多,灵阳的修为受损,法力终究有限。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能够撑到何时。 只盼着,暂时先将冲到近前的阴兵剿除干净,争取些许喘息之机,再行招引雷劫。 因此,灵阳根本不与完颜伽蓝缠斗,面向阴兵,双掌连挥,道道雷火,好似雷蛇狂舞,游走于御街之上,冲撞于阴魂之间。 众阴兵比肩接踵,拥在一起,电光过处,宛如快刀斩麻,少则数十,多则过百,皆化烟尘。 顷刻之间,三十丈内的阴兵,已经损耗过半。 完颜伽蓝看在眼中,猜到灵阳用意,恨声喝道:“狗贼,你休想得逞!”旋即调转腰鼓,手指在鼓皮上连续敲击。 随着鼓声传出,后方阴兵停止前进,前方余下的数千阴兵则迅速散开。 如此一来,灵阳的每一道雷光最多便只能击散三五阴兵,大大增加了法力的消耗。 灵阳待要停手,又有一二阴兵在鼓声催逼之下,或是向他,或是向白山冲杀而来,他又不得不以雷火应对。 完颜伽蓝见计谋得逞,冷笑道:“赵灵阳,看你还能顽抗到几时? “只待你法力不支,这些阴兵便会蜂拥而上,到那时,定要你受那万鬼啖魂而死!” 灵阳一时间并无良策,若是强行招引雷劫,完颜伽蓝同样会催使阴兵上前扰乱,终难顺遂。 无奈之下,也只能苦苦支撑。 他冷峻的脸上不禁浮现一丝苦笑,心中黯然道:我灵阳,莫非真要命丧于此? 心念才起,忽听半空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士,我回来了!” 灵阳凤目之中闪过一抹光彩,抬头看去,只见白山掠空而来,双手各托一座山峰真形,周身散发淡淡金光,好似一尊罗汉降世。 灵阳识得那两座山峰,乃是西湖群山中的南北二高峰,心道:难怪和尚打坐不语,却是去搬山了。 原来,白山在诵经同时,也在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当听到完颜伽蓝讥讽灵阳无力阻拦十万金国阴兵时,心中越发焦急。 他抬眼望向如潮涌一般的万千阴魂,忽地灵光一现,想起晋云老和尚曾搬来天台真形,用须弥座镇压潮水恶蛟。 心想,或许可以如法炮制,用山岳真形镇压阴魂。 那须弥座同样是金刚伏魔秘法中的一种法术,白山也曾修习,只是从未真正用过,不知能否搬动山岳真形。 然而,箭在弦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也只有冒险一试。 他担心扰乱灵阳,当下未与灵阳商议,也不顾肉身安危,阴神离体而出,飞向西湖群山。 结果,还真被他搬来了南北高峰。 白山飞至和宁门前的高空之上,俯视临安城内大街小巷中密密麻麻的阴魂,没有丝毫迟疑,双掌一翻,将两座高峰抛下。 两座琉璃一般的山峰离手暴长,一南一北,分头下落,将城中阴魂悉数罩于其中。 北高峰的一角刚好将完颜伽蓝一同罩住。 完颜伽蓝听到半空传来语声时,同样抬头仰望,见和尚搬山而来,不免暗自吃惊。待回过神来,山岳真形已然压下。 白山立于空中施法,须弥座顿时封禁。 众阴兵好似被施了定身法,全部停住身形,姿态各异,一动不动,就连周身散发的阴戾之气也如凝结了一般。 完颜伽蓝有修为在身,虽然未被禁住,却也感觉到身负千斤。 她心知不妙,急忙向山形之外走去。 她本想疾行而出,可是重压之下,如同身陷泥沼,每迈一步都十分艰难,于是疾行也就变作了快步。 幸而她身处山形边缘,只走了几步,头颈便已出了山形。 正当她想继续向前,彻底摆脱束缚之时,眼前忽地白光一闪,湛卢剑飞至面前。 她身在禁法之内,再想凭借身法躲避,已然不及,只觉得额头一阵冰凉,眼前瞬间变作白茫茫一片,一道玄衣身影缓缓浮现,尚未看清,复又消散。 “赵……” 细弱的声音戛然而止。 湛卢剑自完颜伽蓝额头雷击处刺入,贯穿头颅。余下的那一道凤首金光,瞬间失去光彩,变回金簪模样,当的一声,掉落在地。 灵阳不想留下祸患,抬手打出一道掌心雷,将完颜伽蓝神魂击散。 见完颜伽蓝彻底绝了生机,他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而此时,灵阳身后的高空中,白山无力的闭上双眼,缓缓坠落。 南北高峰失去主宰,一同飞起,各自回归本位。 灵阳见山岳真形离去,立觉不妙,急忙转身,正看到白山阴神跌落尘埃。 他一纵身来至白山肉身近前,对着白山额头虚画一道灵符,大喝一声:“白山,归来!” 白山的阴神立时化作一道金光归入肉身。 随着一阵急促的吸气,和尚缓醒过来,他望着灵阳,勉强一笑,有气无力的说道:“了结了吧?” “还没有。” 灵阳见白山神魂颓散,气血凝滞,知是强行施法,遭法术反噬所致。 他对佛门法术并不精通,不知该如何缓解,只好一面做符,强行稳住神魂,一面叮嘱和尚,只管打坐调息,莫要再轻举妄动。 白山应了一声,盘膝坐在原地,暗自调息。 灵阳安置好白山,这才侧头向御街上看去。 南北高峰飞离之后,众阴兵重获自由,或许是因为完颜伽蓝已死,这些阴兵没了控御之人,一个个呆立原地,显得茫然失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灵阳站直身躯,手掐法诀,再次招引雷劫。 俄顷,夜空中凝聚出一片黑城一般的劫云,阴沉沉的压在临安城上。 一段咒语念罢,劫云之中雷光乍现,好似有千百条雷龙在云中穿梭游走,震耳欲聋的雷声也随之响起。 城中阴魂皆面露惊惧,哭号连连。 天雷声、鬼哭声交织在一起,天地间满是悲戚。 在这悲戚声中,陡然响起灵阳一声清喝:“北国亡人,魂归故土,莫再停留,若有不从,定叫尔等神魂具灭,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随着雷声远远传出,满城阴兵哭声渐弱,纷纷向着城外散去。 待阴兵散尽,灵阳收了雷法,低头看向白山,问道:“和尚,能走动吗?” 白山身子微动,随后轻轻摇头。 “我背你。” 说着俯身将白山背在背上,在一招手,湛卢剑飞至灵阳脚边。 灵阳脚踏湛卢,御剑而起,向着南方飞去。 见不是葛岭方向,白山心中好奇,轻声问道:“这是去哪?” 灵阳道:“去天台山。” “去天台做什么?” “救你。”灵阳解释道:“你受法术反噬,神魂皆损,若不及时施救,定然有死无生。 “你所用法术,得自晋云,那老和尚必有救你之法。” 白山面露恍然,缓缓点头,胸口忽然一阵剧痛,猛地咳了几声。 灵阳长眉微皱。 “和尚,你可别死了。” 白山止住咳声,淡淡一笑。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又不是佛。待成佛了,再去不迟。” 白山心知,这道士又在说笑,想要配合着笑几声,却又咳了起来,只觉咽喉处血气上涌,一口血喷在灵阳肩头。 鲜红沿着薄丝迅速蔓延,转瞬染红了大半衣襟。uu看书 ww.uukanshu.cm 灵阳毫不在意,轻声道了一句:“凝神调息。” 白山轻叹一声。 “你也受伤不轻,大可不必如此劳神费力。世人皆有一死,我如何死不得?” 灵阳沉默片刻,说道:“自我修道以来,也不知降过多少妖,除过多少魔,却只渡了你一人。” “好,我不入地狱。” 白山轻轻摇头,笑道:“你这道士,空有一身道法,却勘不破生死。” “修道之人修的本是长生,为何要看破生死?” 灵阳反唇相讥:“你这和尚每日撞钟礼佛,不也一样不知放下?” 白山一怔,旋即会心一笑,轻声道:“是啊。” 想起适才搬山一事,灵阳埋怨道:“你若是只搬一座山来,也不至于重伤至此。” 白山苦笑,“我是担心一座不够。” 说话间,天已破晓。 一道红光自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照在黑色僧衣上,白山只觉得一半身子生出一丝暖意,疲惫之感也随之涌现。 他渐渐合上双眼,头也垂了下去。 灵阳微微侧首,在心中又暗暗地道了一句:“和尚,你可别死了。” ps:没想到今天会这么早,量又这么大吧…… 其实昨天码了两千多字,总觉得在哪里断章都不合适,于是就拖到了今天一起更。 今晚,可能还有一个小章,算是完结章。如果没有发出来……那就明天…… 喜欢开放结局的读者到这里其实就可以算是结束了。之后那章是我给出的一个结局。 第284章 完结篇 清晨。 四圣院。 灵阳独自坐于前殿廊下,身旁有一方几,方几的另一侧则是一把空椅。 桌上放着酒注酒盏,并无温碗。 酒,是冷酒。 灵阳为自己斟了一盏酒。 酒色澄澈,恍惚间,只闻其香,不见其形。 酒名,清若空。 灵阳浅浅的饮了一口,手托酒盏,目光落向院中一株绿萼。 今日恰是元夕,枝头已有几点梅花绽开。 雪肌玉骨,清雅冷傲。 一阵晨风吹来,幽香弥散庭院,灵阳缓缓放下酒盏。 廊内现出一道倩影,向灵阳看了一眼,峨眉轻蹙。 罂娘来至近前,数落道:“你这道士,伤势还未痊愈,怎么能饮冷酒?” 灵阳淡淡一笑,也不分辨。 罂娘又道:“往日也不见你早起,受伤了,倒是愈发起得早了呢。” 灵阳慵懒的倚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老虎岩,说道:“以前,天不亮和尚便要敲钟,我总会被他吵醒。 “他越是敲钟,我便越想多睡一会儿。说来也怪,这十余日听不到钟声,反倒是不想睡了。” 罂娘本想出言调笑几句,见灵阳神色黯然,已到嘴边的一句“贱骨头”,又被她咽了回去,走到空椅前,转身坐下。 灵阳为罂娘斟了一盏酒。 罂娘将酒盏捧在手中,碎碎念道:“也不知那呆和尚是生是死。那晋云老和尚也好没道理,这都过去一旬了,他也不传个消息来。” 说着,又埋怨起灵阳,“你也不对,你把和尚送去天台,你也应该留下啊,怎么能把和尚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回来?” 灵阳道:“留下又有何用?” 罂娘道:“至少能知道和尚是生是死啊。” 灵阳微微摇头。 他性情轻傲,当时修为大损,又有外伤,极是狼狈,怎肯留在天台? 罂娘只是说些牢骚,见灵阳不语,也未再出言奚落,捧起酒盏,无声饮酒。 一阵沉默。 葛岭山中忽然显得格外寂寥。 灵阳苦笑道:“听到钟声时,觉得心烦,听不到了,又有些想念。” 话音未落,空荡荡的山谷中忽然传出一声钟鸣。 略作停顿,又是一声。 灵阳与罂娘相视一眼,皆面露喜色。 钟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灵阳满了一杯酒,又取出一张灵符,将酒盏放于灵符之上。 一挥袖,灵符托举着酒盏,飘飘摇摇飞上老虎岩。 钟声戛然中断。 灵阳仿佛看到,有一黑衣僧人立于佛钟近前,伸手接住酒盏,面向山下微笑颔首,继而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钟声再次响起。 这一日,老虎岩上的晨钟足足响了三百六十声。 【完】 写在最后: 这一本临安异终于写完了。 在此,我要向各位读者由衷的说一声谢谢。 特别感谢: 甜甜甜食 如人人来 真田左卫门佐 碧云笑 墨风无雪 书友20190302120300642 赫连玄机 少主且慢行 书友20200405122015913 居然有二名神 得罪了老衲还想走 书友20171015215806601 fa盛顿 书友160216204121769 lulu不用手 娇。 祈芸昕 江中一老翁 子喆曰存在即合理 不爱公仔 书友20200920091540967 天下横扫 奶茶芋圆冰饭 书友20191128204702672 书友20200611145551716 重章堆影 书友20190302120300642 阿厌2020 逍遥ex 像风的远方 书友20170525210153347 3深知3 比不放手 (名单中会有遗漏,还请读者大佬们多包含) …… 没有你们的评论、推荐票、月票、打赏,我可能真的不会坚持到现在。 毕竟数据实在是不好看。 最初我以为我写了个寂寞,u看书 ww.uukanshu 后来看评论,才知道,我写了个惨。 总之,没有你们,就没有这本书的完结。 再次感谢!! 最后再说说这本书吧。 想写这样一本书,主要是受了聊斋和阴阳师的影响,当时也没考虑太多,就是想写一部有主角贯穿始终的神怪故事集。 做大纲的时候,我其实是准备了60篇小故事,后来因为用爱发电的电量不足,越来越没动力,一狠心就删了二十几篇。 好在都是相对独立的故事,删去了,也不影响整体。 不过还是留下一些小坑,例如影戏篇最后,灵阳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明年再来。”之后就再也没提过为何要再来。 其实,是有一个有关元夕的故事,里面涉及四圣院的厨娘,元夕夜,灵阳是带着厨娘阴魂入城寻找恋人。 由于那个故事给删了,所以到后面,厨娘也就不再提起,厨艺也转嫁到了罂娘身上。 估计这些细节很少有人注意到,又很细微,应该也不会影响到完整性。 不管怎样,总算是完结了。 春节将至,最后一篇刚好是以除夕开篇,也算是一个巧合,在这里,提前祝各位读者: 春节快乐,大吉大利,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春节过后,我准备再写一本,不出意外应该是仙侠类的,风格可能会有些许改变,更向主流靠拢吧,既然决定写网文,还是想能通过写文恰一口饭。 到时候还请读者大佬们继续支持。 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