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一曲》
离去
“咚,咚,咚!”晨钟敲响,那声音悠远绵长。
心一颤,孟长蓝捏紧了手中的衣袍,在地上跪了一夜的双膝,早已失去了知觉。
“时间到了!”
宫门推开,女皇身着锦绣皇袍,神情肃冷。长蓝呆呆的望着,泪水迷蒙中,突然觉得那张脸如此陌生!
自古帝王多薄幸,原来果真如此。
长蓝凄然一笑,深深拜伏下去,“皇上,请您看在过去的情份上,让长蓝再见姐姐一面。”
女皇神色微动,却又很快勃然变色,“贱人,孟长歌乃国之肱股,对你爱护有加,如今却因你声名受累,你还有何脸面再见她!”
说罢,再不看那俯在地上微微发抖的人,拂袖而去。
直到那明黄色消失于视线中,才有宫侍端着托盘走近,“蓝妃,皇上有令,您,您还是自己……”
余下的话没有说完,那宫侍便顿住了,紧接着,将手中托盘轻轻放下,低着头退了出去。
从始至终,不曾抬眼看那满脸悲凄的人儿一眼。
悄悄掩上了门,那宫侍才抬起头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这蓝妃自入宫以来,从不恃宠而骄,待人亲切有加,没有半分主子的架子。再加上世人皆知,英明神武的孟将军视弟如命,虽说,虽说如今…….,不管怎么说,总是不忍心亲手灌他死药,就让蓝妃有尊严的离去吧。
这也是他们这些下人,唯一能为孟将军做的了。
那托盘上,放着三尺白绫,还有一杯酒,那酒水闪烁着幽幽蓝光,纤细的手指颤抖着一点一点的靠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颓然的放下手,泪水奔涌而下,他恨,好恨!
“姐姐,姐姐!”他喃喃的叫着那世上最疼他的人,他的姐姐,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搬到他面前来的姐姐。
可是此情此景,他是否还有资格,再叫她一声姐姐?
自父母故去,是姐姐,拉着他的手,一点一点长大。
在大宅中,他不愿学男红刺绣,不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再一次对着姐姐大吐苦水之后,姐姐二话不说带他离了那规矩森严的世家门庭。
无论如何颠沛流离,姐姐都护着他,没让他吃过半点苦。天冷,总是他最先穿上棉衣,肚子饿时,总是他先吃上第一口饭。
他后来总是在想,如果不是碰上了那人,姐姐会护着他一生快乐无忧直至老死吧!
在最美丽的鞠水何边,他第一次见到了那跟在姐姐身后的女子,那是除了姐姐之外,他见过最优雅尊贵的女子。
他还记得,那女子眉眼弯弯,“长歌,你非要和我抢那狐袍,便是为了这小公子吧?”
她对他这一笑,他便失了心丢了魂。
而姐姐,在知晓他的倾心之后,只是短暂的沉默,再然后,仍然似往常般摸着他的头,微笑,“蓝儿喜欢就好!”
直到后来发现,不是他喜欢就可以的,那化名子蓉的女子,竟然是那尊贵无比之人,他哭了,抱着姐姐哭得肝肠寸断。
都怪他任性,不肯乖乖的做那大家公子,姐姐才带了他,离了家宅,如今他又有何身份资质,可以站在那九五至尊身边。
他依然记得,他哭得倦极昏昏欲睡的时候,姐姐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然后,轻轻叹息,“你喜欢的,姐姐便为你拿来!”
只有十五岁的姐姐,在当年的武试中,艺惊四座,一鸣惊人,自此,入军营,上战场,一步一步,绽放出属于她的光芒。
只两年的时间,她便从新晋的武状元,变成了战场上声名赫赫的孟将军,执掌丰临朝全部戍边之军。
孟将军之弟,当然可以正大光明的嫁入宫门。
以她的声名威望,他从入宫的那天起,受尽今上宠爱,所有戏曲里唱的那些男人间的争宠算计,从来离他很远。
姐姐说,只要朝堂之上还有她一天,便可以护他高枕无忧。
于是,八年,
深宫之中他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八年,
她便在边关苦寒之地出生入死八年;
姐姐啊,以她的生命,撑起了他一生的幸福。
“姐姐!”孟长蓝死死咬着嘴唇,想要含住那快要溢出口的呼唤。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姐姐,居然不是他的姐姐。直到现在,一切都还似在梦中。
当宫宴之上那人对着他的脸神色大变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安,终于在几天之后,他的不安变成了现实。
他明明是兰陵孟三喜之子,当朝大将军孟长歌之弟,为何,会变成了,那些人口中水族的余孽?
水族沿水而居,拥有极强的水性,所以二十多年前为叛军所迫加入当年动乱,最后兵败,水族遭遇了灭族之祸,当时逃脱的人中,就还有那有孕在身的族长之夫。
这二十多年来,朝庭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水族的围剿,尤其那族长的遗腹子更是心头隐患,却想不到,居然变成了宫中后妃。
孟三喜天性善良,收养义子义女无数,再加上其夫医术高超,夫妻俩带上独女长歌一直云游在外,直至遇上山石滑坡,当被救起时,夫妇俩俱已没了气息,只有两人护在怀中的两个孩子无恙。
这两个被送回孟家的孩子便是孟长歌孟长蓝,当时孟长歌只有四岁,只说长蓝是弟弟,孟家人便以为那孩子也是孟三喜骨血,是以当作孟家公子抚养。现在想来,恐怕这孟长蓝不过是孟三喜夫妇云游途中无意救下的,只是双双遇难之后,就无人知晓这是不是亲生的了。
若不是当年围剿叛军的将领见过水族之人,怕也是无法认出这与那逃离的族长之夫有着相似容颜的蓝妃,居然是朝庭一直念念不忘的余孽。
长蓝缓缓摊开手来,手心里蓝色蝴蝶振翅欲飞,这是曾被皇上赞为上天恩赐的印记,一遍遍亲吻轻抚,多少柔情蜜意,却在今日,变成了夺命的符咒。
爱人,已然变成了要置他于死地的元凶,忠肝义胆的姐姐,是否也会在知晓真相后视他如洪水猛兽?
心,紧紧的缩成一团,痛不可言。
他飞快的抓起盘中酒杯,仰头灌下。
……
将军府中,秦子期的手一抖,摔碎了他平素最爱的花瓶。
他的头,一点一点,以极慢的速度转过来,“你说,什么?”
跪在地上的侍卫头也不敢抬,“回正君,宫里来人说,蓝妃是水族余孽,已经畏罪服毒!”
只觉得头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秦子期茫然的睁着眼,却还记得要问,“将军留在蓝妃身边的人呢?”
“昨日小皇子失足落水,一直昏迷,蓝妃将几名隐卫悉数遣去了小皇子身边。”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秦子期慢慢的,坐了下来,心头,凝成一片冰湖。
“长皇子!”有人在身边唤。
“正君!”身边有乱哄哄的声音。
“长皇子,你不用担心,那孟长蓝不是将军亲弟,将军也是被骗了,不会责怪到你头上的。”
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奶爹,秦子期僵硬的转过头去,却轻轻的笑了,带着绝望的惨然。
暮鼓声声,京城的大门徐徐关上,却在快要合上之时,一物飞啸而至,硬是将那厚重的城门生生抵开一条缝。
守门士兵大惊,却在片刻之后看清了那在门缝间飞舞旋转的,是一支玉箫,通体碧绿。
待看清这物后,守兵便立刻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孟将军!”
回答他的,是一骑如风,飞奔而过,只余那在街道上纷飞的落叶。
“皇上!”福公公跌跌撞撞推开了正延宫的门,正喝了一口汤的女皇,差点被呛到,“来人,给我拉下去斩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皇上!”福公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手指巍巍的指向身后,“是孟将军,孟将军去了长蓝宫。”
“长歌?她此时不是应该在铜辽吗?”女皇猛的站起身来,急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骂,“是谁通知她的,事情有没有讲清楚?”
福公公一边擦汗,一边小跑步的跟上,“奴才还没来得及问,将军便已经冲进宫去了,拦也拦不住。”
“胡闹,真是胡闹。”
到了天蓝宫,却发现宫门紧闭,门外宫侍鼻青脸肿的倒了一地,一看到皇上到来,才有个宫侍爬过来回话,“皇上,孟将军进了天蓝宫,将奴才们都丢出来了,宫门从里面插上,进不去。”
“一群废物!”女皇恨声骂道,一边回头,“来人,给我把门撞开。”
“皇上,孟将军副将霜芜,绛夏求见!”
“快宣!”这才想起,孟长歌有直入宫廷的特权,那些个副将可是没有的,有了这两人,也不怕长歌听不进去话。
两人进来,女皇的眼睛都睁大了。
俱是风尘仆仆,双眼红肿的样子,军师霜芜也就算了,连那武艺超群勇猛过人的绛夏也是走路不稳跪都跪不下去的样子。
“你们这是?”
“参见皇上!”两人一边见礼,一边却将眼光投向了那紧闭的宫门。
女皇也不与她们废话了,“长歌一个人进去了,绛夏,你来把门打开吧。”
绛夏干裂得起了口子的双唇抖了一下,终是低下头去,“请皇上让宫中侍卫代劳吧!”
“这是?”女皇狐疑的眼光扫向她。
一贯衣着整洁,永远光鲜亮丽的霜芜,扯了扯身上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袍,答道,“臣等紧跟在将军身后,已经使尽全力,还是慢将军一步,这会儿,已经力竭近衰了。”
女皇皱了皱眉,扬手示意宫中侍卫打开宫门。
费了一番工夫将门撞开之后,冲进来的人却是呆住了。
孟长歌与孟长蓝相对而坐,双手相贴,孟长歌的发色,已近灰白,而那已于清晨死去的孟长蓝,两颊却慢慢泛起红色。
霜芜,绛夏两人脸色大变,走近几步之后,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快将长歌拉开!”女皇大声喊道。
“来不及了,”霜芜一脸灰败,“将军所练的百相神功,练到第八层之后,可以让人起死回生,虽只有短短一刻,施功之人,却要付出重则力尽而亡,轻则浑身经脉尽断的代价。此时将他们拉开,也只是让将军死得更快而已。”
众人张大了嘴,一时之间,静寂无声。
终于,孟长歌满头青丝,变成了雪白一片,她缓缓收手,将身前软倒的身躯搂入怀中。
没有看旁边一眼,她只专注的看着怀中人。
睫毛轻轻的颤了颤,孟长蓝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时之间,像是不知身在何处,茫然的眨了眨眼,“姐姐?”
孟长歌微微扯起嘴角,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蓝儿,你又趁姐姐不在调皮了吧?”
眼泪慢慢的凝聚,长蓝怔怔的望着她,“我不是你的弟弟。”
“那又如何?”孟长歌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只是拇指轻动,拭去他眼角的泪,“我只知道,你是你,是我孟长歌要守护一生的人。”
“姐姐,姐姐,姐姐……。”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孟长蓝双手死死的抱紧了她,“姐姐,都是我的错,害姐姐颠沛流离,害姐姐出生入死,如今又害姐姐声名受累,”抬起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姐姐,这也是我害的,对不对?”
孟长歌没有回答,只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可别再哭,再哭就不漂亮了,我家蓝儿可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男子。”
“姐……。”孟长蓝张了口,一句姐姐还没有叫完全,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孟长歌的手,强抑着颤抖擦去了他嘴角的血。
这样濒临死亡的感觉,长蓝已经体会过了,可是这一次,因为有了姐姐,便再也没那么害怕,“姐姐,你还是我的姐姐,对不对?”
孟长歌深深的看他一眼,“这一世,你要我当姐姐,我便永远是你的姐姐。”
孟长蓝安静的看着她,她继续道,“我早知道,你不是爹生的。”
孟长蓝睁圆了眼睛,旁边的人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长歌不以为意,抬手理了理他的头发,“可是那有什么关系,你一样是你,而我,”她顿了顿,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长蓝嘴里的鲜血流得越来越多,已经浸透了长歌胸前的衣裳,她索性不再擦了,只是双手搂了他,微笑着。
长蓝的眼睛,似闭非闭,“姐姐,末逍还小,我把他交给你了,你帮我照顾他。”最后的声音,已经近乎耳语。
长歌的手紧了一紧,俯下身去,听到他最后的话,“姐姐,活下去,姐姐,下辈子还要遇见你。”
长歌闭上了眼睛,重重的点头,“好,我们下一辈子再相见。”
可是,蓝儿,下一辈子,我不想再做你的姐姐!
怀里的人,余温犹在,长歌却知道,她的世界,在这一刻便已终止。
“将军!”耳边有人在叫,是霜芜的声音。
孟长歌抬起头来,看向四周,“你们,都来了啊?”
“将军!”绛夏眼圈都红了。
“长歌,”女皇也往前走了一步,像是要说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孟长歌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怀中的人,眼里,并没有一滴泪,却让人觉得,连空气都开始悲伤。
长歌没有动,周围站着的人,也没有动。
良久之后,长歌终于站起了身,脸上表情淡淡的,霜芜绛夏却双双跪了下去,
“将军!”
长歌看着她们,眼眶微红,最后,却仍是扯动了嘴角,“你们该知道,我要走了。”
霜芜猛地抬起头来,“无论将军到哪,霜芜也不离左右。”
而绛夏的头叩在地上,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长歌轻笑,“这一次,不能带你们了,我要带走的,只有一个人。”
霜芜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长歌轻飘飘的一句话被截断了,
“这是命令!”
霜芜张张嘴,却在长歌的目光里,慢慢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孟长歌转过头来,女皇朝前一步,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腕,“长歌,你在说什么?他不是你的弟弟,你那时候还小不知道,朕没有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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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任她拉着,也不挣脱,开口,叫的却是当初两人初见时的名字,“子蓉,这是约定,你忘了吗?”
女皇怔怔的看着她,她便自顾自的说道,“你为我守护我最珍视的人,我便为你,守护这如画江山,纵然马革裹尸还,也甘之如怡。如今你既已失约,我也无须再遵守。”
而且,她话语一转,举起自己发凉的双手,“我武功尽散,此后再不能跃马扬鞭,这将军之职,我已再不能担,兵符令牌俱在霜芜手中,稍后霜芜自会替我交还兵部。”
门“砰!”地推开,秦子期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满脸凄然之色,“那我呢?”
长歌微微侧脸,避开了他的目光,“长皇子,我想我在赐婚那日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这是你的选择。你尚是清白之身,以你的才华相貌,我走之后,皇上自会为你再择良缘。”
手指深深的掐入肉里,满心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的身体,可是秦子期,仍是要逼着自己再问一句,因为他知道,过了今日,他便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将军,你有没有一刻曾经当我是你的夫,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刻?”
“没有,从来没有。”长歌的回答,没有半丝犹豫,干脆俐落,一如她一手带出来的军队。
即使秦子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仍然是身子一软跌坐了下去,“将军,再为我吹一曲,好吗?”
长歌没有动,秦子期闭了双眼不敢再看,“当子期求你,再为我吹一曲,好吗?”
箫声缓缓响起,如泣如诉。
一曲终,她收起掌中玉箫,俯身抱起那个人,眼中,没有一滴泪,只是安静的,离去…..
临瑞七年秋天,丰临威镇四方的大将军孟长歌,自毁武功之后,消失于朝堂之上,自此,丰临边境无人侵扰的状况结束,四周各国蠢蠢欲动,时有战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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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
这是海边的一个小渔村,背山靠水,颇为安静。
才是黎明时分,远远的天边,有一丝曙光隐隐约约闪现。
“常歌,常歌,起床了,起床了。”林决把破烂的柴门拍得砰砰响。
屋内一点声响都没有,林决抬起脚就要踢门。
“阿决!”一个更软的声音响起,却是他的父亲林氏,他颇为不赞同的看着儿子那半抬起来的脚,“你别把门踹坏了。”
“踹坏了让常歌修呗!”林决不以为意的说道,一脚踹去,门应声而倒。
屋内的人盘腿坐在床上,听到门倒地的声音,只是抬起眼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又合上了眼睛。
林决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便径直上前去,一手,捏着她的耳朵,“常歌,你又装什么深沉,赶紧下床来,吃了饭好出海了。”
耳朵被扯得变形,常歌的手指动了动,却终是默不吭声的随着他的力道下了床。
林决颇为满意的看着那个女人下了床来开始穿鞋,才松了手,一边嚷着,“等会别忘了把门修好,”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了床铺,出得门来。
林氏迎了上去,小心的瞅了一眼屋内,才扯扯儿子的衣襟道,“阿决,你别对常小姐这么凶,村里的人已经把你的性子传得够坏的了。”
林决加快了脚步,恨声道,“我性子不是这样坏,他们才好欺负我们么?娘整天只知道赌,谁来管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林氏眼眶迅速红了,“阿决,我不是要说你,可是你老是这样凶,以后可怎么许人家?”
一看父亲快哭了,林决便也不吭声,紧紧的抿着嘴。
这时,林春从房里打着呵欠走出来,刚好听见林氏的话,便接道,“担什么心,到了年龄还许不了人家,便卖到城里去,还能得几个钱。”
林氏一听这话,眼泪便争先恐后的掉了下来,一边急急的走上前去哀求道,“妻主,阿决这么能干,不会许不出去,您,您可别把他卖了啊。”
林决一听,扭着头吼道,“卖卖卖,卖了好赌钱是不?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这模样,能卖到哪里去?”
林春眼一横,上前就给了他一耳光,“你还反了你,敢跟老娘顶嘴了?”
林决的一张脸,迅速的肿了起来,他一手捂着,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让它掉出来,“你这个当娘的,哪天能供养得起这个家了,我就不顶嘴了。”
“啪!”,“啪!”林春又是两耳光给他扇了过去,林氏吓得“扑通”跪到地上,抱着她的腿哭道,“妻主,孩子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林决伸手去拉林氏,“爹,你别求她,让她打,把我打死了,看她拿什么去赌。”
林春气极,偏林氏又紧紧的抱着她的腿动不了,只指着林决道,“好,好,好,你有本事,你就给我死在这个家里哪都不要去,卖不了你,我还卖不了你弟弟妹妹么?”
两手拉开林氏推到一边,骂骂咧咧的走了。
林决死死的咬着唇,扶起林氏来,一扭头,便看见了远远站在墙边的常歌,一时之间,委屈便涌了上来,“看什么看,不准看。”
常歌背转身,看向了别处。
吃饭的时候,常歌和林决的妹妹林双坐在饭桌上,林氏带着林决的弟弟林源在厨房里吃饭,林决转了一圈出来,手上多了一碗东西,“咚!”地一声放到常歌面前,眼一瞪,“先吃这个!”
常歌默默的接了过来,是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闻着,有些芝麻的香味。
林双舔了舔嘴唇,“哥哥,我也要。”
林决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好好吃饭,你又不像某人,年纪轻轻的便像个老太婆一样白了头发。”
常歌喝得一点不剩,才把饭放到桌上,林决满意的笑眯了眼,一边随手拨开她的头发,道,“我就说我的药有用嘛,你开始还死活不肯喝,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看,你这头发比起你才来的时候,已经黑很多了,再喝个一个月,肯定全部变黑了。”
常歌的视线在他红肿的半边脸上一扫而过,半响,终于说了两个字,“谢谢。”
等到林决收了药碗去到厨房和林氏他们一起吃饭后,常歌才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指尖有灼热的气息缭绕,神情微微恍惚。
有些东西,那么想丢掉的,却总是失而复得;
而有些东西,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却仍是失去。
百相神功,数百年来无一人练到第九重,她也是苦思多年而不可得,却没有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她以为自己功力尽散形同废人之后,万相变无相,灵气归一,反而让她练到了第九重。
或许老天让她失去了什么,又让她得到点什么吧?
只是啊,失去了最重要的,这些得到还有什么意义呢!
常歌,当然便是孟长歌,可是失去了孟长蓝的孟长歌,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她已经没有理由再做孟长歌了,所以,她变成了常歌。
相似的名字,却已经是不同的人。
功力慢慢恢复,发色也就开始慢慢变黑,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却没想到几个月前无意间流落到这个渔村,喝多了酒躺在海边,便被林决给捡了回来,那人振振有词的对着酒醒后的她说道,“捡到了,就是我家的了。你住我家房子吧,每个月二十文钱,如果要在我家吃饭的话,伙食钱另算,当然,你的衣服,要洗或者做,我家也都有人帮你做,这个的话,你适当给一点就算了。”
她揉着发昏的脑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变成了他家的房客,虽然那房子就是一个破柴房,夏天晒太阳,冬天漏风的。
可是,她还能去哪里呢?
所以,便留了下来,一留,便是半年。
这期间,林决找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药给她喝,说是要治好她的少年白发,她当然不可能给他解释这发色的变化,只能拒绝喝药。
却不想这小小少年,个子没多高,脾气却强得很,硬是跟她扛上了。她要是不喝药,他便整日阴魂不散的跟在身后,不停念叨,任长歌再是涵养功夫到家,好在闻过了那药,虽无甚功效,却也于身体无害,长歌便也含含糊糊的喝了。
眼见发色一天天变黑,林决得意非常,长歌便再欠了他二两银子。
林决顶着半边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脸,毫不在意的背着渔网往海边走了,路上熟识的人似乎已经见惯不惯,只是问一句,“阿决,出海了啊?”
林决神情自然的挥挥手,算作打招呼,一边吆喝着长歌,“你倒是快点啊,走得晚了打不到好鱼了,慢吞吞的,你是不是女人啊?”
长歌移开眼,加快了步伐。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没看见我背着网呢?等着!”林决气呼呼的走上前去,那鱼网拖着下面的铁坠,沉沉的压在他瘦弱的肩上,似乎,背都有些弯了。
可是,平时对她大呼小喝的林决,却从来没有开口让她帮忙背过,而长歌,或许是懒得开口,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也没有主动帮过他。
林决每次都会走得很远,说是那样可以捕到更多更好的鱼。把鱼卖了之后,可以给爹,弟弟,妹妹买新的棉衣,而且要存点钱,妹妹要上学堂了,他一边喜滋滋的念叨着,一边熟练的划着船。
长歌总是沉默的,只是偶尔,会看一眼那生机勃勃的脸庞。
林决当然不算是个美人,尤其对于曾经的孟长歌来说,她虽不是常常流连美人堆,可是她身边的,哪个不是倾城国色?
美人她见过很多,可是林决这样的,她真是,没见过。
如果当初她不曾去鞠水,不曾跟秦子蓉争一件狐袍,她的长蓝,是不是也会成长为这样的人,经得起风吹日晒,而不会在那深宫里,苍白凋零?
有钱有闲的人喜欢来海边,那是为了消遣。
可是真正依靠大海为生的人,才知道大海其实并不那么可爱,海风凛冽,可以掀起惊天巨浪,瞬间吞噬人的生命。
当林决小小的身影,在狂风骇浪中拼尽全力掌住小船的舵的时候,长歌的手指总会不自觉的握紧。
可是她的身形才一动,林决便会又急又气的狂喊,“你抓紧了,别动,你想死也别拖累我!”
他的声音,混在风声浪声里,却格外的清晰。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林决顾不得去清理自己的狼狈,只忙着去看今日的收获。看着满满一网活蹦乱跳的鱼儿,林决笑咧了嘴,小手一挥,“常歌,快点,今晚可以吃米饭了。”
到了家里,林决分了四五条鱼给常歌,“给你,这是你的。”
长歌伸手接了过来,慢慢踱出门外。
“阿决,”眼看着长歌走了出去,林氏才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对常小姐太苛刻了,她陪你去打的鱼,你就分了这么一点给她?”
林决没吭声,看着儿子似乎有愧疚这意,林氏才又继续说道,“而且你什么都要收她的钱,她就算是喝咱们一口水你都要瞪她,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林决将网里的鱼一古脑儿倒进水池里,大大小小的怕是有几十条,这才说道,“爹,你别管。”
林氏性子懦弱,儿子说了这话,便也不敢再问了。
长歌提了那几条鱼,也不拿到镇上去卖,直接走到村口,拿给了那儿正要去镇上卖鱼的向敏。
“常歌,你真不自己去卖?”向敏憨厚的脸上,尽是些难色,“你要知道,我在这儿收的鱼,比镇上便宜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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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人,比想像中善良,占人的便宜多了,都会有些小小的愧疚。
长歌的嘴角,不自觉的柔和了,“没关系,你看着给点就行了。”
向敏摇摇头,从钱袋里数了几个钱给她,想想,又多加了几文,“你还是要存点钱娶夫郎的,可别这样一副万事不在乎的样子了。”
长歌感激的笑笑,道过谢走了。
没走几步,就看见林决黑着脸站在那,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脚步顿了顿,长歌朝他点了点头,也不等他反应,便自个儿走回屋里去了。
林决在原地跺了跺脚,他就知道这死人不成气,自个儿懒得去镇上,不在意的就把鱼卖了。
恨恨的转过身,拉着水车,朝着里面喊了一句,“林双,快点出来。爹,我和双儿去卖鱼了。”
林氏在里面答应一声,林决便气呼呼的拉着车走了。
长歌盘腿坐在床上,听见林决拉着车远离的声音,才慢慢合上眼睛。
她当然不会想去镇上,当年她自毁武功,皇家是不会再找她了,可是她亲手带出来的那些人,又怎么会放弃她?
眼角有些发热,那些曾经共同出生入死的姐妹,她比谁都清楚她们的价值,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厌世,让她们远离那让她们发光发热的战场,于这偏远一隅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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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亲
又是一夜过去了,长歌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以她的武功修为,一夜不睡,并不会觉得疲倦,只是,这样活着,还有多少日日夜夜?生命,真的有些漫长!
天还没有大亮,已经听见外面有走动的声音,长歌当然知道,那是林决已经在忙活了。
披了外衣,她推开门出去,人睡不着的时候,躺在床上更是难熬。
林决正在做饭,麻利的把米下了锅,盖上锅盖,又转回灶后去加柴,火旺旺的烧起来了,又小跑着去洗菜切菜,中间偶尔去加个火,虽然忙得风风火火的,却也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长歌站在门外,看着,脑海中有些模糊的影像在慢慢跳动,并渐渐清晰。以前,她也曾为贪吃的那人这样忙活过。
林决一眼瞥到了她,有些诧异,“常歌,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以往不三催四请绝不肯从那间小屋子里迈出脚来的人,居然今天一反常态自个儿就出来了。
长歌淡淡的应了一声,“嗯,睡不着了。”
林决看了看她,有些了然的笑,“是不是饿了?”随手端起刚刚蒸熟的鱼干,走过去,像以往喂弟弟妹妹一样抓起一条就往她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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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一愣,林决却又把手往前递了递,鱼干刚好碰着她的嘴,咸香味道直直的钻入鼻中,“快点张嘴,啊....”林决耐心的哄道。
有些不自在,长歌还是张了嘴含住,林决将鱼干整个塞进她嘴里,笑眯眯的问,“好吃吧?”
长歌点点头,慢慢的咀嚼着。
林决便又抓起另外一条喂到她嘴里,指尖碰到她温热的唇,两人都是一愣,长歌微微扭头,后退了一步,自己伸手拿着那条叼在嘴上的鱼,开口道,“很香。”
林决飞快的转身进了厨房,一边将碗往案桌上一放,一边大声嚷道,“好了,等会吧,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一屁股坐到灶前,用火钳夹了几根柴塞进灶里,火势陡然加大,映得他双颊通红。
“两文钱。”长歌说。
林决没反应过来,抬头,却没有看她,眼光放在了别处,“什么?”
“一条鱼一文钱,你说的。”长歌从怀里掏出两文钱,放在了门边,便转身慢慢走了。
“常歌,你怎么不去死。”半响,一把火钳伴着这声大吼砸出门来。
已经走出去很远的长歌回过头来,望着那静静躺在院里的火钳,不明所以的摇摇头,摸摸怀里的钱袋,“莫非是嫌少了?”可是她明明记得,他说过的一条鱼一文钱啊,难道她最近变得连记忆力也下降了?
从林决家出来,是一条小路,沿着两边的鱼塘,直直通向村口,长歌背着手,慢慢的走着。
渔村的人家总是格外勤劳,不过才凌晨时分,家家户户都已经有人起床了,男人做饭,女人忙着收拾等会要出海或者去集市要用的东西,间或还有孩子稚嫩的读书声。
“咦,常歌你这么早就出来了?”路过向敏家的时候,正在补鱼网的向敏一抬头便发现了她,“是不是林决又逼你出来干活了?”
长歌摆摆手,“没有,只是随便逛逛。”
“还没吃饭吧,来来来,我们马上就吃饭了,就在我家吃吧。”向敏热情的招呼着。
长歌还来不及拒绝,向敏便已经几步跨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往屋里拖了。
向敏的夫侍在桌上摆好了饭菜,待得两人进来,微微一福后退了出去。
向敏将长歌按着坐在位子上,“来,多吃点,看看这小脸瘦的。”
长歌有些好笑,她虽然说不上胖,但也绝对跟瘦扯不上关系,听向敏这话,像是她有多么弱不经风的似的,叫她那些部下听到,还不定怎么取笑她呢。
只是对着这些纯朴的村民,长歌也没多说什么话,只是随手摸摸了脸颊,呵呵一笑。
“哎,长歌,你娶夫了没?”吃了一会,向敏忽然问她。
嘴里的饭菜慢慢变得苦涩,长歌勉强一笑,“怎么了?”
向敏面有难色的挠挠头,才道,“实话给你说了吧,我有个远房表弟,前些天在村口你们两见过的,还记得吧?”
长歌皱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印象。
向敏又道,“我那表弟,人又乖巧又勤快,样子也是不错的,就是这孩子命苦,定了亲的妻主小的时候夭折了,这孩子便被耽搁下来,如今已经年过十七了,怕是将来没个依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给你当个侍吧?”
见长歌不作声,又清咳了几下,“长歌,我看你性子好,就当收留这孩子吧,亏不了你的。”
长歌没有回答,好半响,才问她,“向敏,只是许过人,尚未成亲,也无法找到好的归宿了么?”
向敏叹一口气,“清誉有损,又怎么还能寻得正经人家做个堂堂正正的夫。”
长歌的眼神有些飘渺,“只是许过人便已经如此,那么已经成了亲的,就算还是清白之身,想必会更惨了?”
向敏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合拢,“已经成过亲的,岂不是便成了弃夫,哪家好女儿还要?”
“那如果这男子才貌双全,家里又有权有势呢?”
向敏挠头一笑,“那我也不知道了,兴许可以买个女人上门吧,或者,当个侍也行。”
说完,小心翼翼的看她,“常歌,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到底是应还是不应?也不敢说做你的夫,就当个侍就行,只要能有个去处就行了。”
长歌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说,“我不能答应。”
向敏叹了一口气,“我也早就想到了你会这样说,只是想着试试。”
长歌勉强扯动嘴角,想朝她笑笑,却失败了,“向敏,我已经吃饱了,谢谢。”站起身来要走,向敏连忙把她拉住,“哎,常歌,你不要误会,这事能成就成,不成也没关系的,你还是要把饭吃饱的。来,再吃一碗。”
长歌摇摇头,拉开她的手,“向敏,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的确已经饱了,下次再来打扰。”
出了向敏家,长歌把手按在胸前,微闭了眼睛。
她的心,不是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么,为何此时会如此沉重?
那个有谪仙般风华的男子,她纵使无心,也从来不忍耽搁他的年华。所以皇上赐婚那天,她预先得了消息进宫,想要在皇上宣布前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却被一个小宫侍拦住了。
紧接着,看见了他,墨发如泼,淡蓝锦衣,眼波如秋水般光华流转,“将军,子期在这里有礼了。”
她常常进出宫门,早知道当朝长皇子秦子期的美名,只是她无心于此,便也从来没有刻意去留心过。
这一次,即便只是匆匆一眼,也暗赞这秦子期果然好丰姿,当得起那无双皇子的美名。
当下,行了一礼,“臣孟长歌见过长皇子。”
秦子期有些局促,连忙伸出手想要扶她,却又忽然觉得于礼不合,只得红了双颊,轻声道,“将军不必多礼。”
长歌直起身来,便要告退。
秦子期连忙朝前走几步,问道,“将军这么早来宫中有何要事,不能在上朝时再跟皇姐讲么?”
长歌抬眼看去,秦子期一双盈盈美目,期待的望着她,那眼里,盛满了细碎星光。
这样的眼神,她当然不会陌生,她在蓝儿的眼里看到过。
沉吟良久,她试探的问道,“长皇子可知,今日皇上要为臣赐婚?”
秦子期垂了双目,轻声道,“子期知道。”
顿时心下一震,长歌不再看他,声音缓慢却坚定,“臣便是为此事而来。”话声一落,转身就走。
“将军可是不愿?”秦子期在身后叫住她,声音清越动听,如果不仔细根本听不出来那微微的颤抖。
“臣不能。”
后边好半天没有声音,长歌刚要迈开步子,他的声音又再响起,“将军可是已经有心仪之人?”
“是。”
“将军,"脚步声响起,他跑到她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眼里的泪水,朝她绽开了笑脸,“将军,如果您的心上人同意,我,我愿意做您的平夫,或者,侧夫,侍也行。”
长歌震惊的看着他,秦子期勇敢的迎视着她的视线,“子期对将军心仪已久,不敢和将军心上之人争宠,只盼能随侍左右,还望将军成全。”
长歌深深的看着他,头一次,用心的看着他,良久,缓缓一笑,“对不起,长皇子,臣实在非您良配。”
绕过他,径直离开,这一次,再无一丝停顿。
“将军,您一定要娶的。”秦子期飞快的从身后跑来,拉住了她的衣襟,眼里的泪水终于没有忍住,如珍珠般一颗一颗落下,他却仍是,努力的笑着,“将军战功彪炳,声名赫赫,虽说如今您与皇姐情义深重,但是身处高位之人,都会有很多难测心思。总有一日会生嫌隙,而皇子赐婚,是最好的笼络方式,您如果不接受,会引人非议的。既然您早晚都要娶,不如就娶了子期吧。至少,至少子期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长歌听完,再看了他一眼,低笑,“长皇子,真是生了副玲珑心思。”
秦子期咬着唇,眼里带着哀凄之色,缓缓低了头,又说了一遍,“将军,子期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那么,长皇子,我就算娶了你,也不会当你是我的夫,这样,你可愿意?”
秦子期抬手抹去脸上泪水,目光坚定,“将军,这是子期的选择,无怨无悔。”
“好!记住你说的话。”长歌再一次离开,不过方向却是去往宫外。
后来,她果真娶了他。
可是把他放在将军府中,她却从来没有去看过他。
她长年征战在外,即便回京,也多是去陪着蓝儿和末梢。
那个人的存在,几乎都快被她遗忘了。
如果不是每次回府,夜晚睡在书房时,下人会送来燕窝和棉被,说是正君吩咐的,她恐怕都不会觉得自己娶过夫。
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机会问过他,他是否直到如今,还无怨无悔?
两人名份还在的时候,任他蹉跎年华,而今,她独自求去,原本以为以他清白之身,可以再配良缘,她便可以不再愧疚。
可是谁想到,终是她,误了他啊!
子期,终究是她一念之私,欠了他的一生。
“常歌,你晃哪里去了?”林决拿着个锅铲站在前头,咬牙切齿的瞪着她,“这么大的人不知道回来吃饭啊!"
她心乱如麻,没有回话。
林决便蹬蹬蹬地走来,拿起锅铲就往她头上敲去,“砰,"的一声,常歌抱着头跳到一边。
林决揪住她的衣襟,“快点过来吃饭,不是说早就饿了么!等会被林双吃完了可别怪我。”
到了桌边,一大碗饭用盆盖着保温,林决揭开把碗推到她面前,恶声恶气的骂道,“快吃。”看见她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才拿着锅铲进屋去收拾了。
看她坐着没动,林双眨巴着眼睛蹭过来,小小声的说,“常姐姐,你不想吃吗?不想吃的话给哥哥吃吧,哥哥把他的那碗饭赶了一大半到你的碗里,待会出海要饿的。”
说完咽咽口水,“我也只吃了一碗饭,可是我不饿,哥哥饿。”
这些人,这些人!常歌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跑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冲出村口,钻到密林里,直到无人处,才施展轻功,三两下便跃上山去。
她不停的跑着,仿佛这样大脑就不会再运转。
而心头,就不会沉甸甸的了。
她不要任何人对她好,她承担不起的。
丢弃了结发之夫,丢弃了出生入死的姐妹,丢弃了满朝百姓的安危和期待,她什么都已经承担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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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
一番奔跑之后,长歌才大汗淋漓的停下来,然后,慢慢的往回走。
一路上,什么都没有看,什么都没有想,似乎刚刚竭尽全力的施展已然耗去所有的心神。
刚刚走出林子,一个身影忽地站起来,却又踉跄了一下歪倒在地。
长歌眨了眨眼睛,林决满脸通红,一边揉着发僵的双腿,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道,“常歌,你还是不是女人啊,小孩子一句话你都扛不住?你要真是女人就应该好好干活,多捕两条鱼咱们家不就有饭吃了吗?”
吼了一半天,看那人没反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喂,你死了没,没死的话应一声啊!”
看他这个样子,长歌揉了揉额头,有些发昏,隐隐的却还觉得有些好笑,这样跌坐于地的姿势,却说出那样教训人的话来,实在是,有些怪异。
她蹲下身来,双掌轻轻按上他的腿,捏了捏,“好点了吗?”她常年待在军中,这样舒筋活脉之道自然再熟悉不过,不过几下,便将林决蹲得僵硬的双腿舒解了许多。
林决狐疑的看着她,忽然伸出双手,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又碰了碰自己额头,“常歌,你发烧了?”
沉默寡言的常歌,何曾有过这样主动问候关心别人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以这样算得上有情绪的语气。
他抬头望望她身后的树林,突地紧张的揪住她的衣襟,“还是,你在这密林里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长歌仰起头来,望进他漆黑的眼睛里,那样清澈干净,是不染尘埃的剔透晶莹。当然,如果能看得再深些,或许还能看见一簇簇的小火苗,代表着主人偶尔不能控制的脾气。
她站起身,顺带将他拉了起来,拍拍他的头,“我很好,回去吧。”
一路上,林决都不停的斜着头打量长歌,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以至于先前想到的一大堆要骂人的话,都没有机会发挥。
直到回了家很久之后,才想起他不但没有骂完他辛辛苦苦想好的话,反而任她在他脚上捏来捏去占尽便宜,于是气乎乎的把自己关在屋里把她骂了个够。
等他骂完了,才开了房门要出去忙活,一开门,就看见林双林源两个家伙趴在门边,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
林双捂着嘴笑嘻嘻的看着他,“哥哥,我和源儿在数你骂常姐姐的句子有几句。”
林源苦着脸无限幽怨,“哥哥你好笨,骂来骂去都只有‘常歌你个死女人’这一句,害得源儿输了。”从怀里摸了一半天摸出来一个小草所编的蜻蜓,恋恋不舍的递给林双,“给你,不要弄坏了啊。”
林双喜滋滋的接了过去,“我都给你说了哥哥只会骂这一句你还不信。”
“谁知道哥哥骂了半个时辰,居然重复来重复去都是这一句啊。”
“你们两个小混蛋,今晚罚你们不准吃饭。”半响后,某人终于爆发。
第二日,林决起床来做饭的时候,长歌已经坐在院子里理着渔网了。
柔和的晨光里,映得她的侧影格外动人。
“常歌?”他唤了一声,有点小心翼翼。
长歌转回头来,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愉悦,“你起床了啊!早晨好!”
“常歌,你在干什么?”
“理渔网啊!”举起手中的东西,长歌好笑,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用问吗。
“我知道你是在理渔网,可是……。”林决小心的往后退了退,咽了咽口水,“常歌,你昨天在林子里真的没有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听老人们说,那树林深处有鬼怪的。”
常歌嘴角抽了抽,“我什么都没有碰上,林决,你别疑神疑鬼的。”
林决想了想,又靠近了几步,“嗯,常歌,你要是真碰上也没关系,我们待会去买点钱纸香烛来,拜一拜吧,你没杀过人干过坏事,他们不会害你的。”
干没干过坏事她说不清,可是她杀过的人,肯定多得过他捕的鱼了,当下,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说道,“林决,我再说一次,我很好,我没事。你放心,我会记得吃了你几条鱼,欠了你多少钱,不会赖帐的。”
这一次,果然成功的激怒了他,他转身就走,“谁管你,死了活该。”进了厨房,切菜切得梆梆响,长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毫不怀疑某人是在做某种想像,把那菜当成什么东西在切了。
往日背在林决肩上,沉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渔网,今日挎在长歌肩上,却似乎没有什么重量,他全本小说网着她健步如飞,脸不红气不喘,越发担忧,伸手拉住了她,“常歌,今天不去捕鱼了,我们去庙里拜拜吧。”
“为什么?”长歌先是诧异的望了他一眼,转而又想起了他之前说的话来,只得笑道,“我说了我没事。”
林决咬了咬唇,“常歌,虽然你从来不说,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做惯这种活的人,我家这幅渔网打了很多补丁,比一般人家的都要重上许多,即使是我们村里力气最大的女人,从我家背到这海边,也要出一身汗,可是你现在单手挎着,就像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不是......。”
不是鬼怪上身的话,她怎么会这样不似常人?他不敢接下去再说了,拉着她衣襟的手,有些抖,他脸上的神情,有着隐隐的恐惧,却还是坚定的拉着她,恳求道,“我们去庙里吧。”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从蓝儿离去后便一直没有知觉的地方,此刻又感觉到了跳动。
“林决,你说得对,我以前的确是没有干过这种活的人,我干的,是比这个更需要力气的活,所以拿个渔网,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你不用多想。”想着不把话说清楚,林决是肯定要疑神疑鬼不肯善罢干休的了,当下,再接着解释道,“而且,真要在那林中碰上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还有命回来,对吧?”
林决想了一会,才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那你干嘛突然变成这样?”
“因为,我是个女人。”长歌看着他,笑道。
“女人?”女人跟她的变化有什么关系,她本来从头到尾都是女人啊,林决越发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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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眨眨眼,捏着嗓子道,“常歌,你还是不是女人啊?你要真是女人的话就应该好好干活,多捕几条鱼。”说完,她跳开几步,才接着说,“我当然是女人,可是又不能脱了衣服证明,就只能多捕几条鱼了,你看,我也不容易啊!”
林决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抬起手就要往她身上敲去,“常歌你个死女人!”
长歌却已经背着渔网跑开了,一边跑一边还回头大笑,“林双说得没错,你果然只会骂这一句。”
林决又羞又气,索性迈开了双腿跟着追。
到了船上,长歌在林决的指导下,将网往水面洒去,可是由于技巧不到位,总是把网甩不圆,铺不开。
几次下来,林决教得直泄气,“常歌,你太笨了,教这么久都教不会,我自己来吧。”
“不行,”长歌把网抢过来,“我总有一天要学会的啊,不然我以后要吃什么喝什么,你家的鱼太贵了,我再多吃几次便要付不起了。”
硬是拉着网,又再洒了几次。
林决在旁边嘀咕,“你以为这碗饭是那么好吃的。”
事实证明,长歌果然不是吃这碗饭的,最后,林决把网稳稳当当洒下去的时候,对她笑,“其实偶尔靠靠男人,也是可以的。”
长歌在一旁帮手,无力的答道,“是,你最能干了。”
林决兀自笑了,那一刻,笑如朝花。
夕阳下的大海,粼光点点,美丽异常。
林决摇着船,笑容满面,这一日收获不错,未来几天的口粮是不成问题了。
长歌坐在船尾,抱着膝盖,看着远方。
这一刻,如此宁静,宁静得她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所有的悲伤绝望,遗憾痛恨,似乎都已远去。
此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体会着,这来之不易的平和。
轻轻抽出袖中玉箫,她开始吹奏,箫声悠扬,传出去老远老远。
夕阳如画,万里碧波,那素衣布裳的女子,不知道那迎风而奏的风华,定格成了多少人心中,铭刻不忘的图画。
一曲终了,长歌回头看向那呆呆望着她的男子,轻笑,“回魂了!”
林决回过神来,看了看她,嘴巴动了一动。
“你想说什么?”
他舒一口气,“我想问你,你今早上说以前做的活是比捕鱼更需要力气的活,是铁匠吗?”
长歌身形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栽到河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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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债还钱
不过就是这一天收获大了一些,林家一屋子的人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
林双和林源拉着林决的手又笑又跳,
“哥哥,是不是可以买糖了?”
“哥哥,给我买小泥人吧!”
林决敲了林双头上一下,“你买什么糖,好好存着钱,给你念书呢!”林双苦着脸,垂头丧气的站一边去了。
林源扯着哥哥的衣袖,使劲摇着,“哥哥,我不念书,可以给我买小泥人吗?”
“不行,冬天快来了,要给你做棉衣。”林决将铜板数好,小心的用布包起来。
林源扁着嘴,要哭不哭的看着他。
林氏放下手中正在折的衣服,一把拉过林源细声哄道,“源儿不哭,做了新棉衣,冬天就不怕冷了,而且有新衣服,多漂亮啊。”
林源吸了吸鼻子,“新棉衣想要,小泥人也想要。”
“就你心厚!”林决骂他。
林源把头埋到林氏怀中,“我长大了,要嫁一个有钱的妻主,买好多好多小泥人。”
“不知羞,不知羞。”林双做着鬼脸,笑他。
长歌收回跨进门的脚,悄悄退了出去。
习惯性的摸到玉箫,刚刚抽出一半,又放了回去。
叹了一口气,背着手往外走。
已经是傍晚,炊烟袅袅。
长歌慢慢的走着,嘴角还有从刚刚起便一直没有散去的笑容。
以前蓝儿,也是特别爱吃糖,尤其是麦芽糖,这个嗜好,也一直传到了末逍身上。
想到末逍,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当初蓝儿交付于她的责任,想必会有人替她好好守护吧。
这一生,她欠霜芜绛夏两人的,怕是永远无法偿清了。
在村口的大石头上,一坐便坐到了天黑。
“常歌,你还在这儿坐着干嘛啊,林春家出事了。”向敏挑着卖鱼的担子,从后面走过来叫她。
“出事?”长歌转回头。
“对啊!”向敏摇头叹气,“那个林春啊,这次真是赌疯了,真是可惜了林源那个孩子了,咦,常歌?”
四处张望,哪里还能看到长歌的影子。
林家屋外围着一群人,正在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林春搭拉着脑袋,坐在正屋的桌子上,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水,林氏披头散发的抱着林双坐在屋角哭泣,而林决,林决蜷缩在地上,长发盖住了他整张脸。
长歌蹲下身来,慢慢拨开了他脸上的头发,他脸上,红痕累累,眼中,却没有半滴泪。
“林决?”她唤道。
他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心在这一刻,纠成一团。长歌双手一使劲,将他抱在了起来。
“不想看见她,永远不想。”他伏在她怀里,低低的呢喃。
长歌微微一愣,答道,“好。”旋即将他抱出了主屋,进了她住的柴房。
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转身出去了。
等她端了水拿了伤药回来,他还静静的躺着,姿势都没有变过,如果不是那呼吸声还清晰可闻,几乎要让人怀疑他还是不是还活着了。
将他攥得紧紧的手掰开,用帕子擦了掌心泌出的血迹,将药粉细细的抖在指甲掐出的伤口上,再用布条包好,站起身来要将盆放回原处,才发现他的手,拉着她的衣裳下摆。
“常歌。”他看着她,开口唤道。
长歌将盆放下,又坐回原处,“怎么了?”
“常歌。”他又叫,也不说别的。
“你休息一会吧,我不走。”
他看着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而长歌,安静的坐着,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过了很久,久到长歌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又开了口,“他们带走了源儿,我拦不住,娘把源儿输了。”
刚刚回来没有看见林源,长歌就已经猜到几分,此时听他说来,却仍是免不了有些震惊。
她当然知道林春好赌,可是平日里抢去一家人的日常用度也就算了,想不到竟然真的狠得下心拿亲生儿子去抵债。
可是此时看林决的样子,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得按按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怪你。”
林决突然睁开了眼睛,“源儿长得那么好看,你说,她们会把源儿送到哪里去?”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我换不了他,也不能换。要是我走了,留下爹和双儿源儿他们三个,不被娘卖掉,也迟早会饿死,冻死。”
眼泪终于顺着眼角,一颗一颗滑落,“源儿叫着哥哥,一直叫着,现在,应该也还在叫吧。”
长歌抬起手来想要擦掉他脸上的泪,却终是在手指快要碰到时停下,缓缓收回手,“你先躺一会儿,我先把水端出去。”
“你输了多少?”长歌站在林春面前,问她。
林春撑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答道,“五十两。”
“你疯了。”长歌冷冷的说道,“你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林春的头又垂了下来,不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赌着赌着就变成这样了。
“带我去。”
“什么?”林春猛地抬起头来,诧异的望着她。
长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家赌坊,带我去。”
去往镇上的路,其实并不很长,但对于长歌而言,却是一段太过艰难的路程。
在来这里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清醒而平静的一天;
在来这里之后,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再融入人群的一日,。
孟长歌当然不是个软弱的女子,她可以为了孟长蓝所向往的自由,毫无犹豫的舍弃了孟家长房嫡女的地位,飘泊江湖。也可以为了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于千军万马之中浴血而战,智勇双全,所向披靡。
可是,她终究也有软肋,她继承了母亲的果断勇敢,也继承了父亲的悲天悯人,孟长蓝是她身上最致命的软肋,所以失了她,她才会那样疯狂绝决。
如今,或许还有别人触及了她骨子里的温柔,虽然不深刻,却已经足够让她心软。
长歌暗自叹了一口气,她的确没有办法,再袖手旁观。
小镇上的赌坊设在集市最繁华的地段,门面不大,却是极为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哟,这不是林春吗?怎么着,今儿才输了一个儿子,又忍不住了,你家另外一个儿子咱们可要不起的。”才刚到门口,就被赌坊的人拦住了。
林春涨红了脸,辩解道,“不是我,是…….。”
“是我。”长歌打断了她,走上前来。
那赌坊的人上下打量了她半响,抱着手道,“是来赌钱的客人我们欢迎,可是要是来找碴的话……。”她嘿嘿笑了两声,“得先问过我手里的刀了。”
“叮!”的一声,她腰间的刀断为两截,掉落在地。
长歌微笑,“我已经问过了,看来,它已经答应了。”推开脸色大变的两人,她径直走了进去。
赌坊里大大小小很多张台子,长歌也没有多望,就往离门边最近的一张走去。从怀里掏出几吊钱来,也没数,眼睛都没眨一下的押在了“大”上。
庄家看了看这新来的女子,有些诧异,虽然看衣饰装束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可是她人往那一站,就硬是站出几分气势来。再转眼一看她丢出来的几个钱,心里哧笑一声,便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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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被长歌吓了一跳的打手,此时也跟进门来了,一看这情势,也立刻放松下来,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结果也不过是个赌鬼,还是个没钱的赌鬼,鄙夷的冷笑了一声。
不过很快,她们便笑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长歌每次都押大,每次押都将自己面前所有的钱都押上,说来也怪,开出来的点数也每次都是大,已经连开十几把大了。
庄家额头上已经隐隐见汗,赌坊中十几位打手也慢慢围了过来,可是任他们如何盯得目不转睛,也看不出长歌是怎么动的手脚。
毕竟她人站在那里,除了下注和收钱外,再无任何动作。
“这位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眼看形势不对,一个管事模样的女子挤了进来。
长歌摇摇头,“不用了,就在这里讲吧。”
先前门边的那个打手在那女子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看了林春一眼,再次笑道,“我是此间的管事,名唤方四,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谈,有些事情就算小姐不急,林春也该急了吧?”
长歌仍是拒绝,“我还没有赢够五十两银子。”
方四拱手道,“万事好商量,好商量。”
长歌这才收了手,对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林春道,“把赢的钱收好。”才转回头来,“去哪里商量?”
方四走在前面带路,将长歌和林春带到了二楼雅间里,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了。
那是个年约四十的女人,略显富态,方四上前行了礼,“老板,人我带来了。”
那人点点头,看着长歌,“我是方显,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长歌回答得很简单,“常歌。”
方显细细打量了长歌一阵,笑道,“请问常小姐在何处高就?”
“打鱼的。”长歌有些不耐。
方显一怔,与方四对视了一眼,不掩震惊之色。
“我要林源。”长歌不想再与她们周旋,直接道出来意,“你们如果把人交出来,我立刻就走,如果不愿,我此刻便下去再赢四十两银子交换。”
方显笑笑,“那林源年纪尚小,又是个男孩,我留在赌坊做什么,此刻,已经卖到醉花楼去了。”
长歌也不多话,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方四连忙上有拦住,“小姐要去醉花楼?”
长歌看她一眼,“下去赌钱。”
“老板不是说了人不在我们这里了吗?”
长歌笑得意味深长,“去醉花楼赎人不是要钱吗?估计这会人卖进去,我得花几倍的银子赎回来吧,我不多赢一点,怎么够用?”
方四张着嘴巴,半天回不过神来,眼前这主儿显然是把这赌坊当成她提银子的地方了。
“小姐有信心能走出这里?”
长歌脸上神色淡淡的,“我想走,还没人能留得下。”
方显脸色一变,半响之后,开口道,“把人带出来。”
“老板,就这样就让她把人带走,是不是太便宜她了?咱们那么多人,我还不信她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去。”在长歌走后,方四才问。
方显摇了摇头,指了指先前长歌坐过的凳子,“你先看看那凳子。”
“那凳子怎么了?”方四迷惑不解,那凳子好好的啊!
方显也不说话,走过去轻轻一碰,那张表面看起来还与原来无异的凳子,顷刻间散为一堆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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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和捕鱼
林源又惊又怕,年龄又小,早已哭得睡着了。
方显的人把他抱出来的时候,他还在睡梦中不停的抽泣。林春要伸手去接,长歌却早已抢先一步把他抱了过来,小小的身躯在她怀里,还轻轻的打着颤。
她抱他出了门,低下头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一如以往哄末梢睡觉一样,“好好睡吧,我们回家了。”
“常歌,”半路上,一直搓着手的林春终是按捺不住兴奋之情,“你会赌术啊?”
长歌瞟了她一眼,“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林源。”
林春看了看她的脸色,闭了嘴不再吭声。
走了一截,又问,“常歌,要不我来抱源儿,你抱了这一路了,累坏了吧?”
“不用。”长歌两个字打发了她。
又走一截,“常歌,累了吗?咱们歇会,聊聊天。”
“不累。”
…..
“常歌,你以前…...。”林春的话还没有说完,长歌忽然顿住了脚,霍地转过身来。林春被她盯得毛骨悚然,结结巴巴的问,“怎,怎么了?”
“林春,你现在很想和我说话?”她慢慢的弯起了嘴角。
林春后退了两步,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背心出了一背的汗,忙不迭的摇头,“不,不想。”
她点点头,“那就最好。”转过身,大踏步的走了。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掐死那个女人。
“常姐姐?”耳边的说话声,终于吵醒了本就睡得不安稳的林源,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长歌低头看他,“嗯,是我。”
他猛地抱住她,大哭,“呜!常姐姐,娘把我卖了,他们好凶,还打哥哥,还骂我不让我吃饭。”
她拍拍他的背,轻声哄道,“没事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他扁着嘴,在她怀里伤伤心心的哭着。长歌无奈,只得大声的说,“源儿,不哭了哦,不哭的话,常姐姐给你糖吃.”
哭声渐渐的小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一双肿得像兔子样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真的?”
她轻笑,“真的,不骗你。”
他吸吸鼻子,“那我要吃好多。”
“好!”
林源一扭头,看见了跟在旁边的林春正小心翼翼的望着她们,想了想,小小声的问道,“娘也能吃吗?”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是娘做错了事才害他被坏人带走,此时看到娘眼巴巴的样子,自然是担心常姐姐生气,所以不给娘糖吃了。
还给她糖吃,没把她狠狠打一顿算她命好的了,长歌没有说话。林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那源儿少吃一点,分给娘吃。”
长歌看了看他,脸色虽然还是很难看,但总算缓和一些了,“好,大家都有份,源儿先睡觉吧。”
折腾了这么久,此时看见是在回家的路上,又有亲人在身边,林源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打了个呵欠,慢慢的睡着了。
过了很久,长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林春,你很学习想赌术吗?”
“是,是,是!”欣喜若狂的林春连连点头。
长歌转过头去看她,“要练很多年,你有信心能做到?”
“那是肯定的。”林春拍着胸脯保证道。
长歌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那么便从明天开始练习吧!”
她孟长歌,既然可以带出一支骁勇善战威名远播的军队,何愁不能带出个正儿八经的人。林春就算是块烂泥,她也要把她扶上楼梯抹上墙。
远远的,便看见林家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人,走得近了,才慢慢看清楚,是林决和林氏相互扶持着坐在门口。
“源儿!”林氏先发现他们,喊了一声便哭着冲了过来。一把抱过长歌怀里的林源,便上上下下的摸索察看着。
林源也被他惊醒了,父子俩抱在一起,大哭。
林决站在常歌面前,干咧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眼泪奔涌而下。
“五十两银子。”长歌忽然开口。
林决抹了脸上的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什么?”
长歌笑笑,“五十两银子,够我付房租和伙食费很多年了吧,你把帐记好,我先去睡了。”也不去管身后人是什么反应,她推开了柴房那吱哑作响的门,自顾自的去睡了。至于那已经哭成泪人儿一样的两个人,就让林决自己去烦恼吧。
“五十两银子。”林决低下头来,轻轻的说道,“够你住一辈子。”只是那声音太轻太轻,轻得消散在风里,了无痕迹。
“娘,常歌是怎么把源儿带回来的?”等得把林源哄去睡了之后,林决才问道。
“当然是赢回来的。”林春手舞足蹈的把长歌的英雄事迹说了一遍,掩不住兴奋之情,“这才是高手啊,真正的高手。”
林氏张着嘴巴,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常小姐很会赌钱?”
“那是当然,还是顶级的。”林春昂着头,仿佛她嘴里描述的那个人是她自己一般的骄傲。
林氏眨眨眼,“那她为什么还要来打鱼?”
“打鱼有什么不好?”林决猛地拔高了声音,“赌赌赌,赌钱的女人没一个是好胚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林春,气乎乎的冲出去了。
一边跑,一边低声的骂着,怪不得她一点也不在乎钱,原来是因为有赌钱这个快捷之道。
“常歌,你个死女人。”
那一晚,躺在床上的林决,却并没有睡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林决也并不是不知世事的人,更何况,对于某个特定的女人,男人总是敏感的。他突然觉得害怕,害怕有些还没有来得及得到的东西,已经在慢慢失去。
“常歌,你会是和我同一个世界的人吗?”黑暗里,他低低的叹息。
第二日一早,林氏父子三人,外加林双那个小丫头,一溜四人站在台阶上,目瞪口呆的望着院中奇景。
这真真算得上是林家百年难遇的奇景了。
以往早出晚归每天去赌坊报到的人,今日居然勤快地一早起来就在收拾渔网,看那样子,还是满脸笑容愉快得紧的。
“吱哑”一声门开了,长歌走了出来,那四双眼睛齐唰唰的往她身上射来,林决几步跨到她面前,低声问,“你对她做什么了?”他可不以为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是因为自家那位娘突然转性的原因。
林源也跑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往上爬,长歌好笑,弯腰抱起了他。林源便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常姐姐,娘是不是昨晚撞邪了?”
长歌点了点他的鼻子,笑他,“你娘变成这样不好吗?”
林源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这样的娘,好奇怪。”
长歌看着院中忙得满头大汗的人,轻声道,“这样的娘,才是正常的。”
林源看看林春,又看看长歌,最后索性不管了,抱着她的脖子又问,“那常姐姐,我的糖呢?”心心念念的这件事,可千万不要是昨晚做梦梦到的。
“糖?什么糖?”耳尖的林决听到了这个字眼,立马眼刀杀来。
林源捂着嘴巴猛摇头,“没有糖,没有糖。”
林决哼了一声,“最好是没有。”拉了林氏,两人一同进厨房去做饭了。
林春收拾好渔网,喜滋滋的抱到长歌面前来,“常歌,我们今天就开始吗?”
长歌点点头,“要习赌术之人,腕力眼力一定要够,你先从捕鱼开始吧,每日出海洒网收网,对臂力腕力都是极好的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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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练多长时间?”
“嗯。”长歌略略沉吟,“就先一个月吧,一定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
林春连连点头,“我一定能坚持的,一定能。”
吃完饭后,林决要出海,林春却是不由分说抢过了渔网,“这是女人做的事,你在那瞎掺和什么呀,去,去,去,一边去。”
背着渔网,便乐癫乐癫的出门去了。
长歌在心里暗笑,收回目光,才发现屋里另外四个人又把目光注视的对像改成了她。她清咳了一声,连忙压住了笑意。
“是你,对不对?”林决几乎是肯定的问她。
长歌笑笑,“佛曰,不可说啊,不可说。”
在几人的狐疑视线里,她拉过林源,“走吧,小源儿,咱们去找糖吃了。”
“不许去,”林决一把拉住她,“靠赌赢来的钱,不准用。”
长歌回头看他,“谁告诉你我要拿赢来的钱去买糖了?”
林决放开了她,“那,那你自个儿捕鱼的就那么几个钱,也不许用。”
“我留着干什么,买几个糖花不了多少的。”
“不行,”林决呲牙咧齿的吼她,“你还是不是女人啊,你不存点钱养家么,你准备一辈子都这样混下去?”
长歌被他吼得怔了一怔,过了半天,才挤出一丝笑意,“你还真是会管家啊!放心吧,我也不用那个钱。”
什么钱都不能花,就只能自己动手做了。
幸好,做麦芽糖的话,她还是会的。舀了一升麦子,泡在水里,看着旁边眼巴巴望着她的林源林双,笑道,“每天来看,看到发芽了,我们就可以开始做了。”
林氏看着那两个每天都兴冲冲去看麦芽的小家伙,对林决说道,“阿决,那位常小姐,看起来挺会疼人的呢!”
林决哼道,“整天不务正业,谁知道她的。”
林氏轻笑,而林决的脸,却在这笑声里,慢慢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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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
这几日的林家,是多年来少有的和睦。
再不用林决出去风吹日晒,林春每天早出晚归,毕竟已经是捕鱼的老手了,连日来,收获颇丰。
林氏虽然在妻主面前从来不敢有什么怨言,但是对于林春的这种转变,从他嘴角眉梢流淌出来的笑容上,便能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喜悦。
林决,林决当然也有事要做。
比如说此刻,“林源,你绣的是什么,给我专心点。”
“林双,叫你给我好好练字!”
两个小家伙低着头,偷偷的对视一眼,然后,抱着头就往长歌身边跑,“常姐姐!”
林源熟练的爬上长歌的膝盖,缩进她怀里,然后再转回头来看黑着脸的林决。
而林双就没那么幸运了,只能躲到长歌背后,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林决,一边举起手中的纸笔,“哥哥,我还不会,我让常姐姐教我。”莫非哥哥以为她是生来就会写字么,趁着今儿有娘出海,哥哥就自己去买了纸笔,让她练字。
长歌有些诧异,也有些哭笑不得,“林双,你以前从来没有学过?”
林双点点头,有些委屈的看了林决一眼。
林决不服气的回道,“没有学过有什么关系,照着书上画不就行了?源儿刺绣,不也是先画好样板就照着绣的吗?”
长歌抚了抚额头,要怎么解释,刺绣和学字,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不过在这之前,要先解决怀里这个,她低下头来,“源儿,你绣得怎么样了,拿来给我看看。”
林源小脸微红,连忙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使劲的摇着头。
长歌眨眨眼,“不给我看啊,哎呀,那麦芽该捂好了吧,看来没几天就可以做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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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源面有难色,挣扎许久之后,才慢慢的把手摊到长歌面前,一双眼睛却四下乱瞟不敢看她。
长歌拿起那被揉成一团的东西来,看样子,似乎是个香包,她左看看,右看看,五颜六色的一坨,没看出来绣的是什么。
“源儿,你这个还没有绣完吧?”所以她认不出来是正常的,希望她的问话比较委婉,不要伤到小家伙的自尊心。
林源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像是从肚子里冒出来的,含糊不清,“还没有绣完,常姐姐,我要绣的是海里五颜六色的鱼。”
是鱼,而不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草?长歌再仔细看了看,忍住笑,“哦,估计是草鱼吧。”
脸上红色未褪,林源偏头看了林决一眼,才小小声的又问,“常姐姐,哥哥说源儿绣不好以后就找不到妻主,是吗?”
长歌一愣,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可是后来的那些事,已经让她怀疑她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时她不是那样什么都依着长蓝的性子来,结局或许有所不同。
她做事从来不后悔的,在她的行事准则里,后悔是比错误更大的错误。
可是,事关长蓝,她的信念却忽然发生了动摇。
她闭了闭眼,拍拍林源的脑袋,“有些人在意,有些人不在意,源儿尽力去做就好了。”
林源听得似懂非懂,问她,“那常姐姐在意吗?”
长歌笑,从他手里拿过针线,运针如飞。
几人都睁大了眼睛,只见没几下,那香包上面,便多了一条鱼,活灵活现,跃然而上。
长歌将香包还给林源,“我自己会绣,所以我不在意。可是源儿,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绣出来,不是很有成就感的事么?”
林源接过来,低着头端详了好久,然后慢慢的揣进怀里。
旁边的林氏睁大了眼睛,“常小姐,你怎么会这些男儿家的东西?”
长歌将怀里的林源放下来,伸手将林双拉到桌旁,回道,“我家的男人不会,当然就只有我这个女人会了。”
林氏还要再说什么,但看见长歌已经将纸铺开,正在教林双握笔,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转头看了林决一眼,他似乎并不太在意,正站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林双学字。
“哟,这屋里好热闹啊!”光线一暗,有人走到了门口。
一听到这声音,林源飞快的钻到的长歌怀里,林决将林氏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来人,“是你们?”
方显带着方四走了进来,扫视了屋内一周,最后才看向长歌,“常小姐,别来无恙?”
长歌慢慢放下手中的笔,一只手搂了搂林源,抬起头来,“很好。”
似乎对长歌的冷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方显自顾自的找地方坐下,依旧是笑容满面。方四从后面走上前来,将一叠银票放到桌上,“常小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长歌看了桌上一眼,明显的兴趣缺缺,“拿回去。”
方四没动,“怎么,常小姐嫌少?”
长歌微笑,又重复了一篇,“我再说一次,拿回去。”
方四脸色微变,只得将头转向方显,方显这才开口,“常小姐都不问问我们的来意,就这样直接拒绝了?”
长歌没理方显,只是紧紧的盯着方四,“我叫你拿回去。”
方四被盯得头皮发麻,可是没有主子的吩咐,也不敢造次,只得陪笑道,“常小姐,不如听听我家主子的…..啊!”手里捏着迎面飞来的银票,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长歌站起身来,“既然你不想自己拿,就只能我帮你送回去了。”
方显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常小姐,你当真要如此?”
“方显,我知道你的来意,可是我对你和你的来意都没有兴趣,不知这样的回答,你可满意?”
方显慢慢的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常歌,你最好,不要后悔。”
后悔?长歌微笑,“如果后悔有用的话,我愿意死一千次一万次,来回到最初。”
方显冷哼一声,一甩袖走了出去。
一直走出去很远,方四才敢开口问道,“主子,您为何要如此执着于常歌?”
方显脸色极为难看,呼呼的喘了几口气才说,“你看那常歌如何?”
“赌术是不错,可是也不必让您如此委屈自己啊。”
方显斜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那常歌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如果能收为已用,带到京城去给老主子,必定能助赌坊在京城大发异彩。”方家世代经营赌坊,她自小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自认阅人无数,可是像常歌这样的人,百年也难得一见,幸好她因事被娘发放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要不然,怎么能碰上常歌。有这么一个人,对欲在京城扩张的赌坊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这个人,她势在必得。
“可是,可是这常歌如此不识抬举,要不,我们叫几个人来。”
“哼!叫人来,打得过她么,白白送了性命。”
“那主子您的意思是?”
方显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略略沉吟之后,眉头渐渐舒展,恨声道,“常歌我们是不敢碰,可是并不代表别人我们也动不了。只要逮住了她的软肋,何愁她不能为我所用。传书给飞鹤,重金请他们相助。”
在方显几人走后,林决愁眉不展的坐到桌边,“常歌,她们要你做什么?是不是要来抢回源儿?”
怀里的林源缩了一下,长歌安慰的拍拍他的背,才回答道,“没事。”
“常歌!”林决啪的站了起来,“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什么事都装在肚子里,似乎全天下都欠了你一样,整天要死不活的让人看见就生气。”
长歌抬起眼看他,有点被他的怒气吓到。
林决也不管了,索性一古脑儿将所有想说的话通通倒了出来,“没事?什么叫没事,傻瓜一看都知道有事。你看看你,先是要死不活的差点醉死在海里,接着又整天阴阳怪气的一副四大皆空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现在呢,刚开始有点人气,又在这儿装什么高深。你如果要死,就直接死掉算了,省得让人看见生气,如果要活,就该好好的活,该笑就笑,该哭就哭,遇到难事就应该拿出来跟大家一块讨论,就算帮不上忙,也能出出主意。
你现在这样算什么,这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啊,啥也不说,死了也没人给你烧香。”
气呼呼的骂完,却扭过头去,慢慢红了眼睛。
一片寂静无声,半响,突听林源一声大叫,“啊!哥哥会骂别的话了,姐姐,你把我的蜻蜓还来。”
有些压抑的气氛被林源打断,长歌叹了一口气,走到林决面前,深深的凝视着他,然后笑了。
双手握住他的双肩,“林决,她们来是希望我去赌坊帮忙,我拒绝了。还有,谢谢你。”
林决吸吸鼻子,也红着眼睛咧开了嘴。
“哥哥又哭又笑,羞羞羞!”林源拍着手在旁边做着鬼脸。
“你个死小子,不赶快给我好好做你的刺绣。”林决举起手,作势要打。林源便一把抱住长歌的腿,“常姐姐,快快快,哥哥好凶,要打人了。”
长歌一把抱起了他,“好,我来保护小源儿。”当真抱着他,一个旋身,躲开了。
“常歌,你这个死女人,你还护着他。”
“啊!哥哥,你骂人还知道再多加一句了啊!”大呼小叫的,是林双,然后也跟着往长歌身后跑去,林决不依不饶的跟在后面追,两大两小疯成一团。
林氏微笑的看着,时不时添上一些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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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归期
长歌背着鱼网,林春拖着鱼筐,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常歌,你说这几日是不是运气特别好啊,咱们已经好几天满载而归了。”林春被晒得发红的脸上,满是兴奋之情。
长歌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林春自顾自的说得起劲,“嘿嘿,我把钱拿回家的时候,你没见几个孩子高兴得那个劲儿。”她咂巴着嘴,“嗯,等过几日再多赚一点,就把房顶再翻翻,天气冷了,得整厚实点。”
长歌笑得意味深长,“林春,这样的喜悦,是不是要比你赌钱来得充实?怎么,还要学习赌术吗?”
林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打鱼的目的,似乎是要学习赌术的。这段时间沉浸在收获的兴奋里,整日计算着卖了鱼能得多少银子,差点把这个忘了。
摸摸脑袋,咧着嘴说,“呵呵,你不是说我要再捕一段时间的鱼,才教我吗?那等到时候再说吧。”
最开始出海的时候,的确是整日想着怎么样能快点到约定的期限,就可以学那高深的赌术,可是这些日子里来,好像淡化了这种迫切,每日里打鱼卖鱼,好像这等待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长歌但笑不语,从林家的几个孩子来看,这林春本质其实并不坏,赌场之上的输赢带来的刺激,毕竟只是暂时的,抽身得及时,还有可能再走回正路。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到家门口,长歌皱了皱眉。
里面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诡异,尤其是每天这个时候应该站在门口等着她们的林决,居然也没有看见。
两人对视一眼,林春加快了脚步,推开大门,一切都整整齐齐,唯有那几个人,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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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着一封信,林春颤着手,拆了开来,“欲赎家人,三天内准备白银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林春惊呼一声,坐倒在地上,两眼发直。
长歌捡起那飘落在地的信纸,眼中有厉色闪过。
“常歌!”林春从地上爬起来,跪到她面前,“求求你,救救他们,你一定能救他们的吧?”
长歌坐到凳子上,突然问她,“你这么急干什么?”
林春把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怎么能不急,那是我的夫郎和孩子啊!”
长歌冷笑,“你不是才把林源输掉么?反正迟早,你也是要把他们卖掉或输掉的,此时也就不必如此悲伤了。”
林春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她,屋里有风吹过,门吱哑作响。而那个人,即使是沉默也总能在不经意间回首就能看到的人,却再没有等在那里,还有,她的孩子们,刚刚生下来红通通像只老鼠,后来却慢慢长大的孩子们,现在也不能围绕膝边,眼巴巴的等着她打鱼回来了。
往日里不到输光绝对不会回来的家,在此刻,显得那样珍贵。她闭闭眼睛,再重重的叩下头去,“不,是我错了,我以后不赌了,再也不赌了,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吧。”
“救他们,我拿什么救他们?”长歌似乎不为所动。
林春急切的抬起头来,“当然是……。”
“是什么?”长歌接过话去,“只要是赌,绝不可能长胜不输,就算我一直赢,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在三天内,在这么个小赌坊内赢到十五万两么?”
“那,那要怎么办?”林春的喃喃的望着她。
“怎么办?”长歌摇摇头,双手一摊,“我也是有心无力,我能怎么办。”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作好心理准备吧。”摇摇头走了出去。
林春瘫软在地上,绝望的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爬起来,“不,我要救他们,我一定要救他们。”
翻箱倒柜的在家里到处找,将有可能值钱的东西都卷在一起,抱出门去了。
长歌坐在院中,看着林春奔出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希望经此一役,她真的能痛改前非,懂得珍惜家人。
至于那些绑架的人?她扬起手中的纸条,冷笑了一声,居然都没有写明赎金交付的地点,或者怎么与之联系,还真是,不专业的绑匪啊!
林春是怎么都不可能在短短三天时间内筹到十五万两的,那么,这些人的目的,是冲着她了。
冲着她的话,哼哼,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那些人居然能挑起她的怒火,看起来,似乎能耐不小啊。
掏出袖中碧玉箫,在手中转了一个圈。
长歌在外面转了转,她走得很慢,意态悠闲的样子。她甚至还颇有兴致的在海边坐了坐,玩了一会沙才回来。
浑然不管暗中盯着她的人,此刻被气得如何跳脚。
走回来的时候,发现林家屋外围了一堆人,走近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林春要卖房子。
村长林四正指着林春大骂,“你个没良心的啊,整天就知道赌赌赌,什么夫郎和孩子被坏人绑走了,你是把他们输了吧?啊?可怜阿决一个男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担起一家人的生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啊,你居然,居然把他们输了?”
林春跪在地上,衣衫不整,眼睛红红的极为狼狈,“不是,村长,这次真的不是我,是坏人把他们绑走了。”
“什么坏人,他们整天在家规规矩矩的,哪能遇到什么坏人,就算是有坏人,也是你个不成气的招来的吧,现在居然还要卖祖屋,林春,你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你黄泉之下的父母啊。”林四重重的一跺脚,也不听林春解释,转过头来冲着周围的人道,“林春的房谁都不准买,把钱给她还不是都拿去赌了。”
“不要啊,村长,我真的是卖了房去救阿决他们的。”林春急得在地上猛磕头,额头上都已经红肿一大块。
可是林四哪里肯听,恨铁不成钢的又把她骂了一通,才带着众人走了。
林春趴在地上,绝望的喊叫着。
“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为赌钱付出的代价,即便你说的是真话,却也已经失去了众人的信任。”等人群散去,长歌才慢慢的走到她身边。
林春听见她的声音,眼睛一亮,“常歌,你帮我去给村长说吧,你说的话,她们就能信的。”
长歌摇摇头,指着那已经破烂不堪的房子,“你就算再卖十间这样的房子,也凑不够那么多钱。”
林春眼里的光黯了下去,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那我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救他们?”
长歌看了她一会,默默的走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长歌便起床了,将箫擦得晶莹透亮,在唇上印了一下,“阿箫,你寂寞很久了吧?今天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将箫插入袖中,走了出去。
开了门,才发现林春一直跪在院中,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林春,”她蹲下身来,林春抬起无神的双眼,有些呆滞。
长歌有些放下心来,或许对林春,这一步便够了,把她扶起来,“你去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交给我吧。”
林春一把抓住她,嘴巴动了动,“你,你想到办法了?”
长歌微笑,“是,所以麻烦你把饭做好,他们,该饿了。”
“做饭?”
长歌点点头,看了看天色,“应该,还赶得回来吃早饭吧。”
长歌向镇上走去,尽管她的步伐一如往常,可是唯有她自己,能听到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声音,那是渐渐苏醒的,属于孟长歌的,杀气!
孟长歌扬名天下的,是一管碧玉箫,可是真正与她交过手的人,才知道比那碧玉箫更厉害的,是她的头脑。所以孟长歌,可以轻易的令勇猛如绛夏者拜倒,也可以折服如霜芜一般才华过人却自恃甚高的文人。
她当然很容易的就能想到,那帮非常不专业的绑匪,是出自于谁的授意,才会对林家一家人下手。
所以她的目的地,非常明确的,便是那家赌坊。
她来得似乎有些早了,连看门的都还没起床,整个赌坊鸦雀无声。
没有任何犹豫的,她纵身跃起,如一片轻盈的羽毛飞起,不带一丝风声,悄然飞入后院。
院中站着的,是一锦衣男子,目如秋黛,眉含远山,端的是绝世姿容,自成风华。
林决正扶着林氏跪下去,“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男子连忙伸手去扶他,一边不露痕迹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轻声笑道,“林公子客气了,这不过是凑巧之下而为之,不值一提。”
林决感激的看着他,“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总要让我们知道恩人的名字吧?”
那男子脸上的笑容黯了几分,却仍是强自笑道,“区区小事,不劳林公子挂记了。”
“公子,”正在此时,一个侍卫走了过来,“那方显和几个管事的已经绑好了,是不是直接送回京去?”
那男子点点头,“送回去给方家好好管教管教,下次,可就别怪我们没有手下留情了。走吧,收拾好,我们即刻回京。”
那侍卫行了礼,一扭头却立刻双手按住了剑柄,高喊了一声,“什么人?”
院中众人齐齐楞住,往这个方向看来。
“常姐姐!”林源最先喊出声,提着衣服就往这边跑。
长歌收拾起因为震惊而变得纷乱的心绪,自墙头上跳下来,将他抱起。
“常歌!”林决也跟着跑了几步,哽咽着唤了她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长歌抱着林源,走到他面前,柔声道,“没事就好了。”
林决吸吸鼻子,红着眼睛点点头,才指着那男子说道,“是这位公子救了我们,对了,公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
那男子正呆呆的看着长歌,听到林决的话,将头微侧,掩去了眼中泪意,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叫子期,秦子期。”
子期子期,是想问你,何日是你的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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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
林决和林氏对秦子期千恩万谢,非要请他去渔村家里坐坐,聊表感激之情。
长歌抱着林源,牵着林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声不吭。
秦子期慢慢垂下眼去,长长的睫毛投射出一片颤抖的阴影,“多谢林公子,只是子期还有要事在身,需要赶回京城,就此别过。”微微弯腰一礼,便要转身离去。
“秦公子,你等一等嘛!”林决追着上去喊道,秦子期却是埋着头往前走,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林决一急,转身跑到长歌身边,摇着她的胳膊,“你快想想办法啊!”
长歌看了看那人的背影,没有说话。
林决气极,伸手就拧上她的耳朵,“你快点想办法留住秦公子啊,人家救了我们的命,要是就这样走了,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这个男人,怎么手劲这么大!长歌呲牙咧齿的偏着头,“好好,我想办法,你快放手。”
“不放,你快点。”林决捏着她的耳朵又转了一下。
眼看着秦子期已经快步走到院门,长歌连忙捂着耳朵喊了一声,“秦子期,你回来。”
秦子期脚步一顿,僵在原处,却听得长歌倒吸了一口冷气,“林决,我耳朵快被你扯下来了。”
“活该,谁让你对秦公子不礼貌的,有你这样连名带姓叫人的么。”林决跺跺脚,还以为她能有什么好办法呢,结果对人家公子这么粗鲁,直接就叫人家回来。放开了她,一路小跑到秦子期身边,“秦公子,你别生气啊,她就是这样的,没见过世面不懂礼貌。秦公子,你去我家吧,一定要吃一顿饭再走。”
秦子期死死的低着头,任林决抓着他的衣袖,也不应声,只安静的站在那里。
长歌一手抱着林源,一手揉着耳朵,慢腾腾的走了过来,“你们后边来吧,我去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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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期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眶微红。
长歌略略移开视线,“你的侍卫要全部带着么?”
秦子期的眼里,慢慢有了光芒,闪亮若水之粼波,“不用,他们在客栈里等我就行了。”
长歌点点头,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林决欢天喜地的拉着秦子期的手,“走吧,秦公子。”
到了门外,看着侍卫已经准备好的大马车,秦子期回头道,“林公子,叫上伯父和令弟过来一起坐马车过去吧?”
林决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好啊,我先扶我爹过来。”
“不要!”林源抱着长歌的脖子,一副绝不肯撒手的样子,“我要常姐姐抱。”
林双也在旁边点着头,拉着长歌的衣衫,“嗯,我是女人,也不和你们坐马车。”哼哼,别以为她没有听到,刚刚源儿咬着常姐姐的耳朵,说了要买小泥人。
林决扶着林氏走了过来,瞪了这两个小家伙一眼,才对秦子期道,“秦公子,从这里过去没多远,不用管他们的。”
秦子期的目光从长歌被拧得通红的耳朵上掠过,应了一声,“好。”
马夫驾着车,从身边驶过。
长歌先带着林源林双,去买了两人喜欢的小泥人,想想家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等会林决找不到东西做菜,不知道会不会又找她想办法。
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林决似乎当她是无所不能的,什么事情都找她想办法就对了。
于是顺便的,买了些肉和菜,回来的路上,又看见个卖鸡的,于是,一咬牙也买了,权当是给几个人压压惊吧。
只是,最后摸了摸荷包,有些自嘲的扯了一下嘴角,什么时候,她孟长歌也会为几文钱皱眉了!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今夕不同往日!
才走到院门口,林决就冲了出来,沮丧的说道,“常歌,家里好像没有什么菜了。”然后,期待的望着她。
长歌只差没有无语望天了,看吧,她就知道。
“哥哥!”林双从她身后冒出个脑袋来,“常姐姐已经买了菜了,放在向敏家的车里载回来的,你去拿吧。”
“啊!真的啊!”小脸一下子阴转晴,林决跳了起来,抓着长歌的手使劲摇,“常歌,你太好了,等会你多吃点。”抓起林双,便向村头跑去。
长歌摇摇头,对怀里正捂嘴偷笑的林源道,“看见吧,源儿,你以后得比你哥哥细心点。”
“嗯!”林源抿嘴点头,“还有,源儿也不会拧常姐姐的耳朵。”
长歌好笑,拍拍他的脑袋,“源儿最乖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了门,秦子期正站在台阶上看着她,见她进来,才缓缓的移开了目光。
长歌将林源放下来,走了过去,“怎么不在屋里坐?”
秦子期微低着头,“四处走走看看。”
“嗯!”长歌点点头,便也站在一边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林氏端了碗水出来,双手捧给了秦子期,“秦公子,请喝水。”林春也跟着提了个凳子出来,拿袖子擦了又擦,放到他面前,“秦公子,您不想在屋里坐,便在这坐吧。”
秦子期道过谢,接过水,小口小口的喝着。
长歌抬眼望去,只能看到他的侧影,风吹起发丝,在他胸前轻轻飘动。
两人自结为夫妻,她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赐婚那日的谈话里,只是,此刻看来,他似乎比印象里更瘦了。浅蓝的衣衫,像是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衣袍的华丽,只显得他的脸,愈加苍白。
当年曾名冠京华的无双皇子,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疼宠吧,又怎么会孤伶伶的那凄清的将军府中,虚度年华。
秦子蓉负了长蓝,她何尝不是,耽误了另外一个男人的青春?
林决很快拿着菜回来了,一边招呼着秦子期,一边进了厨房。
“常歌,常歌,你快来!”没进去一会儿,就听见林决的大呼小叫。长歌赶忙跑了过去,一进厨房,就被满屋子飞的鸡毛给呛到。
林决一手提着刀子,一手擦着脸上的血迹,蹬蹬蹬地跑过来,“常歌,那只鸡怎么杀都杀不死!”
还有杀不死的鸡?长歌愕然的看向那只跳到灶台上的鸡,脖子上有明显的伤口,还有鲜血流出,可是是依然神气活现的瞪视着林决。
“你不会杀鸡?”长歌终于想起来问这一句。
林决咬咬唇,委屈的说道,“我知道要在脖子上划一条口。”
林氏扒开脸上被那只鸡抓飞的菜叶,这才从灶后面站起来说,“我们家没有吃过鸡,阿决没有杀过。”
看看林决狠狈的样子,长歌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清咳一声,拿过林决手里的刀,“我来杀,你们俩出去洗个脸,清理清理吧。”
“哦!”林决应了一声,拉着林氏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半信半疑的看她。
等二人走出去之后,长歌才手一伸一抓,那鸡便被吸到手中,熟练的倒提着鸡,在脖子上又划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按住那对翅膀,鸡扑腾了两下,等鲜血流尽,便不再动了。长歌满意的拍拍那鸡的脑袋,“我就说嘛,哪有杀不死的鸡。”
揭开锅盖,水已经是烧开了的,舀了水在盆里,将鸡整个放了进去,来回翻了几下,便蹲下身来要拔鸡毛。
袖子太长了有些不方便,长歌低头看了两眼,刚要站起身来,一个人走到了身边,“我帮你把衣袖挽起来吧?”
是秦子期,他拉高了衣裳,蹲到她身边。
长歌顿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去,“有劳了。”
纤细的手指搭上她的衣袖,人体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他专注的挽着她的衣袖,似乎在做着什么伟大的工程。
“你的衣服,很薄。”最后,他低声道。
“没事,习惯了。”长歌很快的扭过头,提起那只鸡,拔起鸡毛来。
秦子期蹲在旁边,鼻端有着那人的气息,慢慢的绽开了笑颜,这样,真好!
“你的头发很黑!”视线移到她的发丝上,长久以来的担忧也终于放下。
“对啊!”刚刚进来的林决接口道,“你不知道我刚看见她的时候,头发都是白的,像个老太婆,幸好后来喝了我的药,就变好了。”一边拉起他,“秦公子,你去外面坐吧,这里脏。”
秦子期顺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又看看长歌的头发,才回道,“那林公子的药还真灵!”眉头微微皱起,如果不是她自己恢复的,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武功真的彻底废了。心里有些痛,有些酸,对她这样的人来讲,失了武功,该意味着比死还痛苦。
又或许,她其实真的当自己已经死了吧!
林决拉着他坐到屋外,又添了一回水,“秦公子你先坐着,我去做饭啊。”
林决进了厨房,很快的就把长歌赶出来了,只说厨房是男人的天下。长歌很是不以为然,没提醒他刚刚是谁在大呼小叫的喊她这个女人进来。
林氏进了厨房帮忙,林春又带着林双去借碗去了,只留下长歌,秦子期和林源三人在院里。
长歌倚在台阶边的柱子上,抬头看着,天空很蓝,偶尔有淡淡云彩飘过,“你怎么会到这里?”
秦子期仰头看她,“我是有事从这里经过。”
长歌轻笑,“是吗?”果然,是皇家的人,有几句话是真,有几句话是假?
看到她脸上的神情,秦子期惶然的站起身来,“我不是……,你不要生气。”
长歌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没有生气。”
秦子期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走到她身边,“是飞鹤收到消息,方家的三小姐要对付一个叫常歌的人,因为这个名字跟你的很像,所以四姐叫人告诉了我,我,我只是想来确定一下是不是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不想打扰你的,我本来都要走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又多了负担。”
长歌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你不要生我的气!”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没有生气。”长歌睁开眼来,静静的看着他,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这么近的看着,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眼中,自己的影子,“对不起,错怪你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是他多少次在梦里细细描绘过的,对他说话的语气,是对他说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他摇着头,脸上却绽开了绝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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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留客
林家的人很热情,确切的说,是林决和林氏很热情,不停的给秦子期夹菜,长歌捧着饭碗,埋头苦吃。
林家的饭桌上,实在很少这样丰富的菜色,林源的腮帮子被肉塞得鼓鼓的,一边含糊不清的问着秦子期,“秦哥哥,你可以再在我们家多呆一天吗?”
秦子期抬起头来,视线匆匆掠过长歌,才轻声道,“源儿怎么这么问?”
林源期待的看着他,“因为你在我们才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啊!”
“源儿!”林决拍拍他的脑袋,这才不好意思的对秦子期笑笑,“小孩子不懂事,秦公子你不用理会。不过你要是喜欢这的话,住一晚再走吧,等会吃过饭我可以陪你去海边转转。”
秦子期顿了顿,看向长歌。
林决不明所以的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长歌低着头忙着吃饭,根本就没有回应的意思,于是开口道,“秦公子,你不用管她,她的意见不作参考。”
短暂的沉默之后,秦子期笑笑,“不好意思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长歌喝了一口汤,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旁边的林源抓了一个鸡腿在手里,也说吃饱了,跟着长歌离开了饭桌。
自从长歌离座,秦子期的头就很少再抬起来,间或回答林决几句,其余的时间,便都是在机械的重复着吃饭的动作。
林氏和林决没见过什么世面,倒也罢了,林春也算是在赌场里长过些见识的人,看这秦子期举止谈吐,知道定是个身份颇有些来头的人物,她坐在那里,颇有些不自在。刚好林双吃完饭说要去找长歌,便借机带着她下了桌。
在女人们都离开之后,几个男人之间的话才慢慢多了起来。自然而然的,话题就扯到了长歌身上。
秦子期略微有些踌蹰,但还是开了口,“那位小姐,是林公子的家人么?”
“是啊!”
“不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答道,前一个回答,是林氏,后一个回答的,是林决。
林决奇怪的看了林氏一眼,解释道,“她是我家的房客。”
“房客?”秦子期有些诧异,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林家就只有两间房子,一间是林春夫妇,一间便是林决兄妹三个,没看出来还有多余的房子。
林决当然懂他的意思,略有些局促,“呵呵,她住在我家柴房。”
穷人家的柴房,真的是名副其实堆柴火的地方,只是为了不要让柴草让雨淋到而随意搭起来的,风一吹,四面都在漏。
秦子期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堆得乱七八糟的地方,当时不以为意的略过了,这会才知道是长歌住的地方,顿时心里某处,便涩涩的疼。
那个人啊,一生奔波劳累,享过几日高床软榻之福?
勉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秦子期勉强笑笑,指着桌上的菜色,“林公子的手艺真好,平常做得多锻炼出来的吧?”
林决只得尴尬的抓抓头发,“秦公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鸡我还是第一次做,我们平时有饭吃就不错了,偶尔鱼多的时候,会吃些鱼或者鱼干。”随即又补充道,“我娘以前爱赌,现在变好很多了,所以以后我们家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是吗,那真替你们高兴。”子期低下头去,嘴里有了浓浓的苦味。
那个人,从来不吃鱼的。
长歌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黑压压的天空。
海边的天气真奇怪,明明前一刻还在和风暖阳,下一刻就阴了下来,天空低得似乎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常姐姐,你怎么都不说话?”林源和林双玩得累了,跑过来偎进长歌怀里。
“我在听东西。”
“你在听什么啊?”
长歌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在听,暴风雨快要来的声音。”
“暴风雨会跟你说话,说他们要来了吗?源儿怎么听不到啊?”林源侧着头听了一会儿,狐疑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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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等源儿长到我这么大,就会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林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扭过头去看正在收拾渔网的林春,“娘,你也能听到吗?”
林春一边忙活,一边笑道,“是啊。哎,常歌,你也是在海边长大的吧,要不然怎么这么懂得看海边的天气?”海边的天气变幻莫测,出了太阳并不说明天就要放晴,所以云层低也并不代表一定是暴风雨,不是长年在海边待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得准。
长歌摸摸林源的头,淡淡的答道,“有人教过我一点。”
能看清天时的变化趋势,对于行军布阵的人来讲,是极其重要的。只是现在,它只能被用来打鱼用了。
“你师傅教的啊?”林春随口说了一句。
“不,我弟弟。”长歌的声音,有些低,几乎要被吹散在突如其来的风里。
有些时候,人不留客天留客。
长歌当然知道即将要有暴风雨到来,她其实也并不希望秦子期再在此处多作逗留,有些人有些事,她既已打算留在过去,便不想再过多牵扯。可是她也做不到去赶秦子期走,或者去暗示他有风雨来了,要走就早点走。
总之不管怎样,等秦子期和林决他们吃完一餐饭的时候,暴雨已经下下来了。车夫赶着马车被风吹得寸步难行,车夫还可以将就着在车里睡一晚上,秦子期一个男子,总不能和车夫一起挤马车吧。
于是,不管有人的心里是如何的纠结,总之秦子期是走不了了。
接下来,就是睡的问题。
林家就只有两间房子两张床,以往都是林决领着弟弟妹妹睡的,如今把林双换成秦子期,就变成两个大人一个孩子挤一张床。
那张床?长歌站在门口,眼角狠狠的一抽,以前她就在好奇这巴掌大的地方,林决他们三个是怎么挤着睡下的,今天又来了个秦子期,他们不叠罗汉看来是睡不下了。
林决把床收拾了又收拾了,可是怎么也不可能把床收拾得更大了,只得站在床边,说道,“秦公子,你睡吧,我今晚在桌子上靠一会儿就行了。”
“那怎么行,”秦子期连忙推辞,“我随便坐坐就行了,等雨停了我就走。”
“怎么能让您坐一晚上呢!”林决急了,上前来拉他。
“不用,真的不用。”秦子期推脱着,两人在那拉拉扯扯的争执不下。
“去睡我那吧!”长歌这一句话,犹如一枚响雷,将在场的众人炸了个七荤八素。
秦子期最先惊住,僵硬的转过头来,眼里,有深深浅浅的水光。
林决指着她,语不成句,“你,你,你在说什么?”
“对啊,秦公子是一个男子,怎么能睡你那呢?”林春也是被震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长歌看了一眼众人,摇摇头,这些人性子可真急,她还没说完下半句呢,“我去马车里和车夫挤。”
林决喘了一口气,怒视了她一眼,“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一句话不说全。”
长歌笑笑,看向秦子期,“走吧,我送你过去,只有一把伞,其他人就先睡吧。”
“长歌,你可要把床收拾好让秦公子可以躺下了再走啊!”林决小声的嘱咐着。
“好的,我知道了,你睡你的。”
把伞撑开,护着秦子期出门去了,从正屋到柴房还有一小段距离,长歌的伞大半撑在秦子期身上,风又吹得很急,所以才走了几步路,她半边身上的衣服就全湿了。
“该叫她拿件衣服到马车上去换的。”林决倚着门,有些担忧。
林氏也一同目送两人出了门去,没有说话。
“对了,爹,你今天干嘛要说长歌是我们家的人,我们两个说的不一样,说不定人家秦公子还误会我们说谎呢!”林决早就想问了,只是当着秦子期没好开口。
林氏虽说也没怎么出过门,但好歹也是成过亲的人,看那秦子期的神情,隐隐约约的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本来想着委婉的说一下那常歌跟林决有些什么关系的,谁想这个一根筋的儿子,完全就没警惕意识。
当下在心底暗叹一声,说道,“真是个傻孩子!”便摇摇头,回了自己屋里。
留下林决在那里一头雾水。
风劲雨急,路上满是泥泞,黑暗中,秦子期一脚踢到了石头上,一个不稳便往旁滑去。可是还没等惊呼出声,便被一只手稳稳的扶住,紧接着,热气拂到了耳边,“跟着我,小心点。”
她一手扶着他,一手撑伞,半个身体都露在了伞外,挡住了从西边吹来的风。
雨点很大,急急的砸在伞上,黑暗里,秦子期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顺着长歌的力道往前走。可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安心,因为,她,就在他的身边。
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力道,她的存在。
将军,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秦子期的双手紧紧的攥住她的衣袖,无声无息里,泪流满面。
很快的,就到了柴房的门口,长歌放开了他,轻声道,“你在门口站着等我一下,我先去点灯。”
秦子期应了一声,“好!”趁着她进屋,飞快的抹干了脸上的泪水。
长歌点好了烛火,盖好灯罩回过头来叫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不见半丝异样。
长歌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她将挂在床头的几件衣服取下,丢到一旁凳子上,待要去整理床的时候,秦子期拉住了她,“我来吧!”
“这屋子不挡风,床上灰尘比较大,还是我来吧。”
“不,”秦子期拦住她不肯放手,声音很低,“铺床叠被,本来就应该是我做的事。”
长歌沉默了片刻,退了开来。
秦子期先将折好的被子抱到一旁,再拉起床单,使劲抖了抖,扬起的粉尘呛得他使劲将头偏向另一侧。抖了好几下,才将床单铺开,然后,爬上去细细抹平,最后,将被子放了上去,铺平。
这才侧头看向长歌,“我铺好了。”
长歌抬眼看他,微微一愣,然后,侧过头去清咳一声,“你等下,我给你拿盆水来。”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就旋出了屋子。
秦子期摸摸脸,他刚刚没看错吧,他好像看到了长歌嘴角隐约的笑意。
长歌一手撑伞,一手端着盆水很快就回来了,放到他面前,道,“洗洗吧。”
“好!”秦子期应了一声,将手放进盆里,水立刻就黑了,他猛地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看长歌,果然看见她还抿着嘴笑着。
他的脸腾地红了,连忙捧起水洗脸,心里懊恼刚刚怎么没有想到脸上有雨水,很容易就沾上尘土了,他刚刚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等秦子期洗完脸,长歌便拿着伞,抱着衣服准备离开。
“将军!”秦子期在她临出门时喊住了她。
长歌脚步一顿,秦子期连忙改口,“常小姐!”
“什么事?”长歌并没有回头。
秦子期几步走到她面前,低着头,“马车很小,你们两个人坐在里面,坐着都把腿伸不直,不如,不如你就在这里睡吧。我们一人睡一半,明早趁他们没起来的时候,你再出去,行吗?”
半响没有听到长歌的声音,秦子期的心跳得很急,不断的重复着,“那马车真的很小,睡不下两个人的。”更何况没有多余的被子,也不知道她的伤好全了没有,这样冻一晚上,会不会又对身体造成损伤。
“秦子期,”很久的沉默之后,她的声音响起,“当年我离开之时,我记得我已经说明了你的清白之身。”
长久以来埋在骨子里的疼痛,在此刻又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秦子期的嘴唇有些发白,“是的。”
“那么,你现在,现在……。”长歌看了看他梳着的已婚发式,问了另外一句,“再嫁是不是需要我写休书?”
“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猛地抬起头来,“一生只爱一次,一生只爱一人,子期已经寻到了心的归宿。”
“即使这归宿并非良缘?”长歌问了他这一句。
秦子期看着她,眼睛慢慢清亮,似乎先前几乎要夺眶的泪水在瞬间消失了,他笑,“为卿之君,吾所愿尔,终生不悔。”
即便你不爱我,没有关系,我可以爱你,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即使你我再不能见,没有关系,我自己可以想你,一年一年的想着,直到老去。
“将军,我说过的,这是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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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
这,实在是一个风雨交加叫人不能平静的夜晚。
长歌闭了闭眼睛,然后,慢慢的睁开,烛光的摇动中,她的脸,带着模糊的温柔,“子期。”
心中一震,秦子期抬起头来,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从她的嘴里这样轻声的叫着的时候,竟然带有如此的魔力,叫人心痒难忍。
长歌微微一笑,终于决定,对着这个男子,说出她的感情,这是她一生中,从未有机会倾吐的隐秘,
“我的母亲,孟三喜,兰陵孟家的族长,以她之才之势,想要夫侍成群,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可是她没有,自始至终,她只有我父亲一人,她说,人影成双,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我当时虽然不懂,可是我知道,我的父亲与别人家不同,他的脸上,永远只有微笑,他望着母亲的眼光,永远是幸福,哪怕山路崎岖,哪怕风雨飘摇,哪怕泥石流翻涌而下时,他将我与长蓝护在怀中,微笑着与母亲深深拥抱。”
“长蓝是我的责任,爱他护他,已经成为本能。我一天一天等着他长大,倾尽全力随他所想,予他所求,要把他宠成全天下最幸福的男子,我要他像我爹爹一样,享有人影成双的唯一。所以在我的心里,他便是我的唯一。为着这个,即便你风华绝代,即便你深情无双,我也不能,放你在心上了。”
“子期,当日娶你为夫,虽说是皇上下旨,可是我要是抵死不从,也绝不可能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我当日,是恼皇家多疑,也是嫌一番争执麻烦,你既然心甘情愿,我又何必对你多加怜惜。是我的一己之私,铸成今日之错。对不起!可是,你不要再爱我,也不要再等我了,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这是多么斩钉截铁的定论,秦子期低低的笑了起来,“将军,你能不爱长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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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死了,你都做不到不爱,如今你还好好活着,又怎么能要求我做到?”
“不,”长歌缓缓摇头,“我会做到,我当然会做到。”玉箫从袖中滑出,在手中轻巧的打了一个转,她站起身来,“我如果得不到幸福,便是长蓝害了我的一生,我既然爱他入骨,又怎么舍得他背负如此亏欠。他活着,我爱他一世,他死了,我要他安心而眠。”
他深爱的人,在他的面前诉说着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有什么比这更残忍?
他深爱的人,说她还会得到幸福却彻底的否决他的可能,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
伸出手,紧紧的压着心脏跳动的地方,他害怕,怕它痛得再无力呼吸,“你,知道?”
长歌移开视线,握紧了手中的玉箫,“作为皇上她没有错,因为她做了一个皇上该做的事;可是被我信任了的秦子蓉,我绝不能原谅。至于你,我既然从未将你当做我的夫婿,你拦下将军府的飞鸽传书,便是你身为皇家人的本份,我也没有立场责怪于你,可是,若然有一日我真的当你是我的家人,又如何能释怀你当日的所作所为?”
屋外的雨声,听起来似乎有些小了,长歌转过身去,“秦子期,不要再等下去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她背转身,一步一步远去,多少年来,他永远只能这样,看着她的背影,一次一次离开。
在她的手触上门把之时,他冲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对不起,我以为皇姐只是要把他打入冷宫,却不知道,是要他死。对不起,对不起。”他把她抱得牢牢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可是将军,再来一次,我仍然会作同样的选择,我绝对不能让你因为他而与朝廷起冲突,你比他,比起其他所有的人,都更重要。”
长歌低下头去,将他环在腰间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对我而言,他比你,比起其他所有的人,也都更重要。”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秦子期紧走了几步,却只碰到冰冷的门板,间或从门缝里飞入的雨丝,打在他的身上。他靠着门板,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将军,子期早已将你刻入骨,融入血,要忘掉你,除非有一天拆去我全身的骨头,放干所有的血液。
“将军,我绝不会放弃你,太想要你得到幸福所以绝不能放弃你,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第二日天气大好,果然是暴风雨过后,总有大好晴天。
秦子期推开门来,伸展了一下四肢,早已等在一旁的林决快步走了过来,看了看他的脸色,笑道,“秦公子,昨晚睡得还好吗?”
“很好,谢谢。”秦子期回他一笑,神清气爽的样子。当然要休息好,休息得好才有力气战斗。
百折不挠,将军,这是你教你的部下时说的。
吃饭的时候,不仅是林家人觉得怪异,就连长歌也看了秦子期好几眼。
昨日一碗饭都吃不完的人,今天居然连吃了三大碗饭。
反倒是秦子期自己脸色平静,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这是干什么?”长歌拦着马车,有些气急败坏。
吃完饭,雨早就停了,长歌想着他这该走了吧。却不想秦子期走到马车旁,吩咐了一阵之后,就让车夫赶着车先走了。
“不干什么。”秦子期目光炯炯。
林决在一旁看两人剑拔驽张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却还是上前来拉着长歌,“常歌,或许是秦公子想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呢!多玩几天没有关系的。”
“有关系,”林双在一旁翘着嘴,小声的嘀咕着,“他吃得好多!”
她虽然说得小声,旁边几个大人显然还是听到了,林春赶快将林双拉过去,在她头上敲上了一下,“没礼貌。”
秦子期的脸稍微红了一红,走上前几步,站在长歌的另一侧,看向林决,指着长歌,“林公子,我吃饭的费用,你向她收。”
林决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声音来,便听见长歌咬牙切齿的问道,“秦子期,你究竟在玩什么?”
秦子期坦然的回望着她,“我没在玩,我很认真的。”
“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你待多久,我便要待多久。”
长歌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直冒,那个善解人意的秦子期呢,那个高贵优雅的长皇子呢,“柴房里是不是有鬼,睡一觉就把人睡得性情大变了?”
“性情大变?”秦子期一反常态,咄咄逼人,“你又知道我多少,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性情?”
孟长歌,你可知道我当年是怎么遇上你的?
鞠水河边,孟长蓝对着秦子蓉一见钟情的时候,他穿着侍卫的衣服,偷偷跟着要去看看抢他狐袍的人是谁,却见着了她,遇上了他一生难逃的劫。
他看着她洒脱大笑,他看着她击鼓而欢,他看着她临湖一曲,看着她眉宇间的豪气热烈如火,纵情飞扬。
只是可惜,她的眼里,从没有映进过他的影子。
“如果以前,你来不及了解,那么就从今天起,一点一点的认识我吧!”
“咦,常歌,你们一大堆人在这里干什么?”向敏推着车走了过来,好奇的看了看秦子期,又转向常歌,“我昨天的鱼没有卖完,腌成鱼干了,今天给你们拿了些过来,再晒一晒吃吧。”
“哦,谢谢!”长歌勉强笑了笑,把鱼从向敏车上提了出来,递给林决。
“林决,你家有客啊,是不是住的不方便?让这位公子去我家住吧,可以跟我表弟一间房。”向敏清楚林家的情况,肯定是住不下这么多人的。
“不用了,谢谢。”秦子期对着向敏略略一礼,却是很快的回绝,“我住长歌的房间。”
“啊?”向敏愣住。
“那,常姐姐住哪?”林源呆在父亲的怀中,终于忍不住发问。
秦子期望向长歌,“我吃的,住的,衣食住行,本来就该是你的责任。”
长歌抿紧了嘴,死死的盯着他。
秦子期毫不退缩,“你把我的身份分得那么清楚,说我做的是份内之事。那么现在,你也做你的份内之事吧。”
“秦子期!”这个名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长歌嘴里咬出来的。
秦子期笑得温婉,“叫我子期吧,妻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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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对决
从那个石破天惊的“妻主”两个字一出来,长歌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也石破天惊的发生了变化。
向敏脸色的怪异自不必说了,林家那几个也是一副极其震惊的表情之后,似乎就进入了阴雨绵绵的季节,连一向黏她黏得最紧的林源,也鼓着腮帮子眼泪汪汪特别委屈的缩在一旁不理她了。
当然,比起这些,还有更让她受不了的,便是秦子期那一口一个的“妻主”,以极为温柔婉约的声调唤着,偏偏把她唤出了一身冷汗。
“秦子期,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忍无可忍之后,她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他抬起眼来,目如秋水,“妻主,我哪里不正常了?”
又来了!她打了一个寒颤,“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唤我妻主?”她实在很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里面突然间装错东西了。
“那你是我妻主吧,我又没有叫错。”秦子期一副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样子。
长歌在心里无力的叹气,她是他的妻主没有错,可是她们又怎么能算得上是正常的夫妻,“秦子期,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秦子期点头赞同,“是,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那么……,”长歌的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秦子期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襟,“你不喜欢我叫你妻主么?那么我换一个吧,我更喜欢叫你将军,可是你现在肯定不喜欢我这样叫,要不然我叫你长歌吧?长歌怎么样,你自己名字的那个长歌,别的人也听不出什么差别的?”
长歌瞪着他,“秦子期,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道,我听不懂。”秦子期笑眯眯的看着她,“你知道我很笨的。”
他笨?长歌几乎要笑出来了,这话拿回京城去说,估计别人会以为说这话的人是疯子。他要是笨了,世界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秦子期……。”
“我都说让你叫我子期了,妻主。”他打断她,纠正道。
她哑然,对他对视半响之后,开口,“能不叫我妻主吗?”
“叫我子期。”
长歌闭了闭眼睛,“子期。”
“嗯!”他眉眼弯弯,终于改口,“长歌。”
第一回合,子期完胜。
“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了吗?”长歌揉了揉额头。
“没想干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该提醒你一些事。”
“什么事?”
“长歌,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成亲了?”他看着她,神情很是端庄肃穆。
长歌点头,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很好!”秦子期弯起嘴角,“你既已经成亲,便该担负起养家的责任,你总不能娶了我还让我回家吃自己吧,从今天起,你要努力赚钱,要养活我。当然,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多少钱,我会努力少吃一点的。”
长歌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你说赚钱养你?”
“对啊!”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长歌要努力啊,咱们不能老是住在别人家。”
第二回合,子期再胜。
晚上吃饭,因为多了一个秦子期,桌上众人都变得异常沉默。
长歌头都不抬,使劲扒着饭,眼见得一碗白饭都快见底了,都还没夹一下菜。
“常歌,吃点菜吧!”还是林春开了口。
长歌笑笑,“我知道,谢谢。”
秦子期看着桌上唯一的那盘菜,没有吭声,这是早晨向敏送来的鱼干,用油呛过之后,飘着特有的香味。
长歌道过谢之后,仍是埋头吃饭,林决夹起一条鱼,黑着脸丢进她碗里,“吃。”
长歌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也不说话,默不吭声的咬了下去。子期微微一愣,若不是他早就知道长歌不吃鱼,几乎也要看不出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了。
转回头去,看了两眼林决,也没说什么,只是心头,无法抑止的憋闷。
吃完晚饭,长歌和秦子期回了房,看着坐在床畔安静看着她的人,心头又是一阵无力,这还真是,一个不小的责任啊!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林决借一套衣物,洗完澡你勉强穿着吧!”
“好!”秦子期答应着,目前她走出了房门,才转过身来,将她随意搭在凳子上的衣物拉过来,一件一件的叠好。
“林决,”长歌走到那边的时候,林决还没睡,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喊了一声,林决抬起头来看她,眼睛红红的,是哭过的样子。
他侧过脸去,用手背抹了一下脸,“有事?”
长歌蹲下身去,“你怎么了?”
“我没事。”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林决,你要是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帮忙也无从帮起了,是不是?”除了长蓝,她真的看不懂这些男人都在想些什么。
林决又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你借一套衣服,给他穿。”长歌老老实实的道明来意。
林决飞快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进屋去拿衣服去了。
长歌拿了衣服,又开始烧水。
林决站在门口,看长歌熟练的点燃了火,慢慢烧旺的火苗将她的脸染上了绯色。
“要我帮忙吗?”他问。
“不用,烧点洗澡水我应付得来的。”
林决默默的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她,“你要走了吗?”
长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恐怕她不走,也不行了。这样与世无争的地方,又怎么能应付那接二连三将要出现的人?
“我不想走,可是我想,不得不走了。”
林决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背转过身去,“你如果要走,就早点走吧!”
趁他还没有沦落到非她不能活的时候,趁他还有力气拉住自己的时候,赶紧走吧。
“好!”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
眼睛一热,林决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哥哥,你哭了吗?”林源看着一进来便藏进被子的林决,有些不知所措。
林决把头埋在被子里,听不到声音,只有身体使劲的颤抖。
“哥哥,那个漂亮哥哥是来抢走常姐姐的么?”林双也爬了过来,轻轻推着他的背。
林源看看林决,又看看林双,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不想常姐姐走。”
“嗯,所以我讨厌那个漂亮哥哥。”林双吸吸鼻子说道。
门外,林氏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离开了。
秦子期没坐一会儿,长歌便抱着衣服,提着热水进来了。
她进进出出好几次,才把水兑到合适的温度,伸手试了试,又提了一壶热水放在木桶旁,“换洗的衣服放在凳子上,这会水温刚刚好,你先进去泡一会儿,如果觉得冷了,就加点热水。我就在门外,洗完了叫我。”
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秦子期突然冒出一句,“长歌,其实你不用出去的。”她一个踉跄,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秦子期抿嘴轻笑,名扬天下的孟将军,竟然还有这般纯情的一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脱了衣物,肌肤一寸一寸的浸入水中,暖暖的水温熨贴得他五脏六腑的毛孔都张开了,他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他靠在木桶上,看着整整齐齐放在近处的衣物,还有桶边触手可及的热水,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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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长蓝,这样一个女人,将你放在心上十几年,将你宠成这般模样,你怎么能对她的情意毫无所觉?
长歌进来的时候,微微的愣了一愣。
秦子期正坐在桌旁梳理头发,满头青丝,倾泻了一背的流光。
有些人,即使是穿着最粗糙朴素的衣服,依然如月之皎皎,风华绝代。
她垂下眼睛,将洗澡水提了出去。
她再走回来的时候,秦子期还在跟那些头发奋战,梳子卡在中间,拿不出来的样子。
“你这里没有镜子。”秦子期扯得头皮发麻的时候,扭头看见了她,脸色微红,却还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长歌走过去接过他的梳子,“对不起,委屈你了。”
他向来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如今要自己做这些事,断然是做不来的。
她的动作很轻,轻得他都察觉不到她一点一点梳开了那些打结的头发。心里有些情绪慢慢发酵,涨得满满的,他伸出手去,盖住了她的手,那双可以号令千军万马,如今却能如此温柔为他梳发的手,“长歌,我会学的,这些我都会学会的。”
她的手停了好久,才慢慢的滑落开去,心里一痛,秦子期赶在她前面开了口,“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好吗?”
这样温暖的相处,让我多感受一会,好吗?
她终于是没有说话,拿了旁边的干毛巾,细心的擦去他发梢的水滴。
秦子期忍住眼里几乎要掉落的泪水,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恨过孟长蓝。
这个女人,再是有着多么坚强的外表,多么坚定的意志,也只不过有着一颗这样柔软的心。对着他这样不爱的人,尚且能做到如此地步,更何况是对那捧在心尖子上的人,那个人怎么能,没有回应?
她这样的女子,应该享尽极致的幸福,为什么,没能得到心之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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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到终须散
夜晚的天空像是一张巨大的黑幕,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美丽。
长歌坐在院中,借着月光轻轻擦拭着手里的碧玉箫。忽然,察觉到院中有些异动,她微微侧头,“谁?”
一个黑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是林决。
“还没睡?”
“不是,已经睡醒一觉了,觉得口渴出来喝点水。”
“哦,那你再去睡吧,还早呢。”
他站着没动,只是安静的看她反反复复的擦着萧。
过了好一会儿,长歌才察觉到他并没有离去,又抬起头来,“还没去睡?”
林决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她手里的箫,“你很宝贝你的箫吧!”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都还把那管箫握得紧紧的,娘帮她清洗的时候,手指都给她掰出血来都没有把那箫从她手里取出来。
手指在箫上轻轻滑过,长歌微笑,“是啊,是唯一还陪着我的。”
那些想要爱的,想要珍惜的,都已经离去,如今她唯一还拥有的,便只有这支箫了。
林决沉默了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你跟秦公子吵架了吗?”
“没有。”
林决撇撇嘴,“你这个人,嘴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双手揪紧了衣袖,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其实吵架了,道个歉就好了,没有关系的,何必要从家里跑出来呢?”
沉默了一会儿,长歌开口,“没有吵架。”
林决的手在自己鞋面上划来划去,“没有吵架你干嘛不去睡觉?你昨晚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晚上了,今晚还要再坐一晚上吗?”
长歌笑笑,“我没事的,你不用管我,去睡吧。”
林决抬起头来看她,“常歌,你会累吗?”
“嗯?”长歌不解。
“总是把所有的东西都藏在心里,不会哭,也不会笑,不会感觉到累吗?”他低着头,喃喃自语,“你到我们村已经这么久了,可是从来没有看见你和别人闲聊过,不去镇上玩,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你的人明明就在这里,可是总觉得离我们很远,远得我们都碰不到。”
“常歌,简单一点的活着,不好吗?”他抬起头来,认真的望着她。
“简单一点的活着,当然很好!”长歌微笑,“林决,我实在很喜欢你的性格。”
那你,喜欢我吗?林决望着她,终于没有勇气把这句话问出来。她已经成亲了啊,她的夫君是秦公子那样像神仙似的人物,又怎么会,看上他呢!
黑夜真的很好,因为不想让人看见的眼泪,可以在它的掩盖下,肆无忌惮的流。
第二日一早,秦子期刚打开房门,林决就迎了上来,面有焦急之色,“秦公子,常歌不见了,这是放在桌上的信,上面写的什么?”
心中一紧,秦子期快速的接了过来,信纸上写着,“有事要办,三日即回,三日的伙食费一并附上!”
“秦公子?”林决眼眶红红的望着他,那个死女人不会真的就这样走了吧,他是叫她赶快走没错,可是她怎么能再见都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今天,是初六了吧?”秦子期将信纸折好,放入怀中。
“是啊!”
“明天,是有个人的生辰,她去陪他了。”秦子期的笑容,有些苦涩。
那个人的生辰,无论她在哪里,即使关山万里,她也会日夜兼程的赶到他身边,八年来,无一例外。
长蓝爱吃的麦芽糖,杏仁糕,长蓝爱玩的风车,最喜欢的苏锦……
长歌站在街头,略略停顿之后,朝街尾大步迈去。她走进了一间店铺,那上面大大“当”字格外显眼。
“客官,你真要当?”那掌柜的眼睛发亮,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一管碧绿色的箫。
“是的。”长歌语气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要死当么?”掌柜小心翼翼兼期待的问。
目光在那箫上微微流连,长歌垂下了眼睛,“不,活当,一个月后赎回。”
那掌柜的还不死心,“小姐不再考虑考虑?如果死当的话,我们会出一个令您满意的价钱。”
长歌蓦地抬眼,双目如炬,“活当,赎期一月。”
那掌柜的一个瑟缩,连忙点头,“好,好,小姐稍候,我这就为您开取凭据。”一边抹着汗,一边去拿纸笔了。这镇上何时来了这么个人物,被这双眼睛一看,遍体生寒啊!这管箫可千万别是什么赃物,要不然可真是要惹上麻烦了。
日落时分,长歌站在海边的半山腰上,脚边,是一座还比较新的坟。
看得出来,垒坟的人很花了一些心思,坟边绿树成荫,鲜花满地,还做了石凳石椅,以及挂在两树之间的秋千。
长歌将带来的糕点食物慢慢摆开,又倒上了两杯酒,一杯放在坟头,一杯捏在手中,轻声道,“蓝儿,再过几个时辰,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带了好吃的,陪你一起等它的到来,好不好?”
有微风吹过,能听见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长歌的脸上,带着笑容,醉人的温柔,“蓝儿,是不是又在问我要礼物了?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慢慢饮尽了杯中酒,“等过一会儿到你生辰了我再给你,现在就先自己猜着。”
坐在坟头,她一边喝酒,时不时的说两句话,似乎,长蓝一直没有离开,仍像以往一样赖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嚷个不停。
夜色渐浓,山风已冷,长歌浑然不觉,她环顾了下四周,又道,“过些时日,我找些梅花来种上,冬天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梅花开了。你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蓝儿,你该喜欢这里吧?”
将怀里的衣服掏了出来,她笑容满面,“冬天快到了,这件衣服刚刚好,又保暖,又漂亮。”
“这就是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想要什么,托梦告诉我,我明年再给你买。”
她斜靠在坟头,看天色渐渐亮起,“有人问我累不累,这么多年来,我似乎还没有想过。”
她的眼神有些迷惘,却依然耀眼的明亮,“我不知道累不累,可是,我从不曾后悔。”
对于走过的路,或许有遗憾,有伤感,却绝不后悔。
不后悔在知道长蓝心有所属之后,将自己的爱恋深深埋葬,千方百计成全他的爱情;
不后悔为了护他深宫之中安全无虞,征战万里边疆。
心有所想,便用尽全力去做,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阳光渐渐灿烂,长歌站起身来,“蓝儿,我要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聚到终须散的时候,就该走了。
她站在山崖上,叹了一口气,有聚有散,有始有终,有些事,总是要有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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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一个女人正悠哉悠哉的品着茶,忽然门被打开,她一惊,连忙看向来人,旋即睁大了眼睛,“是你?”
“别来无恙啊,四皇女!”来人径直道明了她的身份。
秦子霜慢慢笑开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呢?”
秦子霜一愣,叹着气摇了摇头,“孟长歌,果然名不虚传,我怀疑这世上有没有人聪明得过你。先坐下谈谈吧,她明日到。”
长歌往桌边一坐,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们既然来了,就顺便把秦子期也带回去吧。”
“带回去?那可是你的夫。”
茶水咽下,有些淡淡的涩味,长歌微闭了眼睛,“很快就不是了。”
“孟长歌,你?”秦子霜猛地站起来,推翻了面前的茶杯,“你的眼睛瞎了吗,你看不到他的情意?”
长歌没有说话,秦子霜一掌拍在桌上,“你可别说是为了那个打鱼的丑小子!”
长歌抬起眼来,淡淡的瞟了她一眼,“终我一生,不会再娶。”
“四皇女,你若真是为长皇子着想,便劝他早日断了对我的念头,别择他人吧。这是休书,你随我去渔村带他离开,而我,一月后便会离开此地,前往甘南道,听说大漠里的风景别有风味,我要去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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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是故人来
“你若要休了他,你自己当面去说。”秦子霜背身而站,双手紧握成拳。
长歌站了一会,转身离开。
“啪!”是茶杯摔碎在地的声音,长歌脚步未停,拉开了门。
门外的阳光很耀眼,耀得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人背光而立,叫她,“长歌!”
她紧抿着嘴,后退了一步,平息着突然翻滚的血气。那人从强烈的光线中走了出来,衣服上的金线却仍在她的眼底不停的晃动着。
深深的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来,所有的波澜都已经不在,“草民,见过皇上。”
秦子蓉走近她,“长歌,你的身体好了吗?”
“很好,多谢关心。”
秦子蓉看着她,眼里有几许痛楚,几许无奈,“长歌,我以为,你会理解。”
长歌低头,“是,我理解。”可是,感情上却不能接受。
“你需要多少时间?”秦子蓉叹了一口气。
长歌抬起头来,审视着她的神情,半响,“边关出事了?”
“铜辽失守,大牧,瑞国联手,长驱直入。”
长歌脸上神情不变,“是吗?”
“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一幸免。”秦子蓉接着开口。
这一次,长歌静默的时间长了一些,秦子蓉移开了眼睛,“长歌,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可是我当日已经尽力将伤害降到最低,事关家国大事,我没有再追究连带之责,为了怕你赶回京城后左右为难,还特意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此事了结。长歌,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拿自己皇帝的身份相处过。但是,你要知道,我首先是皇帝,有些时候,我也身不由己,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长歌低头行礼,“皇上,如果没有其他事,请恕草民告退。”
再也没有看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远离。
“皇姐,你看还有希望么?”秦子霜从背后走了出来。
秦子蓉看着长歌远离的背影,长久的伫立。
长歌走得很快,一口气憋在心里,压得胸口越来越重。
是,她理解秦子蓉的立场,也懂得她的想法,家国天下与一个男人相比,谁都懂得取舍。所以当日她痛她恨,却不可能向秦子蓉追回什么,毕竟身为君主她做了她应该做的事。
可是那个被舍掉的男人,是她的长蓝啊!这样生生被挖去心头肉的痛,她要怎么释怀?被所爱之人赐死的长蓝,黄泉之下又怎么能释怀?
郁而不能发,有泪无法流,长歌一拳狠狠的击在路旁巨石上。
等到她到林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她刚推开院门,便见一道长鞭划来,挟着呼啸之势。
连忙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尚未站稳,又一道鞭子甩了过来,又急又重,充满了杀气。长歌大惊,左手挥了出去同时身体拔高,“逢单,住手!”
一身黑衣的男子恍若未闻,一鞭接着一鞭,重重的打了过来。
秦子期拦住林决,和林家其他几个人站在屋内,看到鞭影重重,忍不住有些紧张。
“秦公子,那个男子真的是常歌的朋友么?”林决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问道。
秦子期点点头,眉宇间尽是迷惑,“是她的朋友,可是这情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决身形一动,却被秦子期紧紧拉住,他摇摇头,“你去了也起不了作用,只能让长歌分神,你放心,他打不过长歌的。”
两人说话间,长歌和张逢单已经过了十几招了,长歌连连退让,张逢单却一句话也不说,步步紧逼。
眼见得鞭影越来越密,长歌气急,大吼,“逢单,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
攻势一缓,长歌松了一口气,撤手往前一站,“逢单,你……。”话还没说完,一鞭便由后方袭来,又快又准,长歌再退也是躲闪不及,一鞭重重的击在后背之上,顿时火辣辣的疼。
一击得手,张逢单又挥起一鞭,却见长歌身形一歪,往地上倒去。连忙改变方向,往旁边的地上卷去。
“长歌!”秦子期惊叫一声,急急奔来,将倒在地上的长歌扶起,只见背上的衣衫裂开,暗红的鞭印怵目惊心。
“张逢单,你好大的胆子!”他抬起头来望着张逢单,厉声喝道。
张逢单也不答话,蹲下身来抓起她的手腕细细把脉,半响之后,他看着秦子期,似笑非笑,“主君大人,这便是你照顾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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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了?”
“几日米食未进,不眠不休,外加空腹饮酒,气血攻心。”
“哼!”秦子期的脸色也不好看,只说了一句,“昨天是初七。”
张逢单眼皮都没抬,搭上一只手,和秦子期一起把长歌扶了起来,“我只知道,你现在是将军的主君,没照顾好就是你的责任。”
长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躺在床上,身旁有一人,正趴在枕头上,脸靠在她的脸旁,近得能数清他的眼睫毛。她微微动了一动,那人立刻抬起头来,“长歌!”
“子期,你怎么在这?”
秦子期的眼眶立刻红了,“长歌,你饿晕过去了。”
饿晕?怎么可能,先前的影像迅速回到脑海中,她猛地坐起身来,头有些晕眩,子期连忙双手扶住,让她靠在他身上。
“我没事,你让我起来。”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秦子期不以为意,放在她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等你吃点东西有力气了再来和我说。”
长歌皱了皱眉,想要运功又怕伤了他,只得头朝外吼道,“张逢单,你给我死进来。”
门应声而开,林决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粥,还热气腾腾的样子。张逢单跟在他身后,清冷的眉宇间,尽是不耐,“将军,你怎么还没死么?”
“我什么时候说要死了?”长歌气不打一处来,你见过这样的部下么,没有一句好听的话,一见面就咒人死,幸好她百无禁忌,要不然都不知道要在战场上死多少回了。
张逢单双手抱胸,往墙上一靠,“反正也就是早晚的事了,我就想看看将军死的时候,跟别的人有啥不同。”
长歌还想再说话,林决已经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闻着那鱼香味,直觉的就想侧脸,可是林决的动作比她更快,一勺粥已经径直递到嘴里来了。
勉强压着恶心的感觉,她木着脸咽了下去。
秦子期看了看她的脸色,轻声问道,“林决,还有白粥么,没有放鱼的?”
林决这才抬眼看他,“那边那位张公子说,这个时候她需要喝鱼粥。”
两记眼刀飞来,张逢单挑了挑眉,“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个鱼粥吗!”
“常歌,还是你的名字吗?”一碗粥在林决的动作下很快见底,林决收完碗的时候,这样问了一句。
长歌点头,“长歌是我的名,长久的长。”
林决低着头,没有再吭声,端着碗离去。走到张逢单身边的时候,他又凉凉的来了一句,“这位小公子,你别白费力气去记她的名字了,反正她很快也就要死翘翘了。”
长歌闭了闭眼睛,今天是怎么回事,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来给她添堵的,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逢单,你有什么事要说?”
张逢单抬起头来,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屋顶,声音有些低落,“我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现在,我没话说了。”
“唰!”的一声抽出鞭子,他的声音坚定有力,“说吧,将军,你想要哪一种死法,直接告诉我吧。我来帮你一把,您就别再瞎折腾了,省得让人看了闹心。”
“逢单!”长歌伸出手顺了顺气,“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下,你究竟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死了?”
“难道你不是要死了?”张逢单的眼睛深不见底,从怀里掏出那管碧玉箫来,“将军如果不是要死,怎么会将从不离手的玉箫都当了。不是说箫在人在,箫亡人亡?你看看,这箫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晶莹剔透了,哪里还是孟将军闻名天下的碧玉箫。我拿到这管箫的时候,还小小的伤心了一把,为了将军悄无声息的逝世。先前一见,发觉将军还没有死透,于是念在过往的交情上,我便送将军一程,黄泉路上也走得快点。”
长歌一口气噎着,差点喘不过来,“逢单,被你再气几次,离死也不远了。给我站外边去,我有事要和子期说。”
张逢单没有动,瞟了她一眼,“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一纸休书吗,我们早就看见了。”
秦子期的脸色苍白如纸,放在她腰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长歌能听到他的气息不稳,伸手往怀里一掏,果然那纸休书已经不见了。
张逢单冷笑一声,“将军大人,不用找了,那纸休书已经被我烧了。我觉得呢,您也不用休主君了,您不是怪他隐瞒了消息,恨皇上逼死了公子么?那您怎么能放他自由之身,再去和别的女人风流快活,当然应该把他拴在身边,一辈子受苦受难受你的怨恨,画地为牢,憋也憋死他,这样的报复方式可谓兵不血刃,绝对的兵家上上之策。”
“逢单!”长歌真的有些发怒了,“你给我闭嘴,现在,出去。”
张逢单将手中的箫放到床上,“收着,你的陪葬品。”然后看也不看两人,拖着鞭子,转身就走了。
屋内陷入一片静谥,有些让人窒息,秦子期扶着长歌,让她慢慢躺下去。他的指尖,带着凉意,看着他平静的表情,长歌微微心惊,“子期,你别乱想,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把我当成夫郎,所以不会苛求。”他眼睛都没抬一下,只细心的将她的被子盖好。
长歌叹了一口气,“我是真心真意想放你自由,重新去寻找幸福的。”
秦子期缓缓俯下身来,将唇贴到她耳边,吐气如兰,“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长歌侧了头,稍稍远离他的温度,“我不想再与皇室有任何牵扯。”
“我可以请皇姐下旨,将我贬为庶民,生不入京城,死不入皇陵,皇室宗谱上去掉我的名字,皇族姓氏身份统统剥去。”
“子期,你何苦?”长歌的声音,有些哑。她从来只习惯付出,情爱之中,她不知道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滋味,有些酸,有些痛,也有些,怅然!
秦子期轻轻的拥住她,“我只想做你的子期,以一个单纯的爱你的男人的身份。”他微微的笑了,带着凄凉的弧度,“将军,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可以站在你的身后,这样,你随时回头,都还可以找到我。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他有些哽咽,却依旧笑着接下去,“有一天你已经找到一个你爱并且爱你的男子,我的存在已经变成多余的时候,你再把休书给我,到那个时候,我一定拿着休书,头也不回走开,并且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已经努力过,争取过,然后再用尽全身力气去等待过,到了最后的最后,他变成了她幸福的障碍的时候,就是他爱到不能爱的时候了。
到那时,他一定可以安心的离开了吧?从此,青灯古佛,祈愿她心想事成,一世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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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离别
“喂,你!”林决正在洗衣服,一扭头,是张逢单拖着鞭子出来了。
他是见识过张逢单的脾气的,当下惊疑不定的望着他,“什么事?”一边寻思着,该不会因为他收了长歌的生活费,这人就要来找他的麻烦吧?
张逢单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又围着他转了一个圈,最后,开口道,“你今天跟你家人告个别吧,明天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走?走哪里去?”林决一头雾水,看着这个根本不按理出牌的人。
张逢单径自在河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我家将军就要走了。”
“扑通”衣服掉入水中,林决呆呆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张逢单看都不看他一眼,鞭子一挥,便将随水飘走的衣服卷了回来,然后,若无其事的收了鞭子,望着天上的白云,“我是说,我们家将军明天要走了。”
不会的,林决摇着头,“她没有说要走。”
张逢单的嘴角,慢慢弯起骄傲的弧度,“她没有说,可是我知道,她要走了。”
这个世界上,有将军爱的人,也有爱将军的人,可是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她!
林决机械的洗着衣服,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逢单则坐在岸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哼着小调。
很久的沉默之后,林决抬起头来,“我不走。”
“哦!”张逢单放松了身体,斜靠上后面的大石,不是很上心的问,“为什么?”
水中能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一荡一荡并不是很清晰,林决的声音很低,像是说给别人听,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是属于这里的林决,离开这里,我就不是我了。”
所以离开这里的常歌,就再不是常歌了。
她是别人的妻主,别人的将军,别人的长歌,却不会是他的常歌了。
他知道,常歌是可以陪着他在这小渔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可以容忍他的粗俗无知,或许终有一日,两人能慢慢的走在一起,他相信,如果是常歌的话,必定有能力,也有这个心,让他和他的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她终究不是常歌。
从秦子期那一声“妻主”开始,他就知道,他曾经有过的梦想,在不经意间越走越远。
张逢单终于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认真的看他了,“有你在,我家的将军才慢慢的活过来了。”
“或许是吧!”林决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是离开了这里,我就再不是那个能让她慢慢活过来的我了。”
他,终究只适合在山野老去!
“但愿,你不要后悔。”张逢单将鞭子插回腰间,背着手,慢慢的往回走。
“张公子,你,你是喜欢她的对吗?可是,又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帮秦公子,甚至还要帮他呢?
张逢单脚步顿了一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所有对将军好的人,我都要帮她搜集起来。”他转过头来,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笨的将军,只懂得对别人好,却不知道怎么对自己好。所以只要有对将军好的人,我都要帮她留着,这样,就算她不爱自己,也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去爱她了。”
“而我,”他轻声笑起来,“我绝不会爱上她,永远不会。”
这个世界上,爱情会变,会褪色,说不定有一天也会变成伤害,可是他想要的,是永恒不变。所以他,可以陪她生,陪她死,陪她为她爱的人付出一切,却绝不会爱上她。
夜晚的海风,带着咸咸的海的气息。
长歌沿着沙滩慢慢走着,将脚印一个一个重重的印在沙上,又看着水浪拍来,温柔却毫不留情的抹去了痕迹。
长歌专心致志的走着,张逢单拖着鞭子,面无表情的跟在身后,状似不经意却又似乎是巧合的踩在她踩过的地方。
“啊!”她将双手卷起,凑在嘴边大声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海浪声声,似乎回应着她的呼喊。
“啊!”她闭着眼睛,一声又一声。
张逢单安静的看着她,眼里有隐约的笑意。
“逢单,我们走吧,明天。”几次大喊过后,她喘口气,说道。
“是!”
长歌转过头来,视线扫过他的鞭子,“怎么,这次不叫我去死了?”
他理直气壮的回视着她,“将军如果想去死,我就送将军一程,将军现在不想去死了,我自然要保护将军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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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你啊!整天跟着霜芜,都被她教坏了。”
“是吗?”张逢单轻抚着腰间的鞭子,“可是霜军师说,我都是被将军带坏了的,都是认死理的头脑简单的家伙。”
“她还敢背后说我坏话了!”责备的话语,却全无丝毫责怪的语气。
张逢单斜眼看着她,“您现在是什么身份,霜军师三品大员,就算说您又有何不可?”
长歌摸摸鼻子,“逢单,你就不能稍微让我好过一会儿吗?”
张逢单撇撇嘴,“我从来只说事实的。”
好吧,长歌无声的叹一口气。
“朝廷究竟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长歌才开了口,按理讲,就算她离开之后会有所影响,却不至于恶化到这种地步。
“你走之后,霜军师将您旗下所有兵马解散,回归原先的建制,退回各兵马营所。所以,孟家军,已经不存在了。绛夏将军称重伤不愈,请辞离去。”
“孟秋和凛冬她们呢?”
“昔日您麾下一文三武,除了霜军师依然在制,整日无所事事外,其余三人皆已离开。”
手指悄悄握紧,又慢慢松开,“皇上怎么肯放?”秦子蓉比谁都清楚那几个人的价值,放了她是无奈,又怎么可能会放掉那几个人。
张逢单看着眼前的人渐渐僵直的背影,轻声道,“绛夏将军在练兵之时,不慎从马背上跌下,摔断了左腿,太医称再无还原可能,孟秋将军和凛冬大人因为将军的离去,伤心过度整日酗酒,终是饮酒过量,伤了心脾,如今连握着马鞭都会手抖了。”
言下之意便是,皇帝即使把这些人留下来,也用不上了。可是,五岁起就在马背上跃马扬鞭的绛夏会摔下马背来,酒坊里长大的凛冬和滴酒不沾的孟秋,会酗酒过度?长歌回过头,苦笑,“这些主意谁想的?”
张逢单面不改色,“霜军师。”
果然,她就知道,那个惟恐天下不乱又极其护短的家伙!当然,那个短,肯定就是孟长歌孟将军她自己了。
“她们这又是何必?”她轻闭了眼睛,“我抛开责任家国离去,已是不义,她们又何苦?”
“将军!”张逢单正色道,“您还不知道吗?离开孟长歌的霜芜,再多的计谋也是纸上谈兵,有谁能采纳她几乎天马行空的想法?离开了孟长歌的绛夏,孟秋,凛冬,也不过是有几分武艺的莽夫之流,又怎么能担当大任。是因为有了孟长歌,才会有了文武双全的孟家四将。”
“更何况,”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激昂之意,“丰临与我们何干?家国天下与我们何干?我们被所谓的家抛弃于闹世之中,吃百家饭长大,又被所谓的国抛弃于乱蹄之下,若不是将军,我们早已骨灰都不知道飘向何方了。所以将军,不要和我们讲什么家国大义,,我们没有家国,也没有大义。”
长歌的眼里,终于起了波澜,她看了他一会儿,“逢单,若没有家国大义,你现在又为何在这里?”
张逢单的视线看向了别处,“我们没有家国大义,可是将军有。”
长歌有眼神有些茫然,“我有吗?”她是为了长蓝才投身军中,又是为了长蓝才出人头地,也是为了长蓝,忿而离去。
抛弃了家国责任,抛弃了出生入死的姐妹,抛弃了铜辽数万百姓的平安幸福,她又如何称得上大义!
“是啊,将军有。”张逢单看着她,眼神坚定。
因为战场上的将军,光芒万仗,让人的视线再也移不开去。他们都已经习惯望着她,无论身处何种险境,只要她还在,都会觉得,似乎共赴黄泉也不枉此生。
视线飘向了远处,海天相接已是黑沉沉的一片。
长歌收回纷乱的思绪,“铁甲军呢?”
铁甲军是她到铜辽之后才着手组建,原是为了收留战乱之中无家可归的孤儿,却不想几年之后,竟会变成她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生死无惧,所向披靡。
也正因为如此,如果要将原来她麾下的兵马回归原来建制,这铁甲军便是无旧制可归的。
“三万铁甲军,霜军师将其放逐于甘南道的大漠之中。”张逢单看了她一眼,脸上有了捉狭的笑容,“霜军师说,或许将军有一天闲来无事,会有闲情去大漠上看看风景,说不定,就碰上她们了。”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懂你,比你自己还要懂,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林决!”长歌去找林决的时候,他正呆呆的坐在床边,手上抱着已经叠好的衣服,听见她的喊声,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她。
“常姐姐!”林源已经先一步从床上跳起,向长歌扑来。
长歌连忙一手抱住了他,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嗯!”林决的眼睛慢慢垂了下去,遮住了眼里星星点点的波光。
“我明日就要走了,谢谢你和你的家人这段时间的照顾。”
“好!”原来,那们张公子说得没错,他果然很了解她,比他了解得多得多。
“常姐姐,你要走了,走去哪里?”怀里的林源一听,立马哭闹起来,林双也从床上爬起来,紧紧拉住她的衣襟,“常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林决的手指掐进了衣物里,听着她的沉默。
他也想问,不要走好不好?
如果她走了,便再不会是他的常歌了。
长歌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抚去林源脸上的眼泪,“源儿,对不起,我有要紧的事去做,以后等我得了空,再来看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想要天天都能看到常姐姐。”林源不依的摇着头。
“源儿不要闹。”林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此时才走进来,将林源从她怀中拉出来,又去拉林双,“走,让哥哥姐姐说会话。”
两个小家伙哭哭闹闹的被林氏生拉活扯的拉了出去,临到出门之前,担忧的看了林决一眼,林决始终低着头,没有作声。
暗自在心里叹息一声,林氏轻轻掩上了门。
长歌从怀里换出一支竹箫来,放到桌上,“这是我亲手做的箫,上面刻有我的名字,若你需要帮忙,直接拿着去镇上的当铺,他们会竭尽所能的帮你。如果有他们没有办法解决的事,逢单会及时告诉我的。”
“林双可以去镇上的私学读书,我已经安排好了,学费那些你不用担心。”
“至于你娘,经此一役,应该不会再去赌了,以后,你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好好生活吧。”
“好,谢谢。”林决低声道。
“林决,”长歌看着他一直低垂的头,心里酸酸的难受,“再见,还有,谢谢你。”
感谢你,曾经陪我走过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此去经年,永不能忘。
林决没有再说话,只是藏在衣物里的手,紧握成拳。
长歌站起身来,转过身走了出去。
脚步一声一声,踏在地上,却也踏在他的心上。
常歌,此去经年,是否还能再见?
“常歌,”他猛地站起身来,丢开了手里的衣服。
长歌转过身来,眼神清亮如水。
林决走上前去,“我喜欢你。”
长歌浑身一震,往后退了两步,刚好靠到墙上。
林决望着她,“我喜欢你,可也只不过仅此而已。我喜欢的,是常歌,平常的常的那个常歌。我想要告诉你,是因为是我说过的,想说的话就要说出来,我现在说出来了,所以心里好过多了。”
“我……。”长歌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林决打断了。
他走到她面前,抱住了她,听着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常歌,我是长在海里的水草,移植到岸上,即便再如何精心的呵护,也会慢慢的失去光泽,枯萎而死。所以常歌,我想,我还是只适合待在海里。”
长歌的手,微微抖着,却还是轻轻的拥住了他的肩,“我知道的。我曾经将我放在手心里护着的兰花,送到了牡丹的位置,我以为那里富丽堂皇,是他最好的归宿,却不想放错了位置,终于让那兰花慢慢枯死。”
林决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闻着她身上暖暖的气息。
再然后,推开了她,笑道,“常歌,我以后会告诉我的妻主,在她之前,我曾经爱过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子。”
“对啊!”长歌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尖还有他残留的温度,“你要告诉你的妻主,如果敢对你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好啊,我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终于没有让它掉下来。
再见了,我曾经爱过的,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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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
天还没有亮,长歌已经睁开了眼睛,小院中的一切,安静的收入眼底,清亮的眸子,慢慢起了雾气。
她站起身来,抖落了昨夜掉落于衣衫上的黄叶。
然后,轻轻吹响了萧音,只短短的一声,轻柔而婉转。
不过片刻,柴房的门“吱哑”一声,张逢单和秦子期走了出来。秦子期的手上,捧着小小的包裹,瞅了她一眼,递给她,“这是你的衣服,是,你在这段时间穿过的。”
长歌静默了片刻,接过,转身。
临行之前,她再一次回眸,似要将这里的一切,细细刻入脑海之中。
然后,提气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林决,你其实是我比更懂得爱情的人。
眼泪,终于在她离开之后尽情挥洒。
林决俯在林氏怀中,泣不成声。
“傻孩子啊!”林氏叹息着,“如果舍不得就要说出来。”
林决在他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最后,抬起头来,双手蒙上眼睛,他摇头,“不,爹,这是我的选择。”
她已经娶夫,她已经有了知已,而离开了此处的他,却只会变成她身边可有可无的存在。与其黯淡在她的生命里,不如在遥远的地方,坐落成她心里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秦子蓉和长歌相对而坐。
一个,锦衣玉冠,一个,素衣黑发。
“原以为,再没有机会与你相谈甚欢。”秦子蓉举起酒杯,点头示意。
“是的,再不会有机会。”长歌没有动,神色淡然。
秦子蓉的酒杯举起,又慢慢的放下,“长歌,你以这种态度对我说话,会让我以为,你还是当我是朋友。”
酒香在鼻端萦绕,是她最爱的梦江南。长歌低下头去,看着那澄清的液体,一言不发。
“长歌,我不会后悔的,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秦子蓉看着她。
长歌的手渐渐握紧,“长蓝手无缚鸡之力,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即使水族其他人有什么异动,他又能怎么样?更何况,他对你情根深种,又怎么可能做对你不利的事。”
秦子蓉目光一闪,“今日的他不会,但是以后呢?我绝不会留下这种隐患在。”
“那么你没有想过,你杀了他,我便会与你反目?”长歌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意。
秦子蓉直视着她,“我以为,你之所以视他如命是因为他是你弟弟。既然他不是,便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更何况,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与江山社稷相比。长歌,你的心性,太过狭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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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闭了眼睛,“我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醒的认识到,你是当今皇上。”
所以那些爱恨,只不过是生活中的调剂,你的恩宠疼爱,也不过是随意为之。
“长歌,你要什么,才肯出手相助?”秦子蓉问她。
长歌看着远处,烟波迷茫,看不清前路,“我助你,心有不甘;不助,我却又心有愧疚。皇上,你能不能教教我,该如何做?”
秦子蓉看着她,目光坚定,“不助,是成就了小情;助,是成就了大义,长歌,你还要我来教你吗?”
长歌收回视线,“满朝文武,又怎么会没有可用之材,皇上,您不觉得将这天下安危交付于一个人,是一件危险的事吗?”
秦子蓉叹气,“丰临尚文,武将本就稀缺,如今的几人,终是难成大器。长歌,你回来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长歌举起箫来,暮霭沉沉中,箫声如泣,滴滴是泪。
一曲毕,长歌回头,迎风而笑,“我要甘南道下二十四州。”
“长歌,你?”秦子蓉惊异,甘南道下多为大漠荒原,物产不丰,当地的百姓年年都要靠朝廷的救济,而且当地乱民暴动频发,实在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长歌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诧异,“用甘南道下荒凉之地,换丰临大好河山,实在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不是吗?我驻守甘南道,护住北通要塞,至于其他三个方向,就不在我的范围之内了。我封将于甘南道,封地内所有事务,都由我负责,朝廷不得干涉。”
秦子蓉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点头,“我答应你。”
长歌微微一笑,起身离去。
“皇姐,您为何要答应她这种荒谬的请求?”秦子霜忿忿不平的嚷道。
秦子蓉翻开桌上的奏折,“如果不答应她,这锦绣河山说不定就要落入他国之手。甘南道这不毛之地,我们留着又何用?”
“更何况……。”她的眼神渐渐飘远,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那一晚,长歌吹了一曲又一曲,从开始的晦涩,到后来,慢慢变得平和。
她吹了多久,房门外的人,便站了多久。
直到箫声停止,一人才推了门进去,而另一人,拖着鞭子,回房睡觉去了。
长歌听到推门的声音,转过头来,“子期,你还没睡?”
“嗯!”秦子期将一碗参汤端了过来,“喝碗汤吧,安神的。”
长歌接过,放于一旁,“好,我等会喝,谢谢。”
秦子期默默的收回手去,长歌将箫收回袖中,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瞟,又倏地顿住。她飞快的抓过秦子期的双手,那手背上,有明显的红点。
视线掠过那碗汤,“你熬的?”
秦子期想要缩回手,却被她牢牢的握住挣脱不开,只觉得她手心的热气沿着手背传到身体里,蒸得两颊发烫,只得低了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狠狈,“我说我会学会的。”
“你不用学这些!”
“我想学,我要学。”他睁圆了双眼,与她对视。
长歌看了他半响,嘴角微勾,伸出一只手,轻轻擦去了他脸上的一抹黑痕,他的皮肤很薄很细,只不过轻轻的擦拭,已经隐见红色。
“长歌!”他愣愣的看着她,亲密的举动来得太突然,他反而手足无措。
长歌站起身来,他一慌,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襟,“长歌,不要。”
每次她一对他好,他就觉得,她是在准备离开。
长歌轻笑,“我去拿药。”
只是去拿药,不是要走吗?
秦子期慢慢的松开手指,两只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粘在她身上,看着她取了药,又回到桌边。
直到手背上清凉清凉的感觉传来,他才眨眨眼,看着她低着头,给他的手背上药。
眼泪“啪嗒”的掉在手背上,长歌抬起头来,“很疼?”
“不疼,”他咧开嘴笑,眼泪却扑簌簌的往下掉。
长歌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将药细细的抹匀。烛火劈啪作响,一对璧人,两样心情。
秦子期走后,长歌才端起了那碗汤,看了半响之后,一口一口慢慢的喝了下去。
她喝得很慢,慢得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已经有了凉意。
“将军!”逢单起得很早,中气十足的站在房门口,声音再响亮不过。
长歌披了外衫出来,抚额,“逢单,你就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逢单挺起胸膛,“我心情很好,睡不着。”
问题是,大爷你睡不着,我睡得着啊!长歌揉了揉额头,勉强睁开了眼睛,“说吧,你为什么心情好?”
逢单抽出了鞭子,“将军,我们来练功吧,我们都好久没有在一起晨练了。”
“好,不过你要先做完一件事。”长歌面无表情。
“什么事?”
“沿着大街跑十个来回再来找我。”话音刚落,长歌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张逢单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随即眉开眼笑,将门拍得啪啪作响,“将军,那你等我啊!”
屋内,长歌痛苦的将被子整个盖到了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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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
长歌走出去的时候,张逢单还拖着鞭子,挥汗如雨。
天色很早,大街上没有几个人,张逢单专心致志的跑着,路旁有店家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一跃一跃。
他的头发高高绑起,一根白色丝带在黑发映衬下格外显目。
长歌举起箫来,短短的吹了一声。
张逢单远远的听见了,回过头朝她跑来,嘴角的笑容,放肆的绽开,如三月的烟花,再无遮拦。
“将军,你看!”他的快乐显而易见,连带着眉眼里都似乎蕴藏着欢笑。手心摊开来,是一枚深红色的山楂,“今早来卖水果的人送给我的,给你吃。”
长歌含笑看着他,“人家给你你就要了?”
“我帮她推了车的。”逢单有些不满,把手又往伸了伸,“将军你吃啊,很新鲜很好吃的。”
长歌接了过来,放到嘴里,逢单期待的望着她,有点酸,长歌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逢单笑开了,“好吃吧好吃吧?”
等那阵酸味过去,长歌才咂咂嘴道,“逢单,现在我相信你是真的心情好了。”
“将军,你现在可以和我练功了吗?”如果现在有镜子,长歌真想让他自己看看,他这样有多么像街边饿了几天的那只小黑狗望着香喷喷的馒头的样子。
碧玉箫在空气中划过小小的弧度,“如果能跟上,就跟你一起练。”
话音一落,人影已经在半空之中,素衣如雪,宛若翩鸿。
“将军,你耍赖!”长鞭凌空而起,直追那人而去。
客栈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三个人,径自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默然无语。
秦子期收回视线,刚好碰上了秦子蓉怜惜的眼神,微微一愣后,偏头就走。
“子期!”秦子蓉拉住他,“还不肯理皇姐么?”
秦子期将头偏向一侧,不肯看她。
秦子蓉摇摇头,将他拉近了几步,“皇姐都是为了你好。”
“你哪里为了我好?”秦子期猛地甩开她,后退了几步,眼睛发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你明知道长蓝对她有多么重要,你骗我说是只是要软禁长蓝,我才挡了将军府的消息的。结果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她!”
一激动,秦子期剧烈的咳嗽起来,秦子霜连忙扶住他,“子期,你别太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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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期靠到她身上,慢慢的平复了气息,才闭了眼睛,“四皇姐,她会恨我一辈子的。”
秦子霜心疼的拍拍他的背,一边恨声道,“你以为孟长歌是吃素的?要是她没收到消息,怎么可能从边关赶回来。她是故意让你愧疚,然后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冷落你。”
秦子期摇摇头,“她只是晚了一步,可就是这一步,已经足够让人万劫不复。”
秦子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反应。
秦子期缓缓的站直了身子,侧开了几步,“我已嫁她为夫,从今以后,只听她的只信她的。再也与皇室无关了。”
“你个傻瓜!”秦子霜气极,“她孟长歌何曾将你当作过她的夫?”
秦子期嘴唇微勾,目光灿然,“只要我把我自己当成他的夫就够了。”然后,再也不肯看秦子蓉一眼,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子期,你早晚会知道,皇姐是为了你好!”秦子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微微的黯然。
秦子期不为所动,他只是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风,吹过他的发丝,一缕一缕飘动。
将军,从今往后,子期就只有你了!
只有你啊!秦子期想着,眼里的柔光倾泻而出,只有你,只有你,这是多么甜美的字眼。
“将军,不带您这样的。”张逢单把鞭子一丢,气喘吁吁的插着腰。
“我这样怎么了?”长歌停在不远处,转回头来笑他。
张逢单恨恨的盯了她半响,然后一声不吭的弯下腰去捡起鞭子就走。
“咦,逢单你不练功了啊?”长歌在后面叫他。
张逢单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往回走。
“逢单,逢单!”她迅速掠了过来,“怎么,这样就生气了?”
张逢单斜眼看她,“我最讨厌你这样有话不说的样子,不想和我练功就直说。”
“我哪里不想和你练了,我不是说只要你追上我就可以了吗?”长歌笑眯眯的说。
“那问题是你轻功那么好我怎么追得上?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张逢单气极,一鞭子挥去,长歌倒吸一口冷气,险险避过,“逢单,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往人身上挥了?”
“活该!”张逢单收了鞭子,终于觉得心里的一口气顺了,施施然远去。
长歌擦了一把汗,看着某人远去的背影,“这真的是我教出来的?”
街上的人已经多起来,长歌停在一个卖拨浪鼓的小摊前,略略驻足。
“将军!”却是不知道何时出来的逢单一把拉住她,往另外一边拖去,“你看,今晚要唱大戏呢,我们来看吧?”
清亮的眼睛里不见一丝杂质,映着她有些茫然的脸。
长歌回过神来,漫不经心的看着墙上贴的戏文介绍,“什么样的大戏?”
“嗯,就是说一个上京赶考的女子,路途中遭遇大雨,不慎滑倒摔断了腿。一个路过的男子心有不忍,扶她回了家,细心照料。临行前,那女子回头,看见了男子明亮的一笑,自此,念念不忘,认定那笑就是定情之意,决心等金榜提名时定要来男子家中提亲。却不想由于路上这一段耽搁,她错过了大考,直到三年之后,她才衣锦还乡,却不想到了男子家中之时,家人说他已经于两年前嫁于他人。”
“哦!那还真是个悲剧!”
“是啊,可是还有更悲的,那男子原来所遇非人,在妻家受尽欺凌而亡,女子痛不欲生,后悔没有早来,才害了那男子。”
长歌转过眼来看他,“后来呢?”
“后来,那女子一直生活在后悔伤痛之中,终于郁郁而终。”
“后来呢?”
“全都死光光了,没有后来了。”
“这么一出悲剧,逢单你还看得下去?”
张逢单抚着腰间的鞭子,“不过是一出戏而已,我有什么看不下去的。可是将军,你连戏都看不下去吗?”
长歌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两人一路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长歌才突然问,“逢单,怎么你讲的故事和我在墙上看到的介绍不一样?”
“哦,是吗?”张逢单很是惊奇的样子,“可能将军眼花了没看明白吧!”
快步进了门,大喊,“主君,我们可以吃饭了吧,很饿了。”
秦子期迎了上来,张逢单便大步流星,目不斜视的往饭厅走去。
吃过饭,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空一碧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长歌在窗边看了半响,“逢单!”
“是,将军!”张逢单已经快速的跑了过来,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也不由得正了神色。
长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张逢单略略有些紧张不说,连一旁正在倒茶的秦子期都受了感染,放下手中茶壶,走了过来,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长歌沉痛的看看他们两人,“很抱歉,逢单,我恐怕不能答应你了。”
“不能答应什么?”心提到嗓子眼,有些痛,有些冷,张逢单看着她,抿紧了嘴。还是不行吗?他纵情欢笑,灿然如朝阳的将军,还是不能回来吗?
长歌点点头,“我不能带你去听戏了。因为我打算现在就离开这里。所以很抱歉,逢单。”她的表情,非常之真诚,满是歉意。
然后,拉着子期,以比平常快一点的速度回了自己客房。
片刻之后,才听到张逢单的大喊,“将军,你去死!”
秦子期看着俯在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长歌,眼里,也有了笑意,“将军很高兴?”
“对啊!”长歌擦擦眼角的泪,“很难得能扳倒那小子一回,一般都是我们被他气得够呛。”
秦子期含笑看着,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这样笑着的将军,真好!
“子期,你去收拾东西吧,我们马上启程。”长歌站起身来。
“好!”秦子期答道。
长歌到床上去收拾衣服,才发现秦子期答应完之后根本没动,她疑惑的转过头来,愣住,“子期,你哭了?”
秦子期吸了一口气,摇头,然后看着她,泪光闪闪,“知道吗,将军?这一次你没有准备让我自己离开。”
长歌没有说话,只是掉转了头继续收收拾东西。
秦子期揉了揉眼睛,走到另外一边,把一个包袱翻了出来,放到桌上,“将军,这个你别忘拿了。”
是她从渔村带走的包袱,里面的几件衣服,还是林春的衣服改的。
长歌抚摸着,眸中泛起几许柔色。
半响之后,她将包袱扎好,放在了最底层,在上面,又压上了其他的东西。
“将军,您不穿吗?”秦子期在身后问道。
长歌低着头收拾其他东西,一边回他,“有人告诉我,人生就是一出戏,悲苦也好,后悔也好,演过就完了。”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演成一出悲情大戏。”
于死者无益,于生者又有何欢?
她已经错过了她一生中曾经最想珍惜的风景,实在不想将其他的风景也错落成遗憾!比如生死相交的姐妹,比如忠心追随的部下,再比如,想要将戈壁变绿洲的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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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回京城
尽管已经是深秋,京城边的淮河上,依然风景如画;
尽管前方战事吃紧,这里依然是丝竹声声,一片繁华。
河中央的一艘彩船上,灯火通明,霜芜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搂着个少年,双眼迷离,摇头晃脑的听着对座的两个艳装少年唱曲。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须尽欢!”唱到兴处,她又仰头喝了一杯酒,一边眯着眼在怀里少年的脸颊处亲了一下,“欢歌,来,给我倒酒。”
酒杯很快就满上,醇香扑鼻。
霜芜放到鼻子处,深深一嗅,“果然是美酒啊!”
又是一杯饮尽,向前一伸,“再来!”
这边厢,醇酒美人,说不尽的风流快活,霜芜斜靠在榻上,满脸迷离之意。
忽地,一阵箫声响起,打破了莺歌艳舞之声,极悠扬极婉转的飘来。
霜芜勉强睁开了眼,细细的聆听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嘴角隐约有自嘲的笑。
从来酒不醉人人自醉,白日所求尽入梦啊!
可是那箫声,并没有间断,霜芜的脸色,渐渐变了。
霍地睁开眼来,那眼里,不见了半分迷离,明亮得夺人心魄。
“大人?”欢歌吓了一跳,连忙跪过来,“可还要再添一杯酒?”
唇线绷得紧紧的,霜芜重重的将酒杯往案几上一放,搂过了他,“倒,当然要倒!人生,不就是这样过么,醉生梦死啊醉生梦死!”
箫声在夜色里,越来越清晰,欢歌低声问道,“大人,您听到了吗?不知道是哪家的哥哥吹出来的曲子,真好听呢!”
霜芜咽下了嘴里的酒,重重的打了一个嗝,眯着眼道,“是吗?没听到。”
“大人,您喝多了!”欢歌推了她一把。
霜芜用手撑着头,“难得一回醉啊!”
她继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箫声依旧不依不挠的响着。
“大人,您怎么了?”模糊中听到欢歌这样问她,霜芜摆摆手,“没什么,只是醉了。”
“啊!原来大人醉了会哭啊。”欢歌自言自语道,一边擦去她眼角不小心溢出的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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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拂开欢歌偎过来的身子,霜芜撑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甲板上走去,“靠岸!”
水流声在船行之时格外响亮,黑暗里,霜芜运起内力四处搜寻。河面上布满了三三两两的花船,可是她知道,她要找的人绝不会在那里。
视线顺着箫声飘来的方向看去,入目之处,尽是烟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顿了顿,往相反方向一指,“往那边靠岸!”
等她歪歪斜斜的上了岸来,却愣在了原地。
一个女子手执玉箫,站在石头上,风吹起她的头发,丝丝飞扬。
霜芜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艰难的移动脚步,走到她面前,有很多的话想说,有很多的愤怒与不甘,却有更多的悲伤和心痛,万千情绪,最终都化成一句,“将军!”
长歌放下了箫,看着她,露齿一笑,“美酒佳人,霜芜,可还快活?”
霜芜深深的看她一眼,“是将军从未体会过的快活,美人在怀,将军,你要不要也试试?”
长歌摆手,“美人之恩,我无福消失。霜芜,这一次是不是算我赢?”
霜芜面不改色,“恭喜将军的脑袋还没有生锈!”
长歌叹气,“原来还没解气啊!”所以明明刚才听到的箫声是从对面传来,却非要选相反的方向离开,若不是她算得准,怕这会是堵不住她了。
霜芜低下头去,“属下不敢。”
“属下?”长歌重复了这一个词,“我记得霜芜从来不是这般自谦的人。”
“属下不是自谦,而是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所以将军的命令,属下不敢不从。”霜芜终于抬起脸来,面沉若水,“所以将军可以自行离去,不去管他人心中有多担忧,有多焦急,只管自个儿走掉就行了。”
长歌噤了声,安静的看着她。
霜芜顿了顿,继续说,“一时伤心想要安静安静也就算了,可是将军居然藉隐卫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将军是要慨然赴死,英勇就义呢,为人属下的,当然只好听命行事,任将军自死自灭了。”
长歌看了她很久,终于开口,“我现在知道,逢单一定是跟着你学坏了的。”
霜芜也不答话,徐徐迈开步子,向她身后走去。
长歌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停留,就那样的,擦肩而过。
霜芜的背挺得直直的,步子迈得规规矩矩,没有一步特别大,也没有一步特别小,是小心丈量过的均匀。
“霜芜!”几步过后,长歌叫住了她。
霜芜没有回头,小心调匀呼吸后才开口道,“将军还有何命令,是为了末梢皇子,还是宫中蓝妃的遗物?”
身后没有反应,她继续说道,“难道属下说错了?将军的生命中,不是只有这两个人么?”
双拳握紧,她再一次向前走去。
“霜芜,甘南道下二十四州,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同去?”
一句话,停住了她的脚步,猛然转身,呼吸急促的看向长歌。
长歌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让我痛的伤的,我当然要千百倍的讨回。可是更重要的,我要先实现我们的梦想,变弋壁为绿洲,为像你们一样饱受战乱和流亡之苦的人,建一个真正身心俱宁的归宿。”
“将军!你,你真的已经想好了?”霜芜几步奔了过来,满是惊喜与激动。
长歌看着她,露出了笑容,“是啊,这一次想好了。”
虽然很不应该,可是这一刻,霜芜真的很想说,将军那位弟弟,其实可以死得再早点。
看见长歌和霜芜一起回来,张逢单打了个呵欠,“切,还以为能坚持多久呢,还不是这么快就拿下了。”
霜芜目不斜视,走过去就往他脚上踹,“总比某些自动送上门的家伙好。”
张逢单跳起来,躲过她的飞来一脚,“有些人更可怜,想去又不敢去,死要面子活受罪。”
霜芜呲着牙看他,“逢单小弟,我觉得我家将军缺个暖床的,你还不去张罗张罗?”
“霜芜,你去死!”一鞭子甩过去,飞起阵阵尘土。
长歌非常冷静的拉过秦子期,将门一关,任那两人在里面拼个够。
“长歌,他们没关系吧?”子期抿着嘴,有些好笑。
他从来不知道,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霜大才子,见了张逢单居然是这个模样。
长歌抹抹汗,“这是他们表达友爱的方式。”
“那么?”秦子期看看她,“那个暖床是怎么回事?”
长歌的脸,终于不自然的红了一红,“没什么,重新找个房间,你早点休息吧。”
“哦!”秦子期拖长了声音,不停的看她。
夜色很深,烛光将秦子期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很长很长。
他将手指含在嘴里,看着手里的东西,几乎要看痴了。
将军!你会喜欢吗?
第二日清晨,长歌一开门,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秦子期。
“将军,”他看到她出来,脸上一喜,“您现在不比先前在渔村了,身上的衣服要换换吗?”
身上的衣衫,虽然很干净,但是这是林春的衣服改的,破旧不说,也实在是有些不合身。长歌看看自己,“是该换了。”
“那换这个吧。”秦子期将双手摊开,上面抱着的,是一件崭新的衣袍。月白丝料,浅蓝暗纹,长歌微愣,这是她喜欢的风格。
“好,谢谢!”长歌接了过来,回了房间。
将那衣服抖开来,手轻轻抚上,终是在心底暗叹一声,起身换上,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瓶子来,握在手里。
打开门来,秦子期眼睛一亮,抿着嘴看她。
长歌被他看得不自在,低头扯了一下衣服,“怎么,不好看?”
“不,好看,很好看。”秦子期低声说道,红晕生两颊。
长歌上前一步,将手里的瓶子塞给他,“好好擦药吧!”
“将军?”秦子期愕然抬头。
长歌抓住他的手,将手指一一摊开,那指尖有明显的血点,“其实我不急着穿,你没有必要熬夜为我做衣服。”
“反正我也睡不着。”
“是吗?”长歌语气淡淡的,“经常熬夜会变老。”
秦子期下意识的摸摸脸,半响才说,“我知道了。”
“那就好,现在去休息吧!”将他的身体转了一个方向,轻声道。
等秦子期走开,霜芜才跳出来,“将军,走吧。”
长歌收回视线,点点头,两人相偕向大门走去。
“将军,你开始要接受主君了吗?”
长歌没吭声。
“其实就一个男人,没啥的,抱就抱了。”霜芜建议。一个眼神冷嗖嗖的飘来,她立马抖抖衣衫,“咳!今天天气还真好。”
“都快下雨了。”长歌接了一句。
此时,秦子期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身影,嘴角抿起。
她终于,穿上他做的衣服了。
从他成婚以来,为着妻主而做的衣服,终于有一件,穿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那个暖床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皱起眉,纠结不已,到底要不要再问她一次。
不问,实在是心里堵得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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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床
飞雁山上留月寺,苍山翠柏,一派庄严肃穆之相。
伴随着晨钟声声,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小少年,从厢房中走了出来,坐在院中的台阶上,撑着个脑袋,望着天空发呆。
一个侍卫装束的青年男子端了馒头和一些小菜出来,少年看也不看,就把头扭到一旁。
青年叹了一口气,“末梢皇子,我放到旁边,您要吃的时候再吃。”
少年不理他,径自仰着头。
“再不吃饭,要长不高的。”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末梢的身子僵了僵,却硬是不回头去看。
长歌和霜芜走了出来,那侍卫行了礼,退了出去。
长歌端了旁边的餐盘,坐到末梢旁边,“末梢,来吃饭。”
末梢红着眼睛,干脆把整个身体都转过去背对着她,表达着无言的抗议。
“末梢,你在生姑姑的气吗?”
不理。
长歌叹一口气,“就算要生气也是要先吃饭啊!吃了饭才有力气和姑姑生气。”
末梢两手捂着耳朵,不听。
长歌求救似的望向霜芜,霜芜清咳一声,背手观天作深思状。
开玩笑,这个被将军惯大了的小皇子,谁敢在这个时候去惹啊!
好吧,求人不如求已,长歌只好转到他的正面去,结果末梢看也不看她,闭着眼睛又换了一个方向。
长歌对着他的背,讨好的说道,“末梢,要不然我以后都同意你叫我长歌,再不逼你叫我姑姑了好不好?”
“你本来就是长歌。”小家伙终于闷闷的吐出一句,却又似乎在懊恼自己开口说话,飞快的伸手蒙住了嘴巴。
长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肯和她说话就是好转的迹象,她蹲在地上也跟着移了几步,轻声哄道,“好好好,我就是长歌,你以后一直叫我长歌我也不骂你了。那,别生气了。”
末梢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就是不看她。
“那你要怎么才肯不生气?你说我都答应你。”
小家伙嘴一扁,终于把眼睛睁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出来,“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要,要,我当然要,末梢永远都是我们家的宝贝,怎么可能不要呢!”
“明明你抱着父妃就走了,末梢怎么喊你都不理,你们两个都走了,不要末梢了。”满脸委屈的继续控诉。
心里一痛,长歌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对不起,末梢,以后再也不会把你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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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长歌,长歌!”他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一古脑儿抹在她身上。几乎是一夕之间,失去了最亲最近的两个人,又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远去把他自己孤伶伶的留在原地,一直压抑着的恐惧和伤心终于爆发了出来。
长歌只能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不停的哄着。
“长歌,那以后我再叫你长歌,你不许再逼我叫姑姑了?”一边抽泣着,一边还不忘提醒着长歌。
“好,你爱怎么叫都好。”
“那你以后不许再把我丢下。”
“以后绝对不会了。”长歌信誓旦旦。
“那长歌以后都要听末梢的?”
“对,对,你叫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小家伙终于满意了,俯在她怀里,嫌恶的指着那个馒头,“我不想吃馒头。”
终于肯吃饭了,长歌松了一口气,“那末梢要吃什么?”
“我要吃长歌做的馒头。”
此馒头和彼馒头有什么不一样吗?长歌扫了那馒头一眼,仍是答应下来,“好,我们马上去做。”
霜芜在旁边冷眼旁观那个又签下了丧权辱国不平等条约的将军,撇了撇嘴。收回前言,这个末梢小皇子绝对是比其父更厉害的,将军的克星。
将军大人啊,您前路堪忧,好自为之吧!
“长歌,父妃真的死了吗?”缩在长歌怀里,末梢小心翼翼的问。
仿佛尚未痊愈的伤口又一次鲜血淋淋的裂开,长歌抱紧了他,“是的,对不起,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爹和你。”
将脸上的泪在她衣服上蹭了蹭,他抽泣着,“长歌,那你以后一定要加倍的疼末梢,连父妃的份一起。”
“好!”长歌应道。
末梢靠在她怀里,微笑着睡去,还不忘提醒她,“长歌别忘了我的馒头。”
“我保证,你醒来就可以吃了。”
回去的路上,长歌摸着他的脸,满是怜惜。
“谢谢你,霜芜。”她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失了照护的孩子会活得多么凄惨。将末梢放在佛门清净之地,有自己的人照看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安排。可是能把一个皇子堂而皇之的送出宫来,霜芜她们一定花了不少心血吧。
霜芜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不是我们。”
长歌狐疑的看着她,“那还能是谁?”
霜芜瞟了她一眼,“是主君大人。”
“秦子期?”长歌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霜芜略略点了点头,“主君大人好手段,只说是末梢皇子要替父祈福,便顺利的出宫了。”无视长歌的脸色,继续说道,“嗯,至于现在的留月寺中,还有一个与末梢皇子年纪长相相仿的小男孩,在替父讼经祈福,所以将军尽可放心大胆的抱着人离去。”
长歌点头以示了解,眉宇间却仍有讶异之色,“都是他安排的?还真是没想到。”
“您没想到事还多着呢,”霜芜低笑,“您那主君,你以为他这长皇子是白做的?也就在您面前是收了爪的猫。”
想想那惹了事的方显,据说在方家被剥夺了继承权,啧啧,方当家的最看重的嫡女,早就花了大力气培养慢慢磨练的接班人,居然就没了继承权,这就是得罪了长歌惹恼了长皇子的下场。
所以说啊,宁得罪小人,别得罪男人,尤其是智计无双风华绝代的男人。
她们可不是将军大人,在主君那里有无罪豁免权的,还是小心为上。
加水,和面,上笼,一气呵成。
秦子期站在门外,看得目不转睛。
他见过将军很多面,威风凛凛的,光彩照人的,意气风发的,伤心失意的,却唯独没有见过这一面。
像是收敛了所有的光芒,柔和得仿佛夜晚圆月洒下的柔柔清辉。
“原来将军,还会做饭啊?”他倚着门槛,喃喃自语。
“那当然了。”抱着柴火进来的张逢单,接口道,“将军的手艺可好了。”
“你们都尝过啊?”子期的脸上,几分艳羡,几分失落。
“没有。”张逢单回答得很干脆,“我听末梢皇子说的。”
果然如长歌之前所说,末梢醒的时候,她已经做好馒头在等了。
末梢抱着馒头啃得津津有味,一边摇头晃脑,“长歌,真好吃。”
长歌端着汤,直皱着眉头,“末梢,你慢点。”
末梢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说话含糊不清,“饿。”
长歌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道,“谁让你不好好吃饭的?”
末梢瞪她一眼,“谁让你丢下我的?”
又来了,长歌认错,“好,都是我的错。”
于是某位小皇子志得意满心满意足的继续啃馒头了。
秦子期在旁边看着,嘴角含笑。
张逢单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主君大人,您不用羡慕,您和将军大人的孩子,将军一定更疼爱。”
孩子啊!秦子期的手悄然握紧,嘴角的笑黯了几分。
就算有一日守得云开,或许也已经错过了为人父的最佳年纪了吧?
咬了一口馒头,他淡然笑笑。
张逢单把手搭到他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小皇子今晚回来,咱们没多余的房间了,所以您和将军只能挤同一间房了,不好意思!”
“轰”的一声在脑海中炸响,秦子期愕然抬起头来。
张逢单朝他眨眨眼,作了个加油的手势。
夜幕终于降临,真正的夜凉如水,月光如洗。
长歌刚脱下外衣,就听到敲门声。
把门一打开,张逢单便不由分说的把秦子期推了进来,“将军,今晚主君的房间让给末梢皇子了,就睡您这吧。反对无效,就这样,晚安,明早见!”
然后“啪!”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秦子期咳一声,不自在的转过脸。
长歌叹息着摇头,“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逢单!”
秦子期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我还是去和逢单挤吧。”
他转身欲走,长歌却一把拉住了他,“你和别人挤,哪里能睡着,就在这儿睡吧!”
秦子期摇摇头,看着她,眼里一片澄明,“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
长歌笑笑,“你睡这吧,这房里还有睡榻,我靠一靠就好了。明天我们就会离开京城,所以委屈你一晚了。”
秦子期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欢喜,“我没关系。”
同睡一间房,彼此呼吸可闻,那已经是一种甜蜜。
眼见得烛火熄灭,张逢单才拖着鞭子,走回自己的房间。
在他走后,霜芜晃了出来,举头望月,身影成双,“傻小子啊!”
只想要将军幸福,那么你呢?
只想要将军得到爱情,那么你呢?
“长歌,长歌!”没过一会儿,夜晚的宁静被打破,长歌翻身而起,快速的冲向末梢所在的房间。
“怎么了?”长歌一把抱起他,警惕的望向四周。
末梢扁扁嘴,指指被他蹬作一团的被子,“床上好冷,末梢睡好久都还在冷。”
摸了摸他的脚,果然冰冷入骨。
此时被吵醒的几个人,也跟着过来了。
“霜芜,你来看看,怎么这么冷?”长歌有些忧心。
霜芜拉着外衣走了过来,把脉,“小皇子体质偏寒,所以一到秋冬,手足偏凉。”
调养还需要时间,可是眼下也要睡觉啊。
长歌抱着末梢,指着子期道,“末梢,你和姑父一起睡好不好?这样暖和一点。”
“不要!”末梢一甩头,“我和别人睡睡不着。”
长歌无奈,“那末梢要怎么办?”
末梢反身搂着她的脖子,笑得像只小狐狸,“长歌给我暖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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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话
等到把末梢哄睡着,已经是半夜了。
给他细心的盖好被子,长歌才吹灭蜡烛走了出来。
一出门就看见了坐在回廊上的人,长歌微一凝目,“子期?”
听到这声呼唤,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秦子期马上睁开眼来,“将军,你忙完啦!”猛地站起来的身形,有些不稳,长歌连忙快走几步,扶住了他,“你怎么没去睡?”
秦子期揉揉眼睛,偏头朝她笑道,“我想等你一起,不然你一定不会回去休息了吧?”
冲着他的笑脸,长歌也忍不住弯了嘴角,“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他掉回头去看着前面的路,“你一定会觉得我已经睡着了,会吵着我,所以宁愿自己不睡也不会回房了。”
看他神色渐渐清醒起来,长歌放开了一直扶着他胳膊的手,朝着房间的方向走去,“你很聪明。”
“不是聪明。”他停住了脚步,引得长歌回头去看他,他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将军,我一直站在你身边,看着你,所以我了解的你,要比你想像的多得多。”
“只是你一直没有看见我而已。”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黑暗的侧影,有了悲伤的弧度,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人的心。
长歌抬起手来,却在快要碰到他肩膀时,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慢慢的放了下去。
“子期,回房去睡吧。”半响之后,她这样说。
“将军!”临进房门之前,霜芜冒了出来,子期看了两人一眼,先进去了。
霜芜将长歌拉得远了一点,才开口道,“将军,你们今晚圆房吧。”
长歌定定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这样无声的注视下,霜芜偏过了头,但仍是重复道,“就今晚,将军。”
长歌终是伸出手去,重重的按住了她的肩膀,“霜芜,谢谢。”
霜芜抬起头看她,眼睛发热,“将军。”
长歌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能。”
缓缓转身,坐到了院中石凳上,长歌挑眉,“霜芜,你是担心我绝后吗?”
霜芜低下头去,“我知道明日您就会启程前往召回绛夏他们,而我会护送着主君大人和末梢皇子到甘南道先行安顿,您带着绛夏孟秋随后去大漠中寻找铁甲军,然后,便是将来侵者驱逐出铜辽,明日之后,等着您的,是更多的腥风血雨。若是万一有所不测,好歹还能有一丝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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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没有说话,霜芜半蹲下去,“将军,以前您心有至爱,所以我们不敢多嘴,可是如今,逝者如斯,您又何苦要这般为难自己。更何况,主君聪明绝顶,若能对将军死心塌地,今后必将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
长歌双手一使劲,便将她拉到了旁边的石凳上,想了一会儿,才道,“霜芜,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这样做。夫妻之礼,是情到浓时自然而为之,即使有一日我和他能做真正的夫妻,也不应该是因为这样的动机而促就。”
“我们,可以谋算天下,却唯独不能谋算感情。”
霜芜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笑出声来,“对啊,我怎么忘了,我们将军,是被逢单安排的暖床小厮吓得落窗而逃,还失足掉下河的人啊!”
长歌的脸又红了,清咳一声,“那么久的事,霜芜你还记着。”
霜芜笑意盈盈,只是望着长歌的眼睛,越发明亮。
这个人,便是她们誓死追随的人!人生在世,可以相信并可以与这样一个人同生共死,也不枉来此一遭。
长歌离开后,霜芜慢慢晃回房,却在转过回廊时,停住了脚步。
张逢单抱着鞭子,站在黑暗里,静悄悄的看着她。
夜色太浓,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霜芜慢慢的踱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去发现她的好。”
要不然,永远都踏不出来了。
“切,白痴女人。”张逢单横了她一眼,大踏步的走了。
霜芜耸耸肩,慢吞吞的走过去,站在他原先站的位置,视线所及之处,便是末梢皇子的房间。
夜风吹过,有些冷了。
“子期?”回到房间,长歌试探的叫了一声。
“嗯!有事吗?”几乎是立刻的就听到了他的回答,并无睡意。
长歌点了烛火,坐到桌前,“如果还没有睡的话,起来聊一会吧。”
“子期,”烛光映照下的他,越加温润如玉,长歌的眼神渐渐放得柔和,“我曾经让你做过很多次选择,你都选择了留在我的身边。”
“将军……,”似乎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秦子期连忙开口,长歌却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子期,你先听我说完,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
将双手放在膝上,秦子期望着她,“你说,我听。”
长歌轻轻一笑,那笑容却多了些苦涩的意味,“子蓉杀了长蓝,此恨此痛,郁结于心,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今日我回朝解了她边关的燃眉之急,便要了甘南道。如今的甘南道虽是不毛之地,她送得大方,但是日后甘南道无论好坏,都不会再尊她为帝,我要这二十四州,彻彻底底独立于丰临之外。”
“你,你要……?”“造反”两个字在舌尖滚动,却终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秦子期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揪得紧紧的,痛不堪言。
他当然是爱长歌的,爱得刻骨铭心,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可是丰临,是他的家国,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如果对长歌的爱,是他的血液,流淌在身体的每个角落,那么丰临,便是他的骨头,撑起他整个身体。
血与骨头,他怎么可能有取舍?
为了长歌,他可以去死,可是丰临,是他死都不能背离的。
“将军,”他紧紧的捏着衣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惨白着脸笑道,“你觉得,我能怎么选呢?”
这哪里是选择,明明就是一条早已知道答案的不归路。
长歌望了他一会,才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夺你们秦家的天下。甘南道原本就算不上是丰临的土地,只不过其境内多是荒山沙漠,气候条件恶劣,没有国家想要。之所以暂且划入丰临,只不过是丰临连年受战争之苦,难民源源不断的流入,才让大家感觉上是属于丰临的。事实上,整个甘南道,连个正常的行政建制都没有,每年划入的口粮也是道义援助,根本不足供给。我就算得了甘南道,与丰临而言,也只不过是少了一个需要救济的负担而已。”
“那你为什么想要?”
“我不想为秦子蓉卖命,也不想再见她,但是丰临是我的故土,我也不可能去到别的国家再反过来对付它。无处可去,便只有甘南道是我唯一的去处。天底下有很多像我一样无家可归的人,这些人被自己的国家抛弃,甘南道也被抛弃,被抛弃的人和地方,便是最佳的结合。子期,但是你终究是丰临的长皇子,秦子容是你嫡亲的姐姐,我这样的作为,对她而言,也是大逆之举,我想,你需要想清楚。”
“将军,如果有朝一日你已经有改朝换代之力,你会杀了皇姐,会灭了丰临吗?”
“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不会。”
“你不是恨皇姐吗?”
“对,我恨。可是杀了秦子蓉,长蓝能活过来吗?逝者已矣,我也不可能为了我的不甘和痛恨,便赔上更多人的性命。”
秦子期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歌站起身来,“天明之后,何去何从,你自己作主。”
“将军,”秦子期叫住了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怕我告诉皇姐吗?”
长歌回头一笑,“我怕什么,目前秦子蓉还不敢动我,末梢我已经带在身边,丰临再无可以牵制我的人和事。”
“兴建甘南道,一定需要大量的财力。将军,你为什么不尝试留下我,或者干脆就不告诉我?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丰临的盐运暗中其实是握在我手里的。”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几乎有些耀眼。
在那样的逼视里,长歌微微扯了嘴角,声音,恍若叹息,“秦子期,这也是我的选择。”
以爱为名的欺骗,她不屑为之。
“将军,”在她的手搭上门把的瞬间,秦子期扑了上来,从身后抱住了她,抱得紧紧的,几乎像是要把自已镶入她的身体里,他又哭又笑,“将军,这样的你,叫我怎么舍得放弃?”
他将脸贴到她的背上,“我会把我身为长皇子所拥有的一切,我曾经为了保住自己而努力抓住的一切,都还给皇姐。不从丰临带走一丝一毫,从今往后,我便是只属于你的秦子期了。再也不用选择,也不用纠结,无论你和皇姐发生什么,我都不去参与,你们谁赢谁输,我都坦然接受。”
眼泪烫烫的,灼痛了她的背,也灼痛了她的心。长歌转过身来,看着他满脸的泪痕,终于,一点一点,以极缓慢的速度抱住了他。
“子期,秦子期!”她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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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
这一夜,虽然很短,可是秦子期却睡得很好。
因为她的气息就在身边,经久不散。他抱紧双臂,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她的温度留得更久一点。
晨光淡淡的洒了进来,他睁开眼,她侧躺在睡榻上,睡得正熟。
他安静的看着她,觉得空气里充满了花的芬芳,呼进了满腔甜蜜,充塞了身上每一个毛孔。
将军,将军!他在心里喃喃的唤着,想着昨晚的那个拥抱,眉眼弯弯,偷偷的笑了。
“你在笑什么?”忽然听到长歌的声音。
秦子期一怔,这才发现长歌早已经醒了,正疑惑的望着他。他脸一红,连忙缩进被子里去,“没,没笑什么。”
长歌坐起身来,披上搭在一旁的外衣。
“将军,”他突然又从被子里冒出个头来,“你能在这里多待一天吗?我还有些事情要交待清楚。”
回望他期待的视线,长歌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我出去告诉霜芜一声。”
“将军,”他又叫住了她,“你能陪我去吗?”
话一出口,似乎又觉得自己要求多了不太妥当,赶紧又补了一句,“嗯,将军如果你忙我自己去也没关系的。”
长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好,我陪你去。”
“真的吗?”秦子期一翻身坐了起来,双眼发亮。
长歌笑了一下,拉开门走了出去。
逢单正在给末梢穿衣服,可是小家伙动来动去,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逢单哥哥,为什么长歌还不来?”
逢单拍拍他的脑袋,要他坐好,“将军正在洗漱,快过来了。”
末梢无聊的看着镜子里逢单的忙碌,又问,“长歌为什么趁我睡着又偷偷跑掉了?”
逢单面不改色,“将军已经成亲,当然要和主君住同一间房。”
末梢立刻垮下脸,“可是我不喜欢那个皇子姑父。”
逢单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为什么不喜欢?”
两手撑着下巴,末梢的脸上,有了与年龄不符合的轻愁,“因为我觉得长歌好可怜啊!戏文里都唱的,成了亲,就可以暖玉温香,同床共枕,可是长歌娶了皇子姑父,皇子姑父肯定是吃不了边关的苦,所以这么多年来,只有长歌一个人在外奔波,独守空房。皇子姑父让长歌这么可怜,所以我不喜欢他。”
逢单的手,慢慢的动了起来,一下一下的给他梳着头发。
末梢看着镜子里的人,又叹了一口气,“我怎么长这么慢呢?等我长大了,就要陪着长歌,她去边关我也去,这样她就不可怜了。”
将末梢的头发高高扎起,逢单笑了笑,“皇子小小年纪就想这么多,小心老得快。”
末梢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啊,长歌这样,我不替她操心不行的。”
被他的模样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逢单拉他站起身来,替他抚平了衣服,“小皇子不用操心,将军若然对主君不满意,自会另找良人相伴。”
“啪!”末梢拍开了他的手,特别鄙夷的瞪着他,“亏你还是长歌教大的呢,这么不了解她。”
伸出一根手指,“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逢单摇头。
“就是一根筋的意思,长歌就是这个。”又再叹一口气,“所以只能等着我长大来争取了,唉!”
逢单点头,“那小皇子要好好加油了。”
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笑容灿烂。
有时候,并不是不了解,而是因为太了解了。
长歌走在秦子期身后,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从来不知道将军府里居然有着这么错综复杂,七转八弯的地道,看这样子,修了还不是一年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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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期侧头看她,似乎有些明白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样比较容易掩人耳目。”
长歌揉了揉额头,“我不是奇怪这个,我只是奇怪,你是如何不为人知的修了这么多地道?”
秦子期抿嘴笑了,“这个将军府是我画的图纸修建的,建完之后皇姐才赐给你的。”
怪不得,长歌看了他一眼,“原来你和秦子蓉那么早就开始算计我了。”
“那当然,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长歌朝四周望了望,“这地道的布局,暗含五行八卦之术?”
秦子期停下脚步来,望向她,有些惊奇,“你能看出来?”地道之中光线昏暗,不易认路,更何况,长歌一直跟在他身后,基本上没有绕过叉路口,她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能就能看出来。
而且,据他所知,她似乎并不精于此道。
长歌左右跨了几步,正在丈量方位,闻听此言,抬眸一笑,“此处与行军布阵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挺有趣的。”
秦子期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说道,“将军,如果我是女子就好了。”
长歌一怔,“为何?”
秦子期扬眉轻笑,“若我身为女子,便不能再与将军做夫妻,我希望做将军的对手,有将军这样的对手,必定轰轰烈烈,活得精彩无比。”
长歌也跟着弯了嘴角,“你身为男子,秦子蓉一定是引为平生憾事,否则她又怎么会在朝中与平王相斗多年,至今仍不能安坐帝位?若能有你相助,必定如虎添翼。”
秦子期偏头看她,“我以为你并不关心朝中之事。”
长歌一笑,没有再说话。怎么可能不关心朝中之事,长蓝可就活在那权力**的漩涡中心。
地道的尽头,竟是一处建在半山腰上的木屋,长歌微微侧耳,已经能听到人的呼吸声,长短不一,应该不止一人。
她停住了脚步,低声道,“我就不出去了,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秦子期点头,“好。”
走出几步,又回起头来看她,唇角带起一抹笑意,“将军,你总算也等了我一回。”也不等她反应,转身便往前走去。
长歌站在原地,看他清俊身形,渐渐消失在转角之后。
她其实早已经习惯看人的背影,只不过,不是他而已。
大概过了盏茶功夫,秦子期就回来了。
长歌看他,“这么快?”
他的神情有些怅然,走过来,将头轻轻靠到她肩上,长歌身形微微一僵,终是没有把他推开。
他安静的靠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灿然一笑,“我们走吧。”
放弃某些东西,总比得到的过程容易。他曾经用了二十年去追求和经营的,如今,只不过挥挥手,便放掉了。
“这样轻松就可以放手的,说明真的不是很重要,对吗?”他浅浅莞尔。
走出地道之前,秦子期再一次回过头来,看着先前走过的路。长久过后,终是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了地道上方一块三角形的石头上。
两人闪出地道之时,已经能听到轰隆隆的倒塌之声。
长歌拍了拍身上泥土,“将军府那么多人,居然无人知道这地下暗藏机关!”
秦子期拭了拭眼角,“那是因为,将军你从未将心思花在将军府。如果你问,我会说的。”
长歌仔细打量他的神情,“你哭了。”不是问句,是陈述。
秦子期侧过头去,“就算已经决定要放弃,但是长期倚持的东西,突然间没有了,总有些帐然若失。”
从这一刻起,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他唯一拥有的,便只有眼前这人了。
他的嘴角,绽开浅浅弧度,人生难得全心投入一回,就算到最后,仍是花落梦残,也不枉曾经尽情燃烧过。
皇宫中,檀香阵阵。
秦子蓉看着子期,一袭白衣,将他的肌肤衬得剔透如雪,忍不住泛起笑意,“决定了?”
秦子期点头,“我的心意一如当年,从未更改。”
秦子蓉看着他,“你们,圆房了吗?”
秦子期的脸红了又红,微微摇头。
秦子蓉眉梢稍滞,又缓缓舒展,“有些事,你纵然有恨有怨,但以后你总会知道,皇姐是为了你好。”
秦子期低着头,一声不吭。
秦子蓉继续道,“再怎么样,朕也是你的姐姐,你孩儿的姑姑。若然你与她有了女儿,总该会告知一声吧?”
秦子期的眼神,微微黯然,“如果真有如果,子期定然会告知皇姐。”
“她呢?”
“去了以前蓝妃住的地方。”
秦子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再去和你四皇姐告个别吧。”
宫中一切依旧,仿佛在某一个回眸间,还能看到长蓝欢快奔来的身影。
长歌的手指,轻轻抚过。
他坐过的椅子,他用过的梳妆台,曾经映照过他容颜的镜子……
她带着长蓝,几乎踏遍了整个丰临,可是唯有这里,是他住过最长的地方。也是她在腥风血雨中,想起来便会微笑的所在。
可是如今,在她的眼中,已经惨淡了颜色,变得如此荒凉。
门“吱呀”一声推开,有人站在了门口。
长歌身形未动,只是拿眼睛,将这房中的一切一遍一遍临摩。
从此,刻在心间,再不来见。
“长歌!”秦子蓉的声音响起。
长歌回过头来,看了她良久,终于,曲腿跪下,“臣,参见皇上。”
她的背,挺得笔直,她的声音,不卑不亢。
秦子蓉看着她,思绪却飞回到了很久的从前。
那个时候,她揽着她的肩,醉眼朦胧,“秦子蓉,你别给我来皇上那一套,你是皇上你就了不起了啊,还不是照样要吃喝拉撒,生老病死。”
想起她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得了,你小样别装了,累了借肩膀给你靠靠,嗯,你哭了我也会当没看见的。”
也想起,两人过招时,她给了她重重一拳,打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然后跳起来,“喂,没把你打成内伤吧?你武功太不济,以后别找我比试了。”
她想起很多很多的从前,嘴里吐出的却是,“平身。”
长歌一脸淡然,微微低头,“若然皇上没有其他吩咐,臣告退。”
“长歌,我们就不能回到从前了吗?就为了一个不是你弟弟的人?”
“从前?”她从她的身边走过,“我们有过从前吗?皇上,臣早已经忘了。”
她一步步走过,渐走渐远。
就像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不能再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秦子期走出宫门,老远的便看见长歌斜倚在一颗老树的树干上,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快步走向前,“你等很久了?”
长歌摆手,“不,就一会儿。”看向他身后几个侍卫提着的东西,眨了眨眼,“又得了很多赏赐?”
秦子期也跟着回头看了看,“皇上和四皇姐怕我去那边生活不习惯。你如果不喜欢,我们不带走就是了。”
长歌笑笑,“白送的东西,干嘛不要。”扫了他一眼,又说,“就算不喜欢,再转卖给人便是。”
秦子期抿嘴而笑,御赐的东西再拿去转卖,也只有她想得出来。
一日易逝,长歌这才知道,原来晚上更不好过。
末梢从她一回来,便捂着脸生闷气,原因无二,她今日出去得太早,没来得及给他做馒头。
长歌叹气叹气再叹气,为嘛就这么一个小不点她也得罪不起呢。
于是,洗手和面做馒头,再低声下气,软言轻哄,只差没有彩衣娱亲了。
某位皇子大少爷,终于给了面子,勉为其难的啃了几口,然后,像只无尾熊一样抱着她不撒手,美其名曰,白天欠下的,晚上补起来。
长歌无奈,只得再行暖床之差事。
“长歌,”末梢缩在她怀里,听着她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你今天去皇宫了是不是?”
长歌拍拍他的头,“乖乖睡觉。”
他努力仰起头来,看着她,“我知道你去了。”
“哦,我们末梢原来这么聪明啊!”
他靠回她胸前,“我听见了,长歌这里在哭。”
长歌退开少许,捧起他的脸来,“末梢,你是不是听谁说过什么?”以他的年龄,说出这些话来,的确有些怪异!
末梢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了泪意,“逢双哥哥说的,你每次来见爹爹,都是在笑,可是逢双哥哥说,你在哭。你哭不出来,他就帮你哭。”
“逢双?”长歌看着他,逢双是逢单的双胞哥哥,放在长蓝身边保护他的。印象里,沉默少言,每次见她,都是低着头。后来,逢双死了,死在末梢溺水的时候。
“嗯,逢双哥哥在水底下抱住我的时候,告诉我,以后,要帮他为你哭。”末梢的小手,揪紧了她的衣裳,“长歌,逢双哥哥说你最喜欢的是爹爹,以后,你不要最喜欢爹爹了,你改喜欢末梢好不好?”
“傻孩子!”不知道是在说末梢,还是在说逢双,长歌只觉得,眼睛很涩。
末梢努力抬起头来,“或者,你喜欢逢单哥哥,或者我最讨厌的皇子姑父也行,这样,你就不会哭了。”
长歌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执着有什么错,可是此刻,却觉得不安。她的眼睛,一直望着一个方向,欠下了多少被忽略的风景。
就算不能欣赏,至少,不应该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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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旧曾谙
绿水长流,青山如画。
长歌牵着马,站在路边,久久不能回神。
张逢单站在她身后,甩得鞭子“呼呼”作响。
今日一大早,霜芜便带着子期和末梢去了甘南道下的安州。末梢自是上演了一部生离死别的画面,就连秦子期都红了眼睛。
搞得长歌自己都在怀疑,她此行不是去找回绛夏她们,而是在去送死一样。
抱着末梢,又应下了很多丧权辱国的事,小家伙才抽抽答答的放开了她。而子期,长歌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顿,他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众人呆愣的视线里跳进了马车。
于是,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长歌,在那一刻,华丽丽的脸红了。
或许秦子期的目的达到了,至少在接下来不算长的日子里,她都会不时的想起那个吻来。
离开京城之后,逢单问去哪里找绛夏她们。
因为都已经是孤儿,早就没有了家。
长歌抖了抖缰绳,没有说话,径直往前跑。逢单便也没有再问,只管跟在她身后。
而现在,他们就停在了这半山腰上。
长歌已经站了很久了,从日出,到日到正午。
逢单面前地上,花花草草都已经不在,只有光秃秃的石头上,重重的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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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逢单,你很闲?”
逢单收住鞭子,“不是我闲,是将军你太闲了。看个太阳而已嘛,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看。”
长歌笑笑不语,将玉箫放到了唇边,吹响。
箫声悠扬,逢单撇了撇嘴,看吧看吧,闲得看太阳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吹箫!
长歌没有去管身后的人在想些什么,她微闭了眼睛,专心的吹着。
直到,马蹄声响,一骑如风而至。
逢单睁大了眼睛,然后,稍稍往旁站了几步。
长歌睁开眼睛,弯了嘴角,“孟秋!”
孟秋翻身下马,跪了下去,“小姐。”
长歌蹲下身去,扶住了她,“孟秋,我回来了。”
孟秋双目泛红,随着她的手站起来,却咧开嘴笑了,“小姐,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那么我想知道,我家滴酒不沾的孟秋,是如何酗酒过度的?”
孟秋挠挠头,“霜军师配的药,凛冬教我装的。”
长歌望向她身后,“她们两个呢?”
孟秋很是为难的搓着手,“小姐,她们,她们……。”
“还在生气不肯来,对不对?”长歌接下了她的话,孟秋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对啊,小姐真聪明。”
长歌似笑非笑,“你呢,怎么不生我的气?”
孟秋看着她,极纵容的笑了,“我知道小姐一定不会丢下我们。”
长歌没有再问,当前一步上了马去,“走吧,先去见见她们。”
风打在脸上,却没有冷却心中奔涌的情绪。孟秋和霜芜她们不同,霜芜她们几个是她在战乱中救起的,而孟秋,却是从孟家开始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孟秋跟着她,从孟家大宅离开,在江湖中飘泊,然后,又一起去了那修罗场,多少年来,经历了多少风雨,她跟在身后,从来没有抱怨过。无论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孟秋都是不假思索的跟随。
或许,在孟秋的心中,聪明绝顶的小姐是永远都不会做错事的吧!可是这一次,长歌不敢再面对孟秋信任的眼神,她是真的,差一点就要丢下她了。
还好,她回来了。
“喂,”逢单在后面问孟秋,“将军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你们?”
孟秋一脸的兴高采烈,“那当然了。”
“哗啦”,一条鞭子横在眼前,逢单阴恻恻的瞪着她,“明白简短清楚一点的说。”
孟秋将他的鞭子推开少许,“逢单,偶尔还是要展现一点温柔的样子,你这样嫁不出去的。”
“呼!”鞭子横空划来,孟秋连忙低头,俯到马背上,“我说,我说。”
逢单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冷冷的盯着她。
孟秋抹了一把汗,“这里是小姐亲手建的家啊!”
家?为着这个字眼,逢单小小的愣住了。
孟秋点点头,脸上因为回忆而泛起笑容,“小姐带着公子离开孟家之后,又去过很多地方,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公子很喜欢,小姐便决心在此地安顿下来,虽然后来我们也有到处游玩,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我们是必定回家来的。”
看着前方的长歌,孟秋接着道,“所以小姐知道要回这里来找我。”
长歌听着两人的对话,嘴里慢慢泛起了苦涩。
其实孟秋的话并没有说完,此处之所以为家,是因为有长蓝在。无论她去了什么地方,都知道有一个人会在这里等着她,做好她最爱吃的饭菜,准备了热水新衣,等着她回来。
那个时候,她可以这样说,心爱的人不在身边,便是在家里。
她已经想好了,等长蓝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向他说明他的身世,然后,再问他,如果她不做姐姐,可否以另外一种身份陪他看日出日落,冬去春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一抖缰绳,加快了速度。
不能想,不去想,不再想。
终究,是错过了。
山脚下,青青草坪的尽头,四五间小屋坐落有致。
篱芭搭成的围墙上,竹编的大门吱吱作响,长歌的手放在门上,却半天没有推开。
绛夏和凛冬坐在院子里,往这边望了一眼,凛冬便站起来快步往屋内走去,绛夏抱着脚跳了几步,又坐了回去,却是把头偏向一边,像是在和谁生着闷气。
“逢单,”长歌忽然叫道。
“怎么了?”逢单上前,习惯的将手放到鞭子上,他知道,每当她用这种语气叫他的时候,就是有事发生了。
长歌嘴角微弯,“你和绛夏,现在谁更厉害?”
手指紧了紧,逢单站到了她面前,“以前,是她!”
“很好。”长歌后退了一步,“你现在将她绑到我面前来,我答应过你的,先锋军交给你。”
逢单飞快的转身,又惊又喜,“我,真的可以?不是说男子之身,无法从军吗?”
长歌笑得明媚,“如果绛夏都输在你手里,我作担保。”
孟秋小小往旁边移了几步,以手掩面,又来了,她家小姐几百年难得一见小小的恶作剧。
不出来则已,一冒出来,真的是一鸣惊人。
她这种性格,第一次冒头,便是带着长蓝公子,离家出走,浑然不顾孟家几位长老如何捶胸顿足,恨骂不已;
第二次,是抢了当今皇上当时太女秦子蓉看上的狐袍,就此与皇家结缘;
第三次,她看不惯当时武试的主考官身上的衣服,硬是拿着碧玉箫将人家衣服破坏得稀烂,一战成名。
后来身入军营之中,总算知道收敛很多,稍微有点大将军的样子了。
可是今天,貌似第四次来了,可怜绛夏和凛东便成了倒霉蛋。那么这次的后果呢,莫非真的要成就本朝第一位男将军?
逢单可想不了那么多,狂喜之下,提着鞭子便朝绛夏甩去,攻势凌厉,半点不留情。
绛夏立时气得脸色发青,抱着脚跳开,“张逢单,你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胜之不武。”
逢单面不改色,半空中又是一鞭挥下,一边回道,“我不是君子。”
绛夏就地滚了几下,险险避开,逢单身形落地,接着道,“我是男子。”
长歌看得目不转睛,索性放松了身体,靠在门槛上看得津津有味。
逢单的鞭法,是长歌亲自传授,虽然是由于入门晚,内力方面有所不济,但是鞭法精妙,配上逢单的身形,端的是美妙绝伦。
绛夏躲得狼狈,没几下身上的衣服已是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张逢单!”她气急。
逢单手下攻势未减,一鞭接一鞭的挥出,“等你赢了我,再来讨论是否胜之不武的问题。”
鞭影重重,绛夏单脚不便,终于一个躲闪不及,被一鞭结结实实的甩到了背上。她闷哼一声,撑着身体站起来,狠狠的瞪着逢单。
逢单不闪不避的瞪回去,一边还说道,“将军,你别忘了你答应的话。”一边,鞭子挟着呼呼风声凌空而来,绛夏咬咬牙,放下了一直抱着的脚,双手大张,一掌推了回去。
绛夏的掌力浑厚,这一下两人的距离极近,所以对逢单极为不利。眼看掌风扫到,逢单已经来不及退后,整个人完全笼罩在绛夏的掌风之中。
就在那一刹那,逢单只觉得他只闭了闭眼睛,便被牢牢的拥进了一个怀抱,紧接着,拔地而起,堪堪躲过了绛夏的还击。
落地后,长歌一手抱着逢单,一手拿着碧玉箫,看着双脚站立的绛夏,似笑非笑,“怎么,绛夏的脚这就好了?”
绛夏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去,那只包着纱布的脚稳稳当当的踩在地上,当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狠狠的跺了跺脚,扭头道,“都给你说骗不到将军的,你还不相信。”
房门开了,凛冬走了出来,恨铁不成钢的叹道,“谁让你那么不经激,几鞭子便让你恢复原形了。”
绛夏看看长歌怀中的逢单,转头骂道,“又不是你,你当然不着急了。要是真让这先锋军被个男人得去,我以后还如何在军中立足。”
凛冬轻笑,直直向长歌走来,嘴里的话却是向着绛夏说的,“你个笨蛋啊,你以为将军舍得你被鞭子打到么,也不动动脑子。”
走到长歌面前,抱拳行礼,“将军,欢迎回来。”
长歌含笑点头,“一别整年,凛冬的风采,犹胜往昔。”
凛冬撩撩头发,笑得风情万种,“将军也一样,依旧是笑如春风。”
绛夏在旁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跺跺脚走过来,一边小声的嘀咕着,“叫我在那儿扮黑脸,你倒好,和将军假兮兮的夸过来夸过去,和霜狐狸一路的货色。”
凛冬站在一旁,笑道,“谁让你比逢单都笨,看,他都知道将军一定不会坐看他受伤的。”
绛夏再剜她一眼,又看回逢单,“我能和逢单比么?谁不知道,将军历来都偏心他的。”
心不甘情不愿的给长歌行了礼,“将军!”
长歌好笑,“怎么,绛夏吃逢单的醋了?”
绛夏不服气的看她,“将军还说要把我的先锋营给他呢,这先锋营可是我的。”
长歌笑意盈盈,“你要是连逢单都打不过,先锋营你怎么好意思再继续接管呢?”
绛夏气呼呼的嚷道,“我那不是装的么!”喘一口气,指着两人道,“而且,将军,你到底还要抱着他多久?”
长歌看向怀中,短暂的停顿之后,飞快的放开逢单,一边笑眯眯的回道,“这你也看不惯啊,不如绛夏你过来,我抱你吧!”
绛夏抖了抖,跳回凛冬身后,指着长歌,满脸狐疑之色,“凛冬,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将军吧?不会是其他什么人假扮的吧!”
凛冬扬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所以我说啊,将军,欢迎回来。”
长歌上前几步,张手一揽,便将两人的肩膀揽过,紧紧抱住,声音有些低哑,“是的,我回来了。”
凛冬给她背上重重一拳,眼眶却泛红了。
而绛夏,还在那纠结将军果然来抱她这个事实,浑身不对劲的动着。
晚上,几个女人抱着一坛酒,一口接一口,大有一醉方休之势。
幸而还有个滴酒不沾的孟秋,安顿了逢单的住处。
那是一间充满了淡雅气息的房间,苏绵的窗纱,天山的红木家具,还有梳妆镜前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各式小玩意,房间的摆设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逢单站在房中,半天没有动。
孟秋倚在门口,“这是我家公子的房间。”
逢单俐落转身,“我不要住。”
他的房间,她怎么能容忍别人来侵占?
孟秋伸手拦住他,“人都已经走了,这些死物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你只管住就好了,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了。”
逢单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孟秋盯着他,“你小看我家小姐了。”
轻轻掩上门,还能听到她的声音,“过去就是过去,小姐比谁都明白。”
痛过悔过绝望过,她再回来,便表示,已经过去埋葬了。
良久之后,张逢单才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晶莹在闪烁,“我还是,没能像我所想的那样懂你,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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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直
酒逢知己千杯少,有没有千杯孟秋不知道,反正等她半夜过去看的时候,三人都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
次日,长歌睡到很晚才醒。
头还在隐隐作痛,长歌躺在床上没有起来,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屋里有淡淡的白色光晕。
院子里有人在走动,脚步声放得很轻。
心,在这一刻变得宁静,像是泡在温水里,懒懒的动都不想动了。
门前有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长歌静静的躺着,看着照进屋子里的阳光,一点一点的移动。
房门轻轻的开了,孟秋走进来,看见长歌的视线,愣了一愣,“小姐,你早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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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眨眨眼,脸在被子上蹭了几下,笑道,“真不想起,躺着很舒服。”
孟秋走过来,在床边坐下,看着长歌脸色红润,也很高兴,“小姐,你睡得好吗?”
“很好,连梦都没有做。”
孟秋咧开了嘴,“小姐,你这样安心,是因为回到了家。”
回到了家啊!长歌微眯了眼睛,“是啊,回家了真好!”
孟秋替她拉了拉被子,“小姐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你再躺躺吧,我去给你准备饭菜,待会起来就可以吃饭了。”
“孟秋,”长歌偏过头来,叫住了她,“收拾一下,吃过午饭就动身吧!”
孟秋有些诧异,看小姐的样子,她以为她还要再多待一天的。
长歌抱着被子坐起身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俐落的下了床,“总要走的。以后,想必也不会再来了。”
逢单正在院子里练鞭,凛冬和绛夏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出言评论两句。
长歌走了过去,凛冬靠过来,趴在她肩头上,“将军,这套鞭法你怎么来的?话说,还真是挺不错啊!”
“就是给这愣小子可惜了。“绛夏在旁边插话。
凛冬凉凉的看过去,“你去舞一鞭子看看?”
绛夏恨恨地别过头去,半响,又不服气的转回来,“你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没有骨头啊,干嘛趴在将军肩膀上?”
凛冬索性将半边身子都靠在长歌背上,抬眸一笑,“你咬我啊!”
绛夏气得呼呼直喘气,长歌揉了揉额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啊?”
“没完。”
“没完。”
声音由前后两方同时响起。
凛冬哀怨的瞟了绛夏一眼,开口道,“谁让这个姓绛的伤了我家亲亲阿水的心呢!”
绛夏抱着胸,撇了撇嘴,“你不让人伤心,怎么不把人娶回去。”
“我要娶啊我要娶啊,我还没来得及娶,就被你横刀夺爱了啊!”凛冬几乎要呼天抢地了。
“唰!”一鞭子挥来,凛冬身形一转,疾向后退了几步。
那鞭子力道拿握得刚刚好,将凛冬逼退后,便飞快的收了回去,长歌肩上的衣服都没有碰着半分。
“你要娶多少个?”逢单擦擦额头上的汗,鞭子砸在地上,啪啪作响,“你的亲亲阿水,还有什么阿土,阿山,阿石什么的,一并娶了吧!”
凛冬正了神色,“逢单你说什么啊,我在逗绛夏玩呢,阿水阿山阿石,都是她要娶的,跟我没关系。”
绛夏斜眼看她,“你就在那儿编吧。”
“真的,”凛冬举起右手,作发誓状,“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这一生,非君不娶,此心此情,可昭日月。”
逢单收了鞭子,拉过长歌就走,“我们去吃饭,将军你别被那个花心女人带坏了。”
“哎,逢单你不问我的心上人是谁么?”凛冬在后面追问,“人家我已经准备说了的。”
逢单抖了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脚下加快了速度。
“唉!逢单你好狠的心,明知道我相思苦,也不知道…..。”鞭子卷起一截树枝射来,成功消音。
绛夏幸灾乐祸,“自作孽,不可活!”
凛冬仰天长叹,“为什么我说假话的时候,大家都信,好不容易真话一回,大家都不信了。”
早上没起来吃饭,长歌是真饿了,三两下就吃完了两碗饭,只觉得腹中沉沉的有些不舒服,恐怕是吃得太急了。放下碗来,四处走走消消食。
院子里的花坛,因为没有人打理,已经杂草丛生。
长歌蹲了下去,信手拔起草来,日当正午,不多时,额头上已经细细的出了汗。
“将军居然还有闲心干这些事!”
长歌抬头,是逢单抱着鞭子站在屋檐下。她抹了一把汗,笑,“随便活动活动。”
逢单走了过来,看了看院子里占去一半的花坛,“是公子喜欢的?”
长歌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是我喜欢的。”
逢单侧头望着她。
长歌笑笑,“有点奇怪是不是,一般都是男人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可是我的确喜欢,从小就很喜欢,四处搜集了种子花苗,回来就丢给长蓝,他很用心,再难侍候的东西到他手里,都能开出花来。”
“嗯,公子很聪明。”
心里有些零乱的碎片,层层堆叠在心里,不经意间,就会刺痛她心里最柔弱的地方。长歌抬头望向已近荒芜的花坛,“他哪里聪明,他只是比较容易专注。”
“小姐,我们出发吧。”孟秋在身后问道。
长歌双腿一夹,马儿便扬蹄跑了一起来。她的头发,在空气中划过优美的弧度,是在青山绿水间,极动人的风景。
长歌一直纵马向前,甚至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凛冬驱马跟在身侧,嘴角带着笑意,眼里,是明明白白的骄傲。
这个,便是她们誓死追随的人。永远,不会证她们失望。
看惯了江南秀丽之色的人,见到这大漠黄沙,必定是要大大的赞叹一番。不同于那些精致婉转,这里的美,充满了苍凉和豪迈的色彩。沙山优美逶迤,是黄沙铺就的壮阔波澜。
绛夏拍了拍腰间的水袋,双眉紧锁,“将军,我们要怎么在这里找到铁甲军?”
孟秋也是愁容满面,“霜芜当初也没安排好,就这样把铁甲军扔到这里来自生自灭了,这下可好,别人是找不好,我们也找不到了。”
只有凛冬“啧啧”赞叹了两声,“果然是大漠沙如雪啊,沙如雪!”
逢单平静的牵着骆驼,朝着长歌走了几步,“将军,我们已经在这大漠上走了一天一夜了,应该差不多了吧!”
长歌收回极目远眺的视线,赞许的看了逢单一眼,“果然还是逢单深知我心!”
什么嘛!凛冬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她也知道的好不好!
取出箫来,放到嘴边,眼神里平日的温柔尽去,平添了几许肃杀之气。
“等一等!”绛夏脸色大变,从身上撕下几块布条来就往耳朵里塞,“将军,不带您这样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开始下杀手了。”
其余几人也赶紧塞好了耳朵,盘腿坐在地上,开始运功调息。
开玩笑,将军的箫声是很悦耳动听,但是在某些时候,还是不要听为好!
纤长的指尖在碧绿色的箫上灵活地翻飞,变幻出一个一个悠远绵长的音符,苍凉悲远,浑厚悠长。
几步远处,黄沙开始慢慢旋转,再然后,凝聚成柱。
箫声渐渐变得凌厉,沙柱旋转着旋转着,竟冲向了天空。
逢单的脸色开始变白,因为那箫声,开始在耳边清晰响起。
正在血气翻滚间,一只手掌贴到了背上,平和温暖的气流缓缓注入,行走全身,舒畅无比。
他闭着眼睛,嘴角却有了微微笑意。
箫声继续响着,那沙柱已经升到了半空中,旋转一阵后,随着一声长啸,在空中散落,远远看去,犹如黄色的烟花绽开,大大的一朵。在空中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掉落下来。
沙落于地,箫声即止。
几人睁开眼睛,绛夏擦擦额头上的汗,喘了一口气,不满,“将军,就说你偏心吧!”
长歌收回碧玉箫,没有说话。
逢单却转身立刻扶住了她,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将军!”
听到这声音有异,其余几人连忙围了过来。
一抹嫣红缓缓溢出,长歌吐了出来,血印在沙里,很快消失不见。
凛冬皱着眉,“聚沙成塔,又输了内力给逢单,将军,你感觉怎么样?”
长歌没有说话,憋着一口气,推开几人,盘腿坐在地上,闭了眼睛。
信号已经发了出去,那群家伙,应该很快会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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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隔世
人们都说,沙漠是生命的荒洲,而甘南道下的沙漠,是连生机都彻底绝灭的地方。
白日里灼热的高温已经过去,夜间,是冷至刻骨的冰寒。
风卷起黄沙,疯狂的咆哮着,似要将一切吞噬。
而在风暴的中央,却安静的坐着五个人,那神态,真的很平静,仿佛是在自家的佛堂打座。
风呼啸了一夜,直至晨光淡淡,才拖着脚步离去。
突然,长歌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眸间的璀璨仿似漫天绽开的光华,徐徐流转,她嘴角微弯,“来了!”
沙漠的尽头,与天相连之处,升起了一团乌云,以极浓极重的笔墨勾勒。
长歌站起身来,其余四人在身后一字排开,看着那乌云以雷霆万钧之势奔驰过来,渐渐的近了,能清晰的看到,那是一群身着黑衣的军士。
没有千里良驹,没有锃亮铠甲,他们奔跑于无声,迅捷如隐了利爪的豹子。
可是只有站在他们对面的人才知道,那一双双眼睛里隐藏着冲天的灼热和沸腾的漏*点,将沿途所有风暴,一一踏平。
“将军!”三万大军跪了下去,如墨黑色的火焰燃烧在这茫茫黄沙之中。
只这一声简单的称呼,简单到近至虚无,却似乎凝结了经年累积的期盼和渴望,守护和忠诚,带着撼动人心的豪迈。
长歌静静的凝视着,骄傲而淡定。
“将军,欢迎回来!”跪在最前面的女子,一双眼睛,灿烂如朝华。
“阿箫,我回来了。”长歌的笑容,带着明媚的神采。
是,这就是她的铁甲军,完完全全属于她孟长歌的铁甲军。
世人皆知她有孟家军里一军师三猛将,知道她扬名天下的碧玉箫。却不知道,统领铁甲军的女子,姓碧,名玉箫,才真正是她最锋利的武器。
被唤作阿箫的女子抬起头来,笑容里有纯朴到透明的快乐,“将军,我们活下来了。”
长歌的笑容渐渐浓烈,“是,所以这片大漠,是属于我们的了。”
“将军,接下去是不是要去铜辽?”绛夏问道,毕竟边关的战事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现在铁甲军已经归队,只须将军到达铜辽,重新编制朝廷的军队,要想再掌握主动权,是早晚的事。
长歌托着腮帮子,笑得惬意,“不必了。”
几人都不再发问,看将军的神情,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了,她们又何苦多问多找没趣。但是接下来长歌的一句话,却叫她们僵了很久,半天不能回神。
长歌说,“先找个舒服点地方吃饱了喝足再说,现在的铜辽,没吃的没喝的,去了干嘛!”
长歌真的睡了,睡在万军守护之中,烈日灼灼之下,呼吸均匀。
“将军,真的就这样睡了?”绛夏愣愣不能言。
逢单将披风搭在长歌身上,细心的盖好,警告的瞪了绛夏一眼,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凛冬几乎是整个人粘在阿箫身上,第一千二百次问了同样一个问题,“阿箫妹妹,能不能告诉一下,将军为啥给你取了碧玉箫这个名字?”
指指长歌腰间的玉箫,“不是跟那死物同名吗?”
阿箫于第一千二百次的回答,“你问将军。”
凛冬泄气,“将军要说早说了,每次都充耳不闻当没听到。”
阿箫于是很友好的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凛冬你还不睡吗?你不睡我睡了。”二话不说躺下来,不多时已经步入与长歌同样深度睡眠的行列。
凛冬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抖,“你居然也睡了?”
“不睡难道还陪你聊天么?”逢单走过来,踢了她一脚,“不睡就走开点,别吵着人睡了。”
“哎,逢单!”凛冬一看见他,立刻双眼发亮,“你担心我睡不着特意来陪我解闷的么?”
逢单面无表情的蹲下去,扯扯被她压在脚下包袱,“让开,我拿过去给将军当枕头。”
凛冬脸上的笑容当即垮了下去,控诉,“逢单,你偏心。”
“我就偏心,怎么了?”他问她,神情自然无比。
凛冬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绛夏在旁边狂笑,“哈哈,冬狐狸,难道你也有哑口无言被人问住的一天。”
“扑!”一团沙迎面砸来,绛夏闪身躲开,只是衣服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洒了一身的沙。逢单看看长歌那边,轻舒了一口气,“叫你小声点。”
凛冬这时候终于也可以幸灾乐祸了,“绛夏,叫你懂事点,将军昨天以内力摧动音杀之气,累着了,这时是该好好休息。”
孟秋躺在地上,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却泄露了嘴角的笑意。
大家都在一起,誓死追随的小姐,祸福与共的姐妹,还有个,对小姐偏心的男子,一切都已经圆满了。
夜晚降临,正是该睡觉的时候,长歌却醒了,精神抖擞。
“将军?”这次问话的却是逢单,神情认真,他知道,将军是要有什么安排了。
孟秋极古怪的看了逢单一眼,又飞快的调转了视线。
她伴随小姐多年,能够从小姐的神态语气里判断她想做什么,基本上有一半可以猜对。可是逢单,却几乎是小姐还没开始表什么态,便似乎能预料到她想做的事一样。
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逢单之前一直协助逢双处理将军府和宫中护卫公子的事,并不是长年待在小姐身边,居然,能对小姐如此了解,实在是,实在是……她又看了逢单两眼,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该不会是?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孟秋,怎么了?”长歌正要说什么,一看见她的神情,有些诧异的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孟秋连连摆手,却一副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长歌也没有再追问,只说道,“反正也闲得无聊,咱们来做点事吧!”
“大牧,瑞国如今联手进入丰临境内,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不如就在他们俩之间制造点小小的缝隙怎么样?”她无比期待的望着凛冬。
凛冬有被猎物盯上的感觉,浑身不自在的动了动,看看周围的人,又指指自己的鼻子,“将军,您说去制造小小缝隙的人,就是我?”
长歌于是热烈点头,“凛冬果然聪明啊,反正对于你来说,这不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事么?”
凛冬有着不详的预感,抹了一把汗,“请问将军,您给我几个人?”
“几个人?”长歌大大的惊呼了一声,“怎么会需要几个人,我还想把你切成两半,只用一半去处理这件事呢!”
凛冬裹紧了衣服,看来这大漠里的寒冷很早就来了,她点头,“好吧,将军,我就很简单很简单地只用半个人去把这件事处理了吧!”
长歌点头,满意,微笑。
再补充了一句,“记住,你只有十五天的时间。”
转回头去,再看着孟秋笑。
孟秋一阵无力,她家小姐的这种笑容,她真是万分不愿意是面对她的。不过人有时候,总得要直面自己惨淡的人生,
“说吧,小姐。”她认命。
“咱们的甘南道,缺少些合作伙伴,以后难免缺水缺粮需要援助的,得和邻居们搞好关系,是不是?”
甘南道的邻居,近点就是些穷山恶水的土匪强盗,远一点,便是丰临,瑞国,大牧三国了。
“近点的邻居,还是远一点的?”孟秋揉着额头问。小姐消失不见,萎顿不振的时候,她心疼难过,可是小姐恢复常态了之后,真的让人头痛啊!
长歌咂咂嘴,一副施恩的样子,“先近一点的吧!”
孟秋勉强装出笑脸,“谢谢小姐。”还算是手下留情了啊!赶紧再追问一句,“我不会也是半个人吧?”
“怎么会呢,我是要你整个人去啊!”长歌笑得灿烂。
孟秋的脸瞬时黑了一大半,“小姐,这个事情也是我一人就能很简单很简单的做完的么?”她把“很简单很简单”几个字,读得很重很慢,有强调突出的嫌疑。
长歌当然要表态自己听懂了,于是微笑,“不是很简单很简单,是一般简单,一般简单。”
孟秋的肩垮了下来,“小姐,看在我也姓孟,与您从孟家一起出来的份上,给点好心的建议吧?”
右手的手指在左手手背上轻轻敲打,长歌点头,“去找段恒吧,就说是孟长歌要他还债的。”
孟秋还来不及反应,凛冬便惊呼了出来,“段恒?当今武林盟主的小叔叔!”
长歌打了一个响指,“凛冬果然消息灵通,江湖中的美男子,真是逃不过你的法眼啊!”
凛冬装模作样的摆摆手,“将军谬赞了,不过末将现在想知道的是,将军是如何认识了这位盟主的叔叔,风华正茂的翩然公子段恒,貌似还有一段不短的故事。”
“想知道啊?”长歌问她。
“想!”凛冬坦白,孟秋绛夏也跟着点头,只有旁边的逢单和阿箫面容平静,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
长歌笑眯眯的,“那把你另外那半个人拿出来,跟着孟秋一起去办事我就告诉你。”
凛冬飞快退后,连忙声明,“我这个没啥好奇心的,什么都不用知道。”
“那就好。”长歌点头,“还有人想知道么?”
无人应声,绛夏的视线落在遥远的半空中,而孟秋,早已经内心纠结表面淡然的坐到旁边去了。
长歌清咳一声,“逢单!”
逢单看了过来,一双眼睛,澄澈明亮,坦然无垢。
长歌看着,微微笑了,“你遍布天下的钱庄当铺,这下用得上了。”
逢单跟着她,绽了笑颜,是夜空里最安静却无法让人忽视的闪亮星光,“我已经安排他们将钱银和一些必须物资运往安州,我稍后去接收就好了。”
长歌睁大了眼睛,“你早就这样安排了?”
逢单点头,将手里刚刚裹好的饭团递到长歌手里,“所以将军你不用操心,安排其他人的事就好了。我这边你不用管。”
长歌心满意足的叹气,“你们老说我偏心,你们看看,我能不偏心么!”
切!绛夏暗地里又开始翻白眼,那个臭小子不就是想一直陪在将军身边,不舍得分开才提前想到的么?
“绛夏,阿箫!”
两人神色齐齐一整,起身站到她面前,笔直的军人的站姿。
长歌的眼神肃穆,“你们带着铁甲军,火速去往安州,去霜芜会合。其他地方发生什么事也不用管,只用守好安州就行了,其他任何势力都不准在安州出现。”
“是!”阿箫响亮的答道。
绛夏有些迟疑,“将军,我们不去接管朝廷的军队了?边关之急我们不解了吗?”
“笨啊你,”凛冬恨铁不成钢,“安州截断,来犯的军队便被困在了丰临,无法与本土接应,断粮断援兵,不是关在屋里任你欺负了么!”
“对啊!”长歌点头,然后笑得意味深长,“而且我们何必再替丰临训练出第二支孟家军。”
“那么将军,你呢?”绛夏了然的点点头,突然又想起大家的任务都安排了,就唯有将军自己还没有排到。
“我啊!”长歌拉紧身上的披风,站在了沙丘之上,她的声音,在空气里飘出很远,“我的三万铁甲军,你们流亡在外四处躲藏的亲人族人,我会全部找回来,从今以后,甘南道就是我们安居乐业的地方。”
风将她黑色的大麾吹起,在半空里热烈张扬。
这样的绚烂洒脱,宛如无冕的王者。
身着黑衣素服的三万军士,齐齐跪了下去,无声无息,只是仰望着她的视线,悠远绵长,含着的虔诚,近乎膜拜。
她们,或是被驱逐的流民,或是屈辱被株连的罪犯,或是已经亡国的旧朝遗臣,或是战乱中早已经不知此身何处四处飘零的无家可归之人,她们和她们的家族亲人,或者是生无可依死无可恋的孤儿,早已是被各国放弃的一群,世世代代飘泊无依。
只有眼前的将军啊,将她们当作人在看待,知道她们想要活着,想要尊严幸福的活着。
长歌眨眨眼睛,逼回眼里的热气,“阿箫,我记得你不爱哭的啊,怎么教出些爱哭的士兵!这可不好啊,这么软弱,可如何守得住我们的家园。”
阿箫仰着头看她,带着笑容,“将军,你忘了我和你袖中的箫一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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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箫,可以杀人,也可以爱人。
而她和她的军队,可以在敌人面前坚强如铁,却也可以在至亲至近的人面前,温柔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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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似我心
“将军!”明日就要分道扬镳,阿箫躺在长歌身侧,久久不能入睡。终于翻过身去,轻唤了一声。
几乎是立刻的,长歌就睁开眼睛来,侧过头看她,“嗯?”
阿箫在她的视线里,几乎就要失去勇气去问,可是仍然开了口,“你见到公子了吗?”
眼神暗了下来,长歌微微点头。
阿箫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沉默了一会儿,她拉高了身上的毛毯,“没事了,睡吧。”
长歌移过去,伸手拉住了她,“他走的时候,是在我怀里。”
阿箫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轻颤抖。
长歌抬头,望着满天星子,声音变得很远,“我把他放在了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他在那里,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陪了他很久很久,一次也没有梦见他,他一定是再没有牵挂,开始了他新的旅途。”
阿箫的声音有些哽咽,“公子一定很开心。”
“是啊,一定会的。”长歌答道。
良久之后,阿箫渐渐平静下来,她握了握长歌的手,“将军,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很生气。”
“是吗?”长歌应了一声。
“对啊,如果公子没有去那里,我们就都可以守在他身边了,不会让他哭,让他痛。公子一定会活得开心幸福一百倍一万倍。”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长歌望着望着,只觉得满目星光都变得模糊。
“可是将军,现在我不这样想了。”阿箫笑得开怀,“我知道将军是想要公子幸福,所以无论公子想要什么,将军都会千方百计的成全。将军的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痛的。”
长歌闭了眼睛,半天没有声息。
阿箫两只手都握紧了长歌,“将军,那是公子自己要走的路,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后悔。”
“将军,公子已经走了,我们,还要再继续将来的路,对不对?”
“对!”长歌的嘴角,带了淡淡笑意,问她,“阿箫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阿箫轻声道,“我是将军的碧玉箫啊,不离不分,心意相通。将军会喜欢的,就是阿箫会喜欢的。”
长歌侧过头来,“那我们岂不是要变成情敌?”
阿箫看着她,带着深沉的了解,“可是将军,你喜欢的类型里,你也只会要一个,对吗?”
“那么,其他的,我还有很多选择啊!”
长歌当即无语,这个家伙该不会是说等她去选好了自己喜欢的,她就跟着去找个相似的吧!
“对了,将军!”阿箫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那个皇子夫君怎么样?你要是喜欢他,我就头痛了啊,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皇子来?”
长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当真啊!”
阿箫皱着脸,“听说那个长皇子,才貌双全,兰心慧质,事情大大的不妙啊!”
长歌拍了她头上一下,“就你会想。”
阿箫推着她,“将军,小姐,长歌姐姐,你说吧,你说吧,他到底怎么样啊?”
长歌果然认真想了想,“长得好看。”
阿箫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后续,急道,“还有呢,还有呢?”
“没有了。”
没有?阿箫呆住,“难道那个皇子只是徒有虚名?”
长歌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还有,还有深情一片。
她闭了眼睛,想起那人红着脸,在她脸上飞快的一吻。
暖暖的,软软的,让人的心,也开始柔软。
“将军,既然已经没有娶到自己所爱的,便试试去爱你所娶的吧!”阿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想要我家小姐,幸福!”
会的,所有的人都能得到幸福的吧!长歌闭着眼睛,这样想着。
接下来,阿箫再也没有说话,原因无它,不过是膝盖上被人狠狠的一脚蹬来,她猝不及防,疼得说不出话。
“白痴笨蛋加混帐!”
凛冬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说道。
阿箫使劲翻着白眼,不明所以。她哪里说错了?
“睡觉!”凛冬索性整个人都压到她身上,恶狠狠的说。
阿箫很是无辜,她明明就是打算要睡觉了啊。
另一边,其他人都悄无声息,或许都睡着了。
天色微亮,逢单忽然张开了眼睛,果然,长歌正在站在不远处,看见他醒来,微微一笑,做了一个手势。
逢单眨了眨眼睛,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施展轻功跃了过去。
长歌看他过来,比了比方向,两人一起离开。
像是约好的一样,等两人的身影消失过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爬起来。
绛夏叹气,“将军什么都好,可是为啥这么怕说再见,再见就是还会见到,又不是生离死别。”
凛冬拍拍她的肩膀,“绛夏,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运气真好。”
“真的吗,哪里能看出来我运气好?”
“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可不是天赐好运?”
“刷!”宝刀出鞘,愤怒的大吼,“冬狐狸,你给我站住。”
孟秋和阿箫对看一眼,又转过头去,望着茫茫黄沙中长歌身影渐走渐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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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知道,小姐不是怕说再见,她怕的是,再也不能见。
每年公子的生辰,小姐都会赶回京城,从不提千里奔波边关凶险之苦,可是离开之时,满脸微笑的道那一声“再见”又如何挡得住转身时的黯然神伤?
小姐的每一次再见,都真的有可能再不能见。
所以,她们面对生死也能拈花一笑的小姐啊,却独独害怕这简单的别离!
“阿箫,”凛冬忽然面色一正,走了过来,“你觉得,将军真的有可能喜欢秦子期吗?”
阿箫微皱了一下眉头,“小姐的心绪太乱,我感觉不到。”
凛冬把绛夏拉了过来,将手放在她们俩人肩膀上,低声道,“你们在安州,观察一下,如果实在不行,就让他消失吧!”
三人一惊,互望几眼,都没有说话。
只有孟秋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不行,那是小姐的主君。”
凛冬扫视了几人一眼,“你们觉得以将军的才华,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几个人都能感觉到心跳加速,呼吸有些乱了。
凛冬抬眸,越过整装待发的铁甲军,望向更遥远的天际,“短短八年,她能带出我们几个人,能将一群孤儿收编并训练成铁甲军,能掌控朝廷乱七八糟抽调来的杂牌军并打造出一支声名赫赫的孟家军。但凡经过她手的人,哪一个不是视她为主,忠诚不二?这样一个人,你们说,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沉默渐渐蔓延,凛冬笑了,“所以别国的皇子,怎么能待在她的身边?以前还有公子,我们也不作他想,可是如今公子已经没了,当真是天赐良机。秦子期的确算得上才貌双全,可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将军若是无意便也罢了,若是有心,必定会因他而束手束脚。”
良久之后,阿箫才开口道,“天下太累,也没什么好。”
凛冬看着她,阿箫慢吞吞的接着说道,“小姐如果想要,我就帮她要,小姐如果不想要,我就帮她不要。小姐很难喜欢一个人,现在既然肯把主君带在身边,就代表着不讨厌,只要小姐不开口,我不会对他下手。”
“更何况,”她低了头,“如果小姐不想要他死,我们动了手的话,小姐会伤心的。因为是我们,所以她会很伤心。”
凛冬别过脸去,咬咬牙,有些不甘,“可是为什么要是他,换了天下其他任何人,将军都会轻松很多。”
阿箫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也不喜欢他的身份。所以,我们提防他,讨厌他,怀疑他,可是只要他是主君的一天,我都希望小姐能爱上他。”
“小姐一定要能爱上别人,才能变得幸福,所以只要小姐能再爱人,即使是秦子期,也可以。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小姐的幸福来得重要。”
她猛地抬起头来盯向凛冬,目光里含着少有的威压,“凛冬,你明白了吗?”
与她对视半响,凛冬别开了视线,“阿箫,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秦子期并非将军良配。”
“那有什么关系,将军说是良配,就一定是良配,不是我们也要把它变成是。将军如果说不是,那管他什么长皇子无双公子,说他不是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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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依旧
“将军,现在我们往哪儿走?”逢单在身后问。
长歌站在安阳城的城门口,往前看了一会儿,听到他的问话,转过头来,“逢单,改个称呼吧。”老叫她将军,连茶铺里的小二都要上下打量她很久,不知道穿得这样寒酸连颜色都已经看不出来的人,是哪门子将军。
逢单嘴巴动了动,冒出来一句,“改不了,习惯。”
长歌好笑,拍拍他的头,“叫姐姐吧。”
“不叫。”嘴唇抿得紧紧的,想到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她当人的姐姐,其实并不太幸福。
长歌挑了挑眉,“那你想叫什么?”
“我想叫什么都可以?”逢单眼睛发亮。
看到他的神情,长歌倒来了兴致,“好!”
“妹妹!将军,我叫你妹妹吧!”逢单期待的看着她,长歌立刻满头黑线,他才多大啊,还想当哥哥。
“等你下辈子比我大的时候,再来当哥哥吧!”长歌没好气的往前走去,“叫我长歌,或者跟孟秋一样叫我小姐吧!”
“好,长歌!”逢单的声音很响亮。看着长歌在前面摇头叹气的样子,他嘴角微弯。其实他还是觉得,做别人的弟弟妹妹会比较幸福,将军要是有个哥哥或者姐姐就好了,至少,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孤独。
“快点,逢单!”她已经在催了,逢单加快了脚步。
安阳城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长歌端着茶水,慢慢啜着,眉眼之间,一片淡然。
“长歌,你要去哪里找他们?”逢单靠在桌上,看着她优雅的轮廓。忽然有一种错觉,这样的女子,应该是在琼台玉宇里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而不应该,关山万里,纵马奔腾!
长歌笑笑,“不太好找。”
逢单默然,那些流落在外的人,没有户藉名牌,没有固定居所,要如何去找?
“所以,要找人帮忙啊!”长歌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逢单垂眼喝茶,选择无视。
那是,他不曾参与的过去,她放歌江湖的时候,他还在生存与死亡的分界线上苦苦挣扎。
“小姐,买束花吗?新摘下来的荷花,还有清香呢!”一个小姑娘背了满蒌的荷花,眼巴巴的望着她!
长歌怔了怔,失笑,“我不用了,谢谢!”
小姑娘望望她旁边的逢单,“不是给您买的,是让您给这位公子买的,你看公子的样子,一定很喜欢花的,拿回去插在房间里,空气都会变好的。”
逢单喜欢花?长歌转头去看他,逢单无辜的回望,“我没说过我喜欢!”
小姑娘失望的去了邻桌,逢单的视线落在那荷花上,
“绿盖半篙新雨,红香一点清风。
天赋本根如玉,濂溪以道心同。”
他移开了视线,他何曾有过那般闲情,如一般男子,清水濯莲?
“啧啧!原来我们长歌小姐,如此不解风情!”一个男子,青衣暗纹,闲闲地倚在二楼楼梯处看他们。
逢单不动声色,看着一抹笑容在长歌眉间闪亮的绽开,“阿恒。”
同时,他也不动声色的想起,盟主叔叔,风华正茂,翩翩公子这几个词。
段恒大踏步的走过来,端起长歌的杯子便往嘴里灌,然后,看着长歌似笑非笑,“他不喜欢,我喜欢。”
长歌一挑眉,笑意盈盈,似乎也听懂了他这不着头不着尾的话,一招手,“小姑娘,你过来,你所有的花,我全买了。”
荷花,亭亭玉立的摆了一桌,段恒从中拿出一支,“一桌花香扑鼻,我们长歌,你不知道,其实我只要一支就够了?”
他的笑意不变,长歌脸上的笑,却淡了少许。
“阿恒,你还不肯原谅她吗?”
指尖在花瓣上缓缓摩娑,段恒轻笑,“我们都没错,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长歌叹气,有些心疼,“阿恒,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段恒抬起眼来,看着她,“长歌,你呢,人生又能有多少个二十年?”他伸出手,按住了她的,声音温和,“很痛吧?”
将心爱的人,送到另外一个人的身边,很痛吧?
为他披上嫁衣的时候,很痛吧?
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任他在怀里慢慢凋零的时刻,很痛吧?
长歌没有说话,段恒长臂一身,竟将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只留下自己一个人还活着,很痛吧?”
长歌身形僵了僵,却终是在他的怀抱里放松下来,声音低低的,带着哽咽,“阿恒哥哥。”
逢单一口茶水还含在嘴里,震惊得半天吞不下去。
他已经够不顾礼教的了,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主动的去抱一个女子,似乎,还有些别扭,可是这人,做得这样自然。
还有将军,在他的记忆里,从未看到她这般示弱的样子,她竟然肯在他的怀里,掉泪?
刚刚她喊他阿恒哥哥,逢单缓了缓心神,将嘴里的茶水咽下,他早就说过的吧,将军要是有个哥哥,一定会比较幸福。
“什么也不要说,今天我先带你玩玩!”段恒一句话,便止住了所有的话头,长歌也不再多说,只是乖顺的任他牵着,走下楼去。
是的,乖顺,真的要用乖顺这个词。
逢单的眼睛越睁越大,这位段恒,不知道是何许人物,居然让将军收敛了一身锋芒,在他的面前,平静温和。
先进了一家成衣铺,段恒往凳子上一坐,“伙计,把你们最好看最贵的衣服都给我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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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过头去,“你是秦子期,还是张逢单?”
逢单已经从初时的震撼里恢复过来,保持着一脸的平静,“张逢单。”
段恒点点头,转回头去,拍拍长歌的肩,“这个不错,可以发展。”
长歌无奈,“阿恒……。”
“现在,去试衣服。”段恒根本就不打算听。
“逢单,你也去看看吧,今天哥哥付帐。”段恒扯着一件衣服左比右比。
逢单完全不给反应,往后退了一步,“我不用,谢谢。”
段恒笑眯眯的看着他,“去试试这件。”
逢单不动。
段恒把衣服放在他肩上,双手一使劲,把他推向后面试衣服的地方,“去吧,弟弟,稍微收拾收拾,人家才会发现,你已经从小男孩长成男人了。”
逢单面如土色的被某位新鲜出炉的哥哥给推到后面,撇撇嘴,他早就是男人了好不好?
逢单出来的时候,长歌已经试好了,衣服嘛,她没那么多讲究,穿上身尺寸还合适就行了。
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先前段恒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逢单就浑身不自在了。
段恒先抬眼看他,笑了一笑,颇为满意自己的眼光。
长歌也是稍稍一愣,随即弯了眉眼,逢单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军中的衣服他也是随便一穿就完了,今日段恒给他选的蓝白,是他从未试过的鲜亮,映得他越加英姿飒飒,丰神俊秀。
“逢单这样,很好看。”她赞叹了一句,“阿恒的眼光也很好。”
“不是我眼光好,”段恒笑得那叫个意味深长,“以一般的女人而言,他这个样子不讨人欢心。”
“怎么会,我觉得我家逢单很好啊!”长歌站起身来,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很有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
段恒撑着下巴,“一般女子眼里长得好看的,是孟长蓝那种类型的。所以说长歌,我实在觉得你的眼光很怪异啊,你既觉得长蓝好看,也觉得逢单好看,到底谁更好看!”
“公子!”这次回答的,是逢单,他垂了双眼,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回去换衣服了。
长歌好笑,“阿恒,你完了,你得罪逢单了。”
“得罪逢单会有什么后果?”
长歌叹气,“他那鞭子,会很不小心的时不时的来招呼你。”
段恒放松了身体,长倚在桌边,根本不担心的样子,“傻丫头,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你?”
有些人,只会在特殊的人面前,才会变得脆弱,变得任性,变得无理取闹。
换了衣服,去吃饭,进了安阳城中最大的酒楼,段恒大摇大摆的上了二楼雅间,一看便知是熟客。
长歌伸手拉住了他,“阿恒,换个地方吧!”
“怎么,怕我触景伤情?”段恒跨步走了进去,笑得张扬,“长歌,能伤我的,不是景,是人。更何况,她现在也伤不了我了。”
席间,段恒开怀畅饮,看不出半丝伤感之色。
逢单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喜悦,虽然不知道这男子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这人的豁达心胸,对将军倒是大有益处的。
“你能和我们去安州吗?”逢单问他。
段恒愣了一愣,“去安州干什么?”
长歌却突然笑了起来,“阿恒,我原来还以为你把逢单得罪了呢,现在看来你还挺得他欢心的。逢单觉得你这人还不错,邀请你去我们家呢!”
逢单也不解释,“你去吗?”
段恒笑了开来,“逢单,你是个好孩子,不过啊,我暂时还不能去。”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去啊?”逢单追根究底。
“等到我老的时候吧。”
逢单于是默然,等你老了,我家将军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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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繁华
菜香酒醇,长歌观察了半天之后,笑出声来。
“怎么了?”段恒正和一只虾子奋战,听见长歌的笑声,抬起头来问她。
暮色沉沉,段恒的姿容,一如往昔光彩照人,长歌举起酒杯,“阿恒,恭喜你!”
这一刻,她是真的相信,阿恒已经走出过去的阴影,再无芥蒂。
段恒瞟了她一眼,嘴角有隐约的笑意,“吃饭吧你。”
他曾经用尽生命的去爱过,从青春年少,爱到风华正盛,他以为,他的一生,会和她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荣辱与共,生死不离。
可是,她牵了另外一个男子的手。
在她爱着自己的时候,牵了另外一个男子的手。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贤良淑德,什么叫做大度能容,他只知道,看着她对别人言笑晏晏的时候,他的心,瑟缩到不能呼吸。
她有她的责任,她有不能放弃的怜惜,所以他绝然转身,再不愿意一路同行。
他还很痛,可是相比一生漫长的疼痛和猜疑,他选择在最爱的时候,放手。让一次痛快的鲜血淋漓,斩断所有的纠结和不舍。
“长歌,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虽然并不后悔,但是到底意有未甘,临别之时,段恒这样问她。
长歌站在他身边,轻抬起头来,侧影在朦胧的灯光里无声晕染开来,“阿恒,我不是她。”
段恒扭头看她,她微微一笑,“我绝不会让我爱的人受这撕心之苦。”
段恒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有淡淡冷意,“若是你爱上了两个人呢?”
对谁都怜,对谁都爱,如果那样,又该如何取舍?
温暖了这一个,就会有另外一个人独坐于黑暗里,看着月落天明。
长歌走上前一步,揽住了他的肩,没有说话。
段恒甩了甩头,笑出声来,抛掉了突如而来的奇怪的惆怅,“好了,我没事,我可能酒喝多了。”
有些东西,你以为已经遗忘,或者的确是已经忘了,却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冒出来,刺痛你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无关乎是否忘记,只关乎人心。
一路默然的走到飞月山庄,段恒才开口,“长歌,你是有事来找我的吧?明天我们再谈。”
长歌点点头,柔声道,“好,你早点休息。”
转过身,带着逢单往回处走去。
“长歌,”段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知道,如果是你,断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你的心太小,只装得下一个人。”
长歌回头,向他招招手,两人相视而笑。
逢单选择了无视,再好有什么用,又不能跟着回安州。
回程的路上,逢单忽然抢前一步站在了长歌面前,警惕的看着前方。
长歌微眯了眼睛,看着一个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长歌,好久不见!”来人打了个招呼。
长歌没有说话,逢单便“刷”地将鞭子抽了出来,虎视眈眈,“站住!”
女人停住了脚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安静的看着长歌。
两人对视了一会,长歌拍了拍逢单的肩膀,“逢单,站远一点。”
逢单俐落的收了鞭子,脚下一点,向旁飞去。
于此同时,长歌也动了,碧箫在手,如一道绿色流光冲向女人所在的地方。几乎是在眨眼之间,碧箫便已经抵上了对方的咽喉,女人纹风未动,甚至连眼睛都没闭一下。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长歌盯着她,眼里的萧瑟慢慢凝聚成杀意。
女人看着她,带着平静的微笑。
长歌慢慢摒住了呼吸,手指紧了又紧,终是放开了手,“你想死,我就偏不成全你。”
女人却顺势抓住了她的手,“长歌,你已经陪了他,现在,陪陪我吧!”
长歌将碧箫放回怀中,大踏步的离开,“没心情。”
“长歌!”女人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凄然,“我们埋下的桃花红,今年便是第十年了。”
长歌顿住了脚步,想起了十年前,欢声笑语,满天桃花飘飞。
桃林里,女人挖出一坛酒,递给长歌,脸上的汗水混着尘土,滴在雪白的衣领上。又抱起另外一坛跳了出来,一掌拍开,酒香扑鼻,醇厚醉人。
“昔日埋下这两坛酒我们成双成对,如今,却只有我们两人。”她苦笑,朝长歌举了举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长歌也跟着喝了一口,“你们,毕竟曾经成双成对。”而她,却从未都只有自己。
她连喝了好几口,抹了抹嘴,才道,“曾经拥有过,才知道失去的苦。”
长歌放下了酒坛,终于看着她,“你后悔吗?”
她闭了眼睛,声音里满是涩然,“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作同样的选择,宇儿舍身救我,我怎么能置他于不顾!可是阿恒,”
她叹了一口气,“阿恒是我最爱的人!”
长歌慢慢的喝了一口,酒入喉咙,热热的烫到心底,她放松了身体,靠到树干上,望着天上月牙弯弯,像极了人的笑脸。
长歌没有说话,两人便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直到,月儿隐去了解踪迹,那女人趴俯在地上,眼角有湿润的痕迹,“宇儿善良纯朴,阿恒也是洒脱之人,为何不能和平共处?我定然会对他们爱护有加,不会有失偏颇,为何不能都留在我身边?”
“挽朝,你说要对他们爱护有加,不会有失偏颇?”长歌笑了笑,终于叫了那女人的名字,“那么,你与纪宇**共度之时,要将阿恒放在那里?他是不是只能在黑暗里,守着一室凄清,想像隔壁的一切呵护缠绵?你与阿恒同踏水波,举剑齐舞的时候,纪宇是不是只能在岸边远远凝望,不能进入你的世界,只能看着自己的爱人,与别的男人心意相通,默契十足?”
不去管施挽朝满身凄怆的寂灭,长歌轻叹,“挽朝,一个人的怀抱太小,怎么能妄想能同时给两个人温暖?”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滴滴都是毒,叫人肝肠寸断。
施挽朝醉了,或者从段恒毅然绝然毁了婚约开始,她就已经希望能醉在过去的梦里,再不用醒来。
“逢单,去通知恒远镖局的纪宇,来这里接她吧!”
长歌撑着发痛的额头,吩咐道。
逢单走过来,扶起她,抿紧的唇线里蹦出来一个字,“不。”
“怎么了?”长歌疑惑的问道。
“不喜欢!”他简单的回答。
长歌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好,我们逢单不喜欢,我们就不管她了,冻死活该!”
逢单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出桃林,一个男子抱着披风候在林外,一见他们出来,略略弯腰行礼,然后焦急的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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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微闭了眼,情深不能负,爱情之中,究竟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又怎么能轻易道得明?
第二日再见段恒,仍旧是神采奕奕,不见半分哀伤的痕迹。
“我听说有个叫孟秋的人在找我,是你叫来的?”他一进门就问。
长歌正在洗脸,闻言笑道,“她动作倒快!”
段恒狐疑的视线扫来,“你反正都来了,干嘛还叫她来?”
长歌将毛巾拧干,慢条斯理的展开晾好,坐到逢单早已准备好的早餐旁,招招手,“一起吃早饭?”
段恒双手环胸,“我还等着你的回答呢!”
一口粥喝了下去,很是香甜,长歌赞叹了一句,“这粥很香,辛苦了,逢单。”
逢单跟着喝了一口,“是很香,可是是客栈老板准备的,不是我煮的,不辛苦。”
段恒走过来,打断了这两人自顾自的对话,“长歌!”
好像有点生气了啊,长歌放下碗,“我们的目的不一样,我想托你找些人,孟秋是想找你帮忙联络一些人。”
“哼!”段恒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都是找人。”
“不一样的,”长歌笑眯眯的,向逢单使了个眼色。
逢单从怀里拿出一张早已经准备好的纸,铺到段恒面前,“这是我们想找的。”
段恒凑过去,越看脸色越凝重,到最后,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这些人,流亡了世世代代,恐怕早已经忘了自己的国家,都是些亡命之徒,长歌,你确定?”
长歌脸色肃然,“就是因为都是些无国可归之人,所以才飘泊不定,无法维生。”
段恒沉吟了一会儿,问她,“你要了哪里?”
“甘南道。”
段恒将那纸张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入怀中,眼睛里透出些暖意来,“长歌,你能给他们一个归属,对吗?”
长歌微笑,为那不需要言语便能理解的懂得。
“我能找到一部分他们的聚居地,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又问道,“长歌,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人也可以帮你?”
另外一个人?长歌有些迟疑,“你是说挽朝吗?她的镖局遍布天下,的确很有可能消息灵通。”
段恒摇头,脸上神色丝毫未变,似乎她提起的,不过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人,“不是他,我是说,秦子期,你的正君。”
“子期?”长歌睁大了眼睛,连逢单都感觉到几分诧异,齐齐向他望来。
捉狭的笑意明目张胆的露了出来,段恒肯定的点头,“你来找我,是因为我手里有幻海楼,对江湖上的信息了如指掌。当然,我也的确可以很骄傲的说,我们幻海楼是江湖中掌握消息最全的地方,可是,除了江湖,还有个朝廷,朝廷所掌的千机阁,与我们的能力不相上下。而秦子期,是当今皇上惟一同父同母的手足,千机阁是皇上的耳目,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昔日便是托付在这位长皇子的手中。比起我们,他们对这些流亡的势力更加注意,所以,他们绝对更为清楚这些人的所在,如果稍有异动,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采取行动。
千机阁,竟然是在秦子期的手中?长歌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心里的震撼,她曾经为朝中重臣,当然更知道千机阁的重要性!
千机阁的阁主手掌朝中众臣的隐秘,又是皇家最为信任的所在,几乎可以决定人的荣升罢免,生死荣辱,势力之大,无人能及。
她一直以为是秦子霜,却不想,居然是秦子期?
他居然,不动声色间,就放弃了这样的荣宠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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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羽翼
大牧,安瑞的联军已经攻到樊阴,樊阴是丰临边镜铜辽之后第二大重镇,十万军队集结,尽管联军来势汹汹,却仍是相恃数日。
联军统领是安瑞护国大将军扶苏,此人骁勇善战,心思慎密,是个难得的将才。
眼见两军相持,联军远道而来,深入敌境,自是大大的不利,扶苏下令,截断樊阳所有往外的通道,日日击鼓吟歌。
丰临节节败退,早已经心生惧意,此时听闻城外四处鼓瑟之音,更是人心惶惶。[网罗电子书:]
“大将军,樊阴是老将宋映镇守,此等扰乱人心之术恐怕无什么大的用处?”副将始终不太自信。
扶苏笑意满满,“再等两日!”
丰临自是有强兵,可惜并无出世之将。两军对阵,信心和气势最为重要,丰临除了早已辞去的孟长歌,再无可以与她扶苏相提并论之将。
此刻,她的军旗在樊阴城外迎风飘展,对于已失孟长歌的丰临军队来讲,绝对是场不小的冲击。
更何况,她弯了嘴角,如果消息来源无误,这樊阴城中军队有不少是昔日孟长歌麾下的兵士,跟着孟长歌征战无数,比谁都清楚由她所率军队之势之猛。如今,失了主心骨,这些人恐怕比谁都惶恐。
樊阴,她势在必得。
于此同时,圣旨传到安州,昭告天下,将军孟长歌官复原职,统领北境兵马,另封为异姓王,赐地甘南道。
扶苏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微微拧眉,当即下令,“一日内,拿下樊阴。”
即使此时孟长歌身有双翼,也来不及解樊阴之围了。
孟长歌,一别经年,就拿这樊阴作为送你官复原职的见面礼吧!
扶苏如何忌惮感怀,长歌当然是一概不知。
她在安阳城中,正在研究着阿恒送来的消息。在安州城郊的莲峰山一带,时常有流人出没,虽然其装束与丰临人无异,但是阿恒曾经探查过,这些人的生活习俗,颇具异邦之风。
异邦之风?长歌略略沉吟,阿恒不熟别国人土风情,自然是辨别不清具体情况。看来,她得亲自去看看了。
她当然无心也无力济怀天下,可是至少,要将身边最近这几个人的族系找到,提供安定之所。
更何况,她眼里有短暂的黯然,总要有事做,才能让她觉得生命,不会太过漫长。
“长歌,”逢单在一旁一瞅一瞅的看她,“真的不需要去接主君过来吗?”据段恒所讲,有主君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长歌摇头,“不用麻烦了。”
“可是……?”逢单还想说什么,长歌却打断了他,“逢单,你觉得阿恒怎么样?”
逢单有些怪异的看了她一眼,“好看,有能力,对将军好!”
“扑哧!”长歌笑出声来,“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你觉得,我给孟秋的任务还不错吧,不知道她能不能聪明点,领略我隐含的另一层意思!”
孟秋的任务?逢单稍微想了一下,就是要找段恒帮忙,搞好远亲近邻的关系,搞好关系,看来不是一时一日之功啊,脑海中灵光一闪,逢单似乎有些明白了,“孟秋和段恒?”
长歌赞许的点点头,“果然还是逢单能这么快理解我的意思,但愿孟秋能不负我的所望!阿恒,值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对待,孟秋与我一起长大,她的心性我再了解不过,配阿恒再合适不过。”
“无聊!”逢单给了一句评语。
值此多事之秋,他家将军还能想得起这等撮合之念,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逢单,你是在生气我没有考虑你么?”长歌似笑非笑。
逢单斜了她一眼,“我的事不要你管。”
“怎么能不让我管呢,逢单,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霜……。”余下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砰!”的关门声打断,长歌手里还拿着信纸呢,差点没被他这么大力气甩门的动作给震落下来。
“这小子,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逢单急步的走出很远,直到快要冲到前院,才反应过来,放慢了脚步,走到路边的一颗枯树旁,慢慢靠了过去。
用手按住心脏,他低了头,并不是很痛,只是有些,闷闷的难受。
“长歌!”日落时分,逢单闯了进来。
长歌还在想问,怎么消失一天的人这会儿突然冒出来,是不是终于不害羞了!却在抬脸之际心中一震,她极少看见逢单这样的脸色,“出什么事了?”
逢单将一封信递了过去,“霜芜来信,樊阴已陷,守城军队全军覆没。”
长歌接过信,飞快的打开,脸色越来越难看。
“还有,”逢单咬了咬唇,“主君大人在安州失踪,下落不明。”
长歌将信纸折好,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长歌,霜军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没有想到。”逢单有些担心。
长歌吐出一口气来,“我知道,他已经自断臂膀,我却还没有来得及将他纳入我的羽翼,是我的错。”
是她忽略了,秦子期先前在京城中时,自有皇家保护,又还有他自己或明或暗的势力,从来无须她去操心。可是此次他离开,她却忘了,他已经只有他自己了。
霜芜她们恐怕也是不知,这位高深莫测的长皇子,此时竟然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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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狠狠的一拳砸到桌上,长歌站起身来,“传令阿箫,立刻率铁甲军在樊阴城外五十里的连纵山等候;逢单,你通知绛夏,你们两人在充州汇合,调集充州守军,在樊阴后方扎营,听我号令。”
“是!”逢单听令,最后,仍是问了一句,“那主君大人呢?”
长歌眼里,有缓缓释放的杀气,“扶苏若敢动他,我便要将她挫骨扬灰。”
逢单没有动,“是扶苏?”
长歌冷笑一声,“必是听闻了秦子蓉的圣旨,才出此下策。”
那么,若是扶苏以主君相挟,又该怎么办?
逢单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得令而去。
长歌站在屋内,少倾,桌子缺了一角,碎屑从指尖飞落。
“长歌,你等等!”段恒收到消息而来,逢单早已离去,长歌骑在马上,眼角有冷凝的怒气。
“这是化骨水,若是若是有何不测,也可让他不至于死后受辱!”段恒眼中含泪,将手里的小瓶塞在她手里。
他的手有些抖,长歌指尖冰凉。
长歌猛地收手,紧握成拳,然后挺直了身体,“阿恒哥哥,你助孟秋一臂之力,等我回来。”
再也不看他,策马疾驰而去。
自长蓝去后,她血液里奔腾的绝望疯狂还没有停息,便被她死死的压在心底最深处。
她手握重兵,手上鲜血无数,却从没有想过要以战火来平息自己的愤怒,所以她将自己压抑到窒息。
如今,扶苏竟然敢再来招惹她!
她若攻的是丰临便也罢了,她要挑战的,不过是丰临的将军孟长歌;可是她以秦子期为挟,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再了解不过,再怒再伤也定然不为所动,可是长歌不行,孟长歌不行。
秦子期当然不是她孟长歌的逆鳞,可是她也绝不能允许,让这个男人为她而死。
他,是她堂堂正正的夫,也是丢弃一切,选择信任依赖于她的男人。
长歌高高的昂着头,眼里有倨烈到灼热的光。
那个人,从身后抱住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他说,“将军,我只有你了。”
那个人,临别时飞快的一吻,宛若叹息,从她脸上滑过。
樊阴城内,层层军队守卫的主帐之中,扶苏坐在案几后,看着面前白衣胜雪的男子。
这真的是个惊喜,绝大的惊喜!
丰临皇帝下了那道圣旨之后,安州城中的探子便四处活动,探听虚实。
毕竟孟长歌不是旁人,那几乎是丰临的战神。
却不想,居然发现了丰临的长皇子,孟长歌的正君。更想不到的是,居然真将他弄出来了,损了安州城中所有的探子的确有些可惜,可是为了这秦子期,绝对值得。
有了他在手,既是折了丰临面子,也可打击孟长歌回朝之势,当真是一步绝妙好棋。
秦子期垂了眼,一脸平静,从到这樊阴开始,便一句话也不问,一句话也不说。
扶苏打量了他半响,走了过来,指尖轻佻的勾起他的下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他眼底小小燃烧着的一簇火,她笑了,带着淡淡的得意,“果然天姿国色,难怪丰临皇帝要拿你来套住孟长歌。”
秦子期索性闭了眼睛,不再看她。
扶苏的手指,变强硬为轻柔,轻轻抚过他的脸,再慢慢滑到他的锁骨。
秦子期还是一动不动,只是那瞬间绷直的身躯,显示了他的紧张。
扶苏的手停住了,然后笑道:“长皇子殿下,或者正君大人,你说我怎么处置你好呢?留着你,去威胁孟长歌?或者将你杀了,赤身**的挂在城墙上,让你的妻主咬碎银牙屈辱苟活?或者,”她俯下身来,热气喷在他颈间,“陪本将十天半个月,替本将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长皇子风采过人,有你来孕育本将的骨血,定然也是女孩惊世,男孩脱俗。”
秦子期睁开了眼睛,猛地往后一翻,只是被绑住的脚踝根本无法移动,硬生生栽倒在地。
扶苏哈哈大笑,“怎么,长皇子,你不是想要如一团死水一样装平静吗?还有一个方法没有告诉你呢,那便是将你丢到城墙上,让我们的士兵一个一个的尝尝滋味,光天化日之下,哈哈,定然别有风味!选在什么时候好呢,啊!最好是你妻主站在城外的时候,让她带着你们丰临的将士,一同欣赏一下她夫郎的精彩演出。”
她的笑声未断,突然上前一步,捏住了秦子期的下颌,再在他身上轻轻一点,他便软软的躺了下来。
“想死么?没那么容易,我不仅不让你死,还要喂你最顶级的摧情之药,让你的妻主看看,她的皇子夫君还有那等风骚入骨的风情,怕是连她也没见过的吧!”
子期闭上了眼,满目萧然的寂灭。
将军,不要来,不要让你看见这样的我。
虽然你不爱我,你的心不会痛,可是也不要你受这样的屈辱!我的将军啊,是烈火中惊才绝艳的凤凰,骄傲到夺目,怎么能因为我而黯淡了风采,这是我连死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要看你为我受辱。
所以将军,你不要来。
幸好,你不爱我!他的嘴角有了微弯的弧度,带着绝然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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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前夕
清晨,军士来报,
“大将军!秦子期不肯吃饭。”
扶苏一挥手,“不用管他,一顿不吃饿不死。”
直到傍晚,再次听到这话时,扶苏的脸色才变了,咬了咬牙,“随便。我又不是那孟长歌,何必心疼他。”
可是到了第二日,情况依旧如此,扶苏再也坐不住了,将手里文书一丢,冲了出去。
子期安静的躺着,脸色苍白如纸,与他的白衣相映成一体,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要让人置疑他是不是还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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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期!”扶苏一把将他掀了起来,“你给我睁开眼。”
秦子期的眼睛紧紧闭着,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你不睁眼是吗?”扶苏冷笑一声,凑近了他,呼吸声近在咫尺。
秦子期猛地睁开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扶苏的唇在快要靠到他脸庞的地方停住,“如果不想现在就与我共赴**,最好给我老实点。”
子期的手指掐进自己的腿里,一声不吭。
扶苏扫了他的手一眼,猛地将他放开,任他“砰!”的一声掉落在床铺上,“给我吃饭,要不然现在就脱了你的衣服。”
子期动也不动,只是死死的盯着她。
扶苏怒意顿生,站起身来便去解自身的盔甲。
子期的目光,一点一点凄凉,渐渐绝望,他努力的撑起头来,声音沙哑难辨,“我吃。”
扶苏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满意的笑了一声,朝外吼道,“把饭菜端进来。”
将饭赶进嘴里,几乎没怎么嚼便吞了下去,可是刚塞到喉咙里便吐了出来,秦子期趴在床边,不停的咳着,“我吃不下去。”
“来人,”扶苏指着他,不带半点怜惜之色,“给我灌,灌进去了之后把嘴巴堵住,我就不信吊不住你的命。”
一甩手走了出去,身后传来痛苦的闷哼声。
好一会儿,两个身中力壮的女人才端着空碗走了出来,抹抹额头上的汗,“娘的,比打仗还累人!”
屋内,秦子期蜷缩在床上,嘴唇上有被筷子戳伤的伤口,不停的往外冒着血珠。
他将拳头握得紧紧的,抱在胸前。
秦子期,不要哭,不许哭,就算是眼泪,也只准在她面前掉。
屋外,有兵士来回操练的声音。
秦子期睁开眼来,看着屋里光晕缓慢晃动。
将军,还能再见你一面吗?
如果,如果可以,能不能像他一样,死在你的怀里?那样,他的嘴角,也能带着幸福的微笑,再无遗憾了吧!
收到长歌命令的第三天,阿箫便已经带着铁甲军到了连纵山,眼望着樊阴城头飘扬中的帅旗,脸色变了数变。
“碧统领,我们要先行处理主君的事么?”副将请示道。
阿箫微微侧头,“如何处理?”
副将将头埋得低低的,“樊阴城中也有我们的人,如果救不出主君,便,便……。”下面的话却是无法再接下去了。
阿箫默不吭声,那副将一咬牙,便接下去道,“要是等将军到来,若是那扶苏当众对主君做什么不好的事,将军该如何处理?不如,不如趁早,让主君大人干干净净的离开。”
阿箫望着远处的樊阴城,在夜色里灯火通明,沉默了很久,她说,“不,等将军来。”
“可是统领……。”副将还等再说,阿箫却举手阻止了她,“我们都不是将军,不能替她作决定。”
“更何况,”她将手放在左胸上,语气里有浓烈的执着和骄傲,“无论将军作何决定,我都会义无反顾的跟随。”
现在让秦子期去死,或许是正确的,但却会让小姐伤心。她宁愿错到粉身碎骨,也不愿让小姐难过。
这是小姐的事,应该由她自己来选择。
“林副将,你说将军什么时候会到?”她望着天上星斗,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副将想了想,“以行程来算,从安阳到此地,即使是昼夜赶路,也要八天。”
“不,”阿箫摇摇头,“据我夜观星象,将军明天就会到了。”
后天?副将望望天,迷惑了。原来将军赶路的情况,通过星象也能看出来的?
更何况,将军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将路缩短一半吧?
阿箫轻笑,不去管身边人的疑惑,开口道,“传令下去,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大家要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
果然,第二日,晨曦初露之时,便有箫声传来,短促却清晰。
阿箫睁开眼睛,翻身而起,“传令下去,集合。”
不到片刻,铁甲军便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寒风之中,微微晨光里有浓浓的肃杀之气。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马上的人也越来越清晰。
“将军!”阿箫单膝跪了下去,马上的人足尖一点,便直接从马上飞跃而来。
“阿箫!”她将人扶起,目光中寒意点点,看不真切。
缓缓扫视过站着的铁甲军,长歌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很好!”
“将军,消息传来,主君的确是在樊阴城中。”阿箫在她耳边轻声道。
长歌脸色不变,只是微微点头,又问道,“绛夏她们到了吗?”
“昨日午时到的。”
长歌转过身去,望着樊阴城的方向,站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话来,“扶苏带了多少人?”
“十五万左右。”
长歌目光一凝,“我要具体的数字。”
“士兵十五万四千,将领一千,及后勤若干,没有统计。”
长歌的嘴角,扯出一点笑意,那是她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噬血,“一个,都不能放过。”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本无可厚非。
可是战争中用这样卑鄙的手段,以一个男人为挟,她不耻,且不能容。
“将军,我们是不是稍作整顿,明日进攻?”阿箫问道。
长歌扬眉,没有回答,只望向了面前站着的三万人,“这樊阴城,可苦得过沙漠?这扶苏,可强得过沙漠?”
她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你们在沙漠中受的磨练,今日便通通展现出来给我看。就算要死,也要拉十个垫背的,要不然,死后也别对阎王说是我孟长歌的铁甲军!今日,不破樊阴城,便死在那里!”
“誓死破城!”
“誓死破城!”
……
那声音,远达天际,是视死如归的豪迈,更是热血沸腾的漏*点。
“将军,那绛夏那边如何与我们配合?”阿箫望着长歌,心剧烈跳动着。
“不用配合,听到我箫声一响,便不管不顾的进攻就行了。”长歌拿出了玉箫,那碧绿色在指间流转,似乎也感受到这热烈的气氛。
“那么将军,主君呢?”阿箫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长歌抬起来,眼底波澜起伏,却又慢慢归于平静,“阿箫,出发!”
鼓声阵阵,守卫冲进扶苏帐中,上气不接下去,“启禀大将军,有敌军来犯!”
“哦!”扶苏勉强睁开眼睛,“这次丰临倒还算动作快,是谁那么自不量力?”
“是,是孟长歌!”
扶苏猛地翻身而起,睁圆了眼睛,半响,又摇摇头,“不可能,她绝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卫兵俯下头去,“敌军帅旗上,明明白白的挂着‘孟’字,而且来势汹汹,应该不会错。”
扶苏已经在回话间,快速的穿好盔甲,一把抓起桌上的剑,“上城楼!”
“是。”
她的脚步忽然一顿,“去把秦子期带来。”
扶苏站上城楼去,果然见对方黑压压一片,列在城前。
战鼓声声,底下的人却如静止了一般,半点动作皆无,就连马儿都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仿佛木头雕成一般。
心内一惊,不可抑止的背心发寒,这种气势渐渐压迫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扶苏握紧了手中剑,凝目看去,站在最前方的,是身着银色铁甲的女子,指尖一点碧绿,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交手无数次的,丰临孟长歌。
隔着中间不小的距离,她的目光,凌厉的射了过来。
“孟长歌,别来无恙!”扶苏压下心头的惊骇,扬声道。
长歌端坐于马上,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她。
扶苏冷笑一声,“孟长歌,你怕是很久没见过夫君了吧?本将心好,特带了你家夫君前来与你相聚。丰临长皇子,果然倾城国色,名不虚传。”
一挥手,“带上来!”
秦子期被人推着带上了城楼,他的目光急切的向远处搜去,忽地,落在了一点,眼里的惶恐渴望一点点散去,只余笑意。
是她,他果然见到她了。
“将军!”他喃喃的念着,弯了嘴角,笑了,是以往无数次被人称道的,风华绝代的笑。
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如水一般倾注到他的身上。
他知道,她能看见他的笑,她能看见,他是笑着的。
因为,他见到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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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一箭
隔得太远,以秦子期的目力,自然无法看见长歌脸上的神情,他只是痴痴的,望着那个身影。
清冷倨傲,卓然而立。
可是扶苏看见了,她看见孟长歌脸上的神情,心里猛地一震,并开始惶然。
孟长歌的嘴角,竟然带着笑意,畅快的释然的笑。
两人交手多年,扶苏再清楚不过孟长歌重情重义的性格,可是如今,她的夫君被俘,她居然,笑得出来?
“孟长歌,如今你们夫妻团聚,需不需要本将军再在樊阴城中为你们备一壶清茶,以便你们倾诉别后离情?”扶苏提高了声音。
长歌看着她,又把目光调转到秦子期身上,“子期,你身为长皇子,又是我孟长歌的夫君,当懂得家国大义,如今这情势,为妻也只能忍痛放弃你了。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报这深仇大恨,让这樊阴城中的敌人,一个不留!”
她的声音沉痛,可是扶苏却看得明明白白,她的嘴角,有微微弯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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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期松开了一直攥紧的手,喊道,“长歌,我明白,我不会怪你的。”
他知道,她是丰临的大将军,如今两军对阵,她当然,只能以大局为重。
他都知道的,所以他不怪她。
长歌似是舒了一口气,“子期深明大义,我便放心了。”
她拿出了怀中的玉箫,凑到唇边。
扶苏连忙大喊,“孟长歌,你不要秦子期的命了?我也不会难为你,我只要你的右臂,就可换他的性命。”
丰临良将不多,只要能制住孟长歌,必能大大打击对方士气,此战胜负立分。
长歌顿了一顿,却仿似没有听见一般,吹响了手中玉箫。
箫声尖锐刺耳,一声之后,战鼓雷动,丰临大军如潮水般涌来。
扶苏望着长歌,她手持玉箫,安静的站在众军环卫之中,与她对视。
良久,孟长歌弯起嘴角,说了什么,扶苏目光一凝,那嘴形,说的是,“谢了!”
谢什么,为什么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报!大将军,樊阴城后方也有丰临军队,领头之人是孟家先锋绛夏。”
扶苏气急败坏,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揪过旁边的秦子期,伸手撕开了他的外袍,白色的布条,在她手里凄凉飞舞,“孟长歌,就算你不要他的命了,那么他的身体,给我们乐活乐活你也舍得?”
“不要管……。”秦子期一句话没有说完,便被点了穴道,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不要看,将军,不要看!
他在心里,无声的呐喊着。
铁甲军暂时停止了攻势,纷纷回头去看将军的神情。
孟长歌不为所动,只挥了挥手,示意继续。
扶苏咬了咬牙,恨声道,“副将!”
“是!”
“秦子期赏给你们了,就在这城墙上,让大家见识见识丰临长皇子的床上风情。”
副将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是!”
虽然这等丰姿的男子,举世难得,可是要在这修罗场上行那**之事,总是有几分不自在。
眼看着孟长歌的闲适之态,扶苏怒从心起,“灌他极品春情!”
一颗药滑入喉咙,浑身潮热渐起,秦子期便知道,今日必定逃不过去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落得这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情动的样子,在她的面前出现,却是和别的女人。
她虽然不爱他,可他终究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今日三军面前,他这等情状,想必是她一生之耻。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不该奢望着还要再见她一面,应该早点死掉的,即便是受尽屈辱而死,也远比今日连累她好。
睁开眼睛,想要告诉那人,你不要看,将军,求你不要看!
请你,只记得那个白衣飘飘的子期,好不好?
入眼之处,只有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小姐?”阿箫站在长歌身后,担心的问。
别人不知道,可是她哪能不知,此刻的将军,表面一副闲淡之态,那紧捏着玉箫的手,已经青筋突起,骨节分明。
长歌的视线,远远的与扶苏一碰,却极快的分开。
然后,再次举起手中玉箫,箫声宛转悦耳,在阵阵杀声中,仍然清晰如在耳边。
伏在秦子期身上的人,呼吸渐渐急促,原本还有些僵硬的动作渐渐狂乱起来。
她已经吻到秦子期胸前,扶苏眼光一瞟,然后脸色大变,一把扯开了那副将,看着秦子期胸前的一点,惊疑不定。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大将军?”副将脸上情潮翻涌,喘着气问。
扶苏的手有些颤抖,她从来没有想此刻这般,觉得对手的高深莫测。
“大将军!”副将已经等不及扶苏的回应,猴急的又向秦子期抱去。
“滚开!”扶苏一巴掌甩给了她,“你没发现此事不对劲吗?秦子期还是处子之身,而且,而且孟长歌此刻吹奏的,竟然是催情之曲。”
这岂止是不对劲,简直是大大的反常。
孟长歌,你究竟在搞什么?
“大将军!”军师此时匆匆跑上城头,后面还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这是在城中抓到的奸细,从她口中问到一些关于秦子期和孟长歌的事。”
“什么事?”扶苏心中一紧。
那被绑着的女人把头扭向一边,闭目不语。
“快说!”那军师踢了她一脚,“你不要你的家人了?”
那女人一抖,犹豫了很久之后才满面无奈之色的回道,“孟将军本来就巴不得长皇子死,只不过因为他的身份而不便下手,如今你们此举,正合她的心意。你们让长皇子死得越惨,她越满意。”
“为什么?秦子期不是她的夫君么?”扶苏问道。
那军师忽地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脑袋,“可是为了那死于宫中的妃子孟长蓝?”
女人点了点头,“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知,可是孟将军疼爱其弟是出了名的,后来不明不白的死在宫里,孟将军还不知道多恨皇家的人呢。”
“原来如此!”扶苏喃喃的自语道,猛地一掌拍在城头,“我们居然是帮孟长歌泄了这心头之恨!可恶!”
药效慢慢发作起来,秦子期靠在墙头,虽然全身不能动弹,可是浑身如火焰在烧,忍不住的轻轻颤抖。
即便如此,身旁那几人的对话,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比起身体上的□,心里的绝望,更让他痛苦。
将军,终究还是没有原谅他吗?
此时,长歌已经收了玉箫,直直向扶苏看来。
扶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后方战况怎么样了?”
“绛夏约有五万多人,已经攻到城门了。”
扶苏勉强压住胸中怒火,“传令,将主力调到此处来,只要能挡住孟长歌和铁甲军,绛夏不足为惧。”
“扶苏,你不继续了么?”此时,长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扶苏脸色一变,她居然用了千里传音?
“如果你不继续,那我就代劳了,秦子期今天,势必要死在这樊阴城中!当然,世人都只会知道,是你扶苏以一男子为挟,我孟长歌以国家大义为重,才不得不忍痛割爱。扶苏,这一次,你输了。而我,完胜!”
扶苏的眼里,清晰的映着孟长歌翘起的嘴角,以及那挑衅的眼神。
“拿箭来!”长歌伸出了手,一张铁弓迅速的交到她手上。
长歌的眼神渐渐专注,望向那趴在城头上的白色身影,极缓慢的举起弓来。
弓慢慢的拉开,直到形成圆弧,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放开了手。
那支箭,穿起层层人潮,呼啸而过,带着她手上的温度,直直射向了秦子期。
扶苏一直望着长歌,所以她的动作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拦下来!”她大喊。身边早已平静下来的副将连忙拉过秦子期,而旁边的士兵挥剑去砍,那箭却未减迅如闪电之势,射在了刚刚秦子期趴俯的位置,叮的一声,在石头上击出一个小小的坑来。
副将抹了一把汗,若不是她拉得及时,这秦子期必死无疑。那孟长歌,竟然用了全力,当真下得了手。
“将秦子期拉下去!”扶苏喊道,“孟长歌想要借刀杀人,还要我背这个骂名,想得倒美!”
“可是大将军,他怕是忍不住了。”副将抱着那浑身像火炭一样的人,期期艾艾的说道。
“任他自生自灭!”扶苏吼道。
眼见得秦子期自墙头消失,长歌才缓缓闭了闭眼睛,放松了一直悄然绷着的身躯。
将弓箭往身后一丢,她纵马往前,“攻下樊阴城!”
这一刻,她们才算真正的动起来了。
扶苏指挥着弓箭手,守在北门各个位置,“只要孟长歌靠近,就给我射!”
箭如雨般落下,铁甲军的攻势,暂时缓了一缓。
扶苏含笑,纵然她先前以为有秦子期在手,没有多作准备,但是只要战据樊阴这有利地势,孟长歌断然讨不了好去。
“来人,将城中的箭矢都给我运到北门来。”
铁甲军一波一波的攻上,却又在漫天箭雨之下,不断的退了回去。
扶苏轻哼,“孟长歌的铁甲军,也不过如此。”
眼看着铁甲军的攻势渐缓,已经略显疲态,扶苏放下心来。
忽听得后方杀声震天,扶苏回过头去,惊疑不定,“发生什么事了?”
身旁众人都摇头,满面疑惑之色。
“大将军,大将军!”一个士兵满身血迹的奔了过来,“南门破了。”
“什么?”扶苏身体一软,连忙扶住旁边的人才站稳了脚,“不可能,孟长歌和铁甲军都在这儿,就绛夏领的那些兵,怎么可能?”
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绝无可能!
此时长歌自然也听到了城中的响动,微微一笑,手中玉箫飞出,撞向紧闭的城门,“咚咚咚!”三声响。
几乎是立刻的,紧闭的城门打开。
“谁把北门打开了?”扶苏大骇。
长歌哈哈一笑,“替我转告阿恒,谢谢了!”
手一挥,“进城!”
城门边,一队穿着联军衣服的士兵,在门打开之后,脱了衣服,悄然散去。看那装束,豁然是江湖中人,轻身功夫,出神入化。
“怎么会,怎么可能?”扶苏直到站在阿箫面前,仍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和孟长歌交手多年,绝无可能在她本已经身处优势的时候,败得这样惨。
阿箫冷冷的看着她,“我替我家将军转告你,你输的原因有二,一是不该以一男子为计,因此而忽略了攻防谋略,若不是你毫无准备,我们绝不会如此轻易得手;第二,你不该自以为太了解孟家军,是谁告诉你穿着铁甲,就是铁甲军的?”
绛夏带领的,才是真正的铁甲军。即使没有那银色盔甲,身着布衣,那也是孟长歌的铁甲军。
真正无坚不摧的,是人,而不是那身装束。
阿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露怜悯,“你不该惹火我家将军的,她难得这么认真。真的!”
“哼!成王败寇,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扶苏冷笑。
阿箫叹了一口气,很有耐心的蹲下身来,“那么,扶苏将军,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你知道我家将军去哪了吗,现在?”
扶苏抬起头看她,阿箫很是恶劣的一笑,“当然是去看我家主君了啊!我们家将军待主君大人如珠如宝,当然不舍得随随便便就抱了他,势必要等他心甘情愿两情相悦之时才能行那夫妻之事。扶苏将军,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噗!”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扶苏怒急,“她骗我?”
阿箫认真点头,“扶苏将军,不是我说你,你还真经不住我家将军算计啊!真是,差得太远了,枉我还一直看好你,以为你能做我家将军的对手呢!真是白费我对你那么期待。”
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将军如此文武双全,实在是寂寞啊,连个对手都找不到。”
扶苏又急又怒,一口气喘不过来,晕了过去。
一个女人走上来,赫然是先前被扶苏她们抓来的那个,踢了她一脚,然后转向阿箫,“箫,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有气死人的天分?”
阿箫看了看她,“快把你的脸露出来吧,不然等会被当作背叛之人,你就死定了。”
那女人笑笑,抹了抹脸,露出了自己的面容,是霜芜,“这个扶苏,先前怎么会和将军齐名这么多年的?”
阿箫撇了撇嘴,“先前是将军没认真嘛!对了,主君大人没事吧?”
霜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极品春情,无药可解。”
“啊?那么办!”阿箫紧张起来。
霜芜拍拍她的肩,“无药可解,人可解,端看将军要不要给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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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温暖
“逢单,他怎么样了?”长歌顾不上满身血腥,直直走了过来。
张逢单摇了摇头,将门推开,“将军,你进去看看吧!”
长歌心头一紧,匆匆忙忙的吩咐道,“叫人准备热水。”便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合上了。
逢单垂下眼来,站了很久,才缓步走开。
秦子期已经神智不清,浑身热得像要烧起来,只能张着嘴,不停的喘气。
“子期!”长歌才一靠近,秦子期便向八爪鱼一样的贴了过来,将她抱得紧紧的,头胡乱的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子期!”她低下头去,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他便急切的寻了上来,含住了她的唇。像是在干涸中终于寻得了一处清凉的甘泉,他探了进去,咬住不放。
一双手,也开始撕扯着她的衣服。
长歌才来得及将揽住他的腰,他便已经拉开了她的衣服,将自个儿贴了过去。
秦子期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他自个儿扒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与长歌,几乎是肌肤相贴。长歌浑身一震,呼吸也有些乱了,他的身体光滑细腻,这会儿柔若无骨的燃烧在她怀里,她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的冒了出来。
“将军,将军!”他难受的喘着气,趴在她身上,睁开了一双如水剪眸,哀求的看着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解了那火烧之苦。
长歌在心底暗叹了一声,俯下身去,细细的吻到他额角,“不要怕,很快就好了。”
吻滑到他的耳垂,他却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不要,你走开,你走开啊!”
将她推开,身体却像是有意识一般的跟着贴了过来,他昂着头,理智与身体还在做着抗争,他绝望的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长歌连忙去拉他的手臂,“子期,你快放手!”
“将军,你来救我,你快来救我!”短暂的疼痛,终于敌不过已经发作到极致的药效,他在长歌身上摩蹭着,只能不断的吃语,绝望,而哀伤。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击着,一下一下,很痛。
长歌抬起他的脸,轻轻的吻下,“子期,你睁开眼看看,我是长歌啊,抱着你的人,亲着你的人,是我孟长歌。”
“长歌!”已经渐渐远离的意识,又被这个名字拉了回来,秦子期努力的睁开眼睛,手指颤抖的抚上她的脸,“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他的身上,脸上,都已经起了红疹,长歌知道,他已经熬不下去了。
略略起身,褪去身上半挂着的衣服,将他半搂着放到床铺上,她安抚着他的急躁,“是,是我,我是长歌。”
“长歌,长歌!”他喃喃的念着,逐渐急切起来,重重的咬上她的脖子,锁骨,一双手,也不停的摸索着,“我难受,我好难受!”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可以掉落,泪水伴着吻痕,密密的印在长歌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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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耐心的回吻着他,一手,顺着他的腰腹向下。
“不,不要。”他拉着她的手,整个人都在颤抖,虽然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想要对方的爱抚,可是,可是仅余一丝清明还在提醒着他,“我不要,长歌,我不要……。”因为你还恨着我,所以不能要。
“子期?”长歌也已经是满脸潮红,呼吸急促。
秦子期长发凌乱,双颊如火,此刻看来,别有一番狂乱之美,长歌再是心性坚定,此刻也有些乱了。
“我不要,不要……。”秦子期无意识的念着,身体却紧紧的攀到她身上。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涌出,灼痛了她的指间。长歌深吸一口气,俯到他身上,平息着满身情潮。
然后,将手按到了他的手上,双掌相贴,十指纠缠。
“好,不要!”这语气里,带着连她都没有察觉的怜惜。
一柱香之后,长歌略有些踉跄的从床上下来,拉过被子为已经昏睡过去的秦子期盖上,才扶着桌子撑起身来,“逢单,给我把衣服拿来。”
衣服很快送了过来,长歌穿好拦开了门,满头大汗,脸上泛红。
守在门外的逢单脸色大变,一把扶住了她,“长歌,那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长歌拂开了他,喘着气道,“现在别靠近我,你去给他洗澡换衣服。”
逢单心中一紧,明白了几分,“长歌!”
长歌闭了闭眼睛,哑声道,“别担心,我去怡香院,如果我受不了,那里会给我安排人的。”
一咬牙,她双脚点地,纵身离去。
逢单紧追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喊道,“把热水送到主君屋里。”
给秦子期擦身的时候,看到他胸前那嫣红的一点,逢单的眼睛,有些发热,“你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不抓住她?”
她去了那里,会难过的,会非常难过。
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热浪翻滚,冰与火交融,秦子期睁开眼来,入眼处,是白色的帐顶。
他猛地一惊,低头就往衣服里望去。
“不用看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秦子期转过头去,“张逢单?”
张逢单的脸上,有些淡淡的冷意,他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回道,“主君,你先安心休息。是将军救了你,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的衣服是我换的。”
有些零碎的片断从脑海中闪过,秦子期抱紧了被子,“她呢?”
“去了怡香院。”
秦子期翻了个身,向里侧躺着,“我要睡了,你先出去吧!”
脚步声响起,然后门被轻轻关上,留下来的,是让人窒息的安静。
秦子期闭着眼睛,缩成一团,将自己紧紧的抱住。
他记得,蓝天白云之下,两国十万军士面前,扶苏撕开了他的外袍,那个副将将他按在城墙上,急切的索吻,她的气息,清晰的响在他耳边。
他的身体烫得惊人,他的心,却在那一刻,冻结成冰。
他在他的妻主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与别的女人肌肤相亲。
他还记得,他听到,那个被抓来的女人说,他是孟将军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
他还记得,他看见她的身影,站在彼端,不动如风。
他懂得她的取舍,可是心里,不是不痛的。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今日是孟长蓝,她是否还可以如此冷静的对待。
什么家国,什么大义,对将军而言,何曾比得起孟长蓝半分?她为了孟长蓝,抛家离族,也是为了他,将丰临大将军之位弃如敝履。
秦子期咬着被角,呜咽出声。
其实就算当时长歌肯为他放弃什么,他也是绝对不允许的,可是他终究也只是一个男人,忍不住的会去比较,会去猜测。
他真的,什么都不去想了,一切都已经无力去想。
他站在她身边的位置,原本就是强求来的,现在,他更没有资格,陪在她身边了。
他的手,紧紧的放在胸前,却又像被烫到一样放开。
那里,被另外一个女人亲过,抱过,脏得,连他自己都不愿碰触了。
他躺着,一夜都没有换过姿势。
天,在一夜的黑暗之后,重新亮起。
“子期,你怎么了,他们说你不肯吃饭?”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
他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抓紧了坐到身边的人,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没事吧?”
长歌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此刻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她偏头咳了一声,“我没事。”手指搭上他的手腕,半响,神色放松下来,“你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最初的焦急过后,秦子期已经慢慢平静下来,眼见得她平安,他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他慢慢的躺了回去,拉好被子,背对着她,“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背后的人半响没有动静,秦子期将头埋到被子里,身体绷得紧紧的,“你出去。”
长歌没有动,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秦子期浑身一颤,回头怒视着她,“叫你出去!”
长歌的手,轻轻触到他的脖颈,那里,有鲜红的掐痕,“这是怎么来的?”明明昨天还没有,她记得很清楚。
“不要你管!”秦子期推开她的手,拉高了被子。
长歌看着那个将自己整个塞到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顶的人,有些心疼。她坐到床边,将他整个人连被子一起搂到怀里。
“你放开我。”秦子期闭着眼睛吼她。
长歌也不理,只是把双臂收得更紧了,“子期,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被子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那么,是在伤心?”她猜着。
秦子期浑身一颤,“也没有。”
长歌叹了一口气,“你是在因为我在战场上不管你的生活生气?还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伤心?”
秦子期一动不动的躺在她怀里,只有那轻颤的睫毛出卖了他的脆弱。
长歌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拉开被子,将他的头露了出来,“我故意不理你的死活,是要乱了扶苏的判断,只有她乱了阵脚,我才能保你周全。”
“那,如果她不乱呢?”静默了很久,子期问了这一句。
“不乱也没关系,当时在城墙下有近二十个武林高手,实在要走到最后一步,她们会强抢的。而且霜芜装作奸细被她们抓住,她在你身边,至少能撑一会儿。”
秦子期终于睁开眼来看她,眼睛红红的,“你没有放弃我?”
长歌摇头,“我不会。”
心里的委屈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秦子期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软弱,光是听她说着话,就想哭了,“那个奸细是霜芜?”
“是。”
“但是她说,你恨不得我死。”
长歌没有说话。秦子期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抓着她的袖子,“将军,我当时真的是不知道,皇姐会赐他死,要不然,我绝不会拦着你。”就算,陪你一起去死,也不想你这样难过。
长歌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你不相信我?”他的语气有些悲凉。随即又自嘲的一笑,现在再来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反正,反正他也已经打算要放弃自己了。
他们两人之间,本就只有他自己在坚持,连他都放弃的话,就真的结束了吧?
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想好要放手,此刻光是想想,却已经这样难过了呢?他咬住了唇,不想再说话。
将军啊,你是我眼中最耀眼的所在,即使是我自己,也绝不允许黯淡了你的骄傲。
“不,我相信。”长歌的语气有些不稳,“你是千机阁的阁主,想必当时已经知道二皇女埋伏在京城中的军队了吧,若是我带兵回城,即使是皇上,也没有理由再放过我。”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不希望,她是因为这些原因,而对他另眼相看。
他为她做的,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长歌抚着他的头发,指尖,有柔软的触感,“我后来知道了。秦子期,谢谢。”指尖滑到他的颈间,接着道,“还有这个,我不在乎,你也不必纠结于此。”
身上被他自己掐出来的伤痕,此刻争先恐后的冒出了痛感,秦子期泪眼朦胧,“怎么会不在乎,怎么能不在乎?”
他守护了二十多年,想要亲手交给自己爱人的贞洁,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别的女人染指,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再也不能,骄傲的,坚强的,与她并肩而立。
“有什么好在乎的?”长歌一笑,嘴角有了些冷意,“除了扶苏,所有樊阴城中的敌方军士均已歼灭,剩下的,我身后所带的人,没有一个人在那个时候抬头。所以能看见的,除了天和地,便是你和我!”
“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长歌吻住了他,细细的流边,轻柔的碰触,然后,慢慢的滑了下去,一点一点,极耐心的吻到他的胸前。
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他迷乱的视线,轻笑,“我是你的妻主,我都不在乎了,你还希望谁在乎?”
这是,在做梦么?秦子期伸出手去,长歌配合的低了头,任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慢慢摩娑,“将军,我在做梦吗?”
“你没有做梦。子期,你还是我心目中芝兰玉树的翩翩佳公子,我不想失去那样风华绝代,机智无双的皇子夫君,子期,你能帮我,留住那样的光芒四射的人吗?”
“将军,将军!”讷讷不成言,他只能这样呼唤着。
“我在这里!”长歌又吻了他一下,“现在你身上留下的,都只有我的气息,所以你也只用记住,我的碰触。”
眼泪越来越多的掉了出来,秦子期再也忍不住,抱着她,放声大哭。
长歌吐了一口气,他能哭出来,便是好事。
哭了好久,只觉得心头一片清明,秦子期靠在她怀里,嘴角小小的弯起。
过了好一会儿,又开始推她,“你走开。”
“怎么了?”不是已经好了么?
秦子期的视线,落到她的衣服上,明明白白的嫌恶,“你的衣服上,有脂粉味。”
长歌一愣。
于是新的眼泪又急先恐后的出来,秦子期看着她,“你情愿去怡香院,也不肯抱我,你还说不在乎?”
长歌只觉得今日想要叹气的冲动是越来越多,只得解释道,“我去那里,只是预防不时之需,毕竟我也不知道这极品春情到底药劲有多大,我不知道后果。”
“那,后果怎么样?”秦子期的手握紧,红肿着眼睛问她。
“没怎么样,我太累了,睡着了。”
“睡着?”再怎么想也没想到这个答案,秦子期提高了声音。
长歌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我只花了四天时间便从安阳赶来,然后没有休息又直接安排攻城,几日里,早已体力透支,心力交悴,将药性从你身上吸出来过度到自己身上之后,只觉得那种温度热乎乎的正好睡觉,才刚到怡香院,一沾床便睡着了。”
那药也可以这样解的?
秦子期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将头靠回她胸前,止不住满心甜蜜,原来,她是这样紧张他的!
真希望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他拥着她,心满意足的想。
“将军,我那时候并不是要推开你,我以为你还在怨恨我,所以不想强迫你接受。”他不想让她有丝毫的误会,“将军,我爱你,从过去,到未来,一直一直。”
“我知道。”半响之后,她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子期闭上眼睛,安心的靠在她怀里。
不去看她脸上的神情,他只想留住这一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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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
好不容易让秦子期安心睡下,长歌才推开门出来。
一出门,身子便一软往旁边倒去,逢单连忙伸手扶住。霜芜看过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忍了又忍,不敢对长歌发火,便转身去骂跪在地上的艳丽男子。
“混帐,你那怡香阁中的男子倒是金贵得很了!”
男人一张化得极其精致的脸,此刻只有惶然,闭着嘴一声不吭。
“好了,霜芜!”长歌摆摆手,任逢单将她扶到院中椅子坐下,抚着胸口喘了一会气,“你别怪司谬,是我不让他安排的。”
霜芜冷眼看过来,哼了两声,“我倒不知道,将军原来还是这等贞节烈女。”
长歌好笑,“霜芜,别这样说话,我又不是当真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烟花之地对催情之药最是了解,司谬又在其中沉浸多年,所以我才去的怡香阁。司谬若能治我便治,若是实在治不了,自然也会为我安排,不需要担心的。”
“不担心,不担心就怪了。”霜芜横她一眼,脸色仍是不好看,转过头去又问司谬,“怎么治的,是否还有其他影响?”
司谬恭敬回道,“熬了宁神汤给将军服下,另外配了药浴,将军神功护体,若能熬得过一夜,便能等到药性散去。”
霜芜的神色缓下很多,终于肯走到长歌面前,细细打量了她的气色,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啊!”无奈的叹息一声,在另一旁的椅子坐下,“司谬,你起来吧。”
司谬低着头站了起来,霜芜想了半天,又问道,“司谬,你说一个女人,若是到了二十多岁,还不曾近男人身,会不会有啥毛病?”
长歌与逢单齐齐愣住,司谬飞快的瞟了长歌一眼,脸色微红,“虚火上升,肝热气躁。平日里,要多喝一些下火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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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静默,半响,是长歌咳了两声,“这里已经没事了,司谬你下去吧。”
“是!”司谬忍住笑,行礼告退。
“等一下!”长歌又叫住了他,“以后这一块的事务,你们都向霜芜汇报吧!”
司谬有些诧异的看了逢单两眼,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之后下去了。
“将军?”逢单倒是什么也没说,反倒是霜芜多了几分迟疑。
长歌当然知道她的疑虑,只笑道,“霜芜,你知道逢单如今年龄几何?”
霜芜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点了点头。
长歌转过头去,看着逢单,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眼神有些迷蒙。
逢单警惕的看着她,后退了两步,抱着鞭子,“长歌,你看什么?”她看他的眼神,有点像当日她选马匹待价而沽的样子。
长歌冲他一笑,话却是对着霜芜说的,“逢单已经成年了,再去管那青楼的事,终究不便,以后你接下来吧!”
霜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他成年了?”
“怎么会不知道,”长歌淡笑,眉宇之间有淡淡倦色,“他和逢双的生日,还是我定的呢!”她闭了眼睛,只是那个可以整天整天望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的男子,已经永远的沉睡在了千里之外。
“将军,你也去休息一会吧!”很久之后,霜芜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长歌睁开眼来,“好!”声音有些沙哑。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霜芜才开口道,“逢单,你说将军知不知道逢双对她的感情?”
逢单收回视线,又把玩着手里的鞭子,“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哥哥自己知道就好了。”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霜芜的心忽然有些疼,“逢单,我帮你吧!”
帮你说出你还说不出口的爱,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人。
逢单一僵,拿着那双大眼睛看她。
霜芜强逼着自己笑了一笑,“你要知道,相比秦子期,如果是你的话,会更有胜算。”
风吹起落叶,在院子里,悄然飘过。
“啪!”的一声,逢单的鞭子甩在桌子上,“不要你管。”
然后,十分威风凛凛的走了。
那背影,看不出半分凄凉之色。
“逢单!”霜芜在后面又叫了一声。
逢单却拖着鞭子走远了,他眼里,甚至没有半分游移之色。
他说过的,他永远永远也不会爱上她。
所以,他可以一直站在她的身边。
他不是她的爱人,所以她不用花心思来保护他,不会为他心疼,不会为他烦恼;
没有爱情,所以不会有负担,不会有那么多患得患失。
他已经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再不需要改变。
而屋内,大家以为早已经睡去的秦子期,却在此刻,靠着门板滑坐了下去。
他当然没有睡,怎么可能睡得着。
城墙之上的那一切,历历在目,将军虽然说不在乎,可是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抱住双膝,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他知道将军已经尽了力在救他,护他,心疼他,所以他没有怪她,也没有再无理取闹的要寻死觅活。
他缓缓抱紧了自己,他只是无法遗忘,那份被人在两军前折辱的绝望和悲哀。
将军,的确是不在乎。
因为,她从来便没有爱过他。
长歌睡了两日,秦子期也将自己关在屋内两日。
两日过后,长歌依旧,而秦子期的沉默,已是有目共睹。
身体上的伤痕,可以很快愈合。
可是刻在心上的呢?
什么时候可以抹去!
樊阴之围已解,紧接着,传来两国边境动荡不安的消息。
据说,瑞国最受宠爱的小皇子,原本已经许配大牧的公主,却不想突然闹着要毁婚。大牧觉得颜面受损,修书一封递往瑞国朝庭,措词严厉。瑞国尚未寻得解决之道,又发现小皇子受袭,生死不明,据查,竟然被人下毒,好巧不巧,这毒是大牧皇室独有。一时之间,双方各有疑虑,纷争不断。
长歌收到消息的时候,很是大大的吃了一惊,然后,冒出一句话来,“凛冬竟然有这本事,连一国皇子也能勾引得到?”
逢单瞟了她一眼,撇了撇嘴。
霜芜凉凉的接了她一句,“不是将军您亲自教出来的么?”
一口茶水刚喝到嘴里,差点没呛到,逢单连忙帮她拍着背,“就她?哼!”
长歌很辛苦的才把茶水咽了下去,一边摇头晃脑,“我原本只是想让凛冬去试试的,却不想她果然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霜芜想了想,“就算不是凛冬亲自出面,此事也定有她的一份功劳。”
“也是,哪能那么巧!凛冬肯定不会去勾引什么皇子的,逢单,你放心!”长歌笑得意味深长。
逢单踢了她的凳子一脚,“多事!”
长歌笑而不答,逢单是什么心思还不知道,可是凛冬的话,她早就看出来了,对这小子有意。
霜芜看了看两人一会,低下头去整理近日收到的消息,过了一会,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了?”长歌最先发现她的异常。
“将军,你觉得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人?”
脸上神色略暗,却还是答道,“虽然不是个好妻主,但是,应该算得上一个英明的君主。只是先皇在世时,权力太过分散,秦子蓉即位以来,一直想要收回皇权,却又不得不处处受制。再加上,丰临一直推崇以文治国,所以武道不兴,国力稍弱。她用心再多,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扭转一切。”
霜芜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看她,“将军,你有没有发现有些不对劲?”
长歌挑眉。
霜芜转动着手中毛笔,似乎在思索怎么组织语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从公子被赐死,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事情来得太突然,皇上处理得也太果绝了一些。然后,你被召回,封地甘南道。”
扬了扬手中刚刚收到的消息,“如今居然还赐了这么多财物前往安州,你不觉得,这皇上好像是特意在培植你的势力吗?自古以来,上位者都是多疑善嫉,怎么会有这种君主,眼睁睁看着一个手握兵权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坐大?”
长歌手一颤,一直以来累积在心中的疑团也浮了起来,以往若有若无的不真切,如今霜芜一提,才发现,的确很有些不对劲。
可是思来想去,再怎么样都得不到答案。
秦子蓉她了解,绝不是什么愚不可及的草包。
她明知道长蓝对自己的重要性,却以那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处死,即便是真有水族之患,也不是只有处死一途。
而且,如果真要永绝后患,应该连末梢和她也一并牵连才对,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的放走了她们?
三人对望许久,一时之间,却都理不清头绪。
长歌站起身来,揉了揉额头,走到窗边,却看见了坐在院中的秦子期,正在专心致志的画着什么。
当下对两人说道,“她既然做了这些事,必然还有后招,我们就等着吧。不过,逢单对京城最是熟悉,又掌管着钱庄,所以即刻回到京城,有什么消息通知我们。”
逢单干脆的应了下来,“我明日就走。”
霜芜动了动嘴唇,可是看逢单脸上的坚决之色,却是什么也没说。
秦子期正在画着院中景致,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眉眼之间顿时带了笑意,“将军!”
长歌走了过来,“在画什么?”
秦子期将画推到她面前,“随手画画的。”
画中央的苍松,笔直挺拔,可是背景里黄叶满地,多了很多沧凉之色。
长歌静静的看了半响,秦子期有些不安,“将军,怎么了?”
长歌忽然弯了嘴角,坐在他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子期,过几日我还要再返安阳,你陪我去吧?”
秦子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看她,又看看那副画,终于,露出了几日来最灿烂的笑容,“好!”
再然后,轻轻的将头靠到她肩上,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轻声道,“将军,我不管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能看得懂,对不对?”
“对!”他听到了她的回答,索性丢了手中的画笔,牢牢的搂住了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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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叶地
知道了长歌要带着秦子期同赴安阳的决定,阿箫和绛夏自是不会说什么,可是霜芜的心里,总是有几分抵触。
她并不介意自家将军与秦子期生米煮成熟饭,甚至于真的对他宠爱有加,可是,要将他纳入伙伴的这个行列,她怎么样也没办法调节过来。
可是长歌此举,就并不单单是将秦子期当作了自己的男人,而是将他视为了伙伴。即便还没有到生死相交的地步,可是却是真的将他视作了自己人。
对于长歌的决定,她当然不会去说是什么,她只是从头到尾,淡然有礼。
长歌当然很容易就看出来了霜芜的想法,或许根本就是霜芜想让她看出来的。
这一日午后,两人找了一家小酒馆,随意的坐着。
毕竟是边关重镇,人们已经对战乱习以为常,尽管刚刚才经历了一场不小的风雨,可是已经很快的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酒馆里虽是人不多,但也三三两两的坐着好几桌人。
两人沉默的喝着,很快的,一壶酒就见了底。
“小二,再来一壶!”霜芜开了口。
“霜芜,你很不喜欢秦子期?”在第二壶酒送来的时候,长歌问道。
霜芜不点头也没有摇头,径自给自己倒了酒,“将军,那是你的夫君。”言下之意便是,你的男人,喜不喜欢那是你的事。
长歌并不贪这杯中之物,只是今日,似乎这酒便成了很好的媒介,“霜芜,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霜芜望着长歌的神色,很想说些什么。
此刻,她并不想谈秦子期,也不想谈她们几人的梦想。
她想谈的,是张逢单。
她想问,将军你为什么要将逢单调离你身边,你难道不知道那人为了要待在你身边,吃了多少苦,提前做了多少事吗?
不爱他便也罢了,现在即使是待在你身边也不被允许了吗?
她很想问,那些话憋在肚子里,都快把酒味全憋出来了。
可是,憋得再难受,她也喘着气,把它们压了下去。
因为,她害怕,问出来之后就戳破了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所以,又是几杯酒灌下去了之后,她终是顺着长歌的意,将话题导向了秦子期,“将军,你是怎么打算的?如果主君只是你的男人,那便也罢了,我们会把他当成主子保护,尊敬,听从。可是,如果要将他当作生死与共的伙伴,抱歉,现在我还办不到。阿箫和孟秋是你的家奴,你的话她们会当作圣旨,绛夏从来不会想这么复杂的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我和凛冬,我相信她跟我的感受会一样。”
“秦子期毕竟是皇家的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总是做过违背你心意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们如何能够心无芥蒂。更何况,他的骨血里都印着秦家人的印迹,一旦来日与秦子蓉有任何冲突,他会不会再一次选择他的姐姐,他的家族?将军,你这一生已经够辛苦,你的伴侣应该是能够全心全意只有你只为你的人,简单的纯粹的,而不是有可能会为别的什么东西放弃你的人。”
长歌的心,像是浸泡在温泉里,轻轻的柔柔的飘荡着。
她微笑着看霜芜,嘴角是拉也拉不住的往上翘着。
霜芜本来是极认真极严肃的等着她的回话的,可是被她这样热烈火辣的视线盯着,也不由得有些不自在了。
“将军?”霜芜有点发怒的征兆了。她费了这么多口水说了这么半天,怎么就没有收到预期效果。
长歌忽然半起身,身体越过半张桌子,然后,做了一件令霜芜几乎要跳起来的动作,那便是,她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居然伸手轻佻的摸了摸她的脸。
“将军!”一口酒被呛了下去,霜芜红了脸,一半是被酒呛的,一半是被她们将军大人吓的。
长歌倒是好,做了那么个出人预料的动作后,若无其事的坐回原位。
看着自已的手指,眼睛满意的眯成一条缝,“霜芜,你的皮肤很好啊!”
霜芜噌的站起身来,欲言又止很久又猛地坐了下去,“将军,别玩了。”
长歌端着酒杯,在手里细细把玩,过了很久,才说,“霜芜,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带着略略的叹息,让霜芜征愣了很久。
“霜芜,就像你说的,无论什么原因,秦子期都做过我违背心意的事,所以你始终耿耿于怀。可是你想过没有,同样的,无论什么样的原因,我既娶了秦子期,他就已经是我的责任。无论我如何否认,这都是无可辩驳的。我,孟长歌,八抬大轿娶了秦子期,洞房花烛夜我们同床共枕,他顶着我正君的名份,在将军府中稳稳坐了八年。”
“八年啊!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毫无怨言的,独自一人坚守了八年。”
“将军,那不是你的错!”霜芜握住了她正把玩着酒杯的手,“那是他的选择。”
“是的,那是他的选择,我也无数次的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为自己开脱,然后心安理得的忽视他,甚至忘记他的存在。可是……。”长歌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低落,“终究是我给了他希望。我娶了他,认可了他的身份,便是给了他等待的希望。”
长歌抬起眼来,反手握住了霜芜,紧紧的,带着灼人的暖意,“霜芜,就让我们试试吧,给他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
那天看了秦子期的画,那满地黄叶,让她的心倏而变得疼痛。
那个她眼里风华绝世的男子,竟然有那般苍凉的心境,那样无助的孤独。她心痛了,也心软了。
或许,试着爱上自己的夫君,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将军,如果到最后,你还是不能爱上他呢?或者到最后起了冲突的时候,他的选择,不是你呢?”
“霜芜,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次长蓝让我舍生忘死。如果到最后仍然不能爱上他,那我也没有愧疚,最多只是遗憾了;而他如果没有选择我,那也没什么好怪的,他本来就是皇族血脉,我们之间,两不亏欠,一笔勾销。”
霜芜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将军的心性,她最了解不过。她或许能抗得住最恶劣的狂风暴雨,能赢得最艰苦卓绝的战斗,却经不起,最亲近的人,轻轻一指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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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舒眉一笑,“霜芜,你还没娶亲呢,别把眉头皱得那么紧,变成个老太婆。”
满腹忧心强自压抑着,霜芜没好气的瞪着她,“搞定你自个儿的事吧,我要娶亲,来报名的人得排到甘南道的沙漠里去。”
长歌双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她,“我看不见得吧,就那一个,都还有个凛冬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视线一凝,霜芜紧紧的盯着她。
长歌呵呵一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你们两个家伙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去?得,你们争取归争取,别破坏姐妹间感情就行。”
“将军,”霜芜有些小心翼翼开了口,“你觉得逢单怎么样?”
长歌并不意外她的问题,仍然是带着笑意看着她,“我们家的逢单,当然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要不然,你们几个里面,怎么就刚刚好最有头脑的两个看上他了呢!”
“你也觉得逢单很不错?”
“那当然,”长歌的话里,充满了骄傲和喜悦,“原本以为死亡的阴影里拖出来的孩子,再怎么样都有些影响,可是你看逢单现在,阳光健康开朗,活得自信而灿烂。”
“你喜欢他这样的性子?”接着问。
“当然喜欢,有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霜芜在心里忍了又忍,终于想到一个还算委婉但是可以比较隐晦的表达她意思的话,“将军,那你这么喜欢逢单,就没生出过一点要跟我和凛冬竞争的心思?你今天得跟我说清楚,我得回去好好武装武装,要跟将军大人竞争,还是很需要点底气的。”
长歌被她逗得扑哧一笑,等收了笑容才说道,“我怎么去竞争,我拿什么跟你们竞争?我们家的逢单,应该要有一个心无旁骛视他为宝的女子,没有沉重的过去,没有愧疚的现在,从头到尾,由始至终,眼里,都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人,我才放心把逢单交给她。”
“将军?”霜芜的手握成拳,紧了又紧,飘忽的睫毛下,闪着复杂难辩的光。
长歌摆了摆手,制止了她,“霜芜,逢单是个不可多得的男子,错过了他,这世上就再不会有第二个张逢单!你好好努力吧,你遇事比凛冬稳重,也比她更懂得体贴人,私下里,我是比较偏心的希望你最后抱的美人归的。”
“好了,两壶酒都已经见底了,我对子期的态度,你现在也清楚了,可以不用再绷着脸了吧?”长歌挥手叫人来结帐,“走吧,回去了。”
“将军,如果你没有那样的过去和现在,你会爱上逢单吗?”跨出酒馆时,跟在后面的霜芜问了这一句。
不是喜欢,而是爱。
长歌的身形微微一顿,却还是继续了已经迈出去的步子,“霜芜,这世界上哪会有如果。”
在她可以随心所欲去爱的时光里,她已经随心所欲的去爱过一个人。
人生随心所欲的机会,并不是都可以重来第二次的。
“将军,你喝酒了?”长歌和霜芜快到晚饭时分才走了回来,子期看着长歌满脸的通红的坐在床边,有些惊奇。
长歌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有礼相待的,从未有过这样随意慵懒的样子,更何况,她还喝了酒,喝得不少的样子。
长歌揉了揉额头,今天为了要和霜芜来个把酒言欢,她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啊!
她叹气,谁让那只狐狸总是一副啥屁也不放故作深沉的样子呢!
额头隐隐作痛,长歌知道,是先前那段酗酒的日子留下的后遗症了。她闭着眼睛,想要往后靠靠。
忽然身后一暖,一双手力度适中的按压在额头两侧,长歌舒服的喘了一口气,“谢谢!”
秦子期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秦子期停下手中动作,低下头去看,长歌斜靠在他怀中,已经睡熟了。
他抿着嘴,痴痴的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将军还没有吃晚饭呢!可是看她睡得那么熟的样子,终是不忍心把她叫醒,要不等她醒了再吃饭好了!
主意打定,便轻轻的挪开身体,将长歌放平躺在床上,再拉过被子细心的盖好。
他很少看见这样不设防睡着的长歌,嘴角微微翘着,在烛光里,更添了几许动人的光晕。
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秦子期轻轻的俯下身去,慢慢的靠近,摒住了呼吸,飞快的在她唇上一碰,又猛地跳开。
双手捂着发烫的脸,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后退了好几步,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直到觉得脸上温度没那么高了,他才带着还在扑通扑通跳得比平时快的心脏,往门外走去。
“主君?”是阿箫守在外面。
秦子期点点头,“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是!”阿箫行礼,“安州城附近大小山脉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人去打探了,所有得到的具体信息,会绘成图集中到当铺。一千铁甲军平民装束混入其中,会保护您跟将军的安全,另有五千人,在城外候命。如果有何异常,将军的箫声为令,烽火相传,邻近的县城,已经有人赶去,如果需要支援,她们会立刻与当地官府联络。”
秦子期脸上的神色很淡,可是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几分满意来,“辛苦了。”
阿箫行了礼,很快的退了下去。
秦子期转回身去看着长歌的房间,脸上的清冷之色慢慢变得有些柔和。
他只希望,她能在任何想睡的时候,都能像这样安心的睡着。
不远处的阴影里,也站着三个人。
霜芜收回视线,轻笑道,“这主君大人,也只有在将军面前才会乖得像只绵羊,像他这般神态,将军无福亲眼目睹真是可惜了。”
绛夏没想那么多,只不断点头,“嗯,我们主君也很厉害啊!”
逢单的嘴角也慢慢弯起,“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这样很好,有主君这样的人跟在将军身边,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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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别
微微晨光里,一身黑衣的男子,步履矫健的跨过无人的院落,从马房中牵出了一匹枣红大马来。
低下头去极亲呢的蹭着马儿,口中有愉悦的轻笑声。
“臭小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啊!又要一个人走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长歌靠在一棵树下,看样子,已经站了很久了。
这个家伙啊,从来就害怕离别,所以总是一个人偷偷溜走。
逢单转过身来,有些不满的抿起嘴,似乎在抗议她的出现打乱了他独自离开的计划。
“逢单!”长歌从树下走了出来,打量着眼前这长身玉立的男子,叹气,“就算是要走,也得等我把话说完啊,怎么能偷偷跑掉呢!”
“那你要说什么话,你赶紧说!”逢单抬头望天,清晨赶路正好,希望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长歌气结,瞪着他,“还不耐烦了啊!”
“没有。”他干脆的回答他,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如星辰般闪亮。
看他那样子,长歌有些手痒,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有些感叹。
那个跟在她身后,倔强又别扭的小小少年,终究是长大了啊!
“逢单!”她脸上神色一整,“你这次去京城,重点关注几件事,你听好了。”
她将他拉近,在耳边轻声吩咐着。
逢单僵硬着身体,努力去忽略她靠近耳边时的呼出的热气,额头上隐隐见汗。只是随着她的话,他脸上的神色慢慢的变得严肃,话毕,他坚定的看着她,“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长歌微笑,“我知道,逢单从来没有叫我失望过。”
他展眉一笑,眉宇间是耀眼的热烈。那是自然,他是她亲手教导出来的啊,他怎么能让她一番心血白费。
“可是,逢单,”长歌补充道,“你要好好的,那京城里,我再也不允许失去谁。”她直直的看着他,等着他的承诺,“再没有任何东西,会比你们的性命重要。”
眼睛有些发热,他移开了视线,却郑重的点头,“我会小心的。”他知道,她在那里失去了最爱的人,所以,他不会让自己,也变成她的悲痛。
“阿箫!”长歌扭头喊了一声,阿箫很快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
“逢单,这几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各有所长,有的轻功卓绝,有的善识医断毒,有的善易容之术,你下来自己慢慢了解,他们以后就跟着你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会都会尽力保你的平安。”
“长歌!”逢单咬着唇,语气竟有些哽咽,“我不要。”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那是长歌的亲卫,个个都是精英。平时隐在铁甲军中,那也是重点保护对像,可是如今,长歌竟然要把这些人调到他身边?他怎么可能接受,那相当于是把长歌的保护屏障切了一块来给他。
“听话!”长歌按住他的肩。
“不要。”他倔强的盯着她。
“你不听我的了?”她柳眉一竖。
“我又不是你的兵,你少拿军令来压我。”什么都可以听她的,可是这个不行。她的安危,是要比他自己重要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所以说什么他都不会答应。
长歌头疼,他又不是绛夏凛冬,真要对他强言厉色她也做不来。
长叹一口气,“你当真不要?”
“不要!”语气很坚决。
“很好!”长歌收回按在他肩上的手,俐落转身,“逢单既然看不上你们,留下来也是废物,自我了断吧。动手!”
她一手令下,逢单就惊惶阻止,“不要!”
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可是怎么及得上那几个人手上的动作,几乎是长歌话音才落,她们的手就已经向自己天灵盖拍去。
逢单心下大骇,眼见着几人就要横尸当场,却在电光火石间,箫声短促的响起,顿住了她们的动作。
逢单满头大汗,手还在微微颤抖,紧接着,对长歌怒目而视,“你在干什么?”铁甲军对长歌的话,向来是绝对的遵从,即便她只是一句玩笑,她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对自己下手。
长歌气定神闲的将玉箫插回腰上,“现在,要不要?”
他咬牙切齿的瞪了她半响,才闷闷的点了个头,极不情愿的样子。
长歌的嘴角小小的弯起,“这就对了!”
“砰!”一鞭子甩到地上,长歌跳了起来,就见旁边的地上,已经有深深的一道鞭痕。
逢单翻身上马,看也不看她便冲了出去,“你就知道欺负我!”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有别的其他。
阿箫一挥手,身后的数十人也飞快的牵出马来跟上去。
很快的,一行人便消失在视线中。
阿箫的眉头一直皱得紧紧的,显然刚刚走掉的那几个是她手下爱将,一副肉疼的样子。
“小姐,你对逢单特别的好!”这是她的结语。
长歌背着手,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声音很轻,“跟在我身边的青葱少年,只余这一个了。”
长蓝走了,逢双走了,只有这唯一的一个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命呢?所有靠近她身边的男子,都会遭遇不幸,他们是,秦子期也是。很突兀的,忽然想到这里,长歌自嘲的一笑,什么时候,她孟长歌也会信这些东西了。
阿箫似是明了她的心境,上前一步,将手放到她的肩上,重重一按,“小姐,不要担心,他一定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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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轻叹,“有时候我在想,或许让逢单什么事也不要管,过过平常男儿家的生活,会不会对他更好?”
“不会!”阿箫的声音很肯定,“那样的生活,不是逢单要的。”
长歌当然也明白,如果真的去过那样的生活了,反而抹杀了逢单的生命力。她只是,有些心疼罢了。
“对了,”阿箫忽然想起一事来,“小姐,之前主君吩咐的那些事,我们都已经办妥了,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提前安排的?”
长歌愣了愣,忽地想起前几天在书房里秦子期得知要与她同赴安州之后所做的那些安排,思维慎密,布防得当,她当时便觉得有些心惊,这位皇子夫君,似乎要比她想像的,更有趣了。
“安排完后你回禀过他了吗?”
“是的,昨晚你睡的时候我们已经告诉主君了。”
长歌凝神想了一会儿,“没有其他的事了,不过那些安排过去的人只是要以防暴动,保障安全的,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出手。”
“是!”
“还有,”长歌顿了顿,“分两个人保护他。以后,他吩咐的事情,你们照做就好了,没有大的异常,不用特别告诉我。”
“是!”阿箫很快的应道。
长歌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阿箫没有动。
察觉到阿箫的异常,长歌有些诧异,回过头来看她,“阿箫?”
阿箫认真的看着她,“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他对小姐不利,我会杀了他,也不会提前告诉你。”
长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阿箫毫不畏惧的回视,“你会心软,会念旧,我不会。”
她的眼里,只有小姐,其他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小姐愿意相信他,她便相信,要保护他,她会安排人,可是绝对不要让她发现他有任何不利小姐之心,要不然,她会让他尝到这世上最残酷的滋味。
“好!”长歌答道,然后慢慢踱着步走了。
她并不担心,阿箫是铁甲军的统领,是她的手足,也是最懂她心意的碧玉箫。
“将军,我有个问题,能问你吗?”子期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着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长歌。
“你问。”长歌有些好奇,很难得子期有这般想要她解疑的时候,他曾是天机阁的阁主,手里握的消息肯定要比她自己多很多,他要是都有不明白的东西,她估计更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留下扶苏?”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以长歌当日的愤怒和隐忍,那些听人号令的兵士她都没有放过了,为何单单留下这个打头的?
长歌有些迟疑的看着他,“你,还在介意当日的事?”
秦子期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他微低了头,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感觉,“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我只是觉得留下她有些奇怪。难道你要打算拿她讲和吗?”
“讲和?”长歌轻哼了一声,“我在等人。”
“等人?”秦子期愣愣的看着她,更迷惑了。
“扶苏能与我齐名多年,不该只有这么点能力。更何况边关的兵力我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丢了那么多座城池,我们一来,问题就解决了?太不合情理。”
“霜军师不是说那是因为对方不知道你来得这么快,而且又以我为饵有恃无恐才会被你打了措手不及吗?”
长歌皱了眉头,“这当然是一部分因素。可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所以想留着扶苏再问问看,或许等等看会不会有人出现,说不定在扶苏背后指挥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我来得太快对方有事外出来不及赶回而已。”
秦子期瞅瞅她,嘴角有了淡淡笑意,“早知道你还有事要问她,就不该任霜芜绛夏她们去折腾,先是弄了半死,又说了那么多话去气她,现在好了吧,气得个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长歌很无辜的回望过去,“我怎么知道她的小心肝那么脆弱,不过是好心好意给她解释了一下我的行为和想法,她就被气得这样奄奄一息了。”
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次还打了个上佳的战役啊!也许下次再有两军对阵,我们不用动手了,直接说得她口味白沫,喷血三升,我们也就赢了。”
“扑哧!”秦子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看着他眼里流转的快乐光芒,长歌的心略略放下来一点,貌似她很适合彩衣娱亲啊,随便两句话便能让近日里愁思渐重的长皇子笑得这般轻松。
“将军,那你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去寻找几国的流人?”说实话,做这些事,很可能吃力不讨好,所以子期不是很明白。
长歌沉默了一会儿,子期眼睛一黯,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一些,“你看看我们还要收拾点别的什么吗?”
既然她不想说,他就不再问了,他不想让她为难。
眼看着那人把拿出来的东西包好,又打开放回去,又再拿出来,长歌摇摇头,走到他身边,按住了他不知所措的手。
“子期,不要想那么多,要找他们一来是因为我身边的人都曾经受过战乱流亡之苦,想要给与他们有同样糟遇的人一个安身之所,二来,我当然也有些私心。”
私心?子期眨着眼看她,“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样的私心?”
他才不信,骗人。
长歌慢吞吞的笑着,“我可不是什么悲悯天下的人,一点好处都没有事我怎么能花大力气去做,子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他愣愣的顺着她的话走。
“施恩,是天下最便宜的收买!”
子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长歌笑了,“皇上封我甘南道,那里四面大漠,人烟稀少,我总得找点人来干活啊!”
“将军!”子期忽然双手一伸,紧紧的抱住她,“将军,你是个好人。”
好人吗?长歌一直在琢磨着这个词,她双手沾了多少鲜血,当年为了能保持手中势力,暗地里布下了多少埋伏,遍布天下的暗桩据点,也都不全是干净的,这样的她,哪里算的上好人?
“将军?”霜芜看着少有发愣的长歌,有些奇怪。
长歌摇了摇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压了下来,“霜芜,叫凛冬别忙回来,再查查两国之中,是否还有与扶苏走得特别近的人!”
“将军怀疑扶苏身后有人?”
长歌揉了揉眉心,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所以更加烦躁,”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
直觉?霜芜无语望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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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安阳
“交接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长歌问着眼前几人。她明日就要动身前往安阳,一方面看看孟秋的情况如何,一方面,便是要正式着手寻找那些流亡之人了。眼下,就等着朝廷的人前来接手樊阴,铁甲军便可回转安州。
其他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绛夏便忍不住了,“干嘛咱们打下来的,要白白的交给那些废物啊?说不定没走两天咱又得回来!”
长歌一口水差点没呛出来,“绛夏,你是土匪吗,打下来的就要占为已有?按你这样说,皇上也不用给各位将领封赐了,你们就自个儿去打吧,打下哪哪就是你的!”
绛夏撇了嘴,不敢再回话,只能小声的嘀咕,“那不是他们守不住么?”
长歌很没有气质的翻翻白眼,直接无视她了,“霜芜!”
霜芜这次,倒是有点赞同绛夏的说法了,“将军,咱现在缺钱缺粮啊。”她的暗示将军应该听得懂吧,甘南道里缺的就是肥沃的土地,现在把樊阴这块肥肉咬在嘴里了,又要硬生生的还回去。她肉疼啊,松不了口。
“霜狐狸!”长歌坐直了身体,“这可是造反。”
霜芜极不屑的弯了嘴角,“那是秦子蓉没本事守不住,咱不要到手,便是给大牧瑞国留着呢!我可不想一直徒于奔命帮她守着,又一点油水都捞不到。”
反正现在那京城里已经没有什么好让将军束手束脚的,何不干干脆脆的闹她个天翻地覆。
是否能封王拜相那她没有放在眼里,但能和一帮子志趣相投的姐妹做些让人热血沸腾的事业,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长歌闭了闭眼,有些无力,这些家伙,当真是闲得太久了!
“好了,霜芜,现在不是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在这等着把交接的工作做好。”
“现在不谈,什么时候谈?”霜芜的视线牢牢的盯着她不放,“是因为主君?”若是那样,她很快就可以把这个问题变来不是问题。
“霜芜!”长歌的声音变冷了,“不要做些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你该知道我的底线。”
“那是为何?”霜芜毫不退让。
绛夏和阿箫很聪明的选择了置身事外,站在一旁,敛了呼吸,似要变成隐形人一般。
开玩笑,两只狐狸斗智斗勇的时候,她们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霜芜,你刚说过我们缺钱缺粮?”长歌提醒她。
“将军,你之前让逢单开办的那些当铺青楼什么的,虽说是收集消息之用,可也是赚钱的行当。”霜芜很干脆的戳穿了她的借口。
“霜芜,有些东西,是要花血的代价换回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对丰临动手,你别忘了,丰临是我的故国。”长歌站起身来,有些动气了。
霜芜并不畏惧,仍然直视着她,“我们在甘南道做的事,我不信秦子蓉会听之任之。”
长歌缓了缓脸上的神色,“那也是以后的事。”更何况,秦子蓉的态度实在叫人摸不清,她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不符合她的个性。
“霜芜,我们只有几万人,铁甲军再能以一抵十,可他们也是血肉之躯。我只希望,她们的生命,是用来守护家园,而不是去抢夺和毁灭别人的生活,你明白吗?”长歌的话一字一句的吐出,带着绝不容人反驳的强硬。
霜芜咬了咬唇,点头,“是,我明白了。”
“很好,关于秦子期的事,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谁也不能动他。阿箫带着铁甲军,即刻回往安州,霜芜和绛夏等樊阴的事交接完后,也回安州布防。好了,我的话就到这里,没有什么补充的话就下去。”
长歌的脸色不太好看,霜芜和绛夏很快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了阿箫。
“有事吗?”长歌揉了揉额头,问道,语气已经轻柔很多。
“霜芜是好意,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阿箫给她倒了茶。
“是,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没有责怪她,长歌喝了一口茶,淡淡茶香缓解了心里的烦躁,“霜芜和凛冬聪明绝顶,我担心她们太聪明了,反而做错事。”
“她们不会的,只要有你在!”
长歌舒了一口气,“阿箫,谢谢你,是我关心则乱了。”
阿箫也跟着露出笑容来,“你明天要赶路,早点休息。”
“好!”
第二日,长歌才一开门,就看见秦子期双眼亮晶晶的等在门外,一看见她出来,笑眯了眼睛,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将军,早!”
“咳咳!”长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任谁睡眼朦胧的起来,一开门就发现站着个人都会被小小的惊到。长歌望望青黛色的天空,“是很早,可是子期,你不觉得太早了点?”
天都还没大亮呢,远处,还能听到鸡鸣声。
子期抿着嘴看她,白玉般的脖颈处,现了淡淡嫣红,“我睡不着,很早就醒了。”
“睡不着?”长歌皱眉,“该不会身体不适吧,你不是懂医术吗?自己怎么不当心点,要不要紧,要不然等你好好休养两天再走?”
“不要!”子期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很大,“我很好,我是高兴的睡不着。”
长歌一怔,子期低了头,“我从来没有这样单独跟你在一起过,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日能跟你相伴走这么长的路。将军,我很开心,一开心我就睡不着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酵,酸酸的,有些涨。
“傻瓜!”长歌手腕一翻,顺势拉着了他的手,“这么点小事就开心成这样子。”
秦子期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掉进了蜜罐里,甜得他嘴角都带了笑意。
直到长歌拉着他走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将军,你要去哪里?”
“洗漱!”
子期在心里惋惜,只是去洗漱的话,距离好短。若是这条路能够一辈子都走不完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一直牵着他的手不放开了。
“对了,子期!”长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子期有些心神恍惚,她的手,暖暖的包围着他的,很舒服。
“以后叫我长歌吧,叫将军容易暴露身份,不方便行事。”
“好,长歌!”子期只听进去了第一句话,后面的他就自动忽略了。嘴角咧得越来越大,她让他叫他的名字,她还拉了他的手。是不是意味着,他离她越来越近了?
饭桌上,霜芜和阿箫已经到了,看着长歌过来,两人本来都要笑着打招呼的,却在看见两人相牵的手里,笑容顿住了。
阿箫打量两眼后,自顾自的坐下来端着碗吃饭。
而霜芜,那视线放在两人的手上之后就没有移开过,长歌倒是无所觉,子期只觉得手背发凉,等他看过去时,霜芜已经若无其事的把目光转了开去。
已经走到饭桌旁,长歌自然而然的放开了子期,笑道,“好了,吃饭吧,吃完饭就启程了。”
一顿饭吃到那叫个沉默,直到两人走后,阿箫才问了一句,“你不喜欢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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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芜摇了摇头,“他很好,可是我更喜欢逢单。”
阿箫沉默了一会儿,好笑,“小姐喜欢就行了。”
霜芜偏过头去,看门外淡淡的阳光,“可是我担心,将军更喜欢的,也是逢单。”
阿箫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交给她自己吧!”
绛夏埋着头忙着吃饭,一边嘀咕,“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这一次出门,长歌还带了两个侍卫刘米和马易,是为着不会武功的秦子期准备的。
秦子期也会骑马,但是不太擅长,此去安州,路途不短,长歌给他备了马车,省得到时没救了别人反倒先害了个秦子期。
长歌这样说的时候,满脸笑意。
秦子期心里有些愧疚,总觉得是自己拖了她后腿,“对不起,以前没有好好练,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可以自己骑马没关系。”
“有马车不坐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长歌安慰道,“没事,反正马车也是马拉的,一样快。”
等把秦子期安顿好,她才从马车上下来,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手一扬,“走吧!”
长歌年少时行走江湖,及长,又身入军营,所以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暗杀这会事。
她意识到有杀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箭矢明晃晃的从高处射来。
她反应极快的身形一扭,冲入行进的马车内,抱起秦子期便冲了出来,一边大声吩咐,“你们两个护好自己,快走。”
刘苇和马易也是跟着阿箫南征北战多年之辈,当下兵分两路,往两旁的树林跃去。
她们知道,若以将军的身手都无法护得主君安全,她们两个也是无济于事的,当下保护好自己,便是免了将军后顾之忧。
箭矢一波又一波射来,高空中跃起的刘苇和马易对视一眼,又跃回原位,挡在长歌面前。
“说!”长歌知道两人回来,必定是有所发现,将子期护在怀中,与她们二人背靠背摆好架势。
“小姐,林中埋伏的弓箭手,左边近五十人!”刘苇沉着应道,没有半丝惊惶之色。
“右边约有四十人,但是领头的在左边,看对方气势,不是江湖草莽之辈。”马易看得分明,指挥之人的确是坐镇左侧。
“这是军队?”长歌眉头一皱,丰临境内居然有军队来对付她。
秦子期此时也静了下来,看着被长歌砍落在地上箭羽,“这是丰临专用的箭。”
长歌的唇紧紧的抿了起来,出自丰临约一百人的神箭手?
刘苇手上动作不停,将手中宝刀舞成了白花花一面光屏,一边运气大声道,“不知道林中的朋友是谁?可知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孟长歌!”
她的声音很大,飘出去了很远。
她听到了秦子期的话,在丰临的军队中,没有人不识孟长歌。
即使是在这们紧张的气氛中,长歌依然分神看了刘苇一眼,嘴角带了自豪的笑意,阿箫带的兵,果然不错。
攻击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树林中,有哗哗的响声,还有隐隐的抽气声。
长歌的手,按在腰中的玉箫上,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伤到这些人。
可是很快,林中有尖锐的哨声响起,那已经停下的攻势,又第二波攻来,不过明显,力道和速度都小了很多。
刘苇和马易非常默契的再次跃起,并分别往两个方向扑去。
很快,“扑通”“扑通”的声音响起,有人陆陆续续的从树上被踢下来,在地上扭了两下,便不动了。
长歌拧紧了眉头,抱着子期往后滑了一段距离。
弓箭手远距离的攻击可以,像这样近距离的搏杀绝非刘苇两人的对手,更何况,她们好像已经没有了斗志。
她看的清楚,自从刘苇说了那话之后,攻击已经大大不如先前。
现在她就安静的站着,那些箭都是还没发到她面前便自已掉落了。
没一小会,刘苇和马易便回来了,两人脸色都很不好看,衣衫凌乱,但是没有血迹。
“发生什么事了?”长歌问道,她们两人都没有下杀手,按道理讲,不可能连个问话的人都找不到。
“自尽了,无一活口。”
长歌面色一紧,快步抢了过去,果然,林中摆满了尸体,个个脸色乌青。
刚刚要走,忽然目光一凝,手中玉箫便向一处飞去。
“砰!”又一个人掉了下来,长歌飞身接过玉箫,另一只手,便捏住了那人刚要咬下的去的颌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或许在她被击中的瞬间便已经咬破了口中的毒药。
“你们是什么人?”长歌将她的颌骨捏得咯呼作响。
那人已经涣散的眼神被这疼痛激得又慢慢恢复过来,她看着长歌,竟然笑了,“孟将军,小的三生有幸,竟然能见到您!”
长歌的手一颤,力道放松了许多,“解药在哪?”
那人没有回答长歌的问题,只虚弱的说道,“对不起,将军,小的们不知道是您,可是我们的亲人都在那里,什么也不能说。但是,但是,您是孟长歌将军,我们也不能伤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
刘苇和马易站了起来,低着头,有些肃然。
这些人被逼来此设伏,可是知道是将军之后又不愿痛下杀手,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
秦子期蹲下身去,将那人放平,轻叹,“那些人,轻视了孟长歌这个名字在丰临军队中的影响力,注定要失败。”
“将她们都埋了吧!”长歌闭了闭眼,然后握紧了拳头。
害了长蓝,现在,又想来害她了么?
冷笑一声,很好,那就旧帐新帐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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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
路上这一耽搁,几人便错过了宿头,夜晚,只能宿在野外了。
赵苇和马易的脸显得有些沉重,毕竟她们先前只是以为要保护主君就够了,目前看来,似乎事态要比她们想像的严重很多。
她们没有想到,在丰临境内,竟然有军队敢向将军下手。
“小姐,要不要再调些人过来?”赵苇建议,“这一路似乎不太平安。”
长歌拿了一根柴加在火堆上,火势一瞬间大了很多,她不是很在意的回答,“不用。”
“小姐!”马易也有些着急,这毕竟不是单纯的江湖仇杀,对方组织严谨,而且是受过训练的,来者不善。若是将军出了什么事,她们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长歌也不理会,径自偏了头去,“子期,现在是不是轮到你出马了?”
她的眉眼弯弯,秦子期觉得心窝里一股子甜意挡也挡不住,为着这样的信任和依赖,似乎他也是很重要的人一般。
白玉般的脸上,浮出一抹笑颜,耀花了人的眼睛,他重重的点头,“嗯!”
赵苇马易两人面面相觑,主君的确是姿容无双,可是到底要怎么个出马法,难道要用美人计?
心底虽然疑惑,但是骨子里对长歌的忠诚和信任,两人便也不再说话。
长歌当然能猜到她们的想法,又补充道,“放心,即便子期的方法不奏效,不是还有我吗?”
在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长歌指了指腰间的玉箫,“实在不行,便真刀真枪的干吧!”
她伸了伸懒腰,“反正,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运动过了。”
作为一名将军,更重要的是指挥之道,长歌高深莫测的武功未必能大放异彩,可是在江湖,她便真的是如鱼得水了。
看着她那一脸的轻松写意,子期也跟着笑了,“长歌,你若是身在江湖,也能做得很好。”
想着她长裙飘飘,手执玉箫,于华灯初上时临江一曲,不知道要迷煞多少江湖儿女!
长歌笑而不语,只是仔细的翻动着手里的兔肉,不一会儿,香味就飘了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看着将军的轻松神态,赵苇两人便也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反正,她们也知道,将军真正发火的时候,也是很恐怖的。
马易擦擦额头上的汗,“但愿那些人,不要太让小姐生气啊!”
子期就坐在她旁边,很容易就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看着她们似乎是想起某些事逐渐变得发青的脸色,很是好奇,“长歌生气的时候,很恐怖吗?”
说完,他又瞟瞟专心致志烤肉的长歌,良人如玉,他实在想不出来长歌生气的样子。
“有吗?我有生气吗?”长歌显然不会承认,在她的记忆里,除了面对长蓝时,她的情绪很少有波动。
马易和赵苇都是很早便跟在阿箫身边的,所以与长歌之间,少了许多拘谨,此时气氛正合适,免不得多了些谈话的兴致,“小姐,您那还不叫生气啊?”
手稍微的抖了抖,马易转过头来对秦子期说道,“主君,您可被小姐现在一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样子给骗了。给你随便举个例子吧,铁甲军建成之初,第一次与扶苏对阵时,小姐计划要让我们在午时三刻到达预定地点,结果天太热了,大伙稍微速度慢了一点点,午时四刻才到,害得我们没能与凛冬大人配合好,多死伤了数十人。结果您不知道,小姐脸上乌云密布,把我们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然后说了一句,既然跑不动,便多练练吧!”
想起那个时候的痛苦,马易的脸皱成一团,“让我们背上铁锅,跑步去爬那高耸入云的乌金山,一天一个来回,饿了,自个儿架个锅煮了吃就行了。稍微跑的慢的,嗖嗖的飞刀就射来了,小姐背着个手走在后面,笑得那个牙齿白啊,要吃人一样。”
赵苇面无表情的拉开衣袖,火光下,一道褐红的伤痛怵目惊心,“看见了吧,这就是小姐从不虚发的飞刀。”
秦子期倒吸一口冷气,“你们来真的啊?”
长歌似笑非笑,“赵苇,你们两个,似乎在抱怨。”
马易呵呵直乐,“主君,您别说,赵苇挨了这一刀之后,跑的比谁都快。现在,起码在咱铁甲军里,算得上前十了。早知道那小飞刀那么有效,咱挨上几下也是划算的。”
秦子期“扑哧”笑了,火光里,笑厣如花。
“好了,说这么多不饿啊!”兔肉上滋滋的油水真冒,长歌撕下一块肉来,用旁边的树叶包了递给秦子期,“小心点,烫。”
“好!”秦子期接了过来,小小的咬了一口。
长歌叹了一口气,有些人,就算坐在荒郊野外,吃着最简单的食物,也能吃得仪态万千,高贵优雅。
“真香,长歌,原来你的手艺这么好啊!”秦子期看到长歌在看他,赞叹了一句。他身份显赫,什么样的美食没有吃过,可是今晚由她烤出来的东西,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好吃。
马易接过话头,很是与有荣焉,“主君,我们小姐的厨艺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可惜,做的太少了。小姐有一次心血来潮,做了一次红烧肉,那让人想吃得舌头都要吞了。”她咽了一下口水。狗腿的望向长歌,“小姐,您怎么连做菜都会?”好人家的女儿,那是连厨房都不进的,小姐出身大户,怎么会练得这般好厨艺呢!
长歌轻笑,“我家不是没有人做么,我不动手难道要等着饿死?”
马易睁大了眼睛,“小姐,你家没人做饭?”
“是啊!”长歌笑容淡淡的,“有一段时间,送了孟秋和阿箫去我师傅那里学艺,家里只有我和长蓝,长蓝连个饭都不会煮,更别指望他去做菜了。”
“不是可以教么?”赵苇知道一些,对公子,其实隐隐有些不满。从来都只有小姐在为公子付出,公子何曾想过要为小姐做些什么。
即使姐姐疼爱弟弟是天经地义,那么弟弟不也应该同样心疼姐姐么?小姐每年奔波万里,只为了公子的生辰,搜集所有公子心仪的东西,源源不断的送往京城。可是小姐自己呢?公子可曾为小姐动过一针一线,递过一杯一碗?
长歌想起长蓝瞪着灶房一脸无辜的样子,摇了摇头,“那些事,哪用得着他做,反正我做着,也挺好的。”
一时之间,几人都沉默了,那个人,在长歌的心中,无论做什么,都不是她们可以妄言的。
子期的心,缓缓的沉了下去。
他从来不敢去想长歌对长蓝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一直装着不知道的话,或许会让他更好过一些。
更何况,那个人的死,已经是在深深扎在两人之间的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冒出来让人再一次受伤。
晚饭后,马易出去晃荡了一番,兴高采烈的回来,“小姐,后面有一处温泉,正好可以去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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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走了那么远的路,又活动了那么久的筋骨,身上满是汗水,尘土和血腥味,此时听闻可以有热水冲冲,实在是让人精神大振。
秦子期身为皇子,自然是向来香汤沐浴,衣饰整洁精致,这一路多有不便,他再不习惯也一声不吭的忍了。可是这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咬了咬唇,期待的望向长歌。
长歌微微一笑,“知道你想去,才吃过饭就泡温泉不好,你等等再去吧!”
秦子期低了头,“好!”
赵苇咳了一声,“小姐,恐怕要您陪着主君一起去。”
长歌微微皱眉,“很远?”
赵苇不自在的看了秦子期一眼,才回道,“远倒是不远,可是这荒山里,指不定晚上要冒出来些蛇鼠虫蚁,这黑漆漆的,我们也不好防卫,更何况,今天才遇上了追杀,还不知道有多少杀气藏在周围呢,我们守得远了,若是有什么变故肯定来不及。”
言下之意,主君洗澡,她们为人属下的,总不好近身护卫吧,当然只有长歌自己才能担当此责。
长歌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子期的脸腾的一下红了,飞快的看一眼长歌,小声的说道,“如果有危险的话,那我等到下一站找到客栈再洗也可以。”
“都行。”长歌干干的答了一句。
赵苇和马易都无奈的翻翻白眼,小姐和主君大了也太面薄了一点吧,都是夫妻了,洗个鸳鸯浴都不为过,这才多大点事啊!
两人脚下功夫都不错,也不管那纠结的两人,径自去洗了个痛快。
一身轻爽的回来,连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许多,马易一到就嚷着,“太舒服了,小姐你也去洗吧!”
长歌看了看秦子期,站起身来,“赵苇马易,保护好主君,我很快就回来。”纵身离开了,秦子期看着火光,心里,闷闷的难受。
一跳入水中,长歌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又脏又累的碰上了这湖温泉,简直是神仙的享受了。
她极快的将自己清理干净,靠在岸边泡了一会儿。
忽然想着子期脸上的黯然,她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直到喘不过气来才浮出水面。然后敲了敲头,扯过岸边的干净衣服换上。
子期双腿屈起,头靠在膝盖上发呆,直到鼻端嗅到一股清新的水的味道,才回过神来。
长歌将他的行李提了过来,“拿好你的换洗衣服,我陪你去。”
子期一怔,一朵小小的笑容便从脸上荡漾开来,“没关系吗?”
“没事,我在呢!”长歌答道。
子期很快的拖出一件衣服,跳了起来,像是怕她下一刻就要反悔似的,“走吧走吧!”任谁浑身污垢之后,洗个干净都是件愉快的事,更何况有了心上人的子期美人呢!
水雾缭绕,走得近了,还能闻到硫磺的味道。
子期站在岸边,不动了,瞅着长歌不吭声。
长歌不明所以的跟他对望一会,才脸红红的转过身去,“我在这儿等你,你也别走太远,就在我身后洗。”
子期本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看长歌那极不自在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走多远才算不太远?”
长歌背对着他,说道,“就在我身后两臂的距离,能让我来得及第一时间抓住你的地方。”
子期抿嘴一笑,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长歌目不斜视,身躯绷得紧紧的,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却格外的清晰。
她能听到衣物磨擦的声音,然后,一件一件的掉落,放在她身后。紧接着,那人顿了顿,一步一步的走向水中。
他的确走的不远,长歌能听出来,他就在她背后,几乎是才刚入水走了四五步就停下来了。
长歌轻舒了一口气,“泡一泡比较舒服,如果水不够深,可以再走几步。”
“水到胸口了,刚好合适。”子期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开心。
长歌立马就想到水波涟绮处,那人白玉般精致的肌肤,还有露出水面性感的锁骨,额头上立刻就出了汗,再怎么样她也是个身心健康的女人,黑夜里这般绮丽的风光,怎么不可能不让人浮想连篇。她暗骂自己一声,赶紧收敛心神,摒息探查四周是否有异常。
可是,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身后的泼水声,一下一下让人心烦意乱。
“我洗好了,再泡泡行吗?”秦子期小声的问道,连日里赶路,他坐马车坐得腰酸背痛,此刻泡在水里,很是解乏。
“好!”长歌答道,嗓子有些发干。
子期放下心来,泡在水里,望着那人的背影,嘴角弯成绝美的弧度。
在这黑暗的世界里,万簌俱静,似乎只有她和他。
“长歌。”他的心,在这一刻,柔软到了极致,他觉得有好多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了这个名字。
“嗯?”
“长歌!”他又唤。
“怎么了?”长歌控制着回头的**,开始有些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就想叫叫。”
“…….。”
“长歌!”子期笑弯了眼睛。
长歌长歌,即便只能这样柔情的呼唤,能得到你的回应,也是一种幸福。
过了好一会儿,子期从水里走出来,穿好衣服,才道,“我好了。”
长歌这才转过身来,眼光一扫,却倏地顿住了。唇不点而朱,两颊粉嫩如蔷薇,几缕湿发乖顺的贴在脸上,月色下,越显得俊逸非凡,清新动人。
“怎么了?”秦子期看见她的神色,低下头去检查自己是不是穿错了衣服。
长歌移开视线,“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白雪为肌花作骨,长歌想,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两人回去,赵易已经找些树枝和干草铺好了睡觉的地方。
长歌抖开披风,拍了拍,“过来躺下吧!”
子期站着没动,“头发还湿着。”
长歌坐在旁边,看他,“你忘了我是有武功的?”这么冷的晚上,莫非他还打算自己坐着等它干。
子期红着脸走了过去,长歌扶着他躺下,又拿了另一件披风给他盖上。做完这些,才把手放到他头发上。
子期只觉得头上一阵暖意,很快的,头发就干了,“有武功真好!”
长歌顿了一下,回道,“的确,可以让头发早点干。”
长歌又在四周转了一圈,留下马易守夜,才在子期身边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子期这才睁开了眼睛,小小的往她那边移了移,直到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暖意,才满意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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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旧人
赵苇和马易终于知道主君的办法是什么了。
她们俩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秦子期一阵忙乎,硬是把她们神采奕奕的将军大人,变成了个黄皮的中年女人。
而他自己,则是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少年,脸上皮肤苍白透明,一看就是长年病体缠身的。
“妻主?”他试探的一开口。
长歌脚下跄了一下,却又很快的恢复常色,“怎么玩?”
秦子期赞赏的看她一眼,“嗯,你就是一普通生意人,带了最宠爱的侍郎外出求医,她们两个是你的侍卫。”
“侍郎?为什么不是正君,反正本来就是。”赵苇有些迷糊。
秦子期的脸有些红,只是在苍白的颜色下什么也看不出来,“我们换过装后,年龄相差有点大了,说我是正君,别人会因为好奇而多看两眼的。”
“而且,而且,”看着长歌了然的眼神,他怎么也接不下去了,只得侧过头去,“虚虚实实,才更能混淆视听。”
“还是主君聪明!”赵苇赞叹道。
长歌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她都一副神色平淡的的样子。
“长歌,你生气了吗?”秦子期有些忐忑不安。
长歌既要装作一个带着宠爱的侍郎外出求医的生意人,便是不能再骑那高头大马了,与子期一起坐在马车中,要随时作好细心呵护状。
“没有。”长歌微笑,“你好好休息一下吧,还有段路呢!”说完话,便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那些人,不知道能不能被唬弄过去,她虽然不怕,但是没完没了的被刺杀,还是有些麻烦的。
子期看着她,然后移了移位置,轻轻的靠到她的肩上,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一僵,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
子期闭着眼睛,嘴角却有弯起的小小弧度。
长歌,我只是想要感觉一下,能被你宠爱着,是什么样的滋味,即使只是藉着这样虚假的伪装。
或许是子期的计策果然奏效了,反正从她们到下一站松林岗都没有异常的事发生。
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赵苇掀开帘子,然后看着自家主子旁若无人的抱着怀里的苍白少年下了车,一面轻声问着,“还难受吗?马上到房间去泡个热水澡就舒服多了。”
“好!”少年将头埋在她怀里,声音细弱。
马易的眼角狠狠的抽了抽,那两位,似乎是演戏的高手呢。
抱着子期径直上到二楼客房,对周围形形□的窃笑打量,一概不理。
用脚关上了房门,长歌才将秦子期放下来,秦子期一颗心跳得飞快,只得侧过身子坐着,来掩盖那两颊飞红的窘相。
长歌扫了他一眼,又很快的站起来,拉开了门扯着嗓子吼着,“小二!”
“是,客官你有啥吩咐!”她话声才落,就有人小跑着过来了。
长歌给了他几个铜板,“麻烦你快点送些热水来。”
小二一愣,“客官您不先用饭?”
长歌笑得温柔,“内人有些经血不畅,先泡泡解乏。”
“好,小的马上去。小姐真是位情深义重的主啊,您的夫郎有福了。”
有钱就是好办事,长歌才坐回桌边没一会儿,一杯茶都还没喝完,热水便送来了。
“子期,你先泡泡吧!”长歌背转身坐定,才道。
子期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水,有些怔愣,“长歌,我们不是做给外面的人看吗?不用泡了,先去用膳吧!”
毕竟这一路餐风露宿,实在是没吃到什么好东西了,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小镇,肯定是要先满足口服之欲,他要真进去泡泡,怎么也得好一会儿了。
长歌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戏虽然是演的,不过你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腿已经麻了是真的,所以泡泡吧,我可不想真把你变成个病弱的少年。”
秦子期的眼里,深深浅浅的水光荡漾,轻启朱唇,喃喃的唤了一句,“长歌!”她果然注意到了,所以刚刚她才不由分说的抱他下了马车,又一路将他抱进客房来。就算只是演的,这般温柔,世间又有几个男子能抵抗?
长歌冲他一笑,又转回头去坐定。
水气环绕,美人如玉,暗香袭人。
这屋内的暧昧场景,任是哪个女子见了,都要心跳乱了几分的。
但是这些女子,并不包括长歌。
她其实挺有自知之明的,自之前在温泉边被秦子期浴后美景给小小的震撼了一下,她便知道,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平凡女子,逃不过红尘里□之念。
这本来是人之常情,她就算真起了绮念也是无可厚非。偏偏,这绮念起在不当的时间和人身上,就有几分不自在了。
所以长歌此刻虽然是端正坐着,左手却已经捏成百相神功的运气势,默默念着内功心法,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了。
蓦地,长歌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到了一缕极力隐藏的气息,那人真的隐藏得很好,若不是她此刻正在打座之中,若不是那人不知是因何事稍稍乱了心神,她是绝不可能发现的。
她的眉毛渐渐拧紧,那人的气息,显然不是一般人有的。
心念至此,她飞快的扯起床上被子,便朝秦子期扑去。
“啊!”子期只来得及小小的惊呼一声,便被人一拉,一裹,稳稳的抱在怀里。
鼻端是熟悉的气息,子期全身僵住,好半天,才问道,“怎么了?”
长歌的眼睛,冷冷的扫过屋子四周,然后牢牢的盯着窗户,“什么人,出来?”
一片寂静,子期绷直了身体,虽然在她怀里很安心,可是他现在,是身无寸缕的被裹在被子里的啊!
“出来!”长歌又吼了一声。
“小姐!”赵苇在门口喊道,明显是听到长歌的声音了。
“去窗后看看!”长歌吩咐道。
过了一会儿,长歌才坐下来,顺道将秦子期放到床上,“你先穿衣服,我们去吃饭吧。”
“那人走了?”秦子期看她的神情,便猜到了什么回事。
长歌点点头,那缕气息已经消失了,“是个高手!”
子期还要再说什么,赵苇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小姐,没有发现什么人。”
“好了,先去点菜吧,我们马上下来。”
“是!”
长歌沉着脸,将子期的衣服拿了过来,一边心思急转,想着刚刚躲在暗处的人物。
不知道是不是针对她们的,按道理讲,秦子期的易容术已经出神入化,连声音都变了,不太可能再被认出来。
可若不是针对她们的,这客栈中是否还有其他什么人物,毕竟刚才那人,不是一般的高手。从那气息吐纳情况来看,起码是一流的。
或许是长久以来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警觉,对这个神秘人物,长歌始终觉得是冲着她们来的。
手上似乎有什么力道推着,长歌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上一使劲,那微弱的力道便可以忽略了。
她轻松的进行着接下来的动作,穿完里衣,就该套外衣了……
外衣?猛地一个激灵,她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凝神往手下看去。
秦子期坐在床头,微微的喘着气,那张被涂得满是苍白的脸此刻却是挡也挡不住的红了,岂止是红,简直就是要滴血了。
而她,一手环着秦子期固定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拉着外衣,正往上套。
像是被烫到般,她猛地放开了手后退几步,惊恐的看着秦子期,“我刚刚……。”
秦子期低着头,一颗心跳得怦怦作响,手指抖着,去拉那件外衣,拉了好几次,也拉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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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真的傻了,她替长蓝穿衣服从小穿到大,那几乎已经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所以刚刚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候,手已经习惯性去进行了那些动作。
拉开被子,给他穿了里衣,依稀记得有人在推她,可是她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强势的进行着她熟悉的动作。
秦子期终于将衣服拉到肩上,然后低下头去,默然的穿好了另外一边,慢慢的系着。
“子期,你哭了?”长歌有些迟疑的问道。
“没有!”他鼻音浓浓。
没有?长歌站在一边,看着他的眼泪一颗一颗的砸下来,落入衣服的纹理里。
“对不起!”过了很久,她才说道,“我刚刚想事情想入神了。”
“没事!”他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冲她笑。
“那,下去吃饭吧!”长歌当先一步往前走去,秦子期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其实,他难过,并不是因为她碰了他的身体,他只是嫉妒,她指尖下意识的温柔。
那样的熟悉和轻柔,是多少年累积下来的情意和眷恋,才能在一个人根本无意识的时候那么自然的做出来?
他嫉妒她爱着的那个人,嫉妒得心口发痛!
那个人得到了全部,却没有被打动,而他,只要能分得一半,已是求之不得却仍然遥不可及的梦。
在那样翻涌的思绪里,秦子期不敢抬起头来,怕控制不住满目黯然,于是他只能低着头,使劲的吃着碗里的白饭。
赵苇和马易看得目瞪口呆,主君那样子,哪像爱着宠爱的侍郎,完全就是一受了虐待连饭都吃不饱的主,要不然怎么会现在吃着白米饭都那么津津有味,并且狼吞虎咽。
长歌也是看得愣住,清贵高华,礼仪周全的皇子殿下,饿到这种程度了?
不过很快,长歌便回过神来,夹了旁边的菜,放到他碗里,“吃慢点,别噎着了!”话音未落,秦子期便咳起来。
长歌忙端着自己的茶杯凑到他面前,“喝点水!”
秦子期一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接过茶去往嘴里灌,长歌轻轻拍着他的背,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扑哧”笑了。
秦子期好不容易咽下塞在喉咙里的饭,瞪着她,“你笑什么?”眼眶都红了,她就这么不心疼他,看见他被噎着了还笑得那么开心。
长歌很努力的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过实在是很辛苦,她侧过头去,调整了好久的呼吸才勉强收住了笑。
看见他委屈的样子,不觉得多了几分新奇,于是靠近他耳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很新奇!”
“新奇?”他睁大了眼睛。
“是啊!”长歌忍着笑意点头,“原来你也有这般落入凡间的时候!”
风华绝世的长皇子高坐云端,即便是他绛尊屈贵来到了她身边,她看他的时候,也带着距离。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不过和普通人一样,有被饭噎住的时候!
出于白天对那个神秘人物的避忌,长歌夜里很是警醒,那人的武功在赵苇马易之上,若是对方不肯露出行踪,赵苇她们绝对发现不了。
所以夜里一察觉出那缕气息的时候,她便飞快坐起身来,一把抱起秦子期护在怀中。
秦子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长歌?”
“什么人?”长歌的声音很冷,是冲着外面的。
神智慢慢的清醒,秦子期没有再问,只是一双手,牢牢的抱住了她的腰,侧耳倾听着。
外面没有动静,长歌也没有动,那是那双眸子,在黑暗里格外发亮。
过了很久,窗户被人推开,一个黑衣人闪了进来,带进来的,还有倾泻一室的月光。
“好久不见,将军大人!”他说。
秦子期飞快的转回头去,是个男子,虽然蒙着面,但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看上去却极为妩媚。
长歌眼神一凝,“你叫错人了?”
那男子也不气,看向秦子期,“长皇子殿下,你的易容术的确是天下无双。不过,我想问你的是,如果是你,能不能认出易容后的她?”
秦子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能!”
她是他深爱的人,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千万人之中,他都能一眼把她认出来。就算变换了容貌,她还是他爱着的长歌,有他爱着的气息,心,和灵魂。
那男子邪邪的笑了,“看吧,将军大人,你这个貌合神离的夫君都能认出你了,更何况,与你有着肌肤相亲的我!”
秦子期抱着长歌的手,倏地收紧,长歌猛地吸了一口气,看了子期一眼,才慢吞吞的回道,“你玩够了没?王子殿下?”
那男子猛地抓开了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来。
若说秦子期的美,如流云的飘逸,如兰花的高洁,那么他的美,便是开到极致的罂粟,让人如飞蛾扑火般疯狂。
“孟姐姐,我想你了。不许你抱他,不许你对他好,不许你和他睡一张床,你是我的,其他男人都不可以抱!”算计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天真的纯洁的脸,大大的眼睛里,尽是控诉,让人心疼不已。
“孟姐姐,她们不会在这里追杀你了,你不许再和他亲密,假装的也不行。”
长歌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你是要告诉我,你们对我收手了?”
男子笑颜如花,“不,等你到了安阳,就要和他分开。等你们分开了,我们再来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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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锋相对
长歌还要再说什么,只觉得腰间一疼,她倒吸一口冷气,朝子期望去。
子期收回捏在她腰间的手,想要站起身来,却被长歌牢牢的锁在怀中,他心头有气,瞪她,轻声道,“我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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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看看那站在一边的黑衣男子,又瞅瞅他,“你要说什么,就这样说吧!”那人喜怒无常,谁知道下一刻又会做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事,若是让秦子期再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伤,那她真是要以死谢罪了。
子期双颊飞红,对面那男子明显是来跟他抢妻主的,他这样缩在她怀里,他哪有什么气势?可是看长歌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只得无奈的稍微坐正身子,看向那男子。
一瞬间,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敛尽面对长歌时的柔情羞涩,是一贯的清冷疏离,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弯了嘴角,“安瑞长皇子,纥布?”
用的是疑问的语气,神情却再肯定不过。
纥布微愣,像是想不到对方能一下道明他的身份,于是极有深意的瞅着长歌,“原来传言不可尽信,孟姐姐,你和他已经到了如此无话不谈的地步了?”
长歌也有些奇怪,她刚刚只是说了一句王子殿下,子期竟然就能道出对方的姓名,实在是没想不到。继而想到他以前千机阁主的身份,也就释怀了。
不过,她没有回话,因为子期的手正捏着她的胳膊使力,明显就是不想让她说话的样子。于是,她很识时务的闭嘴,男人之间的战争,有时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纥布的脸上,极是魅惑的笑,“孟姐姐,那一夜的暖玉温香,你是否还记得,我可是,一直在回味呢!”
秦子期心中一紧,脸上却不动分毫,可怜长歌,手臂上的肉都快被拧下一块来了,脸上还要作若无其事状。
子期感觉到身后的人绷得越来越紧的身躯,才稍稍解了心头的气,放松了力道,然后,抬眼望着纥布,“长歌肩头那个抹不掉的牙印就是你咬的吗?你还嫌她身上的印记不够多啊,她腰上那块红印呢,是不是也是你弄的?”
纥布的眼里闪过疑惑,然后很快的笑得灿烂,“对啊,都是我弄的,嫉妒了吧?那可是我给孟姐姐的,爱的证明。”
子期于是也笑了,笑得格外愉悦,“啊!我突然想起来了,不好意思,腰上有红印的是我四姐,肩上被咬了一口的,是二姐啊,她有一年打猎被狗咬的。纥布王子,你也和她们有肌肤之亲,然后不小心记到长歌身上了么?”
纥布脸上的笑容一收,眼神变得冰冷,长歌暗暗运气,力透指尖。子期这会儿倒是不紧张了,安逸的靠在长歌怀里,一副再悠闲不过的样子,“回纥王子,记忆力不好,要多补补才是啊!”
纥布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变了数变,蓦地手指一扬,一道亮光直直飞过来,只听得“当”的一声,与长歌弹出的铜钱相撞,一枚飞刀被打落到地上,闪着青黑的光,显然,是淬过毒的。
长歌脸色大变,“阿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阴险了?”
纥布紧紧的抿着嘴,冷冷的盯着她。
长歌强自压抑着胸中的怒气,“阿布,你要打要杀,要如何谋划算计都好,但是,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下三滥的勾当?你实在太叫我失望了!”
“失望!”纥布咬牙切齿的指向秦子期,“你知道什么叫失望?你为着这丰临的长皇子打落我的刀,我难道不失望?他有什么好,是他一家人合伙害死你弟弟的,你为他家出生入死,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孟长歌,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我讨厌你,看不起你,鄙视你!”
话一说完,便一跺脚转身走了。
他的速度太快,长歌只来得及旋到窗边,就已经看不到他的踪迹了。
看着她脸上的黯然,子期推开她,自己走回床边,掀开被子,睡觉。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床铺微微一沉,他知道,是长歌躺上来了,可是她没有说话,他也不说。
他背对着她,睁着眼睛,静静的看着黑暗,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也不要闭上眼睛。
闭上眼,就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会越来越绝望。
长歌也没有睡,她在想,纥布是怎么在这丰临境内大摇大摆的出现的,而且听他的口气,她近日来遇到的刺杀,与他有关。
可是,那些围杀她的人,是丰临的军队啊!
阿布与丰临的军队?
长歌有些头疼了,看来这件事情,并不简单,而且越陷越深了。
算了,不想了,先休息休息再说吧,她侧过身来,想调整个姿势,却看到了子期背对着她蜷着,“子期?”
秦子期咬着唇,没有应她。
长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没睡着,阿布的话,你不要当真,他向来随心所欲惯了。”
子期僵着背,不敢回过头看她,他知道纥布很多话都是乱说的,可是关于长蓝的呢?还有个孟长蓝呢!
长歌继续说着,“纥布是我的师弟,我师父行踪不定,四处流浪,她在丰临时,收了我为徒,到了安瑞,又收了纥布。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有敌对的身份相见。”
“他那么难过,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秦子期当然不笨,或者说应该是很聪明,所以他一眼就看出,她们两人之间没有那么简单。
长歌苦笑了一下,就知道瞒不过他,“昔日师父只收了我们两个徒弟,曾经笑言,若是我们能结为夫妻,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只当是说笑,阿布却当了真,到他十五岁那一年,要安瑞皇帝广贴皇榜为他招亲。他知道我是丰临人,而他是安瑞长皇子,必定得不到他母亲的认可,于是在榜中说道,无论贵贱,无论国别,只要能在擂台上胜出,并能亲自打败他,他便嫁那个人。他叫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我,可是我,那个时候怎么可能应允,我回了信,告诉他,我是丰临人,只会娶丰临男子。我以为这样,他便能死心,去寻找他真正的幸福。可是他不管不顾,执意要举行招亲大会,他在赌,赌我会心软,赌我不会丢下他。”
子期已经转过身来,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却伸出手去,摸到她一脸的湿热,“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
长歌深吸了一口气,“他招亲的那一天,我在丰临的校场上,赢得了武状元。孟秋告诉我,他一直坐在高高的擂台上,望着天边,从日出到日落,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子期心中酸涩,长歌或许对纥布有再多的怜惜和不舍,可是比起孟长蓝来,又有什么样不可以舍弃的?
“长歌,你会有一日,原谅我曾经对长蓝做过的吗?你曾经说过你不怪我,那是因为你没有认可我,若有一天,你真的承认我是你的夫了,你会不会怪我?”你那么爱他,会不会永远记得这仇恨。
静默了很久,久到子期以为自己的血液已经停止流动凝结成冰的时候,长歌才开了口,“子期,这件事情我已经说了很多次,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我也不会再多说了。害死长蓝的元凶,我绝不会放过,可是对你,我知道你曾经极力护他安好,虽然最后你拦下了将军府消息,初时我是有些愤怒,可是后来仔细想想,你也是为了我好,不管是从你长皇子的角度,还是你是我的夫的身份,都没有做错。”
长歌的心里,又是无边无际的疼痛,“而且就算你不阻止,等我收到消息,也来不及了。”
秦子期没有说话,长歌也问了他一句,“那么子期,我现在问你,若是我有一日动了你的亲人,你会不会怪我?”
秦子期凝视着她,“你说过,只要皇姐不逼你,你不会夺了秦家天下,不会取了皇姐性命,那么,你还能怎么做?”
“若是我夺了秦家天下,取了秦子蓉性命呢?”
秦子期捏紧了手指,紧得几乎要掐进肉里,他深吸一口气,“我不会怪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可是长歌,若真到了那一天,我要陪着姐姐和丰临,同赴黄泉路。”
长歌不是贪权弄势之辈,也不是穷兵黩武的人,她若真做到那一步,便是势之所趋,顺应天道之为。
可是,那是他的家国,疼他护他的胞姐,他虽然不怪她,却也不能再开心的笑着陪她一路。他只能,寄希望于来生,上天能怜他一片痴情,再与她相遇。
那个时候,但愿不要再有那样多的牵绊,他宁愿只是个平凡男子,可以毫无顾忌的去爱和被爱。
悄悄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秦子期努力的笑着,“长歌,在我还能爱你的时候,让我就这样爱着吧!”
长歌的心里涨得满满的,他只是在长蓝的事上,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就一直心心念念记挂着,怕她不会原谅。她是要夺了他秦家天下,杀了他的亲姐姐,他却仍然能做到这般!
爱得这般无怨无悔,却并不盲目,保留了他的风骨和骄傲。
已经,足够了!
她俯下身去,将他搂在了怀中,他有短暂的慌乱,却很快的放松开来,安静的偎在她怀里,听着她沉稳的心跳。
“子期,你放心,就算我们会分开,也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
这是,她的承诺。
秦子蓉没有那么笨,她孟长歌也不会那么好愚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她总有一天会查个水落石出。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逢单能给她带来点有用的信息了。
抱着睡了一晚,秦子期是睡得神清气爽,可怜长歌,整只胳膊都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下到一楼去,然后有些愣住了。
饭桌上,与赵苇马易谈笑风生的人,竟然是凛冬。
“凛冬?”长歌唤了一声。
凛冬转过头来,在看到两人时微微一愣,“赵苇不是说你们易容了?”怎么还是原来的样子。
长歌拉了秦子期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用不着了。”
凛冬便也不再多问,“她的背后真的有高手,我一路跟踪到此。”
凛冬说的她,自然便是指的扶苏了,收到长歌传信后,四处查访,终于有点蛛丝蚂迹,一路跟踪,就跑到这儿来了,想不到却撞上了长歌。
长歌猛地想到什么,霍然起身,直直的盯着凛冬,脸色很是难看。
“小姐,你想到什么了?”从来没有见过长歌这般脸色,几人都有点被吓到。
长歌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坐了下来,秦子期看了她一眼,“都说美人误国,原来女色,也有变成祸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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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阿恒和纥布的事,只有一直跟在身边的孟秋和阿箫知道,所以凛冬几人听了子期的那句话,不明所以,也不敢随便接嘴。
长歌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凛冬,扶苏和纥布是什么关系?”
“纥布王子数年前曾经摆擂招亲,扶苏便是胜者,不过后来与纥布过招,两人几乎平分秋色,皇室便没有再公告结果,所以那纥布王子到底有没有成亲,我们并不清楚。”
长歌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扶苏现在交给朝廷了没?”
这次回答的,是赵苇,“朝廷的人这几日就到樊阴,扶苏应该已经移交了。”
长歌的手慢慢握紧,似是下了什么决定,“凛冬,你马上回樊阴,将扶苏救出来,送回安瑞。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明白吗?”
“砰!”秦子期手里的茶杯掉到地上,他死死的盯着长歌,像是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
凛冬惊疑不定的看着两人,“小姐,你要放过扶苏?”
长歌点头,“扶苏不足为惧,而且她的排兵布阵之能我们已经很熟悉,与其等他们另外再扶植一个人起来,还不如留下他。”
“是!”凛冬应道。
秦子期像是再也忍不住,也在那一刻转身向二楼走去。
“子期!”长歌在身后叫他,他充耳不闻,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是跑起来了。
“小姐,你明知道扶苏曾经对公子做过那样的事,你就这样放过她,他能不伤心吗?”赵苇低声道。
“对啊!小姐,那扶苏手上,沾了我们多少姐妹的血啊,不能这样白白放过她。”马易也连声附和。
凛冬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我同意小姐的看法。若是那扶苏真是纥布王子的妻主,我们此时动了她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我们在甘南道根基不稳,若是安瑞存了心对付我们,我们会很被动。”
长歌揉了揉眉头,“就按我说的去做。”
饭菜很快摆了上来,长歌端起碗来,又放了下去,转身叫道,“小二,麻烦帮我再送一份来。”
子期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长歌走到门前,一推,没推开,子期从里面把门插上了。
“子期,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不好,他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听。他捂着耳朵,索性钻到被子里。
“那至少,你要吃饭吧?”
等了一半天,没有声音,长歌的手放到门上,一震,门应声开了,插在门后的木楔掉落到地上。
长歌将饭菜放到桌上,坐到了床边,叫道,“子期?”
子期索性将被子拉得更高,连头发都盖住了。
长歌叹气,她觉得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其实扶苏也没有那么坏,至少,她没有在我到之前,毁你的清白,不是吗?”
子期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
“我知道扶苏背后另有其人之后,她其实已经对我没有什么威胁了,没有了她,安瑞随时可以再造一个扶苏起来。可是她若是阿布的妻主,对阿布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如今我与阿布虽然势成水火,可是那也是因为各有立场之故,怨不得人。所以两军对阵时,我不会手软,我们两个,谁生谁死,都毫无怨尤,但是于私,他仍是我的师弟,这样无伤大局的小情小爱,我当然要帮他。”
子期掀开被子,目光灼灼,还带着一丝隐忍的倔强,“谁都比我重要,对不对?”
她爱着的孟长蓝,还有守在她身边长达十年的张逢单,也就罢了,现在就连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敌国皇子的疑似妻主,都比他重要。
他伸出手去,拉住她的衣袖,固执的问她,“谁都比我重要,对不对?”
原来爱情里,真的是谁先心动,谁就注定是输家。
长歌低头看他,他的眼睛,因为愤怒委屈,而格外明亮,她想,那一刻,是魔障了吧!
她低下头去,吻住了他的眼睛。
秦子期眼睛睁得大大的,愣住了。
她的唇,滚烫的,落在他的眼皮上,带着她灼热的呼吸,一起喷在他脸上。她的吻,滑过他的双眼,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来到唇上。
他的唇,娇艳欲滴,半开半合间,吐气如兰。
长歌闭了眼睛,轻轻的含住,吮吸逗弄,他的唇好软,她的心里丝丝发烫。
“啊!”秦子期浑身瘫软,只觉得一股酥麻从背脊上升起,按捺不住的呻吟一声。
长歌越加觉得口干舌躁,试探着,用舌顶开了他的牙关,温柔的安慰着,辗转吮吸。正在迷醉之中,长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眼开眼来,只见子期憋得满脸通红,额上见汗。
连忙放开他,拍了拍他的脸,“要呼吸啊,傻瓜!”
秦子期只觉得两颊着火,将头埋在她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长歌也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浑身躁热,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了那股四处乱窜的热意,抚着他的背,帮他顺着气,“好点了吗?”
“嗯!”他缩在长歌怀里,声音低不可闻,“对不起,我不会。”
长歌自己也是极不自在,她当然也会有情动的时候,但在子期面前,这还是第一次,“没关系,现在吃饭好不好?有什么事,边吃边说。”
子期点了点头,却半点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长歌便一把将他抱起,走到桌边放了下来。
子期匆匆扫了一眼,都是他喜欢的菜色,禁不住弯了嘴角,心里甜滋滋的。
一顿饭的功夫,经历了寒冷火热,原来爱着的人,竟有这般魔力,可以让人的情绪在天堂地狱间大起大落。
“你陪我一起吃吗?”他期待的望向她,却在视线对上的刹那,两人都各自转过头去。
一阵静默,还是长歌清咳一声,努力忽视这种令人暧昧的气氛,拿了筷了递到他手里,“吃吧,我也还没吃呢!”
他一上楼,她便急着跟上来了,哪里还有时间吃饭。
“子期,”吃了一会儿,她唤道。
“嗯!”子期低着头,不敢看她。
长歌握住了他的手,眼神真挚,“子期,我不是因为阿布比你重要,才要放过扶苏的。你刚刚听过我的解释了,现在还生气吗?”
秦子期埋头吃饭,不理她。
长歌想了一会儿,也许扶苏不是阿布的妻主呢?更何况当日扶苏对子期所为,也的确让人不能轻易释怀,“我会告诉凛冬去弄清楚,如果是阿布的妻主,便废了她一只手再放回去;若不是,便杀了她,可好?”
秦子期突然将碗筷一放,猛地扑过来搂住了她的肩膀。长歌猝不及防,两手还大张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长歌,长歌!”秦子期欣喜若狂,在她脸上连连亲着。
“子期!”长歌摸了一下脸,眉眼弯弯,“你就算是要惩罚,也不要用这种方式啊,即便弄得我满脸的油,我也是洗洗就完了,这惩罚会不会太轻了一点。”
秦子期贴着她的脸,眼里神采飞扬,“好吧,就放过她吧!”
“放过扶苏?”刚刚不是还生气得紧么,现在就这么高兴?
秦子期坐回位子上,重新整理好衣服,开始仪态万千的吃饭,吃了几口饭,才转过头来,“我知道扶苏就算死了,对我们也只是百害而无一利。若她真是纥布王子的妻主,那安瑞就不仅是丰临的敌人,更是针对你的敌人,甘南道就在安瑞与丰临之间,现在她们的目标不在你,所以你还可以在那里安排布置。若是他们现在立刻就把矛头对准你,我们根基不稳,会很被动。”
长歌看着他,赞赏的一笑,“子期,你很聪明!”
“那当然!”子期得意。他刚刚生气,只不过是突然觉得在长歌心里,谁都比他重要,所以他才委屈。就算长歌所做的,是正确的选择,他明白,也理解,可是就是委屈。
其实他也就是自个儿生会闷气也就过了,没想到长歌会那么紧张的跟上来。
抛开那些男儿家纠结的心思,他还是那个玲珑剔透绝顶聪明的秦子期。
秦子期一边吃着饭,一边甜滋滋的想着先前发生的事,怪不得戏曲里的那些男子都喜欢在心爱的人面前耍耍小性子,无理取闹一番,原来被她哄着的滋味这般甜美醉人。
不知道以后他再生气,她还会不会这样哄他?
“你以后要经常生气?”子期回过神来,便听见长歌睁圆了眼睛这样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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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期一愣之后,立刻跳起,使劲摇头,“我没说,什么都没说。长歌,你也什么都没听见,对不对?”
天啦,他刚刚居然真的把那句话问出来了,他捂着脸,简直羞愤欲死。
长歌低头收拾碗筷,脸上神色莫明,“对,我什么都没听见。”
因为在安瑞发生的一些事情,凛冬还需要向长歌一一禀明,因此行程就在这里耽误了一天。
等两人谈完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子期坐在回廊上,百无聊耐的哼着歌,赵苇马易两人寸步不离的守在身后。
“带主君出去逛逛吧,虽然只是个小镇,但是还是有些特色的玩意儿卖的。”凛冬建议道。
长歌看了看天,“今日太阳从东边落的?我听说,你很是不喜欢子期的。”
“我不喜欢有什么用,”凛冬眼里,有捉狭的笑意,凑近她的耳朵,“你们上午在房里干啥了,可别说主君脸上那点潮红,是热出来的。”
然后飞快的跳开,躲开了长歌飞过来的一拳,然后捂着嘴直乐,“小姐,你脸红了啊!”
长歌瞪了她一眼,才向前走去。
凛冬在身后,笑弯了腰。
她们的喜不喜欢,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如果将军真的选择他了,有再多的困难和障碍,她们都一一扫除了吧!
她深信,无论那人有着多么令人顾忌的身份,到了将军这里,都不会再是问题。
将军既然可以将当初的长蓝公子,从无名百姓江湖中人,送到那高处冠绝六宫,当然也可以将那生在深宫的皇子,牢牢的拴在身边,纵情江湖。
用过晚饭,长歌果然带着子期出门了,不说子期,便是她自己,也是几年没有好好逛过集市,此时行来,恍然如梦。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是还在热闹非凡,叫卖的,杂耍的,吆喝的,处处喧闹之声。
子期东看看西看看,新奇不已,他虽然不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何曾有过这样的闲瑕?
“长歌,你来看这个!”子期兴奋的叫着,停在一个手工匠人的铺子前,那铺子前面,已经站了好些个人,只见那匠人运刀如飞,一块木头很快就在她手里,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儿,憨态可掬,可爱非常。
子期看得津津有味,摇着长歌的衣袖,“我们买这个吧!”
“买这个?”凛冬凑过来,撇撇嘴,小声的嘀咕着,“哪里有小姐雕得好看,小姐能在象牙上雕出花来呢!”
秦子期就站在她旁边,当然听到了,立刻想起有一年长蓝的生日,长歌送的那个美轮美奂的象牙雕花,立刻转过身来,“那个象牙荷花,是你亲手雕的?”
象牙荷花?她送给长蓝的那个吧,长歌点了点头。
“长歌,那你也给我做一个吧?”子期抱着她的胳膊,期待的望着她,“你都还没有送过我东西呢!”有些心酸,他们成亲这么多年了,她什么都没有送过给他。
“好!”长歌轻声应道,眼里柔光潋滟。
就雕一朵木棉花吧!
木棉花的花语:珍惜眼前人。
长歌眨了眨眼,逝者如斯,这朵木棉花,她应该来得及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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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恒的亲事
因了阿布的保障,长歌一路赶往安阳,果然畅通无阻。
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阿布的话如此有效,并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她刚刚入城,还来不及找阿恒呢,便被满城红色给吓了一跳,谁这么大手笔,要成亲居然挂红绸挂到了家家户户。
“赵苇,去问问怎么回事。”长歌皱着眉头。
赵苇很快把事情搞清楚了,原来是南方第一富的苏家,向飞月山庄的段恒求亲,并且还拿出了段家家传的玉佩,据段家族中的老人证实,的确是段恒出生当日,段家与施家交换的订亲玉佩。
不过这玉佩是交给施家的,后来两家解除婚约,不知道这玉佩怎么就被苏家得了去。
现在苏家找上门来,直言要段恒履行婚约,因为涉及的两家都是武林中的名人,此事越演越烈,闹得沸沸扬扬。
现下,便是苏家扬言,明日便是成亲吉日,买了红绸,家家户户的送。
长歌心头一突,竟然有人敢逼亲。
她握紧了拳头,管她什么人,要是有人敢逼段恒,都得要先过她这一关。
飞月山庄门前倒是一片素净,于这通红的安阳城里,倒显得另类了。
长歌老远的便看见了段恒,正站在两个女子面前,不耐的说着什么。
“阿恒!”长歌叫了一声,抖动缰绳加快了速度。
“长歌!”段恒欢呼一声,跳了过来,一把把她从马上拉了下来,“你这个小没心肝的,怎么现在才回来。”
长歌眼里满是笑意,“你这不是行情正好么?我哪敢那么早来。”
她早看见了,先前和段恒拉拉扯扯的两个女子,一个她认识,是施挽朝,一个,她不认识,可是她也猜到了,苏家的苏狄。
看那女子,通身温文尔雅的样子,不算是什么强娶强抢之辈,这事,倒真是奇了怪了。
“苏小姐?”长歌朝前一拱手。
苏狄很快回礼,心中虽然奇怪对方怎么一下子就叫出了她的名字,脸上却不透露半分,“不知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她是我的未婚妻……。”段恒抢着回答,却被长歌一把捂住了嘴,“唔唔”的叫不出声来。
秦子期心中一紧,快走了几步,却是默然的站在长歌后侧。
他可没忘记,他和长歌的婚约,也是强来的。万一这个男人也故计重施,长歌骑虎难下,弄假成真了呢!
可是看眼下这情形,他弄不清楚状况,不敢贸然开口,只得憋着气,等着长歌的回答。
同样憋着气等待答案的,还有施挽朝和苏狄。
施挽朝当然是认识长歌的,可是她也吃不准她和段恒的婚约解除后,他们之间有没有别的事发生。
更何况那时,他们两人就很谈得来的。
顿时,心里有些涩然。
她听闻了苏家之事,立刻就上飞月山庄来揽下此事,声称是她不慎失落了玉佩,段恒才生气毁了婚约,却想不到落在了苏家手里,要苏家归还。
阿恒与其嫁给一个陌生人,不如嫁给她。
却不想,阿恒矢口否认,他与她之间婚约解除并非玉佩丢失的原因,说她当日已经还段家,是他自己弄丢的。
长歌眨眨眼,不去管几人的心思,只笑道,“我是阿恒妻主的妹妹。”
阿恒睁大了眼睛,她哪来的姐姐?
“你有姐姐?”同样疑惑的,还有施挽朝。
长歌笑着解释,“对啊,我的结义姐姐,叫做孟秋。”此时,她才放开段恒,偏头问道,“对了,孟秋姐姐呢?”
段恒脸上神色如常,“孟秋啊,她明日就回来了。”
“刚好!”长歌笑眯眯的,“还赶得上明日的吉时。”
另外一边站着的两个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长歌笑着要往里走,走到苏狄面前,猛的转身,“对了,你那个玉佩,哪里来的?孟秋先前去京城的时候,不小心遇劫,把玉佩丢了,我们家阿恒哥哥发了好大一通火呢!现下阿恒没说,就是担心她丢了玉佩,不好向族中众人交待,现下可好,既然在你这里,真是了了一件大事,你啥时候给我们啊?”
苏狄一贯云淡风清的脸上顿时失了颜色,“你凭什么说这玉佩是你们的?”
“咦?”长歌夸张的提高了声音,“怎么阿恒哥哥没有说吗,那玉佩上还刻着孟秋的名字呢!”
“怎么可能!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哪里有什么字!”苏狄急道。
“你不信?不信你拿来我指给你看。”长歌一伸手,苏狄立刻后退了半步,警惕的望着她。
长歌轻笑,“大庭广众的,莫非我还能给你强抢了去?”
想想也对,众目睽睽的,她总不能拿了就不还吧!苏狄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来。
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的确是段恒的暖玉。
长歌不动声色的接了过来,在手里看了看,忽地转过身去对子期笑道,“子期,你以前不总说孟秋小气,不肯把阿恒的这块订亲玉佩给你看吗?现在正是好机会,趁她不在你赶紧看看。”
“真的吗?”子期笑得自然,兴高采烈的凑上前去,用双手包着长歌的手,赞叹道,“果然光华流转,难得的极书呢!”
在他大呼小叫惊叹的时候,他看见了长歌指缝间一缕闪烁的银光。
“好好看看,看完了叫我!”然后,长歌撤了手,在滑过子期的掌心时,轻轻划了一下。
“啊!”子期猛地一声惊呼,原来是一个没有接稳,那玉佩往地上掉去。
说时迟,那时快,长歌往下一抄,在那玉佩险险掉到地上之前,刚好接住了,不过还是碰到了一点泥土。
长歌抹抹额头上的汗,用衣袖使劲擦着,旁边,苏狄已经紧张的走了过来,“怎么样,摔到没,摔到没?”
“没事!”长歌吹了吹,将玉佩翻过来,指着底部侧面,有个极小的“秋”字,“看见了吧,我们孟秋的名字。”
苏狄的脸顿时黑了,闭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
她拿过去,左看右看,不禁暗自懊恼,她怎么先前查看的时候就没有看清楚呢,这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圆也圆不过去了。
长歌仍然是和气的笑笑,指着段恒道,“都怪我们家阿恒哥哥魅力太大啦,所以苏小姐才情不自禁了是不是?没关系啦,做不成情侣,还可以做朋友嘛。等明天我们孟秋回来,大家一起去喝酒吧,以后我保管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男子,怎么样?”
“那就真是谢谢了,”苏狄笑得勉强,却不得不顺着这个梯子往上爬,“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都怪苏某,对段公子一见钟情,偏偏段公子追求者众,这才不得已而为之。亏得今日得见众人,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段故事。”
长歌笑得那叫个真诚,“所以说苏小姐眼光好嘛,要不然怎么就刚好看上阿恒了呢!没事,那这块玉佩我们就多谢了,赵苇,赶紧的,给苏小姐一千两银票,当时苏小姐买的时候,肯定没少花钱。”一边说着,手就伸了出去,摊在苏狄面前。
苏狄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再也装不住,慢慢的将那玉佩放到长歌掌心。
一边,赵苇摸了张银票出来,双手捧着递给苏狄,“我们替孟秋,多谢苏小姐了。”
苏狄带着人,很快离去,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人才一走,阿恒就蹦了上来,连连欢呼,“长歌,你怎么这么厉害!”抱着长歌跳了两下,又转回头去看秦子期,眯着眼转了两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然后,紧紧的抱住,“这位弟弟也很可爱啊!你跟我们长歌先前都没有说好的,怎么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子期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他以前结识的人,都是彬彬有礼,进退得宜的,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她刚刚给我使眼色我才猜到的。”
“这么心有灵犀啊!”阿恒放开了手,捏捏他的脸蛋,“皮肤真好!弟弟,你可有婚配,有心上人没,觉得我们长歌怎么样?”
长歌顿时觉得额头上无数黑线,她一把扯过劫后重生显得有些热情过度的人,“阿恒,还没给你介绍呢,这是秦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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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期?阿恒脸上的笑容顿住了,那位风采过人的无双公子?
他再看了秦子期一眼,立刻后退了一步,保持适当的距离,脸上挂起了得体的笑容,“原来是长皇子,刚才真是失礼了。”
也不等秦子期反应,转身就拉着长歌往里走,“先进去再说。”
“阿恒!”在一旁沉默很久的施挽朝挡住了他的去路,“苏狄虽然走了,后面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段恒有些疑惑。
施挽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阿恒,你刚刚拿孟秋挡了驾,现在苏狄的婚事没了,取而代之的,孟秋便是你的未婚妻。”
“孟秋啊!”段恒抱着手考虑了半响,“其实还不错,了解了解再说吧。”
“阿恒!”施挽朝一把抓住他的手,却又在他清透的目光里,慢慢松了开去,“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找到情投意合的人,不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委屈了自己。”
“挽朝,谢谢你!”段恒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朗,为着这个曾经与他互许终生的女人此刻还能真诚的祝福,“不过,你应该知道,在爱情上,我绝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委屈自己的,放心吧!”
施挽朝的身形有些不稳,却仍是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段恒点点头,拉着长歌,与她擦肩而过,终于,渐走渐远。
就如同两人之间,再也拉不近的距离。
施挽朝紧闭了双眼,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她知道,她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此生最爱的人!
阿恒,多希望,人生只如初见,永远只有初见。
那么,便不会有如今各自分飞的结局。
“就一块破玉佩还能逼得了你?”长歌观察着段恒脸上的神色,确定没有任何的伤感,才轻松的问道。
段恒斜她一眼,“一个破玉佩有啥稀罕的,我本来也没觉得那个玉佩有什么重要,拿回来之后就不知道塞哪里去了,要不是苏家突然拿着它找上门来,我还不知道它丢了呢!”
“那还能把你逼个鸡飞狗跳,我看这安阳城里已经红通通一片,我以为你马上就要嫁了呢!”
段恒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我也是才知道,这块玉佩是幻海阁阁主的信物,以前是在挽朝那里,爹娘以为反正是一家人,也没特别说,结果又相继去世,根本没有机会讲。这次事情闹大了,阁里和族里那些老家伙才跳出来,把我说得一楞一楞的。我要是把这玉佩拿不回来,就得放手幻海阁了,那怎么可能,幻海阁这些年来可是我一手壮大的,所以正在头疼着呢!幸好你来了!”
长歌好笑,“那我要是没来呢!”
段恒好心情的看着她,“你这不是来了吗!再说了,实在不行,我顶多不干了,留下飞月山庄混吃等死。”
长歌点头,“实在要混吃等死,去安州吧,让孟秋养你,还没人说闲话。”
段恒没说话,长歌不乐意了,“怎么,你还看不上孟秋啊,我告诉你,孟秋那可是文武双全,对爱情绝对的忠贞不二……。”
“得,”段恒挥手打断她,“你别再自卖自夸了,实话给你说吧,前些日子也跟孟秋接触过一段,是挺不错的,不过她那一根筋,好像没往那处想,得了消息匆匆忙忙就走了。”
“没事,”长歌笑了,“她那一根筋,我很快就给她理清了。”
“哼!”段恒站在一旁,视线扫向秦子期,“我看你先把你自个儿理清吧!孟长歌,我告诉你,你可别做第二个施挽朝,你要是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就直接把你踢到甘南道的大沙漠去晒成*人干。”
“阿恒哥哥,你不知道么?”秦子期走上前来,指着长歌笑道,“她不怕沙漠,她不是还自个儿要了甘南道吗。你应该把她丢怡红院去,然后再喂颗催*情药加个迷*幻*药的,她那才会害怕。”
“子期,你真是了解我。”这是长歌说的。
“长皇子,你够狠!”段恒翘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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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倪
夜晚临睡时,子期坐在床边看长歌收拾东西,一双眼睛,随着她东转西转。
“怎么了?”长歌笑问道。
“长歌,你刚刚是用什么在那玉佩上雕的字?”他当时离得最近,可也只看到一点银光。
长歌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刻刀来,叹道,“有些事情,真的是很奇妙。幸好之前我答应说要帮你雕朵木棉花,我才将刻刀随身带着,居然这么巧就用到了。”
秦子期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细细把玩,抬起头来巧笑嫣然,“所以说,我是你的福星,对不对?”
“对!”长歌点头,然后说道,“你早点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再叫我。”
“长歌,你今天不留下来了?”这几日两人都已经同出同进惯了,子期急忙站了起来。
长歌以为是他害怕,安慰他道,“在这飞月山庄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好好睡吧!”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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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期坐了下来,望着桌上跳跃的烛光,有些黯然。
她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视作她的男人。
手指轻轻抚到唇上,心思有些恍惚,那么,那个吻呢?是因为一时的迷惑,还是片刻的情难自已?
长歌回了自己屋,一推开门,便笑了。
段恒抱着一坛酒,好整以暇的等着她,“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再卿卿我我一阵呢!”
长歌走过去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的酒,好大的怨气。”
“哼!”段恒移过来,给她面前的空碗倒上酒,“今天的事,谢了。”
长歌挑高了眉毛,“我没听错吧,阿恒你在和我说谢谢,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礼貌了?”
段恒端着碗,跟她碰了碰,“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长歌微笑着,手腕一翻,干了。
“话说回来,长歌,你的动作还真是快,就那么会功夫你居然能刻出一个字来,怎么练的?”几碗之后,话匣子打开了。
长歌托着腮,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段恒看了她两眼,“该不会又是为了你家那个宝贝弟弟吧?”
长歌没有反应,自顾自的喝着酒,段恒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我就知道,要不然,你孟长歌哪有闲心搞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两人喝了一会儿,段恒趴在桌子上,扭头看她,“曾经那么深的爱过之后,你还能爱上别人吗?”
长歌抿了一口酒,辛辣味顺着喉咙,一直到了心脏的位置,“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段恒怔怔的望着她,良久,笑了开来,“也是。不过长歌,你能选个简单点的来爱么?”
长歌想起白天段恒的表现,“我选自己的夫君来爱,不是最简单的?”
“那叫简单,孟长歌,你开什么玩笑呢!”段恒抱着酒,还想再倒,长歌一把夺了过来,“好了,别喝了,你想酒后乱性啊?”
段恒于是由着她把酒坛拿走,伸手过来揽着她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长歌,我实在不喜欢个皇子当你的夫君啊!”
他苦着脸,一副忧愁的样子,“咱们江湖和朝廷,那是天生的不对盘。”
长歌推推他的脑袋,“阿恒哥哥,你好像忘了,你妹妹我,好巧不巧也是吃皇粮的。”
“对啊对啊!”阿恒认真点头,“所以你绝对不要再找个吃皇粮的了,不然你一家子都是,咱们还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啊?好长歌,好妹妹,换一个吧换一个吧!”
长歌好笑,“你当这是买菜呢!”
抬头望望外面天色,笑得有些诡异,“阿恒,趁现在夜黑天高,我们去找苏狄谈谈心吧?”
“谈心,谈什么心?”阿恒那是闻苏色变。
“你该不会以为,你果然魅力那么大,人家苏家大小姐要巴巴的非你不可吧?”长歌摸摸他的额头,“没作白日梦的话,就赶紧的头脑清醒一下。”
“哦,对了。”她转回头来,“提着酒坛,就说去找她喝酒,如果什么事情做得不妥当,咱就说是喝多了。”
阿恒抚额,真正喝多的人,能承认自己是喝多么?
苏家,在南方家大业大,住在这安阳城中,自然也是独门独院。
所以长歌和段恒才跨进门,苏狄便得到消息,很快迎上来了。
看着两人俱是红通通的脸,很是愣了半响,“两位这是?”
“喝酒啊,我不是说要来找你喝酒吗?”长歌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拉着她就往后走,“走吧,找个清净的地。”
苏狄真的是头痛啊,她也算是商场上浸淫多年了,今日被这个陌生女子三言两语变被动为主动,手里的玉佩立刻便物归了原主,回来细细思量了一番,便知道所遇之人是个高手,她实实在在是被骗了。
偏偏又还找不出对方破绽,正在这懊恼得要死,这人又还偏偏找上门来了。
这不是让她更加清醒不能忘的堵得慌么?
“还没有请教这位小姐名字呢?”这也是苏狄特别郁闷的地方,搞了半天,她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叫孟长歌。”长歌倒是不隐瞒,说得坦诚。
苏狄这会倒是真的惊讶了,她猛地站了起来,细细的打量着,“你是,那个孟长歌?”
传说中文武双全,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曾保丰临边境八年平安,后来,于朝中神秘消失后,两国联军入侵,朝廷节节溃败,又是这位将军力挽狂澜,樊阴一战,便瓦解了对方攻势。
长歌微笑,“虽然不知道苏小姐说的那个是哪个,但是我想,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孟长歌。”
苏狄倒抽一口冷气,然后站直了身子,深深的一拜。
“哎!你这是干什么?”再怎么也没有想到苏狄给她来了这一手,长歌迅速跳了起来。
苏狄一拜之后,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纯粹起来,“孟将军保一方平安,而且治军严谨,从未有过扰民之事发生,是苏狄平生最为佩服之人。这一拜,当之无愧。”
段恒一拍桌子,“好了,你们俩就别让来让去的,给我坐下来喝酒。”
长歌没想到一个商贾之人,居然能对她如此敬重,想想自己先前把人家戏耍了一番的事,顿时就有了那么点小小的愧疚,只得讪讪的笑着,“早知道我能与苏小姐这般投缘,很多事情就该换个方式解决了。”
苏狄是何等聪明的人,当然一下子便知道她意指为何,不过此刻,也不再追究,笑容满面的问道,“那么孟将军可否告知,今夜来访是有何要事?”她可不认为对方是真的只是喝酒来的。
长歌也不再拐弯抹角,径直道明了来意,“我想知道苏小姐一定要和阿恒成亲的原因?”
苏狄抬起眼来,“孟将军倒是个爽快之人,你不认为我是为段公子风采所迷?”
长歌看了一眼旁边听得认真的段恒,弯了嘴角,“阿恒的确是风采过人,能吸引如苏小姐这般的人中龙凤。可是我以为,若只是如此,阿恒现在是自由之身,苏小姐应该投其所好,慢慢追求,而不是千方百计得了那玉佩,搞得天下皆知的逼婚。”
苏狄抚掌大笑,“果然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孟长歌!也罢,先前有些事,我没有想通,现在看到孟将军,我也猜到几分。”
她拉起衣袖,手腕处,一只蓝色的蝴蝶振翅欲飞。
长歌脸色大变,手倏地捏紧,剧烈的颤抖着。
苏狄轻声道,“我们本是水族旁支,二十多年前灭族之祸时,我们不在本家,侥幸逃过一劫,自那之后,我们便改蓝姓为苏姓,暗地里,四处寻找失散的族人,慢慢的,发展成现在的苏家。我们现在所有的户藉名册都是编造的,只因家大势大,所以一直不为朝廷所怀疑,但是,我们一直活在惶恐之中,生怕哪日一个不慎,便会招来祸患。幻海楼最近四处找寻流亡各地的无根之人,我们苏家一旦被查出来,便会再现当年的亡家之祸。不得已,我们才出此下策,只要逼得段公子放弃了幻海楼,或者我与段恒结亲,混了进去,便能最大程度的保护苏家。”
长歌已经讷讷不成言,一张脸苍白如纸。
段恒在她肩上按了按,声音有些沙哑,“那你现在,就不怕我们说出去?”
苏狄笑了,眼里却有泪光闪烁,“是孟将军保护了公子二十多年,是我们水族第一大恩人。只是可惜,我们知道得太晚了,公子,公子他……。”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长歌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任那疼痛来纾解此刻纷乱的思绪,“水族之人,每一个都有蝴蝶印记?”
苏狄逃开了她审视的目光,“不,只有族长至亲之人。”
“你?”长歌的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是长蓝的堂姐,本名蓝狄!”
“啪!”的一巴掌甩到她脸上,长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你居然从来没有找过他,你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苏狄笑得惨然,“我怎么没找?可是要怎么找?找到了又怎么样?我们是朝廷除之而后快的水族,永远不能得见天日。每遇见一个族人,都是天赐的幸运,没有找到,那也是命中注定。”
长歌扶着椅子,坐了下去,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很久,才开了口,“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苏狄摇摇头,“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通过幻海楼找到我们这些人,是想要做什么?”
长歌沉默了很久,再睁开眼来,所有纠结的情绪都已经褪去,“你们愿意去甘南道吗?那里荒山大漠,比不得江南繁华,可是,你们可以堂堂正正的立于阳光之下,永远不用再担心朝廷的追杀,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公平的对待,不用再四处飘泊,可以将那里,当做自己的家。”
苏狄眼里,泪光点点。
家?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名词!
“真的可以吗?还可以叫做蓝狄,可以堂堂正正的立于阳光之下,不用担心追杀,不用担心驱逐?可以,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长歌点了点头,“你既然知道我是孟长歌,你就该相信,我会算计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不会欺骗水族。”
苏狄站起身来,走到长歌面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长歌连忙伸手去扶她,她拉着长歌,死也不起来,“这一跪,谢谢你对长蓝倾心相护二十年,也替天下所有无家可归无国可依只能四处飘泊的无根之人,谢谢你。”
长歌拉着她,慢慢蹲下身去,“不,苏狄,我也应该谢谢你。”
谢谢你,第一次让我觉得我将要做的事情这么有意义,不仅是为了完成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人的理想,不仅是为了逃避永失所爱的悲伤。
“长歌,很高兴吧?”回来的路上,段恒问她。
长歌背着手,叹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古人诚不欺我。”
段恒跟在她的身后,嘴角挂了淡淡的笑容,“长歌,这条路不好走,不是每一个人都如苏狄这样相信你。你毕竟,只守护过一个孟长蓝。”
“我知道,但是我有信心。”
“长歌,让我和孟秋一起做事吧!”
长歌猛地转过身来,又惊又喜,“你,你愿意?”
段恒走上前一步,靠到她的胸前,“我累了,我也想累的时候,有个依靠。拥有和你一样的胸怀,做着同样一件事的孟秋,值得我仔细去感受。长歌,刚刚看到苏狄含着泪向你下跪的时候,我觉得,很幸福!人生在世,总要做一些让自己感到幸福的事,我不想给自己错过的机会。”
“那真是太好了!”长歌极为高兴,“有你相助我们已经轻松很多,如今,是你自己亲自投入去做,想必以后孟秋那边都不用心了。”
感受着胸腔里因为笑着而带起的振动,段恒也忍不住眉眼弯弯,“长歌,我还是觉得逢单要好一点,我喜欢逢单。”
“咳咳!”兀自笑着的长歌,怎么也想不到阿恒突然给她冒出来这一句,一下子被口水呛到,咳个不停。
“哈哈哈!”段恒的笑声,在夜空里飘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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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
苏家是南方巨富,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全族人搬到安州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还要不影响目前的运作。再怎么说,那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秦子期和苏家的几个帐房埋头将算盘拨得哗哗响,熬了一个白天加一个黑夜都还没有理清全部帐目。
苏狄更是忙晕了,不过看那两眼放红光的样子,显然是心情愉悦的。
段恒在旁边看得啧啧直叹,“苏狄,居然真有你这样的傻瓜,长歌啥也没做,就几句话你就把你们苏家那一堆一堆的财富往安州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运啊?”
苏狄拿着笔东划一下西划一下,忙里偷闲的答复道,“段公子,你是没有经历过。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讲,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比什么都重要。再多的财富,也买不来安心,再不需要惶惶不可终日。”
段恒把头无力的靠到长歌肩上,“长歌,你真会做生意!”
“怎么说?”长歌挑眉。
段恒掰着指头慢慢数,“女的我就不说了,就说你捡来的那三个男人吧,一个孟长蓝,你养他二十多年,现在得了个巨富苏家;逢双逢单两兄弟吧,一个当了你家的免费保镖,一个呢,经营着遍布天下的当铺钱庄什么的,凡是赚钱的营生都去插了一脚。长歌,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有透视眼,能够看到未来的。”
她要是真能看到未来就好了?长歌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是得意得说不出话来了吧?”段恒在她肩上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子期偶然间抬头见到了两人的亲密姿势,目光闪了一闪,随即又低下头去,只是手里的动作稍稍慢了下来。
苏狄察觉到他的变化,低笑了一声。
子期只当没听见,只是脸色微微发红。他倒不是嫉妒,他只是有些失落,他虽然是长歌的夫,却极少能这样自然而亲呢的相处。
长歌在他面前,也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
“阿恒?”长歌扭过头去对着段恒笑。
“你笑什么?”一看见她这样的笑容,段恒顿生警惕之心。
“我没告诉你么,孟秋今日就要回来了?”
“那又怎么样?”段恒不明所以。
长歌于是伸过手去,揽上他的背,“你靠在我肩上,我又揽着你的背,你觉得看见我们如此相处的孟秋,会作何感想?”
段恒于是立刻打开她的手,坐得那叫个端正,笑得那叫贤良,“长歌,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孟秋果然在傍晚的时候到了,见着两人相处的模式,第一反应便是偷偷的问,“小姐,你跟段公子吵架了?”
段恒在旁边听得满头黑线,长歌是笑容满面,“何以见得?”
孟秋瞅瞅一边的段恒,小声的回道,“段公子跟你说话的语调很奇怪,突然变得很有礼貌的样子,难道你们不是吵架了?”
长歌哈哈大笑,拍拍孟秋的肩膀,“我们没有吵架,他只是突然觉得男女有别,要适当保持距离。”
孟秋当然并不是很在意,只是随便点了点头。
晚上,孟秋将近日来收获,详细的向长歌回报。
孟秋做事,很是细心谨慎,甘南附近多为三不管地带,几股势力错综复杂,有些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有些是生下来便是在山寨,然后祖祖辈辈都在,有些就是为了称王称霸,鱼肉乡里,孟秋将考察下来的结果,分好类别,列得整整齐齐。
长歌看完,将纸卷一掩,轻声道,“孟秋,你辛苦了,这些东西我先看看,你休息休息再说。”
孟秋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又说,“小姐也要好好休息,又瘦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长歌心底暖暖的,“谢谢你,孟秋。”
“对了,”长歌又叫住转身准备离开的孟秋,“你觉得阿恒怎么样?”
孟秋明显的疑惑,“段公子很好很热情,给了我们很多帮助。”他不是小姐非常要好的朋友吗,怎么会来问她这个问题,莫非小姐想要收了段公子?其实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果要收的话,不是更应该收逢单么?犹豫着,要不要给小姐建议建议。
长歌深深的望着她,“孟秋,你的年龄也不小了,你试着和阿恒相处看看,以你们的性格,会彼此喜欢的。”
孟秋惊愕,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上面,“段公子人中龙凤,孟秋怎么能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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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走过来,双手放到她的肩上,“孟秋,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心思细腻稳重,在孟家军中没人可以比得上,更何况,能指挥十万军队作战的,这天底下,并不太多。”
“孟秋要陪着小姐,要小姐先幸福才行。”孟秋摇头。
拍了一下她的头,长歌又好气又感动,“这种东西还能分先后的。”长歌笑了一下,深深的看着她,“阿箫,你,还有我,一起长大,我们三个,总要有一个是幸福的。”
她笑着,“孟秋,阿恒真的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我不强求你一定爱上他,但是至少,要给彼此一个机会。你不跨出那一步,永远不知道是否能拉近距离。”
孟秋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要给彼此一个机会,小姐,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才带着主君一起来了安阳?
“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种作媒的兴趣?”送走孟秋,便看见子期似笑非笑的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参汤。
长歌接了过来,把他让进屋里,“我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她端了参汤,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子期抬起眼看她,“长歌?”
“嗯!”
他咬了咬唇,还是问了出来,“你会,帮逢单作媒么?”
长歌笑出声来,“他哪里还需要我去掺合,就他现在都有好几个盯着了。”
子期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很想再说什么,却终是开不了口,只是走过去,将脸贴到她背上,环住她的腰,“长歌!”
“怎么了?”
“我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扑哧!”长歌笑了,伸手将他拉了过来,抱在怀里,指尖,抚过他青紫的眼眶,“熬了两天的夜,该去好好休息了。”
“你陪我?”
“好!”
或许真的是倦极,长歌抱着子期还没走到房间,他就已经睡着了。
长歌将他放到床上,除了外裳和鞋袜,又拿毛巾来擦了他的脸和手,才用被子将他是盖好,走了出去。
赵苇和马易轮着守夜,此时,正是赵苇站在门边,看着长歌那些动作,忍不住暗暗叹气,怪不得将军这么容易招惹桃花,像她这样的,哪个男子不动心啊!
长歌看见了她的神色,奇道,“赵苇,你脸抽筋啊?”
赵苇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认真的说道,“小姐,你别对谁都这么好!尤其是,对你不打算娶的人。”
长歌回过头去,看着床上睡得正熟的秦子期,轻声道,“我没有对谁都这么好,现在,除了他,我还能对谁好?”
苦笑了一下,慢慢的走远了。
看着她的背影,赵苇恨不得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乱说些什么呢!想必,将军又想起公子了吧,那个时候,将军便是一门心思的对公子好,到头来,得着什么了?
苏家的事,有孟秋和段恒,安州又有霜芜接应,长歌倒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接下来,便是这安阳附近青山之中那些习俗与众不同的流人了。
长歌皱着眉,忧心忡忡,总要有个由头,才能正大光明的接近她们吧。
子期走进来的时候,长歌想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子期瞟了她两眼,视线就落到了她面前的一个酒具上。
“咦?鹰之皿!”他叫了一声。
长歌回过神来,“子期,你认识这个东西?”
子期几步跨到桌边,捡起来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是鹰部落特有的酒具,在数十年前,鹰部落称霸草原,不过后来为安瑞所灭,已经很多年不见踪迹了。”
长歌站起来,猛地一把将子期抱起,不顾他连连惊呼,就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吧唧”一声极响亮的亲了他一下,“子期,你真厉害。”
子期晕红了双颊,推着她,“你快放我下来,大白天的,被别人看见了会笑话我的。”
长歌心情极好,又在他另外一边脸上大大方方的亲了一口,“夫妻两个亲热,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子期搂着她的脖子,弯了嘴角。
子期讲起,这鹰之部落的人,男女都习武,本性较为暴躁,崇尚武力。
长歌听得仔细,听到后来,越来越合不拢嘴。
秦子期看得奇怪,“你想到办法接近她们了?”
“没有。”
“那你这么高兴?”
长歌敲敲桌子,“崇尚武力很好,不是说明身体强壮么,甘南道地广人稀,咱们正缺劳力呢!”
子期好笑的看着她,“人家就被你收服到安州去了?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就想得那么远。”
长歌双手托腮,“办法,不是人想出来的吗,我总能想到的。”
那些人在山中隐藏得再好,也是需要衣食住行的,长歌想,他们必定需要在集市中采集生活必需品。
于是第二日,长歌便美其名曰要体验生活,带着秦子期大摇大摆的去逛街了。
安阳是南北交通要道,其繁华程度自然与长歌她们先前逛的小镇不可同日而语,子期看得目不暇接,把长歌的手抓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两人就被冲散了。
长歌看着子期兴致勃勃的样子,嘴角不禁带了笑意,“子期,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吧!”
子期挽着她的胳膊,“我不要。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一定要有意义才行,你都答应要亲手给我雕木棉花了,我要等着那个。”
“木棉雕花我给你做,今天也给你买东西,怎么样?”
子期忽然收了笑容,怔怔的望着她。
长歌停住了脚步,“子期,怎么啦?”
子期将她的手拉得紧紧的,“长歌,你要去哪里了吗?”迟疑的观察着她的神色,“是不是要很长时间,要我在安阳等你?我,不可以一起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安,长歌的心,忽然痛了,她反手握住他,十指交缠,“子期,如果我有事要做要离开,我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
子期望着她,没有说话,长歌索性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子期,我们要试着相信彼此,要不然,怎么学会做正常的夫妻?”
“好!”子期笑了,似阴云散尽,刹那间,光芒四射,“那我要买衣服,要买胭脂水粉,要买手饰,长歌你帮我挑。”
长歌的笑容顿住,“你自己挑,我帮你付钱还不行?”天啦,别的不说,那胭脂水粉铺里一堆一堆的男人,她光往那儿一站已经是够显眼的了,更惩论还要站在那儿慢慢选。
“那怎么行!”子期瞪着她,只是嘴角弯起的弧度泄露了主人的愉悦,“要送人礼物,当然要慢慢选。长歌,你要好好选,用心选,随便敷衍的我不要。”
长歌的眼光,当然是极好的。
她本出身世家,后在江湖中游历,结交极广,即便入朝为官,所识之人,也是非富则贵,再加上有个疼若至宝的长蓝,对男子所用之物,自然处处留心。因为她能看上眼的,绝非凡品。
安阳虽然已经够大,但是可能长歌的眼光太高,所以逛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人还是两手空空的大眼瞪小眼。
子期累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不动了,“长歌,你故意的吧?”
长歌苦笑,“不是你说要我好好用心选吗?我真的没有看见特别不错的。”
“那我不管,反正我今天一定要买到。”
长歌叹了一口气,暗自检讨,她可能真的太挑剔了一点,“好吧,我们再逛一次,这次我保证一定能选到。”
子期拉着她的手,有气无力的站起来,“最好是这样。”
两人才走了几步,刚好要拐进一个胭脂铺的时候,子期停住了。长歌疑惑的向他望去,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接近鹰之部落的机会,来了。”
胭脂铺中走出来几个男人,衣着普通,面有悲色,其中一人,抱着一大堆东西,子期看得分明,那人的手上,戴着鹰戒,那个图案,是他在书中看到过的,绝不会有错。
救人...
长歌轻功卓绝,就算还抱着个秦子期,跟在那几人身后,也是悄无声息。
几个男人出了胭脂铺后,又去了成衣店,买了好多男儿家用的东西。
秦子期看得奇怪,“那几个人明明满脸悲凄之色,目中含泪,怎么还有心情慢慢买东西?”
长歌看了半响,才道,“他们有人死了,而且是个男的。”
“你怎么知道?”
长歌的视线落在那人戴着的戒指上,“要不是心神大恸以致恍惚,他们应该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将这饰物戴出来的。虽说如今安瑞与丰临交恶,但并不代表丰临就允许安瑞的前朝遗民藏在本国境内,尤其鹰一族的人,出了名的骁勇善战。”
秦子期看了她半响,忽地一笑,“长歌,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你从来战无不胜!”胆大心细,有什么异动,哪能逃得过她的眼去。
长歌笑了笑,没有说话。战场上,不能够洞察先机,死的,就会是自己。
一路跟着那几个男人,到了河边,长歌身形一收,抱着子期躲进了旁边的树林中。
按照他们的习俗,死掉的人,要水葬,以期望血肉化泥,护得水草肥沃,绵泽子孙。一个男人静静的躺在木筏上,腹部隆起,旁边一个女人半蹲着,极其憔悴,拉着那个男人的手,身形不稳的样子。
新到的几个男人,将买来的东西,包好,整整齐齐的码在那人身边,泣道,“哥哥,你走好!”
长歌凝目看去,那男人面色青白,的确是死去的样子,身下,鲜血一点点的浸出,染红了旁边女人的衣服。
子期的手紧紧的攥着她腰上的衣服,“是难产。”
“起程吧,聂湘。”旁边一个老人,嘴中念念有词之后,推动木筏顺着水流往下飘去,女人流着泪跳下河中紧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痛苦的蹲□去。
“长歌!”子期一身惊呼,就见长歌跃起,直直向河中飘流的木筏掠去。
“你要干什么?”这一下,惊变突起,岸上的众人也是大声哗然,惊怒不已。
长歌身形一定,极漂亮的落在筏上,伸手探向那流及水中的鲜血,果然如她所料,是热的。
当下便作了决定,伸手将那男人打横抱起,在水波上踏了几步,便落到了岸边。
几乎她才刚落地,那一大群人便呼啦啦的围了过来,尤其是先前那女人,红着双眼,像是要吃了她的样子,“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打扰聂湘上路?”
黄泉路走到一半,又被硬生生的拉回来,那种滋味该有多难受!那女人攥紧了拳头,浑身骨头咯咯作响。
长歌的视线扫过她狂怒的脸,不动声色的朝正向她奔来的子期喊了一声,“子期,你快过来看看。”嘴角轻轻扬起,一句话便止住了这一群人骚动,她说,“这个男人还没死!”
“你说什么!”或者是太过惊愕,也或许,是狂喜,那女人腿一软,生生跌倒在地。
长歌将那男人平放在地上,对那女人说,“你,把外衣脱了给他盖上,其他人,想办法找些热水,流食来。”
子期气喘吁吁的奔至长歌面前,都快哭了,一把抱住长歌,伸手就拧了她几下,心中愤恨不已。她就不能稍微多考虑一点吗,那鹰部落的人可不是什么好善与之辈,她就那么看了两眼,二话不说的就把人弄上岸来,他气不过,吼道,“万一救不过来怎么办?”
子期下手并没有留情,那拧在腰上最柔嫩的地方,还是有几分力道的,长歌呲着牙,硬生生忍了,然后拍拍他的背,安抚道,“你先看看再说。”
子期蹲□去查看那病人,手搭上他的腕间,眉头微皱,的确是探不到脉搏了。
周围的人摒住了呼吸看他,长歌却并不担心,背着手站到他身后,“死的人,流出来的血颜色不是这样的,而且流动速度这么快,还有温度,应该是痛到极致,造成的假死。”
秦子期咬了咬牙,猛地抬起头看她,“万一我救不了怎么办?”
无视身旁虎视眈眈的目光,长歌轻笑,“放心,我可以带你逃跑。”
“扑通!”是刚刚那站起来的女人,重重的跪了下去,不停的给两人磕头,“求求两位,一定要尽力救救聂湘,大恩大德,冯竹此生不忘。”
“哼!”戴着鹰饰戒指的男子也走了过来,红着眼睛道,“你们刚刚把我哥哥拉回来,要是救不活他,就是存心捣乱,你们就跟着一起死。”
“你叫什么名字?”长歌问他。
秦子期正在低头按压着聂湘的腹部,听到这话后,迅速抬起头来,看了那男子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聂枫!你干嘛?”
长歌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了你的名字,方便喊一些。聂枫公子,麻烦你,叫几个男人过来,把这儿围起来。”
聂枫狠狠的瞪她一眼,但也乖乖的听了话,叫了几个男子将秦子期聂湘围在中央。
长歌背转身过去,问道,“子期,怎么样?”
秦子期使劲的按摩着聂湘的各个穴位,满头大汗,“不知道。”
一时间,空气中绷得紧紧的,冯竹焦急的不停走动着。
突然,一声轻吟溢了出来,冯竹眼睛一亮,“湘儿!”
聂枫也颤着声音喊道,“哥哥,哥哥!”
聂湘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只是那脉搏倒开始缓慢跳动了。
或许是因为血脉重新畅通的关系,身下的血流得更快了,子期的声音,有些不稳,“长歌,孩子还没出来,怎么办?”
长歌当然不懂医,子期此刻的求助,只是在心慌之下本能的依赖。
长歌隔着人缝,伸进一只手去,“子期,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清醒,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不然他们都死定了。把他的右手给我,我护住他的心脉。”
一只手迅速的握住了她的,有些凉,长歌微笑,她知道,那是子期的手,她重重的握了握,“不要怕,我相信你。”
那手握了片刻之后,放开了她,重新放入她手中的,是聂湘的手。
长歌轻握着,一股暖流缓缓不绝的输了过去。
子期咬着牙,使劲掐着聂湘的人中,直至血泡冒出。
聂湘才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子期一喜,“聂湘,你的宝宝快出来了,使劲儿。”
冯竹早已顾不得其他,挤到聂湘身边,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湘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们湘儿最厉害了,再努力一下,我们的宝宝就可以出来了。”
“竹,宝宝!”聂湘抖着嘴唇,念了一句,便又闭了眼去,但是腹部的产线却开始慢慢变红了。
子期擦着汗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聂湘是在积聚全身的力量挤压产道。
“啊!”聂湘痛得嘴唇发白,牙关咬得紧紧的,冯竹连忙叫自己的手塞进他口中,“湘儿,咬这个,咬这个,别伤到牙齿。”
已经痛得发晕的聂汀,哪管得了那么多,张口就咬了下来。
鲜血顺着牙齿,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冯竹却像是那只手根本不是她的一样,连声音都没有颤一下,只轻声道,“对,湘儿,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我们宝宝快出来了啊!”
子期转过眼去,不忍再看。
聂湘中间几度晕厥,都被子期用金针刺醒,长歌的内力,也一刻都没有间断过。
终于,伴随着聂湘一声凄厉的尖叫,婴儿的哭声响亮的传了出来。
这个孩子,居然还活着!
冯竹腿一软跪到聂湘身侧,手不停的抖动着,在旁边人的帮助下,才抱紧了孩子,递给聂湘看,“湘儿,你看,我们的孩子,她还活着,你们都活着。”
聂湘勉强睁开眼来,看了一眼那孩子,嘴角扯出了一抹笑。
秦子期跌跌撞撞的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下子扑到长歌怀里,又哭又笑,“长歌长歌,你看到那个宝宝了吗,真可爱,真勇敢,长歌长歌!”
他抱着长歌,自己禁不住的哭了。
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头发,浅蓝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可是这一刻的子期,却比任何时候都让长歌心动。
她抱紧了他,“子期,也很勇敢。”
因了这一插曲,长歌和子期得以光明正大的接近了鹰之部落的人。
尤其是子期,一路上,被冯竹又磕又跪的感谢了好几次。长歌本来还想不要太着急,慢慢来的,结果被冯家聂家的人拉着就走了,说是一定要感谢救命之恩。
再加上子期的确很喜欢那个由他亲手接生的孩子,长歌便也只得随着他们去了。
有些时候,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冯竹抱着孩子兴高采烈,爱不释手,子期被围在一群人中间,分不开身。
长歌还叫得出来名字的,便只有聂枫了,她当然也只能和他说话,“聂枫公子,令兄难产,为何不请大夫?若今日不是我们凑巧碰上,他岂不是要假死变真死?”
聂枫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好半天,才轻声道,“我们也没有办法,在丰临,孕夫都是要里长登记造册的,以便新生的孩子能录入官府的名册,我们…….。”他没有再说下去,长歌也沉默了。
这些人四处流亡,若是被官府得知他们的存在,便是新一轮的屠杀或者驱逐吧!
“你们,有没有想过找一处能安身立命的地方?”长歌试探着问。
聂枫看着前方笑得灿烂的冯竹,叹了一口气,“天下之大,却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处。就像这样,一家人能好好的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了。”
“如果,有人说愿意为你们提供这样一个地方呢?”
聂枫斜眼看她,“那人疯了啊?再说,我们凭什么相信?”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讲,格外的多疑和谨慎,要想得到他们的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子期到了他们的住地之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鹰部落约有上千人,但是居然没有一个大夫,不容易引起注意的病痛他们当然会去安阳城中寻求救治,但是像聂湘这种情况,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以子期的到来,使得许多的孕夫如获至宝,这个让他看看,那个让他摸摸。
长歌才知道,冯竹居然是族长冯旺之女,她们简直是得到了最高规格的礼遇,再加上冯竹长女的诞生,部落里的人上上下下一片喜悦。
晚饭时,饭香酒醇,宾主尽欢,冯旺向冯竹使了一个眼色,冯竹面有难色,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长歌身边,“长歌小姐,有点事,能和你商量商量吗?”
“什么事?”长歌含笑问道。
冯竹指了指另外一边,子期正抱着孩子和聂枫说着话,旁边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含笑看着两人,“那是我的妹妹冯念,尚未娶夫。”
长歌眉心一跳,“然后呢?”
冯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小念天姿聪颖,更难得的是性情温柔,一直醉心于琴棋书画,从未有过男女之念,而今一见秦公子,便情难自已,不知,不知长歌小姐可否从中撮合?”
长歌简直啼笑皆非,这是要她去撮合她的夫与别的女人?当下心底翻滚成一片,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们,怎知他尚未成亲?”
冯竹大咧咧的笑了,“有没有成亲都没有关系,我们鹰部落的人不讲究这些,大家
看对眼就行。而且看秦公子,似乎也是不受宠的,要不怎么会到现在还保持清白之身。”
“这个你们也能看出来?”长歌这倒是真正的惊奇了。
冯竹呵呵一笑,“老人们自然眼光如炬,随便一眼就看出来了。长歌小姐,我们看你和秦公子举止亲昵,不知是他姐姐,还是……?”
长歌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落到了那边,聂枫已经走开了,留下那冯念和子期,逗弄着孩子,秦子期目光柔和,满脸笑容。
那冯念神俊清秀,子期长身玉立,光看画面,不得不说,还是很和谐的。
“是冯念看上了他,还是你们看上了他的医术?”长歌慢吞吞的来了这么一句。
冯竹顿时笑了,“小姐很聪明,坦白说吧,两者皆而有之。”
长歌没有说话,冯竹察言观色,接着道,“恕我冒昧,不知小姐,是否便是秦公子的妻主?”
长歌弯了嘴角,“冯小姐也并不笨。”
冯竹顿时有些不自在,但是还是继续说道,“小姐放心,若你肯割爱,我们部落中未婚男子,任你挑选。”
长歌饮了一口酒,似笑非笑,“若我要聂湘呢?”
“咳咳!”冯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神色顿时起了变化,“湘儿是我夫郎。”
“冯小姐尚不肯舍弃你的夫郎,又为何要我割爱我家子期,己所不欲,为何要强施于人?”长歌的语气慢慢变冷。
冯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不一样,我与湘儿情深意笃,长歌小姐与秦公子,却似乎并没有进入佳境。”
他们没有进入佳境,竟然如此明显,连一个初相识一天的人,都能轻易的看出来么?长歌看着远处言笑晏晏的两人,没有再说话。
“长歌,你看这个宝宝,小脸粉嫩粉嫩的,真可爱啊!”终于等到冯竹走开了,秦子期抱着孩子坐到长歌身边,献宝似的给她看。
长歌凑了过来,那孩子皱巴巴红通通的,其实不怎么好看!她闭着嘴,不想顺着他说些违心之语。
“长歌,是不是很可爱?”子期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期待的望着她。
在那样渴望的眼光里,长歌不由自主的点了一下头,“是很可爱。”
笑容从脸上绽放开来,子期低下头去,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是啊!真的很可爱。”
秦子期把孩子还回去的时候,聂湘已经醒了,喝了些汤水,精神好了很多,看着秦子期恋恋不舍的样子,取笑道,“秦公子这么喜欢孩子,赶快成亲自己生一个就好了。”
子期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我已经成亲了。”
聂湘笑道,“那也是,看公子如此人才,早该被人争着抢着定下来了,没关系的,或许是成亲日短,慢慢来,孩子总会有的。”
子期低下头去逗着宝宝,没有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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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宿 ...
“秦公子!”子期从聂湘的房间出来,便碰上了等在门边的冯念。
“冯小姐你有事吗?”秦子期略略往后退了一步,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冯念脸上的笑容太热烈,在子期过去的岁月里见得多了,他几乎不用猜测便知道对方对他起了好感。
“我看天太黑了,帮你拿个灯笼。”
子期这才发现,对方手里提前个灯笼,照亮了脚下的路。他感激地一笑,“谢谢,不过我妻主送我来的,有她在,我应该用不上灯笼。”
“你妻主?”冯念低低念了一句,接着又说道,“你是说长歌小姐吗,刚刚我娘把她叫走了。”
子期往四周望了一望,果然没有看见长歌。
“秦公子,要不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冯念又走近了一步。
秦子期顿了半响之后,点头,“如此,有劳冯小姐了。”
冯念开心的笑了起来,“那往这边走。秦公子,你喜欢弹琴吗,我这里有很多曲谱,都是非常有意思的,要不明天我带来给你看?”
子期小心的应付着,“对不起,我不会。”
“不会啊?不会也没关系,那你喜欢画画么,我收集了很多大家的真作!”
“不好意思,我不太懂。”
“没关系,啊!我忘了,男子都是比较喜欢刺绣的啊,我……。”
“刺绣我也不会。”子期打断了她的话。
“啊?”冯念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她再是迟钝也看出来了子期完美的笑容后面,带着刻意的疏远,“秦公子,我喜欢你!”
话一说完,她便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他。
子期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微微的局促之后他大大方方的弯腰行了一礼,“谢谢冯小姐的喜欢,不过我,只会喜欢我自己的妻主。”
他微笑着,语气却没有半丝回旋的余地,“冯小姐,你把灯笼给我,我自己走回去!”
“秦公子,你真的不考虑接受我吗?你喜欢她,她却未必喜欢你啊!”鹰之一族的人,从来直率坦诚,尤其喜欢一个人,那是难得的缘份,所以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子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语意渐冷,“冯小姐,那是我和我妻主的事,我想,没必要向你解释些什么,不是吗?”
索性灯笼也不拿了,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才走两步,便看见了正急匆匆走过来的人,“长歌!”
长歌也看到他了,几步走到跟前,“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回来了,我以为你还在那儿逗着宝宝呢!”
“长歌!”他扁着嘴,扑到她怀里。
“怎么了?”长歌连忙抱住他,疑惑的视线扫过稍后跟来的冯念时,有一瞬间的停顿。
长歌的手臂倏地收紧,目光变得凌厉,冯念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一股强大的压力扑
天盖地而来,“冯小姐,你做了什么?”
“没有!”是怀里的子期说话了,他抱着长歌的腰,“冯小姐没有做什么。长歌,我累了,你抱我回去吧。”
这一天,先是逛街逛到腿软,再又加上救聂湘父女,劳心劳力,后来又发生这许多意料之外的事,他真的觉得,很累了。
尤其此刻在长歌的怀里,更觉得倦意浓浓,连眼皮都不想抬了。
长歌将他打横抱起,向冯念点点头,“抱歉,我失态了。我先带他回去,明日再见。”
冯念呆呆的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冯竹走了出来,一只手放到她肩膀上,“小妹,算了吧。”
冯念攥紧了拳头,“姐姐,若是我们也能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我一定不会放弃会好好争取的。”
看那两人言行举止,非富则贵,像她们这样连生个孩子都不敢找大夫的人,又有何资格去争取呢!
冯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我们的孩子,能否有堂堂正正立于世人面前的一天!”
“姐,娘找长歌去做什么?”冯念忽地想起来,问道。
冯竹摇了摇头,“不知道,娘叫我出来了。”
“这个长歌,不是个简单的人!”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杀气,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拥有的。
将子期放到床上,长歌刚要直起身来,便被子期一把抱住不放,“长歌,不要走。”
长歌放软了身子,侧躺在他身边,“好,我不走,你安心睡吧!”
子期靠在她怀里,小声的问,“长歌,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当然喜欢啊,我第一眼看到末梢的时候,粉粉嫩嫩的一团,我恨不得揉成一砣塞到心窝里去!”长歌柔了眉眼,笑出声来,“他一扭一扭的走路,那样子说多可爱便有多可爱,还有他第一次奶声奶气的叫我长歌的时候,啧啧,怎么会有小孩子那么可爱?”
微笑着叹了一口气,“你说这家伙怎么从小就那么鬼灵精呢,让他叫姑姑他不会叫,叫长歌倒是顺口得很。”
子期静静的听着,看着她脸上愉悦又幸福的表情。
长歌,你就那么喜欢长蓝的孩子吗?
长歌察觉到了怀里人异常的沉默,低下头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就顾着自己高兴了,你今天又累又紧张的忙了一天,先好好休息,嗯?”
子期深吸了一口气,极小声的问了一句,“长歌,我们,我们会有孩子吗?”
积聚了全身的力气,子期几乎是摒住了呼吸去等待她的回答,在她短暂的沉默里,子期觉得,他的心,快要裂成了碎片。
长歌失笑,吻了吻他的额头,“当然会有,我父母可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要是敢没有孩子,他们得从地底下跳出来跟我拼命。”
“长歌,那,那……。”巨大的惊喜袭来,秦子期反而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长歌伸出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嘴唇在他耳边带起一片酥麻,“子期,不要这样看我,有些时候,我的自制力也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可靠。”
“长歌!”子期软软的叫她,嘴角得意的弯起。
长歌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的说,“好好睡,你今天太累了。”
“可是我还想说话!”
长歌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子期轻颤了一下,长歌低笑道,“如果不想我点你睡穴的话,立刻睡觉。”
“长歌,我爱你!说完了,我睡了。”子期捂住嘴,钻进她怀里。
这一觉,睡得格外甜美。
等怀里的人睡着后,子期才半撑起身来,看着他眉间明显的倦色,不由得有些心疼,伸手轻轻的抚过,“你跟着我,似乎总是在累啊!”
前几天不眠不休的帮着清理苏家帐目,今天又是忙着去接生,看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指下的肌肤,细腻丝滑,长歌轻轻的印下一吻,“子期,这样的你,我该怎么办呢!”
离开床铺,挑大了灯芯,顿时房中的光线亮了不少,长歌从怀里拿出刻刀和一块象牙来,嘴角带了淡淡的笑。
他那么期待她的礼物,怎么能让他等太久。
烛光中,长歌神情专注,目光柔和。
是很多年,都不曾体会过的,不带着凄凉和思念的夜晚。
天色微亮之时,长歌揉了揉眼睛,手里象牙已经变成两朵并开的木棉花,晶白圆润,光华流转。
长歌吹去表面的粉末,用丝绸擦得透亮,转回头去,子期的睡颜,在晨光中,恬静温柔。
长歌的手指缓缓抚过精致的木棉花,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是在梦里见过吗?
秦子期,我们,会不会是彼此的归宿?
走到床边,俯□来,她的手指滑过他的轮廓,能感受到那脸上的温度,却始终,没有放下去。
门外,已经有脚步声响起。
良久,长歌将木棉花放入怀中,起身走了出去。
冯旺居然这么早就起来了,长歌在院中碰到她的时候,很是有些吃惊,“冯族长,你这么早!”
冯旺也有些诧异,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会碰上长歌,“长歌,你也这么早!”
长歌一笑,“昨晚我说的话,冯族长想必已经有决定了。”
冯旺背着手,看着远处,摇头,“不,我还没有想好。”
长歌也不着急,“我们明天离开,冯族长还有一天的时间。”
冯旺转过头来,眼里闪过探究,“因为我实在不明白,长歌小姐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你虽贵为丰临的大将军,但对于我们而言,始终是陌生人,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陌生人好。”
长歌不想解释,她身边生死相随的那些姐妹,也是曾经在战乱流亡中绝望挣扎,她也不想说,她们有多希望在同样的四处飘泊的这些人中,还能找到自己早已失散的亲人和朋友,更不想说,这是霜芜她们的梦想,此刻,说起这些,更显得虚假。
所以,她只说,“不,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我给你们提供安身立命之所,你们,生活在我所辖的区域内,付出劳力和智慧。毕竟,我要是仅守着一片荒芜之地,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就这样?”
“就这样。”
两人的谈话,就此陷入沉默。
眼看天色渐渐亮起,长歌挂念着房中的子期,当下向冯旺说道,“冯族长,你慢慢想,我回房了。”
“长歌小姐!”冯旺叫住了她,欲言又止。
长歌回头,轻笑,“冯族长,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一族,有什么是值得我贪图的?”
冯旺顿时语塞,愣在当场。
长歌回到房中,子期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正迷茫的四处张望着,看见她进来,顿时眼一亮,“长歌!”
长歌走了过来,带着清晨的寒意,“睡得可好?”
“嗯!”子期点点头,手摸旁边的床铺,是冷的,“你很早就起来了?”
“是,很早。”或许应该说是昨晚就起来的。
两人洗漱完毕,就有人来报,说是族长有请。
子期望向长歌,“你说服冯旺了?”
长歌打开门,“应该说是,她说服她自己了。”
“长歌,这里完了之后,我们去哪里,还要再继续寻找那些人吗?”秦子期快走了几步,拖着长歌的手,有些不满,“你等等我,你走得太快了。”
长歌配合的放慢了脚步,“不用再找了,有了苏家和鹰部落,我们就回去甘南道,安心的等着其他人来投靠。”
“等着?”
“是啊!你不觉得,苏家和鹰族,是最好的说服力?”长歌挑眉。
秦子期的神情并不很轻松,“对啊,但也意味着,是最好的箭靶。”他斜眼看她,“恭喜你,终于要开始慢慢变成别人的眼中钉了。”
长歌似乎不以为意,“那些人最好不要来主动招惹我,不然,会变成我最好的练兵对像。”想必随着甘南道人数慢慢增加,她很快就需要扩建军队了,她揉了揉额头,要找个好的练兵对像,其实还是蛮难的。
太弱了,对士兵起不到磨练作用,反而会助长她们的骄傲情绪,真的是,大大的不利啊。
正厅中,从冯旺而下,坐着两排人,长歌随意的一扫,个个严肃得像是在面对生死倏关的大事。
“冯族长,想必你是现在就想告诉我答案了?”
冯旺站起身来,“我们是已经做好决定了,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对长歌小姐还有一
个要求。”
“什么要求?”长歌很干脆。
“鹰部落尚武,从来便尊崇强者,我们想要确认,长歌小姐是否有能力,保护我们一族出现之后,不会受安瑞的追杀。”
“你们想怎么确认?”长歌很平静。
“很简单!”冯念站了起来,“马阵。”
将之大者,文武双全,鹰部落的马阵,蕴含千变万化的阵法在内,马蹄带铁,稍有不慎,不是迷失在阵法中,便是被踩于马蹄之下,即便是当年安瑞最主力的部队,也是吃够了苦头。如今,虽说在这方寸之地,已经摆不出原本的气势,可是要拿来对付一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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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小姐,你若闯过这阵,我们心甘情愿从你之令,你若闯不过,生死有命,秦公子便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她说。
长歌一愣,迅速的看向子期。
子期当然也知道这马阵的厉害,他面上不露分毫,仍然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双手却悄悄的握紧了。
长歌向他伸出了手,“子期,你愿意和我去见识见识这传说已久的马阵吗?”
子期的眼睛,瞬间闪亮,他几乎是跑着过来,将自己的手,放到她的手中,“好!”
“长歌小姐,”冯念的声音有些不稳,“这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能如此不顾他的安危?”
子期轻轻一拉,便将子期拥入怀中,“你怕吗?”
子期将脸靠到她胸前,嘴角弯起,“有你在,我不怕。”
他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样幸福,生也好,死也罢,她没有再丢下他。
长歌,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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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由我 ...
一跃入阵中,那逼人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长歌揽紧子期,脚尖用力,身形拔高冲天而起,入目之处,尘土飞扬,蹄声阵阵。长歌匆匆扫视之后,嘴角弯起。
“子期!”落地后,她在子期耳边轻声道,“这马阵是由太极阴阳八卦方位演变而成,我很喜欢,这阵法,我要了,你帮我记下。”
她早就听说过鹰族的马阵,只是无缘得见,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亲身经历。当下她就有了决定,这马阵若是由她的铁甲军来摧动,定然威力加倍,所以无论鹰部落是否愿意去甘南道,这阵法,她都要了。
秦子期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今日居然凑巧有他在身边,当真是有如神助,要她一偿心愿了。
“好!”子期重重点头,当下收敛心神,集中了注意力。
“那么,我们开始了,第一个方位,正北坤位!”话音一落,长歌便已经踏向坤位。然后,沿着阵形往东北移动。
冯竹坐阵乾位,挥舞着令旗,但是长歌身形太快,阵法的变化根本就来不及捕捉她的落脚之处。
冯旺站在阵外,眉头皱起,显得有些疑惑。
冯念就更加沉不住气了,“娘,那个长歌看起来好像不是在破阵。”
冯旺脸上的神色变了数变,偏头问几位老者,“几位长老怎么看?”
几位长老也是面面相觑,半响的沉默过后,大长老开口道,“这位小姐的确不是在破阵,她所走的方向,几乎是成规则的方位图,阵形无论如何变化,几乎都没有破坏她的行走路线。马阵是用在两军对阵之时困住千军万马用,如今拿来对付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似乎显不出优势来。我们疑惑的是,她为何不干脆破了阵出来呢!”
冯旺摇摇头,“这也是我看不明白的地方。另外,你说一个带兵打仗之人,何来这等惊世骇俗的武功。她还抱着一个人,可是在那阵中游走,如入无人之地。”
说话间,长歌已经走完了整个阵的外围,她低头看了一眼,子期额头上已经微有薄汗。她当下顿住脚,身形急转,“子期,再来一遍。”
虽然是身在阵法之中,隆隆马蹄声不绝于耳,又还要聚精会神的记住阵法的布位,但是子期还是不由得有些想笑,她这是当别人的马阵是什么,一遍不行,还要来二遍。
可是来不及等他抗议,长歌已经从头再来过了。
她是越看越对这阵法满意,鹰族的去留尚在未知之数,她当然要确保子期能将所有布防落点烂熟于心。
最后,站立于坎位,长歌慢慢的吐了一口气,“子期,接下来,你要看变化了。”
她故意的放慢速度,于是阵形的变化,便终于有施展的余地,当然,很顺理成章的,危险也就跟着来了。
“啊!”子期惊呼一声,前方马蹄高高扬起,似乎就要踏上她们。
长歌身形一矮,滑了过去,“子期,你不用管,你只用记住变化就好,其他的,交给我。”
她抱着子期,仗着灵活左右游走,却硬是没有出过掌。这么一来,更是险象连连,尤其她还特意的放缓了身形,有好几次,马蹄上的蹄铁,都是从长歌耳边擦过去的。
子期知道,她是不想破坏对方的布阵,以便他能看得更完整。他也不再去关注那些接踵而来的危险,反正有她在,总会护他安好,他要做的,便是专心的记下她要的东西。
就在长歌嘴角的笑容,慢慢显露之时,冯旺也看出了端倪,“停!”
冯竹令旗一收,快速运转的马阵便即刻停下,长歌站在阵中,笑容明亮,直直看向冯旺,“冯族长,不管怎么样,谢了。”
冯旺怔了半响,慢慢的,也笑了,“罢了,孟将军,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叫做名不虚传。冯旺,受教了。”
长歌将子期放开,拉着衣袖给他擦汗,一边回道,“不知道冯族长是否可以给出你的答复了?”
冯旺不答反问,“孟将军,你似乎是对这马阵很感兴趣?”
“是!”长歌回答得自然,是人都该看出来她不但对这马阵感兴趣,而且势在必得。
“那么,如果我说我愿意随孟将军前往甘南道,但是这马阵我们却不会交出呢?”
长歌的手顿住了,子期朝她笑了笑,她便也弯了嘴角,“无所谓。”
将一封写给霜芜的信交给冯旺,“你们拿着这个去找霜芜,她自会安排你们。”
冯旺没有接,“我们信任的是你,等你回到安州,我们再来找你。”
长歌笑道,“好,那一月后,我在安州恭候大驾。”
“秦公子!”另一边,冯念几步走到前面来,看着子期,欲言又止。长歌看了看她,对子期轻声道,“我去跟冯竹告辞,你在这里等我。”
子期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闷闷的。她似乎总是在准备,准备着随时随地放开他。
“秦公子,我们去了安州,还能再见你吗?”冯念几乎是有些急切的看向他。
子期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冯小姐,我是长歌的夫,自然是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若能见到她,就能见到我。”
冯念笑容热烈,“那就好了。”
子期微笑着行了个礼,“若是冯小姐没有其他事,那么子期告辞了。”也不等她回答,径直走到另一边,翘首望着长歌的方向。
“秦公子,你平时都喜欢什么?”冯念又是跟着走了过来。
秦子期心下极为不喜,可是长久以来的教养又使得他不能恶言相向,只得忍耐的回道,“我喜欢长歌。”
冯念看着他的脸色,沉默了好久,才道,“秦公子,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子期转过头来,看着她的黯然,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心里有了一些同病相怜的味道,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冯小姐,不是你没有机会,是我没有机会了。”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从爱上她开始,我就知道,除了她,我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
世间的爱情,总是很奇妙,或许还有很多人,要比那个人更优秀,更深情,可是从他爱上那个人开始,便满心满眼全都是她,别的风景,却是再也入不得眼了。他无数次的痛苦过,挣扎过,甚至绝望过,都没有办法,将她从心里拔去。
这便是劫吧,他为之受尽煎熬却又心甘情愿去承受的劫。
长歌和冯竹正在说话,聂湘在里面听见了,便问了一声,“是长歌小姐吗?”
因为还没有满月,长歌实在不方便走进里屋,当下在门口站定,“是,不知聂公子身体是否还好。”
聂湘轻笑了一声,“长歌小姐,你进来吧,咱们不讲究那些。”
长歌有些迟疑,冯竹便把她拖进去了,“进来吧,来看看我家宝贝,可爱吧?”
长歌先向聂湘点头示意,才转过头去看那孩子,两日的功夫,小家伙红通通的脸蛋已经变得嫩白如玉,闭着眼睛睡得正熟。
“是很可爱!”长歌蹲□去,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聂湘失笑,“原来长歌小姐和秦公子一样,都这么喜欢孩子啊!以后,你们生了孩子,那孩子一定会很幸福。对了,怎么没看见秦公子?”
“冯二小姐似乎有话要和他说,我便没有带他一起过来。”
冯竹和聂湘对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自在,好一会儿,聂湘才清咳了一声,“小念孩子心性,再加上秦公子的确风采过人,长歌小姐,请不要介意。”
长歌淡然一笑,“没关系的。”
其实她心里,也说不上是介意还是不介意,只是觉得有点怪异罢了,毕竟在丰临,没有几个女人像冯念这般大胆,会明目张胆的来追求已经有妻主的男子的。
“那个,长歌小姐,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聂湘也是听冯竹提起,才知道秦子期和长歌居然还没有圆房。
孩子睡得有些不稳,动了动,长歌连忙伸出手去,轻柔的拍了拍,孩子咂咂嘴,便又睡熟了。长歌含笑看着,随口应道,“聂公子不必客气,有事直说无妨。”
冯竹使劲的给他使眼色,让他别乱说话,聂湘只当没看见,“长歌小姐,你可是对秦公子有何不满?”
长歌一愣,“没有啊,子期很好。”
“那么,是你身体有什么问题?”
长歌更是一头雾水,“也还好。聂公子,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那么,你和秦公子为何没有圆房?”
冯竹一下子捂住了脸,他还果真问出来了。
长歌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她那样子,聂湘就更来气了,他双眼紧盯着长歌,“长歌小姐,你可知道容颜易老,青春易逝,秦公子对你一往情深,你就忍心这样辜负他?”
长歌站起身来,“我们之间有很多事情,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聂公子,可是子期跟你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他什么都没说,我才更替他不平。长歌小姐,我想提醒你一句,今时今日,是他陪在你身边,你不觉得怎么样,若是有一日他不在了,或者离开了,你又该如何?”
“你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最后,他说。
若是秦子期有一日离开了,她会怎么样?
回去的路上,长歌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以前她这样想过,那时候想着,他离开了对她实在是一种解脱,虽然他的存在于她并无多大影响,但总是有些心理的愧疚。他若能离开,实在是太好了。
而现在,长歌抬起眼来,看着朝她跑来的子期,突然有些恍惚了。
“长歌!”秦子期紧张的拉着她的手,“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长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事,走吧!”
回到飞月山庄,秦子期来不及洗漱,便去了书房。
长歌本来也要跟着去的,被秦子期阻止了,“你不要来让我分神,让赵苇和马易守在门口,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不然我怕我一被打岔就忘了先前记下的东西。”
长歌便任他去了,却不想,秦子期这一进去,便是一天一夜。赵苇和马易在房门口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进去打扰。
唯一能去打扰的长歌,此时却又被一封信叫走了。
那封信只有一句话,“我在安阳客栈等你!”
没有署名,长歌却是一眼便认出来,那是阿布的笔迹。
“赵苇,你准备些吃的喝的,送到书房,保护好主君的安全,他弄完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告诉他我有事外出,很快回来。”
“是,小姐。”
长歌匆匆赶到客栈,阿布已经在雅间里喝上了。
看见她进来,便支着头笑道,“孟姐姐,你来了。”
酒气扑鼻,长歌坐到他面前,“怎么喝这么多酒?”
“孟姐姐都不要我了,我喝这么多酒,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打了一个嗝,扁着嘴。
长歌揉了揉他的头发,“阿布永远是我的小师弟,怎么会不要呢!”
阿布迅速的红了眼睛,“你就是不要我了,我从日出等到日落,你都没有来。”
“阿布,你是我的师弟,这一点,不会变的。”
“怎么不会变?”他突然笑了,“孟姐姐,如果是我抢了你们丰临的国土,是我,想要你死,你还当我是你的师弟么?”
长歌看着他,记忆里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年,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对面,“阿布,你是安瑞的皇子,我们虽然份属同门,却又各有立场。你所作所为,皆是你应该做的,战场之上,生死有命,我不会怪你。”
“所以,孟姐姐,你以为扶苏是我妻主,就叫人放了她,是不是?”
“我总是希望能为你做些事的!”长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阿布垂下眼来,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闪过的复杂情绪,“孟姐姐,你会一直对我这样好么,永远都不会怪我?”
“阿布,作为将军,你是我的敌人,但是作为师姐,你是我唯一的师弟,在不违背家国道义的前提下,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的。”
“那么,如果我说,是我杀了孟长蓝呢?”
长歌猛地站起身来,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阿布固执的望着她,“我说,如果我害了孟长蓝呢?”
长歌的拳头渐渐握紧,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那么,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再见之时,便是你死我活之际。”
阿布眼中的泪,忽而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孟姐姐,你别这样,我是说的如果。”
长歌慢慢的坐下来,无力的靠到墙边,声音沙哑,“阿布,你该知道,这个玩笑开不得的。”
阿布擦擦眼泪,仰头笑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再开这种玩笑了。孟姐姐,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好!但是我只陪你这一会儿,家里还有事。”
“不,孟姐姐,你陪我喝一晚上,要不,你看着我喝也行。”
长歌面有难色,阿布将一碗酒一口喝尽,然后轻声道,“孟姐姐,你知道的吧,就算我不开玩笑,我们也已经早就站到了对立的两边。今晚过后,孟姐姐,你就要小心了,我不会手软。”
“阿布,平王不是个好人,你要当心。”
“孟姐姐,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人,大家都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早知道阿布是个玲珑心思的少年,可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心思用到国事上,能像这般人心算尽。
“阿布,这条路会很辛苦。”
“孟姐姐,今晚我只想喝酒,你陪着我就可以了。”
孟姐姐,我终于要放开爱着的你,走向和你彻底绝裂的一面了。
孟姐姐,这是一条不归路,我从踏上来的那一刻开始,便再也回不去了。
孟姐姐,如果还能回到最初,我能预料到你这么伤心,我一定会选择另外一种方式的。
酒入愁肠,点点是泪,我的孟姐姐,你看见了吗?
阿布的酒喝得很急,长歌没有阻止他,他如今所处的地方,定然有太多愁思顾虑,若能让他畅快一醉,也是件好事吧!
天色渐渐亮起,阿布终于趴在桌上,睡着了。
长歌拿过自己的披风,搭在他的身上,然后,扬声道,“照顾好你们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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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抹黑影闪进之时,长歌转身离开了。
她和阿布,终于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小姐,你可回来了,主君从昨天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才一到飞月山庄,便被门口急得团团转的孟秋一把抓住。
长歌大惊失色,连忙向书房奔去。
“子期!”她推开门,冲了进去。
子期躺在地上,脸色比地上的宣纸还要苍白,他勉强睁开眼睛,“长歌,我都画出来了。”
旁边厚厚一叠纸上,是已经整理完成的阵形图。
长歌一把抱起他,“子期,你怎么回事,别吓我啊,来人,快请大夫。”
子期在她怀里,安心的笑了,眼睛慢慢合上。
她要他记的,他全部都记下来了。
秦子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长歌坐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放到唇边细细吻着。
“对不起,子期,对不起,我不知道!”
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心神耗费过大,伤了元气。原来世间并没有所谓的天才,过目不忘也不是可以轻易成就的,那本来就是对人心神气的强求。
子期的怀中藏着两条手帕,都被鲜血浸透。
大夫感叹,她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作呕心沥血。
长歌看得心痛难忍,忍不住将头埋到他颈间,“对不起,子期。”一直都知道,他爱她,却从来不知道,能爱到这般深重。
她说的话,就算是很难,他也要为她达到,甚至,连一点点抱怨都不曾向她提起。
对不起,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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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
子期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当他从长长的梦里醒来,面对着一室寂静,有些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侧过身子,伸手抚向身旁的位置,那里,冷冷的。
他将脸贴了过去,慢慢的闭了眼睛。
忽然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那是他熟悉的,她的节奏。
他听见她推开了门,走到了床边,床铺下沉,是她坐了上来。
然后,她拉高了被子,将他刚才露出来的肩膀,轻轻的盖住。
她坐了很久,他没有睁开眼睛,可是他知道,她在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动了一动,似乎要站起身来,手的反应快过大脑,子期一把抓住她的衣服下摆。
“子期,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喜悦。
子期睁开眼来,看见她满溢着心疼的神情,她俯下身,手指抚上他的脸,“怎么这么傻呢?”
子期怔怔的看着她,稍倾,嘴角弯起,“这是你第一次让我帮你做事,以前,都是我自己要帮你的。我不想让你失望。”
他的手,放开了她的衣服,收回来,盖到她的手上,“长歌,你看了吗,我全都记下来了。”
“是,你真了不起!”长歌将他连人带被子拥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子期听着她怦怦的心跳声,一动也不动,只希望时光就此停止,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子期?”怀里的人半天没有声音,长歌低下头来。
“嗯!”子期应了一声。
长歌放松了双臂,要将他放回床上去,结果她才一动,子期的手便跟着抱了过来,牢牢的环在她的腰上。
长歌失笑,他这个样子,挺像耍赖的时候的末梢,“子期,你还要喝药,我去端过来。”
“叫别人去。”反正他不肯放手,难得长歌有这般任他亲近的时候,傻瓜才会放手。
赵苇很快将药端了过来,目不斜视的样子。
长歌扶子期半坐起来,懒懒的靠在她身上,慢慢的将药喝了下去。
“子期,这药不苦?”
“苦。”
“那你还喝得这么慢?”按照道理,不是应该一口气喝完好漱口吗。
“因为苦,所以喝不下去,才要慢慢喝。”某人理直气壮。
“……”
喝了药,长歌又拿来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糖制梅子,酸酸甜甜的含在嘴里,很快的便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没那么苦了吧?”长歌担心的看着他。
子期抬起脸来,冲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不是嫌苦,他只是不由自主的想着,她的种种体贴和细心,都是在面对长蓝的时候锻炼出来的。
这样长达十几年的爱和呵护,最终却选择了成全。她的心,要比他的,更苦吧?
终究是有些精神不济,秦子期喝了药,吃了饭,和长歌说了一会儿话,便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长歌等他睡安稳后,径直去了书房,孟秋早已经等在那里。
“阿秋,你亲自去一趟京城,告诉逢单,详查长蓝的死因。”
孟秋一惊,迅速的看向长歌,“不是秦子蓉?”
长歌揉了揉眉心,“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一直都有很多疑团,我之前太过伤心,而且再多的真相都换不回长蓝,所以没想着要追究到底,可是目前看来,似乎是需要搞清楚了。”
孟秋看着她,没有说话。
长歌挑眉,“怎么了?”
孟秋笑了,“小姐,你对主君动心了,是不是?”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急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长歌敲了她一下,“别在这贫嘴了,这件事情透着古怪,阿布酒后说了那么一句,虽然他很快说是开玩笑,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绝对没有这么简单,问题是,如果真的是阿布和平王所为,秦子蓉又为什么要替她们遮掩,如果秦子蓉真的是替她们遮掩,那么意味着她都知道了,子期又怎么会毫不知情!”
孟秋只觉得心跳乱了一下,她有些迟疑的问出口,“小姐,如果,如果公子的死,主君不止是有延误消息的错,你会怎么样?”
手指握紧,长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先去办事吧,阿秋。”
孟秋走出房门来,叹了一口气。
但愿主君真的没有做出更大的错事,撕心裂肺的伤痛,小姐已经承受过一次,她实在不希望小姐再受伤。
第二日,子期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他侧过头去,忍不住眉眼弯弯。
长歌躺在他的身边,睡得正香。
他小心翼翼的蹭了过去,感受着她的气息浅浅喷在脸上,满心欢喜。
“子期,你醒了?”他才一动,长歌便醒了,顺手将他搂住,声音低柔。
“长歌,你昨晚陪我睡的?”笑容在嘴角,想藏也藏不住。
“嗯!”
“长歌,你昨晚用内力帮我调息了,是不是?”怪不得今晨起来,浑身舒爽。
“是,这样你好得快点。”
“长歌,你对我真好!”子期仰起脸来,眼里点点涟漪,如水荡漾。
长歌看着他,心头一软。
他原是国色天香迎风怒放的牡丹,出身高贵,骄傲自信,神采飞扬,为何在她的面前,变成了这般小心翼翼,委屈求全?
她哪里是对他好,娶了他这么多年来,从来不闻不问,甚至连场面上的虚伪套话都没有讲过。
年复一年,他一人独自守着那没有女主人的将军府,背负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寂寞,低头忍受了多少闲言碎语;
他一人,独坐于大年夜皇室的家宴上,而那个时候,她眼里,只有长蓝的灿烂笑颜,何曾分神去关注过他的黯然他的寂寞。
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原来觉得不过如此的事,在今时今日,他慢慢走近的此刻,变成了心里太多太多的愧疚难安。
“子期!”她的声音,因为太多情绪涌来而显得有些不稳。
“怎么了?”他听出了异常,紧张的问道。
“你闭上眼睛。”
“好!”没有问为什么,他就闭上了双眼,只有那睫毛在微微颤动。
怀里的木棉花已经捂得发烫,长歌将它掏了出来,然后,将它塞进子期手里,“送给你的。”
她已经雕好很多天了,却一直犹豫着没敢送,总觉得,送了这份礼物,就像是种咒语,打开她已经凝固很久的某此情绪。
“送给我的?”子期睁开眼睛,将手抬起来,然后,愣住了。
朦胧晨光里,并蒂而开的木棉花,闪着温润的光泽,优雅而灿烂的绽放。
“你不喜欢?”长歌怎么也没有预料到他是这种表情,不,应该说是僵直了身体,完全没有表情。
手轻轻的抖着,眼泪,扑漱漱的掉落,子期大大的咧开了嘴,又哭又笑,“喜欢,长歌,我很喜欢。”
他扑到长歌身上,响亮的亲了她两下,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坐起身,抱着木棉花跳下床来,打开窗户,细细的看着。
在明亮的光线下,象牙白的光晕淡淡流转,璀粲晶莹。
眼泪模糊了视线,他擦了一把,贪婪的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长歌看着他欢喜的样子,轻笑出声,早知道他这么高兴,她应该早一点送给他的。
她翻身下床,拿了他的外衣,走过来披到他身上,“可以等穿好衣服再看啊,它又不会跑掉。”
子期双手捧着,抱在怀里,“长歌,你送给我的,对不对?专门为我雕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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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长歌帮他把衣服系上,轻笑道,“你翻过来,看看背面,靠底部的地方。”
子期翻了过来,果真在底部找到了一行字,他看着,然后,眼泪混着喜悦,再一次流出。
他转过身来,紧紧的搂着长歌的脖子,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一连声的唤着,“长歌,长歌……。”
只要唤着这个名字,便可以将他万千情思,全都带过。
那底座上,刻着极小极细的八个字,“春风催绿,花有归期!”
秦子期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他当即便了解了长歌的意思。
“长歌,长歌!”他喃喃的唤着,他终于,等到她了吗?
被他的喜悦感染,长歌噙着笑,唇顺着他的眼睛,滑了下去,落到他的唇上,浅浅含住。
他的心怦怦的跳着,满脸烫得像要烧起来,却大胆的轻启双唇,迎合她的到来。
长歌一顿,随即便毫不客气的探了进去,细细流连,火热的纠缠。
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子期身上刚刚才被长歌系好的衣服,又在不知不觉间,脱了下来。
长歌的吻滑过他的喉咙,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啊!”他双手一紧,有些难耐的蹭着她的身体。
他的里衣已经散开,可以看到衣襟下面粉嫩的肌肤,闪着诱惑的光泽,长歌只觉得深身躁热难忍,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向床上走去。
“木棉花!”迷离之中,子期还记得她送他的礼物。
“我放到桌上了。”长歌的声音,消失在他与她的唇齿之间。
帘幕落下,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子期的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眸里点点光芒闪烁如星子,“将军,这是你欠了我的,欠了我八年的!”
他的心里,蕴着让他浑身都颤抖的狂喜,可是眼泪,却不听话的一颗接一颗滑了出来。
等待太久太久,他以为今生都等不到的!
可是此刻,两人肌肤相贴,她双颊如火,抱着他,一寸一寸吻过。
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一种喜悦和幸福,要眼泪才能表达!
长歌的唇,轻轻拂过他的眼睛,似要将他所有滚落的晶莹,都收藏在心里。
心跳得飞快,身子酥麻得几乎无力,可是子期仍然固执的坐了起来,笨拙而虔诚的寻找着她,将自己的印记一点点留在她身上。
长歌纵容着他胡乱的撕了她的衣服,纵容他将眼泪一一涂在她的身上,纵容他哭着笑着咬着她的肩,咬着她的背……
长歌努力压抑着小腹积聚而来的快感,捏紧了双拳,躺在床上。
直到子期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无意识的紧贴着她,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长歌,我难受,长歌!”
长歌这才抱着他换了一个方位,他在下,她在上,然后,一只手抚着他的背,慢慢的安慰着,一只手,则滑过他的下腹,继续往下。
“长歌!”他仰起头,喘息着,发丝凌乱的铺在床上,有一种莫名的诱惑。
长歌终于俯下身去,吻住了他因为两人的结合而逸出的痛呼。
这是一场迟来了八年的欢爱,子期的笑容,是真实而喜悦的,可是怎么也抹不去,那等待了三千多个日夜的委屈,以前,他不可以哭,可是今日,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妻主面前,放肆的哭泣。
他缠着她,一次又一次,像是要证明这不是一场春梦,醒来便了无痕迹。
长歌,我就哭今天,以后,有了你的爱的我,是否永远再不会有眼泪?
许久之后,一切归于寂静,长歌将满脸潮红的子期拥入怀中,轻声道,“你,还好吧?”毕竟是第一次,她在想,是不是太过了一些?
子期两眼晶晶亮的望着她,“长歌,我是你的夫了,是不是?”
长歌顿了顿,心疼他满脸的倦意,却还要一脸执着的问着这个问题,是过去种种,才会让他如此不安吧?
长歌弯起嘴角,抓起他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是,是我孟长歌的夫,此生唯一的。”
“是啊,我终于是你的夫,你不可以再赶我走了。”
“好!”她应道。
得到她的许诺,子期终于安心的将脸靠回她的身上,闭了眼睛,倦极睡去。
室内一片温情脉脉,长歌睁着眼睛,静静的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忽地,巨大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片静谥,段恒在门外吼道,“长歌你个小色女还不快起床,你们家赵苇和马易都已经在这儿守了一上午了,你还让不让人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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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段恒的声音足够响亮,足够震撼,反正屋里的两人是都醒了。
长歌双手垫在脑后,□着的上身在寒冷的空气里,有微微的瑟缩,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那那拿被子把自己裹得像蚕蛹似的人,“子期,要不你先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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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里的人飞快的摇头,摇了半天才响起外面的人未必看得见,于是强自镇定的开了口,“长歌,我再躺回,你先起吧。”
长歌笑得更加灿烂,“我倒是想先起,可是子期,能不能麻烦你看看地上,你帮我脱的衣服。”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的停了好久,才慢慢的蹭到床边,然后,一头青丝慢慢的冒了出来,秦子期“啊!”的一声,头又缩了回去。
秦子期的外衣好好的搭在窗边的凳子上,里衣掉在床前,可是长歌的衣服,就比较悲摧的一条一条的四散掉落在房中。
秦子期脸烫得像要烧起来一样,他想起昨晚他不满意长歌慢吞吞的动作,急切颤的去扯她的衣服,双手颤着扯不开腰带,他便一使性子,索性撕开了随手丢掉。
如今,只看房中情形的话,谁都会猜测,怕是他强了长歌。
于是,短暂的局促过后,子期一咬牙坐起身来,飞快的瞟了一眼长歌,才发现她早已因为自己扯了被子而光溜溜的暴露在空气中。
红着一张脸,他期期艾艾的问,“长歌,你能不能闭着眼睛再休息一会?“
长歌扑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我已经醒了,不想再休息。”
子期转过头,和她静静的对视了一阵,仿佛看出来了她眼底捉狭的笑意,一咬牙,把被子盖回她身上,也不遮掩了,反正他全身上下,被她摸也摸过,碰也碰过了,还怕她看么!
他起身下了地,开始拿着衣服给自己穿戴。
长歌噙着笑,一直看着他。
看他浑身僵硬又还顾作镇定的穿着衣服,一不小心,衣扣扣错了地方,他的手指顿了顿,又很快的解开来,重新扣上。
直到他摸摸索索好不容易穿好里衣,又套好裤子的时候,长歌开口了,声音放得极低极低,“子期,裤子套反了。”
“轰!”本就绷得紧紧的弦在脑子里绷裂,子期倏地转过身来,满脸通红,“你闭嘴。”
长歌眨了眨眼睛,“你确定?”
“你不要说话。”子期本就是极不自在,之后没来得及情话绵绵不说,硬是被昭告天下般的被人在门外吼起来,现在自个儿穿个衣服吧,还要被人说三说四的,他这会儿,羞恼交加,脸上表情极其精彩。
长歌于是从善如流的,果然闭嘴不说话了。
“也不许再看我!”子期又吼道,被她那样灼热的视线盯着,他不紧张都难。
长歌索性闭了眼睛,只是嘴角的弧度,弯得越来越大。
没有了长歌的打扰,子期终于顺利的穿好了衣服。
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他走向门口,打开了门,声音沙哑,“赵苇,你去把长歌的换洗衣服拿来吧,顺便,加些热水……。”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再是风度翩翩,进退有度,他再是白衣翩然,谦谦君子,也没有办法面对三个张嘴结舌,脸色怪异,眼神扭曲的人的瞪视。
赵苇和马易迅速的转过身去,只能看到肩膀微微抖动。
而段恒,丝毫不给面子的大笑出声,笑得前俯后仰,终于在笑得滋泪齐飞之后,指着他道,“秦公子,你的衣服,还有,你的鞋,哈哈哈……。”
子期的视线顺着她的话,扫向自己,然后,愣在当场。
衣服,他没有穿错,可是腰带里不知何时扎进了一截布料,仔细看去,依稀记得好像是长歌的中衣,再然后,他脚上的鞋子,左脚,很好,是他自己的,右脚,踏着,踏着长歌的鞋…..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关门声,段恒笑得越发大声了,一边还断断续续的说道,“长歌,收回前言,你这主君还是挺有意思的。”
子期冲回屋里,扑到长歌身上,使劲拧着她的手臂,“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
长歌似乎真的在闭目养神,听到他问话,依旧闭着眼睛回道,“你叫我闭嘴,还闭眼,我什么都没看到,而且听你的,我也什么都没说。”
子期拧得越发用劲了,眼里迅速有了水意,“你故意让我丢脸的,是不是?”
长歌睁开眼睛,含笑着看他,细长的手臂伸了过来,轻轻将他环住,“没有,我只是想看看子期害羞的样子。”
秦子期抓着她的手,有些期待,有些忐忑,“那,那又怎么样?”
长歌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声音轻柔,“果然如我所想,含羞带怯,别有风情。”
秦子期搂着她的脖子,贪恋这一刻的温柔,赖着不肯起来。
他一直都知道,要得到她的爱,过程之难,难于他一生中面对过的所有困难,甚至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豪赌,可是他赌了。
因为他早知道,得到她的爱虽然很难,可是若真能得到她的爱,那么他就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不问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放下那个人,即便是两人已经那么亲密之后。
他不会去问,是因为无论她的心里曾经有着什么样的过去,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与她亲密相拥的,是他。
夜晚,孟秋,段恒和长歌在书房中议事。
孟秋即将赶赴京城,与逢单汇合,段恒拟了一张清单,兴致勃勃的递给孟秋,让孟秋务必一定要带回来。
孟秋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她正和长歌讨论到平王的动向,就被段恒的这张纸打断,而且,她匆匆一扫之下,才发现那纸上所列皆为男子日常所用物品,东家的胭脂,西家的粉,名闻天下的苏锦,还有京城出了名的珠宝手饰……
“段公子,咱们能稍后再谈吗?”
“稍后,稍多久之后?”
孟秋看看长歌,硬着头皮答道,“我和小姐谈完,行吗?”
段恒趴在桌上,“可是你们要谈好久,我在这里等得很无聊。”
“那,要不段公子你回去休息,我和小姐讲完之后,我再来你院中找你?”孟秋小心翼翼的建议。
“好!”段恒答应得爽快,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起身离开了。
临出门前,他向长歌做了一个鬼脸,长歌回了他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可怜她们家单纯可爱的孟秋,似乎真的被外表风光霁月实则一肚子坏水的阿恒哥哥看上了。
“小姐,你怎么了?”孟秋说了一半天,才发现长歌似乎根本没有在听。
“没什么!”长歌回神,双手拍拍她的肩,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自求多福了,阿秋!”
对于阿恒和孟秋,她是乐见其成的,将阿恒交给孟秋照顾,她再放心不过。
先前还有点担心阿恒情伤未愈,看不上孟秋,如今看来,似乎没有必要那么担心了,就让他们顺其自然的发展,说不定另有一番际遇。
孟秋挠挠头,似乎不太明白小姐在说什么,不过多年来对长歌的信任的尊敬,已经习惯性的不去追问原因,她只要听着小姐的话就好。
“小姐,京城那边我和逢单会配合追查了,那些事完了之后,我和逢单直接回安州吗?”
长歌在桌上轻轻敲击着的手顿住了,“不,你明日去往京城,只需要将我最新的吩咐告诉逢单就行了,他会知道我的意思,你马上回返甘南道,我想,我们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孟秋没有说话。
长歌挑眉,“怎么了?”
“小姐!”孟秋似乎在斟酌着用词,“你确定逢单一个人能行?而且,他能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不需要我们的协助吗?”
长歌背往后仰,靠到椅背上,“孟秋,你别忘了,逢单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孟秋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逢单逢双两兄弟一直是小姐亲自教导的,小姐对他们的宠爱,显而易见,逢双向来沉默乖巧也就罢了,逢单的性格,一直是小姐有意的放纵出来的,有谁家的侍卫会比自家的主子还嚣张?
她原本以为小姐对逢单他们两兄弟只是单纯的怜惜,可是现在看来,那种信任和默契已经不是一般的主仆之间能达到的。
她以前不曾在意,只是最近凛冬有意无意的暗示下,稍微懂了点什么,又联想到今早听到的事,她问得有些犹豫,“小姐,你和主君,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长歌神色一僵,好一会儿,才自嘲的笑笑,“孟秋,我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面对着那样情深一片的人儿,又在那样的氛围下,一点都不心动是骗人的,她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定力。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长歌打断了她。
她当然知道孟秋在担心什么,她是担心万一秦子期果真与长蓝的死有更多的牵连,自己会进退两退,心碎神伤。
她笑了笑,“爱情和是非对错,甚至仇恨,没有直接关系。”
她此刻喜欢了秦子期,便是喜欢了,若是有朝一日他负她,背叛她,甚至与她敌对,她会觉得他错,会认定他与她再不能一路同行,但是这些是非都与喜欢没有关系。
房里,秦子期正坐得端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书。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手中的书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直到夜色渐浓,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那虚掩着的房门,眼底,是极浅极浅的失望。
他才成为她的夫,早晨一阵忙乱,他还没有细细的体会那温存,他原本以为,她今晚会过来的。
所以从吃完饭他就在等,听说她在书房议事,他就安慰自己,没关系,她忙完会过来的,可是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赵苇说,段恒和孟秋都已经离开,她一个人待在那里都还不肯过来吗?
心,慢慢揪紧,今晨的甜蜜,会不会只是她一时意乱情迷?
他胡乱的猜测着,直到有人推开了门,他猛地扑上前去,“长歌!”
长歌反应极快的抱住了他,轻笑,“原来子期这么热情,一直在等我啊?”
脸上红红的发烫,可是子期依旧抱着她,不肯松手。
“长歌,我有话对你说。”他说得严肃。
“真巧,我也有话问你。”长歌答得认真。
两人在桌前坐定,长歌给他端了茶,“你先说吧。”
“长歌,我想问你,今天,今天你抱了我,是因为一时情迷,还是因为,对我心动?”
他的骄傲,绝不容许他连自己的清白都交出去还要不明不白的胡乱猜测着,他或许可以卑微等待她的爱,却不能胡涂的自欺欺人。
长歌的神色,在烛光的跳动里看得不是很真切,子期昂着头,“不管是哪种,你都要告诉我,我承受得住。反正那么多年我都已经等过来了,我不在乎再等待下去,你都已经说过,花期有归,我有那个耐心等待。“
“我心动了!”在他慢慢发亮的眸子里,长歌答得干脆。
或许还不能说是深深的爱恋,可是她的确心动了,想要和他执手相依,共走一程。
“长歌!”子期笑了,带着小小的得意,含了醉人的温柔。
“好吧,现在轮到我说了。”长歌看着他,定定的,“我想知道,在长蓝的事上,你还做了什么?”
子期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长歌脸上笑容未变,“除了拦下将军府的传书,你还做了什么?我已经叫孟秋和逢单去查,我总有一天会知道,但是,你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你可以选择你自己告诉我。”
刹那间,甜蜜的气氛消失了,子期看了她很久,久到眼神里的温柔变成了悲凉,“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你想要我相信吗?”长歌不答反问。
子期站起来,走到她旁边,蹲下身去,将脸俯在她膝上,“长歌,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害死他,我是真的,想要保护他的。我绝对绝对没有做过要害他的事,长歌,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长歌闭了闭眼睛,伸手将他拉起来,“好,我相信你。”
子期紧紧的拉着她的手,似乎怕劲道一松她就会消失了一样。
长歌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柔和,抱住他,往床边走去,“好了,昨天就没休息好,今晚好好睡吧。”
“那你也在这里睡吗?”
“是的,我陪你。”
在她的怀里,子期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长歌,我从来没有害过长蓝。”临睡前,他又说了这么一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长歌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我知道了,你睡吧。”
子期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长歌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黑暗里,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秦子期,你爱我十年,嫁我为夫八年,所以我选择相信你,纵然心里还有那么多疑惑,我还是相信你。
有人说,轻信于人是孟长歌的致命伤,因为她可以舍命去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并将将这些陌生人,留在身边,同上沙场,生死与共。
长歌知道,她本身神功护体,要伤她,除非是最亲近的人。
可是,她笑了,人的一生,若是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相信,也未免太可悲了一些。所以她宁愿相信,一直相信,直到头破血流的那一天。
可是她的相信,对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用完了,便再不可能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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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计
冬日的午后,长歌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昏昏欲睡。
阿恒和秦子期去逛街了,有赵苇和马易跟在身边,长歌也就不去揽这个差事,天知道,有阿恒在,这个街一时半会是逛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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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将军,别来无恙!”一个严谨的声音传来。
神智顿时清醒,长歌回过头去,眯了眯眼睛,“平王殿下?”
来人锦衣玉带,笑容和熙如春风,果然是,能在朝堂中顶下半边山的平王。
纵然知晓对方身份,长歌也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打算,只是自顾自的喝茶。
平王在她身前站定,“不知孟将军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长歌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在眼敛上投下一片阴影,“平王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还要在这里等人呢!”
“等人?”平王淡淡的反问了一声,随即笑了开来,“如果是子期的话,孟将军不用急,他还需要点时间,才能赶到此处,完全足够我跟孟将军换个地方聊两句了。”
心中一紧,长歌却是微抿了唇,脸上分毫不动,“这么说来,平王刚才可是见到子期了,不知是否打过招呼?”
平王放柔了脸上的神色,“那倒没有,子期正和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姐说话,看起来,会需要很长时间,我也就没有上前打扰。”
长歌的视线扫过她微带了深意和试探的笑容,应了一声,“哦,是吗?那么平王想要去哪里谈?”
有阿恒和赵苇他们在,这安阳城里子期定是安全的,这一点,她再确认不过,现在,她好奇的,是平王的态度。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们两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她手握重兵把守边关,平王玩弄权势高立朝堂,几分没有任何往来。
如果说稍微有点纠葛的话,那便是,她曾经,是最坚定的站在秦子蓉身边的人,有她在,平王想要在军队中闹出个什么东西来,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长歌嘴角噙着笑,她已经有点猜到对方找她的原因了。
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幽静的大宅,两人坐定之后,平王笑得神秘,“有个人,想让孟将军见一见。”
她拍了拍手,屏风后转出个人来。
长歌猛地站起了身,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形。
那人,行处如弱柳拂风,红唇微张,秋眸含水,含羞带怯的向她看来,“非宁见过孟姐姐!”
心怦怦的跳得极快,长歌的手握了几握,视线都没有办法从他身上收回来。
那身姿,那相貌,活脱脱就是第二个长蓝。
“孟将军,听闻蓝妃遭遇不幸,本王在游历途中巧遇非宁,发现与昔日蓝妃有几分相似之处,因此便好心收留了。将军要是不嫌弃,就让他陪侍左右吧!”
平王说得轻松,长歌却缓缓坐了下来。
浑身无力,像是经历了场艰苦卓绝的战役,长歌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却是没有再看那非宁一眼,“平王,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似乎是对她这么快平静下来有些诧异,平王看了她好半响才开口道,“将军与蓝妃姐弟情深,最后,却落得这样死别的结局,现在看着将军,就想起当日蓝妃的艳惊全场,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抬起衣袖,擦去了眼角盈盈泪光。
长歌垂下眼去,看茶叶在水中打转。
等了一会儿,看长歌没有反应,平王只是继续说道,“将军为皇上出生入死,皇上却这般对待将军,不过为了一段往事便毫不留情的让蓝妃香消玉殒,将军就是因此心灰意冷,才会愤而离朝吧?”
长歌不置可否,平王向地上跪着的人使了个眼色。
非宁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膝盖,上前来提着茶壶,“姐姐,我给你倒水!”
原本就没怎么喝过的茶杯,很快便注满了,长歌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非宁抬起眼看了她一下,手一颤,“啊!”惊叫一声跳起来,眼看那壶中的滚烫的开水立刻便要倒在身上。
却只觉得腰间一紧,便被揽入一个透着浓浓暖意的怀抱,非宁喘着气,定睛看去,长歌已经一手抱着他,一手提着那茶壶站得稳稳当当。
她低下头来,眼中有淡淡关切,“你还好吧?”
那眼里,有着真实的关心,极浅,却真诚,是他阅尽千帆,却从未遇见过的清澈纯净。一时之间,他茫然了,身后的那怀抱,暖暖的,让人安心。
他慢慢的笑了,不若以往的娇媚,也不是他们要求的羞涩,是属于他的明朗,“我很好,谢谢孟姐姐。”
“那就好!”长歌将手中的茶壶放下,非宁双手搂着她的脖子,借力站了起来,嘴唇擦过她的脸庞,短短的一瞬,已经足够让他的心跳加快。
待他一站好,长歌便放开了他,有礼的坐回原处。
平王脸上笑意连连,赞赏的看了非宁一眼,才转头看向长歌,“皇上对将军尚且如此无义,怎么能配作这天下之主,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长歌偏头看了一下天色,想着那几人逛街也该差不多了,当下站起身来,“平王,我也该回去了。对于平王的提议,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感兴趣,我只不过一员武将,庙堂之高玩的那些把戏,我不懂,也不会参与。”
平王也跟着站起身来,笑容还在,可是已经多了几分冷意,“如此说来,将军是定要与本王为敌了?”
长歌笑了一下,“我与平王同朝为臣,何来敌对之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我偏守甘南道,只要没有人来招惹,我自然不会与任何人为敌。”
她特意的在“任何人”几个字上加重了音,定定的直视平王。
平王眼光一闪,“将军真的不再多作考虑?若我们联手,将军心里应该清楚,我们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无论什么样的地步,我都已经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了,今日前来,便是想要告诉平王一声,我不会与你为友,也不会与你为敌,所以今后,不要再花心思在我身上了。”长歌俐落的转身,再也不愿作丝毫的停留。
“将军,本王从来无意与你为敌,无论如何,非宁你还是带回去吧,总算是同朝一场,这算是本王的一片心意。”
长歌停下脚步,看下正安静的站在旁边的非宁,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轻笑了一下,“非宁,你长得很像我弟弟,可是,你终究不是。”
“想必有人告诉你,长蓝是如何娇羞动人,的确,那些人说得没错,可是那是别人面前的长蓝,在我的面前,他从来不会有这般乖巧的时候,整日里没大没小,尽让我头疼。”
她看着他,眼神柔和,“你叫非宁吧,有这样一张脸的人,会得到幸福的。”
她已经走了,可是那声音还在空气里慢慢回荡。
阿布从里面走出来,“我说过的吧,根本没用的!”
平王坐了下去,并不意外的样子,只是吐了一口气出来,“果然不愧是孟长歌!”
非宁还在呆呆的望着门外,阿?**媸指怂话驼疲芭荆 钡囊簧炝粒氨鹂戳耍绻皇悄隳钦帕常炊疾换峥茨阋谎郏『撸慰觯隳钦帕常故羌俚摹!?
非宁捂着脸,火辣辣的疼,想必已经肿起来了。
孟将军,你说的没错,有这样一张脸的人,会得到幸福,因为那是你放在心头的人。可惜,我不是!
长歌走回茶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子期正焦急的站在门口张望,一看见她,飞快的冲了出来,“长歌,你去哪里了?掌柜的只说让我们在这里等,又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长歌看着他通红的脸,满是紧张焦急之色,不由得心头一软,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能伤我的人,并不多。”
子期紧紧的反握住她的手,“即使这样,还是会担心。”
纵然知晓她的能力,可是对心爱之人的担忧和关切,永远不会停止。
二楼,阿恒一见她就跳了起来,“长歌,你跑哪鬼混去了?”
长歌一愣,“什么鬼混?”
“你的耳边,有脂粉。”站在另一侧的人,也跟着惊愕的站了起来,长歌这才发现,原来冯竹也在。
秦子期刚才只顾着高兴她的平安回来,其他并没有细看,眼见得段恒和冯竹的脸色,才狐疑的转到她另外一边,然后,身体微微一僵,果然,在她另一侧的腮上,有淡淡脂粉,颜色太浅,若不是阳光偏西,刚好照过来,根本是不容易看到的。
长歌想起先前的那一幕,弯起嘴角笑了,随手擦了擦,“刚刚经历了美人计。”
“美人计?”段恒怪叫,赵苇和马易却立刻紧张的靠了过来,“小姐,没事吧?”
长歌斜了她们两眼,“你们觉得美人计对我有用?”
赵苇看看子期,又看看她,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有主君在身边,要想找个比主君更美的人已经是不易,更何况施计要对付的人还是小姐,基本上不太可能了。”
长歌冷哼一声,“知道就好!”这才转过头来看冯竹,“冯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冯竹脸色不是很好看,“没有,只是快要启程了,来向秦公子道个别。”
这样也要道别?而且很快在甘南道就会见到的,长歌的眼神极怪异的看了她两眼。
一路上,秦子期倒也没多说什么,回了房,长歌才问他,“你生气了?”
“生什么气,那个美人计?”秦子期面色不改,“我都等了你十年才能近得你身,我还不信今天就冒出个什么国色天香来立刻就勾引得到你,我要真为这个生气,那我才是真的受打击了。”
长歌搂过他,“好一个通情达礼,心思通透的夫君!”
秦子期弯了嘴角,“那当然!”一边,拎起帕子,“我给你擦擦脸。”
长歌脸上的笑容,立刻有些扭曲,原因无它,秦子期擦在她脸上的帕子,在她脸腮处格外用力,都有些刺痛了。
她想,她都快被擦掉一层皮了,当然,她没敢说话。
“子期,”晚上,她在他耳边道,“今天我遇到的是平王。”
子期一个翻身,搂紧了她,睡意浓浓,“嗯!”
“美人计的那个人,长得和长蓝极像。”
子期猛地睁开了眼睛,双手一紧。
长歌在他唇上亲了亲,低笑道,“不是说不生气吗?”
别的人,他当然不担心,可是,可是……想到这里,他一使劲,狠狠的在她脸上,曾经有胭脂的那个位置,狠狠的咬了一口。
孟长歌,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所以今生才要如此为你患得患失,牵肠挂肚。
你究竟有什么好,竟叫我无怨无悔痴迷之此?越想越觉得委屈,他又扑上去,在同样的位置,补了一口。
“嘶!”长歌倒吸了一口冷气,“就是怕你以后知道了多想,我才告诉你的,我这么坦诚,不给奖励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咬我?”
子期吸吸鼻子,柔柔的贴上去,细细的吻着。
他知道,她不肯要他的时候,对他绝情绝义,是要他断了心思另觅幸福;可是当她抱了他的那一刻开始,便是真正接受了他,把他视作了身边最亲密的人,所以,对他一片坦诚。
“长歌,长歌!”他喃喃的念着,火热的气息,密密的喷在她的身上。
长歌呼吸急促,手顺着他的衣服慢慢的探了进去,入手所触,一片滑腻,她扯开了他的衣衫,覆了上去……
隔日,长歌一出门便引得赵苇马易张着嘴目瞪口呆。
“怎么了?”长歌奇道。
赵苇的脸微微发红,视线四处乱扫就是不敢看她,支支唔唔的来了句,“小姐,你脸上,有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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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劫
夜已经很深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有淡淡青烟飘过,只不过,无人看见罢了。
房内,高床软枕,俊俏的男子睡得正熟,忽地,像是发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
万籁俱静,一个人也没有。
他却侧耳听了一会儿后,缓缓起了身,外衣也没有披的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月光轻洒,一人素衣黑发,正安静的站着,似要与这黑夜溶为一体,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眸中,千山万水轻轻滑过。
“阿布,你真下得去手!”
阿布手颤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孟姐姐,你来做什么?”
一样的容颜如花,可是那当年扯着她的袖子撒娇耍赖笑得一脸明媚的少年,究竟去了哪里?
长歌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即使只是看着,阿布也能感觉到,眼前那人从心底里升起的痛意,他终于,走了过去,轻轻拉住她,“孟姐姐,你究竟怎么了?”
长歌的手,放到他的肩上,“阿布,非宁是你安排的?”
阿布抿了嘴,“我知道对你没用,是她安排的。”
“他身上的毒,是你找的吗?”
阿布的眼睛,起了惊疑,“是。”
眼里的光,终于黯了下去,长歌的手,慢慢抬了起来,然后,紧握着放到身后,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得艰难无比。
“等着,”阿布叫住了她,似乎有一种直觉,若让她就这样走了,那么曾在她心里留下过的影子,便永远烟消云散了,“我给她的药,是玄机草,能叫人三月之中,功力尽失。”
长歌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然后,缓缓的笑开,“幸好,不是你。”
心下一冷,阿布向前走了两步,面上带了焦急之色,“是什么药,你怎么样?”若只是一般的毒,她不会这样来找他。
“凤非籽。”她说。
阿布顿时愣在原地,紧接着,愤怒和着疼痛铺天盖地而来,他冲上前抱住了她,“孟姐姐,你没事吧,你应该没事的吧?孟姐姐!”
凤非籽,是碧山谷中凤非花的果实,传闻那凤非花是千百年前一位巫族少年因为情人背叛之后伤心欲绝幻化而成,一旦碰触了这果实,毒素立刻侵入肌体,不会伤人分毫,却会断了生脉,再无子嗣。
长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阿布紧咬着唇,浑身不觉血珠一点一点冒出,“我要她,死!”
眼睛微微一动,长歌的手抚上了他的发,轻叹了一声,“我没事。”
阿布欣喜的看向她,眼泪扑漱漱的掉了下来,“真的吧,孟姐姐,你没有骗我吧,你怎么会没事的,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我亲手埋葬的长蓝,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他,即便是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当时,我虽然心下震惊,却立刻起了提防之心,所以非宁跌入我怀中的时候往我腕上洒的东西,并没有成功。”
只是,今晨起床子期整理她的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她用油布包好的药粉,这才发现那竟然是凤非子。
她僵坐了一整天,她宁愿相信阿布会和她在战场上厮杀到死,也不愿相信他居然对她下了这种手。
所以晚上,她来了,她来,想要一个答案。
她孟长歌,也懂得谋略算计,可是那只是适用在战场上,她面对人的时候,从来愿意相信简单;
她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这是个吃人的世界,你不杀人,就会有人杀你,可是,她从不对亲近的人动手。她出了名的护短,在孟家军中,她赏罚分明,恩威并重,可是,那是对她自己而言,别的人,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欺负了她的孟家军,哪怕被欺负的只是个小小的伙夫,她也会不依不挠追究到底。
照她的话说,便是若是我的人不对,你来找我理论,如果我说得正确,我自然会教训,可是你要帮我教训,那就不行了。
所以那个时候,三军之中流行一句话,“宁惹朝上王,不碰孟家军。”
她对自己手下的军士尚且爱护如此,又怎么可能对自己相交多年的师弟,用那些手段。所以她不能相信,阿布居然对她下这样的毒手,那是比她被砍一刀还要痛的伤。
阿布走上前去,把头埋入她怀里,“孟姐姐,我要你死,会在战场上,会明刀明枪的对你,我要你伤,也仅止于你的身体,不会让你伤心。”
他心思深沉,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唯独这个人,他愿意风光霁月的敌对。
人的一生,或许会有很多的对手,但是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与你刀剑相对,却以心相交。
长歌拍拍他的背,“阿布,小心平王,我说过她不是她人。我走了。”
阿布站在原地,站了很久,任冷风吹掉了,她还留在他身上的温暖。
孟姐姐,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和她一样,都不是好人。
只不过,在你的面前,我才做了一个好的坏人。
飞月山庄,长歌飞身而入,不带一丝声响。
可是她刚一落地,段恒的声音便极悠闲的响起,“去问过了,安心了?”
长歌转过身,讨好的笑笑,“阿恒!”
“哼!”段恒背着手踱过来,然后,飞快的出手,拧着她的手臂,“你身体好吧,大冬天老半夜的穿得这么薄就到处跑?”
另一只手,再飞快的拧上她的耳朵,“还有,问了有什么用,那个人是敌人,敌人是什么,不懂?把‘敌’字拆开来就是反着的舌头,意思就是话都要反着说的,更何况人家只是下个毒。”
长歌捂着耳朵,也不敢呼痛,只得小小声的说,“阿恒,拧够了就放开手,回去睡觉啊,休息不好明天要变难看的。”
段恒呼着气,把手拆回来,甩了甩,“你那耳朵,拧掉了也是一样,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
“哪里,阿恒的话,我哪次没有听。”长歌揉着耳朵,苦笑。
“你听?”阿恒睁圆了眼睛,劈里叭啦,若干年前的仗都翻了出来
“我叫你去争取你那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弟弟,你去争取没?”
“我叫你抱了那个逢单,你抱了没?”
“我叫你不准去招惹那个长皇子,你招惹了没?”
“我叫你不准穿蓝色衣服,你穿了没?”
……
越说越来气,他恨恨的骂了一句,“从头到尾,你一句话都没有听过我的。”
长歌也不揉耳朵了,站在夜色里,笑得像一朵花。
段恒斜她一眼,“笑什么笑?”
长歌走上前一步,偏头靠到他肩上,“阿恒哥哥!”
段恒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头,“允许你软弱,肩膀给你靠吧。”
长歌闭着眼睛,嘴角慢慢弯起。
失了父母,她要撑起另外一个人的幸福,要背负那么多人的期望,她从来没有空停下来休息,只有这个人,打打闹闹间,曾给她提供可以依靠的臂膀。
这一刻的温暖相护,她可以安心的依靠,明晨,她依然是那个,坚强得,呃,无地可倒的孟长歌。
可是清晨,她的坚强,又一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非宁抱着一把琴,亭亭玉立的站在大门口,笑颜如花,“我想见见孟姐姐。”
人很快被带了进来,厅堂内,人很多,长歌,秦子期,段恒,赵苇马易,还有,端茶递水的好几个人。
可是,悄然无声,因为大家都看着非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他是很美的,虽然称不上惊世骇俗,但是绝对的闭月羞花,可是仅仅是这个,倒也还不至于让大家震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长歌已经说过他像长蓝,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像到这个地步,或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秦子期眼神微凝,看着非宁,又看了一眼长歌,样貌长得像也就算了,可是看那形态举止,连脸上神情都一模一样,她是如何做到现在这般平静的?
长歌的眼里,看不出悲喜,她只是浅浅笑着,“非宁公子,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教,我想昨天当着你主子的面,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非宁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开口道,“自五年前,我于青楼中被人救下,当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人。是的,那个时候只是像,但也没有像到这般地步。”
“整整一年,我脸上的伤口,好了又伤,伤了又好,经历了无数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长成了这般模样。然后,有人教我吃饭,穿衣,走路,说话,就这样,我学了四年,现在,才站在你的面前。”
“孟姐姐,他们?**岛芟瘢负跻丫搅艘荒r谎牡夭剑闼的兀俊?
长歌扯开嘴角,“是很像。”
非宁抿嘴一笑,弱质纤纤,分外动人,“昨日之后,我与她们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孟姐姐,我能跟在你身边吗?你放心,我不会做其他的事,我跟着你,只是因为,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我想要跟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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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之地,他阅人无数,可是她这样的人,他从未见过,他贪恋她身上的温暖。
“孟姐姐,若是我跟你的心上人一模一样,留我在身边,就算是作个念想,可以吗?”
长久的静默,所有人的心,都提得高高的。
长歌清亮的声音响起,“谁说一模一样?”
在非宁疑惑的视线里,长歌走了下来,站到他面前,“他在人前,温婉端庄,可是跟着我的时候,衣服永远穿不好,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吃东西挑食得紧,不是我做的,他就吃不下去,或者吃一点点,让我心疼得看不下去的时候,叹着气做给他吃。”
长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的衣服仪容,一丝不乱,很好,可是那是丰临的蓝妃,可不是我的长蓝。”
非宁还要再说什么,长歌摆着手制止了他,“还有,他从来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给我解释这么多,他只要扁着嘴假装生气,我自然会问。”
她的声音倏地变冷,“给我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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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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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说了那句话后,满堂俱静,子期侧头望着她,眼里有氤氲的雾气,嘴角弯起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这个人,是他选定的爱人,是他的妻。
有情得那么纯粹,无情得那么坦然。
她站在那里,语气冷淡,笑容浅浅,那双眼睛,却如此干净的明亮。
非宁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愕,却很快的回过神来,“孟姐姐,你的身边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可以多我一个呢?”
从小到大,他于秦楼楚馆中见过形形□的女人,面前这个,如果这一次错过了,今生都不会再碰到。
她的心虽然不容易得到,可是足够柔软,只要能轻轻碰到,便已经足够了。
“我不同意。”这句话,斩钉截铁,落地有声,是秦子期。
如果长歌对这个男子有意,他会交给她自己作决定,但若是别人硬缠上来的,他这个夫君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非宁转过头去,正视着他,“长皇子?”
秦子期心头一跳,他居然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
非宁微微笑了,“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声音很轻柔,可是那姿态,却是高傲的。
“我想要呆在她身边,那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秦子期眉心隐隐的有了怒气,此时,长歌的手握住了他的,他顿了顿,不再言语。
长歌看着非宁,眼里的冷意悄然散去,“既然是两个人的事,那么我说,我不要。”
非宁站得直直的,“为什么不要?”
长歌笑出声来,“你和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
非宁的手指僵了僵,眼里却突然爆发出来了神采,他终于明白,当时平王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语气说出那句话了,果然不愧是孟长歌!
他说,“我用一个秘密和你交换在你身边的位置!”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脸,“和这个有关的。”
秦子期的手悄悄握紧,他知道面前这个男子为何这样坚持,因为他也一样这样坚持着,不顾她的拒绝,不顾她的心中另有所爱,执意的要来到她的身边,无论,以任何方式。
因为,他们都看透了,长歌的心太过柔软,只要能让她产生歉疚,一点一点,总能得到她的柔情。
长歌眼睛也不眨,“不用了,我不需要。”
非宁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居然一点犹豫也没有的说着拒绝,她甚至连听一听的兴趣都没有。
“这个秘密,事关重大,我相信你所有的疑团都会得到解答……。”
“不用,如果我要的,我会自己去查,你走吧!”长歌径直打断了他。
非宁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心里,真切的有了几分悲伤,这个女人,真的不错,可是也太过不错,所以他没有办法。
“孟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你。对于我们这种人,喜欢是太难得的感情,所以,我想要纪念这难得的喜欢。”
“当年,我曾经用……。”话未说完,他人就已经倒了下去。长歌的脸迅速变了颜色,一把将子期拉入怀中的同时,桌上的茶杯已经往外飞出。
赵苇马易迅速追了出去,长歌喘一口气,这才发现,非宁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支,段恒蹲下身去查看了一番,百汇穴上一根银针没入,周围发青,“见血封喉,好霸道的毒!”
长歌瞅瞅他,“你不是说飞月山庄固若金汤,安全无虞?”
段恒“哼”了一声,“那是指对于大多数人来讲,碰上你这种级别的,我飞月山庄还不就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他心里还憋着火呢,她就敢往他刀口上撞。
长歌轻舒了一口气,看向怀中,“你没事吧?”
子期轻轻摇了摇头,抱紧了她,没有再说话。
刚刚非宁要说的秘密,明明就跟长蓝有关,可是那一刻,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保护他。
他的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然后,轻轻的推开了她,
“长歌,你埋了他吧,好吗?”
非宁,他记住了,一个和他一样心思,爱着同一个女人的男子。
“小姐!”赵苇回来,手里拖着一个黑衣人,额头上有被茶杯砸到的痕迹,“当场毙命,另外一个已经跑了。”
然后,眼神忧郁的望着她,干嘛下那么重的手啊,一个茶杯就把人砸死了?
长歌嘴角抽了抽,杀人的时候还能控制得住力道,她们是不是也把她想得太神了一些?
竹林里,细雨轻洒,长歌将一块木牌插在新垒好的坟前,那木牌上写着“非宁之墓,孟长歌立”
“你就是非宁,不用去做任何人的。”
长歌轻叹道,“谢谢你的喜欢,可是,我不值得。”
她垂下眼去,“你比我勇敢,我当年,甚至连去争取的勇气都没有。我太害怕,害怕看见他为难,害怕说出口了之后,连陪在他身边都不行了,所以,我从来都没有说出来过。那时我想,我为什么非要逼着他在子蓉和我之间选一个呢,就那样吧,有倾心相许的爱人,还有疼他的姐姐,这样,他的人生才够完美,不是吗?”
她早知道她这种爱情方式太愚蠢,她深受其害,就连由她亲手教导出来的逢双也是,以这种默默守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情,若是他也能像非宁这样勇敢和坦诚,她或许早就知道了,选择接受或者拒绝都好,总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抱着心底的遗憾而终。
她的指尖在木牌上划过,“我想要知道那个秘密,可是不想以你的生命为代价,你背后的那些人怎么会允许你说出这秘密呢!”
她拿出萧来,轻柔吹响。
箫声在细绵的雨丝里,缓缓缠绕,悠然飘开去。如耳边细碎低语,动人的温柔。
段恒和秦子期站在不远的地方,听着那箫声,没有说话。
“秦子期!”段恒突然开口。
“嗯?”秦子期疑惑的看向他,他一直知道段恒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排斥,虽然两人什么都没有说过,平日里的相处也还算平和,但是那种隐隐的敌意,还是能察觉得到的。
段恒看着长歌的身影,目光柔和,“听说你一直爱她,那么记着不要让她伤心。”
“我不会。”他那么爱她,怎么会让她伤心?
段恒转地过头来,“我的意思是,无论何种境地之下,都不能让她伤心。”他笑了一下,“她先前以为那药是纥布下的,都那么黯然,更何况是你?”
摇摇头,段恒先转身走了。
他真的觉得还是逢单更好啊,为啥长歌就那么没有慧根呢?
实在不行,左拥右抱也好啊,这样,就算跑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作替补呢!这个念头一出,他足下就顿住了,轻轻抽给自己一下。
他不是最反对一个人三心二意的么?怎么一到长歌身上,他就觉和顺理成章呢,果然是□裸的偏心加自私啊!
于是叹气,没办法啊没办法,跟她相处久了,总会沾染点坏脾气,她不是出了名的护短么,这都是跟她学的。段恒自我安慰一番,心安理得外加趾高气扬的回屋子里去了。
“长歌!你说非宁想说的是什么呢?”秦子期一直在推敲着这个问题,非宁是五年前才介入的,也就是说他所说的秘密必然是在近五年发生的,而这五年,孟长蓝是在皇宫。
“跟皇宫或者朝廷有关系!”长歌回了一句,眉头稍皱,“可是长蓝从来不过问朝中之事,皇宫之中,能得他关注的,除了秦子蓉,便是末梢了!”
相较这下,秦子期更显得紧张,按道理来说,宫中消息他应该更清楚一些,更何况当初由于长歌的原因,他放在长蓝身上的注意力格外的多,有什么秘密是发生在他身上而自己不知道的?
长歌拿着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长蓝”,“非宁”,“皇宫”,“五年”。
长歌转着笔,扬声道,“来人!”
马易应声而入,“小姐?”
长歌扬扬手中的纸,“一式两份,一份发给逢单,一份发给霜芜,让他们俩帮我想一想!”
马易愣了一下,“就这几个字?”
“就够了。”这是长歌的回答,马易按住心下的诧异,下去办事了。
“赵苇,准备准备,我们即刻回甘南道。”长歌吩咐,出来这么久,她们也该回去了,甘南道的千头成绪,还等着她去慢慢整理呢!
长歌只是说了要准备,可是大家都知道,这准备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段恒已经完成孟秋遗留下来的部分工作,将一大叠文书码在了长歌面前,“其他的,孟秋和我都搞得定,只有这个,你去吧!”
离安州最近的粮草重镇是高陵,高陵守将左钊原是孟长歌麾下一员猛将,后长歌弃了军权左钊便还原了先前建制,编入平王一系的军队,再加上作战勇猛,一路上升,现执掌高陵,行军布阵颇有孟家军之风,因此在军中风评甚高。
可是孟秋前去拜会的时候,她闭门不见,只叫人传了一句,“孟长歌为一己之情弃万千誓死追随的军士于不顾,有何资格再统三军?当日已经被主帅弃过,不想来日再被弃一次。”
长歌听着这句传话,心头一震。
孟秋霜芜等人都是她一手带出,几乎算得上是家将,铁甲军本身又是她一手救治和培养出来的,自然尊她如神。她说的话做的事,无论对错,她们都会尊崇,是以她回来之后,所有人都是欣慰和喜悦,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的指出她的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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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全了自己的爱和恨,却背弃了与她征战多年浴血奋战的同袍。
在那些人盼着她的归期的时候,她却消失了,未留只言片语。任她们被打乱建制重新塞回原来队伍,日夜操练的阵形没有了,熟悉的统帅没有了,连默契的同伴也一并消失,她们,从威名赫赫的孟家军士,变回了普通丰临军队的一员。
所有奔腾的热血,付出的汗水都归于平凡。
“长歌,这是你欠下的债!”子期轻轻拥住她,“你伤到她们的心了,去重新赢回来吧,我相信你。”
长歌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勉强笑笑,“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你连敌方美人计中的美人心都能赢过来,现在只是让你去哄回自家人正在闹别扭的心,还不是一件小事?”
长歌揽住他的腰,看得认真,“子期,你不是说你没有生气吗?”天可怜见,她只见过非宁一面,而且她非常确定没有给对方任何暗示或者可能引起暧昧的机会,就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子期笑得明媚,“我没有生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长歌顿了一会儿,才回道,“我两只眼睛都没有看到你生气。可是子期,你能不能不要拧那么紧,我腰上的肉都快被你掐一块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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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归来
城墙上旗帜招展,守城士兵站得笔挺,寒风里,越加英资飒爽。
长歌在城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弯了嘴角,一挥手,“进城!”
左钊正在府中处理往来文件,忽然听下人来报,“大人,外面有位姓孟的小姐来访!”
手抖了一下,墨汁滴在桌上铺开的纸上,她手忙脚乱的放下笔,又另拿了毛巾擦那墨迹,谁知越擦越脏,那小小墨点终究变成了乌黑的一团。
她放下了笔,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见。”
下人离开了,她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双眼闭了闭,整理了一下心绪才继续处理起手中的东西来,似乎先前让她扰心的事情不存在一样。
她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手中事务,直至日到正中,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倒在椅子上。
外面很安静,安静得仿佛真的那人没有来过。
左钊自嘲的笑笑,她们视为神人甘愿舍弃性命追随的将军,终究是没有了。
可是在这样的静谥中,她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猛地抬头,果然,那人一身白衣坐在窗台上,曲着腿一副闲散的样子,见她看来,启唇轻笑,“虽然是冬天,这正午的太阳晒一会儿还是会觉得脸发烫的,左钊,你这事务,似乎是繁忙了一些,我见你这一上午,茶未喝一口,气没歇一下,不累?”
脑子里乱哄哄的响着,左钊张着嘴看她,半天反应不过来。
长歌也不等她反应,笑笑,“你刚才是在想,原来的孟长歌,已经死了是不是?所以不会再不依不挠,不会再执着不放,也不会坚持到底,对吗?”
左钊冷了声音,“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长歌跳下窗来,走到她面前,“我错了。”
眼睛忽而有些发热,左钊扭过头去,强自笑道,“高陵是天下粮仓,难为将军一向心高气傲,今日竟然能低声下气了。”
长歌将手按到他肩上,“别说这些话了,有什么气,洒出来吧,我知道你准备很久了?”
左钊猛地一惊,迅速向她看去,只见长歌笑得坦然,“你跟了凛冬那么久,我还能不了解你的心思。想必从孟秋来访开始,你就算计着有这么一天,好替那些被遣散的孟家军士好好出一口恶气吧?”
心里的喜悦慢慢扩散开来,左钊勉强控制着上翘的嘴角,“明日将军去校场,若能过得了那一关,我们再说下面的话。”
长歌定定的看着她,她毫不退缩,“将军重来,总要有让人折服的地方,不是吗?”
长歌笑了,转过手,挥挥手,“明天,校场见。”
“长歌,你今日要小心些!”一大早,子期就忧心忡忡,替她整理着衣服,一边不厌其烦的叮嘱。
长歌抚着他微皱的眉头,“怎么,担心我?”
子期将头埋在她颈侧,“你的身手我自然是放心的,我是担心你对她们下不去手,缚手缚脚。”
长歌默然不语,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
她本来就打算着,看那些家伙要玩个什么花样,实在不行,就委屈自己见点血让她们心疼心疼,出出气也就算了。
“你该不会是打算用什么苦肉计吧?”长歌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才发现子期已经站直了身体,正一脸狐疑的打量着她。
长歌心头一跳,忙笑着掩饰过去,“我怎么可能会那么笨。”
心中却在暗呼好险,突然发觉,有个太聪明的夫君也未必是件好事,想要藏点小秘密都难啊!
“哼!最好不是这样。”子期说着,还是很不放心的样子,最后叹道,“应该将段公子叫上一路的,至少有他在,你不敢这么嚣张。”
临走之时,长歌竭力邀请段恒一起走,可是那家伙一副笑得张狂的样子,“要我去你们安州,得有人先讨得了我的欢心才行。”
长歌看不过去了,揉了揉额头,“那是我家孟秋,你折腾的时候,给我悠着点。”
段恒斜眼看她,“心疼了?”
“是啊,心疼了!”长歌上前轻轻的抱了抱他,“不要让我太心疼,阿恒哥哥!”
段恒微微笑了,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长歌松开他,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其实孟秋还不错,对吗?”子期偏过头去,虽然他知道那两人之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可是看见他们如此亲呢,总还是觉得有些闷闷的。
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这样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了,哪有半分风度翩翩的样子。
段恒轻声道,“若孟秋能打动我,我便放下安阳的一切,随她一起离开。”
前尘往事,他已经放下,可总还有几分不舍,情根深种,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拔除?若然孟秋与他真的有缘,能够完完全全去掉那人的影子,那么他也就真的可以,当她和她的一切只是别人的故事,再不留一丝痕迹了。
长歌想到这里,忍不住的笑意流淌,“我想阿恒应该很快就会跟我们见面了。”
“会那么快?”子期倒是有些不太敢相信,毕竟他见着那两人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样子。
长歌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真以为孟秋一点不心动?遇上阿恒那样的,有几个女人逃得开去。孟秋的性格最是死板,若是她半点无意,拿了段恒的消息也就罢了,干嘛什么事都要叫上他一起,临上京前,阿恒给了她一张购物的单子,她一边装着头痛的样子,一边仔细的看了好几遍,才拿油纸包了,小心翼翼的揣怀里。”
子期眼珠转了转,“长歌,你怎么没爱上阿恒?”
长歌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
“啊?”还有这样回答的。
“可能我认识他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心里有人了吧!”她认真的回答道。
子期看了她一会儿,失笑,于情爱一事上,她实在单纯得过了头。
“长歌,你别真使个苦肉计啊?左钊她们也就是心里难过,想用这种方式再跟你重温一下过往的岁月,不是真要做个什么的。”子期一遍遍的叮嘱。
长歌看着他因为担忧而不自觉严肃起来的脸,凑过去,吻住了他在今日变得格外多话的嘴。
他的唇很软,长歌很喜欢这样的温软,让人的心头不自觉的褪了冷硬,柔成一滩春水。
她含住,轻轻的吮吸,直到子期呼吸不稳,才放开了他。
子期一脸酡红,头靠在她肩上微微喘气,一手又在她腰间拧了一下。
长歌一把按住他作怪的手,“我不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不要让你太担心吗?”
“谁要这样转移我的注意力?”子期又羞又恼。
长歌的手,顺着他的手臂,慢慢往上滑,极满意指端的触感,于是缓缓游移抚摸,在他耳边低笑道,“原来子期更喜欢这样?”
子期红着脸跳开,不敢看她,“要走就快点走!”
长歌朗声一笑,也不再逗他,转身拿了桌上的玉箫便离开了。走了很久,转过头来看,子期还捂着发烫的脸在那里瞪她,于是摇摇玉箫,“放心。”
子期看着她走远,胸口奔涌的情意偷偷的蔓延滋生,直至化为嘴角经久不散的笑容。被她这么一闹,似乎真的没有那么担心了。
校场之上,只站了左钊一人,长歌的视线左右轻微扫了扫,脸上笑容不变,“左钊,你要和我单打独斗?”
左钊背着手站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浮起,“左钊有自知之明,今日叫将军来,只不过是想让将军见识一样东西。”
左手一挥,便听得左边战鼓雷动,紧接着,箭气森森,竟是一排羽箭直直射了过来。来势凌厉,全不像什么试探之举!
长歌心头一凝,提气直退,可是那箭竟分高中低三排,封锁了她所有退路,此时,听得右边声音不对劲,长歌回头,右边竟然也跟着来了密密麻麻的箭阵,与左边来箭遥相呼应,对准了她全身大穴。
长歌被激起了豪情,索性也不躲了,将玉箫凑到嘴边,可是刚刚要吹,又放下了,箫音伤人,在这里,有哪个人是她舍得伤的?玉箫在手中一转,带出一圈碧影,身形如电,扑入左边箭阵之中。
左钊握住了拳头,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长歌的身形在剑阵中飘浮移动,听得耳边叮铛作响,长歌所过之处,箭落满地。
左钊咬着牙,双手一挥,箭阵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变化。
长歌将手中玉箫舞得生风,但是额头已经微微见汗。
她身在平地,根本无所隐身,四面八方而来的箭支密密麻麻,一波接着一波,而且上下左右,来向不定,长此以往,总有力竭而衰的时候。
长歌苦笑,看这样子,她就算要苦肉计也不行了,这箭矢无眼,她就算肯来个苦肉计,那箭也不会放过她啊!
左右望了几眼,长歌足下一变,半分尘土不起,她便消失在了阵中的位置。
左钊定眼一看,长歌早已经换了位置,当下又指挥着箭矢改变方向,谁知长歌这套步法极为奇特,而且变幻极快,等她们重新找到准头时,她已经又换了位置。
几下下来,箭堆了一地,却连人都还没碰到,左钊将手中令旗一丢,“不玩了。”
箭阵应声而止,四周又恢复了寂静,长歌停下脚步,慢慢的,四周涌出来了很多人,穿着不一样的服装盔甲,看得出来是从属于不同的军队。
长歌站在原地,红了眼眶,那些人围了过来,直到她的面前,才以手中弓箭撑地,单膝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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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什么也没说,就那样安静的跪了下去。
跪了她们心目中不败的神话,跪了那刀山剑海中与她们共同进退的将军,跪了那护边疆百姓于水火义薄云天的女子。
或许,此时此刻,什么也不用说,只是一跪,已诉尽那心意。
左钊咬着唇,也跪了下去,“将军,欢迎回来。”
“将军,我终于把这箭阵练成了,虽然,还是对付不了将军大人。”她说。
这箭阵,是长歌临行前指导,要她务必要完成的,可是谁知道,去了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们被打散编制,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以为,这箭阵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她哭,她痛,她恨。
恨三千姐妹没日没夜的苦练,那成果却再也得不到将军的含笑称赞;
恨那眼神里藏着火热光芒的女子,在战场上再不能忠心跟随。
可是现在,她回来了。
左钊跪着,眼里含了泪水。
长歌抿紧了唇,将手中玉箫抬起,“众将听令!”
几乎是立刻的,刚才还跪在地上一副悲戚之色的将士,已经立刻起身,身躯绷得直直的,挺胸抬背,目光平视前方。
长歌目光扫过,眼眶发热,“你们给我站直了,要比任何人,都站得直。”
左钊握紧腰中的剑,自豪的笑了,她们本就是让天下闻风丧胆,威震八方的孟家军啊,除了这个人,有准能让她们心悦诚服的跪立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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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团
“将军?”书房中,左钊握紧了腰中佩刀,上前一步,挡在长歌面前,“你不带我们一起走?”
长歌拍拍她的肩,“你是朝廷命官,我带你去哪里?此次来,我是要你做好粮食储备,若是有一日形势有变,后方还有你坐镇,我比较放心。”更何况,若她在没有朝廷调令的情况下,真带走了左钊和这些人,恐怕真是要坐实造反的名头了。
她苦笑了一下,她虽然不愿再与秦子蓉朋友相处,君臣相见,可是要叛出国去?她还没有这种想法。
“将军,”左钊眨了眨眼,”皇上已经下了旨了,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调动边关防务和人事。”
圣旨从案头上取下来,长歌几乎要仰天长笑了,这又算什么?
秦子蓉下了密旨,她拥有即时即地对官员的罢免任命权利,边关所有军事要务,她都可以随意调动。
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多,长歌从未像此刻这般千头万绪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子蓉可以为了皇朝稳定,不顾多年情谊杀死了长蓝,又如何会如此大意的将一国赖以生存的屏障尽数交于她手,并且,是在她们已经反目的情况下?
“不,左钊,要你掌握着高陵,我才能无后顾之忧。”
甘南道物资贫乏,短时间内,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立刻解决粮草问题。若是无外来骚扰还好,她有的是时间精力慢慢发展,她相信,不出三年,甘南道会成为三国之间重要的交通要道。那千里黄沙,她要将它改造为万倾绿洲,容得下那些漂泊一生的灵魂。
可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她已经可以预料,已经有觊觎的眼光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更大的战火。
所以,她才要求孟秋和段恒务必清理好四周的关系,以免到时四面起火她连敌我都分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高陵一定要有一个她信得过的人在。
左钊压下了心中的期待,垂下眼睛,跪了下去,“是!”
能跟着将军出生入死固然是无限荣耀,热血澎湃不枉此生,可是所有胜利的得到,并不仅止前线奔杀的付出,还有幕后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心血。
左钊也是军中大将,自然懂得长歌的考量,所以,她跪了下去,“只要左钊在一日,孟家军都不会有粮草之忧。”
长歌眼中有隐隐有些担忧,欲言又止。
左钊却坦然笑了,“将军,你放心,我的保证,”顿了顿,又说,“是在任何情况下。”她当然知道将军与当今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无论将来会是如何,在她心目中,谁能护得天下百姓安好,谁就有资格作这天下之主。
长歌将她扶了起来,摇了摇头,“左钊,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你如此行事,我是想说,你继续做你高陵太守,尽遵皇上的旨意。”
“将军……。”左钊才一张口,便被长歌打断了,她拉了拉衣裳,郑重的向左钊弯了腰,正色道,“左钊,有一个人,我要拜托给你。霜芜等一干将领跟着我,我若有什么差池,她们也难逃干系,可是逢单男子之身,并未从军,我希望,若是有朝一日,我…..。”她微微笑了一下,“你能帮我照顾逢单,保护他远离这一切,平安的过一生。”
“张逢单?”左钊见过,那是跟在将军身后一身黑衣黑袍,永远不正眼看人的少年。
长歌笑了,从怀中掏出两封信,“一封是给你的,到时候你送他去这个地址,托付给一户姓林的人家,另一封信,是给他的,若我有任何不测,你打晕他带走,到了目的地之后再把这封信给他。”
左钊没有接,只是固执的望着她的眼睛,“将军怎么会连一个男人都护不好,这两封信根本用不着。”
长歌将两封信放到桌上,“左钊,这也是,命令。”
左钊咬了咬牙,低下头去。
长歌放下心来,“一旦甘南道形势有变,我会要逢单到高陵来筹备粮草,到时候,不管他说什么,你直管敲晕了他,送走就行了。”
逢单性格倔强,若是她开口直接让他走,他必定不肯。秦子蓉的态度太奇怪,以后的路,她也不知道有多么凶险,霜芜等人已随她踏入这滩浑水,已经是不能回头了。可是逢单不一样,他从未参与军中之事,想必,还能逃过一劫。
至少,她们之中,还要有一个是能平安活着的。
左钊凤目含泪,憋着气,手上青筋绷起,长歌好笑,“这只不过是未雨筹谋之举罢了,或者永远也用不到呢。”
左钊用力的点头,大声的说啊,“对啊,肯定不会用到。”
两人走出书房,日当正午,阳光灿烂。
长歌站住脚,眯了眯眼睛,或许是光线太强烈,晃花了她的眼睛吧。
院中齐齐整整站着的军士,一见她出来,便唰地一声跪了下去,一个二个,腰挺得直直的,目光中含着渴望与急切,齐齐看向她。
眼前黑压压的一群,却无一丝喧哗。
“将军,属下等愿誓死追随。”
孟长歌,你何德何能,能得到这一片忠肝义胆?长歌仰起头,努力逼回眼中的雾气。
秦子蓉,你自已送到我面前来的,可不要怪我照单全收了。
嘴角弯起,她人已经在半空之中,声音远远传来,“愿意跟来的,安州见!”
黄沙千里,能与这些人相伴,是她一生之幸。
“长歌!你可回来了!”一进门,子期就扑了过来,紧张的上下打量着她。
长歌握住他的手,“我没事。”
子期这才放下心来,“看来你真的没有用什么苦肉计,你怎么做的啊?”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要用苦肉计的,不过后来被情势所逼,那计没有用成而已,当然,此时此刻也就没必要再解释了,“和她们打了一架,我赢了。”
“就这样?”子期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对,就这样。”长歌笑意连连,“都是从武之人,莫非你还以为我们要如京城中那帮人一样,唇枪舌剑,吟诗作对一番?”
子期笑着,似乎想起了很多年前鞠水河边初见的那一幕幕,“若说到吟诗作对,你一定也是所向无敌。”
长歌转过头来,“你又知道了?”
子期看着她,笑而不答。
那个时候的她,笑容狂放肆意,所作所为皆是兴之所致,当真是灿烂到了极点,让他一见倾心,再不能自拔。
夜晚,长歌辗转反侧,始终睡不安稳,子期已经睡醒了一觉,她还睁着眼睛。
“长歌,你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睡意。
长歌翻转身来,正对着他,轻声道,“没事,你先睡吧。”
子期沉默了一会儿,揉着眼睛凑了过来,“长歌,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吗?就算帮不到你,让你倾诉一下也是好的。”
长歌有些为难,她不是不能对子期说,只是这事情是有关秦子蓉的,又能让子期说些什么呢,徒添困扰而已。
黑暗里,子期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才低低叹息一声,“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先睡了。”
闭上眼睛,将被子拉高了一点点,遮住了头,只是身体,却微微颤抖起来。
“子期,你不要哭,我不是不想说,只是怕你难做。”长歌心头一慌,连忙去拉被子。
子期死死捏着被角不让她拉开,还能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好了,子期,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好啊,那你说!”被子倏地被放下,子期双眼亮晶晶的,哪有哭过的痕迹。
长歌愣了一下,半响,才反应过来,“你骗我的?”
“对啊,我骗你。”某人理直气壮,偎过来靠到她身边,“你说你要说的,那现在说吧。”
长歌的手,抚上他的头发,柔顺滑腻,眉眼微弯,“你啊!”
子期抱着她的胳膊,笑眯眯的望着她。
长歌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你说,子蓉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期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长歌会如此直接的问出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长歌知他心头所想,手腕一伸,将他揽紧,“你既是我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她的夫啊!头靠到她肩上,近在咫尺的,是她的气息,她的温暖,笑容在脸上浅浅绽放,只觉得再没有一刻能像现在这般圆满。
“长歌,皇姐是个真正的王者,她将丰临,子民看得比什么都重,甚至超过皇权和她自己,只是,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平王又一直隐有异心,皇姐虽然有心,却无力把持朝政。”
长歌安静的躺着,没有说话。
秦子期微微仰头,“长歌,你在想什么?”
夜色里,看不见长歌的表情,她平躺着,看着上方模糊的一片。
“长歌?”子期推了推她。
“我只是在想,她当初为何会如此处理长蓝的事情,她应该知道,长蓝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她不可能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便绝了长蓝生机。长蓝虽是水族后人,但是今时今日,水族其实也翻不起多□浪,但是我驻守边关,手握重兵,她如何能一点顾虑也没有?”
子期的手,微微紧了一紧,又慢慢放松开来,静静的听她继续说着,“我封地甘南道,她不但不起疑心,还送了粮草财富去往安州,如今又下了密旨,给我兵防调度的权利,实在,太让疑惑。”
子期微微皱了眉,凝神细思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当时皇姐想要蓝妃死的意思,是非常坚决的。”即使他当时那样阻拦,还是没能让蓝妃逃过被毒的结局,这件事情的始末,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想明白。在心里暗叹一声,他曾经为长蓝做过的那些,也不必对她说了吧。做得再多,没能起得效果,都是无意义的事,说出来,或许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至于现在,我不知道皇姐的意图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相信你。皇姐曾经说过,坐上那个位置便注定这世间再没有信任,即便是同床共枕之人也别有心机,可是幸好,还有一个你。”
长歌闭了闭眼,秦子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长歌,你有没有想过,当面问问皇姐?”秦子期轻声道,“与其你自己在这边胡乱揣测,不如进京亲自问她。”
“她不会说的,至少,现在不会说,要不然,我们之前再见她就应该说的。”长歌没觉得轻松,只觉得心头越来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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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种预感,秦子蓉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时机,所有这一切,或许要等着这个契机到来,才能明白了。
“好了,我们先睡吧。”她笑了,“不管她想做什么,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好!”秦子期应了一声,闭了眼睛。
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这一辈子,是生是死他都是要跟着她的,有她陪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再担心。
“长歌,明天我们就回安州了吧?”睡了一会儿,子期又想起这件事来。
“是啊,明天就回家了。”
黄沙千里,砾石满地,从此,便是她的家了。
京城之中,逢单拿着孟秋送来的信,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逢单,你有什么眉目了吗?”孟秋问道。
逢单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只是心有些乱。
他已经到了京城这么长一段时间,当初长歌安排在他身边的人,的确很有些用处,他找到了好几个与当时孟长蓝之死有关联的人,但是此事不但没有搞清楚,反而越来越复杂了。
而且,根据他的调查,这些年来,秦子蓉行踪诡秘,不时离开京城,似乎是在查访着些什么人。
“孟秋,你是说,长歌与主君,已经圆房了吗?”压下心中千头万绪,他低声问道。
孟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是的。”
沉默了很久,逢单慢慢笑了起来,“那样就好了。”
那样,真的很好,至少漫漫长夜里,长歌再不用抱着玉箫,独坐到天明。
“逢单,你没事吧?”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心思,孟秋有些担心。
“我很好!”逢单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是真实而愉悦的,“主君爱长歌至深,长歌能够接受,与他做真正的夫妻,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傻小子,你喜欢小姐就应该告诉她啊,莫非,你要像逢双一样,至死都没有让她知道心意吗?”孟秋忍不住的心疼,为着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男子。
“谁喜欢她了?”逢单白了她一眼,“那么不解风情的家伙,谁要喜欢。”
孟秋拍拍他的背,叹气,“你就嘴硬吧,有得你哭的。”
他才不会哭,他这一生,绝不会爱上她,所以不会在她面前哭让她难过。
“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夜里,逢单对跟在他身边的肖凌道。肖凌是长歌身边易容术最高超的护卫,此次进入皇宫查探消息,实在是功不可没。
肖凌有些迟疑,“逢单公子,不需要告诉将军吗?”
逢单背着手,看着窗外漆黑夜色,“再多的过去都是过去了,我们何必再拿过去的事去破坏长歌现在的幸福。长蓝公子,毕竟已经不在了,即便让长歌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她看不开,我们这些陪在她身边的人,不应该帮她一把吗!”
肖凌想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将桌上的几份东西收了起来,然后,隐入黑暗之中。
逢单却没有动,仍然在窗前站着,任烛火烧到尽头,然后,熄灭。
他的嘴角,却慢慢的挂起笑容。
长歌,如果你能继续这样幸福,那么那些过去,就让我帮你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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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漠黄沙
长歌到达安州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之时,城门紧闭,听不到一丝喧哗。
这寒风冷沙摧残下的古城,早失了江南灯火辉煌的温情,惟余千百年来被世人遗忘的沧桑。
长歌的箫,在手中扬起,夜空里,突然光华大涨,照亮了斑驳的城门。
几乎是立刻的,城门大开,守城士兵单腿跪地,掩不住眼中的激动和兴奋,“恭迎将军回城!”
长歌在城门前站定,风穿过厚实的城门,将她黑发高高扬起。
她仰着头,凝目望着城墙上隽刻着的“安州”二字,久久不语。
这里,从今往后,就是她的家,要用余生守护和建设的家。
赵苇和马易护着子期安静的站在她身后,不敢打断这沉默得静乎神圣的时刻。
“怎么,近亲情怯了?”霜芜的声音响起,额上亮亮的全是汗珠,显然是匆忙间赶来的。绛夏和阿箫,纵身跃了过来,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边,脸上,尽是盈盈笑意。
长歌忍不住的,柔了脸上神色,一挥手,“进城!”
街道上,商铺并不多,也没有大都市里见惯的喧嚣繁华。
可是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的跪着一大片人,有些,甚至还抱着孩子,看那装束,明明是平民衣着。
长歌跳下马来,“霜芜?”安州荒废已久,何来这么多的人百姓!
霜芜当然知道她心头所想,缓步走上前来,“你在安州,所以安州便是她们心头最为安全的所在。”
自长歌坐镇安州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人赶来投奔,有已经归田的兵士,有江湖的侠客,甚至,普通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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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她往这里一站,便站成一道让人仰望的风景。
“将军,欢迎回来!”人群里,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将军!”有很多人,甚至没有见过长歌,可是叫出口的这声声呼唤,似乎就是心头最真的期盼。
深深的拜伏于地之后,人们抬起头来,望着这位远行归来的将军,带着急切,带着渴望,带着寄托。
长歌走了几步之后,扶起离她最近的一位老人,“各位请先起来,这样,实在折煞我了。”
老人眼里有泪光闪动,顺着长歌的手劲站起来,捧着手里的馒头,“将军,您赶了远路,该饿了吧。这馒头是刚刚蒸好的,还没端上桌呢,就听说您回来了,赶快趁热吃吧。”
在这样殷切的目光里,长歌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近乎虔诚的从老人手里接过还冒着热气的馒头,“谢谢!”
“将军,还有我家的咸菜,就着馒头可好吃了!”
“我媳妇刚好炖着汤来,将军再喝一口汤就更好了。”
…….
一看长歌接了馒头,像是突然点燃了人们的热情和欢欣,迅速的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
长歌站在人群中,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混合着激动和兴奋的脸庞,有些哽咽,“保家卫国,是我职责所在,担不起各位如此深情厚意。”
她深深的弯下腰来,“长歌实在愧不敢当。”
人群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先前的那个老人,颤巍巍的挤了过来,“将军,世上当兵的有那么多,可是并不是每一个都如同您这样!”
他拉过偎在旁边的小孙子,“将军,这是我的孙儿,您还记得吗?”
长歌仔细的看了那孩子半响,实在是没什么印象,摇了摇头。
老人却笑了,连脸上的皱纹都慢慢舒展开来,“将军恐怕是做了太多的这样的事,所以不记得了吧?临瑞二年,将军抗敌于逸都,为保大伙儿安全撤出,将军亲自断后,我这小孙儿不慎中跌倒,从山上滑了下来,眼看追兵快到了,将军却毅然折返,将他救起,为这,将军手臂上受了一箭吧?”
长歌有点想起来了,就为这,她没少被霜芜责怪,说堂堂大将军,岂能为一小毛孩之命,弃自身安危于不顾,当真是因小失大了。
她苦笑,“老人家,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那时也是我冲动了,完全没有考虑到身为将领的职责。”
老人却是深深的一拜,“不经思虑的所为,才是将军心中至真的情义。小老儿不懂什么大局什么将领,只知道是将军救了我家仅此的血脉。”
“将军,还有我们呢?”几个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将军,您还记得礼州之战吗?”
礼州守将王希自恃沙场老将,战功赫赫,从来不将长歌这个后生小辈放在眼里,所以二人向来不合。更甚者,王希多次在各种场合明嘲暗讽长歌依靠送弟入宫来换取功名,又曾经多次挑衅,破坏长歌的布防。
礼州后来被安瑞围困,长歌原本可以坐视王希兵败,失了这小小城池,对丰临并无影响,但在危急时刻,她却不计前嫌,命绛夏率孟家军最精锐的力量,解了礼州之困。
“将军如此胸襟,有何不敢当?”
“还有,还有我们呢,丰临四年…….。”
霜芜等人站在人群外,看着长歌随着那些人的话语而一次又一次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得摇头轻笑。
“这样的将军,有时候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子期嘴角含笑,他从来都知道,他一眼便选定的女人,值得他用尽一生去争取和等待。
绛夏倒管不了这么多,双手叉腰,大喊,“好了好了,真想对将军表示感谢,来报名参军吧!”
一直热闹着回忆过去的众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打断,纷纷回头望着她。被这么多目光盯着,绛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颇有些艰难的继续道,“将军累了,应该回去休息了。”
长歌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知道原来绛夏的大噪门还有这样一个解围的功能。她正苦于陷入众人的热情和感激之中无法脱身,这下终于安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着众人扬声道,“各位的信任,长歌无以为报,惟愿所作所为,无愧天地,无愧人心。”
她牵着马,于人群中走过。
载着万千人的期待和信任,她一步步,缓慢而坚定的走过。
“长歌!”末梢一步三跳的冲了出来。
可怜长歌还是没能好好吃一顿饭喝一口水,便又重新沦落为某小皇子的厨娘。
“长歌,你欠我这么多顿饭!”末梢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的画了很多横杠,末梢得意非凡,“你欠我一顿,我就划了一下,你慢慢还吧。”
“好!”长歌叹气,含着宠溺的意味。
“长歌,你今晚要陪我睡。”他嘟着嘴,“这里好冷,屋子都透风的。”
“好!”长歌捏捏他的脸蛋。
一番折腾之后,长歌才将已经睡熟的末梢抱回屋里,轻轻盖好被子,这才转回去准备开始吃饭。
子期正坐在饭桌旁等她,长歌一愣,“我都叫你先吃了啊,怎么还等着?”
子期摇摇头,“我想等着你一起吃。”
长歌一笑,坐了下来,子期给她舀好了汤,她闻了闻,“很香啊!”的确是有些饿了,她喝完一碗汤后,才问道,“霜芜她们呢?”
“她们说你今天先休息一下,有事明天再说。”
长歌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开始专心吃饭。吃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对劲,抬起头来,子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长歌放下碗,轻声道,“怎么了?”
子期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长歌失笑,“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也快吃吧,早点吃了,好好休息。”
子期抿着嘴笑了,看她挟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碗里,便也端起碗来,陪着她慢慢吃着。
吃完饭,两人又在院中随意逛逛当消食。
“长歌,你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吗?”子期突然问道。
“是啊,很喜欢!”想着末梢撒娇的样子,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可千万别个个都像末梢,不然我可招架不住。”
子期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紧紧的抱住她。
“怎么了?”长歌有些疑惑。
他轻声道,“我也想要,想要一个你的孩子。”
长歌拥着他,“会有的,慢慢来。”
手臂一紧,子期抬起头来,“我不要慢慢来!”他瞪着她,很是不满。
“那是要怎么样?”孩子的事,不是只能顺其自然么?
长歌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子期一口咬在她脖子上,咕哝道,“我现在就要。”
长歌吸了一口气,低低叫了一声,“子期?”
子期当听不见她的话,像小狗一样,或轻或重的咬着她的脖颈,锁骨,点起一团一团的火焰。
长歌一手搂着他,另外一只手,运掌如风,扫向不远处的树下。
“咕咚!”,“咕咚!”两声,绛夏和阿箫倒在地上,却不敢呼痛,只得摒住呼吸等那两人离开。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爬起来,阿箫一张脸微微发红,绛夏则是用手扇了扇风,叹道,“主君原来这么主动?好厉害!”
阿箫咳了两声,努力做回面无表情。
绛夏又叹气,“早知道再是手痒也应该明天才来找将军了,都忘了将军是成了亲的人了。”
阿箫还是没说话。
绛夏奇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明早末梢皇子又有得将军受的了。”
绛夏摸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阿箫,你说主君是不是在和小皇子抢将军?”
阿箫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哎!我真的有这种感觉啊,阿箫你不觉得吗?”绛夏连忙追了上去。
明天要怎么样受末梢的折腾,长歌倒是暂时还没有想到。
只是情迷意乱之时,她勉强保留了一丝清醒,定住了子期的动作,“子期,你……?”
子期满身汗水的贴近她,“长歌,皇室之中传承血脉的秘法,我,我想要一个女儿。”忍不住满身躁热,他低泣道,“长歌!”
长歌放开了他,低叹一声,陪他陷入这迷乱的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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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军
一夜漏*点过后,虽然有些疲惫,长歌却是很早便醒了。
她才一动,子期便睁开眼来,“长歌?”
长歌笑笑,“你先睡着,我去看看末梢,不然他呆会醒来要是发现我不在该闹翻天了。”
子期微笑着,看她穿衣离去,才缓缓闭上眼睛。
被褥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子期的嘴角,有了隐约的笑意。他真的很想有一个她的孩子,是他与她气血的融合,永远不能断绝的纠缠。
长歌当然没有那么好命,可以安心的享受一下这难得的闲暇。回安州的这一个多月,是长歌有生以来最忙最乱的时光。
她这才知道,除了带兵打仗,封地里的日常事务更加让人头痛,她揉了揉额头,霜芜正推门进来,笑道,“怎么,现在知道你回来之前我水深火热的日子了吧?”
长歌真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才知道,秦子蓉也够苦的。”
霜芜目光微动,“现在打算原谅她了?”
长歌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水,“可以啊,如果是长蓝原谅的话。”
可是,已经长眠地下的人,又哪能告诉世人他有没有原谅之意了呢?
霜芜翻着手中的东西,“蓝狄只是个不错的经商之才,自从她将苏家搬到此处之后,城中繁华许多。”
长歌点点头,一项一项的查看着。
霜芜看看她,有些迟疑,“将军,你真的要将工农商之事交给主君负责吗?”
长歌的手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我们几人都不擅于此,交给子期最合适不过了。逢单现在又在京城,不交给他还能交给谁呢?”
霜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们叫逢单回来管。”
长歌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你们还是不信任他?”
霜芜略略偏过头,“他终究是丰临的皇子。而且主君心性之坚,实非常人所能及,我们看不透,所以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长歌没有说话,霜芜叹了一口气,“将军,我们不相信他。”
良久,长歌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走了几步,“霜芜,子期现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很多事情是他在作主,但是行事的,却都是你安排的人。他的一举一动,你们都是知道的,这样,他能对我们做些什么不好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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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芜皱着眉,她当然知道长歌所言都是事实,可是秦子期之名太盛,即便是现在看来毫无深意的动作,谁能知道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对他的城府和谋略,她始终存在着忌惮之心。
这或许也是身为谋士共同的通病吧,无法轻信任何人,本能的揣摩着一个可能是非常简单的行为是否有着别的意味。
她没有说话,但是那僵直挺立着的身躯无言的表达着她的意思。
长歌坐了下来,“让凛冬回来去协助子期吧。”
霜芜抬起眼来,有些疑惑,“逢单呢?”
长歌笑了一下,“逢单不行,那个傻小子,如果我相信子期,他也会相信。”
霜芜走了出去,轻轻的掩上门,抬头望着万里晴空,抿了抿嘴。
甘南道虽然环境恶劣,却处于三国交汇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
子期和蓝狄协商后,认定如果能克服沙漠之扰,定能将甘南道发展为三国之间最大的往来交易之所。
只是这黄沙万里,要如何克服?两人对望两眼,蓝狄轻笑,“主君,这个事看来得您去劳动将军出马了?”
子期略略皱眉,他当然知道蓝狄的意思,只是长歌向来将铁甲军当宝贝的养着,现在要让她拿出来当商队的保镖,恐怕是不太可能。
蓝狄看他面有难色,眨眨眼,“主君,这事交给你了,我就先走了啊?”一边偷笑着走了。
以孟长歌之才之貌,纵横疆场数十年,虽以秦子期皇子之尊,孟长歌不可能肆无忌惮左拥右抱,但是她常年驻守边关,两人一年难得一见,在这种情况下,只得一夫,足以说明她的情深义重了。
晚上,子期把这事一提,长歌便爽快答应了,“好,明天你去找阿箫吧!”
她正在忙着绘制地图,答应了这一句便没再多说了。子期准备了一大堆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呢!
“长歌,我说的是铁甲军!”他好心的提醒。
“是啊,我知道!”长歌拿着笔在图中画了几个符号,这些地方不太清楚,看来要安排人再去细查地形。
她这个样子,子期反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他站在一旁,好一会儿才说,“铁甲军的人被我们这样用,你不心疼?”
长歌这才抬起眼来,看着他站在一旁纳闷非常的样子,轻笑出声,“你以为当年我让阿箫带着铁甲军去大漠之中做什么?”
子期睁大了眼睛,她那个时间不是已经心如死灰,让铁甲军去自生自灭的?
长歌站直了身体,轻轻揉了揉酸疼的脖颈,“我早就看好甘南道了,那个时候我驻守边关,就发现甘南道两侧,首尾不能相顾,布军极为不便。铁甲军风沙里磨砺那么久,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她看了看子期,又道,“更何况,这是极好的练兵机会,只要放到沙漠中出生入死一番,还有什么样的困难难得倒我孟家军。”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卷文书摊开,“现在的铁甲军中抽出一百人给你和蓝狄,就组成一只镖队吧,每一次出镖,我都会另再安排两百新兵随行,再下一次,这两百新兵中又
抽人出来护镖和带新兵,如此周而复始,既建设了黄沙上的商业通道,又给了我练兵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子期愣愣的看了她半响,才冒出来一句,“长歌,你不去做生意,实在可惜了!”
长歌于是抬起头来,叹气,“谁叫我穷呢,不精打细算怎么养得起我的夫君!”
子期扑哧一笑,走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好吧,我以后努力少吃一点。”
“你少吃点没关系,”长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肚子,“别饿着小的。”
秦子期的脸腾地红了,飞快的放开她的手,小声说道,“还不知道呢!”
长歌将桌上散落的纸张收起,一边说道,“某人不是说什么皇家秘法,要生个女儿的吗?害我还期待这么久的。”
“不跟你说了!”秦子期努力的控制着脸上升起的红晕,转身出了房门,才伸手摸着自已的腹部,或许是有个小生命在孕育着了呢!只是时间太短,还显不出来吧,想像着要是真有了,长歌的高兴劲儿,嘴角不自禁的浮出了笑意。
安州再是荒芜之地,可是一旦拥有的人变成了丰临的孟长歌,这个地方,就也变得有了几分吸引力。
“将军,我们要管吗?”绛夏早已经坐不住了,现在那帮愚蠢的安瑞军队已经鬼鬼崇崇的摸到她鼻子底下了,不咬一口实在对不起自己。可是看将军坐在那,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急得她心火冒。
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长歌望向阿箫,“领兵的人是谁?”
“不清楚,但是应该不是扶苏。”
长歌抬眼看了她一下,“这么肯定?”
阿箫背着手,望着案上茶壶的图案,“嗯,凛冬手痒,给那人下了软骨散,没个几个月,好不了。”
长歌呆住,好一半天,才揉揉额头苦笑,凛冬那家伙的性子,她早该想到的。
“小姐,让我带点人去看看?”阿箫也跟着问。
这回倒轮到长歌惊奇了,“阿箫,难得见你主动请战的?”
阿箫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支支唔唔的说道,“阿箫也手痒了。”
长歌看着她那百年难得一见的局促样子,大笑出声,“好,阿箫,绛夏,你们去。”
两人眼睛一亮,兴高采烈的答道,“是!”
“等等!”长歌叫住了两个明显兴奋过头的人,站起身来,笑容虽然还在,话里,已经带着杀意,“一个也不许放过。他们既然敢作领头羊,就要有被牺牲的准备,我们根基未稳,不先立威,恐怕再不得安宁之日。”
“将军,让我们放人有点难度,这个嘛,小事一桩。”绛夏拉着阿箫,迈着大步走了。
“来人,叫霜芜来!”
霜芜匆匆赶来,长歌只问了一句,“新组一支孟家军,我们现在能招到多少人?”
霜芜只愣了一愣,很快便回答,“给我十天时间,报名的人或许能到十万。”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想必能被你看上并编入孟家军的,可能不到五万。”
以孟长歌之名,如果广招兵士的话,十万人已经是比较保守的估计了,霜芜考虑了一会儿,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皇上会横加阻拦么?”
长歌的手慢慢握紧,“公告天下,我倒要看看,秦子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与其慢慢试探猜疑,不如主动出击,秦子蓉隐藏得再深,面对她如此挑衅,总要露出点什么的。
“另外,替我传书段恒,让他安排人去京城保护逢单,孟秋也不要回来了,等逢单要查的事完成,她们两个一起回来。”
霜芜心中一紧,“你担心秦子蓉对付逢单?”
“千机阁已经在秦子蓉手中,我不知道她对我身边的人调查有多少,逢单此次行事,又均是针对她的,我怕万一他果真查到了什么,秦子蓉会杀人灭口。”
她闭了闭眼睛,“告诉逢单,一个月后,无论结果如何,都回来吧。”
“将军?”霜芜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长歌睁开眼来,朝她笑笑,“秦子蓉想做什么,我总有知道的一天,逢单和孟秋的安危更重要。”
霜芜站了一会儿,也笑了出来,“我知道的,将军。”
将军一生,不图功名,只为情义,或许是她之累,但对于在她身边的这些人而言,却是一生之幸了。
果然,孟长歌安州招兵告示一出,天下哗然。
安瑞和大牧想不到她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封地之主虽然拥有私建府兵的权利,但是孟长歌武将出身,她招的兵马哪里的是护卫的府兵,分明是比正规军队还要让人心惊的力量。
奇怪的是丰临君主的态度,基本上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反对之声,甚至还因此加拨了粮食送往甘南道。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传说甚嚣尘上。
身处这风暴中心的两人,却反而没有半分反应。
长歌平静的收了朝廷拨下来的粮款,秦子蓉对朝上众臣的质疑一概不理,放任长歌在甘南道的所作所为。
“皇姐,真的不会有问题么?”深夜御书房里,秦子霜忧心忡忡。
秦子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烛火出神。
秦子霜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之后,勉强控制着自己坐下来,“皇姐,如果我们赌错了,又该怎么办?”
秦子蓉低下头来,轻笑,“我们本也无路可退了,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子期和她处得可好?”
秦子霜脸上神色慢慢放柔,“千机阁的消息,她们在安阳时,已经圆房了。”
秦子蓉点了点头,靠到软榻上,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就好了。”
看着她满脸疲惫,秦子霜轻轻扯过一旁的毯子,盖上,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御花园里,寂静无声,秦子霜站了很久,看着不远处蓝妃曾经居住过的宫殿,叹了一口气。
孟长歌啊,你只知道你失去了一个孟长蓝,可知道有一个人,已经失去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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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与失
霜芜说得没错,不到十日,招兵名册上,已经有超过十万人。
长歌拿着名册,半响无语,不是觉得自己能得到信任而兴奋,却是沉重,无比的沉重。
甘南道地处偏远,若是有家有室之人,轻易不会离开故土来这不毛之地。所以这花名册上的每一个名字,或许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破碎,一段逝去的血泪。
她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绵绵远山,开始有些疑惑了,几国互斗,争来的名利,如何敌得过那些在马蹄践踏下一个个绝望挣扎的灵魂?
“长歌,你怎么了?”子期发现了她的沉默,走到她面前,伸手,抚着她眉间的凝重。
长歌将他的手拉下来,轻轻握住,摇了摇头,看着他眸子里透着的担忧,忍不住扯开嘴角,“我没事。”
没事才怪,没事会这个表情?子期显然不信。
长歌上前一步,将他拉入怀中,紧紧的抱住。
“长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惶然,他极少见她这般脆弱的样子。
“别动,子期。”她的脸,埋在他的颈侧,闭上了眼睛。
子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任她抱着,双手环过她的腰,柔柔拥住。
好半响,她才平复了情绪,松开子期,理着他被她拨乱的头发。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尚未收拾干净的情绪,子期目光一转,看到了桌面上的招兵名册,有些明白了她的失常,“战争从来这样无情,一将功成万骨枯,长歌,大家都是身不由已。”
长歌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桌面,半响,才说道,“我不能明白这些建立在人命之上的争夺,若有一日,我一个人的退让能成全更多人的平安,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退让。”
子期看着她,眸中神采闪耀,“长歌,如果你为君主,会是个仁君,但是作为将领,就不太称职了。”
长歌抚着他的头发,失笑,“放心吧,我就算不是个好的将军,还有个好的夫君呢!”
校场之上,长歌站在点将台上,目光从那些充满了希冀和渴望的脸庞上一一扫过。
这些年轻鲜活的生命,借着她的手,步入生死未知的修罗场,她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终生的流浪未必不快活,用鲜血铸就的家园是否真的如此迷人?
身为将军,这些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多余的,长歌深吸一口气,运起了内力,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父母健在,有夫有子的,原地蹲下。”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疑惑却仍是照着长歌的话去做,几乎是立刻的,人群里,蹲下了一部分。
长歌匆匆扫了一遍,嘴里有了略略的苦味,能享家之天伦的人,不到一半。
她跃下台来,走到最前面一个站着的士兵面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四海为家,何等潇洒自在,为何要来此?”
士兵挺着胸,站得直直的,“到这里来,可以安安心心睡觉,不用担心被人驱赶,见了官兵,也不用害怕拿不出户藉。”
“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父母很早便去了。”
长歌抬起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扭过头,往旁边走了几步,对蹲在地上的另外一个士兵,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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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夫一女。”
长歌微微一笑,“有夫有女,再累也是甜了,何不守着他们,安安稳稳过一生,来这修罗场中,生死不知,如果你有个什么闪失,他们可怎么办?”
士兵憨厚一笑,“将军,如果我们有力量能保护他们,我的夫女就可以在此过安稳日子了。”
平凡人所求,不过是最朴实的安稳二字。这样最简单的生存需求,什么时候,竟然需要用生命为代价来守护?
长歌站回点将台,声音清越,再不见丝毫游移,“还站着的人,从队伍中出来,在右边集合。”
“然后,蹲着的人,站起来,重新排队。”
队伍重新集结好,一左一右两个阵列。
长歌站在左边的阵列前,“你们被命名为左营,从今天起,凛冬为将,霜芜为辅,你们的主要任务,是防御,要将后方你们的亲人朋友,护得滴水不漏。”
然后,走到右营前面,面容冷肃,“你们,是右营……。”
“将军,将军!”老远的,就能看见尘土飞扬,奔在最前面的,是绛夏和凛冬,绛夏正挥舞着旗帜,大声吼着。
长歌眼里有了笑意,她大概猜到这两个家伙如此急着跑回来的原因了。
“将军!”绛夏翻身下马,扑哧扑哧的喘着气,身上,还带着浓浓血腥味,搓着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还好赶上了,那堆废物没浪费太多的时间,呃!这分成两堆是作什么用?”
凛冬已经站在一旁,将两边的人马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一边挥手,示意部下带着征战回来的铁甲军回去休息。
长歌看着两人,“左营,防御,右营,进攻。”
绛夏迅速咧开了嘴,跳到她面前,“右营给我吧,啊,将军?”
“小姐!”阿箫脸上倒没有激动之色,很沉着冷静的声音,“我会训出第二支铁甲军。”
言下之意,当然是给她比较好!
“喂,死箫,你那两只废手,管得过来吗?”绛夏涨红了脸,很是不满。
长歌不理她们,继续先前的话,“右营,进攻,所有来犯之敌,一个也不许放过。这一次,我为将,绛夏为辅。”
底下的人,先是呆愣,然后小小的骚动。
毕竟长歌虽然为将,从绛夏凛冬成长起来之后,就很少亲自带兵了。
绛夏张着嘴,半天才回过神来,“将军,你要自己带?”
长歌伸出手摆了摆,止住了下面人的激动,“我来带,并不代表你们更优秀,只能说明,你们以后会经历更残酷的训练,面临更严峻的危险,也比别人,有更多的死亡机会。”
她的目光缓缓滑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愿意退出的,站到中间来。”
没有人动,甚至连窃窃私语之声也没有了,所有的目光,都坚定的望向她,不带半分畏惧。
长歌微笑,“很好,绛夏,你先带下去,分好队伍,明天开始训练。”
“将军,你在玩什么?”霜芜揉着额头,摊上这么个将军,她实在担心自己早生华发!
她去带兵,开什么玩笑啊,整天殚精竭虑已经快要彻夜不眠了,现在还来和她们抢这个差事。
长歌瞟了她一眼,十分不以为然的样子,“没什么,我也是手痒了。”
“手痒?”霜芜差点没有吐血三升,“你手痒找绛夏阿箫过招啊,她们两个早就盼着了。我的将军,你能不能别给我找事,你去带兵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谁来处理?”
长歌放松了身体,懒懒的靠在椅子上,静默了好半响,才说道,“霜芜,我在不安。”
霜芜一下子愣住,想了想,才斟酌着语气问,“你说,你在不安?”
她是不是听错了?
长歌苦笑了一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安。或许,你该称之为,我对死亡的直觉。”
霜芜的心一跳,连忙打断她,“将军!”
长歌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别这么紧张,反正咱们这些人,生死不过一线间,我也是说说而已。”
顿了一下,又说道,“反正我已经赚了。不过霜芜,如若有一天我有什么不测,你们若愿继续,尽可留下,若愿归隐,可随阿箫回我学艺的山上。”
“不会的,将军!”霜芜死死的攥着拳头,语气坚定,“就算要死,我们也要走在前头,为您开路。”
“先锋军好像是绛夏的吧?”长歌笑道,“知道你抢她饭碗,她又该生气了。”
霜芜不语,反正她知道,不管是绛夏还是她,若当死亡来临,她们一定会寸步不让的站在将军前头。
只是有些时候,生与死,岂能随人的心意左右!
长歌为人随和,可是在训练中,她比谁都冷情残酷。
她说,“即使在训练中受伤,也好过在战场上死亡。”
所以训练开始,她便没有将那当作训练,她模拟了各种各样恶劣的环境,荒漠,丛林,沼泽……
训练很苦很累,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二十日过后,原先的六万人,能跟上长歌训练的,只有不到四万人了。
绛夏心疼得只跳脚,“将军,你别把我的兵都给弄没了啊,霜芜那里人够多了。”虽然现在是长歌为将,但是练成之后,肯定是她绛夏的啊,就这样一万一万的给淘汰掉了,她舍不得,留下来做伙夫当后勤也好啊!
长歌抹了抹额上汗水,笑得那叫阳光明媚,“咱这人少,她那正缺人,你要不也一起去?”
绛夏打了个寒颤,正色道,“我们这儿几万人呢,怎么会人少,开玩笑!”
长歌满意点头,“那很好,今晚试试偷袭效果如何吧。阿箫,把你的铁甲军借来用用。”
绛夏苦着脸,她的兵啊,还能留下几个?
苍天啊!大地啊,快点来个神仙什么的拯救一下水深火热心疼不已的我吧!
连日里,来去匆匆,长歌回来得晚,出门得早,为了不影响子期的休息,她已经好几日睡在书房了。
这一天,她回来的时候,发现书房还点着烛火,有些疑惑,莫非子期还没睡在等她?“子期?”她推开了门,却一下子愣在那里。
房里的人扭过头来,怀里,还抱着末梢,“长歌。”
他的双眼,清亮如水,掩尽身上长途奔波的疲惫之色。
“逢单,你怎么回来了?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啊!”长歌笑颜逐开,逢单回来,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点。
伸手抱过他怀里的末梢,放到床上,这才笑道,“你一回来他就缠着你不放了?”
逢单嘴角,噙着笑意,帮着她给末梢盖好了被子,“是小皇子向我告状了,说你都已经好久没抱着他睡了,还欠着他好多顿饭。他说要等你的,结果就等睡着了。”
长歌走回桌边,给他倒了水,“过来好好坐着喝口水,怎么没告诉我你要回来?”
逢单连喝了好几口水,才道,“京城没什么事,所以我回来了。”
没什么事?心念急转,长歌坐直了身体,“你查到了什么?”
逢单慢慢转着杯子,似乎在思考着要怎么开口。
长歌闭了闭眼睛,勉强控制着心跳声,逢单没有通过飞鸽传书,而是亲自回来,便说明他查到的事,非同小可。
“逢单,你说吧!”
逢单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还记得你让孟秋带给我的那张字条吗?”
长歌点了点头,那是非宁的事后,她写的,“长蓝”,“非宁”,“皇宫”,“五年”。
逢单皱着眉头,“我们查了很多与五年有关的事情,比如说,从五年前,皇上就经常出宫,行踪不定,我们查到了一些线索,皇上出宫曾经找过的人,前段时间在高陵出现过。孟秋已经先过去了,霜芜说你叫我回来,我就先回来了。”
长歌舒了一口气,“其他的呢?”
逢单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长歌,我们等孟秋回来再说吧。有些事,现在只是推测,说出来只是增加你的困扰。”
能变成她的困扰的事其实并不多,长歌扯了扯嘴角,“是跟长蓝有关,还是子期?”
逢单抿着嘴不吭声。
长歌笑着摇摇头,“好了,逢单,你一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是福是祸,早晚会来的,她也不急于这一时。
逢单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长歌,其实你的眼睛是能看穿人的内心的,对吧?”
长歌一愣,抚额,“如果逢单认为是,那就是了。”
逢单笑了开来,“那么长歌,主君对你真心一片,你也一定能看出来的吧?”
长歌点点头,继面笑意盈盈,“臭小子,有时间管我的事,不如早点想想你自己什么时候嫁出去。”
逢单推开门,一边回头看她,“你这么想我嫁出去?”
长歌微笑,“如果你能嫁出去的话。”
逢单关上了门,声音传来,“你别忘了,你现在用的钱,好大一半是我给的,你不怕饿死的话,尽管想着要我嫁吧。”
这是在威胁她?长歌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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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
新兵的训练,一眨眼便过去了两个月。
不得不说,长歌的训练果然是有效的,那些两个月前尚且有些青涩的家伙,两个月后几乎脱胎换骨,眼神锐利,行走带风,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淡淡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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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弯了嘴角,“好了,绛夏,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自此,左营地狱般训练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绛夏的手段虽然也苛刻,但总比长歌涮下一半人的残酷要好。
一抹残阳,染红了整个天空。
黄沙飞扬中,两骑如闪电般驰过,余晖中,只留两个被拉长的身影。
“吁!”逢单一拉马缰,略略侧头,“长歌,我赢了。”
他的脸微微仰着,笑如春风,长歌忍不住的弯了嘴角,轻轻吐出一口气,“是啊,你赢了。”
一抖缰绳,马儿慢慢迈着步子往前走着,长歌的目光看向远方,不知散落何处。
逢单略略的停顿后,默默的跟在她身侧。
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安静吧!
安瑞在丰临北侧作了小小的试探,被绛夏和阿箫杀得一个不留,经此一役之后,安瑞转向了西面。
西面有凌岳,硕丰,金阳几个重镇,原本有天堑之险,易守难攻,但是这其中两大关均离奇失守。
凌岳四面是河,水流湍急,连百姓进出都只能通过一道铁链桥,却在一夜间,被安瑞攻了下来,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知道第二天一早城头的旗帜便已经易了主。
硕丰是老将廉锦驻守,长歌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是个心思谨慎经验丰富的将军,可是硕丰之战,她处处受制于人,所作部署一点用也没有,对方几乎是当儿戏般见招拆招,最后,廉锦混战中身亡,硕丰陷落。
安瑞的军队现已经到达金阳,但是金阳四面受敌,粮草短缺,或许不日便不战而败。
长歌虽然表面上无动于衷,可是她身为丰临大将,却眼睁睁看着国土陷落,更何况,她曾经执掌边关所有事务,西侧三镇在她手中八年,固若金汤,现在如此轻易易主,她的心,如同在烈火中煎熬。
长歌跳下马来,坐在一个小沙丘上,拿出玉箫,闭目吹奏。
原本悠扬的箫声此刻听来,多了激昂的情绪,如暴风掀起的浪花,片刻的平静后,一波又一波的涌起,狂卷着冲向天空,惊天怒吼。
“长歌!”逢单开了口,“如果秦子蓉守不住,我们便去拿下来吧。”他不在乎是不是谋逆,他只是不想看见她郁而不得发的样子。
长歌没有说话,只是箫声里的涌动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
良久,她睁开眼来,“逢单,我姓孟啊!”
孟家数代世居兰陵,清名传遍天下,孟三喜夫妇更是行医积善,救人无数,长歌虽然自逐出孟家,可是她终究是孟家的血脉,虽然抛弃孟家族长的继承权,可是孟家仍将她视作举族保护的对像,孟秋和阿箫从小便跟在她身边,无论受多少苦难,皆是寸步不离。
孟家家大业大,明里的势力不算,暗地多少受过孟家恩惠,在朝为官在野为主的更是不计其数,只有历代的族长和本宅的管家知道详情,而孟秋,便是管家的独女。
孟家的人行事,向来禀持原则,不畏强权,可是却很少死于非命,大部分归功于孟家的暗部,孟家暗部百选十,十选一,最后的那一个,与要守护的人血咒相系,心意相通,是孟家人最后一道护身符,而阿箫,更是此中之最,是历代暗部中,天赋最高的孩子,与长歌同年同月同日生,似乎是她天生的侍卫。
长歌虽然离开了孟家,可是孟家何曾远离过她?
她的一举一动,皆系着孟家世代清名,和成千上万孟家直系旁亲的安危。她已然任性妄为过一次,如今,怎么敢再添新债。
更何况,她心中有怒有恨,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逆君犯上。丰临,是她的国她的家,她和她的姐妹们抛头颅洒热血守护的地方,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再添战火?
或许,她的固执,真的错了。秦子蓉说得对,她的心太狭隘,所以才会如此纠结于小儿女的情爱。
长歌收起玉箫,抱着双膝,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入地下,只余淡淡清晖。
“逢单,我们回去了。”她翻身上马。
“好!”逢单也跟着跃上马去,笑容快乐的在脸上绽放,他知道,她有决定了。
“长歌!”子期站在门口正焦急的张望着,一看见她,老远的便迎了上来,“你怎么了,刚才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出去,我叫你你都没听到,幸好逢单骑马出来跟上去了。”
在门口站了这么久,寒风将他吹得浑身发抖,长歌只看了他一眼,便取下身上的披风将他裹住,皱着眉,“回去给自己开点药,别着凉了。”
熟悉的暖意环绕全身,子期抿着嘴,“长歌,你今晚能早点回房吗,我有事要给你说。”
长歌将他揽紧,“你要说什么都可以,现在,你先给我回房去。”向后打了一个手势,“逢单,把她们都叫到书房,我有事要说。”
屋子里,烧着炭火,长歌将子期塞回屋里,“你最近瘦很多了,是不是累的?”
子期抿着嘴看她,摇了摇头,“不累。”
但是明显瘦了啊,长歌抚着他的脸,有些心疼,“如果太累,那些事让蓝狄自个儿去搞。”
子期看着她,眼里的幸福浓得快要溢出来,“长歌,我不累,真的一点也不累。”
长歌叹了一口气,她似乎总拿他没有办法啊,将他一把抱起放到床上,轻轻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对不起,最近太忙了,都没有时间陪你。你先睡一会,我去处理点事,等会陪你吃晚饭,好吗?”
“好,我等你!”子期搂着她的脖子,笑着。
两人又温存一会儿,长歌才理好衣服走出去。子期看着她轻柔的掩上门,手放到肚子上,笑得得意,“宝贝,你说娘要是知道你来了,会不会很高兴?”
她会怎么个高兴法呢,她那么喜欢孩子的人!想着想着,便乐不可支的笑出声来。
书房里,长歌把地图摊开,凝神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霜芜,阿箫,你们两人带着皇上要我执掌边关事务的密旨,前往金阳,撤了金阳将领的职,<网罗电子书>你们俩人取而代之,抗击安瑞。”
阿箫点头,“好。”
霜芜的神色显得有些凝重,“将军,你还是决定要帮助皇上了?”
长歌冷笑,“你以为秦子蓉倒了,平王能放过我们?安瑞要是拿下了丰临,对付我们也就是迟早的事。”
霜芜身为军师,要考虑的,显然更多一些,“金阳将领,怎么能毫无理由的便撤了,名不正言不顺我怕军心不稳。”
“哼!”长歌攥紧了拳头,“西侧三镇危急,平王定是动了手脚。皇上手中能用的武将并不多,其他军中的势力她根本无法掌控,平王与安瑞里应外合,才使得安瑞军队长驱直入。恐怕,平王是拿了半壁江山与安瑞交换了。”
“砰!”绛夏一拳砸到桌上,“无耻之徒!”
霜芜脸色微变,“怪不得我发现最近朝廷拨下的粮草,也混有沙石,恐怕真的有平王插一脚了。”
主君是皇上胞弟,看来这干系无论如何她们是推不掉的,大家早就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长歌苦笑,“秦子蓉怕是早就算到了。”所以才会有那些让人揣摸不透的行为,秦子蓉,果然将她看得透,她的确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绛夏,飞鸽传书给凛冬,要她回来,你们两人镇守甘南道。”
“将军,你呢?”霜芜心下一惊。
长歌笑得轻松,“安瑞于西侧进攻,想必有平王相助定然倾全国之力,她们猜测我与皇上有隔阂此时定不会动手。我却偏要动手,不如,我们把临近的三水并入甘南道,成为下属第二十五州吧。安瑞在前方忙活,我就要叫她们后院失火。”
“好好好!”绛夏最先拍手,“那里水草肥沃,养出来的野鸭,那叫个香嫩啊!”她咽了一下口水,两眼放光。
“不错,到时我就告诉士兵,攻下三水,每人奖励十只野鸭!”长歌连连点头。
“将军,你让我在家里守着,我就忍了,这鸭子,你得的可要分我一半。”
长歌拍拍绛夏的肩膀,“把家守好了,奖励你五只鸭子。”
这时候,门被推开,逢单脸色怪异的走了进来。
长歌看了他一眼,“你去哪了,这么晚才来?”
逢单呆呆的看着桌面,好像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霜芜有些担心,用胳膊碰了碰他,“逢单?”
“啊!”他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长歌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逢单,发生什么事了?”
逢单茫然的看了看大家,眨眨眼,才有了一些反应,他举起手,摇了摇手中的纸条,“京城中传来的消息,宫中淑贵君有孕了。”
书房里,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绛夏最先大笑出声,“逢单,你搞个什么鬼,秦子蓉宫里那么多人,哪年不生个孩子,你这么大惊小怪作什么?”
阿箫的反应稍微好一点,但也是极不以为然,“后宫有孕,还值得大老远的传个消息回来?无聊!”
霜芜若有所思,“秦子蓉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做生孩子的事?”
长歌没有笑,以逢单的性格,绝不会做这等无意义的事,那么,他又为什么要特别关注呢?
“逢单,有什么特别的吗?”
逢单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长歌看了他一眼,“暂时别去管了,现在我们先解了安瑞之急要紧。逢单,粮草的事,你和子期负责。”
逢单有些神思恍惚,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哦”了一声。
霜芜在旁边铺好了纸笔,“将军,如何布防,我们今晚研究一下吧,事不宜迟,我和阿箫,明天就出发。”
长歌点了点头,几人便围拢过去,小声讨论起来。
讨论的间隙,长歌看见逢单还呆愣的坐在那里,便伸手将他拉起,“你看起来很累,快去休息吧。”
逢单也没有反驳,任她拉起推出屋外。
临要出门去,长歌又道,“你先陪子期吃饭,再帮我告诉他,今晚可能要忙一晚上,让他不要等我了,早点睡,明天早餐我一定陪他吃。”
“好!”逢单低着头应了一声,转过身就走了。
长歌皱了皱眉头,到底贵君有孕有什么玄机,为何逢单的反应如此失常,是因为长蓝吗?她甩了甩头,索性不再去想,今晚先忙过最重要的事,明天再问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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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恐迟迟
一夜不眠不休,直到天色微明。
霜芜和阿箫,齐齐向长歌拱手一礼后,翻身上马。
“霜芜!”长歌低唤了一声,霜芜手握缰绳,转过头来,映入眼中的,是长歌脸上的迟疑之色,“将军,怎么了?”
长歌微微拢眉,嘴唇动了一下,又止住,好半响,才道,“你们,要给我毫发无伤的回来。”
心中一暖,霜芜笑道,“遵令。”
阿箫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策马走到长歌跟前,放低了声音,“小姐,放心吧,若是纥布王子,我会留他一命!”
长歌抬眼,轻笑,“早去早回。”
世间最知她心意的,当属碧玉箫!她虽对阿布有怜有惜,却怎么能在此时说出口来,两军对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毕竟是无情修罗场。
阿箫笑,颌首,然后俐落掉转马头,右手轻扬,三万铁甲军,如同扬起的墨色大麾,片刻间便消退得一干二净,而这过程中,除了马蹄声,不见半丝喧哗。
长歌的眼里,隐着极深的自豪和骄傲,这就是她的军队,她的兵。
“绛夏,下令左营修整,明晨出发。”
“是!”绛夏领命而去,凛冬也在赶回来的途中。
绛夏之勇冠绝三军,凛冬文武双全,机智冷静,甘南道有她二人,定然安全无虞。而她自己,搓搓手,笑得灿烂,老实说,她也有点手痒了。
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长歌走进去,能听到子期均匀的呼吸声,恬淡温馨。这人,想必昨晚还是等着她的吧?
站了一会儿,待身上的寒意散得差不多了,才轻手轻脚的除了外衣,躺在他身旁,似乎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子期往她这边蹭了蹭,熟门熟路的靠了过来。
眉眼微弯,长歌侧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昨晚虽说逢单来说过她不回来,可是心里头揣着事,子期还是很晚才睡的,他想着,或许事情很快能完成她就能回来了呢!
只不过今昔不同往日,子期还是撑不住睡了,今晨一醒,他无意识的一伸手,便触到了一片温热。
他睁开眼来,便看见她沉睡的脸,褪去了平日里光华,此刻的她,恬静的像个孩子。眼睛下面,都有淡淡青晕了,最近,她该是累了。
他一动不动,安静的看着她,眼里,有了淡淡的心疼。
院子里,渐渐有了人走动的声音,子期心中暗生恼意,不希望这声响惊动了睡得正香的她。
幸好,她一直沉沉睡着,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子期便安下心来,凤目里光华流转,视线凝在她脸上,一瞬不瞬,像是痴了。
过了一会儿,“咕咕”的声音传来,一丝赫色染上白玉般精致的脸庞,秦子期局促的按向肚子,期望能按住那声音。
可是等他抬起头来,就看见了长歌似笑非笑的脸,顿时脸就发烫了,“不是我饿了。”
“嗯!”长歌也不反驳,脸贴近了一些,“不是子期饿了,是子期的肚子饿了。”
子期恨恨的看她,突地眼光一闪,又笑了起来,哼!看看谁厉害,他还有后招呢。
他伸手抱住她的一只胳膊,双眼熠熠生辉,“长歌,我都说了不是我饿!”
长歌点头,笑意连连。
子期弯起嘴角,将她的手按到自己肚子上,“是肚子里那个小的饿了。”
长歌的身体,瞬间僵直,被子期拉着按在他腹部的手,也没了知觉,她瞪大眼睛,看着子期的笑脸,然后,慢慢模糊。
片刻之后,她猛地坐起身来,惊疑不定的视线望向他的肚子,手颤抖着,想放开,不舍,放在那里,却又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子期,你是说,你是说……?”她望着他,几乎疑似梦中。虽然自与他同房后,便知道早晚会有孩子,却没有想到,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仍然这般激动得不真实。
子期含笑看她,“是啊,长歌,我们有孩子了,你要当娘了。”
当娘啊?长歌怔怔的看着他的肚子,好半响,才俯下身去,虔诚的贴近他的肚子,然后,闭上了眼,仔细的感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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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期,谢谢你!”鼻音很浓,子期一震,她哭了吗?
不,长歌,应该谢谢你,是你让我懂得了爱,付出和等待,如今,上天又赐麟儿,已然待他不薄。
可是此刻,他什么也没有说,任她小心翼翼的抚着肚子,轻声道,“子期,我从未想过我还能有孩子。”
子期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以她的心性,若不是有爱断然不会与任何男子有染,当年长蓝进宫想必她就已经绝了一生情爱之念,断然也不会有血脉传承。
这个女子啊!子期心下颤动,将手放到她的头发上,深深的叹息。在这女子为尊的世界,有几人能如她这样将爱情看得如此之重之纯,是她所爱的人之幸,却是她的不幸。
还好,她终于肯回头看他,要不然,这条路,他们都会孤独的走到最后。
他虽然不悔,却会心疼她的孓然一身。
“子期,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没有告诉我?”好半响之后,长歌才问,她开始反思,最近有没有让他累到饿到?
子期抿着嘴,任她起身,为他穿衣梳发,目中,柔光盈盈,“前些天就把到脉了,但是还不明显,为了确认,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城里找别的大夫探了脉,我不想让你空欢喜一场。”
长歌正专心的替他挽着头发,听到这里,笑道,“原来我还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啊?”
子期笑着看镜子里两人相依的影像,“我才是第一个知道的。”忽地想起什么,又道,“可能千机阁也知道了。”
长歌的手一顿,子期抬起眼看她,“长歌,我不想瞒你,千机阁有人在安州,但是,我不会告诉你她们的所在,当然,我也不会和她们有任何牵扯。”
长歌笑了一下,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我相信你,别多想。”
他是她的夫,现在,还是她孩子的父亲,她从未想过要从他身上再得到些别的什么。
战场上风云变幻,她可以用尽阴谋诡机,但是爱情,是她世界里的一片净土,百转千回之后,仍不能有任何阴影的所在。
想起先前逢单收到的消息,长歌不得不赞叹世间的事实在太奇妙,“昨日,听逢单说,宫中贵君也有孕了。”
“真的?”子期喜不自禁,“那也实在太巧了。皇姐一直没有皇女,但愿这一次能得偿所愿。”摸着肚子,咧开了嘴角,这个孩子,真的是福星!
当然,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主君有孕的事,绛夏狂喜的声音最大,“主君,你生个小姐吧,生个小姐,一定力大无穷,勇猛无比,见山拔山,见树吃树。”
长歌额上尽是冷汗,“绛夏,我们没打算生头牛。”
绛夏极委屈的闭了嘴,一双眼睛,却仍是盯着子期的肚子闪闪发光。
逢单也弯了嘴角,暂时不去想心头那些翻滚着的不安,他此刻,真正是喜悦的。尤其是看着长歌眉眼弯弯,散尽了那些若有若无的伤痛。
手紧紧的握着,在他的眼里,无谓是非黑白,没有对错功过,只要能保住这样的笑容,他宁愿,用尽自己的一切去守护。
“长歌,我暂时没有任务,你又马上要出兵,不如我留在主君身边照顾吧?”
军营之中,尽是女人,子期身边的确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照顾,可是逢单?长歌迟疑了一下,逢单是未婚男子,这些生育之事也没有经历过,更何况,此刻,甘南道中帐务,消息往来极为庞杂,逢单一人要兼顾这么多东西,怎么能忙得过来?
长歌想了一会儿,印象里似乎子期身边是有个照顾的人的,因为每次她一回京城,那个老人便会虎视眈眈的跟前跟后,说他家皇子在将军府如何等待如何操持,每每把她念得头痛欲裂,尤其是在宫中,一看见他简直是要绕着走。
“子期,你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位老人呢?”
子期一愣,随即几缕酸涩闪过,“奶公留在宫里了。”
那个,不是普通的奴才,是照顾他长大的奶公,她对他从不在意,不知道他的奶公也是正常的。他知道,长歌一直不喜欢奶公,所以他去找长歌之前,已经把奶公安置在宫中了。出宫的时候,身后的哭声撕心裂肺,他泪如雨下,却仍是没有回头。
奶公说,从此以后他就是真的一个人了,就算再夜夜不睡,望断天涯,也没有人会心疼,会叫他要吃饭,要穿衣了。
他知道,奶公是担心他,可是他已经选择的路啊,无论如何艰难,他都要走下去,即使,只有一个人。
长歌看了他一会,“你的奶公另有身份?”
秦子期诧异的摇摇头。
“那么,他是听从别人的号令?”
子期的眼一亮,显然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都没有,奶公都不识字的。”
长歌便笑了,“逢单,安排人去皇宫是接他吧,如今子期的身体,得要人照顾着才行的。”
“是,”逢单应声,很快出去了。
子期抓着长歌的手,笑如春风。
夜里,长歌抚着子期还不显形的肚子,轻叹,“以往出战从来只觉得潇洒快意,从不像现在这样,巴不得早去早回。”
子期斜倚在床上,嘴角高高扬起,“那是因为,你现在有家了啊!”
“子期,你是大夫,看看什么是对自己好的,多吃点,多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逢单。在你奶公到之前,逢单会天天陪着你的。”
子期好笑,“我是有了孩子,并不代表我就变成孩子了好不好。”坐起身来,抓着她的手,紧紧一握,“长歌,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宝宝的。”
脸上的笑容渐淡,长歌摇了摇头,“子期,孩子固然是宝贝,但是你要知道,你比孩子更重要。我知道生子风险极大,长蓝的父亲便是因此丧命。”她顿了顿,声音慢慢变低了,“你为我蹉跎青春数年,我不知道此时有孕对你的身体是否有损,如若,如若二者只能得其一,我希望你明白,我的选择,是你。”
子期怔怔的望着她一会儿,泪珠徒然滑落,然后,扑过去,死死搂着她的脖颈,一时之间,只觉得万种情绪奔涌,心痒难忍,到了嘴边,却只留一个个简单的呼唤,“长歌,长歌!”
孟长歌,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你?
叫人一旦沉迷,便越陷越深,再不能自拔!
第二日,子期睁开眼的时候,长歌已经离开了。
他偏过头,窗台上插着新鲜的梅花,他披了外衣,将梅花拿在手里轻嗅,将手放到肚子上,轻道,“这一次,有你陪我一起想她了。宝宝,你说,娘也会想我们吗?”
“当然会!”逢单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水,“主君,晨起喝一杯温水对身体比较好。”
子期转过头去,“逢单,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将水递给子期,逢单便伸手替他整理衣袍,“我就在门口,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你醒了。主君,这几日,我都会守在屋外,你有什么需要,唤我即可。”
子期抬头审视着他脸上的神色,半响,才笑了开来,带着真实的感激,“谢谢你,逢单。”
这个男子所做的一切,他自认永远做不到,至少,不可能再做得更好。
逢单没有看他,只是嘴角微弯,“主君,你是将军认可的人,自然也是我们一心守护和跟随的人,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子期左右望望,忽地想起一事来,“末梢呢?”难得长歌昨日有空陪了他一天,末梢都一直没出来过。
逢单的脸上,这次真真实实的有了怒意,甚至,能听到磨牙的声音,“主君带走了,昨日便是缩在屋里准备东西。”
“什么?”子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沙场征战,带着一个半大的小孩,简直是闻所未闻,长歌再是宠孩子,也不至于宠到这样的地步吧。
逢单咬牙切齿,“孟家来人说要接回本家,大军开出一日之后,末梢皇子便会跟着本宅的人分道了。”
子期开始疑惑,“孟家本宅?总要有个缘由吧!”
逢单的视线,移到子期的肚子上,表情复杂,“孟管家说,以将军对末梢皇子的宠爱,难保以后不会让他成为小小姐的夫君,所以要带回本宅,好好培养。末梢皇子听闻本宅中有很多同龄的孩童,兴高采烈的吵着要去了。”
子期无语,这样也可以?孟家长老们未免想得太远了一些,末梢年长那么多,又怎么会在青春年华看上个小孩子!
而逢单,已经开始担忧小小姐未来非常悲惨的命运。难道说,末梢皇子压榨完了长歌,还要再继续压榨小小姐?
长歌当然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想的是什么,孟管家亲自到来,说是要为小小姐开始准备守护之人,并且态度强硬,完全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她无奈答应之下,想过末梢嚷嚷过无数次没人陪他玩,随口问起本宅中是否有同龄人,若是有,带末梢去玩玩,多接交点朋友也是好的。而且末梢也到了该学点东西的年龄,送回本宅中,的确是上上之选。
孟管家一口答应,说起大宅中有很多孩童,热闹非凡,长歌才给末梢一说,末梢便忙不迭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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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场 ...
夜晚,大军驻营甘南道的最后一州昭丰,再往北,便是安瑞的地界了。
主帐中,末梢窝在长歌怀里,认真的嘱咐道:
“长歌,如果我觉得好玩,你就晚点来接我,如果不好玩我想早点回来,你就立刻要来!”
长歌两只手正剥着花生,旁边已经放了一小堆已经剥好的花生仁了,末梢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听着小家伙的这句话,敲了他头上一下,“我怎么能立刻就来,万一我有事在忙呢,或者万一我正在指挥战斗呢?”
末梢的嘴扁了扁,泫然欲泣的望着她,从昨日便一直憋着的委屈和忐忑便一古脑儿涌了上来,“长歌,你要当娘了,所以不要末梢了对不对?”
长歌的手顿了顿,低头向他看去。末梢眼眶红红的,两只手无意识的将她的衣袖攥得死紧,正小心翼翼的望着她。
皇宫里的孩子,再是被保护得好,总要比同龄的普通人更敏感。
长歌放下了手里的花生,将他抱起,放在了对面的案几上,与他面对面坐着,额头相抵,“末梢,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最疼的是谁?”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末梢便给了她答案,“爹爹。”
“那么,爹爹之后呢?”
末梢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的说道,“姑父,逢单哥哥,还有末梢。”
长歌抚着他的脸颊,“所以你看,你爹是我第一疼爱的,他生的你,就变成了他之后第二疼爱的,子期姑父是我第二疼爱的,他以后生的宝宝也应该在他之后排到第三爱,这样,我还是更喜欢你啊。”
末梢歪着头努力的想着,长歌笑眯眯的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才双眼一亮跳下地来,搂着长歌的脖子欢快的叫着,“对对对,长歌更喜欢我。”
猛地在她脸上亲了一记,“我就知道长歌不会不要我。”
心事放下,人便立刻轻松起来,末梢躺回长歌怀里,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长歌将他放到床上,才向外喊道,“苏姨!”
孟管家孟苏很快就来了,后面,还跟着凛冬。
长歌瞪大了眼睛,“凛冬,你怎么跟过来了,不是让你守在甘南道?”
凛冬不以为然的挥挥手,“甘南道有绛夏的逢单,稍后孟秋也要回去,没问题。放你一个人怎么行,我当然要来了!”
长歌无奈的摇摇头,早知道这个家伙没那么听话,“逢单现在在甘南道,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懂得把握,可惜了!”
她一早便知道霜芜凛冬对逢单的心思,想着如果时机合适便让这两人都去争取争取,刻意为她营造的良机,居然就这样白白浪费。
凛冬脸上笑容不变,“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也守不住。”
算了,长歌也不去管了,凛冬说得也不无道理,此次随她出征的,基本上都是新兵,没个得心应手的将领,还真是挺辛苦的。
“苏姨,我们明早拔营后,您等末梢醒了再带他离开。”
孟管家极快的瞟了床上的末梢一眼,点头。
长歌“扑哧”一笑,“苏姨,这么多年进去了,您一点也没变,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吗?”
孟管家微微一愣,紧接着便开了口,“好的,我明白了,我会等他醒了再带他离开。”
长歌愣住了,紧接着,凛冬扭过头去偷笑,两肩不停的耸动。
长歌看看孟管家,不太确定,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严肃的回答。
孟管家也回望着,以一丝不苟的面部表情。
最终,长歌败下阵来,不再纠结这个话多话少的问题,说了另外一件事,“末梢带回孟家本宅后,除了我,孟秋和阿箫,其他任何人来接都不予理会,即便,是圣旨。”
孟管家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若你们都死了呢?”
孟家人,令行即止,不会有丝毫偏差,所以当初即便是长歌被寄予厚望,上下皆视她如珠如宝,但是她自逐出家门后,也再未被准许回过本宅。
凛冬在旁边听着,无语望天,她终于知道孟秋和阿箫那两个怪胎是怎么养成的了,原来家学渊源,自胎里便带着的。
出战之前,最是忌讳说这个“死”字,可是百无禁忌的三人,显然也没当回事。长歌语调轻松,目光调回到床上,“那么孟家便为他提供终生的庇佑!”
“好!”孟管家答道。虽只是简单的一个字,但是长歌知道,这一个字便意味着一族的承诺。
长歌屈膝跪了下去,孟管家没有动,只是略微侧身稍作避让,长歌叩头于地,很久之后,才抬起头来,“拜托了。”
目前的局势诡异复杂,子期又有孕在身,她实在没有把握能将末梢护得滴水不管,此时孟家的出现,无异于去了她心头大石。
她亏欠家族的,这一生,怕是永远无法偿还了。
白日休整,夜晚急行军,进入安瑞境内后,长歌又命人将骑兵的马蹄上绑了布匹,悄无声息的,几万大军便摸近了三水。
“将军,我们怎么打?”凛冬笑意盈盈。
三水是安瑞南面最肥沃的牧场,她们从甘南道过来,简直是长驱直入。毕竟,安瑞一直将甘南道中的死亡沙漠,视作三水天然的保护屏障,谁曾想居然会有一个孟长歌,将那沙漠视作练兵地那么变态呢!
天底下,其实还是普通人占绝大多数的。
长歌在地图上看了许久,满意的弯了嘴角,“我军远道而来,当然还得休息几天。”
凛冬笑而不答,等着某人的后话。
果然,长歌敲着桌子,继续说道,“可是我们都累了这么久,总不能让对方太安逸是不是,要不然两军对阵也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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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笑得越发灿烂,她就知道,将军的话,一定要耐心听完的。
“好!”她也不多问,掀帘子出去了,“将军,你好好休息吧。”
长歌便也听话,果真脱衣,上床,睡觉,一气呵成。
可是三水就惨了啊,最近很奇怪,经常半夜的老鼠出没。好吧,草原中老鼠出没也就算了,居然蛇虫蚁都来了。
搅得人夜不能安寝,实在是煎熬至极。
于是,三水守军轰轰烈烈的讲卫生灭鼠蛇活动便大规模的展开来。
凛冬坐在主将帐中,伸伸懒腰,她容易么她,不但要四处搜索这样大数量的蛇虫鼠蚁,还得小心仔细的辩认该品种是务必一定要在三水及附近出现过的,省得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已的脚,送上门去让对方起疑心?
既然安顿下来吧,吃是肯定要吃的,长歌一声令下,“捉野鸭。”
别想着捉了野鸭就能美美的吃一顿,将军还有吩咐,不能露了行迹让对方发现。
她语重心长,“这便是实战的第一步,藏匿!”藏匿的最高境界,不是埋伏于对方必经之道上不被发现,而是陪对方生活一段时间之后仍然无声无息不被察觉。
杀人于无形,长歌咂咂嘴,最好还能兵不血刃,她笑着说。
对于左营的士兵而言,当然并不像主将说的那么轻松。
几万个人,要吃要喝要睡觉,将军吩咐不准给粮食补给,得自个儿想办法解决,自个儿解决便解决吧,还不允许露出痕迹,引起对方的怀疑。
连抓个野鸭子,都得算好数量,一干将士叫苦连天,却只能咬着牙忍了。
毕竟,将军也是身处同样的环境。
可是人家可厉害多了,丛林中,沼泽地里,树上长的,土里埋的,但凡可以吃的东西,她是信手拈来,她们都不知道权高位重的大将军,是如何懂得这么多野生食物的。
左营分为若干小队,化整为零,也不忙着进攻,而是在三水附近大大小小的草地,水洼中摸索着食物,隐藏,以及为了得到足够的给养而夜夜展开的急行军。
凛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了。
她知道,将军已经是在锻炼第二支铁甲军。
行走于无声,出兵于寂静,却在拔刀亮剑时,震起轰天浪潮。
更何况,左营的那些家伙们恐怕还没有发现,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摸爬滚打,她们对三水一带的地势地形,比土生土长的安瑞人还要清楚了。凛冬的笑意更深,她一直都知道将军很优秀,现在才知道,她远比她所能想到的还要做得更好。
只是,这样亲自磨练左营的将军,凛冬若有所思,总觉得暗藏了几分悲壮。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心底不安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长歌是何等细心之人,更何况,是她了解至深的凛冬。
她没有过多的安慰,她只说,“凛冬,霜芜智计无双却缺乏果敢,绛夏勇猛过人却少了几分谋略,阿箫孟秋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几人之中,只有你最有统帅的潜质。真正的孟将军,不能因为少了一个我而四分五裂,之前因为我而发生的那些事不能重演了,左营将会是铁甲军之后我手中的另一支力量,你要用好它,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好,你们在甘南道坐拥重兵,必能护住现时安好。”
凛冬跪□去,接过了长歌手里小小令符,神情肃穆。
她不去问将军这样做的缘由,她深信,将军所做的,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长歌淡淡的舒了一口气,放柔了脸上神色。
她于修罗场中摸爬滚打八年,生生死死徘徊无数多次,她对危机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受力。朝中诡异的形势,秦子蓉莫测的态度,以及,逢单太过奇怪的态度,一切一切,都在提醒着暴风雨将要前来的序幕。
只是,这一次,她对孟家军已经做了最妥善的安排,再无牵挂了。
几天之后,长歌收到了飞鸽传书,阿箫和霜芜已经坐镇金阳,执掌军令。
据霜芜信中所述,金阳粮草短缺,守城将领不主动寻求解决之道,只管坐等朝廷支援,而且在她们抵达后,以安全为由,拒不开城门。
阿箫面沉若水,当场便亮了圣旨,那守将在城头上眯眼看了一会儿,居然冒出一句,“假传圣旨,必是奸细,想要诱我们大开城门,来人,给我射箭射死她们。”
城墙上趴着的士兵,看着城□着铁甲,威风凛凛的军队,以及那迎风招展的“孟”字,都迟疑了。
守将抓住最近的一个士兵,手起刀落,便将人头砍了下来,丢下城去,“若有抗令者,杀无赦!”
顷刻间,箭如雨下,劈里啪啦的便射了下来。
阿箫板起面扎,手一扬,“后退。”
队伍齐齐整整的后退了几里,便停下来,那守将站在城头哈哈大笑,“如此战斗力,也敢冒充孟家军,亏得我目光如炬才能识破你们的卑鄙算计。”
自家城门不肯开,在另外一侧,还有连胜两阵,士气如虹的安瑞军队。
霜芜拍了拍阿箫的肩膀,指了指城头,“不肯开门,我们自已开。”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阿箫向来冷峻的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笑意。
霜芜一招手,“来人,围住金阳,一只鸟儿都不准放过。”
传令兵有些小小的踌蹰,显然觉得这命令不合适,今时今日,明目张胆的去围困金阳,似乎不太好吧。军师大人的话,一般人是听不太明白的,她求救的目光看向阿箫。
阿箫弯了嘴角,“传令下去,监视从金阳城中飞出的信鸽。”
传令兵迅速领会,果然还是要自家将军说话要浅显易懂一些。
夜幕降临时,果然从金阳城中飞出了两只信鸽,各自往不同方向。
霜芜手指轻敲,“射下来,烤了。”
掉下来的两只信鸽身上都绑了信,霜芜并没有看,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刚好就当引火的。”
直至夜半,又有两只信鸽飞出,霜芜站起身来,笑意连连,“给我活捉了来。”
阿箫抚着头,替对方惋惜,再是聪明狡猾,又哪里狡猾得过这位被小姐称作狐狸的军师。
趁着天色还好的时候放出两只信鸽,传递假信息,误导她们,并借机松懈她们的监视,深夜的时候才传出真正的信息,即便是孟家军再警觉,浓浓夜色里要发现两只鸽子也是不容易的事。
可是谁叫铁甲军中人才济济呢,阿箫手放在嘴里,轻微几声,鸽子便乖乖飞下来,停在她肩头。
霜芜似笑非笑的斜睥着她,“音杀!你跟将军学的?”
阿箫自顾自的展开信看着,“还没到小姐的地步,不过这声音哄哄鸟儿还是可以的。”
霜芜撑着头,静静的看了她半响,忽地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真佩服,你的这支铁甲军是怎么带出来的。”
“你不是一直看着的?”阿箫反问一句。
霜芜没再说话,她的确是看着这支队伍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它居然悄无声息的成长到这种地步了。看着眼前正一笔一划模仿着字迹的士兵,她真的很想大笑三声,以发泄心中快意。
截断了双方通信,一来二去,双方的交流就全被她们操控了。
不到三日,虚掩的城门便被人悄悄打开,金阳守将一脸期待的迎上如潮水般涌入的队伍时,像见了鬼一样,浑身僵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孟家军,也投靠安瑞了?”
霜芜努力控制着面上笑意,听阿箫认真点头,“对啊,你不是都说我们是奸细了吗。大人好眼力,属下等佩服。”
还不等对方笑成一朵花,她就又招手,“来人,给我绑了。”
“将军,我们是一伙的,我们是一伙的。”对方连忙解释。
阿箫哪里肯听,直到对方被捆结实丢到她面前时,她才慢条斯理的将人扯到面前,“我是奸细,所以不能让人知道。”她拍拍对方的脸,“委屈你了。”
对方睁大了眼睛,震惊的望着她。都快被拖出去的时候,阿箫又加了一句,“哦对了,提醒一下,你的字写得难看了,差点没把我的兵给累死,心疼得我啊……。”极深的皱了一下眉。
那人登时便面如死灰,嘴里“呜呜”的叫个不停,像个死猪一样的被拖走了。
霜芜笑得快打跌,好半响才捂着肚子道,“阿箫,你故意的对不对?”相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知道阿箫这个死人脸还有这么高深的搞笑天份,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不是你教我要这样说的?”阿箫抓了抓头,“你说要顺着对方说的啊,我没有做错什么吧!”
这一下,霜芜真的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说真的了。
长歌极满意的弯起嘴角,“看来破安瑞的攻势,已经是指日可待。”
“凛冬,我们两日后把三水拿回家吧。”刚好与霜芜她们配合,要安瑞院里院外都起火,看她们如何内外兼顾。
“好!”凛冬点头,“不过再拖个两天吧。”
“为何?”
“一来,让霜芜她们先打打,安瑞再多搞点人去送命,到时候咱们轻松点,将军您不是偏心的把咱们的口粮送给铁甲军了么,吃人嘴短,铁甲军怎么也是对咱们意思意思啊:二来,主君和蓝狄他们搞的沙漠通道,第一笔生意正要从三水过,咱不能破坏自家生意,是不?”
长歌简直快要愣住了,打仗打成她们这样,也够成千古一绝了。
凛冬还要再赞叹两句,“主君明着赚人的钱,将军您带着人明抢,啧啧,你们夫妻,可真是绝配。”
长歌没好气的瞪她两眼,嘴角,却露了笑意。
甘南道地处三国交界之处,若真能打开沙漠上的通道,甘南道会慢慢发展为三国之间最重要的交流通道和商品集散地。
这样一来,甘南道的繁华和兴起,指日可待。
“凛冬,咱们守得住么?”
凛冬脸上收起了散漫之色,目光炯炯,不过,语调还是那么欠揍,“咱是做生意的,不犯法。别人再是眼红,也得找点借口才能动手啊。“
说到这里,她笑眯眯的看了过来,“将军您这些时日做的,不就是让人搞不清楚是谁抢了三水吧。我想想啊,三水以牧场居多,水草肥美,但是地势平坦,难守易攻,将军您可能是要抢了就跑吧。”
长歌眼睛微亮,赞许的点了点头。
她之前是有心要三水,但到了此处之后才发现并不容易守,于是立刻改换了思路,打算将三水攻下之后,洗劫一空就还给安瑞算了。因此,才有了那一系列让左营的藏匿骚扰之举。
毕竟,要让几万人在敌方的鼻子底下乱窜,还是要冒着很大风险的。没有点好处,她也不会这样折腾她的兵啊!
三日后,安瑞军攻打金阳,守军并不很认真的抵抗,先锋营统帅左弥志得意满外加意料之中的带着先锋营冲入城内。
谁知先锋营进去后,城门忽然大关,先锋营被突然冒出来的铁甲军吓住,惊慌失措中拿起兵器抵抗,可是先机已失,再加上心中惶恐,更加处于劣势。
左弥被护兵团团围在中央,她只看了几眼,便明显发现了对方不同,来人个个武艺高强,而且进退有度,成阵形步步推进,“你们不是金阳守军!”她说得很肯定,“你们到底是谁?”
阿箫高高的骑在马上,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手一挥,帅旗展开,大大的“孟”字让人惊心动魄。
“孟家军怎么会来?”左劣狂叫,大人说过的,孟家军绝对会袖手旁观的,莫非那位大人料错了。
“什么事都让你们算到,孟家军也就不用混了。”
杀戳声起,那一役,安瑞军先锋营两万士兵,无一生还。
阿箫叹息的咂咂嘴,“要不是军师说得留点人去抢粮草,真想试试将你们全引进来,关门打狗的感觉啊!”
霜芜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摇摇头,“阿箫,你当真以为安瑞军队全是吃素的啊,这个出其不意能灭了对方先锋营已经不错了。你要想把这块肥肉一口吞下去,我担心噎着啊。”
安瑞军退回硕丰,两军相持阶段正式开始。
铁甲军倒是无所谓,反正对方的粮草早被她们抢回金阳城中存起来了。
在安瑞军翘首以待新的粮草支援时,一个消息传来。
最近的粮仓三水被劫了。
最让人吐血的是,连对方来头都没有搞清楚就莫名其妙的被洗劫一空,一支部队像是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了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纥布将布帛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厉声道,“真的查清楚了,连甘南道也没有出过兵?”
趴在地上的人快哭了,“回王子,三水被劫前四五日我们都确定绝对没有任何调兵的迹象。”
“纥布,会不会不是孟长歌做的?”扶苏看了过来。
“不!”纥布摇了摇头,脸色苍白,“是她,一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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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阳之战 ...
听得纥布说得如此肯定,扶苏的脸色便有些暗沉,“哼,你倒是了解她!”
纥布慢慢收紧了拳头,他当然了解她,他从蹒跚学步开始,就开始学着去了解她,然后,穷此一生去追寻。
世间的事,真的很奇妙,原本是最想要朝夕相处永世不离的人,他是怎么和她站在了对立的两面?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是很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孟姐姐,孟姐姐!”
他在心里喃喃的呼唤着,然后,站起身来,“粮草之事,找平王想办法,金阳之恨,我要亲自讨回来。”
孟姐姐,杀了你爱如已身的部下,是不是能得到你心心念念的记挂,即使是痛和仇恨?
少年攥紧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掐入肉中,鲜红浸出,他却浑然不觉,只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是夜,纥布猛地睁开了眼睛,床前,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他一抖,迅速的抓紧被子按在胸前,“皇姐,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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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回珍轻轻一笑,“没什么,太久没见皇弟了,过来探望探望。”
纥布咬紧了嘴唇,黑暗里,只听得到自已的心跳声剧烈的响着。
大公主口中唇齿微动,念念有词。
纥布浑身一软躺倒在床上,热意从下腹升腾上来,慢慢的席卷全身,他全身缩成一团,两颊通红,急剧的喘着气。
回珍低笑一声,凑上前去,咬住他的嘴唇,肆意**,一双手,也慢慢的移到他胸前,轻揉慢捻。
纥布的两手死死的抓着大腿,用疼痛来缓解那想要抱紧眼前女人的渴望,他艰难的挣脱开来,“皇姐,你答应过我的。”
回珍俯在他身上,挑逗似的在他脖子上轻咬了一下,也有些情动了,“但是我还说过要拿半个丰牧来换,你现在似乎做不到了。”舌头在他精致的锁骨上打了一个圈,“不过也没关系,既然换不了,你就乖乖的躺到我床上,嗯?”
纥布努力的保持着清醒,“还没有到约定时间,我会努力达成的。”
回珍停住了动作,似乎觉得有趣,看着身下的少年,明明被情蛊操控陷入**中不能自拔了,还在那苦苦支撑着,目光移到下方,她按住他的敏感处,微微一压,“啊!”一声呻吟溢出口中,纥布偏过头去,死咬着下唇,再不肯发出那样羞耻的声音。
“都成这样了,还要忍?”
纥布回过头来,盯着她,迷离的的目光中有耻辱有愤怒,还有太多绝望的凄凉,却惟独没有眼泪,“你答应过我的!”
回珍撑起了半边身子,过了一会儿,在他胸前咬了一口,咬得很重,嘴里都尝到腥味了,她才抬起头来,“我没有耐心了,再给你半年。”
然后飞快的站直了身子,嘴唇微动,那在纥布身体里蹦达得正欢的情蛊便慢慢平静下来,他满头大汗,像是经历了一场大仗一样躺在那里,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半年之后,若你完成任务,我便解了你的情蛊,放你离去。若不然,就洗干净了在床上等我。”在他□上暧昧的一拂,回珍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纥布没有动,眼里藏了许久的液体终于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下。
孟姐姐,你知道吗,我不是最爱宠的小皇子,我只不过是个以身伺蛊的容器啊!安瑞的皇室中,隐藏了个阴暗的秘密,为了百毒不侵,功力浓厚,历代储君都会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近之人,以身养蛊,以身练气,等储君登基之日,便与这伺主阴阳交合,吸其蛊沫精气,得了万毒抗体和无穷精气,而那伺主,便只有精血耗尽之后,变成一堆枯骨。
纥布翻了一个身,压住了口中无声的哭泣。
擂台招亲那一日,是他一生中最黑暗最冰冷的日子,他最爱的孟姐姐没有来,放任他嫁给另外的女人;也是在那一天,皇姐摧动情蛊,告诉了他这个秘密,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奢望爱情和姻缘。
他偏不认命,所以他和魔鬼做了交易,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或者,要说他从来都没有路,他只有这一个方向可以走。
孟姐姐,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姐姐,都能像你一样的!
二日之后,安瑞军队里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黑衣长袍,脸上还戴着个青铜面具,取代了扶苏站在主帅的位置。
她,正是改了装扮过后的纥布。
他遥遥的望着金阳方向,伸出手去,又放了下来,握紧了手中马鞭。
这一次,他要亲自站在最前面,与她对阵。
“传令,黑尸营为先锋,明日攻城。”
少年的声音,斩钉截铁,挺直的背却微微弯了下去,眼里,有飞速消逝的泪光。
那一天的太阳,格外的热烈,耀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来。
阿箫站在城墙上,第一次,觉得背心发寒。
铁甲军从不畏惧任何战争,即使是力有未及,也不会在对手面前退缩。可是当这对手不是人呢?
安瑞军队的先锋军尽皆身着黑衣,青铜覆面,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万箭加身都丝毫不影响行动,除非四肢尽断,否则会一直不断往前攻。
“将军,这些,好像不是人。”副将肖宇在身边道,气息微微有些不稳。
霜芜凝神观察了一会儿,神情严肃,“阿箫,护着城中百姓退往城外吧。安瑞这次来的人,恐怕是被巫术所挟制,见人就杀,若我们撤走,金阳会被屠城。”
阿箫的唇抿得紧紧的,自铁甲军成立至今,从未有过后退的记录,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前进的方向上。
可是,望着城下不断倒下的士兵,她重重的闭了一下眼睛,举起的那只手,重若千钧,“原金阳城中守军,一半护全城百姓退出,一半留守城门。铁甲军兵分三路,前路迎击安瑞先锋,将敌方挡在城外数里,给百姓退出留一条通道;中路箭攻安瑞主力,后路防守。”
“霜芜,这里交给你了,肖宇,带领前路军,随我出战。”
银色盔甲,在空气里划过幽冷清辉,只一瞬间,阿箫便已下了城墙,身边亲卫也转身跟了上去。
看着阿箫毅然前去的背影,霜芜的心,微微瑟缩,她抬起眼来,望向远处,信鸽和传令兵皆已发出,援兵是否能及时赶到?
金阳城后数座城池应该已经收到求援信,但是如今朝中形势复杂,究竟这些军队属于哪股势力她们并不完全清楚,是否能来支援她也没有把握。朝中新遣的数十万大军,由左骁骑凌风率领,离此还有一天一夜的路程,看样子,也是等不到了。
铁甲军再是骁勇善战,也是血肉之驱,面对根本不知道疼痛的黑衣人,渐渐的,落于下风。
阿箫将手中长剑舞得赫赫生风,几个靠近她的黑衣人都被剑伤到,可是眼见得剑穿透对方身体,血液喷洒出来,那些人,仍然面不改色的进攻,速度敏捷半点不受影响。
阿箫心中大骇,一个已经被她刺中心脏以为已经必死无疑的人,居然顺着她的剑刃,欺身前来,一刀砍在她的左腹上。
“唔!”她闷哼一声,肖宇连忙回枪一刺,将那人挑了开去,一把扶住她,“将军。”
阿箫推开她,“砍敌人脑袋。”
只要砍下了脑袋,我还不信你能活着继续战斗。挽起剑花,阿箫又迎了上去。
纥布站在重重守护之后,但是,仍然能看见阿箫身上的银甲,已经有了血光。他挥挥手,声音沙哑,“进攻!”
安瑞十万军队,全线展开进攻。
纥布勒马站着,任军队如潮水般向前涌去,他看着远方,没有任何表情。
那是一场,太过惨烈的战役。
当铁骨铮铮慨然赴死的铁甲军,对上不知疼痛被巫术操控的活死人,谁生谁死?
场中杀声震天,鲜血溅射,染红了烈日。
这头,霜芜眸中含泪,一边加强城中防事,一边,询问百姓退出的进度。
“军师,我们退吧!”有人这样建议。
霜芜的拳头握紧,却说,“要退,可是现在不能。”
孟家军,怎么能弃百姓不顾,任他们手无寸铁的面临屠杀?
更何况,金阳城若陷落,后方数十富饶繁华之地便落入安瑞手中,这已经是丰临西部最后的屏障。
不知能否等到援军,可是她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等待这最后的希望。
而那头,纥布安静的站着。
看着安瑞花了十几年才铸就的黑尸营,奔跑在最前方,以身体当盾牌,朝着金阳一步一步推进,直到,身体支离破碎才倒下。
也看着,那个人一手训练出来的铁甲军,奋力拼杀,力竭而亡。
他只是看着,无悲无喜。
烈日偏西之时,城中百姓已经尽数撤出,并已经离开足够的距离。
霜芜这才吩咐,“击鼓。”
鼓声响了三下,阿箫持剑而立,疲惫的脸上,带了微微笑容,“三队掩护,其他退回城中。”她终于,撑到了这个时候。
铁甲军迅速分开,一部分迅速后退,留下的三队,约有一千人,迅速铺开来,挡住对方攻势,护战友回城。即使她们早已知道,她们留下的结局,只有死亡。
阿箫带着众人返回城中,出战的一万多人,如今只留下了不到三千人,而且个个身上带伤。
城门刚刚关闭,安瑞军队便如潮水般淹过那留下的铁甲军小队,汹涌奔来。
阿箫来不及伤痛,便重新站在了城墙之上。
“搜集所有弓箭,全部上到城墙。”
霜芜站在了她的身边,“我们守到明晨。”
阿箫知道她的意思,她们,也只能守到明晨了。
而此时,官道上,一骑如飞,这是刚从三水赶来的长歌。
她们在清点三水劫到的物资时,除了有粮食,还有一些奇怪的药物和虫蚁,凛冬联想起她在安瑞时曾听到的传闻,据说安瑞有一支神秘的军队,以蛊虫为食,药物泡澡,渐渐的,失了六觉,神智不清,只会听令行事。
原本以为只不过是传闻,却在三水发现了这些东西,这些人现在在哪里,不言而喻。
长歌当下便令凛冬带左营赶往金阳,而她自己,先行一步,调令附近兵力,先解金阳之围。
毕竟,她一个人的速度,可以快大军数倍。
不想泄露消息给官府,她传书幻海楼和千机阁,沿途备好马匹和食物,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赶往金阳。
安瑞来犯之事,毕竟事关众大,朝廷遣出的凌风,虽然能力泛泛,但是绝对忠于秦子蓉。在距金阳还有一夜路程的地方,长歌碰上了她们。
“孟将军!”凌风一见是她,立刻翻身下马,行跪拜之礼。
长歌来不及客套,抓起她往马上一丢,飞快的用绳子将自己绑在她身后,道,“全速赶往金阳,我睡会!”
“孟将军?”凌风不知所以,还要再问,却见长歌已经脑袋一沉,趴在她背上睡着了,那张脸,满是尘土,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肤色。
连日里赶路,长歌的体力已经用到极致,她必须尽快调节好自己,才能指挥战斗。
凌风两手抓紧了相系的绳索,确定了长歌的安全,下令,“明天天亮之前,赶到金阳。”
晨曦微现之时,金阳城外震天的杀声已经慢慢弱了下来。
阿箫浑身浴血,望了一下昏暗的天际,略略侧头,“霜芜,让肖宇护着你走吧。”
“不走,要走一起走。”霜芜并不领情。
安瑞军队的云梯已经搭上城墙,留守的金阳守军全军覆没,还能抵抗的力量,也只有铁甲军的几千人了。
阿箫看向城下横七竖八躺着的铁甲军,摇了摇头,“我站在这里,你才走得掉。霜芜,你走吧,有铁甲军陪我,黄泉路上我并不寂寞。”
霜芜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紧紧一握,“肖宇不会走,她是铁甲军的一员,怎么能弃主帅而逃。”
肖宇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并不说话,但是那坚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霜芜弯唇一笑,“将军要你为正,我为辅,共同进退,我又怎么会抗令。将军,会为我们报仇的。”
逃,也不一定逃得掉,还不如站着死去。
阿箫眼眶发红,小姐亲自交到她手里的三万铁甲军,如今只有这么一点人了,可是,她很骄傲,她的三万铁甲军,挡住了对方十五万人的攻击。
如果不是那些诡异的活死人,她有自信,铁甲军可以以一敌十,破了对方的进攻。
她举起手中长剑,直指长空,“好,今日,我们与金阳共存亡。”
安瑞军队新一波的攻击开始了,城门被撞了开来,守军还在拼死抵挡。
阿箫挽袖,“走,再拉几个垫背的。”
“好!”霜芜嘴角含笑,与她并身而立。
可是,两人刚刚站起身来,便又一头栽了下去。
身后,肖宇及另外两名亲卫,刚好收回手指,扶住她们。
对着两人惊怒的眼光,肖宇低下头,却仍是说道,“两位大人都不能死,请代替我们,继续跟随将军。并告诉将军,铁甲军死而无撼。”
阿箫和霜芜被点了穴道,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换了衣服,将两人抬下城头去。
铁甲军是孟长歌亲军,对她死心塌地,城破后,必然会被屠杀,一个活口也不会留。此时,要将阿箫和霜芜送出城去已经是不可能,要保全她们,只有唯一的一种可能。
城门边,有一条小河,此时横七竖八的飘着很多尸体。
阿箫和霜芜被摆在河边上,全身躺入水里,只有鼻孔露出水面,远远的,已经有安瑞的军队攻过来,再去搬运尸体已经来不及了。
肖宇一挥手,四五个人奔过来,俯躺着压在两人身上,身体间留出小小的缝隙给她们呼吸。
肖宇与阿箫的眼睛,透过水对望,阿箫目眦欲裂,肖宇却在微微一笑后,闭上了眼睛扑入水面。
口鼻淹在水中,几人渐渐窒息,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动一下,静静的,等待生命的流失。
“大人,这河里还漂着尸体,要不要检查一下是否还有活口?”岸边,有声音传来。
一位身着将领服饰的人,匆匆一扫后怒斥道,“全都俯趴着,口鼻都在水里,要是有活口,淹也淹死了,笨蛋,那边还有反抗的,过去帮忙。”
马蹄声声,在身边不断的踩过,但是,没有人停下来多看一眼。
阿箫霜芜睁着眼,无声的哭泣着。
安瑞的军队已经攻入城中,并慢慢缩小包围圈,要将最后的铁甲军尽歼于此。
可是,对这些人,不是不佩服的。
战斗之中,最讲究的是士气,按道理来讲,铁甲军此时,已经是困兽之斗,强弩之末,可是即便如此,仍然背靠背摆成队形,出手即是杀招,没有丝毫迟疑。
扶苏挥手,“结束战斗吧!”
就在此时,凄厉的箫声响起。
被围困的铁甲军精神一振,欢呼道,“将军来了。”
扶苏脸一变,“让大军尽快入城,关闭城门。”
可是此时的铁甲军,哪能容得她们如此。阵形迅速变换,成锥形往城门方向攻去,想要突破包围,阻挠对方大军的顺利入城。
此时,纥布显然也听到了箫声,脸色大变,她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箫声才响起,长歌已经一骑当先奔来,身后,有轰隆隆的马蹄声。
铁甲军与长歌心意相通,此时虽然不能见到她,但是听着箫声,已知她的意思。
安瑞大军已经来不及完全进入金阳,迅速摆开对战阵形。
长歌却并不忙着奔进,她坐在马上,箫声婉婉,曲调柔和。被控制着的黑尸营忽然身形一僵,行动慢慢迟缓下来。
纥布连忙传令,“让黑尸营棉布入耳,不能听她的箫声,快!”
长歌的洗灵曲,能净化人的戾气,令六感敏锐,是黑尸巫术的克星,是以一直以来在与孟家军的对阵中,安瑞从未使用过。这次算准她与秦子蓉有阂,断不会前来,却不想,她还是来了。
“孟姐姐,我终究小看了你的心胸!”纥布喃喃念道,眼里的光芒,说不出的复杂,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黑尸营的人被制住,施展不开,城门处地段狭小,此时进入的安瑞军,不到一万人,铁甲军之勇,势不可挡,在此处发挥得淋漓尽致。
凌风所率军队,从后方压来,纥布远远的看了长歌一眼,面上,却带了笑,终于,能与她光明正大的打上一回。
安瑞军队遭遇了铁甲军一天一夜的抵抗,虽然破了金阳,却也精疲力尽,损失惨重;
凌风所率军队长途奔波,又一夜急行,到得此处,也有些疲惫之色。
所以两军对阵,都有些行动迟缓。
长歌摧动全身内力,不急不徐的吹着箫,隔着战场,与纥布对望。今日,即使是同归于尽,她也要黑尸营葬身于此。
“大人,有密信传来,孟家军在金阳遇袭的消息传出后,后方城镇也有军队向此调集,并迅速赶来。”一身着红衣的斥候将密信交给纥布。
纥布略略一扫,神色复杂的看向长歌,她竟然能调动这么多军队,竟然连平王的压制都能突破。
“撤回硕丰。”他勒马回转,不敢去看那人的目光,是痛是恨,他都没有勇气去看。
安瑞军队立刻变换阵形,变后队为前锋,迅速撤出。
长歌嘴角鲜血溢出,却仍然箫声不断,黑尸营有的被骑兵扶在马上,迅速撤出,但是大部分,都面部扭曲的僵在原地,被铁甲军迅速扑杀。
城门内外,尸横遍地,长歌紧紧的抓着玉箫,一步一步向里走去,脚□着银色盔甲的尸体,像利剑般戳着她的心。
城里,齐齐跪着几千个血人,目中含泪,“将军!”
长歌两眼发涩,说不出话来。
那是她的铁甲军,陪着她一起成长生死与共的铁甲军,是她千山万水一个一个捡回来的铁甲军,是她从来神采飞扬流血不流泪的铁甲军!可是今日,她们为何目中有泪?
她的目光,徐徐扫过,极仔细极仔细的扫过,“我的铁甲军呢?”
“将军,我们在这里!”离她最近的将士高声呼道,“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铁甲军就还在。”
泪水从眼里缓缓的滑了出来,她的铁甲军,还在啊!
“那么,霜芜呢?我的阿箫呢?”她轻声的问道。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拂过,有人吸气的声音。
长歌运足气力,扬声喊道,“霜芜,阿箫呢?”
铁甲军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长歌仰着头,任眼泪纷飞。
看不到了吗?大冬天都摇着扇子的狐狸,永远知晓她心意的阿箫!
不是一天两天见不到,而是阴阳相隔,永远都见不到了。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长歌单膝跪地,“将军!”铁甲军奔上前去,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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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伤了谁 ...
长歌一手抚胸,一手推开了她,硬撑着站了起来,“清理战场!”
凌风示意身后的人,长歌却摇手制止了她,“铁甲军去!”
那是她们的姐妹,生前荣辱与共,长眠之时,也要一路相送。
“将军!”铁甲军的人挺直了身体站在她面前,有受伤的,也三三两两的相互扶着站了起来,“我们今天能不穿盔甲么?”
长歌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解了护心镜,接着,“嘶拉!”一声扯了里衣的下摆,白色布条捆在了手臂上。
空气里,有瞬间的静寂,然后,布条撕裂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凌风偏过头去,即便早已见惯生死,这一刻,仍然止不住眼眶发热。
铁甲一件件解下,那上面,还有凝结成团的血,有敌人的,有自己的,也有同伴的。解开了铁甲的铁甲军,其实也不过是普通人,有血有泪,会痛会伤。
长歌高高的坐在城墙上,手臂上的白色布条在空中飞舞。
她抱着玉箫,看着城墙内外,一具一具被清理出来整齐摆放着的铁甲军。
没有人哭出声音,可是那不断滚落的泪水,比哭声更让人伤入肺腑;
没有人开口说话,可是那银牙紧咬的倔强,比凛冽寒风更叫人心惊。
长歌神功护体,很少会觉得冷。
可是此刻,她真的觉得冷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这里,冷意渗入四肢八脉。
刀箭无情,战场上生死不过瞬间,她以为她早已看淡,可是她不知道,当这死亡如此汹涌袭来的时候,她会这般无措。
她不怕死,她只是怕她们都死了,而她留下。
“孟将军!”凌风走了过来,想要安慰,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长歌摇摇头,低笑出声,“我其实很自私。”
凌风不明所以,担心的望向她。
长歌抬起头来,“这么多年来,死在我手下的人命,不计其数,在我麾下战亡的丰牧军士也少不了,我厌恶杀戳,也心疼这些生命的逝去。可是只有今日,看着铁甲军几近覆没,我的悲痛才如此真切!”
“可是,”她话音一转,“自私也好,护短也罢,这个仇,我要报回来。”
连她自己都当成宝贝一样护起来的铁甲军,居然就这样折损于巫术之下,她如何心甘!
还有霜芜,还有阿箫,叫她心痛的人,她要叫对方心痛千百倍。
“将军,将军!”一声大喊,“我们找到军师和箫将军了!”
凌风只觉得眼前一花,长歌的身形,已经到了城下。
肖宇几人的身体被搬开,压在水下的两人便露了出来。
长歌站在那里,身体绷得僵直,脚步沉重得根本迈不开来,但是,她死死的盯着那里,一眨不眨。
穴道被解开,阿箫最先被人扶起来,她踉跄着走到长歌身边,然后跪了下去,“小姐,对不起!”
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回答,阿箫正要抬头,却被长歌猛的抱住,紧紧的,像要嵌进身体里一样,长歌的声音,有些颤抖,“阿箫,谢谢你,谢谢你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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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箫闭上了眼睛,“阿箫没死,肖宇死了。”而且是以那样的惨状,死在她的面前。
长歌放开了她,再拉住了旁边的霜芜,紧紧的握住。
霜芜看了她脸上的神色,“将军又逞强了吧?”
“没有。”长歌微笑,她真的很想念这样说话的狐狸。
霜芜的手指动了动,搭到她腕上,“心神乱,真气损,我亲爱的将军,请问您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
“还不是你害的,死狐狸。”这样骂着,鼻子却突然一酸,看着两人,“幸好你们没事,可是铁甲军……。”
她没有再说下去,视线落到肖宇的身上,她走了过去,俯身抱了起来,“肖宇,我送你一程吧!”
她的背影,此刻看起来格外凄清。
“将军,”阿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肖宇让我转告您,铁甲军,死而无撼。”
长歌仰起头,看天空的颜色在视线里渐渐模糊,“我知道,因为,这是我的铁甲军啊!”
接下来的时间,长歌再也没有说过话。
她只是沉默着,看铁甲军的尸体被摆好,垒成了一座山,她亲手点燃了柴草,看着那一个个曾经生龙活虎的面孔,在火光里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她的身后,齐齐的站着幸存下来的军士,阿箫点过,还有四千六百人,个个身上带伤。
她站了一夜,身后的人,也陪着她站了一夜。
又是一日来到,长歌看向初升的太阳,“给你们一天的时间休息养伤,明日,将安瑞欠我们的,拿回来。”
没有人去劝她要冷静,也没有人分析此时进攻的不利,即使只剩下这几千人,铁甲军也相信眼前的人说出来的话,永远可以如此豪气凌云。
这一日,陆陆续续到了好几支援军。金阳过后便是一马平川的沃野,后续几个城镇都没有有利地形适合防守,因此城中并无大量的兵力。可是几个城守,居然集了治下所有可以调动的军响,送来了金阳。
附近几个城市,除了留下必要的守军,军队都集结到这里来了。
平王父系一族在军中势力极大,除了长歌这样在秦子蓉登基后才冒出来的新晋武将,几乎都与她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所以长歌知道,这些人的到来,意味着她们经历了怎么样的挣扎和凶险。
她弯下腰去,深深的一礼。
“孟将军多礼了,我们都是为了守住丰牧,不容他国来侵。”几位押粮押兵的将领连忙跳开,不敢接受这礼。
他们未尝不知道朝上的风起云涌 ,可是自己家里怎么斗都好,别的人想来插一脚,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夜已经很深了,长歌还没睡。
之前的洗灵曲,她悲愤交加,真气太过,到现在还有点闷闷的调试不过来。
她按着胸口,微微皱眉。
盘腿调息一会儿后,她又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不是她不想休息,实在是,这种时机休息不了了。
照目前这种形势,恐怕平王之乱已经近在咫只。
长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国之将乱,何以为家。她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丰牧的国土,落入他国之手?
“扶苏,你立刻带黑尸营返回安瑞。”这端,纥布也没有睡,一道接一道的指令发了出去。
“王子,我们有必要这样做吗?孟长歌只有一个人而已,其他人根本奈何不了黑尸营。”
“哼!她的箫声一响,随便你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不是都得听?”纥布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扶苏的脸微微涨红,却仍是不服气的回道,“一个人内力有限,她以内力摧动箫音支持不了多久的。”
纥布没有再多解释,“明早启程,这是命令。”
扶苏退下去,纥布这才放柔了脸上神色。
她的内力的确不足以支持到整个战役结束,可是那人最是护短,她认定黑尸营是灭了铁甲军的凶手,那么无论如何艰难她都会泄了这心头恨,即使她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有些人,即使是任性,也任性得如此迷人。
纥布当然算了解长歌,可是还是差了一点不够深刻。
长歌当然是要来报仇,而且一刻都不能再等,扶苏和黑尸营与长歌面对面的时候,她才深刻意识到纥布昨晚说的话。
天还未亮,长歌便带着铁甲军守在硕丰东门。
与此同时,凌风率军攻打凌岳,霜芜与刚刚赶到的凛冬叫战硕丰。
安瑞既然敢伤了她孟长歌的心头肉,她便要叫她们吐出已经吃到口中的肥肉。
纥布收到消息,并没有理会霜芜在城门的叫嚣,径直赶往东门。
“孟姐姐,你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集齐如此多的兵力,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纥布骑在马上,对着长歌巧笑盈兮。
长歌看向他,眸光复杂,“阿布,我告诉过你,不能太过依赖别人。此次安瑞的失利,应该能让你长点记性。”
“孟姐姐,我未必会输。”
“的确,如果是阿布你自己,不一定会输。可是你错就错在太过相信平王的势力,你当真以为有她坐镇,你们就可以长驱直入?如今,你们孤军深入,怎么能不败。而且你应该知道的吧,安瑞对丰牧最佳的进攻通道应该是在北边,而不是在西边,此处离安瑞太远,补给支援都耗时耗力。”
少年的眼睛闪闪发亮,“孟姐姐真聪明,可是我不从北边走,不就是不想碰见你么,谁知道你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唇亡齿寒,阿布,我并不以为甘南道能独善其身。”
如果不是情境不允许,阿箫真的很想翻白眼了,这两人,当是在叙旧么?小姐居然还当众教起对方兵法来了。
长歌的视线落在黑尸营身上,脸色一沉,“多的不说,今日他们是我的了。”
“不行哦,孟姐姐,黑尸营是皇家十多年的心血,我不能给你,你要点别的吧,我都答应你。”
“我只要他们。”长歌手一挥,身后的铁甲军便应势而动,手臂上,白纱飞扬。
柔和的箫声响起,黑尸营虽然早有准备塞了布条入耳,可是怎么挡得住长歌内力摧动的声音!
纥布垂下眼去,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支箫来。
他的音杀不能与长歌抗衡,可是却能够扰乱她的攻击。
长歌的箫声,悠扬;
纥布的箫声,冷厉。
长歌要控制的,是整个黑尸营;
而纥布要扰乱的,只有一个人。
所以很快的,阿箫便发现了长歌的异常。
她的脸上血色褪尽,嘴角,已经隐隐有了血迹。阿箫回身护在她前面,“将军,停下吧!”
长歌不为所动,继续吹着,音浪点点袭来,阿箫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纥布也死死的盯着她,眼里满是痛色。
孟姐姐,你放弃吧,我不想伤你,你只要放黑尸营走,我便不和你作对。
阵阵杀声中,长歌忽然身形不稳的动了一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箫声暂停,被杀得毫无招架之力的黑尸营立刻恢复敏捷。
“小姐!”
“孟姐姐!”
长歌擦了一把,看向阿箫,“不许停!”箫横于手,继续吹奏。
阿箫强迫自己转过身去,不再看小姐勉力支撑的样子,高高举起剑来,“杀了她们,为我们死去的姐妹报仇!”
“冲啊!”
“冲啊!”
杀声震天,铁甲军又齐齐冲了上去,不去顾身体上伤口的崩裂,此刻,她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了眼前的人,为已经远走的姐妹们送行。
长歌的脸色已经由白转灰,可是依然如此平静的吹着。
箫奏洗灵曲,还人之本性,柔和婉转,清灵动人。可是听在阿布的耳中,却是让他五脏六腑都痛成一团的哭音。
眼看着那溢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长歌的半边衣襟,阿布终于闭上眼睛,放下了贴在唇边的箫。
孟姐姐,你总比我心狠!
你明知道,我会比你更心痛,所以你才拿自己来逼我么?
“孟姐姐,你赢了!”阿布小声说道,他终究不舍得她受伤。转身入城,那一刻,泪水掉落。黑尸营的结局,只有死,而他,会比死更悲惨!
不过一日,丰牧便拿回了陷落的凌岳硕丰两城,歼灭安瑞大军十万人,俘虏七万,皇子纥布,带贴身卫队一千人逃脱,不知所踪。安瑞皇室浸淫十多年才培养出来的黑尸营,无一生还。
而孟长歌手中威名远播的铁甲军,也在这一役中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孟长歌身边最锋利的亲卫,时至今日,终于陨落,三万精英,只余三千五百人。
对丰牧来说,是大胜,可是对于孟长歌来讲,是败得体无完肤。
回程中,长歌便倒下了。
也许是铁甲军带给她的伤痛,也许是她不顾后果奏响洗灵曲的反噬,总之,在确定两城回到丰牧手中后,她就倒下了,昏迷不醒,直到回到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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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失不忘 ...
长歌回来后,就一直在昏睡,子期的手,一直按在她的脉搏上,生怕一个不小心,那里就停止了跳动。
逢单担心着他的身子,劝他赶紧去休息,“主君,您不要担心,将军不会有事的。您先去休息吧,这都一夜没睡了。”
子期摇摇头,长歌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
先前为救长蓝,她已经散功过一次,虽然因祸得福功力不降反增,但当时她身心俱伤,万念成灰,已经是对心脉极大的冲击。
此次赶赴三水,她也是一路奔波不眠不休,到得战场上,眼见铁甲军伤亡之惨烈,她心神大恸中又强摧内力,吹奏洗灵曲,甚至不顾纥布箫声的扰乱,透支心力。按道理讲,她内力深厚,即便是受了伤,也可以自行调息运转周身,慢慢恢复。可是现在她体内气息散乱,根本没有疗伤的迹象。此前阿箫等人也曾尝试注入真气,却都被长歌的内力震了开来。好在一路上都在喂她补气的药,回了安州,又是一大碗一碗熬制的汤药灌了下去,只是,她的样子,一点起色都看不到。
子期紧紧抓着她的心,心痛不已,“长歌,你怎么能这样任性呢?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了吗,你那么不懂得珍惜自已,叫那些爱你的人,如何安得下心来!”
屋外,霜芜阿箫几个,也已经守了一夜了,长歌不醒,个个睡不安稳。
逢单站在子期身后,看着长歌苍白的脸,又看看子期灰败的脸色,沉默了一会儿,终是上前一步,坚决的扶住秦子期,“主君,请您先喝点粥,然后好好睡一觉。”
“你退下!”子期根本听不进去,头也不回的吼道。
逢单并不退缩,手上一使劲,便将子期扶了起来,“主君,请您先用饭,现在,立刻马上。”
“张逢单,你给我放开。”子期恼了,回头瞪着他。
逢单面不改色,只是平静的回视,“主君,您不心疼小小姐或是小公子吗?一夜不睡又不吃东西,她该又饿又累了。您现在这样,将军醒了,该又要心疼一次了!”
子期的视线落在肚子上,过了一会儿,将长歌的手拉了过来轻轻放上去,“长歌,宝宝又饿又累了,你什么时候才会醒?”
他吸了吸鼻子,放开长歌,转过身对逢单说道,“那你在这儿看着她,她要是醒了,就马上叫我。”
“是!”逢单应道,子期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寂静。
逢单坐在床前,手伸到长歌脸旁想要轻抚,却在快要碰到时停住,手指微微动了一动,却移到了一旁,帮她理了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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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看了她很久,才开口,“长歌,很累的话,就再睡一会,今晚醒来吃晚饭!我们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必须要起来吃掉,要是敢枉费我们一番心血,哼哼!
有你好看的。”
逢单抽出腰中的鞭子,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又说道,“我很喜欢你教我的鞭子,可惜你一直都不肯让我上战场,虽然我是男子,可是我总是向往中能和你一起驰骋沙场,那是何等快意的豪情!”他的声音,慢慢变小,变柔,“所以铁甲军的人一定很骄傲,她们死在热血奔腾的时刻,死在高高跃起的马背上,这样的死亡,无悔无憾!”
他脸上的笑容,清俊而温柔,是他从未在她面前显现过的温柔,“所以长歌,只给你一天,今天晚上的晚饭,你可别错过。现在,我先去抓鱼。”
脚步声响起,然后渐渐走远。
睫毛轻轻的颤着,长歌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听见了子期和逢单的声音,可是眼皮太重,她一直在挣扎着却总不能醒来。
嘴里的苦味渐渐清晰,她咂咂嘴,想必是子期开的药吧,这个家伙,不知道药很苦吗,不知道放了多少黄连。
还有逢单,她都昏迷不醒了还在威胁她,她这个将军当得也太没威严了。
她艰难的撑着坐起来,盘腿调息。纥布的箫声,的确伤到她的心脉了,可是当时她根本就不想停,或许她是笃定纥布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吧!
她赌赢了,可是阿布,一定很不好过。此次安瑞大败,他既为三军统帅,回去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责难,更何况,他还丢了黑尸营。
世间哪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长歌闭上眼睛,双手放到膝盖上,气沉丹田,开始导引周身乱窜的真气。
气行一周天之后,长歌下得床来,顿了顿,还是有些虚弱,可是总体来讲要好很多了。她按着胸口,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阳光灿烂,长歌眯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这样强烈的光线。
院中只有阿箫一人在,听到门响,她惊喜的转过头来,“小姐!”几步奔过来停到她面前,眼眶迅速红了。
她已经丢了铁甲军,若是再丢了小姐,那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长歌拍拍她的手,“我没事,只是气血两亏,睡得久了一点。“
“睡?”显然对长歌的用词很不以为然,阿箫反问了一句。
“睡也是在自我修复!”长歌笑笑,“去告诉她们不用担心,我去看看子期。”
房内,一片静谥,长歌轻轻推开房门,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床边怜惜的看着子期。长歌眯了眯眼,男人迅速回过头来,一看是她,眼睛迅速的红了,“将军,您可来了!”
长歌无奈的摇摇头,果然还是那个一见到她便喋喋不休的男人啊!果然,一听见这声音,还睡着的子期便睁开了眼睛,“长歌!”
长歌上前一步,扶着他想要坐起来的身子,“我没打算吵醒你的。”
言下之意,便是你家奶公吵醒你了,子期拉着她的手臂,抿嘴一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扭头看向一边难掩激动的人,“奶公,你先出去吧,长歌在这儿陪着我。”
屋内只剩下两人,子期才仔细的看着她的神色,“你吓死我了。”
“护体真气被破,所以才昏睡不醒。别担心,没什么大事,我好好休息几天就可以了。”她说得轻松,听来,却觉得心酸。
“长歌,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太平盛世,再不用为你牵肠挂肚?”
长歌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到那时,他不用为她牵肠挂肚,而她,也不须为那些魂断沙场的人,肝肠寸断。
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肚子,“小家伙调不调皮,折腾你没有?”
子期的脸,微微红了,“嗯,很调皮,搞得我总吃不下饭,吃下去就想吐。”抬起微肿的手,“还有,你看,手也肿了,脚也肿了。”
顿了顿,又担心的看向她,“还有,我变丑了,对不对?”
“噗哧!”一笑,长歌接过他的手,细细的按着,“原来我们风华绝代的长皇子,也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真该让那些痴迷你到发狂的人来看看。”
子期凝视着她,眸中,流光百转,“在你眼里,我也是风华绝代么?”
长歌抬高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当然,让我魂牵梦绕,思之欲狂。”
“那,现在也是一样吗?”语气里,有稍稍的不自信,镜子里,他看过自己好多次了,脸色白得像鬼,还浮肿得像是胖了好大一圈。这个样子,哪还能跟风华绝代扯上半点关系。
长歌脸色不变,自然的按捏着他的另一只手,“以前的子期虽然丰姿绝世,可是远在天边,如隔云端;现在的子期,在我怀中,是我触手可及的皎皎明月,再美的风景,都不及此刻爱人在怀的温柔。”
子期痴痴的看着她,似乎永远也看不够。
这样,就够了吧,她能说得出爱人这个词,于他,已经够了吧!
长歌似乎知晓他的心思,轻声道,“长蓝是我的过去,逝者已矣,我为他爱过痛过,他是我心里永远不能抹灭的影子,可是,今生仅能到此。子期,我知道你心里在介怀着什么,我不是薄情冷性之人,我如果不是对你有意,便不会…..。”她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红晕,语气,也有些不自在,“便不会抱你。我已经错过一次得到爱情的机会,你,才是我的现在。”
铁甲军的覆灭,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生命仅有一次,失去便再不可能追回。与其纠结那些已经永远无法挽回的过去,不如好好珍惜现在。
她伸出双手,抱紧了子期,她不想再有遗憾。
在她怀里,子期闭上了眼睛,他真的想哭了。
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幸福。
门外,逢单端着参汤,站了很久,汤都有些凉了。
慢慢的,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远。
他找到孟秋,“咱们查到的那些事,暂时不要告诉将军。”
孟秋皱了眉头,停下正在整理的文书,没有立刻答应,“此事关系重大,应该尽早告诉小姐,由她来作主。”
逢单的拳头紧了紧,又慢慢放开,“主君对将军,不像是假的,将军这些年来,频受失去之苦,现在铁甲军又逢如此重大的伤亡,将军必定痛入肺腑。现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主君,又将有小主子,这个时候,怎么能再让她心乱?”
孟秋没有说话,显然也是拿不定主意。长歌近日的情景,她再清楚不过,她也不忍心让小姐再受苦。
逢单深吸了一口气,“大家现在都在安州,难道那人还真能在这里搞出什么事来不成!”
孟秋想了想,“我再考虑一下,你放心,在此之前,我不会告诉小姐的。”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主君的身边,你让肖凌亲自去盯着。”
长歌醒来,不过显然什么事都做不了,凛冬霜芜将大小事务统统包揽了,只要她安心养伤。
长歌好笑,她什么时候也成重点保护对像了,只是子期的确是反应太大,她便索性什么都不管的陪在他身边。
有了长歌在身边哄着,子期吃得多了一些,夜里,也睡得安稳多了,很快,脸色就红润起来。
“长歌!”白天实在睡得太多了,晚上反而睡不着,子期拉着长歌陪他聊天,“你的伤好些了吗?”
“早就好了,只是你们太紧张。”长歌苦笑摇头,想着逢单还小心翼翼的武都不让她练。
子期侧过头来,她的发丝,轻柔的拂在鼻端,他的手,慢慢抚向她的身体,“长歌,你不想要吗?”
长歌身子一紧,连忙一手按住他,“子期,你在做什么?”
子期眨也不眨的望向她,“别的女人在夫君怀孕的时候都是去找另外的男人,长歌,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可是,忍着很辛苦吧!”
长歌面红耳赤的挪动身体,远离了他,“我不想,你快睡,再不然我要生气了。”
子期瞅了她半响,猛地凑过去抱住了她,“你不想,我想。”
他的气息,让她有片刻的迷醉,但是很快想到他的身体状况,长歌一咬牙推开他,自己飞快的跳下床来,喘着气道,“子期,你再动,我就不陪你睡了。”一边摸着坐到桌边,灌了几大杯冷开水下去。
子期抿着嘴,偷偷笑了,等她再回到床上,他只是倚到她怀里,再没有其他动作。
长歌,长歌,他在心里不断的念着这个名字。只当自己已经如此爱你,却不知道,原来可以越来越爱。
安瑞来袭之围已解,可是长歌心头的痛尚未痊愈。
银甲军的驻地,处处都是空帐,长歌缓慢的走了一圈,只觉得,步子越来越沉重。
“小姐,你当年让本家收留的那些孩子,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了,不如送来之后就到银甲军来吧!”阿箫在身后,低声道。
长歌停住了脚步,有些茫然,“到这里来,然后继续死亡?”
阿箫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小姐,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本宅训练这么多年,总要有用武之地,更何况,她们早就想来孟家军了,是您一直不答应。”
长歌背着手,望着暮色沉沉的远处,没有说话。
阿箫也跟着看向远方,轻声道,“铁甲军永远是小姐的亲卫,这一点,永远不变。”
“阿箫,我们回孟家吧!”良久之后,长歌突然说。
阿箫没有过多的反应,似乎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她只是微笑,“好!”就如同若干年前,小姐漫不经心的问她,“阿箫,不如我们离开孟家吧?”,她头也不抬的回答,“好!”
“好!”小姐,你在哪里,阿箫就在哪里。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长歌的嘴角,慢慢弯起,平王,她绝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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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诺
翠绿苍松掩映下,古朴的建筑若隐若现,一条青草铺就的小道,蜿蜒到丛林深处。周围寂静无声,似乎风到此处,也刻意隐了踪迹。
长歌站在林外,久久的,不敢抬脚,怕这微小的动作,惊扰了数十年来从未淡忘过的梦。阿箫和孟秋站在她的身后,即便力持镇定,也掩不住呼吸间轻微的颤栗。
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耀眼,长歌伸出了手,阳光从指缝间倾泻而下,刺痛了她的眼睛。
林中,厚重的钟声响起,敲碎了一地迷梦。
长歌抬起了脚,一步一步,踏在草丛间,格外沉重。
层层叠叠的翠绿过后,一扇实木大门紧紧关闭着,门上没有任何标记,甚至连门板都有了斑驳裂纹,门前没有任何装饰,几块台阶上爬满了苔痕。
门“吱哑”一声打开了,首先出来的是孟苏,她的身后,跟着四位老者,身着青色布衣,眉宇间蕴着看淡世事的通透,可是,在看到那林间走过来的女子时,呼吸却有些乱了。
那个女子,带着一身阳光大步走来,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一种气势,不张扬,却依旧让人移不开视线。
四位长老死死的盯着她,盯着这位弃家十年的孟氏族长。
这座隐藏于深山之中迷阵之后,只有孟家嫡系地位最崇高的人才能踏足的孟家本宅,终于在十年之后,等来了它的主人。
长歌在门前站定,四位长老左手抚在胸上,深深一礼,“欢迎族长归来!”
似乎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似乎她只是平常的回来,她们的声音,平和有力。
可是,她终究曾经离开过啊,长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跪在门前冷硬的石板上。
四位长老深深的弯着腰,长歌直直的跪立于地,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可是,看着这画面,一向清冷的孟苏却觉得眼睛湿润了,她的声音有些哑,“四位长老先让族长进屋吧!”
四位长老很快直起身体,可是长歌却没有动,她看着面前难掩激动之色的人,看着她们发间隐隐的风霜,叩下头去,“对不起!”
“族长,起来吧!”专司族中防务的暗长老朝前一步,蹲下身去扶她,“苦了你了。”
长歌的眼中的热气,迅速凝聚成泪,暗长老曾是孟三喜的暗卫,所以与长歌格外亲厚,因为接任长老之职才离开孟三喜身边,却不想唯一的那一次与主子分离,便是永远的天人相隔。“暗叔叔,你骂我吧!”
暗长老笑着看向她,“要怎么骂你,骂你为了不给孟家带来危险,所以独自一个人背着骂名颠沛流离?还是骂你为了不牵连孟家,有家不能归?或者骂你镇守边疆苦寒之地十年,数次护百姓于战火之中,不负孟家女儿的重情重义?”
长歌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你?”
眼里的光芒,终于闪烁成晶莹,暗长老轻轻的抱住了她,如同母亲抱着了自己远行归来的女儿,“小姐,你忘了吗?我是老族长的暗卫,当年她嘱咐你关于公子的事的时候,我也在。当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直到后来才知道了原因。”
当年,孟三喜在将长歌定为下一任族长继承人的仪式后,单独将她带到祠堂中,对她说,对长蓝,她以后尽可以疼他爱他,可是待他年满十六岁成*人之后,就不能让他留在孟家,无论以任何形式,总之不能留在孟家。
当年只有四岁的长歌并不明白,她只是问,“可是我喜欢长蓝,我不想跟他分开。他很可爱,会乖会听话的,娘,如果他很乖很听话能不能不要让他离开?我舍不得。”
孟三喜抚摸着她的头发,笑容里有深深的宠溺,“如果长歌舍不得长蓝,那你就离开孟家吧!”
“离开?”长歌似懂非懂的歪着脑袋。
“是的,”孟三喜重重的点头,“如果你不能离开长蓝,那么你就离开孟家。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可是我也绝不允许因为你的舍不得而给家族带来危险,从你离开之时起,你将再不能得到孟家的庇护,不能调动孟家的势力。”
长歌愣愣的看着她,孟三喜的额头轻轻的抵着她着,“我的宝贝,那个时候,连爹娘,也不可以陪着你了。”
世事多变,孟三喜没有想到的是,她们没来得及陪着女儿长大,便已经丧身在乱石之中。她从来没有说过不允许长蓝留在孟家的原因,随着她的死去,这一段故事便再也没人知晓。但是长歌,仍然遵从了孟三喜的嘱咐,带着长蓝离开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以一种倔强的任性,带着长蓝离开了。
她不需要谅解,不需要理由,她只说,“你们另选族长吧!”
她走得那样坚决,连头也没有回。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头一晚跪在祠堂中拜别祖先的时候,四位长老也在黑暗中向她拜别;
她捧着族长的令牌泪流满面,却义无反顾的从脖子上取下的时候,四位长老也湿了眼眶。
她原本可以继续留在孟家,享有族长的一切权力,她也可以借助孟家的力量,守护她想守护的人,可是她没有,她宁愿背负弃家自逐的耻辱,也不愿带给家族哪怕一丁点的危险。[网罗电子书:]
另外三名长老,优雅欠身,“族长,我们已经等了十年。您,终于回来了。”
长歌站起身来,手指轻微颤着,“为什么,没有另立族长?”
暗长老看着她,眼里,有藏得极深的自豪和骄傲,“我们已经有了最优秀的族长,为何还要另立?”
优秀?是指她吗?
长歌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最后,落在门框上,“可是,在家族与长蓝之间,我最终选择了长蓝。”
暗长老不以为意,微笑着看她,“那么小姐认为是该怎么样,选择家族,将公子赶出门去?或者是不顾自己的心意,将公子胡乱找个人家许了?我们家小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大义灭亲固然叫人佩服,却又怎及重情重义这般有担当?”
长歌没有说话,暗长老后退一步,与其他三位长老并列成一排,“族长,请进。”
长歌深吸一口气,稳稳的迈上了台阶,一级,两级,三级,然后,跨进了满是沧桑之色庭院。
阿箫和孟秋,也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那扇门。将所有的刀光剑影都丢在了门外,她们,终于回到了十年来从未有一刻淡忘过的家。
长歌当然知道孟家隐世上百年,树大根深,可是她没有想到,深到这种地步。她看着孟管家拿出来的一张名单瞠目结舌,这些个平时在朝堂之上见着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的人,居然都和孟家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
“你们什么时候准备这些东西的?”她好像还没来得及说她要在朝堂之上怎么牵制平王吧?
孟管家依然板着她那张严肃的脸,“在我们知道平王想算计小姐你的时候。”
长歌咽了咽口水,她终于知道她那执着的护短情结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来这是孟家人的通病啊。
陵园里,暮色沉沉,长歌一手拉着秦子期,一手拉着从知道她回来起就抱着不肯放的末梢,跪在了一座坟墓前。
“娘,爹,这是秦子期,是我的夫婿。”
秦子期虔诚的叩了一个头,“娘,爹,我是子期,对不起,这么晚才来见两位老人家。”
长歌微微弯起唇角,继续说道,“子期的肚子里,还有你们的孙女或是孙子。不过,子期信誓旦旦的是说是你们孙女,我倒是不太信,也不知道他们皇室里的那些玩意儿是真是假,不过,他说是,我就勉强听着了。”
秦子期两颊通红,羞恼的瞪了她一眼,才又抚着肚子说道,“我替肚子里的宝宝向两位老人家问好。”
长歌笑着把他扶起来,才又拉过另一边站着的末梢,“这个,是长蓝的儿子,叫末梢。爹,他跟长蓝长得很像吧,一样可爱!”
末梢乖巧的磕了三个头,“奶奶,爷爷,我是末梢。初次见面,让姑姑帮你们送礼物给我好不好?”
长歌敲给他脑袋上一下,失笑道,“还趁机要礼物啊!”
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见证了这一刻的平和幸福。
夜晚,议事厅中气氛凝重。
脾气最为火爆的炎长老最先沉不住气,“为什么,族长,现在您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何还不肯执掌族长的令牌?”
长歌站起身来,“因为现在我还是领兵之人,我不认为我能够兼顾这两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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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长老脸涨得通红,暗长老拉了拉她,她才气呼呼的坐回去了,暗长老抬头看向长歌,“好,小姐,我们等,等您平定天下。”
“什么?”炎长老差点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倒是一旁专掌族中财务的易长老按住了她,“别急,老三,等不了多长时间了。”她慢条斯理的踱步到长歌身边,“朝堂上自然有人制衡平王的势力,军中又有族长坐镇。”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极度平静的递给长歌,“那个叫张逢单的小子专门替您管钱的吧,这个给他,想用的时候就用。另外,阿箫去后山的烈谷了,她说铁甲军差人,她去瞅瞅,再选个三万出来不成问题。”
长歌抚着额头,她快疯了,“这一下,秦子蓉真的会相信我要造反了。”
易长老用平淡的语调,说了一句令人心脏病发的话,“反就反吧。”
长歌头痛的叹气,喃喃自语,“孟家世代以清流自居,不是说不牵扯朝堂之事么?”
炎长老冷哼一声,“谁让那个秦子蓉敢叫我们族长伤心的?”
暗长老点点头,“抢了我们小姐的心上人,罪不可赦!”
炎长老瞪她一眼,“我是说她敢叫我们族长去替她卖命这件事!”
“都一样!”暗长老一句话总结。
长歌微笑的看着,这一刻,真的觉得很幸福。
这是她的家啊!
十日之后,长歌离开孟家回到甘南道。
只是身后多了一支新的铁甲军,以及,一位据说是为未来小小姐或者是小少爷准备的暗卫。
临行前,孟管家依旧神色平静,似乎很少有事来撼动她半分,“族长,如果您实在不喜欢族长这个职位,”她瞅瞅子期的肚子,“那么小小姐也可以。”
她的女儿还没出生她们就盯上了,长歌哭笑不得。
孟管家又问了一句,“小小姐叫什么名字,我们要提前准备!”
长歌愣住,“要准备什么?”
“小小姐的亲卫要开始训练了,还有未来族长的印信等物也要准备,所以族长还是现在告诉我们吧,省得来不及。”
看她那架势,似乎不说个名字出来还不让人走了。
长歌看了看子期,“孩子是栖字辈,你有什么想法?”
子期挽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羞涩,几分甜蜜,“你来取。”
长歌略略沉吟,“听闻凤凰天生骄傲,只肯栖于梧桐,我的女儿,就叫做栖梧吧,孟栖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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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哀歌
年关将至,节日的喜庆,冲淡了因为铁甲军的伤亡而带来的悲思。
子期兴致勃勃的和逢单张罗着年货,蓝狄也在忙着管理因为近日来交易大增的而带来的庞大市场,长歌和阿箫自然是专心于她们新建的铁甲军。
吃过晚饭,子期还在灯下奋笔疾书,长歌看着那厚厚的一叠清单,隐隐有些头痛,走过去,扶住他的腰,“不过就是过个年,你搞这么大阵仗干嘛,小心些,别累着了。”
子期抬起头来,舒服的往后一倚,倚在她怀中,摇头,“不累,我就是动动笔动动嘴。”
长歌的手在他腰间揉了揉,“小家伙闹腾你了没?”
子期放下笔,抚在肚子上,“没有,她很乖。”
“先休息会吧,不然晚上又该叫腰疼了。”
“好,那你陪我!”子期抓着她的手。
“好!”手上一使劲,长歌便扶着子期站了起来。
子期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长歌,宝宝才四个月,我没有那么笨重好不好,你不要搞得我连起身都困难似的。”
长歌有些不自在,揽着他往房外走,“我这不是第一次当娘吗!”
子期不再说话,只是抿起的嘴角,透露了满心的喜悦。
两人在院子里逛了逛,又闲聊了一会儿,长歌说起近日里他和逢单两人为了过个年,将大伙儿搞得焦头烂额的事,不觉又是一阵好笑。
子期这才说道,“这是我们在甘南道第一次过年,而且…..。”他望了她一眼,放低了声音,“也是我们俩第一次在一起过年。”
长歌沉默了,成亲那么多年,她年年回京,却从未回过将军府,到了京城便入了宫门,出了宫门,便返回边关。以前不曾在意,现在,却开始心疼。
过了好一会儿,子期才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不过现在好了,我们以后可以一直一起过年了。”
“子期,”长歌叫他,“以前,你怎么过年的?”
子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回过身来,搂住她的脖子,“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别再提了,好吗?”
“你说吧,我想知道。”
沉默了很久之后,子期才开口道,“我去宫中参加了皇姐办的夜宴。”
“你去参加了夜宴?”长歌打断了他,有些惊奇,“我怎么没看见你。”
子期看了她一眼,“你能告诉我,你都看见了谁?”
长歌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她只忙着和长蓝说话了,连表演的歌舞都没有看,更别说去注意参宴的都有哪些人,说来,那个时候是觉得身旁坐了人,只是身边来来往往敬酒劝酒的她早就忙得不可开交,一晚上下来也没太有时间去关注到底坐的是谁。
子期叹了一口气,不知是该庆幸她的专注还是伤心于她的专注,“夜宴过后,我就回府了。”然后,点着满院烛火,等待着那个根本不会回来的人。
年年守岁,年年岁岁都只有他一个人。
长歌抱紧了他,“对不起!”
“长歌,不用说对不起,我一直都觉得很幸福。因为有些人,一辈子都不能找到一个为之等待为之思念的人。长歌,我多么庆幸遇见了你!”
因为这一席对话,长歌本来要说的事,还是没有说出口。
清晨,逢单拖着鞭子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院中的长歌,有些诧异,径直走了过去。
长歌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逢单,这么早就醒了?“
逢单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头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快过年了。”
“嗯!我知道,你和子期不是正忙乎着这个吗?”长歌笑了笑。
逢单看着她,又说,“那你还去陪公子吗?”
长歌一愣,迅速看向他,好一会儿,才道,“逢单,我好像什么都瞒不住你。”
逢单抓着鞭子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你想去就去吧。”
想去就去,有那么容易就好了,长歌苦笑,“长蓝生辰的时候,子期恐怕也要生了,我那个时候当然是要留在子期身边,所以我想现在过年的时候去看看长蓝,我说过要给他带梅花去种的。”她低下头,“现在子期在我身边,又很快会有孩子,以后,恐怕没什么机会去看长蓝,所以我今年格外想去。”
逢单安静的坐在旁边,没有吭声,长歌继续说道,“这是他离开后的第一年,却也是我和子期真正在一起的第一年。子期那么高兴,我说不出口。”
“也就是说,公子和主君之间,你选择了主君,是吗?”逢单走到她面前,清亮的眼睛,将她的纠结映照得一清二楚。
长歌略略偏头,没有说话。
逢单仰着头,“长歌,公子在生的时候,你不曾对他有任何亏欠,如今,你的身边既然已经有了主君,也该对他全心全意,不是吗?”
长歌转过头来看着他,良久,轻笑,“逢单,我常常在想,要是身边没有你了,你可怎么办。”
逢单站起身来,甩甩头,“知道我的重要性就好!”
长歌“扑哧!”一声笑出来,“还好霜芜和凛冬都是我们自已家的,你怎么也跑不远。”
逢单的脸攸而涨得通红,一鞭子甩过来,长歌连忙跳开,他瞪着她,“我的事,你少管,哼!”气呼呼的走了。
长歌在后面笑着摇头,话说,霜芜凛冬两人的爱情之路,看起来还在很长远啊。
“小姐!”夜晚,长歌正陪着子期说话,阿箫一下子冲了进来。
长歌心中一凛,“发生什么事了?”以阿箫的性格,断然不会如些毛躁,阿箫还来不及回话,长歌便听到了空气中隐隐的箫声。
“阿布?”她蹭地站起身来。
远远的,便看见纥布被铁甲军团团围住,瞪着他的目光,满是仇恨和愤怒,只是凛冬站在一旁,众人才没有冒然上前。
纥布衣衫凌乱,身上血迹斑斑,一手持箫,一手撑在地上,狠狈不堪。
“阿布!”长歌几个纵身,一把扶住了他。
“孟姐姐!”他抬起头来,笑颜如花,只是嘴里的鲜血,一波一波的涌了出来。
“子期,他怎么样了?”房里,长歌抱着阿布坐在床上,怀里的少年浑身发烫,两颊如同浸了血一般的暗红,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死死的抱住了长歌,怎么也拉不开。
子期探过他的脉,有些震惊,半响不能言语。
长歌看着他的脸色,有些惶然,“到底是怎么了?”
子期眼露怜悯,摇了摇头,语调低沉,“你们两个,单独聊一会儿吧!”他看了看阿布紧紧环在长歌腰间的手,心底暗叹。
“秦子期!”在他快要出门前,阿布叫住了他,沉沉的郁色在眼里闪过,“我不要你的可怜。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可怜我的人,就是你。”
子期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阿布将头深深的埋进长歌怀里,“你早知道孟姐姐的心性,所以霸占了她身边的位置,我讨厌你!”所以秦子期,所有对你有利的事情,我都不会做的。
子期的手搭上门把,然后,轻轻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长歌这才拍拍纥布的头,“你还是小孩子么!”
纥布没理她,只是在她怀里缩得更紧了。
长歌的手抚在他的头上,他的发丝乌黑柔软,是记忆中一样的触感,无论他做了多少坏事,在她的心中,他还是那个笑如春花的明媚少年。
长歌的手,从他的发梢,慢慢滑了下来,直到他的手掌,阿布却突然反手一抓,止住了她的动作,他抬起脸来,看着她,眼眸清澈如水,是记忆里的明亮,“孟姐姐,不要为我浪费真气了,没有用的。”
“阿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长歌微抿了唇,笑容浅浅。
阿布闭了一下眼睛,片刻之后缓缓睁了开来,摇了摇头,“百相神功,可以让人起死复生,是不是?”他抓着长歌的手,凑到唇边就咬了一口,“笨蛋姐姐,师父乱说的你也信,不过是以命换命的把戏罢了。”
他连连咳了几下,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在长歌的胸前,染成了一朵令人心惊的花。
“阿布!”长歌一手撑起他,另外一手就往他后背贴去,可是内力刚刚输进去,便被他体内凌乱的气息给阻了回来,两股力道相撞,他又是一口血喷出。
长歌吓得连忙收回内力,“阿布,你在干什么,居然运功相抵,你不要命了?”
看着她惊怒交加的神色,阿布不怕反笑,他抚着她的脸,“孟姐姐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你是我的师弟,唯一的师弟啊!”长歌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痛着。
“师弟!”纥布喃喃的念着这个称呼,大大的眼睛里有浅浅的恍惚,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清明,他笑了,“孟姐姐,我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你真心的疼我。”他将手指按在她的唇上,继续说道,“我以身侍蛊,今天不和与我血脉相近的人阴阳交合,蛊毒便会冲体而出,而我,血肉化水,瞬间枯骨。”
长歌拉下了他的手,满眼痛色,“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我早点知道,总能找到解救之法的。”
纥布眨眨眼睛,终于有了泪意,“孟姐姐,如果我这样死在你怀里,你是不是能永远记住我?”
“阿布,你撤了内力,让我试试好不好?”
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了,有好多渴望在蠢蠢欲动,可是,纥布只是静静的躺在她的怀里,只觉得世间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比这里更让他安心,甚至连情蛊的诱惑都可以抵挡住了。这是他最心爱的孟姐姐啊,纥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孟姐姐,我带兵攻打丰临,是和回珍做了交易,想让她放过我,这样,我还可以干干净净的来找你。”
“阿布,我能救你的,你不要反抗,只要你好好活着,以后你就永远可以等在我身边,一辈子不离开。”
不,只要他活着,他就逃不过他的宿命,那怎么行呢,天下能抱他的人,只有孟姐姐!他的爱,只能由他来定。神思已经渐渐飘远,浑身如火灼一般难受,他却仍然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声音,“孟姐姐,我也藏了私心的,我知道丰临能挡住我的只有你,只要我还在战场上,就能见到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长歌再也顾不得这许多,强行的输入内力注入他体内,阿布的神志有些清醒,第一反应便是运气抵抗。
长歌脸色大变,慌忙撤功,“阿布,你乖乖的听话,好不好?”
“不好!”他摇着头,一如既往的在她面前任性,他痴痴的看了她许久,“我不喜欢秦子期,可是孟姐姐,我喜欢你啊!”
笑容里,有了深深的苦涩,挣扎了许久,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本来不想给你的,可是……。”可是,谁让你是我最喜欢的孟姐姐呢!
他咬了咬唇,终是塞到她手里,“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秦子期,才能看这封信。如果你一辈子没有离开他,便永远都不许看。好不好?”
“好!”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么,孟姐姐,你带我去游湖好不好?”他靠在她怀里,声音渐低。
“好!”
“孟姐姐,你把我埋在长蓝的坟边,好不好?”这样,你见他的时候,我也可以见到你了。
“好!”
“孟姐姐,如果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你原谅我,好不好?”
“好!”
他的眼泪,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他闭着眼睛,却觉得幸福。
孟姐姐,为什么我要是安瑞的皇子,生来便背负那样的命运,连争取你的爱情的机会都没有?
孟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爱你。
“孟姐姐,下一次再遇到,你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好不好?”
“好!”她的声音里,已经带着颤抖。
阿布抿着嘴,笑了。
“阿布,我现在带你去游湖,你不要睡。”她的声音,慌乱而焦急。
他知道,她抱着他往外走了,他能感觉到,她怦怦的心跳声。
“好!”他在心底答道。
其实孟姐姐说的话,他都有听的。
她叫他不可恃宠而骄,他便再没有对下人动辄打骂;
她叫他要节俭,他便再没有奢华的动不动就摆几十道菜然后尝一口就倒了。
……
他这一生,什么都不曾得到,惟一庆幸的是,他还实现了一个心愿。
死在她的怀里,死而无憾。
不想失去...
火光映红了长歌的脸,她攥紧了双拳,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在烈火中,慢慢消失。
“阿布!”她喃喃的念着。
他说他不想等待蛊虫破体,尸身化水,他说一把火将所有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他便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子期和霜芜等人,远远的站在后面,看着长歌僵直的背影,担忧不已。
直到火堆熄灭,长歌还一动不动的站着。
子期和逢单对看一眼,逢单抱着一个坛子走向火堆,而子期,则慢慢的走到长歌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察觉到掌心的暖意,长歌抬起头来,勉强笑笑,“我没事。”
“长歌!”子期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紧紧的抓着她的手。
长歌拍了拍他的手背,转头看向后面,“凛冬!”
“是!”凛冬推开霜芜,跳了出来。
“撤回你先前在安瑞布置的所有资金,物资,人力。不需要安排任何退路,径直撤走了便是。”长歌吩咐道。
凛冬看了一眼长歌的脸色,“是。”
看来这次安瑞是真正惹到将军了,之前两国交战情势那么危急,将军都没有走这一步棋,怕的就是经济动乱影响到平民百姓的生活。如今她在安瑞布置的势力已经渐渐触及其经济命脉,现在突然全部撤走,安瑞看来得元气大伤了。
“将军,那我们需要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不?”霜芜走过来,试探的问道。
“那当然!”长歌的声音有点冷,“给一直对安瑞皇室不满的阿其尔部落送信,并将我们手里所有掌握的安瑞兵力布署情况都给他们。”
她看向还冒着黑烟的地方,抿紧了唇线,“这样的皇室,不配拥有这大好河山。”
你们既然容不下阿布,那就都去给他陪葬吧!
“长歌!”似乎能感受到她无意中散发出来的杀气,子期微微瑟缩了一下。
长歌回过头来,放柔了脸上神色,轻声道,“你先回去吧,这里风大。”
“我不冷!”子期望着她,“我想陪你。”
长歌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裹紧,“你都发抖了还不冷,回去吧,你现在身子要紧。”
子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按住了她放在他腰间的手。长歌心头一暖,反手握着他的。
“将军!”逢单走过来,将手里的坛子递给她。
长歌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将脸贴上去,闭了眼睛。
逢单偏了头,这样的将军,让人鼻头发酸。
良久,长歌抬起头来,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都要好好的,我不想再失去。”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人,逢双,长蓝,肖宇,铁甲军,阿布,一个一个,都像是刻在她心里的伤痕,深可见骨。
这样的痛楚,她已经无力再承受。
“子期,阿布想埋在长蓝的坟旁,我亲自带他去,你…….?”她的眼眶微红,声音有些沙哑。
“没关系,你去吧!”子期打断了她,轻声道,“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长歌深深的看他一眼,满是歉疚,“对不起,不能陪你过年了。”
子期摇摇头,“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长歌笑笑,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谢谢!”
“将军,我陪你去吧!”逢单牵了马出来。
长歌接过缰绳,跃上马背,“不,这一程,我陪他。”
尽管已经是凛冽冬日,这里依旧青松翠柏,生机盎然。
只是长歌的眼里,再美的风景也失去了颜色,尤其是这里的风景。
长蓝的坟边,又砌了新坟,长歌以指为刀,一笔一划的刻下了新的墓碑
“阿布之墓
孟姐姐立”
既然做纥布王子让你如此痛苦,那么阿布,你就永远做孟姐姐的阿布吧!
孟姐姐的阿布,纯真无垢,笑颜如花!
“阿布,这里有长蓝,他比你大,你要是害怕,就去找他陪你,就说是孟姐姐说的。”长歌的手,轻轻抚过墓碑。
“阿布,你的心愿孟姐姐都完成了,你现在,应该在笑吧?”
眼前似乎还有他大笑时的眉眼,长歌弯了嘴角。
在他墓前停留了一会儿,长歌才转到长蓝的墓前,看到坟头已经长了些杂草了,又是一阵忙活,才清理干净。
最后,靠着他的墓碑坐了下来,“末梢现在很好,在孟家有很多玩伴,已经玩得乐不思蜀了,你不用担心。”
想了想,又道,“还有,我和子期已经做了真正的夫妻,他的肚子里,还有了我的孩子。”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上淡淡白云,“长蓝,秦子蓉不顾昔日情份害死了你,子期当时也曾拦住将军府中的消息,但是,你别怪他,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我考虑。而且,他那一拦其实也没起多大作用,是秦子蓉动作太快我才没赶得及的,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别生他的气。”
过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的笑了,“其实应该是我多虑了吧,我家长蓝,总是很快忘记别人的错,记得的都是别人的好!”
视线飘到一边,她继续说道,“阿布现在就在你的旁边了,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第二天,长歌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就准备回甘南道。
可是路过海边时,她有些犹豫了。
不知道林决他们一家过得怎么样了,林春还有没有去赌,林双去上学了吗,还有源儿,是不是越长越漂亮了?
林决呢?想起那个说着喜欢却坚定的站回原地的男子,长歌的脚步停住了。
远远的,已经看到了那熟悉的村庄,甚至,已经能听到那里传来的笑声。
长歌却毅然绝然的掉转马头,向来路奔去。
她相信逢单安排的人,如果林决有困难,必然会有人相助。
对于林决的情意,她既然无能为力,又何必再去扰乱他现在的平静。
惟愿现世安好,他一生顺遂。
耳听得鞭炮声声,烟花满天。
长歌勒住了缰绳,弯了嘴角,总算没有白费她快马加鞭连日赶路,还能回来陪子期一起过年。
今夜,应该来得及在第二年的阳光升起来之前到家吧?
只是,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她便看到了漫天烟火中的另一道信号。虽然若隐若现,但是长歌仍然脸色大变,那是,铁甲军常用的求救信号。
长歌奔到的地方,是一处浓密的丛林。
她从马上跳下来,将玉箫握在手中,小心翼翼的移动着。
林中并没有特殊的声响,她屏息听了一阵,确定耳力所及之处并没有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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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刚才的那道信号应该就是这一带发出的。
她皱了眉头,沉吟了一会儿,将箫凑到嘴边,短促的吹了一声。
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她一提气,纵身跃到最近的一棵树上,四处查看着,光线昏暗,只能看到树影重重。她双手按箫,运足内力,将箫声送了出去。
突地,她耳朵一动,往西南方向望去。
她刚刚似乎听到了那里有响动,要是这会儿仔细一听,又听不到了。
箫声断断续续的只着,她的身形,已经极快的向那处扑去。
人还在半空中,她已经看到了一棵树下躺着的人,“肖凌!”
她心中大骇,肖凌是当初她安排在逢单身边护卫的人,是她亲自调教出来的亲卫,绝不可能离开逢单身边。
肖凌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躺在树下,眼睛半眯着看她,满眼焦灼,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长歌单手按上她的后背,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
肖凌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痛苦的望着她。
“肖凌,别急,有什么话等会说。”
肖凌摇摇头,一只手,慢慢的抬起来,长歌慌忙用另一只手握住,“肖凌,你想说什么,不要急。”
“您书……桌下,快!”她的手软软的垂了下去,输入的内力也如石沉大海,再无任何反应。
“肖凌!”长歌猛地抱住了她,大声喊道。
肖凌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已经没了气息。她身受重伤,早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她只是强硬撑着,这才留着了最后一口气见长歌。
长歌放下她,飞快的站起身来,“逢单,逢单!”
肖凌死在这里,那么逢单呢?
长歌将全身功力提到极致,将附近搜索了个遍,仍然没有发现逢单的踪影。想起肖凌临终前的话,一咬牙,向林外奔去。
来不及从正门进入,长歌的身形犹如鬼魅一般飘进了自己的院落,饶是军中不乏武艺高强之辈,也只能捕捉到一个淡淡的影子。
推开书房门,长歌钻到书桌下,可是四个脚都查看遍了,也没有发现异常。
长歌喘着气,目光移到地板上,然后一掌击向地面。地上石砖应声而裂,什么也没有,长歌又击开了旁边的石砖,直到,一个油皮纸包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长歌飞快的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之中,是一张纸,字不太多,却已经足够让人心惊。
长歌只觉得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冻住,腿一软,单膝跪到地上,而那张纸,轻飘飘的在半空中飞舞,然后,缓慢落地。
那上面,写着,“临瑞七年秋天,太医院医正孙继生神秘失踪,后在其夫家世居之地发现,肖凌易容,巧探宫中内幕。惊悉皇上曾令其配药赐于蓝妃,恩准退隐,孙确认所配为迷药,却不知为何蓝妃饮后命殒,暗叹宫中多诡,蓝妃早夭。后混入千机阁,得绝密信息,长皇子命宫中内卫替换皇上赐药,不知药性药名,只知蓝妃服后即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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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随 ...
“四皇姐,你说什么?”房内,秦子期失手打翻了茶水,水珠顺着他的衣服下摆滴落。
秦子霜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心疼,手微微的握紧,又放开,“子期,你先别激动。”
“怎么可能不激动?”秦子期摇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后退,死死的盯着她,“你们要抢我的孩子,还叫我不要激动?”
“子期!”秦子霜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脯,“我刚已经说过了,五年前,我和皇姐都中了凤非籽的毒,已经不可能再有子嗣,你难道要把这万里江山,交到心术不正的平王手中?”
秦子期怔怔的望着她,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了出来,他摇着她的手,“四皇姐,从别的皇室宗嗣中过继不行吗?长歌盼着这个孩子很久了,她不会答应的。”
秦子霜的手,抚上了弟弟的头发,“子期,你还不明白吗?无论孟长歌同不同意,这个孩子我们都要定了,孩子出生之后,就会被当作宫中贵君所出,封为太女。”
秦子期抱着肚子,又后退了两步,“这不一定是个女儿,而且,这种事情,怎么瞒得过天下人?”
秦子霜闭了闭眼睛,藏住了满目怜惜,“不,子期,你我都知道的,这一定是个女儿,你不是夫侍成群的皇姐,你守候孟长歌已久,而且年近三十,定然会使用宫中秘法,尽快得女。而且,我们要这个孩子,说是皇姐所出,不过是为了堵住朝堂之上悠悠众口,以防平王另起波澜,并不需要瞒过天下人,反而就要让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孟长歌的女儿,既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又有孟氏一族的支持,这个孩子,便坐稳了丰临的江山。”
“你们,连这个都算计好了?”
秦子霜定定的望着他,“子期,长皇子,你觉得还能有比这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子期缓缓的低下头去,唇咬得紧紧的,很快便尝到了血腥味,良久,他抬起头来,“不,四皇姐,我答应过她的,不再是长皇子,只做她的秦子期。”
她曾经问过他,如若有一日她与皇姐站在对立的两面,他会如何自处?他有过犹豫,可是,他选择了她。他已经为皇姐尽过心力,从嫁她为夫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只想做她一个人的秦子期。不是长皇子,不是千机阁主,只做她的男人。
室内一片静寂,两人都沉默着,在这冷凝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门边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子期,你没有选择的。”秦子霜开了口,“当年,皇姐只是对蓝妃下了迷药想要将他送出宫去,你却将这迷药换成了毒,才导致了蓝妃的身亡,你说,如果孟长歌知道这些,你还能有这个孩子吗?”
“你胡说!”子期打断了她,胸膛因为愤怒而激烈起伏着,“皇姐明明答应我只是要软禁他,我才拦下了将军府的飞鸽传书,结果我发现你们居然给他下药,匆忙之间我才命人将那药换走,我下的明明是假死药,如果不是被你们察觉而重新换走,长蓝怎么会死?”
“子期,我不想跟你争,我只是想问你,如果这件事被孟长歌知晓,你觉得她会相信是皇姐下的毒还是你下的?”虽然很残忍,可是秦子蓉仍然继续说完了接下来的话,“皇姐可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孟长蓝死,她不会蠢到连蓝妃在长歌心目中的地位都不知道,而你,就是因为孟长歌将蓝妃看得如此之重,你才有让他不得不死的理由。”
子期的脸变得刷白,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去,“不是我,长歌会相信我的。”
“她当然会相信你,但是,如果这件事是张逢单查出来告诉她的呢?”秦子霜的脸色,渐渐变冷。
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子期抬头望向她,“你想说什么?”
秦子霜弯了嘴角,“千机阁近日传来的消息,张逢单曾命人探查蓝妃的死因,并找到了当年为皇姐配药的太医,想必孟长歌一回来,这个消息就会送到她的手上。我们帮你解决了这次的危机,你便要将这孩子送回宫中,只要有你同意,我们的计划便万无一失。孟长歌重情重义,并且心系天下百姓,随着时间过去,她会原谅你这一次的行为,来日方长,你们有的是机会再有其他的孩子。”
“孟将军!”门外响起了秦子期奶公惊惶的声音,屋内的两人,均是神色大变。
门“吱哑”一声开了,长歌背对光站着,强烈的光线模糊了她脸上的表现,她的声音,很轻很淡,“秦子霜,这个危机你们怎么解决的?”
秦子霜身形一僵,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长歌前进一步,跨进门来,身上带着冷冷的肃杀之气,“我现在既然已经听到了你的话,所谓的解决之道也就失去了意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秦子期也僵硬的转过头,盯着秦子霜,只觉得心里乱得厉害。
秦子霜脸如死灰,闭上了眼睛,“来不及了,张逢单被子期遣出去准备年货的时候,我们已经叫人将他引往落风崖,那里,有千机阁的上百名死士。如果不出意外,他此刻,已经,已经……。”
“啊!”子期的惊呼声中,秦子蓉已经飞快退后,但是,一道碧影直直向她射去,力透右肩,穿体而出。
秦子霜捂着右肩,落地后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肩上血流如注。
箫在空中划过半圈之后,又原路返回,回到长歌手中。长歌不再看他们两人,转身就走。
“长歌!”子期追出门去,死死的拉住了她。
秦子霜也跟着奔了出来,喘着气靠在门边,“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长歌抬眼看向她,胸中血气奔涌,叫嚣着想要冲体而出,她知道来不及了,她的兵她再了解不过,肖凌既然弃逢单而逃,必定是知道定死无疑,才会离开他送消息出来。逢单此刻,想必早已命殒落风崖,她没想着还能去救他的命。
狠狠的握紧了手中玉箫,脸上,却扯出一个笑容来,“怎么会来不及,我去给他收尸,这个总来得及吧?”
秦子霜扭过头,闭目不语。
事情怎么会变在这样?
“长歌!”只有子期,看得出她平静外表下藏着的悲愤,张逢单是谁,是她护之重之珍惜于身边的少年,是她放纵放任宠至玲珑心思的少年,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紧紧的拉着她。
长歌的视线终于转到他的身上,眸光盈动,一瞬之间,像是闪过了千山万水。最后,她将手中已经握成一团的信,放到他的手里,“其实,逢单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却想不到,他的不说,终于要了他的命。”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枉我自以为已经拥有一切,这才知道,其实早一切都被算尽。”对她而言,这实在是太大的打击,她的感情,她的性格,她的同伴,甚至她的孩子,一步一步,早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从不曾逃离。
她往前一步,想要拉开子期的手,可是子期猛的上前一步抱住了她,“长歌,我从没有想过要害长蓝和逢单,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她相信秦子期,一直以来都相信着。可是逢单隐瞒了的消息,秦子霜的所作所为,以及她早就有的隐隐的疑惑,秦子蓉不可能不知道她对长蓝的爱护,怎么会半点退路也不留的直接赐死长蓝,此刻,她拿什么去相信秦子期?
她不是神,她不可能一眼看穿所有迷雾,她其实,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会痛会伤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的手,抚上他青丝如瀑,滑过他绝美的容颜,最后,放到他的肩上,轻柔却坚定的推开了他,没有回答他,说了另外的话,“我曾经说过,如果我的退让能换来万千人的平安,我会做。”
她噙着笑,却透着深深的悲凉,“秦子霜说的不错,这个孩子,的确是秦子蓉最好的选择。”
“长歌,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子期穿着薄薄的棉衣,在寒风里微微发抖。
长歌深深的看他一眼,转过了身,子期连忙拉住了她,“长歌,去过落风崖后你就回来吗?”
长歌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拂开了他的手,“外面天冷,你回房去吧!”然后,她握着箫,大踏步的离开了。
一推开院门,便迎上了匆匆而来霜芜等人。
长歌的目光一一扫过,“阿箫,孟秋!”
“是!”两人答道。
“照顾好主君和小主子,一切,以主君的意愿为准。”
“是!”
“凛冬,霜芜,绛夏!”
“在!”三人均是心中一凛。
略略的停顿过后,长歌扬声道,“你们三人,凛冬为首,护好孟家军,护好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是!”三人齐齐答道。
长歌放下心来,“现在什么都不要问,我有事,外出一趟。”
几人面面相觑,向旁退开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长歌飞身上马,霜芜望了院中景像一眼,脸色一变,连忙走上前来,“将军,我也要去。”
长歌没有动,霜芜盯着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哑声道,“我要去。”
长歌心头一酸,霜芜,你一向聪明过人,你猜出来了么?可是,你爱着的逢单,你此刻前去,只能见到一个冰冷的毫无气息的躯壳了。
“跟上!”马蹄高高场起,长歌当先一步,策马奔了出去。
院里,子期呆呆的站着,直到奶公将外衣披到他的身上,他才回过神来,脸上早已经一片冰凉,他抬手,抹下了满把的泪水。
“四皇姐,我当年换下皇姐赐死的药后,你们真的没有再换回来过么?”
“四皇姐,张逢单真的必死无疑了是不是?”
“四皇姐,你说她还会相信我吗?”
他守候了那么多年的幸福,他已经拥在怀中的幸福,他以为可以一生不离的幸福,是不是就要终结在这里!
他的手,抚上肚子,“宝宝,娘不要我,也不要你了。”
他的泪,再也流不出来。
“子期!”秦子霜的声音也发着颤,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世间的事,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们没有再换过你的药,一直想着是你下的毒,所以无论怎么样被孟长歌误会痛恨,我们都一直没有解释过。千机阁中高手尽出,张逢单必死。”
至于,她还会不会相信你……秦子蓉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子期,如果今日换作是你,你能相信吗?”
秦子期慢慢的蹲了下去,紧紧的抱着自已,“长歌,你要是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我和宝宝都不要你了。所以你要相信,就算明知道不能相信你也要相信,长歌,求求你,一定要相信。”
恍惚中,有人将他抱起,放在床上,还盖好了被褥。
他没有动,没有他熟悉的气息,他知道,不是她。
长歌,等你回来,我们就将当年的事情一点一滴的讲明白,你暂时相信我,然后,我们就去查清楚,好吗?
他觉得很冷,冷得将自已缩成一团。
当年的事就算查清楚了,今日的事呢?张逢单的死,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
“长皇子,您别这样,好歹吃点东西啊!您不心疼自已,也该心疼一下孩子啊!”奶公在旁边,不停的劝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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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啊!子期的手,放在腹部一动不动,是啊,他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他坐起身来,将饭菜一勺一勺的塞入口中,却再也尝不出味道。
落风山上,一路凌乱,处处都是血迹。
长歌和霜芜强忍着悲痛,察探着沿途发现的尸身,除了千机阁的死士,还有的,便是护在逢单身边的人。。
越靠近山顶的悬崖,两人的心情越沉重。每走一步都是煎熬,虽然已经猜到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要面对,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那个挥着鞭子笑容晏晏的少年,是不是下一刻,便会生机俱无的躺在眼前。
忽地,长歌一顿,紧接着,身形急转向前方奔去,“快,还有声音。”
落风崖边,段恒护着重伤的逢单,艰难的还击着。他原本是奔着安州来的,谁想会在这落风山上发现了千机阁的踪迹,这才好奇跟过来看看,却不想,这些人对付的居然是张逢单。
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已经苦苦捱了一天,除了肖凌轻功绝顶在众人的掩护下杀出一条血路之外,他和张逢单身边的所有侍卫都已经倒下。
现在,倒下的,会是他们两个了吧?
掌风已至,段恒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砰!”一掌劈到,段恒被击得飞了起来,而逢单,也被掌风扫得连连后退。
“阿恒!”一声厉呼,段恒勉强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前出现了幻影么,怎么看到了长歌?
那身形如闪电般扑近,然后,半空中将他接到,一手揽紧,一手挥舞着玉箫,箫影重重,罩向旁边被吓住的黑衣死士。
霜芜稍后赶至,眼看着逢单已经退到岸边,一脚踩了下去。
“逢单!”来不及细想,她跟着跳下。
逢单看见了她,却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鞭,将她卷了上去,眼睛对上她狂怒和绝望的神情,却弯起嘴角笑了,“对不起!”
他想,霜芜已经看到了他的口形。
对不起,早已经知道你的心意却不能接受。对不起,不想要你陪我同赴黄泉,这样深重的情意,我不想欠。
“逢单!”霜芜一落到地上,立刻扑到崖边,却只看到那越来越小的身影。
“长歌!”是阿恒惊恐的大叫,霜芜只来得及抬起头来,长歌的身形已经飘落崖下,“霜芜,回去!”半空里,传来她的声音。
霜芜伸出去的手,只留住了一缕清风。
她趴在崖上,“啊!”,她大声的叫着,声音在悬崖中回荡。
长歌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迅如流星,很快便追了上来,将闭着眼睛的逢单,紧紧抱入怀中。
逢单睁开眼来,听不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只看着眼前这熟悉的脸,专注而痴狂。
“不要怕,我陪你。”她说。
他想问她,主君想要杀我灭口,你伤心了吗?
他其实想说,我没关系的,只要主君是真心对你,杀了我也没关系的,你不要难过。
可是,他终于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伸出去,极缓慢极缓慢的环住了她的腰。
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有勇气放纵自己一次,“长歌,我很高兴,陪我死的,是你!”
万丈悬崖下,再不会有生路,而他,也已经燃尽了生命,他的嘴角浮起甜美的笑容,从未有过的灿烂。
长歌,我终于可以说,我爱你,直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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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若能弃
逢单看着长歌的侧脸,满心甜蜜,满眼喜悦,这容颜,是他日日夜夜在心中描绘着的,他在她身旁,看她从青涩蜕变成长,直至如今光华万丈,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的手,慢慢收紧,似乎要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气。
是的,终于可以说,他爱她。
爱她游历江湖的洒脱不羁,肆意张狂;
爱她驰骋沙场的智勇双全,义薄云天。
爱她在意气风发时,也爱她在失意低落时。
“长歌!”他叫她。
“嗯!”她没有看他,一手已经拿出玉箫,刺向光滑如壁的悬崖,没有可着力的地方,箫的一端被快速下落的力道磨起了飞扬的碎屑。
“把箫收起来吧!”那是她最爱的碧玉箫啊,生生死死从不离身的碧玉箫。
长歌的眸光微动,半响,低下头来看他,“人命比箫重要。”
逢单望着她,笑得明朗,她只为公子当过箫一次,还是活当,现在为了他,愿意毁了这箫,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中,要比公子重要?
他把头埋入她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大声道,“长歌,你会死吗?”
“不会!”即便身处绝壁之下,她的声音,仍然不带半分游移。
“好,我相信你。”他闭上了眼睛,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两人不知道下落了多久,长歌的身上,已经被下落过程中的突起处刮伤撞伤,脖子处的鲜血,顺着流下来,沾到了逢单的胸上,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逢单却一动不动,安静的闭着眼睛,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无力动,也是无心动了。
她不因他男子之身而轻视怠慢,给他同样的重视和教导,委之以重任和信赖,如今,又肯为他身犯险境,他的一生,至此已经足够圆满。
胸口上中刀的地方已经查觉不到疼痛,源源不绝涌出的鲜血已经渐渐抽空他的生命力,可是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长歌,你知不知道,我爱你,不是以下属的忠诚,伙伴的爱护,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情!这一生,再没有办法让你知道了吧?
可是长歌啊,我从来不曾后悔,遇上你,恋上你!
他的嘴角悄悄弯起,然后凝固,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滑下,终于,掉落。
长歌心中一紧,快速的看向怀中,顿时心神俱裂,“逢单!”
再顾不得人还在半空中,那只拿着玉箫还抵在石壁上的手撤了回来,快速探向他的鼻端。
若有若无的温热,似乎已经断了气息。
长歌右手一震,内力便源源不断的输入他体内!
怎么可能让你死,逢单,我说过的,不想再失去了啊!
没有了充沛的内力作支撑,两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掉落。
几个时辰之后,落风崖边,已经站满了人,孟秋阿箫跪趴在地上,两手掐进泥土里,脸色像失了生机般惨白得可怕。
凛冬铁青着脸,丢了一颗石子下去,半天没有回声。
冷风吹过,一阵死寂。
半响,脚步声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气氛,子期喘着气推开众人,走到了崖边。
“子期!”
“长皇子!”
秦子霜和奶公在后面,焦急的大喊着。
孟秋和阿箫身形一闪,一左一右的挡在了他的面前,孟秋红着眼眶,“主君大人,请您小心,山风大!”
子期也不再上前,只是隔着两人之间的间隙,看脚下云雾缭绕,如梦似幻。
“谁熟这里的地形?”他握着双拳,力持镇定。
“子期,我们先前已经查看过了,这落风岸下是万丈绝壁,别说是人了,鸟都站不住脚,所以我们才选……。”在子期冷冷的视线里,秦子霜慢慢消音。
“还有一个人熟悉这里!”阿箫开了口,子期霍然抬头,目光灼灼。
阿箫稍稍扭头,转向崖下,“小姐和肖凌练习轻功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
孟秋一把抓住她的手,神情激动,“就是那次小姐手臂差点断了那一次?”
阿箫点了点头,孟秋又笑又哭,“那就好了,断手断臂都好,只要还活着。”
子期轻轻闭了闭眼睛,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下去,只要她还活着,那就好了。
“可是,她身边还有重伤的逢单!”段恒皱着眉头,扭头看向秦子霜,“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千机阁的那些人刀上有毒。”
秦子霜早已经抬不起头来,“刀上是暗影浮香,无解之药。”
“呛!”的一声,凛冬的剑已经拔鞘而出,直直刺向秦子霜,身边的侍卫举剑来拦,凛冬眼睛都不眨一下,在侍卫的剑刺中她手臂的时候,她的剑,也扎在了秦子霜的左肩上。
秦子霜的右肩被长歌的箫穿体而过,断了经脉,恐怕已经是废了,这会儿,左肩又被凛冬刺到,免不了有几分惊惶。
子期也反应过来了,压下满心的绝望和悲伤,上前为秦子霜包扎,“皇姐,要不你先回宫吧!”她留在这里,不过是刺激孟家军,还不知道能出什么事呢!
“要走,一起走。”子期只有回了京城,她与皇姐的计划,才能够顺利的实现。
子期给她缠着肩上的伤口,沉默半响之后,说道,“好,一起走。”
长歌,你跳下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孩子,有没有想过你还能不能回来?
每一次,都是被你抛下,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
他抿紧了唇,眼泪一颗也没有掉出来。
“主君!”孟秋朝前一步要说什么,凛冬拦下来了她,“主君要走就走吧,阿箫还有铁甲军,孟秋你护主君回京。”
孟秋看了看凛冬的脸色,没有说话。
阿箫则站到了崖边,她知道,小姐还没有死,可是这万丈绝壁,她要怎么上来?
“我们能下去吗?”霜芜轻声问道。
“不用了,小姐如果活着,就会回来的。如果她都回不来了,我们下去也无济于事。”阿箫握着拳,“我们不能再出事了!”
霜芜抬起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箫,你果然是最懂将军心意的。”
“是啊!”
“那么阿箫,你告诉我,将军有可能爱上逢单吗?”逢单拒绝了她的生死相随,却接受了将军的生死与共,上穷碧落下黄泉,将军能否陪他一路?
几道目光齐唰唰的射了过来,阿箫突然转回头来,看着秦子期,“将军现在爱的,是主君。可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小姐的,却是逢单!”一向冷肃的脸上,微微带了笑意,“逢单,是小姐自己教出来的。”
阿箫走到秦子期面前,“主君,你现在在怪小姐,对不对?”
她的目光移到秦子霜的肩上,“皇家自来情淡,可是四皇女只不过废了一只手臂,你便如此心疼,以心度人,难道我家小姐不该伤心?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家公子命殒皇宫是真,逢单及亲卫受千机阁围杀是真,即便如此,今日,小姐可曾说过您半句不是?主君,您的姐妹便是姐妹,小姐的手足便不是手足了。以小姐的个性,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逢单死在她眼前,您就因为这个冷了心,还要怀着小主子回到小姐最痛恨的皇宫里去?”
一旁的绛夏张着嘴愣了半天,才喃喃道,“闷葫芦居然说得出这么多话来!”
子期的脸色煞白,定定的看着阿箫一会儿,猛地转身,扶起秦子霜,“四皇姐,我们走吧!”
孟秋的脸色变了数变,终于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段恒叹了一口气,几步跨了她的身边,“我也去吧!”
子期的唇抿得紧紧的,只有与他近在咫尺的秦子霜,才能感受到那掩于衣衫下的颤抖。
孟长歌,不要在这里悬着心等你,我怕你还没有回来,我便已经倒下。
我要留着命,然后亲口告诉你,我不要你了。
请你,一定要来,让我有机会告诉你这句话。
一行人离开之后,凛冬才一拳打在地上,尘土飞扬。
“主君,什么主君,若不是早早占了那位置,他何曾有机会站在将军身边?”
“好了,凛冬!”霜芜打断了她的话,眼睛望着崖下,轻声道,“或许,这是逢单最好的结局了。”仰起头来,逼回了闪闪泪光,“所以,我们应该祝福他,不是吗?”
而万丈深崖之下,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归家的农人,发现了躺在路边浑身是伤的两人,“啊,又掉下来两个!”
不知道从哪一辈起,他们就世世代代居于这落风崖下,周围皆是绝壁,他们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或者说,也是有能进来的,不过一般都是尸体!从那么高的山上掉下来,重则粉身碎骨,最好的情况,也就能落个尸身完整。
所以,当袁四探到两人的鼻息时,很是诧异了一阵,这两人,居然还活着。
接着,又皱了皱眉,两个都不好救,究竟要不要救啊?
两日之后,长歌悠悠醒来,她正躺在竹床上,四周摆设简单粗糙,却极干净。她想要撑着坐起来,起身到一半又跌了下去。
浑身都在痛,痛得四肢八脉都在抗议。她喘着气,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来,她刚刚几乎感觉不到内息了。
“你醒了?”门吱哑一声推开来,一位年约四十的女人站在门边,“我是大夫,萧四。”
长歌放下手来,“在下孟长歌,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呢?”
袁四走了过来,低下头看她,“你似乎并不认为他已经死了。”
长歌嘴角微弯,“他就算要死,也是死在我后头。”
袁四奇怪的看了她两眼,她就觉得奇怪,明明那小子身受重伤,又中奇毒,但是体内的真气居然比这女子还要充沛,现在看来,()却是这女子用护体真力延续了他的性命。
“那是你心上人?倒是情深,可惜你做得再多,也不过是徒劳,枉废了自家性命。”
长歌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你那情人幼时怕是吃了不少苦吧,早已经伤了生脉,不可能孕育子嗣,再加上阴寒之身,断然活不过四十。”
长歌心中一震,猛地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哎,你干什么,我这才包好的伤口啊!”袁四大叫,出指入风,点了她伤口附近的穴道。
长歌心中痛极,一把抓住了袁四的衣袖,“你,你不要告诉他。”
袁四瞪了她一眼,“他早就知道了吧,这种脉相,随随便便一探便出来了,除非他从小到大没有生过病。”
原来,原来如此!
长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怪不得他每次生病,从来都是躲着去开药,从来不要霜芜她们开药方,却原来是怕大家知道么!
“你这个傻瓜啊!人的一生,并不在于长短,而是将有限的生命,过得无限精彩。更何况,子嗣,没有也就没有了,有什么好介意的!”长歌看着床上沉沉睡着的逢单,轻声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一直对霜芜凛冬的好意一直置之不理?真是个傻瓜啊!”那两个人,何曾会在乎这些!
“你真的想好了?”袁四站在床的另一侧,神情严肃,“你此时也是身受重伤,将他体内的毒素全部逼出,你一身功力也就废了。”
对一个高手来讲,失了武功,那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
长歌当然也知道,只不过,她的犹豫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抬头,望向湛蓝天空,在那接近云端的地方,有她牵挂着的人。
昔日她功力正盛的时期,曾经和肖凌探过这落风崖,可是全力施展之下,也只能到半途就折返了。今日,落在这崖底,若是再失了功力,便真的可能永远困在这个地方。
孟家和甘南道还好,毕竟她已经做过妥善的安排,可是子期呢?他会不会以为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长歌伸手按了按腰间,她将阿布写的信拿出来,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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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走回了屋子,“袁大夫,麻烦你了!”
秦子霜为了保护子期而欲致逢单于死地,她若就此让逢单死去,将永世难安!如果已经注定要亏欠,那么子期,就当是亏欠你吧!
你就当我不信你才弃你而去,但愿随着时间的流失,你对我的怨和恨,可以淡化这情深一片,将我,封存在你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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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选择
“我不要!”逢单醒了,一张口便来了这一句。
长歌欣喜异常,“逢单,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逢单冷冷的瞥着她,“我若是不醒,你是不是就要趁机把我卖了?”
长歌一头雾水,“什么把你卖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转头望向袁四,“大夫,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逢单伸手拨开了她,“难道不是么?如果我不醒,你就要为我驱毒,续我性命。然后,让我一生不安。从此之后,就将我卖给了愧疚,遗憾和伤心。”他抿紧了唇,眼里的泪,迅速凝聚,却不肯掉下。
“逢单……。”
逢单把头一偏,“你不要叫我!”
长歌,你明知道的不是吗?我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伤你一丝一豪。千机阁之毒并非寻常,要救我,就要用你一身功力,此生,我有何颜面去见那些视你为命的人,去面对我自己?
“逢单,你听我说……。”
逢单转过头来,定定的望着她,哑声道,“你要说什么都可以。可是长歌,如果你要折损你自己来救我,我便立刻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
袁四看看对峙的两人,摇摇头走了出去。
长歌叹了一口气,“逢单,武功可以再练,可是人没了,就永远回不来了。更何况,我的百相神功已至十层,不会有事的。”
逢单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来,没有继续先前的话,“长歌,你能扶我出去看看吗?”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们掉下的,是落风崖下万丈深渊。
长歌没有动,他便自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这个倔强又执拗的臭小子,长歌暗自咬牙,只得无奈的走过来,扶着他的身体,推开门出去了。
逢单只走了几步,便走不动了,他倚着长歌,望向四周深入云海的绝壁,久久不语。长歌扫视了一圈,将他扶到院中的一处石凳上,坐下了。
“你当年和肖凌下来过吗?”好一会儿,逢单问道。
长歌摇摇头,“还没到底,中途返回了。”
逢单仰着头,“如果你全力施为,能上去吗?”
长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逢单却弯了嘴角,她不说不能,只说不知道,便意味着能出去的机会大了很多。他闭了眼睛,轻声道,“长歌,我没力气了,你抱我回去。”
略略的停顿过后,他被轻轻的抱起,这个怀抱,熟悉又陌生。是他熟悉的气息,却从未被如此拥抱,这一刻,他有些想哭。
将脸藏入她的怀里,“长歌,一个月之后,你离开吧!”中了暗影浮香,一个月,是他生命的极限。而这一个月,她可以趁机养好伤,然后,然后,便是永远的分离了。
他只要这一个月,没有公子,没有主君,没有他深藏于心的绝望,只有他和她的一个月。
这样,他便可以微笑着踏上那黄泉路,或者还能有幸看到火红的彼岸花。
不奢求来世,他只要,这属于他的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他就绝了这爱恋,永埋于灵魂的最深处,化身为魂,也不要带着爱她的印迹。
他不想他的爱恋,成为她的困扰。
长歌,我只爱你,这最后的三十天。
长歌的脚步停住了,审视的目光在他侧脸上移动。
逢单低声道,“这是,我的选择。”
因为是你,即便一天天迈向死亡,也甘之若怡。
长歌忽然笑了,“逢单,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选择,每一次,我都只能走面前最近的那一条路。”
她的一生,何曾有过选择,生而为孟三喜之女,注定的族长继承人;
长蓝,是爹交到她手里,要她好好保护爱护的;
逢双逢单,是撞到她马蹄下,几乎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被她救起的;
子期,是皇上下旨赐的,她还来不及有机会自己去选;
落风崖上,逢单掉下的那一刻,她哪里来得及去权衡利弊左右取舍,稍微的犹豫,都有可能抓不住他的衣角;
而此刻,她又能如何选,她现在能做的,便是救他。
她从不去想值不值得,能不能够,她只能抓住眼前最想抓住的,努力去做。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藏了满目纷乱,或许她曾经能选的,便是她的孩子。可惜,她可以选择她的诞生,却无法决定她的未来。
她将逢单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逢单,我无路可选,你也一样。”
逢单望着她,使劲的摇头。
长歌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你唯一能做的,便是活着。”
世间纵然没有两全法,却也并非都是绝人之路。
而此时都城内,皇宫里灯火通明。
秦子蓉坐在床榻之上,神色怔仲,“你是说,她跳下了落风崖?”
秦子霜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是。”
“砰!”一卷奏章向她扔了过去,“朕说过的,不许伤她的人。”
秦子霜捂着额头,“对不起。”
秦子蓉走下榻来,推开殿门,天空中月牙弯弯,星辰闪耀。她站着,瘦削的身形在夜色里更添凄凉。
良久之后,她回头,“子期呢?”
“直接回清波殿了。”
秦子蓉闭了闭眼睛,双拳悄悄握紧,“如果他不生在皇家,会更幸福!”
子期对长歌,早已经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可是如今,却是他的亲人,逼死了长歌爱如已身的部下,算计了她的孩子,这让子期,情何以堪?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才道,“你的手臂,让太医看看还能不能治。我去看看子期。”
“皇姐!”秦子霜叫住了她,“你别去了,他不会和我们说话的。”从落风崖上下来,他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了宫。
一日三餐他还是照常吃着,唯一有的感情波动,便是他的手,抚在腹部上的时候。
“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带他回来呢?”长歌生死未卜,他如何能在此刻回京?
秦子霜忍痛道,“是他自己要回来的,那个孩子,也是长歌默许了的。”
秦子蓉攥着身上的皇袍,指尖发白,她欠长歌和子期的,一生也还不清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就算要欠,也希望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吧!
“子霜,你去叫孟秋来。”
“另外,你再去查一下蓝妃的事,子期说不是他,我们也确定只下了迷药,是不是还经手了第三方人马?”之前她们以为是子期下的手,她们便一直藏着掖着,子期也以为是她们,一直耿耿于怀却没有追根问底,谁想,这种阴差阳错居然导致了今日之祸。
第二日,子期一醒来,便看见了身着便服背对他坐着的秦子蓉。略略一怔之后,他又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秦子蓉没有回头,耳听得那乱了一调的呼吸声,她开了口,“子期,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回来?”
子期没有回答,一动不动的躺着,恍若熟睡。
秦子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是害怕吗?害怕她再也不会出现,所以回皇宫来躲着,然后欺骗自己,她的不出现不是因为已经永远的离开,而是因为生你的气才一直没来见你?”
睫毛一颤,子期仍然闭着眼睛,只有那抿紧的唇线,显示着主人纷乱的心绪。
秦子蓉没有停顿,继续说着,“或者,是因为她义无反顾的为了救张逢单而跳了下去,你伤心了?”
眼泪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入发间。
秦子蓉终于转过身来,抚着他微湿的头发,“你不是最了解她的吗?她身上伤痕累累,无数次死里逃生,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而且,她向来护短,对她身边那几个更是珍爱非常,她对张逢单若此,对孟秋碧玉箫也一样,只不过今日凑巧张逢单是个男人罢了。”
“生死一线间,她如果还能冷静的思考谁可以放下,谁不可以放下,她就不是孟长歌了。”
秦子期伸出手来,声音沙哑,“皇姐!”
秦子蓉抱住了他,“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一路的伤心绝望,终于在此刻淋漓尽致的发泄出来,秦子期哭得撕心裂肺。
秦子蓉抚着他的背,放下心来,只要他肯哭出来,就好了。
很久之后,秦子期抬起头来,眼睛红肿,“皇姐,你说她一定会活着的,对不对?”
“对!”秦子蓉肯定的点头,指尖拂去他眼角的泪水。
“皇姐,她以为是我害了长蓝,她不相信我,她为了张逢单跳下崖去,没有想到我和宝宝,如果她还活着,我一定要告诉她,我不原谅她,我生气了,我不要她了。”
“好!”秦子蓉笑着,“如果她来,你就告诉她,你不要她了。”
秦子期的手捂上肚子,轻声道,“宝宝也不要她了。最后,把宝宝给皇姐,宝宝便不要我们两个了。”
秦子蓉的手一僵,问他,“孩子叫什么名字?”
秦子期的嘴角,弯成优美的弧度,“风栖于梧,她叫做孟栖梧。”
秦子蓉走后,子期才喃喃道,“皇姐,你说的都很对,可是还有第三点,你没有猜到。”
他曾说过,若有一日她有了倾心相许的恋人,他便不再纠缠,将她身边的位置还给她,从此青灯古佛,惟愿她能幸福一生。
她能毫不犹豫的随张逢单跳崖而去,足以证明他在她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或者她早已爱上他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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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回宫来,如果她死了,他便自欺欺人一辈子,想着她在某处因为不肯原谅而消失;若是她还活着,他便告诉她,他不要她了,给她追寻所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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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栖梧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子期再没有问过长歌的消息,甚至连千机阁的人,他都没有见过。
他只是看着孟秋日渐黯然的脸色,慢慢的沉默。
到后来,他几乎已经不怎么说话了。
若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会时不时的动一动,秦子期的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了生机。
秦子蓉和秦子霜每天都来看他,可是有些时候,人坐在她们面前,心思却已经不知道飘散到了哪里。
“子期,你别这样,长歌的武功,早已经登峰造极,不会有事的。”
子期茫然的抬起头来,手放在肚子上,若有似无的点头。
两人无奈,只得陪着他坐一会儿,再哄他吃点东西,才叹着气离开了。
秦子期的视线,穿过厚重的宫门,落在外面铺满阳光的空地上。
那个人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她如果还活着,孟家军绝对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眼里有些热,他缓慢的抬起手来,摸了一把,却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
他有一瞬间的惊愕,连眼泪,也掉不下来了么?
极轻极轻的笑了,他把手放到腹部,“栖梧,你快点出来吧!我,想你娘了。”
已经很想很想她了!
即使不要她了,也想,看见她。
只是想,看见她而已!
或许父女间天生的有心电感应,腹部的疼痛,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子期弯了嘴角,这是她的女儿,所以如此乖巧听话。
“来人啊,来人啊!长皇子要生了。”
秦子期觉得自己的意识一直在飞,肚子很痛,痛得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闭着眼睛,周围一直有人吵嚷着让人睡不安稳,他皱着眉,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
一个产公满头大汗的凑了过来,听到他嘴里的话,一愣,立马大声说道,“长皇子,你再加把劲,小郡主生出来,您就可以见到孟将军了。”
浮浮沉沉间,秦子期听到了这句话,疲惫的脸上平添了一丝笑意,是啊,只要栖梧生出来,他就,可以去见她了。
秦子蓉在门外,焦急的踱着步,脚下青砖都快被踏碎了,“怎么会这么久,那些产公怎么回事?”
孟秋沉默着站到一旁,也是一脸忧色,已经一天过去了,主君折腾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生下来。
耳听得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急得外面的人团团转。
“长皇子!”忽然,里面几声惊呼,紧接着,一个奶公满手血迹的冲了出来,“皇上,不好了,孩子还没有出来,长皇子已经昏过去了。”
“没用的东西,给我拉下去砍了!”秦子蓉暴怒。
孟秋的身体,绷的直直的,只有那已经掐入门槛的手指,泄露了她的焦急和惶恐。
小姐已经是生死不明,若是此时再有何闪失,她有何面目再见孟家人?
一群产公进进出出,只是一直没有听到秦子期的声音。
秦子蓉颓然的坐到地上,攥紧了拳头。
果然,还是不行吗!
她为了江山,算计了今生唯一的朋友,现在,就要失去唯一的弟弟。她这么长时间来的谋划,终究要成空了!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她喃喃的念着。
“小姐!”孟秋忽然跪了下去,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什么?秦子蓉秦子霜震惊的抬起头来,就看见站在殿门前倚在阿箫身前的孟长歌。依然是素衣黑发,长歌淡淡的看了她们一眼,略略点了点头,只是转向孟秋的时候,才带上了浓浓暖色。
阿箫扶着她走过来,众人这才看出着她脚步虚浮不稳。
“小姐,你怎么了?”孟秋从地上一撑便跳了起来,跃了过去。
长歌轻轻摆手,“我没事,我进去看看他。”
“不,不行!这男人产子,将军如何能进去!”一个产公颤巍巍的跪在门口说道。
长歌轻轻的扫了他一眼,他便心肝一跳,自觉的缩到一边去了。
屋内有着浓浓的血腥味,长歌一走进去,便看见了那人群之中安静躺着的人。
发丝凌乱,容颜如纸,她的心中一痛,“子期!”伸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子期,子期!我是长歌,我没有死,我来找你了……..。”
是她吗?真是是她来吗?秦子期在黑暗里挣扎着,他哭着笑着,她真的来了,他想要醒过来,告诉她,他不要她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总是睁不开眼睛,心里一急,身体就下意识的使着劲。
“啊!快看,长皇子的眼睛在动!”一个声音大喊道。
一群人又开始忙碌起来,长歌松了一口气,拭去子期额头的汗珠,“子期,再努力,孩子都快出来了!”
子期眼里的泪珠滚了出来,“疼!”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唇间溢出,觉得好疼,身体快要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再忍忍,很快就不疼了!”有人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是他熟悉的触感。
长歌!她的名字就在喉间滚动,却一直吐不出来,他急得汗水泪水一起掉了下来。
“我知道,我在这里。”她似乎听到了,一直在耳边说话。
长歌,好疼!他抓着她的手,一直掐进肉里。
“哇!”一阵剧痛之后,忽然变轻松了,一声响亮的啼哭响起。
他疲惫的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她苍白瘦削的脸,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只是拼命的流泪。
长歌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仍然抓着他的手,“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我在这里不会走。”
“恭喜将军,恭喜长皇子,是个小小姐!”
门外,秦子蓉秦子霜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长歌将包好的孩子抱过来,小家伙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却已经眯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一旁的奶公大声赞道,“果然是长皇子和将军的女儿,刚生出来就如此与众不同,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飞黄腾达。”
奶公说得顺溜,虽然是套话,倒也的确是事实。这刚生出来的小孩子,大抵都是哭一阵之后就睡着的。长歌这个女儿,却只是刚出来哼了两声,从当娘的一接手,便早停了哭声四处张望着了。
长歌嘴角带了极深的骄傲,虽然她和子期的孩子,不愁富贵,可是被旁人这样夸了,还是很高兴的,这便是为人父母才能体会的喜悦,那简直是比夸了自已还要激动。
她抱着孩子走到子期床前,把孩子放到了他身边,“子期,你看,栖梧很可爱呢,你真了不起!”
秦子期费力的撑着眼睛,侧头望了小家伙一眼,小家伙无辜的回望着,禁不住心头一柔,嘴角也泛起了笑意。
然后,他抬头望向长歌,喘着气道,“你走!”
长歌正在替孩子整理着包衣的手一僵,秦子期已经又喊了出来,“我不要你了,你走。”
“子期……..?”长歌张了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走啊!”一使劲,秦子期差点从床上坐起来,一旁的奶公连忙一把扶住,眼看着下身又开始流血,只得哀求的看向长歌。
长歌愣了愣,看着子期睁得圆圆的双眼,身体摇晃了一下,又很快定住,缓了一下,才道,“好,子期,我先出去了,你不要激动。”
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子期才茫然的抬起双手来,指甲上有凝固了血迹,那是,她的。
“哇!”刚刚还安静着的小家伙,突然张嘴哇哇的哭了起来,哭得极伤心的样子,眼泪却是一滴也没有。
长歌才跨出门来,便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便倒在阿箫张开的怀抱里。
“小姐!”
“长歌!”
孟秋和秦子蓉都惊叫一声,长歌倚着阿箫,缓慢的摇了摇头,“我只是太累了,我先休息一会儿。”目光落在门内,“让子期也好好休息吧,别告诉他我的事。”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竟是昏睡了过去。
却不想,那刚出生的小家伙,一刻都不肯消停,好像知道她娘走了一样,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哄都哄不好。
最后还是奶公一脸难色的问道,“刚刚将军抱着小小姐的时候还是好的,要不我把她抱到将军那里去?”
秦子期本来就身心俱疲,刚刚长歌一离开,心里本就难过,现在看到女儿哭成这个样子,早心疼得不得了了,当下便眼睛一闭,不吭声了。
奶公揣摩着他的意思,便也不再问,抱着哭闹不休的栖梧走了出去。
长歌刚被安顿好,沉沉的睡着,当然也没办法起来哄孩子。
众人无奈,只得尝试着把小家伙放到她身边,说来也怪,小家伙一躺上去,便咂巴着嘴巴,眯着眼睛睡了。
秦子蓉远远的看着,轻轻的笑了,“果然是母女连心,不愧孟家嫡系血脉。”
当夜,宫中贵君也生下一女,赐名风华。却不想,没有来得及昭告天下,小公主便夭折了。
皇上悲伤过度,竟然口吐鲜血,昏迷数日,太医诊断,皇上气血攻心,再加上常年劳累,此次积疴并发,来势汹涌,即便是痊愈,恐怕也难有子嗣了,诊断一出,举朝震惊。
几日后,皇上苏醒,早朝中宣布将皇子秦末梢许配孟长歌之女孟栖梧为夫,孟栖梧既为皇子妻主,又有皇族血脉,立为太女,赐名栖梧公主,其长女赐秦姓,再继大统。
朝中以平王为首的势力蠢蠢欲动,欲在朝中发难,却不想武将置身事外,一些平常不显山露水不属于任何阵营的大臣却站了出来,支持皇上的决定。
平王震怒,欲再请皇族长老出面,愤言这江山如何能拱手让与他姓之人。
据说,秦姓族中,最为睿智的长老,却颤巍巍的说了一句,栖梧公主身上流的,也是秦氏血脉,其后继之人,仍为秦姓,血缘姓氏未改,这江山仍是秦氏江山,有何不可?
平王愤而离去,那长老这才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四射,以孟家世代经营的势力,和如今孟长歌在宫中的威望,能够收服到皇族之中当然是莫大幸事,孟栖梧是皇权和孟家最完美的结合,皇上此举,当真是再英明不过。
京城外,孟家军集结,城内,禁军统领已经换成了孟秋,平王连夜赶往父族封地,却不想,早已经有绛夏呲着牙白森森的等着。
笑话,秦子蓉的江山便也算了,她们睁一只睁闭一只眼,可是以后要让栖梧小姐去操心的,她们当然要趁早清理干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正宫中,长歌问那身着明黄衣袍的人。
秦子蓉没有回答,看着站在门口的长歌,抬了抬手,“进来喝一杯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长歌走了进来。
秦子蓉给她倒了一杯,长歌端起,抿了一口,又放回去。
秦子蓉看她,“你身体还没好,不能喝酒?”
长歌点了点头。
秦子蓉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眼看着一壶酒已经空了,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长歌便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长歌!”秦子蓉终于开了口,脸上还带着笑,“我把这丰临的江山百姓,交到你手里了。”
长歌没有回头,看着地面上影影绰绰,“你就如此放心?”
“是,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一个人不恋栈权位,非你孟长歌莫属。我既然相信你,便也一样相信由你教导出来的栖梧。”
“你还有几年?”长歌忽然问。
秦子蓉猛地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背影,然后,慢慢的笑了,笑容里有几分伤感,几分欣慰,果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比孟长歌更了解她,“两年。”
站了一会儿,长歌才慢慢的往外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但是,我答应你。”
永远不会原谅你没有保护好长蓝,可是我会教导好栖梧,不负这大好河山。
秦子蓉举起酒杯,遥遥一敬,“谢谢你,长歌!”身为帝皇,她唯一的朋友。
由于孟栖梧小朋友与父母之间奇怪的感应,尽管这几日,子期仍是视长歌为隐形人,却架不住对自家女儿的心疼,只得任长歌抱着小家伙进进出出。
可是这一日,到了固定的喂奶时间,长歌还没有出现,子期便有些急了,频频的张望着,“奶公,你去看看,栖梧怎么还没有来?”
秦氏蹬蹬的出去了,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真的是,想见着将军就直说嘛,栖梧公主那么小,难不成还能自个儿走过来?
他刚一出门,便碰上了抱着栖梧赶过来的长歌,当下便迎上去,“将军,您可来了,长皇子都问了好多遍了。”
长歌心知肚明子期问的不可能是她,这几日,她把好话都说遍了,子期也没反应,当没听到似的,也知道子期是为着先前她跳崖的事而耿耿于怀,想着他的身体,也不敢逼得太急,只能每天抱着栖梧过来和他说会话。
只是今日,她看了看怀里的栖梧,递给秦氏,“你把栖梧抱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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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瞪圆了眼睛,长歌一笑,“麻烦你了。”
秦氏想说什么,却在长歌温和的目光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伸手去抱栖梧。原本闭着眼睛的小家伙,却忽地嘴巴一扁,长歌连忙拍了两下,轻声哄道,“乖,娘在外面等你。”估计是被拍得很舒服,反正小家伙又继续睡了,秦氏这才得以顺利接手,小心翼翼的进去了。
长歌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何时赶来的阿箫连忙扶住她,担忧的喊了一句,“小姐,毒又发作了?”当日将逢单的余毒吸到自己身体,又拼尽全力将两人带出落风崖,早已经是元气大伤,近日里,毒发得越加厉害了,阿箫的眉头越皱越深。
长歌喘了一会儿,才道,“没事,我再调息一会儿。”
“小姐?”阿箫很是不赞同的瞪着她。
长歌一笑,“好的,我知道了。可是现在,我还不能去清毒。”
秦子期看着奶公将孩子抱进来,目光一闪,却飞快的低下头去。
“长皇子,将军她…….。”
“以后不要再提她!”他哑声道,接过孩子来,手却有些僵硬。
她就不能,再哄哄他么?
还是她,觉得已经尽了心意,可以毫无愧疚的离开了?
此时,千里之外,安阳城内,张逢单正舞着鞭子,凌空而过,人随鞭影,那姿势,极是美妙。
凛冬从暗处走了出来,“好鞭法,逢单,你练得越来越好了。”
“那是当然,也不看谁教的!”逢单得意的昂着头。
凛冬含笑看着,半响,来了一句,“真的放开了吗?”
逢单扭过头来,看着她,撇嘴。
凛冬目光灼灼,“不会后悔吗,没有留住她。”
逢单咧嘴一笑,“多事!”回过头来,挥舞着鞭子,又是新的一轮。
他说过的,他只要那一个月,属于她和他的三十天。
幸得上天垂怜,他不止得到三十天,而是两个多月,那已经是额外的幸福。
那段时间里,长歌为他驱毒治病,为他洗衣做饭,为他铺床叠被,就算是真正的夫妻,妻主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所以,已经足够了。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会珍而重之铭记于心,然后藏在灵魂的最深处。
他的长歌,是世间难得的女子,她不能将爱与欲分离,所以他从来都不敢将爱宣之于口。以前,是因为他的隐疾,以后,是因为她的幸福。
她的心真的太小,只能放下一个人,所以他怎么舍得看她为难?
他知道,他身上的毒根本无法驱尽,所以长歌将它吸到了自已身体里。他没有哭,也没有愧疚,他懂得长歌护他之心,所以他什么都没有问。长歌说,她会没事的,他相信她的话,因为她知道,若是她因此而死,他也活不了了。所以她说的,他信。
临行之前,她望着他,欲言又止。想必那一段时光,他当作生命的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她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情意。他望着她,目光坦然,“我会找到我的幸福的,真正的,属于我的。”
他看到,她眼中的笑意,“你说的,我信,我们家逢单,当然应该得到幸福。”
他看着她,与阿箫一起离去,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逢单!”是霜芜的声音,有着担忧。
他微笑着,泪水掉落,“别了,我爱着的长歌!”
爱你,是想要你幸福;不爱了,是想要你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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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不换
夜里,阿箫被长歌的咳嗽声惊醒,一翻身便下了床,“小姐?”
长歌趴在床边,浑身被冷汗侵透,正拼命的捂着嘴,怕声音吵醒了身边睡得正熟的小女儿。
烛火点燃,阿箫便愣住了,长歌披落一旁的长发隐隐带了灰白。
长歌放开手,喘着气,抓起肩头一缕长发,轻笑:“看来现在,真的要走了。”
阿箫走过来,抓住她肩头,手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姐,会没事的。”
长歌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才缓慢睁了开来,“孟秋留下,阿恒去把末梢接过来。”她略略侧头,看向栖梧,嘴角有了真实的笑意,“让末梢陪着栖梧一起长大,希望他们两个能真正成为彼此的归属。”
阿箫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低下头默不作声。
长歌的视线扫向她,轻撑着坐起身来,安抚着她绷得紧紧的身躯,“我不会有事,只是,可能需要睡得久一点。”
她的身体,她再了解不过,先前为救长蓝,阴差阳错之下反而使武功更晋一级,但那毕竟是剑走偏锋,并非练功的正常渠道,此次为救逢单,散了护体真气,吸毒入体,后又勉力提气出谷,形气俱损。她看着带白的发尖,轻声叹道,“阿箫,别担心,山上的寒冰床有助我的恢复,我这就回山上去。”
阿箫红着眼睛,转身就去收拾东西。
长歌盘着腿,闭着眼睛,开始慢慢调息。
天色渐明,宫中有了人走动的声音,长歌睁开眼来,这才发现小女儿睁着眼睛,正好奇的望着她。一见她看来,立马咧开了小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身旁不停的舞动着。
抑不住满心怜爱,长歌将她抱了起来,温软的身体抱在怀里,长歌弯了嘴角,俯下身去在她额头上响亮的亲了一口,“早安,我的女儿!”
子期才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奶公抱着栖梧在玩,连忙坐起身来要抱女儿,“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我来看看,栖梧,是不是饿了?”
奶公把栖梧抱给他,看看他的脸色,才问道,“长皇子,孟将军在门外,要让她进来吗?虽然孟将军来的时候光线还不太好,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子期的手一顿,眼睛便转向门的方向,“她说什么了?”
奶公小心翼翼的回道,“她没说什么,只说要照顾好小公主。”
子期垂下眼睛,掩去了所有情绪,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去告诉她,晚上再来接栖梧吧。”
奶公有些迟疑,却被秦子期一瞪,便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低着头退出去了。
看见奶公走出宫来那慢吞吞的步伐,长歌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了手中的帽子。
“将军,”奶公看着她,满眼怜悯,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要闹到何时,“长皇子说,您晚上再来接栖梧公主吧。”
长歌看着他身后,问道,“我能进去和他说几句话吗?”
想着刚刚秦子期那冷厉的一瞪,奶公连忙摇头,“今天还是别见了吧,我已经帮你问过了,长皇子不想见你。”
长歌没有说话,拳头一握,便朝前跨去。一看她这副要硬闯的架势,奶公连忙拉住了她,“哎哟,我的将军哎,长皇子生栖梧公主的时候可是九死一生,您可千万别再刺激他了,先顺着他的性子来吧,啊?您再闹腾下他,说不定他这条命也快去了,您就先忍忍吧!”
长歌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哑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不进去就是。”
奶公这才松了手,放下心来。
长歌慢慢转过身去,“请你告诉子期,我有事出宫,栖梧就交给他了,若有要事,传唤孟秋即可。”
奶公愣住,“您要出宫?”
长歌点点头,“孟秋手中有我的印信,可以全权代表我。”她闭了眼睛,咬咬牙,说完了最后几个字,“无论任何事。”
话音一落,她便大踏步的离开了。
子期,如果我从未给你带来幸福,那么此刻,也不愿再让你为我担惊受怕,牵肠挂肚。
房内,栖梧忽然小嘴一扁,哭了。
子期手忙脚乱的一番查看,才发现是小家伙尿湿了衣服,一边给她换着衣服,一边笑骂道,“自己做了坏事,还敢哭啊……。”
“长皇子,长皇子!”奶公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孟将军她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子期忙着给孩子换尿布。
“不是,我是说,孟将军出宫去了。”
出宫?大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好一会儿,子期才回过神来,手上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她说了什么?”
“将军说,她有事出宫,栖梧公主就交给您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她只说,孟秋手中有她的印信,可以全权代表她。”
所以说,她是真的走了么?子期猛地从床上跳下来,不顾奶公的叫喊,赤着脚冲到门口,可是外面,再也不见那人的身影。
他的双手,抓住门槛,扳得指尖发白,孟长歌,你好,你真好,居然真的就这样走了!
他跌坐在地上,捂住眼睛,不是想哭,只不过是外面的光线太强烈,刺痛了眼睛。
远远的,阿箫看着长歌往前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她走了过去,轻声道,“小姐,要过去看看吗?”
长歌的手,握得紧紧的,直到有人赶过来将子期扶起,才慢慢放松下来,摇了摇头,“他现在的身体,怎么能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她看着远处,“这样的等待和担忧,他承受不住的。”
阿箫与她并肩站着,“小姐,你爱上主君了吗,像曾经爱着公子那样的?”
长歌转过身来,“如果,我还能回来,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长歌这一走,已经是半年过去,子期望着栖梧的目光,日渐苍凉。
孟家为栖梧送来了末梢,送来了隐卫,甚至是教导的师傅,看起来,事事俱全。可是他的心,却惶恐不安。
他知道长歌,她那么喜欢孩子的人,若是可以,必定是宁愿自己呆在栖梧身边亲自教导,怎么会让孟秋来安排这一切?
他问了孟秋,可是孟秋只是埋着头,一言不发。
对于她来说,长歌的话,便是一切,若是长歌不让她说的话,她便是死也不会说出口。
所以秦子期见了段恒。
孟秋知道长歌是回山疗伤,可是此去六七个月,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不敢说,不敢问,不敢想,心中有事而不得发,反而给了她和段恒更多的相处机会。有些时候,即使是什么都不说,有段恒在一旁陪着,她也会觉得心情没有那么烦躁和无力。
段恒那样聪明的人,当然很快便猜到是长歌发生什么事了。
所以秦子期来见他,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站在男人的角度,他当然理解和懂得秦子期,可是他也是段恒,和长歌一样护短的段恒。秦子期若不是长歌的男人,与他段恒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他看见秦子期的时候,口气并不好,“你终于生完气了?所以想起来要问问她了?”
子期的脸色有些白,“她去了哪里?”
段恒没有回答他,“知道她去了哪里,然后呢?”他看向秦子期,严肃而认真,“秦子期,你既与她是夫妻,就该给彼此沟通和交流的机会。如果你已经决定要放弃她,那么,请你直接说出来,放过了你自己,也放过她。”
秦子期抿紧了嘴,直到唇边发疼,才开了口,“她,究竟怎么了?”
段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秦子期上前一步,“请你,告诉我。”泪水,在眼底凝聚,绝望而哀伤,他说,“长歌,是我的命!”
他的爱情,此生不换。
段恒有些动容,他看着秦子期,良久之后,叹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可是,长歌可能真的出事了,她离开连我都没有告诉。”
心中一紧,秦子期转身便要走,段恒叫住了他,“我们都叫不动孟秋,可是孟栖梧能。”
子期转过头来,“谢谢你!”长歌走后,栖梧的确是整日的哭闹,原来真的是长歌出事了,血浓于水,果真半点不假。
段恒笑了,如果能早日解开这个结,对大家都是好事。
碧峰山上,积雪长年不化,万径不见人迹。
寒气逼人的山洞中,长歌坐在冰玉床上,长发如雪。
阿箫站在洞门口,眼神比冰还要让人心惊,她快速的扫了几人一眼,径直瞪向孟秋。
孟秋一抖,连忙低下头去,“是小小姐整日哭闹不休,不吃不睡,眼看得有气进没气出了,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阿箫看向秦子期怀里包得严严实实的棉团,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小小姐和将军之间的感应,她也是见识过的,也许真的是母女连心,所以小小姐才会如此表现吧。
她略微站开了身子,“小姐的情况,也不太好!”
长歌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再加上满头白发,与身后积雪,融为一体。
子期抱着栖梧,一步一步走近,终于站定在她的面前。
听不到她的呼吸声,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可是要在这一刻,他的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因为,有她在身边。
“无论生与死,长歌,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什么都可以放下了,所有的委屈,埋怨,伤心,在生死面前,都已经微不足道。
直到,半年后。
洞中传出了长歌气急败坏的声音,阿箫非常确定,她从来没有听过小姐的情绪这么激动。
“子期,你怎么把栖梧抱到这儿来了?还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天寒地冻的,你和栖梧怎么受得了!孟秋,孟秋你给我滚进来!”
孟秋和阿箫相视一笑,长久以来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了。
只要小姐好了,受再多的责罚都可以。
子期紧紧的抱着长歌,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有这样紧密的拥抱,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不再了无生气,不再冰冷刻骨。
长歌一手搂着子期,一手护着两人之间的小家伙,偏偏粉妆玉琢的某个小丫头,还要在两人的夹缝中努力的举着双手,“娘,抱!”
可怜长歌刚刚醒来,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看见了眼前化身为无尾熊的夫君和这个已经一岁多的女儿。
“孟长歌,有你这样对待自己的夫君的吗?二话不说,去陪别的男人同生共死,还不准人生个气。不知道诚心道歉就算了,居然还抱病逃跑?”秦子期越说越生气,干脆张嘴咬上了她的脖子。
秦子期并无内功护体,虽然有狐裘在身,贴在长歌脖子上的嘴唇,也还是有些冷。长歌连忙伸手去握他的手,想要输些内力给他。
子期却迅速退了开去,眼睛红红的望着她,“孟长歌,请你对自己好些,这样,爱你的人,也才会好。”
“娘,好!”在子期离开后,栖梧终于有空间发挥,小手紧紧的抱住了长歌的脖子,在她脸上啃来啃去,舔了一脸的口水。
长歌抱紧了怀里包成一个棉团的女儿,站起身来,走到子期面前,“子期,对不起!”
秦子期咬着唇望着她,“你将印信交给孟秋,是暗示我可以随时拿到休书,另择良枝,是不是?然后,你也可以换个男人来爱,是不是?”
长歌摇摇头,“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调动孟秋手中所有的势力,护着你和栖梧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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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期泪流满面,长歌空出一只手,将他揽到怀里,与栖梧一起抱紧,“子期,你与栖梧,是我的夫我的女儿,此生不换。”
她的心,她的爱,曾经完完全全的交给过另外一个男人,可是真正让她懂得爱和被爱的,却是秦子期。
“谢谢你,子期!”谢谢你用你的十年,让我明白被爱的幸福。
“你要怎么谢我?”子期笑了,尽管眼角还有泪水。
“谢谢你,所以以后,换我来爱你,守护你。”
子期望着她,“你爱我,对吗,孟长歌,你爱的,是秦子期。”他固执的望着她,“不是愧疚,不是弥补,不是责任,只是因为爱,对吗?”
长歌心里,又酸又涩,她的唇,贴上他的额头,“如果真是因为责任,那么十年前,我娶你的时候就该爱你;若是因为愧疚,因为弥补,你到林决家中的时候,我就该爱你。子期,我爱你,固然是从你是我的夫开始,可是,若你不是你,我就算用尽全力也未必能爱上。情之一字,从来不由人,子期,你明白的,是不是?”
“是!”秦子期抱紧了她,泪如雨下,只是,这一次,再没有那么多的无奈和悲伤,“孟长歌,你说过的话,不能改的。”
“我说过的话,此生不改。”
“爹,不哭!”女儿笨拙的摸着他的眼睛。
“嗯!不哭。”他应着,眼泪却和笑容一起,止也止不住。
尽管有过那么多绝望的等待,他终于,得到了他的幸福。
守候,未必真能得到想要的结局,可是他庆幸,他从未放弃。
人世间的爱情,有很多种,各有各有美丽,各有各的甘甜。
有一种爱情,叫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是放弃,只是因为成全。爱到深处,得不得到,都是幸福。
有一种爱情,用尽全力,佛前苦求五百年,只为今世的回眸一笑。为此,飞蛾扑火,无怨无悔。爱到深处,有没有结局,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我用我的一切,尽情的爱过。
庆幸的是,谁能真心的去爱,谁就更容易得到幸福。
即便是这一世情深缘浅,谁又能说,在未来的某一次轮回中,两人指尖的红线不会再次相系!
所以,爱情的世界里,真心的爱过,付出过,便已经,足够幸福。潇洒转身的,原地守候的,哭的,笑的,都是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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