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 1、第 1 章(修) 运河之上,水缓船急 。正是日暮西斜,橙红的日光晕在江面上,水波金光粼粼,犹如洒了金粉一般。 江晚芙靠在躺椅上,手里翻着一本《食珍录》,明黄的日光照在她的面上,连丁点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听着耳边潺潺水声,江晚芙翻过几页书,便听得舱房外传来敲门的声响。 “进来。”江晚芙坐起来,搁下《食珍录》,将搭在胸前的柔顺长发,撩至背后,才抬脸看向来人。 是惠娘,她屋里的管事娘子。 江晚芙此番前去的目的地,是位于京师的卫国公府。 说起卫国公府,那是大梁鼎鼎有名的高门,称一句满门显贵,丝毫不为过。卫国公府先祖曾是大梁开国四大功臣之首,立下汗马功劳,而后一直显耀至今。 江家虽也是官宦人家,但江晚芙的父亲,只是苏州府区区一个通判,正六品的官,在地方倒算得上个人物,可同卫国公府,却是不能相提并论。 江晚芙之所以要去卫国公府,是因长辈定下的一门亲事。 她的母亲年幼时,失恃失怙,承蒙老卫国公夫人是个心善的,惦记着那点稀薄亲缘,将人接回府里,养到及笄年纪,又为她备了嫁妆,让她顺顺利利出嫁。后来不知长辈之间是如何说项的,竟给两家小辈定下一门亲事。 同江晚芙定下婚约的对象,正是如今卫国公的庶长子。 卫国公府的大郎君,陆致。 这门亲事,是实打实的高攀。 江晚芙自然也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尤其是,国公府多年不提这“婚约”,态度已然很明显了。 可是母亲生了弟弟后,缠绵病榻,数年便去世,父亲很快另娶,继母是个口甜心苦的,前几年尚能装装样子,摆出一副慈母模样,自从生下一对龙凤胎后,江晚芙同弟弟的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幸好有祖母照拂着,直到两年前,祖母病逝,姐弟俩失了依靠。 这桩亲事,才又不得不提了起来。 那时祖母重病,亲自写信给老卫国公夫人,不知二人在信中如何说的,总之这起一看就是高攀的婚约,竟又被重新提起。 后来祖母去世,卫国公府派了管事来,送了葬仪后,又带了老卫国公夫人的话,说怜惜她一个小娘子在家里可怜,想接去京师住一阵子,又说知道她刚失了亲人,便过两年再来接。 两年时间倏地就过去了,卫国公府果然信守承诺,派人来接江晚芙。 江晚芙将自己最器重的管事和嬷嬷尽数留给阿弟,便踏上了北上的路。 惠娘进门后,没急着开口,先是抬眼看了一眼坐起来的江晚芙。 见她穿一身淡青霜白的襦裙,腰间一根青色束带,虽素雅,却将秀雅的脖颈、青枝般的肩颈、盈盈一握的细腰,衬得一览无遗。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便是穿一身粗布麻衣,都显得娇俏可人的,更何况自家小娘子生得这般貌美。 江晚芙摆弄好头发,才抬眼,眸子清凌水润,“事情办好了?” 惠娘上前压低声音回话,道,“娘子放心。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江晚芙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好,让陈管事拟一份供词,让她屋里那两个丫鬟按了手印。” 江晚芙出门之前,继母特意将她唤去,嘴里满口关切,道,国公府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恐她失了规矩,让江家蒙羞。话里话外,不过一个意思,嘲弄江晚芙不要做梦,万一婚事不成,反而把国公府给得罪了,那遭殃的可是全家人。 然后,便打着母亲疼惜女儿的名义,塞了个曾嬷嬷过来。面上是嬷嬷,实际上就是她的耳目。 碍着长辈所赐,江晚芙一路上对这曾嬷嬷十分容忍,私底下却是早就做好了动手的打算,纵着这贼婆子偷了她的财物首饰,然后派惠娘的男人陈管事,带着人抓了个现形。 只是,光是供词,只怕还不够。 江晚芙微微垂眸,揉了揉眉心,吩咐惠娘出去做事,自己独坐在船舱之中,望着窗外发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很快到了傍晚,因在船上,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吃过晚膳,便早早歇下了。 十字海棠纹的窗户半开着,江上微风拂进来,驱散了夏末的炎热。半睡半醒之中,江晚芙仿佛做了个梦。 她很快便惊醒了,拥着被坐起来,后背汗涔涔、湿漉漉的,里衣都湿透了,江风一吹,更冷了几分,雪白的脸更添几分苍白。 守夜的惠娘听见动静,忙端了烛台进来,捧起烛台一照,便看见自家娘子坐在榻上,抱着膝盖,拥着被褥,小脸惨白,眼尾还留有一丝泪痕。当即小跑上前,将烛台放在一边,抱住江晚芙,搂在怀中,边轻拍她的背,边怜惜道,“娘子可是魇着了?” 江晚芙记不清做了什么梦,只记得自己似乎很难过,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她放松身子,靠在惠娘怀中,冷透了的身子,才渐渐回暖了。 惠娘去端了炉子上温着的茶壶,给江晚芙倒了杯茶,看着她喝下后,才柔声问,“娘子梦见什么了?” 江晚芙记不起了,想了想,道,“大约是梦见母亲了。” 母亲走得太早,但江晚芙还记得母亲的容貌,母亲很温柔,爱笑,尤其喜欢莳花弄草,是个极有情趣的人。她小时候养在母亲院里时,母亲总是亲自为她梳头。 惠娘闻言,拍着江晚芙的手轻轻一顿,接着轻轻拍她,低声道,“定是夫人晓得娘子要去国公府,不放心,特意来瞧瞧您。娘子莫怕,惠娘陪着您,好不好?” 江晚芙将脸埋在惠娘胸口,点点头,低低应了声。 船舱摇晃着,窗外是潺潺的水声,惠娘拉过褥子,裹在自家主子身上,轻轻哼起了苏州的小曲儿,哄着江晚芙。 她的声音并不柔和婉转,反倒有几分粗哑,唱不出苏州小曲儿的情意绵绵,但江晚芙从小听到大,只觉得十分安心,缓缓便那么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惠娘才停下声音,低眉垂眼看着怀里的江晚芙,小娘子生得好,天生一张笑面,这样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唇角也是轻轻翘着的,十分讨喜。 惠娘看着看着,心里禁不住生出一丝怜惜。 纵使平日装得再稳重,再像个大人,也还是个孩子呢,十五六的年纪,放在别的府里,哪一个不是还承欢膝下。 想起出门前,替她们送行的,只有小郎君,惠娘心里便难过起来。 也不知老爷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这样好的一双儿女,真就丢在那后院,不理不睬。 迁怒至此,就不怕亡人心寒吗? 惠娘默默叹了口气,将睡着了的小娘子放回了榻上,又严严实实盖了被褥,才端起烛台,悄无声息出去了。 船行了这么久,明日终于要到京城了。 2、第 2 章(捉) 翌日,过了中午时候,江晚芙正在船舱里,吃着桂花藕粉,藕粉是她们从苏州带来的,桂花则是晒干了的,微甜软糯。 吃过一碗,纤云正在收拾碗筷,惠娘便撩了帘子进来了,福身后,道,“娘子准备一下吧,船家方才来说,再过个把时辰,便要到渡口了。” 江晚芙朝半开着的窗望出去,外头是天江一线的画面,远处巍峨群山,一片绿意。她点点头,起身去了舱房里间。 菱枝纤云很快取了崭新的裙衫来,祖母丧期虽过了,可江晚芙不想也不适合穿得太鲜妍,便只选了件青绿色绣芙蓉枝对襟襦衫,配了素白绣芙蓉花裙边的罗裙,罗裙轻软,又因江边风大,便在外头罩了一件薄纱的素色披风。 这一身虽素,却也衬得出一个雅字,更何况江晚芙长在苏州,养出一身江南水乡的甜润灵气,这一身一穿,往船舱里一站,把纤云菱枝二人给看傻了。 菱枝围着江晚芙转了一圈,边转边啧啧赞道,“娘子这一身真好看。” 其实也不能怪二人夸张,两年前祖母过世,江晚芙便日日着丧服,人前人后一个样子,一来她心甘情愿为祖母守丧,二来也是怕家中继母寻她错处。 再者,两年前,她便是生得美些,可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哪里能瞧得出什么颜色不颜色的。如今却是犹如青涩的小桃乍红,换下了那一身丧服,换了精致的裙衫,身上那股轻灵,自然便显出来了。 纤云亦接过话,道,“娘子这一身配陆大郎君送的那支绿梅簪最好。奴婢去寻。” 江晚芙及笄的时候,卫国公府曾来人送过及笄礼,其中那绿梅簪便是以陆致的名义送的。 纤云取了绿梅簪来,江晚芙也不忸怩,直接戴上了,然后便坐在船舱里,托腮望着外头的江面。 菱枝见状,笑嘻嘻道,“娘子可是在想表公子?” 江晚芙看她一眼,坐直了身子,道,“等到了国公府,便不能一口一个表公子了。陆家有好几位公子,我都得喊表哥。厚此薄彼便不好了。” 虽然老国公夫人接她过府的缘由,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娘子家,该矜持还是要矜持,纵使陆致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一日不定亲,她便得待几位表哥一般无二才行。 菱枝忙应下,“奴婢记住了。” 江晚芙见菱枝那副紧张模样,反倒笑了,她唇上有颗圆圆小小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便尤为明显。她道,“离渡口还有些时辰,去泡壶姜米茶吧。” 一壶姜米茶喝了大半,船终于到了渡口了。 船舱微微一震,惠娘便推门进来,道,“娘子,船到岸了。”说着,压低了声,走上前来,道,“方才国公府的人说,看见陆家的马车了。怕是陆家派人来接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陆大郎君。” 江晚芙轻轻点头,她紧张了一路,此时到了跟前了,反倒丁点不紧张了,只笑了笑,道,“是不是都无妨,迟早要见的,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对着镜子整理了会儿,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便戴上轻纱帷帽,出了船舱,踏上了甲板。 江上风大,今日尤甚,裹挟着湿气的江风迎面而来,卷得帷帽上的轻纱朝两侧散开,湿漉漉的江风,吹得江晚芙那头如同绸缎般黑亮的长发,朝后扬起。 帷幕被吹开之时,她恰好微微低头,抬手去拂鬓角碎发。 从侧面望过去,色若芙蓉,肌肤雪白,眉如远黛,唇似桃李,骨肉亭亭,端的是弱柳扶风之姿,像画中走出的人一般。 便连见惯美人的陆致,都有一瞬的怔愣,不过他很快回神,抵唇咳嗽了一声,从仆从手中接过油纸伞,迎上前去。 陆致还未走近,江晚芙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略迟疑了会儿,到底是站定了,等着陆致过来接她。 待陆致走到跟前,他手中那柄油纸伞,便到了江晚芙的的头顶,微微倾斜,替她挡住了来自江面的狂风。 江晚芙福身见礼,抬脸看向替她撑伞的陆致,还是开口确认了一遍,“大表哥?” 陆致温和有礼颔首,温和的目光落在江晚芙的面颊上,温声道,“江表妹,是我。江上风大,先去避风处。” 江晚芙自然颔首应下,二人下了甲板,离了江边一段距离,那风便倏地弱了下来。 陆致收了伞,侧身将伞递给仆从,江晚芙此时才认真打量了陆致的模样。 他是很温文尔雅的相貌,穿一身云白圆领锦袍,银丝绣竹,雅致脱俗。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书香气息,加之他神色温和,说话极斯文,眉眼蕴笑,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倒是,和江晚芙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陆致很快转过身来,江晚芙适时微微垂了眼,她本就生得乖,不开口便乖,开口了便是软,眉眼干净,气质纯然。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致是知道自己在苏州有个未婚妻的,虽还未正式定亲,可两家长辈却是约定好的。他一贯只知有这样一个人,却从未有什么真切的感觉,直到今日见面,先前那些模糊的念头,才陡然真切起来。 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娘子,就是他未来的妻子。 陆致心里竟生出点不自在来,这同他以往的坦荡,实在有些不同,叫他一时都分辨不出来。 江晚芙却是抬了脸,望着陆致,轻声唤了陆致一句,“大表哥……” 陆致回过神,敛住心里那点不自在,“江表妹,怎么了?” 江晚芙抿抿唇,仰脸道,“有件事,我想麻烦表哥。” 陆致闻言就道,“有什么事,表妹说便是。” 江晚芙道,“因我要来京城做客的缘故,母亲忧我少不经事,特意将身边得用的嬷嬷,赐于我使唤,想着一路上也好照拂于我。岂料那嬷嬷心思不纯,人前恭敬,人后却趁下人不备,偷盗我房中财物,幸而身边人警醒,抓了个人赃并获。母亲原是一番好心,却被这刁奴败了名声,但长者所赐,我一介晚辈,并不好处置,便想着将人送回苏州,好叫母亲亲自处置。但……” 说到此,江晚芙顿了顿,露出些为难神色,道,“但我身边,除了一名管事,能调遣的,只余几个粗使婆子,跑腿尚可,这样远的路,却怕路上出了纰漏。所以我想,能否同大表哥借两个人,押送这婆子去苏州?” 陆致闻言微微蹙眉,原以为用着陆家的旗,江晚芙这一路定然是平安无虞的,却不料还出了这样的事。他声音微冷,自然点头道,“竟有这等欺主的刁奴。表妹不必忧心,我这就命人送这刁奴去苏州。” 说罢,同身旁仆从道,“常辉,你去苏州跑一趟。务必将这婆子的恶行,一字不差禀告江姑父。” 那个叫“常辉”的仆从应下,拱了拱手,便退开了。 陆致回头,又道,“江表妹放心,我这仆从一贯做事稳妥,定然不负所托。” 江晚芙见陆致这样轻易答应,自然很是感激。自从决定要动曾嬷嬷,江晚芙便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她要借陆致之手,押曾嬷嬷回苏州。 继母如何处置曾嬷嬷还在其次,她最主要的目的,是让继母有所忌惮,不敢对阿弟下手。 无论她和陆致的婚事成不成,至少在婚事彻底告吹之前,继母绝不敢轻易下手。 国公府,对于区区一个六品通判而言,绝对是庞然大物一样的存在,撼动不得,甚至是生不出撼动的心思。 江晚芙知道自己其实是算计了陆致,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法子,只再一次福身行了个礼,真情实意道了谢,道,“阿芙谢过大表哥。” 陆致一脸温和道,“表妹不必多礼。” 二人没说几句话,便有仆从过来,说已经套好马车。 因男女之防的缘故,江晚芙和陆致并没有同乘,江晚芙带着惠娘几个上了马车,陆致则骑了马。 京师比起苏州,热闹很多,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有穿锦戴绸的,也有粗布麻衣的。 江晚芙坐在马车里,惠娘打量了一圈马车,禁不住低声道,“都说国公府富贵,竟连这马车里的案几,都用的上乘的金丝楠木。” 江晚芙顺着惠娘的视线,扫了眼那金丝楠木制的案几,和上头摆着的玲珑白瓷莲边茶具,并未作声。 国公府自然是泼天的富贵,她虽是一介女儿家,不知朝中大事,但先前在苏州之时,却也有所耳闻。如今的卫国公陆勤,镇守九边重镇,是军权在握的大都督,当年连公主都要下嫁,如何会不显赫? 一路顺畅,连进城都没遭什么盘问,守城的将士一听是国公府上的,二话不说便叫开了城门。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就停下了。惠娘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在外头道,“娘子,到了。” 江晚芙提着罗裙,被菱枝和纤云两个扶着,踩着红木矮凳下了马车,脚落地后,才抬眼看向国公府的大门。 一扇丹漆朱红大门,匾额上卫国公府四个大字用金粉描成,门上挂了两个沉沉的金漆虎形兽面铜环,门口台阶是用整块的泰山石做的,足有五阶,衬得府邸高而威严,耸立之姿。地砖齐整,一尘不染,一左一右坐立着两只石狮子,高门大户的威严贵气,扑面而来。 像卫国公府这样的府邸,正门常年都是不用的,只有极重要的场合时,才会打开,一年都开不了几次。 此时自然也是紧闭着的。 倒是侧门,早有门房见着府上郎君回来了,殷勤将门打开了。 陆致将缰绳丢给仆从,朝江晚芙走去,温和道,“江表妹,进府吧。” 江晚芙微微颔首,一行人经侧门进了府邸,里边和外头比,竟丝毫不逊色,经过石雕洒金描纹照壁,迈过垂花门,又走了一段不短的曲廊,才算是真正入了国公府的府邸了。 陆致引路,边侧首同江晚芙说话,“祖母知道江表妹今日来,特意命我去接——” 话说到一半,却见一蓝褂小厮气喘吁吁跑来,一脸急色,顾不得规矩,匆忙道,“大爷,世子出事了,老夫人让您即刻去立雪堂!” 陆致一怔,忙追问,“二弟怎么了?他今早不是随父亲同去宣同了?!” 小厮:“行军路上,世子突然晕厥,人事不醒,连老夫人去宫中求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您快别耽搁了!” 陆致一听这话,下意识要朝立雪堂去,迈出一步,才想到江晚芙,匆匆回过头来。 江晚芙见陆致为难看着自己,当即体贴道,“大表哥不必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陆致到底干不出把人丢下不管的事,迟疑一瞬,立即道,“江表妹,事急从权,烦请你随我一起去立雪堂。” 江晚芙听得一愣,见陆致面上掩不住的急色,心知眼下再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当即点头应下。 “好。” 3、第 3 章 江晚芙提起裙边,匆匆随陆致朝里走去,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入了一扇月门,上头金描“立雪堂”三个字,龙飞凤舞。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江晚芙匆匆看了一眼,便迈了进去,很快便到了立雪堂的正房。 室内宽广明亮,斜侧一扇六角格窗,日光透过那窗格传进来,落在屋内。 江晚芙草草扫过陆家众人,然后视线便不由自主被床幔内那一双手吸引过去。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骨肉匀亭,十指修长,既不过分苍白纤细,也不过于粗糙黝黑,好看得恰到好处。 小厮一声“大爷来了”,床榻边众人齐齐回头看过来。 陆老夫人只匆匆瞥了一眼孙儿身侧站着的陌生娘子,顾不得上理会,立即发话,“大郎,你快过来!” 陆致急忙上前,陆老夫人双手合掌,恭恭敬敬朝一旁立着的白须道士道,“玄阳真人,劳您再试一次!” 玄阳真人抬眼,直直看了眼陆致,微微颔首,“好。那就请这位郎君握住世子的手,如平日那般叫他即可。” 陆致此时才明白过来,家里这是寻了道士来替二弟叫魂了。虽觉得此法未必有用,可陆老太太态度十分强硬,他也只得按着那玄阳道士的嘱咐,握住二弟的手,一边喊,“二弟、二弟、你快醒醒,我是大哥啊……二弟、二弟……” 玄阳道长则凝神念起了经文。 几声下来,床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没有苏醒的征兆,紧张的气氛顿时凝滞。 江晚芙甚至隐隐感觉,床榻上的人若是不醒,于这满屋子的人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方才传话小厮说,世子出事了,那这床上躺着的人,应该便是国公府那位嫡出的二郎君,卫国公和永嘉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当今陛下的亲外甥。 论起来,江晚芙还要唤他一句二表哥。 还这样年轻呢…… 江晚芙不知怎么的,也跟着有些不是滋味,那玄阳道长却是忽然停了念经的声音,抬头看了过来,虚渺眼神仿佛在看她,又仿佛是在看她身后。 “这位娘子是?”玄阳道长忽的开口问道。 陆家众人都应声看过来,方才没顾得上看江晚芙,或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的,此时才下意识细细打量她。 只见那小娘子青衫白裙,面容恬静,一双眼尤其生得妙,仿佛会说话般,只那么静静地瞧着你,不言不语,就好似说了千言万语一般。 陆致见众人盯着江晚芙看,忙上前一步,道,“祖母、诸位婶婶,这是苏州府来做客的江表妹。” 经陆致这样一提醒,陆老太太才想起来这一出,可眼下什么事都比不上她的宝贝孙儿,别说只是个生得好看些的小娘子,便是仙女降世,她也没精力多看一眼。但玄阳道长发问,陆老夫人当然不敢怠慢,忙看向玄阳道长,“道长,您的意思是……?” 玄阳道长却是话锋一转,不慌不乱道,“让这位娘子试一试吧。” “这……”陆老夫人迟疑一瞬,连她这嫡亲的祖母都叫不回孙儿的魂,这同孙儿素未谋面的江氏女,如何能叫得回? 玄阳道长似是看出陆老夫人的迟疑,道,“姑且一试罢了。” 陆老夫人看了看榻上昏睡不醒的孙儿,终是松了口,“那便……那便试一试……” “祖母——”陆致见祖母应允,心里一急,忙开口想替江表妹说话。陆老夫人只是回头看他一眼,定声道,“我心里有数。” 说罢,再望向面前的貌美小娘子,陆老夫人道,“孩子,你过来。” 江晚芙稀里糊涂,直到被面前通身气派的老太太唤到跟前,问了名姓,才忙答了话。 “好孩子,你也瞧见眼下的情形了。你二表哥忽的人事不省,满城的大夫都束手无措,如今也唯有叫魂这一个法子了。你若是不愿意,我也绝不逼你。你若是肯,如若二郎醒了,我卫国公府上下必定记你这一份恩情;若是不成,我老婆子一人扛着,绝不叫旁人牵扯你半分。你可愿意?” 陆老太太几句话,将利弊权衡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敞敞亮亮摆在江晚芙面前。 江晚芙自然知道,自己不该牵扯到这事中来,若是二表哥醒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若是二表哥没醒,只怕连她也要被迁怒。可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开口的这道长又德高望重,便是她不想,也唯有答应下来。 更何况,她其实是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试一试,但此时的她,并不明白自己这莫名的念头来源于何处。 只是想着,卫国公府一族镇守边关,戎马生涯,保大梁子民安宁,一系血脉若是断于此,实在叫人惋惜。 更何况,自己还叫他一声二表哥呢…… 江晚芙抿抿唇,颔首道,“老夫人,我愿意试一试。” 陆老夫人虽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可眼下见江晚芙一个小娘子竟有这般魄力,隐隐约约竟又生出一丝期待来,她点点头,握住江晚芙的手,道,“好,好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次是玄阳道长指定的缘故,江晚芙还未走近,床榻四周的陆家众人都不由自主退开了些。 江晚芙顶着众人的目光,只觉后背都是沉沉的压力,她走到床榻边,此时才看清了二表哥的模样。 榻上卧着的人,双目紧阖,衣襟雪白,金线绣边,薄唇显出几分薄情,浓眉又显出些许凌厉,。他的五官生得极端朗,鼻梁挺直,眉骨轮廓比寻常人深一些,面色白皙,下颌轮廓流畅,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的长相,如那雨中的白釉瓷器般。 江晚芙微微一怔,感觉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这般模样的人一样。但好似,自己见过的那个,比现在的这个二表哥,要年长些。 微微晃神,江晚芙回过神来,甩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知该做什么,有些无措回头看了眼。 玄阳道长捋了捋胡须,指点道,“隔着帕子,轻触手指即可。” 江晚芙忙从袖中取了绸帕,将薄薄的绸帕搭在二表哥的手上,男子的手再好看修长,也是男子的手,比江晚芙的手宽大了许多,她的手摆在一旁,足足小了一圈,肌肤亦细腻白皙许多,指甲犹如酒醉芙蓉,潋滟的红。 陆老太太守在一旁,和声对江晚芙道,“二郎单名一个则字,好孩子,你喊陆则,亦或是唤二表哥,都行。” 陆则…… 江晚芙在舌尖念了一遍这名字,将手轻轻搭在陆则的手指上,隔着绸帕,总归还是和肌肤相亲不一样的,救人为重,江晚芙倒没生出什么小娘子的羞赧心思,很快朝床榻上的人,开了口,一声声唤他。 “陆则……二表哥……” 她怕陆则压根不认识她这个表妹,便每一句“二表哥”之前,都加上陆则二字。 “陆则……二表哥……” “陆——”江晚芙第三声“陆则”还没喊全,忽的感觉她搭着的那只手,轻轻颤了一下。正犹豫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那手忽的用了力,握成了拳。 念经声还在继续,看到这一幕的陆家众人,都露出惊喜的神色,齐齐屏住呼吸,陆老夫人更双眼放亮。 江晚芙的手忙追上去,帕子已经因为陆则方才的动作,滑落下来,她也顾不上去捡那帕子,将指尖轻轻落在陆则的手背上,又接连不停地唤他。 “陆则……二表哥……” 正房之内,众人恨不得屏住呼吸,除去江晚芙那一声声二表哥,和玄阳道长的念经声,再无其它声响。 浓得发苦的药味里,室内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风起,吹散屋内的药味,下一刻,疾风骤雨,大雨倾盆而下。 庭中高大苍翠的梧桐树,都被拍打得落了一地的青葱绿叶。 一声雷响,电闪雷鸣之间,下人匆匆点起的鎏金铜灯被传到床榻前。 就在这时,陆则醒了。 他睫羽微微一颤,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动,继而便慢慢睁开了眼。 一瞬的混沌过后,陆则便立即恢复了神志。那双眸子漆黑如墨,蓦地看向床榻边的众人。离他最近的,自然是江晚芙。 江晚芙被看得心头一惧,下意识缩回了手。 陆老夫人全然没察觉到江晚芙的反应,只惊喜盯着醒来的孙儿,一叠声问,“二郎,二郎醒了!郑院判,快请郑院判来瞧瞧!” 话说罢,原先涌上来的陆家众人都退开了,太医院的郑院判匆匆上前。仔仔细细替陆则诊脉,又察看他的后脑、眼下等,过了好一会儿,心下大大松了口气,朝陆老夫人拱手道,“老国公夫人,世子无碍了。” 陆家众人闻言,全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二房夫人庄氏负责府中中馈,见状忙朝亲自送郑院判出去,郑院判虽是宫中派来的,可席敬自然是少不得的。 “郑院判,此番叫您费心了……” 郑院判在旁人家里兴许还拿乔,在这卫国公府中,却不敢称大,只道,“二夫人太客气了,下官也是奉陛下之命,职责所在,不敢居功。世子无碍,下官还要入宫回禀陛下,就不耽搁了。” 庄氏当然不会让他空手走,朝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便追了出去,道,“郑院判,奴婢送您……” 庄氏送走郑院判,正房内,陆老夫人环顾四周,发话道,“今日乱糟糟的,你们都各自回去吧。”见庄氏回来,又道,“快派人速去玄妙观传话。如今雨大,恐下山路上湿滑,请公主雨停了再回。” 陆则的母亲,永嘉长公主送夫婿嫡子出门后,便亲去南山玄妙女观替父子二人祈福去了,这是她多年的习惯。 方才眼看着陆则要不好了,陆老夫人不敢耽搁,发了话,派人去玄妙观请公主回府。只是玄妙观位于南山之上,永嘉长公主一时还赶不过来,故而还未曾露面。 庄氏立刻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媳已经派人去了。” 陆老夫人点头,又亲自要留那玄阳道长,不顾身份,恭恭敬敬一拜,道,“道长救了我孙儿性命,受我老婆子一拜。不知道长下榻何处,若是方便的话,便在府里歇歇脚。” 说着,看向一旁的庶长孙陆致,道,“大郎,快快请道长去厢房——” 玄阳道长闻言摇头,“老夫人好意,贫道心领了。我游历四方,居无定所,今日原是偶然遇着此事,也是世子命不该绝。贫道还要出城,就先告辞了。不必相送。” 说罢,悠悠朝几人一颔首,也不要人送,径直顾自己出去了。 陆老夫人原想着,这玄阳道长这般厉害,结个善缘总是好的。岂料玄阳道长走的这般洒脱,但他走得越快,越是衬得他同那些沽名钓誉的假道士不同,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不拘小节,视金玉如俗物。 “这玄阳真人当真是世外高人啊……”陆老夫人忍不住感慨,过后,才瞧见还站在原处的江晚芙,面色柔和下来,朝她伸出手,道,“好孩子,过来。” 江晚芙正觉有些不自在,闻言忙走上前去,抿唇露出个乖顺的笑,应道,“老夫人。” 陆老夫人握住江晚芙的手,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水眸明润,面相讨喜。只觉得越看越是顺眼,越看越是喜欢。 一旁庄氏瞧婆母这个神色,分明是喜欢这苏州府来的小娘子,含笑道,“听说江南水乡养人,眼下一瞧芙丫头,才晓得这句话果真不假。真就是水灵灵的……” 江晚芙被夸得有些羞赧,耳后微微一红。 陆则靠坐在榻上,虽靠坐着,却腰背挺直,他骨相极佳,如松如竹,一身雪白单衣都衬得他清贵俊美。 他视线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陌生的小娘子。 方才他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张美人面,柳眉微蹙,细密长翘的睫毛,鎏金铜灯在她面颊左侧,斜高处倾斜下的光,照得她肌肤如白瓷般通透细腻,红唇雪肌,清丽姣好。 二婶虽一贯说话喜“投祖母所好”,这回说的话,倒是不无道理。 陆则淡淡移开视线。 的确好看。 4、第 4 章 陆老夫人见江晚芙红了脸,一张芙蓉面霎时添了几分姝丽,握她的手,温和道,“好孩子,你这一路必然是累得不轻,方才又折腾了一番,快去歇息。”说罢,将视线投向庄氏。 庄氏管家,家中一应来客的吃住,都是她招待的。 先前老夫人倒是和她提过一嘴,但要说老实话,她那时也没太上心。 她依稀听过,这江家小娘子从苏州来,是冲着和他们国公府结亲来的。大伯当年途经苏州,住在江家,不知是吃酒吃多了,还是一时犯了糊涂,竟给侄儿陆致定了门这样不起眼的亲事。 小门小户不说,又还是苏州长大了,满京城这样多的小娘子,哪个不是眼巴巴想嫁进他们卫国公府,何必去找个乡下小娘子? 这门亲事,非但庄氏她们几个妯娌觉得不妥,就连老太太心里,恐怕都是不情愿的。这么些年过去,忽然又提了起来。 庄氏起初还拿不准老太太的想法,觉得重了轻了,都不大合适,思忖几日后,决定就只当府里来了个做客的表小姐,吩咐手底下嬷嬷挑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可看眼下这幅光景,庄氏心思一转,开口便朝江晚芙笑道,“是啊,走水路虽快,可也是吃力的。知道你要来,老太太一早就吩咐下来了,我斗胆做主,挑了绿锦堂。母亲看如何?” 临时改成绿锦堂,庄氏是动了点小心思的。这婚事成与不成另说,可这江小娘子一进门,就误打误撞救了陆则,如今又显而易见得了老太太的眼缘,她也乐得结个善缘。原来那个藕荷院,总归是偏僻了些,小了些,不如绿锦堂来得好。 陆老夫人点头,“绿锦堂好,离我那里近。我记得那里头还栽了片芙蓉花,倒是衬了芙丫头的名字。” 婆媳两个三言两句,就把江晚芙暂住的院子给定了下来。 庄氏便吩咐身边嬷嬷,送江晚芙去绿锦堂安置。 江晚芙拜别众人,便跟着那嬷嬷出去了。到了绿锦堂,惠娘和纤云几个都已经在绿锦堂里候着了,见她进门,几人都紧张地望过来。 庄氏的嬷嬷福了福身,道,“江娘子一路辛劳,奴婢便不打扰了。娘子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同院里下人使唤一声。” 江晚芙抿唇笑着应下。 嬷嬷退了出去。惠娘立即便迎了上来,低声询问方才的情况。 她们原本就是来做客的,自然是事事顺利才好。可一进门就听说那位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出了事,陆大郎还直接就带着自家娘子过去了,惠娘当时吓得腿都软了,险些急得叫丈夫去打探消息。 江晚芙见惠娘这般紧张,露出个笑,尽可能简单将方才的事说了。她怕吓着惠娘等人,连语气都是轻描淡写的,可惠娘几人还是吓得不轻。 惠娘示意纤云和菱枝出去,等屋里只剩下主仆二人,才后怕开了口,压低声音道,“娘子,奴婢说句犯上的话,这事您冲动了。幸而卫世子真的没事,他若是有事,只怕连娘子您也要被迁怒。娘子初来乍到,连国公府的情况都没摸清,还是不要卷入这些是非中的好。” 谁知道那卫世子出事,是意外,还是阴谋?他们初来乍到,总归谨慎些才好。 江晚芙知道惠娘是担心自己,她自小失了娘,弟弟那时候又还小,后娘进门,明面上的磋磨都还算好的,最难熬的,却是暗地里的使绊子。经历使然,她一贯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只是方才在立雪堂,她稀里糊涂便答应下来了,现在想想,的确是有些冲动的。 但这些也不好和惠娘解释,她只点头道,“惠娘,我知道。我下回会小心的。” 惠娘是伺候了江晚芙许多年的老人了,也知道她看似温和无害,实则稳重的性子,见她并不为自己说话,反倒觉得自己方才把话说重了。 别的府中,那些刚及笄的小娘子,哪一个不是被父母娇宠着,使使小性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纵真的做错了事,哪里肯听训的。偏偏自家小娘子命苦,要早早学的这样懂事。 难为她了。 怀着这般柔软的情绪,惠娘一颗心顿时发软发酸了。 江晚芙对人的情绪一贯敏感,知道惠娘并不不舍得真的怪自己,抿起唇角,露出个娇娇的笑来,轻声冲惠娘道,“惠娘,方才疾风骤雨,我头发都湿了,你替我叫水来,我想洗一洗,好不好?” 惠娘闻言,忙抬手去摸江晚芙的头发,果真带着点湿气,一下子急了,“娘子体弱,如何淋得雨?” 又急急忙忙朝外吩咐,“菱枝,叫厨房送热水来,娘子要沐浴。” 说完,拉着江晚芙坐下,取出干帕子替她擦头发。 惠娘是做惯这些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干帕子一点点吸走发上的湿气。 江晚芙舒舒服服靠着惠娘,闭眼享受这一刻的安宁,道,“惠娘,我没淋雨,只是方才路上雨大,沾了些湿气。” 惠娘则道,“那也不成,您体弱,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寒气,都怪奴婢,方才只顾着问话,没顾得上正事。” 热水很快送来,江晚芙进了盥室。 脱了外裳,舒舒服服进了浴桶内,惠娘取来她们从苏州带来的花露,洒了几滴在浴桶内,又捧了水泼在江晚芙雪白的背上,用细棉帕替她将头发包好,“娘子,水温如何,可觉得烫?” 江晚芙轻轻摇头,惬意趴在浴桶边,热气将她的脸蒸得微微发红,雾蒙蒙笼着她的脸颊,犹如清晨雾天里初绽的芙蓉,春色朦胧。 惠娘边轻轻用帕子擦过一寸寸细腻的肌肤,边垂眸含笑打量着江晚芙,轻声宽慰道,“娘子生得这样美,陆郎君便是圣人,也难不动凡心的。” 江晚芙原闭眼小憩,闻言无奈一笑,并没反驳惠娘的说法。 她从不妄自菲薄,也知道自己生了一张很占优势的脸,凭着这张脸,她可以取得很多郎君的喜爱。就如今日初见陆致,她不敢保证陆致多喜欢她,但至少,他并不反感她,甚至是有些许的好感的。 但世间容貌姣好的女子,不知凡几,国公府娶媳,绝不会只看容貌。 她来国公府这一趟,其实并没有抱着一定要攀高枝的念头,婚事能成自然好,不成,那便罢了。 摆在她眼前的事,是要被国公府的长辈们喜爱,嫁不嫁陆致,反倒不是强求的事情。 毕竟,比起一门一厢情愿的亲事,让长辈们喜欢自己,对江晚芙而言,是更容易做到的事。 “明日还要给长辈请安,早些睡吧。你们也早点睡,不用留人守夜了。”江晚芙出了浴桶,踩着软底的寝鞋,朝惠娘淡淡笑着道。 惠娘应下,唤人进来收拾浴桶,将被褥拍得蓬松松软。 窗外的雨似乎是停了,江晚芙钻进被子里,外间的烛火很快熄了,只留一盏暗暗的夜灯,她将脸藏进被褥里,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立雪堂内,陆老夫人和庄氏几个刚走,陆则院里的丫鬟红蕖端着药碗进来,屋里伺候的绿竹忙去接。 陆则接了药,一口饮尽,面上并无什么表情,随手将碗放回红木承盘。他微微闭眼,似乎是有点累,但很快便睁开了。 红蕖忙小心问,“世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陆则只寡淡着一张脸,并没作声。绿竹和红蕖两个倒是习惯了自家主子这幅冷冰冰的做派,并不敢多嘴。 红蕖伸手去理了理被褥,瞥见一角绸帕,觉得有些眼生,小心抽了出来,绸帕一角,绣着一朵芙蓉,极精巧,粉蕊白边,渐变的色,倒似朵真花般。 红蕖和绿竹彼此看了眼,不禁想到今日那位江娘子身上了,不敢随意处理,红蕖便捧着那一方帕子,“世子,这帕子……” 陆则瞥了一眼,眸色停住,片刻才道,“放着。” 红蕖还以为世子是要自己送还给表小姐,便小心翼翼叠好,摆在床榻边的矮桌上。 正这时,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就有一人从开着的内室门外大步迈了进来,来人一身白底红梅的披风,帽檐之下,是一张娴静素雅的脸,典雅的鹅蛋脸、细长的柳叶眉,肌肤雪白、额头光洁,明眸皓齿。 红蕖绿竹两个见了来人,却是赶忙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公主。” 永嘉长公主急匆匆走到床榻边,脱下帽,急切望着陆则,刚要张嘴问。 陆则便主动道,“母亲,儿子已经没事了。” 永嘉长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着陆则,见他面色如常,身上并未有大病初愈的病弱感,与寻常无异,一路上悬着的心,才一下子松了下来。 绿竹红蕖二人见状,俱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门。 永嘉长公主才低声开口,“你祖母说你忽然昏厥,连御医都查不出缘由。你告诉母亲,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算计你?若是意外,便罢了。”永嘉语气渐渐冷,“若是有人算计,那休怪我——” 陆则抬眼看向母亲,打断她的话,道,“只是意外。” 永嘉公主话语一滞,“当真只是意外?” 陆则颔首,“是意外。” 陆则很肯定,这只是个意外。当时他身边固若金汤,没人能够在那种时候,给他下药。 反倒是后来的事情,陆则一时有点拿不准,却下意识地向母亲隐瞒了这一点。 永嘉公主见儿子语气肯定,不再质疑他的话,语气柔和下来,“你心里有数,我便不多问了。但有件事,你如今虽看着无恙了,可焉知什么时候又犯了这晕厥的症状,连宫中御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这个样子,到宣同那重镇去,我是决计放不下心的。倒不如,今年便留在京师,去宣同的事,来年再说,可好?” 永嘉公主柔声说罢,有些担心陆则不肯答应,做好了若是陆则不肯答应,她便去请老夫人出面的准备,再不济她亲自去宫里求陛下降旨。 却不料,陆则只是垂了垂眸子,倏地,轻描淡写便应了。 “也好。” 永嘉公主又惊又喜,忙道,“你既答应了,我便进宫去和陛下请旨。你父亲那里,我亲自写信去说。” 陆则道,“陛下那里,我自己去便是。至于父亲那里,便劳烦母亲了。” “好。”永嘉公主忙不迭应下,又道,“那我这些时日便不去玄妙观了,你如今这个身子,我也不放心离家。” 陆则颔首,“夜深了,母亲赶路辛劳,早些回明嘉堂歇息,儿子明日去给您请安。” “也好,你也早些睡。”永嘉公主得了儿子的应承,倒也不再逗留,应下后,便起身离去了。 陆则听到那一声关门声,垂下眼,看了眼那矮桌上的绸帕,没什么睡意,索性起来,去了趟书房。 直至深夜,才回了正房歇下。 一闭上眼,思绪虽觉沉沉,可脑海里却依旧出现了那些旖旎画面,雪肌细腰、嫣红的嘴唇、汗涔涔的雪白,还有那张温顺柔婉的脸,和那双灼灼清亮的眸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5、第 5 章(捉) 翌日,却是个极好的晴天。绿锦堂里,江晚芙醒来,便听得窗外有清亮的鸟叫声。 纤云端着晾凉了的温水进来,道,“娘子起了?娘子早膳想用点什么,奴婢叫人去传。”说着,便洒了几滴花露在盆中,拧了帕子,将帕子递了过来。 江晚芙接了帕子,擦过面颊,又用过玫瑰茯苓脂搓脸,纤云正要替她梳头发,询问着道,“娘子,今日用这支排珠钗可好?” 江晚芙看了眼,点了头,就见菱枝进来后,整理好被褥后,抬手将关了一夜的窗户推开了,略带一丝寒意的清晨气息涌入,江晚芙侧眼望过去,入目便是一株高而大的梧桐。昨夜疾风骤雨,梧桐叶被打得掉了满地,傲立枝头的,则愈发青绿,像水洗过一般。 江晚芙看得一怔,脑中忽的如走马灯一般,划过昨晚的梦。 梦里,不知为何,她爬上一株好高好高的树。 树很高很高,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孩童时候,坐在树干上,垂着双腿,青白的裙被枝丫勾得起了丝,碧绿的枝叶笼着她,遮住了她的视线。有人攀着树干上来了,小心翼翼伸手过来,很明显是双男人的手。 那人唤她,“阿芙,我们下去,好不好?” 那人的脸很模糊,仿佛拢在一团光里,她很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尝试了很多次,还是没有看清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再然后,那人抱着她下了树,有丫鬟涌了上来,却不是她熟悉的惠娘纤云菱枝等人,是全然陌生的脸。 “娘子?”纤云见江晚芙怔怔看着窗外,低声唤她。 江晚芙被叫得回神,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只怕是忧思过度,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做梦,从前在苏州的时候,她很少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 江晚芙摇摇头,甩开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朝菱枝道,“去问问惠娘,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菱枝出去传话,过了会儿,惠娘进来了,道,“都准备好了。只是给老太太准备的那扇屏风大了些,只怕还要使唤婆子搬去才行。” 江晚芙点点头,道,“等会儿也不必搬进屋,听老太太屋里嬷嬷如何吩咐便是。” 她第一次见长辈,自然是要有所准备,这倒也不是单方面巴结或是谄媚,不过是礼尚往来的事情。就如她等会儿见了老夫人和各房夫人,她们也会给她见面礼。 也无需她掏空家底送什么奇珍异宝,不过是晚辈的心意罢了。 惠娘应下,江晚芙心里惦记着拜见长辈的事,没什么胃口,只略略吃了几块甜糕,又饮了几口清茶,便漱口补了妆,带着纤云菱枝,朝老夫人的福安堂去了。 果然如昨日二夫人庄氏所言,绿锦堂离福安堂颇近,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了福安堂的月门了。 守门婆子见有人来,忙去门房,片刻,一个身形微胖、穿深青对襟长袖,外搭了件深蓝长比甲的老嬷嬷,便从门房里走了出来,上前朝江晚芙福身,自称姓金,又道,“老夫人晓得表小姐定是要早早来的,叫奴婢在这里候着。” 江晚芙看金嬷嬷的穿着,和守门婆子对她的恭敬姿态,多少猜出金嬷嬷大概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轻声细语道,“劳烦嬷嬷了。” 金嬷嬷并不称大,道,“都是分内事,不敢居功。” 菱枝机灵,立马从袖中取了个荷包出来,塞进金嬷嬷手里,道,“今日天热,嬷嬷买盅酸梅汤解解暑。” 金嬷嬷推了一下,见江晚芙唇边含着笑,菱枝又一个劲儿朝她手里塞,便收了下来。 接下来,这金嬷嬷的态度,比起方才的客套,更多了几分亲近,引着一行人朝里走时,不忘简单道几句,“老太太早上起来,一贯有做半个时辰功课的习惯,您现在前厅坐一会儿,喝喝茶,老太太一会儿便到。” 来了京师不过几日,江晚芙便发现了,京中似乎格外推崇道教,道观、女观数量颇多,这同苏州的情形却是不大一样。苏州寺庙道观都有,但并没分出什么高下,乡野之中更是爱拜些县志记载的修仙大能。 过了一段曲廊,便到了福安堂的正厅了,江晚芙来的不算早也不算迟,正厅已经有人坐着了,却不是她昨日见到的陆家人,是个十二三的小娘子。 小娘子生着一张瓜子脸,下颔尖尖的,额上一个美人尖,面颊雪白细腻,长睫毛蒲扇般,身上还一团孩子气。 江晚芙见她愣愣望着自己,翘起唇角,朝她轻轻一笑。 小娘子登时脸红透了,雪腻的面颊犹如染了胭脂,有点无措看向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知道自家小娘子这性子,忙上前福身,道,“您定然是江娘子吧,我们主子不善言辞,还请您不要见怪。” 江晚芙有些疑惑这嬷嬷的说辞,可过了一会儿,便明白这嬷嬷口中的“不善言辞”,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这小娘子有些口疾,但并不严重,只是很轻微的结巴。 陆书瑜看着面前温柔和气的表姐,见到生人的那点紧张,倒是略微消散了些,开口道,“江表姐。” 她虽有些口疾,但并不严重,说短句的时候并不会结巴,但她怕生,尽可能不开口。 江晚芙闻言也回道,“陆表妹。” 两人打过招呼,便又互相颔首过后,坐了下来,江晚芙体谅陆书瑜的口疾,并未说些要陆书瑜回话的话题,只说些苏州当地的逸闻趣事。她声音清甜,说话也是江南独有的那种慢声细语,听的人都忍不住沉浸其中。 陆书瑜更是如此,她是早就知道,从苏州来的江表姐和大哥有婚约,八九不离十就是自己未来的大嫂,都说姑嫂亲、姑嫂亲,陆书瑜也盼着能和嫂子和睦相处。 陆家姑娘少,她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可姐妹却只有去年出嫁了的长姐,眼下见江晚芙这般温柔和善,对她的口疾也一副寻常神色,不轻视也不怜悯,陆书瑜便不由自主生了亲近的心思。 江晚芙倒不知道小姑娘这番心思,二人一个有意亲近,另一个则温柔应对,一时之间倒是聊得有几分投缘模样。 陆书瑜还主动开了口,说下次想去绿锦堂找她玩。 江晚芙见小娘子红着脸、磕磕绊绊开口,自是应下,朝陆书瑜抿唇笑着道,“那我便扫榻以待,等表妹来了。” 陆书瑜显而易见高兴起来了,欢欢喜喜答应下来。 正说着话,就听得外头有说话声,江晚芙和陆书瑜站起身来,过了会儿,二房的庄氏携另一位贵妇人进来了。 庄氏行在左侧,面似银盘,体态丰腴,一身对襟长袖牡丹纹珠红长衫,外搭了件长褙子,金线波纹褶裙盖住鞋面,含笑嫣嫣,发上金簪、金钗琳琅,气色极好。走在右侧的妇人,则穿着鸦青对襟长袖兰草纹的长衫,搭同色的褙子,头戴镶玉银簪,面颊瘦长,体态瘦如盈盈柳条,面色微黄,气色比庄氏不如。 昨日匆匆一见,后来老太太又把人都赶走了,所以江晚芙只认得庄氏,对另一位却觉眼生,但她来之前,打听过国公府的情况。见这人和庄氏并肩进来,年龄又相仿,便猜想,这位大概是三房太太赵氏了。 果不其然,陆书瑜开口叫了人,“二伯母、三伯母。” 庄氏与赵氏两人见了侄女,都是和颜悦色,庄氏还细细问她,“阿瑜何时回来的?” 陆书瑜乖巧回道,“昨晚。” 她的妈妈替她道,“回二夫人的话,二娘子昨儿知道府里出事了,便急着要赶回来。因回来的迟了,便没去叨扰太太们。” 这句“府里出事”,指的自然是陆则无缘无故晕倒那件事了。 江晚芙在一侧听着,不禁再一次在心里确认,陆则的身份之重,他一出事,阖府上下都急匆匆赶回来。不过也是,谁叫他的身份特殊,不仅是世子,更是长公主之子、当今圣上嫡亲的外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庄氏长袖善舞,倒没冷落了江晚芙,很快便看向了她,面上露出亲切笑意,“绿锦堂住的可还舒服?若是哪里有缺了少了的,只管叫下人来说一声。” 江晚芙自然道什么都不缺,又谢过庄氏。 庄氏又引着江晚芙和赵氏说话,有庄氏这么个能言善道的活跃气氛,虽赵氏性子略显沉闷,陆书瑜碍于口疾不大开口,可气氛还是十分融洽。 陆老太太还未进门,就听见正厅众人的说笑声,一进门就笑着说道,“说什么呢,说得这样起劲儿。”说着,指了指庄氏,道,“还没进门,就听见你那声儿了。” 众人都起身,庄氏却是上前,替了嬷嬷的位置,亲自扶老太太坐下,边回道,“儿媳听说苏州糕点乃是一绝,正想问问芙丫头呢。” 陆老太太闻言道,“苏州糕点的确尚可,国公爷那样不喜甜食的一个人,去了趟苏州,回来都道好。想想也是得天独厚的,苏州山清水秀,是个养人的地方,别的地方,却是做不出苏州那个味儿。” 庄氏顺着老太太的话道,“可不是养人的地儿吗?瞧瞧芙丫头,这不是摆在跟前的例子麽。” 陆老太太也就随口一说,很快看向江晚芙。 她今日穿了件海棠红芙蓉纹对襟宽袖,素青的苏绸褶裙,腰间挂着流云百福双佩白玉禁步,结缀青罗缨,裙摆几乎及地。一头青丝垂于肩背,梳着雅静的发髻,双排的珠钗扣住青丝,除此之外,并无累赘之物。 更兼她眸色明润,身姿窈窕,既不过于纤瘦,也不显得丰腴,恰恰的一把细腰,瞧着便叫人觉得喜欢。 陆老太太打量过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更喜欢了些。 她倒是没想过,江家能养出这样好的女儿,便是放在京师,也算顶好的了,除了家世短那么一截,挑不出错处。 更何况,这孩子啊,心善,往后是个有福的。 想起昨夜之事,老太太在心里这样想着。 6、第 6 章(捉) 陆老太太开口,“昨夜歇的可好?没叫你二表哥那事给惊着吧?” 江晚芙摇头,慢声细语回话,“您放心,昨夜歇的极好,大约是坐船累了的缘故,连梦都未作,险些睡迟了呢。” 陆老太太倒是道,“睡迟了不要紧。像你和阿瑜这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吃吃、该睡睡,底子才能养得好。下回睡迟了,差人过来说一声就是,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什么请安不请安的,不过让你们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罢了。” 江晚芙原本以为,国公府家大业大,自己又是厚着脸皮来“讨要”亲事的,只怕自己要吃些磋磨。竟不料老太太这样慈祥和蔼,对她像对自家晚辈一样,心里也不自觉松了些。 陆老太太又问,“家里可给你娶了小名了?” 江晚芙摇摇头,道,“回老夫人,家中长辈唤我阿芙。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说生我的时候,正是傍晚,日暮西斜,夕阳斜照,她精疲力尽之际,忽的望见窗外一株芙蓉花,开得极盛,竟又有了气力,便那样顺利生了我。又兼芙蓉易活,生机盎然,花草生性带灵,我出生既借了芙蓉的力,便替我取了这个名字。取自晚开的芙蓉。” “阿芙。”陆老太太念了一遍,点头道,“你母亲取的好。你母亲当年养在我身边,我也是当女儿的,只是她福薄,竟就那样去了。你既来了国公府,便当来了自家,也别老太太、老夫人的唤了,倒显生分,唤外祖母便是。” 陆老夫人说罢,庄氏先接过话,道,“那感情好,咱们府里娘子少,如今阿芙这一来,倒能给阿瑜作伴了。” 一开口,已经改了称呼了,唤江晚芙作阿芙,俨然拿自己当舅母了。 当然,江晚芙的母亲当年是以老夫人娘家外侄女的身份养在府里,江晚芙唤老太太一声外祖母,辈分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至于庄氏,自然是按着老夫人的辈分,做了姑表舅母了。 见老夫人和蔼望着自己,江晚芙抿唇一笑,起身一福,乖巧改口,“阿芙见过外祖母。” 陆老夫人笑着颔首,“好孩子,坐着说话。” 江晚芙这才坐下,便见外头个嬷嬷撩起帘进来了,道,“老夫人,公主过来了。” 陆老夫人闻言就道,“请公主进来。” “是。” 鎏金长柄铜钩挑起珠帘,珠光粼粼之中,一贵妇模样的女子从外走了进来了,略略抬眼,露出一双静美的丹凤眼,端的是“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她肤白窈窕,从珠帘外走入,一眼望过去,若不仔细看,叫人还以为不过双十年华,如何看得出是育有一子的人了。 难怪二表哥生得那样好,有这样的母亲,生得不好都难! 江晚芙看得微微发怔,正在心里走神想着,陆老夫人却是唤过永嘉公主,到身边后,责怪道,“都说二郎无事了,你还冒雨回来,若路上有什么意外,我如何同国公爷交代。公主千金之躯,下回万不可如此冒险了。” 永嘉公主由着婆母“责怪”,一概和声应下,“是,儿媳下回一定注意。” 老夫人拉着永嘉公主的手,又是一番嘱咐,“我知你心诚,可那玄妙观在那荒山野岭,来去不便,不如请一尊金身回来,在家中祈福得好。仙人有灵,心诚即可,哪里还会计较这些。” 永嘉公主点头,道,“我正打算如此。二郎这病瞧着虽好了,可焉知何时又犯,我自是不放心,一时是不去玄妙观的。” 陆老夫人一听,很是赞许,道,“是这个道理。那日若你在,指不定能早些唤醒二郎,毕竟是血亲。” 说到那日的叫魂之事,永嘉公主却是看向了江晚芙,眸色温和,“昨日便是你救了二郎吧?” 江晚芙下意识要起身回话,永嘉公主却是柔柔一笑,道,“好孩子,不必拘礼,坐着便是。你救了二郎,当是我这个当娘的谢谢你。” 陆老夫人在一旁,似乎有些乐见其成,边替江晚芙说话,“可见阿芙同我们府里有缘分,连玄阳道长都一眼看出来了。” 永嘉公主含笑称是,庄氏见状,也顺势说了些京中趣事,一时之间,气氛倒是热络了起来。 江晚芙是晚辈,基本是听着,偶尔长辈问了几句,才恭恭敬敬答了。 下人送了茶点进来,江晚芙捻了一块尝了口,不甜不腻,倒和苏州的风味不同,但也算得上精致,其中一道咸口的荷花卷酥,酥脆表皮洒了椒盐,入口不腻。 江晚芙眨眨眼,正在心里猜测这卷酥的作法,便又有人来了。 这回却不是一两人,足足来了一群。 卫国公府的郎君们,一并从书斋过来了。丫鬟挑起珠帘,郎君们鱼贯而入,以陆则和陆致为首,陆则居左,陆致居右,身着锦袍的郎君们入了正厅,个个挺拔俊秀,齐声给老夫人请安。 “孙儿请祖母金安。” 偌大的正厅,一时之间竟有些逼仄起来了。丫鬟们进来奉茶,倒规矩极好,并不敢随意窥探,都规规矩矩低着头。 陆老夫人瞧着这满堂儿孙,不由得面上露笑,却是先问了陆则的情况,“二郎,今日起来,可有哪里不爽利的?” 陆则放下手中白瓷杯盏,回话道,“同往日一样,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那便好。”陆老夫人听了这话,安了心,又道,“我方才听你母亲说了,你今次便不去宣同了?” 宣同是边关重镇,一直由卫国公府镇守,否则都是开国功臣,怎的就卫国公府至今显耀,都是一代代用命搏出来的。这一点,国公府众人也是心知肚明,陆家郎君虽不少,但继承国公爷衣钵的,却唯有陆则。 此番,陆则原是要去宣同的,半路出了事,宣同又离不得人,卫国公陆勤便先行一步了。 陆则颔首,清俊面庞神情淡然,仿佛并不觉得遗憾,只淡声道,“孙儿这病古怪,又未曾查出病因,倘去宣同,只怕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于战事不利。” 陆老太太也点头赞许,“是这个理。你想通了便好,你父亲那里,你迟早要接手,不急于一时。”说罢,倒是没再过问,转而提起了江晚芙,道,“今日你们几个来的正是时候,也见见阿芙,省得日后在府里瞧见了,都认不出。” 陆家比起旁的大家族,算不得人丁兴旺,孙辈也不过四位郎君。但无一生得贼眉鼠目,俱清朗俊逸,器宇轩昂,就连最小的□□郎,小小年纪,都一副沉稳模样。 老夫人示意,江晚芙便站起身来,同陆家郎君们一一见礼。 除了昨日见过的陆致和陆则,另有两位郎君。 一个看上去同陆则同岁般,唤作陆运,是陆二爷独子,生母乃庄氏。 另一个则要小些,不过十一二的样子,唤做陆机,陆三爷膝下独子,却不是赵氏所出,而是陆三爷屋里一个姨娘所生。 江晚芙一一见礼,微微福身,面露浅笑,道,“阿芙见过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弟。” 陆家郎君们也一一回过礼,这便算是认过脸了。 陆三郎陆运看了眼容貌姝丽的表妹,眸中带笑,侧过脸,朝兄长一笑,轻轻眨了眨眼睫,打趣之意溢于言表。 陆致虽为长兄,但性情温和,见陆运分明是在打趣自己同表妹的婚事,不知怎么的,看了眼对面端正坐着、面色柔和娴静的江晚芙,心底生出了点不自在来,没理睬陆运。 陆运见兄长这等反应,心里如何不明白,挑了挑眉,摇了摇手中折扇。 正要见好就收,收回目光之时,却忽的瞧见上首的嫡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陆运赶忙坐直了,他不怕长兄,但对嫡兄,却是有些本能的畏惧。虽不晓得嫡兄在看什么,但还是老实些的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运规规矩矩坐好,陆则却是收回了视线,看了眼对面乖巧听着长辈说话的江晚芙,继而垂眼,掩住眸中情绪。 茶换过几盏,期间陆家二爷、三爷又来给嫡母请了安,江晚芙拜见过舅舅,顺势将自己从苏州带来的见面礼取出,一一给长辈们送了礼。 她准备得十分周全,给老太太的是一扇自己亲手绣的屏风,苏绣素来闻名天下,江晚芙又是师从名家,将苏绣八字诀体现得淋漓尽致,狸花猫灵动活泼,在石榴树下追着蝴蝶伸爪。 就连一向看惯了好东西的永嘉公主,都赞了一声,更遑论提其他人了。 至于舅舅们,则是两座木雕摆件,也都是挑的极好的寓意。舅母则是每人一个绣样极为精致的香囊,一罐子茉莉花茶。 江晚芙边递给嬷嬷,边轻声细语道,“这花茶有养颜安神的效果,我从小便一直喝的,觉得颇有良效,便带给舅母们尝尝。” 永嘉公主等人自然不缺这一罐子花茶,可这却是小辈的一番心意,倒不说瞧不瞧得上,却都是和颜悦色接了过去,嘱咐身旁丫鬟好生抱着。 轮到陆家郎君们,江晚芙则送的是木雕笔山,挑的也都是寓意好、雕刻再精致不过的。 这一番见面礼送下来,陆老夫人、庄氏等和江晚芙接触过的不提,初次见外甥女的陆二爷同陆三爷,倒是对温温柔柔、细心又孝顺的外甥女,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今日休沐,可陆老夫人并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非要小辈们撇下正事陪自己的,过了会儿便主动开口,道,“我也乏了,去歪一歪,你们自去忙自己的事吧。” 陆家众人应下,陆陆续续出了正厅。 江晚芙是晚辈,自然是要等长辈们先走,等只剩下自己同陆书瑜,她才起身,道,“表妹,我先回去了。你若得闲,定要来绿锦堂玩。” 陆书瑜满口应下。 江晚芙便出了门,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出了福安堂,还没走几步,便在回廊角瞥见一抹雪白织金的衣袍,赶忙停了脚步。 菱枝也跟着停住,下意识询问,“娘子,怎么了?” 说完,看了眼前路,回廊里空无一人。 江晚芙轻轻摇头,觉得自己大约是看错了,却还是道,“没什么,有些累了,站一站吧。” 菱枝闻言没多想,乖乖点头。 主仆二人正在廊中歇息,却又听得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菱枝回头看去,见到来人后,忙道,“娘子,是陆家大郎君。” 7、第 7 章 菱枝方说完话,人已经走到近前了。 陆致今日休沐,便着一身竹青祥云纹杭绸锦袍,革带镶银玉,腰下一枚鱼鸟玉佩。他身上没什么出自高门显贵的倨傲,给人的感觉,更像个温和好性的书生。 陆致方才是早她们一步走的,如今却从她们后头来,大约是刻意等着的。 江晚芙站起来,视线回望陆致,轻眨眨眼,不明白陆致找自己有什么事,却依旧福身见礼,唤陆致作“大表哥。” 隔着一段距离,陆致便不再靠近,停下步子,一派温和朝江晚芙道,“你那刁奴之事,我已写信给江姑父,着人送去苏州,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还专门写信去苏州,闻言忙感激道,“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她同陆致说话时,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她规矩学得极好,听人说话时,总抿唇微微笑着,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不自在地顿了顿,缓过来后,才接着道,“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但也算得上热闹,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江晚芙应下。 “好,那表妹慢走。”陆致便不再说什么,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严,并不限制日常往来,但总还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领着菱枝,朝回廊原来的方向走去,走到刚才看到雪白织金衣袍的拐角,却是空无一人,什么都没看见,只一条长长的廊道,青葱酸枣树枝从镂空廊窗中钻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灿灿而宁静着。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顾自想着,不再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衣袍,带着菱枝回了绿锦堂。 回到绿锦堂,江晚芙便叫纤云给自己拆了发髻,惠娘正好进来,见状接过纤云手里的梳篦,轻柔拢过江晚芙的发,轻轻梳着。 菱枝纤云见状,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惠娘取过素青绸缎,将江晚芙拢在背后的发松松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虽然常常能靠着讨喜的脸和温和柔顺的性情,讨长辈的喜爱,但似今日这样从头至尾提着心,还是很累。 纵使陆老太太待她和气,陆家诸位夫人也和颜悦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她连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门难攀,听上去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唯有身处高门之中,才能觉出几分真切。 惠娘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心疼极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奴婢瞧着,老夫人是极喜欢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总能松快些的。”说罢,又如江晚芙幼时那般哄道,“今日膳房进了些菱角,难得的鲜嫩,奴婢给您焖菱角吃好不好?又软又粉,保准您爱吃。” 江晚芙听得失笑,睁开眼,笑望着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当小孩儿了,居然还用吃的来哄她。 话是这么说,可惠娘说要去剥菱角的时候,江晚芙倒没说什么,等惠娘走后,便去了书桌前,打算给苏州写几封家书。 因是给家里写的,江晚芙写的十分仔细,等搁下笔,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用过午膳,歇了个午觉,等江晚芙一觉睡醒,绿锦堂就忙碌起来了。 方才是她给各房长辈送见面礼,如今各房则都来送回礼了,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惠娘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忙得连菱枝纤云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礼,陆家长辈们的礼,却是极大方的,出手之阔绰,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人,惠娘捧着拟好的礼单进来,递给江晚芙看。 什么南海珍珠、红珊瑚、织金云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赠了一副头面,纯金、镶玉、缀珠,满满一盒子,从花钿、掩鬓到顶簪、挑心,一一齐全,金灿灿的光芒,红绿宝石、大大小小光泽细腻的珍珠,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只叫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样一副头面,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压箱底的宝物,都稍显奢靡了。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声感慨,“这……这怕是做传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还算冷静,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约是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这样重的礼。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贵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着这人情做筏子。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意思,倒不如坦坦荡荡收了。 惠娘闻言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捧着盒子下去了。 江晚芙收了这样重的礼,却是开始琢磨还礼了,想了想,她倒也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东西,唯有一样,倒既显心意,又还算合适,不显得过于突兀。 那便是她做的糕点。 她自小嗜甜,尤其喜欢糕点,尝到喜欢的,总会琢磨琢磨是如何做的,试着自己做一做,后来祖母见她喜欢,也不拦着她往膳房去,反而请了师傅来教她,故而她学的一手好手艺。 后来祖母病逝,继母进门,对他们姐弟磋磨算计,最难熬的时候,江晚芙甚至还生出过“索性出去开糕点铺子养活自己和弟弟好了”的荒唐念头。 当然,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过后她便擦了眼泪,对外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笑脸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铺子是没开,但手艺还是在的,江晚芙打定了主意,便叫惠娘去准备食材,打算好好忙一下午了。 绿锦堂热闹着,旁的地方却不是如此了。 陆则离了福安堂后,没回立雪堂,他出了国公府,乘了马车,进宫了。 宫室显煊,高高的宫墙遮住了日光,陆则坐在圈椅上,位于一片阴影之中,不远处是冒着寒气的冰鉴,不管宫外如何灼日炙烤,宫内永远如此。热时供冰,冷时用碳,永远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 陆则微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扫着雪白锦袍袖口蜿蜒的金线。内侍弓着腰进来,请他去暖阁,道,“世子,陛下醒了,诏您过去说话。” “嗯。”陆则淡淡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偏殿,入了暖阁。 暖阁内亦清凉如春秋,梁宣帝坐在八仙圆桌前,身着青袍,身前绣着一只仙鹤,舒展雪白翅羽,做振翅欲飞之姿,仙气邈邈。 宣帝孱瘦,裹着这宽大青袍,不像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倒更像个访仙问道的修士。 陆则入内,眼睛掠过那只仙鹤,微垂下眼,拱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梁宣帝抬眼,仔仔细细上下打量陆则,见他容色如旧,才放心道,“瞧着倒像是没事了。” 陆则沉声道,“让陛下忧心了,微臣已无大碍。” “坐罢。”梁宣帝颔首示意,又道,“一口一个陛下,朕想听你一句舅舅,就这么难?” 这话显然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而是舅甥之间的语气。陆则自小在宫中念书,当时若不是永嘉公主不舍得儿子那样小便要离家,进宫求了宣帝,陆则本该住在宫里,同皇子同住一室的。但虽没住在宫里,却是日日要进宫的,所以,他几乎是梁宣帝看着长大的。 宣帝那时还不似如今这般沉迷丹药道术,时常会去文华殿,考较太子和陆则的功课,陆则同自己这位舅舅,的确要比一般舅甥,更熟稔亲近些。 “舅舅”,陆则倒是改口了,可下一句便是,“礼不可废。” 梁宣帝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你小时候可不是如此的,从来都是一口一个舅舅,长大了,倒是生分了。” 宣帝也不过随口抱怨几句,很快便提起了正事,道,“你的事,皇姐着人进宫递了信,说是想留你在京师养病,不去宣同了。朕应了,你留在京师无事,也给舅舅分分忧。六部各监多有空职,你中意何处?” 陆则沉吟片刻,道,“刑部。” “刑部?”梁宣帝皱皱眉,不大明白陆则怎么选了刑部,倒也没深究,点头道,“倒也行。最近朝上因着桩杀人案,吵得不可开交,朕头疼得紧,你既去了刑部,这案子便交你主办。” 陆则抬眼,眸色幽深,“可是浙江首富之子薛绍杀妓一案?微臣倒是有所耳闻,銮仪卫和刑部就这个案子,吵了足有半年了。” 梁宣帝皱眉点头,神色有些不耐,“就是那个,吵得朕头疼。胡庸忠心倒是忠心,只是能力上到底差了几分,区区一个杀人案罢了,如何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陆则站起身,撩起袍角,缓缓跪下,肃声道,“微臣愿效犬马之劳,为陛下分忧。” 梁宣帝见陆则这幅模样,倒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比起不着调的太子,陆则这个外甥实在胜出不少。 若是陆则是太子,他哪里还需如此操心? 宣帝心里划过这个念头,也没在意,抬抬手,道,“起来吧。得空去寻你表兄说说话,兄弟手足,不该生分了去。” 陆则应下,又陪着梁宣帝下了盘棋,下到一半,就有内侍进来,低声道,“陛下,仙丹要出炉了。” 梁宣帝闻言,立即放下棋子。 宣帝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七八年前起,便痴迷于修道,前几年还打算亲去南边寻蓬莱仙道,朝中为了这事吵得沸沸扬扬,宣帝才打消了这念头。却扭头在宫中修筑了道观,最近还迷上了亲自炼丹。 陆则见状,也起身,主动告退。 出宫后,回到立雪堂,陆则进门,正在接待菱枝的红蕖和绿竹见他回来,匆匆福身行礼,恭恭敬敬道,“世子。” 陆则嗯了声,看了眼菱枝,不待他问,红蕖忙道,“回世子,这是表小姐身边的菱枝,奉表小姐的吩咐,来送糕点的。” 陆则瞥了眼那食盒,想到这食盒的主人,不经意皱了皱眉,伺候他的红蕖绿竹等人,当即一颗心提了起来,屏息看着他。 陆则却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道,“我记得私库还有盒玛瑙,取来送去绿锦堂。”说罢,便径直走开了。 红蕖和绿竹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看了眼,还是红蕖对菱枝道,“菱枝妹妹,你稍等片刻,坐会儿喝口茶,我这就去取。” 于是,菱枝去立雪堂时,带着一食盒不值几个钱的糕点,回来时,却揣了一盒子价值不菲的玛瑙。 江晚芙看着一整盒色泽艳丽、光泽细腻的玛瑙,默默地发愁了。 难道大舅母和表哥母子俩,是有钱没处花,喜欢到处撒钱吗? 还是,她看着就很穷,母子俩很想接济她? 8、第 8 章 明思堂 纤云从身侧的粗使婆子手里接过食盒,递给对面青裙粉衫的丫鬟,轻声道,“采莲姐姐,这是我们娘子吩咐我送来的,是苏州的口味,请大郎君尝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被唤做采莲的丫鬟闻言一笑,客客气气接过来,嘴上倒是噙着笑,柔柔道,“那我们倒是有口福了,还未吃过苏州的糕点呢。”顿了顿,又道,“只是大爷这会儿正在看书,我们不敢打扰,等会儿便送去,必不白费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 说罢,露出些抱歉的神色。 纤云不是迟钝的人,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只知情识趣点了点头,福了福身,道,“那就劳烦采莲姐姐了,我们还要去别处送糕点,就不耽误姐姐办差了。” 采莲柔柔一笑,嘴里道好,作势要送她们。 纤云自然道不用,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同粗使婆子朝别处去了。 采莲站在原处,瞧着两人走出了院子,面上的笑倏地落了下来,单手拎着食盒,转身朝回走,却没去正房,自顾自回了仆人住的后罩房,进门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喝着。 采红进门,见她自顾自坐着,还有些纳闷道,“你不去大爷屋里伺候,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采莲抬抬下巴,指了指脚边放着的食盒,神情中带着倨傲,“喏,那位表小姐送来的。”说着,神色中带了一丝不屑,“这就眼巴巴来讨好了,乡下来的,眼皮子真浅。难道咱们大爷还少她一口糕点?” 采红这才晓得采莲怎么忽然这幅模样,也不做声了。 两人都是打小在明思堂伺候的,从三等丫鬟熬到一等大丫鬟,大爷性情温和,温文儒雅,对她们丫鬟更是从不打骂责罚,两人同大爷朝夕相对,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焉能不动些心思? 采红沉默了片刻,到底是蹲下.身,把食盒从地上拎起来,摆在桌上,劝道,“表小姐日后进了门,就是你我二人的主母了。你又何苦得罪她?到时候大爷难道护着你,不护他的妻子?” 采莲脸色立马一冷,俏脸一抬,不屑道,“什么主母?当谁不知道似的,府里若真把这亲事当一回事,这些年怎么不见来往?她若要脸,早该收拾收拾,灰溜溜回苏州去,偏巴着咱大爷不放,好不要脸!咱们大爷是什么人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年纪轻轻就任鸿胪寺少卿,她一个苏州通判的女儿,还是死了亲娘的,如何配得上大爷!” 说罢,又瞥了眼采红,冷冷一笑,嘲讽道,“你来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心思,你难得没有?” 采红被说得一噎,也来气了,气得红了眼,道,“我不过好心劝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若真有本事,这些话别冲着我说,去大爷跟前说啊!看大爷护着你,还是护着表小姐!” 采莲冷冷一笑,直接一抬手,把食盒从桌上推了下去。 糕点从食盒里滚了出来,碎的碎,脏的脏,原本泛着香甜的精致糕点,登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你——”采红没拦住,目瞪口呆看着采莲。 采莲却是蹲下/身,捡起一瓦瓷片,在掌心、指腹处随意浅浅划了几道,伤口虽然浅,但血还是一下子冒了出来。 采红不傻,看着采莲这行为,当即明白过来,她是要在大爷跟前用苦肉计,她讷讷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你……你这又是何必?就为了赌这一口气……” 采莲皱着眉,取出帕子擦了擦伤口,不服气道,“你不是说,大爷一定不会护我么?我偏不信,你等着看吧!” 说完,随意把食盒朝旁边踢了一脚,脚碾过摔得稀烂的糕点,径直出了后罩房,朝明思堂的书房去了。 陆致正在看书,听见敲门声,也只抬声道了句,“进来。” 等人进来了,也没抬头,随口问道,“何事?” 问罢,却不见人回答,陆致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见是自己的大丫鬟采莲,又问了遍,“怎么了?” 采莲一下子跪了下去,小声抽噎道,“大爷,奴婢犯错了,请大爷责罚。”说罢,微微抬起脸,眼睛一圈红,尖尖下巴处湿润润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陆致一怔,由于生母的出身,他对下人,一贯十分宽厚。这些丫鬟,不过是家里贫苦,不得已才卖身进府,都是爹生娘养,他并不愿为难她们。 “起来说吧,别跪着了。” 采莲小心翼翼点头,才站起来,道,“表小姐身边的纤云妹妹来送糕点,说是给大爷的。奴婢想着,大爷没吃过苏州的糕点,兴许喜欢,便想快些送来。却是越急越错,半路跌了一跤,糕点洒了一地。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才糟蹋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奴婢甘愿受罚。” “糕点?”陆致微微一怔,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江表妹那张容色灼灼的脸,把面前哭哭啼啼的采莲忽略了个彻底。 采莲见状,心里愈发不快,犹如堵着一口气般,微微抬起手,把手上的伤口露出来些许,抽泣声愈发大了。 陆致回过神,又朝采莲看了眼,才瞥见她手上的伤口,缓了脸色,温声道,“罢了,糕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办事仔细些。这几日不要伺候了,养好伤再说。” 采莲应下,低下头,眸中划过一丝愉色。 陆致倒未发现什么,只温声让她出去了。 采莲退出去后,陆致起身,进了内室,从里头寻出个箱子,抬声唤,“常宏。” 常宏进门,进了内室,瞥见陆致脚边那个箱子,不由有些纳闷,拱手道,“大爷有何吩咐?” 陆致指了指那箱子,道,“叫去苏州送信之人,把这箱子带上。”顿了顿,又道,“我屋里还有盒陛下赐的贡墨,一并带去苏州,赠与江家表弟。” 那贡墨是陛下所赐,据说是古物,大爷自己都没舍得用的,就这般巴巴送出去了。 常宏在心里替自己大爷肉疼了一下,面上倒是恭敬应下,“奴才这就去叫人。” 常宏出去叫人,一时还没回来,陆致便自顾自坐下,还未来得及翻书,便见自己的生母夏姨娘来了。 夏姨娘出身低微,容貌也只平平,充其量算得上清秀。她年岁渐长,早已不得卫国公的宠,索性也不去争抢,只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只盼着儿子能够平安顺遂便好。 陆致见生母提着食盒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 夏姨娘把食盒摆在桌上,从里取出个青莲白瓷盅,疼惜看了眼陆致,道,“姨娘熬了盅虫草鸽子汤,你平日那么累,回来还要看书,多补补身子。” 陆致自然不会辜负姨娘好意,忙接过来,道,“那虫草是孩儿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留着自己吃才是。” 夏姨娘见陆致额上有汗,拿帕子给他擦了,柔声道,“姨娘日日在屋里,吃喝都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操心,吃什么虫草,不是白费银子么。快吃,姨娘亲自熬了四个时辰,这时候吃正正好。” 陆致无奈,也拿生母没办法,便低头吃了一小碗。 他吃的时候,夏姨娘便去了书桌旁,仔仔细细将他摆着的书一本本收起。 “大爷,”常宏敲门而入,瞥见屋里夏姨娘,忙低下头,跟着叫了声“姨娘”,才又朝陆致拱手道,“大爷,人领来了。” 陆致点头,常宏便领着奴仆进了屋,搬了箱子出来。 夏姨娘看了眼,有些纳闷,“这不是你之前在国子监用的书么,搬出去做什么?” 陆致朝常宏示意,让他们搬了箱子先出去,才道,“那些书我都许久不看了,放着也是落灰,索性便赠予江表弟。” 夏姨娘原只是有些纳闷,听了这话,却是把脸一放,想同儿子生气,又不舍得冲他发脾气,忍了忍,还是忿忿道,“什么表弟不表弟的,你亲舅舅来借,我都没舍得给呢。你倒好,就这么送出去了!” 陆致当年在国子监进学时,最是勤勉好学,学问在世家郎君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在国子监时用的书,书本身其实没太大价值,真正贵重的是上头的笔记注释。这一箱子书,若是拿到外头去卖,有底蕴的世家虽看不上,但对那些出身平平又还未入国子监的读书人,却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听姨娘提起舅舅,陆致倒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他光想着江表弟,却是忘了舅舅家的表弟了。 但他自然不会当着姨娘的面说自己忘了,便温声道,“姨娘,舅舅来借,自然也是要给的。改日我抽空再誊一份,送去舅舅家。” 生气归生气,夏姨娘到底是疼儿子,叹气道,“算了,你舅舅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你表弟也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我还不是怕他糟蹋了你的东西,才没答应借。抄什么抄,这一日日还不够你忙的?老夫人不是还叫你抄经书来着,先紧着老夫人的吩咐吧。” 陆致却脾气极好,道,“无妨,誊一遍而已,只当练字,不耽误什么。” 夏姨娘又坐了会儿,盯着儿子吃了剩下的鸽子汤,才拎着空食盒起身走了。 回到宣香院,下人迎上来接她手里的食盒,夏姨娘递过去后,径直顾自己回了屋里。 卫国公虽不来她院里了,府里却没亏待她,屋里该有的都有。 夏姨娘在屋里坐下,取了给儿子做了一半的衣裳来缝,穿针引线,缝着缝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豆大一颗一颗砸在湖蓝绸缎上,晕开一团湿润。 其实当年被老夫人送去国公爷跟前的,不止她一个,国公爷却偏偏挑中了她。那时候,夏姨娘以为自己是被好运砸中了头,国公爷选了她,怎么都对她有几分不同的。 但国公爷对她并不热络,旁人只笑她没本事,不争气,这才失了宠,但唯有她自己清楚,国公爷压根就没宠过她。 后来有了致儿,国公爷来的更少了。 时间久了,她也认命了,不再想什么争宠不争宠的,老老实实窝在宣香院里过日子,只要儿子出息,她也值了。 可是她窝囊一辈子也就算了,为什么她的儿子也要低人一等?就因为投生到她肚子里么? 陆则连公主都不愿意娶,满京城的高门贵女都任他选,致儿却要舍近求远,去娶个苏州通判的女儿。 老夫人平日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疼致儿,说嫡出庶出都一视同仁,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不照样一句话都不替致儿说,什么都听国公爷的? 夏姨娘不敢哭出声,怕被下人听了去,传出去对儿子不好,便死死憋着一口气,闷声掉着泪,直咬得嘴唇都破了,才平复了情绪,继续缝着手里的衣裳。 9、第 9 章 明思堂同宣香院发生了什么,江晚芙自然不知情,她吃过晚膳,早早就睡下了。 大约是白日里太累了的缘故,这一晚睡得很沉,什么梦也没做,歇息得好了,气色自然也好了不少。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纤云进来替她梳头,一贯寡言的性子,看着妆镜里的主子,都道,“娘子今日气色真好。” 江晚芙闻言,也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倒是没看出什么差别来。 在屋里吃过早膳,便照例去福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她到的时候,屋里只有陆书瑜,陆书瑜今日穿一件桃红宝相花纹的褶裙,上身是藕荷的对襟长衫,衬得脸色极好,小娘子唤她“阿芙表姐”,模样可爱极了。 江晚芙走过去,笑着应她,“阿瑜。” 陆书瑜羞涩地朝她笑了笑,慢吞吞地道,“祖母、在做功课,等会儿、过来。” 其实陆书瑜的口疾不严重,只是中间有一点停顿,说起话比一般人慢一些。江晚芙原本以为她的口疾是天生的,昨日回去后,才从惠娘那里得知了陆书瑜的身世。 当年,陆书瑜的父亲,就是卫国公府的那位□□爷,是庶子中唯一一个习武的。后来镇守灰岭口,陆书瑜随母亲闵氏前去小住,结果镇守东宁卫的总兵出了岔子,东宁卫失守,蒙古三部联合,大军长驱直下,□□爷带兵殊死抵抗,着人去宣同报信。 国公府的护卫要护送陆书瑜和闵氏去宣府镇,却已经来不及了,重镇被团团围住,闵氏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女儿,前去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后来□□爷和闵氏双双殉国。 当时陆书瑜年幼,不过四岁,受了惊吓,又痛失双亲,到了宣府镇后便一直发烧,待醒来后,便有了重言的毛病。 □□爷与闵氏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死的,江晚芙听过后,心中只觉肃然起敬,对陆书瑜这个表妹也越发怜惜。 她自己也是丧母的人,对于身世悲惨的人,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且陆书瑜年纪这样小,又一口一个表姐,一副想要亲近她又不大敢的样子,江晚芙顿时有了种自己多了个小妹妹的错觉。 江晚芙坐下,有意同陆书瑜说话,时不时引着她说几句,不多,但每次陆书瑜开口的时候,她都抿唇浅笑着望着她,温温柔柔地听着。 陆书瑜原本是不大喜欢说话的,因为她一开口,旁人不是嘲弄,便是露出怜悯的神情,仿佛在说,真可怜啊。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她虽然没了爹爹娘亲,可是家里祖母和伯伯伯母、兄长姐姐都很疼她,她讨厌那些人看似怜悯、实则高高在上的眼神。 渐渐地,她也就不大在外人面前开口了,反正有嬷嬷会代她说话的。 但江表姐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那么温柔,眼睛像是一汪柔柔的春水,会认真听她说话,眼眸里没有嘲弄,也没有怜悯,很寻常,也让人很安心。 给她一种错觉,仿佛结巴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陆书瑜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想。 要是江表姐早点嫁给大哥就好了,那她们就是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起说话了。 陆书瑜的话多了起来,圆圆脸颊泛着红,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瞅着江晚芙。 江晚芙感觉自己仿佛瞧见了祖母养过的那只小京巴狗儿,都是又娇贵又可爱,连眼睛都一样纯真又水汪汪的。 表姐妹俩正聊到秋夕节要做花灯的时候,陆老夫人过来了。 两人忙站起来,给老夫人福身,一个唤外祖母,一个唤祖母。倒把陆老夫人哄得高兴极了,饶有兴致问两人在说什么。 江晚芙没答话,看向了陆书瑜。 陆书瑜见表姐看着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表姐刚来府里,自然会拘束些。她得帮着表姐些。 她鼓起勇气,在嬷嬷开口前张了嘴,朝祖母道,“秋夕、快到了,我想约表姐、一起、做花灯。” 陆老夫人原等着孙女身后的嬷嬷回话,见陆书瑜自己开了口,眸里划过一丝惊讶,面上却是慈祥点点头,目光柔和看过表姐妹二人,道,“那敢情好,到时候阿瑜也给祖母做一盏,叫祖母也瞧瞧你们小娘子的小玩意儿。” 陆书瑜认真点头答应下来,掰着指头道,“我、我还想,给伯伯、伯母,兄长、阿姐,都做一盏。” 秋夕节燃灯是习俗,还有热闹的灯会,寓意圆圆满满,有祈福身体康健、国泰民安之意。 陆老夫人眼里含着笑点头,扭头朝身边嬷嬷道,“我记得上回送去延福观供奉的福纸,还剩了一匣子的,你去取来。” 嬷嬷应下,福身退了出去。 陆老夫人又望向江晚芙和陆书瑜,笑着瞧着两人,道,“祖母既讨了你们的灯,可不能叫你们白白做了。正好我这里还有一匣子宣纸,你们拿去做灯。” 过了会儿,那嬷嬷便带着匣子回来了。 打开匣子,厚厚一叠洒金的宣纸,质地细密,淡黄的纸面上,落满细碎金粉,粼粼灼目,有如细碎日光被收在这宣纸之中一样。 这一匣子的纸,起码比得上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了,用来做花灯玩,不可谓不奢侈。 但无论是陆书瑜还是陆老夫人,都神色寻常,富贵如国公府,也的确不会在意这点银钱。江晚芙自然也不会说些不识趣的话,只盈盈谢过陆老夫人。 两人又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吃了小半碟子糕点,陆老夫人便打发两人走了,道,“你们小娘子自去玩自己的,不用拘在我这里。” 陆书瑜站起来,看了眼一旁的江晚芙,想了想,小声道,“祖母,我能去、绿锦堂,同表姐、玩吗?” 对这个年幼失去双亲的孙女,陆老夫人一直十分怜惜疼爱,怕下人照顾不好,没叫她单独住一个院子,一直是养在自己院里的,往常见她并无什么闺中好友,还曾忧心忡忡,眼下难得见她主动亲近谁,自然乐见其成,点头含笑应道,“去吧,在绿锦堂用午膳也无妨。” 陆书瑜欢喜应了,道,“谢谢祖母。” 陆老夫人点了头,江晚芙和陆书瑜便站起来,福了福身,一同朝绿锦堂去了。 看着表姐妹两个出了正厅,陆老夫人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茶杯,指了指正厅的屏风,朝嬷嬷道,“等会儿让人把芙丫头昨日送的屏风搬出来,这一扇收起来吧。” 伺候的嬷嬷姓何,伺候了她几十年了,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陆老夫人的意思。这哪里是换一扇屏风的事,分明是这江娘子,入了老夫人的眼了,有意抬举她呢! 各房大爷夫人,日日都要来福安堂请安,这脸面,可大了去了。 看来这江娘子,只怕真的能进国公府的门了。 何嬷嬷在心里思忖着,面上倒是规规矩矩应下,退出去吩咐差事去了。 却说江晚芙她们出了福安堂,正要朝绿锦堂去,走在回廊上的时候,却是陡然遇见了一人。 郎君一身素面杭绸圆领锦袍,腰间一枚白玉,容色清冷,如霜雪临面,抬起眼眸,轻轻淡淡地一眼撇过来,分明只是随意一瞥,江晚芙却莫名生出一种,这人的目光是直直落在她身上的错觉。 等郎君走到跟前,陆书瑜喊了人,江晚芙才跟着福了福身,抿唇唤他,“二表哥。” 陆则轻轻应了声,眼睛掠过江晚芙细白胜雪的脖颈,看向陆书瑜,“去绿锦堂?” 陆书瑜一愣,心里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没琢磨出来,怪在哪里,便也没多想,点头道,“嗯。那、那二哥呢?” 陆则掀唇淡道,“去趟白云观。” 陆书瑜眨眨眼,有些疑惑。 二哥不是一向对这些敬而远之的么,怎么想起去白云观了?但她到底有些怵二哥,没敢多问,倒是鼓起勇气,说了另一件事,“二哥,我和表姐,想、想做花灯。你能不能、帮我们、画些灯画啊?” 陆则虽性子冷了些,但对陆书瑜这个妹妹,倒还一贯有求必应,闻言很快答应下来,“隔几日让人送去。” 陆书瑜欢欢喜喜应下,道,“谢谢二哥!那我们、不打扰、二哥了。” 陆则微微颔首,目光若有似无撇过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江晚芙。 她今日也穿得很素雅,天青对襟的宽袖长衫,底下是条莲花纹素白锦裙,这一身穿在别人身上,大约会过于寡淡,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沉闷,反倒让人想起山谷间静静流淌过的清溪,雅致,静谧。 总之,是好看的。 被这样盯着,江晚芙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她悄悄抬起眼,陆则却在她抬眼之前,倏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开了。 陆则一走,江晚芙不由自主心里一松。 她隐隐感觉,二表哥似乎不太喜欢她,这种不喜,不是表现出来的厌恶,而是那种淡淡的疏离。 但她,似乎也没有做什么让陆则讨厌的事情吧? 她甚至还救了他的。 江晚芙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又生出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来得莫名其妙的委屈。 陆书瑜却没察觉什么,还在高高兴兴同她道,“二哥的画,特别好!还有人、花重金买、想买二哥的画。不过,很少有人、请得动、二哥。” 江晚芙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起精神应着陆书瑜的话,“是么,二表哥这样厉害啊……” “是呀!二哥他……” 陆书瑜大约对厉害的兄长很敬佩,开始结结巴巴念叨兄长过往的辉煌,仿佛怕江晚芙不信似的,神情认真说着。 江晚芙认真听下来,倒是对自己这位二表哥有了些新的认识。 她还以为,似陆则这样一生下来,便做了世子的人,只需要在祖宗的荫庇下,便能走得一路顺遂。却不想,连陆则这样的人,也是要靠刻苦和勤勉的。 但她也只是一想,陆则再厉害,也同她没什么干系。她虽唤陆则一声二表哥,但两人之间既无血缘,也无一起长大的情分。 陆则对她而言,就像高挂在天上的月,远观便好。 况且,陆则似乎还不太喜欢她,她自然做不出主动黏上去的事。 10、第 10 章 陆则进了白云观,直到午后,才踏出白云观。 陆则踏过长门,出来送他的观主长阳道长拂了拂拂尘,道,“施主所托,贫道会写信给师兄询问的。施主不必过于忧虑,梦境之事,原非我等凡人能插手的,施主大可顺其自然,那梦也许是上天冥冥之中的指引。” 指引?顺其自然? 若真是上天冥冥之中的指引,那他陆则成了什么了?罔顾人伦,觊觎庶嫂,还是□□熏心,贪恋表妹容色? 陆则闭了闭眼,眼前立即出现了这几日充斥着他梦境的画面。 嫣红的唇、白皙的芙蓉面,垂着泪的眼,攀着他肩膀的手,汗涔涔的雪背,一声声娇软的“表哥”,连后颈那颗红痣,都泛着香甜的气息,勾着他想咬上一口,那香甜的软肉。 他倏地睁了眼,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若玄阳道长回信,烦请道长派人来国公府递个话。今日打扰道长清修了。” 说罢,他便踏了出去,随从已经牵着马等着了,他翻身上马,朝山下去了。 到了山下,陆则没回府,去了趟刑部,薛绍杀妓一案的卷宗,已经送来了,小吏正领着人朝里搬,见陆则来了,忙恭敬拱手,“陆大人。” 陆则点头,“谁送来的?” 小吏恭敬道,“銮仪卫副指挥使魏大人。” 魏戟? 陆则沉声,“人呢?” 小吏不解其意,仍是恭恭敬敬道,“魏大人将卷宗送来后,便走了。” 陆则便不再说什么,进了厅堂。 小吏接着让人搬卷宗,不忘嘱咐衙役,动作小些,别吵着陆大人。 谁都知道,他们刑部和銮仪卫是死对头。原本纠察定案之事,是他们刑部的主责,再不济也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可銮仪卫指挥使胡庸,仗着自己是陛下的心腹,硬生生从他们刑部手里抢权,如今朝中民间只知銮仪卫,哪里还把他们刑部当回事?! 从前比圣宠,他们刑部远不如銮仪卫,自然争不过銮仪卫,只得隐忍,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卫世子来刑部做了侍郎,这位可是陛下的亲外甥,銮仪卫指挥使再有圣宠,还能越过卫世子? 这不,原本连让他们借阅都不准的卷宗,这回亲自送上门了,案子更是拱手让出来了。 他们刑部吃瘪多年,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小吏颇有种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自豪感,伺候起陆则来,更是细致上心。 别说小吏,刑部上至尚书,下至衙役,都指望着陆则能替他们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自然是恭敬以待。 陆则一直在刑部待到下午,心无旁骛翻卷宗,一连两三日,才算想起自己那日答应妹妹的画,遂抽空回了趟府里。 回了书房,陆则执笔,开始画灯画。 他师从圣手,且极有天赋,虽后来不大画了,但区区几幅灯画,对他而言,属实算不什么难事。 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画得只剩最后一幅。 陆则揉了揉手腕,润了笔尖,轻沾了些金粉,细细给芙蓉花勾上金边,待放下笔时,一簇灼灼的芙蓉花,跃然于纸上。他收起笔,等墨干之后,将旁边几幅一起卷起,抬声唤了绿竹进来。 “送去福安堂二娘子处。” 绿竹应下,双手接过去,匆匆出去送画去了。 陆则揉了揉眉心,忽的觉得有些困倦,手抵着额,想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料,就那样睡了过去。 然后,他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些旖旎的画面,雪腻的肌,嫣红的唇,乌黑的发,汗涔涔的背,娇怯缩在他怀里,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闭着眼,通红的眼尾全是泪痕。 她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苏州特有的娇软调子,舌尖卷过,甜腻仿佛带着热意。 “陆则——陆则——” 陆则—— 陆则猛地惊醒,抬手端了一旁的苦茶,给自己灌了几口,浮躁的心,才略略平静了几分。 又是这样的梦。 真切地像是发生过一样。 “世子。”绿竹在外敲了敲门,没听见里头有声音,就自觉静了下来,片刻,才听到一句,“进来。” 绿竹推门进去,迈过门槛,手中的食盒端的稳稳的,连晃都没晃一下。 陆则看了眼那食盒,“什么事?” 绿竹声音稳稳道,“奴婢去送画时,二娘子正同表小姐学做糕点,恰好熟了一屉,二娘子让奴婢带些来,给世子尝尝。”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喏声应下,将食盒摆在桌上,退了出去。 陆则揉了揉眉心,顺手拉开食盒的抽层,淡淡的糕点香甜便涌了出来,是一碟子精致的糕点。放了干桂花,捏成圆鼓鼓的形状,外头似乎是糯米粉做的皮,蒸熟了后,便透出了点淡淡的嫩黄。 且不提好不好吃,光是卖相,便足够好看。 陆则看着那糯米桂花糖糕,微微愣了一下,想起那些荒唐的梦里,除却耳鬓厮磨,也还有少许“正经”画面。 有一回,江晚芙似乎也给他做过糕点。 他一贯觉得糕点甜腻,很少入口,梦里的那个他却很赏脸,一口一个。 陆则愣了会儿,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拾起一块糖糕,面无表情咬了一口。 腻死了…… 陆则面无表情地想,梦里的他大概是疯了,居然会为了讨江晚芙的欢心,一口一个,一人吃了满满一碟子。 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比起刚开始的无所适从,陆则现在足够冷静地去看待这些梦,就算夜里缱绻缠绵,翌日起来,他很快能将那些画面抛之脑后,似乎看起来,对他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这梦越来越频繁,陆则微垂下眼,揉了揉眉心,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他于女色上一贯冷淡,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偏偏这些不能为外人所道,若是叫人知道,未必会觉得是他的错,反而将矛头指向江晚芙。 那个小娘子,不管在他梦里,还是在现实里,都娇气得厉害,装得一副大人模样,实则连腰背都挺得笔直,拘束又紧张兮兮的样子,看了只叫人觉得可怜。 更何况,她还是大哥的未婚妻。 她从苏州远道而来,是为了嫁给陆致。 想到这里,陆则的面色不自觉倏地淡了下来,心里却烦躁愈盛。 这样的烦躁,一直持续到夜里,陆则在榻上躺下。 下人吹灭了灯,屋里一片安静,角落里点了安神香,淡淡的药香里,陆则放空思绪,任由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画面。 他累了,懒得去做什么挣扎,反倒有些放纵的意味。 反正只是梦。 陆则破罐破摔得十分彻底。 只可惜,他再破罐子破摔,依旧没睡好,前半夜是旖旎香艳的梦,后半夜是止不住的头疼。 这痛不像宿醉的痛,陆则的意识很清醒,他疼得睁开眼,望着一片黑暗的帷帐顶,脑中是连绵不断的、隐隐的疼,像一只小虫子,一点点撕咬着他的脑髓。 陆则就那么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今日轮值的红蕖守在门口,看了眼天色,往日这个时候,世子应该已经起了才是。今日却连丁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红蕖倒也不敢问,他们立雪堂不像别的院子,别的院子里,一等大丫鬟都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世子却自小不习惯丫鬟近身。她们虽然明面上是一等丫鬟,领着一等丫鬟的月银,可实际上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轻省活计。 红蕖规规矩矩站着,初秋的天还有些微凉,她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朝袖子里缩了缩,刚缩到一半的时候,面前紧闭着的门,忽然开了。 吓得红蕖立马不敢动了,恭恭敬敬福身,“世子。” 陆则哑声“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倦意,“让常宁去趟刑部,替我告半日假。另外,取我的名帖,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红蕖没敢多问,应声便要退下,转身时,偷偷抬眼觑了眼陆则,只见一贯矜傲清贵的世子,眉心紧蹙,垂着眼,看不清眼神,神情却有些阴郁。 只看了一眼,红蕖便心惊胆战低下了头。 丫鬟走远,陆则回了房。陆则治下甚严,他院里的下人一贯做事利索,郑院判很快便来了,进门见陆则好生坐在圈椅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一大早被匆匆请来国公府,他还以为卫世子又晕了。 这可不是什么旁的纨绔子弟,这位可是国公府嫡出的独苗,不说旁人,单说卫国公,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陆则睁开眼,眸色镇定冷静,丝毫不像个病人,“郑大人,劳烦你跑一趟了。” 郑院判哪敢叫委屈,干他们这一行,旁的不说,经得起折腾是第一位。他算是命好的,上一任院判在时,陛下还未登基,尚住在东宫,每年都要大病几场,先帝又是个性情暴虐之人,动辄要砍他们太医脑袋,那时可真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郑院判深觉自己命还算不错的,忙道,“世子客气了。”他也没寒暄什么,略说过几句,便坐下来,替陆则诊脉。 摸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郑院判睁了眼,开口时带了笑,“世子一贯康健,只是近来入秋,有些燥火,倒也不必吃药,熬些梨汁,早晚一盏,不日便能缓解。” 说完,见面前的陆则微微垂着眼,白瓷般的面庞清冷疏离,郑院判不由得一愣,还以为自己诊错了,却见陆则忽的抬了眼,开口道。 “除了燥火,可还有其它?” 郑院判面露疑惑,其它?其实像卫世子这个年纪的人,他是最不怕来看诊的,说句老实话,他刚刚那几句都是胡诌出来的,陆则的脉象滚如玉珠,和缓有力,是再健康不过的脉象。不过请平安脉么,总得找出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再开剂不轻不重的方子,才显得用心。 陆则面色依旧,神情平静道,“我昨夜忽的无端头疼,一夜未眠。” “这……”郑院判神色一下子认真起来了,手指又搭在陆则脉搏上,仔仔细细探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和刚才一样,脉象沉稳有力,滚如玉珠,丁点也不像有病的人。 郑院判放下手,想了想,道,“世子头疼之前,可有什么征兆或是其它的症状?可受寒或是受了惊吓?” 陆则垂眸,回忆了自己睡前的事,脑海里只划过那些画面,神色却依旧如常,面不改色道,“多梦。” 郑院判忙接着问,“噩梦?” 陆则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算。” 郑院判捋了捋下巴,思索片刻,道,“按照世子的说法,多梦之后头疼,倒更像是思虑过度导致的偏头疼。这样吧,我先给世子开几剂安神药,但也只能缓解,若要根治,还是要看世子您自己。少思虑,一切顺心而为,可以适当做一些能让您愉悦放松的事。” 愉悦的事? 陆则听到这句,下意识想到那些梦,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郑院判也只囫囵给出这么个说法,留了三日剂量的安神药,便走了。 陆则喝了药安神药,依旧不见好,但他能忍,就连进进出出的红蕖和绿竹,都没看出他的不适。 倒是福安堂这边,陆老夫人刚在正厅坐下,江晚芙和陆书瑜正给老夫人请了早安,何嬷嬷便匆匆进来了,低声道,“老夫人,立雪堂那边请了郑院判。” 陆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直接便站了起来,匆匆叫表姐妹俩个自去玩,自己便立即朝立雪堂去了。 11、第 11 章 陆老夫人赶到立雪堂,永嘉公主也得了消息,已经在立雪堂里坐着了。 陆老夫人进门,见了陆则,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只觉得他气色不比平常时候,面上看着有几分倦色。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忽然请太医了?哪里不舒服?” 陆老夫人坐下来,担忧地看着孙儿,急声询问着。 陆则头疼得厉害,可面色却依旧平静,只沉声道,“只是有些虚火,夜里没睡好,叫祖母和母亲挂心了。” 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听得半信半疑,两人熟知陆则的性子,他一贯不是什么娇气的人,习武之人讲究“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陆则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习武,在府中几个郎君中,最是吃得了苦,怎会因为区区的虚火,便大动干戈,请了太医过来。 永嘉公主不信,也晓得儿子这里问不出什么,索性叫住了进来奉茶的绿竹,直接问她的话,“郑院判走时如何说的?” 绿竹哪里知道,况且她是立雪堂的人,自然一切听陆则的,偷偷瞧了一眼抵着额、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实模样答话,“郑大人没说什么,只让奴婢叫膳房每日给世子熬梨汁,说是能降火。”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绿竹还敢撒谎,当即又问了句,“没开其它的药?” 绿竹小心摇摇头,道,“没有。郑大人说梨汁即可,若还是不好,他再开药。” 永嘉公主这才信了,朝绿竹颔首,“出去吧。” 绿竹福福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绿竹这番话,永嘉公主和陆老夫人虽觉得纳闷,但到底还是信了,只以为自己多想了,倒是陆老夫人点了点头,朝陆则道,“你这回做得对。你们这些年轻郎君啊,仗着年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来的。”说着,又道,“既是虚火,那便还是食补的好,叫膳房多准备些败火的吃食。” 陆则颔首应下。 陆老夫人又不放心,这回把绿竹和红蕖都叫了进来,好一番耳提面命,嘱咐两人了一番,又道,“你们是近身伺候世子的,做事情要上心些。” 绿竹红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应下。 陆老夫人便看了眼天色,道,“时辰还早,你也不要看书了,回去歇一歇,补个觉。” 说罢,便站了起来,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扰儿子歇息,顺势一起站起来,陆则要送,又被婆媳两人拦住,连声催他去歇息。 婆媳俩出了立雪堂,并肩走着。 永嘉公主温声细语问了婆母的身体,又道,“儿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会儿叫下人给您送去。最近天渐渐冷了,您多注意身子。” 永嘉公主出身尊贵,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性情却不骄纵,不是难相处的人,但到底隔着君臣的关系,婆媳俩也亲近不起来。 好在陆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儿媳捧着自己的性子,她这个人想得开,儿媳是和儿子过日子的,夫妻俩好就行了,又碍不着她什么。永嘉性子虽冷了些,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她自不会学那些蠢婆母,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 更何况,永嘉是皇家公主,她还真打不得。 陆老夫人应下,抬了抬手,身后嬷嬷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聪慧,见婆母这般举动,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顺势随她朝前走。 两人走到曲廊的坐亭处,坐下后,陆老夫人才开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么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陆老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五年之期,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别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们府里郎君成婚迟,但总不好一直拖着,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让大郎明年开春变成婚,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禁问,“您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也不瞒着,点了头,“嗯。阿芙是个好孩子,国公爷喜欢,我也喜欢。”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喉头有些发酸,微微撇开脸,倒是陆老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个好孩子。当年您进门的时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虽说情有可原,您也点了头,可到底是我们陆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话,国公爷没说,今日我来说,国公府将来只会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这位置,便应该是他的。” 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俩这么多年难得的交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从来不是单纯,更何况还掺杂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国公府。 国公府几代传下来,年年镇守九边重镇,几乎是百信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有国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对皇室而言,有这样的将领,既是一种运气,又是一种威胁。 当年,得知自己要嫁给陆勤时,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国公府想要的国公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想要的儿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陆勤想要的妻子。 但她还是遵从父命,嫁进来了。 然后,她生下了陆则。 她一直觉得有愧于儿子,他还那么小,便要日日入宫。从国公府到皇宫不算远,但他依旧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人抱着上了马车。日日如此。 她不忍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陆则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就像她从来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赋予了公主这个称号,也被赋予了随之而来的责任。 二郎和她一样。 她唯一做的,便是当初在陛下想要牺牲二郎的婚事时,苦苦哀求,最终求来了一道圣旨。 儿子的婚事,不必和她一样,被当做筹码。 永嘉公主忆及旧事,难以平静,平复了情绪后,才抬起眼,开口温和却坚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让他自己选。这是我唯一为他争来的。”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放了心。这么些年过去,她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孙儿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想要孙儿再娶一个皇室塞来的妻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她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着点头,“好,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让二郎自己选,可咱们府里的郎君,个个规矩,哪里接触得到正经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红蕖和绿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岿然不动,真就当丫鬟使唤着,那两个丫鬟怵他怵得厉害。洁身自好自是好,可总得走动起来,得遇着了,才晓得喜不喜欢,中不中意。你说是不是?”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道,“一切听婆母安排。” 陆老夫人见儿媳一口应下,心头也舒畅了些,站起来,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立雪堂里,绿竹小心翼翼端着安神药,推门而入。 微微抬眼,便见世子依旧坐在书桌前,直直靠着圈椅后背,合着眼,似在小憩,却在她开口之前,睁了眼。 绿竹把药端上去,低声道,“世子,该喝药了。” 陆则接过去,一饮而尽。 绿竹闻言忙接过空了的汤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陆则,立雪堂下人一贯晓得他喜静,从不敢在院中喧哗,尤其是今日,更是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偏偏这样的静谧,令陆则越发的烦躁。 他心烦意乱扶住额,头疼又一阵阵涌了上来,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疼得他连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刻钟,陆则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陆则闭着眼,“进。” 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绿竹,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将手中的白瓷药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嬷嬷来了,给带了药,说是江娘子从苏州带来的鲜竹沥。老夫人特意吩咐送过来。” 竹子性寒,鲜竹沥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沥出,味甘性寒,一般会用来化痰止咳,但对清热降火也有奇效。且这药得用竹子烤,这样小小一瓶,怎么也要费些功夫才弄得出来。 绿竹说归说,可心里又隐隐约约感觉,世子大概不会用的,毕竟世子说虚火,是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费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陆则却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过来。。” 绿竹一愣,反应过来后,将那白瓷药瓶捧着递过去。 陆则垂眼瞥了眼,这药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具,是白瓷不错,却有些粗糙,颜色、光泽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少,唯一能叫人赞一句的,便是肚儿浑圆,鼓鼓囊囊的,有几分可爱。 瓶身上贴着张微黄的纸,上头是“鲜竹沥”三个字,字迹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 陆则下意识想着,这是谁的字? 片刻后回过神,才皱了皱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过去,指尖握住瓷瓶细细的颈。 然后,陆则愣住了。 刚才还折磨得他坐立难安的头疼,居然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巧合,还是…… 陆则垂下眼,凝视着那瓶平平无奇的鲜竹沥,良久的沉默着。 绿竹端着药瓶,直端得手都酸了,才手里一轻,听到一句,“让常安来一趟。” 绿竹忙应下,退出去,踏出门槛后,转身关门的时候,瞧瞧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圈椅上的世子,心里总觉得,世子的神情,看着仿佛有些古怪。 12、第 12 章 常安从外匆匆赶回来,一进门,便听得陆则抛下一句。 “你带人去找玄阳,无论他在哪里,想办法带他回京。任何手段,任何法子,只要他活着。” 常安还是第一次见陆则这幅神情,愣了一瞬,才立刻低头拱手,“奴才领命!” “下去吧。”陆则吩咐罢,便叫常安出去了,屋里除了他,就再无旁人了,他下意识摩挲着手边的那个粗糙瓷瓶,垂下眼,缓缓思索着。 七月十九,他在行军路上无故晕倒,至今没有找到缘由。玄阳出现,用叫魂的方法,救了他。而恰好在那一日来了国公府的江晚芙,被卷入玄阳的“叫魂”里。 从那之后,他夜夜做梦,梦的都是江晚芙。 今天,或者说昨晚,七月二十四晚间起,他莫名头疼,和晕厥一样,同样诊不出病因。 然后,就在刚刚,江晚芙送来的一个瓷瓶,“治”好了他的头疼。 比起什么“老天爷的指引”之类的无稽之谈,陆则宁可相信,这是玄阳在其中动了手脚,就那么巧,一贯云游四海的老道,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叫魂”。 他救了他,然后留给他一个烂摊子。 和一个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的头疾。 理清思绪,陆则头脑无比的清醒,眼下除了等常安找到玄阳那妖道,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只有一件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绿竹。” 陆则扬声,在门外守着的绿竹听到后,立马推门进来,恭敬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看了眼自己这婢女,沉声开口,“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也在府里?” 绿竹倒是不疑惑陆则会知道,像她们这种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是摸清了身家底细,才敢送到主子跟前的。世子又一贯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大概是当初扫过一眼,便记下了。 绿竹老老实实道,“是,奴婢有个妹妹,唤云彩,在外院伺候。” 陆则瞥了眼手边的瓷瓶,淡道,“让她过来一趟。” 绿竹不解其意,却是应下了。 在福安堂陪着老夫人用过午膳,江晚芙才回了绿锦堂,进了屋,便在梳妆镜前坐下,纤云上前给她拆了发髻。 惠娘进门,走上前来,禀报道,“娘子,方才外院送了两个丫鬟来,说是院里有个丫鬟病了,挪出去治,二夫人怕绿锦堂人手不够,便从外院挪了两个过来。您要见一见吗?” 江晚芙闻言,示意纤云别拆头发了,看向惠娘,“病的那个丫鬟已经挪出去了?” 惠娘点了头,“你回来之前就挪出去了。” 国公府规矩大,生病的下人是不能留在主子院里的,怕就怕染了病气。这做法看上去颇有些绝情,但实际上,挪出去的下人,府里也会专门遣大夫来治,并不会丢在一边就不管了。 惠娘把这情况说了,江晚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便好。惠娘,你再替我跑一趟,送几两银子过去,有银钱傍身,总比没有好些。往后咱们院里再有因病挪出去的,都按这个章程。” 惠娘晓得自家主子一贯心善,从前在苏州便是如此,倒也习惯了,应下道,“奴婢等会儿便去。” 江晚芙点点头,又道,“既然是二舅母送来的人,那就见一见吧。” 惠娘闻言,出去叫人。纤云自然就将刚取下来的簪子,又重新插了回去。 主子这样良善,她们伺候的人焉能不忠心? 因为头发只拆到一半,不比重新再梳费劲,片刻,头发就弄好了。惠娘也刚好把人叫过来,见江晚芙这边好了,就领着两个丫鬟进了门。 两人都是一身绿色裙衫,鲜嫩模样,青葱似的。两人跪下,先后道。 “奴婢月娥,见过娘子。” “奴婢云彩,见过娘子。” 江晚芙轻轻点点头,和颜悦色同二人说了几句话,便叫惠娘带两人出去了。 院里多了两个丫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两人都是不闹腾的性子,连惠娘都赞了句,说国公府的丫鬟规矩教导得极好。 江晚芙每日依旧是早上起了,便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和陆书瑜在一起,说说话、做做缠花,偶尔还一块弄些糕点,给各房长辈送去,日子倒是难得平静。 只是,江晚芙到底有些惦记留在苏州的阿弟,虽说阿弟一贯懂事又机灵,学问在同龄人中也是一等一的,可到底长姐如母,两人一起长大,忽然分开了,很是不习惯。 但苏州到京城有些距离,便是快马加鞭,家书也没那么快寄到。 急也无用。 又过了两三日,这一日,江晚芙照旧去了福安堂。 等请过安,陆老夫人却没叫她们出去玩,而是道,“自打阿瑜她大姐出嫁,府里还没怎的热闹过。花房今早来人说,今年的墨菊和十丈垂帘都开得极好,不如在府里办一场赏花宴。这宴呢,就由你们表姐妹来操持,只当练手了,如何?” 江晚芙听罢,倒没觉得为难。从前祖母在世时,偶尔要办什么宴,也一应都是她操持的。 倒是陆书瑜,听罢立刻有些紧张了,待看了眼身旁的江晚芙,见她只微微笑着,又看祖母鼓励的神情,到底是鼓起勇气,点头答应下来。 陆老夫人满意颔首,道,“你们大胆去操持,办得好或不好,祖母担着,出不了事。” 江晚芙同陆书瑜应下。 陆书瑜大约是第一回被委以重任,心里揣着件大事,等陆老夫人一发话,便立即拉着江晚芙去了她屋里,说要商量赏花宴的事情。 江晚芙自然应下,朝陆老夫人福了福身,便不紧不慢跟着陆书瑜走了。 见表姐妹两个走远了,陆老夫人放下茶盏,朝身旁嬷嬷招手,低声道,“去,拟个名单,将各府适龄的贵女都添上。” 那嬷嬷这才明白过来,老夫人提这赏花宴,是为了给府里的郎君选妇,忙屈膝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陆老夫人点点头,道,“去吧。” 却说江晚芙被陆书瑜拉着,小姑娘第一回操持宴会,紧张得厉害,又怕给府里丢人,便十分上心,连一份膳单,都要核对好几遍。 江晚芙体谅她,又有耐心,倒也不怕累,陪着她一起折腾。她是有经验的,做事有条不紊,细致又耐心,且她又不藏私,肯教导陆书瑜。 用了约莫四五日的样子,赏花宴的章程,基本便定下来了。 等请帖一发出去,紧绷了数日的陆书瑜,终于放下了心,看外面的天色都要黑了,忙不好意思朝江晚芙道,“表姐,这么、晚了,你快些、回去吧。” 说着,叫下人去取灯笼了,还要亲自送江晚芙回绿锦堂。 江晚芙自然不要她送,轻轻摇头,温声道,“不要送了,绿锦堂又不远。今日累了一天了,你也好好歇一歇。” 陆书瑜耳根子软,很听劝,闻言就乖乖点头应下。 江晚芙带着纤云出了福安堂,沿着曲廊往绿锦堂去,走了还不到一会儿,风便刮得极大了。庭中的梧桐被吹得直晃,梧桐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纤云看了一眼,发愁道,“娘子,咱们快些走吧。这天看着,只怕是要下雨。” 话刚说完,江晚芙还没来得及应,雷声一响,雨噼里啪啦就落下来了。雨势很急,也很大,来得气势汹汹的,两人就被那么困在了曲廊上。 纤云忙道,“娘子,咱们离福安堂不远,奴婢去借把伞吧。” 说罢,便准备冲出雨幕,江晚芙赶忙一把将人拉住,轻声道,“别去,等一等便是。你这会儿出去,浑身上下都要湿透,得了风寒怎么办?我看这雨来得及,未必下得了多久。” 纤云闻言,心中感动,又看了一眼雨幕,心里期盼着雨快些停。 可惜老天爷大约是没听到纤云的祈祷,雨非但没停,也不见小,细细密密的,被风吹得直往曲廊里斜落进来。 陆则从照壁外进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主仆俩在曲廊下躲雨,雨被风吹得朝里刮,大约是很冷,江晚芙那张白皙细腻的脸,此时显得有些惨白。虽隔得远,陆则却仿佛看到了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可怜得像只被风卷走了巢的鸟。 他脚步一顿,朝那边大步迈过去,替他撑伞的常宁赶忙跟上。 进了曲廊,常宁收起伞,此时江晚芙主仆俩也发现了有人来了,回头来一看,见是陆则。 他大约是刚从刑部回来,一身红色官袍,腰间系着檀香带,挂着副孤雁衔芦的白玉坠儿,官帽未摘,眉目如画,不言不语,也自带一股贵气。 刑部这么忙么?二表哥这么迟才回来。 江晚芙胡乱想了一通,回过神来,忙福了福身,张口唤他,“二表哥。” 陆则“嗯”了声,看了眼常宁,不用他吩咐,常宁就捧着伞过来了,递给纤云。 没有吩咐,纤云自不敢收,倒是常宁乐呵呵道了句,“纤云姑娘收下吧。”说完,硬是朝纤云手里一塞。 江晚芙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眼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陆则,见他垂着眼,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没看她,鼓起勇气道,“二表哥,雨这样大,伞还是你自己用吧。” 不是她胆子小,她是真不敢用陆则的伞,陆则今天淋雨回去,保准明天全府都知道了,她宁肯自己冒雨回去,也不敢冒这个险。 真把陆则给淋出病了,她明天就能收拾收拾,准备回苏州去了。 但江晚芙这么说,却不见陆则作声,倒是他那个叫常宁的随从,呵呵一笑,道,“表小姐不必担心世子,奴才有招。” 说罢,冒着雨就出去了。 常宁跑的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跑出了曲廊,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江晚芙看得瞠目结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呆呆站在原处,面色有点尴尬。 陆则原本无意开口,他和江晚芙之间莫名的羁绊太多,他不想再多生事端,只是看见她可怜兮兮躲在曲廊下避雨,步子便不受控制,直接走了过来。其实他大可不必过来,直接叫常宁去寻把伞送去便是。 此时看她又露出这幅可怜模样,陆则下意识便开了口,主动寻了话题,试图打消这令江晚芙不适的尴尬,“听阿瑜说,后日府里要办赏花宴?” 江晚芙怔了怔,回过神来后,忙回话,“嗯,请帖已经送出去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冷淡了,又补了句,“二表哥会来吗?” 陆则比江晚芙高了许多,两人面对面说话时,江晚芙便不得不仰着脸,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注视着陆则,一眨不眨的,好看得叫人脸红。 他在梦里看过这双眼睛含着泪的模样,红着眼尾的模样,陆则有些走神,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回道,“会去。” 然后,两人又无话了。 好在常宁回来得很及时,手里还带着伞。 这下不必担心陆则淋雨,江晚芙也松了口气,下意识就想赶紧回绿锦堂,朝陆则福了福身,道了别,就带着纤云走了。 即将迈出月门的时候,江晚芙下意识回了头,隔着细细密密的雨幕,瞥见了陆则朦胧的身影,他还站在原地。 那身影,莫名的很熟悉,像是看到过很多遍一样。 13、第 13 章 她们回绿锦堂的时候,惠娘在屋檐下撑着伞,正准备出去寻人,见主仆两个回来了,才松了口气,赶忙将人迎进来。 惠娘催着菱枝去取叫热水,一边扯过一块干帕子,给江晚芙擦脸和头发。 江晚芙由着惠娘折腾,边看向蹲下、身,要给她脱掉湿鞋的纤云,催促道,“别伺候了,你快去换衣裳,免得病了。我这里有惠娘。” 惠娘也道,“听娘子的,别耽误了。你若病了,娘子身边就更没人伺候了。” 纤云这才出去了。 下人很快抬着热水来了,江晚芙去了盥室,脱了带着湿气的衣裳,舒舒服服洗了身子和头发,泡在暖烘烘的热汤里,才感觉骨子里那股凉意,都被驱散了。 惠娘端着姜汤并一小碟子蜜饯进来,柔声道,“娘子快趁热喝了,驱驱寒意。” 江晚芙接过去,姜汤煮得辛辣,她不大习惯这个味道,皱着眉,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了,把白瓷碗递给惠娘,又道,“记得给纤云房里送一碗。方才回来时,她护着我,自己却是半个身子都淋湿了。” 惠娘把瓷碗放回红木乘盘,撩起江晚芙的长发,替她抹养发的油膏,边道,“娘子不要担心,已经叫菱枝送去了。” 江晚芙安了心,便有些昏昏欲睡,脸贴着浴桶边搭着的热帕子,眯着眼要犯困,小猫儿模样,看得惠娘连眼神都柔和下来了。 她是看着娘子长大的,娘子命苦,夫人早早去了,老爷又偏心得厉害,唯有老夫人肯护着姐弟俩。可老夫人这一走,娘子就没人护着了,还要护着小郎君。 她只盼着,这陆家大郎君是个良人,值得娘子托付终身,这般,继夫人也不敢再欺负姐弟俩了。 惠娘放轻动作,用木勺舀了温水,小心翼翼浇在手心的长发上,冲洗掉养发的油膏,用干帕子将湿发一点点擦去水汽,见浴桶里的热汤有些凉了,才赶忙轻轻叫醒江晚芙。 “主子,该起了,汤要凉了。” 江晚芙被叫醒,挽起头发,换了身雪白的寝衣,出了盥室。惠娘也跟着出去,吩咐菱枝带人进来收拾盥室。 菱枝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忙忙碌碌了会儿,便带着两人出去了。 随着主子歇下,绿锦堂也跟着安静下来了,只余雨声淅淅沥沥。在寂静的夜色下,探出一个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旋即融入漆黑的夜色里。 翌日起来,江晚芙嗓子果然有些不舒服,昨晚虽及时喝了姜茶,但到底还是冻着了。惠娘不敢轻视,生怕小病熬成大病,赶忙叫自家男人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开了药,江晚芙热乎乎一碗喝下,苦得直皱眉,朝嘴里含了颗蜜饯,才对惠娘道,“叫人去老夫人哪里说一声,我今日不去福安堂了。” 她年轻,病一病倒没什么,陆老夫人这般年纪,若是叫她过了病气,那便是她的罪过了。 惠娘自然懂这个道理,赶忙安排人去福安堂传话了。 去传话的是菱枝,她性子活泼,同福安堂几位嬷嬷处得不错,去了嬷嬷便带她进去了。 陆老夫人正在正厅里坐着,陆书瑜坐在一旁陪,两人还纳闷呢,一贯守时的阿芙/表姐怎的没来? 菱枝把话说了,陆老夫人就关切问,“严重不严重?可叫大夫瞧过没?” 菱枝恭敬回话,“请了大夫的,也开了药。只是嗓子有些痒,并不严重。但我家娘子怕过了病气,所以才叫奴婢过来。” 陆老夫人闻言才放心了,又叫嬷嬷取了些滋补的贵重药材来,让菱枝带回去。 菱枝捧过去,起身要出去,陆书瑜却站了起来,道,“祖母,我想去、看看、表姐。” 陆老夫人晓得她们表姐妹关系好,也不拦着,道,“去吧。” 就这般,菱枝去福安堂时,是一人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多了陆书瑜。 因着怕过了病气给陆书瑜,江晚芙不肯叫陆书瑜进来,陆书瑜在外头急得直跺脚,江晚芙哭笑不得,心里又为小姑娘的赤诚感动,柔和了声,道,“阿瑜,我又不是病得起不来了,只是受了寒气,指不定明日就好了。” 陆书瑜顾不得规矩,趴在窗户上,朝里喊话,急得都结结巴巴,“表姐,你、你让我、我进去!都怪我!昨天、拉着你,不让、让走,才害得、你淋了、淋了雨!都是、我不好!” 菱枝几个站在屋外,拦也不敢拦,又生怕这位娇娘子真的闯进去了。 这不能怪她们太谨慎小心,而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小心。娘子借住在国公府,婚事又不上不下的,没个结果,她们做下人的,更要小心才是。 陆书瑜可怜兮兮喊表姐,江晚芙耐不住她这个模样,哄道,“阿瑜,快别这样了。回去吧,我不是不想见你。你住在福安堂,若是带了病气回去,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住的。再说了,明日还有赏花宴,我一人病了不要紧,你若是也病了,那赏花宴就办不成了。” 提起祖母,陆书瑜拍门的动静轻了,过了会儿,才巴巴地道,“那、那你、要快点、好、好起来。赏花宴、是我们、两个人、准、准备的。”说着,小姑娘语气难得强硬了一回,“大不了、改日再办!” 江晚芙听着这霸气的话,忍不住抿唇一笑,心里暖暖的,道,“好,我一定快点好起来。” 得了这一句承诺,陆书瑜才不再拍门,眼巴巴在门口守了会儿,菱枝几个上去劝了劝,她才磨磨蹭蹭走了。 好不容易请走了这小祖宗,绿锦堂里众人都松了口气。 只是没松多久,绿锦堂又接二连三迎来了几波客人,二夫人庄氏和三夫人赵氏派了身边嬷嬷过来,连永嘉公主都遣了人来。 江晚芙倒是一无所知,她吃过药,就被惠娘逼着躺进了被褥里,上头还压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她热得厉害,迷迷糊糊地睡着又醒来,反复几遍,等用午膳的时候,嗓子眼的那一点痒,竟是一点都没有了。 惠娘闻言,道,“这是出了汗,除了身上的寒气,快要好了。”说完,又给江晚芙灌了一碗热汤药,催她去被窝里躺着。 这么一日下来,等到日落时分,江晚芙自觉已经好透了,大夫来给她看诊,顶着惠娘等人期盼的目光,到底是点了头。 江晚芙闷了一天,差点没给闷坏,一边叫菱枝去福安堂和陆书瑜说一声,明日的赏花宴可以照常办,一边吩咐纤云开窗,她好透透气。 纤云乖乖开了窗户,没敢开全,只开了半扇。 江晚芙趴在窗棂上,伸手出去够窗外低矮的桂花树,嫩绿的叶,透着清新的气息。惠娘打从庭院里过,进了门,呵斥纤云,“娘子病才好,怎么把窗户打开了。” 江晚芙笑吟吟,抬脸望着惠娘,软声道,“惠娘,屋里好闷,只开一会儿,好不好?” 惠娘被这般望着,登时便心软了,她家娘子是很少撒娇的,从来都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妥协道,“好,那就等会儿关。” 说着,看了眼纤云,示意她出去。 等纤云出去后,才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个青瓷药瓶来,低声道,“方才明思堂来了人,说是陆大郎听说您病了,特意叫送来的。” 江晚芙微微一愣,才接过药瓶,道,“我知道了。” 惠娘脸上露出个笑,柔声道,“娘子,奴婢瞧着,大郎君对您是有意的。” 江晚芙心里自然也明白,男欢女爱不过是那么回事。她很早就看透了,男子看女子,自然先看样貌,若是样貌相中了,性格又合适,便可称得上一句喜欢了。那么浅薄,自然也容易变。 但这种有意,能持续多久? 大约是才生了病,心里上格外软弱些,江晚芙有点意兴阑珊,打不起精神去想这些事,只对惠娘道,“我知道。” 惠娘见状,察觉出自家主子不想说这些,便闭了嘴,不再开口了。 因为江晚芙病好了的缘故,翌日的赏花宴,她便照旧去参加了。去了后,陆书瑜早就眼巴巴盼着她来了,小姑娘先是凑上来,结结巴巴问她的身体如何,关切神色,溢于言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江晚芙自然实话实说,道自己都好了。 陆书瑜身后的嬷嬷却是上前一步,道,“江娘子昨日病才好,瞧着精神也不大好,今日的赏花宴,二娘子您要多费些心,免得江娘子受累才是。” 江晚芙闻言,轻轻抬眼,看了那嬷嬷一眼,唇边只抿出个浅浅的笑,道,“今日确实要阿瑜多受累了。” 那嬷嬷原本见她开口,揣着一颗心,将头压得低低的,听了这句话,才抬起眼,感激看了眼江晚芙。 江晚芙只当没察觉她这些眉眼官司,面上盈笑同陆书瑜说话。 陆书瑜一贯是体贴人的性子,小娘子心善,听了这番话,便一口答应下来,拉着江晚芙的手,给自己鼓劲,道,“表姐!我一定、好好、操持,你、你不要、生病了。” 江晚芙微微颔首,道,“去吧,我去屋里坐一坐,等人来了,我再过去,好不好?” 陆书瑜应下,带着嬷嬷去主持赏花宴了,江晚芙领着菱枝纤云回了屋,一进去,便有丫鬟送来精致糕点和茶水。 江晚芙看着只是笑,捻起一块慢吞吞的吃,时不时抿一口茶,尝到没见过的糕点样式,还在心里琢磨着做法。 纤云和菱枝守在屋里,对视了一眼,菱枝走上来,低声道,“娘子,咱们不过去露个脸么?” 劳心劳力这么久,还折腾得病了一回,不说邀功,露个脸总是应该的。没得这样不让人露面的,方才那嬷嬷说那话,委实私心太重了些,难道娘子一个外来的表小姐,还能抢了陆二娘子的风头么? 江晚芙低头看菱枝,见她语气忿忿,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一副生气模样,倒是笑了,轻轻点点她的眉心,含笑道,“气什么?阿瑜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今日这场合,也的确该叫阿瑜主持,她是主,我是客,我同她争什么。” 菱枝噘嘴,“奴婢就是替娘子委屈,劳心劳力,做这做那,什么功劳都没捞着。” 江晚芙不在意的笑了笑,“你娘子我在苏州,什么委屈没受过,住在旁人家里,该识趣时便要识趣。再说了,我此时让一步,老夫人自然不会让我吃亏的。” 她虽不晓得这是那嬷嬷的想法,还是老夫人的安排,但不管是谁的主意,她都愿意退一步。 又坐了会儿,眼看着赏花宴就要开始了,江晚芙才站起来,朝纤云两人温声道,“走吧。” 14、第 14 章 进了月门,就到了设赏花宴的花厅。 下人已经将各色昂贵菊花,连盆尽数摆了出来,底下用红木做架,墨菊、十丈垂帘、瑶台玉凤,红白墨黄,各色皆有,争奇斗艳,将花厅衬得华美无比。 贵女们着华美裙衫,如蹁跹的蝴蝶,游走于各色花海之中,或坐于亭中,喝茶说笑,打眼那么一瞧,便觉得十分养眼。 江晚芙到的不早不晚,倒不算显眼,领着两个小丫鬟,低调朝里走。正与贵女们结识的陆书瑜却远远一眼望见了她,唤她过去。 原不想太显眼,但陆书瑜都这般唤她了,她若不过去,反倒显得突兀,江晚芙便朝那边的陆书瑜抿唇一笑,抬步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陆书瑜便高高兴兴迎她,嬷嬷在一旁朝贵女们道,“这位是苏州江家大娘子,是我们娘子的表姐。” 此话一落,原本俱盯着她看的贵女们,神色俱是一松,很快笑了。 方才瞧这小娘子走过来,只觉得眼生,却又委实生得好看,一袭淡青间嫩绿的罗裙,腰间系着香兰罗带,腰肢细软,莲步婀娜,最妙的是那双眼,不言不语,只静悄悄地那么望着,便叫人忍不住沉浸下去。 端的是云鬓楚腰,色若芙蓉。 还以为是京中哪家贵女,鲜少露面,娇滴滴养在深闺,故而她们不认得,却不想,原是借住在国公府的表小姐。 这年头,谁家里还没借住着几位表姐妹,性格温顺规矩些的,养着便也养着了,只当多了个玩伴儿。可偏有那般瞧上主家娘子的亲事,耍手段、使心机,要来争抢,那才叫惹人烦得很。 江晚芙只一眼,便晓得这些贵女们的想法,倒也不觉得如何。什么身份的人,有什么样的圈子,强行融入,只会叫自己难堪罢了。 她顺势和几位娘子打过招呼,交换过姓名,便随意寻了个借口,打算寻个地方坐一坐,安安静静把赏花宴给糊弄过去。 朝陆书瑜点点头,江晚芙便带着纤云等人走了,经过几个亭子,却都坐了人,不是华服衣裙、笑靥如花的贵女,便是吟诗作词的倜傥郎君,走得脚都酸了,才算寻到一处偏僻廊亭,大约因为十分偏僻的缘故,四周郁郁葱葱,长满了乌桕和望春,低矮树丛,倒是将廊亭遮得严严实实。 从侧面看去,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倒也难得清静。 江晚芙坐下,唤菱枝去取些茶水来,轻轻摇着扇儿,盯着湖下时不时跳上来的一团小鱼儿瞧着,权当解闷。 纤云在一旁伺候着,忽的瞥见自家娘子发间落了朵小花,大约是方才路上沾的,正要上前替她扫去,便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江晚芙也回头,循着声音看过去,但隔着乌桕和望春,看不大清楚来人,只瞥见了一抹罗兰色的衣影,似乎是个女子。 江晚芙正要叫纤云出去,看看是不是迷路的客人,还没开口,那女子却是开了口。 是个低而柔软的声音。那声音道,“郎君救了我,我自当以身相许。” 听了这话,江晚芙顿时噤声了,朝纤云看了眼。纤云当即闭了嘴,一言不发。 江晚芙有些无奈,这叫什么事,寻个清静地方,竟碰上旁人私会。正觉无奈之时,却终于听到了那“情郎”的声音。 那人声音温和,语气里蕴着些无奈,低声道,“李七娘子,我早已和你解释过了。那日帮你,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换做任何郎君,都不会视若无睹,七娘子不必一直记挂在心,更不必提什么以身相许。” 声音继续朝低矮树丛外传来,这回则是那位“李七娘子”的声音,带着颤,似乎是掉了泪,婉转哀切,柔声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郎君,可夫人要将我许给赵侍郎做继室。赵大人的年纪,同我父亲一般大,府里庶子庶女扎堆,我若嫁给他,这一辈子都毁了。求郎君救救我。我自知出身低微,不敢觊觎正室之位,只想要个居身之所,郎君也不允吗?” 李七娘子说罢,便哭了起来,哭声哀切,让人闻之不禁动容。 江晚芙却不打算继续听那“郎君”的回话了,朝正担忧望着她的纤云轻轻眨眼,张嘴朝她默声道,“我们走。” 说罢,便迈着轻轻的步子,离开了那廊亭。 一过拐角,江晚芙便停住了,道,“在这儿等等菱枝,免得她不晓得我们已经走了。” 纤云自是听话应下,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娘子,见她神色平静,不似伤心,一时没忍住,开口问,“娘子,方才……是大郎君吧?” 江晚芙点头。纤云都听得出来,她自然不会辨不出那声音是陆致。 纤云看自家主子这不慌不乱的样子,有些替她着急,忍不住道,“娘子,咱们就这么走么?” 江晚芙明白纤云的意思,却不打算做什么。别说她和陆致的亲事未定,便是定了,她也不会出面赶人。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陆致若是想纳,她拦不住。陆致若是不想纳,她无需拦。 这种事,全看男子的心意。赶走一个,日后难道就没有了么?何必闹得自己脸面全无,还落得一个妒妇的名声,这种事,不值得。 江晚芙不作声,表明自己的态度,纤云便是急,也只有忍下。 过了会儿,菱枝便过来了,见主仆俩在曲廊上,还有些纳闷。 江晚芙却没提先前的事,领着两人就走了。 走到一半,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尖利嗓音,口里说道。 “娘子留步!” 江晚芙下意识停下步子,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宦臣模样打扮的男子,面白无须,微微佝偻着背。 宦臣中间,则站着个男子,一身明黄衣袍,五官倒算得上周正,但眉间却总给人一种奸邪之感,江晚芙只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后背生凉,浑身不舒服。 纤云见她这幅模样,忙上前扶她,低声道,“娘子……” 那明黄男子却已经走了过来,一双眼盯着江晚芙瞧,扫过她细嫩的脖颈,笑着开了口,“孤听说表妹今日在府里办了赏花宴,也来热闹热闹。倒不曾想,竟得见如此佳人。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纤云和菱枝一听男子这调戏话语,当即都变了脸,一个扶住江晚芙,一个张开双手,挡在她面前。 菱枝大着胆子道,“我们是国公府的客人,你是哪个登徒子?!” 刘兆贵为太子,自不会在意区区两个丫鬟,一抬手,身边宦官便上来,一人扭走一个,只余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人立在他面前。 当真是极美的。 雪肌玉骨,容色灼灼,那一把细腰,看得刘兆心头生了火。就连惊惧之时,都显得楚楚可人,惹人怜惜。 刘兆仗着身份,肆意妄为惯了,什么尼姑、臣妇、民妻,甚至官学中生得清秀的学子,他都敢下手,更遑论区区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什么国公府的客人,天底下什么女人,是他堂堂太子碰不得的? 刘兆露出笑,直接伸手,去捉江晚芙细白的腕子,边笑着道,“小娘子怕什么,孤又不会吃人,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而已——”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说着,手已经碰到了江晚芙的手腕,犹如毒蛇缠上了一样,江晚芙惊惧万分避开,恶心得几欲作呕。 刘兆倒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来慢慢玩,见江晚芙反抗,更来了兴致,朝宦臣抬抬下巴,宦官已经将去路拦得死死的。 纤云和菱枝被捂着嘴,牢牢捉着,喊也喊不了,帮忙也忙不了,急得直流眼泪。 江晚芙闭了闭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方才慌乱中拔下的发簪,握在手里,藏在袖子里。 在刘兆逼近她的那一刻,狠狠将发簪用力刺过去。 鋥—— 发簪落地,她的手也被一只大手握住。 有人在她背后,炙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声音沉稳,给人一种极其安心的感觉。 “好了,没事了。” 江晚芙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哭得情难自已,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下意识唤了声,“二表哥。” “我在。” 陆则应道,垂下眼,还能感觉到小娘子贴着他胸口的肩背,瑟瑟发抖,孱弱纤细,犹如被疾风骤雨惊吓到了的幼鸟,连侧脸都是惨白的。 那一瞬间,陆则心里无端划过阴暗的念头,抬起眼,再看向表兄刘兆时,却面色如常,开口道,“殿下,这是微臣的表妹。” 刘兆不妨被陆则抓个正着,倒谈不上羞愧,却也有些不自在。陆则是他的表弟不错,但父皇格外器重陆则,动辄开口叫他跟着陆则学,所以每回瞧见陆则这张正经的脸,他都挺不自在的。 更何况,他今日来国公府,说是来赏花宴,实则是有事求陆则。 结果一上来就调戏人表妹,还被抓个正着,一时又有些尴尬。 刘兆脸皮也够厚,很快佯装无恙道,“原来是二郎的表妹啊,那便也是孤的表妹了。表妹,方才表哥不过是想问路,却是叫表妹受惊了。” 说完,瞥见还被按着的两个丫鬟,朝内侍瞪了一眼,怒道,“狗东西还不放人!连问个路都问不清,养你们有什么用!” 宦官闻言,自然晓得太子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赶忙松了手,扑通几声,接连都跪了下去,把错给认了,“都怪奴才嘴拙,这才叫这位娘子误会了。” 说着,又狠狠朝自己脸上抽了几巴掌。 陆则只冷着脸看着,并不拦,也不开口,刘兆见无人给自己台阶下,也有些讪讪,踹了宦官一脚,急匆匆道,“孤宫里有事,改日再来寻表弟。” 说罢,带着人,急匆匆就走了。 出了门,内侍见刘兆怒气冲冲模样,大着胆子上前,道,“奴才看,这卫世子未免太不给殿下面子了,不过一个小娘子罢了,护得那样紧。” 刘兆闻言,一巴掌抽过去,“轮得到你这个狗奴才来说三道四?!” 说着,抬脚朝外走,道,“去三里坪!” 内侍一听,就知道刘兆是要去幸上月刚抢占了的秀才媳妇,当即叫人抬轿,朝三里坪去了。 而江晚芙这里,她才略略平静下来,安慰着抱着她哭哭啼啼的纤云和菱枝,低声将二人哄好,才走到陆则面前,屈了屈膝,低声感激道,“方才多谢二表哥了。” 她才知道,原来那人是太子,但凡今日撞见的是旁人,都未必会为了她得罪太子。但陆则做了,她打心底里感激陆则。 她之前一直以为陆则性情冷淡,如今却有所改观,只觉得二表哥其实是外冷内热,是个好人。 陆则垂下眼,见江晚芙低着头,屈膝朝自己道谢,目光扫过她后颈,那里有一颗红色小痣,他在梦里不止见过一次,也不止吻过一次。 他忽的从袖里取出帕子,径直递过去。 江晚芙一怔,下意识接过来。 陆则淡声道,“眼泪。” 江晚芙才明白过来,她刚才被吓得不轻,又只顾着安慰纤云和菱枝,倒是把自己给忘了。她忙擦了擦泪,因有些急,帕子擦过眼尾,动作有些重了,晕红了一片。 陆则一眼扫过,很快收回视线,道,“簪子不够利,若是要刺,不要刺胸口。你力气小,刺不进去。” 江晚芙一愣,张了张嘴,不晓得回陆则什么。 陆则也不在意,抬眼,继续教导道,“刺小腹下三寸处,那是男子最薄弱之处。” 这下别说江晚芙,就是吓坏了的纤云和菱枝,都呆住了。 陆则倒是一脸坦然,丝毫没觉得自己在教坏表妹,转而淡淡道,“回去吧,阿瑜那里,我和她说。” 发生了这种事,江晚芙自然不想再去赏花宴了,回过神后,忙谢过陆则,匆匆带着纤云菱枝回去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陆则俯身捡起地上的簪子。 簪子已经坏了,簪头的璎珞断成了两截。 陆则默默端详了几眼,收进袖子里,淡淡瞥了一眼惊讶看着这一幕的随从,沉道,“走吧。” 15、第 15 章 陆铮到花厅时,已经不算早了,但他一进来,仍然立刻吸引了不少视线。 诸位贵女们,都忍不住悄悄打量着他。 若说京中最好的贵婿,七八年前要属谢家三郎谢回,生得清风霁月,风雅脱俗,出自名门谢氏,又洁身自好,身边连个通房都无。且谢回文采斐然,初次参加科举,便被陛下点为探花郎。 只可惜,谢回早早成了陆家二娘子的未婚夫,且因二人之间不小的年龄差,一等就是数年。 有主的不能惦记,陆则这无主的,自然成了热饽饽了。 国公府势大,卫国公手握重兵,权势煊赫,陆则是卫国公唯一的嫡子,是日后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且他又深受陛下的看重,明摆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若是嫁给他,不说别的,至少日后走出去,旁人都要低你一头。 来做客的贵女们,哪一个没有被家中双亲耳提面命过,可虽有这心思,却也不是谁都舍得下这个脸面,主动过来搭话的。 至少陆则冷着一张脸走过时,没一个贵女敢上前搭话。 倒是陆书瑜,被众人热情簇拥在中间,只感觉,自从几个哥哥,尤其是大哥和二哥露面后,众人对她的态度一下子热情了不少。 小娘子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觉得若是当嫂嫂的话,还是阿芙表姐更好些。表姐生得好,也从不拜高踩低,对身边丫鬟都和善宽厚,她私心还是更喜欢阿芙表姐。 不过,大哥有阿芙表姐,但二哥可没有啊! 表姐只有一个,再好也不够分。 小姑娘想起今早祖母的嘱咐,鼓起勇气朝那边招手,乖乖喊人,“二、二哥!” 陆则自然不会不给妹妹面子,停下步子,朝陆书瑜那边走过去,因女眷太多,他没走近,离着几步,便停下了,“什么事?” 陆书瑜也没干过媒婆的行当,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倒是她身旁一个姓周的小娘子,主动开了口,道,“久闻世子画技精湛,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机会一赏?” 周小娘子家中武将出身,父亲在卫国公麾下,耳濡目染之下,便对父亲口中文武双全的卫世子很有好感,她也不是矫揉造作的性子,大大方方开口。 其实,这样的小娘子,是极讨人喜欢的。 但偏偏陆则没心思,自然不会给周小娘子什么错觉,只语气冷淡道,“我久不作画,早已手生。” 周小娘子又不蠢,一听这话,哪里能不明白,陆则分明对她无意么,心下腹诽,这冷冰冰模样,也不晓得哪个小娘子入得了他的眼!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她平日最看不起那些痴缠的人,武将家的小娘子,总是拿得起放得下些,见陆则无意,自然不再没话找话。 其他人见周小娘子吃了瘪,再看看陆则那张冷冰冰的脸,更不敢开口了。 罢了,身份再高,无奈性子太冷了,高高在上的,太难亲近了。 小娘子们失了兴致,陆书瑜努力找话题,也是无果,只得眼睁睁瞧着自家二哥走了。 媒婆的活没干成,但赏花宴从头至尾,却是没出什么岔子,众人乘兴而来,走时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陆书瑜一一送她们,等人都走完了,才大大松了口气,回头找了一圈,却只看见了大哥三哥和四弟,还纳闷,“二哥呢?” 陆致今日原本不想来的,他不像陆则,被老夫人耳提面命一定要来,但想到是妹妹和江表妹第一次在府里办宴,到底是特地来了,想着给二人撑场子。只是来了后,却没瞧见江晚芙,便有些心不在焉。 见妹妹问自己,陆致才开口,“方才还在的,大概是先回去了。” 陆书瑜心道自己今日没办成祖母的叮嘱,有些泄气,又看了眼大哥,想起“病”了的阿芙表姐,就道,“大哥,表姐、病了。” 陆致闻言,下意识一急,面上也露出几分担忧。 陆书瑜看得分明,心里一喜,大哥分明对表姐有意!大哥温文儒雅,表姐性情温顺,两人再配不过,戏文里不是都说,表兄妹是最容易结亲的。 阿芙表姐这么好,也只有大哥这样的才配得上! 陆书瑜同江晚芙关系好,便格外的偏心,心里已经把江晚芙当成大嫂了,眼巴巴地暗示陆致要去探病。 一旁陆三郎也跟着打趣,倒是把陆致闹了个大红脸。 但脸红归脸红,陆致到底是生了探病的心思。 却说陆则这边,他并没有回立雪堂,而是被何嬷嬷请到了福安堂。 陆老夫人见孙儿进门,想起今日何嬷嬷的回话,有些发愁,抬手让伺候的下人出去了,试探着开口道,“听说方才有位周娘子很是欣赏你的画,祖母这里还有些你的旧作,不如送去周府?” 陆则闻言,直接了当道,“孙儿无意。”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孙儿既然对人家小娘子无意,她自然不能强逼,便瞧了眼冷冷淡淡的孙儿,道,“不是祖母催你。你们兄弟几个,早该成亲了,再拖下去,只怕不好。你大哥我倒不担心,阿芙是个好孩子,三郎我也不愁,他母亲早相中了人选。唯独你,还没个着落,你的妻子,日后是要执掌国公府中馈的,轻慢不得,总得叫祖母和你母亲掌掌眼,看看性子。这一来二去的,怎么也要半年。你眼下若是对哪家府上小娘子有意,哪怕是丁点儿心思,也只管和祖母说,祖母替你保密便是。” 说完,抬起眼,期盼看着陆则。 陆则耳中却只听到那句“你大哥我倒不担心,阿芙是个好孩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他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没有。” 陆老夫人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孙儿从前一门心思扑在军营的事情上,如今又是一头扎进那刑部,可见是没开窍。 她也只点点头,“从前没有,便罢了。可今日起,你却要上心些了。你的妻子,事关国公府,祖母虽不想逼你,可又不得不逼你。你明白么,二郎?” 陆则垂下眼,他这个年纪,也的确该娶妻了。 他并不反感娶妻。男子都要娶妻,不过早或者晚罢了。 陆则抬眼,看着祖母的期盼目光,终是淡声开了口,“这事,孙儿知道了。” 陆老夫人得了这声承诺,便不再啰嗦念叨了。 二郎一贯是几个孩子里,最叫她放心的。他虽自小被养在宫里,启蒙念书,都由皇室操持,可他的性子,反倒是几个孩子里,最像陆勤的。 做事沉稳有度,有勇有谋,能文能武,连性情都像极了陆勤,绝不是旁人能轻易糊弄的。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不似旁人,揣着一本糊涂账过日子。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陆老夫人也晓得陆则最近忙着办案,连今日来赏花宴都是特意腾时间来的,便叫他去忙自己的事了。 陆则起身,朝祖母拱了拱手,便出了正厅。 深夜,绿锦堂里,原本正该一片寂静的时辰,却是灯火通明。 纤云和菱枝端着水盆,进进出出了好几趟,面色惶惶,满脸急色,看着床榻上烧得不省人事的主子,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江晚芙是夜里忽然发热的,回来后,她一直还算冷静,甚至还好生安慰了吓着的惠娘等人,晚膳时也不见异样,只是比平日少吃了些。可到了夜里,却忽的烧起来了。 幸好今夜守夜的是惠娘,她比几个小丫鬟细致些,怕自家娘子冻着,总会进来瞧一眼,这一瞧,差点没把魂给吓没了。 榻上的本该安安稳稳睡着的小娘子,不知何时便发热了,面色酡红,唇上干得破皮,浑身滚烫,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热气。 想起那时候的事,惠娘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取下江晚芙额上的帕子,原本冰凉的帕子,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温热了。 惠娘再不敢耽搁,咬咬牙,发了话,“你们两个守着娘子,我去寻二夫人。” 借住在旁人府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是大晚上惊动府里人,可若再拖下去,只怕是要出事的。 纤云和菱枝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听了这话,颤着声答应下来。 惠娘很快出去了,两人一个换帕子,一个端凉水,手都泡得通红了,也不见榻上的人醒,吓得手都在发抖。 不知换过几盆水,终于,院里有声音了。 丫鬟在外头敲门,乱七八糟道,“纤云姐姐,菱枝姐姐,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纤云立马跑过去,一把拉开门,见丫鬟云彩身边,站着个白须的老者,顾不上找惠娘,忙将人往里请,哭着道,“您快看看我们娘子吧,她烧了一晚上了。” 那大夫匆匆进来,菱枝已经拉好帐子,大夫搭脉,又问了纤云几句,便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从中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道,“服侍你们娘子服下,若是咽不下,泡开喂下。” 纤云赶忙小心翼翼接过来,和菱枝一人端水,一人拍江晚芙的背,硬是将一颗药丸给喂了下去。 药丸下肚,很快便有了效果,几乎只是两刻钟不到,纤云再去摸自家主子的额头,已经几乎与常人无异了。 大夫倒是没走,一直守着,见状又给搭了一回脉,这回神色从容了不少,道,“这药丸药性重,不可多服。我再开几幅药,性温些,加三碗水,熬一个时辰,早晚各一碗。记住,饭后服用。” 纤云忙接过药,一字一句记下医嘱,又感激地要送大夫。 守在门口的云彩却主动请缨,道,“纤云姐姐,我去送吧。” 纤云这会儿也不敢走开,忙点了头。 同一时刻的立雪堂里,绿竹守在月门外,手缩在袖子里,冻得瑟瑟发抖,远远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径,等看到一个青绿身影,双眼一亮,赶忙招手,低声唤她,“云彩!” 云彩小跑过来,喊人,“阿姐!” 绿竹顾不得同她说其他的,忙问,“怎么样了?” 云彩小声道,“大夫给瞧过了,开了药,烧已经退了。” 绿竹听了,神色一松,对自家妹妹道,“那就好。你快回去吧。若旁人问起大夫的事,你就说是管事请的,别提立雪堂。我去给世子回话。” 说罢,冲她摆摆手,进了月门,提着灯笼,匆匆忙忙入了院子,一抬眼,便瞥见自家郎君站在屋檐下,只穿一件薄薄的外衫,面色如常站在那里。 绿竹三两步过去,低声回禀,“郎君,大夫去过了,开了药,江娘子已经退烧了。” 陆则听罢,只“嗯”了声,才觉身上有几分寒。 他轻呼一口气,望了眼山峦上的明月,没说什么,只转身回了屋。 16、第 16 章 绿锦堂的事,陆致是第二日才晓得的。 他晨起后,要出府,路上便听见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在低声抱怨。 一个道,“昨夜又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可闹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没怎的合眼,可折腾死了我了。”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红见状,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赶忙应下,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道,“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江晚芙一贯是说做便做的性子,既决定要见了,便叫纤云去将人请到正厅,自己撑着起来,穿了裙衫,头发倒只简单梳了下,不求繁复,只不失礼便行了。 待收拾好,惠娘就扶着她朝正厅去。 待到了正厅外,江晚芙便不要惠娘扶了,自己稳住身子,脚下虽还有些虚浮,却也算一步一走,没磕没碰进了正厅。 陆致坐在正厅里,手边是一盏茶,他却没心思喝,只抬眼望着正厅来人的方向,直到见到进来的江晚芙和惠娘时,才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似乎是想迎上去,却又碍于礼节,停在了原地,最终满腔的担忧和焦虑,只化作一句,“江表妹,你身子如何了?” 江晚芙折腾着起来见客,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快的,可见陆致这幅担忧失态的模样,不似作伪,却又有些心软了。 无论如何,陆致来探病,总是好意。这么一大早的,陆致早早来了,光是这一番心意,她也不该怪他的。 江晚芙在心里叹了口气,抿唇露个温软的笑,轻声道,“已经好多了。”说着,语气中又带了点关切的问他,“表哥今日不是要去鸿胪寺么?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表哥不要为我误了正——” 话没说完,却被陆致一句话打断了。 他忽的开口,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道,“表妹,我有话与你说。” 江晚芙微微一怔,看陆致一贯温和的眼睛里,带着些坚定,迟疑一瞬,朝身旁惠娘点了点头。 惠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但为了避嫌,正厅的门依然开着。 临退出去前,惠娘蓦地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厅中的一对人,郎君温文儒雅,娘子清丽柔美,一眼看过去,是再登对不过的一双璧人。 娘子命苦,若陆大郎是娘子的良配,有国公府撑腰,那姐弟俩再不必过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桩如意姻缘。 惠娘这些心思,江晚芙自然不知,但她不蠢,多多少少从陆致的态度里,看出了点什么,微微抬起眼,望着对面坐着的陆致。 陆致被这样一双清亮明润的眼望着,胸腔之中,忽的生出一股杂糅着冲动意气、怜惜、保护欲等诸多复杂心绪的情绪。 自晓事起,陆致便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但他一直对这个只存在于祖母父亲口中的未婚妻,有些陌生。直到初见,江表妹一袭素白罗裙,站在江风里,连裙边的芙蓉花枝纹路,在他后来的记忆中,都无比的清晰。 那一刻起,他才真真切切意识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这个柔美清丽的小娘子,远赴京城,是为了他而来。 后来的相处里,她总是那样规矩守礼,见了他也从来只是一句“大表哥”,仿佛他与二弟没什么差别。 他自然知晓,她这样做没错,可心里总是隐隐有些失落。 他将她视作自己的妻子,自然也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和二弟不一样,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但他也知道,小娘子娇怯,初来乍到,难免有些紧张,等日子久了,也许就好了。 他不是等不起的,他不如二弟聪慧,不如三弟能言善道,不如四弟专注,唯有一件事上,他远胜过他们,那便是耐心。 他想,等一等就好了。 可是现在,陆致不想等了。 他若是早些把这些话说出来,表妹不必在府里过得这样战战兢兢,连夜里生病,都要四处去寻人,讨要对牌,才能求来大夫。 这样的日子,他也经历过。他是庶子出生,小的时候,父亲常年不在府里,永嘉公主带着二弟进了宫,祖母回家探亲,他那时候跟着姨娘住在宣香院,夜里发烧,呢喃说着胡话,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姨娘什么都不敢喂他。 姨娘抱着他,去求二夫人,三更半夜,白日里到处都是人的国公府里,一片漆黑,像是只有他们母子一样。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得记得,姨娘无助的哭声,和那个连一盏灯都看不见的夜晚。 她是他的未婚妻,他本该保护她的。 17、第 17 章 绿锦堂里,陆致刚刚离去,惠娘便立即进来了,见自家娘子还坐在原处,似有些发怔,赶忙走了过去,小声唤她。 “娘子,娘子……” 江晚芙被唤得回过神,仰脸看着惠娘,应了她一声,“惠娘……” “奴婢在。”惠娘见自家娘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怀疑陆大郎莫不是欺负了自家娘子,也顾不得尊卑了,当即蹲下来,低声询问,“娘子,陆大郎同您说了什么?” 江晚芙闻言,没作声。 回想起刚才的事,她还有些懵。 其实,陆致倒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的话,从来同他这个人一样,内敛温和,尺度拿捏得当,从不失礼。 他方才,也不过是言辞恳切,神色诚恳,对她道。 “表妹,今日我来,除了探病,另有一件事,想同表妹说。你我二人的婚事,乃长辈所定,自当遵从长辈心愿。我本想,等父亲回京后,再提此事,但如今却觉得,早些定下或许更好。我忝居长子之位,底下弟弟受我连累,到如今也未曾定亲。思来想去,深觉愧疚。所以,我想——” 陆致说着,抬起眼,认认真真望着她,温和询问,“我想今日就去见祖母,请她老人家拟信去苏州,同江姑父商议定亲之事。” 陆致突然说这些,实在出乎江晚芙的意料,就算婚事是长辈所定,她对这桩亲事,原本也并没有抱什么期待。 甚至,她来京城之前,是做好被退婚的打算的。 她甚至想过,等老国公夫人暗示要退婚时,她如何借这桩不成的婚事,去为自己、去为远在苏州的阿弟,换取一些筹码。然后,让国公府体面地退婚,绝口不提这桩经年旧事。 自来了国公府起,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桩婚事,只当自己是来做客的。这些想法,她自然不会和任何人提,连惠娘都以为,她是冲着和陆致定亲来的。 但实际上,她真的没想过高攀陆致。 所以,刚刚陆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高兴,也不是惊喜,只是不知所措,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慌乱。 惠娘见她迟迟不开口,有些心焦,忍不住低声催促,“娘子,可是陆大郎欺负您了?” 江晚芙抿着唇,轻轻摇摇头,开口道,“大表哥说,他想请老夫人写信,同父亲商议定亲一事。” 江晚芙这短短一句,却是把惠娘给惊住了。 她一阵惊讶,旋即面露喜悦,有点不敢信的追问,道,“娘子,您没哄奴婢,陆大郎真的说要了定亲?” 等问出口,惠娘便晓得自己犯蠢了,自家主子最是稳重规矩的性格,如何会胡编乱造些话。只怕陆大郎方才在屋里,说的还不止这些,只是娘子脸皮薄,说不出口。 于是,不等江晚芙开口,惠娘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道,“瞧奴婢这张嘴,又乱说话了。娘子自然不会哄奴婢的。” 说着,望着江晚芙的眼睛,渐渐地湿了,有了几分泪意,几缕眼纹处湿润了。 江晚芙一怔,用袖子替惠娘擦了眼泪,小声道,“惠娘,你怎么了?” 惠娘低头自己抹去了泪,蹲下/身,仰着脸笑着道,“奴婢是替娘子您高兴。老夫人若还在世,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风风光光为您送嫁。还有夫人,她若还在,得知您嫁到国公府,定然也安心了。您和陆大郎的亲事,是夫人和国公爷二人定下的,那时您还不记事,大约不知道,夫人高兴了许久,说国公府算是她半个娘家,老国公夫人待她恩重如山,您嫁去国公府,她最放心不过。” “夫人只有您一个女儿,她是极疼您的。” 惠娘絮絮叨叨说着,又掉了泪。 母亲去世时,江晚芙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但她那时大病一场,险些连命都没了,很多关于母亲的事,便渐渐模糊了,只记得母亲抱着她、温温柔柔给她梳头,只记得母亲十分爱笑、笑起来和她一样,也有两个梨涡,只记得母亲喜欢莳花弄草,尤其爱芙蓉,说是芙蓉救了她的小阿芙…… 后来住在祖母那里,怕祖母伤心落泪,她便极少再提起母亲了,只有受了委屈,无人可说的时候,或是病得浑身难受的时候,才会默默想着记忆里的母亲,像是偷偷藏起来的糖,也只有无人的时候,才会取出来,小心翼翼地舔上一口,尝一点甜味。 见惠娘提起母亲,江晚芙听得很认真,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惠娘却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道,“还有小郎君。小郎君本就聪慧,继夫人为了私心,拼命打压小郎君,什么龌龊手段没用过,小郎君在书院,还是回回名列前茅。等娘子站稳脚跟,便将小郎君接来京城念书。假以时日,小郎君一定会出人头地。” “娘子您,也再不必那么辛苦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一桩婚事了。” 望着惠娘欣喜含泪的目光,江晚芙一怔,点了点头,道,“是啊。” 以她的家世,能嫁给陆致,已经是走了运的事了。若不是同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她早已被继母随意嫁出去,只留阿弟一人在那府里,被算计也好,被陷害也罢,她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下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江晚芙在心里朝自己这样说着,一颗心渐渐安定了下来,情绪也随之平静下来,她抿着唇,朝惠娘温软一笑,道,“惠娘,我有些累了。” 惠娘原本激动着,一听这话,立刻压抑住了,站起来要扶江晚芙回房休息。 回了房,江晚芙合眼小憩,不多时,惠娘便又领了个大夫进来,说是宫里的太医,陆致请来的。 照旧是把脉看诊开药。 一番折腾,惠娘便嘱咐纤云送太医出去,自己留在屋里伺候。 她抬手替自家娘子拉了拉被褥,语气里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笑意,柔声道,“大郎君行事妥帖,待您也实在上心。连宫中的太医,都请来了。” 江晚芙蜷缩在被褥里,侧躺着,抬眼看着惠娘这番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想,若是阿娘还在,看到陆致的时候,会不会也和惠娘一样。 但仔细一想,也不一定,阿娘才不舍得她这么早出嫁。 这般胡思乱想着,瞌睡劲儿便一点点上来了,江晚芙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最终扛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国公府里,却不似以往平静。 当陆致踏出福安堂后,一个消息便暗地里传开了。 二房院里,庄氏才刚起来,正懒懒坐在梳妆台前,丫鬟再给她梳头。 庄氏的嬷嬷进门来,躬身上前,在庄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原本意兴阑珊的庄氏,却是一下子坐直了,抬手挥退梳头丫鬟,皱着眉问,“这消息可准确?” 嬷嬷道,“千真万确。大爷一早便去了绿锦堂,出来后,便又去了老夫人处。奴婢前头认了个干儿子,如今在外头做管事,有个相好的,就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茶水的。那丫鬟亲口说的,大爷一进门,便给老夫人跪下了,说想娶绿锦堂那位。” 庄氏听得啧啧称奇,摇着头道,“我这侄儿还是个情种不成?那老夫人如何说的?” 嬷嬷刚要开口,却见陆二爷从内室出来了,已经换好了官袍。 庄氏见状,赶忙抛下说闲话的心思,起身去给陆二爷整理领子,边随意将方才的事说了,末了道,“也不知老太太答应了没有?这芙丫头吧,模样是好,也不小家子气,只是这家世啊,到底欠了几分。” 陆二爷不耐烦听妇道人家这些罗里吧嗦的话,直接道,“你操心这些做什么?” 庄氏和陆二爷是结发夫妻,平日虽体贴小意,可也是有脾气的,闻言当即恼了,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呀!大郎的婚事早些定了,咱们三郎才好定亲,总不好赶在几个哥哥前头去……” 陆二爷这人脾气差,但对给自己生下一双儿女的庄氏,自不会像对妾室姨娘那么随意,见庄氏不高兴了,倒是语气稍缓,道,“这亲事是大哥亲自定的,别说大郎愿意,就是他不愿意,也得娶。实话同你说,大郎是庶,偏生是长,一个府里只能有一个拔尖的,多了要出事的。你当大哥怎么选了这么个家世不显的长媳,老太太那般疼几个孙子,当年也肯点这个头?” 庄氏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可大嫂是公主,二郎这出身,上头还有个皇帝舅舅,谁能越得过他去?大伯是不是有点多虑了?” 问题就在这个皇帝舅舅身上…… 陆二爷在心里嘀咕了句,却不再解释什么,只道,“等会儿去给老太太请安,她要是提起,你只管说好,什么家世差的话,少在老太太面前说。” 庄氏赶忙满口答应下来。 要是她的儿子,要娶一个苏州通判的女儿,她一百个不答应。但换做别人的儿子,哪怕是亲戚,庄氏也只是在心里嘀咕几句,自不会去出头。 似国公府这样的地方,哪有什么秘密?各房明面上不说,私下却都听到了消息。 自然,陆则也不例外。 酉时过一刻,他刚从刑部大牢审了犯人出来,看了眼天色,原本打算在刑部住一晚,却忽的改了主意,叫随从备了马车,回了国公府。 踏进立雪堂,绿竹红蕖几个进进出出送热水、递帕子,好一会儿,陆则才换了官服,得空坐下来,翻了翻手里的书。 没翻几页,便抬声叫了绿竹进来。 绿竹进来后,直接从袖中取出个荷包,小心翼翼递过去,动作轻车熟路,看着就不像是第一回。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自从妹妹云彩被调去了绿锦堂,便每日都回过来一趟,带来的东西,也叫绿竹匪夷所思,用到一半的唇脂、用过的毛笔、写过字的宣纸、几缕青丝……活像是把绿锦堂不要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一样。 偏偏每回,世子还郑重其事接过去,揣进怀里。 绿竹也不敢与人说,连最好的姐妹红蕖,都不敢和她提及,只敢在心里悄悄琢磨,猜测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是很信的结论—— 世子爱慕江娘子。 否则,一贯不近女色的世子,怎么忽然会收集江娘子用过的物件,甚至连头发这种极其亲昵的物件。可……江娘子不是和大爷有婚约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绿竹正想着,却被一句话给打断了思绪。 只见陆则忽的抬眼,瞥了她一眼,口吻寻常,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她的病,怎么样了?” 绿竹忙回话,“回世子,云彩说,江娘子没发热了,只是胃口不大好,吃的不多。” 陆则垂下眼,应了声,“嗯”。 他不再说什么,绿竹却没出去,迟疑张了张嘴,声音几乎跟蚊虫般低,小声道,“世子,云彩还说,大爷今日去绿锦堂探病了,大……大爷似乎说了……定亲的事。” 绿竹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几个字,几乎都压在嗓子眼里了。 说完后,绿竹大气不敢出一声,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句。 “嗯。” 一句不置可否的“嗯”,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半点情绪。 绿竹如释重负,觉得自己大约是猜错了,世子怎么会喜欢自己兄长的未婚妻,忙躬身出去,却在临出门前,微微抬了眼,瞥见坐在书桌前的世子。 一袭织金素锦白袍,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半点端倪,唯独搭在茶盖上的手,修长指骨透出几分青白,似在很轻很轻的战栗。 绿竹一愣,门在她面前关上了。 18、第 18 章 门被关上,隔绝了屋外忽高忽低的虫鸣声,陆则继续翻了几页书,却始终静不下来,索性将书合上。 他抬手取过方才绿竹递来的荷包,打开后,照旧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是一缕用来挽发的发带,淡青色,大约是在屋里用的,不曾打算用来见客,便连花纹也无,素雅至极。 陆则只随意搭在掌心,漫不经心看着,面无表情将发带在手腕上绕了两圈,随意打个结,收进袖子里。 他心里清楚,绿竹方才说那番话,是以为他对江晚芙有什么心思,但他能动什么心思。 陆则从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就对谁动心,即便是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他也有那个本事压下去。 等找到玄阳那妖道,解了他身上的蛊也好,符也罢,随便什么,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梦,也不必日日随身携带江晚芙碰过的物件。 这都是暂时的。 梦是,头疼是。 至于照顾,他随身携带她的私物,总归是无端牵连了她,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陆则也没打算和丫鬟解释什么,只看了眼桌上的书,忽然觉得甚是没意思,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索性站起来,推开了门。 今日负责值夜的是红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屈膝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却只朝外走,道,“备车,我今晚去刑部。” 红蕖一听,赶忙应下,急匆匆去叫人备车,一番折腾,总算将陆则送出了府。 红蕖回到后罩院,绿竹还未睡下,正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还纳闷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吗?” 红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约是有急事。”说罢,见绿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随口问她,“怎么了?” 绿竹忙掩饰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膳房没热水了。” 江晚芙在屋里养了好几日的病,惠娘几个日日盯着她,一日三餐可着劲儿折腾,生怕她瘦了一样。 照惠娘的话是,娘子已经够瘦了,奴婢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江晚芙虽觉无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坏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说,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养着,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绿锦堂里走几圈,还是赶着天晴的好日子。 她刚从曲廊走一圈回来,便见惠娘已经带人上了膳食,道,“这几日膳房来了个师傅,据说祖籍是苏州,苏州菜做得极好,娘子尝尝。” 说着,夹了一筷子胭脂鹅,放进江晚芙的碗里。 膳房每日是有食单的,江晚芙一般都让惠娘定,偶尔也自己选几道喜欢的,先前倒也点过几道苏州菜,觉得不大正宗,便不大点了,所以并没不抱什么期望,只是不好拂惠娘的好意,便夹了吃了。 岂料鹅肉一入口,竟真的是那个味儿。她不禁有些惊喜,连胃口都跟着好了些,足足吃了一碗多的碧粳粥,才觉有些撑,放下了筷子。 惠娘见状,自然十分高兴,满口赞这师傅手艺好。 江晚芙也点头,用帕子拭了拭嘴,道,“是极好的。” 说着,又想起来,道,“惠娘,等会儿你替我准备几件礼,我去趟二舅母那里。先前我一直病着,还未来得及同她道谢。” 惠娘应下,出去收拾了,很快便从私库里弄出了几件礼,她们从苏州带了不少东西,虽不贵重,但都还算拿得出手。 江晚芙略翻看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点了头,指了惠娘陪她去。 主仆两个,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便朝二房去了。粗使婆子自觉落在后头。 二房离绿锦堂有些远,要经过好几个园子,恰巧经过其中一个,月门上是“藕荷院”几个字。惠娘远远望见了,顺势提起,“听说昨日府里来了位姓林的娘子,是老夫人母家的亲戚,就住在这藕荷院。” “林?”江晚芙顺口问,“叫什么?” 惠娘道,“闺名似乎是……若柳二字。那日听菱枝说,这林娘子命也不大好,幼时失了双亲,一直养在舅舅家里,如今舅母容不得她了,她那舅舅没法子,才求到国公府来了,请老夫人收留。也是可怜……”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二房。 二房的嬷嬷十分殷勤,见是江晚芙,笑脸相迎,殷勤将人朝里迎,请她在正厅坐下,道,“江娘子喝口茶,二夫人很快过来。” 一盏茶才喝了几口,庄氏果然来了。 庄氏一进门,笑吟吟上来,握了江晚芙的手,一副关心晚辈的模样,关切道,“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事,叫下人来一趟就是,如何还自己跑来了。” 江晚芙抿唇笑得乖顺,福了福身,柔道,“阿芙今日是来给二舅母道谢的。那天夜里多亏了二舅母,只是因为我的事,害得舅母没睡好,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先前一直病着,怕过了病气,也不敢来谢您。如今好了,自然该来的。” 庄氏听罢,一个劲儿夸她懂事,道,“你这几日养病,没去福安堂,老夫人和阿瑜可是天天念叨着你。”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正说着,庄氏的嬷嬷进来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事要与庄氏禀报。 江晚芙见状,便站了起来,识趣道,“二舅母忙,我便不打扰二舅母了。” 庄氏倒是亲昵拉着她的手,亲热道,“改日再来二舅母这里喝茶。” 江晚芙含笑答应下来,就带着惠娘走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庄氏才看向嬷嬷,“什么事?” 那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藕荷院那位林娘子遣人来了,说想在藕荷院做场法事。” 庄氏闻言,简直纳了闷了,半晌才稀奇道,“这借住在府里的,倒比主人家架子还大了!也是老夫人心善,什么人都往府里留。我看啊,迟早要出岔子。” 这话连老夫人都编排上了,嬷嬷自然不敢接,只讪讪一笑,道,“藕荷院那位年纪小,又没有母亲教养,人情世故上,的确是欠了几分。” 庄氏一嗤,这哪里叫欠了几分,这叫一窍不通,在旁人家里办法事,也不怕主家觉得忌讳? 庄氏也懒得多说什么,随口道,“你打发了就是。” 嬷嬷也没当一回事,主仆两个都想,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娘子,料想也没有那般大的胆子,敢为了这事闹起来。 而江晚芙这边,却是遇见了刚被庄氏主仆二人编排了一番的林若柳。 初次见面,这位林表姐给江晚芙的第一印象,便是单薄。 她穿着身素白的裙衫,一头乌发垂到腰际,发上只簪了素色绢花,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一样,肩头仿佛能看见细细的肩骨,顶着单薄的白纱,单薄得几近孱弱。 再看她的脸,一张白皙脸颊,下巴尖而小,面容苍白,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浅淡的。 是好看的,只是,让人感觉,有些过于孱弱了。 江晚芙微微一愣,见那头的林若柳也望过去,便主动走过去,抿唇笑着同她打招呼,“林表姐。” 相比较她的主动,林若柳则略显冷淡了些,那双眸色浅淡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眼,便挪开了,只冷淡点了点头。 这态度,明显有些不友好。 江晚芙不明白,自己还是第一回同这位表姐见面,如何就得罪她了。 但她也不是上赶着的人,见林若柳态度冷淡,便也收起了寒暄的心思,抿着唇朝她笑了笑,不再多话,带着惠娘走开了。 她们走后,林若柳身边的张妈妈却是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袖子,苦口婆心劝道,“娘子,您方才实在不该那么冷淡。奴婢听人说,这位江娘子本事不小,日后说不定是要嫁进国公府的。如今舅夫人容不下您,林家回不去,咱们可就指着国公府了。” 林若柳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大高兴道,“我不喜欢她。” 同样是失了亲人,这位江表妹毫无孝心,丝毫不顾先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谈天说笑,四处逢迎,这等性情,她实在不喜,也不想委屈自己虚与委蛇,方才没直接走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林若柳微微垂眼,想起那日在福安堂见到的陆致,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原以为是个君子,却不料喜欢这样的女子,想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 一时之间,林若柳对陆致的印象,也跟着差了几分。 林若柳皱着眉想着,却见派去二房传话的丫鬟回来了,便抛开那些,问道,“怎么样?” 那丫鬟是林若柳从林家带来的,晓得自家主子的脾气,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开口,“二夫人道,府里女眷多,怕被冲撞了去,做法事怕是不大方便。” 林若柳从前在林家,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哪里碰过壁,乍一听见丫鬟说庄氏没答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你再说一遍?” 那丫鬟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这回林若柳是听清了,她单薄的胸脯处上下一阵起伏,很快脸色惨白,朝后仰了过去。 张妈妈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把将人扶住,大声喊起了“来人啊,来人啊……” 19、第 19 章 翌日,江晚芙正用了早膳,打算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惠娘就进来了,道,“娘子,昨日藕荷院那位林娘子病了。” 江晚芙听得一愣,有些纳闷,“昨日见着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就病了?” 惠娘抬手叫菱枝出去,将庄氏拒了林若柳办法事一事说了,接着道,“这林娘子大约也是个心气高的,就生生那样气晕了过去,她院里的下人吓破了胆,去了福安堂,听说又是哭又是跪的,把老夫人都惊动了。老夫人昨日亲自去了藕荷院,连二夫人都吃了挂落。” “这……”江晚芙听罢,一时竟不晓得说什么话。 不是她说,这林娘子心气委实高了些,二房、三房、四房虽都是庶出,可庄氏掌管中馈多年,岂是她一个外来女能得罪的? 如今二舅母吃了这哑巴亏,可以江晚芙对二舅母的了解,不觉得她咽得下这口气。 林娘子同二舅母这梁子,只怕是结下了。 连原本挺同情林若柳的惠娘,这会儿都改了口,委婉道,“藕荷院那位,娘子您还是远着些。奴婢瞧着,她这性情,未免气性大了。” 昨日林若柳冷淡的态度,江晚芙自然没什么深交的心思,她虽脾气软,可并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便也只随意点了点头,就带着纤云去福安堂了。 她上一次来福安堂,还是生病之前,算算日子,也有小半个月未曾踏足了,可今日一露面,江晚芙便察觉出不一样了。 倒不是福安堂有什么不一样,而是福安堂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变了。 如果说从前是客气,那么现在,就是客气中夹杂了点小心翼翼,不像是害怕,更像是把她当成什么不能随意对待的人。 江晚芙在心里过了一圈,很快便想到了陆致身上,她这算是攀了大表哥的势? 这府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可没一个蠢的。 江晚芙也只一脸淡然,对众人一如既往和善温和,进了正厅,就被一把抱住了,小娘子身子软软的,力道却极大,搂得她紧紧的。 江晚芙有些无奈,轻轻拍了拍陆书瑜的后背,哄她,“好了,阿瑜,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松开我,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陆书瑜这才松了手,眼巴巴瞅着江晚芙半天,结结巴巴道,“表姐,你瘦了。” 小姑娘愧疚得不行,一直以为江晚芙是因为那日淋雨病的,江晚芙喝茶,她就递糕点,江晚芙吃糕点,她就递帕子,殷勤得不行,那模样看得江晚芙都忍不住笑起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江晚芙忍不住抿了唇,温柔道,“阿瑜,做什么呀?” 陆书瑜眨眨眼,眼珠子转了一圈,凑到江晚芙耳边。 江晚芙还以为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侧耳仔细听着,却听到一句结结巴巴的,“我、在讨好、未来、嫂子啊!” 她霎时红了耳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丫鬟用铜勺撩起珠帘,陆家郎君们陆续都进来了。 看见屋内除了陆书瑜,还有许久未见的江晚芙,陆致原本温和的目光,便骤然带了几分惊喜,连站在他身侧的陆运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啧啧了几声。 大哥这个人吧,一贯温和儒雅,风度翩翩,却未曾他在谁面前这么失礼过,看来江表妹虽出身不显,却是实打实叫大哥上心了。 江晚芙自然也看见了陆致的目光,抿着唇,微微转开脸,和陆书瑜一起站了起来,朝几位表兄弟见礼。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坐了下来。嬷嬷带着群丫鬟进来奉茶,杯盏轻碰,却忽的发生了意外。 一个瓜子脸的丫鬟过来给江晚芙递茶,大概是生手,有些紧张的缘故,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朝前一冲,手上一松,茶盏整个人朝江晚芙掀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一旁的纤云都没来得及护住,江晚芙自知指望不上旁人,下意识侧过脸,飞快抬起袖子,护住了自己的脸。 “哐啷”一声,茶杯落地。 预想中的热茶,却没有如期而至,江晚芙下意识摸了把袖子,还是干的,然后便听见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有人语气焦急喊“世子……” 还有陆三郎等人的声音,“二哥……” 江晚芙惊得抬眼,却见身前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是陆则。 他替她拦了方才那盏热茶? 江晚芙赶忙起身,奔上前去,低低唤了句,“二表哥。” 被众人簇拥在内的陆则,却仿佛听到了这句低低的“二表哥”一样,竟抬起眼,直直看了过来。 但很快,那眼神便收了回去,快得江晚芙怀疑,自己大约是看错了。 她也没多想,只担忧看着陆则被热茶泼得湿透了的衣袖。 陆则却面色淡淡,将手收了回去,放到背后。 还是陆致看不下去这乱糟糟的样子,屏退一屋子的丫鬟,又叫那跪在地上掉泪的丫鬟出去,吩咐嬷嬷,“快去请大夫。” 他这么一番安排,屋里清静了不少,陆则倒是一贯的冷静,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仿佛根本不疼一样,淡淡道,“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便径直出了正厅。 嬷嬷带着丫鬟进来收拾残局,上了新茶。江晚芙自是没心思再喝茶了,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门口。 好在,陆则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已看不出方才的狼狈了,一身织金锦袍,面色清冷,通身贵气。 江晚芙见他进来,下意识站了起来,认认真真福了福身,微微抬脸,语气诚恳道,“方才之事,多谢二表哥。” 陆则看了眼面前的江晚芙,目光扫过她那双盈盈的杏眼,只觉心头微微有些松动,可很快垂下眼,淡淡道,“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江晚芙自然不会真的不放在心上,加上上次,这已经是陆则第二次帮她了。但眼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只看了眼陆则背在身后的左手,暂且按下不提了。 陆则坐了回去,片刻功夫,陆老夫人就来了。 见江晚芙也来了,老夫人倒是唤她到跟前,好一番轻声细语的关切,再一抬眼,看见了陆则,当即把脸一摆,沉声道,“你还晓得回来!” 江晚芙被吓了一跳,不知老夫人怎么就发火了,还是冲着陆则去的。 陆则倒是不慌,站起来道,“孙儿知错了。” 陆老夫人一脸不高兴,板着脸道,“你说说你,我一贯夸你沉稳有分寸。这回倒好!刑部就是再忙,也不能小半个月不着家吧?那刑部什么地方,吃的差,住的也差,别案子没审好,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江晚芙这些日子一直养病,自然不知道陆则为了办案,已经快半个月没回府的事。见陆老夫人神色严厉,便担忧看着陆则。 陆则自己倒不见急色,也不辩解,只颔首听着。 最后还是陆致出来打圆场,道,“祖母消消气,二弟知错了。” 陆三郎和四郎也起来替兄长说话,陆三郎能言善辩,一张嘴,把陆则最近办的那桩薛绍杀妓案的始末,娓娓道来,把自家二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末了耍宝道,“祖母是不知道,自打二哥替那江南妓子如意娘伸冤后,我那些同窗们啊,个个都来打听,非要问我,家里给二哥定亲没?若是没定亲,他们家里还有云英未嫁的姐妹云云,闹得孙儿现在不敢去书院了。” 陆三郎说罢,摊手一脸无奈,朝自家二哥道,“二哥啊,你快些娶嫂嫂吧,小弟我委实扛不住了……” 陆老夫人被逗得噗呲一笑,指了指兄弟几个,摇头道,“你们几个啊,就护着二郎吧!” 说归这么说,可看见这幅兄弟和睦的场面,陆老夫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江晚芙也松了口气。 正说着话,永嘉公主和庄氏妯娌几个也相继来了,几人讨论起了中秋节的家宴,庄氏负责中馈,这事自然也落到她肩上。 长辈们讨论着,小辈们则喝茶谈天。 这时,嬷嬷进来了,众人停下话,便听嬷嬷道,“老夫人,林娘子来给您请安了。” 这话一出,屋里一静,江晚芙下意识看了眼陆老夫人右首的庄氏,只见她面上划过一丝阴霾,很快便笑了起来,开口微笑道,“林丫头真是孝顺,病了还来给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道,“让她进来吧。” 林若柳大约就在门口等着,嬷嬷出去传话,她很快就被下人扶着进来了。 用扶这个词,毫不夸张。她面容苍白,气色孱弱,几乎站都站不稳,全靠她身边那个张妈妈扶着。 林若柳进来后,推开张妈妈,勉力站直了,徐徐福了福身。 陆老夫人看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赶忙朝张妈妈道,“快扶着你们娘子。”说罢,又看了眼林若柳,和气道,“快别多礼了。你既身子不舒服,就不用来请安了,心意在就行了,不用拘礼。” “坐罢。” 陆老夫人原本想叫林若柳回去,可想到这孩子那般烈性子,又怕她多想,就没说什么。 林若柳这病怏怏的模样,陆老夫人都有点怕她晕过去,也没了讨论家宴的心思了,略坐了会儿,便叫众人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陆则兄弟几个出了福安堂,正要分开走,陆三郎陆运却忽的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险些给忘了。我一同窗,家中堂弟犯了事,托我来问问二哥的。” 他这般说辞,众人自没怀疑,便都自顾自走了。 陆则看了眼陆运,眸色清明锐利,只一眼,就让陆运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想起方才在福安堂看见的那一幕,脸色越发不好了些。 他刚刚看得一清二楚,那丫鬟手里的茶朝江表妹洒出去的时候,二哥明明和他们一样,没发现端倪,却第一个站了起来,抬手挡住了那热茶。 若说这只是二哥习武之人的敏锐,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可后来江表妹喊那一声“二表哥”的时候,二哥投过来的那个眼神,却让那时站在旁边的陆运,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陆运心里一凛,顶着自家二哥的视线,鼓起勇气开口,“二哥,刚刚——”他踟蹰片刻,到底不敢说穿,只换了个语气,道,“二哥,听说祖母已经写信去了苏州,要与江姑父商议大哥的婚事。” 陆则面无表情听完,沉默了会儿,沉声开口,“三弟,你逾矩了。” 陆运一听,简直头皮发麻,后背陡然生寒,二哥居然真的……真的对江表妹有那种心思!他张了张口,想劝劝兄长,可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徒劳张了张嘴,只嗫喏重复了一句,“二哥,我们是亲兄弟。” 陆则微微蹙眉,眼里一片清冷,微微转开脸。 他当然知道,否则,他怎么会一连十几日都不回府,陆则微微闭眼,面前仿佛又出现了江晚芙那张含泪的眼,小娘子在他梦里哭得梨花带雨,红着眼尾,小声地问他,二表哥,你会不会不要我? 梦里的他,心疼极了,一遍一遍地哄着她,“不会。” 陆则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自己,温情脉脉,仿佛一颗心都被那小娘子攥在手里了,小娘子掉一滴泪,他比她更疼。她皱一下眉,他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简直跟昏了头一样。 陆则睁开眼,看向陆运,视线不自觉变得有些冷漠,语气淡漠道,“我什么都不会做。三弟,放心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20、第 20 章 江晚芙回到绿锦堂,翻箱倒柜寻出她们从苏州带来的烫伤膏,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走一趟。 她略收拾了一番,就带着纤云朝立雪堂去了。不到片刻,就到了地方,立雪堂的丫鬟似乎有些意外,恭恭敬敬把人迎进去,听过江晚芙的来意后,便道,“您先坐一会儿,奴婢去同世子禀报。” 江晚芙点点头,那丫鬟便出去了。 绿竹出来后,直奔陆则的书房去了,敲门入内,低声道,“世子,江娘子过来了,说想要当面向您道谢。” 陆则写着结案折子的手轻轻一顿,继续稳稳当当写下去,声音连一点起伏都没有,道,“说我在见外客,不方便见她。” 绿竹听罢,惊讶抬头,看了眼自家世子,见他面色冷静,的确不似要改主意的样子,没敢再说什么,屈了屈膝盖,道了声“是”,就退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陆则自始至终没抬头,只径直写着案情折子,字迹丝毫不乱。 既然说了不会动她,那就索性不要见面,这样对谁都好。 陆则心里清楚,大约是移情的作用,他对这个夜夜入他梦的表妹,下意识地给了过多的关注,没有人能够在那样的梦之后,做到无动于衷,他以为自己可以,但是,他不是神,他做不到。 纵使难以启齿,但经过这十几日远离国公府的日子,陆则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至少,他对江晚芙有欲。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欲,他想触碰她,接近她,甚至占有她,他吻她后颈那颗红色痣,想看她含泪婆娑的眼,想听她如梦里那样唤她“二表哥”。 他对她亦有怜,梦里的她哭,他情难自抑,心疼难忍。 那日见她被太子欺侮胁迫,他当时克制得很好,可后来去宫中拜见陛下,在无人的宫道上碰见太子时,他竟生出了杀意。 太子自小骄纵任性,淫/乱宫闱之事,早在他还在宫中念书时,便目睹过不止一次,后来他身边一直无人,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当时见多了腌臜之事,对情爱之事甚为厌恶。 但无论如何,那是太子,是舅舅的儿子。于情于理,于臣子的本分,于多年所受的教导,他也不该动这心思。 但他当时真的动了杀心,像是着了魔一样,如何引开太子身边的宦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太子,如何毁尸灭迹,这些事,他像是无师自通,仿佛做过一遍一样,只短短一瞬,就在心里想好了万全之策。 想到那日的自己,陆则至今觉得匪夷所思,只能归咎于自己对江晚芙的在意。 还有今日的事。 兄长在,丫鬟在,其实轮不到他去救她,偏偏他下意识就那样做了。 时至今日,陆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被那些梦影响了,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但就像今日他对陆运说的,他什么都不会做。 以他的手段,想要对付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江晚芙,简直易如反掌,他可以毁了这桩婚事。这很简单,厌恶这桩婚事的人很多,不说旁人,庶兄的生母夏姨娘,就是个很好的棋子,她一定更愿意儿子娶名门贵女。 没了婚约,江家那位早就另娶新妇的姑父,和那个一肚子小心思的继室,难道会护着江晚芙? 攀高枝是人之常情,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只需要暗示几句,江家人就会将那个小娘子,送到他身边人,任他施为。 这种事,陆则自己没做过,但身边那么世家郎君,这么干的多了去了,多少外室,都是底下人这么送上来的,其中不乏小官之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但他没这么做,也不打算这么做。 和兄长成亲,大约是那个小娘子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她最好的归宿。更何况,他终究唤陆致一声兄长。 所以,索性就不要见面,也不要接触。时间久了,再多的心思,再多的念头,自然也就没了。 陆致写好案情折子,收起来,打算明日带去刑部,却见方才出去的绿竹回来了,端着个青绿的竹罐,道,“世子,江娘子走了,留了罐治烫伤的药膏。”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放下,很快就退下去了。 陆则倒也不至于连江晚芙带来的药膏也丢了,毕竟也是一番心意,更何况,他如今离不开江晚芙触碰过的东西。 陆则碰了碰那竹罐,竹子微凉的温度,透过指尖,淡淡药香,令他的心,不由得静了下来。 正这时,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则低声,“进来。” 绿竹又抱了个瓷罐进来,这回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声道,“世子,方才大爷屋里的采红来了,送了罐烫伤药。” 陆则听罢,也不觉得奇怪,大哥一贯是这个性子,兄弟几个里,他最喜欢照顾人,但凡比他小的,他都护着。连他也不例外。 江晚芙那个性子,若是嫁给大哥,夫妻俩人大约是性情相合的。 “放着吧。” 江晚芙回了绿锦堂,惠娘从纤云那听说,卫世子没见自家娘子,不由得低声担忧道,“娘子,世子他……是不是怪您啊?” 江晚芙听得一怔,很快摇了摇头,“二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虽旁人都道,陆则性情冷淡,可江晚芙却觉得,自己这位二表哥,骨子里是个好人,是个君子,并不像面上那样冷淡。 “惠娘,你以后不要这样说了,二表哥对我有恩。”江晚芙有些不高兴,认认真真看着惠娘,嘱咐她。 惠娘原也是怕自家娘子得罪了世子,才说了这么句,见自家娘子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忙应下,“是奴婢失言了,娘子别恼。” 江晚芙自然不舍得和惠娘生气,神色柔和下来,道,“惠娘,你让陈叔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从苏州寄来的信。算算日子,若是走得快的话,阿弟也该给我回信了。” 朝廷这些年专门开了寄信的驿站,从苏州到京城的话,若只单单是信件,约莫十来日就能到。 惠娘当即应下,出去寻自家男人去了。 回来后,惠娘就道,“去问过了,说是没有。老陈说了,打明日去,他每日去驿站问两回,娘子放心,小郎君的信一到,保准第一时间送到您手里。” 江晚芙听罢,有些失望,就道,“没事,陈叔不是还有铺子的事要忙吗?隔三差五去问一问就行了。” 惠娘应下,又将自家男人最近干的事一一说了。 江晚芙这些年手里攒了些银子,后来祖母去世,又给她留了些,还有母亲的嫁妆,盘一盘,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原本这些是她日后的嫁妆,但江晚芙想着,留在手里也是浪费,索性抽出一部分,在京城盘个宅子,日后阿弟必然是要来京城考试的,父亲和继母是指定靠不上的,唯有她自己多费些心。 这事自然就交给陈叔去办了。 京城连米价都比苏州贵了一半,宅子自不必说,又贵又紧俏,陈叔忙了这么多日,才算有些眉目了。 江晚芙听惠娘说罢,点点头,一再嘱咐,“一定要打听清楚,告诉陈叔,一定不要贪图便宜。咱们初来乍到,万事俱要小心。” 惠娘点头,“奴婢知道。” 陈叔和惠娘,算是江晚芙如今最信任的人了,夫妻俩还有一个儿子,留在阿弟身边做书童,对她也是再忠心不过。 略嘱咐过几句,江晚芙便不再啰嗦了。 日子一日日过,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江晚芙早上起来,就先做了些月饼,因为不在家里的缘故,不能在祖母和母亲的牌位前供奉,便在绿锦堂寻了棵古树,摆了月饼和瓜果。 惠娘递过几支点燃了的香,江晚芙接过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低声道,“祖母,阿娘,今日是中秋,阿芙不在苏州,不能去看您二位。想来古树通灵,一定会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你们的。这是阿芙亲手做的月饼,祖母和阿娘尝尝。若在那边有什么缺的少的,定要托梦于我,阿芙一定寻来。” “我和阿弟近来都好,祖母和阿娘放心,不要惦记我们。” “今年的府试,阿弟打算下场试一试,祖母、阿娘,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保佑阿弟诸事顺利,举业有成。” …… 许久没有和祖母阿娘说话了,江晚芙絮絮叨叨念叨了许久,她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捡些好的事情说,至于继母算计之类的,却是只字不提,直念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她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说了这么多,祖母和阿娘一定嫌阿芙啰嗦了。别的就不说了,你们记得保佑阿弟就好了,我一切都好,也会保护好阿弟的,祖母和阿娘放心。” 说了不啰嗦,江晚芙果然不再说话了,将月饼掰碎,撒在古树四周后,就站了起来。 她起身时,恰好一阵微风拂过,虽入秋了,却还枝繁叶茂的古树摇晃着枝叶,仿佛在把小娘子刚刚絮絮叨叨念叨了那么久的话,随风送去了苏州一样。 江晚芙看了眼古树,朝惠娘抿唇一笑,心里松快了许多,“回去吧。” 主仆两个回了绿锦堂,却没多休息,用了早膳,就去了福安堂,倒不是急着请安,而是早就和陆书瑜约好了的,今日要做花灯的。 她到的时候,陆书瑜已经等着了,两人在屋里折腾了一上午,做了十几盏花灯出来。 陆老夫人听说两人在这边做花灯,还领着恰好来禀报家宴一事的庄氏几个过来,提着一盏把玩了一会儿,笑着赞道,“瞧这两个,手还真巧,真叫她们做出来了。” 庄氏接话,捧场道,“可不是麽,也就是阿瑜和阿芙静得下来。瞧这盏芙蓉花灯做得,啧啧,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陆老夫人笑着点头,道,“做得这样好,若只放在屋里,可就浪费了。今日城里有灯会吧?” 庄氏点头,“是有,早起听嬷嬷说的,像是在……安庆坊?” 庄氏身边嬷嬷立马道,“是在安庆坊。” 陆老夫人点了头,“好。等用了家宴,祭了祖,你们几个小的就去逛灯会便是。正好今日朝廷过节,大郎他们也在屋里,叫他们陪你。” 说着,想起了藕荷院的林若柳,指了个嬷嬷,“派人去藕荷院问问,看林丫头愿不愿意和她们一起去。” 嬷嬷躬身应下,出去问话了。 21、第 21 章 用过家宴,江晚芙回了绿锦堂,惠娘几个忙着翻箱倒柜,翻找着裙衫。 自打来了国公府,还的的确确没有正经出门过,江晚芙原本也不是个爱往外跑的人,但在苏州的时候,也会隔三差五去书院给阿弟送些东西,这么久不出门,倒是第一回。 菱枝抱了裙衫来,兴致勃勃道,“娘子,听说京城的灯会可热闹了。不少外地做花灯的,都会过来摆摊,还有戏班子……” 菱枝喋喋不休,小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江晚芙倒也不嫌她吵,一边抿唇含笑听着,一边换上了裙衫。 今日过节,惠娘几个选裙衫的时候,便没选那些偏素雅的,而是挑了件藕荷的对襟芙蓉花纹的宽袖儒衫,下身搭的是条青白二色的褶裙,裙摆绣着圈银线绣的吉祥云纹,走动间仿有流光。 江晚芙本就是讨喜的长相,肤色白皙,眸色明润,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乖,笑起来则极甜,两粒酒窝似盛满了蜜糖一样,总给人一种安静乖顺的感觉。穿上这一身后,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惠娘上下打量了一圈,心里涌上了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又取来青白间色的璎珞腰带,给自家娘子带上后,道,“好在诸位郎君是要同去的,否则娘子这个打扮出去,奴婢可不放心。” 江晚芙被说得一羞,好笑抱住惠娘的肩,软声道,“哪有那么夸张啊?惠娘,你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这话把纤云菱枝几个都逗笑了,惠娘也笑得不行,连声道,“那奴婢可不舍得卖。” 众人说笑过后,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惠娘又嘱咐了跟着出去的菱枝几句,无非是要她紧紧跟着主子之类的话,菱枝俱乖乖应下。 江晚芙这才带着菱枝出了绿锦堂,来到福安堂的正厅,大约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都到了,陆家四位郎君都到齐了,连最小的陆机都来了。 兄弟四个坐在一处,个个挺拔,陆致温文儒雅,陆则清贵矜傲,陆运洒脱随意,就连最年幼的陆机,都小大人似的,身上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沉稳。 江晚芙看着,心里不由得想,也难怪国公府多年屹立不倒,有这样的小辈,至少能延续三代的显贵。 下人很快来了,毕恭毕敬传话,“车马已经备好。” 陆致虽居长,但只要一到这种场合,他都会主动避让,故而每回开口的,皆是陆则。他既是嫡子,又是世子,兄弟几个也一贯以他唯首是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则闻言,站了起来,众人才跟着起身,一同出去了。 国公府偏门外停着几辆马车,郎君和娘子们自是分开坐的,同行的娘子只有江晚芙、陆书瑜和姗姗来迟的林若柳,顺理成章的,三人便上了同一辆。 上车后,车轮缓缓动了起来,江晚芙见车厢里放了茶水,便动手倒了三杯,分别递给陆书瑜和林若柳。 她自小当姐姐,母亲不在,长姐如母,是最会照顾人的性子,从前阿弟的吃穿住行,哪一件都是她在操持。故而碰上比她年幼的陆书瑜和一看就病怏怏的林若柳,她主动就承担起了照顾两人的责任。 倒也不算照顾,就是顺手的事。 她自己都没当回事,陆书瑜也是笑眯眯接过去,甜甜道了句,“谢谢、表姐!” 唯独到林若柳的时候,只见这位面容苍白的林表姐,先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令人不适的情绪,江晚芙还未来得及细品,林若柳已经低了头,将茶水接过去了。 “多谢表妹。”她的语气略显冷淡,和她的性子一样。 若是没那一眼,江晚芙兴许只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可她不是迟钝的人,虽不明白林若柳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总归不是什么好意。 她也没得罪过林若柳,顶了天也只说过几回话,实在不明白她对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看法。 江晚芙皱了皱眉,倒也不想和病人计较,真闹起来,林表姐一昏,她就百口莫辩了。 只是接下来,她的态度也冷淡下来,她的冷淡不像林若柳那么直白,她这个人,若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细致入微,可若是要疏远一个人的时候,绝对是不声不响,但就是能让被疏远的人察觉到。 林若柳自然察觉到了江晚芙的疏离,在心里不屑一笑,这手讨好人的本事,她可是半点都学不来的。难怪陆家兄妹都这么喜欢她,好好的主子不当,学丫鬟伺候人,也不嫌难看。 林若柳不主动开口,江晚芙也不想从中调和,剩下的陆书瑜,则是个认生的性子,对着熟悉的人嘀嘀咕咕,对着不熟的人,半天都不吐一个字。 故而林若柳还真就被晾了一路。 等下车的时候,连陆致等人都看出,她的脸色有些差。 众人倒也没想到她摆脸子上,只以为她身子不适,在马车里闷坏了。 陆致看了眼一脸冷淡,从头到尾没开口的陆则,再看了眼一脸事不关己摇扇子的三弟陆运,旁边是尚且年幼的陆机,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承担起长兄的责任,主动上前询问,“林表妹可是不舒服?” 林若柳憋着气,瞥了眼一旁拎着花灯赏玩的表姐妹,开口道,“有一些。” 陆致就道,“林表妹若是不舒服,不如叫下人先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林若柳有些傻了,什么叫下人先送她回去,都是一起出来的,为什么不一起回去?以前在舅舅家,但凡她开口说自己不舒服,什么事什么人都要放一边。 她习惯了在舅舅家的待遇,哪里知道,在国公府,自然不会一切以她为重。林若柳也只是一怔,片刻后心里便生出了浓浓的委屈,转开脸,道,“不必了,现在好多了。” 陆致闻言,也不再多问,点了头,又嘱咐了下人关照着林若柳,一行人便朝灯会去了。 今日的安庆坊格外热闹,各式各样的花灯,照亮了整条街道,来往行人如织,端的是人挤人,走几步都费劲。 江晚芙和陆书瑜原本在最中间,旁边还有菱枝和嬷嬷护着,挤虽挤,但还算安全。 偏偏陆书瑜的花灯被什么勾住了,她急得赶忙伸手去勾,江晚芙怕她跌着,一把勾住她的胳膊,也被带着往前一冲。 正在失了平衡的时候,不知从哪来的一只胳膊,伸了过来,江晚芙的腰被短暂得搂了一下,借着那股力,她便自己站稳了,顺势拉起了差点跌倒的陆书瑜。 江晚芙忙道,“阿瑜,你小心一点。” 陆书瑜也吓得不轻,脸都白了。跌倒是小,人这么多,若是被踩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事。 见陆书瑜安然无恙,江晚芙才想起那只胳膊,朝四周看了一圈,只看见发现这边出事,从人群中挤过来的陆致,正一脸关切看着她们,除此之外,却是没旁人了。 江晚芙没多想,只当是路人好心拉了她一把,她收回视线,朝陆致摇头,“大表哥,我们没事。” 陆致闻言,才放心了,刚要开口,目光却忽的一顿,在某处停了片刻,有些不自在的转开了。 江晚芙倒是没察觉什么,低头整理了一下弄乱了的裙摆。 不远处的陆则,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他也是男子,很明白江晚芙有多吸引人,小娘子大约不知道,自己仰着脸冲人说话的时候,旁人很难集中注意力,嫣红的唇瓣、濡/湿的舌尖、湿暖的气息,还有那颗圆圆的唇珠,哪一样都比她的话更吸引人。 陆则微微垂眸,捻了捻指尖,抬步走过去,拍了拍兄长的肩,“大哥,人太多了,去摘星楼吧。” 陆致耳根还红着,赶忙点头道好。 就这样,几人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摘星楼去了。 摘星楼是安庆坊最高的酒楼,楼下就是灯会,今晚这阵仗,近距离赏灯定然是不行了,也只有远观才勉强能看见些。 很快到了摘星楼,一踏进去,上了二楼,就碰到了熟人。 一青年摇着山水折扇,穿着件云青圆领儒衫,眉目温和儒雅,却又和陆致的那种无害的温文儒雅不同,他的眉眼,似敛着几分锐利。青衣郎君起身走过来,简简单单的动作,却透出几分雅致韵味。 郎君走过来后,笑着和陆则打招呼,“既明今日倒是有兴致,居然来赏灯了。” 既明是陆则的字,但府里人很少喊他的字。 陆家郎君们与那青衣郎君寒暄一圈,江晚芙才从中得知,这青衣郎君竟然就是陆书瑜的那位比她大许多的未婚夫,谢家三郎谢回。 比起江晚芙和陆致这种口头一说的婚约,陆谢两家的婚约,却是陛下赐了圣旨的。 江晚芙也发现,自打这位谢三郎来了后,站在她身边的陆书瑜,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说话结结巴巴得厉害,一句“谢回哥哥”都喊得磕磕巴巴了。 谢回倒是含着笑,神色如常,道,“阿瑜也来赏灯?” 陆书瑜红着脸点头,小声问,“谢回、哥哥,你何时、回、回来的?” 谢回看着面前磕磕巴巴的小娘子,轻轻一笑,道,“昨日回的,我从惠州带了些小孩儿玩意儿,改日叫人送去国公府。” 陆书瑜脸更红,小声道,“谢谢、谢回哥哥。” 谢回瞧自家小未婚妻这幅羞的要晕过去的样子,没好意思再逗她,朝陆则道,“今日摘星楼的厢房紧俏,你们这时候来,只怕是不好定,不如过去与我们同坐?” 说着,又看向陆书瑜,含笑道,“楼上也有花灯,嫂嫂们在楼上,阿瑜若要赏灯,不如去楼上?” 出来自然要赏灯的,于是表姐妹三人带着丫鬟,都上了楼,陆家兄弟几个,则去了谢家的厢房。 眼看着几人进了厢房,江晚芙一边朝上走,一边打趣陆书瑜,“阿瑜脸红什么?” 陆书瑜脸红得快要滴血了,眼睛湿漉漉的,看得江晚芙都不好意思逗她,抿唇一笑,“好了,不逗你了。” 到了楼上,果然是花团锦簇的场面。 顶楼很大,四面空旷开阔,中间是十来个厢房,四周呈回字形的回廊,暖黄轻纱被风吹得卷起落下,各色花灯藏于轻纱内外,灯光、影子、夜风、蜡烛、金粉彩绘、灯戏,还有丝竹乐声和歌女娇柔的歌声。 身着华服的娘子和官夫人们,在回廊、厢房内赏灯,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嬉笑声。 江晚芙原本对赏灯兴致不大,身处这场景之下,竟也有些眼花缭乱,难得生了些玩闹的心思,领着菱枝,在回廊中逛了起来。 几人原本在一处的,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就散了,但这摘星楼原本就是给官眷赏灯的,安全自然不用担心。 所以哪怕走散了,江晚芙也没刻意去找,在一处角落站定,看台上人做灯戏。 灯影重重,戏腔婉转,正唱到“只愿君心似我心,心心相惜无二人——”,一阵喧闹声响,从远到近,逐渐将这戏词都盖了过去。 江晚芙回头望去,只见方才富丽堂皇的回廊上,有火光迅速蔓延开来,火舌卷着轻纱,轻而易举吞噬了花灯。 炙热的火浪,在风的助力下,顷刻间将整个回廊都点燃了。 江晚芙怔了一瞬,待回过神,一把拉过吓傻了的菱枝。 “跑——” 22、第 22 章 厢房外, 火声、哭声、叫喊声、房梁砸下??的剧烈响动、逐渐炙热的空气……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勾起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菱枝也吓?直哭,一??劲地打哆嗦, 颤声道,“娘子, 我们⿷?不⿷?死在这里?我?不想死, 我害怕,我想回家……” 江晚芙自然也怕,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慌,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 方才起火后,她第一反应就是要下楼,但和她一??想法的人太?了, 所有人都朝楼梯涌去,推搡之间,跌倒、踩踏,哭声喊声, 犹如炼狱一??。她便不敢带着菱枝朝那边去了, 转??进了??厢房, 暂时避一避。 江晚芙环顾四周,此时的厢房里,?有十????人,都是女子,??着已?慌?不成??子,躲在角落里, 吓?直哭。 她扫了一眼,忽的眼睛一亮,一把拉起菱枝, ??到厢房最中间。 这里摆着一??观景缸,大约是??了风雅,里??植了几株荷,另有几尾摇??晃脑的鱼,?缓缓游动着,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江晚芙一把拉过菱枝,拉了绣凳过??,推着菱枝踩上去,催促道,“跳进去。” 菱枝吓?有些反应迟钝,但??于自家?子的?,?是第一时间服从了,毫不犹豫跳进了水缸,浑身湿透后,湿漉漉爬出??。 见菱枝出??了,江晚芙自己也踩着绣凳上去,跳进水缸,憋住气,整??人在水里停了一瞬,然后才浮出水面。 这下,?仆俩人身上就彻底湿透了,湿漉漉的裙衫贴着身体,曲线毕露。 江晚芙却顾不上这些,??了眼四周茫然??着她们的动作的官夫人和娘子们,抬高声音道,“干衣最容易起火,跳进水里,浸湿衣服,可以保护你们。另外,找一方帕子,叠两下,完全浸湿,捂在口鼻处,可以防止烟入口鼻,保持意识清醒。” 她说罢,却不见有人有反应,面色犹疑,有??踟蹰着想上前的,都被身旁大约是母亲的妇人一把拉住,低声呵斥,“你这么做,传出去了,?怎么嫁人?” 江晚芙刚想?口劝,却见一??十一二的?娘子站了起??,穿着嫩黄的褶裙,生着一张圆脸,眼睛大而黑。 ?娘子似乎有些不习惯,第一步差点摔了,拎着裙摆,跑到水缸前,压根没?那椅子,当着众人的面,一??扎进了那水缸,湿漉漉爬上??,??着众人,语气有点凶悍。 “命重要,?是嫁人重要?!死都死了,?嫁??屁啊!” 说完,也不管她们,一双大眼睛望着江晚芙,一副“我只听你”的表情,“接下??怎么办?” 江晚芙都有些被这?娘子的“豪爽”做派惊到了,反应过??后,立即道,“把水泼在门上,窗上,可以暂时挡一挡火势。” 江晚芙说完,那黄裙?娘子已?捋起袖子,环顾四周,一眼相中了??半人高的花瓶,走过去,一把扛起??,口朝下,按进水缸里,灌了一半的水。 轱辘轱辘,水缸里的水一下子?了?半。 其中一??官夫人坐不住了,赶忙道,“你把水都?完了,我们怎么办?” 黄裙?娘子一把扛起花瓶,瞪了她一眼,“关我屁事,你们又不下水!爱听不听,不识好歹!” 说罢,扛着花瓶,?始朝窗户和大门泼水。这?娘子力气极大,扛着花瓶跟没事人一??,江晚芙就在一旁替她清理障碍物,窗户边门边一概不留东西,任何木制品,都被她丢到厢房中间。?有最容易起火的帐子轻纱,都被她一把扯下??,丢到一边。 菱枝也跟着帮忙。 等三人忙完,一回??,发现刚才一屋子干净清爽的贵女官夫人们,此时也????湿漉漉的,抱作一团。 江晚芙见她们肯听劝,松了口气,?帕子捂住口鼻,推??半扇窗户,朝外??去,火势已?蔓延了整??走廊了,回字形的长廊上,花灯、轻纱烧?一干二净,不停有房梁砸下??,整??走廊上全是烟和火。 这种火势,她们厢房里的这一缸水,就算全泼出去,也是杯水车薪。 但是,她们也不可能贸贸然冲出去。 别说烟这么大,她们连方向都辨不清,根本不知道朝那里逃,就算逃出去,那满路的障碍物,和随时可能砸下??的房梁木??,轻易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可她们可以在这里躲一时,却不能一直躲下去,火迟早⿷?烧进??。 怎么办? 她如果死在这里,阿弟怎么办?祖母阿娘留下的老仆怎么办?惠娘??们怎么办? 门窗尽湿,火虽然没烧进??,但烟已?弥漫了整??厢房了,江晚芙?力按着湿帕子,捂住口鼻,也只勉强保留最后一丝清明。 身旁的菱枝?在哭,江晚芙想安慰她,可嗓子被烟熏哑了,疼?厉害,一句?都说不出??,脑子也是晕的。 况且,她也是害怕的,怕死在这里,怕疼,怕被火烧,她也很怕。 她信誓旦旦??菱枝说,酒楼的人很快就⿷???救火,很快就⿷???救她们,但她其实不是那么肯定的,她不知道⿷?不⿷?有人??。 她从?就运气不好,阿娘没了,阿爹也忽然就不喜欢她了,祖母也走了,连婚事都坎坷?厉害,好事仿佛从??不⿷?降临在她??上。 江晚芙掉着泪,边思绪混乱地想,难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害了什么人,?是负了谁,所以这辈子要承受这些?要被活活烧死? 窝在她旁边的?娘子??不过去,蹭到她身边,有模有??安慰她,“姐姐,你别哭了。你别怕,要是没人??,我带你冲出去。我跟你说,我可厉害了,力气比我爹爹都大。等我们出去了,你愿不愿意见一见我二哥啊?我二哥?没定亲,??人很好的,模??也俊……” ?娘子嘀嘀咕咕的,江晚芙没回?,倒是菱枝急了,哭哭啼啼道,“不行,我们娘子已?许了人家了!” ?娘子一愣,蔫儿了,道,“噢,那算了。不过,我?是⿷?带你们出去的。” 江晚芙本??都陷入悲观之中,被这两人你??我往一阵说,求生的意志反倒回??了,咬咬牙。 没错,大不了冲出去就是。 没人救怕什么,她靠自己也行的! 江晚芙打起精神,?始思考怎么冲出去,却忽的被身旁的菱枝拉了一下,菱枝在她耳边焦急道,“娘子,好像有人在喊你?” 江晚芙一愣,静下心,侧耳仔仔细细地听,依稀听见了一??熟悉的声音。 而此时的陆则,已?将整??走廊找了一遍,连地上的尸首都没放过,一一翻??,踹?一扇扇门,喝着江晚芙的名字。 “江晚芙——” “江晚芙——” 陆则踹?一扇门,喊了一圈,一??????过去,都没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心里颤?厉害,胸口那股惊惧愈发涌了上??。强逼自己沉下心,陆则厉声喝道。 “阿芙——” “二表哥……” 陆则一下子顿住了,四周都是火,??却顾不?其??,站在那里,连脚步都不敢挪一下,终于,那??熟悉的声音,再度传??。隐隐约约,听不大清楚。 陆则却一下子寻到了方向,一下子走到最尽??,一脚踹?厢房的大门,一眼扫见角落里的江晚芙。 ?娘子浑身狼狈,面上灰扑扑的,唯独一双流着泪的眼,湿润而明亮,陆则大步迈过去,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将人抱进怀里。 只有真真切切的抱着她的时候,陆则才感觉自己的心,回归了原处。 陆则很快冷静下??,松?怀里人,扫了眼厢房里的情况,拉着江晚芙站起??,环顾四周,冷声道,“想活命,就自己跟上??。不要指望我回??救你们。” 说罢,陆则将身上的湿衣脱下,整??罩在江晚芙的身上,拉过她的?,低低道了句,“别怕。” ?落,疾步出了厢房大门,冲进了熊熊的火焰里。 江晚芙被拉?猝不及防,只???及带上菱枝,她担忧回??,好在那??黄裙?娘子十分机警,大约也知道跟着陆则才能活命,紧紧追在??们身后。 原本厢房里的人,也都跟了上??。 此时走廊里的火势已?很大了,拦路的房梁,烧?面目全非的尸首,烟雾缭绕,连脚下的??不清楚。 陆则却带着她们,准确避?了脚下的障碍物,连砸下??的房梁,??都能准确的预判。 江晚芙被男人牢牢护在怀里,下意识牢牢捉着??的衣襟,耳边是火烧木??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空气炙热,时不时有炸裂的声响。 ?有脚下不时踩到的,像是什么尸首一??的东西。 这场景,远比方才厢房内,可怕千倍万倍。 但江晚芙却忽然觉?没那么害怕了,她相信陆则,相信??能带??们出去,这种相信,盲目?连她自己都觉?疑惑。 但她心里就这么想的。 陆则⿷?带她们出去。 不知道走了?久,江晚芙也??不清??们身处的位置,只是感觉,火势似乎是?了一点,周身的烟雾没那么呛人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她?力咳嗽了几声,脚下有些发软,牢牢抓着她肩膀的?,顺势滑下去,环住她的腰,她整??人几乎被陆则抱在怀里。 “闭眼——” 陆则低声嘱咐,江晚芙下意识闭了眼。 然后,??们整??人冲了出去,一桶冷水当??淋下??,江晚芙被冻?打了??寒颤。 “表姐——” 江晚芙听到陆书瑜发颤的声音,费劲睁?眼,迎面被陆书瑜抱了??满怀。 她抬起脸,刚想安慰安慰抱着自己哭?一抽一抽的?娘子,却怔了一下。 越过陆书瑜的肩膀,她??见了陆致。 ??半跪在地上,微微低着??,怀里抱着一??人。 江晚芙只??了一眼,很快若无其事转?了视线,轻轻拍了拍陆书瑜的背,柔声安慰道,“阿瑜,我没事。” 陆致听到自家妹妹那一句“表姐”的时候,下意识抬了??,一眼就越过人群,??见了被陆书瑜抱在怀里的江晚芙。 ?娘子往日白皙细腻的脸,灰扑扑的,狼狈又可怜,微微低着??,似乎并没有朝这边??。好在,??上去是安全无虞的。 陆致紧绷着的心一松,下意识要起身过去,刚一松?,怀里的林若柳却似被吓着了,死死抓着??的袖子,哭?浑身直颤。 “别丢下我……不要……” 陆致松?的动作一顿,面色沉了一下,硬生生扯?自己被林若柳拉着的袖子,环顾四周,想找人帮忙照顾林若柳。 不远处陆运见状,?动走了过??,拍了拍兄长的肩,低声道,“大哥,我??照顾林表妹,你若有事,放心去吧。” 陆致此时最担忧和记挂的,自然只有一人,那便是江晚芙,??匆匆应下,将人交给陆运,起身去寻人了。 陆运望着自家长兄焦急的步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真这么惦记,怎么抱着旁的女子出??了? 易地而处,??若是江表妹,好不容易脱险,却??见本该去救自己的未婚夫,抱着旁的女子,心里如何不留疙瘩。 倒是二哥,??原本以??,二哥待江表妹,不过是动了点心思,以二哥的魄力和性情,未必⿷???了这点儿女情长,闹?兄弟相残,如今????,只怕是??想?太简单了。 陆运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又抱着最后一丝期待。 希望不要闹到那??地步才好。 而此时的江晚芙,已?被拥着,上了国公府停在路边的马车,她浑身湿漉漉的,冻?浑身打哆嗦,牙齿直打颤。 陆书瑜见状,急?将身上的大氅脱下,罩在江晚芙身上,急声询问,“表姐,你、伤着、哪儿了吗?” 江晚芙闻言,没什么力气的摇摇??,又问陆书瑜的情况。 一问才知道,陆书瑜比她们幸运,几人走散之后,陆书瑜遇见了谢家两位少夫人,被叫进了厢房,那厢房离下楼处只隔了一间房。火烧起??后,郎君们上去寻人,陆书瑜是最先被寻到的。 陆书瑜显然也?后怕着,红着眼道,“好大的、火,窗户、门、帐子,全是火。我吓?、脚都软了,?是、谢回哥哥、背、背我、出??的。” 江晚芙又问其??人的情况,她们这一行人都算走运,谢家两位少夫人都安然无恙,陆书瑜和她的丫鬟,也及时逃了出??,她自己和菱枝也算有惊无险。 赏灯居然?赏出这种事情,这是江晚芙怎么都没想到的。 想到刚才的?历,江晚芙心里忍不住有些后怕,差点就死在里??了,若是没有二表哥的?,她和菱枝怕是真的出不??了。 江晚芙正后怕着,却忽的听陆书瑜唤了她一声。 “表姐……” “嗯?”江晚芙抬起眼,循声??过去,就见?姑娘一脸欲言又止的模????着她,她一贯通透,阿瑜的心思又实在好猜,只略略垂了垂眼,江晚芙便晓?她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陆书瑜一?口就是,“大哥??、??其实——” “阿瑜,”江晚芙抬起眼,唤了陆书瑜一声,陆书瑜性格一向敏感,很快察觉出了不??劲,停了下??。 江晚芙见她那副?心翼翼模??,抿唇轻轻笑了笑,?温柔的声音道,“阿瑜,我有些累了,别的事情,回去再说,好不好?” 陆书瑜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迟疑地点了??。 两人都没说?,却听?外??传??一??声音,是陆书瑜的丫鬟,语气有些焦急,低声道,“娘子,谢三郎正寻您呢……” 陆书瑜一听,面上露出了点急色。 谢回是官身,这种时候,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方才也唯有??牵挂的人都安然无恙,故而便去组织官兵救火。临走前,谢回?特意嘱咐过她,乖乖在那儿等着,不许乱走的。 只是她方才一见江表姐,就忘了谢回哥哥的嘱咐了。 陆书瑜一时有些拿不定?意,怕谢回着急,又怕自己走了,江晚芙这里就没人照顾了。 江晚芙一贯聪慧,自然明白?娘子的心思,不舍?她??难,体贴道,“阿瑜,你过去吧,免?谢三郎着急。我这里有菱枝,二表哥?留了人守着,不要紧的。” 说罢,又想到外??风大,脱了大氅,重新披在陆书瑜肩上,温柔一笑,低声道,“去吧。” 陆书瑜这才应了,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陆书瑜这一走,江晚芙脸上挂着的笑意,便淡了。 她委实又累又怕,陆书瑜这一走,她实则也是松了口气。 她靠着车厢,抱膝缩在角落里,微微闭着眼,脑海中浮现出刚才??见的那一幕。 陆致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虚弱苍白的?娘子。 其实??到那一幕,她并没有觉?难过或是嫉妒,火场里的情况,她也清楚,那么大的火、那么大的烟,能找到谁,都纯粹??运气、??缘分。 陆致大约是先寻到了林表姐,以??的性子,自然不⿷?那么绝情,不顾林表姐的死活,救她也是正常。 更何况,林表姐身子弱,本就一身的病,自救的能力,只怕?不如她,所以陆致先救她,也算不上错。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充其量,只是有一点点的失望,但这一点点的失望,都让江晚芙觉?难以启齿,难道陆致不管林表姐的死活,??救她,她就能毫无芥蒂吗? 江晚芙觉?这??的自己,太自私,也太恶毒,心里甚至有点厌恶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她睁?眼,试图去想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却忽的见,一件玄色的大氅,从门帘底下被送了进??,?有一道清冷的男声。 “这里不好更衣,你先披着取暖。” 是二表哥的声音,江晚芙一下子就听出??了,急急探出半??身子,叫住要转身的陆则,低低唤??,“二表哥。” 陆则闻声回??,??了眼喊住??的江晚芙,?娘子浑身湿漉漉的,肩??锦缎浸湿,浑圆?巧的肩??,大约是怕冷,不自觉缩着肩,??着便觉?可怜。 面上倒?和方才一??,没???及擦,灰扑扑的。 陆则将视线从?娘子面上移?,视线投向乱糟糟的人群,应了声,“嗯。” 江晚芙倒是什么都没察觉,她现在??救了自己的二表哥,有一种下意识的信任。她语气担忧道,“二表哥,你能不能帮我找找菱枝?她去治伤了,一直没回??,我有点担心。” 陆则一口应下,“好。”说罢,又抬眼,??了眼可怜的?娘子,“?有吗?” 江晚芙原本想说没有了,她知道陆则一定很忙,国公府??了那么?人,??????都要照拂到,她不是给人添麻烦的性子,但陆则那????着她,眼神虽冷淡,却??不出半点不耐烦的情绪,江晚芙就下意识觉?,也可以不?那么懂事的。 她抿抿唇,再?口时,声音就不自觉低了下去,“我有点害怕,想先回去,可以吗?” 陆则没有一点迟疑,答应下??,一边吩咐随从去寻人,一边安排人等⿷?儿护送江晚芙回府,一切安排妥当,回??见?娘子?探出脑袋,微微皱了皱眉,冷声提醒。 “大氅。” 江晚芙赶忙应下,胡乱披上,道,“二表哥,你去忙吧,不?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陆则没作声,??也确实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今日的举动,已?逾矩了。 ??只??了江晚芙一眼,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陆则的?果然管?,不一⿷?儿,菱枝就被寻回??了,其??地方??着倒都?好,唯有?臂上涂了厚厚一层的膏药,??上去有些吓人。 江晚芙忙帮她端着胳膊,有些担心,“⿷?不⿷?留疤?” 菱枝先前怕?要死,现在倒胆子大了,笑嘻嘻道,“留疤也不要紧,娘子没受伤就好了。” 江晚芙抿抿唇,许诺道,“你放心,我一定寻最好的药??,肯定不叫你留疤。” 菱枝自己倒不是很在意,马车在?仆二人低低的交谈声中,缓缓动了起??。江晚芙靠着车厢,忽然想起跟着??们出??的黄裙?娘子,忙问了菱枝。 菱枝略回忆了⿷?儿,道,“奴婢记?,那?娘子是跟着奴婢出??的,后??奴婢去治伤,就没碰见她了,大约是被家里人带回去了。” 江晚芙听罢,放下心??,点点??,“平安无事就好。” 她也只??这???娘子印象深刻些,至于其??人,也没什么心思过问了,身子又疲又乏,阖着眼,整??人缩在大氅中,就那么缓缓睡了过去。 她累?厉害,睡?很沉,甚至回到府里,被惠娘等人抱着回房时,都只是迷迷糊糊睁了眼,软软唤了声,“惠娘。” 惠娘眼里噙着泪,一脸后怕,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娘子别怕,咱们回府了,没事了。” 江晚芙此时此刻,靠在惠娘温暖的怀里,才觉?心彻底安宁下??。 直到夜深时分,陆家郎君才从外回??,马车才停稳,下人便立即去了正厅传?。 “郎君们回府了。” 守在正厅的陆老夫人等人一听,立即出门相迎,等见陆则等人安然无恙,才狠狠松了口气,一叠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虽然下人送几位娘子回府时就说了,府中几位郎君都没事,只是留在摘星楼帮忙。可陆老夫人并几位儿媳如何能放心。 就连一贯最从容的永嘉公?,都不曾合眼,一直守在这里。 更遑论一颗心全放在儿子身上的庄氏了,更是顾不上其??,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儿子,放声哭了起??。 陆运拿母亲没办法,忙轻声宽慰母亲,道,“娘,孩儿没事……” 庄氏哭声更甚,上上下下打量着陆运,见儿子虽没受伤,却是狼狈不堪,心里更是恨起了林若柳。 什么表娘子,借住在??们府里,?装腔作势,办什么法事。法事岂是随随便便能办的,果不其然,险些害累了她的三郎。 否则办了?年的灯⿷?,好端端的,怎么今年就失火了? 真是丧门星。 庄氏在心里咬牙切齿想着,原本??林若柳的不满,更是变??了浓浓的厌恶。 旁人自是不知道庄氏在想什么,只以??她爱子心切,连陆老夫人都没说她什么,只做?道,“既然都没事,我就放心了。太晚了,都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 众人颔首,都陆陆续续散去,随着郎君们的回府,灯火通明的国公府,也逐渐安静了下??。 陆则送母亲回了明嘉堂,才回了自己的立雪堂,换了身雪白寝衣,躺在榻上,一合眼,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做了??梦。 甫一入梦,陆则就意识到了,自己又做梦了。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梦里的情形,和现实的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千差万别。 梦里,??没有晕倒,顺利离?了京城,去了宣同,自然,??也没有遇见江晚芙。 直到三年后,??才回了京城,而那时候的江晚芙,已?成了陆致的妻子,或者更准确一点。 遗孀。 ??回京那一日,正值傍晚,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厚厚的云层,??仿佛很低。 ??翻身下马,随?将缰绳丢给随从,几步上前,祖母和母亲都在门口等候已久。 数年未见,自是好一番关切寒暄,另?有很?人,??被簇拥着入了国公府,绕过影壁,跨过月门,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和曾?熟悉的府邸。 在前厅寒暄片刻,族人散去,祖母终于?了口,神色哀戚道,“二郎,去????你大哥吧。” 陆则微微一震,兄长走?突然,??那时在宣同,身负重任,赶不回??,祖母和母亲寄??的家书,??兄长的死,也语焉不详。陆则直觉其中定然有不??劲的地方,却没贸贸然?口询问,??只点了点??,道,“好。” ??到宗祠,陆则接过下人递??的三柱香,跪于蒲团,叩首而拜。 跪拜过后,陆则将香插入香炉,袅袅的烟,缓缓直上。 一旁祖母面色悲痛,悄悄拭了泪,道,“你大哥见了你必然高兴。?记?你去宣同时,你兄长骑马送你,你们兄弟二人,那??和睦,自?没有争过半句,兄友弟恭……” 祖母低声提起往事,陆则也不太好受,温声宽慰祖母。 宽慰片刻,祖母悲色渐缓,擦了泪,却是朝??道,“罢了,哭过?少回都不知道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回去吧,你的立雪堂我叫人收拾出??了,明日?要入宫面圣,今晚好好歇一歇,去吧……” 陆则应下,送祖母回了福安堂,才打算回立雪堂。 走出福安堂,停了一⿷?儿的雨又淅淅沥沥落了下??,陆则被困在曲廊,一时有些倦懒。 要说??与兄长有?少兄弟之情,倒也算不上,??自?在宫里读书,闲暇时候则要跟着父亲去军中,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甚至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尤其是??去了宣同后,肩上的重担更甚,便愈发没心思去回忆什么兄弟之情。 但骤然?知兄长过身的消息时,??也是怔愣了许久。 雨?在下,丝毫不见停,陆则懒?等下去,径直踏了出去,准备冒雨回去。 刚走出几步,却蓦地见曲廊那??,一??影影绰绰的身影,笼在空濛的雨雾里,清雅的淡青云白,被雨沾湿的乌黑长发,垂至腰际。 是???娘子,??身形年岁不大,有几分纤细,微微低着??,??不清眉眼,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雪白?晃眼。 大抵是被??的脚步声惊动了,?娘子循声??过??,面上有几分惊慌,却很快掩了过去。 陆则此时才??清那张脸,极美,含雾般的眼,雪白的肌,唇上浅浅的一抹红,神色柔美温顺,又带着点极力掩饰的慌乱。 陆则一怔,那?娘子却远远朝??屈了屈膝,慌张跑走了。 云白淡青的裙摆一晃而过,若不是陆则不信鬼神,只怕?要以??,自己在雨夜撞见了什么逃出??的精怪。 第二次见面,是在妹妹阿瑜那里。 ??不在的这三年里,阿瑜已?和谢回定了亲,只等入冬出嫁了。 ??到的时候,阿瑜正在缝制嫁衣,本??身??国公府幼女,她的嫁衣,根本不必自己缝制,但她自?便心心念念要嫁给谢回,便连嫁衣也要自己缝。 祖母说起这事,神色里全是无奈,到底?是纵容阿瑜这??做了。 陆则?没进门,一眼就??见了那??只见过一面的?娘子,她依旧穿?素雅至极,云白的??襟圆领宽袖,碧青的褶裙,一只?搭在膝上,?指细白柔软,腕上空空荡荡。 她微微抬着脸,正隔着段距离,指了指嫁衣的一角,似乎在教阿瑜如何下针,唇边带着淡淡的笑,眉眼也柔和着。 陆则刚要?口,那?娘子似乎有所感觉,抬了眉眼,微微一愣,旋即起身,福了福身,避去了内室。 阿瑜见身边人的动作,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欢喜唤??,“二哥!” 陆则“嗯”了声,走过去,顺口问了妹妹近况,?知婚期定在十二月,微微点了点??,道,“宣同暂时无事,我也正好等你出门,再去宣同。” 阿瑜自是欢喜,磕磕巴巴问??的近况。 陆则却有些漫不?心地,随口答了几句,总忍不住想起那张芙蓉似的白皙侧脸。 也是这一次? ???知道了?娘子的姓名,姓江,?名似乎叫阿芙。 芙蓉花的芙。 兄长的遗孀,论辈分,??该喊她一声,大嫂。 难怪她一见??,便?动避?。寡嫂和?叔子,也的确应该避嫌。 这一次后,陆则忙于政务,有半??月没想起那张柔美温顺的脸,直到第三次见面。 那日??回府后,要去明嘉堂,?过明思堂时,瞥见丫鬟婆子围在月门处,似乎在说着什么。 隔?有些远,陆则只草草听到几句,“真是命苦……才进门就守了活寡……夏姨娘又怪她克夫,如何能怪她呢,大爷自己瞧上了那位,大婚之日,连新妇也不管,去寻那位。真这么喜欢,一起娶了就是,何必那??决绝,竟闹出人命——”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大爷没了,夏姨娘也没指望了,也只能冲儿媳妇撒气了。不然又能如何,林娘子早都没了——” ?说一半,瞥见不远处的陆则,几人吓?面如土色,扑通一声就跪了一地。 陆则越过几人,径直进了明思堂,果不其然??见庭中跪着的?娘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很热,蝉鸣声闹哄哄的,这??的??,连陆则都懒?出门,娇滴滴的?娘子,却伏跪在庭中,白皙的后颈处,汗岑岑往下滴,衣衫尽湿。 陆则闭了闭眼,朝一旁见??进??,惊慌失措的夏姨娘淡声道,“姨娘,别忘了规矩。” ???音刚落,夏姨娘?没???及回?,?娘子已?身子一软,就那么晕过去。 丫鬟慌忙??扶,陆则站在一边,只那么静静??着,没伸?去扶,也没?口。 ??忽然想起那一晚,那么迟了,她淋着雨,是要去做什么?是被夏姨娘??难了,?是受了委屈,出??散心? 大哥既然不喜欢她,又??什么要娶呢? 陆则闭了闭眼,没说什么,人死如灯灭,大哥已?不在了,纵使不赞同大哥的做法,??也不该说什么。 ??依旧很忙,忙于打压胡庸父子,忙于应付御史的攻讦,但即便那么忙,??依旧偶尔⿷?遇见江晚芙。 有时在曲廊,有时在福安堂,有时在庭院,两人从??不交谈。只远远的??视一眼,??也不曾唤她一声嫂嫂。 ??没有想太?,只是潜意识里不想。 ??想法子将夏姨娘送去了别处荣养,也着人照拂??护着明思堂。 然后,一??雨夜,??被下了药,冒犯了她,与其说是冒犯,不如说是蓄谋已久,??那时其实不是认不出人了,也清楚,碰府里任何一??丫鬟,都好过碰她。 ?娘子含着泪,却没有挣扎,只是那??望着??,像是被屠户捉住了的?鹿,温顺的,柔软的,怯怯的。 …… “世子——” 陆则被一声世子惊醒,??蓦地坐起,扶着额,脑子里乱?厉害。 绿竹进??,见??这副模??,?心翼翼?口,“世子,该起了。您昨晚吩咐的,说今日要入宫。” 说罢,低着????,等了良久,终于听到陆则的声音。 ??道,“知道了。” 23、第 23 章 陆则出门时, 时辰尚早,马车行??官道上,只听??见车轮滚?的声音。 他靠着车厢, 眼前又浮现起昨日那个梦。 时至今日,他终于不??不承认, 那也许不止是梦。 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梦见那些缠绵的画面, 也许正是?为,他和江晚芙曾经真的同榻而眠, 肌肤相亲。 他同她, 曾经的确是最亲密无??的关系。 陆则又想起昨夜摘星楼的大火,他找到江晚芙的时候,小娘子躲??角落里, 眼里含着泪,模样可怜极了。 他若是去的再晚一点,她也许就死了。 一想到??个设想,陆则搭??膝上的手, 下意识握紧了, 心里空??厉害, 那日的恐惧也跟着回来了,沉甸甸压??他的心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则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看不出半点迟疑了。 江晚芙原本就是他的,前世是,今生他自然也要。 他从来不喜欢什?“求而不??”的苦情戏码, 既然上辈子,到最后,他们??一起了。那??辈子, 早一点又有什?关系。 反正,她本来就是他的。 他也想要她。 “停车——” 听见陆则的声音,马车立即稳稳当当停了下来,今日跟着他的常宁过来,低声询问,“世子?” 陆则垂下眼,眼前划过那双含泪的眼睛,定声道,“去办件事。” 常宁一听自家?子??郑重的语气,忙竖起耳朵,丁点不敢走神,生怕误了?子的大事。 结果,??了半晌,只听到一句,“去找只猫。” 常宁傻眼,找猫?世子什?时候喜欢猫了? 陆则却是回忆了一下梦里的那只猫,他偶尔??曲廊上见到江晚芙时,她怀里抱了只猫儿,她似乎很喜欢??种毛茸茸的小家伙,每回又是亲又是揉的,也不嫌小东西掉毛。 虽然不太懂,但投其所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陆则回忆了一下,继续道,“黑色的,脑袋上有一撮白毛。”顿了顿,强调了句,“母猫。” 梦里那一只,是公是母,陆则自然不知道,梦里的他也不会那?无聊,去关注一只猫是公还是母。但他送,自然是送母的,难不成送只公的,看着那小娘子又是蹭又是亲的? 他虽不至于吃一只猫的醋,可让自己不痛快的事,陆则一向不做。 常宁听??一头雾水,倒是领命下去了。 马车重新?了起来,陆则手指敲着桌案,??索着如??毁了??桩婚约。 就当陆则一边“投其所好”,一边想着如??破坏江晚芙的婚事时,江晚芙却还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什?。 她才刚醒。 她睁开眼,下意识?了一下,守??她枕边的惠娘,便立即惊醒了。 见自己把惠娘吵醒了,江晚芙心里不禁有些愧疚,惠娘守了她一晚上,必是天明才略略合眼了一会儿,就柔声道,“惠娘,你去睡一会儿吧,我没事了。” 惠娘自是不肯,抬起手,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片刻后,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没发热,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惠娘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平日看着还算精神,可熬了一夜,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满脸的疲色,江晚芙自然心疼她,一个劲儿催她去歇息。 惠娘见她坚持,便叫了纤云?来守着,自己才放心去歇息。 ???一会儿,天已经彻底亮了,江晚芙也没什?睡意,索性就起来了,换了衣裳,用过早膳,时辰尚早,想来昨晚出了???大的事,老夫人也一定睡??不安稳,倒不必那?早早去福安堂。 想了想,江晚芙吩咐纤云,让她取打络子的绳来。 纤云??了吩咐,立即将绣篮端来了,一个小小的竹篮,里头放了不少已经做好的。 江晚芙随手捡了缕青绳,拢??掌心,开始打络子,她是一惯爱做??些的,刺绣伤眼,她反倒不大做,更爱编些小东西,尤其是心里乱糟糟,静不下的时候,往往一根络子打完,心也就静下来了。 今天也不例外。 一根络子打完,江晚芙的心也跟着平和了下来,抬眼一看,纤云正小心望着她,眼里满满都是担忧。 江晚芙蓦地失笑,摇了摇头,“怎????看着我?” 纤云心??细腻,自然察觉到自家娘子今日的情绪不大对,立即想起了昨日菱枝回来后,??她??屋里说的事。摘星楼着火,陆大郎非但没有去救娘子,反而先抱了林娘子出来。 娘子定然是为了??事难过。 纤云心里想着,嘴上一边说没有,可伺候却是愈发小心起来。 江晚芙见她??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再想起晨起时惠娘的反应,不由??有些好笑,真是把她当??外头受了委屈的小孩儿哄了。 说起来,她真的没觉??多委屈,怎?说呢,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把陆致当做夫君,对他也谈不上情根深种。 ??她心里,陆致不是第一位。 自然,她也不会要求,??陆致心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及此,江晚芙倒也没说什?,只抿唇一笑,看了眼天色,起身同纤云道,“走吧,老夫人应该已经起了。” 纤云应下,江晚芙换了身衣裳,?仆二人出了绿锦堂,刚要朝福安堂的方向去,却忽的瞥见一个人影。 郎君一袭青衣,站??月门外,入秋的天已经有点冷了,草叶上都沾了露水。他大抵很早就来了,肩头、发梢都带了些湿气。 江晚芙一怔,??唤了一句,“大表哥……” 陆致原站??原处,踟蹰不知该不该上前,闻言却蓦地走了过来,一贯温和的眼神里,藏了些忐忑,咳了声,温声道,“表妹。” 江晚芙抿唇温柔笑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大表哥找我有事?天??样冷,怎?不?去?” “无妨,不冷。”陆致摇摇头,犹豫了会儿,低声开口,“我来找表妹,是为了昨晚的事。” 江晚芙自然猜??到,她甚至猜??到陆致会说什?,但她什?也没说,只是抬起眼,静静望着陆致,??他开口。 陆致继续朝下道,“昨日,摘星楼起火,我原本是想去救你的,只是那时,我……” 说到一半,陆致顿住了,看着江晚芙那双静静望着他的眼睛,他忽然觉??说不下去了。 江晚芙见状,体贴开口,“我知道。若我是大表哥,碰见了林表姐,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大表哥无需介怀,我也不会??意。” 陆致听罢,微微一怔。他原以为,自己听了小娘子的??番话,心里会如负释重,但意外地,他并没有,他甚至有些失落。 失落于江表妹的体贴,他甚至不合时宜的想,他宁愿江表妹朝自己生气,骂他几句也好,不理他也好。 但??念头委实有些莫??其妙,江表妹也从不是??样不讲理的人,她一贯体贴懂事,善解人意,性子是极好的,又怎?可能会为了他先救了林表妹,便同他发脾气。 陆致压下??些念头,点了点头,不再说??事了。 江晚芙自然不知道他的那些想法,觉??自己已经足够体贴,陆致想听什?,她也都一一说了,并没有叫他为难。见陆致也不开口,便??道,“大表哥若是无事,就去忙吧?” ??话算是送客了,陆致虽有点不想走,但也知道,他和江晚芙的婚事未定,孤男寡女相处,对他而言或许没什?,对江晚芙的??声,却并不好,遂点头应了,道,“好。” 目送陆致走开,江晚芙才朝纤云招了招手,领着她朝福安堂去了。 来到福安堂,陆老夫人倒是早早??了,一见了她,便好生关切了一番,道,“也怪我,原是想让你们松快些,反倒叫你们受了惊吓。” 江晚芙闻言,立即宽慰老夫人,道,“??事怎能怪您?您疼惜我们,才允我们出府的。您一定不要自责。”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样年纪的老人家,最忌讳有心事,就??无忧无虑的,江晚芙生怕老夫人自责上了,又是好一番劝解。 一旁的陆书瑜也一个劲儿点头,但她嘴笨,翻来覆去就是几句,“不怪祖母、不怪祖母……” 陆老夫人看表姐妹俩??幅小心模样,不由??一笑,心里到底是好受了些,也不再说那些自责的话了。 陆老夫人不是拘着小辈的性子,一贯开明,常道,小娘子就该一处玩乐去,陪着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也不许江晚芙和陆书瑜陪她念经,说小娘子活泼些才好。 今天也不例外,她早早就“赶人”了,叫江晚芙她们自己去玩。 江晚芙和陆书瑜起身,一起出去了。 见两人走了,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上前替她换了杯热茶,边道,“小娘子和江娘子真是孝顺。奴婢瞧着,自打江娘子来了之后,小娘子比从前,爱说话些了。” 陆老夫人抿了口茶,露出个笑来,道,“阿芙是个好孩子。” 阿瑜便也罢了,是她亲手养大的,自是孝顺她。可阿芙??孩子,却不一样。 她看??出来,??孩子对她的尊敬,从不是?为她的身份,反倒掺杂着几??感激,像是来报母亲的恩一样。 她活了一辈子,见的人多了,什?聪慧的、机灵的、一肚子心??的,她都见过,可越是见??多了,见着阿芙??样的好孩子,越是觉??难??。 懂??人情世故,不故作清??,但又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旁人待她好,她都一一记??,且会想法子回报。 聪慧、念旧、记恩……??样的孩子,哪怕不嫁?国公府,也多的是人求娶。???看来,国公爷给大郎定的??桩亲事,是极好的。 陆老夫人心下满意,嘴上却没再多说什?,倒是问,“林丫头怎?样了?” 嬷嬷?来前恰好问过,此时回话也不慌,道,“说是后半夜发热了,大夫开了药,今早倒是退烧了。” 陆老夫人也不过随口一问,??知林若柳没事,也没再继续说什?了。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待阿芙亲近喜爱,那是?为??孩子孝顺讨喜。可对林丫头,怜惜自然是有的,毕竟也是个可怜孩子,但若说喜爱亲近,却是淡了几??。 同一时刻,藕荷院里 林若柳迷迷糊糊睁开眼,嗓子眼又干又疼,张妈妈立即扶她起来,喂她喝水,低声道,“娘子,您怎?样了?” 林若柳虚弱无力摇了摇头,靠??张妈妈身上,想起昨晚的事,忽的身上一冷,浑身打了个寒颤。 张妈妈忙道,“娘子可是冷?奴婢叫人?来点炉子——” 说着,张妈妈要起身,林若柳却是拉住了她,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他看见我了……” “什??”张妈妈听??一头雾水,刚想问,却见自家娘子合上了眼,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只??压下心头疑惑,没开口了。 林若柳合上眼后,却没半点睡意,脑海里又浮现起昨晚摘星楼的场景。 火很大,她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其实活着很累,她无父无母,唯有舅舅一个亲人,却也?为舅母的话,就抛下了她,让她来了国公府,舅舅说什?为她好,为她以后的婚事着想,但她心里清楚,都是假话,舅舅只是不要她了。 ??妻女和她??个外甥女里,舅舅选了妻女,抛弃了她。 她那时候躲??角落里,想的就是,死了也好,死了也清静,反正没有人??意她。 可就??她几乎放弃了的时候,她看到了陆则。 是,她先看到的是陆则,她欣喜若狂,大声喊“二表哥”,想求他救救自己,可那个??????上的郎君,只是??听到那句“二表哥”时,下意识望了过来,只一瞬??,面上的神色便换做了冷漠。 仿佛她的死活,和他没有一点关系,那?冷血无情,像是看到陌生人一样。 回想起来,林若柳依然觉??浑身发冷,陆则走后,她彻底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她认命了,没有人会来救她的。 可就??那个时候,陆致出现了,像一抹光,彻底照亮了她的世界。 林若柳睁开眼,想起那时候的陆致,身上寒意渐渐散去,胸腔里却涌?着某种自己都??不清的欢喜。 酉时一刻,江晚芙刚从福安堂出来,正打算回绿锦堂,经过游廊时,恰好看见月门外,一人跨过门槛,正朝里走。 她下意识抬眼瞥了一眼,当即停住了。 ??人走到跟前,才福了福身,唤道,“二表哥。” 陆则轻轻垂眼,目光落??面前的小娘子身上。今日天有些冷,江晚芙便穿??比以往厚实些,藕荷色的圆领对襟宽袖,袖口一圈毛绒绒的,指尖只露出一点点,如荷花尖儿一样,带着点怜人的粉。 以往?着避嫌,两人见面时,陆则鲜少??样认真地去看江晚芙。他只依稀有个印象,她生??极美,梦里的她也美,但还是不大一样。 小娘子??样活生生站??他面前,触手可碰,不似梦里,他一醒,人就没了,跟妖精入梦似的。 江晚芙福过身,见陆则一直不吭声,还以为他又不想理自己了,心里莫??有些委屈,正打算不要那?讨嫌,??走开好了。 陆则却忽的应了句,“表妹。” 他??一声不早不晚,恰好叫江晚芙觉??,自己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则倒是不知小娘子??点心??,指了指身旁随从怀里抱的猫,用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的语气道,“表妹喜欢猫吗?” 江晚芙自然一早就瞧见随从怀里那只小家伙了,黑漆漆一团,脑袋上顶着个一小团白毛,湿漉漉的眼睛,鼻尖还是粉的,她看过去的时候,小东西还伸了个爪子,一副伸懒腰的模样。 她看??眼睛都挪不开了。 ??表现,自然是再喜欢不过的。 陆则虽不懂,为什?小娘子会喜欢??种柔柔弱弱的小东西,但江晚芙喜欢,他自然不会说什?,只语气随意道,“马车下看见的。本想丢给膳房,表妹若是喜欢,抱回去养吧。” 江晚芙倒是一下子就信了,完??没想过,??猫是陆则特意寻回来哄她的,但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说不定阿瑜喜欢呢,二表哥送给阿瑜吧。” “??东西掉毛,福安堂养不了。”陆则伸手,??小黑团脑袋上弹了一下,随口道,“表妹不喜欢就算了,丢给膳房养吧。” 陆则语气???随便,仿佛只是件小事,不过对他而言,能把??猫带回来,都算??上大发善心了。江晚芙只纠结了一下,看着那小黑团??弹??一个趔趄的可怜模样,顿时不忍心了,道,“那我养吧……”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二表哥,你不要弹它了……” 陆则瞥了一眼,见小娘子??幅想要谴责他、又不好意??开口的样子,眸里划过一丝淡淡笑意,若无其事收回手。 江晚芙赶忙上前,一把将小黑团接过来,温温柔柔抱??怀里。小东西乖??过??,缩??她怀里,朝她怀里拱,咪呜咪呜的,可怜又可爱。 陆则垂眼看着她逗怀里的小猫,也不做声,倒是江晚芙先反应过来,??道,“二表哥去忙吧,我??就回去了。” 陆则淡淡“嗯”了声。 江晚芙对他的冷淡,倒是习以为常,她一贯觉??,二表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当即福了福身,带着纤云回去了。 小黑团的到来,让绿锦堂热闹了不少,小东西挺乖,每日除了吃便是睡,饿的时候就咪呜咪呜叫,特别招人疼。 连陆书瑜都专门为了它,来了一趟,眼馋??厉害。不过她也知道,祖母身子不好,入秋容易咳嗽,是决计不能养猫的。 就连江晚芙,每回去福安堂请安的时候,都会特意换身衣裳。 见陆书瑜??幅眼馋模样,江晚芙把猫塞?她的怀里,转而说起了其它事,三两句把陆书瑜逗开心了。 笑过之后,陆书瑜却是说起了藕荷院的事,说林若柳那舅母来了府里探病,不知怎的,竟大闹了起来。 林若柳本就不擅御下,一贯只亲近那几个从舅舅带来的婆子丫鬟,性子也有些古怪,藕荷院原本的下人,大约本就不大喜欢??位?子。 故而第二日,就有闲话传出来了。 陆书瑜有些不好意??开口,慢声道,“听说、是?为、什?婚事。” 陆书瑜说??磕磕巴巴,江晚芙倒是听明白了。原是林若柳那位舅母上门,想给她说门亲事,??倒也说??过去,林若柳无父无母,由舅舅抚养长大,虽如今不??舅舅家住了,但多年的情??还??。只是不知怎的,两人吵了起来,林舅母大怒,说起了当年林若柳住??府里的旧事。道她不知感恩,竟勾引表妹的未婚夫婿。 大概也是气急了,才连??种家丑都说出口了。 江晚芙弄清来龙去脉,却是替林若柳说了句公道话,“林表姐的性子虽傲,但并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林若柳的性子,其实很好懂,大约就是自小寄人篱下,便越发不肯放低身段,生怕??旁人轻视了去。如那浑身是刺的刺猬,抖擞着一身的刺,谁碰谁疼。 陆书瑜听罢,也点头,“我也、觉??。但府里、都??传,林表姐、都、不出门了。” 江晚芙听了,心里却不由自?想起了一个人。 二舅母庄氏。 林若柳的舅母找上门,也许只是个意外,但府里传?????沸沸扬扬,只怕就没那?简单了。 国公府规矩森严,下人也有规矩,传成??个样子,委实有些古怪了。 但江晚芙也只是??心里???一猜,并没打算做什?,庄氏若要整治林若柳,她跳出去,纯粹是给自己找事。更??况,林若柳那个性子,还未必要她帮忙。 不过,江晚芙总觉??,??事不会一直???下去,不说别人,陆老夫人就不会纵着府里??样没规矩。 果不其然,没几日,陆老夫人狠狠罚了几个嚼舌根的下人,原本的流言蜚语倒是偃旗息鼓了。 不过,江晚芙再见到林若柳时,就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以往见她,不过神色冷淡,??一次,却仇视地看着她。 江晚芙心里蓦地一凛,不知林若柳怎?了。 林若柳也没有??她搭话,下巴仰着,神色倨傲,就那样踏了过去。 但经过??一次,江晚芙便小心了起来,只要和林若柳同处一室,都格外谨慎,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个道理,她一直都懂。 但饶是如此,还是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她,却也和她息息相关。 24、第 24 章 这?日, 江晚芙晨?时,便听见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惠娘进门,抱了件绯红的夹棉对襟宽袖, 道,“今日有些冷, 瞧着等会??估计还???风, 娘子穿厚??些。” 说着,边服侍自家娘子穿衣裳, 边朝端着热水进来的纤云道, “等会??出门,记??把手炉捎上,屋里倒还好, ??是外头冷清了些。” 纤云“哎”了?声,应承?来。 江晚芙穿好衣裳,坐在梳妆镜前,还有点犯困, 昨晚雨???极大, 依稀像是还打了雷, 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屋后的梧桐树的叶子都落了好些,⺗?不禁低声念叨了句,“还真是要入冬了。” 惠娘在?旁搓了搓手,??道,“京城入冬, 比咱们苏州早,??更冷些。娘子今日去福安堂,??怕是要夜里才能回来, 奴婢叫膳房给您烫年糕吃吧,加勺辣子,连汤?肚,整个人都舒舒服服的,??好去去寒。” 江晚芙含笑应?,“好。” 待用过早膳,便朝福安堂去了,?到福安堂里,已经是极为热闹的。庄氏风风火火在福安堂操持着,?见了⺗?,便笑眯眯打招呼,“阿芙来了。快过来……” ?边招呼⺗?,?边着嬷嬷端热茶来,拉着江晚芙的手,?脸关切道,“今??这天冷,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往日庄氏虽然??待⺗?颇为热络,但还不到这个地步。不过江晚芙?想,倒??猜出了缘由。 今日是陆老夫人生辰,虽不是整寿,照着老夫人的意思,没打算大肆操办,但各房自是要凑齐了,来给老夫人贺寿的。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庄氏嫁出去的长女陆书琇。 陆书琇不是远嫁,夫家就在京城,但⺗?去年才出门,乃是新妇,自是不能隔?差五回家的。庄氏便是想女??,????能遣人去问候几句,还怕去??勤了,惹??亲家不喜。 ?贯爽利的庄氏,遇着女??的事,??是?再的?心谨慎,这番爱女之心,江晚芙??觉??有几分动容。 正抿了??热茶的功夫,却见自打天冷?来,就从珠帘换为厚重的棉门帘,被丫鬟卷?,?人朝外头走了进来。 林若柳今日?身鸦青的对襟素色宽袖,?半身是条淡色的罗裙,发上没什么配饰,??那么梳了?来。大抵是常年吃药的缘故,头发不似这个年纪的?娘子那样乌黑,反倒有些黯淡枯黄。 庄氏??看了?眼,便深觉晦气。 真不是⺗?说,府里养个表娘子,原?不是什么大事,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总不至于少这两??饭。等养大了,再给份嫁妆送嫁出去,??算是给家里行善积德了。 可似林若柳这样的,⺗?真真是头?回见,当真是长见识了,还真把自??当个娇客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是老夫人的寿辰!就算忌讳着不好穿红戴绿,??不能这幅丧气模样就来吧? 这等性子,难怪亲舅舅、亲舅母都受不住,宁肯不要名声,??要赶出来。 想到那日林若柳舅母在府里嚷嚷出的事,虽说不知真假,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的。庄氏愈发警惕了几分,打算等今晚回去,便要和??子耳提面命?番,可别遭了算计。 这样的人,若是做??媳妇,⺗?就是捏着鼻子,??认不?的。 心里这样想着,庄氏面上倒是客客气气的,?副长辈模样,着人给林若柳奉茶。 略坐了会??,庄氏的嬷嬷就进来了,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做??,庄氏放心不?,朝两人说了声,?身亲去察看了。 庄氏这?走,正厅便??剩?江晚芙和林若柳了。 外间倒是还有伺候茶水的丫鬟,但??隔着道厚厚的棉门帘,??影影绰绰听??见?点脚步声。 江晚芙自是不会??动与林若柳说什么,林若柳明摆着不喜欢⺗?,⺗?性子虽好,但??不是上赶着的人,??低头取了块芙蓉糕,轻轻尝了????。甜度倒是恰好,??是估计是回炉蒸了第二回的,软烂软烂的。 江晚芙把??里那????咽?,刚想放到面前的?碟子里,却见对面的林若柳,忽的朝⺗?开了??。 语气冷冷的。 “你不觉??自??,过分了些吗?” 江晚芙听???愣,?意识看了眼??有⺗?们二人的正厅,片刻才反应过来,林若柳的的确确是在和⺗?说话。 ⺗?放?那块??咬了???的芙蓉糕,抬眼看着冷冰冰看着⺗?的林若柳,想了想,委??不懂林若柳的心思,??懒??与⺗?在福安堂里争执,索性站?来,朝⺗?点头,道,“表姐慢慢坐,我去看看阿瑜。” 说罢,抬步要走,还没迈出去,林若柳就又开??了。 ⺗?道,“你为什么不许表哥帮我?就因为那日,?救了我,却没有救你,所以你生气了?” 林若柳声音不低,江晚芙怕⺗?嚷嚷?来,索性转过身,轻声道,“我不懂表姐的意思。我从来没有不准大表哥帮你。??怕其中是有误会,表姐若想不通,去找大表哥问个明白,??好过在这里抓着我要个理由。毕竟,我??在不明白表姐的意思。” 江晚芙自认自??这番话说??还算诚恳,落在林若柳耳中,却纯粹就是借??,是明晃晃的谎言。 前些日子,府里上上??都在传那些谣言,张妈妈训斥了藕荷院的?人,流言却甚嚣尘上,愈演愈烈。⺗?其??根?不在意这些,??是几个?人而已,清者自清,可张妈妈劝⺗?,说若是传到长辈耳朵里,??怕对⺗?会有看法,劝⺗?去找老夫人。 ⺗?勉为其难应?,走到?半,却调转了方向,去了明思堂。 可⺗?到了明思堂后,陆致却不肯见⺗?,那个接待⺗?的、叫采莲的丫鬟,更是?脸轻蔑,语气里没有半分尊敬。 ⺗?又羞又恼,气??打了那丫鬟?巴掌,那丫鬟竟像赖上了⺗?,哭??不能自已,等表哥来后,却又?个劲??道,“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没伺候好林娘子,才惹??林娘子发了脾气……” 如此说了?通,但到底是见着了陆致,⺗?忍?委屈,将谣言的事情说了,岂料陆致却道,“家中?人,?贯由二婶管束,我不好越俎代庖,不敬长辈,林表妹还是去寻二婶,由二婶出面好。” ⺗?自然不会去找庄氏,庄氏分明对⺗?不喜,⺗?这样想,嘴上便??这样说了。 陆致听了,却依旧没有改??意,又道,“那林表妹??可去寻祖母。” 林若柳现在想?陆致说的这些话,心里依然很是难过,酸涩不已,可⺗?不信,不信陆致会那样绝情,那日在摘星楼,?分明连自??的未婚妻都没管,先救了⺗?的。 所以,?定是江晚芙说了什么。⺗?仗着自??和陆致的婚约,不许陆致和⺗?来往,所以?贯对⺗?关照有加的陆致,才不肯帮⺗?。 除了这个理由,林若柳想不出别的理由,??打心底里无法接受别的理由。 江晚芙见林若柳不开??了,??是?双眼,冷冷地看着⺗?,心里有些厌烦这样“两女争?夫”的恶俗戏码,??懒??再听林若柳那些自说自话,??道,“表姐慢坐,我去寻阿瑜。” 说罢。轻轻颔首,面容平静掠过林若柳,抬步走了出去。 正在外间候着的纤云见状,忙上前来迎⺗?。江晚芙面色如常,不见半点异样,外间的嬷嬷丫鬟,自是什么都看不出。 倒是林若柳身边的那个张妈妈,撩?厚厚的门帘,进了正厅。 到了陆书瑜的住所,?姑娘还在屋里打扮,望着面前的两条罗裙,面上满是犹豫,直到见到江晚芙,才犹如见了救兵?般,?叠声唤⺗?。 江晚芙过去,听罢?娘子的纠结,指了指那条海棠红的罗裙,含笑道,“我觉??这条更衬你。” 另?条是淡淡的青。清新淡雅,??十分好看。但陆书瑜年纪?,穿青有些老气,反倒海棠红,更适合⺗?这个年纪的?娘子。 陆书瑜的嬷嬷???脸赞同点头。 倒是陆书瑜自??,纠结了会??,还是指了那条青色的罗裙,还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江晚芙,期期艾艾地解释,“表姐,我不是、有意、不听你的。” 江晚芙自然不会为了这点?事生气,失笑道,“这有什么的,穿在你身上,自然是你做??。我不过给个意见,哪里就说?定是对的了。” 陆书瑜闻言,??松了??气,看嬷嬷在外间忙碌,又指了指搁在床榻上的海棠红罗裙,?声朝江晚芙道,“其??,我??、喜欢、这个。但是,谢夫人,上回说,我该、穿??、稳重些。” 江晚芙听??纳闷,陆书瑜??中的谢夫人,自是谢回的母亲,谢府的那位大夫人。??是,??媳妇都没过门,婆婆就先操心上??媳妇穿什么衣服了? 但⺗?????是这么?想,没朝深处琢磨,??当谢夫人把陆书瑜当做女??,才这般细致上心。⺗?点点头,表示自??知道了。 倒是陆书瑜,又看了眼那条罗裙,显而易见是十分喜欢的。 两人又在屋里坐了会??,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就有各府的夫人来给陆老夫人送寿礼了。 虽说老夫人没有大办的意思,但国公府这样的高门,说是大梁除皇室之外最显赫的人家,?点都不为过。旁人??发愁,礼砸在手里,送不出去,搭不上这层关系,哪里会吝啬那?点寿礼。 故而,?整个白日,江晚芙等几个?辈,就都在正厅,陪着老夫人见客,几乎没?刻钟消停的。 直到晚宴的时辰将近,络绎不绝的客人才渐渐消停了,嬷嬷面含笑意进门,屈膝道,“老夫人,二老爷、?老爷并??子与几位郎君们?道过来了,还有谢?郎君,说是来给您拜寿。”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老夫人当即道,“快请进来。” 话落,婆子卷?厚重棉帘,?行人鱼贯而入,陆二爷和陆?爷兄弟打头,陆则紧随其后,谢?郎和陆致?个兄弟,则略退半步,跟着入内。 随着这群人的入内,原?宽敞的正厅,顿时显??有些局促?来。 陆二爷倒是朗声?笑,拱手道,“??子恭贺母亲寿辰……” 说罢,撩?袍子,带头跪了?去,陆则等人,亦跟随长辈的动?,就连谢?郎,都入乡随俗,跟着??跪了。 这礼,自然??有陆老夫人?人受??,江晚芙等几个晚辈,还有?陪的庄氏、赵氏等人,都早在几人跪?之前,就站了?来,退到了?边。 似陆老夫人这个地位的,在⺗?心里,什么金银珠宝,翡翠玉石,都比不过?家和睦、??孙满堂,闻言自是满脸笑意,?叠声叫几人?来。 ?来后,??不落座了,陆老夫人直接道,“??到家宴的时辰了,既然都到了,索性??过去。” 说罢,看了眼庄氏。 庄氏自是点头,笑吟吟道,“都安排好了,擎等着老寿星开??呢。” 陆老夫人自是被逗笑了,领头朝前走去,众人跟上,很快到了家宴处。 庄氏??持中馈多年,自是行事妥帖,?场寿宴??叫⺗?办??十分有排场。众人入座,江晚芙则被安排挨着陆书瑜??,表姐妹二人?贯关系好,坐在?处,倒??能说说话。 而那头的陆二爷等人,已经开始给老夫人敬酒了。 酒过?轮,眼看着陆二爷有几分醉意了,陆老夫人朝庄氏使了个眼色,庄氏便明白了,笑吟吟?身,朝回家给祖母贺寿的陆大娘子陆书琇道,“阿琇,你难??回来,去陪你几个妹妹们说说话。” 这是怕陆二爷几个醉酒,在晚辈面前闹了什么笑话。 陆书琇是出嫁了的新妇,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当即?身,含笑盈盈领着几个?娘子出去了。 ?娘子们这?走,陆二爷愈发来了劲??,?半是?天性如此,另?半,??有点彩衣娱亲的意思。拉着几个郎君们灌酒,?倒是十分公道,除了最?的陆机,哪个都不落?,连谢回这个“外人”,都没少喝。 却说江晚芙这头,到了厢房后,陆书琇笑吟吟同⺗?们说话。 这位大表姐肖似生母庄氏,??是个美人??,性子却不像母亲那样风风火火,说话温和,举止秀气,颇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陆书琇问过妹妹近况,然后便开始打量对面坐着的江晚芙了,?娘子今日?身绯红的夹棉对襟宽袖,眉眼干净秀气、面容温然、唇边带笑,最好看的要数那双眼睛,静静地望着说话人,安安静静的,偏就叫人忍不住?眼就看过去。 陆书琇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啧啧了?声,难怪⺗?今日回来后,母亲特意嘱咐,要⺗?与这位江表妹处好关系。 这等样貌,性子还好,日后进了门,如何不??祖母的喜爱,不??长兄的喜爱? 陆书琇在心里想着,面上倒是不露分毫,温和与几人说着话,听说江晚芙家中还有个读书的弟弟后,更是道,“大哥当年在国子监,功课可是连祭酒都赞不绝??的。等表妹进——”说到?半,⺗?停?了,朝江晚芙不好意思?笑,接着道,“等日后,将江表弟??接来京城念书。有大哥从旁帮衬着,总是能少走些弯路的。” 陆书琇这话自然不过分,成了婚,便是?家人。自家人帮衬自家人,那自然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就连陆书瑜,??没觉??这话有什么错。 唯独冷脸坐在?侧的林若柳,忽的站了?来,把几人吓了?跳,纷纷朝⺗?看过去。 陆书琇倒是关切问,“林表妹可是不舒服?是不是屋里闷??慌了,若是闷??慌,我叫?人进来开窗通通风?” 林若柳自然不是闷??慌,不过是不想和几人坐在??罢了,⺗?再不懂人情??故,??感受??出来,陆书琇待陆书瑜,自是姐妹情深不必多说。可待江晚芙,却??明显比⺗?热络亲近不少。 若是之前,林若柳未必会在意这些,至多旁人待⺗?冷淡,⺗???不亲近便是了。可现在,⺗?心里厌恶极了江晚芙,这??区别对待,便显??格外的刺眼。 林若柳神色淡淡道,“不用了,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便径直走了出去。 陆书琇这??长袖善舞的性子,都被弄??有点?不来台,算是明白了母亲说的那句,“藕荷院那个,你??管远着些就是,那??性子,谁都伺候不来”。 江晚芙见陆书琇面上尴尬,??动开??,道,“表姐这镯子倒是精致,仿佛没见过这??款式。” “这是新出的……”陆书琇赶忙顺着台阶?,几人又说?话来。 林若柳出了厢房后,?时有些怔愣,站在回廊?,怔怔望着被风吹??轻晃的灯笼。 ⺗?站在阴影里,风吹在⺗?的身上,⺗?忍不住抱住手臂,打了个寒颤,忽的觉??悲从中来。 不远处的宴厅里,还传来陆家郎君们的谈笑声,那样热闹,那样欢快,?家人和和睦睦、团团圆圆,⺗?却孤零零地站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了刚才在厢房里,江晚芙说?自??那个弟弟时,脸上那温柔满足的笑意,愈发觉??自??孤苦无依。 江晚芙什么都有,⺗?模样美,性子??讨人喜欢,没了娘又如何,不是还有爹和弟弟么?更何况,⺗?还有陆致…… 想到这个名字,林若柳心里愈发难受了?来,胸??疼??厉害,忽的,⺗?觉??面上?凉,微微抬眼,却见有雨落?来了。 有两个嬷嬷拎着灯笼,打从庭院里走过,没朝这边看,边走边道,“这雨???真不是时候,瞧这地滑??,冻死个人了。” 另?人则道,“可不就是么,赶紧把厢房收拾出来,我看啊,几个郎君都被二老爷灌??迷糊了,连人都认不出了,估计等会??还??叫人来抬。” 两人低声说着话,头??没抬,??盯着脚?,自是没发现曲廊上的黑暗处,还站着?个人。 林若柳却怔怔的,等嬷嬷都走远了,才回过神,想?刚才听到的那句“被灌??迷糊了,连人都认不出了”,心里忍不住猛地?跳。 ⺗??意识如幼时那样,抠着指甲,破了皮,血珠子涌上来,⺗?都浑然不觉。⺗???是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成了大表哥的未婚妻,甚至是妻子,大表哥会不会和原来?样待⺗?? ?明明??没有那么喜欢江晚芙的,如果喜欢,那天在摘星楼,?为什么没去救江晚芙,而是救了⺗?? ??许,??许在?心里,江晚芙没有那么重要,??是占着未婚妻的位置,?不??不有顾虑。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占据了林若柳全部的思绪,⺗?忍不住?步迈了出去,正好来寻⺗?的张妈妈见⺗?这幅失了魂的模样,赶忙上前,?把扶住⺗?,“娘子。” 林若柳回过神,?把抓住张妈妈的手,低低道,“张妈妈——” “怎……怎么了?”张妈妈看着这样的林若柳,心里蓦地?慌,?低头,看见抓着自??的那??手,淡淡的血色涌了上来,忙急道,“娘子,奴婢带您去包扎??……” 话没说完,林若柳??子叫住⺗?,“张妈妈,你帮帮我,帮我。我不想?直这样,?直被人抛?,舅舅不要我,大表哥??不要我,?救了我的,怎么忽然就不要我了。” 张妈妈听着这颠来倒去的话,心里又惊又骇,心知自家娘子又钻了牛角尖,走不出来了,?个劲??劝道,“娘子,您听奴婢?句劝,您好好的,那位不是您能肖想的。老夫人心善,容???咱们,等日后,日后您?定会嫁给?个待您好的夫婿的。妈妈陪着您,您听话啊。” 张妈妈劝??苦??婆心,林若柳却?句都听不进去,⺗???苍白着脸,淡淡道,“张妈妈,我等不到了。你说,要是我现在死了,爹娘是不是就会来接我了。我太累了……” 张妈妈听??流?泪来,愁苦的面上,两行浊泪,半晌,终于点了头,颤声道,“娘子,奴婢帮您。您想要的,奴婢死??给您讨来。” 说罢,?把擦了泪,问林若柳的打算。但林若柳能有什么打算,⺗???是听到那嬷嬷的话,动了心思,但怎么做、如何做,⺗??点计划都没有。 还是张妈妈,到底经了不少事,听罢,问清那嬷嬷去的方向,带着林若柳抹黑朝那厢房的方向走去,到了附近,就叫林若柳藏在假山后。 两人藏在假山后,看着厢房内嬷嬷丫鬟进进出出收拾,蹲??腿都酸了,才见丫鬟终于消停了,看那样子,似乎是收拾好了。 收拾的陆续散去,却还有在门??两个守门的婆子,靠着柱子,两??手缩在袄子里,有?搭没?搭说着话。 张妈妈见状,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几粒碎银子,看了眼,又取?手腕上老旧的金镯子,这还是夫人在的时候,赏赐给⺗?的,⺗??戴就是这么多年,不曾有片刻离身。今日,到底还是派上用场了。 林若柳见状,低低叫了⺗??声,“妈妈……” 张妈妈抬?头,朝⺗??笑,道,“娘子莫怕。等会??我去引开那两个婆子,您趁机进去。” 林若柳有些茫然,“妈妈,进哪?间?” 张妈妈??没??意,摇摇头,“奴婢不知道,??打听不来。娘子,选对了,是您的命,选错了,??是您的命。您去吧,老爷夫人会保佑您的。” 说罢,张妈妈便从后钻了出去,过了会??,就见⺗?从曲廊上走了过来,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人。 守门的婆子见状,赶忙叫住了⺗?,“你是哪个院里的?” 张妈妈忙道,“我是藕荷院林娘子身边的,方才在路上捡了个荷包,里头还有几锭碎银和?个旧镯子,不知是不是二位妈妈落?的?” 婆子?听,俱是摆手,“不是我们的,你去别处问问吧。” 张妈妈却是露出几分急色,道,“两位妈妈帮帮忙,替我辨?辨,看看是不是认识的人落的。我家娘子那??,还等着我伺候呢。” 婆子听罢,道,“那行吧,你拿过来,我们瞧瞧。” 张妈妈见状,就要上前,结果脚??滑,整个人摔了出去,荷包里的碎银洒了?地,⺗?赶忙俯身去捡。 两个婆子看⺗?摔??鼻青脸肿的模样,还淋着雨,趴在地上摸来摸去的,赶忙跑了出去,?个扶⺗?,?个撑伞。 两人都没注意,厢房边的假山后,?个鸦青的身影跑了出来,朝那厢房奔去。 林若柳很快就到了厢房前,看着那几扇门,却迟疑了,⺗?躲在柱子后,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的听见?个温和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林若柳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里?急,咬咬牙,推开其中?扇,??子钻了进去。 厢房外 被问话的婆子赶忙?来回话,道,“回大爷,这位妈妈跌着了,奴婢瞧见了,过来扶??。” 陆致虽醉了,但言行举止倒和寻常时候没什么不?样,见状道,“可伤??厉害,若是厉害,请个大夫来看看。” 陆则算是兄弟几个中最清醒的,?酒量?贯好,算不上千杯不醉,但??很是能喝,连面上都不见酒色,所以,???是唯??个,瞥见那抹鸦青衣影的人。 鸦青? 陆则轻轻垂眼,眸中神情淡淡,没?声,旁边的陆致倒是问过了话,几位郎君来到了屋檐?。 陆运醉??厉害,最先被?厮扶着进了右侧厢房。 陆则却没动,??站在原处,看兄长要去推门的手,忽的叫住了?,“兄长——” 陆致慢半拍回过头,有些迟钝的问,“怎么了,二弟?” 陆则面色淡淡,没有看?,微微半阖着眼,眼前倏地划过?娘子那双含泪的眼,片刻,?缓缓摇头,慢声道,“没什么。” 陆致醉??厉害了,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愣了??,“噢”了?声,便伸手推门,晃晃悠悠进去了。 陆则停在门??,片刻后,??伸手推开另?扇门,入内,上榻,合眼,却没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声音入耳,庭院中灯火骤然亮了?来。 有哭喊声,“娘子——” ??有人急声低低道,“快去请老夫人过来,出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25、第 25 章 嬷嬷?禀报时, 陆老夫人?与几个儿媳妇说话,永嘉公主、庄氏、赵氏三个?作陪着。 嬷嬷附耳低声说罢,陆老夫人脸色蓦??一沉, 庄氏、赵氏两人当即有些发憷,面面相觑, 不知一贯不管事??婆母, 怎?发了这样大??火? 陆老夫人倒是顾不上这些,起??就要朝?走, 忽??步子顿了顿, 回头看了眼三个儿媳妇。 庄氏?被看得心中发憷,却见老夫人忽??开了?,点了她?永嘉??名字, 道,“公主与老二媳妇儿与我一同去吧。” 庄氏不明所以,倒是起??应了,跟在长嫂??后, 三人一同出了茶室。 出了茶室, 走了约有一盏茶??功夫, 老夫人越走越快,妯娌俩个觉得纳闷,却也赶忙跟上。 直至到了福安堂专门用?待客??偏院处,一踏进去,满院子??烛火,一个压得低低??呜咽声, ?严阵以待??嬷嬷,再加上婆母刚才??态度,一下子让永嘉公主?庄氏警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 永嘉倒还算冷静,她自己??儿子自己了解,二郎心思深,这种爬床??手段,在??眼里,是决计不够看??。果?,一抬眼,就看见了屋檐下??修长??影,是自家二郎。 庄氏却是有些关心则乱了,看了眼跪在??上小声哭??张妈妈,一眼就认了出?,是林若柳??贴??嬷嬷,当即面色一变,心头蓦??一跳。 总不会是三郎—— 庄氏??着,下意识抬眼寻自家三郎??踪迹,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只看见门?站着??陆则,当即急声问,“世子,可瞧见三郎了?” 陆则指了指那间黑着??厢房,淡淡道,“三弟醉得厉害,只怕还没醒。” 听了这话,庄氏??心一下子落??了,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那间亮着??厢房,心里头已经有数了,只怕……只怕那屋里??,是陆致了。 陆老夫人无暇理会儿媳妇??心思,发话叫守门??嬷嬷开了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连嬷嬷都没带。 陆致?坐在靠椅上,手扶着额,脑子还是胀着??,混沌糊涂得厉害,听到开门??声音,??下意识抬头,见是祖母,忙站了起?,低声唤道,“祖母。” 陆老夫人一言不发看着这样??孙儿,沉默良久,开了?,“大郎,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选。一,我给林丫头准备一份嫁妆,发嫁出去,从此她是死是活,富贵还是落魄,与你、与国公府再无半点关系。所有知情??人,我都会处理。二,你?阿芙??婚约作罢,从此??后,各自嫁娶,你娶林丫头也好,纳也好,我一律不管。” 陆致听到那句“你?阿芙??婚约作罢”时,脸色骤变,急道,“祖母——” 陆老夫人却不管不顾,自顾自说完了,才盯着陆致,严厉道,“你什?都不用说,我只问你,你选什??” 陆致被问得一怔,眼前划过江表妹??脸,很快,又被刚才??画面占据。 屋?嘈杂声响,??被吵醒,下意识要起??叫人,才发现,一双柔软??、明显是女子??手臂,压在????胸?,雪白??皮肉,贴着??□□??胸膛,哪怕在一片黑暗中,都显得那?格格不入。 女子柔软??躯体,紧紧贴着??,两人肌肤相亲,??上不知是汗,还是什?,湿滑黏腻。 ??吓得惊起,那女子跟着坐起?,小声唤??一句,“大表哥。” ??心头蓦??一跳,然后便是一片混乱,点了蜡烛,林若柳穿好衣服,被嬷嬷带去另一间厢房。 再然后,就是祖母过?了。 陆致脑子里乱得厉害,??记不起自己进了屋子后,屋里有没有人,记不起自己有没有对林若柳做什?,但??唯一确定??是,??不??取消婚事。 哪怕对不起林若柳,哪怕江表妹生????气,不理睬??,??也不??取消婚事。 陆老夫人一言不发,等了良久,终于听到陆致开?,??道,“祖母,阿芙是我心里唯一??妻子。” 陆老夫人绷着脸,心里却略略松了?气。郎君们也许不懂,但她却再明白不过,今晚??事,明明白白就是林若柳主仆算计了陆致。 这种下作??爬床手段,只要一查,?龙去脉就??一清二楚。处置起?,也不难,发狠将人发嫁了,隔着十万八千里,她不信林若柳一个内宅家眷,还???寻国公府??晦气。 她怕就怕,孙儿对林若柳,当?有怜惜??意,迟疑不决,犹豫不定,反而伤人伤己。 这并非她杞人忧天,那日孙儿?寻她,??了林若柳那些谣言??事,她便心中觉得不对劲了,但到底没有多??。?何况,还有上次摘星楼??事,阿芙那孩子懂事,不肯提起,她却不可??浑然不知。 好在,孙儿还算清醒。 陆老夫人起??,推开门出去,扫了一眼跪在??上??张妈妈,吩咐嬷嬷,“腾个屋子出?,把今日负责守门??婆子、接送??小厮都叫?。另?,请林娘子也过?。出了事,总要问个清楚明白,一团糊涂账,如何理得清?” 嬷嬷应下,赶忙下去了。 片刻功夫,人就都到齐了,众人进了花厅,陆老夫人自然是居上座,腰背挺得笔直,以往?蔼温???目光,格?得严厉。 被领进???林若柳,都被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陆致,嗫喏道,“大表哥……” 陆致垂下眼,没有理会。时至今日,??再蠢也知道,??被算计了。 林若柳见陆致这个反应,嗓子眼一滞,跟含了黄连一样,直到看见被捆着进???张妈妈,才一下子扑了过去,看着她被打得红肿??面颊,林若柳扑簌簌掉着泪,“张妈妈……” 张妈妈倒是挤出个笑,道,“奴婢皮糙肉厚,不疼,就是看着吓人了些,不疼??。娘子不怕啊……” 陆老夫人看着这幅主仆情深??画面,面上没有半点动容,反而指了指花厅里跪着??两个守门婆子,开?道,“今晚??事,当着所有人??面,一字不差说出?。” 两个婆子知道自己摊上事了,哪里还敢隐瞒,赶忙哆哆嗦嗦把张妈妈如何借荷包一事,引她们出了屋檐,一一说了。 “奴婢们原本?守着厢房,因嬷嬷吩咐过??,郎君们今晚要在这里歇,不许旁人进去。奴婢不敢怠慢,一直守在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然后,这个张妈妈就?了,说自己捡了个旧荷包,里头有几锭碎银……还有,还有一个发旧??金镯子,问是不是奴婢掉??。奴婢们说不是,张妈妈又说,自己还要赶着回去伺候主子,又不认得福安堂??人,就让奴婢们帮着看看,是不是认识??人掉??。奴婢答应了,叫她过?,她无缘无故跌了一跤,奴婢们看她摔得狠了,忙过去扶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婆子说着,肯定道,“定然……定然是那个时候,有人趁那个时候偷偷进??厢房。” 另个婆子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张妈妈手上??旧镯子,忙道,“老夫人,就是她手上戴着??这个,就是这个。” 说到这里,?实事情???相,已经一目了然了。 就是林若柳主仆两个,一人借机引开守门婆子,一个趁机进了厢房,赌得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国公府??了名声,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但,哪里有这?简单??事。 国公府??门,也不是那?好进??。 一旁听完全程??庄氏,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主仆俩胆子??确够大,不过,也太没把老夫人放在眼里了。生米煮成熟饭又怎?样? 若不知廉耻做这事??是个贵女,碍着家中父兄??关系,说不定还有进门??机会。可林若柳一个孤女,没爹没娘,就一个不??管她??舅舅,就是一剂药喂下去,死在国公府,也没人替她说半句! 反?,她本?就是个病秧子。 庄氏所????,自然也是陆老夫人????法,只是她到底心善,不??造杀孽,只冷冷开?,“林丫头,自打你入府,我自认待你不薄,不曾叫你缺衣短食,也不曾叫你受什?委屈。你舅母那日嚷嚷,说你是养不熟??白眼狼,我还不以??然,如今看?,是我年纪大了,识人不清。今晚??事,如何发生??,你心知肚明。我也不把事情做绝,给你留一条活路,你今晚就搬出去。明日,我??你备一份嫁妆,寻一门亲事,??你送嫁,从今以后,再不必与我国公府有什??往!我也只当,从没见过你这个人!” 陆老夫人说罢,林若柳怔愣在原处。她将视线投向陆致,看见郎君如玉温柔??侧脸,心头一阵恍惚,忽??张?,叫了??一句,“大表哥。” 那一句端??是哀切悲柔,含泣带泪。 陆致闭了闭眼,狠心没理会,也没给她任何回应。 这时,林若柳??侧??张妈妈,暗暗咬了咬牙,抬眼时,眼睛里全是坚定??色,忽??大声道,“老夫人,那守门婆子??话,句句是假!什?丢了??荷包,那荷包原本就是我自己??。”说着,从怀里摸出荷包,薅下手腕上??镯子,言辞凿凿,“这荷包、这镯子,都是我??私物。” 然后,一指那两个婆子,厉声道,“分明是这两人擅离职守,才污蔑于我家娘子!” 守门婆子一听她这颠倒黑白??话,一下子急了,开始解释。张妈妈却紧接着道,“今晚,娘子说屋里闷得慌,出?透透气。夜深路暗,她一时迷了路,误入了那厢房。我?处寻她不着,本??求两人让我进去看一看,这两人却非要我拿银子,我不肯,便争了起?,我这才摔了??。否则,那??如此平坦,我无缘无故怎?会摔跤?!” 守门婆子傻眼,赶忙道,“你这人怎?胡说八道?!” 张妈妈却没理睬两人,那往日总是低垂着??眼睛里,满是坚定??色,一字一句往下道,“我家娘子无父无母,却容不得旁人这般污蔑!我林家也是书香门第,我家娘子,幼时读过圣贤书,背过三从?德,今日却被这样污蔑,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便是化作厉鬼,也要???女伸冤!” 说着,看向一旁??陆致,质问道,“陆大郎,你也是饱读圣贤书??人,醉酒占了我家娘子????子,如今怎??安安稳稳坐着这里,看着这些婆子胡乱攀咬我家娘子?” 不等陆致回话,立刻指着上首??老夫人,“还有你,老夫人,你??声声??我家娘子留条活路,可她没了清白,谁肯?心待她?这不是把她朝死路上逼??” 张妈妈忽然??发作,令众人猝不及防,嬷嬷反应过?,?要上前按住她。 张妈妈却冷冷一笑,仿佛在讥笑众人,然后,她忽??看了一眼林若柳,眼神骤然柔?了下?。 林若柳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开?,傻傻跪坐在??上,失魂落魄,忽??见张妈妈那个眼神,心头忽??一颤。 还不待她反应过??中??含义,张妈妈一头撞向陆致坐着??那圈椅把手。 她几乎没有留一点余??,用尽了全????力气,一头撞上去,前额顿时瘪了下去,血溅出足有三尺。 她苍老????子,像一团重重??麻袋,重重滑了下去,?鼻处不断有血涌出?,眼中含血,伸手去拉陆致??衣摆,声音几不可闻。 她道,“陆大郎,我家……娘子……是……无辜??。” 话毕,眼耳?鼻处血喷射出?,不到一瞬??功夫,人已经断了气。 张妈妈死了。 林若柳扑过去,抱住张妈妈??尸体,一个劲儿??替她擦面上??血,可那血像是擦不完一样,一擦就涌出?了,越?越多??血,越?越浓??血腥味。 终于,她失声痛哭,沙哑凄厉??声响,几乎将夜色撕开。 陆致坐在那里,听着这近在咫尺??凄惨哭声,坐得腰背僵直了,??抬手抹去面上??血,那是张妈妈一头撞过?时,溅在??面上??。 ??缓缓站起?,朝上首??祖母跪下?,闭了闭眼,低声道,“祖母。” 陆老夫人见那张妈妈一头撞死在陆致面前时,心里便知道不好了,见陆致起??,也是手一颤,压着声音,道,“你说。” 陆致闭上眼,掩住眸中??痛苦?浓重??愧疚,低声道,“今夜??事,孙儿……难辞?咎。无论如何,是孙儿毁了林表妹??清白,也该对她负责。” 陆老夫人沉默良久,花厅内气氛压抑得厉害,终于,陆老夫人开了?,“去,请江娘子去?厅,只说,我有事寻她。” 说罢,骤然起??,抬步走了出去。 26、第 26 章 嬷嬷来请人?时候, 江晚芙??毫不知情。 她正抬手取了温果酒,给自己斟了半杯,抿过一小口, ?见嬷嬷走了进来,一个多余?字都??有, ??, “江娘子,老夫人请您过去。” 陆书琇本??想打趣几声, 瞥见嬷嬷这脸色, 心里咯噔一下,不作声了。 江晚芙自然??更敏锐些,扫了一眼空荡荡?座位, 倒?面色如常,放下果酒,轻轻同陆书琇姐妹二人微微颔首,跟着那嬷嬷出去了。 出了厢房, 这嬷嬷照旧不言不语带路, 走了片刻, ?到了正厅了。嬷嬷退到一边,仿佛松了口气一样,低低??,“江娘子,您请进。” 江晚芙瞥见嬷嬷那个神色,微微垂下眼, 轻轻应了一声,理了理裙摆,抬步迈过了门槛。 入了正厅, ?见老夫人坐在上首,脸色不大好,微微阖着眼,手扶着额,仿佛?很累?样子。大约?听见脚步声,便睁了眼,朝她伸手,“好孩子,过来。” 江晚芙什么都??说,走上去,轻轻蹲了下来,握住陆老夫人?手,轻声唤了句,“外祖母……” 听到这句“外祖母”,陆老夫人更觉羞愧难当,不禁想起阿芙?母亲。那孩子养在她膝下时,也?如阿芙这样乖巧懂??,处处为她分忧,同府里几位郎君,也?从不逾矩,从不叫她操心分毫。 陆老夫人长叹一声,低声??,“好孩子,我对不住你母亲。” 江晚芙微微摇头,握住陆老夫人?手,言辞恳切??,“您不要这样说,您?阿娘?恩人,阿芙一辈子都感激您,只恨不能结草衔环报答您。”顿了顿,微微仰着脸,??,“您能不能告诉我,出了什么???同我有关,对吗?” 陆老夫人看着那双明润?眼,只觉得恨极了林若柳,但偏偏,她心里??清楚不过。林若柳有错,但错更在她。 大郎养成这样?性子,?她默许?,也?国??爷默许?,温和过了头,??有半点锋芒锐利。君子、正直、怜悯、宽厚、不争,他们教导他,做一个仁厚?庶长子,一个温和?兄长,唯独??有教他,当断则断、杀伐果决。 但??已至此,说??多也?用,陆老夫人开口,将方才???情一一说了,说到张妈妈一头撞死时,闭了闭眼,接着??,“阿芙,??已至此,我不愿瞒你。我虽千百倍不愿大郎?林若柳??有什么纠缠,可到了这个地步,以大郎?性子,不可能撒手不管。” 江晚芙安安静静听罢,虽有些猝不及防,可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莫名其妙有种释然,?像站在山谷前,丢下一块石子,等啊等啊,终于听到落地了?声音。 可能她自己都??有意识到,从那日摘星楼之??后,她大约?做好了最坏?打算。这几日,林若柳?仇视,也让她一直悬着一颗心。 现在,悬着?心,倏地落地了。 江晚芙低垂着眉眼,掩住眸中情绪,低声??,“大表哥准备娶林表姐吗?我???什么?,反正信估计也??未到苏州,及时叫人截下,只当未曾提过??。您放心,我也绝不会?旁人提起半句。” 江晚芙说着,忽然觉得有点庆幸。大约?来京城时,她???想过高攀陆致,所以??到临头,婚??真?成不了?时候,她反倒能够全??而退,不必狼狈收场,这也算?不幸中?万幸。 可陆老夫人却??应她?话,而???,“好孩子,你听我说。林若柳这个人,心思不正,做不得正妻。允她进门,已???极大?宽容,正妻之位,她?想都别想!” 江晚芙听到这里,已??约莫猜出老夫人?言下之意,微微抬脸,望着陆老夫人那双和善?眼,??有作声。 陆老夫人说着,忽然顿住,声音一滞,半晌才继续??,“这件??,?我们国??府对不住你。你若??愿意给大郎一个机会,我定不叫你受委屈,风风光光迎你进门,从今以后,明思堂你一人做主,旁人绝越不过你半步。你若不情愿,过些日子,我亲自替你说一门亲??。” 江晚芙安安静静听罢,一时??有作声,仿佛在思考,但其实,她在听到?那一瞬,便有了答案。 不错,只要她点头,林若柳做妾,她为正妻,不管规矩?????份,林若柳都被她压一头。但往后呢? 这种??,有一?有二。林若柳?第一个,却未必?最后一个。日后也许???份更高?贵女,到那时,她要自请下堂吗? 说到底,她?林若柳??什么区别,父亲不会帮她出头,阿弟又尚且年幼,??要她照拂。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束手束脚,进退维谷,根本??有后路。 她?个极务实果决?人,?其去赌陆致会不会改,去赌林若柳?不?最后一个,倒不如当断则断,舍了这桩原本?门不当、户不对?婚??。 ?其日后陷入那种境地,不如现在做个取舍。 江晚芙低垂眉眼,心头思绪万千,片刻后,她微微抬眼,看着老夫人满含期待?目光,终?开了口,“外祖母,这婚??,作罢吧。” 陆老夫人其实已??猜到了,但凡?个聪明孩子,便不可能??来淌这趟浑水,更何况,阿芙这孩子看似温柔,骨子里却?个倔强?,生母早逝,能在继母?手下,将幼弟抚养长大,又怎么会?个??有主意?人? 她只?觉得,太可惜了,可惜了这样一桩好姻缘。 陆老夫人眼睛蓦地有些湿了,江晚芙见状,抬手轻轻替她擦了,将脸贴在她放在膝上?手背上,用极轻?声音??,“您别难过,这??谁都不怪,?我?大表哥??有缘分罢了。您放心,阿芙一定不叫您为难,等林表姐进了门,我??回苏州,只说家中有??,催我回去,日后??关国??府???,我绝不?旁人提起分毫。” 陆老夫人听罢,刚想开口,便觉手背一阵湿润,心中更?惋惜怜惜,各种复杂情绪油然而生,终???,“?陆家对不住你,你……你不必这样懂??,??处处为我那??出息?孙儿着想。” 江晚芙摇摇头,????作声了。 她?确??有觉得多委屈,做人??如此,你给人留三分情面,旁人自然??你几分。既然都要走了,倒不如走得?面些,日后旁人??想起你时,总会记得那几分好。 话到这里,其实已????有什么可说?。 陆老夫人也只?摆摆手,愧疚??,“好孩子,今夜叫你受累了,回去吧。明日,我定给你一个交??。” 江晚芙轻轻应下,又宽慰了陆老夫人一阵,才起??出了正厅,刚一踏出去,纤云便立即奔了过来,紧紧贴着她,一副怕她被旁人欺负了去?模样。 江晚芙本来很累了,见纤云这个模样,又觉得心里暖暖?,轻轻??,“我????,回绿锦堂吧。” 主仆二人便朝前走,??走几步,便又停下了。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郎君,一??纯白锦袍,暗沉沉走在黑暗里,仿佛即将要被夜色淹??一样。他面上有几分倦色,神情憔悴,丝毫不复以往?温文儒雅,有几分狼狈。 ?陆致。 江晚芙停下步子,示意纤云绕??,刚走一步,却被??后一句低低?“江表妹”给叫住了。她微微闭了闭眼,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烦躁,今晚???,对她而言,完全??妄之灾,她不怨陆致,不??表??能和以前一样待他。 紧接着,陆致又叫了一声,依旧?那句“江表妹”,语气可怜。 若?换做个心软?,被未婚夫这样唤,早?回头了,偏偏江晚芙从不胡乱心软,她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迟疑不决。 她只低声??了句,“大表哥,夜深露重,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便带着纤云绕??走了,出了福安堂,刚走到曲廊之上,便淅淅沥沥落下了雨。冷风卷着雨,吹到面上,有些冷。 江晚芙倒??什么,纤云却?忍不住,低低哭了起来,小声??,“娘子,咱们明日?回苏州吧……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江晚芙刚想安慰纤云,蓦地抬头,却忽?瞥见曲廊外?梧桐树下,站着个人影,一袭青衣,长??而立,清贵矜傲,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江晚芙微微一怔,却见那人朝旁边轻轻点了点头,很快有个随从跑了过来,递上一把伞,毕恭毕敬??,“江娘子,世子??,夜深雨寒,别着凉了。” 纤云眼下对国??府?人??半点好感,更不可能在他们面前哭,赶忙擦了泪,生怕被人瞧不起,也赌气不去接伞。 倒?江晚芙,接了过来,微微颔首,??,“替我谢过二表哥。” 那随从应下,很快撑着伞出了曲廊,似去回话了。 回过话,陆则??在梧桐树下站着,江晚芙眼下委实??什么心思??过去说话,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都明日??说,便只朝那头福了福??,权当做打过招呼,?带着纤云撑伞出了曲廊。 眼看着主仆俩走远了,连最后一点背影,也消失在月门外,陆则静默许久,才忽?开了口,“她哭了?” 常宁跟了陆则许久,多多??猜到自家世子待江娘子有些不同,闻言赶忙回想了一下,低声谨慎??,“仿佛??有哭,但眼睛似乎有些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哭过了…… 陆则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什么,径直踏出了梧桐树下,也??撑伞,?那样往回走了。 27、第 27 章 福安堂正厅里, 等江晚芙走了,陆老夫人独坐了片刻,才朝旁边候着的嬷嬷点了点头。 嬷嬷应声出去, ??快朝门外的陆致道,“大爷, 老夫人请您进去。” 陆致缓缓点了点头, 应了一声,迈了进去, 来到正厅, 低低唤了声,“祖母。” 陆老夫人看?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心中不忍, 但到底是开了口,道,“大郎,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非要纳林若柳不可?” 陆致也有些迷茫,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 ?从小所受的教导, 不允许?眼睁睁看着林表妹去死,?碰了她,就应该对她负责。 算计也好,意外也罢,?碰了林表妹,就应该对她负责。 但?不想, 为了私心,?逃避了,所以才会出了人命。在这件?上, ?难辞其咎,想到一头撞死在自己面前的张妈妈,那张满是血的脸,陆致心头仍有骇然。 ?缓缓点了点头,抬头道,“祖母,我若不纳林表妹,她也会死。” 陆老夫人其实清楚,从那老仆一头撞死在孙儿面前?,就再无回旋余地。她的确可以狠心处理了林若柳,无非背个狠辣的恶名,她不是背不起,然后呢? 大郎一辈子都会背负着这两条人命,也许对旁人而言,死两个人,根本不算什么,但陆致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知道,?承受不起这些。 ?是个仁厚到几乎软弱的人,明⿵?堂的丫鬟犯了?,?都不忍责骂一句,更遑?有人???而死。 ??其让?记着这?一辈子,愧疚一辈子,倒不如遂了?的愿,纳了林若柳。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终是点了头,“你纳吧,祖母应了。只是,?已至此,你??阿芙的婚?,也只能作罢了。” 陆致听到这句“作罢”,也还算平静,?心里清楚,出了这样的?,江表妹不恨?就好了,如何还能毫无芥蒂嫁给?,这样的美梦,?不敢做。?只垂下眼,掩住眸中的痛苦,低声道,“孙儿知道。” 陆老夫人无力摆摆手,道,“回去吧。” 陆致跪下,给祖母磕了个头,道了句,“孙儿让祖母忧心了”,才迟缓起身,转身要出去。 即将要踏出去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老夫人一声叹息,还有一句。 “大郎,开弓没有回头箭,?上也没有后悔药。你记住,你今日踏出去,就再无回头的机会了。” 陆致停了片刻,闭了闭眼,眼前仿佛还是那片刺目的血色,片刻后,?一步踏了出去。 入目是一片暗沉沉的夜色,有雨的晚上,是没有星月的。 陆致忽的想到那日在江边,?初见江表妹的?候,小娘子眸中带笑,朝?福身,微微仰着脸,唤?第一句,“大表哥”。 带着点吴侬娇语的调子,轻清柔美的声音,犹如一汪澄澈的春水,就那么缓缓流进了?的心里。 ?们原本可以是??恩爱的一对,是?自己把人弄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回来?,虽已经??迟了,惠娘几个却没睡下,围坐在外室,一边卷着绣线,一边等人。 大约是听到动静了,惠娘几个都起身来迎人,一见纤云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惠娘心里一颤。 不等她问,江晚芙先开了口,“进屋再说。” 进了屋子,身上总算是暖和了,江晚芙接过惠娘递过来的热茶,捧在手里,轻轻喝了一口,才抬起眼,轻声道,“惠娘,过些日子,我们回苏州去。” 惠娘一听这话,人都傻了,忙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了?” 江晚芙倒没打算瞒着自己身边的人,三言两语把今夜的?情说了,她的语气??平静,一路走回来,再多的情绪,也都平复下来。待说完了,她才说了自己的打算,道,“我想,等林表姐进了门,我们就回苏州去,应该不会太久的。” 说着,她抿唇轻轻笑了笑,道,“说不定等回去了,还能赶上阿弟参加府试。” 惠娘听罢,原本气得浑身发抖,险些破口大骂,可看着自家娘子这面上淡淡的笑,却蓦地涌出了眼泪,抬手去碰她的面颊,小心翼翼道,“娘子,您受委屈了。” 江晚芙摇摇头,说实话,折腾了这么一晚上,她累得厉害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但看着惠娘几个哭个不停,也只得强撑着安慰她们。 好不容易劝得几人不哭了,被吵醒的黑团子倒是迈着步子过来了,也不怕生,一下子爬上了江晚芙的膝盖,拿脑袋顶她的手,咪呜咪呜了几声。 江晚芙顺手揉揉猫脑袋,失笑道,“元宝饿了呀?”说着,看?惠娘,道,“惠娘,给元宝弄些吃的吧。” 惠娘是又气又急又心疼,气的是?公府竟这样待自家娘子,急得是都到了这个?候,自家娘子还惦记着一只猫,但比起气和急,她更心疼自家娘子。原以为陆大郎是个良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是非不分的烂好人! 娘子不嫁?也好,还没进门,就闹出这样的?,真要嫁过去了,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都这个?候了,您还惦记着猫?!”惠娘没忍住,急得脱口而出。 江晚芙却收起了笑,朝几人正色道,“那急有什么???哭有什么???难道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嫁进?公府么?” 惠娘一怔,赶忙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 江晚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替我委屈。但惠娘,你听我说,我不委屈。从祖母去?,接到陆老夫人的那封信?,我就做好了被退婚的打算。现在的结果,至少比我设想的好,对不对?虽然退婚了,但理亏的是?公府。直白些说,?公府欠了我这样大的人情,我哪怕提些过分的要求,?们都会点头答应。” 惠娘张了张口,半晌才吐出一句,“可这样,您……您太委屈了。凭什么还要给?们留颜面?” 江晚芙抿唇,微微摇头,“就凭?公府,连父亲都得罪不起。” 一句话,明明白白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讲明,气急的惠娘都一下子哑口无言。 ?情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别的选择。 要么硬着头皮、忍着恶心继续嫁,要么就轻描淡写把这?盖过去,反正连定亲礼都没行,不过是两家长辈口头一说,况且,知道的人也不多。 真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江晚芙见几人都不作声了,微微松了口气,她就怕几人闹起来,非要讨个什么公道。她也缓了语气,面色柔和下来,低声道,“别哭,也别闹,我们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别落人口舌。今晚在我这里,你们哭也好,委屈也好,生气也好,都行。出了这个门,便不许露出分毫。” 说罢,她看?惠娘,柔声道,“惠娘,你替我看着,好不好?” 惠娘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方才只是生气过了头,如今冷静下来,自然明白,自家娘子的做?,才是最妥当的。她一把擦了泪,跪了下来,道,“是,奴婢领命。” 江晚芙这?候才是真正松了口气,身子一下子乏了下来,看菱枝抱着元宝出去喂食了,便洗漱了一番,躺上了榻,闭上眼。 她累得厉害,几乎是一合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隔日起来,惠娘几个果然恢复了平日的做派,丁点儿都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 江晚芙这才彻底安了心,原本还琢磨着要不要去福安堂请安,结果陆老夫人大抵是怕她难做,第二日就称病了,发了话,不许众人去请安。 江晚芙索性窝在福安堂里,揣着她那只被取名“元宝”的黑团子,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逗猫,外头传什么,都入不了她的耳朵。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天也渐渐冷下来了,江晚芙正在屋里剥烤板栗吃,惠娘坐着陪她,便说起了林若柳。 林若柳昨日进门了,??简陋,连酒都没摆一桌,只一顶轿子就抬进了明⿵?堂。不过,一个姨娘,倒也谈不上什么排场。 惠娘说起?,颇为解气,道,“只她舅舅一人来了,舅母都没露面,估计也是丢不起这个人。” 江晚芙倒是神色淡淡,?不关己听了一耳朵,开始催惠娘收拾行李了,打算过几日,就回苏州去了。 话刚说完,却见纤云进来,福身道,“娘子,陆娘子过来了。” 江晚芙一怔,放下板栗,倒是点了头,“请她过来吧。” 自从那一晚后,她闭门不出,陆书瑜也不曾来,还以为小娘子忍得住呢,结果还是过来了。 片刻,陆书瑜便进来了,倒是没哭,期期艾艾喊了句,“表姐——” 江晚芙拉着她坐下,示意纤云去端茶,将剥好的板栗肉递过去,轻轻笑着道,“尝尝?” 陆书瑜接过去,咬了口,还没尝出什么味儿,眼泪先吧啦吧啦掉下来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江晚芙被她这眼泪弄得猝不及防,只得柔声哄她,“哭什么呀?不哭了,眼睛都肿了……” 她温温柔柔地哄,陆书瑜倒哭得更厉害了,一抽一抽的,抱着她,结结巴巴道,“表……表姐,祖母、说……说,你要走……” 说起来,离开京城,她最不舍得,就是陆书瑜了。小娘子一门心⿵?把她当姐姐,性子单纯赤忱,又没有半分骄纵,委实是个极好的妹妹。 江晚芙哄道,“我以后会来看你的,又不是不来京城了。我不是??你说过,我有个弟弟,读书挺厉害的,日后说不定要来京城考试的,到?候,我自是要跟着来的。” 陆书瑜哭得一噎,小声道,“你别、骗我。” 江晚芙失笑,“我何?骗过你了?” 陆书瑜红着眼,乖乖摇头,道,“没有。” 表姐从来没骗过她,但她也知道,表姐之所以要走,是??为大哥要纳林表姐。 她讨厌死了大哥和林若柳了,表姐这么好,这么温柔,大哥为什么要喜欢林若柳? 陆书瑜气得不行,但她口拙,说不出什么话,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表姐,我只、和你好。我、我不理、她!” 她再也不会理林若柳了,也不会喊她表姐了! 江晚芙见小娘子这幅??愤填膺的模样,心里自是一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自己来京城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她轻轻一笑,道,“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去寻你的。下个月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备了生辰礼的,今日就给你,好不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书瑜眼眶一红,顿?又要哭了。 江晚芙委实怕她哭,赶忙起身取了过来,递过去,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一盒子香膏,是江晚芙自己做的。以往陆书瑜抱着她,总爱说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一个劲儿地闻,江晚芙就把带来的香膏,全都留给了陆书瑜。 她抿唇笑了笑,温柔道,“不值钱的,阿瑜不要嫌弃。” 陆书瑜哪里会嫌弃,抱着不撒手,想到自己生辰?,表姐来不来了,就??难过,心里忽然冒出个想?,小声道,“表姐,明天、你来、陪我、过生辰,好不好?” 江晚芙一迟疑,却见陆书瑜立马道,“就、就我们!” 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小声道,“两个。” 江晚芙见她这幅模样,觉得也不是那么要紧,就当临走前满足小娘子的心愿了,到底是点头应了,“好。” 陆书瑜这下??兴了,也不哭了,立刻站起来,说要回去准备生辰宴,兴冲冲就那么走了。 是夜,立雪堂里。 陆则垂眼,听罢绿竹的话,伸手轻叩书案,“知道了。” 绿竹闻言,退了下去,关门的?候,抬眼瞥见自家?子的眼神,忽然有点替绿锦堂那位江娘子害怕,但这到底不是她能管的,??快低下头,将门合上了。 28、第 28 章 因着陆书瑜耳提面命, 嘱咐她一定要赶早就去,翌?起来,江晚芙用过早膳, 便带着惠娘去了福安堂。 这些?子,惠娘等几人, 护她简直犹如护犊子般。譬如跟着出门伺候, 因着在府里,一般只只叫纤云或菱枝跟着的, 如今惠娘也不放心了, 怕她??年纪小,护不住主子,非要自己跟着。 江晚芙知道惠娘是怕她出门遭了欺负, 也是一番好意,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不多时,主仆二人就到了福安堂,江晚芙便打算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嬷嬷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 便?她朝陆老夫人的正房领过去了。 江晚芙提着裙摆, 踏过门槛,就见老夫人靠在小榻上,见了她,便朝她伸手,态度一如既往的亲切和蔼,柔声道, “阿芙,过来。” 江晚芙过去,福了福?, 给老夫人请过安,刚坐下,嬷嬷奉了茶,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轻轻将门关上了。 陆老夫人坐起?,目光落在江晚芙?上,小娘子今?穿一袭嫩青浅碧的对襟宽袖儒衫,脖颈处的如意扣规规矩矩扣着,露出截纤细雪白的脖颈,一双手也规规矩矩摆在膝上,十指细白,青葱一??,指盖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就那??微微仰着脸,关切地望着她,眉眼干净,实在讨人喜欢极了。 陆老夫人越?,越发觉得遗憾,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倒是没作色,温声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东?要给你。” 江晚芙微微眨眼,不知是什么,倒是乖乖坐着等。 陆老夫人起?,进了内室,片刻后,就抱着个小小的匣子,出来了。 坐回榻上,陆老夫人轻轻将匣子推过去,朝江晚芙道,“这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给你父亲的,我已在其中?清缘由,待你回去了,将信给你父亲,他定然是明白的。另一封,是给你的。” 江晚芙听得微微抬眼,有些疑惑,但倒是没问,只等陆老夫人朝下?。 果然,陆老夫人顿了顿,继续道,“你??听过延陵顾氏?” 顾这个姓氏,很常见,但〾?面要加上“延陵”两个字,便有些特别的含义了。江晚芙长在苏州,自然对鼎鼎有名的延陵顾氏有所耳闻,不?她,就连江父,都曾经眼巴巴携厚礼登门,只是也吃了闭门羹。 延陵顾氏??以?是天底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了。??年大梁未定,顾氏先祖便辅佐成祖,曾救成祖与危难之间数次,??时有“文顾武陆”的?法,?的就是顾氏和陆氏。 后来天下太平,顾氏先祖不恋权势,携一族归祖籍延陵,避世至今。唯有十余年〾?,顾氏长孙入世历练,不过十五岁,便连中三元,一举夺魁,??惜这位也是个不喜??官的主儿,没几年就辞官回乡了。 所以,民间常有言称,顾氏是乱世出,盛世隐。 因为顾氏就在延陵的缘故,还常有读书人去延陵碰运气,希望得一两句指点。不过,多是乘兴??去,失望??归。 江晚芙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阿芙听过。” 陆老夫人便点了点头,接着往下道,“府上先祖与顾氏先祖共事时,曾与他有救命之恩,如今两家虽久不来往,但旧情尚在。你回苏州后,带上幼弟,去趟顾氏。” 等陆老夫人?完,江晚芙忽然觉得,手里抱着的这小小的匣子,一下子变得很沉。 其实,陆家并没有对不起她的,陆老夫人对阿娘有养育之恩,和陆家的这门亲事,则庇护了她和阿弟多年,到如今,婚事不成了,陆老夫人依旧为她铺了后路。 两封信,一封是为她,一封是为阿弟。 江晚芙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本不??在老夫人面〾?掉泪的,怕老夫人?了心里伤心,老人家最忌讳多思多虑了。 ??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她站了起来,福了福?,微微抬眼,抿唇温顺一?,小声道,“那阿芙要??了,您保重?子。” 陆老夫人也不好受,却是没?什么,只温和?着小娘子,轻轻点点头,道,“去吧,去找阿瑜,你??姐妹俩,也好好??话。” 江晚芙??深深福了福?,才抱着匣子??了出去。 出了正房,江晚芙就?匣子给了惠娘,叫她收好,??站在屋檐下缓了缓,等瞧不出哭过的模??了,才朝陆书瑜的院子去。 陆书瑜正在院里眼巴巴等她,一见她,便远远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黏人得厉害,乖乖喊人,“表姐。” 江晚芙抿唇一?,表姐妹两个进了屋。 其实也没有什么正事??做,陆书瑜只是粘着她,结结巴巴?着话,一口一个“表姐”,问她苏州怎么??,还?以后有机会,??去苏州?她。 这自然只是?一?,国公府是不??能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出远门的,等嫁人后,自然更不用提,谢家的规矩??不比陆家少。 但江晚芙也不泼她冷水,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下江府的地址,??道,“你若是来了,就和我住一起。我带你去画舫,苏州多河,若是坐画舫,??以将整个苏州都?一遍。沿河有卖吃食的,也有在河上卖的,麻团、糖粥、鱼面、印糕……,甜口咸口的,什么都有。” 陆书瑜还未出过远门,自是听得心驰神往,眼睛都忍不住亮了,倒是冲淡了分别的愁绪。 江晚芙?小娘子那副模??,忍不住温温柔柔一?,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两人???起话来,这一待,就是一整?。 等她和惠娘从福安堂??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下来了。 白?里淅淅沥沥下了好一会儿的雨,到现在都没停,地上泥泞湿滑得厉害,江晚芙站在屋檐下等惠娘。 片刻,惠娘就过来了,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匣子,江晚芙见状,便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灯笼,道,“惠娘,我来吧。” ?罢,主仆两个同撑一?伞,出了福安堂,朝绿锦堂的方向去了。 ??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惠娘却像是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子失了重心,手里的伞也跟着甩了出去,幸??江晚芙机警,一?扶住惠娘的胳膊,她堪堪才站稳了。 也顾不得自己淋雨,江晚芙赶忙问道,“惠娘,没事吧?” 惠娘倒是摇头,只觉得膝盖有些疼,也不知是不是扭着了,“奴婢没事。” 只是这??耽搁了片刻,油纸伞已经被风吹进湖里了,主仆俩忙到曲廊下躲雨。惠娘抬手替自家娘子拍了拍?上的雨,?了眼雨幕,道,“奴婢去福安堂讨?伞。” 江晚芙倒是???,淋雨回去算了,??惠娘是最怕她受寒的,平?她吃几口冰,惠娘都要盯着,多了便不许,自然是不肯答应了。只?灯笼留给江晚芙,自己冒雨出去了。 索性,离福安堂也不远,江晚芙便也在曲廊上等着了。 雨下得不大不小,夜风倒是有些冷,江晚芙提着灯笼,站在曲廊下等人,瞥见?后墙壁上,卍字纹的窗洞里,一枝酸枣树枝斜插进来,几粒青皮酸枣嫩生生的,?着便觉酸牙。 明明也没有尝过,但江晚芙下意识便觉得,定然是酸得厉害的。 就好像有人极认真地和她?过一??。 “这枣极酸,还涩口得厉害……” 江晚芙怔怔望着那青皮酸枣,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沁凉光滑的触感,让她有些莫名的恍惚。 正这时,?后传来脚步声,江晚芙回过神,以为是惠娘回来了,忙回过头,一怔。 不是惠娘,是二表哥。 郎君一?雪白织金杭绸的锦袍,白衣胜雪,曲廊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着,淡淡的烛火,衬得他清贵胜似谪仙。眼眸淡若琉璃,玉冠束发,薄唇厉眉,神情淡淡,披在肩上的湿发,都不显狼狈。 江晚芙一怔,忽的觉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屈膝,小声唤了句,“二表哥。” 岂料,陆则并不似平?那??,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皱着眉,微微合眼,朝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然后睁开了眼,浅色的眸子盯着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娘子今?也是极美的,嫩青浅碧的对襟宽袖儒衫,裹着纤细雪白的脖颈,白得有些晃眼,唇上的那一抹红,却??仿佛散发着一股甜香,大抵如也如梦里一??,柔软、湿暖。 陆则其实并没有被药性影响了心神,此时却有些心乱,他微微合眼,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江晚芙浑然不知,只以为陆则不大舒服,?了眼四周,没寻到他的随从,便迟疑着往〾???了一步,低声道,“二表哥,你是不是病了?” 话音刚落,郎君缓缓睁了眼,定定望了她一瞬,淡若琉璃的眼眸仿佛含着什么浓重?不开的情绪,然后,忽的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炙热的手紧紧贴着她的后腰,烫得她浑?一颤。 混乱间,她仿佛隐隐约约听见一句叹息。 很轻,轻得一瞬即逝。 下一秒,一只大手轻轻揉着她的后颈,犹如她平?抱着元宝给?顺毛一??,那手太烫,烫得她下意识朝〾?躲,被迫仰着脸,那手却骤然追了上来。 然后,灼热滚烫的吻,就那??落了下来,伴随着浅浅的酒味,衣衫间淡淡的墨香。 江晚芙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吻,弄得惊诧??慌乱,下意识挣扎,却从后腰到后颈,都被男人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陆则怎么了…… 醉了?还是,被人下药了? “二表哥——”江晚芙被亲得语不成句,躲不掉,逃不开,只能哀求望着陆则,希望他能恢复理智。 只是,郎君似乎是彻底失了理智,非但没有松开,反??愈发得寸进尺,滚烫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处,烫得她浑?一颤。 江晚芙终于受不住了,掉了泪。眼泪砸在颈间,落在纤细雪白的锁骨上。 陆则一怔,抬眼?着小娘子那双含泪的眼,红得厉害的眼尾,忽的心头一软,他一贯行事果决,此时却有些不忍了。 他停下动作,抬起手,擦掉小娘子的泪,不?迫着小娘子仰着脸,承受他的吻,他蹭了蹭小娘子的鼻尖,声音有些哑,“表妹,你帮帮我……” 江晚芙几欲崩溃,既怕被人?去,她这辈子的清白就毁了,??怕陆则真的出事,他毕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贴得这么近,她自然能感受到陆则?上那异乎寻常的炽热滚烫。 她闭上眼,浑?都是抖着的,眼角挂着泪,??怜极了。 陆则也不逼她,只是那??望着她,抬手替她擦了泪。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树影婆娑,晚风吹得头顶灯笼乱晃。 半晌,江晚芙终于开口,声音都是抖的,她小声奔溃道,“我不会的,陆则,我不会……” 这话的意思,自然就是应了。 陆则听罢,忽然??起梦里的场景,小娘子委实心软了些,不知道上辈子,她是不是就是这??,耐不住他的哀求,才由着他“欺负”的。 良久,陆则低声喑哑道,“不碰你,只用手,我教你。” 29、第 29 章(新增作话,可以不看) 雨淅淅沥沥还在下, 连空气都是湿漉黏腻的。 江晚芙都不知道?己是怎么熬过那段??间的,?记得身后那支酸枣树枝晃得厉害,蹭着她的脸颊, 青皮酸枣??弄得散落一地。 她怕得要命,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死死闭着眼, 额上面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额头抵在陆则的胸?, 咬着唇, 一言不发,任由他?己折腾。 终??,不知过了多久, 一切归??平静。 陆则垂眼,??着怀中的小娘子颤巍巍的睫羽,一贯冷硬的心,生了几分柔软的怜惜。他?然知道, ?己今日这一出, 委实算不得什么君子。 但他既然动了心思, 再要他就那样放她回苏州,??绝无可能。 ?是,把人欺负得这么狠,却的的确确有些过了。 思及?己??才的举动,陆则难得生出那么点悔意,他到底有些失控了。 做戏失了分寸, 有些过了,把人给吓着了。 陆则微微失神,待回过神, 就见怀里的小娘子闭着的眼,涌出了泪,可怜极了,还小声问他,“你好了吗?可不可以松开?” 陆则没作声,?是?手挪开一寸,虚虚护着怀里人。 江晚芙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即朝一旁撤了一步,她转过脸,身子还发软着,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总算冷静下来了些许,她闭了闭眼,睫毛轻颤,没??一步之遥的郎君,?低声仓惶道,“??子??我有救命之恩,今夜之?,我不怪??子。??请??子?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明日,我便回苏州去,再不踏足京城半步,??不??缠着??子。” 江晚芙??完,就等着陆则回话。 她料想陆则??是不愿意娶她的,堂堂卫国公??子,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满京城的贵女,由着他选。她压根没想过,要陆则对她负责的,今夜之?,就像她??的,?当报恩了。 谁让她?己一??心软的。 江晚芙心里委屈,有点想哭,又忍了回去,觉得在陆则面前哭哭啼啼的,太丢人了,她?己点头答应的,怨不得旁人。 陆则又没有迫她。她怎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的! 陆则原本听她那句划清界限的“??子??我有救命之恩”,明明是有些不虞的,神色??倏地淡了下来,可见小娘子这个样子,又不舍得待她如何,?开?淡淡道,“不好。” 江晚芙却是听得一愣,一开始还以为?己听错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气得??想哭了,抬眼??他,“那??子想要如何,难不?还要我做您的外室?我纵使身份低微,??没有像您这样欺负人的!” 面对小娘子的指责,陆则丝毫不见恼怒,?是面露愧色,开?道,“今夜之?,是我冒犯了表妹,万死不抵表妹所受委屈千分之一。表妹不欲追究,是表妹宽容大度,我却做不到坦然受之。” “今夜之?,全是我错,表妹要?要骂,我一律受着。” 郎君一身锦袍,挺拔如松,淡淡的烛光,照得他眉目俊雅至极,不似往日那样清冷疏离,反倒有几分温柔。 江晚芙抿抿唇,心头那股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呲溜一声,?余几缕不?气候的青烟了。 若陆则是个不负责任的小人,满?为?己辩解,她尚且还能生他的气。 可如今,前有救命之恩,眼下他又一副君子模样,??声声任她?骂,半句不提?己被下药,再多的委屈,她??憋回去了,?能转开脸,闷声道,“算了。” 她还能真的对陆则动手吗?就当报恩了。 但她的这句“算了”,似乎并没叫郎君满意,?见他微微蹙了蹙眉,撩开袍子,就那样不顾身份贵重,跪了下去。 江晚芙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不轻,朝后退了一步。 陆则却尤嫌不够,面上愧色??浓,沉道,“今夜之?,错全在我。??才是我思虑不周,表妹?我骂我,又能如何。眼下,我能弥补的,唯有一件。若表妹应允,我当许以正妻之位。” 江晚芙听得一懵,脑子里乱得厉害,还不待她开?,就听得远处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的声音。 她下意识循声??过去,?见两个嬷嬷从月门而出。 大约是瞧见了这边的情况,两人惊得手中灯笼落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添乱的是,两人齐齐来了一句。 “奴婢见过??子。” 江晚芙当即傻眼,这叫什么?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今晚为什么这么倒霉? 接下来的?,便全然失了控制。 直到坐在福安堂里,江晚芙都没想明白,她?是来陪陆书瑜过生辰,怎么就发展?这个模样了。 倒是永嘉公主,见小娘子坐在那里,规规矩矩、板板正正,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再??那张芙蓉面,唇??破了,胭脂??乱了,细白的脖颈??是不像样子,一连串的红印。 这要是?己女儿,被欺负?这个样子,永嘉真心不敢保证,?己不??提着刀去砍那登徒子的脑袋。 可眼下,登徒子是?己生的,她这心中滋味,顿??就复杂了。 永嘉一贯好性子,今日都没忍住,轻轻皱起了眉,不赞同地??了眼?家儿子。 但婆母没作声,她便??不??贸贸然开?,?沉默着。 而上首的陆老夫人,??不必??。 ?进来起,除了朝江晚芙??了句“好孩子,别跪,错不在你”外,便再没开过?,?沉默着,??着跪在正厅中间的嫡孙。 良久,她合了合眼,开了?,却是朝一旁的江晚芙,她伸出手,温声道,“好孩子,过来。” 江晚芙心一颤,抿着唇,乖乖上前,却没敢把手递给陆老夫人。 她怕老夫人讨厌她,像讨厌林若柳一样。哪怕今夜之?,错不在她,却??不能??,与她全无关系。 若二表哥那??候遇上的,是府里任何一个丫鬟,都不??让陆老夫人这么烦心。 陆老夫人却像是知道她的顾虑一样,一把握过她的手,柔和地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温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江晚芙听得心头一暖,??是?责,小声道,“外祖母,都怪我,我……” 陆老夫人却摇摇头,语气再柔和不过,朝她道,“不怪你,外祖母知道,不是我们阿芙的错。外祖母都知道的。” 江晚芙心里蓦地一松,委屈害怕羞耻……一众情绪如潮水涌了上来,忍不住红了眼睛,掉了泪。 见她哭了,陆老夫人面上露出了心疼的神色,?她搂进怀里,好一阵安慰,见她不哭了,才松了手,抬眼??向一旁的永嘉公主,轻声道,“烦请公主带阿芙去我屋里,换身衣裳。” 永嘉公主微微一愣,??了眼婆母,还是应下了,领着江晚芙出去。 她们这一?,正厅的气氛顿??一沉,空气都犹如凝滞了一般,陆老夫人一双眼定定??着陆则,沉甸甸的眼神,重若千钧,压在他的肩头。 过了许久,她终??开?,“二郎,今夜之?,你?算如何收场?” 陆则跪着,抬着眼,直视祖母那锐利的目光,不避不退,道,“我冒犯了表妹,?该负责。” 陆老夫人一改往日对陆则的疼爱,格外严厉,冷冷一笑,面无表情,追问道,“你?算如何负责?娶她?你有没有想过,阿芙是你兄长的未婚妻!你要她如何毫无顾忌嫁给你,你考虑过她的处境吗?!” 陆则?是想过的,今夜之?,是他一手谋划。从头到尾,没有哪一桩、哪一件,超出他的预期,就连祖母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垂下眼,慢声开?道,“今夜之?,孙儿已经着人封?,眼下唯一知情的,除了祖母、母亲、我与江表妹,便?剩下那两个路过的嬷嬷。孙儿用性命担保,今夜过后,无人??提起此?,亦不??损及表妹名声分毫。至??婚约,兄长与表妹本就尚未定亲,各?婚嫁,理所应当。” “呵——”陆老夫人当真是冷笑一声,嘲弄道,“好一个各?婚嫁,理所应当。姑且算你??的对,我再问你,你?算如何娶阿芙?堂堂卫国公府??子,要娶一个通判之女,你有没有想过,旁人??怎么??这桩远不能用高攀二字来糊弄的婚??” 陆则沉默片刻,道,“此?还要劳烦祖母和母亲。表妹纯孝至善,病榻前衣不解带,侍奉长辈,我念及救母之恩,又生爱慕之情,入宫求陛下赐婚。” 陆老夫人听罢,居然没动怒,?神色平淡点点头,道,“陆大人??真聪慧过人,什么都想得如此周全,倒是叫我这老婆子,很是长了一番见识。这理由,倒是??得过去。”??着,却是话锋一转,又问,“那你兄长呢?你?算怎么??服他?” 陆则垂眸凝思,片刻后开?,“兄长若知晓今夜之?,不??阻拦。” 陆老夫人听罢,闭上了眼,搭在扶手上的手巍巍颤颤,似乎是在隐忍,片刻后,陆老夫人睁开眼,语气肯定道,“你??得不错。你兄长这个人,从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若是知道,你是遭人下药,冒犯了阿芙,哪怕心里再难过,??不??提半个字。你??的对极了。” “你样样都??的很对,让我这老婆子,找不出一处破绽。” “真是我的好嫡孙……” “真不愧是我国公府??养出的好??子……” “如此思虑周全,无半点漏洞……” 陆老夫人点头感慨着,手指扣在扶手上,仿佛对陆则的回答很满意,下一秒,她骤然抬手,狠狠?桌案上的茶盏,朝跪着的陆则砸去。 哐啷一声,茶盏落地,碎?几片。 陆则直直跪着,不闪不避,任由那杯盏砸在?己的身上,热茶泼了一身,却分毫未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陆老夫人豁然起身,蓦地指着陆则,盯着他,一字一句,声音中透着冷意。 “二郎,我问你,今晚之?,当真全是意外?!” 30、第 30 章 屋外小雨淅淅沥沥未停, 半扇开着的卍字纹窗格,有细密的雨丝被风吹得斜落进来,鎏金铜灯的火光上下窜动着。 正厅内的?氛, 压抑而凝滞,只听得到陆老夫??一句句的质问。 一贯和善温和的老夫??, 满脸怒?, 丁点儿不留情面,一句比一句咄咄逼??。 “??老老实实告诉我, 今夜之事, 究竟???遭??算计,还???顺水推舟,甚至原本就???刻意为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兄?的事, 其中有??有??的推波助澜?!” “??敢说,这桩桩件件,??问心无愧?!” 陆老夫??问罢,一张脸紧紧绷着, 想起??混乱的一晚。??后来亲自查过, 的确???两个婆子遭??算计, 并无??指使,?眼下的情形,却让??不得不多想。 如果二郎一开始就对阿芙动了心思,以??的性子,绝无可能眼睁睁看着阿芙嫁给旁??,这其中, ??有??的手笔,陆老夫???无论如何都不信的。或许不???谋划,???在其中, 绝无可能??有半点举动。 面对祖母的逼问,陆则只?轻轻垂眸,容色清冷,面色平静,开口缓声道,“今夜之事,的确不?意外,孙儿蓄谋已久。” 至于兄?的事,陆则也不??算解释什么,??的确看见林若柳进了??间厢房,??可以拦着兄?,?????有。??默许了事情发生,也不怕承担祖母的怒火。 就算??有林若柳主仆的主动算计,??也会设计毁了这桩婚事。 ??以,??也认。 “好一个蓄谋已久?!”陆老夫??几乎震怒,脸色难看得厉害,??点头,道,“??把什么都算计得明明白白。??明知??兄?生性仁厚,迟疑不决,??以逼得??不得不选林若柳!??明知我怜惜阿芙??孩子自幼失母,不舍逼??失贞远嫁,??以逼得我不得不点头答应!还有阿芙,??明知??心软良善,念及救命之恩,不会见死不救,??以??便挟恩图报!陆则,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兄弟情义,挟恩图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认?不认?!” 陆老夫??这话,不可谓不严重,?陆则听罢,??有半句辩解,只沉声道,“认。” 陆老夫??颔首道,“好,??认。??也免得说我冤枉了??!” “来??!”下一秒,??扬声唤了嬷嬷进来。 守在门口的心腹嬷嬷听见动静,赶忙进来了,头也不敢抬,更不敢看正厅里跪着的世子,??不知出了什么事,?也猜得出,绝对?大事,只恭恭敬敬道,“老夫??。” 陆老夫??冷冷开口,“取我的鞭子来。” 嬷嬷闻言,吓得险些跪下去,看了眼老夫??的脸色,??毕恭毕敬退了出去。片刻,带着鞭子??来,小心翼翼拱手递上前。 陆老夫??一把接了鞭子,让??嬷嬷出去。 ???一条软细鞭,?九寸,鞭身细软,牛皮鞣制,掺了牛筋,鞭头红珞,鞭柄铜制鎏金,细?一条。 陆老夫??书香门第出身,也?斯斯文文、养在深闺的贵??,后来嫁入国公府,夫婿?个练家子,情浓之时,??也跟着学过一招半式。学的不好,?一手鞭子,倒?学了有老国公爷的几分精髓。 陆老夫??手腕一抖,软鞭落地,冷声道,“脱衣。” 陆则应?,抬手将外衣脱了,只着一件轻薄雪白的里衣。 “咻”地一声,软鞭破空劈去,顷刻间抽在陆则的背上,原本干净雪白的里衣,只受了一鞭子,就有血渗了出来。 就连又?数鞭。 陆则一声不吭,持鞭的陆老夫??更?一言不发,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数十鞭,鞭鞭落到皮肉之上,??有丁点心软。 死寂的正厅内,??有一点声响,只剩下鞭子??在皮肉上的声音,一鞭一鞭,一下一下,陆则直直跪着,腰背如雪山松竹,坚韧不断,??有半点弯折。 ??根难得派上用场的软鞭,已经完全被血浸湿,鞭头红珞沾染了血迹,红得愈发刺目。 陆则依旧一声不吭,不避不躲,忽的,一鞭子下去,雪白薄衫被抽得撕裂开,勾住红珞头,被扯下大片。 顷刻间,陆则背脊彻底裸露在空?中。 陆老夫??蓦地就停住了,怔怔看着陆则的脊背,薄衫褴褛,露出底下的匀称骨肉,有血淋淋的新伤,这???刚??的,?更多的,?旧伤。有?前习武留下的,也有先前??仗留下的。 一眼看过去,竟??有半寸完好无损的皮肉。 陆老夫??忽的失了力?。 ?二郎出生??一日起,陆老夫??就知道,??注定和别的郎君不一样,???嫡子,?未来的卫国公,??必须坚忍不拔,沉稳可靠,如??父亲??样,扛起国公府门楣,扛起九边重镇,乃至扛起整个大梁的安宁。 这???生下来,就背负的责任。甚至,还要更多。不仅仅?陆家的,还有大梁皇室的。 ??以,别的兄弟可以任性贪玩,可以被呵护着?大,陆则不行,??必须比别??更优秀,更刻苦,同时,也更孤独。 看着眼前固执的陆则,陆老夫??的眼前,却浮现出??幼时的模样。 京城的冬天,一贯?很冷的,每日卯时不到,二郎就会来给??请安,小小的郎君,还不及桌高,也不要旁??搀扶,自己迈过高高的门槛,进来给??请安,玉白的小脸板着,穿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给??行礼问安。 然后出府,入宫。 而??个时辰,??的兄弟们,尚待在温暖的房间里,如三郎??样被庄氏溺爱着的,更?还睡得不省??事。 每日,卯时不到出府,酉时归家,却还不能懈怠分毫。国公府的世子,日后?要领兵??仗的,不能只会舞文弄墨,更要熟读兵书,习得一身武艺。 小小的郎君,在庭院里,跟着父亲习武,扎马步、练拳……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霜雪雨,寒来暑往,未有一日懈怠。 ??未曾见过这孩子叫苦,也未曾见过??喊累,唯有一次,二郎给??请安后,迟迟????,尚且稚嫩的孩童小声问??,“祖母,我能不能不入宫?”??皱着眉,低声道,“太子表兄?不好好听课,只爱欺负宫??,很吵。我想在家里念书。” 小小的陆则知道,太子?表兄,更?东宫之主,??哪怕不喜欢??,也不能宣之于口,于?,便不想入宫了。 可??个时候,??只?沉默了会儿,摇摇头,道,“二郎,不可任性。” ???之后,??再???二郎口中,听到一句抱怨,??如??有??期盼的??样,沉稳、可靠、坚毅、果决,第一次去宣同,行军??仗,与士兵同吃同住,身上看不出半点属于世家郎君的骄矜之?。 甚至严苛如陆勤,都说不出??的不?,私底下道了句,此子肖我。 ??有??提起??时,都交口称赞,道,卫世子?京中世家郎君的楷模,无愧于皇室和国公府的教养,卫国公府后继有??。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陆老夫??看着芝兰玉树、行事沉稳的孙儿,偶尔也会想起,??个小声说着自己不想入宫的小郎君。 如今,??仿佛又看到了??个小郎君,只?这一次,二郎??有像小时候??样,求着??这个祖母,????有指望任何??,而?一声不吭的,把自己想要的??,攥到了手里,哪怕??这样????骂??,都不肯松口。 陆老夫??合了合眼,只觉手中的软鞭格外的沉,沉得??几乎拿不住了,高高扬起的软鞭,落了下去。??丢掉鞭子,坐??圈椅,低声开口,“??想娶阿芙,我不拦??。” 陆则闻言微微一怔,继而抬眼,看了眼上首的祖母,叩首而拜,定声道,“多谢祖母??全。” 陆老夫??只?摇摇头,??再看??,道,“去上药吧。” 陆则起身,牵扯到背上的伤,动作一滞,却??吭一声,直直站起来,捡起一旁的锦袍,就??么直接穿上,朝上首的陆老夫??拱手,??转身要出去。 ????到门口,正要一步踏出去,忽的听见一声“二郎”。 陆则??眸,?着祖母开口,良久,陆老夫????道,“今夜之事,我替??瞒着。?天底下??有不透风的墙,倘若有一日,阿芙知晓??今日的算计,怨??或恨??,??可承受得起?” 陆则轻轻垂下眼,沉默片刻,开口道,“??永远不会知晓。” 说罢,轻轻颔首,越过门槛,就??么踏了出去。 守在福安堂的常宁见主子出来,赶忙上前,一??近,就嗅到了一股掩都掩不住的血腥味,心头一凛,赶忙要扶,却被陆则抬手拂开。 陆则只淡淡道,“无妨。” 自然?疼的,??也?凡胎肉骨,祖母也??心软。?今夜的皮肉之苦,却也???一早就预料到的。 ??的确可以做得更隐蔽,不漏半点破绽,也无需挨这顿??。这与??而言,不?做不到的,???样做,势必会毁了小娘子在祖母心中的形象。 ??们中间掺杂了太多,无论娶还?纳,在?辈眼里,本身就?错的。??都有私心,哪怕祖母也不例外,若错不在??,??被指责的,自然?寄??篱下的江晚芙。 倒也不?不舍得,??样做,其实更省事,只???晚谋划这一出的时候,想起小娘子??双含泪的眼,眼尾通红,可怜望着??的样子,??当时就想。 算了。 挨??就挨??吧。 ??算计了??,又??样欺负了??,还要惹??哭,似乎有点过分了。 况且,??的本意,也不?想要欺负??的。 31、第 31 章 正厅里, 祖孙二䞍?这番交谈,江晚芙自然无从得知。 她正跟着永嘉公主去正屋,进门后, 永嘉公主没跟着进,示意下䞍?送?衣物来后, 就温?道, “进去吧,让??的嬷嬷来陪??。” 过?会儿, 就??惠娘从门外进来?, 她还不知道发生?????,拦着她的福安堂嬷嬷只道,陆老夫䞍?寻她家娘子有急事。惠娘起初还被哄住?, 可越等,却是越心焦?。 眼下再看自家娘子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这分明是被欺负?!惠娘还没?口, 眼泪先掉下来?。 永嘉公主??状, 倒是没责怪惠娘的意思, 轻轻朝江晚芙颔首,退?出去。 门也随之??上,惠娘立刻??到江晚芙身边,瞥??她脖颈处暧昧的红痕,心疼得手都??颤,红着眼, 低声道,“奴婢服侍您换衣裳。” 江晚芙本就又累又怕,?才不过强撑着, 此时???惠娘,更是卸下?全部防备,轻轻应?一声,道,“好。” 主仆俩进?盥室,下䞍?早就备好?热水,雾??弥漫,温热的水汽氤氲。 惠娘要替她脱衣裳,江晚芙没答应,说自??来,转过身,脱?外衫,进?浴桶,惠娘才转过身,已经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奴婢给您搓发膏……” 惠娘柔声说着,取?发膏,抬手要将自家娘子的长发挽起,瞥??那原本光洁白皙的后颈处,全是红痕,那一粒小小的红痣,更是红得刺目眨眼,暧昧得厉害,当即动作一滞。 江晚芙正微微低着头,?便惠娘替她洗发,??她久久没有动作,轻轻唤?声,“惠娘?” 惠娘忙掩饰一笑,道,“没????。”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眼睛却是悄悄红?。 洗过头发,江晚芙就不要惠娘伺候?,她垂着眼,低声道,“惠娘,我自??来吧。” 惠娘大抵也猜到??,连后颈处都是那副模样,?它的地?,更不用提。她喉间一涩,点头应下,退到一边。 江晚芙此时才敢看向自??的身子,她也是娇养??深闺的小娘子,往日??哪里蹭一下,身上都能起一片红痕,把惠娘几个心疼得不行。?才被陆则那样按??墙上欺负,男䞍?吃?药,哪里有????理智可言,下手更是没轻没重,这幅样子,真让惠娘看?,她又要哭?。 江晚芙累得厉害,没心思再安慰惠娘,索性自??来吧。 何况,她现??也有点怕别䞍?碰她,江晚芙闭着眼,不去看那?暧昧痕迹,草草用棉帕给自??擦洗完身子,就站起来,伸手去取一旁架子上摆着的衣裳。 但那架子摆得太远?,江晚芙指尖只捏到一点袖子,她也不想叫惠娘帮忙,便用力一扯,整个架子跟着倒下来,哐啷一声,砸??浴桶上。 背朝这边的惠娘听??这动静,吓得立刻回头,??只是架子倒??地上,下意识心里一松,忙过去,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裳,小心翼翼给自家娘子披上,小声道,“娘子……” 江晚芙闭着眼,低低应?声,纤瘦的身子裹??薄衫下,轻轻发抖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惠娘紧贴着她,自然一下子就察觉到?,悔得恨不得打自??几巴掌,低声道,“娘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留您一个䞍?的,是奴婢该死。” 江晚芙摇摇头,靠??惠娘宽厚的肩上,将脸埋进她的胸口,一直忍着的泪,终于流?出来,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惠娘,我想祖母,想阿娘……” 她?实很少说这?的,小时候不懂事,会?祖母讨要阿娘,后来长大?,就知道?,䞍?死不能复生,伤春悲秋没????用,日子该过还是要过。 可心里觉得委屈的时候,就不记得那?大道理?,只想变回小孩儿,躲??祖母?阿娘的膝下,叫她们护着疼着宠着,无忧无虑的,????也不去想。 江晚芙哭起来的时候,从来是不出声的,只抵??惠娘肩上,那??默默掉着泪,鼻尖都是红的,偏偏这幅样子,更叫惠娘觉得不忍。 惠娘也没作声,只那样轻轻拍着怀中的小娘子。 江晚芙也只放纵自??哭?那??一会儿,这里毕竟是福安堂,她怕让䞍?看???,尤?是传到陆老夫䞍??永嘉公主耳朵里,她们会觉得她心里有怨。 她草草擦?泪,??惠娘的服侍下,穿好?衣裳,扫?眼铜镜里的自??,??脖颈处密密麻麻的红痕,就叫惠娘取?脂粉来,敷??梨花脂粉,盖住那?痕迹。 她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䞍?。 今晚的事,真正撞破的,也许就那两个嬷嬷,可大半夜的,连永嘉公主?陆老夫䞍?都被惊动?,?它䞍?猜也猜得到,肯定是出事?。 但叫她顶着这?痕迹去??䞍?,她实??做不到。 遮掩好?,江晚芙才出?盥室,下䞍?送?宵食来,她自然没????胃口,只动?几口,便朝惠娘道,“我想一个䞍?静一静。” 惠娘迟疑着不敢??,蹲下/身,道,“娘子,您……” 江晚芙??惠娘这个神色,自然猜得到她心里想????,她这是怕自??想不?,便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䞍?静一静。” 她自然不会寻死觅活,没????比活着更重要的,哪怕活得差?,也要活下去才行。 惠娘还不大想??,但看自家娘子这个神色,到底还是退?出去,只是不敢??远,守??门口。 惠娘出去?,屋内一下子静?下来,江晚芙便独自坐??那里,想着自??今后的打算。 ?实她心里很乱,身子也乏得厉害,可身边没有长辈替她拿主意,她也习惯?一切自??做主,便强逼自??镇定下来。 她想起那时陆则?事后,她颤颤巍巍系衣襟扣子时,陆则跪下说的那番话,说若她答应,便许以正妻之位。 江晚芙虽还记得这番话,但自然不会那??天真乐观,陆则是????身份,他的正妻之位,又何?抢手,怎??可能落到她身上。就算陆则君子做派,对她有愧,不顾两䞍?之间这悬殊的身份,决意娶她,陆老夫䞍??永嘉公主也不??得会答应。 尤?是,她?陆致议亲??前。 这定然是不可能的,江晚芙??心里下?定论,猜想着,也许老夫䞍??永嘉公主,会给她另觅一门亲事。 只是,她出?这样的事,又身份不显,婚事上怕是会坎坷?,也许只能低嫁。但老夫䞍??公主为䞍?公道,定然会??别的?面补偿她,也许是丰厚的嫁妆,也许是照拂阿弟,也许是?它。 她不怕低嫁的,??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不管嫁给任何䞍?,她都会好好经营这段??系,唯一让她不安的,是她的丈夫得知她曾经的这桩旧事,心中是否会对她存有偏??。 江晚芙正怔怔想着,却听???门声响,一抬头,就??惠娘忽的???进来,面色凝重,低声唤她,“娘子——” 江晚芙怔怔回神,抬眼低声问,“怎????” 惠娘迟疑?一下,还是??口,“卫世子来?……” 刚得知欺负?自家娘子的䞍?,是卫世子时,惠娘心里自然是??极的,可木已成舟,她再??难道能杀?陆则吗?䞍???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遑论,江家??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更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若……若世子肯对娘子负责,哪怕是侧室,那自家娘子,总不至于??旁的失贞??子一般,落得那般惨淡境地。 所以,哪怕心里不愿意,她也还是替陆则传?话。 江晚芙一听到陆则的名字,手心出?层薄薄的热汗,汗涔涔、湿漉漉的,说实话,她有点怕??陆则,但今晚的事,总要有个结果,躲也没用。 她抿抿唇,朝惠娘点点头,不再迟疑,起身出?房间。 已经很晚?,但屋外廊下还挂着灯笼,雾蒙蒙的烛光,寂静处,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虫鸣声,算得上宁静祥?的一幕。 江晚芙的心里,却平静不下来,看?眼站??廊下的陆则。他似乎换?身衣裳,玄色杭绸锦袍,腰间玉革带,一??既往的清贵矜傲,容色清冷,但不知是错觉还是????,他??色仿佛不??之前,有?苍白,但江晚芙想,大约是那虎狼之药伤身的缘故。 就她发怔的片刻,陆则已经??近?。 他仔仔细细看着江晚芙,??小娘子情绪还算平静,心头略微松?口??,看?眼守??一旁的惠娘,倒是没说????,只缓声?口,“江表妹。” 江晚芙被叫得回过神,下意识抬眼,仰脸望着比她高?许多的陆则,等着他?口。 陆则被那双明亮湿润的眼眸,看得一怔,想起那个时候,小娘子娇怯缩??他的怀中,任他施为时,那双含泪望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胸口有点发烫,后背疼倒是淡?。 他顿?顿,才继续?口,“我已禀明长辈,祖母?母亲也已同意我?表妹的婚事。诸事我都安排好?,表妹不必忧心,更不必顾忌旁䞍?议论。若有????为难的,便叫䞍?来寻我,我理当为表妹处置。” 说着,他轻垂眼眸,直视着面前的小娘子,神色缓?,温声道,“是我冒犯?表妹,一切都是我的错,与表妹无??。表妹无需有任何负担,更不必自轻自贱,表妹只需记得,若有䞍?错?,那䞍?定然是我,??不过是受我所迫。” 说罢,不等江晚芙说????,又淡声道,“夜深?,我送表妹回绿锦堂。” 陆则朝随从吩咐?一声,叫他去禀报祖母,自??亲自提着灯笼,??前引路,就这??将江晚芙主仆二䞍?,送回?绿锦堂。 陆则倒是没进门,停??月门之外,将灯笼递给惠娘,看?眼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娘子,猜想她心里定然又慌又乱,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前世。 那时两䞍?是叔嫂,纵然兄长已经过身,这??系却改不?,他占?她的身子,她心里定然比??今慌千倍万倍,只怕连一死?之都想过?。 想到这里,陆则心里又蓦地生?几分自??都没察觉的怜惜,一贯冷冰冰的语??,也倏地温??下来,?口道,“今日叫表妹受惊?,表妹回去吧,我会处理好一切。” 江晚芙却不知自??该给????反应。 要说怨陆则,好似也没那个立场,一来那个时候,她自??心软答应的,二来除?那时候的冒犯,陆则表现得太过君子,更是不顾身份要娶她,不管最后成不成,至少他做?。 何况,陆则并不是有意那样待她,他被下?药。他有错,但也不能把错全按到他身上,这不公平。 但要说一点都不怨,那也是假的。被那样欺负?,换做别的??子,大约已经哭着闹着要投缳?,她怕死,没动这个念头,可对罪魁祸首,扪心自问,她做不到毫无芥蒂。 想?一圈,江晚芙心里更乱?,又累得厉害,只低头朝陆则福?福身,低声谢他送自??回来,语??客客????,便转身脚步匆匆进?月门。 不管????,都明日再说吧。 32、第 32 章 回了绿锦堂, 江晚芙匆匆睡下,多少?点逃避的心思,就那??沉沉睡了过去。 隔?醒来,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她, 一个人都没?, 江晚芙没起来,窝在被褥里, ?几缕淡金色的?光, 被细密的窗纱筛过,落在屋里的地上。 细细?去,能?见屋外仆妇在洒扫, 扫帚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窸窣的声响,间或几声的虫鸣,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江晚芙安安静静?着,忽的觉得心里很是安宁, 就连昨晚的事, 都??似淡去了, 不是那??要紧了。 这时,传来开门的声响,惠娘从外进来,步子压得很低,直到进了内室,见江晚芙已经醒了, 忙过来,低声道,“娘子醒了?” 江晚芙点点头, 坐起来,洗漱一番,纤云和菱枝进来给她梳头。 菱枝胳膊上的伤??全了,倒是没留疤,小妮子嘴上说不要紧,可真看见没留疤的时候,还是悄悄乐了许久。 两人还不知昨夜发生了什??,见自家主子脖颈处淡淡的红痕,还?些疑惑,不过两人年轻,到底没嫁过人,惠娘一句“娘子吹了冷风,长疹子了”,就把两人糊弄过去了。 几人说话的时候。江晚芙也打量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什??,感觉没?昨晚那??吓人了,只余淡淡的红痕,倒是?点像长了疹子。 梳??头发,纤云和菱枝去取早膳,惠娘就在屋里伺候着,看自家主子?色平淡,小心开??,“娘子,昨晚卫世子的意思,是他要娶您为妻吗?” 惠娘说这话,??实心虚得很,倒不是她妄自菲薄,再者卫世子那样欺负了自家娘子,讲道理,自然是要负责的。可她也确实没敢想,自家娘子能当正室。 自古男女成亲,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要逾越自是可?,但??没那??容易。 江晚芙低头,看着腕上的镯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是糊弄惠娘,她的确不知道,陆则说会娶她,但?她的身份,哪里?那??容易。与??最后失望,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抱什??期待。 惠娘面色一滞,心里也是叹气,觉得自己??乐观了,小心问,“那咱们还收拾行李吗?” 原本江晚芙的打算,是等林若柳进门,再过几?,府里没什??流言蜚语了,她在借??家中长辈生病,她要回家侍疾为由,正大光明的走。故而,惠娘一直叫纤云两人得闲的时候,在屋里收拾行李。 但如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惠娘一时拿不了主意。 江晚芙也被问得愣了愣,面色平静道,“收拾吧。” 惠娘小心答应下来。纤云菱枝恰??回来,江晚芙安安静静用了顿早膳,吃的清汤云吞,汤汁鲜美,云吞皮薄,肉馅也极鲜,大约还加了点辣,吃起来极开胃。 一碗云吞吃罢,江晚芙心里最后一点疙瘩,也彻底消散了。她也想开了,陆则愿意娶她,对她而言,自然是最??的结果。哪怕?后?为高嫁,她定然要矮一截,会受些委屈。 若不愿意,那便算了。 她也不会赖着他,但留在京城肯定是不行的,人多??杂,对她对陆则,都不??。还是回苏州去,也不急着嫁人,想必她去求老夫人,老夫人一定会为她遮掩的。 至于??它的,江晚芙一时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但她心里隐隐约约?个念头,没敢同惠娘说,实在?些惊世骇俗,说出来,大约会吓着惠娘。 她也不是非要嫁人的,与??成?活得战战兢兢,怕未来夫君会?为她婚?失贞,厌恶她唾弃她,倒不如不成婚。 江晚芙也只是一想,暂时没?心思去细细琢磨,她自己都没想??,自然不会开??,只把?头的话,和惠娘说了。 惠娘?罢,沉默了半晌,良久才道,“若是老夫人在就??了。” 这??事,原本也不该江晚芙一个小娘子自己处理,若家中?靠谱的正经长辈,自然会为娘子做主,哪里需要主仆俩这样,揣着一颗心猜来猜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江晚芙闻言,并没作声,主仆俩都沉默着的时候,??见纤云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唤了声,“娘子……” 江晚芙应她,“什??事?” 纤云也?点摸不着头脑,??是道,“福安堂的管事嬷嬷来了。” 江晚芙一愣,倒是点了点头,道,“请她坐会儿,我就去。” 纤云应下,关门出去。 江晚芙起身,惠娘??一脸愁容,压低声音问,“娘子,您说,她是不是——” 惠娘话没说完,江晚芙??也明?她的意思,摇摇头,坦然道,“我也不知道,无所谓,去吧。” 说罢,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总觉得那红痕?些扎眼,叫惠娘取了帷帽来,戴上后,那些痕迹便被遮得看不出了,江晚芙心里不自觉松了些,抿抿唇,深深吸了??气,踏出了屋子。 一旦踏出去,先?那点畏惧,倒也消散了。 庭院里?仆妇见她,俱恭敬行礼,江晚芙也从容颔首示意。 到了正厅,福安堂的管事嬷嬷??没坐,而是规规矩矩站着,见江晚芙来了,恭恭敬敬朝她福身,?情也平和恭谨,见她戴着帷帽,也没问半句,面上带着和气的笑容,开了??。 “江娘子。老夫人昨夜梦魇,打算今?去玄妙观祈福。?说娘子家中长辈?疾,便请娘子同行。娘子略收拾一番,咱们用了午膳,就要出发了。” 江晚芙?得一怔,家中长辈生病,她的确是这??和老夫人说过的,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就是借??而已。 怎??这??突然就要出门祈福? 不知怎??的,江晚芙心里忽然想起,昨晚陆则送她回来时,那句“我会处理??一切”。 那管事嬷嬷说罢,还在恭恭敬敬等她的回话,江晚芙也只能压下心头疑惑,颔首应下。 管事嬷嬷见江晚芙答应了,便说要回去给老夫人回话,很快恭恭敬敬走了。 惠娘也?得一头雾水。 本?为管事嬷嬷定然是冲着昨晚那事来的,结果无端端说什??祈福的事,但她看了眼时辰,??赶忙道,“用了午膳就要出门,奴婢先去叫人收拾。” 江晚芙颔首,轻声应下。 很快到了午膳的时辰,用过午膳,福安堂那边果然?人来问了,还是那个管事嬷嬷,语气恭恭敬敬的,问她们可收拾??了,也不催促,??里还道,“老夫人说了,若是还没??,便迟会儿再走。” 江晚芙自然做不出那??失礼的事,叫长辈们等自己,微微颔首道,“都收拾??了。” 那管事嬷嬷便露出了笑,引她去了正门。 到了正门处,那管事嬷嬷??停了停,微微侧身。 江晚芙一抬眼,就瞥见了廊架下站着的陆则。 郎君站在隐蔽处,廊架爬满了藤罗,?着秋冬缘故,?些已经枯了,枝叶微黄,今?天气不错,浅金的?光,被细密藤萝细细筛过,落在郎君的肩头,硬生生将他身上那股很难忽视的疏离矜傲,都冲淡了几分。 江晚芙一怔,管事嬷嬷已经走开了,她迟疑了会儿,还是朝陆则走了过去。 想起昨晚的事,她站得?点远,语气也不由得客气起来,“世子。” 陆则?了这声“世子”,倒是没??大的反应,若出了昨晚的事,江晚芙还能和从?一样唤他二表哥,那他才要发愁,娶这样一个心软得过了头的妻子,?后只怕连后宅都镇不住。 小娘子身世委实低了些,又生得一副柔软心肠,哪怕?他替她抬着,也需得再强势些,免得被那些刁奴欺负了去。 陆则思绪飘远了些,待回过?来,才开??道,“表妹此去玄妙观,不用忧心??他,只当散心。” 江晚芙?得?些疑惑,陆则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和她说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在她还戴着帷帽,旁人也看不出她的疑惑。 ??实不止他,便是陆则自己也觉得?些不对劲,??实,他大抵是知道的,若是要扮演一个体贴愧疚的二表哥,明知江晚芙此时最怕他,他不应该过来。只是,不知怎??的,他就过来了。 但他的性子一贯如此,做了就做了,想那??多做什??。在某些方面,他一贯信自己的直觉,便也没话找话,开了??。 至于??它的,也着实没什??可说的。 见陆则仿佛没?别的话了,江晚芙便也颔首应下,客客气气道,“多谢世子。”顿了顿,又低声道,“那我先过去了,免得叫长辈久等。” 陆则颔首,目送小娘子朝他屈膝福身,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她从廊架下走出去,小娘子今?穿一声灰蓝的对襟儒衫,袖??宽大,手拢在袖子里,只露出一点点指尖,像是怕冷似的。云?的褶裙,遮住绣鞋,整个人那样轻轻走开,犹如一团要散开的云雾似的,孱弱得如春?的新枝,一折就断。 陆则时常会感觉,江晚芙是很脆弱的,??似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这念头来的毫无缘由,他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对待小娘子的时候,他下意识谨慎小心。 陆则?些怔愣,被母亲永嘉公主一声“二郎”,唤得回过?,他抬眼,朝远处走来的母亲颔首,“母亲。” 永嘉公主走过来,看了眼儿子,见他唇色苍?,虽心里还?些生气,但到底慈母心肠,开??道,“放心,我会替你照顾着的。” 她说的,自然是江晚芙。 陆则低垂眼眸拱手,淡声道,“谢母亲。” 永嘉公主自然不少他这一句谢,点点头,“回去养病,免得定亲的时候,还一副病怏怏模样,我丢不起那个人。” 陆则颔首应是,永嘉公主便抬步走了。 待她上了马车,人就都到齐了,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朝出城的方向而去。 陆则目送马车远去,??没回去养病,吩咐随从备车,去了刑部。 33、第 33 章 一晃眼, 江晚芙到这玄妙观,已?四五??。 山中清静,观中女冠也一心修道, 除却?个打杂的小道,无人前来打搅, 更无探问, 远离俗世,很是宁静。 陆老夫人那里, 也不??她去侍奉, 每每请了安,便叫她自去闲逛。 玄妙观虽不大,但景色宜人, 尤其秋??,院中€?树硕€?累累,?心性未??的小道前来偷€?。江晚芙每??起得颇早,请过安, 照例去观中祈福过, 便去山野闲逛, 因畏惧猛兽,并不敢去深山,但也??分野趣。 江晚芙每??早出晚归,一时连先前那点烦心事,都忘了个彻底,连惠娘都小声道, “再待下去,娘子怕是??乐不思蜀了。” 这一??,江晚芙摘了半篓甜梨, 做了梨膏糖,给观中女童分了。 小娃娃抱着糖,甜甜谢过她,牵着手散开跑远。 江晚芙便??檐下笑看她们走远,才回厢房,还没来得及换寝衣,却忽的见陆老夫人身边嬷嬷匆匆??来,请她过去。 江晚芙不知何事,但那嬷嬷?色匆匆,她也二话不??,当即起身,急匆匆朝陆老夫人所居的东厢房去。 ??了门,却见除了陆老夫人,永嘉公主也??,婆媳二人正坐??灯下,老夫人执黑子,永嘉公主执白子,正??对弈。 江晚芙一怔,陆老夫人抬眼,朝她招手,“阿芙,过来。” 等她走到跟前,陆老夫人摆摆手道,“老眼昏花,连棋盘都看不清了,你来陪公主下吧。” 江晚芙福身应是,坐下陪着永嘉公主下棋。 她??家中学过,因她那时对下棋感兴趣,祖母还特意请了女夫子教她,如今虽长久不下了,但原先学的,自是还没丢的。 永嘉公主本没抱多大期待,只漫不经心下着,盖因时下世家养女,都鲜??让小娘子学棋的,结€?落了?子,倒是?些惊讶了,抬眼看了眼坐??对面的江晚芙。 烛光微黄,淡淡烛光照??小娘子的面上,侧脸犹如镀上一层暖色。她微微低着头,眸色认真注视着面前的棋盘,?色柔和,唇微微翘着,腮边两粒酒窝,实??讨人喜欢极了。 永嘉公主微微一怔,忽然就?点明白,二郎为什么费尽周折也??将人娶回家了。 这???住??玄妙观里,她也曾听嬷嬷??过,江晚芙每??都能给自己找到事做,今??做了糕点四处分,明??摘了松针做茶,不惹是生非却不畏畏缩缩,恭谨孝顺却不木讷呆板,这样的小娘子,的确是讨人喜欢的。 她不似婆母,婆母顾忌太多,??考虑兄弟和睦,考虑府中太平,她只盼着二郎过得自??,除此之?,??无所求。 她生下他,却未曾给他???快活??子,儿子一贯不喜不悲、波澜不惊,难得待一小娘子这样上心,她自然不忍阻拦。 1200ksw.net 若这个小娘子,能叫二郎欢喜,能叫二郎觉得??子?意思,她是愿意接受她做自己儿媳妇的。 只??二郎喜欢,她就认。 永嘉公主心里想着,面上?色柔和了?分。 江晚芙一向对人的情绪很敏感,自然察觉到永嘉公主这细微的变化,但她不知永嘉公主这番心思,只抿唇笑了笑,继续落下一子。 两人正对弈着,忽的,?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江晚芙下意识抬起头,却见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色从容,连伺候的掌事嬷嬷,都面色不变,顿时?种是不是她太大惊小怪了的感觉。 但那声音,很快大了起来。 ?什么狠狠撞????门上,整扇门跟着狠狠一颤,下一瞬,一抹血迹,溅??门上。 江晚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立刻站了起来,下意识挡??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前面。 倒不是她喜欢揽事,只是她下意识觉得,陆老夫人年老体弱,永嘉公主身娇体贵,一旁的掌事嬷嬷看着也是一?年纪,这么一看,能挡一挡的,也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陆老夫人倒是一脸早就猜到的模样,永嘉公主却是一怔,看着江晚芙苍白的侧脸,显然也一副慌乱的样子,纤瘦的身子,却还挡??她们面前,心底蓦地涌上一股怜惜,摇头道,“这孩子……” 委实实诚了些,不过,也的确是个好孩子。 永嘉抬手,将人拉着坐回去,朝一脸不知所措的江晚芙柔柔一笑,道,“??怕,没事的,等会儿就好了。” 江晚芙不明所以,但看众人脸上没?半点慌乱,她也只得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坐了回去,但棋自然是没心思下了,落子七零八落的,没了章法。 永嘉见状,倒也不为难她,道,“不下了。” ??罢,抬头看了眼掌事嬷嬷,吩咐她,“出去看看,叫二郎动作快些,???人吓着了。” 嬷嬷很快应声,就那么径直推门出去了。 不多时,嬷嬷就回来了,回话道,“世子道,很快就好了,至多不过一盏茶功夫。” 永嘉公主颔首。 她原本的想法,做戏就好了,哪里还??真的动刀动枪,可自家儿子怕让旁人看出破绽,真?附近的山匪给引来了,她这个当母亲的,也只能陪着演了。 两人的对话,听得江晚芙更是一头雾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头的动静€?然消停了。 这时,?人推门??来,她抬眼一看,竟是???未见的陆则。 往??见他,多是一身锦袍,腰?系革带,挂玉佩璎珞,清贵矜傲,纵使面色冷淡了些,看上去也还是一副世家郎君、端方如玉的模样。但他今??穿了身墨色常服,腕上玄铁护腕,泛着冷硬的光,不似平??那样束冠,而是用黑色织金的发带束成一束,?色自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眉?添了?分厉色。 他缓步从门???来,仿佛是从晕成墨色的夜色中,骤然抽身一般,脚下步调沉稳???,?色冷淡坚毅。 江晚芙不由得一愣,胸口仿佛?什么凝滞一般,滚烫炙热,逼得她不得不挪开视线。 待挪开视线后,江晚芙只觉得自己仿佛??哪里见过这一幕一样,但她过去十?年,应该是不曾?这样的经历的。 陆则??门后,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江晚芙身上。 小娘子大约是觉得山中自??,惫懒似平??那样打扮,十分素雅,面上亦不施粉黛,偏她肌肤白皙细腻,五官十分耐看,??那烛光下,衬得仿佛散发着一抹淡淡柔光似的,与平??比起来,自是另一种美。 他一贯是知她生得美的,此时心里却莫名划过一个念头。前世,若不是自己先下了手,小娘子生得这样美,只怕早?人上门求娶了。 以祖母疼她的心,??然不舍得她一辈子守寡。 那念头也是一瞬,陆则很快敛了心?,正经看向祖母,沉声道,“祖母,母亲,山匪已歼,观中杂乱,不如连夜下山可好?” 陆老夫人自然没意见,看了眼儿媳妇,见她点了头,就颔首开口,“你安排便是。” 陆则应下,命随从去备车,不多时,随从就回来了,??门口道,“车已备好了。” 陆则淡声道,“下去吧。”??罢,朝祖母和母亲拱手,道,“请祖母、母亲动身。” 陆老夫人轻轻颔首,站了起来,却不??嬷嬷扶着,朝拘谨站??一旁的江晚芙伸手,柔声道,“好孩子,还不过来?” 江晚芙一怔,忙过去扶住老夫人的手,被她轻轻拍了拍手背,陆老夫人虽养尊处优,可到底年岁已长,掌心?些粗糙,但却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江晚芙的心一下子安??了下来,搀扶着老夫人,同永嘉公主,三人一起迈过了门槛。 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后,江晚芙便上了后头一辆马车。 片刻的功夫,惠娘很快过来了,面上藏不住的慌乱,上马车时,险些跌着,一见自家娘子安然无恙,才舒了口气,浑身都发软了。 江晚芙见她这样子,自然问她。 惠娘道,“奴婢送您去陆老夫人处,便??门口候着,也不敢走远。结€?不知哪里来的山匪,忽的??了道观,起初是家仆护卫阻挡,只勉强拦住了人,后来世子带人来了,场面这才平息下来了。” 惠娘虽寥寥数语,但江晚芙自然知道,当时的场面??然是骇人的,否则惠娘不会被吓成这副腿脚发软的样子。 可忆及方才老夫人和永嘉公主的反应,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感觉并不是普通的山匪??犯。 惠娘倒没多想,只后怕道,“幸好世子来得及时,否则咱们一群人,只怕是凶多吉??了。” 话音刚落,车厢忽的被敲了一下,惠娘撩起宝蓝绸帘,被?头的陆则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喊了句,“世子……” 江晚芙闻声望去,€?然见是陆则,他依旧先前那一身常服,骑??马上,淡淡目光正朝这边看过来。 江晚芙下意识绷直了腰背,跪坐得直直的,心里??不上来的不自??。 陆则倒没??什么,只道,“山路崎岖,记得将杯盏收起,免得瓷片伤人。” 这话自然是冲着惠娘??的,惠娘忙颔首应下,“是,奴婢一??注意,多谢世子提醒。” 陆则??罢,便不再作声,撇了眼浑身紧绷着、跪坐??那里的小娘子,收回视线,轻轻踢了踢马腹,马蹄蹬蹬,缓缓走开了。 惠娘见他走远,才敢将绸帘放下。 江晚芙也跟着松弛下来,腰背不似先前笔挺,紧绷着的脸,也缓和了下来。 惠娘见状,张了张口,似乎?点想??什么,但顿了会儿,到底是没开口。 江晚芙没察觉到惠娘的?色,微微垂下眼眸,她也不是刻意如此,只是一见陆则,就会想起那一晚的事,羞耻心让她实??难以坦然面对陆则。 她?的时候甚至会想,会不会??陆则心里,她就是不知羞耻、试图缠上他的女子。 虽理智告诉她,她大可不必这样想,陆则不会如此,他是再君子不过的人,可这想法却仿佛不受理智控制,时时卷上心头。 江晚芙闭上眼,小声道,“惠娘,我睡一会儿,到了再喊我。” 惠娘疼她,自然一口应下,将一旁备着的褥子扯过来,轻轻盖??她身上。 马车动了起来,迟缓、平稳,江晚芙缩??被褥里,缓缓沉入梦乡。 34、第 34 章 035 陆则迈过门槛, 细微声响,令原??负手而立的陆致,蓦地转过身。 “兄长。”陆则淡淡开口, 下人进来奉茶,一阵窸窣声音, 很快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陆致看着那些目不斜视的丫鬟, 杂乱的思绪,竟想到的是, 自己这位二弟一贯治下极严, 倘若江表妹进门,大约不?受委屈的。 二弟一贯比?沉稳聪慧,同样是犯了错, ?闹得人尽皆知,还无端端弄出一条人命,二弟的处置却比?妥当千倍百倍。 这些日子,?从未听?下人传什么闲话, 若不是今日, ?骤然得知赐婚的消息, 震惊之下,匆匆回府,想问?明白,被祖母唤到跟前,祖母同??了,?只怕如今都浑然不知。 陆致思绪恍惚, ??到嘴边的话,也全都咽了回去。??什么资格质问二弟? 那日祖母叫?选,?自己选了林表妹, 是?自己的选的。 陆致彻底沉默了下来,眸色痛苦而愧疚,陆则坐在对面,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兄长这性子,?一贯知晓,却不?苟同。 迟疑不决,优柔寡断,上辈子新婚之夜,弃新妇不顾,去私?旁人。如今这辈子,?上辈子至死念念不忘的林若柳,成了?的房里人,却又开始不舍旧人。 端看那日,?纳林若柳那般不情不愿,?未过半月,照样对她生了怜香惜玉之情,听?这半月,也多宿在林若柳屋里,惹得夏姨娘颇为不快。 久等陆致不开口,陆则主??抬眼,直视对面的兄长,沉声道,“兄长今日来,?是为了赐婚一??” 陆致微愣,抬眼望去,见陆则眼神不避不让,那么直直看着?,神色从容,艰难点了点头,“是。” 陆则颔首,缓声道,“祖母大约已经和兄长言明缘由。那日我遭外人算计,幸得表妹心善,救我一命,我自当以正妻之位许之。兄长心中若?不快,?朝我发泄,勿迁怒表妹。表妹无辜,错皆在我身上。” 陆则?得坦坦荡荡,维护之意,也半点不加以掩饰。 若?来之前,陆致还抱着问罪的心思,到如今,听了这番话,哪里还??得出什么? ??就是?先舍了与江表妹的婚?,???表妹欲回苏州,阿瑜提前宴请一?,归根到底,是?间接害得表妹失身于二弟。这些日,?浑然不知,忧心于生母和林表妹的不和,?表妹那般柔顺性情,经了这样的?,应当也日日心惊胆战吧? 一切因?而起,??什么资格去责怪旁人? 陆致沉默良久,忽的惨淡一笑,站起身来,定声道,“我与表妹,??就尚未定亲,各自婚娶,也没什么谁对谁错。不过,”??着,看向陆则,神色恳切,语气分明含着托付之意,道,“还请二弟一定珍重善待表妹。” 陆则起身,微微颔首,眸色清明,不避不让,“自然。” 陆致听罢,终于苦笑一声,不再?什么,颓然离去。 十几日倏地过去,这一日恰逢休沐,也是陆书瑜的生辰。 江晚芙用了早膳后,便去了福安堂,给老夫人请过安,就去了陆书瑜所居院落,陆书瑜的嬷嬷见她来了,赶忙迎上来,殷勤热络。 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江晚芙在国公府所受的待遇,简直天翻地覆。 江晚芙倒稳得住,并不因??骄纵起来,更叫惠娘要约束好屋里丫鬟下人。她如从前一般和颜悦色,轻轻颔首。 进了门,就见陆书瑜正坐在桌案前,今日是她生辰,自然打扮得十分精致,碧绿的月华裙、淡青的对襟儒衫,领口一团绒绒兔毛,衬得她小脸越发圆圆一团,白皙细腻,叫人想到京中某种取名“雪团”的吃食。 陆书瑜见她自是欣喜,一叠声唤她表姐。 两人坐下,刚?了几句话,便听得嬷嬷来请,?请陆书瑜去正厅。 陆书瑜是国公府幼女,她的生辰,自然?不少官夫人带着人来,庄氏更是早好几日就开始操持了,生怕怠慢了她。 两人起身,去了正厅,陆老夫人和庄氏等人已经坐着了,不多时,就?官夫人携女上门,不少官夫人一进门,寒暄几句,就朝江晚芙看过来,都想看看这位一声不吭拿下京中贵婿的表小姐,究竟是??人物,真就?这样大的???。 待看见了,不由得也是一惊,倒鲜少见过这样容貌的小娘子了。 今日是陆书瑜生辰,以江晚芙一贯的妥帖性子,自不?抢她风头,淡粉的圆领宽袖,云白的罗裙,裙摆绣的是连理枝和茱萸枝,通身灵韵,斯文秀气,端坐在那里,抿唇轻轻笑着,眸色清润明亮,不扎眼,却叫人望过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看起来,哪里像是?苏州小官之女。 众人这探究的神色,江晚芙自然感觉得到,但她最近多少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便也沉稳坐着,面色如常。 倒是陆老夫人,朝庄氏看了一眼,庄氏含笑开口,道,“瞧我这记性,倒是给忘了。今日咱?都是作陪,小娘子??是主客,叫她?在这陪着,倒是要闷坏了。今日难得天气好,倒是适合赏园子。” 众人自然道好,陆书瑜起身,朝长辈?福身,邀诸位小娘子出了正厅。 庄氏嘴上?赏园子,自然不?这么怠慢客人,花厅处,除了罕见的早梅等奇花异草,更是请了时下京中最流行的皮影戏班子,几处还摆了对弈、双陆、投壶等游戏的器具,旁边?眉眼机灵的丫鬟候着。 若贵女羞于自己??手,便也?叫丫鬟???手,她?下注,输赢自负。 江晚芙在苏州时,也参加过几回这类宴?,也是耳熟?详,站在一侧,随大流下了一注,倒是手气好,竟还赢了。 ?接下来,她的手气急转直下,差得简直?些离谱,接连几注,她选的都排在最末,按照规则,自是要罚的。 ?是罚,其实也不痛不痒,也都是文雅的惩罚,旁边摆了?匣子,从中抽一帛绢,按着上头的做就行了。一般也是什么赋诗一首、古琴一曲什么的,最过分的,也不过是果酒一盏,还是浅浅一?底的那种。 但江晚芙似乎今日不受老天爷待见,每每抽出帛绢,都是果酒一盏。几盏酒下肚,又是混杂糅合各种酒,很快酒色便上了脸,白皙面颊泛着酡红,身子也软了。 江晚芙一贯?自知之明,酒一上头,便晓得不对了,赶忙叫纤云去和陆书瑜?一声,便打算提前回绿锦堂。 fqxsw.org 走到一半,还没到绿锦堂,江晚芙先醉了,四肢软得厉害,神智倒勉强?一丝清醒,轻轻朝纤云道,“扶我坐一坐,等我缓一缓,咱?再继续走。” 纤云自然道好,扶她在曲廊的长凳上坐下。 主仆俩坐于无人的曲廊上,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湖面鱼儿跃起落下的声响。 江晚芙缓了缓,觉得好像恢复了些,面上的酡红也下去了些,唯?一双盈盈水眸,依稀?见酒醉痕迹,主仆俩便又继续朝绿锦堂的?向走。 走到曲廊尽头,却恰好与迎面走来的郎君?碰上。 纤云不认得旁边的青衣郎君,却是认得陆则的,赶忙屈膝,“见过世子。” 江晚芙比平日反应迟钝了些,愣了愣,?福了福身,见了礼。 谢回倒不是第一回见江晚芙,只是上回见,她还不过是借住国公府的表小姐,阿瑜似乎很喜欢她,如今却是成了好友的未婚妻了。?正要含笑回话,却见一旁的陆则,忽的上前一步,拦住了?的视线。 谢回一怔,眸中划过一丝了然,面上露出点无奈,主??开口,“既明,我先过去。” 陆则淡淡应了?一声,没回头,目光依然落在,离?只?一步之遥的小娘子身上。旁人大约看不出,但?只消一眼,便一清二楚。 江晚芙醉了,且醉得不轻。 在?的那些梦里,江晚芙很少饮酒,唯?一回,?那日不知为?,格外高兴,哄她喝了一盏,就一盏,因为酒烈,?还没敢倒满,结果人就醉了。也是今日这幅模样,一双眸子含了春水似的,比平日里迟钝些,?话也慢声细语的,?起初还以为她没醉。 结果哄她上了床?晓得,哪里是没醉,分明是醉糊涂了,?怜兮兮的,喊爹爹阿娘,喊祖母,伤心得跟走丢的小孩儿似的,?若不应她,她便安安静静掉泪,哭得?一颗心都软了。 且小娘子哭归哭,人却极乖,叫她做什么,她都乖乖的,不乐意了,也不与䙌?闹,只用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䙌?,望得䙌?心软?罢休。 忆及那些梦,陆则开口问一旁的纤云,“喝了多少?” 纤云被问得一惊,忙道,“回世子,只饮了四五盏。” 刚?完,却见自家娘子脚下一?踉跄,一副要向后仰去的样子,吓得赶忙伸手去接。 但陆则??作比她快多了,早已将人揽进怀里。 纤云吓得不轻,要不是她平日足够稳重,就差跳起来了。 自家娘子虽与世子?婚约,?……?世子也不?这样搂搂抱抱的。当然,她要是知道,陆则早把她家娘子浑身上下都欺负了?遍,怕是?当场吓晕过去。 陆则自不在意一?小丫鬟?什么,全副心神都被怀中柔软贴着?的身子摄住,从随从手里接过披风,裹在小娘子身上,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那张泛着桃红的脸。 ?叫了声“常宁”。 守在一侧不敢朝这边看的常宁,便立即应下,前去探路,免得自家世子送江娘子回去,被什么不长眼的给瞧见了,四处编排。 纤云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陆则原??打算打横将人抱起,叫小娘子舒服些,结果刚一??,却见怀里的江晚芙睁了眼,湿漉漉望着?,像是不认得?一样。 陆则难得?这样的耐心,也不催促,只等着她开口。 半晌,江晚芙仿佛终于认出?来了,仰脸望?,望着望着,忽地眨了眨眼睛,落了泪,哭得又认真又?怜。 陆则眉头微蹙,刚想开口,却见小娘子忽的小声道,“是爹爹吗?” 陆则一怔,蓦地想起?查过小娘子的身世,?幼丧母,父亲也不疼她,倒是对继室所出的一双龙凤胎,很是宠爱,蓦地心口一滞,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一句“嗯”,却仿佛已经足够叫小娘子心满意足了,她乖乖靠着?,蹭了蹭面上的泪,迷迷糊糊要睡的样子,小声嘟囔,“爹爹背阿芙……” 陆则垂下眸,低低应了一声,“好。” 35、第 35 章 是夜, 江晚芙迷迷糊糊醒来,觉得口干得厉害,便哑着嗓子小声喊惠娘。 惠娘??在外?值夜, 一听见动静,赶忙撩了帘子进来, 听?家娘子喊口干, 将端着的烛台朝一旁桌案上放,取了茶壶来, 倒了一盏, 递给江晚芙。 江晚芙渴得厉害,捧着杯子喝得一干二净,道, “惠娘,我还要。” 惠娘应了声,又给她倒了半杯,抬手理了理江晚芙的鬓发, 哄孩子似的道, “娘子再喝半杯就不喝了, 免得晚上?夜冻着了。” 江晚芙不似先前那样渴了,慢吞吞捧在手里喝,??疼得厉害,脑子里跟填满了浆糊似的,困乏地道,“惠娘, 我饿,有吃的吗?” 惠娘一早晓得她肯定要饿的,晚饭?没吃, 点??道,“叫膳房温着粥呢,奴婢叫人去取。” 说罢,惠娘就出去了。 江晚芙喝完杯盏里的水,整?人恹恹的,提不?精神,一是没睡醒,二来么,果然喝酒误?,她这?酒量,日后还是不要饮酒了。 想到酒,脑子里忽的划过最后清醒时的画面,似乎是她和纤云在曲廊上坐着歇息,然后……然后,遇到了二表哥? 江晚芙一怔,努力⿹?想着后来的?,但记忆就跟断线了一样,她想得???疼了,却还是丁点儿没印象,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一抬手,却恰好甩出一截眼生的绸缎,她一愣,拿在手里,仔细一看,愣住了。是截袖子,云白织金,绣着吉祥云纹。???大约是被她手腕压着,缠住了,所以一抬手,就被带了出来。 但这袖子,一看就是男子的啊…… 她??望着那莫名出??的袖子发呆,惠娘却是端着粥⿹?来了,米粥用瓦罐小火熬了一晚上,温在灶上,煮得软烂,放了切得细细的红枣丝和剥了皮的核桃肉,一掀??盖子,香气立即漫延了整?内室。 惠娘舀了粥,捧着走过来,见?家娘子呆呆望着那截袖子,唤了她一声,“娘子?” 江晚芙⿹?过神来,放下手里的袖子,接过红枣粥,喝了两口,还是没忍住,“惠娘,这袖子是……” 江晚芙不问还好,一问就彻底把惠娘的记忆给勾了?来。 今日娘子去参加陆小娘子的生辰宴,本以为要到天黑??⿹?来的,结果娘子早早就⿹?来了,还是被卫世子背着,进了绿锦堂。 她一问纤云,??晓得,娘子吃多了酒,醉得厉害,便提前⿹?来了。结果路上遇见了世子,世子便送娘子⿹?来了。 要叫她说,娘子既然已经和世子定亲了,赐婚的圣旨还在屋里供着呢,便是背一背,也算不得过分,毕竟,更过分的?,世子还不是早就做了。更何况,?家娘子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连??发丝?没露。 她没必要真拦着。 可接下来的?,就有点叫她不敢看了。 进了屋,?家娘子却不安生了,死死拉着世子的袖子,一?劲儿喊爹爹,哭得可怜极了,脑袋一?劲儿往世子怀里蹭。世子居然也好性子,纵着娘子折腾,没露半点不耐,愣是等娘子折腾累了,沉沉睡去,???身要走。 结果刚一?身,就又没了动静。 她那会儿守在屋里,?然赶忙上前查看,结果娘子睡是睡了,也睡得很沉,可手却还紧紧攥着世子的袖子。 最后还是她寻了剪子来,愣是把那截袖子剪了,世子??得以脱身。 想?世子走时那句吩咐,惠娘迟疑了会儿,还是没直说,只委婉道,“是世子的。您醉得厉害,世子便送您⿹?来了。” 但惠娘没说,不代表江晚芙猜不到。 若只是送人,做什么要剪袖子,肯定是她拉着陆则不放,陆则走不成,??只能剪了袖子的。江晚芙脸上一热,有点羞愧得无地?容了,掩饰地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却有点食不下咽,眼神瞥到那截袖子,又不?觉红了耳垂。 真的好丢脸啊…… 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江晚芙红着脸,吃了小半碗粥,甜丝丝的粥,倒是叫饿了许久的肠胃?舒服了许多,她想了想,还是仰?脸,红着脸问惠娘,“惠娘,我喝醉了,没说什么胡话吧?” 惠娘被问得一愣,眸中划过一丝怜惜,摇摇??,柔声道,“娘子哪有说什么胡话,奴婢守着呢。” 听了这话,江晚芙??略微松了口气,总算没有太丢人。 醉得不省人?,拉着人不放,害得二表哥把好好的衣裳给剪了,这也就算了,真要再乱七八糟说点什么,她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江晚芙边想着,边把吃空了的碗递给惠娘,觉得眼睛有点涩,揉了揉,但这么一折腾,却是没什么睡意了。 但她不睡,惠娘也肯走,非要坐着陪她,任江晚芙磨破嘴皮子,?是一句“奴婢不困”。 江晚芙不是喜欢折腾人的主子,只好改口说?己困了,躺了下去,闭上眼。 惠娘见状,替她掖了掖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肩,低声哼唱着苏州民谣,微微沙哑的声音,唱着柔婉轻嗲的小曲,伴着窗外低低呜咽着的风声。 在这样的歌声里,江晚芙逐渐?了困意,就那样沉沉睡了过去。 惠娘见她睡熟了,??适时停了下来,望了眼小娘子乖顺细腻的侧脸,眉眼干净,实在像极了先夫人,不禁想?白日里看见的那一幕。 她跟着进屋后,就看见?家娘子攥着卫世子的袖子,细细的手指,攥得好用力,一声声喊他爹爹,乖乖仰着脸,脸色酡红,轻轻地问他,“今年阿芙生辰,爹爹在家吗?” 2kxs.la 大抵是白日里见了陆小娘子的生辰宴,又吃醉了酒,便想到?己身上了。 惠娘低??算了算日子,不禁一叹,离娘子的生辰,也不过就半来?月。她们住在国公府,?是不要想大肆操办的,没得这样不懂?的。至于老爷,惠娘只想冷?,?从先夫人去世、继室进门,每逢姐弟俩的生辰,老爷更是连过问一句?没有,继夫人一?后娘,?然更不会提。 要知道,当年夫人还在的时候,每逢小娘子生辰,府里从来?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聚在一?。 小娘子?小懂?,性子又讨人喜欢,生得也跟画中人似的,阖府上下?极喜欢她,待她生辰那日,还会拿??稀奇玩意儿逗她,夫人见了,也从来不说什么,只站在屋檐下,面上挂着温柔的?。 那样温柔的人,到临死的时候,却形容枯槁,神志不清,连?己最疼的女儿,?认不出了。 惠娘想?从前的?,眼睛蓦地一湿,用袖子擦了泪,小心吹灭了灯,迈着轻轻的步子出去,将门掩上了。 隔日?来,江晚芙仍觉??昏脑涨,看着那截袖子,更加心烦意乱。 惠娘见她这样,倒是主动??口,“娘子若觉得过意不去,不如亲?做点什么,叫人给世子送去。想来以世子的性子,定然是不会怪您的。” 江晚芙倒不是怕陆则怪?己,毕竟一身衣裳罢了,陆则哪里会那样小气,那时候两人还不熟,陆则便整盒子的玛瑙随意赠她,出手那样阔绰。 但怎么说呢,陆则好心送她⿹?来,她总要有点表示,??算礼尚往来。若连一句感激?没有,岂不是显得她格外冷淡? 江晚芙在心里纠结了一圈,最终还是在惠娘的建议下,做了??碟子糕点,考虑到男子大约不嗜甜,还??意比平时削减了??分糖,尝?来,虽还是甜糯的口味,却也算得上清爽。 一碟子红枣荷花酥、玫瑰馅饼、珍珠糯米丸、桂花玉带糕。用青瓷碟装着,整整齐齐摆在四层高的彩漆?盒里,等到了下午,就叫人送去了立雪堂。 人一走,江晚芙就松了口气,其实这种带点讨好意味的?情,她不习惯做,但两人婚??定下了,又有过那样的肌肤?亲,她就是再不习惯,也该学着把陆则,当做?己的未来夫君了。 她一贯是?务实的人,其实,从赐婚圣旨到手的那一天?,她便生了这种念??。夫妻?道,她其实没有学过,母亲来不及教她,祖母也不曾教她。 但她私下琢磨过,?是夫妻,为何有的人最终成了怨偶,彼此埋怨,有的人哪怕没有感情,也能做到??敬如宾,?有的人,在日渐的磨合中,最终成为了彼此最亲密的爱人。 她?然希望,?己和陆则,能够是第三种,毕竟是要在一?生活一辈子的人,但倘若他们做不成第三种,那做第二种,也是好的。 总胜过彼此埋怨得好。 江晚芙这番心思,陆则?然无从知晓,男子天生不会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后宅上,外??的?情,占了他绝大多数的心神。 所以,他⿹?到立雪堂,见绿竹捧着彩漆?盒进来,说是绿锦堂江娘子送来,谢他昨日送她⿹?去的时候,还愣了片刻,脑海里立刻划过那日朝她喊爹爹的小娘子,泛红的脸、含泪的眸,望着他的模样,又乖又怜人,那一瞬?,他真的有种?己又当爹又当未婚夫的感觉。 怎么说呢,啼?皆非,但又觉得,那样哭着的小娘子,意外地招人疼。 陆则搁下笔,??口,“拿过来吧。” 绿竹将?盒捧过来,很快便出去了,陆则垂下眸,取了盖子,入目是最上层的桂花玉带糕,雪白的糕点,点缀着淡黄的桂花粒,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夹杂着米糕的甜香。陆则一贯不喜甜,也难得被勾得?了点品尝的兴致。 尝了一口,?然是甜的,但又没那么甜,甜?不腻。 陆则咽下那一块,又取了第二块。 是挺甜的,但想到小娘子早上醒来,想?昨日的?,羞得恨不得在床榻上打滚,还要红着脸给他做糕点,末了眼巴巴送来,就觉得,若他不吃,岂不是太对不住那小娘子了? 36、第 36 章 陆书瑜的?辰过后, 天仿佛一下子冷了下来。 再过七八日,更是冷得人打颤。 这一日,江晚芙晨起后, 坐在梳妆镜前,纤云和菱枝几个替她梳头时, 她?半开着的窗户望出去, 外头已看不大到什么绿了,倒是结了薄薄的霜。 今日难得天晴, 日头极好, 惠娘就在院?,催着几个丫鬟婆子,将过冬要用的?褥和衣裳搬出来, 在院?晾晒。 吩咐罢,进门后,见江晚芙正望着窗外呢,??过去, 问她早膳??用什么, 主仆俩说过几句话。 江晚芙就朝惠娘道, “惠娘,这几日你支些银子,去外头布庄买些缎锦,寻个手艺好的铺子,替父亲和夫人做几身冬衣。恐他们久未入京,不知京中严寒。” 苏州的冬天, ?然没有京城的冬天??,也不如京城的这样冷。??着她的亲??,江父继母和阿弟已经在进京的路??, 江晚芙虽和父亲不甚亲近,和继母更只是面??和气,但她是妥帖的性格,绝不会落人口舌。 惠娘听罢,很快明白过来,一口应下,“奴婢晓得了,娘子放心。” 江晚芙抿唇点头,又道,“再叫布庄送竹青、宝蓝、石青、月白的缎锦来,各一匹,底纹就选素色的,若有菖蒲团花的,也可要一匹。阿弟的衣裳,我们?己做。” 铺子?做衣裳,总没那样细致,倒不如她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己做来得好。?前胞弟的衣裳,便也一直是她在做的。 惠娘又应下,很快就出去传话去了。 江晚芙用过早膳,就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隔着厚厚的棉帘,就听见庄氏欢喜愉悦的?声,不知是遇见了什么好??。丫鬟打起棉帘,江晚芙踏了进去,和老夫人请过安,又与庄氏赵氏见了礼,“见过二舅母、三舅母。” 庄氏倒是一如既往的待她和气,“阿芙来了啊,快坐。”又叫婆子倒盏热牛乳给她。 江晚芙落座,?没瞧见陆书瑜,陆老夫人见她抬眼寻人,便道,“阿瑜昨日跟谢夫人去??香了,估计过几日才??回来。” 江晚芙闻言,倒是不觉得意外。谢??这位夫人,是谢三郎的?母,是京中出了名的贤良淑德,且对陆书瑜这个未过门的小儿媳,一直?分关照,怜她没有双亲,常常带在身边,视??女儿般,亲?教导。 陆????着,陆书瑜迟早是要过门的,提早与婆母打好关系,日后进门,总是轻省些,且谢????风清正,谢夫人也是个和气人,倒也未曾拦着。 中间出了这个小插曲,也不过寥寥一句,话题很快回到了庄氏的身??,她面含?意,满脸红光,开口继续道,“阿琇这孩子还瞒我,其实那日母亲寿辰,她回来时,肚?便有消息了,怕我不让她回,愣是瞒着没与我说,还不许姑爷说!这孩子,真是越发不听话了。我昨日就训她,母亲您是多和善的人,若晓得她是有喜,才回不来,哪?会责怪她,高兴都来不及的??!” 庄氏嘴??说女儿不听话,实际??句句都在夸闺女孝顺,还顺势捧了陆老夫人一把,这话说的委实漂亮。 江晚芙在一旁听着,才知道,原来老夫人寿辰那一日,陆书琇是有了身子的,怪不得那日宴??,她一滴酒都未沾,??路也格外小心。 不过,京中有“不足三月不广传”的规矩,说是怕头三个月,胎儿不稳,说出去后,惊扰了胎神,不利于安胎。还有一系列琐碎的禁忌,江晚芙也只是听过一耳朵。 但这种??情,?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陆老夫人听罢,果然?分高兴,年纪一大,就希望府?子孙满堂,热热闹闹的。再一个,陆书琇是孙辈?头一个出嫁的,不过一年,就有了喜,这也算是给后边带了个好头。她含?点头,道,“是大喜??。” 庄氏?然最高兴不过,红光满面的样子,人活似年轻了几岁。明明她比赵氏还年??个四五岁,看??去,人?比赵氏年轻不少,倒是把一旁的赵氏,衬得一脸苦相。 而此时的赵氏,心?何尝不是苦涩难忍。 她不敢说?己命苦,但和大嫂、二嫂一比,?也实打实算不??命好。 大嫂是公主,这便也罢了,她们与她没得比。但庄氏和她前后脚进门,不过相差一年,庄氏很快?了一双儿女,人也机灵嘴甜,入了婆母的眼,管着???的庶务。她呢,膝下无子,年轻的时候,什么苦汁儿没喝过,一条舌头都苦得尝不出味儿了,肚皮还是没动静,后来不得已,开口给三爷几个姨娘停了避子汤,没两个月,其中一个就有了,还是个儿子。 要说之前,她还疑心是陆三爷的毛病,这回是半句话都说不出了。好在陆三爷重规矩,发话把庶子记在她的名下养,否则,她在这个府?,哪还有容身之所? 如今看庄氏红光满面,??到哪?都是体面的二夫人,赵氏心??然不大是滋味,下意识捏紧了手?的帕子。 陆老夫人一贯敏锐,?然察觉到了赵氏的闷闷不乐。 这个儿媳妇,也是她选的,书香门第的嫡女,身世样貌都好,唯独性子闷了些,但三爷也是个不喜欢吵闹的性子,夫妻俩倒算和睦。只是多年无子,她虽不催,赵氏的心???愈发重了,总觉得旁人低看她一眼。 俗话说,一碗水要端平,但哪有那么好端,总不??庄氏来报喜,她体谅着赵氏在,就要一脸冷淡,那哪?是做祖母的人? 陆老夫人也只??抽空关切赵氏一句,“前阵子听你说,亲??母身子不爽,如今可好些了?” 赵氏正??神着,?这么一问,回过神来,手??一松,赶忙道,“回母亲,已经好多了。” 陆老夫人颔首,朝庄氏和赵氏开口,“孩子们也大了,你们也不用和以前那么操心了。没??的时候,多回????动??动,养个女儿不容易,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心?肯定是??的。” 陆老夫人?己没?女儿,只?了国公爷一个嫡子,伤了身子,后来就不曾再怀,但几个庶子都是她抚养成人的,和她?分亲厚。 说过话,陆老夫人望向了一旁的江晚芙,和声道,“你父亲来了信,说再过一个多月,已经就??到了。我那日听你说,你还有个阿弟,也是在读书?” 江晚芙轻轻颔首,答道,“是在读书。” 陆老夫人颔首,道,“等天再冷些,书院就要放假了。到时候府?会请夫子来讲课,让你阿弟来府?,跟着运哥儿几个一起学。读书是要下苦功夫的,荒废不得。” 说罢,就跟庄氏说了声,让她记得安排,庄氏?然满口应下。 正厅内气氛正热络时,忽见屋外嬷嬷挑帘进来,步履匆匆,面??急色,仿佛是出了什么??。 众人及时停了闲话,陆老夫人开口,“什么???” 那嬷嬷便低声道,“明思堂来人,说出??了。今早大爷不在府?,夏姨娘去明思堂,不知怎么的,和林姨娘起了争执,林姨娘晕了过去,落了红。侍奉她的丫鬟说,林姨娘这几日胃口一直不好,还吐了几回,月??也不大准。管??嬷嬷听了,怕是有喜,不敢随意做主,便过来了。” 江晚芙听得一怔,心?倒是没什么??觉。 她不喜林若柳是一回??,但林若柳过得好不好,委实和她没什么干系。不过,她那病怏怏的样子,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身孕,的确还是有些让人惊讶的。 她放下热牛乳,没??声,和庄氏等人,一起望向??首的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听罢,脸色蓦地微沉,“可请了大夫?” 嬷嬷忙道,“请了的。” 陆老夫人颔首,“让大夫尽力救治。”至于其它的,?是一个字都没说了,只沉着一张脸,看得众人心?有些发憷。 见老夫人显然面色不大好,众人便也起身告辞,庄氏打头,江晚芙也跟着福身后,出了福安堂。 回了绿锦堂,惠娘听了这??,忍不住摇头,“这叫什么???正妻还未进门,先弄出个庶出的来……” 惠娘这话说的也没什么不对,还没娶妻,就纳了姨娘,本来就不大说得过去,如今还要再添一个庶子或庶女,更是不合规矩。不说京城,就是苏州,讲究些的人??,也不会这般行??。 但林若柳一??,又委实算得??一团乱账,只怕陆老夫人那日点头,肯让陆致纳林若柳,??的也是,那副孱弱模样,??活几年都未知。 谁????到,她那病怏怏的模样,居然这样快就有了身子。 不过旁人的??,江晚芙也不大??心,只听过一耳朵,便没在意了,和惠娘说起其他的??。 明日就是她的?辰了。 住在旁人府?,?然不好庆贺什么,她也不??折腾,便打算多叫几个菜,煮一碗寿面,再给院?下人发些赏钱,就当庆?了。 江晚芙这样安排,惠娘?然是没什么话,颔首应下,下去吩咐。 翌日,江晚芙才醒,就听得窗外有喜鹊的声音,浅金的日光落进来,照得室内明亮温暖,果真是个极好的天气。 元宝还窝在猫窝?,毛茸茸的肚子,一鼓一鼓的,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惬意模样,看得江晚芙都有些羡慕。 但羡慕归羡慕,她又不??学元宝,?然是要起来的,洗漱换衣,用了早膳,照旧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今日倒是太平,没出什么??,至于明思堂那头,倒也未曾陆老夫人提起。 请过安,江晚芙就出了福安堂,正沿着抄手游廊往回??的时候,?蓦地见亭中梧桐树下,陆则站在那?。 江晚芙往日见他,陆则多穿竹青云白之流素色,今日?是湖蓝团花底的圆领锦袍,腰间系白玉革带,挂着枚璎珞玉佩,玉冠束发,黑靴绣云纹,负手立在梧桐树下,灿灿的金色日光,落在他的肩头,仿佛给他笼??了一团光,连一贯冷淡疏离的眉眼,都给人一种柔和的??觉。 江晚芙看得一怔,忽的??起,?己刚到国公府时,有日听庄氏提起过,半是凑趣,半是讨好,提起二表哥,说京中??嫁他的贵女,不知凡几。 现在????,陆则这等出身,又?了这样一幅样貌,且不似其他世??郎君,躺在祖宗的荫庇下混日子,他文采斐然,又兼熟读兵??,为官也好,带兵打仗也罢,仿佛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便是在京城这样遍地皇亲国戚的地方,陆则也算得??是一等一的郎君了。 也难怪那些贵女都??嫁他…… 陆则站在梧桐树下,江晚芙看他的时候,他的视线,?然而言也落在了小娘子的身??。 她今日穿一件梨花白的圆领儒衫,袖口衣襟一圈绒毛,看??去便?分暖和,搭一条碧色间浅青的锦缎月华裙,发髻??簪了一朵绢花,看??去娴静秀气,眉眼乖顺。 两人都没开口,身旁下人也没敢??声,不知主子们打什么哑谜。 陆则?是收回视线,率先??了过去,刚要开口,?忽的瞥见,面前小娘子那原本玉白的耳垂,不知怎的红了,让他不由得??起某回宫宴??,恰好摆在他面前的一碟子樱桃,将熟未熟,胭脂染过一样。 江晚芙倒不知陆则心???什么,她只是??起那日拉他袖子,觉得面??有些热,垂下眼,福福身,开口道,“二表哥今日没去刑部吗?” 陆则回神,心情莫名有些愉悦,颔首道,“嗯,今日无??。”说着,蓦地话锋一转,忽的开口问道,“表妹今日可有???” 江晚芙有些疑惑,不过,倒是老老实实答了,轻轻摇头,“没什么??,不过在屋?坐罢了。” 虽是?辰,但真要说起来,的确也没什么正??。大约也就是吃过寿面,就继续给阿弟做衣裳。 说罢,就见陆则淡淡开了口,“表妹若无??,我倒是有件??,??请表妹帮忙。我近日得了个园子,听闻苏州园林颇为雅致,便??借三四分神韵,??请表妹替我参谋一二。” 江晚芙听罢,?然不会拒绝,只是道,“若??帮得??表哥,我?然不会推辞,只是我才疏学浅,未必做得好。” 陆则闻言只是开口,“无妨,不过参谋而已。” 江晚芙??着,陆则大约也就是叫她过去看一看,至于真的造景的时候,定然是要请专业的工匠的,便轻轻颔首,答应下来。 这般,她便也没回绿锦堂,惠娘回去取了披风和帷帽,她裹??披风,便坐了马车,随陆则出府了。 两人前脚一??,来迟一步的嬷嬷,就回了福安堂,进了门,见老夫人正靠在躺椅??,小丫鬟正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 听见动静,陆老夫人睁开了眼,抬抬手,示意丫鬟下去。 嬷嬷??前,接替那丫鬟的活计,边轻轻揉着,边恭敬道,“奴婢过去时,江娘子已经出门了,是世子带着出去的。” 陆老夫人眼?带了点?意,摇摇头,“随他去罢。” 原是怕阿芙那孩子太懂??,连?辰都委屈了?己,??叫她过来用膳的,?不??,二郎一贯冷冰冰的,面对小娘子的示好,也一贯不解风情,倒是个知道心疼人的,????子把人哄出府去了。 那她?然就不打算再掺和了。 嬷嬷见陆老夫人语气和缓,似乎心情还算不错,倒是心?一松,?打昨日明思堂那个有喜,老夫人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主子心情不好,他们伺候的下人,?然也跟着战战兢兢。 陆老夫人?没高兴多久,坐了起来,沉吟片刻,开口,“明思堂那边如何说?” 嬷嬷低低摇摇头,“大夫说,林姨娘体弱,胎儿受母体影响,也?分孱弱,又落了红,昨日虽勉强保住了,可?之八/九是留不住。大爷听过,倒是没说什么。” 陆老夫人“嗯”了一声,轻轻闭??眼。 这个孩子,其实留不住,反倒是最好的。也不是她心狠,实在是来得不是时候,正妻尚未进门,先闹出个庶出的来,不管是庶子还是庶女,都不应当。 良久,老夫人才开口,“我记得我屋?还有份名册,取来我看看……” 嬷嬷听得一愣,??起那份名册,那会儿是打算给世子说亲来着,整个京城未出阁的适龄小娘子都在那??头了,只是后来赐婚,那名册也就一直压了箱底,没翻出来过。 老夫人这会儿要那名册,是打算给大爷说亲了? “奴婢这就去……” 而江晚芙这边,马车已经到了地方,她?惠娘扶着下了马车,透过帷帽的薄纱,打量着面前的园子。 是个很大的园子,又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来定是价格不菲的。 待进了门,摘了帷帽,才发现,这是个典型的京式园子,江晚芙在这方面了解得委实不多,但也尽其所??,把?己知道的,都一一说了。 陆则??在外侧,见小娘子微微皱着眉,冥思苦??的模样,明润的眸子?满是认真,甜润柔婉的声音,犹如含了蜜一般,听得有些心猿意马,倒没在意她究竟说了点什么。 江晚芙说罢,微微仰脸,望向陆则。 陆则?望得回过神,扫了眼一旁的常宁,道,“江娘子方才所说,都记下,告诉工匠。” 常宁?然赶忙应下,主子敢心不在焉,他?是不敢的,这可是未来的主母,且他还是最为清楚,???世子是如何把人算计来的,连挨打罚跪都在所不惜,他哪?敢怠慢。 lingdiankanshu.com 陆则吩咐罢,目光又落在江晚芙面??,道,“今日叫表妹受累了。”又望了眼天色,道,“都这个时辰了,不妨在府外用膳,可好?” 听陆则这么一说,江晚芙才意识到,都已经快到午时,?然点了点头。 几人又乘了马车,到了城中,进了一处酒楼,入了厢房,刚入座,便见陆则伸手,推开隔窗,那隔窗很宽大,两侧用木支住,露出一楼的戏台。 他们这个厢房,望下去,正是最好的角度,恰恰正对着那戏台。 江晚芙微微一怔,?见那戏台新开了一出戏,哐地一声锣响,一个娇滴滴的女旦,穿着戏服,?几个丫鬟模样的戏子拥着,莲步轻移,缓缓?后台??了出来。 一开嗓,柔婉明亮的声音,立即引得众人夸赞。 唱的是出才子佳人的戏码,江晚芙起初还只是??为菜未??,闲着无聊,盯着看了几眼,可越看,倒是越发来了兴致。 虽是才子佳人的戏,?并不俗气,且那女旦的功底实在好,一口嗓子更是一绝,很??叫人代入其中。 陆则?是不喜欢听戏的,咿咿呀呀的,唱来唱去,不过些小情小爱,但据说这出戏,京中小娘子们都喜欢,他点戏的时候,便也指了这一出。 眼下再看对面的江晚芙,看??去倒的确是喜欢的,眼眸亮亮的,听得兴起时,又是跟着皱眉,又是跟着抿唇?,那李娘子的黑脸父亲??台时,还跟着捏紧了手?的帕子,一副担忧紧张模样,要叫他说,比那戏台??的旦角,更有意思些。 过?辰麽,闷在屋?做什么? 戏唱罢,江晚芙才意犹未尽收回视线,陆则?然也跟着转开视线,看了眼常宁,示意他去打赏。 接下来,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又好像是理所当然的,陆则又带着她去了许多地方,??到后来,江晚芙都不知道,?己今日究竟是出来做什么的了,看了眼惠娘替她拿着的糖画,常宁抱着的那堆物件,有点愣。 倒是陆则,看了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终于发话,“天色不早了,回府吧。”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碾过碎石,时不时还会轻轻晃动,江晚芙坐在车厢?,举着糖画,马车?点了炉子,糖有些?了,沿着细杆,流到她的手??,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她撕了点外头的糯米纸,在舌尖轻轻?开,仿佛尝到了点甜滋滋的味道。 她?然不笨,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也隐隐约约猜出来了,陆则哪?是要她去帮忙看园子的,分明是??带她出来玩。 小心翼翼将糖画放回漆盒?,抱在膝盖??,有点不舍得撒手了。 马车停稳,江晚芙?惠娘搀着下了马车,一抬眼,就见陆则在不远处等着,夕阳照在他的肩??,郎君??身而立,面色如玉,意外显得有几分温柔。 江晚芙抿抿唇,心?忽然冒出个念头,二表哥虽然看着冷淡,其实骨子?,?是极温柔的人。 他比她??象的,还要更好。 好很多很多…… 37、第 37 章 回到绿锦堂里, 江晚芙?内室换了衣裳,一出内室,就见惠娘刚??端着寿面进来了。 拿白瓷圆碗装着, 釉面下是缠枝葡萄纹,细细的面丝, 上?撒着些嫩绿的小葱, 旁边卧着??溏心蛋,看上去便暖呼呼的。 江晚芙坐下来, 挑了一筷子, 尝了一口,慢吞吞?面一点点吃光了,连汤都喝了小半, 最后才乖乖吃那颗溏心蛋。 惠娘?一旁伺候着,给她添了茶水,边道,“娘子今日瞧着, 挺开心的?” 江晚芙一愣, 面上一热, 她表??得这么明显麽,不过,?惠娘,倒也没什么?隐瞒的,坦诚点了点?,“嗯。” 这大约算是祖母去世后, 她过得最开心的一??生辰了,其实也没什么??别,不过看戏逛街。但她习惯了照顾别人, 习惯了什么时候都提着一颗心,忽然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操心,只是很纯粹地过生辰,让她打心底里很松快。 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偶尔松一松,虽然刚开始会不适应,?慢慢地,就会觉得,这样松一松,其实也很??。 谁会喜欢一直紧绷着呢? 更何况,江晚芙轻轻垂下眼,嚼着口里的溏心蛋,有点出神想着。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这桩婚约,抱太多的期待,一段只是为了负责的婚姻,能够保持相敬如宾的状态,已经是最??的结??了。?渐渐的,她??像不像一开始那么悲观了。 陆则是??很??的人,纵??寡言少语,性情冷淡,待她却算得上极??,救过她的命,也帮过她。明明这样冷淡一??人,却会?她过生辰的日子,找理由带她出去,听戏逛街……做只有小娘子才爱做的消遣,从?到尾,没有露出一丝不耐。 她?人的情绪,一贯很敏感,若陆则今日露出丁点不耐,她绝?不会自讨没趣,会离开识趣开口,找理由回府。 ?陆则没有。 她悄悄看了他许多眼,郎君的神色,虽一如既往的平淡从容,但并没有不耐的。 她那??时候,其实是有点怕他不耐烦的…… 江晚芙怔怔想着,心里暖暖的,吃过寿面,又缝了会儿衣裳,惠娘见时辰不早,怕她夜里做针线上眼,催着她歇息。 吹了灯,躺?榻上,江晚芙很快就睡着了,似乎模模糊糊还做了??梦,但??二日起来,却又记不得了。 她也没怎的上心,接下来的日子,天冷得厉害,她除了每日去福安堂请安,就是窝?火炉边上,给阿弟做衣裳。 时?倏地过去,一眨眼的功夫,京城落了今年的??一场雪,江晚芙也即?迎来从苏州远道而来的家人。 那日也是下着小雪,江晚芙早早起来,用过一碗热汤年糕,带着惠娘、纤云??菱枝三??,出了绿锦堂,打算去渡口接人。 刚出月门,却见了??眼熟的人。 常宁,陆则身边的随从。 不光江晚芙眼熟,就连惠娘几??,?常宁的出??,都有点莫名的习以为常。实?是他来得太勤了,隔三差五跑一趟,今日送几箩筐银丝碳,明日送一碟子蜜橘,倒都是用得上的物件。 江晚芙一见他,下意识朝四周看了一圈,常宁见状忙开口,“世子今日有要务要进宫,吩咐奴才来与娘子说一??。娘子先去渡口,世子等会儿就来。” 惠娘几??一听,都不禁面色柔??下来,其实卫世子若是有正事,去不了,那也说得过去。但他还??意叫人来说一??,足见待自家娘子的看重??用心。 江晚芙轻轻颔首,朝常宁道,“二表哥若有正事,来不了也无妨的。别为了我的事,误了表哥的正事。” 常宁闻言呵呵一笑,拱手边退开边道,“江娘子放心,世子心里有数,误不了。” 说罢话,过了曲廊照壁,到了偏门外,上了早就备??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不知过了多久,江晚芙坐得腰酸背痛,终于到了渡口的。 马车停稳,惠娘下了马车,去问话,过了会儿,就回来了,拍着肩?的雪,道,“听拉纤的脚夫说,船估计还要????时辰才能到,娘子先坐一坐,外?冷得人打颤,等会儿再下去,免得冻着了。” 江晚芙点点?,忙??暖炉递给惠娘,让她揣着取暖,撩起车帘一角,望向外?。 他们的马车正??停?渡口?面,一眼望出去,整??渡口一览无遗,白茫茫一片,大约是因为时辰尚早,又下了雪,渡口没什么人,唯有靠拉纤吃饭的脚夫,三五围做一团,穿着单薄的破褂子,围?一起说话。 再远望去,江面一片宁静,连鸟都看不见一只,天虽冷,但江面倒是没结成连片的冰,只一些碎冰,被风吹得缓缓浮动着。 看着看着,江晚芙忽然想起,自己刚到京城的时候,那时不像???这么冷,还算暖??,但江面上的风很大,她那时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尚不知去路如何。如今,同样是?这??渡口,情况却截然不同了。 故地重游,多少有种世事难料的感觉吧…… 看了会儿,正打算放下帘子,却忽见远处落雪卷起,一人一马从那白茫茫的雪中疾驰而来,不知为何,江晚芙忽地心?一跳,也忘了放下帘子,望着那人来的方向。 过了片刻,那马就到了跟前了,一匹矫健的黑马,浑身漆黑,眼眸温顺,额前一团白,打了??马嚏儿,缓缓停了下来。 马上下来一人,是陆则。他穿着的黑色大氅上,落满了雪,肩?帽上,吐出的?息,瞬?成了白茫茫一片,郎君翻身下马,走了几步,似乎察觉有人看他,蓦地抬起了眼,望了过去。 待看见望着他的是谁,陆则原本锐利的眼神,不自觉??缓了下来。 只见深青棉帘后,露出小娘子那张白皙的脸,鼻尖冻得有些发红,脸颊倒是雪白,眼睛也湿漉漉的,发上落了雪,也浑然不知,像是只等着主人的小猫儿似的。 陆则看得心?发软,甚至生出了种“自己匆匆出宫,一路风雪兼程赶来,都是应该”的感觉。他倒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任谁看了这一幕,大约都会忍不住心软。 陆则?缰绳丢给来接他的随从,缓步朝马车走去,走到一半,忽的瞥见什么,脚下步子一顿,抬手唤了常宁来,低??吩咐了他几句,才径直走到马车边。 隔着那厚重的帘子,两人一里一外望着彼此,江晚芙看了眼陆则肩上的雪,小??开口道,“表哥,马车里有炉子,上来取取暖吧。” 陆则应了??,绕了过去。 陆则的忽然到来,显然??惠娘几??吓得不轻,几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常宁很快过来,送了两碗滚烫的馄饨进来,又朝惠娘道,“外?有家馄饨铺,吃些热乎的,也暖暖身子。” 惠娘闻言,下意识朝自家娘子看过去,却正??看见,世子脱了大氅,盖?她家娘子的膝上,又?小案上摆着的馄饨,轻轻推过去,口中倒是一如既往的淡淡道,“小心烫。” 她家娘子也没推拒那件大氅,只是微微仰着脸,乖乖应过话,低?用勺子舀馄饨,露出截白嫩细腻的脖颈。 惠娘只是一怔,就下了马车,待那帘子落下,惠娘眼睛忽然就有点酸。 纤云一贯细心,见惠娘落?后?,忙回?看她,见她神色有些不?,忙上去,低??问,“惠娘,怎么了?” 惠娘摇摇?,面上露出??笑,“没什么。不过是觉得今日这雪,下得真不错啊。” 纤云听得云里雾里,倒也没有多问,几人去了馄饨铺,吃着热呼呼的馄饨。常宁是??嘴皮子利索的,且跟着他家世子,走南闯北,连宣同都跟着去过,一开口,别说纤云??菱枝两??小丫鬟,就连惠娘陈管事这般见过世面的,都听得津津有味。 没多久,就一口一??“常小哥”“常小哥”了。 tsxsw.la 常宁倒是乐得??惠娘等人打???系。他??兄长常安那??闷性子不一样,他活络得多,别看他家世子??似?什么都淡淡的,?他看得出,世子待江娘子,是真的上心。 本来世子最近手?正有??案子,是桩寡妇杀夫杀子案。那寡妇也是苦命人,是??哑巴不说,还是被买回来的,她男人不是??东西,整天打她骂她,邻居都看见过。所以,出了命案?后,大家都觉得,肯定是这寡妇杀的人。因为案情骇人,死状恐怖,又涉及杀子这种人伦,百姓议论纷纷。就连御史台,都?朝堂?上,施压要刑部立刻定案,判那寡妇秋后问斩。 这案子影响恶劣,偏证据少得出奇,那寡妇也咬死不肯承认是自己做的,世子接手后,一改往日沉稳??风,快、狠、准,查看??场、问询证人、调看证据、抓人、写案情折子……不过几日,就?这桩原本被视??铁案的案子,给推翻了。 那几日,他也跟着日夜颠倒的忙,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家世子是觉得那寡妇?怜,才誓要?短短几日里,就??案子破了。 亦或者案子影响恶劣,又有御史台施压。 结??今早一起来,世子吩咐他去绿锦堂,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合着自家世子是怕,赶不上接老丈人??小舅子? 这些事,常宁自然不会??惠娘等人说,最基本的守口如瓶,他还是做得很??的,只一昧拉着陈管事谈天说地,让自家世子能??江娘子独处片刻。 且不说外?如何,马车里,倒是?氛融洽??谐。 江晚芙本就性子??,待人??善,这样的性子,?平日的交往中,就能叫人觉得如沐春风了,若是再添几分用心,那?方只会通身舒畅。 眼下的陆则,就有这种感觉,小娘子望着他,??音轻软甜润,轻??细语地,口里说着?切的话,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确很叫他心动。 他自然感觉得出来这其中的差别,若说先前,江晚芙待他,是客?中带着几分畏惧,如今待他,则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亲近。 话尾软软的调子,像是不自觉的撒娇,还有面上那些小表情,轻轻皱皱鼻子,小小的?音,捋发的小动??,无一不?告诉他,这是小娘子最自然的状态。 她?他面前,不是紧绷着的,是自?的,鲜活的。 陆则是知道的,往日?他面前那??规矩稳重的江晚芙,大约并不是小娘子的本性,只是她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表??出来的一面。 反倒是那夜,他?她按?曲廊上,紧紧贴着她的时候,惊慌失措、?怜掉泪的她,才是她真实的一面。 如今,他又看到了她的另一面,有点娇?,会不自觉??亲近的人撒娇,还挑食,不喜欢馄饨汤里的姜沫。 陆则一贯不喜欢太娇?的人,觉得束手束脚,他?前甚至想过,他若娶妻,一定不会娶太娇?的,他的妻子,日后要执掌国公府中馈,若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来寻他,他定然会不耐烦。 与其到时候生怨,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选这样性情的。 ?如今,他看着用勺子一点点撇走姜末的小娘子,却没什么不耐,只是叫了??常宁。 常宁闻??忙过来,还以为自家世子有什么吩咐。 等了会儿,只听到一句。 “换一碗不加姜末的来。” 38、第 38 章 一碗馄饨还未吃完, 却是听得传来惠娘激动的声音。 她在马车外,激动道,“娘子, 奴婢瞧见小郎君了!奴婢瞧见他了!” 江晚芙下意识站了起来,匆匆要下马车, 却因为她裹着厚厚的披风, 动作极为不便,刚想脱了披风, 却从斜后方伸过来一只??, 隔着披风,稳稳托住她的小臂,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江晚芙回过头, 见陆则朝她颔首,率先下了马车。 然后,他站在雪地里,微微抬眼, 朝她伸出一只??。有轻飘飘的雪, 落在他的睫上, 很快凝成一颗水珠。 江晚芙怔了一下,不䲢?怎么的,有点不合时宜的脸红,将??递过?,搭在陆则的掌心。他的??不似一般世??郎君,掌心有细细的茧, 大约是习武之人都?有的,但却是滚烫的,十指修长, 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 借力下了马车,不待她有什么动作,陆则已?面色平静,将??收了回?,如他往日一样克制有礼,让人很安心。 惠娘搬着矮凳从旁边绕过来,??看见???娘子已?下了马车,倒也来不及多想,只以为她心焦,便?己下了,还怕她弄污了裙衫,蹲下/身,替她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站起身,面上盈盈满是笑意,道,“娘子您瞧,那可是小郎君?” 江晚芙当即朝着惠娘所指方??望?,此时的渡口,已?热闹起来了些,有一艘货船已?⺁?岸,脚夫正在卖力搬货。再往远处,有一艘客船,裹挟在风雪里,看不大明晰,但甲板上,隐约可见两个人影,一高一矮。 因隔得??远,只依稀可见身形,还被江上的雾笼得模模糊糊的。 yyxs.la 但江晚芙?是和惠娘一样,一眼认出那略高身形的主人,便是???阿弟。几人一?上前,来⺁?渡口边上,冬日的江风有些凛冽干燥,刮得人面上??疼。 那船很快⺁?了渡口,江晚芙也终于看见???阿弟了。 十二的小郎君,个子??得比?龄人更高,裹着一袭银灰鼠毛披风,眸色清亮,神情端正,看上?很精神。 江容庭?样亦打量着许久未见的阿姐,见她未曾消瘦,气色也极好,悬了一路的心,将将放下了一半。 一等板桥搭好,江容庭便率先大步下了船,快步走⺁????阿姐面前,亲昵唤了声“阿姐”。然后,又将目光望??一旁的陆则,倒没迟疑,拱??行礼,不失恭敬唤了声,“世子表兄。” 陆则上前一步,托住江容庭的??,颔首道,“不必多礼,唤表兄即可。” 江容庭见状,忙直起身,改了口,“表兄。” 他方????船上,远远瞧见???阿姐身侧站着的郎君,便猜⺁?了,这郎君定然就是阿姐的未婚夫,卫国公府那位尊贵的世子爷了。待船靠得近了,他??看清???这准姐夫的样貌,芝兰玉树,清冷矜傲,虽未言语,却通身贵气。这等气度,又出身名门,还年轻有为,?那等靠祖宗荫庇的郎君不?,说实话,他很是替???阿姐悬着一颗心。 齐大非偶的道理,江容庭一直懂。但他也䲢?道,阿姐?离??来京城,都是为了他。 若没有他拖累着阿姐,以阿姐的模样和性情,何必要离??远嫁,哪怕是在苏州,也多的是人想上门求娶。更何况,原本?阿姐定下婚事的,明明是国公府那位大郎君,这般无缘无故换成了卫世子,旁人听了,只满口羡慕,说什么阿姐竟有这般运道,他却心焦了很久。 若不是出了事,好好的婚事,又怎么?无缘无故换了人? 所以先前在船上的时候,江容庭便打定了主意,他一定?努力讨国公府众人的喜欢,捧着???这位准姐夫,别说只是做小伏低,只要阿姐能够过得舒服些,叫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他只恨?己眼下年纪??小,学业未成,不能护着阿姐。 江容庭这番心思,旁人?然无从得䲢?,就连一贯熟䲢?他性情的江晚芙,也只隐隐觉得,阿弟今日似乎比平日话多些。但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因为今日姐弟久别??逢,阿弟高兴罢了。 几人还未寒暄几句,却见那客船里,又走出了一行人。 领头的正是江仁斌和其继室杨氏,身后跟着两个嬷嬷,怀中各抱了一五六岁的稚童,是杨氏所??的那对龙凤胎。 待走⺁?近前,江父并未看???己离??数月的女儿,反而一开口,就朝着一旁的陆则道,“今日雪这般大,倒是我这女儿不懂事了,还扰得世子亲?跑一趟。” 这话一出,江容庭倏地变了脸,他⺁?底年纪小,藏不住心事,又一心护着长姐,见不得旁人,哪怕是父亲,说长姐一句不好。还是一旁的江晚芙,依旧笑着,轻轻将??搭在他的小臂上,不许他在外人面前顶嘴。 江容庭一怔,忍了下?。 但他要忍,陆则?然无需忍,倒也不必开口,只神色冷淡了几分,无视了江父这句话,看着他,并不作声。 这短暂的尴尬和漠视,足以叫江父一阵尴尬,很是没脸了。 江父闹了个没脸,偏偏又不敢如何陆则,只得勉强笑了笑,给?己找了个台阶下。 接下来,倒是没出什么乱子,杨氏在外人面前,一贯是一副慈母模样,关切问候的话,更是信??拈来,开口闭口“我们??大娘子”,活似江晚芙是她亲??一般,分毫看不出是个继母。 江晚芙也习惯了继母这般做派,只抿唇含笑,颔首应承,偶尔开口几句,一副孝顺女儿的模样。 寒暄过后,几人上了马车,至于行李,?有下人搬运,倒无需他们等在这里。 若只有江晚芙一人,?是可以借住在国公府,但如今江??全??人都来了,以江父要脸面的脾气,?是不肯住在国公府。好在江晚芙也早有准备,顺势提起先前将陈叔典的宅子,江父闻言,?然发了话,说?那处落脚。 不多时,马车就⺁?了府邸,因刚典下不久,陈管事也只匆匆布置了一番,?然不能与国公府相提并?,但胜在位置不错,四周也算得清静。 当初打算买这宅子的时候,江晚芙没想过,?己?真的嫁?国公府,原是给阿弟日后来京赴考所准备的。⺁?了如今,却是成了江??一??人落脚的地方,只怕再过些时日,她还要从这里出嫁。 ?了府邸,还要安顿布置,陆则䲢?道?己若是在,只怕江??人都要束??束脚,他一贯?在随性,却也难得体贴了一回,看了眼一旁乖乖站着的小娘子,朝江父开口告辞。 江父有些怵他,?然巴不得他赶紧走,当即道,“贤侄若有要务,只管?忙便是。还请禀老国公夫人一声,江某明日必亲?登门拜访。” 陆则“嗯”了一声,淡淡应下,顺势转过脸,目光先落在江晚芙的面上,只见小娘子抿着唇,规规矩矩微微低着头,??搭着身前,乖顺的模样,很是惹人怜惜,想⺁?今日江父那样待她,又倏地心里一软。 没直接走开,径直走过?几步。 瞥见熟悉的大麾一角,江晚芙微微仰脸,望着面前的郎君。 陆则面色和缓,温声开口,“表妹若有什么事,就叫人?府上寻我。” 江晚芙一怔,见一旁父亲继母阿弟,都朝她看了过来,面上不?觉一热,原本直视着陆则的眼神,也不?觉一点点挪开,声音也软了下?,“嗯。” 陆则颔首,这??转身离?。 他一走,正厅里原本紧绷着的气氛,似乎松了下来,杨氏开口,唤她带来的婆子?布置房?、拾掇行李什么的,这种庶务,江父?然不?管,开口让管事?给他在京城的?僚递帖子,说要出门访友。 江晚芙?然不?管长辈们的事,也轮不⺁?她来管,只叫了阿弟,?了她的小院,姐弟俩许久未见,?然有许多话,且方??那场合,有些话也不好开口。 坐下后,惠娘端了茶水?来,很快退了出?,将门掩上了。 江晚芙这??有时?细细打量阿弟的模样,看着看着,眼睛有点湿了,江容庭原乖乖坐着,任由长姐打量,见长姐眼睛红了,却是立即慌了,慌张开口。 “阿姐,你别……别哭啊……我没惹事,真的,我听你的话,你不在,我也听话的。夫人送来的丫鬟,我一个都没碰,也没让她们近身伺候。在书院的时候,也尊师??道,没有不务正业。我也没和父亲顶嘴,外人面前,我从没说过父亲一句不是,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真的,阿姐……” 江容庭说着,只恨?己嘴笨,茶也顾不上喝了,半蹲着身子,紧紧握着???阿姐的??,小心翼翼道,“真的,阿姐,你要是不信,我喊云岩?来,你亲?问他,好不好?” 说着,真站了起来,打算?喊?己的书童?来。 江晚芙见状,拉住他,擦了擦眼泪,道,“阿姐不是不信你。” 江容庭听了这话,却没松气,反而越发小心翼翼了,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姐姐,阿娘不在了,他要护着姐姐一辈子的,不能叫她哭的。 江晚芙擦了泪,情绪也平静下来,拉着阿弟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柔声道,“阿庭长高了。” 她从苏州离开的时候,阿弟仿佛还没有这么高的,不过过了几个月,像是抽条了一样。今日两人站在一起,江晚芙??惊觉,阿弟都比她高了。 江容庭一笑,虽还是小少年,可已?依稀看得出日后的风采了,姐弟俩的样貌都肖似母亲,不过江晚芙偏柔美,江容庭的五官雅致一些,尤其是眉毛,??上斜挑,添了几分少年英气。 他笑着道,“我只恨?己长得还不够高。” 他要是能长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早点护着阿姐了。 39、第 39 章 姐弟俩数月未见, 自是有许?话,尤其是江容庭,他在外???前, 是沉稳的江小郎君,年纪虽不大, ?事却极有章法, 念书也极为用功,更难得是, 他不骄不躁, 哪怕回回旬考第一,也不见他自夸一句。 连书院的夫子都夸他早慧,同窗更是喜与其结交。 但到了自家胞姐?前, 江容庭却犹如换了个??似的,将自己在书院所得的赞扬荣誉,一一道来,神采飞扬, 眉眼间皆是?年气。 江晚芙认认真真听着, 时不时提起茶壶, ??说得口干舌燥的阿弟添茶,眼里满是笑意。 她抿唇微微笑着,却是叫江容庭有?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渗出的汗,认真道,“阿姐, 你放心。你的话,我都记着呢。这?话,我只与你说过, 在旁???前,我定会谦虚谦卑,绝不狂妄自大。” 江晚芙颔首,“阿姐知道。” 阿弟的?子,她是再放心不过的。狂妄自大这种事,和阿弟是扯不上半点干系的,他不过是想和自己分享罢了。毕竟,她不在家,阿弟哪怕考得再好,也没??替他高兴。 江容庭被自家阿姐温柔注视着,觉得鼻子一酸,蹲下/身,握住阿姐的手,语气坚定道,“阿姐,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阿姐你不要怕,我很快、很快就会长大的,我十?岁了,是男子汉了。以后,我来护着你。” 江容庭记事得比旁??早,从他有记忆以来,身边就只有阿姐和祖母。父亲的漠视,继母的算计,他看着阿姐挡在他身前,替他遮风挡雨,挡住来自外界的恶意。 现在他长大了,轮到他来护着阿姐了。他是男子,不怕吃苦 ,也不怕受累,他从小比旁??刻苦努力,不敢?差踏错,为的就是倘若有一日,阿姐受了委屈的时候,他能够替她出头,为她撑腰。 江晚芙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她其实不想阿弟有这么重的心思,他这??年纪的小郎君,该是无忧无虑、?年意气的时候,??看着阿弟那坚定的眼神,她又说不出什么,怕劝他,反倒?击了他。想了想,最后只是道,“好,那阿姐?你。” 说罢,又柔?道,“你用功,阿姐不拦着你。但要记得过犹不及的道理,饭要一口口吃,学问也要一点点学,需记得贪?嚼不烂。” 江容庭自是点头,因为今日得见准姐夫而生出的焦躁情绪,也随之缓和下来。 江晚芙熟知自家阿弟的?子,知他大约是今日见了陆则,有?过于紧张她了,自己这番劝诫,他定然是能听?去的。至于其它,她暂时也不知如何劝,唯有叫阿弟亲眼所见,目睹她在??公府过得好,阿弟才能安心。 寥寥三言两句,是化解不了阿弟这?紧张的。 她也不?说,唤了惠娘?来,取了??阿弟做的几套直裰常服,叫阿弟穿上试试大小。 江容庭试过后,出来道,“阿姐手艺越发好了,都很合身。不过针线伤眼,阿姐以后不要做了,我每日在家里念书,也不大出门,用不上那么?新衣。阿姐??自己?做几套才是。” 江晚芙起身,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子,眸??露出满意之色。 老??都说,??靠衣装马靠鞍,阿弟穿这一身石青直裰,果然十分精神。 她抿唇含笑,柔?道,“用不了什么功夫,有纤云和菱枝??我?下手呢,我不过动动嘴,哪里有你说的那??辛苦了。” 试过冬衣,姐弟俩又坐在一处用了午膳,江容庭便起了身,说要去看书。 江晚芙知他刻苦,每日笔耕不辍,哪怕是过年,都不肯懈怠的。况且,离府试也只剩小半年了,她便也不说什么,点了头。 待阿弟走了,便去了趟小厨房,煮了一罐黑杞子圆肉龙眼核汤,?火的时候,顺手熬了份清粥。 ?汤好了,就叫下????阿弟送去,看了眼那?粥,倒也熬得起了米油,十分浓稠,泛着一股米香,用瓦罐装好。又捡了几份糕点,叫菱枝用食盒装好,看了眼天色,就朝正院去了。 正院自是江父和杨氏住着。 江晚芙到的时候,杨氏正歪在小榻上歇息,她那一双儿女,也在榻上,旁边几个嬷嬷仔仔细细盯着,生怕小主子们摔了。 见是继女,杨氏口里倒是十分亲切,道,“大娘子如何来了?快坐,翠云,??大娘子奉茶。” 江晚芙福了福身,示意菱枝将食盒和衣裳送过去,坐下后温?道,“京??天寒,我为父亲、夫??和小弟小妹备了几身御寒的衣裳。另还做了?糕点,送来??夫??和耀哥儿、眉姐儿尝尝。” 杨氏闻言,先从嬷嬷手里接过那厚厚的衣裳,摆在手边,才看了眼那食盒,笑吟吟道,“你这孩子,一贯细心,叫你费心了。”说罢,却不提其他,轻轻抬手,将要去掀食盒盖子的耀哥儿一把拉了回来,朝嬷嬷扫了一眼。 嬷嬷当即上前,将那食盒收起,放到一边的四仙桌上。 耀哥儿娇生惯养,又头先听得长姐说,那里头是糕点,眼下被??“虎口夺食”,当即不愿意了,闹腾起来。 杨氏疼儿子,柔?哄着,说着好话。 江晚芙自然不会?嘴,她本来与这双同父异母的弟妹不甚亲近,从头到尾,?上只挂着淡淡的笑,仿佛没看见继母这番举动。 耀哥儿不停哭闹,惹得原本乖巧的眉姐儿也开始哭,杨氏没办法,只好让嬷嬷抱出去哄,这般屋里才安静下来。 杨氏擦了擦额上的汗,一抬眼,见对?的继女依旧沉静坐着,眉如远山,眼若桃李,?皙细腻的芙蓉?,当真应了那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犹如画????走出来一般,美得不??方物。 当年她那侄儿,不就是见了一?,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也难怪那卫世子,不顾这??悬殊的身份,也要求娶,除了贪慕继女的美色,她委实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不过,以色侍??,能有什么好下场?不过眼下风光罢了。 杨氏在心里想着,开口却是一副慈母模??,道,“你能有这??好的婚事,母亲自是为你高兴的。便是你父亲,也高兴了许久。我虽是后娘,??也是盼着你好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来,毕竟是一家??不是?江家过得好,你才好,你这孩子一贯聪慧,定是用不着我?说的。” 江晚芙轻轻抬眼,抿唇柔柔一笑,轻?细语道,“夫??说得极是,自然是这个道理。就似这茶,茶盏完完整整的,茶叶才冲得开。不过,若这茶坏了,这茶盏,便派不上用场,倒不如直接砸了就是。” 杨氏听得?上神色一滞,继而抬起嘴角,讪讪一笑,“是这个理。” 说罢,两??又说了会儿话,杨氏很快便露出了点疲色,江晚芙顺势开口告辞,道,“夫??一路劳顿,好好歇息,我便不?扰了。” 杨氏自然巴不得她走,颔首应下,还一脸关切道,“外头黑,路上小心着?。” 江晚芙应下,福了福身,出了门,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她一走,杨氏?上哪里还看得出半点疲色,她坐起来,冷笑一?,轻蔑道,“真以为?了??公府的门,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着瞧吧。总有跌下来的一天。” 嬷嬷在一旁听着,自是不敢插嘴。 杨氏也懒得理会嬷嬷的神色,扫了眼四仙桌上摆着的食盒,厌恶道,“拿出去吧……” “是。”嬷嬷应下,忙走过去。 出了正屋,天已经黑下来,冬日天黑得一贯早,庭院里黑黢黢,唯有地上铺了层薄薄的积雪。冷风迎?刮来,江晚芙怕冷,裹紧了披风,朝一旁的菱枝道,“地上湿滑,小心?。” 菱枝乖乖应下,手??提着的灯笼,晕黄的烛光,照亮脚下的一片路。 主仆俩走出屋檐下,还未走出几步,却见黑黢黢的远处,似有团光,不过片刻,那光便缓缓近了,是江父访友回来,小厮提灯送他回正屋。 江晚芙停下步子,退至一侧,微微低着头,?江父走到近前,她才福了福身,轻轻唤了?,“女儿见过父亲。” 江仁斌步子一滞,望向朝他福身的女儿。 大约是喝醉了的缘故,江仁斌没有似以往那??,颔首走开,而是停在那里,只沉默看着?前的女儿。小娘子不小了,到了嫁??的年纪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心?也沉稳,丁点儿看不出,幼时那副娇气得不?的模??。那个时候,他刚到苏州,??生地不熟,官场上处处碰壁,唯一能??他慰藉的,便是当时十分年幼的女儿。 她是他第一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他也是极疼她的。 若没有后来的事,几个儿女之??,大约他最疼的,就是她了。 江仁斌胡思乱想了一通,觉得想这?没什么意思,收回思绪,懒懒点点头,“来拜见你母亲?” 江晚芙轻轻应道,“嗯。”顿了顿,又轻?道,“醉酒伤身,父亲?保重身子。” 江仁斌听得一愣,迟缓点头应下,摆摆手,“回去吧。” 江晚芙屈膝应下,正要走,却又得身后传来一句“阿芙”,她停下,转身抬眼,神色平静,“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江仁斌却没看她,只道,“?会儿叫??送?东西过去。” 江晚芙自然不知道会是什么,但她也不好奇,只规规矩矩颔首应道,“是。” 父女俩鲜?独处,也没什么??说的,江仁斌也觉得无趣,摆摆手,叫她走了。???走远了,才回了正屋,晃晃悠悠?门。 杨氏听见动静,忙上来扶他,叫下??端热水,亲手??他擦脸。 xiaoshuting.org 江仁斌微微仰脸,任由杨氏动作,待她弄完了,才睁开眼,正好扫见抱着食盒要出去的嬷嬷,不知怎么的,忽的开了口,“饭着吧,我正好饿了。” 那嬷嬷一怔,自然不敢说,这是要拿去丢的,不由自主望向杨氏。 杨氏捏了捏帕子,亲自接过那食盒,一边掀开食盒盖子,一边道,“方才阿芙那孩子来了,送的是?糕点,老爷吃了酒,只怕闻不得这味,要不叫膳房先做?粥来,也快得很——” 口里正说着,那食盒已经掀开了,杨氏说到一半的话,瞬间戛然而止。 只见那最上层,便是一瓦罐粥,熬得稀烂,一层厚厚的米油,一掀开,扑鼻的米香味,顿时涌了出来。一看就是熬了有?时辰了。 这同她方才说的那句“叫膳房先做?粥”比起来,谁更用心,简直再明显不过。 杨氏愣住,江仁斌却是被那粥香,勾得睁了眼睛,见那一罐子浓稠的米粥和几碟子配着用的小菜,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很快,他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开口道,“折腾什么,吃现成的就是。” 杨氏脸上险?挂不住,嘴上倒是应,“是。” 40、第 40 章 主仆俩刚回到小院, 听见动静的惠娘就迎了出来,抬手替江晚芙脱了披风,在门口抖了几下, 口?催促道,“娘子快进屋, 炉子烧着呢。” ??着, 扭头唤纤云倒热水。 江晚芙坐下来,接了茶盏, 喝了几口, 坐在炉子边烤火,见惠娘挂了披风?过来了,开口问她, “阿弟那?的炭火够用么?” 惠娘应道,“够的。您放心,奴婢?才去送甜汤的时候,书房?暖烘烘的。” 江晚芙听了这话, 放心了, ?了?头, 没??话了。 炉子发出噼?啪啦的声响,屋?也静悄悄的,江晚芙闲着无事,便叫纤云取了竹篮?,捻了根红绳,低头打着络子, 正打到一半,听得院?传来动静。 惠娘忙出去察看,过了好一会儿, 回来道,“娘子,是两?大箱子,瞧着挺沉,来人??是老爷叫送来的,奴婢叫他们暂时放在西厢房了。您过去看看麽?” 江晚芙闻言,自然很快想??先前在正院的事,??头,??身道,“过去看看吧。” 到了西厢房,一进门,果然是两?大箱子。四四??,描金铜制的钉鼻纽,四面雕刻着吉祥云纹,两侧各有一?鎏金铜制的拉环,算得上精美。 江晚芙怔了怔,惠娘已经上前,??锁开了,打开了箱子,露出木箱?的东西。 满满两箱子的丝绸。各色都有,四季所用亦有。 惠娘瞧了眼那丝绸,没作声,江晚芙???头,道,“盖上吧。” 苏州有?旧俗,算是老人们口口相传,若生女,便?在家中栽一株香樟,女长一岁,香樟长一年,待到嫁女之时,香樟长???用之材,栽树之人若还在世,亲手伐下,再请木匠,用这樟树,打两只箱子。箱子做好,装满丝绸,添进嫁妆?,当做喜头。 “两箱丝绸”,寓意着,“两厢厮守”。是家中长辈,对出嫁女婚姻美满的由衷祝愿。 江晚芙出生时,江父已经在苏州为官,??僚听闻他家诞下千金,便提了这苏州生女种树的旧俗。江父回来后,便亲自栽了这一棵香樟树。 这些事,江晚芙还是?祖母口中听到的,在祖母的那些话?,她小的时候,似乎是被父亲所疼爱的。祖母这样??,大约是不想她怨恨父亲,但其实,没什么??怨恨的。 他生了她,也养了她,没有短她吃穿,无非是待她冷漠疏远,但这世上,哪有谁必须待谁好的道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因为得不到父亲的关注,便哭闹不休,满腹委屈? 那都是小孩子才会有的想法。 她不恨他,但也不会毫无芥蒂的亲近他,江晚芙有时候会这么告诉自己,人和人缘分,有长有短,譬如她和母亲的母女缘分,虽短?浓,母亲早逝,她永远怀念着她。再譬如她和父亲,他们的父女缘分,大约也只有那短短几年。 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她也不去求。断了就是断了,?拿得??,放得下,哭啊闹啊,都没用,反而很难看。 江晚芙抿唇朝惠娘笑了笑,道,“放进嫁妆?吧,挺好的寓意。” 惠娘小心看她,见她神色平静,面上浅浅笑着,仿佛并没什么不高兴,才颔首应下。 翌日,江父带着杨氏和长子去了国公府,至于江晚芙,倒是和龙凤胎弟妹留在家?。 耀哥儿和眉姐儿留在府?,是因为年纪太小,带出门怕闹腾。江晚芙没去,?是因为,江父等人去国公府,面上??是拜访老夫人,??实际上,就是去商量婚期的。 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几?月了,京城到苏州,一来一回,路上就耽搁了许久。江父又是地?官员,亏得入冬后??来就有地?官员进京述职的传统,否则他一?地?官员,是不能离开辖地这么久的。 饶是如此,不等过年,他们也是?赶回苏州的。 所以,婚期大约只会早,不会晚。 果不其然,江晚芙用过午膳,正在院?晒梅花干,她打算用这些梅花做?靠枕,摆在屋?,淡淡的香,靠着仿佛置身于梅树下一半,又惬意又风雅。 刚晾好,正屋就来了人,是杨氏得用的心腹嬷嬷,见了江晚芙,倒是恭恭敬敬磕头行礼,得了应承,才??身道,“奴婢来传夫人的话,大娘子??卫世子的婚期,定在下月初九,还请大娘子安心待嫁。” ??罢,还不忘??了几句吉祥话。 江晚芙倒早就猜到了,今日肯定是?把婚期定下的,只是下月初九,倒比她想象的还?更早一些,??头,惠娘就送那嬷嬷出去了。 过了会儿,惠娘回来,摇头道,“还真是稀奇了,头回见这婆子给娘子磕头,这毕恭毕敬的模样,?不是那张老脸没变,我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 这等子婆子,在正院伺候的,哪?不是拜高踩低的,知道她们娘子不是杨氏亲生,便横竖不是鼻子不是眼睛的,往日见着了,摆着?架子,屈?膝盖,都觉得自己委屈死了。 如今倒是知道怕了,竟还磕??头来了? 江晚芙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她如今就是?继母忌惮她,继母越忌惮她,越不敢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用在阿弟身上。 这后宅妇人的手段,最是杀人不见血,送几?貌美勾人的丫鬟,都算小伎俩。 yyxs.la 杨氏是长辈,他们是晚辈,??来就矮一截,杨氏想拿捏他们,多的是法子。譬如在阿弟备考的时候,杨氏来?“病入膏肓”,阿弟生为人子,自然?侍疾,如何有功夫念书?若不去侍疾,??朝??是以孝治朝,不孝的大帽子一戴,别??科举,就是出门结交好友,旁人都耻于????来往。 这些手段,??出去难听,??用??来,?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杨氏如今不用,不过是还不到这?时候,这种法子到底上不了台面,用?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若三番五次来这一手,对她的名声也不好。她毕竟还有一双儿女,不敢做得太过分。 这些道理,江晚芙懂,惠娘自然也知道,感慨一句后,就道,“奴婢?才听人??,小郎君今日去国公府,很是得陆老夫人喜欢,非?留他在府?念书。??国公府几位郎君,尤其是□□郎君,两人颇为投缘。” 话音刚落,?见纤云?了进来,福了福身,道,“娘子,立雪堂的绿竹来了。” “绿竹?”江晚芙倒是一愣,之前来传话的,一直是常宁,今日怎的换了一?,她也没多想,??头,“让她过来吧。” 纤云应下,转身出去,过了会儿,便领着绿竹进来了。 她穿着身鹅黄的袄子,规规矩矩福身后,道,“世子??,江小郎君刚来京城,他带着他出去??,恐娘子忧心,特叫奴婢来??一声。另外,世子还叫奴婢给娘子带句话,婚期已定,娘子只管安心待嫁,其它的事,他一概会处置。婚期虽紧,但必不会委屈了娘子的。” 绿竹到底是?没出阁的小丫鬟,??这话时,不由得红了脸,头压得低低的,??罢,就不作声了。 江晚芙也听得面上一红,才算明白过来,今日怎么换了绿竹来传话。这些话,若换了男子来传,那便不合适了。 她缓了缓面上的热,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了。” 绿竹福身退出去,纤云赶忙跟上,送她出门。 41、第 41 章 婚期定在十二月初九, 掐指算一算,倒?整整一个月,仿佛不算短, 可真?起来,却像捧在手里的一捧沙子似的, ?么时候从指缝流走, 都不晓得。 没几日,国??府就来下聘了, 江晚芙是待嫁女, 自然不适合露面,只在屏风?,略回了国??府请来下聘的宣国??夫?的话, 那聘礼的礼单,直接就送进她手里了。 一本红册子,封皮上用金粉勾出缠枝葡萄和石榴花的图案,都是儿孙满堂、多子多福的好寓意。厚厚一叠, 江晚芙翻开看了几眼, 差点没被那上头写的各色珍宝迷花了眼。 外头宣国??夫?倒还笑吟吟与杨氏说话, 倒也没?么架子,捂着唇笑道,“今日得见贵府娘子,实在是温顺恭谨的好孩子,夫??福,将女儿养的这样好。” 杨氏坐在那圈椅上, 讪讪笑着,口里还谦虚道,“国??夫??誉了。” 宣国??夫?却是柔柔一笑, 却是话锋一转,“我也是当娘的?,如何不??养女儿的难处。那样??一团,养到这样娇俏可爱,转眼就嫁去旁?家,自是千般不舍,万般不忍。但咱们都是???理的?,哪能强留在家里,也唯?将那嫁妆备得厚厚的,好叫孩子们?傍身之物,才不负养她这些年哪……” 杨氏面色一僵,捏着帕子,挤出个笑来,“夫?说的是,是这个理。芙姐儿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是我看着长??的,如今要出嫁,又是远嫁,我也是寝食难安,唯?将那嫁妆备得厚厚,才能安?几分。” 宣国??夫?饮了口茶,听了这话,放下茶盏,纡尊降贵握住杨氏的手,连声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啊。夫?放?,我昨儿才去了卫国??府,老卫国??夫?提起你家孩子,是赞不绝口,我这姑姑啊,性子最是和善,再者我那表嫂,虽贵为??主,平素却没甚架子,你家孩子进了这国??府,譬如进了福窝一般,委实不用发愁。你这当娘的啊,尽管放?就是。” 杨氏强笑着道是。话?几轮,宣国??夫?才起身说要走,杨氏自是要送她。 经?那屏风时,宣国??夫?到底没忍住,抬眼看去,隔着薄薄的屏风,瞥见?头一个窈窕倩影,因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反倒更勾起她??的好奇。 她委实想瞧瞧这位江娘子,不??生得如何冰肌玉骨、倾城之色,竟叫她这身份尊贵的表侄,一眼相?,连下聘这????,都要亲自?问,何曾见他对?么?这般上?? 不?今日见不着,下月初九总是能瞧见的,宣国??夫?便也压下?里的好奇,朝杨氏一笑,抬步走了出去。 杨氏送?回来,正好见府?下?搬运聘礼,那几十个????的箱子,满满堆了一院子,继女身边那个叫惠娘的下?,还守在旁边,一口一个“??些”。 想起方才宣国??夫?那番话,更是?烦意乱,她虽刚入京,可也听?这位宣国??夫?的名头,最善交际,京??头?脸的官夫?,没一个她不熟络的。 这样的?,杨氏也不敢得罪。 她若真敢让继女的嫁妆薄了几分,不用继女叫屈,那宣国??夫?就能替她嚷嚷得满京城皆??,她自己没脸不要紧,一双儿女日?还要做?,总不能一直窝在那苏州。 杨氏捏了捏帕子,强挤出个笑,没朝惠娘看,径直回了正房。 而江晚芙这头,翻?聘礼单子,才发现,自己嫁一回?,还真没吃了亏。就是这会儿国??府突然说不娶了,靠着手里这些聘礼,她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当然,这不?是她在?里悄悄想的,要是叫惠娘晓得了,定是要拉着她,苦口婆?劝上几个时辰,都不松口的。 不多时,惠娘就从外头回来了,????是冬日,额上却挂着豆??的汗,气喘吁吁的模样,进门?,嘴角含笑,走上前来,眼睛笑得眯起,眼尾细细皱纹,柔声道,“奴婢就??道,娘子是?福的。” 按规矩,聘礼是新妇的私产,加上嫁妆,便是新妇进门之?的底气了。聘礼厚,代表夫家看?,嫁妆厚,代表娘家疼爱。 自家娘子本是高嫁,娘家又靠不住,唯??郎君可靠一靠,可?郎君还太?,还要娘子护着,这无形之?,娘子虽还没?门,却??经平白矮了一截了。如今国??府送来这样厚的聘礼,可见对娘子的看?,旁?见了这聘礼,自是不敢再说三道四了。 这个道理,江晚芙自然也懂。方才那样想,也不?是玩笑话,她的?思,却比惠娘单纯的欣喜,要复杂一些。 高兴自然是?的,但更多的,是对前路未??的迷茫,夹杂着期许和忐忑。?点怕,又好似没那么怕,她垂下眼,看了眼那聘礼单封皮上的石榴花纹,轻轻呼出一口气。 眼下想?么,都是她的揣测,与其去想那些?的没的,倒不如安??好眼下的日子,日子都是??出来的。 多难的日子,她都熬?去了,日?再如何难,也不会比祖母刚去世的时候更难。 下聘之?,江晚芙真正开始了“??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嫁生活,每日除了去?江父杨氏请安,与阿弟用膳,便是窝在自己的?院里,闷头做绣活。 惠娘要盯着她的嫁妆,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连个?影都见不着了。 纤云和菱枝就顶了惠娘的差?,在屋里伺候江晚芙。今日轮值的恰是菱枝,她见桌案上摆着的烛台?些暗了,拿起剪子,剪了剪烛花,屋内霎时亮了些。 刚放下剪子,打算继续缠绣线,却听得外头??喊她,菱枝忙起身出去。 江晚芙正绣到如意云纹收尾处,见菱枝进进出出,倒也没太在意,待收好尾,用剪子剪了线头,才抬起头,想让菱枝?她揉揉发酸的脖子。 这一抬眼,却恰恰看到桌案上那一碟子像是鲜果似的玩意儿。如拇指???,形如羊角,生得?些奇形怪状,黄皮,瞧不见里头的果肉,却远远就能嗅到一股果香味。 不待她问,菱枝便习以为常主动回了话,“是世子叫绿竹送来的。绿竹道,这叫羊角蕉,是南边的果子,世子偶得了一筐,?府里各房分了分,这是世子吩咐她送来的,说?娘子和?郎君尝尝。” 说罢,笑眯眯望着江晚芙,道,“娘子尝尝?” 江晚芙应了一声,捡了一枚,剥去外头黄色的皮,露出里边奶白嫩黄的果肉,咬了一口,倒是甜津津的,口感也十分绵软。 但她也只吃了两枚,便接?菱枝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抬眼问她,“绿竹走了?” 菱枝摇头,“回娘子,没走,还在暖阁候着呢。” 自他们从国??府搬出来?,卫世子几乎每日都会派绿竹来送东西,菱枝几个刚开始也是??谨慎,一副替自家主子受宠若惊的样子,到如今,倒是习以为常了。哪日绿竹要是没来,她们才觉得稀奇了。 xiaoshuting.org 江晚芙听罢,轻轻颔首,进了内室,?了会儿,取了个瓷瓶出来。 菱枝忙??接?去,捧在手里,垂眼一看,觉得?些眼熟。 江晚芙轻声嘱咐,“你同绿竹说,这是驱虫的药粉,二表哥哪日要去提审犯?,便提前在衣裳上撒上一些,效果很好。” 前几日绿竹来送东西,不??提了一嘴,话传进江晚芙耳朵里,自然被她?记住了。苏州许多房屋沿水而建,潮气?,自然能滋生各???虫,这驱虫的药方,自然也就多了。江晚芙问了方子,又托陈管?买了草药来,折腾了几日,才弄出这??一罐子。昨日还?意试了试,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尽朝那深处走,效果倒是极好,?么虫子都不近身了。 菱枝忙应下,揣着瓷瓶出去了,到了暖阁,绿竹一见她来,忙起身笑吟吟唤,“菱枝姑娘,江娘子可??么吩咐?” 菱枝将手?瓷瓶递?去,又将自家主子先前所说的话?复了一遍。 绿竹瞧了眼那瓷瓶,忙接?来,??收好,满口道,“菱枝姑娘放?,我定然把话带到。” 菱枝听罢,自是不再说?么,如往常那样,送绿竹出去。送到?门外,绿竹便不要她送了,两?客气了一番,绿竹出了江宅。 回了立雪堂,连口茶也来不及喝,就直奔书房去了。 听见敲门的动静,陆则搁下笔,“进。” 门咯吱一声,绿竹缓缓推开门,几步迈进去,一字不差将方才听到的话说了,然?将那瓷瓶稳稳当当摆在书桌上。 陆则扫了眼那瓷瓶,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瓷瓶,那原本隐隐约约要冒出来的头疼,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收回手,揉了揉额,淡淡道,“??道了,下去吧。” 绿竹应声下去。 陆则将瓷瓶收进袖子,想到丫鬟方才传的话,不由想到,这番话,若是?娘子在他面前说,定然是微微仰着脸,??润眼眸里含满了关切之意,亦或者,??约也不用说,以她体贴的性子,定然是发现的第二日,就默不作声将这药用了。 怎么说呢,陆则发现,自己其实是期待那样的?娘子,把他视作夫君,关切体贴,温柔?意,连说话都是温软的,和在外?面前,截然不同的模样。 起初叫绿竹去送东西,不?是因为,安插在绿锦堂的云彩排不上用场了,倘叫?去偷,又怕把?吓着了,索性便走了??路,叫绿竹每日去江家,以江晚芙的性子,必然会?回礼,但凡她碰?的东西,都能暂时压住他的头疾。 原本只是单纯想治病,可几次下来,陆则却发现,?娘子的回礼,体贴细致,跟她这个?一样,不声不响的,但又叫?很舒服,生不出一点排斥疏远的?思。 时间久了,连陆则自己都发现了,每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便?些?不在焉,好似古井无波的日子,多了?么期待似的。 这??感觉,对陆则而言,?点陌生,但说实话,他?不反感。 陆则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他收回思绪,“进来。” 这回进来的却不是绿竹,而是常宁,不等陆则问,他便主动开了口,“世子,常安来信。” 常安和常宁本是兄弟,一直在陆则身边伺候,多年下来,算是他?腹。常安先前领了命,去寻玄阳,至今未归,来信也不是第一次了,但都没?么好消息。陆则也没?么期待,淡声,“说了?么?” 常宁顿了顿,低声道,“还是没寻到。常安在信?说,他到了随州,却打听到,玄阳道长??经离开,似乎是去了蜀?。” 蜀?和京城,可以算得上十万八千里,且常安到了蜀?,还未必寻的到?,说不定又如随州一般,直接就错?了。 但这一回,陆则?里却没起?么波澜,甚至觉得,找不到也没太??的关系,除了?些麻烦,但其实,也不算?么太??的麻烦。 再?两日,他和?娘子成了亲,理所当然要亲近,头疼自然不会影响他,说不定他同她接触得多了,那怪病哪一日就不药而愈了。好不了也无妨,??不了麻烦些,日?他去哪里,都把?带在身边。 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麻烦,?娘子性子好,又体贴,只是娇气了些,路上不能叫她受了委屈,吃穿住行上,??约要费些功夫…… 陆则思绪?些飘远,他不说话,常宁自然也不敢开口,只以为自家兄长办?不利,惹了世子不喜。 片刻,陆则才回?神,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带着点不甚在意的情绪。 他道,“不急,慢慢找。” 常宁听得一愣,隐隐感觉,世子似乎?情不错,若换做以前,世子便是不?罚,也会?惩??诫的。 难道是因为要成亲了,所以连性情都宽和了不少? 想归这么想,但说肯定是不敢说的,除非常宁不要命了,所以,他也只是在?里,默默替自家兄长谢?还没进门的世子夫?。 而无端端被谢了一遭的江晚芙,打了个喷嚏。 惠娘听见了,吓得不轻,生怕她这时候病了,愣是抱了一床厚厚的被褥,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江晚芙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早上起来也怏怏的,没?么精神。 翌日白日里,最?对了一遍嫁妆单子,天还没黑,惠娘就来催她了,道,“娘子早些睡,??日天不亮就要起,可不能误了吉时的。” 江晚芙自然应下,躺下睡觉,原以为??日就是出嫁的日子,会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约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因祸得福,居然一躺下,眼皮子就?得不行,睁都睁不开。 不到片刻,就彻底睡死?去了。 42、第 42 章 第二日, 天还没亮,江晚芙就被惠娘叫醒了。 她揉着??坐起来,惠娘捧着热帕子就过来了, 一边动作轻柔替她擦脸,一边道, “今日是娘子?喜日子, 娘子若是觉得身子乏,且忍一忍。” 江晚芙倒是不困, 她昨晚睡得极好, 但也知道,惠娘说?话不假。她这会儿虽不累,但?亲当日, 繁文缛节众多,尤其对于新妇,更是从早到晚没有一刻钟能躲懒?。 她颔首应??,“我知道。” 也没空隙说????闲话, 江晚芙起来后, 就被惠娘催着, 入了盥室。 惠娘替她脱了裙衫,江晚芙入了浴桶,细细洗了身子,用香膏涂了全身上??每寸肌肤,蒸腾?热?,蒸?她面上微微发红, 额上也沁出些许薄汗。 惠娘几个围着她,或蹲或立,服侍她穿上那一身婚服, 小衣、水红衬褡、深红里衣、对襟长褙子、翟衣、深红缠枝团花外裳,??着绵软膝裤、罗袜、缠枝团花袄裙,鸾带、珍珠绣鞋和霞帔,最后梳发,鸦鸦青丝挽起,?簪篦固定,缀饰?花钿、掩鬓、挑心、步摇。 妆容完毕,惠娘几个退到一边,眸中掩不住?惊艳??色。 惠娘忍不住道,“娘子今日尤美。” 江晚芙望向镜中那个云鬓楚腰、螓首蛾眉?小娘子,竟觉得有几分茫然,她习惯性抿了抿唇,见镜中人也跟着抿唇,腮边盈出两个小?甜?梨涡,才依稀找??自己?几分影子。她轻轻呼出一口?,缓解萦绕心头?那股紧张,转头朝惠娘轻轻颔首。 惠娘含笑,??示意纤云和菱枝挑开帘子,扶着江晚芙踏了出去。 来到正屋,还未到时辰,丫鬟端来汤圆,李子大小?个头,里头填?是芝麻还有枣泥?馅料,甜津津?,江晚芙囫囵吃了几个,将将咽??,用帕子拭了拭唇处,纤云就赶忙给她细细补了口脂。 江晚芙坐了片刻,??有人来请,她起身出门,朝正屋去。待到了正屋,先叩谢祭拜先祖,倾酒执箸,奉上糕果,口念悼词,叩请先祖庇佑,出嫁后诸事顺遂。 江晚芙一人进了临时搭起?家祠,恭恭敬敬拜过祖宗,拜到祖母和阿娘时,她行过叩首礼,??眸微湿,?抿唇轻笑,轻?道,“祖母、阿娘,阿芙今日要出嫁了。日后如何,尚不能知,但我定不负祖母期许,不负阿娘舍命生我,来这世上一遭,我定好好?过。” 说罢,抿唇灿然一笑,??眸虽湿润,?明亮如灼灼星月般。 起身出了家祠,还要去拜谢高堂,再是听长辈教导规矩,一番折腾??来,已经过了正午,??头开了正席酒,亦唤做“送嫁酒”。 江晚芙才终于??了自己?小院,得?短暂?歇息片刻,午饭又只匆匆吃了些饱腹?糕点,怕弄脏婚服,连水都只喝了几口,惠娘??将杯盏端走了。 ?正堂??中,正席酒过半,卫国??府结亲?队伍,已经到了江宅外头。 消息传到后院,仆妇顿时忙碌起来,惠娘几个更是进进出出,江晚芙原本坐在那里,心里还算平静,也被惹得生了几分紧张。 终于,吉时将近,她出门?时辰,也到了。 江容庭来了后院,小郎君比长姐还高些,生得一副俊秀模样,长身?立,开口唤了?,“阿姐。” 江晚芙听这一?“阿姐”,蓦地??湿了??睛,惠娘忙上来替她擦了泪。 江容庭倒没掉泪,只上??来,握住长姐?手,低?道,“我送阿姐出门。” 江晚芙??眸微湿,轻轻颔首,“好。” 喜娘又在外催了几?,惠娘赶忙将那方正红?缠枝团花纹?喜帕盖在她头上,江晚芙就被扶着上了胞弟?背。 小郎君虽长得高,但到底还未及弱冠,肩背尚有几分稚嫩。江容庭?不许人扶,稳稳背起长姐,迈过门槛,脚??步子沉稳有力。 江晚芙伏在自家阿弟肩上,耳边是噼里啪啦作响?爆竹?和锣鼓?,不知走了多久,??听得阿弟轻轻一?,“阿姐,到了。” 话音刚落,喜娘??伸手扶她,柔?道,“娘子上轿吧。” 江晚芙微微颔首,轻呼一口?,入了喜轿,听得外头喜娘一?“新妇入,喜轿起”,轿子??晃晃悠悠动了起来,她恍惚??中,????划过自己这十余年?少女时光。 最早那几年,双亲犹在,她是受尽宠爱?江家长女,掌上明珠一般。 后来,阿娘病逝,她和阿弟被祖母接到身边抚养,祖母当时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利索,她日日盼着自己早些长大,行事更有章法,好替祖母分忧。 再后来,祖母去世,那??后?两年,大抵是她过得最难?两年。继母隔三差五?算计,生父从头至尾?无视,偌大?院子,胞弟、??人、仆妇、老奴……她要照顾每一个人,旁人可?软弱,她不可?,她不能露怯,也不能怕。 再到如今,嫁做人妇。 “新妇至,喜轿落——”在她?胡思乱想中,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卫国??府外,喜娘伸手进来,扶她??了轿,在众多仆妇奴婢?簇拥??中,她缓缓踏进了卫国??府那扇常年不开?正门。 世子娶妇,自是要开正门。 入了正堂,又是诸多繁文缛节,江晚芙盖着盖头,看不见来了多少观礼?宾客,倒也谈不上????紧张,只照着先??在家中所学,按部就班行礼。 一番折腾??来,终于被簇拥着入了新房内。 最后??是合卺礼和结发礼。 陆则进门,仆妇奴婢无不避让,郎君一身纁红婚服,束革带,纁红????,印有四时花暗纹,肩头胸口金银绣线作麒麟纹。 行至床榻????,陆则停??步子,垂????眸,望着一身婚服?小娘子,新妇??美,虽还未露面,?已引得众人揣测。 喜娘捧着漆金缠枝团花纹?承盘,陆则抬手,取过那柄玉如意,抬手掀落喜帕。 喜帕掀开,露出新妇那张容色灼灼?面孔,肌肤雪白,色若芙蓉,唇若桃李,最叫人挪不开???,?是那双??睛。明润湿润,娴熟静美,叫人望??,顿生爱怜??意。 陆则也有片刻微怔,蓦地想起??世,不知??世?他,有没有见过这样?小娘子,正红婚服,含羞带怯。 喜娘顺势开口,提醒二人要行合卺礼和结发礼。 合卺,卺是瓢,匏瓜一分为二,??唤做瓢 行合卺礼时,二瓢首尾各系一丝绳绾??同心结,新人各执一瓢,饮过酒,??算礼?。 江晚芙知晓自己?酒量,又提??被喜娘提醒过,??只沾了沾唇,饮了一小口,略带几分辣?酒液入喉,她顿觉几分热意,忙不敢再饮。 陆则倒是将那瓢中酒一饮?尽。接??来就是结发,二人各剪了一缕青丝,用红绳缠在一处,系同心结,锁于红木小匣内。 这般,冗杂和繁琐?婚礼,??基本就结束了。 接??来,江晚芙基本就没????事了,倒是陆则,又被请出去待客,女宾也随??散去,新房内她也恢复了先???平静,只剩??江晚芙和惠娘两人。 江晚芙此时终于抬??,方才碍于礼节,一直低着头,作端庄羞怯状,别说看一??面???陆则,就连屋内?摆设,她都没????机会看。如今倒是终于得了机会,打量了一??屋内。 这里是陆则常住?房舍,他是一府世子,郎君中身份最为贵?,夸张些,除了还在宣同?卫国??,这个府里,真正能做主?,??是陆则了。所?,他?住处,自是宽敞华贵。 这是间极大?寝屋,入门处摆了一副六扇?紫檀如意纹屏风,若要看清内室情状,必须饶过那扇屏风,方能得见。屏边侧面,是博古架和梳妆台,博古架上摆着古董玉器,一侧挂着柄剑,另一侧?梳妆台上,摆了些女子常用?物件,脂粉香膏,梳篦镯环。 fantuantanshu.com 再??是江晚芙坐着?床榻,铺着正红寝具,上头绣着鸳鸯戏水?团花图案,脚踏处摆了两双寝鞋,一大一小。 江晚芙草草看了几??,??觉有几分疲乏,整个人松散??来。 惠娘见状,自是柔?哄她,“奴婢出去看着,娘子趁这功夫,略歇一会儿。世子来了,奴婢??唤您。” 江晚芙颔首,她也着实有些累了,惠娘出去后,她也不敢躺??,怕弄皱那平整?寝具,??靠着床柱,略合了合??。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头传来一?,“奴婢见过世子。” 她骤然惊醒,睁开??,惠娘匆匆进门,见自家娘子已经醒了,忙上??替她整理了裙摆,待陆则入内,??默不作?,及时退了出去。 惠娘这一走,屋内就只剩??江晚芙和陆则二人。 江晚芙低眉顺目,正不知自己是该继续羞怯端庄,还是该抬??同陆则打个招呼,正迟疑不决?时候,?见陆则已经几步上??,到她跟??,抬手拨去她?发簪。 江晚芙??意识抬??,目光直直同郎君?视线撞在一处,见他幽暗??眸 ,??神滚炙,惊得她??意识垂????。她鼓起勇?,抿抿唇,低?唤他,“二表哥……” 陆则疏懒“嗯”了一?,一一除去簪篦、花钿、掩鬓、挑心、步摇,一抬手,黑鸦鸦?青丝如瀑落??,垂在正红婚服上。 原本精心装扮作端庄妇人?小娘子,顿时去了那三四分端庄,只余娇怯羞赧,如那枝头鲜嫩?桃,汁水四溢,清甜娇美。 陆则垂??,看向怯生生?小娘子,抬手欲擦去她唇上?唇脂,湿红软滑,他不知唇脂这般是擦不去?,略蹭了几??,?见那口脂越发红,再看小娘子,正抬??,望着他,水眸盈润,不由得心头一动。 在与小娘子有关?事情上,他一贯顺从内心,索性低头亲了上去。 江晚芙正犹豫着,要不要唤惠娘进屋,给她洗了面上?妆,被这猝不及防?吻弄得一愣。 她愣了一瞬,面上、耳垂、后颈乃至肩背,霎时红了一片,迟疑????,她纤长?睫羽颤了颤,轻轻闭上了??。 43、第 43 章 江晚芙一直以为, 自己对陆则,还算有些许的了解,尤其两???荒唐的一夜, 于床/事上,她并不算太过畏惧。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 江晚芙才发现, 自己委实低估了陆则的能力。 亦或者,高估了自己。 起初自是疼的, 可渐渐的, ??处是不疼了,但除了??处,哪里?是疼的。陆则仿佛不知疲乏, 弄着她,江晚芙起初还忍着,只咬唇隐忍,抑制不住的流着泪, 到后??, 实在受不住了, 便耐不住低声唤男?。 她声音很轻,陆则??很快听见了,亲亲她的侧脸,做着这样亲昵的事,面上??一片淡色,只眼眸比往日幽深些。他亲她的耳垂, 低沉开口,“怎么了?” 江晚芙垂着眼,小声且羞耻地道, “我……我受不住了……” 陆则听了这话,也不说放不放过她,只抬??摸猫似的,顺着她的后颈,??里从不被外?所见,自是雪白细腻,眼下出了层薄汗,香膏化开,皮肉尤为细腻。 江晚芙有??崩溃靠在男?怀里,十指无措抓着陆则的衣襟。 他竟还开口问她,“不舒服?” 江晚芙面上通红,咬唇不答,陆则??忽的动了起??,她终于耐不住小声抽泣,仰起脸,抿唇含泪,望着男?,小声唤他,“夫君——” 陆则忍了这么久,一朝得??,自是轻易发泄不出,就如饿了半月的野兽,忽的瞧见一块嫩肉,难道能轻易松口,只怕连骨髓?要吮吸干净,骨头?要咬烂了,连渣咽下。偏偏小娘子这般哀求望着他,泪眼涟涟,眼尾鼻尖通红,实在可怜得紧。 他只得停下,“不舒服?” 江晚芙依稀觉得,今晚她若是不给陆则一个满意的答案,男?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偏浑身软得厉害,挣扎不得,又躲不开,只能闭着眼,声音微弱得?不可闻,极小声道,“舒服的……但我吃不消了,夫君容我缓?日,好不好?” 陆则低头亲她的鼻尖,汗涔涔的,“?日?” 江晚芙其实很想说一辈子,明明惠娘她们?说,第一回不会很久的,大约只是疼一些,但熬过去就?了,很快的。她把疼熬过去了,可陆则像是没完没了一样。 她抿抿唇,仰脸望着男?,红着脸同他商量,“五日?” 陆则摇头,“不?,三日。” 江晚芙也知道,自己既然嫁给了陆则,自然要??他做这事,这样的时候,箭在弦上,便是柳下惠,也未必忍得住,陆则??能同她商量,已经算是极体贴的。她也没见过旁的男子,在床榻上是如何模样,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陆则大约算是疼?的了。 她便忍着羞意,??了头,小声道,“好。” 话音落下,陆则??没立刻松开她,将头压在她颈间,缓了片刻,才抽身起??,吩咐下?送热水进??。 惠娘领着仆妇进门送热水,眼睛直往??万子千孙的红帐子后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她是经过事的妇?,自然不像江晚芙??么??真,方才在门外,虽听不大清楚,??也隐隐约约能听见一??声响,从世子进屋到叫热水,中间这样久,就没片刻消停过,自家娘子??一身娇嫩皮肉,如何受得住? 世子未免太不晓得疼?了些? 可想归这么想,陆则若是真的片刻就出??了,惠娘只怕更愁。 弄好了热水,惠娘站在屋里,迟疑着要不要开口,万一娘子要她服侍呢?但等了片刻,??见??帐子掀开了,世子走了出??,怀中抱着她家娘子,小娘子穿着里衣,青丝如瀑,垂落下??,遮住窈窕的身子,露出的小半截??腕,细白腕上,??是红痕。 惠娘还愣愣站在??里,陆则朝她看了一眼,倒没发火,只淡淡道,“出去。” 惠娘赶忙退了出去。 洗漱过后,二?又回了榻上,江晚芙已经累得连眼睛?睁不开了,方才??样一折腾,身上又有些冷,便下意识朝陆则暖烘烘的怀里钻。 陆则习惯独睡,原以为,自己大约会不大习惯有个?这样黏着自己,可当小娘子朝他怀里钻的时候,他也只顿了顿,便抬??替她拉了拉被褥,便也合眼睡去。 随着两?歇下,立雪堂中仆妇下?也跟着歇下,只余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冬日呼呼?响的寒风中,微微颤动着。 ??色漆黑,也没什么星月,守夜的惠娘瞧了一眼,觉得明日大约要落雪。一旁的纤云已经趴在矮榻上睡去了。惠娘取过铜勺,拨了拨炭,让炉子烧得更旺些,便继续守夜。 小书亭 明思堂内,林若柳很早就歇下了,??翻??覆去睡不着。 今日是陆则娶妇的日子,因为当初摘星楼一事,她一贯对陆则敬而远之,又恨又怕,自不会打听他的事情。但住在府里,即便她不打听,消息还是一个不漏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从赐婚到下聘、成婚,林若柳?乎?能听到明思堂内仆妇议论,翻??覆去无非就是??些话,什么江晚芙命好,聘礼何其厚,如何如何体面,尤其是今日,往日唯有贵客??时才会开的正堂前院,吵吵嚷嚷了一整日,一直到现在,才略微静了下??。 林若柳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聘礼嫁妆,??些身外之物,身外之名,她?不在意,她只想和大表哥在一起,纵使做的是姨娘,她也不曾后悔。 但听多了,多多少少生了些对比的心思,自然有??么??不舒服,谈不上嫉恨什么的,总归有??么??不是滋味。 林若柳坐起??,唤了声“红杏”。守夜的丫鬟听见动静,忙窸窸窣窣一阵,片刻,就捧着烛进??了。 丫鬟唤红杏,是跟着林若柳入府的,张妈妈去后,她身边便只有红杏?个小丫鬟。红杏低眉顺目上前,“娘子有什么吩咐?” “给我倒盏茶。” 红杏忙应下,起身倒了茶。 林若柳喝了一盏冷茶,腹中有些不舒服,她轻蹙了蹙眉,没有在意,拥着被褥,抬眼问红杏,“表哥还没回??么?” 红杏一愣,老老实实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但没听见院里有动静,约莫是还没回的。” 林若柳听罢,也不再问什么,躺了回去,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渐渐地,下半身有??细细密密的疼痛传开,她疼得?乎晕过去,没力气开口说话,一把拉下帐子。 帐子落地,发出声响,红杏忙推门进??,见姨娘额上冷汗,面色惨白,忙上去,下意识掀了被子,当即傻在??里,险些吓得魂飞魄散,颤着声,道,“娘子、” 林若柳摸了摸褥子,只摸到一??湿润的血,她心头一凛,撑着最后的力气,一把拉住红杏,语气虚弱,??执着地道,“去找表哥,我要见表哥——” 只要大表哥在,她就什么?不怕的。 她就什么?不怕。 见红杏??了头,林若柳心头一松,?便也昏了过去。 隔日,一大早,江晚芙就醒了。 惠娘?个进进出出,捧??新妇裙衫,服侍她换上。新妇裙衫不同于小娘子,小娘子的裙衫多清丽俏皮,新妇的裙衫??多了?分端庄娇媚,江晚芙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梳着妇?发髻,?妇?打扮,看着实在有些不习惯。 惠娘见她盯着看,便柔声道,“娘子这般也极美。” 江晚芙颔首,起身出了内室,??见陆则正在穿衣裳,纤云和菱枝两个愣愣立在一旁,跟木桩子似的。 江晚芙迟疑片刻,走了过去,抬??替陆则整理衣襟。 陆则微微垂眼,见小娘子微微仰脸,低眉顺目的认真模样,抬??护住她的腰,微微施力。 陆则比江晚芙高了许多,她原??便踮着脚,加之昨日被??样折腾了一夜,腰??就酸软无力,男?这般搭了一??,叫她省力了不少。 江晚芙愈发觉得,二表哥虽寡言少语,容色冷淡了些,但骨子里委实是个体贴君子的?。替他整过衣襟,江晚芙才开口,“夫君怎么不叫丫鬟伺候?若是她们??笨,惹了夫君不虞,我替她们给夫君陪个罪。” 说罢,就盈盈要福身,??被陆则一把拉住了。 陆则淡淡道,“我不习惯丫鬟近身伺候罢了。” 这是陆则一直以??的习惯,就连立雪堂的绿竹红蕖,明面上是一等大丫鬟,可陆则也从没叫她们贴身伺候过。他幼时在宫中念书,目睹过不少宫中腌臜事,宫女??太监、妃嫔??太监、太子和书童……宣帝不好女/色,宫妃寂寞,秽/乱宫闱之事,便从未停过。 见得多了,陆则便不喜旁?近身,这些年,唯一叫他生出触碰心思的,也就一个江晚芙了。所以,起初做??些梦时,就连陆则自己,?觉诧异。 其中缘由,事?宫中辛秘,陆则自然不会说。 江晚芙也没多想,只以为陆则大约有些洁癖,不喜外?碰他,便抿了抿唇,仰脸轻声道,“??日后,我服侍夫君穿衣。” 小娘子唇边带笑,眼睛湿漉漉的,眉眼弯弯,实在很招?喜欢,陆则因为想到??些龌龊事而不虞的情绪,也恍若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连一贯带着冷意的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了?分,开口应下。 新妇是不得闲的,尤其是第二日,有敬茶、祭祖、见族亲等诸多事。 下?们将早膳送上??,江晚芙昨日便没吃好,饿得饥肠辘辘,吃了半碗小米粥,又吃了小半个枣泥馅儿的粽子,才觉缓过???分,擦了擦??,去内室补了妆。 从内室出??,陆则站在门口等她,今日落了雪,他裹着件大氅,立于廊下,朝她看过??,容色淡淡,也不笑。 江晚芙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踏过门槛,惠娘忙给她穿上银红披风,退到一边。 江晚芙走过去,抿唇朝男?笑了笑,眉眼柔和,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夫君等我。” 陆则轻垂眉眼,嗯了一声,忽的伸??,握住小娘子垂在一侧的??,带她往前走,口中淡淡道,“雪??地滑。” 江晚芙一愣,抿唇低声道,“多谢夫君。” 陆则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44、第 44 章 陆致?门口踟蹰片刻, 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终是抬手推门而入,正?屋内伺候的红杏见是大爷, 面上一喜,忙朝他福身。 红杏道, “奴婢见过大爷。” 陆致点点头, 示意她起身,看了眼内间, 问, “姨娘如何?” 红杏忙低声道,“吃了药,?经睡下了。” 陆致点点头, 示意她退出去,撩起帘子,进了内室。见林若柳侧躺?那榻上,大抵是才落胎的缘故, 面色惨白, 微微蹙眉, 似乎睡得不甚安稳。 远想退出去,刚有动作,却见林若柳睁了眼,怔了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面上两行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表哥”。 陆致回过身,走到床榻边,坐下来, 终究有些不忍,开口道,“你好好养病,孩子,??后还会有的。” 林若柳挣扎着坐起,陆致见状,伸手去扶,林若柳却蓦??扑进他的怀中,陆致身子一僵,到底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慰。 林若柳?声哭着,想起昨夜她疼得那样厉害,表哥却不?身边,采莲那贱婢更是连请个大夫,都推三阻四,若大夫来了,她和表哥的孩子怎么会就那样白白??了?想起那个孩子,林若柳心中恨极,开口道,“表哥,采莲——” 她一开口,陆致便打断了她,“昨夜之事,我?经知道,也着人查过了。你的丫鬟去找采莲,采莲便也立即去请大夫了,只因是深夜,大夫不好请,才来迟了些。” 其实,不用细查,陆致也猜得到。这事怪不得采莲,她一个丫鬟,说话能顶?么用,要怪只能怪,事情?生的时候,他不?府里。 那个时候,他…… 陆致闭了闭眼,不去想那些,掩住眸中浓重的愧疚,轻轻拍了拍林若柳瘦削的背,低声道,“这事怪我,是我不好。??后,我会对你好的……” 是他对不起她,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他所期盼的,可毕竟是他的孩子。若昨晚他?府里,也许那个孩子,能够保得住的。 林若柳听着陆致这番话,却忽??有些茫然。 她一直知道,陆致待人宽厚,心??善良,君子做派,同见死不救的陆则,有着?壤之别。她也喜欢着这样的陆致,摘星楼里,她以为自己要死了,陆致舍命救了她;张妈妈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被随便嫁出去,陆致顶着压力,纳了她。 他这样心软善良,这样宽厚儒雅,她其实不是想抢走他的,只是忍不住想要接近他,??有人待她这样好的,陆致是第一个。 现?,听着他口中对别的?子的怜惜,林若柳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听到那句“??后,我会对你好的”后,却??感觉一阵暖流充斥着胸口,连丧子的悲痛,仿佛都被冲淡了些许。 xiaoshuting.la 她下意识丢掉那些念头,整个人贴紧男人的胸膛,闭着眼,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如幼时?父亲怀中那般。 陆致也第一次??有推开她。 他虽基本歇?林若柳房里,但其实除了醉酒的那一晚外,他???有碰过她。 说他虚伪也好,伪君子也罢,起初,他只是不想?江表妹还?府里的时候,亲近旁的?子,后来,赐婚的圣旨来得猝不及防,他更是??了心思。 但现?,陆致闭了闭眼,孩子是无辜的,这件事上,是他的错。 ??思堂内一??鸡毛,但一个姨娘落胎,?偌大的国公府,委实兴不起?么太大的风浪,连惠娘都??听说这事,当然,即便是听见了,也懒得放?心上。毕竟,如今自家娘子是世子正妻,林若柳不过一个姨娘,若真把她当一回事,未免有些自降身价了。 眼下,惠娘正望着内室紧闭的门,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 娘子进屋歇息前,吩咐过,让她到了时辰就去唤她的,可娘子前脚刚歇下,世子后脚便从书房回来了,进了内室。虽说???么声音,大抵是??做?么的,可想起世子那张冷冰冰的脸,惠娘多少还是有些?憷。 看了眼时辰,惠娘咬咬牙,决定再等一刻钟,若屋里再??动静,她就推门进去了。 而此时的内室里的场景,?不似惠娘想的那般见不得人。 矮榻上,江晚芙拥着被褥,睡得香甜。陆则不过坐?一边,有一搭??一搭翻着手里的书,偶尔觉得无聊了,便抬眼看一眼睡得香甜的?娘子。 江晚芙睡觉的时候,其实不像平??里那么乖顺老实,这一点,陆则昨晚便?现了,?娘子睡着的时候,喜欢窝成一团,还喜欢朝暖和的??方拱,跟屋里养着的那只叫“元宝”的?猫似的。 半醒不醒的时候,最有意思,睡意朦胧的,会无意识用脸颊蹭着柔软的被褥。 总之,比书要有意思那么一点。 陆则收回视线,继续翻着手里的书,矮榻上的江晚芙,却是醒了,迷迷糊糊睁眼,也不知是?么时辰了,正想唤惠娘,却蓦??看见屋里坐着个男子,吓得她瞌睡虫都跑??了。 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经成亲了,屋里有男子,也正常。 江晚芙坐起来,掩唇??打了个哈欠,见陆则看过来了,便摆出一副端庄贤惠的妻子模样,轻声道,“夫君?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丫鬟喊我?” 她自以为自己挺贤惠的,岂料落?陆则眼里,就是鬓?蹭得乱糟糟,白皙面颊睡得红红的,眼眸湿漉漉的,还残留着几分睡意,怎么看,都和端庄贤惠这四个字,扯不上半点?系,但讨人喜欢,倒是有几分的。 陆则放下书,顺手倒了茶,起身递过去,“??多久。祭祖还早。” 他说话一向言简意赅,江晚芙多多少少有点习惯了,立刻??白他话里的意思,是说他??等?久,见祭祖的时间尚早,想让她多睡会儿,便??叫丫鬟喊她起来。 至于陆则是不是这个意思,江晚芙觉得,两人暂时还??亲近到那个??步,也不好开口问,只当他就是这么想了。 心里想着,江晚芙面上露出讨喜的笑容,抿抿唇,抬眼望着男人,笑眯眯道,“多谢夫君。” 说罢,接过茶盏,捧?手里,?口喝着,待整个人醒过来了,才唤了声惠娘,起身去换祭祖的裙衫。 换好祭祖的裙衫,夫妻俩冒着大雪,到了宗祠。踏进去,略等了片刻,人就都到了。 说是祭祖,其实也就是家中纳了新妇,要?宗谱上添上新妇的名字。 一番磕头祭祖过后,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便取出那本所?匣龛中的宗谱,暗黄封皮,大约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纸页略有些?黄。 ?心掀开几页,笔尖沾墨,?心?“次子(嫡)陆则”一行后,添上一行?字。 “妻陆江氏” ??后若是二人生儿育?,待到年末祭祖时,则还要?下面添上儿?的名字,若有格外出息的,还能多添几行描述,譬如陆则就有,何时被封为世子,??后大约还有何时袭承爵位等等。 江晚芙看着那行?字,蓦??有些感慨,感觉世事难料,她初到国公府时,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给自己惹了灾祸,哪里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会被写进陆家的宗谱里,还是以这?方式。 现如今想起那些事,不禁觉得,好似?经过去?久了。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墨迹干了,族老?心翼翼合上宗谱,放回那匣龛之中,??用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那匣龛侧面的四方云纹铜锁之中,一钥匙插入锁孔“吉”字的下半个“口”,另一钥匙插入上半个“十”中的横,同时拧动,铜锁才恢复原样。 取出钥匙后,一把由族老收起,另一把,则被交给了永嘉公主。 似陆家这?大族,族谱是极重要的物件,旁人别说动,就是看一看,都是不允许的。这匣龛一年也就开那么几回,两把钥匙,一把由陆氏一族的族长,也就是江晚芙的公爹,如今的卫国公保管。另一把,则由德高望重的族老保管。 因卫国公不?家里,他的钥匙便?永嘉公主手中,如今自然物归原主,递还给了她。 那匣龛合上,祭祖一事,便算忙活完了,众人退出祠堂,祠堂大门也随之合上。 再看屋外,雪还??停,时辰倒还早,陆老夫人?话,道,“今???气不好,你们自去歇息吧。” 众人道是,陆陆续续?曲廊散去,江晚芙原本还?想,新妇总是要立规矩的,岂料婆母永嘉公主压根??这个意思,只摆摆手道,“你有这个心便好了。我习惯清静,你若得闲,过来坐坐也行,别的就不必了。” 江晚芙一愣,忙福身谢过婆母,等永嘉公主走远,夫妻二人才回了立雪堂。 进了屋,正好是用晚膳的时辰,下人进进出出送膳,江晚芙则抬手,替陆则脱了大氅,一边递给惠娘,一边低声问,“夫君,母亲那里——” 陆则正垂眼看她,见?娘子?心翼翼望着他,开口道,“无妨,母亲一贯是这般性子。你若有空,替我去陪陪母亲,父亲不?府里,她一人难免觉得无趣。” 江晚芙应下,感觉自己的新妇生涯,似乎不是?难。除了床事上遇到了不顺,也许还要磨合外,老夫人和善,婆母宽厚,夫君陆则待她也温和,虽生性冷淡,但也是护着她的。 她也???么闺中密友,唯一一个陆书瑜,还??出嫁,自是不知旁人做了新妇是如何的,但她感觉,自己倒不算吃力的。 她一贯是容易知足的人,更不?意陆则性子里的那点冷淡,抿唇朝男人一笑,露出两个甜甜梨涡,欢喜道,“这些??子有些忙,待闲下来了,我亲自下厨,夫君尝尝我的手艺。苏州菜偏甜,兴许不合夫君的口味,但夫君只当尝尝鲜,好不好?” ?娘子仰着脸,轻声说着话,面上笑吟吟的,眉眼弯弯,眸色??亮,更兼肌肤细腻,陆则比她高许多,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轻而易举便瞥见?娘子衣领下那残留的红痕,犹如桃花似的。 ?娘子这身皮肉,他是亲过碰过的,嫩得仿佛能掐出汁水般,娇气得厉害。 若正经下厨,被油烫了,被火炙了,定是要疼得泪眼汪汪的。 但见?娘子这般眼巴巴望着他,等着他点头,陆则倒??拒绝,颔首应下。 “?一旁吩咐,让下人做便是。” 哪有这样做菜的,动口不动手,那还叫?么亲自下厨?但江晚芙嘴上倒不顶嘴,只乖乖应下,“我知道了。” 45、第 45 章 今日落雪, 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略有些沙沙的声响。 江晚芙一贯畏寒,一??之间, 还不?适应京城的严冬,好在出门??穿的披风十?厚实, 但从立雪堂???正堂, 也是冻得不轻。 进了正堂,仆妇迎上来, 引他们?了厢房, 惠娘替她取下银红披风,拢在手臂处,轻轻拍?上头的残雪。 好在厢房内是极暖和的, 江晚芙略缓了片刻,接过仆妇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温水下肚, 才觉整?人身上渐渐暖了??来。 这期间, 陆则一直站在一侧, 未曾开口,见小娘??不自觉跺着脚,鼻尖冻得发红模样,微微皱眉,怎的这样怕冷? 他抬手,碰了碰小娘??的指尖, 细腻娇嫩的指尖,果然透着股微凉,没什么暖意, 索性便握住了。 江晚芙回过神,见陆则皱着眉,握着她的手却和他这?人不一样,又暖又热,不由得心头一暖,抿唇乖巧笑着,仰??脸,皱了皱鼻??,小声道,“夫君怎么这么暖和?” 她明明比陆则穿得厚实多了,??陆则,脱了那件?氅后,里头便只穿了件绯红圆领的锦袍,整?人潇洒又疏朗,依旧是那?清贵郎君。她呢,早上出门的??候,还是咬着牙,才忍住没再添一件袄??,就这般,一路?过来,也是冻得不行。 好不公平的事情呀…… 江晚芙在心里琢磨着,陆则却是垂眼,见她轻皱鼻??,仰脸一脸羡慕模样,莫名觉得这样的小娘??,格外地招人喜欢,便顿了顿,道,“?约是我习武的缘故。” 江晚芙听罢,顿??觉得羡慕不来,毕竟习武的苦,她可吃不消。 陆则背上的伤,她可是亲眼见过的,莫说她吃不消,就是一般心性的世家郎君,身娇体贵,哪?受得了这种苦。 这更显得陆则心性之坚定,明明出身这般尊贵,却那般能吃苦。别的不说,光是这一点,江晚芙还是很敬佩自家夫君的。 对于保家卫??的人,江晚芙一贯是极佩服的。 惠娘见两人凑在一处,仿佛在说话,便一直没凑近,见两人似乎停了,才?过来,提醒两人该过?了。 江晚芙应了声,对着镜??细细?了?眼,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才同陆则并肩?了出?,进了正厅。 今日是新妇敬茶和见族亲的日??。偌?的正厅,坐满了人,??公府一族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齐了。 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惠娘便悄悄?听了??公府一族的情况,早早私下同江晚芙说了。陆家一族,??公府是嫡支,也最为显赫,但旁支也不算落魄,毕竟有??公府这棵?树可乘凉,也出过不少?官。 乍一见这样多的人,江晚芙也不怯场,她一贯是越??这种场合,越比平日更加沉稳。接过嬷嬷递来的茶,?后给陆老夫人和婆母永嘉公主敬茶。 陆老夫人喝了茶,略教导了她?句,便赐了她一对金八宝镯。 至于永嘉公主,则赏了对缠丝金镯。 再是各房长辈,江晚芙就不必跪下敬茶了,只福身见礼,一圈下来,跟在她身侧的惠娘手里端着的承盘都堆满了。 见过长辈,接下来便是同辈了。同辈就不如长辈那么多了,旁支的郎君娘??,就是再出息,也没有叫嫡支世??的正妻,给他们见礼,了不??见了面?声招呼。 因而,真正?江晚芙费心的,其实也就是陆家三位郎君、和未出嫁的陆书瑜。 陆家孙辈之中,陆致居长,江晚芙自然?第一?与他见礼,两人虽险些定了亲,但江晚芙这?人,一贯务实,当??出了林若柳一事,她亲口向陆老夫人否了两人的婚约后,陆致于她而言,便就只是,也只能是?表哥了。 她不至于避他,但也绝不会主动招惹他,一直将这其中的尺度,拿捏得十?妥当。 如今二人成了?伯和弟妹的关系,自是更?避嫌一些。 她?过?,屈膝福身,抿唇端庄,客客气气同陆致见礼,口中唤他?伯。 陆致坐在圈椅上,脸色不?好,眉间似有疲色,眼下略有??青影,众人也只以为,他昨日替二弟陆则挡酒,宿醉至此,倒都没多想。 被众人注视着的陆致,却有一瞬?神,?着朝他福身的小娘??,心头有些悲凉之意,她原本该是自己的妻??,如今自己却?客客气气唤她一声弟妹。世事难料,纵使他劝自己心宽,说??底,他不是圣人,无法真正释然。 但小娘??眉眼带笑,面色灿若芙蓉,很显然,她嫁给二弟,虽只有一日,夫妻二人却算得上融洽。 方才进门??,他?得?明,二弟牵着她的手,如今她敬茶,二弟虽未曾言语,目光却一直不离她片刻。 陆致怔愣片刻,他身旁的陆运见状,瞥了眼面色如常、却牢牢盯着这边的二哥,再?了眼失魂落魄的长兄,目光最后落??屈膝福身的二嫂身上,心下只觉无奈,轻轻咳了一声。 陆致被他这一声咳,惊得回神,??身回礼,语气依旧温和,话中却带了一丝苦涩,“二弟妹不必多礼。” 江晚芙顺势??身,又与陆运和陆机两?小叔??见礼,陆运识趣,知晓这二嫂在二哥心中是何等地位,自是不敢放肆,很快回礼。 陆机则是本就?幼,压根不知兄长间这番辛秘,且他同江容庭关系十?好,待江晚芙这二嫂,便也十?恭敬,立即客客气气回礼,改口唤她“二嫂”。 ahzww.org 最后便是陆书瑜。 她与江晚芙一贯关系好,自是没二话,亲昵一声“二嫂”,当即叫出了口,若不是场合不在,她定是?拉着自家二嫂好生说话的。 一轮下来,江晚芙倒是把陆家一族基本认了?眼熟,至于剩下的,日后应当也有的是机会见。 族亲们识趣??身告辞,仆妇下人送客出?,丫鬟进进出出更换茶水。 陆则??身,???江晚芙身侧,不动声色抬手,搭在她的后腰处。 江晚芙也确实累得不轻,她昨日本就被折腾了小半宿,方才敬茶之??,又是屈膝又是见礼的,愣是折腾了一???辰,难怪旁人都说,世家?族的媳妇难做,光是这些亲戚,就够她吃一壶了。 察觉??陆则的动作,她转过脸,朝面色冷清的郎君感激一笑,略借了他??力,早就酸软不已的腰和腿,才得了片刻的休息。 陆老夫人正垂眼喝茶,扫见自家孙儿这动作,也没说什么,发话道,“今日便散了吧,下午?祭祖,中午便不聚在一处了,各自回屋歇息吧。” 众人道是,陆续出了正堂。 江晚芙和陆则也随之出?,屋外雪下得愈发?了,早就落得不剩?片枯叶的枝丫,都被压得低低的。都说瑞雪兆丰?,也算是吉兆。 惠娘和纤云抱着伞过来,惠娘本来想着,自己和纤云一左一右,替主??们撑伞,结果瞥见陆则扫来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将手中伞递了过?。 回了立雪堂,已经是用午膳的??辰了。 下人送了午膳进来,两人用过午膳,陆则坐了片刻,便??身?了书房。江晚芙也正没空陪他,嘴上没说什么,??身送他。 等会儿下午?祭祖,但她这会儿还不得闲,得抽空见一见立雪堂的仆妇下人。 别?立雪堂只住了陆则一?主??,眼下也不过多了一?她,但仆妇下人的名册身契,却有厚厚一叠。 惠娘出?唤人,江晚芙坐在屋里,翻了翻那叠身契,忽的瞥见?熟悉的名字,云彩。 一旁负责管账的嬷嬷见她?着那身契,忙主动开口道,“咱们主??喜静,院里伺候的下人便一直不多,尤其是丫鬟这一块,能顶用的也就绿竹和红蕖两?,其它的不过粗使丫鬟。因您?进门,世??做主,院里才新添了些仆妇丫鬟的。人是奴婢选的,想着这??是?前在绿锦堂伺候您的,用熟比用生好,便一???了过来。” 那嬷嬷解释得小心翼翼的,一副怕江晚芙生气的样??,新夫人刚进门,虽身世不显,但瞧着世??的模样,是放在心上的,她自是小心伺候着。 江晚芙知这嬷嬷怕自己,但若?御下,最末等是惧,此等是敬,最上等才是忠。 她自然不会一开始就?求这嬷嬷忠心耿耿,能畏惧她,不敢糊弄她,暂??便也过得过?了。所以她也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 见过院中仆妇下人,给了赏钱,又翻了翻那嬷嬷送来的账册,江晚芙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同惠娘吩咐了声,让她??了??辰就喊自己,进了内室,和衣躺在软榻上,闭眼睡?。 明思堂内,陆致踏进月门,?过长廊,抬眼就见?丫鬟采莲跪在院中。 雪还没停,地上已经积了鞋底?一层,采莲跪在雪地里,膝盖处的裙裤已经彻底浸湿,冷气直往骨缝里钻,冻得她瑟瑟发抖。但她仍在第一??间,就察觉??了陆致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落了两行清泪,显得可怜极了。她给陆致磕头,含泪道,“奴婢伺候主??不周,没能及??请来?夫,才害得林姨娘落胎,请?爷责罚。” 陆致闭了闭眼,朝守在一旁的采红道,“扶她??来吧,请??夫来??。” 采红与采莲??底共事这么久,多少有些感情,闻言忙上?扶她,采莲却不??身,咬牙跪着,道,“奴婢有错,甘愿受罚。” 陆致沉默了会儿,道,“昨夜之事,我已经知道了。怪不得你,??来吧,林姨娘那里,我会处理。” 采莲这才??身,被采红扶着一瘸一拐回了后罩院。进了门,上了榻,采红替她卷??裤腿,见那腿上青红一片,不由得道,“你这是何苦?” 采莲却咬牙道,“明明是她自己不识趣,什么??候不落胎,偏选那???候,谁不知道,阖府上下都在忙活世??娶妻的事,谁有空管一?姨娘的死活?我哪里不给她请?夫了,?爷不在府里,我一?丫鬟的话,能顶什么用?落了胎,便来折腾我?!她不是?我跪么,我岂能?跪?!” 她偏?跪在?爷眼皮??底下,一?自甘堕落爬床的表小姐,还摆那清?架??,她倒???,这般下?,?爷能对她有??怜惜?! 46、第 46 章 出了正屋, 江晚芙原??去寻阿弟,行过一段长廊,走到尽头, 却见江父??用管事立在廊下,见了??, 拱手道, “大娘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江晚芙微微一怔, 不知父亲寻??作甚, 微微思索,颔首应下。 惠娘倒是有些许的紧张,看了⺈?那管事, 紧紧跟在江晚芙身侧。 管事在前引路,很快到了地方,是间茶室。江晚芙踏进去,惠娘原本??跟?进, 管事却伸手拦下, 语气倒是十分客气, “只大娘子一人进便可。老爷还未到,还请大娘子略坐片刻。” 惠娘面色划过一丝紧张,不自觉盯?江晚芙的背影,张了张??,却紧紧闭上了嘴。江晚芙倒?察觉惠娘的异样,刚好转过头, 见惠娘仿佛有些紧张,朝??轻轻颔首,道, “惠娘,那??在院里等一会儿吧。” 说罢,便抬步踏了进去。 这是一间茶室,不算很大,大抵是暂住的缘故,布置??有些简单,但算??上雅致。古朴茶具摆在茶桌上,三?青瓷、白瓷茶罐整齐摆?,室内静谧,香炉里燃?香,角落架子上放了个白瓷花瓶,盛了几支腊梅,幽幽的暗香。 江晚芙入内后,抬⺈?扫了几⺈?,?在隐蔽角落看见里个炉子,炉子上摆?铜壶,壶??冒?热气。 ??走过去,提起铜壶,回到茶桌边,选了个茶罐,用竹勺取了一勺茶叶,倒进茶壶,滚烫开水汩汩落入茶壶,茶叶随之翻滚,片刻后,淡淡茶香,便涌了出来。 ??将茶壶放回去,给自??倒了一盏,啜了一??,起初是苦涩,咽到喉间,舌根又品出一点回甘,细腻醇厚,算??上好茶。 其实,平心???,除开对他们姐弟的漠视,江父几乎算是个?有污点的人。 为官方面,他在苏州多年,算??上勤勉,未有什?大的失职,在百姓之中,也颇有声望。江晚芙出门时,也曾有小贩??知??父亲是苏州通判后,分文不收,说什?曾被冤入狱,好在有通判大人慧⺈?断案,救他一命。 才情方面,他可称??上一句才华横溢。在他之前,江家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守?些田地,日子虽过??比寻常百姓富足,但到底任人欺侮。 可以说,江家能有今日,靠??都是他一人,从一介白衣,到六品官员,虽不可与国公府相提并??,但说到底,?有祖宗荫庇,能做到如此,已经算是极厉害的。 他熟读诗??,满腹经纶,写的一手好字,入仕多年,也未曾懈怠,到如今,做文章依旧不假手于人。 笔趣阁 于私德方面,他既不沉湎女色,也不贪好黄白之物。对外,江家常年行善,逢年过节,必施粥送衣。对内,他敬重正妻,疼爱一双幼儿幼女,即便再忙,都会亲去后院,探视稚儿。就连未曾见过一面、前来投靠的远方亲戚,他都能以礼相待。 唯一的嗜好,大约是茶,他喜各种茶,却不拘于价值名气,曾道,待致仕后,必亲辟一亩茶田,勤耕细作,采??清茶几斤,聊度余生。 对杨氏?言,他是可靠的丈夫;对苏州百姓?言,他是好官;对友人?言,他是值??托付的挚友;对耀哥儿和眉姐儿?言,他是慈父;对阖府的下人?言,他是宽厚的老爷;对族中亲戚?言,他是阖族的骄傲。 可唯独,对??和阿弟?言,他从来不是个好父亲。 江晚芙出神???,直到身后传来的推门声响,令??回过神。??起身抬⺈?,望?来人,神色平静,屈膝福身,“父亲。” 江仁斌颔首,目光落到长女身上。长女一身新妇打扮,闺阁中披散的长发挽起,梳成朝云近香髻,云纹玉簪固定,斜插一只步摇,璎珞玛瑙,垂于耳侧。 他鲜少这般去打量长女,今日蓦地一看,脑海中却划过一张许久未曾忆起的面孔,徐氏,他的亡妻。 母女实在很像,尤其是作新妇打扮的江晚芙,眉⺈?间仿若全是徐氏的影子。 江仁斌收回视线,垂下⺈?,道,“不必拘谨,坐吧。” 说罢,率先落座,正?抬手泡茶,却瞥见茶壶中清亮的茶汤,神色一顿,抬手给自??倒了盏茶,端起来,喝了一??,微微闭目,似在回味,良久?有开??。 茶室内一片静谧,唯有角落里那置于炉子上的铜壶,正咕噜噜沸腾?。 江晚芙坐下,轻轻开??,“父亲唤我来,可是有什?嘱咐?” 江仁斌闻声睁开⺈?,放下茶盏,温声开??,“算不??有什?嘱咐。世子待??可好?” 江晚芙抬⺈?,见江父望???,⺈?里既?什?柔情,也?什?慈爱,一如既往的平淡,也轻轻颔首,“夫君待我很好。” 江仁斌便“嗯”了一声,语气淡淡道,“??既嫁高门,是好事,也难免有坏处。高门不易,往后诸事,我帮不上什?忙,唯有靠??自??。??阿弟那里,不必忧心,家里有我在。过好??自??的日子吧……” 江晚芙一怔,其实??今日回门,为的就是这一句承诺。??也知道,江父一贯知晓权衡利弊,??既有国公府在背后撑腰,他便不可能再如从前那样,纵?杨氏算计阿弟。 但不知为何,真的听到这句?时,??几乎是压抑不住的,很??站起来,质??父亲,为什??这?对他们?他明明可以保护他们的,那?多年,??战战兢兢的那些年,他明明可以像今日这样,给??一句承诺的。 不是?他和继母争执,不是?闹??家宅不宁,???有那?不懂事,只?稍微有那?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的维护。祖母去世的时候,他可以过来看看他们。阿娘忌日的时候,他可以过来陪他们吃顿饭。阿弟烧??人事不省的时候,他可以过来看一⺈?。 这样也很难吗? 明明?有那?难的呀…… 但最终,江晚芙?有质??,也?有掉泪,??不是小时候了,??需?他保护的时候,他不在。到如今,??不需?了,便?不会去求。 ??只是起身,屈膝福身,客客气气道了句,“那就多谢父亲了。” 其它的?,?必?多说。?人心知肚明,这既是妥协,也是交易,如今江仁斌应了江晚芙,会护?江容庭,日后,江晚芙自也有?还他人情的时候。 父女做到这个份上,其实真的很可笑。 江晚芙闭了闭⺈?,再开??时,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顺柔婉,“父亲若无别的吩咐,阿芙便先告退了。” 江仁斌正在给自??倒茶,闻言一顿,继?颔首,“去吧。” 江晚芙屈了屈膝,转身朝外走,走到一半,忽的听到身后一句“阿芙”。 ??停住步子,?有转身,“父亲还有什?吩咐?” 江仁斌看?长女的背影,眸中情绪晦涩难辨,最终,他只是道,“为父最后赠??一句?,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凡事,都不?强求……” 江晚芙一怔,?明白这?里的意思,江仁斌却已经住了??,淡淡一句,“去吧。” 出了门,江晚芙仍有些怔怔的,惠娘倒是紧张上前迎??,低声唤??,“娘子,老爷他……您?事吧?” 江晚芙回过神,朝担忧望???的惠娘摇摇头,抿唇笑了一下,道,“?事。走吧……” 今日回门,最主?的事,就是确保阿弟回了苏州后,能够安心治学,如今目的也达成了,江晚芙心里轻松许多,也不去琢磨其他。 到了阿弟处后,??便自在了不少,姐弟俩一贯亲近,江容庭原本很不放心,见长姐气色极好,不似受了委屈,才松了??气。 江晚芙自是不许他操心自??的事,只叫他安心念??,又道,“我与??姐夫商量过了,待??过了府试和院试,便接??来京城念??。” 江容庭听罢,倒不说什?大?,很是稳??住,道,“阿姐,我一定不给??丢脸。” 江晚芙见阿弟小小年纪,却如此沉稳,面上看不出半点轻浮之色,不由??心头一暖,抬手摸了摸他的发,柔声道,“有什?丢脸不丢脸的,??怎?样,我都是??阿姐。” 江容庭听??鼻子一酸,险些涌出泪,觉??自??这样大了,若是在长姐面前哭鼻子,未免丢人,忙忍了回去。 他一贯稳重,也唯有在长姐面前,才露出几分少年稚气。 在江宅待到晚间,用过晚膳,江晚芙和陆则便?回国公府,因江父、杨氏都在,倒是?什?依依送别之类的场景,江晚芙拜别二人,又朝阿弟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了一路,雪路泥泞,便越发不稳,江晚芙有些晕,身子也?什?力气,起初还强忍?,渐渐有些忍不住了,便靠?车厢,闭上了⺈?。 陆则自是第一时间察觉,抬手,碰了碰小娘子的额,便是一怔。 入手滚烫。 江晚芙倒毫无所觉,只是觉??身上乏??厉害,察觉到陆则的动作,勉强冲他笑了笑,??开??说点什?,又委实?什?力气。 陆则眉拧???紧,却?说什?,只取过一旁的大氅,裹在小娘子身上,将??护??严严实实。 江晚芙累??厉害,⺈?睛都睁不开了,困顿??任由陆则折腾,昏昏欲睡的时候,依稀听见陆则在冲外头说?,说的什?,??也?如何听清,只是感觉,他的语气似乎很严厉。 ??还慢半拍的??,陆则怎?忽然这?凶? 47、第 47 章 两人正说着话, 纤云便进来传话,道晚膳?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江晚芙应了声,洗了手, 用干帕?擦了,两人并肩?去。 晚膳算得上丰盛, 今日天冷, 又下着雪,江晚芙便要了个羊肉锅?, 膳房师傅手艺不错, 闻着丁点儿膻味都?有,连汤都十分鲜美。她习惯用膳前喝碗汤,便也顺手给陆则舀了一碗, 递了过去。 陆则接过去,喝了几口。他虽不似江晚芙那般怕冷,但暖汤下肚,总归还是舒服的。 再看江晚芙, 正用勺?舀汤小口喝着, 青葱似的细??指尖捏着瓷勺, 微微透?点红,面上也泛着红,抿着唇,喝得十分认真。 陆则看得走神一瞬,瞥见惠娘进来,才收回视线, 继续用膳。 用膳过半,下人撤走了晚膳,江晚芙看了眼屋??, 天色?经暗下来了,雪倒是窸窸窣窣的?停,只怕明日路上又要积了厚厚的雪了,想了想,便朝对面坐着的陆则轻声开口,“夫君要去书房么?若是要去的话,天这样冷,得叫下人先烧了炉?。” 陆则自?不似小娘?那么畏寒,习武之人,本就?强体健些,更何况,他自小也?养得如何娇气,宣同那样冷,他不照样一住就是半年。但听小娘?这般关切问话,倒也并不觉心烦,只摇头道,“今日不去了。” 江晚芙听了这话,顿时有点发愁了。 倒不是她不愿意和陆则独处,毕竟都嫁给他了,自?是想和他好好过日?的。但说实话,她的确和陆则?什么可说的,官场上的事,她又不懂,后宅的事,说起来又过于琐碎,男人大约也不爱听。思来想去,觉得说些自?在苏州的旧事,大约还合适些。 她抿抿唇,轻轻抬眼,开口问,“夫君,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陆则抬眼,“怕冷?” “不是。”江晚芙摇摇头,托腮望着陆则,道,“夫君知道的,我在苏州长大,苏州冬日虽也冷,却远不及京城,一年到头也下不来几回雪。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年落了雪,偏巧那几日我?了病,祖母便不许我?去瞧雪,嬷嬷不忍心,悄悄给我留了条窗户缝,我便趴在窗户边,眼巴巴望了一整日。” 这倒不是江晚芙编的,她小时候有几年,的确体弱?病,动不动就要吃药,祖母养她养得十分辛苦。 陆则听着,脑海中却缓缓浮现?这样一副画面。 ?了病的小小娘?,本就恹恹的,裹得厚厚的,趴在窗户边上,眨着湿漉漉的眼,望着??头的雪景,一副眼巴巴的样?,又乖得不得了,?大人的允许,绝不敢??去,乖得惹人怜惜。 他看了眼江晚芙,小娘?托着腮,眉眼弯弯,再想到小时候的江晚芙,大约是那?长辈见了,都忍不住要抱一抱的小娘?。 “大约会下到开春。”陆则收回视线,开口道。 江晚芙也不过闲聊,又顺势说起自?幼年在苏州的趣事。她虽年幼丧母,但其实孩童时候,自觉过得并?有太凄惨,有祖母护着,虽偶尔会受些委屈,但她并不刻意去记着那些不好的事情,反倒是那些欢喜、团聚的事,她记得格??牢。 笔趣阁 说起这些的时候,也面带?意。 毕竟,易地而处,若她是陆则,??头有那么?烦心事,回了家,大约也不愿意听?边人大倒苦水,满腹牢骚。 就像她,也不愿意听人一直抱怨自??委屈,偶尔两?回倒也罢了,时间久了,总是要心?厌烦的。 江晚芙也不喋喋不休念叨着,说了几句,便适时停下,望着陆则,忽的开口,“那夫君呢?夫君小时候,定?很用功,才不似我这般贪玩,对不对?” 陆则被小娘?这般眼巴巴望着,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其实他很少与人这样话家常,准确的说,几乎?有。 他是世?,?份摆在这里,不是他平易近人些就能改变的,几个兄弟都与他不甚亲近,更何况,他也不是?话的性?,沉得住,并不怕冷清。 他也?想过,自?会娶一个这样的小娘?。在陌?人面前,虽称不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也算得上沉稳端庄。两人独处的时候,却又是另一个模样,娇气、粘人,本就一口吴侬软语,声音甜润柔婉,偏还喜欢一边说话,一边眼巴巴望着你。 换了谁,大约都耐不住这般的撒娇。 陆则淡声道,“我幼时不过念书习武,??甚趣事。”说着,见小娘?虽仍??望着他,眼里却??少少有点失落,顿了顿,便不自觉改了口,“倒是之前去宣同,边关九镇,地处疆域,风土人情与中原大相径庭。” 陆则其实不觉得宣同有趣,但既?开了口,便只能往下说,捡了些新鲜事,淡淡说起。 其实,比起江晚芙这?绘声绘色的描述,陆则的话少之又少,若是改行去做说书先?,哪怕?得这般俊朗雅致,百姓们大约都不会买账的。 但江晚芙倒是很给面?,认认真真听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毕竟,陆则能开口与她说这些,便很好了。 两人虽是夫妻,但??天差地别,经历也迥?不同,之所以会成亲,不过是因为那?了事的一晚,真要说起来,其实并?有什么感情基础。 不过,这世间夫妻,大?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同小异的开始,但结局却千差万别,??非是看如何经营罢了。 江晚芙仔仔细细听着,间或插上一句,递一盏茶。 连绿竹进来添蜡油,瞧见世?同夫人相谈甚欢的样?,都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歇息的时辰,江晚芙洗漱过,又细细抹了护肤的香膏,才上榻躺下。 陆则躺在??侧,屋里灯还?灭,朦胧的烛光,照在小娘?的面上,仿佛给她笼上一团雾蒙蒙的光。陆则看得一怔,片刻后,才想起正事,开了口。 “有件事……” 江晚芙正想催惠娘进来灭蜡烛,却听得陆则忽的开口,且语气还挺郑重的,忙规规矩矩坐起来,拥着被褥,等着陆则继续说。 陆则也跟着坐起,仿佛只是随意提起一般,“我近日偶得了一国?监入学的名额,上回见你阿弟,虽年纪不大,谈吐却不俗,为人处世也颇似大人,若是愿意的话,不妨去国?监见见世面。” 陆则不傻,和江家人接触了几回,自?看得?,江家唯一一个待江晚芙真心的,也就她的胞弟。他既娶了她,不说为她徇私,帮衬她胞弟一把,总是理所应当的。 说是偶得了个名额,其实国?监一向紧张,贡?监?,便占去了十之七八的名额,剩下的则是各州推荐的优秀学?。江容庭虽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优秀,但到底年纪小,自?是?入学资格的。 但陆则自?有?道弄得来,当?,这些事,他自?不会在江晚芙面前说,只淡淡一句“偶得”。 江晚芙听罢,却?立即一口应下,而是抬起眼,望着陆则,语气恳切道,“我替阿弟,谢过夫君的好意。”顿了顿,才接着道,“但此事,我觉得不妥。” 陆则蹙眉,?开口问。 江晚芙见他不开口,便接着往下道,“我知夫君乃是一番好意,我本不该推拒。但思来想去,终究是觉得不妥。阿弟虽年幼,却也是男?,日后要同夫君一般,顶天立地,担起责任。眼下夫君因为我,愿意帮衬阿弟,那日后呢,难道事事都要夫君帮忙吗?便是夫君不计较,阿芙也羞愧难当。” 陆则听着,神色渐渐淡了下来。江晚芙的话不错,的确不能事事靠他,但这话,他听得不怎么舒服。 江晚芙察言观色,自看得?陆则的不虞,接着往下道,“且不瞒夫君,便是夫君今晚不开口,我也是想求夫君的。不知夫君能否应允?” 陆则语气淡淡,“什么?” 江晚芙便道,“我想,若阿弟过了府试和院试,便证明,阿弟课业学得算扎实,基础也打得牢靠,届时我想接他来京城,不知夫君觉得如何?” 陆则听到这里,神色倒是缓和了下来,见小娘?怯怯望着他,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你先前不应,是怕你阿弟在国?监跟不上?” 江晚芙被问得一愣,这自?也是她担忧所在,但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虽也想帮衬阿弟,但更加知道,新妇插手娘家事太甚,只怕会引起陆家人的不满。就像?夫人赵氏,之所以不如二夫人庄氏讨祖母喜欢,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赵氏有个弟弟,在??惹是?非,常求到国公府来。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人情自?也是如此。她当?会求陆则帮忙,毕竟他们是夫妻,但这其中的度,她却不得不仔细拿捏。 就像她先前说的,阿弟不可能事事都靠着陆则,陆则迟早有一日会?厌,一个事事靠姐夫的小舅?,和一个本就刻苦聪慧、不过是靠姐夫拉一把的小舅?,谁都会更喜欢后者。 但这些心思,她自?不会和陆则直言,只颔首道,“我从前读书,读到过这样一段,’合抱之木,?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虽才疏学浅,却也晓得其中道理。阿弟若连府试院试都过不了,便是入了国?监,也不过是??费了夫君一番好意,更徒惹旁人议??。与其如此,我宁肯他一步步走得扎扎实实的,即便慢些,也不要紧的。” 陆则闻言,心中那点不舒服,倒隐隐约约散去,虽觉得小娘?有些?虑,国?监?的是各家塞进去的纨绔?弟,他陆则的小舅?,谁有那个胆?,说?道?,只怕巴结都来不及。但到底体谅姐弟俩相依为命,碰上胞弟的事,小娘??少有些紧张。 他想了想,道,“我那日听你阿弟说,想早些入仕,好让你松快些。” 江晚芙见陆则面色和缓,心里也随之一松,抿唇浅浅一?,道,“阿弟这般想,我自?是高兴的。我也不怕夫君?话我,从前在家里时,我与阿弟虽吃穿不缺,但?少受了些钳制,尤其我是女儿家,便更是如此。阿弟偶见几回,心疼我,才?了这番心思。长姐如母,且那时我怕自?护不住他,盼他举业有成,自?也不说什么。但如今,我命好,夫君疼我,祖母怜惜,婆母宽厚,犹如进了福窝一般。倘若真遇上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夫君定?会护着我的,是不是?” 她说着,仰脸望着陆则,微微睁大眼睛,等他的回答。 陆则被那双明润的眼,望得心头一窒,不自觉点了头,“自?。” 江晚芙闻言,眸中露?欢喜之色,难得主动了一回,红着脸,抬起手,环住男人的脖?,小声道,“我知道,夫君是待我好的。” 小娘?柔软的手臂,虚虚搭在他的肩上,带着甜香的??,近在咫尺,杨柳般的腰肢,湿红的唇瓣,满是欢喜之意的眼眸,便是圣人,见了这般活色?香的画面,如何能不动半点心思。 陆则自?也不例??,连最后一点不虞,都彻底散去,但他到底记得明日是回?的日?,不舍折腾小娘?,只抬手碰了碰她的鬓发,温声道,“那便算了,等你阿弟过了院试,再入国?监就是。” 江晚芙仰脸望他,轻声道,“?谢夫君。” 陆则垂下眼,按下心头那些心思,道,“安置吧,明日还要早起。” 这般,夫妻二人才歇下。 惠娘轻轻进来,吹灭了灯,立雪堂也随之被夜幕笼罩,夜色之下,显得格??安静。 48、第 48 章 陆则到刑部时, 刑部上下,已经乱做一团。连门口守门的小厮,?不见一个, 只立着那块“无召不得擅入,违者严惩”的牌子。 陆则踏进门, 刚到议事厅, 聚在议事厅中的刑部官员,俱朝他看来, 为首的刑部主事齐直赶忙上前, 张口就要说。 陆则环视四周,开口,“围在这里做什么, 这么?的刑部,没别的案子了?” 刑部掌刑狱之事,光是顺天府移交过来的案子,每日就有数百件, 负责运送卷宗的车子, 从后门处进进出出, 这还没算上其他各州各府每月移交的案子。可??说,刑部是六部中最忙的地??。 陆则这一开口,虽是冷冷淡淡的,一众慌了神的官员,??是不由得安了心。刑部一贯和銮仪卫不对付,上午尚书一被带走, 刑部右侍郎又在京外公干,群龙无首,众人俱惊惶, ??怕??銮仪卫下一个就要朝他们下手。 如今有陆则,他虽来刑部不久,在众人中资历也最浅,可偏偏官职最??,背后还有卫国公府,又唤当今圣上一声舅舅,他若在,谅銮仪卫也不敢如何。 众人皆散去,虽面上仍有惶色,但到底比起?前那副乱糟糟的样子,这刑部总算看得过去了。 陆则此时才扫了眼齐直,齐直当即了然,开口?事?一一说了。 陆则垂眸听着,四年前,他尚在宣同,对京中诸事了解不多,但盐政司渎职一案,牵涉甚光,当时险些要三司会审,?理寺和?察院???算来调阅卷宗了,后来因刑部提出了铁证,?定了案。 笔趣阁 齐直说罢案子,长拜不起,恳切?,“还请世子为尚书?人伸冤,?人入刑部二十三年,期?断案无数,未有偏颇。最是刚正不阿,清正廉?啊……” 齐直这话倒不算假,刑部尚书周桓进士出?,寻常进士,?多入翰林,因当下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但周桓剑走偏锋,自请来了刑部,从主事做起,到如今的尚书,一路不可谓不坎坷波折。 偌?京城,哪怕单拎一个百姓出来,朝上数几代,周边亲戚问一圈,姻亲族亲一折腾,?能倒腾个当官的远房叔伯,攀上个??官亲戚。所??,朝中常有言称,在刑部为官,要么满京城的好友,要么满京城的仇人,其中缘由,就在于此。 周桓显然是后者,在刑部尚书的位置坐了十几年,朋友没几个,结仇的倒是不少。不说旁人,就说銮仪卫,谁?知?,宣帝信重銮仪使胡庸,连阁臣?知让这权臣一让,除了言官和御史,也就周桓管着的刑部,敢和胡庸对着干。 当然,卫国公府不在其列,和别的派系不同,卫国公府仿佛一开始就置?事外,朝堂之上,对卫国公府的态度也很特别,边关九镇要太平,梁朝要安宁,离不开卫国公府,就连言官和御史,?鲜少挑国公府的错。 齐直在一旁说,陆则低头翻看着当年案子的卷宗,在库房堆了四年,束之??阁,一??开就全是灰。 陆则也没有一字一句细看,着重翻了结案卷宗,?或问齐直几句,但齐直那时只是协查,主查案件的是周桓,齐直也只说得出个?概,若问得细一些,他就答不上来了。 陆则也不为难他,用了一个时辰,?卷宗过了个?概,眼睛有些酸胀,扫了眼外头,雪倒是依旧下得很?,枯枝压得低低的。 他忽的想起家里的江晚芙,不知?她有没有瞧见那只“猫”,这么?的雪,若是没瞧见,只怕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被盖得看不出了。不过,没看见也无妨,总归是哄她玩的,再做就是了。 齐直守在一旁,见陆则望着屋外,忙?,“世子可是看出什么不妥了?” 陆则回过神,摇摇头,“卷宗没什么不妥。” ??周桓的本事,他在刑部数十年,若是要作假,只粗粗这么看一眼,是决计看不出的。但銮仪卫敢直接把堂堂正二品的朝廷官员,从刑部带走,手里定然是有铁证。 “那……”齐直有些急了,“那该如何?” 陆则站起来,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我?日去见周?人一面。这几日,刑部一切照旧,若有渎职懈怠者,一律严惩。” 齐直忙应下,“是。” 陆则起?出去,马车已经停在刑部外,陆则上了马车,闭眼沉思。胡庸这个人,他接触过几回,虽刑部对此人深恶痛绝,言官更是动辄递帖子骂他,御史隔三差五必要痛斥他一番,但说实话,这一点不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或者说,在宣帝心里的地位。 胡庸这个人,才学平平,样貌寻常,唯有一样,寻常官员多少把自己当官,在陛下面前,做不到奴颜婢膝,但胡庸不一样,在陛下面前,他把自己当奴才。 陆则那时在宫里念书,亲见胡庸面圣时的模样,谄媚恭顺,口里说的每一句话,没有哪一句不是陛下想听的,没有半点官员的?段,侍奉脱靴、茶水,动作娴熟,当真比奴才还像个奴才。 是个能屈能伸的。 那时他初到刑部,接手了江浙首富之子薛绍杀妓一案,胡庸??与刑部不合,??第一时?低了头,把一应卷宗全?送到刑部来,且此后也不曾插手此案。 这种人,就跟水塘污泥里的泥鳅一样,滑不溜手,轻易拿捏不住。 陆则闭目思索着,听见外头传来颤颤巍巍的叫卖声,他叩了叩车厢,马车很快停下,常宁探头进来,“世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陆则下了马车,也懒得撑伞,往回走了一段,停在一铺子前。下着雪,街上也没什么人,手拢在袖里取暖的老人,一见陆则穿着,?晓得是贵人,忙?,“郎君买糖人吗?” 陆则扫了眼,想起家中?娘子陆书琇小时候,偶尔??病,二叔每日从衙门回来,路上必会带些东西,或吃食或玩耍的。 “能做芙蓉花吗?”陆则开口。 那老人这一整日,也就等来了这么个客人,自是一口应下,很快取了木勺,舀了糖开始画,做了几十年的老手艺,十分娴熟。做好后,因要等上一阵子,等冻严实了,才好取下来,??着胆子同陆则搭话,“郎君可是送给家中小娘子的?” 陆则这个年纪,成亲的早的,屋里孩子?好几个,能走能跑了。且他模样俊朗,看上去就不像寻常百姓,也不会因为家贫娶不起媳妇,老人?理所当然??为,他是给自家闺女买的。还在心里?慨?,这年头这么疼女儿的人,倒是不多。 陆则自不会多说什么,想起昨晚的江晚芙,烧得稀里糊涂,缩成一团,哭得可怜极了,倒是真有点养了个女儿的?觉。 “嗯。” 陆则淡淡应了声,糖画很快冻严实了,老人手脚麻利用薄刀撬下来,递给陆则。 常宁自是不用自家世子吩咐,主动付了钱。 ??说府里,陆则走后,江晚芙闲着无事,坐在屋里编平安结,冬天不像其他季节,可??赏花踏青,即?是不出门,在家里,也能晒花茶、酿果酒、踢毽子什么的。 冬天又冷,穿得又厚实,动一动不是出汗,就是受寒,也就只能坐在屋里寻些事?,??发时?。 编了一个,纤云端了药来,江晚芙一口气喝了,嘴里苦得不?,?觉满屋子的药味儿,就叫菱枝开窗通通风,“开一会儿吧,透透气。” 菱枝应下,开了小半扇窗户,江晚芙倒是不敢凑近,老老实实坐得远远的,但还是一抬眼,就看见了凭栏上的“雪猫”。 “那是谁放的?”她问。 菱枝看过去,也有些纳闷,这正屋窗户正对面的凭栏上,开了窗,主子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往日?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谁这样的?胆,在这儿堆了个雪猫?她?,“要奴婢出去问问吗?” 说罢,就??算出去。 江晚芙??似想到了什么,忽的摇摇头,“算了,不用问了。” 菱枝应下,继续陪着自家娘子??平安结,??发现,自家娘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了,手里的平安结编错了好几回,拆了又编,反反复复的,这会儿又望着窗户外头发呆了。想了想,菱枝问,“娘子可是乏了?要不要歇一歇?” 江晚芙回过神,见菱枝一脸关切看着她,摇摇头,“没事。”顿了顿,又看了眼外头,雪落得跟鹅毛似的,庭院里满是积雪,呼呼的冷风,吹得廊下的灯笼直晃悠。 “雪这么?,让人去前堂看看,世子回了没?” 菱枝应下。 江晚芙又?,“今日天冷,叫膳房弄个锅子,添几个爽口的素菜,其他的?叫膳房自己看着定。” 菱枝应下,出去传话了。 她一走,守在外头的纤云立马进来了,见窗户开着,忙?,“娘子,可要关窗?” 江晚芙自然是摇头说不要,时不时抬眼看一眼那“雪猫”,平安结也懒得??了,摸着窝在她怀里的元宝。 比起刚到府里的时候,元宝?了不少,冬日养膘,府里伙食又好,小家伙除了吃就是睡,睡醒伸个懒腰,就来蹭江晚芙的腿,日子过得比人可舒坦多了。 元宝尾巴轻轻扫着,被摸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张猫脸上,硬是叫人看出了点惬意来。忽的,尾巴一抖,顿在半空中,咪呜了一声,从江晚芙怀里跳了下来,窝回猫窝里去了。 江晚芙有些纳闷,??听得院里传来脚步声,一抬眼,就见陆则正从正门进来,一袭黑色?氅,绯红色官袍衬得他面如无暇白玉,清俊非凡,常宁在一侧替他撑伞。 江晚芙看着走进来的陆则,心口好似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似的,不疼,就是咚的一声。 49、第 49 章 陆则进了??门, 一抬眼,自然也看见??屋里的江晚芙。 窗户是半开着的,他看见她穿着淡青的袄子, 面上脂粉未施,干干净净的, 洁白如雪, 眉毛细细长长的,乌黑的长发??有挽起, 散着垂落在肩??, 显得干净又斯文。庑廊??的灯笼晃荡着,冬日天暗得早,雪天又??有太阳, 屋里也点了盏纱灯,温柔的烛光,笼着她。 他看了她一眼,外??那些乱糟糟的事情, 就好像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去吧。”陆则冲常宁吩咐了一声, 常宁就??伞递给闻声??来候着的绿竹了。从前倒??有这么多的忌讳, 立雪堂这边虽是后宅,但?住了世子一个主子,他们进??也??什么可避讳的,如今添了新夫人,世子仿佛就不大愿意他们再来后院了。 往日都是送到月门,今日是雪大, 他才跟着进了立雪堂的。常宁退??去了。 陆则进了??屋,却??进内室,准备去东次间换身常服, 今日翻那卷宗,弄了一身灰。女儿家本就娇气些,她又病着,更不该沾了这些脏东西。他脱了大氅递给一旁绿竹,刚朝绿竹开口,“去同夫人——” ????一半,绿竹先屈膝福身,朝内室那??恭恭敬敬道,“夫人。” 陆则转??,??见江晚芙已经??来了,不自觉蹙了蹙眉。 江晚芙本来是欢欢喜喜来迎他的,见他冲自己蹙眉,步子一??子顿了,面上神情也顿??收敛了,霎??变得规规矩矩的,迟疑着要不要继续??去,想了想,还是??继续往前,?弯了弯膝盖,“夫君回来了。” 陆则见她这幅小心谨慎模样,??意识缓了面色,开口道,“别过来,我身上全是灰。” 江晚芙??了这??,才抬眼看他,见他眸色清?,也不似扯谎,心里一松,唤纤云去取陆则的常服来,目送他进了东次间,才回了内室。 bqgxsydw.com 惠娘????陆则回来了,来问江晚芙,要不要叫人上晚膳。 江晚芙??同惠娘点??,就见绿竹挑了帘子,陆则换了身月白杭绸直裰,从外??走了进来。他在江晚芙身边坐??,看她脸色倒不像自己??门??那么差了,面上也有血色,语气缓和??来,“白日里做什么了?” 看这样子,惠娘几个自然晓得,世子是要同自家娘子????了,她们再在屋里守着伺候,就未免碍眼,全都退了??去,轻轻掩上了门。 江晚芙乖乖道,“也??做什么,不过??了几个平安结。”又抬眼看陆则,问他,“夫君忙完了吗?” 陆则点点??,自然不会??外??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和江晚芙??。他骨子里是很强势的人,这一点,暂??还??有在江晚芙面前显露??来,但他的确是这么个人。他心里觉得小娘子娇气,性子软,就该娇养在屋里,干干净净的,那些乱糟糟的事,都不该入她的耳,心里这么想,自然就这么做了。 这样的人,一般控制欲也很强。但江晚芙倒毫无察觉,?当陆则处理好了,便低着??,想着要不要问问那“雪猫”的事。 ??想着,就见陆则已经随手拿了个平安结,放在眼前端详。 江晚芙见状,便道,“夫君若有还??搭络子的玉佩,不妨取来,我给夫君编一个吧。” 陆则倒是应了,??书房有块,?日拿过来。 ??人又??了会儿??,其实都不过寻常的??,但比起先前????找??的??候,江晚芙总感觉,??在的气氛比之前要融洽多了。就算偶尔????了,她也觉得??什么,不像之前那样有些不自在。 这其中的变化,惠娘等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虽不?白,但还是替自家娘子高兴。 用过晚膳,陆则也??去书房看书。内室很大,西侧放了张书桌的,用帘子隔着的,先前??怎么的用过,江晚芙进门后,就收拾了一??,平日看账本、抄佛经的,便在那里。陆则偶见了几回,再从书房过来??,就顺手带了几本书过来。 他此????在那里练字,江晚芙窝在软榻上,靠着引枕看书。 屋里静悄悄的,又很暖和,紧闭的窗户外是呼呼的北风,越发显得屋里十分寂静安宁。江晚芙病还??好,吃了药,就有些犯困,看着看着,便靠着引枕,沉沉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则一张纸写到尾,搁??笔,一抬眼,就见江晚芙缩在锦衾里,合眼睡去,眉眼柔和温软,唇也微微抿着。 他放了笔,走近了,俯身??算抱她去床榻上。 江晚芙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身子腾空,仿佛被什么人抱起似的,??意识朝陆则怀里蜷缩着,闻到他衣裳上沾染的淡淡墨香,心里觉得很安心似的。 但到底??睡沉,被抱来抱去的,自是半醒了,她睁开眼,眸里还残留几分睡意,小声唤了陆则一声,“夫君?” 陆则应她一声,“嗯。” ??人成亲以来,虽该干的都干了,但这么亲昵的??候,却是??有的。江晚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病了,所以陆则待她格外的好,心里却忍不住眷恋他的好,隐隐盼着他一直如此。 她其实知道的,自己是有点缺爱的,尤其是陆则比她年长几岁,也不喜??什么甜言蜜语,很少??什么关切的??,但待她又很温柔。 生了病的人,大约连胆子也会大些,又或许是娇气些,她拉着陆则的袖子,有点不想他走。 陆则看着她,小娘子睡眼朦胧望着他,眸子里含着水雾,看上去太过乖顺,荏弱细白的手腕,紧紧揪着他的袖子。她大约浑然不知,自己这幅样子,有多能激起旁人施虐的念??。 那一瞬,陆则在想,若不是他娶了她,她这幅样子,就算嫁个普通人家的郎君,或是一般的小官,谁又护得住她?指不定哪日就拱手将她送给什么权贵了。 这样的事,也不少见的。权势能使人折腰,送??去一个妻子,换一个前程,这样划算的买卖,肯干的人不少。 陆则到底是??走开了,脱去直裰,上了榻。 守夜的纤云还??进来灭灯,但帐子挡着,床榻里静悄悄的。江晚芙又有点睡不着了,侧身躺着,抬眼看着外侧的陆则,郎君仰面躺着,阖着眼,他的眉骨特别好看,很坚毅??派,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江晚芙知道自己,她其实胆子挺小的,不是怕事的那种胆小,就是和人??交道的??候,总是有点怕,怕被辜负,她总是觉得,人是会变的,喜欢你的??候很喜欢你,不喜欢你了,就可以?你很冷淡,就像父亲一样。 那??候,她和陆致也算得上是险些定了亲的关系,但她那个??候,就很少在什么事上指望陆致。??什么期望,就不会有落空的失望。 和陆则也是,她表面上很适应新妇生活,?陆则关切有加,改口唤她夫君,但是不是真的亲近,?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但陆则太好了。他待她这样好的,除了那??候欺负她,后来就一直护着她的,父亲和继母面前给她撑腰,替阿弟谋了入国子监的机会,还有聘礼和婚事,那日敬茶之后,二婶庄氏都??,很多事都是他亲自审过的。她又??什么值得他算计的,他那样忙的,又是府里的世子,还去操心这些琐碎小事。 还有那?“雪猫”。 她其实那天??有和陆则??实??。不是因为苏州??雪的??候少,她才眼巴巴望着的。她那个??候,?是想起小??候了,阿娘还在的??候,有一年??雪,她得了风寒,不能??门,阿娘就叫丫鬟盯着她不许??去,爹爹回来,看她委屈模样,去了隔间,抱着阿娘??了一通好??,又是哄又是求的,阿娘才点了??。爹爹喊嬷嬷给她穿了厚实的袄子,抱她去曲廊??看雪,趁娘??功夫盯着,还捏了个小小的雪球,放在她手心里。 雪球很小,很快就开始化了,湿漉漉、冰凉凉的,融在她手掌心里。 生病的人可能是软弱一些,又或者是夜里静悄悄的,便感性些,江晚芙想到这些事,朝锦衾里钻了钻。陆则闭着眼,却伸手替她拉了拉锦衾。 “夫君……”江晚芙极小声地唤了陆则一声。 陆则还以为她早就睡了,闻声睁眼,见她缩在锦衾里,?露一双眼睛,应了她一声,“睡不着?” 江晚芙摇摇??,仰脸看着他,小声问他,“凭栏上的雪猫,是夫君做的吗?” 陆则??当回事,点点??,“嗯。” ??音落??,却见小娘子朝他怀里蹭了蹭,钻进他的锦衾里,一个香软的身子,猝不及防离他这么近,便是陆则??那么禽兽,?病中的江晚芙??不了手,也实??实愣了会儿,手落在她的背上,“冷?” 江晚芙红着脸,胡乱点点??,“嗯,??在不冷了,夫君身上很暖和。” 陆则想唤丫鬟进来添锦衾的??一顿,到底????什么,?拍了拍小娘子的背,温和道,“睡吧。” 二人沉沉睡去,俱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江晚芙醒的??候,陆则已经??门了。 江晚芙感觉自己身子舒服些了,又不是病得起不来了,既然是新妇,总是要去给婆母和老夫人请安了,晨昏定省的规矩,总不能忘了,便叫纤云给她梳??发。 ??梳??发的??候,瞥见梳妆台上放着个彩漆食盒,看着有些眼生。 纤云见她盯着看,倒是道,“是绿竹送来的,??是世子吩咐的。” 绿竹和红蕖是伺候陆则的大丫鬟,江晚芙刚进门??几日,暂????换立雪堂原来??人伺候的差事,一切照旧。不过??人很少进屋伺候,惠娘怕二人心里有疙瘩,还私??问过,晓得二人原本就是如此,才给江晚芙回了??。 不过,既是大丫鬟,总不能一直当普通丫鬟使。尤其是跟着她的纤云和菱枝,如今都贴身伺候着,?怕??间久了,二人心里不舒服。 这种事情,一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江晚芙想着,心里做着??算,便伸手掀了那食盒,入目是个漂亮的糖画,仿佛画的是花。屋里暖和,冻得严实的糖有些化了,看不??是什么花。 50、第 50 章 用过早膳, 江晚芙就去了福安堂,嬷嬷挑起帘子,她一入内, 只见婆母永嘉公主、二婶庄氏、三婶赵氏几????在,陆书瑜也坐在一边。 她进去, 给老夫人请了安。 陆老夫人就叫她坐, 看了看她??脸色,关切道, “二郎不是说了, 你这几日病着,就不来请安了,怎??还跑过来了?” 江晚芙轻轻笑了??, 道,“好了大半了,自然该来??。” 陆老夫人心知她就是这样谨慎孝顺??性子,也不多说什么, 看她?色还不错, 便也只叫嬷嬷送了??手炉进来, 又道,“别给二夫人上茶了,叫膳房熬一盏梨子水来。” 江晚芙揣着手炉,温温顺顺笑着。她今日穿着件绯红色对襟圆领儒袄,衣上绣着朝颜花纹,梳着百合髻, 用着白玉簪,眉眼温和,肌肤细腻, 整??人看上去大气端庄,丝毫不显小家子气。 庄氏趁着喝茶??功夫,抬眼看了会儿,心里倒是多少有点羡慕。?底年轻,用不着涂脂抹粉,今早起来,看着镜中??自己,眼尾竟又多了丝皱纹。 小??就不比了,只说大嫂永嘉公主,两人明明就差了几岁,同她比起来,永嘉公主可真如二十多岁??小妇人,端??是明艳动人。 难道真像旁人说??,平时操心多了,女子便容易老得快? 庄氏不自觉摸了摸自己???颊,总??觉有几分粗糙,?叫她放了管家权,她又是万万不肯??,她就不是享清福??命啊。 笔趣阁 略说了会儿话,庄氏便提起一事,朝陆老夫人道,“有件事,还要您老亲自过目一??。?国公府上添了位小郎君,??月是百日酒,我拟了份礼单,想让您帮忙看看,合适不合适。” 陆老夫人接过去,扫了几眼,??口道,“就这样罢。百日酒定在哪一日?” 庄氏道,“帖子上说??是??月初五。” 陆老夫人点点头,忽??看向一旁??江晚芙,温和??口,“那日我就不去了,你替我一回,同你二婶走一趟,可好?” 江晚芙自是忙起身,一口应??。 庄氏在一侧,听得这番话,不由得心头一紧,?上倒是贤惠笑着,口里应道,“母亲放心,我定照看好二郎媳妇。” 江晚芙一盏梨子水喝了,陆老夫人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了,江晚芙放??茶盏,起身出了正厅,就见自家婆母永嘉公主正站在庑廊??呢,微微抬脸,似乎是在听身边嬷嬷说话。 江晚芙仔细看自家婆母,她今日穿一身丁香色织金妆花??锦缎襦袄,??半身是青色略带点灰??褶裙,就那么站在庑廊??,美得温婉动人,??在看不出??是当了婆母??人了。 她走过去,屈膝福身,主动道,“母亲回明嘉堂吗?” 永嘉公主颔首,看了眼自家这儿媳妇,想?今日二郎来请安时??话。二郎来得早,一身绯红官袍,给她请过安后,就道,“这几日刑部忙,儿子白日不在家里。母亲若觉得闷,便叫江氏过来陪您说说话。” 真是娶了媳妇儿,胳膊肘就朝外拐了。 不过,自家儿媳妇这性子,她也算了解,不是吵闹、爱折腾人??,便也还是点头应了,主动道,“嗯,过去喝杯茶。” 江晚芙听了,忙抿唇浅笑着,颔首应??。 婆媳俩?了明嘉堂,既只有婆媳俩??,自不用去那正厅,大??很,炉子烧了几??,??不见得多暖和,直接去了东捎间,帘子一落,屋里就暖和起来了。 江晚芙坐??,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东捎间。这算是她第一回正经来明嘉堂,之前敬茶??时候,便是在前院??正堂。 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她先前总觉得,明嘉堂大约会是很肃穆端沉??,毕竟这里住??是一府之主,且江晚芙偶从旁人口中提起自家这位公爹,也??是?崇敬之语,治??极严,克己守礼,结果今日一看,明嘉堂丹楹刻桷,并不是那种沉闷肃穆??。 一进月门,入目就是片紫竹林,冬日枝丫积雪,也算得上十分雅致。再朝里走,庭院自是大气端雅不提,庑廊??挂着??灯笼,素?上绘着花鸟鱼虫,底??红丝为绳,缀银铃,微风拂过,叮铃作响,别有一番风趣。 眼????东捎间也是,布置得很舒服,一张大炕,铺着深青??氈毯,摸上去很轻软,一张楠木炕桌,四足、卷草云纹,上头摆了??青白釉鹅颈瓶,插着几只腊梅,还带着嫩绿??叶片。炕上还摆了六??大引枕。 二人上了炕,丫鬟送了茶水糕点进来。永嘉公主靠着引枕,抬眼见对???江晚芙还有?拘束,倒也不说她,只抿了口茶,道,“我这里没什么人,你若不觉得闷,常来也无妨。” 江晚芙应??,又道,“母亲平日里做什么呢?” 她??觉,永嘉公主这里是有?冷清,毕竟公爹一年有一半??时间不在府里,两人膝??有只有陆则一??孩子。家里??事情也??是庄氏在管,公主也从不过?,这么看??来,果真是有?闷??。 永嘉公主随口道,“左不过看书练字,有时抄抄经。” 江晚芙一猜也是,很多消遣??事情,譬如打叶子牌啊什么??,??要人多,人一少,做什么??显得冷清了。 永嘉公主不是话多??人,答了句后,便微微低头。伺候她??郑嬷嬷赶紧拿了银箸,夹了块红枣酥,送进她?前??碟子里。 江晚芙抬眼,正好见她垂眼模样。她这婆母真??是生得极好,长??大气,贵气而精致,柔和??烛光笼着她,衬得她肌肤几乎有几分通透,她仿佛也不喜胭脂,只画了眉,就那么静静坐着,眉眼间有股淡淡??倦懒和清冷,就是给人一种不大容易亲近????觉,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清。 又或许是皇室出身,性子便是如??。 见江晚芙没说话,永嘉公主倒是抬眼,“我这里太闷了吧?” 也是,江晚芙年轻,不似她上了年纪,很多时候??不过混日子罢了,闲是一日,忙是一日,过一日是一日,思来想去,好似也没什么值得她上心??,时间久了,好像也习惯了。 江晚芙却是摇摇头,“儿媳方才是在想,先前听世子提过,母亲善琴,还会自己谱曲。” 永嘉公主有点意外,那??是之前??事了,贵为公主,琴棋书画样样??不能落??,先皇聘?师教导她,她也算学??不错,只是这琴,倒是有?年没谈了。连这事,二郎??同她说了,以二郎那??寡言少语??性子,倒是十分难得了。 她点头,也难得来了点兴致,侧过脸?郑嬷嬷,“琴室能进人吗?” 郑嬷嬷忙道,“回公主,每日??有人洒扫??,随时??能去。” 于是,婆媳二人起了身,出了东捎间,?了琴室。永嘉公主久没抚琴,一上手,十指纤纤,波动琴弦,一阵清越??琴音泄出,琴音在室内环绕一阵,才缓缓散去。 江晚芙在旁边听着,她只小时候学过几年琴,只会简单??曲子,?鉴赏能力自是有??,听得出来,永嘉公主只怕是其中高手。 永嘉公主按住弦,摇头道,“叫你看笑话了,手生了。” 江晚芙忙摇头,一脸真切道,“儿媳觉得您弹得很好。这曲子是您自己谱??吗?” 永嘉公主有一瞬??愣神,旋即颔首,“从前谱??。” 江晚芙没察觉?什么,只是认真道,“儿媳是想,看书抄经自然好,自是做多了,多少费眼伤手。您若是觉得抚琴没人作伴,儿媳就常来,就是怕您嫌儿媳扰了您??清静。” 她说话时候,神色认真,眸色明润,唇边带着温和??笑意,眼睛亮亮??,一番话说得又关切又真挚,声音轻软甜润,委??十分讨人喜欢。 永嘉公主听着,??觉得心里熨帖,这样??性子,难怪二郎那??冷冰冰??性子,??放在心尖上护着。嘴上倒是应道,“你若愿意来,常来就是。” 江晚芙便颔首答应??来。 婆媳俩说着话,又一起用了午膳,江晚芙才起身告辞。 郑嬷嬷跟着出去送她,送出月门,才回了东捎间,见自家公主正看着??木盒发怔,走上前去,见里头摆着叠厚厚??澄心堂纸,只是有?老旧,细看之??,才发??,??是公主从前谱??琴曲,倒是好?年没拿出来了,一直压在箱底摆着。 方才世子夫人不过提了一嘴,?能不能看看,公主便叫丫鬟翻出来了。 “送走了?”永嘉公主合上盖子,轻声?郑嬷嬷。 郑嬷嬷应道,“是。”顿了顿,?上露笑,??口道,“奴婢瞧着,世子夫人??在是十分孝顺。她今日在,奴婢瞧您??笑了好几回了。” 她偶尔进进出出,??听见自家公主轻声笑着,世子夫人别看出身不如何,倒是很得公主??心。 永嘉公主也不多话,只颔首道,“二郎媳妇是??好孩子。“然后又道,“我记得,我初学琴??时候,母后送我一张七弦??绿琦琴,你去找找,还在??话,就摆出来,琴室再添张琴桌。” 郑嬷嬷一听,微微一愣,自家公主真是挺喜欢世子夫人??了,居然要亲自教导,这么?年,可是头回见她这样喜欢谁呢?嘴上倒是应??,“奴婢这就去。”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丫鬟鱼羡忽??进来了,?上带着喜色,屈膝福身,道,“公主,方才福安堂来话,道宣同大捷,国公爷已经启程回京了。” 永嘉公主微微一怔,只是轻轻一笑,淡声道,“我知道了。” 51、第 51 章 陆则说在府里陪她, 果?就闭门不出了,连书房也不大去,日日都在正屋待?。 江晚芙自?也是安心养病, 每日出了早上各去一趟福安堂和明嘉堂,旁的时候, 就留在立雪堂里。 陆则抽空去了趟书房, 带回了个玉佩,青玉双鱼佩, 江晚芙在屋里待?的时候, 就安心打络子,好配那青玉佩。 两人夜里虽也同床共枕,但也只是单纯睡觉。只是每日早晨起来, 陆则都会进盥室,过许久才会出来,虽他表现得与平时无异,但江晚芙多多少少还是察觉到了。 连惠娘都私下委婉同她道, “娘子病?, 自?该安心养病。但那档子事, 男子若来了兴致,一时是压不下的。??几日,娘子不妨同世子分被睡,也免得?了旁人的道。” 惠娘??话说得委婉,但江晚芙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惠娘是怕,陆则起了兴致, 她又不能满足他,若正常的男子,自?不会选择压抑自己, 也无需压抑,??满院子的丫鬟,随意挑一个?脸,她都不能说什么。若有一句怨言,那就是不懂事,不贤惠。 江晚芙听得一怔,打络子的??一顿,愣了会儿,轻轻颔首应下了。 一直不错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回想??几日,自打她嫁进国公府,的确有些沉溺,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通房,也没有姨娘,陆则待她又太温柔了,她起初也只是想把他当夫君??待的,渐渐地,好像有?陷进去了。 其实??样不大好的,自古痴男怨女,大多落个负心薄幸的结局。 她和陆则之间,本来就不平?,若?自保,她便该有所保留,不可一门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免得日后伤心,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说句最不?听的话,陆则???她做什么,她是毫无还??之?的,就算是他喜欢上旁人,后悔把正室的位置给她,想?休妻再娶,她是半?法子都没有的。 江晚芙自?知道,陆则不是??样的人,但她又忍不住会把人朝最坏的方面想,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样,把最坏的打算想一遍,?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才不至??毫无准备,措??不及,哪怕没半?法子,至少能表现得体面些。 “再准备一床锦衾吧。”江晚芙轻轻道。 惠娘便应声下去,?到夜里的时候,床榻上果?摆了两床被子。 陆则抄过一卷经,搁下笔,走回内室?间。 江晚芙正靠?引枕打络子,她今晚有?心不在焉,错了几回,待回过神来,又拆??改。 陆则见她拆了改,便走过去,从她??里取走络子。 江晚芙下意识仰脸看他,却见陆则将络子放到一边的笸箩里,淡淡道,“乏了便不?打了,安置吧。” 156n.net 江晚芙颔首应了,待到床榻上,瞥见床上多了一床锦衾的时候,陆则一愣。 江晚芙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榻里侧,见状,抿?唇,轻声解释道,“??几日夜里冷得厉害,我喝了药,又爱起夜,别害得夫君也睡不好。” 陆则听了,倒没说什么,只随意“嗯”了一声,像是没放在心上,出了内室。 江晚芙还当他默许了,见他出去,也没多想,正准备躺下,过了会儿,却见纤云进来了。 ??里抱?厚厚的锦衾,身后跟?打下??的小丫鬟,??里提?炉子。 纤云抱?锦衾上前,屈了屈膝,道,“世子道,娘子觉得夜里冷,吩咐换一床厚实些的。再添个炉子。” 说罢,便把原先两床都撤下去了,只余那床又厚又软的正红锦衾,铺好锦衾,摆好炉子,纤云便领?小丫鬟退下去了。 江晚芙还没反应过来,陆则已经回来了,换了寝衣,见床榻上只剩一床被褥,便走过来,他躺下后,两人便离得很近很近了。 江晚芙侧躺?,下颌抵?他的肩,大抵是习武的缘故,陆则就像个大暖炉一样,身上热烘烘的,怎么折腾都不冷。只??样靠?,都觉得很暖和。 “??样还冷吗?”陆则忽的?口。 江晚芙没作声,本来就是找的借口,眼下又是厚被褥,又是添了炉子,她哪里还能睁?眼睛说瞎话,只摇摇头,小声道,“不冷了。” 陆则便也不再说什么。 丫鬟进来吹了灯,屋里一下子暗了下去,只余庑廊下的灯笼,柔和的光,被窗绢细细筛过,落在屋里的地上。 帐子昏暗?,江晚芙有?睡不?,但也不愿意胡思乱想,索性闭上眼,?始酝酿睡意。 陆则也还没睡,他的睡相一直很端正,基本是规整躺?,从前一个人睡的床,如今添了个人,其实不算拥挤,但总??觉是不一样了。 他平躺了会儿,想了会儿朝堂里的事,回过神来,却见以往入睡后,便因畏寒,习惯性朝他怀里拱的小娘子,今日没半?儿动静,又?了片刻,只听见轻柔的呼吸。 以往还没入睡,怀?蜷进个柔软的身子,小猫似的,粘人得紧,陆则心里偶尔会想,当?是有些娇气的,?不知她没嫁给他的时候,夜里是怎么过的,??样怕冷。 但今日江晚芙不靠过来了,他又觉得像是少了什么,怀里空荡荡的。 闭眼?了会儿,陆则到底是侧过身,伸??拥住小娘子的腰,将人带进怀里。 娇气就娇气吧,他纵?就是了,总比冻病了好,想起小娘子??几日病怏怏的样子,陆则就没缘由的妥协了。 翌日,江晚芙醒的很早,昨晚一夜好眠。 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纤云和菱枝推门进来,一个替她梳洗,一个把今日?穿的衣裳捧给她看。 纤云边替她梳头发,边道,“娘子今日精神?好。” 江晚芙也??头。生病的时候,总有些怏怏的,身上乏,食欲不振,今日一早起来,她便觉得好多了,也有胃口了。 人舒服了,连思绪也清晰了许多,病?的时候,多少有些自怨自艾,想??想那,眼下身上舒服了,人也跟?清醒了。 什么??啊那啊的,谨慎些是应该的,但太谨慎,可就是杞人忧?了。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哪怕日后?的有什么,她问心无愧,不后悔就好了,至??其它的,不是人?可以改变的事情,纠结也无用。 所以,顺其自?吧…… 想通了,江晚芙也不纠结了,更没必?刻意疏远陆则,如平常那样待他,见他练拳回来,迎上去,用汗巾替他擦汗,顺便轻声问他。 “夫君早膳想用什么?” 陆则倒浑?不知她??番翻来覆去的女儿家心思,只随口道,“都??。” 江晚芙??头,放下汗巾,吩咐纤云去叫膳了。 用过早膳,江晚芙靠?软枕继续打络子,??回心里没什么事,??上自?顺畅,没一会儿,便打好了。 她刚放下玉佩,却见惠娘进来了,递上张单子,道,“立雪堂下月的份例送来了,娘子?看看吗?” 自?是?看的,立雪堂的??些庶务,陆则一贯是不管的,也没有哪家郎君管?屋里???琐碎小事的,从前都是嬷嬷管?,如今江晚芙进了门,便都交到她??里了。 她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目光停在其?一处。 “潞绸 四匹” “纱 十二匹” 她翻过之前的月例单子,四季的份例不一样,但四季里的三个月,却是一样的。上月的月例单子,她才看过,和??个月的比,却是??不上的。 惠娘见自家主子不作声,便问,“可是有哪里不???” 江晚芙也没把话说死,只道,“送月例的嬷嬷可走了?” 惠娘摇头,“还没走。” 江晚芙便道,“那你去问问,??潞绸和纱的数目,和先前不一样,可是有什么变动。” 惠娘应下,忙出了正屋,过了会儿,回来了,道,“那嬷嬷说不清,道自己是替别人的活计,若?问,只怕?去问二夫人。咱们……” 她的语气有?迟疑,按她的意思,其实大可不必为了区区些绸缎料子去问。??些东西,立雪堂库房里堆得满满的,犯不上。 江晚芙又看了遍那月例单子,语气仍是轻柔和缓,说的话却很直接,道,“惠娘,你取我的??牌,跟?那嬷嬷去问个清楚。” 少两匹料子,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库房里多的是,但糊涂账却是不??的。立雪堂的庶务既?是她管?,那她自??担起??个责任来。 惠娘应下,很快出去了。到了二房处,负责发放份例的孙嬷嬷一听,忙接过月例单子,仔仔细细看过一遍,一拍脑袋,道,“果?是弄错了。瞧我??糊涂劲儿。” 又赶忙拉?惠娘,说了一通好话,一口一个好妹子,解释了一遍,道,“劳妹子替我同二夫人说说情,实在是??几日忙昏头了。??就补上,??就补上!” 惠娘颔首应下,孙嬷嬷十分殷勤,又喊了三四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将补上的绸缎抱上,跟?惠娘去趟立雪堂。 惠娘倒是客客气气的,虽来之前有些忐忑,可?到了二房,也是不卑不亢,没给自家主子丢脸,她站在门口,笑?道,“不必送了。我家夫人也说了,?馈事多,难免有疏忽,也不是什么大事。” 孙嬷嬷忙不迭道,“二夫人心善。好妹妹定为我美言几句,下回老姐姐请你吃酒,你可一定不?推辞……” 两人寒暄几句,惠娘道还?回去回话,便带?小丫鬟们走了。 孙嬷嬷站在门口,见惠娘走远,却没回屋,扭头??朝袖子里缩了缩,去了二房正屋,守门的丫鬟通传过后,她便进了屋。 庄氏正靠在软榻上小憩,她的奶嬷嬷替她揉?头。昨晚陆二爷歇在她屋里,大半夜的,荃姨娘屋里的丫鬟跑过来,说荃姨娘腹痛难忍,疼了大半宿了,人已经昏过去了。 荃姨娘是去年进的门,是陆二爷门下个官员送的,是庶女,也通几分文墨,陆二爷正有几分新鲜。庄氏虽心里烦得很,可到底是?作出贤惠样子,取了??牌,叫嬷嬷去请大夫。 结果大夫来了后,竟是诊出个喜脉。 ??下,庄氏如何还能睡得?,后半夜都怄得不??,醒来也是头疼。她闭?眼,皱?眉问,“怎么样?” 孙嬷嬷垂???,把惠娘来问的事情说了,又道,“照您的吩咐,东西已经补上了。” 庄氏听罢,久没作声,半晌才道,“知道了,下去吧。” 奶嬷嬷继续替她揉?,轻声?口,“夫人何必忧心,世子夫人刚进门,都还没在府里站稳,???馈您管了??么多年,也未曾有过半分差错,她如何就能替得了您……” 庄氏听了??话,却只是皱?眉没作声。 ?馈不好管,但也没那么难,肯学、有胆量、细心,一旦上了??,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她刻意借月例之事试探,本以为,江晚芙一个刚进门的新妇,家世不高,庶务上又没有亲娘教导,在府里应当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好拿捏得很,定?会忍?,哪晓得,她居??的敢差人过来问。 不卑不亢,丁?儿不怕事。 ??看上去可不像是好拿捏的…… 52、第 52 章 惠娘带着补上的料子回来, 江晚芙也只看了眼,?让收进库房了。 看那?个小丫鬟年纪小,也不?七、八岁的样子, ?一人赏了个十个大钱。 也没多给,府里规矩再好, 但下人里, 总是还有高低的,像这种刚留头的小丫鬟, 干不了什么重活, 是下人里最低的,也??是十个大钱,?她们的婆子看不上, 真要给什么贵重的,肯定是要“上供”的。 这种事情,都是私底下的,明面上很难管?住。 小丫鬟们收了钱, 还愣愣要给她磕头, 江晚芙没让她们磕, 直接让她们回去了。 fqxsw.org 惠娘看着有些不忍,道,“还这样小呢。” 江晚芙倒是摇摇头,“多是家里养不活了,才想?子送出来的。能到国公府,总算是个正经地方, 以后赎身嫁人,也容易些。” 说?几句,江晚芙?没再管月例的事情了。 下午的时候, 大夫来了一回,给她请脉。这回来的不是郑院判,是府里常用的大夫,姓吴,叫吴别山,五十几了,祖上?代从医。这回倒是摸着胡子,语??也松快了,道,“夫人已经大好了,再不用吃药了。” 惠娘几个听了,自是高兴不已。 江晚芙听了,轻轻颔首,想到大夫冒雪来府里,?朝惠娘道,“等会儿包匹素缎,一?给吴大夫带上。” 说罢,朝拱?要推辞的吴别山道,“您别急着推辞,上回听说,您家里萱姐儿要出嫁,权当我给她添的嫁妆了。” 要是别的,吴别山指不定还不敢收。东??好拿,人情欠下可不好还,但他快四十才?了萱姐儿,老来?女,疼?不行,?今要出嫁了,自然盼着她能风风光光出嫁。世子夫人送出?的东??,肯定是差不了的。 他迟疑片刻,到底是恭敬谢?,“老头子受之有愧,那??多谢夫人了。” 江晚芙摇摇头,宽慰他几句,?叫惠娘送他出去了。 等到了夜里,用?晚膳,丫鬟放下帐子,吹灭了灯,?轻?轻脚退了出去。 夜里又落了雪,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角落处炉子正烧着的炭,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声响。江晚芙侧躺着,正想着????陆则,要不要把绿竹和红蕖放到屋里伺候,既是一等大丫鬟,??不适合一直在屋外伺候。 正在心里盘算着的时候,却忽的察觉身旁的陆则似乎动了一下。 陆则睡觉一贯很端正,今日怎么了,江晚芙疑惑睁开眼,视线却蓦地撞进男人的眼里。陆则的眼睛很好看,目光清朗,很深邃,但不显?阴沉,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冬夜里的寒星。 两人视线交缠在一处,虽一句话都没说,江晚芙却感觉,自??面上似乎是红了,?心也汗涔涔。 陆则语??淡淡,仿佛只是随口一??一样,“听丫鬟说,白日里大夫来?了?” 江晚芙强作镇定,若无其事点头,“嗯。” 陆则继续??,“?何说的?” 江晚芙抿抿唇,老老实实答道,“大夫说,不用吃药了。” 陆则“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江晚芙下意识揪着锦衾,心里莫??的紧张,她大概知道陆则要做什么,无非是敦伦之事,按?,她是陆则的妻子,自然该满足他的。陆则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他又不碰丫鬟,先前是体谅她还病着,?今她都病好了,自然该…… 江晚芙想着,面上烫?厉害,简直犹?烧起来一样,想起新婚那一晚,心里有点怕,但到底是鼓起勇??。 这种事情,躲不?去的,说不定??像惠娘她们说的,习惯了??好。 做足心?准备,江晚芙抿抿唇,软软唤了句,“夫君——” 话音刚落,男人搭在她腰上的?,骤然缩紧,一把将她带进怀里,额抵着她的额,两人的唇几乎碰在一起,却又没完全碰到。 ??息交缠在一起。 陆则垂下眼,望着身下的小娘子,见她白皙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整个人也绷着,分明紧张?不行了,方才还主动唤他,眼下他要碰她,她又紧紧闭着眼,一副怕的不行的样子。 她要是不愿意的话,他指不定今晚??放?她了,偏偏她那样柔柔唤他一声“夫君”,眼下又这样一幅任他施为的样子。 他倾身,在她湿软的唇上,亲了一下,?也顺势解开她的衣带。 江晚芙闭着眼,却没躲,甚至是微微仰着脸,全然一幅任陆则欺负的模样。 “别怕,不会欺负你的……”陆则语??还算克制,说这话时,连??息都是沉稳的。 他覆身下来,温热的躯体,紧紧贴着她,在她耳侧、脸颊、眉间落下吻,那吻很轻,?显?很温柔。 在这种温柔的触碰下,江晚芙渐渐放松了身子,??息也跟着紊乱了…… …… 不知?了多久,屋里的动静终于停下了,守在门口的纤云面色通红,屏息等着吩咐,?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屋里叫水的声音。 是世子的声音,一?既往的冷淡。 热水自是早??准备着的,仆妇进进出出,纤云也跟着翻找出自家娘子的里衣,走进内室,帐子拉?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也没敢抬头看,将里衣送进盥室,跟在仆妇身后退出去,临转身关内室门的时候,抬眼瞥见世子抱着娘子,下了床榻。 娘子的脸埋在世子怀里,乌黑细软的长发垂落肩背,世子微微低着头,一贯冷淡的面上,眼里仿佛有淡淡的笑意,整个人显?很温柔。 纤云没敢多看,忙把门给掩上了。 大梁官员婚假,只有九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真?起来的时候,却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送岳父和小舅子回苏州的第?日,九天的婚假??结束了。 大梁各级衙署均在卯时开放,但官员们自然要赶在卯时前到,今日又恰是半月一回的早朝,陆则??起?更早些。 外头天还没亮,他?起了,守夜的菱枝听见动静,忙进来点烛。 江晚芙也跟着醒了,见陆则站在帐子外,郎君背影高大,肩宽腰窄。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出了帐子,取了摆在架子上的绯红官袍,要伺候陆则更衣。 陆则听见脚步声,闻声回头,轻轻皱眉,“吵醒你了?” 江晚芙走上前,摇摇头,柔声道,“昨晚睡?早,本??醒了的。我服侍夫君更衣吧……” 陆则垂下眼,见小娘子面上的确没什么困意,才“嗯”了声,展开双臂,任由她替自??更衣。 丫鬟仆妇进出,朝盥室送热水、早膳,瞥见?人在屏风后的模糊影子,世子生?高大,长身而立,夫人微微低头,替他整?着腰间的革带,两人贴?很近,虽谁都没说话,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是叫人看?面红耳赤。 仆妇倒好些,那些正值妙龄的丫鬟们,却是个个都低了头,不敢抬眼看了。 系好革带、佩玉、佩綬,江晚芙又抬起?,替陆则整?着衣襟。 ??陆则高她许多,她替他整?衣襟的时候,?不?不仰着脸,她一门心思,?上动作细致,倒是陆则,被她蹭?有些心猿意马,微微低头,目光落到小娘子的面上。 天还没亮,屋里虽点着灯,但还是有些暗,柔和的光,笼着小娘子的侧脸,将她的眉眼,照?格外温柔,让陆则想起记忆那些??好的事物,譬?夏夜的月亮,柔柔的月光,徐徐的夜风。 然后,他环在小娘子腰上的?,骤然收紧。 江晚芙一怔,正想开口,炽热的吻?落了下来。 …… 良久,腰上的?才松开。 屏风后??是仆妇丫鬟窸窸窣窣的动静,隔着这一道屏风,压根什么都挡不住。 想到这里,江晚芙面上泛红,久久压不下去,始作俑者的陆则,倒是?和往常一样淡然,甚至表现?很“体贴”,等江晚芙缓?来了,才抬步走出屏风。 用?早膳,陆则?出了国公府。到了南午门外,下马车,离卯时还有一刻钟,南午门东??两侧掖门外,文官列东,武将列??,已经站了不少人。 卯时正,钟鼓司钟鸣?声,文武百官?从东??两侧掖门,依次入内,走了一段不短的御道,?到了崇德殿。 主持早朝的照旧是内阁首辅张元。他立于文官队列之首,?中执象牙笏,说话不快不慢,将近十日的朝政缓缓道来。 宣帝照例是没什么意见的,只道,“内阁商议??好。”说罢,环顾殿内,“若无别的事,今日??到这里吧。” 张元退回班列之中,垂首执象牙笏。 连他都没话说了,宣帝自然以为今日的早朝??到这里了,负责唱“退”的鸿胪寺官员刚准备开口,一个年迈的声音,打破了崇德殿内的寂静。 “微臣有奏!” 出列开口的是左都御史谢纪。宣帝一见开口的是他,顿时皱起了眉,但却没说什么。 能让皇帝这么讨厌,又连训斥一句都?忍着的,也??只有都察院的御史和言官了。这群人最是牙尖嘴利,且个个不怕死,还个个都是进士出身。尤以谢纪为首,固执??见,偏偏谢纪是先帝提拔的,宣帝还不好动他。 没人开口,谢纪却是毫不在意,当即洋洋洒洒一长串话。 “臣参銮仪卫指挥使胡庸,越职弄权,干涉?司,坏祖宗百年只之基业……” 谢纪是正正经经的进士出身,言辞不饰,却句句尖锐,以胡庸抓捕刑部尚书周桓为例,指责銮仪卫不该插?刑狱之事,??义上是为了查案,实际上??是为了构陷罪??,陷害忠良,排除异??。骂的虽是胡庸,连带着宠信胡庸的宣帝,也没落?什么好,?了句“长此以往,奸佞弄权,祖宗基业,毁于一旦,还请圣人自省”。 宣帝一贯算?上好脾??,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也沉了脸。 崇德殿内,一片死寂,文官之首的首辅张元,却是垂眼执笏,眼观鼻,鼻观口,不置一词。 直到被弹劾的銮仪卫指挥使胡庸出列开口,一句“微臣有奏”,打破大殿的寂静,张元才无声叹了口??。 53、第 53 章 早朝后, 长春宫暖侧殿里,陆则闭目坐着,內侍匆匆进来, 殷勤道,“??子, 陛下宣您入殿觐见。” 陆则颔首, 起身理了理官袍,踏出门槛。 今日??个晴天, 早朝散后, 旭日初升,举目望去,?檐黄瓦, 红墙雁楼,庑殿顶的皑皑白雪初融,雪水顺着屋檐瓦道滴落。天很冷,倒??没有风。 到了暖阁外, 恰好碰见从里面出来的首辅张元。 ?才?朝堂之上, 谢纪忽的发难, 矛头直指胡庸,都察院众人???陆续跪下,言官也跟着上,一副要死谏的阵仗,不少官员也有动容,唯有张元, 身为首辅,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后胡庸出面, 将刑部尚书周桓当年伪造证据一事爆出,顷刻间又引得朝堂上下震动,谢纪的弹劾,本就??以胡庸陷害忠良为引,眼下周桓身为刑部尚书,捏造伪证,?然算不上忠良,弹劾?然站不住脚,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回头看,着实像场闹剧。 …… 陆则神色淡淡,拱手,“张大人。” 张元???不敢轻视陆则。二人官衔?低有差,但陆则背后??卫国公府和永嘉长公主,且?己也??骁勇善战,日后便??第二个卫国公,大梁上下都知道,谁都可以得罪,甚至朝堂上骂骂咧咧几句,都无妨,但唯独卫国公府,??分毫动不得的。 他也颔首回礼,“??子。” 二人不属同一派系,素日也没什么交往,也只寒暄一二句,?无其他话。御前太监?长海出来,先朝二人行过礼,才转向陆则,抬手朝内,恭敬示意道,“??子,陛下宣您入殿。” 陆则颔首,拱手同张元告辞,入了暖阁。 宣帝见他,倒??十分温和,待他如?家子侄,道,“坐。” 笔趣阁 陆则行过礼,起身谢恩,才撩开官袍坐下。 宣帝细细打量他,片刻后笑道,“瞧着倒??比以前还沉稳了。成了婚,??不??同以前大不一样了?” 陆则略思忖片刻,颔首道,“??不大一样。” 宣帝听得哈哈大笑,半晌才停下,摇头道,“你倒??实诚。古人言,成家立业。成家?前,立业?后,如今你喜得??妇,日后可就要好好替朕办差了。朕对你委以?任,你可不许同你母亲叫苦了!” 陆则颔首应下,“臣愿为陛下分忧。” 宣帝听得心情愉悦,又拍了拍陆则的肩,故意道,“你那??妇门第不显,可要舅舅再给你挑个贵女?侧室??委屈了些,做平妻倒??无妨的。” 陆则闻言,想都没想,直接道,“多谢陛下美意。江氏出身虽差了些,但??子和顺恭谨,甚得我心。” 宣帝本就??觉得?己这外甥??子未免太过端肃,想逗逗他,说句玩笑话而已,哪有外甥刚娶妻,??妇又无大错,给人送平妻侧室的,皇帝也不?做这么不讲理的事。但看陆则这个反应,宣帝倒??有些惊讶,失笑道,“就那么喜欢?” 说罢,又道,“罢了罢了,与你说笑而已。” 闲聊几句,又说起正事,宣帝道,“周桓下狱,刑部眼下也没个人镇着,你既?刑部任职,便替舅舅多担待着些。刑部有什么事,你处理了就??。朕叫内阁拟个旨,你先管着刑部。” ?宣帝看来,刑部??没什么事的,就??查查案子,他也没想陆则做什么政绩出来,只要不出乱子就行了。眼下这个情形,刑部最好还??不要派人过去,免得走漏了什么风声,叫??尚书查出点什么东西来,还???家人用着放心些。 陆则?然起身谢恩应下。 宣帝起身要扶他,刚站起来,?忽的一晃,神色也有些恍惚,陆则察觉不对,上前扶住他,皱眉问,“陛下怎么了?” 宣帝倒??摇摇头,摆手道,“有些乏了。朕去躺一躺。” 陆则皱着眉,没走开,宣帝见状,笑着拍拍他的肩,“真没什么事,御医每日来给朕请平安脉,都没说什么。” 陆则这才没说什么,扶着宣帝进了暖阁内室,等他躺下,才出了暖阁。 刚出暖阁,?见一人迎面走来,??孙皇后,身后还跟着几个宫人,手里端着承盘,摆着一个白瓷盅,不知??汤还??药。 见了皇后,?然不能就那么走了,陆则站定,等孙皇后走到跟前,拱手道,“微臣拜见娘娘。” 孙皇后倒??没什么架子。大梁开国皇帝出身低微,娶的妻子也出身寒门,但???难得的贤惠人,从不过问朝堂之事,将后宫管得井井有条,?祖甚为敬??己这位发妻,后来便立了规矩,皇室娶妻纳妃,不可选三品之上?门之女。 不得不说,?祖还??很有远见的一个人,这规矩一立,就彻底从根源上避免了外戚弄权。 孙皇后入宫前,家中最大的官也就??从四品。为后至今,一直恭谨谦逊,倒??没传出过什么跋扈的名声。 孙皇后和气一笑,微微颔首,“既??来了。陛下可?里头?” 陆则道,“陛下刚歇下。” 孙皇后便道,“那本宫就不进去了,免得扰了陛下。”说着,示意宫人把汤蛊送进去。 宫人屈膝应下,忙去办事。 孙皇后?像??想起什么一样,看向陆则,和气道,“听闻你娶了??妇,本宫这个舅母,倒??还没见过。改日也领进宫里来,我与她说说话,都???家亲戚,无需见外。” 陆则垂下眼,眸色微动,面上?若无其事,颔首应下,见孙皇后没说什么,便拱手请辞,“微臣告退。” 说罢,便踏上宫道,朝出宫的?向去了。 孙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年轻郎君穿着绯红官服,缓步走?宫道上,比起四五年前,肩膀宽阔了些,人也越发清贵俊朗。便?????家郎君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若??当年,他肯娶??淳,??淳又何必要远嫁瓦剌。 “娘娘……”送汤的宫人回来后,见她发呆,低声唤她。 孙皇后被打断思绪,回头,“何事?” 宫人道,“陛下宣您入殿。” 孙皇后颔首,进了暖阁,宣帝正从?长海手里接过汤碗,喝了口汤,浑身一下子就舒服了,连精神都好了些。 孙皇后屈膝行礼,?宣帝身边坐下,贤惠笑着,“陛下多喝些。这????淳命人寄来的,这孩子孝顺,还亲手为陛下缝制了衣裳,陛下可不许辜负了??淳的一番孝心。” 宣帝子嗣不丰,满打满算,膝下也就一子二女。皇子???太子刘兆,两个皇女,大的??孙皇后所出,便??她口中的??淳。四五年前,一直威胁北边太平的蒙古??汗位之争,分裂为两股势力,其一为原蒙古,一直对大梁虎视眈眈,另一个则??瓦剌。 瓦剌大汗倒??有意和大梁缔结盟约,来信提出和亲,宣帝便嫁了长女??淳公主过去,至今已有五年。 次女??顺公主则??舒妃所生,刚及笄不久,尚养?宫里,还未出嫁。 提起长女,宣帝到底有些愧疚,拍拍皇后的手,道,“朕知道。??淳这孩子?小孝顺,只??苦了她了。” 孙皇后见宣帝露出愧疚之色,落下泪,神色悲伤,“臣妾一想起??淳,便觉得心里难受。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见她。” 宣帝心里也不好受,口里道,“总??有机?的。” 说虽这么说,可他心里也清楚,这机?太渺茫了。 除非瓦剌彻底依附大梁,否则作为和亲公主,??淳很难回到大梁。但要让瓦剌彻底依附,实?太难,蒙古部落狼子野心,对中原大地虎视眈眈,早就眼馋这块肥肉了。 若没有卫国公府镇守边关,大梁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太平。 身为父亲,宣帝对长女有不舍、有怜惜,但身为帝王,他?足够心狠,绝不?冒险让??淳回来。 孙皇后见宣帝脸色,接过他手中汤碗,递给宫人,又起身拧了帕子,亲?给宣帝擦手,柔声道,“??臣妾不好,就不该提??淳,倒??惹得陛下伤心了。今早太子妃带着媛姐儿来给臣妾请安,那孩子真??乖巧,还给臣妾背千字文呢。陛下若得闲,也抽空去瞧瞧媛姐儿。太子妃道,太子这几日,都?东宫念书,也不要人伺候,可见??知错了的……” 宣帝听着,起初还没什么,听孙皇后提起长子,???难得沉下脸,呵斥道,“他知错?朕看他??胆大包天,要不??朕给他兜着,他能把?己折腾死!皇后,你告诉那个逆子,??实实?东宫待着,再惹事生非,别怪朕不给他这个太子面子!” 孙皇后本想替儿子说说情,结果惹得宣帝勃然大怒,?然不敢再说什么,忙连声应下。 陆则出宫,径直去了刑部,要他过目的案子,堆得几乎如一座小山,陆则倒也耐心,一封封看,间或有主事抱着疑难案件来请示,他扫一眼卷宗,便言简意赅几句话。 刑部上下习惯他雷厉风行的做派,倒都十分适应。 陆则?刑部坐了整整一日,将这些日子挤压的案子都处理了,司务官带着吏胥进进出出,将卷宗分发到各个主事吏官的号房。 本来??为尚书下狱一事,有些人心浮动的刑部,也不知不觉中沉了下来,众人都各?忙着?己手里的活。 刑部?六部之中,本来算得上实权部门,?来刑部的,也基本都??些有抱负的官员,不说人人都像周桓那样,有为民请命的忠肝义胆,但至少都不??尸禄素餐之辈。 陆则抬眼看了眼天色,起身拍了拍袖子,开口道,“今日就到这里吧,剩下的事,??日再议。” 众人也都应下,陆陆续续出了号房,跟?陆则身后,从前只觉得这位??子爷??子冷淡,但?打刑部出事后,众人才惊觉,也唯有陆则有这个能力和胆识,能撑起刑部。至少他?,刑部没什么大乱。 不知不觉之间,也不?觉以他唯首??瞻。等他乘车走了,众人才三三两两散去。 衙门灭烛,官门紧闭。 陆则回立雪堂,进屋换下官袍,绿竹进来给他奉茶。 陆则抬眼扫了眼内室,?打有了女主人,这屋里和从前很不一样,多了许多女子用的物件,角落里的白瓷瓶,每日都?换上??鲜的花枝,娇艳欲滴。整个屋子,也??着这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花枝、炕上摆着的笸箩里的绣绳丝帕等不起眼的物件,而显得鲜活起来。 不像以前,只??个休憩的地?,没什么可待的。 陆则喝了口茶,抬眼问绿竹,“夫人呢?” 绿竹忙屈膝,道,“下午的时候,夫人去了福安堂。?才纤云才回来过,道夫人叫她带话,兴许要晚些回来的,让??子不必等着,先吃了再说。” 陆则听得皱眉,什么事情这么忙,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他也没问,索??起身,径直朝外走。 绿竹一愣,跟着出了门,见??子爷朝月门的?向去了,便晓得他??要去福安堂接夫人,忙唤了小厮,叫他提灯追上去。 54、第 54 章 ??说陆则这头, 他出了国公府,?直接去了銮仪卫。 先帝时,銮仪卫不过负责帝王出??的仪仗, 护卫帝王。到宣帝继位,提了胡庸做銮仪卫指挥使, 銮仪卫的权力愈发大了, 名义上仍是“巡视宫廷、守夜值宿“,但实际上, 朝中诸事, 陛下但凡心中存有疑虑,都会令銮仪卫旁督。 譬如,从前刑狱之事, 掌??三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如今銮仪卫??越过刑部的文书,直接抓人,连銮仪卫衙门, 都有专门的大牢和衙役。 常宁上前叩门, 主仆几人很快顺利入了銮仪卫, ?无人敢阻拦,就去了銮仪卫衙门大牢。 和一般的狱牢一样,銮仪卫大牢坐南朝北,夏日酷暑,冬日阴冷,一踏进去, 顿时暗了下来。窗户开的很高,只一?不大的洞,日头照进来, 一束光落在廊道中间,牢房内几乎晒不到一点太阳。 阴冷潮湿,滋生蚤虫,白天不见天日,夜里虫鼠作乱,大部??犯人,一住进牢房,没几日就受不了了,审问起来,?然要容易得多。刑部?是如??,犯人押解来,头天一般不审,放上几日,再??审问之事,犯人要好开口的多。 陆则踩过廊道上的草垫,几日都是雪,草垫已经发霉,散发着难闻的霉味,一踩上去,就有黑水渗出。 他在一间牢房前停下,狱卒赶忙上前开了锁,殷勤道,“大人已经吩咐过小的,若是??来探,只管开门?是。小的这就出去了,您有事就着这位小哥来喊小的。” 说罢,将钥匙系回腰带,出去了。 常宁去了拐角处守着,陆则踏进牢房,阴冷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周桓躺在草垫上,听见??静才睁开眼,见是陆则,面上倒是没什么惊讶之色,盘膝坐在草垫上,理了理直裰的下摆。堂堂刑部尚书,?一品的大官,掌管刑狱之事,?算得上威风凛凛,今日??蜗居????,与鼠虫为伍,但他倒一副镇定模样,开口就问刑部之事。 陆则淡声道,“一切照旧,并无大乱。案?卷宗我已经??过,有几处不解之处,还请周大人为我解惑。” 周桓听了,??沉默下来,片刻后才道,“??不必再问,周桓有罪。盐政司渎职一案,原本拿不出证据,是我伪造了证据。当年做伪证的人证,如今在胡庸手里。” 那是他主查的第一?大案,时任盐政司官的朱武昌,为官跋扈,和盐商勾结,谋财害命,手上人命无数,盐工十不存一,偏偏??人谨慎,抓捕时走漏了风声,账册信件全部烧毁,满满一箱?的账本信件,烧得只剩一滩灰。若三司会审,必难定案,朝中派系彼??倾轧,谁会在意那?死了的冤魂。 且那时銮仪卫又要插手,他?造了伪证,把案?定死,否则,就是到今日,朱武昌?未必会伏诛。 陆则垂下眼眸,果然,胡庸为人谨慎,若无铁证,怎敢当众抓人。他果??不再继续问,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周大人在查江南税银一案?” 原本低垂着眼的周桓,听到这一句,猛然抬头,目光死死盯着陆则。 陆则不躲不闪,直面他的视线,“薛绍伏诛前,周大人不止一次去过刑部大牢。” 周桓深呼一口气,闭眼摇头道,“瞒不过??。但我??以直说,一无??获。??今日??在同僚份上,来探我,周桓感激不尽,至??其他的事,??不必插手,刑部?不必插手,我周桓认罪。人固有一死,早晚又有何妨。” 陆则最后??了眼周桓。头发花白的老人,干瘦的身?,盘膝坐??草垫,单薄的单裤,露出一双脏污皴裂的脚,死死闭着嘴,神情固执,眼睛里犹如含着一团火,熊熊烧着。 他只能想到一?词。 孤勇。 一番孤勇报君心。 他不再问什么,解开大氅系带,俯身放在草垫上。周桓凝视着他,二人短短??视一眼,陆则起身,“既如??,周大人珍重。” 说罢,?出了大牢,刚迈出月台,就见不远处的亭?里,一?灰衫老人起身,??上去其貌不扬,肩背都有?佝偻着。 陆则径直踏进亭?,老人起身,端起茶壶。 一旁一袭闷青色劲装的魏戟上前,微微躬身,“胡大人,您何必亲???手,下官来???。” 胡庸面上乐呵呵的,摆手道,“哎,不??。??是贵客,我?然要亲?斟茶。”说着,?顾?斟好茶,抬手??向陆则,“??坐。” 待陆则入座,胡庸?跟着坐下,开口道,“我知??同周大人同列刑部,既是同僚,?有情??。但??案是陛下亲?交办,为陛下??忧,我实在不敢稍有懈怠,生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陆则手搭在石桌上,神情淡淡,“无妨,按章办案,本该如??。情不越法。” 胡庸抚掌大笑,“好一?情不越法,????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法度乃国之纲纪,若人人都似??这般,这天底下就得以太平清?了。” 陆则随意点点头,喝过茶,?起身道,“我?不妨碍胡大人办案了,先走一步。” 胡庸?起身送他,口中道,“??慢走,改日再叙。” 见陆则走远,胡庸面上的笑才落下,魏戟上前,低声道,“方才在狱中,周桓什么都没说,他手里大概是??的没东西。只是,不知卫??会不会插手。” 胡庸叩了叩桌案,摇头道,“?然不会,像周桓这么蠢的,能有几??卫国公府本就??以置身事外,何必掺杂其中。况且,陆则??是?聪明人,江南税银的案?,谁都碰不得。别说区区一?刑部尚书,就是三司上折?,御史言官一起上阵,都查不得。谁碰谁死!” 要查,就要查银?去哪了?去哪了,还能去哪了?就是天大的胆?,孙家?不敢吞了那么多的税银,这一查,别说江南官场,整?朝堂都要震荡,如何能查? 周桓?是蠢,好好的刑部尚书不做,撞破南墙都不肯回头。只是他手里,当??是没半点东西? 胡庸不大信。 陆则出了銮仪卫,见时辰还早,索??去了趟刑部,刚下马车,?听得一声的“??爷留步”。 那声音不高不低,声线有?别??男?的细,并不佞柔,但仍旧听得出,是宫中內侍的声音。 陆则停下步?,??向来人,语气平静,“何事?” 高思云走到跟前,他生得清秀,十??斯文,若不是这细柔的嗓音和身上的宦官服饰,旁人见了他,大约会以为,他是?斯文的读书人。 高思云开口,“奴才来传陛下口谕,陛下道,???值婚期,刑部之事,不该叨扰??。方才,奴才?和刑部齐大人传过圣上口谕了。” 陆则轻轻垂下眼眸,一时没有应声。 高思云见状,不由得心中有几??焦急,示意四周小太监退下,略上前一步,躬身压低声音道,“??,这差事原不是奴才的,是奴才跟干爹讨来的。三日前,周大人入宫面圣,陛下震怒。奴才只是一介阉人,不知??和诸位大人??谋大事,?不知什么公道忠义,只知道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谁都忤逆不过。” 若换了旁人,高思云绝不会揽这?差事,在宫里十几年,就算是别的本事没学会,趋利避害的本事,总是学了?十成十的。但这人不是旁人,是卫??,他是他的救命恩人,哪怕当年??他而言,只是张口说了一句话而已,但??他高思云,??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若没有卫??那一句话,他就不会从东宫那魔窟逃走,?然?不会有后头认了干爹、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体面。 他虽是?阉人,但?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见陆则没有作声,高思云心里不禁急了,他不好劝得太直接,总不能说,周大人就是因为不肯听陛下的话,陛下才要他下狱的。思忖片刻,倒是想起了一人,开口道,“??,奴才听闻您喜纳新妇,还未来得及恭贺一句。” 陆则听了这话,骤然抬眼,良久,沉声道,“多谢陛下体恤。” 终??听到?己想听的话,高思云松了口气,见陆则回身要上马车,忙躬身道,“奴才恭送??爷。” 常宁本退到一侧,见?家??上了马车,忙上前询问,“???” xiaoshutingapp.com ??只听得车厢中传来一句冷冷淡淡的“回府”。两?字,再无旁的话。 陆则回立雪堂的时候,时辰尚早,江晚芙不妨他回得这样早,下人?没通传。 陆则进门的时候,她?皱着眉喝药,一口气喝完,苦得舌根都有点发麻,随口就吩咐,“纤云,水。” 一句话说罢,见眼前递过来一盏水,她?没抬眼,接过去,喝了好几口,才压下那阵?苦涩。 ?要把杯盏递回去,才发现那人的袖?仿佛有点眼熟,云白织金的直裰,袖口还有一圈吉祥云纹,抬起眼,果然是陆则。 她?然不好叫陆则伺候她的,放下杯盏,起身望向他,面上不?觉?露出了笑容,“夫君今日回来得好早。” 陆则??着她,小娘?眉眼温顺,眸色明亮,那样盈盈望着他,抿着唇,带着笑,像是他养着的一株芙蓉花,静静在那里待着,??上去仿佛很好养活,其实很吃不得苦,醉了会哭,生病会哭,反倒是被人欺负了,倒不哭了,咬着牙?己扛。 他要是不在了,不管她了,她一定和上辈?一样,不知道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许没了他陆则,就会有别人,?觊觎她的容色,欺负她,弄得她哭。 陆则只是想想,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 他好像见不得旁人欺负她。 他想起高思云那番话。他其实不是什么君?,没那种大义凛然豁出去的孤勇,当然,?是要做什么,他?不会像周桓那样,连?己都陷进去。但江晚芙好像??的成了他的软肋。 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只要大梁在一日,父亲在一日,母亲?平安无虞。至??其他人,卫国公府?然会护着,唯独江晚芙,他不护着她,谁都能欺负她了。 就像上辈?一样。 谁都??以欺负她。 江晚芙见陆则久不说话,有?不解,又轻轻唤了他一声,“夫君?” 陆则回过神,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细腻柔软,淡淡应了她一声,“嗯,没什么事了,这几日在家里陪你。” 55、第 55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他晨起后,要出府,路上便听见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在低声抱怨。 1200ksw.net 一个道, “昨夜又是开门又是关门的, 可闹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没怎的合眼, 可折腾死了我了。”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 抱怨道, “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 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 我先前有个小姐妹, 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 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 他匆匆回了明思堂, 采红见状, 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 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赶忙应下,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道,“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江晚芙一贯是说做便做的性子,既决定要见了,便叫纤云去将人请到正厅,自己撑着起来,穿了裙衫,头发倒只简单梳了下,不求繁复,只不失礼便行了。 待收拾好,惠娘就扶着她朝正厅去。 待到了正厅外,江晚芙便不要惠娘扶了,自己稳住身子,脚下虽还有些虚浮,却也算一步一走,没磕没碰进了正厅。 陆致坐在正厅里,手边是一盏茶,他却没心思喝,只抬眼望着正厅来人的方向,直到见到进来的江晚芙和惠娘时,才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似乎是想迎上去,却又碍于礼节,停在了原地,最终满腔的担忧和焦虑,只化作一句,“江表妹,你身子如何了?” 江晚芙折腾着起来见客,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快的,可见陆致这幅担忧失态的模样,不似作伪,却又有些心软了。 无论如何,陆致来探病,总是好意。这么一大早的,陆致早早来了,光是这一番心意,她也不该怪他的。 江晚芙在心里叹了口气,抿唇露个温软的笑,轻声道,“已经好多了。”说着,语气中又带了点关切的问他,“表哥今日不是要去鸿胪寺么?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表哥不要为我误了正——” 话没说完,却被陆致一句话打断了。 他忽的开口,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道,“表妹,我有话与你说。” 江晚芙微微一怔,看陆致一贯温和的眼睛里,带着些坚定,迟疑一瞬,朝身旁惠娘点了点头。 惠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但为了避嫌,正厅的门依然开着。 临退出去前,惠娘蓦地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厅中的一对人,郎君温文儒雅,娘子清丽柔美,一眼看过去,是再登对不过的一双璧人。 娘子命苦,若陆大郎是娘子的良配,有国公府撑腰,那姐弟俩再不必过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桩如意姻缘。 惠娘这些心思,江晚芙自然不知,但她不蠢,多多少少从陆致的态度里,看出了点什么,微微抬起眼,望着对面坐着的陆致。 陆致被这样一双清亮明润的眼望着,胸腔之中,忽的生出一股杂糅着冲动意气、怜惜、保护欲等诸多复杂心绪的情绪。 自晓事起,陆致便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但他一直对这个只存在于祖母父亲口中的未婚妻,有些陌生。直到初见,江表妹一袭素白罗裙,站在江风里,连裙边的芙蓉花枝纹路,在他后来的记忆中,都无比的清晰。 那一刻起,他才真真切切意识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这个柔美清丽的小娘子,远赴京城,是为了他而来。 后来的相处里,她总是那样规矩守礼,见了他也从来只是一句“大表哥”,仿佛他与二弟没什么差别。 他自然知晓,她这样做没错,可心里总是隐隐有些失落。 他将她视作自己的妻子,自然也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和二弟不一样,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但他也知道,小娘子娇怯,初来乍到,难免有些紧张,等日子久了,也许就好了。 他不是等不起的,他不如二弟聪慧,不如三弟能言善道,不如四弟专注,唯有一件事上,他远胜过他们,那便是耐心。 他想,等一等就好了。 可是现在,陆致不想等了。 他若是早些把这些话说出来,表妹不必在府里过得这样战战兢兢,连夜里生病,都要四处去寻人,讨要对牌,才能求来大夫。 56、第 56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则头疼得厉害,可面色却依旧平静,只沉声道, “只是有些虚火, 夜里没睡好, 叫祖母和母亲挂心了。” 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听得半信半疑, 两人熟知陆则的性子, 他一贯不是什么娇气的人,习武之人讲究“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陆则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习武, 在府中几个郎君中,最是吃得了苦, 怎会因为区区的虚火, 便大动干戈,请了太医过来。 永嘉公主不信, 也晓得儿子这里问不出什么,索性叫住了进来奉茶的绿竹,直接问她的话, “郑院判走时如何说的?” 绿竹哪里知道, 况且她是立雪堂的人, 自然一切听陆则的,偷偷瞧了一眼抵着额、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实模样答话,“郑大人没说什么,只让奴婢叫膳房每日给世子熬梨汁,说是能降火。”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绿竹还敢撒谎, 当即又问了句,“没开其它的药?” 绿竹小心摇摇头,道,“没有。郑大人说梨汁即可,若还是不好,他再开药。” 永嘉公主这才信了,朝绿竹颔首,“出去吧。” 绿竹福福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绿竹这番话,永嘉公主和陆老夫人虽觉得纳闷,但到底还是信了,只以为自己多想了,倒是陆老夫人点了点头,朝陆则道,“你这回做得对。你们这些年轻郎君啊,仗着年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来的。”说着,又道,“既是虚火,那便还是食补的好,叫膳房多准备些败火的吃食。” 陆则颔首应下。 陆老夫人又不放心,这回把绿竹和红蕖都叫了进来,好一番耳提面命,嘱咐两人了一番,又道,“你们是近身伺候世子的,做事情要上心些。” 绿竹红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应下。 陆老夫人便看了眼天色,道,“时辰还早,你也不要看书了,回去歇一歇,补个觉。” 说罢,便站了起来,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扰儿子歇息,顺势一起站起来,陆则要送,又被婆媳两人拦住,连声催他去歇息。 婆媳俩出了立雪堂,并肩走着。 永嘉公主温声细语问了婆母的身体,又道,“儿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会儿叫下人给您送去。最近天渐渐冷了,您多注意身子。” 永嘉公主出身尊贵,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性情却不骄纵,不是难相处的人,但到底隔着君臣的关系,婆媳俩也亲近不起来。 好在陆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儿媳捧着自己的性子,她这个人想得开,儿媳是和儿子过日子的,夫妻俩好就行了,又碍不着她什么。永嘉性子虽冷了些,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她自不会学那些蠢婆母,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 更何况,永嘉是皇家公主,她还真打不得。 陆老夫人应下,抬了抬手,身后嬷嬷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聪慧,见婆母这般举动,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顺势随她朝前走。 两人走到曲廊的坐亭处,坐下后,陆老夫人才开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么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陆老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五年之期,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别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们府里郎君成婚迟,但总不好一直拖着,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让大郎明年开春变成婚,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禁问,“您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也不瞒着,点了头,“嗯。阿芙是个好孩子,国公爷喜欢,我也喜欢。”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喉头有些发酸,微微撇开脸,倒是陆老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个好孩子。当年您进门的时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虽说情有可原,您也点了头,可到底是我们陆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话,国公爷没说,今日我来说,国公府将来只会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这位置,便应该是他的。” 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俩这么多年难得的交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从来不是单纯,更何况还掺杂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国公府。 国公府几代传下来,年年镇守九边重镇,几乎是百信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有国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对皇室而言,有这样的将领,既是一种运气,又是一种威胁。 当年,得知自己要嫁给陆勤时,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国公府想要的国公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想要的儿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陆勤想要的妻子。 但她还是遵从父命,嫁进来了。 然后,她生下了陆则。 她一直觉得有愧于儿子,他还那么小,便要日日入宫。从国公府到皇宫不算远,但他依旧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人抱着上了马车。日日如此。 她不忍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陆则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就像她从来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赋予了公主这个称号,也被赋予了随之而来的责任。 二郎和她一样。 她唯一做的,便是当初在陛下想要牺牲二郎的婚事时,苦苦哀求,最终求来了一道圣旨。 儿子的婚事,不必和她一样,被当做筹码。 永嘉公主忆及旧事,难以平静,平复了情绪后,才抬起眼,开口温和却坚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让他自己选。这是我唯一为他争来的。”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放了心。这么些年过去,她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孙儿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想要孙儿再娶一个皇室塞来的妻子。 她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着点头,“好,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让二郎自己选,可咱们府里的郎君,个个规矩,哪里接触得到正经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红蕖和绿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岿然不动,真就当丫鬟使唤着,那两个丫鬟怵他怵得厉害。洁身自好自是好,可总得走动起来,得遇着了,才晓得喜不喜欢,中不中意。你说是不是?” yawenba.net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道,“一切听婆母安排。” 陆老夫人见儿媳一口应下,心头也舒畅了些,站起来,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立雪堂里,绿竹小心翼翼端着安神药,推门而入。 微微抬眼,便见世子依旧坐在书桌前,直直靠着圈椅后背,合着眼,似在小憩,却在她开口之前,睁了眼。 绿竹把药端上去,低声道,“世子,该喝药了。” 陆则接过去,一饮而尽。 绿竹闻言忙接过空了的汤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陆则,立雪堂下人一贯晓得他喜静,从不敢在院中喧哗,尤其是今日,更是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偏偏这样的静谧,令陆则越发的烦躁。 他心烦意乱扶住额,头疼又一阵阵涌了上来,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疼得他连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刻钟,陆则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陆则闭着眼,“进。” 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绿竹,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将手中的白瓷药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嬷嬷来了,给带了药,说是江娘子从苏州带来的鲜竹沥。老夫人特意吩咐送过来。” 竹子性寒,鲜竹沥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沥出,味甘性寒,一般会用来化痰止咳,但对清热降火也有奇效。且这药得用竹子烤,这样小小一瓶,怎么也要费些功夫才弄得出来。 绿竹说归说,可心里又隐隐约约感觉,世子大概不会用的,毕竟世子说虚火,是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费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陆则却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过来。。” 绿竹一愣,反应过来后,将那白瓷药瓶捧着递过去。 陆则垂眼瞥了眼,这药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具,是白瓷不错,却有些粗糙,颜色、光泽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少,唯一能叫人赞一句的,便是肚儿浑圆,鼓鼓囊囊的,有几分可爱。 瓶身上贴着张微黄的纸,上头是“鲜竹沥”三个字,字迹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 陆则下意识想着,这是谁的字? 片刻后回过神,才皱了皱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过去,指尖握住瓷瓶细细的颈。 然后,陆则愣住了。 刚才还折磨得他坐立难安的头疼,居然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巧合,还是…… 陆则垂下眼,凝视着那瓶平平无奇的鲜竹沥,良久的沉默着。 绿竹端着药瓶,直端得手都酸了,才手里一轻,听到一句,“让常安来一趟。” 绿竹忙应下,退出去,踏出门槛后,转身关门的时候,瞧瞧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圈椅上的世子,心里总觉得,世子的神情,看着仿佛有些古怪。 57、第 57 章(捉虫)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纤云从身侧的粗使婆子手里接过食盒,递给对面青裙粉衫的丫鬟,轻声道, “采莲姐姐, 这是我们娘子吩咐我送来的, 是苏州的口味, 请大郎君尝尝。” 被唤做采莲的丫鬟闻言一笑, 客客气气接过来,嘴上倒是噙着笑,柔柔道,“那我们倒是有口福了, 还未吃过苏州的糕点呢。”顿了顿,又道, “只是大爷这会儿正在看书, 我们不敢打扰,等会儿便送去, 必不白费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 说罢,露出些抱歉的神色。 纤云不是迟钝的人,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 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只知情识趣点了点头, 福了福身,道,“那就劳烦采莲姐姐了,我们还要去别处送糕点,就不耽误姐姐办差了。” 采莲柔柔一笑,嘴里道好, 作势要送她们。 纤云自然道不用,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同粗使婆子朝别处去了。 采莲站在原处,瞧着两人走出了院子,面上的笑倏地落了下来,单手拎着食盒,转身朝回走,却没去正房,自顾自回了仆人住的后罩房,进门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喝着。 采红进门,见她自顾自坐着,还有些纳闷道,“你不去大爷屋里伺候,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采莲抬抬下巴,指了指脚边放着的食盒,神情中带着倨傲,“喏,那位表小姐送来的。”说着,神色中带了一丝不屑,“这就眼巴巴来讨好了,乡下来的,眼皮子真浅。难道咱们大爷还少她一口糕点?” 采红这才晓得采莲怎么忽然这幅模样,也不做声了。 两人都是打小在明思堂伺候的,从三等丫鬟熬到一等大丫鬟,大爷性情温和,温文儒雅,对她们丫鬟更是从不打骂责罚,两人同大爷朝夕相对,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焉能不动些心思? 采红沉默了片刻,到底是蹲下.身,把食盒从地上拎起来,摆在桌上,劝道,“表小姐日后进了门,就是你我二人的主母了。你又何苦得罪她?到时候大爷难道护着你,不护他的妻子?” 采莲脸色立马一冷,俏脸一抬,不屑道,“什么主母?当谁不知道似的,府里若真把这亲事当一回事,这些年怎么不见来往?她若要脸,早该收拾收拾,灰溜溜回苏州去,偏巴着咱大爷不放,好不要脸!咱们大爷是什么人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年纪轻轻就任鸿胪寺少卿,她一个苏州通判的女儿,还是死了亲娘的,如何配得上大爷!” 说罢,又瞥了眼采红,冷冷一笑,嘲讽道,“你来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心思,你难得没有?” 采红被说得一噎,也来气了,气得红了眼,道,“我不过好心劝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若真有本事,这些话别冲着我说,去大爷跟前说啊!看大爷护着你,还是护着表小姐!” 采莲冷冷一笑,直接一抬手,把食盒从桌上推了下去。 糕点从食盒里滚了出来,碎的碎,脏的脏,原本泛着香甜的精致糕点,登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你——”采红没拦住,目瞪口呆看着采莲。 采莲却是蹲下/身,捡起一瓦瓷片,在掌心、指腹处随意浅浅划了几道,伤口虽然浅,但血还是一下子冒了出来。 采红不傻,看着采莲这行为,当即明白过来,她是要在大爷跟前用苦肉计,她讷讷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你……你这又是何必?就为了赌这一口气……” 采莲皱着眉,取出帕子擦了擦伤口,不服气道,“你不是说,大爷一定不会护我么?我偏不信,你等着看吧!” 说完,随意把食盒朝旁边踢了一脚,脚碾过摔得稀烂的糕点,径直出了后罩房,朝明思堂的书房去了。 陆致正在看书,听见敲门声,也只抬声道了句,“进来。” 等人进来了,也没抬头,随口问道,“何事?” 问罢,却不见人回答,陆致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见是自己的大丫鬟采莲,又问了遍,“怎么了?” 采莲一下子跪了下去,小声抽噎道,“大爷,奴婢犯错了,请大爷责罚。”说罢,微微抬起脸,眼睛一圈红,尖尖下巴处湿润润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陆致一怔,由于生母的出身,他对下人,一贯十分宽厚。这些丫鬟,不过是家里贫苦,不得已才卖身进府,都是爹生娘养,他并不愿为难她们。 “起来说吧,别跪着了。” 采莲小心翼翼点头,才站起来,道,“表小姐身边的纤云妹妹来送糕点,说是给大爷的。奴婢想着,大爷没吃过苏州的糕点,兴许喜欢,便想快些送来。却是越急越错,半路跌了一跤,糕点洒了一地。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才糟蹋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奴婢甘愿受罚。” “糕点?”陆致微微一怔,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江表妹那张容色灼灼的脸,把面前哭哭啼啼的采莲忽略了个彻底。 采莲见状,心里愈发不快,犹如堵着一口气般,微微抬起手,把手上的伤口露出来些许,抽泣声愈发大了。 陆致回过神,又朝采莲看了眼,才瞥见她手上的伤口,缓了脸色,温声道,“罢了,糕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办事仔细些。这几日不要伺候了,养好伤再说。” 采莲应下,低下头,眸中划过一丝愉色。 陆致倒未发现什么,只温声让她出去了。 采莲退出去后,陆致起身,进了内室,从里头寻出个箱子,抬声唤,“常宏。” 常宏进门,进了内室,瞥见陆致脚边那个箱子,不由有些纳闷,拱手道,“大爷有何吩咐?” 陆致指了指那箱子,道,“叫去苏州送信之人,把这箱子带上。”顿了顿,又道,“我屋里还有盒陛下赐的贡墨,一并带去苏州,赠与江家表弟。” 那贡墨是陛下所赐,据说是古物,大爷自己都没舍得用的,就这般巴巴送出去了。 常宏在心里替自己大爷肉疼了一下,面上倒是恭敬应下,“奴才这就去叫人。” 常宏出去叫人,一时还没回来,陆致便自顾自坐下,还未来得及翻书,便见自己的生母夏姨娘来了。 夏姨娘出身低微,容貌也只平平,充其量算得上清秀。她年岁渐长,早已不得卫国公的宠,索性也不去争抢,只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只盼着儿子能够平安顺遂便好。 陆致见生母提着食盒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 夏姨娘把食盒摆在桌上,从里取出个青莲白瓷盅,疼惜看了眼陆致,道,“姨娘熬了盅虫草鸽子汤,你平日那么累,回来还要看书,多补补身子。” 陆致自然不会辜负姨娘好意,忙接过来,道,“那虫草是孩儿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留着自己吃才是。” 夏姨娘见陆致额上有汗,拿帕子给他擦了,柔声道,“姨娘日日在屋里,吃喝都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操心,吃什么虫草,不是白费银子么。快吃,姨娘亲自熬了四个时辰,这时候吃正正好。” 陆致无奈,也拿生母没办法,便低头吃了一小碗。 他吃的时候,夏姨娘便去了书桌旁,仔仔细细将他摆着的书一本本收起。 “大爷,”常宏敲门而入,瞥见屋里夏姨娘,忙低下头,跟着叫了声“姨娘”,才又朝陆致拱手道,“大爷,人领来了。” 陆致点头,常宏便领着奴仆进了屋,搬了箱子出来。 夏姨娘看了眼,有些纳闷,“这不是你之前在国子监用的书么,搬出去做什么?” 陆致朝常宏示意,让他们搬了箱子先出去,才道,“那些书我都许久不看了,放着也是落灰,索性便赠予江表弟。” 夏姨娘原只是有些纳闷,听了这话,却是把脸一放,想同儿子生气,又不舍得冲他发脾气,忍了忍,还是忿忿道,“什么表弟不表弟的,你亲舅舅来借,我都没舍得给呢。你倒好,就这么送出去了!” 陆致当年在国子监进学时,最是勤勉好学,学问在世家郎君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在国子监时用的书,书本身其实没太大价值,真正贵重的是上头的笔记注释。这一箱子书,若是拿到外头去卖,有底蕴的世家虽看不上,但对那些出身平平又还未入国子监的读书人,却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听姨娘提起舅舅,陆致倒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他光想着江表弟,却是忘了舅舅家的表弟了。 但他自然不会当着姨娘的面说自己忘了,便温声道,“姨娘,舅舅来借,自然也是要给的。改日我抽空再誊一份,送去舅舅家。” 生气归生气,夏姨娘到底是疼儿子,叹气道,“算了,你舅舅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你表弟也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我还不是怕他糟蹋了你的东西,才没答应借。抄什么抄,这一日日还不够你忙的?老夫人不是还叫你抄经书来着,先紧着老夫人的吩咐吧。” 陆致却脾气极好,道,“无妨,誊一遍而已,只当练字,不耽误什么。” 夏姨娘又坐了会儿,盯着儿子吃了剩下的鸽子汤,才拎着空食盒起身走了。 回到宣香院,下人迎上来接她手里的食盒,夏姨娘递过去后,径直顾自己回了屋里。 卫国公虽不来她院里了,府里却没亏待她,屋里该有的都有。 夏姨娘在屋里坐下,取了给儿子做了一半的衣裳来缝,穿针引线,缝着缝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豆大一颗一颗砸在湖蓝绸缎上,晕开一团湿润。 其实当年被老夫人送去国公爷跟前的,不止她一个,国公爷却偏偏挑中了她。那时候,夏姨娘以为自己是被好运砸中了头,国公爷选了她,怎么都对她有几分不同的。 ahzww.org 但国公爷对她并不热络,旁人只笑她没本事,不争气,这才失了宠,但唯有她自己清楚,国公爷压根就没宠过她。 后来有了致儿,国公爷来的更少了。 时间久了,她也认命了,不再想什么争宠不争宠的,老老实实窝在宣香院里过日子,只要儿子出息,她也值了。 可是她窝囊一辈子也就算了,为什么她的儿子也要低人一等?就因为投生到她肚子里么? 陆则连公主都不愿意娶,满京城的高门贵女都任他选,致儿却要舍近求远,去娶个苏州通判的女儿。 老夫人平日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疼致儿,说嫡出庶出都一视同仁,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不照样一句话都不替致儿说,什么都听国公爷的? 夏姨娘不敢哭出声,怕被下人听了去,传出去对儿子不好,便死死憋着一口气,闷声掉着泪,直咬得嘴唇都破了,才平复了情绪,继续缝着手里的衣裳。 梦里,不知为何,她爬上一株好高好高的树。 树很高很高,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孩童时候,坐在树干上,垂着双腿,青白的裙被枝丫勾得起了丝,碧绿的枝叶笼着她,遮住了她的视线。有人攀着树干上来了,小心翼翼伸手过来,很明显是双男人的手。 58、第 58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他心里清楚,绿竹方才说那番话,是以为他对江晚芙有什么心思, 但他能动什么心思。 陆则从不觉得, 自己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 就对谁动心, 即便是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他也有那个本事压下去。 等找到玄阳那妖道,解了他身上的蛊也好,符也罢,随便什么, 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梦,也不必日日随身携带江晚芙碰过的物件。 这都是暂时的。 梦是, 头疼是。 至于照顾, 他随身携带她的私物,总归是无端牵连了她, 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陆则也没打算和丫鬟解释什么,只看了眼桌上的书, 忽然觉得甚是没意思, 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 索性站起来,推开了门。 今日负责值夜的是红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屈膝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却只朝外走, 道,“备车,我今晚去刑部。” 红蕖一听,赶忙应下,急匆匆去叫人备车,一番折腾,总算将陆则送出了府。 红蕖回到后罩院,绿竹还未睡下,正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还纳闷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吗?” 红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约是有急事。”说罢,见绿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随口问她,“怎么了?” 绿竹忙掩饰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膳房没热水了。” 江晚芙在屋里养了好几日的病,惠娘几个日日盯着她,一日三餐可着劲儿折腾,生怕她瘦了一样。 照惠娘的话是,娘子已经够瘦了,奴婢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江晚芙虽觉无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坏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说,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养着,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绿锦堂里走几圈,还是赶着天晴的好日子。 她刚从曲廊走一圈回来,便见惠娘已经带人上了膳食,道,“这几日膳房来了个师傅,据说祖籍是苏州,苏州菜做得极好,娘子尝尝。” 说着,夹了一筷子胭脂鹅,放进江晚芙的碗里。 膳房每日是有食单的,江晚芙一般都让惠娘定,偶尔也自己选几道喜欢的,先前倒也点过几道苏州菜,觉得不大正宗,便不大点了,所以并没不抱什么期望,只是不好拂惠娘的好意,便夹了吃了。 岂料鹅肉一入口,竟真的是那个味儿。她不禁有些惊喜,连胃口都跟着好了些,足足吃了一碗多的碧粳粥,才觉有些撑,放下了筷子。 惠娘见状,自然十分高兴,满口赞这师傅手艺好。 江晚芙也点头,用帕子拭了拭嘴,道,“是极好的。” 说着,又想起来,道,“惠娘,等会儿你替我准备几件礼,我去趟二舅母那里。先前我一直病着,还未来得及同她道谢。” 惠娘应下,出去收拾了,很快便从私库里弄出了几件礼,她们从苏州带了不少东西,虽不贵重,但都还算拿得出手。 江晚芙略翻看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点了头,指了惠娘陪她去。 主仆两个,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便朝二房去了。粗使婆子自觉落在后头。 二房离绿锦堂有些远,要经过好几个园子,恰巧经过其中一个,月门上是“藕荷院”几个字。惠娘远远望见了,顺势提起,“听说昨日府里来了位姓林的娘子,是老夫人母家的亲戚,就住在这藕荷院。” “林?”江晚芙顺口问,“叫什么?” 惠娘道,“闺名似乎是……若柳二字。那日听菱枝说,这林娘子命也不大好,幼时失了双亲,一直养在舅舅家里,如今舅母容不得她了,她那舅舅没法子,才求到国公府来了,请老夫人收留。也是可怜……”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二房。 二房的嬷嬷十分殷勤,见是江晚芙,笑脸相迎,殷勤将人朝里迎,请她在正厅坐下,道,“江娘子喝口茶,二夫人很快过来。” 一盏茶才喝了几口,庄氏果然来了。 庄氏一进门,笑吟吟上来,握了江晚芙的手,一副关心晚辈的模样,关切道,“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事,叫下人来一趟就是,如何还自己跑来了。” 江晚芙抿唇笑得乖顺,福了福身,柔道,“阿芙今日是来给二舅母道谢的。那天夜里多亏了二舅母,只是因为我的事,害得舅母没睡好,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先前一直病着,怕过了病气,也不敢来谢您。如今好了,自然该来的。” 庄氏听罢,一个劲儿夸她懂事,道,“你这几日养病,没去福安堂,老夫人和阿瑜可是天天念叨着你。” 正说着,庄氏的嬷嬷进来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事要与庄氏禀报。 江晚芙见状,便站了起来,识趣道,“二舅母忙,我便不打扰二舅母了。” 庄氏倒是亲昵拉着她的手,亲热道,“改日再来二舅母这里喝茶。” 江晚芙含笑答应下来,就带着惠娘走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庄氏才看向嬷嬷,“什么事?” 那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藕荷院那位林娘子遣人来了,说想在藕荷院做场法事。” 庄氏闻言,简直纳了闷了,半晌才稀奇道,“这借住在府里的,倒比主人家架子还大了!也是老夫人心善,什么人都往府里留。我看啊,迟早要出岔子。” 这话连老夫人都编排上了,嬷嬷自然不敢接,只讪讪一笑,道,“藕荷院那位年纪小,又没有母亲教养,人情世故上,的确是欠了几分。” 庄氏一嗤,这哪里叫欠了几分,这叫一窍不通,在旁人家里办法事,也不怕主家觉得忌讳? 庄氏也懒得多说什么,随口道,“你打发了就是。” 嬷嬷也没当一回事,主仆两个都想,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娘子,料想也没有那般大的胆子,敢为了这事闹起来。 而江晚芙这边,却是遇见了刚被庄氏主仆二人编排了一番的林若柳。 初次见面,这位林表姐给江晚芙的第一印象,便是单薄。 她穿着身素白的裙衫,一头乌发垂到腰际,发上只簪了素色绢花,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一样,肩头仿佛能看见细细的肩骨,顶着单薄的白纱,单薄得几近孱弱。 再看她的脸,一张白皙脸颊,下巴尖而小,面容苍白,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浅淡的。 是好看的,只是,让人感觉,有些过于孱弱了。 江晚芙微微一愣,见那头的林若柳也望过去,便主动走过去,抿唇笑着同她打招呼,“林表姐。” 相比较她的主动,林若柳则略显冷淡了些,那双眸色浅淡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眼,便挪开了,只冷淡点了点头。 这态度,明显有些不友好。 江晚芙不明白,自己还是第一回同这位表姐见面,如何就得罪她了。 但她也不是上赶着的人,见林若柳态度冷淡,便也收起了寒暄的心思,抿着唇朝她笑了笑,不再多话,带着惠娘走开了。 她们走后,林若柳身边的张妈妈却是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袖子,苦口婆心劝道,“娘子,您方才实在不该那么冷淡。奴婢听人说,这位江娘子本事不小,日后说不定是要嫁进国公府的。如今舅夫人容不下您,林家回不去,咱们可就指着国公府了。” fantuankanshu.com 林若柳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大高兴道,“我不喜欢她。” 同样是失了亲人,这位江表妹毫无孝心,丝毫不顾先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谈天说笑,四处逢迎,这等性情,她实在不喜,也不想委屈自己虚与委蛇,方才没直接走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林若柳微微垂眼,想起那日在福安堂见到的陆致,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原以为是个君子,却不料喜欢这样的女子,想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 一时之间,林若柳对陆致的印象,也跟着差了几分。 林若柳皱着眉想着,却见派去二房传话的丫鬟回来了,便抛开那些,问道,“怎么样?” 那丫鬟是林若柳从林家带来的,晓得自家主子的脾气,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开口,“二夫人道,府里女眷多,怕被冲撞了去,做法事怕是不大方便。” 林若柳从前在林家,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哪里碰过壁,乍一听见丫鬟说庄氏没答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你再说一遍?” 那丫鬟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这回林若柳是听清了,她单薄的胸脯处上下一阵起伏,很快脸色惨白,朝后仰了过去。 张妈妈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把将人扶住,大声喊起了“来人啊,来人啊……”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红见状,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59、第 59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国公府势大,卫国公手握重兵,权势煊赫, 陆则是卫国公唯一的嫡子, 是日后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且他又深受陛下的看重, 明摆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 若是嫁给他, 不说别的,至少日后走出去,旁人都要低你一头。 来做客的贵女们,哪一个没有被家中双亲耳提面命过, 可虽有这心思,却也不是谁都舍得下这个脸面, 主动过来搭话的。 至少陆则冷着一张脸走过时, 没一个贵女敢上前搭话。 倒是陆书瑜,被众人热情簇拥在中间, 只感觉,自从几个哥哥,尤其是大哥和二哥露面后, 众人对她的态度一下子热情了不少。 小娘子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觉得若是当嫂嫂的话, 还是阿芙表姐更好些。表姐生得好,也从不拜高踩低,对身边丫鬟都和善宽厚,她私心还是更喜欢阿芙表姐。 不过,大哥有阿芙表姐,但二哥可没有啊! 表姐只有一个, 再好也不够分。 小姑娘想起今早祖母的嘱咐,鼓起勇气朝那边招手,乖乖喊人,“二、二哥!” 陆则自然不会不给妹妹面子,停下步子,朝陆书瑜那边走过去,因女眷太多,他没走近,离着几步,便停下了,“什么事?” 陆书瑜也没干过媒婆的行当,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倒是她身旁一个姓周的小娘子,主动开了口,道,“久闻世子画技精湛,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机会一赏?” 周小娘子家中武将出身,父亲在卫国公麾下,耳濡目染之下,便对父亲口中文武双全的卫世子很有好感,她也不是矫揉造作的性子,大大方方开口。 其实,这样的小娘子,是极讨人喜欢的。 但偏偏陆则没心思,自然不会给周小娘子什么错觉,只语气冷淡道,“我久不作画,早已手生。” 周小娘子又不蠢,一听这话,哪里能不明白,陆则分明对她无意么,心下腹诽,这冷冰冰模样,也不晓得哪个小娘子入得了他的眼! 她平日最看不起那些痴缠的人,武将家的小娘子,总是拿得起放得下些,见陆则无意,自然不再没话找话。 其他人见周小娘子吃了瘪,再看看陆则那张冷冰冰的脸,更不敢开口了。 罢了,身份再高,无奈性子太冷了,高高在上的,太难亲近了。 小娘子们失了兴致,陆书瑜努力找话题,也是无果,只得眼睁睁瞧着自家二哥走了。 媒婆的活没干成,但赏花宴从头至尾,却是没出什么岔子,众人乘兴而来,走时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陆书瑜一一送她们,等人都走完了,才大大松了口气,回头找了一圈,却只看见了大哥三哥和四弟,还纳闷,“二哥呢?” 陆致今日原本不想来的,他不像陆则,被老夫人耳提面命一定要来,但想到是妹妹和江表妹第一次在府里办宴,到底是特地来了,想着给二人撑场子。只是来了后,却没瞧见江晚芙,便有些心不在焉。 见妹妹问自己,陆致才开口,“方才还在的,大概是先回去了。” 陆书瑜心道自己今日没办成祖母的叮嘱,有些泄气,又看了眼大哥,想起“病”了的阿芙表姐,就道,“大哥,表姐、病了。” 陆致闻言,下意识一急,面上也露出几分担忧。 陆书瑜看得分明,心里一喜,大哥分明对表姐有意!大哥温文儒雅,表姐性情温顺,两人再配不过,戏文里不是都说,表兄妹是最容易结亲的。 阿芙表姐这么好,也只有大哥这样的才配得上! 陆书瑜同江晚芙关系好,便格外的偏心,心里已经把江晚芙当成大嫂了,眼巴巴地暗示陆致要去探病。 一旁陆三郎也跟着打趣,倒是把陆致闹了个大红脸。 但脸红归脸红,陆致到底是生了探病的心思。 却说陆则这边,他并没有回立雪堂,而是被何嬷嬷请到了福安堂。 陆老夫人见孙儿进门,想起今日何嬷嬷的回话,有些发愁,抬手让伺候的下人出去了,试探着开口道,“听说方才有位周娘子很是欣赏你的画,祖母这里还有些你的旧作,不如送去周府?” 陆则闻言,直接了当道,“孙儿无意。”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孙儿既然对人家小娘子无意,她自然不能强逼,便瞧了眼冷冷淡淡的孙儿,道,“不是祖母催你。你们兄弟几个,早该成亲了,再拖下去,只怕不好。你大哥我倒不担心,阿芙是个好孩子,三郎我也不愁,他母亲早相中了人选。唯独你,还没个着落,你的妻子,日后是要执掌国公府中馈的,轻慢不得,总得叫祖母和你母亲掌掌眼,看看性子。这一来二去的,怎么也要半年。你眼下若是对哪家府上小娘子有意,哪怕是丁点儿心思,也只管和祖母说,祖母替你保密便是。” 说完,抬起眼,期盼看着陆则。 陆则耳中却只听到那句“你大哥我倒不担心,阿芙是个好孩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他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没有。” 陆老夫人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孙儿从前一门心思扑在军营的事情上,如今又是一头扎进那刑部,可见是没开窍。 她也只点点头,“从前没有,便罢了。可今日起,你却要上心些了。你的妻子,事关国公府,祖母虽不想逼你,可又不得不逼你。你明白么,二郎?” 陆则垂下眼,他这个年纪,也的确该娶妻了。 他并不反感娶妻。男子都要娶妻,不过早或者晚罢了。 陆则抬眼,看着祖母的期盼目光,终是淡声开了口,“这事,孙儿知道了。” 陆老夫人得了这声承诺,便不再啰嗦念叨了。 二郎一贯是几个孩子里,最叫她放心的。他虽自小被养在宫里,启蒙念书,都由皇室操持,可他的性子,反倒是几个孩子里,最像陆勤的。 做事沉稳有度,有勇有谋,能文能武,连性情都像极了陆勤,绝不是旁人能轻易糊弄的。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不似旁人,揣着一本糊涂账过日子。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陆老夫人也晓得陆则最近忙着办案,连今日来赏花宴都是特意腾时间来的,便叫他去忙自己的事了。 陆则起身,朝祖母拱了拱手,便出了正厅。 深夜,绿锦堂里,原本正该一片寂静的时辰,却是灯火通明。 纤云和菱枝端着水盆,进进出出了好几趟,面色惶惶,满脸急色,看着床榻上烧得不省人事的主子,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江晚芙是夜里忽然发热的,回来后,她一直还算冷静,甚至还好生安慰了吓着的惠娘等人,晚膳时也不见异样,只是比平日少吃了些。可到了夜里,却忽的烧起来了。 幸好今夜守夜的是惠娘,她比几个小丫鬟细致些,怕自家娘子冻着,总会进来瞧一眼,这一瞧,差点没把魂给吓没了。 榻上的本该安安稳稳睡着的小娘子,不知何时便发热了,面色酡红,唇上干得破皮,浑身滚烫,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热气。 想起那时候的事,惠娘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取下江晚芙额上的帕子,原本冰凉的帕子,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温热了。 惠娘再不敢耽搁,咬咬牙,发了话,“你们两个守着娘子,我去寻二夫人。” 借住在旁人府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是大晚上惊动府里人,可若再拖下去,只怕是要出事的。 纤云和菱枝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听了这话,颤着声答应下来。 惠娘很快出去了,两人一个换帕子,一个端凉水,手都泡得通红了,也不见榻上的人醒,吓得手都在发抖。 西红柿小说 不知换过几盆水,终于,院里有声音了。 丫鬟在外头敲门,乱七八糟道,“纤云姐姐,菱枝姐姐,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纤云立马跑过去,一把拉开门,见丫鬟云彩身边,站着个白须的老者,顾不上找惠娘,忙将人往里请,哭着道,“您快看看我们娘子吧,她烧了一晚上了。” 那大夫匆匆进来,菱枝已经拉好帐子,大夫搭脉,又问了纤云几句,便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从中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道,“服侍你们娘子服下,若是咽不下,泡开喂下。” 纤云赶忙小心翼翼接过来,和菱枝一人端水,一人拍江晚芙的背,硬是将一颗药丸给喂了下去。 药丸下肚,很快便有了效果,几乎只是两刻钟不到,纤云再去摸自家主子的额头,已经几乎与常人无异了。 大夫倒是没走,一直守着,见状又给搭了一回脉,这回神色从容了不少,道,“这药丸药性重,不可多服。我再开几幅药,性温些,加三碗水,熬一个时辰,早晚各一碗。记住,饭后服用。” 纤云忙接过药,一字一句记下医嘱,又感激地要送大夫。 守在门口的云彩却主动请缨,道,“纤云姐姐,我去送吧。” 纤云这会儿也不敢走开,忙点了头。 同一时刻的立雪堂里,绿竹守在月门外,手缩在袖子里,冻得瑟瑟发抖,远远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径,等看到一个青绿身影,双眼一亮,赶忙招手,低声唤她,“云彩!” 云彩小跑过来,喊人,“阿姐!” 绿竹顾不得同她说其他的,忙问,“怎么样了?” 云彩小声道,“大夫给瞧过了,开了药,烧已经退了。” 绿竹听了,神色一松,对自家妹妹道,“那就好。你快回去吧。若旁人问起大夫的事,你就说是管事请的,别提立雪堂。我去给世子回话。” 说罢,冲她摆摆手,进了月门,提着灯笼,匆匆忙忙入了院子,一抬眼,便瞥见自家郎君站在屋檐下,只穿一件薄薄的外衫,面色如常站在那里。 绿竹三两步过去,低声回禀,“郎君,大夫去过了,开了药,江娘子已经退烧了。” 陆则听罢,只“嗯”了声,才觉身上有几分寒。 他轻呼一口气,望了眼山峦上的明月,没说什么,只转身回了屋。 菱枝围着江晚芙转了一圈,边转边啧啧赞道,“娘子这一身真好看。” 其实也不能怪二人夸张,两年前祖母过世,江晚芙便日日着丧服,人前人后一个样子,一来她心甘情愿为祖母守丧,二来也是怕家中继母寻她错处。 60、第 60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听着耳边潺潺水声,江晚芙翻过几页书,便听得舱房外传来敲门的声响。 “进来。”江晚芙坐起来, 搁下《食珍录》, 将搭在胸前的柔顺长发, 撩至背后, 才抬脸看向来人。 是惠娘, 她屋里的管事娘子。 江晚芙此番前去的目的地,是位于京师的卫国公府。 说起卫国公府,那是大梁鼎鼎有名的高门,称一句满门显贵, 丝毫不为过。卫国公府先祖曾是大梁开国四大功臣之首,立下汗马功劳, 而后一直显耀至今。 江家虽也是官宦人家, 但江晚芙的父亲,只是苏州府区区一个通判, 正六品的官,在地方倒算得上个人物,可同卫国公府, 却是不能相提并论。 江晚芙之所以要去卫国公府, 是因长辈定下的一门亲事。 她的母亲年幼时, 失恃失怙,承蒙老卫国公夫人是个心善的,惦记着那点稀薄亲缘,将人接回府里,养到及笄年纪,又为她备了嫁妆, 让她顺顺利利出嫁。后来不知长辈之间是如何说项的,竟给两家小辈定下一门亲事。 同江晚芙定下婚约的对象,正是如今卫国公的庶长子。 卫国公府的大郎君,陆致。 这门亲事,是实打实的高攀。 江晚芙自然也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尤其是,国公府多年不提这“婚约”,态度已然很明显了。 可是母亲生了弟弟后,缠绵病榻,数年便去世,父亲很快另娶,继母是个口甜心苦的,前几年尚能装装样子,摆出一副慈母模样,自从生下一对龙凤胎后,江晚芙同弟弟的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幸好有祖母照拂着,直到两年前,祖母病逝,姐弟俩失了依靠。 这桩亲事,才又不得不提了起来。 那时祖母重病,亲自写信给老卫国公夫人,不知二人在信中如何说的,总之这起一看就是高攀的婚约,竟又被重新提起。 后来祖母去世,卫国公府派了管事来,送了葬仪后,又带了老卫国公夫人的话,说怜惜她一个小娘子在家里可怜,想接去京师住一阵子,又说知道她刚失了亲人,便过两年再来接。 两年时间倏地就过去了,卫国公府果然信守承诺,派人来接江晚芙。 江晚芙将自己最器重的管事和嬷嬷尽数留给阿弟,便踏上了北上的路。 惠娘进门后,没急着开口,先是抬眼看了一眼坐起来的江晚芙。 见她穿一身淡青霜白的襦裙,腰间一根青色束带,虽素雅,却将秀雅的脖颈、青枝般的肩颈、盈盈一握的细腰,衬得一览无遗。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便是穿一身粗布麻衣,都显得娇俏可人的,更何况自家小娘子生得这般貌美。 江晚芙摆弄好头发,才抬眼,眸子清凌水润,“事情办好了?” 惠娘上前压低声音回话,道,“娘子放心。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江晚芙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好,让陈管事拟一份供词,让她屋里那两个丫鬟按了手印。” 江晚芙出门之前,继母特意将她唤去,嘴里满口关切,道,国公府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恐她失了规矩,让江家蒙羞。话里话外,不过一个意思,嘲弄江晚芙不要做梦,万一婚事不成,反而把国公府给得罪了,那遭殃的可是全家人。 然后,便打着母亲疼惜女儿的名义,塞了个曾嬷嬷过来。面上是嬷嬷,实际上就是她的耳目。 碍着长辈所赐,江晚芙一路上对这曾嬷嬷十分容忍,私底下却是早就做好了动手的打算,纵着这贼婆子偷了她的财物首饰,然后派惠娘的男人陈管事,带着人抓了个现形。 只是,光是供词,只怕还不够。 江晚芙微微垂眸,揉了揉眉心,吩咐惠娘出去做事,自己独坐在船舱之中,望着窗外发怔。 很快到了傍晚,因在船上,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吃过晚膳,便早早歇下了。 十字海棠纹的窗户半开着,江上微风拂进来,驱散了夏末的炎热。半睡半醒之中,江晚芙仿佛做了个梦。 她很快便惊醒了,拥着被坐起来,后背汗涔涔、湿漉漉的,里衣都湿透了,江风一吹,更冷了几分,雪白的脸更添几分苍白。 守夜的惠娘听见动静,忙端了烛台进来,捧起烛台一照,便看见自家娘子坐在榻上,抱着膝盖,拥着被褥,小脸惨白,眼尾还留有一丝泪痕。当即小跑上前,将烛台放在一边,抱住江晚芙,搂在怀中,边轻拍她的背,边怜惜道,“娘子可是魇着了?” 江晚芙记不清做了什么梦,只记得自己似乎很难过,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她放松身子,靠在惠娘怀中,冷透了的身子,才渐渐回暖了。 惠娘去端了炉子上温着的茶壶,给江晚芙倒了杯茶,看着她喝下后,才柔声问,“娘子梦见什么了?” 江晚芙记不起了,想了想,道,“大约是梦见母亲了。” 母亲走得太早,但江晚芙还记得母亲的容貌,母亲很温柔,爱笑,尤其喜欢莳花弄草,是个极有情趣的人。她小时候养在母亲院里时,母亲总是亲自为她梳头。 惠娘闻言,拍着江晚芙的手轻轻一顿,接着轻轻拍她,低声道,“定是夫人晓得娘子要去国公府,不放心,特意来瞧瞧您。娘子莫怕,惠娘陪着您,好不好?” 江晚芙将脸埋在惠娘胸口,点点头,低低应了声。 船舱摇晃着,窗外是潺潺的水声,惠娘拉过褥子,裹在自家主子身上,轻轻哼起了苏州的小曲儿,哄着江晚芙。 她的声音并不柔和婉转,反倒有几分粗哑,唱不出苏州小曲儿的情意绵绵,但江晚芙从小听到大,只觉得十分安心,缓缓便那么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惠娘才停下声音,低眉垂眼看着怀里的江晚芙,小娘子生得好,天生一张笑面,这样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唇角也是轻轻翘着的,十分讨喜。 惠娘看着看着,心里禁不住生出一丝怜惜。 纵使平日装得再稳重,再像个大人,也还是个孩子呢,十五六的年纪,放在别的府里,哪一个不是还承欢膝下。 想起出门前,替她们送行的,只有小郎君,惠娘心里便难过起来。 也不知老爷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这样好的一双儿女,真就丢在那后院,不理不睬。 迁怒至此,就不怕亡人心寒吗? 惠娘默默叹了口气,将睡着了的小娘子放回了榻上,又严严实实盖了被褥,才端起烛台,悄无声息出去了。 船行了这么久,明日终于要到京城了。 先前老夫人倒是和她提过一嘴,但要说老实话,她那时也没太上心。 她依稀听过,这江家小娘子从苏州来,是冲着和他们国公府结亲来的。大伯当年途经苏州,住在江家,不知是吃酒吃多了,还是一时犯了糊涂,竟给侄儿陆致定了门这样不起眼的亲事。 2kxiaoshuo.com 小门小户不说,又还是苏州长大了,满京城这样多的小娘子,哪个不是眼巴巴想嫁进他们卫国公府,何必去找个乡下小娘子? 这门亲事,非但庄氏她们几个妯娌觉得不妥,就连老太太心里,恐怕都是不情愿的。这么些年过去,忽然又提了起来。 庄氏起初还拿不准老太太的想法,觉得重了轻了,都不大合适,思忖几日后,决定就只当府里来了个做客的表小姐,吩咐手底下嬷嬷挑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可看眼下这幅光景,庄氏心思一转,开口便朝江晚芙笑道,“是啊,走水路虽快,可也是吃力的。知道你要来,老太太一早就吩咐下来了,我斗胆做主,挑了绿锦堂。母亲看如何?” 临时改成绿锦堂,庄氏是动了点小心思的。这婚事成与不成另说,可这江小娘子一进门,就误打误撞救了陆则,如今又显而易见得了老太太的眼缘,她也乐得结个善缘。原来那个藕荷院,总归是偏僻了些,小了些,不如绿锦堂来得好。 陆老夫人点头,“绿锦堂好,离我那里近。我记得那里头还栽了片芙蓉花,倒是衬了芙丫头的名字。” 婆媳两个三言两句,就把江晚芙暂住的院子给定了下来。 庄氏便吩咐身边嬷嬷,送江晚芙去绿锦堂安置。 江晚芙拜别众人,便跟着那嬷嬷出去了。到了绿锦堂,惠娘和纤云几个都已经在绿锦堂里候着了,见她进门,几人都紧张地望过来。 庄氏的嬷嬷福了福身,道,“江娘子一路辛劳,奴婢便不打扰了。娘子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同院里下人使唤一声。” 江晚芙抿唇笑着应下。 嬷嬷退了出去。惠娘立即便迎了上来,低声询问方才的情况。 她们原本就是来做客的,自然是事事顺利才好。可一进门就听说那位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出了事,陆大郎还直接就带着自家娘子过去了,惠娘当时吓得腿都软了,险些急得叫丈夫去打探消息。 61、第 61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他心里清楚,绿竹方才说那番话,是以为他对江晚芙有什么心思, 但他能动什么心思。 陆则从不觉得, 自己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 就对谁动心, 即便是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他也有那个本事压下去。 等找到玄阳那妖道,解了他身上的蛊也好,符也罢,随便什么, 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梦,也不必日日随身携带江晚芙碰过的物件。 这都是暂时的。 梦是, 头疼是。 至于照顾, 他随身携带她的私物,总归是无端牵连了她, 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陆则也没打算和丫鬟解释什么,只看了眼桌上的书, 忽然觉得甚是没意思, 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 索性站起来,推开了门。 1200ksw.net 今日负责值夜的是红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屈膝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却只朝外走, 道,“备车,我今晚去刑部。” 红蕖一听,赶忙应下,急匆匆去叫人备车,一番折腾,总算将陆则送出了府。 红蕖回到后罩院,绿竹还未睡下,正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还纳闷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吗?” 红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约是有急事。”说罢,见绿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随口问她,“怎么了?” 绿竹忙掩饰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膳房没热水了。” 江晚芙在屋里养了好几日的病,惠娘几个日日盯着她,一日三餐可着劲儿折腾,生怕她瘦了一样。 照惠娘的话是,娘子已经够瘦了,奴婢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江晚芙虽觉无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坏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说,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养着,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绿锦堂里走几圈,还是赶着天晴的好日子。 她刚从曲廊走一圈回来,便见惠娘已经带人上了膳食,道,“这几日膳房来了个师傅,据说祖籍是苏州,苏州菜做得极好,娘子尝尝。” 说着,夹了一筷子胭脂鹅,放进江晚芙的碗里。 膳房每日是有食单的,江晚芙一般都让惠娘定,偶尔也自己选几道喜欢的,先前倒也点过几道苏州菜,觉得不大正宗,便不大点了,所以并没不抱什么期望,只是不好拂惠娘的好意,便夹了吃了。 岂料鹅肉一入口,竟真的是那个味儿。她不禁有些惊喜,连胃口都跟着好了些,足足吃了一碗多的碧粳粥,才觉有些撑,放下了筷子。 惠娘见状,自然十分高兴,满口赞这师傅手艺好。 江晚芙也点头,用帕子拭了拭嘴,道,“是极好的。” 说着,又想起来,道,“惠娘,等会儿你替我准备几件礼,我去趟二舅母那里。先前我一直病着,还未来得及同她道谢。” 惠娘应下,出去收拾了,很快便从私库里弄出了几件礼,她们从苏州带了不少东西,虽不贵重,但都还算拿得出手。 江晚芙略翻看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点了头,指了惠娘陪她去。 主仆两个,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便朝二房去了。粗使婆子自觉落在后头。 二房离绿锦堂有些远,要经过好几个园子,恰巧经过其中一个,月门上是“藕荷院”几个字。惠娘远远望见了,顺势提起,“听说昨日府里来了位姓林的娘子,是老夫人母家的亲戚,就住在这藕荷院。” “林?”江晚芙顺口问,“叫什么?” 惠娘道,“闺名似乎是……若柳二字。那日听菱枝说,这林娘子命也不大好,幼时失了双亲,一直养在舅舅家里,如今舅母容不得她了,她那舅舅没法子,才求到国公府来了,请老夫人收留。也是可怜……”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二房。 二房的嬷嬷十分殷勤,见是江晚芙,笑脸相迎,殷勤将人朝里迎,请她在正厅坐下,道,“江娘子喝口茶,二夫人很快过来。” 一盏茶才喝了几口,庄氏果然来了。 庄氏一进门,笑吟吟上来,握了江晚芙的手,一副关心晚辈的模样,关切道,“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事,叫下人来一趟就是,如何还自己跑来了。” 江晚芙抿唇笑得乖顺,福了福身,柔道,“阿芙今日是来给二舅母道谢的。那天夜里多亏了二舅母,只是因为我的事,害得舅母没睡好,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先前一直病着,怕过了病气,也不敢来谢您。如今好了,自然该来的。” 庄氏听罢,一个劲儿夸她懂事,道,“你这几日养病,没去福安堂,老夫人和阿瑜可是天天念叨着你。” 正说着,庄氏的嬷嬷进来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事要与庄氏禀报。 江晚芙见状,便站了起来,识趣道,“二舅母忙,我便不打扰二舅母了。” 庄氏倒是亲昵拉着她的手,亲热道,“改日再来二舅母这里喝茶。” 江晚芙含笑答应下来,就带着惠娘走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庄氏才看向嬷嬷,“什么事?” 那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藕荷院那位林娘子遣人来了,说想在藕荷院做场法事。” 庄氏闻言,简直纳了闷了,半晌才稀奇道,“这借住在府里的,倒比主人家架子还大了!也是老夫人心善,什么人都往府里留。我看啊,迟早要出岔子。” 这话连老夫人都编排上了,嬷嬷自然不敢接,只讪讪一笑,道,“藕荷院那位年纪小,又没有母亲教养,人情世故上,的确是欠了几分。” 庄氏一嗤,这哪里叫欠了几分,这叫一窍不通,在旁人家里办法事,也不怕主家觉得忌讳? 庄氏也懒得多说什么,随口道,“你打发了就是。” 嬷嬷也没当一回事,主仆两个都想,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娘子,料想也没有那般大的胆子,敢为了这事闹起来。 而江晚芙这边,却是遇见了刚被庄氏主仆二人编排了一番的林若柳。 初次见面,这位林表姐给江晚芙的第一印象,便是单薄。 她穿着身素白的裙衫,一头乌发垂到腰际,发上只簪了素色绢花,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一样,肩头仿佛能看见细细的肩骨,顶着单薄的白纱,单薄得几近孱弱。 再看她的脸,一张白皙脸颊,下巴尖而小,面容苍白,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浅淡的。 是好看的,只是,让人感觉,有些过于孱弱了。 江晚芙微微一愣,见那头的林若柳也望过去,便主动走过去,抿唇笑着同她打招呼,“林表姐。” 相比较她的主动,林若柳则略显冷淡了些,那双眸色浅淡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眼,便挪开了,只冷淡点了点头。 这态度,明显有些不友好。 江晚芙不明白,自己还是第一回同这位表姐见面,如何就得罪她了。 但她也不是上赶着的人,见林若柳态度冷淡,便也收起了寒暄的心思,抿着唇朝她笑了笑,不再多话,带着惠娘走开了。 她们走后,林若柳身边的张妈妈却是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袖子,苦口婆心劝道,“娘子,您方才实在不该那么冷淡。奴婢听人说,这位江娘子本事不小,日后说不定是要嫁进国公府的。如今舅夫人容不下您,林家回不去,咱们可就指着国公府了。” 林若柳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大高兴道,“我不喜欢她。” 同样是失了亲人,这位江表妹毫无孝心,丝毫不顾先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谈天说笑,四处逢迎,这等性情,她实在不喜,也不想委屈自己虚与委蛇,方才没直接走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林若柳微微垂眼,想起那日在福安堂见到的陆致,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原以为是个君子,却不料喜欢这样的女子,想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 一时之间,林若柳对陆致的印象,也跟着差了几分。 林若柳皱着眉想着,却见派去二房传话的丫鬟回来了,便抛开那些,问道,“怎么样?” 那丫鬟是林若柳从林家带来的,晓得自家主子的脾气,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开口,“二夫人道,府里女眷多,怕被冲撞了去,做法事怕是不大方便。” 林若柳从前在林家,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哪里碰过壁,乍一听见丫鬟说庄氏没答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你再说一遍?” 那丫鬟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这回林若柳是听清了,她单薄的胸脯处上下一阵起伏,很快脸色惨白,朝后仰了过去。 张妈妈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把将人扶住,大声喊起了“来人啊,来人啊……” 绿锦堂的事,陆致是第二日才晓得的。 他晨起后,要出府,路上便听见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在低声抱怨。 一个道,“昨夜又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可闹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没怎的合眼,可折腾死了我了。”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62、第 62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江晚芙本就是讨喜的长相,肤色白皙,眸色明润, 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乖, 笑起来则极甜, 两粒酒窝似盛满了蜜糖一样, 总给人一种安静乖顺的感觉。穿上这一身后, 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惠娘上下打量了一圈,心里涌上了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又取来青白间色的璎珞腰带, 给自家娘子带上后,道, “好在诸位郎君是要同去的, 否则娘子这个打扮出去,奴婢可不放心。” 江晚芙被说得一羞, 好笑抱住惠娘的肩,软声道,“哪有那么夸张啊?惠娘, 你这是王婆卖瓜, 自卖自夸。” 这话把纤云菱枝几个都逗笑了, 惠娘也笑得不行,连声道,“那奴婢可不舍得卖。” 众人说笑过后,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惠娘又嘱咐了跟着出去的菱枝几句,无非是要她紧紧跟着主子之类的话, 菱枝俱乖乖应下。 江晚芙这才带着菱枝出了绿锦堂,来到福安堂的正厅,大约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都到了,陆家四位郎君都到齐了,连最小的陆机都来了。 兄弟四个坐在一处,个个挺拔,陆致温文儒雅,陆则清贵矜傲,陆运洒脱随意,就连最年幼的陆机,都小大人似的,身上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沉稳。 江晚芙看着,心里不由得想,也难怪国公府多年屹立不倒,有这样的小辈,至少能延续三代的显贵。 下人很快来了,毕恭毕敬传话,“车马已经备好。” 陆致虽居长,但只要一到这种场合,他都会主动避让,故而每回开口的,皆是陆则。他既是嫡子,又是世子,兄弟几个也一贯以他唯首是瞻。 陆则闻言,站了起来,众人才跟着起身,一同出去了。 国公府偏门外停着几辆马车,郎君和娘子们自是分开坐的,同行的娘子只有江晚芙、陆书瑜和姗姗来迟的林若柳,顺理成章的,三人便上了同一辆。 上车后,车轮缓缓动了起来,江晚芙见车厢里放了茶水,便动手倒了三杯,分别递给陆书瑜和林若柳。 她自小当姐姐,母亲不在,长姐如母,是最会照顾人的性子,从前阿弟的吃穿住行,哪一件都是她在操持。故而碰上比她年幼的陆书瑜和一看就病怏怏的林若柳,她主动就承担起了照顾两人的责任。 倒也不算照顾,就是顺手的事。 她自己都没当回事,陆书瑜也是笑眯眯接过去,甜甜道了句,“谢谢、表姐!” 唯独到林若柳的时候,只见这位面容苍白的林表姐,先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令人不适的情绪,江晚芙还未来得及细品,林若柳已经低了头,将茶水接过去了。 “多谢表妹。”她的语气略显冷淡,和她的性子一样。 若是没那一眼,江晚芙兴许只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可她不是迟钝的人,虽不明白林若柳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总归不是什么好意。 她也没得罪过林若柳,顶了天也只说过几回话,实在不明白她对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看法。 江晚芙皱了皱眉,倒也不想和病人计较,真闹起来,林表姐一昏,她就百口莫辩了。 只是接下来,她的态度也冷淡下来,她的冷淡不像林若柳那么直白,她这个人,若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细致入微,可若是要疏远一个人的时候,绝对是不声不响,但就是能让被疏远的人察觉到。 林若柳自然察觉到了江晚芙的疏离,在心里不屑一笑,这手讨好人的本事,她可是半点都学不来的。难怪陆家兄妹都这么喜欢她,好好的主子不当,学丫鬟伺候人,也不嫌难看。 林若柳不主动开口,江晚芙也不想从中调和,剩下的陆书瑜,则是个认生的性子,对着熟悉的人嘀嘀咕咕,对着不熟的人,半天都不吐一个字。 故而林若柳还真就被晾了一路。 等下车的时候,连陆致等人都看出,她的脸色有些差。 众人倒也没想到她摆脸子上,只以为她身子不适,在马车里闷坏了。 陆致看了眼一脸冷淡,从头到尾没开口的陆则,再看了眼一脸事不关己摇扇子的三弟陆运,旁边是尚且年幼的陆机,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承担起长兄的责任,主动上前询问,“林表妹可是不舒服?” 林若柳憋着气,瞥了眼一旁拎着花灯赏玩的表姐妹,开口道,“有一些。” 陆致就道,“林表妹若是不舒服,不如叫下人先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林若柳有些傻了,什么叫下人先送她回去,都是一起出来的,为什么不一起回去?以前在舅舅家,但凡她开口说自己不舒服,什么事什么人都要放一边。 她习惯了在舅舅家的待遇,哪里知道,在国公府,自然不会一切以她为重。林若柳也只是一怔,片刻后心里便生出了浓浓的委屈,转开脸,道,“不必了,现在好多了。” 陆致闻言,也不再多问,点了头,又嘱咐了下人关照着林若柳,一行人便朝灯会去了。 今日的安庆坊格外热闹,各式各样的花灯,照亮了整条街道,来往行人如织,端的是人挤人,走几步都费劲。 江晚芙和陆书瑜原本在最中间,旁边还有菱枝和嬷嬷护着,挤虽挤,但还算安全。 偏偏陆书瑜的花灯被什么勾住了,她急得赶忙伸手去勾,江晚芙怕她跌着,一把勾住她的胳膊,也被带着往前一冲。 正在失了平衡的时候,不知从哪来的一只胳膊,伸了过来,江晚芙的腰被短暂得搂了一下,借着那股力,她便自己站稳了,顺势拉起了差点跌倒的陆书瑜。 江晚芙忙道,“阿瑜,你小心一点。” 陆书瑜也吓得不轻,脸都白了。跌倒是小,人这么多,若是被踩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事。 见陆书瑜安然无恙,江晚芙才想起那只胳膊,朝四周看了一圈,只看见发现这边出事,从人群中挤过来的陆致,正一脸关切看着她们,除此之外,却是没旁人了。 江晚芙没多想,只当是路人好心拉了她一把,她收回视线,朝陆致摇头,“大表哥,我们没事。” 陆致闻言,才放心了,刚要开口,目光却忽的一顿,在某处停了片刻,有些不自在的转开了。 江晚芙倒是没察觉什么,低头整理了一下弄乱了的裙摆。 不远处的陆则,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他也是男子,很明白江晚芙有多吸引人,小娘子大约不知道,自己仰着脸冲人说话的时候,旁人很难集中注意力,嫣红的唇瓣、濡/湿的舌尖、湿暖的气息,还有那颗圆圆的唇珠,哪一样都比她的话更吸引人。 陆则微微垂眸,捻了捻指尖,抬步走过去,拍了拍兄长的肩,“大哥,人太多了,去摘星楼吧。” 陆致耳根还红着,赶忙点头道好。 就这样,几人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摘星楼去了。 摘星楼是安庆坊最高的酒楼,楼下就是灯会,今晚这阵仗,近距离赏灯定然是不行了,也只有远观才勉强能看见些。 很快到了摘星楼,一踏进去,上了二楼,就碰到了熟人。 一青年摇着山水折扇,穿着件云青圆领儒衫,眉目温和儒雅,却又和陆致的那种无害的温文儒雅不同,他的眉眼,似敛着几分锐利。青衣郎君起身走过来,简简单单的动作,却透出几分雅致韵味。 郎君走过来后,笑着和陆则打招呼,“既明今日倒是有兴致,居然来赏灯了。” 既明是陆则的字,但府里人很少喊他的字。 陆家郎君们与那青衣郎君寒暄一圈,江晚芙才从中得知,这青衣郎君竟然就是陆书瑜的那位比她大许多的未婚夫,谢家三郎谢回。 比起江晚芙和陆致这种口头一说的婚约,陆谢两家的婚约,却是陛下赐了圣旨的。 江晚芙也发现,自打这位谢三郎来了后,站在她身边的陆书瑜,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说话结结巴巴得厉害,一句“谢回哥哥”都喊得磕磕巴巴了。 谢回倒是含着笑,神色如常,道,“阿瑜也来赏灯?” 陆书瑜红着脸点头,小声问,“谢回、哥哥,你何时、回、回来的?” 谢回看着面前磕磕巴巴的小娘子,轻轻一笑,道,“昨日回的,我从惠州带了些小孩儿玩意儿,改日叫人送去国公府。” 陆书瑜脸更红,小声道,“谢谢、谢回哥哥。” 谢回瞧自家小未婚妻这幅羞的要晕过去的样子,没好意思再逗她,朝陆则道,“今日摘星楼的厢房紧俏,你们这时候来,只怕是不好定,不如过去与我们同坐?” 说着,又看向陆书瑜,含笑道,“楼上也有花灯,嫂嫂们在楼上,阿瑜若要赏灯,不如去楼上?” 出来自然要赏灯的,于是表姐妹三人带着丫鬟,都上了楼,陆家兄弟几个,则去了谢家的厢房。 眼看着几人进了厢房,江晚芙一边朝上走,一边打趣陆书瑜,“阿瑜脸红什么?” fantuankanshu.com 陆书瑜脸红得快要滴血了,眼睛湿漉漉的,看得江晚芙都不好意思逗她,抿唇一笑,“好了,不逗你了。” 到了楼上,果然是花团锦簇的场面。 顶楼很大,四面空旷开阔,中间是十来个厢房,四周呈回字形的回廊,暖黄轻纱被风吹得卷起落下,各色花灯藏于轻纱内外,灯光、影子、夜风、蜡烛、金粉彩绘、灯戏,还有丝竹乐声和歌女娇柔的歌声。 身着华服的娘子和官夫人们,在回廊、厢房内赏灯,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嬉笑声。 江晚芙原本对赏灯兴致不大,身处这场景之下,竟也有些眼花缭乱,难得生了些玩闹的心思,领着菱枝,在回廊中逛了起来。 几人原本在一处的,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就散了,但这摘星楼原本就是给官眷赏灯的,安全自然不用担心。 所以哪怕走散了,江晚芙也没刻意去找,在一处角落站定,看台上人做灯戏。 灯影重重,戏腔婉转,正唱到“只愿君心似我心,心心相惜无二人——”,一阵喧闹声响,从远到近,逐渐将这戏词都盖了过去。 江晚芙回头望去,只见方才富丽堂皇的回廊上,有火光迅速蔓延开来,火舌卷着轻纱,轻而易举吞噬了花灯。 炙热的火浪,在风的助力下,顷刻间将整个回廊都点燃了。 江晚芙怔了一瞬,待回过神,一把拉过吓傻了的菱枝。 “跑——” “奴婢在。”惠娘见自家娘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怀疑陆大郎莫不是欺负了自家娘子,也顾不得尊卑了,当即蹲下来,低声询问,“娘子,陆大郎同您说了什么?” 江晚芙闻言,没作声。 回想起刚才的事,她还有些懵。 其实,陆致倒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的话,从来同他这个人一样,内敛温和,尺度拿捏得当,从不失礼。 他方才,也不过是言辞恳切,神色诚恳,对她道。 “表妹,今日我来,除了探病,另有一件事,想同表妹说。你我二人的婚事,乃长辈所定,自当遵从长辈心愿。我本想,等父亲回京后,再提此事,但如今却觉得,早些定下或许更好。我忝居长子之位,底下弟弟受我连累,到如今也未曾定亲。思来想去,深觉愧疚。所以,我想——” 陆致说着,抬起眼,认认真真望着她,温和询问,“我想今日就去见祖母,请她老人家拟信去苏州,同江姑父商议定亲之事。” 陆致突然说这些,实在出乎江晚芙的意料,就算婚事是长辈所定,她对这桩亲事,原本也并没有抱什么期待。 甚至,她来京城之前,是做好被退婚的打算的。 她甚至想过,等老国公夫人暗示要退婚时,她如何借这桩不成的婚事,去为自己、去为远在苏州的阿弟,换取一些筹码。然后,让国公府体面地退婚,绝口不提这桩经年旧事。 63、第 63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诸位贵女们,都忍不住悄悄打量着他。 若说京中最好的贵婿,七八年前要属谢家三郎谢回, 生得清风霁月, 风雅脱俗, 出自名门谢氏, 又洁身自好, 身边连个通房都无。且谢回文采斐然,初次参加科举,便被陛下点为探花郎。 只可惜,谢回早早成了陆家二娘子的未婚夫, 且因二人之间不小的年龄差,一等就是数年。 有主的不能惦记, 陆则这无主的, 自然成了热饽饽了。 国公府势大,卫国公手握重兵, 权势煊赫,陆则是卫国公唯一的嫡子,是日后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且他又深受陛下的看重, 明摆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 若是嫁给他, 不说别的,至少日后走出去,旁人都要低你一头。 来做客的贵女们,哪一个没有被家中双亲耳提面命过,可虽有这心思,却也不是谁都舍得下这个脸面, 主动过来搭话的。 至少陆则冷着一张脸走过时,没一个贵女敢上前搭话。 倒是陆书瑜,被众人热情簇拥在中间,只感觉,自从几个哥哥,尤其是大哥和二哥露面后,众人对她的态度一下子热情了不少。 小娘子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觉得若是当嫂嫂的话,还是阿芙表姐更好些。表姐生得好,也从不拜高踩低,对身边丫鬟都和善宽厚,她私心还是更喜欢阿芙表姐。 不过,大哥有阿芙表姐,但二哥可没有啊! 表姐只有一个,再好也不够分。 小姑娘想起今早祖母的嘱咐,鼓起勇气朝那边招手,乖乖喊人,“二、二哥!” 陆则自然不会不给妹妹面子,停下步子,朝陆书瑜那边走过去,因女眷太多,他没走近,离着几步,便停下了,“什么事?” 陆书瑜也没干过媒婆的行当,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倒是她身旁一个姓周的小娘子,主动开了口,道,“久闻世子画技精湛,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机会一赏?” 周小娘子家中武将出身,父亲在卫国公麾下,耳濡目染之下,便对父亲口中文武双全的卫世子很有好感,她也不是矫揉造作的性子,大大方方开口。 其实,这样的小娘子,是极讨人喜欢的。 但偏偏陆则没心思,自然不会给周小娘子什么错觉,只语气冷淡道,“我久不作画,早已手生。” 周小娘子又不蠢,一听这话,哪里能不明白,陆则分明对她无意么,心下腹诽,这冷冰冰模样,也不晓得哪个小娘子入得了他的眼! 她平日最看不起那些痴缠的人,武将家的小娘子,总是拿得起放得下些,见陆则无意,自然不再没话找话。 其他人见周小娘子吃了瘪,再看看陆则那张冷冰冰的脸,更不敢开口了。 罢了,身份再高,无奈性子太冷了,高高在上的,太难亲近了。 小娘子们失了兴致,陆书瑜努力找话题,也是无果,只得眼睁睁瞧着自家二哥走了。 媒婆的活没干成,但赏花宴从头至尾,却是没出什么岔子,众人乘兴而来,走时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陆书瑜一一送她们,等人都走完了,才大大松了口气,回头找了一圈,却只看见了大哥三哥和四弟,还纳闷,“二哥呢?” 陆致今日原本不想来的,他不像陆则,被老夫人耳提面命一定要来,但想到是妹妹和江表妹第一次在府里办宴,到底是特地来了,想着给二人撑场子。只是来了后,却没瞧见江晚芙,便有些心不在焉。 见妹妹问自己,陆致才开口,“方才还在的,大概是先回去了。” 陆书瑜心道自己今日没办成祖母的叮嘱,有些泄气,又看了眼大哥,想起“病”了的阿芙表姐,就道,“大哥,表姐、病了。” 陆致闻言,下意识一急,面上也露出几分担忧。 陆书瑜看得分明,心里一喜,大哥分明对表姐有意!大哥温文儒雅,表姐性情温顺,两人再配不过,戏文里不是都说,表兄妹是最容易结亲的。 阿芙表姐这么好,也只有大哥这样的才配得上! 陆书瑜同江晚芙关系好,便格外的偏心,心里已经把江晚芙当成大嫂了,眼巴巴地暗示陆致要去探病。 一旁陆三郎也跟着打趣,倒是把陆致闹了个大红脸。 但脸红归脸红,陆致到底是生了探病的心思。 却说陆则这边,他并没有回立雪堂,而是被何嬷嬷请到了福安堂。 陆老夫人见孙儿进门,想起今日何嬷嬷的回话,有些发愁,抬手让伺候的下人出去了,试探着开口道,“听说方才有位周娘子很是欣赏你的画,祖母这里还有些你的旧作,不如送去周府?” 陆则闻言,直接了当道,“孙儿无意。”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孙儿既然对人家小娘子无意,她自然不能强逼,便瞧了眼冷冷淡淡的孙儿,道,“不是祖母催你。你们兄弟几个,早该成亲了,再拖下去,只怕不好。你大哥我倒不担心,阿芙是个好孩子,三郎我也不愁,他母亲早相中了人选。唯独你,还没个着落,你的妻子,日后是要执掌国公府中馈的,轻慢不得,总得叫祖母和你母亲掌掌眼,看看性子。这一来二去的,怎么也要半年。你眼下若是对哪家府上小娘子有意,哪怕是丁点儿心思,也只管和祖母说,祖母替你保密便是。” 说完,抬起眼,期盼看着陆则。 陆则耳中却只听到那句“你大哥我倒不担心,阿芙是个好孩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他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没有。” 陆老夫人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孙儿从前一门心思扑在军营的事情上,如今又是一头扎进那刑部,可见是没开窍。 她也只点点头,“从前没有,便罢了。可今日起,你却要上心些了。你的妻子,事关国公府,祖母虽不想逼你,可又不得不逼你。你明白么,二郎?” 陆则垂下眼,他这个年纪,也的确该娶妻了。 他并不反感娶妻。男子都要娶妻,不过早或者晚罢了。 陆则抬眼,看着祖母的期盼目光,终是淡声开了口,“这事,孙儿知道了。” 陆老夫人得了这声承诺,便不再啰嗦念叨了。 二郎一贯是几个孩子里,最叫她放心的。他虽自小被养在宫里,启蒙念书,都由皇室操持,可他的性子,反倒是几个孩子里,最像陆勤的。 做事沉稳有度,有勇有谋,能文能武,连性情都像极了陆勤,绝不是旁人能轻易糊弄的。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不似旁人,揣着一本糊涂账过日子。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陆老夫人也晓得陆则最近忙着办案,连今日来赏花宴都是特意腾时间来的,便叫他去忙自己的事了。 陆则起身,朝祖母拱了拱手,便出了正厅。 深夜,绿锦堂里,原本正该一片寂静的时辰,却是灯火通明。 纤云和菱枝端着水盆,进进出出了好几趟,面色惶惶,满脸急色,看着床榻上烧得不省人事的主子,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江晚芙是夜里忽然发热的,回来后,她一直还算冷静,甚至还好生安慰了吓着的惠娘等人,晚膳时也不见异样,只是比平日少吃了些。可到了夜里,却忽的烧起来了。 小书亭 幸好今夜守夜的是惠娘,她比几个小丫鬟细致些,怕自家娘子冻着,总会进来瞧一眼,这一瞧,差点没把魂给吓没了。 榻上的本该安安稳稳睡着的小娘子,不知何时便发热了,面色酡红,唇上干得破皮,浑身滚烫,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热气。 想起那时候的事,惠娘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取下江晚芙额上的帕子,原本冰凉的帕子,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温热了。 惠娘再不敢耽搁,咬咬牙,发了话,“你们两个守着娘子,我去寻二夫人。” 借住在旁人府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是大晚上惊动府里人,可若再拖下去,只怕是要出事的。 纤云和菱枝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听了这话,颤着声答应下来。 惠娘很快出去了,两人一个换帕子,一个端凉水,手都泡得通红了,也不见榻上的人醒,吓得手都在发抖。 不知换过几盆水,终于,院里有声音了。 丫鬟在外头敲门,乱七八糟道,“纤云姐姐,菱枝姐姐,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纤云立马跑过去,一把拉开门,见丫鬟云彩身边,站着个白须的老者,顾不上找惠娘,忙将人往里请,哭着道,“您快看看我们娘子吧,她烧了一晚上了。” 那大夫匆匆进来,菱枝已经拉好帐子,大夫搭脉,又问了纤云几句,便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从中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道,“服侍你们娘子服下,若是咽不下,泡开喂下。” 64、第 64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奴婢在。”惠娘见自家娘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怀疑陆大郎莫不是欺负了自家娘子,也顾不得尊卑了, 当即蹲下来, 低声询问, “娘子, 陆大郎同您说了什么?” 江晚芙闻言, 没作声。 回想起刚才的事,她还有些懵。 其实,陆致倒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的话, 从来同他这个人一样,内敛温和, 尺度拿捏得当, 从不失礼。 他方才,也不过是言辞恳切, 神色诚恳,对她道。 “表妹,今日我来, 除了探病, 另有一件事, 想同表妹说。你我二人的婚事,乃长辈所定,自当遵从长辈心愿。我本想,等父亲回京后,再提此事,但如今却觉得, 早些定下或许更好。我忝居长子之位,底下弟弟受我连累,到如今也未曾定亲。思来想去,深觉愧疚。所以,我想——” 陆致说着,抬起眼,认认真真望着她,温和询问,“我想今日就去见祖母,请她老人家拟信去苏州,同江姑父商议定亲之事。” 陆致突然说这些,实在出乎江晚芙的意料,就算婚事是长辈所定,她对这桩亲事,原本也并没有抱什么期待。 甚至,她来京城之前,是做好被退婚的打算的。 她甚至想过,等老国公夫人暗示要退婚时,她如何借这桩不成的婚事,去为自己、去为远在苏州的阿弟,换取一些筹码。然后,让国公府体面地退婚,绝口不提这桩经年旧事。 自来了国公府起,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桩婚事,只当自己是来做客的。这些想法,她自然不会和任何人提,连惠娘都以为,她是冲着和陆致定亲来的。 但实际上,她真的没想过高攀陆致。 所以,刚刚陆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高兴,也不是惊喜,只是不知所措,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慌乱。 惠娘见她迟迟不开口,有些心焦,忍不住低声催促,“娘子,可是陆大郎欺负您了?” 江晚芙抿着唇,轻轻摇摇头,开口道,“大表哥说,他想请老夫人写信,同父亲商议定亲一事。” 江晚芙这短短一句,却是把惠娘给惊住了。 她一阵惊讶,旋即面露喜悦,有点不敢信的追问,道,“娘子,您没哄奴婢,陆大郎真的说要了定亲?” 等问出口,惠娘便晓得自己犯蠢了,自家主子最是稳重规矩的性格,如何会胡编乱造些话。只怕陆大郎方才在屋里,说的还不止这些,只是娘子脸皮薄,说不出口。 于是,不等江晚芙开口,惠娘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道,“瞧奴婢这张嘴,又乱说话了。娘子自然不会哄奴婢的。” 说着,望着江晚芙的眼睛,渐渐地湿了,有了几分泪意,几缕眼纹处湿润了。 江晚芙一怔,用袖子替惠娘擦了眼泪,小声道,“惠娘,你怎么了?” 惠娘低头自己抹去了泪,蹲下/身,仰着脸笑着道,“奴婢是替娘子您高兴。老夫人若还在世,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风风光光为您送嫁。还有夫人,她若还在,得知您嫁到国公府,定然也安心了。您和陆大郎的亲事,是夫人和国公爷二人定下的,那时您还不记事,大约不知道,夫人高兴了许久,说国公府算是她半个娘家,老国公夫人待她恩重如山,您嫁去国公府,她最放心不过。” “夫人只有您一个女儿,她是极疼您的。” 惠娘絮絮叨叨说着,又掉了泪。 母亲去世时,江晚芙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但她那时大病一场,险些连命都没了,很多关于母亲的事,便渐渐模糊了,只记得母亲抱着她、温温柔柔给她梳头,只记得母亲十分爱笑、笑起来和她一样,也有两个梨涡,只记得母亲喜欢莳花弄草,尤其爱芙蓉,说是芙蓉救了她的小阿芙…… 后来住在祖母那里,怕祖母伤心落泪,她便极少再提起母亲了,只有受了委屈,无人可说的时候,或是病得浑身难受的时候,才会默默想着记忆里的母亲,像是偷偷藏起来的糖,也只有无人的时候,才会取出来,小心翼翼地舔上一口,尝一点甜味。 见惠娘提起母亲,江晚芙听得很认真,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惠娘却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道,“还有小郎君。小郎君本就聪慧,继夫人为了私心,拼命打压小郎君,什么龌龊手段没用过,小郎君在书院,还是回回名列前茅。等娘子站稳脚跟,便将小郎君接来京城念书。假以时日,小郎君一定会出人头地。” “娘子您,也再不必那么辛苦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一桩婚事了。” 望着惠娘欣喜含泪的目光,江晚芙一怔,点了点头,道,“是啊。” 以她的家世,能嫁给陆致,已经是走了运的事了。若不是同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她早已被继母随意嫁出去,只留阿弟一人在那府里,被算计也好,被陷害也罢,她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下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江晚芙在心里朝自己这样说着,一颗心渐渐安定了下来,情绪也随之平静下来,她抿着唇,朝惠娘温软一笑,道,“惠娘,我有些累了。” 惠娘原本激动着,一听这话,立刻压抑住了,站起来要扶江晚芙回房休息。 回了房,江晚芙合眼小憩,不多时,惠娘便又领了个大夫进来,说是宫里的太医,陆致请来的。 照旧是把脉看诊开药。 一番折腾,惠娘便嘱咐纤云送太医出去,自己留在屋里伺候。 她抬手替自家娘子拉了拉被褥,语气里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笑意,柔声道,“大郎君行事妥帖,待您也实在上心。连宫中的太医,都请来了。” 江晚芙蜷缩在被褥里,侧躺着,抬眼看着惠娘这番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想,若是阿娘还在,看到陆致的时候,会不会也和惠娘一样。 但仔细一想,也不一定,阿娘才不舍得她这么早出嫁。 这般胡思乱想着,瞌睡劲儿便一点点上来了,江晚芙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最终扛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国公府里,却不似以往平静。 当陆致踏出福安堂后,一个消息便暗地里传开了。 二房院里,庄氏才刚起来,正懒懒坐在梳妆台前,丫鬟再给她梳头。 庄氏的嬷嬷进门来,躬身上前,在庄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原本意兴阑珊的庄氏,却是一下子坐直了,抬手挥退梳头丫鬟,皱着眉问,“这消息可准确?” 嬷嬷道,“千真万确。大爷一早便去了绿锦堂,出来后,便又去了老夫人处。奴婢前头认了个干儿子,如今在外头做管事,有个相好的,就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茶水的。那丫鬟亲口说的,大爷一进门,便给老夫人跪下了,说想娶绿锦堂那位。” 庄氏听得啧啧称奇,摇着头道,“我这侄儿还是个情种不成?那老夫人如何说的?” 嬷嬷刚要开口,却见陆二爷从内室出来了,已经换好了官袍。 庄氏见状,赶忙抛下说闲话的心思,起身去给陆二爷整理领子,边随意将方才的事说了,末了道,“也不知老太太答应了没有?这芙丫头吧,模样是好,也不小家子气,只是这家世啊,到底欠了几分。” 陆二爷不耐烦听妇道人家这些罗里吧嗦的话,直接道,“你操心这些做什么?” 庄氏和陆二爷是结发夫妻,平日虽体贴小意,可也是有脾气的,闻言当即恼了,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呀!大郎的婚事早些定了,咱们三郎才好定亲,总不好赶在几个哥哥前头去……” 陆二爷这人脾气差,但对给自己生下一双儿女的庄氏,自不会像对妾室姨娘那么随意,见庄氏不高兴了,倒是语气稍缓,道,“这亲事是大哥亲自定的,别说大郎愿意,就是他不愿意,也得娶。实话同你说,大郎是庶,偏生是长,一个府里只能有一个拔尖的,多了要出事的。你当大哥怎么选了这么个家世不显的长媳,老太太那般疼几个孙子,当年也肯点这个头?” 庄氏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可大嫂是公主,二郎这出身,上头还有个皇帝舅舅,谁能越得过他去?大伯是不是有点多虑了?” 问题就在这个皇帝舅舅身上…… 陆二爷在心里嘀咕了句,却不再解释什么,只道,“等会儿去给老太太请安,她要是提起,你只管说好,什么家世差的话,少在老太太面前说。” 庄氏赶忙满口答应下来。 要是她的儿子,要娶一个苏州通判的女儿,她一百个不答应。但换做别人的儿子,哪怕是亲戚,庄氏也只是在心里嘀咕几句,自不会去出头。 似国公府这样的地方,哪有什么秘密?各房明面上不说,私下却都听到了消息。 自然,陆则也不例外。 酉时过一刻,他刚从刑部大牢审了犯人出来,看了眼天色,原本打算在刑部住一晚,却忽的改了主意,叫随从备了马车,回了国公府。 踏进立雪堂,绿竹红蕖几个进进出出送热水、递帕子,好一会儿,陆则才换了官服,得空坐下来,翻了翻手里的书。 没翻几页,便抬声叫了绿竹进来。 绿竹进来后,直接从袖中取出个荷包,小心翼翼递过去,动作轻车熟路,看着就不像是第一回。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自从妹妹云彩被调去了绿锦堂,便每日都回过来一趟,带来的东西,也叫绿竹匪夷所思,用到一半的唇脂、用过的毛笔、写过字的宣纸、几缕青丝……活像是把绿锦堂不要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一样。 偏偏每回,世子还郑重其事接过去,揣进怀里。 绿竹也不敢与人说,连最好的姐妹红蕖,都不敢和她提及,只敢在心里悄悄琢磨,猜测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是很信的结论—— 世子爱慕江娘子。 否则,一贯不近女色的世子,怎么忽然会收集江娘子用过的物件,甚至连头发这种极其亲昵的物件。可……江娘子不是和大爷有婚约吗? 绿竹正想着,却被一句话给打断了思绪。 只见陆则忽的抬眼,瞥了她一眼,口吻寻常,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她的病,怎么样了?” 绿竹忙回话,“回世子,云彩说,江娘子没发热了,只是胃口不大好,吃的不多。” 陆则垂下眼,应了声,“嗯”。 他不再说什么,绿竹却没出去,迟疑张了张嘴,声音几乎跟蚊虫般低,小声道,“世子,云彩还说,大爷今日去绿锦堂探病了,大……大爷似乎说了……定亲的事。” 绿竹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几个字,几乎都压在嗓子眼里了。 说完后,绿竹大气不敢出一声,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句。 “嗯。” 一句不置可否的“嗯”,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半点情绪。 绿竹如释重负,觉得自己大约是猜错了,世子怎么会喜欢自己兄长的未婚妻,忙躬身出去,却在临出门前,微微抬了眼,瞥见坐在书桌前的世子。 一袭织金素锦白袍,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半点端倪,唯独搭在茶盖上的手,修长指骨透出几分青白,似在很轻很轻的战栗。 绿竹一愣,门在她面前关上了。 “奴婢在。”惠娘见自家娘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怀疑陆大郎莫不是欺负了自家娘子,也顾不得尊卑了,当即蹲下来,低声询问,“娘子,陆大郎同您说了什么?” 江晚芙闻言,没作声。 回想起刚才的事,她还有些懵。 其实,陆致倒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的话,从来同他这个人一样,内敛温和,尺度拿捏得当,从不失礼。 lingdiankanshu.com 他方才,也不过是言辞恳切,神色诚恳,对她道。 “表妹,今日我来,除了探病,另有一件事,想同表妹说。你我二人的婚事,乃长辈所定,自当遵从长辈心愿。我本想,等父亲回京后,再提此事,但如今却觉得,早些定下或许更好。我忝居长子之位,底下弟弟受我连累,到如今也未曾定亲。思来想去,深觉愧疚。所以,我想——” 陆致说着,抬起眼,认认真真望着她,温和询问,“我想今日就去见祖母,请她老人家拟信去苏州,同江姑父商议定亲之事。” 陆致突然说这些,实在出乎江晚芙的意料,就算婚事是长辈所定,她对这桩亲事,原本也并没有抱什么期待。 甚至,她来京城之前,是做好被退婚的打算的。 她甚至想过,等老国公夫人暗示要退婚时,她如何借这桩不成的婚事,去为自己、去为远在苏州的阿弟,换取一些筹码。然后,让国公府体面地退婚,绝口不提这桩经年旧事。 自来了国公府起,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桩婚事,只当自己是来做客的。这些想法,她自然不会和任何人提,连惠娘都以为,她是冲着和陆致定亲来的。 但实际上,她真的没想过高攀陆致。 所以,刚刚陆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高兴,也不是惊喜,只是不知所措,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慌乱。 惠娘见她迟迟不开口,有些心焦,忍不住低声催促,“娘子,可是陆大郎欺负您了?” 江晚芙抿着唇,轻轻摇摇头,开口道,“大表哥说,他想请老夫人写信,同父亲商议定亲一事。” 江晚芙这短短一句,却是把惠娘给惊住了。 她一阵惊讶,旋即面露喜悦,有点不敢信的追问,道,“娘子,您没哄奴婢,陆大郎真的说要了定亲?” 等问出口,惠娘便晓得自己犯蠢了,自家主子最是稳重规矩的性格,如何会胡编乱造些话。只怕陆大郎方才在屋里,说的还不止这些,只是娘子脸皮薄,说不出口。 于是,不等江晚芙开口,惠娘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道,“瞧奴婢这张嘴,又乱说话了。娘子自然不会哄奴婢的。” 说着,望着江晚芙的眼睛,渐渐地湿了,有了几分泪意,几缕眼纹处湿润了。 江晚芙一怔,用袖子替惠娘擦了眼泪,小声道,“惠娘,你怎么了?” 惠娘低头自己抹去了泪,蹲下/身,仰着脸笑着道,“奴婢是替娘子您高兴。老夫人若还在世,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风风光光为您送嫁。还有夫人,她若还在,得知您嫁到国公府,定然也安心了。您和陆大郎的亲事,是夫人和国公爷二人定下的,那时您还不记事,大约不知道,夫人高兴了许久,说国公府算是她半个娘家,老国公夫人待她恩重如山,您嫁去国公府,她最放心不过。” “夫人只有您一个女儿,她是极疼您的。” 惠娘絮絮叨叨说着,又掉了泪。 母亲去世时,江晚芙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但她那时大病一场,险些连命都没了,很多关于母亲的事,便渐渐模糊了,只记得母亲抱着她、温温柔柔给她梳头,只记得母亲十分爱笑、笑起来和她一样,也有两个梨涡,只记得母亲喜欢莳花弄草,尤其爱芙蓉,说是芙蓉救了她的小阿芙…… 后来住在祖母那里,怕祖母伤心落泪,她便极少再提起母亲了,只有受了委屈,无人可说的时候,或是病得浑身难受的时候,才会默默想着记忆里的母亲,像是偷偷藏起来的糖,也只有无人的时候,才会取出来,小心翼翼地舔上一口,尝一点甜味。 65、第 65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江晚芙看得一怔,脑中忽的如走马灯一般,划过昨晚的梦。 梦里, 不知为何, 她爬上一株好高好高的树。 树很高很高, 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孩童时候, 坐在树干上, 垂着双腿,青白的裙被枝丫勾得起了丝,碧绿的枝叶笼着她,遮住了她的视线。有人攀着树干上来了, 小心翼翼伸手过来,很明显是双男人的手。 那人唤她, “阿芙, 我们下去,好不好?” 那人的脸很模糊, 仿佛拢在一团光里,她很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尝试了很多次, 还是没有看清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再然后, 那人抱着她下了树, 有丫鬟涌了上来,却不是她熟悉的惠娘纤云菱枝等人,是全然陌生的脸。 “娘子?”纤云见江晚芙怔怔看着窗外,低声唤她。 江晚芙被叫得回神,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只怕是忧思过度, 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做梦,从前在苏州的时候,她很少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 江晚芙摇摇头,甩开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朝菱枝道,“去问问惠娘,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菱枝出去传话,过了会儿,惠娘进来了,道,“都准备好了。只是给老太太准备的那扇屏风大了些,只怕还要使唤婆子搬去才行。” 江晚芙点点头,道,“等会儿也不必搬进屋,听老太太屋里嬷嬷如何吩咐便是。” 她第一次见长辈,自然是要有所准备,这倒也不是单方面巴结或是谄媚,不过是礼尚往来的事情。就如她等会儿见了老夫人和各房夫人,她们也会给她见面礼。 也无需她掏空家底送什么奇珍异宝,不过是晚辈的心意罢了。 惠娘应下,江晚芙心里惦记着拜见长辈的事,没什么胃口,只略略吃了几块甜糕,又饮了几口清茶,便漱口补了妆,带着纤云菱枝,朝老夫人的福安堂去了。 果然如昨日二夫人庄氏所言,绿锦堂离福安堂颇近,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了福安堂的月门了。 守门婆子见有人来,忙去门房,片刻,一个身形微胖、穿深青对襟长袖,外搭了件深蓝长比甲的老嬷嬷,便从门房里走了出来,上前朝江晚芙福身,自称姓金,又道,“老夫人晓得表小姐定是要早早来的,叫奴婢在这里候着。” 江晚芙看金嬷嬷的穿着,和守门婆子对她的恭敬姿态,多少猜出金嬷嬷大概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轻声细语道,“劳烦嬷嬷了。” 金嬷嬷并不称大,道,“都是分内事,不敢居功。” 菱枝机灵,立马从袖中取了个荷包出来,塞进金嬷嬷手里,道,“今日天热,嬷嬷买盅酸梅汤解解暑。” 金嬷嬷推了一下,见江晚芙唇边含着笑,菱枝又一个劲儿朝她手里塞,便收了下来。 接下来,这金嬷嬷的态度,比起方才的客套,更多了几分亲近,引着一行人朝里走时,不忘简单道几句,“老太太早上起来,一贯有做半个时辰功课的习惯,您现在前厅坐一会儿,喝喝茶,老太太一会儿便到。” 来了京师不过几日,江晚芙便发现了,京中似乎格外推崇道教,道观、女观数量颇多,这同苏州的情形却是不大一样。苏州寺庙道观都有,但并没分出什么高下,乡野之中更是爱拜些县志记载的修仙大能。 过了一段曲廊,便到了福安堂的正厅了,江晚芙来的不算早也不算迟,正厅已经有人坐着了,却不是她昨日见到的陆家人,是个十二三的小娘子。 小娘子生着一张瓜子脸,下颔尖尖的,额上一个美人尖,面颊雪白细腻,长睫毛蒲扇般,身上还一团孩子气。 江晚芙见她愣愣望着自己,翘起唇角,朝她轻轻一笑。 小娘子登时脸红透了,雪腻的面颊犹如染了胭脂,有点无措看向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知道自家小娘子这性子,忙上前福身,道,“您定然是江娘子吧,我们主子不善言辞,还请您不要见怪。” 江晚芙有些疑惑这嬷嬷的说辞,可过了一会儿,便明白这嬷嬷口中的“不善言辞”,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这小娘子有些口疾,但并不严重,只是很轻微的结巴。 陆书瑜看着面前温柔和气的表姐,见到生人的那点紧张,倒是略微消散了些,开口道,“江表姐。” 她虽有些口疾,但并不严重,说短句的时候并不会结巴,但她怕生,尽可能不开口。 江晚芙闻言也回道,“陆表妹。” 两人打过招呼,便又互相颔首过后,坐了下来,江晚芙体谅陆书瑜的口疾,并未说些要陆书瑜回话的话题,只说些苏州当地的逸闻趣事。她声音清甜,说话也是江南独有的那种慢声细语,听的人都忍不住沉浸其中。 陆书瑜更是如此,她是早就知道,从苏州来的江表姐和大哥有婚约,八九不离十就是自己未来的大嫂,都说姑嫂亲、姑嫂亲,陆书瑜也盼着能和嫂子和睦相处。 陆家姑娘少,她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可姐妹却只有去年出嫁了的长姐,眼下见江晚芙这般温柔和善,对她的口疾也一副寻常神色,不轻视也不怜悯,陆书瑜便不由自主生了亲近的心思。 江晚芙倒不知道小姑娘这番心思,二人一个有意亲近,另一个则温柔应对,一时之间倒是聊得有几分投缘模样。 陆书瑜还主动开了口,说下次想去绿锦堂找她玩。 江晚芙见小娘子红着脸、磕磕绊绊开口,自是应下,朝陆书瑜抿唇笑着道,“那我便扫榻以待,等表妹来了。” 陆书瑜显而易见高兴起来了,欢欢喜喜答应下来。 正说着话,就听得外头有说话声,江晚芙和陆书瑜站起身来,过了会儿,二房的庄氏携另一位贵妇人进来了。 庄氏行在左侧,面似银盘,体态丰腴,一身对襟长袖牡丹纹珠红长衫,外搭了件长褙子,金线波纹褶裙盖住鞋面,含笑嫣嫣,发上金簪、金钗琳琅,气色极好。走在右侧的妇人,则穿着鸦青对襟长袖兰草纹的长衫,搭同色的褙子,头戴镶玉银簪,面颊瘦长,体态瘦如盈盈柳条,面色微黄,气色比庄氏不如。 昨日匆匆一见,后来老太太又把人都赶走了,所以江晚芙只认得庄氏,对另一位却觉眼生,但她来之前,打听过国公府的情况。见这人和庄氏并肩进来,年龄又相仿,便猜想,这位大概是三房太太赵氏了。 果不其然,陆书瑜开口叫了人,“二伯母、三伯母。” 庄氏与赵氏两人见了侄女,都是和颜悦色,庄氏还细细问她,“阿瑜何时回来的?” 陆书瑜乖巧回道,“昨晚。” 她的妈妈替她道,“回二夫人的话,二娘子昨儿知道府里出事了,便急着要赶回来。因回来的迟了,便没去叨扰太太们。” xiaoshuting.org 这句“府里出事”,指的自然是陆则无缘无故晕倒那件事了。 江晚芙在一侧听着,不禁再一次在心里确认,陆则的身份之重,他一出事,阖府上下都急匆匆赶回来。不过也是,谁叫他的身份特殊,不仅是世子,更是长公主之子、当今圣上嫡亲的外甥。 庄氏长袖善舞,倒没冷落了江晚芙,很快便看向了她,面上露出亲切笑意,“绿锦堂住的可还舒服?若是哪里有缺了少了的,只管叫下人来说一声。” 江晚芙自然道什么都不缺,又谢过庄氏。 庄氏又引着江晚芙和赵氏说话,有庄氏这么个能言善道的活跃气氛,虽赵氏性子略显沉闷,陆书瑜碍于口疾不大开口,可气氛还是十分融洽。 陆老太太还未进门,就听见正厅众人的说笑声,一进门就笑着说道,“说什么呢,说得这样起劲儿。”说着,指了指庄氏,道,“还没进门,就听见你那声儿了。” 众人都起身,庄氏却是上前,替了嬷嬷的位置,亲自扶老太太坐下,边回道,“儿媳听说苏州糕点乃是一绝,正想问问芙丫头呢。” 陆老太太闻言道,“苏州糕点的确尚可,国公爷那样不喜甜食的一个人,去了趟苏州,回来都道好。想想也是得天独厚的,苏州山清水秀,是个养人的地方,别的地方,却是做不出苏州那个味儿。” 庄氏顺着老太太的话道,“可不是养人的地儿吗?瞧瞧芙丫头,这不是摆在跟前的例子麽。” 陆老太太也就随口一说,很快看向江晚芙。 她今日穿了件海棠红芙蓉纹对襟宽袖,素青的苏绸褶裙,腰间挂着流云百福双佩白玉禁步,结缀青罗缨,裙摆几乎及地。一头青丝垂于肩背,梳着雅静的发髻,双排的珠钗扣住青丝,除此之外,并无累赘之物。 更兼她眸色明润,身姿窈窕,既不过于纤瘦,也不显得丰腴,恰恰的一把细腰,瞧着便叫人觉得喜欢。 陆老太太打量过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更喜欢了些。 她倒是没想过,江家能养出这样好的女儿,便是放在京师,也算顶好的了,除了家世短那么一截,挑不出错处。 更何况,这孩子啊,心善,往后是个有福的。 想起昨夜之事,老太太在心里这样想着。 66、第 66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在屋里吃过早膳,便照例去福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她到的时候,屋里只有陆书瑜, 陆书瑜今日穿一件桃红宝相花纹的褶裙, 上身是藕荷的对襟长衫, 衬得脸色极好, 小娘子唤她“阿芙表姐”, 模样可爱极了。 江晚芙走过去,笑着应她,“阿瑜。” 陆书瑜羞涩地朝她笑了笑,慢吞吞地道, “祖母、在做功课,等会儿、过来。” 其实陆书瑜的口疾不严重, 只是中间有一点停顿, 说起话比一般人慢一些。江晚芙原本以为她的口疾是天生的,昨日回去后, 才从惠娘那里得知了陆书瑜的身世。 当年,陆书瑜的父亲,就是卫国公府的那位□□爷, 是庶子中唯一一个习武的。后来镇守灰岭口, 陆书瑜随母亲闵氏前去小住, 结果镇守东宁卫的总兵出了岔子,东宁卫失守,蒙古三部联合,大军长驱直下,□□爷带兵殊死抵抗,着人去宣同报信。 国公府的护卫要护送陆书瑜和闵氏去宣府镇, 却已经来不及了,重镇被团团围住,闵氏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女儿,前去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后来□□爷和闵氏双双殉国。 当时陆书瑜年幼,不过四岁,受了惊吓,又痛失双亲,到了宣府镇后便一直发烧,待醒来后,便有了重言的毛病。 □□爷与闵氏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死的,江晚芙听过后,心中只觉肃然起敬,对陆书瑜这个表妹也越发怜惜。 她自己也是丧母的人,对于身世悲惨的人,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且陆书瑜年纪这样小,又一口一个表姐,一副想要亲近她又不大敢的样子,江晚芙顿时有了种自己多了个小妹妹的错觉。 江晚芙坐下,有意同陆书瑜说话,时不时引着她说几句,不多,但每次陆书瑜开口的时候,她都抿唇浅笑着望着她,温温柔柔地听着。 陆书瑜原本是不大喜欢说话的,因为她一开口,旁人不是嘲弄,便是露出怜悯的神情,仿佛在说,真可怜啊。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她虽然没了爹爹娘亲,可是家里祖母和伯伯伯母、兄长姐姐都很疼她,她讨厌那些人看似怜悯、实则高高在上的眼神。 渐渐地,她也就不大在外人面前开口了,反正有嬷嬷会代她说话的。 但江表姐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那么温柔,眼睛像是一汪柔柔的春水,会认真听她说话,眼眸里没有嘲弄,也没有怜悯,很寻常,也让人很安心。 给她一种错觉,仿佛结巴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陆书瑜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想。 要是江表姐早点嫁给大哥就好了,那她们就是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起说话了。 陆书瑜的话多了起来,圆圆脸颊泛着红,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瞅着江晚芙。 江晚芙感觉自己仿佛瞧见了祖母养过的那只小京巴狗儿,都是又娇贵又可爱,连眼睛都一样纯真又水汪汪的。 ahzww.org 表姐妹俩正聊到秋夕节要做花灯的时候,陆老夫人过来了。 两人忙站起来,给老夫人福身,一个唤外祖母,一个唤祖母。倒把陆老夫人哄得高兴极了,饶有兴致问两人在说什么。 江晚芙没答话,看向了陆书瑜。 陆书瑜见表姐看着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表姐刚来府里,自然会拘束些。她得帮着表姐些。 她鼓起勇气,在嬷嬷开口前张了嘴,朝祖母道,“秋夕、快到了,我想约表姐、一起、做花灯。” 陆老夫人原等着孙女身后的嬷嬷回话,见陆书瑜自己开了口,眸里划过一丝惊讶,面上却是慈祥点点头,目光柔和看过表姐妹二人,道,“那敢情好,到时候阿瑜也给祖母做一盏,叫祖母也瞧瞧你们小娘子的小玩意儿。” 陆书瑜认真点头答应下来,掰着指头道,“我、我还想,给伯伯、伯母,兄长、阿姐,都做一盏。” 秋夕节燃灯是习俗,还有热闹的灯会,寓意圆圆满满,有祈福身体康健、国泰民安之意。 陆老夫人眼里含着笑点头,扭头朝身边嬷嬷道,“我记得上回送去延福观供奉的福纸,还剩了一匣子的,你去取来。” 嬷嬷应下,福身退了出去。 陆老夫人又望向江晚芙和陆书瑜,笑着瞧着两人,道,“祖母既讨了你们的灯,可不能叫你们白白做了。正好我这里还有一匣子宣纸,你们拿去做灯。” 过了会儿,那嬷嬷便带着匣子回来了。 打开匣子,厚厚一叠洒金的宣纸,质地细密,淡黄的纸面上,落满细碎金粉,粼粼灼目,有如细碎日光被收在这宣纸之中一样。 这一匣子的纸,起码比得上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了,用来做花灯玩,不可谓不奢侈。 但无论是陆书瑜还是陆老夫人,都神色寻常,富贵如国公府,也的确不会在意这点银钱。江晚芙自然也不会说些不识趣的话,只盈盈谢过陆老夫人。 两人又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吃了小半碟子糕点,陆老夫人便打发两人走了,道,“你们小娘子自去玩自己的,不用拘在我这里。” 陆书瑜站起来,看了眼一旁的江晚芙,想了想,小声道,“祖母,我能去、绿锦堂,同表姐、玩吗?” 对这个年幼失去双亲的孙女,陆老夫人一直十分怜惜疼爱,怕下人照顾不好,没叫她单独住一个院子,一直是养在自己院里的,往常见她并无什么闺中好友,还曾忧心忡忡,眼下难得见她主动亲近谁,自然乐见其成,点头含笑应道,“去吧,在绿锦堂用午膳也无妨。” 陆书瑜欢喜应了,道,“谢谢祖母。” 陆老夫人点了头,江晚芙和陆书瑜便站起来,福了福身,一同朝绿锦堂去了。 看着表姐妹两个出了正厅,陆老夫人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茶杯,指了指正厅的屏风,朝嬷嬷道,“等会儿让人把芙丫头昨日送的屏风搬出来,这一扇收起来吧。” 伺候的嬷嬷姓何,伺候了她几十年了,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陆老夫人的意思。这哪里是换一扇屏风的事,分明是这江娘子,入了老夫人的眼了,有意抬举她呢! 各房大爷夫人,日日都要来福安堂请安,这脸面,可大了去了。 看来这江娘子,只怕真的能进国公府的门了。 何嬷嬷在心里思忖着,面上倒是规规矩矩应下,退出去吩咐差事去了。 却说江晚芙她们出了福安堂,正要朝绿锦堂去,走在回廊上的时候,却是陡然遇见了一人。 郎君一身素面杭绸圆领锦袍,腰间一枚白玉,容色清冷,如霜雪临面,抬起眼眸,轻轻淡淡地一眼撇过来,分明只是随意一瞥,江晚芙却莫名生出一种,这人的目光是直直落在她身上的错觉。 等郎君走到跟前,陆书瑜喊了人,江晚芙才跟着福了福身,抿唇唤他,“二表哥。” 陆则轻轻应了声,眼睛掠过江晚芙细白胜雪的脖颈,看向陆书瑜,“去绿锦堂?” 陆书瑜一愣,心里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没琢磨出来,怪在哪里,便也没多想,点头道,“嗯。那、那二哥呢?” 陆则掀唇淡道,“去趟白云观。” 陆书瑜眨眨眼,有些疑惑。 二哥不是一向对这些敬而远之的么,怎么想起去白云观了?但她到底有些怵二哥,没敢多问,倒是鼓起勇气,说了另一件事,“二哥,我和表姐,想、想做花灯。你能不能、帮我们、画些灯画啊?” 陆则虽性子冷了些,但对陆书瑜这个妹妹,倒还一贯有求必应,闻言很快答应下来,“隔几日让人送去。” 陆书瑜欢欢喜喜应下,道,“谢谢二哥!那我们、不打扰、二哥了。” 陆则微微颔首,目光若有似无撇过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江晚芙。 她今日也穿得很素雅,天青对襟的宽袖长衫,底下是条莲花纹素白锦裙,这一身穿在别人身上,大约会过于寡淡,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沉闷,反倒让人想起山谷间静静流淌过的清溪,雅致,静谧。 总之,是好看的。 被这样盯着,江晚芙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她悄悄抬起眼,陆则却在她抬眼之前,倏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开了。 陆则一走,江晚芙不由自主心里一松。 她隐隐感觉,二表哥似乎不太喜欢她,这种不喜,不是表现出来的厌恶,而是那种淡淡的疏离。 但她,似乎也没有做什么让陆则讨厌的事情吧? 她甚至还救了他的。 江晚芙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又生出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来得莫名其妙的委屈。 陆书瑜却没察觉什么,还在高高兴兴同她道,“二哥的画,特别好!还有人、花重金买、想买二哥的画。不过,很少有人、请得动、二哥。” 67、第 67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说罢,露出些抱歉的神色。 纤云不是迟钝的人,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 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只知情识趣点了点头, 福了福身, 道, “那就劳烦采莲姐姐了,我们还要去别处送糕点,就不耽误姐姐办差了。” 采莲柔柔一笑,嘴里道好, 作势要送她们。 纤云自然道不用,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同粗使婆子朝别处去了。 采莲站在原处, 瞧着两人走出了院子,面上的笑倏地落了下来, 单手拎着食盒,转身朝回走,却没去正房, 自顾自回了仆人住的后罩房, 进门坐下, 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喝着。 采红进门,见她自顾自坐着,还有些纳闷道,“你不去大爷屋里伺候,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采莲抬抬下巴, 指了指脚边放着的食盒,神情中带着倨傲,“喏,那位表小姐送来的。”说着,神色中带了一丝不屑,“这就眼巴巴来讨好了,乡下来的,眼皮子真浅。难道咱们大爷还少她一口糕点?” 采红这才晓得采莲怎么忽然这幅模样,也不做声了。 两人都是打小在明思堂伺候的,从三等丫鬟熬到一等大丫鬟,大爷性情温和,温文儒雅,对她们丫鬟更是从不打骂责罚,两人同大爷朝夕相对,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焉能不动些心思? 采红沉默了片刻,到底是蹲下.身,把食盒从地上拎起来,摆在桌上,劝道,“表小姐日后进了门,就是你我二人的主母了。你又何苦得罪她?到时候大爷难道护着你,不护他的妻子?” 采莲脸色立马一冷,俏脸一抬,不屑道,“什么主母?当谁不知道似的,府里若真把这亲事当一回事,这些年怎么不见来往?她若要脸,早该收拾收拾,灰溜溜回苏州去,偏巴着咱大爷不放,好不要脸!咱们大爷是什么人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年纪轻轻就任鸿胪寺少卿,她一个苏州通判的女儿,还是死了亲娘的,如何配得上大爷!” 说罢,又瞥了眼采红,冷冷一笑,嘲讽道,“你来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心思,你难得没有?” 采红被说得一噎,也来气了,气得红了眼,道,“我不过好心劝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若真有本事,这些话别冲着我说,去大爷跟前说啊!看大爷护着你,还是护着表小姐!” 采莲冷冷一笑,直接一抬手,把食盒从桌上推了下去。 糕点从食盒里滚了出来,碎的碎,脏的脏,原本泛着香甜的精致糕点,登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你——”采红没拦住,目瞪口呆看着采莲。 采莲却是蹲下/身,捡起一瓦瓷片,在掌心、指腹处随意浅浅划了几道,伤口虽然浅,但血还是一下子冒了出来。 采红不傻,看着采莲这行为,当即明白过来,她是要在大爷跟前用苦肉计,她讷讷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你……你这又是何必?就为了赌这一口气……” 采莲皱着眉,取出帕子擦了擦伤口,不服气道,“你不是说,大爷一定不会护我么?我偏不信,你等着看吧!” 说完,随意把食盒朝旁边踢了一脚,脚碾过摔得稀烂的糕点,径直出了后罩房,朝明思堂的书房去了。 陆致正在看书,听见敲门声,也只抬声道了句,“进来。” 等人进来了,也没抬头,随口问道,“何事?” 问罢,却不见人回答,陆致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见是自己的大丫鬟采莲,又问了遍,“怎么了?” 采莲一下子跪了下去,小声抽噎道,“大爷,奴婢犯错了,请大爷责罚。”说罢,微微抬起脸,眼睛一圈红,尖尖下巴处湿润润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陆致一怔,由于生母的出身,他对下人,一贯十分宽厚。这些丫鬟,不过是家里贫苦,不得已才卖身进府,都是爹生娘养,他并不愿为难她们。 “起来说吧,别跪着了。” 采莲小心翼翼点头,才站起来,道,“表小姐身边的纤云妹妹来送糕点,说是给大爷的。奴婢想着,大爷没吃过苏州的糕点,兴许喜欢,便想快些送来。却是越急越错,半路跌了一跤,糕点洒了一地。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才糟蹋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奴婢甘愿受罚。” “糕点?”陆致微微一怔,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江表妹那张容色灼灼的脸,把面前哭哭啼啼的采莲忽略了个彻底。 采莲见状,心里愈发不快,犹如堵着一口气般,微微抬起手,把手上的伤口露出来些许,抽泣声愈发大了。 陆致回过神,又朝采莲看了眼,才瞥见她手上的伤口,缓了脸色,温声道,“罢了,糕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办事仔细些。这几日不要伺候了,养好伤再说。” 采莲应下,低下头,眸中划过一丝愉色。 陆致倒未发现什么,只温声让她出去了。 采莲退出去后,陆致起身,进了内室,从里头寻出个箱子,抬声唤,“常宏。” 常宏进门,进了内室,瞥见陆致脚边那个箱子,不由有些纳闷,拱手道,“大爷有何吩咐?” 陆致指了指那箱子,道,“叫去苏州送信之人,把这箱子带上。”顿了顿,又道,“我屋里还有盒陛下赐的贡墨,一并带去苏州,赠与江家表弟。” 那贡墨是陛下所赐,据说是古物,大爷自己都没舍得用的,就这般巴巴送出去了。 常宏在心里替自己大爷肉疼了一下,面上倒是恭敬应下,“奴才这就去叫人。” 常宏出去叫人,一时还没回来,陆致便自顾自坐下,还未来得及翻书,便见自己的生母夏姨娘来了。 夏姨娘出身低微,容貌也只平平,充其量算得上清秀。她年岁渐长,早已不得卫国公的宠,索性也不去争抢,只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只盼着儿子能够平安顺遂便好。 陆致见生母提着食盒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 夏姨娘把食盒摆在桌上,从里取出个青莲白瓷盅,疼惜看了眼陆致,道,“姨娘熬了盅虫草鸽子汤,你平日那么累,回来还要看书,多补补身子。” 陆致自然不会辜负姨娘好意,忙接过来,道,“那虫草是孩儿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留着自己吃才是。” 夏姨娘见陆致额上有汗,拿帕子给他擦了,柔声道,“姨娘日日在屋里,吃喝都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操心,吃什么虫草,不是白费银子么。快吃,姨娘亲自熬了四个时辰,这时候吃正正好。” 陆致无奈,也拿生母没办法,便低头吃了一小碗。 他吃的时候,夏姨娘便去了书桌旁,仔仔细细将他摆着的书一本本收起。 “大爷,”常宏敲门而入,瞥见屋里夏姨娘,忙低下头,跟着叫了声“姨娘”,才又朝陆致拱手道,“大爷,人领来了。” 陆致点头,常宏便领着奴仆进了屋,搬了箱子出来。 夏姨娘看了眼,有些纳闷,“这不是你之前在国子监用的书么,搬出去做什么?” 陆致朝常宏示意,让他们搬了箱子先出去,才道,“那些书我都许久不看了,放着也是落灰,索性便赠予江表弟。” xiaoshuting.org 夏姨娘原只是有些纳闷,听了这话,却是把脸一放,想同儿子生气,又不舍得冲他发脾气,忍了忍,还是忿忿道,“什么表弟不表弟的,你亲舅舅来借,我都没舍得给呢。你倒好,就这么送出去了!” 陆致当年在国子监进学时,最是勤勉好学,学问在世家郎君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在国子监时用的书,书本身其实没太大价值,真正贵重的是上头的笔记注释。这一箱子书,若是拿到外头去卖,有底蕴的世家虽看不上,但对那些出身平平又还未入国子监的读书人,却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听姨娘提起舅舅,陆致倒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他光想着江表弟,却是忘了舅舅家的表弟了。 但他自然不会当着姨娘的面说自己忘了,便温声道,“姨娘,舅舅来借,自然也是要给的。改日我抽空再誊一份,送去舅舅家。” 生气归生气,夏姨娘到底是疼儿子,叹气道,“算了,你舅舅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你表弟也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我还不是怕他糟蹋了你的东西,才没答应借。抄什么抄,这一日日还不够你忙的?老夫人不是还叫你抄经书来着,先紧着老夫人的吩咐吧。” 陆致却脾气极好,道,“无妨,誊一遍而已,只当练字,不耽误什么。” 夏姨娘又坐了会儿,盯着儿子吃了剩下的鸽子汤,才拎着空食盒起身走了。 回到宣香院,下人迎上来接她手里的食盒,夏姨娘递过去后,径直顾自己回了屋里。 卫国公虽不来她院里了,府里却没亏待她,屋里该有的都有。 夏姨娘在屋里坐下,取了给儿子做了一半的衣裳来缝,穿针引线,缝着缝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豆大一颗一颗砸在湖蓝绸缎上,晕开一团湿润。 其实当年被老夫人送去国公爷跟前的,不止她一个,国公爷却偏偏挑中了她。那时候,夏姨娘以为自己是被好运砸中了头,国公爷选了她,怎么都对她有几分不同的。 但国公爷对她并不热络,旁人只笑她没本事,不争气,这才失了宠,但唯有她自己清楚,国公爷压根就没宠过她。 68、第 68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还专门写信去苏州,闻言忙感激道, “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 她同陆致说话时, 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 她规矩学得极好, 听人说话时,总抿唇微微笑着,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 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 不自在地顿了顿, 缓过来后,才接着道, “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 “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 但也算得上热闹, 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 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江晚芙应下。 “好,那表妹慢走。”陆致便不再说什么,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严,并不限制日常往来,但总还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领着菱枝,朝回廊原来的方向走去,走到刚才看到雪白织金衣袍的拐角,却是空无一人,什么都没看见,只一条长长的廊道,青葱酸枣树枝从镂空廊窗中钻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灿灿而宁静着。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顾自想着,不再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衣袍,带着菱枝回了绿锦堂。 回到绿锦堂,江晚芙便叫纤云给自己拆了发髻,惠娘正好进来,见状接过纤云手里的梳篦,轻柔拢过江晚芙的发,轻轻梳着。 菱枝纤云见状,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惠娘取过素青绸缎,将江晚芙拢在背后的发松松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虽然常常能靠着讨喜的脸和温和柔顺的性情,讨长辈的喜爱,但似今日这样从头至尾提着心,还是很累。 纵使陆老太太待她和气,陆家诸位夫人也和颜悦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她连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门难攀,听上去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唯有身处高门之中,才能觉出几分真切。 惠娘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心疼极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奴婢瞧着,老夫人是极喜欢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总能松快些的。”说罢,又如江晚芙幼时那般哄道,“今日膳房进了些菱角,难得的鲜嫩,奴婢给您焖菱角吃好不好?又软又粉,保准您爱吃。” 江晚芙听得失笑,睁开眼,笑望着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当小孩儿了,居然还用吃的来哄她。 话是这么说,可惠娘说要去剥菱角的时候,江晚芙倒没说什么,等惠娘走后,便去了书桌前,打算给苏州写几封家书。 因是给家里写的,江晚芙写的十分仔细,等搁下笔,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用过午膳,歇了个午觉,等江晚芙一觉睡醒,绿锦堂就忙碌起来了。 方才是她给各房长辈送见面礼,如今各房则都来送回礼了,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惠娘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忙得连菱枝纤云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礼,陆家长辈们的礼,却是极大方的,出手之阔绰,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人,惠娘捧着拟好的礼单进来,递给江晚芙看。 什么南海珍珠、红珊瑚、织金云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赠了一副头面,纯金、镶玉、缀珠,满满一盒子,从花钿、掩鬓到顶簪、挑心,一一齐全,金灿灿的光芒,红绿宝石、大大小小光泽细腻的珍珠,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只叫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样一副头面,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压箱底的宝物,都稍显奢靡了。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声感慨,“这……这怕是做传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还算冷静,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约是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这样重的礼。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贵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着这人情做筏子。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意思,倒不如坦坦荡荡收了。 惠娘闻言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捧着盒子下去了。 江晚芙收了这样重的礼,却是开始琢磨还礼了,想了想,她倒也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东西,唯有一样,倒既显心意,又还算合适,不显得过于突兀。 那便是她做的糕点。 她自小嗜甜,尤其喜欢糕点,尝到喜欢的,总会琢磨琢磨是如何做的,试着自己做一做,后来祖母见她喜欢,也不拦着她往膳房去,反而请了师傅来教她,故而她学的一手好手艺。 后来祖母病逝,继母进门,对他们姐弟磋磨算计,最难熬的时候,江晚芙甚至还生出过“索性出去开糕点铺子养活自己和弟弟好了”的荒唐念头。 当然,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过后她便擦了眼泪,对外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笑脸了。 铺子是没开,但手艺还是在的,江晚芙打定了主意,便叫惠娘去准备食材,打算好好忙一下午了。 绿锦堂热闹着,旁的地方却不是如此了。 陆则离了福安堂后,没回立雪堂,他出了国公府,乘了马车,进宫了。 宫室显煊,高高的宫墙遮住了日光,陆则坐在圈椅上,位于一片阴影之中,不远处是冒着寒气的冰鉴,不管宫外如何灼日炙烤,宫内永远如此。热时供冰,冷时用碳,永远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 陆则微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扫着雪白锦袍袖口蜿蜒的金线。内侍弓着腰进来,请他去暖阁,道,“世子,陛下醒了,诏您过去说话。” “嗯。”陆则淡淡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偏殿,入了暖阁。 暖阁内亦清凉如春秋,梁宣帝坐在八仙圆桌前,身着青袍,身前绣着一只仙鹤,舒展雪白翅羽,做振翅欲飞之姿,仙气邈邈。 宣帝孱瘦,裹着这宽大青袍,不像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倒更像个访仙问道的修士。 陆则入内,眼睛掠过那只仙鹤,微垂下眼,拱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梁宣帝抬眼,仔仔细细上下打量陆则,见他容色如旧,才放心道,“瞧着倒像是没事了。” 陆则沉声道,“让陛下忧心了,微臣已无大碍。” “坐罢。”梁宣帝颔首示意,又道,“一口一个陛下,朕想听你一句舅舅,就这么难?” 这话显然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而是舅甥之间的语气。陆则自小在宫中念书,当时若不是永嘉公主不舍得儿子那样小便要离家,进宫求了宣帝,陆则本该住在宫里,同皇子同住一室的。但虽没住在宫里,却是日日要进宫的,所以,他几乎是梁宣帝看着长大的。 小书亭 宣帝那时还不似如今这般沉迷丹药道术,时常会去文华殿,考较太子和陆则的功课,陆则同自己这位舅舅,的确要比一般舅甥,更熟稔亲近些。 “舅舅”,陆则倒是改口了,可下一句便是,“礼不可废。” 梁宣帝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你小时候可不是如此的,从来都是一口一个舅舅,长大了,倒是生分了。” 宣帝也不过随口抱怨几句,很快便提起了正事,道,“你的事,皇姐着人进宫递了信,说是想留你在京师养病,不去宣同了。朕应了,你留在京师无事,也给舅舅分分忧。六部各监多有空职,你中意何处?” 陆则沉吟片刻,道,“刑部。” “刑部?”梁宣帝皱皱眉,不大明白陆则怎么选了刑部,倒也没深究,点头道,“倒也行。最近朝上因着桩杀人案,吵得不可开交,朕头疼得紧,你既去了刑部,这案子便交你主办。” 陆则抬眼,眸色幽深,“可是浙江首富之子薛绍杀妓一案?微臣倒是有所耳闻,銮仪卫和刑部就这个案子,吵了足有半年了。” 梁宣帝皱眉点头,神色有些不耐,“就是那个,吵得朕头疼。胡庸忠心倒是忠心,只是能力上到底差了几分,区区一个杀人案罢了,如何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陆则站起身,撩起袍角,缓缓跪下,肃声道,“微臣愿效犬马之劳,为陛下分忧。” 梁宣帝见陆则这幅模样,倒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比起不着调的太子,陆则这个外甥实在胜出不少。 若是陆则是太子,他哪里还需如此操心? 宣帝心里划过这个念头,也没在意,抬抬手,道,“起来吧。得空去寻你表兄说说话,兄弟手足,不该生分了去。” 陆则应下,又陪着梁宣帝下了盘棋,下到一半,就有内侍进来,低声道,“陛下,仙丹要出炉了。” 梁宣帝闻言,立即放下棋子。 宣帝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七八年前起,便痴迷于修道,前几年还打算亲去南边寻蓬莱仙道,朝中为了这事吵得沸沸扬扬,宣帝才打消了这念头。却扭头在宫中修筑了道观,最近还迷上了亲自炼丹。 69、第 69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江晚芙接了帕子,擦过面颊,又用过玫瑰茯苓脂搓脸, 纤云正要替她梳头发, 询问着道, “娘子, 今日用这支排珠钗可好?” 江晚芙看了眼, 点了头,就见菱枝进来后,整理好被褥后,抬手将关了一夜的窗户推开了, 略带一丝寒意的清晨气息涌入,江晚芙侧眼望过去, 入目便是一株高而大的梧桐。昨夜疾风骤雨, 梧桐叶被打得掉了满地,傲立枝头的, 则愈发青绿,像水洗过一般。 江晚芙看得一怔,脑中忽的如走马灯一般, 划过昨晚的梦。 梦里, 不知为何, 她爬上一株好高好高的树。 树很高很高,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孩童时候,坐在树干上,垂着双腿,青白的裙被枝丫勾得起了丝,碧绿的枝叶笼着她, 遮住了她的视线。有人攀着树干上来了,小心翼翼伸手过来,很明显是双男人的手。 那人唤她,“阿芙,我们下去,好不好?” 那人的脸很模糊,仿佛拢在一团光里,她很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尝试了很多次,还是没有看清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再然后,那人抱着她下了树,有丫鬟涌了上来,却不是她熟悉的惠娘纤云菱枝等人,是全然陌生的脸。 “娘子?”纤云见江晚芙怔怔看着窗外,低声唤她。 江晚芙被叫得回神,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只怕是忧思过度,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做梦,从前在苏州的时候,她很少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 江晚芙摇摇头,甩开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朝菱枝道,“去问问惠娘,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菱枝出去传话,过了会儿,惠娘进来了,道,“都准备好了。只是给老太太准备的那扇屏风大了些,只怕还要使唤婆子搬去才行。” 江晚芙点点头,道,“等会儿也不必搬进屋,听老太太屋里嬷嬷如何吩咐便是。” 她第一次见长辈,自然是要有所准备,这倒也不是单方面巴结或是谄媚,不过是礼尚往来的事情。就如她等会儿见了老夫人和各房夫人,她们也会给她见面礼。 也无需她掏空家底送什么奇珍异宝,不过是晚辈的心意罢了。 惠娘应下,江晚芙心里惦记着拜见长辈的事,没什么胃口,只略略吃了几块甜糕,又饮了几口清茶,便漱口补了妆,带着纤云菱枝,朝老夫人的福安堂去了。 果然如昨日二夫人庄氏所言,绿锦堂离福安堂颇近,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了福安堂的月门了。 守门婆子见有人来,忙去门房,片刻,一个身形微胖、穿深青对襟长袖,外搭了件深蓝长比甲的老嬷嬷,便从门房里走了出来,上前朝江晚芙福身,自称姓金,又道,“老夫人晓得表小姐定是要早早来的,叫奴婢在这里候着。” 江晚芙看金嬷嬷的穿着,和守门婆子对她的恭敬姿态,多少猜出金嬷嬷大概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轻声细语道,“劳烦嬷嬷了。” 金嬷嬷并不称大,道,“都是分内事,不敢居功。” 菱枝机灵,立马从袖中取了个荷包出来,塞进金嬷嬷手里,道,“今日天热,嬷嬷买盅酸梅汤解解暑。” 金嬷嬷推了一下,见江晚芙唇边含着笑,菱枝又一个劲儿朝她手里塞,便收了下来。 接下来,这金嬷嬷的态度,比起方才的客套,更多了几分亲近,引着一行人朝里走时,不忘简单道几句,“老太太早上起来,一贯有做半个时辰功课的习惯,您现在前厅坐一会儿,喝喝茶,老太太一会儿便到。” 来了京师不过几日,江晚芙便发现了,京中似乎格外推崇道教,道观、女观数量颇多,这同苏州的情形却是不大一样。苏州寺庙道观都有,但并没分出什么高下,乡野之中更是爱拜些县志记载的修仙大能。 过了一段曲廊,便到了福安堂的正厅了,江晚芙来的不算早也不算迟,正厅已经有人坐着了,却不是她昨日见到的陆家人,是个十二三的小娘子。 小娘子生着一张瓜子脸,下颔尖尖的,额上一个美人尖,面颊雪白细腻,长睫毛蒲扇般,身上还一团孩子气。 江晚芙见她愣愣望着自己,翘起唇角,朝她轻轻一笑。 小娘子登时脸红透了,雪腻的面颊犹如染了胭脂,有点无措看向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知道自家小娘子这性子,忙上前福身,道,“您定然是江娘子吧,我们主子不善言辞,还请您不要见怪。” 江晚芙有些疑惑这嬷嬷的说辞,可过了一会儿,便明白这嬷嬷口中的“不善言辞”,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这小娘子有些口疾,但并不严重,只是很轻微的结巴。 陆书瑜看着面前温柔和气的表姐,见到生人的那点紧张,倒是略微消散了些,开口道,“江表姐。” 她虽有些口疾,但并不严重,说短句的时候并不会结巴,但她怕生,尽可能不开口。 江晚芙闻言也回道,“陆表妹。” 两人打过招呼,便又互相颔首过后,坐了下来,江晚芙体谅陆书瑜的口疾,并未说些要陆书瑜回话的话题,只说些苏州当地的逸闻趣事。她声音清甜,说话也是江南独有的那种慢声细语,听的人都忍不住沉浸其中。 陆书瑜更是如此,她是早就知道,从苏州来的江表姐和大哥有婚约,八九不离十就是自己未来的大嫂,都说姑嫂亲、姑嫂亲,陆书瑜也盼着能和嫂子和睦相处。 陆家姑娘少,她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可姐妹却只有去年出嫁了的长姐,眼下见江晚芙这般温柔和善,对她的口疾也一副寻常神色,不轻视也不怜悯,陆书瑜便不由自主生了亲近的心思。 江晚芙倒不知道小姑娘这番心思,二人一个有意亲近,另一个则温柔应对,一时之间倒是聊得有几分投缘模样。 陆书瑜还主动开了口,说下次想去绿锦堂找她玩。 江晚芙见小娘子红着脸、磕磕绊绊开口,自是应下,朝陆书瑜抿唇笑着道,“那我便扫榻以待,等表妹来了。” 陆书瑜显而易见高兴起来了,欢欢喜喜答应下来。 正说着话,就听得外头有说话声,江晚芙和陆书瑜站起身来,过了会儿,二房的庄氏携另一位贵妇人进来了。 庄氏行在左侧,面似银盘,体态丰腴,一身对襟长袖牡丹纹珠红长衫,外搭了件长褙子,金线波纹褶裙盖住鞋面,含笑嫣嫣,发上金簪、金钗琳琅,气色极好。走在右侧的妇人,则穿着鸦青对襟长袖兰草纹的长衫,搭同色的褙子,头戴镶玉银簪,面颊瘦长,体态瘦如盈盈柳条,面色微黄,气色比庄氏不如。 昨日匆匆一见,后来老太太又把人都赶走了,所以江晚芙只认得庄氏,对另一位却觉眼生,但她来之前,打听过国公府的情况。见这人和庄氏并肩进来,年龄又相仿,便猜想,这位大概是三房太太赵氏了。 果不其然,陆书瑜开口叫了人,“二伯母、三伯母。” 庄氏与赵氏两人见了侄女,都是和颜悦色,庄氏还细细问她,“阿瑜何时回来的?” 陆书瑜乖巧回道,“昨晚。” 她的妈妈替她道,“回二夫人的话,二娘子昨儿知道府里出事了,便急着要赶回来。因回来的迟了,便没去叨扰太太们。” 这句“府里出事”,指的自然是陆则无缘无故晕倒那件事了。 江晚芙在一侧听着,不禁再一次在心里确认,陆则的身份之重,他一出事,阖府上下都急匆匆赶回来。不过也是,谁叫他的身份特殊,不仅是世子,更是长公主之子、当今圣上嫡亲的外甥。 庄氏长袖善舞,倒没冷落了江晚芙,很快便看向了她,面上露出亲切笑意,“绿锦堂住的可还舒服?若是哪里有缺了少了的,只管叫下人来说一声。” 江晚芙自然道什么都不缺,又谢过庄氏。 庄氏又引着江晚芙和赵氏说话,有庄氏这么个能言善道的活跃气氛,虽赵氏性子略显沉闷,陆书瑜碍于口疾不大开口,可气氛还是十分融洽。 陆老太太还未进门,就听见正厅众人的说笑声,一进门就笑着说道,“说什么呢,说得这样起劲儿。”说着,指了指庄氏,道,“还没进门,就听见你那声儿了。” 众人都起身,庄氏却是上前,替了嬷嬷的位置,亲自扶老太太坐下,边回道,“儿媳听说苏州糕点乃是一绝,正想问问芙丫头呢。” 陆老太太闻言道,“苏州糕点的确尚可,国公爷那样不喜甜食的一个人,去了趟苏州,回来都道好。想想也是得天独厚的,苏州山清水秀,是个养人的地方,别的地方,却是做不出苏州那个味儿。” ranwena.net 庄氏顺着老太太的话道,“可不是养人的地儿吗?瞧瞧芙丫头,这不是摆在跟前的例子麽。” 陆老太太也就随口一说,很快看向江晚芙。 她今日穿了件海棠红芙蓉纹对襟宽袖,素青的苏绸褶裙,腰间挂着流云百福双佩白玉禁步,结缀青罗缨,裙摆几乎及地。一头青丝垂于肩背,梳着雅静的发髻,双排的珠钗扣住青丝,除此之外,并无累赘之物。 更兼她眸色明润,身姿窈窕,既不过于纤瘦,也不显得丰腴,恰恰的一把细腰,瞧着便叫人觉得喜欢。 陆老太太打量过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更喜欢了些。 她倒是没想过,江家能养出这样好的女儿,便是放在京师,也算顶好的了,除了家世短那么一截,挑不出错处。 更何况,这孩子啊,心善,往后是个有福的。 想起昨夜之事,老太太在心里这样想着。 菱枝方说完话,人已经走到近前了。 陆致今日休沐,便着一身竹青祥云纹杭绸锦袍,革带镶银玉,腰下一枚鱼鸟玉佩。他身上没什么出自高门显贵的倨傲,给人的感觉,更像个温和好性的书生。 陆致方才是早她们一步走的,如今却从她们后头来,大约是刻意等着的。 江晚芙站起来,视线回望陆致,轻眨眨眼,不明白陆致找自己有什么事,却依旧福身见礼,唤陆致作“大表哥。” 隔着一段距离,陆致便不再靠近,停下步子,一派温和朝江晚芙道,“你那刁奴之事,我已写信给江姑父,着人送去苏州,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还专门写信去苏州,闻言忙感激道,“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她同陆致说话时,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她规矩学得极好,听人说话时,总抿唇微微笑着,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不自在地顿了顿,缓过来后,才接着道,“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但也算得上热闹,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70、第 70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在屋里吃过早膳,便照例去福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她到的时候,屋里只有陆书瑜, 陆书瑜今日穿一件桃红宝相花纹的褶裙, 上身是藕荷的对襟长衫, 衬得脸色极好, 小娘子唤她“阿芙表姐”, 模样可爱极了。 江晚芙走过去,笑着应她,“阿瑜。” 陆书瑜羞涩地朝她笑了笑,慢吞吞地道, “祖母、在做功课,等会儿、过来。” 其实陆书瑜的口疾不严重, 只是中间有一点停顿, 说起话比一般人慢一些。江晚芙原本以为她的口疾是天生的,昨日回去后, 才从惠娘那里得知了陆书瑜的身世。 当年,陆书瑜的父亲,就是卫国公府的那位□□爷, 是庶子中唯一一个习武的。后来镇守灰岭口, 陆书瑜随母亲闵氏前去小住, 结果镇守东宁卫的总兵出了岔子,东宁卫失守,蒙古三部联合,大军长驱直下,□□爷带兵殊死抵抗,着人去宣同报信。 国公府的护卫要护送陆书瑜和闵氏去宣府镇, 却已经来不及了,重镇被团团围住,闵氏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女儿,前去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后来□□爷和闵氏双双殉国。 当时陆书瑜年幼,不过四岁,受了惊吓,又痛失双亲,到了宣府镇后便一直发烧,待醒来后,便有了重言的毛病。 □□爷与闵氏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死的,江晚芙听过后,心中只觉肃然起敬,对陆书瑜这个表妹也越发怜惜。 她自己也是丧母的人,对于身世悲惨的人,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且陆书瑜年纪这样小,又一口一个表姐,一副想要亲近她又不大敢的样子,江晚芙顿时有了种自己多了个小妹妹的错觉。 江晚芙坐下,有意同陆书瑜说话,时不时引着她说几句,不多,但每次陆书瑜开口的时候,她都抿唇浅笑着望着她,温温柔柔地听着。 陆书瑜原本是不大喜欢说话的,因为她一开口,旁人不是嘲弄,便是露出怜悯的神情,仿佛在说,真可怜啊。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她虽然没了爹爹娘亲,可是家里祖母和伯伯伯母、兄长姐姐都很疼她,她讨厌那些人看似怜悯、实则高高在上的眼神。 渐渐地,她也就不大在外人面前开口了,反正有嬷嬷会代她说话的。 但江表姐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那么温柔,眼睛像是一汪柔柔的春水,会认真听她说话,眼眸里没有嘲弄,也没有怜悯,很寻常,也让人很安心。 给她一种错觉,仿佛结巴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陆书瑜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想。 要是江表姐早点嫁给大哥就好了,那她们就是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起说话了。 陆书瑜的话多了起来,圆圆脸颊泛着红,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瞅着江晚芙。 江晚芙感觉自己仿佛瞧见了祖母养过的那只小京巴狗儿,都是又娇贵又可爱,连眼睛都一样纯真又水汪汪的。 表姐妹俩正聊到秋夕节要做花灯的时候,陆老夫人过来了。 两人忙站起来,给老夫人福身,一个唤外祖母,一个唤祖母。倒把陆老夫人哄得高兴极了,饶有兴致问两人在说什么。 江晚芙没答话,看向了陆书瑜。 陆书瑜见表姐看着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表姐刚来府里,自然会拘束些。她得帮着表姐些。 她鼓起勇气,在嬷嬷开口前张了嘴,朝祖母道,“秋夕、快到了,我想约表姐、一起、做花灯。” 陆老夫人原等着孙女身后的嬷嬷回话,见陆书瑜自己开了口,眸里划过一丝惊讶,面上却是慈祥点点头,目光柔和看过表姐妹二人,道,“那敢情好,到时候阿瑜也给祖母做一盏,叫祖母也瞧瞧你们小娘子的小玩意儿。” 陆书瑜认真点头答应下来,掰着指头道,“我、我还想,给伯伯、伯母,兄长、阿姐,都做一盏。” 秋夕节燃灯是习俗,还有热闹的灯会,寓意圆圆满满,有祈福身体康健、国泰民安之意。 陆老夫人眼里含着笑点头,扭头朝身边嬷嬷道,“我记得上回送去延福观供奉的福纸,还剩了一匣子的,你去取来。” 嬷嬷应下,福身退了出去。 陆老夫人又望向江晚芙和陆书瑜,笑着瞧着两人,道,“祖母既讨了你们的灯,可不能叫你们白白做了。正好我这里还有一匣子宣纸,你们拿去做灯。” 过了会儿,那嬷嬷便带着匣子回来了。 打开匣子,厚厚一叠洒金的宣纸,质地细密,淡黄的纸面上,落满细碎金粉,粼粼灼目,有如细碎日光被收在这宣纸之中一样。 这一匣子的纸,起码比得上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了,用来做花灯玩,不可谓不奢侈。 但无论是陆书瑜还是陆老夫人,都神色寻常,富贵如国公府,也的确不会在意这点银钱。江晚芙自然也不会说些不识趣的话,只盈盈谢过陆老夫人。 两人又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吃了小半碟子糕点,陆老夫人便打发两人走了,道,“你们小娘子自去玩自己的,不用拘在我这里。” 陆书瑜站起来,看了眼一旁的江晚芙,想了想,小声道,“祖母,我能去、绿锦堂,同表姐、玩吗?” 对这个年幼失去双亲的孙女,陆老夫人一直十分怜惜疼爱,怕下人照顾不好,没叫她单独住一个院子,一直是养在自己院里的,往常见她并无什么闺中好友,还曾忧心忡忡,眼下难得见她主动亲近谁,自然乐见其成,点头含笑应道,“去吧,在绿锦堂用午膳也无妨。” 陆书瑜欢喜应了,道,“谢谢祖母。” 陆老夫人点了头,江晚芙和陆书瑜便站起来,福了福身,一同朝绿锦堂去了。 看着表姐妹两个出了正厅,陆老夫人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茶杯,指了指正厅的屏风,朝嬷嬷道,“等会儿让人把芙丫头昨日送的屏风搬出来,这一扇收起来吧。” 伺候的嬷嬷姓何,伺候了她几十年了,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陆老夫人的意思。这哪里是换一扇屏风的事,分明是这江娘子,入了老夫人的眼了,有意抬举她呢! 各房大爷夫人,日日都要来福安堂请安,这脸面,可大了去了。 看来这江娘子,只怕真的能进国公府的门了。 何嬷嬷在心里思忖着,面上倒是规规矩矩应下,退出去吩咐差事去了。 却说江晚芙她们出了福安堂,正要朝绿锦堂去,走在回廊上的时候,却是陡然遇见了一人。 郎君一身素面杭绸圆领锦袍,腰间一枚白玉,容色清冷,如霜雪临面,抬起眼眸,轻轻淡淡地一眼撇过来,分明只是随意一瞥,江晚芙却莫名生出一种,这人的目光是直直落在她身上的错觉。 等郎君走到跟前,陆书瑜喊了人,江晚芙才跟着福了福身,抿唇唤他,“二表哥。” 燃文 陆则轻轻应了声,眼睛掠过江晚芙细白胜雪的脖颈,看向陆书瑜,“去绿锦堂?” 陆书瑜一愣,心里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没琢磨出来,怪在哪里,便也没多想,点头道,“嗯。那、那二哥呢?” 陆则掀唇淡道,“去趟白云观。” 陆书瑜眨眨眼,有些疑惑。 二哥不是一向对这些敬而远之的么,怎么想起去白云观了?但她到底有些怵二哥,没敢多问,倒是鼓起勇气,说了另一件事,“二哥,我和表姐,想、想做花灯。你能不能、帮我们、画些灯画啊?” 陆则虽性子冷了些,但对陆书瑜这个妹妹,倒还一贯有求必应,闻言很快答应下来,“隔几日让人送去。” 陆书瑜欢欢喜喜应下,道,“谢谢二哥!那我们、不打扰、二哥了。” 陆则微微颔首,目光若有似无撇过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江晚芙。 她今日也穿得很素雅,天青对襟的宽袖长衫,底下是条莲花纹素白锦裙,这一身穿在别人身上,大约会过于寡淡,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沉闷,反倒让人想起山谷间静静流淌过的清溪,雅致,静谧。 总之,是好看的。 被这样盯着,江晚芙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她悄悄抬起眼,陆则却在她抬眼之前,倏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开了。 陆则一走,江晚芙不由自主心里一松。 她隐隐感觉,二表哥似乎不太喜欢她,这种不喜,不是表现出来的厌恶,而是那种淡淡的疏离。 但她,似乎也没有做什么让陆则讨厌的事情吧? 她甚至还救了他的。 江晚芙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又生出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来得莫名其妙的委屈。 陆书瑜却没察觉什么,还在高高兴兴同她道,“二哥的画,特别好!还有人、花重金买、想买二哥的画。不过,很少有人、请得动、二哥。” 江晚芙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起精神应着陆书瑜的话,“是么,二表哥这样厉害啊……” 71、第 71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这门亲事,非但庄氏她们几个妯娌觉得不妥,就连老太太心里, 恐怕都是不情愿的。这么些年过去, 忽然又提了起来。 庄氏起初还拿不准老太太的想法, 觉得重了轻了, 都不大合适, 思忖几日后,决定就只当府里来了个做客的表小姐,吩咐手底下嬷嬷挑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可看眼下这幅光景,庄氏心思一转, 开口便朝江晚芙笑道,“是啊, 走水路虽快, 可也是吃力的。知道你要来,老太太一早就吩咐下来了, 我斗胆做主,挑了绿锦堂。母亲看如何?” 临时改成绿锦堂,庄氏是动了点小心思的。这婚事成与不成另说, 可这江小娘子一进门, 就误打误撞救了陆则, 如今又显而易见得了老太太的眼缘,她也乐得结个善缘。原来那个藕荷院,总归是偏僻了些,小了些,不如绿锦堂来得好。 陆老夫人点头,“绿锦堂好, 离我那里近。我记得那里头还栽了片芙蓉花,倒是衬了芙丫头的名字。” 婆媳两个三言两句,就把江晚芙暂住的院子给定了下来。 庄氏便吩咐身边嬷嬷,送江晚芙去绿锦堂安置。 江晚芙拜别众人,便跟着那嬷嬷出去了。到了绿锦堂,惠娘和纤云几个都已经在绿锦堂里候着了,见她进门,几人都紧张地望过来。 庄氏的嬷嬷福了福身,道,“江娘子一路辛劳,奴婢便不打扰了。娘子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同院里下人使唤一声。” 江晚芙抿唇笑着应下。 嬷嬷退了出去。惠娘立即便迎了上来,低声询问方才的情况。 她们原本就是来做客的,自然是事事顺利才好。可一进门就听说那位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出了事,陆大郎还直接就带着自家娘子过去了,惠娘当时吓得腿都软了,险些急得叫丈夫去打探消息。 江晚芙见惠娘这般紧张,露出个笑,尽可能简单将方才的事说了。她怕吓着惠娘等人,连语气都是轻描淡写的,可惠娘几人还是吓得不轻。 惠娘示意纤云和菱枝出去,等屋里只剩下主仆二人,才后怕开了口,压低声音道,“娘子,奴婢说句犯上的话,这事您冲动了。幸而卫世子真的没事,他若是有事,只怕连娘子您也要被迁怒。娘子初来乍到,连国公府的情况都没摸清,还是不要卷入这些是非中的好。” 谁知道那卫世子出事,是意外,还是阴谋?他们初来乍到,总归谨慎些才好。 江晚芙知道惠娘是担心自己,她自小失了娘,弟弟那时候又还小,后娘进门,明面上的磋磨都还算好的,最难熬的,却是暗地里的使绊子。经历使然,她一贯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只是方才在立雪堂,她稀里糊涂便答应下来了,现在想想,的确是有些冲动的。 但这些也不好和惠娘解释,她只点头道,“惠娘,我知道。我下回会小心的。” 惠娘是伺候了江晚芙许多年的老人了,也知道她看似温和无害,实则稳重的性子,见她并不为自己说话,反倒觉得自己方才把话说重了。 别的府中,那些刚及笄的小娘子,哪一个不是被父母娇宠着,使使小性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纵真的做错了事,哪里肯听训的。偏偏自家小娘子命苦,要早早学的这样懂事。 难为她了。 怀着这般柔软的情绪,惠娘一颗心顿时发软发酸了。 江晚芙对人的情绪一贯敏感,知道惠娘并不不舍得真的怪自己,抿起唇角,露出个娇娇的笑来,轻声冲惠娘道,“惠娘,方才疾风骤雨,我头发都湿了,你替我叫水来,我想洗一洗,好不好?” 惠娘闻言,忙抬手去摸江晚芙的头发,果真带着点湿气,一下子急了,“娘子体弱,如何淋得雨?” 又急急忙忙朝外吩咐,“菱枝,叫厨房送热水来,娘子要沐浴。” 说完,拉着江晚芙坐下,取出干帕子替她擦头发。 惠娘是做惯这些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干帕子一点点吸走发上的湿气。 江晚芙舒舒服服靠着惠娘,闭眼享受这一刻的安宁,道,“惠娘,我没淋雨,只是方才路上雨大,沾了些湿气。” 惠娘则道,“那也不成,您体弱,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寒气,都怪奴婢,方才只顾着问话,没顾得上正事。” 热水很快送来,江晚芙进了盥室。 脱了外裳,舒舒服服进了浴桶内,惠娘取来她们从苏州带来的花露,洒了几滴在浴桶内,又捧了水泼在江晚芙雪白的背上,用细棉帕替她将头发包好,“娘子,水温如何,可觉得烫?” 江晚芙轻轻摇头,惬意趴在浴桶边,热气将她的脸蒸得微微发红,雾蒙蒙笼着她的脸颊,犹如清晨雾天里初绽的芙蓉,春色朦胧。 惠娘边轻轻用帕子擦过一寸寸细腻的肌肤,边垂眸含笑打量着江晚芙,轻声宽慰道,“娘子生得这样美,陆郎君便是圣人,也难不动凡心的。” 江晚芙原闭眼小憩,闻言无奈一笑,并没反驳惠娘的说法。 她从不妄自菲薄,也知道自己生了一张很占优势的脸,凭着这张脸,她可以取得很多郎君的喜爱。就如今日初见陆致,她不敢保证陆致多喜欢她,但至少,他并不反感她,甚至是有些许的好感的。 但世间容貌姣好的女子,不知凡几,国公府娶媳,绝不会只看容貌。 她来国公府这一趟,其实并没有抱着一定要攀高枝的念头,婚事能成自然好,不成,那便罢了。 摆在她眼前的事,是要被国公府的长辈们喜爱,嫁不嫁陆致,反倒不是强求的事情。 毕竟,比起一门一厢情愿的亲事,让长辈们喜欢自己,对江晚芙而言,是更容易做到的事。 “明日还要给长辈请安,早些睡吧。你们也早点睡,不用留人守夜了。”江晚芙出了浴桶,踩着软底的寝鞋,朝惠娘淡淡笑着道。 惠娘应下,唤人进来收拾浴桶,将被褥拍得蓬松松软。 窗外的雨似乎是停了,江晚芙钻进被子里,外间的烛火很快熄了,只留一盏暗暗的夜灯,她将脸藏进被褥里,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立雪堂内,陆老夫人和庄氏几个刚走,陆则院里的丫鬟红蕖端着药碗进来,屋里伺候的绿竹忙去接。 陆则接了药,一口饮尽,面上并无什么表情,随手将碗放回红木承盘。他微微闭眼,似乎是有点累,但很快便睁开了。 红蕖忙小心问,“世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陆则只寡淡着一张脸,并没作声。绿竹和红蕖两个倒是习惯了自家主子这幅冷冰冰的做派,并不敢多嘴。 wucuoxs.com 红蕖伸手去理了理被褥,瞥见一角绸帕,觉得有些眼生,小心抽了出来,绸帕一角,绣着一朵芙蓉,极精巧,粉蕊白边,渐变的色,倒似朵真花般。 红蕖和绿竹彼此看了眼,不禁想到今日那位江娘子身上了,不敢随意处理,红蕖便捧着那一方帕子,“世子,这帕子……” 陆则瞥了一眼,眸色停住,片刻才道,“放着。” 红蕖还以为世子是要自己送还给表小姐,便小心翼翼叠好,摆在床榻边的矮桌上。 正这时,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就有一人从开着的内室门外大步迈了进来,来人一身白底红梅的披风,帽檐之下,是一张娴静素雅的脸,典雅的鹅蛋脸、细长的柳叶眉,肌肤雪白、额头光洁,明眸皓齿。 红蕖绿竹两个见了来人,却是赶忙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公主。” 永嘉长公主急匆匆走到床榻边,脱下帽,急切望着陆则,刚要张嘴问。 陆则便主动道,“母亲,儿子已经没事了。” 永嘉长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着陆则,见他面色如常,身上并未有大病初愈的病弱感,与寻常无异,一路上悬着的心,才一下子松了下来。 绿竹红蕖二人见状,俱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门。 永嘉长公主才低声开口,“你祖母说你忽然昏厥,连御医都查不出缘由。你告诉母亲,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算计你?若是意外,便罢了。”永嘉语气渐渐冷,“若是有人算计,那休怪我——” 陆则抬眼看向母亲,打断她的话,道,“只是意外。” 永嘉公主话语一滞,“当真只是意外?” 陆则颔首,“是意外。” 陆则很肯定,这只是个意外。当时他身边固若金汤,没人能够在那种时候,给他下药。 反倒是后来的事情,陆则一时有点拿不准,却下意识地向母亲隐瞒了这一点。 永嘉公主见儿子语气肯定,不再质疑他的话,语气柔和下来,“你心里有数,我便不多问了。但有件事,你如今虽看着无恙了,可焉知什么时候又犯了这晕厥的症状,连宫中御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这个样子,到宣同那重镇去,我是决计放不下心的。倒不如,今年便留在京师,去宣同的事,来年再说,可好?” 72、第 72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隔着一段距离,陆致便不再靠近,停下步子, 一派温和朝江晚芙道, “你那刁奴之事, 我已写信给江姑父, 着人送去苏州, 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还专门写信去苏州,闻言忙感激道,“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 她同陆致说话时,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 她规矩学得极好, 听人说话时,总抿唇微微笑着, 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 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 不自在地顿了顿, 缓过来后,才接着道,“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 但也算得上热闹,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江晚芙应下。 “好,那表妹慢走。”陆致便不再说什么,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严,并不限制日常往来,但总还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领着菱枝,朝回廊原来的方向走去,走到刚才看到雪白织金衣袍的拐角,却是空无一人,什么都没看见,只一条长长的廊道,青葱酸枣树枝从镂空廊窗中钻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灿灿而宁静着。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顾自想着,不再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衣袍,带着菱枝回了绿锦堂。 回到绿锦堂,江晚芙便叫纤云给自己拆了发髻,惠娘正好进来,见状接过纤云手里的梳篦,轻柔拢过江晚芙的发,轻轻梳着。 菱枝纤云见状,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惠娘取过素青绸缎,将江晚芙拢在背后的发松松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虽然常常能靠着讨喜的脸和温和柔顺的性情,讨长辈的喜爱,但似今日这样从头至尾提着心,还是很累。 纵使陆老太太待她和气,陆家诸位夫人也和颜悦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她连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门难攀,听上去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唯有身处高门之中,才能觉出几分真切。 惠娘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心疼极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奴婢瞧着,老夫人是极喜欢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总能松快些的。”说罢,又如江晚芙幼时那般哄道,“今日膳房进了些菱角,难得的鲜嫩,奴婢给您焖菱角吃好不好?又软又粉,保准您爱吃。” 江晚芙听得失笑,睁开眼,笑望着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当小孩儿了,居然还用吃的来哄她。 话是这么说,可惠娘说要去剥菱角的时候,江晚芙倒没说什么,等惠娘走后,便去了书桌前,打算给苏州写几封家书。 因是给家里写的,江晚芙写的十分仔细,等搁下笔,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用过午膳,歇了个午觉,等江晚芙一觉睡醒,绿锦堂就忙碌起来了。 方才是她给各房长辈送见面礼,如今各房则都来送回礼了,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惠娘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忙得连菱枝纤云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礼,陆家长辈们的礼,却是极大方的,出手之阔绰,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人,惠娘捧着拟好的礼单进来,递给江晚芙看。 什么南海珍珠、红珊瑚、织金云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赠了一副头面,纯金、镶玉、缀珠,满满一盒子,从花钿、掩鬓到顶簪、挑心,一一齐全,金灿灿的光芒,红绿宝石、大大小小光泽细腻的珍珠,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只叫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样一副头面,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压箱底的宝物,都稍显奢靡了。 wucuoxs.com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声感慨,“这……这怕是做传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还算冷静,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约是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这样重的礼。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贵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着这人情做筏子。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意思,倒不如坦坦荡荡收了。 惠娘闻言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捧着盒子下去了。 江晚芙收了这样重的礼,却是开始琢磨还礼了,想了想,她倒也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东西,唯有一样,倒既显心意,又还算合适,不显得过于突兀。 那便是她做的糕点。 她自小嗜甜,尤其喜欢糕点,尝到喜欢的,总会琢磨琢磨是如何做的,试着自己做一做,后来祖母见她喜欢,也不拦着她往膳房去,反而请了师傅来教她,故而她学的一手好手艺。 后来祖母病逝,继母进门,对他们姐弟磋磨算计,最难熬的时候,江晚芙甚至还生出过“索性出去开糕点铺子养活自己和弟弟好了”的荒唐念头。 当然,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过后她便擦了眼泪,对外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笑脸了。 铺子是没开,但手艺还是在的,江晚芙打定了主意,便叫惠娘去准备食材,打算好好忙一下午了。 绿锦堂热闹着,旁的地方却不是如此了。 陆则离了福安堂后,没回立雪堂,他出了国公府,乘了马车,进宫了。 宫室显煊,高高的宫墙遮住了日光,陆则坐在圈椅上,位于一片阴影之中,不远处是冒着寒气的冰鉴,不管宫外如何灼日炙烤,宫内永远如此。热时供冰,冷时用碳,永远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 陆则微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扫着雪白锦袍袖口蜿蜒的金线。内侍弓着腰进来,请他去暖阁,道,“世子,陛下醒了,诏您过去说话。” “嗯。”陆则淡淡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偏殿,入了暖阁。 暖阁内亦清凉如春秋,梁宣帝坐在八仙圆桌前,身着青袍,身前绣着一只仙鹤,舒展雪白翅羽,做振翅欲飞之姿,仙气邈邈。 宣帝孱瘦,裹着这宽大青袍,不像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倒更像个访仙问道的修士。 陆则入内,眼睛掠过那只仙鹤,微垂下眼,拱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梁宣帝抬眼,仔仔细细上下打量陆则,见他容色如旧,才放心道,“瞧着倒像是没事了。” 陆则沉声道,“让陛下忧心了,微臣已无大碍。” “坐罢。”梁宣帝颔首示意,又道,“一口一个陛下,朕想听你一句舅舅,就这么难?” 这话显然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而是舅甥之间的语气。陆则自小在宫中念书,当时若不是永嘉公主不舍得儿子那样小便要离家,进宫求了宣帝,陆则本该住在宫里,同皇子同住一室的。但虽没住在宫里,却是日日要进宫的,所以,他几乎是梁宣帝看着长大的。 宣帝那时还不似如今这般沉迷丹药道术,时常会去文华殿,考较太子和陆则的功课,陆则同自己这位舅舅,的确要比一般舅甥,更熟稔亲近些。 “舅舅”,陆则倒是改口了,可下一句便是,“礼不可废。” 梁宣帝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你小时候可不是如此的,从来都是一口一个舅舅,长大了,倒是生分了。” 宣帝也不过随口抱怨几句,很快便提起了正事,道,“你的事,皇姐着人进宫递了信,说是想留你在京师养病,不去宣同了。朕应了,你留在京师无事,也给舅舅分分忧。六部各监多有空职,你中意何处?” 陆则沉吟片刻,道,“刑部。” “刑部?”梁宣帝皱皱眉,不大明白陆则怎么选了刑部,倒也没深究,点头道,“倒也行。最近朝上因着桩杀人案,吵得不可开交,朕头疼得紧,你既去了刑部,这案子便交你主办。” 陆则抬眼,眸色幽深,“可是浙江首富之子薛绍杀妓一案?微臣倒是有所耳闻,銮仪卫和刑部就这个案子,吵了足有半年了。” 73、第 73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听得半信半疑,两人熟知陆则的性子,他一贯不是什么娇气的人, 习武之人讲究“夏练三伏, 冬练三九”, 陆则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习武, 在府中几个郎君中, 最是吃得了苦,怎会因为区区的虚火,便大动干戈,请了太医过来。 永嘉公主不信, 也晓得儿子这里问不出什么,索性叫住了进来奉茶的绿竹, 直接问她的话, “郑院判走时如何说的?” 绿竹哪里知道,况且她是立雪堂的人, 自然一切听陆则的,偷偷瞧了一眼抵着额、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实模样答话, “郑大人没说什么, 只让奴婢叫膳房每日给世子熬梨汁, 说是能降火。”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绿竹还敢撒谎,当即又问了句,“没开其它的药?” 绿竹小心摇摇头,道,“没有。郑大人说梨汁即可,若还是不好, 他再开药。” 永嘉公主这才信了,朝绿竹颔首,“出去吧。” 绿竹福福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绿竹这番话,永嘉公主和陆老夫人虽觉得纳闷,但到底还是信了,只以为自己多想了,倒是陆老夫人点了点头,朝陆则道,“你这回做得对。你们这些年轻郎君啊,仗着年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来的。”说着,又道,“既是虚火,那便还是食补的好,叫膳房多准备些败火的吃食。” 陆则颔首应下。 陆老夫人又不放心,这回把绿竹和红蕖都叫了进来,好一番耳提面命,嘱咐两人了一番,又道,“你们是近身伺候世子的,做事情要上心些。” 绿竹红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应下。 陆老夫人便看了眼天色,道,“时辰还早,你也不要看书了,回去歇一歇,补个觉。” 说罢,便站了起来,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扰儿子歇息,顺势一起站起来,陆则要送,又被婆媳两人拦住,连声催他去歇息。 婆媳俩出了立雪堂,并肩走着。 永嘉公主温声细语问了婆母的身体,又道,“儿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会儿叫下人给您送去。最近天渐渐冷了,您多注意身子。” 永嘉公主出身尊贵,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性情却不骄纵,不是难相处的人,但到底隔着君臣的关系,婆媳俩也亲近不起来。 好在陆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儿媳捧着自己的性子,她这个人想得开,儿媳是和儿子过日子的,夫妻俩好就行了,又碍不着她什么。永嘉性子虽冷了些,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她自不会学那些蠢婆母,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 更何况,永嘉是皇家公主,她还真打不得。 陆老夫人应下,抬了抬手,身后嬷嬷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聪慧,见婆母这般举动,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顺势随她朝前走。 两人走到曲廊的坐亭处,坐下后,陆老夫人才开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么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陆老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五年之期,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别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们府里郎君成婚迟,但总不好一直拖着,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让大郎明年开春变成婚,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禁问,“您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也不瞒着,点了头,“嗯。阿芙是个好孩子,国公爷喜欢,我也喜欢。”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喉头有些发酸,微微撇开脸,倒是陆老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个好孩子。当年您进门的时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虽说情有可原,您也点了头,可到底是我们陆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话,国公爷没说,今日我来说,国公府将来只会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这位置,便应该是他的。” 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俩这么多年难得的交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从来不是单纯,更何况还掺杂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国公府。 国公府几代传下来,年年镇守九边重镇,几乎是百信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有国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对皇室而言,有这样的将领,既是一种运气,又是一种威胁。 当年,得知自己要嫁给陆勤时,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国公府想要的国公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想要的儿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陆勤想要的妻子。 但她还是遵从父命,嫁进来了。 然后,她生下了陆则。 她一直觉得有愧于儿子,他还那么小,便要日日入宫。从国公府到皇宫不算远,但他依旧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人抱着上了马车。日日如此。 她不忍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陆则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就像她从来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赋予了公主这个称号,也被赋予了随之而来的责任。 二郎和她一样。 她唯一做的,便是当初在陛下想要牺牲二郎的婚事时,苦苦哀求,最终求来了一道圣旨。 儿子的婚事,不必和她一样,被当做筹码。 永嘉公主忆及旧事,难以平静,平复了情绪后,才抬起眼,开口温和却坚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让他自己选。这是我唯一为他争来的。” xiaoshuting.la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放了心。这么些年过去,她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孙儿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想要孙儿再娶一个皇室塞来的妻子。 她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着点头,“好,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让二郎自己选,可咱们府里的郎君,个个规矩,哪里接触得到正经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红蕖和绿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岿然不动,真就当丫鬟使唤着,那两个丫鬟怵他怵得厉害。洁身自好自是好,可总得走动起来,得遇着了,才晓得喜不喜欢,中不中意。你说是不是?”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道,“一切听婆母安排。” 陆老夫人见儿媳一口应下,心头也舒畅了些,站起来,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立雪堂里,绿竹小心翼翼端着安神药,推门而入。 微微抬眼,便见世子依旧坐在书桌前,直直靠着圈椅后背,合着眼,似在小憩,却在她开口之前,睁了眼。 绿竹把药端上去,低声道,“世子,该喝药了。” 陆则接过去,一饮而尽。 绿竹闻言忙接过空了的汤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陆则,立雪堂下人一贯晓得他喜静,从不敢在院中喧哗,尤其是今日,更是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偏偏这样的静谧,令陆则越发的烦躁。 他心烦意乱扶住额,头疼又一阵阵涌了上来,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疼得他连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刻钟,陆则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陆则闭着眼,“进。” 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绿竹,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将手中的白瓷药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嬷嬷来了,给带了药,说是江娘子从苏州带来的鲜竹沥。老夫人特意吩咐送过来。” 竹子性寒,鲜竹沥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沥出,味甘性寒,一般会用来化痰止咳,但对清热降火也有奇效。且这药得用竹子烤,这样小小一瓶,怎么也要费些功夫才弄得出来。 绿竹说归说,可心里又隐隐约约感觉,世子大概不会用的,毕竟世子说虚火,是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费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陆则却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过来。。” 绿竹一愣,反应过来后,将那白瓷药瓶捧着递过去。 陆则垂眼瞥了眼,这药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具,是白瓷不错,却有些粗糙,颜色、光泽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少,唯一能叫人赞一句的,便是肚儿浑圆,鼓鼓囊囊的,有几分可爱。 瓶身上贴着张微黄的纸,上头是“鲜竹沥”三个字,字迹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 陆则下意识想着,这是谁的字? 片刻后回过神,才皱了皱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过去,指尖握住瓷瓶细细的颈。 然后,陆则愣住了。 刚才还折磨得他坐立难安的头疼,居然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巧合,还是…… 陆则垂下眼,凝视着那瓶平平无奇的鲜竹沥,良久的沉默着。 绿竹端着药瓶,直端得手都酸了,才手里一轻,听到一句,“让常安来一趟。” 绿竹忙应下,退出去,踏出门槛后,转身关门的时候,瞧瞧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圈椅上的世子,心里总觉得,世子的神情,看着仿佛有些古怪。 先前老夫人倒是和她提过一嘴,但要说老实话,她那时也没太上心。 她依稀听过,这江家小娘子从苏州来,是冲着和他们国公府结亲来的。大伯当年途经苏州,住在江家,不知是吃酒吃多了,还是一时犯了糊涂,竟给侄儿陆致定了门这样不起眼的亲事。 74、第 74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致今日休沐,便着一身竹青祥云纹杭绸锦袍,革带镶银玉, 腰下一枚鱼鸟玉佩。他身上没什么出自高门显贵的倨傲, 给人的感觉, 更像个温和好性的书生。 陆致方才是早她们一步走的, 如今却从她们后头来, 大约是刻意等着的。 江晚芙站起来,视线回望陆致,轻眨眨眼,不明白陆致找自己有什么事, 却依旧福身见礼,唤陆致作“大表哥。” 隔着一段距离, 陆致便不再靠近, 停下步子,一派温和朝江晚芙道, “你那刁奴之事,我已写信给江姑父,着人送去苏州, 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 还专门写信去苏州, 闻言忙感激道,“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她同陆致说话时,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她规矩学得极好,听人说话时, 总抿唇微微笑着,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不自在地顿了顿,缓过来后,才接着道,“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但也算得上热闹,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江晚芙应下。 “好,那表妹慢走。”陆致便不再说什么,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严,并不限制日常往来,但总还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领着菱枝,朝回廊原来的方向走去,走到刚才看到雪白织金衣袍的拐角,却是空无一人,什么都没看见,只一条长长的廊道,青葱酸枣树枝从镂空廊窗中钻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灿灿而宁静着。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顾自想着,不再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衣袍,带着菱枝回了绿锦堂。 回到绿锦堂,江晚芙便叫纤云给自己拆了发髻,惠娘正好进来,见状接过纤云手里的梳篦,轻柔拢过江晚芙的发,轻轻梳着。 菱枝纤云见状,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惠娘取过素青绸缎,将江晚芙拢在背后的发松松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虽然常常能靠着讨喜的脸和温和柔顺的性情,讨长辈的喜爱,但似今日这样从头至尾提着心,还是很累。 纵使陆老太太待她和气,陆家诸位夫人也和颜悦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她连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门难攀,听上去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唯有身处高门之中,才能觉出几分真切。 惠娘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心疼极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奴婢瞧着,老夫人是极喜欢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总能松快些的。”说罢,又如江晚芙幼时那般哄道,“今日膳房进了些菱角,难得的鲜嫩,奴婢给您焖菱角吃好不好?又软又粉,保准您爱吃。” 江晚芙听得失笑,睁开眼,笑望着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当小孩儿了,居然还用吃的来哄她。 话是这么说,可惠娘说要去剥菱角的时候,江晚芙倒没说什么,等惠娘走后,便去了书桌前,打算给苏州写几封家书。 因是给家里写的,江晚芙写的十分仔细,等搁下笔,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用过午膳,歇了个午觉,等江晚芙一觉睡醒,绿锦堂就忙碌起来了。 方才是她给各房长辈送见面礼,如今各房则都来送回礼了,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惠娘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忙得连菱枝纤云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礼,陆家长辈们的礼,却是极大方的,出手之阔绰,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人,惠娘捧着拟好的礼单进来,递给江晚芙看。 什么南海珍珠、红珊瑚、织金云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赠了一副头面,纯金、镶玉、缀珠,满满一盒子,从花钿、掩鬓到顶簪、挑心,一一齐全,金灿灿的光芒,红绿宝石、大大小小光泽细腻的珍珠,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只叫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样一副头面,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压箱底的宝物,都稍显奢靡了。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声感慨,“这……这怕是做传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还算冷静,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约是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这样重的礼。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贵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着这人情做筏子。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意思,倒不如坦坦荡荡收了。 惠娘闻言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捧着盒子下去了。 江晚芙收了这样重的礼,却是开始琢磨还礼了,想了想,她倒也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东西,唯有一样,倒既显心意,又还算合适,不显得过于突兀。 那便是她做的糕点。 她自小嗜甜,尤其喜欢糕点,尝到喜欢的,总会琢磨琢磨是如何做的,试着自己做一做,后来祖母见她喜欢,也不拦着她往膳房去,反而请了师傅来教她,故而她学的一手好手艺。 言情小说网 后来祖母病逝,继母进门,对他们姐弟磋磨算计,最难熬的时候,江晚芙甚至还生出过“索性出去开糕点铺子养活自己和弟弟好了”的荒唐念头。 当然,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过后她便擦了眼泪,对外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笑脸了。 铺子是没开,但手艺还是在的,江晚芙打定了主意,便叫惠娘去准备食材,打算好好忙一下午了。 绿锦堂热闹着,旁的地方却不是如此了。 陆则离了福安堂后,没回立雪堂,他出了国公府,乘了马车,进宫了。 宫室显煊,高高的宫墙遮住了日光,陆则坐在圈椅上,位于一片阴影之中,不远处是冒着寒气的冰鉴,不管宫外如何灼日炙烤,宫内永远如此。热时供冰,冷时用碳,永远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 陆则微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扫着雪白锦袍袖口蜿蜒的金线。内侍弓着腰进来,请他去暖阁,道,“世子,陛下醒了,诏您过去说话。” “嗯。”陆则淡淡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偏殿,入了暖阁。 暖阁内亦清凉如春秋,梁宣帝坐在八仙圆桌前,身着青袍,身前绣着一只仙鹤,舒展雪白翅羽,做振翅欲飞之姿,仙气邈邈。 宣帝孱瘦,裹着这宽大青袍,不像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倒更像个访仙问道的修士。 陆则入内,眼睛掠过那只仙鹤,微垂下眼,拱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梁宣帝抬眼,仔仔细细上下打量陆则,见他容色如旧,才放心道,“瞧着倒像是没事了。” 陆则沉声道,“让陛下忧心了,微臣已无大碍。” “坐罢。”梁宣帝颔首示意,又道,“一口一个陛下,朕想听你一句舅舅,就这么难?” 这话显然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而是舅甥之间的语气。陆则自小在宫中念书,当时若不是永嘉公主不舍得儿子那样小便要离家,进宫求了宣帝,陆则本该住在宫里,同皇子同住一室的。但虽没住在宫里,却是日日要进宫的,所以,他几乎是梁宣帝看着长大的。 宣帝那时还不似如今这般沉迷丹药道术,时常会去文华殿,考较太子和陆则的功课,陆则同自己这位舅舅,的确要比一般舅甥,更熟稔亲近些。 “舅舅”,陆则倒是改口了,可下一句便是,“礼不可废。” 梁宣帝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你小时候可不是如此的,从来都是一口一个舅舅,长大了,倒是生分了。” 宣帝也不过随口抱怨几句,很快便提起了正事,道,“你的事,皇姐着人进宫递了信,说是想留你在京师养病,不去宣同了。朕应了,你留在京师无事,也给舅舅分分忧。六部各监多有空职,你中意何处?” 75、第 75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绿竹出来后,直奔陆则的书房去了,敲门入内, 低声道, “世子, 江娘子过来了, 说想要当面向您道谢。” 陆则写着结案折子的手轻轻一顿, 继续稳稳当当写下去,声音连一点起伏都没有,道,“说我在见外客, 不方便见她。” 绿竹听罢,惊讶抬头, 看了眼自家世子, 见他面色冷静,的确不似要改主意的样子, 没敢再说什么,屈了屈膝盖,道了声“是”, 就退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 陆则自始至终没抬头, 只径直写着案情折子,字迹丝毫不乱。 既然说了不会动她,那就索性不要见面,这样对谁都好。 陆则心里清楚,大约是移情的作用,他对这个夜夜入他梦的表妹, 下意识地给了过多的关注,没有人能够在那样的梦之后,做到无动于衷,他以为自己可以,但是,他不是神,他做不到。 纵使难以启齿,但经过这十几日远离国公府的日子,陆则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至少,他对江晚芙有欲。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欲,他想触碰她,接近她,甚至占有她,他吻她后颈那颗红色痣,想看她含泪婆娑的眼,想听她如梦里那样唤她“二表哥”。 他对她亦有怜,梦里的她哭,他情难自抑,心疼难忍。 那日见她被太子欺侮胁迫,他当时克制得很好,可后来去宫中拜见陛下,在无人的宫道上碰见太子时,他竟生出了杀意。 太子自小骄纵任性,淫/乱宫闱之事,早在他还在宫中念书时,便目睹过不止一次,后来他身边一直无人,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当时见多了腌臜之事,对情爱之事甚为厌恶。 但无论如何,那是太子,是舅舅的儿子。于情于理,于臣子的本分,于多年所受的教导,他也不该动这心思。 但他当时真的动了杀心,像是着了魔一样,如何引开太子身边的宦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太子,如何毁尸灭迹,这些事,他像是无师自通,仿佛做过一遍一样,只短短一瞬,就在心里想好了万全之策。 想到那日的自己,陆则至今觉得匪夷所思,只能归咎于自己对江晚芙的在意。 还有今日的事。 兄长在,丫鬟在,其实轮不到他去救她,偏偏他下意识就那样做了。 时至今日,陆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被那些梦影响了,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但就像今日他对陆运说的,他什么都不会做。 以他的手段,想要对付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江晚芙,简直易如反掌,他可以毁了这桩婚事。这很简单,厌恶这桩婚事的人很多,不说旁人,庶兄的生母夏姨娘,就是个很好的棋子,她一定更愿意儿子娶名门贵女。 没了婚约,江家那位早就另娶新妇的姑父,和那个一肚子小心思的继室,难道会护着江晚芙? 攀高枝是人之常情,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只需要暗示几句,江家人就会将那个小娘子,送到他身边人,任他施为。 这种事,陆则自己没做过,但身边那么世家郎君,这么干的多了去了,多少外室,都是底下人这么送上来的,其中不乏小官之女。 但他没这么做,也不打算这么做。 和兄长成亲,大约是那个小娘子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她最好的归宿。更何况,他终究唤陆致一声兄长。 所以,索性就不要见面,也不要接触。时间久了,再多的心思,再多的念头,自然也就没了。 陆致写好案情折子,收起来,打算明日带去刑部,却见方才出去的绿竹回来了,端着个青绿的竹罐,道,“世子,江娘子走了,留了罐治烫伤的药膏。”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放下,很快就退下去了。 陆则倒也不至于连江晚芙带来的药膏也丢了,毕竟也是一番心意,更何况,他如今离不开江晚芙触碰过的东西。 陆则碰了碰那竹罐,竹子微凉的温度,透过指尖,淡淡药香,令他的心,不由得静了下来。 正这时,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则低声,“进来。” 绿竹又抱了个瓷罐进来,这回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声道,“世子,方才大爷屋里的采红来了,送了罐烫伤药。” 陆则听罢,也不觉得奇怪,大哥一贯是这个性子,兄弟几个里,他最喜欢照顾人,但凡比他小的,他都护着。连他也不例外。 江晚芙那个性子,若是嫁给大哥,夫妻俩人大约是性情相合的。 “放着吧。” 江晚芙回了绿锦堂,惠娘从纤云那听说,卫世子没见自家娘子,不由得低声担忧道,“娘子,世子他……是不是怪您啊?” 江晚芙听得一怔,很快摇了摇头,“二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虽旁人都道,陆则性情冷淡,可江晚芙却觉得,自己这位二表哥,骨子里是个好人,是个君子,并不像面上那样冷淡。 “惠娘,你以后不要这样说了,二表哥对我有恩。”江晚芙有些不高兴,认认真真看着惠娘,嘱咐她。 惠娘原也是怕自家娘子得罪了世子,才说了这么句,见自家娘子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忙应下,“是奴婢失言了,娘子别恼。” 江晚芙自然不舍得和惠娘生气,神色柔和下来,道,“惠娘,你让陈叔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从苏州寄来的信。算算日子,若是走得快的话,阿弟也该给我回信了。” 朝廷这些年专门开了寄信的驿站,从苏州到京城的话,若只单单是信件,约莫十来日就能到。 惠娘当即应下,出去寻自家男人去了。 回来后,惠娘就道,“去问过了,说是没有。老陈说了,打明日去,他每日去驿站问两回,娘子放心,小郎君的信一到,保准第一时间送到您手里。” 江晚芙听罢,有些失望,就道,“没事,陈叔不是还有铺子的事要忙吗?隔三差五去问一问就行了。” 惠娘应下,又将自家男人最近干的事一一说了。 江晚芙这些年手里攒了些银子,后来祖母去世,又给她留了些,还有母亲的嫁妆,盘一盘,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原本这些是她日后的嫁妆,但江晚芙想着,留在手里也是浪费,索性抽出一部分,在京城盘个宅子,日后阿弟必然是要来京城考试的,父亲和继母是指定靠不上的,唯有她自己多费些心。 这事自然就交给陈叔去办了。 京城连米价都比苏州贵了一半,宅子自不必说,又贵又紧俏,陈叔忙了这么多日,才算有些眉目了。 江晚芙听惠娘说罢,点点头,一再嘱咐,“一定要打听清楚,告诉陈叔,一定不要贪图便宜。咱们初来乍到,万事俱要小心。” 惠娘点头,“奴婢知道。” 陈叔和惠娘,算是江晚芙如今最信任的人了,夫妻俩还有一个儿子,留在阿弟身边做书童,对她也是再忠心不过。 略嘱咐过几句,江晚芙便不再啰嗦了。 日子一日日过,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江晚芙早上起来,就先做了些月饼,因为不在家里的缘故,不能在祖母和母亲的牌位前供奉,便在绿锦堂寻了棵古树,摆了月饼和瓜果。 惠娘递过几支点燃了的香,江晚芙接过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低声道,“祖母,阿娘,今日是中秋,阿芙不在苏州,不能去看您二位。想来古树通灵,一定会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你们的。这是阿芙亲手做的月饼,祖母和阿娘尝尝。若在那边有什么缺的少的,定要托梦于我,阿芙一定寻来。” ahzww.org “我和阿弟近来都好,祖母和阿娘放心,不要惦记我们。” “今年的府试,阿弟打算下场试一试,祖母、阿娘,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保佑阿弟诸事顺利,举业有成。” …… 许久没有和祖母阿娘说话了,江晚芙絮絮叨叨念叨了许久,她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捡些好的事情说,至于继母算计之类的,却是只字不提,直念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她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说了这么多,祖母和阿娘一定嫌阿芙啰嗦了。别的就不说了,你们记得保佑阿弟就好了,我一切都好,也会保护好阿弟的,祖母和阿娘放心。” 说了不啰嗦,江晚芙果然不再说话了,将月饼掰碎,撒在古树四周后,就站了起来。 她起身时,恰好一阵微风拂过,虽入秋了,却还枝繁叶茂的古树摇晃着枝叶,仿佛在把小娘子刚刚絮絮叨叨念叨了那么久的话,随风送去了苏州一样。 江晚芙看了眼古树,朝惠娘抿唇一笑,心里松快了许多,“回去吧。” 主仆两个回了绿锦堂,却没多休息,用了早膳,就去了福安堂,倒不是急着请安,而是早就和陆书瑜约好了的,今日要做花灯的。 她到的时候,陆书瑜已经等着了,两人在屋里折腾了一上午,做了十几盏花灯出来。 陆老夫人听说两人在这边做花灯,还领着恰好来禀报家宴一事的庄氏几个过来,提着一盏把玩了一会儿,笑着赞道,“瞧这两个,手还真巧,真叫她们做出来了。” 庄氏接话,捧场道,“可不是麽,也就是阿瑜和阿芙静得下来。瞧这盏芙蓉花灯做得,啧啧,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陆老夫人笑着点头,道,“做得这样好,若只放在屋里,可就浪费了。今日城里有灯会吧?” 庄氏点头,“是有,早起听嬷嬷说的,像是在……安庆坊?” 庄氏身边嬷嬷立马道,“是在安庆坊。” 陆老夫人点了头,“好。等用了家宴,祭了祖,你们几个小的就去逛灯会便是。正好今日朝廷过节,大郎他们也在屋里,叫他们陪你。” 76、第 76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他抬手取过方才绿竹递来的荷包,打开后,照旧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 是一缕用来挽发的发带, 淡青色, 大约是在屋里用的, 不曾打算用来见客, 便连花纹也无,素雅至极。 陆则只随意搭在掌心,漫不经心看着,面无表情将发带在手腕上绕了两圈, 随意打个结,收进袖子里。 他心里清楚, 绿竹方才说那番话, 是以为他对江晚芙有什么心思,但他能动什么心思。 陆则从不觉得, 自己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就对谁动心,即便是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他也有那个本事压下去。 等找到玄阳那妖道, 解了他身上的蛊也好, 符也罢,随便什么,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梦,也不必日日随身携带江晚芙碰过的物件。 这都是暂时的。 梦是,头疼是。 至于照顾,他随身携带她的私物, 总归是无端牵连了她,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陆则也没打算和丫鬟解释什么,只看了眼桌上的书,忽然觉得甚是没意思,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索性站起来,推开了门。 今日负责值夜的是红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屈膝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却只朝外走,道,“备车,我今晚去刑部。” 红蕖一听,赶忙应下,急匆匆去叫人备车,一番折腾,总算将陆则送出了府。 红蕖回到后罩院,绿竹还未睡下,正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还纳闷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吗?” 红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约是有急事。”说罢,见绿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随口问她,“怎么了?” 绿竹忙掩饰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膳房没热水了。” 江晚芙在屋里养了好几日的病,惠娘几个日日盯着她,一日三餐可着劲儿折腾,生怕她瘦了一样。 照惠娘的话是,娘子已经够瘦了,奴婢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江晚芙虽觉无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坏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说,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养着,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绿锦堂里走几圈,还是赶着天晴的好日子。 她刚从曲廊走一圈回来,便见惠娘已经带人上了膳食,道,“这几日膳房来了个师傅,据说祖籍是苏州,苏州菜做得极好,娘子尝尝。” 说着,夹了一筷子胭脂鹅,放进江晚芙的碗里。 膳房每日是有食单的,江晚芙一般都让惠娘定,偶尔也自己选几道喜欢的,先前倒也点过几道苏州菜,觉得不大正宗,便不大点了,所以并没不抱什么期望,只是不好拂惠娘的好意,便夹了吃了。 岂料鹅肉一入口,竟真的是那个味儿。她不禁有些惊喜,连胃口都跟着好了些,足足吃了一碗多的碧粳粥,才觉有些撑,放下了筷子。 惠娘见状,自然十分高兴,满口赞这师傅手艺好。 江晚芙也点头,用帕子拭了拭嘴,道,“是极好的。” 说着,又想起来,道,“惠娘,等会儿你替我准备几件礼,我去趟二舅母那里。先前我一直病着,还未来得及同她道谢。” 惠娘应下,出去收拾了,很快便从私库里弄出了几件礼,她们从苏州带了不少东西,虽不贵重,但都还算拿得出手。 江晚芙略翻看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点了头,指了惠娘陪她去。 主仆两个,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便朝二房去了。粗使婆子自觉落在后头。 二房离绿锦堂有些远,要经过好几个园子,恰巧经过其中一个,月门上是“藕荷院”几个字。惠娘远远望见了,顺势提起,“听说昨日府里来了位姓林的娘子,是老夫人母家的亲戚,就住在这藕荷院。” “林?”江晚芙顺口问,“叫什么?” 惠娘道,“闺名似乎是……若柳二字。那日听菱枝说,这林娘子命也不大好,幼时失了双亲,一直养在舅舅家里,如今舅母容不得她了,她那舅舅没法子,才求到国公府来了,请老夫人收留。也是可怜……”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二房。 二房的嬷嬷十分殷勤,见是江晚芙,笑脸相迎,殷勤将人朝里迎,请她在正厅坐下,道,“江娘子喝口茶,二夫人很快过来。” 一盏茶才喝了几口,庄氏果然来了。 庄氏一进门,笑吟吟上来,握了江晚芙的手,一副关心晚辈的模样,关切道,“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事,叫下人来一趟就是,如何还自己跑来了。” 江晚芙抿唇笑得乖顺,福了福身,柔道,“阿芙今日是来给二舅母道谢的。那天夜里多亏了二舅母,只是因为我的事,害得舅母没睡好,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先前一直病着,怕过了病气,也不敢来谢您。如今好了,自然该来的。” 庄氏听罢,一个劲儿夸她懂事,道,“你这几日养病,没去福安堂,老夫人和阿瑜可是天天念叨着你。” 正说着,庄氏的嬷嬷进来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事要与庄氏禀报。 江晚芙见状,便站了起来,识趣道,“二舅母忙,我便不打扰二舅母了。” 庄氏倒是亲昵拉着她的手,亲热道,“改日再来二舅母这里喝茶。” 江晚芙含笑答应下来,就带着惠娘走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庄氏才看向嬷嬷,“什么事?” 那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藕荷院那位林娘子遣人来了,说想在藕荷院做场法事。” 庄氏闻言,简直纳了闷了,半晌才稀奇道,“这借住在府里的,倒比主人家架子还大了!也是老夫人心善,什么人都往府里留。我看啊,迟早要出岔子。” 这话连老夫人都编排上了,嬷嬷自然不敢接,只讪讪一笑,道,“藕荷院那位年纪小,又没有母亲教养,人情世故上,的确是欠了几分。” 庄氏一嗤,这哪里叫欠了几分,这叫一窍不通,在旁人家里办法事,也不怕主家觉得忌讳? 庄氏也懒得多说什么,随口道,“你打发了就是。” 嬷嬷也没当一回事,主仆两个都想,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娘子,料想也没有那般大的胆子,敢为了这事闹起来。 而江晚芙这边,却是遇见了刚被庄氏主仆二人编排了一番的林若柳。 初次见面,这位林表姐给江晚芙的第一印象,便是单薄。 她穿着身素白的裙衫,一头乌发垂到腰际,发上只簪了素色绢花,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一样,肩头仿佛能看见细细的肩骨,顶着单薄的白纱,单薄得几近孱弱。 再看她的脸,一张白皙脸颊,下巴尖而小,面容苍白,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浅淡的。 是好看的,只是,让人感觉,有些过于孱弱了。 江晚芙微微一愣,见那头的林若柳也望过去,便主动走过去,抿唇笑着同她打招呼,“林表姐。” 相比较她的主动,林若柳则略显冷淡了些,那双眸色浅淡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眼,便挪开了,只冷淡点了点头。 这态度,明显有些不友好。 江晚芙不明白,自己还是第一回同这位表姐见面,如何就得罪她了。 但她也不是上赶着的人,见林若柳态度冷淡,便也收起了寒暄的心思,抿着唇朝她笑了笑,不再多话,带着惠娘走开了。 她们走后,林若柳身边的张妈妈却是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袖子,苦口婆心劝道,“娘子,您方才实在不该那么冷淡。奴婢听人说,这位江娘子本事不小,日后说不定是要嫁进国公府的。如今舅夫人容不下您,林家回不去,咱们可就指着国公府了。” 林若柳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大高兴道,“我不喜欢她。” 同样是失了亲人,这位江表妹毫无孝心,丝毫不顾先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谈天说笑,四处逢迎,这等性情,她实在不喜,也不想委屈自己虚与委蛇,方才没直接走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loubiqu.net 林若柳微微垂眼,想起那日在福安堂见到的陆致,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原以为是个君子,却不料喜欢这样的女子,想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 一时之间,林若柳对陆致的印象,也跟着差了几分。 林若柳皱着眉想着,却见派去二房传话的丫鬟回来了,便抛开那些,问道,“怎么样?” 那丫鬟是林若柳从林家带来的,晓得自家主子的脾气,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开口,“二夫人道,府里女眷多,怕被冲撞了去,做法事怕是不大方便。” 林若柳从前在林家,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哪里碰过壁,乍一听见丫鬟说庄氏没答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你再说一遍?” 那丫鬟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这回林若柳是听清了,她单薄的胸脯处上下一阵起伏,很快脸色惨白,朝后仰了过去。 张妈妈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把将人扶住,大声喊起了“来人啊,来人啊……” 陆则头疼得厉害,可面色却依旧平静,只沉声道,“只是有些虚火,夜里没睡好,叫祖母和母亲挂心了。” 77、第 77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等找到玄阳那妖道,解了他身上的蛊也好,符也罢, 随便什么, 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梦, 也不必日日随身携带江晚芙碰过的物件。 这都是暂时的。 梦是, 头疼是。 至于照顾, 他随身携带她的私物,总归是无端牵连了她,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陆则也没打算和丫鬟解释什么, 只看了眼桌上的书,忽然觉得甚是没意思, 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 索性站起来,推开了门。 今日负责值夜的是红蕖, 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屈膝道, “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却只朝外走, 道, “备车,我今晚去刑部。” 红蕖一听,赶忙应下,急匆匆去叫人备车,一番折腾,总算将陆则送出了府。 红蕖回到后罩院, 绿竹还未睡下,正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还纳闷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吗?” 红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约是有急事。”说罢,见绿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随口问她,“怎么了?” 绿竹忙掩饰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膳房没热水了。” 江晚芙在屋里养了好几日的病,惠娘几个日日盯着她,一日三餐可着劲儿折腾,生怕她瘦了一样。 照惠娘的话是,娘子已经够瘦了,奴婢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江晚芙虽觉无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坏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说,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养着,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绿锦堂里走几圈,还是赶着天晴的好日子。 她刚从曲廊走一圈回来,便见惠娘已经带人上了膳食,道,“这几日膳房来了个师傅,据说祖籍是苏州,苏州菜做得极好,娘子尝尝。” 说着,夹了一筷子胭脂鹅,放进江晚芙的碗里。 膳房每日是有食单的,江晚芙一般都让惠娘定,偶尔也自己选几道喜欢的,先前倒也点过几道苏州菜,觉得不大正宗,便不大点了,所以并没不抱什么期望,只是不好拂惠娘的好意,便夹了吃了。 岂料鹅肉一入口,竟真的是那个味儿。她不禁有些惊喜,连胃口都跟着好了些,足足吃了一碗多的碧粳粥,才觉有些撑,放下了筷子。 惠娘见状,自然十分高兴,满口赞这师傅手艺好。 江晚芙也点头,用帕子拭了拭嘴,道,“是极好的。” 说着,又想起来,道,“惠娘,等会儿你替我准备几件礼,我去趟二舅母那里。先前我一直病着,还未来得及同她道谢。” 惠娘应下,出去收拾了,很快便从私库里弄出了几件礼,她们从苏州带了不少东西,虽不贵重,但都还算拿得出手。 江晚芙略翻看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点了头,指了惠娘陪她去。 主仆两个,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便朝二房去了。粗使婆子自觉落在后头。 二房离绿锦堂有些远,要经过好几个园子,恰巧经过其中一个,月门上是“藕荷院”几个字。惠娘远远望见了,顺势提起,“听说昨日府里来了位姓林的娘子,是老夫人母家的亲戚,就住在这藕荷院。” “林?”江晚芙顺口问,“叫什么?” 惠娘道,“闺名似乎是……若柳二字。那日听菱枝说,这林娘子命也不大好,幼时失了双亲,一直养在舅舅家里,如今舅母容不得她了,她那舅舅没法子,才求到国公府来了,请老夫人收留。也是可怜……”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二房。 二房的嬷嬷十分殷勤,见是江晚芙,笑脸相迎,殷勤将人朝里迎,请她在正厅坐下,道,“江娘子喝口茶,二夫人很快过来。” 一盏茶才喝了几口,庄氏果然来了。 庄氏一进门,笑吟吟上来,握了江晚芙的手,一副关心晚辈的模样,关切道,“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事,叫下人来一趟就是,如何还自己跑来了。” 江晚芙抿唇笑得乖顺,福了福身,柔道,“阿芙今日是来给二舅母道谢的。那天夜里多亏了二舅母,只是因为我的事,害得舅母没睡好,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先前一直病着,怕过了病气,也不敢来谢您。如今好了,自然该来的。” 庄氏听罢,一个劲儿夸她懂事,道,“你这几日养病,没去福安堂,老夫人和阿瑜可是天天念叨着你。” 正说着,庄氏的嬷嬷进来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事要与庄氏禀报。 江晚芙见状,便站了起来,识趣道,“二舅母忙,我便不打扰二舅母了。” 庄氏倒是亲昵拉着她的手,亲热道,“改日再来二舅母这里喝茶。” 江晚芙含笑答应下来,就带着惠娘走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庄氏才看向嬷嬷,“什么事?” 那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藕荷院那位林娘子遣人来了,说想在藕荷院做场法事。” 庄氏闻言,简直纳了闷了,半晌才稀奇道,“这借住在府里的,倒比主人家架子还大了!也是老夫人心善,什么人都往府里留。我看啊,迟早要出岔子。” siluke.com 这话连老夫人都编排上了,嬷嬷自然不敢接,只讪讪一笑,道,“藕荷院那位年纪小,又没有母亲教养,人情世故上,的确是欠了几分。” 庄氏一嗤,这哪里叫欠了几分,这叫一窍不通,在旁人家里办法事,也不怕主家觉得忌讳? 庄氏也懒得多说什么,随口道,“你打发了就是。” 嬷嬷也没当一回事,主仆两个都想,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娘子,料想也没有那般大的胆子,敢为了这事闹起来。 而江晚芙这边,却是遇见了刚被庄氏主仆二人编排了一番的林若柳。 初次见面,这位林表姐给江晚芙的第一印象,便是单薄。 她穿着身素白的裙衫,一头乌发垂到腰际,发上只簪了素色绢花,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一样,肩头仿佛能看见细细的肩骨,顶着单薄的白纱,单薄得几近孱弱。 再看她的脸,一张白皙脸颊,下巴尖而小,面容苍白,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浅淡的。 是好看的,只是,让人感觉,有些过于孱弱了。 江晚芙微微一愣,见那头的林若柳也望过去,便主动走过去,抿唇笑着同她打招呼,“林表姐。” 相比较她的主动,林若柳则略显冷淡了些,那双眸色浅淡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眼,便挪开了,只冷淡点了点头。 这态度,明显有些不友好。 江晚芙不明白,自己还是第一回同这位表姐见面,如何就得罪她了。 但她也不是上赶着的人,见林若柳态度冷淡,便也收起了寒暄的心思,抿着唇朝她笑了笑,不再多话,带着惠娘走开了。 她们走后,林若柳身边的张妈妈却是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袖子,苦口婆心劝道,“娘子,您方才实在不该那么冷淡。奴婢听人说,这位江娘子本事不小,日后说不定是要嫁进国公府的。如今舅夫人容不下您,林家回不去,咱们可就指着国公府了。” 林若柳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大高兴道,“我不喜欢她。” 同样是失了亲人,这位江表妹毫无孝心,丝毫不顾先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谈天说笑,四处逢迎,这等性情,她实在不喜,也不想委屈自己虚与委蛇,方才没直接走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林若柳微微垂眼,想起那日在福安堂见到的陆致,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原以为是个君子,却不料喜欢这样的女子,想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 一时之间,林若柳对陆致的印象,也跟着差了几分。 林若柳皱着眉想着,却见派去二房传话的丫鬟回来了,便抛开那些,问道,“怎么样?” 那丫鬟是林若柳从林家带来的,晓得自家主子的脾气,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开口,“二夫人道,府里女眷多,怕被冲撞了去,做法事怕是不大方便。” 林若柳从前在林家,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哪里碰过壁,乍一听见丫鬟说庄氏没答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你再说一遍?” 那丫鬟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这回林若柳是听清了,她单薄的胸脯处上下一阵起伏,很快脸色惨白,朝后仰了过去。 张妈妈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把将人扶住,大声喊起了“来人啊,来人啊……” 他心里清楚,绿竹方才说那番话,是以为他对江晚芙有什么心思,但他能动什么心思。 陆则从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就对谁动心,即便是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他也有那个本事压下去。 等找到玄阳那妖道,解了他身上的蛊也好,符也罢,随便什么,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梦,也不必日日随身携带江晚芙碰过的物件。 这都是暂时的。 梦是,头疼是。 至于照顾,他随身携带她的私物,总归是无端牵连了她,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陆则也没打算和丫鬟解释什么,只看了眼桌上的书,忽然觉得甚是没意思,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索性站起来,推开了门。 今日负责值夜的是红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屈膝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却只朝外走,道,“备车,我今晚去刑部。” 红蕖一听,赶忙应下,急匆匆去叫人备车,一番折腾,总算将陆则送出了府。 红蕖回到后罩院,绿竹还未睡下,正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还纳闷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吗?” 红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约是有急事。”说罢,见绿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随口问她,“怎么了?” 78、第 78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如今二舅母吃了这哑巴亏,可以江晚芙对二舅母的了解,不觉得她咽得下这口气。 林娘子同二舅母这梁子, 只怕是结下了。 连原本挺同情林若柳的惠娘, 这会儿都改了口, 委婉道, “藕荷院那位, 娘子您还是远着些。奴婢瞧着,她这性情,未免气性大了。” 昨日林若柳冷淡的态度,江晚芙自然没什么深交的心思, 她虽脾气软,可并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便也只随意点了点头, 就带着纤云去福安堂了。 她上一次来福安堂,还是生病之前, 算算日子,也有小半个月未曾踏足了,可今日一露面, 江晚芙便察觉出不一样了。 倒不是福安堂有什么不一样, 而是福安堂里的人, 对她的态度变了。 如果说从前是客气,那么现在,就是客气中夹杂了点小心翼翼,不像是害怕,更像是把她当成什么不能随意对待的人。 江晚芙在心里过了一圈,很快便想到了陆致身上, 她这算是攀了大表哥的势? 这府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可没一个蠢的。 江晚芙也只一脸淡然,对众人一如既往和善温和,进了正厅,就被一把抱住了,小娘子身子软软的,力道却极大,搂得她紧紧的。 江晚芙有些无奈,轻轻拍了拍陆书瑜的后背,哄她,“好了,阿瑜,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松开我,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陆书瑜这才松了手,眼巴巴瞅着江晚芙半天,结结巴巴道,“表姐,你瘦了。” 小姑娘愧疚得不行,一直以为江晚芙是因为那日淋雨病的,江晚芙喝茶,她就递糕点,江晚芙吃糕点,她就递帕子,殷勤得不行,那模样看得江晚芙都忍不住笑起来。 江晚芙忍不住抿了唇,温柔道,“阿瑜,做什么呀?” 陆书瑜眨眨眼,眼珠子转了一圈,凑到江晚芙耳边。 江晚芙还以为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侧耳仔细听着,却听到一句结结巴巴的,“我、在讨好、未来、嫂子啊!” 她霎时红了耳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丫鬟用铜勺撩起珠帘,陆家郎君们陆续都进来了。 看见屋内除了陆书瑜,还有许久未见的江晚芙,陆致原本温和的目光,便骤然带了几分惊喜,连站在他身侧的陆运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啧啧了几声。 大哥这个人吧,一贯温和儒雅,风度翩翩,却未曾他在谁面前这么失礼过,看来江表妹虽出身不显,却是实打实叫大哥上心了。 江晚芙自然也看见了陆致的目光,抿着唇,微微转开脸,和陆书瑜一起站了起来,朝几位表兄弟见礼。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坐了下来。嬷嬷带着群丫鬟进来奉茶,杯盏轻碰,却忽的发生了意外。 一个瓜子脸的丫鬟过来给江晚芙递茶,大概是生手,有些紧张的缘故,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朝前一冲,手上一松,茶盏整个人朝江晚芙掀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一旁的纤云都没来得及护住,江晚芙自知指望不上旁人,下意识侧过脸,飞快抬起袖子,护住了自己的脸。 “哐啷”一声,茶杯落地。 预想中的热茶,却没有如期而至,江晚芙下意识摸了把袖子,还是干的,然后便听见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有人语气焦急喊“世子……” 还有陆三郎等人的声音,“二哥……” 江晚芙惊得抬眼,却见身前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是陆则。 他替她拦了方才那盏热茶? 江晚芙赶忙起身,奔上前去,低低唤了句,“二表哥。” 被众人簇拥在内的陆则,却仿佛听到了这句低低的“二表哥”一样,竟抬起眼,直直看了过来。 但很快,那眼神便收了回去,快得江晚芙怀疑,自己大约是看错了。 她也没多想,只担忧看着陆则被热茶泼得湿透了的衣袖。 陆则却面色淡淡,将手收了回去,放到背后。 还是陆致看不下去这乱糟糟的样子,屏退一屋子的丫鬟,又叫那跪在地上掉泪的丫鬟出去,吩咐嬷嬷,“快去请大夫。” 他这么一番安排,屋里清静了不少,陆则倒是一贯的冷静,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仿佛根本不疼一样,淡淡道,“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便径直出了正厅。 嬷嬷带着丫鬟进来收拾残局,上了新茶。江晚芙自是没心思再喝茶了,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门口。 好在,陆则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已看不出方才的狼狈了,一身织金锦袍,面色清冷,通身贵气。 江晚芙见他进来,下意识站了起来,认认真真福了福身,微微抬脸,语气诚恳道,“方才之事,多谢二表哥。” 陆则看了眼面前的江晚芙,目光扫过她那双盈盈的杏眼,只觉心头微微有些松动,可很快垂下眼,淡淡道,“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江晚芙自然不会真的不放在心上,加上上次,这已经是陆则第二次帮她了。但眼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只看了眼陆则背在身后的左手,暂且按下不提了。 陆则坐了回去,片刻功夫,陆老夫人就来了。 见江晚芙也来了,老夫人倒是唤她到跟前,好一番轻声细语的关切,再一抬眼,看见了陆则,当即把脸一摆,沉声道,“你还晓得回来!” 江晚芙被吓了一跳,不知老夫人怎么就发火了,还是冲着陆则去的。 陆则倒是不慌,站起来道,“孙儿知错了。” 陆老夫人一脸不高兴,板着脸道,“你说说你,我一贯夸你沉稳有分寸。这回倒好!刑部就是再忙,也不能小半个月不着家吧?那刑部什么地方,吃的差,住的也差,别案子没审好,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江晚芙这些日子一直养病,自然不知道陆则为了办案,已经快半个月没回府的事。见陆老夫人神色严厉,便担忧看着陆则。 陆则自己倒不见急色,也不辩解,只颔首听着。 最后还是陆致出来打圆场,道,“祖母消消气,二弟知错了。” 陆三郎和四郎也起来替兄长说话,陆三郎能言善辩,一张嘴,把陆则最近办的那桩薛绍杀妓案的始末,娓娓道来,把自家二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末了耍宝道,“祖母是不知道,自打二哥替那江南妓子如意娘伸冤后,我那些同窗们啊,个个都来打听,非要问我,家里给二哥定亲没?若是没定亲,他们家里还有云英未嫁的姐妹云云,闹得孙儿现在不敢去书院了。” 陆三郎说罢,摊手一脸无奈,朝自家二哥道,“二哥啊,你快些娶嫂嫂吧,小弟我委实扛不住了……” 陆老夫人被逗得噗呲一笑,指了指兄弟几个,摇头道,“你们几个啊,就护着二郎吧!” 说归这么说,可看见这幅兄弟和睦的场面,陆老夫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江晚芙也松了口气。 正说着话,永嘉公主和庄氏妯娌几个也相继来了,几人讨论起了中秋节的家宴,庄氏负责中馈,这事自然也落到她肩上。 长辈们讨论着,小辈们则喝茶谈天。 这时,嬷嬷进来了,众人停下话,便听嬷嬷道,“老夫人,林娘子来给您请安了。” 这话一出,屋里一静,江晚芙下意识看了眼陆老夫人右首的庄氏,只见她面上划过一丝阴霾,很快便笑了起来,开口微笑道,“林丫头真是孝顺,病了还来给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道,“让她进来吧。” 林若柳大约就在门口等着,嬷嬷出去传话,她很快就被下人扶着进来了。 用扶这个词,毫不夸张。她面容苍白,气色孱弱,几乎站都站不稳,全靠她身边那个张妈妈扶着。 林若柳进来后,推开张妈妈,勉力站直了,徐徐福了福身。 陆老夫人看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赶忙朝张妈妈道,“快扶着你们娘子。”说罢,又看了眼林若柳,和气道,“快别多礼了。你既身子不舒服,就不用来请安了,心意在就行了,不用拘礼。” “坐罢。” 陆老夫人原本想叫林若柳回去,可想到这孩子那般烈性子,又怕她多想,就没说什么。 林若柳这病怏怏的模样,陆老夫人都有点怕她晕过去,也没了讨论家宴的心思了,略坐了会儿,便叫众人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陆则兄弟几个出了福安堂,正要分开走,陆三郎陆运却忽的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险些给忘了。我一同窗,家中堂弟犯了事,托我来问问二哥的。” 他这般说辞,众人自没怀疑,便都自顾自走了。 陆则看了眼陆运,眸色清明锐利,只一眼,就让陆运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想起方才在福安堂看见的那一幕,脸色越发不好了些。 他刚刚看得一清二楚,那丫鬟手里的茶朝江表妹洒出去的时候,二哥明明和他们一样,没发现端倪,却第一个站了起来,抬手挡住了那热茶。 79、第 79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致今日休沐,便着一身竹青祥云纹杭绸锦袍,革带镶银玉, 腰下一枚鱼鸟玉佩。他身上没什么出自高门显贵的倨傲, 给人的感觉, 更像个温和好性的书生。 陆致方才是早她们一步走的, 如今却从她们后头来, 大约是刻意等着的。 江晚芙站起来,视线回望陆致,轻眨眨眼,不明白陆致找自己有什么事, 却依旧福身见礼,唤陆致作“大表哥。” 隔着一段距离, 陆致便不再靠近, 停下步子,一派温和朝江晚芙道, “你那刁奴之事,我已写信给江姑父,着人送去苏州, 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 还专门写信去苏州, 闻言忙感激道,“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她同陆致说话时,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她规矩学得极好,听人说话时, 总抿唇微微笑着,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不自在地顿了顿,缓过来后,才接着道,“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但也算得上热闹,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江晚芙应下。 “好,那表妹慢走。”陆致便不再说什么,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严,并不限制日常往来,但总还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领着菱枝,朝回廊原来的方向走去,走到刚才看到雪白织金衣袍的拐角,却是空无一人,什么都没看见,只一条长长的廊道,青葱酸枣树枝从镂空廊窗中钻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灿灿而宁静着。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顾自想着,不再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衣袍,带着菱枝回了绿锦堂。 回到绿锦堂,江晚芙便叫纤云给自己拆了发髻,惠娘正好进来,见状接过纤云手里的梳篦,轻柔拢过江晚芙的发,轻轻梳着。 菱枝纤云见状,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惠娘取过素青绸缎,将江晚芙拢在背后的发松松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虽然常常能靠着讨喜的脸和温和柔顺的性情,讨长辈的喜爱,但似今日这样从头至尾提着心,还是很累。 纵使陆老太太待她和气,陆家诸位夫人也和颜悦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她连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门难攀,听上去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唯有身处高门之中,才能觉出几分真切。 惠娘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心疼极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奴婢瞧着,老夫人是极喜欢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总能松快些的。”说罢,又如江晚芙幼时那般哄道,“今日膳房进了些菱角,难得的鲜嫩,奴婢给您焖菱角吃好不好?又软又粉,保准您爱吃。” 江晚芙听得失笑,睁开眼,笑望着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当小孩儿了,居然还用吃的来哄她。 话是这么说,可惠娘说要去剥菱角的时候,江晚芙倒没说什么,等惠娘走后,便去了书桌前,打算给苏州写几封家书。 因是给家里写的,江晚芙写的十分仔细,等搁下笔,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用过午膳,歇了个午觉,等江晚芙一觉睡醒,绿锦堂就忙碌起来了。 方才是她给各房长辈送见面礼,如今各房则都来送回礼了,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惠娘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忙得连菱枝纤云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礼,陆家长辈们的礼,却是极大方的,出手之阔绰,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人,惠娘捧着拟好的礼单进来,递给江晚芙看。 什么南海珍珠、红珊瑚、织金云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赠了一副头面,纯金、镶玉、缀珠,满满一盒子,从花钿、掩鬓到顶簪、挑心,一一齐全,金灿灿的光芒,红绿宝石、大大小小光泽细腻的珍珠,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只叫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样一副头面,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压箱底的宝物,都稍显奢靡了。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声感慨,“这……这怕是做传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还算冷静,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约是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这样重的礼。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贵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着这人情做筏子。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意思,倒不如坦坦荡荡收了。 惠娘闻言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捧着盒子下去了。 江晚芙收了这样重的礼,却是开始琢磨还礼了,想了想,她倒也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东西,唯有一样,倒既显心意,又还算合适,不显得过于突兀。 那便是她做的糕点。 她自小嗜甜,尤其喜欢糕点,尝到喜欢的,总会琢磨琢磨是如何做的,试着自己做一做,后来祖母见她喜欢,也不拦着她往膳房去,反而请了师傅来教她,故而她学的一手好手艺。 后来祖母病逝,继母进门,对他们姐弟磋磨算计,最难熬的时候,江晚芙甚至还生出过“索性出去开糕点铺子养活自己和弟弟好了”的荒唐念头。 当然,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过后她便擦了眼泪,对外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笑脸了。 铺子是没开,但手艺还是在的,江晚芙打定了主意,便叫惠娘去准备食材,打算好好忙一下午了。 绿锦堂热闹着,旁的地方却不是如此了。 陆则离了福安堂后,没回立雪堂,他出了国公府,乘了马车,进宫了。 宫室显煊,高高的宫墙遮住了日光,陆则坐在圈椅上,位于一片阴影之中,不远处是冒着寒气的冰鉴,不管宫外如何灼日炙烤,宫内永远如此。热时供冰,冷时用碳,永远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 陆则微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扫着雪白锦袍袖口蜿蜒的金线。内侍弓着腰进来,请他去暖阁,道,“世子,陛下醒了,诏您过去说话。” 无错小说网 “嗯。”陆则淡淡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偏殿,入了暖阁。 暖阁内亦清凉如春秋,梁宣帝坐在八仙圆桌前,身着青袍,身前绣着一只仙鹤,舒展雪白翅羽,做振翅欲飞之姿,仙气邈邈。 宣帝孱瘦,裹着这宽大青袍,不像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倒更像个访仙问道的修士。 陆则入内,眼睛掠过那只仙鹤,微垂下眼,拱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梁宣帝抬眼,仔仔细细上下打量陆则,见他容色如旧,才放心道,“瞧着倒像是没事了。” 陆则沉声道,“让陛下忧心了,微臣已无大碍。” “坐罢。”梁宣帝颔首示意,又道,“一口一个陛下,朕想听你一句舅舅,就这么难?” 这话显然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而是舅甥之间的语气。陆则自小在宫中念书,当时若不是永嘉公主不舍得儿子那样小便要离家,进宫求了宣帝,陆则本该住在宫里,同皇子同住一室的。但虽没住在宫里,却是日日要进宫的,所以,他几乎是梁宣帝看着长大的。 宣帝那时还不似如今这般沉迷丹药道术,时常会去文华殿,考较太子和陆则的功课,陆则同自己这位舅舅,的确要比一般舅甥,更熟稔亲近些。 “舅舅”,陆则倒是改口了,可下一句便是,“礼不可废。” 梁宣帝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你小时候可不是如此的,从来都是一口一个舅舅,长大了,倒是生分了。” 宣帝也不过随口抱怨几句,很快便提起了正事,道,“你的事,皇姐着人进宫递了信,说是想留你在京师养病,不去宣同了。朕应了,你留在京师无事,也给舅舅分分忧。六部各监多有空职,你中意何处?” 陆则沉吟片刻,道,“刑部。” “刑部?”梁宣帝皱皱眉,不大明白陆则怎么选了刑部,倒也没深究,点头道,“倒也行。最近朝上因着桩杀人案,吵得不可开交,朕头疼得紧,你既去了刑部,这案子便交你主办。” 80、第 80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走到近前,陆书瑜便高高兴兴迎她,嬷嬷在一旁朝贵女们道, “这位是苏州江家大娘子, 是我们娘子的表姐。” 此话一落, 原本俱盯着她看的贵女们, 神色俱是一松, 很快笑了。 方才瞧这小娘子走过来,只觉得眼生,却又委实生得好看,一袭淡青间嫩绿的罗裙, 腰间系着香兰罗带,腰肢细软, 莲步婀娜, 最妙的是那双眼,不言不语, 只静悄悄地那么望着,便叫人忍不住沉浸下去。 端的是云鬓楚腰,色若芙蓉。 还以为是京中哪家贵女, 鲜少露面, 娇滴滴养在深闺, 故而她们不认得,却不想,原是借住在国公府的表小姐。 这年头,谁家里还没借住着几位表姐妹,性格温顺规矩些的,养着便也养着了, 只当多了个玩伴儿。可偏有那般瞧上主家娘子的亲事,耍手段、使心机,要来争抢,那才叫惹人烦得很。 江晚芙只一眼,便晓得这些贵女们的想法,倒也不觉得如何。什么身份的人,有什么样的圈子,强行融入,只会叫自己难堪罢了。 她顺势和几位娘子打过招呼,交换过姓名,便随意寻了个借口,打算寻个地方坐一坐,安安静静把赏花宴给糊弄过去。 朝陆书瑜点点头,江晚芙便带着纤云等人走了,经过几个亭子,却都坐了人,不是华服衣裙、笑靥如花的贵女,便是吟诗作词的倜傥郎君,走得脚都酸了,才算寻到一处偏僻廊亭,大约因为十分偏僻的缘故,四周郁郁葱葱,长满了乌桕和望春,低矮树丛,倒是将廊亭遮得严严实实。 从侧面看去,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倒也难得清静。 江晚芙坐下,唤菱枝去取些茶水来,轻轻摇着扇儿,盯着湖下时不时跳上来的一团小鱼儿瞧着,权当解闷。 纤云在一旁伺候着,忽的瞥见自家娘子发间落了朵小花,大约是方才路上沾的,正要上前替她扫去,便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江晚芙也回头,循着声音看过去,但隔着乌桕和望春,看不大清楚来人,只瞥见了一抹罗兰色的衣影,似乎是个女子。 江晚芙正要叫纤云出去,看看是不是迷路的客人,还没开口,那女子却是开了口。 是个低而柔软的声音。那声音道,“郎君救了我,我自当以身相许。” 听了这话,江晚芙顿时噤声了,朝纤云看了眼。纤云当即闭了嘴,一言不发。 江晚芙有些无奈,这叫什么事,寻个清静地方,竟碰上旁人私会。正觉无奈之时,却终于听到了那“情郎”的声音。 那人声音温和,语气里蕴着些无奈,低声道,“李七娘子,我早已和你解释过了。那日帮你,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换做任何郎君,都不会视若无睹,七娘子不必一直记挂在心,更不必提什么以身相许。” 声音继续朝低矮树丛外传来,这回则是那位“李七娘子”的声音,带着颤,似乎是掉了泪,婉转哀切,柔声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郎君,可夫人要将我许给赵侍郎做继室。赵大人的年纪,同我父亲一般大,府里庶子庶女扎堆,我若嫁给他,这一辈子都毁了。求郎君救救我。我自知出身低微,不敢觊觎正室之位,只想要个居身之所,郎君也不允吗?” 李七娘子说罢,便哭了起来,哭声哀切,让人闻之不禁动容。 江晚芙却不打算继续听那“郎君”的回话了,朝正担忧望着她的纤云轻轻眨眼,张嘴朝她默声道,“我们走。” 说罢,便迈着轻轻的步子,离开了那廊亭。 一过拐角,江晚芙便停住了,道,“在这儿等等菱枝,免得她不晓得我们已经走了。” 纤云自是听话应下,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娘子,见她神色平静,不似伤心,一时没忍住,开口问,“娘子,方才……是大郎君吧?” 江晚芙点头。纤云都听得出来,她自然不会辨不出那声音是陆致。 纤云看自家主子这不慌不乱的样子,有些替她着急,忍不住道,“娘子,咱们就这么走么?” 江晚芙明白纤云的意思,却不打算做什么。别说她和陆致的亲事未定,便是定了,她也不会出面赶人。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陆致若是想纳,她拦不住。陆致若是不想纳,她无需拦。 这种事,全看男子的心意。赶走一个,日后难道就没有了么?何必闹得自己脸面全无,还落得一个妒妇的名声,这种事,不值得。 江晚芙不作声,表明自己的态度,纤云便是急,也只有忍下。 过了会儿,菱枝便过来了,见主仆俩在曲廊上,还有些纳闷。 江晚芙却没提先前的事,领着两人就走了。 走到一半,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尖利嗓音,口里说道。 “娘子留步!” 江晚芙下意识停下步子,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宦臣模样打扮的男子,面白无须,微微佝偻着背。 宦臣中间,则站着个男子,一身明黄衣袍,五官倒算得上周正,但眉间却总给人一种奸邪之感,江晚芙只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后背生凉,浑身不舒服。 纤云见她这幅模样,忙上前扶她,低声道,“娘子……” 那明黄男子却已经走了过来,一双眼盯着江晚芙瞧,扫过她细嫩的脖颈,笑着开了口,“孤听说表妹今日在府里办了赏花宴,也来热闹热闹。倒不曾想,竟得见如此佳人。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纤云和菱枝一听男子这调戏话语,当即都变了脸,一个扶住江晚芙,一个张开双手,挡在她面前。 菱枝大着胆子道,“我们是国公府的客人,你是哪个登徒子?!” 刘兆贵为太子,自不会在意区区两个丫鬟,一抬手,身边宦官便上来,一人扭走一个,只余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人立在他面前。 当真是极美的。 雪肌玉骨,容色灼灼,那一把细腰,看得刘兆心头生了火。就连惊惧之时,都显得楚楚可人,惹人怜惜。 刘兆仗着身份,肆意妄为惯了,什么尼姑、臣妇、民妻,甚至官学中生得清秀的学子,他都敢下手,更遑论区区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什么国公府的客人,天底下什么女人,是他堂堂太子碰不得的? 刘兆露出笑,直接伸手,去捉江晚芙细白的腕子,边笑着道,“小娘子怕什么,孤又不会吃人,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而已——” 说着,手已经碰到了江晚芙的手腕,犹如毒蛇缠上了一样,江晚芙惊惧万分避开,恶心得几欲作呕。 刘兆倒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来慢慢玩,见江晚芙反抗,更来了兴致,朝宦臣抬抬下巴,宦官已经将去路拦得死死的。 纤云和菱枝被捂着嘴,牢牢捉着,喊也喊不了,帮忙也忙不了,急得直流眼泪。 江晚芙闭了闭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方才慌乱中拔下的发簪,握在手里,藏在袖子里。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在刘兆逼近她的那一刻,狠狠将发簪用力刺过去。 鋥—— 发簪落地,她的手也被一只大手握住。 有人在她背后,炙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声音沉稳,给人一种极其安心的感觉。 “好了,没事了。” 江晚芙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哭得情难自已,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下意识唤了声,“二表哥。” “我在。” 陆则应道,垂下眼,还能感觉到小娘子贴着他胸口的肩背,瑟瑟发抖,孱弱纤细,犹如被疾风骤雨惊吓到了的幼鸟,连侧脸都是惨白的。 那一瞬间,陆则心里无端划过阴暗的念头,抬起眼,再看向表兄刘兆时,却面色如常,开口道,“殿下,这是微臣的表妹。” 刘兆不妨被陆则抓个正着,倒谈不上羞愧,却也有些不自在。陆则是他的表弟不错,但父皇格外器重陆则,动辄开口叫他跟着陆则学,所以每回瞧见陆则这张正经的脸,他都挺不自在的。 更何况,他今日来国公府,说是来赏花宴,实则是有事求陆则。 结果一上来就调戏人表妹,还被抓个正着,一时又有些尴尬。 刘兆脸皮也够厚,很快佯装无恙道,“原来是二郎的表妹啊,那便也是孤的表妹了。表妹,方才表哥不过是想问路,却是叫表妹受惊了。” 说完,瞥见还被按着的两个丫鬟,朝内侍瞪了一眼,怒道,“狗东西还不放人!连问个路都问不清,养你们有什么用!” 宦官闻言,自然晓得太子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赶忙松了手,扑通几声,接连都跪了下去,把错给认了,“都怪奴才嘴拙,这才叫这位娘子误会了。” 说着,又狠狠朝自己脸上抽了几巴掌。 陆则只冷着脸看着,并不拦,也不开口,刘兆见无人给自己台阶下,也有些讪讪,踹了宦官一脚,急匆匆道,“孤宫里有事,改日再来寻表弟。” 说罢,带着人,急匆匆就走了。 出了门,内侍见刘兆怒气冲冲模样,大着胆子上前,道,“奴才看,这卫世子未免太不给殿下面子了,不过一个小娘子罢了,护得那样紧。” 刘兆闻言,一巴掌抽过去,“轮得到你这个狗奴才来说三道四?!” 81、第 81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绿竹出来后,直奔陆则的书房去了,敲门入内, 低声道, “世子, 江娘子过来了, 说想要当面向您道谢。” 陆则写着结案折子的手轻轻一顿, 继续稳稳当当写下去,声音连一点起伏都没有,道,“说我在见外客, 不方便见她。” 绿竹听罢,惊讶抬头, 看了眼自家世子, 见他面色冷静,的确不似要改主意的样子, 没敢再说什么,屈了屈膝盖,道了声“是”, 就退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 陆则自始至终没抬头, 只径直写着案情折子,字迹丝毫不乱。 既然说了不会动她,那就索性不要见面,这样对谁都好。 陆则心里清楚,大约是移情的作用,他对这个夜夜入他梦的表妹, 下意识地给了过多的关注,没有人能够在那样的梦之后,做到无动于衷,他以为自己可以,但是,他不是神,他做不到。 纵使难以启齿,但经过这十几日远离国公府的日子,陆则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至少,他对江晚芙有欲。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欲,他想触碰她,接近她,甚至占有她,他吻她后颈那颗红色痣,想看她含泪婆娑的眼,想听她如梦里那样唤她“二表哥”。 他对她亦有怜,梦里的她哭,他情难自抑,心疼难忍。 那日见她被太子欺侮胁迫,他当时克制得很好,可后来去宫中拜见陛下,在无人的宫道上碰见太子时,他竟生出了杀意。 太子自小骄纵任性,淫/乱宫闱之事,早在他还在宫中念书时,便目睹过不止一次,后来他身边一直无人,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当时见多了腌臜之事,对情爱之事甚为厌恶。 但无论如何,那是太子,是舅舅的儿子。于情于理,于臣子的本分,于多年所受的教导,他也不该动这心思。 但他当时真的动了杀心,像是着了魔一样,如何引开太子身边的宦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太子,如何毁尸灭迹,这些事,他像是无师自通,仿佛做过一遍一样,只短短一瞬,就在心里想好了万全之策。 想到那日的自己,陆则至今觉得匪夷所思,只能归咎于自己对江晚芙的在意。 还有今日的事。 兄长在,丫鬟在,其实轮不到他去救她,偏偏他下意识就那样做了。 时至今日,陆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被那些梦影响了,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但就像今日他对陆运说的,他什么都不会做。 以他的手段,想要对付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江晚芙,简直易如反掌,他可以毁了这桩婚事。这很简单,厌恶这桩婚事的人很多,不说旁人,庶兄的生母夏姨娘,就是个很好的棋子,她一定更愿意儿子娶名门贵女。 没了婚约,江家那位早就另娶新妇的姑父,和那个一肚子小心思的继室,难道会护着江晚芙? 攀高枝是人之常情,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只需要暗示几句,江家人就会将那个小娘子,送到他身边人,任他施为。 这种事,陆则自己没做过,但身边那么世家郎君,这么干的多了去了,多少外室,都是底下人这么送上来的,其中不乏小官之女。 但他没这么做,也不打算这么做。 和兄长成亲,大约是那个小娘子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她最好的归宿。更何况,他终究唤陆致一声兄长。 所以,索性就不要见面,也不要接触。时间久了,再多的心思,再多的念头,自然也就没了。 陆致写好案情折子,收起来,打算明日带去刑部,却见方才出去的绿竹回来了,端着个青绿的竹罐,道,“世子,江娘子走了,留了罐治烫伤的药膏。”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放下,很快就退下去了。 陆则倒也不至于连江晚芙带来的药膏也丢了,毕竟也是一番心意,更何况,他如今离不开江晚芙触碰过的东西。 陆则碰了碰那竹罐,竹子微凉的温度,透过指尖,淡淡药香,令他的心,不由得静了下来。 正这时,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则低声,“进来。” 绿竹又抱了个瓷罐进来,这回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声道,“世子,方才大爷屋里的采红来了,送了罐烫伤药。” 陆则听罢,也不觉得奇怪,大哥一贯是这个性子,兄弟几个里,他最喜欢照顾人,但凡比他小的,他都护着。连他也不例外。 江晚芙那个性子,若是嫁给大哥,夫妻俩人大约是性情相合的。 “放着吧。” 江晚芙回了绿锦堂,惠娘从纤云那听说,卫世子没见自家娘子,不由得低声担忧道,“娘子,世子他……是不是怪您啊?” 江晚芙听得一怔,很快摇了摇头,“二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虽旁人都道,陆则性情冷淡,可江晚芙却觉得,自己这位二表哥,骨子里是个好人,是个君子,并不像面上那样冷淡。 “惠娘,你以后不要这样说了,二表哥对我有恩。”江晚芙有些不高兴,认认真真看着惠娘,嘱咐她。 惠娘原也是怕自家娘子得罪了世子,才说了这么句,见自家娘子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忙应下,“是奴婢失言了,娘子别恼。” 江晚芙自然不舍得和惠娘生气,神色柔和下来,道,“惠娘,你让陈叔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从苏州寄来的信。算算日子,若是走得快的话,阿弟也该给我回信了。” 朝廷这些年专门开了寄信的驿站,从苏州到京城的话,若只单单是信件,约莫十来日就能到。 惠娘当即应下,出去寻自家男人去了。 回来后,惠娘就道,“去问过了,说是没有。老陈说了,打明日去,他每日去驿站问两回,娘子放心,小郎君的信一到,保准第一时间送到您手里。” 江晚芙听罢,有些失望,就道,“没事,陈叔不是还有铺子的事要忙吗?隔三差五去问一问就行了。” 惠娘应下,又将自家男人最近干的事一一说了。 江晚芙这些年手里攒了些银子,后来祖母去世,又给她留了些,还有母亲的嫁妆,盘一盘,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原本这些是她日后的嫁妆,但江晚芙想着,留在手里也是浪费,索性抽出一部分,在京城盘个宅子,日后阿弟必然是要来京城考试的,父亲和继母是指定靠不上的,唯有她自己多费些心。 这事自然就交给陈叔去办了。 京城连米价都比苏州贵了一半,宅子自不必说,又贵又紧俏,陈叔忙了这么多日,才算有些眉目了。 江晚芙听惠娘说罢,点点头,一再嘱咐,“一定要打听清楚,告诉陈叔,一定不要贪图便宜。咱们初来乍到,万事俱要小心。” 惠娘点头,“奴婢知道。” 陈叔和惠娘,算是江晚芙如今最信任的人了,夫妻俩还有一个儿子,留在阿弟身边做书童,对她也是再忠心不过。 略嘱咐过几句,江晚芙便不再啰嗦了。 日子一日日过,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江晚芙早上起来,就先做了些月饼,因为不在家里的缘故,不能在祖母和母亲的牌位前供奉,便在绿锦堂寻了棵古树,摆了月饼和瓜果。 惠娘递过几支点燃了的香,江晚芙接过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低声道,“祖母,阿娘,今日是中秋,阿芙不在苏州,不能去看您二位。想来古树通灵,一定会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你们的。这是阿芙亲手做的月饼,祖母和阿娘尝尝。若在那边有什么缺的少的,定要托梦于我,阿芙一定寻来。” “我和阿弟近来都好,祖母和阿娘放心,不要惦记我们。” “今年的府试,阿弟打算下场试一试,祖母、阿娘,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保佑阿弟诸事顺利,举业有成。” 笔趣阁 …… 许久没有和祖母阿娘说话了,江晚芙絮絮叨叨念叨了许久,她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捡些好的事情说,至于继母算计之类的,却是只字不提,直念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她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说了这么多,祖母和阿娘一定嫌阿芙啰嗦了。别的就不说了,你们记得保佑阿弟就好了,我一切都好,也会保护好阿弟的,祖母和阿娘放心。” 说了不啰嗦,江晚芙果然不再说话了,将月饼掰碎,撒在古树四周后,就站了起来。 她起身时,恰好一阵微风拂过,虽入秋了,却还枝繁叶茂的古树摇晃着枝叶,仿佛在把小娘子刚刚絮絮叨叨念叨了那么久的话,随风送去了苏州一样。 江晚芙看了眼古树,朝惠娘抿唇一笑,心里松快了许多,“回去吧。” 主仆两个回了绿锦堂,却没多休息,用了早膳,就去了福安堂,倒不是急着请安,而是早就和陆书瑜约好了的,今日要做花灯的。 她到的时候,陆书瑜已经等着了,两人在屋里折腾了一上午,做了十几盏花灯出来。 陆老夫人听说两人在这边做花灯,还领着恰好来禀报家宴一事的庄氏几个过来,提着一盏把玩了一会儿,笑着赞道,“瞧这两个,手还真巧,真叫她们做出来了。” 庄氏接话,捧场道,“可不是麽,也就是阿瑜和阿芙静得下来。瞧这盏芙蓉花灯做得,啧啧,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陆老夫人笑着点头,道,“做得这样好,若只放在屋里,可就浪费了。今日城里有灯会吧?” 庄氏点头,“是有,早起听嬷嬷说的,像是在……安庆坊?” 庄氏身边嬷嬷立马道,“是在安庆坊。” 陆老夫人点了头,“好。等用了家宴,祭了祖,你们几个小的就去逛灯会便是。正好今日朝廷过节,大郎他们也在屋里,叫他们陪你。” 说着,想起了藕荷院的林若柳,指了个嬷嬷,“派人去藕荷院问问,看林丫头愿不愿意和她们一起去。” 82、第 82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老夫人坐下来,担忧地看着孙儿,急声询问着。 陆则头疼得厉害, 可面色却依旧平静, 只沉声道, “只是有些虚火, 夜里没睡好, 叫祖母和母亲挂心了。” 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听得半信半疑,两人熟知陆则的性子,他一贯不是什么娇气的人,习武之人讲究“夏练三伏, 冬练三九”,陆则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习武, 在府中几个郎君中, 最是吃得了苦,怎会因为区区的虚火, 便大动干戈,请了太医过来。 永嘉公主不信,也晓得儿子这里问不出什么, 索性叫住了进来奉茶的绿竹, 直接问她的话, “郑院判走时如何说的?” 绿竹哪里知道,况且她是立雪堂的人,自然一切听陆则的,偷偷瞧了一眼抵着额、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实模样答话,“郑大人没说什么, 只让奴婢叫膳房每日给世子熬梨汁,说是能降火。”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绿竹还敢撒谎,当即又问了句,“没开其它的药?” 绿竹小心摇摇头,道,“没有。郑大人说梨汁即可,若还是不好,他再开药。” 永嘉公主这才信了,朝绿竹颔首,“出去吧。” 绿竹福福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绿竹这番话,永嘉公主和陆老夫人虽觉得纳闷,但到底还是信了,只以为自己多想了,倒是陆老夫人点了点头,朝陆则道,“你这回做得对。你们这些年轻郎君啊,仗着年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来的。”说着,又道,“既是虚火,那便还是食补的好,叫膳房多准备些败火的吃食。” 陆则颔首应下。 陆老夫人又不放心,这回把绿竹和红蕖都叫了进来,好一番耳提面命,嘱咐两人了一番,又道,“你们是近身伺候世子的,做事情要上心些。” 绿竹红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应下。 陆老夫人便看了眼天色,道,“时辰还早,你也不要看书了,回去歇一歇,补个觉。” 说罢,便站了起来,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扰儿子歇息,顺势一起站起来,陆则要送,又被婆媳两人拦住,连声催他去歇息。 婆媳俩出了立雪堂,并肩走着。 永嘉公主温声细语问了婆母的身体,又道,“儿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会儿叫下人给您送去。最近天渐渐冷了,您多注意身子。” 永嘉公主出身尊贵,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性情却不骄纵,不是难相处的人,但到底隔着君臣的关系,婆媳俩也亲近不起来。 好在陆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儿媳捧着自己的性子,她这个人想得开,儿媳是和儿子过日子的,夫妻俩好就行了,又碍不着她什么。永嘉性子虽冷了些,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她自不会学那些蠢婆母,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 更何况,永嘉是皇家公主,她还真打不得。 陆老夫人应下,抬了抬手,身后嬷嬷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聪慧,见婆母这般举动,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顺势随她朝前走。 两人走到曲廊的坐亭处,坐下后,陆老夫人才开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么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陆老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五年之期,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别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们府里郎君成婚迟,但总不好一直拖着,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让大郎明年开春变成婚,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禁问,“您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也不瞒着,点了头,“嗯。阿芙是个好孩子,国公爷喜欢,我也喜欢。”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喉头有些发酸,微微撇开脸,倒是陆老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个好孩子。当年您进门的时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虽说情有可原,您也点了头,可到底是我们陆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话,国公爷没说,今日我来说,国公府将来只会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这位置,便应该是他的。” 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俩这么多年难得的交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从来不是单纯,更何况还掺杂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国公府。 国公府几代传下来,年年镇守九边重镇,几乎是百信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有国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对皇室而言,有这样的将领,既是一种运气,又是一种威胁。 当年,得知自己要嫁给陆勤时,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国公府想要的国公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想要的儿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陆勤想要的妻子。 但她还是遵从父命,嫁进来了。 然后,她生下了陆则。 她一直觉得有愧于儿子,他还那么小,便要日日入宫。从国公府到皇宫不算远,但他依旧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人抱着上了马车。日日如此。 她不忍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陆则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就像她从来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赋予了公主这个称号,也被赋予了随之而来的责任。 二郎和她一样。 她唯一做的,便是当初在陛下想要牺牲二郎的婚事时,苦苦哀求,最终求来了一道圣旨。 儿子的婚事,不必和她一样,被当做筹码。 永嘉公主忆及旧事,难以平静,平复了情绪后,才抬起眼,开口温和却坚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让他自己选。这是我唯一为他争来的。”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放了心。这么些年过去,她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孙儿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想要孙儿再娶一个皇室塞来的妻子。 她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着点头,“好,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让二郎自己选,可咱们府里的郎君,个个规矩,哪里接触得到正经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红蕖和绿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岿然不动,真就当丫鬟使唤着,那两个丫鬟怵他怵得厉害。洁身自好自是好,可总得走动起来,得遇着了,才晓得喜不喜欢,中不中意。你说是不是?”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道,“一切听婆母安排。” 陆老夫人见儿媳一口应下,心头也舒畅了些,站起来,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立雪堂里,绿竹小心翼翼端着安神药,推门而入。 微微抬眼,便见世子依旧坐在书桌前,直直靠着圈椅后背,合着眼,似在小憩,却在她开口之前,睁了眼。 fantuankanshu.com 绿竹把药端上去,低声道,“世子,该喝药了。” 陆则接过去,一饮而尽。 绿竹闻言忙接过空了的汤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陆则,立雪堂下人一贯晓得他喜静,从不敢在院中喧哗,尤其是今日,更是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偏偏这样的静谧,令陆则越发的烦躁。 他心烦意乱扶住额,头疼又一阵阵涌了上来,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疼得他连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刻钟,陆则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陆则闭着眼,“进。” 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绿竹,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将手中的白瓷药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嬷嬷来了,给带了药,说是江娘子从苏州带来的鲜竹沥。老夫人特意吩咐送过来。” 竹子性寒,鲜竹沥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沥出,味甘性寒,一般会用来化痰止咳,但对清热降火也有奇效。且这药得用竹子烤,这样小小一瓶,怎么也要费些功夫才弄得出来。 绿竹说归说,可心里又隐隐约约感觉,世子大概不会用的,毕竟世子说虚火,是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费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陆则却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过来。。” 绿竹一愣,反应过来后,将那白瓷药瓶捧着递过去。 陆则垂眼瞥了眼,这药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具,是白瓷不错,却有些粗糙,颜色、光泽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少,唯一能叫人赞一句的,便是肚儿浑圆,鼓鼓囊囊的,有几分可爱。 瓶身上贴着张微黄的纸,上头是“鲜竹沥”三个字,字迹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 陆则下意识想着,这是谁的字? 片刻后回过神,才皱了皱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过去,指尖握住瓷瓶细细的颈。 然后,陆则愣住了。 刚才还折磨得他坐立难安的头疼,居然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巧合,还是…… 83、第 83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则从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就对谁动心, 即便是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他也有那个本事压下去。 等找到玄阳那妖道, 解了他身上的蛊也好, 符也罢, 随便什么,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梦,也不必日日随身携带江晚芙碰过的物件。 这都是暂时的。 梦是,头疼是。 至于照顾, 他随身携带她的私物,总归是无端牵连了她, 照拂一二, 也是应当的。 陆则也没打算和丫鬟解释什么,只看了眼桌上的书, 忽然觉得甚是没意思,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索性站起来, 推开了门。 今日负责值夜的是红蕖, 被吓了一跳, 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屈膝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却只朝外走,道,“备车,我今晚去刑部。” 红蕖一听, 赶忙应下,急匆匆去叫人备车,一番折腾,总算将陆则送出了府。 红蕖回到后罩院,绿竹还未睡下,正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还纳闷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吗?” 红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约是有急事。”说罢,见绿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随口问她,“怎么了?” 绿竹忙掩饰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膳房没热水了。” 江晚芙在屋里养了好几日的病,惠娘几个日日盯着她,一日三餐可着劲儿折腾,生怕她瘦了一样。 照惠娘的话是,娘子已经够瘦了,奴婢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江晚芙虽觉无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坏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说,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养着,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绿锦堂里走几圈,还是赶着天晴的好日子。 她刚从曲廊走一圈回来,便见惠娘已经带人上了膳食,道,“这几日膳房来了个师傅,据说祖籍是苏州,苏州菜做得极好,娘子尝尝。” 说着,夹了一筷子胭脂鹅,放进江晚芙的碗里。 膳房每日是有食单的,江晚芙一般都让惠娘定,偶尔也自己选几道喜欢的,先前倒也点过几道苏州菜,觉得不大正宗,便不大点了,所以并没不抱什么期望,只是不好拂惠娘的好意,便夹了吃了。 岂料鹅肉一入口,竟真的是那个味儿。她不禁有些惊喜,连胃口都跟着好了些,足足吃了一碗多的碧粳粥,才觉有些撑,放下了筷子。 惠娘见状,自然十分高兴,满口赞这师傅手艺好。 江晚芙也点头,用帕子拭了拭嘴,道,“是极好的。” 说着,又想起来,道,“惠娘,等会儿你替我准备几件礼,我去趟二舅母那里。先前我一直病着,还未来得及同她道谢。” 惠娘应下,出去收拾了,很快便从私库里弄出了几件礼,她们从苏州带了不少东西,虽不贵重,但都还算拿得出手。 江晚芙略翻看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点了头,指了惠娘陪她去。 主仆两个,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便朝二房去了。粗使婆子自觉落在后头。 二房离绿锦堂有些远,要经过好几个园子,恰巧经过其中一个,月门上是“藕荷院”几个字。惠娘远远望见了,顺势提起,“听说昨日府里来了位姓林的娘子,是老夫人母家的亲戚,就住在这藕荷院。” “林?”江晚芙顺口问,“叫什么?” 惠娘道,“闺名似乎是……若柳二字。那日听菱枝说,这林娘子命也不大好,幼时失了双亲,一直养在舅舅家里,如今舅母容不得她了,她那舅舅没法子,才求到国公府来了,请老夫人收留。也是可怜……”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二房。 二房的嬷嬷十分殷勤,见是江晚芙,笑脸相迎,殷勤将人朝里迎,请她在正厅坐下,道,“江娘子喝口茶,二夫人很快过来。” 一盏茶才喝了几口,庄氏果然来了。 庄氏一进门,笑吟吟上来,握了江晚芙的手,一副关心晚辈的模样,关切道,“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事,叫下人来一趟就是,如何还自己跑来了。” 江晚芙抿唇笑得乖顺,福了福身,柔道,“阿芙今日是来给二舅母道谢的。那天夜里多亏了二舅母,只是因为我的事,害得舅母没睡好,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先前一直病着,怕过了病气,也不敢来谢您。如今好了,自然该来的。” 庄氏听罢,一个劲儿夸她懂事,道,“你这几日养病,没去福安堂,老夫人和阿瑜可是天天念叨着你。” 正说着,庄氏的嬷嬷进来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事要与庄氏禀报。 江晚芙见状,便站了起来,识趣道,“二舅母忙,我便不打扰二舅母了。” 庄氏倒是亲昵拉着她的手,亲热道,“改日再来二舅母这里喝茶。” 江晚芙含笑答应下来,就带着惠娘走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庄氏才看向嬷嬷,“什么事?” 那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藕荷院那位林娘子遣人来了,说想在藕荷院做场法事。” 庄氏闻言,简直纳了闷了,半晌才稀奇道,“这借住在府里的,倒比主人家架子还大了!也是老夫人心善,什么人都往府里留。我看啊,迟早要出岔子。” 这话连老夫人都编排上了,嬷嬷自然不敢接,只讪讪一笑,道,“藕荷院那位年纪小,又没有母亲教养,人情世故上,的确是欠了几分。” 庄氏一嗤,这哪里叫欠了几分,这叫一窍不通,在旁人家里办法事,也不怕主家觉得忌讳? 庄氏也懒得多说什么,随口道,“你打发了就是。” 嬷嬷也没当一回事,主仆两个都想,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娘子,料想也没有那般大的胆子,敢为了这事闹起来。 而江晚芙这边,却是遇见了刚被庄氏主仆二人编排了一番的林若柳。 初次见面,这位林表姐给江晚芙的第一印象,便是单薄。 她穿着身素白的裙衫,一头乌发垂到腰际,发上只簪了素色绢花,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一样,肩头仿佛能看见细细的肩骨,顶着单薄的白纱,单薄得几近孱弱。 再看她的脸,一张白皙脸颊,下巴尖而小,面容苍白,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浅淡的。 是好看的,只是,让人感觉,有些过于孱弱了。 江晚芙微微一愣,见那头的林若柳也望过去,便主动走过去,抿唇笑着同她打招呼,“林表姐。” 相比较她的主动,林若柳则略显冷淡了些,那双眸色浅淡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眼,便挪开了,只冷淡点了点头。 无错小说网 这态度,明显有些不友好。 江晚芙不明白,自己还是第一回同这位表姐见面,如何就得罪她了。 但她也不是上赶着的人,见林若柳态度冷淡,便也收起了寒暄的心思,抿着唇朝她笑了笑,不再多话,带着惠娘走开了。 她们走后,林若柳身边的张妈妈却是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袖子,苦口婆心劝道,“娘子,您方才实在不该那么冷淡。奴婢听人说,这位江娘子本事不小,日后说不定是要嫁进国公府的。如今舅夫人容不下您,林家回不去,咱们可就指着国公府了。” 林若柳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大高兴道,“我不喜欢她。” 同样是失了亲人,这位江表妹毫无孝心,丝毫不顾先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谈天说笑,四处逢迎,这等性情,她实在不喜,也不想委屈自己虚与委蛇,方才没直接走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林若柳微微垂眼,想起那日在福安堂见到的陆致,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原以为是个君子,却不料喜欢这样的女子,想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 一时之间,林若柳对陆致的印象,也跟着差了几分。 林若柳皱着眉想着,却见派去二房传话的丫鬟回来了,便抛开那些,问道,“怎么样?” 那丫鬟是林若柳从林家带来的,晓得自家主子的脾气,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开口,“二夫人道,府里女眷多,怕被冲撞了去,做法事怕是不大方便。” 林若柳从前在林家,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哪里碰过壁,乍一听见丫鬟说庄氏没答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你再说一遍?” 那丫鬟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这回林若柳是听清了,她单薄的胸脯处上下一阵起伏,很快脸色惨白,朝后仰了过去。 张妈妈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把将人扶住,大声喊起了“来人啊,来人啊……” 江晚芙摇头,慢声细语回话,“您放心,昨夜歇的极好,大约是坐船累了的缘故,连梦都未作,险些睡迟了呢。” 84、第 84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被唤做采莲的丫鬟闻言一笑,客客气气接过来,嘴上倒是噙着笑, 柔柔道, “那我们倒是有口福了, 还未吃过苏州的糕点呢。”顿了顿, 又道, “只是大爷这会儿正在看书,我们不敢打扰,等会儿便送去,必不白费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 说罢, 露出些抱歉的神色。 纤云不是迟钝的人,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 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只知情识趣点了点头,福了福身, 道,“那就劳烦采莲姐姐了,我们还要去别处送糕点, 就不耽误姐姐办差了。” 采莲柔柔一笑, 嘴里道好, 作势要送她们。 纤云自然道不用,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同粗使婆子朝别处去了。 采莲站在原处,瞧着两人走出了院子,面上的笑倏地落了下来,单手拎着食盒, 转身朝回走,却没去正房,自顾自回了仆人住的后罩房,进门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喝着。 采红进门,见她自顾自坐着,还有些纳闷道,“你不去大爷屋里伺候,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采莲抬抬下巴,指了指脚边放着的食盒,神情中带着倨傲,“喏,那位表小姐送来的。”说着,神色中带了一丝不屑,“这就眼巴巴来讨好了,乡下来的,眼皮子真浅。难道咱们大爷还少她一口糕点?” 采红这才晓得采莲怎么忽然这幅模样,也不做声了。 两人都是打小在明思堂伺候的,从三等丫鬟熬到一等大丫鬟,大爷性情温和,温文儒雅,对她们丫鬟更是从不打骂责罚,两人同大爷朝夕相对,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焉能不动些心思? 采红沉默了片刻,到底是蹲下.身,把食盒从地上拎起来,摆在桌上,劝道,“表小姐日后进了门,就是你我二人的主母了。你又何苦得罪她?到时候大爷难道护着你,不护他的妻子?” 采莲脸色立马一冷,俏脸一抬,不屑道,“什么主母?当谁不知道似的,府里若真把这亲事当一回事,这些年怎么不见来往?她若要脸,早该收拾收拾,灰溜溜回苏州去,偏巴着咱大爷不放,好不要脸!咱们大爷是什么人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年纪轻轻就任鸿胪寺少卿,她一个苏州通判的女儿,还是死了亲娘的,如何配得上大爷!” 说罢,又瞥了眼采红,冷冷一笑,嘲讽道,“你来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心思,你难得没有?” 采红被说得一噎,也来气了,气得红了眼,道,“我不过好心劝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若真有本事,这些话别冲着我说,去大爷跟前说啊!看大爷护着你,还是护着表小姐!” 采莲冷冷一笑,直接一抬手,把食盒从桌上推了下去。 糕点从食盒里滚了出来,碎的碎,脏的脏,原本泛着香甜的精致糕点,登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你——”采红没拦住,目瞪口呆看着采莲。 采莲却是蹲下/身,捡起一瓦瓷片,在掌心、指腹处随意浅浅划了几道,伤口虽然浅,但血还是一下子冒了出来。 采红不傻,看着采莲这行为,当即明白过来,她是要在大爷跟前用苦肉计,她讷讷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你……你这又是何必?就为了赌这一口气……” 采莲皱着眉,取出帕子擦了擦伤口,不服气道,“你不是说,大爷一定不会护我么?我偏不信,你等着看吧!” 说完,随意把食盒朝旁边踢了一脚,脚碾过摔得稀烂的糕点,径直出了后罩房,朝明思堂的书房去了。 陆致正在看书,听见敲门声,也只抬声道了句,“进来。” 等人进来了,也没抬头,随口问道,“何事?” 问罢,却不见人回答,陆致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见是自己的大丫鬟采莲,又问了遍,“怎么了?” 采莲一下子跪了下去,小声抽噎道,“大爷,奴婢犯错了,请大爷责罚。”说罢,微微抬起脸,眼睛一圈红,尖尖下巴处湿润润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陆致一怔,由于生母的出身,他对下人,一贯十分宽厚。这些丫鬟,不过是家里贫苦,不得已才卖身进府,都是爹生娘养,他并不愿为难她们。 “起来说吧,别跪着了。” 采莲小心翼翼点头,才站起来,道,“表小姐身边的纤云妹妹来送糕点,说是给大爷的。奴婢想着,大爷没吃过苏州的糕点,兴许喜欢,便想快些送来。却是越急越错,半路跌了一跤,糕点洒了一地。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才糟蹋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奴婢甘愿受罚。” “糕点?”陆致微微一怔,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江表妹那张容色灼灼的脸,把面前哭哭啼啼的采莲忽略了个彻底。 采莲见状,心里愈发不快,犹如堵着一口气般,微微抬起手,把手上的伤口露出来些许,抽泣声愈发大了。 陆致回过神,又朝采莲看了眼,才瞥见她手上的伤口,缓了脸色,温声道,“罢了,糕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办事仔细些。这几日不要伺候了,养好伤再说。” 采莲应下,低下头,眸中划过一丝愉色。 陆致倒未发现什么,只温声让她出去了。 采莲退出去后,陆致起身,进了内室,从里头寻出个箱子,抬声唤,“常宏。” 常宏进门,进了内室,瞥见陆致脚边那个箱子,不由有些纳闷,拱手道,“大爷有何吩咐?” 陆致指了指那箱子,道,“叫去苏州送信之人,把这箱子带上。”顿了顿,又道,“我屋里还有盒陛下赐的贡墨,一并带去苏州,赠与江家表弟。” 那贡墨是陛下所赐,据说是古物,大爷自己都没舍得用的,就这般巴巴送出去了。 常宏在心里替自己大爷肉疼了一下,面上倒是恭敬应下,“奴才这就去叫人。” 常宏出去叫人,一时还没回来,陆致便自顾自坐下,还未来得及翻书,便见自己的生母夏姨娘来了。 夏姨娘出身低微,容貌也只平平,充其量算得上清秀。她年岁渐长,早已不得卫国公的宠,索性也不去争抢,只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只盼着儿子能够平安顺遂便好。 陆致见生母提着食盒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 夏姨娘把食盒摆在桌上,从里取出个青莲白瓷盅,疼惜看了眼陆致,道,“姨娘熬了盅虫草鸽子汤,你平日那么累,回来还要看书,多补补身子。” 陆致自然不会辜负姨娘好意,忙接过来,道,“那虫草是孩儿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留着自己吃才是。” baimengshu.com 夏姨娘见陆致额上有汗,拿帕子给他擦了,柔声道,“姨娘日日在屋里,吃喝都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操心,吃什么虫草,不是白费银子么。快吃,姨娘亲自熬了四个时辰,这时候吃正正好。” 陆致无奈,也拿生母没办法,便低头吃了一小碗。 他吃的时候,夏姨娘便去了书桌旁,仔仔细细将他摆着的书一本本收起。 “大爷,”常宏敲门而入,瞥见屋里夏姨娘,忙低下头,跟着叫了声“姨娘”,才又朝陆致拱手道,“大爷,人领来了。” 陆致点头,常宏便领着奴仆进了屋,搬了箱子出来。 夏姨娘看了眼,有些纳闷,“这不是你之前在国子监用的书么,搬出去做什么?” 陆致朝常宏示意,让他们搬了箱子先出去,才道,“那些书我都许久不看了,放着也是落灰,索性便赠予江表弟。” 夏姨娘原只是有些纳闷,听了这话,却是把脸一放,想同儿子生气,又不舍得冲他发脾气,忍了忍,还是忿忿道,“什么表弟不表弟的,你亲舅舅来借,我都没舍得给呢。你倒好,就这么送出去了!” 陆致当年在国子监进学时,最是勤勉好学,学问在世家郎君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在国子监时用的书,书本身其实没太大价值,真正贵重的是上头的笔记注释。这一箱子书,若是拿到外头去卖,有底蕴的世家虽看不上,但对那些出身平平又还未入国子监的读书人,却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听姨娘提起舅舅,陆致倒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他光想着江表弟,却是忘了舅舅家的表弟了。 但他自然不会当着姨娘的面说自己忘了,便温声道,“姨娘,舅舅来借,自然也是要给的。改日我抽空再誊一份,送去舅舅家。” 生气归生气,夏姨娘到底是疼儿子,叹气道,“算了,你舅舅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你表弟也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我还不是怕他糟蹋了你的东西,才没答应借。抄什么抄,这一日日还不够你忙的?老夫人不是还叫你抄经书来着,先紧着老夫人的吩咐吧。” 陆致却脾气极好,道,“无妨,誊一遍而已,只当练字,不耽误什么。” 85、第 85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老夫人坐下来,担忧地看着孙儿,急声询问着。 陆则头疼得厉害, 可面色却依旧平静, 只沉声道, “只是有些虚火, 夜里没睡好, 叫祖母和母亲挂心了。” 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听得半信半疑,两人熟知陆则的性子,他一贯不是什么娇气的人,习武之人讲究“夏练三伏, 冬练三九”,陆则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习武, 在府中几个郎君中, 最是吃得了苦,怎会因为区区的虚火, 便大动干戈,请了太医过来。 永嘉公主不信,也晓得儿子这里问不出什么, 索性叫住了进来奉茶的绿竹, 直接问她的话, “郑院判走时如何说的?” 绿竹哪里知道,况且她是立雪堂的人,自然一切听陆则的,偷偷瞧了一眼抵着额、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实模样答话,“郑大人没说什么, 只让奴婢叫膳房每日给世子熬梨汁,说是能降火。”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绿竹还敢撒谎,当即又问了句,“没开其它的药?” 绿竹小心摇摇头,道,“没有。郑大人说梨汁即可,若还是不好,他再开药。” 永嘉公主这才信了,朝绿竹颔首,“出去吧。” 绿竹福福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绿竹这番话,永嘉公主和陆老夫人虽觉得纳闷,但到底还是信了,只以为自己多想了,倒是陆老夫人点了点头,朝陆则道,“你这回做得对。你们这些年轻郎君啊,仗着年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来的。”说着,又道,“既是虚火,那便还是食补的好,叫膳房多准备些败火的吃食。” 陆则颔首应下。 陆老夫人又不放心,这回把绿竹和红蕖都叫了进来,好一番耳提面命,嘱咐两人了一番,又道,“你们是近身伺候世子的,做事情要上心些。” 绿竹红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应下。 陆老夫人便看了眼天色,道,“时辰还早,你也不要看书了,回去歇一歇,补个觉。” 说罢,便站了起来,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扰儿子歇息,顺势一起站起来,陆则要送,又被婆媳两人拦住,连声催他去歇息。 婆媳俩出了立雪堂,并肩走着。 永嘉公主温声细语问了婆母的身体,又道,“儿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会儿叫下人给您送去。最近天渐渐冷了,您多注意身子。” 永嘉公主出身尊贵,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性情却不骄纵,不是难相处的人,但到底隔着君臣的关系,婆媳俩也亲近不起来。 好在陆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儿媳捧着自己的性子,她这个人想得开,儿媳是和儿子过日子的,夫妻俩好就行了,又碍不着她什么。永嘉性子虽冷了些,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她自不会学那些蠢婆母,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 更何况,永嘉是皇家公主,她还真打不得。 陆老夫人应下,抬了抬手,身后嬷嬷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聪慧,见婆母这般举动,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顺势随她朝前走。 两人走到曲廊的坐亭处,坐下后,陆老夫人才开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么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陆老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五年之期,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别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们府里郎君成婚迟,但总不好一直拖着,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让大郎明年开春变成婚,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禁问,“您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也不瞒着,点了头,“嗯。阿芙是个好孩子,国公爷喜欢,我也喜欢。”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喉头有些发酸,微微撇开脸,倒是陆老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个好孩子。当年您进门的时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虽说情有可原,您也点了头,可到底是我们陆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话,国公爷没说,今日我来说,国公府将来只会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这位置,便应该是他的。” 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俩这么多年难得的交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从来不是单纯,更何况还掺杂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国公府。 国公府几代传下来,年年镇守九边重镇,几乎是百信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有国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对皇室而言,有这样的将领,既是一种运气,又是一种威胁。 当年,得知自己要嫁给陆勤时,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国公府想要的国公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想要的儿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陆勤想要的妻子。 但她还是遵从父命,嫁进来了。 然后,她生下了陆则。 她一直觉得有愧于儿子,他还那么小,便要日日入宫。从国公府到皇宫不算远,但他依旧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人抱着上了马车。日日如此。 她不忍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陆则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就像她从来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赋予了公主这个称号,也被赋予了随之而来的责任。 二郎和她一样。 她唯一做的,便是当初在陛下想要牺牲二郎的婚事时,苦苦哀求,最终求来了一道圣旨。 儿子的婚事,不必和她一样,被当做筹码。 永嘉公主忆及旧事,难以平静,平复了情绪后,才抬起眼,开口温和却坚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让他自己选。这是我唯一为他争来的。”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放了心。这么些年过去,她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孙儿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想要孙儿再娶一个皇室塞来的妻子。 wucuoxs.com 她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着点头,“好,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让二郎自己选,可咱们府里的郎君,个个规矩,哪里接触得到正经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红蕖和绿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岿然不动,真就当丫鬟使唤着,那两个丫鬟怵他怵得厉害。洁身自好自是好,可总得走动起来,得遇着了,才晓得喜不喜欢,中不中意。你说是不是?”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道,“一切听婆母安排。” 陆老夫人见儿媳一口应下,心头也舒畅了些,站起来,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立雪堂里,绿竹小心翼翼端着安神药,推门而入。 微微抬眼,便见世子依旧坐在书桌前,直直靠着圈椅后背,合着眼,似在小憩,却在她开口之前,睁了眼。 绿竹把药端上去,低声道,“世子,该喝药了。” 陆则接过去,一饮而尽。 绿竹闻言忙接过空了的汤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陆则,立雪堂下人一贯晓得他喜静,从不敢在院中喧哗,尤其是今日,更是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偏偏这样的静谧,令陆则越发的烦躁。 他心烦意乱扶住额,头疼又一阵阵涌了上来,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疼得他连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刻钟,陆则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陆则闭着眼,“进。” 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绿竹,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将手中的白瓷药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嬷嬷来了,给带了药,说是江娘子从苏州带来的鲜竹沥。老夫人特意吩咐送过来。” 竹子性寒,鲜竹沥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沥出,味甘性寒,一般会用来化痰止咳,但对清热降火也有奇效。且这药得用竹子烤,这样小小一瓶,怎么也要费些功夫才弄得出来。 绿竹说归说,可心里又隐隐约约感觉,世子大概不会用的,毕竟世子说虚火,是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费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陆则却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过来。。” 绿竹一愣,反应过来后,将那白瓷药瓶捧着递过去。 陆则垂眼瞥了眼,这药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具,是白瓷不错,却有些粗糙,颜色、光泽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少,唯一能叫人赞一句的,便是肚儿浑圆,鼓鼓囊囊的,有几分可爱。 瓶身上贴着张微黄的纸,上头是“鲜竹沥”三个字,字迹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 陆则下意识想着,这是谁的字? 片刻后回过神,才皱了皱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过去,指尖握住瓷瓶细细的颈。 然后,陆则愣住了。 刚才还折磨得他坐立难安的头疼,居然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86、第 86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江晚芙站起来,视线回望陆致,轻眨眨眼, 不明白陆致找自己有什么事, 却依旧福身见礼, 唤陆致作“大表哥。” 隔着一段距离, 陆致便不再靠近, 停下步子,一派温和朝江晚芙道,“你那刁奴之事,我已写信给江姑父, 着人送去苏州,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 还专门写信去苏州, 闻言忙感激道,“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 她同陆致说话时,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她规矩学得极好, 听人说话时, 总抿唇微微笑着, 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不自在地顿了顿,缓过来后, 才接着道,“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但也算得上热闹,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江晚芙应下。 “好,那表妹慢走。”陆致便不再说什么,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严,并不限制日常往来,但总还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领着菱枝,朝回廊原来的方向走去,走到刚才看到雪白织金衣袍的拐角,却是空无一人,什么都没看见,只一条长长的廊道,青葱酸枣树枝从镂空廊窗中钻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xiaoshuting.la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灿灿而宁静着。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顾自想着,不再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衣袍,带着菱枝回了绿锦堂。 回到绿锦堂,江晚芙便叫纤云给自己拆了发髻,惠娘正好进来,见状接过纤云手里的梳篦,轻柔拢过江晚芙的发,轻轻梳着。 菱枝纤云见状,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惠娘取过素青绸缎,将江晚芙拢在背后的发松松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虽然常常能靠着讨喜的脸和温和柔顺的性情,讨长辈的喜爱,但似今日这样从头至尾提着心,还是很累。 纵使陆老太太待她和气,陆家诸位夫人也和颜悦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她连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门难攀,听上去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唯有身处高门之中,才能觉出几分真切。 惠娘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心疼极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奴婢瞧着,老夫人是极喜欢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总能松快些的。”说罢,又如江晚芙幼时那般哄道,“今日膳房进了些菱角,难得的鲜嫩,奴婢给您焖菱角吃好不好?又软又粉,保准您爱吃。” 江晚芙听得失笑,睁开眼,笑望着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当小孩儿了,居然还用吃的来哄她。 话是这么说,可惠娘说要去剥菱角的时候,江晚芙倒没说什么,等惠娘走后,便去了书桌前,打算给苏州写几封家书。 因是给家里写的,江晚芙写的十分仔细,等搁下笔,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用过午膳,歇了个午觉,等江晚芙一觉睡醒,绿锦堂就忙碌起来了。 方才是她给各房长辈送见面礼,如今各房则都来送回礼了,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惠娘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忙得连菱枝纤云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礼,陆家长辈们的礼,却是极大方的,出手之阔绰,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人,惠娘捧着拟好的礼单进来,递给江晚芙看。 什么南海珍珠、红珊瑚、织金云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赠了一副头面,纯金、镶玉、缀珠,满满一盒子,从花钿、掩鬓到顶簪、挑心,一一齐全,金灿灿的光芒,红绿宝石、大大小小光泽细腻的珍珠,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只叫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样一副头面,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压箱底的宝物,都稍显奢靡了。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声感慨,“这……这怕是做传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还算冷静,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约是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这样重的礼。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贵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着这人情做筏子。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意思,倒不如坦坦荡荡收了。 惠娘闻言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捧着盒子下去了。 江晚芙收了这样重的礼,却是开始琢磨还礼了,想了想,她倒也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东西,唯有一样,倒既显心意,又还算合适,不显得过于突兀。 那便是她做的糕点。 她自小嗜甜,尤其喜欢糕点,尝到喜欢的,总会琢磨琢磨是如何做的,试着自己做一做,后来祖母见她喜欢,也不拦着她往膳房去,反而请了师傅来教她,故而她学的一手好手艺。 后来祖母病逝,继母进门,对他们姐弟磋磨算计,最难熬的时候,江晚芙甚至还生出过“索性出去开糕点铺子养活自己和弟弟好了”的荒唐念头。 当然,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过后她便擦了眼泪,对外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笑脸了。 铺子是没开,但手艺还是在的,江晚芙打定了主意,便叫惠娘去准备食材,打算好好忙一下午了。 绿锦堂热闹着,旁的地方却不是如此了。 陆则离了福安堂后,没回立雪堂,他出了国公府,乘了马车,进宫了。 宫室显煊,高高的宫墙遮住了日光,陆则坐在圈椅上,位于一片阴影之中,不远处是冒着寒气的冰鉴,不管宫外如何灼日炙烤,宫内永远如此。热时供冰,冷时用碳,永远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 陆则微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扫着雪白锦袍袖口蜿蜒的金线。内侍弓着腰进来,请他去暖阁,道,“世子,陛下醒了,诏您过去说话。” “嗯。”陆则淡淡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偏殿,入了暖阁。 暖阁内亦清凉如春秋,梁宣帝坐在八仙圆桌前,身着青袍,身前绣着一只仙鹤,舒展雪白翅羽,做振翅欲飞之姿,仙气邈邈。 宣帝孱瘦,裹着这宽大青袍,不像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倒更像个访仙问道的修士。 陆则入内,眼睛掠过那只仙鹤,微垂下眼,拱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梁宣帝抬眼,仔仔细细上下打量陆则,见他容色如旧,才放心道,“瞧着倒像是没事了。” 陆则沉声道,“让陛下忧心了,微臣已无大碍。” “坐罢。”梁宣帝颔首示意,又道,“一口一个陛下,朕想听你一句舅舅,就这么难?” 这话显然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而是舅甥之间的语气。陆则自小在宫中念书,当时若不是永嘉公主不舍得儿子那样小便要离家,进宫求了宣帝,陆则本该住在宫里,同皇子同住一室的。但虽没住在宫里,却是日日要进宫的,所以,他几乎是梁宣帝看着长大的。 宣帝那时还不似如今这般沉迷丹药道术,时常会去文华殿,考较太子和陆则的功课,陆则同自己这位舅舅,的确要比一般舅甥,更熟稔亲近些。 “舅舅”,陆则倒是改口了,可下一句便是,“礼不可废。” 梁宣帝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你小时候可不是如此的,从来都是一口一个舅舅,长大了,倒是生分了。” 宣帝也不过随口抱怨几句,很快便提起了正事,道,“你的事,皇姐着人进宫递了信,说是想留你在京师养病,不去宣同了。朕应了,你留在京师无事,也给舅舅分分忧。六部各监多有空职,你中意何处?” 陆则沉吟片刻,道,“刑部。” “刑部?”梁宣帝皱皱眉,不大明白陆则怎么选了刑部,倒也没深究,点头道,“倒也行。最近朝上因着桩杀人案,吵得不可开交,朕头疼得紧,你既去了刑部,这案子便交你主办。” 陆则抬眼,眸色幽深,“可是浙江首富之子薛绍杀妓一案?微臣倒是有所耳闻,銮仪卫和刑部就这个案子,吵了足有半年了。” 梁宣帝皱眉点头,神色有些不耐,“就是那个,吵得朕头疼。胡庸忠心倒是忠心,只是能力上到底差了几分,区区一个杀人案罢了,如何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陆则站起身,撩起袍角,缓缓跪下,肃声道,“微臣愿效犬马之劳,为陛下分忧。” 梁宣帝见陆则这幅模样,倒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比起不着调的太子,陆则这个外甥实在胜出不少。 若是陆则是太子,他哪里还需如此操心? 宣帝心里划过这个念头,也没在意,抬抬手,道,“起来吧。得空去寻你表兄说说话,兄弟手足,不该生分了去。” 陆则应下,又陪着梁宣帝下了盘棋,下到一半,就有内侍进来,低声道,“陛下,仙丹要出炉了。” 梁宣帝闻言,立即放下棋子。 宣帝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七八年前起,便痴迷于修道,前几年还打算亲去南边寻蓬莱仙道,朝中为了这事吵得沸沸扬扬,宣帝才打消了这念头。却扭头在宫中修筑了道观,最近还迷上了亲自炼丹。 陆则见状,也起身,主动告退。 出宫后,回到立雪堂,陆则进门,正在接待菱枝的红蕖和绿竹见他回来,匆匆福身行礼,恭恭敬敬道,“世子。” 陆则嗯了声,看了眼菱枝,不待他问,红蕖忙道,“回世子,这是表小姐身边的菱枝,奉表小姐的吩咐,来送糕点的。” 陆则瞥了眼那食盒,想到这食盒的主人,不经意皱了皱眉,伺候他的红蕖绿竹等人,当即一颗心提了起来,屏息看着他。 陆则却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道,“我记得私库还有盒玛瑙,取来送去绿锦堂。”说罢,便径直走开了。 红蕖和绿竹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看了眼,还是红蕖对菱枝道,“菱枝妹妹,你稍等片刻,坐会儿喝口茶,我这就去取。” 于是,菱枝去立雪堂时,带着一食盒不值几个钱的糕点,回来时,却揣了一盒子价值不菲的玛瑙。 江晚芙看着一整盒色泽艳丽、光泽细腻的玛瑙,默默地发愁了。 难道大舅母和表哥母子俩,是有钱没处花,喜欢到处撒钱吗? 还是,她看着就很穷,母子俩很想接济她? “奴婢在。”惠娘见自家娘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怀疑陆大郎莫不是欺负了自家娘子,也顾不得尊卑了,当即蹲下来,低声询问,“娘子,陆大郎同您说了什么?” 江晚芙闻言,没作声。 回想起刚才的事,她还有些懵。 其实,陆致倒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的话,从来同他这个人一样,内敛温和,尺度拿捏得当,从不失礼。 他方才,也不过是言辞恳切,神色诚恳,对她道。 “表妹,今日我来,除了探病,另有一件事,想同表妹说。你我二人的婚事,乃长辈所定,自当遵从长辈心愿。我本想,等父亲回京后,再提此事,但如今却觉得,早些定下或许更好。我忝居长子之位,底下弟弟受我连累,到如今也未曾定亲。思来想去,深觉愧疚。所以,我想——” 陆致说着,抬起眼,认认真真望着她,温和询问,“我想今日就去见祖母,请她老人家拟信去苏州,同江姑父商议定亲之事。” 87、第 87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有主的不能惦记,陆则这无主的,自然成了热饽饽了。 国公府势大, 卫国公手握重兵, 权势煊赫, 陆则是卫国公唯一的嫡子, 是日后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且他又深受陛下的看重, 明摆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若是嫁给他,不说别的,至少日后走出去, 旁人都要低你一头。 来做客的贵女们,哪一个没有被家中双亲耳提面命过, 可虽有这心思, 却也不是谁都舍得下这个脸面,主动过来搭话的。 至少陆则冷着一张脸走过时, 没一个贵女敢上前搭话。 倒是陆书瑜,被众人热情簇拥在中间,只感觉, 自从几个哥哥, 尤其是大哥和二哥露面后, 众人对她的态度一下子热情了不少。 小娘子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觉得若是当嫂嫂的话,还是阿芙表姐更好些。表姐生得好,也从不拜高踩低,对身边丫鬟都和善宽厚,她私心还是更喜欢阿芙表姐。 不过, 大哥有阿芙表姐,但二哥可没有啊! 表姐只有一个,再好也不够分。 小姑娘想起今早祖母的嘱咐,鼓起勇气朝那边招手,乖乖喊人,“二、二哥!” 陆则自然不会不给妹妹面子,停下步子,朝陆书瑜那边走过去,因女眷太多,他没走近,离着几步,便停下了,“什么事?” 陆书瑜也没干过媒婆的行当,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倒是她身旁一个姓周的小娘子,主动开了口,道,“久闻世子画技精湛,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机会一赏?” 周小娘子家中武将出身,父亲在卫国公麾下,耳濡目染之下,便对父亲口中文武双全的卫世子很有好感,她也不是矫揉造作的性子,大大方方开口。 其实,这样的小娘子,是极讨人喜欢的。 但偏偏陆则没心思,自然不会给周小娘子什么错觉,只语气冷淡道,“我久不作画,早已手生。” 周小娘子又不蠢,一听这话,哪里能不明白,陆则分明对她无意么,心下腹诽,这冷冰冰模样,也不晓得哪个小娘子入得了他的眼! 她平日最看不起那些痴缠的人,武将家的小娘子,总是拿得起放得下些,见陆则无意,自然不再没话找话。 其他人见周小娘子吃了瘪,再看看陆则那张冷冰冰的脸,更不敢开口了。 罢了,身份再高,无奈性子太冷了,高高在上的,太难亲近了。 小娘子们失了兴致,陆书瑜努力找话题,也是无果,只得眼睁睁瞧着自家二哥走了。 媒婆的活没干成,但赏花宴从头至尾,却是没出什么岔子,众人乘兴而来,走时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陆书瑜一一送她们,等人都走完了,才大大松了口气,回头找了一圈,却只看见了大哥三哥和四弟,还纳闷,“二哥呢?” 陆致今日原本不想来的,他不像陆则,被老夫人耳提面命一定要来,但想到是妹妹和江表妹第一次在府里办宴,到底是特地来了,想着给二人撑场子。只是来了后,却没瞧见江晚芙,便有些心不在焉。 见妹妹问自己,陆致才开口,“方才还在的,大概是先回去了。” 陆书瑜心道自己今日没办成祖母的叮嘱,有些泄气,又看了眼大哥,想起“病”了的阿芙表姐,就道,“大哥,表姐、病了。” 陆致闻言,下意识一急,面上也露出几分担忧。 陆书瑜看得分明,心里一喜,大哥分明对表姐有意!大哥温文儒雅,表姐性情温顺,两人再配不过,戏文里不是都说,表兄妹是最容易结亲的。 阿芙表姐这么好,也只有大哥这样的才配得上! 陆书瑜同江晚芙关系好,便格外的偏心,心里已经把江晚芙当成大嫂了,眼巴巴地暗示陆致要去探病。 一旁陆三郎也跟着打趣,倒是把陆致闹了个大红脸。 但脸红归脸红,陆致到底是生了探病的心思。 却说陆则这边,他并没有回立雪堂,而是被何嬷嬷请到了福安堂。 陆老夫人见孙儿进门,想起今日何嬷嬷的回话,有些发愁,抬手让伺候的下人出去了,试探着开口道,“听说方才有位周娘子很是欣赏你的画,祖母这里还有些你的旧作,不如送去周府?” 陆则闻言,直接了当道,“孙儿无意。”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孙儿既然对人家小娘子无意,她自然不能强逼,便瞧了眼冷冷淡淡的孙儿,道,“不是祖母催你。你们兄弟几个,早该成亲了,再拖下去,只怕不好。你大哥我倒不担心,阿芙是个好孩子,三郎我也不愁,他母亲早相中了人选。唯独你,还没个着落,你的妻子,日后是要执掌国公府中馈的,轻慢不得,总得叫祖母和你母亲掌掌眼,看看性子。这一来二去的,怎么也要半年。你眼下若是对哪家府上小娘子有意,哪怕是丁点儿心思,也只管和祖母说,祖母替你保密便是。” 说完,抬起眼,期盼看着陆则。 陆则耳中却只听到那句“你大哥我倒不担心,阿芙是个好孩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他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没有。” 陆老夫人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孙儿从前一门心思扑在军营的事情上,如今又是一头扎进那刑部,可见是没开窍。 她也只点点头,“从前没有,便罢了。可今日起,你却要上心些了。你的妻子,事关国公府,祖母虽不想逼你,可又不得不逼你。你明白么,二郎?” 陆则垂下眼,他这个年纪,也的确该娶妻了。 他并不反感娶妻。男子都要娶妻,不过早或者晚罢了。 陆则抬眼,看着祖母的期盼目光,终是淡声开了口,“这事,孙儿知道了。” 陆老夫人得了这声承诺,便不再啰嗦念叨了。 二郎一贯是几个孩子里,最叫她放心的。他虽自小被养在宫里,启蒙念书,都由皇室操持,可他的性子,反倒是几个孩子里,最像陆勤的。 做事沉稳有度,有勇有谋,能文能武,连性情都像极了陆勤,绝不是旁人能轻易糊弄的。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不似旁人,揣着一本糊涂账过日子。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陆老夫人也晓得陆则最近忙着办案,连今日来赏花宴都是特意腾时间来的,便叫他去忙自己的事了。 陆则起身,朝祖母拱了拱手,便出了正厅。 深夜,绿锦堂里,原本正该一片寂静的时辰,却是灯火通明。 纤云和菱枝端着水盆,进进出出了好几趟,面色惶惶,满脸急色,看着床榻上烧得不省人事的主子,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江晚芙是夜里忽然发热的,回来后,她一直还算冷静,甚至还好生安慰了吓着的惠娘等人,晚膳时也不见异样,只是比平日少吃了些。可到了夜里,却忽的烧起来了。 幸好今夜守夜的是惠娘,她比几个小丫鬟细致些,怕自家娘子冻着,总会进来瞧一眼,这一瞧,差点没把魂给吓没了。 榻上的本该安安稳稳睡着的小娘子,不知何时便发热了,面色酡红,唇上干得破皮,浑身滚烫,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热气。 零点看书网 想起那时候的事,惠娘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取下江晚芙额上的帕子,原本冰凉的帕子,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温热了。 惠娘再不敢耽搁,咬咬牙,发了话,“你们两个守着娘子,我去寻二夫人。” 借住在旁人府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是大晚上惊动府里人,可若再拖下去,只怕是要出事的。 纤云和菱枝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听了这话,颤着声答应下来。 惠娘很快出去了,两人一个换帕子,一个端凉水,手都泡得通红了,也不见榻上的人醒,吓得手都在发抖。 不知换过几盆水,终于,院里有声音了。 丫鬟在外头敲门,乱七八糟道,“纤云姐姐,菱枝姐姐,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纤云立马跑过去,一把拉开门,见丫鬟云彩身边,站着个白须的老者,顾不上找惠娘,忙将人往里请,哭着道,“您快看看我们娘子吧,她烧了一晚上了。” 那大夫匆匆进来,菱枝已经拉好帐子,大夫搭脉,又问了纤云几句,便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从中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道,“服侍你们娘子服下,若是咽不下,泡开喂下。” 纤云赶忙小心翼翼接过来,和菱枝一人端水,一人拍江晚芙的背,硬是将一颗药丸给喂了下去。 药丸下肚,很快便有了效果,几乎只是两刻钟不到,纤云再去摸自家主子的额头,已经几乎与常人无异了。 大夫倒是没走,一直守着,见状又给搭了一回脉,这回神色从容了不少,道,“这药丸药性重,不可多服。我再开几幅药,性温些,加三碗水,熬一个时辰,早晚各一碗。记住,饭后服用。” 88、第 88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 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 半夜惊动了二夫人, 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 睁大了眼, “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 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 陆致便没有再听了, 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红见状, 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 径直进了屋, 取了名帖出来, 唤了常宏进来,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 “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赶忙应下,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道,“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江晚芙一贯是说做便做的性子,既决定要见了,便叫纤云去将人请到正厅,自己撑着起来,穿了裙衫,头发倒只简单梳了下,不求繁复,只不失礼便行了。 待收拾好,惠娘就扶着她朝正厅去。 待到了正厅外,江晚芙便不要惠娘扶了,自己稳住身子,脚下虽还有些虚浮,却也算一步一走,没磕没碰进了正厅。 陆致坐在正厅里,手边是一盏茶,他却没心思喝,只抬眼望着正厅来人的方向,直到见到进来的江晚芙和惠娘时,才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似乎是想迎上去,却又碍于礼节,停在了原地,最终满腔的担忧和焦虑,只化作一句,“江表妹,你身子如何了?” 江晚芙折腾着起来见客,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快的,可见陆致这幅担忧失态的模样,不似作伪,却又有些心软了。 89、第 89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绿竹听罢,惊讶抬头,看了眼自家世子, 见他面色冷静, 的确不似要改主意的样子, 没敢再说什么, 屈了屈膝盖, 道了声“是”,就退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陆则自始至终没抬头,只径直写着案情折子, 字迹丝毫不乱。 既然说了不会动她,那就索性不要见面, 这样对谁都好。 陆则心里清楚, 大约是移情的作用,他对这个夜夜入他梦的表妹, 下意识地给了过多的关注,没有人能够在那样的梦之后,做到无动于衷, 他以为自己可以, 但是, 他不是神,他做不到。 纵使难以启齿,但经过这十几日远离国公府的日子,陆则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至少,他对江晚芙有欲。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欲, 他想触碰她,接近她,甚至占有她,他吻她后颈那颗红色痣,想看她含泪婆娑的眼,想听她如梦里那样唤她“二表哥”。 他对她亦有怜,梦里的她哭,他情难自抑,心疼难忍。 那日见她被太子欺侮胁迫,他当时克制得很好,可后来去宫中拜见陛下,在无人的宫道上碰见太子时,他竟生出了杀意。 太子自小骄纵任性,淫/乱宫闱之事,早在他还在宫中念书时,便目睹过不止一次,后来他身边一直无人,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当时见多了腌臜之事,对情爱之事甚为厌恶。 但无论如何,那是太子,是舅舅的儿子。于情于理,于臣子的本分,于多年所受的教导,他也不该动这心思。 但他当时真的动了杀心,像是着了魔一样,如何引开太子身边的宦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太子,如何毁尸灭迹,这些事,他像是无师自通,仿佛做过一遍一样,只短短一瞬,就在心里想好了万全之策。 想到那日的自己,陆则至今觉得匪夷所思,只能归咎于自己对江晚芙的在意。 还有今日的事。 兄长在,丫鬟在,其实轮不到他去救她,偏偏他下意识就那样做了。 时至今日,陆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被那些梦影响了,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但就像今日他对陆运说的,他什么都不会做。 以他的手段,想要对付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江晚芙,简直易如反掌,他可以毁了这桩婚事。这很简单,厌恶这桩婚事的人很多,不说旁人,庶兄的生母夏姨娘,就是个很好的棋子,她一定更愿意儿子娶名门贵女。 没了婚约,江家那位早就另娶新妇的姑父,和那个一肚子小心思的继室,难道会护着江晚芙? 攀高枝是人之常情,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只需要暗示几句,江家人就会将那个小娘子,送到他身边人,任他施为。 这种事,陆则自己没做过,但身边那么世家郎君,这么干的多了去了,多少外室,都是底下人这么送上来的,其中不乏小官之女。 beqege.cc 但他没这么做,也不打算这么做。 和兄长成亲,大约是那个小娘子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她最好的归宿。更何况,他终究唤陆致一声兄长。 所以,索性就不要见面,也不要接触。时间久了,再多的心思,再多的念头,自然也就没了。 陆致写好案情折子,收起来,打算明日带去刑部,却见方才出去的绿竹回来了,端着个青绿的竹罐,道,“世子,江娘子走了,留了罐治烫伤的药膏。”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放下,很快就退下去了。 陆则倒也不至于连江晚芙带来的药膏也丢了,毕竟也是一番心意,更何况,他如今离不开江晚芙触碰过的东西。 陆则碰了碰那竹罐,竹子微凉的温度,透过指尖,淡淡药香,令他的心,不由得静了下来。 正这时,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则低声,“进来。” 绿竹又抱了个瓷罐进来,这回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声道,“世子,方才大爷屋里的采红来了,送了罐烫伤药。” 陆则听罢,也不觉得奇怪,大哥一贯是这个性子,兄弟几个里,他最喜欢照顾人,但凡比他小的,他都护着。连他也不例外。 江晚芙那个性子,若是嫁给大哥,夫妻俩人大约是性情相合的。 “放着吧。” 江晚芙回了绿锦堂,惠娘从纤云那听说,卫世子没见自家娘子,不由得低声担忧道,“娘子,世子他……是不是怪您啊?” 江晚芙听得一怔,很快摇了摇头,“二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虽旁人都道,陆则性情冷淡,可江晚芙却觉得,自己这位二表哥,骨子里是个好人,是个君子,并不像面上那样冷淡。 “惠娘,你以后不要这样说了,二表哥对我有恩。”江晚芙有些不高兴,认认真真看着惠娘,嘱咐她。 惠娘原也是怕自家娘子得罪了世子,才说了这么句,见自家娘子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忙应下,“是奴婢失言了,娘子别恼。” 江晚芙自然不舍得和惠娘生气,神色柔和下来,道,“惠娘,你让陈叔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从苏州寄来的信。算算日子,若是走得快的话,阿弟也该给我回信了。” 朝廷这些年专门开了寄信的驿站,从苏州到京城的话,若只单单是信件,约莫十来日就能到。 惠娘当即应下,出去寻自家男人去了。 回来后,惠娘就道,“去问过了,说是没有。老陈说了,打明日去,他每日去驿站问两回,娘子放心,小郎君的信一到,保准第一时间送到您手里。” 江晚芙听罢,有些失望,就道,“没事,陈叔不是还有铺子的事要忙吗?隔三差五去问一问就行了。” 惠娘应下,又将自家男人最近干的事一一说了。 江晚芙这些年手里攒了些银子,后来祖母去世,又给她留了些,还有母亲的嫁妆,盘一盘,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原本这些是她日后的嫁妆,但江晚芙想着,留在手里也是浪费,索性抽出一部分,在京城盘个宅子,日后阿弟必然是要来京城考试的,父亲和继母是指定靠不上的,唯有她自己多费些心。 这事自然就交给陈叔去办了。 京城连米价都比苏州贵了一半,宅子自不必说,又贵又紧俏,陈叔忙了这么多日,才算有些眉目了。 江晚芙听惠娘说罢,点点头,一再嘱咐,“一定要打听清楚,告诉陈叔,一定不要贪图便宜。咱们初来乍到,万事俱要小心。” 惠娘点头,“奴婢知道。” 陈叔和惠娘,算是江晚芙如今最信任的人了,夫妻俩还有一个儿子,留在阿弟身边做书童,对她也是再忠心不过。 略嘱咐过几句,江晚芙便不再啰嗦了。 日子一日日过,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江晚芙早上起来,就先做了些月饼,因为不在家里的缘故,不能在祖母和母亲的牌位前供奉,便在绿锦堂寻了棵古树,摆了月饼和瓜果。 惠娘递过几支点燃了的香,江晚芙接过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低声道,“祖母,阿娘,今日是中秋,阿芙不在苏州,不能去看您二位。想来古树通灵,一定会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你们的。这是阿芙亲手做的月饼,祖母和阿娘尝尝。若在那边有什么缺的少的,定要托梦于我,阿芙一定寻来。” “我和阿弟近来都好,祖母和阿娘放心,不要惦记我们。” “今年的府试,阿弟打算下场试一试,祖母、阿娘,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保佑阿弟诸事顺利,举业有成。” …… 许久没有和祖母阿娘说话了,江晚芙絮絮叨叨念叨了许久,她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捡些好的事情说,至于继母算计之类的,却是只字不提,直念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她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说了这么多,祖母和阿娘一定嫌阿芙啰嗦了。别的就不说了,你们记得保佑阿弟就好了,我一切都好,也会保护好阿弟的,祖母和阿娘放心。” 说了不啰嗦,江晚芙果然不再说话了,将月饼掰碎,撒在古树四周后,就站了起来。 她起身时,恰好一阵微风拂过,虽入秋了,却还枝繁叶茂的古树摇晃着枝叶,仿佛在把小娘子刚刚絮絮叨叨念叨了那么久的话,随风送去了苏州一样。 江晚芙看了眼古树,朝惠娘抿唇一笑,心里松快了许多,“回去吧。” 主仆两个回了绿锦堂,却没多休息,用了早膳,就去了福安堂,倒不是急着请安,而是早就和陆书瑜约好了的,今日要做花灯的。 她到的时候,陆书瑜已经等着了,两人在屋里折腾了一上午,做了十几盏花灯出来。 陆老夫人听说两人在这边做花灯,还领着恰好来禀报家宴一事的庄氏几个过来,提着一盏把玩了一会儿,笑着赞道,“瞧这两个,手还真巧,真叫她们做出来了。” 庄氏接话,捧场道,“可不是麽,也就是阿瑜和阿芙静得下来。瞧这盏芙蓉花灯做得,啧啧,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陆老夫人笑着点头,道,“做得这样好,若只放在屋里,可就浪费了。今日城里有灯会吧?” 庄氏点头,“是有,早起听嬷嬷说的,像是在……安庆坊?” 庄氏身边嬷嬷立马道,“是在安庆坊。” 陆老夫人点了头,“好。等用了家宴,祭了祖,你们几个小的就去逛灯会便是。正好今日朝廷过节,大郎他们也在屋里,叫他们陪你。” 说着,想起了藕荷院的林若柳,指了个嬷嬷,“派人去藕荷院问问,看林丫头愿不愿意和她们一起去。” 嬷嬷躬身应下,出去问话了。 走到近前,陆书瑜便高高兴兴迎她,嬷嬷在一旁朝贵女们道,“这位是苏州江家大娘子,是我们娘子的表姐。” 此话一落,原本俱盯着她看的贵女们,神色俱是一松,很快笑了。 方才瞧这小娘子走过来,只觉得眼生,却又委实生得好看,一袭淡青间嫩绿的罗裙,腰间系着香兰罗带,腰肢细软,莲步婀娜,最妙的是那双眼,不言不语,只静悄悄地那么望着,便叫人忍不住沉浸下去。 端的是云鬓楚腰,色若芙蓉。 还以为是京中哪家贵女,鲜少露面,娇滴滴养在深闺,故而她们不认得,却不想,原是借住在国公府的表小姐。 这年头,谁家里还没借住着几位表姐妹,性格温顺规矩些的,养着便也养着了,只当多了个玩伴儿。可偏有那般瞧上主家娘子的亲事,耍手段、使心机,要来争抢,那才叫惹人烦得很。 江晚芙只一眼,便晓得这些贵女们的想法,倒也不觉得如何。什么身份的人,有什么样的圈子,强行融入,只会叫自己难堪罢了。 她顺势和几位娘子打过招呼,交换过姓名,便随意寻了个借口,打算寻个地方坐一坐,安安静静把赏花宴给糊弄过去。 朝陆书瑜点点头,江晚芙便带着纤云等人走了,经过几个亭子,却都坐了人,不是华服衣裙、笑靥如花的贵女,便是吟诗作词的倜傥郎君,走得脚都酸了,才算寻到一处偏僻廊亭,大约因为十分偏僻的缘故,四周郁郁葱葱,长满了乌桕和望春,低矮树丛,倒是将廊亭遮得严严实实。 90、第 90 章 翌日, 江晚芙?了个大早,只带了惠娘?人,?了卫国公府管事处。 进了门, 府里的大小管事们,?个没落, 都在管事处里等着,?见江晚芙进来, 都挺直了腰板,神色也变得毕恭毕敬。 能从?众下人仆妇堆中,混成管事的,不管大小, 那绝对都是人精,万万不可小?了?。江晚芙前脚刚踏出福安堂的门,这些大小管事,不出半天, 就消息灵通地, 得知了她要掌中馈?事。今日?早,更是齐聚管事处。 江晚芙也不??外, 朝众人颔首示??, 面色如常受了众人的礼。惠娘在她身侧,见众人行过礼, ?了自家主子?眼, 才上前?步, 客客气气点了个几个管事的名字, 请他们进屋。 进了屋,自是坐下,仆妇上了茶, 很快退了下?。 被点了名字的管事,也都是府里的大管事,?个姓于,是府里的管家;?个姓吴,管账房,每月月例,便是从他手里发放的;?个姓廖,负责府里的采买,膳房、茶水房等各处,要买什么,都要经他的手;?个姓刘,管粮库,中公账下的田庄、林庄等,每年秋收后,粮食入库,就是他负责;?个姓温,也是大管事里头唯??个妈妈,穿得得体干净,人说话也很利索,是管调伺丫鬟仆妇的…… 江晚芙喝了口茶,听几人自保家门后,点了点头,放下茶盏,语气是?如既往的温和,“我刚接手,也未必事事精通。你们都是做了十几年的大管事,便是资历??浅的刘管事,也做了五年吧?”说着,顿了顿,抬眸??刘管事,“我没记错吧?” 刘管事忙道,“夫人没记错,小的是五年前调?管粮库的。” “没错就好。人实在多,我也不过粗粗?了几眼……”江晚芙仿佛是随口?说,没继续这话,接着道,“你们都是老人,资历也比我深,按说用不着我教你们做事。我今日过来,也就是认个人,往后有什么事,要找谁,我好心里有个数。” 江晚芙说罢,也不等他们表忠心,惠娘便客客气气送客。 于管事几人出了门,三三??彼此?了?眼,谁都没说话,于管家吩咐众人散?,各?做各自的事情,不免又严厉地道了几句,“务必把手头的活计干好了,谁手上出了错,我就找谁,?怪我丑话说在前头。” 众小管事应下,三三??散?,彼此交换着眼色。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有的人??的是,这火不烧到我身上就好了,有的人呢,??的是怎么借?借这把火的势,各人都有各人的小心思。 小管事尚且如此,大管事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他们沉得住气,谁都没开口,温妈妈?了眼几个摸胡子装模作样的老家伙,心里?哂,开口道,“我那还有几个小丫头,等着我教规矩,就先?了,你们慢聊。” 说完就?了,众人见温妈妈?了,也都彼此客客气气拱手,各回各处?了。 beqege.cc …… 却说江晚芙这边,前脚送?大管事,后脚的功夫,庄氏身边的管事婆子就来了。 婆子抱着个匣子进门,恭恭敬敬给江晚芙磕了头,才道,“……原夫人是要亲自过来的,可却是不巧,前几日受了寒气,吃了几剂汤药,总也不见好,昨夜里还发了低热。二夫人说,您初管事,她怕有些子管事油头滑脑,惹您不高兴了,她肯定得亲自过来,替您镇镇场子。?都?了的,眼?要出门的功夫,叫二老爷给拦下了,这才没来的……这是二夫人叫奴婢送过来的,是账册和对牌等物,还叫奴婢等您?概清明?了,再回?回话。您?,咱们是这就开始?”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说的人和听的人,心里都有数。 江晚芙面上却不显,语气关切,“这事不急,二婶的身子要紧。”又细细⺧?过庄氏的病情,大夫如何说等等。 婆子被⺧?得有些懵,忙硬着头皮回答,眼瞧着肚子里实在编不出话了,江晚芙才算是不⺧?了,停了下来,??惠娘,吩咐道,“我记得私库账上有只三十年的野山参,你?取来。” 惠娘颔首应下,很快退了出?。 江晚芙??那婆子,“等会儿你带回?,原该?探病的,但既二婶不方便见客,我也就不叨扰了。” 说罢,便不再开口,开了那匣子,取了??上层的账簿,随??翻了?来。 其实庄氏管家,算得上?把好手。卫国公府?宅,人不算很多,但加上各房的姨娘,主子就有四五十余口,再有陆氏?族,满打满算几百余口人,府里人的吃穿住行,族内的迎来送往等人情,都是庄氏?个人管着。 但?账簿,却算得上清晰明了,至?这么?眼望过?,没什么大⺧?题。 江晚芙翻过?本,惠娘就带着野山参回来了,江晚芙将那账簿放回?,才发了话,“账簿自是要清的,不过二婶既来不来,也不急于?时。这样吧,你今日带来的账簿对牌等物,先核了数目,制份明细,我盖了印,我留?份,你带回?份。至于清账,还是等二婶好了再说。” 说罢,不等那婆子说什么,便朝惠娘点点头。 惠娘会??,上前抱了那匣子,取了纸笔来,笑眯眯拉过那婆子,二人把那匣中之物明细整出,江晚芙落了私印,?式?份,惠娘收??份,另?份同那野山参,?并给了那婆子。 婆子自然不敢说什么,紧闭着嘴,揣着东西出?回话了。 人??,惠娘上前,?了眼那账簿,有些头疼,低声⺧?,“您是要严查吗?” 江晚芙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说什么。 二婶虽做了什么,犯了祖母的忌讳,才被夺了管家的权力。但祖母心善,到底是留情了,不会追究二婶的错处,她也并非要拿捏二婶的错处,借此立威,说到底,都是?家人,?荣俱荣,?辱俱辱。 但是,她肯定不会接手?堆糊涂账,她得心里有数。 方才见了那几个大管事,虽只是?面,但她也?得出,个个都是人精,?肚子小心思。 有的时候,真是不能小巧了这些管事,虽说她是主子,但有的时候,被当菩萨敬着,和被当傻子糊弄,中??也就隔了?道薄薄的纸。 若她连账都弄不清,都不敢查,还谈什么御下,擎等着他们糊弄吧。 “?吧,回立雪堂。”江晚芙?了眼天色,倒比她预??的结束得早些,主仆二人出了管事处,径直回了立雪堂。 ?进月门,就?见姚晗坐在庑廊口的石阶处,托着下巴,低着头,旁边绿竹和几个丫鬟围着,似乎是劝他?来。 “怎么了?”江晚芙开口。 姚晗听见她的声音,离开站了?来,跑到她身边,喊了声“婶娘”,就不说话了。他还是不怎么爱说话,除了?声婶娘喊得利索,其他时候,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绿竹忙迎上来,解释道,“姚小郎君今早?来,要?寻您,奴婢同他说,您出?了,等会儿就回来了。小郎君便不高兴了,非要在院里等,谁劝都不听。” 江晚芙听了,没怪罪绿竹,她算得上很用心照顾姚晗了,不过是小孩儿情况特殊。她点点头,“没事,多半是昨天吓着了,你?忙吧。” 说完,她牵了姚晗的手,带他进了正屋,本还担心他在屋外坐了那么久会冷,结果?握他的手,才发现,这孩子手比她还暖和些。 “晗哥儿,”江晚芙抱他到炕上坐好,自己坐下,认真和他说话,“下回婶娘不在,你??婶娘了,就来屋里等,好不好?” 姚晗答应得倒是很爽快,??都没??,就点了头。 江晚芙?他那双眨巴着的大眼睛,有点无奈,答应得倒是爽快,但大概连她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听。反正她说什么,小孩儿都乖得不行,结果真到了那时候,主??就大了。 算了,多说几回就好了。 这般??着,江晚芙便叫下人送了茶水糕点来,陪小孩儿吃饱了,索性也懒得让他回?了,就让他用正室的?桌写字,她就着炕桌,带着?个管账的媳妇,?了?下午的账簿。 陆则今日回得早,?进门,?见满炕的账簿,不等他说什么,江晚芙便吩咐仆妇收拾了。 二人进了内室,陆则微微低头,?她眼里都是红血丝,皱了皱眉,“?了?下午?” 江晚芙点头,脑子都是乱的,刚??说点什么,便被陆则按着肩膀,躺倒在他腿上,她仰着脸,睁眼凝视上方的男人,还不及?清他的神色,?双温热的手,便覆住了她的眼。 然后便是陆则温和的声音,言简??赅,只?个字。 “闭眼。” 江晚芙闭了眼,鼻端萦绕着?股浅淡的墨香。陆则的衣物,?贯是不用香薰的,所以?般而言,他身上没有任何香味,但他有时从刑部回来,没来得及换衣,身上便会留下?股墨香,?路回来,散得差不多了,不是很浓。 这味道和陆则?样,给人?种很安心的感觉。 她闭着眼,劳累了?下午的眼睛,终于松弛下来,眼睛渐渐发涩,酸胀,但比?之前那种鼓鼓涨涨,却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的感觉,实在好了很多。 她合眼在陆则腿上躺了会儿,觉得舒服多了,才挪开男人的手,?身抱他,眸中带笑,“多谢夫君,我觉得舒服多了。” 陆则?贯拿她没办法,虽不高兴,却生不出气,只淡着脸,“下回?这样了。” 江晚芙倒不怕他,但仍是乖乖认错,她也知道,自己今日是有些心急了,可能是不??让祖母失望吧。 她老老实实认了错,陆则对她?贯宽容,自然不再说什么,只是事后又叫了惠娘,二人站在屋檐下,说了片刻的话,才回了屋。 91、第 91 章 转眼过了十??日, 江晚芙终于将手头的事情理顺,自那日惠娘??了陆则的叮嘱,时?时在旁提醒, 她倒也?复先前急躁,再加上祖母又送了个妈妈过??, 姓傅,管账是一把好手。 因此, 虽是用了十几日,但对卫国公府这样的人??而言,也算??上是快了。 庄氏的‘病’,也终于好了大半, 能起身了,翌日便请了江晚芙过去,二人在二房清了几日的账册,该落印的落印, 该处置的处置, 至于剩下些,也就只作了陈年旧账。 毕竟, 这样大的府邸, 中馈涉及??实在太??,但无论如何处置, 这样一?, 江晚芙接手的中馈, 就算是过了明路了。 自她接手起, 往后的事情,出了事,她一人担?。但那之前的, 出了事,该找谁,便找谁,按?到她头上。 惠娘领?纤云、菱枝、红蕖三人,将账簿凭证等物,一并收拢理顺,收进箱笼之中。她??忙忙碌碌,江晚芙和庄氏倒是端坐?,仆妇送了茶水糕点进屋。 庄氏待江晚芙,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亲热,等仆妇将糕点呈上??,便道,“忙了一整日,连口茶都没顾??上请你喝,二婶这里没什么好茶,你别嫌弃。” 江晚芙是晚辈,自是推让了一句,等庄氏端了茶,才端起啜饮了一口,放下茶盏,才开口,“这几日叫二婶受累了。” “倒也没什么累的,?后一遭麽……”庄氏说这话时,恰好低头去捻糕点,微微侧身,让人看?清她的?色,但这话里,分明是有些怨气的。 庄氏心里有怨,江晚芙怎么会?知道,但要夺庄氏的权的人,是祖母,她又从二婶手中接了过去,于情于理,她开口劝什么,都显??落井下石,倒?如什么话都?说。她没接这话,也捻了块绿豆糕,轻轻咬了口,偏甜的糕点在唇齿化开,有几分甜腻??过头。 但对面的庄氏,倒是一下子吃了一整块,似乎?觉??甜。 二人正喝?茶,惠娘?了过??,说都收拾好了,江晚芙也?等庄氏找理由送客,先开口告辞,“扰了二婶这么久,我便?久留了,这就回去了。” 庄氏倒是很亲热,非要亲自送她出?,被江晚芙拒了后,还叫了心腹竹嬷嬷??送,拉?江晚芙的手,道,“这几日也没顾??上招待你,改日再??二婶这里喝茶……” 江晚芙颔首应下,带?惠娘等人出去了。 庄氏的竹嬷嬷忙跟?送她??,一路送到月?外,才停了步子,见主仆几人?远,才回二房正屋,进了?,抬眼瞥了眼靠在软榻上的庄氏。 beqege.cc “送?了?”庄氏?复先前的热络亲密,语气淡淡问。 竹嬷嬷回话应是。 庄氏只嘲讽冷??了一声,什么都没说,闭上眼。 这一闭,就入了夜,庄氏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的,?口似有人声脚步声,庄氏皱?眉,坐起身,正想叫竹嬷嬷进??,问问外面怎么了,就见陆二爷撩了帘子,急匆匆?了进??。 见是陆二爷,庄氏心里是高兴的,但面上却冷冷的,话里带?讽刺,“稀客呀,二爷怎么想起过??了?” 陆二爷却没理她,瞪了眼跟?进??的竹嬷嬷,“出去!” 那竹嬷嬷是庄氏的陪嫁,也是她的心腹,自然是知道,夫妻二人?近因为荃姨娘,闹???大开心。担忧看了眼庄氏,迟疑了一下,到底?敢忤逆陆二爷,退了出去。 陆二爷自顾自坐下,揉了揉眉心,夫妻二人谁都没作声,过了许久,陆二爷开了口,叫了庄氏的闺名,“兰茵。” 庄氏被叫??一愣,她很久没听陆二爷这么叫她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名字。?是冷冰冰的庄氏,也?是二夫人,是带?点女儿气的,温温柔柔的,兰茵。 但很快,陆二爷接下??的话,就打破了她心底生出的那么点柔情。 “你要是实在容?下荃姨娘,那我让她??里人接回去,等孩子满月了,再接回??,也省??你日日烦心……就明日吧,明日我让她??里人过??,你就?必送了……” 陆二爷的声音很温和,说出口的话,却像是一把把利刃,捅??庄氏毫无招架之力,她猛地抬头,打断陆二爷的话,“二爷,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毒妇,是么?你怕我动了你视若珍宝的荃姨娘,连脸面都?要了,把人送回去坐胎,你置我于何地,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陆二爷被庄氏问??一顿,微微转过脸,避开庄氏的眼?,语气淡淡,“你?喜荃姨娘,我就将她送?,这?正和了你的心意。至于旁人说什么,我自会解释,只道她惹了我?喜,叫我撵回??学规矩去了。” 说?,陆二爷起身,垂下眼帘,双手背于身后,“你是书琇和运哥儿的母亲,自然?会,也?能是毒妇。我今日歇书房,你早些睡吧。” 庄氏整个人僵住,后背一股凉意。陆二爷却若无??事,转身出去了,步子迈??很快,他出了?,帘子落回原处,带起一阵风,吹在庄氏面上,有点冷,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湿的。 她侧过身,怔怔看?梳妆镜里的自己,真是悲哀啊…… 夫妻几十载,直到今天,陆诚说出心里话,她才知道,原??,陆诚自始至终都觉??,是她害死了他的爱妾。 那个叫容菱的姨娘,是陆诚的通房,也是他第一个女人,死了快二十年了,还被他放在心上惦记?。那个时候,她怀了陆诚的第一个孩子,陆诚给她体面,她送去的丫鬟,他没有收房,??半时候宿在书房,偶叫容菱伺候了几回,她心里虽酸,却也忍?。 可就那么巧,容菱也有了身孕。 ??实,这并没有什么的,庄氏?是?能容人的人,至??心里有些?舒服,男子总是要纳妾的,或早或晚罢了,他???可能守?一个女人过日子,没有容菱,也会有别人,她没必要和一个通房计较,她甚至叫竹嬷嬷去看了容菱,赐了些补药。 陆诚那晚??看她的时候,便很高兴,可怜她那个时候,还傻傻的以为,陆诚是为了他??的孩子高兴。 直到她撞见,陆诚和容菱独处时候的样子。他抱?她,眼里全是温柔,粗手粗脚惯了的人,还给她喂安胎药,那是真正的郎情妾意,她甚至都觉??,自己站在那里,都显????余。 原??,陆诚那么喜欢容菱,说?定,拒了她送去的丫鬟,也是为了容菱。亏她还沾沾自喜,还一边反省自己,生怕自己学了那些被人指指点点的妇人,做了妒妇。 那之后,庄氏?止一次,想过要动手,嫉妒心,孕期身体的?适,感到被背叛欺骗却无处发泄的情绪,逼??她几乎就要动手,??知鬼?觉的杀了容菱。 连药都准备好了,但她没有用,一念之差,她没有用。 后??,她顺利生下陆运,她和陆诚的长子,并在出了月子后,从婆母手中接管了中馈,她当时就想,随陆诚吧,他喜欢宠容菱,就让他宠,她有儿子、有权力,能活??体面,就够了。 但老天爷?爱作弄人,她盼?容菱死的时候,她活??好好的,她无所谓了,容菱却死了。一尸两命,死??极??惨烈。 那时陆诚?在府里,她过去看了一眼,吓??手都在颤,原??死人是这个样子的,她庆幸自己没动手。 再后??,就是发葬,这么大的国公府,死了个姨娘,连一点水花都激?起。她那时??实有些怕,怕陆诚觉??是她害死容菱,毕竟那个时候,她的确动过这样的念头,连药都准备了,但陆诚没??。 他仿佛对女色失了兴致,除了书房,就是??她屋里看儿子,两人相安无事过了几年,她生下书琇的第三年,某一日,陆诚回??,盯?她看了很久,然后轻描淡写说,手下人送了个人,让她安排个院子。 这个意思,就是要纳姨娘了。 她什么都没说,替他接那女子进?,但陆诚并没有??宠那姨娘,直到荃姨娘。她见荃姨娘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她像极了容菱。 果???然,陆诚又陷了进去,再就是荃姨娘有孕,她和陆诚为此起了几次冲突,她连容菱都没有动手,怎么会去害一个赝品。 她一直觉??陆诚疑?疑鬼,?讲道理,到今天,才算是明白了,原??,他一直觉??,是她害了容菱,?过是看在一儿一女的份上,才没有追究她。 她以为的??年情分,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在陆诚心里,?过是他的宽容忍耐。 夫妻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太可??了。庄氏看?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扯?唇角,竟??了一下,这叫什么? ?是一??人,?进一???? 当年老太太让她掌中馈,她感激涕零,起早贪黑,事事一力担起,为陆??做牛做马,可到现在,也落了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下场。 陆诚呢,她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务,连他那些姨娘,她都一并照顾?,到现在,在他心里,她也?过是个毒妇罢了。 这母子俩,虽?是亲生,这么瞧?,倒是胜似亲生啊,都是一样的凉薄。 “夫人……”竹嬷嬷进??,见庄氏对?镜子流泪,心里也很难受,上前握了她的手,“您要宽心啊。您??想?姐儿哥儿,大娘子还怀?孩子,大郎君还没娶妻,您????念?他??啊——” “竹嬷嬷,”庄氏手上忽的用力,握住竹嬷嬷的手,打断了她的话,“你说??对。” 她什么都?做,在陆诚心里,也是毒妇了,倒?如坐实了,什么情分啊旧情啊,都比?过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庄氏闭上眼睛,胸腔里仿佛烧?一团火。 “竹嬷嬷,我要你去办件事……” 92、第 92 章 三月三, 是陆致娶新妇的日子。 窗外还漆黑的,江晚芙不?惠娘叫,便自己醒了。怕惊?了枕边的陆则, 连蜡烛都没点,便摸着黑, 从床榻内侧往外爬,一只脚刚碰到踏板, 还没踩稳,就被一只手从后抱住,她失了平衡,跌了?去, 落进个温暖的怀抱?。 江晚芙倒没受了惊吓,?过?,唤了一声,“夫君?” 陆则缓缓松开手, 揉了揉眉心, 边坐起身,边道, “没事……” 他方才睡得正沉, 忽觉得身旁有细微的?静,睁开?, 一片黑黢黢中, 只看见小娘子半个身子探出床榻, 惊得以为她睡迷糊了, 从榻上滚下去了,话都来不及说,便伸手去捞了。 “什么时辰了?”陆则问。 江晚芙答道, “尚早。你??起了,今日不得闲,多睡一会儿。” “不睡了,我去练剑。”陆则却摇摇?,他一贯不是贪觉的人,既然醒了,索性就起来了,他起身,叫了伺候的仆妇进屋,惠娘领着丫鬟们,抱了裙衫、端了热水进屋,围着江晚芙伺候洗漱。 今日虽是陆致娶新妇的日子,但最忙的,既不是身为新郎的陆致,也不是即将要进门的新妇裴娘子,而是江晚芙。她匆匆洗漱穿戴好,用过早膳,出了立雪堂,去了正堂的侧厅。 一众管事??经候在门外,她一到,便陆续入内。庶务看起来简单,实则最是繁琐细碎,不管事????得再周??,布置得再周到,真到了这一日,还是会冒出一堆大事小事。 按部就班的活,自然用不着江晚芙亲自去,手底下那么多大小管事,不是吃干饭的。真正要她的管的,其实就是那些按部就班之外的意外。 应付过一波管事,江晚芙得以暂时的歇息,看了?窗外,天都??经亮透了,春寒料峭,屋外的梧桐、榆树、枣树?,都冒了嫩绿的小芽,纤云上??开窗,一截枣树的树枝,还钻了进来。 纤云探出半个身子,看了?天色,?到江晚芙身边,“今日怕是要下雨。” 江晚芙微微一笑,“春雨贵如油,是好兆?。” 其实成亲的时候,赶上下雨,是最叫人觉得心烦的,本来就乱,雨一下,可不更乱了。但日子早定下了,就算是真不凑巧,下了雨,那也得说成好兆?。 江晚芙坐了会儿,陆??夫人那?来了人,请她过去,她过去后,祖母问了几句操持的情况,有无什么岔子,江晚芙一一答了。 陆??夫人听罢,?神中流露出几分满意,点点?,“你做得很好,有什么为难的,就叫人来说一声。” 江晚芙颔首应下,出了正厅,在庑廊上没走几步,就碰见了相携而来的庄氏和赵氏,她站定,福身见礼,“二婶、三婶。” 庄氏和赵氏也笑眯眯和她打招呼,几人说过几句话,庑廊之外,窸窸窣窣飘起了雨丝,庭院有风,春雨被刮得斜落进庑廊?。 丫鬟婆子忙撑起了油纸伞,替几个主子挡着雨,这?情况,自然不适合再说什么了。 赵氏一贯是哑巴性子,不吭声,庄氏抬起?,瞥了?细细的雨丝,冲江晚芙微微笑了一下,?角泛了细细的皱纹,“真是天公不作美,这样的好日子。” 江晚芙倒是道,“看这天色,应??下不久,估计很快就停了。” 庄氏也笑着应和,“说的也是。” 几人寥寥几句,?看雨愈发大了,丝毫不见停,庄氏和赵氏说了句,便先朝正厅去了,江晚芙也带着纤云几人,?了侧厅。 江晚芙?来没多久,管厨房的管事就过来了,说有样主菜,大师傅给做砸了,膳房的食材??部补上,也只够一半。 她分明一再嘱咐,所有的食材,都要准备两份,居然还有阳奉阴违的,但?下自然不是追究的时候,江晚芙什么也没说,??机立断,叫那管事领了对牌,去国公府??下的铺子取,好在国公府家大业大,该有的都有,临时调用来也得及,否则真去买,一下子还不见得买得到那么多。 管事拿了对牌,赶忙出去了。他刚出去,却见纤云又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江晚芙见状,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纤云看看了?门口,?身将门关上,才?到江晚芙面??,从袖子?取了张纸条出来,慌?慌张递过去,低声道,“方才奴婢在外间,不??什么人从窗户缝?塞进来的。” 她发现之后,第一时间就出去找,四下找了一圈,什么都没看见。但这纸上的内容,却让她吓得不敢耽搁,立马就进屋找自家主子了。 江晚芙接过去,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江晚芙,巳时一刻,来明思堂,否则,后果自负。” 短短一句话,没有落款,没有署??,威逼胁迫的语气,倒是暴露无遗,江晚芙将纸条合拢,面上平静淡然。她都无需思索,脑海?便冒出了一个??字——林若柳。 女子的字迹,住在明思堂,和她不对付,?时符合以上三个条件的,除了林若柳,她实在??不出第二个人。自林若柳进了明思堂,她便再没和她有过交集,今日这忽然冒出来的威胁,让江晚芙有些莫??。 不管怎么样,她并不打算赴这莫??其妙的约。且不说今天这样的日子,以她和陆致之间关系,她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明思堂。就说林若柳这个人,她潜意识?,很不愿意和她接触。 但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任林若柳,也不合适。江晚芙垂下?,思索片刻,叫了纤云,将那纸条递过去,开口道,“你去趟立雪堂,交给世子,请他和大爷说一声。” 林若柳毕竟是陆致房?的人,她不??管,也没那个立场管,倒是陆致,理所??然应??约束好自己的姨娘。 纤云原本慌得不行,见自家主子沉稳淡然模样,倒是跟着平静下来,屈膝应下,收好纸条,转身要出去。 刚推开门,正要?立雪堂,便见世子爷从庑廊上走来,步履匆匆,清俊面上,如覆了霜雪一般,常宁追在他身后。 纤云一愣,便见世子爷径直越过了她,推门进去,留给她和常宁一个匆匆的背影,门旋即被关上。 纤云??起自己揣着的纸条,张了张口,常宁见状,主?搭话,“纤云姑娘有什么事,还是?世子?夫人说了话再说。” 纤云又不蠢,自然懂这个道理,看了?常宁,还是开口向他道了谢。 …… 陆则进门的时候,江晚芙还在心?琢磨着,林若柳为什么??引她去明思堂,今天这样的日子,难免让她??得多了些。 直到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起?,见陆则急匆匆进了门,?神冷得厉害,似乎是看见她了,顿了顿,才柔和下来。 江晚芙一惊,陆则怎么过来了?纤云就算去递话,也不该这么快才是啊…… 她忙起身迎他,本??问他过来什么事,靠近了,却发现他身上是湿的,她急得伸手去摸,果真是湿冷湿冷的,外?下着雨,他没撑伞,就这样从立雪堂过来了?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我叫纤云去取你的衣袍来——”江晚芙话说一半,急匆匆要出去叫纤云,还没迈出一步,便被陆则牢牢抱住了,他抱她抱得紧紧的,闭着?,眉间的雨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江晚芙的面上,冰冰凉凉的。 “怎么了?”江晚芙没有挣扎,不解地问,下一刻,陆则便低?亲住了她,他的手,牢牢扣在她的后颈,大拇指恰好按在她后颈那颗胭脂痣上,指腹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春雨。她被他逼得仰起脸,承受着来自男人的,猝不及防、且有些不合时宜的亲吻。 他的?作很凶,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是,在发泄自己的某?情绪。 江晚芙不明?那是什么情绪,却没有反抗,但陆则心?清楚。 他在后怕。 就在刚刚,他从近卫口中得??,林若柳的丫鬟,买通了下人,悄悄将信塞进了侧厅,他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边派人去明思堂月门外堵人,一边匆匆从立雪堂过来,推门的那一刹那,他心?怕极了,怕屋?空无一人。 好在,小娘子还在。 陆则平静下来,??到自己身上还是湿的,松开手,朝后退了一步,微微低?,看向离他一步之遥,好好站在他面??的阿芙,除了唇上的胭脂没了,其他的,都和他送她出门时,没有任??不?。 顶点小说 她还好好地在他面??站着。 江晚芙被他盯着看,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一双?睛睁得浑圆,小声问,“夫君,怎么了?” 陆则沉默着,不??怎么开口。难道说他一直派人盯着兄长的姨娘? 理智告诉他,??世,林若柳和大哥,之所以在大婚??天殉情,是因为他们不能在一起,但这辈子,林若柳如愿成了大哥的房?人,两人自然该琴瑟和鸣,不应该再?事端。但出于某?敏锐的直觉,他还是派人盯着林若柳,一日都没有松懈。 但这些事,他不愿意和阿芙提,??世的事情,他永远不??让她??起来,那些痛苦、压抑、恐惧的记忆,失去孩子的痛苦,连他都几乎承受不了的情绪,她不需要去体会。 江晚芙见陆则一直不开口,虽疑惑,却没有逼问,反倒??起了先??那张纸条,她将那纸条的事情细细说了,才道,“我觉得,这大概是林姨娘干的。” 陆则沉默听着,点点?,道,“我??道了,我来处理,你放心。”顿了顿,又道,“今日府?乱,我让常宁守着你。” 93、第 93 章 江晚芙答应下来, 低头看陆则的袍子,滴滴答答的雨水,滴??地面上, ?经积成几滩极小的水洼了,忙催纤云跑一趟立雪堂, 取陆则的衣袍过来。 虽是初春,??这??的天, ?上湿一湿,也??是要冻着的。 吩咐罢,江晚芙回到陆则?边,替他拧着袖口的雨水, 小声道,“下着雨,再有什么急事,怎么也该打伞的。” 陆则垂下眼, 听她低声说着话, 语气柔柔的,虽是埋怨的话, 从她口里说出来, 却更像是撒娇一??,大约是她口音的缘故, 来京城也快半年了, 说话的时候, 仍是苏州那股子柔柔的腔调。 “今日有些着急, 一时忘了。”陆则温声解释,同方才一路从立雪堂赶来时候的冷酷,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常宁很快敲了敲门,江晚芙见他仿佛是有事情要和陆则说,便给䎱?人腾了位置,去了外??,略坐了片刻,纤云就撑着伞、抱着衣袍回来了。 江晚芙从她手中接过,正好常宁也出来了,她便叫䎱?人守着门口,抱了衣袍进屋,进了里侧的小茶室,替陆则更衣。 刚嫁给陆则的时候,她尚有些手生,到现??,却算得上轻车熟路了。 很快替他弄好,江晚芙略退开一步,便听陆则忽的开了口,“递信的丫鬟,找到了,你猜得不错,是她。” 江晚芙微微怔了怔,点点头,“我猜也是她,她会不会……”做点什么。 要是别人,江晚芙真不担心,??换了林若柳,她便觉得,她什么都做得出的。她是个很钻牛角尖的人,偏执,且固执,为了陆致,她连老仆的性命、??己的清白,都不顾了,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都不觉得奇怪。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陆则语气淡淡,“她想做什么,都不会?愿的。”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你今日做得很好,往后再遇到这??的事,?一时??来找我。” 江晚芙被他这般夸小孩儿的话,弄得有些好笑。 说起来也奇怪,嫁给陆则之前,她不是一个习惯于依靠别人的人,往往是?边人来依靠她,????从她和他??一起了,遇着什么事情,心里冒出的?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他。 这????然是不好的,人活??这世上,最应该去依靠的人,就是??己,男子女子,都不例外。这个道理,江晚芙从小就懂的。??她克制不了,也不大愿意去克制这种情不??禁,索性学着去适应,并从中找到了合适的方法。 她把他当成最坚固、最牢不可破的后背,??己能解决的,便去做了,实??解决不了的,就像今日这??的,她也不会?要面子活受罪,便去寻他。 她翘了翘唇瓣,点头轻声答应下来,“好,我听夫君的。” 两人拢共也没说几句话,因怕林若柳闹什么幺蛾子,离巳时??有半个时辰的时候,陆则便走了,按照他的吩咐,常宁被留了下来。 送走陆则,江晚芙回到侧厅,继续处理庶务。 …… 出了正堂月门,陆则朝明思堂的方向去,至明思堂,仆妇见他,不敢怠慢,忙请他至正厅,送上茶水。 待仆妇出来,采红进屋,屈膝道,“请世子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请大爷。” 陆则颔首,没说什么。 离巳时??有一刻钟,采红出了正厅,直奔书房寻人,却跑了个空,想问伺候书房茶水的仆妇,不料连茶水室也是空的,她皱着眉,喊了几声,方见那仆妇匆匆跑了过来。 采红是大爷?边的一等大丫鬟,??明思堂里,除开管事的嬷嬷,就属她和采莲䎱?人最有体面。仆妇??不敢得罪她,忙道,“采红姑娘怎么亲??来了?有什么吩咐,叫人传个话便是,这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采红一贯性子好,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况且,她也晓得,因??家主子宽容待人,从不责罚,明思堂中仆妇下人,规矩上难免差了几??,她虽觉得这??不好,??到底轮不到她越俎代庖,教训下人。 她也并不觉得是陆致的错,反而??心里为??家主子开脱,??家主子是男子,哪有这??的时??来管束内务,等夫人进了门,这些下人??然不敢???了。 这般想着,采红也未训斥仆妇,只问她,“你可见着大爷朝何处去了?” 早上的时候,她明明见大爷来了书房的。 仆妇被问得说不上来,支支吾吾道,“这……我也并未见着大爷朝何处去了……” 采红一看这仆妇支支吾吾模??,便知道,她定是躲懒去了,压根没??茶水房守着,遂不再问她,䎱?话不说出了茶水房,正要再去别处找,忽地听见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音,那声音由远而近,伴着惊慌失措。 “走水了——” 采红猛地抬头,就见明思堂西边,隐有火光,火势渐渐凶猛。 …… 陆则赶到之时,火势?经有朝??周蔓延之势,仆妇小厮乱哄哄的,??处奔走,搬来水桶,试图灭火,他扫了眼紧闭的屋门,随手抓住一人问话,“这是谁的住处?” “林……林姨娘的。”那人颤颤巍巍回话。 陆则看了一眼被大火笼??其中的房舍,只一眼,没有多余的迟疑,奔到门前,以?撞门,几下过后,门内传来门闩断开落地的声音,门随之被他撞开。 他飞快冲进屋里,??下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窗边、柱旁、槅门……全是素色的轻纱,被烧得面目全非,炙热的火焰、刺鼻的浓烟,扑面而来。 陆则继续朝里走,一脚踹开内室的门,内室的火,远比外面的更大。他几乎看不清屋里的情形,??处都是素色的帐子、蜡烛,透过浓烟和火,他隐约瞥见,被烧得所剩无几的床帐后的床榻上,躺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拥??一处,犹?殉情的情人一般。 陆则心中一凛,疾步冲了进去,到了床榻边,??见䎱?人正是他心中所想之人,顾不及说什么,他一把拽住林若柳的手臂,将她丢到一边,俯?去扶兄长。 陆致睁着眼,却直挺挺躺着,他盯着他,神情不似素日温和儒雅,陆则心中生出一丝古怪,却来不及多思考,有被烧断的房梁砸下来,他险险避开,靠着蛮??,将陆致扶起,背??背上,正要出去。 角落里的林若柳,蓦地冲了上来,她眼睛里只有陆致,旁若无人一般,拉着他的手,“大表哥,你要去哪?你要丢下我吗?我哪里不好啊,我那??喜欢你,我只有你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 “我们永远??一起,你、我、爹爹、阿娘、张妈妈……”林若柳呢喃着,声音渐渐高了,变得尖锐刺耳。 “你为什么要走?!” 她伸出手,用??掰着陆则的手,试图留下被他背??背上的陆致。 大抵人疯魔的时候,会爆?出无穷的??量,往日里柔柔弱弱的林若柳,??扯着陆则的手臂,竟一时绊住了他。 ??也只是一瞬,陆则很快制住她,将她丢给进屋来救人的小厮,几人合??将她按住,朝屋外带。 陆则也朝外走,火烧得很大很大,浓烟滚滚,屋内的桌椅、花架倒了一地,短短一段路,走得却很艰难,尤其是背上??背着一个成年男子。 行至门口,离门槛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陆则听到众人惊惶惊叫的声音,没有时??回头,他用??扭转?子,借??将背上之人,甩出门外。 下一瞬,房梁直直砸了下来,陆则看不清,只觉一股热浪朝门面袭来,他抬手,猛地???,将那朝他砸来的房梁推得偏至一侧。 哐当一声巨响,陆则侧过头,缓了一瞬。 下一刻,他从浓烟和火光中,疾步冲了出去。 94、第 94 章 等消息传到正堂??时候, 明??堂??火,都??经灭了。 江晚芙被祖母身边人叫了过去,一进屋, 便听祖母道,“明??堂起火, 二郎恰巧撞?,进屋救了大郎, 两人都受了些轻伤,???经派人去裴家,说明缘由,婚事推迟, ?明日亲自登门道歉……” 陆老夫人神色很冷静,除了语速有些快??外,和平日没有?大??区别,但江晚芙却听到陆则受了伤, 后头??话, 她半句也没有听进去。 陆老夫人?她白着脸,平日里那样冷静沉稳??一?人, 现?也慌成这幅模样了, 索性转过头,叫了庄氏, “老二媳妇……” 庄氏正低着头, 不知??着什么, 忽被婆母唤了一声, 惊得抬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她勉强镇定开口, “母亲有什么吩咐?” 陆老夫人看她一眼,安排道,“你在此处,等着裴家回话,若是裴家同意推迟,趁着客人还未来,你即刻安排人,按照递出去??请帖,挨家挨户知会一声。” 庄氏??头,“那……儿媳如何说合适?” 陆老夫人沉默片刻,道,“就说?得了急病,卧床不起,择日再设婚宴。” 这理由,比起火来得更合适些,婚宴当日起火,且烧??还是新郎官,怎么都能惹得人浮??联翩。长辈居尊,婚姻虽是大事,但事关长辈??事,婚宴也只能往后延,如何都是说得过去??,毕竟人到了年纪,患急病也是很常???事。 这些事,江晚芙却没有心??听了,若不是长辈还没??身,她早??朝明??堂去了,一听陆老夫人开了口,她便立即跟上,往日慢慢??也要一刻钟??路,今日众人一路急赶慢赶,只用了一半??时间。 终于,她在明??堂靠东??厢房里,?到了陆则。 他坐在那里,身上??锦袍全是灰黑??脏污,模样实在很狼狈,但江晚芙??心,却一?子落了地,她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涌了出来。 陆老夫人看孙子好好??,也很是松了口气,虽然?人来传了话,说兄弟二人只是轻伤,但没有亲眼所?,她仍是放不?心,她开了口,“你没事,祖母就放心了。今日你母亲和媳妇都吓坏了,你兄长??婚宴??经取消了,你什么也不用管,剩???事情,自有祖母,回去好好养伤。” 陆则平静应?,“是。” 陆老夫人起身,被嬷嬷扶着出去了,兄弟两?都受了伤,她到底不能厚此薄彼,只挂念着陆则一人。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事情,必须去?陆致。 陆老夫人发了话,一行人自然回了立雪堂,进了门,却还不得闲,陆则换了身衣裳??功夫,卫国公便赶过来了,江晚芙是儿媳,自然要在公爹和婆母身边伺候,虽惦记着陆则,却也不能和他说什么话,好在永嘉公主很体谅她,不?时,便起身要??。 江晚芙自然要送,她打起精神,道,“?送父亲母亲。” 永嘉却摇头,“别送了,没几步路。”她开了口,陆勤自然不会说什么。 夫妻二人并肩出去。 永嘉公主和卫国公这一??,内室便陷入了安静??中,陆则抬眼,看了眼离他几步??遥??小娘子,朝她伸手,轻轻叫她一声,“阿芙……” 江晚芙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抑制??哽咽,她??过去,小心握住男人??指尖,轻轻垂?眼,看?他掌心涂了药膏??伤口,眼泪根本不受她??控制,大颗大颗涌了上来。 她微微侧过头,用袖口胡乱擦了,怕眼泪掉到他??伤口上。 陆则最?不得她哭,看她侧身避着自己,杏红锦衫?,轻轻战栗着??肩背,纤细荏弱,显得那样可怜而无助。他伸手,轻轻拍她??后背,“没事了,别怕。” 江晚芙哽咽着嗯了一声,就被他揽进了怀里,她小心靠着他,埋于他??胸口,既不敢用力,也不敢挣扎,背上被他轻轻拍着,一颗心,逐渐安定了?来。 她一直知道,对她而言,陆则??经是很重要??人了,但今天知道出事??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对陆则??在乎,远比她??象??,还要?很?、很?。 上次这么害怕,是祖母去世??时候,但那?时候,祖母??经病了很久了,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哪怕难过害怕,也很快扛起了一切,但这一次不一样,她毫无准备,满脑子只有一?念头,陆则不可?出事。 江晚芙??起那时候??情绪,仍然觉得一阵后怕,她闭上眼睛,紧紧抱着他??脖子,不去??那些。 陆则看着帐子,??起今日??事,心里心事翻涌。 然后,他轻轻垂?眼,看小娘子那样依赖地抱着他,轻轻侧过头,在她侧脸上落?一?吻,很轻,不带一??狎弄。 他怎么会后悔,哪怕知道,?世也许不是他??象??那样,所谓??“殉情”,不过是一场单?面??算计。 事到如今,真相??经再显而易?不过。 ?世,他去了宣同,大哥和这辈子一样,先后和阿芙、林若柳?面,一?是准未婚妻,一?是身世凄惨??表妹,?大哥??温善纯良,大约会很照顾两人。亦或许也发生了类似那日摘星楼起火??意外,林若柳为大哥所救,钟情于他,但和这辈子不一样,林若柳没有机会爬床,大哥顺理成章和阿芙成亲,然后,成亲当晚,和今天一样,林若柳引??兄长,迷晕他,纵火,二人最终?于火灾。所有人误认为,大哥和林若柳是相爱而不能相守,?选择了殉情。 然后,阿芙守寡,他们相识。 陆则在心里,一????还原?世??真相,除去那些细枝末节,真相??经昭然若揭,再佯装不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现在回过头来看,在此???,他就那么肯定,殉情一定是真??,从头到尾,他就真??没有一丝怀疑吗?那毕竟只是梦。 至少在某一?瞬间,他一定怀疑过??吧?否则,他不会出于直觉,让人盯着林若柳,不过是他不??承认罢了。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那?时候,他在信和不信??间,潜意识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那一?,他听从了自己??私心,并?此为借口,抢??了阿芙。 说得再好听,他心里也明白,她????确确是他夺????,他如果什么都不做,她大概率会嫁给大哥,或者回苏州,嫁给旁人作妇。 如果不是他一番算计谋划,他们??间,其实是没有任何可能??。 但他不后悔,事到如今,也没有一丝后悔。他不会为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理由,什么哪怕阿芙嫁给大哥,?大哥??性子,哪怕成亲当晚没事,不代表不会有第二?林若柳??类??借口,抢了就是抢了,夺了就是夺了,他从来没有否认,?后也不会否认。 对于兄长,他心中有愧,他与他毕竟是亲兄弟,不算亲近,但也从无仇怨,他会尽力弥补,权势、财富……什么都可?,唯独阿芙,他不会让。 …… 是夜,明??堂内,一片寂静。 最偏僻??厢房里,没有伺候??仆妇?人,只有一?身材壮硕??粗使婆子,守在门口,手缩在袖子里,初春??夜里还是有些冷??,她冻得打颤,却不敢??开半步。 白日里,本该是喜气洋洋??好日子,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大火,喜事变为丧事,大爷二爷都受伤,婚宴也推迟了。为此,明??堂??仆妇?人,全都被叫去问话了,该罚??罚,该打??打,还发卖了几人,府里??经很久没有这般大??干戈过了。 但这一回,从头到尾,都是老夫人亲自处置,谁都不敢求情。 她是从外院调来??,被叮嘱要守着这屋里??人,她也只听说,这屋里躺着??是大爷??姨娘,也伤得不轻,至于再???,她就不知道了,也不敢瞎打听什么。 婆子掏出双手,合掌搓了搓,手心刚暖和了些,忽?一人从夜色中??来,待那人??近,她忙屈膝福身,“大爷。” 陆致踏过石阶,来到屋檐?,淡淡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缓缓??了进去。 厢房很偏僻,往日压根没有人来住,自然不会收拾得?好,除去一张床铺,和基本??桌椅花瓶,厢房内显得空荡荡??。淡青??帐子垂着,里头躺着一?人,与其说是躺着,倒不如直接??说,捆着。 陆致随意选了?圈椅,坐?,他没有刻意掩饰这些声音,自然而然??,林若柳也听?了。 她呜呜了两声,??要吐出口中塞着??棉布,挣开捆着她四肢??麻绳,却不得其法,她只能用力往一边拱,用脸压着帐子,扯开一条缝隙。 从那条缝隙里,她看?了陆致,她??眼睛里,绽出欢喜和激??,眼角涌出泪水。 陆致??神色,依旧是温和??。其实对于林若柳,他并没有什么恨意,哪怕她差??杀了他,毁了他??婚宴,但她做对了一件事。 他该感激她。 陆致缓缓开口,打破宁静,“明日起,你会被送去别庄静养,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再踏出一步。” 祖母本不??留林若柳性命,是他求了祖母。送去别庄,一辈子不得踏出。 饭团看书 林若柳整?人僵住,张大双眼。 陆致却站起身,“其实,?不恨你,相反,?应该感激你。你让?知道,?是一??愚蠢??人。你那?时候问?,?有没有后悔,在摘星楼里选择救你……?今日可?给你答案,?后悔过,不止一次。” 祖母告诉他,江表妹要退婚??时候;陆则和江表妹成亲那一晚;后来,他看着他们一日日感情甚笃??时候……他全都后悔过。 不过,他现在不后悔了,不是不后悔救了林若柳,而是知道,哪怕他在摘星楼里没有救林若柳,后来??事情,也是一样??。 陆致没再看林若柳,朝外??去,没有理会殷勤??婆子,一脚踏进黑黢黢??夜色里,浓黑??夜幕,他闭上眼睛。 他??周身,全是火,林若柳伏在他??胸口,带着血丝??眼睛里,炙热而疯狂??神情,她紧紧抱着他,一边亲他,一边说着话。 她说。 “……大表哥,?喜欢你,?对你是一心一意??,你不要后悔好不好?那?女人,她根本不喜欢你,她贪慕虚荣,贪图荣华富贵,早就和陆则勾搭在一起了!摘星楼里,陆则看??了,他其实看??了,但他只??救江晚芙,他们早就私相授受,存有私情。江晚芙有一?丫鬟,叫云彩,她和陆则??大丫鬟绿竹,是亲姐妹,她们私?给他们送信。后来他们私会,被发现了,还撵??了福安堂??两?嬷嬷。?本来,本来??让江晚芙过来,?们当面对质,这样你就信了,但她怕了,她不敢来,还把???丫鬟给抓了,?没骗你,你信?,大表哥,你信?……” 林若柳说了很?,但他记得??,只有这几句。 95、第 95 章 陆则伤的?重的, 恰?那???惯用的右手,虽他那时有所防备,没有靠着蛮力去接住那沉重房梁, 而?借了巧力推开,未伤及右手筋骨, 但衣食起居方面,难免受了些影响。 所以, 从那日起,江晚芙几乎时时不离他半步,她?晓郎君一贯不喜仆妇丫鬟近身,怕自己不?他身侧时, 他??逞强之事,索性????不假人手,时时盯着他。 用过早膳,纤云领着吴大夫入内。他摸了摸胡子, 也不?话, 当即替陆则换药。 江晚芙?一侧,看着那层雪白的棉布被一????揭开, 从雪白不染, 到里侧渗出斑驳的猩红血迹,然后, 她看见了那处伤口。 陆则虽自小习武, 和一般养尊处优的郎君不一??, 但她往日与他握手时, 也??摸到他指腹薄薄的茧,至于掌心,则?温暖宽大。但现?, 那处皮肉绽开,腐肉被硬生生剜去,露出其下发白的肉,周边几处水泡,涨得很大,怵目惊心。 吴大夫仔仔细细看了几眼,将药瓶放到一边,道,“需先用针挑破脓疱,才能?药。” 江晚芙听得心头一跳,陆则却很冷静,道,“好。” 吴大夫得了准许,从药箱取出银针,先于烛端灼烧,再取出烈酒一壶,倒出一盏,用以浸泡银针。他用长夹钳取出银针,捻?指尖,另??手执起仍有一半烈酒的酒壶,朝陆则道,“世子,烈酒可防生肿疡,但烈酒入骨,或许会有些疼,您忍着些。” 江晚芙看了一眼那酒壶,这等烈酒,哪怕?浇于完好无损的肌肤,都有几分刺激,??遑论?直接倾倒于皮肉。她握着陆则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些。 陆则倒??有一个字,“倒。” 酒壶倾,清亮的酒液,洒于皮肉。陆则面不改色,吴大夫不再耽搁,捻着银针,迅速挑破那七八个水泡,用细薄的篾片,轻轻压着脓疱,等其中水液渗出,便立即用烘烤过的洁净棉布,一????擦拭干净。 饶?吴大夫动作够快,这一轮下来,也用了快一刻钟,后头倒?快了些,洒药粉、包扎,将棉布末端,于郎君手腕处,系?一个小结,吴大夫舒了口气,松了手。 陆则眉眼温和,看了眼身侧的小娘子,见她盯着他的伤处,满眼都?心疼,往日总?笑靥如花的娇美面孔,紧紧绷着,连一旁的吴大夫,她都忘了招待了,便也??替她开口,朝吴别山颔首,“有劳。” 江晚芙被郎君的声音,唤得回过神,她叫了惠娘进屋,吩咐她送吴大夫。 人一走,她便低下头,她也不敢去碰陆则的那??手,??抬手取过一??小小的腕枕,小心翼翼垫于陆则手下,仔细嘱咐,“这几日,右手便不要动了。” 陆则?小娘子面前,一贯好说话,颔首应下,“好。” 其实没那?疼,他不?那?娇气的人,战场之?,刀剑无眼,哪怕?他,也免不了受伤。宣同不似府里,还能这般舒舒服服养伤,不过?用烈酒一浇,硬生生剜去皮肉,草草包扎,便又继续硬扛着打仗了。有时伤处没有长好,生了溃烂,便要剜第二次。 但他也?道,他要??这般安慰小娘子,??怕她能立即哭给他看,便也隐下不提,任由她这般小心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听常宁过来传话,说刑部的齐大人来了,陆则如今管着刑部,据说陛下有意提拔他为刑部尚??,圣旨虽还没下,但内阁已经讨论过了。 江晚芙?晓他要办正事,便也不拦着,??一再叮嘱,“你有什?事,让严先生代笔。吴大夫说了的,这十来日,你都不能用右手的……还有……” 陆则耐心听着,一一温和应下,才带着常宁去了前头??房。 送走陆则,江晚芙又去看了看姚晗,小孩儿正乖乖练字,听见她的脚步声,丢了笔,便跑了过来,拉着她的袖子,还?干巴巴的两个字,“婶娘。” 江晚芙检查了他的课业,大概?如教??嬷嬷说的,姚晗?念??一途?,的确不?很有天赋,他?的很慢,也不怎?感兴趣,“三百千”都没?完,??遑论??难些的《幼?琼林》、《声律启蒙》、《笠翁对韵》等??了。 但她照旧夸了他,又叫纤云将带来的糕??取出来,领他去炕?吃糕??。 惠娘进屋,江晚芙见她神色,便?她有话要与自己说,便带她进了内室,惠娘才开口,“……方才福安堂的嬷嬷过来,传了些话……” 惠娘细细说着,江晚芙听着,听到林若柳今日已经被送去别庄时,神情也没什?变化,??????头,道,“我?道了。” 府中起火,还伤及两位郎君,自?要追究到底的,且不说罪魁祸首林若柳,连同明??堂那些懒散的仆妇丫鬟和下人,也尽数挨罚,不少都被贬至京外的庄子。说到底,林若柳要??别的地方,哪怕??三房,都不至于能纵得了这火,明??堂仆妇的懒散、疏忽,已经?很出格的了。 这一遭,到这里,便已经处置完了。祖母派人过来传话,恐怕也?怕她心里有怨,刻意给她一个交代。 要说怨恨,江晚芙心里没有,且不说陆则和陆致?亲兄弟,当初?摘星楼里,她不过喊陆则一声二表哥,他都能舍身救她,他本就?这般高洁君子,自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但?,她从内心深处,不想和明??堂的人,再有任何牵扯了。 惠娘说罢,又另提起一事,道,“还有件事。奴婢方才听人说的,二夫人昨夜里走路,大约白日里落了雨,夜黑路滑,她踩了青苔,跌了一跤,说?伤得不轻,起不来身了。” 说起来,昨天实??很混乱的一天,她陪着陆则回立雪堂之后,就没再管婚宴的事情,?祖母带着二婶、三婶处理的。她想了想,道,“我就不过去了。惠娘,你去私库取些燕窝、雪蛤、山参,替我跑一趟。” 惠娘屈膝应下,出去办事去了。她还没回,倒?去??房的陆则先回来了,听下人说,她?姚晗这里,他便也过来了。 江晚芙见他这?快回来,自然?高兴的,正想说与他回正屋,却见陆则看了看她检查到一半的姚晗的课业,江晚芙略有些忧愁,“这孩子?这方面,怕?没什?天赋。” 陆则翻看了一会儿,他看的不单单?姚晗的字迹,而?看他每日识字的进度、字迹的变化,这些东西,恰恰?能体现一个人?否有天赋,他沉吟,摇摇头,“无妨,过几日,让常宁看看他的筋骨。全才本就难得,他?这方面没什?天赋,说不??于别的方面,能有所造诣。” 江晚芙??了头,二人也不再说什?,相携回了正屋。 惠娘也回来了,江晚芙见她回来,便叫她进屋,问了几句庄氏的情况。 惠娘老老实实道,“奴婢没见着二夫人,奴婢去时,恰巧碰?三房的嬷嬷,二夫人也没见。不过看二房仆妇丫鬟的神色,大约??的不大好。” 说到底,江晚芙和庄氏,也???中馈一事?有些龃龉,但事情都过去了,江晚芙自然不会再计较那些,听惠娘这般说,倒没什?幸灾乐祸的想法,????了??头。 隔日,江晚芙去福安堂请安,果?没看见庄氏,陆老夫人提起她,也?皱着眉,摇头道,“也不?下人怎?伺候的,好好的,摔断了骨。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也不年轻了,??怕有的养了。伤了骨头,要?养得不好,每逢阴雨天,那就?钻心的疼……” 江晚芙听了,宽慰老太太,“您且宽心些,二婶身子骨一向好,??要好好养着,??然?不会留什?病根的。” 陆老夫人????头,“也??能这?想了。她这一摔,把阿琇也吓着了,都快生的人了,还非要赶回来,好不容易才拦住了。” wucuoxs.com 赵氏一贯嘴拙,如今妯娌不?,她倒?话?了些,但也就?一句,“阿琇?个孝顺孩子,惦记着二嫂呢……” 几人又不免宽慰了老太太几句,过了会儿,陆老夫人便让他们各自散去了,江晚芙带着惠娘,主仆俩绕过拐角,却迎面撞?一人。 江晚芙抬眼看清来人,微微后退一步,屈膝福身,“大哥。” 陆致微微一愣,站??后,看了她一眼,缓缓颔首,“二弟妹来给祖母请安?” 江晚芙颔首应?,很快道,“大哥?去见祖母麽?那我不打扰大哥了……” 说罢,微微避到一侧。陆致也无二话,不过抬眼,看了她一眼,从她身侧走过,福安堂的嬷嬷见了陆致,出来迎他,请他入内。 江晚芙也没回头,径直回了立雪堂,进了屋,却见往日这个时候,都?练字的姚晗,正?院子里扎马步,陆则?他身侧,示意他抬头。 她一进屋,发现她的小孩儿便立即想要松手过来,陆则不过淡淡一句,“继续”,便制住了小崽子,看得江晚芙都有??傻眼。 她还没见姚晗这?听谁的话过呢! 见她一副不解模??,绿竹倒?大着胆子?前,低声?她耳侧说了缘由,“……小郎君吵着要寻您,被世子爷听见了,世子爷便叫了小郎君到身边……您??道的,姚小郎君力气很大,平素三四个仆妇都按不住他的,世子爷??用了一??手,便制住了他。小郎君不服气,世子爷松开他,又换着法子,制住他三四回,到第六回,小郎君便肯乖乖听话了……” 江晚芙听罢,看了眼皱着小眉头,稳稳当当扎马步的小孩儿,再看了眼一副严师模??的陆则,忽然觉得,小孩儿有??像小狼崽,天不怕地不怕,一身蛮力,直到被大狼一把按?地?,连续按了四五次,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巨大的武力值差,然后就服气了。 陆则心里有数,半个时辰一到,就叫姚晗起了。 姚晗冲进屋里找江晚芙,拉着她的袖子,皱着眉喊,“婶娘。” 陆则进屋,喝了口茶,等姚晗被绿竹抱着出去,才道,“他倒?适合习武。” 江晚芙闻言,很?替小孩儿高兴。陆则很少夸谁,能得他一句赞,足见姚晗?这方面,?很有些天赋的。她道,“若?习武,也算?子承父业了。” 不过想到姚晗的父亲,正?死于战事,她心里又有些不愿小孩儿习武了。她养了他几个月,又得他那般亲近,倒?有??把小孩儿当??自家小孩儿的感觉了,又担忧他一事无??,没本事傍身,又怕他太出息,日后要去打仗。 用过午膳,陆则就没出门了,他也不去看他平日里看的那些??,倒像?对江晚芙看的话本感兴趣,见她低头翻看,便从她身后抱她,下颌抵着她的肩,两人拥?一处,时不时说几句话,打发着时间。 丫鬟见二人温馨模??,也不敢打扰,俱退了下去。 ?夜,两人早早歇下,立雪堂也随之安静下来,不?什?时辰,江晚芙被人推搡着醒来,她睁开眼,见?惠娘,坐起身,睡意朦胧地问,“惠娘,怎?了?” 惠娘则焦急道,“老夫人请,奴婢服侍您起来……” 96、第 96 章 二房处, 竹嬷嬷在月门??站着,眺目远望,遥望一行人, 提着灯笼,于阑珊夜色中而来, 当即匆匆迎上前去,屈膝福身。 “无需多礼。”江晚芙微微抬?, 于披风帽檐下露??一张柔美脸庞,冷静道,“带我去见祖母和二婶。” 竹嬷嬷含泪应??,脚下步子飞快, 忙引江晚芙一行人入内。 江晚芙进了门,就见陆老夫人、二叔、二婶都在,屋里点着灯,陆二爷??几个兄弟里性情最????, 今??却?十分严肃, 庄氏更不用提,面容惨白, 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 陆老夫人朝她伸手, “阿芙,你过来, ??件事, 祖母要托付给你。” 江晚芙走过去, 陆老夫人握着她??手, 眼神沉甸甸??,委以?任地道,“阿琇发动了, 自古女子生产,就??鬼门??前走一遭,她????双胎,更??凶险。此事本不该你去,该你二婶去,当娘??惦记女儿,登门?说得过去,但她??情况,你?知晓,近??都要卧床养病。所以,祖母想让你去一趟周䦂?,你可愿意?” 其实,不管江晚芙,还??庄氏,既不??大夫,?不??接生婆,在生孩子一事上,着实帮不上忙。但这其中,??太多牵扯,对周䦂?而言,传承血脉??孩子,自然?要过??姓??儿媳妇。不??说周䦂??害陆书琇,陆䦂?势大,周䦂?不?冒着这么大??风险,来得罪陆䦂?,但??,在紧要???,哪怕耽搁了一刻钟,?能要了人命。 涉及切身利益,除了至亲至爱,没??人能够坚定、毫不迟疑地做选择,权衡利弊,在所难免。 本来最适合??人选,自然??庄氏,她??陆书琇??母亲,既合情合理,????本事,能镇得住场子,哪怕在周䦂?,?不?落了下风,但她动不了身,不可能抬着她过去。除开她,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身份过于贵?,一旦登门,难免??施压威胁??意思,赵氏性子软弱,去了???无用,陆书瑜则??个还没??阁??小娘子。 至于男子,更无可能,这??后宅之事。 数来数??,????确确只??江晚芙能去,她??嫂子,勉强算长辈,??不算辈分高??正经长辈,且她身份尊贵,背后??陆则,??卫国公府未来??当䦂?主母,镇得住场子,她若去,周䦂?不?不忌惮。 江晚芙一贯聪慧,短短一瞬,?想明白了其中??利害??系,没??犹豫,当即点?应下,“祖母,我愿意去。” 陆老夫人长舒一口气,一锤定音,“??,你立刻就去,我已叫人备了马车。别怕,万事以阿琇安危为?,哪怕得罪了周䦂??无妨,祖母担着。我和你二叔、二婶,在府里等消息。” 陆二爷却忽??开口,语气坚决,“母亲,我?去。您放心,我不进门,只在周府??等。” slkslk.com 陆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到底没不答应,点了?。 陆二爷起身,江晚芙?跟着要走,庄氏见他??二人要??门,才猛然反应过来,急急地叫了江晚芙一声,声音惶惶,语气瑟瑟,“阿芙……” 江晚芙停下步子,走回庄氏床边,看向庄氏。她哆嗦着唇,面无血色,双眼红肿,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哪里还看得??往??威风体面??当䦂?主母模样。江晚芙想起自己刚来国公府时,第一次见到庄氏??时候,她??何等??体面爽朗。 可怜??下父母心,她心里叹了口气,道,“二婶可????什么要叮嘱我???” 庄氏惶惶舔了舔干裂??唇,拉着江晚芙??袖子,低声下气,“阿芙,二婶……二婶性子急,??时说话冲了些,做事莽撞了些,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以后不?了……你别放在心上……” 江晚芙缓了面色,还以为庄氏??为了当初她接手中馈时,二人起??那点龃龉,才说??这番话,轻声道,“二婶,我????一䦂?人,我一定?尽全力。” 她没??笃定??说,自己一定能保住陆书琇,毕竟,她心里没??十成??成算,但这个时候,她没办法不去安慰一个失魂落魄、担惊受怕??母亲。 她想到了自己??阿娘,如果今????她生死未卜,阿娘大约??和庄氏一样,放下所????尊严和体面,想尽一切法子,去挽救她??性命。 这就??母亲。 她握了握庄氏??手,不再说什么,起身??门,到侧门口,却见除了陆二爷,还站了一人。她一愣,走上前去。 陆则听见脚步声,回了?,抬起左手,替她戴??了匆忙间垂落??帽子,才温声道,“走吧。” 当着陆二爷??面,陆则?没??避嫌,径直同江晚芙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滚滚,在夜色中缓缓前行,江晚芙才反应过来,看向眉眼拢在烛光里??郎君,低声问,“你怎么——” 问到一半,自己先反应过来了。 再这么说,她和陆书琇只??姑嫂,不??亲姐妹,甚至她都不??她嫡亲??嫂子。如果母子平安,那自然??再??不过。但万一,陆书琇没能熬过去,??陆则和陆二爷在,一个??亲爹,一个????血缘??兄长,错处?轮不到她来扛。 陆则消息灵通,她前脚走,后脚他肯定就知道??了什么事。但他不知道陆二爷??去,或者说,哪怕陆二爷去了,他?要亲自去,他要给她底气。 可能??在一起久了,????时候,都不用言语,彼此都能猜到对方??几分心意了。 这般回护之意,令江晚芙心里涌过一片暖流,她不再问那些多余??话,只握住陆则??左手,轻轻靠在他肩?,闭上眼,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到了周䦂?之后??那一场硬仗。 周䦂?离得不算远,马车一停下,江晚芙?很快睁眼,她依偎地将?埋进陆则??胸前。 陆则微微低?,以为她??害怕,抬手揉了揉怀里人??长发,声音波澜不惊,却给人一种很安心??感觉,“我在??面等你。” 江晚芙在他怀里点点?,小小地“嗯”了一声,微微抬起?,主动亲了亲陆则??下巴,不等???惠娘催促,?松开手,迈着步子,面色镇定,下了马车。 “嘭嘭——嘭嘭——” 惠娘上前急急叩门,门房开了门,先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等惠娘自保䦂?门后,则赶忙请她??入内。 进了门,没走几步,周夫人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了,她迟疑看了江晚芙一瞬,迎上前,“卫?子夫人……” 江晚芙站定,看向她,面上没什么笑意,她性子和善,素??里总??笑吟吟??,陆则私下常说,她生了一张??脾气??脸,若????孩子,定??不怕她??,但其实,她若真??拿??气势来,还??很能唬人??,至少周夫人就被唬住了。 江晚芙没沉默太久,很快开了口,单刀直入,道,“深夜登门,实在很不??意思。不过府中长辈得知阿琇发动,实在夜不能寐,我与阿琇虽名为姑嫂,实则情同姐妹,这般冒昧登门,还请夫人见谅。” 周夫人讷讷,自不敢说什么。 她心里当然不舒服,进了周䦂???门,那就??周䦂???人,卫国公府再厉害,?不该手伸这么长。但这卫?子夫人一开口,先把陆䦂?长辈搬了??来,德高望???陆老夫人、?兵在握??卫国公、在朝为官??陆二爷……还??那位简在帝心??卫?子,不满三十就入主刑部,吓?把她吓得脑子清醒了。 江晚芙缓和语气,开口细问,“还未来得及问,阿琇??情况如何?” 周夫人?忙回了句,“听接生婆子说,怕??还要一?儿功夫,要不然,先去正厅坐一坐?” 江晚芙摇?,说??口??话却很“体贴”,“不必了,冒昧登门,本来就??我??不??。阿琇常和我说,夫人待她极??,亲如母女,这样??时候,我怎能让夫人抛下阿琇,来招待我?还??直接去阿琇院子,?免得您心中惦记。” 这话说得太漂亮,丁点儿错都挑不??,周夫人?发现了,面前人虽年轻,却不??个??糊弄??,?不再白费功夫,勉强着点了?,“???,我?喝不下去茶,那就过去吧。” 二人不再说什么,一行人朝陆书琇??院子去,刚踏进去,就听见妇人凄惨??叫声,庭院中灯火通明,深夜更深露?,还??几分冷清,妇人凄厉??叫声,在夜色里,显得极为骇人。 江晚芙没??分娩过,?没见过这样??场景,当年母亲生弟弟??时候,她?被嬷嬷抱去祖母院子里,无忧无虑玩了一??,等回母亲身边后,就发现,屋里多了个小猴子似??小婴孩。 但眼下,她只在听到??一瞬间,轻轻握住了拳?,面上很快从容镇定,让一旁??周夫人,不敢小看她。 产房在内间,仆妇进??送热水,江晚芙进了??间,坐下后发现,除了伺候??仆妇婆子,这屋里能做主??,?就周夫人一个。至于陆书琇??夫君,则压根没瞧见人影。 虽知道,时人常言产房污秽,女子分娩,??为不吉,不说高门大户,就??平民百姓䦂?里,妻子生产,丈夫?不?在䦂?中陪同,多??同为女子??婆母和妯娌陪着。但妻子为你生儿育女??时候,身为丈夫??人,却避得远远??,怎么都让人??几分唏嘘。 江晚芙?没说什么,看了眼内间,起身,朝着内间里扬声道,“阿琇,二嫂来看你了,你别怕,祖母、二叔、二婶,都在䦂?里等你????消息。” 内间本来??些孱弱下来??声音,停了一瞬,下一秒,??力了几分。 97、第 97 章 妇人生产, 实则只有一个字,那便是熬。 不光陆书琇在熬,江晚芙?周夫人坐在外头, 同样是在熬时辰。二人也没交谈,听着屋里起起伏伏的痛呼声, 看着仆妇丫鬟进进出出,滚烫的热水一盆盆送进去, 又一盆盆污水端出来,屋里烧着檀香,都压不住那一缕缕的铁锈味。 江晚芙越等,心里越是焦急。 她从前听惠娘说过, 生孩子若是顺利的?,从发动到生产,一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哪怕孩子没落地, 也应该有动静了, 可她进?这么久了,听屋里的动静, 简直毫无进展。 这种事情, 是越拖越麻烦的。 她望了眼窗外,天色??经不像她来时那么黑了, 夜幕最末的地方, 有隐隐的天光, 仿佛要倾斜而出。 快天亮了…… “看??了——”屋里传来嬷嬷的雀跃的声音, 声音传到外间,周夫人顿时满脸欣喜,压都压不住, 拉住嬷嬷,“去,??进去问一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音刚落,内室的?被推开了,接生婆子急匆匆走出来,脸色难看。 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周夫人开口问,“怎么了?不是看??孩子了?!” 接生婆子也不敢耽搁,小心道,“是看??了,但……但少夫人是……逆生。” 这?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周夫人脸上的喜色,也顿时荡然无存。所谓“逆生”,其实也就是倒生,一般胎儿出生,先出头,再出脚,这是最顺利的情况。但有些极特殊的情况下,胎儿先出脚,一般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一尸两命。 倘若陆书琇身强?健,那她可以一鼓作气,一口气??孩子生出来。但她只是个娇女子,养在深闺,又怀的是双胎,眼下只怕都只靠着一口气撑着。 江晚芙隐晦地,朝惠娘看了一眼,惠娘当即明白,趁着众人皆不防备,将?打开,朝立在外头、她?从卫国公府带来的仆妇招手,几人进了屋,规规矩矩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这细微的动静,没有惊动处于慌乱之?的周夫人?周家的仆妇,周夫人一阵慌乱过后,当即开了口,“刘媪,??是整个京城,最有?事的接生婆!务必尽全力,保他?母子平安!如若母子平安,我赏??百金!” 刘媪听了周夫人的?,面上也没什么喜色,金子谁不喜欢,问题是,她得有这个?事拿。且不说一百金了,要真落了个一尸三命的下场,就算周家不追究她,她这一行也干到头了。 她咬咬牙,还是开了口,“我一定尽全力。但夫人要做好心理准备,逆生……实在凶险,我只能尽我所能,但夫人要做好只能保一边的准备……” 刘媪?只言一半,扭头进了内间,留下周夫人怔住。 几个胆怯的丫鬟听了这?,都??经开始抹眼泪了。江晚芙闭了闭眼,手撑住桌子,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那么做。 笔趣阁 从这一刻起,外间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说?,甚至屏住呼吸,听着屋里陆书琇的惨叫声?痛呼声。 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如此,江晚芙感觉,陆书琇的声音,在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微弱下去。 直到,那刚才一句?,令整个外间陷入死寂的刘媪,推?走了出来,面如死色,哆嗦着开口,叫了周夫人一句,“夫人——” 周夫人犹如被惊醒一样,整个人一颤,她看了眼内间,听到儿媳妇越来越孱弱的声音,正欲张口的时候,忽地想起了什么,看向了一旁的江晚芙。她一下子紧紧闭上了嘴,跟蚌壳一样,欲盖弥彰得过于明显。 江晚芙替她开口,“??说说看,有什么法子?” 刘媪看了一眼江晚芙,??她脸生得很嫩,年岁看着不大,先前还以为她是周夫人的儿媳妇,现在??她开口,又觉得不太像,迟疑了一下。 惠娘开口,“??说便是,我家夫人不是外人,是少夫人的亲嫂嫂。” 惠娘刻意????念了“亲嫂嫂”三个字,刘媪这下哪里不明白,这是少夫人的娘家人。干她?这一行,手上的?事厉害是一方面,更??要的是会看人眼色。 一样是难产,婆家人肯定是想保小的,但这么直直说出口,显得太绝情,那她回?的时候,就得有轻??,哪个轻哪个??,怎么拿捏,她是再熟练不过。但娘家人要是在,这?就不能那么说,事后追究起来,是能要人命的。 刘媪迟疑了一下,选择了实?实说,哪一方都没有偏向。 “少夫人?弱,再拖下去,怕是大的小的都……”她将那个“不好”给囫囵过去,接着道,“若是保大,则不管胎儿,直接将其生硬拽出,可保少夫人平安;若是保小,则剖腹……取子。” 胎儿骨软,一旦生硬拽出,?之八/九没命。至于剖腹产子,更无生的可能,肚子都剖开了,人还能活? 江晚芙沉默一瞬,接着问,“保大或??保小,??有多少??握?” 刘媪倒是没迟疑,立马答?,“过半,无论保大还是保小,我都有一半以上的??握。” 产子凶险,能有一半??握,??经算是刘媪技高人胆大了,换了别人,早就想拔腿跑路了。 江晚芙垂下眼,很快抬眼,视线?朝她望过来的周夫人对上,短短一瞬,江晚芙开口,“周夫人觉得呢?” 周夫人紧张得手心出了汗,她张了张口,干巴巴道,“我……我一向视阿琇为亲女儿,但——” 江晚芙??经有心理准备,听到那个“但”字的时候,心里毫无波澜,她手腕抬起落下,玉镯磕在桌面上,发出叮当的声音,站在角落里的仆妇,顿时一拥而上,只是一瞬,制住周家丫鬟?仆妇。 “??这是做什么!”周夫人又惊又惧,惊讶看向江晚芙,质问道。她绝没有想到,陆家这个年轻的世子夫人,居然敢在周家动手? 可她环顾?周,发现?被紧紧关着,她的仆妇丫鬟,都被牢牢按住,内间的?,也被江晚芙带来的仆妇,看守住了。周夫人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嗓子,声音一下子没了。 江晚芙起身,仍然是温声细语的,“我明白夫人的意?,夫人待阿琇如亲女,自然是要保大。待阿琇平安无事,我回去之后,定将周夫人一番慈爱之心,一字不差告知祖母?二婶。阿琇能嫁到周家,是她的福气。” 说罢,她看了眼被吓住了的刘媪,朝她点头,定声说了两个字,“保大。” 刘媪脸都吓白了,看了眼被制住、不敢吭声的周夫人,再看了眼站在正?间,神情郑??的江晚芙,磕磕巴巴应了一声,都不知道自己胡乱说了点什么,很快推?进了内间。 ?一打开,一股浓??的铁锈味,便涌了出来。江晚芙没再理会被制住的周夫人,不顾惠娘的阻拦,径直踏进内间。 她一进去,入目便是一盆盆的血水,她看向床榻上的陆书琇,她是生得很??的,江晚芙初次??她时,便这样觉得,她是真正的世家娘子,端庄大气,温柔典雅,她那个时候,绝没有想到,会看??她这幅狼狈、孱弱的样子。 陆书琇呼吸微弱,她看??了她,极其虚弱地喊了她一声,“二嫂……” 江晚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嗯,我在。” 陆书琇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的脸色一白,牢牢抓住她的手,“孩子……孩子是不是……” 江晚芙用力回握着她冰冷的手,开口道,“??听我说,??的情况……不太好,??拖了太久,快力竭了,胎儿胎位又不正,如果??坚持要生,会很吃力。接生婆说,只能保??,或??保孩子。我受祖母?二婶的托付而来,二叔也在府外,等着??平安的消息。对我?来说,??比孩子更??要,所以我选了保大。” 陆书琇听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看着自己鼓得高高的肚子,神情痛苦而挣扎。她的嬷嬷,正小心托着胎儿的那双小脚,也忍不住掉了泪,低头擦泪的时候,却发现,胎儿出来了些。 她惊地出声,“又出来了一点!孩子!” 江晚芙也循声看过去,她看到那双婴孩的小脚?腿,胎儿的大半个身子,??经出来。刚刚痛苦之下,陆书琇用力,将那孩子推出来了一些。 刘媪上前,看了眼那孩子,有些惊讶,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孩子都只出了一双脚,现在却出来大半个身子了。这种情况下,其实不是不能冒险试一试的。 但试一试,却终究是冒险。 江晚芙一直盯着刘媪,观她神色,直接道,“??不必隐瞒,实?实说。” 刘媪艰难开口,“孩子??经出来一大半了,少夫人肚子里的??二个,我摸过,个子比这个小。要是??一个能顺利出来,??二个不是问题。但就怕孩子没出来,少夫人先力竭了。” 一旦力竭,孩子没救,大人也会血崩。全看天意…… 陆书琇听了这?,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江晚芙的手,“让我试试,我想试一试,二嫂……我想救救孩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但没有江晚芙点头,刘媪不敢指点陆书琇如何用力。 耳边是陆书琇苦苦的哀求声,眼前是陆书琇坚定的神色。不知为什么,江晚芙仿佛感同身受,她感觉到了陆书琇保住孩子的强烈的执念。 她甚至觉得,某一个时刻,她成了陆书琇,她那么期盼孩子能够平安降生。 她看了一眼那婴儿带着点血水的脚丫子,没有时间再去?考了,艰难点了头,“好。” 她一个好字,刘媪立即上前,教陆书琇怎么用力,呼气、吸气,用力、放松,在陆书琇将近嘶哑的吼叫里,伴着嬷嬷那一句句“娘子您别放弃”、“老爷就在?口等着”“您千万别闭眼睛”…… 一缕金光,穿破压压的云层,温柔地照拂在大地上、窗户上、地面上。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亮而有力,伴着那一缕金光,在内间震荡开来。接着,是??二声,?哥哥??比,弟弟的声音,则有些虚弱,但仍然很给面子地嚎了几嗓子。 终于,经历千难万险之后,母子平安。 平安这两个字,实在是天底下最好的两个字了。 98、第 98 章 回到卫国?府, 江晚芙??来还想去二房报喜,顺便把她在周家干的事,一起说??, 免??周家找上门,祖母还蒙在鼓里。 当然, 江晚芙私心里是觉??,周家大约没有这个胆量。 下??马车, 陆二爷却拦住??她,“阿琇母子平安,多亏??你。剩下的事??,我来出面。折腾??一整夜, 你们回去好好歇息吧。” 陆二爷和周家是正??的姻亲,他来出面,自然是最合适的。江晚芙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看??眼陆则, 见他朝她点??点头, 便颔首应下,“那就多谢二叔??。” 陆二爷摇头, “自家人, 谢什么。再者,就是谢, 也该二叔谢你们。”说着, 又拍??拍陆则的肩, 语气亲近, “等事??????,二叔请你喝酒……” 陆则颔首,“好。” 叔侄二人也没再说什么, 陆二爷抬步朝二房的方向走,江晚芙则与陆则回??立雪堂,洗漱换衣,一躺下,倒头就睡死过去。 这一觉,直接就睡到??日上三竿的时辰。且难??睡懒觉的不止她一人,还有一贯严于律己的陆则。 江晚芙睡意朦胧地,在枕上蹭??蹭,??慢悠悠地睁开眼。 陆则侧身躺着,手搭在锦衾之外,见身边人有动静,垂??眼,小娘子大概是睡??舒服??,脸颊泛着桃红,圆眸湿润,鼻尖也泛着点红,鬓发也蓬松凌乱,慵懒的模样,倒是像极??那只动辄舒舒服服睡一天的,他曾送她的,叫?“元宝”的黑猫。 陆则看着看着,眼神不自觉柔软下来。 江晚芙???个哈欠,总算是把瞌睡虫赶跑??,人也清醒??。大概是惠娘特意吩咐过,往日到??这个时辰,多少有些动静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和煦的阳光,照在窗户纸上,落在地面上,给人一种岁月绵长温柔的感觉。 夫妻俩都没起身的?算,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我要走的时候,正好碰上周姑爷过来,????消息,瞧着倒是很高兴的样子。也是,都说传宗接代、传宗接代,阿琇一下子给他生??两个儿子,自然是值??高兴的……” 陆则沉默听着,眼神却一直落在江晚芙的面上,片刻都不移开,他等她说罢,抬手轻轻勾??她的下巴,凑上去,细细吻她。 江晚芙被亲??喘不上气来,小?喊??一?“夫君”,?音除??一㩳?既往的甜软之外,又多??几分黏黏糊糊的鼻音。 只一?,陆则便愈发用??力,一手牢牢固住她的后颈,指腹摩挲着后颈嫩肉,继续亲着她。 笔趣阁 良久,捉着她后颈的手,??微微松开,江晚芙微微侧??脸,低下头,额抵着男人的胸膛,正喘息着的时候,便听到一句。 “?怕,我会在。” 江晚芙听??一愣,过??会儿,??反应过来,陆则的意?是,他不会和周姑爷一样,他会陪着她的。微愣过后,心头涌过一股暖流,说实话,昨晚的事??,的确有些影响到她??,也不是怕,只是觉??心里不舒服。 她也知道,自古以来,所有男子,都是这么做的,不独周姑爷一人㩳?此,且生孩子这事,男子就算是守着,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知道和亲身??历,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过,不舒服归不舒服,她怎么可能联想到陆则身上?他待她那样好的…… 嫁给他,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江晚芙抿抿唇,唇角轻轻翘起,小?地应??一?,“嗯。” 两人到底没把午膳睡过去,用过午膳,常宁过来传话,陆则起身去??前厅的??房,江晚芙则去??趟福安堂。 陆老夫人也刚起来没多久,正在用膳,一旁陆??瑜?陪。见她来??,陆老夫人吩咐嬷嬷,“再上份薏米杏仁粥来。” “坐下一起吃。”吩咐罢,陆老夫人又叫??江晚芙坐下一道用。 江晚芙在立雪堂用过膳??,并不饿,但这薏米杏仁粥熬??恰到好处,软糯清甜,她便也陪着吃??一碗。 等用过膳,陆老夫人把小孙女支??出去,只剩她与江晚芙两个,??开口道,“周家的事??,老二已??和我说??。当时那个??景,你若不够强硬,阿琇只怕??命难保,所以,你做??很对。” 陆老夫人的语气里,满是赞许,她对江晚芙,抱??很大的期许,她盼望着,她能担起卫国?府的中馈,从她手中,稳稳接过去。??她的表现,也着实很亮眼。 当家主母,要的不是你多会算计,多强势,??是??正到??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护着自家人,哪怕存在不和或者龃龉,唯有这样的主母,??能称??上主母。 家兴于和,灭于乱。 “你二婶这个人,心不坏,只是容易犯糊涂,????这一遭,她必不会再和先前那样??。往后,你也多担待些。”陆老夫人和?道。 江晚芙轻?应下,想问一问周家的事??,转念一想,又没再问??。 母子平安,周家不会傻到来找陆家告状,尤??是,周家??就理亏??厉害。相对的,陆家也不会去周家兴师问罪,毕竟,没??的闹出人命。??实,哪怕是??的闹出人命,陆家又能??的㩳???? 若??的上门去?去骂,只怕不出三天,整个京城乃至大梁的望族,都不会和陆家女?亲??。 毕竟,因难产??死的??况,虽不算多常见,但总是有的。 这是个死局,江晚芙也只粗粗想??一下,便不继续自寻苦恼,不去想这事??。 周家的事??,到此为止,也不见陆二爷和庄氏去寻周家的霉头,周家也绝口不提那晚的事??,周姑爷亲自登门报喜,翁婿二人相谈甚欢,喝??一夜的酒。 日子一日日过,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草长莺飞,哪怕是春日来??比?处迟的京城,也正式入??春??。 江晚芙早晨送陆则出门,回屋的时候,还看见庑廊下多??个燕子窝。雄鸟出去觅食??,雌鸟在窝里看孩子,几只雏燕正缩在母燕的翅羽下,发出嫩嫩的“啾啾”叫?。 惠娘也看见那窝燕子,也道,“这鸟倒是会挑地方筑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还能晒太阳。难怪听扫地的丫鬟说,元宝每天都来这守着,合着是盯上这窝燕子??。” 江晚芙听??,就道,“叫人看着些,?叫元宝给糟蹋??。不都说,燕子不进恶人家,这拖家带口的,也是个吉利的兆头。” 惠娘点头应下,心里想。可不是吉利的兆头麽,这一窝窝小的,说不?能旺他们家娘子,早些怀个小郎君。 ??实这事,也不止惠娘一人急,就是江晚芙自己,也有点着急。她是去年进的门,到㩳?今离半年,也只差不到一个月。虽说永嘉?主和陆老夫人都没有给她压力,甚至体贴到,连提都没提,可江晚芙还是私下找大夫看过几回。 只是大夫回回都是一样的说辞,说她身体康健,不需要服药,??来是药三分毒,她也不敢胡乱吃,索??就耽搁下来??。 只是,每回来月事的时候,都免不??有些失落。 “去明嘉堂吧。”江晚芙说着,带着惠娘去??明嘉堂,永嘉?主倒是很欢迎她,见她来??,就带她去看她新做的信笺。 永嘉?主最近迷上??制笺纸,起初还是江晚芙随口提的建议,她回回来明嘉堂,都觉??永嘉?主有些闷,??实按说卫国?在府里,夫妻俩哪怕是说说话,也不该㩳?此,但夫妻俩好似除??夜里睡在一处,白日里并不常在一起。 江晚芙自然不会去插手?婆的事??,便偶尔????什么有趣的,就拿来哄自家婆母开心,有回就说起,自己在苏州时,跟着祖母去过制纸坊,还凑热闹跟着做??一刀笺。 永嘉?主听罢,来??兴致,便动??手,她也不图卖钱,不过是自己做??自己用,常常折腾七八日,??做??百来张。 “这回做的,我取名为春绿笺。????一百余章,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带些回去。就是有些薄??,可能会晕墨……”永嘉?主?音轻柔说着,俯下.身子,指尖抚过纸面,唇边含笑,眸色温和。 说到一半,发现儿媳妇有些走神,便轻轻喊她一?,“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同二郎拌嘴???” 问是这么问,永嘉一点都不觉??,自家儿子会舍??和阿芙吵架,护??跟眼珠子似的。月初刑部尚??的任命下来??,忙??不可开交的时候,还特意来找她,一再叮嘱,让她不要提起孩子的事??。 只怕不止她这边,婆母那头,大约也????信。 江晚芙回过神,就见自家婆母温柔望着自己,眸中带着温和的关切之意,她忙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事,想问问母亲。” 永嘉?主好??子,“嗯,你说。” 江晚芙倒也不是胡乱找理由,她昨晚刚和陆则讨论过这事,便轻?细语道,“儿媳是想问问母亲,等父亲离京,母亲还要去玄妙观麽?玄妙观虽清静,但总归不㩳?自家舒服,且我与夫君不能在您膝下侍奉,也觉万分羞愧。” 每年四月中,最迟不过四月末,卫国?就会去出发去宣同。以往丈夫出征,永嘉?主就会去玄妙观静修,去年还是为??陆则,??留在??府里。 离四月中也不就剩七八日??。江晚芙想??想,还是同陆则商量??,希望能劝永嘉?主留在府里,她始终隐隐有种感觉,永嘉?主并不是喜欢清静的人。 若她??的喜欢一个人清静自在,那她回回来叨扰她,怎的不见她不虞,反??她每回来,永嘉?主都格外高兴。 永嘉?主听??,心里一暖,看着江晚芙的眼神,也柔软??几分,??是个贴心孝顺的好孩子。但她也没给准话,只是道,“这事容我想想。” 99、第 99 章 ??人看过纸, 回到屋里,坐下后,丫鬟送了茶水进屋, 话还说了不到几句,嬷嬷捧着个黑漆莲瓣纹??食盒进了屋。 永嘉??主看了一眼, 不等嬷嬷开口,就道, “放着吧。” 嬷嬷应下,也不多话,很快退到一边,在旁伺候茶水。 江晚芙好奇看了眼那食盒, 永嘉??主已??抬手??开了,看清里??是什么后,神色仿佛微微一怔。 江晚芙看了一眼,见里头只是一碟子烧饼, 只是形状有些特别, 一般烧饼都是扁平??圆饼状,这食盒里??, ??明显小了些, 肚子鼓鼓??,外皮金黄酥脆, 还洒着若干白芝麻, 一股子浓郁??麦香味夹杂着肉香味。 她看过烧饼, 便又去看永嘉??主, 见她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还轻轻喊了她一声, “母亲?” 永嘉??主?这一声“母亲”,叫得怔然回神,下意识“嗯”了一声,顿了顿,才道,“尝尝吧,我也好些年没吃过了。” 丫鬟听她这么说,上前将一碟子烧饼取出,摆在桌案上。??人各取了一个,?抵是路上送过来??缘故,外皮已??凉了,不过一口咬下去,仍是很酥脆,直咬到内里??馅,??又还是热??,不是普通??肉馅,剁碎??腌菜和肉丁绊在一处,除了鲜之外,又有点腌菜??甜,挺特别??。 江晚芙咬了几口,仔仔细细看了几眼。 永嘉??主见她盯着看,倒是问,“吃不惯?” 江晚芙摇头,“不是,就是觉得,这一点都不像京城??吃食。” 永嘉??主轻轻笑了一下,替她解惑,道,“??确不是。店家是浙江来??,里????馅,是????梅干菜和肥瘦相间??肉丁做??,这是不?正宗??做法,若是正宗,便该只??梅干菜和肥肉丁,一口下去,油汪汪??。现下有些凉了,若是有机会,该到食肆去,刚出炉??时候,外头烤得酥脆,里头??还是软??,烫??捧都捧不住,又不舍得撒手……” 江晚芙听着,边咬下一口,边看着永嘉??主。 永嘉??主今?穿了件绿沈色??宽袖对襟??春衫,颈间一枚雪白如意系扣,只露一截莹白??脖颈,她微微侧着脸,垂着细???睫毛,侧边??窗户开着,天光从外涌入,落在她??眉眼之上,衬得她??眉眼,如春?一般温柔。 江晚芙看着永嘉??主,安静听着,心里也渐渐跟着宁静平和下来。 倒是永嘉??主,说了会儿后,自己停下了,不好意思看了眼江晚芙,摇头道,“ 罢了,不说这些了,都是很久之前??事情了。果然人年纪?了,就开始唠叨?前那些鸡毛蒜皮??小事了。” 江晚芙认真摇头,“怎么会,母亲明明还很年轻。况且,您说??这些,我也爱听。” 笔趣阁 永嘉??主摇头失笑,??也不再提那些。眼看着天色将暗,江晚芙便起身告辞,回立雪堂??路上,??碰见了回府??卫国??。 比起性子温和??婆母,江晚芙对自家这位严厉??????,还是有些发憷??,忙站定步子,屈膝福身见礼。 陆勤也停了步子,漫不??心“嗯”了一声,正要抬步,看了眼江晚芙和嬷嬷来时??方??,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道,“你母亲是喜欢热闹??人,多去陪陪她。” 江晚芙一愣,觉得卫国??这话挺奇怪??,他要是觉得,永嘉??主喜欢热闹,那怎么还?着她年年去玄妙观呢?但她还是应了,“是。” 陆勤不再说什么,抬步走了,江晚芙立在原处,看着陆勤高???背影,不知怎么??,想到那盒子烧饼,转念??又觉得,卫国??这样强势??人,应当不会如此体贴吧。 回到立雪堂,还没到??晚膳??时辰,她点了晚上??膳单,就领着纤云和菱枝几个,在屋里剥干桂圆。桂圆本来就是补物,熬汤、泡茶、煮汤,都很适合。外头自然也有卖??桂圆肉,不过江晚芙这里??是福建上好??桂圆,她??算拿来给陆则泡茶喝??,入口??东西,自然是自家做??最好。 “世子。”窗外传来丫鬟叫人??声音。 听到动静??纤云和菱枝忙起身,将散了一桌子??桂圆壳和核收起来,装进竹篮里,一并带出去处理。几人出门??时候,陆则恰好进门。 陆则去内间换衣裳,丫鬟给陆则送茶,江晚芙顺手掀了盖子,丢了三枚刚剥好??桂圆肉进去。 不一会儿功夫,陆则就出来了,换了身清爽??竹青直裰,整个人俊雅得跟竹一样,他坐上炕,顺手端了茶,也没看,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才低头看了一眼,见茶盏里晃荡着三颗琥珀色??桂圆肉。 不??想也知道,丫鬟仆妇肯定是没这个胆子,随意给他??茶盏里加东西??,也就阿芙,什么都喜欢拿来泡茶喝。陆则舒展了眉头,又啜了一口。 江晚芙见状,便道,“桂圆补气安神,我这几?叫膳房跟银耳糯米一起煮着喝,夫君等会儿也??一碗?” 陆则心里??奈,他是真??吃不惯这些,但她一番好意,他不过惦记着朝堂上??事情,夜里醒了几回,叫她瞧见了,她便又是把吴别山喊府里给他诊脉,又是想着法子给他食补,他哪里舍得拒绝。到底是点了头,“好。” 江晚芙见他应了,自是高兴,叫惠娘上晚膳。??过晚膳,江晚芙又叫下人端了泡脚盆进来,朝陆则道,“你每天都在外头跑,最该每?泡脚。这水是??党参、白术、黄芪熬??,你泡泡看,舒不舒服。” 陆则自然很配合,自己脱了鞋袜,将脚浸进热水里,过了会儿,才握了身侧小娘子??手,道,“很舒服。” 江晚芙侧着身子,觉得坐得不舒服,索性躺下来,头枕着陆则??腿,仰着头看他,“那我让他?接着准备。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什么都是现????。” 话毕,又说起永嘉??主,“……我今?同母亲说了留在府里??事,不过母亲说要想想。我还是希望母亲留在府里??,这样,我也能陪陪她……” ?约是母亲早逝??缘故,江晚芙很珍惜自己和永嘉??主之间??情谊。除开爱屋及乌??缘故,永嘉??主待她,也着实很慈爱,江晚芙又一贯是知恩图报??性子,旁人待她好,她恨不得掏心掏肺好回去??那种。 陆则低垂着眼,慢慢抚弄着江晚芙??鬓发,低声道,“母亲会??。她很喜爱你……” 他想到自己查到??那些东西,先帝??谋划、曾祖父??私心……母亲这些年,其实过得很不快乐,他希望,有朝一?,他能让母亲过自己想过???子,不必为了他,在皇室和卫国??府间周旋。 她该为了自己而活。 江晚芙仰脸看陆则,抬手摸他??下巴,摸到点硬硬??胡茬,有点扎手,嘴里道,“我今?在母亲那里,吃了一种烧饼。听母亲说,是浙江那边传来??小食,味道很特别,又鲜又甜??,听上去是不是怪怪??,不过居然很好吃。” 陆则想了想,道,“?小比一般烧饼小一圈,中间肚子鼓起???” 江晚芙眨眼,“是啊,你也吃过?” 陆则应了声,随口道,“有次和父亲练兵回来,路上碰见了。” 听到是卫国??,江晚芙若有所思,总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婆之间??什么秘密,不过嚼????婆婆??舌根,显得有点太不规矩了,她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正这时,惠娘撩了帘子进屋,见??人亲密??动?,倒是习?为常,只低了个头,恭敬朝陆则道,“世子,常宁过来了。” 陆则闻言,抬了眼,先看了眼躺在他腿上??小娘子,才朝惠娘道,“让他去?房等着。” 江晚芙有些纳闷,都这么晚了,常宁怎么会来后院,但看陆则??反应,又不像是什么急事,这就更奇怪了。 但她仍是忙坐起身,给陆则递了帕子,等他擦了脚,穿了鞋,要出门??时候,??又停在门口,朝她伸手。 江晚芙疑惑,将手递过去,?他握住,“我也过去么?” 朝堂上??事情,她又帮不上什么忙,陆则让她跟着过去做什么? 陆则“嗯”了一声,没解释。拉着她出了门,去了后院???房,进了门,常宁就进来了,看见夫人在,也没怔愣,立马道,“恭喜夫人。” 江晚芙一头雾水,看??陆则,???他握了握指尖,陆则转过头,扫了笑嘻嘻??常宁一眼,“说清楚。” 常宁立马不再嬉皮笑脸,正色把事情说了,“……江少爷院试中??头名,案首之席……” 江晚芙听得呆住,陆则摆摆手,示意常宁退出去,转过脸,看??小娘子,“高兴傻了?” “不是才考完么?这么快就出结果了?”江晚芙还有点不敢信。阿弟是第一次下场,本来只是抱着试试??心态,侥幸中了也就罢了,居然还是案首? “一般考完五?放榜。”陆则道,“此番苏州府??巡考学政,与我老师是同科进士。我便找老师讨了个便利,提前知道了。不过,从苏州到京城,路上也花了时间,这会儿苏州府应当也已??放榜了,说不定报喜??信,都已??在路上了。” 江晚芙听得又惊又喜,片刻后又反应过来,“夫君,你不会为了我,找老师帮了阿弟吧?” 陆则这个位置,不到三十??刑部尚?,朝堂上想拉他下马??人一?堆,且虎视眈眈等着他犯错呢。她平?里对府中下人管束得多严,生怕他?在外给陆则惹了事。 陆则沉默了会儿,时间久得江晚芙都有点怕了,她其实就是随口一问,不会真???她说中了吧?她有点着急,拉了拉陆则??手,“夫君?” 陆则见她急了,才开口,“你想多了。是阿弟自己争气,我不过给他找了个老师,教了他几个月。” 不过,他刚才确实在想。倘若小娘子真??为了家里求他,徇私舞弊??事情,他只怕干也就干了。 江晚芙松了口气,小声道,“那就好。”旋即,又欢喜起来,偏还得忍着,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样子,连惠娘几个,她都瞒着。 是?喜事不错,但总也得稳得住,免得传出去,节外生枝了。 100、第 100 章 明嘉堂 见主子们放了筷子, 一旁侍奉的嬷嬷快步??到门口,招呼几个丫鬟?屋,几人轻手轻脚, 很快将碗筷残羹收拾干净,然后便退了下去。 永嘉照旧起身, 打算去书房抄经。她朝陆勤微微颔首,正欲开口的时候, 陆勤却先喊了她一声。 “公主留步。” 永嘉停下步子,回???向陆勤。她站着,?却仍坐在那里,没有起身, 故而她???的时候,不免有些居高临下。?个角度,她避无可避,若是挪开, 又显??刻意, 便不??不直视着陆勤。 她淡淡开口,“国公爷何事?” 陆勤却??是沉默一瞬, 很快开了口, “瓦剌生变,我怕是不能留到四月末了。” 瓦剌的事情, 涉及军事机密, 哪怕陆勤内心是信任永嘉公主的, 也不适合和她说??太多。况且对于永嘉, 她也并不想知道,瓦剌发生了什么。她身为一个公主,对?些, 其实不该如此漠不?心的。 永嘉微微一愣,待回过神??,见陆勤依旧抬眼注视着?,眸色沉如深潭,她便回?,“我知道了,正事为重,要吩咐下人替您收拾行李吗?” 陆勤神色定定,望着永嘉那张端庄娴静的脸,缓了一瞬,才点?,“?,劳烦公主了。” 永嘉随意摇摇?,叫了嬷嬷?屋,吩咐下去后,便朝陆勤道,“那我便去书房了。” 她淡淡说完,便朝外??,伸手要推门的时候,陆勤出声喊住了她,?没有似从前那样,喊她公主,?叫了她的名。 “永嘉——” 永嘉没有回?,她和?之??,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但陆勤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了过??,从后握住她推门的手,?是武将,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永嘉在?个男人面前,一贯没什么反抗的能力,即便,?很少对她??蛮力。 陆勤也??握住永嘉的手腕,以防她推门出去,除此之外,两人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是毫无察觉,?靠她很近的时候,她会不自在。 哪怕是在床上的时候,也是如此。 “除了?些,公主没有别的要说吗?”陆勤沉声开口。 永嘉垂下眼,沉默了片刻,轻轻道,“平安吧,陆勤,活着回??罢。” slkslk.com ?们夫妻一场,哪怕没有??情,也共同生活了?么多年。爱恨什么的,早就无足轻重了,?们是被捆在一起的夫妻,深陷泥潭,谁都挣脱不开,却又永远不能和一般的夫妻一样,相濡以沫,她能说的,也??有?一句。 活着回??。彼此没有爱,也没有恨,就?么过下去吧,直到她?去,或者陆勤?去。 但?一句?,却令陆勤猛地一震,?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问,“公主以什么立场说的?句??刘皇室的永嘉长公主,还是我陆勤的妻子?” 你是作为妻子,希望丈夫平安?还是作为长公主,觉??我活着,更能保刘皇室稳坐江山? ?是刘皇室的一把刀,锋利坚硬,先帝心思缜密、算无遗漏,??一个公主,换???的忠心耿耿,??要永嘉活一日,?就忠于刘皇室一日,替刘皇室卖命一日。其实,卫国公府到如今的鼎盛,刘皇室能给的,已经所剩无几了,难不成给?一个异姓王的称号吗? 年少轻狂的时候,不是没有动过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 ?十二岁去宣同,边?九镇的每一寸土地,?都曾亲自踏足。?亲眼目睹一切:兵力不够的时候,是陆家自己出钱征兵;粮草不济的时候,是陆家儿郎到处筹粮,亲自运往九边重镇;将士战?的时候,是陆家出面,照拂其儿女;皇室会做的,??有一次次的为难和刁难,以莫须有的罪名,??恶心?们,派??一个个连战场都不敢上的废物,试图分?们的权。 ?们??敢缩在皇城里,锦衣玉食,打着精明的算盘,算计着如何扳倒陆家。皇权高高在上,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哪怕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陆家执意要去揽?个权,蒙古??袭,藩王称病不出,没有任何人肯接手?个烂摊子,是陆家一力扛起。 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陆家先祖去了,且一代代的,?们守住了边?。到现在,皇室倒是嫌?们碍眼了。 年轻的少年将军,满身热血,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不打仗的时候,?和四弟,坐在军营外的土丘上,遥望着京城的方向,喝着烈酒,吹着北风,想到皇城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轻蔑一笑。 什么皇权,什么忠心,对那个时候的陆勤而言,还不如?脚下的草芥。至少草芥是切实存在的,而所谓的皇权和忠心,??会恶心人。 那个时候,?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娶刘家的女儿,且娶的那样心甘情愿。 …… 陆勤原本不想问?些,年轻的时候,羞于开口说什么情爱之词,年岁渐长,便更不会提?些,里里外外那么多事,够?忙的,为什么要去自寻苦恼。 ?么多年,潜意识里,?逃避去问?些,自我安慰着,?与永嘉都是寡言内敛的性子,何必去问。?们有一个儿子,将继承陆家,而永嘉也多年守在明嘉堂里,?每年从边?回??,都能见到她,?就足够了。 但可能人终究贪心,自欺欺人可以一时,却不能一??。 ?踏?明嘉堂的时候,都没想过?些,??想着如何与永嘉开口,告诉她,自己要提前离府。但?说完后,她那样平静地吩咐下人替?收拾行李,?脑子里的那根弦,却一下子断了。 白日里,随从??说,找到多年前那家烧饼铺子,?过去后,那对夫妻几经换了地方,竟还记???。 过了二十余年,夫妻仍然操着旧业,做着烧饼。男人力大些,在一旁擀面做饼,妇人则围着围裙,招呼着客人,和从前一般无二。 妇人悄悄打量了?几眼,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是不是之前光顾过小店?” ?点?,那妇人便如打开了?匣子一般,说起了旧事,“……?样多年了,我们?小铺子都换了?几个地方了,没想到还能??见大人。当年,我们夫妻俩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全部身家都投?铺子了,开张第一日,左等右等没客,左右的食肆却全是人,我那时也年轻,脸嫩嘴笨,也不敢招呼客人,还是夫人见我可怜,才光顾了我家。说起??,您与夫人,是第一个光顾我们的客人……” 妇人?多,絮絮叨叨说着,她家男人倒是老实巴交,站在一边,憨厚望着自家妻子,随她使唤吩咐。 陆勤站在食肆前,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想起最初嫁给?的永嘉。 两人新婚,?也不急着去宣同,又未在京城任职,闲着无事,?便每日带她出??玩,她起初还有些不自在,玩了几日,很快便放开了。见烧饼铺子冷清,便拉着????。?坐在一边,??她眉眼含笑,没有一点儿公主架子,同卖饼妇人说着?,问她从何处??,家里多少人…… 那个时候,她也从不喊?国公爷,“陆勤、陆勤”地叫着,吃不下了,便塞给?,眼巴巴一句,“陆勤,很?吃的,你尝尝……” ??歹也是卫国公府??子,虽不比公主尊贵,但何时吃过旁人吃剩下的吃食,偏她递??的,?想也没想,就接过去了,?两口吃完,还要回她一句,“是?吃。” 永嘉便笑,眼睛亮亮地,眼里像是盛满了星星一样,望着?,“那我们带些回去给祖父和母亲。不过祖父那里,我不敢去的,你去送,?不??” ?自然点?,答应道,“?。” 其实,一个人喜欢你,和不喜欢你,差别实在太明显。自欺欺人?么多年,陆勤都觉??,自己实在有些可笑。 …… 谁都没说?,屋里彻底安静下??,永嘉轻轻垂下眼睛,她心里觉??很烦闷,她不明白,为什么?么多年都相安无事过??了,陆勤忽然要问?些? 她以为,?们彼此心知肚明才是…… 都?么多年了,有问的必要吗?都?个时候了,说?些有意义吗?永嘉心里涌上一股悲凉和怒气,忽然不想再忍下去了,她闭了闭眼,转过身,抬眼,直视陆勤,顶着?极具压迫的视线开口。 “我是什么,国公爷心里最清楚,不是吗?我是长公主,也是你的妻子。陆勤,其实你我心知肚明,不是么?在你心里,我不是第一位,在我心里,你亦不曾是过。你放不下你的国公府,我舍不下我的母家,便?样彼此相安无事,稀里糊涂过下去算了,何必再去说?些。” “你非要问,那我就告诉你。从?到尾,就??是一场交易罢了。” 她下嫁陆家,缓和国公府与皇室之??紧张的?系;她允许身为驸马的?,纳妾生子;她规规矩矩地扮演一个不揽权、不管事的国公夫人,做?陆勤体面的妻子;作为交换,?允许她平安生下孩子,立?们的孩子为??子,让她完成身为一个公主,应承担的责任和使命。 ?就是?们之??全部的?系。 “陆勤,你总不会以为,”永嘉神色冷淡地说着,顿了顿,抬起眼,才??一种随意嘲弄的语气,说出下一句?,“我爱你吧?” “那我未免也太可笑了……” 她要是傻傻地爱上?,那真的就太可笑了。岂止是可笑,简直是自甘下贱,毫无尊严。所以,她当然不会爱?,她怎么可能爱?? 101、第 101 章 隔日清晨, 江晚芙正带着姚晗,在院子里看入春后移栽的芙蓉花苗。芙蓉是很好养活的花,料理得好, 过个两三年,就能开??一茬花, 五六月份开始,能一直开到九十月份。 江晚芙的母亲便极爱种花, 她那时年幼,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了??,便带着姚晗逛, 便同他说着,“……芙蓉的花叶茎皆可入药。婶娘名字里的芙,便取自芙蓉花的芙……” 姚晗倒是听得认真,他对读书不怎么?心, ??在其他事??, 越发像个真正的小孩??了。江晚芙还打算着,等再过个一年半载的, 便送他去念书。 倒不是说要学成个状元, 多与人接触结识,对姚晗而言, 是好事。 正说着话, 惠娘便过来了, 江晚芙见也到小孩??念书的时辰了, 便叫绿竹带他回去。与惠娘回了屋,惠娘就道,“?才福安堂嬷嬷过来, 传老夫人的话,说请您过去一趟。说是要商量??公爷离府的事?。” 江晚芙???惊讶,卫??公往年不都是过了四月中,或者四月末,才走的吗?怎麽今年忽然提前了。 ??惊讶归惊讶,江晚芙也没?耽搁,很快回屋换了身衣裳,带?惠娘,朝福安堂去了。到了后,坐了会??,陆老夫人就过来了。 仆妇端了茶?糕点进来,?松子百合酥、金丝枣糕?麻糖酥等,??两人都没顾得?那糕点。等仆妇退出去,陆老夫人就叹了口气,道,“嬷嬷去传话的时候,跟你说了吧???公爷后日启程,按他的意思,饯别宴就不大办了,一家人聚在一?,吃一顿就是了。老二媳妇不好走动,就安排在离二房最近的碧玉轩好了。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规矩。” 江晚芙颔首应下,??今她?持中馈,????事?,她也早就?手了。 回到立雪堂,江晚芙就开始安排饯别宴,一忙?来,时间就过得很快,陆则什么时候不声不响进了屋,从她手里抽走改了好几遍的食单,她才发现居然都到了??个时辰了。 陆则随手把食单放到炕桌?,坐下来,“明日再看。”说着,又叫惠娘取了晒干的莲子芯进来,泡了茶,叫江晚芙喝。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是陆则自小养成的习惯。莲芯虽苦,却?明目的功效。陆则一贯勤勉,念书习武,一概??此,??习武之人,若得了目缈,??何领兵打仗,所以他便养成了每日嚼??莲芯的习惯。不过,生嚼太苦,小娘子娇气,他便每每叫惠娘泡了茶,配着蜜饯给她吃。 江晚芙喝了一大口,又朝嘴里塞了三四颗蜜饯,才压住那股苦味。她想?白日里祖母吩咐她的事?,便同陆则说?。 “……祖母道,??公爷后日就要离京了。今次??样着急,不会是北边出了什么事吧?” 江晚芙以前从来不担心????,她虽晓得,大梁边关一贯不大太平,??她不过一闺阁女子,往日也不过随大流,做??力所能及的事?,施施粥、赠赠冬衣之类的。??自她嫁给陆则后,????原本离她看似很远的事?,打仗、阵亡、守边……一下子离她很近了。 也是嫁给陆则之后,她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从前的不在意,其实是错的,那??守边的将士,不只是将士,他们也是谁的??子、谁的父亲、谁的夫婿。 设身处地,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一句空话,人怎么能完全理解别人的感受,唯?你真正身处同等的环境之下,才能感同身受。 陆则也放下茶盏,摇摇头,“也不算是出事,不过???变动。”更细的,陆则就不再说了。其实比?十几年前,已经好了很多了,蒙古人也怕死,打怕了,??今也不敢轻易来犯了,??狼子野心犹在,不可松懈半分。 父亲大约也是抱着??个想法,所以得知瓦剌大汗命不久矣的消息,便准备立即动身去宣同了。 江晚芙似懂非懂,??心里多少松下来??。 半夜的时候,忽然下?了雨。江晚芙被轰隆隆的春雷声惊醒,下意识朝陆则的?向靠了靠,却落了个空,她怔了一下,一下子清醒了,屋里没点蜡烛,帐子被拉开了,内室的门却关着,她正准备?身穿鞋,问问?况。 陆则却推门进来了,他没带蜡烛,借着庑廊下的灯笼的光,脱了??衫,挂在衣架?,回到床榻边,将帐子合严实,躺下来,怀里便拱进了个柔软的身子。 陆则伸手,摸了摸江晚芙的侧脸,轻声问,“吵醒你了?” 江晚芙摇摇头,小声道,“打雷的声音太大了。夫君,你出去干什么,??么大的雨。” 陆则替二人拉了拉锦衾,侧身躺着,伸出手臂,将小娘子整个人搂进怀中,他将手放在她的后背?,安抚似的轻轻抚摸着,温声开口,“没什么,雨下得太大了,?出去叫人把花圃低处的栅栏拆了,免得积水,把花苗根泡烂了。睡吧……” 男人怀里很暖?,帐子拉得严严实实的,里面又暗又暖?,仿佛连轰隆隆的春雷声响,都被隔绝在帐子??头了。江晚芙迷迷糊糊,很快又睡了过去。 隔日?来,江晚芙看食单的时候,又想?昨晚的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陆则昨晚半夜?来,是怕花圃里的芙蓉花苗被淹了。 她昨晚光顾着犯困,简直是反应迟钝了,也亏得陆则没?怪她,什么都没说,还担心她怕打雷,一直拍着她的后背。 江晚芙想到????,连手里的食单都忘了看了,还是惠娘在一边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 惠娘还不知道自家小郎君得了案首的消息,还在道,“?叫?家那个多去驿站跑跑,看?没?信,小郎君聪慧,肯定是取中了的……” 江晚芙也笑,“那就借你的吉言了,惠娘。” 惠娘高兴?来,细数?江容庭幼时多么多么聪慧,简直将他赞成了个神童。等到用午膳的时候,饭桌??道河蚬汤,大师傅做得特别好,又辣又鲜,看着就叫人眼馋,江晚芙看了好几眼,还是忍住了没碰。 河蚬性寒,她想早??怀?孩子,最好还是不吃????。 …… 傍晚,陆二爷回府,还没进二房的门,先被自家兄长身边的护卫叫了过去。他到了陆勤的书房,敲了敲门,就听见一声带着点沙哑的“进”。 陆二爷推门进去,就见卫??公正在写字,见他进来,他就放下了笔,朝他点头,“坐。” 陆二爷坐下来,下人奉茶进屋,他也没怎么敢喝,说实话,他们兄弟几个在陆勤面前,其实是???发憷的,也就从军的老四,跟大哥亲近??。??也一把年纪了,还怕成那个样子,未免???丢脸,陆二爷坐直了身子,小心道,“大哥找?是?什么事?” 陆勤点点头,喝了口茶,一时没忍住,抵唇咳了几声。陆二爷见状,赶忙关心道,“大哥,你没事吧?” 陆勤摇头,随口道,“?没事。今天喊你过来,是???事想提醒你。你的私事,?本来不该多管……” 陆二爷听着??铺垫,???坐立不安?来,长兄??父,爹死了几十年了,陆勤当大哥的,照拂着??一大家子,从来没失职过,他要训他几句,他??个当弟弟的,也理应受着。 陆二爷硬着头皮,“大哥,你说就是。” 102、第 102 章 陆勤???, 手盖在茶盏上,滚烫?温度,透过杯盖, 传到掌心。他语气淡淡地开口,“等我明日离府, 你叫人去把那个姨娘接回来,夫妻?场, ?十年感情,总归别做得太过了。” 陆二爷扶在靠手上?手,?下子握紧了,他忍了忍, 到底没忍住,脱口而出,“……大哥,你不知道, 庄氏她做了?么!她去放印子钱, 逼得人家卖?儿还债,那姑娘死活不肯, 跳了井, 闹大了,被母亲知道了, ?查, 还不止这么?件, 才收了她?权。府里?么?候少她吃穿了, 这么多年中馈管下来,还去做这种事情。母亲还叫我别怪她……” “母亲说,庄氏不过是??糊涂, 放出去?印子钱,她老人家掏私房补了中公?缺。我是气不过,但也没有怎么样她?。”陆二爷越说,情绪越发激动,“但她非但没半?悔过之心,还纵容手下人刁难荃姨娘。孤儿寡母,她也下得去手,老弱妇孺,她也没半?怜悯之心,我实在是气不过……” 陆勤沉默听着,思绪却有些飘远,他想到永嘉,她从来不会刁难夏姨娘,甚至是照顾有加?。庄氏在意老二,吃醋妒忌,所以自降身价,跑去为难?个姨娘。但永嘉不在意他,所以她眼里从来没有夏姨娘。 ?旦说破了,好像?么东西,都变得昭然若揭,显而易见了。 陆勤摩挲着茶盏,回过??来后,才道,“老二,你先想清楚,究竟想怎么样。庄氏就是有错,也给你生了?儿??,功过??抵。你喜欢她也好,讨厌她也罢,总要给她嫡妻?体面,否则当初,你就不该娶她。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知道,做事不能仅凭自己?喜恶?道理。朝堂上,上官同你不是?路人,你尚且知道隐忍,到了家里,倒是忘得?干二净了。你和庄氏,不单单是你们两个人之???事,三郎、大娘子甚至庄家、周家,你都要考虑清楚。” 陆二爷听着,有?茫然。 陆勤却不再说?么,转而提?了?句陆二爷朝堂上?事情,他不是话多?人,言简意赅,?句说完,就跟陆二爷示意,“你先去碧玉轩吧。” 156n.net 陆二爷起身,出了门,跟被喊过来,在侧厅喝茶?陆三爷打了个照面,陆三爷倒是恭恭敬敬叫了声,“二哥”。 兄弟打过招呼,陆三爷也进了书房。 ?于陆三爷,陆勤倒是没?么好不放心?。陆三爷性子温吞,打小就是好脾气?,跟在?个哥哥屁股后?,乖得不得了。长大后,更是稳重,哪怕是在外?,也从来不打着陆三爷?幌子,??事低调。 陆勤叫他坐,温声开口,“叫你过来,其实也没?么事。我明日去宣同,二郎毕竟还年轻,难免莽撞,你与老二是做长辈?人,他做得不周到?地方,你们提?他?句。” 陆三爷好脾气应下来,体贴道,“弟弟知道。府里?事情,我跟二哥会帮衬着?,再不济去求族里?长辈,我也抹得开这个脸。家里?事,您不要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您自己多保重才是。” 陆勤心中熨帖,拍拍陆三爷?肩,???,“我会?。” 兄弟二人也没说?句话,陆三爷就起身告辞了。他知道,兄长每回去宣同之?,都会把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家之主不是那么好当?,旁人只看卫国公如何风光体面,娶?是公主,连皇帝都?他以礼??待,但这都是大哥自己打拼来?。 十?岁起去战场,身上?新伤、旧伤,不知凡?。 陆家没有哪?任家主,不是靠着战场上?刀?刀打拼出来?。他们这样?人家,本来是最容易兄弟阋墙?,树大分枝,皇室也巴不得他们兄弟不和,但他们不会,无?是他还是二哥,都不会去争,不是因为他们是庶出,而是因为他们心里明白,想要权力,就要豁得出性命,担得起祖宗基业。 送走陆三爷,陆勤靠着椅背,闭目养??了片刻。 他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有?重,但他没朝生病?方向想,?来他?贯身强体壮,连风寒都?少得,二来,他这?整日都在见客,大抵只是累了。他这?次走得着急,来不及似往日那样,慢慢布置。 门外烽孟敲了敲门,低声道,“国公爷,世子过来了。” 陆勤按了按眉心,睁开眼,“嗯”了?声,“叫他直接过来。” 烽孟应下。过了片刻,陆则便推门进来了,“父亲。” “坐。”陆勤??,示意他坐,微微朝?靠了靠。下人进来换了新?茶盏,又?快退了出去,门咯吱?声被关上,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我明日走,府里?事,就交给你了。你往日也做得?好,我没?么要多说?。胡庸父子……”陆勤顿了顿,接着道,“这父子仗着陛下宠信,祸乱朝纲,处理便处理了。你……” 他想提醒陆则?句,不要在这些事情上费这些功夫,他在刑部干得再好,也是吃力不讨好?事情。以往朝堂上有胡庸,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内阁等各处??互钳制,?卫国公府而言,其实不算?么坏事。 真把胡庸处置了,都察院那些老家伙就满意了,也未必。佞臣有第?个,就会有第二个,处置是处置不完?。 但他又想到,陆则身上,总归流着?半刘家?血。他并不担心,他会不顾陆家?安危,倒戈刘皇室,但是,亲近刘家,为皇室安稳考虑、铲除佞臣,是难免?。 宣帝仁弱,不能算是个?有志向?皇帝,但至少,他不像先帝那样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卫国公府。这十?年,皇室和卫国公府?关系,已经缓和了?多。偶有冲突,也?快化解。 况且,还有永嘉…… 陆勤闭了闭眼,顿了顿,接着道,“算了,你心里有数,我也不多说了。” 陆则颔首,父子二人起身,朝碧玉轩去,?顿饯别宴,其实吃得不怎么热闹,但也称不上压抑,陆家早就习惯分别,且往?推?十年,那?候才是凶险。 宴毕,众人皆散去。 陆勤先送了母亲回福安堂,才回了明嘉堂。进门之?,丫鬟正好端着水盆出来,他进了内室,看见永嘉从盥室出来,她穿着寝衣,?发还是湿?,听见动静,便下意识抬眸,朝这边望过来。 清凌凌?眼睛,?如既往?温柔。 永嘉是?温柔?性子,她虽有公主?娇气,但并不体现在性格上。她脾气好?,仿佛不像?个公主。 陆勤没开口,叫了嬷嬷进屋,淡淡说了句,“伺候公主擦了?发再安置。”说罢,便没去看永嘉,去了书房。 他在书房坐了好?会儿,但其实?么也没做,刚才宴上,他喝了?酒,不算多,但身上有?发热,脑子也有?重,可能是醉了。陆勤在书房了坐了会儿,下人送了醒酒茶来,琥珀色?茶汤,入口有?苦,他?口气喝了,才起身回了正室。 永嘉已经睡下了,淡青色?帐子没有合上,她背?着他,侧身躺着,睡得?安静。屋里留了盏豆油灯,昏黄?烛光,?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陆勤站着看了?会儿,如昨晚那样,开了柜子,取了被褥出来,铺在?旁?四足罗汉床上。也懒得脱衣,就那么合衣躺下,酒意冲得他脑子有?昏,片刻?功夫,便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 永嘉是半夜发现,陆勤发热?。 她本来就睡得不是?沉,那晚把话说破之后,她心里并没有觉得后悔,但也没觉得多么快意,其实那些话,她?早就想说了,起初是二郎年幼,她劝自己要隐忍,后来二郎长大了,她却已经不想说了。 可能是憋得太久了,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开始想出这些话?,是抱着?么样?心态,是报复陆勤,亦或是宣泄自己?委屈和不甘。 但那?晚,她说出那句“陆勤,你总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后,看到陆勤瞬??惨白?脸色和眼里翻涌?痛苦情绪?,她并没有?种大仇得报?感觉,她意外地平静。 平静之外,她又有种释然放空?感觉,整个人?下子松了下来。多年心里压抑?委屈、不甘、屈辱,好像随着那?句话,渐渐淡去了?样。 ?于陆勤,她既不爱他,也不恨他了,她可以?从容平静地面?他,把他当做?个好?合作?象,她孩子?父亲,除?之外,年少?那?深藏心里,被辜负?情愫,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 永嘉睡得不沉,听见屋里浊重?呼吸声?,便醒了过来,她起身?了蜡烛,罗汉床上?陆勤依然毫无反应,她觉得有些奇怪,以往她?动,他便?快睁眼了。 她走了过去,举着烛台,借着光,看了眼陆勤,伸手摸了摸他?额,是烫?。 永嘉皱了皱眉,喊了他?声,“国公爷……” 陆勤倒是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看了她好?会儿,才迟缓地应她,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般,“嗯,?么事?” 永嘉将烛台放到?边,她看陆勤?反应,还以为他是清醒?,摸了摸?旁?茶壶,还是温热?,就给他倒了?盏,递过去,道,“喝?水,你发热了,我叫下人去请大夫。” 陆勤愣愣看着那茶盏,半晌没有动静。 永嘉才发现,他?眼??都是发直?,压根不是清醒?。她也不再和他多说?么,喂他喝了茶水,推开门,叫了?声嬷嬷。 守夜?嬷嬷?快应她,听见陆勤病了,赶忙叫醒了管事,去请大夫。 大夫来得?快,也就?会儿?功夫,便过来了,看诊问脉,开药熬药,?番折腾,等陆勤退烧,已经快凌晨了。 整个明嘉堂?人,都跟着折腾了?晚上。 永嘉叫嬷嬷和众人去歇息,吹灭蜡烛?,又走到床边,摸了摸陆勤?额,确定他已经不发热了,才走到罗汉床边上,嬷嬷已经铺了新?被褥,她躺了下去,整个人缩在松软?锦衾里,?乎是后脑?碰到枕?,便沉沉睡了过去。 103、第 103 章 翌日, 四月四,?了细细的春雨。 陆勤出发去宣同,?回京, 不过带了百余人的队伍,京城毕竟是帝室所在之处, ?驻的军队,是不可越界进入的。陆家亲眷送至府?, 宣帝也派了人来??送。 走到门口,一身盔甲的陆勤撩起衣袍,给陆??夫人磕了个头,众人自是都避开了去, 唯有陆??夫人受得。她忙俯身去扶?,抓着长子的手臂,“起来。” 陆勤随之站起,站于陆??夫人面前, 任由她细细打量着。 陆??夫人抬着眼睛, 仔仔细细看着长子,眼睛??既有满满的骄傲, 也含着担忧。哪怕儿子再厉害, 当娘的总归是不放心的,儿行千??母担忧, 她这一辈子, 除了在闺中无忧无虑过十几年, 十七岁嫁到陆家起, 前十几年替夫婿担忧,后几十年替儿子担惊受怕。 她在闺中时,并不求神拜佛, 偶去寺庙道观,也不过跟着母亲去。如今却日日都要抄经念经,一日不做,就不得心安,她从来不是替自己,不过是替儿子罢了。 但怕归怕,她从来?拦过?们,因为她心??知道,陆家的男人,注定是离不开那方土地的。?们不会贪生怕死,缩在繁华的京城,图个安稳度日。陆家男人骨子??,就流着这??的血,伴着开国圣祖戎马倥偬,守着边关悍勇厮杀,保卫一方太平。 陆??夫人掩住眸中强烈的不舍,转过脸,朝站在她身侧的永嘉伸手。永嘉见状,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低声唤她一句,“母亲。” 陆勤的视线,也随之挪到她的身上,二人目光撞至一处。谁都?说话,永嘉朝?轻轻颔首示意,垂?眉眼,只?心扶着婆母。 陆??夫人就那??扶着永嘉的手,让她和自己并肩站着,然后抬起头,郑重看着长子,开口道,“去吧,家??有你兄弟叔伯们,你放心去。我和你媳妇,等你回来。” 陆勤沉声应?,后退一步,如从前那??,抬起眼,扫一眼陆家众人,落至一处时,轻轻一颤,旋即垂?眼,转身迈着沉沉的步子,踏了出去。 ?穿着沉沉的盔甲,翻身上马,跨坐在高大的骏马之上,细细密密的春雨,落在?的肩头。 雨幕中,陆家众人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直远到看不见了,陆??夫人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她收起那些离愁思绪,朝众人道,“都回去吧。” 众人齐声应是。 永嘉公主陪??太太回福安堂,仆妇收起湿漉漉的油纸伞,归拢至立柱边的伞筒子??,雨水顺着筒子底部开的?孔,流了出来,顺着台阶,??流到庭院??去,渗进泥??。永嘉扶着??太太进了屋,陆??夫人却?让她走,握着她的手,抬眼慈祥看着她,“公主陪??身去敬一柱香吧。” 永嘉自然不会拒绝。 她同陆勤之间,或许有谁对不住谁,但陆??夫人对她,却只有恩情。当年她进陆家的门,身为婆母的陆??夫人,本该?可能为难她的人,却是第一个、毫无芥蒂地接受她。这份恩情,永嘉永远铭记于心,哪怕后来她与陆勤离心,但对陆??夫人,她只有感激。 仆妇准备好后,来请二人。二人进去,陆??夫人?嬷嬷动手,自己取了一柱香,就着三清神像前左侧的蜡烛点燃,双手轻轻前迎,火苗??灭去了。她将手??那一柱给了永嘉,自己??另取一柱。 二人恭恭敬敬拜过神像,永嘉起身,接过??夫人手??的活,用浮尘轻轻扫去神像前的灰,其实此处每日都有人洒扫,哪??来的灰。不过是陆??夫人的习惯。 二人忙完,出了门,沿着庑廊往正房去,沿途?什么仆妇,庭院??一棵参天的银杏,两人合抱。?池塘??栽种的荷,还远?到开花的时候,青瓷碗大?的荷叶,碧绿碧绿,浮在池塘水面之上,拨开绿藻一般。 到正房的门口,陆??夫人停?步子,回身看了看伴在她身侧的永嘉,她??到自己初次见她,是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宫??子嗣不丰,养皇子公主??格?精细,怕夭折的缘故,三周岁之前,连名讳都轻易不得提的,怕被阎王爷听了去,故??她虽?早就知道,先皇后生了位公主,却是在五六年之后,才真正见到传说中的公主。 还是个娇娇软软的?姑娘。五六岁的年纪,白白嫩嫩,娇?秀气,穿着件杏红对襟宽袖的袄,斯斯文文,脖子上挂着镶了宝珠的银项圈,性子好得出奇,见人就笑。皇后爱得不行,一直抱在膝上,不舍得放她?去。 她生长子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生了,一直??要个女儿,只可惜几个姨娘停了药,生的却也都是儿子,??格?眼馋旁人家的?娘子,尤其模??好,性子也好的。当然,?永嘉是皇家贵女,自不是她眼馋得来的。 她那个时候,怎么也???过,永嘉会?了自己的儿媳妇。 人跟人的缘分,真是说不准的东西…… 陆勤不过见了永嘉一面,??忤逆?祖父,执意要尚主,挨打、罚跪……祖孙两个比谁执拗,?后,还是??的服了软,低了头。她当时正要豁出去,替儿子求一求公爹,儿子就被放出来了,一瘸一拐来找她,肆意张扬,“娘,儿子的婚事,就劳您操持了……” 她当时??生气??心疼,替?擦药。脱了裤子,膝盖肿得不???子了,后背全是鞭痕,看得出不是一回打的,有的已经溃烂,有的还是新伤,叠在一起,?有一处好肉了。 后来,?如愿娶了新妇,尚了主。 她看着夫妻俩琴瑟和鸣,心??其实是高兴的,她和夫君公爹不一??,她是当娘的,儿子有?有出息,她不是那么在乎,平安、开心,对她??言,才是?重要的。 但男人的??法,终究和女人的??法不一??。忽的一日,陆勤来找她,求她??看几名女子,她气得打?,她看得出,陆勤喜欢永嘉,甚至是爱她,只要她在的地方,?的眼睛就根本容不?别人。 她打完?,跟?说,“她是你求来的,你不好好待她,却要这??作践她。女人的心看似软,实则硬,她对你伤了心,就再不会爱你了。” 陆勤埋着头,沉默听着,半晌才抬脸,“母亲,她已经答应了。儿?有别的选择,只能如此。” 在男人心??,终究是握在手??的权力,更为重要。她虽觉失望,却终究是?母,替???看了几名女子,??后?择了一人,纳妾、生子,她眼睁睁看着夫妻二人,从新婚时的你侬我侬,变为如今的??敬如宾。 …… 忆及过往,陆??夫人心中长叹一声,她握住永嘉的手,唤她一声,“公主。” 永嘉抬起眼,眉眼温柔娴静,望着婆母,“母亲有什么吩咐?” 陆??夫人只慈祥一笑,摇摇头,“也?什么,只是近来晨起,觉得身子甚重,请了大夫来瞧,也看不出什么。?们不敢说,我自己心??却是知道的,也?什么,就是??了。人??了,都是这??的,哪一天,说不定就起不来了。” 永嘉微微皱眉,回握住婆母的手,“母亲,我请宫中御医来给您看看。” 陆??夫人并?驳她的好意,只笑了笑,用力握住永嘉的手,诚恳道,“今日送国公出门,我??起自己年轻时候,送公爹、送??国公,到如今送国公,送了几十年,黑发都送?白发了。哪一日,我要是送不动了,这事,就托付给公主您了。” 永嘉眉眼轻垂。良久,轻轻应了一声,“好,母亲。” 这并?有什么。她从来???过,自己会和陆勤分开,这无关她爱?或者不爱?,她嫁给?起,就注定了的。除非刘皇室?了,或者卫国公府?了,但一个是她的母家,哪怕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一个是她待了几十年的地方,哪怕曾经带给她?多不好的记忆,她仍然希望,两方能够长久地共存?去。 苍生社稷,黎??百姓,经不起战乱,她是公主,一衣一食,都来自于公主的身份,她享受了旁人所不能享受的,自然该承担起旁人所不能承担的。 “好孩子,母亲多谢你了。”陆??夫人牢牢握住永嘉的手,握得紧紧的,一如当年她被病重的婆母嘱咐和托付。 人终究有私心,纵使她知道,陆勤不对,?不对,?做错了事,伤了永嘉。可她是陆勤的母,她还是偏心儿子,豁出一张??脸,替儿子求一求,讨一讨。 …… 送走卫国公,府???是无事了一阵子。到四月底的时候,耽搁了近两个月的婚事,终于还是办了。 陆致娶妻,裴柔婉进门。新妇进门,?是热闹了整整一日,明思堂自然也是修葺好了。 江晚芙和陆书瑜两人,一个是弟妹,一个是?姑子,与裴氏年纪??近,自然是?适合在洞房陪她的人选。 陆书瑜是个心软的,虽之前因陆致和林若柳有染,?是生了长兄一阵子气,甚至是不肯理?了,可后来林若柳被送走,她??从祖母处得知明思堂起火的事情,????生了几分同情,总之,到如今,她也??,表姐都作了她二嫂了,和二哥琴瑟和鸣,大哥也娶新妇了,她也?什么可生气的了。 遂见着一袭婚服的裴氏,亲亲热热唤了声,“大嫂。” 裴氏生得颇美。面容白净,五官秀气,?主要的是身上那股子书卷气,斯斯文文的。她忙露出笑,她今日笑了一整日,脸都有些僵了,但仍是尽可能笑得亲切,应着陆书瑜。 江晚芙也跟着唤她“大嫂”。 她看得出,裴氏?有些紧张,腰背挺得直直的,那么重的头饰压在脖子上,她连头都不敢晃一?。不过新妇多是如此,她也?有说什么,只笑着道,“膳房准备了吃食,只是我吩咐?们,等人散了才送来,这会儿估计已经过来了。” 顿了顿,??冲裴氏眨眼一笑,含笑道,“大嫂若饿得慌,先抓??桂圆红枣,填填肚子??是。我那时饿得心慌,??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也悄悄剥了几颗……” 裴氏本来心中?是紧张,被这一句俏皮话,弄得一愣,她?意识看了眼床榻上,四处散落着的干桂圆和干枣。教导她规矩的嬷嬷,倒是?说过,这干桂圆和枣子不能吃,但也?说能吃啊…… ?说不能吃,不就是能吃麽? 裴氏也不纠结,真的抓了一??在手??,抬起眼,见陆书瑜眼巴巴看着她,??起自己是大嫂,还分她几个,就连江晚芙也?落?。 陆书瑜也真就接过去,剥了吃了,末了笑眯眯地害羞道,“甜的。” 这么一打岔,几人之间原本生疏的气氛,倒是一?子拉近了些。 笔趣阁 几人说着话,仆妇送了膳食进来,是江晚芙安排的,考虑到今日是裴氏?亲的日子,女儿家就爱美,她并?有点什么辣的、有味、油腻的菜,??是一份鸡肉粥、一份清炒虾仁、一份炙菠菜、一份豆腐肉丸,再加一碟子腌过的?菜,几个菜有荤有素,也?清爽可口。 裴氏也吃得?好,她还是早上起来,被嬷嬷喂了几口豆沙汤圆,现?早就饿了,刚才紧绷着,尚不觉得,如今一松?来,只觉得食指大动。 她??一整碗鸡丝粥都吃完了,几??菜也都吃了?半,尤其是那道豆腐肉丸,一口咬?去,弹弹的,浸满了汤汁,格?特别。 她也有意同江晚芙和陆书瑜示好,??主动道,“这道豆腐肉丸做得真好,一点儿?有豆腥味,??入味,???煮得烂烂的。” 江晚芙听罢,也含笑回她,“是浙菜的做法,用的豆腐选的是??豆腐,做了丸子,先炸过一遍,再用汤烩一遍,这??既吸了汤汁,咬上去也还是韧韧的。” “原来是这??。”裴氏点头应话。江晚芙也?有久留,叫人撤了膳食,看见被她吩咐去前堂看着的纤云回来了,??和裴氏说了一声,带着陆书瑜走了。 姑嫂二人走后,裴氏的陪嫁嬷嬷走进来,姓高,她蹲?/身,替自家娘子整理着裙子,起身替她用手理了理鬓发,细心问,“娘子刚才同二夫人、二娘子处得可还好?” 裴氏笑了笑,点点头,“嗯,?姑子天真可爱,二弟妹周到细心,都是好??处的性子。” 高嬷嬷也替自家娘子松了口气,“那就好。” 主仆俩正说着话,就见丫鬟匆匆跑了进来,急急忙忙地道,“娘子,嬷嬷,姑爷……不对,是大爷过来了。” 高嬷嬷心也跟着一提,忙沉了脸,“教过你多少回了,该改口了!慌什么,快去门口守着。” 丫鬟被嬷嬷一训,赶忙退了出去。 高嬷嬷??蹲?去,替裴氏理了一遍裙子,也顾不得什么主仆的规矩,悄悄握住自家娘子的手,低声叮嘱了几句,说得裴氏面红耳赤,?声应道,“嬷嬷,我知道了。” 高嬷嬷不放心,但夫妻同房,她还能在屋??守着不??且大爷这个年纪,??有过个姨娘,娘子不懂,?定然是懂的,至少比两人都是闷头青来得好。 “那奴婢出去了。”高嬷嬷说着,退了出去。 裴氏轻轻呼了一口气,坐直身子,垂?眼睛,双手规规矩矩摆在腿上,紧张地听着屋?的动静,片刻,她听到一声推门的声音。 郎君的脚步声,从?室走近,内室的门被推开了,有人踏了进来,在她面前站定。 裴氏心??紧张得不行,但见陆致一直不吭声,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看见陆致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垂着眼,面上?什么笑意,只那??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裴氏不是第一次见陆致,早在两人说亲之前,母亲就让她躲在屏风后,悄悄看过?了。这也不算?规矩,大家都是这??做的。陆致生得?好,看上去和爹爹不一??,爹爹时常?严肃,但陆致看上去,就是那种性子?好的郎君。 母亲问她如何,她本来觉得?什么的,娘子都是要嫁人的,她的姐姐们都已经嫁了,但那个时候,她不知怎么的,就红了脸,?声地道,“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裴氏摆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勾着幅裙上的刺绣,?声唤了声,“夫君……” 陆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安置吧。” 裴氏的脸一?子红了,低低应了一声,“嗯。” 104、第 104 章 一连?几日, 天气都晴朗柔和,煦风暖阳,春意融融。 立雪堂里, ?前是没什么花花草草的,江晚芙来了后, 着人移栽了不?,因下人料??得仔细上?, 竟也?得花叶繁盛。打眼那么望去,??赏?悦目。至于今年新载的芙蓉,倒是远还没动静。 捡了个晴天,江晚芙又吩咐下人们, ?庭院靠北的庑廊下,搭了??的架子,种了从庄子里弄来的葡萄藤,间栽了一株紫藤, 底下摆了石桌石椅, 等到了夏天的时候,一串串葡萄沉甸甸挂下来, 还可?摘来吃。 江晚芙牵着姚晗的手, ?庑廊上看,惠娘远远走来, 见一大一小, 牵着手, 都仰着脑袋, 连动ǹ?都相差无几,很有些想笑。 小的也就算了,毕竟年纪小, 倒是她家娘子,?家里的时候,都没见她这样孩子气过,都说女子?家里是当闺女,怎么任性怎么来,家里都疼着宠着,出嫁了,上有婆母管着,下有规矩约束着,一日日的,人就愈发稳重了。 她家娘子倒是反着来的,也是世子爷疼的,真就跟疼闺女似的,都成亲半年了,一句重话都没听他说过。前几日世子爷外头忙,回来得迟了,娘子?屋里等得趴?炕上睡着了,世子爷看见了,也不许他们喊,就抱闺女似的,抱进内室去了。 只是,这样?的感情,怎么娘子的肚子,还是没半点动静呢…… 惠娘?里略有些发愁,看江晚芙看过来,赶紧收起愁容,走上前去。江晚芙看她过来,就知??到去福安堂请安的时辰了,叫绿竹带姚旭去习字,俯身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柔声同他??,“跟绿竹姐姐去练字,练半个时辰,歇歇眼睛,吃碗梨汤。再许??抱元宝玩一会儿,?不??” 姚晗如今说话比?前利索了些,乖乖点了点头,跟小狗儿似的,“?。” 江晚芙便摸摸他的头,??,“去吧。” 绿竹牵着姚晗走了。江晚芙进屋换了身衣裳,带了惠娘和纤云,去了福安堂。她来得不迟不早,屋里除了住?福安堂的陆书瑜,就只有刚做了新妇的裴氏。 她朝裴氏点点头,笑着招呼,“大嫂。” 裴氏也忙回她,“二弟妹。” 不多时,赵氏和庄氏也一前一后来了。 庄氏恢复得不错,已??能走动了,只是还不能跑,也不能做什么大动ǹ?。说起来,她能走动的当日,就带着厚礼,来了立雪堂,当面跟江晚芙??了谢。 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儿说谢谢,闹得江晚芙都不太?意思了。毕竟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过庄氏和陆书琇显然都不认为,事过境迁就代表事情过去了,尤其是陆书琇,得知当日之事后,出了月子,就带了双胞胎来府里,满?谢她,临走的时候,还悄悄塞了件双胞胎穿过的小衫,弄得江晚芙很是哭笑不得。 陆书琇见她笑,还认真解释,“二嫂,??别嫌弃,都是洗干净了的。” 倒是惠娘,视若珍宝,赶忙收起来,等到夜里,就放进她和陆则睡的那张床榻褥子的夹层里。 当晚,陆则回来,两人?帐子里说话,江晚芙玩笑似的,把这事同他说了。男人倒是没笑,一本正??看着她,看得江晚芙都有点茫然了,怔怔问,“不会有什么忌讳吧?” 陆则居然点了点头。她忙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反而伸手来解她衣上的系带,都要入寝了,系带也只松松打了个结,他伸手一抽,系带散?,雪白的里衣就松了。他手都摸到她腰上了,摸得她身上滚烫,脑子迷迷糊糊地,也忘了自己之前问的什么。 等到事了,他抱她洗了身子回来,她想起问他,郎君才??,“婴孩用过的物件,是有能带孕福的说法。不过,我不努?,??如何怀的?” 一句话,说得她又羞又无语,气得锤他的?都有了。 不过那小衫,倒是一直留着了。 …… 请安不过老几套,喝喝茶、说说话,陆老夫人不是爱磋磨儿媳妇的人,至于孙媳,更加是连插手都不插手了。不过陆家几个孙媳,都是规矩不惹事的,江晚芙自己就是如此,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旁人不来招惹,她也从来不去找别人麻烦,最是与人为善。 至于新进门的裴氏,则也是平和的性子,丝毫不显张狂,也从不摆大嫂的架子,很是和善。 几人说说笑笑,陆老夫人笑眯眯点点头,到了念??的时辰,就叫她们回去了。 赵氏一贯是独来独往的,起身就告辞了。江晚芙本来也打算走,裴氏却主动朝她走了过来,??,“我听丫鬟们说,二弟妹同二弟那里,种了许多花,正想同弟妹讨杯茶喝呢。” 江晚芙虽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裴氏,妯娌之间,本来就是??来我往的,且裴氏刚进门,怕也只是觉得人生地不熟,想早些和人熟络起来。她就含笑点头,轻声??,“大嫂来,我欢迎还来不及。那一起过去?” 裴氏笑吟吟应下。她名义上是大嫂,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夫君是庶子,这年头女子出嫁前,看父兄,出嫁后,则看夫婿,她?自己这个二弟妹面前,是没什么可摆谱的。她还是很想同她和睦相处,且别的不说,就说成婚那日,她对她也是??照顾的。 妯娌二人便一同出去。陆老夫人看着她们的背影,面上露了笑容。 嬷嬷见她笑了,想起自打国公爷离京,老太太很是低沉了几日,今日难得笑了,忙凑趣??,“咱们府里可真是越发热闹和睦了。等?夫人们怀了身子,您做了曾祖母,到时候可要忙得不可?交了……” 陆老夫人点头。阿芙自不必说,她看了她一年多了,性子最是?,温柔又不全然软弱,行事有?寸。至于新进门的裴氏,她看了这几日,也是个?的,性情平和,也没什么才女的傲气,裴家果真是会养女儿的。 因着婚事,兄弟俩其实?里,总归还是有些不快的。不过妯娌两个处得?,她就没什么可担?的了。 日子久了,自然不惦记?前那点事情了。 陆老夫人起身,嬷嬷忙上前扶她,便听她??,“??去问问,白妈妈还有几日到。” 嬷嬷赶忙应下,“哎……” …… 而江晚芙这头,则同裴氏并肩出了侧厅,走到庑廊下,碰见还没走的庄氏。 裴氏忙打招呼,“二婶。” 庄氏也点点头,她隐秘地看了一眼走?一处的妯娌二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了。 江晚芙自然发现她有些不自?,但也没多想,只?为她还是为了先前的事情,觉得不?意思。那个时候,因为中馈的原因,她同二婶其实闹得不太愉快,她倒是没什么,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但庄氏似乎很过意不去,尤其是??了陆书琇难产一事后,更是见了她,就摆出一副对不住她的样子。 看得江晚芙实?深感压?。她主动??,“二婶可是有什么吩咐?” 庄氏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裴氏看得不解,但也没多嘴问什么,几人走到月门?,就?成了两拨,庄氏朝二房走,妯娌则朝立雪堂去。 庄氏看妯娌二人走进立雪堂,不自觉揪紧了帕子,一颗?跟着提了起来。 人果然是不能干坏事的。她这辈子,真正主动去害别人,其实也就那么几回。 xiaoshuting.cc 第一回是容菱,她虽没真的动手,却连药都准备?了,只差一点,她就要杀了容菱。陆诚怀疑她,她伤?透顶,却从来不敢解释什么,正是因为,她真的动过?思,她要是没动过杀人的?,她可?大大方方地说,但她动过,哪怕没动手,也没了替自己伸冤的底气。 她想害人,结果害了自己大半辈子,闹得夫妻离?,枕边人视她如洪水猛兽。 第二回,就是江晚芙。她其实不是想害她,她只是想夺回管家的权?。她找人把那些半真半假的话,透给林若柳,?林若柳那样疯疯癫癫的性子,迟早有一日会祸从?出,到那个时候,一个和大伯子有染的世子夫人,如何还能稳稳当当地管家?但她真的没想过,林若柳竟疯到那个程度,纵火杀人,幸而没闹出人命。 但人真是不能害人的,报应来得那么快。 她发印子钱,害得别人家女儿跳井,报应转头就找上她了,阿琇难产,她却瘫?床上,动弹不得。最后还是曾????她害过的江晚芙,去了周家,硬生生把阿琇救了回来,保她们母子平安。 她是真的怕了,为了一双儿女,她再也不去害人了,吃斋念??、恕罪祈福,她都愿意做。 但?后不害人,?前做过的事情,却不是能那么轻易掩过去的,她想杀容菱,只是想一想,过了?几年,陆诚才终于说出?里话,伤得她体无完肤。她把那些消息,传给林若柳,虽然林若柳已????送到庄子上,至死都不可能放出来了,但她不确定,那些话有没有从林若柳?中传出来,??人信?为真。 陆致、明思堂的丫鬟仆妇……这就像埋下去的雷,她怕有一日,忽然就炸?了。 她战战兢兢,很想提醒江晚芙,但一旦说出?,就意味着她要把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一一??出,陆老夫人一定会为此休了她。 为了一己之私,想要陷害侄媳妇,还要闹得陆家兄弟阋墙,这无异于碰了老夫人的逆鳞,更是碰了陆家的逆鳞,老夫人再宽容,也容不下她的。 庄氏?里纠结成了一团,强逼着自己不要慌,都过了这样久了,还没动静,可能林若柳真的谁都没说的。她不该自己吓自己…… 如此安慰着,庄氏的?,才沉下去了些,等回到二房,儿子陆运过来看她,说起闲话,“我今日去见同窗,回来路上碰见妹夫了,他说小外甥会翻身了,我原想去看看妹妹,不过天色不早,便约了改日再去……” 庄氏听着儿子的声音,仿佛逆水之人,找到依靠一般,牢牢握住儿子的手。 陆运察觉母亲的手冰冷,皱了皱眉,替她揉搓着双手,他很想问,是不是父亲又为了姨娘的事,同您争执了,但话到嘴边,却又忍了回去,母亲一贯不许他们管大人的事情,说晚辈不许言长辈对错,便握着母亲的手,??,“我近日得了些上?的峨眉雪芽,等会儿叫人给母亲送来,母亲尝尝喜不喜欢……” 庄氏缓过劲儿来,?中觉得熨帖不已,“??自己留着就是,我这里什么?东西没有。??二嫂做事最是公正,有什么?东西,从来都叫中公?于各房的。??若得了?茶,倒不如给??二哥送些去,??今年不是要入朝了,跟??二哥取取??。都是自家兄弟,合该亲近些。” 陆运颔首??,“?。” 105、第 105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下人已经将各色昂贵菊花,连盆尽数摆了出来,底下用红木做架, 墨菊、十丈垂帘、瑶台玉凤,红白墨黄, 各色皆有,争奇斗艳, 将花厅衬得华美无比。 贵女们着华美裙衫,如蹁跹的蝴蝶,游走于各色花海之中,或坐于亭中, 喝茶说笑,打眼那么一瞧,便觉得十分养眼。 江晚芙到的不早不晚,倒不算显眼, 领着两个小丫鬟, 低调朝里走。正与贵女们结识的陆书瑜却远远一眼望见了她,唤她过去。 原不想太显眼, 但陆书瑜都这般唤她了, 她若不过去,反倒显得突兀, 江晚芙便朝那边的陆书瑜抿唇一笑, 抬步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 陆书瑜便高高兴兴迎她, 嬷嬷在一旁朝贵女们道,“这位是苏州江家大娘子,是我们娘子的表姐。” 此话一落, 原本俱盯着她看的贵女们,神色俱是一松,很快笑了。 方才瞧这小娘子走过来,只觉得眼生,却又委实生得好看,一袭淡青间嫩绿的罗裙,腰间系着香兰罗带,腰肢细软,莲步婀娜,最妙的是那双眼,不言不语,只静悄悄地那么望着,便叫人忍不住沉浸下去。 端的是云鬓楚腰,色若芙蓉。 还以为是京中哪家贵女,鲜少露面,娇滴滴养在深闺,故而她们不认得,却不想,原是借住在国公府的表小姐。 这年头,谁家里还没借住着几位表姐妹,性格温顺规矩些的,养着便也养着了,只当多了个玩伴儿。可偏有那般瞧上主家娘子的亲事,耍手段、使心机,要来争抢,那才叫惹人烦得很。 江晚芙只一眼,便晓得这些贵女们的想法,倒也不觉得如何。什么身份的人,有什么样的圈子,强行融入,只会叫自己难堪罢了。 她顺势和几位娘子打过招呼,交换过姓名,便随意寻了个借口,打算寻个地方坐一坐,安安静静把赏花宴给糊弄过去。 朝陆书瑜点点头,江晚芙便带着纤云等人走了,经过几个亭子,却都坐了人,不是华服衣裙、笑靥如花的贵女,便是吟诗作词的倜傥郎君,走得脚都酸了,才算寻到一处偏僻廊亭,大约因为十分偏僻的缘故,四周郁郁葱葱,长满了乌桕和望春,低矮树丛,倒是将廊亭遮得严严实实。 fantuantanshu.com 从侧面看去,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倒也难得清静。 江晚芙坐下,唤菱枝去取些茶水来,轻轻摇着扇儿,盯着湖下时不时跳上来的一团小鱼儿瞧着,权当解闷。 纤云在一旁伺候着,忽的瞥见自家娘子发间落了朵小花,大约是方才路上沾的,正要上前替她扫去,便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江晚芙也回头,循着声音看过去,但隔着乌桕和望春,看不大清楚来人,只瞥见了一抹罗兰色的衣影,似乎是个女子。 江晚芙正要叫纤云出去,看看是不是迷路的客人,还没开口,那女子却是开了口。 是个低而柔软的声音。那声音道,“郎君救了我,我自当以身相许。” 听了这话,江晚芙顿时噤声了,朝纤云看了眼。纤云当即闭了嘴,一言不发。 江晚芙有些无奈,这叫什么事,寻个清静地方,竟碰上旁人私会。正觉无奈之时,却终于听到了那“情郎”的声音。 那人声音温和,语气里蕴着些无奈,低声道,“李七娘子,我早已和你解释过了。那日帮你,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换做任何郎君,都不会视若无睹,七娘子不必一直记挂在心,更不必提什么以身相许。” 声音继续朝低矮树丛外传来,这回则是那位“李七娘子”的声音,带着颤,似乎是掉了泪,婉转哀切,柔声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郎君,可夫人要将我许给赵侍郎做继室。赵大人的年纪,同我父亲一般大,府里庶子庶女扎堆,我若嫁给他,这一辈子都毁了。求郎君救救我。我自知出身低微,不敢觊觎正室之位,只想要个居身之所,郎君也不允吗?” 李七娘子说罢,便哭了起来,哭声哀切,让人闻之不禁动容。 江晚芙却不打算继续听那“郎君”的回话了,朝正担忧望着她的纤云轻轻眨眼,张嘴朝她默声道,“我们走。” 说罢,便迈着轻轻的步子,离开了那廊亭。 一过拐角,江晚芙便停住了,道,“在这儿等等菱枝,免得她不晓得我们已经走了。” 纤云自是听话应下,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娘子,见她神色平静,不似伤心,一时没忍住,开口问,“娘子,方才……是大郎君吧?” 江晚芙点头。纤云都听得出来,她自然不会辨不出那声音是陆致。 纤云看自家主子这不慌不乱的样子,有些替她着急,忍不住道,“娘子,咱们就这么走么?” 江晚芙明白纤云的意思,却不打算做什么。别说她和陆致的亲事未定,便是定了,她也不会出面赶人。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陆致若是想纳,她拦不住。陆致若是不想纳,她无需拦。 这种事,全看男子的心意。赶走一个,日后难道就没有了么?何必闹得自己脸面全无,还落得一个妒妇的名声,这种事,不值得。 江晚芙不作声,表明自己的态度,纤云便是急,也只有忍下。 过了会儿,菱枝便过来了,见主仆俩在曲廊上,还有些纳闷。 江晚芙却没提先前的事,领着两人就走了。 走到一半,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尖利嗓音,口里说道。 “娘子留步!” 江晚芙下意识停下步子,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宦臣模样打扮的男子,面白无须,微微佝偻着背。 宦臣中间,则站着个男子,一身明黄衣袍,五官倒算得上周正,但眉间却总给人一种奸邪之感,江晚芙只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后背生凉,浑身不舒服。 纤云见她这幅模样,忙上前扶她,低声道,“娘子……” 那明黄男子却已经走了过来,一双眼盯着江晚芙瞧,扫过她细嫩的脖颈,笑着开了口,“孤听说表妹今日在府里办了赏花宴,也来热闹热闹。倒不曾想,竟得见如此佳人。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纤云和菱枝一听男子这调戏话语,当即都变了脸,一个扶住江晚芙,一个张开双手,挡在她面前。 菱枝大着胆子道,“我们是国公府的客人,你是哪个登徒子?!” 刘兆贵为太子,自不会在意区区两个丫鬟,一抬手,身边宦官便上来,一人扭走一个,只余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人立在他面前。 当真是极美的。 雪肌玉骨,容色灼灼,那一把细腰,看得刘兆心头生了火。就连惊惧之时,都显得楚楚可人,惹人怜惜。 刘兆仗着身份,肆意妄为惯了,什么尼姑、臣妇、民妻,甚至官学中生得清秀的学子,他都敢下手,更遑论区区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什么国公府的客人,天底下什么女人,是他堂堂太子碰不得的? 刘兆露出笑,直接伸手,去捉江晚芙细白的腕子,边笑着道,“小娘子怕什么,孤又不会吃人,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而已——” 说着,手已经碰到了江晚芙的手腕,犹如毒蛇缠上了一样,江晚芙惊惧万分避开,恶心得几欲作呕。 刘兆倒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来慢慢玩,见江晚芙反抗,更来了兴致,朝宦臣抬抬下巴,宦官已经将去路拦得死死的。 纤云和菱枝被捂着嘴,牢牢捉着,喊也喊不了,帮忙也忙不了,急得直流眼泪。 江晚芙闭了闭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方才慌乱中拔下的发簪,握在手里,藏在袖子里。 在刘兆逼近她的那一刻,狠狠将发簪用力刺过去。 鋥—— 发簪落地,她的手也被一只大手握住。 有人在她背后,炙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声音沉稳,给人一种极其安心的感觉。 “好了,没事了。” 江晚芙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哭得情难自已,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下意识唤了声,“二表哥。” “我在。” 陆则应道,垂下眼,还能感觉到小娘子贴着他胸口的肩背,瑟瑟发抖,孱弱纤细,犹如被疾风骤雨惊吓到了的幼鸟,连侧脸都是惨白的。 那一瞬间,陆则心里无端划过阴暗的念头,抬起眼,再看向表兄刘兆时,却面色如常,开口道,“殿下,这是微臣的表妹。” 刘兆不妨被陆则抓个正着,倒谈不上羞愧,却也有些不自在。陆则是他的表弟不错,但父皇格外器重陆则,动辄开口叫他跟着陆则学,所以每回瞧见陆则这张正经的脸,他都挺不自在的。 更何况,他今日来国公府,说是来赏花宴,实则是有事求陆则。 结果一上来就调戏人表妹,还被抓个正着,一时又有些尴尬。 刘兆脸皮也够厚,很快佯装无恙道,“原来是二郎的表妹啊,那便也是孤的表妹了。表妹,方才表哥不过是想问路,却是叫表妹受惊了。” 说完,瞥见还被按着的两个丫鬟,朝内侍瞪了一眼,怒道,“狗东西还不放人!连问个路都问不清,养你们有什么用!” 宦官闻言,自然晓得太子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赶忙松了手,扑通几声,接连都跪了下去,把错给认了,“都怪奴才嘴拙,这才叫这位娘子误会了。” 说着,又狠狠朝自己脸上抽了几巴掌。 陆则只冷着脸看着,并不拦,也不开口,刘兆见无人给自己台阶下,也有些讪讪,踹了宦官一脚,急匆匆道,“孤宫里有事,改日再来寻表弟。” 说罢,带着人,急匆匆就走了。 出了门,内侍见刘兆怒气冲冲模样,大着胆子上前,道,“奴才看,这卫世子未免太不给殿下面子了,不过一个小娘子罢了,护得那样紧。” 106、第 106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如今二舅母吃了这哑巴亏,可以江晚芙对二舅母的了解,不觉得她咽得下这口气。 林娘子同二舅母这梁子, 只怕是结下了。 连原本挺同情林若柳的惠娘,这会儿都改了口, 委婉道,“藕荷院那位, 娘子您还是远着些。奴婢瞧着,她这性情,未免气性大了。” 昨日林若柳冷淡的态度,江晚芙自然没什么深交的心思, 她虽脾气软,可并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便也只随意点了点头,就带着纤云去福安堂了。 她上一次来福安堂, 还是生病之前, 算算日子,也有小半个月未曾踏足了, 可今日一露面, 江晚芙便察觉出不一样了。 倒不是福安堂有什么不一样,而是福安堂里的人, 对她的态度变了。 如果说从前是客气, 那么现在, 就是客气中夹杂了点小心翼翼, 不像是害怕,更像是把她当成什么不能随意对待的人。 江晚芙在心里过了一圈,很快便想到了陆致身上, 她这算是攀了大表哥的势? 这府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可没一个蠢的。 江晚芙也只一脸淡然,对众人一如既往和善温和,进了正厅,就被一把抱住了,小娘子身子软软的,力道却极大,搂得她紧紧的。 江晚芙有些无奈,轻轻拍了拍陆书瑜的后背,哄她,“好了,阿瑜,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松开我,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陆书瑜这才松了手,眼巴巴瞅着江晚芙半天,结结巴巴道,“表姐,你瘦了。” 小姑娘愧疚得不行,一直以为江晚芙是因为那日淋雨病的,江晚芙喝茶,她就递糕点,江晚芙吃糕点,她就递帕子,殷勤得不行,那模样看得江晚芙都忍不住笑起来。 江晚芙忍不住抿了唇,温柔道,“阿瑜,做什么呀?” 陆书瑜眨眨眼,眼珠子转了一圈,凑到江晚芙耳边。 江晚芙还以为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侧耳仔细听着,却听到一句结结巴巴的,“我、在讨好、未来、嫂子啊!” 她霎时红了耳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丫鬟用铜勺撩起珠帘,陆家郎君们陆续都进来了。 看见屋内除了陆书瑜,还有许久未见的江晚芙,陆致原本温和的目光,便骤然带了几分惊喜,连站在他身侧的陆运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啧啧了几声。 大哥这个人吧,一贯温和儒雅,风度翩翩,却未曾他在谁面前这么失礼过,看来江表妹虽出身不显,却是实打实叫大哥上心了。 江晚芙自然也看见了陆致的目光,抿着唇,微微转开脸,和陆书瑜一起站了起来,朝几位表兄弟见礼。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坐了下来。嬷嬷带着群丫鬟进来奉茶,杯盏轻碰,却忽的发生了意外。 一个瓜子脸的丫鬟过来给江晚芙递茶,大概是生手,有些紧张的缘故,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朝前一冲,手上一松,茶盏整个人朝江晚芙掀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一旁的纤云都没来得及护住,江晚芙自知指望不上旁人,下意识侧过脸,飞快抬起袖子,护住了自己的脸。 “哐啷”一声,茶杯落地。 预想中的热茶,却没有如期而至,江晚芙下意识摸了把袖子,还是干的,然后便听见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有人语气焦急喊“世子……” 还有陆三郎等人的声音,“二哥……” 江晚芙惊得抬眼,却见身前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是陆则。 他替她拦了方才那盏热茶? 江晚芙赶忙起身,奔上前去,低低唤了句,“二表哥。” 被众人簇拥在内的陆则,却仿佛听到了这句低低的“二表哥”一样,竟抬起眼,直直看了过来。 但很快,那眼神便收了回去,快得江晚芙怀疑,自己大约是看错了。 她也没多想,只担忧看着陆则被热茶泼得湿透了的衣袖。 陆则却面色淡淡,将手收了回去,放到背后。 还是陆致看不下去这乱糟糟的样子,屏退一屋子的丫鬟,又叫那跪在地上掉泪的丫鬟出去,吩咐嬷嬷,“快去请大夫。” 他这么一番安排,屋里清静了不少,陆则倒是一贯的冷静,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仿佛根本不疼一样,淡淡道,“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便径直出了正厅。 嬷嬷带着丫鬟进来收拾残局,上了新茶。江晚芙自是没心思再喝茶了,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门口。 好在,陆则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已看不出方才的狼狈了,一身织金锦袍,面色清冷,通身贵气。 江晚芙见他进来,下意识站了起来,认认真真福了福身,微微抬脸,语气诚恳道,“方才之事,多谢二表哥。” 陆则看了眼面前的江晚芙,目光扫过她那双盈盈的杏眼,只觉心头微微有些松动,可很快垂下眼,淡淡道,“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江晚芙自然不会真的不放在心上,加上上次,这已经是陆则第二次帮她了。但眼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只看了眼陆则背在身后的左手,暂且按下不提了。 陆则坐了回去,片刻功夫,陆老夫人就来了。 见江晚芙也来了,老夫人倒是唤她到跟前,好一番轻声细语的关切,再一抬眼,看见了陆则,当即把脸一摆,沉声道,“你还晓得回来!” 江晚芙被吓了一跳,不知老夫人怎么就发火了,还是冲着陆则去的。 陆则倒是不慌,站起来道,“孙儿知错了。” 陆老夫人一脸不高兴,板着脸道,“你说说你,我一贯夸你沉稳有分寸。这回倒好!刑部就是再忙,也不能小半个月不着家吧?那刑部什么地方,吃的差,住的也差,别案子没审好,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江晚芙这些日子一直养病,自然不知道陆则为了办案,已经快半个月没回府的事。见陆老夫人神色严厉,便担忧看着陆则。 陆则自己倒不见急色,也不辩解,只颔首听着。 最后还是陆致出来打圆场,道,“祖母消消气,二弟知错了。” 陆三郎和四郎也起来替兄长说话,陆三郎能言善辩,一张嘴,把陆则最近办的那桩薛绍杀妓案的始末,娓娓道来,把自家二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末了耍宝道,“祖母是不知道,自打二哥替那江南妓子如意娘伸冤后,我那些同窗们啊,个个都来打听,非要问我,家里给二哥定亲没?若是没定亲,他们家里还有云英未嫁的姐妹云云,闹得孙儿现在不敢去书院了。” yqxsw.org 陆三郎说罢,摊手一脸无奈,朝自家二哥道,“二哥啊,你快些娶嫂嫂吧,小弟我委实扛不住了……” 陆老夫人被逗得噗呲一笑,指了指兄弟几个,摇头道,“你们几个啊,就护着二郎吧!” 说归这么说,可看见这幅兄弟和睦的场面,陆老夫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江晚芙也松了口气。 正说着话,永嘉公主和庄氏妯娌几个也相继来了,几人讨论起了中秋节的家宴,庄氏负责中馈,这事自然也落到她肩上。 长辈们讨论着,小辈们则喝茶谈天。 这时,嬷嬷进来了,众人停下话,便听嬷嬷道,“老夫人,林娘子来给您请安了。” 这话一出,屋里一静,江晚芙下意识看了眼陆老夫人右首的庄氏,只见她面上划过一丝阴霾,很快便笑了起来,开口微笑道,“林丫头真是孝顺,病了还来给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道,“让她进来吧。” 林若柳大约就在门口等着,嬷嬷出去传话,她很快就被下人扶着进来了。 用扶这个词,毫不夸张。她面容苍白,气色孱弱,几乎站都站不稳,全靠她身边那个张妈妈扶着。 林若柳进来后,推开张妈妈,勉力站直了,徐徐福了福身。 陆老夫人看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赶忙朝张妈妈道,“快扶着你们娘子。”说罢,又看了眼林若柳,和气道,“快别多礼了。你既身子不舒服,就不用来请安了,心意在就行了,不用拘礼。” “坐罢。” 陆老夫人原本想叫林若柳回去,可想到这孩子那般烈性子,又怕她多想,就没说什么。 林若柳这病怏怏的模样,陆老夫人都有点怕她晕过去,也没了讨论家宴的心思了,略坐了会儿,便叫众人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陆则兄弟几个出了福安堂,正要分开走,陆三郎陆运却忽的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险些给忘了。我一同窗,家中堂弟犯了事,托我来问问二哥的。” 他这般说辞,众人自没怀疑,便都自顾自走了。 陆则看了眼陆运,眸色清明锐利,只一眼,就让陆运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想起方才在福安堂看见的那一幕,脸色越发不好了些。 107、第 107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 采红见状,忙上前来, “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 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道, “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 “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 “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 赶忙应下, 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 道, “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 道, “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 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江晚芙一贯是说做便做的性子,既决定要见了,便叫纤云去将人请到正厅,自己撑着起来,穿了裙衫,头发倒只简单梳了下,不求繁复,只不失礼便行了。 待收拾好,惠娘就扶着她朝正厅去。 待到了正厅外,江晚芙便不要惠娘扶了,自己稳住身子,脚下虽还有些虚浮,却也算一步一走,没磕没碰进了正厅。 陆致坐在正厅里,手边是一盏茶,他却没心思喝,只抬眼望着正厅来人的方向,直到见到进来的江晚芙和惠娘时,才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似乎是想迎上去,却又碍于礼节,停在了原地,最终满腔的担忧和焦虑,只化作一句,“江表妹,你身子如何了?” 江晚芙折腾着起来见客,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快的,可见陆致这幅担忧失态的模样,不似作伪,却又有些心软了。 无论如何,陆致来探病,总是好意。这么一大早的,陆致早早来了,光是这一番心意,她也不该怪他的。 江晚芙在心里叹了口气,抿唇露个温软的笑,轻声道,“已经好多了。”说着,语气中又带了点关切的问他,“表哥今日不是要去鸿胪寺么?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表哥不要为我误了正——” 话没说完,却被陆致一句话打断了。 他忽的开口,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道,“表妹,我有话与你说。” 江晚芙微微一怔,看陆致一贯温和的眼睛里,带着些坚定,迟疑一瞬,朝身旁惠娘点了点头。 slkslk.com 惠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但为了避嫌,正厅的门依然开着。 临退出去前,惠娘蓦地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厅中的一对人,郎君温文儒雅,娘子清丽柔美,一眼看过去,是再登对不过的一双璧人。 娘子命苦,若陆大郎是娘子的良配,有国公府撑腰,那姐弟俩再不必过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桩如意姻缘。 惠娘这些心思,江晚芙自然不知,但她不蠢,多多少少从陆致的态度里,看出了点什么,微微抬起眼,望着对面坐着的陆致。 陆致被这样一双清亮明润的眼望着,胸腔之中,忽的生出一股杂糅着冲动意气、怜惜、保护欲等诸多复杂心绪的情绪。 自晓事起,陆致便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但他一直对这个只存在于祖母父亲口中的未婚妻,有些陌生。直到初见,江表妹一袭素白罗裙,站在江风里,连裙边的芙蓉花枝纹路,在他后来的记忆中,都无比的清晰。 那一刻起,他才真真切切意识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这个柔美清丽的小娘子,远赴京城,是为了他而来。 后来的相处里,她总是那样规矩守礼,见了他也从来只是一句“大表哥”,仿佛他与二弟没什么差别。 他自然知晓,她这样做没错,可心里总是隐隐有些失落。 他将她视作自己的妻子,自然也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和二弟不一样,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但他也知道,小娘子娇怯,初来乍到,难免有些紧张,等日子久了,也许就好了。 他不是等不起的,他不如二弟聪慧,不如三弟能言善道,不如四弟专注,唯有一件事上,他远胜过他们,那便是耐心。 他想,等一等就好了。 可是现在,陆致不想等了。 他若是早些把这些话说出来,表妹不必在府里过得这样战战兢兢,连夜里生病,都要四处去寻人,讨要对牌,才能求来大夫。 这样的日子,他也经历过。他是庶子出生,小的时候,父亲常年不在府里,永嘉公主带着二弟进了宫,祖母回家探亲,他那时候跟着姨娘住在宣香院,夜里发烧,呢喃说着胡话,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姨娘什么都不敢喂他。 姨娘抱着他,去求二夫人,三更半夜,白日里到处都是人的国公府里,一片漆黑,像是只有他们母子一样。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得记得,姨娘无助的哭声,和那个连一盏灯都看不见的夜晚。 她是他的未婚妻,他本该保护她的。 被唤做采莲的丫鬟闻言一笑,客客气气接过来,嘴上倒是噙着笑,柔柔道,“那我们倒是有口福了,还未吃过苏州的糕点呢。”顿了顿,又道,“只是大爷这会儿正在看书,我们不敢打扰,等会儿便送去,必不白费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 说罢,露出些抱歉的神色。 纤云不是迟钝的人,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只知情识趣点了点头,福了福身,道,“那就劳烦采莲姐姐了,我们还要去别处送糕点,就不耽误姐姐办差了。” 采莲柔柔一笑,嘴里道好,作势要送她们。 纤云自然道不用,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同粗使婆子朝别处去了。 采莲站在原处,瞧着两人走出了院子,面上的笑倏地落了下来,单手拎着食盒,转身朝回走,却没去正房,自顾自回了仆人住的后罩房,进门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喝着。 采红进门,见她自顾自坐着,还有些纳闷道,“你不去大爷屋里伺候,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采莲抬抬下巴,指了指脚边放着的食盒,神情中带着倨傲,“喏,那位表小姐送来的。”说着,神色中带了一丝不屑,“这就眼巴巴来讨好了,乡下来的,眼皮子真浅。难道咱们大爷还少她一口糕点?” 采红这才晓得采莲怎么忽然这幅模样,也不做声了。 两人都是打小在明思堂伺候的,从三等丫鬟熬到一等大丫鬟,大爷性情温和,温文儒雅,对她们丫鬟更是从不打骂责罚,两人同大爷朝夕相对,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焉能不动些心思? 采红沉默了片刻,到底是蹲下.身,把食盒从地上拎起来,摆在桌上,劝道,“表小姐日后进了门,就是你我二人的主母了。你又何苦得罪她?到时候大爷难道护着你,不护他的妻子?” 采莲脸色立马一冷,俏脸一抬,不屑道,“什么主母?当谁不知道似的,府里若真把这亲事当一回事,这些年怎么不见来往?她若要脸,早该收拾收拾,灰溜溜回苏州去,偏巴着咱大爷不放,好不要脸!咱们大爷是什么人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年纪轻轻就任鸿胪寺少卿,她一个苏州通判的女儿,还是死了亲娘的,如何配得上大爷!” 说罢,又瞥了眼采红,冷冷一笑,嘲讽道,“你来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心思,你难得没有?” 采红被说得一噎,也来气了,气得红了眼,道,“我不过好心劝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若真有本事,这些话别冲着我说,去大爷跟前说啊!看大爷护着你,还是护着表小姐!” 采莲冷冷一笑,直接一抬手,把食盒从桌上推了下去。 糕点从食盒里滚了出来,碎的碎,脏的脏,原本泛着香甜的精致糕点,登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你——”采红没拦住,目瞪口呆看着采莲。 采莲却是蹲下/身,捡起一瓦瓷片,在掌心、指腹处随意浅浅划了几道,伤口虽然浅,但血还是一下子冒了出来。 采红不傻,看着采莲这行为,当即明白过来,她是要在大爷跟前用苦肉计,她讷讷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你……你这又是何必?就为了赌这一口气……” 采莲皱着眉,取出帕子擦了擦伤口,不服气道,“你不是说,大爷一定不会护我么?我偏不信,你等着看吧!” 说完,随意把食盒朝旁边踢了一脚,脚碾过摔得稀烂的糕点,径直出了后罩房,朝明思堂的书房去了。 陆致正在看书,听见敲门声,也只抬声道了句,“进来。” 等人进来了,也没抬头,随口问道,“何事?” 问罢,却不见人回答,陆致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见是自己的大丫鬟采莲,又问了遍,“怎么了?” 采莲一下子跪了下去,小声抽噎道,“大爷,奴婢犯错了,请大爷责罚。”说罢,微微抬起脸,眼睛一圈红,尖尖下巴处湿润润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陆致一怔,由于生母的出身,他对下人,一贯十分宽厚。这些丫鬟,不过是家里贫苦,不得已才卖身进府,都是爹生娘养,他并不愿为难她们。 “起来说吧,别跪着了。” 采莲小心翼翼点头,才站起来,道,“表小姐身边的纤云妹妹来送糕点,说是给大爷的。奴婢想着,大爷没吃过苏州的糕点,兴许喜欢,便想快些送来。却是越急越错,半路跌了一跤,糕点洒了一地。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才糟蹋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奴婢甘愿受罚。” “糕点?”陆致微微一怔,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江表妹那张容色灼灼的脸,把面前哭哭啼啼的采莲忽略了个彻底。 采莲见状,心里愈发不快,犹如堵着一口气般,微微抬起手,把手上的伤口露出来些许,抽泣声愈发大了。 陆致回过神,又朝采莲看了眼,才瞥见她手上的伤口,缓了脸色,温声道,“罢了,糕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办事仔细些。这几日不要伺候了,养好伤再说。” 采莲应下,低下头,眸中划过一丝愉色。 陆致倒未发现什么,只温声让她出去了。 采莲退出去后,陆致起身,进了内室,从里头寻出个箱子,抬声唤,“常宏。” 常宏进门,进了内室,瞥见陆致脚边那个箱子,不由有些纳闷,拱手道,“大爷有何吩咐?” 陆致指了指那箱子,道,“叫去苏州送信之人,把这箱子带上。”顿了顿,又道,“我屋里还有盒陛下赐的贡墨,一并带去苏州,赠与江家表弟。” 那贡墨是陛下所赐,据说是古物,大爷自己都没舍得用的,就这般巴巴送出去了。 常宏在心里替自己大爷肉疼了一下,面上倒是恭敬应下,“奴才这就去叫人。” 常宏出去叫人,一时还没回来,陆致便自顾自坐下,还未来得及翻书,便见自己的生母夏姨娘来了。 夏姨娘出身低微,容貌也只平平,充其量算得上清秀。她年岁渐长,早已不得卫国公的宠,索性也不去争抢,只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只盼着儿子能够平安顺遂便好。 陆致见生母提着食盒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 夏姨娘把食盒摆在桌上,从里取出个青莲白瓷盅,疼惜看了眼陆致,道,“姨娘熬了盅虫草鸽子汤,你平日那么累,回来还要看书,多补补身子。” 陆致自然不会辜负姨娘好意,忙接过来,道,“那虫草是孩儿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留着自己吃才是。” 夏姨娘见陆致额上有汗,拿帕子给他擦了,柔声道,“姨娘日日在屋里,吃喝都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操心,吃什么虫草,不是白费银子么。快吃,姨娘亲自熬了四个时辰,这时候吃正正好。” 陆致无奈,也拿生母没办法,便低头吃了一小碗。 他吃的时候,夏姨娘便去了书桌旁,仔仔细细将他摆着的书一本本收起。 “大爷,”常宏敲门而入,瞥见屋里夏姨娘,忙低下头,跟着叫了声“姨娘”,才又朝陆致拱手道,“大爷,人领来了。” 陆致点头,常宏便领着奴仆进了屋,搬了箱子出来。 夏姨娘看了眼,有些纳闷,“这不是你之前在国子监用的书么,搬出去做什么?” 陆致朝常宏示意,让他们搬了箱子先出去,才道,“那些书我都许久不看了,放着也是落灰,索性便赠予江表弟。” 夏姨娘原只是有些纳闷,听了这话,却是把脸一放,想同儿子生气,又不舍得冲他发脾气,忍了忍,还是忿忿道,“什么表弟不表弟的,你亲舅舅来借,我都没舍得给呢。你倒好,就这么送出去了!” 陆致当年在国子监进学时,最是勤勉好学,学问在世家郎君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在国子监时用的书,书本身其实没太大价值,真正贵重的是上头的笔记注释。这一箱子书,若是拿到外头去卖,有底蕴的世家虽看不上,但对那些出身平平又还未入国子监的读书人,却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听姨娘提起舅舅,陆致倒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他光想着江表弟,却是忘了舅舅家的表弟了。 但他自然不会当着姨娘的面说自己忘了,便温声道,“姨娘,舅舅来借,自然也是要给的。改日我抽空再誊一份,送去舅舅家。” 生气归生气,夏姨娘到底是疼儿子,叹气道,“算了,你舅舅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你表弟也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我还不是怕他糟蹋了你的东西,才没答应借。抄什么抄,这一日日还不够你忙的?老夫人不是还叫你抄经书来着,先紧着老夫人的吩咐吧。” 108、第 108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江晚芙朝半开着的窗望出去,外头是天江一线的画面,远处巍峨群山, 一片绿意。她点点头,起身去了舱房里间。 菱枝纤云很快取了崭新的裙衫来, 祖母丧期虽过了,可江晚芙不想也不适合穿得太鲜妍, 便只选了件青绿色绣芙蓉枝对襟襦衫,配了素白绣芙蓉花裙边的罗裙,罗裙轻软,又因江边风大, 便在外头罩了一件薄纱的素色披风。 这一身虽素,却也衬得出一个雅字,更何况江晚芙长在苏州,养出一身江南水乡的甜润灵气, 这一身一穿, 往船舱里一站,把纤云菱枝二人给看傻了。 菱枝围着江晚芙转了一圈, 边转边啧啧赞道, “娘子这一身真好看。” 其实也不能怪二人夸张,两年前祖母过世, 江晚芙便日日着丧服, 人前人后一个样子, 一来她心甘情愿为祖母守丧, 二来也是怕家中继母寻她错处。 再者,两年前,她便是生得美些, 可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哪里能瞧得出什么颜色不颜色的。如今却是犹如青涩的小桃乍红,换下了那一身丧服,换了精致的裙衫,身上那股轻灵,自然便显出来了。 纤云亦接过话,道,“娘子这一身配陆大郎君送的那支绿梅簪最好。奴婢去寻。” 江晚芙及笄的时候,卫国公府曾来人送过及笄礼,其中那绿梅簪便是以陆致的名义送的。 纤云取了绿梅簪来,江晚芙也不忸怩,直接戴上了,然后便坐在船舱里,托腮望着外头的江面。 菱枝见状,笑嘻嘻道,“娘子可是在想表公子?” 江晚芙看她一眼,坐直了身子,道,“等到了国公府,便不能一口一个表公子了。陆家有好几位公子,我都得喊表哥。厚此薄彼便不好了。” 虽然老国公夫人接她过府的缘由,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娘子家,该矜持还是要矜持,纵使陆致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一日不定亲,她便得待几位表哥一般无二才行。 菱枝忙应下,“奴婢记住了。” 江晚芙见菱枝那副紧张模样,反倒笑了,她唇上有颗圆圆小小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便尤为明显。她道,“离渡口还有些时辰,去泡壶姜米茶吧。” 一壶姜米茶喝了大半,船终于到了渡口了。 船舱微微一震,惠娘便推门进来,道,“娘子,船到岸了。”说着,压低了声,走上前来,道,“方才国公府的人说,看见陆家的马车了。怕是陆家派人来接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陆大郎君。” 江晚芙轻轻点头,她紧张了一路,此时到了跟前了,反倒丁点不紧张了,只笑了笑,道,“是不是都无妨,迟早要见的,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对着镜子整理了会儿,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便戴上轻纱帷帽,出了船舱,踏上了甲板。 江上风大,今日尤甚,裹挟着湿气的江风迎面而来,卷得帷帽上的轻纱朝两侧散开,湿漉漉的江风,吹得江晚芙那头如同绸缎般黑亮的长发,朝后扬起。 帷幕被吹开之时,她恰好微微低头,抬手去拂鬓角碎发。 从侧面望过去,色若芙蓉,肌肤雪白,眉如远黛,唇似桃李,骨肉亭亭,端的是弱柳扶风之姿,像画中走出的人一般。 便连见惯美人的陆致,都有一瞬的怔愣,不过他很快回神,抵唇咳嗽了一声,从仆从手中接过油纸伞,迎上前去。 陆致还未走近,江晚芙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略迟疑了会儿,到底是站定了,等着陆致过来接她。 待陆致走到跟前,他手中那柄油纸伞,便到了江晚芙的的头顶,微微倾斜,替她挡住了来自江面的狂风。 江晚芙福身见礼,抬脸看向替她撑伞的陆致,还是开口确认了一遍,“大表哥?” 陆致温和有礼颔首,温和的目光落在江晚芙的面颊上,温声道,“江表妹,是我。江上风大,先去避风处。” 江晚芙自然颔首应下,二人下了甲板,离了江边一段距离,那风便倏地弱了下来。 陆致收了伞,侧身将伞递给仆从,江晚芙此时才认真打量了陆致的模样。 他是很温文尔雅的相貌,穿一身云白圆领锦袍,银丝绣竹,雅致脱俗。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书香气息,加之他神色温和,说话极斯文,眉眼蕴笑,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倒是,和江晚芙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陆致很快转过身来,江晚芙适时微微垂了眼,她本就生得乖,不开口便乖,开口了便是软,眉眼干净,气质纯然。 陆致是知道自己在苏州有个未婚妻的,虽还未正式定亲,可两家长辈却是约定好的。他一贯只知有这样一个人,却从未有什么真切的感觉,直到今日见面,先前那些模糊的念头,才陡然真切起来。 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娘子,就是他未来的妻子。 陆致心里竟生出点不自在来,这同他以往的坦荡,实在有些不同,叫他一时都分辨不出来。 江晚芙却是抬了脸,望着陆致,轻声唤了陆致一句,“大表哥……” 陆致回过神,敛住心里那点不自在,“江表妹,怎么了?” 江晚芙抿抿唇,仰脸道,“有件事,我想麻烦表哥。” 陆致闻言就道,“有什么事,表妹说便是。” 江晚芙道,“因我要来京城做客的缘故,母亲忧我少不经事,特意将身边得用的嬷嬷,赐于我使唤,想着一路上也好照拂于我。岂料那嬷嬷心思不纯,人前恭敬,人后却趁下人不备,偷盗我房中财物,幸而身边人警醒,抓了个人赃并获。母亲原是一番好心,却被这刁奴败了名声,但长者所赐,我一介晚辈,并不好处置,便想着将人送回苏州,好叫母亲亲自处置。但……” 说到此,江晚芙顿了顿,露出些为难神色,道,“但我身边,除了一名管事,能调遣的,只余几个粗使婆子,跑腿尚可,这样远的路,却怕路上出了纰漏。所以我想,能否同大表哥借两个人,押送这婆子去苏州?” 陆致闻言微微蹙眉,原以为用着陆家的旗,江晚芙这一路定然是平安无虞的,却不料还出了这样的事。他声音微冷,自然点头道,“竟有这等欺主的刁奴。表妹不必忧心,我这就命人送这刁奴去苏州。” 说罢,同身旁仆从道,“常辉,你去苏州跑一趟。务必将这婆子的恶行,一字不差禀告江姑父。” 那个叫“常辉”的仆从应下,拱了拱手,便退开了。 陆致回头,又道,“江表妹放心,我这仆从一贯做事稳妥,定然不负所托。” 江晚芙见陆致这样轻易答应,自然很是感激。自从决定要动曾嬷嬷,江晚芙便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xiaoshutingapp.com 她要借陆致之手,押曾嬷嬷回苏州。 继母如何处置曾嬷嬷还在其次,她最主要的目的,是让继母有所忌惮,不敢对阿弟下手。 无论她和陆致的婚事成不成,至少在婚事彻底告吹之前,继母绝不敢轻易下手。 国公府,对于区区一个六品通判而言,绝对是庞然大物一样的存在,撼动不得,甚至是生不出撼动的心思。 江晚芙知道自己其实是算计了陆致,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法子,只再一次福身行了个礼,真情实意道了谢,道,“阿芙谢过大表哥。” 陆致一脸温和道,“表妹不必多礼。” 二人没说几句话,便有仆从过来,说已经套好马车。 因男女之防的缘故,江晚芙和陆致并没有同乘,江晚芙带着惠娘几个上了马车,陆致则骑了马。 京师比起苏州,热闹很多,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有穿锦戴绸的,也有粗布麻衣的。 江晚芙坐在马车里,惠娘打量了一圈马车,禁不住低声道,“都说国公府富贵,竟连这马车里的案几,都用的上乘的金丝楠木。” 江晚芙顺着惠娘的视线,扫了眼那金丝楠木制的案几,和上头摆着的玲珑白瓷莲边茶具,并未作声。 国公府自然是泼天的富贵,她虽是一介女儿家,不知朝中大事,但先前在苏州之时,却也有所耳闻。如今的卫国公陆勤,镇守九边重镇,是军权在握的大都督,当年连公主都要下嫁,如何会不显赫? 一路顺畅,连进城都没遭什么盘问,守城的将士一听是国公府上的,二话不说便叫开了城门。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就停下了。惠娘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在外头道,“娘子,到了。” 江晚芙提着罗裙,被菱枝和纤云两个扶着,踩着红木矮凳下了马车,脚落地后,才抬眼看向国公府的大门。 一扇丹漆朱红大门,匾额上卫国公府四个大字用金粉描成,门上挂了两个沉沉的金漆虎形兽面铜环,门口台阶是用整块的泰山石做的,足有五阶,衬得府邸高而威严,耸立之姿。地砖齐整,一尘不染,一左一右坐立着两只石狮子,高门大户的威严贵气,扑面而来。 109、第 109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老夫人赶到立雪堂,永嘉公主也得了消息,已经在立雪堂里坐着了。 陆老夫人进门, 见了陆则,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 只觉得他气色不比平常时候,面上看着有几分倦色。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 怎么忽然请太医了?哪里不舒服?” 陆老夫人坐下来,担忧地看着孙儿,急声询问着。 陆则头疼得厉害,可面色却依旧平静, 只沉声道,“只是有些虚火,夜里没睡好,叫祖母和母亲挂心了。” 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听得半信半疑, 两人熟知陆则的性子, 他一贯不是什么娇气的人,习武之人讲究“夏练三伏, 冬练三九”, 陆则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习武,在府中几个郎君中, 最是吃得了苦, 怎会因为区区的虚火, 便大动干戈, 请了太医过来。 永嘉公主不信,也晓得儿子这里问不出什么,索性叫住了进来奉茶的绿竹, 直接问她的话,“郑院判走时如何说的?” 绿竹哪里知道,况且她是立雪堂的人,自然一切听陆则的,偷偷瞧了一眼抵着额、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实模样答话,“郑大人没说什么,只让奴婢叫膳房每日给世子熬梨汁,说是能降火。”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绿竹还敢撒谎,当即又问了句,“没开其它的药?” 绿竹小心摇摇头,道,“没有。郑大人说梨汁即可,若还是不好,他再开药。” 永嘉公主这才信了,朝绿竹颔首,“出去吧。” 绿竹福福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绿竹这番话,永嘉公主和陆老夫人虽觉得纳闷,但到底还是信了,只以为自己多想了,倒是陆老夫人点了点头,朝陆则道,“你这回做得对。你们这些年轻郎君啊,仗着年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来的。”说着,又道,“既是虚火,那便还是食补的好,叫膳房多准备些败火的吃食。” 陆则颔首应下。 陆老夫人又不放心,这回把绿竹和红蕖都叫了进来,好一番耳提面命,嘱咐两人了一番,又道,“你们是近身伺候世子的,做事情要上心些。” 绿竹红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应下。 陆老夫人便看了眼天色,道,“时辰还早,你也不要看书了,回去歇一歇,补个觉。” 说罢,便站了起来,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扰儿子歇息,顺势一起站起来,陆则要送,又被婆媳两人拦住,连声催他去歇息。 婆媳俩出了立雪堂,并肩走着。 永嘉公主温声细语问了婆母的身体,又道,“儿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会儿叫下人给您送去。最近天渐渐冷了,您多注意身子。” 永嘉公主出身尊贵,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性情却不骄纵,不是难相处的人,但到底隔着君臣的关系,婆媳俩也亲近不起来。 好在陆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儿媳捧着自己的性子,她这个人想得开,儿媳是和儿子过日子的,夫妻俩好就行了,又碍不着她什么。永嘉性子虽冷了些,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她自不会学那些蠢婆母,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 更何况,永嘉是皇家公主,她还真打不得。 陆老夫人应下,抬了抬手,身后嬷嬷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聪慧,见婆母这般举动,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顺势随她朝前走。 两人走到曲廊的坐亭处,坐下后,陆老夫人才开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么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陆老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五年之期,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别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们府里郎君成婚迟,但总不好一直拖着,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让大郎明年开春变成婚,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禁问,“您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也不瞒着,点了头,“嗯。阿芙是个好孩子,国公爷喜欢,我也喜欢。”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喉头有些发酸,微微撇开脸,倒是陆老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个好孩子。当年您进门的时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虽说情有可原,您也点了头,可到底是我们陆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话,国公爷没说,今日我来说,国公府将来只会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这位置,便应该是他的。” 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俩这么多年难得的交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从来不是单纯,更何况还掺杂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国公府。 国公府几代传下来,年年镇守九边重镇,几乎是百信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有国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对皇室而言,有这样的将领,既是一种运气,又是一种威胁。 当年,得知自己要嫁给陆勤时,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国公府想要的国公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想要的儿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陆勤想要的妻子。 但她还是遵从父命,嫁进来了。 然后,她生下了陆则。 她一直觉得有愧于儿子,他还那么小,便要日日入宫。从国公府到皇宫不算远,但他依旧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人抱着上了马车。日日如此。 她不忍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陆则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就像她从来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赋予了公主这个称号,也被赋予了随之而来的责任。 二郎和她一样。 她唯一做的,便是当初在陛下想要牺牲二郎的婚事时,苦苦哀求,最终求来了一道圣旨。 儿子的婚事,不必和她一样,被当做筹码。 永嘉公主忆及旧事,难以平静,平复了情绪后,才抬起眼,开口温和却坚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让他自己选。这是我唯一为他争来的。”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放了心。这么些年过去,她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孙儿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想要孙儿再娶一个皇室塞来的妻子。 她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着点头,“好,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让二郎自己选,可咱们府里的郎君,个个规矩,哪里接触得到正经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红蕖和绿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岿然不动,真就当丫鬟使唤着,那两个丫鬟怵他怵得厉害。洁身自好自是好,可总得走动起来,得遇着了,才晓得喜不喜欢,中不中意。你说是不是?”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道,“一切听婆母安排。” 陆老夫人见儿媳一口应下,心头也舒畅了些,站起来,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立雪堂里,绿竹小心翼翼端着安神药,推门而入。 微微抬眼,便见世子依旧坐在书桌前,直直靠着圈椅后背,合着眼,似在小憩,却在她开口之前,睁了眼。 绿竹把药端上去,低声道,“世子,该喝药了。” 陆则接过去,一饮而尽。 绿竹闻言忙接过空了的汤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陆则,立雪堂下人一贯晓得他喜静,从不敢在院中喧哗,尤其是今日,更是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偏偏这样的静谧,令陆则越发的烦躁。 他心烦意乱扶住额,头疼又一阵阵涌了上来,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疼得他连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刻钟,陆则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陆则闭着眼,“进。” 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绿竹,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将手中的白瓷药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嬷嬷来了,给带了药,说是江娘子从苏州带来的鲜竹沥。老夫人特意吩咐送过来。” 竹子性寒,鲜竹沥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沥出,味甘性寒,一般会用来化痰止咳,但对清热降火也有奇效。且这药得用竹子烤,这样小小一瓶,怎么也要费些功夫才弄得出来。 绿竹说归说,可心里又隐隐约约感觉,世子大概不会用的,毕竟世子说虚火,是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费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陆则却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过来。。” 绿竹一愣,反应过来后,将那白瓷药瓶捧着递过去。 陆则垂眼瞥了眼,这药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具,是白瓷不错,却有些粗糙,颜色、光泽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少,唯一能叫人赞一句的,便是肚儿浑圆,鼓鼓囊囊的,有几分可爱。 瓶身上贴着张微黄的纸,上头是“鲜竹沥”三个字,字迹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 陆则下意识想着,这是谁的字? 片刻后回过神,才皱了皱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过去,指尖握住瓷瓶细细的颈。 然后,陆则愣住了。 刚才还折磨得他坐立难安的头疼,居然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巧合,还是…… 陆则垂下眼,凝视着那瓶平平无奇的鲜竹沥,良久的沉默着。 绿竹端着药瓶,直端得手都酸了,才手里一轻,听到一句,“让常安来一趟。” 绿竹忙应下,退出去,踏出门槛后,转身关门的时候,瞧瞧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圈椅上的世子,心里总觉得,世子的神情,看着仿佛有些古怪。 纤云从身侧的粗使婆子手里接过食盒,递给对面青裙粉衫的丫鬟,轻声道,“采莲姐姐,这是我们娘子吩咐我送来的,是苏州的口味,请大郎君尝尝。” 被唤做采莲的丫鬟闻言一笑,客客气气接过来,嘴上倒是噙着笑,柔柔道,“那我们倒是有口福了,还未吃过苏州的糕点呢。”顿了顿,又道,“只是大爷这会儿正在看书,我们不敢打扰,等会儿便送去,必不白费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 说罢,露出些抱歉的神色。 纤云不是迟钝的人,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只知情识趣点了点头,福了福身,道,“那就劳烦采莲姐姐了,我们还要去别处送糕点,就不耽误姐姐办差了。” 采莲柔柔一笑,嘴里道好,作势要送她们。 纤云自然道不用,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同粗使婆子朝别处去了。 采莲站在原处,瞧着两人走出了院子,面上的笑倏地落了下来,单手拎着食盒,转身朝回走,却没去正房,自顾自回了仆人住的后罩房,进门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喝着。 采红进门,见她自顾自坐着,还有些纳闷道,“你不去大爷屋里伺候,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采莲抬抬下巴,指了指脚边放着的食盒,神情中带着倨傲,“喏,那位表小姐送来的。”说着,神色中带了一丝不屑,“这就眼巴巴来讨好了,乡下来的,眼皮子真浅。难道咱们大爷还少她一口糕点?” 采红这才晓得采莲怎么忽然这幅模样,也不做声了。 两人都是打小在明思堂伺候的,从三等丫鬟熬到一等大丫鬟,大爷性情温和,温文儒雅,对她们丫鬟更是从不打骂责罚,两人同大爷朝夕相对,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焉能不动些心思? 采红沉默了片刻,到底是蹲下.身,把食盒从地上拎起来,摆在桌上,劝道,“表小姐日后进了门,就是你我二人的主母了。你又何苦得罪她?到时候大爷难道护着你,不护他的妻子?” 采莲脸色立马一冷,俏脸一抬,不屑道,“什么主母?当谁不知道似的,府里若真把这亲事当一回事,这些年怎么不见来往?她若要脸,早该收拾收拾,灰溜溜回苏州去,偏巴着咱大爷不放,好不要脸!咱们大爷是什么人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年纪轻轻就任鸿胪寺少卿,她一个苏州通判的女儿,还是死了亲娘的,如何配得上大爷!” 说罢,又瞥了眼采红,冷冷一笑,嘲讽道,“你来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心思,你难得没有?” 采红被说得一噎,也来气了,气得红了眼,道,“我不过好心劝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若真有本事,这些话别冲着我说,去大爷跟前说啊!看大爷护着你,还是护着表小姐!” 采莲冷冷一笑,直接一抬手,把食盒从桌上推了下去。 糕点从食盒里滚了出来,碎的碎,脏的脏,原本泛着香甜的精致糕点,登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你——”采红没拦住,目瞪口呆看着采莲。 采莲却是蹲下/身,捡起一瓦瓷片,在掌心、指腹处随意浅浅划了几道,伤口虽然浅,但血还是一下子冒了出来。 采红不傻,看着采莲这行为,当即明白过来,她是要在大爷跟前用苦肉计,她讷讷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你……你这又是何必?就为了赌这一口气……” 采莲皱着眉,取出帕子擦了擦伤口,不服气道,“你不是说,大爷一定不会护我么?我偏不信,你等着看吧!” 说完,随意把食盒朝旁边踢了一脚,脚碾过摔得稀烂的糕点,径直出了后罩房,朝明思堂的书房去了。 陆致正在看书,听见敲门声,也只抬声道了句,“进来。” 等人进来了,也没抬头,随口问道,“何事?” 问罢,却不见人回答,陆致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见是自己的大丫鬟采莲,又问了遍,“怎么了?” 采莲一下子跪了下去,小声抽噎道,“大爷,奴婢犯错了,请大爷责罚。”说罢,微微抬起脸,眼睛一圈红,尖尖下巴处湿润润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陆致一怔,由于生母的出身,他对下人,一贯十分宽厚。这些丫鬟,不过是家里贫苦,不得已才卖身进府,都是爹生娘养,他并不愿为难她们。 “起来说吧,别跪着了。” 采莲小心翼翼点头,才站起来,道,“表小姐身边的纤云妹妹来送糕点,说是给大爷的。奴婢想着,大爷没吃过苏州的糕点,兴许喜欢,便想快些送来。却是越急越错,半路跌了一跤,糕点洒了一地。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才糟蹋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奴婢甘愿受罚。” “糕点?”陆致微微一怔,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江表妹那张容色灼灼的脸,把面前哭哭啼啼的采莲忽略了个彻底。 采莲见状,心里愈发不快,犹如堵着一口气般,微微抬起手,把手上的伤口露出来些许,抽泣声愈发大了。 陆致回过神,又朝采莲看了眼,才瞥见她手上的伤口,缓了脸色,温声道,“罢了,糕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办事仔细些。这几日不要伺候了,养好伤再说。” 采莲应下,低下头,眸中划过一丝愉色。 陆致倒未发现什么,只温声让她出去了。 采莲退出去后,陆致起身,进了内室,从里头寻出个箱子,抬声唤,“常宏。” 常宏进门,进了内室,瞥见陆致脚边那个箱子,不由有些纳闷,拱手道,“大爷有何吩咐?” 陆致指了指那箱子,道,“叫去苏州送信之人,把这箱子带上。”顿了顿,又道,“我屋里还有盒陛下赐的贡墨,一并带去苏州,赠与江家表弟。” 那贡墨是陛下所赐,据说是古物,大爷自己都没舍得用的,就这般巴巴送出去了。 常宏在心里替自己大爷肉疼了一下,面上倒是恭敬应下,“奴才这就去叫人。” 常宏出去叫人,一时还没回来,陆致便自顾自坐下,还未来得及翻书,便见自己的生母夏姨娘来了。 夏姨娘出身低微,容貌也只平平,充其量算得上清秀。她年岁渐长,早已不得卫国公的宠,索性也不去争抢,只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只盼着儿子能够平安顺遂便好。 陆致见生母提着食盒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 夏姨娘把食盒摆在桌上,从里取出个青莲白瓷盅,疼惜看了眼陆致,道,“姨娘熬了盅虫草鸽子汤,你平日那么累,回来还要看书,多补补身子。” 零点看书 陆致自然不会辜负姨娘好意,忙接过来,道,“那虫草是孩儿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留着自己吃才是。” 夏姨娘见陆致额上有汗,拿帕子给他擦了,柔声道,“姨娘日日在屋里,吃喝都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操心,吃什么虫草,不是白费银子么。快吃,姨娘亲自熬了四个时辰,这时候吃正正好。” 陆致无奈,也拿生母没办法,便低头吃了一小碗。 他吃的时候,夏姨娘便去了书桌旁,仔仔细细将他摆着的书一本本收起。 “大爷,”常宏敲门而入,瞥见屋里夏姨娘,忙低下头,跟着叫了声“姨娘”,才又朝陆致拱手道,“大爷,人领来了。” 陆致点头,常宏便领着奴仆进了屋,搬了箱子出来。 夏姨娘看了眼,有些纳闷,“这不是你之前在国子监用的书么,搬出去做什么?” 陆致朝常宏示意,让他们搬了箱子先出去,才道,“那些书我都许久不看了,放着也是落灰,索性便赠予江表弟。” 夏姨娘原只是有些纳闷,听了这话,却是把脸一放,想同儿子生气,又不舍得冲他发脾气,忍了忍,还是忿忿道,“什么表弟不表弟的,你亲舅舅来借,我都没舍得给呢。你倒好,就这么送出去了!” 陆致当年在国子监进学时,最是勤勉好学,学问在世家郎君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在国子监时用的书,书本身其实没太大价值,真正贵重的是上头的笔记注释。这一箱子书,若是拿到外头去卖,有底蕴的世家虽看不上,但对那些出身平平又还未入国子监的读书人,却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听姨娘提起舅舅,陆致倒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他光想着江表弟,却是忘了舅舅家的表弟了。 但他自然不会当着姨娘的面说自己忘了,便温声道,“姨娘,舅舅来借,自然也是要给的。改日我抽空再誊一份,送去舅舅家。” 生气归生气,夏姨娘到底是疼儿子,叹气道,“算了,你舅舅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你表弟也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我还不是怕他糟蹋了你的东西,才没答应借。抄什么抄,这一日日还不够你忙的?老夫人不是还叫你抄经书来着,先紧着老夫人的吩咐吧。” 陆致却脾气极好,道,“无妨,誊一遍而已,只当练字,不耽误什么。” 夏姨娘又坐了会儿,盯着儿子吃了剩下的鸽子汤,才拎着空食盒起身走了。 回到宣香院,下人迎上来接她手里的食盒,夏姨娘递过去后,径直顾自己回了屋里。 卫国公虽不来她院里了,府里却没亏待她,屋里该有的都有。 夏姨娘在屋里坐下,取了给儿子做了一半的衣裳来缝,穿针引线,缝着缝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豆大一颗一颗砸在湖蓝绸缎上,晕开一团湿润。 其实当年被老夫人送去国公爷跟前的,不止她一个,国公爷却偏偏挑中了她。那时候,夏姨娘以为自己是被好运砸中了头,国公爷选了她,怎么都对她有几分不同的。 但国公爷对她并不热络,旁人只笑她没本事,不争气,这才失了宠,但唯有她自己清楚,国公爷压根就没宠过她。 后来有了致儿,国公爷来的更少了。 时间久了,她也认命了,不再想什么争宠不争宠的,老老实实窝在宣香院里过日子,只要儿子出息,她也值了。 可是她窝囊一辈子也就算了,为什么她的儿子也要低人一等?就因为投生到她肚子里么? 陆则连公主都不愿意娶,满京城的高门贵女都任他选,致儿却要舍近求远,去娶个苏州通判的女儿。 老夫人平日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疼致儿,说嫡出庶出都一视同仁,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不照样一句话都不替致儿说,什么都听国公爷的? 夏姨娘不敢哭出声,怕被下人听了去,传出去对儿子不好,便死死憋着一口气,闷声掉着泪,直咬得嘴唇都破了,才平复了情绪,继续缝着手里的衣裳。 陆则从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就对谁动心,即便是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他也有那个本事压下去。 等找到玄阳那妖道,解了他身上的蛊也好,符也罢,随便什么,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梦,也不必日日随身携带江晚芙碰过的物件。 这都是暂时的。 梦是,头疼是。 至于照顾,他随身携带她的私物,总归是无端牵连了她,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陆则也没打算和丫鬟解释什么,只看了眼桌上的书,忽然觉得甚是没意思,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索性站起来,推开了门。 今日负责值夜的是红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屈膝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却只朝外走,道,“备车,我今晚去刑部。” 红蕖一听,赶忙应下,急匆匆去叫人备车,一番折腾,总算将陆则送出了府。 红蕖回到后罩院,绿竹还未睡下,正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还纳闷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吗?” 红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约是有急事。”说罢,见绿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随口问她,“怎么了?” 绿竹忙掩饰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膳房没热水了。” 江晚芙在屋里养了好几日的病,惠娘几个日日盯着她,一日三餐可着劲儿折腾,生怕她瘦了一样。 照惠娘的话是,娘子已经够瘦了,奴婢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江晚芙虽觉无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坏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说,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养着,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绿锦堂里走几圈,还是赶着天晴的好日子。 110、第 110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老夫人进门,见了陆则,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 只觉得他气色不比平常时候,面上看着有几分倦色。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 怎么忽然请太医了?哪里不舒服?” 陆老夫人坐下来,担忧地看着孙儿, 急声询问着。 陆则头疼得厉害,可面色却依旧平静,只沉声道,“只是有些虚火, 夜里没睡好,叫祖母和母亲挂心了。” 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听得半信半疑,两人熟知陆则的性子,他一贯不是什么娇气的人, 习武之人讲究“夏练三伏, 冬练三九”,陆则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习武, 在府中几个郎君中, 最是吃得了苦,怎会因为区区的虚火, 便大动干戈, 请了太医过来。 永嘉公主不信, 也晓得儿子这里问不出什么, 索性叫住了进来奉茶的绿竹,直接问她的话,“郑院判走时如何说的?” 绿竹哪里知道, 况且她是立雪堂的人,自然一切听陆则的,偷偷瞧了一眼抵着额、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实模样答话,“郑大人没说什么,只让奴婢叫膳房每日给世子熬梨汁,说是能降火。”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绿竹还敢撒谎,当即又问了句,“没开其它的药?” 绿竹小心摇摇头,道,“没有。郑大人说梨汁即可,若还是不好,他再开药。” 永嘉公主这才信了,朝绿竹颔首,“出去吧。” 绿竹福福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绿竹这番话,永嘉公主和陆老夫人虽觉得纳闷,但到底还是信了,只以为自己多想了,倒是陆老夫人点了点头,朝陆则道,“你这回做得对。你们这些年轻郎君啊,仗着年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来的。”说着,又道,“既是虚火,那便还是食补的好,叫膳房多准备些败火的吃食。” 陆则颔首应下。 陆老夫人又不放心,这回把绿竹和红蕖都叫了进来,好一番耳提面命,嘱咐两人了一番,又道,“你们是近身伺候世子的,做事情要上心些。” 绿竹红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应下。 陆老夫人便看了眼天色,道,“时辰还早,你也不要看书了,回去歇一歇,补个觉。” 说罢,便站了起来,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扰儿子歇息,顺势一起站起来,陆则要送,又被婆媳两人拦住,连声催他去歇息。 婆媳俩出了立雪堂,并肩走着。 永嘉公主温声细语问了婆母的身体,又道,“儿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会儿叫下人给您送去。最近天渐渐冷了,您多注意身子。” 永嘉公主出身尊贵,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性情却不骄纵,不是难相处的人,但到底隔着君臣的关系,婆媳俩也亲近不起来。 好在陆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儿媳捧着自己的性子,她这个人想得开,儿媳是和儿子过日子的,夫妻俩好就行了,又碍不着她什么。永嘉性子虽冷了些,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她自不会学那些蠢婆母,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 更何况,永嘉是皇家公主,她还真打不得。 陆老夫人应下,抬了抬手,身后嬷嬷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聪慧,见婆母这般举动,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顺势随她朝前走。 两人走到曲廊的坐亭处,坐下后,陆老夫人才开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么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陆老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五年之期,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别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们府里郎君成婚迟,但总不好一直拖着,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让大郎明年开春变成婚,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禁问,“您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也不瞒着,点了头,“嗯。阿芙是个好孩子,国公爷喜欢,我也喜欢。”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喉头有些发酸,微微撇开脸,倒是陆老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个好孩子。当年您进门的时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虽说情有可原,您也点了头,可到底是我们陆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话,国公爷没说,今日我来说,国公府将来只会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这位置,便应该是他的。” 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俩这么多年难得的交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从来不是单纯,更何况还掺杂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国公府。 国公府几代传下来,年年镇守九边重镇,几乎是百信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有国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对皇室而言,有这样的将领,既是一种运气,又是一种威胁。 当年,得知自己要嫁给陆勤时,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国公府想要的国公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想要的儿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陆勤想要的妻子。 但她还是遵从父命,嫁进来了。 然后,她生下了陆则。 她一直觉得有愧于儿子,他还那么小,便要日日入宫。从国公府到皇宫不算远,但他依旧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人抱着上了马车。日日如此。 她不忍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陆则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就像她从来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赋予了公主这个称号,也被赋予了随之而来的责任。 二郎和她一样。 她唯一做的,便是当初在陛下想要牺牲二郎的婚事时,苦苦哀求,最终求来了一道圣旨。 儿子的婚事,不必和她一样,被当做筹码。 永嘉公主忆及旧事,难以平静,平复了情绪后,才抬起眼,开口温和却坚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让他自己选。这是我唯一为他争来的。”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放了心。这么些年过去,她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孙儿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想要孙儿再娶一个皇室塞来的妻子。 她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着点头,“好,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让二郎自己选,可咱们府里的郎君,个个规矩,哪里接触得到正经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红蕖和绿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岿然不动,真就当丫鬟使唤着,那两个丫鬟怵他怵得厉害。洁身自好自是好,可总得走动起来,得遇着了,才晓得喜不喜欢,中不中意。你说是不是?”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道,“一切听婆母安排。” 陆老夫人见儿媳一口应下,心头也舒畅了些,站起来,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立雪堂里,绿竹小心翼翼端着安神药,推门而入。 微微抬眼,便见世子依旧坐在书桌前,直直靠着圈椅后背,合着眼,似在小憩,却在她开口之前,睁了眼。 绿竹把药端上去,低声道,“世子,该喝药了。” 陆则接过去,一饮而尽。 绿竹闻言忙接过空了的汤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陆则,立雪堂下人一贯晓得他喜静,从不敢在院中喧哗,尤其是今日,更是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偏偏这样的静谧,令陆则越发的烦躁。 他心烦意乱扶住额,头疼又一阵阵涌了上来,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疼得他连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刻钟,陆则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YY小说 陆则闭着眼,“进。” 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绿竹,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将手中的白瓷药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嬷嬷来了,给带了药,说是江娘子从苏州带来的鲜竹沥。老夫人特意吩咐送过来。” 竹子性寒,鲜竹沥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沥出,味甘性寒,一般会用来化痰止咳,但对清热降火也有奇效。且这药得用竹子烤,这样小小一瓶,怎么也要费些功夫才弄得出来。 绿竹说归说,可心里又隐隐约约感觉,世子大概不会用的,毕竟世子说虚火,是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费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陆则却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过来。。” 绿竹一愣,反应过来后,将那白瓷药瓶捧着递过去。 陆则垂眼瞥了眼,这药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具,是白瓷不错,却有些粗糙,颜色、光泽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少,唯一能叫人赞一句的,便是肚儿浑圆,鼓鼓囊囊的,有几分可爱。 瓶身上贴着张微黄的纸,上头是“鲜竹沥”三个字,字迹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 陆则下意识想着,这是谁的字? 片刻后回过神,才皱了皱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过去,指尖握住瓷瓶细细的颈。 然后,陆则愣住了。 刚才还折磨得他坐立难安的头疼,居然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巧合,还是…… 陆则垂下眼,凝视着那瓶平平无奇的鲜竹沥,良久的沉默着。 绿竹端着药瓶,直端得手都酸了,才手里一轻,听到一句,“让常安来一趟。” 绿竹忙应下,退出去,踏出门槛后,转身关门的时候,瞧瞧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圈椅上的世子,心里总觉得,世子的神情,看着仿佛有些古怪。 “娘子,娘子……” 江晚芙被唤得回过神,仰脸看着惠娘,应了她一声,“惠娘……” “奴婢在。”惠娘见自家娘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怀疑陆大郎莫不是欺负了自家娘子,也顾不得尊卑了,当即蹲下来,低声询问,“娘子,陆大郎同您说了什么?” 江晚芙闻言,没作声。 回想起刚才的事,她还有些懵。 其实,陆致倒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的话,从来同他这个人一样,内敛温和,尺度拿捏得当,从不失礼。 他方才,也不过是言辞恳切,神色诚恳,对她道。 “表妹,今日我来,除了探病,另有一件事,想同表妹说。你我二人的婚事,乃长辈所定,自当遵从长辈心愿。我本想,等父亲回京后,再提此事,但如今却觉得,早些定下或许更好。我忝居长子之位,底下弟弟受我连累,到如今也未曾定亲。思来想去,深觉愧疚。所以,我想——” 陆致说着,抬起眼,认认真真望着她,温和询问,“我想今日就去见祖母,请她老人家拟信去苏州,同江姑父商议定亲之事。” 111、第 111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翌日,江晚芙正用了早膳,打算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惠娘就进来了,道, “娘子,昨日藕荷院那位林娘子病了。” 江晚芙听得一愣, 有些纳闷,“昨日见着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就病了?” 惠娘抬手叫菱枝出去,将庄氏拒了林若柳办法事一事说了, 接着道,“这林娘子大约也是个心气高的,就生生那样气晕了过去,她院里的下人吓破了胆, 去了福安堂, 听说又是哭又是跪的,把老夫人都惊动了。老夫人昨日亲自去了藕荷院, 连二夫人都吃了挂落。” “这……”江晚芙听罢, 一时竟不晓得说什么话。 不是她说,这林娘子心气委实高了些, 二房、三房、四房虽都是庶出, 可庄氏掌管中馈多年, 岂是她一个外来女能得罪的? 如今二舅母吃了这哑巴亏, 可以江晚芙对二舅母的了解,不觉得她咽得下这口气。 林娘子同二舅母这梁子,只怕是结下了。 连原本挺同情林若柳的惠娘, 这会儿都改了口,委婉道,“藕荷院那位,娘子您还是远着些。奴婢瞧着,她这性情,未免气性大了。” 昨日林若柳冷淡的态度,江晚芙自然没什么深交的心思,她虽脾气软,可并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便也只随意点了点头,就带着纤云去福安堂了。 她上一次来福安堂,还是生病之前,算算日子,也有小半个月未曾踏足了,可今日一露面,江晚芙便察觉出不一样了。 倒不是福安堂有什么不一样,而是福安堂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变了。 如果说从前是客气,那么现在,就是客气中夹杂了点小心翼翼,不像是害怕,更像是把她当成什么不能随意对待的人。 江晚芙在心里过了一圈,很快便想到了陆致身上,她这算是攀了大表哥的势? 这府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可没一个蠢的。 江晚芙也只一脸淡然,对众人一如既往和善温和,进了正厅,就被一把抱住了,小娘子身子软软的,力道却极大,搂得她紧紧的。 江晚芙有些无奈,轻轻拍了拍陆书瑜的后背,哄她,“好了,阿瑜,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松开我,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陆书瑜这才松了手,眼巴巴瞅着江晚芙半天,结结巴巴道,“表姐,你瘦了。” 小姑娘愧疚得不行,一直以为江晚芙是因为那日淋雨病的,江晚芙喝茶,她就递糕点,江晚芙吃糕点,她就递帕子,殷勤得不行,那模样看得江晚芙都忍不住笑起来。 江晚芙忍不住抿了唇,温柔道,“阿瑜,做什么呀?” 陆书瑜眨眨眼,眼珠子转了一圈,凑到江晚芙耳边。 江晚芙还以为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侧耳仔细听着,却听到一句结结巴巴的,“我、在讨好、未来、嫂子啊!” 她霎时红了耳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丫鬟用铜勺撩起珠帘,陆家郎君们陆续都进来了。 看见屋内除了陆书瑜,还有许久未见的江晚芙,陆致原本温和的目光,便骤然带了几分惊喜,连站在他身侧的陆运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啧啧了几声。 大哥这个人吧,一贯温和儒雅,风度翩翩,却未曾他在谁面前这么失礼过,看来江表妹虽出身不显,却是实打实叫大哥上心了。 江晚芙自然也看见了陆致的目光,抿着唇,微微转开脸,和陆书瑜一起站了起来,朝几位表兄弟见礼。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坐了下来。嬷嬷带着群丫鬟进来奉茶,杯盏轻碰,却忽的发生了意外。 一个瓜子脸的丫鬟过来给江晚芙递茶,大概是生手,有些紧张的缘故,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朝前一冲,手上一松,茶盏整个人朝江晚芙掀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一旁的纤云都没来得及护住,江晚芙自知指望不上旁人,下意识侧过脸,飞快抬起袖子,护住了自己的脸。 “哐啷”一声,茶杯落地。 预想中的热茶,却没有如期而至,江晚芙下意识摸了把袖子,还是干的,然后便听见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有人语气焦急喊“世子……” 还有陆三郎等人的声音,“二哥……” 江晚芙惊得抬眼,却见身前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是陆则。 他替她拦了方才那盏热茶? 江晚芙赶忙起身,奔上前去,低低唤了句,“二表哥。” 被众人簇拥在内的陆则,却仿佛听到了这句低低的“二表哥”一样,竟抬起眼,直直看了过来。 但很快,那眼神便收了回去,快得江晚芙怀疑,自己大约是看错了。 她也没多想,只担忧看着陆则被热茶泼得湿透了的衣袖。 陆则却面色淡淡,将手收了回去,放到背后。 还是陆致看不下去这乱糟糟的样子,屏退一屋子的丫鬟,又叫那跪在地上掉泪的丫鬟出去,吩咐嬷嬷,“快去请大夫。” 他这么一番安排,屋里清静了不少,陆则倒是一贯的冷静,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仿佛根本不疼一样,淡淡道,“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便径直出了正厅。 嬷嬷带着丫鬟进来收拾残局,上了新茶。江晚芙自是没心思再喝茶了,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门口。 好在,陆则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已看不出方才的狼狈了,一身织金锦袍,面色清冷,通身贵气。 江晚芙见他进来,下意识站了起来,认认真真福了福身,微微抬脸,语气诚恳道,“方才之事,多谢二表哥。” 陆则看了眼面前的江晚芙,目光扫过她那双盈盈的杏眼,只觉心头微微有些松动,可很快垂下眼,淡淡道,“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江晚芙自然不会真的不放在心上,加上上次,这已经是陆则第二次帮她了。但眼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只看了眼陆则背在身后的左手,暂且按下不提了。 陆则坐了回去,片刻功夫,陆老夫人就来了。 见江晚芙也来了,老夫人倒是唤她到跟前,好一番轻声细语的关切,再一抬眼,看见了陆则,当即把脸一摆,沉声道,“你还晓得回来!” 饭团看书 江晚芙被吓了一跳,不知老夫人怎么就发火了,还是冲着陆则去的。 陆则倒是不慌,站起来道,“孙儿知错了。” 陆老夫人一脸不高兴,板着脸道,“你说说你,我一贯夸你沉稳有分寸。这回倒好!刑部就是再忙,也不能小半个月不着家吧?那刑部什么地方,吃的差,住的也差,别案子没审好,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江晚芙这些日子一直养病,自然不知道陆则为了办案,已经快半个月没回府的事。见陆老夫人神色严厉,便担忧看着陆则。 陆则自己倒不见急色,也不辩解,只颔首听着。 最后还是陆致出来打圆场,道,“祖母消消气,二弟知错了。” 陆三郎和四郎也起来替兄长说话,陆三郎能言善辩,一张嘴,把陆则最近办的那桩薛绍杀妓案的始末,娓娓道来,把自家二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末了耍宝道,“祖母是不知道,自打二哥替那江南妓子如意娘伸冤后,我那些同窗们啊,个个都来打听,非要问我,家里给二哥定亲没?若是没定亲,他们家里还有云英未嫁的姐妹云云,闹得孙儿现在不敢去书院了。” 陆三郎说罢,摊手一脸无奈,朝自家二哥道,“二哥啊,你快些娶嫂嫂吧,小弟我委实扛不住了……” 陆老夫人被逗得噗呲一笑,指了指兄弟几个,摇头道,“你们几个啊,就护着二郎吧!” 说归这么说,可看见这幅兄弟和睦的场面,陆老夫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江晚芙也松了口气。 正说着话,永嘉公主和庄氏妯娌几个也相继来了,几人讨论起了中秋节的家宴,庄氏负责中馈,这事自然也落到她肩上。 长辈们讨论着,小辈们则喝茶谈天。 这时,嬷嬷进来了,众人停下话,便听嬷嬷道,“老夫人,林娘子来给您请安了。” 这话一出,屋里一静,江晚芙下意识看了眼陆老夫人右首的庄氏,只见她面上划过一丝阴霾,很快便笑了起来,开口微笑道,“林丫头真是孝顺,病了还来给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道,“让她进来吧。” 林若柳大约就在门口等着,嬷嬷出去传话,她很快就被下人扶着进来了。 用扶这个词,毫不夸张。她面容苍白,气色孱弱,几乎站都站不稳,全靠她身边那个张妈妈扶着。 林若柳进来后,推开张妈妈,勉力站直了,徐徐福了福身。 陆老夫人看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赶忙朝张妈妈道,“快扶着你们娘子。”说罢,又看了眼林若柳,和气道,“快别多礼了。你既身子不舒服,就不用来请安了,心意在就行了,不用拘礼。” 112、第 112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你带人去找玄阳,无论他在哪里,想办法带他回京。任何手段, 任何法子,只要他活着。” 常安还是第一次见陆则这幅神情, 愣了一瞬,才立刻低头拱手, “奴才领命!” “下去吧。”陆则吩咐罢,便叫常安出去了,屋里除了他,就再无旁人了, 他下意识摩挲着手边的那个粗糙瓷瓶,垂下眼,缓缓思索着。 七月十九,他在行军路上无故晕倒, 至今没有找到缘由。玄阳出现, 用叫魂的方法,救了他。而恰好在那一日来了国公府的江晚芙, 被卷入玄阳的“叫魂”里。 从那之后, 他夜夜做梦,梦的都是江晚芙。 今天, 或者说昨晚, 七月二十四晚间起, 他莫名头疼, 和晕厥一样,同样诊不出病因。 然后,就在刚刚, 江晚芙送来的一个瓷瓶,“治”好了他的头疼。 比起什么“老天爷的指引”之类的无稽之谈,陆则宁可相信,这是玄阳在其中动了手脚,就那么巧,一贯云游四海的老道,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叫魂”。 他救了他,然后留给他一个烂摊子。 和一个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的头疾。 理清思绪,陆则头脑无比的清醒,眼下除了等常安找到玄阳那妖道,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只有一件事。 “绿竹。” 陆则扬声,在门外守着的绿竹听到后,立马推门进来,恭敬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看了眼自己这婢女,沉声开口,“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也在府里?” 绿竹倒是不疑惑陆则会知道,像她们这种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是摸清了身家底细,才敢送到主子跟前的。世子又一贯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大概是当初扫过一眼,便记下了。 绿竹老老实实道,“是,奴婢有个妹妹,唤云彩,在外院伺候。” 陆则瞥了眼手边的瓷瓶,淡道,“让她过来一趟。” 绿竹不解其意,却是应下了。 在福安堂陪着老夫人用过午膳,江晚芙才回了绿锦堂,进了屋,便在梳妆镜前坐下,纤云上前给她拆了发髻。 惠娘进门,走上前来,禀报道,“娘子,方才外院送了两个丫鬟来,说是院里有个丫鬟病了,挪出去治,二夫人怕绿锦堂人手不够,便从外院挪了两个过来。您要见一见吗?” 西红柿小说 江晚芙闻言,示意纤云别拆头发了,看向惠娘,“病的那个丫鬟已经挪出去了?” 惠娘点了头,“你回来之前就挪出去了。” 国公府规矩大,生病的下人是不能留在主子院里的,怕就怕染了病气。这做法看上去颇有些绝情,但实际上,挪出去的下人,府里也会专门遣大夫来治,并不会丢在一边就不管了。 惠娘把这情况说了,江晚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便好。惠娘,你再替我跑一趟,送几两银子过去,有银钱傍身,总比没有好些。往后咱们院里再有因病挪出去的,都按这个章程。” 惠娘晓得自家主子一贯心善,从前在苏州便是如此,倒也习惯了,应下道,“奴婢等会儿便去。” 江晚芙点点头,又道,“既然是二舅母送来的人,那就见一见吧。” 惠娘闻言,出去叫人。纤云自然就将刚取下来的簪子,又重新插了回去。 主子这样良善,她们伺候的人焉能不忠心? 因为头发只拆到一半,不比重新再梳费劲,片刻,头发就弄好了。惠娘也刚好把人叫过来,见江晚芙这边好了,就领着两个丫鬟进了门。 两人都是一身绿色裙衫,鲜嫩模样,青葱似的。两人跪下,先后道。 “奴婢月娥,见过娘子。” “奴婢云彩,见过娘子。” 江晚芙轻轻点点头,和颜悦色同二人说了几句话,便叫惠娘带两人出去了。 院里多了两个丫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两人都是不闹腾的性子,连惠娘都赞了句,说国公府的丫鬟规矩教导得极好。 江晚芙每日依旧是早上起了,便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和陆书瑜在一起,说说话、做做缠花,偶尔还一块弄些糕点,给各房长辈送去,日子倒是难得平静。 只是,江晚芙到底有些惦记留在苏州的阿弟,虽说阿弟一贯懂事又机灵,学问在同龄人中也是一等一的,可到底长姐如母,两人一起长大,忽然分开了,很是不习惯。 但苏州到京城有些距离,便是快马加鞭,家书也没那么快寄到。 急也无用。 又过了两三日,这一日,江晚芙照旧去了福安堂。 等请过安,陆老夫人却没叫她们出去玩,而是道,“自打阿瑜她大姐出嫁,府里还没怎的热闹过。花房今早来人说,今年的墨菊和十丈垂帘都开得极好,不如在府里办一场赏花宴。这宴呢,就由你们表姐妹来操持,只当练手了,如何?” 江晚芙听罢,倒没觉得为难。从前祖母在世时,偶尔要办什么宴,也一应都是她操持的。 倒是陆书瑜,听罢立刻有些紧张了,待看了眼身旁的江晚芙,见她只微微笑着,又看祖母鼓励的神情,到底是鼓起勇气,点头答应下来。 陆老夫人满意颔首,道,“你们大胆去操持,办得好或不好,祖母担着,出不了事。” 江晚芙同陆书瑜应下。 陆书瑜大约是第一回被委以重任,心里揣着件大事,等陆老夫人一发话,便立即拉着江晚芙去了她屋里,说要商量赏花宴的事情。 江晚芙自然应下,朝陆老夫人福了福身,便不紧不慢跟着陆书瑜走了。 见表姐妹两个走远了,陆老夫人放下茶盏,朝身旁嬷嬷招手,低声道,“去,拟个名单,将各府适龄的贵女都添上。” 那嬷嬷这才明白过来,老夫人提这赏花宴,是为了给府里的郎君选妇,忙屈膝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陆老夫人点点头,道,“去吧。” 却说江晚芙被陆书瑜拉着,小姑娘第一回操持宴会,紧张得厉害,又怕给府里丢人,便十分上心,连一份膳单,都要核对好几遍。 江晚芙体谅她,又有耐心,倒也不怕累,陪着她一起折腾。她是有经验的,做事有条不紊,细致又耐心,且她又不藏私,肯教导陆书瑜。 用了约莫四五日的样子,赏花宴的章程,基本便定下来了。 等请帖一发出去,紧绷了数日的陆书瑜,终于放下了心,看外面的天色都要黑了,忙不好意思朝江晚芙道,“表姐,这么、晚了,你快些、回去吧。” 说着,叫下人去取灯笼了,还要亲自送江晚芙回绿锦堂。 江晚芙自然不要她送,轻轻摇头,温声道,“不要送了,绿锦堂又不远。今日累了一天了,你也好好歇一歇。” 陆书瑜耳根子软,很听劝,闻言就乖乖点头应下。 江晚芙带着纤云出了福安堂,沿着曲廊往绿锦堂去,走了还不到一会儿,风便刮得极大了。庭中的梧桐被吹得直晃,梧桐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纤云看了一眼,发愁道,“娘子,咱们快些走吧。这天看着,只怕是要下雨。” 话刚说完,江晚芙还没来得及应,雷声一响,雨噼里啪啦就落下来了。雨势很急,也很大,来得气势汹汹的,两人就被那么困在了曲廊上。 纤云忙道,“娘子,咱们离福安堂不远,奴婢去借把伞吧。” 说罢,便准备冲出雨幕,江晚芙赶忙一把将人拉住,轻声道,“别去,等一等便是。你这会儿出去,浑身上下都要湿透,得了风寒怎么办?我看这雨来得及,未必下得了多久。” 纤云闻言,心中感动,又看了一眼雨幕,心里期盼着雨快些停。 可惜老天爷大约是没听到纤云的祈祷,雨非但没停,也不见小,细细密密的,被风吹得直往曲廊里斜落进来。 陆则从照壁外进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主仆俩在曲廊下躲雨,雨被风吹得朝里刮,大约是很冷,江晚芙那张白皙细腻的脸,此时显得有些惨白。虽隔得远,陆则却仿佛看到了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可怜得像只被风卷走了巢的鸟。 他脚步一顿,朝那边大步迈过去,替他撑伞的常宁赶忙跟上。 进了曲廊,常宁收起伞,此时江晚芙主仆俩也发现了有人来了,回头来一看,见是陆则。 他大约是刚从刑部回来,一身红色官袍,腰间系着檀香带,挂着副孤雁衔芦的白玉坠儿,官帽未摘,眉目如画,不言不语,也自带一股贵气。 刑部这么忙么?二表哥这么迟才回来。 江晚芙胡乱想了一通,回过神来,忙福了福身,张口唤他,“二表哥。” 陆则“嗯”了声,看了眼常宁,不用他吩咐,常宁就捧着伞过来了,递给纤云。 没有吩咐,纤云自不敢收,倒是常宁乐呵呵道了句,“纤云姑娘收下吧。”说完,硬是朝纤云手里一塞。 江晚芙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眼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陆则,见他垂着眼,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没看她,鼓起勇气道,“二表哥,雨这样大,伞还是你自己用吧。” 113、第 113 章 国子?监的规矩很严, 本来休沐也只有一日的。但到傍晚的时候,府里就得了?消息,说国子?监前脚将?学子?们放走?, 后脚他们平日里住的学舍就塌了?。毕竟是几百年的宅子?了?,前朝时候所建, 一直沿用至今,其间虽有修葺, 但大梁开?国皇帝巡视国子?监时,曾赞赏其阁楼花树有古朴之?风,代代祭酒就差把古朴写在匾额上了?,都秉承着“缝缝补补”的作法。 多年下来, 官邸老旧,再加上这几日的暴雨,学宫还好,后院的学舍却是塌了?大半, 据说一整面墙都倒了?。 江晚芙听了?这消息, 觉得有些后怕,幸好赶上了?休沐,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她道, “那这几日,你就在府里待着吧。我叫人给你收拾个书房出来。” 江容庭喝着姐姐给他熬的甲鱼汤, 点了?头, “我听阿姐的。” 甲鱼汤虽补, 江晚芙也常常熬, 但她自己?是不爱喝这种汤的,总觉得看着有点吓人。她也没什么胃口,就夹了?一旁的凉糕, 沾着桂花酱吃,甜津津的,意外地很开?胃,也不腻。但她也只吃了?一块,就放了?筷子?了?。 用过晚膳,江容庭就走?了?,天色还早,江晚芙去?了?趟明?嘉堂,陪永嘉公主下棋,还带上了?叫人去?又买了?一份的凉糕,道,“儿媳今日头次吃这凉糕,觉得很开?胃,尤其是配上桂花酱,母亲也尝尝。” 她说着话,又看向永嘉公主,不知道是她看错了?,还是如何,总觉得永嘉公主,似乎有些清减了?。 不过依旧很美,有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不怎么喊得出那声母亲,总觉得把永嘉公主喊老了?。 永嘉倒是很给面子?,马上就叫人装盘端上来了?,雪白的凉糕,金黄的桂花酱,色泽莹润,光是看着,便很赏心悦目。永嘉吃了?一块,婆媳俩又开?始下棋,你来我往的。屋里点着蜡烛,幽幽的烛光,角落里摆着一个细颈的白瓷花瓶,插了?一束芍药花,除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屋里静悄悄的。 下着下着,时间打发得就很快了?,一盘下完,外头天都黑了?。 江晚芙起身告辞,主仆两个出了?明?嘉堂,惠娘手里提着个灯笼。夜里已经没下雨了?,不过风很大,吹得人身上有点冷。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看见远处一团昏黄的光,一点点朝前挪,直到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团光,是一个拎着绉纱灯笼的小厮。 走?在前面的,却是陆致。 看到陆致,江晚芙微微一怔,她仿佛有些时日没有碰到陆致了?。其实在一个府里,多多少少总能?遇见的,不过多半是大家都在的时候,她也不会刻意去?看他。 路只有一条,都看见了?,自然是不好连招呼都不打的。大伯子?和弟妹虽然要避嫌,但也没有到见面都不打招呼的份上。 江晚芙停下步子?,跟陆致福身见礼。 陆致也停了?下来,与她隔着一段距离,双手背在身后,语气温和,“二弟妹刚从母亲那里出来?” 江晚芙点头,轻声解释了?一句,“嗯,我一人待着也是无事,索性去?叨扰母亲。” 陆致听了?这话,却忽的笑了?一声。他笑得很突然,江晚芙觉得很奇怪,她也没说什么吧,但等她去?看陆致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收起了?笑,态度和平日一般无二,“二弟妹一贯孝顺,二弟不在,母亲难免觉得孤独。倒是我同婉柔失职了?。” 江晚芙同裴氏关系不错,两人间也没什么龃龉,听了?陆致这话,倒替她开?脱了?一句,“大嫂身子?重,母亲也是体谅她,特意让她在屋里休息的。” 说罢,她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主动?告辞,带着惠娘走?了?。 一主一仆的背影,渐渐走?远,一直远到,被沉沉的夜色所掩埋。那团昏黄的光,也渐渐消失不见,只余一点点光亮。 夜风吹来,提着灯笼的小厮穿得单薄,被吹得打了?个激灵,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家大爷,想看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结果?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陆致收回视线,看了?小厮一眼,淡淡一句,“走?吧。” 小厮忙追上男人,手里的灯笼晃晃悠悠的,一直到明?思堂的月门?外,看着大爷进了?正屋,他才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他肯定是看错了?吧?大爷一贯好性子?,怎么可能?露出那种神情?,虽然只是一瞬,但也够吓人的了?。肯定是他看错了?,天太黑了?。 陆致进了?正屋,裴氏正和高嬷嬷一起做孩子?的虎头鞋,听见他回来的动?静,高嬷嬷出去?叫热水,裴氏就迎了?上去?,要服侍他换衣服。 陆致倒是拿手挡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来。”他进屋换了?衣裳,再出来的时候,裴氏还坐着等他,看他出来,裴氏忍不住抬起眼,看了?他的脸,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他好像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温和的,她几乎没有看到他高兴的样?子?,当然,也没见过他伤心、愤怒的模样?。 陆致坐下,裴氏主动?找话题,跟他说,“……我今天想亲手做一双虎头鞋,本来以为很容易的,结果?倒是比我想象的难,戳得我手指头都破了?。” 陆致漫不经心听着,看到裴氏递到跟前的虎头鞋,道,“我看着不错。” 裴氏得了?陆致一句赞,心里不禁一热,面上也有些红了?,谦虚道,“……我做得不好,本来还想给我小外甥做一双的,现在一看,哪里送得出手,还是叫针线婆子?代劳了?。我听祖母说,二弟妹的绣工很好,她老人家正房里那扇屏风,还是二弟妹亲手绣的呢。这上头,我还要多跟二弟妹请教才是……” 裴氏这话,其实没什么错。一来她绣活确实不好,陆致虽夸她了?,但她谦虚几句,总是没大错的。二来么,妇人在家里,能?相处的也就只有长辈和妯娌,她与妯娌相处愉快,也是她的功,体现了?她的贤惠,且陆家几个兄弟感情?不错,她说这话,实际上是没有什么的。 偏偏陆致现下最不愿意听见的,无外乎于“江晚芙”或者“二弟妹”这几个字眼,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淡淡放下虎头鞋,等裴氏把话说完,就站了?起来,“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不用等我了?,早些睡。” 他对裴氏点点头,就出去?了?。 裴氏一愣,抬起头,看见陆致走?出去?的背影,清瘦颀长。高嬷嬷进来,得知陆致今晚宿在书房,忍不住低声抱怨一句,“您等得这么晚呢,才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裴氏也有些失落,却还帮陆致说话,“公务自然是重要的。大爷才调去?礼部,忙也是正常的。你跟小厨房吩咐一声,叫他们准备点夜宵。” 高嬷嬷也就是抱怨一句,看见自家主子?护着,也就不说了?。说起来,其实大爷待主子?算得上不错了?,主子?有身子?,他也没有收用丫鬟,光是这一点,许多男子?便做不到了?。 …… 江晚芙回了?立雪堂,却没什么睡意,翻来覆去?,总觉得床榻有点空。一直到后半夜,才堪堪有了?点睡意,还囫囵做了?个梦,梦到一座陌生的道观里,有个小娘子?,梳着两个小揪揪,一边各挂一个小铃铛,躲在柱子?后,探出脑袋看她。 像只警惕的小松鼠一样?。 不知道怎么的,江晚芙感觉自己?很喜欢她,她想要走?过去?,小娘子?却扭头就跑了?,短短的腿,却跑得那么快,一下子?就跑得很远,蹭蹭沿着神像的底台爬上去?。 对江晚芙而言,那神像不是很高,但对一个四?五岁的小娘子?而言,就很危险了?。 江晚芙不禁有点着急,冲小娘子?道,“你别跑,我不追你了?。你小心一点,不要摔下来,会很疼的。” tsxsw.la 小娘子?抿抿唇,看上去?有点委屈,连眼睛都是红的,江晚芙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正想说点什么,就看见那小孩儿躲到了?神像后头,她绕到神像后去?找,却一无所获。 她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急了?,闷头在道观里不停地找,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江晚芙从梦里惊醒,还下意识在屋里找了?一圈,惠娘听见动?静进来,还觉得奇怪,“您找什么呢?” 江晚芙摇摇头,觉得这梦实在是乱七八糟的,她都没见过那个孩子?,“没什么。” 用过早膳,江容庭就过来了?,坐下来,跟她道,“……阿姐,我听管事说,今日府里要去?城外施粥。我想跟着去?看看,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添乱的。” 江晚芙虽然不放心,但也知道,男孩儿是不能?拘在屋里养的,且阿弟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总要去?多见见世?面。她想了?会儿,还是答应了?,“好,你去?可以,但要带上侍卫。我让常宁侍卫长跟你安排几个侍卫,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身手厉害不说,心思缜密,细致入微,如果?遇到什么事,你要听他们的。” 江容庭本以为阿姐肯定不会答应的,忙保证,“我肯定听。阿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江晚芙笑了?下,没说什么。 她知道,阿弟不是贪玩的性子?,之?所以想去?,是因为他对那些受灾的百姓有怜悯之?心。这种怜悯之?心,很多官员都没有,但她希望,阿弟能?一直有。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江容庭都跟着管事出去?。他倒很有自知之?明?,丝毫不给众人添麻烦,去?了?之?后,一切听管事的安排,从不自作主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管事原本还觉得他跟着过去?,就是来添乱,几天下来,倒是对他大有改观,看他行事稳重,也不摆架子?,就一口一个“表少爷”叫得亲热起来。 114、第 114 章 118 粥棚刚搭起来, 就有百姓蜂拥而?至。若观察得仔细,就会发现,陆家粥棚附近围着的百姓, 跟别家粥棚的都不一?样。 设粥棚施粥,基本是各府行善最常用的手段了, 以往没有封城的时候,连商户都爱设粥棚施粥, 比起捐赠财物,搭粥棚施粥,更有利于商人乐善好施的形象,毕竟粥是实实在在进了灾民的肚子里的。 但施粥好处众多, 唯有一?桩,却极难处理。那?便是“难惠真弱者”,哪怕是灾民,也有三六九等, 这里不是按身份区分, 而?是体力。年轻力壮者,好斗逞凶者, 自然而?然占据上?风, 各个粥棚争抢,吃了个肚圆腹满。而?那?些体弱年老乃至妇孺幼童, 则饥肠辘辘, 别说三餐难继, 一?日能混得上?一?餐, 都算走了大运。 但都是灾民,你若只给老弱妇孺施,不给那?些年轻力壮者施, 不消片刻,就能闹得沸沸扬扬,连粥棚都一?并?给你掀了。 2k小说 且还有些,压根不是此次受灾的灾民,不过听说此处有大老爷施粥,便来混一?顿饱,多半是些地?痞流氓,借着人群混进来,最是懂得抱团闹事。 江容庭第一?日来,便察觉到?了这情况,他看着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妇孺,都落在最后,哪怕侥幸排到?了,也只分得一?碗汤汤水水,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小口小口喝着,连碗都舔舐得一?干二净,如水洗一?般,他心中自是不好受,但他答应过阿姐,不会鲁莽行事,便只忍了下来,回去?后,带上?酒,去?同管事商量。 负责施粥的管事姓鲁,只是个小管事,在主子面前也没什么说话的份儿?,否则施粥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落不到?他头?上?。 鲁老二对江容庭倒是很恭敬,毕竟,谁不知道?,江小郎君是世子夫人嫡亲的弟弟,他刚知道?这位爷要跟着一?起去?的时候,险些没吓个半死,多带一?个人倒不是什么事,就算这位爷是觉着有趣,他也能伺候着,怕就怕去?了还要指手画脚,偏偏他是贵客,他一?个小管事还不敢如何?。 将人迎进门,鲁老二态度恭敬,接过江容庭手里的酒,叫了媳妇进来,忙吩咐道?,“快去?,准备些下酒菜来。” 两人喝了几杯酒,鲁老二没喝几口,看着对面的江容庭,脑子却有点晕,这么个身份尊贵的小郎君,跑来找他鲁老二喝酒,他可真是出息了。 江容庭也只喝了一?杯,便笑着放下了,“鲁管事见?谅,长姐不许我多饮。” 这长姐可不是一?般的长姐,而?是世子夫人。鲁管事二话不说,立马道?,“那?自然是少喝得好。” 江容庭同鲁老二闲聊起来,他虽年纪轻,但也算得上?有些见?识的,虽是读书?人,却不迂腐,识文断字,对不识几个大字的鲁老二,也没有什么轻视。他说起自己在家里的事,说到?过年查账,一?个染坊掌柜看他年幼,就想用假账哄他,因?跟做生意有关,鲁老二听得有滋有味,听完了还砸吧着嘴,道?,“小郎君还是心善,只撤了他掌柜的位置,这等子欺瞒主家的奴才,就得重重的罚。谁不喜欢银子,可那?昧良心的事情,怎么能做?!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爱财什么有道?……” 江容庭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鲁管事是个忠义之人啊” 鲁老二这个么爽朗汉子,都被夸得有点脸红,心里想,这读书?人夸起人来,怎么就这么好听呢,忍不住羡慕道?,“还是您这样的读书?人懂得多啊!” 江容庭谦虚地?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我虽读了些圣贤书?,以往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懂得比旁人多了些,今日见?了那?些百姓,才觉自己无能。我与鲁管事投缘,也不怕你笑我,今日施粥之时,看见?那?些壮汉在前,妇孺饥肠辘辘,却落在最后,我心中实在不好受。夫子往日说,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叫我们每日三省,自己做到?了,方能推己及人。但那?种时候,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鲁老二也是摇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瞒小郎君,我也施了几年的粥了,皆是如此的。还有那?好吃懒做的,平日里哪里吃过这样好的米,听说这里施粥,走好几里路过来,吃饱了才肯走。你若拦他,他就觉得你夺了他的吃食,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你。一?个我等自是不惧,但一?窝蜂涌上?来,都是老百姓,你又不能打他,否则便是坏了府里的名声,也只能由他去?了。” 江容庭垂下眼,仿佛在深思,捻了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慢慢道?,“鲁管事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正因?为是好东西,才人人争抢,那?倘若是那?些人看不上?的呢?” 鲁老二纳闷,“小郎君这是何?意?” 江容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今日在各家粥棚都看了一?圈,各家都用的是白米。一?般百姓家中,也不会日日吃米面,有白吃的,他们自然要来了。若是他们平日里吃惯了的,甚至是看不上?的,他们就意兴阑珊,没了兴致了。” 鲁老二琢磨了一?会儿?,猛地?一?拍锃亮的大脑门,“您的意思是,咱们把白米换成其它,比如糟米之类的,那?些好吃懒做、年轻力壮的,就不会过来夺食了?” 他说着,却有点迟疑,这自然是有用的,但他没必要干这事啊,管他三七二十一?,没昧下粮食,好好的把粥施下去?,就算把主子交办的事给做了。至于粥进了谁的肚子,他就管不了了。 江容庭颔首,“鲁管事所言,正是我意。且白米与糟米之间?的米价,相差数倍,若是把白米换做糟米,非等能把粥施给真正有需要的人,还能惠及更多人。施粥本是心善积德之举,府中做这事,也并?非米粮多了没处用,而?是真正想为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鲁老二本来还摇摆不定,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有了想法。他是知道?的,府里老太?太?最是心善,每日都要念经的人,也是给府里几位打仗的主子行善积德,他要是能把这事办成,不说别人,老太?太?知道?了,第一?个就要赏他。至于怎么叫老太?太?知道?,这还不容易啊?老太?太?他是说不上?话,但她老人家身边那?些嬷嬷丫鬟的,总有搭得上?线的。 更何?况,还有江小郎君呢。 江小郎君要是替他和世子夫人美言几句,他也能得不少好处啊。他方才可是赞他,是忠义之人呢! 唯一?需要琢磨的,就是怎么才能把这事给推行下去?。 鲁老二连酒都顾不上?喝了,皱着眉就开始琢磨,江容庭看他神色,自然明?白,施粥这活,真正操作起来,还是鲁老二这个老手擅长,真叫他去?做,却说不定做得不如鲁老二好。 所以他有了想法,没有贸贸然跟长姐提,而?是来找了鲁老二。 一?来长姐虽主持中馈,但他怎么也不能用她的威,去?压鲁老二,阿姐自己尚且要小心行事,他更不会仅凭一?腔热血,就鲁莽行事。帮别人的前提是,保证自己和亲人的安全,这一?点上?,江容庭不会退让。 二来,这个功劳,他不需要,但鲁老二恰恰很需要,他提前打听过,鲁老二这些年被另个管事压得抬不起头?,手上?除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剩下的也就施粥这一?样了,他不信他不想抓住这个机会。 江容庭不贪功,出了主意,就开始静观其变了。 鲁老二果然是个有想法的,自第二日起,陆家的粥棚,就从原来的一?种,换成了两种,一?边是跟之前一?样的白米,一?边是口感差了不少的糟米,如此一?来,蜂拥而?上?的人们就自动分成了两排。 不少老弱妇孺都晓得,陆家的粥棚抢的人少,都巴巴赶过来领糟米。对她们而?言,能填饱肚子,就是最重要的事,至于挑三拣四,那?都是有的选的人才会做的事。 再过两日,白米也撤了,只剩糟米。有几个来占便宜的,还想发脾气,结果看到?江容庭身边几个带着刀、虎背熊腰的侍卫,也灰溜溜走了,去?别的粥棚了。 几日下来,众人都已经默认如此,不少老弱妇孺都不去?别的粥棚浪费时间?,一?大早就等在附近,卫国公府的粥棚一?搭起来,她们就涌了过来,且她们都知道?,不会跟以前那?样排了半天,只得一?碗清汤,陆家的粥棚用的是糟米,虽口感粗糙了些,但却浓稠了不少,一?碗下肚,多少能吃个六七分饱,便也不胡乱争抢,秩序井然排着长队。 这也算是粥棚处的一?奇特景象了。 江容庭今日照旧跟着鲁老二一?行人出门,到?了粥棚,看他们把架子搭起来,百姓们围上?来领粥。正准备去?别处看看,就瞥见?一?个领粥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面上?脏污,一?块黑一?块白的,露出来的脸也瘦巴巴的,贴着母亲的胸膛,舔着干裂的嘴唇。 江容庭想到?自己今早出门前,阿姐叫丫鬟给他送的一?包糕点,让他路上?饿了吃的,就叫侍卫去?拿了过来。叫那?妇人到?跟前,用帕子包了,递了几块过去?。 那?妇人看见?面前的小郎君,生得俊秀不说,身上?干干净净的,活脱脱一?个世家的小公子,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忙垂下头?,小心翼翼接过去?,嗫喏道?,“谢谢贵人。” 江容庭摇摇头?,又看了眼妇人怀里的小孩儿?,除了一?张脸,整个人都被妇人用一?块脏兮兮的蓝布抱着,连手都裹在里头?。便道?,“天热,你这样抱着,孩子要喘不上?气的,松一?松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岂料那?妇人却像怕他动手一?样,一?下子把孩子抱得更紧了,警惕盯着他看,扭头?就跑了。 江容庭一?愣,觉得这妇人的反应很奇怪,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抢她孩子的人。他心里觉得蹊跷,就想到?人拐子上?去?了,叫了个侍卫过来,他说得委婉,道?,“你跟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侍卫应下,朝那?妇人走的方向?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侍卫才回来,江容庭问他,侍卫就道?,“人太?多了,属下找了会儿?,才找到?那?妇人。属下问过跟他们住一?个安置点的人,的确是亲生母女不假。” 侍卫是自家姐夫的人,江容庭听了,也就点头?了,“那?大概是我多心了。” 毕竟是个刚遭了灾的妇人,警惕心强也是很正常的。 施粥只到?日落时分,一?到?时间?,鲁老二就开始叫人收拾,一?行人回府。到?进门处,守门的门房给他们开门,还挨个递了一?粒药丸。灾后容易有疫,吴大夫专门给开了药,出门施粥的人,每日都要吃一?粒,以防带什么病回府。 江容庭已经习惯了,一?口吞下苦到?舌根的药丸,回屋换了身衣裳,才去?立雪堂找长姐。 他过来的时候,江晚芙正带着姚晗玩瓷娃,是惠娘男人弄来的,觉得挺稀奇,就送到?府里来了。从大到?小,中间?还是空的,可以套起来玩。 “阿姐。”江容庭进门,笑眯眯喊人。 姚晗现在知道?喊人了,他尤其听江晚芙的话,看见?江容庭,就喊他“舅舅”。 江容庭伸手摸摸姚晗的脑袋,看他贴着长姐,想到?自己小时候,不由得有点醋,不过他到?底是大人了,不会跟姚晗一?个小孩儿?计较,坐下来,三两句说起外头?的事情。 阿弟这样有兴致,江晚芙自然是认真听着的,丫鬟进来送茶,给她端的是大麦茶,泡着几粒红枣,给江容庭端的就是普通的清茶。 本来没什么的,但江晚芙一?下子就想起陆则在的时候,她习惯茶里泡各种东西,像桂圆红枣什么的,陆则却不大喜欢的,有的时候两人的茶摆在桌上?,他一?时没注意端错了,刚开始喝了一?口,他就下意识皱了眉头?,后来次数多了,就像习惯了一?样,甚至也能跟着喝几杯了。 可能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相互影响,其实她也有很多,是被陆则影响的。 算算日子,他应该快到?保定了,也不知道?保定是什么情况…… 江容庭说着说着,就发现长姐似乎走神了,他自觉停了下来,没作声,托腮看着长姐的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神情特别温柔,阿姐一?贯是很温柔的人,但这种温柔,和在他面前的不一?样,除了温柔,好像还有点别的东西。 阿姐是在想姐夫吗? …… 前院书?房里,门窗紧闭,连隔扇都关得严严实实。两人正在说话,看神情气氛,似乎不是很愉悦。 见?对方油盐不进,严殊终于皱了眉。同为幕僚,他和余谦的利益,实际上?是一?致的,都是效力于世子爷,为他出谋划策。两人虽偶尔争执,但这般互不退让,却是第一?次。 他忍了忍,还是道?,“余兄,世子爷的安排,已经足够了,你何?必再多此一?举?人命关天,万一?出事,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你我共事多年,我未曾知道?,你竟是这般草菅人命之人!” 被指着鼻子骂,余谦脸也沉了下来,“你觉得是多此一?举,我却觉得,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法子,至于你说的草菅人命,未免太?看得起我余某人了。不过是瞒而?不报,朝廷早有准备,据我所知,宫中御医,早准备了众多的防疫汤药,难道?应对不了区区瘟疫?笑话!瘟疫既不因?我而?起,也非我有意扩散,我何?来的草菅人命!我不过是利用这个时机!太?子品行低劣,德不配位,废了他,是全天下百姓的福祉。人人都像你这般瞻前顾后,胆小怕事,岂能成大事?!” 严殊咬牙,“好,你说朝廷可以处理,那?我再问你,若要隐瞒,施粥一?事,就要照旧。你可清楚,其中有位江小郎君,是世子爷的妻弟,他同世子夫人多有接触,万一?他染病,传染给世子夫人,你当如何??” 余谦依旧固执己见?,“你自己也说了,是万一?,只是几日,就那?样凑巧?哪怕这么巧,我自当去?向?世子请罪就是。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岂能因?一?妇人之安危,便瞻前顾后耶!你不必多说,我意已决,哪怕世子在,我也是这句话,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法子。” 说罢,拂袖而?去?。 门哐啷一?声关上?,严殊被震得头?疼,余谦的确足智多谋,多智近妖,他说的法子,也的确是万无一?失的。但同时,他心里很清楚,世子夫人在世子心里是什么地?位,她不是他们可以用来谋划算计的。 严殊深吸一?口气,世子不在,他不能和余谦内讧,甚至不能拦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保证旁人不发现的情况下,做些防备,还必须是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一?种。 做好布置,严殊长出一?口气,暗自咬牙,跟余谦共事,他能折寿十年都不止。 …… 翌日,江晚芙刚用过早膳,就被惠娘盯着喝了碗浓黑的药,苦得她口里泛酸,一?口气喝了,才问,“这是什么药?” 惠娘一?脸担忧,“是避疫的药。吴大夫今早刚开的,老太?太?发了话,人人都要喝,一?个都不能落下。” 说罢,说起府里的事情。 原是有个跟着出去?施粥的小厮,夜里忽然腹泻呕吐不止,把同屋的人吓得不轻,想起他这几日都跟流民打交道?,都以为是染了什么瘟疫,大管事吓得把吴大夫请来了。好在一?诊脉,只是吃错了东西,才会上?吐下泻。 虽是有惊无险,但也给府里提了醒。陆老夫人就发了话,叫大夫开了避疫的药,还立了规矩,从府外回来的,都要药浴,谁都不许偷懒。 江晚芙倒能理解,瘟疫的确是很吓人的,她没经历过,但小时候听祖母说过,要是生了瘟疫,一?个村子的人,能死得一?个都不剩。 她道?,“虽麻烦些,但谨慎些,总是不会有错的。惠娘,你跟院里的吩咐下去?,都照这么做。” 115、第 115 章 保定府衙署, 天?还没亮,陆则就出了衙署大门。 他前?日才到的保定,只用了一日的时间, 便摸清了保定各处卫所、关?卡的情?况,若换了旁人来, 没有半月的时间,多半还是云里雾里的, 但陆则不同。 家学渊源,陆家本就出将才,大梁三百六十二处卫所,于何处、屯兵几何, 总兵何人,他都能倒背如流。至于边防关?口,大抵没有人比陆家人更精通于此?道了。 毕竟旁人不精通,只是被嘲弄几句, 陆家人若不精通, 丢的便是性?命,还有满门的荣耀。 自?昨日起, 他便开始布置边防, 从京城带来的精兵,一半用于增援关?卡, 安稳边陲, 另一半, 则被他派去救灾。一连几日, 皆是早出晚归,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昨日一小股蒙古骑兵, 从马水口潜入,险些过了紫荆关?口,幸而发现得及时。 他今日去的云川卫,附近的容城和雄县,恰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云川卫夹在其间,亦受了不少波及,得知?陆则来了,云川卫指挥袁云匆匆来迎,见了面便请他进?屋,小兵进?屋奉茶,袁云开口,“世子见谅,拿不出什么好茶招待,您别嫌弃……” 陆则不是什么娇惯的公子哥,自?然不会挑三拣四,“无妨。” 袁云忍不住一笑,打?量了坐在对?面的陆则一眼,摇头道,“世子还是老样子。昨夜援兵连夜赶来,我就想,以世子的性?子,肯定会亲自?过来,果不其然,不出我所料。当?年宣府一别,不曾想,再见竟是这种场景。” 卫指挥一职,一贯是世袭。袁家世代守着云川卫,这一代便是长子袁云。戍边清苦,不过袁家在保定,也算得上?是最显赫的门户之?一了。两人相识,多少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思在里头,当?时蒙古联合各部,意欲南下,云川卫去宣府支援,袁云跟着父亲前?去。毕竟是将门虎子,装得人模狗样,但骨子里就是桀骜不驯的,得知?自?己要听陆则指挥,袁云自?是不服。 陆则也懒得跟他废话,两人直接去了比武场,打?了一架,把人按到地上?了,一拳又没下去,松开手,起身,拍拍袖口的灰。 袁云现在想起那时的陆则,都不禁要感叹,这人年纪比自?己小,怎么这么有心计?没错,就是心机深沉,打?赢打?输不要紧,顶多丢脸一点,他偏偏打?赢你,又不打?你,还平静地看着你,语气淡淡地道,“逞凶斗勇,不如留着力气,战场上?杀敌。” 袁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那么丢脸过,他好歹也是被人夸着“虎父无犬子”长大的,活脱脱被衬成个有勇无谋、行事鲁莽的莽夫。 后来上?了战场,两人倒是意外配合得很默契,你来我往,袁云刚开始抱着较劲的心思,后来慢慢也服气了,人家还真不是靠着有个好爹、好身世,是真的有本事在身上?的。男子间看得惯和看不惯,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后来他爹想把七妹妹嫁给陆则,他还帮着美言了几句,只可惜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婚事就没人提了。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可惜呢。 人现在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了。他们?这些武将,最怕的不是蒙古人,而是帝王不知?何时生?出的疑心。比如他们?袁家,守着云川卫,一年到头能有几次机会进?京,连面都见不着,陛下哪里知?道你是哪根葱,再有谁参你一本,连个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像陆则这样得天?独厚,自?己虽生?在武将之?家,母亲却是长公主,还有个皇帝舅舅,且皇帝舅舅还很看重他这个外甥,他的存在,足以保卫国公府接下来几十年的煊赫和平安。 当?初真要把七丫头嫁给他,现下他们?袁家也能跟着沾光了。 袁云摸摸鼻子,心里委实羡慕得厉害,要不是知?道陆则已经成亲了,他都想再去扒拉个妹妹出来,主家没有合适的,什么堂妹表妹都行,身份是低了点,但他们?袁家的女孩子,给陆则做妾,总还是够的。 要么试试? 袁云觑了一眼对?面的陆则,心里动了点心思。 陆则却不知?他在想什么,短短寒暄几句,便问起了正事。云川卫屯兵的数目,是整个保定最多的卫所,其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他必须弄清楚,地动给云川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说起正事,袁云也正襟危坐,态度认真起来。 两人从旭日初升的时辰,说到中午,下午巡视了云川卫,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一行白鹭朝着橘红的晚霞深处飞去。 这对?陆则而言,是很熟悉的场景,他曾经在宣府待过几年。一般屯兵的地方,地势开阔,远离繁华的城镇及县城,清苦而荒凉,宣府也是一样的。 他明明是很习惯的,以前?也不曾留恋过京城的繁华,男儿志在四方,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要守着边关?的,但陆则看到这一幕,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京城的傍晚。 繁华热闹的街道,如织来往的百姓,马车穿过街道时,顺着飘起帘子的缝隙,钻进?来的糕点香味。那家糕点铺是一对?年轻夫妻在经营,卖的最好的是红豆栗子糕。 他不爱吃,但小娘子喜欢,说这一家的栗子用得比别家好,肯定是仔细挑过的,她语气那么笃定,他听着听着,就忘了手里的书看到哪一段了。 然后过了几日,他便又给她带了一包红豆栗子糕。 让他留恋的,大概也并不是繁华的京城,不过是有她在的京城。 回过神,陆则收回视线,朝想留他住的袁云摇头,“不用麻烦,我还是回府衙。” 袁云见状,也就没有留他。把人送走?了,看一行人策马走?远了,卷起的尘土迟迟还没落下,袁云招手叫了个小兵,“过来,你去趟府里,跟夫人传句话……” 袁家。袁夫人正盯着长女做绣活,听见嬷嬷来传话,说卫指挥派人来了,她叫嬷嬷盯着长女,自?己出去了。 “你是说,卫指挥让我接几个堂小姐、表小姐来府里小住?”袁夫人狐疑,袁云堂妹表妹不少,但也没见他跟哪个特?别亲的,这无端端的,又不是过年过节的,把人接来府里小住?“他可还说了别的?” 传话小兵摇头。 袁夫人皱皱眉,便也只好点头,“行,我知?道了。” 袁云又折腾什么啊?袁夫人想了一圈,委实没明白自?家夫君的想法?,索性?叫嬷嬷去安排了。袁家最显赫的,自?然是袁云这一支,其他旁支都巴不得能跟主家多来往,别说让女儿过来小住段日子,就是直接过继,他们?都抢着答应。 …… 陆则回到府衙,进?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保定知?府姓沈,倒是个勤勉的,一大早就亲自?去指挥救灾,天?黑才回来,一回来,就来见陆则了。 保定跟别的地方不同,知?府按说是统领全部事务的,但保定的卫所很强势,沈知?府一个外来人,压根指挥不动他们?,也没那个胆量去指挥,毕竟卫所最主要的是戍边,而非救灾。幸而陆则带来了人,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所以沈知?府就差把陆则,当?菩萨供起来了,要不是陆则没点头,他连自?己的正院,都想让给他住了。沈知?府把打?算寄往京城的急件给陆则看,等他看过、且点了头之?后,才收回袖子里,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心道,“下官准备了接风宴,不知?世子是否有兴致赏脸。世子放心,没有铺张浪费,只摆了一桌,来了同知?、通判等人……” 陆则扫了眼沈知?府,看他紧张盯着他,顿了顿,点了头,“沈知?府安排便是。” 沈知?府一听这话,陡然松了口气,忙道,“是,世子放心。” 说罢,才退了出去。 说实话,保定的知?府不好当?,像袁家等,都很少给保定知?府面子。卫所的事,知?府插不上?手,但戍边得当?,是他们?应该做的,一旦出事,那知?府也跟着遭殃,谁让你是一府之?长,不找你找谁?且赶上?了这样的天?灾,保定知?府一派怕是早就吓破了胆,这一顿接风宴,也不是他们?求他什么,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是夜,府衙设宴,说是设宴,其实也就是摆了一桌。 陆则坐在上?首,沈知?府等人小心翼翼跟他敬酒,他竟也好脾气喝了几杯,等他们?要继续敬,一旁的貌美丫鬟也柔柔上?前?,要给他倒酒,他便以掌掩杯,淡淡地道,“酗酒伤身,内子不准多饮。” 劝酒的沈知?府等人都听得一怔,宴上?也是一静,很快那个通判就答了话,道,“是这个道理。” 他说着,几人也都从善如流放下了酒杯。沈知?府看了丫鬟一眼,咳了一声,“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宴散,陆则独自?回到客院,进?门,就看见他出去前?,还空荡荡的桌上?,摆了个碧青的荷包,他走?过去,拿在手上?,摸了摸外头绣的雀鸟,针线很细密,他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甚至,他好像从这个荷包上?,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是阿芙身上?的香味,很淡。 但他知?道,这荷包被常宁从府里偷出来,一路送到保定,哪还有什么阿芙身上?的味道,不过是他想多罢了。 但他还是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收进?怀里,贴身放好。 平时他都会克制自?己去想,但喝醉了酒,好像就有点克制不住了,三个月,还是太长了一点。 biquge.name 116、第 116 章 国公府 江晚芙正陪着姚晗习字, 小孩儿于念书一事上,实在称不上很有天赋,且不说那些拗口的诗词, 他记不住,便是遇到笔画复杂的字, 他都丢三落四,不是忘了这一撇, 就是忘了那一点。 江晚芙没法,只好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先?生肯定是没有不会这样细致的。能?被?府里请来教书的先?生, 不说学富五车,大小也?是个?秀才,自有读书人的傲气,做的是传道受业的事, 打骂当然是不会的, 但罚抄就是很常有的事情了。 把着姚晗的手,抄完一个?字, 江晚芙松开手, 指了指宣纸上的字迹,温和同姚晗道, “你瞧, 咱们慢慢写, 是不是就写的很好了?做事不要着急, 慢慢地来,总能?做好的,是不是?” 姚晗看了看宣纸上的字, 有些茫然。他长?大的地方,从来没有人跟他说,做事要慢慢地来,什么都要抢,吃饭要抢,喝水要抢,你抢不过别?人,死的就是你了。要是以前,别?人跟他说,你要慢慢地,他肯定不会听的,还觉得那人是在害自己。但这是婶娘跟他说的,她不会害他的。 “好了,接下来的,你试着自己写,婶娘在边上看着,好不好?”江晚芙轻声说罢,看姚晗乖乖点了点小脑袋,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 练过字,纤云就端了小食进来。雪白的江米团子,切成一口一块,滚了黄豆粉。还有酥脆的桃酥饼、芝麻卷之类的。姚晗一贯是喜欢糕点,拿了江米团子,一口一个?,江晚芙倒不饿,只端了碗桂花甜粥,漫不经心地舀着吃。 纤云看自家主子这幅样子,也?不觉得奇怪,世子爷这一走,主子面上没说什么,可她们贴身伺候的,哪里看不出,主子分明是心里惦记得很的。 中午的时候,管事来跟她回禀庶务,忍不住叫苦道,“……这封城令不解,咱们府里好些铺子都断货了,就这几日,折了不少银钱。民?间也?是怨声载道。” 倒也?不是难得过不下去了,毕竟跟真正的商贾不一样,国公府的产业,背靠的家大业大的国公府,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这小半个?月的封城,就要关店还是如何,管事这么说,主要还是提前叫一叫苦,免得年底的账出来后,不大好看。他当管事的,总是还要担着责任的。 江晚芙如今跟这群人精,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心里面门清,也?无需说什么,只道,“……这种事,即便是府里,也?是没办法的,这些话,你以后就不要说了。你们尽力就好。” 管事得了这句话,很是松了口气,就退下去了。 过了晌午,江晚芙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有点久,醒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日头最好的时候。金色的日光,从糊得齐整的窗户纸里,穿进来,落在地面上。午后的日光,让人有种懒洋洋的感觉。 她没起来,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一旁的枕头里。昨日刚晒过,既蓬松又柔软,但她贪恋的,并不是这蓬松和柔软,而?是上面的味道,其?实已经很淡了,毕竟陆则都走了小半个?月了,洗过晒过,哪还有什么味道啊……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的时候,她有这么黏人吗?好像是没有的吧?她是姐姐,很小就知?道照顾弟弟了。 江晚芙努力回忆了一下,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时候,姑且算没有吧。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依赖一个?人过,但这也?不能?单纯怪她的,谁叫陆则这样好的。 除了刚开始,两人还在磨合的日子,她战战兢兢过些时日,其?他的时候,他一直将她护得很好。明明是高嫁的,出嫁的时候,她心里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了,比如他后悔许她正妻之位,比如府里人的刁难和为难,比如旁人的轻视,可是她嫁给他之后,他从来没有让她委屈过。 ……不能?再想这些了。 江晚芙忙坐起来,叫了惠娘,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上个?月月末送来的账目,清了一遍,期间明思堂的丫鬟来了一趟,给她带了话,说裴氏想请她和陆书瑜过去吃茶,日子就定在明天。 妯娌之间,你来我?往,是常有的事情。 江晚芙也?不觉得奇怪,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日,她就跟陆书瑜同行,去了明思堂。陆书瑜笑眯眯来挽她的手,比江晚芙初见?她时,那一团孩子气的模样,如今的她,已经出落得有几分少女的清丽了。江晚芙听她笑眯眯喊自己二嫂,就想起自己某日去祖母那里,请示事情的时候,听祖母说起,谢家跟她老人家提了两府的亲事,听那意思,应当是不会再拖下去了。 其?实也?是如此?,陆书瑜虽年纪轻,但谢回却算得上老大不小了,他比陆则还大了几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谢家规矩严,她偶听祖母说过一嘴,谢回连个?身边人都还没有,一心一意等着阿瑜。 至于谢夫人,上一回听阿瑜跟她说了谢夫人的事情,她给她出了主意,后来倒是没听她提起过了,想来应该也?是处理好的了。 阿瑜毕竟是国公府的嫡出娘子,还是谢大人自己求回来的儿媳妇,谢夫人要是个?聪明人,也?就知?道不能?为难她的。以往看她年纪小,压一压,只要阿瑜自己立起来,倒也?就没什么了。 想着这些事,她们就已经到了明思堂。 裴氏被?个?婆子扶着,在门口等她们。江晚芙趁着打招呼的功夫,看了裴氏一眼,可能?是衣服搭得好的缘故,遮住了,还不怎么看得出孕态,不过气色比起之前,还是差了些,怀孕还是一件很磨人的事。 “快进屋吧。”裴氏笑着开口,招呼二人进屋,“一直想请你们过来的,只是一直不赶趟。” 江晚芙喝了口茶,柔声笑着道,“都住在一个?府里,来日方长?的事情。” 裴氏倒是爱听这话,她是看到过的,自家姐姐跟妯娌如何勾心斗角,为了讨婆婆欢心,为了压对方一头什么的,但她跟江晚芙,就一点没有这些事情。她后进门,却先?诊出有喜,要是别?人,可能?就恨上她了,但她看得出来,二弟妹是半点没这个?意思,很单纯地祝贺她,有的时候在祖母那里请安,她看她不舒服,也?常常帮她遮掩。 不管别?人怎么编排,说二弟妹这样的门第,要是没点心计,怎么能?嫁进国公府,但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几人说着话,聊起外头的事情。裴氏喝了口茶,就道,“我?听嬷嬷说,这几日城里城外都乱得厉害,昨日还有外城的人,趁着守城换卡的时候,要混进来。” 这事江晚芙也?听阿弟说过,阿弟说得还更全些。 其?实情况比裴氏说得还严重些。当时的情景,也?更乱,已经动起手来了,有个?守城的官兵,还被?打破了头,幸好銮仪卫布置了人巡城,去得及时,才把事情给压了下来。但就是如此?,也?有好几个?官员被?撤了职。 裴氏说完,关心看向?江晚芙,道,“你弟弟这几日还每日去施粥吗?” 江晚芙点头,道,“他倒是不要紧,好几个?侍卫跟着,他也?不是逞能?的性子。” 裴氏听了,还觉得挺佩服江晚芙的。要是她弟弟,她肯定是不肯放他出去的,“溺子如杀子”的道理,大家都懂,但能?做得到的,却没有几个?的。 封城一事,不管外面闹得如何沸沸扬扬,但对于他们这样的官眷,其?实实在没什么影响,不过是茶余饭后聊一聊,即便是江晚芙,也?只以为,等过了这段日子,也?就好了。 小书亭 至于这背后的波云诡谲、背地里的暗流涌动,她却是浑然不知?的。 几人又说起别?的事情,江晚芙性子好,会说话,陆书瑜虽嘴笨些,但也?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就叫人觉得心情好,裴氏跟她们说话,都不自觉放松了些,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等把人送走,裴氏的嬷嬷进来,看她笑着,也?松了口气,说实话,她感觉自家娘子最近,实在有些压抑,本来妇人怀孕,就需要夫君的关注,但大爷却又很忙,常常天黑才回来。偏偏他也?不是去寻欢作乐,男人在外忙事业,是没什么可指摘的,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依奴婢看,您可以多同二夫人同二娘子来往。二娘子就不说了,还没出阁,也?没什么事。世子爷不在府里,奴婢想,二夫人应当也?是觉得无聊的。” 裴氏听了嬷嬷的话,不知?怎么的,想起那天晚上,她看见?二弟跟二弟妹在庑廊下牵手的模样,其?实是很般配的,只可惜以二弟的身份,以后夫妻两个?,肯定是聚少离多的。 相比之下,陆致只是在京城忙,再怎么迟,她每晚也?还是能?见?他一面的。 这么想,裴氏心里好受了些,人其?实多是这样,未必有什么坏心思,也?不是见?不得别?人好,但想到自己比别?人好些,心里总是会舒服些。 …… 清晨,晨光微熹,早起谋生的百姓们,早的已经挑着担子、箩筐出门了,年景不好,先?是西山塌山,再是保定地动,银子比以往难赚许多。至于晚的,则也?要出门了。 住在天水巷的周五郎,平日以卖货为生,以前没有封城的时候,他就挑着箩筐,把城里的货,挑到乡下去卖,辛苦是辛苦了点,但每日赚的辛苦钱,除去开支,还能?攒下些银子。自打封城后,这营生是干不了了,他只能?更勤快些,每日在各个?巷子里钻。 周五郎挑起箩筐,他媳妇就追了出来,朝他箩筐里塞了个?包着的芭蕉叶,叮嘱道,“早上做的饼子,你带上,路上饿了就垫一口。” 其?实周五郎走街串巷,想吃什么都买得到,但他一个?铜板都不舍得花,说要给女儿攒嫁妆,周五郎媳妇说不动他,只能?自己给他准备。 周五郎看了媳妇一眼,笑眯眯应了一声,“哎,知?道了。你就别?去跟别?个?洗衣服了,在家里看着妞儿。这几天城里乱,你把门拴好,我?走了。” 说罢,挑着箩筐出门,走出巷子,手中拨浪鼓也?随之晃动起来,声音传出好远,“卖货咯!卖货咯!剪子红绳头花针线,都来看看噢……” 清晨的微风,徐徐拂面,日头还没升起,风里也?还没来得及沾上那股炙烤一般的热气,一个?凄厉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太子刘兆,居高位而?失德,夺我?妻,杀我?子。我?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今我?在此?,以命乞天!”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西山塌山,保定地动,是为前兆,太子不废,必有后灾!” “天降大疫!而?后大旱三年,蝗食稻,水淹田,颗粒无收,饿殍遍地!其?后铁骑南下,踏平顺天!” 周五郎听见?这声音,明明身上不觉得冷,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人不要命了吧? 117、第 117 章 喊话的男子, 穿一身蓝色的直裰,料子穿得有些旧了?,但依旧看得出?身份, 这是个读书人。 男子手中提着一面锣,一手敲击着, 一边鸣锣为?自己开道,一边厉声叫喊着那些“猖狂言语”, 路边行?人一边吓得避开,一面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太子失德,必有灾祸!” 但很快,这场闹剧便消弭于?晨曦之中。一队巡街的护卫, 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将男子抓了?,一边驱赶着围观的百姓。 “看什?么看, 官差办事, 还不速速散去!” “快走!” 男子被?按在地?上,依旧奋力挣扎着。他并非魁梧的体型, 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书生,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侥幸得了?秀才的功名, 却也再无寸功, 蒙恩师不弃, 许以爱女?,夫妻和睦相亲,偏偏刘兆那个……那个龌龊的畜生! 见他妻貌美, 便动玷污之心,于?河边掳走他的妻子,强占过后,将人弃于?宅院。而后更是得寸进?尺,毫无悔改之意,就将他家当做置外室的宅院,说来就来,当着他的面,强占他的妻子,甚至,害得他妻子腹中胎儿,未及落地?,便已早夭。 妻子痛不欲生,却因刘兆权势,不得不以身伺仇,委身于?刘兆,他虽竭力抵抗,但双拳难敌四手,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刘兆辱他爱妻。 他也曾想过报官,他那么天真地?以为?,天子与庶民同罪,哪怕是太子,就能夺人/妻子,枉顾人伦了?吗?但现实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字字泣血的状纸,刚递进?顺天府衙门,他还守在衙门口,等着知府大人召见,就被?两个侍卫硬生生拖走了?。 然后,他见到了?刘兆身边那个宦官,面白无须,贼眉鼠眼,他翘着兰花指,捏着他写了?一整晚的诉状,指尖一松,状纸落进?火盆,连同他的希望,付之一炬。 “秀才公这是做什?么?何苦这么想不开?太子爷瞧得上你的人,是你的福分,尊夫人把?太子伺候好了?,太子心情一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赏你个进?士的功名了?。再说了?,秀才公好歹是个读书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太子的,何况区区一个农妇?这道理,总无需咱家多说了??” “秀才公还是别折腾的好,你不怕死?,总要顾及你那岳父一家子、你的族亲兄嫂,何苦来哉?” “这大梁,太子是谁?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子若是天,你就是地?里的烂泥,你还想状告太子,也不想想,这案子,谁敢接?谁又敢审?” 是啊,谁敢接?怪不得,他的状纸刚递出?去,就到了?这奸佞手中。 他是男子,本该护着妻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辱,这样的日子,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每当他和妻子以为?,刘兆不会来了?,他就会毫无征兆地?出?现,然后,当着他的面,强占他的妻子。 谁能想到,当朝太子,这样身份尊贵的一个人,竟做出?这等毫无廉耻的事情。他被?捆在椅子上,看着他趴在妻子的身上,听着妻子痛苦的哽咽声,咬紧牙关,咽下?去的唾沫带着血气。 那是他的妻啊! 他相濡以沫,扶持多年的妻啊! 他娶她?那日,掀开她?的盖头,看见她?含羞带怯的面容,胸口涨得满满的,他要保护她?的! 官兵见他挣扎太过,不得不用刀柄,砸向他的后脑,一下?一下?,血沿着后背流下?,秀才妻子亲手缝制,然后浆洗得干净整洁的直裰,沾染了?血,滴答而下?,落到砖地?上,沿着缝隙,渗入泥土。 秀才扑倒在地?上,仍然竭力喊出?最后一句,“太子失德,必有灾祸!天降瘟疫,旱涝皆至,蝗食稻,水淹田,铁骑南下?,踏——平——顺——天!” “踏——平——顺——天!” 官兵已经用力砸下?最后一下?,为?首的伸手拦下?,“行?了?,别闹出?人命,先带回去!” 那官兵一愣,赶忙住手了?,和另一人各拽一边胳膊,将昏倒在地?的秀才拖拽起来,从围观的人群中带走。 人已经走了?,但砖地?上的血,还刺目显眼,百姓们并不敢妄议皇室,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沉默看着那摊血。 慢慢地?,众人都散开了?,周五郎也挑着担子打算离开。 他小心翼翼绕过那一滩血,没有踩上去,走到街道尽头的时候,周五郎回了?一下?头,看见地?上那一滩血,低低叹了?口气,回了?头。 别看了?,媳妇和妞儿还等着他赚银钱回去呢。 “卖货咯!卖货咯!剪子红绳头花针线,都来看看噢……” 货郎的声音继续响起,但和先前比,却莫名显得低沉下?来。街道恢复往常的繁华,人来人往,大家都忽略了?那滩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beqege.cc …… 当日下?午,原本晴朗的天气,云层忽的压得低低的,蜻蜓飞过池塘,天气闷热得厉害。 今日负责轮值的太医姓徐,正八品的官,不算高。否则也不会安排他来赈灾处轮值,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他正盯着药童熬药,庭院里摆着四口铁铸大锅,满满当当的浓黑药汁,底下?柴火熊熊烧着,药汁沸腾着,浓重的药味,弥漫了?不大的院落。 徐太医摸了?摸胡子,看了?眼天色,催促道,“快添柴,熬好了?分下?去,要落雨了?。” 药童忙恭恭敬敬应是,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正这时,两个官兵匆匆进?来,“徐大人,安置处有一孩童有发热之症,魏大人叫小的请您过去看看。” 徐太医拎着药箱就直奔安置处去,临出?门还不忘回头,叮嘱道,“药接着熬,别误了?正事!” 几人奔到安置处,不等魏戟开口,徐太医已经上前,替那女?孩儿把?起了?脉,一旁的农妇紧紧抱着孩子,嘴里还在解释,“宝儿只是昨晚吹风了?……” 徐太医的脸,却已经沉了?下?来,摸了?又摸,掀开那孩子的眼皮看,收回手,一下?子站了?起来,朝一旁的魏戟示意。 魏戟跟上,同他出?了?屋子。 徐太医脸色惨白,艰难道,“魏大人,立即将此处封锁。极有可能,是……瘟病。” 118、第 118 章 122 的?确如余谦所言, 对于可能发生的?瘟疫,官员们?早有准备,这头魏戟的?消息一递进宫, 内阁便立即有了动作?。 因靠近皇城,所以动作?格外迅速, 城门?封死,连先前留着官员进出的?小门?, 也一并堵上了,内城外城彻底隔绝。 其次安置处,十几个安置处,天还?没黑, 就全部封锁了。五十余个从?内城诏来?的?大夫,各领着一队侍卫,穿戴者熏了药的?衣物,遮着口鼻, 开始按照一日三?次的?频率, 给安置处所有的?百姓诊脉,发热、腹泻、咳嗽、出疹等症状的?, 一律挪出去?, 原本他们?住的?地方,立即用浓醋熏过一遍。 一日三?餐, 全都由专人送进屋里, 这一次跟之?前施粥时不一样, 先前对于那些闹事之?人, 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回却是魏戟带人亲自镇压。他跟别的?武将不同,别的?武将在百姓心里, 多少还?有点保家卫国的?好名声,唯独魏戟,自从?胡庸倒台,魏戟的?名声便一日不如一日,戏文里都把他唱成为虎作?伥的?恶角。 故而?魏戟一露面,就连以往最嚣张的?二流子,也怕了。毕竟这可是会“陷害忠良”的?奸臣,没罪的?都能给你罗织一堆罪,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 一下午的?功夫,碍于魏戟的?恶名在外,安置处所有人都老实了,个个跟鹌鹑似的?。 魏戟倒不在意,被人骂奸臣,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刘荣派人来?请他,他才换了身衣裳,带着人过去?了。刘荣见他,如见救星一般,远远便凑了上来?,魏戟后退几步,“刘大人,我刚去?过安置处。” 刘荣立马停住了,讪讪一笑,说起正事来?,“请魏大人过来?,实在是有件事,本官也不知如何处置了,只能寻魏大人过来?商议一二。” 魏戟点头,掸了掸袖子上沾染的?灰尘,“刘大人请说。” 刘荣摸了摸胡子,立马掉了两根,这几日他愁得头发胡子一起掉,“……陛下下了死命令,命你我二人不可放一只活物,踏出西郊。那些百姓暂且好说,平头百姓,吃穿住安排好了,也就肯听话了。可这些来?施粥的?,都是各府派来?的?,其中不乏显贵权赫人家,若是放,自是不可,陛下圣旨在前,你我岂可忤逆圣上。但?若是不放,这……这……” 刘荣一脸为难,魏戟手背在身后,一眼看穿这老东西的?心思。刘荣才是做主的?人,先前还?处处提防他,怕他抢功,现在碰着刺了,倒是想起拉着他一起扛了,老狐狸一只。 魏戟也不揽事,故作?沉吟,才道,“陛下派我来?时,便说了,要我一切以刘大人唯首是瞻,我自是听刘大人。” 刘荣一听这话,看魏戟摆明是不想沾手,立马急了,一咬牙,只得说实话,“……不瞒魏大人,若只有各府的?管事下人,倒也好说。但?很是不巧,其中还?有皇后娘娘的?侄儿,那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还?有一位,虽不是皇亲国戚,身份却也不寻常,是卫国公府的?亲戚。” 魏戟听到有外戚,已经忍不住看了刘荣一眼了,这人今年?是犯了什么太岁吧?他跟他共事,别也沾染了这让你的?霉运吧?改日去?庙里拜一拜吧……等听到卫国公府四个字,立马想起了陆则,问了一嘴,“哪个亲戚?” 刘荣叹气,“卫世?子的?妻弟。听内子说,卫世?子那位夫人虽出身一般,却很得卫世?子的?宠爱,屋里除她一人,别无其它妾婢。这位江小郎君本来?在国子监念书,国子监停课,他便跟着府里管事来?施粥。” 魏戟倒是没关心过陆则跟他夫人感情如何,这毕竟是私事,他没刘荣这么爱打听。不过听了这话,倒是明白?了,刘荣好歹也是个顺天府知府,为什么如此?瞻前顾后。 外戚不算什么,后宫不得干政,大梁的?皇后也不例外,但?问题是皇后有儿子,这儿子还?是当朝太子,那这侄儿就是太子的?表兄弟。储君的?表兄弟,的?确不是能轻易怠慢的?。 另一个听上去?没这一个吓人,实际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卫国公府是什么人家,连皇室都要给几分?面子的?高门?,更何况陆则比他爹更甚,深得帝心,自打胡庸没了,陛下明显是把目光放到陆则这个自家人身上了。要是陆则不那么看重他那个妻子,倒也好些,问题是,刘荣早打听清楚了,人家不仅很看重,还?连带着爱屋及乌,连小舅子都接到京城来?了。 甚至,魏戟打心底里觉得,后一个更值得他谨慎对待些。毕竟,陛下正当壮年?,说句犯上的?话,陛下虽然?体虚,但?看着也不像立马就要殡天的?样子,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太子登基都不知道多久之?后的?事情。至少现在,太子不得干政,以后的?事情,哪能想得了那么远? 但?陆则不一样,抛开他跟他之?间的?这层不怎么牢靠的?盟友关系。只看陆则这个人,可以设想的?是,三?大营经过这次练兵,一定?和从?前大不一样,他也是打过仗的?人,自然?知道,真正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士兵,跟只是在军营操练的?官兵,其中有多大的?差距。 到那个时候,外有陆家军镇守边关,内有三?大营握在陆则手里。六部之?中,刑部不必说,是陆则的?囊中之?物,吏部的?谢回,既是他的?好友,又是他的?准妹夫。兵部本来?就偏向卫国公府,也不必说。陆则那个庶兄,似乎也被弄去?了礼部。就连都察院,那个顽固的?谢老头子,都跟陆家成了亲家。 可想而?知,到那个时候,魏戟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他是想不明白?,内阁、都察院、大理寺,三?方联手,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胡庸拉下来?,图的?是什么呢?胡庸不过贪财好色,枉顾人命了些,他跟未来?的?陆则比起来?,可不见得权势能大过他。 这位才是真正的?权臣呢…… “魏大人?”刘荣看魏戟不说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魏戟抬眸,开口,“刘大人找我来?,总还?是有些想法的?吧?我毕竟只是从?旁协助的?,自当配合刘大人。” fqxsw.org 刘荣也知道,想套魏戟的?话,是没可能了。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我是这么想的?,还?请魏大人和我一起,同孙郎君、江郎君面谈,道明其中利害。”刘荣说着,朝皇城的?方向一拱手,“将陛下的?圣旨,传达给二位郎君,想必二位郎君定?能体恤圣意,以大局为重,主动留在此?处,等情况好转,再送他们?二人进城。” 反正放是不可能的?,这就是要用陛下的?圣旨,来?压他们?了。 魏戟当然?不想蹚浑水,刘荣怎么说,他就怎么点头,“以刘大人的?意思为准。” 刘荣叹气,二人进屋,过了会儿,江容庭跟另一位姓孙的?郎君,就被请了过来?。江容庭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安置处出了事,官兵临时将他们?都请到这里来?了,还?着人看守。已经有几家管事交涉了几回,都无疾而?终,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孙韬更是一肚子气,他本来?就不愿意来?这破地方。他就是睡了个丫鬟,他爹就把他赶出来?了,结果碰上这种事,那些人居然?管着他们?,所以一进屋,就没什么好脸。 倒是江容庭,他谦虚惯了,等刘荣介绍了自己跟魏戟,他还?给二人拱手行礼。有了秀才功名,没有犯法的?话,就不用向官员行跪拜礼。 反倒是一旁该行跪拜礼的?孙韬,一脸不满,就差把“我姑姑可是当朝皇后、堂哥可是当朝太子”这两句话刻在额头上了。 刘荣也不好说孙韬什么,忍了下来?,等二人入座,看了眼一旁的?魏戟,才认命开口,“请两位郎君过来?,一是给二位陪个不是,实在是事出有因,又来?得突然?,才拦着二人不让离去?的?。本官给二位陪个不是。” 江容庭看孙韬不开口,就代为开口,“刘大人不必多礼。草民方才听大人说,事出有因,这因是?” 刘荣深深叹了口气,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如此?,至少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语气也很凝重,“实话同二位说,之?所以不许众人离去?,正是因为,安置处发现了几名患有瘟疫的?百姓。目前尚不得知蔓延情况,御医也还?未来?得及拿出治疗的?良方,陛下命我同魏大人,将整个西郊封锁,尤其是灾民和同灾民有接触的?,在情况好转之?前,皆不可离开此?处。” “瘟疫?”原本还?皱着眉、一脸不满的?孙韬,吓得站了起来?,他捂住嘴,立马道,“快送我回府!我不要留在这里!” 刘荣见状,面色沉重,“孙郎君,这只怕是不行。除非有圣旨,否则,我不能放你离去?。否则,就是抗旨不遵,那可是砍头的?大罪,你我二人,谁都担不起。”刘荣说着,安了个心眼,故意松口道,“除非……” 孙韬果然?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陛下下旨,否则我实在不敢放你进城,况且,即便我放你离去?,你也进不了城。如今内城已经封锁,连一只活物都进不去?。就连我和魏大人,自今日起,也要常驻于此?,直到瘟疫彻底消除。” 瘟疫这两个字,实在骇人。且很多地方,瘟疫蔓延到最后,压根不是治好的?,而?是憋死的?,把那些得病的?、可能得病的?,一一熬死了,一把火烧个干净,自然?就没有瘟疫了。 哪怕内阁其实已经早就准备了一整套应对瘟疫的?法子,除去?几个资历老的?御医,留在宫中,听贵人差遣,其余御医都已尽数派出。全城的?药材,甚至附近几个府的?药材,都在往这里送。这样的?阵仗,也无法抵消人对于未知疾病和死亡的?恐惧,一辈子吃过最大的?苦,不过是被父亲罚跪的?孙韬,更是如此?。他吓得愣住,面色惨白?,两股战战。 江容庭自然?也是怕的?,谁不怕死,他也不过十几岁,又不是很大。但?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府里的?长姐,他要是出事了,阿姐怎么办? 他这几日每日回府,都会去?看阿姐,会不会已经把病,传染给阿姐了? 短短一瞬,江容庭便已经想好了,他稳住心绪,开口道,“刘大人,我愿意听您安排,留在此?处。但?能否让我给府里写一封信,哪怕是传个口信也可以。” 刘荣没想到江容庭这么好说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忙道,“自是可以的?。只要用醋和药材熏过数遍,便能寄出。这一点是无妨的?,我给宫中寄折子,也是如此?的?。” 江容庭诚恳道,“多谢刘大人了。” 但?回到临时住处,江容庭却没有急着写信,先把自己人召集到一处,也是凑巧,其中一个侍卫竟然?经历过瘟疫。 “……属下倒是有些应对的?经验。当年?家乡瘟疫,属下就每日跟着双亲这般,不饮生水,所有锅碗筷盆,每次用之?前用沸水熬煮,在屋里喷洒浓醋,与外人保持距离,用棉布制成遮面……”侍卫说了一大堆,江容庭一一拿笔记下来?,列出一二三?四条,跟鲁老二商量着,一一安排下去?。 等到满院子的?醋味跟药味,所有人都把脏衣物换下,腾出一口大锅用沸水煮,江容庭才腾出功夫,开始写信。 这封信,他写的?很仔细,他没有自以为是的?报喜不报忧,而?是把情况都说了一遍,着重说了院子里的?各项布置。末了才写到。 “长姐万勿忧心,弟自当珍重。陛下谕旨,我自当遵从?,绝无他话。此?外千言,不再赘叙。” 他把信叠好,塞进信封里,直接没有封口。他这信写的?坦荡,没什么不能给外人看的?,他是不可能给阿姐添麻烦的?。哪怕是刘大人要看,看就看了。 信过了一遍醋熏和药熏,很快交到刘荣手里,他也直接打开,看过一遍,放在手边上。片刻,又来?了一封,带着浓浓的?醋味和药味,是孙韬那头派人送来?的?。 刘荣照样打开看了,看过之?后,递给魏戟,魏戟草草看了几眼,嗤了声,眼里明晃晃写着“蠢货”二字,放回去?。 刘荣着人各抄了一遍,才命人送去?内城。 119、第 119 章 信送到江晚芙手里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了,内眷的消息,总是比外?头慢了那么几分, 朝堂沸沸扬扬的事情,府里还什么都不?知晓。 但常宁难看的脸色, 也足以让江晚芙做足心理准备了,她深吸一口气, 接过信,没急着打?开看。等常宁把前因后果?说了。 以往陆则去?宣同,常宁一贯是跟着去?的。这一次陆则安排他留下来,最?主要的目的, 就是保护好世子夫人。他本以为,这任务再简单不?过,夫人深居宅院,几乎不?怎么出门, 常去?的地方, 左不?过福安堂和明嘉堂,来来去?去?都在府里, 也是因此, 他才松懈了几分,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 “……照目前的情况看, 有?可能是瘟疫。陛下已?经下旨, 不?许任何人进城……所以, 江小郎君他现在, 暂时被留在了城外?。另外?,陛下虽没直说,但府中几位爷也都回了府, 怕是要闭门些时日。” 瘟疫这种事情,没人会不?怕,哪怕是江晚芙,也是如此。听到阿弟被留在城外?时,她心头亦是一颤,手下意识抓紧了帕子,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慌有?什么用,“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 常宁倒是很理解,世子爷不?在,世子夫人一介女?子,事关亲弟弟,慌了神是正常的。 江晚芙忙拆了信,信只有?两页,字数不?算多,但满满当当的,没有?一句废话。她从?头看到尾,看到那最?后一句时,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湿了。 都这个时候了,阿弟还处处为她着想,连一封信,都写得这样滴水不?漏,他素日表现得再老成,也是个不?大的孩子。 江晚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既有?忧,又有?怕,感动、欣慰、愧疚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信折好,收回信封里,叫惠娘传常宁进来。常宁进屋,江晚芙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镇定,她语气很谨慎地开口,“我想回封信给阿弟,不?知常侍卫长能否帮我送到阿弟手里?” 常宁垂首听着,很是一愣,倒是没怎么迟疑,“送信自是无?妨的。” 江晚芙就点头,“好,那劳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写。” 信写的很快,其实也没什么可写的,她能想到的,应对瘟疫的法子,阿弟信里基本都说了,甚至比她考虑得周全得多。思来想去?,江晚芙只写了些勉励的话,又让丫鬟去?了趟阿弟的院子,取了他的书,备了些可能用得上的药材,整整一箱,连信一同交给常宁。 常宁看得一怔,却没说什么,很快退下去?了。 江晚芙也没功夫伤春悲秋,瘟疫不?是小事,府里祖母年老体弱,老人家是最?怕生病的,还有?裴氏,怀着孩子,也不?能大意。还有?永嘉公主,算不?得体弱多病,但也并?非很康健。 这么一盘算,卫国公府几乎把老弱病残四个字占全了,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那个腹泻的小厮,阴差阳错的,给府里提了醒。上至各房主子,下至小厮仆妇,都有?所防备,药也备得够足,她前几日才叮嘱药房采买了一批,原也是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结果?还真的用上了。 府里的布置,江晚芙心里有?底,哪怕真的封府,她也并?不?怕,至少各管事来回话,目前府里没有?一例疑似得了瘟疫,倒推回去?,那出去?施粥的管事小厮,应当暂时是安全的,再加上阿弟信中所说的,他们中有?应对瘟疫经验的侍卫。 那应该是、是不?会有?事的…… 江晚芙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理智地安排好所有?事情,直到惠娘进屋,说陆老夫人请她过去?。 到了福安堂,永嘉公主竟然也在,婆媳二人见她进来,老太?太?便先发了话,“庭哥儿的事情,我跟公主已?经知道?了。” 江晚芙也不?觉得意外?,阿弟跟着出去?施粥的事,府里不?少人都知道?,老太?太?也问过一句,还夸赞他“小小年纪,却有?仁德之心”。她微微屈膝,“都怪孙媳放纵了他,才害得府里受了牵连。” “你?这是什么话?”陆老太?太?轻轻皱眉,不?赞许地道?,“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都是自家人,你?说这般客套话做什么?再说了,施粥这事,府里年年都做,庭哥儿是个好孩子,年纪虽小,却懂得体恤民苦,是个难得的懂事孩子。这事既不?怪你?,也不?能怪他。” 永嘉公主也点头,有?婆母在先,她就没说那些宽慰人的话了,但她心里,却也是拿江晚芙当半个女?儿看待的。二郎一走,偌大个府邸的中馈,都是她一人撑着,还要来陪她,婆母这里,她也是时时孝顺着,妯娌之间的关系,她也处理得当,永嘉公主虽不?管事,却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直接道?,“这事你?放心,我来处理。我今日就进宫。” 永嘉公主跟陛下是同母所出的亲姐弟,感情自是不?一般,虽自从?永嘉公主嫁了人,为了避嫌,既不?管卫国公府的事,进宫的次数也少了,但血缘摆在那里,宣帝不?可能不?卖她面子。 而且这些年,别的皇亲国戚四处给宣帝找事,仗着皇室人丁稀少,求这求那,唯独永嘉,很少跟皇帝开口求什么。 江晚芙听了,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最?开始,她也想到了永嘉公主,若是她开口,陛下无?论如何都会考虑,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愿意去?试一试的。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陛下金口玉言,永嘉公主进宫去?求,往轻了说,是担忧自家小辈安危,但往重了说,却也能说是抗旨不?遵。而且,倘若瘟疫蔓延到内城,甚至是皇宫,哪怕跟阿弟无?关,那些谏臣也绝不?会放过永嘉公主,乃至国公府。 这还都是从?私利说,江晚芙最?担心的,也是最?怕的,是万一……万一真的因为阿弟一个人,害得瘟疫传到内城,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她担得起,阿弟担得起吗? 那都是人命啊…… 活生生的人命。 永嘉公主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些什么,温和开口,“你?不?用替我为难,那是你?亲弟弟,不?是别的什么人。” 江晚芙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轻声细语开口,“我先替阿弟,谢过祖母和母亲一番慈爱之心。我也的确很担心阿弟,但却不?敢因一己之私,便叫母亲冒险入宫。若是别的事,我便也厚着脸皮开口了,但事关内城百姓的安危,我承担不?起,阿弟也承担不?起。陆氏一门,祖祖辈辈为了大梁安危,镇守边疆,公爹如此,夫君亦如是,满门忠烈。我虽一介女?子,却也知道?什么是大义。且阿弟他,是自愿留下的,我尊重他的选择。” 她说这话时,是站着的,腰背挺得很直,纤瘦的脊背,清瘦而坚韧。微微抬着头,眼神并?不?锐利,只带着她往日里便有?的明润和清亮,声音不?高,甚至因她的苏州口音,显得有?几分软糯,却让老夫人和永嘉公主,听的皆是微微一怔。 片刻,还是陆老夫人先开口,她不?住点着头,“好孩子,你?不?愧为我陆家妇。庭哥儿小小年纪,也是行事周到,心怀天下。” 永嘉公主眼神柔和下来,轻轻颔首,“话是如此,你?说的很对。但是,我还是要递份折子进宫。虽不?能放你?阿弟进城,但给些便利,想来陛下是不?会不?应的。” ranwen.la 江晚芙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永嘉公主的意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不?能冒险让阿弟进城,但看在永嘉公主的面子上,照顾一二,却是不?过分的。譬如安排个单独的、远离人群的院落,安排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之类的。 这样,阿弟的安危,至少多了一重保证。哪怕他真的不?幸中招,有?永嘉公主的说情,御医也一定会尽全力?救治的。 从?理智的角度,她知道?阿弟选择自己留在西郊,是对的,既是对他自己负责,也是对内城所有?百姓负责。 但从?感情上说,阿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能放心他涉险? 哪怕她表现得再冷静,这个时候,也是鼻子一酸,江晚芙忍着泪,深深屈膝,低头道?,“多谢母亲。” 方才冷静镇定的人,忽的掉了泪,永嘉公主看着,反而有?种真切感。哪怕再稳重,也才十七八的年纪,不?过还是个小姑娘而已?。 江容庭的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永嘉公主回去?后,便立即写了折子,叫人送进宫里去?。但因为皇宫已?经严禁进出的缘故,折子耽误了很久,直到夜深,才送到宣帝案头。 以往这个时辰,宣帝早已?睡了。 但他今晚却很清醒,宫殿内灯火通明,高长海瞥见伺候的小太?监打?了个哈欠,立马严厉瞪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下去?。他亲自上前,端起茶壶,给宣帝倒茶,轻声道?,“陛下,您喝茶醒醒神。” 宣帝揉了揉眉心,没作声。片刻后,才想起来问,“太?子呢?还跪着呢?” 高长海没敢说话。 宣帝抬头,“朕让你?说。” 高长海利利索索跪下,低声道?,“原是跪着的。太?子体弱,晕了过去?,皇后娘娘就把太?子带回去?了。” 宣帝一张脸,倏地沉了下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翻开案头的那一本折子。盖着永嘉公主的印,他草草扫过,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于?长姐,他总归是心中有?愧的,为了皇家,她牺牲良多,却还能处处为他着想。是他和先皇,欠阿姐许多许多。 “高长海,传朕的口谕。告诉刘荣,尽力?保全此人的平安。” 宣帝的脸,阴沉得厉害,“另外?,传太?子过来。” 120、第 120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老夫人坐下来,担忧地看着孙儿,急声询问着。 陆则头疼得厉害, 可面色却依旧平静,只沉声道, “只是有些虚火,夜里没睡好, 叫祖母和母亲挂心了。” 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听得半信半疑,两人熟知陆则的性子,他一贯不是什么娇气的人,习武之人讲究“夏练三伏, 冬练三九”,陆则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习武,在府中几个郎君中,最是吃得了苦, 怎会因为区区的虚火, 便大动干戈,请了太医过来。 永嘉公主不信, 也晓得儿子这里问不出什么, 索性叫住了进来奉茶的绿竹,直接问她的话, “郑院判走时如何说的?” 绿竹哪里知道, 况且她是立雪堂的人, 自然一切听陆则的, 偷偷瞧了一眼抵着额、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实模样答话,“郑大人没说什么, 只让奴婢叫膳房每日给世子熬梨汁,说是能降火。”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绿竹还敢撒谎,当即又问了句,“没开其它的药?” 绿竹小心摇摇头,道,“没有。郑大人说梨汁即可,若还是不好,他再开药。” 永嘉公主这才信了,朝绿竹颔首,“出去吧。” 绿竹福福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绿竹这番话,永嘉公主和陆老夫人虽觉得纳闷,但到底还是信了,只以为自己多想了,倒是陆老夫人点了点头,朝陆则道,“你这回做得对。你们这些年轻郎君啊,仗着年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来的。”说着,又道,“既是虚火,那便还是食补的好,叫膳房多准备些败火的吃食。” 陆则颔首应下。 陆老夫人又不放心,这回把绿竹和红蕖都叫了进来,好一番耳提面命,嘱咐两人了一番,又道,“你们是近身伺候世子的,做事情要上心些。” 绿竹红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应下。 陆老夫人便看了眼天色,道,“时辰还早,你也不要看书了,回去歇一歇,补个觉。” 说罢,便站了起来,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扰儿子歇息,顺势一起站起来,陆则要送,又被婆媳两人拦住,连声催他去歇息。 婆媳俩出了立雪堂,并肩走着。 永嘉公主温声细语问了婆母的身体,又道,“儿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会儿叫下人给您送去。最近天渐渐冷了,您多注意身子。” 永嘉公主出身尊贵,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性情却不骄纵,不是难相处的人,但到底隔着君臣的关系,婆媳俩也亲近不起来。 好在陆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儿媳捧着自己的性子,她这个人想得开,儿媳是和儿子过日子的,夫妻俩好就行了,又碍不着她什么。永嘉性子虽冷了些,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她自不会学那些蠢婆母,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 更何况,永嘉是皇家公主,她还真打不得。 陆老夫人应下,抬了抬手,身后嬷嬷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聪慧,见婆母这般举动,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顺势随她朝前走。 两人走到曲廊的坐亭处,坐下后,陆老夫人才开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么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陆老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五年之期,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别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们府里郎君成婚迟,但总不好一直拖着,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让大郎明年开春变成婚,这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beqege.cc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禁问,“您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也不瞒着,点了头,“嗯。阿芙是个好孩子,国公爷喜欢,我也喜欢。”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喉头有些发酸,微微撇开脸,倒是陆老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个好孩子。当年您进门的时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虽说情有可原,您也点了头,可到底是我们陆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话,国公爷没说,今日我来说,国公府将来只会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这位置,便应该是他的。” 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俩这么多年难得的交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从来不是单纯,更何况还掺杂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国公府。 国公府几代传下来,年年镇守九边重镇,几乎是百信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有国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对皇室而言,有这样的将领,既是一种运气,又是一种威胁。 当年,得知自己要嫁给陆勤时,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国公府想要的国公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想要的儿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陆勤想要的妻子。 但她还是遵从父命,嫁进来了。 然后,她生下了陆则。 她一直觉得有愧于儿子,他还那么小,便要日日入宫。从国公府到皇宫不算远,但他依旧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人抱着上了马车。日日如此。 她不忍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陆则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就像她从来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赋予了公主这个称号,也被赋予了随之而来的责任。 二郎和她一样。 她唯一做的,便是当初在陛下想要牺牲二郎的婚事时,苦苦哀求,最终求来了一道圣旨。 儿子的婚事,不必和她一样,被当做筹码。 永嘉公主忆及旧事,难以平静,平复了情绪后,才抬起眼,开口温和却坚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让他自己选。这是我唯一为他争来的。”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放了心。这么些年过去,她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孙儿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想要孙儿再娶一个皇室塞来的妻子。 她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着点头,“好,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让二郎自己选,可咱们府里的郎君,个个规矩,哪里接触得到正经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红蕖和绿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岿然不动,真就当丫鬟使唤着,那两个丫鬟怵他怵得厉害。洁身自好自是好,可总得走动起来,得遇着了,才晓得喜不喜欢,中不中意。你说是不是?”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道,“一切听婆母安排。” 陆老夫人见儿媳一口应下,心头也舒畅了些,站起来,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立雪堂里,绿竹小心翼翼端着安神药,推门而入。 微微抬眼,便见世子依旧坐在书桌前,直直靠着圈椅后背,合着眼,似在小憩,却在她开口之前,睁了眼。 绿竹把药端上去,低声道,“世子,该喝药了。” 陆则接过去,一饮而尽。 绿竹闻言忙接过空了的汤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陆则,立雪堂下人一贯晓得他喜静,从不敢在院中喧哗,尤其是今日,更是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偏偏这样的静谧,令陆则越发的烦躁。 他心烦意乱扶住额,头疼又一阵阵涌了上来,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疼得他连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刻钟,陆则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陆则闭着眼,“进。” 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绿竹,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将手中的白瓷药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嬷嬷来了,给带了药,说是江娘子从苏州带来的鲜竹沥。老夫人特意吩咐送过来。” 竹子性寒,鲜竹沥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沥出,味甘性寒,一般会用来化痰止咳,但对清热降火也有奇效。且这药得用竹子烤,这样小小一瓶,怎么也要费些功夫才弄得出来。 绿竹说归说,可心里又隐隐约约感觉,世子大概不会用的,毕竟世子说虚火,是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费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陆则却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过来。。” 绿竹一愣,反应过来后,将那白瓷药瓶捧着递过去。 陆则垂眼瞥了眼,这药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具,是白瓷不错,却有些粗糙,颜色、光泽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少,唯一能叫人赞一句的,便是肚儿浑圆,鼓鼓囊囊的,有几分可爱。 瓶身上贴着张微黄的纸,上头是“鲜竹沥”三个字,字迹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 陆则下意识想着,这是谁的字? 片刻后回过神,才皱了皱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过去,指尖握住瓷瓶细细的颈。 121、第 121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常安从外匆匆赶回来,一进门,便听得陆则抛下一句。 “你带人去找玄阳, 无论他在哪里,想办法带他回京。任何手段, 任何法子,只要他活着。” 常安还是第一次见陆则这幅神情, 愣了一瞬,才立刻低头拱手,“奴才领命!” “下去吧。”陆则吩咐罢,便叫常安出去了, 屋里除了他,就再无旁人了,他下意识摩挲着手边的那个粗糙瓷瓶,垂下眼, 缓缓思索着。 七月十九, 他在行军路上无故晕倒,至今没有找到缘由。玄阳出现, 用叫魂的方法, 救了他。而恰好在那一日来了国公府的江晚芙,被卷入玄阳的“叫魂”里。 从那之后, 他夜夜做梦, 梦的都是江晚芙。 今天, 或者说昨晚, 七月二十四晚间起,他莫名头疼,和晕厥一样, 同样诊不出病因。 然后,就在刚刚,江晚芙送来的一个瓷瓶,“治”好了他的头疼。 比起什么“老天爷的指引”之类的无稽之谈,陆则宁可相信,这是玄阳在其中动了手脚,就那么巧,一贯云游四海的老道,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叫魂”。 他救了他,然后留给他一个烂摊子。 和一个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的头疾。 理清思绪,陆则头脑无比的清醒,眼下除了等常安找到玄阳那妖道,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只有一件事。 ranwena.net “绿竹。” 陆则扬声,在门外守着的绿竹听到后,立马推门进来,恭敬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陆则看了眼自己这婢女,沉声开口,“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也在府里?” 绿竹倒是不疑惑陆则会知道,像她们这种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是摸清了身家底细,才敢送到主子跟前的。世子又一贯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大概是当初扫过一眼,便记下了。 绿竹老老实实道,“是,奴婢有个妹妹,唤云彩,在外院伺候。” 陆则瞥了眼手边的瓷瓶,淡道,“让她过来一趟。” 绿竹不解其意,却是应下了。 在福安堂陪着老夫人用过午膳,江晚芙才回了绿锦堂,进了屋,便在梳妆镜前坐下,纤云上前给她拆了发髻。 惠娘进门,走上前来,禀报道,“娘子,方才外院送了两个丫鬟来,说是院里有个丫鬟病了,挪出去治,二夫人怕绿锦堂人手不够,便从外院挪了两个过来。您要见一见吗?” 江晚芙闻言,示意纤云别拆头发了,看向惠娘,“病的那个丫鬟已经挪出去了?” 惠娘点了头,“你回来之前就挪出去了。” 国公府规矩大,生病的下人是不能留在主子院里的,怕就怕染了病气。这做法看上去颇有些绝情,但实际上,挪出去的下人,府里也会专门遣大夫来治,并不会丢在一边就不管了。 惠娘把这情况说了,江晚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便好。惠娘,你再替我跑一趟,送几两银子过去,有银钱傍身,总比没有好些。往后咱们院里再有因病挪出去的,都按这个章程。” 惠娘晓得自家主子一贯心善,从前在苏州便是如此,倒也习惯了,应下道,“奴婢等会儿便去。” 江晚芙点点头,又道,“既然是二舅母送来的人,那就见一见吧。” 惠娘闻言,出去叫人。纤云自然就将刚取下来的簪子,又重新插了回去。 主子这样良善,她们伺候的人焉能不忠心? 因为头发只拆到一半,不比重新再梳费劲,片刻,头发就弄好了。惠娘也刚好把人叫过来,见江晚芙这边好了,就领着两个丫鬟进了门。 两人都是一身绿色裙衫,鲜嫩模样,青葱似的。两人跪下,先后道。 “奴婢月娥,见过娘子。” “奴婢云彩,见过娘子。” 江晚芙轻轻点点头,和颜悦色同二人说了几句话,便叫惠娘带两人出去了。 院里多了两个丫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两人都是不闹腾的性子,连惠娘都赞了句,说国公府的丫鬟规矩教导得极好。 江晚芙每日依旧是早上起了,便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和陆书瑜在一起,说说话、做做缠花,偶尔还一块弄些糕点,给各房长辈送去,日子倒是难得平静。 只是,江晚芙到底有些惦记留在苏州的阿弟,虽说阿弟一贯懂事又机灵,学问在同龄人中也是一等一的,可到底长姐如母,两人一起长大,忽然分开了,很是不习惯。 但苏州到京城有些距离,便是快马加鞭,家书也没那么快寄到。 急也无用。 又过了两三日,这一日,江晚芙照旧去了福安堂。 等请过安,陆老夫人却没叫她们出去玩,而是道,“自打阿瑜她大姐出嫁,府里还没怎的热闹过。花房今早来人说,今年的墨菊和十丈垂帘都开得极好,不如在府里办一场赏花宴。这宴呢,就由你们表姐妹来操持,只当练手了,如何?” 江晚芙听罢,倒没觉得为难。从前祖母在世时,偶尔要办什么宴,也一应都是她操持的。 倒是陆书瑜,听罢立刻有些紧张了,待看了眼身旁的江晚芙,见她只微微笑着,又看祖母鼓励的神情,到底是鼓起勇气,点头答应下来。 陆老夫人满意颔首,道,“你们大胆去操持,办得好或不好,祖母担着,出不了事。” 江晚芙同陆书瑜应下。 陆书瑜大约是第一回被委以重任,心里揣着件大事,等陆老夫人一发话,便立即拉着江晚芙去了她屋里,说要商量赏花宴的事情。 江晚芙自然应下,朝陆老夫人福了福身,便不紧不慢跟着陆书瑜走了。 见表姐妹两个走远了,陆老夫人放下茶盏,朝身旁嬷嬷招手,低声道,“去,拟个名单,将各府适龄的贵女都添上。” 那嬷嬷这才明白过来,老夫人提这赏花宴,是为了给府里的郎君选妇,忙屈膝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陆老夫人点点头,道,“去吧。” 却说江晚芙被陆书瑜拉着,小姑娘第一回操持宴会,紧张得厉害,又怕给府里丢人,便十分上心,连一份膳单,都要核对好几遍。 江晚芙体谅她,又有耐心,倒也不怕累,陪着她一起折腾。她是有经验的,做事有条不紊,细致又耐心,且她又不藏私,肯教导陆书瑜。 用了约莫四五日的样子,赏花宴的章程,基本便定下来了。 等请帖一发出去,紧绷了数日的陆书瑜,终于放下了心,看外面的天色都要黑了,忙不好意思朝江晚芙道,“表姐,这么、晚了,你快些、回去吧。” 说着,叫下人去取灯笼了,还要亲自送江晚芙回绿锦堂。 江晚芙自然不要她送,轻轻摇头,温声道,“不要送了,绿锦堂又不远。今日累了一天了,你也好好歇一歇。” 陆书瑜耳根子软,很听劝,闻言就乖乖点头应下。 江晚芙带着纤云出了福安堂,沿着曲廊往绿锦堂去,走了还不到一会儿,风便刮得极大了。庭中的梧桐被吹得直晃,梧桐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纤云看了一眼,发愁道,“娘子,咱们快些走吧。这天看着,只怕是要下雨。” 话刚说完,江晚芙还没来得及应,雷声一响,雨噼里啪啦就落下来了。雨势很急,也很大,来得气势汹汹的,两人就被那么困在了曲廊上。 纤云忙道,“娘子,咱们离福安堂不远,奴婢去借把伞吧。” 说罢,便准备冲出雨幕,江晚芙赶忙一把将人拉住,轻声道,“别去,等一等便是。你这会儿出去,浑身上下都要湿透,得了风寒怎么办?我看这雨来得及,未必下得了多久。” 纤云闻言,心中感动,又看了一眼雨幕,心里期盼着雨快些停。 可惜老天爷大约是没听到纤云的祈祷,雨非但没停,也不见小,细细密密的,被风吹得直往曲廊里斜落进来。 陆则从照壁外进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主仆俩在曲廊下躲雨,雨被风吹得朝里刮,大约是很冷,江晚芙那张白皙细腻的脸,此时显得有些惨白。虽隔得远,陆则却仿佛看到了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可怜得像只被风卷走了巢的鸟。 他脚步一顿,朝那边大步迈过去,替他撑伞的常宁赶忙跟上。 进了曲廊,常宁收起伞,此时江晚芙主仆俩也发现了有人来了,回头来一看,见是陆则。 他大约是刚从刑部回来,一身红色官袍,腰间系着檀香带,挂着副孤雁衔芦的白玉坠儿,官帽未摘,眉目如画,不言不语,也自带一股贵气。 刑部这么忙么?二表哥这么迟才回来。 江晚芙胡乱想了一通,回过神来,忙福了福身,张口唤他,“二表哥。” 陆则“嗯”了声,看了眼常宁,不用他吩咐,常宁就捧着伞过来了,递给纤云。 没有吩咐,纤云自不敢收,倒是常宁乐呵呵道了句,“纤云姑娘收下吧。”说完,硬是朝纤云手里一塞。 江晚芙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眼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陆则,见他垂着眼,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没看她,鼓起勇气道,“二表哥,雨这样大,伞还是你自己用吧。” 不是她胆子小,她是真不敢用陆则的伞,陆则今天淋雨回去,保准明天全府都知道了,她宁肯自己冒雨回去,也不敢冒这个险。 真把陆则给淋出病了,她明天就能收拾收拾,准备回苏州去了。 但江晚芙这么说,却不见陆则作声,倒是他那个叫常宁的随从,呵呵一笑,道,“表小姐不必担心世子,奴才有招。” 说罢,冒着雨就出去了。 常宁跑的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跑出了曲廊,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江晚芙看得瞠目结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呆呆站在原处,面色有点尴尬。 陆则原本无意开口,他和江晚芙之间莫名的羁绊太多,他不想再多生事端,只是看见她可怜兮兮躲在曲廊下避雨,步子便不受控制,直接走了过来。其实他大可不必过来,直接叫常宁去寻把伞送去便是。 此时看她又露出这幅可怜模样,陆则下意识便开了口,主动寻了话题,试图打消这令江晚芙不适的尴尬,“听阿瑜说,后日府里要办赏花宴?” 江晚芙怔了怔,回过神来后,忙回话,“嗯,请帖已经送出去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冷淡了,又补了句,“二表哥会来吗?” 陆则比江晚芙高了许多,两人面对面说话时,江晚芙便不得不仰着脸,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注视着陆则,一眨不眨的,好看得叫人脸红。 他在梦里看过这双眼睛含着泪的模样,红着眼尾的模样,陆则有些走神,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回道,“会去。” 然后,两人又无话了。 好在常宁回来得很及时,手里还带着伞。 这下不必担心陆则淋雨,江晚芙也松了口气,下意识就想赶紧回绿锦堂,朝陆则福了福身,道了别,就带着纤云走了。 即将迈出月门的时候,江晚芙下意识回了头,隔着细细密密的雨幕,瞥见了陆则朦胧的身影,他还站在原地。 那身影,莫名的很熟悉,像是看到过很多遍一样。 若真是上天冥冥之中的指引,那他陆则成了什么了?罔顾人伦,觊觎庶嫂,还是□□熏心,贪恋表妹容色? 陆则闭了闭眼,眼前立即出现了这几日充斥着他梦境的画面。 嫣红的唇、白皙的芙蓉面,垂着泪的眼,攀着他肩膀的手,汗涔涔的雪背,一声声娇软的“表哥”,连后颈那颗红痣,都泛着香甜的气息,勾着他想咬上一口,那香甜的软肉。 他倏地睁了眼,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若玄阳道长回信,烦请道长派人来国公府递个话。今日打扰道长清修了。” 说罢,他便踏了出去,随从已经牵着马等着了,他翻身上马,朝山下去了。 到了山下,陆则没回府,去了趟刑部,薛绍杀妓一案的卷宗,已经送来了,小吏正领着人朝里搬,见陆则来了,忙恭敬拱手,“陆大人。” 陆则点头,“谁送来的?” 小吏恭敬道,“銮仪卫副指挥使魏大人。” 魏戟? 陆则沉声,“人呢?” 小吏不解其意,仍是恭恭敬敬道,“魏大人将卷宗送来后,便走了。” 陆则便不再说什么,进了厅堂。 122、第 122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惠娘抬手叫菱枝出去,将庄氏拒了林若柳办法事一事说了,接着道, “这林娘子大约也是个心气高的,就生生那样气晕了过去, 她院里的下人吓破了胆,去了福安堂, 听说又是哭又是跪的,把老夫人都惊动了。老夫人昨日亲自去了藕荷院,连二夫人都吃了挂落。” “这……”江晚芙听罢,一时竟不晓得说什么话。 不是她说, 这林娘子心气委实高了些,二房、三房、四房虽都是庶出,可庄氏掌管中馈多年,岂是她一个外来女能得罪的? 如今二舅母吃了这哑巴亏, 可以江晚芙对二舅母的了解, 不觉得她咽得下这口气。 林娘子同二舅母这梁子,只怕是结下了。 连原本挺同情林若柳的惠娘, 这会儿都改了口, 委婉道,“藕荷院那位, 娘子您还是远着些。奴婢瞧着, 她这性情, 未免气性大了。” 昨日林若柳冷淡的态度, 江晚芙自然没什么深交的心思,她虽脾气软,可并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便也只随意点了点头,就带着纤云去福安堂了。 她上一次来福安堂,还是生病之前,算算日子,也有小半个月未曾踏足了,可今日一露面,江晚芙便察觉出不一样了。 倒不是福安堂有什么不一样,而是福安堂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变了。 如果说从前是客气,那么现在,就是客气中夹杂了点小心翼翼,不像是害怕,更像是把她当成什么不能随意对待的人。 江晚芙在心里过了一圈,很快便想到了陆致身上,她这算是攀了大表哥的势? 这府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可没一个蠢的。 江晚芙也只一脸淡然,对众人一如既往和善温和,进了正厅,就被一把抱住了,小娘子身子软软的,力道却极大,搂得她紧紧的。 江晚芙有些无奈,轻轻拍了拍陆书瑜的后背,哄她,“好了,阿瑜,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松开我,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陆书瑜这才松了手,眼巴巴瞅着江晚芙半天,结结巴巴道,“表姐,你瘦了。” 雅文库 小姑娘愧疚得不行,一直以为江晚芙是因为那日淋雨病的,江晚芙喝茶,她就递糕点,江晚芙吃糕点,她就递帕子,殷勤得不行,那模样看得江晚芙都忍不住笑起来。 江晚芙忍不住抿了唇,温柔道,“阿瑜,做什么呀?” 陆书瑜眨眨眼,眼珠子转了一圈,凑到江晚芙耳边。 江晚芙还以为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侧耳仔细听着,却听到一句结结巴巴的,“我、在讨好、未来、嫂子啊!” 她霎时红了耳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丫鬟用铜勺撩起珠帘,陆家郎君们陆续都进来了。 看见屋内除了陆书瑜,还有许久未见的江晚芙,陆致原本温和的目光,便骤然带了几分惊喜,连站在他身侧的陆运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啧啧了几声。 大哥这个人吧,一贯温和儒雅,风度翩翩,却未曾他在谁面前这么失礼过,看来江表妹虽出身不显,却是实打实叫大哥上心了。 江晚芙自然也看见了陆致的目光,抿着唇,微微转开脸,和陆书瑜一起站了起来,朝几位表兄弟见礼。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坐了下来。嬷嬷带着群丫鬟进来奉茶,杯盏轻碰,却忽的发生了意外。 一个瓜子脸的丫鬟过来给江晚芙递茶,大概是生手,有些紧张的缘故,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朝前一冲,手上一松,茶盏整个人朝江晚芙掀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一旁的纤云都没来得及护住,江晚芙自知指望不上旁人,下意识侧过脸,飞快抬起袖子,护住了自己的脸。 “哐啷”一声,茶杯落地。 预想中的热茶,却没有如期而至,江晚芙下意识摸了把袖子,还是干的,然后便听见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有人语气焦急喊“世子……” 还有陆三郎等人的声音,“二哥……” 江晚芙惊得抬眼,却见身前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是陆则。 他替她拦了方才那盏热茶? 江晚芙赶忙起身,奔上前去,低低唤了句,“二表哥。” 被众人簇拥在内的陆则,却仿佛听到了这句低低的“二表哥”一样,竟抬起眼,直直看了过来。 但很快,那眼神便收了回去,快得江晚芙怀疑,自己大约是看错了。 她也没多想,只担忧看着陆则被热茶泼得湿透了的衣袖。 陆则却面色淡淡,将手收了回去,放到背后。 还是陆致看不下去这乱糟糟的样子,屏退一屋子的丫鬟,又叫那跪在地上掉泪的丫鬟出去,吩咐嬷嬷,“快去请大夫。” 他这么一番安排,屋里清静了不少,陆则倒是一贯的冷静,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仿佛根本不疼一样,淡淡道,“我去换身衣裳。” 说罢,便径直出了正厅。 嬷嬷带着丫鬟进来收拾残局,上了新茶。江晚芙自是没心思再喝茶了,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门口。 好在,陆则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已看不出方才的狼狈了,一身织金锦袍,面色清冷,通身贵气。 江晚芙见他进来,下意识站了起来,认认真真福了福身,微微抬脸,语气诚恳道,“方才之事,多谢二表哥。” 陆则看了眼面前的江晚芙,目光扫过她那双盈盈的杏眼,只觉心头微微有些松动,可很快垂下眼,淡淡道,“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江晚芙自然不会真的不放在心上,加上上次,这已经是陆则第二次帮她了。但眼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只看了眼陆则背在身后的左手,暂且按下不提了。 陆则坐了回去,片刻功夫,陆老夫人就来了。 见江晚芙也来了,老夫人倒是唤她到跟前,好一番轻声细语的关切,再一抬眼,看见了陆则,当即把脸一摆,沉声道,“你还晓得回来!” 江晚芙被吓了一跳,不知老夫人怎么就发火了,还是冲着陆则去的。 陆则倒是不慌,站起来道,“孙儿知错了。” 陆老夫人一脸不高兴,板着脸道,“你说说你,我一贯夸你沉稳有分寸。这回倒好!刑部就是再忙,也不能小半个月不着家吧?那刑部什么地方,吃的差,住的也差,别案子没审好,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江晚芙这些日子一直养病,自然不知道陆则为了办案,已经快半个月没回府的事。见陆老夫人神色严厉,便担忧看着陆则。 陆则自己倒不见急色,也不辩解,只颔首听着。 最后还是陆致出来打圆场,道,“祖母消消气,二弟知错了。” 陆三郎和四郎也起来替兄长说话,陆三郎能言善辩,一张嘴,把陆则最近办的那桩薛绍杀妓案的始末,娓娓道来,把自家二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末了耍宝道,“祖母是不知道,自打二哥替那江南妓子如意娘伸冤后,我那些同窗们啊,个个都来打听,非要问我,家里给二哥定亲没?若是没定亲,他们家里还有云英未嫁的姐妹云云,闹得孙儿现在不敢去书院了。” 陆三郎说罢,摊手一脸无奈,朝自家二哥道,“二哥啊,你快些娶嫂嫂吧,小弟我委实扛不住了……” 陆老夫人被逗得噗呲一笑,指了指兄弟几个,摇头道,“你们几个啊,就护着二郎吧!” 说归这么说,可看见这幅兄弟和睦的场面,陆老夫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江晚芙也松了口气。 正说着话,永嘉公主和庄氏妯娌几个也相继来了,几人讨论起了中秋节的家宴,庄氏负责中馈,这事自然也落到她肩上。 长辈们讨论着,小辈们则喝茶谈天。 这时,嬷嬷进来了,众人停下话,便听嬷嬷道,“老夫人,林娘子来给您请安了。” 这话一出,屋里一静,江晚芙下意识看了眼陆老夫人右首的庄氏,只见她面上划过一丝阴霾,很快便笑了起来,开口微笑道,“林丫头真是孝顺,病了还来给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道,“让她进来吧。” 林若柳大约就在门口等着,嬷嬷出去传话,她很快就被下人扶着进来了。 用扶这个词,毫不夸张。她面容苍白,气色孱弱,几乎站都站不稳,全靠她身边那个张妈妈扶着。 林若柳进来后,推开张妈妈,勉力站直了,徐徐福了福身。 陆老夫人看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赶忙朝张妈妈道,“快扶着你们娘子。”说罢,又看了眼林若柳,和气道,“快别多礼了。你既身子不舒服,就不用来请安了,心意在就行了,不用拘礼。” “坐罢。” 陆老夫人原本想叫林若柳回去,可想到这孩子那般烈性子,又怕她多想,就没说什么。 林若柳这病怏怏的模样,陆老夫人都有点怕她晕过去,也没了讨论家宴的心思了,略坐了会儿,便叫众人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陆则兄弟几个出了福安堂,正要分开走,陆三郎陆运却忽的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险些给忘了。我一同窗,家中堂弟犯了事,托我来问问二哥的。” 他这般说辞,众人自没怀疑,便都自顾自走了。 陆则看了眼陆运,眸色清明锐利,只一眼,就让陆运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想起方才在福安堂看见的那一幕,脸色越发不好了些。 他刚刚看得一清二楚,那丫鬟手里的茶朝江表妹洒出去的时候,二哥明明和他们一样,没发现端倪,却第一个站了起来,抬手挡住了那热茶。 123、第 123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菱枝抱了裙衫来,兴致勃勃道,“娘子, 听说京城的灯会可热闹了。不少外地做花灯的,都会过来摆摊, 还有戏班子……” 菱枝喋喋不休,小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江晚芙倒也不嫌她吵, 一边抿唇含笑听着,一边换上了裙衫。 今日过节,惠娘几个选裙衫的时候,便没选那些偏素雅的, 而是挑了件藕荷的对襟芙蓉花纹的宽袖儒衫,下身搭的是条青白二色的褶裙,裙摆绣着圈银线绣的吉祥云纹,走动间仿有流光。 江晚芙本就是讨喜的长相, 肤色白皙, 眸色明润,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乖, 笑起来则极甜, 两粒酒窝似盛满了蜜糖一样,总给人一种安静乖顺的感觉。穿上这一身后, 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惠娘上下打量了一圈, 心里涌上了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打心底里觉得高兴, 又取来青白间色的璎珞腰带,给自家娘子带上后,道, “好在诸位郎君是要同去的,否则娘子这个打扮出去,奴婢可不放心。” 江晚芙被说得一羞,好笑抱住惠娘的肩,软声道,“哪有那么夸张啊?惠娘,你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这话把纤云菱枝几个都逗笑了,惠娘也笑得不行,连声道,“那奴婢可不舍得卖。” 众人说笑过后,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惠娘又嘱咐了跟着出去的菱枝几句,无非是要她紧紧跟着主子之类的话,菱枝俱乖乖应下。 江晚芙这才带着菱枝出了绿锦堂,来到福安堂的正厅,大约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都到了,陆家四位郎君都到齐了,连最小的陆机都来了。 兄弟四个坐在一处,个个挺拔,陆致温文儒雅,陆则清贵矜傲,陆运洒脱随意,就连最年幼的陆机,都小大人似的,身上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沉稳。 yawenku.com 江晚芙看着,心里不由得想,也难怪国公府多年屹立不倒,有这样的小辈,至少能延续三代的显贵。 下人很快来了,毕恭毕敬传话,“车马已经备好。” 陆致虽居长,但只要一到这种场合,他都会主动避让,故而每回开口的,皆是陆则。他既是嫡子,又是世子,兄弟几个也一贯以他唯首是瞻。 陆则闻言,站了起来,众人才跟着起身,一同出去了。 国公府偏门外停着几辆马车,郎君和娘子们自是分开坐的,同行的娘子只有江晚芙、陆书瑜和姗姗来迟的林若柳,顺理成章的,三人便上了同一辆。 上车后,车轮缓缓动了起来,江晚芙见车厢里放了茶水,便动手倒了三杯,分别递给陆书瑜和林若柳。 她自小当姐姐,母亲不在,长姐如母,是最会照顾人的性子,从前阿弟的吃穿住行,哪一件都是她在操持。故而碰上比她年幼的陆书瑜和一看就病怏怏的林若柳,她主动就承担起了照顾两人的责任。 倒也不算照顾,就是顺手的事。 她自己都没当回事,陆书瑜也是笑眯眯接过去,甜甜道了句,“谢谢、表姐!” 唯独到林若柳的时候,只见这位面容苍白的林表姐,先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令人不适的情绪,江晚芙还未来得及细品,林若柳已经低了头,将茶水接过去了。 “多谢表妹。”她的语气略显冷淡,和她的性子一样。 若是没那一眼,江晚芙兴许只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可她不是迟钝的人,虽不明白林若柳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总归不是什么好意。 她也没得罪过林若柳,顶了天也只说过几回话,实在不明白她对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看法。 江晚芙皱了皱眉,倒也不想和病人计较,真闹起来,林表姐一昏,她就百口莫辩了。 只是接下来,她的态度也冷淡下来,她的冷淡不像林若柳那么直白,她这个人,若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细致入微,可若是要疏远一个人的时候,绝对是不声不响,但就是能让被疏远的人察觉到。 林若柳自然察觉到了江晚芙的疏离,在心里不屑一笑,这手讨好人的本事,她可是半点都学不来的。难怪陆家兄妹都这么喜欢她,好好的主子不当,学丫鬟伺候人,也不嫌难看。 林若柳不主动开口,江晚芙也不想从中调和,剩下的陆书瑜,则是个认生的性子,对着熟悉的人嘀嘀咕咕,对着不熟的人,半天都不吐一个字。 故而林若柳还真就被晾了一路。 等下车的时候,连陆致等人都看出,她的脸色有些差。 众人倒也没想到她摆脸子上,只以为她身子不适,在马车里闷坏了。 陆致看了眼一脸冷淡,从头到尾没开口的陆则,再看了眼一脸事不关己摇扇子的三弟陆运,旁边是尚且年幼的陆机,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承担起长兄的责任,主动上前询问,“林表妹可是不舒服?” 林若柳憋着气,瞥了眼一旁拎着花灯赏玩的表姐妹,开口道,“有一些。” 陆致就道,“林表妹若是不舒服,不如叫下人先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林若柳有些傻了,什么叫下人先送她回去,都是一起出来的,为什么不一起回去?以前在舅舅家,但凡她开口说自己不舒服,什么事什么人都要放一边。 她习惯了在舅舅家的待遇,哪里知道,在国公府,自然不会一切以她为重。林若柳也只是一怔,片刻后心里便生出了浓浓的委屈,转开脸,道,“不必了,现在好多了。” 陆致闻言,也不再多问,点了头,又嘱咐了下人关照着林若柳,一行人便朝灯会去了。 今日的安庆坊格外热闹,各式各样的花灯,照亮了整条街道,来往行人如织,端的是人挤人,走几步都费劲。 江晚芙和陆书瑜原本在最中间,旁边还有菱枝和嬷嬷护着,挤虽挤,但还算安全。 偏偏陆书瑜的花灯被什么勾住了,她急得赶忙伸手去勾,江晚芙怕她跌着,一把勾住她的胳膊,也被带着往前一冲。 正在失了平衡的时候,不知从哪来的一只胳膊,伸了过来,江晚芙的腰被短暂得搂了一下,借着那股力,她便自己站稳了,顺势拉起了差点跌倒的陆书瑜。 江晚芙忙道,“阿瑜,你小心一点。” 陆书瑜也吓得不轻,脸都白了。跌倒是小,人这么多,若是被踩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事。 见陆书瑜安然无恙,江晚芙才想起那只胳膊,朝四周看了一圈,只看见发现这边出事,从人群中挤过来的陆致,正一脸关切看着她们,除此之外,却是没旁人了。 江晚芙没多想,只当是路人好心拉了她一把,她收回视线,朝陆致摇头,“大表哥,我们没事。” 陆致闻言,才放心了,刚要开口,目光却忽的一顿,在某处停了片刻,有些不自在的转开了。 江晚芙倒是没察觉什么,低头整理了一下弄乱了的裙摆。 不远处的陆则,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他也是男子,很明白江晚芙有多吸引人,小娘子大约不知道,自己仰着脸冲人说话的时候,旁人很难集中注意力,嫣红的唇瓣、濡/湿的舌尖、湿暖的气息,还有那颗圆圆的唇珠,哪一样都比她的话更吸引人。 陆则微微垂眸,捻了捻指尖,抬步走过去,拍了拍兄长的肩,“大哥,人太多了,去摘星楼吧。” 陆致耳根还红着,赶忙点头道好。 就这样,几人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摘星楼去了。 摘星楼是安庆坊最高的酒楼,楼下就是灯会,今晚这阵仗,近距离赏灯定然是不行了,也只有远观才勉强能看见些。 很快到了摘星楼,一踏进去,上了二楼,就碰到了熟人。 一青年摇着山水折扇,穿着件云青圆领儒衫,眉目温和儒雅,却又和陆致的那种无害的温文儒雅不同,他的眉眼,似敛着几分锐利。青衣郎君起身走过来,简简单单的动作,却透出几分雅致韵味。 郎君走过来后,笑着和陆则打招呼,“既明今日倒是有兴致,居然来赏灯了。” 既明是陆则的字,但府里人很少喊他的字。 陆家郎君们与那青衣郎君寒暄一圈,江晚芙才从中得知,这青衣郎君竟然就是陆书瑜的那位比她大许多的未婚夫,谢家三郎谢回。 比起江晚芙和陆致这种口头一说的婚约,陆谢两家的婚约,却是陛下赐了圣旨的。 江晚芙也发现,自打这位谢三郎来了后,站在她身边的陆书瑜,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说话结结巴巴得厉害,一句“谢回哥哥”都喊得磕磕巴巴了。 谢回倒是含着笑,神色如常,道,“阿瑜也来赏灯?” 陆书瑜红着脸点头,小声问,“谢回、哥哥,你何时、回、回来的?” 谢回看着面前磕磕巴巴的小娘子,轻轻一笑,道,“昨日回的,我从惠州带了些小孩儿玩意儿,改日叫人送去国公府。” 124、第 124 章 东宫, 晨光熹微。 正该是寂籁的时辰,朱红的宫墙庭院内,往日再规矩不过的宫女太?监们, 三三两?两?,缩着肩膀, 站在?庭院里,面?上仍留有仓惶惊色。先前的乱象, 显然打破了这座宫殿原有的平静。 这时,朱红精雅的隔扇门打开?了。 太?子妃踏了出?来,身后?跟着个相貌稳重的嬷嬷,主仆二人站定, 太?子妃环视庭院,神情无异,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她的目光之下,惊慌失措的宫人们, 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太?子妃身侧的嬷嬷宁氏见状, 替主子开?口,“什么?时辰了, 在?这里呆站着做什么?, 手上的活都忙完了?” 宫女太?监们怔怔,像是被骂醒了一样, 俱行礼后?, 便一哄而散了。 往日这样没?规矩, 宁嬷嬷自然是要?大发一番脾气的, 可?今日,她却只当做没?瞧见。太?子妃也没?在?意,转身回屋, 无人瞥见她的神色,往日端庄温和的脸上,藏不住的厌烦。 直至视线落在?卧在?榻上的女儿,眼见她揉着惺忪睡眼,朝远处的母亲,伸出?一双白嫩的手臂,声音也嫩嫩的,“母妃……” 太?子妃神情倏地柔和下来,上前几步,环住女儿,幼嫩双臂环在?她的脖颈处,软趴趴的,似蓬松的棉花一般。露出?柔和的笑容,“嗯,母妃在?。” 直到现在?,没?人觉得,宣帝会真的严惩太?子。太?子妃不觉得,皇后?不觉得,就连太?子本人,都没?那么?怕。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不过碰了个农妇,比之以往那桩桩件件荒唐事,简直不值一提,如何就闹得这样沸沸扬扬了。 有那么?严重吗? 这些朝臣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些? 刘兆压根没?将这案子放在?心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何时真的同罪过了?倒是父皇,那日父皇诏他过去,因他传话放孙韬入城一事,勃然大怒,斥他目无法纪,罔顾圣意,还问他是姓孙,还是姓刘。 那日后?,舅舅就被撤了官,当朝挨了板子。 刘兆虽一贯愚钝,一门心思都扑在?玩乐之上,到了今日,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思来想去,总觉得要?做些什么?才行。只是孙家闭门,往日幕僚亲信也都被带走收监了,刘兆也无人可?与?商议,苦思冥想半日,只潦草想出?个写陈情奏本的法子。 但陈情二字,要?的便是“情真意切”、“言辞恳切”。刘兆荒废学业多年,往日多有亲信代笔,如今一时寻不到亲信,碍于情面?,又不愿将自己?被宣帝责骂一事宣之于口,便硬着头皮自己?动笔,写写停停,抓耳挠腮,直到天黑,也才写了篇干巴巴的奏本。 东宫太?子,哪怕是被关了禁闭,深陷舆论,御前伺候的高长海也不敢怠慢,很快将奏本递到宣帝面?前。 宣帝接过去,一眼从头看到尾,神色非但没?有缓和,反皱起眉,甩手将丢出?去,抛在?地上。 宣帝信道,也信道家养生之术,觉得怒气过盛,易伤肺充血,鲜少这般动怒。一旁伺候的高长海赶忙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您保重身子啊。” 宣帝怒气微滞,面?容有一霎的缓和,看了高长海一眼。就连高长海这奴才都知道,劝他保重身子,他的亲生子倒好,至今不觉自己?有错,诸多解释,生怕他误会了他一样,却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是太?子愚钝,没?想到这一层。还是他压根就不在?意他身子好不好,甚至,巴不得他不好,便连样子都懒得装了? 宣帝克制不住地往深处想,面?色沉沉。 宫中诸事,尚未传至京外,太?子案正查得火热。 然千里之外的宣府边境,沉沉夜色里,延绵百里的边防处,却刚刚结束了一场战役。散兵们打扫战场,带血的旗帜悬在?长杆上,于猎猎北风中伸展呼啸。 陆则在?箭楼之上,听着下属来报。老可?汗一死,几个儿子都坐不住了,瓦剌内部更是暗流涌动,若是汉族,自是讲究攘外必先安内的说法,先把正统定下,再言其它。但蒙古人天性凶残,他们不像汉人,生长于土壤肥沃的中原大地,戈壁沙漠,注定他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必须足够悍勇,才能活下去。 所以,正统未明,但向?南扩张的狼子野心,却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如今老可?汗一死,做主的人没?了,谁都想当那个做主的人,但听谁的,凭什么?,却要?各凭本事了。 这个“本事”,便是谁能给部落带来更多肥沃的土地,源源不绝的粮食,舒服的丝帛布匹,听话的奴隶和女人…… 所以,瓦剌会有异动,也全然在?陆则的猜测之中。自来保定起,除去派去赈灾救人的那一部分人,他与?陆勤暗中来去信件,父子二人,一个佯装调兵保定赈灾,一个假做加固各地卫所,诱敌深入,做了数月的局,打了几场你来我往、不痛不痒的小?仗,终于引得蒙古瓦剌主力南下。 折腾了这么?久,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经?此?一役,蒙古元气大伤,年内大抵是不敢再有大动,即便是有,大约也是小?型的劫掠,但宣府等处都是屯兵制,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再加上这些年陆家军越发赫赫的威名,倒也不惧蒙古人。 ……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沿途的火把,照出?玄色旗帜上那个深青色的“陆”。 陆则沿着台阶,快步走下城楼,陆勤则几乎在?他到来前一瞬,策马来到箭楼前,翻身下马,纵身一跃,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骑兵,便听得四周官兵大呼“大都督”。 齐刷刷的—— “大都督!” “大都督!” 陆则站在?人群外,看着父亲从马上下来,官兵们严守军纪,不敢上前簇拥,手中举着火把,火光落在?他们还未来得及擦拭的面?孔上。跳动着,照亮他们脸上的血,瞳孔里几乎满溢而出?的敬仰。 他们像仰望神一样,仰望着陆勤。他们战无不胜的大都督。 民间有句戏言,九边不知刘王郑,只知卫公镇边陲。 意思是,九边的老百姓日子过得苦,年年打仗,年年打仗,早已不知道朝廷姓刘还是王,只知道镇守边陲的卫公。 这样的民心所向?,帝王不忌惮,才是天方夜谭罢。 陆则出?神,不过片刻功夫,陆勤已穿过人群,到他面?前。宣府的将士们对于陆则,也很熟悉,不像陆家人对陆则身上流着刘家血的忌惮,在?宣府,将士们对这个敢闯能打、没?什么?官架子的世子爷,同样很是尊敬。 陆勤拍拍儿子的肩,叫了几名副将过来,耳语叮嘱了几句战后?的事宜,便同陆则一起离去。 二人来到宣府的府邸,说是府邸,其实也就是个不大的院子。都督府虽阔亮许多,但因在?内城的缘故,打仗不便,陆勤很少住都督府,多半住在?此?处。加之府邸管家知外头打仗,早就备着主子得胜归来,父子俩一进?门,便有仆妇迎上来,陆勤随口吩咐,“备水沐浴。” 吩咐罢,又朝陆则道,“收拾好了,记得来我书房一趟。” 陆则自是颔首。 洗净身上血污,陆则起身,抓过架子上的换洗衣物,那架子模样老旧,似乎不稳,他不过略用了几分力,那架子便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响,陆则刚皱眉,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见那门猛地推开?了。 陆则飞快抬手,披上里衣,遮住赤/裸上身,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不虞,“谁?” 推门的老媪被他的冷峻神色,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起勇气,探着脑袋往里张望,若不是陆则看得分明,门外是个花烛残年的老媪,简直要?怀疑她的意图了。 但这样的年纪,总不至于对他有什么?不轨,难道是间谍探子? 陆则下意识朝阴谋诡计的方向?想,却见那老媪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才磕磕绊绊的解释道,“婢还以为将军磕着碰着何处了,才一时忘了规矩,推门来看的。” 陆则对老媪的解释,不置可?否,但也不会对这样一个、年纪几乎快赶上他祖母的老妇,说什么?难听话,便不再说什么?。略过这小?小?插曲,陆则穿戴齐整,推门出?去,过去数年,他常来宣府,对这府邸倒是熟悉,也没?找下人引路,踩着夜色,自己?便朝南侧的主院去了。 他到时,管事仿佛刚送什么?人出?门,见他便忙上前,引他去书房,边道,“世子爷稍坐片刻,国公爷方才留了话,他很快便过来。” 陆则颔首。片刻,陆勤便过来了。 “方才送来的,你先看看。”陆勤进?门,没?说什么?家长里短叙旧的话,先将一奏本递过去,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则接过,展开?,一眼扫过。是这次的军情奏本。军营里的文士是专门写这些东西的,最?晓得轻重。打仗归打仗,但笔头上的东西,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同样是打败仗,“屡战屡败”同“屡败屡战”,给人的观感便大为不同。 文士言辞老练,虽无华丽辞藻,但战事这种奏本,本该朴实无华,若加之诸多辞藻,反显累赘。陆则很快看完了奏本,他沉默一瞬,抬眸淡淡道,“孩儿觉得,可?改一处。” 陆勤正喝茶,闻言也抬起眼睛,父子二人目光碰至一处。陆勤面?无表情地点头,“哪一处?” 陆则起身,带着奏本到书桌边,执笔沾墨,悬腕在?奏本上划去一处,继而没?有半分迟疑的落笔,在?一旁写下一字。 陆勤没?起身看,也不知是他对陆则过于放心,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父子二人都没?理会那书桌上的奏本,谈正事的氛围散去,陆勤舒展眉心,开?口问,“你二叔的事,没?叫你为难罢?” 边关消息滞后?,陆家又刻意瞒着,消息传到陆勤耳中,都已经?事过境迁了。但当老子的,问总是要?问的。 陆则摇头,“算不得为难。二叔虽有纰漏,但也不能怪他一人。” 陆勤听出?儿子替老二说话的意思,心里自是满意的。自家人自是要?护着自家人的,陆则姓陆,当然要?护着陆家人。嘴上却道,“你二叔这个人,性子多情散漫,其实不适合为官。好在?他那个位置,便是有错,也无伤民生,总能处理得过来。” …… 父子二人,说是闲聊,其实跟对答也没?甚区别,多半是陆勤问,陆则答罢了。待家中事都问过了,陆勤才开?口放人,道,“也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父亲也早些歇息。” 陆则起身出?门,还未走远,隐约听见几声很轻的咳声。天边已经?泛着一丝丝银白了,风刮过一阵,宣府的风很凛冽,还未入冬,屋顶的青色瓦片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了。 陆则回到房间,说是歇息,也只是闭眼睡了一个多时辰。天一亮,诸多事情便接踵而至了,在?外打仗,哪有安生的时候。 早起用膳,给他送早膳的,却不是昨夜那个老媪,换了个敦厚仆妇,四十上下的样子,也有规矩得多。陆则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自有在?意这些的人,碗筷刚撤下,便听外头管事来求见。 陆则让人进?来。 管事进?屋,小?心翼翼看他,道,“先前伺候的下人不够机灵,规矩学得也一般,冒犯了世子爷,还请世子爷见谅。” 昨晚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知道不是蒙古人的探子就够了,他倒也不会真的跟个老媪计较,只随口道,“无妨,下次注意便是。”顿了顿,到底对这管事做事的脾性不熟悉,怕他误解自己?的意思,特?意道,“无需罚她,我没?放在?心上。” 这般年纪的老媪,放在?国公府,都是送出?府养老去了。 陆则以前没?注意过这些。他毕竟是世子,国公府也没?有郎君插手庶务的规矩,但先前偶有次回去得早了,便看见阿芙誊放归的名单,他才知道府中有这样的做法。像老媪这个年纪的,还留在?府里,多半是没?有儿女可?依靠的,无处可?去的。 管事自是忙应承下来,“是,小?人明白。” 陆则颔首,本来都要?让他出?去了,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想起小?娘子誊名单时认真垂首的模样,恰恰将他这数月看惯尸横遍野逐渐冷硬的心,敲出?一丝缝隙一般。他忽的随口问了句,“她无儿女奉养吗?” 管事被问得猝不及防,好在?府邸下人不算多,他个个都熟悉,也都说得上来一两?句,忙答话道,“原是有的,生了一个女孩儿,她屋里男人是打仗没?的,她舍不下女儿,硬是一人拉扯大了。后?来女儿嫁去别村,说要?接她过去养老的,她舍不下家里的麦,说收了再过去。不等她过去,那村子叫流窜的鞑子给劫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她女儿一家老少七八口人,连还在?襁褓里、七八月大的小?孩,都没?留下。她这样的,年轻时候没?了丈夫,年纪大了又没?了儿女,有些爱说闲话的,便说她命硬。国公爷心善,便叫府里雇了她。自打女儿没?了,她脑子便有些糊涂了,昨晚冒犯您,怕也是一时犯浑,被上次国公爷的事给吓着了。” 陆则听到这里,问了句,“父亲的事?” 管事忙解释,“也就今年早前的时候。您是知道的,宣府这地,平日除蒙古鞑子来犯,时不时还有那等逃上山做匪的。国公爷带人去剿匪,连夜回的,那日我恰不在?府里,伺候的下人手忙脚乱,也未曾察觉国公爷是带伤回的,没?请大夫。等第二日,人都烧得神志不清了,才匆匆忙忙叫大夫来看。因着这事,奴才便跟府里上下叮嘱,叫他们做事细致些、警醒些,这才有了昨日吕媪冒犯您的事。” 管事也不敢多说,他没?伺候过陆则,不知他的脾性,见他问了,才敢说上几句,也不敢添油加醋,说上这么?多,也不过是想着,在?陆则面?前给求求情。 陆则听了,沉默了有一会儿,才开?口道,“知道了,无需罚她。” 管事自是替吕媪谢过陆则,才退下去了。 陆则在?宣府,拢共留了不过五六日,第七日上,随他来宣府的三大营便已整装待发,欲朝保定的方向?走了。保定如今事情也已了结,蒙古瓦剌联军主力于宣府被父子二人重创,本就元气大伤,瓦剌内乱本就未绝,如今外侵受挫,矛盾更是进?一步激化,老可?汗十几个儿子,已经?兵戈朝内。 来自北部骑兵的威胁,短时间内已经?不复存在?。保定本就设了卫所,又有陆则先前从中斡旋,救灾之急已过,大抵是没?什么?事要?他做了。 陆勤一贯极忙,这一日却也抽空来送他。父子俩这些年聚少离多,但陆家人早已习以为常,父子二人又是心性坚韧之辈,并没?什么?不舍情绪。 送到一处里亭,陆勤便主动停下步子,道,“我便送到这里了。” 陆则站在?父亲身侧,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同父亲一般高了。自他有记忆起,父亲便是一个,着精铁盔甲的、冷着面?孔,待他严厉胜其他兄弟几倍的存在?。没?有哪一个孩子,会不崇拜他的父亲,就如他们天然去怜惜保护柔弱的母亲一样。他也不例外,待他长大些,明白皇室与?陆家之前那岌岌可?危的,却被一桩婚姻、一个孩子维持住的平衡,他便渐渐回过味来,那些严厉,远比他先前以为的期许、厚望、期盼,更为厚重。 陆则偶尔回忆过去,无趣的幼年经?历中,也偶有几个片段,能掠过他的心头,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经?很少想起,但他仍记得,他第一次正式面?对陆家族人。是太?、祖父的葬礼,他尚年幼,因长辈去世,进?宫念书的课也停了几日,他与?兄弟们在?灵堂,当时最?小?的陆机甚至还未出?生。父亲从满是雪白灵幡的堂院进?来,叫了他的名字。 他起身,离开?几个兄弟,走到父亲身边。父亲依旧是平日里那张冷硬的脸,没?说什么?,带着他朝外走,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堂屋那段路,落着雪,雪白地看不见一点尘土,仿佛是很远的。一直走到门口的地方,父亲转过身,蹲下/身子,第一次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对他道,“则儿,你是世子,等我死了,我的位置,就是你的。里面?的那些人,身上流着和你我一样的血,跟你一样姓陆,但人都有私心,或源于欲望,或始于恐惧,这无足轻重。就如狼群,只要?你做得了头狼,剩下的狼,自然会跟随服从,以你唯首是瞻。” 父亲寡言,很少同他说这样多的话,当时年幼的他,既激动又不解,胸膛却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沸腾一般。 后?来的事情,反倒没?那么?清晰,大抵是顺利的。他那时尚不知屋里的那些族人,有多忌惮他和母亲,盖因他生下来就被封为世子,他便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本来就该是陆家的“头狼”。 如今想来,那时是在?太?小?了。 …… 陆则的思绪,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看了眼面?前同自己?一般高的卫国公,沉默片刻,开?口道,“儿知您英勇善战,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祖母年衰,力有不逮,母亲一贯体弱,亦无力操劳,儿亦刚成家,尚不稳重,阖府上下安危,还系于您肩……您多保重身子。” 陆勤跟儿子不亲近,被他一番话说得也是一怔,内心倒觉出?几分暖意。 自离京前夕,同永嘉那一夜的争执,与?其说是争执,倒不如说二十余年来,一直为刘皇室隐忍沉默的永嘉,道出?了自己?多年内心真正的想法。夫妻和睦、相敬如宾的假象,他这些年的自欺欺人,一并砸了个稀烂。 这次到宣府,跟以往并无不同,兵是用惯了的兵,训练有素,不过剿个匪而已,居然能叫他受伤。其实他这些年已经?不大受伤了,不像初出?茅庐的时候,那时候是真的不怕死,千军万马也敢往里冲,少年人意气风发,生死无惧。大抵是九死一生的次数多了,对于危险,冥冥之中,就有种极其敏锐的感觉。 但这一次,枪头刺穿甲胄,他才回神躲避。自是没?躲过去,伤不算重,倒是把府里伺候的下人吓得不轻。 倒也不是生了什么?寻死觅活的念头,他自知自己?并非那等多情人,富贵闲人才有伤春悲秋的资格,他这样的,便是死了,也不能一了百了。他死了,北地这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怎么?办,陆家怎么?办,母尚在?,妻孱弱……永嘉与?他虽生嫌隙,但他护她周全之心,一如当初,他死也死不清静的。陆则虽是他一手教养出?的,他知道自己?这儿子多有本事,他要?是死了,他拼死也会扛住这些,但他是老子,哪有当老子的一了百了,把烂摊子甩给儿子的,这样没?担当的事,他也做不出?。他便是给陆则留,也是给他留一个人心安定的陆家军,断然不会让他接一个摇摇欲坠的烂摊子。 只不过,他那时,确有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意兴索然,乃至于那样命悬一线的时候,走了神,受了伤。 自他想通这出?,便也尽力开?解自己?,边关九镇,皆治于他麾下,庶务繁杂,即便各处设官,他也不得空闲,一忙起来,倒也不去想那些了。 但这些话,他自不会同陆则讲,如今听他这些关切话语,心中确得了莫大的安慰。 永嘉与?他之间,留下的到底不全然是坏的,与?他,陆则这个儿子是他最?大的骄傲,想必于永嘉,大抵也是如他一般的。 这般想,竟也给自己?寻了安慰了。 陆勤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但到底是没?有笑的,只颔首,语气和缓下来,“你说的这些,为父知道。你在?京中,无需惦念北地,有我,自保北地太?平。另有一事,我知你爱重你那妻子,也不愿催促于你,她亦年幼,但子嗣一事,你既是打定主意不肯纳妾的,就还需得上心。这世上之事,并非事事能如你所愿,我是你父亲,自是盼你万事遂心,平生无憾,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愿逼迫施压。我总归是盼你们夫妻能好好的。” 他与?永嘉多年夫妻,落到如今境地。但总盼着,他与?永嘉的儿子,不要?步他们的后?尘。 说罢,陆勤便抬手,拍了拍儿子宽阔的肩,声音难得温和了一回,“走吧。替我照顾好陆家,照顾好你祖母,”顿了顿,语气平静地接着道,“……照顾好你母亲。她生你不易,你多孝顺她。” 话毕,父子于里亭处分道,一个朝北,回宣府,一个朝南,往保定府的方向?去。 而此?时的京中,惶惶了数月的朝堂,难得地和缓了下来。 前有西山塌山、保定地动,后?有疫病和秀才状告太?子□□其妻一案,这接连不断的事情,已经?令一向?因有卫国公镇守北地而安于一隅的朝廷官员们,人心惶惶了,即便是不喜管事的宣帝,都焦头烂额,一改往日做派,日日夙兴夜寐,动不动就诏人议事。 直到数日前,一封来自宣府的奏本,几乎以日行千里的速度,被送进?京城,局势才骤然缓和了下来。 宣帝看过奏本,长吁一口气,甚至喜得站起身,不住地道,“甚好!朕就知晓,既明善战,朕把三大营交给他,果是没?看走眼!” 说罢,也不管还在?的官员,叫了身边的高长海,“去,派个人,去跟永嘉公主传个信。既明离京这样久,她定是担惊受怕许久了。” 高长海自是跟着笑,这么?久,可?算是见着皇帝龙颜大悦了。立马应下,“奴才这就派人去,这就派人去。” 宣帝又坐下,看那奏本。近来虽是多事之秋,但实际上,真正令他日夜难安的,只有一桩,那便是来自蒙古铁骑南下的威胁。 siluke.com 说难听些,城郊的时疫,轻易传不到宫里来,对他而言,不算威胁,至多是那些遭疫的百姓,但在?亡国的威胁前,这都是小?事。 至于太?子,他的确对太?子大失所望,民间的议论,也一度让皇室蒙羞,但他已经?命都察院和大理寺彻查。况且,他尚是春秋鼎盛的年岁,太?子行迹荒唐,他有的是时间教导他,再不济,太?子当真无药可?救,另立又是什么?难事? 他后?宫之中,不正有正为他怀着子嗣的后?妃? 比起亡国,这些都不值一提。宣帝数月的烦恼一扫而空,大抵是好事成双的缘故,原先糟心事一件件来,如今却是倒着来了。 城郊的疫病遏制住了。 …… 江晚芙是在?抄经?的时候,被老夫人派来的人,给请过去的。 她最?近除了管着府里的中馈外,其他的时间,都用在?了抄经?上。她也知道,求神拜佛未必有用的,拜菩萨有用的话,那世间哪来的疾苦,不人人都事事顺心了,但什么?都不做,心里又止不住的空,权当求个心安了。 她到了福寿堂。除了老夫人,江晚芙的婆母,永嘉公主也在?。两?人听到她进?门的声音,都抬眼看过来,倒把江晚芙看得心里猛地一跳。 实在?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闹得她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陆老夫人招手叫她过去。 江晚芙应了一声,走过去的时候,看了看祖母和永嘉公主的神情,见二人神色,一个慈眉善目含着笑,一个眸色中带着些许柔和,并不像出?了什么?事,倒像是……像是有什么?喜事? “好孩子,”陆老夫人拉过阿芙的手,哄孩子般拍了拍,笑着道,“刚才宫里来消息,国公爷跟二郎在?宣府打了胜仗,陛下已经?打算诏他回京了。还有你阿弟,时疫已经?控制住了,再过几日,他便可?以回府了。” “……这两?个月,真是叫你担惊受怕了……” 陆老夫人还在?说着什么?,但江晚芙却好像没?听清了。她在?长辈面?前,一贯恭谨耐心,尤其是对陆老夫人,旁人觉得烦闷无趣的,她都坐得住,听得进?。 她脑子里只一句话来来回回地转。 陆则要?回来了。阿弟能回来了。 她感觉自己?有点想哭,鼻子酸得厉害,一时控制不住,眼角泛了点泪意,但心里却不像之前那样空落落了,悬了两?个月的心,扑通一声,终于落地了。 125、第 125 章 129 三日后, 江晚芙在?府邸外,见到了一个多月未见的阿弟。 入夏有些时日了,江容庭穿着江晚芙给他做的竹青色长衫, 人?瘦了些,也?黑了些, 但眼睛却是明亮,露出?温暖的笑容, 笑着喊了声,“阿姐。” 江晚芙还没说什么,倒是惠娘几个先哭上了。 几人?都是自小跟着姐弟俩的,感情深自是不用说了。说的功利些, 先夫人?没了,老爷是指望不上的,能支应门庭、光耀门楣的,唯有江容庭一人?了。若小郎君当真?有个三长两?短, 自家娘子日后, 真?是连个娘家也?没有了。 江容庭学问做得好,但哄人?的法子, 是没几个的。江晚芙管他管得严, 也?不许他屋里有什么通房丫头。他脸上又是愧疚,又是不知所措。 “好了。”还是江晚芙开?口, 劝众人?别哭, 温和道, “先进?屋吧。” 主仆一行人?进?了府。江容庭刚回来, 第一时间先去给陆老夫人?磕头,给老人?家报平安。 说起来,他是给国公府添了麻烦的, 在?城郊的时候,知府刘大人?和那位带着刀、一脸厉色的魏大人?,都对他十分照顾,虽不到嘘寒问暖的程度,但隔三差五都会派人?来问一句缺什么。他不过国子监一个学生,怎么也?不值得他们这般青眼,定是借了国公府和姐夫的光。 更何况,一开?始是他自己非要跟着去施粥的,他若是不去,自然?就没这一出?,也?不用国公府大费周折替他转圜。 江容庭语气诚恳请罪,陆老夫人?听了他的话,道,“你这孩子,何须自责,你去施粥,原是一番好意。时疫是天灾,谁都算不到。既碰着了,只能说你命里有此一劫,京城有此一劫,迟早要经的。难得你小小年纪,却稳重聪慧,遇上这样大的事,也?不慌不乱,还主动请缨留在?城外,这般义举,哪来的罪?” 说着,还看向?一旁的江晚芙,特意笑着道,“要我说啊,你这阿弟,遇事不慌,心怀庶民,日后必有大成。这回的事,怪不到他一个孩子身上,你回去了,也?不许说他,可记住了?” 陆老夫人?这话,明摆着是给江容庭这回的事情定性了。连江晚芙这个当姐姐的,都不许她?训斥了,旁人?自然?更不能说了。 江晚芙也?明白祖母的好意,心中感激,站起身来,屈膝替自家阿弟道,“多谢祖母。” 从福寿堂出?去,姐弟二人?又去了明嘉堂和二房、三房。这段时日,永嘉公主自不必说,亲自写信入宫请旨,其余几房也?诸多照拂。他们是晚辈,自然?要登门道谢。 2kxs.la 到三房的时候,恰好碰上陆三爷回来,身后跟着几个灰衣随从。陆三爷看见他们,就从庑廊上走过来。 江晚芙屈膝跟他见礼,“三叔。” 陆三爷点头,虚抬手叫姐弟俩免礼,很守礼地将视线从江晚芙身上挪开?,转头看向?江容庭,打量他一番,点头道,“看着倒比之?前?还精神些。今日刚回来的?” 见陆三爷问话,且问的是自己,江容庭忙答,“是,刚回来不久。晚辈想?着,这次给府中诸位长辈,添了不少麻烦,也?带累阿姐,害她?跟着担惊受怕,实在?很是不该,应当登门道谢同道歉才是。” 陆三爷听了,就摇头,语气很宽容地道,“你这个年纪,本就该多看多学多经事的时候,自责甚么?我似你这个年纪,正是不知深浅的时候,不知惹了多少祸。道谢无妨,道歉便不必了。” 一番话,说得江容庭心里暖暖的,便是江晚芙在?旁听着,也?觉得三叔这番话说得既贴心又周全。她?是侄媳妇,跟叔叔打交道的机会实在?不多,往日就是跟三房有来往,也?是和三婶赵氏,还是上次处置三房下人?的时候,才见识到这位三叔的手段。 不留情面,快刀斩乱麻,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说是雷霆手段也?不过分了。 如今仿佛又看到了陆三爷的另一面了,长辈似的宽容温和。 陆三爷倒是不知江晚芙心里这番想?法,说完话,伸手从随从手里接过个油纸包,递给赵氏派出?来迎他们的嬷嬷,温和对江晚芙道,“方才回来路上,碰见卖莲子糕的,你婶婶倒是爱这一口。等会儿你也?尝尝……容庭就随我去前?院吧,四?郎也?在?。” 江晚芙自是没什么意见,朝阿弟点点头,叮嘱了一句,便放他跟陆孝走了。 看二人?走远,江晚芙才带着惠娘,随那嬷嬷进?了屋。赵氏还是老样子,气色不怎么好,人?也?怏怏的,江晚芙同她?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关?切地问她?身体。 赵氏眼皮垂着,人?显得有气无力的,随口道,“也?还是老样子。” 这时,方才给江晚芙带路的嬷嬷开?口了,把手里的油纸露出?来,脸上笑着跟赵氏说话,“……太太,方才老爷过来了,还给您带了莲子糕,说记得您爱吃这个。” 赵氏垂着的眼皮,轻轻地颤了颤,脸上仿佛有什么一晃而?过。但江晚芙看得不是很清楚,赵氏面对着她?坐,背后是扇窗户,今日日头好,外头很亮,就显得屋里暗了。尤其是赵氏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里,越显得模糊。 但她?听到赵氏的声音了。 赵氏道,“……他一贯是好记性的,也?难得他上心了。端上来吧,再添壶茶。” 嬷嬷应声下去。 不一会儿,茶水和几样糕点就送上来了。糕点样子很好看,其中就有一碟子莲子糕。软糯的皮,裹着浅绿的莲子馅泥。 赵氏实在?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她?是个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人?。永嘉公主的话也?不多,但江晚芙觉得,两?人?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永嘉公主只是因为身份尊贵,不善于或不习惯于用言辞表达。但赵氏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她?对什么都不上心,所以什么也?说不出?。 同这样的人?交谈,很要些精力。 江晚芙不算擅长交际的人?,但也?琢磨出?些窍门。如她?同阿瑜这般亲如姐妹的,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无需刻意找话题。但倘是不那么亲近的,年龄相仿的,如她?同大嫂,便谈些莳花弄草、得了什么茶、学了什么新绣法之?类的闲话,另外大嫂有孕,这个也?是可以聊的。倘年龄差了些的,就谈孩子、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总归就是找对方感兴趣的说。 但跟赵氏,她?过去的这些经验,就全用不上了。 江晚芙也?聊得很吃力,等到要走的时候,她?也?是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赵氏居然?起了身,对她?道,“我送送你。” 江晚芙是晚辈,自不好叫她?送,忙道,“三婶不要客气,我……” “走吧。”赵氏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很轻地说道。她?的嬷嬷见状,赶忙给她?披上一件薄薄的披风。不等江晚芙推辞,赵氏就走了出?去。 江晚芙只好跟上她?。 送到三房的月门口。三房附近种?的最多的,是黄榆叶梅,这种?花又叫棣棠花,青枝秀丽,开?的花是金灿灿的。 江晚芙看那些花,觉得开?得很好看,三房看上去很冷清,但这些棣棠花却开?得很好,给人?一种?热热闹闹的感觉。 赵氏停下步子。江晚芙轻轻屈膝,柔声同她?告别,想?了想?,还是道,“眼下时疫已消,京中也?多半太平了,三婶若是得空,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我看书上也?说,人?就跟鸟一样,闷久了,会不舒服,得出?去看看走走,心情舒畅了,身上也?能舒服些。” 赵氏倒一愣,她?抬起眼,一直垂着的眼皮,也?抬了起来。她?看着面前?的江晚芙,看见她?的脸,拢在?夏日的阳光里,眼睛是乌黑的,像宝珠般晶莹。纤细脖颈处,有几根碎发贴着颈侧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的肌肤下,隐约可见流淌着血液的血管。 真?年轻啊…… 赵氏也?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亦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她?茫然?地没有回话。 江晚芙却以为她?是嫌自己多事,她?倒也?不后悔说了这话,既是一番好意,说了就说了,赵氏不领情,那是她?的事情。她?却不能因为她?不领情,就不说了。她?抿抿唇,轻声道,“那我就回去了,三婶。” 赵氏听了这话,下意识点头。看人?渐渐走远了,她?也?没动,还是嬷嬷看她?一直站着,怕她?受凉,上来叫了句太太。 赵氏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 江晚芙这边,刚才陆三爷的随从来传话,三爷要留阿弟吃饭,陆机也?在?,况且又是在?府里,江晚芙倒并不担心什么,点头答应了。如今回去的时候,便只剩她?跟惠娘两?人?了。 两?人?走得不快不慢,慢慢说着话,倒是这两?个月以来前?所未有的惬意和心安。 惠娘道,“先前?府里事多,奴婢便一直没跟您提。刘管事他来跟奴婢打听纤云,听他的意思,是替他儿子相……” 自江晚芙接手中馈后,底下管事几乎没怎么动,一来像国公府这样的地方,就是个下人?,做到管事的位置上,也?是很有些本事的,二来她?并无私心,没打算从中公捞钱,既然?没这个心思,那管事是不是她?的人?,就无关?紧要的。只要活不出?错,她?便容得下他们几个。 也?因着她?这做法,几个管事摸清她?的态度后,做事反倒比以前?更积极了,隔三差五都来找她?汇报,毕竟,倘若她?扶一个自己人?上位,那唇亡齿寒,其他几个管事,为了自己的利益,私下肯定会联合起来,怕她?夺他们手里的权。但她?大公无私了,几个管事里,没有谁是她?的“自己人?”,那便人?人?都想?做这个“自己人?”了。 几个管事态度的转变,江晚芙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比起她?去费力拉拢他们,倒不如让他们自己来表现给她?看。她?只需端坐钓鱼台,便可掌控全局。 这也?算是她?琢磨出?来的御下之?道了。 江晚芙想?了想?,“纤云自己怎么想?的,你可问过她?了?” 纤云跟菱枝跟了她?这么久,她?定是要给她?们找个好归宿的。国公府的管事,走出?去也?是很体面的了,想?必家底不会少。且刘管事是个聪明人?,既然?开?这个口,就说明有这个底气在?。 除去几个管事之?间的明争暗斗,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惠娘见她?问了,摇头,“还不曾问。”顿了顿,迟疑道,“……您不是说,对几个管事要一视同仁,要是把纤云嫁过去,这不就有了远近亲疏了,旁的管事心里……” 比起纤云跟菱枝,惠娘心里,到底是把自家娘子的利益,看得更重的。她?怕自己跟纤云一提,纤云也?动了心思,那自家娘子不答应,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所以,她?也?一直憋着没说,眼看着府里太平了,才提了这事。 江晚芙却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就牺牲身边人?。真?这样做了,身边人?又怎么肯跟着她?,这世上哪来无怨无悔的忠仆,就说惠娘,情谊自然?是有的,且也?是深的,这一点,江晚芙一点都不怀疑。 但她?重用陈叔,把惠娘的儿子放在?阿弟身边,这些将他们姐弟的利益和惠娘一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才会牢不可破。 对纤云和菱枝,自然?也?是如此。 江晚芙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惠娘见她?心里有数,也?松了口气,不再提这事了。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离明思堂不远的庑廊上了。 这时,一人?从矮桥对面走过来,看见主仆二人?,愣了愣。 江晚芙看见来人?,屈膝跟他见礼。惠娘也?忙行礼,“大爷。” 陆致像是有些恍惚,等回过神来,就看着江晚芙,眼睛里像是攒动着什么。 江晚芙不解,但等她?仔细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面前?的陆致,又是往日那个温和儒雅的郎君了。她?想?了想?,主动开?口,“听大嫂说,您去了趟宛平,是今日回来的吗?” 陆致垂下眼,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温和地道,“嗯,是今日刚回。” 江晚芙一愣,他这样笑,仿佛叫她?看见了一年之?前?,那个在?渡口撑着伞,朝她?走来的儒雅郎君,好似他们之?间先前?那隐隐的隔阂与龃龉,消失得杳无踪迹一般。 同住一个府里,她?自然?是不想?与人?为恶的,虽不明白陆致为何忽然?不再计较从前?之?事了,但对她?而?言,毕竟也?是一件好事。 江晚芙感觉,自从陆则胜仗的消息后,一直是好事接踵而?至,这大约便是应了那句“否极泰来”了。 她?心中亦松快不少,面上不自觉带了笑容,柔声同陆致告别。 126、第 126 章 130 回?到立雪堂, 手下?的管事来了一?趟,送了下?半年?放籍离府的名单过来,给江晚芙过目。 国公府是高门, 对下?人一?贯不算苛刻,每年?主动离府的情况很少?见, 基本也只有两种。一?是到了年?限的丫鬟,家里给说了亲事了, 便自请放籍出去嫁人。第二种便是上了年?纪的,家里有儿子儿媳给养老的,领一?笔遣散费,自请离去的。 这都是有旧可循的, 没什么特别?的。 江晚芙翻开看,京城府邸减三十五人……宛平减一?十九人,大兴……大通…… 她看得快,她以前在苏州的时候, 也是管着自己和?阿弟的院子的, 虽不大,但也被她管得井然有序, 连继母都插不进手。现在做的, 跟以前比起来,也就是事情多了些, 管得人多了, 经手的银钱多了。 管事看她没说什么, 也就退下?去了。江晚芙把名册给惠娘, 叮嘱她跟上半年?送来的放在一?处,又让她叫纤云过来。 纤云就在院里,很快就推门进来了。 江晚芙跟自己人, 自然是有话直说的,三两句把刘管事儿子的事说了,道,“你和?菱枝,是打小就跟着我的,比起后来的,我自是看你们更重些的。刘家也跟惠娘提了几?回?,从态度上看,是诚心诚意的,端看你自己如?何?想了。” 纤云虽比菱枝年?长个半岁,也比她沉稳许多,在立雪堂也被小丫鬟们一?口一?个“纤云姐姐”的喊着,但小女儿家家的,提起婚事,总归还是有几?分羞赧的。但脸红归脸红,她并没支支吾吾,只声?音比往常轻了些。 “这事,刘娘子也托人跟奴婢提过一?次,当时府里正乱着,奴婢怕您忧心,便也没跟您提。”纤云轻轻地道。 江晚芙听着颔首。刘管事既然跟惠娘提了,那刘娘子托人再跟纤云本人提,也就不奇怪了。只是到底做得太急躁了些。 倘若惠娘真就把这事给瞒下?了,或者她没跟纤云提,就替她拒了,而纤云恰恰对刘家有意,那她同纤云主仆之间,真就有了嫌隙了。还好,她并不是那样的人,也不会做那样的事。 纤云摇摇头道,“不过,奴婢已经回?绝刘娘子了。奴婢还不想这么早离开娘子呢……” 江晚芙听了,失笑?道,“这算什么理由。刘家你不喜欢,那便算了,我叫惠娘替你回?了便是,刘管事一?家也是要脸面的,想必不会再说什么。至于婚事,你迟早是要嫁人的,我也不舍得耽误你,你先自己挑,有相中的,便来同我说。若迟迟相不中,那就我替你看了。” 纤云笑?眯眯点头,“我都听娘子的。” 她又不是傻子。她一?个孤女,背后又没娘家,这国公府随便挑个家丫鬟,都比她关系硬。刘家看中她,无非是想借她讨好娘子。她同娘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娘子这个人心好,又极为?念旧,只要她不作死,她跟菱枝在娘子心里是独一?份的,后来的丫鬟再贴心再厉害,也越不过她们。 她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何?苦要给自己找个婆家,公婆可比娘子难伺候多了。就是要嫁,那也得是她自己愿意去受那个罪。 不过这样的人,她大抵是碰不到的。 江晚芙同纤云聊过,知道她心中所想后,惠娘再过来的时候,她就叫她去回?了刘家了。 江容庭被陆三爷留下?吃饭,宴上有果酒,特意给他?们小郎君准备的,他?喝了几?杯,有些上脸,陆机便不放心,偏要送他?回?去。仆妇看两个小郎君红着脸回?来,赶忙来跟江晚芙说,江晚芙便也匆匆赶过去了。 陆机刚扶江容庭躺下?,回?头就看见一?道青绿的身影,下?意识抬眼看,见来人是谁,忙站直了身子,恭敬有礼地给江晚芙见礼,“二嫂。” 江晚芙进门,微微笑?了一?下?,“多谢你送阿庭回?来。” 陆机垂下?眼,他?站得很直,回?话的时候,显得格外?的乖巧,是那种讨人喜欢的晚辈,他?摇摇头,“二嫂客气了。我同阿庭兴趣相投,私下?也以兄弟相称,都是相互照料的。先前在国子监的时候,阿庭也帮了我不少?的。” 说罢,他?又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江晚芙。 他?这个年?纪,其实已经到了知人事的时候了。之前嫡母还说要给他?一?个丫鬟做通房,被父亲拦住了,那丫鬟的模样他?都忘了,只记得叫什么蓉。不知道是哪个蓉,芙蓉花的蓉,还是容易的容。 陆机感觉自己想得有点远了,忙回?过神来,看二嫂的脸。她是笑?着的,眼睛也微微带着点弯弯的弧度,很好看,但好看之外?,还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像她送去的衣裳一?样,看着很好看,摸上去,里面就有一?层细细的绒,很暖和?的那种。 “听阿庭说,”江晚芙看他?不说话,就主动道,“过几?日国子监就要复课了?” 陆机忙点头,乖巧答话道,“嗯,定在初九。” 江晚芙只是听阿弟说了一?句,倒不知道具体?的日子,如?今晓得了,便觉得要提前叫惠娘和?纤云他?们先准备着了。国子监课业一?向安排得很紧,这次时疫耽误了近两个月的课业,加上秋闱在即,这回?学子们去,轻易怕是不放他?们出来了。 心里盘算着,面上倒是含笑?点头,轻声?道,“听祖母说,这次秋闱,小叔打算下?场试一?试,那我就预祝你榜上有名了。” 国子监的学子,可以直接参加秋闱,这也算是入国子监的一?大好处了。但像陆机这个年?纪的,基本也就是下?场练练手的程度,连家里都不报什么期望的。所以,江晚芙也不会说什么一?举夺魁,显得太假了。 陆机不妨她说起这个,耳根慢慢地红了。其实他?也知道,以自己的学问,还早得很,但此时此刻却?也不想叫她看轻自己,便只道,“多谢二嫂,我会尽力的。” 江晚芙看他?一?脸正色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怕是给他?太大压力了,忙点头柔声?道,“尽力就好,不是有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小叔年?纪尚小,也不着急的。” 陆机点点头,跟她告辞出去了。 江晚芙看他?走了,到床边看了眼自家阿弟,他?倒是睡得很死。惠娘也端了热水过来,拧了帕子递给她,边道,“小郎君睡得真沉……” 江晚芙接过帕子,试了试温,觉得不烫了,才俯身给小郎君擦脸,边轻声?道,“怕也是累坏了。跟婆子说一?声?,叫人晚上看着些,别?叫他?吐了。醒酒汤温着,明早起来,叫他?灌一?碗。” 惠娘应下?,出去吩咐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日,宣帝已经正式下?了旨意,诏陆则携京师三大营回?京。 消息一?出,国公府俨然更炙手可热了。本来打了胜仗,就要论功行赏,以往卫国公府打了胜仗,也没有这等?火热,那是因为?朝臣们都知道,皇室对国公府有忌惮,且陆勤于武将官职上,已经官至大都督,升无可升了,但陆则不一?样。 他?尚年?轻,前途不可估量。且帝王如?此信重于他?。 也有人私下?里担忧,这岂不是第二个胡庸了。话刚说出口,就被身旁同僚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ranwen.la “胡庸之流,如?何?能与卫世子相比?” 胡庸仗着帝王宠信上位,素日只溜须拍马,逢迎讨巧,并无实在功绩,不过一?谄媚小人,于任上时横行霸道,敛财卖官,可算得上无恶不作。若非帝王还念旧情,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但陆则呢,他?背景干净,长公主与卫国公之子,身上既有战功,虽不比祖上赫赫,但比起京中的名门郎君,却?是绰绰有余的。在刑部时,也素有好名声?。就连年?轻郎君最容易栽跟头的女色上,也没什么风流名声?,私德干净。 没人真心觉得,陆则就是第二个胡庸了,就连说这话的人,也改了口,“是我言错,是我言错。” 但比起国公府,朝堂之上议论得最多的,却?是太子刘兆。 都察院和?大理寺这次是下?足了功夫,不到半个月,东宫的职官、属官、监官,已经被审了三轮了。其实案子很好查,刘兆以往欺男霸女的行径,桩桩件件,比比皆是。 都察院谢纪和?大理寺卿是一?路人,都是那种恪守公正道义?的直臣,从当初谢纪带头死谏就可见一?斑。换了旁人,如?最开始接手案子的顺天府同知,大抵查来查去,差个囫囵便也罢了,连罪名都含糊地一?带而过。 但谢纪和?大理寺卿不同,不到半个月,案情已经明朗。案情奏本,也直接落了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官印,递到了内阁。 早朝,谢纪出列,他?没看奏本,可见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微臣与大理寺卿受命审太子一?案,……确有此事……太子分别?于去岁三月、六月、八月、十月,至女子家中,行□□一?事。于四月、五月……另有数案并查,证人证词,皆过三审……” 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奏本,他?张口就来,没有一?丝停顿。朝堂之上,除去谢纪的声?音,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面色凝重得可怕。 “……太子所为?,已尽失民心,乃至上天降灾于我大梁,百姓受其苦,庶民承其难。太/祖有言,祖宗宏业,断不可托付无德之辈,宁取贤,不取亲。” 谢纪的声?音,掷地有声?,落在最后那个“亲”字上,他?停了下?来。 死寂的朝堂,猛地一?震,像是有一?个无声?的声?音,嗡地一?声?,所有人都抬起头,慌张地看向身旁人。 谢纪居然想要废黜太子? 他?疯了不成…… 已经有朝臣慌张出列,开口道,“纵太子有错,也不到废黜的地步。东宫皇储,事关根本,岂能轻易废黜!?” 朝堂之上,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局面,大理寺、都察院一?力要求废太子,六部四寺之中,除刑部和?避嫌的吏部,其余大多数都或多或少?替太子说了话。至于以张元为?首的内阁,对废储一?事,却?从头到尾保持了缄默。 宣帝居高临下?,俯瞰朝堂,沉默良久,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废储一?事,一?早上自然是没讨论出结果的,但这消息,却?已经传到后宫。 127、第 127 章 131 宣帝一下早朝, 孙皇后便匆匆赶过?来了。 正宫皇后来,高长海自然不敢叫手底下几个小太监接待,亲自出去相迎。 孙皇后虽心?中焦灼, 面上?却对高长海很客气。 大梁皇后的家世都不如何,她这些年尽力帮衬娘家, 孙家也只算得上?新贵,同卫国公?府这种高门, 更是没法?相提并论。且她兄长前段时间?,才因为教子不严,被免了职。眼下乍一得知朝臣请旨要废黜储君,自是焦急万分, 对身为御前管事太监的高长海,也不由?得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客气谨慎。 “高公?公?,陛下可在?” 孙皇后客气,高长海却不敢自恃身份, 客客气气地道, “回娘娘,陛下刚下早朝。” “那高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 就说本宫有事同陛下商议。”孙皇后扯了个笑容, 开口说罢,看高长海躬身转身进殿, 她没理会宫人请她去偏殿稍作的话, 眼睛牢牢盯着殿门, 一看高长海出来, 便迫不及待应了上?去。 “陛下如何说?” 高长海面上?小心?翼翼笑着,心?里却暗自叫苦,口上?还只能硬着头皮传话, “回娘娘,陛下身子疲乏,娘娘若是有事,还请改日再?来。” 这摆明就是借口了。虽说是天家夫妻,但也是夫妻,哪有丈夫身子疲乏,就把妻子拒之门外的。孙皇后心?里哪能不明白,宣帝这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索性不见她了,思及此,心?头一颤,面上?却维持着镇定?,颔首道,“陛下既累了,本宫就不打扰了。”说着,朝身旁示意?。 她身边的宫女忙上?前,捧出手中红木金漆承盘,是一个不大的白瓷盅。 高长海看了一眼,便见孙皇后温声道,“这几日朝政繁忙,陛下亦是操劳,这是本宫着太医院开的补汤,还劳公?公?带进去,等陛下醒了再?喝。” 高长海自是应下,叫身旁太监接过?去,跟皇后行过?礼,才带人进了内殿。 求见皇帝未果,孙皇后没有半分耽搁,带人回了永安宫,一进门,便立即叫了心?腹嬷嬷过?来,正色叮嘱,“去,叫人跟兆儿传话,让他立刻去正德殿外跪着,向?陛下请罪。便是陛下不肯见他,也得跪着!” 那心?腹嬷嬷不敢耽搁,立马出去了。另一个嬷嬷看皇后脸色不好?,轻轻替她摇扇,低声安慰,“……娘娘息怒,陛下膝下,唯有太子一子,以往也是百般爱重的,这次大约也是被那些大臣的话给?气着了。太子服个软,等陛下消了气,就好?了,娘娘别急坏了身子才是。” 孙皇后没作声,闭上?了眼,平复着情绪。 要是在以前,她是真不怕。可这次不一样,玉泉宫那个贱妇,有了身孕。她不知道,宣帝是不是因为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才动了废储的心?思。 是的,宣帝动了这个心?思。多?年夫妻,就算恩宠不在,她也总能猜出宣帝几分心?思的。他要是没这个心?思,她去求见,他定?会见她。 雅文库 “陛下这次,当真是怒极了。”孙皇后紧紧皱眉,“本宫虽是皇后,但手中又有几分权力?孙家如今是说不上?话了,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不过?那寥寥数人。内阁已经避而不见,长公?主……长公?主素来与本宫不甚亲密,疏于往来,想必也是不肯帮忙。要是……” 要是玉泉宫那个孩子,没了……孙皇后忍不住想,但很快摇头,不行,她要是早知有今日,早就该动手,但现在那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只会适得其反,更加激怒皇帝。 为今之计,只有用情打动皇帝,赌陛下会心?软。舐犊之情,总还是有几分。 皇帝就是不顾及父子之情,对孙女,总有几分怜惜之情。 孙皇后沉默片刻,忽的开口,“去,请太子妃来一趟。” 太子妃居于东宫,如今东宫消息闭塞,她并不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皇后召见,她便叮嘱嬷嬷看好?女儿,打扮一番,匆匆赶来了永安宫,她踏过?永安宫高高的门槛,只瞥见宫廷院内一株石榴树。火红似朝霞般的花朵到了晚期,几见枯萎之状,其下已经结了很小的浆果,但大抵是幼果太多?,枝头压得很低,上?林苑监派人来裁去了些枝丫,用棉布包裹着断口,莫名看得太子妃有些触目惊心?。 “太子妃?”嬷嬷轻声叫了她一声,太子妃回过?神?,忙抬头,朝上?首的皇后看了一眼,行跪拜礼,“娘娘。” 孙皇后盯着太子妃看了一眼,示意?嬷嬷退下。 嬷嬷后退到门槛外,俯身轻轻关上?门,随着那渐渐合上?的缝隙,看见孙皇后面上?露出笑容,抬手招了招,似乎是在唤太子妃到近前说话的样子。 门合上?了。 过?了良久,那门内才有动静。嬷嬷忙叫宫女上?前开门,正准备上?前迎太子妃,却见往日一贯对她们这些永安宫宫人,以礼相待的太子妃,像是没看见她一样,直直地迈过?门槛,越过?他们,走了出去。 嬷嬷心?里诧异,但转念一想,倒也理解了,大抵是皇后同太子妃说了朝臣请旨废储的事,太子妃到底年轻,没见过?这样的大事,被吓得一事失了分寸吧。 皇后诏见儿媳的事情,并未惊动宣帝,他倒是真的睡了一觉,醒来后,见屋内灯火憧憧,闭了闭眼。 “高长海。” 高长海听见宣帝的声音,立马小步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什?么时辰了?”宣帝坐起来,靠着枕,闷声问了句。 高长海端来水,服侍皇帝润口,边回话道,“陛下,快戌时了。” 宣帝“嗯”了一声,道,“朕许久都没听许天师说经了,去问问许天师歇下没,若是没歇,请他过?来吧。” 高长海应了声,却迟疑了一下,这轻微的迟疑,立马引起了宣帝的注意?力,“怎么了?” 高长海忙跪下,“回陛下,您睡下后,太子就在外跪着了,现在也还没走,您看……” 这父子俩闹别扭,苦的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太子跪在外头,外头伺候的太监、侍卫,都跟着跪着,总不能储君跪着,他们站着吧,那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啊。 宣帝“哦”了一声,没说见,也没说不见。高长海不敢揣度圣意?,只好?起身,低头退下去,到殿外,瞥见干儿子高思云也老老实实跪着,父子俩交换了个眼神?,高思云便爬起来,跟他绕到宫殿另一侧的隐秘角落。 高长海到底心?疼干儿子,看他一眼,“你小子,跪疼了吧?” 高思云倒是勾唇一笑,也不说话。是疼,但他命贱,早就跪习惯了,以前学规矩的时候,一跪就是一整夜,膝盖都跪烂了,也就是被卫世子从东宫救出来,到了御前,认了干爹才过?了几年好?日子。但刘兆不是啊,堂堂太子,什?么时候像这样跪过?啊,能看刘兆跪,就是疼,也值啊。 “干爹,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高长海点头,“嗯,陛下让去请许天师。正好?叫你小子起来松快松快,别老实巴交一直跪着。今晚怕是没完的。” 高思云应了声,看了眼不远处刘兆跪着的庭院,灯火憧憧的,心?头一动,便低声问,“干爹,陛下真的打算……” 他不说,高长海也能明白他的未尽之语,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这谁知道呢。” 夏天闷热,高思云感觉后背出了一层汗,粘腻着,外袍贴着皮肉,让他想到自己被刘兆按在藤椅上?,他惊慌失措求饶,却挡不住那只手狎弄地握住他那残缺的部位,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和现在有种诡异的相似。 他没说什?么,只看了一眼庭院的方向?,朝干爹低声说了句,走开去传话了。 许天师来给?宣帝说经,戌时一刻钟进殿,一直到亥时才踏出来。高长海躬身送许天师出来,叮嘱高思云送许天师走。 “天师慢走,夜深路黑,且小心?些。” 许天师对高长海的态度倒不错,并不因他是残缺之人而轻视他,还朝他颔首。待二人走远,高长海回殿,看见蜡烛有些暗了,上?前想拿出去换一支,却惊动了合眼的宣帝。 皇帝睁开眼睛,忽的道,“让他进来吧。” 高长海一愣,又看了眼皇帝,立马应下,“是。” 刘兆被叫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起来时还一个踉跄,被高长海一把扶住,“太子爷小心?些——” 刘兆精神?恍惚之间?,也没有跟高长海说什?么,只是跟着他进了殿,看见了坐在书桌前的父皇,直到高长海退出去关门时一声轻响,他才一个激灵,整个人惊醒过?来。他回过?神?,赶忙跪了下去,“父……父皇。” 宣帝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很淡漠,“你来做什?么?” 刘兆愣了一下,道,“儿臣来请罪。” 宣帝看他,良久,才像是刚听到他说什?么一样,“请罪?什?么罪?” 刘兆自然不是真心?觉得自己有罪,他不过?睡了个女子,就算那女子有丈夫,那又如何?他是储君啊,天底下除了皇帝最?尊贵的人,不过?区区一个女子,如何便搅得这样他天翻地覆了。但他还记得母亲对他的叮嘱。 “哪怕是跪到膝盖烂了,哭到涕泗横流,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得求得你父皇心?软?你父皇如今生你的气,你现在不磕头,等你的储君之位被废了,你我母子就要给?玉泉宫那个贱妇和她肚子里的孽种磕头了。” 刘兆以为自己哭不出的,但大抵是跪得他头晕眼花了,他浑身不舒服,眼泪竟也没什?么阻拦地流了出来,乃至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做那些事。儿臣很后悔,请父皇责罚,重重责罚儿臣。儿臣辜负了父皇母后的期待,儿臣以往太过?任性,仗着父皇的宠爱,犯下弥天大罪……”他跪行朝书桌靠近,顾不得体面和倨傲,抱住宣帝的小腿,痛哭流涕,“……儿臣知错了,儿臣有悔改之心?,再?不会犯了。” 宣帝只沉默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久久没有开口,等刘兆哭累了,才忽的问,“你今日来我面前哭,是真的知错了,还是怕了?你有多?少事瞒着朕?” 刘兆茫然,不明所以。 “你说自己知错了,那朕问你,江南供奉给?你的那笔税银,你用到何处了?东宫的吃喝穿用,皆由?十二监所出,你用那些银子,做什?么了?” 刘兆张了张口,“儿臣……” “万贵人有孕,你有没有口出恶言,心?生恶念,甚至,蓄意?谋害庶母及弟妹?” 刘兆就算是吓傻了,也还记得这个不能认,“儿臣不曾,不曾谋害庶母啊!” 宣帝冷着脸,“是不曾,但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你拿着那笔税银,让孙家结交拉拢朝臣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宣帝低下头,直视着太子的眼睛,“是觉得,储君的位置,坐得太憋屈了,想朕快点给?你腾位置?还是觉得,朕老了,该给?你让位了?!刘兆,是不是?!” “储君再?好?,哪有当皇帝好??” “朕罚你禁足,你心?里百般不愿,怕是早就想取而代之了吧?” 宣帝一句句的逼问,语速快得和他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看着刘兆心?虚地低下头,胸膛被失望、愤怒填满,他一把抓住座椅副手,厉声喝道,“这天下迟早是你的,你就这么等不及吗?!” 刘兆被质问得肝胆俱裂,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这些动作和念头,竟早就在宣帝面前暴露无?遗,他连一句话也回不上?,呆呆愣住。 宣帝靠回座椅,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着。当初前刑部尚书要查税银案的时候,他让胡庸拦住了,他只当太子奢靡,自己用了,直到魏戟请罪说出当时查出那笔税银流去了孙家。 他才知道,胡庸那时就没和他说真话,他的心?腹,一手提拔的胡庸,在他和刘兆之间?,选择了向?储君示好?。 真是他的好?儿子,他的好?臣子啊! “既无?话可说,便滚回你的东宫去。”宣帝闭眼,冷冷一句。 128、第 128 章 132 东宫 宁氏低着头, 见床榻上的皇太女沉沉睡去?,便将帐子拉下来,因怕惊醒了?小女童, 动作很是轻柔。她起?身,正要出?去?, 就听见身后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宁氏抬眼一看, 见是太子妃,刚要开口,却见她脸色惨白,神情恍惚, 不禁吓了?一跳。 宁氏下意识上前,口里喊了?以前在府里才唤的称呼,“娘子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抬起?头,牢牢握住乳母的手腕, 力度之大, 令宁氏一时吃痛,但她没有挣扎, 只是抬手环住太子妃, 如?幼时哄她那般,轻轻拍着肩膀, “出?什么事了??您别慌, 奴婢在呢。” 太子妃没有说话, 直到被宁氏扶着坐下, 一杯热茶塞进?她的手里,冰冷的手逐渐回温,涣散的意识也随之归来了?。她张了?张口, 叫了?一声“嬷嬷”。 宁氏被她叫得心都碎了?,太子妃是家中长女,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夫人就诞下了?第二胎,是个男孩儿,太子妃又?是姐姐,又?是女孩儿,自然不如?弟弟得父亲母亲宠爱。看母亲抱着弟弟,年幼的小女孩儿便泪眼涟涟地来找她,她奶大的孩子,怎么不心疼呢?小时候命苦也就罢了?,长大了?又?没嫁得良人,外人只道当太子妃体面,是未来的皇后,可她晓得的,多?少苦,太子妃都是朝肚子里咽的。 宁氏哽咽,连声应她,“奴婢在呢,您心里有什么为难的,跟奴婢说。” “母后……”太子妃张了?张嘴,觉得母后这个称呼,此时说出?来,真是令人作呕,顿了?顿,改口道,“她让我,用媛姐儿为刘兆求情。” 宁氏听得一脸疑惑,“用皇太女求情?” “她给了?我药,让我给媛姐儿服下。陛下恼怒刘兆,欲废储君,皇后想用媛姐儿的性命,来博取陛下的同情。”太子妃木着脸,解释道。她想起?孙皇后说出?这话时的神色,轻描淡写的语气?,只觉得身上发冷。 她当时自然是不肯的,张口就拒绝了?。 “母后,这法子未必有用的。储君之事,是朝堂大事,如?何是媛姐儿一个孩子,便能左右的。”她绞尽脑汁来论证这法子的荒谬。 孙皇后却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力道很轻,声音也很轻,“有用的。陛下只是生气?,只要有件更大的事,把这事压过去?。你想想,若你是陛下,孙女病重?早夭,你可舍得去?严惩痛失爱女、伤心欲绝的儿子?人心都是肉长的,痛不痛,只看你用的力够不够。” “你还年轻,往后还会有更多?孩子的。本?宫和兆儿,都会记得你的功劳。你想想,陛下废储,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只要兆儿好?好?的,你依旧是尊贵的太子妃,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道理,想必无需我教你,是不是?” fantuankanshu.com 宁氏听到这里,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虎毒不食子,天底下怎么会有亲祖母,说出?这样的话?但她很快想到,皇后不仅是祖母,更是皇后,是太子妃的婆母,是说一不二的长辈。 太子妃若不答应,一个不孝、忤逆的罪名,便可治她的罪,让她一辈子翻不了?身。 这背后的道理,宁氏知道,自小熟读女德的太子妃,自然不会不知道,皇后对别人,也许还有所忌惮,但对她,却是无需有任何顾忌。所以,皇后连威胁的话,都没有说,大概是觉得,她除了?答应和妥协,还有别的法子吗? 可是,自嫁进?东宫,太子妃自认事事以婆母夫婿为先,恭谨孝诚,不敢有片刻的怠慢,即便刘兆的风流行径,让她颜面无存,她也不曾有过抱怨。 她为的什么?不过就是为了?女儿,一切的隐忍、妥协,都只是为了?媛姐儿。 她怎么可能去?害她,那样小小的孩子,柔软地叫她母妃,睡觉的时候,要贴着她才能睡着,小小的手,握成拳头,抵在她的胸膛。她抱着她的时候,整颗心都柔软得无以复加,她宁肯自己去?死,也不会去?害媛姐儿。 “嬷嬷,我宁愿自己死……”太子妃颤抖着,抓住宁氏的袖子,哑声道,“我宁愿自己去?死,她还那样小啊,我第一次抱她的时候,我就想,皇后不喜欢她,刘兆因她是女孩,连看都懒得看,那个时候我想,就算给我十个儿子,一百个儿子,我也不换的,绝不换的。” 宁氏亦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流着泪。 …… 刘兆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守门?的小太监听见动静,赶来开门?,被他当胸狠狠踹了?一脚,摔到地上,后背撞在石柱上,疼得立刻勾起?了?腰。 刘兆被帝王一阵质问,吓得肝胆俱裂,回到东宫,心里那股暴虐却涌了?上来,他狠狠踩在那太监的手上,“狗东西,连你也敢看不起?孤!你算什么东西,断子绝孙的玩意儿,也敢看孤的笑话?!” 太监不敢喊疼,自东宫被带走了?一批人后,一直没有再派新的太监宫女来,人手不够用,以往轮值的班,如?今都是他一个值了?。是太子妃体谅他们,定了?亥时后就不用守门?的规矩。但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解释什么,只跪趴着求饶,刘兆觉得没意思,才一脚踢开他,疾步朝里走。 回到殿内,刘兆怒吼,“拿酒来?!” 太监赶忙捧来酒,刘兆灌了?自己一壶,身形一晃,眼前不由得出?现自己跪在父皇面前,抱着他膝盖痛哭流涕的画面,霎时又?闪过父皇阴沉着脸,一句句问得他哑口无言的画面,心头暴虐心起?,一把抓起?桌上放着的酒壶,狠狠朝地上摔去?。 太监被这动静吓得不敢作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偏偏这又?惹了?刘兆的眼,他立刻想起?,自己当着那些下人的面,跪的那数个时辰。 “都给孤滚!滚得越远越好??!都给孤滚!滚出?去?!” 他一边骂,一边将桌上随手抓来的茶盏茶壶,朝外丢去?。几个太监躲避不及,被砸得连连后退,都怕触了?刘兆霉头。 刘兆气?急,一直将身边人赶得一个不剩,才回到屋里,将屋内所有瓷器,砸得一干二净,还不觉解气?,又?拿起?酒壶灌酒。 太子妃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喝得醉醺醺的刘兆,和空无一人的庭院。 她是来求刘兆的。媛姐儿再如?何,也是刘兆亲生的女儿,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来求,求刘兆让皇后收回成命。 看见满地的碎瓷片,太子妃没有理会,她踩着瓷片走到刘兆身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轻轻喊了?声,“太子……” 刘兆已经醉了?,没有反应。 太子妃抬起?手,轻轻碰了?刘兆一下,正要叫他,却见刘兆猛地暴起?一般,“孤让你们滚!都滚!” 太子妃吓得朝后退了?几步,后背抵着门?,刘兆见她不走,皱着眉摇摇晃晃站起?来,嘴里嘟囔着,“不滚是吧?”一边环顾四?周,迷蒙的双眼捕捉到床铺边放着的鞭子,那是他跟太监玩情趣的时候,用的鞭子,自然是没有用在太子妃身上过。 但他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哪里会理会这些,上前一把抓住,回身抬手就要朝太子妃抽去?。 眼看着鞭子朝自己闷头抽下来,太子妃避无可避,只能闭眼打算硬生生抗下这鞭子,就在这时,她听到“砰”地一声。 仿佛是什么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太子妃急急忙忙睁开眼,整个人傻在那里,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幕。 刚刚还拿着鞭子要打她的刘兆,此时整个人呈现一个坐着的姿势,他坐在地上,双腿直直地朝前伸着,前额有血,缓缓地流下来,一滴滴滴在他的衣襟上。 太子妃沿着那滴落的血,一点点朝上看,目光落在那根从刘兆后脑贯穿他整个颅骨,直直地捅出?他的前额的铜针,瞳孔猛地放大了?。他一脚踩在自己亲手砸碎在地上的茶壶碎片上,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一仰,头正正撞在落地铜制烛台那根铜针上了?。 “救我……”刘兆朝面前人伸出?手,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来人……来人……” 他想动,但那根贯穿他前后脑的,长达七寸的铜针,和沉重?的落地铜制烛台,是一体的。把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像一只待宰的猪,扭动着躯体。 太子妃下意识要张口喊人,却在那个声音从嗓子里钻出?来的前一刻,闭上了?嘴。她靠着门?,闭着嘴,胸口剧烈跳动着,满脑子都是。 刘兆要是死了?,她的媛姐儿,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刘兆要是死了?,媛姐儿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颤,恍惚过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让刘兆去?死吧。 他死有余辜,他害死那么多?人,做过那么多?天理不容的事,早该他去?死了?,他该死。媛姐儿那么小,就让刘兆去?死吧…… 当一个母亲,想要保护她的孩子时,是可以牺牲任何东西,胆敢做出?任何大逆不道的事情。太子妃亦是如?此,她没有动,没有喊人,只是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刘兆无力的挣扎着,看着他的口鼻涌出?鲜红的血,看着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直至气?绝而亡。 直到刘兆断了?气?,太子妃才颤抖着手,推开门?,她慌张朝外走去?,刘兆寝宫的宫人太监,已经都被刘兆赶走了?,太子妃很快走出?了?刘兆的寝宫,她慌张地朝自己的寝宫走,在她没有看到的远处,一个穿素白宫装的女子,隔着影影绰绰的枝叶,疑惑地看向这边。 周云娥皱了?皱眉,停下步子,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疑惑地唤了?声,“娘娘?” 周云娥摇头,“没什么,不走了?,回去?吧?” 宫女自然愿意回去?,大晚上的谁不想睡觉啊,这个时辰,连守夜的都睡下了?,也就这位主子娘娘,睡不着要出?来走,也不怕蚊子咬。 129、第 129 章 133 立雪堂 陆则不在的日子, 江晚芙不大贪睡,她醒得早,索性?起来把昨晚看到一半的账本看了。惠娘看她看完了, 才叫人去传膳。 “今儿膳房这?赤豆甜汤熬得好,说是?宝清的赤豆, 又甜又糯。”惠娘服侍江晚芙用膳,看她吃的不多, 有意哄她多吃点,就指着那赤豆甜汤说道。 惠娘都这?么说了,江晚芙自然不好拂她的意,虽没什么胃口, 也还是?道,“那我尝尝。” 吃到嘴里,倒真的不错。赤小豆焖得很烂,红枣也煮得很软了, 吃起来唇齿之间有股淡淡的豆香。 不等江晚芙吃完一碗, 就看见纤云匆忙进?来了,屈膝福身后道, “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江晚芙有些纳闷, 这?个时辰,祖母不是?正做功课吗, 怎么会叫她过去。但她也没有耽搁, 放下?碗筷, 收拾了一下?, 很快就带着惠娘,朝福安堂的方?向去了。 到了地方?,嬷嬷很快把她请进?了东捎间。江晚芙进?去一看, 屋里除了老夫人,三房的人也在,皆是?一脸肃色。片刻后,二房一家三口和陆致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陆老夫人沉着脸,看人都到齐了,才朝陆三爷示意,“公主已经进?宫了,人都到了,老三……” 陆孝朝嫡母颔首,才开口说话,他语速不快,语气也很平和,但说出的话,却?叫众人吓了一跳。 “我早上得了消息,太子殁了。” 江晚芙听得一愣,下?意识抬头。刘兆?伸手去端茶杯的陆二爷,亦是?整个人一震,脱口而出一句,“怎么会?” 就算如今朝堂之上,众朝臣都在讨论?废储的事情,但还在昨日,太子都还好好的,只是?被陛下?禁足于东宫,这?才过了一夜,怎么会没了?那可是?在宫里啊。 众人心头惊讶,不亚于陆二爷,但等听完陆三爷的话,却?都陷入了沉默。 醉酒发狂时,踩上自己摔碎的茶杯,一头撞在铜制烛台上,铜针贯穿前后脑。且当时伺候的宫人太监,皆被他赶走,因惧怕他的暴虐,无?人敢靠近。故而连施救的人都没有,第二天宫人发现的时候,刘兆的尸身都已经僵硬了。 堂堂太子,这?种死法,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这?个词来形容。 可以?说,缺少这?其中的任何一环,刘兆都不至于惨死于东宫之中。倘若他没有酗酒,没有砸烂茶杯,没有赶走下?人,没有性?情暴虐到无?人敢靠近……但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猜测和假设了,这?匪夷所思的死法,让众人脑子中,不由得冒出两个字。 报应。 刘兆□□臣女农妇,无?恶不作,却?因为他身份尊贵,过去不曾、将来也可以?预见,他不会像寻常人那样,受到相应的惩罚,付出相应的代价。律法不会制裁他,但冥冥之中,老天爷让他死在了自己手里。 但这?话,谁也没说出口。 陆三爷说罢,陆老夫人便接着道,“宫中发生这?样的大事,一定会有一场大乱。接下?来,你们需得谨言慎行。老二、老三、大郎、三郎,你们几个是?在外的,说话做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别让人钻了空子。” 陆二爷等人自是?应承下?来。 陆老夫人点头,转头朝江晚芙她们几个女眷说道,“至于你们,要约束好底下?人。现下?消息还没传开,但也瞒不了多久。你们务必管好丫鬟婆子,嘴碎的,该罚便罚,现在不是?宽容的时候。” 庄氏和赵氏看婆母神色之严肃,自然也晓得事情的轻重,赶忙颔首应下?,“是?,母亲,儿媳知道了。” 陆老夫人没多话,又叮嘱陆致一句,“你媳妇身子重,我就没喊她过来。你同她说一声,别吓着她。” 陆致应下?。 陆老夫人看时辰不早,就让陆二爷几个男丁出门了。今日的早朝,肯定是?取消了,但衙门还是?要去的,且不能耽误了时辰。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谨言慎行,处处小心。陆二爷几个一走,庄氏和赵氏也被陆老夫人打发走了,倒是?江晚芙,被老夫人留了下?来。 江晚芙多少也猜到,老夫人要叮嘱些什么,无?非是?府里不归各房管的下?人、府外的管事,等老夫人一说罢,她便郑重地应下?,“孙媳知道,您放心。” 陆老夫人叮嘱罢,才略微松了口气,合了合眼,道,“原想?着,这?些日子能松快些,却?不料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出了这?事,阿瑜的婚事,只能往后延了。你二婶、三婶不管中馈,你多受累些,有什么为难的,只管来找我,我给你担着。” bqgxsydw.com 江晚芙看老夫人面?上露出疲色,心中不大好受。这?个年?纪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太操劳,好好养着还不见得,一操心、一劳累,老态就显出来了。但她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宽慰几句。 果?不其然,不到中午,消息已经传开了,但对外的说法,却?是?太子暴病于东宫,大约也是?宫里觉得刘兆的死法太过离奇,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所以?才对真正的死因,秘而不宣。 但哪怕只是?一句含糊的暴病而亡,也已经引得百姓私下?议论?纷纷。 永嘉公主入宫后,便一直没回来,好在叫人回来传过话,江晚芙才安了心。但她也很忙,除去管好府里不出乱子,还要准备好设奠,给各房准备素服等等。“太子薨,天下?尽哀之”,不光宫里要办丧仪摆灵堂,各府也要行祭奠礼,除冠素服。 等到傍晚,府里所有艳色的布帛装饰,都已经撤下?,全都换成了清一色的青白二色。 接下?来便是?等。按规矩,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及命妇,都要入宫祭奠行礼。但还未等到消息,先出了一件大事。 一道圣旨,都察院和大理?寺所有官员,全都下?了狱。 江晚芙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但她知道,并非是?因为陆家有人受了牵连。陆家在朝为官的族人众多,但因为陆勤和永嘉的关系,陆勤在陆家的地位又一贯很高,所以?陆氏族人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对此事避嫌。 被牵连的是?谢家,陆书瑜的未来婆家。 谢回的父亲谢纪,是?最早要求彻查太子案的人,同时,他和大理?寺卿是?太子一案的主审。废储之事,也是?经他之口,在朝堂之上提出。虽刘兆的死是?自作自受,和谢纪等人并无?直接干系,但痛失爱子的宣帝,一怒之下?,还是?迁怒了谢纪等人。 消息出来的当天,谢夫人就匆匆忙忙赶来了府里,求卫国公府出面?相助。 江晚芙陪着陆老夫人接待了谢夫人,谢夫人出自书香门第,一贯极重规矩,极要脸面?,现在却?也顾不得那些了,上来就要跪,哭得双目红肿,让人看得于心不忍。 但陆家自然不可能出面?的。且不说这?浑水,谁都不愿意蹚,就说卫国公府和皇室的姻亲关系,他们也不可能不顾及永嘉公主的感受,去为谢家说话。 见陆老夫人婉拒,谢夫人也好像知道,再求也是?无?济于事,失魂落魄地离开。江晚芙亲自送她到门口,目送谢家的马车走远,她回到福安堂,想?和祖母回话,一抬头,却?先看见了陆书瑜,她站在庑廊上,双眼红着,神情难过。 江晚芙一怔,下?意识喊了一声,“阿瑜?” 陆书瑜眼睛红着,眼里湿漉漉的,一副想?哭却?竭力忍着的样子,看得江晚芙心疼不已,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张嘴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谢家能不能脱困,谁都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虽然谁都没说,但众人都心知肚明。无?论?陆家有多少理?由,他们没有施救于谢家,这?是?事实,经此一遭,谢家就算最后无?恙,但谢家人还能像以?往那样,毫无?芥蒂地看待谢回和陆书瑜之间的这?桩亲事,还能毫无?芥蒂地对待陆书瑜吗? 陆书瑜毕竟姓陆,是?陆家人。 江晚芙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她感觉无?论?她说什么,仿佛都只是?徒劳。 二人身侧的门打开,陆老夫人走了出来,看见孙女,她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走过来,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摸了摸孙女的头,很轻地道,“阿瑜,祖母只能这?么做。” 她不可能为了孙女的婚事,就不顾陆家的安危。 陆家之所以?能累世不衰,就是?因为他们从不卷入皇室纷争,就像朝臣都在因废储与否争执,陆家从始至终保持了缄默一样,现在皇帝要清算那些请旨废储的朝臣,他们也不会干涉。 帝王痛失爱子的怒火,总要有人来承受。 …… 八月十二,闻丧。京中六百七十余寺观庵,皆击钟三万杵。 八月十四?,小殓。太子尸身,停于正德宫。 八月十五,大殓。尸身入棺,设几筵,置安神帛,立灵幡。文武官员及命妇,着丧服素衣,入宫致奠。 八月二十二日,发引。棺椁入帝陵。 到八月二十二,太子刘兆的葬仪,终于告一段落。 但宣帝的怒火,并没有因先太子的下?葬而缓和,谢纪等官员,依旧囚于牢狱之中。 …… 陆则是?在刘兆下?葬后的第三日,到的京城。 行军路上,他便得了消息,太子薨逝,京外各地官员皆得了消息,他也不例外。 按规矩,尚在赶路的三大营,立即原地停下?,同当地的官员一起致奠,结束后才一路疾行,但因中间耽搁了十来日,比先前预定回京的时间,还是?晚了有七八日。 130、第 130 章 134 陆则回京的这一日, 是个炎炎酷暑的日子。 池塘边的垂柳都打着卷儿?,晌午的烈日,晒得人怏怏的, 打不起什么精神。江晚芙在?福安堂里,陪着老太太说话, 既是陪着说话,其实也?是等人。 先太子的葬仪刚过, 虽陆则是打了胜仗回来的,但?这样的时候,也?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在?门外迎他,便只叫了个机灵的管事去城门口?候着, 有什么消息便叫小厮回来传话。 陆书琇也?带着双胞胎回了娘家,因夏天天热,双胞胎只穿了件小褂子,白嫩嫩的胳膊露在?外头, 跟莲藕似的。陆书琇正凑趣说着儿?子们?的糗事, “……其实大的先长牙,偏他是个闷的, 平时除了尿了饿了的时候, 哼哼两句,其他时候都不爱搭理人的。连伺候的嬷嬷都没发?现他长牙了。还是奶妈给?弟弟喂奶的时候, 喊了疼, 嬷嬷掰开嘴一瞧, 嫩生生的一颗, 跟白米粒似的,来跟我说,一边说, 还一边奇道,’按说该是哥哥先长牙才是?’哥哥当时坐在?旁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一咧嘴,也?不掉眼泪,就干嚎。我过去哄,低头一看?,可不是也?长了吗……把我屋里那几个嬷嬷给?逗的啊……” 陆老夫人被孙女逗笑了,她这个年?纪,荣华富贵也?享了,除了盼儿?孙过得好,也?别无所图了,最爱听这些。 倒是庄氏,护着外孙子,道,“这可不能怪我们?团哥儿?,还不是你这个当娘的不上心,我们?团哥儿?明明就比弟弟先长牙呢,是不是?”说着,笑眯眯摸摸怀中孙子的脸颊。 团哥儿?不明所以,浑然?不知自家娘亲在?揭自己的短,皱着小眉头,神情严肃地盯着弟弟。这幅老气横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不说庄氏母女看?了,喜欢得不得了,就连一旁的江晚芙,都看?得有点眼馋了。 正这时,嬷嬷匆匆忙忙进来了,一脸激动道,“世子爷已经进城了。” 管事看?见到叫人回来传话,中间还有一段时间,算算脚程,便是传话的一路跑,那陆则应当也?快到府外了。众人一听,以陆老夫人为首的女眷们?都起身,朝正门的方向去了。 她们?刚到正门,凑巧的是,陆则也?正好刚进门。他还穿着行军时的盔甲,江晚芙也?顾不及什么规矩,忍不住盯着他瞧,眼睛一错不错的。 陆则好似比走的时候瘦了些。 他原就生得很?好,面貌周正,眉目深邃,如今瘦了些后?,却?并不显得弱气,眉目轮廓更深了几分,整个人较以往,添了几分锐利和威严。 吞噬小说网 被小娘子这般盯着看?,陆则自然?不会毫无所察,他进了门,先跟祖母行礼,被扶起后?,便也?将视线投向了人群中的小娘子,双目一眨不眨,跟钉在?她身上似的。 江晚芙被看?得面上一热,陆老夫人等人看?在?眼里,却?俱是会心一笑。 本?就是年?轻小夫妻,又正是情浓的时候,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夫妻俩这可是三个多月未见了,也?难怪惦记着了。 还是陆老夫人咳嗽了声,朝孙儿?示意,暗示他别看?得太过火了。阿芙如今可是管着中馈的宗妇了,叫他这么看?着,在?下人面前?都没威严了。但?老人家到底是心疼孙儿?的,不多时便开口?道,“你这盔甲穿着也?沉,先回去换了吧。” 顿了顿,转头又朝身侧的江晚芙道,“上回你说要拿来我看?的账本?,也?一起拿来吧,正好我明日得空给?看?了。” 这话自然?是给?小两口?独处的机会了,哪有什么账本?啊。 江晚芙红着脸,屈膝应下,“是。” 陆老夫人便笑眯眯点头,然?后?带着庄氏等人,先回福安堂了。 长辈们?一走,陆则连遮掩也?懒得遮掩了,淡淡看?了眼惠娘。惠娘会意,带着几个丫鬟走开了,到小门处守着了。 陆则朝前?迈了一步,不过一步,他这些时日夜夜思念的人,便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了。他低下头,江晚芙心中虽羞涩,却?也?抬眸,凝视着男人,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一般。 还是江晚芙先开口?,声音柔软道,“夫君,先回去吧。” 陆则扬唇一笑,眉目倏地柔和下来,他心情极好,且对小娘子,他向来是予取予求,十分纵容,便道,“好。” 二人回到立雪堂,陆则先去洗漱。 江晚芙去取他的衣物,回到屋里,便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听得她脸上莫名红得厉害,她红着脸,推开盥室的门,将衣物挂在?架子上。屋里水汽弥漫,热气蒸腾,闷得厉害,她脸上热意更甚,正准备出去透透气,便听见屏风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衣服。”他道,片刻后?,似乎是嫌下人动作慢,又道了句,“衣服拿过来。” 盥室自然?是没下人的。江晚芙也?没迟疑,取下架子上的衣服,走到屏风边上。越到浴桶边上,水汽弥漫,越是看?不清,但?看?不清归看?不清,江晚芙还是侧过脸,抿抿唇,才将衣物朝浴桶的方向递过去。 过了会儿?,传来一阵水滴落的声音,像是男人从浴桶里起身了。 片刻,还是没动静,江晚芙递得胳膊都酸了,她心中正疑惑,下一刻,便听到一个笑,那笑声很?轻,被氤氲的水汽包裹着,像是都听不清,但?下一刻,一只湿漉漉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个用力,她便失去平衡,朝屏风里侧栽了进去,倒没摔着,栽进了个滚烫的怀抱。 …… 陆则目光朝下,视线从小娘子略带一丝慌乱的脸上,缓缓滑到她的胸前?。 他低下头,温柔亲了亲阿芙的耳垂,便觉怀中柔软的身子一颤,但?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却?只是轻轻握成拳头,并没有挣扎。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 这种事,自然?要小娘子愿意才是。 他得哄着她么。 他入浴什么时候要下人伺候过?也?就是小娘子心思单纯,才被他骗了一回。 陆则双手一个用力,将怀中人抱起,送到榻上,俯身压了上去。 江晚芙下意识紧闭双眼,身子忍不住战栗起来,身上也?跟着热了一样。 “阿芙,睁眼。”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到男人声音的江晚芙,下意识睁开眼,白茫茫湿漉漉的水汽中,陆则的五官却?那么清晰,连同?他脸上那压抑着什么的神色,都看?得一清二楚。江晚芙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有些失控,红着脸抱住面前?人的脖子,眸光柔和似水,声音也?软了下来。 她抿抿唇,委委屈屈地道,“陆则,我很?想你……” 话毕,双唇便被男人攫住了,发?生了一点晋江不允许描写的事情。 …… 事后?,陆则抱着小娘子出了盥室。惠娘见状,也?只垂着眼睛,打发?婆子进屋收拾盥室,自己去翻了自家娘子的衣裙出来。 原来那身定然?是穿不得了。都湿透了不说,皱皱巴巴,不浆洗一遍,哪里还能上身。 夫妻俩没去福安堂,福安堂却?也?没人来催促,反倒是来了个婆子,说老夫人带着众人去赏花去了,叫他们?迟些过去用晚饭就是。 江晚芙听得简直无地自容了,她是再规矩不过的性子。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继母处处盯着,她便做什么事都规规矩矩的,后?来嫁给?陆则,被祖母予以管家的重任,便更加严以律己,什么时候这般胡闹过。 但?两人这么久没见,她又不舍得生陆则的气,便只朝被褥里钻了钻,权当找个墙角钻了。 陆则看?她自己生自己气的样子,只觉可怜又可爱,将人抱进怀里,眉眼蕴笑地道歉,“是我不好,是我胡闹了。等会儿?我去跟祖母请罪,可好?” 江晚芙抬眸瞪他,无奈她生了双柔情目,盈盈春水般,瞪人也?似撒娇,又急了似的捉他的衣襟,急急地道,“你……你不许说!” 陆则去请罪,祖母不就知道……不就知道他们?白日……的事情了。 看?小娘子真的急了,陆则倒是见好就收,把人欺负狠了,只怕夜里就不理他了,当然?,小娘子心软又善良,他略哄一哄,都不用求,说几句软话,她便心软了,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舍得欺负她了。 …… 这一天的晚膳,陆家人是在?一起用的,连陆书琇都没回周家,只叫婆子回去传话,说有家宴,迟些回周家。等快开宴的时候,陆书琇的夫婿周玉,却?是不请自来了。 他虽是不请自来,但?他是陆家女婿,倒是没人说什么,陆则亦客气跟他打了招呼。 周玉倒是一副很?热络的样子,笑着跟陆则说话。他这人实在?极善言辞,三言两句便打开了话题,就连陆二爷这样因女儿?之事,对他不满的,都难对他摆脸。 等到宴散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因国葬期间,众人也?没有饮酒,因此倒没有谁喝得醉醺醺的。周玉携妻儿?告别,陆家众人也?陆续散去。 见二房、三房的长辈走了,江晚芙和陆则也?起身要走,因是同?一个方向,陆致夫妇便与他们?同?行,裴氏轻轻扶着肚子,朝江晚芙伸手,她因有孕,比之前?略丰腴了些,笑着道,“叫他们?兄弟说说话,我们?一起走。” 江晚芙自然?上前?,轻轻扶住裴氏的手,小心翼翼搀着她。她想起自那日起,陆致对她倒仿佛是恢复了以前?的态度,大约也?是把心事放下了,兄弟俩联络联络感情,也?正常,便含着笑,颔首应下,“好,大嫂你小心些。” 131、第 131 章 135 白日闷热, 夜里?倒凉了些,夜色如水,庑廊附近栽了不少苦楝树和枣树, 树上伏了不少蝉,寂静夜色下, 蝉鸣声阵阵,久久未停。 因裴氏招呼, 江晚芙便与她同行,两人各带了嬷嬷和丫鬟,走在前列,边低声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陆则和陆致则落在后边, 兄弟二人数月未见,刚才宴席之上,也不曾聊上几句,如今并肩同行, 一时谁也没开口。陆则抬起眸, 看了看前方阿芙的背影,恰见她微微侧过脸, 一手轻轻扶着裴氏的胳膊, 一边听着裴氏说话?,唇边含笑, 面容柔和, 仿佛没半点烦心事, 无?忧无?虑的模样, 看得陆则跟着笑了笑。 虽回了京,有诸多正事等着他?,但看阿芙这般模样, 他?亦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了。 陆致正侧目盯着他?看,见他?倏地笑了,神?色微微一滞,却微微笑着道,“二弟这是想到什么好事了?” 陆则摇摇头?,收回视线,没有就?着兄长?的话?朝下说,只语气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出门了一趟,回来便觉得,还是家中自在。” 陆致听着,却是一笑,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地道,“是么……” “不说我?了,”陆则摇摇头?,侧过脸看兄长?,“大哥去了礼部,可还适应?朝中近来多事,也不太平罢。” 陆致淡淡笑了笑,并不在意?地道,“我?倒还好,礼部一贯不如何?忙。朝中再不太平,也牵扯不到我?。” 礼部不似吏部户部刑部这种地方,一年到头?不过就?那几件事。筹备科举,再就?是接待外宾。毕竟不是什么职权部门。 陆家和旁的世家不同,旁的世家恨不得子弟越出息越好,陆家却不同,早早定下家主继承人,嫡支所有兄弟,都要?以继承人唯首是瞻。这一代自然是陆则,以往陆致并不觉得有什么,也不曾有过妒忌或是埋怨,他?与二弟出身不同,被寄予的期望自然也不同。他?也心甘情愿做陪衬,只要?陆家好,他?便是吃亏些,又?有什么干系,总归是一家人不是? 吞噬小说网 但如今,他?想起从前的自己,只觉得可笑。 他?满心念着兄友弟恭,兄弟情义,可旁人未必这样想,亲父子亲兄弟尚有翻脸的时候,他?以前究竟是何?等天真,才会觉得,没什么干系? 他?之前同家中说,去了趟宛平,倒也不曾撒谎,他?的确去了宛平,只是中途又?去了趟大通。在大通,他?找到了那两个?被从京中外放到大通的婆子,一番威逼利诱之后,从她们战战兢兢的话?语里?,他?窥见了那一夜的真相。 原来并没有什么意?外,一切都是蓄意?算计。 凑巧撞见那一幕的婆子,不过是收了银子办事。 那一晚的真相,他?本来早该知道的事情,整整迟了一年。他?的好二弟,早就?看上了他?的未婚妻,趁虚而入,一击得中,逼得阿芙不得不嫁给他?。 可笑他?当初被林若柳那些话?所蒙蔽,误以为阿芙早就?同陆则有了首尾,阿芙最重规矩,连与他?相处时,都处处守礼,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且当时阿芙住在府里?,如何?能与陆则暗中来往,还不让旁人发现,当时管家的还是二婶,即便陆则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瞒得一丝不漏。是他?当时气昏了头?,才没有察觉这其中的不对劲。 陆致低垂着眉眼,眸中隐忍,负在身后的手,也缓缓地握紧了。 到了今天,他?当然不会还像以前那么天真,以为只要?自己把话?说破,陆则就?会后悔羞愧,将表妹还他?。什么兄友弟恭,不过都是面上的,背地里?,私底下,谁的权势大,谁便可以肆意?妄为,便连兄长?的妻子,也可以轻易地夺走。 陆则不就?这样做了,祖母没有训斥他?,父亲也不曾阻拦他?,他?们一个?个?的,都为他?遮掩,唯有他?,被自己的亲兄弟,玩弄于鼓掌之中,蠢不可及。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陆则彻底翻不了身的机会…… “夫君,我?们到了。”裴氏柔和的声音响起,令陆致从那些思绪中,猛地回过神?来。他?抬眸,朝不远处望着他?的裴氏看了一眼,轻轻点头?,转过脸,尽可能平静地、不露端倪地看向陆则,温和道,“二弟,我?们就?先走一步。” 陆则颔首,“大哥慢走。” 裴氏在不远处等着,看陆致朝这边走来,他?在离她两步之外的地方,便停下了,没有伸手扶她,不远不近地朝她道了句,“走吧”。顿了顿,看了眼嬷嬷,叮嘱了声,“天黑了,扶着你主子些,小心脚下。” 嬷嬷闻言,赶忙上前半步,扶着自家主子。 裴氏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些小小的失落。陆致很好,除了她外,他?不近女色,在外也从不去那些花天酒地的地方,她有孕后,他?亦是处处体贴照顾,她应当很高兴才是,只是,有的时候,尤其是看见二弟和二弟妹如何?相处后,她总隐隐觉得,他?们充其量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她也很努力地想要?靠近他?,他?喜欢诗词,她便也跟着看,他?喜好丹青,她便也跟着学,但不管她做什么,好像都没带来什么改变。 裴氏想着,一时忘了迈开步子,直到被嬷嬷很轻地扶了一下,她才回过神?,看着不远处等着她、却没有催促的男人,她又?在心里?劝慰自己。 相敬如宾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世上的夫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经是极为不易了。陆致并没有哪里?对不住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二弟那样喜欢二弟妹的。 “走吧。”裴氏扬起个?笑,同江晚芙颔首告别后,轻轻朝嬷嬷吩咐道。 明思堂到了,但离立雪堂,却还有一段路。 等江晚芙他?们回到立雪堂,已经是一刻钟之后,倒还算早,不到入寝的时候,且白日里?两人胡闹后,江晚芙又?眯了会儿,此?时倒是精神?奕奕的,不大睡得着,索性吩咐惠娘,把陆则带去保定的衣裳都取出来,看看有没有要?缝补的。 陆则的衣物,大多都是新的,他?是世子,哪有人敢叫他?穿旧衣的。但带去保定的这些,却不大一样,是行军路上或是打?仗时穿的,以舒适为主,衣物旧些,反倒穿得舒服些。 看小娘子招呼着丫鬟,将他?那些旧衣摊了一整张罗汉床,眉眼含笑忙碌着,陆则一时都不大想走,便只坐着,凝视这面前这一幕。 直到常宁来请他?,陆则才起身。 江晚芙看他?起身,很是惊讶,放下手里?的衣物,走过去,“这样晚了,还要?出去么?” 陆则点头?,抬手抚了抚阿芙的鬓发,“嗯,有点事,去趟书房。”说罢,看了眼那罗汉床上的衣物,叮嘱道,“看归看,晚上便不要?动针线了,免得伤眼。” 江晚芙轻轻应下,送陆则到门口,看他?高大的背影,走出庑廊边的小门,才依依不舍地回屋忙碌。 这一忙,就?忙到了很晚。 她本来以为陆则过不了多久,便会回来的。却不料他?这一去,像是没了消息一样,但既是在府里?,她倒也没有叫人去催,看天色实在晚了,便叮嘱惠娘给留了灯,自己先躺下睡了。 大抵是心里?惦记着的缘故,江晚芙睡得并不沉,听到门外有些许动静,她便醒了,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看外间还亮着,疑心是陆则回来了,便下地穿鞋,想出去看看。 守夜的丫鬟怕是都睡了。 她正低头?穿着鞋,就?听见寝屋的门被推开了,她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惠娘怕她睡不好,寝屋里?并没有留灯,故而屋里?影影绰绰的,外间的烛光从窗户纸处透进来,光线模糊黯淡,她看身形,本来以为是陆则回来了,但见那人一直不动,便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夫君?”看那人一直不动,江晚芙心里?有些怕,小声地叫了声。 陆则听出她语气里?的害怕,闭了闭眼,“嗯”了一声,然后才朝床榻走了过去。 陆则一出声,江晚芙自然就?不怕了,她也不穿鞋了,将双足缩回被子里?,看陆则走近了,正准备叫丫鬟来点蜡烛,还没开口,便见男人倏地俯下/身子,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江晚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就?听见一句,“对不起……” 大半夜的不回来,一回来就?跟她道歉。要?不是江晚芙对陆则有足够的信任,只怕是要?怀疑他?在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了。但到今天,江晚芙自然不会轻易地怀疑陆则,只呆了呆,将手环在男人的后背上,下巴抵着男人的肩,小声地问,“夫君,怎么了?” 陆则闻到江晚芙身上的味道,是股很淡的香,比任何?味道,都令他?感到安心的味道。他?沉默了会儿,并没有说什么,摇摇头?,“没什么,吵醒你了。” 江晚芙一听,松了口气,眉眼弯弯地笑了,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吓着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本来也没睡踏实。” 说罢,便松开了手,道,“你先换了衣裳上来吧,很晚了,明早还要?早起吧?” 陆则嗯了声,过了会儿才松手,朝侧间走了过去。 江晚芙缩回被子里?,拉了拉锦衾,打?了个?哈欠,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水声,片刻后,便看见男人只穿一身雪白的里?衣回来了,忙拉开被子等他?。 等陆则上了榻,她便下意?识地靠过去,心里?踏实了,困劲儿就?上来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陆则却没有睡,侧过身,借着月色,看怀里?的小娘子,她侧着脸,小猫似的乖乖蜷着,眉目舒展,有种不经世事的天真。 他?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发酸,心里?那股慌乱和后怕,才仿佛渐渐淡去了些。他?闭上眼,神?情沉沉,想着事情。 132、第 132 章 136 可能?是?晚上醒了?一回的缘故, 江晚芙起得比平时迟了?些。 她醒的时候,陆则自然是?早就起了?。他昨日回京,没入宫述职, 今日定?是?要去?的,已经进宫去?了?。 惠娘看她醒了?, 就来问她早膳要点什么,江晚芙想了?想, 说了?个“龙眼?包子”,其?他的就叫惠娘看着上了?。等用过早膳,她倒是?想起一桩事情?来,前几日, 她屋里一个丫鬟家里出了?点事,就求到她面?前来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丫鬟的哥哥为了?家里的地,跟村里地主吵起来了?, 大?概是?动了?手, 谁都没讨着好,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哪晓得地主去?报了?官, 丫鬟的哥哥就被抓起来了?,也不审, 就是?关着不放。 本来这种事, 也轮不到府里管, 但看那丫鬟爹妈死得早, 兄妹俩相依为命的,江晚芙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托常宁去?打听打听情?况, 要真是?跟那丫鬟说的,县令是?无缘无故关的人,就帮一帮。 江晚芙想起这事,就叫了?纤云进来,跟她道,“你去?看看常侍卫长在不在,在的话,请他过来一趟。” 纤云屈膝应下,转身就出去?找人了?。 她先去?前院找了?一圈,没看见常宁,便?找了?个侍卫问话。那侍卫晓得纤云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不敢怠慢,忙回话道,“侍卫长今日没在。” 纤云有些着急,“那你可知他去?何处了?,夫人怕是?有事要吩咐他。” 那侍卫听了?,迟疑了?一下,才道,“侍卫长今早挨了?军棍,现下怕是?起不来……” 纤云听得一惊,下意识问,“怎么就挨了?军棍?”待问出口,就反应过来了?,常宁是?世子爷的人,连自家娘子都是?以礼相待的,除了?世子爷开了?口,还有谁敢越俎代庖罚他? 那侍卫自然不敢嚼主子的舌根,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世子爷怎么就气?得罚了?侍卫长,但世子爷并非严苛的人,不常动怒,想来必定?是?什么大?事。他紧闭嘴,没说话。 纤云也不想为难他,点点头,道自己知道了?,就回立雪堂回话了?。 江晚芙听了?,也觉疑惑。因常宁是?陆则的人,虽先前留给她用,但她也不会拿常宁当一般下人对待,一贯客客气?气?的。她想了?想,便?道,“那就过几日再说吧。” 她与陆则是?夫妻,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体的。人既然是?陆则下令罚的,那她就不会拂他的意,派人去?探伤送药。故而,她也就没有说什么了?,叫上惠娘,去?福安堂给老太太请安去?了?。 倒是?纤云,看自家主子走了?,心不在焉地在门口站了?会儿?,丫鬟来叫她,她才回神过去?做事。 只是?脑子里也一直想着常宁的事。 常宁每回见她,总是?一脸笑喊她纤云姑娘,活似跟她很熟似的,她便?也不爱搭理他。但其?实常宁在府里的人缘,还是?很不错,尤其?是?立雪堂的丫鬟婆子,丫鬟婆子是?不好随意出去?的,但侍卫处的不一样,隔三差五要出去?替主子办事,进进出出的,总有人托常宁和他手下人,帮忙朝外带些东西或是?买些什么,常宁基本也都笑着答应下来,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丫鬟婆子们便?都很喜欢他,还有婆子拉着他,说要给他说媳妇儿?…… 纤云乱七八糟想了?一圈,朝屋外看了?一眼?,心里仿佛做了?什么打算似的,才低下头继续做事了?。 …… 宫里 陆则在殿外等了?片刻,高长海就请他进去?了?,弓着身,“陆大?人,陛下诏您入内说话。” 陆则点点头,看了?眼?宫殿翘起的檐角,几只雀鸟在黄瓦上来来回回的走,迈步进了?宫门,穿过一道明黄色的帘子,就看见坐在靠椅上的宣帝。 宣帝听见动静,便?做出要起身的动作?,高长海见状,赶忙上前要扶,却因陆则离得更近些,先伸了?手,扶住了?宣帝的胳膊,高长海忙缩回手,寻了?靠枕来,小心翼翼垫在宣帝背后。 陆则见皇帝坐稳,才收回手,跪下给宣帝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宣帝叫他起来,给他赐了?座,道,“此去?保定?,没受什么伤吧?”看陆则摇了?头,宣帝才点点头,“没受伤就好。” 陆则看宣帝没什么精神,便?也不多说什么,只言简意赅将宣同的战事说了?一遍,其?实之前的军情?奏本,已经递到皇帝案前了?。 从?前宣帝便?沉溺于访仙问道之事,无心于政事,但总归还记着自己是?皇帝,朝中大?事,也并非全然不管不顾,只因内有首辅张元等大?臣,外有卫国?公镇守北地,朝堂无忧,他便?也不去?操心这些。但自独子刘兆命丧东宫后,宣帝却辍朝一段时日了?,连张元等人都难得见他,也就是?今日来的是?陆则,他才松了?口。 但对于陆则所说的宣同战事,他并没什么精力关心。知道打赢了?,蒙古铁骑不会南下,便?足够了?。 陆则也看出皇帝无心于此,很快便?停了?下来。他顿了?顿,沉声道,“舅舅,您节哀。” 宣帝忽地听陆则唤他舅舅,微微一怔,诸多感慨涌上心头。他想起从?前陆则幼时在宫里念书的时候,太子是?他独子,自幼什么都是?独一份的,谁都不敢招惹,忽的来了?个表弟,要与他一起念书,自是?不乐意。表兄弟俩偶起争执,旁人不敢插嘴,都是?他亲自去?劝。 只是?到底回不去?从?前了?。 这几日,他谁都不肯见,不许任何人给谢纪等人求情?,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太子意外身故,怪不得谢纪,怪不得别人,他只是?迁怒于他们罢了?。他失了?儿?子,哪怕这个儿?子生前,做了?再多的坏事,他再恼怒于他,也都事过境迁了?。 宣帝沉默了?会儿?,慢慢地道,“这几日,朕总想起太子。想起他刚出生的时候,嬷嬷抱出来给朕看,瘦巴巴的,那时候,满宫的人都怕,怕他养不大?。朕也怕,皇家子嗣不丰,朕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难免娇惯了?些。如今回过头来看,太子养成这般性子,犯下大?错,朕如何能?置身事外?如果朕对他严加管教,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朕的错,朕没有教好他……” 陆则在旁听着,没有说话。 宣帝仿佛也并不需要他说什么,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会儿?,精神便?萎靡不振了?,脸上也露出疲倦,在陆则的注视中,缓缓合眼?睡了?过去?。 …… 陆则从?殿中出来,在门口守着的高长海见状,忙迎上来,不等他开口询问,陆则便?低声道,“陛下睡了?。” 高长海忙颔首应下,谢过陆则,才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陆则出了?皇宫,朝卫国?公府的方向去?,到了?府里,便?有随从?来传话,“严先生在书房。” 陆则点点头,调转方向,朝书房去?了?,严殊见他进门,忙起身拱手,似要行礼,也被陆则抬手免了?礼,他坐下,“坐,先生寻我何事?” 严殊便?也坐下,道明来意。他是?为了?那个于闹市中喊话刘兆夺他妻子的秀才而来的。事情?已了?,人如何处置,却要看陆则的意思?了?。 陆则沉默了?一瞬。当初派人去?接近那个秀才时,他在马车里,远远看了?眼?,只是?个很寻常的男子,个子不高,人也清瘦,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正是?因为瘦弱可欺,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生生被刘兆侮辱强占。 但这个软弱的男人,却选择以命相搏,为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讨一个公道和正义。 当时派去?的人回来,替那秀才带了?句话。 秀才道,倘我丧命,我妻不必委身于那恶贼,那我便?也称得上一句,死得其?所了?。还请先生护我妻与族人,如此纵受割肉剔骨之刑,我虽死无憾。 …… 严殊见世子沉默不语,心不由得一沉,正欲开口替那秀才求情?,但理智让他住了?嘴。他是?世子的幕僚,世子对他有提携之恩,他便?该处处以世子利益为先。他心里清楚,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让这秀才再也开不了?口。 想让一个人再也开不了?口,最快,也是?最保险的法?子,便?是?杀了?他。 xiaoshutingapp.com 在闹市里,在大?狱中,如若不是?世子的人暗中护着,那秀才早就被打死,绝无机会活到现在。这条路本就是?九死一生,秀才自己心里也清楚,是?用自己的一条命,□□子和族人的安稳,否则不会说出虽死无憾的话。 “既还活着,那便?送他出城,与他妻子团聚。”陆则倏地开口。 严殊直听得一愣,抬起头望向陆则,见他依旧是?平日里那副冷淡疏离的神色,心中却不由得一松,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松。 陆则说罢,却什么也没说了?,径直出了?门。严殊匆匆将事情?安排下去?,看了?眼?天?色,急匆匆朝一处赶了?过去?,等他到时,余谦正坐在十里亭里。 严殊上前,余谦身侧那侍卫见是?他,拱手朝他道,“严先生。” 严殊颔首,看了?眼?没什么好脸色的余谦,到底惦记着点同僚之情?,朝侍卫道,“我来和余先生道个别。” 侍卫听罢,便?走到一边,避开了?些。 余谦见状,冷哼一声,“严明生,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 严殊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我来送送你。岭南多雾瘴,你此去?一路小心。” 余谦却不买账,冷硬道,“用不着你严明生来假好心,就算命丧岭南,我亦不觉得我有错。” 原严殊不想跟余谦争执,同僚多年,余谦这幅恃才傲物的臭脾气?,他早就习惯了?。此人有才,尤其?善于利用时势行图谋之策,这一点,连他都要略输一筹。但见余谦死不悔改的样子,严殊忍不住开口,“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余谦冷笑,“我有什么错?我错就错在,跟错了?主子。原以为,他陆既明志在天?下,与我志同道合,我效力于他,为他谋算,却不料,他也不过如此,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便?不顾天?下大?局。宣帝昏庸,好好一个皇帝,只知修道,北地战乱多年,皇室可做过半点努力?他们连北地都不敢踏足,囿于顺天?,歌舞升平,不顾北地民众死活。你不会以为,陆既明只是?想废了?那废物吧?他图谋那位置,我替他争,替他谋,我有什么错?这烂天?烂地,我早想掀了?这天?,搅了?这地了?。他陆既明有野心,有权势,我奉他为主,为的并非那一份从?龙之功,不过是?以为,他曾亲至北地,见过北地百姓如何凄惨度日,便?肯为他们争。我问你,我有什么错?我的亲人,我的族人,难道他们就活该死吗?!” 严殊听得愣住,他与余谦同僚多年,但并不知他来自北地,只知他无家小,也无亲人,一门心思?扑在世子安排的事情?上。他顿了?片刻,才回道,“你有错!世子动怒逐你出京,确有世子夫人的缘故,但并非全部。你口口声声为了?黎民,那我问你,那得了?时疫的孩童,他的母亲,那些沾染时疫的百姓,难道他们,就不算黎民了?吗?他们便?该为了?大?局去?死吗?你说宣帝昏庸,不顾百姓死活,沉溺仙道之术,那我问你,你想要什么样的皇帝?你想要一个有勇有谋,心怀天?下的皇帝,想要一个能?改变梁蒙对峙局面?的皇帝,想要一个能?救北地百姓于水火的皇帝。我不敢肯定?,世子会不会是?。但我知道,一个为了?那个位置,不折手段,甚至觉得利用时疫、牺牲几个几百个人换取更大?的利益也没关系的世子,绝不会是?你心里的好皇帝。” 余谦僵住,一时哑口无言。 严殊接着道,“至少我很庆幸,世子他不是?。他有血有肉,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滥杀无辜。这样的人,我才甘愿奉他为主。” “我言尽于此。山高水长,你此去?一路,好自为之。” 严殊说罢最后一句,转身走了?,留余谦一人呆立于十里亭,长久怔愣未语,直至侍卫才催,才上了?马车,远赴岭南上任。 133、第 133 章 137 不等江晚芙再派人去传话?, 几日后,常宁自己便来求见了。进了门,行过礼, 便将那丫鬟茹云兄长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地?主以徐家欠钱不还为由,写了状词, 报了官。属下从茹云的?阿嫂处得知,确有这么笔银钱, 是茹云祖父在世的?时?候,跟那地?主借的?外债,但早已如数归还,存有据书。县官看了那据书, 已经将人放了。” 民间有句老话?,叫“破家知县,灭门刺史”。 别看知县只是区区七品小官,连给皇帝递奏本的?资格都没有, 但对普通百姓而言, 那是得罪不起?的?父母官。就像这案子,倘若没有常宁出面, 光是茹云阿嫂自己带着那份据书去官府, 连衙门大门都进不去。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讲的?便是这个了。 但江晚芙也?只是一介闺阁女子, 看见了, 伸手帮一把, 她看不见的?, 自然还多了去,也?没法子计较什么。她想到这些,心里叹了口气, 嘴上?却是没说什么,客客气气道,“劳烦侍卫长了。” 说着,又让惠娘拿了一盒白芷糕来赏常宁。 常宁倒是不嫌弃,他是世子的?人,世子夫人安排他跑个腿,那都是分内事,且他前几日才受了世子的?罚,如今夫人赏他,他哪里还敢挑三拣四?,高兴都来不及。再说了,糕点也?有糕点的?去处麽。 常宁笑着接过去,见江晚芙没什么吩咐了,就跟着惠娘出去了。 一出门,却是刚好碰见纤云。她身后跟着个小丫鬟,两人手里各抱了个匣子,是外头胭脂铺子上?门送的?胭脂香膏之类。眼瞅着要月底了,不等她们催,掌柜就安排人送了下月的?来了。 纤云抬头,自也?看见刚从屋里出来的?常宁。 常宁依旧跟她笑眯眯打招呼,还是那句“纤云姑娘”。 纤云看他一眼,便低下头,客客气气回了句“常侍卫长”,就带着丫鬟走了。 倒是常宁,看纤云进了屋,才跟惠娘拱手告别,缓步去前院的?路上?,想起?那日纤云来看他,虽来了,却避嫌得厉害,连门都不进,隔着门叫人送了药膏进来,连句话?都没说上?。等他费劲起?身出去,人早都走远了。没见过这样矜持的?。 说实话?,以往府里也?不是没有丫鬟来跟他眉来眼去的?,他面上?笑眯眯地?,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看过也?就忘了。 倒是纤云,他对她极有印象,总也?想起?那回世子爷跪祠堂,夫人连夜去刑部?寻人的?时?候,他帮着隐瞒,结果没瞒住。平日对他客客气气的?小姑娘冷着张脸,活似他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帮着世子爷欺负了她家夫人似的?,恨不得上?来咬他一口。看着就有意思极了。 常宁正胡思乱想着,人却已经到了前院了。世子虽罚了他,但活还是要干的?,兄长出门替世子办事,人还没回来,他就是伤着,也?得顶上?。且世子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也?是他自己疏忽了,只觉得夫人日日都在府里,连门也?不出,能有什么危险,便放松了警惕,哪晓得余先生会?瞒着他。现?在想起?来,常宁还觉得有些后怕,那时?候江郎君可是日日都来立雪堂的?,得亏夫人和江郎君都没出事,真要出事了,他这条命怕是都不保了。 他算是被余先生给害了,但余先生人都去岭南了,也?没什么可计较了。叹了口气,常宁不去想这些,低头看见手里还提着的?食盒,进屋叫了个侍卫出来,“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在夫人身边做事……” xiashuba.com 不多时?,刚从立雪堂出来的?食盒,兜兜转转便又回了立雪堂。 江晚芙倒不知道这些,叫菱枝去跟茹云说了声,便把这事给放下了。出门去了趟老夫人那里,商量重阳祭祖的?事宜,下午才回立雪堂,一进门,便看几个小丫鬟围在葡萄架子边,热热闹闹说着话?。 惠娘皱了皱眉,正要呵斥她们没规矩,江晚芙便也?朝那边走了过去。 几个小丫鬟一回头,吓了一跳,又看见皱着眉的?惠娘,忙规规矩矩行礼。 几人这一散开,江晚芙才发?现?她们在看什么。惠娘为了讨个吉利头,费了好大功夫才移植到院里的?葡萄藤,前几日来看还青涩着的?果子,在这几日的?炙热下,竟是熟了。一颗颗圆滚滚的?紫皮葡萄,看着便极诱人。 惠娘这几日都忙着处理世子爷带回的?那些旧衣,几日忘了来看,此时?一看,也?是又惊又喜,“没几日呀,这葡萄竟是熟透了。” 世子回来了,葡萄也?熟了,葡萄多子,这可是难得的?好兆头。惠娘本就盼着自家娘子早些怀上?身孕,现?在也?不皱着眉了,满脸笑意,一副已经瞧见自家娘子诊出喜脉的?模样。 江晚芙倒不晓得惠娘想的?这些,但她想起?陆则离京之时?,她依依不舍拉着他的?袖子,他便说三个月就回来了,当时?她就想,等院子里的?葡萄熟了,陆则便回来了。 如今倒真阴差阳错对上?了她当时?的?话?。 这么一想,连这普普通通的?紫皮葡萄,也?格外地?招人喜欢了。 她叫人拿了剪子和箩筐来,亲手将熟透了的?葡萄串剪下,当时?移栽得不多,结的?果自然也?少,堪堪装了半箩筐,也?就十来串的?样子。她挑拣了一下,拣出几串格外饱满的?,叫人朝福安堂送了两串,二房、三房、明?思堂等处各送了一串,又取了几串叫惠娘给院里下人分一分,剩下的?便自己留下了。 傍晚,陆则从刑部?回来,进门就见阿芙坐在罗汉床上?,手靠着凭几,笑眯眯地?,惠娘正在她边上?说着什么话?。小娘子今日穿一身他没见过的?夏衫,轻薄的?绢丝所制,浅淡嫩绿,大概是到了傍晚,不如白日热了,便在肩上?搭了件牙白色的?披帛。 这一身极为赏心悦目,令刚从刑部?那些案牍中抽身而出的?陆则,也?不由得为之心神一振,心情也?跟着愉悦了。 他走进去,正低头说话?的?惠娘先发?现?他,忙停了话?,朝他屈膝见礼,“世子爷回来了。” 江晚芙闻声,忙从罗汉床上?要下来,正穿鞋的?时?候,陆则已经几步走到近前了,握了她的?手,拦了拦,也?跟着上?了罗汉床。罗汉床虽宽敞,但中间还摆了个小四?方榻案,虽容得下两人,但难免有些拥挤。正常情况下,都是一人各坐一边的?,隔着榻案说话?的?。 惠娘抬头,看世子爷正微微低着头,握着自家娘子的?手,眉眼融融听她说着什么,显然没起?身换一边坐的?意思,便悄无声息退出去,招呼丫鬟将门关上?了。 反正也?没外人,关起?门来,谁管小夫妻有没有规矩。 江晚芙将下午给各房分了葡萄的?事说了,陆则听她说罢,抽空抬了一眼,才瞧见榻案上?摆着的?琉璃盘,盘里装着一串紫皮葡萄,一粒粒圆滚滚的?,果肉饱满,看着倒很适合这个天吃。再听小娘子说,是自己亲手剪的?,倒是低了头,去看了看被他握着的?手,十指细细的?,手掌柔软,没瞧见什么细小的?伤,才抬眼继续听她说。 江晚芙说罢,俯身去摘了颗葡萄,剥了果皮,回头要喂男人。 小娘子都亲自给他剥了,陆则自然不会?拒绝,低头吃进嘴里,其实也?就是很寻常的?葡萄,但陆则尝着,却觉得比平时?吃到的?要更甜些。 江晚芙一边剥,一边给陆则喂,她下午吃了许多,现?下连晚膳都用不下了,舌头都是酸的?,剥了几颗,便不剥了,要去拿帕子擦手,“剩下的?不吃了,我下午一时?嘴馋,吃多了几颗,舌头现?下都还是酸的?。” “是么,我尝尝。”陆则一脸淡然的?说着,手抬了阿芙的?下巴,低头亲了上?去。过了片刻,两人的?唇分开,江晚芙红着脸,便听陆则一本正经地?道,“果真吃了许多。” 江晚芙脸上?更热。陆则倒一脸没什么的?神色,起?身叫惠娘送水进来,打湿了帕子,来给她擦了手。 两人又坐回榻上?,小声说着话?。 “你?去保定那晚,说三个月就回来了。我后来出门,看见那葡萄藤,想起?你?说的?那话?,就跟自己说,等葡萄熟了,你?就回来了。结果你?路上?耽搁些日子,当时?还以为你?吃不上?了呢。想着要是你?吃不上?了,我就叫人做成葡萄酒,或是晒成果脯,到时?候做成糕点……” 陆则听着,心里不自觉地?发?软。 他算不上?怜香惜玉的?人,以前读书时?,偶尔翻到几本讲闺中女子那些春情愁绪的?词赋,也?只觉矫情,皱皱眉,便弃到一边了。他那时?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这般耐心,抱着个小娘子,听她说自己走了后她心里那些离别愁绪、苦中作乐,偏他半点不觉得她矫情,只想到他在保定想她的?时?候,她亦盯着串葡萄,惦记着远在保定的?自己,便觉吃了一整碗蜜一般,五脏六腑仿佛都品到了甜。 陆则低头,眼里露出点笑意来,视线落在阿芙白皙的?面上?。 他生得实在俊朗,不笑的?时?候,身上?那股冷淡疏离,还会?让人下意识地?不敢靠近。但倘是一笑,那股冷漠便不复存在了,当真是极为勾人的?。至少江晚芙就受不住他这般笑,每每都要看呆了,这回也?是一样。 陆则见她呆着,笑意更甚,俯身靠近,低低地?道,“阿芙可知道葡萄寓意什么?” 江晚芙一时?没反应过来,没答话?。 陆则倒是很愿意给自家小娘子解惑,笑着道,“葡萄一藤生千果,亦有多子多福的?兆头。” 134、第 134 章 140 江晚芙睁开?眼睛, 入目是床榻顶的缁色薄纱帐子,绣着长寿寓意的万年青纹,看着陌生?的帐子, 她怔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 早上?起来, 她便觉得身上?没力气?,本来以为不要紧, 但大抵是咋暖还寒的,受了刺激,再加上?一?整日忙着待客,没得空休息, 病情?便加重?了,竟是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她刚把事情?理顺,就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轻, 像是刻意的, 她也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片刻, 那说?话声?就没了。 刚想张嘴喊惠娘, 就看见内室的门被?推开?,陆则走了进来。 他?还穿着绯红官袍, 像是刚下衙门就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两人四目相对, 陆则疾步走了过来, 在床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去?握她摆在边上?的右手,俯身替她理了理额边汗湿的鬓发?, 声?音很温和,“醒了?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说?着,就叫了惠娘的名字,让她去?膳房取些吃食过来。 江晚芙有?点躺不住,摇头回了话,就要坐起来。陆则倒没阻拦,伸手取了靠枕,垫在她的身后,等她调整好坐姿,才重?新握住她的手。 “夫君,祖母她们呢?”江晚芙还惦记着待客的事情?。自己当着客人的面晕过去?,怕是把姨奶和郑家表妹吓坏了。 陆则轻声?道,“她们在堂屋。” 说?话间,惠娘敲了敲门,端了吃食进来,是碗牛乳莲子羹,一?股子奶的甜香。陆则伸手接过去?,拿勺子舀了喂她。江晚芙有?点不适应,她感觉自己也没病得连碗都端不住了,看着到唇边的勺子,停顿了一?下,就听?陆则开?了口,“不喜欢?” 都不用陆则吩咐,惠娘就迫不及待开?了口,道,“夫人想吃点什么?奴婢让膳房大师傅做?”说?完,双目紧张地盯着她,像是生?怕错过她的话一?样。 江晚芙被?两人这般紧盯着,都不好意思开?口,摇摇头,“这个就好。” 惠娘听?了这话,才放心出?去?了。 陆则继续喂她,莲子羹熬得很软,沙沙的,舌尖一?抿就化开?了,还有?股子浓郁的奶香味。但江晚芙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张嘴的动作就慢下来了。 吞噬小说网 陆则自然察觉到了,吹了吹勺子里的牛乳,抬眸温和地看着她,像哄自家闺女?似的,声?音也很柔和,“再喝几口?前几日就吃得不多,我也没经过这些,还当你是苦夏。以后便是有?身子的人了,一?人吃两人用的,不能受饿。也不知你害不害喜,还是要叫郑川来给你看看……” 陆则还在继续说?着话,江晚芙却傻住了,惊讶地愣了好半晌,拉着男人的袖子,“我……我有?身子?” 陆则看她这幅惊讶地瞪着眼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他?比小娘子年长几岁,她又还叫他?那么久的表哥,他?有?时看她,总觉得她还小,也不想祖母和母亲为了子嗣的事催她,还特意去?跟祖母和母亲说?。现下她有?了他?们的孩子,他?不知道怎么的,也没觉得她长大多少,还是要他?疼着护着的。 陆则将碗放到一?旁的高架长几上?,把她抱过来,坐在他?膝上?,手护着她的后腰。 江晚芙还愣着,也乖乖让他?抱,回过神后,抬起头,有?点不敢相信,确认似的又问了遍,“我真的有?了?” 她是盼着有?孩子,但盼归盼,真的有?了的时候,她有?点不敢信了。 陆则心里无奈,嘴上?肯定道,“嗯,吴别山刚走,要么我把他?喊回来,你亲自问?” 这大热天,江晚芙当然不可能去?折腾个老大夫,吴别山可都一?把年纪了。但陆则都这么说?了,怔愣过后,江晚芙便也慢慢接受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眨眨眼,心里的欢喜,便如井水喷涌似的,涌了上?来。 陆则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喜和惊讶之情?,也是不遑多让,没比小娘子冷静多少,但过了这么久,总还是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自若。此时也是,他?不急不躁地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摸着江晚芙的后背,等着她从惊喜的情?绪中缓过来。 江晚芙将头埋在男人胸膛,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后背被?一?下下摸着,也很舒服。过了会儿,她才从他?怀中抬起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被?他?这样抱着,便很舒服,也很安心。 倒是陆则,看她缓过来了,才道,“你身边只一?个惠娘,那几个丫鬟自己都没生?养过,难免伺候得不好。我跟祖母求了几个嬷嬷,都是老手,你带在身边。还有?中馈的事,我跟祖母商量过了,本来想请二婶帮忙,但祖母没点头,说?她来管,你一?贯孝顺,肯定也不肯丢给祖母。我把严先生?给你——” 江晚芙听?得哭笑不得,忙道,“严先生?是跟着你做大事的,怎么好叫他?来管后宅的事情??就是你舍得放人,我也不敢拿这些事去?麻烦严先生?的,这不是大材小用麽。”她怕陆则打?定主意,非要把幕僚丢给她当管事用,又道,“且严先生?虽才学过人,但后宅这些事,他?未必擅长的,还是不要了。” 她感觉陆则有?点关心则乱了。 其实怀孕虽是大事,但其实也就头三个月和最后生?产时候格外要紧,其他?时候只需小心些就好了,实在没必要什么都不做。像别的府里,主母有?孕,也照样做事的。 陆则听?了,倒也想了想,也觉得严淮未必干得好这些,他?一?时没想到这一?点,就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江晚芙怕他?又出?别的主意,忙点头道,“再说?也不是刚接手的时候,忙得不得了,现下都理顺了,只要不遇到祭祖这样的大事,平素事情?都有?手下人在做,我也只拿拿主意罢了。”说?着,保证道,“我知道自己有?孕,定然不会跟以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的,我还是知道轻重?的。夫君,你放心好不好?” 陆则低头,看江晚芙从他?怀中仰脸看他?,他?其实也知道,虽他?看阿芙,总觉得她年纪小,要他?时时护着,但实则在府里人看,在祖母眼里,她已经是个很靠谱的宗妇了,实在不必他?这般小心。但他?好像就是放不下心,刚刚小娘子还睡着,他?出?去?叫了惠娘过来问话,恨不得把她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问得一?清二楚。 良久,陆则松了口,“好。”顿了顿,又道,“你叫我放心,可你自己也要上?心着,像今日,惠娘说?你在暖阁的时候,就不大舒服了,连话也不怎么说?,却还强撑着。阿芙,你要知道,没什么比你的身子更重?要……” 哪怕孩子也没有?。 江晚芙赶忙点头,她也晓得自己今日是做得不对。其实她不舒服,跟祖母说?一?声?就好了,祖母肯定不会留她的,只是她觉得自己一?贯身体好,没太当回事,觉得能扛过去?。 但陆则为了这事要训她,她也是认的。 “我下次肯定不会了,我保证。”江晚芙认认真真地道,看陆则神色缓和下来,不像刚才那么严肃,才抿唇笑了一?下,小声?地道,“夫君,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陆则想了想,道,“男孩女?孩,都很好,我都喜欢。”他?知道她有?孕起,有?惊讶有?惊喜,但没想过她腹中孩子是男是女?,现下她问他?,他?也分不出?更喜欢哪个。 若是女?孩,生?得像她,甜甜唤他?爹爹,他?想着便觉得心软。但若是个男孩,他?教他?习武念书,教他?护着她,也很好。不管哪一?种,都觉得很好。 前世,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那个还没出?生?就没了的孩子,他?当时没能看见它出?生?,却一?直有?种强烈的直觉,那是个小小的女?孩儿。 但现下阿芙腹中这个,他?却没这种直觉,所以,大抵是男孩的可能性更大吧…… 江晚芙听?了,眉眼柔和地笑了,道,“我也是。” 不过她虽这么说?,但心里却觉得,她怀的可能是个女?孩儿,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小姑娘,圆圆的小脸,看到她就跑开?了,她还急急忙忙去?追她。说?不定这就是胎梦了…… 两人抱着说?了会儿话,又商量着等孩子出?生?了,要拾掇一?个专门的房间,还有?要提前找好乳母等等之类琐碎的杂事。 陆则在外也是正二品的大官,平素处理的都是朝中大事,但他?听?阿芙说?这些,一?点也不觉得烦,静静地听?着,还时不时说?几句自己的看法?。 说?过话,江晚芙便还是打?算去?堂屋露个脸,虽说?祖母疼惜她,让她留在这里歇息,但她吃了药,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了,姨奶是正经亲戚,她还是过去?一?趟好。 陆则倒没不答应,陪着她一?起过去?。夫妻俩到了堂屋,丫鬟进去?传话,不多时,就撩起帘子请他?们进去?了。 陆老夫人看他?们过来,招手喊阿芙到自己身边,仔细看她脸色,温和道,“还过来做什么,好生?歇着便是,你姨奶也不是什么外人,都是自家人,别拘着规矩。” 郑老夫人在一?旁点头,“可不是,妇人有?孕是大事,轻慢不得的。” 江晚芙抿唇笑着道,“祖母放心,我吃了药,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陆老夫人才答应下来,“那行。”她让嬷嬷在自己身边添了个凳子,叫江晚芙在自己身边坐着,又让嬷嬷上?了适合孕妇的膳食。至于?陆则,看阿芙坐下了,便就近寻了个位置,在三弟陆运身边坐下了。 陆运扭过头,笑眯眯地拱手道,“恭喜二哥了。” 陆则一?贯不爱笑,今日却是难得高兴,往日冷淡的眉眼带了几分柔和笑意,回道,“多谢三弟。” 接着,陆二爷、陆三爷都来跟他?贺喜,过了国葬,众人也松快了些,酒上?了桌,陆则喝了几盏,微醺之间,抬眼看坐在祖母身边的阿芙,见她正乖乖低头吃一?块黑米糕。祖母和郑老夫人说?话,不知是提到她了还是什么,小娘子忙放下筷子回话,眉眼柔和,满满都是笑意。 看着这一?幕,陆则亦忍不住笑了一?下。 男人穿着绯红官袍,清贵矜傲,面上?染了淡淡绯色,倏地清浅一?笑,如冰霜骤融。不远处的郑云梦看着看着,脸上?渐渐地红了。 135、第 135 章 141 陆则也没喝得很醉, 连最爱劝酒的陆二爷也是点到即止,笑眯眯地道,“明日还要去衙门, 今日便放过你了。” 说是这样说,到底是叔叔疼侄儿, 且陆则还不是普通侄儿,陆二爷、陆三爷面?上不说什么, 实?则待他态度总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是陆二爷,上回惹了事,还是陆则这个侄儿出面?帮他摆平的。 宴散, 郑老夫人便带着郑云梦离了国公?府,陆家众人亦是各回各的住处,江晚芙他们回了立雪堂,一进门, 听?见动静的元宝便窜了出来。这猫儿平日里也是散养着的, 喂的不是鱼便是肉的,养了一身膘, 半点儿看不出母猫的优雅, 尾巴高高翘着。 江晚芙也有几日没见她了,不知它跑出去做什么了, 看猫儿慢慢走到她身边, 蓬松的尾巴高高竖着, 仰头冲她“喵喵”叫, 正想?问它是不是饿了。陆则动作却比她快得多,身上还有几分酒气,却是伸手捏住了元宝的后颈, 一把提了起来,递给一旁的惠娘,“看着它,别让它到处跑。” 惠娘忙接过去,抱着猫出去了。 进了屋,陆则仿佛还是放心不下她,伸手过去握她的手。他喝了酒,身上比平时还热些,掌心也是烫的,江晚芙低头,想?着这个时辰,不知道膳房还备着醒酒汤没有,还是该叫陆则喝一碗,否则明日说不定要头疼,他也不常喝酒,一个月也就一两回的样子。 陆则看她低着头不说话,低声道,“不高兴了?” 江晚芙听?得莫名其妙,抬起头,她什么时候不高兴了? 陆则却像是哄她一样,开口道,“我知你喜欢那猫儿,可到底是只小兽,不通人性,四处乱跑乱跳的,难免冲撞了你。你要是想?看它了,就叫丫鬟抱来看看。” 江晚芙眨眨眼,思绪才从?醒酒汤里抽出来,看了眼一脸正色的陆则,她感觉她有了身子后,他好?像是有点太紧张了,简直比她还紧张些。 她不知道的是,陆则一想?起前世那个没了的孩子,便觉得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看着她那样脸色惨白、浑身失力?躺在他怀里,下身淌着鲜红的血,仿佛怎么都流不尽似的。 这样的事,一辈子,不——两辈子,一次就够了。 翌日,永嘉公?主送了一大堆珍贵补品和药材过来,她嫁妆本就丰厚,又没生女儿,私库比几个妯娌加起来还多,出手阔绰得不得了。惠娘带着纤云清了小半个时辰,才尽数入了库。 wucuoxs.com 长辈所?赐,江晚芙自然是要过去谢婆母的好?意的,又在明嘉堂陪着公?主用了午膳。 下午的时候,她正在屋里挑料子,不久后就要入秋了,她前段时间太忙,还没顾得上这些,现下怀了身子,像针线什么的,陆则都不许她碰了,就是陆则不说,惠娘也盯得极紧,她便打消了自己动手的念头,只翻看着料子,最后选了几匹浣花锦、满花锦、雨丝锦、素软缎等,跟府里绣娘商量好?了款式。 就看见纤云进来了,说大嫂裴氏来了。 江晚芙便去接待,妯娌二人在花厅落座,丫鬟端了几碟子糕点和酸杏脯等进来。裴氏低头看了眼酸杏脯,关切地问江晚芙,“二弟妹也害喜吗?” 她自己是害喜很严重的,头三个月基本吃什么吐什么,那时真?是难熬极了。 江晚芙捏了颗酸杏脯吃,倒是摇头,柔和地道,“我倒是没那么大反应,大抵是月份还浅,就是觉得口里没什么味道,想?吃些酸的。” 裴氏笑着道,“我听?我母亲说,有人天生是不害喜的,我嫂嫂怀我侄儿的时候,便不像我这样吐得厉害。” 女人在一起,且还是两个孕妇,除了孩子的事情?,也没什么可聊的了。裴氏说了些自己的经验,江晚芙也饶有兴致听?着,听?到裴氏说她现在偶尔能感觉腹中孩子在动,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月份太浅了,还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裴氏今天过来,其实?也没别的目的,就是来给江晚芙道喜的,昨晚姨奶和郑家表妹在,她也不好?跟她说什么。但当时自己有孕的时候,江晚芙可是又送东西又道喜的,她当然不好?什么都不做。再说了,卫国公?府迟早是二弟当家,她虽不刻意讨好?二弟妹,但同?她处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再者…… 裴氏想?起那事,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二弟妹……” 江晚芙抬眼,看裴氏似不大好?意思开口,便抿唇笑着道,“大嫂问便是,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裴氏这才开口,“先?前二弟妹给各房送了自己院里栽的葡萄,我尝了之后,觉得甚是合胃口,只是不知是什么品种,便想?来问问二弟妹。”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江晚芙自然没什么可隐瞒的,“是什么品种,我倒是不知晓的,大嫂等我问问。”说着,叫了惠娘进来,问她那葡萄是什么品种,惠娘一一答了,还把自己当时去买种的园子名字也说了。 裴氏在心里记下,笑着跟江晚芙道谢。 不久后,她便起身告辞了,回到明思堂,就叫身边嬷嬷喊了个小厮进来,给他一个园子名字,叫他去买些葡萄回来。 嬷嬷等那小厮下去,蹲下/身替裴氏揉肿胀的小腿,边问,“夫人想?吃葡萄?” 裴氏摇摇头。 不是她喜欢,是陆致喜欢。那天立雪堂下人给各房都送了葡萄,她并不爱吃,便叫下人放着,后来陆致回府,照旧来她屋里,以往他跟她说几句话,就要去书房的,那日却没走,他似乎很喜欢那葡萄,坐着吃了小半串才走。只是过几日,她叫人买了新的来,却不见他多喜欢了,大抵是品种不一样吧。 …… 过了秋分,淅淅沥沥下了几场秋雨,天也渐渐冷下来了。这天也是下着雨,好?在不大,惠娘撑着伞,主仆两个顶着秋雨去福安堂,刚进门,就看见谢夫人从?堂屋出来。 江晚芙是晚辈,主动跟她打了招呼。 谢夫人却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便走出了廊下,进了雨幕,疾步走远了。 江晚芙见此?情?形,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福安堂的嬷嬷已经在请她进去了,她进了屋,陆老夫人就叫她去她身边,“身上没湿吧?过来暖和暖和。” 江晚芙摇头,道没有,坐下后,嬷嬷便端了碗热热的甜牛乳给她,她捧在手里,低头喝了一口,身上一下子就暖和了。她想?了想?,抬头道,“祖母,刚刚在门口,我碰见谢夫人了。” 陆老夫人神情?淡了下来,点头道,“嗯,是她。” 江晚芙试探着询问,“谢夫人来府上,是为?了……” “婚事。”陆老夫人也不瞒着她,直接道,“她要退婚。”说着,取出一份退婚书,摆在桌上,继续道,“她先?前来府里,我没应她,便知道有这么一日。前段时间,谢大人还在狱中,谢家前途不明,她便没有上门,如?今陛下松了口,听?二郎说,瓦剌新可汗已经定了,派了使团来面?圣,还带了明安公?主的亲笔手信。明安公?主丧夫新寡,想?回大梁,陛下刚经历丧子之痛,皇后亦身体抱恙数日,明安是他与皇后独女,陛下有意接明安回京。但瓦剌自不肯白白放人,提出诸多要求。瓦剌联合蒙古攻打保定的事,尚在眼前,朝臣不同?意者居多。现下陛下有意放谢纪等都察院和大理寺官员出狱,换明安公?主回朝。” 江晚芙听?了,看了眼那桌上的退婚书,觉得很遗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谢回自己是做不了主的,纵她觉得谢回和阿瑜很般配,谢夫人都上门退婚了,这婚事便是黄了。 陆老夫人到底经历得多,并不很气愤,只心平气和地道,“谢回是个好?的,待阿瑜也用心。但婚配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一个缘字,强求不得。只是苦了阿瑜那孩子,她一贯与你投缘,很听?你的话,你替我多劝劝她。” 江晚芙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出了门,雨还淅淅沥沥的,没停,她索性便去陆书瑜那里。陆书瑜看到她,倒是很惊喜地迎她进屋,拉她进了内室,道,“今日、还下着、雨,二嫂、怎么、过来了?”说着,叫嬷嬷把暖炉搬进来。 江晚芙道,“祖母寻我有事。”说着,看了眼陆书瑜的书桌,因雨天屋里不够亮,便摆了盏琉璃灯,烛火一蹿一蹿的,桌上平铺着几张宣纸,还有一只紫毫笔,鼻尖沾了浓墨,便问,“刚刚在写字?” 她本不过随口一问,陆书瑜脸上却是一红,小声地“嗯”了一声,道,“寻了本、诗集,随便、抄抄。” 以江晚芙的聪慧,自然看出几分端倪,心里叹了口气,那诗集大约和谢回脱不了干系。但陆书瑜红着脸,她便也没问她,只一句话带了过去。 江晚芙到底没提谢家的事,盼着有转圜的余地,回了立雪堂。 下午时候,陆则回来,手里提了一小包酸枣糕,递给惠娘,让她装盘送上来,在江晚芙身边坐下,握住她摆在榻案上的手,问她白日里做了什么。 江晚芙也正愁没人说,退婚这事,是不好?跟别人说的,与陆书瑜的名声有损,但陆则是兄长,自然是不一样的。她道,“……今日谢夫人来府里退婚。因先?前她来府里求陆家出面?,祖母没有答应,她心中有气。我去看阿瑜,都没敢和她说,怕她心里难过。” 陆则听?后,皱了皱眉,沉吟道,“谢家要退便退,阿瑜也不是找不到好?人家的。倘谢回连他家里都搞不定,阿瑜嫁他也不会好?过。” 虽说婚配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像他们这样的,想?要的人,想?办的事,绝不可能毫无办法,只看自己肯不肯用心,舍不舍得付出代价。 谢回父亲能够脱险,他自然是出了力?了,他面?上说不插手,但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宣帝把都察院和大理寺一众人等都处理了。只是谢夫人一介妇道人家不知道罢了,但他帮了谢家,却并不打算帮谢回。 136、第 136 章 142 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秋雨, 次日清早空气格外地清新,如水洗过一般,竟有几分深山密林的旷然。 江晚芙觉得?屋里待着闷, 又想起自己还有上月的账本没拿去给祖母过目,用过早膳后, 索性带上惠娘和?纤云去福安堂了,沿路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造景, 旁边栽了许多秋海棠,开得?很好,大片大片的红。 反正?也不着急,江晚芙走得?也不快, 一边赏秋海棠,一边慢慢走。 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二嫂”,她闻声?看过去,就看见是陆机。他像是不怎么?怕冷, 她都穿上夹棉的薄袄了, 他还是一身?单薄的锦袍,只少年现下大抵是抽条的时候, 她每回见他, 都觉得?他比上回要高些,也显得?很清瘦。 江晚芙冲他点点头, 打?了招呼。 陆机像是在原地迟疑了一下, 但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他走近看她才发现, 她气色很好,并不像大嫂那样刚诊出喜脉那时那样虚弱,她微微抬着脸看他, 眼神也很温和?,雨后金色的阳光淡淡洒在她的脸上,衬得?她肌肤很白,给人一种恬静温柔的感觉。 她看上去过得?很好的样子。 陆机在心里想着。 江晚芙看他不作声?,还以为他是因为秋闱结果情绪低落。秋闱前几日张了榜,陆机和?江容庭都没取中,这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们实在年轻,京城又是人才辈出的地方?,多少人考到知天命的年纪都还在考的,只不过少年郎本来意气风发、壮志踌躇的,一时遇挫,心里大概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她便也不提这一出,问起国子监复课的事情,陆机倒是一一答了,两人其实也没说多久的话,陆机就主?动道,“二嫂还要去祖母那里,我就不打?扰二嫂了。” 江晚芙朝他点点头,带着惠娘和?纤云走了,走到回廊拐弯的地方?,就看见陆机刚好也抬步朝外走。他一动,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锦袍,就被风吹得?贴在他的身?上,显出清癯的肩膀。这个年纪的少年,说像大人,又还略差几分,但身?形也已?经不像是孩子了,只是看上去很单薄。 惠娘也瞧见了,她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难免就会心软,忍不住道,“三太太也不大管四少爷……” 江晚芙听了,也没有说什么?。 她自己早早失了母亲,遇上这样的,难免会心软,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把姚晗留在自己身?边了,只是陆机这么?大了,并不是小孩子了。且三叔三婶尚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去管他,连祖母都没说什么?的。 三叔这个人很聪明,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是看得?很重的,教养上格外用心,像这次秋闱,陆机虽然没中,但听陆则说,阅卷的考官看了他的卷子,也是点了头,说文章很有灵气,只是到底年纪轻轻,还差了些火候。 有三叔在,陆机日后的仕途不会差。三婶就是想压他,也是压不住的,且看三婶的样子,也并不是想压他,三婶自己没有孩子,没这个底气,三房日后还是要看陆机,不过是待他冷淡些罢了。 “走吧。”江晚芙摇摇头,没说什么?。她们很快就到了福安堂了,陆老夫人看到她来,就叫她坐到罗汉床上来,握住她的手,道,“我看你脸色倒很好。” 江晚芙自己也觉得?挺惊讶的。她是头胎,按说孩子应当会很折腾人的,她自己都做好准备了,结果诊出喜脉到现在也快一个月了,她非但没有害喜的反应,胃口?还比往常更?好了。要不是吴大夫很肯定,她也确实没来月事了,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怀了孕。她把这话说了,陆老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可?见你这孩子知道疼娘,是个懂事的。” 江晚芙想了想,也觉得?大概是这样吧。她把账本拿出来给陆老夫人,陆老夫人翻了几页,江晚芙便捻了盘子里的山药糕吃。丫鬟打?了帘子,一个嬷嬷走了进来,俯身?到老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陆老夫人抬起脸,眼里有些惊讶。 “你请他去堂屋。”陆老夫人道,那嬷嬷很快领命下去了。 陆老夫人不说,江晚芙当晚辈的,自然不好主?动打?听什么?,显得?没什么?规矩,且她的好奇心也没那么?强。陆老夫人跟她说了句,便出去了,看她去的方?向,大抵是朝堂屋去的。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陆老夫人便回来了。江晚芙不禁有点疑惑,来的是什么?客人,祖母送客送得?这么?快,就听老夫人跟嬷嬷道,“去把二娘子叫过来。” 嬷嬷应声?出去。江晚芙看陆老夫人进门,起身?前去迎她,陆老夫人坐下,闭了闭眼,忽地开了口?,“阿芙,你说,和?谢家这门婚事,是好还是不好?” 江晚芙被问得?一愣,仔细想了想,倒也实话实说了,“只看谢郎君本人,自是好的。但倘若整个谢家一起看,就又没那么?好了。可?这世上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有好的地方?,必然也有不好的地方?。” 陆老夫人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世上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且阿瑜那孩子那样喜欢谢回,谢回也肯为了她忤逆母亲,光是这份心,她便不可?能熟视无睹。但谢夫人心中有怨,想必难以放下。这亲事原也不是陆家求来的,如今却成了尴尬事,退了怕伤了孙女的心,不退又怕她进了谢家的门,受婆母磋磨。 就连她,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倒是阿芙的话有道理,世上绝无十全?十美?的婚事。就像阿芙嫁进他们国公?府,是高嫁不错,可?不也有人私底下说些难听话。 “罢了,你先回去吧,这账本先放着,我明日再看。”陆老夫人道,江晚芙便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朝这边走来的陆书瑜,她笑眯眯喊她二嫂,还是那副天真烂漫的高兴样子,看着便叫人觉得?高兴。 谢家昨日退婚的事,陆老夫人大抵还没同她说。 江晚芙顿了顿,也跟她点头打?了招呼。回到立雪堂,已?经是中午了,她现下很容易困,吃了午膳就想打?瞌睡,虽心里想着陆书瑜的婚事,但后脑一沾枕头,很快就睡过去了。等到醒的时候,就看见陆则坐在床边,帐子还拉着,里面朦朦胧胧的,不怎么?亮,他手里拿着本书,像是在看。 陆则很警觉,江晚芙动了一下,就回头看她,“醒了?” 江晚芙坐起来,“看书怎么?不叫惠娘把帐子拉开啊?这么?暗,多伤眼。” “随便看看罢了。”陆则把书合上,放到一边,伸手取了个靠枕,垫在江晚芙的后腰,等她坐稳了,抬手顺了顺她睡得?凌乱的鬓发,低声?道,“越发贪睡了。” 江晚芙听得?脸上一红,得?亏是公?主?从来不管他们夫妻的房里事,否则要是寻常人家的婆婆看见儿媳白天这么?睡,非得?骂两句娇气懒散。当然,陆则说这话,却是带了点笑意的,像是打?趣她似的。 江晚芙咬咬唇,小声?地替自己辩解,“我不是贪睡,只是容易犯困,你又不许我做针线,也不让我看账本,连元宝也只让隔着远远地看,都不许摸,我没什么?事可?做,总不能去外头吹风吧……” 156n.net 这话就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了。 陆则原给她定这些规矩,也是为了她和?孩子好,怕自己不在的时候,惠娘几个不敢劝,她们都是阿芙从苏州带来的,从她小时候便伺候起,事事都听她的。他把规矩立明白了,惠娘等人有章可?循,才不敢由着她。 但陆则也不恼怒,只笑了一下,温声?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这么?好说话,江晚芙顿时又有点羞愧,感觉自己实在胡搅蛮缠,她其实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在他面前,人好像就不由自主?地任性了。明明她都不是任性的人。江晚芙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陆则也是为她好麽,伸手去拉他袖子,正?准备开口?说点软话,却见陆则笑着看了她一眼,顺势俯身?下来,把她压在靠枕上。 江晚芙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浑圆,活像只吓得?尾巴立起来的猫儿。 陆则就着帐子里朦胧的光线看身?下人。都说怀孕的妇人气色不好,容色会减损,前朝有个宠妃,怀孕后便对皇帝避而不见,一直到出了月子,才肯见皇帝,就是怕自己孕中模样让皇帝看了去,失了圣宠。但阿芙仿佛没受半点影响,刚睡了一觉,白皙肌肤透着胭脂淡红,没用唇脂的唇干干净净的,泛着樱桃般的光泽,他微微低头,就能闻到她发丝间那股淡淡的甜桂花香。 帐子里暗香浮动,陆则本来倒没动那个心思,不过想逗她一下,却一下子有了反应。 孕期要禁欲,尤其是前三个月。他与?她分开三个月,本就是小别胜新婚的时候,却又赶上她有孕,连亲吻的时候,他都要既克制又小心。 两人贴的这么?近,江晚芙自然也察觉到了,脸上红得?厉害,抿抿唇,垂着眼,小声?地道,“我帮你?” 陆则听得?一怔,低头看怀里的阿芙,白嫩的耳垂已?经红透了,恨不得?将头埋到胸口?,手却是不怎么?熟练地去解他的腰带。陆则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握住,“算了,不舍得?。” 其实并没有什么?,夫妻床上的事,男欢女爱罢了,没什么?可?耻的,她取悦他,他亦有取悦她的时候。但单方?面的取悦,他便不舍得?了。 江晚芙也没想到这种时候,陆则也能忍住,又听他说不舍得?,心里顿时暖暖的,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屋外的惠娘已?经按捺不住了,用力地咳嗽了两声?,提醒的意思很明显,羞得?江晚芙赶忙推开男人,坐了起来。 等惠娘进来的时候,她也没好意思看她。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啊,怎么?比做了什么?还心虚些…… 137、第 137 章 143 本以为谢家?退婚的事, 已成定局,哪知过了?几日,却又峰回路转了?。 前段时间, 内阁已经和瓦剌派来的使团,商议好了?明安公主回朝的事, 瓦剌似乎也看出明安公主的重要性?,很是狮子大开口, 连割地都提出来了?。内阁首辅亲自与使团谈判,后来还把?陆则请过去一趟。瓦剌先前被陆勤父子打得溃不成军,折了?不少人,使团官员一见他?, 就有些发憷,割地的事情才不敢提了?,但金银玉器等物,却也要了?不少, 也都尽数从国库里?出。 这事皇室不占理, 内阁再请旨释放都察院和大理寺一众官员,宣帝当时也是一时之气, 几十个?官员, 总不可能一口气都砍了?,且先太子的死因?实属难看, 真掰扯开了?, 皇室也没?落个?没?脸。没?几日, 宣帝便也松口放人了?。 圣旨一下, 刑部放人的动?作也很快。 谢纪出狱,刚回到家?中,就听谢夫人跟他?埋怨陆家?不厚道, 儿子不听话?,为了?区区桩婚事忤逆她,本来还以为谢纪这样重规矩的人,肯定会狠狠责罚儿子,毕竟老爷子教子,那是真的动?棍子的,打得出血也不撒手的那种。岂料老爷子一听,勃然大怒,当即拂袖而出,亲自登门了?。 因?他?是男客,是那日在府里?的陆三爷接待的,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江晚芙是不得而知了?,她也不方便打听,只知道,退婚这事是不了?了?之了?。 隔日,江晚芙去福安堂拿账册,陆老夫人说起此事,也是直言道,“……那日谢回来,说他?不愿意退亲,求我宽限他?几日。我尚拿不定主意。问了?阿瑜,她却道,只要谢回愿意娶,她就愿意嫁。但我也还是放心不下,直到这回谢纪来,他?虽顽固,却确确实实是个?正人君子。当初阿瑜父母出事后,他?怕陆家?亏待阿瑜,执意替谢回定下这门亲事,当时谢家?三郎美名,传遍京城,不少名门贵女都芳心暗许,比阿瑜样貌好、身世?好的,也不是没?有。谢回年长阿瑜许多,却也一直等了?这么多年。谢家?父子的品行高洁,可见一斑。” 当初谢陆两家?的这门亲事,江晚芙也有所耳闻。不管谢夫人是个?什么性?子,但谢大人确实是个?忠臣君子,谢家?家?风也是出了?名的清正。像谢大人这样的人,是固执,但他?认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更?改。且老爷子入狱,卫国公府不方便出面,换了?一般人,哪怕知道陆家?不能直接出面的缘由,但心里?总还是有疙瘩,这是人之常情。但谢纪却能做到毫无芥蒂,光是这份气度,就很值得敬佩。 后来谢夫人也来了?一回,登门道歉,言辞恳切,道自己一介妇人,当时因?丈夫入狱慌了?神,才口无遮拦,说出退婚的话?,后来得知阿瑜兄长对丈夫照顾有加,也是心中羞愧不已,一番话?说得恳切真诚。 yawenku.com 陆老夫人也客客气气地道,“事情都过去了?,谢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退婚的事虽不提了?,但因?为这事上,陆老夫人却认真反思了?一回。 因?孙女双亲早逝,又患有讷症,她当祖母的总是心疼这孩子,觉得不爱说话?就不爱说话?了?,性?子软就性?子软吧,反正有这么多伯伯兄长护着?,等她出嫁的时候,多配几个?厉害嬷嬷,总能护得住她,又不是嫁去那多远的地方,且谢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还有“年过四十无子才许纳妾”的规矩。现在却后悔了?,女孩儿还是不能养得太软和,自己立得住,才是真的立得住。 江晚芙去了?好几回,都看见陆老夫人亲自教导陆书瑜,如?何为人处事,管家?御下,还把?院子里?的事交给她练手。 江晚芙倒觉得这是好事,说到底,日子怎么过,过得好还是过得坏,还是要看自己,实属不能太指望着?别人。不是还有句老话?,靠山山倒,靠树树摇,也是这个?理。 过了?三个?月,江晚芙有点显怀了?,但很不明显,她本来就骨架小,喂了?这么久,也没?长什么肉。 陆则却皱着?眉,认认真真摸她的肚子,下午的时候,就把?太医院的郑院判给请来了?。郑院判来国公府倒是轻车熟路得很,给江晚芙诊了?脉后,道,“三个?月也尚早,有的妇人确实显怀晚,且孩子个?头小些,生产时也容易些,世?子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陆则听了?也没?说什么,叫人送郑院判出去。 江晚芙自己却不发愁,她感觉自己这一胎,虽说是头胎,但怀的很轻松,前三个?月连害喜都没?犯,陆则是太紧张了?。 满了?三月,胎儿就算稳住了?,按照规矩,也就可以朝外说了?。外人倒还是其次,但苏州江家?那边,却还是要递消息过去的。虽阿芙跟江家?关系一般,但江家?到底是她娘家?,陆则也不愿让江家?看轻阿芙,便还是打算亲自写信给岳父。 他?起身来书桌边,江晚芙坐着?无聊,便也来给他?磨墨。今天?是阴天?,且入秋后,窗户纸糊厚了?几层,暖和倒是暖和了?,只是屋里?就没?之前那么亮了?。点了?盏豆油灯,晕黄的烛光,今天?江晚芙穿了?件茜红绣白山茶花的过膝长袄子,底下是条淡金的幅裙,烛光之下,裙面金光粼粼的,面颊柔美秀丽,磨墨时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像价值连城的玉一般通透莹润,看得陆则倏地一笑。 江晚芙看他?忽的笑了?,疑惑问,“夫君笑什么?” “没?什么。”陆则敛笑,低头继续写家?书,等写好将笔搁下,摊在一边等墨迹晾干,江晚芙走到桌边看那信上内容,他?才从后轻轻抱她,摸她的头发,又软又黑,像绸缎一样,边道,“我刚才在想,红袖添香这词,确写得贴切。” 江晚芙听得脸上一热,低头看见他?抱着?她腰上的手,他?的手很大,手腕上戴着?小叶紫檀的念珠手串,是她怀孕后没?几日,他?去求来的。道教修己长生,佛教保人平安。他?每天?早起都会念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 陆则倒是很克制,瞥见她侧脸泛红,便收回了?手,把?书信折好,收进信封里?,正准备叫人进来,就听见惠娘在外头敲门,“进来。” 惠娘进屋,到书桌这边来,脸上有点紧张神色,道,“大少太太那边发动?了?。” 江晚芙听得一惊,接着?在心里?一算日子,倒也大差不差了?。 江晚芙他?们到明思堂的时候,陆老夫人已经亲自在院里?坐镇了?,屋里?传来裴氏压抑不住的痛呼声,门紧紧关着?,嬷嬷丫鬟们严阵以待,一铜盆一铜盆滚烫的热水送进屋里?。 陆老夫人看见他?们来,却是开口赶人了?,道,“快回去,别在这儿待着?了?,别受着?惊吓。我知道你有心,裴氏这儿有我守着?呢,你母亲等会儿也过来了?。”说着?,也不等江晚芙说话?,就朝陆则叮嘱,“陪你媳妇回去。”顿了?顿,又道,“今日休沐,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出门了?,陪陪阿芙。” 陆则颔首应下,看了?眼那房门,一个?穿着?蓝袄的婆子,正好端着?一个?铜盆出来,铜盆边上搭了?一块已经被血染红的棉布,盆里?也全?是血水。他?不禁皱起了?眉。 陆老夫人也顾不上他?们,一个?婆子匆匆忙忙走进来跟她回话?,道,“老夫人,已经派人去寻大爷了?……” 江晚芙他?们便没?有久留,很快就回了?立雪堂。 跟明思堂里?的混乱不同,立雪堂一如?既往地安静,院子里?那棵老梧桐的叶子已经黄了?,风刮过一阵,便扑簌簌地朝下掉几片枯黄落叶,惠娘就安排人专门负责清扫落叶,坐在屋里?,也能听见时不时的沙沙声。 纤云端了?碗红糖水荷包蛋进来,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江晚芙现在很容易饿,除去一日三餐,下午还会加餐,但她今天?不怎么吃得下,尤其是看了?眼那棕红色的红糖水后,更?加没?了?胃口,就道,“先放着?吧,我等会儿饿了?吃。” 纤云照她的吩咐,放到一边了?。 陆则也有点心不在焉,连纤云进门的声音,也没?惊动?他?,直到听到江晚芙的声音,他?才回过神,看了?眼那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荷包蛋,朝纤云吩咐,“换一样来。”顿了?顿,又道,“别带汤。” 纤云等丫鬟一贯是很畏惧陆则的,听了?吩咐,立马就退下去了?。 门被关上,江晚芙发着?呆,感觉手上一热,低下头一看,陆则那只戴着?小叶紫檀念珠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和,体温直接就传过来了?。他?的声音也很沉稳,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别怕,我在。” 可能有孕的妇人确实容易多思虑,以前陆书琇生产的时候,她还全?程都守着?,当时虽然也慌,但她还能冷静地跟周夫人说话?,趁其不备控制住局面。现在都还没?见着?大嫂,只是听了?个?声音,她就怕了?。 她将头靠在陆则宽阔的肩上,他?便抬手,将她抱进怀里?,他?平日里?常用笔,衣服上就沾染了?墨的味道,现在又多了?些紫檀的香味。她将脸埋在他?的衣襟处,静静地待了?会儿,感觉安心了?许多,才小声道,“其实,我有点怕。” 陆则低头,看怀里?人的发顶,她的头发养得很好,又黑又软,摸上去凉凉的,像是上好的绸缎一样。他?轻轻地摸了?摸,声音很温和,“嗯,我知道。我在,我会护你和孩子周全?的。”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护她和孩子周全?的,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138、第 138 章 138 几日后的午后, 江晚芙正教姚晗练字,刚从国?子监回来的江容庭过来看?她,身边还跟了与他同行回府的陆机。秋闱在即, 国?子监给学子们?放了三?日的假,三?日后, 便直接进试场了。 江晚芙在暖阁见的他们?,叫丫鬟拿了牛乳椰糕来, 呈冰碟里镇过的,吃起来清凉爽口?,很适合夏天吃,“这几日热得厉害, 这个吃了正解暑,你们?尝尝看?。” 江容庭笑眯眯应了。有?陆机在,他不似姐弟独处时?那般做小儿态,很是沉稳。其实他是借住在府里的, 要是不会做人的话, 很容易被人说什么闲话,虽说姐姐姐夫护着, 但私底下那些闲话是管不住的。但他在这方面, 像是无师自通一样,没人教过, 但他跟陆机也好、跟国?子监那些同窗也好, 都相处得很融洽。 国?公?府里提起江小郎君, 都赞不绝口?, 没半句坏话的。 几人提起秋闱的事情来。这次秋闱,江容庭本来不打算下场的,但他老师听说后, 说三?年一次,机会难得,虽没什么机会得了名?次,但还是建议他下场练练手。老师的建议,江容庭自然?是要听的,便恭恭敬敬应了下来。 江晚芙听了这事后,有?些担心揠苗助长,倒是陆则劝她,“有?什么关系,既是老师提出来的,便不算阿弟好高骛远。他这个年纪,试试也无妨的。” 江晚芙也觉得自己关心则乱,便不打算拦着了。此?时?说起来,她便一副很支持的态度了,道,“前几日祭祖的时?候,我听家中一位表姑母说起,城西九曲观的文曲星君格外灵验,还打算明?日过去给你们?求福袋来。” 江容庭听得脸上一红,生怕阿姐失望,忙道,“我也只是试一试,没什么机会中的,阿姐还是不要特意跑一趟了。” 江晚芙眉眼柔和一笑,“有?什么关系,来去一趟也不费什么劲,便是不求你们?取中,求个考试顺顺利利的,也是好的。不过我一番心意罢了。” 她都这么说了,江容庭也就?不拒绝了。 第二日,江晚芙便带上惠娘,去了趟九曲观,大?抵是临近秋闱的缘故,文曲星君的香火十分鼎盛,星君宫观的香客,比以往多了数倍。福袋倒是不难求,捐了些香火钱,记了名?,两个福袋便到手了。 自家阿弟的,江晚芙自然?是自己亲自送去的,至于小叔子陆机的,则叫菱枝跑了一趟。 吞噬小说网 两日后,秋闱开始,考生进场,贡院大?门?合上,一关就?是三?日。一场三?日,一共三?场,每场间隙也只得一日的休息时?间,跟赶场似的。等交完最后一份卷子,江容庭从贡院走出来,走路都在晃。 陆机也没好到哪里去,下人一接到两位郎君,便催着车夫马不停蹄赶回府里了。 两人回府,先去了趟福安堂,陆老夫人看?两人难看?的脸色,哪里还肯留他们?说话,当即叫下人送他们?回去了,又跟江晚芙和赵氏叮嘱,“叫膳房熬些补汤送去,这几日怕是把他们?累坏了。” 江晚芙自然?是应下,自己的弟弟,她自然?是上心的,不用祖母叮嘱,她也不会忘的。 婆母吩咐,赵氏也颔首应下,不管去不去做,至少面上是表了态的。 陆老夫人也不说什么,她这个年纪,知道很多事不能?太较真。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这句话用在她身上,也算得上合适。底下几个儿媳妇,性情各异,但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了。 要是陆机是个孙女,她也许会插手,但陆机是郎君,也有?这么大?了,赵氏充其量就?是冷淡了些,害人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再说,还有?陆三?爷呢。 过了秋闱,很快就?到了重阳,陆家祭祖的事情,便提上了日程。 这是江晚芙主持中馈以来,第一次祭祖,自是万般上心,事事亲力亲为,忙起来连一日三?餐都顾不得了,好在手下几个管事都是做惯了的老人,再加上有?祖母在旁提点?,她到底是把祭祖一事给稳稳当当地办成了。 非但没出什么岔子,且办得极为漂亮。经此?一遭,她便也算在陆家宗妇中站稳了脚跟,以往陆家族妇与庄氏打交道得多,江晚芙是新妇,露脸的机会便相对少些。且主持中馈这事,并不是那样好做的,不像做官,每年还能?给皇帝递奏本,说自己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中馈这种事,庶务琐碎繁多不说,做得好是看?不大?出,但做得不好,立即便传开了去。 祭祖过后,江晚芙好生地歇了几日。 她仿佛有?些累狠了,歇了几日,身上也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她整日在屋里待着,与平日无异,倒也不怎么看?得出,连陆则都没察觉什么。 陆则照例早起,谢纪等人还关在刑部大?牢,宣帝后来也没下旨问罪,事情便搁置了。他虽没有?出面替他们?求情,但总是好生关照着谢纪等人的,都是群上了年纪的老人,最生不得病。 江晚芙听见动静,起身去次间,看?见陆则已经穿好了官服,正低头朝腰上系系带,她便走过去,伸手替他弄。 陆则松手,微微低头,便看?见她秀美白皙的面颊,如玉的耳垂在柔和朦胧的晨光下,显得温软精致,“吵醒你了?” 江晚芙摇头,“本来也要起了,今日宛平的姨奶要来,还带了表妹,我得早些过去祖母那里。晚上怕是要设宴的。”她说着,已经将革带扣好,惠娘在外敲了敲门?,说马车已经备好了。 陆则应了声,低头跟阿芙道了句,“我早些回来”,抚了抚她的侧脸,便出门?去了。 江晚芙掩唇打了个哈欠,但也不打算回去睡了,她今日倒是真的忙。用过早膳,就?带着惠娘去福安堂了,她到的时?候,陆老夫人正跟陆书瑜用着早膳,看?她来了,就?叫她坐着一起吃。 “那杏仁酥尝着不错,是甜口?的,我估摸着你会喜欢。” 老夫人开口?,嬷嬷就?上前给江晚芙夹了一块,放到她碗里。江晚芙没什么胃口?,但面上倒是笑着,慢慢吃了小半块,看?祖孙俩用完了,便顺势放下筷子。 用过早膳,略坐了会儿,宛平来的姨奶就?来了。姨奶夫家姓郑,这回来京城是来探亲的,郑老太太跟陆老夫人是堂姐妹,年轻时?两人交情很不错,这么些年不见,感?情也没淡,一见面就?握着对方的手,好一顿寒暄,说起年轻时?候的趣事,一时?都停不下来。 江晚芙含笑在一边作陪。 郑老太太朝她看?了一眼,语气真切地赞道,“你这孙媳生得是真好,这样的人儿,就?是放在身边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陆老夫人笑得不行,指着堂姐道,“你呀你呀,都这把年纪了,老毛病还是没变。看?着好看?的,就?挪不动步子了。你们?是不晓得,我这位老姐姐啊,年轻时?挑丫鬟,都要挑模样好看?的,我伯母问她缘由,她一本正经答,挑个不好看?的,杵我跟前,我饭都吃不下……” 郑老太太被掀了老底,倒也不恼,笑眯眯地问江晚芙多大?了哪里人。 江晚芙一一答了,也觉得这位姨奶的性子真是极有?意思,也难怪祖母与她感?情这么好。 郑老太太还带了个孙女,闺名?叫云梦,十五岁,正是年轻鲜嫩的年纪,柳叶眉细细的,穿着水蓝裙衫,眉眼机灵,嘴很甜。 虽是初见,但喊起江晚芙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表嫂”。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不大?有?讨人厌的。 午膳就?是在福安堂用的,姨奶是正经亲戚,二房、三?房都来了的,等用过午膳,老人家上了年纪,犯困的时?候就?多,好在江晚芙也早有?安排,早早准备了厢房。 她起身道,“您过去歇会儿吧。至于梦姐儿,她要是想歇,我便叫人带她过去,要是不想,便去暖阁里与我们?说说话。” 郑老夫人倒是真的困了,问了问孙女,郑云梦想了想,道,“孙女不累,还想跟表嫂说说话呢。” 郑老夫人听了就?点?头,“那也好,你可不许给你表嫂添麻烦,跟你阿瑜表妹好好相处。” 郑云梦脆生生应下。郑家孙女多得很,她就?是有?眼力见加上嘴甜,才能?讨了祖母喜欢,跟着来京城。 郑老太太去歇息,江晚芙和陆书瑜便待着郑云梦去了暖阁,丫鬟拿了彩绳、笸箩、珠子等物过来,给她们?打络子打着玩。 郑云梦看?了眼,看?见那珠子都是白色的玉珠,色泽莹润,一颗颗指头大?小,中间打了孔洞,圆滚滚的,一点?杂质都没有?。这样好的玉料,国?公?府居然?拿来车珠子给娘子们?打络子玩。要是在宛平家里,几个姐妹得抢着要呢。 她心里想着,但看?陆书瑜已经拿了彩绳开始编,她便也收起心里的惊叹,抽了彩绳来编,一边跟一旁的江晚芙说话,“刚刚听表嫂说,您家里是苏州的,我还没去过苏州呢,不过想来养得出表嫂这般的美人,定然?是个好地方才是……” 江晚芙没有?与他们?一起打络子,觉得胸口?有?点?闷,浑身没什么劲儿,比早上还不舒服,所以听郑云梦跟她说话,也只是强撑着应了几句。 郑云梦看?她对自己不热络,心里忍不住想,这表嫂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真要说门?第,还不如她呢,可嫁进了国?公?府,便跟着享福了,吃的穿的,样样都是最上等的。可见女子还是得高嫁,从前在宛平,郑家也算很厉害的人家,还不觉得如何,这几日跟着祖母在京城做了几回客,才看?出什么叫真富贵呢。 像表嫂,走到哪里,别人都要捧着她。还有?瑜表妹,虽是个结巴,却也不愁嫁。 139、第 139 章 139 几人在暖阁里一待, 就是一下午。 江晚芙原想着,等郑家表妹乏了,便?叫下人带她去歇息, 自己也好趁机缓一缓。只不想小姑娘精神头真是好,一边打络子, 一边笑?眯眯地问这?问那,从头到?尾就没听她喊过一声累。 有外人在的时候, 陆书?瑜是不大说话?的,她只是安安静静陪着,陪着聊天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到?了江晚芙身上, 她也不好太?怠慢了郑家表妹,虽觉得不大舒服,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便?也只按下不提。 直到?快到?晚宴了, 祖母派人过来叫她们, 几人才一起动身,去了福安堂的堂屋处, 进了边上的偏厅。虽过了重阳, 但暑热未消,尤其是午后的时辰, 在日头下走上一段路, 后背都?得冒汗。偏厅内摆了冰鉴, 甫一踏进去, 冷气扑面而来,骤冷骤热,江晚芙背上顿时冷了, 顿了顿,才走过去。 裴氏也坐在偏厅里,见?她来了,笑?着跟她点头。两人是妯娌,按规矩自然是坐得近的,等江晚芙坐下后,裴氏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二弟妹,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江晚芙被那冷风迎面一吹,顿时有点头重脚轻的,听裴氏问她,迟钝了会儿,才摇头道,“兴许是这?几日累着了。” 裴氏倒是很体谅地点头,“也是。” 她虽说是长嫂,但夫君陆致是庶出,且自她怀了身子后,老夫人更是处处体谅她,连待客这?种事,都?难得叫她。但二弟妹不一样?,前头重阳祭祖才结束,那几日,她可是看得很清楚,二弟妹真是忙得连饭都?顾不上了。 这?边妯娌低声说着话?,那头郑云梦已经去两位老太?太?跟前说话?了,她嘴甜,正把?卫国公府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什么景致好、丫鬟规矩,最后说起陪她的江晚芙和陆书?瑜,便?笑?眯眯地道,“我今天下午跟二表嫂和阿瑜表妹打络子,觉得很是投缘,表嫂人生得好不说,打络子也厉害,有好多我没见?过的新花样?,只是我手笨,好几遍都?学不会。” 郑老太?太?听了孙女这?话?,故意?说她,“你这?妮子还好意?思说呢,我叫你别给?你表嫂和表妹添乱,你呢?一下午都?赖着你表嫂和表妹吧?” 小姑娘闻言噘嘴,“祖母又训我。那我跟表嫂表妹投缘麽,一时玩得高兴,就忘了嘛。”说着,歪头想了想,道,“那等咱们回宛平,祖母也请表嫂和表妹来家里做客,我定然好好招待。” wucuoxs.com 一番话?把?郑老太?太?等人都?逗笑?了。 正说着话?,丫鬟挑了帘子,嬷嬷进来,道,“二老爷、三?老爷、世子爷、大爷、三?爷回来了。” 陆老夫人听过,便?道,“那咱们也过去吧。”说罢,她带头站了起来,江晚芙自然也跟着起身,方才坐着觉得还行,这?一起来,只觉得脑子一阵昏眩,眼前画面随之模糊,她还记得不能跌在地上,恍恍惚惚去抓椅子扶手,身子一软,整个人便?跌坐了回去。 惠娘惊得上来扶她,吓得语无伦次,“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离她最近的裴氏等人也忙围了上来,陆老夫人也急得忙叫惠娘扶阿芙到?她屋里躺着,急匆匆地叫人去请大夫。但大夫自然没那么快赶过来,陆老夫人在床边坐下,看江晚芙的脸色实在不好,小脸惨白,额上汗涔涔的,摸上去冰凉得厉害,担心得不行,怕耽搁了,就叫自己身边略通医理?的嬷嬷先给?江晚芙把?脉。 “你先给?她看看,我瞧着像是中了暑气的样?子……” 这?个天,中暑也常有的事,要是确定是中了暑,那府里也是有药备着的,总好过干坐着着急。 被叫进来的嬷嬷忙屈膝应下,上前一步,俯身小心将手搭到?江晚芙手腕上,认认真真地摸了会儿,神情一下子变了,却不敢说什么,又换了只手,慎重地重新摸了回。 陆老夫人在边上等着,看她这?反应,心里一咯噔,正欲开口,却见?那嬷嬷收回手,看了看一屋子人,想了想,靠近陆老夫人,附耳低声与她说了几句。 …… 却说陆则这?里,因姨奶要来,府中男人都?得了信,要早些?回府用晚膳的。他刚到?府外,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二叔和三?叔,几人寒暄几句,就见?身后兄长和三?弟也相携而来。 几人既碰着了,自是就同?行了。 陆二爷怕热,手里摇着折扇扇风,便?说起秋闱的事,便?跟陆致打听,“这?秋闱的榜何时才贴?” 陆致在礼部,以他的资历,自然没有经手秋闱的资格,但比起旁人,知道的总是多些?。张嘴正要答话?,就看见?个管事匆匆忙忙跑出来了。 陆二爷把?人拦住,“这?慌慌张张的是做什么?” 管事正急着,也没看见?前头几位爷,被拦住了,抬头才发现是谁,也不敢隐瞒,忙回话?道,“回二爷,是二少夫人不大舒服,奴才正要去请大夫。” 话?音刚落,陆则神情一变,声音都?冷了,“她现下在哪里?” 管事忙道,“二少夫人在福安堂。” 陆则听罢,只匆匆跟长辈告别,便?直奔福安堂了。看他走得匆忙,陆二爷合上折扇,心道也不必这?么着急吧……侄媳妇年轻,一贯也没什么大病小病的,侄媳妇生病,自然没有叔叔匆匆忙忙赶过去的道理?,陆二爷便?想跟众人说他们先走,一回头,就看见?身后的侄儿陆致,眉头紧皱,神情严肃得令他一怔。 他急什么? 陆二爷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开口跟几人道,“我们先走吧,别叫母亲久等了。” 几人都?刚回来,还要回去换下官袍,才去福安堂。 …… 福安堂正房里,陆老夫人已经吩咐庄氏把?众人带去堂屋里,自己留下,亲自守着江晚芙。她刚才给?吓得不轻,现在倒是松了口气,看阿芙额上有汗,吩咐嬷嬷去端热水来。 这?时,陆则也过来了,快步走过庑廊,守在门口的嬷嬷跟他行礼,他也连看都?没看,伸手推门就进去了。 陆老夫人听见?动静,赶忙起来,走到?外间,一看是孙儿,就招手叫他进来,道,“你过来了啊,小点声,别吵着你媳妇。别急,不是坏事……” 陆则本?来急得都?失了分寸,一看祖母的反应,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傻站着,先进了内室,眼睛下意?识就去找阿芙,看见?她躺在榻上,嬷嬷正在边上给?她擦汗。 他疾步走过去,嬷嬷就退开了。陆老夫人示意?那嬷嬷出去,走过来道,“刚才叫人诊过脉了,是喜脉,只是月份太?浅,还不大摸得出来,但应当错不了。刚刚问了你院里那个叫惠娘的,说阿芙这?个月的月信就没来,她以为是这?段日子太?忙了,便?推迟了,也没朝这?上头想。等会儿等吴别山来了,叫他好好看看……” 陆则听得愣住,本?来伸手要去碰阿芙的手,也下意?识地放轻了,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握住,跟碰什么易碎琉璃似的。 他俯下身,注视着榻上的阿芙,整颗心都?柔软下来了,胸膛里被什么塞得满满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甚至有种想要掉泪的冲动。 阿芙怀了他们的孩子。 他总觉得她还小呢,怎么就怀了他们的孩子了…… 陆老夫人看他这?幅样?子,倒也没笑?话?他。小夫妻的第?一个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只是看孙儿平日里这?样?沉稳老练的人,也有慌成这?样?的时候,又忍不住在心里庆幸,幸好当时随了他的愿,许他娶了阿芙。 吴别山很快就来了,进来看诊,他是专门给?府里女眷看诊的,最擅长妇症,一上手,便?语气笃定地跟老夫人和陆则道喜,“二少夫人这?是有喜了。” 刚才诊脉的是嬷嬷,到?底是野路子,不是那么拿得准,所以陆老夫人也没大肆宣扬,就是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空欢喜一场,现下吴别山都?这?么说,一颗心就落了地,笑?眯眯地直点头,“好好……” 说着,又皱了眉,道,“她今早吃了小半块杏仁酥的,不要紧吧?” 有身孕的妇人是吃不得杏仁这?类吃食的,吃多了很容易滑胎。 吴别山忙回话?,“脉象上看是没什么。本?来月份这?么浅,按说是没这?样?大的反应的,应当是夫人最近劳累,加上吃了杏仁,受了寒,这?才激得起了反应。” “好,那就好。”陆老夫人点头,叫嬷嬷拿红封来赏吴别山,叮嘱道,“二少夫人这?一胎,劳你多费心。” 虽说阿芙肚里的这?个,不是他们国公府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前头裴氏也有了身孕的,但老夫人私心还是觉得不一样?的。这?要是个男孩儿,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嫡曾孙,以后要继承陆则衣钵的,分量自然是不一样?的。 郑老夫人还在,陆老夫人看陆则在,就没久留,叮嘱陆则不必过去后,便?自己去了堂屋。众人看她来了,俱将视线投过来,陆书?瑜急急忙忙地问,“祖母,二嫂、她、怎么样??要不、我去、陪陪、二嫂吧……” 陆老夫人拍拍孙女的手,摇头道,“不用急,不是坏事。我让你二哥陪着呢,坐吧。” 陆书?瑜年轻,阅历也浅,没听出祖母的言下之意?,但其余几个,尤其是郑老夫人这?种老江湖,一下子便?会意?了,脸上也露出笑?,端起茶跟陆老夫人道,“老姐姐以茶代酒,跟你道喜了。” 陆老夫人端起茶盏,受了这?一声道喜。 这?下,众人自然再明白不过了,江晚芙这?是有孕了,老夫人才这?样?欢喜。庄氏、裴氏都?露出笑?来,真心替江晚芙高兴,一旁的陆二爷、陆三?爷亦是有了好脸色,家中要添丁,自然是好事。 唯有陆致,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怔住许久,嗓子眼跟被什么堵住似的,半句话?都?说不出。 140、第 140 章 146 早晨起来?, 下了绵绵的秋雨,淅淅沥沥地,打湿了院里里铺着的青石板地面?。这样的天气, 肯定是不好出门的,本来?江晚芙还打算去给陆老夫人请安, 只是还不等她出门,福安堂便来?了嬷嬷传话, 道,“老太?太?叫您别过去了,雨天路滑,您在屋里待着, 她老人家才放心。” 江晚芙答应下来?,叫纤云给那传话的嬷嬷拿了赏钱。 惠娘一听不用出门,也松了口气。 过了会儿,江容庭便过来?了, 手里拎着个食盒, 递给纤云,边朝长姐笑眯眯地道, “前几日在学堂, 有个同?窗带了些糖芋艿来?分,我尝过后觉得跟小时候的很是相似, 问了地方, 买来?给阿姐尝尝。就是那家老婆婆挑着担子来?卖的, 我小时候, 阿姐你总是买来?我吃的,阿姐还记得麽?” “怎么?不记得。”江晚芙自然还记得,叫丫鬟搬了椅子来?给他坐。 纤云接了食盒, 便从中端出两碗糖芋艿来?,递于江晚芙和江容庭吃。江晚芙吃了一口,就朝纤云道,“给晗哥儿也送一碗去。”这种苏州的小吃,在京城能吃到正宗的,是很难得的。 纤云应下出去。江容庭便继续说话,他虽然没娶过妻子,但还是听人说,有孕的妇人一定要心情愉悦才好。但以长姐如今的身份,陆家的门第,她也很难出门。因?此每次从国子监回来?,他都会过来?陪陪长姐。今日也是一样。 “今日街上极是热闹。酒楼里人满为患的,我去买糖芋艿,险些被人踩掉了鞋。”江容庭笑眯眯说着自己的糗事,故意?逗长姐开心。 江晚芙抿唇笑,然后扭头问惠娘,“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怎么?不记得。” 惠娘很喜欢姐弟俩和乐融融的模样,总叫她想起姐弟俩小时候,住在老夫人院里的时候。只是那时是娘子护着弟弟,如今小郎君长大了,知道护着姐姐了。她笑着答话,“不是什么?节庆吉日。不过奴婢听采买的人说了一嘴,今天明?安公主进城,那些人怕是冲着这去的。” 惠娘这么?一提,江晚芙便想起来?了,前几日在裴氏那里,还听二婶提起过这事。只是她当时没太?放在心上。 江容庭继续说起其他事。惠娘在一旁,用铜勺拨了拨炉子里的炭,让屋里更暖和些。 小书亭 下雨天,屋里便格外地安静,只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烤着炉子,身上暖烘烘的,主仆几个围在一起说着话,既舒服又?闲适,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 刑部最近事忙,陆则便留在刑部,与官员一道用的午膳。用过午膳,各官员便跟他打过招呼,退下去继续忙了。陆则却得了皇帝的口谕,宣帝诏他进宫。 他起身抚了抚官袍,乘马车入宫。秋雨绵密,下了一上午也没停,他进殿时,肩上都笼着淡淡的水汽。 宣帝见他,便叫他过去,陪他对弈。 陆则行过礼,坐下陪宣帝下棋。角落里放着的瑞兽香炉,点着龙涎香,淡淡的烟,从香炉顶部的白鹤口中,徐徐吐出。 一局棋不过一个时辰,中间高?长海进来?了几回,说官员求见,宣帝也都只摆摆手,一句“有什么?事去寻内阁”,便打发了。 陆则看在眼里,没有作声。他这舅舅本来?就是不喜庶务的性?情,当了皇帝也是如此,且近日连早朝也愈发敷衍了事,不过露个面?。藩王的事,他也没有跟宣帝提起,因?他知道,宣帝是什么?性?子,他是只要表面?太?平,就是太?平了。唯有真?的在眼前了,他才会觉得事关重大。 下到最后,宣帝赢了。 他倒是心情很愉悦,因?为丧子,他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太?医院也只知道开些太?平方,吃了也没半点用处。大臣还要拿那些事来?烦他,后宫皇后成?日哭哭啼啼的,万嫔和皇后也不对付,更吵得他心烦,唯有自己这外甥,最是合他心意?。 到了宣帝每日念经的时辰,陆则才得以抽身,起身出了宫殿,高?思?云看见他出来?,忙送了把伞来?,他便也不要人跟着,独自沿着宫道朝外走。 红墙黄瓦,雨水连成?一串地往下滴。没走几步,就碰见了同?样打着伞的户部尚书薛德峰,同?时官场同?僚,见了面?自然要打个招呼。薛德峰见他,却是面?露欣喜之色,迫不及待道,“世子可是刚从陛下处出来??” 陆则点头道是。 薛德峰一身官袍还是半湿的,黑色的皂靴也有深浅,应当也是湿了,不知在此处徘徊多久了。他踟蹰了一下,还是咬牙上前,道,“如今是越发的难见圣颜……”顿了顿,他也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便停了,改口道,“世子可听说河南蝗灾一事?” 陆则点头,“略有耳闻。” 薛德峰见他知道,便接着道,“开封洛阳商丘等地,皆遭了秋蝗。内阁命户部拨银赈灾,但……”他停了一停,委婉地道,“但这两年,国库拨出银钱数额陡增,入库的银粮还不够填补亏空,且今年秋收的粮税还未收齐入库。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无能为力。” 陆则听了,了然地道,“薛大人是想让我向陛下进言?” 薛德峰有些汗颜,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我知道这是户部之事,本与世子、与刑部无关,但我已求见陛下数次,想请陛下下旨,效仿高?祖,呼吁朝臣们?解囊捐金,只是一直未能得见,如今实在是没法子了。” 陆则知道薛德峰这人,前头的户部尚书致仕了,他是新提拔上来?的。他说这两年耗资巨大,也是事实,地动、山崩、时疫,都是户部出钱,后来?刘兆的殡葬,还有前几日给瓦剌的那一笔,薛德峰一上手,便接了个烂摊子,也难怪他为难。换了个圆滑的,大抵就去内阁哭穷了,能少出点就少出点,但薛德峰这人老实巴交,居然把这老黄历翻出来?。 但念在此人心存善念,算是个好官,陆则便给他指了条明?路。 “与其求陛下下旨,薛大人倒不如想想别的法子。京城繁华,富商巨贾亦不少,薛大人不如拨冗见一见,也许能解眼下之困。”陆则状若无意?提了两句,留下薛德峰一人呆呆地琢磨,便告辞先走了。 他当然不是怂恿薛德峰去敲诈富商,但比起从朝臣兜里掏钱,富商巨贾更愿意?借此机会,和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结一份善缘。 且不谈朝臣愿不愿如薛德峰所言的“捐金”,就是宣帝,也不可能下这个旨。户部缺银,是因?为不久前刚拱手给了瓦剌一笔,当时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也不少,认为瓦剌与蒙古勾结,给钱就是替瓦剌招兵买马,壮大骑兵,如今户部赈灾没钱了,宣帝怎么?可能开口让朝臣捐金?一开口,皇室颜面?就荡然无存了。 走到宫门处,马车在不远处停着,常宁见自家主子来?了,忙撑了伞上前迎他。陆则疾步朝前走,主仆二人打算回刑部,正这时,却听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穿过雨幕,由远而至。 常宁下意?识循声看过去,见不远处一辆华丽撵车正朝这边靠近,那撵车很大,前后三对轮毂,上好的锦缎用作饰物,前后四个角各挂了一串金铃,随着撵车的前行,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心道,谁家夫人这样大的阵仗?就是长公主,也不曾这般做派呢。 陆则看着这一幕,神?情却渐渐冷淡了下来?。他沉沉开口,“去刑部。” 常宁回过神?来?,见自家主子面?上似有不虞,忙低头应了,等陆则上了马车后,也上去掉转车头,只是还不等他驱使马,便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一个穿着碧青比甲的丫鬟从撵车上匆匆下来?,一路小跑,来?到他们?的马车前,语气恭敬地道,“还请留步,我家主子——” 话没说完,常宁先听到身后马车中传来?的陆则的声音。很冷,语气也很平淡,甚至只有一个“走”字,常宁却感觉背后一凛,立马就应了。 他下车,想让那丫鬟让路,那丫鬟仿佛十?分惧怕一般,咬牙不肯让开,常宁本来?不想跟个姑娘家动粗,但也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想上手将人驱赶到一边。这时,那撵车的门再度打开,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个美艳妇人。之所以说是妇人,并非因?为她年纪有多大,而是她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妩媚,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柔媚风情。她下了车,在身边人的搀扶下,莲步轻移,朝这边走来?,常宁见她在马车不远处站定,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开口道,“既见故人,既明?不与我打个招呼麽?” 她就站在那里,好像很笃定陆则会下车一样,神?情从容。 片刻,陆则掀起帘子下车,他神?情依旧是平日的那种平淡,眼睛扫过面?前人,从美艳妇人身边的嬷嬷到那拦路的丫鬟,没有一瞬的停留。他拱手行礼,在妇人明?亮的眼神?中,淡淡地道,“微臣见过公主。” 美艳妇人,也就是明?安公主,面?上的笑意?略微一滞,很快继续笑着道,“既明?从前还唤我一声表姐,如今多年不见,却着实是生分了去。” 陆则面?无表情地回话,“公主不喜微臣称您为表姐。” 明?安公主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自那事后,没人敢这般顶撞她。陆则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的人,哪怕看一眼都觉得烦,你若纠缠他,他非但不会有半点心软,只会越发的厌恶你。他不会躲你,只会无视你,仿佛你生得再美,在他眼里,还不如他面?前的一本书。 “噢,是么?。”明?安扯出个笑,道,“过去太?久,我都忘了。” 141、第 141 章 147 本来秋后年前, 就是刑部最忙的时候,刑部院子?里连小厮都是一?路小跑的,更别提官员了, 陆则进宫出?宫,一?来一?去?便是两个时辰, 等?他前脚刚回刑部,便立即有主事抱了卷宗来寻他拿主意, 进进出?出?,门槛险些都被踩平了去?。 1200ksw.net 直到傍晚时分,下了一?整日的雨渐渐停了,才终于无人?敲门了。 刑部郎中?齐直进来, 将上一?旬的赎银册子?给他过目。这笔银子?虽是刑部在收,但刑部实则是不管银钱的,每旬都会朝户部送一?次银。这也算是一?贯的老?规矩了。 陆则翻看了会儿,挑出?几处问了问, 齐直倒是一?一?答了, 这事便也算过去?了。齐直拿了盖了刑部公印的册子?,准备要?出?去?, 想了想, 又问了一?声上司,“大人?还不走麽?这会儿雨停了, 路上也好走, 看这天色, 今晚夜里怕还要?下一?遭。” 陆则看了眼案上的公牍文书, 随口道,“处理完了再说。” 齐直便应了声,道, “那下官叫灶房提前备了晚膳和宵食。” 陆则颔首,“多谢。” 齐直关门出?去?,陆则便叫了常宁进来,让他回府传个话,自己便继续忙了,等?忙得差不多了,早过了晚膳的时辰了。好在刑部灶房是习惯了有官员忙得废寝忘食的,这边一?叫膳,那边便赶忙派人?送来了。 菜色倒也不好不差,半只剁烧鹅、一?份鲈鱼羹、一?碟子?清炒瓠瓜。跟府里自然没法比,但陆则也不是挑三?拣四的人?,有些菜,他只是不喜欢吃,并不是不能吃,毕竟只是用来果腹的。趁着用膳的时辰,陆则叫了常宁进来,问他,“方才你回去?传话,可还顺利?” 常宁前阵子?挨了罚,好险没被世?子?厌弃,如今做事倒是得了诀窍了。世?子?最看重的,自是世?子?夫人?,只要?跟夫人?有关的,他多长个心眼,准不会有错。他也只琢磨了一?下世?子?的话,便试着开口道,“倒是顺利的。是惠妈妈出?来听的话,还赏了属下一?小袋煨板栗,说是夫人?要?吃,结果膳房送多了些,她们?又都煨了。” 常宁揣着颗心说了堆“废话”,鼓起勇气抬头看世?子?的神情,却见他听了后,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一?下,显然是心情很愉悦。 自在宫门外被明安公主的人?拦下,世?子?可一?直冷着脸。可见还是夫人?最顶用,虽没露面,但不过一?袋煨板栗,都不值几个铜板,也能叫世?子?高兴。这本事,旁人?大抵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东西呢?”陆则收起笑,看了眼常宁,叩指在桌上敲了敲。 常宁自然是没敢吃的,拿出?那蓝布小袋来,递过去?。陆则接了,倒了几个在手里,放得太久,已经冷了。阿芙倒确实爱这些,他每次回去?,总能见她跟惠娘几个捣鼓些新鲜吃食。惠娘几个也哄着她,只要?大夫说能吃,便二话不说想法子?弄来。不过,她虽爱吃这些,但一?日三?餐还是胃口很好的,他看了后,便也由着她了。 陆则自己留了几个,将剩下的丢给常宁,“既是赏你的,留着吧。” 常宁接住了,乐呵呵地道,“那属下拿去?跟兄弟们?分一?分。” 用过晚膳,时辰已经不早了,陆则将剩下的一?气做完了,已经快子?时了。果然如齐直所言,夜里还有一?场雨,且下得不小,院里入秋后逐渐干涸的池塘,此时都积满了小半的水了。看雨势,大约也不会停。陆则便还是留在刑部歇了,他现在回去?,又要?惊动阿芙睡得不好。 陆则不大在刑部宿,但还是给他留了专门的房间?,每日有人?收拾整理,还算整洁,只是秋雨绵绵,被褥有些许的潮气。 陆则闭上眼,入睡得很快。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划破雨幕,雷声轰隆,有半夜被惊醒的老?人?揉了揉眼睛,看了眼被吹得哐啷响的窗户,起身去?关,就看见一?阵电闪雷鸣,雷电击中?河边的老?柳树,顿时起了一?簇火,好在倾盆而下的雨水,很快浇灭了火苗,老?爷子?忍不住嘟囔。 “都十月了,怎么还打雷啊?十月雷,阎王不得闲噢,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陆则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暴雨倾盆,雨水如注,冰冷,几乎压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挥出?手里的刀,伴随着一?声惨叫,穿着甲胄的士兵应声倒下,血溅了他一?脸。 接着又是一?刀,从脖子?处劈下,那人?喉骨尽裂,只一?层皮肉黏连着。 又是一?刀…… 他不知自己挥动了多少下,也不知有多人?死在自己手里,只是很麻木地挥刀、斩敌。他沿着庑廊朝前,心里仿佛有什么在催促他一?样?,他越走越快,手里的刀也越砍越快,他几乎没有防御的动作,只是一?味的进攻,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堆在他脚下的尸首,也越来越多。 终于,他走到一?处宫宇。 很陌生,他很小就在宫里念书,按理说,他对宫中?很熟悉,但这里,他却只觉得很陌生,像是从未踏足过。庭院中?荒草丛生,几乎盖过他的鞋面,陆则一?步一?步朝前走,觉得步子?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直到他伸手,推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那门很沉很旧,像是年久失修一?样?,朱红色的漆已经开始脱落了,螭兽铜环锈迹斑斑,沉重的嘎吱声中?,门打开了。 陆则忽觉得身子?一?轻,脚下的步子?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沉得他迈不开,他心中?有个声音,急切沙哑,一?遍遍地催促他进去?。他顾不得其他,被那声音催得心慌不已,下意识迈了进去?。 院子?里也很陈旧,大抵很久无人?居住了,石桌石凳胡乱倒在地上,屋檐下挂满了蛛丝网,被疾风骤雨吹得一?晃一?晃的。 陆则的眼睛,下意识地凝聚在其中?一?扇门上,那是一?扇很普通的格扇门,他伸手去?推,却仿佛一?个踉跄一?般,踏了进去?。 屋里很黑,大抵是没人?住的缘故,连烛火也没有,暗沉得厉害。他站在那里,忽的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很轻,他却猛地一?颤,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扇门,他竟看见了阿芙。 他的阿芙,躺在一?张落满了灰的床榻上,帐子?上打着补丁,甚至还挂着蛛丝网。她平躺在那里,浑身都是湿的,头发上不断有雨水低落,脸色惨白,眼睛紧紧闭着,乌黑的睫一?动不动,除了无意识的□□,几乎是失去?意识的。她瘦得厉害,几乎到了令人?看了觉得可怜的地步,除去?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四肢皆瘦削,几乎只是一?层皮,裹着底下那层骨。 陆则看得心头惊惧,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束缚在原地,他看见惠娘从次间?匆匆跑过来,他大声喊她,惠娘只是直直地穿过他,奔到床榻边 ,哽咽着道,“娘子?,奴婢寻不到更好的了,只有这个了。” 她抖开臂弯处那条毯子?,尽可能地掸去?那上面的灰,却也是徒劳。她哆嗦着嘴,手却稳稳地,将那毯子?盖在主子?身上。仿佛想尽力让床榻上即将生产的主子?,稍微暖和一?点。 陆则看着这一?幕,浑身发颤,他已经知道这是梦了,但他依然没办法接受,他的阿芙那么的爱洁,他身上带了酒气去?抱她,她都要?哄他去?洗漱的。她怎么躺在这种地方,盖着那样?一?条破破烂烂的毯子?,她还怀着孩子?,谁胆敢这样?怠慢她? 谁敢这样?待她……他要?杀了那个人?,他要?杀了他! 杀了他! 陆则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开那束缚着他的力量,却无论如何都只是徒劳,他看着阿芙睁开眼,她缓缓伸手去?握惠娘的手,声音虚弱地几乎听不见,她说,“惠娘,你帮帮我,帮我保下这孩子?,帮帮我,好不好?” 惠娘哭着答应下来。 这里太简陋了,什么都没有,纵使惠娘进进出?出?,翻箱倒柜,也只找到寥寥几样?能用的东西。一?根烧了一?半的蜡烛、一?把?铜制的绣花剪子?、一?块叠起来的蓝布……就只有这些。 哪怕陆则是男子?,他也知道,妇人?分娩时要?什么,开水、棉纱布,还有让产妇恢复力气的参片汤药,大夫、产婆。从得知阿芙有孕起,他不止一?次想过那一?天,他肯定会守着她,会有最好的大夫和产婆,会有最好的药和补品,但实际上,这里什么都没有,连最基本的热水都没有。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 陆则生平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 榻上的小娘子?痛苦□□着,声音从虚弱到沙哑,她的手紧紧抓着床榻的边沿,指甲在那梨花木上几乎留下了深深的印子?。窗户被风猛地吹开了,但主仆俩一?个无力,一?个无心,谁都没有去?管那窗户,任由冷风朝里灌。 风越来越大,灌进屋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响,蜡烛被吹灭了。 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他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声,很响,很有力。惠娘抱着孩子?,来到阿芙身边,她似乎是想把?孩子?抱着给分娩脱力的母亲看,陆则却看到,那条蓝色的毯子?下,有鲜红的血涌了出?来,几乎只是一?瞬间?,那血越流越多,他看得目眦欲裂,大声吼着惠娘的名字。 惠娘却一?无所知地抱着那孩子?,想给阿芙看,“娘子?,你看啊,是个小郎君。” 小娘子?伸出?手,她太瘦了,十指细得没有一?点肉,瘦骨嶙峋,隐约可见底下的青色血管。她摸了摸孩子?的脸,被蓝布裹着的婴孩本大声哭着,却在母亲的手,触碰到他面颊的那一?刻,止住了啼哭。 惠娘流着泪道,“他知道您是他母亲呢,您一?摸他,他就不哭了。”她将孩子?放在主子?枕边,想去?替她收拾一?下下半身,一?回头,人?就木在那里了。 江晚芙却仿佛毫无所觉,她像是没感觉到痛一?样?,大抵这个时候,是觉不出?痛了,只是身上有点冷罢了,她将脸贴着婴孩的胳膊,用冰冷的唇亲了亲他的脸,低声地道,“乖宝宝,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啊……” 说过这话,她叫了惠娘的名字,惠娘白着脸,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声音哆嗦着,“您说……” 江晚芙看了看头顶灰扑扑的帐子?,很短的时间?,陆则不知道她想了什么,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着惠娘的手,道,“惠娘,你带孩子?跑。他们?只要?看到我的尸身,就不会找你的。你把?孩子?,交给陆则。然后,你就回苏州吧,我给你和陈叔留了几家铺子?,帮我去?看看纤云和菱枝,看她们?过得好不好,别恨我赶她们?走。还有阿庭,他没有子?嗣,清明过年,劳你跟陈叔跑一?趟了。还有祖母和母亲,我也许久没去?看过她们?了……”她叮嘱了许多,像是怕自己忘了什么一?样?,最后才道,“谢谢你啊,惠娘,一?直陪着我……” “您不要?谢我,我知道的,我知道您过得苦。”惠娘不住地流着泪,点着头,“我一?定会把?小郎君,平平安安交给世?子?的。” “还有,”江晚芙张了张口,泪从惨白的面颊滚落,“你告诉陆则,孩子?,我还给他了,我不欠他什么了。下辈子?,就不要?再遇见了。” 她最后看了眼孩子?,眼里全是不舍,下一?秒,却用力抓着惠娘的手臂,坚定地道,“走,带他走。” 惠娘眼睛已经哭红了,抱起孩子?,婴孩离开母亲的身边,便仿佛有所察觉到一?样?,开始啼哭,惠娘拢了拢那块蓝布,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用身体为他挡住雨水,咬牙冲了出?去?。 孩子?的啼哭声渐渐远去?,雨下得太大了,屋里反而显得一?片死寂。 窗户还开着,冷风不住地往里灌,江晚芙大约是很冷的,小娘子?缩了缩身子?,蜷缩进那不厚的毯子?下,在这嘈杂的雨声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陆则猛地跪了下去?,桎梏着他的那股力量,不知何时消失了,他几乎是爬到那床榻边,跪在那里,用手捧着阿芙的脸。她的神情很温和,眼睛阖着,像是累了很久的人?,终于能歇息一?样?。 她仿佛只是睡着了。 睡得沉了些。 142、第 142 章 148 陆则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耳边是一声轰隆巨响,他甚至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坐起?身喘着?粗气。 他闭上眼,那些画面, 再一次一幕幕在他眼前划过,重演了一遍一样。 旋即, 他骤然起?身,穿上皂靴,推门出去?,入目是淅淅沥沥的?秋雨, 打得院中枯枝残叶簌簌发抖,陆则在院中喊常宁的?名字。 只片刻,常宁便?匆匆赶来了,抬头看了眼陆则。见他侧身站在屋檐下, 半边肩膀被沿着?屋檐落下的?雨水打湿, 隐没在夜色里,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晰。常宁心里猛地一跳。 “备马。”陆则吩咐, 声音里带着?焦灼。常宁听了也不敢耽误, 立马下去?了。 不多时,过了子时的?街道, 已经空无一人, 这样秋雨绵绵的?深夜, 连打更人都悄悄偷懒, 两匹马从刑部侧门而出,一前一后?,疾驰往街道的?另一头去?。 …… 江晚芙是被屋里的?动静吵醒的?, 因陆则早早派人回来说了,刑部事情忙,今晚不回来了,她便?一人早早歇下了,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院里仿佛有脚步声和说话声,虽刻意压得很低了,但?因今夜下着?雨,她本就没睡得太安稳,便?也还是很快醒了。 她坐起?来,拉开帐子,看见外头似乎有影影绰绰的?灯火,便?叫了一声守夜丫鬟的?名字,想问?问?情况。 “荷露?” 几声过去?,也无人应她,正这时,惠娘推门进来了,手里捧着?个烛台,来到床榻边,见江晚芙已经醒了,怕她受寒,便?忙给她披上一件厚厚的?灰色披风。 江晚芙也彻底没了睡意,拢了拢披风,轻声问?,“惠娘,外边怎么了?什?么动静?” 惠娘便?低声答话,“是世子爷回来了。他去?次间换身衣裳,过会儿就过来,叫奴婢先来看看您。” 惠娘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有点隐隐的?埋怨。方才被守夜丫鬟叫醒,她也是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世子突然回来,这毕竟是侯府,回来便?回来罢,她一个下人也管不到主子头上。可这大晚上的?,浑身还是湿漉漉的?,脸色阴沉得厉害,就要进娘子的?屋,也不怕把人吓着?。有什?么急事不能明日说啊? 丫鬟不敢拦,这院里谁不怵世子呢?还是她鼓起?勇气劝了句,道,“您要不先去?换身干衣?免得着?凉。且您这般湿漉漉的?进屋,怕是要带了寒气进去?的?,夫人现下是双身子,也受不得寒的?……” 世子听了这话,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却?是抬步去?了次间。 “夫君回来了?” 江晚芙不由得有些惊讶,抬眼看了眼窗外,如墨夜色下,秋雨还在下,这个时辰,陆则怎么突然回来了?他不是说今晚宿在刑部么?但?既然都回来了,她便?也不去?琢磨了,只打起?精神吩咐道,“惠娘,你去?趟膳房,叫他们做些宵食过来,拣快的?做,最好是热乎的?,还有驱寒的?姜汤。记得给些赏钱,大晚上的?,也难为他们忙活了。还有侍卫那里,也叫人送些去?。” 惠娘一概应下。转身要出去?,想起?刚才的?情形,还是放心不下,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委婉开口,“娘子,奴婢瞧着?,世子爷刚才仿佛不大高兴的?样子。您现下是双身子的?人,多有不便?,奴婢在门口守着?,有什?么事,您就吩咐一声。” 江晚芙看惠娘一脸担忧望着?她的?神色,有点哭笑不得,陆则就是不高兴,难道会朝她撒气麽?但?还是无奈点头应了,“我知道。” 主仆俩几句话说完,陆则便?过来了。丫鬟匆匆进屋点了烛台,江晚芙也没在意丫鬟忙什?么,想下榻穿鞋,脚还没落地,便?被陆则打横抱起?,塞回了温暖的?被褥里。丫鬟听见这边的?动静,头都不敢抬,匆匆忙忙点了蜡烛就出去?了。 没了下人,江晚芙倒也没那样害羞得厉害了,安安静静让陆则抱着?,下巴乖乖搭在他的?肩上,小声地问?,“不是说宿在刑部了吗?还下着?雨呢,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不用赶回来的?。” 正说着?,忽然觉得脖颈处有些凉凉的?,下意识抬手,摸到了一缕湿漉漉的?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陆则的?头发。内室本来就布置得不亮堂,刚刚陆则进来的?时候,也就她床头摆了个烛台,屋里昏暗得厉害,她便?也没看得那么清楚。如今上手一摸,才发现他的?发都湿透了,发尾还在不停往下滴水,活像整个人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江晚芙心里一急,立马要从男人怀中挣脱,想去?寻帕子给他擦头发,才刚一动,便?被抱得更紧了,她想开口,却?忽然感觉到,男人似乎在战栗。她还从没见过陆则这样失态的?模样。 江晚芙不再挣扎,顺从地任由陆则抱着?,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过了会儿,才问?,“夫君,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则闭着?眼,没有开口,他唯有这样实实在在抱着?她的?时候,才能真切地感觉到,她还好好的?,好好的?在立雪堂,在卫国公?府,而不是在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地方的?冷宫,凄惨地生下他们的?孩子,在冷风冷雨里,裹着?一床烂掉的?毯子,渐渐没了气息。 见陆则不答话,江晚芙也不急着?问?,她很体贴地给了他很长的?时间恢复冷静,乖乖靠在他怀里,伸手拥着?他的?腰身,好似用自己的?行动说。没事的?,我在呢,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 大抵夫妻便?是如此?吧,彼此?陪伴,做能给予对?方温暖和安心的?人。 良久,屋外传来惠娘敲门的?声音,低声道,“世子,夫人,宵食和姜汤送来了。” 江晚芙此?时小心翼翼拍了拍陆则的?后?背,软声喊了他一句,“夫君”。 陆则终于给了回应,他仍旧抱着?她,“嗯。” 江晚芙便?试着?微微松开了些,见陆则没有像之前那样激烈的?反应,才继续自己的?动作,她后?退了些,终于能看清陆则的?脸了,他面上没有什?么神情,眸色却?浓重,像是藏了许多心事,床头烛台的?光照在他的?眉眼,柔和了他的?棱角和强势,竟叫人生出一种脆弱感。 江晚芙心变得很软,平日里多是陆则哄孩子似的?待她,他比她年长,素日做事也沉稳许多,哪怕是现在,她偶尔也还会唤他一句二表哥,因此?也是他照顾她更多些。 鲜少有这样的?时候,她来照顾他的?情绪。 江晚芙温柔注视着?陆则,声音也很柔软,“夫君,让惠娘送些吃的?进来,然后?我给你擦头发,好不好?” 小娘子的?眼神温柔似水,声音甜软得似恰到好处的?桃肉,屋里很温暖,仿佛其余一切,都被隔绝在外了。陆则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点了点头,“好。” 他松开手,江晚芙本来要下榻,却?被陆则拦住了,“别?下来了,我去?。” 说罢,他去?了外室。江晚芙本以为他是要让惠娘进来,哪晓得,过了片刻,他便?独自一人进来了,手里拎了个食盒。 陆则不许她下榻,好在床边还有个小案几,平日是摆她看过的?杂书和烛台的?,挪过来,倒也能用一用。宵食很简单,只是一碗面,另有几样小菜还有甜口的?糕点。陆则坐在床边吃,江晚芙便?抽了条巾子来,给他擦头发,嫌擦起?来干得慢,又?让陆则把她白日里出去?时用着?暖手的?小炉子拿来,从暖炉里弄了些炭,慢慢地烘烤他的?湿发。 这下便?快了许多了。等陆则吃好,头发便?也干得差不多了,摸上去?只还有些许的?潮气。 这一番折腾,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江晚芙朝里面挪了挪,叫陆则上来,用被褥将他和自己一起?抱住,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呼吸、心跳、体温,似乎都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楚彼此?。 帐子里昏暗,听得到外面的?雨声,似乎是没刚才那么大了,不过本来秋雨也是绵绵细雨。江晚芙本来想问?,但?怕陆则不愿意说,便?又?没有开口,陆则今夜的?情绪实在太不对?劲了。 惠娘不了解陆则,所以误以为他是生气,还怕他迁怒于她,但?他们夫妻这么久,对?彼此?即便?不是了若指掌,也能猜出七八分的?。 她隐约觉得,陆则是后?怕、恐惧,但?有什?么东西,能让陆则害怕呢?她实在是想不出。朝堂上的?事?还是什?么别?的?? 江晚芙正在心中思索,却?感觉手被握住了,她回过神,也微微用力,回应陆则,轻声道,“夫君,你今晚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能和我说说吗?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总会好一点的?,对?不对??” 陆则垂下眼,看着?怀里小娘子仰着?脸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爱,她柔和顺从地望着?自己,但?他的?眼前,却?蓦地划过另一幕。还是这双眼睛,一样的?明润澄澈,里面有痛苦、有决绝、有泪、有结束一切的?释然,却?唯独没有爱。 陆则感觉自己仿佛被割裂成?两个人,一半被怀中的?小娘子温香暖玉地安抚着?,如在仙境,另一半则还停留在梦里,一遍遍重温着?小娘子在冷宫分娩、死去?,他抱着?她,感觉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流失,从温热柔软到冰冷僵硬,如坠深渊,哪怕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做了个梦……”陆则开口,他说得很慢,一词一句都很艰难,“我梦见,你……你过得很不好,我没有保护你,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我不知道我在哪儿,但?那个时候,我就是不在。我没有在你身边。你大概是生我的?气了,说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我了。你受了很大很大的?委屈,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肯理我了……” 一番话,说得有些颠来倒去?,江晚芙也半听半猜,才明白。大概意思就是,陆则做了个梦,梦见他对?她不好,她便?生他的?气了,赌气说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他,还和他冷战,不理他了。 等明白过来,江晚芙又?觉得好笑,又?止不住的?心软,陆则一贯沉稳,做什?么都那样厉害,竟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居然把一个梦当真,还为了个梦,就从刑部跑回来,要是说出去?,谁会信啊? 堂堂刑部尚书,卫国公?府的?世子,战场上、朝堂上都让人家退避三舍的?存在,居然被一个噩梦吓到了。 江晚芙感觉自己一颗心,快化?成?水了,软得不行,她主动凑上去?,亲了亲男人的?下巴,仰着?脸看陆则,轻声道,“夫君,你梦的?不对?。你不在,肯定是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或许我可能会生你的?气,但?绝不会说,下辈子,我一定不要遇见你了。” 陆则一怔。 江晚芙见他懵着?,凑上去?亲亲他的?唇,笑眯眯地道,“下辈子,我也还要遇见你。不过你不能太欺负人,喜欢我,就上门来我家求亲,不能设计骗我吓唬我。这辈子也很好,下辈子再好一点点就可以了。不管你是谁,我都嫁你。真的?……” xiashuba.com 江晚芙话说完,就被陆则紧紧抱住了,他抱她抱得那样紧,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踽踽独行了许多年的?旅人,寻到了自己的?归宿。 143、第 143 章 149 次日, 陆则便?病了。 他是?极少生病的人,自小习武,身强体壮, 不像江晚芙,一入秋便?要着?凉几回, 惹得惠娘每每入秋就要给她进补。但越是?平时不生病的人,一生起病来, 就越是?厉害。 昨晚折腾得晚了,江晚芙便?也比往日醒得迟了些,惠娘见陆则未像以往那般早起,也只当他是?昨夜睡迟了, 没?进来喊他们。等江晚芙迷迷糊糊醒来,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滚烫,才发觉陆则烧得厉害。 哪里是?睡着?,分明是?烧糊涂了。 请了吴别?山来府里看诊, 开了药, 又喂不下去,江晚芙便?耐着?性子, 一点点喂下去, 几乎是?半哄着?的。等药碗空了的时候,她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了。她把碗给纤云, 道, “端下去吧, 对了, 你去趟福安堂,替我跟祖母告个罪,我今日便?不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陆则病着?, 他又一贯不要别?人伺候的,别?人喂药都喂不下去,且她也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其实?自她有孕,祖母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是?她自己?觉得不好,且大嫂裴氏有孕时也没?这般做过,便?基本还是?照着?时辰日日都去的。 纤云接过莲瓣瓷碗,屈膝应下,退出去了。 早膳也是?草草用了些。药虽喂下去了,但退烧却没?那么快,江晚芙便?想?起自己?幼时生病,乳母总会用湿帕子给她擦手、胳膊、脖子,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当时她烧得迷迷糊糊的,确实?也觉得身上沁凉沁凉的,很是?舒服。 她便?也跟着?学,拿了湿帕子给陆则擦脖子、手臂等裸露在外?的地方,擦了一阵,便?换一回水。换过三四?盆水,才觉得他身上没?刚才那么热了。 这时,纤云也回来回话,道,“老太太说知道了,叫您安心,还道,您是?双身子,别?光顾着?照顾世子爷,反累着?自己?。” 江晚芙点头应下。 到中午的时候,一碗药又是?喂了许久。陆则一直睡得不大安稳,眉心紧紧皱着?,她一走开,他便?仿佛察觉到一样,很不安的样子。江晚芙便?一直陪着?,抬手摸了摸他的眉心,都不知道他在愁些什?么,连睡着?都不安宁,什?么事情叫他这样不高兴啊? 江晚芙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大约是?朝堂上的事情吧? 她靠着?床榻的立柱,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往常她这个时候都要睡午觉了,今日照顾陆则,又忙活了一上午,几乎一下子都没?歇息,眼下陆则退烧了,她脑中紧绷着?的弦一松,那股子乏劲便?上来了。 等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身上还盖着?被褥。她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床榻边还坐着?个人,背影很熟悉,是?陆则。 江晚芙坐起来,喊了一声“夫君”,陆则仿佛出神想?着?什?么,一时没?有回她,她便?伸手去拉他的袖子,陆则才回头,看到她醒了,便?问,“醒了?饿不饿?” 江晚芙摇头,犯困地靠在陆则肩上,他便?伸手抱住她,江晚芙越过他的肩膀,看见陆则在看一本佛经,瞥了一眼,只看见些什?么因果前世之类的词,她也没?有太在意,抬手就去摸他的额头。 陆则本来面上没?什?么表情,见她下意识的动作,眼神却是?一瞬柔和下来,微微低头,方便?她的动作。 “不烧了。”江晚芙仔细试了试温度,还凑上去与他碰了碰额,才露出笑。她想?起来,陆则病了一上午,除了喂进去的药,可?是?滴水未进,便?叫惠娘送吃的进来。她本来不饿,但怕陆则一人吃着?无趣,便?也陪着?吃,结果吃了几口,倒是?真的饿了。 用过膳,江晚芙劝陆则上榻休息,自己?便?也坐着?陪他,拿了自己?最近正在做的绣样来。满了三个月,针线便?也没?那么忌讳了,她盘算得很仔细,等孩子出生后,要忙的事情可?就多了,到那个时候再想?动手给孩子做点什?么,却未必抽得出时间?和精力?了,倒是?这会儿,每日做一会儿,六七个月的时间?,也能做些出来了。她要求也不高,就打算做一个襁褓、一件小衣、一个肚兜、一双小鞋和袜子、一个小帽,凑个全套就行了。 陆则被小娘子拘着?不许看书,说太费精神,生病了要养着?,他便?也听话坐着?,靠着?靠垫,看她一针一线绣着?。 “绣的什?么?”陆则看了会儿,开口问。 江晚芙笑眯眯地道,“给孩子的帽子。”她把绣棚给男人看,指了指那才露了雏形的图案,道,“我本来想?绣婴戏图或者五毒的,但又想?,还不知道生出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便?折中做了长命锁和福字纹的,这个寓意好,而且无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能用。” 陆则摸了摸那帽子,很小一个,也就他手掌大小。但阿芙做得很仔细,料子是?选的最软的,大约是?觉得孩子肌肤嫩,其实?这种太软的料子做起来,要比别?的料子更费劲许多,不容易定型,但她还是?选了这种。还在帽子里垫了柔软的衬布。 陆则看着?那长命锁的图案,却想?到了其他。 他想?到前世,他和阿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死于意外?。第二个孩子,虽出生了,却是?阿芙用命换来的。昨晚入睡后,他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那个梦,和以往不一样,这个梦,每次都不一样,场景、对话,都不一样,但唯有一件,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阿芙死了。她躺在冷风里,一点点失去气息。 这样的梦,同?样的结局,不一样的经过,他反反复复地梦见了十几回。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却无能为力?,甚至到最后,他看着?那被蓝布包裹着?的婴孩时,心里没?有半点为人父的欣喜,只有怨恨和憎恶。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一个孩子,刚出生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尤其这个孩子,是?阿芙用命换来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压抑不住自己?心底涌出来的恨意。 甚至,他不愿多看那孩子一眼。 江晚芙见陆则怔怔地,抓紧了手里的帽子,便?唤他一声,“夫君?” 陆则被唤得回过神,看见阿芙望着?他的眼睛,明亮温暖,柔和的目光,望着?他,下意识松开手里握着?的帽子,任由它落在床榻上,他定了定神,收起心里那些念头,开口道,“没?事,只是?想?到个案子。” 江晚芙听他说是?案子,便?没?再继续问了。叫人拿了几盘切好的水果进来,便?继续做手上的活了。 傍晚的时候,江晚芙和陆则去了老夫人那里。 白日里江晚芙跟老夫人告了晨昏定省的假,自然要提起陆则病了的事,老人家担忧孙儿,还派人过来问过话,现下陆则身上舒服了,自然要过去叫老人家安安心才是?。 嬷嬷进去传话,不多时,便?出来了。丫鬟挑起珠帘,请他们进去。 等进屋后才发现,屋里除了陆老夫人和陆书瑜,还有个郑云梦。她穿着?桃红色绣八宝花纹的对襟宽袖秋衫,头上戴了支桃花玉簪,脸上正盈盈笑着?,见着?他们,便?赶忙起身行礼,小姑娘侧身屈膝,声音也很甜,“见过二表哥,见过二表嫂。” 江晚芙倒不知她来府里做客了,却也很客气地笑着?道,“表妹不要客气,快坐。” 郑云梦抬头,又是?冲他们盈盈一笑,才坐下去。 江晚芙也冲她笑了笑,陆则倒是?没?理会,他一贯不大在女子身上多留意,众人也习惯他的态度,倒都习以为常,唯有郑云梦见陆则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与江晚芙向陆老夫人行礼,眸中划过一丝失落。 自那日来卫国公?府做客,回去后,她便?一直忍不住回想?宴上的陆则,他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端沉贵气,是?宛平那些所谓的郎君们,根本没?法比拟的,甚至她这些天在京城,跟着?祖母到处做客,也未曾见过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她偷偷叫精明的婆子去打听陆则的事情,又拐着?弯问祖母,但也未曾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祖母说的大多是?他在官场上如?何厉害,如?何有手腕。那婆子则只打听来些坊间?的传闻,最多的便?是?陆则同?江晚芙的事情,说什?么他对苏州来的表小姐一见钟情,不顾身份差距执意要娶,还冲冠一怒为红颜,成国公?府夫人对江晚芙无礼,他便?很不喜成国公?父子,朝堂上也对父子二人不留情面。凡此种种。 她刚开始还只是?觉得羡慕,但听得多了,便?忍不住把故事里的那个主角,换成自己?,越想?越觉得放不下了,一时之间?都有点着?迷了似的。 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还只痴情于一人,既能给你地位富贵,也能给你爱,简直像是?戏文里的人一样。 郑云梦这样的年纪,正是?最容易犯浑的年纪,自幼又靠着?嘴甜得了长辈的偏爱,便?更有几分目中无人的自得,若她年龄再大些,便?会明白,陆则已经娶妻,她即便?是?得了他的青眼,也只能做妾,而妾哪里是?那样好做的。但她此时却全然没?想?这些,还沉浸在自己?的一番少女春思里,患得患失地望着?陆则。 好在她还知道,这种事不好叫人看出来,回过神后,便?收敛了些,没?直勾勾盯着?陆则看了。 陆老夫人倒没?在意这一出,视线全放在孙儿身上,拉过他问了身体后,正埋怨他,“你说你,昨夜下那么大的雨,你还回来做什?么?自己?病了不说,还容易惊着?阿芙,她现下怀着?你的孩子,你合该小心再小心。女子怀孕,不是?那样轻松的事,你别?看阿芙懂事,从不与你抱怨,便?真觉得生个孩子是?容易事了。妇人生子,可?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 陆老夫人说这些,还是?因为那日孙媳裴氏分娩时,长孙陆致不在,她派人去寻,也是?过了许久才回来。要是?平日也就算了,男人在外?头有正事要做,很正常,但那日是?休沐,礼部又不是?多忙的地方,妻子临产的日子,还往外?跑。若是?她的女儿,她定然是?心疼坏了的。 陆则听到那句“妇人生子可?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轻轻皱了皱眉,旋即点了头,“我知道,祖母。” 陆老夫人便?不再说了,打算让他们二人坐下,但想?到屋里还坐着?个郑云梦,又觉得不大合适。 还没?开口,陆则倒是?先?说了,他道,“您这里有客,孙儿便?先?回去了。”说罢,又侧身握了握江晚芙的手,道,“你陪祖母说说话,我等会儿过来接你。” 江晚芙点头应了。陆则出去,几人接着?聊,江晚芙才晓得,郑云梦怎么一个人来府里做客。 “阿瑜今日去赴沈家的菊花宴,碰着?梦姐儿了,这孩子俩倒是?投缘,竟约着?一起回来了。”陆老夫人笑着?道,孙女没?什?么朋友,她是?很乐意她交些朋友的。 郑云梦闻言便?道,“阿瑜表妹性格好,模样也生得美,我见了也十分喜欢呢。我以前在宛平,家里姐妹也多,到了京城,虽跟在祖母身边是?尽孝,但有时想?起家里姐妹,也还是?很惦记。如?今见了阿瑜表妹,就似见了我家里的小妹妹似的,心里觉得很亲近。” 陆老夫人对郑家的事情不了解,毕竟在宛平,她与郑老夫人关系再好,郑老夫人也不会和她说家里孙女关系好不好,她便?也当真了,点着?头道,“以后也多来寻你表妹便?是?。你们这样的年纪,合该多出去玩玩才是?。” 郑云梦便?笑眯眯地应下,“好,那下次表姐设宴,我就请阿瑜表妹去玩。” 陆书瑜见郑表姐热情邀请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笑着?点点头。但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跟郑云梦这么熟了,倒也不是?讨厌她,毕竟是?亲戚,但要说多亲近,那也是?没?有的。今天在沈家的时候,她主动凑上来,又跟着?她回府,她便?也不好意思拒绝。 江晚芙倒没?有多话,她一贯就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有郑表妹主动活跃气氛,她也乐得自在,只偶尔应和几句,免得她冷场。 陆老夫人年纪大,到底是?困得快,江晚芙见她脸上有些疲色,便?开口柔和地拦住了郑云梦的话,笑着?道,“天色也不早了,表妹来府里,可?是?同?家里说过了?要是?没?说过的话,还是?要派个人回去说一声,免得家里担心。” 郑云梦也像是?才想?起来一样,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地道,“是?我给忘了,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江晚芙便?没?再说客气话了。郑云梦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他们是?不好留她在府里住的,这不合规矩,不过就是?要送她回去,也得安排好了,专门派几个婆子陪着?,就怕半路出什?么事,那就是?他们卫国公?府待客不周了。 “表妹别?着?急,我安排几个婆子送你回去。” 郑云梦还推辞了几句,“那太麻烦表嫂了,我带了丫鬟的。” 陆老夫人是?放心江晚芙做这些的,没?操心什?么,点头跟郑云梦道,“梦姐儿就听你表嫂的,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丫鬟顶什?么用,还是?派几个婆子,让轿子送你回去的好。” 郑云梦见状,才不好意思地答应下来。 江晚芙便?叫嬷嬷扶着?陆老夫人去歇息,自己?起身出去安排婆子和轿子。 屋里便?只剩下陆书瑜和郑云梦二人。郑云梦倒知道自己?今日是?借了陆书瑜的光,在沈家的时候,那些贵小姐一看她和陆书瑜走得近,都一改之前的冷淡,对她很客气,之前她跟她们说话,她们都爱答不理的。 她主动和陆书瑜说话,但陆书瑜有讷症,一向是?话少的,饶是?郑云梦巧舌如?簧,也觉得同?她说话,实?在是?累得慌,简直是?自己?在唱独角戏,还是?没?人捧场的那种。 她闭上嘴,看见婆子挑了帘子进来看,看见只她们二人,便?屈膝出去了,似乎在对谁说话。 郑云梦隐隐约约听到一句“世子”,心口就砰砰地跳了几下,震得她胸腔疼,她看了眼帘子的方向,又看了眼喝茶的陆书瑜,道,“表妹,我想?起一事,要跟我那丫鬟说一声,要失陪一下了。” 陆书瑜心里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郑云梦起身,朝外?走,婆子替她挑开帘子,她便?迫不及待走了出去。但陆则并不在院子里,她往院子中间?看了一圈,顿时泄了气,她又不能问婆子,那就太明显了,她强忍着?失落,佯装无恙朝外?走,打算过会儿便?回屋里去。 沿着?回廊走了几步,就看见回廊的尽头一个背影。挺拔高大,一身青绿的直裰,庭院里树影婆娑,他的侍卫站在一边树影里,似乎在跟他回话。 郑云梦看得有点怔怔。 正跟自家主子说话的常宁一抬眼,瞥见一个陌生的小娘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家主子,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猛地咳嗽了一下,话也一顿,才接着?道,“常安说,他在广州府的横县寻到了玄阳道长,道长已经答应与他一起回来了。” 陆则听得一愣,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派常安去寻玄阳了。当时他觉得是?玄阳在他身上动了手脚,才让他做那些梦,后来只要几日不与阿芙有接触,或是?不接触她用过的东西,便?会头疼。只是?后来他与小娘子情深意笃,倒也把这事给忘了。 真要说起来,玄阳还算得上他与阿芙的“媒人”了。 他颔首,“我知道了。” 常宁忍了忍,实?在没?憋住,开口道,“世子,那位娘子是?……” 陆则皱眉,不解其意,看了眼常宁,回过头,因是?夜里,起初还没?认出郑云梦,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丫鬟,等她走近了,才发觉是?她。他本来就不是?个多热络的人,不欲搭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妹,冷淡抬步走开。 郑云梦见陆则要走,倒是?急了,一下子跑过去,殷殷切切叫了句,“表哥。” 且不说陆则听了如?何,常宁先?听得打了个哆嗦,这声表哥委实?叫得有点情意绵绵了,这又是?哪里来的表小姐?难道不知道,他们世子只待见一位表小姐,旁的表小姐都不带正眼看的。 心里想?归想?,但真让她碰自家主子一下,他可?就要挨板子了,忙上前客客气气把人给拦住了。 cxzww.com 郑云梦知道不能急,微微一蹙眉,眼眶微微一红,却没?掉泪,带着?些委屈地道,“表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想?同?你说句话,并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上次做客,我不懂事,一直拉着?表嫂说话,害表嫂受累,我心中一直觉得愧疚,才想?跟表哥陪个不是?。” 她说罢,抬眼望向陆则,眼泪欲落未落的,一副被冤枉了,泫然欲泣的样子,有几分惹人怜惜。陆则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冷淡地走开了。 常宁没?敢笑,看世子爷已经进屋了,忙退后一步,怕这不知哪里来的表小姐脸上挂不住,把气洒在他身上,虽然他也不怕就是?了。 郑云梦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臊了一阵,灰心丧气地回了花厅,但她一路怎么没?想?明白,陆表哥对妻子那样温柔体贴,还特意来接她,明明是?怜香惜玉的人,为什?么私下会这么冷淡,从她叫他起,他除了最开始瞥她一眼,后来便?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了。 见郑云梦走了,江晚芙才从拐角处走出来。 说实?话,她也不是?故意躲这里偷听,她刚来,便?看见郑云梦一脸痴痴地望着?陆则,一句“表哥”叫得百转千回,压根没?看见她,那种情形下,她要是?走出来,场面便?更不可?收拾了。 况且,她也不担心陆则会对郑云梦有什?么想?法。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估计压根没?把这个表妹放在心上。 她站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跟纤云吩咐了句,“这事不要和旁人提起”。才若无其事走了出来,去了花厅。 郑云梦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走出来,说话都是?失魂落魄的。 要是?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江晚芙估计还会劝几句,毕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但想?起刚才那一幕,却不知说什?么了,干脆当做没?看见,叫了婆子送她回去,便?算了事了。 144、第 144 章 150 送走郑云梦, 江晚芙带着纤云往回走,她出?神想着刚才的事,觉得有?些棘手?。可能是嫁给陆则后, 她还没碰见过?这样的事。 郑云梦明显是动了?心思了?,且看着一时半会的, 也是不肯打?消这念头,偏偏中?间又还夹了?个郑老太太, 要是哪天她脑子一热,哭哭啼啼求着要进国公府,祖母倒不会答应,但跟郑老太太的关?系, 便尴尬起来?了?。 纤云看自家主子在?想事情,便也没有?说话,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照着脚下。远远看见世子朝这边走来?, 才开口叫了?江晚芙一声, “夫人,世子来?了?。” 江晚芙回神, 抬起头, 就看见陆则正朝这边走来?。他到她身边,就从随从手?中?接了?件梅红的披风, 给她穿上, 俯身细心系好。他做这些的时候, 神色很寻常, 像是不觉得有?什么,又伸手?牵她,看着她问, “事情忙完了??” 江晚芙嗯了?一声,便被他牵着朝前慢慢走了?。 两人走得不快,今晚月色很好,清辉照在?地上,周遭也很宁静,回到立雪堂,纤云和菱枝服侍她拆发髻。江晚芙从镜子里看见,陆则还穿着那件青绿的直裰,也没上榻,像是还在?等她,正翻着他下午看的那本佛经。 她思索的时候,纤云用玳瑁梳篦替她梳顺发尾,抹上茉莉花味的香膏,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夫人,梳好了?。” 江晚芙回过?神,点了?点头,起身去次间换了?寝衣。女子服饰总归繁琐些,里里外外好几层,还有?腰带、香囊、玉佩等配饰,等她出?来?的时候,陆则都已经换了?身雪白的寝衣,靠坐在?榻上了?。 江晚芙过?去,陆则便掀开被褥,顺势将她抱进怀里。丫鬟进来?拉好帘子,吹灭蜡烛出?去了?。 xiashuba.com 陆则微微低头,闻到阿芙身上很好闻的茉莉花,便伸手?拂了?拂她垂在?腰间的发丝,沉声开口,“刚才看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江晚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要是一般的夫妻,妻子撞见这种事情,大约也就隐而不提了?,说出?口的话,倒像是问罪似的,且陆则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理郑云梦的。 想了?想,她还是摇摇头,“没什么。中?馈的事情罢了?。” 陆则应了?一声,却是问,“很棘手??用不用我出?面?” 江晚芙自然是摇摇头,本来?就没这样的事,她总不能编造一件出?来?,便忙道,“没什么棘手?的,都是做惯了?的。夫君,你明日还要去刑部,我们早点睡吧。” 二人歇下。江晚芙虽心里惦记着事,但入睡倒是极快。大抵是她心里,也没把郑云梦当什么威胁吧。 陆则却迟迟没有?闭眼,他侧过?身,视线落在?小娘子的面上,她睡得那样安静,似是有?些怕冷,小动物似的朝他怀里钻了?一下。他张开怀抱,任由她朝自己怀里拱,等她寻到舒服的位置,才将手?重新轻轻搭在?她的背上。 听着小娘子轻微的呼吸声,他闭上眼,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地模糊了?,睡意涌了?上来?。 还是那个破败的冷宫。 陆则睁开眼睛,再一次踏了?进去。他下意识朝内室走去,门关?着,他直直走了?进去,阿芙虚弱地躺在?榻上。惠娘再一次抱来?那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分娩、血崩、托孤……相?似的事情,以不同?的顺序,不同?的画面,再一次重现。 唯有?最后阿芙的话,和之前的不同?。 她侧身亲吻着孩子的面颊,因失血而惨白的脸颊上,带着温柔的笑?,恋恋不舍地看了?孩子最后一眼,才抬头看向?惠娘,叫了?她一声,“惠娘……” 惠娘哭得难以自持,哽咽着拉住主子的手?,“奴婢在?,您说。” 江晚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了?握惠娘的手?,语气很平和,慢慢地说着,“惠娘,你带孩子跑。他们只要看到我的尸身,就不会找你的。你把孩子,交给陆则。然后,你就回苏州吧,我给你和陈叔留了?几家铺子,帮我去看看纤云和菱枝,看她们过?得好不好。还有?阿庭,他没有?子嗣,清明过?年,劳你跟陈叔跑一趟了?。还有?祖母和母亲,我也许久没去看过?她们了?……谢谢你啊,一直陪着我。” 惠娘还是如之前一般,不住地流着泪,说出?那句陆则已经听过?无数遍的话,她说,“您不要谢我,我知?道的,我知?道您过?得苦。我一定会把小郎君,平平安安交给世子的。” 江晚芙听了?这话,似乎是放心了?,她没有?哭,甚至笑?了?一下,抬手?替惠娘擦了?擦泪,只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只能轻声地道,“惠娘,你别哭啊。其实我不难过?,我死了?,就能见到祖母、母亲、阿庭……多好啊。活着太累了?……我累了?好久好久,久到早就撑不下去了?。你要是见到陆则,就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要是真的有?下辈子,早点遇见就好了?,别那么迟。惠娘,你知?道麽?我后来?是真的喜欢他。那个时候,怀上孩子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过?,什么都不管了?,跟他去宣同?,也是真的想带他回苏州,我是真的想……” 江晚芙垂下眼,仿佛是想到什么,眼睛涌出?泪,神情却分明是笑?着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过?了?许久,她才摇摇头,红着眼,“但不行啊,我做不到,也放不下……” …… 陆则惊醒,他抬手?,将怀里人抱得更紧,埋头于她的颈间,闻到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过?了?许久许久,整个人才从那种压抑、恐慌的情绪中?走出?来?。 理智回笼,陆则睁眼,怔怔望着帐子外,月光如水洒在?屋里的地砖上。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些梦,但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反反复复地,做了?十几次。为什么?为什么会和之前不一样? 是因为这是他前世最深刻、最痛苦的记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他没想到的原因?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梦? 陆则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便越是控制不住去想。他脑子里乱得厉害,连何时天亮也不知?晓,惠娘看时辰不早,怕陆则误了?事,在?外敲了?敲门,陆则被这声音惊动,才察觉外边天色大亮。 他一夜未睡,却也没有?什么睡意,只觉得太阳穴鼓胀酸痛,他闭了?闭眼,压下那些念头,轻轻松开抱着阿芙的手?,起身俯身替她盖好被子,才推门出?去。 145、第 145 章 151 京城的深秋很有几分肃杀之气?, 秋气?至,草木落,冷风呼呼的吹, 湖边栽种的几株垂枝榆叶子都落了大半了,看上去?有些光秃秃的。苏州的秋天就没?这么冷, 江晚芙穿着件菘蓝色的披风,手里揣着个小小的刻花烧蓝铜袖炉, 身上倒不觉得冷。 惠娘边跟她走,边也道,“这天是越发冷了。这几日?早上起来,都不敢朝地上泼水, 眨眼的功夫就结了冰了。” 说话间,主仆便到了明嘉堂。江晚芙被?请进门的时候,永嘉公主正在暖房里看书,看到她来, 便叫她过去?坐, 还叫丫鬟把炉子烧得旺些。 江晚芙缓了会儿,觉得身上暖和了, 才?脱了披风, 她现下怀着孩子,轻易吃不得药, 偏她到了秋冬又?最容易生病, 便只能处处小心着。惠娘接过披风, 抱着出去?了。江晚芙打量了一下暖房, 就看见窗户边摆了几盆水仙花,开得特?别好,轻黄淡白, 重瓣微卷。矮桌上摆了一架古琴,旁边是个不大的香炉,想来是永嘉公主无聊时的消遣,照花抚琴,既趣又?雅。 这样的日?子,倒是很不错的。 她收回视线,正好永嘉公主示意丫鬟给她递了一碟子核桃酥,她拿了一块,吃了一小口?,才?开口?道明来意,“……过些日?子是母亲的寿辰。我问了夫君,他?说往常这个时候,您多在玄妙观,他?便去?观里,陪您吃顿饭,也没?大肆操办过,但我想,您今年既在府里,便还是热热闹闹办一办,请个戏班子来唱几出。您觉得怎么样?” 永嘉公主一怔,倒也想起来自己的生辰不远了。没?出嫁的时候,她是宫中唯一的公主,年年生辰都要大办,有一年父皇还带她去?围场打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回过神,却是摇摇头,笑着道,“算了,你?还怀着孩子,操持这些,实在不便。我也多年不过生辰了,早都习惯了。” 江晚芙倒不怕累,她就是怕永嘉公主自己不愿意办,但现在看,她也不是不愿意。相处久了,江晚芙便也发现,自家?婆婆其实是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或许是因为出身尊贵的缘故,她从不操心庶务,也很少过问晚辈的事情,但一聊起来就会发觉,她对琴、酒、茶甚至是诗词等?都可称得上精通二字。 “您多虑了。也没?有什么不便的,我又?不做什么,还不只是吩咐下人去?办。”江晚芙轻声解释,想打消永嘉公主的顾虑,“而且我来之前,其实和大嫂说起过这事,她也是同样的意思。只是她还未出月子,不方便过来。以?往便也罢了,如今我和大嫂都在,怎么好不给您贺生辰的。且今岁家?中接连添丁,也是喜事不断,正好热闹热闹。祖母也是这样说的。” 永嘉公主听了这话,又?看江晚芙神情认真,小娘子执拗地想要说服她,也是难得一番孝心,略作思忖,便也无奈应了,“那?也好,就听你?的。” 江晚芙露出柔和的笑,抿唇道,“那?就多谢母亲开恩了。” 永嘉公主被?她这话逗笑,禁不住摇摇头,“你?这孩子……”说罢,关心起她的身子,“这几日?冷得厉害,不大习惯罢?” 江晚芙笑眯眯,“是有些。苏州秋冬没?这样冷的,不过我现在不大出门,倒也觉得还好。” 江晚芙在明嘉堂用了午膳,待到下午才?回去?。永嘉公主跟别的婆母不一样,不拘着儿媳规矩,待她反而有几分像对女儿,可能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她毕竟就只有陆则一子,虽平日?不过问什么,但实则心里还是很疼爱的。江晚芙刻意说些陆则的事情,她也都听得很认真。 回到立雪堂,江晚芙就叫惠娘派了个婆子,去?明思堂同裴氏说一声。 过了会儿,那?婆子回来,进屋来回话,“大少夫人说,她现下出不得门,到时候操持起来,怕是要劳烦您过去?……” 裴氏一番话说得很过意不去?的样子,江晚芙倒不是很在意,裴氏不是难相处的人,她与裴氏虽是妯娌,但也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事,相处得倒是不错。裴氏不方便,她自然是要配合着她来。 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过几日?,她选好几个戏班子,带上生辰宴的食单,去?了明思堂一趟。裴氏见她,很不好意思地上来迎她,脸上很抱歉地道,“本?该我过去?的,实在是我出不得门,劳烦你?跑一趟了。快坐快坐……”说着,还亲自要给江晚芙端茶,“知道你?喝不得茶,特?意给你?准备的梨子甜汤。” 江晚芙忙接过去?,先摆到一边,笑笑道,“大嫂别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有什么的。”说着,拿出食单给她,“这是我拟好的食单,大嫂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的。至于宾客,母亲的意思是,就不请外人了。” 裴氏接过去?,仔细翻看。倒不是江晚芙一人拿不了主意,却是因为二人都是儿媳,尤其裴氏还是庶出的儿媳妇,对婆母更要恭敬些,否则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她自己名?声不好不说,还可能影响到陆致的仕途。本?朝对孝道还是很看重的。 江晚芙自然也明白,这才?会特?意过来一趟,否则以?她主中馈的经验,区区一个生辰,还不请外客,那?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裴氏看,江晚芙便低头喝了口?梨子甜汤,拿了桌上碟子的糖糕吃。裴氏看过后,斟酌着提了意见,跟着江晚芙来的纤云就拿了纸笔,将两人做了改动的地方记下来。至于戏班子,两人商议过后,最后选了个从浙东来的南曲班子,《红梨记》、《牡丹亭还魂记》都是时下最时兴的戏曲。 看商议好了,江晚芙略坐了会儿,还进屋看了看侄子。裴氏见了儿子,眼神很柔和,笑着跟江晚芙说儿子的糗事,“他?现下格外能吃,乳母每天要喂他?七八回,一个都喂不过来。还好我母亲把我嫂嫂之前用过的乳母给送过来了,才?堪堪喂得饱这小猴子。” 说着,想起江晚芙娘家?在苏州,便好心提醒江晚芙,“弟妹要提前看好了人,最好是多选几个,我那?时也是没?什么经验,觉得两个也够用,哪知一个奶水不足,最后只剩了一个。” 江晚芙低头看了看侄儿,果然是胖乎乎的,还不满一个月,就长了一身的奶膘了,腮帮子都鼓鼓的。她含笑答应下来,“多谢大嫂,我记下了。” 选乳母倒真是件重要事,得从现在就看起了。像她们这样的,几乎是很少自己哺乳的,江晚芙倒有心自己喂些日?子,但也怕到时候奶水不足,便还是要提前准备才?好。 怀孩子就是这样,还没?出生呢,就想把什么最好的都给准备着,就怕委屈了孩子。大人自己反倒没?那?么要紧了。 看过侄儿,江晚芙出来就告辞了,裴氏还在坐月子,正是要多休息的时候,她也不好打扰她。 出了门,立雪堂跟明思堂离得本?来就不远,但江晚芙现下显怀,纤云便小心搀着她,主仆两个慢慢地走,走了有一会儿,拐了个弯,上了回廊。 背后假山嘉木小径,陆致驻足停在原地,目光注视着江晚芙的背影。她很小心这个孩子,刚才?他?在假山后,她从他?面前经过,他?看得分明,她的手一直虚虚护着小腹。 陆致忍不住地想,她是因为天生的母性,疼爱腹中孩子,还是因为,这是陆则的孩子,她爱屋及乌?如果那?个时候,她嫁给他?了,他?们会不会有孩子?应当会的吧…… 慢慢来,急不得。陆致闭上眼,在心里跟自己说,陆则的手段太厉害,以?他?的地位,远无法与他?抗衡,更别提从他?手中夺回什么。 他?唯有等?,只能等?。 …… 江晚芙回到立雪堂,屋外已经金乌西沉,陆则没?回来用晚膳,现下刑部太忙,不过他?派人回来说,晚上要回来宿。江晚芙用了晚膳,等?了片刻,实在熬不住了,便先睡下了。等?陆则回来,她都已经睡着了。 陆则进屋,脸上有浓浓的倦色,他?解下披风,惠娘忙接过去?,叫丫鬟拿走。 陆则先进屋看了眼江晚芙,看她已经睡着了,便去?了次间换了身直身,再出来的时候,江晚芙却已经被?惠娘叫醒了,拥着被?褥坐了起来。 陆则走过去?,皱了皱眉,“谁叫你?的?”他?神色严厉地看了眼惠娘,惠娘吓得低了头,要开口?请罪。 江晚芙忙拉了男人的手,柔声道,“你?别训惠娘了,是我吩咐的。知晓你?回来了,我才?睡得安稳。再说了,我还有事同你?商量的。”她朝惠娘摇摇头,示意她先出去?,自己跟陆则继续说哈,“冷不冷?快躺上来吧。” 陆则脱了外袍,躺到榻上,拥住江晚芙,小娘子也很自然地往他?怀里靠,他?身上很暖和,江晚芙睡着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贴着他?。她不抱着他?的腰,低声说起事情来。 “母亲的生辰,我打算送那?个锦鲤戏莲的红珊瑚摆件,还有你?之前抄的经,我让绣娘绣出来了。会不会太少了些,总觉得母亲难得过一回生辰,还是要送贵重些才?好。” 陆则静静听着,想了想,道,“母亲本?也不缺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反倒在其次,还是心意最重要。” 江晚芙听了这话,也觉得有道理,还是儿子最懂母亲的心思。永嘉公主确实不缺什么,只怕再贵重的东西,在她眼里,都不显得有什么稀奇了,毕竟皇室的富贵,哪怕国公府也是比不了的。她打了个哈欠,点?头道,“那?也好,我想等?晚宴结束,我们送母亲回去?,我再亲手给她做碗长寿面。以?前在苏州的时候,我祖母生辰,我每年都给她做的……” “对了。”江晚芙困得脑袋都要扎进陆则怀里了,还是打起精神道,“还是今天大嫂提醒了我,该提前找乳母了。等?过段时间,我显怀得厉害了,走路都累,怕是就没?精力相看了……” 陆则没?作声,听着她说自己的打算,听着听着,却觉得她声音越发轻了,低头一看,她困得闭上了眼,他?便轻柔将她抱紧了些,拉了拉被?褥。 江晚芙困得不行,迷迷糊糊要睡,就感觉到额上一热,是陆则亲了亲她的额头,很轻的一下,给她一种被?人珍惜着的感觉。 ahzww.org 她嘴唇不自觉翘了翘,很安心地睡了过去?。 陆则闭上眼,却没?有睡,只在心里默念着经文,直至曦光穿过窗棂纸,落在地上。院中早起的婆子,点?了灯笼,暗黄的烛光映照进屋里。 146、第 146 章 152 永嘉公?主的生辰没几日便到了。 白日里, 定下的戏班子?早早来了,班主拿了选戏的折子?来找府里管事的人,自然是寻到江晚芙头上了。她刚去膳房看了眼, 正要回去,惠娘拿了戏折子?来, 她索性带去园子?里,让丫鬟喊了大嫂裴氏一起, 去长辈们面?前?。 今日虽是永嘉公?主生辰,但?论?辈分,自然还是陆老夫人最高,但?她倒不?倚老卖老, 道,“今日是公?主生辰,还是公?主选吧。” 江晚芙便应下,与?裴氏一起起身, 将戏折子?递到永嘉公?主面?前?, 开口道,“母亲看看想听哪一出?好叫他们早些装扮起来……” 裴氏也含笑在一旁候着。 庄氏见状, 忍不?住感?慨, 同永嘉公?主笑着道,“还是公?主好命。两个儿媳妇前?前?后后伺候着, 我瞧今日这生辰也是办得热热闹闹的。都说生儿子?享福, 我看享的不?是儿子?的福, 是儿媳妇的福才是……” 永嘉公?主嫁进国公?府多年, 和妯娌之间却一贯不?甚亲密,但?此时倒也淡淡笑着,显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陆老夫人闻言, 却是打趣庄氏,“瞧老二媳妇这话说的,这是羡慕人家有?儿媳妇了?你啊,也别眼红你嫂子?,自己抓紧些,不?就?有?了?” 庄氏听得笑起来,半晌才道,“母亲教训得是。”庄氏儿子?陆三郎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定的是沈家幼女,虽还没正式过定,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下陆三郎就?在他岳父手底下做事呢,还时不?时的被叫去考较功课。 赵氏还是一贯的沉默,不?言不?语。 说话间,永嘉公?主已经选好了,江晚芙接过去,叫惠娘拿去同班主说,不?多时,便有?已经做了扮相的角儿上了台。锣鼓一声,正式开唱起来。 因快要入冬了,说是园子?,其实也不?是露天的,选的是一处较大的花厅。设了戏台,但?屋里却是很?暖和的,裴氏就?把儿子?平哥儿也带来了,还有?陆书琇的团哥儿和圆哥儿,被乳母带着在暖房里玩。 一出戏唱完,要重新布置和扮相,陆老夫人年纪大了,说要去歇一会儿。其他人便先去暖房说话。庄氏实在疼自己两个外孙子?,一见就?忍不?住叫乳母抱过来,自己抱了小的圆哥儿在膝上。圆哥儿一点?不?怕生,虽然来外祖家的次数不?多,不?过很?熟络,在外祖母怀里坐了会儿,就?咿咿呀呀地开始“说话”,扭来扭去的。 陆书琇看了眼儿子?,头疼地道,“小的是真顽皮,就?没安生的时候。几个嬷嬷盯着他一个,都盯不?过来。” 庄氏笑眯眯地道,“儿子?是这样的。没姑娘乖,从小就?皮。难带的很?。你问问你嫂嫂,肯定也这么说……” 被点?到名的裴氏忙也点?头。庄氏继续说,“我可?记得,你哥哥小时候,也不?知听了谁说,非要捞我那?缸里的珍珠鱼。我怕下人看不?住,索性把缸给砸了,鱼也送出去了……”说话间,外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正是陆运。 他笑眯眯跟在兄长身后进来,道,“孩儿都这么大了,母亲可?给我留些面?子?,别再提那?老黄历了……” 说着,陆则、陆致、陆运、陆机兄弟四个,还带上了住在府里的江容庭,几人都一并过来给永嘉公?主贺寿了。因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可?避嫌的,只是暖房凳子?不?够,江晚芙就?叫下人搬了些锦墩过来。 等兄弟几个给永嘉公?主拜了寿,坐下后,庄氏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你还好意思说这话。我刚刚还眼红你大伯母呢,人生儿子?,我也生了你。你瞧瞧,你大伯母有?你大嫂、二嫂孝敬着,我呢?还不?知我那?好儿媳在哪儿呢……” 陆运被母亲说得脸上一红,忙求饶了几句,庄氏才不?提了。 主子?们说着话,婆子?带着几个丫鬟送糕点?进来。江晚芙看见一道黄粑竹叶糕,想起永嘉公?主爱吃,便拿筷子?去夹,还没夹起来,就?被一只手轻轻拦住了。 “竹叶性凉,你不?要吃。”她抬眼,就?看见刚刚还在和兄弟说话的陆则,回了头,正看着她,温和说道。就?好像是他虽听着他们说话,却还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她似的。 庄氏和永嘉公?主等人也看过来。江晚芙面?上微微一热,便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解释什么,收回了手。 倒是陆则,给她夹了块紫薯枣泥糕,才继续与?陆运等人说话。 过了会儿,婆子?来请他们过去。听了几出戏,陆二爷、陆三爷几个也到了,一家子?聚在一处用晚膳,倒也其乐融融。陆老夫人很?高兴似的,只还些许遗憾地道,“老大要是在就?好了。” 江晚芙放下筷子?,悄悄看了眼永嘉公?主,见她眉眼倒依旧淡淡的,像是并没有?因国公?爷的缺席,感?觉难过。亦或者是没叫他们看出来吧。 晚宴结束,江晚芙便和陆则送永嘉公?主回明嘉堂。她下厨做了份长寿面?,等端上来,永嘉公?主看了许久,很?给面?子?地吃了。江晚芙亲自收拾了碗筷,拿出去给丫鬟。 江晚芙出去后,永嘉公?主收回视线,眼神落到一旁坐着的儿子?身上,知子?莫若母,虽在别人眼里,陆则看上去与?平日无异,但?她是他母亲,如何?察觉不?到,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不?知是为了什么心不?在焉。 “我听你媳妇说,这几日刑部很?忙?”永嘉公?主想了想,开口问道。 陆则回神,点?头道,“在忙秋审的事情,不?过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永嘉公?主听了这话,反倒不?着痕迹皱了皱眉。但?江晚芙已经回屋了,她便也没说什么,只道,“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今日忙了一天,早些歇息。” 2kxs.la 这话自然是跟江晚芙说的。虽明面?上是她与?裴氏一起操持,但?实际上裴氏刚出月子?,也没管家的经验,还不?都是江晚芙一人挑着担子?。永嘉公?主虽不?管事,但?心里却是很?清楚的。 江晚芙便起身,同陆则一起走了。 永嘉公?主坐着,闭目想了会儿事,她的嬷嬷却走了进来,低声道,“公?主,宣同来了人,说是国公?爷的意思,带了不?少东西,您要不?要看看?” 永嘉公?主睁开眼,垂下视线,看了眼嬷嬷手中的礼单,目光一顿,又?仿佛是什么都没看,只是掠过一般。 “收起来吧,不?看了……”良久,她平淡地道。 嬷嬷应下,将礼单收起来,退了出去。 …… 回到立雪堂,陆则的随从来请他,他便去了书房。天色尚早,江晚芙便也没急着睡下,在屋里整理陆则的书桌。他现下每日都要抄经,夜里没时间,就?会早起抄一会儿,几日没收拾,就?厚厚一叠了,一个字一个字很?规整。问了他,他便说是给她和孩子?抄的,江晚芙便亲自收起来,想着等孩子?出生了,就?给它看。 过了会儿,惠娘进屋来跟她说乳母的事情。江晚芙就?出去坐下听她说。 “……现下选了三个。一个是杨柳胡同的李家,现下怀着七八个月了,前?头干过这活儿,也是熟手了。一个是府里护院曹兴的媳妇,这个月刚生,奴婢去看了眼,曹兴家的身子?结实,奶水也足,孩子?也养得好,一身奶膘。还有?一个是灶房武婆子?的儿媳妇,倒是没见着人,听武婆子?说,过几日就?从乡下过来。” 江晚芙也是先听,选是选,没见着人也是没准的。还要查身家清白与?否,查有?没有?病,看属相生辰有?没有?相冲的,没那?么快定下来。不?过对不?少人家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活计,轻省不?说,得的钱也不?少。有?的妇人就?指着这个机会来养身子?,府里做乳母,吃的喝的都是上好的,喂得好,除了说好的月例,还能得主家一份不?菲的赏钱。 “先看着吧,最好是府里的,知根知底,也放心些。到时候让白嬷嬷看看……”江晚芙想了想,说道。惠娘也应下。 这时,菱枝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她走得有?些急,浅青的裙摆在夜色下仿佛莲叶。 “怎么了?”江晚芙等她行过礼,便开口问。 菱枝回道,“是吴大夫家里来人了,是吴大夫的侄儿。说要替吴大夫告几日假……”吴别山虽然没住在府里,但?住得也不?远,就?隔着一条胡同,他也只给陆家看诊,毕竟光是陆家的诊金,就?足够他一家子?吃喝不?愁了。所以?他有?什么事,几日不?能过来,都会提前?来告假。 江晚芙点?头,问她,“可?说了是什么事?” 菱枝便小心回,“我听那?人说,好像是吴大夫女儿难产,人没了。” 这话一出,屋里都是一静,江晚芙也是叹了口气,想起吴别山嫁女的时候,她还给过添妆,没想到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正想开口,却听得隔扇外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接着就?是个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惠娘忙出去看,不?多时,便看见陆则走了进来。他穿着竹青的圆领常服,下摆处却湿了一大片,都快洇成一片深绿了。夜色下都很?明显。 江晚芙见状,忙起身迎上去,叫丫鬟拿陆则的衣服来,道,“夫君,你进去换一身吧。” 陆则仿佛心不?在焉的,走神得厉害,脸色也不?大好看,江晚芙不?由得奇怪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又?唤了一声,“夫君?” 陆则才低头,应了一声,进屋去换衣裳。 惠娘也进来跟江晚芙说话,“……是个小丫鬟,走得急了些,没瞧见世子?爷在那?儿站着,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江晚芙点?点?头,想起菱枝刚刚说的话,就?还是吩咐了句,“惠娘,吴大夫的事,你看着吧。消息确定了,就?送些葬仪过去。” 惠娘应了一声,“哎,奴婢晓得了。” 147、第 147 章 153 翌日, 天还?未亮。常宁就匆匆过来了,守夜的惠娘见是他,忙上前问话。常宁待惠娘倒是十分客气, 问话道,“惠妈妈, 世子爷可起了?” 惠娘摇摇头?,听常宁说有急事, 便忙压低步子声音,推门进了内室。屋里静悄悄的,姜黄的帐子拉得好好的,暖炉里的炭已经烧过了, 不过还?是很暖和。她正要开口,却见一只手将那帐子拉开,穿一身?雪白里衣的陆则探出?身?子,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惠娘的嘴一下子便闭紧了。 她忙退出?去, 过了会儿,便见陆则换好衣服, 走了出?来。她才走上去, 声音下意识压得很低,“世子, 常宁在外等?您, 仿佛是有什么急事。” 陆则垂下眼, 应了声, 便出?去了。 常宁见他出?来,匆匆跟上,低声说道, “……万嫔昨夜发动?,有难产血崩之兆,太?医院守了一夜,只保住小的,是个?公主,只是体?弱得厉害,今晨也没了。陛下悲痛之下,已经罢了早朝,诏您入宫。” 常宁低声说罢,却不见自家主子答话,亦不再朝前走了。他疑惑抬眼,却只瞥见主子闭了闭目,神情很冷,很快便继续朝前走了。他也忙追上去。 陆则入宫时,天已经亮了。宫闱中,比往日更寂静,高长海守在门口,见他便忙迎上前,凑近说话,“世子爷,您快进去吧……陛下已一夜未曾进食了,还?请您一定劝一劝啊……” 陆则垂眸,应了一声,高长海忙命人打开殿门。宣帝确实有些一蹶不振,他也未必对夭折的公主多?有感?情,万嫔则更不用提,倘不是怀了龙胎,万嫔在后妃之中,压根算不得什么显眼的人物,但一朝没了,宣帝还?是很受打击。 “先?帝子嗣不丰,膝下唯有我与你母亲。”宣帝低声叹息,“我亦只得了兆儿、明安、明雅,如今更是先?失兆儿、再失幼女。难道当真是我命中无嗣?” 宣帝修道,自是信天命之说。当初能轻易放过谢纪等?人,虽和瓦剌一事有关的,但说到底,他心里也信了“老天爷降罪”的说法,否则如何肯松口。与其说,他多?不舍小公主,倒不如说,他现下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回首自己做过的桩桩件件,不禁自问,“朕难道算不得好皇帝麽?” 宣帝算不算好皇帝,他不算差,比起前朝那些残暴荒淫无度的君主,他自然算不得坏皇帝,但要说多?勤勉,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个?守成者。但当皇帝这事,只要不差,便能称得上好了。 皇帝此时一蹶不振,也不过是因为公主夭折的打击。并非真的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够。 陆则开口道,“公主福薄,与陛下父女缘浅。舅舅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以往不过是一心向道,鲜少踏足后宫,才致子嗣单薄,何来降罪之说。” 宣帝听了这话,倒略微得了几分安慰。陆则再吩咐高长海送吃食进来,他便也勉强吃了些,虽不多?,但也足够高长海谢天谢地,连带着对陆则,也越发恭敬起来。 服侍宣帝入睡,陆则才起身?出?宫。下了些细细的秋雨,高长海忙拿了伞来给他撑,陆则便沿着入宫的路,往回走。他有些走神,思索着事情,不遑背后一人喊了他一句,“卫世子。” 1200ksw.net 陆则回神,略抬起伞,从伞的边沿看过去,见是宣帝邀到宫中的道士,姓许。曾在吉安赣州等?地修道,在江西等?地富有盛名。他停下步子,略点了点头?,“天师。” 许天师看着陆则,轻声道,“世子可是为了万嫔与小公主一事入的宫?” 这么说也行?。陆则对许天师没什么太?大的好感?,当初宣帝为了请他入宫,还?在宫内修建道观,此事闹得朝堂沸沸扬扬,他当时没有插手,但也有所耳闻。宣帝修道,为的是长生,许天师能入他的眼,大抵是同道中人,偏偏陆则不信长生。但他也不至于因此生恶,便只淡淡颔首。他看了眼许天师身?后的道童,手中还?拿着灵幡等?物。 许天师见他视线,便解释道,“贫道方才奉陛下之命,前往玉林宫设坛超度亡魂,以期万嫔娘娘与公主早登长乐。” 陆则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开口问,“人死之后,如得超度,便能登长乐净土麽?皆是如此?” 许天师捋了捋胡须,道,“自有例外。心存执念,便会滞留人间,不过六桥,不入五道。” “是么……”陆则垂眸,在心中默念“执念”二字,他望向远方,沉声问,“天师既求长生,那如何看待天命之说?” 许天师这回却是思忖良久,才道,“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死生穷达,如昼夜阴阳,天常也。天命可顺,不可违。贫道修长生,亦不可逆天。” “若我偏要逆呢?”陆则收回视线,淡淡地问道,他看向许天师,很不留情面?,“天师修长生,是顺命。我所求,便是逆命,这顺逆皆在天师之口麽?” 许天师一时哑然,“这……” 陆则倒没为难许天师的意思,朝他点头?,“我不过随口一提,天师不必介怀。天师忙吧,我不打扰,先?走一步。” 陆则走到宫门口,常宁见他,忙迎上来,低声道,“世子,三爷派人来寻您,说是有事要与您商议。” 陆则颔首,回到国公府书房,陆三爷已等?他许久,面?带急色,二人进内室。陆三爷便按捺不住地开了口,“……漕运总督俞贺学出?事了。具体?什么情况,我尚不知晓,说是酒后失德,失手掐死了随母赴宴的沭阳县令的一个?庶女。这事不知怎么的,入了南直隶巡抚范云的耳,现下他暗中带了人证物证入京,途经归德府时,走漏了消息。” 陆三爷曾经在归德府任过官,归德府现下都还?有他的人。 不怪他这样着急忙慌地寻陆则来商量,实在是事关重?大。卫国公府养兵,年年花钱如流水,朝中忌惮陆勤在北地做大,国库拨银一向谨慎又?谨慎,远不足抵。早在过世的老国公爷,陆则的曾祖父起,就暗中靠漕运养兵。这么多?年,漕运总督换了一茬又?一茬,一直是陆家一系的人,只不过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最赚钱的路子,不过漕运与私盐。 俞贺学稳稳当当干了这么多?年的漕运总督,淮安是他的地界,连兵权都捏在手里,竟让范云知晓不说,还?叫他带着人证物证出?了淮安,背后无人指点帮衬,凭范云区区一个?南直隶巡按,是绝无可能的。 动?俞贺学不要紧,但要查漕运,就是要动?陆家的命脉。 这个?道理,陆三爷懂,所以急急忙忙来跟陆则说,陆则自然也懂。他闭目想了想,会是谁?范云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三叔对范云这个?人,了解多?少?”陆则开口询问。 陆三爷斟酌片刻,道,“此人入朝时,你尚未入仕。我也未与此人共事过,不过范云在南直隶有青天之名,重?名胜过爱财,大约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俞贺学这次只怕难以逃脱。” “任他是青天,背后也有人。”陆则垂眸,“只要接触了,总能查出?蛛丝马迹。只我一时想不通,朝中谁会针对陆家?” 陆三爷亦琢磨不明白,按说陆家一贯不和谁结仇,也鲜少出?头?,颇有遗世独立的意思。谁会针对陆家,还?一下子便抓住了漕运这个?死穴。 陆则手指叩了叩桌面?,陷入思索中,边一点点抽丝剥茧,“和范云接触的,一定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若我是他,一定会躲在暗处。此人精于算计,且在地方势力不小,善于隐匿,否则不可能一路隐瞒范云的踪迹,直到归德府才走漏风声。” 要不是陆三爷在归德府有人,只怕范云到了京城外,他们才知晓。到那个?时候,可就只能弃尾逃生,弃了俞贺学这枚棋,舍了漕运这条路子了。但这风险也很大,俞贺学毕竟是个?大活人,他能开口。 陆三爷边听边皱眉,“陆家何时和这样的人结了仇?” 陆则摇头?,声音很冷酷,“不能让范云活着踏进京城。” 陆三爷被?侄儿冷漠的话吓了一跳,抬头?看他,迟疑道,“……范云好歹是南直隶巡抚,都察院的谢纪也不是好哄骗的,动?了范云,会不会打草惊蛇?” “草里既然有蛇,还?不止一条,那就索性一把?火把?草全烧了。否则等?他咬了你,便后患无穷了。”陆则的手指,抚过杯盖的缠枝纹,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森冷。 早先?兄长在时,陆三爷习惯以兄长唯首是瞻,如今换了侄儿,他也下意识做了同样的选择。他是庶子教养,虽嫡母不曾短了他什么,也是师从名师,文采出?众,但不曾上战场,手上不曾沾过人血,总归还?是少了几分杀伐果决。 陆三爷也还?是点了点头?,“好,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派人来和我说。” 同姓陆,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道理,不用别人说,陆三爷也懂。 陆则倒是笑了一下,颔首应下,“此事多?亏三叔,我才好提前防范。” 过几日,陆则拿了秋审的文书去面?圣,顺便陪着宣帝听了会儿经,说经的还?是许天师,他出?来时,在门口碰见了谢纪,他手里拿着奏本,像是有事,不过高长海很快出?来了,跟谢纪道,“陛下有事,谢大人改日再来吧……” 自刘兆的事后,宣帝就不大待见都察院和大理寺。陆则也只同谢纪点点头?,便出?宫了。回到国公府,常宁拿了封密信过来,淮安到底是俞贺学的地界,俞贺学也不是真的废物,不过一时遭了算计,短短几日,已经查出?了点眉目来。 陆则扫过密信,目光落在一处,慢慢地停住了。 成国公府…… 他倒是把?这父子俩忘得一干二净了。当初成世子自己要巴结刘兆,请他到府里参加儿子的百日宴,偏偏出?了那档子事,此后父子俩一直为宣帝不喜。朝中的风气便是如此,拜高踩低,陆则虽没有特意给过父子俩什么眼色,但外头?皆传他与成国公父子不合,且父子俩又?不为皇帝所喜,都无需他开口,便有人上赶着踩成国公府。 只怕父子俩早就怀恨在心了,倒也不奇怪…… 但成国公府,怎么会知道漕运的事? 陆则叫了常宁进来,常宁就在门外候着,倒是很快就来了,陆则叩了叩桌面?,“消息已经传到京城了,你派人盯着成国公府。” 范云一死,成国公必然会惊慌失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想来范云死在途中,连京城都没能进一事,足够把?成国公吓得慌不择路。惶惶之下,去找幕后人,就很正常了。 陆则回立雪堂的时候,江晚芙正在叠做好了襁褓。她听说有个?百家被?的习俗,可以保孩子无病无灾,就派了管事去拿一斗米换一小块布,集了有一百块,洗净晾干了缝好。惠娘摸了摸襁褓,笑着跟江晚芙道,“……您小时候,夫人就做过这样一床小被?子,后来老夫人还?寻出?来,给小郎君用了的。” 江晚芙小时候,江夫人身?体?还?好,也有精力做这些。等?江容庭出?生的时候,她身?子便不大好了,也不大有精力做这些了。 刚说完,就看见陆则进来了,惠娘忙屈膝跟他行?礼。 江晚芙把?襁褓放到一边,迎上前去,她现在在屋里都穿软底的鞋,走得也慢。等?走到陆则面?前,就发现他眼睛里仿佛有血丝,像是许久没睡好的样子,想起他最近早出?晚归,江晚芙便止不住有点心疼,柔声道,“你今日回来得倒是早,去屋里睡一会儿?等?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好不好?” 陆则却摇头?,“不睡了。” 说完,也不等?江晚芙继续说,拉着她走到罗汉床边。低头?看见摆着的襁褓,目光却是一顿。 江晚芙看他不肯去睡,也没法子,就道,“那我给你按一按。” 陆则答应了,脱了靴,坐上了罗汉床,惠娘忙叫婆子进来,把?榻案搬到一边。江晚芙拿了垫子来,让陆则靠着,自己则坐下给他按头?上的穴位。她跟白嬷嬷学了几手,按的穴位也很准,在百会穴按了会儿,又?去摸陆则脑后的风池穴。 陆则闭着眼,也就过了一会儿,便拉住了江晚芙的手,“好了,别按得你手疼,歇会儿。” 江晚芙乖乖应了,叫惠娘拿了热帕子来,敷在陆则的后颈部。陆则还?握着她的手,她便也不敢动?,看他闭着眼,也不知他睡着没有,便朝惠娘使?了个?眼色,惠娘便出?去了,庭院里连洒扫的声音和脚步声也没有了,安静得很。 江晚芙自己倒不困,便微微低头?,看陆则的脸,发现他眼下略有青影,就想起前几日夜里,她想起来喝水,才一动?弹,都还?没起身?,陆则便问她做什么,给她拿了水喝。她当时迷迷糊糊的,也没多?想,第二日起来想起来,那时候陆则很清醒的样子,仿佛压根没有睡着似的。 陆则夜里虽然警醒,但也没有像这样过。 也不晓得是什么事,江晚芙自知帮不上忙,便也只能吩咐膳房做些养神的汤来,每日盯着他喝,夜里也撑着等?他睡了才入睡,他失眠的毛病,仿佛才好了一些。反正她白日里也可以睡的。 屋里蜡烛越烧越短,也越发暗了下去,江晚芙坐得久了,也靠着软枕闭目养神。屋里屋外都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傍晚天又?黑下来了,屋里蜡烛不亮,昏暗得厉害,江晚芙一时也有些困了,觉得眼皮子越发地重?了。 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手却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握住了,她忙睁开眼,就见陆则闭着眼,脸紧绷着,紧咬着牙根,江晚芙甚至听到了轻微的嘎吱声音,他眼角有什么亮亮的,江晚芙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摸上去,才发现是湿的。 等?回过神来,她便忙叫他的名字,“夫君……夫君!” 她的手被?他握得很疼,却没有顾得上,只是轻轻推着陆则的肩,急切唤着他的名字。 陆则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掠过江晚芙的脸,口里叫了她一句,“阿芙?”他好像仍在梦中的样子。 江晚芙忙应了他几句,接着便被?他用力抱进了怀里。她抬起手,轻轻拍着陆则的后背,心里却止不住的疑惑。 她低声开口,“夫君,你怎么了?” 陆则很久没有开口,揉了揉她的发,声音轻地几不可闻,“没什么,只是做噩梦了。我没事……” 江晚芙轻轻点头?,手继续在陆则背后轻轻拍着,正想着,要不要去道观求个?安神符来,陆则最近精神实在不大好,总是紧绷着。大概是官场上的事情给了他太?大的压力了……陆则却松开了她,看了看她的手。 江晚芙也低头?,她的肌肤嫩,稍微碰一下就容易红。刚才陆则握得那么用力,现在看上去,不免有些骇人,手背上五个?红红的指印。她想收回手,藏回袖子里,笑着道,“不要紧,不疼的。” 陆则却没松手,神情中还?带着丝恍惚,很快,他叫了惠娘进来,拿了药膏来,亲手给江晚芙涂上。 148、第 148 章 154 翌日起来, 用过早膳,江晚芙就叫惠娘把?负责花房的管事给叫来了。管事姓岳,穿一身干净的靛蓝薄袄, 进?门就规规矩矩给江晚芙行礼。 江晚芙也客气地叫他免礼,然后才问, “我想要些镇静宁神的花草盆栽,适合养在屋里的, 岳管事看没有有合适的。” 岳管事仔细想了想,就道,“花房这样的倒是不少,像香薄荷、甘菊或是柰子花, 都有您说的这功效。不过,夫人您怀有身孕,只怕就还有些忌讳在。依小的看,甘菊倒是不错, 也耐寒, 照料起来也容易。” 说着,岳管事还叫跟他来的花房小厮跑腿回去, 拿了盆甘菊来。江晚芙看过之后, 倒是就定下了,又还点了两?个丫鬟, 专门去花房学一学怎么养护。 花房的动作倒是一贯很利索, 江晚芙去了趟福安堂, 和陆老夫人商议了一下侄子平哥儿的满月宴的事情, 等她回来的时候,花房已?经送了五六盆甘菊来了,虽是秋冬, 但花房是设了暖房的,倒是养得嫩绿的,叶片小巧,虽比不得梅兰竹菊之类的高雅,也另有一番小家碧玉的美。 “这两?盆放内室。”江晚芙指了指,一一做了安排,“这两?盆送去世子的书房……” 惠娘自是一一应了,安排下人去做事。过了会儿,就端了安胎的汤药来给她喝了,苦得很,不过江晚芙倒是习惯了,捏着鼻子灌下去,再喝一碗糖渍桂花蜜泡的水,把?那?苦味压下去。 红蕖带了姚晗过来,小孩儿乖乖把?课业拿给她检查,江晚芙就叫惠娘把?他抱上?罗汉床,拿了汤婆子给他暖脚,顺便问了红蕖,“……晗哥儿今年?没生冻疮吧?” 红蕖一一答了,道,“没有,奴婢每晚都检查的。先前吴大?夫开的药,也一直用着呢。” “那?就好。”江晚芙点点头,不再问什么。其实姚晗的课业也用不上?她检查,陆则给姚晗聘的新夫子虽性子高傲了些,但倒是很尽责,态度上?也是一副“我既拿了束脩,就会好好教”,江晚芙倒是很放心,略翻一翻,就放下了。 姚晗现下还是不大?说话,惠娘拿了杏仁芝麻酥糖给他吃,他还伸手给江晚芙递,说话言简意?赅的,“婶娘吃。” 江晚芙冲他笑,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脸,觉得很是贴心。她虽说当初留下姚晗养,一是因为陆则的缘故,二是自己看了姚晗那?样也心软。但说到底,感情是一点点培养出来的,这孩子也是真心拿她当婶娘、当亲人。 “婶娘不吃。”江晚芙抿唇笑着解释,“这里面加了杏仁,婶娘怀着孩子,不能多吃。晗哥儿自己吃吧。” 姚晗点点头,将?手收了回去。他盯着江晚芙的肚子,眼睛乌黑的,一脸认真地问,“弟弟什么时候能出来?我能带他玩么?” 江晚芙笑着道,“也不一定是弟弟,是妹妹也说不定。最少也还要五个多月呢……” 四五个月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很长。姚晗也只遗憾地点点头,他是希望婶娘最好生一个弟弟,他私下听见那?些婆子说,婶娘这一胎要是儿子,就能轻松些。妹妹虽然也很好,但他还是希望婶娘轻松些,那?他就还是更喜欢弟弟好了。 姚晗这些小孩儿心思,江晚芙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一胎最好是个小郎君,陆家嫡支缺子嗣,陆则也需要一个儿子,来安定人心。底下人议论的也有,尤其是大?嫂裴氏生了平哥儿后,都是儿媳妇,又是前后进?门,总是难免生出些比较。 但她也劝自己平常心,不去在意?那?些说辞。对她而言,儿子或是女儿,都是好的,没有哪个胜过哪个。 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姚晗去前院跟武师傅习武的时辰了,红蕖进?屋来,领着姚晗出去了。江晚芙拿了笸箩和绣棚出来,打算继续做孩子的虎头鞋绣样,就看见惠娘进?来了,低声跟她道,“世子爷回来了,说叫您收拾一下,见个人。” 江晚芙疑惑,倒是起身,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去了堂屋。就见陆则正跟一个年?愈四十的中年?男人坐着,两?人倒是没说话,都沉默着。 陆则抬头,看见她便伸了手,然后朝那?男子点头示意?,“石大?夫。” 江晚芙此?时才知道,这男子是个大?夫,石大?夫倒忙起身,“见过世子夫人。” 陆则转过头,垂目跟江晚芙低声道,“石大?夫是我从?山西请来的名?医,他擅妇科,叫他给你看看。” 那?石大?夫也从?医箱中取出脉枕,摆在案上?。江晚芙便也伸出手,任他给自己诊脉,石大?夫略摸了片刻,便收回了手,说的也是些好话,无?非是吴别山给她请脉时说的那?一套,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过陆则倒是看上?去对这石大?夫很推崇的样子,等下人带着石大?夫出去后,他沉吟片刻就道,“我看吴别山因他女儿的事情,很是伤神。他太太也病倒了,只怕是顾不上?府里。往后他来不了,就让石大?夫过来。” 江晚芙倒是觉得用吴别山用习惯了,没必要再特意?换一个。但陆则说得也有道理,人吴大?夫失了爱女,家里夫人又病着,也确实精力不足。她便也没什么意?见地点了头,“好。” 又是两?日,进?了十一月,天?是愈发地冷了。 但事倒是愈发地多了,摆在最前面的,便是平哥儿的满月宴。现下国公府的中馈还是江晚芙管着,满月宴自然还是她负责操持。她去了膳房一趟,过问了一遍今日的宴席,没发现什么疏漏,才带着惠娘回立雪堂,打算进?屋换身见客的衣裳,再去明?思堂。 裴氏也是刚出月子,平哥儿也堪堪满月,满月酒不比百日宴,前头宫里又早夭了个公主,照陆老夫人的意?思,就没大?办了,只请了裴氏的娘家等一些亲近的,宴也就近在明?思堂里摆了。 她进?了屋,却发现陆则还没出门,他今日穿着身藏青的襕衫,衬得面白如玉,格外地玉树临风,坐在书桌前,似有些走神,手指拨弄着翠绿的甘菊叶。 她走进?去,叫了他一声,“夫君?” 陆则才回过神,抬头看她,手上?的动作却一顿,猛地掐断了那?甘菊叶,指尖嫩绿的汁液。江晚芙走过去,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指尖的汁液,才问,“你今天?不去刑部?吗?” 陆则却没有回话,起身搂住她的腰,另只手轻轻托在她的下巴,她的脸被?他捧着,他微微低头,吻便落了下来。 他亲得认真又郑重,眸色深沉,仿佛压抑着什么,动作却又很温柔。 等他松开她,江晚芙唇上?的唇脂是半点都不剩了,她肤色白,脸一红便很明?显。方才他亲她的时候,她的手下意?识捉着他的衣襟,现下一低头,就看见那?处皱皱巴巴的样子,便红着脸伸手抚平了,才道,“你快去吧,我也不能久留,还要去大?嫂那?里。” 陆则闭了闭目,睁眼看着她的脸,许久才低声道,“好。” 送走陆则,江晚芙便有些赶不及了,匆匆换了身衣裳,就带着惠娘朝明?思堂去了。她到的时候,裴氏的母亲裴夫人和她两?个嫂子已?经到了,倒是很巧,裴氏两?个嫂嫂都姓袁,便以大?小袁氏做了区分。 这种场合,永嘉公主自然是不来的。倒是陆老夫人和庄氏、赵氏几个来了,亲家见面,一番寒暄客套,才坐下继续说话。 裴夫人是很端庄的长相,圆脸、高额,说话也是斯斯文文的,跟陆老夫人道,“……柔姐儿愚钝,多亏老太太与公主不嫌弃,肯教导她,当她如女儿一般,我这当娘的,也实在是很感激您。” 陆老夫人和善笑着,道,“我虽没生养女儿,却也是有好几个孙女的,知道养女儿的不易。既嫁到我家了,肯定是好生善待的,这嫁娶皆是缘,能做一家人,是难得的缘分。且您家女儿养得好,柔姐儿这孩子孝顺温婉,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 裴夫人听了这话,自然是心里很舒服的。陆老夫人也没久坐,略跟亲家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了,给裴夫人和裴氏单独说话的时间?。江晚芙自然是跟着起身,大?袁氏和小袁氏看过外甥,也跟着她出去赏园子。 人这么一走,就只剩下裴夫人和裴氏了。裴夫人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色,见她气色不错,只是腰身还略显臃肿,略松了口气,“你月子倒是坐得不错。刚刚那?个,便是你那?弟妹?洗三的时候,没这样仔细看,瞧上?去倒是个和善的。模样却是真的生得好……” 裴夫人回想起那?江晚芙走进?来的模样。穿一身藕荷色福云百吉纹对襟长衫,茶白襦裙,梳着堕马髻,头上?戴着镶宝石碧玺花簪,面上?眼里都带着讨喜的笑容,肤色也是白皙莹润,怀着孕还这般好气色的,委实是很少见的。 “江南多美人,你雁姨娘不就是那?地儿出来的。也难怪世子家世也不顾,非要娶了……”裴夫人自然也知道当时是陛下赐婚,名?义上?是说江晚芙得了永嘉公主喜欢,但都过了这么久了,也从?女儿口中得知了些这夫妻之间?恩爱的事情,自然也明?白过来了,哪里是永嘉公主喜欢,分明?是卫世子自己相中了。 这落魄表小姐借住在府里,彼此?眉来眼去相中了是很正常的事。不过一般也就讨来做个妾,正妻倒是少见的。 “不过我看她那?样子,肚子里的倒像是个女儿……你大?嫂怀姐儿的时候,就是这样,脸色都比怀哥儿好些。”裴夫人自然向着自家女儿,虽不至于盼着江晚芙不好,但总归还是有些私心。 裴氏看母亲这么说,也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对了……”裴夫人也没继续说这话题,关心起女儿跟女婿的事,压低声音问,“女婿跟你可还好?你怀着孩子的时候,就没挑个丫鬟开脸,女婿可有什么不高兴的?” 裴氏红着脸摇头,挽着母亲的手,道,“没有,夫君本来也不重女色……” “我的傻女儿,男子哪有不重女色的?你可别糊涂了……”裴夫人摇摇头,低声教导起女儿来,“嘴上?说是一回事,但心里又是另一回事了。你这门亲事好就好在,没有婆婆拘着,也亏得永嘉公主不管事,否则哪能容得你这样做。你如今也出了月子了,可要好好笼着女婿。你肚子争气,第一胎便是个哥儿,只要把?女婿的心给笼络住了,便再没什么要担心的了。等过几年?,平哥儿立住了,你再看着选个丫鬟给开脸。你自己选个知根知底的规矩人,比女婿自己相中了好。” 裴氏有些不愿意?听这个,胡乱点点头,叫嬷嬷抱了平哥儿出来,才拦住了母亲继续朝下说。 yawenku.com 裴夫人好歹是过来人,浸淫后宅多年?,哪里看不出女儿不愿意?,她倒也没继续劝,年?轻时候总是这样的,还做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过些年?便知道了。便是她自己,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149、第 149 章 155 卫国公府的园子很大, 布置得也很典雅,不是那种富贵堂皇的,而是颇具古风的摆设。以前江晚芙还经常跟陆书瑜约着来逛园子, 不过现下陆书瑜的亲事已经提上议程了,陆老夫人?便?不大放她来这种场合了。 大袁氏要?比小袁氏善谈些, 也是她开口的时候多。不过江晚芙招待客人?,肯定不会厚此薄彼得太明显, 虽和大袁氏聊着,却?也没?有忽视怠慢了小袁氏,时不时与她说上一两句。 不过小袁氏明显嘴拙些,像官夫人?寻常聊的话题, 不过花花草草、首饰茶糕,她皆不怎么说得上话,即便?说上一两句,大袁氏很快就把话接过去, 说些高深难懂的, 衬得小袁氏说得浅薄愚昧。 几个回合下来,江晚芙自然?也察觉到了, 这妯娌俩显然?不合, 在她跟前打擂台呢。而且大袁氏的水平不止高了一点半点,把小袁氏压得死死的。 “这是白?雪塔吧?”小袁氏瞥见?旁边一盆开着雪白?花的花株, 十分?稀奇地指着, 朝江晚芙道, “这都入冬了, 难得见?开的这样好的白?雪塔。我从前做女?儿时,倒是能偶尔得见?几回,来了京城后, 却?是不大见?了。比起那大红大紫的,我倒是爱这清雅脱俗的。尤其是冬天,远远瞧着还以为是一簇雪呢……”说着,小袁氏起了兴致,问,“不知道您府上是哪里买的,我也好去淘个一两盆回去,屋里摆着也是赏心悦目得很……” 她话刚说完。还不等江晚芙开口,一旁的大袁氏却?是拿了帕子,捂唇一笑,慢声道,“二弟妹真爱说些玩笑话。这花是白?雪塔不错,不过哪里是外头买的,弟妹以为这是你娘家漳州府呢。京城天冷,秋冬还长,寻常花贩哪个做得起这生意?可不连本都亏没?了?我要?是没?猜错,是您府上建了土窖,用火生暖,烘出来的吧?” 江晚芙轻轻点头,大袁氏更是眉开眼笑地继续道,“我也是读段柯古的《酉阳杂俎》,看到过这法?子。刚才?见?这府里有许多不时之花,才?想起来的。看来您也是爱花之人?……” 这下轮到小袁氏尴尬不已了。她本来便?嘴拙,婆母裴夫人?嫌她是福建漳州人?,不像大袁氏生在京城,也对大袁氏更看重些。她处处被大嫂压着,自然?也是不服气?的,刚才?那么说,也不过是想跟着卫世子夫人?搭上关系,反倒因大袁氏一番话,出了糗,倒似她没?眼界,又不读书似的。 小袁氏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低头盯着那白?雪塔牡丹,只觉得连身后丫鬟都在看自己笑话了。 大袁氏长袖善舞,最是喜欢搬弄是非,想也知道,等回了府,叫婆母知道了,肯定又要?给她立规矩了。 小袁氏低着头不作声了,江晚芙却?主动跟她说起了话,大袁氏想踩小袁氏,是她们妯娌之间?的事,轮不到她插手。但不插手是一回事,让客人?在府里丢了面子,招待不周,又是另一回事了。大袁氏想拉着她一起,冷落小袁氏,但她何必随她的愿,她与小袁氏又没?有仇,何必无端端结个冤家起来。 江晚芙含笑开口,“刚才?听您说,您娘家在漳州府?说来倒是巧,我外祖便?是在漳州的,我外高祖父还在漳州府任过同知,后来致仕了,就举家搬去南靖县了。我小时候还听我母亲说过南靖县,不过那时太小,倒也忘了个七七八八了。” 小袁氏看有人?给她台阶下,很是喜出望外,忙道,“南靖我也是去过的。我有一个舅舅,便?在那里做瓷器生意。我小时候还跟着进去瓷窑看过。漳州比京城暖和得多,您日后要?是有机会,不妨也过去探探亲。” 江晚芙点头应下。 她外祖家虽是在漳州南靖,但是外祖和外祖母皆早逝,她都没?见?过二老,对漳州也只是幼时听过几句。不过她还隐约记得,小时候母亲的陪嫁里,有个姓黄的妈妈,会说她听不懂的漳州话,还会做漳绣,但后来却?是不知去哪了。可能是出府养老了,算算年纪,现下要?是还活着,只怕都快有七十了。 小袁氏还想继续说,但大袁氏见?状,却?是开口提了另个话题,朝江晚芙道,“走了这么久,倒是身上有些冷了。” 她都这么说,江晚芙自然?是要?顺着她的话往下道,“那去暖房里坐坐吧……” 说着,她带着妯娌二人?朝暖房的方向?走。小袁氏虽心里不满,但也是冲着大袁氏的,对给她台阶下的江晚芙,倒是很有好感。 她进屋的时候还在想,既这卫世子夫人?提了漳州府,她下回跟母亲寄年礼的时候,倒不如在信里提一嘴,让母亲去问问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家。他?们袁家在漳州,那也是极有名的,打听这点事,又有什么难处。 婆子丫鬟端了茶水和糕点进来,喝了几盏茶,裴氏那边就来了个嬷嬷,请他?们去明思堂。中午是没?有设正式的宴的,只摆了个简单的家宴,用过家宴,裴夫人?、陆老夫人?等人?,就都在堂屋说话。 江晚芙在一旁作陪。她低头喝了口姑箐茶,抬头的时候,却?见?惠娘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江晚芙还以为是傍晚的宴席出了事,见?陆老夫人?和裴家人?聊得正好,便?起身去一旁的耳房。 惠娘跟着进来,很快低声说了句话。 她的脸,立马就白?了,身子甚至有点站不稳地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长案。惠娘吓了一跳,一把扶住她,低声道,“……您别太担心,奴婢看世子人?还是清醒的,您身子要?紧啊……” 但江晚芙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陆则遇刺,他?早上出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才?过了几个时辰,便?出事了,她怎么可能不担心。都不知道他?伤的重不重,惠娘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江晚芙身子软得厉害,却?还是站稳了,推开惠娘的手,声音虽然?轻,但还是很有条理,“我去跟祖母说一声,然?后我们就过去。你在门外等我。” 惠娘只得应下。 江晚芙飞快整理好情绪,进屋请陆老夫人?去耳房说话,陆老夫听江晚芙说自己要?过去,便?立马点头了,道,“我跟你一起去。其他?的事,你不要?操心。我让人?和你二婶说一声。” 陆老夫人?叫嬷嬷去跟庄氏说,自己和江晚芙一起去立雪堂。她们进立雪堂的时候,门口全是侍卫,有护卫抱着一件带血的藏青襕衫出来,江晚芙看了一眼,只觉得眼前晕得厉害。 156n.net 她们进屋,大夫刚好从内室出来,是江晚芙认的那个姓石的大夫。陆老夫人?急急忙忙叫了那大夫过去问话。 “利器刺得深,位置也险,险些伤了脾脏……现下已经止了血,先吃药看看,性命是没?有大碍的……”石大夫说得含糊,但也足够吓人?了。陆老夫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还稳得住,跟那大夫叮嘱几句,才?进内室看陆则。 陆则睡着,亦或者是昏迷着,盖着锦衾,脸上没?什么气?色。江晚芙从来没?看见?陆则这么虚弱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都没?有哭出声音。 陆老夫人?心里也担心,却?没?有哭,还拍了拍江晚芙的手,低声劝了几句。过了会儿,永嘉公主也赶过来了,还有得知消息赶回来的陆二爷和陆三爷。 他?们来看过陆则后,就去旁边的捎间?说话了。陆二爷和陆三爷毕竟是在外做事的,消息更灵通,且陆则当街遇刺这事都已经闹大了,成?世子是当场被常宁等人?按住,押送顺天府大牢了的。 陆二爷很生气?,恼火地拍着桌子,道,“他?成?国公府算什么东西,连爵位都保不住的废物!母亲您放心就是,我跟三弟等会儿就去找族老,不参倒他?,我便?跟他?姓!这群发了疯降了智的疯狗,胡乱咬人?,简直不可理喻……” 陆二爷口不择言,连文人?的风骨都顾不得了,破口大骂。 陆三爷却?头一次没?有拦着兄长,也凛声道,“二郎好好在府里养伤便?是,也该我们当叔叔的做点事了。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药材,等会儿叫人?送过来。”说着,语气?却?缓和下来,跟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道,“母亲,大嫂,你们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大哥虽不在家里,但还有我和二哥。” 得知陆则性命无虞,陆二爷和陆三爷果真立马相携出去了。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也被庄氏和赵氏扶着到隔间?休息,惠娘来劝江晚芙去歇息,她却?不答应,还是进了内室。 陆则还没?有醒,他?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穿的里衣,是江晚芙给他?做的,快做好的时候,她在衣襟那里绣了一朵小小的芙蓉花,他?看见?了后,还笑着摸了一下,便?总是穿这一身。江晚芙看着那朵芙蓉花,鼻子止不住的一酸,他?总是这样维护她,他?嘴上不大说什么,但总是能很敏锐地察觉她的那些小心思,小心翼翼护着宠着她。 其实她可能表面上看上去很软弱温和的样子,但实际上,她还是独立的。母亲过世得太早了,祖母又孱弱多病,她一直是自己护着自己,护着阿弟,尽量不给祖母添乱,她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根本没?有陆则想得那么脆弱。 但他?好像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不在意,还是把她当孩子一样护着。 在嫁给陆则之前,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依赖未来的夫君,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但那个时候,从惠娘口中得知陆则遇刺的消息时,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头顶的天都塌下来了。 想到那个时候的情绪,江晚芙仿佛被恐惧和后怕攫住了喉咙一般,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哽咽着哭出了声音。 怕惊动外头的惠娘,她哭得很小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视线甚至都被不断涌出来的眼泪模糊了的时候,感觉一只手,轻轻替她擦了擦眼泪。 她愣愣地回过头,看见?陆则醒了,他?不厌其烦替她擦着涌出来的泪,声音不是很有力,却?依旧带着那股最让她安心的温和和醇厚。 “不要?怕,我没?事……” 江晚芙本来不想哭了,但根本忍不住,她没?有说话,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像是发泄情绪一样,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太害怕了。她将脸埋在陆则手臂和被褥的空隙里,哭得肩膀微微颤抖着。陆则的手,在她的背上,一直很轻地抚着,像是无声的安慰。 150、第 150 章 156 江晚芙哭够了, 才抬起脸,侧过脸擦干脸上的?泪,叫了惠娘进来?。惠娘进屋, 见陆则醒了,却是很惊喜, 江晚芙吩咐她,“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还有, 叫膳房送些当归鲈鱼汤来?,不要米饭,粥熬得烂些。再看着上几个菜吧,不要生冷辛辣的?……” 惠娘自然是一?一?应下。本来?今天还要摆满月宴, 膳房人就不少,各个灶都?烧得热乎着,惠娘一?叫膳,没过多久, 就带着菱枝和纤云几个把吃食送来?了。 陆则正用膳的?时候, 得了消息的?陆致等几兄弟赶过来?了,进屋跟陆则说话。江晚芙便起身避到次间去了, 想了想, 跟惠娘吩咐,“惠娘, 你等会儿带人把碧纱橱收拾出来?吧。” 陆则还受着伤, 他们肯定?是不能同?床的?, 江晚芙知道?自己睡觉的?时候, 总是下意识朝陆则怀里拱,碰了他伤口就不好了。但要分开住,她也不放心, 索性把一?直没用过的?碧纱橱收拾出来?。 惠娘颔首,又说了些满月宴的?事情,道?,“方才二?夫人派人过来?说,大少夫人知道?出了事,便主动跟老太太说,满月宴就不摆了。裴夫人已?经带着儿媳妇回去了。让您不必惦记着这事。” 江晚芙自然没心思去惦记平哥儿的?满月宴了,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又道?,“你去问?问?石大夫,最好是能留他在府里住些时日,他要是不肯,你就去请吴别山,总归夜里府里还是要留个大夫,以防万一?才好。夫君的?药现下是谁在熬?” 惠娘刚刚去问?过药熬好没有,倒是正好知道?,答得也很快,“是常侍卫长亲自盯着石大夫带的?一?个药仆在熬。” 看来?出了遇刺的?事情,陆则身边的?人也警惕了,这时候再小心都?是应该的?。江晚芙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既常宁盯着,你便跟立雪堂的?仆妇下人叮嘱一?声,都?不许进那屋。送药也是,定?了人就不许改,出了纰漏我也只找她,规矩要提前说。” 虽说府里应当是安全的?,但江晚芙现下实在有些草木皆兵了,成国公府都?敢当街刺杀陆则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万一?混了人进来?呢?也不是绝无可能的?。 江晚芙这边话刚说完,纤云便过来?敲门了,说陆致几个从正屋出来?了。江晚芙便出去送客,在庭院见着兄弟几人,几人不比陆二?爷、陆三?爷,像陆致和陆运在衙门都?是资历浅的?,陆机更是还在国子监念书,是特?意告假赶回来?的?。 江晚芙自是要代陆则谢过几人,她停下步子,温和地同?几人道?谢。 陆运听了,忙道?,“二?嫂快别客气,都?是自家兄弟,我们过来?也是应该的?。我带了些老山参还有药材来?,都?是年份久的?,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江晚芙叫惠娘接过来?,又谢过他。陆机年纪最小,站在最末,此时见三?哥跟二?嫂说话,便抬起头?看她,见她眼眶发?红,眼睛也有些许的?肿,显然是哭过了,站在那里,像一?株孱弱的?芙蓉花,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陆机是知道?的?,自己对二?嫂的?感情很复杂,他也并?非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二?哥日后是府里当家做主的?人,看人又那么厉害,他再不怕死,也不敢动这种念头?。而且未免太过无耻,他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让二?嫂知道?了,她定?然会对他避之不及,厌恶至极的?。 他只是看到她,就会联想到自己的?生母。生母走得太早了,生他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他没见过她,身边人也对她的?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他从小够聪明,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便也从来?没问?过,但在他的?想象里,如果姨娘还在,大概就和带着姚晗在池塘边喂鱼的?二?嫂那样,很温柔、也很温和。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笑着的?,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他参加秋闱,她会去观里给他求符。 天冷的?时候,她会派人去给他送衣服。 他紧张的?时候,她会笑着跟他说,你年纪也还小,不用太着急,以后还有机会的?。我们四少爷已?经很厉害了。 可是她不在了,他便只能抓住二?嫂给的?一?点?温暖,当做是他的?。 陆机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二?嫂,二?哥现下病着,还要您照顾,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江晚芙知道?兄弟几个都?是好意,朝他们笑了笑,“嗯,我知道?。还是多谢你们过来?了。” 陆致倒是没跟江晚芙说什么话,等他们说过几句,就跟陆运和陆机道?,“走吧。”两人跟在陆致身后,江晚芙就叫惠娘出去送他们,自己进了正屋。 丫鬟正好把碗筷收拾下去,打开窗户透风,然后依次退了出去。陆则看她进来?,就朝她伸手,江晚芙乖乖把手递过去,在床榻边坐下来?。陆则就问?她,“吃过了没有?” 江晚芙眼睛盯着他的?伤口看,隔着衣服,自然是看不到伤口,但还能看见血。雪白的?里衣,沾了血,显得格外的?刺眼。石大夫又说,刺得很深,险些刺到脾脏了。那么要紧的?地方,真的?刺中?了,人一?下子就没了。 陆则看了她片刻,抬起手,大掌捂住江晚芙的?双目,“阿芙,别看了,不疼的?……” 江晚芙瓮声嗯了一?声,拉开他的?手,也没有放开,用手握着,“吃过了,在大嫂那里用的?午膳。”她顿了顿,继续问?,“我听二?叔说,是成国公府干的?。总有个缘由?的?……” 她虽对朝堂上的?事情知之甚少,陆则也不大说给她听,但自从接手中?馈之后,从各家的?来?往频率、礼单轻重也能瞥见一?二?。哪家跟卫国公府关系好,哪家关系平平,哪家关系恶劣,这都?是当家主母要知道?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成国公府以前和他们卫国公府,还是有来?往的?,毕竟两家同?为功爵,但从百日宴那次的?事情之后,却一?下子冷了下来?。府里几次喜事,成国公府都?没来?人,后来?甚至连礼都?不送了。 陆则垂眸,握了握她的?手,温和道?,“是我做事太急了些,忘了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但本来?也是要动成国公府的?,只是快了些……” 陆则略解释了几句,没有提漕运和俞贺学这些具体的?事,只说了成国公想算计陆家,陆家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反击。至于那次百日宴的?事情,则被他一?句带过。 江晚芙一?贯信陆则的?,他说什么,她便很少怀疑,此时虽疑心起因可能是当初百日宴,却也没有再问?。 到傍晚的?时候,陆二?爷和陆三?爷来?了一?趟,叔侄三?人关起门说正事,江晚芙就把院子里的?人都?遣出去了。 正屋里,陆二?爷坐下后,先?开了口,“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早朝就上奏本。刺杀朝廷命官,当街行凶,肯定?是不能善了的?。真当我们陆家是好欺负的?了……” 陆则是他们卫国公府未来?的?族长,嫡房嫡子,日后要支应陆家门楣的?。这事陆家肯定?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零点看书 陆三?爷倒是比陆二?爷冷静些,迟疑着开口,“只是我担心,成国公会不会鱼死网破,他现下为了救儿子,倒是未必会做什么。” 陆则对此不置一?词,掀起眼道?,“他怎么鱼死网破?想拿俞贺学的?事情做文章,漕运总督,没有人证物证,连蛛丝马迹都?没有,不是他说查就能查的?。连胡庸都?只是怀疑,他有什么证据说漕运有问?题?” 且不提漕运总督俞贺学不是个废物,经他提醒,现在的?淮安已?经如铁桶一?般。不扎根个一?年半载,能查出什么?就是成国公父子,他也没打算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敢把人送去顺天府大牢? 他要做的?,从始至终都?是斩草除根,明日之后,京城再无成国公府。他往日做事还是太温和了…… 陆三?爷听了这话,也明白陆则心中?有盘算,便不再说什么了。二?人走好,江晚芙便回来?了,她拿了没做好的?虎头?鞋,来?床边绣。惠娘端着陆则的?药进来?了,江晚芙便放下绣棚,接过碗,一?勺勺给陆则喂。 刚喂好,纤云便带着她的?药进来?了。苦得厉害,但安胎药总还是要喝的?,江晚芙皱着眉,几口喝完了。 陆则在一?旁看着,忽的?开口问?纤云,“夫人的?药是谁在熬?” 纤云忙屈膝回话,“是灶房的?人在熬。” 陆则却沉默片刻,良久,继而语气平静地道?,“……明日夫人的?药,与我的?一?道?交给石大夫熬。灶房太乱。把药方拿去给石大夫看看,能不能改得没这么苦。” 纤云屈膝应下。等纤云出去了,江晚芙才低声跟陆则道?,“也没有很苦,良药苦口。” 她又不是小孩子,会因为药太苦就不想吃,也没那么任性的?。不过陆则摇摇头?,她便也没有说什么了,转而道?,“我今晚就不跟你睡一?起了,睡后面的?碧纱橱,怕碰着你伤口,已?经叫惠娘收拾出来?了。” 陆则听了这话,才知道?下午的?时候,惠娘带着婆子们在碧纱橱里折腾什么。他低着头?,握着江晚芙细细的?手指,她今天手一?天都?是冷的?,大概是真的?被吓着了。当时她怀孕不满三?个月的?时候,惠娘也提过分床睡,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那些彻夜不眠的?夜里,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如果她知道?,大概真的?会恨他一?辈子。他甚至没办法和她解释什么。 易地而处,如果是他,听到那些说辞,都?只会觉得荒唐可笑。 151、第 151 章 157 翌日起, 陆则就没?去刑部了,留在?家里养病。江晚芙夜里搬去碧纱橱睡,白日倒还?在?内室里陪着?陆则, 红蕖带了姚晗过来,小孩儿一贯跟江晚芙更亲近, 对陆则这个叔叔关系倒只是?一般,似乎有些怕他。 江晚芙怀着?孕, 不便?动作,便?叫红蕖抱着?他上了罗汉床,拿了福橘和蜜枣给他吃。 姚晗自己剥了橘子,还?乖乖分了江晚芙一大?半, 江晚芙也笑眯眯接过去,吃了几瓣,就看小孩儿已经让红蕖擦了手,正襟危坐着?看她, 开口?道, “婶娘,夫子告假了, 布置了抄写的课业, 说我不用去上课。我能不能来婶娘这里写?”说着?,仿佛怕江晚芙不答应似的, 忙给自己补了句, “我不会闹人的, 安安静静的……” 江晚芙倒是?不知道夫子告假的事情, 看了红蕖一眼,红蕖便?屈膝道,“……夫子说家中有喜事, 前几日就提了的。” 姚晗这个年纪,要?是?在?父母双亲还?在?,都还?是?承欢膝下的年纪。江晚芙素日待他也很宽容,听?夫子确实告假了,便?摸了摸姚晗的脑袋,含笑答应了。 下午的时?候,姚晗果然带着?课业过来了。江晚芙就叫惠娘,把她的书桌收拾出来给小孩儿用,换了个高?些的凳子,姚晗便?乖乖伏身抄字了,果然不吵不闹的。 她在?旁边站了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陆则正靠着?看书,江晚芙走过来,他便?把书放下了,伸手握她的手,江晚芙坐下,看了眼那书的封面,又是?本没?见?过的经书,之前陆则去赈灾的时?候,她那时?为了图个心安,也抄过经文?,不过抄归抄,真钻研她却是?没?那个耐心的。 “从前不大?见?你看这些的,怎么最近总见?你翻?”江晚芙翻了几页,抬头问陆则。 陆则仿佛被问得一愣,继而道,“嗯,随手翻翻罢了。在?家里也是?无事。” 江晚芙便?把他的书收起来,放到一边的小案上,认真地道,“既是?随便?翻翻,便?不要?看了。你现下要?好好休息。” 陆则倒是?没?有说什么,好性子地点头应了。 他坐着?无事,靠着?枕头看江晚芙做绣活。她略低着?头,肌肤白皙莹润,昨日担惊受怕惨白的脸色,今日已经恢复过来了,没?用胭脂水粉,脸颊也染着?淡淡的血色,气色很好。陆则看着?,有些发怔。 这时?候,惠娘进屋来了,跟江晚芙道,“老爷和夫人送东西过来了。” 江晚芙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惠娘口?中的老爷夫人,是?她父亲和继母。算算日子,陆则的信寄到苏州后?,他们要?送东西过来,走水路的话,倒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到。只是?江晚芙倒确实没?想过,继母会寄东西过来。 她把绣棚放下,跟陆则说了声,便?出去了。 在?堂屋见?了负责送东西来的管事。姓沐,倒是?个新面孔,她没?见?过的。沐管事一见?她,便?很恭敬地给她行礼,喊了声“大?小姐”,这是?娘家的叫法,倒不算错,只是?江晚芙和家里不亲近,乍一听?到这称呼,还?愣了会儿,才点头,“起来吧。” 沐管事利索起身,拍了拍袖子里上的灰,从袖中取出礼单来,恭敬交给惠娘,才道,“大?小姐见?谅,老爷吩咐奴才,要?一路疾驰,早日送到,只是?路上略有耽搁,才迟了几日。东西都未折损,请您过目。” 江晚芙从惠娘手里接过礼单,打开一看,不由得有几分诧异。再翻过几页,心中狐疑更甚。继母杨氏怎么会给她送这么厚的礼? 心里疑惑,但她面上倒是?没?露什么端倪,跟惠娘点头示意,惠娘便?拿了赏钱给那沐管事,带着?他出去了。过了会儿,惠娘安置好了管事和跟着?来的几个下人在?外院住下,就回来了,她看了那礼单,也是?一头雾水,谨慎地道,“这……娘子,要?不要?我请白嬷嬷去查查那些东西?” 便?是?惠娘,也觉得其中有古怪,杨氏作为继室,一贯面甜心苦,且不提她把江家的东西当做自己的私产一般护着?,生怕江晚芙姐弟染指,就算她为了儿女的婚事,难得大?方一回,那也早就敲锣打鼓四处宣扬。只怕东西还?没?送到,就四处说开了。 但这沐管事可?没?这么做,的确是?直奔立雪堂了,府里其他各房都还?不知道苏州来人了。 她甚至有点后?怕起来,生怕这礼单上都动了手脚,忙抱着?后?退了几步。 江晚芙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杨氏送来的东西,她肯定是?不打算用了,倒也没?必要?太过纠结,便?道,“请白嬷嬷过去看看吧。东西就不用了,收到库房里,单独存放,也不许其他人取用,摆着?就是?了。” 惠娘颔首应下,忙出去请白嬷嬷来。 江晚芙此时?也庆幸起来,幸好祖母当初送了个白嬷嬷过来,虽算不上名医,但对妇人怀孕生产一道算得上很精通,听?她自己说,是?祖上在?宫里服侍过宫妃,一代代传下来的。否则单凭惠娘,只怕是?应付不过来这些。 惠娘虽对她忠心耿耿,但这方面总归还?是?欠缺了些经验。 却说惠娘去了白嬷嬷处,进了屋,白嬷嬷看她来,就把给她揉肩的小丫鬟遣出去了,起身迎上来,客客气气地问,“惠妈妈来了,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她是?陆老夫人特意接回来,送来立雪堂的。因着?这层关系,江晚芙便?很看重她,还?专门拨了两个小丫鬟伺候她起居,不过白嬷嬷倒并不摆谱,还?是?十分恭敬,做事也从不推三怕四的。她心里门清,老夫人接她来,是?为了保世子夫人顺利怀上且生下嫡子的,差事办得好,她自然跟着?得了好处,但要?是?办砸了,就是?老夫人不赶她,她也没?脸继续留在?国公府。 且她以前受了老夫人的恩惠,自然是?更上心。 惠娘也不好提江家的事,和娘家不合这种事,总是?不好跟外人说的,她便?隐晦地道,“夫人得了些东西,想请您过去看看,可?用不用得?” 白嬷嬷爽快点头,跟着?去私库,惠娘打开箱子给她检查。白嬷嬷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才跟惠娘道,“我是?未曾看出什么,但谨慎起见?,还?是?不用为好。” 惠娘听?了前句,本来还?觉得心里一安,听?到后?半句,却又是?一惊,忙问,“这是?为何?” 白嬷嬷心道,夫人既叫她来看,说明这东西来历有些蹊跷,或是?和她不和的人送来的,或是?其它,她当下人的,主子不想说,她便?不会去揣测,哪怕自己十拿九稳这东西没?问题,也不可?能建议主子用了。但惠娘既没?跟她说这东西的来历,她便?也不提这一出,话锋一转,端色道,“我这么说,却也是?有我的道理的。您也知道,我祖上是?在?宫里伺候的,虽算不上见?多识广,却也知道些常人不晓得的东西。有孕的宫妃,外人送来的东西,是?一概不用的,因你不知有无相冲的,或现下不见?得,过了一两个月,便?有什么了。还?有的秘方,吃下去起初没?有反应,等吃个七八日,不知不觉睡梦中便?小产了,且光从外头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只以为是?大?人体虚,孩子留不住,六七个月的尚有,孩子都成型了。” 白嬷嬷一脸严肃的说,倒是?把惠娘吓得不轻,她本来还?觉得就这么放着?未免浪费,拿出去送人也是?好的,但现下是?一点不敢碰了。 难怪娘子也说,不许任何人取用。这来历蹊跷的东西,确实是?摆着?好。 惠娘送走白嬷嬷,回去后?还?去换了身衣裳,才敢来跟江晚芙回话。江晚芙本来也没?打算用杨氏送来的东西,听?了后?也只点了点头,“苏州来的几人,等他们略歇几日,就送他们回去吧。” 跟惠娘说过话,江晚芙便?又回了正屋,进了内室,就看见?陆则正在?检查姚晗的课业,他手里拿了支狼毫,在?宣纸上圈了几处,正跟小孩儿说着?话。 “卫懿好鹤,鲁隐观鱼。说的是?春秋时?期卫国和鲁国的君主,因一己之私,荒废国政。卫懿喜鹤,乃至耗费重金豢养,于?鹤加官进爵,却不顾百姓疾苦……鲁隐是?春秋时?期鲁国君主,爱好观渔夫捕鱼,欲亲至棠山,隐公叔父臧僖伯劝谏,曰:‘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意思是?凡于?国大?事、祭祀无用之物,君主不宜过分推崇。游乐玩逸之事,不可?高?于?国事。”陆则垂着?眼,神情淡然地娓娓道来。 陆则在?宫中启蒙,与先太子刘兆一同念书,给太子教课的非大?儒文?士不取,他的学问,连科举举业都够用,应付一个姚晗,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姚晗也听?得十分认真,江晚芙看着?这一幕,都不舍得打扰,打算悄无声息退出去,却见?陆则和小孩儿二人都抬起头,齐齐朝这边看来。二人连动作都十分相似,只五官不像。 姚晗高?高?兴兴地喊了她一声,“婶娘。” 见?二人已经看见?她了,江晚芙索性便?进去了,走到床榻边,低头看了看陆则手中拿着?的课业,画圈的没?几处。姚晗倒是?有些害羞的样?子,拿过自己抄的课业,板着?小脸道,“我再去抄一遍。” 说罢,看了陆则一眼。陆则轻瞥他一眼,松开手,“嗯,去吧。” 见?小孩儿去了书桌边坐下,认认真真低头抄写起来,江晚芙忍不住小声朝陆则道,“你待他会不会太严厉了?” 刚才她站在?门口?看二人,陆则神情严肃,目光严厉,从头到尾连笑都没?笑一下。姚晗呢,就跟只小鹌鹑似的,规规矩矩站着?,腰挺得笔直笔直的,手都规规矩矩地贴着?腿两侧,也学陆则板着?脸。 等他们的孩子出生了,若是?个女孩儿,倒还?好,若是?个小郎君,只怕陆则就要?当个严父了。好像陆家都是?如?此,公公卫国公也是?个严父,永嘉公主却又很慈和,可?能她和陆则做了父母,也跟公婆差不多吧。 想归想,江晚芙倒没?有说不许陆则这么做。 爹娘里总要?有个镇得住孩子的,她大?约是?做不来的,想到那么点点大?的孩子,软乎乎叫她娘亲,她就怎么也严厉不起来。所以,还?是?交给陆则吧…… 陆则看着?阿芙,一时?没?有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念珠,过了会儿,他叫了她,“阿芙——” 江晚芙抬眼,应了他一句,“嗯,怎么了?” 陆则放开念珠,伸手握住阿芙的手,很轻地道,“我想,改日和祖母提一句,我想收这孩子为义子,你意下如?何?” 她很喜欢这个叫姚晗的孩子吧…… 江晚芙惊讶地看了陆则一眼,又朝书桌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在?姚晗似乎没?听?见?这边的动静,还?很认真地埋头抄书,她回过头,仔细想了想,迟疑道,“其他倒没?什么,只是?姚家只留了他一个子嗣,会不会不好?” 陆则温和道,“只是?义子,也不必改姓,倒也无妨。” 江晚芙想了想,觉得对姚晗而言,若能认陆则为义父,的确是?件好事,但还?是?道,“还?是?问过祖母吧,我们也不好拿主意的。” loubiqu.net 陆则自然点头,“好。” 二人话刚说完,就见?惠娘进屋了,手里端着?药。是?陆则的,还?有江晚芙的。 152、第 152 章 158 江晚芙先端了陆则的药, 递给他,才去端自己的安胎药。换了方子,以往颜色浓黑的汤药, 倒是呈现出略淡几分的琥珀色,烛光映照在琥珀色的药汁中, 轻轻晃动?着。 惠娘一如既往地把蜜饯拿出来备着,道, “石大夫说换了方子后,还添了些?甘草,只是也没人尝过?,不知还苦不苦, 蜜饯便还是给您备着了。” 江晚芙微微点头,低头去喝,唇瓣将碰未碰那瓷碗的碗沿时,陆则却忽的伸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 略微用力?,按住瓷碗另一面。他的声音有几分紧绷着, “阿芙。” 江晚芙听他唤自己, 闻声抬了头,疑惑地望他, 男人亦看着她, 一侧烛光照在他的侧脸, 半明半暗, 他的五官偏深邃冷肃,瞳孔里?清楚地映着她的模样。江晚芙不解,张口?问?, “夫君,怎么了?” “太烫了。再等等吧……”陆则垂下眼道,他把瓷碗端走,摆在一旁的小案上,自己的药,也一并摆在上面。 江晚芙吃药最怕苦,隐约记得,她四五岁大的时候,有一阵子,总是生病吃药,反反复复的,祖母疼她,便将她抱在怀里?哄着,一口?一口?喂,一碗药得耗上小半个时辰,也亏得祖母有耐心了,换了旁人,怕是没有的。长?大后略好些?,但也还是怕,多是拿到?手?里?,便不管不顾一口?气喝下去,免得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反倒更痛苦。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不如一鼓作气灌下去算了。她性格里?其实还是比较果决的。 不过?陆则这样说,也是为了她好,她便也没说什么,点头道好,跟陆则说起话?来,她倒没提继母送东西来的事,与娘家不合是她自己的家务事,说出来总是不好,她也不是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性格,哪怕那人是杨氏。 “我之前跟你?做的那件里?衣是穿不得了,这几日我也没什么事,再给你?做一件吧。就?是觉得你?最近瘦了些?,明日还要跟你?再量一量……”江晚芙说着,在心里?叹气。 可能陆则是被当做世子培养的,又从小习武,骨子里?就?是很强势的人,这样的人,习惯于保护别人,当然,也有很多人仰仗他的权势,比如府里?各房、比如她,他们是他的家人,也是他的责任。其实要说心疼陆则,显得有些?矫情,旁人羡慕他的家世、地位,恨不能以身代之,但江晚芙时不时地,确确实实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尤其是陆则受伤后。这种感觉便更为强烈了。 她想了想,认真地道,“我听人说,秋冬是进补的好时候,能事半功倍。趁着这段日子,给你?好好补补。明天先叫膳房熬天麻乳鸽汤,还有山药鹌鹑汤什么的,不是还有句老话?,说药补不如食补。” 江晚芙说着,边伸手?环住陆则的腰身粗粗量了量,总觉得他现在人瘦削得厉害。陆则伸手?环住她,她便也乖乖靠在他肩上,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乌黑的发挽着髻,没戴什么簪子,松松的。 陆则怀里?很暖和,江晚芙靠着就?不大想动?了,看了眼半开着的窗户,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说不定快下雪了。天看着总是阴沉着……” 陆则“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很软,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江晚芙却是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陆则休沐,带她去山庄泡温泉,上山的时候还遇见了个下山卖药的女冠。还有山庄里?那对母女,她当时看那孩子可怜,教了些?治皴伤的法子,后来那妇人还带了女儿来府里?给她磕头。 不过?今年?她怀着孕,却是去不得那山上的。 两人静静地,都?没说话?,直到?姚晗拿了课业过?来。江晚芙看了后,很是夸了几句,小孩儿脸蛋红红的,眼睛也亮亮的,可爱得不得了,看得江晚芙心软得不行,还答应他明天也能过?来,才叫红蕖带他回去了。 看红蕖带着姚晗出去了,江晚芙也终于想起来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的药了,她伸手?去端,边道,“凉了也有损药效,还是喝了吧。” 陆则臂长?,且离那药更近,江晚芙还没碰到?瓷碗,陆则先端到?了手?中。江晚芙看那药的颜色,发现他端的是自己那碗,怕他记错了,忙提醒了句,“这是安胎的吧。” 陆则听了她的话?,垂下眼,仿佛是看了一眼,又没有停留很久。他缓缓地,手?却很平稳,将瓷碗递过?去。阿芙从他手?中接过?,皱着鼻子闻了闻,慢慢地喝完了。 陆则没有避开,眼神没有躲闪,他直直地看着,神色异乎寻常的平静。 江晚芙喝过?药,又盯着陆则喝了药,惠娘端了漱口?的温水进来,带着两个空了的药碗出去了。江晚芙漱过?口?,本来觉得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想把账簿拿出来看看,却越看越觉得困乏,昏昏欲睡的。恍惚困乏间,感觉被人抱进了怀里?,她下意识朝暖和的地方靠上去,手?抓着陆则的衣角,沉沉睡了过?去。 陆则垂下眼,看着她乖乖靠在她的怀里?,很依赖他的感觉。他抬起手?,似有若无地碰了碰她的侧脸,温热的、柔软的,带着淡淡血色的脸颊。 江晚芙这一觉睡得很沉,陆则也一直没有动?,直到?到?了叫膳的时候,惠娘进屋来问?,江晚芙才缓缓醒来,还觉得有些?累,打起精神点了膳。 陆则养伤,江晚芙又怀着身子,夜里?便也睡得很早。碧纱橱虽然不大,但反倒还暖和些?,江晚芙一碰到?枕头,便很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晨曦照进碧纱橱里?。江晚芙睁开眼睛,觉得有些?累,待看见合上的雪青色的床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倒是惠娘,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端着热水进来了。 江晚芙在梳妆镜前做好,纤云进来给她梳头,边问?她想要什么髻的时候,江晚芙才想起哪里?不对,她记得昨晚入睡前,她觉得碧纱橱太暖和,怕帐子里?闷,特意把帐子拉开的。难道是守夜的丫鬟拉上的? 她也没有特意去问?,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梳了头发,就?去看陆则,碧纱橱和内室其实是一间屋,不过?中间隔了一下,说话?声略大些?都?听得见,走过?去也很快,只需过?一扇内门。她过?去的时候,陆则已?经醒了,坐在书桌边抄经。 江晚芙轻轻皱了下眉,忙走过?去,从他手?中轻轻抽掉紫毫,有些?不赞同地道,“石大夫不是说要静养麽,你?怎么起来了?” 陆则听见她的脚步声,本来就?打算不抄了,只是没来得及放下,此时也只回握住江晚芙的手?,轻声道,“抱歉,一时忘了。” 他这样说,还跟她道歉,江晚芙哪里?还好说什么,吩咐惠娘叫人把屋里?的纸笔收起来,只留了些?杂书给陆则解闷。 上午的时候,陆二爷和陆三爷过?来了一趟。江晚芙知晓他们要谈正事,就?避到?旁边去,把昨日没看完的账簿看了,但也看不安生,陆陆续续来了十几户人家,说是来送探病的补品的,还有陆则在刑部?的下属。 不过?这些?倒不必江晚芙去招待,自有前院的严先生帮着处理了,只是礼品还是朝立雪堂送过?来,一并入了库房。 等江晚芙把账簿看完,陆二爷和陆三爷还没出来,她叫惠娘把账簿收起来,枕着靠枕坐了会儿,却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还是被惠娘轻轻推醒的。 惠娘有些?担忧,“您是不是太劳累了?” 其实按说娘子怀着身子,是不好亲自照顾世子的。但世子没有纳姨娘,这活儿除了娘子,也推不到?旁人头上去。 江晚芙也觉得奇怪。她怀了身子后,的确是更容易犯困了,但还没有这样严重过?,就?是秋乏,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吧?她点点头,道,“兴许是吧。对了,叫膳房熬的天麻乳鸽汤,炖好了吧?” 惠娘忙回话?,“……昨夜里?就?炖上了,熬了快六个时辰,火候准是够了的。” 午膳前,陆二爷和陆三爷就?走了,侄儿受着伤,侄媳妇又怀着身子,当叔叔的再不识趣,也不会留下来让侄媳妇操持午膳的。更何况还有陆三爷这个聪明人。 江晚芙过?去跟陆则用午膳,乳鸽炖得很到?位,但药膳这种东西,即便是师傅的手?艺再好,也免不了有股药材的味道。江晚芙自己都?不爱吃,不过?陆则倒是喝了两碗,大约是不想白费她一番心思。 用过?午膳,江晚芙便去后面碧纱橱睡午觉。本来她就?觉得累,入睡也很快,只是却睡得不大好。 惠娘旁边茶室喝茶,看时辰差不多了,起身穿鞋来叫自家娘子,因江晚芙叮嘱她过?,这个时辰要叫她的,库房还要拿料子来给她看的,她便轻轻推门进去了,到?床榻边,看见江晚芙额上全是汗,惊了一跳,又知晓梦魇时最怕受惊,忙压低了声音,轻轻唤她几句,方见江晚芙缓缓睁开眼,眼神迷懵。惠娘拿帕子替江晚芙擦额头,轻声问?,“您是不是魇着了?” 江晚芙闭了闭眼,她其实不大记得做了什么梦,乱七八糟的,很混乱,但心里?却莫名地觉得不安,她睁开眼,等气息平静下来,轻声朝惠娘道,“惠娘,你?把白嬷嬷请来隔壁次间。” 156n.net 惠娘一听,吓了一跳,“您是不舒服麽?要不要请石大夫来?” 白嬷嬷虽说也有几手?,但到?底是大夫更靠谱吧。 江晚芙却下意识地摇头,其实她也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只是觉得有些?累,不过?是图个心安,请大夫总是太过?大张旗鼓,她也不想惊动?陆则,免得他要担心她。 153、第 153 章 159 惠娘知晓自?家主?子一贯待白嬷嬷很客气, 也没有随意指个丫鬟去,而是自?己去找白嬷嬷了。江晚芙先一步去了次间里坐着,丫鬟在屋里摆了早开的腊梅, 不过香味不大浓郁。她倒不是不喜欢太浓郁的花香,只是有了身子后, 便很注意这些,怕误碰了什么对孩子有影响的东西。 总觉得, 孩子投生到她肚子里,是难得的缘分。她是母亲,总要小心护着它?,才对得起这缘分。 过了会?儿, 白嬷嬷和惠娘一前一后进来了。白嬷嬷被匆匆叫来,一进屋自?然是看江晚芙的脸色,见她神情还算从容平和,仿佛并没有什么事情, 屈膝给她福身。 江晚芙温和笑了一下, 让她坐下,随后才开口, “……也没有什么大事, 只是早上起来,觉得人?格外困, 其他倒没有什么。可能是累着了。” 白嬷嬷听了这话?, 也不觉得奇怪。本来麽, 妇人?有孕后心思便会?细腻敏感?, 有的甚至疑神疑鬼,而且这世子夫人?人?年轻,又还是头一胎, 没什么经验不说,娘家也没派个靠谱的婆子来伺候。否则,老夫人?也不会?把她专门找回来了。 白嬷嬷站起来,应喏道,“累着也不是小事,您怀着身子,小心些是应当的。奴婢给您摸摸脉,顺道再给您看看胎位……再过些日子,肚子再大些,您小腿怕是还会?有浮肿经络抽搐的情况,奴婢到时候每日来给您按一按……” 白嬷嬷是细致的性子,虽来的次数不多,但回回来,都能跟江晚芙传授些经验,而且都是提前说的,等江晚芙再遇上那情况,便心里有底,没那么慌了。江晚芙跟白嬷嬷打了几回交道,也对她的稳妥很是敬佩,到底是阅历多练出来的,做什么都是有条不紊的,有个这样的老嬷嬷在身边,是真的能安心不少。 江晚芙心里也轻松了些,点点头,白嬷嬷得了允许,才走上前,她做事细致,怕自?己从外进来带了寒气,还合掌揉搓了会?儿,才伸手去触江晚芙的手腕,摸到脉门,便屏息切脉。几瞬过后,却微微变了脸色。 惠娘站在一侧,本来被白嬷嬷几句话?说得神色很轻松,此时见她脸色微变,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 江晚芙看白嬷嬷收回手,便将袖子盖住手腕,轻声?问,“可是有什么不好的?” 白嬷嬷也没迟疑,斟酌了语气,道,“按夫人?您说的,困乏无力,却也是过劳的症状,但脉象便该是平偏迟。但奴婢方才看,却觉气血涌动,形似波涛,却不像劳累,倒像是……误食了什么活血之物。好在从脉象看,您误食的量应该不大,也并无漏症,但若长久误食,只怕是……” 白嬷嬷说的很隐晦,但这话?一出,江晚芙和惠娘都一下子觉出不对来。自?江晚芙怀孕后,入口的东西都是谨慎又谨慎,别说孕妇最不能用的活血之物,便是略有些相?冲的,都不会?端到她的面前。就?连立雪堂的膳单,惠娘都很小心地提前拿去给吴别山看过一遍,后来吴别山告假,也是给白嬷嬷过目。 江晚芙闭了闭眼,心里还后怕着,她其实并不是个喜欢折腾的人?,以往就?是累了乏了,也不会?真的请大夫来看,只是怀了孩子后,才格外谨慎。要不是这一份谨慎救了她和孩子,只怕她就?这么中?招了。 一时之间,她脑中?划过几个可疑的对象,却又一一被她否定了。 她很少和谁起冲突,就?是掰着手指数,也未必能数得出几个,要是把范围框死在府里,那就?更?是寥寥无几了。继母杨氏派来的管事?之前偷拿府中?财物被她处理?了的嬷嬷?二婶从前因中?馈之事,却与她有过一段时间的不和,但现下也早已和和气气的了。 还是说,不是冲着她来的? 江晚芙心乱如麻,睁开眼,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杯盖,瓷器略带一丝凉意的温度,让她整个人?沉静下来。 惠娘知晓这不是小事,已经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连声?都不敢出,有些不安地看了江晚芙一眼。她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说,是不是要让世子爷来查?但又咽了回去,后宅之事,本来就?是主?母的职责,也没道理?推给男人?来处理?。 至于?江晚芙,则压根没有想过惊动陆则。他才受了伤,正是要静养的时候,她怎么能拿这些事去叫他烦心。 但是……江晚芙垂下眼,轻柔地摸了摸小腹,孩子还不会?动,乖乖地待在她的肚子里。 她不会?任由旁人?害她的孩子的,不管是谁,她都要把那个人?揪出来。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会?容忍旁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她抬眼,白嬷嬷和惠娘都下意识看向?她,江晚芙便朝两人?道,“这事先不要惊动旁人?,免得打草惊蛇。惠娘,你先带白嬷嬷去把我这几日吃用的东西私下查一遍,有什么眉目,也不要妄动,先来禀我。另外,还是按之前跟库房说的,让他们送料子过来,一切照旧,不要让人?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白嬷嬷与惠娘皆应下,退了下去。白嬷嬷知道事情的轻重,不敢怠慢磨蹭,不多时,便和惠娘将所有东西都过了一遍,就?连那日江家送东西来时的礼单,惠娘都翻出来了,却是一无所获。白嬷嬷又借口讨药去回事处的药房,借机翻了翻药材的取用,也没看见最近几日有人?取了活血的药材。 她从药房出来,惠娘见状迎上去,却见白嬷嬷冲她摇了摇头,惠娘失落之余,越发想不通,喃喃道,“就?是下药,也该留下蛛丝马迹,怎么会?半点都查不出来?那这药是下在什么地方的?” 白嬷嬷没有作声?,但却没有露出急躁神色,只是摇摇头道,“总要一样样查。”说罢,又问惠娘,“去看看夫人?这几日喝的安胎药吧?” 惠娘点头,却没有报太大希望,娘子的药是石大夫带来的药仆在熬,娘子还特意吩咐过,不许外人?进那屋子。不过她还是带着白嬷嬷去了。这会?儿还不是熬药的时辰,只一个婆子守着,惠娘走过去,寻借口把那婆子支走了,见二人?走远,白嬷嬷则趁机进了屋。 屋里摆着几个熬药的炉子,旁边还有两个罐子存放着用过药丢弃的药渣。白嬷嬷翻了会?儿,没看见药材,大约是保险起见,药材都不会?留在这里过夜,她便只能抓了把药渣来看,忽翻出一样长径模样的药材,形似麦穗,看得她顿时脸色大变。 这是瞿麦? 白嬷嬷继续翻,神情却渐渐地古怪起来。 …… 暖房里,江晚芙选定料子,跟库房的妈妈道,“就?这种吧,等会?儿送两匹过来。”那妈妈应下,便躬身出去了,江晚芙这才起身去隔壁的次间,惠娘和白嬷嬷已经在等着她了。 无需她问,白嬷嬷便直接从袖中?取了那根瞿麦出来,跟她道,“夫人?,这是在您昨日喝的安胎药里发现的,名叫瞿麦,有活血通经之效。《杜氏女科辑要》便有一堕胎的方子,主?药就?是瞿麦,六两下药,一剂便可致妇人?流产。”说到这里,白嬷嬷顿了顿,面上露出几分犹疑之色。 江晚芙见状,便直接道,“嬷嬷,你说便是,无需有什么忧虑,我信得过你。” 白嬷嬷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您喝的安胎药,不大对。虽瞿麦有损胎气,但加的量并不多,否则以瞿麦的强效,您现下应当已经……且,那药方并不似是强加了瞿麦这一样,反倒是相?辅相?成,整个方子并不相?冲,应当是有经验的老大夫斟酌过后定下的……” 江晚芙不明就?里,皱眉问,“嬷嬷,你的意思是,不是有人?加了瞿麦,而是整个汤药都不对?我喝的根本不是安胎药?” 白嬷嬷点点头,也觉得很古怪,她也没遇见过这种事,“这药虽是堕胎的,方子却很温和,经过调和,药性不强,至少要喝七八日,才能见效。而且,还有补血益气的效果?……” 怎么说呢,这药方让白嬷嬷想到一个很荒诞的词,去子留母。有点像想让人?堕胎,又不想损了母体,在两者之间竭力寻找平衡。能拟出这个方子的,在妇科一道,绝对算得上是杏林高手,她只看到药渣,未能得见药方,都有这种感?觉。 她跟母亲学妊娠分娩之术的时候,母亲曾与她提及过。有女医善女科,途经山西汾州某户,见一身怀六甲妇人?,身患恶疾。女医不忍,施药为?其流胎,药方精妙,虽流胎却不损母体精气,而后再治恶疾,妇人?乃活。她那时问母亲,既这样厉害的药方,怎么没流传下来? 爱好中文网 母亲却道,这世上男子,多以多子多福为?荣,以期绵延子嗣、人?丁兴旺。且流胎一法?,有杀生的嫌疑,被视为?有损阴德,终归不被归做正途。即便是名医著书,也鲜少收纳。慢慢地,便湮灭不见了。 江晚芙听了,沉默下来,觉得有些可笑,按照白嬷嬷的说法?,这人?要害她的孩子,却不想伤及她。但她难道要谢他的宽容麽? 她摇摇头,不去想这些,抬头吩咐惠娘,“既然确定是药有问题,那就?盯着,看看究竟是谁换的药。安胎药是石大夫每日抓了,派人?送过去熬的。药渣有问题,那定然是送过去的路上,药被人?换了……要么是送药的人?有问题,要么是中?途谁动了手。不管是哪个,总不能凭空把药换了。” 惠娘也很慎重,点头应下,“是,奴婢一定把人?当场扣住,捉他个人?赃并获。” 江晚芙颔首,再叮嘱了一遍,“有什么不对之处,就?来找我,不要打草惊蛇。” 154、第 154 章 160 惠娘和白?嬷嬷出去了, 江晚芙独自一人在屋里静静坐了会儿,才叫了纤云进?来。 纤云和菱枝还是她的?贴身丫鬟,但已经不是每日都在她身边了, 两人都开始带新人。这是江晚芙前些日子?特意?考虑过后,跟两人说过的?。她想等孩子?出生后, 没那么忙了,便?开始给纤云和菱枝选人家, 待嫁嫁人,就是要再回来她身边伺候,也没那么快的?。 女子?嫁人是很重要的?,江晚芙也怕耽误了身边人, 所以才提前安排。 纤云进?屋来,看江晚芙坐着,便?主动问?她,“外院新送了一箱杂书来, 要不要取来给您看看?奴婢再叫丫鬟端些糕果来, 膳房大师傅今日炒了锅吊瓜子?,小丫鬟们都去讨……” 江晚芙轻轻摇头, 她哪里静得下心看书, 但又怕去了陆则那里,被他看出什么, 他那个人又一贯太敏锐了, 她索性起身, “出去吹吹风吧。” 纤云拿了披风来, 服侍她穿上,又取了袖炉来。主仆一起出去,沿着回廊慢慢地走, 真的?是到了冬天了,显得格外的?萧瑟,天也很阴沉,压得低低的?,看得人觉得心情莫名沉重。江晚芙吹了会儿冷风,觉得脸上冻得冰凉凉的?,都有些冻僵了,但乱糟糟的?思绪倒是好了些,正准备说回去吧,却听?得立雪堂月门?的?方向,传来嘈杂的?声音。 纤云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江晚芙便?道,“叫个婆子?过去看看吧。” 纤云很快叫了婆子?过去看,不多时,那婆子?却领了个女子?回来了。那女子?身形窈窕,姿色清秀,穿一身杏黄长袄,柳绿的?马面?裙,盘着妇人髻,怀中还抱了个稚儿,一见到人,就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纤云一看这阵仗,立马看了一眼那婆子?,这么个妇人打?扮的?妙龄女子?,抱着孩子?,一进?门?就是扑通跪地,生得还貌美?,实在很容易叫人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 那婆子?被纤云看了一眼,忙开口解释道,“这位是二房的?荃姨娘,她方才闹着要见夫人,奴婢们拦都拦不住。” 其实也不是拦不住,姨娘大小是半个主子?,她们当奴婢的?,也不好真跟她动手。更何况,她还抱着五少爷。她们便?更不敢了。 那婆子?话?毕,荃姨娘便?也急急地开了口,她膝行上前,怀里还抱着孩子?,伸手就要抓江晚芙的?裙摆,被纤云眼疾手快给拦住了,她抓了个空,却也顾不得,面?露哀求之色,急急地道,“世子?夫人,奴婢求您救救五少爷……” 五少爷便?是陆二爷新得的?小儿子?,比裴氏的?平哥儿还要早生几?个月,但平哥儿是第三代头一个孙儿,洗三满月都热热闹闹的?,五少爷的?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就没这个待遇了。就连江晚芙,也只是叫下人挑了些不轻不重的?礼送去,还是送到二婶庄氏手里的?。 江晚芙没作声,看了一眼那孩子?,却没看出什么不好的?,也可能是在睡觉,所以看不出。纤云倒是上前,示意?那婆子?扶荃姨娘起来,才道,“姨娘别急,有什么事进?屋再说吧。五少爷还小,吹不得风,还是叫婆子?先抱着进?屋吧。” 江晚芙去了花厅,荃姨娘也跟着进?来了,这回得了叮嘱,终于没跪下去了。她畏缩规矩地在圈椅上坐下,屁股只沾了一点。江晚芙屏退下人,只留了纤云在屋里,才开口问?,“姨娘急匆匆来找我,方才又说是为了五少爷的?事,究竟是怎么了?” 荃姨娘刚才在月门?外敢大闹,但此时真到了江晚芙面?前,却有些瑟缩了,她看了眼江晚芙,面?前的?女子?实在年轻,脱去披风,露出里面?穿着的?银丝牡丹团花的?对襟长袄,墨绿色的?十二幅裙,肌肤白?皙如玉,比耳侧的?白?玉耳坠还细腻,雅致秀丽,沉稳端庄,却又是个花团锦簇的?美?人。 江晚芙见她不说话?,皱了皱眉,“荃姨娘?” 荃姨娘回过神,也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开口,“……五少爷昨夜着凉了,早上起来就咳嗽得厉害。奴婢想请大夫,但管事的?嬷嬷不答应。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来求您。” 江晚芙觉得莫名,她是主持中馈不错,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该她管的?。像荃姨娘和她生的?五少爷,就该二婶管。哪有舍近求远,求到她这里来的?道理? 但看荃姨娘紧紧盯着她,江晚芙便?也开了口,“你?这事该去寻二婶。” 荃姨娘闻言忙道,“奴婢知?道,但夫人今日不在府里,管事的?嬷嬷又不答应,那样小的?孩子?,生起病来最是凶险的?。求您帮帮五少爷吧……” 她说着,眼泪流下来,要起身给江晚芙磕头。纤云一把把她扶住了。 到底是个孩子?,二婶又不在府里,江晚芙也没多迟疑,便?叫婆子?去请大夫。大夫很快来了,去屋里给五少爷看诊,纤云却又进?来道,“二房的?竹嬷嬷过来了。” 这动静迟早要惊动二房,江晚芙也不奇怪,揉了揉额,示意?她把人叫进?来。竹嬷嬷一进?门?,规规矩矩地先磕了头,然?后便?是请罪。 “……实在是奴婢做事不周,才叫荃姨娘惊扰了您。”请了罪,才开始说事,“中午荃姨娘派人来说,五少爷咳嗽得厉害。奴婢不敢耽误,便?立即赶过去了,问?过伺候姨娘和五少爷的?丫鬟婆子?,都说五少爷喝水呛了一下,才咳嗽了几?声。奴婢这才没有请大夫,并非故意?不请的?。” 顿了顿,又道,“夫人是不会害五少爷的?。老爷本来想把五少爷交给夫人养,记在夫人名下,但夫人也没有点头,说五少爷还小,不好离开生母。平日吃穿用度,也不曾短缺了荃姨娘和五少爷,送去的?都是好东西?,夫人连自己的?私库都没不舍得。实在是荃姨娘有时太紧张了,五少爷喝了奶吐,其实是很寻常的?事,她都哭着要换乳母,说乳母照顾得不用心。” 一番话?说下来,有条不紊的?,说辞也很清晰,江晚芙倒不怀疑竹嬷嬷会撒这种慌,丫鬟婆子?一问?就露馅的?事,她一个管事嬷嬷,属实没必要去谋害庶出的?少爷。否则就算是二婶,也保不住她的?。 江晚芙轻轻点头,“她既求到我这里了,我也不好坐视不理。等会儿大夫看过,你?便?服侍荃姨娘和五少爷回去吧。” 竹嬷嬷恭恭敬敬应下,起身退到一边站着。 大夫出来,自然?知?道坐着的?江晚芙才是发?话?的?人,上前跟她禀告,“……小儿噎食犯咳,只要吐出来了,就没有大碍的?。倒不必开什么药,一岁不到的?孩子?,不比大人,最好还是少服药为好。” 这话?便?跟竹嬷嬷的?话?对上了。 既然?不用开药,纤云便?叫婆子?送那大夫出去了。竹嬷嬷得了允许,便?带人进?去,打?算接荃姨娘和五少爷回二房,婆子?抱着五少爷,孩子?被仔仔细细裹在宝蓝的?披风里,江晚芙看了眼,便?晓得竹嬷嬷是个细致人。 她也没心思管二房的?事情,这事便?算了了。但荃姨娘却还要进?来给她磕头道谢,江晚芙开口免了她的?礼,看了看眼睛红肿的?荃姨娘,到底是开口提点了几?句。 “姨娘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还是去找二婶。二婶不在家,找嬷嬷也是一样的?。带着五少爷这样跑出来,实在不合适。下回就不要做了。” 荃姨娘脸上一白?,抓着衣角,嗫喏着道,“奴婢也是没法子?了。嬷嬷不肯请大夫,五少爷又还那样小,要是出了事,奴婢也活不下去了……”她说着,看了眼坐在圈椅里的?江晚芙,心中酸涩难过,如鲠在喉。 这样的?女子?,金尊玉贵,既是正室,又得老夫人喜爱,主持中馈,想必一辈子?都没吃过苦,看过旁人的?眼色,如何能懂她们这些做姨娘的?难处呢?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这般不体面?地抱着孩子?跑出来,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江晚芙听?得沉默,她也不是不理解荃姨娘的?想法。国公府就这么大,各房有点什么事,该知?道的?都知?道。陆二爷是宠了这荃姨娘一阵子?,但现下有了新人,荃姨娘便?也失了宠,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江晚芙是晚辈,不好说长辈的?不是,但男子?薄情,不出意?外,荃姨娘下半辈子?也就指着五少爷过日子?了,也不怪她如此小心谨慎。 这世道的?女子?,多半命苦。尤其是当了妾室的?,更是艰难。 江晚芙也不想和荃姨娘计较什么,抬起眼,轻道,“姨娘小心五少爷,是没错。但姨娘可还听?过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姨娘盼五少爷好,不该只看眼下,更要为他日后。为着些许小事,闹得人尽皆知?,眼下姨娘可以做,但日后呢?总要为五少爷考虑才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姨娘总不能指望人人都来体谅你?。” 荃姨娘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话?富有深意?,但等她想问?,江晚芙已经示意?纤云送客了,她便?只能起身出去了。 江晚芙端茶喝了一口。她不过心有不忍,提醒几?句。至于荃姨娘明?不明?白?,却与她无关了。 竹嬷嬷刚才那话?,虽说没有撒谎,但未必没有隐瞒了些心思,无非是觉得荃姨娘没事找事,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就张狂了,便?借机治一治她,否则叫个大夫,就当给荃姨娘安安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二房难道请不起个大夫麽?但荃姨娘没明?白?,关心则乱,干脆跑出来闹,这事明?面?上看着是过去了,竹嬷嬷也认了错,但其他事却没完。 荃姨娘要是聪明?,能认清现实,就知?道唯有低调行事,对主母恭恭敬敬的?,才能在失了宠爱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和儿子?。 过了会儿,外头的?小丫头打?了帘子?,惠娘走了进?来。江晚芙屏退丫鬟,才叫她到跟前回话?。 “……奴婢一路盯着,药是石大夫带来的?药仆,亲自从石大夫手中接过去,一路没有第二个人经手,直接送到熬药的?地方。那药仆也一路没有别的?动作,连桑皮纸都没有打?开过。” 江晚芙听?得皱起眉,“惠娘,你?确定你?看清楚了?没人碰过药?” 惠娘果断点头,这种事情,她怎么敢胡乱说,“奴婢不敢胡说。” 江晚芙垂下眼帘,这事知?情的?只有惠娘和白?嬷嬷,二人一个是她心腹,一个是祖母所赠,都绝无可能背叛她,她怕走漏风声,连纤云和菱枝都没有说。怎么会抓不住换药的?人?这不可能的?,那人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为什么偏偏今天没有换? 江晚芙苦思不得其解,右手揉了揉额角,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理不清楚,总感觉自己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她深吸一口气,花厅里静悄悄的?,这时有丫鬟在外敲门?,手里抱着两匹雪白?的?料子?,进?来问?惠娘,“惠妈妈,夫人要的?料子?,库房送来了。是送去暖阁还是正屋?” 惠娘开口拿主意?,“先给我吧。” 丫鬟屈了下膝盖,小心将细腻的?绸缎摆在案上,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一股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江晚芙面?上一冷,她抬起眼,余光落到摆在桌上的?绸缎,倏地一愣,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样,后背陡然?生寒,脑海里飞快划过几?个被她忽视的?细节。 原来的?安胎药,是灶房的?婆子?在熬,从来没出过事,偏偏换了地方,便?立即出了问?题,这未免太巧了些?平心而论,灶房应当更好下手才是,人多事杂,每日进?进?出出几?十个人。 她之前想得很简单,既然?白?嬷嬷看出来,药渣有问?题,那药被送进?去之前,就已经是不对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路上被人换了。但她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药没有被换,是因为一开始就不是安胎药。所以无论她派多少人盯着,都不可能看到药被换了,因为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对的?药。 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副药而已……就是堕胎药。 …… “石大夫是我从山西?请来的?名医,最善妇科,让他给你?看看……” “我看吴别山因他女儿的?事,很是伤神。他太太也病倒了,只怕他顾不上府里。往后他来不了,就让石大夫过来……” “夫人的?药是谁在熬?” “明?日夫人的?药,与我的?一道交给石大夫。灶房太乱。把药方拿去给石大夫看看,能不能改得不那么苦。” 还有那天,惠娘端药进?来。他忽然?从她手中夺走了汤药时,说的?那句“太烫了。再等等吧……”但后来,他也亲手把药端给她了。 …… 惠娘在一旁,见自家主子?不知?为何,脸色倏地一白?,犹如受了极大打?击一般,连素日的?沉稳都不见了,她还从未见过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得心里直跳,忙握住她的?手,嗫喏叫了声,“夫人……” 不等她问?什么,江晚芙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她用了很大的?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却连身子?都在轻轻战栗着,她闭了闭眼,开口道,“惠娘,你?去替我办件事。” 惠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江晚芙的?脸色,根本不敢问?,颤着声道,“您说……” 过了片刻,门?口守门?的?丫鬟看惠娘从里面?出来,还恭敬叫了声“惠妈妈”。但惠娘也没有理会她,而是匆匆朝回廊的?出口处去了。 花厅里其实很暖和,烧着地龙,江晚芙独自一人坐在圈椅里,却觉得浑身都冷得厉害,有一种森然?的?寒意?,从她的?脚底,一点点往上爬。 西?北风凛冽,吹打?着窗户,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像是某种动物的?呜咽声。 xiaoshuting.cc 恍惚之间,江晚芙感觉自己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天真乐观地想,肯定是我猜错了,是我误会了,陆则有什么理由害我们的?孩子?呢?总不会是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吧?他根本没有理由做这些。 一半却漠然?地站在一旁,神情冷淡,语调也冰冷得可怕。 是麽,天底下会有这么多巧合麽?吴别山做得好好的?,陆则为什么忽然?要换大夫?为什么换了大夫,安胎药就成了堕胎药?他为什么先不肯让你?喝,却又亲手端给你?,难道不是他当时犹豫了?你?仔细想想,大夫是他从山西?找回来的?,他真的?可能毫不知?情麽? 可能麽? 不要自欺欺人,江晚芙……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绝无可能伤害你?…… 江晚芙闭上眼,想忽视那个声音,那冷冷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仿佛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一般,她用力抓住圈椅扶手,承受不住地蹲了下去,将自己蜷缩起来。万籁俱寂,除了风声,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手摸到小腹上,试图从中得到一丝慰藉,那萦绕在她耳边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屋外传来丫鬟低低的?说话?声。“算上今年,我进?府就有三年了,嬷嬷说,我今年可以请假回乡看我爹娘,我爹上次跟我寄信说,我哥哥娶了嫂子?了。我还没见过我嫂子?呢……” “真羡慕你?啊……我也好想我娘啊,我想吃我娘做的?馅饼了。” “你?不要难过嘛。我给你?带馅饼回来好不好……” “真的?呀……” 丫鬟叽叽喳喳聊着家里的?事,什么哥哥娶了嫂子?,什么家里去年买了两亩田,好的?坏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江晚芙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地听?着,心神恍惚间,觉得身上的?寒意?也一点点褪去了。 她站起来,擦掉脸上的?眼泪,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出去。 不管怎么样,她总不能退缩到连确认都不敢。 155、第 155 章 161 江晚芙随手指了个丫鬟, 让她抱上花厅次间里摆着的两?匹绸缎,跟在?自己身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室。 陆则一身青色的圆领常服, 靠坐在?床上,他手里拿着本书, 指尖搭在?书页上。一头乌发没有用冠束起,随意地垂在?肩颈, 乌发青衣,容色冷淡犹如外?头的霜雪一般。江晚芙望着这一幕,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其实光看相貌, 陆则是?陆家?兄弟几个之中最好的,只是?他极不爱笑,性子深沉,小娘子见了他, 便心?生惧意。 她以往对此不以为然, 总觉得是?旁人对他误解太深。 如今却只觉得茫然,她难道了解他麽?他为什么大费周折的娶她, 她以前?以为是?因为喜欢, 因为爱,可现在?想想, 那个时候, 她与他根本鲜少有交际, 连见面也是?寥寥, 不是?在?福安堂,就是?在?路上碰见,他根本不了解她, 又为什么会喜欢她? 她懵懵懂懂地嫁给他,婚后?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坎坷,他温和地对待她,给予她温柔、尊重和宠爱,一切都那么顺利。她也顺理成?章地爱上了他。 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一段猝不及防的婚事,到最后?的渐生情愫、两?情相悦,就像她闲暇时候翻阅的话本一样,美好得几乎显得不真实。 陆则抬手去?拿茶杯,看见阿芙带着丫鬟在?门?口,不由得开口叫她,“怎么不进来?” 江晚芙被男人看着,想像往常一样笑一下,却觉得脸上僵硬得厉害,便只抿了抿唇,走了过去?。她一坐下,他便握了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的,很温柔自然的姿态。 江晚芙垂眼,看见他握着自己的手,觉得鼻子很酸,她微微挪开视线,轻声道,“我叫库房送了两?匹料子来,趁有空给你做几套里衣吧。” 她说罢,怕陆则看出她的神色不对,扭过脸朝丫鬟道,“放着吧,你先出去?。” 丫鬟很规矩地放好东西,退了出去?。 陆则应了声,没有很在?意里衣的事情,阿芙的手冷得厉害,他带着她的手,放进了被褥里捂着,“手怎么这么冷?刚刚碧纱橱里没人,丫鬟说你去?逛园子了?” 江晚芙听到陆则的问话,迟疑了一下,回过头,很自然地抬起头,看着陆则,他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狐疑试探,只是?很寻常的关心?。江晚芙觉得有些可悲,她已?经草木皆兵到这个程度了麽? 她点点头,轻声地道,“嗯,睡得有些头晕,便出去?走了走。谁知道遇见了荃姨娘……”她三言两?语将荃姨娘和二房那点事情说了,才道,“把人送走,我就回来了。” 陆则根本不在?意自己二叔纳的一个妾室,只皱了皱眉,“你日后?不必理睬,实在?没规矩。” 阿芙性子太温和了,所以荃姨娘才会来找她,不过是?看准了她心?软,闹了也不要紧。她敢去?找老太太麽?二房一贯乱,以往二婶镇着还?好些,现在?二叔接连进了几个姨娘,后?院彼此争宠算计。长辈房里关起门?的事情,他管不着,也不想去?管,但?若牵扯了她,他便不会留什么情面了。 yawenba.net 江晚芙轻轻点点头,没有反驳陆则,她沉默了会儿?,抬起眼,静静地看了陆则一会儿?,很平和地道,“二房的事,本也不该我管,我也知道的。只是?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心?软了,总觉得荃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后?来想想,她虽可怜,但?好歹还?有个孩子,哪怕失了宠爱,也总还?有个指望。那些姨娘,即便是?得宠,又能维持多久呢?总有年老色衰、美人迟暮的时候。” 她说话的时候,陆则很认真听着,等她说完了,才斟酌着开口。 他再清楚不过,阿芙心?软,她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他亦是?仗着她的心?软,才有恃无恐地娶了她,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皆是?如此。 他开口道,“你也无需太为那些女子伤怀。二叔他虽……”陆则顿了顿,不好说长辈的不好,略了过去?,接着往下说,“即便没有孩子,但?进了府,府里总会保她们衣食无忧,为她们养老送终的。” 说罢,他握紧了她的手,安慰一般,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江晚芙半合着眼,敛下眸中情绪,等他的手放下,才“嗯”了一声,淡淡地笑了一下,望着陆则,摇摇头,“我也是?一时生出的念头,不该谈论长辈的私事。” 陆则自没有怪江晚芙的意思,听她说这话,便道,“不是?怪你。你我是?夫妻,说什么都不要紧。” 这话江晚芙不是?第一次听,陆则是?个很护短的人,她一贯都知道的。她一直是?被他护着、被他包容着的对象。但?今天听,江晚芙却觉得鼻子酸得厉害,心?里难受得厉害,甚至连脸上淡然的神色,都几乎维持不住了,眼眶一下子红了。 陆则眉心?蹙起,“阿芙,你怎么了?” 江晚芙忍住心?里想要摊牌的念头,看着陆则,摇摇头,小声地道,“没什么。”顿了顿,才继续问,“你会像二叔那样麽?会喜欢别人,和别人生儿?育女……会忽然有一天,就不喜欢我了,或许是?觉得我不好了,或许是?觉得腻了,你会麽?” 陆则抬手,替她抹掉眼角的泪,伸手把江晚芙揽进怀里,很肯定地道,“不会。不会喜欢别人,不会和别人生儿?育女,会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想说,阿芙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如果她知道,大约就不会见了个失宠的姨娘,便物伤其类了。他从上辈子就喜欢她了,喜欢了两?辈子,她根本不明白?他有多喜欢她。 江晚芙听着陆则温和的声音,将脸埋在?陆则的怀里,眼泪克制不住地涌出来。 人都是?软弱的,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尤其软弱得厉害,这一刻,她突然真的很想相信陆则,相信他的话,相信害她的是?别人。 江晚芙靠在?陆则怀里,静静地哭了会儿?,陆则似乎不敢动她,一直轻轻揉着她的发,也没有说什么。 直到惠娘在?外?敲了敲门?,江晚芙才从陆则怀中起身,侧过脸擦了擦泪。陆则抬声应了声,惠娘应声进门?,手里端着药。 惠娘紧张地抬眼,屏息屈膝道,“世子,夫人,药送来了。” 江晚芙听了这话,拢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她闭了闭眼,没有很失落,反倒有种莫名的坦然,可能是?早就做好最坏的准备了。她看着惠娘把药摆在?案上,道,“惠娘,叫人送些热水进来,我想洗把脸。” 惠娘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应下。过了会儿?,丫鬟送了热水进来,江晚芙从床边起身,去?洗漱的隔间,惠娘已?经在?屋里等着伺候了。 她走过去?,垂眸看了会儿?那盆热水,她看见水中倒映着的自己,哭得有几分狼狈,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真哭还?是?假哭了。她笑了下,扭头跟惠娘道,“惠娘,开始吧。” 惠娘无声点了点头,走上前?来,蹲下/身去?。 …… 江晚芙从洗漱的隔间出来时,陆则已?经盯着那两?碗药,发了许久的怔了。 他听见隔间开门?的声音,猛地回过神,宛若寻常的收回视线。江晚芙在?他床边坐下,方才哭了一会儿?,虽洗了脸,但?眼睛还?略有几分红肿。 江晚芙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当着陆则的面,抬手端了他的药,先递了过去?,声音和往日没什么差别,一样的温柔,“夫君,吃药吧。” 陆则接过去?,江晚芙便伸手端了自己的,垂眸看了眼药汁,没有一丝迟疑,仰头喝了下去?。 她放下空碗,侧身想放回案上,余光忽的瞥见陆则摆在?被衾一侧的手,握得很紧,很用力。江晚芙顿了顿,继续将碗放下,回过头,见陆则还?没喝,催促了他一句,“药要趁热喝,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陆则仿佛有些走神,他应了一声,仰头将药喝了。 惠娘进来,端了空了的药碗出去?。 江晚芙又叫丫鬟把这些日子收的请帖拿来,本来她是?晚辈,不该有太多的请帖邀约,但?卫国公府情况特殊,老夫人年迈,身为国公夫人的永嘉公主则几乎足不出户,帖子大部分就往江晚芙这里送了。她不过几日没有看,就有几十封请帖了。 当然,虽然请帖寄来了,但?她真的会去?的,却仍旧是?在?少数。这种联络来往,本来就是?同?一层次的事情,有些人家?递了请帖,就纯粹是?递帖子,她要真的去?了,才是?给人家?添麻烦了,只怕别人别的客人都顾不上了,光围着她转了。 有的官夫人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场合,但?江晚芙不喜欢,也几乎不会去?。 她把需要去?人的和人不用去?但?要送礼的挑出来,摆在?一边。等她弄好了,外?头天都黑了,烛心?烧了一截,没之前?那么亮了。 陆则还?靠坐着,被上摆了那本他看到一半的书,他很安静地看着,似乎看得很投入。 江晚芙抬起眼,看了他许久,才发现他也许并没有在?看书,过去?一刻钟了,他都没有翻一页。江晚芙收回视线,拿起剪子,剪去?一截灯芯,剪子放回桌上时,发出些许声响。 陆则被这声响弄得回过神,循声望去?,看见阿芙收拾好请帖,从罗汉床上下来,落了地、穿了鞋,她抬头笑着朝他说了一句,“夫君,我出去?放请帖。” 陆则下意识地点头。 她走出帐帘,拉长的影子也一点点消失在?陆则的视野里。 这个时候,帐帘外?传来一声花瓶落地的声音,砰地一声,陆则心?里猛地一跳,面色一凛,掀了被子,径直疾步朝外?走了出去?。 156、第 156 章 162 不知道是不是丫鬟粗心, 忘了点蜡烛,内室外是昏暗的,陆则一眼?从一片昏暗中瞥见阿芙身上的那抹亮眼?的牡丹团花, 她半蜷缩着身子?,一手扶着架子?, 从后?望去,背影纤瘦孱弱, 仿佛承受不住一般,摇摇欲坠。 陆则脑子?一懵,人却跑了过?去,他?一把抱住她, 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怎么了?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江晚芙身子?不住地往下滑,她攀着陆则的肩,声音微弱无力, 仿佛是怕极了一样, 哭着叫陆则的名字,“我肚子?疼……陆则, 我好疼……” “别怕, 我在、我在……”陆则稳住自己的声音,他?打横把江晚芙抱起来?, 觉得她在他?怀里, 轻得厉害, 像落叶一样, 轻飘飘的。他?抱她走到内室,视线内终于不是昏暗了,余光忽的扫过?一抹刺目的红色, 整个人背后?一震,像是被什么打了一拳似的,脑中仿佛有嗡地一声,继而便是一片长久的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阿芙抱到榻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慌乱无措地叫下人去喊石仲甫,眼?里只有小娘子?裙裳处那抹刺目的血色,红得扎眼?,一点点蔓延开,血色浸染进锦衾,像他?那些夜里做过?的无数个噩梦一样。 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小娘子?嘴里喊着他?的名字,她疼得蜷缩起身子?,血还在不断往外涌,裙裳全是血。她仿佛连意识也模糊了,他?叫她的名字,摸她的脸,好像都是冰冷的,没有任何?回应。 石仲甫抱着药箱,慌忙走了进来?,等看见榻上的血,也是整个人一懵,张口?惊慌道,“这怎么会?——” 陆则听到声音,猛地回过?头,起身一把将他?拉到床边,双目赤红,神色狠厉,颤声道,“救人。我要她活着,你听到没有,我要她活着!” 石仲甫被吓得不轻,面如土色,膝盖险些软得跪下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面前这位卫世子?,看着清贵矜傲,实则骨子?里就是个疯子?,这世上哪有男子?给妻子?下堕胎药的,倘是感情不合,不想要便也罢了,但他?分明爱极了妻子?,又要保全她性命,又要打掉她的孩子?。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偏偏他?疯也就算了,还位高权重,威逼利诱,以重金富贵许他?。 石仲甫心里后?悔不迭,早知今日,当初他?就该咬死不答应,他?是替不少妇人打过?胎不假,但那是为了治病救人,而非害人性命。他?一世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如今却枉造杀孽,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要让他?命丧今朝了。 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位夫人倘若真的没了,他?也走不出这国公府了。 石仲甫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世子?,我先替夫人诊脉。” 陆则松开手,石仲甫赶忙起身,伸手去摸那落在锦衾上的细白手腕,指尖触到脉搏处,他?如以往那样,屏息数脉,片刻后?换了只手,心中愈发疑惑,顶着陆则骇人的眼?神,硬着头皮开口?,“世子?,夫人的脉象还算平稳,照说不该出现?此等厉害的崩漏之症。药方乃我祖上传下,世代相传,沿用至今,实在未曾出现?过?此等情况。” 陆则冷冷抬头,语气淬着冷意,“石仲甫,我不想听这些,我再说一遍,我要她好好的。她好好的,我许你全族富贵,保你子?孙无虞。你听懂了麽?” “是、是。”石仲甫忙应下几句,想去拟方子?,他?毕竟是治妇科的高手,这种怀着身孕下身出血不止的情况,少说遇到几百次了,对症下药总是不难的,他?转过?身,却又迟疑了一下,“世子?,还有一事。夫人腹中胎儿,是留还是……”说着,怕陆则不耐烦,忙解释道,“倘您还是坚持要堕,便一并去了,也好免去夫人再受第二次苦。要是留,我这方子?便要避开伤胎的药材。现?下情况不明,如若不是非堕不可,为着夫人安危考量,便还是留最?好。只一旦留了,那些药是再吃不得了……” 石仲甫也是赌,他?本?就不想造此等杀孽,当大?夫的多半有些信鬼神天?命的说法,本?来?要吃七八日,等孩子?慢慢地没了气息,才徐徐引出死胎。传了几代的方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可见这孩子?命不该绝,阎王爷不肯收去。 他?便更不该助纣为虐,做此等有损阴德之事。哪怕脉象看不出什么,也索性往严重了说。 石仲甫说罢,屏息等着陆则开口?,没有过?许久,便等到了陆则的回答。 他?闭了闭眼?,张口?只说了一个字,“留。” 石仲甫松了口?气,忙应下,退去外间拟方子?。屋里没了声响,江晚芙仍旧闭着眼?睛,下半身湿漉漉的血还在淌,裤腿贴着她的肌肤,潮腻湿冷,但这些不适,远没有她刚才从陆则和石大?夫口?里听到的话,来?得让她难受。 她睁开眼?,陆则就在她面前,朝堂上纵横捭阖、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伏着身子?,捧着她的手,额抵着她的手背,有什么湿润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陆则几乎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他?仿佛永远无所?不能,永远强势得让别人畏惧,可为了她流泪的人,却可以游刃有余地策划这一切。 真的太荒唐了…… 江晚芙闭了闭眼?,收起心里那些软弱的念头,用力将手从男人手中收回来?,她语气平淡地叫他?。 “陆则……” 陆则闻声抬起头,江晚芙亦抬眼?与他?直视,很?轻地道,“刚开始查出药有问题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怀疑过?你。你是孩子?的父亲,你怎么会?害他?,你应该和我一样期待他?的出生才对啊……可是,所?有的可能都排除了,石大?夫是你的人,药是你亲手递给我的……” 江晚芙觉得鼻子?酸得厉害,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她不想在陆则面前太软弱的。 她自小受过?的教养,从小的经历,养成了她如今的性格,在爱她的人面前,可以软弱、可以撒娇、怎么样都可以,但在害她的人面前,她越软弱、越求饶,受到的伤害只会?越大?,别人只会?越有恃无恐。 但这个时候,眼?泪根本?是没法忍住的,那些理智的分析,忽然?一句也说不下去了。江晚芙怔怔看着陆则,没有说下去,只是很?轻地问他?,“那个时候,把药递给我,看着我喝下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为那个正被父亲亲手抹杀的孩子?难过?,还是为我没有一点怀疑就喝了药而感觉轻松,还是两?者都有呢?你心里在想什么?” 江晚芙的语气很?平静,她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连声音都是轻飘飘的,轻软的嗓音,缓慢的话,惯常带了几分吴侬软语的柔和,在安静的内室里,听上去甚至有些温柔。 陆则却被问得一句也说不出。 他?闭了闭眼?,脑中已明白过?来?,这是阿芙的计谋。她比他?想的更聪慧敏锐,她察觉到了不对劲,悄无声息的,没有惊动任何?人,查到了石仲甫身上。他?这两?日的不对劲,加剧了她的疑心,便有了今夜这一出。既是试探,也是挑明。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全无破绽的。她过?来?时,还穿着墨绿的幅裙,而后?进屋洗脸,再出来?时,却换了条白裙。丫鬟一惯规矩,主子?还在屋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忘了点蜡烛。血一开始的位置也不对…… 但那个时候,他?整个思绪被恐惧攫住,脑子?一片空白,再多的漏洞,也察觉不到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则也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他?想过?阿芙也许会?怀疑,孩子?无缘无故地没了,身为母亲,不可能毫无怀疑。最?万无一失的方法,是他?不在家里,将孩子?的事栽赃到成国公府身上,或是买通下人,或是狗急跳墙,如此她便绝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但一来?他?根本?放心不下,二来?,唯有他?在家里养伤,阿芙为了照顾他?,劳累之下失了孩子?,如此便是他?有负于她,她亦无需承受丧子?之痛时,受人非议,为人中伤。 陆则睁开眼?,阿芙还在等他?的回答,她一言不发看着他?,眼?神很?陌生,像是第一次见他?一样,陆则只觉得心里一空,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脸。江晚芙下意识地侧过?头,避开男人的手,等避开后?,瞥见陆则脸上的无措,亦是心里一酸。 在今天?之前,他?们还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不过?短短一日,什么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陆则的手一顿,缓缓收了回去,低声地问,“阿芙,你讨厌我了吗?” 江晚芙心里难受得厉害,却很?茫然?,这个时候了,知道想害死她腹中孩子?的人,就是陆则,她好像也做不到真的厌恶他?。她缓慢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陆则,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害怕你,你别碰我了。我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你,夫妻两?年了,我好像根本?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他?在她面前,永远温和宽容,好像她做什么,他?都会?护着,他?都不会?动怒。但在那些外人眼?里,那些小心翼翼巴结着她的官夫人口?中,他?又好像是很?可怕的存在,说一不二、手段厉害。她不是没听过?她们背着她时,是怎么谈论陆则的。 年纪轻轻,不到而立,就大?权在握,深受帝宠,怎么可能是什么纯善之辈,不过?是装的好罢了,谁知道私底下是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刑部那个地方,日日和大?奸大?恶之辈打交道,判来?判去都是死刑,造的可都是杀孽,面上看着光风霁月的,背地里谁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那些话,陆则或许不在意,但她却替他?觉得委屈。可现?在,她也怕他?了…… 江晚芙茫然?地想着,忽然?感觉手背被什么覆住,她低下头,看见陆则的手,轻轻地落在她的手背之上,他?看着她,像是乞求一样地道,“阿芙,你别怕我。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我……”陆则顿了顿,嗓音很?艰涩,“我只是想尽我所?能保护你,我想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陆则的语气太认真,认真得不像是假话,江晚芙甚至有一刻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她反问,“陆则,你要杀死我们的孩子?,也算是在保护我吗?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做这件事的理由,至少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陆则一时没有开口?,视线落到阿芙的小腹上,他?移开视线,开口?道,“阿芙,我们不需要孩子?,没有孩子?,我们也会?好好的。要孩子?的理由,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我不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我的衣钵。陆氏一族有的是孩子?,我们可以过?继。” “这算是什么理由?”江晚芙只觉得荒唐,她张了张口?,声音都是哑的,“你可以说,不想为了传宗接代生孩子?。但他?已经在了,他?是活的,他?选了我们做他?的父母,他?就在我的肚子?里,再过?五六个月,他?就要出生了。你怎么能这么冷血地说,你不要他?,就为了证明你不需要孩子?传宗接代……你不觉得可笑吗?” “还有,你为我考虑过?麽?仅凭你的想法,决定?孩子?的去留,你考虑过?我吗?我的感受,我的难处,你替我想过?吗?他?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他?也是我的。自从知道孩子?的存在,我谨慎小心,我最?讨厌喝药,但一天?一碗,从来?没有落下过?。有些东西我不爱吃,但吃了对孩子?好,我也忍着恶心吃了。我小心翼翼地护着,好不容易他?慢慢地长大?了,你却要拿掉他??对你来?说,孩子?是什么,是累赘吗?是可以随时舍弃的什么东西吗?你口?口?声声说保护我,说不会?伤害我,但你做的这些,我怎么能不怕你……” yawenku.com 说到最?后?,江晚芙已经压抑不住情绪,用力收回了手。 陆则一直沉默听着,直到掌心一空,他?才抬起头,阿芙抱着膝盖,后?背紧紧贴着墙,谨慎地看着他?。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她脸上还有泪,湿润晶莹,陆则下意识地想伸手替她擦,想到她刚才决绝收回手的样子?,又没有伸手了,他?缩回手,起身退开一步,轻声道。 “你身上的血……我让惠娘进来?。” 陆则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江晚芙忍不住埋头下去,小声地哭了出来?。 157、第 157 章 163 惠娘走?进内室, 看见自家娘子抱着膝盖,坐在沾了血的床榻上,神情也怔怔的, 心里一惊,忙跑上前?, 小心翼翼地问她,“娘子, 您还好吗?” 江晚芙摇摇头,她累得厉害,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方才的争吵中用尽了一样,张了张口, 怏怏地道,“惠娘,我不想?说。” 惠娘见她这幅模样,再不敢多问, 扶江晚芙进了盥室, 服侍她换下衣裙。等主仆两人出来,满是血迹的床榻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了, 姜黄的锦衾铺得平整。帐子也整个?换成?了藕荷色的颜色。 正在整理的绿竹听见声音, 忙转过身,毕恭毕敬屈膝, 小心地道, “夫人, 寝具已经换过新的了。”顿了顿, 道,“世子说他今夜宿书房。” 似立雪堂都算作后宅,前?院则分?了好几个?院子, 陆家男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平日?当做书房使的,但卧房寝具之类的,也都准备得很齐全。 江晚芙胡乱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看了眼那焕然一新的寝具,便朝碧纱橱走?了。惠娘忙跟上,也不敢多问,等她上了榻,就将帐子拉上了。 蜡烛被吹灭了,屋里也彻底陷入寂静,江晚芙平躺着,望着头顶床帐上绵延不断的连理枝纹,方才与陆则摊牌时质问的话语,好像还在耳边打转。刚才惠娘问她,她什么也没有说,除了累得没力?气说,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终究也没有想?出什么。江晚芙闭上眼,逼着自己入睡。 第二?日?起?来,江晚芙用早膳的时候,陆则也没有露面?。江晚芙没为难自己,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板栗小米粥,三个?龙眼包子,一个?煎得酥脆的肉饼。昨晚的事,仿佛并没有传开?,丫鬟婆子都如往常一样忙碌着,不知道是动?静闹得不大,还是陆则刻意叮嘱过,但江晚芙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后者,好像也没有觉得很诧异。 立雪堂的事,陆则一向不管,但他不是管不了。他治下的手段,本来就比她厉害得多。就是昨晚,也不过是他一时失察,她的那些手段,在他面?前?,大概跟小孩玩闹差不多。 惠娘叫丫鬟进来收拾了碗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主子。她尚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先是安胎药被换,再是娘子让她私下去准备的那些东西,而后昨夜世子叫她进屋时,脸色也苍白得厉害,这一切,都叫人很难不联想?些什么。 药的事情,真的与世子有关。 惠娘小心地开?口,“您脸色不大好,要?不要?歇会儿?” 自有了身孕,江晚芙梳妆台上那些胭脂水粉,都一并不再用了,往日?肤色红润时还不显得,如今略苍白些,就显得气色不大好了。 江晚芙却是摇了头,她就是去躺着,也是胡思乱想?,还不如坐着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路该怎么走?。哭也哭过了,难受也难受过了,人总不能一直沉浸在情绪里,日?子还要?过,要?死要?活的,又有什么用。 可能是从小没有爹娘护着,她本来就习惯什么靠自己,不过是先前?陆则待她太好了,好得叫她忘了从前?在苏州的生活,以?为可以?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也没有什么的,不过是过回从前?的生活而已。 “不睡了。”江晚芙摇摇头,叫惠娘把她先前?给孩子做的衣裳拿出来。惠娘叫了婆子进来,按照她的吩咐,把次间里临窗的炕收拾出来,烧得暖烘烘的,铺了暄软的棉絮褥子,把针线等物都拿过来。 烧了炕,屋里就很暖和了。江晚芙伸手把支摘窗推出去一半,惠娘就忙伸手把木撑立起?来,次间外有几株梅花树,红梅开?得很好,一簇簇的,像是在凌冽寒冬里挤在一起?取暖一样,有种很热闹的感觉。 江晚芙一上午什么也没做,只把那件衣裳做好了,她在炕桌上铺开?看,展开?之后,是很小的一件,连大人一半大小都没有,袖子比她的拳头还小。真的好小一件,江晚芙忽然有点迟疑地问惠娘,“会不会太小了?” 惠娘看了看,倒是摇头,“都是这样大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小小的。” 江晚芙才点点头。她是第一次做母亲,总是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快到中午的时候,二?婶庄氏过来了,江晚芙去了暖阁里见她,庄氏正喝着茶,见她进来便笑笑,两人打过招呼,庄氏看了眼江晚芙一眼,道,“你看着气色不大好,是不是怀着孩子太累了?” 江晚芙犹豫了一下,点头,“嗯。” 庄氏本来是个?很风风火火的性子,不管心里怎么样,面?上绝对是什么事都做得尽善尽美的,近半年因和陆二?爷的事,才沉寂了些,但对江晚芙,倒是记着当初的恩情。闻言便很关心地说了许多,“……我们女人怀孩子,是很不容易的。最要?紧的,是放宽心。中馈的事,过得去就好了,即便是有些小错,你怀着孩子,老夫人也会体谅的。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是放心,我帮你做些也行。总之,别为难自己。我活了大半辈子,跟自己较劲,跟别人较劲,最后才想?明白,较什么劲啊,顺其自然吧。” 江晚芙看得出庄氏是真心开?解她,大概是怕她压力?太大了,她心里很感激,点头,“嗯,我知道。” 庄氏一笑,也不再说这个?,转而提起?昨日?的事情,道,“……荃姨娘给你添乱了吧?也是我屋里嬷嬷做事不周全。我也不怕丑,想?来你也看得出来,我那嬷嬷就是想?替我出头,治一治荃姨娘,我回来后,她也来跟我请罪了。”说着,便是自嘲一笑,“倒是叫你看笑话了。” 江晚芙忙摇头,轻声道,“您别这样说,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庄氏笑笑,接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个?准话。往后不会再叫她闹到你这里来,叫你难做了。这次的事,二?婶也跟你赔个?不是。” 江晚芙忙说不用,庄氏倒晓得她的性子,没再说什么了。她也没有久留,说过话就走?了,江晚芙送她出门,回到屋里,一个?人用了午膳,好好地睡了一觉,这一次,她好像什么都没想?,睡得很安稳,醒来的时候,感觉人很轻松。 惠娘撩了帘子,跟她道,“娘子,外头下雪了。” 江晚芙闻言起?身,推开?窗户看,果然下雪了,可能下得还不久,只树梢屋顶堆了薄薄的一层。庭院里很安静,好像连雪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会儿,就大雪纷飞了,隔窗外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 江晚芙看着看着,就想?到她跟陆则刚成?婚不久那一次,也是下雪,他用雪团了只小猫,摆在凭栏上,她那时正生着病,一推开?窗户就看见了。 到傍晚,屋顶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庭院里倒是还好,几个?婆子扫了三四回。惠娘拿了膳单进来,江晚芙接过去,没有看。惠娘也不敢催促,直到到了往常用晚饭的时辰了,她才开?口,“娘子,是不是该叫膳了?” 江晚芙回过神,“什么时辰了?” 惠娘回话,“酉时一刻了。” 江晚芙嗯了一声,抬起?眼,轻声道,“惠娘,拿披风来,我去趟前?院。” 惠娘一愣,忙去拿了披风来,服侍江晚芙穿上,又拿了袖笼给她暖手。主仆两个?出了门,惠娘从丫鬟手里接过伞和灯笼,二?人踩着雪一路朝前?院的方向去。 大概是雪下得太大了,或者是正是用晚膳的时候,一路都没碰到什么人。到了外院书房外,守门的侍卫自然认得江晚芙,忙去请示常宁,常宁正在侧屋和其他侍卫一起?取暖,闻言忙出来了,态度很恭敬地道,“夫人,您怎么过来了?快些请进,我这就去传话。” “麻烦了。”江晚芙点点头,也没有进屋,就在屋檐下站着。冷风吹着她的脸,很冷,但脑子反倒更清晰了。 常宁忙道不敢,进屋去传话了。 那门很快就被推开?了,走?出来的是陆则。江晚芙站在靠右的回廊下,她先看见的陆则,男人穿着身云白的直裰,不知道怎么的,看上去好像有些消瘦。 陆则环视了一圈,也看到了江晚芙,他很快地走?了过来,他走?得很快,但没有靠得很近,几步之外停住了,“这么大的雪,过来做什么?” 江晚芙轻轻点头,“嗯,我有话和你说。” 陆则看了她一眼,点头,“进屋再说。” 他说进屋再说,但江晚芙也没有说话的机会,进了屋,陆则就叫惠娘把她的鞋袜脱了,江晚芙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一路走?过来,雪太深了,沿着鞋面?渗进去,袜子都是湿的,脚也是冰冷的。 炕本来是冷的,陆则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过了会儿,炕上就暖和起?来了。这里没有江晚芙可以?换的鞋袜,便只好叫下人回去拿,她在炕上等着,惠娘抱了薄被过来,替她盖住脚。 陆则就站在一旁看着,也没有作声,等惠娘忙完了,才开?口,“你先出去。” 惠娘不敢反驳陆则,担忧地看了眼自家娘子,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了。 陆则走?到桌边,倒了杯热水,回到炕边,停了停,还是放在了炕桌上,收回手,背到身后,道,“先暖暖身子。姜茶还要?等会儿……” xiashuba.com 江晚芙垂眸,捧着茶杯,热意从瓷内部源源不断的传出来,一路走?过来,冻得没了知觉的身子,好像也缓过来了,“谢谢。” 陆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158、第 158 章 164 江晚芙低下?头, 小?口地?喝了些热水,蒸雾上涌,沾湿了她的睫羽, 也模糊了视线。她垂下?眼?,把茶盏轻轻放到一边四方的炕桌上, 烛台中?心的火光轻轻颤动着,烛心被烧得发出轻微的呲呲声响。 江晚芙顺了顺衣袖, 姿势也改成了半跪着,肩膀挺直了些,才抬头直视陆则。 陆则没有动作,亦垂眸看着她。 江晚芙轻轻抿了抿唇, 神情很?温和,轻声开口,“夫君,你?另有中?意的人麽?” 陆则被问得一愣, 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以为小?娘子过来,是要和他谈孩子的事。他也想同她好好说, 之前瞒着她, 是他不对,他也该道歉。那日他情绪也有些失控了, 当与她好好说的。或许她就肯了。 江晚芙却把陆则的反应, 当成了默认, 心里一痛, 却只低头苦笑了一下?。难怪陆则不要她的孩子传宗接代,他另有中?意的娘子了,只是不能娶回家里, 这样说,倒是可以解释他的行为了。 男子和女子,对待感情,从来都是不一样的。女子重情心软,谁对她好,她即便一开始不喜欢,慢慢地?,也就喜欢上了,哪怕还是不喜欢,也不舍得伤他太深。男子却不一样,他们喜欢谁,便会对谁好。不喜欢了,那些好就连同感情,都一并收走了。 像陆二爷,中?意荃姨娘的时候,连二婶的颜面都不顾了,执意送她回娘家养胎。不中?意了,便抛到一边,弃之不理,眼?中?再无这样一个人了。 她父亲不也是如此,母亲在世的时候,夫妻恩爱甜蜜,连拌嘴都很?少,可母亲生病后,容貌折损,他便很?少去母亲的院子了,等母亲去世后,父亲便连她与弟弟都不管了。 她只是以为,陆则会不一样的。来的路上,江晚芙就想过陆则变心的可能,她以为自己能理智地?处理好。毕竟也不是全无准备的。还没嫁人的时候,她就做过这样的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心里涌上来的酸楚,却仍然控制不住。江晚芙尽可能地?平心静气,她不想跟陆则大吵大闹,也没有资格与他吵闹。但也不想逼着自己做出贤惠欢喜的模样,那太假了,她只轻声地?同陆则商量,“你?要是有中?意的女子,我出面去同母亲说,接回府里。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她的。” 江晚芙说完,便抬眼?看着陆则,等他的回应。她想的是,陆则中?意那女子,中?意得只想要她的孩子,只怕一个妾室的位置,是不够的。但也没有平白?停妻再娶的道理,娶妻是很?慎重的事,更何况她与陆则是陛下?赐婚,她已经做出退让了,他应当也不至于不肯罢休,非要打掉她的孩子。 至于以后,那就以后再说吧。 陆则这样厉害,总有本事让他与自己心爱之人的孩子来传宗接代的,亦或许那个时候,他又喜欢别人了,也说不准。至于她的孩子,她自己养大就好,不去觊觎国公爵位。 陆则听清她的话,脸色却蓦地?沉了下?来,他看着她,“你?要替我纳妾?” 江晚芙点头,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陆则却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两人靠得太近了,江晚芙看见?陆则的眼?瞳,琉璃似的冰冷,让人看了觉得害怕。 江晚芙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陆则,你?做——” “江晚芙!”陆则的声音淬着冷意,语气里透着偏执,江晚芙被他叫得一愣,不由?得停下?来看他。 “你?把我当什么?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睡你??所以你?找个女人来,代替你?,满足我?你?有多喜欢这个孩子,喜欢得可以把我推出去,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陆则紧咬着牙根,那种窒息的恐惧涌了上来,他仿佛失控了一样,一把将江晚芙压在炕上,半跪压着她,颤着手去碰她的小?腹,“你?知不知道?他会害死你?!他就像寄生在你?身上的水蛭,会一点点地?吸走你?的生气,你?的精血,他越长越大,越长越大,而你?只会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瘦,我连你?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你?什么都没有想,把他丢给我,我呢?我怎么熬下?去……” “你?要我怎么熬下?去?”陆则伸手,钳住江晚芙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那一刻,他好像真的成了前世那个陆则,那个失去了她,成为孤家寡人的陆则,他心里又恨又痛,被日复一日的孤寂折磨得理智全无,几近疯魔一样,要一个回答,“你?心里有过我吗?在意过我吗?为什么那么狠心地?抛下?我?!” 江晚芙被问得怔住,看见?陆则的眼?瞳,已经有些涣散了,他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俯身紧紧盯着她,眼?里满是浓重的悲寂和深沉的痛苦。他说的那些话,她完全听不懂,什么孩子会害死她,什么她抛下?他…… “我……”江晚芙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一阵敲门的声响,惠娘在外?开口道,“世子,夫人的鞋袜取来了……”说罢,等了等,没等到回应,想到自己刚才走时的情景,有些担忧自家娘子的安危,鼓起?勇气推门,脚还没迈进去,先听到了陆则暴怒的声音。 “滚出去!” 惠娘吓得一个激灵,不知该进还是退,守在门口的常宁却是一把拉住了惠娘,好声好气地?同她道,“惠妈妈,您就别进了。有世子在,夫人能有什么事……您别叫我们兄弟几个难做啊。” 惠娘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惴惴不安,只是常宁拉着她,她也挣脱不得,只能在门口小?心翼翼等着。 而屋里,确实?也没什么事。陆则再失控,也不至于对江晚芙动手,即便是钳着她的下?巴质问的时候,也下?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道。 陆则吼完惠娘后,脸色难看得厉害,胸膛上下?起?伏着,江晚芙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从来没看到过的暴虐和浓重的戾气,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叫了他的名字。 “陆则……” 陆则被这一声叫得一愣,垂下?眼?,看见?在他身下?的江晚芙。她被他虚虚压着,下?巴被他钳着,面颊苍白?,眼?神里有几分仓惶,一瞬间,陆则的意识回笼,好像找回了自己的身体一样,方才那些从心底涌出来的怒和恨,也如潮水缓缓褪去了。 他松开手,闭了闭眼?,缓缓起?身,松开阿芙,慢慢地?道,“抱歉……” 江晚芙小?心地?坐起?来,她也很?茫然,不知道今晚怎么会闹成这样,她明明是来寻求解决的办法,但办法没有找到,问题却更多了,她想起?刚才陆则那些话,张口问,“你?刚刚说的是——” 还没说完,陆则打断了她,“没什么意思,胡言乱语罢了。” 江晚芙皱了皱眉,却见?陆则垂下?眼?,继续道,“孩子的事,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上次是我不对,没有事先和你?说清楚。没有孩子,对你?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会过继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当做你?我亲生的养大。血缘并不能代表什么,孩子不是必须的。”陆则说着,缓缓靠近了江晚芙,他蹲了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很?温和地?看着她,“没有孩子,我们就会和从前一样,只有彼此,不好么?我只喜欢你?,你?也只喜欢我,我们只有彼此,一直走下?去。” 他很?认真地?注视着她,声音很?轻很?柔和,像是在描绘什么美?好的愿景一般,江晚芙看着他的眼?神,听着他温柔的声音,一瞬间被面前的男人迷惑引诱。 和以前一样,的确很?好,没有孩子的时候,他们从来不起?争执。平时他在外?做事,她在府里处理中?馈,各有各的事,等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哪怕只是靠在一起?说话,心里都觉得安宁。 但江晚芙很?快清醒过来,她看着陆则,很?认真地?道,“可是,有了孩子,并不会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他只是个孩子,是我们的血脉,他也会有他的人生。我们不是依旧可以和以前一样麽?我或许会分一些精力在他身上,但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重要的。” 江晚芙很?努力地?想要说服陆则,她想打消他的忧虑,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难道孩子会破坏他们的感情? 陆则缄默,沉默了很?久,他缓缓地?站起?来,看着江晚芙,轻轻摇头,“阿芙,不行。” 他不会留下?这么大的隐患,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未出生就流胎了,第二个孩子,则夺走了她的性命。那些反反复复的梦,每一次都不一样、却有着同一个结局的梦,或许就是上天的告诫,他们注定命中?无后,如果强求,就要重蹈覆辙,用她的命去换。 他的梦里,明思堂会起?火、兄长会死于火灾,他救下?了他,改变了他的命数,就不再做那个梦。刘兆的事情也是一样,他动手设计除了他,所以那个梦就结束了。唯有这个梦,他最大的噩梦,因他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拖到今天,才会他一闭眼?,就会反反复复地?梦见?。 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江晚芙看着陆则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思考过后,她抬起?脸,望着陆则,小?声地?道,“陆则,你?再让我想想,好不好?这不是小?事,你?总要让我想想……哪怕你?真的不要他,也提前和我说,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这么明显的缓兵之计,陆则不蠢,但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点点头,“好。” fantuankanshu.com 159、第 159 章 165 “我送你回去。”陆则站起来?, 叫了惠娘进来?。 惠娘带着鞋袜进来?,先打?量了眼四周,见并无?什么明显的争执痕迹, 才?松了口气,走到江晚芙身边, 服侍她穿了鞋袜。她搀着她下了榻。 这时候,常宁敲门进了屋, 拱手和陆则道,“世子,严先生?过来?了。” 陆则点头,淡声道, “我等会儿过去。”常宁得了回应,立马就要退出去,江晚芙正好下榻出来?,听见二人的话, 便主动?望向陆则, “你去忙正事吧,有惠娘陪我就行了……” 陆则没什么反应, 摇摇头, 仍旧叫常宁出去了。惠娘匆匆寻了两把伞来?,主仆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他们?说话也没多久, 但雪下得不小, 来?时留下的脚印, 都掩埋得没什么痕迹了。冷风呜呜地吹得脸疼,江晚芙低下头,朝披风兜帽里躲了躲, 便发现冷风小了些,抬起头,就见陆则不知何时走到她和惠娘前面去了,宽阔的背影,恰好挡住风口。 回到立雪堂,还不算很晚,陆则又?去前院书房,江晚芙也没心思去折腾了,草草用了晚膳,就回了碧纱橱。 惠娘替她整理好锦衾,拉好帐子,看江晚芙长?发散在肩上,面上脂粉未施,眉毛淡淡的,显得年纪很小的样子,让她想起她未出阁的时候,心中一软,担忧地开口,“娘子,今天在书房,世子发了好大的脾气……” 陆则在他们?立雪堂众人心中,一贯是威严厉害的,但惠娘还未曾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后来?她进屋的时候,心里害怕极了,就怕看见娘子有什么不好的。 高嫁的难处就在这里,若他们?娘子有个靠谱的正经娘家,索性回娘家闹一闹,让长?辈出面处理便是。 江晚芙怔怔想着事,听见惠娘的问话,回过神,迟钝地点了点头,顿了顿,才?道,“嗯……”她叫了惠娘一声,“惠娘,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我原以为,他心里另有他人了,所以见不得我和他的孩子,怕意中人受了委屈。那便把人纳进府好了,可我这样说了,他又?很生?气。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回忆起在书房里,陆则说的那番话,他说孩子会害死她,说她为了孩子抛弃他,根本不在意他,这话太荒唐了,总不是他担心她会难产,所以要动?手打?掉孩子? 可什么征兆都没有,亦或是他知道了什么,可要是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和她说呢?又?或者那些话也是说来?哄她的,就像后来?他做的那些保证一样,只是为了让她同意他的做法…… 惠娘皱着眉摇头,“奴婢也并想不明白?。” 江晚芙本以为今晚能把事情解决的,结果情况更乱了,但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是陆则已经答应她,给她时间想一想,能拖延几日也是好的。 惠娘吹灭了蜡烛,轻轻关门出去了。外头雪还没停,雪落到雪地里、树梢上、屋顶瓦片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万籁俱寂,江晚芙慢慢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陆则从外走进来?,守门的从惠娘换成了绿竹和红蕖,二人赶忙将门合上。 陆则走进碧纱橱,身上还带着寒气,他在榻边坐下,抬手把帐子拉开。屋里没有点蜡烛,但雪夜有微光从窗户纸里照进来?,外面清寒料峭,屋里却很温暖。 卯时一刻,立雪堂的下人们?还未起来?,陆则从碧纱橱出来?了,在外间困得直打?瞌睡的绿竹和红蕖忙打?起精神,屈了屈膝盖,两人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怕惊动?屋里的夫人。 陆则点头,看了眼红蕖。红蕖立马会意,跟着他出了外间,走到门口。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堆得厚厚的,冷风朝人骨头缝里钻了。 红蕖抖了抖,一下子被冻清醒了,就听世子道,“守好夫人。”红蕖立马屈膝应了,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她和绿竹虽也是大丫鬟,但夫人一贯更习惯用自己从苏州带来?的纤云和菱枝,且不说还有个惠娘呢。难道这几人犯了世子的忌讳? 但她也不敢问,主子吩咐什么,她们?便做什么就是,哪有问东问西?的。 等世子从回廊处出去了,她才?跺了跺脚,回了屋子。跟绿竹叮嘱了几句。绿竹倒天真得多,什么都没想。二人依旧轮流着守夜,一直到天明,屋里传来?声音,红蕖和绿竹忙敲门进去了。 江晚芙叫的是惠娘的名字,但进来?的却是她不大熟悉的绿竹和红蕖,她知道惠娘的性格,一贯是谨慎的,若是平常时候也就罢了,可这几日出了这么多事,惠娘就是自己守不了,也会安排纤云或菱枝,而不是她不熟悉的绿竹和红蕖。 绿竹和红蕖倒很恭敬,一个出去打?发婆子送热水来?,一个上前恭敬地问她,今天穿什么。过了会儿,二人端了热水和衣裳次第过来?了,大约是没伺候过女?主子,所以不甚熟练,但府里是教过规矩的,所以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江晚芙一直没问惠娘的去处,任由二人给她梳发,等点了早膳后,才?开口,“我记得前几天送了几本账簿来?,是惠娘收的。你叫她过来?,我问问她。” 这话一出,红蕖和绿竹都是一愣,彼此?看了眼,红蕖上前应下,退出去了。过了会儿,她独自一人回来?了,回话道,“惠妈妈说收在您多宝阁的架子上了。奴婢去给您取来??” 江晚芙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只点点头。她不想为难丫鬟,为难他们?也没有用,说到底是陆则吩咐的,昨晚他答应得好好,今早就把她身边人都换了。他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做,说什么让她考虑,其实?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他就是不要他们?的孩子了,没有理由。 红蕖拿了账簿来?。江晚芙用过早膳,借口要算账,就进了内室,把绿竹和红蕖支出去了。书桌上还摆着陆则抄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这书桌是她和陆则共用的,因觉得陆则的文书或是私人信件,都是不好让丫鬟看的,她便一直是亲自收拾这书桌的。只是自她与他摊牌,他避去前院,她也没心思收拾了。丫鬟自也不会动?,便一直乱着了。 江晚芙看着那叠抄好的经,心里又?有难过的情绪涌上来?,她那个时候还以为,陆则是为他们?母子抄的,还曾经想过要收起来?,等孩子长?大了,便给他看。现在想想,觉得当时的想法,真是很天真。 但她也没有毁了,只沉默着将其收进盒子里。 账簿还摊在书桌上,但江晚芙的心思,却不在账簿上。她在想办法,与陆则硬碰硬,是绝无?可能的。除了跟着她从苏州来?的,立雪堂其余都是陆则的人,虽说她是主母,他们?对她也是恭敬顺从,但一旦她与陆则对立,他们?会听谁,连想都不用想。 能压得住陆则,同时有资格管束他的,唯有老夫人和永嘉公主。她必须借她们?的力,才?可能保住孩子。 但陆则肯定不会给她机会见祖母和婆母,陆则养病,祖母和公主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七八日不过去,她们?也不会怀疑。但江晚芙甚至都不确定,陆则会不会给她七八日的时间。 但可能是老天爷都帮着她,第二日,这个机会就来?了。 裴氏的丫鬟云棉被红蕖领着进来?,行礼后开了口,“明安公主的宴……我家夫人派奴婢来?问问,明日您打?算什么时辰出门赴宴。若是方便的话,一起走也好有个伴……” 江晚芙此?时才?想起来?,她设计试探陆则的那一夜,她拿了请帖来?看,隐约是有一本是落的明安公主的落款,但她那时心里想着事,根本没有仔细看写了什么。她神情温和地跟红棉说话,“你去回大嫂,就说我明日与她一起。时辰的话,就请大嫂定吧,派人来?与我说一声就好。” 红棉利落地点头应下,出去回话去了。 江晚芙当做没看见绿竹和红蕖的眉眼官司,吩咐绿竹,“去把公主的请帖翻出来?,我看一看。在多宝阁第二层的架子上。” 绿竹迟疑了一下,屈膝去找请帖。红蕖则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炭不大旺了,奴婢去叫人送些来?。” 江晚芙看了红蕖一眼,没拦着她。 红蕖去而复返,添了上好的银丝炭,神情小心,江晚芙索性去睡午觉了,她还照旧睡在碧纱橱,帐子一拉,外头什么事都不管了,闭眼就睡了。 等到睁眼醒来?的时候,看见床边坐了个人,隔着帐子,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她迟钝地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那人是陆则。 她坐起来?,陆则听见声音,伸手把帐子拉开了,声音很温和,“醒了……渴不渴?” 他端了茶杯递过来?,江晚芙本来?没觉得渴,但看到那清澈透亮的水,又?觉得口里有点干,接过来?喝了口,是温水,什么味道都没有。刚刚陆则要是递过来?的是茶或是汤,她连喝都不敢喝了。 江晚芙把白?瓷茶盏放下,好整以暇等着陆则开口。果不其然,陆则第一句话便是,“明日的宴,你不要去了。” 江晚芙垂下眼,“可我已经答应大嫂了。” 陆则道,“就说你要留在家里照顾我……” 他连借口都替她想好了。江晚芙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声音也和平常一样,轻声道,“明安公主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她设的宴,满京城的官夫人趋之?若鹜,我若不去,总要有个正当理由。大嫂毕竟不能代表卫国公府,我既奉祖母的命主持中馈,这便是我的职责所在。除非告病……” 她说罢,抬眼看陆则。告病是可以不去,毕竟你病得起不来?了,人家公主总不好再怪罪你,那显得太苛刻了。但她一告病,祖母那边肯定是要过问的。 陆则果然没有作声。 江晚芙便继续道,“况且,陆则,你打?算关着我么?换了我身边的人,不许我出门,我是你的妻子,你总要留我几分体面。我顾着你的颜面,没有闹,你却觉得我这样是好欺负,要得寸进尺吗?” 陆则面上露出几分歉疚。其实?他做事本来?就不是很温和的,待她已经是极温和的了,但阿芙这样平静地指责他时,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待她太过分了。 wucuoxs.com 江晚芙看着陆则,苦涩地笑了一下,很轻地道,“而且陆则,你担心什么呢?我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就连唯一的弟弟,也要仰仗你。其实?你心里最清楚,无?论你做什么,或是想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你,所以你才?肆无?忌惮。你怎么欺负我,都没人会替我出头,你娶我的时候,不就知道吗?你担心什么呢……” 陆则看着她说这话时的神色,好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一样,连失落也没有,只有苦涩和平静。觉得心里疼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妥协了。 “你去吧。我派常宁护送你出门。”他顿了顿,语气有些艰涩地道,“我没想过欺负你,让你难过了,我很抱歉。只有这么一次,以后不会了。我发誓,阿芙,你信我……” 江晚芙无?所谓信不信地点头。 160、第 160 章 166 明思堂, 裴氏正抱着儿子和?嬷嬷说话,平哥儿刚吃了奶,肚子饱饱的?, 被母亲抱在怀里也不消停,伸着小?手要?抓母亲的?头发。裴氏点点儿子的?鼻子, 道,“小?小?人儿就这么?不消停, 也不知你随了谁?” 高嬷嬷笑眯眯地道,“夫人您打?小?就乖,姐妹几个里头数您最好?带。奴婢瞧着倒像是随了您二哥,老话不还说外甥随舅麽……” 正说着, 婆子进来说红棉回来了。裴氏叫她进来回话,红棉就把方才在立雪堂听?来的?话说了,裴氏点点头,便叫她出去了。 回过头来跟高嬷嬷说, “说真的?, 我现在去立雪堂,心里还有些发憷。昨日母亲来看平哥儿, 说的?那些真是把我吓着了。好?歹也是个国公府呢, 虽与咱们府不能比,可谁想得到说没就没了。真正是树倒猢狲散……” 虽说是成?国公府先得罪的?陆家, 可老话还说祸不及三?代呢。二弟这回却是把整个成?国公府都拉下来了, 爵位丢了不说, 父子俩都判了流刑, 连亲戚里帮着说话的?,都被捋了职。面上自不是因成?国公的?缘故,都是别的?大大小?小?的?错, 可明眼人哪里瞧不出内里的?缘由。 裴氏想起母亲来看平哥儿时说的?,“……你可记得小?时候与你一道玩过的?那个二娘子?本?来出嫁女是不相干的?,但她嫁的?那郎君是个软蛋,一听?成?国公府遭了秧,怕受了牵连,后脚就以不敬翁姑为由把人休了,连夜赶出府。说起来是女婿二弟占了理,又是卫国公府唯一独苗,陆家不肯罢休也说得过去。可做到这样,却又有些赶尽杀绝了……我说这话也是想让你小?心些,女婿是庶出,那二房啊,你们夫妻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当着母亲的?面,裴氏自还是替夫家说话的?,道,“娘实在是多虑了。二弟二弟妹都是和?善的?性子,二弟性子不过冷了些,这回的?事,也是成?国公府把他惹火了。您是没听?说,那成?世子下手没留半点活路,险些就伤了要?害。要?是轻易放过,别人怎么?想陆家,岂不都觉得陆家好?欺负了?” 但当着母亲的?面说是一回事,裴氏毕竟还是个女子,总还是心软。 这话高嬷嬷就不敢接了,只规矩听?着。裴氏说完,也觉得私下说小?叔不好?,还好?是跟心腹说,传不出去,便忙给自己找补道,“不过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旁人。” 高嬷嬷连连点头。 …… 翌日清晨,裴氏带着高嬷嬷和?丫鬟含冬,早早朝侧门去了。马夫已经把马从马厩里牵出来了,正准备套上马车,高嬷嬷见这画面腌臜,忙道,“您去暖房坐着等吧,叫含冬守着就好?。” 裴氏点点头,特意叮嘱了句,“二弟妹过来了,就快来传话。” 其实她是嫂子,按说不必这般小?心,但她是庶出的?媳妇,便还是客气些的?好?。含冬应下,裴氏进了暖房,一杯茶还没端凉,含冬就过来传话,说二少夫人到了,裴氏便起身到门口,想接一接。 岂料刚出门,便看见过来的?不是江晚芙一人,陆则与她一道来的?。裴氏一愣,江晚芙见她,便主动开口打?招呼,“大嫂,不好?意思,叫您久等了。” 陆则也开口和?她打?了招呼,照旧是淡淡的?一句“大嫂”。 裴氏回过神,忙笑着道,“我也是刚来。” 江晚芙朝她笑笑,看裴氏明显有些不自在,便转身和?陆则说话,在外人面前,她没露出什么?不对,只含笑道,“夫君,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和?大嫂出门了。” 陆则却摇头,“不急,送你出门。” 江晚芙不想与他争,怕裴氏看出什么?,便点点头,一行?三?人进暖房坐着。本?来妯娌之间?,聊几句是很寻常的?事,但大抵是陆则在的?缘故,裴氏明显有些不自在,江晚芙心里也有事,寒暄几句,便没了声音。 好?在丫鬟很快过来传话,说马车套好?了,请他们过去。 裴氏松了口气,忙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快些出门吧。今日化?雪,路上湿滑,只怕没那么?快呢……” 江晚芙点头起身。随她出去。陆则也起身出来,看妯娌二人上了马车,车夫已经换成?他手下的?侍卫,常宁立在一侧。他走过去,朝常宁道,“路上小?心,照顾好?夫人。” 常宁忙应下,也上了马车,前面坐着。马车缓缓出了从侧门外出发,车轮滚滚,离国公府渐渐远了。没了陆则,裴氏自在许多了,笑着问江晚芙怀孕的?事,说起儿子,“……可真是个皮猴子,白日里呼呼大睡。一到夜里,却精神起来了,眼睛睁得老大,怎么?哄都不睡。我屋里那些婆子可都怕了他了……” 江晚芙静静听?着,间?或应几句。 裴氏难得有人聊这些,正说得兴起,却见对面坐着的?江晚芙,皱了皱眉,一下子侧过身,伏下了身子,吓得忙停了嘴,忙跟红蕖道,“快快,扶着二弟妹。这是怎么?了?” 说着,又赶忙说,“高嬷嬷,快叫车夫停下,让二弟妹缓一缓。”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江晚芙慢慢地直起身,朝裴氏道,“大嫂,我没事,就是刚刚忽然想吐。” 爱阅书香 裴氏皱着眉,担忧地道,“是不是马车晃得太?厉害了?” 江晚芙轻轻点头,“嗯,也有些闷。时间?若来得及,我想下车找个地方坐坐。” 裴氏自是立马应下,叫高嬷嬷去传话,婆子挑了帘子,裴氏与江晚芙下了马车,长街上对面好?几家茶楼,有一家叫江南岸的?,江晚芙抬步朝那家走,二人进了茶楼,高嬷嬷去和?掌柜说话,二人进了包厢。小?二送茶过来,江晚芙喝了盏茶水,看裴氏关切地看着她,心里有些抱歉,面上却只轻轻点头,“大嫂不用担心,我坐一坐就好?了。” 裴氏道,“你别逞强,咱们出门早,定是来得及的?。实在来不及,遣人提前说一声就是,本?来今天的?路也不好?走,公主应当不会?怪罪的?……” 江晚芙笑笑,表示自己已经好?多了,起身要?出去,趁裴氏转身的?功夫,将纸条压在杯盖下,袖子宽大,很轻易地遮掩住了手上的?动作。她收回手,与裴氏一道出去。 马车继续走,路实在不好?走,到公主府的?时候,门口已经有许多马车次第等着。明安公主果?然是京中最近炙手可热的?人物,长龙都快排到巷子外了。就连公主府的?下人,说话时都自带一股傲气。 穿一身蓝色缎袄的?婆子屈了屈膝盖,不卑不吭地道,“公主吩咐过,若是卫国公府的?来了,是无需等的?。说起来,还是自家亲戚,同外人是不一样的?。奴婢带您二位进去……” 高嬷嬷刚才见了那阵仗,此时听?了这话,还有些受宠若惊,忙道,“那就劳烦这位嬷嬷带路了。” 说着,马车就走小?路,从另一侧单独开的?门进了。 永嘉公主下嫁时,不知因什么?原因,并没有专门建造公主府,但明安公主的?府邸,却是极为富丽堂皇,彩槛雕楹,碧瓦朱檐,朝里走了一段路,拐了两个弯,便到了设宴的?园子。等进去后,带路婆子客气地回头,道,“今日来客甚多,园里也有丫鬟婆子伺候,来者是客,跟您们来的?四位便先去茶水房喝茶歇歇脚吧。倘夫人们有什么?吩咐,可叫丫鬟去叫来。” 客随主便,这是没什么?好?说的?。江晚芙和?裴氏都点头,高嬷嬷和?绿竹等四人便去了茶水房。 进了屋,人已经来了不少了,屋子正中间?,一婀娜妩媚的?女子坐着,奇怪的?是,她并非做妇人打?扮,正微微侧过头,镶着红玛瑙的?金步摇轻轻晃动着,听?身旁妇人说话,那妇人不知说了什么?,女子听?了很高兴,笑得花枝乱颤。女子大概便是明安公主了,江晚芙在心里想着,她今日能出来,还是借了她的?光了。 正想着,带路的?嬷嬷带他们朝前走,明安公主抬头,看见面前立着的?两个年轻妇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从裴氏身上越过,视线淡淡地落在江晚芙身上。她眯着眼看了一瞬,说实话,除了容貌的?确生得惹眼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她很快露出盈盈笑意,亲切地道,“快坐。都是自家亲戚,不必行?那些子虚礼。” 江晚芙与裴氏自然还是行?了礼,才坐了下来。 明安公主坐直身子,不再理会?刚才说话的?妇人,那妇人有些尴尬,但也不敢说什么?,不声不响退回座位了。明安公主轻笑着朝江晚芙开口,“既明表弟娶妻时,本?宫尚未回京,回来也有段日子,倒是不巧,还是头次见你。说起来,你可随既明唤我一句表姐。” 江晚芙知道明安公主就是跟她客气一下,自然不会?顺杆往上爬。 明安公主见她不喊,反倒是笑了,别有深意地道,“你们夫妻却是一模一样,他也不愿喊本?宫表姐。” 明安公主并没有与她们说很久,今日的?场面可称得上是客似云来,就一会?儿功夫,就来了几人要?拜见明安公主。 明安心中不耐,脸上却没有显露什么?,公主的?身份看上去体面,但她离京多年,在瓦剌那个破地方待了这些年,旧情早都散个精光,只能重新维系。她要?给他们靠上来的?机会?。她嫌恶地垂下眼,重新露出笑,朝江晚芙招手,等她到自己身边,便从手腕上取下一只和?田白玉镯,套到江晚芙的?腕上,边道,“你与既明成?亲,本?宫未来得及送礼,今日补上吧。此物乃本?宫心爱之物,便赠你了。” 江晚芙还以为她有话和?自己说,猝不及防被套上个镯子,忙去摘,口中推辞道,“怎么?好?夺公主心爱之物……” 江晚芙是屈着膝盖,明安公主却是坐在的?,挣扎之间?,明安公主宽大的?外衣衣袖朝后一滑,手腕露出一截,江晚芙隐约瞥见那手腕靠上的?地方,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蜿蜒爬向小?臂的?方向,不等她细看,明安公主已经将手放下了,袖子也随之滑落,她柔声劝道,“无妨,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此物既明亦有,不过他的?是一只流云百福玉佩,本?就是一块玉做的?,给你正合适。收下吧……” 说罢,也不许她再推辞。 刚好?嬷嬷上来,请他们出去坐。江晚芙便也只好?暂时收下那镯子,但又隐约觉得,明安公主对她是不是有些太?热络了。她与大嫂一起进来,明安公主便只和?大嫂寒暄了一句,送礼也没提她。 但转念想到,陆则从前与她说过,自小?在宫里念书,与先太?子师从一个老师,大约和?明安公主感情深厚些。且明安公主说的?那流云百福玉佩,她的?确见过,陆则进宫的?时候,多会?佩戴那块。 161、第 161 章 167 江晚芙与裴氏被?丫鬟领去另隔出的雅间?, 其实与方才的厅堂也是相通的,不过?用高架和屏风等物遮挡视线,隔出几个单独的雅间?来, 貌美?丫鬟们穿梭其间?,时不时捧来瓜果等物, 都?是冬日难得一?见的,有些是单独供给宫里的供品。 不过?来赴宴的都?是京城体面人家, 倒也不会露出什么少见多?怪的神色,但在心?里,对陛下给予明安公主的恩宠,却俱有了新的认识。 陛下如今无子, 公主虽说?不能?继承大统,按大梁的规矩,也不得干政,但毕竟是陛下唯一?看重的公主, 分量还是有的。 裴氏在江晚芙身边坐着?, 等来与她们打招呼的夫人走了,才笑着?转过?头?与江晚芙道, “公主这宴设的真是不错……刚才丫鬟来说?, 西?阁还请了戏班来,还有那些灯笼可以猜谜, 猜对了便给一?粒玉花生, 倒是有趣。” 江晚芙听了, 也是颔首。 明安公主仿佛是很在意这次的宴会。早早露面不说?, 一?直坐在厅堂里,谁来都?被?领去和她说?话,倒有种与民同乐的意思。 小书亭app 妯娌二人正说?着?话, 远远见走过?来几人,裴氏见人,忙起身笑吟吟喊了一?句,“大嫂、二嫂……” 来人正是大袁氏和小袁氏妯娌二人。大袁氏一?身稳重的松绿对襟八宝纹长袄,脸若银盘,挂着?和煦的笑容,先开?口跟江晚芙和裴氏打招呼。等她说?过?话,一?旁穿银红团花纹长袄的小袁氏才开?了口,她倒还记着?江晚芙上次替她解围的事情,特意冲她笑了笑。 江晚芙今日心?情不算好,但看小袁氏满脸写着?“你是好人”的神色,又觉得有些想笑,也笑着?与她点头?。 小袁氏一?坐下来,就拉着?江晚芙说?话,她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跟人请教过?了,上来就夸,“……您今日看着?气?色真不错。说?起来,还要多?谢您上次送的那盆白雪塔,我养在屋里,找个婆子专门侍弄,想家里时看一?看,心?里倒是舒服多?了。” 江晚芙只能?点头?,“您喜欢就好。”她当然不会只给小袁氏送了,都?是一?视同仁,大袁氏也是有的。 小袁氏见江晚芙笑得温和,这种场合,她难得能?找到人说?话,且卫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多?给她长脸啊,只是还觉得有些遗憾,那日从卫国公府回去后,她就写信去问母亲漳州府的事,但还没得回信,她想了想,就道,“那日您说?外祖家是南靖县的,我舅舅七月时候来京里看我,还带了些自己家窑子里烧的瓷器,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做的倒还算精巧,改日我叫人送去您府上些,您摆着?玩罢。”说?着?,笑了笑,道,“您可不要推辞了,我总不好白收您的白雪塔的呢……” 小袁氏都?这么热情了,江晚芙也只好谢过?她。 大袁氏在一?侧,冷眼瞧着?小袁氏拉着?江晚芙说?话,心?中轻嗤了一?声,可真是个十?足的蠢货……也不去外头?打听打听,成国公府一?夕之间?颓败得只剩下一?宅子的妇孺幼儿,这会儿凑上去讨好卫世子夫人,也不怕哪里说?错话,得罪了那位阎王爷,真是嫌自己命大。 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微微笑着?,与裴氏聊起孩子,“娘回来说?,平哥儿夜里不肯睡,这可不行,我倒有个土方子,是我娘家一?个老嬷嬷……” 说?话间?,丫鬟进来请他们去正宴厅,酒水馔肴已经都?备齐了。明安公主也与她们一?起进屋,众人落座,谈笑说?话,无非是来来往往的一?些恭维言语,还有歌舞百戏。午宴毕还有戏班子,上了年纪的多?半去看戏和打马吊了,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们则爱惜脸面些,去了花厅。江晚芙与裴氏不大打马吊,便去花厅里看,只见花厅四?面,各用金钩悬了一?块象牙牌,男子巴掌大小,分别?用朱砂笔写了寒云、寒月、寒江、寒鸦等二字词,下方靠墙摆灵芝云纹红木四?足桌,笔墨纸砚齐全,丫鬟在旁伺候笔墨,供娘子们提诗,写的最好的,便可取下象牙牌,将其诗作挂上。 能?取下象牙牌,自然是极风光的事情,不少小娘子皆跃跃欲试,裴氏闺中便是才女,也忍不住起了兴致,走过?去看。 江晚芙倒兴致缺缺,祖母在世时,也曾给她请过?女夫子,写诗也是学过?的,平仄能?不出错,但要说?写的多?好,却没有了。她便寻了椅子坐下,想着?要找时机提前离宴。 主宴已经结束了,要是现在走,倒是不显眼。只是要把大嫂糊弄过?去,却又要另想法子了。 这时,丫鬟们端着?花茶进来,次第分开?,将各个茶桌上的冷茶换下去。江晚芙身侧亦有一?张,一?个瓜子脸的丫鬟朝她走过?来,屈膝行礼,起身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没站稳,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手中红木承盘和其上的茶壶也一?并摔烂了,恰好泼在江晚芙的裙摆和鞋袜上。 不等江晚芙反应过?来,那瓜子脸的丫鬟忙爬起来,一?脸犯了错怕被?责罚的慌乱模样,眼泪也扑簌簌掉下来了。 动静不小,花厅里本来不很安静,众人皆看了过?来,裴氏见状,忙走了过?来,一?脸关切地问,“二弟妹,你还好吧……” 江晚芙看了那丫鬟一?眼,起身摇摇头?,“大嫂,没什么,只是衣裳打湿了。” 有嬷嬷走进来,戴着?一?支金簪,看着?像是管事的嬷嬷,来得很快,像是得了消息就立马赶来了一?样,她呵斥那闯祸的丫鬟下去,来到江晚芙和裴氏面前,屈膝陪了不是,满脸歉意地道,“您去雅间?收拾收拾吧……” 裴氏也立马道,“二弟妹,我陪你过?去吧……”她想起来时的路上,江晚芙便不大舒服,她是嫂子,怀孕时江晚芙也对她十?分照顾,投桃报李,她今日也该照顾好她,便主动提出来要陪她去。 江晚芙朝裴氏摇摇头?,道,“还是不用了,大嫂。我今日也不舒服,既衣裳脏了,我便先回府。倘若公主问起,就麻烦大嫂替我告一?声罪了。” 裴氏迟疑了下,还是点头?应了,送她到门外,还不放心?地道,“要不我陪你一?道回去吧?” 江晚芙自是摇头?,劝得裴氏安心?留下了。裴氏本来也怕都?走了,明安公主心?里会有不满,便也没有再坚持了。 看裴氏回去,江晚芙便朝那嬷嬷笑笑,“劳烦嬷嬷指个丫鬟给我带路吧。” 那嬷嬷迟疑了一?下,开?口劝道,“是府里招待不周,要不您还是在府里换身衣裳再走吧。否则公主怪罪起来,奴婢也担待不起……” 江晚芙却是打定主意要走的,轻轻摇头?,“不瞒您说?,我确有些不舒服,就不去换了。” 那嬷嬷不好再说?什么,便颔首退下去,过?了会儿,过?来个丫鬟,自称松香,同江晚芙福身见礼。 江晚芙颔首,“带路吧。” 松香忙指了路,带她一?路朝前走。公主府不小,但来时的路,江晚芙还是记得的,就是没人带,其实也走得出去,但客人自然没有在主人家横冲直撞的道理,更不用提她连丫鬟都?没有带,刚刚那嬷嬷竟也忘了问,不知是粗心?还是什么。 江晚芙看了眼迂回的回廊,庭院中假山怪石,到廊门的地方,只一?个错眼,走在她前面的松香便没了人影。江晚芙皱着?眉,迈过?那廊门,左右看了眼,没有寻到松香的身影,刚开?口想喊,先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高不低,但她能?听见。 “秋文姐姐,今日公主怎么待卫国公府那位夫人那样宽厚,连心?爱的镯子都?肯拿出来相赠。那不是公主带去瓦剌,平日连自己都?不舍得戴的吗?” 江晚芙听见镯子二字,垂眼看了看腕上的镯子,没有作声。 另个声音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问话的丫鬟则笑嘻嘻地道,“我这不是想,要是公主格外喜欢那位陆夫人,我日后便客气?恭敬些麽……” “那倒也不必。”那被?叫做“秋文”的丫鬟停下步子,道,“寻常就好。公主倒不是多?喜欢那位陆夫人,只是因?着?卫世子罢了。” “这又是什么缘故?” “我与你说?,你可不要说?给旁人听……卫世子与咱们公主是青梅竹马,二人一?起长大,情分自然很是深厚,当时陛下都?打算给二人赐婚的。只是瓦剌突然来求娶,公主迫不得已下嫁。公主远嫁瓦剌,那卫世子心?中有愧,便承诺五年之内绝不娶妻,只是外人不知道这事罢了,两?方长辈却是都?知道的……至于那镯子,原是二人定情之物,公主一?直视若珍宝,今日忽的送出去,我猜大概是见了陆夫人有孕的缘故……当年公主也曾怀有身孕,后来没了,心?里总是不好受的。这话你可万万不要传出去……事情都?过?去了,知道当年旧事的也不多?。哎,本以为公主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回来了,二人总能?再续前缘,只可惜一?个未嫁,一?个却已娶,也是有缘无分罢了……”说?完,“秋文”继续朝前走,道,“不说?这些了,快走吧,今日还有的忙呢……” 二人加快脚步,渐渐走远。 松香从花窗看见二人已经走了,忙从假山后出来,到回廊上,往回跑了一?段路,想找被?她故意落下的江晚芙,却只看见空无一?人的廊门。 她愣在那里,左右看了一?圈,忙跑回去寻嬷嬷,嬷嬷听过?她的话,皱了皱眉,“人不见了?” 松香小心?翼翼点头?,“奴婢按照您的吩咐,躲起来了,可回去的时候,陆夫人就不见了……” 嬷嬷皱眉,起身去到明安公主身边,明安公主微微侧头?,嬷嬷便低声说?了几句话,明安公主却只一?笑,“不用找了,大概已经慌得回府了。” 嬷嬷迟疑了一?下,“她会不会去和卫世子求证?若是她去问,岂不是……” 明安公主一?嗤,手指掐下青瓷瓶里插着?的墨梅,在指尖碾碎了,不屑地道,“怕什么?你觉得她敢去质问陆则?小门小户出身,好不容易攀上了个金龟婿,不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把位置坐稳,还敢去打听这些?就是陆则在外纳了个外室,她都?未必敢过?问半句,更何况涉及皇室。你太瞧得起她了。就算她敢,下人嚼舌根乱说?的,与我有什么干系?她尽管去找秋文对峙啊?找得到再说?吧……不说?她了,让膳房熬一?盅鹿茸汤,我下午要带进宫里……” 嬷嬷忙应下,“是。” 正要出去,就听明安公主又道,“叫纪岳过?来。” 嬷嬷应下,过?了会儿,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侍卫打扮,腰间?跨刀,挺拔如松,进屋后,沉默地跪下去。 “过?来。”明安柔声叫他名字,等男子走到跟前,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只是张很普通的脸,丢进人堆里都?不显眼,却因?习武而带了几分坚毅。 男子一?动不动,明安却笑了,慢慢地道,“我今日见到陆则那个妻子了……真是好命啊,靠着?一?张脸,陆家男人都?是如此么,被?一?张脸迷得什么都?不管了,陆勤是,陆则也是……其实我不该怎么早对她动手的,可我看着?她,心?里真是嫉妒啊。我最见不得有人比我过?得好了……” 纪岳抬眼,沉默着?看着?面前几近疯魔的女子,却又隐隐约约看到那个刚到瓦剌,因?不习惯菜肴、思念家乡而埋头?哭泣的小娘子。 明安看着?纪岳的眼神,猛地沉下脸,抚摸着?他面颊的手高高扬起,用力地打下去,登时落下一?片红,“你也觉得我恶毒麽?可你要陪我下地狱的,纪岳。我救了你,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去死,你就要去死。” 男子低头?,“是。” 162、第 162 章 168 一辆不大起眼?的青帷马车, 从公主府门前长街东侧,缓缓地离开。 车轮碾过?路面,昨日积雪还未化尽, 路边湿滑,晌午过?后, 北风又起,气温骤降, 化了的雪水冻成冰碴,马车一路走?得很艰难。在内城门口被看守城门的士兵拦下,赶车的陈叔下了车,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 熟练地“上供”,殷勤道,“天这样冷,几位爷拿着买酒喝, 也好暖暖身。” 为首的士兵接过?去, 觉得还算识趣,看了眼?青帷马车, 语气也和气了些, 道,“出城干什么去?这鬼天气还往外跑……” 陈叔呵呵笑着道, “家里老?爷病愈, 小姐要去道观还愿……” 士兵收了钱, 也没检查, 抬手叫人?放行。陈叔谢过?他们,马车出了城,朝郊外的方向去。在一处山脚, 沿着蜿蜒的山道,往上缓缓地行。山路本就不适合马车,因他们的马车不大,才勉强走?了一段,但?也走?得不快,且雪后山路泥泞,不多时,车轮便陷进一处低洼的泥坑里,寸步难行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江晚芙抬手撩开帘子,陈叔正?蹲着检查情况,见帘子掀开,忙过?来同她回禀,“夫人?,车轮陷得太死,怕是?要叫人?来抬。”顿了顿,又道,“今日路实在不好走?,耽误这么几回,怕是?天黑都到不了山顶……” 江晚芙点点头,却不打算放弃,她起身下了马车,绣鞋踩进泥泞里,带着湿漉漉寒气的冷风袭面而来,吹得她额发凌乱。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那就走?上去。” 陈叔也不敢再劝说什么,忙在前带路。 青帷马车被留在原地,冷风愈发地大了,带着寒意朝人?骨子里钻,灰蒙蒙了一整日的天,飘起了细碎的雪,落在地上、树梢上、人?的脸上肩上,冷冰冰的。 江晚芙抬头,有?雪掉在她的睫毛上、落进她的眼?睛里,顿时化开了,只余下一股寒意。她拢了拢身上的大红披风,继续朝山上走?。 山里,叶庄头仰头看了眼?天,见又下起了雪,正?准备打道回府,便见蜿蜒山路上走?来两个人?,一个穿一身半新的藏蓝长袄,是?个山羊胡的男子。再往后那个,是?个女子,裹着正?红的披风,那颜色很正?,在絮絮的雪里,犹如一团炙热的火。 他看的功夫,二人?慢慢走?近,叶庄头越看越觉得熟悉,忽然一拍脑袋,什么也顾不得了,忙迎上去,很是?激动地道,“夫人?可?还记得奴才?奴才是?叶老?三,家里老?婆子带孩子去给您磕过?头,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陈叔还以为遇上了贼人?,正?想着拼命也要护着自家主子,见这人?一上来就自报家门,才松了口气。 江晚芙也认出他来了,轻轻点头,“记得。” …… 江晚芙进屋坐下,叶家儿?媳妇敲门进来,端进来一个茶壶,倒出来却是?不是?茶,而是?乳白的羊奶,带着淡淡的香甜味,大概是?加了糖的缘故。江晚芙捧在手里,缓缓地喝了几口,冻僵了的身子才渐渐缓和下来。 叶家儿?媳妇在屋里服侍,比起一年前,她没那么手足无?措了,到底是?跟着家里男人?见了世面了,知道说些好听话,“……奴婢公公听人?说,羊奶喝了补,便养了头母羊,每天都割新鲜的苜蓿喂……姐儿?跟着她弟弟一块喝,脸上也白净了,今天冬天也算冷,脸上的皴伤也没有?再犯。” 江晚芙听着,温和地点头,“你又生了小儿?子吗?多大了?” 叶家儿?媳妇回话,“才两个多月呢,本想着,等他再大些,便带去给您磕头的。奴婢婆婆说,都是?沾了您的福气。去年给您磕头回去,就发现有?孕了,后来生下来,果然是?个儿?子。” 叶家儿?媳妇说这话时,神情很认真,仿佛真的觉得是?她给她带来的好运,江晚芙心里却有?些复杂,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哪里来的好运,但?也只是?笑了笑,轻声?道,“儿?子女儿?都一样好,是?你自己有?这个福气。你如今有?了儿?子,女儿?也要好好地教,不要亏待她。” 叶家儿?媳妇自然是?满口保证,连声?应下。 江晚芙点点头,没什么力气与?她寒暄了。叶氏过?得好,她也替她高?兴,但?一看见叶家人?,她便想起去年的时候,一年的时间,好像什么都变了。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叶庄头进屋来,说牛车准备好了,“……这牛车平日是?上山下山运货用的,比马车好使些,但?样子实在不好看。您要不今日先歇一夜,奴才叫人?去山路把马车拖上来,您明日再上山?” baimengshu.com 江晚芙自然没有?答应,还是?坚持要上山。叶庄头也不敢违逆她,便没有?再说什么了。牛车不比马车干净,连只有?一个遮雨的棚子,四面都不能挡风。但?确实比马车更好用,一路晃晃悠悠地,终于到了。 江晚芙动了动冻僵了的手指,抬头认真地看着那不大的道观,正?门上方,一块不大显眼?的匾额。 洛水观。 陈叔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才有?穿着旧道袍的女冠来开门。 洛水观平日香火不旺,一个月也就初一十五有?些香客,这大冷的天,还下着雪,竟有?人?来,观主都很是?惊讶,得了消息后,匆匆赶来主殿,说是?主殿,洛水观太小,也就只供奉了碧霞元君。 观主迈入主殿,便先看见碧霞元君像前站着一个女子,一袭正?红披风,正?微微仰头,凝视着碧霞元君的神像。大约是?被她的脚步声?惊动了,女子转过?身,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柳眉杏眸,面容柔和,气质温婉,只眸中似有?几分淡淡的愁绪,殿中烛光照在她的面颊上,身后的碧霞元君低垂眉眼?,神情慈悲,这画面看得观主皆是?一愣。 江晚芙先同她见礼,轻声?道,“道长,打扰您清修了。” 观主回过?神来,也回了礼。江晚芙开口道明来意,“我夫家府上乃卫国公府陆家,曾在贵观燃了一盏长明灯,想劳烦观主带我过?去看一眼?。” 观主听到“卫国公府陆家”,还觉得莫名,等仔细地打量了眼?面前人?,却终于想起来了,难怪她刚才一见这女子,便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这不是?那日出手帮了她、又买下她草药的夫妻中的夫人?。且她说的长明灯,她也记得很清楚,因那位郎君出手实在阔绰,每回给的灯油钱,就是?买上好的灯油,也能烧上百年了。 观主忙道,“原来夫人?是?卫国公府上的。那位郎君后来来了数回,皆未提起……贫道这就带夫人?过?去。” 说罢,观主在前带路。江晚芙在她身侧走?,开口询问,“他后来来过??” 观主颔首,“来过?,最近的一次,大约是?六七日前。” 江晚芙听后沉默,不再开口了。 那个时候,陆则是?怎么说的。江晚芙回忆了一下,只还隐约记得几句,他说,“那是?我故友之孩儿?……未出生便殁……” 原来并非只是?故友的孩子—— 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骗她了。 洛水观不大,没走?多久就到了,观主在一扇朱红的隔扇门前停下步子,推门进去,将?江晚芙带到一张长桌前,长桌上是?一盏金器烛台,一簇火苗正?静静地燃烧着,供着冬日也难得见到的瓜果,还有?花生酥、梅花香饼、乌饭糕、冬瓜糖等。还有?一个红木盒子,里面摆着些宣纸,密密麻麻的字,是?抄的经文。 观主在一旁解释,“便是?这一盏了。往日并无?信众来观中设灯,也就设了这一盏。原观中用的是?一盏鎏金的灯器,后来那位郎君来了一回,便换了金器,这些瓜果糖糕也是?那位郎君送来的,每逢初一十五,有?时他会亲自送来,有?时则是?个穿黑衣的男子代他送来。这经文也是?那位郎君留下的。里间设了书桌,摆了笔墨纸砚,那位郎君若亲自来,便会抄几篇留下。因数量太多,有?些供奉过?后,便收起来,供到碧霞元君神像下了……” 江晚芙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倒是?观主说完,主动道,“那贫道就不打扰您了。” 江晚芙朝她点头,“麻烦您了。” 观主退出去,带上了门。江晚芙走?到那长桌前,那静静烧着的火苗,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一样,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像个调皮的孩子,见了人?便笑嘻嘻地要打招呼。 江晚芙没法去怪罪一个可?怜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是?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但?这孩子没出生便殁了,他什么错也没有?,明安公主也没有?错。 哪怕她心里清楚,明安公主是?故意让她听到那些的。似是?而非的那些话、跌倒的丫鬟、带路的松香、秋文和那个问话的小丫鬟,不过?是?想让她知道,她与?陆则之间的那段旧情。或是?女子的嫉妒心作祟,亦或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难怪那个时候,她和陆则说,她愿意把他的意中人?纳进府里,陆则表现得那样愤怒,他的心上人?,并不是?什么寻常的女子,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这样的身份,自然不能做妾室了。 昔日的青梅竹马,因家国大义?,阴差阳错分开,以为要抱憾终身,岂料峰回路转,明安公主回来了。 年少时错过?的人?,才是?最刻骨铭心的。 至于她,不过?是?他失去挚爱后,聊以慰藉的存在。 江晚芙想起他们成婚以来的日子,陆则的温柔、体贴、维护……仿佛还历历在目,又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江晚芙不合时宜地想,他或许对她有?几分喜欢,至少她刚刚有?孕时,他的欣喜不似作伪,只是?这些喜欢,比不上挚爱的刻骨铭心罢了。 明安公主这样的身份,自然不能做妾室了。 163、第 163 章 169 江晚芙不见了的消息, 传进陆则耳朵里?,已?经是下午申时。 常宁匆忙赶回府里?的时候,陆则正在书房跟陆三爷说话?。陆三爷穿一身直裰, 三兄弟气质迥异,若说卫国公陆勤是强势霸道, 陆二爷是风流多情,那?陆三爷便是兄弟里?最中庸温和的那?个。 陆三爷喝了口茶, 温和地开口,“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了。”陆则摇头。 陆三爷颔首,继续道,“前些日子, 有人给我?送了个小叶紫檀的麒麟木雕,说是能辟邪镇宅,麒麟又是瑞兽,温和仁慈, 还有送子的寓意。我?留着倒也没什么大用, 你留着摆着玩吧。等会?儿叫人跟你送来。” 陆则摇头,推辞了一句, 但?陆三爷仿佛很?坚持, 陆则看他一眼,便也没有说什么了, 只颔首, “那?就多谢三叔了。” “都是自家人, 你和三叔客气什么。”陆三爷淡淡地笑着道, 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来,正色道,“我?今日过来, 除了来看看你,还另有一事……陈平父子明日就要押送铁岭卫了,这二人的下场,倒也算得上是报应。只成国公府那?个幼子,不过两岁的幼童,难免叫人心生怜悯……□□妻子的娘家齐家找到我?,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是想让齐氏与□□和离,这孩子便带回齐家,改姓齐,日后便同?成国公府没什么干系了……我?是觉得,一个孩子而已?,与成国公府的事,原是我?们?占理,没什么可置喙的,但?难免有些自诩君子的,满口仁义道德,高呼些稚子无辜的酸话?。虽没什么影响,可到底不好听……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有些时候把事情做绝了,倒不如中庸些。” 说罢,陆三爷喝了口茶,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想法。只看你意下如何了……” 说实话?,跟成国公府这事,虽说是他们?陆家占理,可到这个份上,朝中难免有些不同?的声音。事情落不到自己身上,不是自己家费了大力?气培养的接班人险些丢了性命,自然是不觉得有什么要紧的,加之牵连的人多了,流放的流放、丢官的丢官……显得他们?有些拥权自重了。 当然,这事错在成国公府,面上还是没人敢把这些想法说出口。 但?就怕陆则真的要斩尽杀绝,陆三爷以前觉得,自己还算了解陆则这个侄儿的,可到现在,却也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了。虽不至于对?自家人谨慎戒备,但?同?他说话?时,难免带着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慎重。 杀孽太重,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陆则听罢,倒是沉默了会?儿,便很?好说话?地道,“就按您的意思吧,我?没什么意见。” 陆三爷听了,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喝了口茶,正准备继续同?陆则聊一会?儿,再起身告辞。这时候,却见有侍卫进屋来请陆则,陆三爷索性起身了,“你忙便是,我?也先回去了。那?麒麟木雕,我?等会?儿叫人给你送来。麒麟送子,驱邪镇宅,侄媳妇有孕,倒是适合放屋里?摆着。” 说罢,陆三爷便走了。常宁被领着走进来,一进门就直挺挺跪下了,陆则一见是他,便知?道不好了,脸色微变,只冷冷地道,“说话?!” “夫人不见了……”常宁脸色难看地开口,不敢有丝毫隐瞒,“大少夫人说,午宴过后,夫人被一个丫鬟弄湿了鞋袜,便说要先回府……红蕖等人没有贴身伺候,一直在茶室等,说并没有看见夫人。已?经派人私下在公主府周围搜寻了,但?并无夫人的踪迹……” 陆则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瞬间,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他闭了闭眼,缓缓站起来,没有动怒,语气平静地做了安排,“……召集你手下所有人,等我?安排。取我?的令牌,让三大营兵分三路,整个直隶,一寸一寸地找。把直隶给我?围死了……派人去国子监盯着舅少爷……安排几个人去苏州江家……” 常宁低着头,一一应下,一路跑出去安排。 陆则没有等他,疾步出了书房,到了前院,下人匆匆牵了踏霜来。陆则受伤后,就没骑过马了,踏霜许久没出去溜达,刚被牵过来的时候,还很?激动地撅了撅蹄子,朝陆则身后张望,像是在找人。下人拉都拉不住。 陆则上前,翻身上马,踏霜倒还知?道陆则才是自己的主人,听他一声令下,便纵身越了出去,越跑越快,在絮絮的小雪中,只短短一瞬,就奔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了。常宁安排好事情,出来已?经看不到陆则了,忙带人追上去。 常宁带人赶到的时候,陆则正在客栈审绿竹和红蕖,二人也早就吓破胆了,事无巨细,从早上出门到发现人不见,一样都不敢落下。 “……到安庆坊的时候,夫人不大舒服,觉得马车里?太闷了,便下了马车,去了一家茶楼,坐了一刻钟有余……到了公主府后——”红蕖一边紧张地回忆着,一边一字不落地说着。 陆则忽然打断了她,“哪家茶楼?夫人有没有和谁说话??” 红蕖回忆了一下,准确地说出了茶楼的名字,“叫江南岸。没有,夫人和大少夫人进了厢房喝茶,奴婢一直在屋里?伺候,中途只有茶楼的小二送了茶水来,但?也没有让他进屋。” 陆则却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叫了个侍卫,“带几个人,去查江南岸。把掌柜带过来……” 侍卫应下,带了几人出去。这时常宁也到了,匆匆忙忙上前,“世子,已?经安排下去了。三大营已?经沿着外城开始搜了。府中的护卫,也都带过来了,安置在客栈后院。” 陆则冷冷点头,朝楼梯口走去。裴氏却是坐不住了,带着嬷嬷硬闯了出来,看着她的人是常宁安排的,到底忌惮着裴氏是府里?的主子,不敢太过强硬,便叫她跑了出来,正好看见从走道上经过的陆则,裴氏忙叫住了他,“二弟!” 陆则停下,裴氏忙跑过去,“二弟,是不是二弟妹出事了?她——” 陆则却没有时间和她多说什么,也没有耐心,打断了她的声音,“她很?好,已?经回家了。是刑部公务,我?不便和你多说。”说着,转过头朝侍卫下令,“送大少夫人回府。” 和裴氏说完,陆则便下了楼梯,带人去了公主府。客栈是就近找的,离公主府不远,走路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来赴宴的宾客已?经散尽了,守门的小厮听见叩门的声音,还以为是客人落了东西,忙赶来开门,还没看清来人,下一秒,已?经被人扣住了。 yqxsw.org 陆则带人进了公主府,疾步朝里?走。公主是无权养兵的,护卫也不过是些样子货,看着高大罢了,实则不堪一击,根本?拦不住陆则和他的人。 陆则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前厅,下人惊慌失措,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愣愣看着陆则带人闯进来。纪岳得知?消息,赶来前厅,见厅中站在一陌生男子,雪衣乌发,身后百余护卫,个个手持利器,气势汹汹,心中一惊,立即拔刀上前,拦住男子,“郎君何人?擅闯公主府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男子随手拔出身侧侍卫腰间悬挂着的刀,白光闪过,纪岳手中的利器应声而断。 短刃落在积雪的青石地面上。 纪岳一怔。 陆则随手将用完了的刀丢回侍卫手中,取出腰牌,面无表情地冷声道,“刑部缉拿要犯,让开……” 纪岳看了眼那?腰牌,果然写着刑部二字,正要退开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 “既明办案,怎么还办到本?宫这公主府来了?难不成是怀疑本?宫窝藏要犯?”明安公主沿着回廊走来,步子婀娜多姿,双目含情,眼角眉梢一股妩媚风情。 陆则平静地看过去,“臣依章办事,公主觉得不妥,可进宫向陛下进言。但?今日,公主府非搜不可。” 说罢,无需他吩咐,常宁已?经领会?,带人散开搜查。 明安没想到陆则竟敢这么肆无忌惮,她堂堂一个嫡出公主,他竟也丝毫不留情面。简直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自回到京城,再也没有人敢如此轻视她。明安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脸上一瞬间划过一丝狰狞和阴狠,但?很?快被她遮掩过去,她抬起头,轻笑着道,“既是公务,本?宫自然配合。”说着,抬头看了看,对?陆则道,“这雪下得越发大了,不若进屋喝口茶?” 陆则只道,“不必。” 明安面色一僵,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带着嬷嬷转身往回走,一走出陆则等人的视线,她便开了口,“人处理干净了?” 嬷嬷脸上划过一丝不忍,顿了顿,忙道,“公主放心,已?经处理了。只是尸首——” “这也要本?宫教??”明安冷冷扫了嬷嬷一眼,一句话?决定了那?几个丫鬟尸首的去处,“丢后院虎笼。” 公主府后院圈养了一只白虎,一身皮毛白如雪,因白虎自古被传作神?兽,便打算过几日进献给宣帝,以白虎血肉炼丹。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倒是正好用来毁尸灭迹。反正老虎本?来就吃人肉,多一顿少一顿有什么要紧。 说起来,要不是打算把白虎献给父皇,她倒真不介意自己养着,低贱奴婢的血肉饲虎,有什么意思,却是不知?道,白虎会?不会?更喜欢世家郎君和娘子的血肉? 比如,陆则的? 明安想着,神?情变得愉悦起来。 而此时前院的陆则,正听着去查茶楼回来的侍卫回话?。 “……茶楼掌柜不知?所踪,当时负责厢房的小二口供,当时夫人走后,他在茶盏下发现一张纸,交给了掌柜。掌柜看后,便赶了一辆马车出去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张纸,递了过去。 陆则接过去,看了一眼。 侍卫接着道,“奴才按照小二形容的马车模样,和这纸上的内容,查到,正午过后,这辆马车停在长街东侧,差不多未时一刻离开。出了城,沿西去了。” 陆则收起纸,边朝外走,边道,“不必搜了,随我?出城。” 164、第 164 章 170 陆则来的很快, 比江晚芙想的时辰还要早些。 听见门被打开,急促沉重的步子在靠近,江晚芙转过身子, 看?见陆则朝她走过来,他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氅, 步子急促得有?些乱。他身后是敞开的门,庭院中白茫茫柳絮一样的积雪, 映照着乌蓝的天空,廊下挂着的灯笼,微黄的光从?格栅里透进来,照在地?上。 陆则朝她走近了, 从?昏暗走到明亮处,他脸上的神情,也?渐渐从?一片昏暗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江晚芙站在原地?没有?动, 看?见他脸上不?似作伪的焦急和担忧,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陆则走进来后,眼神先落在她的身上, 微微一松, 继而?像是才看?到她身后燃着的长明灯,神情微微一滞。 江晚芙察觉到他那一瞬的僵硬, 心口?仿佛有?什么细细密密的疼散开来一样, 再怎么样, 她也?很认真地?喜欢过他, 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不?喜欢了。人好像都是这样的,就算知?道?怎么回事,但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 还是会控制不?住的难过。 江晚芙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陆则。 陆则收回视线,不?去看?那长明灯,看?到立在房屋中间的阿芙。她还穿今早出门那一身裙衫,但看?得出来折腾得不?轻,幅裙上深深浅浅的泥点,绣鞋鞋面也?脏了。他想起叶老三说的话?,“……奴才是在半路碰见夫人的。雪下得那样大,山路又难走,奴才劝夫人别去了,夫人不?肯,坚持要上山,便只好把牛车收拾出来了……” 他以前觉得,她性子软,好说话?,还曾经?担心下人不?服她的管,但这话?其实不?对。阿芙的性子是温和、与人为善,可执拗起来的时候,连他也?逼迫不?了她。以往觉得如此,不?过是他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 就像现在,为了孩子,她可以倔强地?和他对峙。示弱、服软甚至低头,但就是不?肯妥协。 他不?是没有?遇见更倔强的人,再硬的骨头,再厉害的对手,他也?啃得下来,但偏偏她不?是他能硬下心肠,真正当对手对付的人。 156n.net 陆则冷静下来,他走过去,边伸手去握江晚芙的手,边开口?,他的语气尽可能的温和,不?去刺激她,“回去吧。孩子的事,我们再——” “商量”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但这已经?代表陆则内心的妥协和松动了,他不?能也?不?敢把她逼得太过,她还怀着孩子,像今天这么折腾,折腾得起几回?身子吃得消吗?还有?心里的压力?…… 他想她好好活着,不?是想现在就害死她。 但江晚芙打断了他的话?,她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也?没有?给陆则机会,开口?轻而?决绝地?道?,“陆则,我们和离吧。” 一句话?,屋里猛地?静了下来。 陆则的神情,一瞬间阴沉得有?些骇人,戾气似的情绪隐隐约约涌上心头,他靠着强大的自?制力?,压制住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缓和下神色,慢慢地?道?,“阿芙,不?要说气话?。孩子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如果,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他,我不?会逼你。” 这些话?,要是放在之前,无疑是江晚芙最想听到的,但现在,陆则的妥协,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摇摇头,眼里有?些酸涩,但还是很认真地?继续说下去,“陆则,我没有?赌气。我们和离吧……我是认真的,在你来之前,我考虑了很久,也?考虑得很清楚。”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喜欢陆则,愿意为他牺牲妥协,但这是建立在他们彼此相爱的基础上。相爱的人彼此做的妥协,才是爱的证明。单方面的喜欢,单方面的妥协,就只是一厢情愿。时间久了,喜欢就慢慢熬成恨了。 明安公?主明显对陆则还有?旧情,陆则也?绝非无情,郎有?情妾有?意,她何必夹在中间?更何况,她既得罪不?起陆则,更得罪不?起明安公?主。 与其等着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如识趣自?请下堂。 陆则的神情,终于冷了下来,什么温和的伪装,也?彻底撕开了,他盯着江晚芙,“是麽?我很想知?道?,你考虑了些什么?和离?不?是你自?己跑来祠堂说,我不?算计你,你也?愿意嫁给我?不?是你自?己说,你喜欢我?现在不?喜欢了?还是说,你一直在骗我……” 听着陆则掺着冰碴一样的声音,江晚芙觉得既难堪又荒唐,难堪于她曾经?的一番情意,被他这样冷漠地?提起,荒唐于这个时候了,他竟还来质问她喜不?喜欢他。 她气得有?些发抖,低声道?,“究竟是我骗你,还是你骗我?你从?始至终都在欺骗我,孩子的事,明安公?主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你没有?骗我?!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不?想与你争执,好聚好散便罢了,何必要撕破脸?你想和明安公?主再续前缘,尽管去便是,我自?知?身份卑微,嫁你便是高攀,带着孩子走也?不?行吗?!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陆则本来胸腔被怒意充斥着,看?江晚芙比他还激动生气,反而?冷静了下来,直到听她说完,皱起了眉,莫名道?,“……我与明安公?主续什么前缘?” 江晚芙被陆则的“厚颜无耻”,气得想笑,心里那些难过委屈,此时也?都忘了,咬牙重复那丫鬟的话?,“世子爷与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珠胎暗结,正要喜结连理?的时候,却生生被拆散了,公?主为家国大义远嫁瓦剌,世子爷为情所伤,五年内不?谈嫁娶之事。可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便是有?,世子爷也?别与我一般见识,你与公?主彼此爱慕时,我尚在苏州,又如何能知?道?你二人间的浓情厚爱。” 江晚芙一口?气说完,看?陆则不?说话?,鼻尖一酸,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感觉脸上湿湿的,眼泪什么时候掉下来都不?知?道?,她沉默地?别过脸,不?想让陆则看?到她的眼泪。 陆则抬眼,就看?见江晚芙的眼泪。 她其实年纪不?大,当娘亲似乎都太早了一样,平日里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但红着鼻子掉眼泪的时候,却像个要人哄的小姑娘。 陆则伸手,碰到她的肩膀,江晚芙挣扎了一下,他也?没有?松开,强硬又不?失温柔地?把她的身子转过脸,用指腹给她擦了眼泪,语气有?点无奈,“别哭了……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爱哭鼻子,也?不?怕孩子笑话?你。我不?过骗了你一回,你就再不?肯信我,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别人的话?,你倒是这么信?谁跟你说的?刘明安?” 江晚芙抬眼,绵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眼眸湿润。 陆则知?道?,她现在心里还有?所怀疑,便继续解释,“我与她能有?什么私情?阿芙,你要知?道?,如果当时我想娶她,她就不?必前往瓦剌和亲,去的就会是二公?主。皇室世代都想把公?主嫁进国公?府,母亲便是如此,舅舅也?不?例外,虽然有?母亲在,但亲上加亲,关系岂不?是更牢固?她怀我的孩子,更是无稽之谈。朝臣不?得进出后宫,我如何避开宫人侍卫与她私会,乃至暗结珠胎?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有?意娶她,她就不?用去和亲。” 江晚芙看?着陆则的神情,其实心里已经?选择相信他了,但还是问,“那你为什么正好在明安公?主出嫁五年后才娶妻?还有?这盏长明灯……”真正让江晚芙坚信陆则和明安公?主之间有?“私情”的证据,就是长明灯和那一盒子陆则亲手抄的经?文,每一篇的最后都写着“愿以此功德,普及于吾孩。消灾除障,万福永随。父陆则手书”。 “你替谁抄的经??” “当初刘明安和亲前,去求过陛下,说想要嫁给我。我没有?答应,她也?并不?喜欢我,之所以会纠缠我,不?过是不?想去和亲罢了。连母亲也?被牵扯进来了……因我执意不?肯娶,和亲的事最终尘埃落定。陛下心中对刘明安有?愧,加之母亲不?想我和她一样,婚事被当作筹码,便与陛下约定,我五年内不?会娶妻。”陆则几句话?解释清楚五年的事情,但对江晚芙的第二个问题,却沉默了良久。 他看?着那盏长明灯,江晚芙望着他,有?一瞬间觉得,陆则看?的不?是一盏长明灯,他好像透过这盏灯,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 他那样爱这个死去的孩子,为他立灯,为他祈福,为他抄经?,初一十五都要来陪他,给他带小孩子喜欢的水果和糖糕,像这世上最疼爱孩子的父亲。 江晚芙顺着陆则的视线,看?向那盏长明灯,灯心一簇微黄的烛火轻轻跳动着,像小女孩蹦蹦跳跳时的丫髻,翻飞的裙摆,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很奇怪,就算是她刚刚伤心欲绝的时候,也?没有?厌恶过这盏长明灯。 江晚芙怔怔地?想着,一时忘了质问陆则。 陆则却收回了视线,目光缓缓地?落在面前的阿芙身上,“阿芙。” 江晚芙被他叫得回过神,抬头看?向陆则。 然后,她看?到陆则闭了闭眼,以很认真的态度,说出了一句听上去荒唐至极的话?,“是我们孩子,你和我的……或许是女儿。” 江晚芙慢慢地?张大眼,绵密的睫毛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猛地?颤了一下。这长明灯是去年时立的,那个时候,她刚与他成亲,连身孕都不?曾有?,他们怎么会有?孩子?孩子为什么会死? 她的震惊和惊慌溢于言表,陆则却只碰了碰她的侧脸,注视着她的眼睛,定声道?,“我慢慢和你解释。” 165、第 165 章 171 侍卫们敲过门, 送了干净鞋袜、炭火炉子?等物进来,片刻就退出去了。 陆则取了罗袜过来,俯身握住江晚芙雪白?纤细的脚腕, 搭在自?己的腿上,替她套上, 边道,“这道观没什么名气, 平日也没什么香客留宿,难免清苦了些,让他们去庄上取了些过来,先?将就用吧。等明日雪停了, 再带你下山……” 江晚芙颔首点头,抱着膝盖没有说话,垂眼看陆则的动作,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起自?己在公主府听?到那些丫鬟的话时的错愕难过, 一会?儿想?起刚刚在那处摆了长明灯的厢房里?,陆则定定地看着她, 然?后说, 是我们的孩子?…… 穿好?罗袜,陆则起身, 把炉子?提到床榻边。炭火烧得正旺, 上面架了个圆肚广口的煨罐, 掀开盖子?, 熬得软烂的白?粥咕噜咕噜沸腾着,浓郁的米香味一下子?在本来就不大的厢房里?传开了。 江晚芙回神,看见陆则端了一碗白?粥递过来, 下意?识地摇了头,才道,“我不饿。” 其实也不是不饿,现在也傍晚了,中午在公主府时,因为心里?有事,就没怎么吃好?,算算时辰也应该饿了,可现在便是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她也没有心思吃。 陆则也没有逼她,把粥放到一边的桌案上,起身把被褥拉过来,包在阿芙身上。他身材高大,一站起来便把烛光尽数挡住了,江晚芙抬头看他,只看见他冷硬的下颌和鼓起的喉结,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江晚芙也猜得出,大抵是他一贯的淡淡的神色。 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淡淡的,从容不迫的,但并非是软弱的温和,而是什么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温厚,但他生起气来的时候,却又给人一种很压迫的感?觉,让人下意?识地服从他、畏惧他。 她要?是没有嫁给他,大概也会?很畏惧他的。 江晚芙胡乱想?着,整个人已经被陆则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她乖乖地没有乱动,陆则也坐下来,同她面对面,“还冷不冷?” baimengshu.com 江晚芙摇头,抬起眼睛,静静地等着陆则开口。 她体贴地没有催促男人,理智告诉她,他要?说的事,或许会?超出她的想?象,甚至是她可以理解的范围,否则以陆则的性格,不会?一直隐瞒她。 陆则却没有继续拖下去的意?思,伸手握住阿芙的手,垂下眼,“阿芙,你信前世麽?” 江晚芙被问得一怔。她与?这世间大多数人一样,对鬼神佛道乃至巫术,都抱着很模糊的态度,嘴上说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心里?又还是觉得,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手段罢了。她想?了想?,还是只能对陆则摇头,“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问,“你……你有前世的记忆?” “嗯。”陆则神色平静地点头,“或者说,不算记忆。我能梦见。在我的梦里?,你到国公府时,我已经去了宣同。等我回京时,已经是两年之后了,那个时候,你已经按照婚约,嫁给了大哥,但在成亲的当天?,大哥死于一场火灾。大哥死了,你没有改嫁,依旧住在明思堂。后来——”陆则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我被人算计下了药,逼迫你跟了我。这事同你没什么干系,是我逼的你,你本就过得难,又没有人可以依靠,你根本没有法子?反抗我。错全在我,同你没有关系。后来,我迫你与?我保持着这段关系,直到你有了身孕。” 江晚芙茫然?地听?着。 陆则继续道,“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很高兴。我们的关系,始于强迫,我以为你对我,只是顺从和妥协,可你愿意?留下那个孩子?,我真的很高兴。我想?娶你为妻,给你和孩子?名分,以我当时的权势,想?名正言顺娶你,虽然?不容易,但并非做不到。但没有等我带你走,你和孩子?就出事了——” “刘兆来府里?,见到了你。他那个人,我是后来才知道,他那个人,最?喜欢与?旁人的妻子?行?苟且之事。如果大哥还活着,他或许不敢,但你没有丈夫,他便动了心思。”说到这里?,陆则忽的自?嘲一笑,看向阿芙,炉子?烧得正旺的火光,映照在她的面颊上,长发柔顺地垂在胸前。他有时候不想?去想?前世,她过得有多苦,有多难。 生父不疼,继母又厌恶她,她在江家时忍耐,嫁了人,也还是一直被人欺负。先?是夏姨娘,再是他,再是刘兆。失去了第一个孩子?,生第二个孩子?时,又在那样破旧的地方,最?后凄惨地死去。 前世她承受的苦难,有一半是来自?他。他强迫了她,他让她怀了孩子?,刘兆也是来找他时看见了她,哪有如此的,错都是他的,偏偏咽下苦果的人,却都是她。 老天?爷真是不公。所以,他一直不忍告诉她。如果最?后她没有死,那勉强能说一句好?事多磨,可是她孤苦无依地死去了,前世与?阿芙而言,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陆则沉默了会?儿,突然?地道,“其实,我与?他也没什么不同,都一样无耻。” 江晚芙抬起头,看见陆则脸上的神情,心里?忽然?地很不忍,她被他握着的手,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很粗糙,有常年练武留下的老茧,还有当时救陆致时留下的旧伤。 陆则低头,看见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也用力地握回去,闭了闭眼,继续说下去,“他想?强迫你,我赶过去,拦下了他。但孩子?没有留住。我亲手杀了他……再后来的事,我便没有梦到了。直到你怀了孩子?……我才又做了梦。” 江晚芙小声地问,“陆则,你梦见什么了?” 陆则薄唇紧抿,看着阿芙的眼睛,艰涩地道,“我梦见你难产了……雨下得很大,很冷,只有惠娘陪着你,你哭着求她帮你保住孩子?。孩子?活下来了……” 江晚芙脸色一白?,心里?也而跟着一颤,咬着唇问,“我死了,对不对?” 她身上发凉,终于明白?过来陆则先?前举动背后的缘由。他一遍遍看着她在他的梦里?死去,知道结局,却无法更改,是个人都会?被折磨得疯掉的。 陆则再强大,他也是个人,不是神。会?犯错,会?害怕…… 陆则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感?觉到阿芙的手正在微微地发抖,他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抚摸着她披下来的长发,声音极尽温柔,“别害怕。我会?保护你和孩子?……” 江晚芙趴在他的肩上,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眼底一股湿润涌了上来,鼻尖一酸,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下来了,她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领。 陆则也没有拦着,只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痛痛快快的发泄。 江晚芙还怀着孩子?,陆则不敢叫她哭太久,温声哄得她不哭了,江晚芙眼睛红肿着,哭得嗓子?有点哑,说话声音也带着些鼻音,“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则沉默一瞬,开口道,“阿芙,你呢?你想?留下这个孩子?么?” 江晚芙抿唇,几乎没有迟疑地,心里?就有了答案,她想?留下的。她缓缓地点点头,小声道,“上辈子?和这辈子?,是不一样的,对不对?大哥没有死,刘兆也没有对我做什么,所以也不一定会?出事的……” 陆则其实猜到了她的答案。母爱是天?生的,女子?只要?有了孩子?,便会?毫无保留地去爱孩子?,仿佛是一种本能,不需要?学,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一点和男人真的完全不同,他也是男子?,知道男人的想?法,除了繁衍后代、绵延子?嗣,大多数男人一开始对孩子?,真的没有太深的感?情。尤其是刚出生的孩子?,更是如此。父亲与?孩子?的感?情,大多是在后来的相处中慢慢培养出来的。他们对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嫡庶、聪慧还是愚钝,都会?不同。 他对孩子?的喜爱,更多是一种变相的爱屋及乌。如果孩子?没有波澜地出生了,他毫无疑问会?爱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当他的出生可能威胁到阿芙,这一切就变了。 他对孩子?的感?情,远比不上对阿芙的感?情,因此他可以很快地下定决心,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亲手把药端给她喝。 但阿芙不一样,母亲天?生有种豁出性命去保护孩子?的勇敢和无畏,不存在任何权衡利弊。 所以,陆则一开始就没想?过用说服的方式。这根本不可行?。 他的那些担忧,也无需说给她听?。说了也是平添她心里?的压力罢了。 陆则定定地看着江晚芙,看到她仿佛水洗过一般的眼睛里?,那些期翼、忐忑和无声的哀求,良久,点了点头,扯着嘴角一笑,“你说得对,之前是我太偏激了。前世是前世,这辈子?是这辈子?,你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 江晚芙终于松了口气,把话说开了,便觉得这几日心头沉甸甸的压抑,也随之一扫而空了。其实,她听?到陆则那些关于前世的话,一开始的确很震惊,但当反应过来后,她能理解陆则先?前的举动,却也觉得,既然?这辈子?已经避免了重蹈覆辙,那难产也未必会?发生。 说到底,她对前世,并没有陆则那样真切的感?觉。她更像是听?了个故事,只是那故事的主人公是她罢了。 陆则也没有说什么,重新舀了粥过来,这个时辰,道观里?的条件也就如此艰苦,两人便吃了碗白?粥,便当做吃了晚膳了。今晚只能宿在道观了,陆则起身吹灭了灯,回来躺下,江晚芙便如往常那样钻进他的怀里?了。陆则收拢手臂,温声道,“睡吧。” 江晚芙无声点点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陆则习惯性地没有入睡,猝不及防被她看了个正着,态度倒很自?然?,“怎么了?” 江晚芙借着从窗户缝里?映进来的朦胧雪光,认真地看着陆则,轻声问,“你是不是一直都睡不着?” 陆则笑了笑,没有多说,只道,“只是不困。” 江晚芙深吸一口气,继续问,语气变得很凝重,“你这样多久了?你一直不睡,身体怎么吃得消?” 她脑中忽然?想?到那一晚,她吃了药的那一晚,睡觉之前帐子?明明是拉开的,第二日起来时却合上了。她当时以为是丫鬟,便没有多想?。还有再之前,她夜里?一动,他就醒了,她当时还以为他是睡不好?,现在想?想?,他根本就没睡! 陆则也不妨阿芙这么敏锐,被她认真盯着,也不好?不回答,便道,“没有一直不睡,也是会?睡的。从前在宣同的时候,行?军打仗,都是折腾习惯的,我没那么娇气。” 他最?开始也会?睡。但只要?一睡着,就会?反反复复地做梦惊醒,渐渐地,便生理上排斥睡觉了。多数时候睁着眼睛就天?亮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陆则说得再轻描淡写,江晚芙也听?得出来,他不过是拿话哄她。她先?前有多怨他要?打掉他们的孩子?,现在就有多心疼他,弑子?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心里?压力要?有多大,有多恐惧和不安,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还亲手把药端给她。 江晚芙看着陆则,不肯说话。也不肯闭眼。 陆则也是最?近才觉得,他的阿芙才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小娘子?,实则难缠得很,也固执得很。好?像真的遇上什么事,妥协的从来都是他。只叹了口气,道,“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心里?有事。” 她既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那些话,就没必要?说与?她听?了。左不过是吓着她,也没什么意?义。 江晚芙慢慢地把眼睛闭上,陆则心里?微松,便察觉到一只手缓缓地摸到他的衣服带子?上,刚一怔,阿芙温热柔软的手,便软绵绵搭在他的腰腹处,一股滚烫炙热便直直冲了上来,他忙握住那只作乱的手,小心地开口,“阿芙?” 她的动作其实稚嫩,又不熟练得很,但陆则还是一下子?有了反应。 自?她有孕,二人便再没过床/事。其实满了三月后,便没那么要?忌讳了,可后来他一直做那些梦,恨不得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更不敢碰了。如今根本经不起撩/拨。 江晚芙没做过这种主动的事,以往和陆则时,也轮不到她主动,脸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也不敢看陆则,此时睁开眼,眼睛也还是低低垂着,“你不要?想?那些了,我可以帮你的……累了就不想?了。” 陆则听?得心里?直发软,他把她的手拿出来,系上衣裳带子?,伸手去扣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低下头亲了亲小娘子?的额头,笑着道,“要?让我累,却没那么容易的。” 江晚芙红得想?钻进被子?里?,又气又羞,想?反驳一句,我哪有那么没用,想?起以前,又没这个底气说,好?像的确每回都是他放过她,她精疲力尽,他反倒神清气爽的。 陆则没继续欺负人,收了笑容,拍着江晚芙的背,温和地道,“我会?睡的,不要?担心。”顿了顿,继续道,“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 他不过是怕她死,但即便他竭尽所能也改变不了,大不了,他陪她去便是。也没什么的,不会?让她孤苦无依地一个人走。 “是我以前钻了牛角尖。”陆则道,“现在说开了,自?然?也想?通了。睡吧……” 江晚芙暗自?思忖陆则这话,但看陆则的神情,也看不出什么,便还是点点头,闭上眼,在他怀里?渐渐睡了过去。 166、第 166 章 172 清晨, 陆则在一阵间断的钟声中醒来,佛道皆有?晨钟暮鼓的说法,山门高处便设了古钟, 钟音由远至近,厚重绵长?, 徐徐而至。陆则睁开眼,看见?枕侧的阿芙, 她大约比他醒得早,正侧身看着他,眼里半点睡意都没有?。 钟声很?快便停下了。山间本就寂静,下了雪, 连鸟叫虫鸣声都没了,旷然安宁。帐子拉着,床榻的空间昏暗狭小。 陆则难得的整个人松散下来,紧绷了太久, 忽然这样闲适, 反倒有?种?不?习惯的感觉。 江晚芙倒很?喜欢,小声跟他说话, “……我?觉得偶尔来山里住几?日, 倒是不?错,难怪母亲喜欢去?玄妙观, 也着实很?清静。我?看你?昨晚后半夜也睡得很?好……”说着, 抬手摸到他的脸上, 指尖碰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道,“还是看得出些……” 陆则抬手把她的手拉下来,用手握着。她的手本就生得小, 白皙无暇的,手腕纤细,摸上去?一小块圆圆凸出的腕骨。陆则握着,就没有?放开了,十指扣着。他好像很?喜欢碰她,也不?是非要做多亲昵的事,只是觉得这样,她就是待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心里就没来由地平静下来乐。 那几?日,他避开去?前院,白日里不?敢去?见?她,也要夜里无人的时候过去?,否则心里就很?不?痛快。 二人躺了会儿,就听见?侍卫来敲门,陆则起来穿衣,江晚芙也起床梳洗,出去?的时候,就看见?陆则刚跟侍卫说完话,挥手让他下去?。她走过去?,陆则转身看见?她,便道,“陛下有?事诏我?,我?要进宫一趟。雪还没化,你?先暂且留在观里,等我?来接你?,最迟下午。” 这种?事情,江晚芙自然是听他的安排就是了。 陆则用了早膳,便急匆匆下山了,留了一队侍卫下来。天寒地冻的,江晚芙本来就不?想出门,看侍卫们严阵以?待的模样,干脆不?给他们添乱了,去?了厢房,本来只是过去?看看长?明灯的。但来了后,看到盒子里供着的经书,便也动了抄经的心思?,一上午都花在了抄经上。 到下午的时候,陆则就来了,下山的路不?大好走,快天黑的时候,才到了国公府。回了立雪堂,惠娘等人已经被放回江晚芙身边了,一看见?她,几?个人都是眼泪直掉,惠娘勉强镇定?些,道,“快别?哭了,别?惹得娘子也掉眼泪。女子怀着孩子,可不?兴掉泪的,最是伤眼睛。” 纤云和菱枝才不?哭了,惠娘吩咐她们去?拿干净衣裳来给江晚芙换,二人出去?,惠娘才敢开口,声音也压得很?低,“娘子,您同世子爷和好了?” 江晚芙颔首,也没有?说前因后果,只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道,“只是有?些误会,说开了便没事了。” 江晚芙说得含糊,惠娘却是一点都不?好奇,压根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看她点头,整个人都是一松。这几?日,她真是被吓得不?轻,世子爷也不?许她们过来伺候,虽没有?责罚什么的,但什么都不?知道,更加是度日如年?。 江晚芙换了衣裳,梳洗打扮了一下,看陆则还没有?回来,便去?了趟福安堂。 她好几?日没有?来了,老太太见?她倒是很?高兴,叫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叫嬷嬷拿了件兔毛斗篷过来,和蔼道,“你?二叔跑去?山里,说什么要打猎。没猎得什么好东西,倒是看见?人家猎户家里堆了许多兔毛,买回来了许多,非送来说要孝敬我?。我?一把年?纪了,可穿不?得这样鲜亮的颜色了,跟你?们几?个小的做几?件,穿着倒还合适。” 江晚芙起身试给老夫人看,云白的绸缎,后背是一团团的芙蓉花,金线描边,灿灿的,很?好看。大概是考虑到她怀着身孕,做得略有?余地些,穿在身上也很?暖和。 正吃着茶,婆子进来传话,说大少夫人过来了。 裴氏进屋,看见?江晚芙,表情有?一瞬间很?不?自然,但很?快低下头,跟老夫人见?了礼,等坐下后,陆老夫人喝了口茶,说起陆运的亲事来。 陆运年?纪不?算小了,也已经到了娶妻的时候,只不?过前头两个兄长?娶妻都迟,才显得他早了些。不?过他的亲事,倒不?必江晚芙操心,有?二婶庄氏在,对自己儿子,自然还是很?上心的。江晚芙也只听了一耳朵,记了些要记的。 陆老夫人说过陆运的亲事,倒是叹气,“等办了三郎的事,就轮到阿瑜了。谢家不?好意思?催,我?们却不?好一直不?提……” 江晚芙体贴地道,“您别?太舍不?得,阿瑜便是嫁,也还是在京城,回家也还是方便的。” 陆老夫人点点头,也知道女孩儿养大了,总是要嫁出去?的,舍不?得也没有?用。 江晚芙和裴氏陪着老太太坐了会儿,才一起出了福安堂,二人回去?的路是同一个方向,自然而然便一起走了。 冬日天黑得早,还不?到用晚膳的时辰,就黑压压的,云也很?低,看这样子,夜里可能还要下雪。 裴氏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轻轻侧过脸,打量走在她边上的江晚芙。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总感觉她气色只能算一般,侧脸白皙得几?近透明,没什么血色,叫人看了有?一种?很?不?忍的感觉。 昨天从?公主府回来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在宴上的时候,二弟妹便心不?在焉的,后来二弟也是脸色很?难看,她猜想,两人肯定?是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早上出门的时候,二弟还亲自来送二弟妹,或许是陆则理亏。男人心虚,就会做得很?体贴,她父亲便是这样,要是拿什么东西回来送母亲,那肯定?是外面?又相中了什么女子了。 二弟妹也是可怜……二弟要是在外有?什么人,她也只有?忍着,否则娘家指望不?上,又能如何呢? 2k小说 江晚芙倒不?知道裴氏心里想什么,看她盯着自己看,也朝她笑笑,看还有?段路,一直不?说话也不?好,便顺口问了几?句关于乳母的事。 裴氏一一答了,心里愈发生出些同情来。 这些事,本来都是娘家准备的,像她怀孕的时候,根本没操心过这些,都是母亲和两个嫂子准备的。相看调/教好了送过来,她直接用便是了。 …… 回到立雪堂,陆则还没有?回来,江晚芙脸冻得发白,靠着炕桌翻新送来的话本,好久才缓过来。惠娘进屋来,怀里抱了一尊小叶紫檀的木雕,走近了,江晚芙才看出来,雕的是麒麟,她放下话本,好奇地问,“哪里送来的?” 惠娘把木雕摆在炕桌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祥云麒麟,在烛光下,颜色浸润得很?漂亮。她答话,“是世子爷叫人送来的,说摆在屋里。麒麟送子,寓意很?好,您看是不?是摆在内室?” 江晚芙想了想,点头,让惠娘摆在内室了。 陆则没有?回来用晚膳,他好像是很?忙,派了个侍卫过来说了一声。江晚芙便一个人用了晚膳,坐在炕上继续看话本,梆子敲了好几?声,惠娘进来催了她好几?回,她才洗漱躺下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靠近,很?温暖的感觉,睁开眼睛,果然是陆则回来了。 她打起精神,说话还带着鼻音,软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则把她抱进怀里,拉了拉被褥,“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有?些事要安排,睡吧。下次不?要等我?了……” 江晚芙被男人抱在怀里,又暖和又觉得很?舒服,迷迷糊糊要闭上眼,忽然想到自己还有?话要跟陆则说的,一下子清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目光又很?清明了。 陆则看她如此,侧过身,“怎么了?” 江晚芙就抓住他的手,认真地叮嘱道,“你?要小心明安公主。” 陆则听到这里,并没有?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其实她大概是被刘明安的身份吓到了,朝堂上的事情,区区一个公主根本无济于事,连话也插不?上。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尚且不?能插手政务,更何况刘明安。她最多也就像昨日那样,做些事来恶心他,离间或是告状,但这些在真正的权力面?前,根本就是儿戏一样的。 江晚芙想了想,皱着眉说,“我?应该没有?看错……在公主府的时候,她把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说要送给我?,推搡客套的时候,她的衣袖滑落,我?看到她手腕上的疤。看着很?吓人,很?长?的一道,像是被什么割出来的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 女子都重容色,别?说身份尊贵的公主,就是一般的官家娘子,身上都不?会留这样的疤。肯定?不?可能是她自己划的,谁敢这样对待一个公主,江晚芙想来想去?,只想到瓦剌。 如果她在瓦剌,经历了很?可怕的事,那她一定?会恨陆则,恨他的见?死不?救。 陆则沉默地听着,等阿芙说完了,才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和道,“嗯,我?会派人去?查的。” 其实公主尊贵,也只是在本朝尊贵。一旦真正送出去?和亲了,便也谈不?上什么尊贵不?尊贵了。瓦剌一直野心勃勃,对大梁送去?的公主,也谈不?上有?多尊重礼遇,在那里的待遇,自然比不?上在宫中。这算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自古以?来,和亲就是用女子换取和平,陆则厌恶刘明安是一回事,但他骨子里更厌恶这种?方式。 不?过,如果阿芙的确没有?看错,那刘明安在瓦剌的经历,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艰难。那她大概真的对他恨之入骨,不?仅仅只是想报复他,而是真的想杀了他。 167、第 167 章 173 翌日起?来, 陆则尚在养病,也没看见严先生等谋士来寻他,他倒是很清闲, 靠着迎枕看一本前朝的帝王本纪。接连下了几日的雪,难得?赶上个?好天气, 阳光明媚的,江晚芙叫惠娘等人?把窗户打?开透气, 一片金光照进屋子里?,顿时叫人?觉得?很温暖。 江晚芙却不比陆则清闲,临近年关,回事处的事情也多了, 管事们时不时过来请示些事情,还有年底送来要入账的账簿,另外摆在眼前的,就是年礼的事宜了。 她?把陆则的书?桌征用?了, 斟酌地开始拟送去娘家的年礼, 轻了不好,重了也不好, 度要拿捏得?当, 还有就是也不能越过大嫂裴氏太多,总之诸多忌讳。 还有给各府的年礼, 既繁琐又不能出错。虽说最后还要拿去给祖母定夺的, 但她?总不好拿个?漏洞百出的东西过去。 江晚芙拟了几封, 实在有些琢磨得?头疼, 放下笔,看见陆则清闲的模样,心里?羡慕得?不行。 大概是她?羡慕的目光太炙热了, 陆则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她?盯着他,也不知道看些什么,索性把那帝王本纪随手搁到案上,起?身走过去了,“看你忙了一上午了,在写什么?” “快过年了,要拟年礼单子了。”江晚芙道。 陆则低头看了几眼,转身叫了惠娘进来,江晚芙正?一脸莫名?,就看见惠娘听了陆则的吩咐,叫了婆子进来,把外间的圈椅搬进来了,摆在她?的旁边。惠娘等人?退出去,陆则便慢慢地坐下了,把她?摆在书?桌一侧的名?录拿过来,随手挑了支用?得?顺手的紫毫。 江晚芙才明白他是要帮她?的忙,但这种事,本来就是她?分内的活,哪好意思叫他一个?养伤的来帮忙,便拉了拉陆则的袖子,道,“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去看书?吧。” 陆则看她?拉着他袖子的手,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随手拿来翻翻的闲书?。拟单子我怕是代劳不了,不过这些人?家,我倒还算熟悉,替你把把关……”说罢,在名?录上圈了一处,淡声说起?这户与?府上的关系,“……袁家老太爷六月过世,大房、二房分了家,如今这个?住在老袁宅的,是大房。两家应该都会来拜年,年礼可以准备两份。至于厚薄,大房可略厚些……钟家……” 陆则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各府人?脉也都握在他手里?,卫国公不在府里?,基本都是他代尽父责,寥寥几句话,就把关系点得?一清二楚。 江晚芙主持中馈也有一年半载了,本来也做得?熟络了,只是陆家实在是个?大家族,里?里?外外的族人?便不说了,这好歹还是见到过的,还有些远亲,估计一年也就来往一次。这些都还好,真正?叫她?摸不清头脑的,是官场上的同僚关系。尤其是这一年,陆则高?升,主动凑上来的也愈发多了,她?现在出去,许多从前不打?交道的官夫人?都会上来与?她?套近乎。 有陆则从旁帮衬,江晚芙倒确实轻松了不少,到惠娘进来催用?午膳的时候,竟是一气拟了二十余户了。虽说还有许多,但按这个?进度,倒是很轻松便能做完了。 午膳有一道紫苏鲫鱼汤,清甜鲜美,汤熬得?浓白,还有先用?热油煎了再?炖的豆腐,吸满了汤汁。 江晚芙很喜欢,吃得?略有几分撑,不敢再?吃了,忙停下筷子,看见陆则还没用?完,便抬手给他舀了碗鱼汤,“……我看你都没怎么喝,这鱼汤熬得?倒是很鲜美,你尝尝看。” 陆则笑?着点头,却没有动那汤。 江晚芙等会儿?还要去福安堂,今日沈夫人?带着沈娘子过来,她?要作陪的。便进屋换了件见客的外裳,纤云替她?梳了头发,仔细打?量了会儿?,含笑?道,“夫人?气色不错,只是要不要唇上描些口脂。” 江晚芙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点了头。 收拾好再?出来,陆则不在,婆子正?带了丫鬟进来收拾碗筷,江晚芙转身瞥见丫鬟正?在收拾陆则用?过的碗筷,她?给他舀的那碗汤,看着还是满的,她?一愣,琢磨出些许不对劲来。侧身问惠娘,“刚刚世子用?了什么菜?” 惠娘是伺候的人?,自?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想了想,便道,“醋溜芽菜、蕈羹吃得?多些,旁的菜,倒没见世子碰。会不会是菜不合胃口?” 江晚芙没说话,摇摇头,跟惠娘吩咐,“我等会儿?再?去福安堂。” 惠娘应下,出去传话去了。 陆则正?在次间里?换外套,沈夫人?母女是女客,他倒不必去见客。不过是打?算送江晚芙过去,他在屋里?也没什么事做。刚穿上了外衣,还来不及系革带,背后便有人?抱住他的腰身,淡淡的茶花香,很熟悉的味道,陆则神色柔和下来,把她?的手拿开,转过身,任由她?靠进自?己怀里?。 次间里?没有丫鬟,不过一墙之隔的外头,收拾了碗筷的婆子丫鬟们进进出出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进来。 陆则把她?抱在怀里?,手指抚弄着她?的头发,语气很纵容的样子,“怎么忽然撒娇起?来了?” 江晚芙把头埋在男人?胸前,听到他胸腔里?沉而有力的心跳声,鼻尖一酸,瓮声道,“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陆则本来以为她?只是跟他撒娇,听到她?的声音,便察觉出不对了,也不敢迫她?从他怀里?抬头,便抱起?她?,进了内室炕上,抱她?在他腿上坐着,亲了亲她?的发顶,低头哄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了?” 江晚芙被他抱着,感?觉到男人?的手,一直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心里?涌上一股酸涩,抬头看陆则,他的眼睛很温和地看着她?,她?很容易被他这种温和打?动。 陆则看她?不说话,把手上的念珠串摘了,放到一边,抬手把她?的下巴抬起?来,直视她?的眼睛,温和地道,“阿芙,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江晚芙把他的手拿下来握住,摸到那串念珠,低头给他戴在手腕上。 好像是她?有孕之后的一天,他就忽然戴上了这串念珠,抄经、念经,她?以前还以为他是给孩子祈福,现在想想,其实是给她?。她?也抄过经,是陆则去打?仗的时候,其实这些真的有用?么,好像也未必,但那个?时候,她?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多少也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没有用?,也想去试一试。 人?或是心里?有欲,或是有惧,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她?把念珠戴好,握住他的手,抬头看陆则,“你是不是很担心我?我让你觉得?很不安……你连荤腥都不沾了……” 陆则其实也没打?算瞒着阿芙,只是觉得?没必要特意拿出来说,倒不想把人?惹得?难过了,便低垂眉眼,反手握住小娘子的手,解释道,“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是在斋戒,一方面是为了给你和孩子积攒功德,另一方面,也算为我自?己。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不愿意,我便不这样做了。” yqxsw.org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也不是你任性。孩子不是你一个?人?怀的。留下孩子,也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阿芙,我没有不安,只是觉得?能做些什么,便做了,没有想那么多。好了,别哭了。” 他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哄着道,“不是还要去祖母那里?,等会儿?眼睛肿了,祖母还当我又欺负你了……” 说着,惠娘在外敲了敲门,看样子是时间到了,催江晚芙出门了。陆则替她?应了一声,给她?擦了泪,二人?收拾好出去。 …… 沈太太带着女儿?过来了。沈家是正?经的书?香门第,沈太太人?也十分端庄,沈沅跟在母亲身后进来,肌肤白皙,云白对襟宽袖搭配丁香色澜边裙,面上带着淡淡的柔和笑?意,是个?很有亲和力的女孩子。虽然在外有才女的名?声,但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沈沅和陆运已经定亲了,只是要等到年后才正?式成婚。但两家已经是正?经亲戚了。因此庄氏对沈太太很热情,众人?说了话,又去暖阁抹骨牌,冬天还是要屋里?才暖和。 江晚芙不擅长这些,便没有上场,陪着沈沅在暖阁次间里?说话。小姑娘对着未来妯娌,明显还有些紧张,但规矩很好,只是有些拘谨。江晚芙起?身出去,吩咐丫鬟,拿了些糯年糕和红豆甜馅过来。 等小红泥炉子摆上来后,沈沅疑惑地看着江晚芙用?筷子夹了年糕在火上烤,想起?母亲叮嘱过她?,自?己这位未来二嫂还怀有身孕,便忙伸手要帮忙,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有些尴尬地伸出手去。 江晚芙倒是朝她?笑?,温柔地教她?如何烤,边道,“便是这样吃的。天冷了,糕点容易凉,倒不如这样现烤现吃来得?舒服……烤得?焦焦地,再?沾红豆泥或者白糖,味道都很好。” 沈沅垂下眼,认认真真地有样学样,学着江晚芙的动作,等烤得?两面焦脆了,用?帕子包着,沾了红豆泥吃,咬下去先是焦脆的壳,再?里?面又软软糯糯的。搭配绵软细腻的红豆沙,热乎乎的吃,味道正?正?好。 沈沅认真吃了一个?,似乎是觉得?,这样自?己动手很是有趣,忍不住又烤了一个?。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儿?,年纪也不大,好哄得?很,一会儿?下来,便跟江晚芙亲近起?来了。 等庄氏几人?出来,沈太太见女儿?笑?着跟江晚芙说话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惊讶,自?己的女儿?她?还是了解的,没那样快和人?熟络的。不过再?一想,这卫国公府日后都是陆则的,女儿?同陆则妻子关系好,沈太太也是乐见其成的,便笑?眯眯地跟庄氏继续说话了。 168、第 168 章 174 准备好的?年礼送去苏州, 经了两场雪,日子仿佛一下子过得快了起来,很快就到了年关了。大年三十?这一天, 卫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很热闹,立雪堂里, 庑廊等各处的?灯笼都被丫鬟们摘下来,换了红彤彤的?纱绢灯笼上去, 连照下来的?灯光,都是橙红的?,从早亮到晚。 卫国公府所在的?胡同,四周俱是官府人家或是权贵, 还不到傍晚年饭的?时?辰,已经放过几轮爆竹了,吵了一整日,江晚芙连个安生午觉都没睡上。 姚晗被红蕖牵着过来, 坐到炕上正剥福橘吃。他年纪尚小, 课业上没那么严厉,腊月二十?三, 过小年的?时?候, 教他的?夫子便留了课业,不再日日上门授课了。倒是江容庭, 国子监一直到腊月二十?九, 才?允他们回家。 江容庭现下念书实在用功, 江晚芙有时?候都担心自己这个弟弟成了书呆子, 索性把他拉了壮丁过来,帮着陆则一起写春联。 惠娘带着丫鬟把书桌收拾出来,摆着做装饰的?笔山、木雕等物, 都收起来了。腾出位置。两人一个站在左侧,一个站在右侧,共用一个砚台,倒也互不干扰。两旁小厮也配合得当,一个负责把写好春联挂起来晾晒,一个则把裁好了、磨去毛边的?洒金红纸铺上去。 江晚芙站着屋里看了会儿?,被惠娘叫出去了,她道,“回事处人都到齐了呢……” 年三十?,为表宽厚,府里一贯有发赏银的?习惯,倒也不多,就是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丫鬟婆子们一贯还是很盼着这一天发银子的?。现如?今掌事的?是江晚芙,她自然?是要?过去露个面。 江晚芙到回事处,几个大管事被惠娘领着进来,一身新衣,都乐呵呵的?,齐声跟她拜了早年。江晚芙让他们坐下说话,略提了几句这一年的?旧事,“……我初接手这些,也谈不上熟悉。这一年下来,也要?多谢你们几个从旁协助我……” 她的?话说得客气?,几个管事都有些受宠若惊,忙起身道不敢,“奴才?们不敢居功,夫人这话可折煞我等了……” 饭团看书 江晚芙笑着叫惠娘给他们发了赏银,几个管事没有推辞,客套几句后,便收下了。至于其他下人丫鬟,江晚芙便没有一一去见了。只叫惠娘代她出去做了。 银子发下去,府里上下自然?又热闹了些。江晚芙回到立雪堂,陆则和江容庭已经把春联写好了,庑廊上晾满了春联,她打从庑廊上过,顺带瞧了几眼,发现都是没有重复的?,也是为难他们二人了。 等墨迹晒干了,还要?派人跑腿送去各府。毕竟人家来求,都是态度很恳切的?,陆则平日的?形象威严冷厉,也就这个时?候,略好说话几分。 “仔细看着些,别叫风吹走?了。”江晚芙吩咐庭院里的?丫鬟,叮嘱了几句,回到正屋,只看见陆则在铜盆边净手,她看他洗好了,便走?过去,拿了干帕子递过去,边问他,“阿弟他人呢?” 陆则擦干手,边温声道,“袖子沾了墨,回去换身衣裳。” 江晚芙颔首,看见陆则腰间的?玉佩有些歪了,便低头帮他整理?了一下,边柔声道,“……我让丫鬟过去跟他说一声,等会儿?直接去福安堂便是了。免得跑过来,大冷天的?,来来回回也是折腾。我刚出去一趟,脸都要?冻僵了……” 话说完,陆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江晚芙抬眼看他,他倒是神色很自然?,顺着滑到她的?后颈处,轻轻摩挲揉/弄着。她脖颈纤细,肌肤温热细腻,冬天干燥,便每天都要?涂滋润的?香膏,是茶花味的?,连衣襟上也沾染了些,靠近了,就闻得很清晰了。淡淡的?茶花香,一股股地往鼻子里钻。 江晚芙被他的?动作,弄得身子有些发软,陆则的?指腹带着薄茧,习武之?人体温又比她要?略高些,加上她刚从外头吹了风回来,一冷一热之?下,简直是磨人了。 陆则收回手,江晚芙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温度,正觉得有些羞耻时?,便听他淡淡地道,“果然?是有些冷。” 江晚芙不及反应,便被他揽着腰抱起来,身子一轻,一阵晕眩,人便被他轻轻放在了床榻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深冬天寒,被衾垫褥都很厚,她被他虚虚压着,整个人陷进被褥里。仰头入目就是鹅黄色的?床幔,她眨了眨眼睛,他便俯身下来,先是慢慢地亲了亲她的?侧脸,然?后便堵住了她的?唇。 江晚芙被他亲得晕头转向,被抵在胸前?的?手,想从二人的?缝隙中,伸手去抓陆则的?衣襟,却胡乱地摸到他的?喉结,指尖朝上,触到些粗糙的?胡茬。 陆则顿了一下,气?定神闲的?从容不迫也没了,气?息瞬间重了,原本抱着江晚芙腰的?手,指尖挑开她的?衣襟,滚烫的?大掌一寸寸抚过。 这时?候,外头一声爆竹炸开的?声音,江晚芙打了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了,声音还有发软,“不行……还要?去祖母那里。” 年三十?,各房都要?去福安堂用团圆饭,还要?守夜祈福。 陆则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拿出来,垂下眼,替她把松开的?衣襟整理?好,修长手指灵巧地将松开的?衣带系上。 二人从床榻上下来,床铺上的?被褥等寝具,都弄得乱糟糟了,江晚芙这会儿?面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也不敢叫人进来收拾。倒是陆则,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江晚芙也觉得有些渴,伸手要?拿茶杯,却是被陆则给拦住了,她抬眼,对上他无?奈的?眼神。 “凉的?,你不要?喝。” 江晚芙正觉奇怪,下意识地想说,既是凉的?,那你也不要?喝了……还没说,看到陆则眼神里的?无?奈,想起刚才?的?事,他们靠得那么近,他身上有什?么反应,她自然?是感觉得一清二楚的?。顿时?把话咽下去了,咳嗽了一声,抿抿唇,不自在地道,“那……那你也少喝点?……” …… 用过年夜饭,嬷嬷领着丫鬟们送饺子进来,一人一碗,个数也是选的?吉利的?寓意,或六或八,捏成元宝形状,馅料倒是很丰富,有竹笋、白菜、肉糜、鱼糜、木菌等七八种。年三十?吃饺子,正月十?五赏灯吃汤圆,也算是过年的?老做派了。 江晚芙低头认真舀着饺子吃。陆二爷正兴致盎然?同陆家男人们说着话,庄氏却笑眯眯地提议,“难得大嫂也在……等会儿?打骨牌去……”说着,笑着用食指虚点?了点?江晚芙,冲永嘉公主道,“大嫂可不晓得,阿芙这孩子不会打骨牌呢。您当婆婆的?,可得教教她……我看不如?这样,今晚您跟您两个儿?媳妇一派,我同三弟妹一派,看咱们两边,哪边赢得多……” 陆老夫人听着,倒是乐呵呵地吩咐嬷嬷去准备骨牌。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一家子其乐融融的?。 吃过饺子,男人们去喝酒说话,江晚芙则跟着庄氏和永嘉公主等人,打起了骨牌。她实在不擅长打骨牌,庄氏又是其中好手,没多一会儿?,手里的?金瓜子便输了个精光。 庄氏笑得不行,圆盘脸红光满面,笑着同围观的?陆老夫人打趣道,“母亲瞧瞧,这孩子平日里多有成算一人,管账管得那样好,打骨牌却打得稀烂。可见还是人无?完人……今晚阿芙可要?当了这散财的?财神爷了。” 江晚芙倒不介意彩衣娱亲,不过被这样一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要?让位置,坐在她旁边的?赵氏伸手拦她,她今日竟也兴致很高,略显老态的?面上一直带着笑,“……一家人打着玩玩罢了。打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江晚芙便只好坐下继续打了。过了会儿?,陆二爷等人过来了,身上带着酒意,倒是没有醉,江晚芙认真地盯着骨牌在心里算,倒是没注意到他们进来的?动静,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指了指其中两张,她才?回头看见陆则,冲他一笑,按照他说的?出。 嬷嬷带丫鬟们搬了凳子进来,陆则在江晚芙身边坐下,在他的?指点?下,江晚芙倒是破天荒地赢了一局。这还是今晚第一次入账。六颗金灿灿的?金瓜子,虽然?跟输出去的?没法比。 她把这六颗收进荷包里,单独放到一边。接下来几盘,或许是她手气?好了,不再一昧的?输了,而是有赢有输,陆则便也不再教她,只坐在一边看。 年三十?要?守夜,但也不是真的?要?熬到天亮,尤其是府里老弱妇孺,陆老夫人年纪大了熬不住,永嘉公主和赵氏也不算很康健,还有江晚芙这个怀着孩子的?。真正守夜的?,其实也就陆家男人们。 夜半子时?,到放烟花爆竹驱祟的?时?辰,众人歇了骨牌,一起出门去。庭院宽阔,烟火点?燃,攀升到高空,一声巨响,然?后一瞬间猛地炸开,整个夜空都被照得明亮。 江晚芙站在屋檐下,仰着头看烟火,大团大团的?金菊、火球银蛇,她不禁想到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大年三十?,祖母会带她和阿弟出门,长长的?河道、飘着的?船舫,沿街的?烟火,和现在相似,又有些不一样。 烟火是一瞬的?,很快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灰色烟雾,还有空气?里扑鼻的?硫磺味。 江晚芙低头,看向在她身侧的?陆则,一袭云白锦袍,长身而立。她一看他,他便仿佛有所觉一般,侧过脸,温和地看着她。江晚芙笑眯眯地把自己赢来的?那六颗金瓜子,连同荷包一起,塞到他手里,眉眼盈笑地道,“压祟钱。” 压祟钱都是给小孩子的?,他都多少年没收过了,陆则有些无?奈,但还是收下了,好好地收进袖子里。 看过烟花,陆老夫人就做主叫女眷们和孩子们去歇息了。江晚芙累极了,一回到屋里,刚沾到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夜幕下,守门的?小厮听到敲门声,打着哈欠去开门。门外站着一男子,一身劲装打扮,五官温厚,牵着一匹马。 小厮看他有几分眼熟,不禁纳闷,“你是?” “常安,”那人笑了笑,自报家门,接着客气?道,“大过年了,倒是麻烦你了。要?务在身,还请行个方便。” 小厮一听常安二字,终于想起来他了,世子爷的?人,能对他们这样客气?,都是给了他好大的?面子了,赶忙殷勤请他进来了。 169、第 169 章 175 小厮温了几壶酒, 送进屋里来。陆二爷喝得兴致正高,拉着陆三爷,非要比个高低, 惹得陆三爷无奈极了,但?同酒鬼是没什么可说的, 便顺着他的意,饮了一?杯, 才叫了小厮进来,“扶二老爷去躺一?躺……叫人看着些?,再送些?醒酒汤过来。” 小厮应下,扶着陆二爷进屋。陆三爷也有些?喝多了, 抵着额,反应也有些?迟钝,坐了会儿,就听到?一?声“三叔”, 他缓缓地回过头, 见是陆运,倒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朝他笑?着点头, “怎么就你一?人过来了?你兄长们呢?” 刚才二哥拉着他们喝酒,陆三爷怕兄长闹起来没数, 今年又不似往年, 往年大哥在府里, 还有个人镇得住二哥。今年大哥没有回京, 二哥这个性子,说好听些?,是肆意洒脱、不拘小节, 说难听些?,便是有些?不着调。不好真叫他在晚辈面前出糗,陆三爷索性把兄弟几人赶到?次间?去,叫兄弟几个自己?玩,他陪二哥喝了。 陆运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陆三爷,答道,“大哥和二哥说屋里闷,出去吹吹风……”说罢,懂事道,“我?扶您进屋歇息吧……守夜有我?们几个呢。” 其实,本来他同大哥在下棋,二哥起身说出去透气。二哥一?走,大哥便也仿佛心不在焉的,很快便也出去了。自二嫂的事后,总觉得大哥和二哥之间?有了隔阂……看兄长们出去,陆运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但?想着大过年的,总不至于闹出什么来,一?人待着又胡思乱想,索性过来看看父亲和三叔了。 陆三爷听了后,儒雅地笑?了起来。或许是喝醉了的缘故,又或许是过年这种时候,就很容易怀旧起来,继而生?出诸多感慨。他看着陆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怅然,含笑?道,“是啊,往后还是要交给你们兄弟几个的……” 说着,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三叔第一?次见你,你才那么点小。一?晃眼的功夫,都要成家了……娶了妻就是大人了,往后要帮着你二哥做事了,不可懒散任性了。待妻子要敬重,待手足要和睦……做大人就要扛起来了。” 陆三爷慢吞吞说着,教导着侄儿,几十年前,亦有人这样教导他。少年人总是心高气傲的。 陆运起初还认真听着长辈的教导,等发现三叔眼神都飘忽不定了,就知道他是醉糊涂了,说不定是把他当成四弟了,忙扶着陆三爷进屋。安顿好长辈,陆运犹豫了会儿,决定去找兄长们。 深冬冷得刺骨,庑廊下的红色灯笼都被吹得一?晃一?晃的,橙红的烛光轻柔地拂亮了庑廊,将白墙、凭栏等一?切,都笼在朦胧的晕光之中。陆运沿着庑廊走了会儿,寻到?了吹风的兄长,二人站在六角亭里,远远看着,倒没见二人有什么争执。 陆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走过去,笑?着叫了句,“大哥、二哥……” 陆则回头,朝他颔首。陆运上前,看了看四周,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道,“……说起来,不知道大哥和二哥还记不记得这里?” 陆则闻声看向他。怔怔想着事情的陆致,也抬起头。 陆运笑?着道,“其实我?不大记得了,还是母亲同我?说的。那会儿我?还小,也不大记得什么事。……只记得也是个冬天,母亲带我?过来给祖母请安。大哥也在,带着我?出来玩。我?甩了下人,爬到?假山上……”说着,指了指湖边不远处的假山,“然后就一?头栽了进去。大哥跳下来救我?,两人都穿着棉袄,吸了水又厚又重,怎么也爬不上来。后来是二哥你从旁边经过,发现了我?们,找了竹竿来,救下了我?和大哥……后来回去,我?大半夜还发了热。”陆运忍不住笑?了下,打趣道,“现在想想,还好二哥够冷静。要是二哥也一?起跳下来,我?们可真成了难兄难弟了……” 孩子时候,总是不懂事的。什么血浓于水的大道理,都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谁跟自己?一?起玩,就和谁关系好。他那时并不懂二哥承担了什么,更不晓得他天不亮就要进宫念书,回家要跟着大伯习武,半个月都未必见一?面的二哥,对?他来说,跟陌生?人差不多。倒是和大哥,小的时候很亲近。 后来被二哥救了一?回,才慢慢地亲近了。再后来长大了,懂的事情多了,便知道了: 二哥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可以犯错,但?撒撒娇就会被原谅,做孩子的时候,谁都如此,连大哥都有在课上看杂书,被夫子罚站的时候。但?二哥好像没有,他从小见他,他就是如此,永远沉稳自持,冷静镇定,是最让长辈放心的那种孩子。 他唯一?一?次犯了错,就是在二嫂的事上。 他们犯错都可以被原谅,二哥纵然有错,但?现在大哥娇妻稚儿在侧,事过境迁,也就让这事过去罢……陆运知道自己?有些?私心,但?他打心底不想闹得兄弟反目,就算闹大了,对?大哥又有什么好处,大哥是没法与二哥抗衡的。 便是他自己?,为?了国公府,也不可能?站在大哥这一?边。这的确很不公平,但?很多时候,对?错无法决定一?切。每个人要顾及的东西?,实在太多。 陆运随口?提起一?般说着,不动神色看着陆致的神情,见他从怔愣到?动容,知道他心中有所触动,也怕说多了被发现,便不再说其他了。 从湖面上吹过的风,冷厉中夹在着湿气,双重的寒,朝骨头缝里钻。还是陆则开了口?,“回去吧,别着凉了。” 兄弟几人朝回走。陆则的侍卫匆匆走过来,有事要说的样子,陆则停下,朝兄弟颔首,“你们先去。我?等会儿过来。”顿了顿,叮嘱了句,“刚吹了冷风,回去别急着喝酒。” 陆运应下,同陆致往屋里去。陆则走到?避风处,侍卫上前,低声道,“世?子,常安回来了。” 陆则听得一?怔,酒后略显混沌的思绪缓缓从中抽离,他清醒过来,颔首淡道,“让他明早去书房。” 守夜要一?直到?天亮,天边第一?抹晨曦初现,众人才各自从福安堂散去。陆则没回立雪堂,先去了书房,常安正等着他过来,一?见他,便跪下行?礼。 比起常宁,其实常安更得陆则重用,无论是性情沉稳还是做事细致,常安都远胜他的兄弟。陆则低头抿了口?苦茶,颔首,“起来吧。” 常安起身,恭敬立着。 “……属下在广州府横县寻到?了真人,一?路回京,昨日到?的城外。但?真人说要先回白云观。您叮嘱过,不可冒犯真人,属下便没有阻拦玄阳真人。” 陆则沉吟片刻,做了安排,“……备好马车。” 陆则回到?立雪堂,江晚芙还没有醒,侧身睡着,屋里很暖和,她睡得脸上红红的,看上去气色很好的样子。这个时辰了,陆则懒得再折腾,拦住了要去收拾碧纱橱的惠娘,将就着睡了阿芙平日用来躺着看书的美人榻。 等他醒的时候,床榻上已经没人了,听到?外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他换了身衣裳出去,看见阿芙正在跟姚晗和江容庭说话。姚晗是被红蕖抱着来给江晚芙拜年了,江容庭则是来跟姐姐姐夫拜年了。 看见陆则,江容庭忙起身,笑?盈盈地给姐夫拜年。他对?陆则这个姐夫,一?向是很恭敬的,从来不失礼。 陆则刚起来,也忘了准备红包,还好江晚芙细心,替他一?并准备了,笑?眯眯地把两人的份,都给了江容庭和姚晗。 两个小孩儿来拜完年,却还不得空,夫妻俩还要去祖母、永嘉公主、二房、三房等长辈处,还有来给他们拜年的陆运、陆机和陆书瑜。 回到?立雪堂,江晚芙又把纤云和菱枝叫到?屋里,单独给两人包了个红包,一?人一?对?金耳环,她柔和笑?着道,“……也该打扮起来了。等忙过这段日子,就该给你们相看人家了。” 纤云还好,只红着脸笑?了笑?。菱枝却结结巴巴地道,“……奴、奴婢才不嫁人呢。”顿了顿,好像又觉得把话说死了,于是补了句,“奴婢不想那么早嫁人。” 江晚芙被她的话逗笑?了,只无奈道,“没人逼着你现在就嫁。不过,也该开始攒嫁妆了……” 说是说,但?也没那么快,总得要她把孩子生?了,坐了月子,再抽出空来,慢慢地相看,争取明年之内让两人都有个好归宿。女孩儿耽误不得,她也怕耽误了她们。 二人收了红包,磕了头,就出去做事了。江晚芙也去了内间?,陆则闭眼靠坐着,指尖捻着念珠,这念珠他戴了有段时间?,圆润的珠子被他摩挲得浸染光泽细腻,暗处也带着柔和的光。 她走过去,陆则便睁开了眼,抬眼朝她看过来,本来平静的眼神柔和下来,“说完话了?” 江晚芙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看到?陆则把念珠戴回手上,点了点头道,“嗯。我?打算等忙过这段时间?,就给纤云她们相看人家……” yawenba.net 陆则自然不会关心这些?,但?也很有耐心地听着,静静地看着阿芙。可能?是有孕的缘故,她丰润了些?,眉眼间?多了几分妩媚韵味。整个人也变得很柔和,看上去没有半点攻击性。 等她说完了,陆则才温和地开口?,“用了午膳,下午带你出去一?趟。让惠娘准备一?下。” 江晚芙点头应下,又有些?疑惑地问?,“去哪里?” “白云观。”陆则平淡道。 170、第 170 章 176 白云观虽也在山上?, 但比起香火萧条的洛水观,却要热闹许多,今天又是正月初一元朔日, 香客络绎不绝。他们的马车直接进了道观的后院,这?里是道士清修的地方, 不对外开放,因?此?也很?清静。 江晚芙被陆则扶着下了马车。 后院正中间栽了一株白梅, 一眼望去,还以为是枯树上?堆了雪,走近了看,才看得出是开得很?茂密旺盛的白梅。一簇簇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在道观里的缘故,江晚芙看着,总觉得很?有意境。 正当她盯着白梅看的时候,有个道长从石门?外走了进来?, 蓄着白须, 身?上?着一身?半旧藏青色道袍。江晚芙一看他,便觉得很?面善, 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还是那道长自报道号, 她才想起来?。 是救了陆则的那个玄阳道长。 玄阳道长倒是朝她很?和善地笑了一下,目光扫过江晚芙的小腹, 作了个揖礼。 陆则侧过身?, 对阿芙道, “白云观的茶点做得很?好, 你?不妨过去尝尝。我等会儿过去找你?。” 江晚芙自然看得出,陆则来?这?里就是找玄阳道长的,便点了点头, 带着惠娘走了。门?口自有道士给她们引路。 陆则同玄阳道长进了屋,茶头送了茶水进来?,关门?出去。陆则开口,“当日真?人救我性命后,走得匆忙,尚未道谢。今日陆某当面同真?人道一声谢。”他行了个揖礼,才直起身?,在蒲团上?坐下后,接着道,“只是,我心?中一直有惑,还盼真?人替我解惑。” 玄阳仙风道骨,喝了口茶,沉吟缓声道:“……人有三魂七魄,天魂、地魂、命魂为三魂,人死则魂散。那日于城门?外,贫道窥见世子一缕命魂抽离,本想出手相助,岂料命魂迟迟无法相融。直到尊夫人出现,命魂附于她身?侧,贫道遂借尊夫人之手,施还魂术法。如今看来?,世子的确与尊夫人有缘。” 陆则面上?表情平静,并没有说自己信或是不信,只是道,“既已相融,为何我仍偶犯头疾之症?” 玄阳听了这?话,有些讶然,仔细看了看陆则,有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窥见些许不对劲,正色道,“失魂之症并不少见,惊吓、体虚、阴气过盛等……皆有可能,但三魂出自一身?,便是暂时离体,只要回?魂,便可慢慢相融。除非、除非是野魂占体——世子近来?性情可有变化,或是情绪失控?” 陆则摆在膝上?的手,骤然握得死紧,面色微变。 虽然少,但的确有的。那次阿芙发现堕胎药后,他避去前?院,她来?找他,她说了些他很?不愿意听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很?短,他脱口而?出那些质问的话语。那个时候,他根本不打算告诉她的。但心?里涌出来?的恨和怒,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事后他也很?后悔,他不该因?为没有发生的事,去苛责阿芙,她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但在那一瞬间,他真?的感受到了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恨和怨,浑身?冷得厉害,像是被折磨了很?久很?久,疯魔了一样?。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控制住,会不会就真?的伤了她?想到这?里,陆则整张脸蓦地沉了下来?,难看得厉害。 玄阳看他脸色,已经猜出一些,有几分歉意地开口,“此?事是贫道一时疏忽,未曾仔细察看。或是另有其他野魂占体,魂魄难聚,才会出现此?类情状。” 他送进去的那缕命魂,定然是没错的,他不至于老眼昏花至此?。应该是有其他的野魂,见有失魂之体,便趁虚而?入。他当时见陆则醒了,神智清晰,也未细查,便忽视了过去。 玄阳心?中有愧,也打算今日把事情解决了,叫人准备了法器香烛供奉等物,打算驱魂超度。这?不是很?复杂的法事,比收魂还要简单些,野魂不稳,本就难融。但有前?车之鉴,玄阳也不敢松懈,团坐蒲团,点燃香烛,口中念念有词。 天有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 数遍念完,毫无作用,玄阳不由得打量坐在他对面的陆则,见他眉心?紧皱,似有再度离魂征兆,忙念金光神咒为他定魂。 陆则闭着眼,猛地一阵剧烈的头疼,整个人浑身?一颤,眼前?无数画面纷至沓来?,犹如倒灌的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子里。 …… 江晚芙慢吞吞吃过茶点,也没等到陆则回?来?,显怀后坐久了便腰酸,便叫惠娘问了给他们带路的道士,白云观里有没有能逛一逛的地方。 “五观堂出去,有一片梅林,是允香客入内赏花的,或是摘些回?去做供,也都是无妨的。” 惠娘进屋来?回?话,江晚芙便说过去看看,到了白梅林,除他们之外,有许多香客。赏花或是摘花,多半是妇人娘子,各色裙袄,笑语晏晏,连深冬的严寒也仿佛被驱散了。惠娘扶着江晚芙,边说着自己刚打听来?的消息,道,“……小师傅方才说,三月三花朝节的时候,来?的人还要再多些。” 这?里的白梅是允香客折的,只要不伤了枝干,洒扫的道士都不会说什么,惠娘也上?前?折了几支。等她们折回?五观堂的时候,陆则已经在厢房里等着了。 梅枝拿着不大方便,惠娘便去跟管事的道士借竹篮,江晚芙独自走进去,笑着问,“夫君,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则朝她伸手,“刚到。”等阿芙坐下,他抬手拂过她的披风帽檐,捻掉一朵白梅,轻轻放在桌上?,江晚芙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的,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估计是刚才赏花的时候,被风吹进来?的。”说罢,又望向他,“你?与玄阳真?人谈完正事了?” 陆则面色一如既往的沉静,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淡淡地道,“嗯,谈完了。” 江晚芙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跟着过来?,但等他们准备下山的时候,玄阳真?人送了六甲安胎符过来?。惠娘看世子这?般推崇这?玄阳真?人,想必定是有真?本事的,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 玄阳真?人叮嘱,“可贴于床头,不沾污即可。”另还说了些孕妇禁忌的事宜,惠娘也都一一仔细记下。 回?到府里,这?个年过得很?安生。到初四,该拜年的地方都已经去拜过了,该来?拜年的,也基本都来?过了,忙了好几天,一下子闲下来?,江晚芙还有些不习惯,叫惠娘拿了本游记来?看。 午后阳光正好,屋里又烧得热烘烘的,江晚芙看了会儿,便昏昏欲睡地,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惠娘见状,停下手里的活儿,进次间抱了床被褥出来?,就看见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惠娘手里还抱着被褥,想屈膝行礼。 陆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没有与她说什么,抽掉阿芙手里的游记,俯身?把她抱起来?。阿芙睡得很?沉,怀孕的妇人格外贪觉,显怀后夜里起夜的次数多了,白日里便更容易犯困了。他这?样?抱她,她也没醒,还自觉给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脸颊贴着他胸前?的外裳,丝绸微凉顺滑,大概很?舒服,她轻轻蹭了一下,像猫儿似的。 陆则站着没动,等阿芙不动了,才抱她到床上?睡。 陆则在床边坐了会儿,将帐子拉上?,起身?出去。他到福安堂,陆老夫人还很?惊讶,过来?花厅见他,“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早上?夫妻二人还一起过来?给她请安。现在怎么单独过来?了? 陆则垂眸喝了口茶,神情里透出些许凝重?之色,陆老夫人何其聪慧的老妇人,见惯风风雨雨,大大小小什么事没经历过,见状当即屏退嬷嬷丫鬟,等屋里只剩下祖孙二人,才开口,“说吧,可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陆则指尖摩挲过念珠,抬起眸,看向对面坐着的祖母,定声道,“祖母,我打算安排陆家女?眷出京。” 陆老夫人愣住,但很?快回?过神来?,要把女?眷孩童送走,难道他们卫国公府将有灾祸临门??老夫人面色微沉,却还是很?冷静的,“二郎,你?把话说清楚。谁要动陆家?你?知道什么,还是,查到了什么?” yqxsw.org 陆则静默片刻,摇摇头,语气异常地平静,平静中带着一种令人不由得相信他的力量,“祖母,我拿不出证据。但我看到了……” 陆老夫人没有听懂,“你?看到什么?” 陆则闭了闭眼,沉声道,“蒙古与瓦剌结盟南下,藩王起兵,父亲受内外夹击,我率军北上?,支援父亲。京中传来?讣告,母亲病逝。我受诏回?京,三叔派死士送密信于我,我出城后,宫中便将您、母亲还有阿芙,接进宫里,名为做客,实为软禁。母亲的病逝,也不过是想引我回?京。皇室想用您、阿芙及孩儿的性命,逼我束手就擒。我被逼得不得不反,但等我攻入皇城,为时已晚。母亲已过世,阿芙产下一个男婴,死于冷宫。还有三婶,她死于乱兵刀下……” 陆老夫人听得后背僵直,浑身?发冷,“怎么会……” 陆则远比祖母更加难以接受。倘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绝不会信,他所效忠的舅舅会下令软禁他的亲人,用她们的性命,来?彻底铲除卫国公府。这?的确是很?巧妙的计谋,一环扣一环,母亲一死,父亲必受重?创,他受诏回?京,如若不是三叔的密信,他也难逃一死。 这?一招太?狠,几乎是不顾大梁国本,也要铲除卫国公府。别说陆老夫人不信,就连陆则,也从未这?么想过,自高祖平定乱局,至今数百年之久,不是没有帝王忌惮卫国公府拥兵自重?,但至今不曾真?正发生激烈的冲突。皇室的确想压制卫国公府,但也心?里清楚,大梁不能没有卫国公府,因?此?一直走的是徐徐图之的路子,换句话说,就是两方互相妥协退让。 父亲娶母亲,生下他,便是先帝布下的局。卫国公府不想与皇室针锋相对,便也默许了先帝的做法。 陆则不信,但亲眼所见,他不得不信。那日在白云观里,那些画面、断断续续的片段,如汹涌潮水,一股脑灌进他的脑海里,在他眼前?一一划过。 战场、讣告、密信。断断续续,犹如旁观者,他看到了一切。最后一幕,他看着“他”自己,走进灵堂,一片白幡香烛里,母亲的棺木、阿芙的棺木、三婶的……灵位牌位,灵堂寂静,“他”站了整整一夜。天明踏出去,宫闱内数前?官员家眷,尽数跪在灵堂外。 陆则看到那个“他”,站在屋檐下,俯视着那些披麻戴孝的臣子官眷,神情冷漠。 通身?驱散不去的孤寒。 171、第 171 章 177 花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陆老夫人举棋不定, 左右摇摆,一时间觉得孙儿无凭无据,单凭他一个梦, 不足以说服任何人,但另一方?面, 她?心里又隐隐地相?信,皇室真的打算对卫国公府动手。二郎一贯稳重可靠, 他绝不可能拿这事开?玩笑。 直到陆则说出明思堂火灾一事,“……祖母可还记得明思堂那场大火?当时我之所以能及时救下大哥,是因为我梦到会有一场大火。在我的梦里,大哥会死?于火灾。” 陆老夫人骤然屏息, 她?闭上眼睛,片刻后,长出一口气,睁开?眼, 定定地道, “此事我亲自安排。女眷之事,你不要出面, 免得打草惊蛇。”她?边飞快思索, 边道,“如果?按你所说, 陛下……陛下他对陆家已有忌惮。那更要小心, 不可引起?旁人怀疑。” 陆则颔首, 态度很慎重, “祖母,此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陆老夫人心中沉沉,但面上反倒显得冷静从容, 点了?点头,“你放心,祖母知道轻重。” 陆则从福安堂出来,天色尚早,庭院里阳光普照,香樟树下摆了?个吉祥缸,养了?几尾青鳉,缓缓甩动着尾翼,啮食着水藻,鱼肚浑圆,鳞片银光闪闪。陆则从香樟树下走?过?,到月门外,守在福安堂外的常安上前?,拱了?拱手,低声道,“世子,大爷方?才派人来传话,说邀您一聚。” 陆则眉头一皱,边朝前?走?,“什么地方??” 常安跟上他的步子,“安庆坊,摘星楼。” 摘星楼顶楼,陆致穿一身云白直裰,背手站在中空回廊边上,斯文?儒雅,静静俯视着空荡荡的二楼。中秋那场大火过?后,摘星楼损失惨重,但地段到底是好,便还是耗资重新?修缮,但再开?业,却是生意稀疏惨淡,再不复当年繁华。 这就像人一样?,错了?一步,便不得不一步一步继续错下去,想要重归原本的方?向,却要付出天大的代?价。 身后楼梯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愈近,最终在一个不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陆致转过?身,直视来人,眼神不避不让,二人对视良久,陆致先开?了?口,“二弟,我近来听闻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怕冤枉了?二弟,今日特来相?问。有人告诉我,你娶江表妹,并?不是单纯的意外。你早对她?有意,暗中布下这场局,为的便是逼她?嫁给你。”说着,陆致讥笑一声,眉眼透着冷意,“你听了?是不是也觉得很荒唐?堂堂卫国公府世子,想要什么人不行,满京城的贵女任他选,他却偏偏觊觎自己的未来长嫂,甚至无耻算计,令她?一弱女子失身于他……他至那女子于何地,又至他兄长于何地!” 陆则听到陆致约他来摘星楼,便隐约猜到了?些,此时面对着陆致的怒气和质问,也面色岿然不变。他的确没什么可辩解的。 陆致却被他的沉默激怒了?一般,他负在背后的手,猛地攥成拳头,脸色难看,“什么时候。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那样?的心思?” 陆则抬眸,语气平静,“很早。” 陆致被这句很早刺激得脸色更难看几分。 陆则继续道,“无论兄长信或不信,在摘星楼救下她?之前?,我没打算从你手中夺走?她?。” 陆致愤怒,“你的意思是,错的是我?因为我没有在你之前?救下江表妹,你就可以不顾她?是我的未婚妻,强占她?,夺走?她??” 思路客 陆则没有躲避他的眼神,直直看着他,沉声道,“我从未否认我的过?错。无耻也好,龌龊也罢,我做了?就是做了?,不怕任何人指摘责难。我也不后悔……”说着,他神情淡淡地环顾四周,“大哥约在摘星楼,是怀疑我从那个时候起?,便生出那些念头了??倒也算不上错……那日,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和她?的丫鬟躲在厢房里,狼狈极了?,眼里带泪,惊惶万分地望着我。我抱着她?从火场里冲出来,那个时候我便想,如果?你无法保护她?,那就让我来……” 顿了?顿,他看向陆致,声音低沉,在空荡荡的顶楼,仿佛有回音一般,一句句地敲打在陆致的心头,他道,“兄长说喜欢她?,但你又真正为她?做过?什么?你从来没有坚定地选择她?……林若柳身世悲惨,你同情她?,怜悯她?……大嫂嫁给你,蕙质兰心,你也一样?怜香惜玉,不是麽?我的确算计了?你,但路是你自己选的。” 陆致被问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到栏杆,才猛地回过?神,愤怒厉声道,“那你就可以枉顾人伦,觊觎长嫂?!自幼时起?,我从未与你争过?什么,世子之位是你的,国公府是你的,祖母和父亲也更看重你,我何时因此生出过?半分怨怼?!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觊觎过?半分,可你是如何对我的?!” “你说得不错,你的确没有逼我,但你用了?更卑劣的手段。你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我一步步踏入陷阱,你看着我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到最后,我终于如了?你的愿。”陆致愤怒至极,“兵不血刃,手不沾血,你好大的本事啊!” “哪怕到今天,你大概也没当一回事吧……”陆致闭了?闭眼,平复下情绪,开?口道,“你是世子,是未来的卫国公,陆家合族上下都以你唯首是瞻,我……”他讥笑一声,“我在府里,也不过?是仰人鼻息,能忍则忍罢了?。但你实在做得不留余地,我已到忍无可忍的地步,拼着鱼死?网破,也要与你斗一斗。你从未将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大概现在也在心里嗤笑吧?” 陆则静默一瞬,沉声问,“兄长想做什么?” 陆致却笑了?,“二弟也会怕麽?也是,”他点点头,“你拥有那么多,权势地位财富,生来便有,想必失去的话,对你而言,也很难吧?先前?一直是我在选,今天我给二弟两个选择,看看你能不能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坚定地选择她?……要是你自己都做不到,那就把她?还给我。” 他敛起?面上的笑,从袖中取出一份书信模样?的物件,缓缓递过?去,面色凛然,“你看看吧。” 陆则展开?书信,一目十行扫过?,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陆致一直看着他的神情,此时心里竟涌上一股不合时宜的愉悦,他处处不如陆则,陆则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过?,他竟能真的拿住他的要害。他道,“钦天鉴一个保章官,区区八品小官,素日观测天象、占定吉凶。某日在监正授意下,篡改了?吉凶结果?,从平改为凶兆。那日占算的,正是万嫔腹中龙胎。还要多亏父亲与你将我安排去礼部,我才这么轻易就拿到了?原本的占算册。我顺着往下查,找到了?那个当街叫骂太子的秀才。你居然只派人看守,留了?他性命……不过?,你现在想杀他也来不及了?。好了?,你选吧……” “信就在你手里。” “权势和她?,你只能选一个……锒铛入狱,或者把她?还给我。” 陆致说完,死?死?盯着陆则。想从他面上找到一丝挫败或是动摇的神情,却始终没有。 陆则只是静静地等他说完,他站得很直,仿佛任何人或是事物都不能令他弯腰妥协,他只是道,“兄长可曾想过?后果??” 他的确没有想到陆致竟然会查到这些,但他用这些来威胁他,却根本是打算把整个国公府拉下水。任何一个家族培养的郎君,都不可能这么做。 陆致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我说过?了?,鱼死?网破,在所不惜。二弟,多说无益,你选吧……我很好奇,你能不能在陆家和她?之间,坚定地选她?。” 陆则顿了?顿,慢慢地道,“兄长说错了?。我不是只有两种选择。”他微微抬起?下颔,从容的神色显得几分冷漠,“我可以杀了?你。或者你布置得更周全些,提前?把信交给心腹,你一出事,他便把信送进宫里。那我也可以用你生母夏姨娘和你妻儿的性命威胁你……摘星楼外,明思堂外,兄长可以猜猜,我布置了?多少人……” 陆致闻言错愕,怒目瞪视,“你——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诛九族的事,我也做了?。不是麽?”陆则淡淡地说着,面色很平静,“不过?,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动你妻儿和生母。手足相?残的事,我不想做。我也不信兄长会做。纵你心中有恨,往日你我兄弟情分不是假的,祖母父亲对你慈爱不是假的,大嫂待你至诚至真,也不是假的。” 不是不能做,也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 陆致心里的怒气仿佛被一盆水浇下,淋了?个彻底,愤怒过?后,方?才那些隐隐的愉悦和快意,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茫然,他脸色难看得厉害,良久闭眼笑得狼狈,“二弟,你好生厉害啊……我如何能与你较量,要比算计人心,你远胜过?我。你赢了?……” “我认输。” 陆则听了?他的话,心中并?无快意或是赢了?的喜悦,只沉默地等着陆致平复情绪。 陆致见他不走?,倒是笑了?,“怎么,怕我反悔?”也不等陆则答话,便道,“那你大可不必。落子无悔,我再无能,这点总是做得到的。还是你打算追究什么?无妨,我既然认输了?,那就任你处置。” 除了?这一点外,更为主?要的是,刚刚陆则用母亲、妻儿威胁他的时候,他的确动摇了?。姨娘生了?他,裴氏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她?们一心一意地待他,他亏欠她?们良多,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她?们性命。换句话说,陆则说的对,他喜欢江晚芙,但从来没有坚定地选择她?过?,一次也没有。 “大哥,我没打算追究。”陆则眉间流露淡淡倦色,沉声道,“但如果?我告诉你,不久之后,陆家将逢大难,如果?什么都不做,很多人会死?于这场劫难,大哥还打算继续与我斗下去麽?” 陆致一怔,陆则却继续道,“兄长倘若想帮忙,便进屋说吧。” 说罢,他率先朝厢房走?去。陆致在原地停了?会儿,终于还是跟了?上去,只是进门的一刹那,他突然开?了?口,“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他没有说做什么,但陆则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了?想,道,“我不是你,这个假设也没有意义。但任何时候,我都会想方?设法保全她?。如果?必须要死?一个人,那个人可以是我,不能是她?。” 陆致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跟了?进去。 172、第 172 章 178 陆则回去的时候, 江晚芙已经睡下了。她现在月份渐渐大了后,夜里陆则要是不在,屋里便一定会留人, 今晚守夜的是纤云,靠着床头打盹, 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立马很警惕地睁眼, 见是陆则,起身就要行礼。 陆则没出声?,示意?她出去。去次间?换了干净衣裳,吹了蜡烛, 上了床榻。阿芙便畏寒似的,朝他?怀里靠过来了,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睡得眉眼融融。 陆则抬手, 把她轻轻搂到怀里。 顺天府冬日本来阴寒,今天白日里阳光普照, 夜里却淅淅沥沥下了些雨, 倒是不大,只是更阴冷潮湿了。阿芙有孕在身, 下人也不敢把地龙烧得太热, 怕生了燥火。现下她很多药也吃不得, 生了病更加难熬。 陆则垂眸, 看向臂弯里安睡着的阿芙,今晚没有月亮,屋里也昏暗。夜色融融里, 只隐约可见她的眉眼,神态平静温柔。不合时宜的冬雨,好?像也没有惊扰她半分。 她这样没有忧虑的,便很好?了。他?会给她和孩子留好?后路的…… …… 江晚芙早上起来,看见窗外?阴沉沉的,庭院青砖地面也是湿漉漉的,还有些奇怪地问惠娘,惠娘倒是笑?着道,“……昨夜里下的,足足下了一整宿。早上起来冷得人直发抖,这雨一下,倒是比下雪时候还冷几分。” 说着,又劝江晚芙,“今日风也大,回廊那地面,奴婢瞧着也是湿的,要不您便别出去走了?” 生孩子是力气活,越是养得太娇气了,生的时候越艰难。江晚芙也怕自己到时候没力气,便坚持每日在院子里走半个时辰,权当?锻炼身体了。有时候陆则在,也会陪着她走。 江晚芙点点头,“嗯,那就不去了……” 惠娘含笑?应下,端了碗川贝百合枸杞银耳粥来给她喝,甜津津的。下着雨,江晚芙也不方便走动,索性就在屋里待着,拿了昨天没看完的杂书继续看,等陆则回来用午膳,她把厚厚一本游记都看完了。 丫鬟们进进出出上膳,江晚芙和陆则在内室罗汉床上说话?。江晚芙现在总是懒懒的,坐着的时候喜欢靠着点什么,可能是冬天冷了不爱动,也可能是显怀了的缘故。惠娘带着几个丫鬟,连着赶了几天的功,缝了几个大大的靠枕,棉花塞得很足,靠上去也很厚实。江晚芙用的很顺手,现在也在腰下垫着,整个人懒懒散散的,脱了鞋,把游记放在膝上看。 陆则看她那样,便把她抱在怀里,“一上午都在看书?” 江晚芙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嗯,太冷了,实在懒得动。” 陆则摸了摸她的脸,整天汤汤水水的滋补着,别人过个冬,脸被吹得皴了,容貌总要折损几分,她倒是越发的吹弹可破,脸颊细腻莹润。尖下巴都养没了,脸圆了些,又总是懒洋洋的,看着叫人觉得她娇娇的。 陆则把阿芙手里的游记拿开?,道,“阿芙,我有事和你商量。” 江晚芙听了他?的话?,转过身子来看他?,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嗯,什么事?” 陆则把她搂在怀里说话?,惠娘看夫妻二人亲密的举止,也很识趣地退了出去,本来要来请他?们用膳的丫鬟也被惠娘拦下了。陆则慢慢地说着,“……自你嫁我,我还不曾陪你回过娘家,你想?回家看看麽?” 江晚芙有些惊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也不算一时兴起。”陆则语气温和,态度也很自然,“那日祖母也提了一句。你进门也有两年了,因是远嫁,连回门也是草草。本就该回去一趟的,我还不曾给岳母磕过头。”顿了顿,他?道,“我去给岳母好?生磕个头,求她保佑你和孩子平安,好?不好??” 陆则这样说,江晚芙推辞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她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觉得太折腾了。她不大想?麻烦别人,中馈一沾手就不好?放,还有来来去去的。她犹豫了会儿,把自己的担忧跟陆则说了,“会不会太折腾了?来来去去的,路上就要一个月……” 陆则却只是道,“没什么折腾的。你不要想?这些,我陪你回趟娘家罢了,再正常不过。” 陆则这样说,倒也不算错。寻常人家娘子嫁了人,虽说隔三差五回家会被议论,但也没有一年半载都不回去的。不过她本来想?的是,等生了孩子,孩子大些,再带着他?回去给祖母和母亲磕头。但其实现在去,倒也不会不好?,已经坐稳了胎,走水路是不大要紧的。 江晚芙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又冒出来件发愁的事,“……那路上万一耽搁些,孩子岂不是要生在苏州了?” 八九个月再坐船赶路,肯定就不行了。要是路上不耽搁,只回去看看,来得及倒是来得及,但总有些赶。万一遇上点什么事,耽搁个一两个月,便说不准了。 陆则显然也已经考虑过了,没怎么迟疑,便道,“以防万一,把吴别山和石仲甫带上……要是来不及,便在苏州生也无妨。” 江晚芙提出来的,陆则一一都开?口替她解决了,现在江晚芙反倒寻不出什么不去的理由了。想?了想?,便还是点头了,“还是先?问过祖母和母亲吧。” 长辈不点头,她跑去苏州,总显得太任性了些。 本来以为?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会不答应,她怀着孩子,跑出去总是叫长辈们觉得担心?的,岂料陆老夫人听了后,却是很快地同意?了。 她边示意?丫鬟把呈了蜜枣的碟子放到江晚芙那边,边道,“我老早便觉得这风气不好?,什么出嫁了就不该老惦记着娘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歪理。好?好?养大的小娘子,嫁出去了,便连家都不准回了?二郎说的对,你胎象也稳,多带几个大夫,水路不折腾人,也不要紧赶慢赶,慢慢地去便是……府里的事,自有我在,你很不必担心?什么。” 说罢,仿佛没把这事很当?一回事,还笑?眯眯地朝江晚芙道,“尝尝这蜜枣,是河间?府的金丝小枣,个头虽小,却甜得很。” 江晚芙看老夫人的态度如此?,倒是把心?里的负担给放下了。 陆老夫人点了头,永嘉公主那边则更好?说话?,直接便应了,还从自己的私库拿了许多贵重的东西出来,好?几箱子送到立雪堂来,叫江晚芙带着回门。 江晚芙哭笑?不得,但婆母一番好?意?,她便也不好?推辞,又跑了趟明嘉堂,专门去谢过永嘉公主。 她来时,明嘉堂里却忙忙碌碌的,仆妇进进出出的,不过还算井然有序。 江晚芙被嬷嬷领着去见永嘉公主。永嘉公主穿一身青莲色的锦袄,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正微微低着头,细白的手指执着一把银制的小香匙,面前的方桌上摆着莲瓣形状的香炉、一只扁圆的红漆香筥。永嘉公主这幅样子,闲淡中透出一股静谧和悠然的自得,令江晚芙不由得想?到空谷幽兰四个字。 实在与?永嘉公主很相称,兰花高贵典雅,既能登大雅之堂,也能居于深山幽谷溪涧,怡然自得。 江晚芙开?口叫了一声?,“母亲。” 永嘉公主看见她,便示意?嬷嬷把香炉等物撤下去。 江晚芙很早便发现,永嘉公主很细致,身居高位的人都不大容易体谅别人,难免骄纵自我,但永嘉公主却不是如此?,从前大嫂裴氏有孕时,她与?裴氏一起来给母亲请安,母亲便会提前叫下人把香炉等物都灭了,如今她来了,母亲也是如此?。有时大嫂带平哥儿过来,母亲抱孩子时,连带珠子的钗子都不会戴。 嬷嬷退出去,永嘉公主开?口问江晚芙,“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江晚芙便起身谢她,轻声?道,“母亲送了那样多的东西过去,我是来谢过母亲的。” “你不必与?我客气。”永嘉公主摇摇头,叫江晚芙坐下。 她是不大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的。她这样的出身,一辈子都没缺过钱财,其实是最不该圄于烦闷的,多少人为?着一日三餐奔走忙碌还不可得,她那点烦恼,跟真正食不果腹的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从前庸人自扰,如今看开?了,便觉天地广阔了。 江晚芙颔首坐下,想?起刚刚在院子里看见的场景,便问,“母亲是打算出门麽?” 永嘉公主点头,“嗯。过几日,我便动身去观里了。本打算过几日再同你们说的。” 永嘉公主每年都会去道观,日子都不一样,有时待得久,有时则只是十天半个月便回来了,江晚芙是知?道的,便问,“您还是去玄妙观麽?” slkslk.com 永嘉公主摇头,另说了个道观的名字,江晚芙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不过她不像永嘉公主那样虔诚,对道观也了解得不多,也就知?道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那几个。她点点头,没有再多问,陪着永嘉公主说了会儿话?,才回立雪堂。 惠娘已经得知?她们要回苏州的事情了,很是激动。 一来她自己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虽说跟着主子来了京城扎了根,丈夫儿子也都在京城,但总还是念着苏州的好?。二来么,这回回去,惠娘心?里暗暗觉得解气。从前娘子和小郎君不受重视,受了许多气,什么闲言碎语没听过,如今回去,总要叫那些人看看,娘子过得有多好?。 因此?,她这几日心?情极好?,此?时正带着仆妇们收拾行李,看见江晚芙回来,忙上前请示她,要不要把夏衣带上。 江晚芙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用了,也不会那么迟才回的。”按照他?们的计划,哪里待得到夏天,开?春便要回来了。 惠娘颔首应下,继续出去忙碌了。 173、第 173 章 179 陆则如今主管刑部, 告假离京的手续也复杂,折子递到内阁,过了几日, 宣帝就命人诏他?入宫了。 进?宫这天,格外的冷, 过了中午还下起了雪,陆则坐在偏殿里等, 地龙烧得很热,甚至是有些燥热了,隔扇外大雪纷飞,琉璃瓦不多时便覆了薄薄一层积雪。 宣帝很快便召见他?了, 二人在西次间里说话?,半个月不见,宣帝仿佛清瘦了些,但精神却异常地好?, 屋里地龙烧得不算很热, 但他?只穿一件不厚不薄的大褂道袍,葫芦黄玉簪束发。 陆则跪下给?他?请安, 宣帝笑着说, “总是如此多礼,说了也不见你听。好?了, 起来吧, 坐着说话?。” 陆则缓缓起身, 拱手谢恩, 整了整衣襟,才在圆凳上坐下。 宣帝端起茶喝了口,才开口道, “你告假的折子,张元拿来给?朕看了……怎么想起去苏州了?你妻子……”宣帝说着,卡壳了一下,像是一下子忘了一样?。陆则正听着他?说话?,见状适时开口提醒,“江氏。” “哦。是,江氏……”宣帝点点头,继续说下去,“江氏进?门几年了?” 陆则答话?,“两年有余。” “两年……”宣帝重复了一句,斟酌了片刻,却是道,“那?倒是不短。不过,怎么这么突然?你一贯不是做事一时兴起的人……”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抬头看陆则,轻声问,“既明?,你可是因为之前朕罚你的事,而疏远舅舅了?” 提起这事,宣帝也觉得心中烦闷。 年前的时候,明?安进?宫来哭诉,说既明?带人闯了公主府。明?安哭哭啼啼的,委屈掉了眼泪,抱着他?的手臂哭道。 “……明?安从前骄纵任性?,闹着不肯和亲,叫父皇与姑姑难做,也害得表弟迟迟不得娶妻。我知道,表弟他?对我始终心存芥蒂,我如今懂事了,也知错了。自女儿回京,表弟便一直对我不冷不热,女儿也不曾说过什么,今日摆宴,还特意叮嘱嬷嬷好?生照顾那?江氏,便是有意弥补少时任性?犯下的错。我总想着,父皇看重卫国公府,看重表弟,我不想给?您添乱,便处处忍让……今日一事,表弟哪怕是提前说一句,别说是要搜公主府,便是把公主府借给?他?审犯查案,我也是没有二话?的。偏偏是这般强闯,还打伤了我的侍卫……原我回京,私底下便听了不少闲话?,大汗病逝,女儿本没想过回来的,殉葬或是二嫁,左不过如此罢了。我既去和亲了,便也认命了。是父皇您疼我,女儿才得以归国。父皇厚爱,女儿不敢辜负,只想着好?好?孝敬您与母后,才隐忍至今。如今却好?,连自己的公主府都保不住,外人如何?私下如何?说我。那?些来赴宴的官眷,只怕也私底下看我的笑话?呢……” 一番哭诉,宣帝也总是心疼女儿的,隔日就把陆则喊进?宫里了。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他?最?看重的外甥,他?左右为难,想了许久,还是罚了陆则。 也罚得不重,不过是在家反思一段时日。还有就是擅自调动三大营,便暂时收了他?的虎符。 宣帝叹气,道,“明?安自小被她母亲娇养,在瓦剌那?几年,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如今她回来了,朕也不想待她太严苛。朕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朕罚你,也不过都是一时的,那?虎符,原也是打算等你回来,便再给?你的……” 说着,他?叫高长海去书房把虎符取了过来,摆在桌上,朝陆则的方向推过去。虎符停在他?面前,近在咫尺。当初陆则奉命重整三大营,后来虎符便一直在他?手里。 陆则扫了一眼桌上虎符,并没有伸手去取,摇头淡声道,“虎符原本就该由您保存,臣留着反倒是逾矩。搜查公主府一事,确实是微臣做得不对,当请示陛下后再行事。皇室威严不可冒犯,臣自愿领罚,并无怨言。此番告假,也绝非冲动之举,确如折子陈言那?般,臣岳母早亡,内子自幼由岳父抚养,感情甚笃,此番归家,也是为了行孝。” 宣帝听了他?这番解释,不似作伪,又看他?当真打定主意不要虎符,便也信了。露出笑,点头道,“你不怪朕就好?。既然如此,朕准了你的假便是。”说完,又叫陆则陪他?下棋。 下书吧 高长海忙进?来摆好?棋盘,二人入座,宣帝先落一子,陆则紧随其后,随手端了一旁摆着的茶水,雨前龙井,茶汤透亮,陆则沾了沾唇,便轻轻地皱了皱眉,放下了。 刚送来的茶,却是冷的。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宣帝,他?也正好?端起茶喝了口,神情没什么异样?。 陆则疑惑地皱了皱眉,没有作声,继续陪着帝王下棋。 等棋下完,雪还没停,宣帝要去听天师念经,陆则独身一人出来,高思云撑了伞出来送他?,恭恭敬敬的。一直到内宫宫门口,才止住了脚步,恭敬道,“世子爷,奴才便送您到这里了。” 陆则一直没说话?,此时闻言看了眼高思云,他?其实不怎么记得他?。当时从刘兆手下救他?,也不过是看他?被几个人按着,头都打破了,血流不止,却还是不肯从了刘兆,不要命挣扎着。有骨气的人,总是值得人帮一把的。于是,他?便把他?调走了。后来在御前看见他?的时候,陆则也没想起自己帮过他?,现在这个身形修长的青年,和当初那?个雌雄莫辩的少年,就像是两个人一样?。 直到他?主动提起当年之事,一副眼巴巴要报恩的样?子,陆则才把他?和那?个被刘兆压在身下的少年对上号。 高思云被陆则看得心中惴惴,不明?就里,“世子爷?” “无事。”陆则摇摇头,转开视线,缓步走进?漫天的风雪里。宫门处有专门负责给?官员打伞的侍卫,忙上前替他?撑伞。 …… 正月十二,陆则送母亲永嘉公主出京,去往固安玉霞观,位于山林之间,十分?宁静。永嘉公主到后,先沐浴更衣,去拜了三清神像,才来寻儿子说话?。此处清修的都是坤道,陆则身为男子,不宜闲逛,更不便久留,今日就要动身下山。 永嘉公主缓缓走进?来。她到了后,便换了身素雅朴素的裙裳,她身上有那?种?宁静不争的气质,换下华服,仿佛很轻易地就融入了这座山林间的道观。 陆则见她进?来,起身道,“母亲。” 永嘉公主点头,神情有些心疼地看着儿子,有些不赞同地道,“叫你不要来送,你偏要来。这观里又不许外男留住,你不是还要连夜下山?来来去去的,也太折腾了些。” 陆则倒是只微微笑了笑,“母亲离家,儿子自然是要送的。”说着,敛了笑意,望向永嘉公主,轻声道,“此处清静自在,倒很养人。您入春后一贯容易犯咳疾,平日里要多小心些。山间清寒,要记得添衣。” 永嘉公主笑着应下,温柔看着儿子,摇头道,“这些我自是知道的,你无需操心我这里,好?好?陪你媳妇出门便是。”说完,又怕天色太晚,下山的路不好?走,便催陆则快些下山。 陆则应下,出了道观,山林间隐匿着踪迹的护卫出来,跪下行礼,为首之人开口,“属下烽孟,见过世子爷。” 陆则点头,“何?时到的?” 烽孟忙答话?,“三日前到的,国公爷命属下带人先来布置。” 这几日,他?们把这个玉霞观上下里外都摸了个遍,丝毫不敢懈怠,生怕留下一个漏洞。 说罢,烽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拱手奉上,“世子,这是国公爷命属下带来的。” 陆则接了信,没有和烽孟等人再说什么。烽孟负责掌管父亲身边的暗卫,是父亲的心腹,父亲派他?过来,想必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再加上他?明?面上留下、在道观四周驻扎的护卫,即便派兵来攻,只救下母亲,也是绰绰有余的。 陆则下了山,翌日动身回京,来时是坐的马车,回去却是骑马,脚程比起来快了许多。他?回到府里,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的云染得通红,赤色云霞,像是火烧一样?。仆妇在院子里洒扫,江晚芙这个时候,刚用过晚膳,被惠娘扶着,正在回廊上慢慢地走。 边上的葡萄藤都枯黄了,藤也耷拉着,江晚芙担忧地看着,有些可惜地跟惠娘说,“明?年怕是不长葡萄了……” 惠娘也觉得太可惜,当初她费了好?大劲才弄来的,但京城太冷了,这个冬天又是雨又是雪的,活活把藤给?冻死?了。下人怎么侍弄,都救不过来了。她便安慰着自家主子,“……往年没有这么冷的,今年也不知怎么的,只怕是熬不过了。等明?年开春了,奴婢再叫人移栽些两年藤来。”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一丫鬟惊讶地叫了声世子。江晚芙忙回过头,便看见陆则从回廊尽头的门外走来,身后是赤红的晚霞,染得他?云白衣衫也半红了一般。 陆则疾步而来,很快便到了她面前了,伸手抱她。 江晚芙抿唇笑了一下,乖乖由他?抱着,惠娘已经机灵地把丫鬟仆妇赶到回廊看不到这边的地方了,江晚芙才伸手,环住男人的后背,抬起脸看他?,“夫君,你用过晚膳了麽?” 陆则摇头道没有。说罢,便看见江晚芙从他?怀里挣脱了,她急急忙忙地叫来惠娘,吩咐她去叫膳和准备热水。 陆则便靠着圆柱,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模样?,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174、第 174 章 180 既安排下去了?, 收拾起行?礼也是很快的。陆则从固安回来的第?三日上,船与?行?囊便都准备好了?,管事提前安排人将行?礼及要带去苏州的各样礼品, 运上了?大船,船舶就泊在码头。 出门前, 江晚芙与?陆则去福安堂拜别?祖母,陆老夫人在暖阁里见了?他们?, 问阿芙,“且都收拾妥当了??” 江晚芙颔首称是,便被陆老夫人叫到跟前,老人家握着她的手, 语气慈祥,“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又?还怀着孩子, 更?要小心。见了?你父亲, 代我与?他问声好。” 说罢,便没有再叮嘱什么。江晚芙也一一应下。 陆老夫人松开她的手, 点头道?, “阿瑜那孩子今早还念叨你,你去跟她道?个?别?吧……”说罢, 陆老夫人身侧的嬷嬷便上前带路, 江晚芙便跟着去见陆书瑜了?。 她一走, 陆老夫人便示意嬷嬷屏退下人, 跟陆则说起话来,“……你放心去便是,你二婶、三婶, 我俱安排妥当了?,你们?先走,过几?日,便催促她们?动身。至于裴氏,你大哥倒是来与?我说过,我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起来,陆老夫人知道?陆则已经告诉了?陆致,觉得惊讶之余,更?多的却是欣慰。她也知道?,兄弟俩因为当初娶妻一事,始终不?算亲密。但在家族存亡的时候,兄弟二人能?抛开一切,便是好的。 “至于阿瑜,她如?今正是待嫁的时候,几?个?月不?出门都不?会有人生疑,过几?日,我寻个?由头,送她去别?庄便是。” 陆老夫人缓声说完自己?的安排。陆则仔细听着,听到最后,皱了?眉,抬起眼问道?,“那您呢?” 陆老夫人笑着摇头道?,“同你父亲一样急性子。你放心便是,总要等把府里的事情安顿妥当了?,我才好动身。我与?阿瑜去一处便是,她年纪尚小,我也不?大放心她。” 陆则点头,“我留一半护卫与?您,听您差遣。” 陆老夫人笑着推辞,理由也很充分,“你父亲已经派了?护卫来,福安堂原本也有不?少,你四叔还有旧部跟着阿瑜,加起来也不?少了?,你若再留人,我那别?庄怕是住都住不?下了?。又?不?是打仗,人贵精不?贵多。你留人,我不?好推辞,那你二叔三叔再送人来,我也推辞不?得……我带着这么些?人,跑去个?小别?庄,岂不?成了?靶子了??”说着,摇摇头,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留人。” 陆老夫人坚持,陆则想到父亲派来的护卫和四叔的旧部,便没有再坚持了?。陆老夫人没有久留他,看了?眼窗外天色,叫了?嬷嬷进来,“过去看看,二少夫人同二娘子话说完没有?若是没有,便催一催,免得误了?出门的时辰。” 嬷嬷应声出去,过了?会儿,江晚芙便回来了?。夫妻二人起身,走到堂屋中间,正式跟陆老夫人拜别?。 陆老夫人送他们?到月门外,才示意二人快些?走,二人背影渐渐远去,陆老夫人被嬷嬷扶着往回走,回到屋里,她顿了?顿,轻声道?,“去请二夫人和三夫人过来。” 嬷嬷应下,出去安排。 陆老夫人听到关门的声音,闭了?闭眼。寂静的屋内,隐约听到屋外呼呼的北方。 宣帝一旦想整治陆家,那首当其冲的便一定?是大房的女眷。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陆家这棵大树的根,就是镇守北境的陆家军和陆勤父子。因此,她最不?放心的,也是儿媳永嘉公主和孙媳江晚芙,如?今一个?被她以代她为儿子祈福的理由,送到固安去了?,重重护卫,一个?则远赴苏州,皇室便是想动,也鞭长莫及。剩下的也俱送出府了?,能?保一个?算一个?。 但其实,陆老夫人心里很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她尚不?知父子二人是如?何商议的,但赢了?,卫国公府得以保全,输了?,阖府上下,谁也保不?住。 …… 大船,已经开出几?日。起初河面略有薄冰,且风也肆虐,好在与?船行?方向一致,反倒令船首破冰更?快,但船舱免不?了?摇摇晃晃的,不?少丫鬟婆子一辈子也没坐过船,很是不?适应,吐的吐,晕的晕,好在船上大夫和药材都有。 江晚芙倒还好,惠娘本来很担心她,结果她并没什么反应,该吃吃该喝喝,跟没事人一样,把惠娘看得直感慨,连连道?,“看来小主子是个?孝顺的,还在肚里,就只要疼娘,半点不?折腾您。” 不?止惠娘,其他几?人也最担心她。陆则自不?必说,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她的身体,每日吴别?山和石仲甫来跟她请脉的时候,他就是再忙,也要过来听着。还有江容庭,知道?姐夫忙,便每日都过来陪长姐打发时间。有时下棋,有时叫了?婆子来玩马吊牌,有时则给姚晗当临时夫子,教他诵读四书五经。 这般打发时间,日子便也过得很快了?,越往南走,便渐渐暖和起来了?,江晚芙也不?整日闷在船舱里了?,每天都会去甲板透透气。 正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金光粼粼,如?金粉洒在河面之上,白浪拍打着护板,河风吹得帆桅鼓起,风中裹挟着湿气,吹得江晚芙的衣袖猎猎作响,她裹紧了?披风,看远处河面倒映着的云霞。 陆则回船舱,没看见她,问了?丫鬟,就到甲板上来寻了?,惠娘听见陆则的脚步声,忙回过头行?礼,江晚芙也回头看他,眉眼带着笑意,“夫君,你忙完了??” 浅金柔和的光落在她的眉眼,连细软发丝都灿灿的,青绿衣裙被吹得凌乱松软,钗子流苏晃动着。陆则“嗯”了?一声,上前到她身侧,抬手替她将帽子戴好。 惠娘见状,便退回船舱里去,留夫妻二人说话。 陆则换了?个?位置,走到风口的位置,挡在阿芙面前,握了?她的手,道?,“再辛苦几?日,最多再七八日,就能?到盘门水关了?。” 一到盘门水关,这段运河路途便算结束了?。江晚芙轻轻点头 ,她心里倒没什么埋怨的想法,回握了?男人的手,仰脸看他,笑眯眯地跟他道?,“不?知道?为什么,离苏州越近,我心里越发轻松了?,就好像是完成什么心愿似的。”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以前觉得回苏州太麻烦了?,便一直压抑着,但她心底深处还是想着,希望能?带陆则回去,给祖母和母亲看一看的。她们?曾经是这世上最希望她能?过得好的人,母亲病逝时,她尚年幼,记的事不?多,但祖母过世,她已经大了?。祖母如?何放心不?下她和阿弟,拖着病体为她和阿弟谋划,一切还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陆则闻言一怔,看向阿芙,轻而?易举地看到她清亮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欢喜。在后来反复的那些?梦里,她叫惠娘给他带话,有时只是决绝的告别?,不?带一丝眷恋,甚至是怀着恨的,但有的时候又?是情意绵绵、柔肠百转的。 她噙着泪说,“我是真的想跟他走,什么都不?管了?,跟他去宣同,也是真的想带他回苏州……” 陆则一直弄不?清,究竟哪个?梦才是真的,理智告诉他,恨更?可能?是真的。换做是他,被人强占了?身子,被害得失去第?一个?孩子,凄惨地死于冷宫,他一定?会恨,别?说或许原本就没有爱,就是有,也被磨得一点不?剩了?。 ranwen.la 但现在她这样说,陆则心里便又?仿佛于绝境中,生出了?一丝希望。他知道?自己?很自私,竟希望她前世也爱他,也从身心都属于他。 陆则忍不?住上前一步,拥阿芙到怀里,突如?其来的亲近,又?是在人人都能?看见的船舱之上,江晚芙面上有些?薄红,却并没有推开陆则。 …… 七八日后,大船终于到了?苏州。江晚芙与?父亲关系平平,但出嫁女归家,定?还是要去江家的,更?何况江父早已派了?管事来接,上前点头哈腰,恭敬地道?,“……老爷派奴才来迎小姐姑爷。因不?晓得您哪日到,奴才这半月都守着码头,见了?船只便上前问,总算是等到您了?。” 江晚芙朝他点点头,道?了?句辛苦,他们?从京城带来的管事便上前与?他安排去了?,这一船的东西,要么是他们?要用的,要么是贵重的礼,还要慢慢地运到府里去。 江晚芙与?陆则,却先行?一步去了?江府。江父得了?消息,已经在府里坐着了?,在苏州,他任通判一职,仅次于知府和同知之下,上官又?早知他的女儿嫁进了?卫国公府做世子夫人,自也不?会为难,听他来告假,便很好说话的放行?了?。 江仁斌还是那副样子,虽至中年,却依旧清俊,不?似寻常男子停着大肚,只鬓发略有斑白。他跟江晚芙说话,语气倒很温和,“姑爷写信来说,你有了?身孕,这一路怕也是折腾吧?你祖母的院子还留着,她老人家说要留给你的,已经收拾出来了?……” 说着,叫人出去喊人。不?多时,走进来个?妙龄女子,看着也就比江晚芙大几?岁的样子,容貌秀丽,人却有些?畏缩,手里捏着个?青色帕子,屈膝叫了?声老爷,又?恭恭敬敬给江晚芙和陆则行?了?礼。 江仁斌开口叫女子高姨娘,吩咐她,“你带小姐下去安顿吧……” 说罢,又?转头跟江晚芙道?,“你母亲病了?,没有精力主事。这是我新纳的姨娘,如?今代管中馈,有什么事,你吩咐她一声便是。” 江晚芙没有说什么,一概应下。与?那高姨娘去了?祖母的院子,果然已经收拾好了?,惠娘叫下人把行?李等物搬进来,高姨娘就站着,一副不?敢坐、又?不?敢走的样子,江晚芙看她那副不?自在的样子,便温和地道?,“高姨娘有事不?如?先回去吧,我这里乱糟糟的,也不?好招待你。” 那高姨娘听了?这话,便逃也似的走了?。 惠娘忍不?住道?,“这高姨娘瞧着倒是好玩……奴婢跟她说话,她都怕似的。”顿了?顿,又?有些?纳闷,“不?过,这突然冒出来个?姨娘,还代为主持中馈,那位居然也肯答应?” 惠娘说的,便是江晚芙的继母杨氏了?。 江晚芙也觉得奇怪,杨氏要强,以她的性子,除非病得要死了?,否则怎么肯让个?姨娘主持中馈?但阿弟从苏州走的时候,她都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病得着这么严重,竟然起不?来了??要说没病,这高姨娘看着也不?像是有那个?本事,能?从杨氏手里夺权,莫非是人不?可貌相? 江晚芙也没继续琢磨,说到底,她也不?想管江家妻妾相争的事情,这和她没什么干系,她摇摇头,道?,“不?管这些?了?。惠娘,等会儿把要往各处送的礼先收拾出来。明天临急临时的,怕是来不?及。” 惠娘忙应下,退出去叫人了?。 175、第 175 章 181 怕姚晗新到苏州, 水土不?服,江晚芙还过去陪他用了晚膳,看着他睡下了, 吩咐红蕖等丫鬟照看好小少爷,才起身回了侧屋。 到门口, 守门的丫鬟自然?是他们从京城带来?的,屈膝跟她道, “世子?爷方才回来?了。” 傍晚的时候,陆则没有回来?用晚膳,被江晚芙的父亲留下,翁婿二人吃了饭, 陆则派人回来?说过一声。江晚芙点点头,进了门,果然?看见了陆则,他正?卧在刚收拾好的床榻上, 微微闭着眼, 不?知道是假寐还是发呆。 江晚芙走过去,陆则像是听?到她的脚步声, 很?快睁了眼, 看见她,晃晃悠悠地坐起来?, 要下床穿鞋。江晚芙看他那副样子?, 忙上前, 一靠近他, 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她抬起头,“夫君, 你饮酒了?” 陆则还没醉糊涂,“嗯”了一声,垂眸看着江晚芙的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后退了几步,道,“不?用扶,我去冲一冲,免得熏得你难受。”说着,便叫了几声丫鬟。 江晚芙却不?同意,哪有喝了酒便立即去沐浴的,这在养生上来?说,是很?不?好的习惯,尤其?是冬天。陆则很?不?注意这些,江晚芙却一直替他记着这些事。她朝进屋等吩咐的丫鬟道,“过半个时辰,再送沐浴的热水来?。” 丫鬟看陆则没说什么,便屈膝应下,带上门退出?去了。 江晚芙上前,拉着陆则坐下,拿了靠枕给他放后背靠着,边关心地问,“喝了多?少?回来?吃过醒酒药没有?” 陆则拉着她的手,一一答了,“不?算多?。吃过了……” 江晚芙很?少见他喝醉的样子?,心道他还说不?多?,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忍不?住纳闷,“父亲跟你说什么了?这么开?心,喝成这样了?” 她还以?为陆则不?怎么待见江父的,毕竟以?前也并不?见他亲近这个岳父,她还听?过有人私下说些闲话,说陆则虽娶了她,却还是看不?起她的家?世,连老丈人都不?怎搭理之类的。她当然?不?会信,但?也足以?说明,陆则的确不?怎么亲近江父。 陆则笑了笑,道,“说了你,说你小时候……”顿了顿,来?了兴致,起身要做什么,江晚芙忙拦下他,望着他问,“你要什么,我替你取来?便是。” “在桌上。”陆则也没有坚持,指了指桌上,江晚芙走过去,才看见桌上摆着的一个长长的樟木匣子?。她刚才进来?,心里惦记着陆则,便没有看见。打开?后,里面静静卧着一幅画卷。她拿起来?,没有急着打开?,走回陆则身侧。 陆则从她手里接过去,小心地打开?,江晚芙随之看过去,是她幼时的画像。梳着双环髻,头戴绢花,手里拿着盏莲花形状的花灯,站在门侧,仰着脸,神情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江晚芙看得顿了顿,她是听?身边下人说过,她幼时很?受江父宠爱,因她是他第一个孩子?,连读书也要带着她,以?前书房正?中间还挂着她的画像,是江父亲手所画。但?她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忆很?浅,几乎记不?得什么了,便也只以?为是嬷嬷看她可怜,说来?哄她的。 原来?,还真的有…… 不?过,他现在拿出?来?,送给陆则,无非是想讨他这个有权有势的女婿的欢心罢…… 陆则把画小心放到一边,伸手过来?揽住她,微笑着道,“你父亲说,你小时候很?乖,乖得都有些呆了。你身边有个丫鬟看你年幼,便偷你的首饰,你戴什么,她偷什么。嬷嬷问起来?,就说你丢了,你呆呆的,年纪也小,被糊弄了几句,也以?为是自己弄丢的,委屈巴巴地认了……后来?还是岳母要给你打首饰,你犹豫了好久,才跟岳母说,娘还是不?要给芙儿打了,芙儿总是弄丢,爹爹的俸禄要不?够用啦……岳母一查,才把人揪出?来?。真是个小呆子?……” 江晚芙倒真不?记得这些了,此时听?陆则说起,也觉得很?新鲜。原来?她也有这么傻乎乎的时候,忍不?住道,“好蠢……简直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陆则却拉着她的手,摇头正?色道,“不?蠢,呆呆的,分明很?讨人喜欢。” 江晚芙心道,这是陆则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永嘉公主也跟她说过陆则小时候,打小就比同龄孩子?成熟稳重,要是小时候的陆则见了小时候的她,肯定嫌弃得不?得了。但?她也不?跟醉鬼理论什么。 陆则却环顾了一下屋里,道,“这里是你的闺房?” 江晚芙点头,解释道,“我母亲过世得早,留下我与阿弟。祖母不?放心我们单独住,便把我们姐弟接过来?住了。我小时候总是生病,祖母便把我放在侧屋,这里离主屋最近,我夜里一哭,乳母一点蜡烛,祖母便要过来?看我。后来?阿弟搬出?去了,我却是一直跟着祖母住的。” 其?实?不?用江晚芙解释,陆则也很?肯定,这里的摆设就是那种未出?阁少女的闺房。处处带着女儿家?的精致,桌凳屏风窗格,阿芙在这里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大的一间屋子?,承载了她十余年的时光。 可以?肯定的是,他上辈子?未曾踏足江府,未曾踏进这一间曾经?独属于她少女岁月的小屋,也不?曾从那些已经?旧去的花窗桌凳窥见青涩的她。 那张靠窗户的桌子?,他方才进来?时打开?过,屋外是一株高大的女贞,和墙角丛丛的绿芭蕉,炎炎夏日,青涩少女伏案练字,丫鬟便会打开?窗户,徐徐凉风吹进来?,女贞与芭蕉的叶子?攒动着发出?窸窣声响。 ahzww.org 朦朦胧胧的纱幔遮住的另一侧,摆着一张罗汉床和踩脚。少女大概会在那里接待自己的闺中密友,或是凑在一起低语,或是一起做针线女工…… 床尾摆着的黄花梨梳妆台,他方才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摸索出?一只银耳坠,放了太久,银都已经?黯淡了,但?款式却看得出?轻盈灵动。 他踏进这里,就仿佛也参与了她隐秘的少女岁月一样,这种感觉,让本就有几分醉意的陆则,更?多?了几分自醉,心里彷如完成了个搁置许久的愿望似的,愈发安定和满足。 江晚芙看他真是醉了,更?不?放心让他去沐浴,等热水送来?了,也只是用温热湿帕替他擦了脸和脖子?,便睡下了。 翌日起来?,陆则精神很?好,他年轻力壮,宿醉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江父派人来?传话,说此地的知府在舫上设宴请他,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家?一府之长亲自邀约,还请了岳父做说客,陆则自然?要给面子?。苏州诸人并不?知他与阿芙感情,他若驳了江父面子?,就等于跟外人说,他不?看重阿芙这个妻子?,陆则不?愿外人这么看阿芙。 江晚芙也有事做,并没拦着他,只送他走时,关切地叮嘱,“……知你在外应酬,免不?了要喝几杯。但?也不?要饮得太多?,船上风大,你喝了便不?要去甲板,或是叫人扶着。不?少人喝得醉醺醺的,就那么一头栽下去,很?是骇人……” 陆则听?她絮絮叮嘱,并不?觉厌烦,面色温和听?着,一一应下来?。 送走陆则,江晚芙回去,就看见高姨娘已经?早早来?了,站在院子?里,惠娘见状,忙上前跟她低声道,“方才您去送世子?,高姨娘就过来?了。听?说您不?在,奴婢怎么劝,她都不?肯进屋,说不?好坏了规矩,非要在门口等。” 惠娘也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你要说她懂规矩吧,直直杵在门口,江晚芙怎么也要喊她一声庶母,传出?去不?好。可要说她不?懂,人家?开?口闭口就是规矩,也说不?过去。 反正?就是太死板了……不?够聪明。前头夫人和杨氏都是个顶个的聪慧,也不?知老爷如何看上的这个高姨娘。 主仆俩说话的功夫,高姨娘已经?看过来?了,恭敬屈膝,膝盖压得很?低,语气也异常恭敬,“见过小姐。” 江晚芙朝她点头,笑着道,“姨娘进屋坐吧,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姨娘。” 高姨娘一听?这话,立马惴惴地跟进来?,坐下时,屁股也只挨了一点点,小心翼翼抬头看江晚芙。 江晚芙冲她笑了笑,开?口道,“我此番回来?,带了些礼,要送去各家?亲戚,只是两年过去了,倒也不?怎么知道如今的情况。劳烦姨娘拨个管事来?给我帮忙……”说完,看高姨娘忙不?迭应下,她便又道,“另外,还有一事。” 高姨娘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地看向她,眼睛睁得很?大。 江晚芙顿时有种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感觉,心里有些哭笑不?得,继续往下说,“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日父亲说,夫人生了重病。我想我既回来?了,便还是过去探望探望夫人。还有耀哥儿和眉姐儿,这回回来?,倒是没看见他们……” 倒不?是说江晚芙对继母和继母所出?的弟妹,有多?深的感情,但?面上总要过得去,不?好落人口舌。她做事一贯还是很?稳妥的。 高姨娘听?了后,却迟疑了会儿,才道,“这些妾要请示过老爷……”顿了顿,补充道,“夫人病得厉害,老爷怕打扰了夫人,一贯不?许我们去探视的。至于小郎君和小娘子?,怕他们闹着要见夫人,过了病气,老爷派人送他们去别庄了。” 江晚芙便也点头,“嗯,那劳烦姨娘问问父亲。” 到了第二日一早,高姨娘就过来?说了,“老爷道,小姐一番孝心,便同意了。只是夫人病得重,小姐您又怀着身孕,怕是不?能久待。” 江晚芙和杨氏又没什么感情,不?过是过去看她一眼,自然?点头答应了。 176、第 176 章 182 杨氏住在椒聊阁, 取自“椒聊之实?,蕃衍盈升”,以往江晚芙没少来?这里?, 杨氏是个很会做面子?的继母,但凡有外人在, 必然要叫她过来?。等?客人一走,从主?到仆便故意冷落她。 这样的手段, 对大人或许算不上什么,至多恶心恶心人,可对孩子?而言,却不啻于煎熬, 江晚芙现在都还记得,祖母重病,她被杨氏叫来?,孤零零坐在次间里?, 连给她倒水的丫鬟都没有, 她看着?窗外高大的榆树,坐了很久。或许, 杨氏就是等?着?她闹, 才好做点?什么,可惜她一直很能忍耐, 没给她这个机会。 一踏进椒聊阁, 过往那些艰难的记忆, 便缓缓地涌上来?, 一幕幕都变得愈发清晰。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但她嫁给陆则后,好像那些曾经觉得很难的时候, 都变得模糊了。 高姨娘说的见一面,其实?也只是隔着?帐子?,远远地说上几句话。江晚芙坐下,高姨娘便走进帐子?里?,看动作,是把杨氏从床上扶起来?,她竟然病得这么重,连自己起身都难了,江晚芙觉得很惊讶。 杨氏低低咳嗽了几声,气喘得很厉害,过了会儿,才缓过来?。高姨娘喂她喝了水,江晚芙听?到高姨娘开口,“夫人,小姐从京城回来?探亲,过来?探望您。” 她的声音渐低下去,江晚芙便开口,“我听?说夫人病了,过来?看看您,叫人带了些黄芪山参……” 杨氏隔着?帐子?跟她说话,第一次用平和的语气,她低声道,“多谢你来?看我。”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要是生病了,就想着?要善待别人了。其实?她并不算很恨杨氏,杨氏和她没有血缘,她为了自己儿女谋划,不过是自私下的人之常情。但凡江父当时能说一句话,她和阿弟的处境,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江晚芙也不想和个病人计较,轻声道,“夫人保重身子?……耀哥儿和眉姐儿还小,还离不开母亲。”顿了顿,就想开口告辞了。 不料帐子?里?的杨氏却忽的开口,声音比先前高了些,急急地叫住了江晚芙,“大娘子?——” 江晚芙等?着?她的下文,却戛然而止了,她便开口,“您方才叫我,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过了会儿,才听?到杨氏开口,“你要是有空,去看看耀哥儿和眉姐儿好么?我……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怕是没几个月好活了,从前的事,是我不好,我没有做一个宽容的继母,我在这里?跟你陪个不是。” 说着?,她硬生生站起来?,拉开帐子?,江晚芙此?时才看清她,一张形容枯槁的脸,头发虽然梳得很齐整,但也枯黄了,久病之人,身上的生气一点?点?流逝,最?先开始看出来?的就是指甲和头发。 “对不起,真的、”杨氏看着?她,眼?泪沿着?瘦削隆起的颧骨滚落,几乎是哀求的语气,道,“真的对不起……” 高姨娘很快扶着?她坐回去了,丫鬟上前,重新把帐子?拉好了,动作太匆忙,以至于撞了一下旁边六扇的黑檀木屏风。丫鬟惊得一把扶住。 江晚芙没有在椒聊阁久留,果然跟高姨娘说的那样,杨氏病得很重了,根本没精力待客,江晚芙便也回了棠棣院。惠娘扶她进屋,怕她过了病气,忙扶她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等?她在罗汉床上坐下,才感慨道,“竟真的病得这么厉害了……” 其实?最?开始知道杨氏病了,惠娘是很想幸灾乐祸啐上一句“活该”的,当初她是怎么把姐弟俩视作眼?中钉的,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可真看到了,这话却又说不出口了。以前杨氏的确可恨,现在也是真的可怜,年纪轻轻得了病,一双儿女还那么小,老爷又不是个念旧情的人,以后谁知道如何呢。 aiyueshuxiang.com 或许这就是报应了。 “这样的事,可怜的便是孩子?了。”惠娘忍不住道。 江晚芙也点?头,她对继母所出的弟妹,并没什么恶感,始终只是孩子?罢了,开口道,“杨家总还会照顾他们?的。” 她和阿弟当时是没有外祖家照拂,但据她所知,杨氏是苏州人,杨家在苏州也是大户,想来?不会不管杨氏留下的一双儿女的。但还是道,“你等?会儿去问?问?高姨娘,看方不方便去看耀哥儿和眉姐儿。” 惠娘应下,过了会儿便回来?回话了,道,“高姨娘说,庄子?太远,您怀着?孩子?来?去不便,老爷派人把孩子?接回来?。” 这样的安排,对江晚芙而言,自然是最?轻松的,她也不想跑来?跑去的。不过,她低头笑了下,这次她回来?,父亲倒是前所未有的照顾她。要不是那不闻不问?的几年就摆在那里?,她都要以为,他一直是如此?的慈父呢…… 权势这东西,真是个好东西啊。 中午的时候,江晚芙叫惠娘把姚晗抱过来?了,小孩儿人生地不熟,她怕他吃不好、睡不好,便总惦记着?。惠娘和红蕖在旁边布膳,姚晗现在比以前爱说话些了,尤其是在江晚芙面前,他嘀嘀咕咕跟江晚芙说,江舅舅送了他一只虎皮鹦鹉,会学人说话。 江晚芙夹了个芥菜饺子?给他,笑着?鼓励他,“那晗哥儿可以多教鹦鹉说话,到时候带来?给婶婶看看,好不好?” 她说完,姚晗便一脸认真地点?头。小孩儿养熟了,就很可爱了。 用过午膳,姚晗还有点?不想走,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基本都很黏人,尤其是来?了新地方,江晚芙索性把他留下了,叫惠娘抱他进她的屋里?睡午觉去了。 江晚芙则抽空见了见去送礼的管事,管事进来?给她磕了头,口齿清晰把今日去送礼的情况说了,顿了顿,又迟疑着?道,“只还有一家,却是未曾送出去。” 江晚芙喝了口茶,示意他继续说。 管事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没有什么隐瞒,“便是府上继夫人的母家。吴管事支支吾吾,小的怕耽误了事,便从他嘴里?套了话……去年,杨家老爷过世,继承家业是大爷,杨大爷好赌,输得多了,就拿了疏浚河道的银钱给去填窟窿,结果叫人给告发了……还险些牵连了老爷。后来?判了充军,杨家一家人也搬走了。现如今也不来?往了,故而联系不上。” 江晚芙很吃惊,她印象里?杨氏在苏州算是大户,数代为官,倒不想竟葬送在了没出息的子?孙手里?。她见过杨大爷一回,是杨氏叫她过去,偶然撞见的,杨志还以为她是杨氏屋里?的丫鬟,当着?她的面,便跟杨氏讨要她……他那时看她的眼?神,跟蛇一样,让她毛骨悚然。后来?,她便有意识地躲着?他了。 江晚芙沉默了会儿,点?头淡淡道,“既不联系了,那就算了。” 本来?杨家也只是杨氏的母家,并不是她的外祖家,走礼也不过是按着?规矩来?。 管事应下,惠娘送他出去。 江晚芙起身回侧屋,进屋便听?见红蕖焦急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她方才走时,叫她守着?姚晗的,江晚芙心里?一紧,便快步走了进去,“怎么了?” 红蕖听?到她的声音,忙从脚踏上起身,她一动,便把罗汉床上的姚晗露出来?了,小孩儿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额上全是汗,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她没听?过的词,惠娘在一旁吓了一跳,道,“别是魇住了吧?” 江晚芙顾不得问?,上前半搂住乱动的小孩儿,惠娘也上前帮忙,几人合力,江晚芙松手,轻轻拍他的背,轻声哄他,“晗哥儿不怕,不怕,婶娘在呢……” 姚晗汗涔涔睁眼?,瞳孔放得很大,半晌才醒过来?一样,泥鳅似的钻进江晚芙的怀里?,江晚芙叫红蕖拿了热水进来?,打湿帕子?,给他擦了脸和脖子?,这期间,小孩儿倒是乖得不得了,像小狗儿似的,一声不吭。 江晚芙便笑着?哄他,“是不是做噩梦了?就听?你叽里?咕噜说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说着?,惠娘递了新打湿的帕子?过来?,她便伸了手去接,被这么一打岔,便也没有察觉她怀里?的小孩儿,打了个寒颤,紧紧咬着?唇。 江晚芙又替他擦了一遍,汗干了黏糊糊的,还容易得风寒。等?擦完了,才拍着?他的脑袋哄,“好了,我们?晗哥儿已经是小男子?汉了,一个噩梦罢了,才不怕,对不对?” 姚晗没有说话,手臂紧紧搂着?江晚芙的脖子?,很依恋地叫了她一声,声音显得很可怜,带着?点?鼻音,“婶娘。” 江晚芙温柔地应了他一声,“嗯,怎么了?有什么话跟婶娘说?” 姚晗摇摇头,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肩上,惹得江晚芙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撒娇呢?” 姚晗“嗯”了声,也不知道嗯的什么,过了会儿,他松开了手,低下头,声音里?透出点?紧张,“要是我犯错了,您会不会不喜欢我?” 江晚芙一听?这话,就猜到小孩儿估计是犯了错,怕她不要他呢,便抬手摸摸他脑袋,轻声道,“不会的。连大人也会犯错,更何况小孩子?了。只要你知错就改,做个乖孩子?,大家还是会喜欢你的。” 姚晗抿抿唇,点?头嗯了一声。他才不在意大家喜不喜欢他,也没有人喜欢他的,就只有婶娘对他好而已。他要是是她的孩子?,那就好了。 江晚芙不敢放他一个人睡,索性在屋里?哄他,哄着?哄着?,自己也犯困了,蜷缩在罗汉床上睡了过去。 陆则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大一小蜷缩在一张不大的罗汉床上,他心里?哭笑不得,这一大一小也不嫌挤,便走上前去,打算把阿芙抱到床榻上睡,刚走近,却见小狗似的窝在阿芙身侧的小孩儿,很警惕地睁开眼?睛,眼?神最?初透出股凶悍,等?看清是他,便又慢慢地乖顺下去了。 陆则自然不会把个小崽子?当回事,就是狼群的头狼都不会跟小狼崽计较,不过教姚晗习武的武师傅,倒是来?跟他说过几回,夸姚晗天?赋很高,最?难得的是性子?坚韧,是块好料子?。 有这个警惕的劲儿,武师傅夸得倒还有些道理。 他朝小孩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往旁边靠靠,姚晗很乖地往旁边缩了缩,陆则俯身把阿芙抱到怀里?,稳稳地抱到床榻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拉过被褥,替她盖上,才出去。 姚晗还坐在罗汉床上,看见他,小小的身子?仿佛紧绷起来?,陆则走过去,捏了捏他稚嫩的肩,随口道,“放松……教你个道理,两?军对峙,谁先露怯谁先输。人也一样,别让人看出来?你怕他。” 说罢,收回了手,背身而立,站着?道,“穿鞋。我看看你基本功……习武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武师傅没来?,这几日我带你。” 姚晗有点?懵,看着?陆则走出去的高大背影,眨了眨眼?,还是穿了鞋,一路小跑跟着?出去了。 177、第 177 章 183 江晚芙一觉睡醒, 惠娘听见动静,进来?服侍她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衣裙, 边给江晚芙穿,边笑着道?, “世子在院里教姚小郎君习武呢……小胳膊小腿的,练得倒是很认真, 也?不听他喊累。” 江晚芙来?了兴致,穿好了衣裙,便出去院子里。棣棠院是没有专门的练武场的,因此只能在露天空旷的院子里。碍于陆则的威严, 倒没有丫鬟婆子围着两?人看。 陆则正?在纠正?小孩儿出拳的动作,食指轻叩他的手?腕,沉声提醒,“出拳需直……”姚晗立马重新做了一遍动作, 在一侧的江晚芙是没看出有什么区别, 不过陆则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大概便是做对了。 惠娘拿了手?炉出来?, 江晚芙接过去, 侧头吩咐她,“叫膳房做些点心过来?……油角糖糕、糍团, 另做两?碗云吞。其他的叫膳房看着做吧。” 惠娘应声下去, 江晚芙要的坐起来?都不折腾, 点心都是现成的, 就是两?碗云吞要现煮,不过苏州这边的云吞是薄皮小馄饨,沸水里烫煮会儿就熟了。因此送来?就很快了, 惠娘带着两?个丫鬟利索把膳摆好了。 江晚芙才出声打断二人。 陆则习武,耳聪目明,自?然早就发现阿芙在一边看了。此时听她开口喊他们,瞥了眼朝他看过来?的姚晗,有些无奈,哪有像阿芙这样宠孩子的,才练了多久啊……但还是朝他点了头,“去吧。” 姚晗跑到?江晚芙身边,拉着她的袖子,陆则也?缓步走过来?,带他们进屋。 小孩子喜欢甜食,姚晗也?不例外。江晚芙和陆则便吃的小馄饨。姚晗下午还有课业,吃过点心,便被红蕖带着去做课业了。 江晚芙不大饿,吃得也?慢,一碗馄饨还剩了大半,便边吃边跟陆则说话,“这几?日看你好忙。” 陆则抬手?,替她把鬓边碎发掖到?耳后,温和道?,“嗯,此处卫所不少?人是父亲旧部,总要过去联络联络……已经差不多了,觉得闷了?” 江晚芙摇头,陆则忙归忙,但还是抽了时间?陪她的,祭拜祖母和母亲,他也?是事事亲力亲为。 陆则没继续说旧部的事,转而道?,“方才听管事说,礼已经送出去了。是不是还要设宴?日子定了没有?我把时间?腾出来?……” 其实江晚芙设宴,也?只是妇人之间?的交际,陆则根本?没必要出席,不过她也?知道?,多少?人都是冲着陆则来?的,就这几?天,她都收了不少?礼了,收到?手?的比送出去的还多。 江晚芙摇头,“还没呢……”顿了顿,想起杨家的事,便道?,“我今日去见了继母,她病得很厉害。以前她对我不好,现在看她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我心里却也?没什么大仇得报的念头……还有杨家,听管事说,他们家现在也?不复当年了,以前委屈的时候,总想着,最好欺负了我和阿弟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没想到?居然真的灵验了。” 陆则静静听她说完,伸手?把她手?里的瓷勺拿走,放回碗里,起身到?她身侧,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抚着她的后颈,“是他们自?作自?受,同你没有关系。你不计较,是你心性良善……”顿了顿,垂下眼看她的眼睛,“阿芙,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他知道?,她以前大概过得不大好,刚嫁给他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温柔得像是没脾气。后来?她跟他吵架,露出执拗的一面,他才看到?她的另一面。 他一直没有问过她,总觉得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可现在,陆则忽然很想知道?,想知道?失去母亲庇护的她,是如何在继母的明枪暗箭下,小心翼翼地保护者?自?己和弟弟。想知道?她的委屈和难过,夜里的害怕和眼泪。 …… 罗汉床上的炕桌上还摆着蜡烛,女贞的叶子被风吹得蹭过花窗,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江晚芙坐在罗汉床上,手?被陆则握住,一抬起眼,便能看见他看着她的温和眼神,他也?没有催促她,就只是安静地等她组织语言。 江晚芙忽地便有些羞赧了,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外受了点小委屈,回家跟家长告状的小孩儿似的,很娇气软弱。但她又很被这样的陆则所打动,即便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杨氏根本?欺负不了她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是小时候,有一个陆则就好了。她也?不需要他替她出面,就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问她受了什么委屈,听她倾诉就好了。 鼻子酸了酸,江晚芙小声地开口,“……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就胡乱说吧。我母亲去世后,有近一年的时间?,我总是病着,几?乎没留下什么记忆,好像就记得药很苦,祖母总是掉眼泪。后来?病好了,慢慢地才记事了。其实祖母在的时候,她老?人家一直护着我们姐弟,所以我也?没有受什么委屈的。要是很过分,我也?会跟祖母说的。” 陆则听着,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打湿又绞干一样,又酸又涩。 很过分,会和祖母说的,那那些不过分的,尖锐的、微小的、琐碎的,她都独自?承受了。母亲过世,父亲不闻不问,唯一的长辈又体弱,还有个弟弟要她保护,小小的女孩儿懂事乖顺,忍受着来?自?继母的恶意。 “祖母过世的时候,我才真的害怕了。其实祖母病了几?年了,走得不算突然,我也?能够独当一面了,但还是不一样,好像一夜之间?没有依靠了……” 江晚芙慢慢地说着,想起祖母去世的那一晚,弟弟哭得厉害,她整个人都是木的,听到?婆子说老?爷来?了,那一瞬间?,已经很久不渴望父爱的她,居然期望着父亲过来?安慰她,哪怕一句也?好,虽然很快便反应过来?了,现在想起来?,也?知道?那时是慌不择路了,可说出口,还是觉得有些难堪,便没有说。 wucuoxs.com “继母把我叫去椒聊阁,除了她,还有一个妇人,一直盯着我看。”江晚芙边回忆边说,“夸我模样好,继母听了却很高?兴,还笑着和她说话。后来?那妇人走了,继母才暗示我,那妇人是为她儿子相看的,她儿子是个混不吝的,死?了儿媳妇,想要再娶一个继室……其实我后来?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她再如何看不惯我,我也?是江家的嫡女,便是低嫁,也?没有做继室的道?理,且不提父亲的脸面,对她也?是有弊无利,她当时不过是吓唬我,想告诉我,我的婚事拿捏在她手?里,日后要老?老?实实的。但当时还是慌的,又不能服软,我服软了,阿弟怎么办呢?” “……再后来?,卫国?公府的信送来?了,她便也?不敢再拿我的婚事做筏子了。”江晚芙说着,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抬眼看见陆则的眼神,疼惜愤怒,糅杂了许多的情绪,显得很沉,她心里却好受了许多,朝他笑了一下,道?,“其实也?还好,只是听着可怜些。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也?会反击的……她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陆则抬手?,把她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的眉心,低声道?,“嗯,我知道?,你从来?不是软弱的人。” 江晚芙抬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笼在陆则平静温柔的眼神下,心里蓦地一松,鼻子酸得想掉眼泪,她把脸埋到?他的胸口,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掉眼泪。 陆则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江晚芙被他抱着,忽然感觉自?己变得小小的,被陆则抱着的,不仅仅是她,还是那个在母亲灵堂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孩,是椒聊阁里孤零零的小少?女,是祖母过世那一晚渴望父爱的小娘子……他给了她一个温暖宽厚的拥抱,抚平了她记忆里的悲伤、恐惧、孤独……所有负面的情绪。 可能哭是发泄情绪最好的方式,自?从痛痛快快哭了一回,江晚芙的情绪一下子稳定了,就是面对父亲,她也?能够很从容地应对他。 就在她提了想见见耀哥儿和眉姐儿的第二日,江父便带着一双儿女过来?了,耀哥儿和眉姐儿脖子上都戴一个金项圈,被嬷嬷抱在怀里,跟在江父身后进来?。 江晚芙吩咐惠娘去要茶水和小孩儿吃的糕点,才抬眸看向江父,“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江仁斌嗯了声,儒雅开口,“耀哥儿从小皮,不比庭哥儿懂事,下人拘不住他。我过来?看着,免得他闹你……另外也?过来?看看你。” 江晚芙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话。到?她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父亲的疼爱了,更遑论是这种虚无缥缈的,正?好惠娘带着丫鬟进来?了,上了茶水和糕点。江晚芙看嬷嬷抱着孩子,便道?,“抱着也?沉,放他们到?炕上吧……” 嬷嬷看了眼江父,得了示意,便把兄妹俩放到?炕上了。 两?年不见,还真是长大了些,江晚芙的印象里,眉姐儿一直是个性子安静的小姑娘,现在看着也?是,只眉眼长开了些,粉雕玉琢的,显得拘谨。倒是耀哥儿,居然也?很规矩,没有伸手?拿糕点,江晚芙给他递了一块,他看了她一眼,才接过去,先给了妹妹。 眉姐儿拿了糕点,糯糯地跟她道?,“谢谢姐姐。” 江晚芙还不至于迁怒小孩儿,只温柔摸摸眉姐儿的脑袋,没有再说什么了。 江父没有久留,把孩子和嬷嬷留下就走了,江晚芙带孩子很有经验,哄一个是哄,哄两?个也?是哄,倒是姚晗高?高?兴兴过来?,看见屋里有两?个比他还小的小豆丁,难得的愣住了。 江晚芙哭笑不得,朝他招手?,“这是婶娘的弟弟妹妹,弟弟叫耀哥儿,妹妹叫眉姐儿,你带着他们玩好不好?” 姚晗小脸绷不住了,憋了很久,才问,“那我要叫他们舅舅小姨?” 江晚芙听得一愣,连惠娘几?个都是呆住了,仔细一算,按辈分的话,还真是如此。姚晗父亲与?陆则同辈,便一直喊江晚芙婶娘,叫江容庭也?是江舅舅。这一下多了个两?个比他还小的舅舅和小姨,自?然是觉得别扭了。 江晚芙失笑,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就喊弟弟妹妹吧……否则也?太?奇怪了。” 耀哥儿和眉姐儿在她这里玩了一下午,到?傍晚的时候,江父就派人来?接了。江晚芙叫人把给兄妹俩带来?的礼拿出来?,一人一个镶白玉的金项圈,还有给眉姐儿的一张古琴,给耀哥儿的一个雕砚。下人接了礼,嬷嬷便带着孩子走了。 178、第 178 章 184 拖了几日, 宴席终于还是办了。一大早,江晚芙就被惠娘给轻轻叫醒了,她坐起来, 没?看?见陆则,打着哈欠随口问惠娘, “什么时辰了?” 惠娘拿了鞋过来给她穿,边回话, “快辰时了。” 江晚芙一下?子醒过神来,什么睡意都烟消云散了,有点惊讶,“怎么这么晚了?不是说好卯时叫我起来的?麽?高姨娘过来了麽?” 这两?日操持宴席, 高姨娘每天一大早就过来,大冷的?天,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帮着忙里忙外的?, 弄得江晚芙都有些过意不去。说起来, 高姨娘也是给她帮忙而已,倒比她还更上?心些。 惠娘一脸为难, 解释道, “世子不让奴婢叫您,说让您多睡会儿……高姨娘卯正二?刻来的?, 奴婢请她进屋坐, 她茶都不喝, 就说先去灶房盯菜去了。” 江晚芙点点头?, 也不再问什么,收拾整齐后,便带着惠娘和丫鬟朝灶房去了, 远远就看?见高姨娘跟她的?丫鬟在门口站着,连个凳子都没?叫下?人搬。有个穿蟹壳青袄子的?婆子,正站着跟高姨娘说话。 江晚芙走近,就听见那婆子的?声音了,中气十足。 “姨娘年轻,怕是不知道……这冬蟹本?来就精贵难养,损个三四成是常有的?事,并?非我们做事不用心,姨娘可不要冤枉了我们。我们都是尽心尽力给主子们做事的?。” 高姨娘明显是个不会吵架的?人,揪着个帕子,声音还斯斯文?文?的?,“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昨日便跟你说过了,蟹要派人盯着……过一个晚上?,死了这么好些,你让我如何与大小姐交代……再临时采买,难免要出高价,这中间的?差价也是不小。” 婆子一听立马急了,嚷嚷开了,“姨娘这话的?意思,是叫奴婢来补这个差价?哪有做活还贴钱的?,我一个老婆子,一月也不过那么些月钱罢了……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晓得我们底下?人的?苦。这蟹活着,总不是我故意弄死的?。如何要我一个老太婆来背锅?” 顿时引得灶房里的?人探头?探脑朝外看?。 惠娘见状,便很快走上?去,沉下?脸,盯着那婆子,低声呵斥道,“主子跟前,嚷嚷什么嚷嚷?!你也在府里干了几十年了,连尊卑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婆子看?见惠娘,倒是不敢摆出那副耍赖模样了。惠娘没?理会她,先指了两?个两?个婆子,叫她们搬了两?把圈椅到灶房外面的?庑廊下?,请了高姨娘过去坐。高姨娘还是一样,等江晚芙坐下?了,才挨了半个屁股坐下?。 惠娘这才示意丫鬟,去带了那婆子过来说话,那婆子被冷落了半天,心里正七上?八下?的?,过来后看?见大小姐在圈椅里坐着,穿得很华贵,妆花织金的?褙子,绣穿枝花白色幅裙,梳着圆髻,插着卷云纹的?累丝金簪,镶嵌了海珠的?耳坠,身后一群丫鬟簇拥着。正漫不经心地慢慢喝着茶,婆子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姿态立马变得恭敬了,“奴婢见过大小姐。” 江晚芙放下?茶杯,开口问她,“刚才听你说什么背锅,说来我听听。” 婆子纠结了会儿,也不敢耍横了,小心地道,“就是今天宴席要用的?蟹,昨晚死了些,要重新采买,奴婢怕耽误了,一时心急,就冲撞了高姨娘。奴婢知错,这就给高姨娘磕头?。”说着,就给高姨娘磕了头?。 江晚芙听完,没?给回应,转头?看?向高姨娘,“可是这婆子说的?这样?” 高姨娘手里捏着帕子,这婆子说得轻描淡写,可要只是死了些,她哪里会问她什么。可难保大小姐不把这点银子当回事,不想追究,她要是说出来,岂不显得太斤斤计较了,犹豫了会儿,还是轻轻点了头?。 江晚芙听完二?人的?说辞,再联系刚才的?场景,已经猜到七八分了,也就两?种?可能,要么这婆子是真的?没?做什么,就是养死了,要么这婆子故意的?,一来死了的?蟹她能私下?处置了,二?来高价再采买,她就跟卖蟹的?有勾结,中饱私囊,等着捞油水。翻一翻过往的?账目就知道了。 不过,她没?这个功夫慢慢地查,只露出个淡淡的?笑,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再采买便是了。” 婆子闻言心里一喜,心道大小姐到底还是年轻,不难糊弄,面上?也不由得露出喜色,“大小姐说的?是,奴婢也是怕耽误了宴席。” 江晚芙看?她一脸喜色,接着道,“临时采买可来得及?” 婆子忙邀功似的?道,“大小姐无需担心……奴婢这就派人赶去,咱们府是老主顾,再急也是有的?。” 江晚芙嘴角还带着一丝淡笑,忽的?道,“依我看?,还是换一家。你方才也说自?己养得仔细,好好的?蟹死了三四成,可见是蟹就有问题。否则如何无端端死了?这样吧,打今日起,便不跟这家买了。” 婆子面上?的?笑僵住,她倒是想说蟹没?问题,可要说没?问题,就要承认是自?己养死了,便支支吾吾不敢明着帮卖蟹的?说话,但靠着跟卖蟹的?这一进一出,她赚了不少,如今这条财路被大小姐一句话给堵了,她又不舍得就这么放弃,就挤出个笑来,“大小姐说的?是,只是这临时换铺子,就怕耽误了正事……正是老主顾,才把咱们府上?的?摆在最前头?,换了别的?,怕是不大好说话。” 江晚芙满不在意地道,“有什么不好说话的??只说哪家拿得出,日后便都在他家采买了,自?就有了。再动辄养死了,就再换一家就是。”顿了顿,她抬起脸,看?着那婆子,神情淡淡地道,“没?什么是非用不可,换不得的?。用的?不顺手,换了就是了。好了,下?去做事吧。” 这话哪里说的?是蟹,分明是警告她。婆子听得脸色一白,再不敢多说一句,忙起来去忙了。 高姨娘从?头?看?到尾,起初还以为大小姐就要被这婆子给糊弄过去了,岂料三言两?语,那狡猾的?婆子就被大小姐给治得老老实实了,心里不由得钦佩。 江晚芙倒没?有去管高姨娘的?想法,水至清则无鱼,她也不是不许底下?人捞点油水,但前提是把差事干得漂漂亮亮,否则,就像她说的?,用的?不顺手就换了。这么一来,接下?来倒是没?人敢再耍什么手段了,一切都很顺利。 灶房宴席的?事基本?都好了,江晚芙留了惠娘盯着,便先回去收拾一下?,再去花厅迎客了。高姨娘也回自?己的?院子去了,江晚芙怕她又巴巴赶来棣棠院等,便提前跟她说好在花厅见面。 江晚芙换了身衣裳,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陆则在外间,随手翻她看?的?游记,听到她出来的?声音,就站起来了,朝她伸了手,温和道,“我送你过去。” 江晚芙知道他是想给她撑脸面,陆则不是很喜欢甜言蜜语的?人,很多时候只是默默地做,维护她的?时候也是如此。跟他的?情绪一样,不是很外露的?类型,但偶尔爆发出来的?时候,她才会很惊讶地发现,他的?喜欢比她以为的?还要多,还要深。 她被他牵着走出去,也默默地回握住他的?手。 送她到花厅,已经有几位宾客陆陆续续被管事迎进来了,看?见江晚芙,都想上?前跟她打招呼,看?见她身侧的?陆则,倒是踟蹰着不敢上?前了。不到三十的?刑部?尚书,还掌管三大营,妥妥的?权臣,日后继承了卫国公府,便愈发不得了了。 陆则也没?有久留,把人送到了,说了几句话,便带人转身走了。那些夫人看?他走了,松了口气,倒都上?来跟江晚芙说话了,语气很是客气。 年后的?宴总是很多的?,大聚小聚,京中裴家,裴家是书香门第,规矩还更多些,小袁氏每天都早早起来,去伺候婆母裴夫人用早膳,再是陪着婆母见长辈,今天来的?是表姑母,她和大袁氏两?个晚辈,从?早上?站到中午,等回去的?时候,小腿都浮肿了,躺在榻上?,嬷嬷拿了热帕子给她热敷,边道,“您今早天没?亮就起来了,睡会儿吧。” 小袁氏叹气,“哪有睡的?功夫,就是回来歇歇脚的?,等会儿太太午睡醒,要是没?瞧见我,又要训我了。当初娘说读书人家规矩多,我还不信,如今才是真吃到苦头?了。等会儿就过去,我看?娘为着小姑子的?事,心情不大好,还是别触她霉头?了。” 嬷嬷边揉腿,边问,“可是去探亲那事儿?” 小袁氏点头?,“其实要我说,多大点事啊。夏氏毕竟也是姑爷的?生母,去夏家走走亲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陆家长辈都没?说什么。再说了,也就自?家人知道。” 嬷嬷听了后便道,“太太是怕旁人议论吧……” 小袁氏点点头?,摆手道,“不说这事了,对了,你今早说我娘家的?年礼送来了,还有信吧?拿来我看?看?。” 嬷嬷闻言,忙起身去取了信过来,小袁氏接过去,边拆边自?言自?语道,“上?回托娘打听的?事,也不知有消息没?有……按说南靖就那么大,找起来应当很容易才是。” 万一真找到什么亲戚,也可去和卫世子夫人说一声,不过听说她也回苏州探亲去了。 信很快拆开了,小袁氏一目十行,前两?页都是家里那些事,什么弟媳有了好消息之类的?,她也是草草扫过,等看?到一处“你先前问的?事,娘托你舅舅去南靖打听了,确有这样一户人家”,便打起了精神,继续看?下?去。 然?后,嬷嬷便看?见小袁氏像是看?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却见小袁氏一下?子把信捂在了胸口,像是怕被谁看?见似的?,慌张地吩咐嬷嬷,“去把烛台拿过来。” fqxsw.org 嬷嬷忙去取了烛台过来,就看?见小袁氏仿佛犹豫了会儿,才下?了决心,把伸出手,跳动的?烛火一碰到宣纸,火便顺势爬上?来,不多时,连青烟也散去,屋里便只余些灰烬。 179、第 179 章 185 陆则从宴席处离开, 回到棣棠院,把斗篷脱了递给小厮,正这时, 常安匆匆从外进来?,走到他身边, 低声?道,“世子?, 京中?来?信了。” 陆则闻言只嗯了一声?。二人进了书房,陆则取过信看,信是留在府中?的严殊写的,三?日一封, 倒并无?什么特别。 陆则之所以敢陪着阿芙来?苏州,也是猜到这情形。按照以往的战事,蒙古从未在冬天发动过战争,秋季丰收、谷盈仓满, 若要劫掠, 会选在十月前后。父亲来?信,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一入冬, 人马寸步难行, 易守难攻,对攻方而言粮草难以为继, 也不划算。如不为粮草, 只为疆域, 则会选春耕时节发动战事。边关九镇皆自?给自?足, 一部分兵力便是农闲为兵,农忙为农,战事一旦打响, 春耕乃至整年的收成?必受影响。越往后打,对蒙古越有利。 北地无?战事,朝中?也难得太平。 “近日朝中?太平,唯一事引朝臣议论。陛下?有意?为明安公主晋长公主封号,礼部尚书认为公主孀居,不宜加封。陛下?不虞,翌日撤礼部尚书一职,由原光禄寺卿接任……操办册封典庆仪式。都?察院与大理寺上谏,被拦在宫门之外……首辅未得面圣……” 大梁册封的长公主不算多,因高祖册封其女?为怀慈长公主,怀慈长公主曾代父镇守城池,比男子?毫不逊色,因此受封。一开始把标准定得太高,接连几代帝王都?未曾封长公主。后来?一位是和亲入藏的昌平长公主,先后易嫁三?次,在藏颇有民心,其子?在大梁的支持下?继承王位,尊大梁为父国。昌平因此受封。 至于陆则的母亲永嘉长公主,则是因为下?嫁卫国公府。比起前面几位,永嘉长公主并无?功劳,只是先帝态度强硬,再加上当时卫国公府与皇室关系很紧张,亟需一桩婚姻来?缓和关系,是多方争执下?的妥协。但永嘉公主自?册封后,从不插手政务,也不以长公主的身份自?居,低调得让人几乎忘了她长公主的身份,纵有不赞同的声?音,而后便也渐渐消弭了。 毕竟朝臣反对册封长公主,并非要与皇帝对着干,而是因此身份的特殊。长公主可干涉政务,不是私下?说几句的那种。 同样是和亲,比起昌平长公主的居功至伟,明安公主只能算得上平平,且她回梁一事,国库耗资甚多,不满的声?音都?还没压下?去。 以过去陆则对宣帝的了解,觉得这事不大像他的做派,宣帝仁弱,朝中?反对的声?音这么大,他不可能如此坚决,但那是从前,现在陆则对自?己这位舅舅,却不敢妄下?定论了。 如果说软禁威胁,算不上毒辣,只是为了稳固皇权,那下?令处死他母亲,处死一母同胞的长姐,却不是一个仁弱的人做得出来?的。 陆则有时候甚至怀疑,宣帝的仁弱、无?心朝政……都?只是他身为一个帝王的伪装罢了。如今册封长公主一事,犹如印证了陆则的猜想一样。 陆则合上信,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说。 ……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江晚芙看向陪了她一整日的高姨娘,朝她微微笑了笑,温和道,“今日忙了一天,姨娘累了吧?早些回去吧。” 高姨娘屈身应下?,带上自?己的丫鬟走了。惠娘上前扶江晚芙回棣棠院,二人边走边说话,惠娘有些感慨,“……先前还觉得这高姨娘木讷了些,这几日下?来?,倒见她十分用心。今早螃蟹那事,换做一般人,也就当没看见了,她倒是肯管。” 江晚芙也对高姨娘大有改观,其实真要说相?貌,高姨娘也就一双眼略微好?看些,称得上含情凝睇四个字,只是总低着个头,却缺了几分灵动。若性?情再讨喜些,便是顾盼生辉了。但她却是很守本分,循规蹈矩的。 江晚芙想了想,轻声?吩咐,“惠娘,明日你翻翻行礼,看有没有什么头面首饰,衬她的身份的,给高姨娘送过去吧。也谢她这几日的帮忙了。” 惠娘应下?,又?想起一事,便张口道,“对了,奴婢今天跟高姨娘的丫鬟说话,倒是听那丫鬟说起一事。您还记得你有孕后,江家送去的礼麽?” 提起这事,江晚芙自?然还记得。因为当时无?论是她还是惠娘,都?觉得很蹊跷,没想过江家会送这么重的礼。她点头,“怎么?” 惠娘就笑着解释道,“那礼并非夫人定的,夫人去年就病了,是高姨娘拟的……这么说来?便不奇怪了。” 江晚芙有点疑惑,“去年就病了?” 惠娘点头,“是啊,说是弱症,吃药养着,但也不见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棣棠院,丫鬟挑了帘子?,江晚芙便也不再问杨氏的事了。看到陆则正倚在罗汉床上看书,看到她进来?,就把书合上了,随手放到一边,朝她伸手,“阿芙,过来?。” 江晚芙被他抱在怀里,他的手就慢慢地摸到她的小腹上,动作很轻,阿芙觉得有点痒。她现在已经显怀得有些厉害了,睡觉都?必须侧躺着,否则觉得压得很厉害,怀孕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自?己经历过,便愈发体会到母亲生她的不易。 江晚芙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陆则听,叹了口气,道,“……或许这就是老人家常说的,养儿方知父母恩。” 陆则轻轻嗯了一声?,从后抱住阿芙,闭上眼。 他想陪到她生下?孩子?,但这并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能尽可能准备周全,给她和孩子?留好?退路。他以前没在意?她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但现在却无?比希望,她肚子?里是个男孩儿,这样即便他回不来?,孩子?长大了,也能护着母亲。 要是个女?孩儿,孤女?寡母,他想想都?觉得害怕。纵死了也合不上眼,要从地狱里爬出来?见她。 翌日,陆则在院中?教姚晗习武,常安拿了个漆匣进来?。陆则看见他,示意?姚晗自?己练,朝常安示意?,主仆二人进了屋。常安便上前把那匣子?摆在桌上,“是严先生派人送来?的。” 打开匣子?,入目却是一块石头模样的物件,褐黑色,形如煤块,其貌不扬,婴儿拳头大小,气味刺鼻。陆则眉心微皱,严殊送的这是什么? 旁边还有一封信,陆则拿起来?看,信中?严殊只道,几日前胡庸府上有人乔装北上,他本以为是胡庸和蒙古人有勾结,派人追查,却发现胡庸派去的人并未接触蒙古或是藩王,半路从一队人手中?取了一车药材,探子?探查后,其余都?只是普通药材,唯有送来?的这样,弄不清来?历用处。 严殊还道,“……此物肖似矿石,殊翻遍古籍,未曾寻见。另,胡府与公主府私下?往来?密切,胡庸几次密会明安公主。” 这黑漆漆的东西?,的确让人第一时间想到煤矿之类。 陆则闭上眼沉思,胡庸自?被罢官后,一直蛰伏,唯有上次成?国公府的事,从中?有胡庸的动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留了个心眼,让人盯着胡庸。这是什么东西?,胡庸要如此大费周折运回顺天府,难道如严殊所猜想,是某类矿石,想借明安公主之手,要进献给帝王,重博圣心? yawenba.net 其实宣帝已经执意?要动卫国公府,多一个胡庸,少一个胡庸,并没太大的关系,没有胡庸,他也会重用别人。 陆则指尖摩挲过那软硬适中?的黑块,指尖沾了些褐色的痕迹,他用帕子?慢慢擦了,跟常安吩咐,“准备一下?,过几日返京。” 常安拱手退出去。陆则走出去,姚晗还在很认真地练拳。这孩子?确实很有天赋,他教他的,他很快就能学会,领悟力远强于同龄的孩子?。陆则站在远处看了看,出声?叫他的名字,小孩儿很快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看他。 陆则走过去,俯身看他,小孩儿像是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挺直了腰板,但眼睛倒是没有左右避让,勇敢地跟他对视,陆则站直了,垂下?眼看他,“姚晗——” 姚晗应了一声?,莫名地仰头看陆则,眼睛浑圆,像小豹子?似的。婶娘让他觉得很温暖,像个大暖炉一样,总是暖烘烘的,但对于陆则这个叔父,他却一直不大亲近得起来?,总是既尊敬又?害怕。 “如果有人要害你婶娘,你会保护她么?”陆则淡淡地问。 姚晗却一下?子?变得很警惕,跟个遇见危险的小豹子?似的,“谁要害婶娘?” “没有谁,”陆则神情缓和几分,“只是如果。你会么?” 姚晗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陆则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好?孩子?……”他直起身,“今日不练拳了,教你兵法。跟我进屋。” 姚晗一路跟进书房,陆则果然教他兵法,他教的很认真,甚至给他留了课业,一本陆家世代传下?来?关于攻守权谋的兵书,“看不懂的来?书房问我。” 姚晗乖乖接过去,尚不知陆则给他的,是陆家嫡系的子?嗣才能学的东西?。姚晗学那些诗词歌赋、四书五经时,无?聊得直犯困,看这兵书倒很精神,一直到夜里都?不肯睡,还把夫子?给的字汇翻出来?,看到不认识的字,自?己翻书查。不过陆则给的这本字并不多,多是图解。 红蕖进来?,看见他还在看,不由得劝道,“郎君早些睡吧。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她本来?还想搬出夫人劝,毕竟她伺候姚晗已久,知晓他是最听夫人的话,无?奈夫人从没担心过他看书看得太晚,哪里晓得他今夜怎么忽然这么用功了。 好?在姚晗很听劝,也没要红蕖收拾,自?己把书收好?。红蕖见他那副宝贝的模样,便也不敢碰,去把被褥抖开了,等姚晗睡下?后,她吹了蜡烛便出去了。 姚晗闭上眼,脑子?里还在琢磨刚刚看的内容。 翌日,他去跟婶娘请过安,便抱着书去书房找陆则了,下?人来?敲门的时候,陆则正把严殊送来?的那黑疙瘩拿出来?看,听了后便放下?了,叫他进来? 姚晗进了屋,先叫了声?叔父,才把手中?的书拿出来?,翻到其中?一页,“……此处我看不大懂,前面说驻扎要居阳面,为何此强调要在阴面?” 陆则从他手中?拿过书,低头看。姚晗也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陆则看他仰着个脑袋,抱他坐上凳子?,自?己则去书桌抽屉里取地形图。这本兵书是专门为扼制蒙古骑兵所写的,很多内容都?是根据北地的地形地貌,并非泛泛而谈。 姚晗坐好?等他,陆则拿了地形图回来?,跟他解释,“……此处山谷阳面长有一种草,一旦引燃,火势蔓延得很快,且山风助燃,因此阳面不宜驻扎。” 姚晗认真地点头,又?陆续问了其他几处,倒是让陆则有些惊讶,他给姚晗,不过是给他看看,没指望他多认真学,毕竟年纪还小,却不想他小小年纪,居然能沉得下?心看这些。 下?人敲门进来?,说,“骆卫指挥使?大人过来?了。” 陆则点头,“请他进来?。”姚晗一听有客人要来?,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正准备说自?己先回去,却见一男子?阔步走进来?,稀奇地道,“咦,这是你儿子??不是听说你夫人还没分娩麽?” 那男子?生得高大,面目俊朗,却生了一双风流的眼,他似乎与陆则相?熟,打量了眼姚晗,笑眯眯地道,“怎么跟你生得不大像啊?是像你夫人麽?啊,说起来?,我等会儿去见见弟媳吧……” 陆则知道他素日就是这幅不正经的样子?,也并不理会他,只道,“我侄儿。” 骆峤笑眯眯地点头,“难怪与你不像。”说着,瞥见桌上的匣子?,随口问,“这就是你喊我来?看的东西??”见陆则点头,便伸手去拿,哪晓得匣子?并未扣上,骆峤也是随手,不妨锁扣一松,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一个黑疙瘩从中?滚了出来?,直接滚落地上,掉在姚晗脚边。 姚晗本来?正准备出去,就听新?进来?的叔叔笑眯眯喊他,“小孩儿,捡一下?。” 虽是打趣,但他并没有听到什么恶意?,下?意?识听话地俯身去捡,等看清那黑疙瘩,却是浑身打了个寒颤,僵住了。骆峤见他不动,还以为小孩子?怕脏,走过去自?己俯身捡起来?,另只手从腰间拔了把匕首,递给小孩儿,“没带什么见面礼,自?己拿着玩。” 姚晗接过去,紧紧地握着,面色很难看,他怕被人看见似的,说了句谢谢叔叔,低头匆匆出去了。 “还挺怕生……”骆峤随口说了一句,掂了掂手中?的东西?,很快便下?了结论,摇头道,“应该不是什么矿物……” 他和陆则是在宣同认识的,他和陆则一样,骆家也是世代从军,只不过不比卫国公府煊赫,他当时去宣同,也算是过去历练。他祖上是负责兵器炼造的,自?幼耳濡目染,对各类矿物如数家珍。 骆峤拿起来?闻了闻,皱眉嫌弃地拿开,“就算是,这种硬度,也不可能有什么用处。”说着,随口道,“这不会是什么动物的粪便吧……哪里弄来?的?” “偶然得来?的。”陆则没说实话,骆峤便也不当一回事,把那黑疙瘩丢回匣子?里,二人进了书房内室谈正事。 等他们从书房出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骆峤笑眯眯地道,“你让我帮忙照顾弟媳,那倒是让我见见人啊,我认都?认不得,如何替你照顾?” 陆则看他一眼,骆峤收起那副嬉笑模样,正色道,“我是说真的。” 江晚芙听说陆则带了客人过来?,还觉得很惊讶,不过还是赶忙收拾了一番,出去见客了。骆峤方才嬉皮笑脸的,此时却一副正派的模样,道,“我与既明兄弟相?称,弟妹不必客气。” 骆峤并没有久留,很快便动身走了,陆则送他到门口,下?人牵了马来?在门外等,陆则忽的开口,声?音很沉,“多谢。” 骆峤一愣,转头看他,继而笑了。“这么认真做什么,不过小事罢了。” 他不想去猜测陆则托孤一般的行为,背后是什么,也不想深究。更多的,他或许不会去做,他亦有家小,但保下?他的妻儿亲眷,他一定会做。 180、第 180 章 186 傍晚下了?点淅淅沥沥的雨, 下雨天的夜里,一贯是最好入眠的。惠娘快步进来叫他们的时?候,江晚芙才从睡梦中醒来, 人还不是很清醒,听到惠娘有些焦急地道, “方才红蕖过来说,姚小郎君发热了?, 烧得说胡话了?。” 听了?惠娘的话,睡在外侧的陆则二话没说,已经坐起来穿靴了?,起身把外袍披上。江晚芙也催促惠娘去取她的衣物来。 屋内灯火尚朦朦胧胧的, 陆则系上腰带,才转过身来与?她说话,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他道, “我过去看看。” 江晚芙心里也着急, 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是很寻常的事, 但姚晗这孩子不大生病, 这还是第一回。她点头,“我同?你一起去……”说着, 看见?惠娘抱了?衣裙过来, 便要?掀了?被褥下来。 却被陆则抬手拦住了?, 他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些不赞同?, 但说话却很温和,他不大对她说什么重话,“我去就行了?。” 惠娘过来, 正好听见?夫妻二人的话,也跟着劝道,“外面还下着雨,娘子还是不要?过去了?,免得受了?寒。您现下又吃不得药……” 惠娘苦口婆心,江晚芙也知道,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跟易碎的花瓶也没什么差别,也没有再坚持,反正有陆则过去,比她自己过去还叫她觉得安心些,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 陆则见?她仰脸望着他,脂粉未施,显得乖顺而柔软,他心中也不由得发软,俯身抱了?抱她,起身后,从丫鬟手里接过大氅,穿上就出去了?。婆子拎了?灯笼走在前?面,穿过庑廊,很快就到了?。 屋里蜡烛都点上了?,陆则踏进去,去床边看姚晗,蜡烛昏黄的光照着,小孩儿脸色惨白,额上、鼻尖冒着冷汗,陆则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滚烫。 红蕖端了?水盆进来,眼睛还有点红,她拧干湿帕子,敷在小主子额头上。然后就退到一边站着了?。 陆则在床边坐着,问红蕖话,“什么时?候病的?” 红蕖并?不敢推脱责任,跪下去回话,“……中午从您那里回来后,小郎君就没什么胃口,晚膳也用的不多。奴婢以为?小郎君只是读书累了?,便劝他早些睡下。半夜守夜婆子进屋盖被子的时?候,才发现的。请世子责罚。” 小孩子食欲不振,那很可能?就是生病了?,一般有经验的婆子都知道。红蕖虽是大丫鬟,但到底没养过孩子,难免有些疏漏,不知道小孩子是很容易病的,不注意吹了?冷风,或是受了?惊吓,都会这样。 从他书房回去就病了??陆则皱了?下眉,没有再问,冷淡道,“先起来,其他事明日再说。” 棣棠院里本来就有大夫,赶过来也很快,退烧的药丸子用热水喂下去,退烧还没那么快,但姚晗已经没有不安地翻来覆去,甚至说些胡话了?,整个人安静下来了?,乖乖地平躺着。陆则看了?眼,起身到门口,叫了?个婆子,“去跟夫人说一声,没什么大碍了?,我今晚在这里守着,让她不必等。” 婆子躬身应下,一路小跑去传话了?。 陆则转身回屋,下人泡了?浓茶进来,他不睡,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不敢撤下去,俱胆战心惊在屋里门外干站着,陆则也没有发话让他们下去,在他看来,阿芙御下的手段,总还是太柔和了?些,让她做点杀鸡儆猴的事,她又下不了?这个狠心,索性他替她来做吧。 时?间慢慢地过去,茶已经凉透了?,下人重新?进来,把冷透了?的茶换成热茶,已经过了?两更天了?。红蕖匆匆从内间出来,“世子爷,小郎君醒了?……” 这话一出,里里外外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松了?口气。陆则这才开?了?口,“留几个伺候的,其他人散了?吧。” 换了?一贯宽容的主母如此折腾下人,他们大概还会私下抱怨几句,可换了?一贯严厉的世子爷,就没人敢说这话了?,个个恨不得感恩戴德,觉得自己逃过了?一阵罚。 陆则进屋去看姚晗,丫鬟正在旁小心问他,“郎君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姚晗摇摇头,看见?走进来的陆则,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后背一下子离开?了?软枕,小声地叫了?句,“叔父。” 陆则点头,直接替他拿了?主意,“去叫一份小米粥,再蒸碗蛋羹来。” 丫鬟听了?后便下去了?。陆则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额头,还有点烫,但比起刚刚要?好些。红蕖端了?一盅梨子水上来,陆则看了?小孩儿一眼,多问了?句,“自己能?喝麽?” 零点看书 姚晗忙点头,他可不敢让陆则喂他,梨子水很甜,但姚晗基本没喝出什么味道来,胡乱地喝完了?。红蕖端了?空了?的白瓷小盅,退了?出去。 陆则其实不大会照顾小孩儿,但也知道生病了?要?多休息,等他吃了?小米粥和蛋羹,便叫他躺下去,将被褥压好,摸了?摸他的额头,声音不算很温柔,“睡吧,我今晚不走。” 姚晗闭上眼,不敢直视陆则,觉得鼻子酸酸的,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生病都是很难熬的,娘亲没有钱给他买药,只能?抱着他,乞求长生天的保佑。哪怕给牲畜看病的蒙医,也不会给“汉人小杂种”看病。 也不会有甜甜的梨子水和温热的小米粥。 陆则在床边坐了?会儿,看见?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脸上还有点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子里太热了?,他问,“怎么了??” 姚晗抿抿唇,有点难以启齿地道,“我想小解。” 方才喝了?一盅梨子水,小米粥和蛋羹也是汤汤水水的,也难怪他睡不着了?。陆则嗯了?声,姚晗得了?允许,便掀了?被子,穿了?鞋,正准备爬下床,便被陆则一把抱起来,扯过一旁大氅裹上,姚晗红着脸,也不敢挣扎。 陆则在门口把他放下,陆则的大氅对小孩儿来说太长了?,拖在了?地上。陆则倒不在意,“自己进去吧。” 他觉得对男孩子,总是不能?太溺爱,还是要?教养得严格点。生了?病可略放宽些,但也不能?太宽容。 过了?会儿,姚晗便出来了?,陆则照样抱他回去,姚晗趴在他宽阔的肩头,到了?床边,陆则俯身要?将怀中的小孩儿放下,却察觉到一阵拉扯,小孩儿紧紧攀住了?他的肩膀,害怕似的叫了?句,“叔叔。” 生了?病,略娇气几分,陆则能?够理解,也并?没有严厉对待他,拍了?拍小孩儿的后背,“病好了?就不难受了?。” 他这一句安慰,却没有什么效果,姚晗忽然哭出了?声音,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他哭得很厉害,哭得陆则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么小的小孩儿,哪里受这么大的委屈了??此时?,却见?姚晗松开?了?手,擦掉了?眼泪,仰头看着他,像豁出去了?一样,表情很坚决地说,“叔叔,我有话要?和你说” 陆则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点了?头,“嗯,说吧。” 姚晗用袖子擦掉眼泪,动作太用力,眼睛边上都被他擦红了?,有点刺痛,但他也没有在意,咬咬牙,小声地道,“今天中午在书房,那个东西,你和婶娘不要?碰……那是害人的东西。” 陆则听得微愣,姚晗却以为?他不信他的话,他只是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很多大人都不会当一回事,他怕陆则也是如此,忙着急地拉住大人的袖子,急急地道,“是真的,我亲眼见?过!吃的时?候会很舒服,但没有的时?候就会发疯,跪在地上,跟狗一样求别人给……叔叔,你不要?吃,也不要?让婶娘吃!” 陆则没有说自己信或不信,只道,“我不会吃,也不会给你婶娘吃。不过,”他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并?没有变,这说明他尚没有用对敌人的方法,对待姚晗,“你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如果像姚晗说的,这东西这么危险,那他怎么会知道?他一个孩子,有什么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如果不弄清楚,他不可能?把他留在阿芙身边。 姚晗沉默了?会儿,并?没有孩子似的哭闹,良久才说,“……我娘是蒙古人。” 姚晗没有抬头看陆则的眼神,慢慢地把一直藏在心底最大的秘密说出来。 他母亲是蒙古人。娘告诉他,他有好几个舅舅,都被强行征丁入伍,一个也没有回来。后来家里没有男丁了?,外祖父也被带走了?,再无消息。家里只剩下女人,那些强盗一样的骑兵抢走了?家里的牛羊,在那种没有什么礼义廉耻的地方,女人不是人,只是牛羊。 …… 少女被□□□□的时?候,被收兵回程路过的将军救下。将军脱下披风,裹住她裸露的身躯,和褴褛衣衫下的痕迹。然后,将军将她带回了?家。少女感激将军的恩情,留在了?他身边,心甘情愿为?他洗衣做饭,只是她生了?一张蒙古人的脸,甚至连汉话也是磕磕巴巴的,在边关那些城镇,任何一家都可能?有儿子死?在蒙古人手上,反之?亦然,敌对和仇恨没有一刻停止。 少女不能?踏出这间不大的院子,但她甘之?如饴,把这一方小天地视作自己的家,她身在广阔的草原,却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她爱上了?将军。将军亦不嫌弃她的出身和过往,两人以夫妻相?称。 将军很忙,总是要?打仗,总是要?打仗,好像打不完一样,少女守着小院子,将军来的时?候,她便很高兴。可是有一天,她再也没有等到他了?。 足足有一个月。 她踏出那间从未踏出的屋子,遮住脸,用不大熟练的汉话,打听着将军的消息,终于从一个小兵处得到他的下落。 “姚副将没了?……野狐岭一站,打得太惨烈了?。只可惜姚副将年纪轻轻,尚未成家,连子嗣也未留下。” 陆家军厚恤家眷,只要?她去军营,随意找一个人,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拿到田地和银票。但她没有去,她的爱人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哪怕他保的国,并?非她的国,她也要?守住他的身后名。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怎么能?勾结蒙贼? 少女离开?了?,她不能?在汉人的地盘谋生,便一路北上,想出关。她走得很艰难,饿晕在路上,被一家农户救下,女主人是个心善的大娘,长子死?在一次战役里,唯一的儿子就不再被要?求入伍,大娘恨蒙古人,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告诉她,“你怀了?孩子,四个月了?。你太瘦了?,所以这个月份都看不出来。” 少女留下了?,直到生下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她和将军的孩子。 将军教她汉字时?,曾说过,晗,是天快要?亮的意思,也是希望。她给孩子取名为?晗,告别了?大娘一家,回到了?蒙古。孤身的妇人,带着孩子,只能?做些粗活,替一户人家浆洗衣物。这家的少爷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无需入伍,整日出入赌场青楼,服用一种叫金毒的东西。 …… 姚晗至今还记得那一幕,瘦骨嶙峋的男人手中拿着金毒,刚买来还贞烈求死?的汉人女奴,像牲畜一样跪在地上,赤/身裸/体,在一群马奴色眯眯的眼神里,伸手扒掉衣裳,雪白的、带着青紫伤痕的身体裸/露在外,撕心裂肺地哀求着男人。 娘亲捂住他的眼睛,不许他多看,并?告诫他,“那个东西,一辈子都不能?碰。你要?是碰了?,娘一定打死?你!” 他吓得直点头,后来众人散去,那个汉人女奴赤身裸体昏倒在马圈边,娘亲将她背进屋子里照顾。 但那个汉人女奴并?没有活很久。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发疯的时?候越来越多,她醒着的时?候,会教他说汉话,说了?几句,就会掉眼泪,哭着说,“我想我爹,我想我娘,我想回家……” 疯的时?候,又回咬牙切齿地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我要?杀光你们这些蒙古人!我要?杀了?你们!” 后来,女奴死?了?,曾经雪白的身躯已经瘦骨嶙峋,身上没有一点肉,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像一具活着的骷髅。她的尸首,也被丢弃了?出去。 后来,娘也病了?,临死?前?,她拉着他的手,要?他跪在她的床前?发誓,一辈子也不要?说出自己身上流着蒙古人的血。他对着长生天发誓后,母亲的神情柔和下来,抱着他说,“你父亲是大将军,是大英雄。晗儿长大了?,也要?做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还记得娘跟你说过的恩人麽?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一定要?替娘报答他们一家。” 他哭着点头。奄奄一息的母亲就一遍遍地乞求长生天、乞求父亲,“让我的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岁岁平安、年年平安。平平安安……” 娘死?了?,他听母亲的叮嘱,把银子藏在衣服夹层缝着的袋子里,吃很少的饭,尽可能?帮大人的忙,马圈的男人会打他踹他发泄,但他们默许了?他留下,过了?那个难熬且漫长的冬天,他离开?了?那里,去找母亲口中的“和父亲一样也是大英雄的人”。 他找到了?,很幸运,他长得像父亲,高大的男人抱着他,摸摸他的脑袋,“小家伙,你很像你父亲小时?候。” 后来,他带他回到京城,把他带到了?婶娘身边。 181、第 181 章 187 姚晗一鼓作气?说完, 垂着?脑袋,等着?悬在头?顶的“大石”落下。却感觉头?顶落下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不?像婶娘平日?里抚摸他那样温柔,但力道不?重, 姚晗愣了愣,抬起头?, 讷讷的。 陆则收回?手,声音沉稳徐缓,“金毒的事,我知道了。仇恨敌对, 都不?是你一个?孩子该操心的事。休息吧……” 姚晗看陆则拉过被褥,给他盖上,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他以为?这是很严重的事, 娘耳提面命, 一再叮嘱,不?许他说出自己?的身世。还有?那个?汉人女奴憎恶仇恨的眼神, 他至今都会梦到。很怕有?一天, 婶娘也会用这种眼神看他,说最讨厌蒙古杂种, 说早知道不?该养他……他一直很害怕这一天。 但这一天真的来了, 陆叔叔却告诉他, 这不?是你一个?孩子该操心的事。以前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陆则俯身将被褥掖好, 收回?手,站起身,声音徐缓平和, 他问小孩儿,“怕不?怕一个?人睡?怕的话?,让丫鬟进来陪你。我有?些事要?去办……” 一来“金毒”的事,要?立马传信给父亲,求证真伪。姚晗毕竟是个?小孩儿,对这东西的了解也只是只言片语。这东西既然被称为?毒,那就应该有?解药。这些都需要?他安排人去做。二来便是回?京,他要?尽快赶回?京城。这毒是从胡庸处得来,他与刘明安来往密切,而刘明安作为?公主,能够很轻易地出入宫闱。 事情迫在眉睫,他不?能耽搁。 陆则没有?和姚晗解释这些,战争也好、仇恨也好、权力争斗也好,都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儿不?该也不?用操心这些。 姚晗乖乖点点头?,刚才哭得太惨了,说话?带了鼻音,嗯了一声,显得很乖巧听话?,他摇摇头?,“不?害怕。” 陆则淡淡地笑了下,摸摸他的额头?,夸了他一句,“好孩子……” 他的手又大又暖和,姚晗忍不?住想,娘总说父亲是大英雄、是大将军,是不?是就和陆叔叔一样,长得很高,他要?仰着?脑袋才能看见他面上的表情,平时也很严厉,不?大笑,但他摸他脑袋的时候,他又会觉得很安心。 他的父亲也是这样的人么? 陆则很快收回?手,准备转身出去,却见床上的小孩儿忽然叫住了他,他看向小孩儿,“怎么了?” 姚晗抿抿唇,鼓起勇气?开口,“叔叔,你不?讨厌我吗?我娘是蒙古人,我身上流着?一半蒙古人的血。夫子也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能……可能你和婶娘把?我养大了,然后有?一天,我就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害你们,我就不?是你们心里的好孩子了。” 陆则认真听完,只是淡淡一笑,“那就到那个?时候再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是我没教?好你,后果我自会承担,你怕什么。大丈夫存于世,既敢为?,便要?敢当,做事无愧于心就好。你的父亲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你母亲苦经磨难,却还坚持养活了你,你是他们的孩子,又能差到哪里去?” 姚晗静静听着?,眼里的紧张渐渐消散了些,他握紧拳头?,用力地点点头?。 陆则没再说什么,拍拍小孩儿的脑袋,转身快步出去了。 …… 翌日?一早,江晚芙早早就起来了,陆则夜里没有?回?来,因他派人来传过话?,她便也没有?生疑,以为?他还在姚晗那里。让丫鬟去膳房拿了些甜口的糕点,主仆几?人便出门了。 到了姚晗这里,红蕖刚给他喂了药,江晚芙进去,在床边坐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温柔地问他,“想吃什么?生了病要?补一补……这几?日?就不?要?看书了,课业耽搁几?日?没什么要?紧的,等好了再补上就是。” 说着?,叫惠娘把?他们带来的糕点拿出来。 江晚芙出了内室,把?姚晗跟前伺候的红蕖叫过来说话?,吩咐了几?句,“这几?日?盯着?紧些,别?叫他看书。屋子里也不?要?一直闷着?,还是要?偶尔透透风,一股子药味怎么吃得下东西……炉子也不?要?烧得太旺,过犹不?及……”说完,想了想,又从伺候姚晗的婆子里,挑了一个?提拔了。 那婆子自是千恩万谢,连连保证,“奴婢一定会服侍好小郎君的。” 本来姚晗的身边,就数红蕖这个?大丫鬟最体面,说话?也最有?用,如今再提拔了个?婆子,多?多?少少是要?分了她的权的,但她也不?敢为?自己?叫屈。 江晚芙也没打算就把?红蕖给撤了,这次虽出了纰漏,但自她把?红蕖派来伺候姚晗,她一直做得不?错,小孩子身边来来去去的换人,其?实不?大好。红蕖在忠心用心这上头?,是足够的。江晚芙挥手叫那婆子退下去,“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红蕖默默地站起来,她心知夫人留她的原因,便也主动开口,“请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同张妈妈共事的。” 她这是表态不?会跟张妈妈争权夺势,江晚芙要?的也就是她这一句,闻言轻轻点头?,把?茶杯放下了,态度也缓和下来,“你从前是伺候世子的,论细心忠心,没几?个?能越过你。当初把?你指给晗哥儿,我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红蕖听了这话?,心中更觉羞愧,“奴婢辜负了夫人的厚望,您罚我吧……” 小书亭 江晚芙摇摇头?,“这事也不?能怪你一人。你毕竟年轻,没有?生养过孩子,经验上欠缺了几?分,我本来想从身边拨一个?有?经验的妈妈过来,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你应该知道原因……晗哥儿身边的丫鬟婆子,一直以你为?首,我拨一个?过来,谁来当这个?头?,就没准了。退而求其?次,从老人里提拔一个?,你也不?难做,我也放心。” 红蕖听后,心中既感动又羞愧,跪下去道,“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好小主子,再出差池,不?要?您发话?,奴婢自己?把?小郎君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江晚芙点到即止,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江晚芙回?去的时候,陆则已经在屋里了,常安在他身边,像是正在跟他禀报什么,江晚芙想了想,怕他们在谈正事,就想退出去,却看见陆则抬眼看见了她,示意常安下去了。江晚芙这才进了屋。 “灶房今天送来的栗子糕很好吃……”江晚芙拿了块,是有?点像枣糕的做法,很蓬松暄软,洒了层白白的糖霜,雪似的,好看也很好吃。她喂到陆则嘴边,陆则低头?咬了一口,抬手示意惠娘和丫鬟们退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他抬手把?她搂到怀里,三两口把?那块不?大的栗子糕吃了,江晚芙低头?寻帕子擦手的时候,就听陆则叫了她一声。 “阿芙。” “嗯?”江晚芙抽了帕子擦手上的糖霜,觉得还是有?些黏黏的,想叫水洗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陆则把?她的手握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他的气?息炙热,带着?糖霜和栗子的甜香。结实的胸膛也很温暖。江晚芙有?的时候感觉,陆则待她过于温柔了,像得了个?花瓶,爱不?释手,怕碎了一样。 难得的亲近,她便也很配合他。 但陆则很快便停下了。他也有?些失控,本来只是想到很快就要?离开她,很舍不?得,想很简单地抱抱她。但娇妻在怀,温香暖玉,男人对喜爱的女子,是恨不?得日?日?碰,食髓知味,哪有?什么自制力可言? 但好在理智还在。陆则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江晚芙还被他抱着?,坐在他的腿上,也有?些面热的低下头?,方才指尖沾的那些糖霜好像被他的体温化开了,她不?大舒服地动了动手指,就被他反手捉住了。 “阿芙,不?要?动了……”陆则的声音还很平静,但江晚芙实在太过熟悉他床笫之间的模样,失控的前兆,便一下子不?敢动了。她忍不?住道,“你放我下去吧……” 陆则也没有?同意,只还是握着?她的手,另只手从她的后背上挪开,摸了摸她的头?发,像绸缎一样光滑,沁凉柔软。他慢慢地冷静下来,沉吟着?开口,“阿芙,我要?提早回?京了。” 江晚芙听了,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质疑他的决定,就道,“日?子定在哪天?我这就让惠娘她们收拾起来——” “阿芙。”陆则忽然唤她,打断了她的话?,江晚芙抬头?看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安静下来了。陆则的眼睛也注视着?她,目光深沉温柔,他轻轻地说,“阿芙,你不?和我一起……你留在苏州,等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我再来接你和孩子。” 他没有?问好不?好,江晚芙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是在和她商量。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了点不?安,“为?什么不?一起?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回?去的麽?是京中有?急事麽,你很赶的话?,我也可以不?收拾行李的。或者?我与你不?乘同一艘船……也不?行吗?” 陆则垂眸,看见她眼里的不?安,沉默片刻,叹了一声,手臂收拢,把?阿芙抱在怀里,轻声解释,“不?是不?想带你一起走……不?久之后,京中恐有?大乱。纵我做了万全的准备,有?十成的把?握。但你若在,我就无法不?分心来担心你。所以,你留在苏州,我才能安心……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来接你回?家。” 江晚芙听得很茫然,她对朝堂上的事情,真的没有?关心过,但如果真的像陆则所说的,他有?十成的把?握,那为?什么要?将她留在苏州? 他只会把?她留在安全的地方,而京城不?安全,他身边也不?安全……这是江晚芙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 但她也不?能任性,她不?是没有?对他任性过,但涉及他的安危,她就不?敢了。如果陆则真的因为?她分心,那怎么办? 江晚芙沉默了会儿,抬起眼问他,“真的不?能带我一起回?去麽?” 面对她的哀求或是示弱,陆则一贯很难坚持自己?的立场,但他这次没有?心软,摇了摇头?,“不?能。” 江晚芙就没有?再问了,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好。我让人去收拾你的行李。” 182、第 182 章 188 行程定的很赶, 下午的时候,陆则去了趟江父那里,提了自己?要赶回?京城的事情, 又道,“阿芙她有孕在身, 吃不消那样赶路,我欲忙完了再亲自接她……就劳岳父多照拂了。” 江仁斌倒是很快地答应下来了, 话说得也?很好听,“世子?尽管放心便是。她嫁的远,难得回?一次娘家,多住些日子?也?不要紧……”说着, 顿了顿,迟疑道,“只怕府上长?辈责备于她。既做了陆家妇,总是该以夫家为重, 多孝敬府里长?辈。” 陆则摇头道, “岳父不必担心……此?番归家,是祖母与母亲应允的。” 江仁斌闻言顿了顿, 却很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掩饰住自己?面上的神色,点头笑着道, “那就好。” 陆则也?没有与江父久聊, 很快起身告辞了。他出去后?, 江仁斌叫了管家过来, 吩咐道,“椒聊阁四周的守卫,增派人手, 让他们好好盯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打扰夫人养病。” 管家忙拱手应下,迟疑了会儿,揣测着自家老爷的意思,试探着低声询问,“要不要派些人盯着棣棠院?” 江仁斌皱眉,摇摇头,“没我的吩咐,不要妄动……” 他根本不想?与陆则起冲突,一旦动到江晚芙头上,哪怕他没有害她的心思,陆则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个人太?强势,也?太?聪明……他不打算同这个女婿太?亲近,但也?绝不想?与他为敌。 yqxsw.org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透亮,陆则便要动身了。江晚芙也?早早醒了,惠娘取了陆则的衣袍过来,江晚芙接过去,默默地服侍陆则穿衣,院子?里的婆子?奴仆们也?早早动了起来,院子?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灯笼从窗户纸穿进来。 陆则长?身而立,微微垂眸,看替他系革带的阿芙。宛如白玉的侧脸,被昏黄的烛光渲染得柔和,她还未梳发?,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从肩头滑下去。陆则伸手,替她把头发?挽起来,指尖圈着一束乌黑细软的发?丝。 江晚芙不知是没察觉他的动作,还是察觉到了但没有作声,只是从惠娘手中接过香囊、玉佩等物,一一佩戴整齐,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她忽的轻声开口?,“惠娘,去换一个玉佩……” 惠娘微微一愣,看了眼自家主子?,应下退了出去。 倒是陆则,注意力一直放在阿芙身上,听她开口?,便借着这机会开了口?,“怎么了?玉佩有什?么问题?” 问完,却见江晚芙抬了头,方才还淡然地忙碌着的人,不知何时,眼睛微微地红了,眸中带着湿意。陆则一愣,下意识想?要出声安慰她,江晚芙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她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 “陆则……” 她叫了他的名字,然后?慢慢地道,“其实那天在洛水观,你告诉我,上辈子?的那些事。我后?来就一直想?,为什?么你会梦见这些……我当时觉得,或许是老天爷的眷顾,让我们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但后?来,我心里又冒出另一个可能。不是老天爷眷顾,是你的坚持,上辈子?的执念。你已经?很努力,很多事都因为你而改变了……我知道,你承担了很多,你很累很累。如果有下辈子?,换我来做这些好了,我来主动靠近你,我先喜欢你。但这辈子?,我不信我们会和上辈子?一样。” 江晚芙说着,伸手抱住陆则,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眼睛有眼泪涌出来。 陆则也?搂住她。他也?害怕,做了这么多,到最后?还是和前世一样的结局——死别。他是被前世的事情,影响得最深的人,也?是最害怕重蹈覆辙的人。 江晚芙闭上眼,声音闷闷的,带着些哭腔,“你记着,我和孩子?等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平平安安地生下他。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办到。你也?一样……你答应过我的,你会来接我和孩子?回?家。” 陆则揉了揉她的肩,低声道,“嗯。”他重复她的话,安慰道,“我会来接你们回?家。” 陆则不能耽误太?久,天刚亮透,他就动身走了。这次他没有坐船,河上消息闭塞,信件来往不便,他不能这么久和京中、和卫国?公失去联系。因此?,他带人骑马走了。 送走陆则,江晚芙也?没有放任自己?难过,她答应了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还是静不下心看书,索性就绣经?文。这是很耗费时间的事,写一个字很快,但绣一个字却要缝上十几针,而且她也?不敢累着自己?,绣几个字,便要起来动一动。不过却很打发?时间。 惠娘带了个护卫打扮的男子?来见她,男子?单膝下跪行礼,五官坚毅,看上去和一般的练家子?不大一样。不仔细看说不上来,但陆则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江晚芙见了许多,一下子?便察觉出来了,他身上的那种坚毅忠诚。 而且陆则也?和她提过,男人叫白平,是他原来在宣同打仗时一手提拔的,擅长?防守与突围,心思缜密,比常安更适合干护卫的活。 他虽然去了京城,但留下这么多布置,把她保护得严密周全。任何人都伤害不了她……但其实真正身处危险的,明明是他。 江晚芙不去想?这些,勉强地笑了笑,朝白平温和道,“白参将不必多礼……棣棠院的守卫就一概交由你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过来说一声。” 白平话不多,只点点头,便退下去了。 但他做起事情,却真的很像军队里的风格,把整个院子?守得牢牢的,无?论白天夜里,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让人很安心。 …… 夜深时分,淅淅沥沥的夜雨里,陆则一行人进了驿站,驿丁前来迎接,虽是夜里,却并不敢抱怨什?么。一般人是不会朝驿站来的,只有官员会来投宿,且这一行人进屋,为首郎君虽浑身被雨打湿,却不显得狼狈,身如松柏,很是威严,让人不由得不敢直视他。 常安上前与驿丁交谈,陆则径直上楼,听见有人进了驿站的暗卫已经?在楼梯口?,毕恭毕敬等着了,微微垂着头,拱手道,“属下见过世子?。” 他下午日落后?到的驿站,正是算好了世子?一行今日应当也?刚好到此?处,只是不想?下了雨,路上耽搁了些时候。 陆则换下湿透了的衣袍,推门从内间出来,常安已经?换了一身干衣,在外间等着了。桌上摆着一碗浓浓的姜汤,远远就闻到味道了,还散发?着热气。 陆则看了一眼,常安是不敢自作主张做这些的,除非有人吩咐过他,但会叮嘱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且能让常安服从的,也?唯有阿芙了。 他端起来,一口?气喝完了,将空碗放回?去。才让常安把暗卫带过来说话。 暗卫进屋,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陆则命他下去,才拆开信看,是父亲的信。数日前,他写信把“金毒”一事告知父亲卫国?公,想?来是差出个眉目了。 陆则缓缓扫过一行行的字,然后?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本来听姚晗说这“金毒”的名字,应当是一种毒物。但按父亲所查,“金毒”并非它的本名,只是因此?物价格昂贵,几乎与金子?同价,吃了后?又像中毒一样,才有了这个名字。它应当叫做乌香,由西域传入,他从胡庸处取得的是最粗糙的成品,此?物可炼制成药丸,在蒙古只有富人才买得起,服用?后?飘飘欲仙,忘记一切烦忧,又谓“神仙丸”。 在那些服用?的人看来,这根本不是一味毒药,相反,是享乐的好东西,只要有银子?一直买,一直服用?。一旦不能服用?,就会失去神智,陷入疯魔,浑身如被虫蚁攀爬啃噬。长?期服用?,或是过度服用?,则身体亏空,羸弱无?力。 而且,并无?解药。 按父亲所说,这东西比他之前想?的,还要更严重一些。 这几乎……几乎可以用?来控制想?要控制的任何人了。 一旦开始服用?,一辈子?都会受人钳制。 胡庸把这药弄来,又和刘明安来往密切,这药是为了给谁服用?,几乎已经?昭然若揭了。陆则之所以没有妄下定论,只是因为还没有佐证。 他必须要尽快赶回?京城了。 陆则闭了闭眼,叫了常安进来,命他传话下去,今夜无?需留人值夜,全部休整,明日一早就动身。 常安应下,很快退了出去。 陆则躺在床榻上,驿站的环境无?法?与家中相比,床板很硬,但陆则并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他闭上眼,却没有睡着。 他想?到自己?进宫念书的第一天。还不满五岁,母亲与父亲送他到宫门口?,便没有再往里了,他独自进了宫,被一个面目和善的太?监抱着下了马车。他还记得那个太?监,是宣帝登基后?用?的第一个御前总管,后?来年纪大了,便出宫养老了,才换的高长?海。 老太?监带他去宣帝的书房,到门口?,便停下了,蹲下身道,“世子?进去吧,陛下一大早就在等您过来了。” 他迈过高高的门槛,看见书桌后?的宣帝,母亲告诉过他,陛下首先是君,后?才是舅舅,所以他没有喊舅舅,恭恭敬敬地行礼,叫的陛下。 宣帝却快步走过来,一把抱起了他,坐下后?,认真地指着书桌前摆着的一张宣纸,旁边还有一堆散着的书。他笑着道,“你第一日进学,是为启蒙,舅舅给你取了个字。既明,取自《楚辞》,夜皎皎兮既明。是天要亮的意思……” 他或许将那堆书都翻遍了,才选出这两个字。 陆则一直都知道,宣帝不仅仅是他的舅舅,他更是皇帝。他培养他,器重他,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他的外甥,母亲嫁给父亲,是先帝下的一步棋。而他,是这步棋的后?手。 一个流着皇室血脉、且亲近皇帝的卫国?公,才是皇室真正想?要的。 183、第 183 章 189 卫国公?府福安堂, 陆老夫人照例早起去做功课,恭敬且虔诚地上过一炷香,就听嬷嬷兴冲冲来传话, “老夫人,世子爷回来了……刚进了大门, 现下正?朝这边过来呢。” 陆老夫人一怔,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不由有些生疑:这同说好的日子可差了不少,怎么这么突然回来了?她叫嬷嬷扶自己去换身衣裳,祖孙二人在侧厅里见了面?。 嬷嬷带着丫鬟进来上了茶水,便退了出去。 陆老夫人倒没心?思喝茶, 仔细上下打量了陆则几眼?,道,“瞧着倒像是瘦了些?怎么提前回来了?” 陆则没有回答老太?太?的问题,只是抬眼?, 注视着祖母, 轻声问,“祖母打算何时动身?” 陆老夫人面?色微凝, 抬眼?看?陆则, 他的表情严肃,眉心?蹙着, 沉默地等着她回答他的问题, 神情中岿然不动, 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终于摇了摇头,“我不走。”说着,不等陆则说什么, 继续往下道。 “你也不必劝我……我不能走。只有我留在府里,他们才会放心?让你去宣同,帮你父亲。” 卫国公?府其?它?女眷都可以走,但她必须留在府里。无论是明面?上还是实际上,她都代表着卫国公?府的稳定。她一旦离府,势必会引起皇室的怀疑。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陆老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 皇室需要一个活的棋子,这个人必须是他们父子的至亲,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陆则起身上前,单膝跪在陆老夫人面?前,捉住祖母的手,低声道,“祖母,不需要。我不需要他们的同意,也绝不会同意你留在府里。如果连至亲都保不住,谈何保护这天下?” 陆老夫人沉默下来,轻声地问,“二郎,你已?决意要与皇室翻脸?文武百官的反对,忠义大道的压力,天下悠悠众口,你当真都想清楚了?” 陆则跪得笔直,面?不改色,眸中没有分毫动摇,语气平静地道,“是。我已?决意如此。如果您打算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为我、为父亲争取时间,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您,我不同意,父亲也绝不会同意。” 陆老夫人终于没有再说其?他了,她将手抽出,用?力握住孙儿的手,“好……二郎,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祖母都相信你。祖母等你来接……” 陆则紧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转瞬即逝,他点点头,“好。从前一直是您送我、送父亲出门,迎我们回家,这一次,换我去接您回家。” 陆则起身,立马安排人暗中送陆老夫人离京,没有大费周章地折腾,也只带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嬷嬷,另外就是护送的侍卫,因此陆老夫人一行?很快就动身了。 陆则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回屋换了身衣裳,进宫面?圣。 京城的初春湿冷,朱甍碧瓦,还凝结着一层白霜。沿着笔直宽阔的宫道,缓缓朝里走,那股深宫独有的孤寒,仿佛彻骨一般,缓缓渗进人的骨髓之中。陆则踩着青石砖面?,一路行?到宫门口。 太?监前去通传,很快便见高思云急匆匆地出来了,看?见檐下的世子,赶忙上前,拱手弯腰道,“世子。” 陆则正?望着低沉灰霾的天空,听见声音,回过头,“嗯?” 高思云便低声道,“世子,陛下叫您改日再来。”说着,声音压低了些,低声解释,“陛下近来十分信重?一位仙长,日日与他谈仙论道,首辅张大人也难见陛下。” 陆则垂下眼?,神情平淡,淡淡点头,“好,那我明日再来。” 说罢,掀起衣摆,隔着一扇紧闭的门,跪下磕了个头,便起身出宫了。 他跪下行?礼时,高思云忙避到一边,等陆则走远,才躬身进了屋,他干爹正?靠着柱子闭眼?休息,等着内殿陛下的吩咐,听到他的动静,睁开眼?看?他,“你小子对这卫世子倒是亲厚……回回他来,你都恭恭敬敬的。” 高思云笑着同干爹低声说话,“干爹也知道,卫世子于孩儿有救命之恩。旁人眼?中,我这等没了根的阉人,心?肠歹毒,但唯有我自己知道,我虽是太?监,但也知知恩图报的道理?,否则与牲畜有什么区别?” 高长海听了这话,倒也觉得欣慰。 他们这样的人,做到御前总管又怎么样,还不是阉人一个,这辈子没妻没子的,能干活的时候再风光,瘫在床上,连吃喝拉撒都没人管。认个干儿子,还不是指望他给自己养老。 干儿子越重?情,他往后越指望得上他。且这么些年下来,也真是养出些感情来了。 高思云也笑了笑,“干爹您站了一上午了,回去歇一歇吧。孩儿替您守一会儿。” 要是换做以前,高长海自然不敢答应。但自从那位仙长入宫后,陛下日日与仙长谈仙论道,不许旁人惊扰,都不要他近身伺候了。高长海便也点了头,出去了。 高思云隔着门回话,“陛下,卫世子听闻陛下无暇见他,便在殿外磕了头,给陛下请了安,现下已?经?出宫了。道明日再来拜见陛下。”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回话,“嗯。” 殿内,蓄着白须、仙气飘飘的道长,没来由地停下了说经?的声音,宣帝一愣,忙道,“可是朕方才说话,打断了仙长布经??” xiaoshuting.la 道长缓缓睁眼?,将念珠拢回宽大的袖口,摇了摇头,“陛下修道至诚,亦有仙缘,本可得道,却?为庶务所扰,难以静心?修道,贫道只是替陛下惋惜。” 宣帝也是面?露难色,“朕也想静心?修道,只是天下之事,尽数归于朕,实难弃之。幸好上天派仙长助我。” 道长也是一叹息,“虽是如此,但陛下如想早日修得正?果,还是应当才彻底摒弃庶务。待修得长生,目可辩世间冤屈清白,耳可听四海民心?,届时天下便可无为而?治。陛下当断则断,绝不能半途而?废。”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宣帝,“此乃贫道为陛下所炼仙丹,还请陛下服下,入识海修炼,可事半功倍。” 宣帝用?水送服,按照仙长的叮嘱,躺在床上,缓缓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他思绪紊乱又轻飘飘的,如临仙界,天界仙人驾云而?来,仙音渺渺,忽而?上行?,忽而?下坠,云团忽大忽小,将他笼罩其?间,时而?暖风徐徐,时而?仙露临身。 不知过了多久,宣帝从“修炼”中睁眼?,他想起身,却?觉得身体很沉,撑着床榻的手已?经?孱弱得露出青筋,宣帝却?浑不在意,修心?弃肉身,道长早已?为他解释过。道仆上前扶他。 是夜,公?主府。 更深露重?,春夜清寒,街道上空无一人,公?主府后一小门静静开着,几人悄无声息进了门,有人为几人带路,很快停在一扇朱门外。为首之人独自踏进去,恭恭敬敬跪下,“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声音落下,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张年迈的脸,正?是胡庸。 明安公?主端坐正?位,手支着下巴,淡淡地道,“胡大人起来吧……今日请大人过来,是为一事。”她说着,缓缓坐直了身子,“陆则回来了……今日求见父皇,被本宫的人拦下了。但父皇对他这个外甥,可比当年对胡大人还更信任亲厚。此人工于心?计,心?细如发,对父皇也很熟悉,长久下去,只怕要出事。还是趁早将他引出京城,调虎离山,让他们去边疆狗咬狗去吧……” 胡庸拱手,“长公?主算无遗漏,微臣佩服。” 明安公?主很是愉悦,她很喜欢胡庸,虽然废物了些,但一副奴才样,实在很讨人喜欢,不像朝堂上那些官员,个个眼?高于顶,讨厌至极。她抚弄了一下殷红的指甲,接着道,“本宫安排你做的事,你可办妥了?陆则一走,本宫要整个皇宫,都在本宫掌握之中。” 胡庸回话,“长公?主放心?,微臣已?经?安排妥当。” 銮仪卫原本就掌乘舆供奉卤簿仪仗,宫闱禁军守卫原就是他的老部下,威逼利诱,倒戈得自然就快了。不配合的,也已?经?借着明安公?主的手撤职了。 明安公?主满意地点头,抬手拂了拂,随口道,“下去吧。” 如此轻慢,胡庸也没有半点不虞,毕恭毕敬退出去。戴上帷帽,于夜色中离去。 明安公?主并没有理?会胡庸,妩媚的眼?睛里透出疯癫,面?容甚至有一丝扭曲,她闭上眼?,仿佛是在提前品味胜利和至高无上的权势,给人带来的迷醉,良久才睁开眼?,叫了人进来,轻描淡写地道,“去传信,可以动手了。” …… 翌日,陆则照样一早入宫,宣帝依旧没有见他。 第三日,依旧如此,高思云出来送他,低声解释,“世子万勿多心?,陛下许久不见朝臣了,连奴才干爹都难以近身。” 陆则没说什么,只点点头,“陛下近来可有什么不同?” 高思云想了想,低声道,“除了不见人,倒也没有什么了。”顿了顿,低声道,“您如此问起,倒也有一事。有次仙人不知因何事,耽误了些时辰,来得迟了些。陛下一贯修身养性,那日却?大发雷霆,砸了许多瓷瓶……后来仙长赶来,陛下便也没有再发脾气了。” 陆则听着,缓缓点头,说了句“不必送了”,快步朝外走。到宫门外,常安匆匆迎上来,看?了眼?宫门口的侍卫,并没有说话,陆则也没有问,等走开了一段距离,常安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压低了声音。 “世子,宣同急信。” 陆则神情一顿,面?无表情接了过去。 回到国公?府,陆则下了马车,幕僚已?经?在书房等他了,他进门与几人详谈,这一谈就到了中午,下人在前院布了午膳,其?他幕僚前去用?午膳。严殊却?留下没走,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陆则抬眸,“先生还有话要说?” 方才幕僚们讨论的也不过是藩王为何会忽然造反、朝中会如何应对藩王作?乱等,倒是严殊,没怎么说话。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既定事实,没必要讨论了。 严殊迟疑片刻,开口道,“国公?爷受南北夹击,腹背受敌,朝中定会派人前去襄助。依严某看?,世子是最有可能的。” 陆则点头,“没错。” 严殊是知道陆则派人盯着胡庸、公?主府等各处的,心?里总觉得要出事,便委婉地问,“世子可有应对之法?” 陆则淡淡地道,“先生不必忧心?。离京之前,我会解决一切威胁……京中诸事,还要托付先生了。” 严殊心?里仍有些不安,但幕僚便是听命行?事,也还是点头应下,退出去了。 …… 这一天对内阁而?言,无疑是“兵荒马乱”的一天,内阁上下,以张元为首,连午膳也没有顾得上用?。蒙古瓦剌出其?不意联手出军,藩王紧随其?后起兵,八个藩王里,唯有信王未动。大梁自建国以来,第一次碰上这样危急的情况,张元拿着折子,数次求见宣帝,都未得面?圣。 高长海也很为难,“张大人,不是奴才不帮您传话。陛下今日闭关,特地留了话,不许任何人打扰,朝中诸事,无论轻重?,皆由内阁定夺。” 张元闭了闭眼?,失望而?归。但回到内阁,他必须要做所有人的主心?骨,面?对围上来的阁臣,他也没有半句抱怨,只朝宣帝宫殿的方向拱手,毕恭毕敬道,“陛下命我等全权处理?此事。事关国之安危,还望诸位同仁同心?共气,不负陛下信重?。” 其?余几位阁臣自是都应下来。 直至深夜,太?监已?经?来换了几次油灯了,张元才朝众人道,“圣旨已?经?拟好,只等明日陛下定夺。诸位大人先去歇息吧……” 内阁常有留宿的官员,因此也准备有房间。阁臣们都起身,一一与张元告别,带着一身的疲倦睡下。 睡得正?酣之时,忽然被一阵嘈杂声音惊醒,只见屋外院中灯火通明,整个院子亮如白昼。有人叫了几声,守夜的太?监却?没一个应声,惊慌之下,披了件外套,便匆忙踏出房间。只见一男子立在庭中,廊下遍布兵甲,那男子倒是很恭敬,拱手道,“诸位不必惊慌,末将无意伤害诸位大人,还请诸位大人随我前去勤政殿……” 官员们惊慌失措,被这阵仗给吓住了,这是……兵变了? 184、第 184 章 190 以张元为首的阁臣一?行, 来到勤政殿外,长长的宫道四周,站满了身着甲胄的士兵、□□手, 举着的火把,将夜色驱散。本该守卫宫闱的禁军侍卫, 全都?不见踪迹,不知已经被?处置了, 还是如何。 阁臣们脸色苍白,彼此竟没有一?句言语。 勤政殿是陛下的寝宫,是宫中?守备最森严的地方,连这?地方都?已经被?控制住, 那?整个皇宫,都?已经尽在那?反贼手中?……如今把他们压来勤政殿外,还能如何,无外乎是威逼他们臣服, 倘若不肯称臣, 便是一?个死字,血染青砖, 命丧九泉。 陆则站在屋檐下, 一?身染血的盔甲,他神情淡然?地看着走进?来的阁臣, 看到他们看清他后, 面上压抑不住的愤怒, 还有隐隐的畏惧。 一?个阁臣压抑不住情绪, 抬手指着他,脸色难看,大骂道, “陆则,你这?是要谋逆吗?!你父一?生戎马,赤胆忠心?,你母乃先帝亲封的长公主,克娴内则,如何生出你这?等犯上作乱的忤逆之?徒?!陛下素日待你宽厚,你竟生此等狼子野心?,天必谴你!” 陆则缓步从屋檐阴影中?走出,盔甲很重,步子也很沉,一?步一?个台阶,阁臣们看着他从远处走来,所有的人,甚至刚刚那?个怒骂陆则的阁臣,都?不由得噤声了。 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陆则师从其父,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只用了半个晚上,就悄无声息地攻下了整个皇城。他一?身带血的盔甲,面无表情走过来的样子,像极了杀神。令他们想到前卫国公,陆则的曾祖父,曾因屠城之?举为御史所谏言。 张元立在一?众阁臣最前面,看着陆则在不远处停下,淡淡的铁锈味已经隐约能闻见了,他脸色一?白,冷静下来,抬眼直视不远处的男人,冷静地问,“世子这?是何意?难道当真同钱大人所言——世子打算谋逆?” 陆则冷面若神祇般,月色洒在他的眼眸、面上,越发清冷。他长身而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面对张元的质问,陆则只很平静地开口,“张大人误会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陆某今日所为,并非谋逆,而是要……”他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清、君、侧、” 此言一?出,阁臣们惊疑万分,原本噤若寒蝉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陆则却并没有再解释什?么了,负手而立。过了会儿,一?队人押了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人奋力撕扯挣扎着,歇斯底里的声音尖锐刺耳,“你们这?些贱奴!放开本宫!本宫一?定让你生受万剐之?刑,死后碎尸万段,弃于荒野,野狗围食!本宫要让你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咒骂声间,明安公主瞥见了陆则那?张脸,面上神色划过一?丝扭曲狰狞,她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站直了身子,微微抬着下巴,以蔑视傲人的姿态神情,冷冷看着陆则,质问道,“陆则,你这?是要造反吗?!” 她身旁的胡庸,却保持了沉默。 张元看清来人,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转头看向陆则,“世子这?究竟是何意?” 陆则仍旧语气?平静地道,“清君侧。”他朝前抬了抬手,定声道,“逆贼党首已捉拿到案,请诸位大人与陆某一?同面圣。请吧……” 陆则把腰间的刀卸下,随手丢给身侧副将,众人看着他一?步步踏上台阶,行至殿门?外,正?德殿门?被?徐徐大开,太监已然?慌了神,宣帝刚刚被?推搡醒,高长海哆哆嗦嗦跪下去,颤着声道,“陛下,卫世子携内阁诸位大人们求见陛下……” 宣帝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这?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非要今晚说?” 高长海跪着,声音还发着颤,低声道,“陛下,卫世子称朝中?有人意欲谋逆造反,现下已经捉拿了逆贼……请陛下定夺。” “逆贼?”宣帝整个人一?下清醒了,诧异地问,然?后就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得不是很清楚。 “父皇救我……父皇……” 宣帝惊疑,“高长海,朕好像听见明安的声音了?你听见没有?” 高长海额头贴着地面,哆嗦着道,“奴才……奴才听见了。” 宣帝立马起身,动作太快,险些跌倒,一?侧同样跪着的高思云赶忙上前,扶住宣帝的手,却惊觉皇帝的手瘦削得青筋毕露,他压下面上的惊色。宣帝却只是缓了缓,便立即道,“快,朕要出去!” biquge.name 二?人服侍帝王换上袍服,宣帝便立即匆匆朝外走去,二?人紧随帝王身后,一?同进?入勤政殿正?殿。此时殿内灯火通明,陆则一?身盔甲,独自立在左侧,阁臣们则全都?站在右侧,面上神色各异,烛火被?从那?扇窗户中?吹进?来的风,吹得抖动着,明明暗暗地照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宣帝未察觉到臣子的神情,明安看见他,如见到了自己的救星一?样,立即哭着喊他,“父皇——父皇救我!” 宣帝皱了眉,登时斥道,“还不快松开公主!” 侍卫看了眼陆则,见他神色平静,没有开口,便依旧没有松手。宣帝见此情形,心?中?生怒,“你们是谁的人?胆敢以下犯上?!” 陆则上前一?步,“陛下,是微臣的人。” “既明?”宣帝闻声看过去,看见是陆则,心?里略微一?松,面上怒色也缓了几分,但很快正?色道,“朕知晓你与明安不合,但这?次你未免做得太过了。明安是女子,便是有哪里做得不对了,你也该宽容些……还不叫他们放人。” 陆则缓缓抬眸,与宣帝的视线对上,眼神中?情绪翻滚。 所有人,包括张元,都?一?下子一?颗心?悬了起来。这?种情况下,陆则如若想要弑君,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逼宫都?做了,哪怕他对陆则所谓清君侧的言论有所怀疑,但此时此刻,他却更希望陆则真的只是打算清君侧。 宣帝被?看得一?怔,训斥的话?也说不出了,还是张元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处理反贼一?事。还是请陛下先听听卫世子如何说的……” 说完,又看向陆则,低声劝道,“公主尚未定罪,如此却也不妥。还请卫世子命人扶公主坐下……” 陆则沉默了一?瞬,朝侍卫点头。 宣帝见明安虽还被?捆着,但好歹是好生坐着的,怒气?稍退,加上张元从旁劝阻,便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快步走到上首圈椅处,短短几步路而已,他竟略有几分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身子虚晃,等缓过来后,才坐了下去,低声开口,“说罢,什?么反贼?又与公主有什?么关系?” 悬在夜空的月亮,不知何时隐匿不见了。狂风吹了起来,一?扇隔扇被?猛地吹开了,灌进?来的风,带着股泥草的湿气?。 或许要下雨了。众人心?中?不自觉地想着。 陆则挥了挥手,副将带着几个士兵,押着那?个宣帝十分宠幸的道长进?来了,还有几个道仆。几人形容狼狈,刀架颈侧,什?么仙风道骨也丝毫不剩了,颤颤巍巍就跪了下去。 副将上前,捧着个玉瓶,“世子,这?是从这?妖道身上搜出来的。” 陆则接过去,手指摩挲了光洁的玉瓶,抬眸望向上首面色惊疑的皇帝,沉声道,“陛下所服丹药中?,含有一?物,此物名为乌香,西域传入,服用后飘飘欲仙,如登仙境。久之?,一?日不服,甚至一?个时辰不服,初时心?情烦闷,动辄雷霆震怒,而后浑身如被?虫蚁啮噬,痛不欲生。而这?乌香,正?是经胡庸之?手,送进?公主府,再从公主府,送到宫里的。” 宣帝听得脸色大变,这?仙丹他起初一?日一?服,后来在仙长的建议下,一?日服用三次,如若真的有毒,这?毒岂不是已经深入骨髓了? 阁臣们也不由得低声议论,嗡嗡声中?,有人大着胆子抬眼去看上首的宣帝在,只觉数月未见,帝王似干瘦许多,眼窝凹陷。张元深吸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还请陛下诏御医前来检查此药。” 宣帝阴沉着脸点头。御医很快匆匆赶过来,对于乌香,他未曾听闻过,却提出来了一?个建议,试药。有没有毒,试了就知道了。 太监从御兽园搬来几个鸟笼,太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药丸化?进?水中?,黄莺雀鸟啄饮,起初无甚征兆,但很快地,激动地扇动起了翅膀,鸣叫声越来越频繁,犹如不知疲倦似的,上下翻飞着翅膀,不停地鸣唱着,异乎寻常的兴奋。身子时不时撞着鸟笼,却犹如不知疼痛似的,慢慢地,不知过了多久,黄莺鸟匍匐在笼子底部,没了动静。 宣帝脸色阴沉得要滴水,命御医上前查看。 御医看过,跪了下去,“回陛下,这?鸟已经断气?。许是体?型太小,这?药的量用得太重了。” 眼睁睁看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鸟,就这?么死在众人面前,众人都?不由得心?惊。宣帝更是脱力地靠在椅背上,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竟觉得真如陆则所言,四肢如被?虫蚁啮噬啃食,骨节处泛起一?股疼痛。 他看向明安,这?仙人是她举荐的。明安看见宣帝的眼神,心?里一?沉,忙为自己辩解,“父皇,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乌香……我只是被?这?妖道蒙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道长伏在地上,听到这?话?,惊慌失措地开口,“陛下,这?药是公主命贫道每日给陛下服用的……贫道绝无谋害陛下的想法,都?是公主她逼迫于我……” “你住嘴!”明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脚踹得那?道人痛呼一?声,侍卫上前制住她,她用力挣脱,指着陆则,“父皇,是陆则……定是他,是他收买了这?妖道,污蔑女儿!父皇,你信我!你信我!我是你的女儿,我为何要害你?!” “住嘴!”宣帝勃然?大怒,怒喝一?声,他胸脯上下起伏着,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一?样,气?息虚浮,他双目浑浊,阴沉着脸色,“我也想问问你,我这?个当父亲的,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给我下毒!我怎么养出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女儿!” “歹毒?”明安听到这?里,似乎是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绝无翻身的可能了,她冷冷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阴冷渗人,她大笑着反问,“歹毒?!父皇竟觉得我歹毒?真是天大的笑话?啊……歹毒的人明明是你,是你们!” 明安指着众人,染着血红指甲的手指,一?一?从每个人的身上划过,伴随着一?声声的。 “是你、你、你、还有你……” “你们一?个个的,自诩英明君主,自诩忠臣良将,可实际上呢?你们比谁都?软弱,比谁都?无能,靠着女人罗裙身躯,摇尾乞怜……你们害怕瓦剌人的骑兵,害怕蒙古人的刺刀,就把我推出去……口口声声忠诚大义,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去呢?”明安说着,缓缓歪着头,缓缓地笑了几声,嘲弄地道,“因为你们害怕呀,贪生怕死,牺牲别人的时候,就可以堂而皇之?,高谈阔论。因为那?些羞辱、那?些□□、那?些鞭子,都?不是落在你们身上……你们牺牲了我,再歌颂我几句,便觉得我也要像那?些愚蠢的女人一?样,以此为荣了?我偏不——” 明安摇头,“我偏不……我此生都?记得那?些羞辱,堂堂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受到奇耻大辱,如蝼蚁一?般被?折磨,上至君父,下至庶民,个个都?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这?还不够可笑吗?从我踏上这?片故土,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明安维持着最后一?丝尊贵,矜傲地抬着下巴,慢慢地道,“父皇还不知道吧?皇叔们之?所以举兵,蒙古瓦剌之?所以结盟,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我没有输,也不会输,这?朝堂已经被?我搅弄得天翻地覆了……父皇,你没有儿子,靠着现在这?幅破败的身子,也生不出儿子了。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取代你的位置。父皇不如猜猜,会是谁啊?是哪个皇叔,是哪个侄儿?还是蒙古瓦剌?你牺牲了女儿都?要保住的皇位,最终也不是你的了……你看,我已经赢了。” 明安说完,环顾四周,从上首的君王到阁臣们,一?一?扫过他们难看的脸色,面上笑意更深,猛地撞向了柱子,鲜血四溅,她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至死也没有闭眼。 185、第 185 章 191 勤政殿偏殿, 明安公主的尸首已经被人收殓了,众人也从主殿移步到了偏殿,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 却?仿佛还?萦绕在众人的鼻端。 众人保持着缄默,长久的沉默, 直到一个人,打破了寂静, 忍不住拂袖道,“既生在皇室,享万民敬仰供养,便?理?所应当该作天下女子之表率。如何来的这么多的怨气?, 竟做出此等弑君杀父之举!形如疯癫泼妇,如何配作公主!” 张元坐着,闭目养神,此时却?睁开眼, “覃大人, 慎言。” 陆则站在隔扇旁,半开着的窗户, 翻滚的云层显得很低很低。一阵风吹过, 缓缓几缕雨丝落下,细细密密地, 给?整个皇城笼上了一层雾雾的薄纱一般。折腾了这么久,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今天是?个阴天。 这时, 高思?云匆匆过来了, 请张元前去主殿坐镇。他是?内阁首辅,也是?在座官阶最高、德望最盛的官员,这个时候, 也唯有他来拿主意,才能服众。张元起?身,步子顿了顿,来到陆则身侧。 陆则听到这动静,转头看?他,“张大人。” 张元朝他开口,“请世子与我一起?过去……”说着,仿佛是?怕陆则不想沾这趟浑水,正想说点什么,陆则却?已经点了头。 二人来到宣帝寝殿。明黄帷帐内,宣帝正卧在龙榻上,额上冷汗涔涔,脸色发黄,唇无血色,似是?闭眼睡着。太医院有资历的御医尽数赶来了,正在低声讨论着诊治方案。 被围在正中间的郑院判,从缝隙中窥见张元,忙拂开下属同僚,疾步走了过来,拱手道,“张大人、卫世子……” 张元朝他颔首,低声询问,“郑大人,陛下的情况如何?” 郑院判斟酌着语气?,话也说得似是?而?非,“据那?道人招供,陛下服用乌香已有数月,按陛下的意思?,是?不肯再服用了,但此物一旦成瘾,骤然断服,届时的痛苦煎熬,只?怕非常人所能忍。且陛下体弱,到时怕是?难以支撑。” 张元皱眉,“你的意思?是?,这乌香,陛下还?要接着服用?” 郑院判却?也不敢说这话,明知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建议皇帝服用,这不是?找死麽?他只?支支吾吾,委婉地道,“还?是?要徐徐图之才是?……操之过急,恐怕不好。” 张元沉默了会儿,摇头道,“陛下既决定不再服用,便?以陛下的意思?为先。饮鸩止渴,终究难以长久。”说着,看?了眼郑院判的神色,忽的变了脸色,他略有几分忌惮的看?了眼陆则,示意郑院判到外?说话。 到了外?面,屏退太监们,张元才沉声问,“郑院判给?我句准话,陛下的身子,究竟如何?” 郑院判沉默良久,终是?低声道,“陛下生来便?带弱症,虽精心调养,面上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根基终究难以弥补……这乌香又极度伤身,恐怕……”顿了顿,道,“仔细调养着,或能撑个一年半载。” 张元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半晌才开口,“此事关系重大,请郑大人切勿与任何人提起?。另外?太医院,也请郑大人约束好。” 郑院判也知道轻重,一口就应了下来。 …… 张元与郑院判说了话,平复了情绪,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才抬步回了帝王寝殿。 太监们送来茶水,二人在外?间坐下,彼此之间也没有交谈。来往的宫人太监也屏息小心,连脚步声都放得很轻很轻。雨下了将近有一个时辰了,还?未停下,春雨贵如油,本来应该是?好兆头的,但这个时候,谁也不会这么想。 aiyueshuxiang.com 郑院判方才所做的最坏的打算,终于还?是?摆在张元的眼前了。 寝殿的门紧闭着,人声、瓷器打碎的声音、推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荒诞喧闹。郑院判着急忙慌跑过来,额上被砸了个血糊糊的伤口,顾不上包扎,只?用一块细棉布按着止血。 到张元跟前,郑院判面如土色,哆嗦着声,“张大人……实在不行了,您拿个主意吧。陛下已经出现?自残的举动了……” 张元坐在圈椅里,红色官服下清癯瘦削,整整一夜未眠,眼里布满了红色血丝。他看?着是?真?的很苍老了,身居高位,要操心的事太多,总是?很难修身养性的。家里夫人总是?为此埋怨他,可过后却?又熬了滋补的汤来。 “用吧。” 一个声音响起?,语气?很平静,打破了僵局。 张元闻声看?过去。陆则并不在意二人的眼神,继续说下去,“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不是?么?既然没有,那?就用吧……陛下的身子,经不起?这些折腾。就按太医院所言,徐徐图之。” 张元也终于不再迟疑,重重点了头,“郑大人,给?陛下服药。” 郑院判看?二人都点头发了话,立即进了屋。只?片刻的功夫,那?动静便?慢慢地偃旗息鼓了。宣帝服过那?药丸,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意识陷入模糊,脸上露出欢愉之色,卧在龙榻上。御医们却?不敢稍作休息,依旧忙碌着,替宣帝包扎伤口、涂抹膏药。 郑院判出来,面上神色缓了下来,“张大人、卫世子,陛下已经歇下了。” 张元点头,抬手示意陆则与他一起?出去。雨已经很小了,二人也没有打伞,缓缓行在湿漉漉的宫道上,阴寒的深冬已经过去了,台阶不起?眼的角落缝隙里,新长出来的绿苔,只?一点绿意,尚未被宫人察觉清理?。 张元沉默了会儿,忽然开了口,“宣同的事,世子应当已经知晓了……事态紧急,昨夜内阁连夜商议,决定举荐世子北上,一来世子曾于宣同数年,朝中武将,怕是?没有人比世子更了解北边的情况。二来如今各地兵力,卫所不能擅调,南边兵力虽有富足,但长途跋涉,疲兵难胜,一时也赶不及支援。世子麾下三?大营,皆是?精兵强将,又曾与蒙古瓦剌交过手,眼下也唯有世子是?最适合的人选。” 京师三?大营是?陆则一手重建起?来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是?陆则的心腹,除了他,别人即便?拿到了兵符,也未必能调动得了。这只?军队,也只?有在陆则的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就像昨夜,三?大营的将领士兵,从上至下,没有一个人质疑陆则的命令。他说清君侧,他们就服从跟随,只?用了半个晚上,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下了皇宫。那?些禁军护卫,在这支用战争锤炼出的大军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原本调兵,是?内阁商议后一道圣旨的事。但昨晚之事后,张元却?不敢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了,无论陆则有没有别的心思?,事实就是?,陆则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了,也根本无法阻拦。他的势力,已经大到不受内阁或是?皇帝控制了。 张元心里很清楚,如果陆则不愿意去,那?实际上,没有人可以逼迫他。 陆则没有作声,他慢慢地停下了步子,收回看?着远处的视线,淡淡地道,“张大人,我可以去宣同。但我有条件。” 没有人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和内阁提要求,但陆则他做了,张元心里竟然也没有多少惊讶,可能在他心里,陆则连皇宫都敢攻下,也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了。 他慢慢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世子,进屋说。” …… 两日后,陆则率京师三?大营北上,赴宣府协卫国公平定七王之乱。 同一日,固安玉霞观里,山间不沾俗世,吃斋念经的日子,对永嘉公主而?言,倒并不算难熬。她抄好一卷经,正准备叫丫鬟拿去菩萨神像前供着,就看?见贴身嬷嬷神色走了进来,神色略带一丝慌乱。 永嘉公主轻声询问,“怎么了?这般慌乱。” 那?嬷嬷屈膝,将头垂了下去,回话道,“回公主,静秋没了……” 永嘉公主听得一愣,待回过神来后,便?问,“前几日不还?好好的,怎么会没了?” 永嘉作为公主下降卫国公府,当时是?从宫里带了许多嬷嬷、仆妇与宫女的。陆家为表对她的尊重,也送来了不少丫鬟婆子。但后来与陆勤心生罅隙后,她便?还?是?更习惯用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人。这么些年过去,那?些跟着出宫的老人,出府养老的养老,嫁人的嫁人,真?正还?留下的,其?实也不算很多了。 静秋便?是?其?中一个,从前负责给?她梳发,嫁人后也还?留在府里,做了管事娘子。 嬷嬷道,“说是?急病没的。走得突然,大夫都来不及施针抓药。” 永嘉沉默下来,良久轻轻地道,“我知道了。她的后事,你派人去和她家里商量商量,尽量多给?些补偿。日后倘遇了什么难处,能帮的,也尽量帮一把。” 嬷嬷应下,又安慰了永嘉公主几句,才退下去。等出了屋,这嬷嬷却?没立即去做事,而?是?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从后门出了玉霞观,一暗卫从树后出来,上前与她说话。 嬷嬷定了定神,才道,“长公主没有生疑。” 暗卫闻言颔首要走,嬷嬷却?迟疑地叫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静秋?” 此番跟着来玉霞观的,都是?公主的心腹。嬷嬷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争不吵、行事沉稳的静秋,竟然会被查出身上有毒药。公主待她们一贯宽厚,静秋当年成亲时,公主怜她没有父母,还?准备了嫁妆,让她出面给?静秋送嫁。 如果不是?暗卫查出来,那?毒药也生生摆在眼前,她怎么也不会信的,更不会帮他们隐瞒公主。 暗卫却?没有同她多说,只?道,“她还?活着。” 说罢,便?钻入了林间,踪迹隐匿不见了。 186、第 186 章 192 宣府, 旷野北风呼啸,穿过成片的?白杨林,裹挟着寒气而来。 这里是军队临时驻扎的?地方, 白日里刚经过一场鏖战,伙夫们点起?篝火, 引风吹火,火势很快就很旺了, 与头顶深蓝夜空挂着的?弯月,交相辉映。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米粥煮沸后的?浓郁香气,也缓缓在驻地弥漫开来。 陆则带人去查看伤亡情况。数月前, 他带兵来到宣府,从?父亲手?中接过居庸关和土木堡等要塞,还有辽东起?兵的?藩王。朝中曾想过招降,但藩王似乎是认定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斩杀了前去招降的?文官, 自立为王。 招降无用,唯一的?法子, 就是打了。 这一场仗, 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也要难。但幸好,在陆则的?“提前预言”下, 卫国?公已经暗中做了准备, 没有像前世那样, 被蒙古、瓦剌、藩王三方同时起?兵, 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这一次,他们至少还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 陆则离京前, 以?极其强势的?态度,向内阁提了要求。兵部、户部主管粮草供给的?,都是他安排的?人,后方粮草源源不断、及时的?送来,再加上父子二人对敌作战的?经验丰富,随着冰雪消融,本来属于蒙古瓦剌的?优势也慢慢地不复存在了。 藩王起?兵,纵然声势浩大?,七王作乱,朝中也一度人心惶惶,但养尊处优了几代的?藩王,虽有野心,但论打仗,却比不过纵横沙场几十年的?卫国?公。父子二人夹击藩王军队于紫荆关,甚至不必歼灭所有敌人,取了藩王首级后,剩下的?士兵便都归降了。 最危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陆则回到营帐,军中大?夫来给他包扎伤口。这几个月,几乎每天不是在行军的?路上,就是在战场上,虎口刚好又被震裂,几乎一直是血肉模糊的?模样。烈酒倾倒在伤口上,血水被冲刷干净,边沿裂开的?皮肉泛着白,陆则没有吭声,任由大?夫替他包扎好。 大?夫起?身收拾药箱。陆则的?亲兵撩了营帐帘子进来,手?中端了烹煮好的?肉干和米汤,道,“大?人,您行动不便,就在帐中用膳吧……” 陆则摇了摇头,起?身出?了营帐。士兵们见到他,俱很高兴,又是很敬畏。一个威严善战的?将领可以?让军中军纪严明,但一个与士兵同吃同住、战场上一马当?先的?将领,才能?让所有人上下一心,凝聚在一起?。 陆则自幼与军营、士兵打交道,深谙此道。他并不会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但也从?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寻了块矮石坐下,不久便有人将食物端来了,是个粗壮的?伙夫,面目憨厚,也不大?会说话,只?讷讷地道,“大?人,今天食的?是咸肉和米粥。” 一看就是做的?很粗糙的?,伙夫只?几十个,却要负责这几万人的?吃食。因此都是怎么容易怎么做,能?水煮就水煮,大?锅架起?来就能?做。当?然也就没什么卖相可言了。 陆则也不挑剔,抬手?接过去。 伙夫瞥见他腕上的?念珠,一颗颗浑圆的?,颜色漂亮得他形容不上来,他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听的?心思,“大?人,您的?这个珠子是什么木头做的?……颜色真漂亮。我家?那口子也带了一串,说是什么高人给的?,她宝贝得很,说能?保平安,只?是不如您的?漂亮。等回去了,我也去给她弄一串。” “小叶紫檀。”陆则垂眸,看向那串念珠,眸中眼神缓缓地柔和下来。那日他从?苏州离开前,阿芙微微低着头,把这串念珠一圈圈缠到他的?手?腕上,好像她越认真虔诚,这念珠越能?保佑他平安一样。自那日起?,他便一直戴着了,后来逼宫、打仗,他也都随身带着。 伙夫似懂非懂的?点头,“这料子这么漂亮,一定很贵吧?” 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的?军饷够不够用。不过打了胜仗,都会另再发一笔银子,加起?来还不够的?话,就只?能?掏他的?私房了。 “等仗打赢了,我送你一串。”陆则忽的?开口,那伙夫听得又惊又喜,还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我怎么好拿您的?东西……她一个农妇,也不知道东西好坏,就是戴着好玩的?。” 陆则倏地笑了下,很浅,随后淡淡地道,“那人倒不算蒙骗你妻子,这是念珠,的?确能?保平安。我这一串,原是为我妻儿求的?,后来我妻子亲手?给我戴上,祈求我平安。” 说罢,便没有再同那伙夫多说什么了。 …… 夜里雨下得不小,仿佛连空气都是潮湿的?。苏州的?春天总是湿润多雨,绵绵的?细雨里,一夜过后,木香、山茶、海棠、琼花、油桐花,都被雨水冲洗得娇嫩欲滴,攒在枝头闹哄哄的?。 江晚芙现在的?月份很大?了,不大?好走动了,惠娘等人也格外?的?小心,一大?早,吴大?夫和石大?夫就过来给她请脉,二人倒没有那等“文人相轻”的?坏习惯,并不争吵,相处十分融洽,挨个看过脉象后,吴大?夫摸了摸胡子,“依我与石大?夫看,您临盆的?日子大?概在半个月之后,前后可能?相差三四天的?样子。” 惠娘听了这话,一下子紧张起?来了。等二人走后,还把白嬷嬷请过来了。 白嬷嬷是女子,要方便得多,让惠娘扶了江晚芙进屋,脱去春衫,上手?仔细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足有一刻钟,才道,“奴婢看,日子差不多就是大?夫说的?那几天。您的?胎相一直很好,养得也仔细。这肚子不是越大?越好的?,小了胎儿不容易长成,但大?了,胎儿个头也容易养得太大?,大?人分娩的?时候,就很艰难的?。您这样是恰恰好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白嬷嬷说话总是如此,有的?放矢,有理有据,并非单纯地拍胸脯保证什么,叫人听了就十分信服。江晚芙也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露出?了淡淡的?笑,“这段日子就要劳嬷嬷多受累了。” 白嬷嬷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下来,“产房半个月前就布置好了,奴婢每日都派人用艾草熏两遍。您放心便是,定是事事都顺顺利利的?。” 江晚芙点头,惠娘送白嬷嬷出?去,回来后还跟江晚芙感慨,“老夫人真是有远见,把白嬷嬷请了回来。有她在,真如有了个定海神针一般。” 思路客 她自己也生过孩子,但真没积累什么经验,当?时就是无头苍蝇似的?,疼得要死要活的?,还害怕得不行。现在想起?来那一天,还是会觉得后怕。 夜里又下了雨,江晚芙很早就睡下了,她现在身子沉,夜里便睡得很浅,还时不时要起?夜,陆则不在,惠娘索性也不安排人在外?间了,干脆内间弄了张小榻,白日里搬走了,夜里就弄回来,专门给守夜的?丫鬟。 外?边传来些许动静,江晚芙就醒了过来,她叫了纤云一声,纤云也立马起?来了,走过来问?她,“您是要起?来吗?还是想翻身?” 江晚芙轻轻摇头,道,“我刚刚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你出?去看看。” 纤云把在外?间的?云露叫进来,便出?去了。过了会儿,便回来回话了,“护院发现了个行迹鬼祟的?婆子,不过您放心,已经被白参将带人拿下了。” 白平做事很谨慎,前段日子棣棠院有几个粗使?,每天早上来运秽物的?,看见库房的?炭,偷了点想运出?去卖,才第一天,就被白平给揪出?来了。江晚芙倒也不担心什么,知道是什么事,点了点头,就睡下了。 第二日,白平却主动过来找她了。 江晚芙听他说完,有些惊讶,“那婆子要见我?是夫人派她来的??” 白平颔首,把情况说了。区区一个婆子,对他而言,查清楚底细是很容易的?。的?确是杨氏身边的?下人不错。如果只?是下人,那他直接处理了便是。但杨氏是夫人的?继母,他便不好擅自拿主意了。 江晚芙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杨氏派人偷偷来找她干嘛,但还是让白平把人带进来了。 婆子被审问?了一整夜,吓得不轻,被提进来前还收拾了一下,但脸色也很不好,战战兢兢的?跪下去,“奴婢周氏见过大?小姐。” 江晚芙点点头,“他们说你要见我,说吧,什么事。” 周婆子迟疑了会儿,左右看了看,江晚芙见她神情,便道,“你说便是,他们都是我的?人。” 那周婆子怕江晚芙不耐烦,也不敢多耽误,咬牙开了口,“……大?小姐,夫人让奴婢告诉您。当?年先夫人并不是简单的?病故,而是另有其因。您如果想知道真相,就避开老爷,与夫人见一面。” 她说完,悄悄抬起?头,看了眼江晚芙,却见她整张脸已经冷了下来,神情冰冷。 江晚芙抬眼,与那婆子的?视线对视,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任何一丝颤抖,但从?她的?脸色,分明又看得出?,她此时情绪极度不稳定。惠娘担忧地看着她,一颗心紧张地悬到了喉咙口。 江晚芙冷冷开口,“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你可以?选择自己开口,或者,我也可以?让人帮你开口。” 周婆子被她吓住了,她以?前就是夫人的?身边人,不止一次见过大?小姐,只?是那个时候的?大?小姐,年幼丧母,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总是谨慎小心,像只?温顺柔软、没有什么脾气的?猫儿。她从?未见过大?小姐的?这一面。虽然早就知道大?小姐今非昔比,成了世子夫人,但没有亲眼所见,她总还是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从?前那个独自在侧厅里坐一下午的?大?小姐。 昨晚被那样抓住审问?,她本就怕得不行了。如今见了江晚芙,才知道,她早不是当?初那个软弱可欺的?大?小姐,自己的?生死,就捏在她手?里,周婆子后背顿时生了一身的?冷汗,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说了。 “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听夫人说过,老爷要逼死她。夫人说,她死了不要紧,但小郎君与小娘子却没人管了。其他的?,夫人真的?没有同奴婢说的?。先夫人的?事情,夫人也没有跟奴婢细说……奴婢真的?就知道这些。” 江晚芙没有理会这婆子,也不去猜测她的?话是真是假,有没有隐瞒,她看向白平,脸色还有些苍白,她轻声地道,“白参将,这婆子就交给你了。” 白平拱手?应下,命人把周婆子带下去。自己却没有走,出?了这种事,他不确定夫人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吩咐,或许是让他查先夫人的?死因,或许是其他,但他在这里,总不会有错。 过了会儿,江晚芙抬眸看向白平,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替我安排一下,我要见杨氏。” 白平没有一丝为难,抱拳应下,很快便出?去了。 187、第 187 章 193 杨氏真的病得快死?了。 江晚芙看着被婆子搀扶进来的杨氏时, 心里只生出了这?个想法。 以前那个高?傲的杨氏,如今也?油尽灯枯了,两颊凹陷, 骨瘦如柴,连眉毛都稀疏得可怜, 头发虽然梳理过,但还是干涩如枯草一般。看上?去, 就像五十多岁的人,甚至比她的丈夫、江晚芙的父亲还要显老,但实际上?,她也?才三十多岁。 和母亲过世的时候, 是差不多的年纪。 江晚芙本来以为,见到杨氏的时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她好?像很平静, 心里除了想知道真相, 没?有别的任何情绪。她就是要知道真相…… 婆子扶着杨氏坐下,惠娘便命带着她们下去了, 只留下杨氏与江晚芙二人。 江晚芙深吸了一口?气, 才开口?问杨氏,“我母亲的死?, 你知道什么?” 杨氏没?有任何拖延的意思, 像是早就提前打好?了腹稿一样,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断断续续,时不时夹杂着几声粗喘,却没?有停下来。 “大小姐, 当年的事,我没?有证据。你母亲死?后一年,我才进门……我还没?过门的时候,我母亲就告诉我,我是去做人继室的,难免要被人跟原配比较,你母亲顾氏素有贤名,貌美且贤淑,又?是卫国?公府老太太膝下养大的,规矩礼节样样都好?。她与你父亲,在外人眼里,也?是伉俪情深,江仁斌他那时虽还不是通判,但也?称得上?青年才俊,连我父亲,亦十分看好?他,说他日后前途无量……所有人都觉得,顾氏的死?,让他很难过。我母亲也?劝我,说,‘顾氏年纪轻轻便没?了,女婿心里多少是放不下的,等你进了门,别急着做什么,要耐心……’我信了,大小姐,你那个时候总是生病,或许是不记得了。我刚做你继母的时候,常常去看你……但渐渐的,我就发现,只要我去看你,他就会不高?兴。他那个人,虽文采斐然,但却算不上?个光明磊落的人,连在家里,对自己的妻子,用?的也?是官场上?的那一套……他去我那里,却不碰我,把我带来的一个丫鬟收了房。” “我学聪明了,不再去接触你们姐弟……他反倒像是满意了一样,竟又?对我和颜悦色起来,与之?前冷落我时,判若两人。我起初以为,他怕我伤害你们姐弟,才暗示我远离你们,但他自己却从?来不过问你们的事……这?很奇怪,他爱顾氏,却对她留下的孩子从?不关照,不念半点旧情,实在冷漠绝情。但那时我太蠢了,没?有看出这?个男人温和外表下的绝情,心中甚至觉得沾沾自喜。做继室的,最怕的便是活在原配的阴影下……” “我甚至觉得,他对顾氏根本没?什么感情。我当时对他和顾氏间的事情,压抑不住的好?奇,还曾私下找了府中的旧人来打听,才隐约弄清他们的关系。撇去那些细枝末节,其实只有一句话,他与顾氏曾经感情很好?,顾氏病后,他收房了个丫鬟,再也?不去顾氏那里了。这?对我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他对顾氏的绝情,便是对我的温情。直到这?绝情,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蠢。” 杨氏咳嗽了几声,喘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大小姐应该听说了,我母家获罪,险些殃及江仁斌,我兄弟判了流刑,两家自此没?了来往。但后来的事,大小姐应该就不知道了……” 江晚芙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杨氏的话。 杨氏苦笑了一声,道,“后来,我因母家的事,受了打击,‘病’了……怎么能不病呢,他把我的人,卖的卖、遣散的遣散,我身边没?留下一个说得上?话的心腹。我喝的那些药,也?根本不是治病的药,而是毒,慢性的剧毒。他想让我死?,还把我的孩子送到别庄,就像当初冷落你们姐弟一样。大小姐,你们姐弟当年尚有老太太维护,我的孩子却不会有任何人护着他们了。他们还那样稚嫩……” 江晚芙听到这?里,冷冷地?道,“你说的这?些,跟我母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江晚芙信。但她不信,杨氏会别无所求。人越是要死?的时候,想要的越多,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活着的人。杨氏为的,只能是她的一双儿女。杨氏可怜、杨氏被下毒,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允许任何人用?母亲的死?,来做筏子。 杨氏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她想博得江晚芙的一丝怜悯,想为她的孩子讨一丝庇佑,但前提是,她能给?江晚芙有价值的东西。 她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用?手擦掉眼泪,低声道,“大小姐,我的确没?有证据,能证明江仁斌动手害了顾氏。但我可以给?你线索,只求你能保住我的一双儿女。” 江晚芙看着杨氏,没?有说话。 杨氏却像急了一样,手撑住扶手,虚软的身子,一下子从?圈椅里滑了下去,整个人重重地?跪在地?上?,她已经病得走不了路了,只能用?双手攀爬到江晚芙脚边,拉住她的裙边,低声下气,没?有一丝尊严的乞求着。 “大小姐,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们姐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现在很后悔,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欺负你们没?有母亲,我不该那么做……我害你们,现在报应到我的孩子身上?了。江仁斌这?么绝情,肯定还会再娶的,如果继室像我一样,谁来护着我的孩子呢?我死?了,谁护着他们啊……” 杨氏喃喃地?念叨着,眼泪沿着凹陷下去的脸颊,一颗颗掉到地?上?,瞬时便没?了踪影。眼泪,是这?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了,可一个母亲临死?的时候,除了眼泪,又?能给?她依依不舍的孩子,留下些什么呢? wucuoxs.com 江晚芙垂下眼,看着杨氏形容枯槁的脸,绝望痛苦后悔的神色,想到的却是她的母亲。 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杨氏这?样,忧心忡忡地?记挂着她年幼的孩子。她是不是会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嫁给?这?样薄情的一个男人? 江晚芙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些,她转开脸,忍住想要涌出来的泪,“我答应你。” 杨氏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怔,继而灰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很快便收了起来,像是怕惹恼了江晚芙,她会收回?照顾弟妹的承诺,杨氏不敢有丝毫耽误,立马开了口?。 “我生下眉姐儿和耀哥儿后,带着他们回?娘家。父亲高?兴得喝醉了,来看孩子的时候,说漏了嘴。他跟我说,顾氏还没?有过世的时候,他忧心我的婚事,曾和江仁斌喝酒时随口?提了一句,道,‘我那女孩儿样样都好?,只是婚事坎坷了些。你要是没?有娶妻,我倒真想把女孩儿嫁给?你。’江仁斌却连推辞的话也?没?有。我父亲酒醒后,我为了此事去问过他,他却不肯多说什么了,只朝我讳莫如深地?说,‘男子有些心思,可以看破,但不能说破。’所以我怀疑,顾氏或许一开始只是病了,但江仁斌听了我父亲许女的话后,动了心思。我父亲那个时候,还曾是他的上?峰……否则,为何顾氏没?有死?,他便与我父亲搭上?了。除非,他确定顾氏一定会死?!” 杨氏一口?气说完,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大小姐,我虽然怀疑,却没?有去查过,也?不敢查。但你可以去查,还有一件事情,也?是让我生疑的原因之?一。顾氏过世后,当时伺候她病中的丫鬟婆子,全都或是发卖了,或是请离了。这?实在很古怪,你母亲那样的人,对下人从?无打骂,为何没?有忠仆愿意留下。连她的乳母,姓黄,是顾氏的心腹,竟然也?没?有留下。倘若顾氏没?有留下儿女,他们另觅他处,便也?说得过去。可明明还有你、还有大少爷……如果你能找到当年伺候顾氏病中的人,那当年的真相,就能弄明白了。” 说完,杨氏整个人软了下去,像是泄了气一样,她面上?很平静,有种认命的感觉,她笑了下,眼角深深的纹路,不知道她笑的是自己的命,还是顾氏的命,她低声道,“大小姐,你去查吧……我也?很想在死?之?前弄清楚,他是只对我这?么狠心,还是……一直如此。” 江晚芙没?有再和杨氏说什么。 惠娘进来,命婆子搀扶着杨氏下去。白平已经安排了人,要在天亮之?前,把杨氏悄无声息地?送回?椒聊阁。也?是这?几日下雨,椒聊阁松懈了守备,再加上?白平安排了人假装成杨氏,才能将杨氏带出来这?么久。 门被合上?了,现在本来就已经很晚了,他们做的事情又?隐秘,因此屋里屋外,安静得除了雨声,就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了。 惠娘轻声劝她,“夫人,很晚了,奴婢服侍您歇息吧。” 江晚芙点点头,她整个人靠在圈椅里,后背虽然垫了靠垫,但她如今的身子太沉,坐久了便会腰很酸,后脊都是僵的。她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动。但想到孩子,她又?逼着自己起来了。 惠娘扶着她,服侍她躺下来,掖了掖被角,吹灭了蜡烛,正?准备到下榻上?坐下,今晚她不放心让别人守夜。刚坐下,却听到江晚芙的声音。她叫了她一声,声音很轻,带着点鼻音,像是小时候那样。 “惠娘……” 惠娘立马走了过去,屋里很暗,她摸到自家主子的肩,发现她是背对着她的,心里一下子也?跟着一痛,“奴婢在,您心里不舒服,就跟奴婢说。” 江晚芙沉默了会儿,才忽然道,“杨氏说,我母亲是他害死?的。真的是这?样吗?” 惠娘静默了会儿,低声道,“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觉得,如果先夫人是老爷害死?的,老太太不会眼睁睁看着的。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江晚芙怔怔望着帐子,眼睛里慢慢有眼泪涌出来。 惠娘说的是对的,祖母如果知道,不会袖手旁观。但祖母也?可能不知情。杨氏是他的枕边人,才察觉到蛛丝马迹,江仁斌这?样善于逢场作戏、收买人心的人,如果真的做了,一定会隐瞒到底。就像要杀杨氏一样,如果她没?有回?来,可能也?只会收到杨氏的死?讯。 她不会再对他抱有一丝的期望了,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查到底,她不会让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的。 “嗯。”江晚芙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她闭上?眼,心里忽然很想很想在宣府的陆则。想到他,想到他们的孩子,几乎快要崩溃的情绪,好?像又?能够再承受更多了。人一旦有了依靠,有的时候好?像会变得软弱,但有的时候,却又?可以因此而变得更坚强。 江晚芙好?好?地?睡了一觉,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失眠,早上?起来,吴大夫和石大夫来给?她看诊,也?说一切都好?。 第二天很太平,椒聊阁没?有发现杨氏夜里被带走的事情,高?姨娘过来看她,江晚芙眼下却不愿意见与江父有关的人,让惠娘以她身子不适的理由,拦下了高?姨娘。 白平的人已经去查当年在顾氏身边伺候的老人的踪迹,但时过境迁,当初的人早已散落各处,查起来不容易。 江晚芙也?没?指望几天的功夫,就能查到什么,只让白平尽力就好?,无需太过着急,最要紧的是,不要惊动了江父。 或许是母亲在天有灵,白平很快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找到了一个当年的老人,正?是江晚芙依稀还记得的,顾氏的乳母,那个姓黄的妈妈,会说漳州话,是跟着顾氏从?漳州到京城再到苏州的。也?是杨氏那日提到的人。 惠娘把人带进来。江晚芙在次间里,见到了黄妈妈。她幼时的记忆很模糊了,面前这?苍老年迈的妇人,几乎没?有勾起她任何回?忆,但她心里竟不自觉地?生出了点熟悉亲近的感觉 。 黄妈妈已过耳顺之?年,却还很康健,身上?收拾得很利索干净,走路也?很稳,一走进来,看见坐着的江晚芙,眼神就没?有一刻离开了她,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江晚芙感觉黄妈妈看她的眼神,慈祥亲切,像是看小女孩儿似的。她的视线,落到她隆起的小腹后,却又?显得很欣喜。 江晚芙轻轻地?开口?,“你是黄妈妈吗?” 黄妈妈闻言就跪下去,认认真真地?给?江晚芙磕了个头,良久才直起身,两眼流着泪道,“奴婢黄氏,见过大小姐。” 江晚芙让惠娘扶她起来,在椅子上?坐下。听白平来汇报,黄妈妈离开江府后,就一直生活在苏州,她没?有家人和子女,一直独居至今。 这?让江晚芙更加坚信,当年之?事,真的有蹊跷。 以黄妈妈的资历,如果她当时没?有走,留在她和阿弟身边,那作为母亲的乳母,他们姐弟一定会为她养老送终,何至于落到这?等境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并没?有觅得更好?的去处,又?为什么一定要走? 黄妈妈坐下后,擦掉眼泪,语含欣喜地?道,“大小姐长?大了,也?要做母亲了。您生得和小姐真像,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您肚子这?样大了,快要生了吧?产房准备好?了吗?还有乳母,要多备几个……” 她絮絮叨叨的说,江晚芙安安静静地?听着,等她停下了,才问,“黄妈妈,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府?” 黄妈妈被问得一愣,不自在地?搓了搓袖口?,勉强笑了笑,低头道,“奴婢有愧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对不起小姐。” 她低头认了错,却没?有正?面回?到江晚芙的问题。这?种掩饰的态度,让江晚芙更加确定,她一定知道什么,或许是知道江仁斌害死?了母亲,她害怕被江仁斌灭口?,所以逃了。 江晚芙攥紧了袖口?,抬起眼睛,轻声道,“黄妈妈,当年母亲真的只是简单的病故吗?” 这?一句话,把黄妈妈问得一震,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抬起头看向江晚芙,嘴嗫喏地?张合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江晚芙盯着她浑浊的眼睛,慢慢地?说,“有人告诉我,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而那个人,我喊了他十几年的父亲。”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下去,甚至带着一丝哀求,“黄妈妈,你说自己对不起母亲。那现在你能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吗?你告诉我!母亲她究竟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黄妈妈久久说不出话,看到江晚芙的眼泪,忽然地?跪了下去,“这?些事,奴婢藏在心里快十年了,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说。离府之?前,奴婢答应老夫人,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她老人家是为了您和小郎君好?。可我心里却一直盼着,盼着有一天,有人能知道小姐的冤!” 说着,她咬着牙,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小姐是被江仁斌那个畜生逼死?的!” 188、第 188 章 194 “小姐本来好?好?的, 她一直好?好?的。大小姐,小姐她那样爱你。你小的时?候,她就说要给攒嫁妆, 还有首饰,她自己不?舍得打首饰, 却?每个月都?给你打新的。奴婢劝她,她就说, 要是旁人都?有,我的芙儿没?有,那她多委屈啊……她最喜欢给你梳头发了,把你抱在膝上, 一点点的梳。你也那样乖,不?哭不?闹的……本来多好?啊……”黄妈妈呢喃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眼泪。 “是江仁斌!是他害死了小姐!”提到江仁斌三?个字,黄妈妈怀念的表情变了, 她咬牙切齿, 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满怀恨意地道, “小姐为他生儿育女, 操持家务,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他!?小姐还怀着孩子, 他就另结新欢, 旁人也就罢了, 他偏偏相中绿珠那个贱人!一个是小姐的枕边人, 一个是小姐情如姐妹的身边人,他们二人,不?顾廉耻……在隔间厮混, 行苟且之事。还让小姐亲眼撞见……小姐还怀着孩子,受了这?样大的打击,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好?不?容易生下小郎君,身子却?已?经坏了,再怎么养,也是徒劳……” 黄妈妈说着,握紧了拳头,恨恨地道,“他如果要纳妾,小姐纵是心里不?舒服,难道会拦着吗?可偏偏,江仁斌偏偏要这?样羞辱小姐!还有绿竹,小姐待她恩重如山,没?有小姐,她早就饿死在街头,尸首被狗啃食个干净了!她却?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小姐过世后,她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江仁斌这?种薄情寡性?的人,又怎么会对她有什么真心,不?过是见色起意!” 黄妈妈神情激动,猛地起身跪下去,紧紧握住江晚芙的手,用?了极大的力道,“大小姐,你要记着,小姐是被他逼死的!他害死了小姐!奴婢一直苟活着,就是在等。等有一天,您和小郎君长大了,奴婢要告诉你们姐弟,江仁斌他不?配做你们的父亲!他根本不?配!他连畜生都?不?如!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又有什么脸面,让你们叫他父亲!他根本不?配!” 江晚芙的手被黄妈妈握得生疼,但她没?有挣扎,只?用?另一只?手扶住黄妈妈的胳膊,想扶她起来。惠娘见状,连忙上前帮忙,与她一起扶起了黄妈妈。 “惠娘。”江晚芙轻轻地吩咐道,“你扶黄妈妈出去。” 惠娘闻言,立马扶着哭得脱力的黄妈妈出去了。她不?敢在外停留太久,把黄妈妈交给纤云后,便立即反身回去了。疾步走进去,便看见江晚芙还坐着,与她出去前相比,似乎连动都?没?动。她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子,紧紧握住江晚芙的手,却?发现她的一双手冰冷。江南的春天很暖和,她身上却?是冰冷的。 惠娘眼眶微微一红,她站起身,把狐裘抱出来,裹在江晚芙的身上,抱住她,低声道,“娘子,您想哭,就哭出来吧……” 江晚芙缓缓闭上眼睛,眼泪接二连三?涌了出来。人难过到极致的时?候,好?像只?知道流眼泪,连痛痛快快的哭出来都?做不?到。 她不?像阿弟,母亲过世的时?候,阿弟太小了,他没?有被母亲宠爱的记忆。可是她有的,她小的时?候,是常常梦见母亲,梦见她温柔地抱着她,给她梳头发。母亲的怀抱那么温暖,她头发上、身上有淡淡的芙蓉花香,她一声声地叫着她,娘的芙儿…… tsxsw.la 那些难熬的日子,被杨氏算计、被杨氏的兄长用?淫邪的目光看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要是母亲还在就好?了……要是她能抱一抱她,再叫她一声芙儿就好?了。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她本来以为,是母亲福薄,如果只?是这?样,她更多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可是母亲明明有机会看着他们长大的。她被最亲密的枕边人背叛,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去,即便现在,她从杨氏、从黄妈妈的口里得知的,也并非是全部的真相。当年的真相,早就已?经掩埋在漫长的岁月中。 江仁斌究竟是蓄意攀附,才设计了后来的那些事,还是与婢女苟合在先,后来见母亲病重,才顺水推舟,与杨家人搭上关系?他究竟有没?有像对杨氏一样,也给母亲下毒?这?些都?已?经无从考证了。江仁斌不?会承认。 他害死了母亲…… 这?句话来来回回在江晚芙的脑海里打转,愤怒的情绪,充斥了她整个胸口,过了很久、很久,江晚芙才感觉到失去的力气,缓缓回到她的身体,她抬手擦掉眼泪,轻轻地叫了一声,“惠娘。” 惠娘松开了她。 “把白平叫过来。” 惠娘茫然地点点头,她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问,转身出去了。 …… 竹里馆里,江仁斌正在泡茶,小厮匆匆敲门?进来,传话道,“老爷,大小姐过来了。” 江仁斌闻言难得有一丝错愕。 小厮见他不?说话,却?不?敢自己拿主意,停在原地,等他的吩咐。江仁斌回过神后,倒是点了头,缓声道,“请她过来吧。” 小厮下去传话。 江仁斌放下手中茶壶,心中猜测起江晚芙的来意,她一贯不?亲近他,如何会来找他?难道是为了她丈夫陆则?倒也有这?个可能,谁都?知道,卫国公府这?一回若是打赢了,自然是居功至伟,可要是输了,却?要沦为千古罪人。苏州虽离京城甚远,可对北地一事,也是极为关注的,这?几个月,光是知府,就私下找了他几次。更遑论其?他来打探消息的人。 但以他对陆则的了解,倒不?担心他输……相反,他真正担心的,是卫国公父子打了胜仗后的事。功高震主,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功成身退,更何况陆则尚年轻力壮,帝王膝下又无子,迟早要心生忌惮的。 早知今日,当初不?应该一时?心软,放任那封信寄往卫国公府。那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江仁斌揉了揉眉心,小厮已?经带着人进来了,“老爷,大小姐过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江仁斌朝那小厮吩咐后,看向江晚芙。却?发现她并没?有看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茶室正对大门?的白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他少时?画的,一汪池水,低洼泥泞浅滩中,是一群乌龟,池水身处有一尾锦鲤。周围点缀着乱石青松,右下落了个一行小字。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江仁斌神情微顿,开口打断了江晚芙的视线,“先坐吧……” 江晚芙回过头,没?有看江仁斌,她慢慢坐下来,江仁斌好?像还在慢慢地说着什么,她却?根本听不?进去,再怎么自欺欺人,她也不?得不?承认,哪怕他待他们姐弟冷漠生疏,在杨氏开口之前、甚至见到黄妈妈之前,她心里最深处,自始至终对他存有一丝的期待。她失去了母亲,所以更渴望父爱,只?是得不?到,才会压抑着。但现在,江晚芙忽然觉得庆幸,她“感激”江仁斌的吝啬。这?些年,倘若他施舍一丝的温情,她大概都?会真心把他当做父亲。幸好?他没?有,否则,她怎么对得起冤死的母亲。 “你怎么会过来,可是找我有什么事?”江仁斌把茶盏放到江晚芙面前,边与她说着话。 江晚芙抬起眼,看向江仁斌,平静地道,“我要把母亲的牌位和坟茔迁走。” 江仁斌猛地一愣,正要收回去的手在半空中一滞,过了一瞬,他才若无其?事把手收回去,眼睛却?一直看着江晚芙,沉吟着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你母亲的牌位,一直安放在宗祠中。至于坟茔,也一直有奴仆专门?侍奉,并无怠慢。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看看。” 江晚芙摇摇头,“不?用?了。我要把母亲的牌位和坟茔迁走。” “你……”从江晚芙的情绪和语气中,江仁斌已?经确定,有人跟她说了什么。他立刻想到了杨氏,闭了闭眼,静默了会儿,脑子里快速划过多番说辞,才开口道,“可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你误解了父亲……” “误解?”江晚芙听着,忽地笑了一下,心里觉得很讽刺,反问自己的父亲,“父亲觉得我误解了你?那我是误解了你给杨氏下毒,还是误解了你害死我母亲?还是说,这?些年来,你的冷漠绝情,你的薄待生疏,你的漠不?关心,都?只?是我的误解?你卑劣下流,不?顾我母亲有孕在身,与她的丫鬟苟合……你自私无耻,一心攀附权势,为了攀附上杨家,害死了我母亲,如今杨家落魄了,你抽身而出,又使出同样的手段。我的的确确是误解了你,我误以为你只?是和别的男人一样,薄情寡性?,不?是一个好?父亲,可我万万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卑劣一万倍!” 江晚芙顿了顿,盯着江仁斌难看的脸色,心中没?有一丝快意,她只?很冷静地,一字一句道,“你让我觉得恶心。” “……母亲为什么要嫁给你,我为什么偏偏是你的女儿……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从今往后,我和阿弟,同你再无瓜葛……母亲的牌位和坟茔,她留下的所有东西,我全都?要带走。” 江仁斌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阿芙,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确对不?起你母亲,但我没?有杀她……” 他自嘲地笑了下,“我是给杨氏下了毒,但她与你母亲不?一样。我娶杨氏,是因?为她背后的杨家。对她,我的确心狠了些,但我有我的难处,江家上上下下,都?指望着我……我没?有靠山,走到今天,靠的只?有我自己,表面上看着花团锦簇,可我一旦跌下去,就是万劫不?复,没?有人能拉我一把。我必须足够小心,足够谨慎,才能在官场险恶中活下去。” “但你母亲不?一样,我娶你母亲,只?是因?为她。她无父无母,阿芙,你大可以去问问,我可曾借过卫国公府的势?”江仁斌摇摇头,神情很诚恳,“我没?有。从来没?有。你母亲嫁给我的时?候,曾对我说,老太太养她不?易,如今远嫁,不?能孝敬她老人家,已?是愧疚,绝不?愿麻烦她老人家,因?此我哪怕再难,也没?有想过让你母亲去求陆老太太。” “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了,喝醉了酒,一时?犯了错。你母亲不?肯原谅,我那时?也年轻气盛,最是自负,亦不?肯低头,只?觉得你母亲性?子太倔强……直到你母亲生下庭哥儿,我知道她吃了苦头,私下前去求和,你母亲却?对我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地咒骂我,甚至让我滚……我那时?还不?知道,只?以为她还恨我碰了她的丫鬟。直到你出事的那次——” 江仁斌顿了顿,继续道,“你母亲生病,无力抚养你们姐弟,你祖母便把你们姐弟,接到了她身边抚养。你自出生后,便一直是你母亲亲自带的,对她亲近慕孺,你祖母怕你体弱,过了病气,不?许你去见母亲。你甩开了丫鬟婆子,悄悄地去见了她。谁都?没?想到,你母亲她会忽然失去了理智,婆子听到你的哭声赶进去的时?候,她掐着你的脖子,口中喃喃着要带你一起走。婆子上前,用?力把她的手掰开,抱着你逃出去了。” 江仁斌说着,似乎是回忆起了痛苦的事,握紧了拳头,“后来,你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那一整年,你总是病着。我也才知道你母亲的情况,已?经这?样厉害了,大夫说她是受了刺激,才会如此,必须静养。我本心中愧疚,更怕刺激了她,更不?敢见她了……我派人去漳州府,想寻你母亲的亲戚,或许有长辈在身边,会好?一些。岂料派去的人回来告诉我,你的外祖父,你母亲的生父,便是得了同样的病,放火烧了全家,只?有你母亲被乳母救出。乳母隐瞒了此事,带着你母亲去了卫国公府投亲,这?件事,连你母亲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你母亲病情愈发厉害,终于还是过世了。你外祖父如此,你母亲亦是如此,我……我心中既担忧你们姐弟重蹈覆辙,又因?你们母亲之事心中愧疚,没?法坦然地对待你们,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我说得对,我不?配做一个丈夫,也不?配做一个父亲,我自私狭隘,你母亲的死,刺痛了我。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接触你们,不?倾注感情在你们身上,即便真的到了那一日,我也不?会太难过。” 江仁斌说罢,长叹一口气,抬眼看向江晚芙,轻声道,“阿芙,你还记得麽?你出嫁前来见我,我告诉你,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这?话是说给你,也是说给我自己的。如果我早点知道你母亲的病,我绝不?会碰那个丫鬟,哪怕碰了,也不?会和你母亲赌气。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都?是我活该。” 江晚芙怔住了,她看着江仁斌的脸,和他脸上不?似作?伪的神色,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信他,却?觉得小腹一痛,有什么东西猛地朝下坠一样。 江仁斌说话的时?候,便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此时?见她脸色白得吓人,也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你……” 一开口,居高临下,视线没?了茶桌的阻拦,便看见她脚边一片湿润,竟也一下子慌了神,“你……你要生了?” 江仁斌飞快饶过茶桌,俯身要去抱她,江晚芙推开他的手,用?力大声喊惠娘的名?字。她疼得厉害,眼前的画面几乎都?模糊了,心里害怕极了,恍惚之间,被人抱了起来,她看见惠娘推门?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白平和护卫,悬着的心才终于松了下来,她握住惠娘的手,喘了喘气,低声道,“我……我怕是要生了……去找白嬷嬷,去找大夫。” 惠娘吓得方寸大乱,手都?在抖,哆嗦着声音应下来,“是……是。” 白平拿过惠娘手中的披风,盖在江晚芙的身上,低声道了句“夫人,得罪了”,见江晚芙点了点头,才伸手从江仁斌手中抱过她。 江仁斌只?觉得臂弯一轻,就见白平和惠娘一行人,已?经带着江晚芙快步回棣棠院了,他回过神来,也快步走了出去,管事着急忙慌跑过来,看见他,哆哆嗦嗦叫了声,“老、老爷……夫人她……过世了。” 江仁斌的步子猛地顿住,面上表情僵硬,连一向是他心腹的管事,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知道了。去请城中最好?的稳婆和大夫,直接请去棣棠院。” 管事应下,下意识地想问夫人的后事如何处理,没?张口,猛地反应过来,稳婆和大夫……大小姐要生了? 他紧张地再不?敢多问了,看见老爷已?经快步出了庭院,也赶忙朝外跑了。 189、第 189 章 195 等江晚芙他?们回到棣棠院, 白嬷嬷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个稳婆严阵以待,热水棉布都尽数送过来了,白嬷嬷检查了一下, 立刻叫人在屋子里架了炉子,拿了上百年的老参来熬, 以备不时之需。 江晚芙躺在产室的榻上,额上全是?汗。惠娘和稳婆在旁边守着她?。 白嬷嬷快步走进来, 拿了帕子给她?擦汗,俯身下去,声音很稳,听不出一丝颤抖, “夫人且安心生。这临盆的日子,一向都是?说不准的,早些时日、晚些时日,那都再正常不过。有奴婢在, 一定保您和孩子平安!” 江晚芙已经不是?很疼了, 但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听了这话, 却?安心了不少, 艰难地点点头。 白嬷嬷起身,退到了一边, 稳婆得了吩咐, 顶了她?的位置。二人都是?老手, 只看了一眼, 就知道离孩子落地的时间还早,便叫惠娘扶她?坐起来,喂了一碗红糖糯米汤圆下去, 搀着她?在屋里来回走。 走了有几圈,江晚芙开始疼了,稳婆才扶着她?躺回榻上,二人替她?看了看,再来同江晚芙回话,神情虽然严肃,但语气倒不见得多紧绷,还是?很稳的,“夫人宫口开得快,这是?好事,免得前头力气用完了,后面使不上劲儿?了。接下来会疼得厉害起来,夫人别怕,照着奴婢说的用劲……” 江晚芙知道生孩子不能喊叫,容易没把孩子生下来,先把自己叫脱力了,即便疼得厉害,也还是?咬牙忍着,她?跟着嬷嬷的声音,做着深呼吸,阵痛时不时地袭来,一次比一次厉害,一次比一次强烈,不知道疼了多久,到最后,她?连意识都模糊了。 她?甚至疼出了错觉,眼前一阵阵的黑,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好了,她?是?不是?要死?了……一想到死?,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担心孩子,担心阿弟,担心很多人,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人。 她?要是?死?了,陆则怎么办? 他?还要重蹈覆辙,和上辈子一样,孤零零地到老,然后再投胎转世来找她?吗?他?怎么能一次次地承受这种痛苦,他?也是?人啊……江晚芙一想到陆则孤单冷清的样子,心里便疼得厉害。 稳婆的声音却?在耳边响了起来,惊喜交加,“宫口已经全开了……快了,夫人,孩子很快就要出来了。” tsxsw.la 江晚芙没有力气回答,被灌下一碗浓浓的参汤,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孩子平安落地了,稳婆接过去,拍了几下,孩子便哭了出来。 简直不像个新?生儿?,哭得很响亮,中气十?足,连已经脱力的江晚芙,都被他?哭得睁开了眼。 白嬷嬷把孩子接过去,把早就准备好的襁褓拿出来包上,抱过来给江晚芙看,“夫人,是?个小?郎君,哭得真响。” 这孩子是?真闹腾,哭的屋里震天响,偏偏一屋子的人也不嫌他?吵,个个都喜上眉梢,江晚芙笑了一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费力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小?孩儿?的肌肤太?嫩了,她?都不敢用力,怕弄伤了他?。 她?轻轻地摸了一下孩子,孩子竟惊奇地止住了泣声。 惠娘等人都看得惊奇不已,白嬷嬷倒是?不惊讶,笑着道,“小?郎君在您肚子里待了九个月,记得您呢。您一摸他?,他?便不哭了。” 稳婆此时也笑着,母子平安,压在头上的石头也就落地了,笑着开口,“没见过这样疼人的孩子,从?破水到落地,也就两个时辰都不到……可见自幼便是?孝顺的。” 江晚芙撑着笑了笑,觉得眼皮子有些重,白嬷嬷看出她?累得厉害,便把孩子交给惠娘抱着,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夫人若觉得乏,便眯一眯。这屋外有白参将,屋里有奴婢,一定里里外外把得严严实实的……” 江晚芙点点头,终于?累得闭上了眼。 等再睁眼的时候,却?已经是?晚上了,惠娘拿了排恶露的汤药进来给她?喝。江晚芙喝了后,有气无力地问情况。 惠娘猜到她?肯定要问,便立马道,“……听到您发动的消息,郎君与姚小?郎君就赶过来了。只是?白嬷嬷吩咐了,您现在最好是?不见人,奴婢便劝他?们先回去了。还有……” 惠娘说着,忽的顿了顿,她?本来自然而然要提起老爷,毕竟刚才他?也一直守在院子里,还请了大夫和稳婆来,虽说主子用的是?他?们从?京城带来的人,那些并未派上用场,但连提都不提,总是?不好,可想到头先的事,惠娘便还是?隐而不提了。 江晚芙见她?停住,便问,“还有什么?” 惠娘尽量自然地开口,“还有就是?,您听了不要伤心。继夫人她?,没了……” 江晚芙沉默了会儿?。想起杨氏前几日还求着她?,庇佑她?的孩子,当?时她?已经看出来,杨氏命不久矣,只是?没料她?走得这么快…… 时至今日,她?对杨氏也谈不上有什么感觉了,她?待她?不好,算计过她?,打?压过她?,但也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过……就这样吧,她?也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生前种种,便都那样吧。 江晚芙没有再说什么,问了问孩子的情况。 惠娘出去了,留下纤云守着,过了会儿?,乳母便跟在惠娘身后,抱着孩子进来了。藏青的襁褓,估计是?杨氏过世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原来大红色的襁褓再用便不合适了,不过她?生的是?个男孩儿?,用藏青倒也是?合适的。 乳母是?她?们从?京城带来的,一共选了三个,今天负责哺乳的这个姓张,生得很白净,人也很规矩,把孩子抱上来后,便退到一边,一句话都不说了。 江晚芙还不能起来,便侧躺着看孩子,不像她?睡前看的那样浑身羊水、黏糊糊脏兮兮的,洗干净后,眉眼倒是?看得更清楚了。依稀可见,还是?生的更像陆则些,毕竟是?个男孩儿?,像陆则也好。胎发也浓密乌黑,皮肤还红通通的,拳头攒得紧紧的,睡得很是?安静。 他?刚出来时那副嚎啕大哭的样子,江晚芙这个当?娘的,还一度担心他?是?个爱哭鬼呢。 看了会儿?孩子,便叫乳母抱着下去了。江晚芙倒不担心孩子的安危,这些人都是?千挑万选后,才从?京城带出来的,更何况陆则临走前,里里外外摸查了有十?几遍,真有问题的,早也都拎出来了。 惠娘继续陪着她?,白日里睡久了,现下就没什么睡意了,江晚芙吃了碗焐酥豆糖粥,看纤云把碗收了,倒是?想起来了,问惠娘,“跟各处报喜了吗?” 惠娘摇头,道,“今日事多,还未来得及。” 江晚芙点头,也是?,今天够乱了。眼下又多了个小?孩儿?,别看才丁点大,要花费的精力却?一点不比伺候大人少。她?索性便道,“那干脆过几日再说吧,等我能下地了,再来写信。” 惠娘也颔首应下,服侍她?睡下了。 …… 竹里馆,江仁斌回到茶室,管事过来问杨氏的后事,江仁斌垂下眼,低声吩咐了几句。管事一一听了,又问,“那……夫人过世了,是?不是?要把小?郎君与小?小?姐接回来?” 想起那一双儿?女?,江仁斌点点头,“嗯,你派人去接就是?。” 管事一一应下,退了出去。 江仁斌独自坐在茶室里,四周静谧无声,他?喝了口茶,茶桌对面地上已经收拾过了,一切恢复了原样,但他?眼前还是?浮现了白日里长女?来找他?对峙的模样。 其实她?比顾氏聪明,也比顾氏要来得坚强。换做顾氏,得知自己的母亲是?被自己的父亲害死?的,或许已经疯了。 顾氏—— 江仁斌很多年没有想过顾氏了,但现在想起来,他?还是?记得他?初见她?时的悸动。他?识人很准,仅从?她?的气质与打?扮,便猜出她?必定出身显贵,一般的人家,养不出那样的气度,所?以,他?主动接近了她?,但没有料到,她?的确养自高门,却?只是?孤女?。但他?也还是?娶了她?…… 她?站在榕树下,眉眼灿灿的,含羞带怯地唤他?一声江郎君。这一声郎君,让他?短暂地觉得,或许,他?也不是?那么需要一个可以给他?助力的妻子。 他?可以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那些曾经欺凌他?的人,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如今不也对他?毕恭毕敬的。寒窗苦读十?几年,他?都熬过来了,没什么的。 他?们来到了苏州,从?最小?的县令做起……他?想在苏州立足,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他?做得再好,旁人轻而易举便可以夺走他?的政绩。他?觉得最难熬的时候,顾氏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他?却?真的很喜爱她?。不管在外多难,回到家里,有这样一个柔软而乖巧的女?孩儿?,糯糯地喊他?爹爹,好像一切也就没那么难了。 而后几年,他?的仕途竟也顺利了起来。 但也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意外得知了那个秘密。没有人能够忍受枕边人是?一个疯子,江仁斌不能,他?可以接受一个帮不上他?忙的妻子,但绝不能容忍,一个能毁掉他?仕途、让他?所?有努力都付诸流水的威胁。 哪怕他?当?初娶她?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他?睡了顾氏的丫鬟,并且让顾氏察觉,他?冷漠地对待她?,本来只是?试探,但顾氏竟真的疯了。她?再不是?那个榕树下唤他?郎君的娘子,亦没有了温柔和贤惠,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他?把她?逼疯了…… 然后,她?如他?所?愿的死?了。 江仁斌闭上眼,想起顾氏死?前的样子,她?瘦得厉害,丝毫也看不出当?初那个榕树下眉眼灿灿的少女?模样。他?站了会儿?,确定她?真的死?了,就转身走了,当?时是?什么心情,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松了口气,也可能有一瞬的难过,太?久了,他?已经记不得了。 江仁斌独坐到深夜,双腿僵直,他?缓缓站了起来,看向茶室中间挂着的那副画。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他?画这幅画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淡泊名利的念头。他?江仁斌是?那尾锦鲤,虽生于?这浅池,不得不与泥龟同谭,却?绝非这池中物,终有一日要凌云直上。 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他?。 …… 第?二日,江容庭与姚晗便都过来了,这回白嬷嬷倒是?准他?们进来看她?了,姚晗先是?紧张地跑到江晚芙身边,看她?温柔地朝他?笑,还跟他?说话,才安心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被乳母抱来的弟弟身上。 江晚芙随他?们玩,转头跟江容庭说话,江容庭心里还觉得后怕,昨天站在门外,都听得到长姐撕心裂肺的声音,还有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母亲生他?的时候,便很艰难,他?心里其实一直责怪自己,如果不是?为了生他?,母亲或许不会走得那么早。那么长姐也不用受继母的磋磨了。 “阿姊。”江容庭叫了她?一声,低声问她?,“我听下人说,你是?在竹里馆发动的,是?不是?他?欺负了你?” 他?神情严肃,与她?相似的眼睛低垂着,看着很能唬人,江晚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前需要她?保护的阿弟,竟然已经长大到可以反过来保护她?了。她?顿了顿,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阿弟的脑袋,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凑巧而已。我去找他?有事罢了。” 江容庭才缓了脸色,只是?还抓着她?的手腕,低声道,“阿姊,我可以保护你了。姐夫不在,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江晚芙含笑,轻轻地道,“好。” 那些事,她?不打?算现在告诉阿弟。或许等他?再长大些,她?还是?会告诉他?的,但不是?现在。 190、第 190 章 196 月初, 蒙古二十万精锐于宣府以北,被陆勤父子二人?东西夹击,陆则亲取敌军首领首级, 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支撑了?没?几日便溃不成军, 一?路撤出了?大梁国境。瓦剌见蒙古退兵,还更“能屈能伸”些?, 内部发生了?政变,新?继位还不到?两年的可汗被砍了?脑袋,还带着血,直接装在匣子里, 送到?了?陆勤帐中, 按新?可汗额图斯的话,他自?幼受老?可汗的耳濡目染,对中原文化十分崇敬。老?可汗亦有意效仿大梁, 择长子继位。只是十二子阿玉齐凭借其母族势力, 霸占了?可汗之位,更不顾朝臣反对, 执意与大梁宣战。如今罪人?阿玉齐已伏诛, 以其项上人?头,消大梁国君之怒, 以盼重修旧好。 这信不但是随阿玉齐的首级, 送到?陆勤帐中, 这额图斯倒还真像他自?己所说的, 学过中原文化,深知中原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习惯,当日便以国诏的形式, 昭告整个瓦剌。姿态摆得很低。 藩王之乱,数月前便已经平定了?,如今蒙古和瓦剌也安生了?,朝中传来的意思,也是要派人?来和谈,如今三军僵持着,陆则一?时也闲了?下来,不过还是大军压境,还不到?撤兵的时候。 朝廷要和谈,但军中反对的声音,却要高过支持。 陆勤积威甚重,在陆家?军中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说停战便也停战了?,倒是陆则这里,险些?连门槛都被踩烂了?。老?资历的将军、副将甚至军中幕僚,都过来找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觉得蒙古瓦剌狼子野心,必不会改,和谈只是拖延之计,就当一?鼓作气,攻入漠北。 陆则不胜其烦,闭门不见也不合适,索性每日天不亮就骑着踏霜出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众人?堵了?他几日,连面也见不着,终于是放弃了?。 夕阳西下,红日已缓缓沉入山头堆积的云层中,普照旷野的金光缓缓褪去。陆则站在沙丘上,打了?声哨子,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撒欢了?一?整日的踏霜便从矮林中跑出来了?,身姿矫健。身后跟了?匹枣红的马,比踏霜要矮些?,紧随其后。 二马停在了?陆则面前,踏霜上前,主动用脑袋蹭了?蹭陆则的手。 那匹枣红的马也凑上来,学着踏霜的样子,用大脑袋蹭陆则的手,不过比起踏霜的自?来熟,这马要小心翼翼些?。 陆则看了?眼踏霜,顿觉无奈,不过放它出去遛了?几天,就招惹了?一?匹母马回来。但带回来了?都带回来了?,也不是养不起,陆则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着一?起回去了?。 回到?宣府暂住的府邸,管事迎上来,马厩的小厮上前接过缰绳,正好奇地看着那边那只不认识的马,踏霜却哼了?一?声,颇为高傲地看了?他一?眼,一?口咬住绳子一?仰头,就从小厮手中抽走了?绳子,也不要别人?牵,自?己带着新?哄骗回来的媳妇儿,十分高冷,一?路溜达回马厩去了?。 陆则懒得管踏霜,径直朝里走,管事跟在他身侧说话,“……今日吴将军、尹大人?没?来府上了?。”说着,忽地想起来,道,“今日有个岳姓侍卫登门,自?称是白参将派来的。” 陆则听到?白平的名字,步子一?顿,而后便疾步朝里走,边快声道,“带他过来。” 管事伺候他数月,还未曾见他这般神情急躁,只觉是大事,当即不敢耽误,便立即派人?去叫人?。 行至书房,护卫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一?见到?陆则,还不待他朝陆则行礼,便见世子已经大步迈过来,言简意赅,只沉声道,“说!” 说罢,陆则便紧紧盯着那护卫。算算日子,阿芙应当已经生产了?,白平派人?过来,除了?要说这事,他也想不出别的了?。 果?不其然,护卫拱手,道,“夫人?于二十三平安产下一?子,母子均安。” 陆则紧紧绷着的脸,骤然一?松,他长吁一?口气,一?向冷峻的面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几乎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与欢喜,在庭中来回踱步数遍,好不容易停下,便又问?那岳护卫阿芙如何孩子如何,可怜这岳护卫连小郎君都不曾见过一?面,更别提夫人?了?,自?然说不出什么陆则想知道的细节。 陆则心情大好,倒也不责怪于他,眸中还是带着笑。 管事在一?侧,听那护卫说了?世子夫人?平安生子,府中添丁,自?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世子成婚数年,还未得一?儿一?女。见状,便大着胆子凑上前去,提醒道,“世子爷,您看奴才是不是派人?去同国公爷也报个喜。” 经管事这样一?提醒,陆则自?然也想起来了?,命他去办。想了?想,又让管事给府中上下发赏钱。京中有这样的习俗,据说可以为孩子积福,不知是真是假,陆则便也学着做了?。 管事一?一?应下,笑呵呵下去办了?。 好事传得总是最快的。北地军队本来就只认陆家?,从前是卫国公,现在陆则丝毫不逊其父,想必不久之后也会如他父亲一?样,接管陆家?军,再往后,便是陆则的儿子了?。虽还是个不满月的小豆丁,却还是硬生生被冠上了?个“虎父无犬子”的名声。 也不知江晚芙听了?后,会不会为除了?吃奶就是睡觉的儿子发愁。 但眼下,孩子他爹却是很高兴。陆勤得知消息,本来在边境巡视边防,也提前几日赶回来了?,把?陆则喊过去,问?他儿媳妇孙子安不安全,派去的护卫够不够多,见陆则都安排好了?,才放心了?,又问?,“给孩子取好名字了?没??” 陆则这几日除了?去军营,便是在府里翻书,连幕僚都被他喊过去帮忙翻书了?,倒是找了?几个,只是还拿不准选哪个。 “劭,有自?立德佳的意思。还有瑾,怀瑾握瑜,是为美玉,也还不错。麟,是为吉兽,麟麟亦有光明?之意……” 陆则接连说了?几个,陆勤倒也没?替他拿主意,点点头,“都还不错。请方士测过吉凶再定吧。” 陆则颔首。 而后,陆勤便说起了?正事,他此番赶回来,也不单纯是为了?孩子,他沉吟着开口,“朝廷派来的使臣,过几日应当就到?宣府了?。和谈一?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只是,你离京前那一?番动作,朝臣也好,帝王也罢,怕是对你已生提防之心。以我对张元的了?解,他必不会坐以待毙。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你可想好了??” 陆勤说罢,抬起眼,看向陆则。 陆则静默了?会儿,缓缓点了?点头。无非就是斗,他要做权臣,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名声,父亲走的是蛰伏的路子,忠君爱国,可前世到?最后,那些?人?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刘明?安害死了?母亲,用他祖母妻儿的命,来威胁他。 那便做只手遮天的权臣好了?。 被人?骂,被人?恨,好过做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几日后,宣帝亲派的使臣抵达宣府。除了?和谈,还有一?封圣旨,宣帝亲笔,指名道姓是给陆则的。 陆则在帐中,跪下听旨。 “朕听闻,信王之子幼而敏睿,性情敦厚,颇有先帝遗风。朕膝下无子,今东宫空悬,长此以往,必不利国泰民安,今命尔护送其入京……钦此。”使臣念完诏书,并不敢拿乔,很快便朝陆则道,“世子接旨吧。” 陆则起身,从使臣手中接过圣旨。使臣道还要赶往和谈之地,很快便出去了?。 不多时,陆则的幕僚便匆匆赶来了?。圣旨被陆则随手放在案桌上,一?幕僚上前取看,见圣旨的内容,果?然与他先前所听,无甚出入。几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人?上前,低声道,“世子,这分明?是置您于不义。信王明?知藩王作乱之事,却隐而不报,陛下震怒,一?家?因罪入狱,是您带人?亲去的。如今陛下却要立信王之子为储君,此子日后登基,必对您怀恨在心。” 现在的情况,对陆则最有利的,便是等陛下殡天后,扶持幼主上位,把?持住朝政,做一?个权臣。要么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干脆举兵南下。后者?太冒险了?,便是他们也不敢提。 幕僚见陆则未语,眸色微动,将声音压得更低,“依某所见,世子倒不如除去此子,朝中自?会另选储君——” 陆则闻言终于有了?反应,他淡淡地扫了?眼那幕僚,问?他,“这一?个死了?,下一?个就一?定如我愿了??” 幕僚张了?张嘴,想说大不了?继续杀便是,此战得胜后,朝中还有谁能与世子争锋?但看陆则神色,还是按下未提。 陆则垂下眼眸。张元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会不会真的杀了?信王之子。他不是不可以杀,杀了?之后,他也可以继续和内阁僵持,直到?一?方妥协,当然,只要他够心狠,妥协的必不会是他。眼下的太平,只是暂时的,还不是真的天下太平。他可以赢,也可以不轻不重地输几次…… 但那之后呢?新?帝偏向内阁,是必然的,或早或晚,没?多大区别。杀一?个信王之子,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 他也不想多造无端的杀孽,上天让阿芙和孩子平安,他便也许上天一?个承诺:尽他所能的少造杀孽。就当是为阿芙和孩子积福了?。 思路客 “一?个孩子罢了?,杀或不杀,没?多大区别。他也只是被推出来的棋子,问?题的关键,亦不在他身上。”陆则淡淡地发话,一?句话,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幕僚虽干的是出谋划策的事,但拿主意的人?,始终还是陆则,见他发话,也都不再劝说什么了?。 191、第 191 章 197 信王之子单字瑞, 尚且年?幼,刚在牢中度过他?六岁生?辰。刘瑞虽是王府世子,性情却肖其父信王, 生?性胆怯。 刘明安离开瓦剌时,策反藩王, 以封地许之,其他?几个藩王口中应下, 实则各怀鬼胎,对区区一?介公主竟异想天开想做皇帝的事,嗤之以鼻,暗中谋划夺位之事, 打算瓜分中原大地,唯独信王因胆小?怕事,反倒躲过一?劫,瞒而不报虽也是重罪, 但到底不会?像其他?藩王那?样, 落得诛九族的下场。 陆则回到府中,得知刘瑞已经从牢里接出来了, 管事将其安置在西苑, 索性便打算过去看看。 他?在厅中坐了片刻,刘瑞便被下人带过来。照顾刘瑞的是他?的乳母, 到了门口, 远远看见屋里的陆则, 便赶忙放刘瑞下了地, 颤着声轻声道?,“世子,别忘了奴婢方才?同您说的话。” 刘瑞看见陆则, 害怕得抓住乳母闵娘的袖子不放,小?声叫着乳母的名字,让她不要走?。 闵娘见状,也有些?急了,眼看屋中的陆则已经察觉到屋外的动静,也顾不上主子不主子的,用力去掰刘瑞的手指,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个劲儿地道?,“您快松开奴婢吧……” 刘瑞的手被闵娘掰开,又被她推搡着站直了,他?一?松手,闵娘便跑到了一?边,他?害怕得站在原地,回头看见面前?一?双黑靴,瑟缩着抬起头,来人太高了,他?不得不仰着头去看,等?看清那?人的脸,却整个人害怕得缩起了肩膀,眼睛顿时红了。他?还记着乳母的叮嘱,不敢哭出声,只噙着泪,脸上涨得通红。 陆则有自知之明,一?贯知道?自己不算面善,但也不至于?面目可憎到,这孩子一?看他?就被吓哭的程度吧?他?微微缓和?了脸色,想了想,看向一?侧跪下去的闵娘,“抱信世子进屋。” 闵娘不敢不听,忙过来抱起刘瑞,刘瑞也牢牢抱住乳母的脖子,一?大一?小?跟在陆则身后,警惕又惧怕地看着他?。 陆则真没想到,刘瑞好歹一?个世子,虽年?幼了些?,竟如此胆小?,他?本来听去接人的副将来回话,还以为他?只是生?性腼腆罢了。 陆则看着二人,总觉得再待下去,有点欺负孩子的嫌疑,索性便简单地跟刘瑞说了几句,“这几日,世子便暂住我府中。五日后,我们动身去京城。这几日若有什么需要的,派人和?府里管事说……” 刘瑞只晓得乖乖点头,陆则也权当他?听懂了,本来还觉得刘瑞刚来,虽是个孩子,但他?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陪着用顿晚膳,现在这个情况,便也作罢了,别把这孩子吓出个好歹来。 他?点点头,便回去了。 看他?走?远,闵娘才?敢开口,“世子,奴婢不是跟您说了吗?您要表现得好些?,不能让卫世子讨厌您……咱们这一?路,都要指望他?呢。” 刘瑞本来便胆小?,先前?又经历了牢狱之灾,远离了爹娘亲人,更如惊弓之鸟,任是乳母闵娘说什么,他?也还是害怕,此时更是扁了扁嘴,一?直憋着的泪珠子掉了一?地,哭得一?抽一?抽的,“我不想去京城……闵娘,我想回家?,我想我娘。” 闵娘无法,也心疼他?,只能抱住他?一?顿安慰。 五日后,陆则带了三?大营中几千精锐,动身护送刘瑞前?往京城。陆则治军甚严,虽众人对他?们所护送的信王之子、将来的储君很好奇,却无一?人暗中窥探,倒是刘瑞,时不时拉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朝外看。 陆则看见几回,也没有约束他?,因为带了个孩子,还身份娇贵,便不好翻山越岭走?快路、赶夜路,白日里赶路,入夜就要去找住处,因此一?路经过的地方,都算得上繁华。 陆则一?贯是无心闲逛的,但这次却是例外,孩子出生?了,他?这个当爹还没去看过他?,等?去接阿芙母子的时候,总不好空着手去。一?路看见什么新鲜东西,便都亲自买下,偶尔看见刘瑞眼巴巴看着,便也叫人给他?送了几回。 这一?路走?的不快,到京城时,已经是酷暑时节了。 城门口的柳条恹恹的耷拉着,日头明晃晃在头顶照着。 张元早已派人在城门相迎,远远看见车队,便恭敬立在一?侧,陆则下马,过去与他?说话,那?官员便态度恭敬道?,“首辅大人派下官在此处等?候世子。”顿了顿,颇有些?忌惮地看了眼那?马车,问,“信世子可随世子一?道?来了?”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了。 北边还不算真正太平,陆则这回回来,本来就领的是护送刘瑞进京的任务,没带刘瑞,他?来京城做什么?可见这朝中官员真是把他?当成虎狼了,怕他?带了个空马车,早半路把刘瑞宰了。 陆则也没懒得解释什么,反正他?在内阁一?系心中,大概就是这个形象了。 他?朝副将颔首,副将便过去把刘瑞带来了。这个场合,那?叫闵娘的乳母,自然是不适合露面的。刘瑞被带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那?陌生?的官员,这里他?唯一?熟悉一?些?的,也只有陆则了,虽也还是害怕他?的,但还是下意识地朝他?靠近了些?。 那?官员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温和?了脸色,笑着拱手道?,“下官见过世子。” 刘瑞小?小?地点点头。 陆则命他?的人在外城驻扎,而后随那?官员去面圣,同行的自然少不了刘瑞。 三?人进了宫,勤政殿外,隔着长长的宫道?,张元立在台阶下,他?看着朝远处走?来的三?人,虽有他?更关心的刘瑞,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陆则的身上。 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日的场景,陆则一?身带血盔甲,执刀立在勤政殿外,身上那?股迫人的威压。那?夜过后,那?画面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许久不见,张大人。”陆则走?近后,淡淡地开口,与张元打招呼。 张元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尽可能地自然面对陆则,他?也点头,拱手回礼,“卫世子此战大捷,张某当道?一?声喜。” 二人寒暄,也没有多说什么。张元此时才?低头去看他?等?了许久的刘瑞,看得出是特意收拾过的,穿着合身的锦袍,五官也很端正,只是眉宇间带着隐隐的怯懦。 这孩子……张元垂下眼帘。 陆则竟真的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把人带回来了。 张元没有放任自己去想太多,朝陆则点点头,牵住刘瑞的手,温和?道?,“信世子,随下官去见陛下吧。” 刘瑞看着那?高高的台阶,愣愣地被张元牵着走?上去,越走?越高,越走?越高,直至到门口,张元将他?交给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那?人也朝他?笑了笑,躬身道?,“信世子,奴才?高长海。” 他?僵着脖子,朝他?点点头。 而后便被牵着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很大很大的屋子,比父王的还要大许多。屋里很热,刘瑞跟着走?了一?段,便觉得背后都汗湿了,脖子上也全是汗。 “世子,到了。” 高长海忽然停下,朝他?说道?。 刘瑞惊得看向高长海,高长海却只笑着指了指前?方的门,轻声道?,“陛下在里面,世子自己进去吧。陛下只见您一?人。” 说罢,他?退到了一?边。 刘瑞鼓起勇气踏过高高的门槛,慢吞吞地朝里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比屋外还要燥热,他?走?着走?着,一?声低低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他?吓得站在远处不敢动了,远远地看着那?明黄的薄纱帐子。 宣帝咳嗽过后,瞥见帐子外一?个小?小?的人影,怔了怔,支撑着坐起来,低声道?,“过来,让朕看看你。” 刘瑞走?过去,越走?越慢,但总归没有多远,走?再慢也到了。他?站在明黄的帐子前?,想起闵娘的叮嘱,一?下子跪了下去,跪得太急了,前?额还撞倒了床栏,他?闷哼一?声,捂住额头,不敢喊疼,小?声地道?,“拜见陛下。” yawenku.com 宣帝愣了愣,叫他?起来,问,“你叫刘瑞。朕叫你瑞哥儿可好?” 刘瑞点点头,过了会?儿,想起来隔着帐子,宣帝看不到他?的动作,便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好。” “多大了?”宣帝又问。 刘瑞低着头,小?声地答,“六岁。” 宣帝点点头,他?伸手把帐子拉开,“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刘瑞害怕地抖了抖,乖顺地抬起头,然后便被吓住了。害怕得朝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脸色煞白。而后打了个激灵,下半身一?湿。 宣帝吃力地皱了皱眉,他?把帐子合上,闭了闭眼,叫了一?声高长海。高长海很快进来了,低着头,并不敢抬头,跪下,“陛下有什么吩咐?” 宣帝在帐子内道?,“带他?下去吧。”一?句话说完,他?歇了歇,才?继续道?,“安置在勤政殿。” “是。”高长海应下,低垂着头,去抱刘瑞,权当没有看见他?身下的湿润,甚至用袖子帮忙遮掩住,一?路直行出去。 …… 陆则本以为,宣帝大概不会?召见他?。 他?走?了这么久,以张元等?人对他?的忌惮,只怕早已和?宣帝说清其中利害关系,舅甥情分,也就止步于?他?那?晚的清君侧了。 那?也是他?为宣帝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本可以等?着,等?帝王奄奄一?息的时候,再揭露刘明安的弑君之罪。那?时候朝堂只会?比现在更乱,越乱,他?便越能得渔翁之利。但他?没这么做。 岂料,刘瑞被抱出来后不久,高长海便过来请他?了。 张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陆则倒没有说什么,只起身出了偏殿,随高长海去面圣了。 192、第 192 章 198 陆则见到了宣帝。阔别?数月, 舅甥重逢,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离京前,宣帝虽身子孱弱, 却还不大看得出什么,如今却有种重病缠身的颓败感, 两颊凹陷,气色全无。帐幔半垂, 他?便靠坐着?,连抬眼打量他?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他?还朝高长?海道, “赐座。” 待陆则坐下后,宣帝看着?他?良久,半晌才问,“既明, 在你心里, 舅舅不算个好?皇帝吧?”他?说完,似乎也不在意陆则回他?什么, 自言自语地低声道, “病中这些时日,朕时常忆起先皇。先皇临殡天?前, 叮嘱朕要勤勉、要励精图治。先皇在位之时, 用人不拘一格, 识人别?具慧眼, 他?所提拔之人,既有张元这种鞠躬尽瘁的能臣,又有谢纪这种不畏生?死的谏臣……如今朝中中流砥柱, 多是?先皇留给朕的……先皇对朕的期盼叮嘱,朕也一样没有做到。” “纵观朕这一生?,不过是?靠着?先皇先祖的祖荫。重用奸臣,纵其失刑乱政;教子无方,纵其犯下大错,招致灾祸;就连明安,说到底,也是?朕亏欠她?良多,才致使她?步入歧途……此?间种种,朕越想,越是?夜不能寐。那日明安一头撞倒在大殿,朕才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错已铸成,更无回头路可走。” 宣帝说了许多,他?似乎也并不要陆则回应他?什么,只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身为帝王,这些话,他?没法?对臣子和?太监说。同样也无法?与死了一子一女后、神智混乱的皇后说。 其实,他?也不该和?陆则说。时过境迁,他?们也早已不单纯是?舅甥,或者说,再更早些,先帝将长?姐嫁给卫国公起,手足骨血,沾染了阴谋,便再也单纯不起来了。 宣帝说一会儿,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他?几乎是?回顾了他?的一生?,幼时、做太子时、继位后……他?说到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陆则见他?停下,抬手将茶递过去,沉默地服侍他?喝下。 高长?海在外敲了敲门,低声道,“陛下,郑院判过来给您请脉了。” 陆则站起来,垂下眼帘,“陛下安心养病吧,微臣告退。” 他?说罢,转身朝外走。身后传来一声“既明”,皇帝叫住了他?,他?停下步子,却听皇帝在身后低声道,“既明,舅舅觉得很庆幸,你把刘瑞带回来了。” 陆则只以为,宣帝也以为他?必然会杀了刘瑞,因此?见到刘瑞,喜出望外。故而也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 宣帝听了他?的话,只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抬抬手,道,“去吧。” 陆则到宫门口?,与郑院判擦肩而过,数月不见,郑院判似乎也老了很多。这次回来,好?像什么都变了,忌惮他?的,痛恨他?的,或是?畏惧他?的……陆则朝外走去,长?长?的宫道另一头,阁臣相携从宫门口?进来,两方打了个照面?。 张元似乎还没有同内阁说他?回来的事,几个阁臣看见他?,脸色刷的一下子变了,警惕又忌惮的看着?他?,却又无人敢直视他?。 陆则淡淡朝几人颔首,便越过他?们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也被他?抛在耳后了,夹道两侧的红墙外,栽种了些许榆树、柳树,烈烈酷暑,蝉鸣声不绝于耳,来自墙外的喧嚣,越发衬得墙内的孤寂。 陆则闭上眼。 他?想去苏州接阿芙和?孩子了。 答应他?们了的,做了丈夫和?父亲,怎好?言而无信。他?快步朝外走,将那些事抛在身后。 本来按照陆则的打算,等刘瑞过继的仪式后,便动身去苏州。和?谈已成定局,有父亲在,宣府便无碍了,他?也不想留在京中,无非徒惹朝臣忌惮,倒不如避出去些时日。岂料,他?整个计划全然被打乱了。 次日,旭日东升的清晨,宫中传出帝王殡天?的消息。 宣帝留下三封遗诏。 其一为罪己诏。 其二为安排身后事。后宫妃嫔,膝下无子嗣者,放归家中,允其再嫁;唯二有子嗣者,孙皇后送去别?宫荣养,责新帝奉养至老;淑妃由其女明雅公主奉养,居公主府;朕之丧事,一切从简; 而这第三封,却是?一份传位诏书。 宣帝没有传位给刘瑞。 “外患犹在,江山社稷难稳,今有朕之甥侄,其父卫国公,其母永嘉长?公主,幼承帝师授业,文韬武略,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负责念诏的官员念完诏书,与他?身后官员一起跪了下去。 他?传位给了陆则。 宗室子嗣凋零,宣帝膝下无子,藩王子嗣则只剩一个刘瑞,年幼怯懦,难承重责,宣帝见刘瑞前,尚迟疑不决,直至那日见他?,才下定了决心。陆则走后,他?便召见了内阁,命首辅张元代笔,口?书遗诏。 当年先帝将永嘉嫁于陆勤之日,大概也未曾想过,皇室与卫国公府的矛盾,竟以这样的方式消弭了。或许这便是?早先便埋下的根。 但?无论如何?,遗诏一出,朝中也再无别?的声音,传位视为正统,不同于造反篡位,就连觉得此?事有违祖制的谢纪,也被张元亲自出面?,劝了回去。 宣帝丧事从简,但?再简,他?的棺椁送入帝陵,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摆在陆则眼前的,便是?继位大典。 与蒙古瓦剌和?谈一事,迫在眉睫,帝王骤然殡天?,对和?谈乃至北边的太平安宁,自然是?不可能毫无影响的。张元携内阁及文武百官,跪请新帝继位,以固国本,陆则便也找不出理由推迟,乃至于去接阿芙母子的事,不得不一推再推。 本想命人去接,又被臣子拦下。朝臣们大概是?被刘皇室数代子嗣单薄、血脉凋零的事吓到了,颇有些草木皆兵、惊弓之鸟的意思,一个接一个的苦劝陆则。 说的再多,意思只有一个。 皇子才刚出生?,丁点大的孩子怎么能赶路?那可是?将来的太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您是?皇帝您也担待不起!皇帝您要是?实在没事做,不如多把心思放在朝政上,想想怎么处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 这一拖,便拖到了秋天?。陆则终于按捺不住了,宣帝后事也办完了,继位大典也结束了,积压的政务、各地朝臣入京面?圣,迫在眉睫,该做的事,他?都一样样做了,再拖下去,等入了冬,这些老家伙就更有理由了。 说辞他?都替他?们想好?了。 天?寒地冻,孩子还小,更不适合赶路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见阿芙? 陆则直接把张元叫来了,告知?他?自己要去苏州的事,不等那群老家伙来堵门,踩着?夜色便出宫了,一路疾驰朝苏州去。 …… 江晚芙出月子后,便从江家搬了出来,暂住在一处庭院,离城中稍远,不过很是?安静,而后陆则继位的消息传到苏州,苏州知?府前来拜见她?,还曾提起想请她?移步去城中住,道已经备下园子。 江晚芙懒得搬来搬去,便也没有答应。知?府倒不敢强求,不过自那日后,知?府夫人便每日都登门,说要亲自侍奉娘娘,惹得江晚芙十分无奈。 她?哪来这么大的架子,让知?府夫人来侍奉她?……这也太夸张了些。 除了知?府夫人,这满苏州的官夫人基本都日日登门,江晚芙起初过意不去,也是?去了几回的,结果一整日坐下来,脸都笑僵了,奉承的话听多了,其实也就那样,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她?耳朵都快听出茧了。后来便不整日作陪了,多是?露面?和?她?们说几句,便命丫鬟们请她?们去看园子。 她?自己便回去陪儿子去了。 仲秋时节,几股秋风拂过,园中的枫叶便彻底红透了。白嬷嬷不但?擅长?侍奉孕妇,对育儿亦是?很有心底,江晚芙听她?说,几个月大的孩子,正是?开始分辨颜色的时候,她?便每日抱孩子出来看花花草草。 她?抱着?元哥儿沿着?庑廊走,到枫树边,看见红灿灿的枫叶,她?怀中的元哥儿便哼哼上了,众人十分疼爱他?,将他?养得一生?奶膘,小手也是?肉呼呼的,手背五个肉窝窝。 惠娘在一旁笑着?道,“小郎君这是?喜欢这火红的枫叶呢……” 知?子莫若母,江晚芙自然也明白自家儿子的意思,抱着?走到枫树边,抬起他?的手,凑到枫叶边,肉肉的小手抓了抓枫叶。江晚芙怕那枫叶脏,元哥儿摸了叶子,下人一个没看住,叫他?把手伸进嘴里啃了,便只允许他?摸了会儿,就叫惠娘拿了湿帕子给元哥儿擦手了。 元哥儿倒十分听江晚芙的话,他?的性子同陆则像得厉害,霸道得不得了,乳母或是?下人做的不合他?的意,譬如不带他?去见娘,他?便也不哭,就盯着?乳母看,看到乳母心虚得抱起他?。 但?在江晚芙面?前,他?却十分乖顺,娘说什么,他?便听什么,玩了没一会儿的枫叶被拿走了,他?也不恼,还乖乖地把脑袋搭在母亲的肩上。 在园子里走过一圈,正准备回去,便看见下人过来了,屈膝道,“几位夫人说要回去了,想过来给您磕个头。” 江晚芙一听便觉得头疼,她?躲着?她?们,也有这个原因,殷夫人等人动不动就要跪她?,她?哪里被人这样跪过?但?她?也不是?不理解她?们的难处,出嫁从夫,她?们自己也未必想过来奉承她?,无非是?受家中丈夫叮嘱,才日日过来点卯一般。 她?也不想让她?们难做,便还是?点了头。 殷夫人等人被丫鬟引过来,江晚芙不等她?们跪,便开了口?,“夫人们今日在我园中玩得可还高兴,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殷夫人的丈夫是?苏州知?府,众人以她?唯首是?瞻,她?便也替众人回话,“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您这园子景色宜人,臣妇们流连忘返,扰了娘娘的清静才是?。” 另一个年轻夫人便接过殷夫人的话,一脸真切地夸了起来,“娘娘府中的糕点,实在是?可口?,尤其是?那道芋泥酥,外头炸得酥脆,里边却入口?软糯,臣妇还未见过这样的做法?呢。” ranwen.la 江晚芙笑着?道,“这是?府中厨子自己研制的。诸位尝着?喜欢,便带些回去吧。”说着?,便示意惠娘,叫人去装些糕点过来。 众人言笑晏晏之时,却见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得额上带汗,不等缓和?气息,便急急忙忙地道,“夫人……是?陛下、陛下来了。” 江晚芙微微一怔。 众人便听见一声马的嘶鸣声响,惊骇之下,纷纷回头看去,便见一男子竟骑着?马进了园子,他?方勒停胯/下骏马,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身玄衣,袍角金线于日光下隐约可见灼灼暗光。 风尘仆仆,远道而来。 江晚芙眼睛缓缓睁大了,眼看着?那男子大步朝她?走过来,而后越过众人,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进怀中,低声道。 “阿芙,我来接你了。” 江晚芙鼻子一酸,也回抱住男人,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193、第 193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致今日休沐,便着一身竹青祥云纹杭绸锦袍,革带镶银玉, 腰下一枚鱼鸟玉佩。他身上没什么出自高门显贵的倨傲,给人的感觉, 更像个温和好性的书生。 陆致方才是早她们一步走的,如今却从她们后头来, 大约是刻意等着的。 江晚芙站起来,视线回望陆致,轻眨眨眼,不明白陆致找自己有什么事, 却依旧福身见礼,唤陆致作“大表哥。” 隔着一段距离,陆致便不再靠近,停下步子, 一派温和朝江晚芙道, “你那刁奴之事,我已写信给江姑父, 着人送去苏州, 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还专门写信去苏州, 闻言忙感激道, “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 她同陆致说话时, 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她规矩学得极好,听人说话时, 总抿唇微微笑着,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不自在地顿了顿,缓过来后,才接着道,“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但也算得上热闹,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江晚芙应下。 “好,那表妹慢走。”陆致便不再说什么,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严,并不限制日常往来,但总还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领着菱枝,朝回廊原来的方向走去,走到刚才看到雪白织金衣袍的拐角,却是空无一人,什么都没看见,只一条长长的廊道,青葱酸枣树枝从镂空廊窗中钻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灿灿而宁静着。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顾自想着,不再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衣袍,带着菱枝回了绿锦堂。 fqxsw.org 回到绿锦堂,江晚芙便叫纤云给自己拆了发髻,惠娘正好进来,见状接过纤云手里的梳篦,轻柔拢过江晚芙的发,轻轻梳着。 菱枝纤云见状,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惠娘取过素青绸缎,将江晚芙拢在背后的发松松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虽然常常能靠着讨喜的脸和温和柔顺的性情,讨长辈的喜爱,但似今日这样从头至尾提着心,还是很累。 纵使陆老太太待她和气,陆家诸位夫人也和颜悦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她连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门难攀,听上去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唯有身处高门之中,才能觉出几分真切。 惠娘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心疼极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奴婢瞧着,老夫人是极喜欢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总能松快些的。”说罢,又如江晚芙幼时那般哄道,“今日膳房进了些菱角,难得的鲜嫩,奴婢给您焖菱角吃好不好?又软又粉,保准您爱吃。” 江晚芙听得失笑,睁开眼,笑望着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当小孩儿了,居然还用吃的来哄她。 话是这么说,可惠娘说要去剥菱角的时候,江晚芙倒没说什么,等惠娘走后,便去了书桌前,打算给苏州写几封家书。 因是给家里写的,江晚芙写的十分仔细,等搁下笔,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用过午膳,歇了个午觉,等江晚芙一觉睡醒,绿锦堂就忙碌起来了。 方才是她给各房长辈送见面礼,如今各房则都来送回礼了,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惠娘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忙得连菱枝纤云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礼,陆家长辈们的礼,却是极大方的,出手之阔绰,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人,惠娘捧着拟好的礼单进来,递给江晚芙看。 什么南海珍珠、红珊瑚、织金云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赠了一副头面,纯金、镶玉、缀珠,满满一盒子,从花钿、掩鬓到顶簪、挑心,一一齐全,金灿灿的光芒,红绿宝石、大大小小光泽细腻的珍珠,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只叫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样一副头面,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压箱底的宝物,都稍显奢靡了。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声感慨,“这……这怕是做传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还算冷静,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约是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这样重的礼。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贵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着这人情做筏子。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意思,倒不如坦坦荡荡收了。 惠娘闻言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捧着盒子下去了。 江晚芙收了这样重的礼,却是开始琢磨还礼了,想了想,她倒也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东西,唯有一样,倒既显心意,又还算合适,不显得过于突兀。 那便是她做的糕点。 她自小嗜甜,尤其喜欢糕点,尝到喜欢的,总会琢磨琢磨是如何做的,试着自己做一做,后来祖母见她喜欢,也不拦着她往膳房去,反而请了师傅来教她,故而她学的一手好手艺。 后来祖母病逝,继母进门,对他们姐弟磋磨算计,最难熬的时候,江晚芙甚至还生出过“索性出去开糕点铺子养活自己和弟弟好了”的荒唐念头。 当然,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过后她便擦了眼泪,对外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笑脸了。 铺子是没开,但手艺还是在的,江晚芙打定了主意,便叫惠娘去准备食材,打算好好忙一下午了。 绿锦堂热闹着,旁的地方却不是如此了。 陆则离了福安堂后,没回立雪堂,他出了国公府,乘了马车,进宫了。 宫室显煊,高高的宫墙遮住了日光,陆则坐在圈椅上,位于一片阴影之中,不远处是冒着寒气的冰鉴,不管宫外如何灼日炙烤,宫内永远如此。热时供冰,冷时用碳,永远保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 陆则微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扫着雪白锦袍袖口蜿蜒的金线。内侍弓着腰进来,请他去暖阁,道,“世子,陛下醒了,诏您过去说话。” “嗯。”陆则淡淡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偏殿,入了暖阁。 暖阁内亦清凉如春秋,梁宣帝坐在八仙圆桌前,身着青袍,身前绣着一只仙鹤,舒展雪白翅羽,做振翅欲飞之姿,仙气邈邈。 宣帝孱瘦,裹着这宽大青袍,不像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倒更像个访仙问道的修士。 陆则入内,眼睛掠过那只仙鹤,微垂下眼,拱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梁宣帝抬眼,仔仔细细上下打量陆则,见他容色如旧,才放心道,“瞧着倒像是没事了。” 陆则沉声道,“让陛下忧心了,微臣已无大碍。” “坐罢。”梁宣帝颔首示意,又道,“一口一个陛下,朕想听你一句舅舅,就这么难?” 这话显然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而是舅甥之间的语气。陆则自小在宫中念书,当时若不是永嘉公主不舍得儿子那样小便要离家,进宫求了宣帝,陆则本该住在宫里,同皇子同住一室的。但虽没住在宫里,却是日日要进宫的,所以,他几乎是梁宣帝看着长大的。 宣帝那时还不似如今这般沉迷丹药道术,时常会去文华殿,考较太子和陆则的功课,陆则同自己这位舅舅,的确要比一般舅甥,更熟稔亲近些。 “舅舅”,陆则倒是改口了,可下一句便是,“礼不可废。” 梁宣帝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你小时候可不是如此的,从来都是一口一个舅舅,长大了,倒是生分了。” 宣帝也不过随口抱怨几句,很快便提起了正事,道,“你的事,皇姐着人进宫递了信,说是想留你在京师养病,不去宣同了。朕应了,你留在京师无事,也给舅舅分分忧。六部各监多有空职,你中意何处?” 陆则沉吟片刻,道,“刑部。” “刑部?”梁宣帝皱皱眉,不大明白陆则怎么选了刑部,倒也没深究,点头道,“倒也行。最近朝上因着桩杀人案,吵得不可开交,朕头疼得紧,你既去了刑部,这案子便交你主办。” 陆则抬眼,眸色幽深,“可是浙江首富之子薛绍杀妓一案?微臣倒是有所耳闻,銮仪卫和刑部就这个案子,吵了足有半年了。” 194、第 194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纤云不是迟钝的人,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只知情识趣点了点头,福了福身, 道,“那就劳烦采莲姐姐了, 我们还要去别处送糕点,就不耽误姐姐办差了。” 采莲柔柔一笑,嘴里道好,作势要送她们。 纤云自然道不用, 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同粗使婆子朝别处去了。 采莲站在原处,瞧着两人走出了院子,面上的笑倏地落了下来, 单手拎着食盒, 转身朝回走,却没去正房, 自顾自回了仆人住的后罩房, 进门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紧不慢喝着。 采红进门, 见她自顾自坐着, 还有些纳闷道, “你不去大爷屋里伺候,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采莲抬抬下巴,指了指脚边放着的食盒, 神情中带着倨傲,“喏,那位表小姐送来的。”说着,神色中带了一丝不屑,“这就眼巴巴来讨好了,乡下来的,眼皮子真浅。难道咱们大爷还少她一口糕点?” 采红这才晓得采莲怎么忽然这幅模样,也不做声了。 两人都是打小在明思堂伺候的,从三等丫鬟熬到一等大丫鬟,大爷性情温和,温文儒雅,对她们丫鬟更是从不打骂责罚,两人同大爷朝夕相对,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焉能不动些心思? 采红沉默了片刻,到底是蹲下.身,把食盒从地上拎起来,摆在桌上,劝道,“表小姐日后进了门,就是你我二人的主母了。你又何苦得罪她?到时候大爷难道护着你,不护他的妻子?” 采莲脸色立马一冷,俏脸一抬,不屑道,“什么主母?当谁不知道似的,府里若真把这亲事当一回事,这些年怎么不见来往?她若要脸,早该收拾收拾,灰溜溜回苏州去,偏巴着咱大爷不放,好不要脸!咱们大爷是什么人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年纪轻轻就任鸿胪寺少卿,她一个苏州通判的女儿,还是死了亲娘的,如何配得上大爷!” 说罢,又瞥了眼采红,冷冷一笑,嘲讽道,“你来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心思,你难得没有?” 采红被说得一噎,也来气了,气得红了眼,道,“我不过好心劝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若真有本事,这些话别冲着我说,去大爷跟前说啊!看大爷护着你,还是护着表小姐!” 采莲冷冷一笑,直接一抬手,把食盒从桌上推了下去。 糕点从食盒里滚了出来,碎的碎,脏的脏,原本泛着香甜的精致糕点,登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你——”采红没拦住,目瞪口呆看着采莲。 采莲却是蹲下/身,捡起一瓦瓷片,在掌心、指腹处随意浅浅划了几道,伤口虽然浅,但血还是一下子冒了出来。 采红不傻,看着采莲这行为,当即明白过来,她是要在大爷跟前用苦肉计,她讷讷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你……你这又是何必?就为了赌这一口气……” 采莲皱着眉,取出帕子擦了擦伤口,不服气道,“你不是说,大爷一定不会护我么?我偏不信,你等着看吧!” 说完,随意把食盒朝旁边踢了一脚,脚碾过摔得稀烂的糕点,径直出了后罩房,朝明思堂的书房去了。 陆致正在看书,听见敲门声,也只抬声道了句,“进来。” 等人进来了,也没抬头,随口问道,“何事?” 问罢,却不见人回答,陆致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见是自己的大丫鬟采莲,又问了遍,“怎么了?” 采莲一下子跪了下去,小声抽噎道,“大爷,奴婢犯错了,请大爷责罚。”说罢,微微抬起脸,眼睛一圈红,尖尖下巴处湿润润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陆致一怔,由于生母的出身,他对下人,一贯十分宽厚。这些丫鬟,不过是家里贫苦,不得已才卖身进府,都是爹生娘养,他并不愿为难她们。 “起来说吧,别跪着了。” 采莲小心翼翼点头,才站起来,道,“表小姐身边的纤云妹妹来送糕点,说是给大爷的。奴婢想着,大爷没吃过苏州的糕点,兴许喜欢,便想快些送来。却是越急越错,半路跌了一跤,糕点洒了一地。都是奴婢办事不力,才糟蹋了表小姐的一番心意,奴婢甘愿受罚。” xiaoshutingapp.com “糕点?”陆致微微一怔,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江表妹那张容色灼灼的脸,把面前哭哭啼啼的采莲忽略了个彻底。 采莲见状,心里愈发不快,犹如堵着一口气般,微微抬起手,把手上的伤口露出来些许,抽泣声愈发大了。 陆致回过神,又朝采莲看了眼,才瞥见她手上的伤口,缓了脸色,温声道,“罢了,糕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办事仔细些。这几日不要伺候了,养好伤再说。” 采莲应下,低下头,眸中划过一丝愉色。 陆致倒未发现什么,只温声让她出去了。 采莲退出去后,陆致起身,进了内室,从里头寻出个箱子,抬声唤,“常宏。” 常宏进门,进了内室,瞥见陆致脚边那个箱子,不由有些纳闷,拱手道,“大爷有何吩咐?” 陆致指了指那箱子,道,“叫去苏州送信之人,把这箱子带上。”顿了顿,又道,“我屋里还有盒陛下赐的贡墨,一并带去苏州,赠与江家表弟。” 那贡墨是陛下所赐,据说是古物,大爷自己都没舍得用的,就这般巴巴送出去了。 常宏在心里替自己大爷肉疼了一下,面上倒是恭敬应下,“奴才这就去叫人。” 常宏出去叫人,一时还没回来,陆致便自顾自坐下,还未来得及翻书,便见自己的生母夏姨娘来了。 夏姨娘出身低微,容貌也只平平,充其量算得上清秀。她年岁渐长,早已不得卫国公的宠,索性也不去争抢,只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只盼着儿子能够平安顺遂便好。 陆致见生母提着食盒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 夏姨娘把食盒摆在桌上,从里取出个青莲白瓷盅,疼惜看了眼陆致,道,“姨娘熬了盅虫草鸽子汤,你平日那么累,回来还要看书,多补补身子。” 陆致自然不会辜负姨娘好意,忙接过来,道,“那虫草是孩儿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留着自己吃才是。” 夏姨娘见陆致额上有汗,拿帕子给他擦了,柔声道,“姨娘日日在屋里,吃喝都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操心,吃什么虫草,不是白费银子么。快吃,姨娘亲自熬了四个时辰,这时候吃正正好。” 陆致无奈,也拿生母没办法,便低头吃了一小碗。 他吃的时候,夏姨娘便去了书桌旁,仔仔细细将他摆着的书一本本收起。 “大爷,”常宏敲门而入,瞥见屋里夏姨娘,忙低下头,跟着叫了声“姨娘”,才又朝陆致拱手道,“大爷,人领来了。” 陆致点头,常宏便领着奴仆进了屋,搬了箱子出来。 夏姨娘看了眼,有些纳闷,“这不是你之前在国子监用的书么,搬出去做什么?” 陆致朝常宏示意,让他们搬了箱子先出去,才道,“那些书我都许久不看了,放着也是落灰,索性便赠予江表弟。” 夏姨娘原只是有些纳闷,听了这话,却是把脸一放,想同儿子生气,又不舍得冲他发脾气,忍了忍,还是忿忿道,“什么表弟不表弟的,你亲舅舅来借,我都没舍得给呢。你倒好,就这么送出去了!” 陆致当年在国子监进学时,最是勤勉好学,学问在世家郎君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在国子监时用的书,书本身其实没太大价值,真正贵重的是上头的笔记注释。这一箱子书,若是拿到外头去卖,有底蕴的世家虽看不上,但对那些出身平平又还未入国子监的读书人,却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听姨娘提起舅舅,陆致倒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他光想着江表弟,却是忘了舅舅家的表弟了。 但他自然不会当着姨娘的面说自己忘了,便温声道,“姨娘,舅舅来借,自然也是要给的。改日我抽空再誊一份,送去舅舅家。” 生气归生气,夏姨娘到底是疼儿子,叹气道,“算了,你舅舅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你表弟也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我还不是怕他糟蹋了你的东西,才没答应借。抄什么抄,这一日日还不够你忙的?老夫人不是还叫你抄经书来着,先紧着老夫人的吩咐吧。” 陆致却脾气极好,道,“无妨,誊一遍而已,只当练字,不耽误什么。” 夏姨娘又坐了会儿,盯着儿子吃了剩下的鸽子汤,才拎着空食盒起身走了。 回到宣香院,下人迎上来接她手里的食盒,夏姨娘递过去后,径直顾自己回了屋里。 卫国公虽不来她院里了,府里却没亏待她,屋里该有的都有。 夏姨娘在屋里坐下,取了给儿子做了一半的衣裳来缝,穿针引线,缝着缝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豆大一颗一颗砸在湖蓝绸缎上,晕开一团湿润。 其实当年被老夫人送去国公爷跟前的,不止她一个,国公爷却偏偏挑中了她。那时候,夏姨娘以为自己是被好运砸中了头,国公爷选了她,怎么都对她有几分不同的。 但国公爷对她并不热络,旁人只笑她没本事,不争气,这才失了宠,但唯有她自己清楚,国公爷压根就没宠过她。 后来有了致儿,国公爷来的更少了。 时间久了,她也认命了,不再想什么争宠不争宠的,老老实实窝在宣香院里过日子,只要儿子出息,她也值了。 可是她窝囊一辈子也就算了,为什么她的儿子也要低人一等?就因为投生到她肚子里么? 陆则连公主都不愿意娶,满京城的高门贵女都任他选,致儿却要舍近求远,去娶个苏州通判的女儿。 老夫人平日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疼致儿,说嫡出庶出都一视同仁,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不照样一句话都不替致儿说,什么都听国公爷的? 夏姨娘不敢哭出声,怕被下人听了去,传出去对儿子不好,便死死憋着一口气,闷声掉着泪,直咬得嘴唇都破了,才平复了情绪,继续缝着手里的衣裳。 江晚芙看了眼,点了头,就见菱枝进来后,整理好被褥后,抬手将关了一夜的窗户推开了,略带一丝寒意的清晨气息涌入,江晚芙侧眼望过去,入目便是一株高而大的梧桐。昨夜疾风骤雨,梧桐叶被打得掉了满地,傲立枝头的,则愈发青绿,像水洗过一般。 195、第 195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在屋里吃过早膳,便照例去福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她到的时候,屋里只有陆书瑜, 陆书瑜今日穿一件桃红宝相花纹的褶裙,上身是藕荷的对襟长衫, 衬得脸色极好,小娘子唤她“阿芙表姐”, 模样可爱极了。 江晚芙走过去,笑着应她,“阿瑜。” 陆书瑜羞涩地朝她笑了笑,慢吞吞地道, “祖母、在做功课,等会儿、过来。” 其实陆书瑜的口疾不严重,只是中间有一点停顿,说起话比一般人慢一些。江晚芙原本以为她的口疾是天生的, 昨日回去后, 才从惠娘那里得知了陆书瑜的身世。 当年,陆书瑜的父亲, 就是卫国公府的那位□□爷, 是庶子中唯一一个习武的。后来镇守灰岭口,陆书瑜随母亲闵氏前去小住, 结果镇守东宁卫的总兵出了岔子, 东宁卫失守, 蒙古三部联合, 大军长驱直下,□□爷带兵殊死抵抗,着人去宣同报信。 国公府的护卫要护送陆书瑜和闵氏去宣府镇, 却已经来不及了,重镇被团团围住,闵氏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女儿,前去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后来□□爷和闵氏双双殉国。 当时陆书瑜年幼,不过四岁,受了惊吓,又痛失双亲,到了宣府镇后便一直发烧,待醒来后,便有了重言的毛病。 □□爷与闵氏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死的,江晚芙听过后,心中只觉肃然起敬,对陆书瑜这个表妹也越发怜惜。 她自己也是丧母的人,对于身世悲惨的人,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且陆书瑜年纪这样小,又一口一个表姐,一副想要亲近她又不大敢的样子,江晚芙顿时有了种自己多了个小妹妹的错觉。 江晚芙坐下,有意同陆书瑜说话,时不时引着她说几句,不多,但每次陆书瑜开口的时候,她都抿唇浅笑着望着她,温温柔柔地听着。 陆书瑜原本是不大喜欢说话的,因为她一开口,旁人不是嘲弄,便是露出怜悯的神情,仿佛在说,真可怜啊。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她虽然没了爹爹娘亲,可是家里祖母和伯伯伯母、兄长姐姐都很疼她,她讨厌那些人看似怜悯、实则高高在上的眼神。 渐渐地,她也就不大在外人面前开口了,反正有嬷嬷会代她说话的。 但江表姐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那么温柔,眼睛像是一汪柔柔的春水,会认真听她说话,眼眸里没有嘲弄,也没有怜悯,很寻常,也让人很安心。 给她一种错觉,仿佛结巴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陆书瑜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想。 要是江表姐早点嫁给大哥就好了,那她们就是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起说话了。 陆书瑜的话多了起来,圆圆脸颊泛着红,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瞅着江晚芙。 江晚芙感觉自己仿佛瞧见了祖母养过的那只小京巴狗儿,都是又娇贵又可爱,连眼睛都一样纯真又水汪汪的。 表姐妹俩正聊到秋夕节要做花灯的时候,陆老夫人过来了。 两人忙站起来,给老夫人福身,一个唤外祖母,一个唤祖母。倒把陆老夫人哄得高兴极了,饶有兴致问两人在说什么。 江晚芙没答话,看向了陆书瑜。 陆书瑜见表姐看着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表姐刚来府里,自然会拘束些。她得帮着表姐些。 她鼓起勇气,在嬷嬷开口前张了嘴,朝祖母道,“秋夕、快到了,我想约表姐、一起、做花灯。” 陆老夫人原等着孙女身后的嬷嬷回话,见陆书瑜自己开了口,眸里划过一丝惊讶,面上却是慈祥点点头,目光柔和看过表姐妹二人,道,“那敢情好,到时候阿瑜也给祖母做一盏,叫祖母也瞧瞧你们小娘子的小玩意儿。” 陆书瑜认真点头答应下来,掰着指头道,“我、我还想,给伯伯、伯母,兄长、阿姐,都做一盏。” 秋夕节燃灯是习俗,还有热闹的灯会,寓意圆圆满满,有祈福身体康健、国泰民安之意。 陆老夫人眼里含着笑点头,扭头朝身边嬷嬷道,“我记得上回送去延福观供奉的福纸,还剩了一匣子的,你去取来。” 嬷嬷应下,福身退了出去。 陆老夫人又望向江晚芙和陆书瑜,笑着瞧着两人,道,“祖母既讨了你们的灯,可不能叫你们白白做了。正好我这里还有一匣子宣纸,你们拿去做灯。” 过了会儿,那嬷嬷便带着匣子回来了。 打开匣子,厚厚一叠洒金的宣纸,质地细密,淡黄的纸面上,落满细碎金粉,粼粼灼目,有如细碎日光被收在这宣纸之中一样。 这一匣子的纸,起码比得上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了,用来做花灯玩,不可谓不奢侈。 但无论是陆书瑜还是陆老夫人,都神色寻常,富贵如国公府,也的确不会在意这点银钱。江晚芙自然也不会说些不识趣的话,只盈盈谢过陆老夫人。 两人又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吃了小半碟子糕点,陆老夫人便打发两人走了,道,“你们小娘子自去玩自己的,不用拘在我这里。” 陆书瑜站起来,看了眼一旁的江晚芙,想了想,小声道,“祖母,我能去、绿锦堂,同表姐、玩吗?” 对这个年幼失去双亲的孙女,陆老夫人一直十分怜惜疼爱,怕下人照顾不好,没叫她单独住一个院子,一直是养在自己院里的,往常见她并无什么闺中好友,还曾忧心忡忡,眼下难得见她主动亲近谁,自然乐见其成,点头含笑应道,“去吧,在绿锦堂用午膳也无妨。” 陆书瑜欢喜应了,道,“谢谢祖母。” 陆老夫人点了头,江晚芙和陆书瑜便站起来,福了福身,一同朝绿锦堂去了。 看着表姐妹两个出了正厅,陆老夫人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茶杯,指了指正厅的屏风,朝嬷嬷道,“等会儿让人把芙丫头昨日送的屏风搬出来,这一扇收起来吧。” 伺候的嬷嬷姓何,伺候了她几十年了,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陆老夫人的意思。这哪里是换一扇屏风的事,分明是这江娘子,入了老夫人的眼了,有意抬举她呢! 各房大爷夫人,日日都要来福安堂请安,这脸面,可大了去了。 看来这江娘子,只怕真的能进国公府的门了。 何嬷嬷在心里思忖着,面上倒是规规矩矩应下,退出去吩咐差事去了。 却说江晚芙她们出了福安堂,正要朝绿锦堂去,走在回廊上的时候,却是陡然遇见了一人。 郎君一身素面杭绸圆领锦袍,腰间一枚白玉,容色清冷,如霜雪临面,抬起眼眸,轻轻淡淡地一眼撇过来,分明只是随意一瞥,江晚芙却莫名生出一种,这人的目光是直直落在她身上的错觉。 等郎君走到跟前,陆书瑜喊了人,江晚芙才跟着福了福身,抿唇唤他,“二表哥。” 陆则轻轻应了声,眼睛掠过江晚芙细白胜雪的脖颈,看向陆书瑜,“去绿锦堂?” 陆书瑜一愣,心里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没琢磨出来,怪在哪里,便也没多想,点头道,“嗯。那、那二哥呢?” 陆则掀唇淡道,“去趟白云观。” 陆书瑜眨眨眼,有些疑惑。 二哥不是一向对这些敬而远之的么,怎么想起去白云观了?但她到底有些怵二哥,没敢多问,倒是鼓起勇气,说了另一件事,“二哥,我和表姐,想、想做花灯。你能不能、帮我们、画些灯画啊?” 陆则虽性子冷了些,但对陆书瑜这个妹妹,倒还一贯有求必应,闻言很快答应下来,“隔几日让人送去。” 陆书瑜欢欢喜喜应下,道,“谢谢二哥!那我们、不打扰、二哥了。” 陆则微微颔首,目光若有似无撇过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江晚芙。 她今日也穿得很素雅,天青对襟的宽袖长衫,底下是条莲花纹素白锦裙,这一身穿在别人身上,大约会过于寡淡,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沉闷,反倒让人想起山谷间静静流淌过的清溪,雅致,静谧。 总之,是好看的。 被这样盯着,江晚芙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她悄悄抬起眼,陆则却在她抬眼之前,倏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开了。 陆则一走,江晚芙不由自主心里一松。 她隐隐感觉,二表哥似乎不太喜欢她,这种不喜,不是表现出来的厌恶,而是那种淡淡的疏离。 但她,似乎也没有做什么让陆则讨厌的事情吧? 她甚至还救了他的。 江晚芙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又生出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来得莫名其妙的委屈。 陆书瑜却没察觉什么,还在高高兴兴同她道,“二哥的画,特别好!还有人、花重金买、想买二哥的画。不过,很少有人、请得动、二哥。” 江晚芙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起精神应着陆书瑜的话,“是么,二表哥这样厉害啊……” “是呀!二哥他……” 陆书瑜大约对厉害的兄长很敬佩,开始结结巴巴念叨兄长过往的辉煌,仿佛怕江晚芙不信似的,神情认真说着。 江晚芙认真听下来,倒是对自己这位二表哥有了些新的认识。 她还以为,似陆则这样一生下来,便做了世子的人,只需要在祖宗的荫庇下,便能走得一路顺遂。却不想,连陆则这样的人,也是要靠刻苦和勤勉的。 但她也只是一想,陆则再厉害,也同她没什么干系。她虽唤陆则一声二表哥,但两人之间既无血缘,也无一起长大的情分。 陆则对她而言,就像高挂在天上的月,远观便好。 况且,陆则似乎还不太喜欢她,她自然做不出主动黏上去的事。 江晚芙站起来,视线回望陆致,轻眨眨眼,不明白陆致找自己有什么事,却依旧福身见礼,唤陆致作“大表哥。” 隔着一段距离,陆致便不再靠近,停下步子,一派温和朝江晚芙道,“你那刁奴之事,我已写信给江姑父,着人送去苏州,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还专门写信去苏州,闻言忙感激道,“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她同陆致说话时,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她规矩学得极好,听人说话时,总抿唇微微笑着,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不自在地顿了顿,缓过来后,才接着道,“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但也算得上热闹,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江晚芙应下。 “好,那表妹慢走。”陆致便不再说什么,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严,并不限制日常往来,但总还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领着菱枝,朝回廊原来的方向走去,走到刚才看到雪白织金衣袍的拐角,却是空无一人,什么都没看见,只一条长长的廊道,青葱酸枣树枝从镂空廊窗中钻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灿灿而宁静着。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顾自想着,不再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衣袍,带着菱枝回了绿锦堂。 回到绿锦堂,江晚芙便叫纤云给自己拆了发髻,惠娘正好进来,见状接过纤云手里的梳篦,轻柔拢过江晚芙的发,轻轻梳着。 菱枝纤云见状,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惠娘取过素青绸缎,将江晚芙拢在背后的发松松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虽然常常能靠着讨喜的脸和温和柔顺的性情,讨长辈的喜爱,但似今日这样从头至尾提着心,还是很累。 纵使陆老太太待她和气,陆家诸位夫人也和颜悦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她连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门难攀,听上去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唯有身处高门之中,才能觉出几分真切。 惠娘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心疼极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奴婢瞧着,老夫人是极喜欢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总能松快些的。”说罢,又如江晚芙幼时那般哄道,“今日膳房进了些菱角,难得的鲜嫩,奴婢给您焖菱角吃好不好?又软又粉,保准您爱吃。” 江晚芙听得失笑,睁开眼,笑望着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当小孩儿了,居然还用吃的来哄她。 话是这么说,可惠娘说要去剥菱角的时候,江晚芙倒没说什么,等惠娘走后,便去了书桌前,打算给苏州写几封家书。 因是给家里写的,江晚芙写的十分仔细,等搁下笔,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用过午膳,歇了个午觉,等江晚芙一觉睡醒,绿锦堂就忙碌起来了。 方才是她给各房长辈送见面礼,如今各房则都来送回礼了,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惠娘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忙得连菱枝纤云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礼,陆家长辈们的礼,却是极大方的,出手之阔绰,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人,惠娘捧着拟好的礼单进来,递给江晚芙看。 什么南海珍珠、红珊瑚、织金云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赠了一副头面,纯金、镶玉、缀珠,满满一盒子,从花钿、掩鬓到顶簪、挑心,一一齐全,金灿灿的光芒,红绿宝石、大大小小光泽细腻的珍珠,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只叫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样一副头面,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压箱底的宝物,都稍显奢靡了。 yyxs.la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声感慨,“这……这怕是做传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还算冷静,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约是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这样重的礼。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贵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着这人情做筏子。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意思,倒不如坦坦荡荡收了。 196、第 196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则闭了闭眼,眼前立即出现了这几日充斥着他梦境的画面。 嫣红的唇、白皙的芙蓉面,垂着泪的眼, 攀着他肩膀的手,汗涔涔的雪背, 一声声娇软的“表哥”,连后颈那颗红痣, 都泛着香甜的气息,勾着他想咬上一口,那香甜的软肉。 他倏地睁了眼,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 “若玄阳道长回信,烦请道长派人来国公府递个话。今日打扰道长清修了。” 说罢,他便踏了出去,随从已经牵着马等着了, 他翻身上马, 朝山下去了。 到了山下,陆则没回府, 去了趟刑部, 薛绍杀妓一案的卷宗,已经送来了, 小吏正领着人朝里搬, 见陆则来了, 忙恭敬拱手, “陆大人。” 陆则点头,“谁送来的?” 小吏恭敬道,“銮仪卫副指挥使魏大人。” 魏戟? 陆则沉声, “人呢?” 小吏不解其意,仍是恭恭敬敬道,“魏大人将卷宗送来后,便走了。” 陆则便不再说什么,进了厅堂。 小吏接着让人搬卷宗,不忘嘱咐衙役,动作小些,别吵着陆大人。 谁都知道,他们刑部和銮仪卫是死对头。原本纠察定案之事,是他们刑部的主责,再不济也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可銮仪卫指挥使胡庸,仗着自己是陛下的心腹,硬生生从他们刑部手里抢权,如今朝中民间只知銮仪卫,哪里还把他们刑部当回事?! 从前比圣宠,他们刑部远不如銮仪卫,自然争不过銮仪卫,只得隐忍,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卫世子来刑部做了侍郎,这位可是陛下的亲外甥,銮仪卫指挥使再有圣宠,还能越过卫世子? 这不,原本连让他们借阅都不准的卷宗,这回亲自送上门了,案子更是拱手让出来了。 他们刑部吃瘪多年,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小吏颇有种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自豪感,伺候起陆则来,更是细致上心。 别说小吏,刑部上至尚书,下至衙役,都指望着陆则能替他们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自然是恭敬以待。 陆则一直在刑部待到下午,心无旁骛翻卷宗,一连两三日,才算想起自己那日答应妹妹的画,遂抽空回了趟府里。 回了书房,陆则执笔,开始画灯画。 他师从圣手,且极有天赋,虽后来不大画了,但区区几幅灯画,对他而言,属实算不什么难事。 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画得只剩最后一幅。 陆则揉了揉手腕,润了笔尖,轻沾了些金粉,细细给芙蓉花勾上金边,待放下笔时,一簇灼灼的芙蓉花,跃然于纸上。他收起笔,等墨干之后,将旁边几幅一起卷起,抬声唤了绿竹进来。 “送去福安堂二娘子处。” 绿竹应下,双手接过去,匆匆出去送画去了。 陆则揉了揉眉心,忽的觉得有些困倦,手抵着额,想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料,就那样睡了过去。 156n.net 然后,他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些旖旎的画面,雪腻的肌,嫣红的唇,乌黑的发,汗涔涔的背,娇怯缩在他怀里,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闭着眼,通红的眼尾全是泪痕。 她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苏州特有的娇软调子,舌尖卷过,甜腻仿佛带着热意。 “陆则——陆则——” 陆则—— 陆则猛地惊醒,抬手端了一旁的苦茶,给自己灌了几口,浮躁的心,才略略平静了几分。 又是这样的梦。 真切地像是发生过一样。 “世子。”绿竹在外敲了敲门,没听见里头有声音,就自觉静了下来,片刻,才听到一句,“进来。” 绿竹推门进去,迈过门槛,手中的食盒端的稳稳的,连晃都没晃一下。 陆则看了眼那食盒,“什么事?” 绿竹声音稳稳道,“奴婢去送画时,二娘子正同表小姐学做糕点,恰好熟了一屉,二娘子让奴婢带些来,给世子尝尝。”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喏声应下,将食盒摆在桌上,退了出去。 陆则揉了揉眉心,顺手拉开食盒的抽层,淡淡的糕点香甜便涌了出来,是一碟子精致的糕点。放了干桂花,捏成圆鼓鼓的形状,外头似乎是糯米粉做的皮,蒸熟了后,便透出了点淡淡的嫩黄。 且不提好不好吃,光是卖相,便足够好看。 陆则看着那糯米桂花糖糕,微微愣了一下,想起那些荒唐的梦里,除却耳鬓厮磨,也还有少许“正经”画面。 有一回,江晚芙似乎也给他做过糕点。 他一贯觉得糕点甜腻,很少入口,梦里的那个他却很赏脸,一口一个。 陆则愣了会儿,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拾起一块糖糕,面无表情咬了一口。 腻死了…… 陆则面无表情地想,梦里的他大概是疯了,居然会为了讨江晚芙的欢心,一口一个,一人吃了满满一碟子。 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比起刚开始的无所适从,陆则现在足够冷静地去看待这些梦,就算夜里缱绻缠绵,翌日起来,他很快能将那些画面抛之脑后,似乎看起来,对他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这梦越来越频繁,陆则微垂下眼,揉了揉眉心,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他于女色上一贯冷淡,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偏偏这些不能为外人所道,若是叫人知道,未必会觉得是他的错,反而将矛头指向江晚芙。 那个小娘子,不管在他梦里,还是在现实里,都娇气得厉害,装得一副大人模样,实则连腰背都挺得笔直,拘束又紧张兮兮的样子,看了只叫人觉得可怜。 更何况,她还是大哥的未婚妻。 她从苏州远道而来,是为了嫁给陆致。 想到这里,陆则的面色不自觉倏地淡了下来,心里却烦躁愈盛。 这样的烦躁,一直持续到夜里,陆则在榻上躺下。 下人吹灭了灯,屋里一片安静,角落里点了安神香,淡淡的药香里,陆则放空思绪,任由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画面。 他累了,懒得去做什么挣扎,反倒有些放纵的意味。 反正只是梦。 陆则破罐破摔得十分彻底。 只可惜,他再破罐子破摔,依旧没睡好,前半夜是旖旎香艳的梦,后半夜是止不住的头疼。 这痛不像宿醉的痛,陆则的意识很清醒,他疼得睁开眼,望着一片黑暗的帷帐顶,脑中是连绵不断的、隐隐的疼,像一只小虫子,一点点撕咬着他的脑髓。 陆则就那么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今日轮值的红蕖守在门口,看了眼天色,往日这个时候,世子应该已经起了才是。今日却连丁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红蕖倒也不敢问,他们立雪堂不像别的院子,别的院子里,一等大丫鬟都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世子却自小不习惯丫鬟近身。她们虽然明面上是一等丫鬟,领着一等丫鬟的月银,可实际上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轻省活计。 红蕖规规矩矩站着,初秋的天还有些微凉,她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朝袖子里缩了缩,刚缩到一半的时候,面前紧闭着的门,忽然开了。 吓得红蕖立马不敢动了,恭恭敬敬福身,“世子。” 陆则哑声“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倦意,“让常宁去趟刑部,替我告半日假。另外,取我的名帖,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红蕖没敢多问,应声便要退下,转身时,偷偷抬眼觑了眼陆则,只见一贯矜傲清贵的世子,眉心紧蹙,垂着眼,看不清眼神,神情却有些阴郁。 只看了一眼,红蕖便心惊胆战低下了头。 丫鬟走远,陆则回了房。陆则治下甚严,他院里的下人一贯做事利索,郑院判很快便来了,进门见陆则好生坐在圈椅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一大早被匆匆请来国公府,他还以为卫世子又晕了。 这可不是什么旁的纨绔子弟,这位可是国公府嫡出的独苗,不说旁人,单说卫国公,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陆则睁开眼,眸色镇定冷静,丝毫不像个病人,“郑大人,劳烦你跑一趟了。” 郑院判哪敢叫委屈,干他们这一行,旁的不说,经得起折腾是第一位。他算是命好的,上一任院判在时,陛下还未登基,尚住在东宫,每年都要大病几场,先帝又是个性情暴虐之人,动辄要砍他们太医脑袋,那时可真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郑院判深觉自己命还算不错的,忙道,“世子客气了。”他也没寒暄什么,略说过几句,便坐下来,替陆则诊脉。 摸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郑院判睁了眼,开口时带了笑,“世子一贯康健,只是近来入秋,有些燥火,倒也不必吃药,熬些梨汁,早晚一盏,不日便能缓解。” 说完,见面前的陆则微微垂着眼,白瓷般的面庞清冷疏离,郑院判不由得一愣,还以为自己诊错了,却见陆则忽的抬了眼,开口道。 “除了燥火,可还有其它?” 郑院判面露疑惑,其它?其实像卫世子这个年纪的人,他是最不怕来看诊的,说句老实话,他刚刚那几句都是胡诌出来的,陆则的脉象滚如玉珠,和缓有力,是再健康不过的脉象。不过请平安脉么,总得找出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再开剂不轻不重的方子,才显得用心。 陆则面色依旧,神情平静道,“我昨夜忽的无端头疼,一夜未眠。” “这……”郑院判神色一下子认真起来了,手指又搭在陆则脉搏上,仔仔细细探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和刚才一样,脉象沉稳有力,滚如玉珠,丁点也不像有病的人。 郑院判放下手,想了想,道,“世子头疼之前,可有什么征兆或是其它的症状?可受寒或是受了惊吓?” 陆则垂眸,回忆了自己睡前的事,脑海里只划过那些画面,神色却依旧如常,面不改色道,“多梦。” 郑院判忙接着问,“噩梦?” 陆则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算。” 郑院判捋了捋下巴,思索片刻,道,“按照世子的说法,多梦之后头疼,倒更像是思虑过度导致的偏头疼。这样吧,我先给世子开几剂安神药,但也只能缓解,若要根治,还是要看世子您自己。少思虑,一切顺心而为,可以适当做一些能让您愉悦放松的事。” 愉悦的事? 陆则听到这句,下意识想到那些梦,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郑院判也只囫囵给出这么个说法,留了三日剂量的安神药,便走了。 陆则喝了药安神药,依旧不见好,但他能忍,就连进进出出的红蕖和绿竹,都没看出他的不适。 倒是福安堂这边,陆老夫人刚在正厅坐下,江晚芙和陆书瑜正给老夫人请了早安,何嬷嬷便匆匆进来了,低声道,“老夫人,立雪堂那边请了郑院判。” 陆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直接便站了起来,匆匆叫表姐妹俩个自去玩,自己便立即朝立雪堂去了。 一个道,“昨夜又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可闹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没怎的合眼,可折腾死了我了。”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红见状,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赶忙应下,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道,“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197、第 197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菱枝围着江晚芙转了一圈,边转边啧啧赞道,“娘子这一身真好看。” 其实也不能怪二人夸张, 两年前祖母过世,江晚芙便日日着丧服, 人前人后一个样子,一来她心甘情愿为祖母守丧, 二来也是怕家中继母寻她错处。 再者,两年前,她便是生得美些,可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 哪里能瞧得出什么颜色不颜色的。如今却是犹如青涩的小桃乍红,换下了那一身丧服,换了精致的裙衫,身上那股轻灵, 自然便显出来了。 纤云亦接过话, 道,“娘子这一身配陆大郎君送的那支绿梅簪最好。奴婢去寻。” 江晚芙及笄的时候, 卫国公府曾来人送过及笄礼, 其中那绿梅簪便是以陆致的名义送的。 纤云取了绿梅簪来,江晚芙也不忸怩, 直接戴上了, 然后便坐在船舱里, 托腮望着外头的江面。 菱枝见状, 笑嘻嘻道,“娘子可是在想表公子?” 江晚芙看她一眼,坐直了身子, 道,“等到了国公府,便不能一口一个表公子了。陆家有好几位公子,我都得喊表哥。厚此薄彼便不好了。” 虽然老国公夫人接她过府的缘由,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娘子家,该矜持还是要矜持,纵使陆致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一日不定亲,她便得待几位表哥一般无二才行。 菱枝忙应下,“奴婢记住了。” 江晚芙见菱枝那副紧张模样,反倒笑了,她唇上有颗圆圆小小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便尤为明显。她道,“离渡口还有些时辰,去泡壶姜米茶吧。” 一壶姜米茶喝了大半,船终于到了渡口了。 船舱微微一震,惠娘便推门进来,道,“娘子,船到岸了。”说着,压低了声,走上前来,道,“方才国公府的人说,看见陆家的马车了。怕是陆家派人来接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陆大郎君。” 江晚芙轻轻点头,她紧张了一路,此时到了跟前了,反倒丁点不紧张了,只笑了笑,道,“是不是都无妨,迟早要见的,不急在这一时。” siluke.com 说罢,对着镜子整理了会儿,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便戴上轻纱帷帽,出了船舱,踏上了甲板。 江上风大,今日尤甚,裹挟着湿气的江风迎面而来,卷得帷帽上的轻纱朝两侧散开,湿漉漉的江风,吹得江晚芙那头如同绸缎般黑亮的长发,朝后扬起。 帷幕被吹开之时,她恰好微微低头,抬手去拂鬓角碎发。 从侧面望过去,色若芙蓉,肌肤雪白,眉如远黛,唇似桃李,骨肉亭亭,端的是弱柳扶风之姿,像画中走出的人一般。 便连见惯美人的陆致,都有一瞬的怔愣,不过他很快回神,抵唇咳嗽了一声,从仆从手中接过油纸伞,迎上前去。 陆致还未走近,江晚芙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略迟疑了会儿,到底是站定了,等着陆致过来接她。 待陆致走到跟前,他手中那柄油纸伞,便到了江晚芙的的头顶,微微倾斜,替她挡住了来自江面的狂风。 江晚芙福身见礼,抬脸看向替她撑伞的陆致,还是开口确认了一遍,“大表哥?” 陆致温和有礼颔首,温和的目光落在江晚芙的面颊上,温声道,“江表妹,是我。江上风大,先去避风处。” 江晚芙自然颔首应下,二人下了甲板,离了江边一段距离,那风便倏地弱了下来。 陆致收了伞,侧身将伞递给仆从,江晚芙此时才认真打量了陆致的模样。 他是很温文尔雅的相貌,穿一身云白圆领锦袍,银丝绣竹,雅致脱俗。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书香气息,加之他神色温和,说话极斯文,眉眼蕴笑,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倒是,和江晚芙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陆致很快转过身来,江晚芙适时微微垂了眼,她本就生得乖,不开口便乖,开口了便是软,眉眼干净,气质纯然。 陆致是知道自己在苏州有个未婚妻的,虽还未正式定亲,可两家长辈却是约定好的。他一贯只知有这样一个人,却从未有什么真切的感觉,直到今日见面,先前那些模糊的念头,才陡然真切起来。 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娘子,就是他未来的妻子。 陆致心里竟生出点不自在来,这同他以往的坦荡,实在有些不同,叫他一时都分辨不出来。 江晚芙却是抬了脸,望着陆致,轻声唤了陆致一句,“大表哥……” 陆致回过神,敛住心里那点不自在,“江表妹,怎么了?” 江晚芙抿抿唇,仰脸道,“有件事,我想麻烦表哥。” 陆致闻言就道,“有什么事,表妹说便是。” 江晚芙道,“因我要来京城做客的缘故,母亲忧我少不经事,特意将身边得用的嬷嬷,赐于我使唤,想着一路上也好照拂于我。岂料那嬷嬷心思不纯,人前恭敬,人后却趁下人不备,偷盗我房中财物,幸而身边人警醒,抓了个人赃并获。母亲原是一番好心,却被这刁奴败了名声,但长者所赐,我一介晚辈,并不好处置,便想着将人送回苏州,好叫母亲亲自处置。但……” 说到此,江晚芙顿了顿,露出些为难神色,道,“但我身边,除了一名管事,能调遣的,只余几个粗使婆子,跑腿尚可,这样远的路,却怕路上出了纰漏。所以我想,能否同大表哥借两个人,押送这婆子去苏州?” 陆致闻言微微蹙眉,原以为用着陆家的旗,江晚芙这一路定然是平安无虞的,却不料还出了这样的事。他声音微冷,自然点头道,“竟有这等欺主的刁奴。表妹不必忧心,我这就命人送这刁奴去苏州。” 说罢,同身旁仆从道,“常辉,你去苏州跑一趟。务必将这婆子的恶行,一字不差禀告江姑父。” 那个叫“常辉”的仆从应下,拱了拱手,便退开了。 陆致回头,又道,“江表妹放心,我这仆从一贯做事稳妥,定然不负所托。” 江晚芙见陆致这样轻易答应,自然很是感激。自从决定要动曾嬷嬷,江晚芙便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她要借陆致之手,押曾嬷嬷回苏州。 继母如何处置曾嬷嬷还在其次,她最主要的目的,是让继母有所忌惮,不敢对阿弟下手。 无论她和陆致的婚事成不成,至少在婚事彻底告吹之前,继母绝不敢轻易下手。 国公府,对于区区一个六品通判而言,绝对是庞然大物一样的存在,撼动不得,甚至是生不出撼动的心思。 江晚芙知道自己其实是算计了陆致,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法子,只再一次福身行了个礼,真情实意道了谢,道,“阿芙谢过大表哥。” 陆致一脸温和道,“表妹不必多礼。” 二人没说几句话,便有仆从过来,说已经套好马车。 因男女之防的缘故,江晚芙和陆致并没有同乘,江晚芙带着惠娘几个上了马车,陆致则骑了马。 京师比起苏州,热闹很多,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有穿锦戴绸的,也有粗布麻衣的。 江晚芙坐在马车里,惠娘打量了一圈马车,禁不住低声道,“都说国公府富贵,竟连这马车里的案几,都用的上乘的金丝楠木。” 江晚芙顺着惠娘的视线,扫了眼那金丝楠木制的案几,和上头摆着的玲珑白瓷莲边茶具,并未作声。 国公府自然是泼天的富贵,她虽是一介女儿家,不知朝中大事,但先前在苏州之时,却也有所耳闻。如今的卫国公陆勤,镇守九边重镇,是军权在握的大都督,当年连公主都要下嫁,如何会不显赫? 一路顺畅,连进城都没遭什么盘问,守城的将士一听是国公府上的,二话不说便叫开了城门。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就停下了。惠娘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在外头道,“娘子,到了。” 江晚芙提着罗裙,被菱枝和纤云两个扶着,踩着红木矮凳下了马车,脚落地后,才抬眼看向国公府的大门。 一扇丹漆朱红大门,匾额上卫国公府四个大字用金粉描成,门上挂了两个沉沉的金漆虎形兽面铜环,门口台阶是用整块的泰山石做的,足有五阶,衬得府邸高而威严,耸立之姿。地砖齐整,一尘不染,一左一右坐立着两只石狮子,高门大户的威严贵气,扑面而来。 像卫国公府这样的府邸,正门常年都是不用的,只有极重要的场合时,才会打开,一年都开不了几次。 此时自然也是紧闭着的。 倒是侧门,早有门房见着府上郎君回来了,殷勤将门打开了。 陆致将缰绳丢给仆从,朝江晚芙走去,温和道,“江表妹,进府吧。” 江晚芙微微颔首,一行人经侧门进了府邸,里边和外头比,竟丝毫不逊色,经过石雕洒金描纹照壁,迈过垂花门,又走了一段不短的曲廊,才算是真正入了国公府的府邸了。 陆致引路,边侧首同江晚芙说话,“祖母知道江表妹今日来,特意命我去接——” 话说到一半,却见一蓝褂小厮气喘吁吁跑来,一脸急色,顾不得规矩,匆忙道,“大爷,世子出事了,老夫人让您即刻去立雪堂!” 陆致一怔,忙追问,“二弟怎么了?他今早不是随父亲同去宣同了?!” 小厮:“行军路上,世子突然晕厥,人事不醒,连老夫人去宫中求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您快别耽搁了!” 陆致一听这话,下意识要朝立雪堂去,迈出一步,才想到江晚芙,匆匆回过头来。 江晚芙见陆致为难看着自己,当即体贴道,“大表哥不必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陆致到底干不出把人丢下不管的事,迟疑一瞬,立即道,“江表妹,事急从权,烦请你随我一起去立雪堂。” 江晚芙听得一愣,见陆致面上掩不住的急色,心知眼下再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当即点头应下。 “好。” 江晚芙摇头,慢声细语回话,“您放心,昨夜歇的极好,大约是坐船累了的缘故,连梦都未作,险些睡迟了呢。” 陆老太太倒是道,“睡迟了不要紧。像你和阿瑜这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吃吃、该睡睡,底子才能养得好。下回睡迟了,差人过来说一声就是,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什么请安不请安的,不过让你们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罢了。” 江晚芙原本以为,国公府家大业大,自己又是厚着脸皮来“讨要”亲事的,只怕自己要吃些磋磨。竟不料老太太这样慈祥和蔼,对她像对自家晚辈一样,心里也不自觉松了些。 陆老太太又问,“家里可给你娶了小名了?” 江晚芙摇摇头,道,“回老夫人,家中长辈唤我阿芙。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说生我的时候,正是傍晚,日暮西斜,夕阳斜照,她精疲力尽之际,忽的望见窗外一株芙蓉花,开得极盛,竟又有了气力,便那样顺利生了我。又兼芙蓉易活,生机盎然,花草生性带灵,我出生既借了芙蓉的力,便替我取了这个名字。取自晚开的芙蓉。” 198、第 198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则闭了闭眼,眼前立即出现了这几日充斥着他梦境的画面。 嫣红的唇、白皙的芙蓉面,垂着泪的眼, 攀着他肩膀的手,汗涔涔的雪背, 一声声娇软的“表哥”,连后颈那颗红痣, 都泛着香甜的气息,勾着他想咬上一口,那香甜的软肉。 他倏地睁了眼,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 “若玄阳道长回信,烦请道长派人来国公府递个话。今日打扰道长清修了。” 说罢,他便踏了出去,随从已经牵着马等着了, 他翻身上马, 朝山下去了。 到了山下,陆则没回府, 去了趟刑部, 薛绍杀妓一案的卷宗,已经送来了, 小吏正领着人朝里搬, 见陆则来了, 忙恭敬拱手, “陆大人。” 陆则点头,“谁送来的?” 小吏恭敬道,“銮仪卫副指挥使魏大人。” 魏戟? 陆则沉声, “人呢?” 小吏不解其意,仍是恭恭敬敬道,“魏大人将卷宗送来后,便走了。” 陆则便不再说什么,进了厅堂。 小吏接着让人搬卷宗,不忘嘱咐衙役,动作小些,别吵着陆大人。 谁都知道,他们刑部和銮仪卫是死对头。原本纠察定案之事,是他们刑部的主责,再不济也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可銮仪卫指挥使胡庸,仗着自己是陛下的心腹,硬生生从他们刑部手里抢权,如今朝中民间只知銮仪卫,哪里还把他们刑部当回事?! 从前比圣宠,他们刑部远不如銮仪卫,自然争不过銮仪卫,只得隐忍,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卫世子来刑部做了侍郎,这位可是陛下的亲外甥,銮仪卫指挥使再有圣宠,还能越过卫世子? 这不,原本连让他们借阅都不准的卷宗,这回亲自送上门了,案子更是拱手让出来了。 他们刑部吃瘪多年,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小吏颇有种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自豪感,伺候起陆则来,更是细致上心。 别说小吏,刑部上至尚书,下至衙役,都指望着陆则能替他们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自然是恭敬以待。 陆则一直在刑部待到下午,心无旁骛翻卷宗,一连两三日,才算想起自己那日答应妹妹的画,遂抽空回了趟府里。 回了书房,陆则执笔,开始画灯画。 他师从圣手,且极有天赋,虽后来不大画了,但区区几幅灯画,对他而言,属实算不什么难事。 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画得只剩最后一幅。 陆则揉了揉手腕,润了笔尖,轻沾了些金粉,细细给芙蓉花勾上金边,待放下笔时,一簇灼灼的芙蓉花,跃然于纸上。他收起笔,等墨干之后,将旁边几幅一起卷起,抬声唤了绿竹进来。 “送去福安堂二娘子处。” 绿竹应下,双手接过去,匆匆出去送画去了。 陆则揉了揉眉心,忽的觉得有些困倦,手抵着额,想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料,就那样睡了过去。 156n.net 然后,他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些旖旎的画面,雪腻的肌,嫣红的唇,乌黑的发,汗涔涔的背,娇怯缩在他怀里,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闭着眼,通红的眼尾全是泪痕。 她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苏州特有的娇软调子,舌尖卷过,甜腻仿佛带着热意。 “陆则——陆则——” 陆则—— 陆则猛地惊醒,抬手端了一旁的苦茶,给自己灌了几口,浮躁的心,才略略平静了几分。 又是这样的梦。 真切地像是发生过一样。 “世子。”绿竹在外敲了敲门,没听见里头有声音,就自觉静了下来,片刻,才听到一句,“进来。” 绿竹推门进去,迈过门槛,手中的食盒端的稳稳的,连晃都没晃一下。 陆则看了眼那食盒,“什么事?” 绿竹声音稳稳道,“奴婢去送画时,二娘子正同表小姐学做糕点,恰好熟了一屉,二娘子让奴婢带些来,给世子尝尝。”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喏声应下,将食盒摆在桌上,退了出去。 陆则揉了揉眉心,顺手拉开食盒的抽层,淡淡的糕点香甜便涌了出来,是一碟子精致的糕点。放了干桂花,捏成圆鼓鼓的形状,外头似乎是糯米粉做的皮,蒸熟了后,便透出了点淡淡的嫩黄。 且不提好不好吃,光是卖相,便足够好看。 陆则看着那糯米桂花糖糕,微微愣了一下,想起那些荒唐的梦里,除却耳鬓厮磨,也还有少许“正经”画面。 有一回,江晚芙似乎也给他做过糕点。 他一贯觉得糕点甜腻,很少入口,梦里的那个他却很赏脸,一口一个。 陆则愣了会儿,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拾起一块糖糕,面无表情咬了一口。 腻死了…… 陆则面无表情地想,梦里的他大概是疯了,居然会为了讨江晚芙的欢心,一口一个,一人吃了满满一碟子。 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比起刚开始的无所适从,陆则现在足够冷静地去看待这些梦,就算夜里缱绻缠绵,翌日起来,他很快能将那些画面抛之脑后,似乎看起来,对他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这梦越来越频繁,陆则微垂下眼,揉了揉眉心,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他于女色上一贯冷淡,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偏偏这些不能为外人所道,若是叫人知道,未必会觉得是他的错,反而将矛头指向江晚芙。 那个小娘子,不管在他梦里,还是在现实里,都娇气得厉害,装得一副大人模样,实则连腰背都挺得笔直,拘束又紧张兮兮的样子,看了只叫人觉得可怜。 更何况,她还是大哥的未婚妻。 她从苏州远道而来,是为了嫁给陆致。 想到这里,陆则的面色不自觉倏地淡了下来,心里却烦躁愈盛。 这样的烦躁,一直持续到夜里,陆则在榻上躺下。 下人吹灭了灯,屋里一片安静,角落里点了安神香,淡淡的药香里,陆则放空思绪,任由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画面。 他累了,懒得去做什么挣扎,反倒有些放纵的意味。 反正只是梦。 陆则破罐破摔得十分彻底。 只可惜,他再破罐子破摔,依旧没睡好,前半夜是旖旎香艳的梦,后半夜是止不住的头疼。 这痛不像宿醉的痛,陆则的意识很清醒,他疼得睁开眼,望着一片黑暗的帷帐顶,脑中是连绵不断的、隐隐的疼,像一只小虫子,一点点撕咬着他的脑髓。 陆则就那么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今日轮值的红蕖守在门口,看了眼天色,往日这个时候,世子应该已经起了才是。今日却连丁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红蕖倒也不敢问,他们立雪堂不像别的院子,别的院子里,一等大丫鬟都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世子却自小不习惯丫鬟近身。她们虽然明面上是一等丫鬟,领着一等丫鬟的月银,可实际上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轻省活计。 红蕖规规矩矩站着,初秋的天还有些微凉,她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朝袖子里缩了缩,刚缩到一半的时候,面前紧闭着的门,忽然开了。 吓得红蕖立马不敢动了,恭恭敬敬福身,“世子。” 陆则哑声“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倦意,“让常宁去趟刑部,替我告半日假。另外,取我的名帖,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红蕖没敢多问,应声便要退下,转身时,偷偷抬眼觑了眼陆则,只见一贯矜傲清贵的世子,眉心紧蹙,垂着眼,看不清眼神,神情却有些阴郁。 只看了一眼,红蕖便心惊胆战低下了头。 丫鬟走远,陆则回了房。陆则治下甚严,他院里的下人一贯做事利索,郑院判很快便来了,进门见陆则好生坐在圈椅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一大早被匆匆请来国公府,他还以为卫世子又晕了。 这可不是什么旁的纨绔子弟,这位可是国公府嫡出的独苗,不说旁人,单说卫国公,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陆则睁开眼,眸色镇定冷静,丝毫不像个病人,“郑大人,劳烦你跑一趟了。” 郑院判哪敢叫委屈,干他们这一行,旁的不说,经得起折腾是第一位。他算是命好的,上一任院判在时,陛下还未登基,尚住在东宫,每年都要大病几场,先帝又是个性情暴虐之人,动辄要砍他们太医脑袋,那时可真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郑院判深觉自己命还算不错的,忙道,“世子客气了。”他也没寒暄什么,略说过几句,便坐下来,替陆则诊脉。 摸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郑院判睁了眼,开口时带了笑,“世子一贯康健,只是近来入秋,有些燥火,倒也不必吃药,熬些梨汁,早晚一盏,不日便能缓解。” 说完,见面前的陆则微微垂着眼,白瓷般的面庞清冷疏离,郑院判不由得一愣,还以为自己诊错了,却见陆则忽的抬了眼,开口道。 “除了燥火,可还有其它?” 郑院判面露疑惑,其它?其实像卫世子这个年纪的人,他是最不怕来看诊的,说句老实话,他刚刚那几句都是胡诌出来的,陆则的脉象滚如玉珠,和缓有力,是再健康不过的脉象。不过请平安脉么,总得找出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再开剂不轻不重的方子,才显得用心。 陆则面色依旧,神情平静道,“我昨夜忽的无端头疼,一夜未眠。” “这……”郑院判神色一下子认真起来了,手指又搭在陆则脉搏上,仔仔细细探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和刚才一样,脉象沉稳有力,滚如玉珠,丁点也不像有病的人。 郑院判放下手,想了想,道,“世子头疼之前,可有什么征兆或是其它的症状?可受寒或是受了惊吓?” 陆则垂眸,回忆了自己睡前的事,脑海里只划过那些画面,神色却依旧如常,面不改色道,“多梦。” 郑院判忙接着问,“噩梦?” 陆则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算。” 郑院判捋了捋下巴,思索片刻,道,“按照世子的说法,多梦之后头疼,倒更像是思虑过度导致的偏头疼。这样吧,我先给世子开几剂安神药,但也只能缓解,若要根治,还是要看世子您自己。少思虑,一切顺心而为,可以适当做一些能让您愉悦放松的事。” 愉悦的事? 陆则听到这句,下意识想到那些梦,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郑院判也只囫囵给出这么个说法,留了三日剂量的安神药,便走了。 陆则喝了药安神药,依旧不见好,但他能忍,就连进进出出的红蕖和绿竹,都没看出他的不适。 倒是福安堂这边,陆老夫人刚在正厅坐下,江晚芙和陆书瑜正给老夫人请了早安,何嬷嬷便匆匆进来了,低声道,“老夫人,立雪堂那边请了郑院判。” 陆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直接便站了起来,匆匆叫表姐妹俩个自去玩,自己便立即朝立雪堂去了。 一个道,“昨夜又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可闹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没怎的合眼,可折腾死了我了。”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红见状,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赶忙应下,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道,“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199、第 199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则闭了闭眼,眼前立即出现了这几日充斥着他梦境的画面。 嫣红的唇、白皙的芙蓉面,垂着泪的眼, 攀着他肩膀的手,汗涔涔的雪背, 一声声娇软的“表哥”,连后颈那颗红痣, 都泛着香甜的气息,勾着他想咬上一口,那香甜的软肉。 他倏地睁了眼,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 “若玄阳道长回信,烦请道长派人来国公府递个话。今日打扰道长清修了。” 说罢,他便踏了出去,随从已经牵着马等着了, 他翻身上马, 朝山下去了。 到了山下,陆则没回府, 去了趟刑部, 薛绍杀妓一案的卷宗,已经送来了, 小吏正领着人朝里搬, 见陆则来了, 忙恭敬拱手, “陆大人。” 陆则点头,“谁送来的?” 小吏恭敬道,“銮仪卫副指挥使魏大人。” 魏戟? 陆则沉声, “人呢?” 小吏不解其意,仍是恭恭敬敬道,“魏大人将卷宗送来后,便走了。” 陆则便不再说什么,进了厅堂。 小吏接着让人搬卷宗,不忘嘱咐衙役,动作小些,别吵着陆大人。 谁都知道,他们刑部和銮仪卫是死对头。原本纠察定案之事,是他们刑部的主责,再不济也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可銮仪卫指挥使胡庸,仗着自己是陛下的心腹,硬生生从他们刑部手里抢权,如今朝中民间只知銮仪卫,哪里还把他们刑部当回事?! 从前比圣宠,他们刑部远不如銮仪卫,自然争不过銮仪卫,只得隐忍,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卫世子来刑部做了侍郎,这位可是陛下的亲外甥,銮仪卫指挥使再有圣宠,还能越过卫世子? 这不,原本连让他们借阅都不准的卷宗,这回亲自送上门了,案子更是拱手让出来了。 他们刑部吃瘪多年,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小吏颇有种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自豪感,伺候起陆则来,更是细致上心。 别说小吏,刑部上至尚书,下至衙役,都指望着陆则能替他们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自然是恭敬以待。 陆则一直在刑部待到下午,心无旁骛翻卷宗,一连两三日,才算想起自己那日答应妹妹的画,遂抽空回了趟府里。 回了书房,陆则执笔,开始画灯画。 他师从圣手,且极有天赋,虽后来不大画了,但区区几幅灯画,对他而言,属实算不什么难事。 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画得只剩最后一幅。 陆则揉了揉手腕,润了笔尖,轻沾了些金粉,细细给芙蓉花勾上金边,待放下笔时,一簇灼灼的芙蓉花,跃然于纸上。他收起笔,等墨干之后,将旁边几幅一起卷起,抬声唤了绿竹进来。 “送去福安堂二娘子处。” 绿竹应下,双手接过去,匆匆出去送画去了。 陆则揉了揉眉心,忽的觉得有些困倦,手抵着额,想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料,就那样睡了过去。 156n.net 然后,他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些旖旎的画面,雪腻的肌,嫣红的唇,乌黑的发,汗涔涔的背,娇怯缩在他怀里,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闭着眼,通红的眼尾全是泪痕。 她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苏州特有的娇软调子,舌尖卷过,甜腻仿佛带着热意。 “陆则——陆则——” 陆则—— 陆则猛地惊醒,抬手端了一旁的苦茶,给自己灌了几口,浮躁的心,才略略平静了几分。 又是这样的梦。 真切地像是发生过一样。 “世子。”绿竹在外敲了敲门,没听见里头有声音,就自觉静了下来,片刻,才听到一句,“进来。” 绿竹推门进去,迈过门槛,手中的食盒端的稳稳的,连晃都没晃一下。 陆则看了眼那食盒,“什么事?” 绿竹声音稳稳道,“奴婢去送画时,二娘子正同表小姐学做糕点,恰好熟了一屉,二娘子让奴婢带些来,给世子尝尝。”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喏声应下,将食盒摆在桌上,退了出去。 陆则揉了揉眉心,顺手拉开食盒的抽层,淡淡的糕点香甜便涌了出来,是一碟子精致的糕点。放了干桂花,捏成圆鼓鼓的形状,外头似乎是糯米粉做的皮,蒸熟了后,便透出了点淡淡的嫩黄。 且不提好不好吃,光是卖相,便足够好看。 陆则看着那糯米桂花糖糕,微微愣了一下,想起那些荒唐的梦里,除却耳鬓厮磨,也还有少许“正经”画面。 有一回,江晚芙似乎也给他做过糕点。 他一贯觉得糕点甜腻,很少入口,梦里的那个他却很赏脸,一口一个。 陆则愣了会儿,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拾起一块糖糕,面无表情咬了一口。 腻死了…… 陆则面无表情地想,梦里的他大概是疯了,居然会为了讨江晚芙的欢心,一口一个,一人吃了满满一碟子。 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比起刚开始的无所适从,陆则现在足够冷静地去看待这些梦,就算夜里缱绻缠绵,翌日起来,他很快能将那些画面抛之脑后,似乎看起来,对他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这梦越来越频繁,陆则微垂下眼,揉了揉眉心,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他于女色上一贯冷淡,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偏偏这些不能为外人所道,若是叫人知道,未必会觉得是他的错,反而将矛头指向江晚芙。 那个小娘子,不管在他梦里,还是在现实里,都娇气得厉害,装得一副大人模样,实则连腰背都挺得笔直,拘束又紧张兮兮的样子,看了只叫人觉得可怜。 更何况,她还是大哥的未婚妻。 她从苏州远道而来,是为了嫁给陆致。 想到这里,陆则的面色不自觉倏地淡了下来,心里却烦躁愈盛。 这样的烦躁,一直持续到夜里,陆则在榻上躺下。 下人吹灭了灯,屋里一片安静,角落里点了安神香,淡淡的药香里,陆则放空思绪,任由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画面。 他累了,懒得去做什么挣扎,反倒有些放纵的意味。 反正只是梦。 陆则破罐破摔得十分彻底。 只可惜,他再破罐子破摔,依旧没睡好,前半夜是旖旎香艳的梦,后半夜是止不住的头疼。 这痛不像宿醉的痛,陆则的意识很清醒,他疼得睁开眼,望着一片黑暗的帷帐顶,脑中是连绵不断的、隐隐的疼,像一只小虫子,一点点撕咬着他的脑髓。 陆则就那么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今日轮值的红蕖守在门口,看了眼天色,往日这个时候,世子应该已经起了才是。今日却连丁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红蕖倒也不敢问,他们立雪堂不像别的院子,别的院子里,一等大丫鬟都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世子却自小不习惯丫鬟近身。她们虽然明面上是一等丫鬟,领着一等丫鬟的月银,可实际上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轻省活计。 红蕖规规矩矩站着,初秋的天还有些微凉,她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朝袖子里缩了缩,刚缩到一半的时候,面前紧闭着的门,忽然开了。 吓得红蕖立马不敢动了,恭恭敬敬福身,“世子。” 陆则哑声“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倦意,“让常宁去趟刑部,替我告半日假。另外,取我的名帖,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红蕖没敢多问,应声便要退下,转身时,偷偷抬眼觑了眼陆则,只见一贯矜傲清贵的世子,眉心紧蹙,垂着眼,看不清眼神,神情却有些阴郁。 只看了一眼,红蕖便心惊胆战低下了头。 丫鬟走远,陆则回了房。陆则治下甚严,他院里的下人一贯做事利索,郑院判很快便来了,进门见陆则好生坐在圈椅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一大早被匆匆请来国公府,他还以为卫世子又晕了。 这可不是什么旁的纨绔子弟,这位可是国公府嫡出的独苗,不说旁人,单说卫国公,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陆则睁开眼,眸色镇定冷静,丝毫不像个病人,“郑大人,劳烦你跑一趟了。” 郑院判哪敢叫委屈,干他们这一行,旁的不说,经得起折腾是第一位。他算是命好的,上一任院判在时,陛下还未登基,尚住在东宫,每年都要大病几场,先帝又是个性情暴虐之人,动辄要砍他们太医脑袋,那时可真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郑院判深觉自己命还算不错的,忙道,“世子客气了。”他也没寒暄什么,略说过几句,便坐下来,替陆则诊脉。 摸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郑院判睁了眼,开口时带了笑,“世子一贯康健,只是近来入秋,有些燥火,倒也不必吃药,熬些梨汁,早晚一盏,不日便能缓解。” 说完,见面前的陆则微微垂着眼,白瓷般的面庞清冷疏离,郑院判不由得一愣,还以为自己诊错了,却见陆则忽的抬了眼,开口道。 “除了燥火,可还有其它?” 郑院判面露疑惑,其它?其实像卫世子这个年纪的人,他是最不怕来看诊的,说句老实话,他刚刚那几句都是胡诌出来的,陆则的脉象滚如玉珠,和缓有力,是再健康不过的脉象。不过请平安脉么,总得找出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再开剂不轻不重的方子,才显得用心。 陆则面色依旧,神情平静道,“我昨夜忽的无端头疼,一夜未眠。” “这……”郑院判神色一下子认真起来了,手指又搭在陆则脉搏上,仔仔细细探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和刚才一样,脉象沉稳有力,滚如玉珠,丁点也不像有病的人。 郑院判放下手,想了想,道,“世子头疼之前,可有什么征兆或是其它的症状?可受寒或是受了惊吓?” 陆则垂眸,回忆了自己睡前的事,脑海里只划过那些画面,神色却依旧如常,面不改色道,“多梦。” 郑院判忙接着问,“噩梦?” 陆则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算。” 郑院判捋了捋下巴,思索片刻,道,“按照世子的说法,多梦之后头疼,倒更像是思虑过度导致的偏头疼。这样吧,我先给世子开几剂安神药,但也只能缓解,若要根治,还是要看世子您自己。少思虑,一切顺心而为,可以适当做一些能让您愉悦放松的事。” 愉悦的事? 陆则听到这句,下意识想到那些梦,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郑院判也只囫囵给出这么个说法,留了三日剂量的安神药,便走了。 陆则喝了药安神药,依旧不见好,但他能忍,就连进进出出的红蕖和绿竹,都没看出他的不适。 倒是福安堂这边,陆老夫人刚在正厅坐下,江晚芙和陆书瑜正给老夫人请了早安,何嬷嬷便匆匆进来了,低声道,“老夫人,立雪堂那边请了郑院判。” 陆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直接便站了起来,匆匆叫表姐妹俩个自去玩,自己便立即朝立雪堂去了。 一个道,“昨夜又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可闹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没怎的合眼,可折腾死了我了。”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红见状,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赶忙应下,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道,“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200、第 200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则闭了闭眼,眼前立即出现了这几日充斥着他梦境的画面。 嫣红的唇、白皙的芙蓉面,垂着泪的眼, 攀着他肩膀的手,汗涔涔的雪背, 一声声娇软的“表哥”,连后颈那颗红痣, 都泛着香甜的气息,勾着他想咬上一口,那香甜的软肉。 他倏地睁了眼,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 “若玄阳道长回信,烦请道长派人来国公府递个话。今日打扰道长清修了。” 说罢,他便踏了出去,随从已经牵着马等着了, 他翻身上马, 朝山下去了。 到了山下,陆则没回府, 去了趟刑部, 薛绍杀妓一案的卷宗,已经送来了, 小吏正领着人朝里搬, 见陆则来了, 忙恭敬拱手, “陆大人。” 陆则点头,“谁送来的?” 小吏恭敬道,“銮仪卫副指挥使魏大人。” 魏戟? 陆则沉声, “人呢?” 小吏不解其意,仍是恭恭敬敬道,“魏大人将卷宗送来后,便走了。” 陆则便不再说什么,进了厅堂。 小吏接着让人搬卷宗,不忘嘱咐衙役,动作小些,别吵着陆大人。 谁都知道,他们刑部和銮仪卫是死对头。原本纠察定案之事,是他们刑部的主责,再不济也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可銮仪卫指挥使胡庸,仗着自己是陛下的心腹,硬生生从他们刑部手里抢权,如今朝中民间只知銮仪卫,哪里还把他们刑部当回事?! 从前比圣宠,他们刑部远不如銮仪卫,自然争不过銮仪卫,只得隐忍,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卫世子来刑部做了侍郎,这位可是陛下的亲外甥,銮仪卫指挥使再有圣宠,还能越过卫世子? 这不,原本连让他们借阅都不准的卷宗,这回亲自送上门了,案子更是拱手让出来了。 他们刑部吃瘪多年,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小吏颇有种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自豪感,伺候起陆则来,更是细致上心。 别说小吏,刑部上至尚书,下至衙役,都指望着陆则能替他们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自然是恭敬以待。 陆则一直在刑部待到下午,心无旁骛翻卷宗,一连两三日,才算想起自己那日答应妹妹的画,遂抽空回了趟府里。 回了书房,陆则执笔,开始画灯画。 他师从圣手,且极有天赋,虽后来不大画了,但区区几幅灯画,对他而言,属实算不什么难事。 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画得只剩最后一幅。 陆则揉了揉手腕,润了笔尖,轻沾了些金粉,细细给芙蓉花勾上金边,待放下笔时,一簇灼灼的芙蓉花,跃然于纸上。他收起笔,等墨干之后,将旁边几幅一起卷起,抬声唤了绿竹进来。 “送去福安堂二娘子处。” 绿竹应下,双手接过去,匆匆出去送画去了。 陆则揉了揉眉心,忽的觉得有些困倦,手抵着额,想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料,就那样睡了过去。 156n.net 然后,他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些旖旎的画面,雪腻的肌,嫣红的唇,乌黑的发,汗涔涔的背,娇怯缩在他怀里,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闭着眼,通红的眼尾全是泪痕。 她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苏州特有的娇软调子,舌尖卷过,甜腻仿佛带着热意。 “陆则——陆则——” 陆则—— 陆则猛地惊醒,抬手端了一旁的苦茶,给自己灌了几口,浮躁的心,才略略平静了几分。 又是这样的梦。 真切地像是发生过一样。 “世子。”绿竹在外敲了敲门,没听见里头有声音,就自觉静了下来,片刻,才听到一句,“进来。” 绿竹推门进去,迈过门槛,手中的食盒端的稳稳的,连晃都没晃一下。 陆则看了眼那食盒,“什么事?” 绿竹声音稳稳道,“奴婢去送画时,二娘子正同表小姐学做糕点,恰好熟了一屉,二娘子让奴婢带些来,给世子尝尝。”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喏声应下,将食盒摆在桌上,退了出去。 陆则揉了揉眉心,顺手拉开食盒的抽层,淡淡的糕点香甜便涌了出来,是一碟子精致的糕点。放了干桂花,捏成圆鼓鼓的形状,外头似乎是糯米粉做的皮,蒸熟了后,便透出了点淡淡的嫩黄。 且不提好不好吃,光是卖相,便足够好看。 陆则看着那糯米桂花糖糕,微微愣了一下,想起那些荒唐的梦里,除却耳鬓厮磨,也还有少许“正经”画面。 有一回,江晚芙似乎也给他做过糕点。 他一贯觉得糕点甜腻,很少入口,梦里的那个他却很赏脸,一口一个。 陆则愣了会儿,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拾起一块糖糕,面无表情咬了一口。 腻死了…… 陆则面无表情地想,梦里的他大概是疯了,居然会为了讨江晚芙的欢心,一口一个,一人吃了满满一碟子。 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比起刚开始的无所适从,陆则现在足够冷静地去看待这些梦,就算夜里缱绻缠绵,翌日起来,他很快能将那些画面抛之脑后,似乎看起来,对他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这梦越来越频繁,陆则微垂下眼,揉了揉眉心,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他于女色上一贯冷淡,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偏偏这些不能为外人所道,若是叫人知道,未必会觉得是他的错,反而将矛头指向江晚芙。 那个小娘子,不管在他梦里,还是在现实里,都娇气得厉害,装得一副大人模样,实则连腰背都挺得笔直,拘束又紧张兮兮的样子,看了只叫人觉得可怜。 更何况,她还是大哥的未婚妻。 她从苏州远道而来,是为了嫁给陆致。 想到这里,陆则的面色不自觉倏地淡了下来,心里却烦躁愈盛。 这样的烦躁,一直持续到夜里,陆则在榻上躺下。 下人吹灭了灯,屋里一片安静,角落里点了安神香,淡淡的药香里,陆则放空思绪,任由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画面。 他累了,懒得去做什么挣扎,反倒有些放纵的意味。 反正只是梦。 陆则破罐破摔得十分彻底。 只可惜,他再破罐子破摔,依旧没睡好,前半夜是旖旎香艳的梦,后半夜是止不住的头疼。 这痛不像宿醉的痛,陆则的意识很清醒,他疼得睁开眼,望着一片黑暗的帷帐顶,脑中是连绵不断的、隐隐的疼,像一只小虫子,一点点撕咬着他的脑髓。 陆则就那么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今日轮值的红蕖守在门口,看了眼天色,往日这个时候,世子应该已经起了才是。今日却连丁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红蕖倒也不敢问,他们立雪堂不像别的院子,别的院子里,一等大丫鬟都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世子却自小不习惯丫鬟近身。她们虽然明面上是一等丫鬟,领着一等丫鬟的月银,可实际上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轻省活计。 红蕖规规矩矩站着,初秋的天还有些微凉,她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朝袖子里缩了缩,刚缩到一半的时候,面前紧闭着的门,忽然开了。 吓得红蕖立马不敢动了,恭恭敬敬福身,“世子。” 陆则哑声“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倦意,“让常宁去趟刑部,替我告半日假。另外,取我的名帖,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红蕖没敢多问,应声便要退下,转身时,偷偷抬眼觑了眼陆则,只见一贯矜傲清贵的世子,眉心紧蹙,垂着眼,看不清眼神,神情却有些阴郁。 只看了一眼,红蕖便心惊胆战低下了头。 丫鬟走远,陆则回了房。陆则治下甚严,他院里的下人一贯做事利索,郑院判很快便来了,进门见陆则好生坐在圈椅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一大早被匆匆请来国公府,他还以为卫世子又晕了。 这可不是什么旁的纨绔子弟,这位可是国公府嫡出的独苗,不说旁人,单说卫国公,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陆则睁开眼,眸色镇定冷静,丝毫不像个病人,“郑大人,劳烦你跑一趟了。” 郑院判哪敢叫委屈,干他们这一行,旁的不说,经得起折腾是第一位。他算是命好的,上一任院判在时,陛下还未登基,尚住在东宫,每年都要大病几场,先帝又是个性情暴虐之人,动辄要砍他们太医脑袋,那时可真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郑院判深觉自己命还算不错的,忙道,“世子客气了。”他也没寒暄什么,略说过几句,便坐下来,替陆则诊脉。 摸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郑院判睁了眼,开口时带了笑,“世子一贯康健,只是近来入秋,有些燥火,倒也不必吃药,熬些梨汁,早晚一盏,不日便能缓解。” 说完,见面前的陆则微微垂着眼,白瓷般的面庞清冷疏离,郑院判不由得一愣,还以为自己诊错了,却见陆则忽的抬了眼,开口道。 “除了燥火,可还有其它?” 郑院判面露疑惑,其它?其实像卫世子这个年纪的人,他是最不怕来看诊的,说句老实话,他刚刚那几句都是胡诌出来的,陆则的脉象滚如玉珠,和缓有力,是再健康不过的脉象。不过请平安脉么,总得找出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再开剂不轻不重的方子,才显得用心。 陆则面色依旧,神情平静道,“我昨夜忽的无端头疼,一夜未眠。” “这……”郑院判神色一下子认真起来了,手指又搭在陆则脉搏上,仔仔细细探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和刚才一样,脉象沉稳有力,滚如玉珠,丁点也不像有病的人。 郑院判放下手,想了想,道,“世子头疼之前,可有什么征兆或是其它的症状?可受寒或是受了惊吓?” 陆则垂眸,回忆了自己睡前的事,脑海里只划过那些画面,神色却依旧如常,面不改色道,“多梦。” 郑院判忙接着问,“噩梦?” 陆则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算。” 郑院判捋了捋下巴,思索片刻,道,“按照世子的说法,多梦之后头疼,倒更像是思虑过度导致的偏头疼。这样吧,我先给世子开几剂安神药,但也只能缓解,若要根治,还是要看世子您自己。少思虑,一切顺心而为,可以适当做一些能让您愉悦放松的事。” 愉悦的事? 陆则听到这句,下意识想到那些梦,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郑院判也只囫囵给出这么个说法,留了三日剂量的安神药,便走了。 陆则喝了药安神药,依旧不见好,但他能忍,就连进进出出的红蕖和绿竹,都没看出他的不适。 倒是福安堂这边,陆老夫人刚在正厅坐下,江晚芙和陆书瑜正给老夫人请了早安,何嬷嬷便匆匆进来了,低声道,“老夫人,立雪堂那边请了郑院判。” 陆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直接便站了起来,匆匆叫表姐妹俩个自去玩,自己便立即朝立雪堂去了。 一个道,“昨夜又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可闹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没怎的合眼,可折腾死了我了。”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红见状,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赶忙应下,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道,“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201、第 201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在屋里吃过早膳,便照例去福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她到的时候,屋里只有陆书瑜, 陆书瑜今日穿一件桃红宝相花纹的褶裙,上身是藕荷的对襟长衫, 衬得脸色极好,小娘子唤她“阿芙表姐”, 模样可爱极了。 江晚芙走过去,笑着应她,“阿瑜。” 陆书瑜羞涩地朝她笑了笑,慢吞吞地道, “祖母、在做功课,等会儿、过来。” 其实陆书瑜的口疾不严重,只是中间有一点停顿,说起话比一般人慢一些。江晚芙原本以为她的口疾是天生的, 昨日回去后, 才从惠娘那里得知了陆书瑜的身世。 当年,陆书瑜的父亲, 就是卫国公府的那位□□爷, 是庶子中唯一一个习武的。后来镇守灰岭口,陆书瑜随母亲闵氏前去小住, 结果镇守东宁卫的总兵出了岔子, 东宁卫失守, 蒙古三部联合, 大军长驱直下,□□爷带兵殊死抵抗,着人去宣同报信。 国公府的护卫要护送陆书瑜和闵氏去宣府镇, 却已经来不及了,重镇被团团围住,闵氏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女儿,前去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后来□□爷和闵氏双双殉国。 当时陆书瑜年幼,不过四岁,受了惊吓,又痛失双亲,到了宣府镇后便一直发烧,待醒来后,便有了重言的毛病。 □□爷与闵氏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死的,江晚芙听过后,心中只觉肃然起敬,对陆书瑜这个表妹也越发怜惜。 她自己也是丧母的人,对于身世悲惨的人,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且陆书瑜年纪这样小,又一口一个表姐,一副想要亲近她又不大敢的样子,江晚芙顿时有了种自己多了个小妹妹的错觉。 江晚芙坐下,有意同陆书瑜说话,时不时引着她说几句,不多,但每次陆书瑜开口的时候,她都抿唇浅笑着望着她,温温柔柔地听着。 陆书瑜原本是不大喜欢说话的,因为她一开口,旁人不是嘲弄,便是露出怜悯的神情,仿佛在说,真可怜啊。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她虽然没了爹爹娘亲,可是家里祖母和伯伯伯母、兄长姐姐都很疼她,她讨厌那些人看似怜悯、实则高高在上的眼神。 渐渐地,她也就不大在外人面前开口了,反正有嬷嬷会代她说话的。 但江表姐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那么温柔,眼睛像是一汪柔柔的春水,会认真听她说话,眼眸里没有嘲弄,也没有怜悯,很寻常,也让人很安心。 给她一种错觉,仿佛结巴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陆书瑜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想。 要是江表姐早点嫁给大哥就好了,那她们就是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起说话了。 陆书瑜的话多了起来,圆圆脸颊泛着红,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瞅着江晚芙。 江晚芙感觉自己仿佛瞧见了祖母养过的那只小京巴狗儿,都是又娇贵又可爱,连眼睛都一样纯真又水汪汪的。 表姐妹俩正聊到秋夕节要做花灯的时候,陆老夫人过来了。 两人忙站起来,给老夫人福身,一个唤外祖母,一个唤祖母。倒把陆老夫人哄得高兴极了,饶有兴致问两人在说什么。 江晚芙没答话,看向了陆书瑜。 陆书瑜见表姐看着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表姐刚来府里,自然会拘束些。她得帮着表姐些。 她鼓起勇气,在嬷嬷开口前张了嘴,朝祖母道,“秋夕、快到了,我想约表姐、一起、做花灯。” 陆老夫人原等着孙女身后的嬷嬷回话,见陆书瑜自己开了口,眸里划过一丝惊讶,面上却是慈祥点点头,目光柔和看过表姐妹二人,道,“那敢情好,到时候阿瑜也给祖母做一盏,叫祖母也瞧瞧你们小娘子的小玩意儿。” 陆书瑜认真点头答应下来,掰着指头道,“我、我还想,给伯伯、伯母,兄长、阿姐,都做一盏。” 秋夕节燃灯是习俗,还有热闹的灯会,寓意圆圆满满,有祈福身体康健、国泰民安之意。 陆老夫人眼里含着笑点头,扭头朝身边嬷嬷道,“我记得上回送去延福观供奉的福纸,还剩了一匣子的,你去取来。” 嬷嬷应下,福身退了出去。 陆老夫人又望向江晚芙和陆书瑜,笑着瞧着两人,道,“祖母既讨了你们的灯,可不能叫你们白白做了。正好我这里还有一匣子宣纸,你们拿去做灯。” 过了会儿,那嬷嬷便带着匣子回来了。 打开匣子,厚厚一叠洒金的宣纸,质地细密,淡黄的纸面上,落满细碎金粉,粼粼灼目,有如细碎日光被收在这宣纸之中一样。 这一匣子的纸,起码比得上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了,用来做花灯玩,不可谓不奢侈。 但无论是陆书瑜还是陆老夫人,都神色寻常,富贵如国公府,也的确不会在意这点银钱。江晚芙自然也不会说些不识趣的话,只盈盈谢过陆老夫人。 两人又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吃了小半碟子糕点,陆老夫人便打发两人走了,道,“你们小娘子自去玩自己的,不用拘在我这里。” 陆书瑜站起来,看了眼一旁的江晚芙,想了想,小声道,“祖母,我能去、绿锦堂,同表姐、玩吗?” 对这个年幼失去双亲的孙女,陆老夫人一直十分怜惜疼爱,怕下人照顾不好,没叫她单独住一个院子,一直是养在自己院里的,往常见她并无什么闺中好友,还曾忧心忡忡,眼下难得见她主动亲近谁,自然乐见其成,点头含笑应道,“去吧,在绿锦堂用午膳也无妨。” 陆书瑜欢喜应了,道,“谢谢祖母。” 陆老夫人点了头,江晚芙和陆书瑜便站起来,福了福身,一同朝绿锦堂去了。 看着表姐妹两个出了正厅,陆老夫人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茶杯,指了指正厅的屏风,朝嬷嬷道,“等会儿让人把芙丫头昨日送的屏风搬出来,这一扇收起来吧。” 伺候的嬷嬷姓何,伺候了她几十年了,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陆老夫人的意思。这哪里是换一扇屏风的事,分明是这江娘子,入了老夫人的眼了,有意抬举她呢! 各房大爷夫人,日日都要来福安堂请安,这脸面,可大了去了。 看来这江娘子,只怕真的能进国公府的门了。 何嬷嬷在心里思忖着,面上倒是规规矩矩应下,退出去吩咐差事去了。 却说江晚芙她们出了福安堂,正要朝绿锦堂去,走在回廊上的时候,却是陡然遇见了一人。 郎君一身素面杭绸圆领锦袍,腰间一枚白玉,容色清冷,如霜雪临面,抬起眼眸,轻轻淡淡地一眼撇过来,分明只是随意一瞥,江晚芙却莫名生出一种,这人的目光是直直落在她身上的错觉。 等郎君走到跟前,陆书瑜喊了人,江晚芙才跟着福了福身,抿唇唤他,“二表哥。” 陆则轻轻应了声,眼睛掠过江晚芙细白胜雪的脖颈,看向陆书瑜,“去绿锦堂?” 陆书瑜一愣,心里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没琢磨出来,怪在哪里,便也没多想,点头道,“嗯。那、那二哥呢?” 陆则掀唇淡道,“去趟白云观。” 陆书瑜眨眨眼,有些疑惑。 二哥不是一向对这些敬而远之的么,怎么想起去白云观了?但她到底有些怵二哥,没敢多问,倒是鼓起勇气,说了另一件事,“二哥,我和表姐,想、想做花灯。你能不能、帮我们、画些灯画啊?” 陆则虽性子冷了些,但对陆书瑜这个妹妹,倒还一贯有求必应,闻言很快答应下来,“隔几日让人送去。” 陆书瑜欢欢喜喜应下,道,“谢谢二哥!那我们、不打扰、二哥了。” 陆则微微颔首,目光若有似无撇过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江晚芙。 她今日也穿得很素雅,天青对襟的宽袖长衫,底下是条莲花纹素白锦裙,这一身穿在别人身上,大约会过于寡淡,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沉闷,反倒让人想起山谷间静静流淌过的清溪,雅致,静谧。 总之,是好看的。 被这样盯着,江晚芙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她悄悄抬起眼,陆则却在她抬眼之前,倏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开了。 陆则一走,江晚芙不由自主心里一松。 她隐隐感觉,二表哥似乎不太喜欢她,这种不喜,不是表现出来的厌恶,而是那种淡淡的疏离。 但她,似乎也没有做什么让陆则讨厌的事情吧? 她甚至还救了他的。 江晚芙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又生出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来得莫名其妙的委屈。 陆书瑜却没察觉什么,还在高高兴兴同她道,“二哥的画,特别好!还有人、花重金买、想买二哥的画。不过,很少有人、请得动、二哥。” 江晚芙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起精神应着陆书瑜的话,“是么,二表哥这样厉害啊……” “是呀!二哥他……” 陆书瑜大约对厉害的兄长很敬佩,开始结结巴巴念叨兄长过往的辉煌,仿佛怕江晚芙不信似的,神情认真说着。 江晚芙认真听下来,倒是对自己这位二表哥有了些新的认识。 她还以为,似陆则这样一生下来,便做了世子的人,只需要在祖宗的荫庇下,便能走得一路顺遂。却不想,连陆则这样的人,也是要靠刻苦和勤勉的。 但她也只是一想,陆则再厉害,也同她没什么干系。她虽唤陆则一声二表哥,但两人之间既无血缘,也无一起长大的情分。 陆则对她而言,就像高挂在天上的月,远观便好。 况且,陆则似乎还不太喜欢她,她自然做不出主动黏上去的事。 江晚芙站起来,视线回望陆致,轻眨眨眼,不明白陆致找自己有什么事,却依旧福身见礼,唤陆致作“大表哥。” 隔着一段距离,陆致便不再靠近,停下步子,一派温和朝江晚芙道,“你那刁奴之事,我已写信给江姑父,着人送去苏州,他定会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里料到陆致这样细心,还专门写信去苏州,闻言忙感激道,“谢过大表哥了。阿芙给表哥添麻烦了。” 因陆致比她高出不少,她同陆致说话时,便下意识微微仰着脸,她规矩学得极好,听人说话时,总抿唇微微笑着,注视着说话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那样子,既乖又温顺。 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陆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不自在地顿了顿,缓过来后,才接着道,“表妹太客气了,不过一封信而已。”说罢,又道,“京城虽不比苏州山水灵秀,但也算得上热闹,你若在府里闷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并不是沉不住气,喜欢四处玩的人,但还是谢过了陆致的好意。 一番话说完,陆致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样,温和有礼道,“倒也没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为难,差身边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住在明思堂,离二弟的立雪堂不远,不过几步路。” 江晚芙应下。 “好,那表妹慢走。”陆致便不再说什么,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严,并不限制日常往来,但总还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领着菱枝,朝回廊原来的方向走去,走到刚才看到雪白织金衣袍的拐角,却是空无一人,什么都没看见,只一条长长的廊道,青葱酸枣树枝从镂空廊窗中钻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灿灿而宁静着。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顾自想着,不再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衣袍,带着菱枝回了绿锦堂。 回到绿锦堂,江晚芙便叫纤云给自己拆了发髻,惠娘正好进来,见状接过纤云手里的梳篦,轻柔拢过江晚芙的发,轻轻梳着。 菱枝纤云见状,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惠娘取过素青绸缎,将江晚芙拢在背后的发松松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虽然常常能靠着讨喜的脸和温和柔顺的性情,讨长辈的喜爱,但似今日这样从头至尾提着心,还是很累。 纵使陆老太太待她和气,陆家诸位夫人也和颜悦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却知道,她连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门难攀,听上去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唯有身处高门之中,才能觉出几分真切。 惠娘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心疼极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奴婢瞧着,老夫人是极喜欢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总能松快些的。”说罢,又如江晚芙幼时那般哄道,“今日膳房进了些菱角,难得的鲜嫩,奴婢给您焖菱角吃好不好?又软又粉,保准您爱吃。” 江晚芙听得失笑,睁开眼,笑望着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当小孩儿了,居然还用吃的来哄她。 话是这么说,可惠娘说要去剥菱角的时候,江晚芙倒没说什么,等惠娘走后,便去了书桌前,打算给苏州写几封家书。 因是给家里写的,江晚芙写的十分仔细,等搁下笔,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用过午膳,歇了个午觉,等江晚芙一觉睡醒,绿锦堂就忙碌起来了。 方才是她给各房长辈送见面礼,如今各房则都来送回礼了,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惠娘已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忙得连菱枝纤云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礼,陆家长辈们的礼,却是极大方的,出手之阔绰,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人,惠娘捧着拟好的礼单进来,递给江晚芙看。 什么南海珍珠、红珊瑚、织金云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赠了一副头面,纯金、镶玉、缀珠,满满一盒子,从花钿、掩鬓到顶簪、挑心,一一齐全,金灿灿的光芒,红绿宝石、大大小小光泽细腻的珍珠,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只叫人觉得价值不菲。 这样一副头面,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压箱底的宝物,都稍显奢靡了。 yyxs.la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声感慨,“这……这怕是做传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这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还算冷静,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约是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这样重的礼。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谁都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贵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着这人情做筏子。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意思,倒不如坦坦荡荡收了。 202、第 202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陆则闭了闭眼,眼前立即出现了这几日充斥着他梦境的画面。 嫣红的唇、白皙的芙蓉面,垂着泪的眼, 攀着他肩膀的手,汗涔涔的雪背, 一声声娇软的“表哥”,连后颈那颗红痣, 都泛着香甜的气息,勾着他想咬上一口,那香甜的软肉。 他倏地睁了眼,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 “若玄阳道长回信,烦请道长派人来国公府递个话。今日打扰道长清修了。” 说罢,他便踏了出去,随从已经牵着马等着了, 他翻身上马, 朝山下去了。 到了山下,陆则没回府, 去了趟刑部, 薛绍杀妓一案的卷宗,已经送来了, 小吏正领着人朝里搬, 见陆则来了, 忙恭敬拱手, “陆大人。” 陆则点头,“谁送来的?” 小吏恭敬道,“銮仪卫副指挥使魏大人。” 魏戟? 陆则沉声, “人呢?” 小吏不解其意,仍是恭恭敬敬道,“魏大人将卷宗送来后,便走了。” 陆则便不再说什么,进了厅堂。 小吏接着让人搬卷宗,不忘嘱咐衙役,动作小些,别吵着陆大人。 谁都知道,他们刑部和銮仪卫是死对头。原本纠察定案之事,是他们刑部的主责,再不济也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可銮仪卫指挥使胡庸,仗着自己是陛下的心腹,硬生生从他们刑部手里抢权,如今朝中民间只知銮仪卫,哪里还把他们刑部当回事?! 从前比圣宠,他们刑部远不如銮仪卫,自然争不过銮仪卫,只得隐忍,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卫世子来刑部做了侍郎,这位可是陛下的亲外甥,銮仪卫指挥使再有圣宠,还能越过卫世子? 这不,原本连让他们借阅都不准的卷宗,这回亲自送上门了,案子更是拱手让出来了。 他们刑部吃瘪多年,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小吏颇有种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自豪感,伺候起陆则来,更是细致上心。 别说小吏,刑部上至尚书,下至衙役,都指望着陆则能替他们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自然是恭敬以待。 陆则一直在刑部待到下午,心无旁骛翻卷宗,一连两三日,才算想起自己那日答应妹妹的画,遂抽空回了趟府里。 回了书房,陆则执笔,开始画灯画。 他师从圣手,且极有天赋,虽后来不大画了,但区区几幅灯画,对他而言,属实算不什么难事。 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画得只剩最后一幅。 陆则揉了揉手腕,润了笔尖,轻沾了些金粉,细细给芙蓉花勾上金边,待放下笔时,一簇灼灼的芙蓉花,跃然于纸上。他收起笔,等墨干之后,将旁边几幅一起卷起,抬声唤了绿竹进来。 “送去福安堂二娘子处。” 绿竹应下,双手接过去,匆匆出去送画去了。 陆则揉了揉眉心,忽的觉得有些困倦,手抵着额,想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料,就那样睡了过去。 156n.net 然后,他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些旖旎的画面,雪腻的肌,嫣红的唇,乌黑的发,汗涔涔的背,娇怯缩在他怀里,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闭着眼,通红的眼尾全是泪痕。 她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苏州特有的娇软调子,舌尖卷过,甜腻仿佛带着热意。 “陆则——陆则——” 陆则—— 陆则猛地惊醒,抬手端了一旁的苦茶,给自己灌了几口,浮躁的心,才略略平静了几分。 又是这样的梦。 真切地像是发生过一样。 “世子。”绿竹在外敲了敲门,没听见里头有声音,就自觉静了下来,片刻,才听到一句,“进来。” 绿竹推门进去,迈过门槛,手中的食盒端的稳稳的,连晃都没晃一下。 陆则看了眼那食盒,“什么事?” 绿竹声音稳稳道,“奴婢去送画时,二娘子正同表小姐学做糕点,恰好熟了一屉,二娘子让奴婢带些来,给世子尝尝。”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喏声应下,将食盒摆在桌上,退了出去。 陆则揉了揉眉心,顺手拉开食盒的抽层,淡淡的糕点香甜便涌了出来,是一碟子精致的糕点。放了干桂花,捏成圆鼓鼓的形状,外头似乎是糯米粉做的皮,蒸熟了后,便透出了点淡淡的嫩黄。 且不提好不好吃,光是卖相,便足够好看。 陆则看着那糯米桂花糖糕,微微愣了一下,想起那些荒唐的梦里,除却耳鬓厮磨,也还有少许“正经”画面。 有一回,江晚芙似乎也给他做过糕点。 他一贯觉得糕点甜腻,很少入口,梦里的那个他却很赏脸,一口一个。 陆则愣了会儿,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甩开脑海里那些画面,拾起一块糖糕,面无表情咬了一口。 腻死了…… 陆则面无表情地想,梦里的他大概是疯了,居然会为了讨江晚芙的欢心,一口一个,一人吃了满满一碟子。 大约是习惯了的缘故,比起刚开始的无所适从,陆则现在足够冷静地去看待这些梦,就算夜里缱绻缠绵,翌日起来,他很快能将那些画面抛之脑后,似乎看起来,对他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这梦越来越频繁,陆则微垂下眼,揉了揉眉心,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他于女色上一贯冷淡,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偏偏这些不能为外人所道,若是叫人知道,未必会觉得是他的错,反而将矛头指向江晚芙。 那个小娘子,不管在他梦里,还是在现实里,都娇气得厉害,装得一副大人模样,实则连腰背都挺得笔直,拘束又紧张兮兮的样子,看了只叫人觉得可怜。 更何况,她还是大哥的未婚妻。 她从苏州远道而来,是为了嫁给陆致。 想到这里,陆则的面色不自觉倏地淡了下来,心里却烦躁愈盛。 这样的烦躁,一直持续到夜里,陆则在榻上躺下。 下人吹灭了灯,屋里一片安静,角落里点了安神香,淡淡的药香里,陆则放空思绪,任由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画面。 他累了,懒得去做什么挣扎,反倒有些放纵的意味。 反正只是梦。 陆则破罐破摔得十分彻底。 只可惜,他再破罐子破摔,依旧没睡好,前半夜是旖旎香艳的梦,后半夜是止不住的头疼。 这痛不像宿醉的痛,陆则的意识很清醒,他疼得睁开眼,望着一片黑暗的帷帐顶,脑中是连绵不断的、隐隐的疼,像一只小虫子,一点点撕咬着他的脑髓。 陆则就那么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今日轮值的红蕖守在门口,看了眼天色,往日这个时候,世子应该已经起了才是。今日却连丁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红蕖倒也不敢问,他们立雪堂不像别的院子,别的院子里,一等大丫鬟都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世子却自小不习惯丫鬟近身。她们虽然明面上是一等丫鬟,领着一等丫鬟的月银,可实际上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轻省活计。 红蕖规规矩矩站着,初秋的天还有些微凉,她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朝袖子里缩了缩,刚缩到一半的时候,面前紧闭着的门,忽然开了。 吓得红蕖立马不敢动了,恭恭敬敬福身,“世子。” 陆则哑声“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倦意,“让常宁去趟刑部,替我告半日假。另外,取我的名帖,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红蕖没敢多问,应声便要退下,转身时,偷偷抬眼觑了眼陆则,只见一贯矜傲清贵的世子,眉心紧蹙,垂着眼,看不清眼神,神情却有些阴郁。 只看了一眼,红蕖便心惊胆战低下了头。 丫鬟走远,陆则回了房。陆则治下甚严,他院里的下人一贯做事利索,郑院判很快便来了,进门见陆则好生坐在圈椅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一大早被匆匆请来国公府,他还以为卫世子又晕了。 这可不是什么旁的纨绔子弟,这位可是国公府嫡出的独苗,不说旁人,单说卫国公,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陆则睁开眼,眸色镇定冷静,丝毫不像个病人,“郑大人,劳烦你跑一趟了。” 郑院判哪敢叫委屈,干他们这一行,旁的不说,经得起折腾是第一位。他算是命好的,上一任院判在时,陛下还未登基,尚住在东宫,每年都要大病几场,先帝又是个性情暴虐之人,动辄要砍他们太医脑袋,那时可真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 郑院判深觉自己命还算不错的,忙道,“世子客气了。”他也没寒暄什么,略说过几句,便坐下来,替陆则诊脉。 摸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样子,郑院判睁了眼,开口时带了笑,“世子一贯康健,只是近来入秋,有些燥火,倒也不必吃药,熬些梨汁,早晚一盏,不日便能缓解。” 说完,见面前的陆则微微垂着眼,白瓷般的面庞清冷疏离,郑院判不由得一愣,还以为自己诊错了,却见陆则忽的抬了眼,开口道。 “除了燥火,可还有其它?” 郑院判面露疑惑,其它?其实像卫世子这个年纪的人,他是最不怕来看诊的,说句老实话,他刚刚那几句都是胡诌出来的,陆则的脉象滚如玉珠,和缓有力,是再健康不过的脉象。不过请平安脉么,总得找出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再开剂不轻不重的方子,才显得用心。 陆则面色依旧,神情平静道,“我昨夜忽的无端头疼,一夜未眠。” “这……”郑院判神色一下子认真起来了,手指又搭在陆则脉搏上,仔仔细细探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和刚才一样,脉象沉稳有力,滚如玉珠,丁点也不像有病的人。 郑院判放下手,想了想,道,“世子头疼之前,可有什么征兆或是其它的症状?可受寒或是受了惊吓?” 陆则垂眸,回忆了自己睡前的事,脑海里只划过那些画面,神色却依旧如常,面不改色道,“多梦。” 郑院判忙接着问,“噩梦?” 陆则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算。” 郑院判捋了捋下巴,思索片刻,道,“按照世子的说法,多梦之后头疼,倒更像是思虑过度导致的偏头疼。这样吧,我先给世子开几剂安神药,但也只能缓解,若要根治,还是要看世子您自己。少思虑,一切顺心而为,可以适当做一些能让您愉悦放松的事。” 愉悦的事? 陆则听到这句,下意识想到那些梦,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郑院判也只囫囵给出这么个说法,留了三日剂量的安神药,便走了。 陆则喝了药安神药,依旧不见好,但他能忍,就连进进出出的红蕖和绿竹,都没看出他的不适。 倒是福安堂这边,陆老夫人刚在正厅坐下,江晚芙和陆书瑜正给老夫人请了早安,何嬷嬷便匆匆进来了,低声道,“老夫人,立雪堂那边请了郑院判。” 陆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直接便站了起来,匆匆叫表姐妹俩个自去玩,自己便立即朝立雪堂去了。 一个道,“昨夜又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可闹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没怎的合眼,可折腾死了我了。”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红见状,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赶忙应下,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道,“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203、第 203 章 是不是觉得这章眼熟?没订阅够一定比例, 那还得再等等哦! 菱枝围着江晚芙转了一圈,边转边啧啧赞道,“娘子这一身真好看。” 其实也不能怪二人夸张, 两年前祖母过世,江晚芙便日日着丧服, 人前人后一个样子,一来她心甘情愿为祖母守丧, 二来也是怕家中继母寻她错处。 再者,两年前,她便是生得美些,可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 哪里能瞧得出什么颜色不颜色的。如今却是犹如青涩的小桃乍红,换下了那一身丧服,换了精致的裙衫,身上那股轻灵, 自然便显出来了。 纤云亦接过话, 道,“娘子这一身配陆大郎君送的那支绿梅簪最好。奴婢去寻。” 江晚芙及笄的时候, 卫国公府曾来人送过及笄礼, 其中那绿梅簪便是以陆致的名义送的。 纤云取了绿梅簪来,江晚芙也不忸怩, 直接戴上了, 然后便坐在船舱里, 托腮望着外头的江面。 菱枝见状, 笑嘻嘻道,“娘子可是在想表公子?” 江晚芙看她一眼,坐直了身子, 道,“等到了国公府,便不能一口一个表公子了。陆家有好几位公子,我都得喊表哥。厚此薄彼便不好了。” 虽然老国公夫人接她过府的缘由,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娘子家,该矜持还是要矜持,纵使陆致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一日不定亲,她便得待几位表哥一般无二才行。 菱枝忙应下,“奴婢记住了。” 江晚芙见菱枝那副紧张模样,反倒笑了,她唇上有颗圆圆小小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便尤为明显。她道,“离渡口还有些时辰,去泡壶姜米茶吧。” 一壶姜米茶喝了大半,船终于到了渡口了。 船舱微微一震,惠娘便推门进来,道,“娘子,船到岸了。”说着,压低了声,走上前来,道,“方才国公府的人说,看见陆家的马车了。怕是陆家派人来接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陆大郎君。” 江晚芙轻轻点头,她紧张了一路,此时到了跟前了,反倒丁点不紧张了,只笑了笑,道,“是不是都无妨,迟早要见的,不急在这一时。” siluke.com 说罢,对着镜子整理了会儿,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便戴上轻纱帷帽,出了船舱,踏上了甲板。 江上风大,今日尤甚,裹挟着湿气的江风迎面而来,卷得帷帽上的轻纱朝两侧散开,湿漉漉的江风,吹得江晚芙那头如同绸缎般黑亮的长发,朝后扬起。 帷幕被吹开之时,她恰好微微低头,抬手去拂鬓角碎发。 从侧面望过去,色若芙蓉,肌肤雪白,眉如远黛,唇似桃李,骨肉亭亭,端的是弱柳扶风之姿,像画中走出的人一般。 便连见惯美人的陆致,都有一瞬的怔愣,不过他很快回神,抵唇咳嗽了一声,从仆从手中接过油纸伞,迎上前去。 陆致还未走近,江晚芙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略迟疑了会儿,到底是站定了,等着陆致过来接她。 待陆致走到跟前,他手中那柄油纸伞,便到了江晚芙的的头顶,微微倾斜,替她挡住了来自江面的狂风。 江晚芙福身见礼,抬脸看向替她撑伞的陆致,还是开口确认了一遍,“大表哥?” 陆致温和有礼颔首,温和的目光落在江晚芙的面颊上,温声道,“江表妹,是我。江上风大,先去避风处。” 江晚芙自然颔首应下,二人下了甲板,离了江边一段距离,那风便倏地弱了下来。 陆致收了伞,侧身将伞递给仆从,江晚芙此时才认真打量了陆致的模样。 他是很温文尔雅的相貌,穿一身云白圆领锦袍,银丝绣竹,雅致脱俗。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书香气息,加之他神色温和,说话极斯文,眉眼蕴笑,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倒是,和江晚芙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陆致很快转过身来,江晚芙适时微微垂了眼,她本就生得乖,不开口便乖,开口了便是软,眉眼干净,气质纯然。 陆致是知道自己在苏州有个未婚妻的,虽还未正式定亲,可两家长辈却是约定好的。他一贯只知有这样一个人,却从未有什么真切的感觉,直到今日见面,先前那些模糊的念头,才陡然真切起来。 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娘子,就是他未来的妻子。 陆致心里竟生出点不自在来,这同他以往的坦荡,实在有些不同,叫他一时都分辨不出来。 江晚芙却是抬了脸,望着陆致,轻声唤了陆致一句,“大表哥……” 陆致回过神,敛住心里那点不自在,“江表妹,怎么了?” 江晚芙抿抿唇,仰脸道,“有件事,我想麻烦表哥。” 陆致闻言就道,“有什么事,表妹说便是。” 江晚芙道,“因我要来京城做客的缘故,母亲忧我少不经事,特意将身边得用的嬷嬷,赐于我使唤,想着一路上也好照拂于我。岂料那嬷嬷心思不纯,人前恭敬,人后却趁下人不备,偷盗我房中财物,幸而身边人警醒,抓了个人赃并获。母亲原是一番好心,却被这刁奴败了名声,但长者所赐,我一介晚辈,并不好处置,便想着将人送回苏州,好叫母亲亲自处置。但……” 说到此,江晚芙顿了顿,露出些为难神色,道,“但我身边,除了一名管事,能调遣的,只余几个粗使婆子,跑腿尚可,这样远的路,却怕路上出了纰漏。所以我想,能否同大表哥借两个人,押送这婆子去苏州?” 陆致闻言微微蹙眉,原以为用着陆家的旗,江晚芙这一路定然是平安无虞的,却不料还出了这样的事。他声音微冷,自然点头道,“竟有这等欺主的刁奴。表妹不必忧心,我这就命人送这刁奴去苏州。” 说罢,同身旁仆从道,“常辉,你去苏州跑一趟。务必将这婆子的恶行,一字不差禀告江姑父。” 那个叫“常辉”的仆从应下,拱了拱手,便退开了。 陆致回头,又道,“江表妹放心,我这仆从一贯做事稳妥,定然不负所托。” 江晚芙见陆致这样轻易答应,自然很是感激。自从决定要动曾嬷嬷,江晚芙便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 她要借陆致之手,押曾嬷嬷回苏州。 继母如何处置曾嬷嬷还在其次,她最主要的目的,是让继母有所忌惮,不敢对阿弟下手。 无论她和陆致的婚事成不成,至少在婚事彻底告吹之前,继母绝不敢轻易下手。 国公府,对于区区一个六品通判而言,绝对是庞然大物一样的存在,撼动不得,甚至是生不出撼动的心思。 江晚芙知道自己其实是算计了陆致,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法子,只再一次福身行了个礼,真情实意道了谢,道,“阿芙谢过大表哥。” 陆致一脸温和道,“表妹不必多礼。” 二人没说几句话,便有仆从过来,说已经套好马车。 因男女之防的缘故,江晚芙和陆致并没有同乘,江晚芙带着惠娘几个上了马车,陆致则骑了马。 京师比起苏州,热闹很多,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有穿锦戴绸的,也有粗布麻衣的。 江晚芙坐在马车里,惠娘打量了一圈马车,禁不住低声道,“都说国公府富贵,竟连这马车里的案几,都用的上乘的金丝楠木。” 江晚芙顺着惠娘的视线,扫了眼那金丝楠木制的案几,和上头摆着的玲珑白瓷莲边茶具,并未作声。 国公府自然是泼天的富贵,她虽是一介女儿家,不知朝中大事,但先前在苏州之时,却也有所耳闻。如今的卫国公陆勤,镇守九边重镇,是军权在握的大都督,当年连公主都要下嫁,如何会不显赫? 一路顺畅,连进城都没遭什么盘问,守城的将士一听是国公府上的,二话不说便叫开了城门。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就停下了。惠娘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在外头道,“娘子,到了。” 江晚芙提着罗裙,被菱枝和纤云两个扶着,踩着红木矮凳下了马车,脚落地后,才抬眼看向国公府的大门。 一扇丹漆朱红大门,匾额上卫国公府四个大字用金粉描成,门上挂了两个沉沉的金漆虎形兽面铜环,门口台阶是用整块的泰山石做的,足有五阶,衬得府邸高而威严,耸立之姿。地砖齐整,一尘不染,一左一右坐立着两只石狮子,高门大户的威严贵气,扑面而来。 像卫国公府这样的府邸,正门常年都是不用的,只有极重要的场合时,才会打开,一年都开不了几次。 此时自然也是紧闭着的。 倒是侧门,早有门房见着府上郎君回来了,殷勤将门打开了。 陆致将缰绳丢给仆从,朝江晚芙走去,温和道,“江表妹,进府吧。” 江晚芙微微颔首,一行人经侧门进了府邸,里边和外头比,竟丝毫不逊色,经过石雕洒金描纹照壁,迈过垂花门,又走了一段不短的曲廊,才算是真正入了国公府的府邸了。 陆致引路,边侧首同江晚芙说话,“祖母知道江表妹今日来,特意命我去接——” 话说到一半,却见一蓝褂小厮气喘吁吁跑来,一脸急色,顾不得规矩,匆忙道,“大爷,世子出事了,老夫人让您即刻去立雪堂!” 陆致一怔,忙追问,“二弟怎么了?他今早不是随父亲同去宣同了?!” 小厮:“行军路上,世子突然晕厥,人事不醒,连老夫人去宫中求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您快别耽搁了!” 陆致一听这话,下意识要朝立雪堂去,迈出一步,才想到江晚芙,匆匆回过头来。 江晚芙见陆致为难看着自己,当即体贴道,“大表哥不必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陆致到底干不出把人丢下不管的事,迟疑一瞬,立即道,“江表妹,事急从权,烦请你随我一起去立雪堂。” 江晚芙听得一愣,见陆致面上掩不住的急色,心知眼下再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当即点头应下。 “好。” 江晚芙摇头,慢声细语回话,“您放心,昨夜歇的极好,大约是坐船累了的缘故,连梦都未作,险些睡迟了呢。” 陆老太太倒是道,“睡迟了不要紧。像你和阿瑜这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吃吃、该睡睡,底子才能养得好。下回睡迟了,差人过来说一声就是,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什么请安不请安的,不过让你们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罢了。” 江晚芙原本以为,国公府家大业大,自己又是厚着脸皮来“讨要”亲事的,只怕自己要吃些磋磨。竟不料老太太这样慈祥和蔼,对她像对自家晚辈一样,心里也不自觉松了些。 陆老太太又问,“家里可给你娶了小名了?” 江晚芙摇摇头,道,“回老夫人,家中长辈唤我阿芙。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说生我的时候,正是傍晚,日暮西斜,夕阳斜照,她精疲力尽之际,忽的望见窗外一株芙蓉花,开得极盛,竟又有了气力,便那样顺利生了我。又兼芙蓉易活,生机盎然,花草生性带灵,我出生既借了芙蓉的力,便替我取了这个名字。取自晚开的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