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美人心》 楔子 令狐蓁蓁睁开双眼,茫然地打量四周。 这里漫山遍野种着梨花树,时值初春雨夜,积雪般的盛放梨花在暗沉夜色中显得苍白而妖异,雨水落在上面,扑簌簌地响。 她不认识这里,迷路了? 刺骨的雨水顺着头皮滚落额头,又冰又痒。像是突然能感受到寒冷,她冻得开始哆嗦,下意识迈开脚步,沿着繁茂的梨花林往山坡上走。 雨很大,夜很深,高处有灯火闪烁,应是有人家在。 上了坡顶,果然有一座大宅,院墙极高,院门极窄,两点明亮烛火在扭曲不成型的黑铁灯架里跳跃着。 院门半开,内里有个女子在凶狠地嚷嚷着什么,令狐蓁蓁好奇地探了半个脑袋进去,便见院内四四方方一座大屋,门窗竟清一色用黑铁框起。屋前有个穿竹青衫裙的高挑女子,捏着根扁担叫骂狂追三四只矮小的野妖,从这头奔到那头,野妖没打中几下,她自己倒累得气喘吁吁。 这人不行,马上要被抓破脸。 令狐蓁蓁立即来了精神,把院门轻轻一推,野妖们反应何其迅捷,叽呀乱叫着扑上来,欲将这多管闲事者挠走。 高挑女子不禁惊叫出声:“快躲开!” 令狐蓁蓁早已侧身让过他们锋利的指甲,朝她伸手:“扁担。” 那女子犹豫了一瞬,便将扁担丢出,只见她三下五除二就把几只野妖打得嗷嗷乱叫,一手提一个,直接扔出了院墙。 雨越下越大,令狐蓁蓁拨了拨湿淋淋的头发,轻轻把扁担递回来。 屋前灯火晃动,照亮面容,她的眼珠极剔透,好似茶色的宝石,几绺头发黏在白腻腮边,水珠滴落艳红的唇,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把野妖打得嗷嗷叫的模样。 那高挑女子先是被她极灵活干脆的身手震了一下,又被她这异常秾艳的容姿给惊住,再思及大荒遍地野妖,她一个少女深夜孤身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实在好生诡异,不由喃喃道:“多谢相助……你、你是……” “我好像迷路了。”令狐蓁蓁微微偏着头,轻柔的声线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淡定,“让我住一晚上行吗?方才赶走妖就不要钱了。” 钱是怎么个意思?她不是仗义相助吗?还带要钱的? 师父的声音忽然从屋门后传来:“燕君,叫你不要管那些野妖了!快回来!真言还没绣完,要是被抓伤了还怎么绣!” 巫燕君道:“师父,野妖都被一个姑娘打跑了,她说想留宿一晚。” 她觉着有点悬,师父素来不是什么慈祥老人家,倒是阴阳怪气居多,这几日更因为大师姐和她大吵一架后离开师门大宅一事搞得脾气更坏,收留外人住一晚什么的,怕是难。 屋门被打开,师父见着那从头到脚都在滴水的少女,不由微微一愣,旋即露出十分不喜的神情,巫燕君便晓得,留宿这事必是不成了。 谁想师父突然不大客气地说道:“你过来些,把手给我看看。” 令狐蓁蓁既不忸怩,也不犹豫,爽利地把手伸过去。 她的手很细,很白,手指纤长笔直,且一点薄茧都没有——不像是能做事的手,不过师父却看得双眼发亮。这神情叫巫燕君想起当年她收自己为徒的情景,那时她也是掐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久。 “你叫什么?”师父老半天才舍得放开这双漂亮的手,难得语气慈和。 “令狐蓁蓁。” “令狐倒是个罕见的姓。我看你孤身一人,天黑了还在这荒郊野岭晃荡,是要去什么地方?” 令狐蓁蓁被她问得愣住,要去哪儿?她也不晓得,反正大伯已离开,她便也从深山里跑出来看看外面,去哪里并不重要。 师父见她发怔,索性推开屋门:“进来吧。既然无处可去,多住几日也无妨。” 令狐蓁蓁并没有客气,一路滴着水踩进屋,把里面锃亮干净的地砖踩得全是水痕。 巫燕君问道:“你方才说不要钱是什么意思?” 她答得很快:“我帮你们赶野妖,用住一晚来换。” 确实合情合理,可本来是件仗义相助的好事,一扯上钱味道就变了,她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总觉有些奇怪。 师父见她落汤鸡似的,便嘱咐:“燕君,你带令狐去洗个澡,找件厚实的衣服给她换上。” 巫燕君一面应着,一面心里嘀咕。她拜师有十来年,从未见过师父待陌生人如此善心,难不成令狐蓁蓁真有什么做手艺的潜质? 可她甚至连来历都是神秘的,说是一直住深山里,却完全不晓得那座山叫什么,在哪个具体位置,实在可疑。 师父却并不计较,直接将她留在师门大宅里住着,一住半个月。 巫燕君也极难得享受了半个月的清静,因后山那些时常过来捣乱的野妖们一个个被令狐揍得屁滚尿流,近几日已经发展到她去后山乱逛,野妖们避之不及的境界。 渐渐地,她也习惯身边多了个令狐蓁蓁,反正大荒每日有无数怪事,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这天连绵的春雨难得消停,午后云层散开,稍稍出了点日头,巫燕君摘了梨花放在笸箩里晒。她打算做些气味浓烈的香料,把院内隐隐约约的臭气盖下去。野妖们畏惧令狐蓁蓁,不敢再进院子,可不妨碍他们继续找麻烦,最近是用烂树叶包了秽物远远地砸进来,弄得臭气熏天,恶心至极。 把最后一朵梨花翻个个儿,巫燕君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柴房前那个嫩黄身影上。 师父见不得小姑娘邋遢,嫌看着碍眼,这些天替令狐裁了几件新衣。她年纪大,喜欢给年轻姑娘弄些清爽娇嫩的颜色,可巫燕君却觉着令狐蓁蓁更适合浓烈的色彩。 她整个人从头发到眼珠再到肤色,都好似比常人要浅上一些,唇色却极红,眉眼秾艳,加之身段高挑,这细腰长腿,搞不好给她精心装扮下,能弄个绝世妖姬出来。 不过这会儿她手上做的事一点也不妖姬,她正在磨劈柴的斧子,斧刃给磨得煞亮。 巫燕君笑道:“你来这些日子,可是把我们花钱雇人干的活都给干了。” 手艺人向来不沾俗事,她们一般是雇人上山清扫收拾院落,囤积柴水物资。可自从令狐蓁蓁住下后,这些事都是她直接做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你还是少做这些,手艺人一定得好好爱护手,别叫这些打水劈柴的重活把手给弄坏。” 巫燕君刚说完,忽闻院墙外有细碎动静,紧跟着又有一包烂树叶被飞快丢进来,里面的秽物滚了满地。她反应奇快,提着扁担便追,却哪里能追上,远远望见野妖们逃窜的背影,气得只能破口大骂。 令狐蓁蓁用簸箕铲走秽物,打水来冲地,一面问:“为什么他们总来找麻烦?” 虽说野妖们惹是生非再正常不过,但成天啥事不做只盯着她们找茬,就很不对劲。 巫燕君犹带怒意:“后山有棵特别大的桑树你知道吧?我们两年前刚搬来这儿的时候,大师姐摘了几颗桑葚,莫名就得罪这桑树妖了。后山野妖里面,他是老大,野妖们都是被他驱使过来的。” 哦,原来有老大。 令狐蓁蓁把桶里的水全倒在地上,忽然道:“我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天天吃穿都是你们的,放心,我一定回礼。” ……还有回礼的?她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君子之风? 巫燕君没好气地瞪她:“你可别失心疯到去找那桑树妖的麻烦,他不是一般小野妖,一拳能把你脑袋给砸碎!实在不行再搬家就是了,uu看书w.ukanshu.cm我看师父必是想收你当弟子,正好搬去新地方,弄个宽敞些的大屋。” 也不晓得令狐蓁蓁听进去没有,她磨完斧头又取了丝线搓绳子,搓得又快又稳。 她的手出奇地稳,干什么都稳,不慌不忙却又十分干脆。做手艺人,最紧要的也正是手稳,师父眼光还是毒辣,假以时日,她必是师门里最出色的继承者。 不过巫燕君万没想到,这“最出色的继承者”隔日便真的给回礼了。 第二天一早她刚推开门,便见师父站在门外,也不知怔怔看着什么。似是听见她来了,师父指向院落:“这些是令狐做的?她人呢?” 巫燕君这才发现整个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原本爬满院墙的薜荔藤蔓都被清理一空。院内空地上整整齐齐放了四只野兔,八只野鸡,以及一堆特别肥的鱼。 她整个儿愣住了:“这是……” 话未说完,院门突然被人打开,令狐蓁蓁背上驮着一只身材高大看着特别眼熟的野妖走了进来。 她身上那件嫩黄色的衫裙已被漆黑的妖血浸透了半幅,腮边也染了数点黑血,手里还捏着一柄锃亮的斧头,乍一看颇可怖,不过她的语气却十分轻快:“你们说不能随便杀妖,所以我只砍了他一些枝叶。我和这桑树老大说好了,回头他会给你们磕头认错,以后再也不来找麻烦。” 说罢,她随手将那野妖丢在地上,和野兔肥鱼们排一起。 “半个月的叨扰,就算结清了。”她面上带着一种还完欠债的轻松,“这下两不相欠。告辞。” 第1章 其叶蓁蓁 十月廿一,万里无云。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云雨山今日终于奇迹般放晴。秋日阳光是一种璀璨剔透的浅金色,映着漫山遍野的黄绿枝叶,分外绚丽。 令狐蓁蓁翘着二郎腿坐在山崖边的白石头上,一手捂住鼻子。 这成天下雨的鬼地方放晴了虽是个好事,但味道也太难闻了,满山连积的水汽被日光一照,蒸腾出的全是枯枝烂叶的腐朽气息。 山风轻拂,不远处栾木嫩青的叶片款款摇曳,发出清爽的飒飒声,叶片偶尔翻开,便露出底下一串串雪白小花苞似的果实。花苞底端微微开裂,看形状,再过个一两日,果实便可彻底成熟,到了该采摘的时候。 就是不大好摘。 她的视线落在树下细眉细眼的藤妖身上,他手里捏了块石头,正做出要砸的动作。 “你过来!”他的声音尖细而刻薄,特别扎耳朵,“不然我砸死你!” 令狐蓁蓁一个翻身避开飞石,轻轻巧巧地下了白石头,水绿色的轻盈裙摆似花一般绽了一瞬,复又垂落。她的发色比常人要稍浅一些,只绾了个鬟髻,显得蓬松而柔软,眼眸在日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极通透的琥珀色,容姿甚是娇艳。 但暴躁的藤妖并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只管恶狠狠地嘶吼:“快点过来!” 令狐蓁蓁慢悠悠朝栾木走去,直走到距离它约莫两丈处,便停下了脚步。 “再近一些!”藤妖催促。 她摇了摇头,开口道:“不能再过去了。” 藤妖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这几日栾木果实将熟,来云雨山打果实主意的人着实不少,但多数都被他打跑,只有眼前这小丫头,半个月来他碰都碰不到她。她狡猾得很,必是发觉自己不能离开栾木太远,每天只远远杵在那儿,对坏脾气的藤妖来说,她那抹水绿色身影像沙粒入眼一样扎着难受,揉还揉不掉,实在恼火。 “之前是逗你玩儿罢了。”他突然换了副表情,笑得很是勉强,“叫你靠近些,咱们再像上回那样说说话。你只是个普通人,又不是中土那些修士,若实在想要果实,我替你摘几颗。” 令狐蓁蓁还是摇头:“我不过去,你要打我。” “怎么会,我不打女人。” “之前你打那几个穿黄裙子的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呸!真难缠!藤妖向来没什么耐心,只在地上一顿折腾,他要找块最大的石头,把她那张可恶的脸给砸烂! 不曾想她突然把手伸进袖袋里,竟掏出一把颇长的斧子——她是怎么能把这么大个东西塞袖子里的?他瞠目结舌地瞪着她并不算宽大的袖子,总觉十分可疑。 下一刻,她又掏出一截细绳,一圈圈绕在斧柄上,动作缓慢还仔细,阳光落在斧刃上,寒光煞煞,一看就是刚被磨过,特别锋利。 藤妖突然反应过来:“你、你要做什么?拿斧头砍我?!” 不错。令狐蓁蓁颔首,将细绳紧紧系了个死结,提在手里“呼呼”甩动两圈,露出甚是满意的神情。 从来没人敢在栾木面前亮出利器,他头一回见着这样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不由慌了:“你是疯子吗?!你可知若伤了我藤身,也必伤到栾木!到时候你就死定了!妖君的符傀必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她当然知道,总之,想摘云雨山的栾木果实,就不得不面对两桩大麻烦:暴躁爱作死的藤妖,以及妖君符傀。 这帮妖,真会给她找事。 她握住斧柄,摆出个投掷的姿势,藤妖一溜烟钻回藤身,漆黑藤蔓在栾木焦黄的树干上蛇一般蠕动,把粗壮的主藤缩在叶片后,只留最细长的枝蔓爬满整个树身。 等了半日不见掷斧,藤妖躲在枝叶后警惕地看着她,却见她又从袖中摸出一块干饼,一面细细地啃,一面只用两根手指捏着斧柄晃悠,琥珀色的眼珠时不时还朝这边瞥一眼。 多疑的藤妖便觉着她必有什么阴谋诡计,一声不吭赖在枝叶后不动弹。 其实他说的没错,她确实没什么把握只伤藤身不伤栾木,这根老藤不愧是有作死的底气,比符傀麻烦多了。 令狐蓁蓁啃完一张饼,正搓着指尖的饼渣,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崖边白石上多了个人影,无声无息地,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素日最讨厌有人不说话杵在自己背后,当即侧过身,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是个少年……也不对,应当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崖边风急吹,他浓密的乌发摇曳不休,有一枚细小而通透的洁白玉环挂在发辫上,被风拉扯得贴在颊边不停晃,越发衬得他眉眼浓黑,形貌昳丽。他身上的鸦青衣裳不知是什么质地,看着怪贵重的,却分外轻软,此时衣袂翻卷,颇有些飘然若仙的味道。 不过他的表情并不怎么像仙人,微微扬着眉,盯着她手里寒光湛湛的斧子,谨慎里还带了点迷惑。 见她看自己,他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声音温文尔雅:“姑娘,那斧子是……?” 看就知道了吧?令狐蓁蓁道:“砍老藤的武器。” 他看看盘绕在栾木上的漆黑藤蔓,谦虚询问:“请问为什么要砍那老藤?” 好,她晓得了,这人肯定也是中土来的,不了解大荒这边野地里的妖最爱作死。 “你也是来摘栾木果实的?”她问。 他偏头想了想,细小玉环在耳畔缓缓摇晃:“算是吧。” 令狐蓁蓁解释得很简洁:“那是藤妖,会打人。” ……所以她是打算用斧头砍藤妖么?不愧是大荒之地,普通人对付妖类的手段竟如此简单粗暴。秦晞觉着自己从没见过这种稀奇事,他可得好好看看,遂颔首,带了点鼓励的语气:“姑娘,你请继续。” 她没什么好继续的,场子本来就僵在这儿了。 “要不你来?”令狐蓁蓁退了两步。 诶,不砍了? 秦晞轻飘飘下了白石,发辫上的细小玉环落在耳畔,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摇曳。他走起路来步伐很稳,不快不慢,行动间却是一种异样的轻,仿佛整个人是没重量的。 总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弱。 她拨了拨耳畔的碎发,却听他问道:“姑娘,那张符纸是?” 栾木树身上贴了张血红符纸,大且显眼,这些天来过不少人,很多一见着符纸便走了,再不敢打果实的主意。 连这个都不晓得,看来这些中土修士来大荒前是不做准备功课的。 令狐蓁蓁回想来之前被灌输的常识:“那是汤圆妖君的符纸,一丈方圆内,谁触碰了栾木,都要被符傀打。若伤了栾木一点儿,符傀便会天涯海角地追杀。” 他微微一顿:“……我孤陋寡闻,只听说过昌元妖君。” 她面不改色:“那是昌元妖君的符纸……” “我知道了。”秦晞慢悠悠打断她的话,眯眼将那张符纸仔细看了一阵,又道:“是群傀画法,姑娘可知会出来多少只符傀?” “六只。”她对这个印象还挺深的。 秦晞年纪不大,倒有种气定神闲的风姿,悬崖边的山路并不平整,满地碎石烂泥,他行来却如闲庭信步,直走到树下,便仰头去看焦黄树身上密密麻麻的纤细藤蔓。 在枝蔓上摸了摸,等了半晌没见反应,他不由奇道:“姑娘,它没动啊。” 下一刻它就动了。 漆黑细长的藤蔓突然缠住手腕,他并未挣扎,任由那股力道拉扯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粗糙的树身上。 尖锐风声呼啸而起,四下里的水汽像是被无形的手胡乱揉捏在一块儿,再骤然分开,顷刻间化为六只极魁梧的半透明人形符傀,恶狠狠地朝他扑来。 原来这就是妖君符傀。uu看书 ww.uukanshu 秦晞没动,发辫上坠落的那枚细小玉环却动了,轻轻一晃,柔和的清光似潮水般铺开,一瞬便将符傀们推远。 脑后风声锐利,料想是那作死的藤妖偷袭,秦晞方欲侧首避让,忽觉头顶又有阴冷气息迫近,几乎触到头发——竟然还有一只符傀偷袭? 眼看避无可避,他的动作忽然变得疾若闪电,只一瞬间便让了数尺,好险躲过两道攻击,旋即足尖点地,像是生了翅膀似的,骤然拔高,轻飘飘地落在栾木的枝桠上。 偷袭的那只符傀一掌打空,狠狠砸在地上,“轰”一声巨响,溅起无数碎石。 原本想趁乱揍人的藤妖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小贼!躲得比老鼠还快!” 秦晞没理他,只望向令狐蓁蓁,声音里多了几分凉意:“你不是说六只符傀吗?这里是七只。” 先蹦出六只符傀从各个方向袭来,最后一只却是躲在暗处从死角偷袭,还好他反应快,不然就在这儿吃亏了,符傀那一掌打在身上,断骨头都是小意思。 令狐蓁蓁摇了摇头,她也不晓得缘故。 三天前也遇到个人问她多少只符傀,因记着上回出来的是五只,她便如实相告,谁知蹦出来六个,那人因此吃了亏。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少看了一只,不想今天又是这样。怕是那妖君的符纸有问题,她不至于眼花到如此地步。 藤妖不由哈哈大笑,一溜烟钻回藤身,又从枝叶里探出身来,压低声音道:“她骗你的,她用这法子骗了好几个蠢货啦!这小丫头忒毒辣!” 第2章 太上1脉 见他毫无反应,藤妖便开始添油加醋:“她上回偷偷摸摸跟我商量,可以骗来人让我揍,只要等果子熟了给她几颗便好,她早知道妖君的符纸每碰一次便多一只符傀,就是故意坑你!” 他渐渐说得兴起,越说越觉得自己聪明无比。 叫他们自己内斗岂不美哉?等他们打起来,他再坐收渔翁之利,想想简直太愉快了。 藤妖正想编排些更过分的,却见那修士拨开一丛嫩青枝叶,仰头望向藏在后面的栾木果实,眼看便要踩中自己的藤身。 草木成精的妖如何能容得被人接近真身,粗壮的主藤霎时暴跳而起,疾电般打向那道鸦青身影。 可他依旧躲得无比轻松,折身间轻而软的衣摆翻卷得极是漂亮,眨眼已落在地上。 因见七只符傀再度扑来,秦晞浓密发间的小玉环又一次散发出清光,这次却凝聚成无数细小刀刃,被他轻轻弹出,七只符傀顷刻间被打散成一团团雾气般的东西,半天也不能团聚成型。 藤妖脸色有些难看,忽又冷笑起来:“哎哟,你跟三天前那个暴躁的蠢货是一路的吧?倒比他伶俐些。” 一直显得有些闲散的鸦青身影终于直了直:“你见过我师兄?他在哪儿?” 要不怎么说野妖都是不省事的,藤妖笑得特别欠揍:“我把那小贼揍了个半死!还把他丢下山了!你自己慢慢找去吧!” 秦晞声音变得很轻:“凭你?” “可不!” 藤妖又一次钻回藤身。修士会术法,他虽爱惹事,却也惜命,当下连最细小的藤蔓都收到了栾木枝叶后。他就不信这小贼真敢弄坏栾木,中土修士在大荒向来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因此野地之妖一个比一个爱惹是生非,嚣张跋扈。 刻薄的声音从树顶传来:“我还在他那张美人脸上踩了好几脚,血淋淋地可有意思了!” 秦晞吸了口气,忽然转头淡道:“姑娘,劳烦你躲远些。” 他要干嘛?令狐蓁蓁警惕地看着他长袖一挥,霎时间一团团翠绿色的术法光芒闪烁跳跃起来,发出极可怕的炸裂轰雷般的声响,眼看就奔着栾木去了——这是要把栾木给炸烂?她果子还没取到呢! “穿白衣服腰上挂了红玉满口脏话的人是你师兄?”令狐蓁蓁的声音在炸雷般的术法波动里显得莫名清晰。 翠绿的术法光芒顷刻间消散,他垂头看她。 “是我救的他。”她顿了顿,补充:“断了几根肋骨,不是致命伤。” * 午后璀璨的阳光透过枝叶丝丝缕缕撒在林间,头顶是绚烂的秋叶,脚下是红黄交织的厚厚落叶,看着很美,走起来却不是那回事。 令狐蓁蓁熟练地避开被落叶挡住的各处泥泞坑洼,步伐甚是慎重,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一下无声无息跟在后面的秦晞。 她实在厌恶背后有人,只得一路侧着身子走,却听他问道:“姑娘是云雨山人氏?住在这附近?” 她摇头:“不是。” “大荒多妖,姑娘孤身一人出没野地,想必修为高超。” 她继续摇头:“我不是修士。” 嗯,他也看出她就是个普通人了,充其量身手比常人灵活些,但并不足以令她无忧行走野地山林,且她总侧着身子,明显存了提防,颇不寻常。 回想藤妖的话,秦晞隐约信了几分,凭她自己必然是取不到果实的,只能用些毒辣的法子迂回合作,还说什么用斧子砍藤妖的疯话,神态磨炼得十分淡定,险些着了她的道。 大荒之地,果然一塌糊涂。 “你是太上面的修士吧?”她突然问。 ……太上面是什么东西? “在下秦晞,字元曦,乃是中土太上脉的修士。” 果然和那个暴躁男子是同门,甚好,终于把他给等来了。 “秦……”她愣了愣,等下,秦什么来着?他刚是不是报了一串名字? “秦晞,字元曦。姑娘可以直接唤我的字。” “哦好,字元曦。”她轻盈地跨过一摊烂叶,语气里莫名有股期待,“我叫令狐蓁蓁,你带钱了没?” 秦晞眨了眨眼睛:“是元曦。”还有钱是怎么个意思? 她蹙眉:“那你是姓秦还是姓元?” 他料不到有此一问,难得被问愣住,迷茫地看她半日:“令狐姑娘叫我秦元曦就好了。” 所以一开始直接这样说不行吗?中土人是真的麻烦,名字还一大串的。 令狐蓁蓁正要继续说,冷不丁不远处传来个十分暴躁的声音:“老子是伤在肋骨!又不是屁股!你们忌讳个什么!什么男啊女啊!” 秦晞眉毛微微一扬,是七师兄周璟的声音,能这么凶悍地嚷嚷,看来确实没受致命伤。 顺着声音来处走,忽见遍地漆黑焦土,树木都被烧得只剩一根根烟熏火燎的桩子,想来这里应当曾遭雷劈,引发过山火。奇异的是,这片焦土之上,居然有一座陈旧的小石屋,外面长满青苔藤蔓,碧翠欲滴。 又有女子清脆的声音从石屋里传来:“周师兄,你把衣服穿上行不行?” “你干嘛?老子又没脱裤子!肋骨断了你倒是抬手穿个衣服给我看看!” 那女子声音更胆怯:“但你还是穿上衣服好看些。” “你自己听听这说的什么话!像话吗?!我跟你讲,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太上脉好修士,你不要瞎说啊!”他恼羞成怒的声音险些把石屋炸了。 秦晞探头朝里看,屋内空荡荡地,既没有隔间也没有家具,倒是地上铺了好几层干爽叶片,弄得还挺干净。左边墙下团坐了三个穿杏黄裙的女修士,年纪都不大,周璟靠着右边的墙,光着上身满面狰狞,又不像坐又不像躺,姿势十分别扭痛苦。 一见着他,周璟惊喜地“哎”了一声,下意识一动,登时疼得满头冷汗,声音再也暴躁不起来,反而微微发抖:“……他娘的,你可算来了!是怎么找来的?” 这位九师弟若无人指路,能一个人晃到蓬莱方丈岛上去,他老担心他得绕几个月才能绕来云雨山,这趟居然仅花三日便找着地方,简直可谓奇迹。 秦晞款款走近,软靴踩在叶片上发出细微声响:“自然是一路问过来。” 问过来?这里满地都是屁话连篇惯爱作死的妖,他应当是一路揍过来的吧?周璟瞄了一眼他脚上软靴,虽然被擦拭过,还是能看到妖血痕迹。 秦晞转身彬彬有礼地朝对面三个杏黄裙的女修士行礼:“诸位灵风湖的师姐,有礼了。多谢师姐们传信,秦元曦感激不尽。我师兄脾气暴躁出言不逊,盼诸位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她们连连摇手,客气寒暄了数句。 早就听人说太上脉,尤其是一脉的修士,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修为精湛与否她们是看不出,但眼前这两位至少外貌上确然属于人中龙凤。先前那位周丛华师兄,跟绝世美人似的,特别他还穿白衣,乍一看宛若好女,可惜后来嫌衣服脏给脱了,一点都不纤弱,美貌程度大打折扣。如今又来个秦元曦,好似玉做的人,他们太上脉是专门挑美人当修士吗? 一旁的周璟显然不惯忍耐疼痛,uu看书 ww.uukansh.cm 满面冷汗地嚷嚷:“元曦别废话!快过来替我疗伤!娘的,痛死老子了!” 他的伤一看就不是藤妖能打出来的,除了肋骨断裂,内伤也不轻,必是在符傀的偷袭下吃了亏,怪不得连传信术都用不了,乍一收到灵风湖的传信,他还以为周璟闯了什么大祸。 秦晞掌心吞吐白光,在伤处按着不动,道:“那些符傀能把你打成这样?” 向来脉主师父座下九个弟子,周璟术法未必有多出类拔萃,但若说到剑道武行,他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如今来大荒被几只符傀打成一团破布,实在匪夷所思。 提到这个周璟就来火:“是那个穿绿裙子的小丫头带你过来的?” “是。”秦晞看了他一眼,“你连名字也不问?” 怪不得之前令狐蓁蓁用那么一长串词来描述周璟,怕是也不晓得他叫什么。 “娘的,她告诉我符傀有五只,结果还有一只躲在暗处偷袭。那狗日的藤妖跟她有说有笑!他俩必是一伙的!” 她年纪不大,生得还美貌,说话的时候神态还特别淡定,他不小心就着了道,再结合她之后的行径,他觉着自己被故意坑了。 果然如此,藤妖还真不是胡扯。 秦晞方要说话,却见令狐蓁蓁走过来,将满满装着水的两只瓦罐放在他们旁边。 瓦罐体量着实不小,这姑娘不像有力气的模样,居然一滴水都没洒。 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她开口问道:“既然人来了,那是不是可以给钱了?” 第3章 疑似讹诈 周璟脸色奇臭,从牙缝里蹦出声音:“拿钱!” 秦晞一点就透,当即掏出荷包,却又顿了顿——从重量和手感来看,里面应当只有两根金条,还是来大荒之前他随手摸的两根,尚未来得及换成银钱。 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荷包,他便淡笑道:“请问姑娘,什么钱?多少钱?” “救了你师兄,十文。给你带路,五文。你们两人的咨询费每人五文。你师兄在此养伤三日,每日水由我送,一日两次,一次五文。总共五十五文。” 她这算的什么鸡零狗碎的账? 秦晞看了一圈,屋内除了周璟,对面那三个女修士也伤得不轻。他忽然有些悟过来,问她们:“诸位师姐是如何受的伤?” 女修士们颇惭愧:“我们……修为低微,中了藤妖的奸计,为他偷袭……” 秦晞又望向令狐蓁蓁,她脸上有种不合时宜的高兴:“她们和你们一样,都是中土来的,受伤也没地方去,我救了她们。” 之前她管周璟要钱,他莫名暴躁,问到后来只说还会有人来,到时候给钱,绝不赖账。她等到今天,可算把人等来了。 令狐蓁蓁目光灼灼:“就剩你们这边没给钱。” 这才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居然真好意思来要钱,也真能厚着脸皮说是救人。大荒人,看着年纪也不大,良心却已经没了。 秦晞坦荡地敞开荷包:“抱歉,我身上没散钱。” 又没钱?令狐蓁蓁好生失望:“那你们太上面还有人会来吗?会带钱吗?” “太上脉!”周璟咬牙切齿纠正她荒谬的口误,这女的烦死了,也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怎样,肺都要被她气炸。 眼看她这要钱的嘴脸是不依不饶,秦晞觉着还是要彰显一下太上脉的气度:“等摘完果实,去附近镇上换了钱再给令狐姑娘,如何?” 那得浪费多少天?她等得,易烂的栾木果实可等不得。 她凝神算了算,道:“有钱庄的镇子要往东走三日,多浪费我好几天脚程。那,一天一百两银。” ……救人十文,带个路问个话就要五文,见着金条后飙升到一天一百两,这是什么乱七八糟坐地起价的奸商嘴脸。 秦晞看着她:“我要是说不给钱?” 令狐蓁蓁想也不想:“你们问过路,问过栾木和符傀的事情,喝过我送的水,我还把他一路背来这边,不给钱可不行,不然把这些都还我。” 说的什么胡话,这些东西怎么还? 他明白了,她和藤妖确然是一伙的,故意做出无害的样子欺骗无知修士,待符傀把人打成重伤,她再假冒好人救助。看似只索取几文钱的好处费,其实暗藏祸心,必是等果实成熟那日狮子大开口地索要巨额钱财,反正修士们受伤,拿她没辙。 可耻的大荒人,明目张胆的讹诈,手段极其低劣。先前不过见她是个普通人,不予计较,她这是要蹬鼻子上脸。 秦晞淡道:“令狐姑娘来云雨山是为了采摘栾木果实?” “是。” “那不巧了,我们这趟来也是为了果实,而且全都要。” 全要?令狐蓁蓁只觉匪夷所思:“可果实很快会烂的。” 师父说过,栾木果实成熟后足有几百颗,沉甸甸一大串,摘下后最多放五六天就烂了,为了不暴殄天物,取果子的人一般只拿几颗,从来不会有人独吞。 秦晞俯身继续替周璟疗伤,声音骤然变得讥诮:“你说的对,我把它们砸烂揉碎,也不会给你留半颗。姑娘还是趁早离开,留下也是浪费时间。” 令狐蓁蓁只觉五雷轰顶一般,这是什么丧尽天良的恶霸嘴脸!说的是人话么?故意的?故意针对她?!为什么?! “也就是说,你不单要无耻的赖账,还要无耻的独吞栾木果实?”她就差把“无耻”两个字摁在他脑门上。 他居然笑了笑:“无耻二字我不敢收,还是请姑娘你收下。” 痛快! 周璟暗暗叫绝,果然翻脸不认人的狠活还是得交给元曦来,这位九师弟看似好说话,其实特别唯我独尊,谁都别想叫他吃一点亏。 横在胸口三天的恶气总算能发泄,他舒坦到开始火上浇油:“怎么?还不走?还有事不成?” 有,她想打他们一顿。 可师父交代过,出门在外厉害的人和妖多如牛毛,其中不讲道理的无耻混账也很多,譬如这两个绝世无赖是修士,那姓秦的一手术法好生厉害,搞不好一动手是自己被他炸得稀碎。 她不能像在师门大宅那样说动手就动手,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令狐蓁蓁深深吸了口气,竭力把怒火压下去,指了指秦晞,转身便走。 周璟见她跑远了,便问:“你真要把所有栾木果实都拿走?” 那玩意儿沉甸甸还容易烂,除了碍事没别的用。 秦晞淡道:“那得看她走不走。” “我正奇怪,她看着像是什么富家千金,细皮嫩肉的,一个人跑来云雨山,好生诡异。” 怎可能是千金,她连人的名与字都分不清。不过他刻意观察过她的手,上面一点薄茧都没有,绝不会是修士的手,周璟说她是富家千金倒情有可原。 有些诡异,猜不透她的身份,不过既然人走了,他也懒得多想,只道:“你我对大荒习俗人情并不熟悉,一株栾木都能叫妖君贴符纸,比起来一个诡异的姑娘并不算什么。” “是那个昌元妖君?”周璟冷笑,“他这些年好像越来越讨厌中土来的修士了,搞不好是又打算跟中土起什么冲突。” “一个妖君而已,又不是四位荒帝。行了,还得睡几个时辰才能好透。” 疗伤完毕,秦晞随手把一旁脏得不能看的白衣丢在周璟身上:“怎么突然来云雨山?” 刚到大荒,周璟一声招呼也没打就跑了,若非收到灵风湖的传信,他差点儿找回中土去。 说到这个,周璟反而有些来劲,满脸写着“我有八卦”,低声道:“我怀疑三师姐有意中人了。她听说我们要来大荒,非叫我替她取两颗晒干的栾木果实,还不给我跟别人说。” 晒干的栾木果实莹白通透,似玉的质地,却又芬芳馨香,可以拿来当饰物。三师姐一次要两个,还搞得这么神秘,另一个必是想送人。 “你猜会是谁?”周璟浮想联翩,三师姐向来凶悍,能叫她动了芳心的必是猛汉中的猛汉,“我看咱们一脉这边是不会有她中意的了,怕是看上了二脉的某个师兄。” “送给大师姐的吧。”秦晞在这方面毫无天赋。 周璟嫌弃地瞥他一眼,他傻了,居然会跟这位小老弟聊这种事,涉及风情月债,他根本是个蠢货。 他扯高白衣盖住肩膀,闭目道:“我睡觉,你自己玩去。” * 傍晚时分,晚霞还未来得及灿烂片刻,山顶又渐渐团聚了乌云,眼看便要下雨,白日的晴朗仿若一个短暂幻觉。 周璟还在睡,屋里三个女修士也颇精神不济,秦晞索性出屋透透气。 焦土上无数被烧得焦黑的枯木,像一根根漆黑的巨大桩子。远处苍茫的林海似匍匐的妖兽,山峦间粗石与野林毫无规则地乱铺,一切都是那么杂乱而粗糙。 虽是初来乍到,但大荒真是个叫人讨厌的地方,天与地,山与水,人与妖,无一处可爱。 可是,为了找到一个至关紧要的人,为了找回一件至关紧要的东西,他不得不来。 秦晞从袖中取出一根薄薄的镀金木签,上面有一行刀刻的文字——【南西二荒,深谷为陵。至定云,思女无后】 千重宫顶请来的这道签,短短一行话,囊括了他想找的一切。 然而这谶文不像谶文,诗句不像诗句的东西,着实叫他摸不着头脑。每一段前几个字他懂,所以他来了大荒,可深谷为陵指的什么?思女无后又是什么? 烦得很,签文总是这样莫可名状,似是而非,好似跟他问的事情全然无关联。 风声渐渐大起来,推拽林间雾茫茫的水汽,或许因为要下雨,焦土里散发出一种十分难闻的气味,秦晞被熏得眼睛疼,索性绕过石屋走远些,忽见对面两截枯木间栓了张厚布,看着像是吊床的模样。 在这种地方挂吊床? 他将柔韧的厚布轻轻提起,u看书 w.uukash.o里面有件揉成一团的旧罩衫,上面缠了数根长发,还有一截青色绸发带丢在旁边。 他晓得了,这必是令狐蓁蓁用的吊床,有石屋不睡,却睡外面?焦土的气味一般人可忍不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不由微微扬眉——她居然没走?是回来讨饶的吗? “那是我的床。”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从身后响起。 秦晞慢吞吞转身,便见令狐蓁蓁手里提着两瓦罐水,表情十分不善,看起来不像是要讨饶,她这是什么眼神? “放开我的床。”她竭力忍住怒气。 放开就放开喽。秦晞松开指尖,转身便走,冷不防她跟兔子似的蹦起,瞬间退了丈余。 “你要做什么?” 令狐蓁蓁站得远远地,姿态防备,眼神却像是要把他大卸八块。 她好像很怕他,正是典型的心虚,却仍旧不依不饶地作死,搞讹诈还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倒像别人对不起她似的。 这大荒之地,不单妖喜欢作死,连人也喜欢。 秦晞对大荒的厌恶全倒在她身上了:“你还留在这里,很想看栾木果实被揉烂?” 令狐蓁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噌一下又上了头:“中土修士的脸都被你们太上面丢尽了!” 太上面丢脸与太上脉有什么相干。 秦晞淡道:“大荒人的脸也被你丢尽了。” 令狐蓁蓁试着朝前走两步,见他足尖一动,是要动手?!她立刻又退回去。 偏生这无赖是个修士,她可打不过他。 第4章 互不相让 石屋里突然传来说话声,是三个女修士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声音清脆:“我饿了,罗师姐,还有吃的吗?” 那个叫罗之云的女修士好似在生气:“叶小宛,带出来的食物都被你一个人吃完了!平日叫你好好修行,就是不听,出来动不动就肚饿扯后腿!” 叶小宛也不气馁,又奔着另一位师姐,只管撒娇:“曾师姐,你那里有没有什么零嘴?” 最年长的曾静叹道:“昨天最后一粒糕点也被你吃了,现在还问我要,我给你变出来么?” 令狐蓁蓁凶恶的眼神瞬间偃旗息鼓,返身疾步进屋,不想周璟也醒了,正倚在墙上揉眼睛,一见她,他满面错愕:“你还没走?” 他们居然以为她会走,她来这成天下雨的鬼地方守了半个月,想叫她两手空空回去,不可能。 不过眼下这不重要。 令狐蓁蓁把水放在三个女修士身边,伸手入袖,跟变戏法似的从里面取出一沓白纸包好的干饼,毫不犹豫递过去。 “一文钱一张饼。”她的语气仿佛卖饼的,“再加一文人情费,共两文一张。要吗?” 秦晞跟进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人·情·费,是什么意思?” 令狐蓁蓁对他没什么好脸色:“饼我可以给,也可以不给,给了就是人情。” ……这都什么玩意。 周璟特别鄙夷地斜睇她:“就是没脸没皮要钱罢了,什么人情!” 要钱有什么不对?令狐蓁蓁对这俩无赖一肚子气,正要再想点难听话骂他们,叶小宛已塞过来一把钱,朝她笑得两眼亮晶晶:“来六块,令狐姑娘,多亏了有你在。谢谢啦。” 这才对,看看这些女修士,多上道。 令狐蓁蓁面色稍霁,手腕一转,铜板已收入衣袋,见那两个太上面无赖正看着自己,她恶狠狠地开口:“欠我六十文,无赖!” 说罢她跑得飞快,逃命般狂奔,眨眼就窜出了石屋。 下午还五十五文呢,到晚上突然就变成了六十文,果然是坐地起价的讹诈!周璟恼火:“她还来劲了!回头取了果实,老子一颗颗捏碎给她看!” 虽然跑得快,但令狐蓁蓁还是把这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于是当晚翻来覆去一直没睡好,不停梦见栾木果实被用各种方法毁在自己眼前,最后一次惊醒,她再也睡不下去,索性翻身跳下吊床。 看看天色,还是阴凄凄地,怕是卯时还没到。不过也好,那两个无赖居然要一颗颗捏碎果实,今天得早些去,若是果实熟了,她马上就摘,守了半个月,不能叫这种败家子臭无赖虎口夺食。 将吊床收进袖袋中,令狐蓁蓁拔腿便走,忽闻石屋里传来一声叹息,是罗之云的声音:“周师兄,你之前不是还说不要计较男啊女的?怎么现在又讲究起来了?” 周璟站在对面,身上的白衣服一夜之间就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衬着那张绝世美人般的脸,乍一看像个身段高挑稍微壮一些的女子。 他跟变了个人似的,十分慎重:“诸位伤处多有不便,抱歉。我可以替诸位下山请大夫。” 罗之云哀求道:“算我们恳求你,周师兄,我们必须取到栾木果实,疗伤术我们也不会,周师兄真忍心叫我们这一趟白跑?何况这里成日下雨,如何能长期养伤?我们更连食物都耗尽了。” 话音刚落,却听令狐蓁蓁轻柔的声音响起:“栾木果实生吃也有效。” 说着,她水绿色的身影缓缓走过来,目光从女修士们身上扫过,三个人都是断了大腿骨,一直坐着不能动。 “只要不是致命伤,吃下一颗栾木果实,三个时辰内便可痊愈。” 她跟背书似的把师父的话复述一遍,又道:“栾木果实也许今天就能熟,我替你们多取三颗,一人给我十文钱就行。” 不是,这人怎么回事?周璟特别嫌弃地看着她,张口闭口就是钱,而且要的还不多,这么几文几文地,就是一股试图讹诈的味道,回头真取来了果实,他敢肯定这讹诈女又要坐地起价,搞不好一百两一颗的话都能说出来。 “还是交给我们太上脉吧。” 秦晞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令狐蓁蓁登时一蹦三尺远,这人老是在背后无声无息地出现,好烦。 他看着像是早就起了,居然还换了身衣裳,淡淡的水色,在氤氲的山雨水汽里显得长发如倾墨,眉眼点漆一般。修士精通真言,乱飘的硕大雨点连他一根头发都没弄湿,从头到脚格外清爽齐整。 “大家都是中土仙门修士,出门在外本该互助,我与七师兄替师姐们取来果实,不要钱。” 他把“不要钱”三个字说得还挺重。 周璟朝他使眼色,师弟又呆了,没听过“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句话吗?这女的昨天不发怒,不表示今天不发怒,搞不好她马上就要破口大骂起来。 令狐蓁蓁果然露出一种要发怒的神情,张口却道:“那剩下的呢?还是放烂掉?” 秦晞慢悠悠拨着头发,答非所问:“你既然没走,那要不再等等,待我们取到了果实后,送你下山?” 他是真打算叫她亲眼看着他们糟蹋果实,好死心离开对吧? 她被气得胸口疼,转身欲走,冷不丁却听他说道:“我去打些水。” 令狐蓁蓁猛然扭头,果然见他要去拿石屋里的瓦罐,她“嗖”一下蹦起来,动若脱兔,一溜烟窜过去抢了所有空瓦罐,做出往袖子里揣的动作,竟然还真被她收了进去,也不知藏在哪儿。 抢完她拔腿便跑,跑得比昨晚还快,怒道:“瓦罐是我的不许你们用!” 话音未落,便觉秦晞追在后面,令狐蓁蓁以为他要动手,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手指立即扣在袖袋上,谁想他始终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倒不像是要来打架的。 不打架自然最好,然而她素来厌恶背后有人,何况还是这无赖,当下只用眼神狠狠杀他。 秦晞却盯着她右手腕的深色木雕镯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用银墨画出纹饰,一看就是加持了袖中乾坤法的宝具,怪不得两手空空,却什么也不缺,体量不小的瓦罐也能收纳入怀。 这东西只有手艺人会做,十分罕见,豪富之家都未必用得起。 他复又看着她干净的脸庞与衣服,在云雨山这鬼地方待了许多天,还能这样洁净,她又不是修士,身上应当是有避雨符之类的东西。 这算什么?身上带了一堆价值连城的符纸宝具……的讹诈女? 大荒果然奇人奇事甚多。 见令狐蓁蓁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便笑了笑,问得无辜:“怎么?” 她的声音骤然冷下去:“别跟着我。” 他倒不是想跟着,就是不太认路。 秦晞四处看了看,好在云雨山的栾木生得极高大,叶片颜色也与众不同,非常显眼。他纵身一跃,轻飘飘上了树,道:“那我先去了。” 说罢他又一次轻轻跃起,也不知是风托着他,还是真有看不见的翅膀,眨眼便窜出了数丈。 周璟见他俩一前一后跑远,并没有追。 元曦这个人,多数时候当得起和煦友善四字,不过他有根喜怒无常规则不定的线,谁也不晓得什么事就触线了。要按照周璟自己的性子,把那女的骂个狗血淋头,出完恶气就够,果子肯定是会给她的,但这位九师弟还真不好说。 罢了,给那讹诈女吃点气也好,他待会儿再过去。 周璟取了女修士们的铜壶出门打水,回来时,却见叶小宛笑眯眯看着自己。她面容极甜美,一双眼睛更是会说话一般,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皱眉道:“什么事?” 叶小宛道:“周师兄穿上衣服果然好看多了。uu看书 kanshom ”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小丫头一个个的,不是讹诈就是口无遮拦,他如今没有伤痛折磨,自然懒得跟她扯淡,只装没听见,不想她忽然摸出两串铜板递过来。 “周师兄,无论如何令狐姑娘也算救了我们,每日送水也多亏她,这钱你拿去,一来就当还了她的人情,二来,也是感谢二位相助取果实。” 周璟还是头一回听她说出如此正经得体的话,反倒愣了一下,接过铜板掂了掂,差不多是六十文的量。 他默然片刻,美人脸上露出个笑:“那就多谢了。” * 今天的藤妖还是坐在老地方,见着来的人是秦晞,他面色便不大好看,眼珠子乱转了一阵,突然指了指头顶枝叶,曾经雪白的小花苞一个个都绽开,露出里面樱桃大小的成熟果实,其色如霜,莹润可爱。 他笑道:“果子今天熟了,那小丫头呢?她这些日子骗了不少人给我揍,我答应过,要替她摘几颗果实。” 秦晞仿佛没听见,发间细小的玉环微微一晃,藏在嫩青枝叶后那一大串栾木果实瞬间被清光切断,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掌中。 他就这么轻巧无声,不紧不慢地切了所有果实。 藤妖忽觉畏惧,方欲钻回藤身,却见密密麻麻的雨帘中,令狐蓁蓁正朝这里狂奔,他登时来了精神,大吼:“你来啦!你把这修士打一顿我便替你抢……” 话未说完,便见她动作快到惊人,寒光一闪,斧头脱手而出,眨眼便削断一根甚粗的藤蔓。 第5章 你争我夺 藤妖万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一句废话都没有,他根本来不及藏起藤身,这一下断了藤蔓,犹如左腿被生生斩落,痛得他扑在泥地里只是翻滚尖叫。 ……居然真能用斧头砍伤藤妖,实在是大开眼界。 秦晞扭头望向令狐蓁蓁,她竟不是说疯话,大荒这边对付妖类的手段真就这么简单粗暴。不过眼下她那简单粗暴的手段还没停,很明显,解决完藤妖,下一个就是他。 她一路狂奔,忽地纵身而起,那动作说好听点是乳燕投林,难听点就是饿虎扑食,眼看着就往他砸过来了。 诶,这样不好,成何体统?大荒人不讲究礼节,他得讲究一下。 秦晞侧身避让,将沉甸甸的果实从右手换到左手,思忖了一瞬,觉着一切应当是个误会,还是说开比较好,谁想她动作疾若闪电,甫一落地,一道寒光夹杂锐声迎面刺来。 他避让的势头收不回,又不想太费力,索性不避——凡人凡铁,伤不到他。 冷不丁她手里忽然多了一柄小匕首,他只觉胸前一凉,锋利的刀刃将衣襟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哎……”秦晞被令狐蓁蓁的粗暴举止惊到了,割人衣服是什么行径?这衣裳他还挺喜欢的。 然而,更粗暴的还在后头。 她的手一把抓上来,作势欲撕衣裳——这什么乱来的行为! 他下意识按住衣襟,便觉她整个身体急急凑近,像是要挂在他背上似的,紧跟着哧溜一下又从后背窜到身前,他从未遇过这样利落灵活的普通人,一连串动作简直一气呵成,身前一软,怀里突然便多了一具身体。 秦晞只觉她不知塞了什么冰冷绵软的东西在衣衫裂缝处,急急抬手去抓,竟是几条仍在蠕动的肥蚯蚓。 他整个人都僵了一瞬,因觉她还试图往自己脸上扔蚯蚓,他对付符傀都没这样迅疾,闪电般急退数丈,便见她手中已多了一小串栾木果实。 一直等着一击即中的机会,总算到手了!令狐蓁蓁急急将果实收入袖中,转身便往崖边跑,忽又骤然停下——他已挡在前面。 秦晞低头看了看衣襟上的裂口,犹有一条蚯蚓挂在上面奋力挣扎,他面色隐隐发绿,连着好几口气才把它吹下去,又退了两步才抬头看她,满脸不敢苟同的嫌弃:“……割衣服,扔蚯蚓,这就是大荒人的卑劣手段?” 不然呢?她又不会术法,本打算用蚯蚓恶心他一下,趁机抢果实,没想到他反应还挺大,早知道就该多抓几条,恶心死他。 果实到手,令狐蓁蓁轻松不少,从表情到语气都变得异常淡定:“是你先要独吞果实。” 她看上去像是笃定他没法子对付她似的,他从未见过如此作死之人。 “这件衣裳价值五十两。”秦晞指了指衣裳裂口,“赔我衣裳钱。” 居然还跟她算上账了,什么宝贝衣裳,竟有天价五十两,摆明了是讹诈。 令狐蓁蓁接口道:“你先赔我救命钱问询钱带路钱送水钱……” 秦晞没等她把这一串钱念完,抬手便去捉她右腕的木雕镯子,什么中土礼节,没有这种东西。 但他还是低估了她身上稀奇古怪符纸的数量,说时迟那时快,一张符纸骤然弹出,他只觉眼前迸发出一团狂风,不由微微一顿。 幸好临走时画了几张神风符,本是打算应付符傀的,结果符傀没触发,却用在了这绝世败类身上。 令狐蓁蓁又掷出两张神风符,一时间悬崖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她几步窜到崖边,毫不犹豫跳下,手里多了一只油布翅膀,顺着疾风暴雨的势头,眨眼便飘出老远。 油布翅膀是她拜师后做的第一件除符纸外的东西,本身构架很脆弱,但因上面贴了两张鸟行符,可以从高处跳下飞上一段距离,实乃逃命利器。 令狐蓁蓁松了口气,可是很快,她就发觉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轰雷嗡鸣炸裂的可怕声势突然从身后传来,响彻天地,翠绿鲜亮的术法光辉海潮般铺开,四下里登时像是被通透的翡翠罩住一样,视野皆绿。 这么远术法也能炸到的?! 令狐蓁蓁急急回头,便见秦晞背着手站在崖边,神风符还没停,他的头发衣衫被吹得翻卷不休,翠绿的辉光正牢牢吸住八只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符傀,撕扯震颤。 术法似乎并不是冲着她,但那可怕的声势依旧震得她想吐,这要是炸在自己身上,只怕内脏都能从嘴里喷出来。 不愧是中土修士,想想有点后怕,她是仗着他措手不及才抢到了果子,以他的行径,搞不好会不依不饶追上来,赶紧逃走是正经。 她将油布翅膀一收,水绿身影落入苍茫野林中,再不见踪影。 * 周璟来到悬崖边时,一切已风平浪静,就是场面很凌乱。 满地碎石泥土好像被翻搅过无数遍,栾木嫩青的叶片到处乱飘,而原本贴在栾木上的妖君符纸正一寸寸化作齑粉碎裂开。uu看书 ww.ukansh 就连向来气定神闲的九师弟也有点不一样,衣襟被利器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他正捏着裂处低头皱眉打量。 “那小丫头呢?”周璟问。 秦晞语气倒是淡定的:“抢了几颗果实跑了。” 周璟凑过去打量他的衣襟,因见不但有利器割裂,还有撕扯后的痕迹,他不免狠狠讥笑一通:“她弄的?看来大荒姑娘身手很利索嘛!居然没割你裤子,可见人家手下留情。” 元曦难得狼狈一回,不嘲笑一下,他就不是周丛华。 树下半死不活的藤妖忽然醒了,巨痛折磨着他又开始惨叫,发觉那两个中土修士还在,他嘴上仍是不服输,嘶吼起来:“你们毁坏符纸,强夺果实,妖君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晞缓缓道:“栾木本是天地间自生的灵物,什么时候成昌元妖君的私有物了?” 这大荒满地歪理,贴个符纸就成他家的东西?天底下还有这种事。 “看来你们不懂这里的规矩。”藤妖狰狞地笑着,“你们最好以后每时每刻都小心,妖君绝不会放过你们……” 秦晞不等他说完,袖中翠光闪烁,炸裂轰雷般的声音又开始隐隐作响,显见着是打算下杀手了。 周璟一把拽住他:“不可!” 他晓得他是想灭口,避免以后真被昌元妖君找麻烦,可是大荒与中土的关系很微妙,当年四位荒帝允许中土修士前往大荒的条件便是绝不能杀任何一只妖,这是铁律。 他拽走秦晞,把藤妖刻毒的叫骂声甩在脑后。 第6章 宝具回礼 辰时过二刻,晴了好几日的水清镇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令狐蓁蓁不眠不休赶了整整两天的路,到镇上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被淋得浑身湿透。 避雨符竟然在这种时候失效,更倒霉的是身上其他符纸也都被大雨淋糊了,再不能用。这种天气没了避雨避寒符,她觉得自己跟鸡蛋一样脆,冷风直接扎进骨头里,冻得一路走一路抖。 得赶紧买树皮纸把符画好,她四处张望寻找店铺。 二师姐说过,妖商在大荒垄断了许多货物,其中就包括树皮纸,想买只能找老板是妖的店铺。也因此,大荒这里形成一股奇怪的风气,城镇里做妖商的个个争着现妖相,生怕旁人看不出自己是妖。 可她在大雨里找了许久,街上的店铺却几乎都没开门,一片萧条,偶尔有几家营业,老板们个个愁云惨淡,也都不是妖商,甚至连坐骑租赁的店铺也没有。 什么情况?令狐蓁蓁头一回来南之荒,一时摸不着头脑。 师父不是说水清镇是南之荒西边最繁华的镇子吗?因为离着成天下雨的云雨山近,湖泊河流贯穿城镇,还有非常著名的温泉浴池,往年都是游人如织。 她可完全没看出“游人如织”在哪儿。 拐了个弯,绕过道旁的常青树,忽闻一阵面汤浓香。啃了半个月的干饼,这味道简直是致命诱惑,令狐蓁蓁两脚不受控制地顺着香味走,很快便见街角处有一家面铺,客人出乎意料地多,老板夫妇忙得热火朝天,见着她还是热心招呼:“这么冷的雨天,姑娘怎么连把伞都没带!快进来吃碗热汤面暖暖身子!” 那就来一碗,她两眼放光地进了面铺,问道:“镇上怎么没有妖商开的店铺?” 老板夫妇忙得来不及说话,倒是一旁的客人笑道:“早就没了,姑娘怕是许久不曾来南之荒吧?妖商可没什么故土心思,人家这边做不到生意,自然就往能做生意的地方去。” 做不到生意?令狐蓁蓁没太明白,但汤面已做好,面是酱油汤底,上面撒了一把绿油油的葱花,浓香异常,浅尝一口,滋味十分鲜美,她立即便把疑问丢在了脑后。 面铺里客人太多,根本没位置坐,她端碗站在屋檐下,细细去吹热气,刚挑起一筷子面,却听头顶传来一阵妖兽嘶吼,紧跟着二师姐巫燕君的声音急急响起:“天可怜见!蓁蓁!我总算找着你!” 今天的意外还真不少,二师姐怎么突然来了? 令狐蓁蓁探头一看,便见巫燕君骑着一头黑虎坐骑落在面铺前,不晓得有什么天大急事,下来的时候险些摔个狗吃屎,踉跄着一把抓住她胳膊。 “我算着日子你应当下了云雨山!这两天一直在周围找你!”巫燕君说话又急又快,拽着她一阵风似的绕去僻静处,又急道:“怎样?可有受伤?” 伤是没受,气倒是受了不少。 巫燕君情急时说话不带停的,根本不容别人插嘴,没等令狐蓁蓁开口,她便是滔滔不绝:“你说走就走!走了后师父才想起,南之荒这边应是租不到坐骑,再想寻你,都找不到你人了!那果实没几天就能烂光,你就眼睁睁看着它们烂掉?你不心疼我都替你肉疼!不过我看你这模样,应是没取到吧?没关系,人没事就好,走,我们赶紧回去,家里出事……” 趁她一口气不停说,令狐蓁蓁在湿淋淋的袖袋里一顿翻找,终于掏出个白纸包,里面正是六颗莹润洁白仍带雨水的栾木果实。 巫燕君的滔滔不绝一下就断开了。 她眼怔怔看着栾木果实,声线是迷惘的:“是、是真的果实?” 还有假的不成。令狐蓁蓁吃了口面:“你摸一下。” 巫燕君伸出手极轻极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果然是真的!惊喜来得太突然,她简直如坠梦境,半晌说不出话。 虽晓得这位小师妹身手灵活,能把野妖们制得服服帖帖,可妖君符傀不一样,修士都未必对付得了。她擅自走了之后,自己和师父日夜担心,就怕她遇事,万没想到,她真能取来果实。 巫燕君眼中忽然满是泪水:“……这下大师姐有救了。” “大师姐?”这次轮到令狐蓁蓁迷惘。 是师父想要栾木果实当材料画神气符,手艺人时常满大荒搜寻材料,神气符是最好的自保手段。奈何这些年南之荒的汤圆妖君不知发什么疯,把地界里稍微像样的东西都贴了符纸归为己有,其中就有云雨山那株栾木。师门里都是普通人,哪有手段采摘,师父又一向厌恶修士,这事儿就成了个遗憾。 所以她便去了一趟云雨山,替她摘来栾木果实,如此简单的因果,怎么会扯上大师姐? 巫燕君拭去眼角泪水,小心把果实收好,叹道:“你还没见过大师姐吧?她是师父的亲生女儿,之前离开了师门大宅,前几天刚被人送回,说是在北之荒收集若木树皮的时候被妖商打成了重伤!唉!实在可恶!我以为只有南之荒这边苛刻些,想不到那些妖商在北之荒也这么猖狂!” 原来如此,妖嘛,在大荒不猖狂的少见。 令狐蓁蓁埋头继续挑面吃,巫燕君是个急性子,只拽着她要走:“看你这狼狈样子!叫你不要用普通树皮纸画符了,那种符能撑多久?快!先找个客栈泡一把热水澡,收拾干净了赶紧回家!” 令狐蓁蓁连连大口吞面,声音含糊:“这面两文钱,让我吃完。” 好歹也是预备手艺人,居然为两文钱斤斤计较,巫燕君又好气又好笑:“你取来栾木果实,还怕师父不给钱?” 令狐蓁蓁摇了摇头,指向右腕上的木雕镯子,那是师父亲手做的加持袖中乾坤法的木雕宝具,三弟子一人一个。 “不要钱。果实是这镯子的回礼。”她吞了面,一脸还完欠债的轻松表情。 又是回礼。 半年相处下来,巫燕君对她这套奇怪的规则已熟视无睹。 栾木果实是拿来救大师姐的命,一个宝具再怎样珍贵,能与大师姐的命相比吗?可小师妹是不管这套的,她觉得对等,谁说都没用。 也罢,回礼就回礼吧,还能打她不成。 巫燕君支颐细细打量令狐蓁蓁,她从头到脚都滴着水,柔软的衫裙尽数贴在身上,身段妖娆,一点也不像有气力的模样。实在想不明白,她那能把野妖揍得鬼哭狼嚎的本事到底是从哪儿迸发出来的。 她忍不住问:“你怎么取到果实的?妖君符傀可有为难你?” 这个说来话很长,还很生气,不想说。 令狐蓁蓁恼火地吹着面汤热气,巫燕君见她如此,便知必有不顺心的遭遇,索性换个话题与她排解:“这趟咱们回去先把大师姐治好,我晓得你想出门看看外面,等大师姐好了,我带你出门玩,玩一年都不成问题。” 本以为小师妹必要欢喜应下,谁想她却一愣:“可我要先做十年关门弟子。” 她还真把十年关门弟子当做个正经交易…… 巫燕君揉了揉脑壳,想起半年前小师妹收拾完桑树妖是打算走的,结果师父哭着喊着非要她拜师,最后甚至不惜用银钱诱惑,砸出五百两买她当十年关门弟子。小师妹可能没什么见识,区区五百两就把她砸得晕头转向,毫不犹豫拜入师门。 一个真敢买,一个真敢卖,银钱换关门弟子,uu看书.ukansh 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忽听她又道:“而且师父说了,这趟从云雨山回去,就教我木雕手艺。” 巫燕君有些惊喜,还有点儿诧异:“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做手艺人,不是说花里胡哨么?” 拜入师门后,小师妹倒是非常尽职,当天便看师父绣了一晚上真言——那是东之荒某户人家要的衣裳,要求是一个时辰换一种香味。到了早上,引香真言绣完,把衣服抖开,醉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师父问她有没有意思,她只来了句“花里胡哨”,气得师父一整天见着她就翻白眼。 然而她又确实资质难得,让画符便是一笔到底,一个停顿不曾有,师父最后硬生生为着她把阴阳怪气的脾气都改了,成天和颜悦色地。 令狐蓁蓁很认真:“画符和宝具有用。” 尤其这次在云雨山,神风符和油布翅膀顺利扭转僵局,不然她要被无赖修士坑死。 巫燕君笑道:“跟仙门术法沾边当然有用,可再有用也比不上真正的修士。等你将来出师成了手艺人,做的最多的还是花里胡哨的玩意。” 令狐蓁蓁正要说话,忽听街头一阵喧嚣,紧跟着天顶“当”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是一惊。 雷鸣般的巨响连响三声后,天顶又传来一道声音,直刺入耳,正是妖君敕令术:“近日有修士在地界内生事,戕害妖类,其心可诛!即日起,举凡客栈、饭馆、民居一律不许接待修士!如有抗令,处以火刑!” 如此这般说了数遍,镇上的人才突然惊觉似的,霎时间喧哗四起。 第7章 妖君3子 昌元妖君如此蛮不讲理厌恶修士的作风也不是一两天了。 他每次针对修士都要牵连普通人,说是不给招待中土修士,可谁会把身份刻脸上?何况为避免昌元妖君找麻烦,绝大多数修士在这里都会藏起异宝和仙门羽衣,与普通人无异,如何分得清? 指着普通人强行说修士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他是非要将南之荒生活的凡人们逼上绝路。 可惜了原本最繁华的南之荒,变得这般惨淡,连妖商们都不肯再来。 巫燕君悄悄拽了拽令狐蓁蓁的袖子,低声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回去。” 南之荒的荒帝也不知什么毛病,如此放任昌元妖君,若在西之荒,似这种妖君,早被西荒帝褫夺封号赶走了。 令狐蓁蓁再顾不得烫,只忙着狠狠吞面,这面花了两文钱,无论如何也要多吃几口。 不想四下里突然起了风声,街上一排排的灯笼瞬间被狂风扯得横过去,连屋顶的瓦片也被刮落,噼里啪啦砸下来,行人们躲闪不及,惊叫纷纷。 眼看一片瓦当头砸下,她急急让过,一个不留神,碗里残余的面全泼在袖子上。 哎呀,她的两文钱! 周围又有无数人急道:“快看那边!” 什么? 令狐蓁蓁扭头望天,只见半空驶来一辆巨大的车,拉车的是两头竖睛妖马,狂风正从它们身上迸发而出,镇上半数房屋的瓦片都被撕扯开,这一次,却没人敢惊呼尖叫了。 巨车似水滴般轻轻落在街上,尖锐的风声霎时停息,狼狈不堪的行人们畏惧地后退避让,个个俯首行礼不敢抬眼。 是妖君三公子的车。 看来那道妖君敕令是三公子代发的,前脚发完,后脚驾车现身,必然没好事。 摊上这妖君一家子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偏偏来的还是三公子。 这位三公子名声极坏,当然,跟他父亲不是一种坏,他对人与妖倒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地好色如命。他平日不怎么出门,但每次只要一出来,必有女子遭殃。 眼看那两只竖睛妖马将车渐渐拉近,人群里的年轻女子们都恨不得把脑袋缩回肚子里。 巫燕君使劲把令狐蓁蓁的脑袋按下去,声音极低:“快把脸藏起来!千万别抬头!”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异常沉闷的声音,令狐蓁蓁垂着头,刚把袖子上残余的面条清理干净,便见车舆停在了自己面前。 赭色的车帘被撩开,露出一张瘦削的脸,面容看着倒是和善的,眼神却跟盯上猎物的蛇一般,直勾勾地看着她。片刻后,他从鼻子里哼出个满意的声音,又慢慢放下了车帘。 车门立即打开,里面走出两个高大如铁塔般的妖,眼看一左一右地冲着她来了。 令狐蓁蓁错愕地退了两步,这是要跟她打架?!她觉着这种体型的兽妖打起来只怕不容易,他们跟野妖的差距得有十万八千里。 “蓁蓁……” 巫燕君已吓得僵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昌元妖君这一家子在南之荒跟霸主差不多,谁惹得起?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只巨妖提小鸡似的把小师妹提上车,一点办法没有。 上了车,令狐蓁蓁却淡定下来——那两只兽妖不是来找自己打架的。 四处打量一圈,车厢内异常宽敞,瘦削的妖君三公子正斜倚在一张软塌上。软塌下面,绕着车壁细数,足有五个年轻女子,个个捂着脸缩成一团,泪流满面。 ……她明白了,原来是当街抢女人。 这里应当都是被他抢来的女子,其中有一个莫名眼熟,那轻软飘逸的杏黄长裙,那绾得特别精致的发髻——是三个灵风湖女修士之一,叶小宛。 不是吧,她也被抢了?她不是修士吗? 似是察觉到视线,叶小宛缓缓抬起头。她倒没哭,只是满面焦虑,见着令狐蓁蓁,她不由“啊”了一声:“令狐姑娘!你也……” 三公子笑眯眯地开口:“你们认识?令狐这个姓有意思,还罕见,你叫什么名?” 令狐蓁蓁想了想:“我姓令,名狐。” 三公子不以为意地笑了声,朝她招手:“你过来。” 她仔细掂量了一下实力差距,立即依言过去,他便眯眼细细瞧她片刻,语气很苛刻:“跟落汤鸡似的,真邋遢。”说完又捂住鼻子,露出嫌弃的眼神:“衣服上一股酱油味。” 又是落汤鸡又是酱油味,那干嘛要抢她? 三公子长了张和气的脸,说的话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他看着叶小宛,颔首道:“你是中土修士,还偷拿我父亲地界里的栾木果实。” 说罢又扭头来看令狐蓁蓁:“我听栾木上的藤妖说,有个穿绿裙子,嘴唇特别红的小丫头砍伤他,是你吧?怪不得你和她认识。你们一个个的,可真是胆大包天。” 竟然是因为栾木果实的事!所以妖君敕令是为了抓她?! 令狐蓁蓁暗暗吸了口气,汤圆妖君好生小肚鸡肠! 三公子缓缓道:“巧得很,竟给我捉到偷摘果实的小贼,不过我知道,伤了栾木,毁了符傀的不是你们,所以罪不至死。既然以后是我的女人,偷拿果实这种小罪,我替你们消了。” 见叶小宛面色惨白,他便又笑:“你们应当开心才是,父亲要整治地界里捣乱的中土修士,少不得用些雷霆手段,误伤凡人也是常见,你们被我带回俊坛的行宫,却可以养尊处优。只是,回去后得好生学些规矩,似你们现在这样一直哭、缩着背、举止粗鲁可都不行。” 车厢内彻底陷入死寂,少女们终于连哭也不敢哭了。 令狐蓁蓁偷偷闻了闻袖子上的酱油味,哎,两文钱的面,没吃几口就这么毁了。她两天两夜奔波无眠,累得半死,连个盹都没打,又遇到这倒霉三公子。 世上的事,真是没道理。 * 大荒共分为东南西北四荒,四方各有一位荒帝执掌,南之荒的荒帝似乎并不怎么管事,导致这两年反而是昌元妖君越管越多,他那套不讲理的规矩覆盖范围也越来越广。 在被第八个食肆拒绝接待后,周璟终于忍不住发火:“那狗日的妖君到底要干嘛!荒帝都允许,他算什么东西!还不给中土修士来南之荒了?!” 秦晞默默望着空荡荡的街道,何止是不欢迎中土修士,摆明了连普通人也厌恶,这样下去,南之荒迟早再也没人。 这妖君脑子坏掉了吗? 眼见最小的食摊都不接待中土修士,他终于也有些郁闷。 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钱庄,刚把金条换成银钱,那昌元妖君就下了敕令找中土修士的麻烦,连饭都没地方吃。虽说有修为撑着,不至于像普通人那样必须每日进食,可他们还没到不用吃饭的境界,该饿依旧饿。 街边充满烟火气的摊子,放在中土他们沾都不会沾,然而此刻饥火燎心,煮面条的水汽都极诱人。秦晞盯着锅里的面条,眼珠里直冒绿光,周璟赶紧把他拽走,他晓得,这位师弟绝对能做出强取豪夺的坏事。 他们此番来大荒,是为了寻一个极紧要之人,找回一件极紧要之物,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因此能低调必须低调,不能低调,也得咬牙低调。u看书 uukanshu 他索性搬出正事来压一压饥火,低声道:“怎么样,签文上的深谷为陵还有思女无后,你想明白是什么东西了没?” 提到这个就头大,秦晞摸着耳畔的细小玉环:“想不明白,总之,慢慢找吧。” 说罢,他递过去一只热腾腾的馒头。 周璟眼睛都直了:“你偷、偷……” 秦晞三两下便吞了一只馒头,再从袖子里取出第二只:“我放了钱的,不算偷。” 哦,那还好。 周璟抢过馒头一口咬了大半个,含糊不清地说道:“这狗屁妖君找事,干脆别待南之荒,去西之荒看看吧。依我看,签文故弄玄虚居多,前面都是幌子,咱们干脆直接去西之荒的定云城,说不定马上就能找着。” 他也是这么想,天天吃馒头睡树顶的日子他觉着不适合自己。 秦晞搓了搓指尖残留的馒头渣,忽见斜对面客栈前站了两个很眼熟的穿杏黄裙的女修士。她们看上去不大好,站都站不稳,似是拉着掌柜哀求什么,那掌柜满面愧疚,只是连连摇手。 “罗师妹,你们出了何事?” 周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罗之云如得了救星般急急转身:“周师兄!秦师弟!求你们救救我师姐!” 这一下动作过大,一直扶在怀里的曾静软软摔了下去,周璟急忙抓住,却见她满面是血,且仍有细细的血从五官里渗出。 这么重的内伤! 他正要询问,不想罗之云也一头栽倒在地,同样数行细细的血从她口鼻中汩汩漫溢,顷刻间染红了半张脸。 第8章 双管齐下 子夜时,疗伤终于完毕,秦晞将曾静放在地上,缓缓出了口气。 一旁的罗之云受伤不重,已醒来多时,正含着泪与周璟诉说经过:“当日与二位在云雨山道别,我师姐妹三人便往西之荒渡口赶。途中遇到昌元妖君广发敕令,我三人只怕惹祸,本想连夜赶路,却遇到紧随其后的妖君三公子。三公子指使手下兽妖对叶师妹纠缠不休,拉扯中叶师妹怀里的栾木果实叫他发觉了,他便直接动手抢人。曾师姐为了护着我们,连中两次蝠声术……” 说到这里,她又哽咽起来:“三公子说,昌元妖君广发敕令正是为着栾木果实被窃取的事,还说我们毁了符傀,要我们偿命。叶师妹主动出来顶罪,就、就被那三公子拽上车拉走了!说什么带去俊坛的行宫做他的、他的……我只怕叶师妹已经……” 罗之云再也说不下去,泪如泉涌。 周璟听得眉头紧皱:“那狗日的妖君真在挑事,南荒帝就这样任他胡来?” 虽说大荒铁律是不许杀妖,可中土修士也不能轻易被伤害,彼此多数是维持一种微妙的和谐,互不干扰。然而昌元妖君却发了疯一般,甚至在自己地界里订了新规矩:妖可以杀人,人却不可以杀妖。 大荒妖虽多,但人更多,他摆明了不想给人好日子过。 罗之云犹在拭泪:“听说南荒帝已多年不管事,更有传言说他极厌恶修士,所以才如此放纵昌元妖君。” 一个不管事还厌恶修士的荒帝,一个发疯妖君——实实是乱七八糟的南之荒。 秦晞疲惫地坐下去,一手将垂在耳畔的玉清环拨去后面。 要不是昌元妖君找事,他这会儿应当是睡在最奢华的上房,喝着大荒最上等的美酒,而不是躺在野地荒屋里,睡又冷又硬的泥地。 想想实在来火。 “俊坛的行宫。”他语气里带了一丝阴森森的杀意,“有意思,为一张群傀符纸大动干戈,不晓得三公子跟符纸一样被扯碎,昌元妖君是什么反应。” ……都说了在大荒无论如何要低调,把三公子杀了,这大荒还能待吗? 周璟不理他,只安抚罗之云:“罗师妹不必焦虑,明早曾师姐醒了,你与她先往西之荒渡口去等几天,我和师弟会把叶师妹带过去的。” 罗之云万分感激之下,哭得反而更厉害了。 两位太上脉修士显然都不擅长应付这局面,一个被哭得睡不着,一个尴尬。不过她内伤初愈,到底体力不支,哭着哭着竟不自觉又昏睡过去。 周璟松了口气,忽然问:“你下了昏睡术?” “是。”秦晞睡意朦胧,“要不你替她解?” 这样说就是没下了,周璟对他的作风比较了解,思忖片刻,又道:“俊坛的行宫离这里很远,听说防守甚严密,须得想个低调稳妥的法子混进去。” 事情起因是为着符纸被毁,这事儿他们多少要担些责任,必须得把人救出来。 秦晞翻了个身:“法子我来想,七师兄可否安静一会儿,师弟很困。” 周璟哪里理他:“可以用障眼法混进去,只是太容易有破绽,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 秦晞睁眼看他:“真要杀三公子?” “杀个屁!”周璟快烦死他了。 那他放心了,刚才就随口一说,当真可不好。 * 风从敞开的殿门外缓缓灌入,冰寒刺骨,叶小宛冷得瑟瑟发抖,紧紧抱住胳膊,一面偷偷环顾四周。 殿内已聚集了十来个和她一样只穿着单薄丝裙的少女,有的面善,有的面生,兴许是三公子这两天又新抢的,但她始终没找着令狐蓁蓁。 完了,必是那三公子等不及已向她伸出魔爪。 叶小宛不禁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悲愤来。 这一趟来大荒,实实被昌元妖君坑惨了,也怪她自己不够谨慎,原本三公子总还有些忌讳,并不敢真抢中土修士,谁想叫他发现了怀里的栾木果实。这下被抓个正着,不但自己遭殃,还累得两个师姐重伤,也不知她们现在是死是活。 她竭力收拾心情,偷偷探头往窗外看。 这里是一座寸草不生直插入云的孤峰,俊坛的行宫就建在冰封雪埋的峰顶,所有房屋建筑错落有致分布在险壁上,竟不成整体。窗外就是悬崖,底下白茫茫一片云海,不知其深几何,稍微看一眼便令人心悸。 她们身处的地方叫黎黄宫,三公子强掳来的女子都被安置在这里,而黎黄宫也仅仅是俊坛行宫驳杂建筑里的一小块,更建在最险处,除非生了翅膀,不然根本没法逃。 殿外木回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多半是黎黄宫的管事,叶小宛急忙用袖子吸干眼角的泪。这鬼地方的鬼管事连哭都不给姑娘们哭,动辄就用黑铁戒尺打脚板,痛入骨髓,她可不想再被打了。 下一刻,殿门处走进个高挑窈窕的身影,竟是令狐蓁蓁。 同样穿着单薄半透的丝裙,她虽也冻得脸皮发青,倒还镇定,进来后只张望一圈,随即便往叶小宛这里走来。 “令狐姑娘!”叶小宛压低声音,“你、你没事吧?” 她有事。 一进黎黄宫,她身上所有的衣物就都被女妖们扒了,连木雕镯子也不例外。真凶残,她全部家当都在镯子里,没了镯子,就是跑出去也没法过,饭都吃不起。 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早先把栾木果实给了二师姐,不然简直雪上加霜。 令狐蓁蓁吐出一团白雾,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手揣进袖子里,用最轻微的声音说道:“修士不是会传信术吗?叫你师姐们来救啊。” 叶小宛羞愧地垂下头颅:“我……修为浅薄,还没学会传信术。而且师姐们都被三公子打伤了,只怕性命堪忧。” 看来中土修士也并非都如那两个太上面一般强。 叶小宛突然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令狐姑娘,你不怕吗?” 令狐蓁蓁摇头:“我很怕。” 叶小宛声音微微发抖:“你有没有发现,黎黄宫只有我们这些被新抓来的,在我们之前的人去哪儿了?” 令狐蓁蓁朝窗外看了一眼:“都丢下去了吧。”反正肯定不可能好生送回去。 叶小宛面色苍白:“我是昨天偷听女妖们交谈才知道的!被掳来的女子都是等三公子玩腻了就直接扔下孤峰!令狐姑娘!我们一定得逃!” 令狐蓁蓁声音更低:“你有什么法子?” 叶小宛再度羞愧地垂下头颅:“我……还没想好,我再想想。” 令狐蓁蓁侧头往外看,这座孤峰太高,就算有油布翅膀,也不可能安然落地。攀爬估计也不行,整座孤峰都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爬到一半不是累死就是冻死。 她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正有些无奈,忽闻殿外传来妖兽的低低嘶吼声——是妖兽坐骑的吼声,u看书 wwukansh.cm 谁有坐骑?她伸长脖子朝殿外张望,便见黎黄宫的女管事正从一匹雪白的虎妖坐骑背上下来,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守卫女妖。 这位女管事她见过不下三次,每次身后都跟四个女妖。女妖们个个腰佩短刀,且看体型多半是兽妖,想悄无声息弄倒她们,只怕不容易。 女管事进殿后先姿态高傲地环顾一周,见女子们虽冻得面无人色,却个个垂头静默,她不由露出一丝笑,训话时语气也温和许多。 “你们乖觉,三公子便欢喜,我也省事。三公子是个有雅趣的妖君公子,你们能来这黎黄宫,从此衣食无忧,备受宠爱,其实福运不浅,多少女子想来都来不了。只要乖乖听话,不忤逆三公子,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们。若能再把仪态学好,知道怎么柔顺地侍奉三公子,那便再好不过。” 令狐蓁蓁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在师门大宅住的半年间,她见识过不少野妖,摸索出一套规则——草木类的妖总不能离原身太远,像藤妖和桑树妖那种,便只能画地为牢。花妖则常把妖身带在身上走动,虽灵活些,却多数不会很强。 她怀疑这管事是个茶花妖,她细微的举止动作间一直很在意发髻上的那朵红茶花,即便是离着这么远训话,她也总会下意识抬一下手,仿佛要护住什么。 很好,有武器,有坐骑,回头她就掐了这花妖,逼她把镯子还回来。 令狐蓁蓁轻轻拽了拽旁边叶小宛的袖子,轻柔的声音近乎耳语:“我有法子,但你要帮忙。” 第9章 1波3折 冬月初一,晚霞万里。 因连着下了两天的雪,峰顶一片白雪皑皑,绚烂的霞光晕染在冰雪之上,整座黎黄宫都笼罩在淡淡的橙红色之中。 这层暧昧而温柔的霞光透过偏殿的巨大木窗,也染红了殿内美人们的面颊。 女管事端坐在软塌上,目光扫过这些被精心装扮过的女子,甚是满意地微微颔首。 此次因着昌元妖君下敕令,三公子视察整个地界,共带回十五个新美人,在这黎黄宫中细细训教了三四日,果然个个比先前好上许多,走起来也好,站着不动也好,都颇有些风流味道,是三公子喜欢的模样。 就等三公子今晚来亲自挑人了。 她的目光落在殿内唯一一抹艳丽而高挑的火红身影上。 这红衣美人实实是罕见的容姿,当初一眼见着,她就晓得她适合鲜艳浓烈的颜色,她这身装扮还是自己亲手挑的。尽管三公子平日里偏爱清雅,但秾艳到这种地步的美人,可完全不同,她必能得到前所未有的盛宠。 三公子曾经最宠爱的美人在黎黄宫活了两年,女管事觉着这位红衣美人必然能比先前那个活得长一些。 “令狐,你过来。”她开口唤她,对这位极可能受盛宠的美人,她好生把名字记住了。 红衣妖姬踩着不紧不慢的慎重步伐——哎,这走路的仪态就不对劲,莲步轻移呢?怎么走得好像地上藏了刀尖一样?她这几天到底练了什么? 可是绚烂的霞光透过窗楹撒在她身上,头顶华美的黄金头饰光华璀璨,几近不可逼视,她半张脸被暧昧的橙红色晕染,浓密的睫毛好似半透明的,整个人显得迷离而妖艳,实在美得令人无话可说。 女管事一瞬间就把斥责的话吞了回去,和颜悦色地开口:“你先前说,愿意为三公子吹奏一曲,准备得如何了?” 令狐蓁蓁道:“准备好了,不过我吹笛子,还需个伴舞。” 说罢,她便指向角落里的叶小宛。 哦,是那个穿白纱衣的美人,也是个极出色的,双眸似水,甜美里面还带了股莫名的韧劲儿。 “很好,让她上来,你们排演一遍给我看看。”女管事含笑颔首。 银铃脆响,叶小宛翩跹上前,赤足上银铃清脆响动,半透的白纱衣衬着她轻盈的仪态,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她落在令狐蓁蓁身侧,指尖捻了一朵花般的形状,甚是优美。 令狐蓁蓁将润白的玉笛抵在唇边,她唇色红艳,上了胭脂后更是极诱惑,纤细的手指捏着玉笛,不知是玉白一些,还是她的手白一些。 笛声啾然鸣动,女管事陡然握紧了拳头。 这笛声……好像跟她这美丽的架势全然不是一回事啊…… 女管事皱眉扶额,满殿的人个个一脸忍耐之色,唯有叶小宛还在翩然起舞,跳得特别好看,实不知她如何能在这片刺耳噪音中找准节拍的。 不行,脑壳好疼,眼睛根本没法享受,女管事把手一挥:“别吹了!” 扎耳朵的噪音终于停下,火红的美人有些无辜地望过来。 “你就拿这种东西呈给三公子?”女管事问得声音发颤。 令狐蓁蓁奇道:“我不是吹得挺好吗?” 女管事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冷不丁身侧的女妖“嗤”地笑了一声,她不禁扭头狠狠瞪了这胆大的女妖一眼——新来的竟这般没规矩! 她缓了缓,只盯着令狐蓁蓁,这红衣妖姬神情无辜,无辜里带着异样的平静。 不用说,她多半是故意的。向来到了黎黄宫的女子,若哭闹哀求,甚至寻死寻活,反而好对付。最麻烦的就是她这种,最能作死,她要是到了三公子面前仍这般放肆,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得给她来点小教训,杀杀野性。 她指着令狐蓁蓁,吩咐身侧四个女妖:“把她按住,打脚掌十下。” 打脚掌?令狐蓁蓁视线落在那四个朝自己走来的高大女妖身上,其中一个从袖子里取出一根二尺来长的黑铁戒尺——用这个打脚掌?!什么人想出如此惨绝人寰的刑罚! 她缓缓退了两步,恰在此时,一直躬身在旁静立不动的叶小宛突然动了,长长的纱衣袖子里喷出团团绿烟,顷刻间化为数道藤蔓,将那四个女妖缠住。 藤蔓并不粗,力道也弱得很,但因着猝不及防,女妖们到底是被缠住,一时挣扎不开。 令狐蓁蓁也动了,火红的身影划出一道利索的弧线,黑铁戒尺已被她抢在手中。 “碗,取刀关门。”她的吩咐极简洁。 碗是什么? 叶小宛觉着她嘴里的“碗”跟自己的“宛”绝不是一个东西,但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脚掌在地上一踏,偏殿的门窗霎时尽数关闭锁死,四下里登时一片昏沉。 紧跟着,她手掌又是一抬,女妖们拴在腰上的短刀便落入她掌心,却只有两柄,她不由微微一怔。 说时迟那时快,女管事的反应比她们料想的要迅捷无数,只愣了一瞬便伸手入袖,看姿势是打算抽警示符。令狐蓁蓁出手如电,手里的黑铁戒尺毫不犹豫掷出,“呜”一声锐响,正击中她肘间,不等女管事再动,她一把抓过叶小宛手里的短刀,寒光疾射,刀刃擦着女管事的耳朵,直接将她发髻上的巨大山茶花打穿,钉在了墙上。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般利落干脆,她鲜红的袖子像一条流动的红线,毫无凝滞,骤然扬起复而缓缓垂落之际,女管事已扑倒在地,墨汁似的妖血在身下缓缓铺开,触目惊心。 好、好厉害!叶小宛忽觉自己这修士做得弱炸了,只习惯地想着要用什么术法来对付,看人家多干脆,戒尺短刀就能把妖给重伤。 短短数息间,局面便已翻转,四个女妖甚至还没能挣脱藤蔓术。 叶小宛拔刀便刺,冷不丁某个女妖身上忽有金光迸发,她只觉手腕被人捉住,下一刻,熟悉的嗓音便在头顶响起:“他娘的!你们可真会乱来!” 她不由惊呼出声。 这边令狐蓁蓁刚把女管事翻过来,她的镯子还没取回,可不能叫她死了。 逃跑计划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要能制服女管事,就成功了一半。待把她衣服全扒了,叫她用不出任何手段,挟持着取回镯子,再把她的坐骑抢了,她们就能从这孤峰上逃走。 令狐蓁蓁动作飞快,正要扯开女管事的腰带,后面叶小宛的惊呼声便吓了她一跳。 一转身,却见叶小宛被一个穿深紫衣裳的男人抓在手里,竟是周璟。 而靠着自己这边的殿角,一身白衣的秦晞刚把手从最后一个守卫女妖的脖子上收回。 太上面修士?她不由怔住。 直至此刻,偏殿内原本被吓傻的众多女子才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哭叫着奔向紧闭的殿门,急于逃离这血腥的地方。 眼看她们开始砸门,令狐蓁蓁再也顾不得两个修士,反手便去抓女管事,不料抓了个空,那满身鲜血的女管事不知何时已躲了老远,手里还捏着一粒青光小球。 不好!她的戒尺脱手而出,还是迟了一步,小球被女管事一把捏碎,只听殿内“嗡”一声,眼前青光流肆,竟是起了妖言结界。 结界如悬浮的丝网,一层层在殿内散开,眼见一个少女不小心触碰到那层青光,立即被结界收拢裹成一粒茧子,令狐蓁蓁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完了,功亏一篑。 一阵阵激烈刺耳的钟声在峰顶回荡,是警示符的动静,两个姑娘的突然发难打乱了他们低调的营救计划,这下势必要惊动三公子,没法再救剩下的人。 秦晞皱眉唤出风雷术法,周璟那边动静更大,听着像是把偏殿的墙给拆了。 “元曦!说好的地方见!”他的声音一倏忽间便窜了很远。 说好的地方当然没问题,只要找到能指路的。 秦晞将面前的妖言结界震碎,终于找着红衣的令狐蓁蓁,她正在密密麻麻的结界青光里避让奔跑,比兔子还灵活。 她可真是又一次叫他大开眼界。uu看书 .kanshu.om 风雷术法瞬间将周围的结界扯碎,秦晞上前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失礼了。” 翠绿鲜亮的术法光辉骤然铺开,洪水般朝前猛撞,令狐蓁蓁只觉耳朵都要被炸聋,眼前烟尘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整个人为他拽着疾驰出偏殿,却是落在了外面一处宽阔平台上。 她正欲开口,冷不丁他猛拽着她窜至平台边缘,一个纵身便往云海跃下,刺骨的风瞬间把她嘴里的话吹得一干二净。 这是什么自取灭亡的逃命方法?! 急速下坠中,似有无数狂暴的风在拉扯,她整个人像一片树叶似的翻过来倒过去,神志不清之际,她好像抓到了什么,当即死死抱住。 不知过了多久,凄厉呼啸的风声渐渐变得柔和,最后归于虚无。很快,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连带着她面颊紧贴的地方微微震动着:“令狐姑娘,到底了。” 到底了?她被摔成了多少瓣?怎么还能听见声音? 令狐蓁蓁缓缓睁开眼,微微动了一下,手脚都在的样子。 她迷惘地四处张望,这里不晓得是什么地方,满地碎石,不远处有一条甚宽阔的河流,水流十分激烈,潺潺有声,河对岸是茫茫无边的漆黑野林与高低起伏不一的连绵山峦。 ……没死? 她抬起头,秦晞的脸意外的近,也垂睫看着她,一只手还捂着鼻梁,声音模糊:“可否放开我?” 她那个高高的黄金头饰,一根戳着鼻梁,一根戳着耳朵,好痛,忍到现在。 第10章 救命之债 令狐蓁蓁收回缠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后退数步,犹带身在梦中的迟钝感:“你们……太上面……怎么、怎么会在……” 还在太上面,她必是故意的。 “来救灵风湖的师姐。” 他们用障眼法化作女妖本是为了低调行事,没想到最后还是闹得一塌糊涂,怕是南之荒这里以后也不能来。 秦晞返身沿着河岸疾走,见她没动,便道:“跟上,有追兵。” 令狐蓁蓁看了看他走的方向,奇道:“你是要去哪儿?” “西之荒。” ……那边是往南,这人不认路?是要走回去么? 令狐蓁蓁转身便跑:“这边才是西。” 他说有追兵,那可得快点,她提起过长的裙摆,跑得特别快,秦晞很快便落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既是逃命,她也顾不得厌恶背后有人这种事,一路卖力狂奔,在崎岖林间跑了大半夜,渐渐便气力不继。身上的衣服太宽大,碍手碍脚的;头上那个黄金饰物越来越沉,头皮疼,脖子更疼;沉甸甸的黄金耳饰快把她耳垂拉到肩膀了。 好辛苦。她气喘吁吁,抬手正欲把碍事的饰物们扯开,秦晞突然停下了脚步。 “休息会儿吧。”他寻了块平整的地方,柔和的清光拔地而起,圈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自己先往树下盘腿一坐。 令狐蓁蓁喘得厉害:“不是有追兵吗?”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跑一阵,至少能撑到天亮。 “我划了清光阵。” 秦晞懒得解释什么是清光阵,只拽了拽衣角,突然发觉衣襟上染了数抹暧昧的胭脂色。 他盯着看了半晌,又抬头望向令狐蓁蓁,她唇色极浓艳,必是跳崖时死死抱着他那会儿沾上去的。他的眉头皱了一瞬,立即抬手掸落,谁想胭脂印不比灰尘,越弄越是晕染开,他终于有些无措。 修士避尘避雨避寒避暑,这胭脂印居然避不了,偏生还是件白衣。 艳红的身影凑过来蹲在了他面前,她还在喘着,黄金头饰上的金丝一下下晃动,盯着那几团胭脂印,脸上带了一种不合时宜的高兴。 眼看黄金头饰又要戳在自己脸上,他朝后让了让,便听她说道:“我们来把账清清。你们欠我救命钱带路钱问询钱送水钱,还破坏了我的逃跑计划,害我镯子没拿回来。不过还是要多亏你相救,那些账就清了。” ……大荒人连人话都不会说,救了她,还觍着脸摆出“我不跟你计较了”的模样,脸皮之厚简直匪夷所思。 也行,既要算账,那就好好跟她算算。 秦晞淡道:“你割破我衣裳,五十两。八只符傀是被你的狂风刮出来的,我若不震碎符纸,你早就被符傀弄死了,这笔救命钱怎么说?” 令狐蓁蓁摆了摆手,甚是大气:“那些马上一并清了。对了,你有带树皮纸吗?” 他在袖中摸了半日,只取出数张白纸:“有白麻纸。” 令狐蓁蓁正要接,他却将手一收:“要去何用?” 她实在诡异得紧,无论是一刀就能重创妖身的利落身手,还是落崖后马上就能狂奔的镇定,加之她身上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之在他这儿,她已经不算普通人了。 她面上那层奇怪的高兴越发明亮,连声音都轻快几分:“我帮你把这些印子去掉,而且保证不管怎么折腾,你的人和衣服到西之荒都是干干净净的。加上咱们两个都是去西之荒,你是修士,打架的事交给你。还有你方才说的衣裳啊符傀啊,一笔头,五百两,我帮你画张避垢符就够了。” “避·垢·符。”秦晞一个字一个字念,目不转睛盯她,“你会画符?” 他知道大荒这里手艺人很多,但听闻他们行踪极低调,鲜少暴露身份,难不成他真就撞上一个? 他把纸递过去:“你画个我看看。” 令狐蓁蓁将白麻纸捏在指间细细搓揉,白麻纸的灵性终究不如树皮纸,怕是普通墨水没用。 她摘下左耳的黄金耳饰,用尖端在食指上狠狠一扎,蘸着血稳稳当当一笔到底,画了一道避垢符。鲜血充分唤起了白麻纸与符的感应,纸面骤然一亮,那道血红的符像是突然活了一样,隐隐散发出一层红光。 “给。”她大方地把符纸递过去。 秦晞用指尖捏住一点点符纸边缘接过,前后左右打量许久,复又看了她一眼,她琥珀色的眼珠在月光下被映成了青灰色,里面满是期待。 他将符纸轻轻按在衣襟上,便见怎么都搓揉不掉的胭脂印像浮灰一样漾出衣料,随意一掸便毫无痕迹。 居然是真的。 秦晞忍不住又把符纸展开,凝神细看上面隐隐泛着红光的符画,一眼就能看出,她画符的手法很熟练,而且特别稳,真是手艺人?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上,她的手掌细而白,一点薄茧都没有。 手艺人怎会没茧子。 令狐蓁蓁浑身舒坦,大松一口气:“这下两不相欠了。” 秦晞默默将避垢符折好塞入袖中,掌心突然吞吐白光,在她食指上轻轻一握,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的疗伤术,价值五百零一两,你须得倒找我钱。” 令狐蓁蓁大吃一惊:“这么贵?!” 而且五百就五百,六百就六百,五百零一两是什么玩意! 他诧异地看着她:“既然是我救了你,我替你疗伤,定价自然该我说了算。” 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坏了,她居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我……并没叫你疗伤。”她试图寻找这笔账的漏洞。 “你也并没叫我救你,但事实就是我救了,也疗伤了。”他拨了拨头发,细小玉环在耳边微微晃动,漆黑的双眼微微眯起,“何况这本来就是你弄上去的印子,你把它弄干净是天经地义。”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令狐蓁蓁反而更不爽:“是你拽着我跳崖的。” 秦晞淡道:“你没和我说不要跳。” 令狐蓁蓁感觉自己被他绕得有点乱,明明在她看来是一清二白的账,到他那边就是算不清的烂账,眼看趋势是自己给了符还得倒贴钱,简直大大的不妙。 她转身欲走,却听他说道:“你最好别出清光阵,追兵马上就到。” 她一下僵在原地,他又道:“这下是又救了你一次,这一路到西之荒,你怕是要欠我不少钱。” 令狐蓁蓁惊道:“我不是给过你避垢符?” 秦晞好似比她还惊讶:“令狐姑娘莫非没做过交易?交易是双方的事,怎能你一人独断?” ……不好,她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你、你要多少钱?”她语气有点儿虚。 他微微偏着头:“我得想想,等想好了告诉你。” “我镯子没拿回来,现在身上没钱。” 秦晞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刻林间便刮起了狂风,妖云雾气团团凝聚遮蔽月色,内里不知藏了多少妖兽,每一头妖兽身上都骑着一只面容狰狞高大无比的巨妖,手里的长刀泛着冰冷的幽光。 没一会儿,天顶传来“当当”数声巨响,一直蔓延到极远处不停回荡,看架势,汤圆妖君是铁了心要在整个地界内把自己的敕令发出去。 “昌元妖君有令!即日起,清理地界内所有修士!南之荒通向东、北、西三荒的要地严控进出!地界内若有胆敢藏匿修士者,格杀勿论!” 令狐蓁蓁痛苦地揉了揉脸,这下完了,她连衣服都没得换,穿这一身走路上就是活靶子,根本没可能一个人去西之荒。 她打几个野妖还成,咬咬牙对付几个落单的妖兵应当也不至于出问题,面对成千上万的妖兵潮水,那只有修士能打。 总觉这样会欠姓秦的很多钱。 眼看乌云般的妖兵消失在天边,秦晞才又道:“我不赶脚程,不会一天要一百两,等你有银钱的时候再结算,不急。” ……他竟还能沿着刚才的话继续,而且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令狐蓁蓁凝神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扯下头顶沉重的黄金头饰:“不然你看看这个头饰?应当能卖不少钱。” 秦晞认真看了看黄金头饰,道:“也行。” 令狐蓁蓁手脚麻利地把拉着耳朵疼的黄金耳坠摘下:“这个也拿去吧。” 他长袖只一拂,金灿灿的饰物便都收纳入袖中乾坤,一面道:“那方才一次救命钱便算结清了。” 她几乎要蹦起来:“你按次算钱?这么多黄金,就一次?” 秦晞与她摆出正经谈生意的姿态:“令狐姑娘不是说,一张避垢符值五百两?我想,姑娘的命总比那符纸要贵重许多吧?你不喜欢按次算钱?那还是按天算?交易是双方的事,你可以提要求,我们慢慢商量。” 和他商量有用吗?令狐蓁蓁算看出来了,他就是仗着汤圆妖君发疯,仗着自己是修士能打架,跟她狮子大开口。照他的天价算法,欠债真是如山高如海深。 好烦,她怎么就打不过妖兵呢?要是能打过,她早自己一个人走了,没道理跟这倒霉修士混一块儿。 “我听说手艺人多是一方巨富。”秦晞甚至开始劝解她,“一张符纸可以卖数百两,你多卖几张不就行了?何必纠结这些小钱。” 这人眼睛定是坏的,竟能把她看成巨富。 令狐蓁蓁索性坦率相告:“我还不算手艺人,u看书 ww.uukashu.co只会画符。只有正式手艺人才有卖的渠道。” 是了,怪不得手上没茧子,她倒是很直率。 秦晞静默片刻,忽然问:“你知道西之荒的定云城吗?” 当然知道,知道的不能再知道,师门大宅就在定云城外的荒山里,她狐疑地看着他,不会这么巧吧? “你若能带我去定云城,这一路的食宿我便包了。” 这个可以有,那救命钱…… “当然,遇一次妖兵就是救你一次,这个钱你得给。等到了定云城,我会把账算好的。” 就知道会是这样。 令狐蓁蓁长长吐出一口气,很好,到了西之荒她就跑,这太上面算账都是天价,她不跟他来这套了,这种孽缘没有结清的必要。 秦晞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到了西之荒你就跑,死活不还钱,我拿你没办法?” “怎么会呢。”她镇定地做出欣赏月色的模样。 秦晞指了指跳跃的清光阵:“清光阵我会一直放在这里,只要它在,我随时都能回来。你若赖账,我也只能把你送回来了。” 真的假的?!她猛然扭头看他。 “信不信在你。”他的语调很平静,根本听不出真假和起伏,“总之,我并不是一定需要你带路,可你却一定需要我救命。” 这话简直正中要害,令狐蓁蓁一头软在树上,扑簌簌撞下许多树叶。 秦晞终于撑不住“嗤”一下笑出声:“我会算得便宜些,你给的起。” 第11章 灯火通明(上) 冬月初四,落日熔金。 正黄昏时分,艳霞似火,烧透半边天,秦晞站在崖边散漫地四处眺望,他似乎迷路了。 令人厌烦的大荒山水好似长一个样,怪石嶙峋,与野蛮生长的树木纠缠在一块儿,实在认不出之前有没有走过。 他索性就等在原地,和之前几次一样,等认识路的令狐找到自己。 很快,不远的高处便传来令狐的声音,憋着气似的叫唤:“太上面——!又丢了?!太上面——!” 还在太上面,她怎么就是叫不对呢? 秦晞把手拢在嘴边,大声道:“令狐姑娘,这里。” 没一会儿,那道火红身影箭一般从茂密的野林里窜了出来,容姿称得上绝世妖姬的令狐,正用一种完全不妖姬的动作朝自己狂奔,并发出愤怒的叫声:“你又乱跑!” 他提醒:“令狐姑娘,是太上脉,我叫秦元曦。” 管他叫什么,怪讨厌的,不想记名字。 令狐蓁蓁头一回遇到这种完全不认路的人,上午他不知听见什么动静,一个人走丢过一回;下午她寻了个水源洗手喝水,回来他又丢了;就刚才,她摘个野果的工夫,他再一次丢了。要不是他,今天就可以翻过这座山的。 她突然又停下脚步,扭头盯着他:“你今天走丢三次,那就抵消三次救命债。” 这人漫天要价,居然按次来计算救命钱,光昨天就遇了十几次巡逻妖兵,汤圆妖君可能把整个家底都掏出来了,照他的天价算法,她欠的钱迟早得有西之荒所有山加起来那么重,绝不能让他给自己挖无底洞。 秦晞偏头想了想,“哦”了一声,并未反对。 她登时又高兴起来,姓秦的不认路,还喜欢乱走,很好,指不定到了定云城他还得倒找钱。 “你不是说食宿全包?吃食呢?”她理所当然地问他,逃出来三天了,他就没给吃的,还是她自己找了野果充饥,今天居然还不给。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秦晞取出水囊递过去:“只有水,修士不用每日进食。不过这附近野妖很多,我可以替你抢些吃食过来。” ……他该不会以为野妖跟城镇里与人混居的妖是一样的?遇到这种比她还没常识的中土修士真头大。 “野妖都是草木成精,不吃东西。”她开始给他灌输大荒常识,“只有兽类成妖要吃。不过兽类成妖很难,一半只能做妖兽。剩下那些能成人型的,大多不会流连野地山林,只有极少数徘徊野外,吃生肉,还会吃人。” 原来如此。 秦晞沉吟道:“和中土全然不同,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的缘故。” “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是什么?” “传闻中土曾是神明们居住的地方,盘古开天地后,曾有羲和送日,望舒驾月,因此有日月精华,天地间充斥灵气。” 那都是啥?令狐蓁蓁只觉陌生无比,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冷不丁却听他又道:“你说的对,食宿该我包,我这就找找有没有野兔野鸡。” 又来?她一把掐紧他的胳膊:“不许去!” 然而这位仁兄全无悔改之意,更丝毫不能体会她领路的艰辛,还是说着千篇一律的话:“就在这附近,不会走丢。” 她真是烦死他了,捉什么野兔野鸡,他怕是不晓得处理起来多麻烦,弄熟了还得花老半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根本没在野地里待过,要是能甩掉他自己走,她早走了。 “你只能白天走丢!晚上可不行!” 令狐蓁蓁卯足了力气阻止他,强行拽着就走。 秦晞觉着胳膊快被她掐断了,只得道:“令狐姑娘,我会跟着你的,可否不要再掐我?” “不行,我抓着才放心。”她一口回绝。 诶,大荒人,作风野蛮。算了,这里是大荒,她是老大,听她的。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一线月遥遥悬挂夜色边缘,令狐蓁蓁侧耳细听,只觉远处好似有隐约人群喧嚣声——荒山野林,哪里来的人群? 加快脚步上了一段山坡,眼前倏地豁然开朗,却是半山腰一方空地,山下是一望无垠的连绵野林,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落建在山坳林间,灯火辉煌,如点缀黑色绒布上的明珠。 令狐蓁蓁骤然停了下来。 因她头一回来南之荒,为防止迷路,特意把师父常用的手艺人地图仔仔细细背过。俊坛行宫在南之荒东侧,按照地图标记,往西翻过三座山就能见大道,大道再走两日便是水清镇。 问题在于,山都是荒山,并无村落。何况汤圆妖君一家子都不喜欢人,这里离俊坛行宫不算太远,也不可能有村落。 “怎么了?”秦晞问道。 她想了想:“按地图来说,这里不该有村落。你要是怕,我们就夜宿山林,水源就在附近。” 秦晞不由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害怕的人是我?” 怕的人明明是她,怕遇到妖兵,按次数收钱,真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小伎俩。 秦晞反手把她一拉,纵身从崖边跳了下去。 风声骤然呼啸,一团团聚集身周。大荒没有灵气,无法原地腾飞,但借着风势从高处滑上一段距离还是绰绰有余。 从高处朝下看,灯火辉煌的村落里人来人往,白石大道旁间隔数十步便有各色琉璃灯笼用以照明,更有许多摊子,从吃食到杂物一应俱全。 孤立在荒山却又异常繁华的村落,在中土很常见。 秦晞正要控制风势落下,却觉令狐蓁蓁凑到近前,她心还挺大,上回跳崖晕头转向,这次已十分平静了。 冷风裹挟着她的衣裙与长发一股脑扑向他,很痒,他偏头让过不停擦刮脖子的柔丝,下一刻她口中的热气便细细喷在耳廓上。 “这里很奇怪,要小心。” 秦晞摸了摸发痒的耳朵,周围风啸尖锐,他也只能凑到她耳边问:“怎么奇怪?” 令狐蓁蓁四下看了一阵:“正常山里的村落不是这样的。” 她从西之荒来南之荒,一路上也遇过不少山中村庄,多数与世隔绝,反正不是这种景象。师父说过,大荒怪事特别多,所以遇到反常之事,更要格外小心。 秦晞未置可否。 是正常的村落自然最好,若不是,那也没关系,太上脉修士百无禁忌,尤其对他来说,遇到什么妖魔鬼怪,都比夜宿山林愉快些。 风势将他们送下去,刚好落在村落大门处,只见人潮往来,好不热闹。门口有一座巨大的白石碑,刻着“臷民庄”三字,字体极古老。 有意思,他只知道臷民国,传闻上古时代存在于大荒的异族。 可自从大荒分了四方,四方又开始有荒帝,这些曾经辉煌的大荒异族们便已零落,绝大多数都已成传说,想不到还有后裔,竟还在这里聚成了村落。 令狐蓁蓁见他毫不犹豫拔脚就要进庄,马上利索开口:“进去也行,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给钱,我提醒过。” 秦晞问得和善:“那要不令狐姑娘一个人夜宿山林?” 一个人可不行,夜里的大荒野林危机四伏,她又手无寸铁,不管是遇到妖兵还是野妖都极麻烦。 令狐蓁蓁还想再说,冷不丁一阵风吹来,一股极诱人的香气钻入鼻腔,方才吃下肚的几个野果瞬间没了踪影。 什么东西这么香! 她两条腿不受控制地顺着味道走,跟闻到肉味的狼似的,眨眼就进了庄子。 这大荒人,前一刻还不肯进,后一刻跑得比他还快。 秦晞一时琢磨不透她的作风,遂跟在后面走。正晚饭时间,庄子里各色食铺开张得热闹,众多吃食虽简陋粗糙,与中土全然不能相比,然而油烟香气源源不绝,连他也被勾出一丝馋虫。 那边厢令狐蓁蓁已顺着味道精准地找着了源头——一个饼摊,饼里夹了各种馅料,用酥油炸得金黄,香气简直要钻进脑仁儿里。 真好闻。 她停在对面使劲嗅,那老板原本忙着做饼,猛然抬头见着这么个服饰华贵的妖艳美人,不由惊得“哎哟”一声,只从锅子里选了张最大的饼包好,献宝似的:“姑娘饿了?拿去,不要钱。” 令狐蓁蓁却摇头:“我不要。” 她身上没钱,uu看书 ww.uukanshuco 给不得回礼。 买可以,该是姓秦的出钱,他答应了包食宿的。 她还未来得及扭头找人,一只修长的手已托着钱从身后送过来,秦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六块。” 买这么多,一定有她的份吧?她不信他一个人能吃完六张饼。 令狐蓁蓁猛然转身,便见他用白纸包了三张饼递过来:“拿着,说了食宿我包。多加两张,是前两日欠你的。” 这不就对了?他若一直如此有来有往,不漫天要价,这趟去西之荒本该轻松很多。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太肚饿,他送饼的模样看着特别顺眼,令狐蓁蓁咬着饼仰头看他,庄内璀璨通明的灯火落在他漆黑眼底,像是有清透的火在烧,那层光极漂亮,她忍不住盯着一直看。 秦晞不明所以地与她对望半晌。 大荒人,言行举止颇多怪异,她这是在看什么?不像是看人的眼神,倒似在看一段风景,看一朵花,看一块石头,好生诡异。 “令狐?”他疑惑地唤她,“有什么事?” 她没事,就是挺喜欢萦绕在他眼底睫毛上那层色泽清透的灯火辉光,说不出的好看,让她想起曾经见过的迷人色彩。 譬如师父买她当关门弟子那日,映在银钱上的璀璨日光;再譬如几个月才能回一趟深山的大伯,踏着夕阳霞光走在山道上,周身那层极柔软极动人的颜色。 都是罕见的颜色。 终于,她看够了,咬着饼开口,酥油香气扑面而来:“吃完饼就走,这里很奇怪,不宜久留。” 第12章 灯火通明(下) 一旁的饼摊老板耳朵甚尖,闻说便笑得憨厚:“姑娘,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也许你没听过臷民庄,可要说奇怪,那还不至于吧?” 令狐蓁蓁淡道:“你撒谎。” 师父说过,大荒没有乐土,至少四位荒帝执掌后,就不再有凡人和异族的乐土了,一个妖君都可以对地界里所有事钜细靡遗地掌控,何况荒帝。 那老板并不以为意:“姑娘忒多疑,你多住几日便晓得这里的好,我们这里民居都敞开给客人们住,不用客气。” 秦晞一听民居敞开住,眼里登时有了光:“真的?” “臷民后裔从不骗人,二位既然来了便是客人,若玩得开心,记得替咱们多说说好话。” 令狐蓁蓁咬着饼转身,一面朝秦晞招手:“走了。” 走去哪儿?夜宿山林?秦晞也咬了一口饼:“不走。” 真是头一回见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还是个修士,露宿野林跟要他大半条命似的。 她只能老话重提:“留下来的话,出事我真不会给钱。” 他用下巴指向村落大门:“进是令狐姑娘自己进的,你大可自己再出去。” 这倒霉修士以为她不想一个人走吗?!可这几天要不是有他划清光阵,她起码被妖兵抓几十次了,独个儿跑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令狐蓁蓁烦得头都大了一圈,忽听他又道:“庄内一丝妖气也没有,又全是熟客,怕什么?令狐姑娘遇事竟不担心性命,反而担心钱。” 担心钱又怎样? 她等他的下文,他却已迤迤然走远了。 * 时近酉末,白石大道上一串串纸灯笼都被点亮,像是穿在发光丝带上的明珠。大道沿途有许多分叉,通往各个民居,民居多是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院落,疏朗有致,檐下亦挂着纸灯笼,衬的屋顶彩瓦流光溢彩。 不知是不是大荒习俗,民居院内都种着高大的树木,明明时值初冬,枝头竟仍繁茂浓密,一叶未落。 这就很奇异了,即便在中土灵气最充沛之地,若非人为干预,也绝不会出现逆了时气的草木,大荒果然处处不同。 秦晞正一路散漫闲逛,忽闻不远处传来孩童的拍手欢笑声:“好厉害!在那边!那边!” 他随意看了一眼,却见斜对面的民居俨然是有一家三口入住,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树下又蹦又跳,倒是她父母个个面色发青,连连惊呼:“姑娘小心!哎呀!别摔着了!” 繁茂枝叶间一阵稀里哗啦乱响,好似有什么野兽在里面扑腾,没一会儿,一道火红身影骤然倒悬而下,一家三口吓得纷纷尖叫,待发觉这奇异的美貌姑娘只是倒勾在枝桠上,一口气还未松下去,又看清她手里捏着的东西,都唬得急忙倒退。 令狐蓁蓁将指间捏住的那只犹在疯狂挣扎的肥大老鼠递给小女孩,只问:“是你要的?” 小姑娘惊得“哇”一声大哭起来,立即便被她的娘亲抱远了,那年轻的父亲尴尬了半日,方干笑开口:“惭愧,先前听树上有动静,还以为是猫,怎么、怎么会是老鼠……” 令狐蓁蓁轻巧地从树上翻下,犹在问:“那是不要了?” 男子使劲摇手:“不要了不要了!多谢姑娘那个……仗义相助。” 年轻的母亲捧着一篮野果,笑得极为勉强:“无论如何,多谢姑娘热心,果子你拿去吃吧。” 这貌美又奇怪的红衣姑娘突然出现,听他们提起树上可能有猫的事,便主动来帮忙,但又索要回礼——石桌上的一篮野果。这玩意每个民居石桌上都有一篮,谁都能随意拿取,也不晓得她到底什么意思。 秦晞眼看令狐蓁蓁一手拎老鼠,一手提果篮朝自己这里走过来,立即退了两步。 那老鼠真肥,真恶心,她竟能徒手抓。对了,她之前还徒手抓过蚯蚓,活脱脱是个野蛮人。 “怎么了?” 她随手扔了老鼠,一面舀水洗手洗果子,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又恍然道:“是不是想离开啦?” 他停了一下,没回答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只试探着问道:“令狐姑娘爬树这么利索,莫非是山里长大的?” 她点头:“我和大伯以前一直住在深山。” “你大伯是手艺人?”他印象中手艺人好像确实喜欢住深山里,避世且幽静。 “不是,我是半年前离开深山才遇到师父。” 半年就能把符画得那么熟练? 他不信,夸得很敷衍:“学了半年符就画得这么好,令狐姑娘必然极有天赋,真厉害。” 是吗? 令狐蓁蓁乐了,一时顾不上跟他纠结出不出去的事,只在果篮里一顿翻,挑了只野果丢给他,两眼放光:“这个给你,保证甜。” 秦晞也没客气,接过来便咬上一口,眉梢微扬:“确实甜,你很会挑果子。” 不防她又递过来一只,凑近了问他:“还有吗?” 他没听懂:“还有什么?” 夸奖话啊,姓秦的这么会夸人,快多来点。 令狐蓁蓁期盼地盯着他,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紧跟着,周璟的声音骤然响起:“元曦,我还以为你会绕回中土去,原来救了这小丫头给你指路。” 两人回头,便见周璟一路走过来,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再看看她,似笑非笑地。 旁边的叶小宛一路小跑奔来挽住令狐蓁蓁,絮絮叨叨与她做劫后余生的感慨。她一路就担心这大荒姑娘没被救出来,眼下见她安好,实在欣慰至极。 秦晞诧异地望着周璟:“你们是顺路走到这里的?” 丛华脚程向来极快,他又先离开的俊坛行宫,竟会在他们之后来这臷民庄。 周璟笑道:“我本来打算绕路从北之荒走赤水去西之荒,不过在山里遇到几个商人,提起臷民庄,便想着来休整一下,想不到你们俩倒混在一处。” 荒山里遇见商人?商旅向来走大道,怎可能冒险进野地? 眼看他们一派乐呵,令狐蓁蓁决定做最后的挣扎:“这里很奇怪,最好马上走。” 周璟眉头马上就拧起来了:“走?去哪儿?放着床不睡,u看书.uuknsu又要睡树上?” 叶小宛倒是很体贴:“令狐姑娘,你是说这个臷民庄奇怪?哪里奇怪?” 令狐蓁蓁摇头:“我说不出哪里奇怪,但荒山里不该有这么繁华的村落。” 对面三个中土修士俨然是一伙的,异口同声奇道:“荒山里繁华的村落不是很常见?” 哦,好吧。 令狐蓁蓁倏地合拢嘴,安静下来。 周璟皱着眉:“你怕什么?就算有事,天也砸不到你头上。就是那狗屁妖君亲自来,你们也不用怕。” 这话说得十分不低调,还有点儿做作的豪气,跟他来了大荒后成日嚷嚷低调的言行大相径庭,秦晞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一旁的叶小宛更是双眸如水,真像会说话一般,极灵动地望着他笑。 周璟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只扭头瞪令狐蓁蓁:“既然怕出事,怎么还穿得这么显眼?” 比起她,叶小宛大约恨透了那件白纱衣,跑出来头一件事就是抢了女妖的衣服换上,这才是正常人的行径。 又不是她不想换,她声音里透出一股贫穷的疲惫:“没衣服换,没符纸。” 这身衣服各种不便,唯一的好处就是上面绣满了避字诀真言,若要换下,首先她得买套新衣,其次还得备好一堆符纸,否则野林里走两天就不成样子。她如今两手空空,所谓人穷志短,就算再不方便,也只能将就。 叶小宛柔声道:“没事,回头到了水清镇,我替你裁一件衣裳。方才过来看到有饰物摊子,我还说有一根簪子特别适合你,走,咱们看看去。” 第13章 万鼠妖君(上) 周璟见她俩走远,便一巴掌重重拍在秦晞肩头:“你这颗石头开花了?” 他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位九师弟和那小丫头也不知是在说悄悄话还是怎样,凑得特别近。他头一回发觉元曦在风情月债上不是蠢货,不下手则已,一下手就手到擒来。 秦晞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还给我装不懂。” 秦晞愕然:“随便一个人你就可以君子好逑?” 周璟随口道:“还不都是看脸,长那么好看,你不好逑一下?” 秦晞淡道:“我天天看着七师兄这张脸,见谁都不好看了。” 周璟“啧”了一声,就晓得他必来戳这一点,他的聪明伶俐老是用在这些旁门左道上。 他索性只问秦晞离开俊坛行宫后的遭遇,因听起来半点旖旎的东西都没有,反而充斥了各种令人头大的算账,不由十分嫌弃:“你们在一块儿三天三夜,就这些?” 秦晞只觉周璟今日格外奇怪:“你说还能有什么?” 算了,没什么。 周璟摇了摇头,是他高看他了。 * 繁华的村落到了快三更才安静下来,正如饼摊老板说的,村内所有民居都敞开大门,任由客人们进出休憩,为此叶小宛还感慨了一番,传说上古时代民风就是如此淳朴。 上古什么样令狐蓁蓁不晓得,她只晓得这地方古怪,她决定不睡了。 叶小宛出来几次,见她一直在院子里站着,不由劝道:“令狐姑娘,就算要守夜,也该交给修士来,你快去休息。” 可那姓秦的分明第一个熄灯,他师兄这会儿大概也睡着了,守什么夜? 叶小宛索性坐在回廊栏杆上:“算了,我们一起,路上多亏丛华师兄回护,我也该做点事。” 令狐蓁蓁默默咀嚼葱花师兄四字,姓秦的师兄叫葱花?真是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 叶小宛是个话特别多的姑娘,没人搭腔也能说半天,从三日逃亡经历,说到自家门派灵风湖的景致,令狐蓁蓁听着听着就出了神。 中土这么有意思,给师父当完十年关门弟子,她可一定要去看看。 “中土还有什么好玩的?”她问了一句,等了半日没见回答,扭头一看,叶小宛已靠在回廊上睡着了。 ……幸好没叫她一个人守夜。 令狐蓁蓁绕着院落走了两圈,四下里安静无比,唯独树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捡了石头扬手便砸,只听一阵“吱吱”乱叫,沿着树干七七八八竟一溜烟窜下许多只肥硕的老鼠。 又是老鼠,这边的老鼠不钻屋子,怎么总上树? 见它们团聚在院门处,惨绿的小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竟全然不怕人,她又捡了几块碎石,正欲砸出,忽觉庄内的灯火仿佛一瞬间被掐灭,浓厚的黑暗当头罩下,唯有那些老鼠鬼火般的眼睛仍在地上密密麻麻攒动,越来越多,渐渐竟如潮水般铺天盖地。 令狐蓁蓁忽觉裙摆一重,好几只吱吱乱叫的老鼠抓着衣服急促地朝上爬。 她抄起长裙狠狠一抖,转身便跑,一面胡乱把手里的碎石扔出去,也不知砸破谁的窗户,一面急道:“快起来!” 老鼠们仍在前仆后继往她衣服上爬,越来越重,她一路奋力甩脱,不防对面突然急急开了门,她收势不及,一脑门磕在那人下巴上,登时疼得眼前金星乱蹦。 黑暗里,踉跄的势头被他拽住,但闻满地老鼠吱吱乱叫,发了疯一般往他俩身上窜。 令狐蓁蓁明显感觉到他很激烈地颤了一下,紧跟着轰雷声便骤然炸开——是姓秦的,他的风雷术从没这么凶悍过,瞬间铺开老远,铺天盖地的老鼠立时被炸成了黑烟。 然而天顶不知何时已被墨汁似的妖雾笼罩,犹如活物般团团攒动,落在地上很快又化为大片新老鼠,一股股钻入民居,很快便有零星惊呼声传来。 “丛华!别让他们被拖走!” 秦晞的声音在轰雷声中十分清晰,这种时候,他再不像平日里散漫地叫七师兄。 周璟早已纵身上了房顶,掌心金光璀璨,瞬间凝聚成一柄长刀,其上金光似雾气萦绕流肆,为他一刀挥出,化作一片灿烂无匹的金色浪潮,顷刻间满地老鼠消失殆尽。 金光再一次铺开,在地上直直铺出一条璀璨金路,一直通向庄外,他高声道:“不想死的赶紧离开这里!” 好,她马上离开! 令狐蓁蓁拔腿便跑,冷不丁秦晞一把抓住她,只问:“令狐姑娘既能预知福祸,可否告知为什么庄内没有妖气?” 她怎么知道?她想活,快放手让她走! 令狐蓁蓁使劲挣扎,忽闻那条金光之路上传来阵阵尖叫,竟有许多头角峥嵘的妖兵追上去抓人,观其服饰,赫然是庄内那些摆摊者——她就说这地方奇怪吧?!妖兵冒充臷民后裔!必是汤圆妖君设的局! 秦晞紧紧拽住她,长袖展开,但见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疾射而出,莹莹絮絮如雪飘落,触人无事,触妖立即变成青色长剑,将其钉在地上。 那边厢周璟一刀破开天顶妖雾,金光凝聚成团,顷刻间照亮四野。 令狐蓁蓁一眼瞥见白石大道尽头的高台上有一株甚高大的树,通体赤红,竟是罕见的神树若木。他们进庄的时候天已黑了,加之庄内灯火太亮,她居然没发现这棵宝贝。uu看书ww.ukansh.cm “那是若木!”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没妖气!” 能做符纸的树都罕见得很,多为天地灵物,否则不能与符产生感应,也因此,天地灵物压制下,难以感知到妖气。而诸般树皮纸中,以若木树皮纸最贵重,也最罕见,因为若木是神树。 这株若木如此高大,必有千年树龄,而藏匿其后的妖能搞出这么大阵仗,必然十分厉害。 多半是汤圆妖君本人来了! 令狐蓁蓁又一次试图甩脱秦晞的手,他却把手一松,袖中嗡然飞出一柄细如银针的青色风雷飞剑,如一线游动的青光,眨眼间便刺进血红树身中。 风雷二行向来暴烈,若木灵性被扰乱,竟扑簌簌地无风抖动起来,下一刻,无处遮掩的浓厚妖气似冰刺般铺天盖地,众人登时变了脸色。 地底突然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恼意:“竟敢伤我神树!” 话音未落,浓稠如墨水般的巨大妖云已当头罩下,哗啦啦扑倒无数民居,一时间烟尘肆卷,令狐蓁蓁瞅准空隙只往那条金灿灿的路上狂奔,不防这次是周璟来拽她,怒道:“瞎跑什么!跟上!” 她被拽着一阵风似的往高台狂奔——等下,那边好像不是“不想死的”该去的地方吧! 然而说什么都没用,周璟一手拽她,一手拉叶小宛,跑得飞快。 秦晞一路疾驰,一面沉声道:“怪不得院里要种树,原来是借着妖云老鼠的眼睛窥视猎物。藏于地底,又爱吃人——阁下莫不是被褫夺了封号的万鼠妖君?” 第14章 万鼠妖君(下) 自四位荒帝不再封锁大荒,也新定了许多律法,多数偏向保护妖类,但其中亦有保护凡人的铁律,不允许妖类吃人便是其一。 万鼠妖君本来甚有威名,就因总放不下吃人这事,被东荒帝褫夺了妖君封号。 向来食人妖吃人囫囵吞枣,这位妖君却颇不同,早些年甚至有过豢养凡人的传闻,据说他偏爱心情愉悦的人,吃之前总要让猎物开开心心过上一段好日子,甚是讲究。 如此看来,这臷民庄果然是他的手笔,庄子底下应是有他的地宫,诱人入瓮后,以妖云老鼠藏于树木内,每时每刻,庄内任何人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待挑选了中意猎物,夜半时分捉进地宫慢慢享用,神不知鬼不觉。 想来庄内那些摆摊的,包括外界告知有臷民庄的那两个大荒商人,都是妖兵们藏了若木树皮遮掩妖气所假冒。 不过,他的妖君封号已被褫夺,如何召得到妖兵为他卖命? 很快,地底又传来那个沙哑的声音:“昌元说近日地界内有不少修士捣乱,里面有两个特别麻烦的,还找我过来帮忙。我寻思到底是何方神圣,想不到竟是太上脉修士,真是失敬。” 周璟冷道:“有本事出来说话!躲地宫里算什么!” 万鼠妖君沙哑的声音忽远忽近:“同是吃人,有的只为果腹,于我却是道精雕细琢的活计。我耗费无数心血建成的臷民庄,二位可还喜欢?二位是太上脉修士,我原不想起冲突,但你们既来阻我狩猎,还伤我神树,不陪你们玩玩,岂不是太无趣!” 不等说完,满地潮水般的老鼠便团团聚集,化作数只漆黑巨大的手掌,动作极迅捷凶猛,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击打抓握而来。 秦晞发间的细小玉环忽然动了,似被狂风扯直了一般,清光化作千万根牛毫般的细针雾气,那些漆黑巨掌甫一触及,立时碎为齑粉,灰烬积了满地,半晌不能凝聚。 他缓缓朝前走了两步,开口道:“何必说什么玩玩,知道是太上脉还敢动手,我猜是昌元妖君许诺了你什么吧?以后可以留在南之荒尽情吃人?” 万鼠妖君的笑声令人牙酸:“是又如何?这里是大荒,可不是中土!我不但吃人,还喜欢养人,可比凡人养鸡养鸭要细致许多。可惜二位太过年轻,不然早些年过来看看那情形,必然有趣得很。” 秦晞眉头微微皱了下:“你这臷民庄确实弄得不错,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单为吃普通人未免太过铺张。你莫不是与昌元妖君串通一气,想再次挑起中土与大荒的冲突?” 一来,荒山中的繁华村落在中土太过常见,修士们见到臷民庄多数不会讶异。二来,庄内有神树若木压制妖气,令他们察觉不到异样。三来,此处是昌元妖君的地界,妖兵必是他提供的。 种种因素叠加,结果显而易见——这是专门为了引诱中土商旅与修士而建的瓮。 “要轮到阴谋诡计,暗中挑事,我都是与中土修士学的。”万鼠妖君竟真好整以暇闲聊起来,“你们忘了百年前那场冲突,仙门修士是怎么祸害大荒妖类的?如今我不过偶尔吃上几个修士,比起当年的修士们,已是万分仁慈。” 秦晞忽然笑了笑:“妖君说了半天废话,却始终缩地宫内不敢现身,是在伺机逃遁?” 万鼠妖君哈哈大笑:“我有何惧!大荒有不许杀妖的铁律,你奈我何?惊动了荒帝,你以为能离开大荒?” 刚说完,忽闻一阵奇异的嗡鸣声,一道青光骤然划过视界,那小贼不知何时招出了风雷飞剑。 他知道飞剑的厉害,当即便要化作阴风遁回地宫,谁想那飞剑瞬间将白石大道与高台撕扯得粉碎,泥土似涌泉般翻出来,迫得他不得不现形。 秦晞讶然道:“还真打算遁逃?你其实很怕?果然是鼠辈。” 万鼠妖君当年也是东之荒一霸,如何禁得起年轻修士这样相激,众人只觉地面剧烈震颤,墨水般的妖云从巨大裂隙内喷射而出,妖云中的妖君冲冠眦裂,尺余长的利爪毫不留情抓向秦晞。 他侧身避开,身后的周璟早已迎上。 这种动刀动枪的打架,还是交给丛华最好,剑道武行有分寸,术法却无眼,不小心真把这妖君杀了,那才是捅了天。 秦晞落在块还算平坦的地势上,下意识四处看一圈,叶小宛很有自知之明地紧紧跟着自己,那红衣的令狐却不知去了哪儿。 掉裂缝里了?应当不至于,刚才一路疾驰,她连大气都没喘一下,叶小宛还喘着呢,搞不好她都比令狐容易出事。 果然,他很快望见那截火红衣角缩在远处一块巨大的碎石后,似是嫌裙摆太长会暴露隐藏处,她正飞快把裙角收拢起来。 这大荒人颇不寻常,绝非普通人,搞不好是什么深藏不露的人物。 先不管她,万鼠妖君说想玩玩,他们先陪他玩。 秦晞双掌合拢,再分开时,掌中又悬浮一根风雷飞剑,与先前那根一起,一前一后呼啸着朝万鼠妖君疾射而去。 “颇不寻常的大荒人”这会儿却有点慌。 周璟二话不说把她拽到高台这边,万鼠妖君出来后他又二话不说扔米袋似的把她给扔了老远,总之,情况很糟,非常糟。 从万鼠妖君自地底钻出来开始,令狐蓁蓁已经看不懂这种层面的打架了,视界里只有璀璨金光与妖云撞在一处,两根风雷飞剑灵活得像鬼影,倏忽来去翩跹,狂风从各个方向切割而来,她藏身的这块大石头很快就被切小了一圈。 她很想跳过裂隙朝姓秦的那边靠靠,总归离修士近些比较稳妥,可是照这种架势,她极可能刚探头就被狂风切成好几瓣。 早知道中土修士们真正打起架来是这样,她宁可一个人夜宿山林。 藏身的石头越来越小,凄厉的呼啸声忽远忽近,令狐蓁蓁正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冷不丁头顶传来一声锐响,石头被金光切豆腐似的切开半截,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葱花下手这样没准头的? 周璟乍见令狐蓁蓁缩在那边,急道:“元曦!过来把她……” 话语忽地断开,天顶骤然变暗,好似乌云覆顶,先前被清光小针切成灰烬的妖云黑雾急急蒸腾,uu看书 ww.uukanshu化作一只巨掌,直对着他一掌拍下,霎时间天崩地裂。 令狐蓁蓁像片叶子似的被气浪推拽乱飞,周围烟尘肆卷,遮蔽视线,她竭力伸长胳膊试图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到。后背突然重重砸在地上,她眼前发黑,在满地碎石间滚了好几圈,一头栽进裂隙中。 巨掌拍下的瞬间,地面崩裂出无数深渊,秦晞拽住险些跌落的叶小宛,风雷飞剑横竖疾飞,将肆卷的烟尘划开,身侧金光一闪,却是周璟疾驰而来,见他抓着叶小宛,便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令狐蓁蓁呢? 秦晞环顾一圈,便见远处最深的那道裂隙附近,满身土灰的火红身影刚爬上来,正扶在碎石间大口喘气。 倒是没事,不过现下场面太乱,人还是聚在一处更方便些。 “丛华,你去把令狐……” 话音未落,不防那妖君突然发了疯,没头没脑只管把妖云往他们身上砸,四下里又是烟尘又是妖雾,雾蒙蒙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他利爪的寒光偶尔闪烁一瞬。 好似有些不对。 秦晞方退了两步,说时迟那时快,万鼠妖君陡然化作一股阴风,比先前快了无数,当头钻进裂隙,磅礴的妖云急急收回,卷住远处瘫软的火红身影,下一刻,裂缝倏地合拢,妖气踪迹全无。 秦晞急追的势头不得不止住,但见遍地狼藉间,一截断裂的火红长袖分外显眼,长袖旁斑斑点点,血迹猩红。 他转过头,对面的周璟满脸错愕与愧疚,半晌说不出话。 第15章 令狐后人 万鼠妖君遁回地宫,连着潜行数千里,终于停下时,已是精疲力竭。 他托大了,那两个年轻人必不是普通太上脉修士。 听闻太上脉共有九脉,这两个多半是一二脉的修士。看他们的架势,虽不敢杀妖,却充满了折辱意味,甚至迫得他狼狈弃下臷民庄,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杀意大盛,欲要寻几个凡人来生嚼,忽觉被自己抓在手里的红衣少女动了动。 很好,到底是捉住了,本来他想抓的就只有她。 枉那昌元老儿自恃精明,却追着两个难对付的太上脉修士找麻烦,真正值钱的放在眼前,他居然能叫她跑掉,若非自己出手,一个天大的功劳岂不是从指缝里溜走? 早先在庄子里发现这身着显眼红衣的少女,万鼠妖君便惊喜交加,奈何她居然跟太上脉修士混在一处,他身份被点破,不得不出手之际,还极遗憾,怕是拿不住,想不到阴差阳错,没人管她。 也对,不管她才是正常的。 万鼠妖君见她满头满脸的血,不由哈哈大笑:“你竟与中土修士厮混,实在可笑!他们怎可能回护于你!” 令狐蓁蓁疼得脑袋嗡嗡乱响,后背像是要裂开一样,左边身体动也不能动,眼前更是一片血红,刚是不是有人与她说话?是谁? 她竭力仰头,冷不丁就对上万鼠妖君铜铃大的眼睛,鬼火般的颜色,他正死死盯着自己。 这景象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恐怖,她抽了口气,掂量一下实力差距……不,不用掂量了,听说这妖君是会吃人的,她感觉马上就是大限。 万鼠妖君见她既不哭也不尖叫,反应乏味至极,便冷笑道:“怎么不说话?可笑!令狐羽在地狱里见你如此遭遇,不知作何想!” 令狐蓁蓁艰难地张开嘴,一行血沫顺着唇角溢出,声音低哑:“……谁?” 她是不是听到令狐两个字了? 万鼠妖君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跟他装傻? 他冰冷锋利的爪子一下便掐住她的脸,她怀疑自己的脸皮要被割下来,疼得“哎”了一声:“要、要吃好好吃,别抓脸……”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她的鼻子,嘴巴,还有下巴轮廓,与那阴狠狡诈的令狐羽几乎一模一样,他又不是瞎子。 万鼠妖君心情甚好,索性与她耍耍:“你姓什么?” 怎么吃之前还要问姓氏的吗?好讲究的妖。 她低声道:“我姓徐。” 她把大伯的姓借来用用,毕竟他交代过,若遇到妖问自己姓氏,不可说实话。 万鼠妖君冰冷锐利的巨爪掐在了她左边身体上,只轻轻一抓,她浑身就剧烈战栗起来,他猫戏耗子般说道:“可我听那几个小贼叫你令狐?我不太喜欢对女人动粗,但你骗我可不好。来,我要听你亲口说实话,你姓什么?” 令狐蓁蓁觉着自己快晕过去了,于是与他商量:“你、你想我姓什么?听你的……” 万鼠妖君皱眉道:“还在说废话!” 见着她的时候,他就笃定她必是令狐羽的后人,若换做从前,他老早就拖着她去见南荒帝邀功了。但自从妖君封号被褫夺,没了四荒妖力的扶持,实力大减,他行事终究比以前谨慎不少。 令狐羽的事毕竟是一桩极大的丑闻,不知道以南荒帝喜怒无常的性子,见到令狐后人会不会迁怒自己翻出他多年心病。 万鼠妖君罕见地陷入犹豫中,他对南荒帝了解不多,是现在直接赌一把,将令狐后人带给他,还是找昌元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不过这小丫头似乎撑不得多久,血在地上积了一滩,他可没手段来治愈她,就算有,他也不会替令狐羽的后人疗伤。 正沉吟时,忽闻地宫上方突然传来极可怕的炸雷声,一下下狠狠砸落,整座地宫被炸得震颤不休——那两个太上脉修士竟这么快就能追来?! 万鼠妖君恨了一声,周身妖云似粘稠墨水般缓缓铺开,化作一大片老鼠,托着重伤不能动的令狐蓁蓁一路奔向地宫深处。 炸雷声越来越近,震撼天地的声势撞击胸膛,生生发疼,下一刻,地宫顶便被鲜亮的风雷绿光撕裂,无数风雷飞剑嗡鸣自裂缝处呼啸而入,一道道插进宫墙,看架势是不给自己带着地宫遁行。 万鼠妖君化作阴风撞破殿顶,怒吼道:“小贼敢尔!莫要以为我真怕你们!” 地面已被风雷术法破开,地宫全然暴露出来,巨大的若木树根盘踞其上,与地宫纠缠一处,那会风雷术的小贼正站在树下,一手扶着树身,目中微带寒意,声音冷淡:“这就是妖君的玩玩?好生无趣。” 万鼠妖君一下想起先前他钉了一枚飞剑在若木里,必是循着术法灵气的痕迹来的。 他厉声嘶吼:“放肆!放手!” 不放。 秦晞指尖划过若木炽热的树身,先前钉入树身的细小飞剑陡然长了数尺,青光肆虐间,这株罕见的神树被切成无数碎粒,飞扬的粉絮映着万鼠妖君惊骇的神情,特别顺眼。 “无耻狂徒——!” 万鼠妖君怒发冲冠,正欲不顾一切扑上去,忽觉眼前有绿光疾若闪电,倏忽间便飞至背后。 自封号被褫夺,他妖力大减,纵然有心躲闪,却哪里来得及,当下只觉肩胛骨一阵刺麻,被那根细小的风雷飞剑深深钉了进去。 风雷术甫一接触血肉,立即激摧震颤,痛得他一头滚落在地。 “你……你好大胆子!”他痛极哀嚎,风雷术何其暴烈,全身血肉像是被一点点震碎一般,“你杀了我,四位荒帝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秦晞身形一晃,人已在地宫深处,只留余音袅袅:“谁说我要杀你,要走要留随你,劝你别再发动妖云,会痛得更厉害。” 大荒的妖仗着铁律,都被惯坏了,真以为拿他们没办法。 万鼠妖君疼得满地乱滚,uu看书 ukansh 只恨得目眦尽裂。 若木才是他的立足之本,不知花费多少心血才能将它养在地宫内。地面上的庄子毁掉多少个无所谓,只要若木还在,再多的“臷民庄”也可以重建。狠毒的小贼竟敢毁了神树,千刀万剐也不能消除此恨! 他挣扎着起身,化作一团阴风急窜遁逃,洒了一路的漆黑妖血。 * 此时的令狐蓁蓁正是有苦难言,托着她狂奔的那些老鼠们没跑一会儿就突然消失了,她毫无反抗能力地摔下去,满头满脸的灰和血,眼睛都睁不开,只听见一阵阵可怕的炸裂声,简直要砸碎整座地宫似的。 渐渐地,连声音也听不到,只有鲜血沁在冰冷的地上,染湿下巴。 这下怕是要糟,会死吗? 她还没找到大伯,虽然他说了不必找,可她想再见他一面……还有师父,说好了从云雨山回去就教她木雕手艺,她虽是为着五百两银入师门,却觉手艺人挺有意思,还有很多想学的,也不知能不能学到了…… 朦胧间,好像有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 莫名香甜的味道,像是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花草香。这味道不算陌生,眼下嗅到,让她又是放心又是担心。 是姓秦的,他的疗伤术要五百零一两。 此刻她只想学周璟痛骂一句“他娘的”,都说了好多遍臷民庄很奇怪,他们谁都不听,结果谁都没倒霉,就她最倒霉。 “我没有……五百两……” 令狐蓁蓁撑着最后一丝精神试图与他讨价还价,一语未了,终于晕了过去。 第16章 心结顿开 她好像见到了大伯。 他有好几个月没回来,这次又是踏着夕阳而归,橙红的霞光落在他背上,勾勒出让她喜悦的色彩与轮廓。 他的手轻轻抚摸在脑袋上,很温暖。 她喜欢这种温暖,渴望再多一些,然而它们总是异常短暂,就像那些绚丽的霞光,怎样也留不住。 令狐蓁蓁睁开双眼,睫毛被干涸的血渍黏在一块儿,视线猩红模糊,眼前依稀有个人,离得很近。 她下意识伸出手,紧紧捉住他的指尖,低低唤他:“大伯。” “……姑娘……怎么突然醒了……快让她睡着……肯定很疼……” 一个清脆的女声急急说着什么,她只是听不真切。 被攥在掌心的手指修长而温暖,袖子里带着被阳光晒得甜丝丝的花草香——不是大伯。 令狐蓁蓁一点点松开手指,心里有些许的失望,那只手却轻轻摸在了头上,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快睡。” 她只觉倦意团团袭来,不能控制地再次陷入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细细灌入耳中,连带撩起耳畔的头发,擦刮着脸颊,有点痒。 令狐蓁蓁又一次睁开眼,这次终于没有血渍粘结,只是四周极亮,满眼生花,她下意识抬手遮住,身侧立即传来叶小宛惊喜的声音:“你醒啦!” 她急急眨了好几次眼,才渐渐适应刺目的亮光。 这里似乎是客栈,木窗上绘了彩漆,虽是半旧,却干净而华丽,窗外日光清透,是个晴朗天气。 她躺在床上,叶小宛坐在床侧惊喜地看着自己,周璟刚开门进屋,秦晞懒洋洋靠在窗边软塌上,用长袖挡住亮光,好像正在睡觉。 ——以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头上都有着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看起来像是现了妖相的妖商。 令狐蓁蓁情不自禁吸了口气,不小心被口水呛住,咳得惊天动地。 叶小宛手忙脚乱拍背替她顺气,连声道:“别慌别慌!这是障眼法!那个昌元妖君的妖兵四处搜寻修士,不这样装扮根本进不来城镇,你伤那么重,须得静养,秦师弟只能出此下策……” “是上策。” 周璟横了她一眼,径自走去床边,亲自倒好茶,递给令狐蓁蓁,亲切得很是别扭:“喝茶。” 她对他罕见的亲切一无所觉,接过喝了半盏,就在叶小宛以为她会问这是哪儿、谁替她更衣之类的问题时,她极慎重地开口了,语气得有千斤重:“是谁替我疗伤?” “我。”秦晞犹带睡意的声音传过来,他放下挡住阳光的胳膊,眯眼看她,“怎么,又要说没钱?” 令狐蓁蓁沉重地合上眼皮,他治个手指上的窟窿都要五百零一两,鬼知道这次收什么天价。时间要是倒流就好了,她绝不进臷民庄。 “我……我说过,我提醒过。”她觉着自己不能沉默下去,“要是出了事,我不给钱。” “钱什么钱!” 周璟一听他们算那些鸡零狗碎的烂账就来火,再也撑不住亲切假象,毫不客气将她一把从床上拽起,莫名摆出个近乎威胁的姿态,脑袋上漆黑的狐狸耳朵竖得笔直,杀气腾腾,眼神也恶狠狠地。 “你听好,你被万鼠妖君掳走是我的错,既然醒了,就赶紧揍我一顿,快点!” 他就等着她醒,这几天他老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寝食不安,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快!要不我给你刀,捅我一下?”他掌心金光凝聚,化作长刀丢到她手边。 令狐蓁蓁低头看了看金光璀璨的长刀,再抬头看看他:“我被抓是因为我打不过他,跟你没有关系。” 大伯说过,人只有自己对自己负责的道理。 是她不够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才不得不与太上面同行。说是给带路,他们负责打架,可其实她晓得,姓秦的那句话说得再正确不过:他们不一定要她带路,她却必须要他们救命。 把性命拴在别人手里是这样,多亏他们救了她,才保住这条小命。 周璟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不由怒道:“你一个普通人你打得过个屁!都说了叫你捅我一刀!不!捅三刀!快点!老子还等着吃饭呢!” 她这边欠着天价疗伤费,还得捅他,真是烦得脑壳都要炸。 “你自己捅。”令狐蓁蓁翻身下床,“我不捅。” 不去管周璟暴躁的脏话,她弯腰穿鞋,忽觉衣服变了,红衣变成了黑衣,丝缎般光滑薄软,式样异常风尘气,襟口也莫名的低,露出一小片锁骨与一线艳红胸衣,她不由愣住。 叶小宛干笑道:“你那件红衣已经破损,不能穿了,这件衣裳是我在万鼠妖君地宫里翻出来的,就是有点儿……可这件是唯一能穿出来的……而且上面也有绣避字诀真言。” 万鼠妖君的品味简直俗不可耐,她在地宫里足翻了半个多时辰,全是些大紫大绿,动不动就是一层薄纱,什么都遮不住,好容易翻到这套黑的,除了襟口低些,已是没的挑了。 “对了令狐姑娘。”她悄咪咪凑去令狐蓁蓁耳畔,“你放心,疗伤的时候,衣服是我帮你脱的,伤处也是我指的,秦师弟什么都没看见。” 她就晓得,还是碗可靠,若当初是她俩逃出来,碗肯定听她的,不会进臷民庄。 令狐蓁蓁穿好鞋,忽然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叶小宛被问懵了,橙黄的狐狸耳朵疑惑地晃了晃:“想、想要的?我、我想……吃荷叶莲子羹……” 去哪儿给她弄来这反时令的荷叶莲子羹?令狐蓁蓁一时头大,下意识往窗边走去,探头一看,熟悉的彩瓦屋顶与道旁整齐的常青树,这里竟是水清镇。 绕了快半个月,又绕回这地方。 “老鼠妖君呢?”她问。 秦晞淡道:“被我打伤,逃了。” 他一说话,令狐蓁蓁就烦恼,仿佛有千万斤沉重的银钱压在肩头,简直窒息。 她重重吸着气转身,却见秦晞递过来一只不大不小的布包:“急着给你疗伤,没仔细搜刮地宫,只取了些银钱和树皮纸,算是赔礼。” 赔礼?她如坠梦境:“你、你再说一遍?” 秦晞只把布包放在她手上:“臷民庄的事是我们有错在先,救命疗伤理所应当,这个拿好。” 令狐蓁蓁慢吞吞翻开布包,厚厚的银票与厚厚一沓若木树皮纸放在一起,好看到不行。 太上面居然没有狮子大开口,而且倒过来给她赔礼又是怎么个意思?她好像想不明白。 以前在深山的时候,大伯时常与她说,日后出门在外必须结清所有因缘关系,以免被牵绊住,不得已欠下人情也好,被人欠了人情也好,都会叫人不利索。 她觉着用钱结清最快了,干净利落,清晰明了。 可是跟这姓秦的总也算不清账,她觉得清楚的账,被他算成无底洞;她以为真是无底洞的,他又不要了,还给赔礼。 她抬眼去看他,他也在看着她,头顶一双毛茸茸硕大的雪白狐狸耳正晃来晃去,看着手感特别好的样子。 客房门突然被敲响,却是伙计来送时鲜野果并几碟精细糕点,因见令狐蓁蓁容姿秾艳,那伙计悄悄又多塞给她一篮果子。 秦晞见她要给钱,索性一把拽住,低声道:“不是人家给你什么,你就一定得还钱的。” 他算琢磨透了,这大荒人见识不多,规矩却不少,有所得必须有所予,还懒到只用钱结算人情。她那个大伯不晓得怎么教的她,万事结清为上,开口闭口都是钱,受了那么重的伤,第一句还是钱。 说什么结清因缘两不相欠,人和人的往来哪有这么简单粗暴,世间事若都能轻松结清,又何来许多纷争。 令狐蓁蓁像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似的,眼神迷惘地看着他。 她自己慢慢纠结去吧。 秦晞随手挑了颗果子,入口却又酸又涩,一点没有那天在臷民庄她递过来的爽口。 想起刚在地宫找着她的情形,他眉头皱得更紧。 她伤得非常重,左边身子的骨头多半碎了,脊椎也有裂痕,更不用说擦伤刮伤。他抱她出地宫时,衣服上染满了血。修士避什么都避不了血,他头一次发觉人的血那么烫,明明滚烫,却让他想到“死”这个冰冷的字眼。 周璟把责任全部揽在身上,自己也并不无辜,之前分明有许多空隙可以把她拉到身边,可他大抵怀着一种轻率的“看她能如何”的心态,uu看书 .uuanshu 并未施加援手。 为着非同寻常的缘故,他不得不来大荒,对这里实实充满了警惕与厌恶。偏生第一个遇见的又是从头到脚都古怪的令狐,他始终对她暗藏疑心,揣测她或许有什么深藏不露的东西,暗暗琢磨她看似无邪的可疑举动。 然而他只是把对大荒的反感映射在她身上而已,堂堂太上一脉修士,心性未能磨炼到家,迁怒实在不应该。 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大荒人”,她实实在在只是个普通人,他错了。 一只纤细手掌伸到面前,掌心托着一粒青中带红的果子。 秦晞转过头,那黑衣的令狐正仰头看他,头顶火红的狐狸耳朵被太阳映得金灿灿,媚而长的眼,真像只狐狸。 “这个甜。”令狐蓁蓁将那只果子放在他手上。 他毫不客气接过来直接啃,眉间忽然舒展开。 果然甜。 秦晞又看了她一眼,清透日光映在琥珀色的眼珠里,显得亮而无邪。 他停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开口:“有很多事,只要一句谢谢就好。” 早就发现她似乎从不说谢字,只用送东西做事情当回礼,不可理喻的结清作风,毫无人情味。 对面的令狐蓁蓁依然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两只眼睛只盯着他头顶的狐狸耳朵看,眨都不眨一下。 虽然她不是“不寻常的大荒人”了,却依旧是个奇怪的大荒人。 算了,爱看就看吧,反正又不会掉肉。 秦晞气定神闲地随她看,一面把果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17章 旧时短刀(上) 辰时过二刻,面铺老板掀开了蒸笼盖,白雾水汽扑面而来,香气诱人,令狐蓁蓁和前两日一样,买了两只包子,等老板用纸袋装好。 面铺客人极少,老板夫妇一面折纸袋,一面悄声细语跟她说话:“姑娘头上的耳朵是假的吧?” 他们怎么知道!能看出来?!太上面的障眼法真是一点都不可靠。 老板夫妇连忙赔笑:“姑娘莫非忘了,上个月你还来我们家吃过一碗面。” 这姑娘怕是不晓得自己生得多显眼,凡是见过,有谁能忘? 半个月前她还没耳朵,更是被三公子直接掳走了,这事儿镇上还议论过一阵子。向来被三公子掳走的女子从未见有活路,她竟完好无损,还多出一对狐耳来,仔细琢磨下便能猜透缘由。 “姑娘别怕。”老板把声音压到最低,“这几天我们也要离开水清镇啦,妖君跋扈,我们不能留下来自寻死路,这镇子怕是没几天就要变空城。你们也赶紧走吧,包子多送你两只,你脸色不好看,多吃些。” 令狐蓁蓁对“送”这个字尤其敏感,不过如今她身怀巨款,特别有底气,方欲掏钱还礼,忽闻天顶传来一阵极刺耳的啼鸣声,声势极快,倏忽间竟将落至身侧。 这些日子被一天好几趟妖兵巡逻搞麻木的老板夫妇以为又遇突然巡逻,当下出店站在道旁垂头等妖兵呼啸而过。 却不防那妖姬似的姑娘露出惊喜之色,竟返身迎上,只见一团黑影疾电般扑下,她双手一合,轻轻松松将那尖叫不休的东西接住。 那是一只尺余长,生得奇形怪状的青铜鸟,叫声极可怖,不过她摸了摸它的脖子,炸耳朵的啼鸣声便瞬间停了。 老板夫妇惊愕地看着她一只手便将那沉重无比的青铜鸟轻松提起,转身便走,一面还提醒他们:“那个是回礼。” 什么回礼? 他们低头一看,却见桌上多了四文钱,不多不少,正是送的两只包子的价。 令狐蓁蓁的心情奇好。二师姐曾说过,人倒霉到了极致,就会开始转运,她觉着自己就是转运了,先有狮子大开口的太上面倒过来给她钱,后有师父的传信鸟飞来,全是好事。 进了客栈,方上二楼,恰逢姓秦的醒了,正打着呵欠欲下楼吃早饭,一见她手里的青铜鸟,他眼睛都直了,凑过来上下左右打量,只问:“这是什么?机关鸟?” 她本着手艺人的严谨更正他:“是我师父的青铜传信鸟,可以递信。” 大荒的手艺人未免太过神奇,传信鸟都能做。 秦晞问得客气:“我能仔细看看吗?” 本来是不能的,不过今天令狐蓁蓁心情好,大方地将青铜鸟递给他:“就看一会儿。” 就看一会儿怎么够,自不再对她有疑心后,莫名其妙地,每日观察这奇怪大荒人还有什么奇怪的举止就成了他来大荒后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她稀奇古怪的东西真多,青铜做的鸟真能传信?这等大开眼界的有趣之事,他可不能错过。 秦晞接过传信鸟,神态自若地跟着她进了客房。 大荒人既没生气,也没叫他出去,他便心安理得将青铜鸟放在书案上,只见她在鸟腹上轻轻一拍,那里像两扇小门似的打开了,内里放了薄薄一张纸,另有四五粒拇指大小的黄金。 纸上匆匆写了三个字:无恙否? 如此简洁,果然是师父的作风。 令狐蓁蓁立即回头找纸笔,秦晞早已热心取来,还体贴地磨了墨。 她还是没叫避让,他便理直气壮撑在旁边看她下笔如飞——大荒人作风简单粗暴,本以为她不识字,谁想她的字倒是出乎意料地好看且端正,必是下功夫练过的,真看不出来。 秦晞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是修士救了你,你是要给修士带路,不是商人。” 令狐蓁蓁摇头:“师父厌恶修士,不能提。” 他不由恍然:“怪不得你独个儿跑去云雨山摘栾木果实。” “有什么怪不得?” “这种事向来都是花钱找修士做,灵风湖那几个师姐就是受人之托来的大荒。” “灵风湖……是说碗?” 碗是什么? 秦晞思忖半日,忽然扭头问她:“给栾木贴符纸的那个妖君叫什么?” “汤圆妖君。”令狐蓁蓁诧异地看他,“你这么快就忘了?” 好,他懂了,大荒人记名字,能往食物上扯就往食物扯,不能就往餐具上扯,总之都要跟吃的挂钩。uu看书wwuuansh 见她写完信,捏出那几粒黄金,一颗颗喂进张开的鸟喙里,秦晞大为惊奇:“还要花钱?” “不是花钱,是传信鸟的饲料。”令狐蓁蓁认真给他灌输手艺人常识,“传信鸟飞一个时辰就要消耗一粒黄金,而且只有收信人在城镇里,信才能递出去。又贵限制又多,没有修士传信术那么方便,就连师父都极少用它。” 老实说,她也没想到师父会为她用传信鸟,她们一定急坏了,天天都尝试用它,不然不会这么快收到信。 一种熟悉的温暖感觉在皮肤上蒸腾,令狐蓁蓁合上鸟腹,在它奇形怪状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这才抱起丢出窗外,它的翅膀骤然张开,呼啦一下飞了老远。 手艺人的东西果然有意思,秦晞饶有趣味地甩着头顶的狐狸耳朵,这次是传信鸟,下次又会是什么?能跑能飞的青铜坐骑? 正想得入神,忽觉两根柔软的手指轻轻捏住自己的狐耳,还揉了揉。 他浑身一震,急退三步,见她还盯着耳朵,他立即用手捂个严严实实。 原来这两天她一直盯着耳朵看是这么个意思。 秦晞竭力维持淡定的语气:“不能碰,障眼法碰几次就显形。” 是这样?令狐蓁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没显形。” 自己摸当然没事,真是没常识。这可是障眼法,看似狐耳,实则是真耳朵,上手就摸成何体统? 想到她有可能去摸丛华和叶小宛的耳朵,秦晞立即严肃地把此种恶习扼杀在萌芽中:“中土礼节是不可以随便动手摸人。” 第18章 旧时短刀(下) “好,我不摸。”令狐蓁蓁有点遗憾,他雪白的耳朵比自己的好看多了。 她还是既不关门,也不催他出去,只往榻上一坐,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柄直刀,开始往刀柄上绕细绳。 秦晞揉了揉发痒的耳朵,忍不住又问:“刀从何而来?” “昨天买的。” 这大荒人搞不好是石头里生出来的,一般人伤成她那样,总得静养好些时日。她偏不,照样睡得晚起得早,把每日妖兵巡逻的时间摸得准准地,一天天的闲不住往外溜达,拿到钱头一件事竟是买刀。 他盯着那柄直刀看了一会儿,大荒这里锻造冶炼的技术很差,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刀,多半劈两下就要废。 想起她血肉模糊躺在万鼠妖君地宫里的模样,他犹豫着伸手入袖,取出一柄尺余长的短刀:“暂时先用这个,一定比你买的好。” 短刀一入手,令狐蓁蓁便知不是凡品,刀柄刀鞘皆为黑玉,其上还零星点缀数粒明珠,一面为巽卦图样,一面为震卦图样。能看出主人十分爱惜这柄短刀,必定时常擦拭养护,外面刀柄虽半旧,刀身却明澈如新,确然比那柄直刀好太多。 她下意识要掏钱,可不知怎地,想起他说:不是人家给什么你就一定得给钱。 她抬眼看他,他却只是慎重提醒:“小心些用,这个你真赔不起。” 令狐蓁蓁斟酌了半日,将装着包子的纸袋递过去,里面的四只肉包犹热气腾腾。 一句谢不会说,还给这么朴素的回礼,她不会真以为给几个包子就算结清人情吧? 秦晞啼笑皆非地接过来,依旧毫不客气地开吃,一面扬起眉梢:“味道不错,但这个不算回礼,也不叫结清。” 她多半又要来讨价还价一番,他姑且等她发难。 “我知道。”令狐蓁蓁开始往短刀刀柄上绕细绳,“好吃,所以给你吃。” 秦晞倏地沉默了,过了许久,他问:“是谢谢的意思?” 没有什么谢谢,大伯说过,出门在外,感谢与道歉是最说不得的,容易染上孽缘不说,还掰扯不清。本来这姓秦的就擅长算烂账,再掰扯不清可完蛋了。 她正要说话,冷不丁窗外骤然一暗,无数妖兽腾飞咆哮的声音如隐隐的雷鸣,一阵阵袭来。 是昌元妖君的妖兵! 令狐蓁蓁一蹦而起,秦晞却迅速合上木窗,将她按回床榻,做了噤声的手势。 他侧耳细听,只觉此次妖兵数量非同寻常,昌元妖君妖君莫非将妖兵都派出来了? 没一会儿,却听天顶传来“当”一声巨响,正是妖君敕令术。 “昌元妖君有令,即日起,地界内城镇恢复往日秩序,西、北、东三处要道不再设置妖兵盘查,商旅自行往来,不必再取通行令牌。” ……什么玩意?怎么突然又松口了? 走廊上很快传来跑动声,下一刻,周璟便急匆匆出现在门口,叶小宛跟在他后头连声道:“丛华师兄!你听到没?!昌元妖君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他并不搭理她,只等乌云盖顶般的妖兵尽数离开,方才开口:“元曦,你看这是什么兆头?” 叶小宛抢着说道:“使诈的兆头!” 周璟依旧没理她,谁想秦晞跟着颔首:“我也觉得是使诈。” 叶小宛一拍手:“看到没丛华师兄,秦师弟也赞同我。” 周璟始终对她视而不见,她终于觉得不对劲。 自来了水清镇,先是为令狐蓁蓁的伤一顿忙,其后又因妖兵天天巡逻,搞的大家都没心情说话,这会儿好容易逮着机会能跟他说两句,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叶小宛扭头盯着他看,见他连脑袋也刻意扭去一旁,她一下明白过来,只垂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不管是使诈还是当真撤兵,只能说明昌元妖君那边有了变故。倒不如这两日便动身,要打要杀,总该有个了结。” 许是专心说话的缘故,秦晞头顶雪白的狐狸耳朵使劲晃悠,甩得哗哗响,因觉令狐蓁蓁又盯着耳朵,他立即抬手捂住,不给她看。 看都不给看了?真小气,一点也不像那个会给赔礼,还会减免救命疗伤债的太上面。 太上面小气,她可不小气,说好了要带路,她一向尽职,只慎重交代:“要从南之荒去西之荒,只有走长钜谷一条路,到了谷里,你一定不能瞎走。” 秦晞意外地“哦”了一声:“我以为你希望我多走丢几次。” 毕竟走丢一次就抵消一次救命债,刚逃出俊坛行宫那两天,起码遇了几十次妖兵,她就差没把惆怅两个字写脸上。 令狐蓁蓁一面给短刀绕细绳,uu看书ww.uukan 一面摇头:“谷里地形很复杂,走丢找起来特别麻烦,进了谷一定要听话。所以你能不能在去长钜谷之前多走丢几次?” 秦晞颔首:“好,我知道了。” ……这什么古怪的对话? 周璟听得一头雾水,忽见她手里那短刀十分眼熟,不由惊奇:“这不是元曦的短刀么?你拿着做什么?” 虽说术法有成后,修士不沾凡铁兵器,但这柄短刀是入了一脉后师尊亲手所赠,元曦一直十分爱惜,算是个常用旧物,居然就这样给她随便摆弄? “借来当武器。”缠好细绳,她把短刀拴在腰带上,“汤圆妖君一向小肚鸡肠,说不定偷偷留了几个妖兵搞偷袭。听说中土修士在大荒绝对不能杀妖,你们放心,我现在有刀,我来对付。” 她对付个屁!周璟正欲骂几句叫她清醒一下,却听秦晞淡道:“不行。” 令狐蓁蓁诧异地看着他,什么不行? “短刀可以借你自保,妖兵我们对付。” 总之在他这儿,她已经不是“让人省心的大荒人”了。 令狐蓁蓁试着为自己辩解:“我其实挺厉害的。” 秦晞半点不动容:“恕我眼拙,没看出来。” “妖君是不行,两三个妖兵还是可以……” 他终于不耐烦:“不行就是不行,若叫我发现你故意找事,这一路去西之荒的救命债只怕你也给不起了。” 救命债向来是死穴,一戳一个准,令狐蓁蓁立即变得安静,只皱眉故意往他狐狸耳朵上看,看得他又一次抬手捂住。 第19章 妖君赔礼 水清镇是南之荒最西边的镇子,镇外便有直通长钜谷的大道。 这几日昌元妖君虽广发敕令,撤回妖兵,有让南之荒恢复正常秩序的意思,但他好似时常出尔反尔,以至于先前逃离南之荒的居民们都还处于观望状态,往昔商旅成群的大道半个人也没有,满目所见只有无数乱石荒山,景致实在谈不上好。 天顶落雨不歇,四周水雾茫茫,周璟极目眺望,皱眉道:“怎么又是一点妖气都没有?令狐,这附近不会又种了什么神树吧?” 令狐蓁蓁摇头:“神树很难长,这种地方不可能有。” “那为何连野妖也不见?” “我来的时候,大道两边山上都是树,地上都是杂草,现在它们没了,野妖自然没了。” 怪不得山都是秃的,嶙峋乱石全暴露在外面,他原以为这是正常景象。 “是昌元那老狗日做的?”周璟有点儿吃惊,“他连自家妖都杀?” 令狐蓁蓁给他们灌输大荒常识:“野妖和兽妖不是一种东西,在这种地方长的野妖都是最低等的,有的连人话都不会说。” “在俊坛行宫那个茶花女管事也是野妖?可我看她似乎挺厉害的,地位也不低。” 令狐蓁蓁道:“不是所有草木成精的妖都叫野妖,也有血脉珍稀的厉害花草妖。” 说完,她赶紧扭头找叶小宛,平日里她话最多,最能跟葱花聊得来,快来把絮叨的葱花带走。 谁想叶小宛一人撑着伞走在最后,也不知怎么了,就埋头装哑巴。 令狐蓁蓁看了一会儿,确定她那个伞很不方便,立即从袖中掏出一张血红符纸递过去:“碗,我买不到荷叶莲子羹,拿这个抵消可以吗?你应该很需要这个。” 荷叶莲子羹? 叶小宛一头雾水地接过符纸,一眼便看出这是市价五十两起的避雨符,画在若木树皮纸上,还要再加一倍。 她素来在人情往来上极通透,仔细一琢磨,立时悟了她为何要提荷叶莲子羹。 “这是回礼?”她惊愕,“太贵重了,我做的那些不值这么多。” “我觉得可以。”令狐蓁蓁在定价上一向随心所欲,“我们两不相欠了。” 叶小宛立即接受了她古怪的规则:“令狐姑娘既然有手艺人的本领,我能不能再问你要张避尘符?正好我这边替你裁了件衣裳,还差一点就能做完,拿衣裳换,好不好?”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她正厌恶身上的黑裙,有点儿大,肩膀那块老往下掉。 令狐蓁蓁利落干脆地塞给她一张避尘符。 叶小宛微微一笑:“不过啊,你有你的两不相欠,我也讲我的中土交情。回头来中土玩,我替你裁许多漂亮衣裳,一年三百天也不重样。” 一年三百天不重样的衣裳,她一定是个天才,真该来当手艺人。 令狐蓁蓁正要说话,忽见前方烟水濛濛中好似突然便有万丈高山拔地而起,左边的山脉冰封雪埋,右边的山脉烈焰熊熊燃烧,两座奇异的巨山似开了一道缝的门杵在天地间,堪称奇景。 秦晞头一回被大荒景致震撼了:“先前怎么没见到这两座山?” 令狐蓁蓁立即尽职地发挥自己领路人的作用:“听说以前是没有长钜谷的,南之荒往西之荒是一大片草原,特别好走,不过百年前大荒这边跟中土修士打了一架,就变成这种样子了。师父说因为山是修士仙法弄出来的,所以凑近了才能看见。” 百年前? 周璟凝神放出灵气感受了片刻:“确然是术法造就,不过这灵气痕迹好像是三脉主和四脉主的?” “正是三脉主的冰封术。”秦晞望向被熊熊烈焰映红的另一边天空,“那边是四脉主的唤火术。” 太上脉在大荒连四位荒帝也要相让三分,靠的正是百年前展现出的可怕实力,若不能搞出如此惊天动地的阵仗,何以地位超然? “可我们怎么过去?”叶小宛敬畏地望着太上脉脉主弄出来的天地奇观,“一边是火,一边是冰,那长钜谷里岂不是和地狱一样?” 令狐蓁蓁摇头:“长钜谷由南西两荒的荒帝联手打通,不受术法影响。我们天黑前进谷,谷口附近有个荒废的村落,在里面住一晚,明天早些起来,一天就能走完长钜谷,出谷就是西之荒。” 三位修士这次终于听话了,周璟长袖一挥:“走,听你的。” 令狐蓁蓁一下高兴起来,拉起过长的裙摆,方欲朝前跑,冷不丁胳膊突然被秦晞拽住,他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际,发间的小玉环款款摇曳起来,只低声道:“等一下,有妖来了。” 有妖,而且妖气绝非妖兵,搞不好是那位昌元妖君亲自上阵。 周璟下意识去找叶小宛,她的反应却快得多,早已一溜烟钻到他背后,语气极认真:“丛华师兄不用顾虑我,我会好好跟着你。” 他顿了顿,“嗯”了一声。 很快,天顶便有两头竖睛妖马拉着巨车疾驰而来,倏忽间近在眼前,水滴般轻轻落在大道上。 车门打开,瘦削的妖君三公子手里捧着一只精致木盒款款下车,颔首示意。 他面上挂着笑,像见到老熟人似的,格外亲切,温言道:“万幸小可赶上了诸位的脚程,有幸得见二位太上脉修士的风采,小可荣幸之至。二位通透,小可也不必赘言身份,这些日子多有误会,也多有得罪,二位宽宏大量,切莫放在心上。” 这是什么前倨后恭的态度? 令狐蓁蓁还以为这位三公子会二话不说上来就打,再不济也会说一些很嚣张的狠话,这才符合她对大荒之妖的一贯印象,可他眼下是在跌软赔笑么? 三公子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又道:“百年前中土仙门与大荒有过一战,父亲在那场大战中受了重创,至今未愈,因此对中土修士格外严苛。不过,倘若早知二位是太上脉修士,父亲断不会一怒至此。” 秦晞看了他片刻,开口道:“你特意追上我们,应当不止为了说这些废话,有何来意,不妨直说。” 三公子依旧笑得和煦:“二位风采非凡,应当不是一脉便是二脉的修士,父亲交代过,让小可向诸位脉主问好。” 他将手中精致的木盒举高:“叶姑娘应是为了栾木果实而来,这盒中是一些果实,用秋实法养护,不至于腐烂败坏,请姑娘拿去,只当是赔礼。” 叶小宛方欲上前接,周璟早已抢先一步抓过木盒,里面果然是十几颗莹润洁白的栾木果实,u看书.uukashu.om 浅黄的秋实法光辉薄薄笼罩其上,使其长久不败坏。 叶小宛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轻道:“想不到……终于还是没白来一趟大荒。” 三公子道:“姑娘不怪罪,便是极好。” 令狐蓁蓁见他看也不朝自己看,到底忍不住开口:“那我的镯子呢?” 三公子直到此时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柔声道:“二位姑娘留在俊坛行宫的衣物早已焚烧干净,栾木果实可以取,令狐姑娘的镯子却无法取回了,抱歉。” 令狐蓁蓁万分失望,真是暴殄天物,他们居然会把木雕镯子烧掉,完了,她的全部家当就这么付诸一炬。 三公子不看则已,一看便盯着不放,目光灼灼,连“小可”的谦称也顾不上用:“令狐姑娘,之前是我唐突。姑娘既是大荒人,日后有机会还望再来南之荒,我必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与姑娘赔罪。” 他要是能把镯子里的东西按银钱结算赔给她,她就不怪罪。 令狐蓁蓁正要说话,秦晞已在她之前开口:“如今我们要过这长钜谷,三公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三公子浅浅一笑:“如今南荒帝不管事,南之荒一切事务由小可父亲操持,他老人家并不喜欢地界内出现修士,还请二位原谅则个。回到中土后,不妨告知仙门诸位,莫要再来南之荒,扰了父亲的清净,也坏了中土与大荒的和气,大可不必。” “还有呢?” 三公子只拱了拱手:“大道已为诸位清理,谷内亦无妖兵,诸位请放心通过,小可这便告辞了。” 第20章 口无遮拦 先前种种声势浩大的巡逻驻守,至如今莫名跌软,实实诡异。 昌元妖君素来以刁难修士而闻名,因为太上脉的名头跌软倒有些不像他,就算真跌软,他也不该派个三公子装腔作势地当面赔礼。 眼见三公子驾车远去,秦晞便细细打量长钜谷。 这奇异的山谷外窄内宽,谷口狭长曲折,正处于两山叠合处,曲径通幽一般。 袖子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下,却是令狐蓁蓁,她满脸写着不高兴:“你不是答应我在进谷前走丢几次?” 他有点儿为难:“令狐姑娘,就算是我,也不大可能在齐整大道上迷路。” 见她满脸不高兴变成了满脸愁云,秦晞亲切提议:“还不知昌元妖君在谷内有什么布置,不如到了西之荒我再试试能不能走丢?” “你保证?”令狐蓁蓁直直盯着他。 “我尽量。” 总觉他是在诓自己,不过现在她有钱了,倘若情势不妙,去西之荒后她偷偷租个坐骑,直接回师门大宅,不信他找得到她。 秦晞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在想,你有钱了,到西之荒能租得起坐骑逃跑?” “没有。”她使劲摇手。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我们此番来大荒是为了游历风土人情,增长见识,并非赶路,倒没考虑过令狐姑娘可能有什么要事在身,你若急着回去,那等我一天,待我把欠债结算……” 她顿觉一个脑袋三个大:“我没要事,我带你们去定云城。” “令狐姑娘的目的地也是西之荒,原本是想去哪儿?不如我们先送姑娘过去?” 她好似在叹气:“我也是要去定云城,账到了地方再算吧,我问师父借钱。” 秦晞忍俊不禁:“借钱是为何?我不是说了,你给的起。” 她不信,姓秦的好像是真话假话好话坏话混在一块儿说的。 他明明说过“不是别人给什么就一定要还钱”这样的话,害她思索绝世难题思索了一整天,终于觉得好像有一丁点儿领悟的时候,他又开始跟她提救命债的事,把她七寸拿捏得死死地,想想实在不爽。 这姓秦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总觉虚实难辨。 “令狐姑娘,我们也算共患难过,有些小事,就实在不必谈钱了。” 秦晞没了狐狸耳朵,便好似没了软肋,又摆出气定神闲的模样,一点都不理解她的纠结,一面走,一面又道:“但是,救人性命可不同,我相信姑娘是知恩图报的人,也请姑娘信我不会狮子大开口。” 哦,好吧。 令狐蓁蓁舒了口气,她一向利索干脆,二话不说领着三位修士进了长钜谷。 沿着狭窄曲折的道路走上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处,便有一座荒村。 百年时光已过,加之仙术摧残,荒村除了些许轮廓,根本已看不出模样,唯有东角尚矗立几座石屋,被冰雪覆盖了大半。 秦晞探头往里看,这几间石屋与云雨山那个一模一样,一看就是术法凝聚而成,里面空荡荡地,一扇窗也没有,不知是哪位修士前辈所造。 他拂去石壁上的残雪,忽见墙角处有一片巴掌大小的羽毛刻痕,深邃而清晰。 好像有些眼熟,这个印记他似乎在何处见过,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正沉吟时,周璟凑过来低声道:“元曦,签文上说‘深谷为陵’,那‘为陵’二字甚不吉利,该不会指咱们要在这谷里出事吧?” 秦晞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七师兄,人偶尔还是要读些书。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应当跟你猜的不是一个意思。” 他娘的,烦死他了。周璟怒道:“你又知道签文是你说的意思!” “我不知道。”秦晞坦荡承认,“或许签文就是七师兄讲的浅薄意思,怪我想复杂了。那咱们今晚都别睡,好好守夜。” 周璟扬手就给了他一下子。 * 无论昌元妖君的前倨后恭所欲何为,他确然兑现了承诺,众人在地形复杂的长钜谷内没遇到任何障碍。 冬月十三,山寒水冷,他们顺利出谷,离开了南之荒这块是非之地。 暌违半个月,叶小宛终于在西之荒的渡口见到了曾静与罗之云二位师姐,回想在大荒诸般遭遇,三人抱头大哭一场。 周璟见曾静絮絮叨叨只是与自己不停说感激话,不由皱眉笑道:“有空说这些,倒不如请我们喝酒。他娘的,好容易离开南之荒那鬼地方,今日须得痛饮三百杯才是!” 为他这一句话,罗之云包下了渡口镇最豪华酒馆一整天,她向来是个酒中女豪杰,与周璟一壶一壶地干酒,大有今日要把馆内藏酒尽数喝光的气势。 气氛最热烈时,叶小宛悄悄离开了酒馆。 她给令狐蓁蓁裁的衣裳,还剩一点收尾步骤要做,眼看即将离开大荒,得赶紧做完。 大荒姑娘想要低调又方便行动的衣裙,所以她特意为她选了藕色,既不会老气,也不会太娇艳,令狐穿起来应当又好看又不会太招人眼。 做完收尾,叶小宛将这件式样简单清爽的衫裙提在手里细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头,方仔细叠好装进包袱里。 刚出得客栈,却听周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拿了什么东西?” 叶小宛眉梢不禁一扬,不是在喝酒吗?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周璟自雨帘后款款行来,他是修为精湛的修士,濛濛冬雨被隔在体肤三寸外,乍一看如被薄雾笼罩。今日他又穿了象牙白的衣裳,秀丽隽雅的眉眼,宛若好女,真有种烟笼芍药的魅惑。 他伸手接过包袱,掂了掂:“倒是不重,不过至少袖中乾坤法该学会,出门在外带一堆行李怎么走?还有,你是不是连修士真言都不会撑?哪有修士下雨打伞的?既然入了仙门,成日惫懒修的什么行?” 他上来就一长串话,听得叶小宛愣了半日,忽然“噗”一下笑出声,他便板下脸:“笑什么。” 她还是笑,语调轻快:“多谢丛华师兄关心,感觉你好几天没找我说话了。” 从他千钧一发之际没管令狐,反倒跑来找自己之后,他就莫名别扭起来,最严重时连视线都不跟她重合。此人外表看着是个成年男子,内心可能只有九岁。 周璟还板着脸:“你素来口无遮拦,自是无话可与你说。” 叶小宛笑道:“我离了俊坛行宫就再没口无遮拦过,怎么,丛华师兄很想再听我与你口无遮拦么?嗯,你今儿这身衣裳不错,分外能衬托你的美貌。” 又来戳这点。 周璟摇着头转身便走,却见她抱手躬身道:“这一趟来西之荒,多亏了丛华师兄照顾,师兄古道热肠,高风亮节,我感激至极。” 她总是突然正经,害他脸上表情都来不及换就赶紧抱手还礼,还没站直,又听她轻快地笑了起来:“都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我实在没本事救丛华师兄一次,只好道个谢,心里舒坦多了。” 周璟不免也笑:“胡话一套套,好听话也是一套套,你嘴皮子功夫不错。” “以后修行功夫也会不错的。”叶小宛一本正经,“这趟回去我一定好好修行,丛华师兄只管放心。” 他放什么心?说话还是没轻没重没大没小。 叶小宛步伐轻盈地走在他身侧,忽然笑道:“我会先把传信术学好,不过传信术还是不如当面说有意思,我看着丛华师兄这张脸,就有连绵不绝的灵感。” 周璟恼她总提自己的脸,方欲摆出架势斥责,叶小宛的语气又正经起来:“南之荒的事,回中土后,我会和师姐们告知其他仙门的,头一个就去太上脉。” 他只得点头:“你倒是有心。” 她会说话般灵动的眼睛上下打量他,最后停在他象牙白的衣襟上:“丛华师兄,你还是穿白的最好看,以后若有喜欢的姑娘,一定记着要穿白衣,她肯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说罢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她嘻嘻一笑:“走吧,喝酒去。” 周璟愣在原地,一时恼,一时怒,一时还莫名有点愉悦,他很少有这种复杂滋味。 老实说,一开始在云雨山,uu看书 .uukanshu 他对令狐蓁蓁也好,对叶小宛也好,印象都坏透了。尤其是叶小宛,总拿他的脸说事,偏生他最介意的就是这个。 然而从俊坛行宫下来,许是出于感激,她一路恭敬有加,他说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心底那点儿龃龉很快就给磨没了,加之发觉她说话做事都极伶俐,又因着恩情对自己十分依赖,他也会不自觉多照顾她一些。 是为着这份交情,所以遭遇万鼠妖君,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救叶小宛,把当时离他最近的令狐蓁蓁弃之脑后。 这些天他拗不过来的劲正是为此,叶小宛身边有元曦,他弃近就远,实在太荒唐。 好在这两日他总算理顺了,在他看来,这是亲疏有别的反应,即便良心受到极大谴责,道理还是理得通。 腻腻糊糊磨磨唧唧不是他周丛华的作风,他素来是想到什么立即便要付诸行动的,何况人家明天就要回中土,他这才跟出来打算好好跟她讲话,恢复友善关系。 但眼下这是怎么个情况?是要再恼她口无遮拦?他又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恼火。 隔日送灵风湖女修士们上海船时,叶小宛笑眯眯地过来道别,与令狐蓁蓁嘀嘀咕咕说了一堆,与秦晞也和和气气地,到了周璟这边,她却只笑:“丛华师兄,我走了,你别太想我。” 这说的什么话,还是口无遮拦。 周璟皱眉看着她搭乘海船的身影渐渐远去,很远了还在朝这边挥手。 数不清道不明的游丝般的情绪在胸膛里萦绕,烦得很,理不顺。他怔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第21章 未雨绸缪 天将亮时,万鼠妖君一路风驰电掣,从空荡荡的长钜谷赶到了重阴山昌元妖君的地宫。 这昌元老儿,先前气势汹汹满地界追杀中土修士,不惜掏空家底往外面布置妖兵,日夜巡逻不断。得知对方是太上脉的,他态度马上就变了,竟当真撤走所有妖兵,还没脸没皮地给人家道歉赔礼,何其厚颜无耻! “昌元!你什么意思?!叫老子替你当前锋!你倒好!临阵脱逃?!给那两个修士讨好卖乖?!” 万鼠妖君冲进巨大山洞,吼得震天响。 昌元妖君倒悬于洞顶,身上宽大的酱紫长袍似一团乌云悬浮。他是蝙蝠成妖,做了妖君也改不了倒挂于壁的天性,连地宫也要建在洞中。 听见怒吼,他便呵呵笑起来:“此事确然是小弟思虑不周,早知他二位是太上脉修士,我自然也要避讳些,事已至此,是小弟欠了鼠兄大人情,日后南之荒便是鼠兄的家了,千万不要与小弟客气。” 万鼠妖君如何能甘心,被飞剑钉入的伤处痛彻骨髓,风雷术每时每刻都在激摧血肉,令伤口不能痊愈。这也罢了,最叫他痛心疾首的,是若木被毁,到了这种地步,就算那小子是太上脉主,他也势必要将他撕成碎片。 激愤之下,他化作阴风呼啸而去,厉声道:“昌元老儿!他日我必找你好好算这笔账!” 昌元妖君眉头一皱,方欲安抚,却见两头竖睛妖马拉着巨车疾驰而来,瘦削的妖君三公子很快便下了车,拱手道:“父亲,万鼠妖君,那令狐后人留在俊坛行宫的东西,我已带来。” 万鼠妖君一听“令狐后人”四字,阴风立即消散,转头目光灼灼盯着他,厉声道:“原来如此!合着你父子两个是要来抢我功劳!你们别忘了,令狐后人是我先发觉的!” 三公子笑了笑:“妖君息怒,这桩奇功当然属于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他掌心向上抬高,掌中托着一枚深色的木雕镯子,其上用银墨密密麻麻画出许多纹饰,一看便是工艺精湛的宝具。 “一切缘由也太巧,我不过想捉些美人,想不到竟捉了令狐后人,可惜我未见过令狐羽,竟又叫她跑了,好在她留的东西甚有趣……” “说什么屁话!”万鼠妖君怒意犹炽。 三公子安抚地摇了摇手,手腕忽又一转,另有一只尺余长的青铜传信鸟落在了地上,鸟腹大开,里面的信已被他捏在手中。 “这两样便是我说的有趣东西了。这只可不得了,是罕见的青铜传信鸟,我前几天凑巧截下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令狐后人给师门写的信,想不到她拜了手艺人为师。还有那木雕镯,也确然出自大荒手艺人之手。妖君细想,我们一面捉拿令狐后人,一面细细寻访她的师门,双管齐下,还怕她飞去天上不成?” 万鼠妖君冷笑起来:“人都被你老子放到西之荒了!捉个屁?!” 昌元妖君见他怒意始终不消,不免不耐烦:“万鼠,我劝你消消火气,看看你伤的那样。法子多得是,何必非要此时与太上脉修士硬碰硬?等到把令狐后人献给南荒帝,恢复你的妖君封号,大荒还不是任你驰骋,想杀什么修士就杀什么修士。还杀不够,再去中土杀,四位荒帝都不会阻拦。” 老奸巨猾的昌元老儿,说来说去还是想跟他抢令狐后人的功劳。 可他终究是被说动了些许,当下只把铜铃般的巨眼一翻:“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你放他们去了西之荒,还怎么抓!” 西荒帝一向爱管闲事,昌元妖君在南之荒再怎么猖狂,爪子也伸不进西之荒。 昌元妖君淡道:“何必在西荒帝眼皮子底下找晦气,你就是总直来直去地莽撞,才丢了封号。也罢,你弄成这样终究是我之过,此事我替你筹谋便是。” * 长钜谷的石屋还在老地方,多少年下来,它还是老样子。 万鼠妖君看了半晌,忽然扬爪狠狠砸在上面——手掌巨痛无比,石屋分毫未损,只有其上覆盖的冰雪扑簌簌地滚落。 三公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是令狐羽四处逃亡时,用仙术凝的石屋吧?” 他款款行近,有意无意往万鼠妖君残缺的左边利爪上瞥了一眼,听说那正是被令狐羽所伤,且伤得十分不光彩,因这位妖君当时是偷袭并挑衅,令狐羽甚至都没看他一下。 “石屋是死物,妖君何必拿它们出气。” 三公子话语里颇有揶揄之意,多半是暗暗讥讽他不但打不过真人,连凝出的石屋也破坏不了。 万鼠妖君却没发怒,声音冷淡:“他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死了,他的后人还不是要被赶尽杀绝?” 三公子犹在笑:“妖君难道没想过,南荒帝或许舍不得赶尽杀绝?” “放屁!”万鼠妖君嗤之以鼻。 “毕竟被令狐羽拐跑的是他最心爱的妃子,即便是生了孽种,南荒帝若见着令狐后人有一丝半丝长得像宠妃,难保不起垂怜之心。若是我,总归要留着温存几日再杀。” ……真是个下作的东西。 万鼠妖君的扭曲劲大半用在吃人上,对三公子如此扭曲的好色十分不以为然,不想他还在说:“其实我也颇爱惜那令狐后人的美色,万鼠妖君,这趟我们去西之荒捉得了她,可否稍缓几日带回?” 万鼠妖君冷笑起来:“那也要先捉到!你老子不是说已有筹谋?你倒给我说说是怎么个筹谋?白白往西之荒一趟,uu看书.uukanshu在西荒帝眼皮子底下抓人?” “妖君,不必焦虑。”三公子返身往巨车走,“此次有我同行,你还不信父亲的诚意?西之荒不能喊打喊杀,自然要隐蔽些,所幸西之荒有一位父亲昔年旧识,颇有些手段,妖君与我静候佳音便好。” 说罢,他忽又笑起来:“对了,你不是一直恨那个会风雷飞剑的修士吗?此次捉住了带回南之荒,随你打杀。” 万鼠妖君顿觉这对父子半点可靠的地方都没有,南之荒养了一堆精锐妖兵他们不动弹,西之荒规矩甚多,西荒帝还爱找事,他们却要朝修士下手,疯了? 何况与修士有仇的是他,不是昌元,知道人家是太上脉,竟还把主意打到西之荒去,一点也不像昌元的作风,总觉十分可疑。 三公子极擅察言观色,当下又道:“妖君与那修士结下滔天巨仇,究其根本,还是父亲的缘故,父亲说了,无论如何也要替妖君消解此恨。只是对付太上脉,硬来可不行。如今我们做出退让姿态,且有了合适手段,更有合适时机,两个修士即便出事,也不会有谁疑心到我们南之荒,岂不是更稳妥?” “什么合适手段合适时机?!”万鼠妖君极厌恶昌元一家子的故弄玄虚,“你讲清楚!” 三公子笑而不答,只开了车门:“佳肴一口口吃才能细细体会美味;美人一点点享用才有趣味。走吧妖君,西之荒如今也繁华起来了,正好享受一番。” 第22章 南荒逸闻 离开渡口镇,往西走大道行三日,便是西之荒最有名的城镇,倾仙城。 据说来大荒的中土人,无论修士还是商贩游人,十之七八都要来倾仙城走上一遭,此地实乃西之荒最大销金窟,举凡赌馆、伶馆、烟馆应有尽有,且操持者多数是妖,自然更有中土所没有的别致魅惑。 令狐蓁蓁提了一包树皮纸从店铺里出来时,倾仙城内已是华灯初上,火光海洋一般。 这里天黑了比白天更热闹,周围人山人海,嘈杂声此起彼伏,更有无数蒙了幂蓠薄纱的男女伶人们来回穿梭,定云城虽也繁华,却不是这种奢靡香艳法。 她一路走一路贪看,方在路口拐个弯,忽觉道旁有两个满身酒气的年轻男子朝自己凑近,一前一后将她堵住。 “姑娘莫非是某家伶馆的伶人?可否请教名号?”他们眼睛都被醉意熏红了,一会儿看她的脸,一会儿看她的腰,目光甚是放肆。 令狐蓁蓁摇头:“我不是。” 居然不是?二人难免意外,这里离着相思桥甚近,何况天也黑了,不是伶人如何在此处孤身闲逛? 不过都说大荒美人多,他们来了这些天,美“人”少见,美“妖”遍地走,好容易遇到个不是妖的,见她虽穿着简单的藕色衫裙,亦不曾晕染脂粉,却难掩丽色,忍不住便想多说几句话。 “姑娘是大荒人?就住在倾仙城?忘了自报身份,我们来自中土玄鸟峰……” 两人说到一半,便见对面迤迤然行来两个修士。 现如今因一桩几十年难见的罕事,倾仙城内的修士比往日多了十倍不止,街上遇见修士再正常不过,可这两个十分不寻常。 一个面如敷粉,腰上佩了一枚红玉,另一位步伐极轻缓,容姿隽秀,发辫上一枚润白的细小玉环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同为修士,自然可以感受到两件玉器内磅礴的灵气——那是太上脉两件著名异宝,大赤玉、玉清环。 二人立即变了神色,恭敬地拱手行礼:“想不到在这里能有幸遇见太上脉修士,盛名仰慕已久,有礼了。” 秦晞款款还礼,礼毕却拽了拽令狐蓁蓁的袖子,示意她避让去旁边。 这倾仙城已繁华到浪荡的地步,许多原本在中土还算风度翩翩的修士来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连当街围堵女子的事都能做出,放在中土简直不可想象。 而且两个醉酒的玄鸟峰修士言语无味至极,稍稍寒暄几句,就眉飞色舞地谈起城内各大伶馆的风流事,眼睛还不规矩地往那些戴了幂蓠的伶人身上乱看,中土修士的脸面都快被他们丢完了。 秦晞正欲寻个借口走人,忽听那醉醺醺的玄鸟峰修士笑道:“两位太上脉仙友也是为了炎神之宴而来吧?听闻神迹之后,总有人会惑于幻象,再也找不回,二位可要看紧身后的姑娘,这样的美人莫要便宜了什么山精野鬼。” 炎神之宴?神迹?大荒这被诸神厌弃的地方也有神迹? 秦晞本想问个详细,但见他二人神情猥琐,便应付地笑了笑。 两个玄鸟峰修士见太上脉修士似是与那美貌少女认识,便借着酒意大胆开起他们的玩笑,谁想两人都不接话,多半是端着名门架势,他们索性极力相邀两位名门修士一同去伶馆喝酒赏舞。 周璟拱手淡道:“多谢相邀,但师门有教诲,不得流连风月之地。二位自便,告辞了。” 倾仙城当伶人的似乎多数是妖,伶馆要么只招待男客,要么只招待女客,可想而知干的什么勾当。 师尊说过,酒可以尝,但不可烂醉;情可以谈,却不能疯魔;万物万事,须得有度。太上脉修士不光有修为,也修心性,似这两个修士,来大荒便放纵到荒诞,醉生梦死,贪欢作乐,实在不成样子。 没走几步,忽闻街角传来一阵响亮的咣咣敲锣鼓声,有个洪亮声音道:“今日便来说这一桩离奇旧事,究竟何时,何人,何处,俱已不可考,然其事又确凿无疑,实乃一大奇闻。诸位听过,若觉有趣,还请小小打赏一番!” 锣鼓又敲了一阵,那洪亮的声音便道:“却说上古时有个空空国,空空国有个南王……” 这种胡扯八道的杜撰开头,一听便晓得是真人真事,这应当是二师姐说过的说书人,他们时常会在繁华城镇里给人讲故事,多半讲些上古逸闻,也有时新的,但因怕得罪人,都要隐去真实姓名地方。 令狐蓁蓁探头去看,果然见街角有个白须老者,面上戴了张栩栩如生的美人面具,正拿腔拿调模仿故事中宠妃的腔调。 他讲的是上古时一位叫南王的帝王,原本甚贤明,却有个祸水宠妃,成日招蜂引蝶,不肯安分,但南王很爱她,对她百般包容呵护。某一日,一位从远方而来的能人令羽投奔南王,这位令羽在自己的故乡干了无数罪恶滔天之事,被追杀至此,恳求南王收留,仁慈的南王珍惜他的才能,收留了他,待他如亲兄弟一般。 令狐蓁蓁头一回听说书,正听得入神,便觉秦晞问道:“真有这么个南王?” 她随口道:“刚才不是说了是离奇旧事,确凿无疑。” 他奇道:“不通啊,这南王莫非是个傻子?” 他倒是听得很投入,奈何听书时废话太多,她四处找周璟,希望他能把废话吐给他师兄,谁知周璟嫌故事狗血无趣,早一个人走了。 她只好离他远一些。 “谁曾想,那一日,令羽擅闯汤池,竟撞见了正在沐浴的宠妃!呀呀呀!这正是天雷勾动了地火,枯原恰逢了烈焰!莫看这令羽杀人如麻,阴狠狡诈,偏生被那宠妃的美色折服,日日私会,夜夜求欢,却不想时间一久,终有败露时。” 这位令羽因贪图宠妃的美色,竟萌生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试图带宠妃私奔,宠妃虽舍不下荣华富贵百般娇宠的日子,奈何腹中胎儿越长越大,终于,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深夜,他们私奔了。 秦晞又奇道:“还是不通,不是阴险狡诈的枭雄吗?怎么变成好色如命了?还私奔?” 这人好烦,以后绝不能和他一起听书。 令狐蓁蓁道:“你就当是瞎编的吧。” “编故事也该有个条理,于理不合如何能算好故事。”他倒是要求颇高。 她又朝前走两步,离他更远些。 却说那南王得知二人私奔后,自然异常震怒,心爱的女人与信任的兄弟同时背叛了自己,他倾尽所有兵力去追捕,终于在一处荒山中捉住两个负心者,亲自手刃了他们,自此郁郁寡欢,再不能重展欢颜。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连令狐蓁蓁也有点不满,这什么烂尾的故事? 秦晞反而莫名感慨:“如此狗屁不通超乎常理,我反倒要相信是真的了。” 为什么?这回终于轮到她惊奇。 周围正有人高声谈论方才的说书,语调不屑:“南荒帝那点破事也不知给编排了多少版本,就这个最烂,我看多半是南荒帝找人写的,想把自己写得大度贤明些,却适得其反弄成了蠢货。” 此处是西之荒,民风颇粗放大胆,提起南荒帝那点事自然毫不客气,立即便有人接口:“还是前日听的那个版本好!令那个什么羽与宠妃有前世姻缘,uu看书 uukansh 南荒帝夺爱不成,因爱生恨,好大一锅狗血!” 令狐蓁蓁总算弄明白了,事情反正确实有那么个事情,南王就是南荒帝,宠妃真是他的宠妃,也确实有“令羽”这么个人,拐了南荒帝的宠妃私奔——怪不得南荒帝不管事,这气头怕是难消。 不防又有人笑道:“人家叫令狐羽!” 令狐羽三个字灌入耳中,她不由愣了一下——有点耳熟,是不是有谁提过?而且和她一个姓,很少见的姓。 大约因着这故事并不精彩,给钱的人很少,说书老者摘了面具,连连叹气,方取了水囊喝水,忽见一只白而细长的手递来几文钱轻轻放进锣鼓里,他急忙起身作谢,便听一个轻柔而淡定的声音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者见是个美貌少女,便笑道:“不过是几十年前发生的旧事,口口相传,除了本人,谁又知真相?此事被改了不知多少版本,大家不过听个乐呵,姑娘切勿较真。” 令狐蓁蓁想了想,又问:“你见过令狐羽吗?他是什么人?” 老者摇手:“老朽不过一介说书人,哪里有眼缘得见这么厉害的中土修士,倒是听人说过,令狐羽容姿绝艳,姑娘想,他若长得不好看,能勾搭到宠妃吗?就是人品多半不好,听说在中土干了无数恶事,才躲来大荒的。” 和她同姓,居然是中土修士,居然还是大恶人,有意思。 她摸出十文钱递过去,老者不由迷惘:“这是?” “问询费。”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第23章 火光海洋 夜色愈浓,大街上反而越来越热闹,令狐蓁蓁在各个商铺里一顿乱窜。 和说书人讲两句话的工夫,姓秦的就不见人影,她一时也说不好自己是着急还是高兴。 他终于走丢了,然而大晚上的,倾仙城又那么大,找起来可不知多麻烦。 更麻烦的是四周许多人时不时扭头来看她,目光与之前那两个醉酒的修士十分相似,多半和他们一样以为她是伶人。 眼看有几人试图凑过来,她迅速闪身避开。 “秦……”令狐蓁蓁只喊了一个字就断开。等下,他叫秦什么来着?实在想不起。 “太上面……”她又停了。不对,他们的门派不叫太上面,到底是太上什么? 令狐蓁蓁只在人潮里乱窜,恨不能把脖子拉长成鹅,忽觉一阵风轻轻扑在头发上,带着一种熟悉的被晒干花草般的香,她猛然回头,便见秦晞站在一串琉璃灯下,正笑着冲她招手。 “我既不叫秦,也不叫太上面。”他被她难得一字一顿的模样逗得直乐。 她慢慢走过去,又一次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失望还是高兴?只问他:“你没走丢?” 秦晞低头看她,语气是轻松的:“既然答应你要走丢,方才就是走丢了,你找得很快。” 满城灯火在他漆黑眼底静静燃烧,清透又华丽,是让她欢喜的色泽,像是有漫天星河揉碎在里面,不仅好看,还好闻,莫名香甜的气息,只是若有若无的,总也抓不住。 令狐蓁蓁下意识凑近去看。 这大荒人时常突然做出叫人意外的有失礼节的举动,不过没恶意,而且不知她在看什么,反正不是看人的眼神。 秦晞索性气定神闲随她看,没一会儿,又听她问:“你叫什么?” 大伙儿认识快一个月了,也算有过患难的交情,结果她还不晓得他叫什么。 秦晞露出个温和且无奈的表情,慢悠悠地说:“怪不得总是喊错。叫我秦元曦。元是元宵的元,曦是晨曦的曦。” 说罢,他补了一句:“不许叫元宵。” 大荒人总把名字记成食物,不是好习惯。 “秦元曦。” 她轻柔的声音第一次顺利念出这个名字,火光的星河在闪烁,自天坠落至大地,漫成无边无际的海洋。 “令狐蓁蓁的蓁蓁二字,是其叶蓁蓁的那个蓁蓁。” 秦晞望着没有边际的火光海洋,颔首:“好,我知道了。” * 那天晚上,秦晞极难得地做梦了。 太上脉在心境上修无妄法,讲究心静,不轻易动邪念,不轻易生梦。可是,在熏了松针淡香的柔软被褥里,他梦见一片火光海洋。 面前有只小狐狸,也可能是个姑娘,浓密柔软的毛发,清透宝石般的眼睛,被那些光衬得如一幅画。 秦晞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脑袋。 指尖刚触到发丝,忽觉天旋地转,火光的海洋瞬间消失,他像是回到了太上脉,回到了一年前,临出发去东海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师尊与他说了很久的话:“小九,你天赋异禀,修行亦勤勉,在为师心里,一直是继承一脉脉主的最佳人选。只是你年纪尚轻,难免有血气斗狠之虞,此行去东海,务必谨慎,能取到神物自然最好,若取不到,保命是第一。切不可冲动,记住,来日方长。” 对了,那时候他对神物势在必得,而且也确实得到过。 他记得在东海那场争夺与厮杀,杀了五天五夜,最后整片海水都染成了血红色。 他也记得神物无声无息盘踞在体内的感觉,像刚刚发芽的种子,一点点伸开枝叶,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舒展。回到太上脉后,他便可以细细驯服它,化为己用,这也是师尊的期望。 可是,他又把它弄丢了。 秦晞骤然睁开眼,外间似是在下雨,天气阴沉,床帐上的金线纹绣似扭曲的蛇,他盯着看了很久。 冰冷的杀意在体内流肆,他披衣起身,捞了一把冷水浇在脸上。 他不愿去想后面的事,却又无法阻止这些念头奔腾。 为什么会梦到这些?实在令人不愉快。 秦晞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水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滚落,再一颗颗掉进盆里。他没有擦拭,只从袖中取出薄薄的镀金木签,湿痕在刀刻的签文上晕染开。 南西二荒,深谷为陵。至定云,思女无后——有关神物下落,他请来了这道签文,尽管有无数不解,他还是来了大荒。 如今人已在西之荒倾仙城,很快便要到定云城,却依旧什么痕迹都没捉住。 窗外人声鼎沸,吵得脑壳生疼,秦晞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拉开木窗,只见街角处围了无数人,也不知指指点点说些什么,让他很有冲动唤来风势把他们吹到十里外去。 细雨蒙蒙中,他忽然见着人群外一个窈窕的藕色身影。 她多半没注意到避雨符失效了,鬓发微微湿润,正像只特别谨慎的狐狸,轻手轻脚绕着人群转圈,若头顶有耳朵,必然是甩着偷听状。 满腔压不下去的杀意忽然间冰消雪融,不知为何,特别想弹她一下。 秦晞情不自禁屈指一弹,一段不大不小的风势扑在她头发上,柔软的长发被急风从背后吹去身前,水珠噼里啪啦被弹飞,眼看她摸着脑袋四处张望,越看越像狐狸。 先前不是挺敏锐的吗?连风从哪里来都找不到。 他唤来风势缠绕指尖,继续往她脑袋上轻弹。 这次大荒人反应特别快,猛然扭头,一下便盯准了他。 过来。秦晞的口型无声唤她,招了招手。 他本意是叫她回客栈,但奇怪的令狐蓁蓁已一溜烟直直奔来,猴子也没她灵活,哧溜两下便上了墙,一把攀在窗台上,问得一本正经:“什么事?” 秦晞看看她,再看看窗外,欲言又止。 罢了,大荒人。 他指了指她挂在手腕上的小竹篮,里面是一粒粒棋子大小的点心,莹白粉糯,看着十分诱人。他馋虫有些被勾出来,问道:“这个在哪里买的?帮我也买一篮?” 令狐蓁蓁很爽快:“好,十文钱跑路费。” 秦晞停了一下,问得和善:“是不是我要问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还得给你问询费?” “那不用。”也不知她到底摸索出了什么崭新而奇葩的往来规则,一个顿没打,“有个紫什么峰的从中土来的修士包下了天音楼,要挑选整个倾仙城伶馆里的伶人,听说是打算带去榣山,为小师妹庆生。” 秦晞本想挑刺捉弄一下,没想到她一口气全说完了,他不由沉吟:“挑全城伶人?莫不是紫虚峰?” 出手阔绰的中土仙门多如繁星,不过跑来大荒还要在无意义的事情上疯狂烧钱的仙门却也不多,只怕正是紫虚峰修士。修为上他们未必能争到第一,但烧钱他们总是第一的。 他一下来了兴趣:“有这种热闹,我去看看。” 见令狐蓁蓁试图从窗户爬进来,他双手撑在窗框上拦住,温文尔雅地提醒她:“令狐姑娘,中土人进屋都是走大门,无论如何也不能从窗户进。” 中土人怎么这么多讲究?令狐蓁蓁放手往下爬,想想还是要辩解一下:“可这里是大荒,我是大荒人,不用遵守中土规矩。” 有道理,但这间是他的屋子。 秦晞毫不留情用风势把她拽下去,合拢了木窗。 梳洗更衣后下楼,他环顾一圈没见到令狐蓁蓁,索性自己先往天音楼去,反正那是倾仙城最高的楼,不是瞎子都能看见。 不得不说,妖商们确实会做生意,此次挑选伶人声势浩大,谁都想瞧热闹,但要进天音楼,须得给一两茶水钱。 这便导致楼外人山人海,楼内反而好许多。 一楼大厅里正有伶人清唱,声线婉转,还算好听。看来倾仙城的妖伶人并不是只单单出卖色相,总还是有些伶人本事的。 秦晞方上了二楼,便见周璟正与一个形容斯文的年轻修士在回廊上说话。 那修士身着玄白相间的长袍,见他来了,风度翩翩地拱手行礼:“有礼了,这位一定是丛华兄方才提到的元曦仙友。在下顾采,字显之,乃是三才门内天字门的修士。” 周璟懒得听他们客套,只道:“显之方才提到炎神之宴,到底是什么?大荒这里真有神迹?” 顾采温言道:“二位仙友是第一次来大荒吧?再过几日,uu看书 ukanshu 倾仙城外的榣山将有一场炎神之宴,城内如今聚集众多中土修士也是为这件缘故,那是大荒唯一一处神迹。” 传闻上古时炎帝之子太子长琴诞于榣山,有三只五彩鸟舞于庭中,始为炎神之宴。后来诸神厌恶大荒,再不降临,炎神之宴是大荒残留的最后一道神迹,五十到一百年不定一次,泉眼中溢出美酒,天火坠落榣山,不焚一物,山顶更有诸般幻象,持续三日,大为玄妙。 “只是听说榣山神迹颇不同,曾有天火幻象后无故失踪者,二位若要观赏,还需谨慎些。” 昨天那两个玄鸟峰修士也是这么说的,神迹后会有人失踪,看来还真不是妄言。 秦晞正欲多问些炎神之宴的事,忽闻令狐蓁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说的是真的?” 她身旁跟着个满脸络腮胡的妖商,一看就不像好东西,语气温柔,态度暧昧:“自然是真的。姑娘如此容姿,岂能泯然众人?若来我扶凤伶馆,清雅不说,日入斗金也不在话下。” “日入斗金?”令狐蓁蓁一下来了精神,“这么多。” 那妖商只当事情要成,语气越发轻柔和蔼:“即便在淡季,你挣到的银钱,也足够大荒普通人吃上一年啦!” 见她当真埋头认真思索,秦晞觉着自己看不下去了。 妖商们一切只向钱看,什么没良心的事都能做,此番已算坑蒙拐骗,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当着他的面,忍不得。 秦晞返身走近,冷不丁便听她说道:“那我十年后再来。” 第24章 算是熟人 妖商哪里舍得放弃,正欲追上,却见她脚步轻快地走向一个年轻修士,搞了半天是问到中土修士头上,怪不得她说“十年后”这种疯话,原来是耍他玩。 “什么叫十年后再来?” 秦晞一时琢磨不透,是故意戏耍那妖商?总觉不像,她不是这种作风。 令狐蓁蓁答得直率:“我要先给师父做十年关门弟子。” “然后?十年后过来做伶人?你知不知道大荒的妖伶人都是干什么的?” “不算很知道。”令狐蓁蓁想了想,“唱歌跳舞?做手艺人之前我也不知道手艺人是干嘛的,可师父还是花钱买我当关门弟子。要是这十年我能学成,我就做手艺人。学不成,唱歌跳舞应当比手艺人简单些。” 大荒稀奇古怪的事果然多如牛毛,关门弟子还能花钱买?下回她说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也不惊讶了。 秦晞叹着气摇头:“令狐姑娘,这人世间的东西,你还需要多看看。” 她现在不就在看? 令狐蓁蓁上了回廊就扶在栏杆上往下看,一面又道:“我刚才从一楼那边过来,守门的不给我进,说一楼大厅只招待名门修士,你们太上面不是名门吗?” 周璟一听她那荒谬的口误就烦躁,用眼神恶狠狠地杀她:“是太上脉!是名门中的名门!所以求老子进去,老子也不进!” 紫虚峰也算中土显赫仙门之一,常言道,豪富仙门中最厉害的,厉害仙门中最豪富的——说的就是他们。正因此,盛气凌人,鼻孔朝天是他们一贯的作派。他家修士出门在外最常做的就是砸钱包下各种地方,然后画圈,只许名门修士进,以彰显身份高贵。 太上脉修士怎会凑这种热闹,好像是不是名门还得他们承认似的,什么玩意儿。 周璟扶在栏杆上朝下张望一圈,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来的紫虚峰修士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否则可不知有多尴尬。 没一会儿,顾采那两个方才一直在一楼大厅听歌的师弟却来了,看着都只有十六七岁,犹带稚气,满脸意兴阑珊地抱怨:“都唱了快一个时辰的歌,唱得还不如咱们中土伶馆新晋伶人,大荒妖伶人的声势多半是被吹捧起来的。” 顾采只笑了笑:“既然见识过了,又觉得无聊,不如出城吧?在倾仙城耽搁这些天,多少天财地宝都被没影……” 话音未落,便闻得楼下传来一阵激烈鼓声,振聋发聩,天音楼内所有客人登时哗然,纷纷凑去回廊处探头张望。 很快便有一位身段高挑而妖娆的妖伶人上了台,她身着亮眼而贴身的银色长裙,细腰和着鼓声的节奏,简直要扭出花儿来。人肯定是扭不成这样,她多半是个蛇妖。 眼看乐声趋向高潮,又有两个蝶妖小伶人张开华丽的蝶翼飞旋打转,衣袖间金粉莹莹絮絮而落,分外好看。 旁边有人连声问:“这位莫不是最有名的那位……忘山伶馆的蛇妖虞舞伶?” 虞舞伶每回上台都带两个蝶妖小伶人,飞花彩绸回旋缭绕,在大荒可谓赫赫有名,连西荒帝都十分喜爱,年年来年年要看。 另一人笑道:“这哪是虞舞伶,又是别家伶馆养出来想争风头的蛇妖伶人吧?你但凡见过一次虞舞伶跳舞,便知她独一无二之处了。” 顾采两个师弟头一回见识到妖伶人的妖媚入骨,早把意兴阑珊抛去了九霄云外,闻说忘山伶馆虞舞伶的事,登时蠢蠢欲动,低声与顾采相求:“师兄,多留一晚上好不好?难得来一趟大荒,我们也去那个忘山伶馆见识见识?你要是不放心就一起去,我们保证只看舞听歌,绝不做别的。” 顾采一口回绝:“我们来大荒不是为风月之地,不准去。” 二人磨了他半日,终于把他磨恼了,沉下脸冷道:“再多说,明日就回中土。你们扪心自问,配不配做三才天字门的修士?” 这话说的他俩只能闭口不语。 恰好那蛇妖舞伶跳完,紧跟着却是忘山伶馆的墨澜伶人上了台。她身着华美黑裙,怀里抱着一柄玉琵琶,光往那边一站,气势便与其他小伶馆的伶人们截然不同。 待她五指抡弹,曼启朱唇吟唱时,众人只觉整座天音楼仿佛被一团团暖而甜的魅惑香气笼罩住,漫天更是飘下无数细小的黑色花瓣。唱到一半,她放下玉琵琶,身后的蝶妖小伶人细细吹起了竹笛,她便随着笛声翩然而舞,其舞之鸾回凤翥,腔调之清婉柔媚,看得顾采两个师弟眼睛都直了。 周璟用袖子遮挡口鼻,皱眉道:“这是个什么妖?味道这么大!” 令狐蓁蓁伸长了脖子细看半日:“她腰上挂着黑牡丹花饰,应当是黑牡丹花妖。” 秦晞不信:“挂黑牡丹花饰就是黑牡丹妖?花草妖最看重妖身,怎会轻易泄露在外。” 那是在中土,大荒这边的妖个个骄横跋扈任性妄为,才不会有顾忌。 令狐蓁蓁准备给他好好灌输一下大荒常识,太上面修士也不知怎么回事,既然来大荒却事先不做好功课。 却听他又道:“虽说黑牡丹血脉珍稀,却做不到把妖气与香气揉在一块儿。这个伶人不简单,只怕是更加珍贵血脉的花妖。” 见令狐蓁蓁看着自己,秦晞便道:“我猜的。大荒也有这么厉害的花妖,看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甚有道理。” 她两眼一亮:“你也知道这句话,大伯也经常说。” 秦晞不由扬眉:“这是中土俗话,你大伯是中土人?” 她却摇头:“我不知道,大伯就是大伯。” “你就没问过?” “我对他外面的身份不在意,他是我大伯就好。” 什么“外面”“里面”?秦晞一时摸不准她的意思,只问:“那对你来说,我外面的身份是什么?” 令狐蓁蓁答得很快:“中土太上面修士。” “里面的身份是?” 她思索难题似的,蹙眉想了良久,方道:“债主?” 秦晞竭力憋着笑,好,他懂她的意思了。 墨澜伶人一曲唱毕,行礼后款款下台,先前吹笛的蝶妖小伶人立即替她戴上幂蓠。眼看她飘然而去,顾采两个师弟的神魂好似也跟着飘远,无论他怎样皱眉训斥,他们都魂不守舍地,气得顾采招呼都没打,也径自走了。 令狐蓁蓁埋头吃点心,因觉秦晞两眼盯着不放,她干脆大方地把小竹篮递过去。 他并不客气,捏了一粒丢嘴里,忽然问:“定云城离这里还有多远?” 她尽职地发挥带路人作用:“定云城在西之荒最西边,看你们怎么走。如果想快些,十天左右可以到,不过只能走野地山林。如果想在城镇游玩住宿,大概还要再经过四座城,但肯定花很长时间。” 那还是走城镇,总之怎样都比露宿山林睡泥地要舒适。 秦晞心不在焉听了会儿伶人唱歌,忽然又道:“令狐姑娘,我觉得我里面的身份不光是债主,也是雇主,两样叠加,算是熟人。” 令狐蓁蓁没搭腔,是不是熟人得看他最后怎么结账,搞不好熟人变仇人。 他扭头看她:“你是不是在想,我若狮子大开口,就是熟人变仇人?” 她连连摇手:“我没有。” “那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可能会读心术?” 真的会?!令狐蓁蓁猛然转身。 秦晞很谦虚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只是你眼里藏不住心事而已。这可不是好事,以后得改改。” * 闹哄哄的挑选伶人连着喧嚣三日,第四日终于清净下来。 冬月廿三,雪虐风饕,拂晓时分,顾采突然来访。 这位三才门修士十分注重礼节,即便满面焦虑,见着两位太上脉修士,还是款款行礼致歉:“如此时辰造访,实在抱歉。前日与二位匆匆别过,礼节不周之处,还望宽宥。” “显之不必客套,有事说事。” 周璟素来厌烦这罗里吧嗦的一套,天不亮他就跑来,必有急事,还扯什么礼仪架子。 顾采果然不再废话,直入正题:“不瞒二位,我两个师弟失踪了。” 原来当日回客栈后,他还是狠狠把他俩斥责了一番。他们都是天字门修士,即便师弟们年纪小些,却不该被几个美艳的妖伶人撼动心神至此。许是说得太过严厉,反倒激起他们的叛逆心来,当夜最小的师弟便偷偷跑了。 顾采直到第二日才发觉,盛怒之下用传信术催促,他始终毫无回音。一直等到晚上,小师弟仍不见踪影,二师弟才在焦虑下说出他是去了忘山伶馆想见识虞舞伶与那位墨澜伶人。 更糟糕的是,u看书 uknshu这位二师弟是个急性子,因见小师弟始终不归,当夜按捺不住偷偷跑去伶馆探查虚实,这一去同样杳无音讯。 顾采干等一日,终觉事情不妙,不免暗暗后悔自己语气太重,倘若当日答应陪同前往,未必促成今日之果。他担心孤身一人难以破局,只得来寻两位太上脉修士商量。 “倾仙城伶馆做的多是中土修士的生意,想来不至于有心戕害。”顾采面上愁云密布,“我只担心是伶馆里的伶人暗藏祸心,可一来忘山伶馆家大业大,是西荒帝的产业;二来有大荒铁律束缚,若有妖铁了心找麻烦,还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或许城内还有其他修士有同样遭遇,应当四处打探一下,二位觉得如何?” 看来两个师弟突然失踪,还是让这位三才门修士乱了方寸,秦晞摇了摇头:“如今这城里修士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哪里打探得过来?何况此地鱼龙混杂,他们失踪尚不知缘故,若闹开了,未必是好事。” 顾采起身拱手道:“在下孤身一人实无把握,恳请二位相助,今晚同去忘山伶馆一探究竟。”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忘山伶馆,是那个有蛇妖舞伶的?” 说着令狐蓁蓁便走了过来,她向来起得早,此时手里捏着两只不知在哪儿买的包子,肉香四溢。 秦晞道:“就是那个,你要一起去么?” 周璟眉头一皱,这种不正经的地方带个小丫头去?元曦自来了大荒越来越不成样子。 不想她却答得爽快:“好啊,我去。” 第25章 桥上黑纱 周璟不敢苟同地看着她:“那里只招待男客,你凑什么热闹?修士都失踪了,何况你?” 令狐蓁蓁喝了口茶:“师父与虞舞伶颇有交情,可以找她问问。” 顾采惊道:“虞舞伶!姑娘你师父是……” 那可是西荒帝最宠爱的舞伶,也是大荒最有名的舞伶,每十日才肯上台,只跳一曲,寻常客人莫要说与她讲话,想稍稍靠近看清容貌都难。 “大荒这里,伶人是手艺人最常接触的客户。”令狐蓁蓁又开始灌输大荒常识,“师父说虞舞伶舞姿绝艳,西荒帝很喜欢看她跳舞,当年她为了更讨西荒帝喜欢,便提了个古怪的要求,要一件半个时辰能变一次颜色的衣服,是师父给她做的。” 听起来西荒帝应当不只喜欢“看”,什么半个时辰变一次颜色的衣裳,真是匪夷所思又毫无实用之处的东西。 不过想不到令狐倒颇能派上用场,若能得见虞舞伶,修士失踪一事便好查多了,总好过没头苍蝇一样在伶馆干坐。 周璟本欲夸她两句,冷不丁便见她凑去顾采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帮你去问虞舞伶,你须得给我五两银钱。” 顾采无比迷惘:“什、什么五两……” 令狐蓁蓁盯着他:“这个人情,五两不多。” 顾采总算反应极快,立即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十分诚挚:“有劳姑娘,这是一番心意,请千万不要推辞。” 她却不接:“五两。” 这姑娘怎么回事?怎么搞的跟做买卖一样?五两叫他怎么拿得出手?他无助地望向两位太上脉修士,同样在她古怪规则下碰过壁的两个修士避开了他的眼神。 顾采最终还是含羞带愧凑了五两碎银钱,他头一回遇着这样用钱粗暴结算人情的,也头一回遇到这么便宜的人情,总感觉自己在做坏事。 对面的令狐却两眼放了光:“虞舞伶这样的头牌,一般客人连一丈内都靠近不得,你们不想闹大,那只能偷偷找她。” 秦晞对她的安排很感兴趣:“听说忘山伶馆不招待女客,先想想你怎么进。不然用障眼法把你扮成男人?” 令狐蓁蓁摇头:“师父说过,伶馆以前时常发生修士拿枯枝烂叶冒充银钱的事,所以现在对障眼法防得特别严。就算扮成男人,进去也没法四处走动,只有伶人方便些。我有办法进去,晚上相思桥见就行。” 她说完便咬着包子上楼回客房,一句废话没有。 顾采不太了解这位大荒姑娘的作风,见她一派从容淡定,他心底那点儿惶恐顺利地被安抚下去,不由起了敬佩之意:“令狐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行事却着实老练,二位是花钱雇她一路打点保平安么?” 这位三才门修士好似对令狐有很大的误解,周璟连连摇头。 * 酉戌之间,倾仙城开始下起小雪,相思桥畔的灯一盏盏点亮,比白日更加奢靡香艳的夜晚正式来临。 相思桥是城东最宽敞最华美的桥,因过了桥便是众多伶馆,此处向来最热闹,无数伶人们来回穿梭,热情揽客,幂蓠薄纱映着小雪,愈显风流。 三位修士在桥上徘徊了数圈,周璟一路各种撩面纱撩幂蓠,惹来各路男女伶人或娇嗔或羞愤,只没一个是令狐蓁蓁,他不由皱眉:“令狐搞什么鬼?” 她自己说了相思桥上见,可桥上那么多伶人,还都裹了纱,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夜色渐渐深沉,桥上徘徊往来的伶人们越来越多,秦晞发觉前面有个藕色衣裳的伶人,毫不客气便去掀幂蓠,谁想竟也不是,倒是那被掀开幂蓠的女妖见他面容白皙,形貌昳丽,便柔声道:“少年郎,随我来,扶凤伶馆就在不远处。” 秦晞客气询问:“我们要去另一家,请问忘山伶馆在何处?” 忽听一个熟悉的绵软而轻柔的声音响起:“去忘山伶馆,随我来。” 秦晞回头,便见身侧多了个戴幂蓠的妖娆女子,隔着黑纱都能看见她清亮的双眸。 他顿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极轻地撩开了那层黑纱。 黑纱下的妖姬重新穿上了那身薄软的黑裙,唇红似火,眉梢眼角萦绕媚意,好似骤然长了两岁。那双魅惑的琥珀眼眸在他面上停了片刻,又扫过后面的顾采和周璟,确认一个不少,她便道:“走吧。” 说罢,她款款上前,像其他伶人一样,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牵着过桥。 夜风与薄雪拂动她覆盖身体的薄软黑纱,极偶尔会掀开一小截,露出高束的细腰。许是为了更像伶人,她把头发全绾上去了,黑衣的襟口本就低,纤长的后脖子尽数露着,肌肤莹润似玉。 秦晞忽然便想起之前在云雨山,她讨厌背后有人,一路总侧着身子走的模样。 为何现在不侧了?仿佛是被个陌生人牵着走,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她立即回顾:“怎么?” 他想了想,问:“为何牵我?” 令狐蓁蓁被他问得一怔:“你最近。” 明明丛华离她最近。 他拨了拨头发,将挂在耳畔的玉清环撩去后面,便听她又道:“你不喜欢被人碰?那我换个。” 那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要离开。 秦晞骤然收紧五指,重新迈开脚步,这次变成了拽着她往前走。 他确实不喜欢被人碰,可她问也没问,直接拽了他。过错已犯下,他可以允许她犯到底,却不想允许她中途换人,这会莫名让他不愉快,不明所以的不爽。 “换人的话,你要牵谁?”秦晞索性顺着本能问了,不去管这问题如何蠢。 令狐蓁蓁又被问得一怔:“谁近牵谁。” 秦晞停了一会儿,道:“丛华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他必要把你甩出去。” 为什么?明明说好了扮伶人进伶馆,他们哪来这么多事? 令狐蓁蓁埋头走了一段,道:“葱花不行的话,那我只能牵顾、顾……顾鲜之了。” 秦晞忍俊不禁:“是丛华,不是葱花。是顾显之,不是顾鲜之。你再这样叫,丛华朝你发火我可不管。” 中土人的名字真麻烦,她挠了挠耳朵,忽听他问:“我问你,我叫什么?” 她要是说元宵之类的话,他也想把她甩出去。 “秦元曦。” 这三个字她答得无比流畅准确。 秦晞却倏地沉默了,莫名有种欣喜感,里面又掺杂了些许排斥。他颇有钻研精神地琢磨了许久,始终琢磨不出个圆乎道理,反觉烦躁心慌,这情况实在罕见,前所未有。 不知过了多久,肩上突然被拍了拍,令狐蓁蓁低声提醒:“到了。” 秦晞猛地停下脚步,果然忘山伶馆已在眼前,相比较其他伶馆的小门面,这里的大门极宽阔,人潮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中土的伶馆是个寂静的地方,也颇讲究礼仪与排场,这里不同,伶人们见人便上来依偎含笑,当真闹哄哄如青楼。直到在二楼雅间寻了个偏僻角落落座,顾采才松了口气,皱眉道:“修士不该来此地,找回师弟后我须得好好说说他们。” 周璟只不怀好意地看着秦晞笑,过了半晌,方慢吞吞说道:“走得真快,来,喝杯酒。” 他递了杯子过去,不想令狐蓁蓁正口渴,直接抓了一口喝干,杯口瞬间染上一圈胭脂印。 秦晞两指捏起酒杯,垂睫看着那圈艳红印记,一时觉得刺眼,不免用指尖拭去——粘腻的触感,她唇上胭脂的触感。他拎起她的袖子毫不客气擦了擦手,下一刻她就不满地“哎”了一声,这人怎么回事? 周璟唯恐天下不乱,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好似闲话家常:“令狐,这趟回去后,你有什么打算?空了要来中土玩么?” 她答得很快:“中土那么有意思,我会去的。” 说罢,她又皱了皱眉头:“等钱都还清后,可能得要六十岁。” 秦晞撑不住笑了:“那可说不准,也许要到八十岁。” 令狐蓁蓁好似被针扎般猛然扭头:“八十岁?!” 她几乎问到他脑门儿上,有点痒,秦晞轻轻揉了揉。 忽闻二楼起了阵喧嚣,众人探头去看,却是一个着华美黑裙的美人正优雅穿梭雅间内给客人们敬酒,正是当日怀抱玉琵琶将顾采两个师弟迷得魂不守舍的墨澜伶人。 令狐蓁蓁展开长袖做出支颐的姿态,把脸遮去一半,以免被认出冒充伶人,下一刻香风袭来,墨澜伶人已翩然来到雅间前。 她容姿妖冶,双眉飞扬,姿态极大方,先躬身行礼,甫一开口,声音软若二月嫩柳,刮在耳内酥且熨帖,连心里都痒痒地。uu看书 .uukanhu “奴观诸位如此俊雅风采,多半是中土仙门的修士。”她且说且笑,却丝毫不显轻狂,反而叫人觉得无比亲切温柔,“诸位莫非是头一回来忘山伶馆?只得一个伶人斟酒,太冷清了些,奴这就为诸位多叫些女子。” 周璟抬手拦住,只道:“听说虞舞伶舞姿绝艳,不知今日可有机会一睹芳容?” 墨澜伶人露出极遗憾极抱歉的神色,叹道:“诸位有心了,真真可惜,虞舞伶前些日子在台上被几个醉酒客人失手用玉盘砸伤,怕是要再养上几日,今日实难得见。” 这也太巧了吧?何况虞舞伶可是相当厉害的蛇妖,被玉盘砸伤?总觉十分可疑。 墨澜伶人巧笑倩兮:“客人务必多留些时候,过会儿便是奴上台,还求捧个场。” 她动作轻巧而快,华美的黑色长袖翻卷间,已连斟三杯酒,恭敬地举手过头顶:“奴敬三位。” 顾采自进来后对一切都极警惕,此时只是摇头,拒绝得十分生硬:“抱歉,我不善饮酒,只得辜负姑娘好意。” 这三才门修士,回绝态度硬邦邦地,岂不反叫旁人生疑?周璟笑了笑:“显之不善饮,我替他喝吧。” 墨澜伶人眸光带笑,复又去看秦晞,他半个身子懒洋洋地倚在矮桌上,把对面的令狐蓁蓁挡了个严实,不知是与她说话还是怎样,他头也不抬,不过杯中酒少了一半,应是饮过了。 她柔声道:“诸位宽坐,奴这便告退。” 她如水双眸在令狐蓁蓁身上停了一瞬,便含笑离开,徒留甜美香气萦绕。 第26章 动静太大 周璟在鼻前扇了扇风,他特别不喜欢这位伶人身上的香味,酒气都盖下去了,连饮两杯他都没尝出味道来。 因见馆里的伶人们个个妖相外露,满眼毛茸茸的耳朵与尾巴,他不由摇头:“奇形怪状,没一个有人样。” 令狐蓁蓁道:“但师父说,中土修士去伶馆就爱这样的光景。” ……那是下流的中土修士,不过也对,成日来这种地方又怎可能不下流。 周璟索性聊回正事:“看来虞舞伶是见不到了,如何?先回去等几天?还是继续留着?” 顾采眉头紧蹙,两个师弟莫名在伶馆失踪,如今连虞舞伶也受伤,巧合都凑一块儿便觉十分不对劲,此事拖得越久,师弟们遭遇不测的可能也越大,他实不愿就此离开。 斟酌半日,他正要开口,忽见令狐蓁蓁站了起来,仔细用长袖遮住反握于掌中的短刀,转身便走。 秦晞一把拽住:“做什么?” 她的视线落在满楼忙着传话递送酒水的小伶人们身上:“找个小伶人带路去看看虞舞伶。” 她找人带路要用短刀?秦晞利落起身:“我和你一起。” 令狐蓁蓁犹豫了一下:“你动静有点大……” 所以是真打算用短刀胁迫小伶人?那他一定得去开眼界。 秦晞回头嘱咐:“显之兄,丛华,若有意外立即离开。” 顾采哪里肯依:“师弟的事本该我来,还是我与令狐姑娘去吧?” 他可去不得。 周璟拽住他的袖子,笑着把面前的一碟下酒菜推过去:“显之还是留着与我说说三才门的逸闻。” * 出得小楼,外间是极宽敞的庭院,曲折回廊环绕其间,亭台水榭亦是一应俱全。 秦晞跟看猎物似的看着每一个经过的伶人,低声问:“你看中了哪个?” 一看就晓得他不会,在这里下手? 令狐蓁蓁只往僻静处走,渐渐地灯火稀疏,四下里一片暗沉,她倏地停下脚步。 没路了,前方只有一大片阴暗茂密的竹林。 正要换个方向,忽闻竹林中传来隐约话语声,她立即提起过长的裙摆,悄无声息地藏在数丛盘根错节的老竹后面,拉长了耳朵去听。 奈何后面的秦晞躲得特别敷衍,令狐蓁蓁嫌弃地扯着衣襟将他拽下——半点都不会,还非要跟来。 耳畔听得他低低“哎”了声,她立即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似是急急抱怨着什么:“……难得找你做点事,你却推三阻四!” 另一人似是个男的,声音倒还温和:“阿初,不是我不帮你,你从哪个客人身上偷的玉佩?中土修士的饰物弄不好是什么异宝,典当出去风险太大……” “闭嘴!”那叫阿初的小伶人极慎重地呵斥,“当不掉就当不掉,你不要一直说!” 男子笑道:“你最近脾气越发大了。虞舞伶如何?还没好么?她闭门这几日,伶馆上下都慌,光靠墨澜伶人如何撑得起场子?” 阿初道:“我不知道,她成天就是发火,何况墨澜伶人怎么撑不住场子了?我看她未必比虞舞伶差。” 那男子奇道:“你真是奇怪,做虞舞伶的小伶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你还不满?要我当真计较,墨澜可比虞舞伶差远了,根本镇不住,你莫要犯傻……” “我不爱听你说墨澜伶人坏话!”阿初发怒了,“凭什么我非得一付长不大的样子给虞舞伶作陪!她舞跳得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个蝶妖都可以替她做点缀,我偏不想做点缀!跟着墨澜伶人,至少我还能学些别的!她已经答应我了,过两天就去找虞舞伶要人,我跟着虞舞伶才是毫无前途!” 男子终于有些不高兴:“我不过那么一说,激动什么?玉佩你拿回去,这种偷客人东西的事以后少做,也别扯上我。阿初,不知你为何变了许多,以前你不是这样。” 阿初冷笑起来:“你也是一样,见不得我好!就盼着我永远蠢下去,永远那么没用!” 那男子开始往竹林外走,又道:“你爱怎样想就怎样想。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他先出了竹林,远处微弱灯火映照下,显得头角峥嵘,应当是个兽妖守卫。 过了许久,那叫阿初的小伶人才慢吞吞从竹林里出来,身形纤细而瘦小,看不出妖相。 令狐蓁蓁忽然动了。 暗沉中,她黑色的裙摆似蘸饱了墨的一撇,划动的瞬间便已落在阿初身后,手掌并拢捂住她的嘴,将刀尖抵在她脖子上,声音极低:“不要动。” 秦晞突然觉得,跟她比起来,自己好像动静确实有点儿大,大荒人对付妖的手段真是极致的简洁粗暴。 令狐蓁蓁将刀尖稍稍移开些,又道:“听说虞舞伶受伤了,你带我们去看看。” 见阿初连连点头,她便一点点松开捂嘴的手,忽又疾若闪电般捉住她两只手腕勒在背后,刀尖重新抵住背心:“走。” 阿初柔顺地向前慢行,忽然小声道:“二位是来救虞舞伶的吗?” 救? 秦晞看了她一眼:“怎么说?” 阿初好似有些焦急:“我叫阿初,是服侍虞舞伶的小伶人……二位必是收到虞舞伶的传信才赶来的吧?她被关起来后求助的信件都是我帮忙送出去的,我等到今天才……” 看不出这小蝶妖谎话张口就来,编得还有模有样的。 秦晞索性顺着她的话:“她竟被关起来?怪道许多天不见芳踪!我今日这趟放肆一把,竟是来对了!快带我们过去!正是要救她!” 阿初连连答应,三人往竹林深处行了一段,便见忽有屋舍成片,灯火闪烁,看着像是伶人们的住处,原来藏在竹林后。 “二位,虞舞伶被关在最里面的结桂楼。”阿初依旧柔顺地一动不动,“还请姑娘放开我,若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 令狐蓁蓁没说话,只低头在她肩上嗅了嗅,就着灯火细细打量她的模样。 阿初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竭力维持镇定:“您放心,uu看书.uuanshu.om 我绝对不敢叫嚷,不然您一刀就……” “不用多说。”令狐蓁蓁收回短刀,“走。” 秦晞见她毫不犹豫跟着那小伶人往里走,搞不好是真信了胡话,便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给她丢眼色做手势:方才是迷惑她,你莫当真,跟着进去只怕要出意外。 她当然知道。 令狐蓁蓁诧异地看着他,出意外不是有他吗?不然跟来做什么?当摆设? 诶?不是嫌他动静大?秦晞眨了眨眼睛,总不能把整个伶馆的人都震晕过去吧? 天太黑,她有点看不懂他眼神表达的意思,正凑过去细看,忽觉耳后腥风呜呜而起,黑暗里像是有一张巨大而带着腥香的厚布当头罩下。 令狐蓁蓁反应奇快,一把捂住口鼻疾退数步,只见翠光闪烁,似利刃般划破那张“厚布”。 多半是为着她先前说他动静大,这一下反击可谓毫无声息又疾若闪电,漫天幽蓝发光的粉絮从“厚布”上迸发出来,她一溜烟躲了老远。狂风骤然呼啸,伶人屋舍的门窗被风吹得砰砰乱响,烛火迅速被吹灭,惊呼声四起。 秦晞发辫上的玉清环又是微微一晃,风势渐渐小下去,这次却将那些奇异的幽蓝粉末裹挟住,从门窗缝细细吹进去,惊呼声立止。 点点柔和清光弹起,照亮四周,阿初早已晕死过去,被他拎米袋似的拎在手中。 她背后沉沉垂下两只巨大的蝴蝶翅膀,其中一只已被切断一半。看来那带着腥香的厚布便是她的翅膀,幽蓝发光的粉末正是鳞粉,她必是想用鳞粉迷晕他们。 第27章 神工弟子 “你没事?” 令狐蓁蓁见他衣服和手上密密麻麻满是鳞粉,不免皱眉。这玩意被风吹了一丁点儿进伶人房舍,都能迷倒一大片,他粘上那么多,只怕不好。 秦晞摇头,随手将鳞粉掸去,只道:“这小伶人有古怪,嘴里没一句真话。” 她若为警示,大叫大嚷才有用;若为自保,伺机逃跑才对。可她偏生谎话连篇,还出其不意地偷袭,不知谁给了她可以对付修士的信心。 令狐蓁蓁点头:“朝她下手的时候她也一点都不怕。” “下手”这两字不太好,秦晞好心提议:“等下见了虞舞伶,修士失踪和这小伶人的事,我来说。” 哦,好。 令狐蓁蓁正要走,忽听前方不远处似是有人在低声埋怨:“怎么不点灯……” 紧跟着便有一道纤细身影绕过树丛行来,又是个罩着白纱的小伶人,见到他们,她先是一愣,再见秦晞手里拎着阿初,惊得声音都变了:“阿初?!你们……” 令狐蓁蓁箭一般窜出,将她剩下的话一把摁了回去。 “带我们去找虞舞伶。”她吩咐。 这位小伶人显然没有阿初的胆量,简直抖如筛糠,令狐蓁蓁还想再说,冷不丁四周阴风呼啸,一个阴冷暴怒的女声骤然响起:“何方修士!竟敢在忘山伶馆捣乱!” 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阴风团聚成一条猩红而巨大的蛇尾,当头重重砸下。 这么厉害的?! 令狐蓁蓁充分吸取教训,转头就往秦晞那边狂奔,不防他也正朝自己疾驰,险些撞在一处。 秦晞一把将她甩去身后,左臂微抬,巨大的蛇尾就好似被看不见的墙壁拦住,恶狠狠砸了无数下,却怎样也碰不到他们。 “虞舞伶。”他语气倒还温文尔雅,“我们正是来找你的,擅闯伶人屋舍终究不妥,你肯出来再好不过。” 虞舞伶冰冷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朝我的小伶人下手!别逼我开杀戒,把阿初和阿蝶放开,滚!” 蛇妖舞伶似乎心情不好,真麻烦。 秦晞又道:“不妨听听我们的来意?或许你听完,便知不闹大才是最好。” 这次她彻底不说话了,地面开始蠕动开裂,看起来是打算现妖相。蛇妖现出妖身不但恶心,声势还特别巨大,不能叫她现。 秦晞朝令狐蓁蓁丢了个眼色,不晓得她师父的面子管不管用。 她立即会意,开口道:“虞舞伶,神工君弟子前来拜访。” 神工君?他又看了她一眼,这也太有名了,能继承这个称号的无一不是手艺出神入化者,往往百年只得一人,想不到她竟是神工君的弟子。 地面的蠕动立时停下,恶臭的阴风再一次凝聚,幻化成一道高挑妖娆的身影,赫赫有名的蛇妖舞伶面色阴鸷地落在两人面前。 这位传说中千娇百媚的绝色蛇妖,此时看着既不娇也不媚,半张脸如墨浸染,身上还带了股极难闻的气味,熏得令狐蓁蓁赶紧揉了揉眼睛。 她的瞳仁竖成了一条线,口中獠牙凸起,声音妖异而刺骨:“看来你们对我的事暗中调查了不少,竟知道我与神工君相识。不过她只有两个弟子,我都见过,却没见过你。对家伶馆朝我下恶咒还不够,竟还请来修士与你这小丫头冒充威逼?你们以为我不上台,就能取代忘山伶馆在倾仙城的地位?忘山伶馆是西荒帝陛下的产业,他有雅量,事事谦和忍让为先,倒叫你们这些杂碎蹬鼻子上脸!我再说最后一次,滚!” 听起来她变成这种样子好像跟伶馆间利益争夺有关,被她扯下去还不知扯出什么无关的事,秦晞低头问令狐蓁蓁:“你能把她弄好么?” 人妖有别,修士的祓除类术法用不到妖身上,不晓得手艺人行不行。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能画一张避秽符再加一张避邪符看看了。” 虞舞伶冷笑起来:“胡扯!避秽符避邪符我这里不知多少,根本没用!你们到底……” “避邪避秽必须一笔到底,中间一点停留不可有。”令狐蓁蓁打断她的话,“符相复杂,我也只能试试。” 虞舞伶竖起的瞳仁慢慢散开,语气依旧冰冷:“你何时拜入神工君门下的?我给神工君发了许多信,她为何不回?” “我三月间拜师,九月底出门办事,至今未归,不知道师父为何不回信。” 虞舞伶哼了一声:“既然如此,站好了别动,都随我来。” 恶臭的阴风又一次当头罩下,这次却没有杀意,只裹住他们几个,一倏忽间便到了结桂楼。 楼内漆黑一片,虞舞伶收回蛇尾,沉声吩咐:“阿蝶,去取几张若木树皮纸,再把灯都点上。” 先前被令狐蓁蓁掐着脖子的小伶人战战兢兢地去了,很快,灯火一盏盏被点亮,整座结桂楼都是虞舞伶的居处,奢华铺张自不必说,奇异的是,地上放了一圈浴桶,里面放满了清水。 虞舞伶毫不避讳往浴桶里一钻,原本清澈的水眼看着就像墨晕染开一般变黑了。 她似是性格极果断,既要令狐画符,便毫不隐瞒:“数日前我在台上被醉酒的客人用玉盘投掷,回来后便发觉中了咒,无论什么法子都消不掉。你来得甚巧,神工君迟迟没有回音,我原打算过两天便亲自登门拜访。当然,我不知你这位神工君弟子的真假,你若冒充,我必让你付出代价!但你若真能替我解除这个烦恼,我愿送上黄金千两。” 黄金千两! 令狐蓁蓁倒抽一口凉气,不防秦晞先开了口:“先不急说这些,我们来此主要为询问修士失踪一事。” 怎么不急?她试图挽回一下,虞舞伶却已诧异道:“在这倾仙城还能有修士失踪?” 说话间,阿蝶已取了一沓血红的若木树皮纸来,虞舞伶立即转向令狐蓁蓁。天大地大,她的美貌最大,即便有一万个修士失踪,她也得先把脸弄好。 “姑娘这就开始吧?我晓得避邪避秽符需要血,你常用什么血?我这里妖血兽血人血都有。” 令狐蓁蓁摇头:“我没师父那么厉害,uu看书 wuukansh只能用自己的。” 说罢,她将长袖撩起,短刀横置,利落干脆地在胳膊上划了一道。 短刀何其锋锐,她雪白的胳膊上霎时浮现一根红线,鲜血汩汩滴落,足积了大半砚台。 避字诀的符里,避秽避邪都极难画,尤其避邪符,纵然令狐蓁蓁走笔如神,还是画废了好几张若木树皮纸,两张符终于画完时,她胳膊上已是鲜血淋漓。 虞舞伶接过符纸,一面急叫:“快!阿蝶再多点几盏灯!把铜镜拿来!” 然而实在不需要过多的烛火,亦不需要铜镜,把符纸贴在身上时,她已可以清楚看到原本黑如墨汁的水重新变得清澈,恶咒从脚底溢出,在桶底似泥沙般沉淀,很快便把浴桶腐蚀出一个大洞,里面的水哗啦啦洒了一地。 阿蝶跌跌撞撞捧来铜镜,虞舞伶只照了一下,便尖叫起来:“我的脸好了!臭味也没了!” 所以那黄金千两…… 令狐蓁蓁上前一步,她得把黄金的话题挽回来,忽觉袖子被秦晞轻轻拉下,这才意识到伤口痛楚已尽数消失,胳膊摸上去光滑平整,仿佛根本没被割过好几刀取血。 他用了五百零一两的疗伤术?谁准他用的! 她立即机智地摆出什么都没发觉的模样,那边厢虞舞伶已心满意足地放下铜镜,忽然化作阴风进了内间,再出来时,竟已盛装完毕。 这时候她看上去才真正有大荒第一舞伶的风采,连声音都变得柔媚异常:“我相信你是神工君的弟子了。少年郎,把修士失踪一事详细说说。” 第28章 修士泡酒 秦晞交代事情快而不乱,及至说道两个修士先后在伶馆失踪,虞舞伶面色已变得十分凝重:“真有此事?竟有人敢在伶馆朝修士下手?” 整个大荒再也找不出西之荒这样对中土人万般友好的地方,而整个西之荒也再找不到似倾仙城这样完全视中土人为财源的城镇。妖商们一切只向钱看,在倾仙城,谁都不会得罪中土人,更何况失踪者为三才门修士,这是中土名门。 “所以我们才来一探究竟。”秦晞特别彬彬有礼,“在前院听说虞舞伶受伤,恰好神工君与舞伶颇有交情,便寻了那位叫阿初的伶人替我们带路。” 他把挟持一事避重就轻地避过去,虞舞伶怎可能叫他避开,淡道:“可我见你们迷晕伶人屋舍里的伶人们,打伤阿初,还试图朝阿蝶下手。” 这位玉人似的少年郎发辫上系着玉清环,是四位荒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太上脉修士,若不是他搞那么大动静,她本不愿出面。 秦晞越发轻描淡写起来:“阿初伶人说虞舞伶有难,还叫我们来救你,不想她亦是半途突然发难,我不得已伤了她,惭愧。屋舍中的伶人非我术法所迷,而是阿初伶人身上的鳞粉被风送了进去而已。” “他说谎!”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阿初突然开口了,声音虚弱,紧跟着她慢悠悠撑坐起来,扶着被切断的翅膀泪流满面,“方才他们突然挟持我说要来找虞舞伶!我不从他们便切了我的翅膀!竟然在忘山伶馆里肆意伤妖,虞舞伶为我做主!” 虞舞伶望向秦晞,他神色无辜,却又不掩饰举止上的不耐烦,正一下下拨弄发间的玉清环。 她有心回护自己的小伶人,当下反而把脸一沉:“不许胡说!太上脉修士当真对你出手,你哪里还有小命!说来说去都是你心野贪玩!这些日子成天往外跑,一整天不见踪影,我还没问你去哪里疯了!” 阿初垂泪哽咽:“我是见虞舞伶心急如焚,等不来神工君的回音,所以每日都在前院守着等信使,我能为虞舞伶做的就这些……” 虞舞伶面色渐渐柔和,方欲安抚两句,却听令狐蓁蓁奇道:“可我那天在天音楼见到你与墨澜伶人在一起。” 说着,她又凑上前嗅了几下:“替她吹笛和戴幂蓠的是你。你身上全是她的香气。” 阿初嘶声道:“姑娘凭一些虚无缥缈的味道就想将祸水引到墨澜伶人身上?!” 秦晞笑了笑:“什么祸水?修士失踪?” 阿初自悔失言,咬牙不语。 秦晞淡道:“其实我还从你身上搜到了有意思的东西,正要等你醒来问问,从哪儿拿的。” 他修长的手掌摊开,上面是两枚莹润的玉佩,上面都刻着“天”字。 虞舞伶何其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那是三才门修士才有的证明身份的玉佩。 她骤然起身,目露寒光盯着阿初,这小蝶妖被看得面色苍白,急道:“我不认识这个!虞舞伶你别信他!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从我身上找到的?!” 秦晞掂了掂玉佩:“既然没见过,为何又找了兽妖守卫去典当它?” “你偷听……”阿初惊恐的声音一下断开,目光闪烁,只死死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三才门共有天地人三门,这是天字门修士的佩玉。”秦晞用指尖轻点玉佩上的“天”字,“若非遭遇意外,修士绝不会遗失佩玉。不如这样,把馆主叫来,将这忘山伶馆从里到外搜寻一下,看人到底藏在哪儿,是死是活。” 这如何使得?彻底搜寻伶馆得多大阵仗?修士失踪的事若传出去,势必影响忘山伶馆的声誉!虞舞伶急急开口:“少年郎且慢!此事不宜闹大,若挟持修士者当真心怀不轨,岂不是害了他们!” 秦晞颔首道:“不错,我也认为背后应有真凶,莫非是那墨澜伶人?” 虞舞伶紧紧皱眉,纵然有心回护伶馆,可修士在逼她表态。 阿初是她的小伶人,年纪不大,还一向懒散,连妖丹都凝聚不了,何谈对付修士,且她甚喜欢接近墨澜伶人,自己又怎会不知。 “阿初,此事非同寻常,若真有人指使你,那便是故意要害你。你最好与我老实交代,玉佩怎么回事?修士怎么回事?谁叫你做的?” “我没有!”阿初犹在垂死挣扎,“虞舞伶为何这般轻易听信旁人,疑心于我!” 虞舞伶顿了顿,语气冰冷:“西荒帝最厌恶大荒之妖无故找修士与普通人的麻烦,无论是你还是墨澜伶人,也无论是为着玩笑还是真有怨,此事绝无商酌余地,谁都逃不过责罚,不是你一个劲说没有便没有的。” 她吩咐道:“阿蝶,把墨澜伶人叫来,再拿一份今日守卫的名单,我亲自来问。” 此番作态果然令阿初反应激烈:“与墨澜伶人无关!与守卫也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 虞舞伶勃然大怒:“好一个都是你所为!你身为我的小伶人,你置我于何地?又置伶馆于何地?!是谁指使的?真是那墨澜?!” 阿初合目凄声道:“都是我一人所为!我将那两个修士分别诱去暗处,用鳞粉迷晕,放进了地窖酒坛中。” 酒坛?秦晞声音骤然冷下去:“人是死是活?” 虞舞伶更是惊道:“为何放进酒坛中?” 阿初反而渐渐平静下来,u看书 .uukanshu 低声道:“我不想一直给你做小伶人,我想当真正的伶人!你为了自己跳舞好看,凭一己之私一直让我维持长不大的孱弱模样,我只能自己找法子。中土修士自灵气充沛处而来,体内更有灵气运转,只要把他们泡在酒中,十日后去饮那酒,就能引渡灵气,我可以长得快些。只是期间不能让修士死掉,又怕他们叫嚷挣扎起来,只能每日用鳞粉迷晕。今日方从地窖出来,又遇见来寻修士的人,一时情急便动了手。此事前后皆我一人所为,我敢作敢当,甘愿受罚。” 虞舞伶面色铁青,似是怒到了极致,可渐渐又收敛怒容,变得极失望:“修士泡酒如此荒唐无稽之事,你竟会当真。我不知是谁欺骗你,但此人不单是骗你,也是要害你。你长不大也不是我所为,是你自身妖力孱弱,又不肯努力凝聚妖丹。你口口声声说甘愿受罚,可知到底是什么惩罚等你?” 她停了良久,又缓缓道:“你和阿蝶跟了我五年,你们年纪都小,向来我并不多加管束,竟是我错了,不约束的后果是你这样理直气壮地犯错。阿初,念在五年的情谊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指使者,我保证你安然无恙。” 阿初颤声道:“确然是我一人做的!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要打要杀?虞舞伶摇了摇头,无知而幼稚的小蝶妖,根本不明白这件事何等严重。 她袖中飞出一串金色绳索,将阿初牢牢捆住,再不看她,只道:“二位,我们这便去地窖寻人吧。” 第29章 黄金2 得知两位失踪修士这几日一直被泡在地窖酒坛里,周璟一口酒喷了老远,这阴影有点儿大,他觉着嘴里的酒味都不对了。 与顾采匆匆赶去伶馆地窖时,秦晞刚从巨大的酒缸里把光溜溜的两个修士提出来。 正如那蝴蝶妖阿初所说,没弄死他们,每人占了一只巨大酒缸,只把脑袋露在外面,五官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她的鳞粉。 顾采当即唤来雨露洗去鳞粉,醒神术用了数次却不见有反应,登时急道:“怎么不醒?!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忘山伶馆的馆主是一只瘦削的猴妖,得知事情原委后,倒还勉力维持镇定,此时见顾采发怒,他立即安抚:“二位修士只是醉得太厉害,老朽马上为他们安排上房,煮醒酒汤,您莫要动气!” 说着他便取了巾子,亲自替醉死的修士们擦拭身上酒液,他俩在酒液里泡了好几日,皮肤红如熟虾,哪有这么容易醒。 因知道中土修士身上多半会带些门派异宝,见这两人衣物全无,他又厉声喝问阿初:“他们的衣物被你藏哪儿了?!快说!” 阿初已如不怕开水烫的死猪,语气半点波折没有:“为防泄漏踪迹,衣服被我烧了,剩下荷包之类杂物,都在我床下。” 馆主一叠声叫人去翻她的床,一面开始赔笑道歉:“诸位修士,馆内出了这样的祸事,实实颜面无光!好在二位修士性命无忧,何止是万幸!老朽实不知如何赔礼,只求诸位息怒!” 周璟望向顾采,是他的师弟们遭殃,自然该他决定走向。 不过这位敦厚的三才门修士看着完全不像是会找麻烦的样子,先前馆主一跌软,他也整个儿软了,只怕此刻还要自责没看好师弟们,叫他们跑来这风月之地吃苦。 这种事还是得交给老九来。 果然秦晞下一刻便含笑道:“虞舞伶被人下恶咒后,二位修士便恰好失踪,我们来伶馆寻人也遇了事,看起来像是故意针对我们似的,馆主太客气,说不定此事还是我们给伶馆带来了麻烦。” 看看这说的什么话!馆主脸色都变了,虞舞伶叹道:“少年郎,此事绝非……” “我知道。”秦晞歉意一笑,“是我失言了。” 馆主连连摇手,赶忙低声朝伶人们吩咐了一串,没一会儿便有人捧了厚厚的几只信封来,他做贼似的将信封悄悄塞进秦晞袖子里,声若蚊呐:“老朽诚心赔罪,修士务必收下。伶馆名声建立不易,你看……” 秦晞一派通情达理:“馆主不必多虑,我们都清楚此事与忘山伶馆绝无干系。” 馆主大松一口气,转身时已面罩寒霜,森然扫了一眼阿初:“把她带下去。此事老朽亲自审问,诸位放心,绝不轻饶她。” 醉醺醺的修士被灌下了醒酒汤,一时却还醒不过来,顾采挂念师弟们,一直跟去上房照料。 令狐蓁蓁在一旁默默观察良久,觉着正事多半是了结了,立即便打算找虞舞伶聊聊黄金千两的事,这才是重中之重。 谁想虞舞伶忽然转身朝他们行礼,心事重重地说道:“多谢替我解恶咒,也多谢替伶馆揪出捣乱者。诸位务必留下让伶馆好生招待,且容我更衣梳妆后,再来与诸位敬酒致谢。” 她说走就走,眨眼便化作阴风散开,令狐蓁蓁连蛇尾巴都没来得及抓。 小伶人们恭敬地将他们三人带去前院小楼,这次特意安排了三楼独立雅室,好酒好菜上了满桌。 然而这会儿谁也没心思大吃大喝,令狐蓁蓁抓着墙角的琉璃灯一顿搓揉,满心只有结清;秦晞周璟两个犹在聊这桩离奇的失踪,试图将整件事捋清。 楼下传来墨澜伶人哀婉缱绻的歌声:“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随着唱腔忽高忽低,不知何处而来的细风也款款吹拂,卷起无数浓黑花瓣缭绕四周,撩人的浓香中人欲醉。 周璟扶在栏杆上看了片刻,问道:“真凶是她?” 秦晞摇了摇头:“不管是谁,这件事多半只能到此为止。” 那小蝶妖嘴里没一句真话,可唯独在竹林里说的是真的。 能看出她虽为虞舞伶的小伶人,心却并不向着她,反而对墨澜伶人极不同。此番将罪过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谁都能看出她是在包庇,谁也都晓得她一人做不得这些事,但忘山伶馆摆明了不想把事情闹大,确实也不适合在这里闹大。 秦晞返身走进雅室,便见方才还饶有趣味把玩墙角琉璃灯的令狐蓁蓁,这会儿却一声不吭支颐坐在矮桌旁,一口口慢慢啜酒。 柔和的灯光跳跃在脸上,艳丽的胭脂也掩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在臷民庄失了那么多血,尚未养回来,今日又放了许多血画符,她终有些精神不济。 他过去拿开她的酒杯,指尖点了点桌面:“走,先送你回客栈。” 令狐蓁蓁眯眼望着琉璃灯,似睡非睡:“我等虞舞伶。” “还惦记那黄金千两?” “嗯。” 秦晞慢吞吞往她身边一坐,难得语重心长:“钱可没法算清一切。” 即便给她黄金万两又如何?是可以马上令她双颊泛出往常的血色么?用钱来结算这些绝无等价的东西,他实在对她那个大伯的教导方法看不惯。 “那你说怎么算?” 她偏着脑袋,又陷进当日在水清镇遇到的同样难题里,怎样也想不明白,眼神迷蒙而不甘。 他怎会知道?本身想要“结清人情”便是件极荒唐之事。怎样才叫结清?做生意的银货两讫?那之后呢?相识的缘分就可以切断,当做不认识?她已不是与世隔绝隐居深山,茫茫红尘,千丝万缕,她总会有无数喜欢的,无数厌恶的,既已涉足其中,便由不得她。 秦晞望向她:“真一定要等到黄金千两才肯回去休息?” 她一面点头一面打了个巨大的呵欠,水光漫溢温润而清浅的眼眸,带着睡意与坚持到底的韧劲,莫名显得如烟而如丝。 秦晞忽然便想起梦中的那只小狐狸,浓密柔软的毛发,宝石似的眼睛。 想摸摸她的脑袋,却又觉不该。他捏了捏手里的酒杯,下意识浅啜,酒液入口,又骤然想起这是令狐蓁蓁的杯子。 唇上有粘腻触感,是她的胭脂。 秦晞淡定地把酒杯放回去,捉起她的袖子擦嘴,大荒人立即不满地皱眉瞪过来,他视若无睹:“对了,你知道么?刚才馆主给了天价赔礼……” 她不知道,听不清,脑袋里嗡嗡响,有点儿晕。不晓得是失血过多还是醉了,他说话的声音像在念咒,咒得她昏昏欲睡。 令狐蓁蓁盯着他隽秀浓黑的眉眼,u看书 uknshu.co矮桌的烛火正倒影其中,明灭跳跃间,像有只手在勾她。 暖洋洋的晒干花草般的香气萦绕四周,她忽然动了,顺着香气源头轻嗅。 秦晞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见她突然凑近,额间浓密的碎发几乎要戳上鼻尖。 怎么老这样? 他索性也不避让了,倒要看看她究竟能干啥。 不懂礼节的大荒人却并没干啥,只在他下巴上轻轻嗅了嗅。 所以,她除了盯着看,上手摸,现在又开始闻。 是在闻什么?他好似变成货架上供挑选的瓜,在被闻味道看新不新鲜。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觉着自己非得任性倔强一下,也低头凑近她闻瓜似的细闻,只嗅见淡幽的酒气,莫名好闻。 秦晞视线低垂,对上她媚而长的眼。 视线交错,她眼尾嫣红的胭脂近乎妖艳,目光却极清澈——不是看花看石头的眼神,这次是在看人。 楼下传来擂鼓的声响,绚丽华美的音色浪潮般铺开在楼内,不知是哪位舞伶人上台,声势异常浩大。 周璟早就避开雅室,扶在外间栏杆上欣赏中土见不到的景象。 令狐蓁蓁终于听见这异乎寻常的声势,起身要走,忽觉手腕被秦晞握住,他从袖中慢慢掏出两只厚实的信封,放在她手上。 “拿去。”他松开手,闲适地又斟一杯酒。 她拆开信封,里面放了厚厚一沓银票,粗粗数下来简直是天价。 这是?她疑惑。 “你的黄金千两,收着吧。现在可以回客栈了吗?” 第30章 突然碍事 在酒里泡了好几天的两位三才门修士直到两日后才彻底清醒,很快便被顾采领着,含羞带愧地给两位太上脉修士和令狐蓁蓁道谢来了。 顾采尤其慎重,待两位师弟行礼致谢后,方道:“二位仙友,我怀疑失踪一事不是那小蝶妖作为,只怕另有其人。” 原来先前师弟们诉说失踪缘由,经历出奇地一致,都是被各路伶人轮番敬酒,醉醺醺之际,闻得墨澜伶人唱曲,听完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日我便觉虞舞伶与馆主言辞闪烁,看来忘山伶馆是想包庇墨澜伶人。”顾采眉头紧皱,“现下过错全被那小蝶妖担下,真凶安然无恙,伶馆却摆出事情已了结的态度,大荒之地当真越来越没道理。” 忘山伶馆有没有包庇墨澜伶人姑且不论,这件事最匪夷所思处在于,大荒的一只花妖,简简单单唱个曲子,便能把中土名门修士迷得失了魂——这是什么花妖?闻所未闻,不合常理至极,只怕其中是有什么蹊跷细节没被注意到。 秦晞沉吟道:“墨澜身为当红伶人,为何铤而走险迷惑修士?二位师弟可有不适之处?” 顾采叹道:“我也正奇怪这点,我已替他们灵气灌注经脉,不见任何异常,实在猜不透那伶人的心思。” 周璟见他们说着说着反而凝重起来,便笑道:“此事已被蝶妖顶罪,你们说破天也无用,难不成还冲进伶馆抓她?莫忘了,这里可是大荒。依我看搞不好只是那伶人想炫技,无论如何,人没事就好,何况还有横财。” 他从袖中取出几只厚实的信封推过去:“给,那天馆主塞过来的赔礼。” 倾仙城伶馆做的多数是中土修士的生意,忘山伶馆出这种事,馆主最怕的当然是败坏自家名声,因此赔礼算得上大手笔,每人一只厚信封,也是展现诚意。 顾采哪里肯要:“此事全仰仗令狐姑娘与元曦,我未能看好师弟们,也未能亲自救回,已是万分惭愧,赔礼还是请三位收下。” 他专门把自己那份递给令狐蓁蓁。 谁想她直接推回:“你给过五两银,已结算干净了。” 等下,她不会真把那五两银当回事吧?这血淋淋的便宜如何能占?五两银买人家姑娘又是跑腿又是出力又是放血,三才门脸面何在? 顾采一时头大,忽见秦晞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把信封递过来。 真看不出,元曦还挺贪财。 顾采刚把信封送上,冷不丁他转手就丢给令狐蓁蓁,结清货款似的:“上回还不够黄金千两,加上这个应当够了。” 什么黄金千两?顾采一头雾水。 然而,她真就收了,一个顿没打。 怎么他给就不行,元曦一句话她又可以了?明明是一样的钱。这位大荒姑娘结算人情的奇怪方式实在叫他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众人又闲闲说了会儿话,周璟见天色不早,正欲让伙计上些饭食,不想大堂内呼啦啦涌进好几个天音楼的伙计,二话不说就开始往桌上布菜,眨眼工夫摆了满桌。 顾采笑道:“这顿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请,我看令狐姑娘精神不振,索性就让天音楼把菜做好了送到这里来。” 说着,他便亲自盛了一碗汤推去令狐蓁蓁面前。 这奇异的汤羹漆黑如墨,里面盛着数枚洁白鸽子蛋大小的鱼卵,闻起来却并无腥味,反而鲜美至极,令人食指大动。 “据说倾仙城里,天音楼的佳肴是一绝。天音楼的佳肴里,凝墨白玉汤又是一绝。”顾采热心介绍,“令狐姑娘,这是赤水河中才有的鱼,鱼卵拿来熬汤最能补血养气,你多喝些。” 她听过这种鱼,师父说市价颇昂贵,鱼卵熬汤更是能卖到十两一碗,这么贵,她可不能浪费。 令狐蓁蓁埋头努力喝汤,喝完一碗,顾采马上热心地又给添上,如此这般连喝四碗,纵然鱼卵再入口即化,汤汁再清醇甘美,她也撑得两眼发直,只能坐着发愣了。 顾采还在那边像个东道主似的夹菜:“令狐姑娘,这肉你也多吃些,补元气的。” 眼看他恨不得把整桌菜都塞令狐嘴里,一副不如此不能报恩的模样,周璟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那两个才十六七岁的师弟都比他敏锐,使劲拽袖子阻拦:“师兄,令狐姑娘有两个太上脉师兄照顾,你好歹给我们盛些。” 见顾采当真给他们夹菜,周璟赶紧用胳膊肘使劲捣秦晞,示意他找令狐说话,叫这不开窍的顾采长点眼色。 谁想元曦更不开窍,只诧异地望着他:“什么事?” ……他娘的,什么事也没有! 天色渐渐暗沉,不知何时外间刮起了狂风暴雪,撕扯着木窗砰砰乱响。 令狐蓁蓁汤足饭饱,只觉上下眼皮像是被黏在一块儿,掰都掰不开。 或许因为连着两次大量失血,她往日的精力丢失大半,饿也想睡,饱也想睡,昏昏沉沉听他们说了一会话,忽然便一头软在矮桌上,沉沉睡去。 顾采见状,便起身道:“天色不早,我与师弟们明日还要赶早出城,今日既是来道谢,也是来道别的。” 周璟奇道:“你们不去看炎神之宴?” 顾采摇头:“我们此行来大荒是为寻天财地宝,神迹所在,一切灵物隐遁,自然是不去了。” 他早看出这两个太上脉修士来大荒前全然没有详查资料,来大荒后似乎也没什么寻找天财地宝的意思,应是另有目的,仓促间赶来的。 虽知太上一脉修士都不同寻常,他还是善意提醒:“我总觉那墨澜伶人别有图谋,你们既然要留下见识炎神之宴,万事务必多提防。” 周璟不信邪:“她能有什么图谋?一介小小花妖,老子就不信了。” 顾采是个死心眼,正要跟他在这块纠结一下,秦晞已拱手行礼:“多谢显之兄提醒,我们会注意。三位既有要事,我们便不强留了,等回中土再叙。uu看书.” 顾采立即还礼,慎重道:“这次多亏三位相助,此恩情显之绝不敢忘,来日若有需要显之处,但请一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璟失笑地看着他师兄弟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才道:“这顾显之,年纪没大几岁,行事跟派里许多老头子差不多。” 等了半日没见秦晞搭腔,周璟回头,却见他早已回到矮桌旁,正看着俯在上面熟睡的令狐蓁蓁。 “她倒是不挑剔,在这里也能睡着。”周璟微微摇头,虽是奇奇怪怪的大荒人,也是个姑娘家,一点也不讲究。 可她之前明明很挑剔。 秦晞想起在云雨山,她宁可挂吊床睡外面风吹雨打,也不愿意进石屋与陌生人睡同一屋檐。 窗户被狂风暴雪吹开半扇,冰冷的风灌进来,她柔软的头发被吹得散乱在肩头双臂,好几片鹅毛般的雪落在上面,半天化不开。 秦晞抬手关了窗,复又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只往旁边一坐,看着并没有动弹的意思。 周璟一时吃不准他们到底是怎么个关系,要说确实有啥吧,元曦明显不开窍的样子;要说什么都没有,那他现在是干什么? 他难得为别人的事操心,索性问道:“你把她叫起来进客房睡不行?” 实在不行也可以抱上去,他做师兄的当然要体贴避让装没看见。 秦晞却道:“没事,让她在这里睡。” 周璟只得又一次回客房避开,为自己不该有的细腻而痛心疾首。他娘的,他怎么突然有种自己很碍事的感觉? 第31章 炎神之宴(上) 腊月初一,细雪纷纷,炎神之宴有了开启的征兆。 从辰时起,距离倾仙城外五十里处的榣山便有种种异象发生,山中泉眼开始涌出美酒,山顶处积雪消融,数十年难见的飞瀑细细坠落。 这意味着当夜子时正,将有天火降临。 令狐蓁蓁三人一行来到榣山时,山脚下已是人满为患,除了无数中土修士瞻仰这大荒唯一的神迹,有意思的是,妖也不少。 大荒因被诸神厌恶遭到遗弃,然而一切向钱看的妖商们并不会在乎这些,热情洋溢地招揽着各种生意,有专门抬软轿送人上山的,有专门送水送吃食的,从山脚一直排到了山顶,端的是热闹非凡。 只是榣山各处泉眼都已被西荒帝派遣妖兵看守,防止哄抢出事,等候捞美酒的队伍排了老长,且每人只能打一壶。 前几日突然发觉自己很碍事的周璟利索地去排队,只朝他二人摆手:“回头山顶见。” 谁想令狐蓁蓁却紧跟在后面,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不由斜眼:“干什么?都说了山顶见。” 她答得很快:“我也想尝尝这酒。” 说着秦晞也排了过来:“我也想。” 这两人真是烦死了,到底是怎么个关系?他到底是避让还是不避让? 捞酒的队伍足排了一个多时辰才轮到他们三人,酒壶只能从妖兵那边买,一两银钱一只,令狐蓁蓁一面掏钱一面嘀咕:“西荒帝真会赚钱。” 可不?然而人家是荒帝,整个西之荒每一寸山水都是他家的,没要天价已算他可亲了。 秦晞捞了一壶酒,放在鼻前闻了闻,果然气味芬芳馥郁,与大荒这里酿出来的杂色酒颇为不同,倒有些中土酒的气味。 早有热情的妖商们在周围招揽生意,一个个热情说道:“天气寒冷,客人要不要花二十文把酒热一热再喝?三壶还可以更便宜些。” 大荒的妖商别的不提,单说赚钱的手段,真真无孔不入。 眼看三人都把酒递来,那妖商喜得眉飞色舞,连声道:“我看三位风度不凡,必是中土来的修士吧?山北侧的行宫这几日正被几位大手笔的修士包下,广邀修士,诸位不去看看么?回头天火落下了,在那边看特别清楚开阔。” “谁的行宫?”因为被三公子掳去过俊坛行宫,令狐蓁蓁对行宫两个字有点儿在意。 “看来诸位是头一回来榣山。”妖商将热好的酒壶递还,“那里曾是西荒帝专为欣赏炎神之宴建造的行宫,他老人家看腻了后,便大发慈悲把行宫开放,供游人们租赁玩耍。对了,听说那边酒水不断,我女儿在那边替客人们热酒,诸位有空多照顾生意。” 还有酒水不断这种好事!周璟顾不得他二人,自己先一阵风似的疾驰而去。 其时天色已暗,刚进得行宫大门,便见每棵树上都挂了灯笼,四下里一片雪亮,长桌沿着墙角一字排开,上面果然铺陈酒水糕点。四周人山人海,十之八九都是中土修士畅谈对饮。人群中时不时还有健壮丰满的女妖们含笑穿梭,或递送糕点或烧热酒水,场面又热闹,又有点儿诡异。 “这可是中土绝对见不到的景象。”周璟把腰上的大赤玉收进怀内,以免被人认出师门跑来聒噪。 秦晞有样学样,也把玉清环妥当地藏在头发里,不叫它老挂在外面晃荡。 还未来得及从女妖那边拿酒,忽闻远处传来阵阵鼓声,节奏甚迅捷,三人不禁都扭头去看。 此处行宫构造十分奇异,有内外两层,外层正是他们待的地方,通往内层只得一个园门,竟还有妖兵把守,鼓声正从里面传出,擂得激烈。 又是包下行宫,又是伶人歌舞,又是内外隔开妖兵把守,如此奢侈铺张,盛气凌人,自然是紫虚峰的手笔了,他们还当真挑好了伶人带来榣山。 周璟想起自己认识的那个讨厌的紫虚峰修士不在,当即笑道:“紫虚峰啥都讨厌,唯独这烧钱的豪气我喜欢,那里面肯定有好酒好菜,咱们偷偷溜进去?” 正有此意。 秦晞朝令狐蓁蓁招手,三人如做贼般只捡树下走。 两位年轻的太上脉修士对自己的修为有绝对自信,哪怕进去后把里面的酒菜一扫而空,也不会被发觉是谁做的,谁想还没凑到墙边,却见人潮如波浪般骤然分开,后面竟来了一列妖兵,款款行至三人面前。 为首的兽妖笑容可掬,拱手行礼:“听闻有太上脉修士在此处,紫虚峰的修士们请诸位务必进园一叙,三位请随我们来。” 外间修士们一听“太上脉”三字,登时声潮鼎沸。周璟一时大窘,一时又大奇,眼角余光瞥见内层天顶一道细细紫光划过,忽地了悟——不好,认识的那位紫虚峰修士居然在,竟还把异宝紫合镜放出来巡逻,怪不得一下就发现他们。 更奇异的是,紫虚峰修士连妖兵都能使唤上?秦晞奇道:“你们是?” 兽妖守卫极淡定:“我们专为西荒帝看守行宫,若有客人租下行宫,自然也要为客人们办事。请。” 西之荒的风气果然与南之荒截然不同,这西荒帝仿佛一切是向钱看的,只要有足够的钱,连妖兵都借给修士,实不知该说他任性还是粗疏。 秦晞四处看了看,太上脉的身份在这样满地修士的地方大肆暴露,外面多半留不得,可要是进去的话…… 他忽然轻轻捉住令狐蓁蓁的胳膊,道:“那便进去看看。令狐姑娘记住,现在起,你是我们的小师妹。” * 进了园门,景致与外间又大为不同,数座九曲桥建在水域之上,最终归拢为一栋巨大水榭。水榭前有白玉台,正有伶人在上且歌且舞,鼓声阵阵。自九曲桥上仰头看,视野果然极开阔,诚然是观天火降落的最佳地点。 此时正有一群修士浩浩荡荡地上了桥来迎接他们,当头的年轻男子身着宝蓝长衫,身形高大,正是周璟认识的紫虚峰修士赵振。 “丛华兄,想不到你也在大荒,两年不见,你风采越发不凡。”赵振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拱手行礼,目光在令狐蓁蓁身上多留了一瞬,又道:“这二位是你的师弟师妹?鄙人赵振,字于飞,乃紫虚峰紫极洞修士,有礼了。” 周璟也很想皮笑肉不笑,uu看书 .uukansh 奈何乌泱泱一群别派修士纷纷涌上自报家门,他简直恨不得生十张嘴来应付,皮和肉都不太能笑出来。 眼看他们这场寒暄是没完没了,令狐蓁蓁见不远处灯下长桌上摆了一堆佳肴,正打算过去闻闻味道解馋,忽听那个赵振问道:“这位师妹不像修士,新入门的吗?” 不是,她下意识要摇头,一旁的秦晞悄咪咪踩了她一脚,答得极正经:“她是小师妹。” 紫虚峰向来财大气粗,鼻孔朝天,半点让人处都不会有,叫他们晓得令狐是普通人,必然揪着这点讥诮。在他们看来,名士只会与名士往来,所谓凤凰不与草鸡同栖,什么与太上脉同行这种面子,他们不会管,只怕巴不得狠踩一番。 反正天底下的姓甚多,姓“小”名“师妹”多半也是有的,谎好圆。 赵振哪里肯信,笑得浅淡:“一向听闻大脉主座下有九名弟子,想不到竟又收了新徒,不知师妹名讳?” 这姑娘怎么看都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生得还美貌异常,两个猥琐的太上脉修士把她带着肯定不干什么好事。他与周璟有过龃龉,认定他人品不好,连带着对整个太上脉都无好感。 令狐蓁蓁机智地闭嘴不语,秦晞便道:“抱歉,小师妹寡言,连师尊问话也鲜有应声。” 他牵着她走到灯下,见没人跟来,方低声道:“记得叫我元曦师兄。” 她抓了枣子吃,答得特别利索:“好,元曦师兄。” 他顿了顿,又道:“怪有意思的,再叫一声来听听。” 第32章 炎神之宴(中) 令狐蓁蓁刚吞下枣肉,又见周璟焦头烂额地走过来,假作饮茶,声线压得极低:“这赵振,还把两年前的账算老子头上!” 其时脉主师父给他试炼,说太华山有个极厉害的树妖,要他把这树妖头上长的一朵灵芝带回来,谁想赵振也要取这灵芝,本应你争我夺,奈何那树妖着实厉害,两人只得联手。最后是赵振自己紫合镜没照到全局,被树妖揍晕过去,他却认定他使诈,龃龉一憋就是两年。 周璟狠狠吞下嘴里的糕点,朝埋头狠吃的令狐蓁蓁丢眼色:“快吃!吃饱了咱们就走!” “不看神迹了?” 秦晞怀疑他病急乱投医,太上脉身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除非他们马上离开榣山,否则一出去就是说不完的寒暄应酬,烦也烦死。 “你看那狗日的嘴脸!”周璟暴跳如雷,“老子宁可回去看客栈房梁也不待这边!” 正说着,赵振又款款行来,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得意:“丛华兄,依你看,在下的紫合镜是不是比当年要犀利些?” 周璟瞬间恢复正经,语气平淡:“神迹降临的地方,于飞兄也要用紫合镜纵览全局?” “自然是要的。”赵振看他的眼神如看色中饿鬼,“这世间好色如命者甚多,我家小师妹生得美貌,岂能随便就让什么登徒浪子翻墙看了去。” 谁他娘的是冲着他小师妹!周璟装作没听见,扭头与其他修士说客套话。 赵振本想去套令狐蓁蓁的话,戳破她冒充太上脉的事,叫这两个太上脉修士狠狠丢一次脸,如此方能倾泻憋了两年的怒火。然而见她年纪不大,埋头只顾着吃,他自恃矜贵,不屑向一个贪吃姑娘发难,索性先放着。 因周璟先前催促,令狐蓁蓁一顿胡吃海塞,终于撑了个饱,扭头找人时,却见他俩还被一群修士拖着寒暄,一时半会儿不像能走的样子,她便端了酒一口口慢慢饮。 这酒与大荒杂色酒滋味截然不同,入口苦且辣,两壶灌下去,肚子里像有火在烧,滋味相当不坏。 她又拿了第三壶,没饮两口,忽觉有人朝自己这边靠近,却是个天真烂漫的紫衣少女。 她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生得甚是白净讨喜,就是说的话不大讨喜:“师姐也是太上脉修士?我听说太上脉向来遗世而独立,修士皆为人中龙凤,你不像啊。” 寒暄到快烦死的周璟立即过来了,他就晓得紫虚峰要找麻烦,赵振几个男修士不好意思为难令狐,就把师妹放出来咬人。什么“遗世而独立”,不晓得这紫虚峰的师妹到底对太上脉有多少离奇误解。 见秦晞也抱着胳膊看热闹,他低声道:“这小丫头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她要是吃瘪,你去帮她。” 那边厢令狐蓁蓁正在问:“什么叫遗世而独立?” 紫衣少女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应当不是你这样。” “小姜,给这位师姐陪个不是。”赵振领着几个师弟过来,面上似笑非笑地,“你说话太无礼,有话直说未必是好事。太上脉何等尊贵地位,就算真带一两个闲杂人等,也是给我们面子。” 几个紫虚峰修士偷偷低笑,那少女倒是一点儿都没听出自家师兄话里暗藏的玄机,反而当真上前赔礼,一面道:“我叫姜书,师姐,我方才说话太无礼,抱歉。” 这句倒还像点样子,谁想紧跟着她又道:“可我还是觉得师姐看上去不像修士。今日是我生辰,又有神迹降临,师兄们说过,此处只招待名门修士,紫虚峰不与杂人往来。” 她成日耳濡目染紫虚峰那股风气,多半没觉自己的话怎样盛气凌人。 灯下的令狐蓁蓁倒是很平静:“你也不是很像修士,不过你不是也没关系,我能与杂人往来。” 姜书露出钦佩的表情:“是我狭隘了,师姐一视同仁的胸怀叫人敬佩,不愧是太上脉。” ……这孩子怕不是个傻的。 几个紫虚峰修士摇着头赶紧把自家毫无心机的小师妹拖走,还指望她无邪人说无心话,臊一臊两个太上脉修士,结果弄成这样。 眼看今日这场子多半是讨不回来,赵振只得干笑着作势邀周璟三人上水榭欣赏伶人歌舞。 周璟早已憋笑到肚皮疼:“多谢盛情,此处清净些,我们只为炎神之宴而来,不欲扰了诸位雅兴。” 闹哄哄没完没了的寒暄客套终于随着紫虚峰修士们回到水榭上而结束,秦晞笑道:“不是挺伶牙俐齿的?” 周璟摇着脑袋感慨:“不管是紫虚峰那个还是令狐,真要有这种小师妹也不错,总比真话假话混着说,嘴里没个准的小师弟好。” 秦晞把酒壶摁在他脸上:“少废话,喝完这壶就走。” 周璟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走的意思,立时装起傻来:“去哪儿?马上都快子时了,还当真白来一趟榣山?” 秦晞提醒他:“你忘了墨澜伶人的事?” 紫虚峰修士先前在倾仙城大张旗鼓挑伶人,墨澜伶人正在其中,很可能真就被选中一同带来了榣山。只是神迹将临,威压之下一切妖气化为虚无,没法摸准妖伶人们的位置。 顾采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一定小心那花妖的手段,虽然秦晞不觉着区区一介花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什么手脚,不过身边多了个“小师妹”,谨慎些总没坏处。 周璟不以为然地扬眉,却没有反对:“也行,喝完这壶,咱们上个障眼法,去外面看。” 秦晞下意识又转身找令狐蓁蓁,她显然是吃饱喝足了,靠在树上昏昏欲睡的模样,仿佛根本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 也是,按她的性子,回姜书的那句不会是犀利讽刺,多半只是灵光一动的随口应付,说完就忘。 灯下飞雪如鹅毛,有几片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她连抬手擦拭的劲头都懒得有,只微微偏了下脑袋,许久不见血色的面颊嫣红似火。 秦晞接过她手里的酒壶,嗅了嗅残酒,复又垂头打量她泛红的面颊与嘴唇:“这是烈酒,你喝了多少?脸好红。” 脸红? 令狐蓁蓁摸了摸脸,还真有点烫手,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喝酒上头。 只是方才听他们师姐师兄师妹师弟地说着,她不觉就想起自己的师父与二师姐。 水清镇把青铜传信鸟递出去后,每到一个城镇,她即便是睡觉都要开着半扇窗,等师父再来信。可信再也没来过。师父聪明得很,多半是发现信里说给商人带路是假的,为这事发脾气懒得与她写信。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她突然很想她们,想尽快见到她们。 酒劲流肆时,皮肤上会蒸腾出温暖的感觉,只怕太过短暂,她想紧紧抓住,于是不停地喝。 秦晞犹在旁边缓缓说着什么,似是劝她不要再饮烈酒,没一会儿,又伸手将她肩头几片雪花轻轻掸落。 不知为什么,特别想叫他一声。 “秦元曦。” 令狐蓁蓁想到做到,立即就唤出了口,一面凑过去打量他。 因觉他让了两步,她两手毫不客气捧住他的脸掰过来。 给她看。 秦晞索性闭嘴不说,反手把残酒倒了。 大荒人,多数时候摆出“有事说事,无事散伙”的利索模样,然而奇奇怪怪的不着调之处也很多,譬如这动手动脚突然凑近的老毛病。 不能惯着她,不然害他也要不着调。 秦晞淡定地把她两只手扒拉下去,仍觉她不甘似的盯着自己。今日她眼尾没有胭脂,只有酒意泛起在眼皮上的一点红,衬得眼里好似藏了一段迷离雾气。 这片雾气正对着他缭绕。 说起来,没见她这样看过其他人。这次是看风景的眼神,还是看人的眼神? 秦晞垂睫迎上她的目光,那双茶色宝石般的眼眸里,他只见到自己的倒影——天顶忽然如有玉钟轻轻敲响,其声清旷而高雅,霎时间盘旋呼啸的风声便安静下来,四下里陡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中。 他点了点令狐蓁蓁的肩膀,仰头望向天顶,轻道:“别看我,看那里。” 子时的天顶浓黑似墨,虚空处无穷无尽地坠落着星屑般的天火,莹莹絮絮,与漫天飞雪交杂一处。天火不焚一物,自虚空中生出,也于虚空中寂灭,细密而绚丽。 秦晞手掌一抬,所有的灯火猝然熄灭,只有那些天火如星落,点亮了整座榣山。 “像唤火术。”他声音很低,“但这个很美,想不到大荒的神迹是如此。” “中土有很多神迹?”她同样压低声音问他,像是怕惊扰这场神灵梦幻。 他拨了拨头发,将玉清环拨去耳后:“有很多,不过……” 不过都是些华美的景象,并没什么值得反复回味留恋的,不像这一刻的天火,不像这一刻的飞雪,无法让他感到难以言说的美妙。他头一次觉得大荒是如此美丽,视界里所有东西都让他喜悦而惋惜。 因绚烂而喜悦,因留不住每一刹那而惋惜。 令狐蓁蓁本想问他“不过”什么,可瑰丽的天火之雨越来越密集,渐渐地,拼凑成了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 有绝世美妙的神女们婆娑起舞,有人世间富贵繁华景象,有山高水远的逍遥写意,有竹叶滴雨的幽微玄妙。有父母喜得麟儿的温馨,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大至浩瀚宇宙,茫茫天地,小至虫豸苦苦苟活,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万古长河,朝夕风月。 她渐渐看得眼花缭乱,莫名其妙便打了个呵欠,秦晞哑然失笑:“竟能看困了,莫非醉酒的缘故?” 旁边的周璟又开始唯恐天下不乱:“困了就靠着你元曦师兄睡一会儿吧。” 老九诓令狐叫“元曦师兄”的时候,他可听见了,面前就这一池浑水,他不伸手进去搅和两下不甘心。 谁想对面两人反应出奇一致,就差异口同声:“站着怎么睡?” 重点是站着睡吗? 周璟觉得自己错了,面前不是浑水,u看书 .uukashu 而是一池粘手浆糊。 不晓得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是他全然不能理解的关系,一试图理解掺和就脑壳疼。 一阵幽远的低低吟唱忽然从水上传来,渐渐愈行愈近,水域上竟驶来一艘偌大的华丽画舫,灯火璀璨,如点缀了无数明珠般。画舫周围还跟着四五只细长的柳叶小舟,上有数个伶人提灯摇曳而舞。 船内不知谁家伶人,轻奏琵琶启唇吟唱,音色渺渺然若一线游丝,却连绵不断:“饰玉梢以舞歌,体招摇若永望……月穆穆以金波,日华耀以宣明……” 若有若无的甜美异香缭绕身周,不知何处来的微风吹拂雪粒,卷起无数浓黑花瓣,与千变万化的幻象应和着,如游龙,如飞凤,如雾气,如山峦。 有琵琶声珠玉般溅落,令狐蓁蓁只来得及听见周璟“咦”了一声,琵琶声突然阵阵催急,由弦底弹落的那些珠玉般的音色仿佛变成了实质的,一颗颗敲打心肺。 她莫名感到一阵心悸,脑子里嗡嗡乱响,腻人的甜香充斥口鼻,中人欲醉。 不知过了多久,她倏地一惊,好似从迷梦中突然惊醒一般,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 还是榣山,还是那座水榭,然而妖雾茫茫,漫天的雪与漆黑花瓣交杂一处,什么都看不清。 风雪嘶嘶,妖娆的唱腔仍从水上细细发来:“神安坐,翔吉时,共翊翊,合所思……” 令狐蓁蓁下意识唤了一声:“秦元曦?” 没有人回答,原本应站在她身畔一同欣赏幻象的秦晞和周璟都不见了。 第33章 炎神之宴(下) 雪地上有两行脚印,分别往不同方向延伸开很远——是他们俩的?! 令狐蓁蓁拔腿便追,一直上了九曲桥,便见其上正有许多修士仰头欣赏天火幻象。 诡异的是,他们如木雕般动也不动,亦无人说话,唯有表情千变万化,有的皱眉,有的傻笑。 她推了推其中一个修士,他的反应比常人慢了百倍也不止,极缓慢地转了下身。 九曲桥外,灿若明珠的画舫已驶到最近前,一身华美黑裙的伶人唱到尾声,旋身间目光正对上令狐蓁蓁,极短暂地惊诧了一瞬。 是忘山伶馆的墨澜伶人。 原来是她,她竟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脚。 令狐蓁蓁纵身而起,似一只张开翅膀的鸟,落下时,人已在画舫上。 没有乐声,伴随画舫的柳叶小舟上那些伶人们也不再舞蹈,船上的每一个伶人都如桥上修士们一般,动也不动。 只有眼前的墨澜,款款躬身与她优雅行礼。 令狐蓁蓁问:“是你干的?” “姑娘说笑了。”墨澜声线婉转,“炎神之宴乃神明之迹,幻象万千,多少人曾被天火所惑,就此消失,实非罕见。奴不过一介小小伶人,哪里能做到这种地步。” 令狐蓁蓁对大荒之妖的作派很熟悉,与之废话毫无意义,她藕色的长袖只一扬,寒光乍现,短刀刀尖已静静指着墨澜腰上的黑色牡丹。 “撤了妖术。”她缓缓道。 墨澜不退反进,向前走了两步,柔声道:“姑娘家动刀动枪的多吓人……” 话语骤然断开,她捂着腰疾退两步,黑牡丹已被短刀钉在甲板上,很快便寸寸皲裂,最终化为黑灰消散在风雪中。 墨澜面色骤然变得阴沉,过得片刻,她忽然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他死在令狐羽手里。如今残留的尸身又被你打碎,他等于死在你们姓令狐的手上两次……” 令狐蓁蓁不等她说完,已似离弦的箭一般窜出。 还真被秦元曦说中了,腰上的黑牡丹不是她的真身。 不过花草妖多半孱弱,行动间不比兽妖迅捷凶悍,尚可一战。她可不会什么术法,不能站在这里等花妖砸妖术,先下手为强才行。 四下里忽然起了一阵狂风,乱花迷眼,令狐蓁蓁反应奇快,当即横刀于胸疾退数步,只觉妖雾比先前浓了无数,竟全然看不到边界,甜腻的浓香熏得她眼睛生疼。 下一刻,墨澜的声音便从高处传来:“原先见你不过一介普通女子,我还有些不忍,如今看来令狐后人果然有门道。但我劝你不要挣扎,乖乖站好,免得一不小心丢了手脚,未免美中不足。” 无数浓黑花瓣被妖雾裹挟着如刀剑般乱刺,令狐蓁蓁在画舫里上蹿下跳地躲,雾气弥蒙中,隐约只能望见墨澜现了妖相,一朵巨大的墨玉牡丹簪在耳畔。 秦元曦那家伙每次都说中,她果然是血脉更珍稀的墨玉花妖。 令狐蓁蓁一回身,短刀疾射而出,劈向她耳畔的牡丹,不防身前“嗡”一声响,密密麻麻的青光自妖雾中迸发而出,一沾上那些木雕般的伶人,便立即缩成一团青光茧。 这不是昌元妖君的妖言结界吗?! 她灵活避让开那些层层铺开蛛网般的结界,躲在一只吹奏乐伶身后,急道:“是汤圆妖君要你来抓我?” 她一直以为是大荒妖厌恶中土修士,所以巧使手段,搞了半天冲着她?为什么? 墨澜冷笑起来:“你莫要再妄动,两个太上脉修士已被我送出去了,绝无可能来救你,拖延下去只会叫你吃更多苦头。” 她指尖一拨,弹了只装满酒的青玉杯悬在令狐蓁蓁眼前,酒液浅红而浑浊,竟好似被滴了血。 “饮了此酒,我叫你做个好梦。” 令狐蓁蓁捏住酒杯,只觉阵阵发腻的甜香溢出,萦绕鼻端。 她一下想起当日去忘山伶馆,墨澜语笑嫣然地来敬酒,整个二楼雅间里都弥漫着这股香气,周璟还抱怨酒味都被盖下去了。 这酒必然有问题,两个太上面消失多半与此有关。 她想了想,道:“在我喝之前,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何?” 墨澜语气轻蔑:“看来正如万鼠妖君所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令狐羽竟还留着耻辱心,没叫后人知晓自己是什么东西。你想知道原因,等南荒帝把你碎尸万段后,自己下黄泉问令狐羽吧!” 令狐蓁蓁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我是那个令狐羽的后人?” “你想说不是?”墨澜满面恨意,“看看你的下巴,看看你的鼻子,跟令狐羽真是一模一样!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想起令狐羽如何残杀我的夫君!你们姓令狐的,一个杀他,一个毁他妖身,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不是她先动手的吗?怎么搞的好像她在欺负她一样?她就晓得大荒的妖不讲道理。 “你还不喝,还心存侥幸?是不是要我砍了那两个太上脉修士的脑袋来给你看,你才肯死心?”墨澜冷冰冰地问。 砍脑袋?!太上面这么不中用的?!葱花成天吹什么名门中的名门,以后可别胡吹了! 令狐蓁蓁极果断:“不必!我喝!” 她仰头灌下杯中带血的酒,只觉浓香缭绕口鼻间,那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来了。 墨澜见她饮了酒,便微微松口气:“想不到对付你一个普通人,还得三法俱全。” 她身为墨玉花妖,天生香气与妖气掺杂一处,自记事起便苦修幻香摧魂阵这一门最艰难也最高深的妖术。 此阵共有三法,香气为一法,歌声为一法,血酒为一法。向来迷倒寻常修士,只需香气与歌声二法便已足够。而三法俱全的幻香摧魂阵,任凭多厉害的修士也要入彀,陷入幻境由她摆布。 墨澜走去令狐蓁蓁面前,细细打量她。 真像,她长得真像令狐羽。 先前万鼠妖君与三公子找来,uu看书 ww.ukanshu.om 告诉她令狐羽有后人的事,她还担心认不出,谁想在天音楼,茫茫人海里,她一眼便望见了她。 为此,当日她刻意做足了架势,原想诱得两个太上脉修士亲自来一趟忘山伶馆,不料太上脉终究非同寻常,他们没上钩,倒是三才门的人上了钩。 虽费了番工夫,到底还是让太上脉修士来了伶馆。昌元妖君想活捉他们,稳妥起见,先喂他们饮血酒才行。 只是没想到,令狐羽的后人也这么难对付。 墨澜盯着令狐蓁蓁看了许久,仇人的脸近在咫尺,骤然触动她尘封许久的回忆,像是往水潭里砸了颗巨石,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妖的寿命绵长,可她绵长的岁月里愉悦的时候极少,唯一有些光彩的便是与夫君在一处,只可惜这点光彩也被迅速抹灭,夫君死在令狐羽手下。 她只觉杀意奔腾,恨不能一刀劈下,削断自己扭曲了数十年的恨意。 不过这不是她能做的,画舫即将泊岸,外间自有妖君等候,她的任务到此为止。 墨澜退了两步,声音冷淡:“这是你的命,别怪我。” 话音刚落,呆滞若木雕的少女忽然动了,寒光若游龙般一闪而过,将她耳畔的墨玉牡丹削去小半花瓣,她痛得惨叫一声,下一刻,牡丹便被一只手飞快抢走。 本应沉溺迷魂幻象的令狐蓁蓁伸指在喉间一点,掺血的酒液便尽数吐在了甲板上。 她看了看手中花,又望向墨澜,语气很平淡:“我都不认识令狐羽,更没得过他的什么好处,他做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第34章 无名刺杀 墨澜万想不到一个普通女子竟难缠到这种地步,此时真身被抓,扯碎也是一眨眼的事,她不惧反笑:“有本事你杀了我!” 令狐蓁蓁摇了摇头:“你把这个阵撤了,我不杀你。” 墨澜声音嘶哑:“你不杀我,终有一日我还是要来杀你。我这次败了,败在不知为何幻香摧魂阵独独对你无用!但你终究只是一介普通人,真以为拿你没办……” 她忽然又惨叫一声,缩在甲板上瑟瑟发抖。 令狐蓁蓁丢下一片花瓣,问道:“你刚才提到老鼠妖君,所以是他想捉我?” 她总算理顺这事儿了,老鼠妖君捉了她之后说了一堆奇怪话,那时她不懂,原来为着她是令狐羽后人。墨澜还提到南荒帝要把她“碎尸万段”,多半是要将她送给南荒帝邀功。 令狐蓁蓁突然吸了口气:“老鼠妖君也在这里?” 幻香摧魂阵看起来像不分彼此统统放倒的厉害招数,妖君自是不会进来,他不进的话,只能等人出去——怪不得两个太上面都被迷惑着往外走!方才那个妖言结界……不好!还有汤圆妖君参与! “你终于想明白了?”墨澜吃吃笑着,“你可以继续折磨我,不过那两个修士只怕就要没命,万鼠妖君对他们可是恨之入骨!没了修士庇护,你又能躲到哪里去?” 令狐蓁蓁皱紧眉头:“你们还要杀中土修士?” 九曲桥上忽然传来姜书的叫声:“是太上脉师姐在说话?师姐!出什么事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情况已经不叫“有些不对劲”了吧?明明是非常不对劲。 柔弱的风细细吹来,只将妖雾吹散开一丁点,姜书紫色的身影紧靠桥边,还在叫唤:“师姐为何在船上?我师兄们还有其他修士突然都不动弹了!你们那边……” “是牡丹妖搞出来的阵。”令狐蓁蓁直接打断她的话,“你没被迷晕?” “牡丹妖?!师姐在对付她?我来帮忙!” 这位紫虚峰的年轻女修士一听说对付妖,莫名兴奋了起来,奈何妖雾太浓,她看不清画舫具体位置,只能说个不停:“我方才也觉头晕!像是昏睡了好一会儿,是牡丹妖搞的鬼?好厉害!不过我有师父给的异宝,不怕这些,师姐你没事?太上脉两个师兄呢?难道他们也中了这个迷魂阵?!不是说太上脉修士都十分厉害么?!” 她可真啰嗦。 令狐蓁蓁站起身,毫不客气将那朵硕大的墨玉牡丹握在掌中微微一揉,墨澜这次连叫都没叫一声,登时晕死过去。 四下里的妖雾迅速消散,姜书终于看清船上的情形,急叫:“我来帮师姐!” 她骤然抛出腰上挂着的一只小巧白银铃铛,迎风长了一人多高,“呼”地一下重重砸在甲板上,令狐蓁蓁只觉画舫差点被掀翻,天旋地转之下,她一头栽进水里——她这是帮什么了帮?帮倒忙吗? 姜书急得乱蹦:“师姐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第一次用收妖铃……” 她有事,事情可大了。 令狐蓁蓁急急在水里游动,冰冷刺骨的水瞬间便把怀里塞的一大堆避字诀符纸浸了个透湿,她冷得面色煞白,四处寻找可以上岸的地方,但那九曲桥建得甚高,全无下手之处,只能使劲往前游。 姜书在九曲桥上一顿跑:“师姐!前面有矮一些的地方!我拉你上来!” 令狐蓁蓁声音发抖:“先去叫醒你的师兄们,外面有厉害的妖君要杀修士!” 姜书大吃一惊:“妖君杀修士?!两位太上脉的师兄吗?他们难道真被迷晕了?!” 令狐蓁蓁奋力向前游:“快去!” * 软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冰凉。 秦晞望向山顶莹莹絮絮星落般的天火,觉着自己似乎不该在这儿,他应当在一片水域,身边应当有一个奇怪的姑娘。 不焚一物的天火缓缓落进雪中,突然间,光影倒悬变幻,漫山遍野飞舞的大雪顷刻消失,一线细如钩的残月遥挂天际,四下里荒烟蔓草,不知何处野地。 秦晞心中骤然一凛,这是……大半年前遭遇刺杀的地方。 对了,那天他是迷路了,在陌生荒地中思索究竟是自力更生找着路,还是等周璟骂骂咧咧地寻来。 最后决定,还是等他来稳妥些,毕竟身上装了件不同寻常的神物,谨慎为上。 从东海染了满手血腥带回的神物正无声无息地盘踞体内,明明神物没有重量,他却觉沉甸甸地,心里又是满足又是得意。 浓厚的黑暗里,忽有烈焰攒动,蛇一般围着他绕了一圈。 秦晞并没有动。 暗杀,当面截杀,群起而杀,这些事在中土仙门时有发生。尤其地位高超到了太上脉这种境界的仙门,最普通的修士都可能身怀异宝,自然无数人与妖觊觎。 从能出门的那天开始,类似的事他已经历过无数次,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如泣如诉的尖啸声自背后幽幽而来,秦晞悬在发间的玉清环飞快一晃,柔和的清光立即笼罩周身。他甚至傲慢得连头也不回,向来清光化刃已足以应付九成的刺杀者。 下一刻他便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尖啸声倏忽到了身侧,是一枚飞刃,长三寸左右,比普通的飞刃要短上一半,通体莹润,飞转间快到全然看不清,u看书ww.uukashu轻而易举便绕过清光化刃,小鸟般扑进他怀里,穿胸而过。 胸腹间冰寒彻骨,秦晞垂下头,只见鲜血迅速染红衣襟。 浓烟滚滚,凄艳的火光夹杂其中,映红了半边天空,他涣散的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远处一闪而过的黑色身影。 秦晞竭力试图看清那个人,他的时间不多,短短须臾间,因为马上会发生更离奇的事。 藏在体内的神物,绝无可能被夺走的神物,即将随着鲜血一同离开他,被刺杀者夺走。神物离体那难以想象的巨痛会瞬间吞噬他的神智。 被刺杀很常见,遇到极难对付的也正常,可神物能被夺走却太过匪夷所思。 不该有人知道他当时带着它,即便知道,也绝不可能抢得走。但偏偏它就是被抢夺,甚至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所以,要快,他要看清,刺杀者是谁?到底是谁?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看清,四周骤然一片漆黑,没一会儿,又是一线钩月遥挂天际,荒烟蔓草,杳无人烟。 秦晞突然笑了。 何等难得的机会,他竟然也会中迷魂之类的妖术,甚至恰好陷在那场刺杀里。 虽然距离刺杀已过去大半年,可看来那些细节他一丝一毫都不曾忘,完完整整地重现在幻境中。 悬在发间的玉清环急急晃动起来,顷刻间无数铁荆棘贴着身体骤然铺开,气吞山河一般在他周身围出百尺的禁地。 真该谢谢这个迷魂妖术,比做梦踏实多了,这次他一定要看清那夺走神物的刺杀者是谁,谁都别想干扰他。 第35章 无解怒火 令狐蓁蓁浑身滴着水跑进水榭时,姜书正揪着赵振的衣襟,使劲抽他巴掌。 “于飞师兄!快醒过来!”她急得满头大汗,可怜的赵振已被扇得两颊通红,依旧如喝醉了似的只会傻笑。 “师姐!我怎么都打不醒!这怎么办?!”她就差跟着傻哭。 令狐蓁蓁抄起一把白雪塞进赵振后领里,他立即冻得一个哆嗦,醉酒般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舀一盆水泼他们。”令狐蓁蓁拧干头发,“情况你说,叫他们快点跟上!” 她狂奔出行宫,榣山又是刮风又是下雪,这么会儿工夫衣服都冻硬了,真是冷得钻心。 可她必须要找到两个太上面,细究起来,这些麻烦都是因为她,绝不能让他们出事。 风很大,雪地很滑,令狐蓁蓁跌跌撞撞地在林间狂奔,忽然便望见林间突兀地生了一片铁荆棘海,秦晞周身缠绕着沉重的铁荆棘,动也不动站在中心。 是受伤?是被人困住? 令狐蓁蓁拔出短刀便往坚硬无比的铁荆棘上砍,刚劈两下,那漆黑的荆棘海便迟疑而缓慢地有了反应,荆棘枝条卷曲舒展开,波浪般此起彼伏,朝她寸寸逼近。 “秦元曦!” 她大声叫他,捡了块石头毫不客气掷出,“咚”一声砸中他脑袋。 秦元曦没动静,铁荆棘海却跟受了什么威胁似的一下暴起,呼啦啦潮水般铺天盖地扑来。 令狐蓁蓁大惊之下转身便跑,冷不丁被一根荆棘拽住手腕,冰冷锋利的尖刺一根根扎进血肉,她当即反手便狠狠劈下。 然而这术法化作的荆棘比铁还硬,她砍得指骨疼痛欲裂,还是没能劈断,很快又被数根荆棘枝条缠住四肢,痛得浑身冷汗。 身后忽然有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狂笑起来:“不枉我等到现在!这自相残杀的戏有意思!” 令狐蓁蓁不由重重抽了口凉气。 这才真真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急忙扭头,果然便见久违的万鼠妖君悬在荆棘海之外,一副要吃人的狰狞模样。 危机下她也不知从何处突生一股气力,短刀急挥,瞬间斩断所有枝条,转头卖力朝行宫狂奔,只恨肋下没生翅膀。 万鼠妖君倏地大吼一声,妖云陡然伸长十几丈,没头没脑朝她卷过来。 她在溜滑的雪地上躲得狼狈,偏生手脚冻得不利索,踉跄着躲过一波妖云,终究没躲过第二波,妖云死死缠住她两条腿,拖着滚了老远,她只觉浑身皮都要拖烂,连声道:“别拖!我和你走!” 她终究不是修士,遇到妖君只有干瞪眼的份,他们的差距大约有假山与真山那么大。 万鼠妖君哈哈大笑,飞快收回妖云,将她一把捏在利爪中。 先前两个太上脉修士都出来了,令狐后人却迟迟不出,他还以为墨澜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想不到这令狐后人竟自投罗网,真乃意外之喜! 总算没有白来一趟西之荒,昌元果然还是有一手,他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手段”。 恰逢几十年一次的炎神之宴开启,神迹之下,妖气被压制到近乎虚无,不至于让修士们对妖君磅礴的妖气心生警惕;炎神之宴结束后时常有人失踪,几个修士消失也不会引发猜疑,此乃合适的时机。 而那个叫墨澜的花妖竟是极珍稀的墨玉牡丹血脉,三法俱齐的幻香摧魂阵几近无敌,且防不胜防,此乃合适的手段。 天时地利人和俱齐,计划总算是成功了一半。 万鼠妖君恨恨望了一眼荆棘海中心的年轻修士,虽然恨透了这小贼,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厉害,明明中了幻香摧魂阵,还以为手到擒来,结果铁荆棘术铺开瞬间杀了十几个妖兵,若非他跑得快,只怕也是重伤。 照这情形看,他大概是没法将这小贼带走了。 也罢,反正最重要的令狐后人到手,三公子那边也顺利捉了另一个太上脉修士,这笔账只有恢复妖君封号后再慢慢算。 他将令狐蓁蓁拽到面前,利刃似的爪子比了比,仿佛考虑戳穿她哪个地方不会死,又能把她安稳挂在手上。 她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意图,急道:“别戳,会死!死了没法献给南荒帝!” 万鼠妖君铜铃大的惨绿眼睛死死盯着她:“哦?知道要被献给南荒帝,你不怕?” “怕。” 可他觉着她好像不怕,还有心思跟自己一唱一和,语气还挺淡定的,他要先弄断她一条腿,杀杀她这股莫名的淡定劲,看着就讨厌。 令狐蓁蓁又一次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意图,连连摇手:“你想听什么?别掐!我们可以慢慢说!” 万鼠妖君忽觉有什么不对,眯眼看她:“你怎么没被幻香摧魂阵操控?” 她慎重地思考了一阵:“可能因为我是令狐后人?” 令狐后人有个狗屁关系!当年令狐羽自己都中过幻香摧魂阵! 万鼠妖君觉着她又在耍自己,立时便欲折断她的四肢,冷不丁一道电光劈在头顶,他浑身一颤,便见漆黑无光的荆棘海铺天盖地而来,乱舞的巨蛇一般,顷刻间便将令狐蓁蓁吞噬进去。 完蛋!她要被撕成碎片! 令狐蓁蓁竭力护住眼睛,但觉无数柔韧却并无刺的枝蔓紧紧缠住身体,倏忽间扯着她倒退,又猛然停下,她结冰的长发被这股力道带得狠狠飞起,再重重砸在脸上,痛得要命。 翠色的风雷术海潮般铺开,雷声尚未传来,她身上已是一松,当头撞进一人怀中,一双胳膊紧紧抱住了她。 暖洋洋的晒干花草香气铺天盖地。 秦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罕见的冰冷:“把耳朵捂上。” 心情极差,从未这么差过。 他在那场幻境中守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次轮换的残月与烈焰,却始终无法看清刺杀者。终于不得不承认,从回忆里揪出下手者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就这样简单残酷,没看清就是没看清。 秦晞带着巨大的失望与杀意从幻境中脱身,第一眼见着的景象便是万鼠妖君手里提着令狐蓁蓁,她身上血迹斑斑。 一瞬间,他好似又看到她血肉模糊躺在妖君地宫里的模样。 令狐已因为他的疏忽重伤濒死一次,作死的万鼠妖君还要再来一次,还当着他的面。 磅礴的杀意似烈火烧心,秦晞压制不住,也不想压制。究竟是冲着这些胡作非为的大荒妖,还是为着那场刺杀,他也再分不清。 低沉可怖的雷声阵阵传来,鲜亮翠绿的风雷术法不多不少,铺开百尺,不再是轰雷炸裂般的声势,反而极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嗡鸣声。 万鼠妖君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狠狠被拽了进去,巨大的身影在其中颠倒调错,漆黑妖血从他五官里溅射出来,明明极痛苦,却发不出声音,其惨状令人毛骨悚然。 秦晞下意识摁紧怀里的人,可她抖得厉害,尽管依言紧紧捂住了耳朵,多半还是吃不消风雷术的声势。 翠绿的光潮终于收回,万鼠妖君像一块被拧干的抹布砸在地上,看上去只剩一口气。 糟糕的是,令狐看上去好像也只剩一口气了。 秦晞懊丧地松开手,却觉她没骨头似的顺着他整个人往下呲溜,竟已晕了过去。 不晓得什么缘故,她像是掉进过水里,衣服和头发都结了冰,而且看着像是在地上被拖了一段,衣衫破裂,斑斑点点的血迹渗出来。 可她最重的伤在手腕,被铁荆棘术刺穿,血流不止。 真是没常识的大荒人,铁荆棘术怎能碰? 无名的怒火开始灼灼跳跃,找不到可发泄的对象。 秦晞一言不发疗完伤,脱下身上的霜色氅衣罩住她,便在此时,行宫内传来动静,修士们终于吵吵嚷嚷地找出来。 他们多数是被姜书用冰水泼醒的,一个个满头结冰,什么情况都没搞明白,就被告知外面有妖君要戕害太上脉,只得慌忙出来寻找,此时乍见万鼠妖君几乎成了老鼠干,登时纷纷惊呼。 赵振面颊上犹带被抽出来的红痕,只急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鼠妖莫不是那个被褫夺了封号的?为何他……” 秦晞扫视一圈,没见着周璟,便道:“这些回头说,我先去找丛华。” 赵振终究老成些,急忙拦住:“榣山甚广阔,只怕还有什么厉害妖类潜藏,万鼠妖君和这位师妹先让我师弟妹们送回水榭,我们剩下的去找丛华兄,有紫合镜在,断不会错过一丝痕迹。” 送回去?又让她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离开视线?不可能。 秦晞一把将昏迷不醒的令狐蓁蓁抱起:“我带她一起。” * 意料之外,uu看书 ww.uukansh.c 情理之中,周璟失踪了。 修士们几乎把榣山翻了个底朝天,他却像一片融化了的雪花,毫无痕迹。 赵振见秦晞眉头紧皱,便安抚道:“丛华兄修为精湛,不至于被大荒这里的妖所害,等天再亮些我们上妖兽坐骑再细细找一遍。只怕行宫那些妖兵守卫也要醒了,此事绝不能叫他们发觉,我们先回去。” 秦晞低声道:“……他是被劫走了。” 周璟于剑道武行上十分犀利,术法却不算上乘,遭遇摧魂阵自然更难以脱身。他倒是不担心周璟轻易丢命,身为太上一脉的修士,比眼下更可怕的危机都遭遇过,唯一不确定的是,昌元妖君究竟打算干什么。 如今想来,炎神之宴下,妖气被压制到虚无,修士无法察觉,且神迹素有惑人失踪的传闻,确然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可见这是布置周密的计划,绝非冲动行事。 然而,为何? 大荒的妖君们虽然个个嚣张跋扈,但能当上妖君,总归要有些眼光见识的。百年前一战,太上脉让大荒吃足了苦头,连荒帝也要让三分,两个妖君却阴魂不散,从南之荒追到西之荒,难以相信是为了栾木与臷民庄愤恨至此。 “回水榭。” 他有很多话要问万鼠妖君和那个牡丹花妖。 谁想水榭里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众修士刚踏上九曲桥,便见白玉台上横着一只巨大的银色收妖铃,本应被困在其中的墨澜伶人正被一位绝色女妖提在手中。 女妖长裙如金光织就,身量高挑,正是忘山伶馆的虞舞伶。 第36章 2件事情(上) 桥上横七竖八倒了几个年轻的紫虚峰修士,姜书面朝下躺在台上,不知死活。 赵振惊得三魂没了两魂,疾步上前将她捞起,所喜尚有气息,然而五官里细细流下几行血,竟是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是你做的?!” 他不等回答,紫合镜已化作一道紫光腾飞空中,镜面映照处,飞雪顿止,眼看便要将虞舞伶锁在当场。 她金色长裙后好似有一条看不见的长尾,动作疾如闪电,眨眼间人已到了赵振面前,瞳仁竖成一条线,语气阴森至极:“墨澜的真身在哪里?” 赵振一展长袖将她挥开,忽听秦晞开口道:“这是蝠声术,昌元妖君来过?” 虞舞伶又如急急游走的蛇,骤然窜到他身前,这次不单瞳仁竖起,连獠牙都快露出来了:“先回答我的问题!墨澜是你们打伤的?她真身呢?!” 秦晞退两步避开她那两根看着怪可怕的獠牙,只觉怀中昏睡的令狐动了动,挣扎着要下地的样子。 他收紧双臂,牢牢箍住她:“不要动。” 情况扑朔迷离,天知道虞舞伶是站哪一边的,她若发难,势必声势极大,人还是他抱着稳妥些。 令狐蓁蓁不再挣扎,仰头直视怒发如狂的虞舞伶,轻柔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虚弱的沙哑:“墨澜是我打伤的,真身在我这里。” “神工君弟子,你须得给我一个理由!” 别管虞舞伶跟师父关系怎么好,大荒妖就是妖,永远毫无道理的嚣张,一副老子天下最有理的模样,都是被铁律宠坏的性子。 令狐蓁蓁道:“她和汤圆妖君他们是一伙的,放了摧魂阵要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还问我要她真身?你也是一伙的?” “他们也配?!”虞舞伶鄙夷地冷笑起来,忽地收了妖相,朝她伸出手,“把墨澜真身还我,花草妖离真身太久会死。” 令狐蓁蓁摇头:“不给,她要杀我。” 虞舞伶吸了口气,神色慢慢平静下来:“你放心,她再也出不了手。这样吧,我此次来有两件事,第一是为了寻墨澜回去,第二倒是为着你。神工君弟子,两件事我们一件一件来。” “等一下!”赵振厉声喝止,“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与墨澜都是忘山伶馆的伶人,她放了幻香摧魂阵,你呢?还有,捆在这里的万鼠妖君去了何处?!你放走了?!” 虞舞伶此时怒气已退,只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淡道:“第一,忘山伶馆与此事无关;第二,昌元妖君来过,人是他伤的,也是他抢的,原本还想抢墨澜,被我拦下了;第三,少年郎不识好歹,若非我来得及时,这几个修士远不止伤这么轻。我还有事与神工君弟子说,你与其和我吹胡子瞪眼,不如赶紧替他们疗伤,蝠声术越往后越痛苦。”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说的有道理,得赶紧给师弟妹们疗伤。 赵振恨恨怒视她片刻,终于还是抱起姜书走进水榭,修士们疗伤的疗伤,问询的问询,痛骂的痛骂,四下里闹成一团。 看出虞舞伶并不想旁边有人打扰,秦晞轻轻把令狐蓁蓁放在地上,抬手又解下一直拴在发辫上的玉清环,放进她外面氅衣的袖子里,声音很低:“衣服不要脱。” “少年郎疑心重。”虞舞伶语带讥讽,“占不了她多久,快些让开。” 秦晞笑了笑,转身也进了水榭。 “哪两件事?”令狐蓁蓁揉着莫名疼痛的脑壳儿,望向虞舞伶,“说吧。” 这位蛇妖舞伶显然很欣赏她的干脆利落,千娇百媚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先说第一件,我找你要墨澜真身的缘故。馆主对阿初的审问已结束,确认当日对两位三才门修士出手的人正是墨澜,为防她逃跑,我才亲自来榣山寻她。” 令狐蓁蓁偏头想了想,当即伸手入怀,取出一朵巨大的墨玉牡丹,原本重重叠叠的花瓣已被她削去小半,整朵花显得十分黯淡。 “把第二件事说完,我就把真身给你。”她说。 虞舞伶特别喜欢她这般快人快语的作风,又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原本昏迷不醒的墨澜发出叹息般的呻吟,微微一动,竟是醒了。 “真身……真身……还我……”她声音极痛苦,两手在雪地里无助地乱刨。 虞舞伶长长的金色裙摆忽如蛇尾般扭曲款摆,重重压在她背上,她声音极冰冷:“墨澜,你可知罪?” 墨澜喘息粗重,过得片刻反而安静下来,淡道:“那个小蝶妖把过错都推给我了?” 虞舞伶缓缓道:“她叫阿初,她为你而死,你连她名字也不愿提。u看书 wwuknshu.m ” “死?”墨澜愣了一瞬,又笑起来,“是你们杀的,反倒怪罪我,什么道理?” “你真不知是什么道理?”虞舞伶反问,“阿初年幼又愚鲁,成天盼着早些长大,做真正的伶人。她那么仰慕信任你,你说的那些修士泡酒的鬼话,她怎会不信?” 墨澜还是笑:“我不过与她提了一下,事情都是她一厢情愿做的,现在却来怪我?” 虞舞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既没有怪你,也没有牵扯到你,是馆主用了搜魂术勾出来的记忆。你见多识广,自然晓得搜魂术是何等酷烈术法。她下午刚死,死前一直在哭,求我放过你。她总说这是心甘情愿,可我替她不甘愿。” 说到这里,她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又道:“你觉得阿初什么都不知道,你错了,她什么都知道。” 起初只是一只小蝶妖出于本能对花妖的仰慕。花妖美丽温柔,和蛇妖舞伶截然不同,甚至可以与小蝶妖偶尔谈谈心,替她排解那些天真而愚蠢的忧郁。 对花妖而言,这只是最平凡的往来,为了在伶馆安身立命,她和谁关系都不错。可是小蝶妖将她引为知己,什么话都愿意和她说,什么事都愿意相信她。 “昌元妖君派人与你私下联系,阿初是知道的。”虞舞伶的声音渐渐不再淡然,“你成心把她拉下水,骗她修士泡酒,让她替你藏匿三才门修士。她知道你没把话说全,却还是信你,甚至为了不叫我发觉你对修士下手,偷偷把‘鬼容露’下在浴池里,让我以为是对家伶馆下咒。” 第37章 2件事情(下) 其实还不止,当日阿初包揽下罪责后,她住处里的所有物事也被馆主封了,令人惊异的是,床下还藏了许多信件,都是虞舞伶写给神工君求避秽避邪符的,全都被她扣下了。 “诚然阿初是个再愚蠢不过的蝶妖,甚至为着贪财露出破绽。她对不起我,对不起伶馆,对不起那些修士。唯独没有对不起你。” 虞舞伶这几句话说得隐含怒意,停了很久,方道:“你很聪明,也够冷血。我更知道你或许有你的苦衷,但是,你利用了她的无知,却还要反过来嘲笑她,我不允许。” 墨澜面上一丝血色也无,死死盯着她,颤声道:“明明是你们杀她!她罪不至死……” “她确然罪不至死。”虞舞伶冷冷打断她,“然而,身为小伶人朝我下恶咒、扣押我私人往来信件、戕害中土修士、贩卖修士异宝。在这之后,却始终包庇真凶,馆主用搜魂术是得到了西荒帝陛下的许可。忘山伶馆讲规矩,不像你。不过你不用怕,阿初的遗愿是盼你安然无恙,我已应下。你是伶馆的新摇钱树,馆主更舍不得拿你怎样。从今往后,我会牢牢看紧你。” 无形的蛇尾重重压下,墨澜再一次晕死过去。 虞舞伶难得露出一丝疲态,望向令狐蓁蓁:“事情经过差不多是这样,也算给你们一个交代。不过有关墨澜,我有些话告诉你。她对你出手或许因着什么陈年恩怨,但我还知道一件事,她的内丹曾被人取走半个,多半为了要挟她做什么事。我猜测兴许她是被要挟了,若是昌元要挟,背后必有极大隐情。所以我不是为她辩解,而是给你个忠告。” “什么忠告?” “这便与我说的第二件事有关。”虞舞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上面赫然盖着师父的印签,“这封信是五日前送来伶馆的,恰好被阿初扣下,我也是昨天翻捡才发现。” 令狐蓁蓁蹙眉翻开信纸,师父写信一向简洁,只提及“有一件极为难焦虑之事”,要过来与虞舞伶“当面商谈”。 虞舞伶道:“信上是说了要来拜访我,可我并没见到神工君。当然,你师父脾气古怪,这种说来却又爽约的事常见,但你既是令狐羽后人,昌元老儿想把你抓走,爪子都伸来西之荒了,其中又牵扯到用妖丹要挟墨澜,难保不会牵连神工君。这便是我的忠告了,你要小心,更要叫你师父小心。” 令狐蓁蓁将墨玉牡丹递过去,缓缓问:“你知道我是?” “原来不知道,我又没见过令狐羽,是馆主对阿初用搜魂术才晓得的。” 虞舞伶接过牡丹,在掌中一转,墨澜的身体立时化作一团轻烟沁入花瓣。 两件事办完,她返身上了九曲桥:“你是谁的后人与我无关,但神工君与我颇有交情,此事连同墨澜的事,我都写信告知了西荒帝。你莫慌,歇一天再回,你的脸色很难看。” 歇一天?或许是该这么做,以师父的性子多半就是突然懒得出门,她一贯如此。 令狐蓁蓁疲倦地揉了揉脸,她从未像此刻这么累过,脑仁儿像是变成了游絮般的东西,晃来晃去没个清静。 有点不对劲,站不住,可两只脚却不由自主地动了,渐渐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狂奔。 风与雪一起狠狠扑打在脸上,冻得脸皮都要被撕扯碎,九曲桥上积雪甚多,她脚下一滑,踉跄着撞在一人肩上。 一只手罩住了脑门,令狐蓁蓁偏头避让,冷不丁后脑勺也被托住。 秦晞捧球似的捧住她脑袋,掌心压在她额头上,只觉触手滚烫。 “不要急,两条腿要走到什么时候,等天亮去租个坐骑。”他低声安抚。 水榭里的赵振见虞舞伶走了,急匆匆追出来,因见这二人情态不对,立即道:“我这里有坐骑,姑娘若有急事,随意拿去用。” 说罢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原来姑娘是神工君弟子,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姑娘落水发烧皆是鄙人师妹缘故,鄙人替师妹道歉。匆匆来大荒,身上没带什么灵药,这两枚药丸尚有益气之效,姑娘请一定收下。” 刚说完,便听她低声道:“坐骑就可以,不用药丸,这个回礼我收了。” 见赵振真去牵坐骑,秦晞只轻轻点了点她满是冷汗的额头:“你在发烧。” 发烧是什么东西?她好像没得过这种病,不对,她根本从来就没生过病,这个发烧真厉害,她脑壳简直要炸了。 令狐蓁蓁又开始推他罩在脸上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动,只好说:“我得走了,不能再给你们带路,以后各走各的。” 秦晞被她拉扯得不耐烦起来:“欠债还没还,你就想溜?” 她多半是烧傻了,u看书 ww.uukanshuco 外面两个妖君虎视眈眈,她一个人送上门?那些妖君想都别想再给她弄得血流满地,她更是想都别想独个儿躲,他可是好不容易把那些无解的怒火压下去,谁都别想让他再烧一次。 她开始在袖袋里翻他给的黄金千两:“债我一定还清,你放心。等下,先给你定金。” 真当是交易了,还定金。 赵振很快便牵来一匹高大的妖马,秦晞不等她掏出什么定金,直接将她丢上马背,回头道:“于飞兄,事态不祥,只有等回中土再叙。” 赵振想不到他也跟着走,急道:“元曦且慢!丛华兄不见踪影,此事终究是我拉二位入园的缘故,我怎能坐视不理?何况我师弟妹也被那昌元妖君所伤,更不能就此罢休!” 他要怎么个不罢休? “两个妖君是冲着我们,入不入园都有手段。此事与紫虚峰无关,于飞兄莫要蹚浑水,大荒对修士约束极严,何况那几位师兄师妹尚在养伤。” 赵振犹有不甘:“话是如此……那虞舞伶怎么突然走了?花妖就这样给她带回去?” 不给带回去又能怎样?就算虞舞伶不来,等看守行宫的兽妖守卫们醒了,还是得放人。 秦晞想起自己无意使出的铁荆棘术杀了十几只妖兵,有点头疼,痕迹是处理干净了,但铁律毕竟是铁律,若被荒帝裁决,怕是要糟。 短短一晚上,发生一堆破事。 他安抚了赵振几句,这才轻飘飘上了马背,妖马御风而起,眨眼便消失在风雪中。 第38章 师门来人(上) 周璟觉着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杂乱无章的梦。 他应当是在榣山观赏炎神之宴,间隙唯恐天下不乱地使劲撮合元曦与令狐,虽然总不成功,但他乐此不疲。 可是,他又见到了绝不可能出现在榣山的叶小宛。 她就站在面前,纤细的肩膀,甜美的面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笑,笑得他心烦意乱。 后来还有很多凌乱的光影,他时而回到了太上脉,时而又在某个小酒馆里饮酒。 最后的最后,四周忽然起了熊熊大火,刺目的火光照亮了满地斑驳鲜血,远处是密密麻麻惊呼乱窜逃命的人影。 有个很熟悉的声音便在耳畔惨呼:“孩子快逃——!他们是来抓你的——!” 周璟浑身一震,骤然睁开眼,只觉满目奇异青光,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裹住,一丝一毫也不能动弹。 转瞬梦醒,他一时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无来由地惊恐,周身金光如潮水般迸发而出,巨大的碎裂声阵阵回荡,包裹住身体那些层层叠叠蛛网般的青光瞬间被撕得粉碎。 甫一落地,周璟只觉心悸头晕,张口欲呕,却是吐出几行血沫。 眼前一片猩红,他下意识去擦,却擦了满手的血——这是中了蝠声术? 此时低头再看,才发现先前包裹住身体的青光正是昌元妖君的妖言结界,这老狗日的妖君竟然老谋深算到了西之荒?! 他急急打量四周,此地应是地牢,逼仄无光,外间有无数杂乱声音,潮水般的脚步声,还有许多妖兵在嚷嚷:“不好!修士醒了!灭灵阵呢?还没开好?” 灭灵阵? 周璟微微一惊,但闻头顶脚下嗡嗡一阵乱响,妖红光辉骤然跃起,袖中乾坤法瞬间失去效用,放在袖袋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灭灵阵是百年前大荒与中土仙门一战时,由南荒帝所创妖阵,阵法之下,修士一切术法无用,一切灵气运转不了,当年多仰仗此阵,大荒才不至于顷刻间溃败。 想不到昌元妖君连这玩意都放出来了。 地牢黑铁门被撞破,潮水般的妖兵鱼贯而入,争先恐后地拔出妖刀,一面厉声呵斥让他跪下。 他们似乎觉得有了灭灵阵就可以把太上脉修士当面团来揉捏。 到了这种地步,大荒铁律已然是个屁,那幻术叫他想起了十分不愿想起的东西,现下邪火燎心,他要大开杀戒,把昌元一家子撕成千万条蝙蝠干肉。 周璟从满地杂物中挑起自己旧时用的长刀,气势如虹地迎上,妖兵们被无法抵抗的蛮力撞得倒飞出去,他动作疾若闪电,手起刀落,眨眼便杀了十几只妖兵。 “轰”一声巨响,第二道黑铁门被他一刀劈碎,见势不妙的妖兵们纷纷往外窜逃,漆黑的暗道里杂乱脚步声与惨叫声连绵不绝。 周璟一路杀到第三道黑铁门前,劈碎后发觉前方依然是漆黑暗道,这妖君地牢建得够深,不知到底有多少道门。 先前冲进来的妖兵几乎被他杀了个干净,暗道里死寂无声。他侧耳细听片刻,忽地将手中血迹斑斑的长刀掷出,只听前方传来惨叫,一道人影从墙壁上滚落下来,却是个满面惊惶的妖兵,观其服饰与妖力,只怕还是个小头目。 周璟笑得凶神恶煞,数行鲜血从五官里细细滚落:“怎么,那狗日的昌元还真敢动太上脉?” 那妖兵吓得瑟瑟发抖:“饶命!我、我只是听妖君吩咐!” 周璟四处看了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被带来多久了?你们还抓了谁?那个墨澜伶人和你们妖君是一伙的?” 妖兵战战兢兢有问有答:“这里是南之荒重阴山,妖君的地宫。您是今日拂晓被三公子带来的,他就带回您一个人。墨澜伶人的事我真的不清楚,只听说妖君与她是旧识……” “狗日的三公子和妖君呢?” “三公子已出去了,妖君仍未归。” 周璟还想再问,忽觉一口气上不来,重重咳了数下,吐出一大团血沫。 有些不妙,三公子只怕对他用了不少次蝠声术,眼前已开始阵阵发黑,气都透不过来。 对面那妖兵小头目多半以为他要不行了,鬼鬼祟祟地把手往怀里掏,周璟懒得与他废话,长刀化作一线寒光,轻而易举切落了他的脑袋。 无头的身体米袋般重重砸在地上,襟口内忽然急窜出一道黑烟,见风便化为密密麻麻的小蝙蝠,没头没脸朝他扑来。 妖刀又一次挥舞,卷起的利风将小蝙蝠们扯个稀碎,然而到底因着不能运转周天,脖子上还是被咬了几口——不好,这玩意儿肯定有妖毒! 他娘的,真是流年不利,想不到来一趟大荒被个妖君折腾到这种地步。 鲜血顺着下巴不停滚落,视界猩红一片,他随手擦了一把,强撑着继续往前走,长刀拖在潮湿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蝠声术不停撕扯经脉,此地遍布灭灵阵,无法运转周天,灵气全无,若非他专修金土二行,此时必已倒地不起。uu看书uukshu 周璟喘息粗重,扬手正欲劈碎第四道门,忽闻门外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女子的怒喝声,黑铁门被一脚踹破,要不是他躲得快,差点被碎片蹦一脸。 一道瘦削身影踏着满地碎石走了进来,一手提两个妖兵,一面犹在怒骂:“一帮不识好歹的东西!非逼我动手!” 周璟整个儿傻了,他突然怀疑自己可能还中着迷魂术,这、这、这不是三师姐俞白吗?! “老七!真在这里!” 俞白一见着他,毫不客气揪着领口把他拽到面前细细打量,这下动作太大,周璟不由“哎”地叫了一声。 按她的脾性,多半接下来是破口大骂,他屏息等候,等她骂完了再行礼招呼。 可是没人骂他,黑暗里,她只卷起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血。 “三师姐……?”周璟试着招呼,不会真是做梦吧? 俞白语带嘲讽:“竟伤成这德性!还要其他仙门的小丫头巴巴跑来太上脉求助,脸都被你丢尽了!” 莫不是在说叶小宛?周璟乍见师门中人,强撑的骨头都软了,笑叹:“其他仙门的小丫头?是叶师妹?她真去了?我还当她回中土就忘。” “你都一下就知道是叶师妹,她又怎能轻易忘。”俞白语气冷淡,“只是想不到,我若不来,你还真能死在这里!” 说着,她反手便将他背在背上。 他身量颇高,被她背着好不狼狈,只好说:“三师姐,我自己能走,又不是小孩了还要你背。” “闭嘴。这灭灵阵让我浑身不舒坦,快些出去。” 第39章 师门来人(下) 周璟晓得这位三师姐的脾气,她多数时候豪爽大方,却又有点喜怒无常,完全想一套是一套,他索性只问:“三师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就你一人来?” “师尊和二脉主都来了。”俞白背着他走得飞快,“我是不晓得为什么,看起来有什么大事似的,来大荒后脉主师父就用了召唤令,没召到你,推算到你在重阴山昌元妖君的地宫里,只怕有难,便叫我过来。” 竟一下来了两个脉主? 周璟忽然觉得他俩来肯定不是为着他和元曦老被昌元妖君找麻烦的缘故,这点小事不至于惊动脉主。 “师尊在哪儿?” “他去找南荒帝了,二脉主应是去了西荒帝处,你别问那么多!我不知道他俩要干啥!” 就说她喜怒无常,这不,马上又发起脾气来了,语气阴森森地:“你还真能被大荒这帮妖君折腾得这么狼狈!可见修行如何惫懒!回去后给我上冰狱峰思过一个月!” 周璟笑了笑:“赛雪师姐,你就放过七师弟吧。” 俞白,字赛雪,太上脉修士年满十八都会被师长赐字,不分男女。向来他不这样叫她,不过有时候她莫名发脾气,这样叫了多数就能避让她的无名火。 这次也不例外,俞白果然哼了一声,只问:“我叫你摘的栾木果实呢?摘了没?” 周璟笑道:“三师姐有吩咐,我怎敢不从,就是这里有灭灵阵,袖中乾坤的东西都掉在最里间牢房了,要不师姐进去翻翻?我先上去砍几个妖兵解气。” 她声音里多了一丝柔和:“倒也不必折回,你没忘就好,东西不重要。” 事情可都是为着摘栾木果实才闹腾起来的,她又不要了。周璟回想麻烦源头,恨不得给一个多月前的自己一巴掌,没事去什么云雨山! 俞白又道:“老九呢?不会也被抓了吧?” 周璟摇头:“元曦应当不至于……” 一脉九个修士,术法天赋最好的便是元曦,若他也能被妖术迷得丝毫不能发觉异样,太上脉也别叫太上脉,直接改名太上面好了。 说话间,眼前忽然一亮,是出了地牢。 昌元妖君身为蝙蝠妖,比起华美宽敞的宫殿,似乎更爱窝在洞里,这座山洞无比巨大,顶上亦有无数硕大洞眼,日光一道道倾泻而入,景致倒很是奇异。 俞白拔腿便往洞外跑,忽闻头顶一片咔咔声,四下里骤然一黑,却是所有洞眼都突然被堵上,灭灵阵妖红的光辉由上而下铺天盖地般,照亮了两人错愕的神情。 昌元妖君冰冷的声音自黑暗深处传来:“我的地宫每一寸都少不得灭灵阵,进来了就别想走。” 奇异的嗡鸣震颤在洞内封闭的石壁上来回震荡,俞白晓得这是蝠声术,在封闭的洞里更是厉害十倍,没有任何躲避的办法。她一把推开周璟,自己硬抗下两道,旋即取出一抔绿土往地上一砸,刹那间惨绿火焰蒸腾而起,照亮了整座山洞。 只见昌元妖君倒悬在最高处,正抛出一把血红符纸,符纸落地便化作数十只巨大的人形符傀,并未朝他们扑来,反而齐齐扬起手臂,做出要锤砸地面的架势。 不好! 周璟疾驰向俞白,刚抓住她,便觉洞内天崩地裂一般,地面塌陷出黑黝黝的一个巨坑,二人脚下一空,直直掉了进去,只闻“铿铿”数声,却是无数黑铁条封死顶部——坑内竟早已安置好一只巨大的黑铁笼。 漆黑粗大的铁链吊起笼子,顺着深坑继续下落,眼看竟是要落进深处地宫的架势——能挖出如此深坑,必是万鼠妖君的手笔了。 妖红的灭灵阵光辉从四面八方扑来,周璟举起长刀在铁笼上用力一砍,只震得手掌巨痛。 俞白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沫:“这样的布置,绝非一日能成。” 周璟不由眉头紧皱,不错,昌元妖君是做足了准备,仿佛早知有这一天。 他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当真要对太上脉修士下手,此番没有防备,被他的精心布置刺了个正着,看来这一劫不好过。 * 重阴宫封闭的洞顶很快又被重新打开,璀璨的日光再次落进巨大山洞内,除却地上多了个深坑,一切倒还不太乱,灭灵阵下,修士兴不起什么风浪。 妖君车辇很快为两只竖睛妖马呼啸着拉进洞内,妖兵们拖着破抹布般的万鼠妖君下了车,只问:“妖君,万鼠妖君受创着实不轻,如何安置?” 这万鼠老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他出手的事就没一件能做好。虽说妖君封号被褫夺,实力大减,却也不至于连个中了幻术的修士都抓不住,还好意思听他们妖君妖君地叫。若非自己往榣山去了一趟,他就要落入修士手里,简直麻烦至极。 放在以前,派不上用场还尽会拖后腿的家伙,他早一掌劈死了,可眼下情况不妙,万鼠别的不行,逃命工夫却是一流,且地宫也需要他带着隐遁,实在不能让他死。 昌元妖君眉头紧皱,随手指向角落:“先放那边。uu看书 ..cm ” 事情发展诡异且超乎想象,新来的太上脉女修士能找到这里,说明太上脉定有厉害的到了大荒,兴许下一刻就来兴师问罪。他绕了那么大一圈,特特等到西之荒炎神之宴开启才下手,就为着低调,此番可谓功亏一篑。 最可恨且可疑的,便是炎神之宴一切安排几乎毫无差错,两个太上脉修士也都被调离行宫,万没想到差错出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三法俱全的幻香摧魂阵竟对令狐后人无用。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神工君师徒三人在何处?” 妖兵们答道:“神工君母女安置在地宫内,但她还有个女弟子,言行举止十分……粗暴,早先被三公子单独关进了地牢。” 人还活着就好,不知她们作为诱饵,能不能把令狐后人钓上来,她死活不上钩的话,谁也无法。更何况,如今她身份暴露,太上脉亦在虎视眈眈,偏生虞舞伶还横插一脚,必要把事情告知西荒帝,一来二去,全是隐患。 昌元妖君想得心烦,又厉声道:“老三呢?!这种时候还在玩女人?!” 妖兵们躬身道:“三公子早半日回来,得知榣山一事生变,便带着几个护卫往西之荒去了,说要亲自从神工君家里把令狐后人捉住。” 昌元妖君登时大急:“还有个修士跟着她!老三怎如此鲁莽!” “三公子好似得了什么确切的消息,说令狐后人必是一人独行。” 昌元妖君闻说,反而露出放心的表情,喃喃道:“是‘仙子’给了消息?那也罢了。” 第40章 结清旧账 虽说赵振大方地给了坐骑,但他一看也是少来大荒,对坐骑一点儿都不了解。 大荒可不会有人直接骑妖马,它们一般只用来拉车,因妖马生风,寻常人根本坐不住。这会儿又是狂风暴雪,骑妖马背上简直自找苦吃,风雪前后左右地推拽,一个不小心怕是要被掀翻下去。 不过,奇异的是,令狐蓁蓁既没被掀翻,也不觉得冷。 她觉着身体像是被黏在妖马背上了,四面八方缠绕不休的风还是滚烫的。她热得两眼发干,耳朵里像是生了无数杂草,整个人有点儿迷糊,渐渐犯起困来,晕头转向地撞在身后秦晞肩膀上。 后颈大椎被两根手指掐住,几团说不出是冷是热的气直接钻进经脉,她一个激灵惊醒,便听他近乎无奈地在头顶说道:“别睡,我不认识路。” 他也晓得这样很残忍,她都一夜没睡了,还发着高烧,实在该好好睡一觉。他只好安抚:“到了师门大宅再睡。” 令狐蓁蓁吃力地揉了揉脸,忽然问:“葱花呢?” “被昌元妖君劫走了。” 她不由诧异:“那你还不赶紧去救他?” “事情要一件一件来。”秦晞忽觉虞舞伶那条理分明的说话方式不错,“第一,我不认路;第二,你在发烧;第三,丛华死不了。” 结果她注意力全被不认路三个字抢走,重重吸了口气:“你不是有那个什么清光阵可以一下回南之荒?所以是假的?” 想当然耳,自然是假的。 秦晞拨了拨头发,她多半要暴跳如雷,那就来吧,大荒人的怒气而已,小菜一碟,他尽数承受。 可她并没有发火,只静默了片刻,道:“葱花和你都是被我连累,我应当告诉你们缘由,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什么连累,原来各走各的是这个意思。 他也觉得两个妖君的执着不合常理,是为着她?可为何要抓丛华?单为了令狐,他们完全可以放长线慢慢等,何必大费周章对付修士?从炎神之宴的布置来看,就是为了不着痕迹地把他和丛华抓回南之荒,很奇怪,怕是背后有不小的隐情。 哎,这趟大荒来的真是,正经事没头绪,大大小小的麻烦倒是一堆。 秦晞道:“你说缘由我听听。” “你知道令狐羽这个人吗?” 令狐羽?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在哪儿听过?他凝神想了一会儿,摇头:“没印象。” “他是个干过很多坏事的中土修士,上回在倾仙城听书,说的就是他的事。他拐跑了南荒帝的宠妃,我好像是他的后人,所以两个妖君一直想抓我献给南荒帝邀功。我不知道师父会不会被我牵连,所以必须回去看看。” 不是,这还能邀功的?过去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南荒帝好不容易能忘掉此事,这俩妖君非要提,还把人带到面前去,提醒他这桩丑闻确实存在过,在他的陈年心病上使劲蹦跶,南荒帝不发怒已算仁慈了。 妖的想法实在搞不懂。 秦晞想了想:“你大伯没和你说过身世问题?既然担心神工君,你大伯应当也很危险吧?” 令狐蓁蓁揉着巨痛的额角摇了摇头:“我没有问过,我不在乎。大伯离开深山快一年了,我不知道他在何处,而且他很厉害,不可能被抓。” “很厉害?莫非是修士?” “他……”令狐蓁蓁只说了一个字便愣在当场。 她潜意识里觉得大伯非常厉害,可现在回忆起来,却又想不出他厉害在哪儿,明明只是个须发花白的瘦弱老头,还时常咳嗽。 为什么她会有“大伯非常厉害”这个印象? 秦晞见她满脸迷惘,料想那个神秘的大伯应是对着她也没交代过真实身份。 大荒人有点儿傻,多半不会往深了想她大伯的事,可他一路听来,只觉这位大伯不简单,好似一点也没有让她接触凡尘俗世的意思,必是早知她身份敏感。那他就更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十之七八是修士。 他又问:“为何昌元和万鼠他们笃定你是令狐羽后人?” “据说我和令狐羽长得很像。” 很像?秦晞俯首凑过去看她。 那令狐羽是不是恶棍姑且不论,但他必然是个美男子,怪不得能把南荒帝的宠妃拐跑。 风太大,她的头发尽数被吹去背后,露出整张苍白的脸,无论是神色还是眼神,都透着深邃的疲惫与一种异样的冷漠。 秦晞抬头眺望远方,隔着密密麻麻的雪片,极远处朦朦胧胧似有一大片城池。 “是不是快到定云城了?”他问。 “是。” 秦晞双手拢进长袖里,他玄青的衣裳质地贵重,却又分外轻软,被风雪裹挟着不停翻卷,一下下轻轻拍打在令狐蓁蓁头脸上,她方捉住他乱飘的衣角,便听他说道:“之前说了到定云城该把账结清,现在就结了吧。” 现在?令狐蓁蓁深深吸了口气,使劲拍了拍快炸开的脑壳,声音冷静:“好。” 秦晞眉梢微扬:“我以为你要与我讨价还价。” 令狐蓁蓁缓缓摇头:“你说,到一百岁我也会还清。” 一百岁?秦晞忍俊不禁:“我说过,你给的起,说不定还有的赚。” 他伸手入袖,取出了两串铜钱,不多不少,刚好六十文,正是云雨山上她要的数目。 “拿去,你的救命钱带路钱问询钱送水钱。” 他蹲在她身前,将铜钱放在她手中,清晰地一项项念,全是云雨山上她算的一串钱。 “最开始的账才是账,后面的都不算,欠你的六十文,眼下结清了,两不相欠。” 令狐蓁蓁陡然有种身坠梦境的迷惘,犹带暖意的两串铜板放在掌心,沉甸甸地,她下意识捏了两下,复又扬高睫毛凝视他。 雪片穿过他头发的间隙,被炽热的风化作水滴扑在鼻子上,痒,且香甜。 秦晞又想起什么似的,在袖中乾坤摸了半日,取出一只华美的黄金头饰并两只耳饰。 “替你装了一路,拿走吧。” 把饰物放在她腿上,他手腕一转,指间便夹了张白麻纸,却是她最先给他画的那张避垢符。 他晃着符纸笑道:“这个就不给你了,好用得很。” 她像是又遇到什么绝世难题一样,极为难地盯着他,方才盘桓眼底的疲惫与冷漠是没了,但如今这表情又叫他摸不着头脑,想叫大荒姑娘笑一下真不容易。 秦晞奇道:“怎么?” 令狐蓁蓁想起一路过来他的虚实难辨,动辄狮子大开口地用欠债和“送回南之荒”拿捏她七寸。可他又确然救过她好几次,还分了黄金千两给她。 不晓得是不是发烧的缘故,脑子里乱成一团,就像一开始算不清和他之间的烂账一样,她这会儿理不清他的行为,好像下一刻他又要用什么匪夷所思的理由叫她欠债。 “为什么……真的、就结、结清了?”她开始罕见地期期艾艾,“那你、你之前……到了西之荒为什么还要……” 这个嘛…… 之前在南之荒用救命债掐她,实实是出于对她和大荒的厌恶,后来误会既然解除,到西之荒按理说确实该放她自己走,可他又嫌大荒无聊,倒是她还有点意思,留着总归不闷。 “还好咱们是一路同行。”秦晞和善地笑了笑,“不然你早被两个妖君抓走,这会儿怕是小命不保。” 见她犹有不甘,他便补充:“令狐姑娘,我可是太上脉修士。” 他站起身,长发被风雪吹得散如墨线,又道:“太上面疑心重,绝不吃亏。太上脉可不一样,救你还要钱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用钱结算一切?” 等了半日,不见她有反应,莫非是感动得哭了? 秦晞垂头望去,对上她媚而长的琥珀双眸。 大荒姑娘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静静看着他,明明眸色浅淡,于他眼中却望不见底。他从没被人这样专注而直率地凝视过,下意识避了一瞬,好似不能够像刚才那样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感觉到她忽然起身凑近过来,秦晞又想要避让,却见她从袖中摸出玉清环,声音轻软:“你的东西。” 他差点忘了。 秦晞接过玉清环,有些笨拙地往发辫上系,可风雪太大,他一下没抓好,玉清环从发间掉了下来。 细而白的手稳稳捉住了莹润玉环。 她骤然凑近过来,凑得比以往都近,双臂抬起,就站在对面替他往发辫上系玉清环。垂下睫毛,恰好她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琥珀色的清浅双眸里,只有他一个倒影。 或许该躲,可又似乎不该。 这一次秦晞不退还迎,与她视线交错。读不懂她的眼神,他只知道那是看人的眼神,是看着他。 “短刀再借我用几天。”她忽然开口,想了想,补一句,“不给钱了。” 他轻道:“是要赖账?” “不是赖账。u看书 .uukashu.cm”她认真地给他解释,“你说的对,钱不能结算一切。” 似她以前那简单粗暴的结算法肯定不行,可他也是个有所予必要有所得的人,短刀是他心爱的陈年旧物,借她这么久,她须得回报他。 玉清环稳稳系在了他发辫上,令狐蓁蓁退开两步,微微偏起脑袋打量,目光专注。 秦晞摸了摸落在耳畔的玉环,鬼使神差般,低声道:“你会去……” 他想问她是不是会去中土,不晓得缘故,就是想问,谁想一阵清朗的铜铃声骤然响起,一只拳头大小的澄黄铜铃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绕着他打转,清朗美妙的声音连绵不绝。 见令狐蓁蓁猫一样蹦起来,好奇又警惕地盯着铜铃,他便解释:“这是太上脉的传唤令,师尊好像也来了大荒。” 不过,身为大脉主,师尊怎会突然来大荒?出什么事了? 秦晞捉住悬浮乱转的铜铃,正欲收起,不想其上登时散发清光,他不由一惊——是直接要把他召过去? 像是天顶突然落了颗小太阳下来,眼前光芒陡然大盛,令狐蓁蓁举袖避让,半晌后抬眼再看,秦晞已消失了。 她茫然四望,喃喃唤了声:“秦元曦?” 没人回答她,只有漫天风雪呼啸,下一刻她便觉彻骨寒风扑头盖脸而来,冻得瑟瑟发抖。 他忽然被唤走,炽热的风便也走了。 好冷。 令狐蓁蓁裹紧身上的氅衣,驱使妖马往下飞,他消失得很巧,定云城已近在眼前。 第41章 心之所在 师门大宅建在城外六十里的荒山内,那里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山坡,种满了梨花树。此时鹅毛大雪搓绵扯絮般落不停,堆积在枝梢上,仿佛雪白梨花在盛放。 令狐蓁蓁踩着雪,慢慢向坡顶走。 扭曲的黑铁灯架里火光灼灼,大宅的院墙很高,院门很窄,黑铁门开了半扇,不时有打砸声从里面传出。 她探了半个脑袋进门,便见满院野妖狂欢,有的砸门,有的砸窗,柴房已被他们拆碎,柴禾撒了一地。 令狐蓁蓁在黑铁院门上推了一把,野妖们听见动静,叽哇乱叫着便欲扑上,因发觉是她,昔日余威犹在,惊得他们又乱叫着四下散开逃跑,眨眼就跑了个精光。 她在满院凌乱中站了好一会儿,方抬手敲门:“师父,是我,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答,屋内一片漆黑。 手艺人的门并没有锁,只有稀奇古怪的机关,她推开屋门,地砖与家具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应是有数日无人清扫。 令狐蓁蓁一言不发走遍大屋里所有的房间,没有人。 拉开自己的房门,还是没有人,床上却多了一只金灿灿的金雕镯。 她拿起金雕镯细看,镯身细细刻了许多芝麻大小的棠棣,做工繁复而华美,这是二师姐巫燕君的风格。 加持袖中乾坤法的宝具有木雕玉雕金雕,一个比一个贵重,金雕镯不但装的东西多,还耐砸,也不惧水火,就是要的材料太奢侈,二师姐自己都没舍得用金雕镯。 镯子里已放了许多东西,一沓沓厚厚的若木树皮纸,一套崭新的木雕工具,一壶珍贵的银墨,以及三件一看就是新裁的漂亮衣裙,上面已绣好了避字诀真言。 枕畔还有一张精致小笺,上面墨迹淋漓,是师父的字迹:腊月初四,生辰礼。 对了,腊月初四是她生辰,当初不过是二师姐随口一问,她也是随口一说,原来她们记着,她自己都忘了。 头忽然很疼,像是要裂开一样。 她用力揉着脑袋,说不好是疼还是冷,抖得停不下来。 小院里忽然传来异乎寻常的动静,夹杂着妖马的高声嘶吼——是师父她们?! 令狐蓁蓁一阵风似的狂奔出屋,漫天暴雪扑头盖脸砸下,密密麻麻的雪片后,她只看见一辆有些眼熟的巨车悬在半空。 车门开启,瘦削的妖君三公子扶着门框冲她笑:“哟,还真是一个人。” 他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这位天生丽质却总穿错衣裳的美人。 她现下套着个男人的氅衣,从头到脚都乱糟糟一塌糊涂,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她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额上冷汗涔涔,竟是在生病的模样。 三公子笑意更深,长袖一扬,一团黑影重重砸在令狐蓁蓁面前,发出巨大的响声。 是师父的青铜传信鸟,离开南之荒后,她每天每夜都开着半扇窗,等待它的到来,它却再也没来过。 原来,是落在三公子手里了。 传信鸟腹部已被打开,里面放了一只木雕镯,银墨在木镯上细细画出无数纹饰,这是师父亲手所制的宝具,门下三弟子一人一个。 这枚是她的,三公子曾亲口说已焚烧殆尽。 令狐蓁蓁慢慢捡起木雕镯,看了许久。 三公子如胜券在握般淡淡讥讽道:“令狐姑娘,你既为令狐羽的后人,怎能如此不谨慎?先是在我的俊坛行宫留下木雕宝具,又是逃亡途中与神工君用那么显眼的青铜传信鸟通信,这样可不行。你看,不是一下就被我带走了神工君一家子?” 她抬头看他:“你带走的?” 三公子佯叹道:“我也没想到,传闻中脾气古怪的神工君竟那么疼爱小弟子。我只不过派手下把传信鸟和木雕镯给她过目,顺便邀请她们去重阴山做客,想不到她一下就答应了,真叫我意外。” 令狐蓁蓁没说话,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回不过神似的,目光散漫地环顾四周。 雪虐风饕,庭院杂乱不堪。 不该是这样的,它不该这样,这座小小的庭院理应整齐干净,劈柴的斧子永远会被她磨得煞亮,打水的水桶永远被她擦洗得干干净净,墙上的薜荔藤萝从来长不了几寸。 眼前忽然浮现出师父买她当关门弟子的情形,那天,满院阳光璀璨,耀眼生花。 起初,她只是被银钱吸引,太阳映在上面的光太耀眼,太好看。 她刚从深山离开,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新鲜而陌生,对时间全无概念。 十年关门弟子是什么,那时她不很在意。 可她现在想做手艺人,她开始喜欢这个院落了,不管天晴还是天阴,刮风还是下雨,每一刻的色彩都好看,连一棵草都是漂亮的,让人安心的。 是她喜欢,与银钱无关,与结清人情无关。 她喜欢这里,现在,有人要毁掉这些。 三公子见她默然不语,便故意也停了一会儿不说话。 他对女子颇精通,晓得对付她这样的,得先从精神上打垮了,不然绝不会乖乖任由他摆布。 过得良久,他才柔声道:“其实我对父亲的筹谋并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感兴趣。令狐姑娘,不然这样,我替你偷偷把神工君一家子放了,你把自己左手与左脚砍下,如何?” 她多半要纠结很久——他是这样想的,结果想错了,她眉毛都没动一下,回绝得无比干脆:“不行。” 三公子又道:“那我先砍了神工君的两只手,再砍她女儿的两只脚,最后把你二师姐的脑袋割了,你觉得这样更好?” 她依然没纠结,只有短短两个字:“不行。” 三公子猫耍耗子似的扬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谁叫你是美人呢?我再让一步好了,你把衣裳全脱了,我便放她们走,怎样?” 这次她多半纠结后要说好——他这样想,谁知再次想错,她只淡道:“有人交代过衣服不要脱,我不脱。” 还挺难折服。 三公子一下来了兴头,非要将她彻底降伏,忽听车厢内妖兵低声道:“三公子,夜长梦多,先把人带回地宫吧。” 也对。 他笑着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神工君师徒三人正在父亲的地宫做客,令狐姑娘想见的话,便随我一同来。” 这病恹恹的美人半丝犹豫也没有,利落上了车。 车门轻轻合上,三公子伸手便去抓她的腰。 一旦回重阴山,父亲定然不会允许他放肆,西之荒到南之荒路上就那么点时间,可不能浪费,他现在就要尝尝令狐后人的鲜美滋味。 突如其来的寒光划过视界,三公子只觉双臂一阵冰寒彻骨,紧跟着,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扣住口鼻。 巨痛与窒息下,他只听见车内几个妖兵的惊叫声,最后残留在视线里的,是令狐后人如冰的双目。 * 握住铜铃的瞬间,秦晞只觉清光顷刻间笼罩上来,这是太上脉要求立行必到的召唤令,全然由不得他抗拒。眼前景致倏忽万变,待清光如流水般褪去后,uu看书 .uukanshu.om 却见四周雕梁画栋,竟是一间极奢华宽敞的屋子。 对面站着一位老者,皓首银须,霜白宽松的长袍上绣满了云纹,面容虽老,双目却极亮,融融然若三月日光,正是赫赫有名的太上一脉大脉主唐虞。 想不到师尊竟当真来了大荒。 秦晞躬身极恭敬地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大脉主微微颔首,开口说话时,仿若铜钟轻鸣:“你无事,甚好,小七却是召不过来,出了何事?” “七师兄应是被昌元妖君劫走了,此事说来话长。” 大脉主雪白的拂尘微微一撩:“老三已去找他,不必担心。小九,给为师说说你们来大荒后的经历。” 秦晞叙事向来快而简洁,一句废话没有,很快便将来大荒后遭遇的事分毫不乱地说了个清楚。 见大脉主沉吟不语,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师尊为何会来大荒?” 这位大脉主在弟子面前向来亲切有余,似周璟秦晞这样辈分小的,更觉师尊可亲,故而并不拘谨。 大脉主笑了笑:“有个灵风湖的小姑娘十万火急找来太上脉,说那昌元妖君找麻烦,你二人怕是难熬,老三当时就坐不住,如今看着,倒是来得对了。” 一个昌元妖君找麻烦而已,就能惊动大脉主亲自前往大荒? 若在平时,秦晞必要细细琢磨其中缘故,可他此时难得有点乱。 外间阳光璀璨,青山隐隐,一看即知离西之荒定云城极远,令狐犹在发烧,妖君犹虎视眈眈,放她一个人实在是…… 第42章 南之荒帝 “为何心神不宁?”大脉主甚少见他如此模样,这位最小的弟子向来是闲适而淡定的。 秦晞道:“弟子有些挂心令狐姑娘,不知两位妖君要拿她怎样。” 大脉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这位令狐姑娘,她……性格容貌如何?” 秦晞愣了一下:“她年纪不大,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岁,容貌……还不错,性格、性格……” 不知为何,他罕见地期期艾艾起来,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她。 大脉主并未在意他的纠结,反而问道:“她可是聪慧至极,舌灿莲花,人话鬼话都能说?” 师尊何有此问?秦晞望向他,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性格十分直率且无邪,与常人很是不同,听说在深山里长大,应是见识不多的缘故。” 大脉主皱眉不知想着什么,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道:“她现在何处?” “她是手艺人神工君的弟子,此时应已回到师门了。” 大脉主倒有些错愕:“手艺人?” 门外忽然传来恭敬的声音:“大脉主阁下,南荒帝陛下请您前往归一殿一叙。” 秦晞又是一愣,这里是南荒帝的荒帝宫?他这位师尊也未免太不客气,在荒帝宫就用召唤令召唤弟子,属实不给面子。 大脉主翩然起身,千万道拂尘银丝缓缓摇曳,道:“小九随为师一起。” * 有关四位荒帝是如何执掌大荒的,时至今日,已无人能说清。荒帝一代代传下来,修士们只知道,荒帝的血脉都是传说上古时令诸神焦头烂额的那些著名凶兽,犹以南北两位荒帝最为闻名。 传闻中,北荒帝是相繇的后代,而南荒帝的祖先则是偷食天帝神药的玄蛇,因此,秦晞对南荒帝的想象难免质朴了些,他觉着多半跟现了妖相的虞舞伶差不多,眼瞳竖起,还有獠牙,反正没啥人样。 谁想南荒帝出乎意料地年轻,看上去年约三旬,甚至可称得上丰神俊朗四字。 就是脸色不大好看,整个人像是被千斤重的阴郁压着,见着须发如银的大脉主还好些,见着他身后年少隽秀的秦晞,他便眯起眼,眼里射出令人胆战心寒的冷光。 “太上脉,呵。”南荒帝的声音比眼神还冰冷,“又是太上脉。” 看来外面传他厌恶修士,还真不是胡说,对脉主还给几分面子,对年轻修士简直跟见到仇人似的。 秦晞把头微微垂下去,以免刺激到这位看上去情绪不太稳的荒帝。 大脉主优雅行礼:“陛下,正是太上脉来访,一别五十年,陛下风采依旧。” “五十年”三个字让南荒帝的脸色更难看了,就在秦晞以为他接下来会大发雷霆时,他反而收敛了阴郁神色,缓缓道:“若孤没记错,当年商议开放大荒,有律法规定仙门首领不得随意前来。大脉主,今日来这荒帝宫,所为何事?” 大脉主分外气定神闲:“当年也说过,中土修士可以自由来往大荒,荒帝也好,妖君也好,不得阻挠为难。陛下觉得,老朽今日来能为何事?” 南荒帝语气冷淡:“哦?莫非昌元妖君已在孤的地界内杀得血流成河?当真如此,大脉主请放心,孤定然让他给中土仙门赔罪。” 大脉主笑得风轻云淡:“血流成河倒还没有。老朽猜测,陛下是不知昌元妖君做了什么,只怕连他想做什么都不知。” “大脉主,孤不爱你们中土修士虚虚实实那套,你有话不妨直说,能惊动你前往大荒,想来必不寻常。” 大脉主颔首道:“老朽是为令狐羽后人而来。” 话音刚落,只见荒帝座上黄金的蛇头装饰被南荒帝一把揉烂在掌中,他骤然起身,眼眸变成了惨白的,正中一道漆黑瞳仁竖起,看着十分可怖。 他显然心绪激荡,竟控制不住现了些许妖相,声音更有细微的颤抖:“你——说什么?!” 大脉主温言道:“众所周知,劣徒令狐羽五十年前死于西之荒,是否有后人,曾争议一时。近日昌元妖君似是探到了令狐后人的消息,老朽猜想,妖君应是想捉了她献给陛下借此邀功。” 南荒帝眼怔怔看了他半晌:“后人?他和她……有、有后人……” 大脉主缓缓道:“老朽正为此事而来,陛下明鉴。” 南荒帝愣了许久,忽然厉声道:“令狐羽竟敢——!怎么敢!他怎么敢让她?!在哪里?那孽种在重阴山?!孤要亲手将那、那孽种……将那孽种擒拿!孤要亲手将之碎尸万段!” 大脉主料不到他竟激狂至此,方劝了一句:“陛下息怒……” 一语未了,南荒帝忽地纵身而起,霎时间归一殿内像是起了团团厚重妖异的乌云,殿门大开,那庞大而可怖的妖云如巨龙般急窜而出,整座荒帝宫剧烈震颤起来,原本晴朗的天顶刹那间便暗了下去,隐有电闪雷鸣。 荒帝一怒,天地为之变色。 妖云往南疾飞,雷云也阵阵铺开,狂风吹得殿内水晶瓶都倒在地上,大脉主眉头紧皱,拂尘一扫,撩起一丝风尾闻了闻,淡道:“难怪暴怒到如此地步,有?草的味道。” ?草只长在中土的泰室山,其果实虽能治梦魇症,可天地生灵物,自有其规律,?草本身的味道会令人暴躁易怒,沉湎旧忆无法自拔。 南荒帝多年不管事,南之荒大小事全交给昌元妖君,搞得乌烟瘴气,原先只以为是他性子如此,可若有?草,便不一样了。 只怕涉及到大荒内部什么权力之争,个中隐情不是中土仙门该过问的,况且此番两个太上脉年轻修士被如此针对,定是有人借机撩拨,更不能轻易入彀。 大脉主道:“此地不宜久留,待寻回小七,你们先回中土。” 秦晞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回中土?他可是为了最紧要的事才来大荒的,正经事还没办,怎可能回。何况那陈年心病被翻出来的南荒帝杀气腾腾地冲着令狐去了,怕是一根指头就能摁死她,他不能让她死,就是不能。 他拱手道:“师尊,弟子先行一步去重阴山。” 大脉主却笑着摇头:“待你找对路,那姓令狐的小姑娘坟头草得有三尺高。” ……说的太对了。秦晞揉了揉眉心。 大脉主道:“南荒帝走得也太急,事情都还没与他说完。也罢,为师与你同去,若她真是……太上脉绝不会让她死。” 秦晞想起他方才说令狐羽是“劣徒”,怪不得他觉着名字耳熟。 太上脉的藏书楼里有许多禁书,他还是叛逆孩童时偷偷翻过大半,有好几本记载的都是昔年走上邪道的太上脉修士,要么是修行出了岔子,要么就是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被逐出师门遭所有仙门追杀。 令狐羽属于后者。u看书 ww.uashu 他干的事匪夷所思,十年内杀了中土各大仙门年轻精英修士不下百人,甚至专门建了一座隐蔽城镇囚禁无数男女,强迫他们怀孕生子,直到现在也没人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更不得了的是,这位师兄逃去大荒后也没收敛,居然还拐走南荒帝的宠妃,看这南荒帝气的,到今天还苦大仇深。 令狐竟是这样一个魔头的后人,实在不像。 秦晞问道:“师尊要回护令狐师兄的血脉?” 怎样想也觉奇怪,修士向来不看重血缘纽带,两个脉主若是为了令狐羽后人便亲自赶往大荒,说不通。 大脉主语调平淡:“那要看她是否真的只是血脉后人。” 不等他询问,他忽又问:“小九,你们这趟来大荒,可有找到什么天财地宝?” 是了,东海取到神物之后,还未来得及与师尊说,便遭遇刺杀丢失。此事委实外传不得,他与丛华来大荒,对师门用的理由是来这里收集些天财地宝。 秦晞摇了摇头:“弟子们从摘取栾木果实后,便一直被昌元妖君追杀,尚未来得及仔细体验大荒风土,天财地宝自然毫无踪迹。” 大脉主将拂尘轻轻搭在肘间,返身款款步出归一殿,温言道:“既是天财地宝,哪能这么容易寻到。眼下这大荒不宜久留,想寻什么宝贝,中土也多得是。” 师尊今日不知怎么了,说的话都大有深意,叫人琢磨不透。 秦晞方沉吟时,便听他说道:“走吧,去得迟了,那令狐小姑娘怕是真要被南荒帝碎尸万段。” 第43章 心之飞刃 时近黄昏,重阴山地宫顶的大小洞眼又一次被结结实实地堵住,灭灵阵妖红的光辉似一层凝固的鲜血铺在洞壁上。 昌元妖君难抑烦乱,在洞中不停踱步。 虽说灭灵阵有奇效,但太上脉毕竟不一般,倘若来的是什么长老之类的人物,那就麻烦了。灭灵阵只有修士身处其中才有用,长老们见多识广,当真找来此处,恐怕不会进洞,那时才真真无路可逃。 角落里传来万鼠妖君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他这次伤得出乎意料地重,即便自己为他画了妖术阵法来灌输妖力滋补,却并不能起立竿见影的效果。 昌元妖君凑近安抚:“万鼠,想想你的封号,想想那伤了你的太上脉修士,你可要撑住。” 洞外突然传来妖马的嘶鸣声,守门的妖兵高声道:“妖君!三公子回来了!” 昌元妖君阴沉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急忙迎出洞口,便见三公子的巨车正停在高台之上。奇怪的是,车门不开,窗帘紧闭,外面的妖兵一声声唤了半晌,车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忽觉不好,只怕是仙子的消息有误!老三不会是与那修士撞上了吧?! “老三!” 他急声高叫,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巨响,车辇的门被一脚踹飞,从里面滚出几个气绝身亡的妖兵。 与妖兵尸体一起出来的,是同样血淋淋的三公子。他两条胳膊齐肘被斩断,死活不知,被个女子一手箍着喉咙,染满漆黑妖血的短刀抵在他脖子上。 她面色苍白似雪,额上冷汗涔涔,像是马上也要晕过去似的,甫一开口,声音却异常平静:“我师父和师姐在哪里?” 令狐后人!没有修士? 昌元妖君惊疑不定地盯着她。 在榣山也是,因她而功亏一篑,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明明怎么看都是普通女子,既没有灵气震颤,亦没有修行过剑道武行的痕迹。然而,不但墨澜拿捏不住她,老三甚至被她重创到如此地步,世间竟有这等怪事! 昌元妖君缓缓退了两步,他素来缜密,越是关键时刻,绝不轻举妄动,只道:“你把我家老三放下,我就把神工君一家放了。” 令狐蓁蓁道:“我要先看到她们安然无恙。” 他立即转身小声吩咐妖兵几句,再次转过来时,神色已变得十分平静,语气温和:“神工君赫赫有名,四位荒帝都以礼待之,我自然不会动她一根寒毛,请她来,只为了稳妥些。姑娘,我并不是故意为难你,然而身为令狐羽后人,你自该藏于深山,隐姓埋名,可你偏生涉足俗世,毫不避讳。你须得知道,令狐羽三个字对他的仇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对他怀有刻骨恨意的是南荒帝。这是你的命,你不要恨我,你该去恨令狐羽。” 他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她。 怪不得万鼠一见之下便笃定她是令狐羽的后人,长得真像,南荒帝怕是一见到她便要发疯,要的就是他疯! 昌元妖君背后的蝙蝠翼陡然张开,蝠声术不由分说朝她呼啸而去。 以妖君的身份偷袭一个普通女子,自然极无耻,且自掉身价,但他不以为意。 看不出她的门道便看不出,先用蝠声术把她击垮,再强行降伏。她身手犀利又如何?只要不是修士,经脉便比纸脆,不信她扛得住蝠声术。 谁想她面不改色吃下一道蝠声术,随即一把推开三公子,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握着短刀刺过来了。 明明看着马上便要栽倒,她的动作却快绝,短刀化作一道寒光,舞得密不透风,渐渐竟把他逼得连连后退。 昌元妖君万没料到原以为最好对付的令狐后人变成了最棘手的,蝠声术都没用,什么缘故?! 眼前寒光流肆,他渐渐避无可避,不由心头邪火旺盛,如临大敌般盯着她:“以凡人来说,你确实很厉害!但你莫忘了神工君在我这里!她们若有什么闪失,可是你自己的过失!” 令狐蓁蓁淡道:“她们有闪失,是你的错,不是我。” 见她如此难以被打击,昌元妖君索性不再废话,又和她在洞中斗了半日,眼看夜色渐浓,这少女只有一柄凡铁短刀,却迫得他筋疲力尽,心下越来越惊骇。 先前被他吩咐下去的妖兵战战兢兢地站在洞口不敢进,昌元妖君疾电般窜过去,抢过妖兵手中血淋淋的木盒,厉声道:“你拿谁的命要挟我都无用!凡人有句话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你……” 话未说完,令狐蓁蓁手中短刀已至眼前。 她从未有过这么奇怪的时刻,因为发烧,脑壳快炸了,胸膛好像也要炸了,烈火在四肢百骸焚烧肆虐,浑身没一个地方对劲。 可眼前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包括汤圆妖君。 她随随便便就可以追上他的动作,他振着蝙蝠翼朝她发动妖术,撞在身上像微风拂过石头,毫无感觉。 现在他又端起个木盒子不知嚷嚷什么,令狐蓁蓁厌烦地一刀劈碎木盒,里面的东西连着碎片在地上弹开很远——既不是珠宝,也不是黄金,而是两根血淋淋的拇指。 其中一根拇指上套着只翠绿的玉扳指,她认得,也很熟悉,那是师父的扳指,是神工君的证明。 见她面色遽然而变,昌元妖君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嘶吼道:“把刀扔了!否则我马上把神工君一家剁成碎末!” 他说了什么,令狐蓁蓁已听不太真切,发烧真的太厉害,脑子里嗡嗡乱响,心脏像是马上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甚至扯得脖子巨痛。 手是手艺人的命——忘了是谁告诉过她这句话,为了让手指保持灵活,师父连水桶斧子都从来没摸过。 这妖君把师父的命夺了。 她需要同样能夺命的本事,现在,马上,立刻。 * 阴沉的天雷声一阵阵逼近,狂怒之下乘着天雷黑云的南荒帝终于疾驰至重阴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发光的飞刃群当头撞破洞顶。 数不清的潮水般的飞刃如巨大的蛟龙,只一瞬便将整座重阴地宫撕扯成碎片,在天与地之间残留数不清的杂乱疾光。 黑云骤然停了下来。 他认得这个术法,密密麻麻潮水般的发光飞刃,每一根飞刃都莹润而透明,长约三寸,只有普通飞刃一半长短,看起来脆弱得一掰就会断,可因为每一根飞刃都附着了施术者的念头,所以,它比任何飞剑都可怕得多。 是令狐羽的龙群飞刃。 他活了?! 四周骤然暗下去,暗紫的天雷电光夹杂着无上威势,朝烟尘肆卷的废墟劈下,南荒帝甚至不等第一道劈完,又招了无数。 活了便活了,他会再一次将他亲手碎尸万段! 身后传来大脉主的长叹声,紧跟着,“当”一声清响,半空悬起一只通体青莹的玉钟,声势可怖的暗紫电光尽数为它吸纳过去,钟身因着威势震颤不休,发出动听的声音。 “陛下手下留情。” 大脉主端坐妖兽坐骑背上,拂尘轻扫,柔和的风立即便将弥漫废墟间的烟尘吹散。 昌元妖君这座几乎拆了半座重阴山做成的山洞已彻底消失,遍地疮痍间只有一片黑石平台完好无损,四周塌陷无数深坑,地牢与地宫已统统暴露出来。 平台上站着一位衣衫凌乱的少女,飞刃群紧紧贴合在一起,最后只变成一根三寸透明飞刃,绕着她极灵活地打转。 她脚旁只有半片裂开的蝙蝠翼,想来是昌元妖君能留下的最大一块身躯。 龙群飞刃之下,大半座重阴山都碎了,这杀招时至今日依旧霸道而几近无解。 似是听见天顶的雷声与钟声,她转身朝这里走了两步,大脉主看清她的面容,微微一怔——果然与令狐羽十分相似。 当年令狐羽死前曾留了一道绝笔给自己,提及与宠妃有一个孩子,可他急匆匆赶来大荒时,孩子早已不知被谁抱走了,连南荒帝都不知此事。若非那灵风湖的小姑娘跑来太上脉告知昌元妖君找麻烦,叫他怀疑起令狐蓁蓁的身份,只怕到今天仍在暗地查找。 一旁的南荒帝双目赤红,声音极低,甚至在微微发抖:“孽种……孽种……他们、他们竟敢真有了后人!” 这位荒帝当年受刺激太深,严禁任何人提及此事,此时骤然知晓那两人有孩子,加之受了?草影响,只怕心绪大乱。 大脉主拂尘微微一甩,混了灵气的风将他身上?草的气味稍稍冲淡,淡道:“陛下息怒。” 风将少女散乱的长发吹去背后,她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这次南荒帝彻底僵住了。 真像,像令狐羽,也像她。 一般模样的琥珀色清浅眼眸,看书 ww.ukanhu 比常人稍浅的发色,眉眼秾艳而妖娆——一别五十年的容颜,却犹如昨日初见,茫茫天渺渺地,魂魄归于何处?她对这世间再无眷恋了?甚至从未入梦来。 他张嘴想说话,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眼怔怔看着她往这里走了两步。 忽然之间,绕着她翩跹灵活翻飞的飞刃如烟雾般散去,她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大团大团的血从口中喷出,旋即一头栽倒在地,竟晕过去了。 是方才的天雷伤到了她? 南荒帝下意识便欲搀扶,一道玄青身影更快了无数,骤然落在台上,却是那年轻昳丽的太上脉修士,他弯腰将令狐蓁蓁抱了起来。 似曾相识的一幕,同样的太上脉修士,同样的琥珀眼珠少女。 五十年的时光突然间尽数倒流,南荒帝仿佛又看到那一天,她浑身是血,一个字也说不出,被那残忍的太上脉修士抱起,静静断了气。 他陡然生出一股近乎暴戾的杀意。 奇异而磅礴的妖云似巨手张开,遮蔽大半天空,杀意如凛冽的寒刃铺天盖地。 南荒帝阴鸷的声音几近微不可闻:“……把她放下,令狐羽!放了她!” 大脉主不禁摇头,这位荒帝原本颇儒雅温和,令狐羽一事后性情大变,此时被?草影响,已如不可理喻的疯魔暴君一般,根本没法和他谈正事。 他如铜钟轻鸣的声音缓缓响起,声线里仿佛带着一种能镇定心神的柔和之力:“陛下,令狐羽死在五十年前,这姑娘是否真为他二人的血脉,仍有待商酌。” 第44章 孤莲托生(上) 南荒帝不禁微微一颤,视界重新恢复清明。 平台上的并不是令狐羽与她,年轻的太上脉修士也不是要杀令狐后人,反倒卷着袖子替她轻轻擦拭唇边的血迹。 他皱眉压下此番不合时宜的杀意,静默片刻,终于也觉不对。 这小姑娘必然是令狐羽与她的女儿,她的眉眼发色与母亲一模一样,鼻子嘴与下巴却和父亲一模一样,若传了两三代,绝不会这么相似。 可她多大?十八岁?十九岁? 大脉主温言道:“老朽观她容貌,实实与令狐羽相似至极,既然年纪对不上,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她父母兴许并不是死在五十年前,而是又活了很久,直到生下此女……” “不可能。”南荒帝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当年孤亲眼见着她……她香消玉殒。” 大脉主神色凝重起来:“那便是第二种可能,此乃孤莲托生的令狐羽本人。” 南荒帝倏地沉默了,定定看着令狐蓁蓁,孤莲托生?! “陛下,适才归一殿中尚有话未说完,老朽与二脉主前往大荒,正是为着此女。令狐羽在中土犯下滔天罪行,究其缘故,乃是为了寻找合适的孤莲托生母体。这些年太上脉一直暗中查访其后人的消息,想不到竟是在大荒。这姑娘能用令狐羽的龙群飞刃,年纪也对不上,只怕是出生后睡了几十年才开始成长,这些都是孤莲托生才有的征兆。” 说到这里,大脉主微微一笑:“若真是令狐羽本人,太上脉必要将罪人带回中土,给他的罪名做个了结。” 不想天顶忽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就这样把人带走,可未免太不把大荒当回事了吧?” 一道万丈高的幻象便出现在西方天空,其人年约四旬,身着紫衫,容貌身段十分英武,正是西之荒帝。 不知二脉主找他谈了什么,竟把这位荒帝激得在南之荒放出幻象。 西荒帝幻象朝南荒帝颔首示意,一面又道:“小姑娘和修士都是从孤的西之荒被抓走,此事孤自然要过问。孤看大脉主真把人带回去,必是舍不得杀的,只怕还要留下当个弟子,毕竟天赋难得。” 大脉主笑得淡定:“西荒帝陛下说笑了,老朽即便身为一脉之主,也不能擅自赦免令狐羽这样的罪人。” 西荒帝道:“既如此,在何处杀不是杀?你们方才说的孤莲托生,孤可是听了好一会儿,不管她是否真为令狐羽本人,孤只与你们讲大荒律法,杀了妖君者,立诛。” 想不到这平日里最好说话的西荒帝突然跑来打岔,还变得特别难说话,倒与他一贯作风不太相似,莫非二脉主言行真有冲撞处? 大脉主侧首望向西面,西荒帝既然出声,那二脉主多半也该到了。 果然,很快便有个儒雅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据我了解,一直是昌元妖君百般刁难,大荒逼着凡人送死,又是什么道理?” 说着,一只纸做的青凤便摇曳飞来,停在黑石平台上,纸青凤背上的老者须发花白,眉目清秀,神采湛然,正是太上二脉脉主时泰初。 他不等西荒帝开口,又道:“当务之急,先弄清她究竟是否令狐羽本人。若是,立即处死。若不是,她身怀太上脉修行绝学,断不会叫她留在大荒。” 说着,他却从怀中谨慎地取出一枚飞刃,长短约三寸,莹润半透,其上犹有灵气痕迹残留。 西荒帝何等敏锐,立时问道:“这是令狐羽的飞刃?” 二脉主道:“不错,二位陛下,这是昔年令狐羽参透龙群飞刃时,最初凝练的那根飞刃。若这姑娘当真是令狐羽托生,此飞刃与她神魂念头皆合,必然会有反应,反之则不能触发。就用这个来断定,如何?” 西荒帝瞥了一眼南荒帝,他俨然心魂凌乱,眼神都是散的。他不由暗暗摇头,今日这场子少不得自己来替他撑了。 “二脉主说这是令狐羽的飞刃,孤可不知真假。”西荒帝笑得讥诮,“独此一法,孤不敢信,二脉主可还有其他提议?” 像是早知道他会刁难,二脉主面不改色:“还有搜魂术,由我施展,二位荒帝一旁监督,如何?” 西荒帝反而有些惊奇:“孤看这小姑娘可是只剩一口气了,两位脉主真要用搜魂术?” 搜魂术还是中土修士传到大荒的术法,向来极酷烈,中者十之八九保不住命。 大脉主呵呵笑起来:“有老朽在,不该出事的,自然绝不能叫她出事。” 此话说的大是玄妙,西荒帝笑了笑:“那孤也有个提议,她若真是令狐羽,要杀也该由我们大荒来杀;她若不是,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叫你们把人带走,孤开启四方荒帝决策,去留由四荒帝决断,若有三位都同意她走,孤便放她走。” 大脉主淡然道:“老朽相信诸位荒帝不至于太过为难太上脉。” 说话间,却见黑石平台下忽然吵吵嚷嚷爬上两个人,正是先前被铁笼送进地宫的周璟和俞白。 俞白背上背了一个女子,周璟手里提着个老妇,那老妇骂人声甚是中气十足:“说了不要修士救!呸!修士的臭气熏坏了我!放开!我不会领你的情!” 周璟早已忍得脸黑如炭。 他和俞白在灭灵阵下没法挣脱铁笼,一路被送去地宫,倒还多亏了这自称“神工君”的老妇相助才能从笼子里出来,谁知老妇听说他俩是修士,立即翻脸,大有要把他们重新关进笼子的意思。 如此这般吵闹了半日,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无数飞刃把上面的山洞撕得粉碎,灭灵阵被破坏殆尽,他们便强行把神工君母女给背上来,结果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一路她就骂个没完,烦也烦死。 终于上了平台,他一把将她丢下,怒道:“快走快走!别跟老子嚷嚷!”说罢还掸了掸手,想把晦气掸掉似的。 方一抬头,便见天上杵着一尊西荒帝的万丈幻象,黑石平台上站着一尊发愣的南荒帝,两旁一个是大脉主,一个是二脉主,而秦晞则站在对面,怀里抱着晕死过去的令狐蓁蓁,她嘴里犹在吐血,半张脸被染得通红。 什么情况这是?!周璟懵了。 后面的老妇亦惊叫起来:“蓁蓁?!快放开她!” 秦晞没有相抗,任由她将令狐蓁蓁抢走,他只退了两步,抱臂定定望着天边丝一般的云出神,u看书 ww.uuknhu忽又听大脉主唤道:“小七,小九,过来劝一劝神工君。老三,你去地牢地宫各处看看,还有没有没救出的神工君弟子。” 原来那神工君抱着令狐蓁蓁死活不放手,二脉主自恃身份,怎会与她做出什么抢夺之事,只站在一旁含笑不语。 周璟皱眉上前将神工君轻轻拽起,见她仍使劲挣扎,忍不住怒道:“你又不能救她,抱着有什么用?反倒耽误了救治!” 这话说的神工君突然便安静下来,直到两个脉主开始给令狐蓁蓁用搜魂术,她都没有再动弹一下。 周璟也不理她,只用胳膊捣了捣秦晞:“元曦,到底怎么回事?” 向来这老九最善于长话短说,简洁扼要,可眼下却心不在焉地,本就复杂的事被他颠三倒四地叙述,愈显凌乱。 饶是如此,周璟依旧听呆了。 这才过了多会儿工夫,事情怎么就发展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了?昌元妖君是令狐杀的?大半座重阴山也是她撕碎的?还有那令狐羽,一个大魔头,居然曾是太上脉的修士?令狐是他女儿?孤莲托生又是怎么个意思?也就是说,令狐有可能不是令狐,而是令狐羽?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秦晞神色淡漠,目光料峭,周璟觉着他心里必然滋味复杂,换了是自己,一路暧昧过来的姑娘突然成了魔头托生,这会儿多半傻了。 他结结巴巴地试图安抚:“你、你莫要多想,这里面可能、可能有什么误会……” 秦晞却淡道:“我有什么多想的?你才是不要多想。” 第45章 孤莲托生(下) 令狐蓁蓁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疼晕的。 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皮肤下忽然生出一团团看不见的尖锐铁丝,它们暴动挣扎,像是要把她撕碎一样。 她不晓得这是什么,但总之“发烧”应当不是这样,她怀疑自己马上会裂开。 晕过去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了秦晞,他转过头不知在看哪里,长发拂动间,莹润的玉环落于耳畔款款摇曳。 是不开心吗?担心葱花?不用担心,她已经把惹是生非的昌元妖君杀了,再不会有谁一直追着找他们麻烦,他们还可以在大荒开开心心地游玩。 她也可以回自己喜欢的那个院落了,只是师父被砍了拇指,她开心不起来。 巨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令狐蓁蓁迷迷糊糊,只觉脑海里翻腾起无数杂乱的声音与画面,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吵得她头晕目眩,特别想吐。 最后,杂乱的声音变成了大伯在说话,是她最熟悉的语气和声音,说的却是她毫无印象的东西。 “蓁蓁,飞刃是你天生就会的,大伯不会,大伯只能教你让它飞高些,飞远些。” 飞刃? “蓁蓁,把念头附在飞刃上,这样你可以看很远。当你能用飞刃看清西面那片大海的时候,就算练成了。” 飞刃! 仿佛迷雾瞬间被吹散,令狐蓁蓁恍然大悟。 飞刃!飞刃!她当然是会飞刃的! 好生奇怪,她怎么会忘掉这些事?明明是理所当然无比熟悉的往事。 眼前似有无数画面流淌,最终变成大伯离开的那天,她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极远处是波光粼粼的大海,心里有一个念头:大伯要走了,她得送送他。 念头一起,带着奇异啸声的飞刃便悬浮在眼前。 飞刃莹润半透,把念头附在上面,便成了她的眼睛,那样她可以看得无比远,可以把大伯一直送到山下,跟着他再走很久很久。 舍不得他,很久没见了,他若能回个头那可再好不过。 但他并没有,直直朝前走着,直到她再也维持不住飞刃,沉默视界的最后一瞥,是大伯的身影消失在冬末的一片荒凉景色中。 短暂人生中的第一场离别,滋味犹如苦涩的果子,唯有默默面对。 有一只手轻轻摸在脑袋上,一下下,像是要替她理顺脑海里纷乱的记忆,很温和,也很温暖。 令狐蓁蓁缓缓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身侧有个人,她下意识唤他:“大伯。” 他很快便给了回应,陌生的声线:“小姑娘,你醒了吗?可有不适?” 她实在看不清一切,只能喃喃问:“你是谁?我师父她们……” “我是太上二脉的脉主,神工君师徒皆安好,不要担心。你若有不适可以再睡片刻,不着急起。” 令狐蓁蓁合上眼睛,浮絮般的思绪渐渐沉淀下去。 怎么一个太上面还不够,又来个太上二面? 只是不能够想更多,很累,很想睡。 二脉主见她鼻息渐沉,是睡着了,便抬头望向西荒帝的万丈幻象,缓缓道:“二位陛下亲眼所见,令狐羽的飞刃对她毫无反应,搜魂术也是二位监督下用的,既然搜不出什么东西,便证明小姑娘不是令狐羽本人,我太上脉必保之。” 西荒帝不想搭理他,只转向大脉主:“大脉主,孤莲托生一事可是你说的,既然并非本人,为何她年纪对不上,且会龙群飞刃?” 大脉主沉吟道:“依老朽看,这确然是孤莲托生,只不过令狐羽的神魂未能投入,想来应是失败了。” 所谓孤莲托生,即是施术者将毕生修为转到尚未离开母体的婴孩身上,待母体分娩时,神魂一并投入,彻底侵占崭新的身体,这样一来,施术者在挑选后不但能拥有更加优秀资质的新肉身,也不至于从头开始修行。 想当然耳,此术逆天且违背人伦,自然有无数限制条件,加之出生后立即便要沉睡数十年,其间若遇危险,便是任人宰割,时至今日,几乎无人能成。 从令狐蓁蓁的身世来看,令狐羽选择了南荒帝的宠妃作为母体,目的是占据亲生骨肉的身体,最终神魂未能投入,究竟是失败了,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人已死,时至今日,只怕谁也无法得知个中因果。 这些倒也罢了,令狐蓁蓁人生经历虽极简单,却有个让大脉主异常在意的人——她的大伯。 这位大伯必然便是当年抱走她的人了,只是他出现得离奇,消失得也离奇。 搜魂术只能勾出本人知道的东西,令狐蓁蓁对这位大伯的事一问三不知,只晓得他叫徐睿,恐怕还是个假名,如此看来,诸般疑惑也只能等日后慢慢探查。 大脉主将拂尘搭在肘间,笑得风轻云淡:“二位陛下,既然她并非令狐羽,且身怀太上脉绝学,依照先前所言,太上脉要将她带走。” 西荒帝万里迢迢投了幻象过来找麻烦,一是被言辞毫不让人的二脉主弄得有火气,二来,五十年不见,也有探望一下南荒帝的意思,此时见他失魂落魄怔怔出神的模样,他不由暗暗一叹。 这位南之荒帝在四荒帝中年纪算小的,却生来聪慧,百年前与中土仙门大战,所向披靡的灭灵阵正是他所创,可惜偏生成了个情种,五十年还洗不干净满身怨气,看着比以前还扭曲了,难怪南之荒这些年被昌元妖君搞得乌烟瘴气。 他收回万丈幻象,化作一团幻影落在黑石平台上,道:“那孤也依照先前所言,开启四方荒帝决策。” * 子时上下,俞白的火行术驱毒已接近尾声,她缓缓把手从周璟后颈大椎处收回,松了口气:“这下才算把妖毒弄干净,看来我这趟还真来对了,要是没有火行驱毒,你就等着以后痛不欲生吧。” 周璟本想说话,然而不远处神工君母女犹在低微啜泣,他只得用眼色示意俞白去安抚一下。 昌元妖君抓来神工君师徒三人,竟没关在一起,他们在地宫里遇到的是神工君母女,还有个二弟子巫燕君被三公子单独关在地牢。 只是发现时,巫燕君两根拇指已被绞断,最后是在令狐蓁蓁紧紧攥着的拳头里找着她的两根断指,因伤势耽误不得,大脉主便嘱咐三个弟子送神工君师徒三人来展元镇疗伤。 俞白见神工君母女神色萎靡,便柔声安抚道:“二位不必担忧,u看书 .uukasu天亮时便可接上断指。” 然而神工君毫无反应,俞白心思剔透,猜测她多半是担心仍留在重阴山等候四荒帝决策的令狐蓁蓁,又道:“令狐姑娘也不会有事,太上脉必然保她。” 神工君终于有了反应:“蓁蓁……要做修士?” 俞白想起她极厌恶修士,只好说:“现在还不是。” 神工君又一次陷入沉默。 俞白见她如此,索性不再劝慰,只凑去床边,看秦晞施展疗伤术替巫燕君修补断指。 这老九也有些不对劲,向来他术法是最好的,更重的伤他都治过,她还是头一回见他浑身紧绷心神不宁的模样,这可与他平日里的作派截然不同。 俞白想起周璟在地宫里夸张的描述,在他嘴里,元曦跟令狐就差私定终身了。 她虽不信,但老九这样子确实颇不寻常,她有心开解,便道:“你向来不是挺聪明?师尊在那边,还怕令狐有事?” 他像没听见似的,眉毛都没动一下。 俞白干脆换话题:“对了,老七说你们这趟来大荒是为了找什么宝贝,找到没?” 找到了。 出乎意料、石破天惊、突如其来地找到了。 原来要找的人,一直都在他身边,从刚到大荒,上了云雨山的初遇开始。 “老九?”俞白诧异地唤他。 秦晞沉声道:“三师姐,断指不比其他伤势,须得专心。” 俞白喜怒无常的暴脾气向来只用在周璟身上,见他实在不想说话,她也不在意,只端了杯茶放在他手边。 第46章 荒帝决策 冰冷的风吹在令狐蓁蓁的头发上,有点痒,她转过身,却发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榣山,九曲桥上积雪皑皑,如墨天空依然有莹絮天火如星落。 是梦?非梦? 她静静望着天火,背后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她回头,一团人影便如烟凝聚在眼前。 来者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身着十分华贵的黑色衣裳,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仿佛有千斤重的阴郁压着,甚至显得凶戾。 令狐蓁蓁掂量不出实力差距,答得老实:“我叫令狐蓁蓁。” “真假的真?” “其叶蓁蓁的蓁蓁。” 他莫名出了一会儿神,又道:“你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令狐蓁蓁想了想:“不算很知道。” 他笑了笑,有点像冷笑:“你父亲是个生性凉薄且残忍的大魔头,无论在中土还是大荒都有无数仇家,我也是其中之一,你怕不怕?” “我很怕。” 事情都是令狐羽干的,但这帮妖非奔着她来报仇,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怕归怕,还不是只能打一架。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凡人有句话叫父债子偿,这是你的命。你若怕,可以自行了断,让令狐羽的血脉断在你这里,仇恨自然也没了。” “可我只有一半令狐羽的血脉。”令狐蓁蓁停了一下,又道:“另一半是我母亲的。” 虽然传说里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总归没令狐羽那么多仇家。 提到“母亲”二字,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柔和,连声音都多了一丝暖意:“你知道自己母亲的事?” 她摇头:“不知道,只听说是南荒帝的宠妃,和令狐羽私奔了。” 他陡然大笑起来,笑声里仿佛藏着无数的愤怒与凄凉。过了很久,他才止住笑声,缓缓道:“宠妃?私奔?是了,已过了五十年,难怪。” 他面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你多大?以凡人的年纪来看,不到二十岁?我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她看起来比你还小些,不过比你温柔稳重多了,更有满腔的热情……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好奇而热爱……” 也不知想起什么,他不说了,只是目光闪烁,好似一时极高兴,一时又极痛恨。 过得良久,他方又道:“我确然封她做过妃子,还想让她做我的荒后,我想与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只可惜……不过,她最初是我的臣子,聪明又能干,什么事交给她都能做到最好。” 臣子?所以他是…… 令狐蓁蓁微微变色。 他又笑了笑,带着一丝怅然:“令狐蓁蓁,孤乃南之荒帝,入你梦中与你一叙。” 真是那个会把她碎尸万段的南荒帝?! 令狐蓁蓁倏地合拢嘴,悄悄退了两步。 南荒帝淡道:“孤其实并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脸,不过不想见的法子有很多,孤可以让你死,也可以让你生,一切看孤的心情。” 她吸了口气:“那你现在心情如何?” 他并没接话,目光深邃而忧郁地凝视她,过了很久,低声道:“你看着孤。” 五十年不曾见的琥珀眼眸又一次静静望着他,一模一样的眉眼,截然不同的眼神。 “令狐蓁蓁,你母亲并不能像常人那样生育,可她被一个卑劣狡诈的凡人逼迫着,生下了你。”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异样的痛楚,以及一丝藏得极深的杀意,“正是因为有令狐羽,有你,她才丢了命。” 等下,虽然她挺好奇自己母亲的事,但南荒帝这个语气不妙啊!大大的不妙! 令狐蓁蓁又退了两步,便听他继续说道:“只是,孤亦愧对你母亲,她没欠任何人,世间不知无妨,可你要知。” 她斟酌着开口:“是吗?好,我知道了。” 南荒帝直直看着她,面上表情叫人捉摸不透,过了片刻,他又道:“你既然对自己母亲的事一无所知,难道就没有什么好奇想问的吗?” 令狐蓁蓁语气很慎重:“那……我问了,你会说?这样你心情会好点吗?” 他却笑了一声:“真是一点也不像她。” 她都没见过自己父母,脾性能像才怪了。 令狐蓁蓁扭头盯着他看,只盼他说点什么,不管是痛骂令狐羽,还是温柔缅怀宠妃,她都可以听,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可这位南荒帝却不说话了,只背着手仰头静静望向远处的榣山顶,那里天火正变幻万千,万古长河,朝夕风月,尽收眼底。 像许多年前那样,他凝神看了许久,冷笑道:“什么神迹,不过是些浮光掠影,无甚意思。” 真的?但他看上去明明是喜欢的模样。 令狐蓁蓁说道:“那就是有意思的意思。” 南荒帝猛然一怔,紧跟着却哈哈大笑起来,长袖忽然一甩,整个人化作烟雾消散开,再无踪迹。 重阴山冬雨绵绵,他立在黑石平台边缘,收敛了所有真言,任凭冰冷的雨淋湿自己。 身后两位太上脉脉主,还有其余三方荒帝都在等候他的决策。 南荒帝摊开手掌,掌心浮现两粒宝珠,一粒黑,一粒白,一粒死,一粒生。 ——这大荒唯一的神迹,名头甚响,其实不过是些浮光掠影,浅薄凌乱,无甚意思。 ——陛下,这便是意思了。 他干涸的眼眶里忽然滚下数颗泪珠,五十年凝固的时光像是突然飞速流逝过去,世间早已无她,梦里也无她。 那小姑娘说的对,她不光是令狐羽的女儿,也是她的女儿。 他将黑色宝珠轻轻捏碎,声音很低:“让她走。” 二脉主拱手道:“四位荒帝都已下了决断,四位都同意放她走,太上脉感谢诸位陛下的厚意。” 西荒帝倒有点不好意思:“早知他这样选,孤就该选叫她留。” 北荒帝冷道:“你还非得找些麻烦?孤走了。” 那东荒帝笑道:“南荒帝也该好好管下地界,妖君只是妖君,莫叫他们胡作非为才是。二位脉主,东之荒向来敞开大门欢迎中土修士,还望将此诚意告知诸仙门,我东之荒的繁华,不输给西之荒。孤也走了,告辞。” 西荒帝皱了皱眉头,忽想起虞舞伶信上提及墨澜伶人内丹被取走半个的事,他倒是有心调查,奈何查到后面归处都是南之荒,轮不到他做主。 他只望着南荒帝说道:“你这些年不管事,叫那昌元妖君钻了好大空子,孤总觉他有什么筹谋,你该把心思扭到正道上来。” 说罢,他的身影也如先前两位荒帝一样,瞬间化作云雾消散。 大脉主行至南荒帝身侧,沉声道:“陛下,中土仙门本不该插手大荒事务,不过,陛下身上?草的味道甚重,老朽不得不提醒您,?草长在中土的泰室山,果实虽能治梦魇,uu看书 .uukashuo 可味道闻久了会令人暴躁易怒,陛下空闲时,还是留意一下味道的根源。” 他拂尘一扫,温和的风将沉睡的令狐蓁蓁托起放在妖兽背上,又道:“老朽与二脉主便将这姑娘带走了,多谢陛下厚意,保重,告辞。” * 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然大亮,令狐蓁蓁定定望着头顶陌生的床帐,犹带迷惘。 好像做了什么梦,看了一晚上天火,有点累。 床边有个陌生而爽朗的女声笑道:“醒了?应当再没什么不适了吧?” 那是个身材瘦削的女子,穿着豆绿衫裙,肤色微微发黄,整个人从头到脚有种说不出的爽利大方。 不等她问,她又道:“我是俞白,字赛雪,太上一脉的修士。令狐姑娘……不,或许以后该叫你小师妹,师尊有意将你收入一脉,你现在还可以叫我俞修士,等确定拜师,便要叫我三师姐了。” 拜师?她有师父,可她的师父拇指被砍了,对手艺人来说,也等于没了命。 令狐蓁蓁忽地回过神,骤然翻身坐起,她得先把师父一家子找到。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俞白反手替她开了门:“不用急,神工君师徒三人就在隔壁,你二师姐的伤也已治好,只要静养三天便可彻底痊愈。” 二师姐的伤? 令狐蓁蓁不及想明白,一把推开隔壁客房的门,原本坐在床边的神工君母女微微惊讶,见着是她,神色又变得复杂。 床上的巫燕君已醒了,笑吟吟地招呼:“蓁蓁!你怎么这么邋遢?” 第47章 2不相干 令狐蓁蓁只盯着她手上包得厚厚的纱布。 巫燕君抬了抬胳膊:“没事,已经装回去了,修士到底是修士,咱们只能装死物,他们连活的都能装好。” “……他们割的是二师姐的手指?”令狐蓁蓁低声问。 “我让妖兵割的,来重阴山之前我就觉得不对,还好事先问师父要了扳指。”巫燕君吁了口气,难得有阴影,“快别说这个了,我可不愿老想起这事。” 令狐蓁蓁轻道:“我已经把汤圆妖君杀了,你别怕。”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巫燕君反而忧郁起来:“蓁蓁,你……你真要去做修士?” 做修士?她摇头:“我不去。” 神工君突然开口:“你确实太邋遢了,过来,我替你重新绾头发。” 这可是极难得的待遇,令狐蓁蓁记着只有自己刚入门的那两天,师父才有兴致替她弄头发打理衣裳,后来她自己学会,师父就再没替她打理过。 她立即抬手把凌乱的发带一股脑全扯下来。 神工君看着她手腕上金光灿灿的金雕镯,面上极罕见地浮出一丝笑:“你这身男人衣裳实在不像样,既已拿到生辰礼,合该换一身。燕君说你穿红的好看,替你裁了一件,且穿来看看。” 令狐蓁蓁从屏风后出来时,已换了一身华美的红裙,其色烈烈如火,鲜艳夺目至极。 巫燕君一下坐直:“我就知道,蓁蓁穿红的好看!” 神工君慈和地打量她苍白的面色,忽然朝身旁那个陌生女子招了招手:“阿妍,是蓁蓁取来栾木果实救了你一命,要好好道谢。” 那叫阿妍的女子容貌与师父有六分相似,多半就是大师姐了,她依言过来红着眼眶行礼,轻道:“小师妹,承蒙你的救命之恩,尚未来得及好生答谢照顾你……母亲,你真的要……” “阿妍。”神工君打断她的话,“先调胭脂,替你小师妹好好打扮一下。” 她将令狐蓁蓁按坐在铜镜前,取了木梳替她将凌乱的头发一点点理顺。 冰凉而柔软的发丝滑过指间,色泽比常人稍浅,却沉甸甸地,极浓密。 神工君梳着梳着便有些走神,窗外阴雨绵绵,叫她想起大半年前那个雨夜,落汤鸡似的少女突然闯入师门大宅。她美貌异常,也厉害异常,而且有一双特别稳的手,假以时日,神工君这个称号由她传承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燕君总开玩笑说她偏心。确实有些偏心,她对令狐蓁蓁除了赞叹资质,也颇喜欢她直率无邪的性子。 神工君忽然开口道:“蓁蓁,我做了大半辈子手艺人,谁见我都要尊称一声‘神工君’,即便是在大荒这妖魔鬼怪横行的乱地,我也从没觉得自己会无能为力。可这次,我真的无能为力。” 从令狐蓁蓁被三公子掳走开始,她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触到了大荒真正的高墙,不是野妖,不是妖商,是在南之荒只手遮天的昌元妖君。 她彻夜不眠想了无数个法子,找寻能帮上忙的人,却发觉谁也帮不上。 后来还是巫燕君灵光一动,想起可以用青铜传信鸟试探。信终于是递出去了,可随着传信鸟一起回来的,还有昌元妖君的三公子。 他竟一路跟在传信鸟后面,找到了师门大宅。 这位三公子请她们去南之荒重阴山做客,邀帖是令狐蓁蓁遗失在俊坛行宫的那只木雕镯。 大荒向她们露出了真正的獠牙,肆无忌惮。虚假的温情薄纱撕开之后,她们才明白,身为普通人,何等无能为力。 神工君长叹一声:“我虽被称为神工君,只能做些死物,亲生女儿伤重濒危亦是毫无办法,还是你救了她的命。即便为着你的救命恩情,我也不能撒手不管,然而就算来了重阴山,却连玉石俱焚也做不到。” 她摇了摇头,目中浮现一层隐匿极深的沉痛:“……多年前,我的夫君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修士乱斗中,他偶然路过而已,无辜被牵扯,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发誓这一生也不与修士有牵连。可到头来,这次风波若没有修士,只怕无法挽回。” 令狐蓁蓁低声道:“我可以保护你们。” 神工君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将她的长发细细绾起鬟髻,系好细长的丝带,又接过阿妍手中的笔,亲自在她眉间点上一点嫣红花钿。 眼前装扮好的姑娘骤然长大两岁一般,美得近乎妖艳。 她好像没点过花钿,浓睫扬起眨了两下,琥珀双眸明澈而清透,莫名又显得无邪。 见她试图用手去揉眉间,神工君拦住,又看了她一会儿,方道:“蓁蓁,你已不是普通人,我这里的师门容不下你,去做修士吧。” 令狐蓁蓁错愕地撑圆了眼睛。 为什么突然要赶她走?因为她会了飞刃,所以不算普通人? “就算我会飞刃,我还是、还是普通人……”她情急之下开始期期艾艾,“那时候我不知道……现在知道身世,飞刃一定可以保护……” 神工君退了两步,语气淡漠:“燕君的拇指被割了,保护?你从此不吃不睡不松懈?蓁蓁,我说直白些,你的身世注定腥风血雨,以后类似的事只多不少。这次是妖君,下次便可能是中土修士。神工君师门都是普通人,沾不起,我也绝不会收修士当弟子。” 这话说得重了,巫燕君叹道:“师父,你也太绝情……就算蓁蓁……可是她救了大师姐。” 神工君恍若不闻:“你若当真看重神工君师门,便该明白,与我们两不相干才最稳妥。你一定要留,那不是保护我们,是害我们。” 令狐蓁蓁不禁沉默,隔了半日,开始摸袖袋,急匆匆地翻找两只装满银票的信封。 之前收了五百两银钱,答应做十年关门弟子,眼下不做了,得把钱还给师父,这样才能结算干净。 明明要结算干净了,她却开心不起来。 那个小院子,那层让她欢喜的落在银钱上的璀璨日光,那些稀奇古怪的手艺活,她朦胧兴起的对手艺人的热爱——都是她喜欢的,可她留不住,这次真的留不住。 不管是做神工君的弟子,还是做太上脉的修士,包括身为令狐羽的女儿,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很值得在意的东西。可以做,也可以不做,那些都是外面世界的身份,她只在意“令狐蓁蓁”喜欢什么。 可她的不在意没什么用。 她是令狐羽的女儿,所以该找她麻烦的,一个都不少;她不再是神工君弟子,uu看书 .om 便再也留不住喜欢的,眼睁睁看着一切褪色。 她莫名慌乱,怎样也摸不到信封,额上细细出了一层汗。 “不要你还钱。”神工君摇头阻止,“你此番孤身一人去中土,钱留着慢慢用。” 说罢,她细细打量令狐蓁蓁身上的红衣,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金雕镯,眼神变得温和。 “燕君说得对,你穿红的真好看,配上这镯子更好看。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吗?世上不是什么人情往来都可以结清的。这镯子,还有镯子里的东西,都是神工君师徒送你的生辰礼,不要回礼。” 腊月初三,冬雨萧瑟。 生辰的前一天,令狐蓁蓁与神工君师门从此两不相干。 她独个儿在客栈的回廊上绕了许多圈,走不出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细雨变成了细雪。 令狐蓁蓁终于从回廊上绕出去,漫无目的在客栈内乱走。 或许因为展元镇离重阴山太近,这座客栈虽然大,却几乎没有客人,连伙计都少,后院遍地枯枝败叶,泥泞不堪,一看就是许久不打理。 结冰的小池塘边站了个人,雪白的衣裳,在一片灰黄背景里特别显眼。 密密麻麻的小雪被隔开在他身周,像是被烟尘罩着似的。他早已听见那阵凑近的轻微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只稍稍侧过来一些,双目仍静静望着水面上细碎的冰。 令狐蓁蓁轻轻问:“秦元曦,你是不是不开心?” 刚好她也不开心,两个不开心的人待一块儿,会不会好些? 第48章 盘神之丝 秦晞转头看她,一如既往的笑,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声线:“是有点不开心,还没把大荒逛完就得回去了。” 说的是真话?他心里好像没在笑。 令狐蓁蓁走到他身边,也盯着结冰的池塘发愣,过了片刻,忽听他低声问:“倘若这趟真被带去太上脉,算不算是你第一次去中土?” “算。” 他眯了眯眼睛:“真的?” 还有假的不成。她点头。 他忽然低头凑过来,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近,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莫名竟有些料峭寒意。 “你看着我。”秦晞声音很低,“是第一次去中土?” “是。”令狐蓁蓁无比坦然,还有点嫌烦,“你再问,我就要收问询费了。” 问询费? 虽然只隔了一天,秦晞却有种久违了的感觉,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再问最后一个。你的龙群飞刃……是你大伯教的?他也会?” 他觉着自己像是吊在一根丝线上,莫名怀揣着最后一丁点儿希望不肯放。 可她的回答一刀切断了丝线:“大伯不会,他说过这个飞刃只有我会,其他人都学不了。” 是吗?只有她。 秦晞吸了口气,返身便走,一面悠然道:“正好无事,我给你讲个中土的神明典故,想听吗?” 哦,好。 令狐蓁蓁迈开脚步跟着他,便听他说道:“传说上古有个叫盘的神,后来他死了。” 如果这叫讲解典故,她觉着自己可以给他从早讲到晚,把大荒介绍个遍,也不要钱。 “他死后整个躯体化为山川湖海天地灵气,只留下一根头发丝,若是知晓传承之法的有缘者,可以用它更改规则因果。” 见她有听没懂,秦晞好心解释:“譬如我看这满地枯叶不顺眼,我要让秋天再不掉落叶,那么明日起,世间的树都永不落叶,任何人都会觉得理所应当。” 令狐蓁蓁听懵了,还能有这种东西?这整个世间不就是个泥球任由搓揉? “但那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看出她在想什么,秦晞拨了拨头发,“若是我这般修为的修士——把你从小师妹变成仇人,这样已是极限。” 说罢,他轻轻笑了起来。 她莫名听出点趣味:“是真的有这根头发丝吗?” 秦晞道:“中土有无数神物,一个盘神丝不算什么,有缘者可以持有神物,在仙门内并不算很稀奇。” “有缘者?” “与神物无缘者,视而不见,触之不觉,只有寥寥无几的有缘者才能持有。缘分如何,只能一点点摸索,且大多苛刻而匪夷所思。可即便满足了缘分,没有传承之法毫无准备地持有神物,也只能带来祸害而已。” 她简直听得津津有味:“什么祸害?” 秦晞微微一笑:“就比如这盘神丝,百多年前才被发现,无人知晓传承之法,被一个修士无意持有,却在大荒引发山崩地裂,就此爆发百年前中土仙门与大荒一战。” 原来百年前大战还有这么个原因。 “大战后,最厉害的仙门首领们耗费数十年才堪堪摸索出一套传承之法,但不知什么缘故,他们没有公诸于世,中土也因此引发过许多血腥斗争。” 令狐蓁蓁已听得入神:“那后来有人得到吗?” 秦晞淡然道:“盘神丝飘游无定,直到这几年,才有传闻提到它出现在东海一带,被毫无准备的有缘者无意持有,引发过一场巨大海啸。” 他似是走烦了,返身进了池塘边一座僻静凉亭,唤来风势吹干净浮灰,往栏杆上一靠,又道:“这种时候,就需要习过传承之法的有缘修士去抢夺了。” 令狐蓁蓁支颐盯着他,问得好奇:“你知道这么多,是不是有缘者?你去抢了吗?” 秦晞偏头也看她:“你就真信我的话?万一我都是胡扯?” 啊?胡扯的吗?她端详他片刻:“不像胡扯。” 明明一开始根本听不出真话假话,想是在外面走动多了,接触的人多了,倒是越来越聪明,对情绪的判断也越来越敏锐。 其实她这个问题问得好,是不是有缘者?有没有抢夺? 当然是,他从东海取到盘神丝,回中土便遭遇了那场诡异的刺杀,而放出飞刃刺穿他心口、夺走盘神丝的人,正站在身边用琥珀色的眼珠盯着自己看,犹如听故事。 秦晞不禁又想起昨天赶到重阴山,第一眼望见龙群飞刃时的震惊。 三寸飞刃,只有寻常飞刃一半长,莹润透明,因附着了施术者的念头,快到近乎可怕的地步。 与大半年前那个残月如钩的深夜一样,一样的奇异呼啸,一样的飞刃。 他甚至说不好那一刻的心情,恍然?惊疑?后怕?愤怒?痛恨? 堂堂太上一脉的修士,竟被个大荒人一路骗着,她究竟怎么做到的?毫无修行气息,眼神无比直率,他实不能相信世间有人可伪装至此地步。 秦晞揉了揉额角,现在,他已可以冷静地回顾整件事了。 令狐羽当年在中土囚禁无数男女逼迫他们怀孕生子,看似匪夷所思,可现在他明白,他是试图打造一个能持有盘神丝的有缘者。最后只怕也不是逃往大荒,而是目的明确地选中了南荒帝的宠妃作为母体——孤莲托生,他是想把自己弄成有缘者,实在厉害。 长钜谷和云雨山那些石屋墙壁上的羽毛印记,当时只觉眼熟,他如今才明白那是令狐羽的印记。 当年令狐羽拐跑南荒帝宠妃,从南之荒逃到西之荒,足逃了三年,石屋必然是逃亡途中所建。听说他们最后在定云城被南荒帝追上,双双死于城外荒山。 南西二荒,深谷为陵。至定云,思女无后——签文不是幌子,而是令狐蓁蓁的身世简略,是她父母的经历。 签文是告诉他,神物在她身上。 虽仍摸不透“思女无后”的意思,但已经不重要了,不重要。 如今盘神丝被令狐蓁蓁持有,怪不得察觉不到她的修行气息,怪不得三法俱全的幻香摧魂阵对她无用,而榣山那次也不是发烧,多半是心绪激动下,诱发了盘神丝的能力,令她记起如何催动飞刃。 她明明不会操纵盘神丝,却没有引发任何灾祸,反倒像丢失了部分记忆,一切灵气震动被盘神丝彻底压制,成了个普通人。 盘神丝顺应人心最极致而单纯的渴求,她是盼着做普通人? 不,算了,他不想细究这个,没有意义。 她是被胁迫的也好,是无意抢夺的也好,藏在她背后的势力能知晓他从东海夺得了盘神丝,还能安排她这个令狐羽的女儿来刺杀,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无论如何,盘神丝不能给她,他现在就要取回来。 一片积满了雨水的枯叶掉在令狐蓁蓁头发上,秦晞用指尖慢慢拈起,却并没有拿开手。 指尖触到她冰冷的发丝,他忽然想起昨日她吐了那么多血。 是因为他,乍见飞刃,他第一反应便是运气试图夺回盘神丝。 可是,真气只稍稍触碰一下,她便喷血晕厥。他晓得那一刻她受到的是怎样可怕的痛楚,那天他也同样有过,比她更甚。 在来大荒前,秦晞做过无数次设想,找到夺走盘神丝的人时,他一定要将这份巨痛放慢无数倍,叫那个人细细体验品尝。 可她喷出来的血触目惊心,竟叫他一下想起她躺在万鼠妖君地宫里的模样,还想起她用血画了符之后,艳丽的胭脂也遮不住的苍白脸色。 他本能地跳下去把她给抱起来了,好像那时候抱起她疗伤才是理所当然的。 实在荒唐。 像是为了和自己相抗,秦晞的手掌重重罩在令狐蓁蓁脑袋上。 接下来会很痛,她又会吐很多血,所以他不会再看她,若是恢复了记忆,就回该回的地方,做邪道修士也好,隐姓埋名回深山也好,他不想再见她。 令狐蓁蓁却把脑袋偏过来,像是盼着他继续摸下去。 她声音很低:“听说二师姐的拇指是你替她接好疗伤。” 他不由微微一愣,盘神丝的事她还真当故事了,说换话题就换话题。替她二师姐疗伤又如何?接下来是给钱还是再去翻几个果子? 她微微侧着脸庞,不知是雨的缘故还是氤氲湿气的缘故,她的眸色显得很暗,唇角又浮现起罕见的笑意,虽是笑,竟然显得忧郁。 “虽然她已经不是我二师姐,不过,谢谢你。” 秦晞一巴掌按在她脑门上——没发烧,居然会说“谢谢”了!和谁学的? 很温暖的手掌,带着晒干花草般的甜香。 令狐蓁蓁下意识按住他的手,暂时别走,稍稍多留一会儿。 “秦元曦。”她慢慢唤他的名字,“师父不要我了,我不再是神工君弟子,当不了手艺人了。” 那又如何?与他有关系吗?她是在和他诉苦?他不想听。 “我是不是要当修士了?离开大荒,去中土?” 并不会,虽然不知道她恢复记忆后会去何处,但她不笨的话就该知道,去太上脉她会是何等尴尬的存在。 “我本来很想去中土。”她声音很低,“我只是……我……”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之前二师姐有次喝多了,提及她早已能出师,却又不想离开。 “师父脾气古怪,我这一出师,她就再也不会让我进师门大宅啦。”巫燕君其时说得认真,“一个人在外面闯,空落落的,好像心都没个归处。我还是宁可继续当师父的弟子,等我再长长,长出铁石心肠来,再说离开。” 什么叫铁石心肠?那时候她可不太懂。 可现在她突然懂了。 原来她也没长出铁石心肠。uu看书.uukah “太上脉好玩吗?”令狐蓁蓁问,第一次说对门派名。 秦晞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盖在她脑门上的手缓缓张开拇指,在她眼角极轻地擦拭了一下——很小颗的泪,没有落下来。 “……为什么?” 他陡然间生出一股极莫名的慌张,将指尖的湿意急急搓去,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无来由地愧疚。 她茫然:“什么?” 他将拇指抵在她睫毛下,这一次是大颗的眼泪。 令狐蓁蓁使劲眨了眨眼睛,摇头:“不知道,可能太冷了?” 炽热的风又一次缠绕上来,热得她要流汗,却不是她想要的。 令狐蓁蓁慢慢放开按住他的手,喜欢的温暖一时并没有撤离,从额头轻轻滑落,抚在面颊上。 “就这样,先别走,多一会儿。” 她闭上眼,把脸颊紧紧靠在他手上,额上的花钿应是被他方才那下按脑门弄糊了一块,却比齐整的时候更好看。 秦晞犹豫着替她拭去最后一粒泪,近乎无奈地蹙眉。 他不停回想被刺杀的那一夜,呼啸的飞刃毫不留情贯穿胸膛,那些流淌的鲜血,神物骤然离体的巨痛,他这大半年累积的无法释怀的杀意。 都是她做的。 可他从头到脚都不听使唤,从不能见她流血,到不能见她流泪,他多半是疯了。 过得许久,秦晞才开了口,叹息似的:“太上脉一共有九脉,有许多好玩的,你会喜欢。” 所以,能不能不要哭了? 第49章 回归故土 腊月初四,先雨后晴。 再次来到西之荒的渡口,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 明明只是大半个月前的事,却好似已过了很久,周璟望着熟悉的景致,莫名生出些感慨。 他们来的时候散漫又自信,却想不到走得这么仓促。 因着令狐杀了昌元妖君,太上脉又竭力要保她,荒帝们就差没有直白说出“快滚”两个字。 实实想不到,在云雨山无意遇见的大荒女子,最终与太上脉有如此奇异的联系,世间的事总是这般莫测而玄妙。 周璟扭头四处找秦晞,却始终没找着,索性只身往酒馆走。海船还有一个时辰才到,上回在这里喝的酒滋味不错,离开大荒前他决定买几坛带回去。 谁想刚进酒馆,便见元曦正跟令狐还有三师姐在一块儿,俞白正大说大笑:“我跟你们讲,昨天我听到二脉主找咱们师尊抱怨,师尊来之前说若找着令狐,就给二脉主带回去做弟子,谁想找着人他又反悔了,哈哈!二脉主可不是白来一趟?咱们师尊有时候也忒不像样。” “三师姐,声音太大了。”周璟笑着凑过去坐下,因见她手腕上多了只红绳,拴着一粒晒干的栾木果实,不由奇道:“你不会是跑去地牢底下翻出来的吧?” 当日因着灭灵阵,他袖中乾坤的东西全掉在地牢里了,再后来令狐的龙群飞刃把整个重阴宫扯了个粉碎,他便懒得下去,怪道昨天大半日没见着俞白,原来偷摸着去找栾木果实了。 俞白佯怒道:“怎么,不能找?本就是我的东西!” 周璟笑道:“赛雪师姐,你就看在七师弟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偷偷告诉师弟另一粒你到底要送给谁吧?我保证听了就忘。” 俞白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有些宠溺:“你可真是个蠢货。” 说罢,她又“哼”了一声:“自然是回去送给大师姐。” 看看,他当初就说是给大师姐吧。秦晞立即望向周璟,莫名有点儿得意。 真是个无趣的答案。周璟从粗瓷碟里抓了一把豆干猛塞。 俞白转过去和默默吃盐渍豆的令狐蓁蓁说话:“你多大了?” 想不到这趟来大荒,不但带回两个遇麻烦的师弟,还带回个美人做同门,俞白颇喜欢她那股淡定劲,那么离奇狗血的身世都没能叫她动一下眉毛,光这份心性就难得。 谁想她偏头想了半日,斟酌着开口:“五十岁?” 周璟一口豆干差点喷出来。 俞白大笑:“那几十年你可以不用算,咱们太上脉修士到了十八岁就须得有个字,我来帮你想想用什么字好。” “令狐蓁蓁,字假假。”秦晞说得自己先笑起来。 “别闹。”俞白挥手打断他的胡编乱造,“是真假的真?” “其叶蓁蓁的蓁蓁。”秦晞犹在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令狐夭夭吧。” 奇了怪了,他竟还有闲心与令狐开玩笑。 周璟趁俞白拉着令狐蓁蓁说话,便扯了扯秦晞的袖子,低声道:“元曦,正事怎么说?” 他们来大荒最正经的事儿可没个头绪,结果说回去就得回去。 当日因着老九不认路,还是他俩一起去的东海,回中土的时候自己一个没看住,让他走丢了,再找着时他已吐血晕厥过去,回去又连着吐了三四天的血,那惨状,他险些以为他会死。 后来请到了签文,指示盘神丝落在大荒,他们这才跑过来。眼下没找着东西就得回去,只怕元曦焦虑,他一触线就要干坏事,烦不胜烦。 秦晞却慢条斯理说道:“该是我的,等上一些时候也无妨。” 昨天他细细思索了一整夜,现下并不是取回盘神丝的最好时机,藏匿在令狐后面的神秘势力全然没有端倪,她那个大伯尤其可疑。而且他直觉,昌元妖君的紧咬不放也隐隐与她背后的势力有牵扯。 即便他现在抢回盘神丝,难保不会再遭遇一场刺杀,到时不可控的东西就太多了,倒不如就让比较熟悉的令狐暂时留着它,他以静制动,等待对方露出獠牙,见招拆招。 “先放在大荒,反正迟早拿回来。”秦晞笑着说。 他又不急了,当初明明费劲千辛万苦请签文,甚至小半年都没有笑过。莫非真是因为令狐要一同去中土,这小老弟心里乐开了花,以至于把盘神丝都丢脑后了? 周璟看看他,再看看令狐蓁蓁,一时不知是嘲笑一通,还是感慨一通。 他索性不再提盘神丝的事,只在令狐蓁蓁面前的矮桌上拍了拍,扬眉道:“这趟回去,你就是一脉的小师妹了。记着以后不可以胡乱叫人名,这位是三师姐,我是七师兄,元曦是九师兄。” 她却吸了口气:“这么多人?” 俞白“噗”一下笑了,只觉她有趣得紧:“咱们一脉人最少,你没来的话,只有九个,你来便是十人。你要是去其他几脉,见着成千上万的修士,岂不是目瞪口呆?” 成千上万!真的假的? 周璟道:“一脉人虽然少,不过个个都有绝学,也都是不错的家伙……哦,除去某人。” 秦晞颔首:“对,除去某人。” 俞白亦干笑附和:“确实要把他去掉。” 说罢,她凑过来和令狐蓁蓁悄声道:“一脉有个不合群的家伙,只怕还要找你麻烦。不过别担心,他若缠着你,只管来找我们。” 令狐蓁蓁未置可否,相比较他们三个因着有新人要去一脉的乐呵,她莫名显得寡言,只一粒粒吃着盐渍豆,默默听他们说些太上脉的事,听着听着便走了神。 海船终于到了,连绵不绝的铜锣声催促着人们赶紧上船。 俞白见令狐蓁蓁始终寡言少语,虽神色淡漠看不出悲喜,但想来这般突如其来离开大荒,心里多半不好受,便安抚道:“你父亲是中土人,又是太上一脉的修士,你这趟便算是回归故土。” 回归故土? 令狐蓁蓁上了船尾,站在最高处,指尖一撩,一枚三寸长短的小飞刃便直冲上天,念头附着其上,她可以看得更远。 对她来说,这里才是故土。 她放任那根小飞刃一直飞到云里,像是她的眼睛也被带了上去,从这么高的地方俯瞰大荒,这里的山连绵不绝,犹如匍匐的怪兽,充满着不羁与狂野。 她找不到曾与大伯住过的深山,也看不到太远的师门大宅,飞刃在云里转了一会儿,便缓缓掉下来,漫无目的似的在渡口四周游荡。 渡口有无数人,这无数人里,令狐蓁蓁看到了三张熟悉的脸庞。 神工君与巫燕君含着泪,一旁的大师姐在柔声劝慰。 她们是偷偷来送她的,没有让她知道。 令狐蓁蓁只觉沉重的骨头突然轻了几千斤。 世间离别她尝过两次,每次都是只有默默面对,可这第二次的滋味犹如苦茶,入口苦涩,却有余香缠绕。 心之所在,即便远隔万里,也是温暖的。 风把巨大的帆吹得涨起来,海船离港而去,渐渐,四周只得水天一色。 令狐蓁蓁收回飞刃,任由它化作轻烟在手边散开,又在船尾静立半晌,方转身,便见秦晞一声不吭站在身后,就像云雨山初见一样,不晓得他站了多久。 她一直很讨厌有人不出声站在身后,现在却唯独不讨厌他,正要迎过去,只听他声线冷淡地问道:“为什么动不动就放飞刃?” 令狐蓁蓁微微一愣:“因为念头附在上面,uu看书 .knshu.cm 可以看特别远。” 拿龙群飞刃看远处景色?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杀鸡用屠龙刀?秦晞觉着自己若是令狐羽,得被她气活过来。 他提醒她:“这是杀戮利器。” “杀戮的时候才是利器,其他时候是眼睛。” 秦晞觉得她这话很有意思:“怎么才是杀戮的时候?” 她认真思索片刻:“汤圆妖君这种。” 他懂了。 “令狐蓁蓁。”他突然一本正经唤了她一声。 “怎么?” “不怎么,就叫你一声,你还挺适合当太上脉修士。” 没有什么适不适合,反正是令狐羽留给她的烂摊子,她既然继承了他的绝学,那就得替他担着麻烦,就像他们说的,这是命。 “中土好看吗?”令狐蓁蓁没话找话,试图让秦元曦多留一会儿。 有什么好不好看,一样的天地山水,又不会多两颗太阳月亮。 玉清环被风吹得贴在面颊上轻轻晃,秦晞抬手将它拨去耳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海风徐徐,渐渐雨收云散,万丈阳光从乌云绽开的缝隙里落下,照亮了这片灰暗的大海,也照亮了面前少女的面颊。她还在静静看着他,等待着。 秦晞顿了顿,鬼使神差般,低声道:“比大荒辽阔壮丽,但我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令狐蓁蓁深深吸了一口带腥气的海风:“我争取。” 第一卷大荒风云完 第50章 初来乍到(上) 腊月初十,风平浪静。 九清山顶千重宫内,须发如银的大脉主刚放下茶杯,便听窗外传来清脆啼鸣,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绕着他飞了三圈,当头撞进掌中,化为墨迹淋漓的信纸。 “南荒帝总算开始做事,褫夺了昌元妖君的封号。”他将信纸展开,微微一笑,“算是个好消息。” 对面的二脉主嗤之以鼻:“死了才褫夺封号,这南荒帝做事实在不利索。” 总比一直不做事要好。 何况,昌元不过一介小小妖君,弄出这么大一场阵仗,多半是有人在后面指使。只盼南荒帝早日查个水落石出,中土和大荒两边的清净日子都是得来不易,切莫再起什么争端。 大脉主指尖一搓,信纸细细化作了青灰,却听二脉主又道:“大荒的事其实与我等无干,倒是唐大脉主既已把人带去了一脉,欠我的那顿酒何时还?” 大脉主呵呵笑起来:“这才回来一天,你就急了,还怕我赖账不成。” 二脉主佯怒道:“你说话不算话,我能如何?” 当初说好了令狐羽的女儿回来给他带去二脉当弟子,找着人后当场又跟他反悔,能怎么办?两个脉主打一架么? “泰初啊,你们二脉太挤了。”大脉主语重心长,“我们一脉人少宽敞,何况她父亲以前的洞府正好空着,倒省了开辟洞府的麻烦。” 二脉主不免诧异:“令狐羽的洞府你没封?那种地方你给个小姑娘住?” “有什么好封的。”大脉主喝了口茶,“我看小姑娘倒觉得那里有意思。” * 此时的令狐蓁蓁正看着“她觉得有意思”的洞府,并没觉得有意思。 这里是传说中令狐羽的洞府,建在一处山间罅隙内,头顶只得一线天,地上连根草也没长,只有五根异常高的石柱,每根石柱顶上建了一间房,各自作为卧房书房客房来用。 没有桥,没有绳索,石柱间离得还特别远,一天得有大半工夫花在攀爬上。 这也罢了,卧房里床褥都是湿冷湿冷的,多半因为这洞府终年阴暗,见不到阳光的缘故。 听俞白说,令狐羽似乎是个性格活泼,能言善道的人,可看看他的住处,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总觉着他内心扭曲的可能更大。 想到以后就得住这鬼地方,有点儿难熬,虽然她一般不挑吧,但这里实在是…… ------>> 令狐蓁蓁难得长叹一声,下一刻俞白的笑声就传来了:“怎么,不喜欢这里?” 说着她便领了一位陌生的白衣女子款款走进洞府。 那女子一双眼朗若晨星,容姿极不俗,气质庄重而沉凝,叫人看不出她的年纪。乍见令狐蓁蓁,她细细看了片刻,带着些许讶然与谨慎的和善,含笑道:“果真与令狐师弟十分相似。” 俞白幽幽叹道:“对大师姐来说是多个小师妹,真好。我原也以为是师妹,谁想是来个师姐。” 她颇没有诚意地拱手向令狐蓁蓁行礼:“见过小师姐。” 不晓得师尊怎么想的,人带回来了,年纪又最小,按理说就该是排行老十,可他偏不给定辈分,被问及怎么叫的时候,他老人家只说:“她年纪小辈分高,你们叫她小师姐就是了。” 她父亲辈分高还差不多,虽是孤莲托生,她又不是令狐羽本人,这声小师姐叫得真郁闷。 见令狐蓁蓁静静站着,俞白提醒她:“你该点个头,然后去见过大师姐。这位是咱们师尊座下资格最老的修士,平日里叫大师姐,在外面人称霜月君的就是她,你可要记好了。” 令狐蓁蓁学了她的样子给霜月君行礼,便听她说道:“此处许久无人打理,荒芜了些,你以后既住这边,还得好好清扫下,若需要什么日常用具,别客气只管和我说。” 令狐蓁蓁马上就开始不客气:“我要粗绳和铆钉。” 霜月君了悟地看着她:“即便搭绳桥,进出依旧麻烦。看来你尚不通修行,这修士入门三大法,回头让小九教你。” 洞府外突然传来周璟的声音:“让元曦教什么?她不是小师姐吗?该她教我们才对!” 罅隙内人影一晃,他已走了进来,一面还装腔作势地奇道:“就这么进来了?这以后是你的洞府,居然不设置阵法?哦,我忘了,小师姐不会。” 又不是她想当小师姐,葱花怎么阴阳怪气的? 令狐蓁蓁正要说话,对面的霜月君已开口问道:“小九呢?没和你一起?” 周璟遇着大师姐,立即变得异常恭敬:“回大师姐,元曦说是近日试图突破境界,要闭关静修一段时间。” 霜月君微微一笑:“才回来就闭关静修,小九倒是勤勉。既然如此,那指导令狐三大法的事,你和老三就上点心吧。她情况特殊,不会耽误你们太多工夫。” 二人拱手称是,她便转向令狐蓁蓁,嘱咐:“你初来乍到,让老三他们带你逛逛一脉山,还是要熟悉下这里才好。” 诶,那粗绳和铆钉怎么说? 令狐蓁蓁还没来得及问,这位霜月君说走就走,眨眼便消失了。 ------>> 那边厢周璟做出“请”的姿势:“走了,小师姐。” 他特别不甘愿,小师姐三个字念得杀气腾腾。 出得山间罅隙,沿着山道行上一段,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条宽阔河流弯弯曲曲自上而下沿山绕了许多道。奇异的是,一叶不大不小的扁舟正漂在水上,无人划桨,却行得轻巧而迅捷。 俞白纵身上了扁舟,招手笑道:“坐船吧!这个又快又能看个遍。” 周璟也跟着跳上去,居心不良地冷笑:“这位小师姐,请你自己上船。” 隔这么远,她又不会腾风,肯定上不来,居然好意思让他叫小师姐,她多半是史上最弱一脉修士。 俞白踹了他一脚,方上岸将令狐蓁蓁带着一起上船,刚站稳,又狠踹他一脚,怒道:“你给我老实点!再这样欺负人,把你头打破!” 周璟“哎哟”一声:“赛雪师姐,七师弟身娇体弱,禁不起你老人家的踹打,求放过。” 她笑了一声,正要给令狐蓁蓁介绍沿途景致,却听她问道:“大师姐是令狐羽的师姐?她好像比你们都大很多,你们师父之前就她一个弟子吗?” “要叫师尊。”俞白提醒她,“大师姐我猜百来岁是有的,剩下的一脉修士,从二师兄到老六都是十五年前才新选进来,丛华他们后面三个更迟些。一脉的修士一般不超过十个,都是作为九脉的脉主来培养。其实大师姐已是天人境界,可以去九脉做脉主了,但她好像不愿意,所以还留在师尊身边。” 令狐蓁蓁吸了口气:“真有这么多脉?” 俞白笑道:“瞧你吃惊的样,你来的时候不是见着九清山一共九座山?一座山便是一脉,太上脉共九脉。” 中土仙门的规模好生可怖,uu看书.kansh 还是大荒好,神工君门下就三个弟子,简单明了。 河流湍急,扁舟行得极快,忽而逆流向上拐了两道弯,但见前方乌云盖顶般压下一座险峻山崖,明明是晴朗丽日,崖上却好似有大团的雷云缭绕。 俞白指着可怖的雷云:“那边是小九的……” 话音未落,忽觉风声锐利,只见岸边有数道飞刃杀气腾腾地朝身旁的令狐蓁蓁直刺而来。 偷袭?暗杀?这里不是太上脉吗? 令狐蓁蓁第一反应是躲闪,忽而转念想起自己是修士了,合该有点抵御手段——修士怎么打架来着?放飞刃互怼? 没等她想好,俞白已轻巧地将两枚飞刃夹在指间,与此同时,扁舟也被一股力道挡住,硬生生停在湍急河流中。 她望向岸边,怫然不悦:“不平,我说过许多次,同门间不该骤然发难。” 第51章 初来乍到(下) 岸边茂密的常青树后缓缓走出两道身影,一男一女,正是排行第六的沈均与排行第八的林缨。 沈均目光灼灼地盯着令狐蓁蓁,声音如利器般令人凛然:“为何不接我的招?速速过来与我一战!” 俞白眉头紧皱:“她的情况师尊昨日已交代清楚,你连一声小师姐也不叫?” “赢了我才是师姐。”沈均形容俊美,表情却一点都不俊美,刻薄得很,“一脉竟落魄到讲究起人情味来了,可笑。” 在这里与他争吵实在无趣,俞白索性不理他,只望向一旁的林缨:“系心,头疼好些没?” 林缨一直有头疼病,听说是入门前中过妖毒,自己去大荒前,她头疼正犯得厉害,今日一见,气色倒甚好。 林缨腼腆一笑:“多亏六师兄的针法,利索多了,我正向他请教这套针法。” 老六啥时候还通针法了?俞白万分诧异。 要说一脉九个修士谁人缘最不好,必是这个老六沈均沈不平。他性格十分孤傲,平日里谁都不搭理,但自己兴起时又会不管不顾地挑衅,同门师兄弟姐妹,除了大师姐都被他找过麻烦,动辄便骤然发难,美其名曰“斗法”。 在他后面新入门的七八九三个人刚来时被他折腾得够呛,他非要亲自验一遍修为,林缨被刁难的头疼病发作了半个月,从此一眼也不看他,这两年才稍稍融洽些。 在大荒就担心他要找令狐的麻烦,结果说什么来什么,他还真摆出个尖酸刻薄脸,万般刁难:“我不承认你是什么小师姐,除非你过来与我一战。” 周璟冷道:“这话你去找师尊说。” “我会去。”沈均毫不相让,“但我要先试试她的龙群飞刃。” 他要怎么试?龙群飞刃是杀招,试了他还有命吗?可若不答应,他会变得异常难缠。 当年周璟自己是被他缠得火起,最后两人大打一架。元曦更惨,他懒得搭理,结果沈均一直就守在洞府外面,足足断了他一个月的食水,他不得不出来时,饿得眼睛都绿了。 这位六师兄找人麻烦的手段一向是软硬兼施,十分棘手。 周璟烦躁地扁舟上重重一踏,水底拦住船体的黑网被风雷术扯个粉碎,扁舟顺着水流一下飘了老远,谁想沈均黑色身影如疾电般骤然飞在半空,数道漆黑飞剑发出极刺耳的声响,眼看便要将扁舟扯碎。 他娘的,没完了! 周璟随手一挥,潮水般的金光将那几根飞剑直接弹飞去山崖上,也不知撞上什么,震耳欲聋的雷鸣响了许久,震落无数积雪。 沈均哪里肯放过,方欲召出飞剑,却觉眼前青光闪烁,早有数枚风雷飞剑鬼影般扑来,将他逼退回岸边。 ------>> 一道竹月色身影疾电般从崖上落下,正是秦晞。 他多半是被飞剑的声势打断了静修,此刻满脸厌恶地上下看沈均,语气冷冰冰地:“六师兄好雅兴,在我洞府门口炸飞剑。” 沈均冷笑起来:“不错,就是我炸的,你待如何?” 秦晞颔首道:“那我陪你玩玩?” 哎?故意把元曦炸出来可不是叫他俩真打的!老九怎么回事?脾气也跟着炸了? 周璟急忙阻止:“我来!” 元曦向来吃不得亏,当年被沈均找了一个月麻烦,后来跟他打得把山顶一脉湖都搅混了,里面的鱼死了大半,气得师尊封闭山顶再不给人上,且严令禁止他俩再斗法。现下过去多年,两人修为又与当年不同,若再动手,坏了师尊的禁令不说,搞不好这次一脉山能被翻个底朝天,不能叫他们胡来。 沈均犹在嚣张挑衅:“你们俩一起上好了!还省了我的工夫!” 话音未落,却闻一阵奇异的呼啸声,飞刃像是一道光,又像一团迅疾的风,一个刹那便上至云顶,他下意识仰起头,便见巨龙般的飞刃群在澄澈蓝天下缓缓翻卷摇曳。 天顶白云如丝,庞大的飞刃群远远望去真像一条发光的龙穿梭在云间,先时飞得很慢,很悠哉,可渐渐地越来越快,上一个眨眼还在西边,下一个吐息已在东面。 沈均不禁动容:“这就是龙群飞刃!” “是。”令狐蓁蓁看了他一眼,“给你看要收钱,一两银钱。” 沈均陷入茫然:“一、一两银钱……” “这个人情,一两不多。” 她不再看他,只抱着胳膊欣赏日光下翻卷腾飞的发光巨龙。 那边厢俞白一面朝岸上的林缨使劲丢眼色,一面打圆场:“不平,你不是还要与系心讲针法么?” 林缨会意地按着额角皱眉道:“六师兄,我好像又有些头疼,你那套针法到底……” 还没说完,那道黑色人影已瞬间落在身边,伸指朝她颅顶轻轻按去,一面冷道:“不必与我装,小师姐就小师姐,我知晓她情况特殊。好了,不要动。” 林缨不由干笑两声。 ------>> 一场莫名大架被压下去,周璟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口气,见秦晞立在崖边背手朝这里看,他便大力挥手:“元曦!过来带你的小师姐游览一脉山!” 他特特把“你的”两字喊得特别响。 谁想这老九却缓缓摇头,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自己走,旋即返身进了洞府,雷云再次笼罩山崖。 是在努力修行? 令狐蓁蓁想起以前在师门大宅,二师姐巫燕君钻研手艺时,也会闭门不出,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 巨大的飞刃群飞去雷云上方盘旋了一阵,奇异的啸声远远传来也犹如龙吟般,忽然之间,飞刃群似烟花散开,漫天密密麻麻的光点如雨坠落。 像榣山上的天火。 她记得秦元曦挺喜欢那场天火星落,给他看看,让他高兴高兴。 后面的俞白悄悄扯了扯周璟的袖子:“你成天就会胡扯,老九和令狐哪里像是要私定终身的样子?” 元曦这个人跟谁都能和和气气地说笑两句,很难摸透他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她就没发觉他待令狐有什么异常特殊处。 周璟哼哼地笑:“三师姐还要多看看,uu看书 ww.uknshu才能看出他俩玩什么花,我就不信他俩一直不开窍。” 俞白瞥他一眼:“你以为自己就开窍了吗?” “哎,我……”周璟试图吹嘘自己两句。 俞白却打断他的话:“大荒既然出了那么多事,怕是一年半载去不得,今年你可有出门打算?想去青州还是豫州?” 如今这新一拨的一脉修士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多数是想往外跑的,太上脉讲究疏而不堵,对天性仅做引导,并不大加限制。 修士想要提升修为,静修是其一,而出门走遍九州山川,寻访探索天财地宝,借此开拓视界历练心性,则是一脉修士们最常选择的法子,因此出门是常事。 周璟不假思索:“扬州吧,没去过。” 东南扬州,灵风湖在那里。 俞白默然。 第52章 难入佳境 正月廿五,风回雪舞。 太上脉有规矩,每五十日一次,凡留在仙门内的修士焚香沐浴后须得换上羽衣,于卯时正在各脉大殿静坐调息一个时辰。一则为静心,一则为同门探讨修行事宜,毕竟修士们平日里各忙各的,很少能碰上。 眼下卯时差一刻,一脉山大殿门尚未开,天全然是黑的,雪花大如鹅毛。令狐蓁蓁刚甩去脑袋上的积雪,忽觉身侧多了个人,正是大师姐霜月君。 她笑得温和:“小师妹来得早,可住得习惯了些?” 这……她要的粗绳铆钉至今不见踪影,天天爬上爬下倒确实是习惯了。 令狐蓁蓁默然点头。 霜月君闲话家常一般:“听说这些日子老三和小七也忙着修行,指点你三大法的事现下是谁做?” 自然是无人指点,按说叫谁师尊就该谁教修行,可她都来一个多月了,从没见过大脉主,实实不晓得他“师”在何处。 令狐蓁蓁道:“他们说了三大法的窍门,我自己琢磨,但有好些不会的,可以向师尊请教吗?” 霜月君摇了摇头:“师尊为一脉脉主,日理万机,从来不会指导刚入门的弟子。你与别不同,虽在一脉,修行却要从头学起,向师弟妹们请教自然再好不过。” 是吗?可一脉修士们好像一直避着她,总也说不上话。 令狐蓁蓁索性向这位据说很厉害的大师姐请教:“大师姐,腾风我学不会。” 修士新入门有三大法:行之法、真言之法、袖中乾坤法。后两个她一点即透,唯独行之法很陌生,全然无从下手。 霜月君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腾风……” 令狐蓁蓁等了半日不见她有下文,一时摸不透怎么个情况,忽闻铜钟声敲响,卯时正,大殿门骤然开启,与此同时,一阵狂风也掀了起来。 雪片被狂风带动着四下乱飘,一道雪白身影乘着风无声无息落在不远处,果然是闭关静修的秦晞,掐着点腾风而来,还有半只软靴没穿好。 仔细算算,应当是四十四……不,四十五天没见到他,来中土后,好像反而不容易见他了,不像在大荒,天天见。 令狐蓁蓁扭头想看他,霜月君轻轻携住她的手,低声道:“小师妹,一个时辰后才好与师弟妹们说话,先忍忍。” 大殿内弥漫着一股平和中正的香气,地上每隔十步便有一方不大不小的青玉台,霜月君盘腿在台上坐下,声音极轻:“修行之事欲速则不达,平日里厚积薄发,待时机到了,便是一点即透。虽然你情况特殊,但刚入门一个月便想把修士三大法都学会,未免心气太高,慢慢来吧。” 说罢,她合目静思,再不说话。 ------>> 怎么中土仙门想学东西就是“心气高”?这是什么道理? 令狐蓁蓁没遇过这种情况,以前无论在深山跟大伯过,还是拜入神工君门下,勤勉好学都是被夸赞的长处,到了太上脉反而不对了。 好容易熬过一个时辰,她打算找霜月君就这个问题仔细探讨一下,她却早已飘然而去。 令狐蓁蓁翻身跃下青玉台,第一眼便望见身着雪白羽衣的秦元曦。他脚上的软靴已穿好,正与几个师兄弟一面说笑一面往外走,并没有回头。 这就走了?前些日子他天天静修,洞府大门紧闭,她识相地没去打扰,今天既然能出来,是不是能继续指点一下腾风?就算不指点,也可以说两句话。 她试图追上,可他身边两个年轻男修士将他推着走得飞快,眨眼便出了大殿。 令狐蓁蓁只得停下脚步,摸着右腕上的金雕镯怔怔发了会儿呆,忽见俞白走过来,笑吟吟地招呼:“在干嘛呢?一脉这些师弟妹你都见过了吧?咦?他们都走了?” 她愣了一下,突然醒悟:“他们没来过?这帮王八羔子!你来!我找他们算账!” 俞白的脾气说暴就暴,拽着她便走。 令狐蓁蓁奇道:“算什么账?” “他们多半有误解之心。”俞白怕她多想,连声安抚,“令狐羽是令狐羽,你是你,人死万事空,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千万不要多想。” 说的真对,真有道理,要是令狐羽的仇家们也这样想就好了。 令狐蓁蓁被她拽出大殿,方开口:“鱼白,你能再教教我腾风吗?我学不好。” 俞白不由惊奇:“怎么会只有腾风不行?” 她忽又恍然大悟:“估计是你没腾飞过,束手束脚的缘故,向来腾风都是把心一横跳下去,没什么好怕的。” 令狐蓁蓁只觉一团风把自己裹住,瞅着架势是往悬崖边送,登时急道:“等下!别急!” 俞白哪里理她,一派严师风范,谆谆善诱:“你把腾风心法默念三遍,凝神,静气。把周天运转起来,按照心法运行灵气。一,二,三,去!” 说着把风势一撤,就见令狐蓁蓁利落干脆地掉了下去。 俞白慌得连连唤起风势,足捞了三回,才险险捞住,被风裹住的令狐倒还淡定,满脸无辜地望过来。 “为什么?!”俞白震惊了,“怎么独独腾风学不好?” ------>> 不应当啊,修士入门三大法每个修士都要会,令狐身怀令狐羽毕生绝学,令狐羽会的她都该会,只不过除了龙群飞刃之外的东西没人教过她。按说如今有心法,她学起来理当像捅破窗户纸一样轻松,现在这是怎么个奇怪情况? 一道黑色身影缓缓腾风而来,却是沈均。 他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小师姐当然学不会腾风,令狐羽在来一脉前曾是二脉修士,跟随二脉主学的纸通神为行之法。令狐羽不会的,你自然也不会,与其费工夫学腾风,不如去找二脉主,想来那纸通神你学着比腾风要快。” 纸通神是什么东西? 令狐蓁蓁正要问,俞白已颇怀疑地开口道:“……你对令狐羽倒是很了解。” 沈均淡道:“就冲他能自创龙群飞刃,便是我仰慕的前辈。小师姐,我问你,看一次龙群飞刃当真只要一两银?” 令狐蓁蓁一下来了精神:“不错,你要看几次?” 沈均伸手入袖,取出十两银钱递给她:“还剩下九次。” 竟然有这么上道的人! 她两眼放光:“现在就要看吗?” 他好似是个比她还干脆的人:“今日我有事,下次吧。前些日子冲撞一事我便算赔礼了,告辞。” 哦,好,她会记着的。 令狐蓁蓁捏了捏手里的十两银钱,uu看书 ww.uukanshu 她就欣赏这种有事说事,还懂礼尚往来的干脆作风,忍不住感慨:“他不错。” 头回听见有人说沈均不错,俞白哭笑不得:“你别听他的,这家伙说话做事毫无规矩,咱们是一脉修士,哪有找二脉主学术法的道理。” 而且因着师尊把令狐带进一脉的事,搞不好二脉主气恼至今,别看他是个脉主,其实还蛮小气的,多半求了也不肯教,何必碰一鼻子灰。 令狐蓁蓁却道:“我两个都要学。” 俞白大是惊奇:“为什么?行之法只需一个就够了。” “腾风是我想学的,而且令狐羽不会。纸通神他既然会,我也要会。” 俞白觉着自己好像懂了她的意思,一时还有点琢磨不透,索性笑道:“既然如此,腾风还是让老九的水磨工夫从头一点点教你,正好今日修士不闭关,直接找他去。” 第53章 雪中小狐 夷光崖乃一脉山最险峻的山崖,崖下水势极为湍急,崖上风势近乎狂暴,崖边更有巨大的引雷石,秦晞修风雷二行,这是大脉主特意为他选的洞府。 一般按他的懒散劲,是不会管崖上雪的,昔年曾有夷光崖积雪比人高的的事迹,然而此刻崖上竟扫清了雪痕,洞府的阵法是关着的,院门大敞,内里说笑声不断。 俞白倒有些诧异,方落在院门前,便听里面老四季远的声音响起:“才说三师姐,人就到了!今儿老九把他藏的几坛子‘一醉方休’都拿出来了!咱们可得全部喝干净!” 说罢,屋内呼啦啦涌出好几个修士,然而见令狐蓁蓁也在,众修士立即收敛面上笑意,淡然行礼:“见过小师姐。” 这位小师姐的突然出现,导致一脉修士们快把令狐羽的事迹翻烂了。令狐羽本人是魔头姑且不说,她也不仅仅是“女儿”,关键有孤莲托生这么个暧昧的东西。虽能理解师尊把她带回一脉是避免太上脉绝学流落在外,可一脉修士皆是少年天才,爱惜名声,实在难以对她生出亲近心,反而还有些警惕。 俞白奇道:“你们聚在老九这里做什么?不怕他把你们灌醉了丢雪堆里不管?” 老五端木延在后面踢了秦晞一脚:“这老九不厚道,偷偷摸摸自己一个人突破境界。” 俞白扬眉笑道:“突破境界?怪道这些天不见人影,果然是件值得喝到醉的喜事!他藏了几坛一醉方休?我看老九的德性是不会都拿出来,咱们可得好好搜刮一番。” 三师姐发话,众修士一窝蜂嘻嘻哈哈地进了屋,季远见那传说中的小师姐还独个儿留在外面,不由偷偷看了片刻。 她穿个羽衣都像妖姬,总觉有些危险。 “听说她时常往老九这里跑。”他压低声音,特别严肃,“刚才在大殿也是差点黏上来,我们不能任由她玩弄老九!” 端木延连连摇头:“居然跑来勾搭老九,他懂个屁的怜香惜玉,搞不好能放风雷术把人炸吐。好好一个美人,却白长了双眼睛。” 俞白见他俩鬼鬼祟祟说些废话,忍不住一人狠踹一脚:“胡说八道!再叫我听到你们说这些东西,都关去冰狱峰!” 冰狱峰何其可怕,三师姐更加可怕,两位师弟立即变得柔顺而安静。 * 说笑声从敞开的屋门内流淌而出,修士们所谓“搜刮”只是玩笑,眼下三三两两或坐或站地抓着秦晞闲聊,又温馨又热闹。 像是一张好看的画,只是融不进去。 令狐蓁蓁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那些是他们的热闹,虽然里面有她熟悉的秦元曦和葱花俞白,可他们的过往与世界与她全然无关,她头一回觉着自己像个外来者。 为什么?头一回去师门大宅也没这样。 ------>> 她思索难题似的揉了揉脑袋,开始慎重而轻缓地在雪地里踱步,小心翼翼打量这座让她很在意又很陌生的庭院,细嗅气味,暗暗观察。 头一回进秦元曦的院落,这里比师门大宅可大多了,房屋也是疏朗有致,可惜遍地积雪,主人家全然没有打理的意思。 雪仍在扑簌簌地下,睫毛上也堆了雪,令狐蓁蓁刚甩了下脑袋,忽闻木窗被打开,她急急转身,满头的雪片稀里哗啦往下掉,便听窗后人笑出了声。 秦晞被她的模样逗乐了,她多半是还不习惯真言术得撑在体肤三寸外,这落了满头满脸的雪,还不化,看着像只裹在雪里的小狐狸。 之前他就看见她了,从来也没见大荒人客套胆怯过,既来了,合该大大方方进屋才对,可他方才没找着她,原来还躲在外面,轻手轻脚观察敌营似的。 心里有个声音冷淡地提醒着:不要管她。 可他发现同门师兄弟对她的态度好像有些微妙,是在排斥?一个多月不见,看来她过得不大容易。 秦晞觉着自己从未这么好心过,只忍不住俯在窗棂上朝她招手:“进来?” 雪里的小狐狸马上朝他跑过来了,雪片犹随着动作一团团弹飞,眨眼奔到眼前,媚而长的琥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莫名露出个好久不见的眼神。 他下意识将她鬓边的雪片弹去,因见她两只手撑在窗框上,试图往里钻,便摇头:“又要从窗户进?” 在大荒是这样,来中土还这样,唉,大荒人。 令狐蓁蓁立即转身往屋门走,顺便甩去满身雪花。 刚进门,秦晞便递来一杯酒:“你尝尝中土酒,与你们大荒的酒可不是一种东西。” 杯中酒液清澈如水,嗅起来浓香四溢,果然与大荒的杂色酒颇为不同,倒更类似炎神之宴开启时,榣山泉眼里涌出的美酒。 她刚要喝,他忽又拦住:“这酒叫‘一醉方休’,饮前须得端个架势,否则一口就醉。先不急喝,我教你。” 众修士见他与这位小师姐言谈甚自然,毫无疏离感,不由暗暗称奇,纷纷凑上前看热闹。 令狐蓁蓁学着秦晞的架势,将白玉酒杯托在掌中,轻轻抛起,手掌翻转数下再轻轻接住。她那双手细而白,却异常地稳,一滴酒未曾洒落,旋即并起两指在杯口拂过,念道:“不会醉。” 语毕仰头一口喝干,因觉酒味甚烈,她眉头拧得死紧。 周璟哈哈大笑:“你还是悠着点,别跟在大荒似的喝酒如喝水,不然这‘一醉方休’真叫你一醉方休了。” ------>> “中土酒都有名字?”她觉着新奇。 季远见她并不妖挑刁钻,便笑道:“咱们这里的酒名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一醉方休是九脉修士们酿的,须得九清山本地的水与粮,方能酿出这种滋味,正因饮过的人没有不醉的,所以师尊为它取名一醉方休。” 有意思,令狐蓁蓁饶有趣味地盯着他:“还有别的名字吗?” “离九清山最近的碧桃湖有种酒,叫枯木逢春。”端木延亦凑过来插话,“据说疲惫时饮来,可提神醒脑。” 酒也能提神醒脑?她头一回听说。 季远犹在口若悬河:“还有妖兽内丹酿酒,修为不够喝了就会生出各种异状。上回我们去青州,有个人全身都长了鱼鳞,吓得城里人以为是什么妖怪,结果只是不小心喝了鱼妖内丹酿的酒。” 这里和大荒真有太多不一样,很新鲜,很新奇,却也是异常陌生的。 修士们越说越热闹,最后连二师兄楼浩也凑过来听师弟妹们海阔天空地聊,老八林缨更是破天荒饮了一杯一醉方休,整张清丽的脸都红了。 俞白今日罕见地饮酒过量,一直在那里笑,此时多半是笑累了,只支颐撑在矮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一旁的周璟与楼浩说话。 二师兄天下九州都去过,周璟正兴致勃勃地问他扬州有什么景致。 俞白酒意上头,突然一脚踢过去,把他吓一跳,uu看书uuknshuom 视线终于落在她身上。 她不由哈哈大笑。 半醉的季远对传说中的小师姐已彻底没了戒心,凑过来一头撞在令狐蓁蓁肩膀上,口齿不清地央求她:“小师姐,下回给师弟我见识见识龙群飞刃好不好?” 令狐蓁蓁茫然地看着他,有些认不出是谁。 天色已暗,屋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她只觉那光亮朦朦胧胧地,像师门大宅里的灯,不由揉了揉眼睛。 一只手拍了拍肩膀,秦晞凑过来,示意她往旁边让,旋即毫不客气往她和季远中间一插,坐得利落干脆。 都被人误解了一个多月,他可是难得不嫌麻烦主动替人解围,现下既然误会解开,男女之间的礼节还是要注意下,万一又叫他们产生什么更奇怪的误解怎么办?他岂不是白忙一场。 秦晞又把季远稍微推开些,离喝高的老四老五远点就没事了。 第54章 此处晨曦 周璟笑得差点把酒吐出来,四处看一圈,老八林缨不胜酒力早已先离开,剩下的除了二师兄楼浩都已睡一地。最难得的是俞白,她破天荒地醉了,嘴里还不知咕哝什么梦话。 他索性起身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叫他们在这边睡,我可不想搬醉鬼。二师兄,咱们先走?” 楼浩甚体贴地嘱咐:“元曦,天寒地冻,好歹给你师兄姐们盖床薄被。” 元曦做东道主倒是不小气,但向来惫懒照顾人,以前也有过醉倒在他洞府的事,隔日大家起来发现门窗大开,一个个就睡在冷冰冰的地上,压根没人管他们。 秦晞“哎”了一声:“丛华把令狐送回去吧。” “你自己送。”周璟给他个“看好你”的眼神,在一脉山他可不会迷路,合该他照顾她。 谁想令狐蓁蓁大约见他们要走,也没事人似的利索起身。 她足喝了一整坛一醉方休,脖子耳朵都醉得通红,步伐却快且稳,轻巧地避开地上三个醉鬼往屋门走去。 这是醉还是没醉? 周璟在后头追着问了什么,她像没听见似的,也不说话,一时走到洞府大门处,被府门阵法困住绕了两圈,忽然摸向院内老树,轻轻巧巧地攀上去,枕着冰雪倒头便睡。 什么玩意,喝醉就喝醉,还到处乱跑! 周璟简直哭笑不得,一旁的秦晞毫不客气,拽米袋似的把人从树上拽下,拎在手里一看,她居然没醒,睡得鼻息深邃。 楼浩含笑道:“小师姐刚做修士,睡梦中只怕撑不起真言,元曦可别让她冻着,生病了便是你的过错。” 周璟憋着笑与他一同出院门,便听他又道:“小师姐是心怀坦荡之人,可见人还是要来往过方知如何,不可捕风捉影。” 他不由诧异:“二师兄曾对令狐有误解?” 楼浩道:“何止是我。也是,元曦对小师姐的关注超出常人了,会发觉也不意外。不过这老九,聪明劲时而灵时而不灵,叫人看着干着急,索性不看。” 二师兄终究是二师兄,实实是个妙人。 “丛华这趟回来,也变了不少。”楼浩背手在积雪上款款前行,“遇到哪位姑娘叫你突然开窍了?” 周璟差点真把一肚子酒吐出来:“哪有这种事!二师兄你不要乱说啊!” 楼浩笑道:“是不是乱说,来日自见分晓。不过,怕是有人要伤心欲绝,你看看你,真作孽。好了,我还要去做晚课,先走一步。” 他倒好,自己去晚课,留下被搅乱一池春水的周璟发了半天呆——开窍?他又不是老九那蠢货!伤心欲绝是什么意思?他作什么孽了?看不出二师兄还会开这种无聊玩笑。 ------>> * 令狐蓁蓁又梦见了大伯。 夕阳的柔光依然映在他背上,却是她没印象的一幕,他神色冷冷地与她说着什么,有些叫她不愉快。 她想做个愉快的梦。 于是梦境马上变了,她回到了阳光灿烂的小院落,二师姐用笸箩装了花朵放在太阳下晒,师父在屋门前整理手艺人工具。她可以砍柴,也可以挑水,亦或者去学木雕,师父说过,从云雨山回去便该教她木雕。 渐渐地,莹莹絮絮的天火如星落,与漫天飞雪交织,可风却是炽热的,暖洋洋的晒干花草般的香气铺天盖地,好熟悉的气味,仿佛也曾从谁人的衣袖发间散溢出来,让她很喜欢。 令狐蓁蓁满足而慵懒地翻了个身,总算能够沉沉地睡很久,多半是回了师门大宅,不然床褥不会这么舒服,枕头也不会这么软,被子……身上有被子,她从来不盖被子——这是哪儿? 她骤然睁开眼,天刚蒙蒙亮,屋门大敞,细细的风从外面轻轻灌进来,竟是和暖的。 外间院落积雪满地,主人家毫无清扫的意图——不是师门大宅,也不是她的洞府,这里是秦元曦的院落。 正厅地板上歪七扭八躺着俞白他们,正睡得香甜。 对面窗下铺了层褥子,秦元曦犹在熟睡,绵长的吐息缓慢起伏,与细微风声纠缠在一块儿。 他既没亏待自己,也没亏待她,就他们两个有被褥枕头。 令狐蓁蓁静静看了许久,窗外雪不是雪,风不是风,一切都朦朦胧胧地,唯有晨曦清透而柔淡,静谧而幽远,笼罩他半张脸。 她慢慢躺了回去,想起倾仙城那片火光海洋,他与她说:元宵的元,晨曦的曦,叫我秦元曦。 元曦,第一道晨曦,原来是这样子的。 莫名盘桓心头的无解失落忽然间烟消云散,此处甚好,她喜欢。 * 辰巳之间,冬日浅浅阳光洒落整个庭院,风声缓缓,一片安宁。 很快,细碎的踏雪声便破坏了这片安宁。 端坐静室窗下的秦晞把眼睛撑开一咪咪缝,便见令狐蓁蓁散着头发,一面揉眼睛一面往洞府大门处蹑手蹑脚地走。 可算醒了,看来即便是饮酒如水的大荒人,对一醉方休也没什么抵抗能力,在大荒天天掐着卯时就醒的人,竟能睡到现在。 ------>> 不过她这就走?占了他的被褥枕头,连个谢都不说,这可不好。 眼见她在府门前徘徊半日,似是拿府门阵法没辙,只能四处乱绕,一路往积雪甚多的崖边去了,秦晞终于开口:“你不道个谢就回去?” 令狐蓁蓁拔腿就往正厅跑,不晓得是睡意犹存还是饮酒的缘故,她的面颊眼皮都泛着红晕,嘴唇更是红得像刚擦过胭脂,多而浓密的长发散在双肩背后,颜色还比常人浅淡,看着蓦然小了两岁。 像一只两眼放光的小狐狸奔过来。 秦晞停了一会儿,问:“三师姐说要我从头教你腾风,有这回事?” 她点头。 “我近日须得静修,你既是从头学,马虎不得,再等几个月。” 她的话却有些出乎意料:“没事,你好好修行,我可以请教其他师弟妹。” 她打算请教谁?周璟俞白都马上要突破境界,肯定没工夫教;楼浩难得一见;林缨就不是能教人的料。她是要请教性子浮夸的季远,还是毫无正经的端木延?亦或者,是那个讨厌的沈均? 秦晞缓缓道:“你也可以先找二脉主把纸通神学会,令狐羽曾是二脉修士,行之法是跟二脉主学的。” 原来他也知道。 “我知道,uu看书 .沈不平说过。” 头一回听见她嘴里这样流利而不犯错地吐出人名,偏偏是沈均。 秦晞看了她一眼:“他还说什么了?” 她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高兴,自来了太上脉,头一回见她露出这种神情。 “他给了我十两银钱,要看十次龙群飞刃。” 他倏地皱起眉头:“有一次就有十次,有十次就有百次,你次次都答应吗?” 令狐蓁蓁愣了一下:“应该不会看一百次吧?” 那可真不好说,以沈均的性子,搞不好能看一千次。 “中土这里令狐羽的仇家只会比大荒更多,你不想麻烦上身,龙群飞刃最好少用。”他慢条斯理地又补了一句:“下次记得把银钱还给他。” 第55章 纸折通神 一脉的修士们能凑一块儿饮酒谈笑终究是个难得事,酣畅淋漓地痛饮后,各自还是忙自己的修行去了。 太上一脉听起来气派,却绝无进来后高枕无忧的好事。多少年下来,因着修为再上不去被一脉剔除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仙门的规则向来简单残酷,不进则退。 令狐蓁蓁很认同这个质朴的道理,无论为着什么理由,既然来了,那就要学好。做手艺人如此,做修士也不例外,她一向是个尽职的人。 所以,为了早日学得行之法,她决心去找二脉主。 太上脉所处的地方叫九清山,还有个名字叫九脉清源,听说天地灵气最磅礴处就是这里。九座巨大山脉一层层环绕,仿佛被天神之力攒在一块儿,中心的山更是无比高,顶上是山峰般恢弘壮丽的千重宫。 据秦元曦说,太上九脉之间的修士并不能随意前往彼此的脉山,若想找二脉主,二脉山去不得,只能来千重宫等,这里是九脉之主与无数长老们处理仙门事务的重要场所,脉主们总有三四天要来一趟。 真的三四天来一趟?令狐蓁蓁很怀疑。 她可是连着来五天,从卯时等到戌时,不要说二脉主,鬼影都没见着,积雪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身体和心都挺累的。 想在太上脉学点东西可真不容易。 从左脚站换右脚站,从抱臂到缓缓踱步,就在令狐蓁蓁觉着今天二脉主大约也不会来的时候,不远处突然有个儒雅的声音响起:“咦?你这小姑娘怎么跑来千重宫了?” 终于等到他! 令狐蓁蓁一阵激动,飞快转身,便见二脉主领着两个年轻修士,朝她颇为慈和地微笑。 她方欲提纸通神的事,想起秦元曦说须得一个人才行,便临时改口:“二脉主,你有空吗?” 他好似一点也不意外,只嘱咐后面两个修士:“你们先进去,在里面等我。” 说罢,他做了个手势:“来,小姑娘,这边讲话。” 他款款走至狂风暴雪深处,不等她开口,忽然道:“你是来找我学纸通神的?” 令狐蓁蓁一个顿没打,点头道:“是。” 二脉主反而笑起来:“你可有与唐大脉主报备过?一脉修士来找二脉脉主学术法,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若较真起来,搞不好你会被送去冰狱峰思过。” 还要报备的?她有点懵。 按照秦元曦的说法,令狐羽以前是二脉修士,对弟子来说,一个好老师难得,反过来也一样。二脉主必然很想念令狐羽这样资质的弟子,不然也不会被大脉主骗去大荒,所以她来求他,多半能成。 ------>> 眼下并不像“能成”的样子。 令狐蓁蓁低声道:“我没有报备,你不能教?” 他扭头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感慨:“跟你父亲完全两个性子,若是他,必要说服我心甘情愿教他。” 他们好像总喜欢拿她跟令狐羽放一块儿对比,她开口道:“我是我,他是他。” 二脉主饶有趣味:“我懂你的意思,然而人生在世,逃不开这些血脉旧缘。你不喜欢总被人提及令狐羽,可你也是依仗他才能进了太上脉,才能会龙群飞刃。” 她像是全然不会被类似的话触动一般:“他给我修为,我承受他的麻烦。” 二脉主摸了摸花白胡须:“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志却不易动摇。那,你打算用什么法子说动我教你纸通神?” 这个她可不擅长。 令狐蓁蓁只好问:“你要什么?” 二脉主啼笑皆非:“好好的求学,被你搞得如一场买卖,也不知谁教的你这德性。” 是大伯的教诲,他总说不可以被外面绊住,人情因缘须得结清,她觉着用钱结清最快了,干净利落。 若是给钱就能有条不紊地把该学的太上脉术法学会,那该多利索愉快。 二脉主看了她几眼,忽然问:“你在这里等了好几天吧?” “五天。” 他无奈地叹口气:“也罢,堂堂一脉修士跑来向我请教纸通神,我还能不答应不成?唐大脉主真是厉害,人被他带去一脉,现下还来找我学术法,好处都被他占去,便宜了他。” 说罢伸手入袖,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纸青凤,抛出后见风长了数丈,轻轻巧巧地悬在崖边,犹如活物一般。 “你父亲我只教了一遍。”他指尖轻晃,纸青凤翩跹飞舞起来,“你我也只会教一遍,成不成就看你的悟性了。” …… 一个时辰后,令狐蓁蓁骑着纸飞龙,不快不慢地回了一脉山。 ------>> 脑袋上好像还残留着二脉主手掌上的温暖,见她那么快能学会,他看上去很高兴,甚至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由衷地夸她:“很聪明,很好。” 她不免又想起大伯,那些美丽的映在他背上的霞光,还有他掌心的温暖。 世事无常,她离开大荒来到了中土,尚不知归日,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大伯了。 纸飞龙款款降下,沿着已结冰的灵蕴河摇曳飞舞,狂风暴雪中,令狐蓁蓁只觉远处好像是周璟在叫自己:“令狐!” 她扭头找了半日,但见河岸边怪石嶙峋,方忆起这附近应当是巨鹿馆,给修士们斗法用的,此刻站在怪石上热情冲她挥手的四人明显刚结束斗法,一个个头顶犹冒热气。 季远和端木延夸张到连外衣都脱了,提手上一面叫一面挥动,很快便被俞白一人一脚踹得再不敢动。 这段时间秦元曦天天忙着静修,他们四个倒是时常凑一起。 纸飞龙当即转向,刚飞了一段,却听俞白惊呼起来:“小心!” 令狐蓁蓁一愣,顷刻间忽觉头顶光芒大作,好似太阳悬在近前一般,她下意识遮住眼睛,身体像是被风吹起,叶片般乱飘,紧跟着数道风势急急追来,将她罩在其中以免摔伤,周璟已急急开口:“大师姐!二位长老!手下留情!小师姐尚未学会腾风!” 一个柔雅的女声缓缓道:“尚未学会腾风,却先偷学二脉主的纸通神,太上脉何时有过这样的规矩?” 俞白心中大呼不好,平日里二脉主小气得很,偏生今天不小气了;平时想见大师姐和长老们一面都难,偏生就这会儿撞见,这都是什么诡异的巧合? 她勉强说道:“回长老的话,小师姐刚来,尚不知九脉规矩。” 另一位皓首微须的长老说道:“尚不知九脉规矩,却知找二脉主学纸通神?” 众修士不禁都微微发怔,uu看书 .uukanshu 怎地长老们突然较起真来了?照这么个趋势,接下来肯定就问谁教唆的,老六老九指不定都要往冰狱峰走一遭。 “是我自己去学的。”令狐蓁蓁抬眼望向半空的霜月君和一男一女两位很面生的长老,并不见惊惶,“因为令狐羽会,所以我学。” 那慈眉善目的女长老语气淡漠:“他会,你便要学。他还无恶不作,你也要学?” 令狐蓁蓁道:“修行是修行,做人是做人。把我带进太上脉,不就为了还原一个修为精湛的令狐羽?” 不为了保留令狐羽精湛的绝学,难道还为了照顾魔头后代吗?手艺人弟子学手艺,修士学术法,再正常不过,独他们太上脉规矩一箩筐,麻烦事特别多。 霜月君带了些嗔怪望向她,犹如看一个调皮的孩子:“小师妹不可这样与长老们说话。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先找师尊报备,再学纸通神才合乎规矩。眼下你犯了错,按惯例,须得去冰狱峰思过三日。” 第56章 黯然1刻 在场四个年轻修士一听“冰狱峰”三字,脸色都不大好看,季远和端木延尤甚,他俩年少时最顽劣,算是冰狱峰的常客。 季远干咳一声:“大师姐,不好吧?小师姐只能算刚入门。” 冰狱峰是三脉山的一座山峰,算不得高,但因三脉主施了冰封术,终年冰封雪埋,修为稍弱的修士在上面待不到一个时辰便有经脉冻结之苦,痛楚难言。让小师姐待三天,人多半就回不来了。 霜月君冷道:“你们也知道她刚入门,平日不说扶持指导,却教唆她犯错,合该让你们起在冰狱峰住几天。” 可小师姐情况特殊是师尊亲自交代的,令狐羽会的她迟早都要学,报不报备不过是套死板规矩,一脉向来行事灵活,大师姐怎么突然揪着不放? 修士们还想再说,令狐蓁蓁已开口:“我可以去,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皓首微须的男长老道:“当真?你于修行还不通,去冰狱峰只怕有性命之忧。” 学个纸通神就性命之忧了?在太上脉学个术法这么危险? 令狐蓁蓁头大了一圈:“那我什么都不学,混吃等死,你看行吗?” 霜月君蹙眉看了她一眼:“不得胡言。” 她转向两位长老:“小师妹初来乍到不知规矩,所谓不知者不罪,惯例虽是惯例,还请长老们网开一面。” 两个长老却微微笑起来,男长老说道:“长得像,性子倒截然不同。” 女长老亦温言道:“所喜年纪尚小,此次可要好好教导,莫走上她父亲的老路。” 说罢,她袍袖轻扬,令狐蓁蓁只觉一股柔和的劲道将自己轻轻送去怪石上,与周璟他们站在一处,定睛再看时,两位长老已翩然而去。 霜月君只望着令狐蓁蓁摇头:“千重宫是什么地方?你在那边徘徊五日,长老们早就注意到了。既是偷学纸通神,如何不避着些?真是胆大包天,说话还莽撞,好在长老们不与你计较。” 搞了半天是来吓唬人的,想不到长老们还挺闲,年轻修士们登时松了口气。 俞白问道:“大师姐,我记得这两位长老以前曾为二脉修士,该不会以前是令狐羽的师兄师姐吧?特意来看小师姐的?” 霜月君颔首:“二位长老都是念旧之人,我才带他们来看看,却见着你们几个贪玩鬼。” 俞白向来与她亲近,当下抱住她的胳膊笑道:“那大师姐是不是没事了?你好久没和我们饮茶聊天,咱们去丛华洞府里坐坐?他那边松树多,正好欣赏雪景。” 霜月君慈和地轻拍她脑袋:“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别成日贪玩,同门间友爱虽好,但修行上惫懒,可真要去冰狱峰了。” ------>> 一脉哪里来的贪玩修士,大师姐说个场面话,修士们也场面地齐齐躬身称是,待她走远,一个个便其乐陶陶地往周璟洞府奔去。 相比较令狐羽窝在逼仄的山间罅隙,秦元曦睡在悬崖边,周璟的洞府总归是个正常人住的地方,建在一片雪松林中,安静又雅致。 刚一进门,季远就迫不及待连声道:“小师姐!能不能让师弟再看看刚才那条飞龙?” 令狐蓁蓁大方地将纸折龙抛出,任由他咆哮着扑过去对气派霸道的飞龙搓揉翻滚不休,满庭松树上的雪都被抖落大半。 端木延忽然凑过来,声音和表情都特别诚恳:“小师姐,你既然会了三大法,便该学入门术法了,师弟愿意倾力指导……” 那边和飞龙玩得不亦乐乎的季远听见,急忙抢道:“师弟也愿意倾力指导!” 哦哦?!难得他们如此热情善心,令狐蓁蓁忙不迭地点头。 周璟嗤笑:“我跟你们讲,惹恼了元曦,我可不帮你们打圆场。” 令狐蓁蓁惊讶了:“为什么会惹恼他?” 是啊,为什么呢?他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块不开窍的顽石:“元曦多半觉着指导你是他的分内之事。” 端木延神色暧昧:“一脉修士不分彼此,谈什么分内之事——说起来,老九发怒的样子我好久没见了,怪想念的。” 难得见元曦对哪个姑娘上心,这一池浑水,不搅和搅和怎能甘心。 季远却在货真价实地不服气:“怎么就成老九的事了?指导小师姐人人有份!” 这世上许多人是装蠢,但这位求远师兄是真蠢。端木延踢了他一脚。 俞白说不上是怜爱还是嫌弃,拍了拍季远的脑袋:“求远,你不适合凑这种热闹,算了吧。” 话音刚落,忽闻一阵奇异的嗡鸣声作响,正是传信术独有的动静。 一张信纸幽幽悬浮在周璟手边,并未装进信封,上面只潦草地写了一行字:【我会传信术了】,想不看见都难。 周璟一怔,瞬间便反应过来必是叶小宛,回中土这么久才学会传信术,发个信还如此随心所欲,依旧不成样子。 他嫌弃地勾起嘴角,随手把信一折丢进袖袋里,忒没礼貌,他可不会回这种信。 俞白突然问:“怎么,不回吗?” ------>> 周璟有些愕然,三师姐喜怒无常是有的,但过问私人信件往来却不是她的一贯作风。不等他说话,她又道:“是灵风湖的叶师妹吧?” 端木延立即伸长了脖子:“灵风湖!听说里面只有女修士!老七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璟皱眉笑了笑:“在大荒认识的小丫头,口无遮拦,没什么礼貌。” 俞白淡道:“我看她倒是口齿伶俐,礼节周全。” 刚说完,第二封信便递过来了。 这次的信像样得多,叶小宛上来便是一通问候,中间解释了一堆以为他们还留在大荒收不到传信,自己只是瞎写的,最后才热情洋溢地邀请他们春暖花开之际去灵风湖玩。 周璟眉梢扬起:“难为她一直记着。三师姐,今年要随我们去灵风湖玩么?” 俞白不说话,倒是端木延扑过来一把掐住他:“老七!带我去!” 带他去才见鬼,周璟一口回绝:“免谈。三师姐?” 俞白冷淡地抿了抿唇,声音更加冷淡:“我近日想突破境界,你们去吧。” 叶小宛倒是在信里盼着她,不过也罢,他可没法强迫她去。 他只点了点头,季远却怒道:“三师姐不去,uu看书ww.uknsh.om老九忙着静修肯定也不去,不成!我不允许老七和小师姐单独出门!必须带上我!” 周璟用下巴朝令狐蓁蓁指了指:“你们放心,她去,元曦必然去。” 接下来一整天,他的情绪都莫名高涨,俞白却再没说过话,只默默把玩令狐蓁蓁手上的金雕镯。 金器在太上脉向来算个俗物,这里的修士们更喜欢玉器做异宝,可她觉着黄金璀璨的光华特别适合令狐。她适合浓烈的色彩,即便穿着雪白羽衣,都是鲜艳妩媚的。 没来由地,她心底生出些艳羡来。大师姐也是霜华明净般的美人,林缨亦是清丽婉约,那个叫叶小宛的姑娘更是甜美灵动。 唯独她自己,字赛雪,却生得寡淡。 或许美人们才能在感情上求仁得仁吧。 俞白极少生出这种晦暗心情,自己拍了拍脑袋,飞快将其驱逐出脑海。 第57章 雪月风花(上) 三月初三,乍暖还寒。 令狐蓁蓁来到中土三个月,头一回离开一脉山出门。 纸飞龙在薄雾轻云中摇曳穿梭,周璟也不知是觉着稀奇,还是因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从龙头走到龙尾,再从龙尾走回龙头,根本停不下来。 被迫结束闭关,从洞府里出来的秦晞只坐在龙头打呵欠,犹带睡意:“小师姐,师弟陪你出门浪费不少修行时日,你须得给我些报酬。” 他现在对着她不叫令狐,只叫小师姐,且是丝毫听不出敬意的叫法。 令狐蓁蓁诧异地看着他:“陪我?” 他颔首:“你初来乍到,师弟这才作陪。” 真的?总觉他是信口胡扯。 “你要什么报酬?” 秦晞摸了摸身下的纸飞龙:“教师弟纸通神吧。” 他随口玩笑,谁想旁边的令狐却利落干脆地点头:“好。” 真的教?他扭头看她,她却已从袖袋里摸出一沓白麻纸:“你喜欢什么样的坐骑?” 秦晞忽生一阵罕见的迷惘,许久不见,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明明不应当是这个反应,为何要当真? “谁来问你都教?”纸通神这么不值钱的吗? 令狐蓁蓁想了想:“不,我只教你。” ……为什么只教他? 秦晞一下坐直,像是突然被一根绳子拽住似的。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大荒的倾仙城,他也有过同样的疑问,明明是三个人,为什么她只牵他。那时候他没琢磨明白缘故,这会儿依旧琢磨不明白——而且,问了后,她搞不好就跟上回一样,说出“教别人”的话。 只有愉悦仿佛长在石缝里的花,它非要钻出来,顽强而不死,让他欲罢不能。 秦晞皱眉移开视线,四处胡乱张望一圈。 那些艰难的愉悦里又莫名生出一股不可解的怒气,不知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她,他扬手在她脑壳上重重一敲。 ------>> 肩上一痛,是令狐蓁蓁毫不留情的还击,秦晞“嘶”了一声,不得不低头看她。 她多半觉得有打有还的账算清了,一派神清气爽,手里还捏着那叠白麻纸,媚而长的琥珀眼睛正静静望着他,等待着回答。 秦晞默然许久,忽然开口:“那就折一只狐狸。” 她递来一张纸:“你自己折。” 这个就有点为难他了,他摇头:“我不会。” 曾为半个手艺人的底气还是有的,令狐蓁蓁二话不说替他用小刀裁纸狐狸,秦晞凑过去特别苛刻地提要求:“要眼睛长长的,尾巴也长长的那种。” “好,我尽量。”她一点儿没生气,满足客户的需求是手艺人的素养。 天将黑时,纸飞龙终于顺利来到扬州地界的灵风镇,秦晞的纸通神也学得差不多了,巴掌大小的纸狐狸骤然长大,连头带尾只长了两尺左右,看着十分可爱。 “太小了,没法骑。”令狐蓁蓁跟个严师似的,“你再重做一次。” 秦晞眼里露出的反而是满意且欢喜的色彩:“谁说我要拿来骑。” 眼睛媚而长,也有着长长尾巴的纸狐狸轻飘飘落进他怀中,被他一会儿捧手里,一会儿拎着晃,最后把它摆在肩膀上,怪神气的。 原来他这么喜欢狐狸。 令狐蓁蓁正想也摸摸纸狐狸的小脑袋,忽见桥畔有家店铺,架子上放的全是一沓沓她从没见过的树皮纸,更有一些手艺人常用的工具在卖,她两只脚不受控制就进去了,捏着那些银灰色闪闪发光的树皮纸细细打量。 据老板说,这是雕棠树皮纸,中土手艺人最常用它当符纸。 令狐蓁蓁一口气买了两百张,兴致勃勃地弯弯曲曲的青石路往前走,像是又回到了大荒,今晚她就试试雕棠树皮纸手感如何。 天色已暗,各色灯笼照亮了灵风镇。东南多水脉,这座小镇像是建在纤细秀丽的河流之上,几乎每走几步便有一座玲珑石桥,河上扁舟往来不绝,倒好似坐船才是本地人的行路之法。此时月色灯火倒影水中,上下辉映,是她从没见过的景致。 令狐蓁蓁下意识放慢脚步,忽觉纸狐狸蹦上了肩膀,长长的尾巴勾住脖子,她一转身,果然是秦晞站在桥畔等她。 灯火的光影映在他荼白的衣服上,人海里,只得他眉眼清晰而深刻。 她情不自禁向他走去。 刚到近前,却觉他抬手一把摁在头顶,不给她再靠近似的。 ------>> 长袖轻轻拂过耳畔,他将纸狐狸拎了回去。 好似觉得这样摁着她很有趣,他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开口却道:“丛华不见了。” 令狐蓁蓁奇道:“他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吗?” 秦晞四下里看了一圈:“就等你这会儿工夫,他走得没影。” 所以眼下就是两个都不认路的人凑一起了? 令狐蓁蓁沿着桥畔走了一段,忽闻河对岸不远处高高建在架空竹桥上的茶楼里传来阵阵昂扬顿挫的说书声,听起来特别诙谐有趣,她一时听入了神。 秦晞捉住她的胳膊,腾风而起,轻飘飘跨过细细的小河,落在茶楼里。这里的人显然见惯了修士,并不以为异,倒是立即有热情的伙计领座上茶,捧出厚厚竹卷要他们点些茶食。 这会儿似乎正是茶楼生意兴旺时,谈笑声不绝于耳,没一会儿,只听后头有个姑娘的声音传来:“诸位夫人,鄙人乃醒斋先生的书童。先生半生写传奇异志风花雪月,自然也须得取材于民,看夫人们颇喜欢先生的故事,鄙人有几个小小的问题,不知夫人们可否拨冗闻听一番?” 此事似乎并不罕异,几个身着漂亮襦裙的夫人们纷纷笑着点头,那带着毡帽的书童姑娘便压低声音道:“不瞒诸位,醒斋先生的新作又是满纸浓情蜜意,只苦于不懂女人心,还想请教夫人们,因着什么缘故心仪自己夫君的?” 立即便有个红裙妇人笑道:“自然是长得好呀。” 对面的绿裙妇人道:“脾气温和待人友善。” 一旁的黄衫女子道:“他倒是样样能干,可我那会儿偏不喜欢他,谁想有回约我坐船,上船的时候他没站稳掉河里了,我笑了一天,回去后便喜欢上了。” 为什么掉河里就喜欢了?秦晞琢磨不透,uu看书uukshu.o 眼见那毡帽姑娘连连点头,执笔在簿子上飞快写完,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谢,却冲着这里来了。 “这位姑娘,醒斋先生……” 令狐蓁蓁显然也听见了方才的对话,只道:“我没夫君。” 毡帽姑娘毫不介意:“姑娘总该有一两个见着心里欢喜的,是什么样儿的男子?” 说罢上下偷偷瞅了一旁的秦晞几眼,所谓人约黄昏后,多半是这位玉人似的年轻修士了。 见着欢喜嘛……令狐蓁蓁凝神想了半日,蹙眉道:“看上去有点弱?” 怎么?不是身边这位吗?毡帽姑娘两眼放出看好戏似的光,温柔地鼓励她:“还有别的特征吗?比如什么缘故叫你觉着欢喜?” 话音刚落,便见那年轻修士漂亮的手指在她茶杯上轻轻点了两下,俯首问:“看上去有点弱是谁?” 第58章 雪月风花(下) “看上去有点弱”这几个字一入耳,秦晞罕见地懵了。 她……有喜欢的男子?他好像从没考虑过这问题,此时突如其来掷地有声地砸在面前,给他砸得晕头转向。 但想想也合理,年纪合适,容貌合适,她以前也不是修士,没有好像才不合常理。 合理的事从来不会激起秦晞任何情绪,然而他这会儿情绪泛滥成灾,说不出是诧异,是好奇,还是无来由地心惊。 怎么会?是谁? 他一瞬间就把她从大荒到中土接触过的男人都想了一遍。 要说看上去弱,那妖君三公子挺弱的……当然不可能是他,秦晞在脑海里把他划掉。 顾采应当叫斯文,算不得弱。赵振更是高壮得很。丛华只有脸是美人脸,丝毫谈不上弱。一脉里的师兄们,非要说看上去有点弱的,多半是沈均和季远两个。沈均异常瘦削,季远生得有些文弱。 是季远还是沈均?在他天天忙着静修的时候,他们……怪不得觉着她今日特别好说话,转性了一般。 不是,怎么偏生是这两个? 他实在没撑住,直接开口又问一遍:“有点弱是谁?” 令狐蓁蓁声音里多了分暖意:“大伯生得偏瘦,个子不高,头发胡须花白,偶尔还咳嗽,看上去挺弱的。” 原来是说她大伯。 秦晞忽觉不能忍:“不是问喜欢的男子?” 她诧异:“是问见了欢喜的,我见大伯当然很欢喜。” 秦晞觉着自己纠缠在这块儿出不去了,特别想问她喜欢哪个年轻男子,又觉问来好生奇怪,这好像不是能随口向女子特别直白询问的事。 正纠结得烦躁,便闻竹桥处传来一个清脆而欢快的女声:“令狐姑娘!秦师弟!” ------>> 数月不见的叶小宛依然穿着柔软的杏黄裙,梳着极精致的发髻,双目盈盈望着他们笑,笑完又忙着左右看路,急匆匆地想过来,后面的周璟早已捉住她的胳膊,腾风而起。 “行之法还是不会。”他皱着眉头笑。 叶小宛佯叹一口气:“我若是能几个月学会行之法,便该去太上脉当修士了。” 周璟进了茶楼将她牵去座位,一面瞪向秦晞:“笔直的路你也能走丢。” 秦晞心不在焉地:“不是七师兄你走太快么?” 等令狐买个东西的时间而已,一扭头发现他不见了,也不知何事如此匆忙。 暌违数月的叶小宛依旧口若悬河,坐下后就没停过:“之前约好灵风客栈见,结果只有丛华师兄先到,吓我一跳,原来是你俩走丢了,想不到竟是在这家茶楼,他家细点还真不错,甜咸二味都有,别客气尽管点,我请客。” 她说话快而不散,银铃也似,说罢又望向令狐蓁蓁:“令狐姑娘这身羽衣穿着真好看,你还喜欢什么式样的裙子?眼下在中土了,我替你多裁些,你再多给我画几张符纸好不好?” 她于人情往来上极通透,见无人提及令狐蓁蓁突然成了修士的缘故,便避而不问。 周璟被她的滔滔不绝炸得摇头:“一坐下只有你的声音。” 叶小宛叹道:“可惜赛雪师姐来不了,我还想问问她去了大荒之后的事呢。” 这个就说来话长,还牵扯到令狐蓁蓁的身世问题,实在不适宜对外人道,周璟只能敷衍过去:“也没什么,倒是多亏三师姐来相助,用火行术驱了妖毒,否则可不知多麻烦。” 他说得含糊,若叶小宛追问细节,倒有些头疼,不想她什么都没问,反而感慨:“赛雪师姐原来专修离火,真是英姿飒爽,我若有一天能像她这样该多好。” 周璟“嗤”地一笑:“只怕难,还是算了。” 叶小宛眉尖微微蹙了一下,很快又笑颜逐开地给他们换新茶,细细介绍各色茶食。 直到银月攀上高处,因见茶楼里客人稀疏起来,她便起身道:“走吧,灵风客栈亥时还有今日最后一趟去灵风湖的船,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那里客房宽敞些。” 出得茶楼,四下里灯火不多,小桥流水弯弯曲曲,刚到灵风客栈,果然见河畔停了一艘乌篷小船。夜深人静,只得他们四位客人,船家索性提前行船,水波一下荡漾开。 ------>> 四下里月色水色交织,东南春来早,河畔垂柳已然有些许杨花随风而舞,粘在叶小宛柔软的衣裙上,她独立船尾,只看着河流缓缓从脚下倒流。 周璟下意识替她拈去肩头软絮,问道:“你两个师姐呢?” 她有些戏谑:“丛华师兄盼着我们三人一起来接是吧?抱歉,罗师姐和曾师姐都有试炼在身,不得不出门,只得我一个来接你们,不够热闹。” 周璟摇头:“我还当只是在周边游玩,原来可以直接进仙门里?” 叶小宛轻道:“灵风湖即便在扬州也算是小仙门,更遑论放到整个中土,何况……丛华师兄也该有耳闻,灵风湖全是女修士,自然来看的人多些,慢慢地,也就成了个生意,补贴些仙门耗度。” 她忽又一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带你们去那些玩烂的地方,我带你们去真正的好地方,还有鱼吃。” 周璟见她笑了,便又道:“只会了传信术?别的呢?” 杨花都能粘在她身上,可见修士真言她还是没学好,怪不得还问令狐要符纸。 叶小宛默默看了一会儿脚下水流,道:“丛华师兄,其实我自做了修士,从未偷过懒,只是……天赋不佳,在旁人看来难免觉得我懈怠。我也希望自己是少年天才,所有修行手到拈来,可是,一个简单的传信术我要没日没夜学两个月才行。” 她好似以为他在责怪她,uu看书.uuansh周璟莫名生出愧疚:“若是觉得我说过的话不好听,我道歉。” 那双会说话的盈盈双目望过来了,目光温柔而沉静,几乎不像她,可确然又是她。 她声音非常轻:“真的?” 他一向不喜欢自己说过的话被人反问,此刻却丝毫不觉恼怒,反倒生出无数柔丝般的情绪,方欲给她一个肯定答复,她已嫣然一笑:“丛华师兄的话是激励我上进,我懂得。” 东南早春夜撩人,有风,有杨花,杨花似雪,月色清透如银,雪月风花都齐了,化作东南最柔软的第一段春风,都融在周璟眼睛里,前所未见的温柔令他看上去终于像个男人,而非内心只有九岁。 不知为何,周璟低头看了看衣裳,为了避嫌,他今日的衣裳非但不白,反而是玄黑的。 想起她在大荒与他说的荒唐话,他忍不住也笑了。 第59章 此心不静 三月初四,雨丝风片。 令狐蓁蓁醒来后,头一件事便是推开木窗看天气。 外间晨曦微露,正下着牛毫般的细密春雨,烟水弥蒙的灵风山如在画中,秀美绝伦,大荒再不会有这样的山景。 她晃了晃指尖,莹润的飞刃倏忽间便上了天。 用龙群飞刃当眼睛这件事,她已纯熟无比,只让飞刃不快不慢地绕着温婉起伏的山峦转圈。和一脉山一样,灵风山顶竟也有一座湖,好似嵌在山中的一弯翡翠月亮。 令狐蓁蓁刚要驱使飞刃凑近些欣赏,忽觉左前方有个巨物杀气腾腾冲着飞刃直奔而来,竟是只硕大的琉璃瓶,瓶口传来无法抗拒的吸力,摆出要捕捉飞刃的架势。 她躲,它使劲追;她散开再凝聚,它阴魂不散守在旁边。 不知谁这么无聊,她终于不耐烦,索性收回念头,出客房觅食。 没一会儿叶小宛便来了,与周璟说笑不停:“我已经安排好了,跟我走就行!对了,山顶的湖可以钓鱼,咱们多钓几条肥美的,晚上炖汤喝。” 说罢,她从袖中乾坤掏出鱼竿,一人分了一根,周璟不由扬眉:“袖中乾坤法你也会了?” 叶小宛嘻嘻一笑:“给你个惊喜,意不意外?” 他本想瞪她,却憋不住笑意,只好把头扭去一边。 叶小宛带了一大盒细致的茶食,其中热腾腾的鲜鱼饺简直美味至极,令狐蓁蓁正埋头吃得不亦乐乎,忽觉脖子上一阵轻微麻痒,却是小巧的纸狐狸无声无息地蹦跶上了肩膀,长长的尾巴勾着脖子一下下轻晃。 真漂亮,不愧是她裁的纸狐狸。出于自豪感,她摸了摸它的脑袋。 秦晞从后面打着呵欠走来,周身灵气犹在细微震荡,俨然是刚刚结束静修的状态,周璟不免错愕:“你还在静修?” 老九这是怎么回事?在一脉山成天静修也算了,出来还这样?所谓欲速则不达,太上脉并不鼓励修士们用这种方式修行,身体与精神状况不好的话,只会事倍功半。 秦晞淡道:“总觉马上要突破境界,可这一夜没成。” 又突破境界?!上回突破只是两个月前吧?周璟有些骇然,见他满面疲色,便道:“你不如好好睡一觉。” 秦晞又打了个呵欠:“不必在意,走吧。” 因觉令狐蓁蓁又要凑到近前,他一抬手就摁在她脑壳上——不许靠近,只准停在他一臂长短的范围外。 ------>> 令狐蓁蓁看了看他眼底浓厚的阴影,忽然将纸折龙掷出。纸通神随心所欲,可大可小,先前霸气巨大的飞龙如今小了一大圈,刚好可让一个人躺在上面。 “上去睡,我不会让你掉下来。”她驱使纸飞龙靠过去。 他好似抵抗不了这霸道气派的飞龙,没骨头似的往龙背上一瘫,长袖遮住亮光,过了片刻,忽然问:“真不会让我掉下来?” “嗯,你放心。” 秦晞许久没说话,令狐蓁蓁以为他睡着了,忽听他缓缓道:“我不敢放心。” 昨日短短一天,他整个儿就是乱的,情绪比一脉山起伏还大,实在荒唐。 思前想后,全都怪令狐蓁蓁。 他太过在乎盘神丝,导致一出门就不得不紧紧盯着她,她随便说点啥做点啥,就害他琢磨半天,晚上觉都睡不着,最后不得不强行修无妄法来定神。 然而一点用都没有,他实实心不能静。 秦晞一直觉得自己算挺豁达的人,只要旁人不触线,他懒得与任何人犟。可他昨夜莫名其妙就跟自己犟上了,这边强练无妄法,那边杂念跌宕起伏,脑海里时不时就钻出个令狐蓁蓁,左右拉扯一晚上。 身心俱疲。 疲惫加深了一肚子的无解情绪,烦乱的怒意又要冒头,他只能化作含糊语言释放一些:“……我不放心。” 龙背忽然微微一晃,她坐在了身侧,轻柔的声音再次重复:“放心。” 长袖放下来,秦晞偏头盯着她,清透的琥珀色眼珠也望着他。 濛濛细雨似一层薄雾做的纱衣,四周是模模糊糊如在画中的山景,雨条烟叶,无聊的游人们说着无聊的话。 细雨里有淡幽的气息,像一粒小雪片贴在鼻子上,最细微的酥痒。 秦晞垂下眼睫,将纸狐狸拽进怀里,摸了摸它妩媚的眼睛,又一次用长袖遮挡亮光,终于倦极睡去。 沉沉无梦,醒来时,纸狐狸坐在令狐蓁蓁头顶,令狐蓁蓁坐在身边。 秦晞轻轻吹开遮光的长袖,入目是她雪白羽衣袖子上系着的一截柔软绸带。 纸飞龙高高飞在半山腰的边缘,雨收云尚留,山林间水雾摇曳,水墨画一般幽静。 ------>> 但下面一点儿也不幽静,游人们说笑的噪杂声连绵不绝,风里还带着串在一块儿的各种佳肴的味道,最近的那股是甜丝丝的酒酿香气。 他的视线落在令狐蓁蓁手上,她端着一只小瓷碗,里面还剩半碗酒酿圆子,她却好似无意再吃,只出神地望着远处水墨色彩。 秦晞下意识问:“没我的份?” 她一下回神,垂头望过来:“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买。” 在大荒她可从没这样热心过,还堂而皇之要过跑路费,真不对劲。他晓得了,自己不对劲的根源在于令狐的不正常,是大荒人变了。 秦晞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要回礼吗?” “不用。” “为什么?” “因为我愿意。” “为什么愿意?” 她好像被问住了,偏头思索难题似的想了半日,才说:“我是小师姐。” 还当真想做好小师姐?秦晞一下乐了:“做太上脉的小师姐可没那么容易。比如师弟我,该要报酬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你也还是愿意?” 令狐蓁蓁舀了一勺酒酿圆子:“可以,你是你。我愿意是我的事。uu看书 uukanshuco ” 秦晞又像被一根绳子拽着似的坐直了身体,忽听下面响起个熟悉的声音:“丛华兄!你们回中土了?” 周璟正被叶小宛拉着去看霞云台上的千年古杏花树,一转身便见一位身着玄白长袍的三才门修士含笑款款而来,正是顾采。 在灵风湖遇到可算缘分,周璟立即上前行礼寒暄,顾采风度翩翩的回礼只回到一半,冷不丁望见秦晞牵着身穿太上脉羽衣的令狐蓁蓁从纸飞龙上腾风而下,一时竟懵了,不知从何问起。 周璟见他满脸迷惘,便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而事关门派隐秘,只能装聋作哑。 顾采好容易回神,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对了,丛华兄,元曦,你们在灵风湖游玩倒要小心些,我怀疑有邪道修士作祟。今早有人放出奇异飞刃环绕灵风山,我正要用琉璃瓶捕捉,却让它跑了……” 话未说完,便听令狐蓁蓁“啊”了一声:“那个琉璃瓶是你的?” 第60章 游人失踪 顾采懵得越发厉害。 他对令狐蓁蓁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是个不通修行但言语行事都特别利索能干的大荒姑娘”这块上,怎么突然就来中土,还穿着太上脉羽衣,还能用飞刃了? 他竭力让声音维持镇定:“令、令狐姑娘,请问你放飞刃游山是何意?” 令狐蓁蓁答得简洁:“把念头附在上面,可以当眼睛用。” “附着念头?”顾采倒抽一口凉气,“那不是龙群飞刃?!啊!你姓令狐……” 怎么一听附着念头就晓得是龙群飞刃了?现下轮到令狐蓁蓁有点懵。 顾采总算敏锐了一次,急忙解释:“我是凑巧前些天查阅藏书楼书籍,无意中见到记载中提及令狐羽前辈自创杀招龙群飞刃,霸道几近无解。原来令狐姑娘是令狐羽前辈的后人,失敬失敬。” 令狐羽在大荒个个喊杀,到中土来就被“失敬失敬”了,令狐蓁蓁觉着他多半是客套,就凭她翻到的令狐羽事迹,可怕可怕还差不多。 见周璟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采再次敏锐起来:“此事我绝不外泄,诸位请放心。” 时隔五十多年,令狐羽的名字早已不如当年显赫,年轻一辈的修士们十之八九不认识,然而太上脉把他的后人重新收进门下,总归有点尴尬,此中利害,顾采还是懂的。 他唯一不懂的是,令狐蓁蓁到底怎么突然成修士的?她看上去一点修行过的迹象都没有,眼见她收回纸飞龙,也是一丝半点灵气震荡都感受不到,实在好生奇怪。 顾采暗自纠结了半日,忽然小心凑近,且聪明地换了称呼:“令狐师妹……” 秦晞立即提醒他:“是师姐。” “啊?”顾采今日连着懵,已快不行了。 “师尊交代了,她年纪小辈分高,一脉修士都叫她小师姐。”周璟继续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是令狐师姐。” 顾采全然摸不着头脑,只得期期艾艾起来:“令狐师、师姐,我此番请求或许有些唐突,不知你能否令我见识一下龙群飞刃……我听说此术可以一化亿万,再亿万化一,实在想瞻仰其风采。” 又是一个想看龙群飞刃的,考虑到与他在大荒有交情在,令狐蓁蓁没提银钱的事,大方点头:“好,现在看吗?” 她转身便走,顾采赶紧拉住她:“这里人太多,不合适。” 他凝神思忖合适地点时间,一时仍拽着她的袖子不放,喃喃自语一般:“……失踪之人多耽误一天便危险一天,还是要先找到线索,不知丛华兄一行在这里待多久……” ------>> 话未说完,忽觉一只雪白小巧的纸狐狸蹦跶上了令狐蓁蓁的肩头,顺着袖子往下呲溜,眼看便要落在顾采手上,他顿觉举止不妥,立即松手,却听秦晞问道:“显之兄,有人失踪是怎么回事?” 顾采难免尴尬,他自言自语的坏毛病总也改不掉,竟就脱口说出来了。他们几个一看就是单纯来游玩,他不想让自己的难事叨扰他们,可人家已经问了,避而不答反倒不好。 他只得叹道:“是三才城有人失踪,家里人求上仙门,问询后得知是来了灵风镇,我便前来探查。不过无论是镇上还是这灵风湖,都十分平和安宁,不像有妖作祟,我怀疑是走了邪道的修士所为,今早见到飞刃才忍不住动手。” 令狐蓁蓁小声问秦晞:“什么是走了邪道的修士?” 不等秦晞说话,顾采已毫无眼色地上了:“修士引天地灵气修行,自当维护天地人之正道。一旦追求偏离了这个道,就是邪道,届时无恶不作,无奸不为,甚至为了追求修为的极致,戕害黎民,掠夺元气精血。这种邪道修士往往比妖类作祟还要贻害无穷,向来是仙门头一个要铲除的。” 令狐蓁蓁恍然:“哦,是令狐羽那样的。” 顾采又尴尬起来:“令狐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旁的秦晞直接把话题扯回:“我也未发觉附近有什么异常,会不会那个人并非在灵风湖失踪?” 顾采摇头:“不是一个人,是一对夫妇,他们确然住过灵风镇上的客栈,且行李还留着,房钱也没结。”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怀疑是邪道修士所为,大有可能。中土妖想吃人害人,反倒没有大荒铁律的约束,下手也格外残忍,一夜清空数百人的小村镇绝不夸张,邪道修士则小心得多,往往这种零散琐碎的失踪,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灵风湖那么大,找起来只怕事倍功半。”秦晞自觉思索这种离奇事件比梳理昨夜纷乱的杂念要轻松无数,“不如先往灵风镇所有客栈问一遍,看还有没有其他突然不见的客人。” 刚说完,叶小宛已坐不住:“我先回神药楼寻师姐们帮忙,若还有更多的人失踪在这里,灵风湖也不会置之不理。” 人家本是开开心心来游玩,这下还怎么玩?顾采实在愧疚,突然想起令狐蓁蓁有个收人情费的习惯,立即问她:“令狐师姐,一千两人情费如何?” 给她的?这么多!她有点遗憾:“可我这次帮不上……” 刚说到一半,却觉一幅黛蓝长袖轻轻拂过脸颊,秦晞拎起一直坐在她头顶的纸狐狸,淡道:“小师姐不会出手,还是我与丛华来。” 令狐蓁蓁撩开那截袖子,一本正经与顾采讨价还价:“但我可以帮忙去客栈问客人的情况,这个人情你给我……” “小师姐。”秦晞再一次打断她的话,颇慎重地看着她,“你现在是我们太上脉的小师姐,匡扶正道是应当的,何况两个师弟都在这里,要钱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吸了口气:“二十文也不妥?” “不妥。” ------>> “我问你,是不是我当了一脉小师姐,以后就再也不能……” “是的,不能。”他一眼看穿她的问题,无情地否决。 这修士做得好生没滋味,令狐蓁蓁无声长叹。 明明是很有意思的事,比如云雨山两文钱一张饼卖掉,比如一两银让沈均看一次龙群飞刃,都比白砸给她一千两有趣得多,到底哪儿不妥? “别让旁人看出你是太上脉小师姐就可以了。”秦晞搓了搓她薄软羽衣的袖子,“以后出门别穿太上脉羽衣,会暴露身份。” * 纸飞龙低低盘旋在半空,龙背上的令狐蓁蓁已换下了羽衣。 以修士而言,她现在的衣裳未免太过华美,裙摆上绣了大片大片白紫交织的紫阳花,不像修士,倒像个妖娆的富家千金。 于是她理直气壮去找顾采了。 顾采正盯着纸飞龙两眼放光,不知为何,好像年轻修士们特别不能抵抗飞龙的魅力,叶小宛带来的几个师姐们都不例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u看书 ww.ukanshu “顾师弟。”令狐蓁蓁愉快地开口,“人情……” 裙摆突然被人轻轻扯了两下,却是躺在龙背上小憩的秦晞。他今日好似专门来和她作对的,总不让她把话说完。 “你穿成这样,怎么打架?”他问得特别诚挚。 令狐蓁蓁把宽大的衣袖裙摆整了整:“我不打架。” “真的?” “这是师父的生辰礼,不能糟蹋。打架得穿羽衣,那个轻便。” 所以她之前一直穿着羽衣是为了随时准备打架?还有,都来太上脉这么久了,还管神工君叫师父? 秦晞语重心长:“小师姐,你穿上羽衣的时候就代表了太上脉,不能做人情交易讨价还价。最好言辞再清雅些,若能动辄说些高深话,譬如‘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如此再好不过。” 第61章 赭衣修士 万物饼什么?令狐蓁蓁怀疑地看他:“你和小七也没说过什么高深话。” 她嫌周璟名字麻烦,索性和大师姐一样叫他小七。 秦晞好似对她叫“小七”二字觉得有趣,语气里带了笑意:“他是小七,我是小九,自然没什么道理。你自己说的,现在是小师姐,当然得讲些道理彰显辈分。” 有道理。 “回去我翻书多背些高深话。”令狐蓁蓁又扭头找顾采,“但我现在没穿羽衣,不是小师姐,我去要人情费。” 秦晞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叹了口气:“小师姐,和我打个赌吧?你赢了,我给你十两银;你输了,给我十两,怎样?” 令狐蓁蓁瞬间来了兴趣:“好,什么赌?” “我赌你这趟出门在外,绝对会乱用龙群飞刃。” 她连连摇手:“我绝不会用。” “真的?一次都不用?” “一次都不。” 秦晞在袖袋里摸了半日,捏出根金条拍给她:“就用这个当定金。你只要用一次龙群飞刃,便是我赢,定金还我不说,还得给我十两银。若回太上脉时,你一次都没用,便是你赢,定金给你,我还给十两。” 金条当定金!很好,这个很有意思!令狐蓁蓁盯着他:“一言为定。” 她捏着金条翻来覆去地把玩,忽又道:“以后这种赌多来点。” 秦晞一本正经地点头:“可以,你喜欢的话。” 灵风镇很快便到了,众修士各自商议分配好区域,便纷纷下了龙背。 令狐蓁蓁见秦晞仍躺着不动,不由奇道:“你不和小七一起?” 他摇头:“既然我们有赌约,我自然得一直跟着小师姐你,防止你偷偷违约。” 她的人品就这么不值得信赖? 令狐蓁蓁觉着该为自己辩解一下,冷不丁却听下面传来一阵怪叫声,只见一座小石桥对面围了许多人,吵吵闹闹地,更有那些爱好八卦者七嘴八舌地感慨:“作孽啊,媳妇跟人跑了,人搞的这么疯疯癫癫……” 秦晞一听,当即一个翻身下了龙背,稳稳落在青石小道上。 对面二层高的小楼挂了个小小匾额,是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客栈前正乱成一团,有人叫有人哭有人躲,几个伙计吃力地拖着一个满身污秽的男子往外推,期间夹杂着那人粗哑的嘶吼,颇有些可怖。 掌柜的急得一直跺脚擦汗:“堵嘴堵嘴!别让他嚎了!这么多人摁不住一个疯子?!” 说话间,那疯子竟已挣脱四五个伙计的擒拿,跌跌撞撞又要冲进客栈,将店门也撞下半扇,衬得掌柜尖叫的声音特别响亮。 ------>> 令狐蓁蓁默默看了半日,确定他们拿这疯子没办法,登时来了精神:“你们别动,我来。” 她越过人群,兴冲冲地往客栈里走。 掌柜和伙计们连连喝呼阻止,这姑娘服饰华美,明显是个娇滴滴的富家千金,竟这般不知死活! 谁想她一阵风似的绕过拦阻,身形微晃,人已进了大堂。 眼看那疯子骤然蹦起,拳头直往她脸上砸来,掌柜尖叫声犹卡在嗓子眼儿里,她已动作利索地避开,旋即一手掐着那人的手腕,另一手掐着后颈,轻轻松松把他给摁下去了。 “老板,我帮你制住这个人。”她满脸高兴,“报酬你就给……” “掌柜,你们客栈这些天可有未归的客人?” 温文尔雅的声音飞快打断她的话,一个穿着黛蓝氅衣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也进了大堂。 他形貌昳丽隽秀,一派仙人风骨,看着也不像什么猛汉,却一只手就将那人轻松接过,只在他脑门上一拍,那人登时瘫软下去,不能动弹。 掌柜不由肃然起敬,看走眼了,这两人必是外地修士! 中土人对修士向来十分信赖,有问必答,他立即说道:“前些天也有一位三才门的修士来问过,鄙店确然曾住过一对三才城来的夫妇,不过两人莫名消失了好几天,就刚刚,男的突然回来了,我听他含糊不清说什么跟别的男人跑,必然是他媳妇与人私奔,本想安抚劝慰,谁想他又突然发起疯来,满嘴嚷嚷着什么妖怪。没办法,小店还要做生意,只能把他拖出去,惊扰了诸位……” 哦?想不到一下就撞见了正主。 秦晞将瘫软的男子扶正,此人疯魔的模样颇不寻常,有些可疑,恐怕不是单纯受到惊吓刺激。 他五指掐住那人的后颈大椎,放出灵气试探片刻,神色忽然变得慎重:“中了噬心咒。” 此术罕见且酷烈,是专门折磨人的咒术,令人所见只有幻象,五内如焚,苦不堪言。恐怕真叫顾显之猜中了,此事与邪道修士有关。 他四处看了看,又道:“掌柜,要一间上房,再送几桶冷水来。” 秦晞提着那人进了客房,因见令狐蓁蓁亦步亦趋跟着,便道:“你出去。” 她愣了一下:“我想看解咒。” “我要把他放水里。” 是扒光了放,秦晞在心里补一句,长袖拂动,客房门骤然开启:“出去。” 放水里就放水里,又如何?中土修士穷讲究真多。 令狐蓁蓁无奈返身出门,今天他不知怎么了,一个劲找她茬,就是不肯叫她遂意似的。 他又唤她:“小师姐,解咒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两个时辰,你若无聊可以在镇上逛逛,但别跑太远。还有,我喜欢昨天那个茶楼里的鲜鱼饺与三丁包,回来时替我带两笼。” 哦,好吧。 ------>> 没走几步,他又道:“小师姐,来一下。” 令狐蓁蓁快被他的反复无常搞得烦躁,忽见他拆下发辫上的玉环——不再是大荒那个洁白的环,比玉清环小了一圈,色如翡翠,却好似要重上许多。 他把玉环塞进她袖袋里,交代:“我不在不要用纸通神,两个时辰内一定回。” * 说要随处逛逛,令狐蓁蓁逛着逛着就又进了那家专卖手艺人用具的店铺,在里面泡了一下午,不但又买了几百张树皮纸,还顺带买了两套木雕工具,喜得老板险些把她当财神爷供起来。 来到茶楼时,正是晚霞漫天,说书先生又在台上说得口沫横飞,今日的故事却并不好笑,她听了半截,依稀是说两人殉情。 戴着毡帽的书童姑娘犹在满茶楼取材,见着她,便含笑迎上前:“今日姑娘一人来,应是能告诉鄙人昨日那问题的真正答案了吧?” 令狐蓁蓁道:“我昨天说的就是真的。” 毡帽姑娘哪里肯信:“姑娘天人之姿,裙下之臣定如过江之鲫,总不会没有一个叫你见了欢喜的年轻男子吧?” 她特意把“年轻男子”加重了说。 虽然不太明白“裙下之尘”是怎么个意思,不过见着欢喜的年轻男子嘛……令狐蓁蓁思忖片刻,那姑娘已掏出簿子连声问:“有的对吧?长什么样?” 令狐蓁蓁犹豫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弱?” 毡帽姑娘捂住脑门:“不必再提你大伯。” 说的又不是大伯,令狐蓁蓁方欲开口,却闻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天人之姿,却不通情之一事,岂不是妙极?” 她一回头便见隔壁桌坐了个穿赭色羽衣的年轻修士,鸦羽般漆黑浓密的长发,容姿端华,甚有超凡脱俗之态。 因她回首望过来,uu看书 .uukashu.co他便微微颔首示意,细微动作间,左耳上独独拴着的一枚指尖大小的银铃款款摇晃,发出极清脆动听的声响。 “姑娘若是一人,可愿共座饮上一杯香茗?” 他落落大方地邀请,却又分外云淡风轻,好像她答应了固然好,不答应也无妨。 令狐蓁蓁摇了摇头,年轻修士果然不恼不羞,只浅浅一笑。 鲜鱼饺和三丁包很快便送了来,令狐蓁蓁提起便走,那修士又道:“姑娘,你是灵风镇人士?” “不是。” 他声音温和:“那可不巧了,我也是初来乍到,正想寻个本地人带路,看看东南景致。” 哦,那就找本地人。 她行至竹桥上,仍觉有目光钉在背后,转身再看,茶楼里已不见赭衣修士的身影。 第62章 能者多劳 令狐蓁蓁回到客栈时,秦晞正抱臂等在外面,一脸不耐烦。 见着她,他毫不客气地抱怨:“小师姐,回得太迟了。” 迟? 令狐蓁蓁望了望天色,他自己说两个时辰内回,现下分明没到两个时辰吧?他今天不知搭错哪根筋,横竖总挑刺。 算了,她是小师姐,不跟他计较。 她把装了茶点的木盒丢过去,问:“咒解好了?” “早就解好了,人都被灵风湖师姐们带回仙门照料。” 秦晞接过木盒,忽觉不对,凑过来细细嗅了两下,旋即一把抓起她的袖子,指尖缓缓拂过黏在上面的花瓣,沉声道:“你遇到了什么人?” 令狐蓁蓁疑惑地搓了搓袖子,这件衣裳是师父花心思做的,每团紫阳花都绣得栩栩如生,此时正有无数粉嫩杏花瓣贴在纹绣上,拼成紫阳花的模样,乍一看全然分不出真假。 这是谁做的?开玩笑?还是卖弄术法技巧? 她掸去花瓣:“遇过很多人,茶楼里尤其多。” 秦晞半天不说话。 是他的疏忽,不该叫她一个人出去的,这些花瓣明显是风流修士炫技,若对方想杀她,她早已死了。 他蹙眉打量她华美的衣裙,犹豫了一下:“换件素些的衣裳?” 又换?除了羽衣,她就三件神工君师徒做的衣裳,剩下那两件都色彩浓烈,想低调都难。 令狐蓁蓁问:“你觉得红的素,还是花色的素?” 神工君师徒是非把她往妖姬折腾?秦晞吸了口气:“算了,不用换。” 他默默消化她不管穿什么都招眼、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的事实,又把茶点塞回来:“今日应当没空吃晚饭,留着自己吃。” 令狐蓁蓁很快就知道他说的“没空吃饭”是什么意思了,先前探查客栈的修士们竟已齐聚客房内,周璟正埋头不知画着什么,其他人则神色慎重地低声交谈。 顾采见人齐了,便开口道:“灵风镇所有客栈我们都已问过,刚才梳理了一遍,从二月至今,灵风镇这里共有八个女子失踪,且都是外地人。” “最紧要在于,是八对夫妇里的妻子都与旁人私奔了。”他面色变得凝重,“据客栈掌柜们说,她们的夫君多数都和那中了噬心咒的男子差不多,疯疯癫癫闹过几回,随后便不知所踪,由此看来,下手者必然是邪道修士。” 而且是个专门拐人家老婆的下作修士,他只在灵风湖附近对外地人下手,想必一来灵风湖乃无名小门,他丝毫不惧;二来,他应是有巢穴在此。 顾采将周璟的画拿起,又道:“元曦虽替中咒者解了噬心咒,他却始终说不出那修士的模样,可见下咒者术法很高超。好在他当日不依不饶一直追在私奔二人后面,仍记着中咒的地方,丛华画了下来,叶师妹能看出是哪里?” ------>> 叶小宛点了点头:“湖上有许多岛屿,应当是仙门外最大的那座湖。那边背山且地势低洼,一向游人稀少,湖里暗礁甚广,水底多半有隐秘洞穴,就是找起来麻烦。” 顾采立即望向令狐蓁蓁:“令狐师姐,你的龙群飞刃应当能……” “不行。”秦晞直接打断,“打草惊蛇。” 龙群飞刃一出,对方立即便晓得有仙门修士注意到自己,顾采这主意蠢得很,他自己也发现了,笑得惭愧。 叶小宛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就不知诸位愿不愿意。” 周璟奇道:“什么法子?” “既然那个邪道修士喜欢拐骗有夫君的女子,与其费劲寻找巢穴,倒不如引诱他找过来。” 说罢,她只盯着周璟笑,笑得他莫名万分,便听她又道:“就让令狐姑娘与顾师兄扮做新婚夫妇,这些日子在灵风湖游玩一圈,尤其去那座湖上多泛泛舟,吵吵架,以令狐姑娘的容姿,定能诱得邪道修士入彀。” “不行。”顾采周璟秦晞三人罕见地异口同声否了。 早料到这结局的叶小宛微微一笑:“担心令狐姑娘应付不来的话,那就只有劳烦丛华师兄与顾师兄演一出。” 他娘的,她前面铺垫那么多,就为了这一刻是吧?! 周璟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顾采和秦晞却背叛了他,异口同声:“可以。” 秦晞拍了拍周璟的肩膀,很是欣慰:“七师兄,你的脸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在一旁默默吃掉一盒鲜鱼饺,撑得发愣的令狐蓁蓁忍不住开口:“可你们又没见过邪道修士的模样,怎么知道是他?” 叶小宛道:“并不难猜,他必定容貌俊美,口才了得,不然怎可能诱得已婚女子不顾一切与他私奔?” 周璟黑着脸瞪她:“你倒是人小鬼大!懂得不少!” 主意是不错的主意,可算计到他这张脸上面,就叫他十分特别极其不爽。 叶小宛憋着笑:“丛华师兄,所谓能者多劳。明日我会早些来替你装扮一下,保准毫无破绽。” * 隔日叶小宛果然来得特别早,原料想周璟会黑着脸,谁知他神色反倒淡淡地,也没什么抗拒的模样,默默穿上她带来的雪白衫裙,只往铜镜前一坐,一言不发。 她慢慢走去他身后,低声道:“丛华师兄障眼法扮过女妖,我觉着你在这方面挺豁达的,所以才提了这么个主意,我并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 “你确定?”周璟看了她一眼。 叶小宛声音更低:“我确定,丛华师兄是为了惩恶扬善,我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拿这点来胡闹。” 周璟不说话了,过了半日忽然问:“你入仙门多久了?为何进了灵风湖?” 叶小宛取了梳子替他轻轻梳理头发:“我入门三年不到,灵风湖虽是无名小门,不过专精草木仙药养护,我很喜欢,何况以我的资质,能进这里已是走了滔天好运。” 才三年?周璟有些意外:“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住在灵风镇?” 叶小宛笑起来:“丛华师兄是在盘查我?我偏不说。要不你先说了,我再说。”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淡道:“我的事没什么好讲,算了,不说这个。” 叶小宛何其通透,当即神态自若地换了话题:“我其实是青州人,差点做了伶人。” 周璟顿了顿:“……怪不得你舞跳得不错。” 他还记得当日俊坛行宫惊鸿一瞥,令狐蓁蓁的笛音如一根针戳进耳朵里,以至他对能就着噪音跳得丝毫不乱的叶小宛印象特别深刻。 她望向铜镜里的他,微微扬眉:“其实我歌唱得也不错,还特别擅长弹琵琶,以后有机会给丛华师兄展示一下。” 周璟哑然失笑:“既这样多才多艺,为何又当了修士?” “当修士自由些,我喜欢做修士,愿望是当横行东南的一霸。” 东南一霸?他笑得整个人都在震:“那你怕是要不眠不休苦修一百年。” 叶小宛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uu看书ww.uukansh.cm他终于被看得不自在,皱眉道:“怎么?” “我请丛华师兄你们过来玩,就是想叫你们放松开心些。”她声音温柔,“虽然出了事,不过你能笑这样开心,我看了也欢喜。” 周璟猛然把头转回去不看她,然而几根柔软的手指轻轻捏住下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凑得异常近的盈盈双目中。 太近了,甚至可以一根根数清她长长的睫毛,连她眼尾生了一粒特别细小的红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唇上忽然一凉,她的指尖蘸着胭脂触上来。 他浑身骤然绷紧,整个人朝后一缩,她急忙跟上:“还差一点点,马上就好。” 耳朵烫得像是熟了一样,周璟的眼神四处乱飘,最后又近乎蛮横地落回去,她正凝视他,会说话的眼睛里泛起的是绝不浅薄无聊的惊艳。 “很好看。”叶小宛由衷称赞。 第63章 心思慕也 辰时上下,清晨迷离的水雾被清透日光一扫而空,顾采与一个身披雪白幂蓠的高挑女子并肩款行在山道上,风偶尔拂过女子头上的单薄白纱,缝隙间隐约可见妍姿艳质,实实美得惊人。 令狐蓁蓁盯着看了半日,总怀疑这人不是周璟。 他老是摆出“不许关注老子脸”的模样,可扮女人却像极了,连走路姿态都风情万种,比她见过的任何女子都更像女子。 一扇黑纱幂蓠忽然盖在头顶,秦晞慢条斯理替她理好黑纱:“你也遮好,别露脸。” 计划是丛华引诱邪道修士,并不是她,他们要对付的可是专门戕害女子的魔头,灵风湖的女修士们都退避三舍,避免祸及仙门。按理不该带着她,可放她一个人好似更危险,还不如一直留身边。 见令狐蓁蓁犹盯着周璟看得出神,他便提醒:“前些年试炼多,丛华扮过许多次女子。这事于他是保命手段之一,轻易不用,此时多半心情不佳,叫他发现你看猴子似的看他,发起火我可不管。” 真的心情不佳吗? 在令狐蓁蓁看来,周璟更像是愉悦的,幂蓠装不下,都溢出来了,因此显得极鲜活,莫名地引人注目,山道上游人往来不绝,一多半都忍不住要朝他看几眼。 到了半山腰霞云台时,正接近中午。今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霞云台上简直人满为患,游人比昨日多了三倍也不止。 此处是灵风山著名景观之一,不单因为其上有一株千年老杏花树,更因为台下种满了桃李樱梅各色花树,一直延绵到山底湖畔,值春暖花开之际,繁花如霞如云,故名霞云。 令狐蓁蓁寻了个偏僻人少的角落,静静欣赏远处那株千年杏花树,恰有风过,拂动满树乱雪白花,落英缤纷,游人们的欢声笑语甚是热闹。 她不由想起师门大宅前山坡上的梨花,时值三月,想必那些梨花也在盛放,那可是一整座山坡的梨花雪,晴日风舞,比眼前的一棵杏花树要绚丽得多。 低沉的声音骤然在身侧响起:“姑娘看的是眼前花,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幅场景,对吗?” 她急忙扭头,却没见到人,只听那低沉的声音倏忽间便贴在耳后,含笑道:“这里。” 说罢,幂蓠黑纱被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撩开,来者今日换了石青色羽衣,耳坠银铃正发出极美妙的声响,正是昨日在茶楼见着的修士。 他笑吟吟地端详她秾艳眉眼:“姑娘,又见了。” 令狐蓁蓁试着想把黑纱抓回,他却不松手,这是非跟她耗上了。她掂量一下实力差距……不对,今日不宜动手,得低调。 她皱了皱眉头:“放开。” 他似乎有些讶异她的淡定:“在下温晋,乃是个云游四海,逍遥九州的散修。姑娘告诉我芳名,再回答我先前的问题,我便放手。” 令狐蓁蓁淡道:“我没有芳名,也没有想什么场景。” ------>> 他笑意更深:“人怎会没有名字,且姑娘连头发丝都写满怀念之色,细细观之便一目了然,对我撒谎可没用。” 她不出声,只是用了些气力再扯黑纱,不想温晋突然松手,望向不远处一株李树。 那洁白繁复的花堆沉甸甸坠在枝头,花下站着一位戴了雪白幂蓠的绝世佳人,正把轻纱撩开,朝他们这里看。因察觉到他们的视线,美人目中便带了些许鄙薄的笑,似是讥诮他光天化日下如此轻薄女子。 远处有人唤了一声,她立即合拢幂蓠,返身款款迎向那长身玉立的男子——是个有夫之妇。 温晋不禁赞叹:“好花,好景。” 他竟毫不犹豫跟在后面,慢悠悠随着这对璧人般的夫妇往山底湖畔行去。 这是怎么个情况?令狐蓁蓁愣了,那不是葱花和顾鲜之吗?勾搭温晋?不是这么巧吧?一下就给她撞上正主了? 她正欲跟上,冷不丁被人一把掐住胳膊,却是方才不知去了何处的秦晞。 她骤然松了口气:“你看到没,那个人……” 他脸色极不好看,只拽着她往僻静处走,声音很低:“噤声。” 花林漫漫,桃蹊柳陌,春日繁花简直乱迷人眼,令狐蓁蓁的黑纱幂蓠总是被枝梢牵扯,偏生他走得还特别快,她只能一路小跑一路拉拽黑纱,也不知扯下多少花朵,冷不丁他停在一树红花下,扬手摘了她的幂蓠。 双肩一紧,他十根手指扣在上面,直直盯着她,轻道:“我问你,什么时候认识那个人的?” 他们的对话他听到了,显见着不是第一次认识。 令狐蓁蓁不免错愕:“昨天在茶楼……真是他?” 秦晞的拇指在她肩头纹绣上细细划过——和昨天一样,无数杏花瓣拼成紫阳花的模样贴在她衣服上,整件衣裙的纹绣都被贴满了,分毫不差。 他语气里带了一丝料峭:“是他,而且很厉害,丝毫不掩饰修为,灵气一直在震荡。” 方才刚上霞云台,他们便察觉到了那修士的动静,温晋的目光只在一对对男女身上走,他便刻意远离令狐,反正上清环在她那儿,找到她不过瞬间的事。 可原来,贴花瓣与诱拐已婚女子都是同一人,邪道修士昨天便盯上她了。 绝不能让令狐落在温晋手上,绝对不行。她本就身世离奇,身份一旦在邪道暴露,来的必是无数腥风血雨。若盘神丝不在她身上也罢了,偏生这神物硬是死死系着她。 ------>> 看来,他实实松懈不得,令狐羽,盘神丝,样样都是致命麻烦。 秦晞忽然问:“昨天给你的上清环呢?” 令狐蓁蓁从袖袋中掏出那沉甸甸翡翠般的玉环,她记着先前他的玉环是莹白的,还要大上一圈,数月不见,玉器竟也大变样。 “这个和之前的不同。”她将玉环递给他,“是同一件吗?” “之前是玉清环,这是上清环。” 秦晞没解释两者有什么区别,只握紧玉环,掌心翠色光芒隐隐闪烁,片刻后摊开掌心,玉环上竟多了数道焦黑的刻痕。 他将拴着玉环的短短黑色细丝线解了,换上一根更长的,仔细拴好,反手却挂在了她脖子上,指尖轻轻把它推进领口,郑重嘱咐:“任何时候都不要拿下来。” 是要送给她?怎么突然送这样贵重的东西? 令狐蓁蓁抬眼看他,他浓黑双眸里满是慎重,不见一丝玩笑之意。 她慢慢点头:“好,我收下了。你想要什么回礼?” 秦晞头一回觉着她这爱结账的性子如此让人舒服,当下有条不紊地说道:“但凡出门在外,我要你一直跟着我,听我的话,别让任何人发现你会术法,也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世。” 不防她奇道:“可我怎么一直跟着你?你洗澡睡觉我也要在?” 秦晞正弹飞她肩头那些贴在纹绣上的杏花瓣,uu看书 .ukansh 一时被问得愣住。 他没想过这些,合该仔细思索一下,可突如其来的麻烦并不给他考虑的时间,她身上那些花瓣被弹飞的瞬间,倏地飞旋起来,如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揉成了一团。 奇异风声四起,花瓣忽地又散开,化作血字三枚,疾电般朝令狐蓁蓁打来。她本能地抬手一挡,只觉手背上冰凉彻骨,血淋淋的“心”字已嵌入肌肤,细小而工整。 鲜血化字,这是邪道修士才会用的血字召唤令,那温晋多半想把她摄进自己的巢穴。 秦晞强行拦住剩下的两枚血字,但见袖口鲜血淋漓,却是“思慕”二字。 心思慕?分明是强抢。 他老母鸡护崽似的一把抱住她,只觉身体被一股巨力抓起,四下光影倏忽变幻,眨眼工夫便从林间被摄至一条长而宽的回廊上。 第64章 映桥仙子(上) 令狐蓁蓁双脚刚落地,立即就有一双手握住腰,硬生生把她抱起,她不得不扶住对方肩膀,疑惑地低头看他。 秦晞好像挺满意这抱米袋般的奇怪姿势,还指点她:“小师姐把脑袋稍微偏过去一点,师弟才能看清前面。好,就这样,你抱紧些,别松手。” 怎么他这会儿不讲“不可随便摸人”的规矩了?这也不是摸,直接上手抱了,即便在大荒也是非常失礼的,她又不是小孩子。 令狐蓁蓁正要说话,却听温晋充满杀意的声音骤然响起:“你们是修士?!”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璀璨金光,不是朦胧日光那种虚幻金光,而是实质的,如丝绸,如水流,瞬间没顶,回廊一瞬间化作齑粉,连个渣都没留。 这是周璟的杀招,上来就用这招,看样子温晋不好对付。 事态并未如计划的那样发展,此番撞上温晋,被他用血字召唤令强行摄入巢穴,实在是突如其来,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硬碰硬直接干架了。 周璟和顾采的身影在金光中若隐若现,疾若闪电。头顶不知何时悬起三只巨大的琉璃瓶,鲸吸水一般的力道拉扯,秦晞腾风而起,鲜亮翠绿的术法光辉自他袖中如海潮般铺开,霎时间充斥整座庭院,轰雷炸裂声炸得人几欲胸裂耳聋。 他们说打就打,上来就拼大招,令狐蓁蓁在一片乱局中有点慌。 她整个人都被琉璃瓶的力道往上拽,头发都绷直了,偏生腰被秦晞死死箍着,他大约把她当一段木头或者一块石头,反正肯定没当人,搞不好她马上要断掉。 风雷术还炸得她头晕目眩,一时手忙脚乱,不知是抱紧他以免被吸走,还是先把耳朵捂住。 又是不分敌我的琉璃瓶,又是伤敌一千自损六百的风雷术,她就不该在这儿。 烟尘翻卷间,术法光辉夺目绚丽,乱象深处忽然传出温晋冷笑的声音:“我看看,三才门,太上脉——倒是一帮名门!不好好修行,闲事却管到我头上了!” 他在层层术法中左突右闪慨然不惧,长袖忽地一挥,掌中不知持了什么,众人只觉一道镜面反射似的光一闪而过,顾采甫一落地,忽地消失了。 他一消失,琉璃瓶也化作青烟散开,令狐蓁蓁终于没有被扯断的危险,一口气还没松完,那镜光又急闪而过,这次是穿了衣裙行动不如往昔利索的周璟骂骂咧咧地消失。 秦晞袖中飞出一线细细飞剑,茫茫烟尘似一匹纱被破开,但见满地废墟,唯有一扇巨大的屏风完好无损,温晋正站在旁边,望着他笑得阴鸷:“风雷术?倒是罕见,若在外面我倒想会会你,可惜我的洞府不欢迎男人!” 镜面刺目的闪光再次掠过,这次秦晞终于看清,温晋手里执着一面小铜镜。 他瞬息间便绕去温晋身后,避过一道镜光——此人若是腾风躲闪还难对付些,偏生仗着镜术厉害,傲慢得很。 他喜欢这种不慎重的对手,打起来尤其愉悦。 飞剑忽地一化三,快到惊人,眼看便要刺穿心口要害,温晋的面色终于变了。 飞剑并不罕见,可这样迅疾的闻所未闻,他险险让过两根,刺耳的声音犹如附骨之疽,旋即肋下一阵巨痛,却是被第三根划开一道狭长血口。 附着飞剑上的风雷术立即激摧血肉,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眼见鬼影般的青光又要到面前,他扑向屏风,一个投身竟钻了进去。 秦晞急追上前,抬手接住飞剑,将巨大屏风一劈两半。 屏风轰然倒地,却不见温晋,他也像周璟顾采那样,突然消失了。 ------>> 他进了画?! 令狐蓁蓁再也顾不得脑壳疼腰疼,这是什么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术法!人能进画中? 她挣扎着想下来,不想秦晞双臂齐用,她的腰真要被勒断似的,疼得使劲拍他肩膀,他便轻道:“小师姐,别乱动。” 语气是温和的,可那架势像是恨不能把她捆起来,仿佛不这样做她就会遁地逃走。 “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放手。” 中土这里他最熟,他是老大,都听老大的,有事可以说事,能不能别勒她了,好疼啊! 秦晞摇头:“不能放。” 令狐蓁蓁终于有点不愉快,他这种浓浓的不信任感是怎么回事? “那我抓着你,行吗?”她使劲推他肩膀,“要么你轻点,行吗?” 秦晞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我抓紧些比较放心。” 令狐蓁蓁总觉这一幕似曾相识,愣了半日,忽然屈指往他脖子上戳。 修士反应何其迅捷,他把头一偏,下一刻她那只被写了血字的手又落进他掌中,像是有烙铁死死摁在上面似的,痛得她“嘶”一声。 “好,血字没了,马上就不疼。” 秦晞哄孩子似的,哄得还特别敷衍,又把手往她腰上握,看架势压根不打算放开。 令狐蓁蓁恼火起来,她又不是没长脚,怎么还这样?她要是个泥人,这会儿多半都被掐碎了。 “你怎么老掐我的腰!”她竭力护住老腰,“我说了,我能自己走!” 这个……可能因为这里最细,所以上手方便? 秦晞终于把她放下,两手无辜背在身后,语气特别和善:“师弟并没有,小师姐消消气,正事还没说完。” 他的视线落在断裂的屏风上,看了许久。 屏风上画了一幅奇异的美人图,鸿衣羽裳的女子端立银桥,虽只得背影,然眇映云松,竟颇有神仙之态。桥头又有一面铜镜,纤毫毕现地映出女子的正面,脸上却是一片空白。 “这个温晋,只怕是映桥一派的。”他说。 “不是邪道修士吗?” “还是邪道。虽然走了邪道的修士多数不会聚集在一起,但还是有开宗立派的,映桥一派就是其一。” 修士若走邪道,多因本身野心极大,桀骜难驯,以至跨越善恶那条线,即是说,对遵守规则极厌恶。然而若成门派,必有规则,所以本身聚集邪道修士已是极难,映桥一派算是邪道门派中的翘楚。 ------>> 这画中仙既非上古天神,亦非仙门得道成仙者,而是个自称映桥仙子的女修士,其真身为何人,无人能知,映桥一派的修士人手一幅她的画像,多对她推崇至极,可算罕事。 秦晞用足尖点了点被撕成两半的画中铜镜,它正在一点点地消散。他又道:“不过在进映桥一派前,我猜温晋是紫虚峰修士。” 温晋耳上的银铃一度引起过他的注意,修士身上一般不装无用饰物,银铃多半是异宝,与紫虚峰常用的收妖铃很像。 何况他用铜镜斗法。 就像太上脉修士异宝多数为玉器,紫虚峰异宝则多为镜子,屏风美人图上的铜镜十分突兀,绝非原画,应是温晋施术弄上去的,所以才有“入画”这一奇异举动,眼下屏风破裂,术法失效,画中铜镜便也消散。 秦晞四处张望一圈:“这里不是温晋真正的洞府,我们是在术中。” “……什么意思?” “紫虚峰镜之法很厉害,你记不记得当时在榣山,赵于飞的紫合镜将飞雪停住?只要他一直不撤紫合镜,飞雪便永远不落,永远被异宝锁在那一刻。不过温晋的镜之法要比赵于飞精湛不少,兴许还到了‘以镜化形’的境界,庭院是他映在异宝中的残像。所以温晋方才不是入画,而是施术离开这里,想来丛华和显之兄也一样。至于这庭院,原身肯定不在灵风湖,但灵风湖必有他施术的巢穴。” 好复杂,有点儿晕。 令狐蓁蓁揉了揉脑壳,小心翼翼地问:“出不去?” “温晋可以自由来去,我们怕是不行。” 这是什么噩耗! 她转身欲四处走动走动寻些破绽,却又被他拽住,这次总算力道刚好。 “小师姐不必担心。”秦晞喂她吃定心丸,“能出去,就是麻烦些。” 话音刚落,却听天顶传来温晋阴沉暴戾的声音:“想出来?我送你们出来!” 霎时间,整个洞府倒转过来,天翻地覆。 废墟如流沙般散落,uu看书ww.uuknshu光影倒悬,他们掉进一团摸不着边际的浓黑里,急急下坠。 令狐蓁蓁倒栽葱似的往下跌,因觉胳膊被秦晞捉住,她饿虎扑食般死死抱上去,他“哎”了一声:“脖子!我的脖子!” 刚是谁说要轻点?她这架势简直能勒死他。 秦晞环住她腾风而起,只觉黑暗深处有密密麻麻的星子在闪。 他直觉不好,悬在发辫上色如凝墨的太清环终于动了,一道道刺目的电光环绕身周,刺穿黑暗。 这里是一座甚宽广的湖底洞穴,洞壁上画了无数铜镜,想必是温晋真正的施术巢穴。那些星子般闪烁的果然是镜光,有多少面墨绘铜镜,便意味着温晋锁住了多少个时辰的庭院,此人好生厉害。 眼见那些微弱的光整齐而精准地照亮了令狐的脸颊,秦晞心念一动,电光如无数白龙扑向洞壁,眨眼便毁了许多墨绘铜镜,可怀里还是一空,她如青烟般消失了。 第65章 映桥仙子(下) 眼前再次光影变幻,令狐蓁蓁的双脚重新站在完好无损的回廊上。 回廊一面的墙壁上绘了许多雅致的花鸟彩图,然而廊外云雾缭绕,不见天也不见地,颇有些诡异。尽头有一扇开启的门,内里一方雅室,轻纱环坠,薄烟笼罩,却全然是定住的,纱不晃,烟不升,如画一般。 雅室内传来温晋压抑的声音:“进来!” 利风呼啸,团团裹住她,硬生生将她拽进雅室,只见温晋斜倚在窗下短榻之上,手掌按在伤处,掌心吞吐柔和黄光,应是在疗伤。 风雷术显然没那么容易化解,他满脸冷汗和着嘴里的血一团团滚落,阴鸷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复又沉沉开口:“你是男是女?” 他向来自诩风流,遇见合意猎物只以言语举止挑逗诱惑,静候她们自己入彀,极偶尔遇见绝色少女不肯上钩,才会以术法强取豪夺。 不得不说,男扮女装那个修士实在美色惊人,他头一回没忍住坏了自己的规矩,朝已婚妇人下血字召唤令,直接出手抢夺,不料竟是个男的,实实气煞人也,他连带着开始怀疑眼前这姑娘也不是姑娘。 令狐蓁蓁很老实:“女的。” 温晋冷笑起来:“我不信!要么你把衣服脱光,要么等我来剥你的皮!” 令狐蓁蓁倒抽一口凉气,她突然觉着大荒的妖好生温柔,比起铁尺打脚板和天雷轰顶,剥皮才是她听过最可怕的事。 温晋的手忽然一抖,伤处掠过一道翠绿的浅光,风雷术再度激摧血肉,将他先前治好的伤处重新撕开,痛得他嘴唇煞白。 “或者你可以选替我解风雷术。”他虚弱地补了一句。 他怎么给的都是没法选的选择呢?令狐蓁蓁摇头:“我不会解。” 话音刚落,便见人影倏地一晃,他提小鸡似的揪着衣襟把她拎起,嘶声道:“那就先剥你的皮解我心头恨!” 说剥就剥?! 令狐蓁蓁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抬膝重重撞在肋间伤处,不等他惨呼声结束,扬手一握,掌中已多了一柄短刀。 答应了秦元曦不用术法,那她只能拿出老本行,简单粗暴地打架了。 温晋再没想到这看似全然是个普通人的姑娘身手这般犀利,不过是凡人凡铁,却把他逼得连连后退,半丝喘息机会也没有。 眼见刀光划过颈项,他终于慎重起来,忽地抬手,一把握住了刀刃。 令狐蓁蓁几次抽不回,倏地松手后仰,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折下去,双手在地上一撑,一脚踢向他手腕,硬生生将短刀踢飞。 ------>> 刀未落地,她已重新握在手中——这可是秦元曦的短刀,砸坏了她说什么也赔不起。 她几下翩跹疾退至门口,警惕地盯着温晋。 他喘了片刻,居然没发怒,反倒露出个饶有趣味的表情:“你看着不像修士,为何太上脉修士叫你小师姐?” 因为姓小,名师姐——不行,这个谎他肯定不信。令狐羽的狡猾奸诈好似没传给她,怎么就没一点说谎天赋呢? 温晋见她半天不说话,反而有了自己的揣测。她看着年纪不大,哪里就当师姐了,那修士叫小师姐的语气毫无敬意,还带着点儿戏谑,搞不好是一对情人,玩情趣呢。 他一下就被自己的推测说服,点头笑得阴森:“也罢,我再给你个机会。三才门和太上脉怎么突然凑一块儿来找我麻烦了?” 这个说来话长,很麻烦,懒得说,令狐蓁蓁只道:“因为你诱拐已婚女子。” 温晋笑道:“那也是她们心甘情愿,我岂能不成全。女子嫁了不会疼爱自己的丈夫,这一生都难熬,我何不给她们些许抚慰与怜惜?修士们不懂,你身为女子,应当懂我。” 他扶着肋间伤处往雅室深处走,一面又道:“我还有正事要做,你最好乖一些,别惹恼我。” 令狐蓁蓁还挺惜命的,对方不赶尽杀绝的话,她绝不逞强,当即朝里小小走了两步,忽觉东边墙角影影绰绰,却是个**女子双臂高举吊在上面,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也不知是鞭伤还是刀伤。 温晋已走去西边一座奇怪的案台前,墙上悬了美人图,依旧是鸿衣羽裳的女子端立银桥。台上有一只造型奇异的青铜缶,他拿着小巧的铜锤,边把玩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不用怕。”他柔声道,“哥哥挺喜欢你,舍不得把你吊起来抽。” 他不是说给女子“抚慰与怜惜”吗?吊起来抽得半死不活是怎么个意思?这就是走了邪道的境界?!她可绝对懂不了他,完全不懂。 温晋举起小铜锤,在青铜缶上轻轻敲了两下,语调甜丝丝地好似在调情,说的话却杀意四溅:“是不是盼着修士们来救你?叫你失望了,先前那两个假冒夫妇的已被我弹出去,此处我不许人进,谁也进不得。不过你的师弟我还替你留在这里,想必这会儿在千万个庭院里打转,绕昏头了。别担心,待我治好伤便把他拉进来,叫他亲眼看着咱们恩爱,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说完,却见青铜缶内清光盈盈闪烁,一个极淡漠的女声从里面传出:“何事?” 温晋露出一丝恭敬神色:“温晋见过仙子,请教仙子,伤处的风雷术如何化解?” 那女声腔调似乎毫无起伏与变化:“风雷术?你遇见了太上脉修士?可是两个年轻修士与一名看似毫无修为的美貌少女?” 温晋不由诧异:“正是,仙子如何得知?” 那仙子道:“两名太上脉修士,一修风雷,一修金土,两个都杀对你来说不可能,只要能杀一个,我有赏。” ------>> 温晋却皱了皱眉头,若是他自己想杀,不管是谁他都敢杀,可若是被人吩咐,哪怕是这个映桥仙子,不管是谁他都懒得杀。映桥一派若搞正经仙门那套,他可待不下去。 仙子似是能察觉他的思绪,淡道:“不如我告诉你一件好事,那看似毫无修为的美貌少女,是令狐羽的后人。你若留她,那两名修士必然穷追不舍,杀还是不杀?亦或者,你不留她,你舍得吗?” 令狐蓁蓁听懵了。 这仙子是谁?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 眼看青铜缶的清光散去,她直觉不好,冷不丁便见温晋疾电般落在眼前,一手握住她一只手腕,当胸一合,她两只手便跟合十似的黏在一块儿,怎么都分不开。 “令狐羽的后人。”温晋掐住她的下巴,像是十分惊喜,又像不信,“他真有后人?竟还躲在太上脉,有意思。” “我不是,她骗你。”令狐蓁蓁连连摇头。 温晋却不说话,两眼直直盯着她看了半晌,神情里渐渐兴起一股异样的狂热。 “仙子从不骗人,可你会。小令狐,对我撒谎没用。”他的声音听起来蘸着粘腻的欲望,“当年令狐羽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留有后人,怪不得能死得悄无声息,终究还是跌落凡尘了?” “凡尘”二字说完,也不见他动手,令狐蓁蓁却被一股巨力狠狠砸在地上,一串串鲜血顺着眼皮面颊滚下来,猝不及防被他蹂身而上,一把掐住脖子。 “哥哥一直想见识见识令狐羽是何等人物,可惜他死了。”温晋贴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一般,“你是他后人,实在妙极。来,哥哥先疼你,再杀修士。” 令狐蓁蓁只觉他五指卡在喉咙上,越收越紧,渐渐地气也喘不过来。 他就是这么个疼法?!根本是要掐死她! 她奋力挣扎,uu看书 .uukansh 合拢的双手用力朝他两眼戳去,趁他偏头避让的一瞬,膝盖重重撞在他腋下。 温晋的痛呼短促而沉闷,下一刻便觉她手肘狠狠砸在脑侧,他不由朝旁跌去,见她翻身而起,他一伸手,只来得及攥住腰带,嘶啦一声扯了个粉碎。 这可是师父的生辰礼! 令狐蓁蓁火了,就势反脚踢中他耳根处,又将他踢得一个趔趄。 一番肉搏下来,温晋半边身体都鲜血淋漓,面上冷汗涔涔,神情却愈发狂热,与她调情般:“哥哥喜欢你使劲挣扎的样子。这样吧,待会儿哥哥把你师弟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床头,日日夜夜叫他看着咱们,好不好?你……” 他的话忽地断开,但闻激烈的铜镜碎裂声汹涌而至,云雾缭绕的廊外密密麻麻钻进无数雪亮电光,将雅室撕了个粉碎。 第66章 不能放心 烟尘肆卷中,巨大的纸狐狸乘着电光一同落下,令狐蓁蓁一把拽住它摇晃的长尾巴,翻身上了狐狸背。 眼角余光瞥见温晋又试图往屏风美人图里钻,她急急张口,却说不出话,才觉脖子巨痛无比,咳得半天起不来。 流窜洞府内的雪亮电光变成了翠色的风雷术,排山倒海的声势下,廊外云雾终于被撕开一道裂缝,人影一晃,秦晞已落在身侧,轻轻把她托起。 令狐蓁蓁竭力在咳嗽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个、有个仙子!什么都知、知道!还要杀、杀……” 秦晞握住她的手腕一扯,黏一块儿的手就这么轻而易举分开了,疗伤术的白光吞吐在她额角伤处,拇指轻拭眼角下一片未干的血痕。 又是满头满脸的血,脖子上还被掐得片片青红,腰带也断了,中衣上血迹斑斑。 真是叫人看不下去。 他将她敞开的衣裳迅速合拢捏在手中,声音里带着异常压抑的平静:“不着急,先疗伤,把衣服穿好,不咳了再慢慢说。” 令狐蓁蓁咳了半日,总算渐渐气息归稳,一时顾不得整理仪容,也再不嫌麻烦,把方才的经过一丝不漏说了一遍。 秦晞静静听完,面上却毫无波动,只从袖中乾坤取出自己的一条腰带,不伦不类地替她系上,这才起身:“经过我知道了,剩下的小伤再忍忍,你抓紧就行,没别的事。” 等下,他怎么了? 令狐蓁蓁去看他的脸,他却转头避开。 太清环轻轻摇晃起来,刺目的电光再次破开廊外望不见边际的云雾,二人瞬间又回到了那座宽广的洞穴。风雷术回荡在四周,密密麻麻的墨绘铜镜已尽数毁了,洞壁枯黑皲裂,不停有碎石掉落。 “我被困在连环术中,费了番工夫才出来。”秦晞淡道,“上清环在你身上,我能感觉到你在哪儿,但温晋的镜术很精妙,纵然冷电可以找到空隙,人却进不得,只能给纸狐狸附上风雷术钻进去,从内里破坏。来迟了,抱歉。” “你说什么?”令狐蓁蓁被轰雷的声势炸得什么都没听清。 不,没什么。 秦晞腾风落在洞底,长袖一展,明亮的火光似龙一般绕着边缘铺开,将四周照得纤毫必现。 这座湖底洞穴上宽下窄,洞壁上有八个仅能容一人进的洞,刚好对应八方,一看便是人力所为。洞底还有个大坑,内里漆黑无光,不知其深若何,腐坏恶臭的气息正从其中渗透出来。 他皱眉看了一阵,问道:“你方才说雅室里有个被抽得半死不活的女子?还有看到其他失踪者吗?” “没有,应该是被他藏在其他庭院里吧。” 没有其他庭院了,墨绘铜镜都已被毁,只剩温晋手持的那个铜镜。 秦晞不禁想起有关温晋的传闻,他不但杀人如麻,且一次就能杀几十个修士,但此番交手,并不觉他术法有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 对了,温晋似乎会摆一种什么阵,须得九个活人……他已拐了八个女子…… 洞**隐有阴风流窜,秦晞忽觉不好,反手勾住令狐蓁蓁的腰,腾风高高飞起,只见密密麻麻潮水般的白骨从八个洞内汹涌而出,倏忽间便涨了数丈高,欲将他们淹没其中。 白骨术,最烦的邪道禁术之一,穷追不舍且遮蔽视线,温晋必然就在附近。 秦晞震碎碍事的白骨潮水,急急环顾一圈,果然一下便望见温晋,他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人,正往深坑方向腾飞。 风雷飞剑的一线青光从袖中疾射而出,原本它会缠绕极尖锐的杂音,可此时却寂然无声,甚至连青光也隐没,无声无息地扑向温晋。待他察觉到时,已是迟了,飞剑毫不留情穿过肋下,他的身体被这股力道带得高高飞起,怀里人也再抱不住,脱手而出,眼看便要跌入深坑。 秦晞指尖微晃,飞剑急急倒转,在飞出的人影上托了一下——温晋想成九人大阵,绝不能叫他成功。 ------>> 不想洞内忽有奇异紫光闪烁,从洞壁上八个洞内缓缓溢出,蛇一般满地蠕动,飞剑登时不听使唤,似脱缰野马般暴跳着在半空打旋,倏地掉过头,看架势竟是要反伤自己。 八人也能成阵?! 秦晞视线急扫,只见温晋伏在乱石间,血流披面,双手犹在画阵念咒,自己的飞剑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忽上忽下乱飞。显然他伤得太重,无法随心控制飞剑,然而能夺飞剑已是骇人听闻。 他知道这是什么阵了。 秦晞当机立断撤了术,因见底下白骨潮水又开始蠢蠢欲动,当即控制风势欲躲避,不料风势也不再受控,反而变得沉重无比,拉扯着他直直下坠。 这一下若正中白骨术,非死即伤。 他下意识将令狐蓁蓁紧紧抱住,耳畔的太清环极艰难地晃了晃,撑开一道薄薄电光,勉强挡在身前,洞底翻卷的白骨潮水陡然如巨蟒般暴起,张开黑黝黝的大嘴,一口便将他们吞入腹内。 密密麻麻的尖利白骨从四面八方直刺而来,秦晞偏头让过两根白骨,一手护住眼睛,一手只把令狐蓁蓁死死按住,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地:“我可以……” 不可以。 秦晞身体微微发着抖,声音倒还淡定:“小师姐,还记着我们的赌约吗?还有你答应我的事,不是这么快就要耍赖吧?” 她多半是想用龙群飞刃,确实,龙群飞刃乃心之刃,全由念头所化,不受灵气与阵法影响,这种情况用飞刃破局再好不过。 然而正因如此,这杀招会残留极特殊的灵气痕迹,难以销毁,遇到有心人一查便知。 温晋已重创,撑不了多久,实实不值得这会儿用龙群飞刃。 “小师姐,能把短刀给我一下么?”秦晞像是撑不住脑袋重量似的,下巴抵在她头顶。 有滚烫的水滴落头顶,顺着头皮掉在眉毛上,再滑至鼻侧——是血,他必然受了重伤。 都这种时候了还什么赌约! 令狐蓁蓁一把塞给他短刀,跟着便要唤飞刃,可两只手也被他紧紧抓住。 “龙群飞刃不比其他术法,残留痕迹很重,我劝你不要妄动。”秦晞声音很低,“令狐羽仇家遍天下,单作为令狐羽之女,传出去就不得安稳,若叫他们知道你是孤莲托生的话,那你的日子可比在大荒还难过百倍。” 令狐蓁蓁吸了口气:“这就是父债子偿?” 秦晞笑了笑:“很没道理,但恨这个东西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他抓起短刀往白骨上扎,然而没扎两下就气喘吁吁,浑身抖得厉害。 令狐蓁蓁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抢过刀:“我来!” 她莫名生了一肚子火气,下手又狠又重,待四周松动了,便抬脚狠踹数下,足踹出个勉强可容两人的地方,才将他一拽:“伤在哪儿了?” 秦晞被拽着慢悠悠走了两步,犹在言笑:“小师姐真厉害。” 一语未了,他却瘫软下去,险些砸在她背上。 令狐蓁蓁反手一抱,触手只觉粘腻潮湿,他竟成了个血人——方才那层薄薄的电光,挡住了她,却没有挡他自己身后,也不知被白骨刺出多少窟窿。 “听我说。”秦晞自觉撑不得多久,声音发颤,“先把温晋杀了,再把洞里的女子全搬出来,最后把灵气灌进上清环,那里面、里面的风雷术可以……破坏洞穴……出去……” ------>>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视界亦开始模糊,只能望见诡异的紫光透过白骨缝隙流转在令狐蓁蓁面上,她眼里头一次泛出可称之为恐惧的神色,声音发抖:“你提点一下疗伤术,快!” 在害怕?她终于也会露出这种情绪了。 有什么好怕,在大荒杀妖也没见她手软过,杀人……也不是没朝他下过手,飞刃穿心,何其冷酷。现在正该是冷酷的时候,白骨术没有反应,说明温晋已晕过去了,轻轻一刀便可了结他。 耳畔听得她不停重复“疗伤术”这几个字,他也很想指点她疗伤术,但似乎没法发出声音。 有些糟糕,伤得出乎意料地重。 不该这样轻率,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他都知道,让令狐受伤好过他重创至此,搞不好命都要丢在这里。可身体自己就动了,仿佛在大荒的那个一无所知的年轻修士还潜伏在神魂,不能够见她流血与流泪。 眼前很黑,渐渐听不到声音,秦晞忽然一把抓住令狐蓁蓁的衣襟。 实实不能放心她,不能放心。 得看好她,牢牢看紧了盘神丝才行,他对她信任不得,不知何时她又会一刀刺进心口,怎能任由她站在身后?一开始他就错了,在大荒便该狠心取回盘神丝,今日这些抓心挠肝的担忧与警惕都不会有。 或许现在取回来也不迟,没有什么静观其变,盘神丝到手,他无惧所有。 黑暗里又有星子微微闪烁,秦晞视线涣散,竭力看了许久,那不是星光,是她眼眸里的光,仿佛伤心欲绝。 他握紧的双手渐渐松了。 理智上很多事他都清楚,最后却落入僵局,好生荒唐。 秦晞骤然松开手,无底的深海瞬间吞噬了意识。 令狐蓁蓁没有等到回应,他的脑袋无力地坠在她肩上,仿佛睡着了。 伸手摸摸他的脸,触手冰凉。 袖子沉甸甸地浸透了鲜血,他流的血仿佛没有尽头——就算是修士,流这么多血也是要死的。 外间乱石堆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温晋竟然醒了,喘息粗重地开口,声音里充满暴怒的杀意:“修士死了没?小令狐?躲在哪里?快出来!再不出来,别怪哥哥不怜香惜玉,把你也扎出几千个窟窿!” 原已凝固不动的白骨林又开始蠢蠢欲动,尖利的白骨刺一根接一根乱生,像是在寻找他们的位置。 令狐蓁蓁偏头让过白骨刺,奇异的飞刃呼啸而起,如一条发光的细细蛟龙,瞬间将茂密的白骨林撕成碎末。巨大的碎裂声在洞穴里炸开的瞬间,温晋的身体也已被飞刃群高高顶起,uu看书w.ukansu.co瞬间化为碎末。 秦元曦总是担忧她乱用龙群飞刃,说什么身份暴露惹来麻烦的话,可这是她的刀与盾。 正当杀戮时,利器若不见敌人血,见的就是自己人的血。 就像现在,他一动不动瘫在怀中,她实在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来救他。 倘若受伤的人是她就好了,至少秦元曦有办法不叫她死。 念头一起,皮肤下便仿佛生出了一团团铁丝,迟疑地蠕动着身躯。 令狐蓁蓁起先并没在意,可心脏仿佛突然被一根细细的铁丝刺穿,她浑身一颤,下一刻便觉看不见的铁丝在四肢百骸发疯般地蜷缩伸展,耳中嗡嗡乱响,忽然间全身气力都被抽空似的,眼前阵阵发黑。 半晕半醒间,看不见的丝线将身体高高吊起,死寂而凝固的黑暗里生出无数尖利白骨,一根根贯穿了她的后背。 第67章 倒转因缘 被温晋毫不留情弹出镜术的周璟正在山底湖面上发疯,半座湖都快被他掀翻过去,大浪一个接着一个,慌得灵风湖修士们纷纷出来疏散游人。 顾采虽焦虑万分,却也不得不劝慰:“丛华兄,温晋的巢穴不知在何处,你莫要胡乱浪费气力,还是等晚些与灵风湖的长老们商议一下吧。” 商议个屁!早知那温晋是紫虚峰修士,他就该把这身累赘的妇人衣裙脱了,拼着肉搏,他不信打不过那狗日的! 见灵风湖修士们将游人们都带远,他当即发起力来,眼眸里都泛起璀璨金光——今天他就要把这座湖给砸烂,揪出温晋的巢穴! 谁想湖面忽然沸腾般翻滚跳跃,湖水顷刻间被通天彻地的风雷术炸上了天。 周璟从没见过这样浩大可怖的风雷声势,激烈的雷声在天地间轰鸣,震得他耳朵与胸口生疼,倾盆大雨下一刻便哗啦啦滚落,四下里白茫茫只有雨帘。 硕大的纸狐狸自雨帘后疾驰而来,骤然停在二人身前。 秦晞翻身而下,他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只急急说了一句话:“带我回客栈!快!” 他怀里抱着个血人,正是令狐蓁蓁。 * 天将暗时,突如其来的暴雨仍然毫无停止的势头,叶小宛终于安顿好游人们,顶着雨急急往客栈跑。 因事出紧急,客栈大通间内的客人被暂时请出,三才门的补元疗伤阵已在地上铺开成型,柔和的浅绿色光辉缓缓跳跃,被救回的失踪女子们正在阵中昏睡。她们几乎都遭遇过虐打,本就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又以普通人血肉之躯被当做催动禁术之阵的基石,只怕难熬。 叶小宛奔进通间,环视一圈,喘着气问道:“令狐姑娘呢?” 周璟正掐住一位紫衣少女的脉门凝神试探,沉声道:“她伤势过重,大阵治起来太慢,元曦正替她用神灵茧疗伤,此术极难,不能分神,等治好了再去看吧。” 令狐濒死已叫人焦头烂额,偏生眼下还有个棘手的丫头——紫虚峰赵振的小师妹姜书。 先前他们推断失踪女子共八人,元曦却从湖底带回九个,多出的正是她。她中的昏睡术甚是奇异,怎么都弄不醒。 顾采指尖凝了一团醒神术的蓝光,刚点在她额上便又一次迅速被弹回,他只能摇头:“不行,温晋下的昏睡术绝非寻常,还是通知紫虚峰,让他们派人来看看。” 周璟立即取出纸笔:“我来给她师兄写信吧。” 恰好大荒的事还欠赵振人情。 见叶小宛满面担忧,他虽也满心烦躁,到底还是开口安抚:“不必多想,人能都带回已是万中无一的大幸。” 谁也没想到此次对付温晋如此猝不及防,关键时刻他们还被弹出去了,谁也不晓得湖底洞穴里发生了什么,导致令狐重创濒死。 按理说,有元曦在,不应该。 周璟皱紧眉头,扭头望向窗外,令狐蓁蓁房间里没有灯火,只有神灵茧浅青的光辉潮水般缓缓涌动。 神灵茧的青光直到丑时上下才渐渐收敛,被包裹在丝缎般神灵茧中的令狐蓁蓁呼吸已趋平稳绵长,应是陷入了沉睡。 秦晞扬手撤了术,风势托着她的身体放回床上。 他没有过去,也没有离开,只满面疲色地行至窗前,静静听外面暴雨倾盆的动静,木雕似的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床帐内忽然传来异样的动静,像是有只垂死的兽在无力挣扎,压抑而粗重的喘息一阵阵透出来,夹杂着低微的哽咽。 秦晞深深吸了口气,近乎犹豫地停顿片刻,终于还是擦亮烛火,执灯悄无声息步去床前,轻轻撩开纱帐。 令狐蓁蓁正蜷缩在被子上剧烈发着抖,齿关嘚嘚作响。 ------>> 似是对烛火有反应,她艰难地转过脸,睫毛上满是泪水,和着满头满脸的冷汗团团滚落,枕头已湿了大片。 她神志不清地哀求着:“大伯……我好痛……” 火光猝然熄灭,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 最轻微的触碰都像是要揉碎她,令狐蓁蓁张嘴欲叫,冷不丁两根手指塞进嘴里,撑住齿关防止她巨痛下咬伤舌头,也堵住了她的声音。 这是盘神丝被触发后,给予宿主的代价,她没有驾驭神物之法,正被难以想象的剧痛折磨,无可避免。 秦晞并没有犹豫太久,扶正她的脑袋,俯首将额头抵在她冷汗涔涔的额上,凝神贯气,勉强用自己的气令暴动的盘神丝镇定下来。 这法子不啻饮鸩止渴,越是这样做,盘神丝只会越跟她拴得死死地。 可是这世间的事没道理,他自己亦是没道理中的一员,索性任它荒唐下去。 再荒唐,也比不过洞底毫发无伤醒来,发现她成了血人时的震惊。 是什么缘故令她无意触发盘神丝,把濒死之伤的因缘倒转在了自己身上? 诚然秦晞想过,倘若无可避免一定要有人受伤,那么伤者是她最好。可他却没有顺从理智,自顾自做了最坏的选择。而她也自顾自把局面扳回了好结果。明明没有人丢命,再好不过,他却不明白,理不顺,仿佛她和自己都变成了无法解读的绝世难题。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变成细雨,令狐蓁蓁短促的哽咽低微近乎不可闻,挣扎的气力也弱下去,渐渐再也不动。 秦晞缓缓拭过她冰冷潮湿的面颊,将睫毛和眼角上的残泪抹去。 乌云密布,屋内的黑暗令人窒息。 是靠得太近,看不见她的脸,他开始为自己的没道理寻找道理。太上脉修士行走正道,这里有个人痛不欲生,他做的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这令他感到一种苟且偷生般的短暂安宁,指尖向下,将她唇边的眼泪也擦去。 雨声越来越小,终于停歇时,令狐蓁蓁也彻底平静下去。过得半日,她好似还做起梦来了,把他的手指当肉来咬,咬得卖力又艰辛,要不是裹了金行术,他这两根手指只怕留不住。 秦晞抽回手,把她重新放回床上。 雨收云散,月光洒落窗楹,让他可以看清她的脸。 强撑的道理瞬间倒塌。 当然,她不是方才虚构出的“谁”,也没有什么“正确的选择”,他知道,肆无忌惮的没道理都是因为令狐蓁蓁。 月色雪亮的深夜,秦晞独个儿在床边枯坐,揉着被撕扯得生疼的脑壳,坐了一夜。 令狐蓁蓁却做了一夜杂乱的梦。 她觉着自己像是回到了住在深山时,还变得特别厉害,修士该会的她都会,甚至能引来天雷地火。可因着无人相伴,她的厉害只得一群猴子买账,拿她当大王,送来一条烤得香喷喷的猪腿,却怎样也咬不动。 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回忆,她想仔细搜刮一番记忆,冥冥中却有什么阻止她去想,念头一起便如雪花入水,毫无痕迹。 恍恍惚惚,好闻的晒干花草的香气萦绕四周,令狐蓁蓁微微一动,骤然睁开眼,但见室内轻纱委垂,窗格精美,竟是灵风湖仙门内的客栈。 窗外晨曦微露,清幽水墨般的色彩,映在床边秦元曦的侧脸上,他正静静看着她。 或许她仍在做梦,明明记忆里前一刻还在生死一线地焦虑着,后一刻他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静谧拂晓间,甚至能开口说话:“可算醒了,知不知道你背后被穿了多少个窟窿?” 令狐蓁蓁愣了片刻,忽地一骨碌起身,扯住他前后左右不知看了多少圈,时不时还伸手摸两下,他就任由她这样摸看,一点反应也没有。 ------>> 确定他身上没有伤,她神色一松:“你没事了?” “我有什么事?”秦晞看她的眼神仿佛她在说胡话,“有事的是你,伤重濒死,差一点就救不回。” ……什么?令狐蓁蓁懵了:“我……伤重濒死?可是……等下,我们怎么出来的?” 秦晞叹了口气:“当然是我带你出湖底的,不然还是你背我出来?小师姐,你就是不听话,我都和你说了离远些,你非往前凑,结果被温晋的白骨术戳成血人。有你这么做小师姐的吗?师弟半条命都被你吓没了。” 是这样? 秦晞却像跟她算总账似的:“你还用龙群飞刃,本来温晋有些轻敌,你甩飞刃才叫他下了杀手!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还记不记得咱们有个赌约?” 令狐办事倒是利索的,失踪的女子们都是被她从洞里拖出来的,可唯独不见温晋的尸首,跟白骨碎屑混在一起的是根本分不出形状的血泥,只有龙群飞刃能把人切得这么稀碎。 真不让人省心,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令狐蓁蓁摸了摸脑门,里面生疼生疼地。 她分明记得是秦元曦被穿了一堆窟窿,还记得他的血把外衣都浸透了,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想不起。 好像一觉醒来什么事都不对劲,她不信他没事,也不信自己出事,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确然是有事的样子,秦元曦却神清气爽地,正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真真奇也怪哉。 她索性不去想,只痛快承认:“打赌是我输了,答应你的事也没做到,东西还你。” 说罢便抬手去解脖子上的上清环,却被秦晞一把拦下,动作简直可称粗鲁。 令狐蓁蓁讶然抬眼,正对上他暗沉的眼眸。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眼神,像是狂怒到极致的阴郁,又像是隐隐约约的恐惧,还掺杂着迷惘与震惊,总之特别复杂。 “为何不听我的话?我说过,术法用过必留灵气痕迹,知不知道你身份若暴露,会有多少麻烦?” 他声音里终于有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压抑的怒火,还有对她的无可奈何与不知所措。 令狐蓁蓁坦率点头:“我知道,可我更怕你会死。” 太上脉修士,令狐羽的女儿——这些外面世界的身份固然无法回避,可她依旧更在乎“令狐蓁蓁”的喜爱与厌恶,她不能让他死,uu看书 wwukanshu 就是不能。 秦晞骤然松开她。 “你还在说梦话。”他声音很低,“是你擅自用了龙群飞刃,怎么叫怕我死?差点死的人是你自己。” 她没有说话,他等了半日,终于再次对上她的双眸。 还是那样直率的眼神,毫不掩饰,一眼望透,仿佛在说:那一切当然不是梦,我就是这样怕你血流满地。 他想了一天一夜找不到她触发盘神丝的理由,此时此刻,她给了答案。 绝世难题般的答案,也或许曾经在偶尔的恍惚罅隙间,他得出过同样的答案,却不肯深想,也不愿相信。 秦晞急急移开视线,甚至有些狼狈。 无来由的恐惧让他陡然生出回避之意,见她伸手似是要扶住自己,他立即摁在她脑门上,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将她推开。 第68章 患难之交 “哎!你……” 令狐蓁蓁登时不满,她就是想扶着他下床而已,居然这样不客气地推她。 秦晞匆匆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忽觉脚下踩中了什么,“咔”一声脆响,床上的令狐蓁蓁立即蹦起来:“别踩坏了!” 什么东西? 秦晞低头一看,却见地上丢了只做了一半的油布翅膀,纤细的框架已被他不小心踩得裂开。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她的客房书案上乱七八糟铺开无数银灰色的雕棠树皮纸,一旁还放了一套明显用得半旧的手艺人工具——竟有这么喜欢做手艺人?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下床的声音,听起来她马上便要狠狠摔一跤。 秦晞骤然折回,一把托住她,只听她喃喃:“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有力气才怪了,无论何种疗伤术,只能把伤治好,剩下的便是依据伤势轻重看何时恢复体力。她是濒死的重伤,还想活蹦乱跳?此次可谓元气大伤,不养上数月,别想彻底康复。 秦晞眉头紧皱,低声交代:“继续睡。” 令狐蓁蓁却捡起油布翅膀,惋惜地掸去上面的灰:“就这个做得最好了。” 她将油布翅膀小心放回矮桌上,忽觉不对,一把抓起裙摆,只见上面残留着大团大团已干涸的血渍。她看了片刻,立即飞快脱下外衣展开,那华美的衣裙不单为血渍所污,还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不一被白骨刺穿的窟窿。 她竟然真被白骨刺伤过。 不,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师父送的生辰礼,它再不能穿了。 令狐蓁蓁怔怔地摩挲着美丽繁复的紫阳花纹绣,这件衣裳师父下了心思,每一针每一线都细密,小小的花瓣配色都精心选过,她一直很喜欢,非常喜欢。 又失去一件喜欢的物事,突如其来,无可奈何。 胃里突然极不舒服,汗水一层层漾出来,她也只能把衣裳紧紧攥住,默默面对一切。 是在哭? 秦晞一时手足无措,心底有个声音不停让他离开,别管她,任她哭到天荒地老也与他无干。明明该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关系,明明只有盘神丝的孽缘,迟早会一刀切断,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管她。 可这比突破境界还要难得多,发生在他身上没道理的事未免太多了些。 他缓缓凑近,手掌抚向她汗湿的面颊——没有哭,他暗暗松了口气。 她的手又一次握上来,像方才紧紧攥住衣裳一样,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秦晞不由默然,过了半日,他忽然问:“小师姐,如果你一年前是被太上脉带回,会喜欢当修士么?” 令狐蓁蓁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没有这种如果。” “你是不是不喜欢太上脉?” “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她顿了顿,“可能以后会喜欢。” “为什么?” “太上脉有你。” 有他又怎样?秦晞停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为什么有我就行?” 可是问完,他忽地生出一股悔意,不愿去听她的答案。 ------>> 老天多半感应到了他的悔意,忽然间屋外狂风大作,似是有修士乘风而来急急落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惊慌失措地在庭院中炸开:“丛华兄!我来了!小师妹在何处?” 来人正是紫虚峰修士赵振。 昨日突然收到周璟的传信,提及姜书出事,唬得赵振三魂没了两魂。 小师妹今年才十五岁,师尊偏叫她独个儿出门游历九州,说是开拓眼界心性。自她走后,他一直不怎么放心,这孩子自小到大都有师长师兄照顾,哪里晓得外面的风霜刀剑,谁想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可恨灵风湖在南,紫虚峰偏在极北,他提心吊胆赶了大半天的路,待见到姜书昏睡在床榻上,顿觉腿软。 周璟把他推过去:“事情我来说,你先替她把术解了,这是你们紫虚峰的昏睡术。” 紫虚峰的? 赵振皱眉捏住姜书的脉门试探,还真是自家仙门的术,且施术者手法高明至极,更狠辣至极,照这个状态睡下去,就算有人拿火烧,她也醒不了。 他施法解术,一面听周璟飞快讲述经过,越听面色越黑,失声道:“遇到了温晋?!” 床榻上的姜书忽然醒了,满面茫然地环顾四周,做梦一般。 见着赵振,她极诧异:“于飞师兄?我不是在温师兄的术中……咦?我出来了?” 她竟管温晋叫温师兄!赵振微微变色:“你如何遇到那温晋的?可有受伤?” 姜书见地上铺了疗伤阵,通间床榻上更放着好几个血迹斑斑的女子,饶是她天真,终于也觉不对,立即道:“我……那天在霞云台看花的时候,温师……温晋来搭话,问我是不是紫虚峰修士,还说他是紫阳洞那一支的。我见他耳挂收妖铃,还精通镜术,就信了。他说要指点我修行,我便进了他镜术的庭院里,可一等两日不见他来,后来他突然来了,然后、然后我好像就睡着了……” 看来温晋并未虐打凌辱她。 赵振松了口气,扶额苦笑:“怎么偏偏是撞上温晋……” 此人简直臭名昭著,残忍更兼好色,一战成名是在梁州,当年他奸杀了十几个即将成婚的女子,梁州各处仙门集结了精英擒他,非但没能擒住,反被他杀了三十多个修士,一时震惊中土。 “说到温晋,他确然曾是紫阳洞那一支的。只不过,九年前他已叛离仙门,走了邪道。” 赵振像提起什么脏东西一样,满面怒意:“九年前一次试炼,他杀了好几个师兄,用的是不知何处学来的邪道禁术噬元转灵阵。这些年一直有长老暗地寻访他的踪迹,想不到他竟在灵风湖有巢穴。” “噬元转灵阵?!”顾采大惊,“元曦,你们也遇到这个阵了?” 一直抱臂靠墙恍若木雕的秦晞终于给了点反应,默默颔首,隐去令狐触动盘神丝的部分,将洞穴里的遭遇极简洁地说了一遍。 众人越听越后怕,这两人能活着,简直奇迹。 噬元转灵阵乃邪道禁术之一,需人的元气血肉作为基石催动,最少三人,最多九人,一旦催动,阵内术法皆毫无规律地发生变化,若是九人大阵,则术法尽归落阵者掌控,既阴毒,又防不胜防。 温晋最后把姜书带出,必是为了凑齐九人大阵,好险没让他成,否则白骨术那一下子,两人都得没命。 姜书神色黯然地垂下脑袋:“是我不好,自家仙门叛离的邪道修士都不认得……” 赵振叹道:“你年纪小,这种事自然不会有人和你说,别太自责。” 他望向令狐蓁蓁,虽不知道这大荒姑娘为何在此,但她面色如雪一般,明显受创极重,加之通间内其余八名女子个个血肉模糊,全是那温晋的恶行所致。 他骤然垂首躬身,犹如赔罪:“诸位救了小师妹,我感激不尽。是我紫虚峰出了败类,连累令狐姑娘重伤,还戕害了这么多人,赵于飞汗颜。” 虽然紫虚峰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德性叫人厌恶,但过于在乎面子以至于把这种事揽在自己身上倒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太上脉可从不会有人把令狐羽的恶行算自己头上。 周璟将他拽起:“温晋已死,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于飞兄不必耿耿于怀。大荒的事我们欠你人情,今日才得回报一二。” 赵振还想再说,却听他又道:“对了,你该叫令狐师姐。” ------>> “啊?” “她是我太上一脉的小师姐。” 她不是神工君弟子么?当的哪门子师姐?话说他们太上脉怎么回事?一会儿小师妹一会儿小师姐,乱七八糟的。 这回赵振可忍不住了,正打算亲自找令狐蓁蓁问个清楚,谁想那大荒姑娘已扶着墙摇摇晃晃走出去了,看着好像随时能摔一跤。 人影一晃,秦晞已追上去轻轻托住了她的胳膊。 “去哪儿?”他问得简洁。 令狐蓁蓁困得头也抬不起:“睡觉。” 就站了这么会儿工夫,她简直头重脚轻,非得赶紧躺下去才行。 秦晞扶着她走得不快不慢,及至进了客房,把她往床上一放,却没有走。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慎重地退了两步,漆黑眼眸静静望着她,声音里有种刻意压抑的冷静:“小师姐,你刚才说,因为太上脉有我,所以你会喜欢。为什么?我想知道理由。” 既然是乱麻,还是要快刀斩之,从大荒拖到现在,逃避没有意义,他等她一个回答。 令狐蓁蓁睡意朦胧地打着呵欠:“因为我和你最熟,我们是患难之交。” 秦晞眯起眼,像没听懂似的。 患难之交? 说起来,从大荒到中土,他们确然遇过不少事,这四个字倒也担得起。 患难之交,患难之交…… 沉沉压在心头肩上的迷雾浓云瞬间被拨开,秦晞陡然感到一阵奇异的轻松。 这是他可以接受的,与她简单而质朴的关系。 对她来说,在中土确实与他最熟,且她初来乍到,自然会对最熟悉的人有所依赖,所以毫不犹豫教他纸通神,所以无意中触发盘神丝,导致因缘倒转。 所有他不愿面对的,她那些亲近与依赖,他自己那些晦涩难言的情绪,突然间变得十分合理。 她只要不是动心动情这些荒唐理由,患难之交,他乐意接受。 秦晞低头盯着她:“小师姐,患难之交是你说的,那你更该听我的话了。下次再要把上清环摘下,u看书.uuksu 你得赔给师弟五百两担心费。” 五百两?他疯了! 令狐蓁蓁登时睡意尽失,义正言辞地抗议:“如果是交易,就不能一人独断,这话以前还是你自己说的,你……” “当然只是玩笑,小师姐别当真。”秦晞像突然换了副面孔似的,变得和颜悦色。 不管真假,反正五百两她是没有的,拳头倒有两只。 “我走了,小师姐好好休息。”他漆黑眼底积满清朗笑意,再不见先前的阴郁,连语调都比平日里轻快无数,“等你精神恢复了,师弟教你疗伤术和传信术。” ……他是不是心情突然变好了? 令狐蓁蓁迷惘地挠了挠脑袋,真是好奇怪的秦元曦,说阴郁就阴郁,说愉快就愉快。 搞不懂,可能这就是男人吧。 第69章 道阻且长(上)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三四日间,从湖底救回的八名女子终于陆续伤愈醒来。 顾采头一个便去找叶小宛,当日救下的那中了噬心咒的男子一直被护在仙门内,万幸温晋已除,人亦救回,叫他们夫妻俩团聚,三才城失踪一事便可了结。 谁想叶小宛却为难道:“那位三才城的公子听说温晋已死,当日就走了。” 顾采惊道:“他连看都没来看一眼自己的夫人?” 这……亲眼见到自家夫人和别的男人私奔,追上去后还险些丢了命,他不来看似乎也挺合理。 叶小宛干笑道:“别人夫妻的恩怨,我们哪里懂得。” 顾采只能感慨:“都说世间怨偶多,既如此,当日何必成婚。罢了,还是联络她们的夫家吧,人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叶小宛却摇手:“顾师兄,不管是夫家还是娘家,都别联络最好。” “为何?” 与这位某些地方莫名憨傻的修士解释起来,恐怕要费老大劲,叶小宛只道:“那顾师兄试试与她们提联络夫家娘家的事。” 顾采不信邪,当真去了客栈通间,果不其然,刚说出联络夫家几个字,女子们的反应无比激烈,甚至有几个顾不得体弱不能行,从床上直接滚将下来,一副要逃命的模样。 顾采安抚了大半天,出来时满头大汗,面色虚白。 叶小宛道:“顾师兄你想想,除了那位好运的三才城公子,其他人的夫君都已被温晋的噬心咒折磨至死,夫家如何容得下她们?娘家人即便有心收留,也架不住风声走漏。” 旁边的姜书倒是一派天真:“但人不是她们杀的呀。” “世人是不会管这些的,夫妇间的恩怨情仇谁也不知道,可人死了,就是一座挪不开的山,从此隐姓埋名,离乡背井,才能过安稳日子。只是……心里未必会安稳。” 叶小宛不知想起什么,眉梢眼角漏出些许哀色来。 顾采叹道:“既然如此,我该回一趟三才城,至少给仙门一个交代。” 姜书一听三才城,立时问道:“顾师兄,我听说三才城格局精妙,城内奇峰跌宕,堪称一大奇景,是真的吗?” 顾采颔首:“不错,三才城地形奇特,一条路可能左手边是山崖,右手边又是山顶。” 姜书不由神往:“我也想去看看,顾师兄这趟回三才城,我们同行可好?” 不好!凑巧经过院落的赵振一听这话,登时有点不高兴。 这小姜,刚被温晋骗,转头又这么信任顾采。他当然晓得把顾采跟温晋放一块儿很荒谬,可小师妹一点教训没吃到,真真让人头疼。 赵振立即掉转脚步,还未来得及说话,顾采已利索干脆地答应了,犹特别热心地给她讲三才城景致,甚至邀她进仙门玩。 “你连这扬州都还没走个明白,就往更大的梁州去?”赵振忍不住开口,“何况师父让你出门试炼,是寻访天财地宝,不是叫你四处游玩的。” 姜书似是顿悟了什么:“师兄说的对,我该好好走走扬州。显之师兄,你有事吗?带我逛逛可好?” 她一下子就从“顾师兄”跳到“显之师兄”,赵振脸色立变。 然而顾采丝毫不会看眼色,当即热心答应下来,两人边说边笑往外走。 赵振急道:“等下,小姜,还是师兄陪你……” 姜书天真烂漫地朝他摆手:“师兄还要留下替那些夫人们撑好回元阵,不麻烦你。你放心,我有显之师兄陪着。” 赵振只觉一根针戳进脑门似的,他好好地自告奋勇撑什么回元阵,让小师妹在眼皮子底下跟别人跑。 他无助地转头望向一旁的叶小宛,她立即拍着脑袋回避视线,喃喃:“我、我突然想起师伯找我有事,赵师兄,告辞。” 赵振的无助一直持续到天黑,眼看将近亥时,姜书和顾采竟全无回来的迹象,他简直如烧了屁股的猴子,坐立不安。 院内忽然有人回来,却是秦晞,他像刚做完晚课似的,周身灵气震荡,头发上还滴着汗,氅衣脱下搭在肘间。 赵振再也忍不住,奔过去劈头第一句话便是:“小师妹才十五岁,劳烦元曦下回告诉显之。这个……我、我不大好说。”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他来说? 秦晞四顾一圈,问道:“姜师妹和显之兄一起出去了?” 赵振嘀嘀咕咕地:“不错,我忙于稳固回元阵,小师妹便找了显之一同出门。我知道显之是至诚君子……我若找出门,实在有失体统,倒好像怀疑显之似的……” 这紫虚峰修士,平日里贵公子架势挺足,遇到一点事却像絮叨的老头子,才亥时而已,说不好还在茶楼喝茶,也不知他胡思乱想个什么,一个人待不住,还跑来聒噪他。 秦晞问得友善:“要不我出门找找?” 赵振赶紧拦住,这小老弟不识路,走丢了更麻烦。 正纠结时,便见姜书和顾采边说边笑地回来了。67小说 赵振大松一口气,不好责怪顾采,只朝姜书瞪眼:“亥时才回来!在紫虚峰你也敢这样?” 姜书诧异道:“师兄,我还在试炼,不是你叫我多走走?” 赵振无话可说,待见着她笑吟吟与顾采说话,毫无防备犹在做第二日相邀,那呆头鹅似的顾采竟还答应了,他心情立即变得更差。 “明日师兄也一同去。”赵振护犊护得厉害,还要拉上旁人,“元曦也一起……” 一语未了,却发觉秦晞早已不见人影。 * 浴池内热气氤氲,秦晞惬意地泡在温水里,轻轻拉开半扇木窗。 他可不想管赵振的坏心情,免得败了自己的好心情。 自令狐蓁蓁说了“患难之交”的话,他骤然轻松不少,连觉都睡得特别香,方才问灵风湖修士借了练武坪活动一番筋骨,更是神清气爽。 月色朦胧,夜风带来庭院里桃李芬芳花香,秦晞只觉许久不曾这般闲适,手掌微微合拢,再张开时,一枚细小的风雷飞剑便无声无息飞旋而起。 他曾设想过风雷飞剑最完美的模样:既有可怖的杀伤力,又要无比迅疾,还要无声无息。无论是龙群飞刃还是风雷飞剑,唯一败笔处便是太吵。 他一直在尝试如何让风雷飞剑寂静下来,想不到在对付温晋时奇迹般成了一次,加之后来为了遮盖龙群飞刃的灵气痕迹,他从湖底出来时将风雷术用到了极致,突生领悟,终于抓住了诀窍。 秦晞正把小飞剑玩得不亦乐乎,忽闻前院传来人声,顾采不知与谁说话,过了没一会儿,却是令狐蓁蓁的声音响起:“顾师弟,可否把你的名和字写给我?” 她还没睡?怎么突然分得清名与字了?大晚上跑去问顾采要这些是何意? 顾采一面唰唰在纸上写,一面道:“令狐师姐,我想过了,灵风镇外有一座密林,只要在那里撑开引雾结界,便无人能窥视,不知师姐能否在那里给我观摩一下龙群飞刃?当然,是等师姐彻底休养好之后。” 他倒是对龙群飞刃念念不忘,按令狐的性子,多半要答应。 轻柔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竟是拒绝:“我赔你十两银,这件事不行。” 顾采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太唐突,令狐师姐必有自己的难处,龙群飞刃一事就当我没提过,好吗?师姐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秦晞忽觉他那对谁都温柔的腔调听起来分外刺耳,都亥时了,喝什么茶? 他穿好衣裳,“霍”一下拉开房门,清亮月色豁然映入眼帘,前院空荡荡地,只有令狐蓁蓁俯在花树石桌上埋头不知写着什么。 夜风拂过她身上薄软的羽衣,雪白的袖子简直像半透的——明明体力不济,还撑不起真言,竟穿这么少吹冷风。 她见着他立即招手:“秦元曦!原来你没睡。把你的名和字写给我看看。” 秦晞见她胳膊下面压着一沓白纸,上面已写了众修士的名与字,瞬间醒悟她不知找谁学了传信术。 莫名的不快从腹内上升到喉间,大荒人总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说好了他来教,她又随心所欲地忘了。 “谁教的传信术?”他语气淡漠。 她一下便察觉到他的情绪,抬头看他:“碗刚才给我带宵夜,我就顺便问了下传信术。你又不开心了?” “师弟没有不开心,是小师姐多心。所以你现在学会了?” “还没会,现在运转不了灵气,我先搜集名字。”她转着笔皱眉头,“不过你们中土人的名字真麻烦,不但有大名,还有字,有的还有号。学传信术必须写大名,可平辈又不能叫大名,为什么?” 秦晞见白纸背面她还写错了许多人名,什么“叶小碗”、“葱花”、“顾菜”等乱七八糟一堆,又有些好笑:“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小师姐只要记住怎么做就好。” 他将写了大名的白纸递回去,上面“秦晞”二字笔迹甚是潇洒。 令狐蓁蓁立即道:“是东方未晞的晞,怪不得叫元曦。” 秦晞反而讶异:“看不出小师姐肚里亦有些墨水,东方未晞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比他还吃惊,“我以前在……” 话语忽然断开,她凝神想了许久,却全无念过书的印象,更没有练过字的印象,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不允许她思索个中缘故。uu看书wwuukansh 秦晞却只笑了笑:“肚里有墨水才更有小师姐的样子。” “真的?”令狐蓁蓁怀疑地看着他,她可不是傻子,他叫小师姐的时候一点儿敬意都没有,她怎会听不出来。 秦晞在她额上轻轻一点:“不然呢?我倒是想叫小师妹,可师尊不许。” 令狐蓁蓁觉得额头痒丝丝地,说不出是想挠一挠,还是想在他身上蹭一蹭。 娇小的纸狐狸摇着尾巴落在秦晞怀里,他轻轻抚过媚而长的眼,露出近乎宠溺的神情,漫天温柔月光仿佛都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令狐蓁蓁本能地凑近,想看清他眼底幽然清透的光,想看他同样的神情望着自己,那会是怎样景致,似乎极美妙。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0章 道阻且长(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0章 道阻且长(下)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秦晞的指尖又一次点在额头上,这次是毫不犹豫推开她。 他确然望向她了,却是一本正经地嫌弃着:“小师姐动不动贴人的坏习惯可要改改,这里不是大荒。” 令狐蓁蓁忽觉不服气,他自己还不是动不动掐手掐腰?对她却异常严苛,好似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每次都毫不客气推开,真真不讲道理。 忽觉他捏了捏自己薄软的袖子,她飞快抽回胳膊——以后也不许碰她,她可是小师姐。 肩头一沉,是他脱下氅衣披上来:“穿这么少,冷不冷?” 她有各种避字诀符纸,他是不是忘了她算半个手艺人? 令狐蓁蓁想把氅衣还回去,又有点舍不得,暖洋洋的晒干花草香正笼罩她,是她喜欢的味道。 秦晞正在白纸上写字,“令狐蓁蓁”四个字被他写得漂亮又端正,字迹比先前的要圆润许多。他像是挺满意,撑着下巴看了半晌,指尖在“蓁蓁”二字上轻轻点触。 仿佛是点在她心尖上。 脖子上骤然腾起温暖的感觉——不,是发烫,一直燃烧上脸庞,耳朵里隐约有嗡嗡的声音,可能是风声,又像是心跳。 秦晞突然抬手盖在她脑门上:“脸好红,发烧了?” 可能真是发烧,有点晕乎乎的。 他把她推进客房,不知是威胁还是哄骗:“下次再大半夜不睡觉吹冷风,师弟哪儿都不带你去。” 他带什么?连路都不认识。 令狐蓁蓁怔怔看着门被合上,忽然生出一股高兴又失落的心情。 像是那时候在深山,每次看到大伯背映霞光走上山道,她都是这样高兴而失落。因见着他而高兴,因他给予的温暖太少而失落。 是怎么了? 她摸了摸脸,烫意犹存,很久都没有消退。 * 许是因上回顾采说的“联络夫家”一事始终阴影难消,被救回的八名女子不等体力完全恢复,便一一来拜别修士,真像叶小宛说的,走得悄无声息,生怕被人认出来。 至此,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的灵风湖女子失踪一事,彻底了结。 这些日子众修士每日轮流维持回元阵,都有些疲惫,叶小宛有心让大家放松下,特特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晴天,领着他们一路上灵风山游玩散心。 行过一段无人山道,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半山花树层叠繁茂,粉白艳红各色缤纷。及至乱花深处,一弯极清澈美丽的小湖泊落在陡峭崖边,湖形狭长弯曲似钩月,湖上微风扑面,四下落英如雪,实实令人心旷神怡。 叶小宛取了钓竿上饵,笑道:“这座山顶湖才是真正的灵风湖,游人们可来不了这里。我和师姐们时常来这里玩,湖里的鱼比山下那些美味得多。” 东南山景果然名不虚传,山与水都婉约,甚至连钓上来的鱼都眉清目秀的。 众人一下午足钓了几十条鱼,叶小宛选了八条最肥美的,当场宰杀刮鳞。为了让他们玩得尽兴,她早已做足各种准备,连锅碗瓢盆都带了,当下直接在湖畔炖起鱼汤来。 汤炖好时,湖畔正是晚霞绮丽,红云似火。对着这样的美景,对着色泽如雪的鲜美鱼汤,众修士直到此时才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姜书见令狐蓁蓁没骨头似的倚在树下,一脸没吃饱的意思,却不站起来,便知她必然体力不济,立即自告奋勇替她盛了浓浓一碗:“令狐师姐,你多吃些,不够我再替你盛。” 自家小师妹竟会照顾人,赵振感动得老泪纵横:“小姜比先前懂事多了。” 姜书有些不快:“我一直很懂事,是师兄你们盛气凌人才对。” 说着她又给顾采盛了一碗,还在跟他说去三才城的事。 赵振深深吸了口气,罢了罢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小师妹想出门玩,他就带她玩,免得她小小年纪,却生出什么绮思杂念来影响修行。 他清了清嗓子:“灵风湖山水虽美妙,但住客栈终究不如自家方便。你们救我小师妹,又处理了温晋,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正巧四月间青州东莱城有一场盛大祭祀,诸位请务必让我好生招待。” 谁想反应最激烈的人是顾采:“东莱城的四月间祭祀,莫不是蓬莱九老丈人的神迹?” 赵振勉强道:“不错,蓬莱九老丈人虽不出名,神迹倒别致,相信诸位不会失望。不过,显之兄不是要回三才门?” 顾采两眼发光:“我传信回去也一样,九老丈人的神迹我真没见过,青州去得也少,多谢于飞兄盛情相邀,显之却之不恭。” 赵振头都大了一圈,他就是想把姜书跟他拆开,这顾显之老跟他对着干。 他无声长叹:“东莱城附近赵家产业甚多,令狐姑娘既然需要静养,不如去东莱城静养,想来要比客栈舒适些,也不用叶师妹一直垫付客房钱。” 这话一出,叶小宛连连摇手:“别、别……是我请他们来玩,应当的!” 周璟却不放过她:“这些天房钱是多少?告诉我。” 他从袖袋里捏出一把小巧的黄金贝壳,问:“够不够?” 叶小宛蹙眉:“丛华师兄,哪有客人给钱的道理?” “在我这里就有。” 她反倒笑起来:“照你的道理,那是不是也得给赵师兄钱?要给钱的话,我可不去。” 周璟却没嗔怪:“我也不会给他钱,但你不同。” 叶小宛眸光闪烁:“我懂,丛华师兄与我更生分些。行,那房钱我收下了。” 她捡了两粒黄金贝壳,方收入袖中,却听他缓缓道:“并不是。我高兴来这里,花钱也高兴。但未必高兴去他那里,所以须得他请客。”学府小说 叶小宛抬头,他既没转身也没避让,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与她对望。 这次终于轮到令狐蓁蓁不会看眼色了,听他们说房钱的事,她便问叶小宛:“我房里软塌上的衣服是你送来的?” 叶小宛猛然回神,竭力收拾自己的声音:“是、是我……令狐姑娘送了我许多符纸,那些襦裙便是我的回礼啦,都是新裁的,也是你想要的方便行动的款式,你喜欢吗?” 何止喜欢,简直太喜欢了,衣裳是她今早发现的,足有七八件,叠得整整齐齐。会做衣服,还会炖好喝的鱼汤,碗一定是个天才,真该来当手艺人。 令狐蓁蓁从袖中掏出两张符,甚是豪气地递过去:“这是引香符,给你。” 引香符?!引字诀里最贵的符纸!市价最少也是黄金百两。 叶小宛有点儿不敢接:“我还不起……” “我就是想给,不要还。” 令狐蓁蓁俨然一派豪富扔钱不眨眼的气势,见姜书又盛了一碗汤过来,也豪气地送给她两张引香符,这单纯的姑娘立即欢呼起来。 夕阳最后一点艳丽色泽渐渐被墨蓝夜空替代,半圆的月亮攀上夜色边缘,四下凉风阵阵。 欢声笑语终于停歇,周璟四顾一圈,叶小宛正收拾餐具,姜书捏着引香符,犹和顾采唧唧咕咕说话,赵振正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们。令狐却远远地靠着花树睡着了,秦晞刚脱下氅衣盖在她身上。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声道:“元曦,过来一下。” 秦晞并不意外,与他行去远处,问:“是想说那个映桥仙子?” 周璟神色慎重:“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她的事,能说出我们修行的功法,还知道令狐的身世,她多半是昌元妖君的余孽。” 事情不妙,令狐身世若是被她大肆宣扬到人尽皆知,只怕麻烦源源不绝。 秦晞却摇头:“姑且不说映桥一派十几年前便有了,单能招揽到温晋这种修士,那仙子也算个人物。依我看,说不定是她利用昌元妖君。” 在大荒时,昌元妖君对他和周璟的执着就很诡异,他一直想不通,眼下遇到这神秘的映桥仙子,他反而有些了悟。有三成……不,五成的可能,昌元妖君与映桥仙子有关联。 映桥仙子究竟为何人,一时说不好,但他直觉事情恐怕与令狐背后那股力量有关。仙子把令狐的身世暴露给温晋,要求却是杀他和丛华,这便很有深意了,太上脉只有他们两个是盘神丝有缘者。且她的意图似乎只想留下令狐,多半知晓盘神丝是在她身上。 果然,他不动,对方便要蠢蠢欲动,突如其来的映桥仙子正是初现的裂缝。 “我猜映桥仙子不会把令狐的事宣扬出去。”秦晞拨了拨头发,“她看着并不想杀令狐,既然令狐羽仇家那么多,说出去是给她自己树敌。此事敌暗我明,静观其变吧。” 周璟斟酌道:“不然别去青州了,神迹之下察觉不到妖气,搞不好对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何况令狐伤得甚重,再出意外只怕不好。” 当然要去,不去如何能钓出更大的鱼? 秦晞语气很平静:“我会看好她。” 月色如水,他发间墨黑的太清环随着动作微微摇晃,在月光下变成了半透的,色泽极美。 周璟不禁诧异:“你怎么不戴上清环?” 元曦常用三件异宝:玉清环,上清环,太清环,每件都有不用效用。 玉清环可贮存巨大的灵气,亦可幻化清光飞刃,在大荒十分好用。但既然回了中土,他该用上清环才是,毕竟风雷术的演化全在里面,可他偏偏把太清环戴着,那里面放了冷电,因杀气太重,师尊还特意交代过少用。 秦晞一个顿也没打:“给令狐了。” 他把上清环给令狐?! 周璟突然咂摸出味道来,骇笑道:“你就……这样紧紧看住她?” 上清环是元曦最常用的异宝,已到了与他一体一心的地步,给令狐的意思就是不管她在哪儿他都能找着?他觉着自己真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位九师弟,他到底怎么能一脸从容做这些事的? 可秦晞既没有柔情,也没有蜜意,声音很轻,却很淡:“我当然要紧紧看住她。” 周璟不免多看他一眼。 虽说元曦和令狐之间犹如一池粘手浆糊,时时叫他摸不着头脑,但他一直觉得是他俩不开窍的缘故。可现在不一样,元曦这绝不是对喜欢女子的态度。 他直觉不对劲,终于摆出师兄的模样:“元曦,我不知道你对令狐是什么看法,又想和她保持什么关系。但你若是心里与她不对付,便不该面子上还笑嘻嘻与她来往。” 秦晞缓缓道:“谁说我与她不对付?我和她可是患难之交。” 患难之交? 周璟望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更觉不对劲:“我看,你该把无妄法再好好练练。” 即便修上一万遍无妄法,又有何用? 秦晞的视线掠过令狐蓁蓁熟睡的脸庞。 得到盘神丝之前,她会有怎样的眼神?在直率言语之前,uu看书.uukansh 她的嘴唇说过什么样的谎话?在自以为手艺人之前,她又怎样驱使飞刃穿心? 眼前的这个令狐蓁蓁,是盘神丝打造的虚幻泡影,懵懂失忆,不记前因。 真实的令狐蓁蓁或许是个冷酷的杀人凶器,或许投身在庞大的阴谋里,或许像师尊说的,聪慧且狡诈至极。 他是被短暂的梦幻泡影吸引,循着本能自欺欺人,顿悟情意的瞬间,也顿悟到,当盘神丝取回,泡影便要破碎。 沉溺假象,他一直在试图把死局推迟,实实可悲。 然而,踏着泡沫如何能飞天,一切终究是虚妄。 倒不如不深想,患难之交就很好,他的心得以喘息,来日的盘神丝夺回也能利落干脆些。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1章 道阻且长(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1章 我所欲也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三月十三,天朗气清。 在认识赵振前,令狐蓁蓁对“一方巨富”的理解是像师父那样,黄金白银随手丢,能用钱解决的事绝不亲自动手。 原来中土还有全然不晓得“钱”这个字怎么写的豪富。 单单他在东莱城的府邸,就足占了半座山,在他嘴里还只是个“私人别馆”,连客房都建在高楼之上,东临沧海,西观巨城,堪称绝景。 不过今日应是住不到这奢华客房里,赵振似乎打算带他们去城外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正忙着吩咐府内管事们收拾诸般用具,闹哄哄地,眼看一时半会儿弄不完,令狐蓁蓁索性出府逛逛。 真像师父说的那样,中土城池风格迥异,既有灵风镇那样秀丽小巧的,也有东莱城这样巨大繁华的,道旁房屋几乎都在三层以上,华丽的彩绘适当在墙上加以点缀,极富韵味。 令狐蓁蓁边走边看,只觉什么都新鲜而有趣,拐过街角,忽见一座玲珑庭院,庭院内建了三间瓦屋,屋顶铺陈五颜六色的彩瓦,倒颇有大荒风情。 此时院外都挤满了人,喧嚣声浪中,有个女子高声道:“大家不要往前挤!先生近日并不在青州!招揽新书童一事,全权由我负责!有意者请在我面前的书案上领纸笔,将姓名年纪写好,再附上简略生平,三日后再来,到时自有定夺。” 令狐蓁蓁不由凑上前观望,便见院内放了张巨大的书案,上面铺满白纸,书案后站着个年轻姑娘,并非灵风镇茶馆那位,却同样戴着一顶毡帽。 陌生的毡帽姑娘犹在高声说话:“先生潜心创作,书童负责天下九州四处游历,为先生收集民间故事。听起来轻巧,其实颇辛苦,诸位还请慎重考虑。一经得用,行路住宿吃食先生都包了,每月另有报酬十两银。” 听起来好有意思!还有报酬的! 令狐蓁蓁立即取了张白纸,还没来得及写,忽听秦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师姐,刚到东莱城你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 她讶然抬头:“你怎么找到我的?你认路了?” 秦晞四顾一圈,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这是在做什么?” 令狐蓁蓁语气里有股莫名的兴奋:“你记不记得灵风镇那个问奇怪问题的书童姑娘?她家那个会写故事的先生在招新书童,我试试看。” 书童?秦晞摇了摇头:“小师姐,做了修士可再也做不得书童。” “为什么?” 她明明既可以做手艺人,也可以做修士,更能做书童,凭什么只能做其中一个? 秦晞弹了弹她手里的白纸:“因为修士并非俗世行当,一入仙门,终生只有修行,修行不进则退,你哪来的工夫再干别的行当?这张纸是用来写生平简略的?太上脉修士的生平与修为,在外面光买小道消息便要万两黄金起,你岂能白白给人家。” 黄金万两! 令狐蓁蓁激动之下霍然起身,他顺势牵住她的胳膊往外走,一面问:“小师姐是不喜欢做修士?” 怎么又是这种问题? 她想了想:“没有喜不喜欢,那都是令狐羽的东西,我就想要些自己的东西。” 知道她身世的,总会把她和令狐羽摆在一起。既然外面的身份无可避免,她会好好当修士,全盘接受令狐羽的绝学,亦全盘承担他的麻烦。 只是她也想要属于“令狐蓁蓁”独有的。 当手艺人,当书童,或许以后还会做个裁缝,哪怕当个修伞匠……令狐蓁蓁就是令狐蓁蓁,其他人不在意无所谓,她很在意自己想要的。 秦晞笑了一声:“小师姐是令狐羽千挑万选出来的孤莲托生,资质万中无一,应当很快就能把他不会的都学会,那不算你自己的东西?” “算。”令狐蓁蓁点头,“这个也是要的。” “所以小师姐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他故意摇了摇头,“看不出你这样贪心。” “不能都要?” “贪心很正常,不过人力有穷时,择取其中一二,懂得取舍才是大人。” 她蹙眉看他:“你很像大人吗?”笔下文学 “辈分上来说,是师弟,不过年纪上我可比你大。” “我五十岁。” “……” 算了,不与大荒人做无聊的口舌之辩。 秦晞直接换话题:“小师姐初来乍到,今晚师弟请你去伶馆,怎样?” 她果然好奇起来:“中土也有伶馆?也是妖伶人?” “偶尔会有妖伶人,但很少。中土伶馆是个只能看伶人歌舞,喝水酒的清雅地方,和大荒的伶馆完全不一样。”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意思,令狐蓁蓁心不在焉地说道:“可是赵鱼飞不是说待会儿还要出发?今天晚上怕是不行吧?” 秦晞正要说话,忽闻脑后风声凄厉,狂风像巨掌推在身上,身旁的令狐重伤初愈,脚步虚浮,竟被推得一个趔趄。 他扶住她的肩膀,张开袖子替她挡住被风带起的尘土,只见不远处正有一辆飞马拉着的巨车飞得极低,疾驰中卷起阵阵狂风,惹得路上行人们也不满地指指点点。 中土修士非常注重分寸,向来以不惊扰黎民为先,不知这是哪家仙门的车,真真有失体统。 巨车很快掠过头顶,秦晞只觉车内似乎抛了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下来,他指尖一晃,控制风势轻巧接住,以免砸伤路人,定睛一看,金丝缠绕,白玉点缀,却是一朵极精致华美的女子珠花。 奇怪,怎么觉得这珠花有点眼熟? 秦晞思索半日,想不出缘故,索性随手塞进袖中乾坤。 * 传闻东莱城外两百里的荒山里,有个叫朗月村的地方,每月只有月圆前后的短短几夜现身世人前,甚是奇异。 恰逢近日月将圆,朗月村现世,赵振一则有心拉回姜书的关注,二则也是带没去过的众人看个新鲜,是以竟未在东莱城府邸久留,只收拾了三辆车的奢侈用具,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鸾鸟拉着巨车穿梭在云层间,趁着行路的空档,赵振给众人讲述朗月村的有趣地方:“村里有一眼灵泉,听说服食后,若当夜有好梦临,则能梦想成真。” 周璟半信半疑,只转头问秦晞:“当真?” 秦晞颔首:“灵泉是有的,真假不知。村里倒是有很多厉害的大妖,你们习惯就好。” 顾采惊道:“怎么会有妖?” 人与妖混居那是大荒,中土哪来的这风俗? “朗月村是散修聚集处,散修不但与仙门修士有往来,也与庞大妖族有往来。” 赵振见他如数家珍,也惊讶了:“元曦去过朗月村?” 秦晞道:“三年前我有试炼在梁州,但走错了路,不小心绕进朗月村,还杀过一只在里面闹事的妖。” 梁州和青州未免隔得太远,uu看书 uukashu他到底是怎么能迷路到这种地步的? 众人暗暗感慨时,唯有周璟故意大声道:“对了,说到三年前那次试炼,我记得元曦救过一个女修士,人家特意往太上脉跑了两趟,就为了道谢,听说还和老九约定过朗月村再会,我记得三师姐夸她十分美貌温柔。” 他就不信令狐听不见,元曦这人有毛病,喜不喜欢搞得一团乱,还弄出个患难之交来,实不知他肚子里在想什么。指望老九多半是不行了,他决心往令狐那边敲打敲打,她虽然少根筋,好歹直率。 谁想令狐蓁蓁还没看出啥反应,秦晞却已满面诧异地反问:“有过?” 他娘的,就他长了嘴!记性没见多好,反应倒是挺快! 周璟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便在此时,鸾鸟拉着巨车款款下落,朗月村到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2章 我所欲也)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2章 旧时桃花(上)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叶小宛曾说过,荒山中的繁华村落在中土很常见,此言果然不假,朗月村看着孤零零地杵在荒山里,却异常热闹,与其说是村落,倒更像东莱城的延续。 赵振亦不愧是真正的一方豪富,朗月村里最奢华的客栈正是他赵家的产业,包下两层楼时,眼皮都没眨一下。 考虑到令狐蓁蓁静养时最好有人照顾,他本想安排叶小宛住在隔壁,谁想秦晞直截了当地要求:“我要住在小师姐隔壁。” 周璟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虽乐意把他俩撮成一对,但这种事可不一样,令狐如今是正经的小师姐,言谈说笑另当别论,他俩可还没成爱侣,怎好住隔壁?往常三师姐和他们一块儿出来试炼,从来都要比师弟师妹住高一层,这是礼节,元曦当真越来越不成体统。 他正欲出言反对,冷不丁叶小宛凑过来悄声道:“丛华师兄,秦师弟不会做什么无礼之举的,令狐姑娘更不会,你别皱着眉头啦。” 周璟没好气地瞪她:“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 叶小宛只是笑:“我以前还以为丛华师兄最叛逆,原来一步雷池不敢越的是你。” 她好似话里有话,周璟望向她:“我早就想说了,你入门才三年,元曦可比你入门早得多,怎地一直叫他师弟?” 她悠然道:“虽然比我入门早,可他小我两个月,自然是师弟。” 他多看了她一会儿:“你连他生辰都知道?” 叶小宛连连摇手:“就是一开始实在不知如何称呼,才问了下生辰,你别乱想啊!” 周璟扬手在她脑瓜上轻轻一拍:“说话没轻没重,我乱想什么?年纪不大,心眼倒多。” 她佯叹一声:“我这叫聪明伶俐,丛华师兄真不会夸人。” 周璟只觉浑身暖洋洋地,像泡在春水里似的,声音不由自主变得轻柔:“你不是青州人吗?家乡在哪里?要不要回去看看?” 叶小宛面上的笑意骤然淡了:“没什么好看的,家破人亡,见了也是触景伤情。” 周璟一惊,她却已笑起换了话题:“来的时候看到村内有个小山坡,听说灵泉就在里面,丛华师兄,要不要去看看?” 他默然良久,颔首:“好。” 说罢,却极轻地牵住了她的手。 因觉她近乎惶恐地试图抽离,是担心在人前?口无遮拦的时候大胆得很,说他不敢越雷池的也是她,他倒要看看胆小的人是谁。 周璟的手握得更紧,忽又把脸转过来直视她,仿佛在看她是不是真的不高兴。 叶小宛的头低低垂着,看不见她的表情,唯有脖子慢慢变得通红。 周璟唇角扬了起来。 * 令狐蓁蓁觉着“静养”这种事在自己身上是不存在的,哪怕手脚无力,她也没法一整天睡床上,逮着机会就想出门活动活动筋骨。 在客房小憩片刻后,她兴冲冲地往外赶。 不晓得朗月村有没有手艺人商铺,最近她在自己研究木雕手艺,正好多买些东西备着。 刚在回廊拐个弯,当头便撞上了秦晞,他一手扶住她,颇不赞同地上下打量她刚换的薄软萝蓝紫襦裙,在袖子上捏了一下,叹道:“小师姐,你怎么还穿这么单薄?着凉怎么办?” 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秦元曦又在随便碰她,不许碰。 令狐蓁蓁一把抓回袖子,摸出一沓符纸:“我有避字诀符纸,一点也不冷。” 秦晞不为所动:“万一掉水里呢?” 这人怎么就不盼着她好?85小说 令狐蓁蓁摇着头拔腿就走:“我就是裹上棉被,真掉水里还不是一样冷。” 因见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她不由想起之前在东莱城也是,跑出去没一会儿,他便跟上了,她奇道:“你最近怎么不和小七一起玩?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 秦晞道:“因为我和小师姐前有赌约,后有上清环交易,咱们才是真正的形影不离。何况丛华他们各玩各的,谁都不管我,我只能来找小师姐,免得一人走去梁州。” 对了,他不认路。 令狐蓁蓁立即点头:“好,那你跟紧我。” 没问题。秦晞握住了她的手腕。 谁想她马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你不可以碰我,我是小师姐。” 秦晞微微诧异:“正因为你是小师姐,才更要照顾不认路的师弟,朗月村这么多人与妖,万一被挤散了怎么办?” 令狐蓁蓁开始翻袖袋:“等着,我给你找根绳。” 秦晞好心提醒她:“小师姐,只有罪人才会被绳牵着走。” 那怎么办?她不满地望过去,他满脸无辜地望回来,显得她不近人情刻意刁难一般。 令狐蓁蓁忽然灵光一动:“把你的香囊给我就行。” 她很喜欢他身上晒干花草般的味道,秦元曦小气得要命,稍微凑近点都要推她,那她把香囊借过来闻闻也挺好。 秦晞微微一愣:“师弟从未戴过香囊,小师姐从何说起?” 令狐蓁蓁抓起他的袖子嗅了嗅,有点怀疑:“可是很香,真没有戴?” 他为难地看着她,白皙的耳朵尖渐渐泛起一抹浅红,忽又急急移开视线,淡道:“好了小师姐,你当真要闻,师弟今日随你闻,别跟师弟赌气行吗?” 她下意识说道:“我没赌气,我是……” “是交易。”秦晞替她说完,“你负责带路,师弟负责给你闻,是不是这样?” 好像不是。 令狐蓁蓁埋头沉思,她就是期盼他的给予,比任何人都期盼而看重,可那又是为什么?她说不好。 肩上忽然被轻点两下,秦晞示意:“小师姐看前面。” 她一下回神,却见方才疏朗开阔的街道不知何时竟起了一阵奇异的薄雾淡云,奇异的是雾气内影影绰绰,竟有一条绚丽的紫藤花长廊,繁复花朵沉坠下来,幽香四溢,然而却有冰刺般隐隐约约的妖气混杂其中。 “你若是想买些妖族的东西,便可以进去逛逛。”秦晞还挺熟门熟路,“雾是散修们用以遮挡妖气的术,罩住整座花廊,在村内飘浮无定,里面都是妖在做生意,虽然比不得大荒的妖商,东西倒还算有趣。” 令狐蓁蓁小声道:“那里面会不会有令狐羽的仇家?又一眼看出我是令狐后人?” 令狐羽的修士仇家这会儿多半都成了仙门骨干,她还真没见过,但妖不同,万一遇到个类似老鼠妖君的,可麻烦了。 秦晞偏头想了想:“即便有,一般也不会在村里动手,那是坏了规矩。不过你的担心有道理,所以一定记得把自己当做没有修为的普通人,遇事有师弟我,你别操心。” “你很可靠?”她怀疑地看着他。 秦晞在她肩上轻轻一推:“这次一定可靠,uu看书.uukanshu.co 走吧。” 进得紫藤花廊,雾气仿佛忽然间便消失,四下里又是阳光璀璨。但见花廊内人潮熙来攘往,果然有许多妖在开商铺摆摊子,虽不似大荒妖商现出妖相,服饰却与常人大不相同,如云一般笼罩在周身,甚是奇特。 他们卖的东西果然也少见,有能令人生出妖气的发饰,有比障眼法还以假乱真的变妖镯子,以及什么让人连做五日美梦的丹药、撒一点进饭菜就让饭菜全变盐巴用来整人的粉末……都是些有趣的东西。 令狐蓁蓁正看得津津有味,却听不远处有个温柔的女声唤道:“是太上脉的元曦师兄吗?” 二人一齐转身,便见紫藤花下站着一位年轻女修士,身着海棠红衫裙,姿容甚是娇丽,盈盈双目中满是惊喜之意。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3章 旧时桃花(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3章 旧日桃花(下)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秦晞款款行礼:“这位师妹,有礼了。” 他认不出她是谁,只含糊带过。 女修士却并不介意,柔声道:“元曦师兄,数年不见,你莫非记不起我的名字了?我是梁州玄凤楼的修士,叫舒语柳,三年前正是在朗月村,师兄救了我。” 三年前?秦晞心念急转,努力回忆。 有关朗月村的事,他只记得是迷路间无意进入,因觉得这里有趣便住了几天,恰逢村里有妖筹划闹事,被他当试炼的妖物给解决了,之后惊觉此地不是梁州,为了完成真正的试炼,还花了好一番工夫。 说起来,当年在村里似乎确实救过几个修士,里面多半正有这位玄凤楼女修士。 丛华还真不是胡扯。 他当即客气地谦让数句,忽又听舒语柳问道:“这位师妹是?” 她和善却又带了些谨慎,望向令狐蓁蓁。 早在东莱城,她就注意到秦元曦身边有个容姿秾艳异常的美人,此时凑近观看,更觉她丽色夺人,就是脸色不大好看,像重伤初愈。 秦晞道:“她是我们一脉的小师姐。” 舒语柳立即躬身行礼:“原来是师姐,失礼了,我原以为是师兄的爱侣。” 令狐蓁蓁听他们提到自己,便热心地自我介绍:“不是爱侣,是师姐,我叫令狐蓁蓁。” 舒语柳因觉秦晞淡淡地,既烦恼没有一个可亲近的突破口,又忐忑他二人的关系,此时听她否认,登时心头一松。 她与令狐蓁蓁聊了一会儿,见她一派无邪,便含笑轻轻挽住她的胳膊:“令狐师姐是头一回来朗月村?这条紫藤花廊里有趣的地方很多,不如我带师姐逛逛?” 令狐蓁蓁对女修士的好感向来不低,叶小宛俞白姜书她们都比男修士好说话多了,眼前这位女修士果然亦是友善亲切,她忙不迭地点头。 舒语柳沿途款行,一路走一路细细介绍,及至到了一家店铺,却是卖纸的,各色纸张都有,连罕见的若木树皮纸也有,令狐蓁蓁一溜烟便钻了进去。 舒语柳扭头去看秦晞,他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背着手静静凝望坠落的紫藤花,细碎的光影落在他侧面,深幽而隽美,他似是藏了无数秘密与心事,于这短暂瞬间叫她窥见。 她情不自禁悄悄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元曦师兄,三年前蒙你搭救,从此我日夜感念,不敢相忘。我……月月都往朗月村来一趟,只盼再见你一面,今日有幸再会,我心里、心里高兴极了……” 说着,她忍不住偷偷抬眼,见他那双漆黑的眼静静看着自己,不由面上浅浅泛起一层红晕,急忙垂头。 谁想他语带诧异:“舒师妹若有要事,可以传信,也可以来太上脉找我,为何月月来朗月村?” 舒语柳欲与他话语间直接些,犹豫良久,到底大着胆子细声道:“元曦师兄不记得了吗?三年前,我戴的珠花遗失,正是你带我找回。我第二次去太上脉的时候,也曾与你提过,我会月月在朗月村等你……元曦师兄不正是认出那朵珠花,才来了朗月村?” 珠花?秦晞一下想起昨日那辆低低飞驰的车,还有掉落的珠花,当即从袖中取出,淡道:“原来是舒师妹的珠花,城内驾车低飞,又坠落重物,此举怕是不妥。” 舒语柳料不到他竟语带责备,一时羞愧难当。 三年前蒙这位太上脉修士搭救,他年少俊逸,一派仙人风姿,更兼修为了得,虽身处太上脉这样的绝世名门,却并无冷傲架子,言谈间和气且爱笑,因着不认路,还有些呆而懵的可爱。 她起先只是兴起一丝朦胧好感,直至发觉母亲留给自己的珠花遗失不见,焦急万分时,正是他带着她重回一趟妖族巢穴,寻回珠花。爱中文网 自此之后,她便不能自拔,明知太上脉试炼甚多,未必再来此处,她心底深藏的那段少女柔丝却放不下,月月都要重回旧地,独自回味美好过往。 在她心里,秦元曦温柔体贴,知情知趣,谁想此番重逢,不知为何他却不开窍似的,想象中的温柔知趣半点不见,甚至要来责备她。 舒语柳竭力寻回自己的声音,语带颤抖:“是时隔三年见到元曦师兄……我太激动,不小心遗落珠花……我后来和东莱城的居民们当面道歉了,元曦师兄别怪我,好吗?” 话音刚落,便听一人笑道:“元曦师兄要怪谁?” 说着便有个年轻修士款款行来,正是周璟。 他原与叶小宛去看灵泉,谁想未到月圆之夜,灵泉并未涌出,索性便来紫藤花廊游玩,想不到却当头撞上元曦的旧日桃花,还在那边缠缠绵绵颤颤巍巍地,好似要哭了。 周璟素来唯恐天下不乱,哪里肯放过这样有趣的事,加上老九跟令狐奇奇怪怪,他正好给他们打个岔醒醒神。 他当即又道:“师妹多虑,元曦绝非严苛之人。师妹是独自来的朗月村?一个人多没意思,不如一同逛逛?” * 说是逛逛,可这逛得也太诡异了。 周璟不知怎么回事,一个劲把秦晞朝舒语柳那边推,就是不给他过来找令狐,也不晓得他搅的什么浑水。 那边厢的舒语柳看着腼腆,倒是意外地主动,片刻不离秦晞,时不时与他说两句话,好似在揣度他的心思。 这边厢的令狐蓁蓁一无所觉,手里捏着一串紫藤花,正边走边闻。 叶小宛纠结了半日,决定站在令狐这边。 秦晞待令狐分明与别不同,尤其是令狐重创后,他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就差一步,他却始终回避不前,比往日更多了无数谨慎,倒不知什么缘故,看着真是干着急,她得推一把。 叶小宛凑去令狐蓁蓁身旁,笑眯眯地低声道:“蓁蓁,你有没有觉得那位玄凤楼女修士待秦师弟格外不同,是不是挺喜欢他?” 令狐蓁蓁却道:“秦元曦人不坏,她当然不会讨厌他。” 叶小宛故意摇着头叹气:“那就是说,你乐意看他俩凑成一对?不会吧?我还以为你也挺喜欢他。” 凑成一对? 令狐蓁蓁抬头望去,u看书.uuknsu.cm 恰逢秦晞正低头与舒语柳不知说什么,墨一般的发丝落在面颊旁,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笑了一下。 叶小宛还在说:“是不是?他俩站一会儿还挺般配。” “没有。”令狐蓁蓁下意识拒绝,“一点也没有。” 叶小宛憋着笑:“既然如此,男未婚女未嫁,你觉得不行,就上去把秦师弟抢过来呀。” 令狐蓁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只有东西能抢,人是不能抢的。” 哎,真真浪费她那张聪明妖媚的脸。 叶小宛终于体会到周璟搅中一池浆糊的感觉,她可没他那么旺盛的自找麻烦的精神,索性不说话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4章 旧日桃花(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4章 浮光沉沦(上)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时近黄昏,终于逛完长长的紫藤花廊,出来后却不是原来的街景,而是停在半山坡的花林间,粉艳嫩白的海棠花盛放枝头,在霞光中极尽妍媚。 薄雾淡云倏忽在身后消散,令狐蓁蓁扭头看了一眼,却望见舒语柳还留在秦晞身边,一个红衣,一个白衣,一个秀丽,一个飘然若仙。 叶小宛的话浮现耳畔:他俩站一块儿还挺般配。 不错,确实般配。 她忽觉心里像是多了个缺口,说不好是温暖的东西往外流,还是冰冷的东西往里灌,最后又扯着胃里隐隐约约的难受。 不对劲,可能是饿了。 恰好前面有家小食铺,好似在煮甜汤,香气弥漫,令狐蓁蓁买了碗甜汤,见那食铺狭小,并无客座,便悄悄走远。 这边秦晞被周璟拉扯半日,又被舒语柳三聊两不聊说了一堆客套话,终觉不耐烦,当下又取出珠花递过去:“舒师妹,珠花请收好。” 或许是习惯了与令狐蓁蓁相处,一时没考虑到中土的姑娘家脸皮有点薄,他不大客气的责备应是让这位玄凤楼女修士下不来台,不过聊了这么久,她应该好了吧? 舒语柳虽腼腆,却自有一股执拗勇气,既然遇上了,便绝不肯错过,当下鼓足勇气道:“我方才不小心泼了些甜汤在手上,有些不方便,请、请元曦师兄帮忙戴一下,好吗?” 这怎么戴?他可不会。 秦晞把珠花放在她手边,客气道:“抱歉,我不会。舒师妹且宽坐,我去添一碗甜汤。” 说着便转头去寻令狐蓁蓁,奇怪的是,目所及处,却不见她人影。 他心念微微一动,察觉到上清环的所在,居然离了那么远,当即绕过重重海棠,循着上清环的方向疾步而去。 及至来到另一片花林前,但见蓝莹莹的花朵铺天盖地,正有几个修士四处张望喃喃:“奇怪,方才还见着的,那美人去哪儿了?” 他们多半是在找令狐,想不到回了中土,依然随处可见轻薄修士。 秦晞远远避开他们,踏着满地浓郁幽蓝的花瓣,终于停在一株树下,抬头一看,果然大荒人躺在上面,只捂着肚子眼怔怔地看着蓝花出神,不知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浅浅泛起的斜阳余晖落在她发间面上,虽是气血虚弱的病容,却依旧璀璨艳丽。只要不说话不动,她确然是美得令人无话可说,一眼钻心的丽色,自然引来无数视线。 秦晞丢出纸狐狸,一路轻巧地沿着树干奔上她肩头,他腾风而起,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听她抱怨:“秦元曦,我肚子疼。” 怎么会肚子疼,甜汤喝撑了? 秦晞端起她放在手边的瓷碗看了看,里面的甜汤还剩大半,她压根没喝几口。 “小师姐怎么了?是甜汤不可口?” 确实不可口,也不知道怎么了,喝不下去。 令狐蓁蓁扶着肚子皱眉:“算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安静点。” 秦晞瞥了她一眼,非但没走,反而弯腰半躺下来,手肘撑在枝桠间,一条腿也悬在外面,用脚尖去轻触不远处蓝莹莹的茂密花朵。 “小师姐,肚子疼更不能一个人,师弟陪你说说话就好了。”他吹去落在肩上的花瓣,“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中土的神迹与炎神之宴有许多不同处,譬如这蓬莱九老丈人的神迹,便是对观赏者有要求的,你晓得是什么吗?” 不知道。 令狐蓁蓁很老实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秦晞看上去十分严肃:“大荒是诸神遗弃之地,所以但凡大荒出身的,都看不到九老丈人的神迹。” 大荒出身的看不到?令狐蓁蓁登时倒抽一口气,那她还去干嘛? 冷不丁听他“噗”一声笑起来,见他笑得戏谑,她不由恍然:“你骗我。” 是,因为实在有趣,且她不知在气什么,打个岔总是好的。 秦晞坦然承受她不大友善的目光:“所谓神迹不过是神明曾存在过的痕迹,没那么多讲究,谁都能看,小师姐放宽心。” 他可真够无聊的。113小说 令狐蓁蓁不去搭理他,在袖袋里摸索半日,却掏出一坛酒来。 秦元曦扯什么说说话肚子就不疼,一点用没有,还不如喝点酒睡一觉,多半明天就好。 纸狐狸在身上来回绕了几圈,长尾巴环住她纤长的脖子,细细地上下撩动。她终于被痒到,却懒得动,只憋不住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真不懂事。” 令狐蓁蓁拿出师姐斥责师弟的语气,反手却将纸狐狸拿下,指尖轻触它的小脑袋。 头一回有人说他不懂事,还是这个最擅长胡来的大荒人。 秦晞本想反驳,却又吞了回去。 也罢,不与她计较,谁叫他懂事呢。 见她一气喝了数口酒,他正欲出言阻止,却见她抹了抹嘴,反手又把甜汤端起来了。 “小师姐不是说甜汤不可口?”又是酒又是甜汤,她这个肚子疼怕是好不了。 令狐蓁蓁道:“三文钱一碗,趁着还热,我得喝光。” 她平日一沓沓地买树皮纸,随随便便就是几十两下去,如今倒为个三文钱的甜汤不惜撑破肚皮。 秦晞一伸手把碗接过来:“师弟替你喝,正好我觉得颇可口。” 她一骨碌翻身坐起:“那是我喝剩下的,你想喝的话,我去帮你买。” “没事,师弟不嫌弃,你是小师姐嘛,咱们是同门。” 刚舀了一勺塞嘴里,又听她惊道:“同门就要喝剩汤?可我一点也不想喝小七他们的剩汤。” 他险些呛出来,终于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只得默默喝汤。 没一会儿,却见令狐蓁蓁摸了摸肚皮,满脸惊喜地望过来:“我肚子突然不疼了,真的是你待着说会话就能好。” 秦晞默然放下碗,看着她一点点朝自己这里挪,像只匍匐的小狐狸,没一会儿就蹭过来了,可能因为在树上动来动去的缘故,鬓边一绺头发松下来,发簪摇摇欲坠地挂在那里。 令狐蓁蓁犹试图继续靠近些,忽觉他伸手向鬓边,轻轻拔下了那根发簪。 “这是二师姐给的发簪。”她慎重交代,“小心点别弄坏。” 秦晞没说话,只用指尖轻轻拭过发簪顶端的珍珠,那上面密密麻麻刻了真言,又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宝具。 她当然会怀念神工君师门,她们待她是真心的好。 衣袖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令狐蓁蓁已靠在身边,客客气气地问他:“秦元曦,我能靠着你吗?” 他能说不吗? 秦晞未置可否,只将胳膊微微抬起,垫在她下巴上,仿佛垫着一只小狐狸,小狐狸正两眼放光地盯着他手里的发簪,u看书.uukanshu时不时还要饮两口酒。 “你不是不认路?怎么找到我的?”令狐蓁蓁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发簪在他修长指间翻转摩挲。 秦晞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我和小师姐有缘分,就找到了。” 缘分? 令狐蓁蓁问:“那你是来找我玩的?” 他不由失笑:“算是吧。” 心头像是又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了一下,令狐蓁蓁下意识仰高脑袋,静静看着他的侧脸,那两扇浓密的睫毛在霞光里变成了金色,微微颤抖着。 他刚才倒是说个不停,可这会儿却变得异常沉默,她把酒坛塞过去:“要不要喝点?”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5章 浮光沉沦(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5章 浮光沉沦(下)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秦晞接过饮了一口——苦且辣,她似乎对烈酒情有独钟。 低头看她的脸,果然因着酒意泛起了血色来,虚弱病容大减,可烈酒终究是烈酒,重伤初愈不可多饮。 他仰头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谁想令狐蓁蓁出奇大方,在袖袋里一顿掏,又掏出一坛,一面道:“你喜欢这种酒?我这里还有好多。” 她的宝具镯子里似乎总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要么是瓦罐吊床,要么是斧头绳子,如今来了中土,又开始放酒,搞不好以后还能放些下酒菜。 秦晞见她打开酒坛要喝,当即伸手抢过来:“小师姐,待会儿还要吃饭,别喝了。” 说来也是,天黑了,是该要吃晚饭。 朗月村已亮起了灯火,却不是灯笼,而是一粒粒悬浮半空的小光球,乍一看像撒了满村的明珠。 明珠悬在外间,也悬在秦元曦的眼底。 令狐蓁蓁撑着他的肩膀凑过去细看,忽觉他动了动,抬手按在脑壳上,多半又是要把她推开。 她有点不高兴:“你不是说了今天随我闻?”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秦晞慢慢收回手:“好,随你闻。” 等了半日,却不见她动,秦晞垂头望去,她只俯在他胳膊上,蹙眉看着他,小声问:“秦元曦,你是真的特别讨厌别人凑太近,对吧?” 他沉默片刻,颔首:“对。” 令狐蓁蓁慢慢坐直身体,开始朝外挪,就是他待着的这根枝桠并不太粗,她竭力挪到边上,不再靠着他。 “不闻了?” 她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讨厌的东西,你真这么厌恶的话,我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 秦晞只觉方才喝下去的烈酒与甜汤半点热气也没化解出来,反倒像一团凉水堵在那里,他忽然低声道:“令狐,其实我并不……” “你说什么?” 她多半是酒意上头了,莫名地兴奋,盯着那些随风飘荡的小光球看了许久,终于有数粒钻过茂密的花朵,飘在身前,被她一把抓住一只,高兴道:“这个特别像萤火虫,不过比那些虫子可亮多了!秦元曦,我能抓一只吗?” 不过是最简单的凝光术,不晓得她激动个什么劲。 秦晞摊开掌心,赫然凝聚起一团更大的光球,似小月亮般清光湛湛。 “这样的才值得抓。” 他将光球弹出,便见令狐蓁蓁惊喜地伸长手臂来捉,这一下动作过大,身体一歪,直直从枝桠上翻了下去。 秦晞反应奇快,风势瞬间便将她托住,他伸手将她捞上来。 “喝酒坐高枝。”他一脚将酒坛踢飞,“要不是我在,你骨头都要摔断。” 令狐蓁蓁竭力为自己辩解:“我不会摔,我会用脚勾住树枝……” 勾什么勾,都醉得眼神发散了,寻常人喝烈酒都论杯,就她一口气一坛,酒鬼一般。 秦晞扶住她肩膀,正欲下树,忽觉她双臂一下抱上来,脑袋贴在怀里使劲蹭,一面醉醺醺地问他:“我就闻一下,行吗?” 他再度僵住,手掌无措地晃了晃,终于落在她后脑勺上,指尖轻轻掐住,竭力把她想成一只真狐狸。 这种时候不说话仿佛很奇怪,他轻道:“小师姐,以后闻到好闻的味道,你也会这样闻其他人?这可不大好。” 令狐蓁蓁只是听不清他说什么,最喜欢的气息近在咫尺,不知为何,好像不满足只闻一闻,她想、想……想咬一口。 她全然循着本能,张口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下。 秦晞陡然抽了口气,一手急急按住被咬的地方,一手却掐住她的脸颊,俯首盯着她,像是生气,又不那么像。 他这样望着她,漆黑眼眸里那些幽然清透的光终于全部给了她。 令狐蓁蓁抬手去摸他的眼睛,可是手掌很快被他捉住,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眉头才慢慢拧起来,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小师姐,你醉了,别胡闹。” 她抱着他不放手,醉醺醺地给他道歉:“是我错了,大荒也不能随便咬人。” 秦晞看了看她的胳膊:“大荒也不能这样抱人吧?” “是。”她坦率承认,“可我喜欢这样,能多抱一会儿吗?” 秦晞近乎无奈:“我要是说不能?” 那她再抱会儿就松手,马上就好。九九中文 令狐蓁蓁把脑袋搭在他肩上,一时有些醉得想睡,只觉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声音更轻:“小师姐是不是在想,师弟的话从来都约束不了你?” 她应该没有这么坏,她觉着自己还挺讲道理的,若是总不听他的话,必然是秦元曦没道理。 有气息落在耳畔,不知他是在叹气还是在笑,过了片刻,他的手掌顺着耳廓缓缓抚上面颊,将她的脸轻轻抬起来。 令狐蓁蓁睁开眼,便见秦元曦盯着她的发髻,有些踯躅。 “怎么戴发簪?”他低声问。 “这么简单你都不会?”她指了指头顶,“找个没散的发髻直接扎进去。” “是这样?” 他将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的发簪推进发髻,痛得她一个激灵:“好疼!” 不会真破皮了吧?秦晞指尖轻轻塞进她浓密发间,只问:“破了没?” 破了!肯定破了!他那是戴簪子还是故意扎她?! 秦晞看了看指尖,当真有些许血迹,掌心立即吞吐疗伤术的银光,罩在她头顶:“别动,马上就好。” 她果然就不动,酒意令她眼里藏了一段雾气,如烟如丝,只对他一人缭绕。 “秦元曦。”令狐蓁蓁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梦呓,“你说我们形影不离,回一脉山是不是也要形影不离?我能常常去看你吗?你那边的被子枕头我特别喜欢。” 秦晞想笑,可心里却骤然浮起一层近乎愤怒的悲哀。 不该在这里,他可能着了魔,有什么东西再也拴不住,呼啸挣扎要出来。 五指渐渐扣紧她的肩膀,他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心底流窜着肆虐而无理的愿望,没有那根穿心的飞刃,没有那些奔腾的鲜血与巨痛,没有背后蠢蠢欲动的庞大阴谋。最好,这世间没有过盘神丝。 他真的只是为了寻求天财地宝去的大荒,遇见一个奇怪的大荒姑娘,把她带回中土,乐意与她分享自己的枕头被褥,乐意时时看着她,照顾她,与她玩笑嬉闹。 恰逢年少,初尝情味,她做手艺人也好,做书童也好,做修士也好,都不紧要,他会成全一切她想做的,喜欢的。或许偶尔也要闹别扭,他总归会多让她一步,因为见不得她流泪生气。 可是,这个世界里的秦元曦,只能守着美妙的浮光掠影,片刻沉沦,转瞬醒悟。 忽然之间,秦晞想起榣山那场绚烂的天火星落。 不是那一刻的风与雪美妙,而是那么早就已心动。 造化弄人。 为什么要是她? 秦晞甚至有些恨她,手掌从她后背攀上纤细的后颈,一把握住。 “小师姐,若是有一天,你发现这一切只是你做的一场梦,醒过来你变成了其他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他问着自己都觉愚蠢荒谬的问题,却期盼她的答案。 这是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令狐蓁蓁半醉的浆糊脑袋实在思虑不过来,喃喃道:“我在做梦?不可能吧?但如果是美梦的话,不醒不就行了?” 秦晞低低笑了一声:“世上没有不醒的梦。” “那就迟点醒?”她答得随意,“要是我的话,一定要在美梦里多待一会儿,把想要的想做的都做完。” 秦晞停了片刻,声音更低:“忘掉令狐羽的一切,像普通人那样平静度日,是你的美梦?” 令狐蓁蓁打了个大呵欠:“不,我的美梦是做喜欢的事,顺便还能赚钱。” 秦晞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撑了半天的脑袋终于撑不住,撞在他肩上,带着醉意沉沉睡去。 秦晞扶住她的脑袋,到底没有狠心叫醒她,大荒人非要与他揉在一块儿,u看书.ukanshu.om他索性替她摆个舒服点的姿势。 脖子上被咬的地方过了这么久还是痒丝丝地,他便往她后脖子那里握,考虑是掐一把还是揪一下。 然而,凉玉似的肌肤,是不是轻轻握着更好? 秦晞怔怔出了许久的神,说不好是不甘心,还是压不住心底那些蠢蠢欲动,俯首本想同样咬她一口,最后却只在柔软的头发上吻了吻。 心底像是狂风过境后的狼狈寂静,些微的倦,微妙的介于满足与不满足之间。 雪白的纸狐狸轻飘飘地落在了令狐蓁蓁头顶,与往日一样,媚而长的眼睛对着他,长长的尾巴轻轻摇晃。 他探出指尖,这一次避开了纸狐狸,极轻地落在她的眼皮上,触了一瞬。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6章 浮光沉沦(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6章 昔年故人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时近戌末,朗月村新开的伶馆内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裹红纱的伶人正就着钟鼓声翩跹起舞,与大荒那些奔放妖冶的妖伶人比起来,显得庄重而典雅。 有舞,有曲,有清酒,按说该是惬意轻松地闲聊,然而雅间内气氛却有点凝滞。 叶小宛蹙眉看了看身侧的舒语柳,秦晞离开后,这位女修士起先还真以为他是去添甜汤,一直等在那里,最后终于明白过来,险些当场掉眼泪。 幸好遇到了赵振他们,为了缓和气氛,赵振便领着众人来这家伶馆听曲散心,可舒语柳始终微微红着眼,进来后只是一杯杯灌酒,半个字也不说。 叶小宛正打算开口劝慰,舒语柳却忽然凑近拽住衣袖,只问:“先前令狐师姐说,元曦师兄不是她的爱侣,这句话莫不是骗我的?” 叶小宛为难地斟酌半日:“他俩……他俩确然不是爱侣,但也不同寻常。” 舒语柳幽然道:“既然如此,我还是有机会……” 叶小宛只能劝道:“舒师妹说到底与秦师弟是数面之缘,他的性子或许未必如你想得那么……体贴。” 她自觉这句安慰话还算中肯温柔,谁想舒语柳突然扬手,直接将酒杯砸了,起身怒道:“元曦师兄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可是三年前就认识他了!我才不在乎他体不体贴!也不在乎他身边有个师姐!男女之情本就有来有往,有攻有守,既然他未有爱侣,至少我要让他知晓心意!你算什么!在这里阻挠我!” 她发怒时脖子与面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加之酒劲泛滥,双眼通红,竟与之前那温柔腼腆的女子判若两人。 众人都被她唬得一愣,见她转身急急奔出,一时不知该不该追。 周璟问叶小宛:“你和她说了什么?” 叶小宛只有苦笑:“我是觉得她并不了解秦师弟,劝了两句。” 周璟不以为意:“她就是喜欢老九,你劝了有何用?这种局面轮得到你来圆?傻乎乎的,自找没趣。” 叶小宛不禁在心底把他大骂一通,他还好意思说这些,都怪他没事找事,要不是他非拖着舒语柳,把秦晞往她那边推,事情不至于搞得这么难堪。 “所以丛华师兄到底是想做什么?”她忍不住发问,“强拆秦师弟和蓁蓁,强推舒师妹过去?” 周璟笑起来:“什么强拆强推,我能掐着他们的脖子吩咐做事?不过给元曦醒醒神罢了。” “那何必扯上第三人?舒师妹岂不是很无辜?” “这有什么无不无辜,她本就喜欢老九。” 叶小宛反问:“秦师弟喜欢她吗?” 周璟扒了扒头发:“万一呢?” “秦师弟和蓁蓁都这样了,你不说万一,他和舒师妹怎么就万一了?” 周璟不由默然,自俊坛行宫一事后,叶小宛多数时候是极柔顺可爱的,此时她突然句句针对反驳,他反倒不习惯,不知该说什么。 对面的赵振看了看窗外,开口道:“还是出去找一下为好,朗月村夜间偶有魅妖潜伏,虽不伤命,却会吸食元气,重者五六天下不了床也是常见。” 众人闻说,只得出门寻舒语柳,谁想问遍了周围商铺的人,都说见着她往南面半山坡的海棠林去了,到了海棠林,林间商铺的客人老板们却说没见过,实实奇怪。 及至把整个朗月村的大街小巷都翻了个遍,连根毛都没翻到,眼看将近子时,修士们终于有些焦急,唯有顾采别有收获:“我在那片蓝花楹林中见到了令狐师姐和元曦,令狐师姐好像睡着了,我就没过去惊动,好在他俩无事。” 这算什么收获?他俩消失这么久,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干啥,要让舒语柳听见,怕是又会突然发疯。 赵振见姜书已困得眼皮都撑不开,便叹道:“劳烦叶师妹带我小师妹回客栈歇息。丛华,显之,我们去找村内执事的散修,麻烦他们开一下仙术禁制。” 朗月村因修士与妖混杂,禁制甚多,为防止窥视,腾风离地超不过两丈,这偌大的村子,光靠两条腿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寻书吧 叶小宛当即挽着姜书往客栈走,刚拐了两个弯,忽觉侧面暗巷里有人影晃动,定睛一看,竟是找了一晚上都没找着的舒语柳,她立即唤她:“舒师妹!你去哪儿了?” 舒语柳却不说话,神情恹恹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薄雾笼罩的紫藤花廊疾步行去。 “舒师妹!”叶小宛连叫数声,拔腿便追,一时又吩咐姜书:“快!把你师兄他们都叫回来!” 情况不对,舒语柳像是被魇住了,难道当真遇着魅妖偷袭? 眼见她钻进紫藤花廊,叶小宛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跟着进了,恰逢雾气飘荡,花廊重新落在村内其他地方,她回头时,只望见游荡不定的雾。 她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由暗暗后悔自己莽撞,子时的紫藤花廊寂静无比,商铺几乎都已打烊,舒语柳似是故意要引她跟上,又回头看过来。 叶小宛沉声道:“舒师妹?你到底想做什么?仅仅为着一句话发作至此,有何必要?你这样的行径,并不会让秦师弟怜惜,反而会惹得他不快,我想你也不希望如此吧?” 见她依旧不说不动,叶小宛便退了两步:“我不会再管你,你是名门修士,论修为比我强多了,自然轮不到我为你操心,我走了。” 话音一落,却见舒语柳瘫软在地,竟晕了过去。 叶小宛犹豫片刻,方欲上前搀扶,忽觉四周风声缓缓,熟悉的香气一点点萦绕上来,紧跟着,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阿乔。” 多年不曾听人这样唤自己,她倒抽一口凉气,急急转身,半晌说不出话。 * 令狐蓁蓁正做着美梦,梦里她不单成了最好的手艺人,也成了最好的书童,还把令狐羽也没学会的厉害仙术学了个遍,遂带着秦元曦在中土大荒之间来回跑,两边都是日入斗金,实在令人愉悦。 就是周围老有人叽里呱啦说话,听着像是姜书的声音,她被吵得实在没法睡,只能万般不甘地睁开眼。 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抬起来,还轻轻晃了两下,秦元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醒了?” 他怎么会在?可他在这里,似乎又特别合理顺畅,令狐蓁蓁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只揉了揉眼。 腰被扣住,秦晞环着她一个翻身下了树,底下的姜书连连道歉:“令狐师姐,抱歉,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可事情很紧急!这下不但舒师姐不见,连叶师姐也不见了!于飞师兄说村里有魅妖潜伏,特别危险!怎么办?” 什么东西?谁不见了?令狐蓁蓁一脸懵,一旁的秦晞开口道:“魅妖伤不了性命,姜师妹不必担心,倒是你怎会找来这里?” 方才听她颠三倒四废话连篇的叙述,叶小宛进紫藤花廊前是叫她去找赵振他们几个,她绕了大半个朗月村,竟绕到这块蓝花楹林来了,难不成也不认路? 姜书满面茫然:“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满村乱跑找于飞师兄他们,跑着跑着……就来这边了。” 秦晞将纸狐狸轻轻丢在地上,倏地化作一人多高的坐骑,先把犹在发懵的令狐蓁蓁丢上去,方道:“走吧,有坐骑找得快些。” 巨大的纸狐狸撒开四爪开始飞奔,秦晞见令狐蓁蓁应是彻底醒了,便给她讲述经过,他讲的要简洁得多,uu看书 ww.uuksh以至于她一头雾水:“为什么舒师妹突然发火?” 秦晞摇头:“不知道,想是丛华说话没有分寸,惹恼了她。” 姜书连忙解释:“不是,我听舒师姐一直在提秦师兄。” 秦晞不免错愕:“为何?” “我听她说什么男女之情有攻有守。”姜书努力回忆,“还说要秦师兄知晓她的心意……” 秦晞直接打断她:“你记错了。” 姜书急道:“我没记错!我……” 秦晞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纸狐狸倏地停在被薄雾淡云笼罩的紫藤花廊前,云雾中人影晃动,却是叶小宛背着昏睡的舒语柳,一步步走出来。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7章 昔年故人)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7章 飘0回忆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周璟三人匆匆赶回客栈时,舒语柳已被安置在客房,秦晞正掐着她的脉门试探,旁边的令狐蓁蓁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他,莫名地忙。 见叶小宛站在窗边,周璟便凑去问道:“你没事?” 她没有说话,只缓缓摇头。 周璟见她两眼微微泛红,竟好似哭过,不禁轻轻捧住她的脸:“怎么了?谁欺负你?告诉我,师兄替你出气。” 叶小宛却拧紧眉头,低声道:“丛华师兄,我很累,让我歇歇,等有精神了再来附和你。” 附和? 周璟的眉头也拧了起来:“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她言辞带刺,语气淡漠,“不附和你,我就是口无遮拦,不是吗?说了让我歇歇,你别留在这里自讨没趣。” 周璟面上掠过恼火之色,过了片刻,他却又收敛怒容,只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柔地拍了两下:“心情不好,冲我发火没问题。你若还有发不完的火,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叶小宛把脸转过去,不再说话。 秦晞试探经脉结束,起身道:“舒师妹应是遇到了魅妖,被吸食些许元气,不过并未到有损精神的地步,应当明天就能醒。叶师姐,你们在紫藤花廊遇到了魅妖?” 叶小宛道:“不错,我见着舒师妹的时候便觉她精神萎靡,一路追进紫藤花廊,才发现她遭遇魅妖,那魅妖见我来,便跑了。” “魅妖竟然没有袭击叶师姐?” 以修为来说,十个叶小宛也未必比得上舒语柳,魅妖能如此轻而易举摆弄舒语柳,更何况区区一个叶小宛。再说,紫藤花廊宽敞,一眼便能望尽,绝非魅妖潜伏的好地方,怎么会特特跑去那里吸食元气? 叶小宛冷冷看了他一眼:“秦师弟是觉得我修为低微,所以活该我来受伤?” 秦晞头一回被她怼,登时错愕地撑圆了眼睛。 “真是可笑,麻烦都是舒师妹自己惹来的,你不等她醒了问她,为什么问我?难道是我害的她?” 叶小宛连珠炮似的说完,甩手竟走了。 怎么回事?秦晞望向周璟,丛华跟叶小宛最熟稔,难道是他惹火了这位向来好说话的叶师姐? 周璟不说话,返身也走了出去,却没有追她,只径自回了客房。 叶小宛突如其来的难听话真真是让他生出一肚子邪火,先时当着她的面强压下去,夜深人静却烧得无法入睡,不得不强修无妄法定神。 周璟虽向来有些粗疏,却并不愚钝,早在离开俊坛行宫后,他便发觉叶小宛时常有刻意讨好之嫌,只当是她出于感激。再往后来了灵风湖,她依旧柔顺奉迎,他沉溺初情,只当是她同样在乎自己的缘故。 可今晚的叶小宛像个陌生人,他恼,他气,想抓住她问个透彻明白,又觉这样不好。 他对她,终究是舍不得居多。 客房外忽有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只在门口缓缓徘徊踯躅,却并不敲门。 周璟哪里还修得下无妄法,急急起身拉开房门,果然门口站着叶小宛。 她少见地穿了一身雪白衣裙,连耳畔珠花都是素白的,越发显得气清神秀,玉软花柔。电子书屋 见他开了门,她面上并不见往日的甜美笑意,却也不像方才那样冰冷,倒好似有些柔倦,只晃了晃手里的两只酒杯,轻道:“丛华师兄,我来给你赔罪,顺便陪我喝两杯吧。” 周璟却撑着房门,不知是防着她,还是防着自己:“很晚了,有任何事,明天说。” 叶小宛并不意外:“丛华师兄还是这样一步雷池不敢越,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周璟深深吸了口气:“是我怕自己做下荒唐事。你说的对,很多时候是你刻意附和我,所以很多事是我迫着你,我不想你我都后悔。” 叶小宛定定看了他良久,忽然微微一笑,递了只酒杯过来,顺势又从袖中乾坤取出一坛酒并着紫铜酒壶,道:“那我不进去,就在门口,和我说说话,行吗?” 说完,她抱膝往地上一坐,自顾自斟了一杯酒。 “我确实很习惯附和旁人,并不光是你。”她一口饮干酒液,“我还记得第一次在云雨山遇到丛华师兄,你因为受伤特别暴躁,那样的你反倒叫我觉得轻松,时常与你玩笑,不过,你并不喜欢初见的我吧?” 周璟默然片刻:“不错,我确实不喜欢你口无遮拦,可我也并不是因为你善于附和才对你改观。很多事我说不清,我只是单纯喜欢一个女子,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叶小宛出了一会儿神,又笑了笑:“我父母早早双亡,一直是小姨抚养我。只是因为一些事情,她也离我而去,我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努力在这世间与人为善,讨好附和已是习惯,因为我这样的飘零之身,是没有底气旁若无人的。但我没有骗过你,先前在灵风湖和你说想当东南一霸,想你们开开心心的,都是真心话,我很喜欢你们,特别高兴能遇见你们。” 周璟定定看着她:“那,你喜欢我吗?还是只为着附和,不想让我失望。” 她垂下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斟了酒,连饮四五杯,洁白似玉的面上终于泛起一丝醺然的嫣红。 她清脆明澈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醉意的沙哑:“说说我小姨,她原本是个温柔的人,可惜所遇非人,嫁人后那位夫君并不喜欢她,因此她时常难熬得很。直到有一天,他们撞见一个胡乱杀人的魔头,小姨当时只顾自己逃命,没有管自己的夫君,数日后得知他已死的消息,她甚至觉得解脱。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夫君一直拦住魔头,才让她顺利逃脱。夫妻间的恩怨情仇,真是乱七八糟。” “在那之后,她就离开了我,我也变成了飘零之人。”叶小宛喝了一整壶酒,面色如压桃花一般,“这些年我做过伙计,做过绣娘,做过伶人,可我还是最喜欢做修士,哪怕只是无名小门里的无名小辈。我特别珍惜现在的日子,特别珍惜。” 周璟的手掌轻轻抚在脸侧,将挂在睫毛上的泪拭去,他似是忧虑又怜惜,轻道:“怎么哭了?不是好好的吗?” 叶小宛紧紧闭上眼,过了许久,泪水才淡去,声音里犹带哽咽:“今天朝你胡乱发火,是我的错,我只是……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有一肚子话想说给你听,现在说完,我该走了。” 她撑着他的胳膊起身,许是因着醉酒,脚下忽然一个踉跄,扑进他怀中。 周璟没有放开,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却环住了腰,缓缓问她:“先不急走,之前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叶小宛似是羞得不敢抬头,只将额头抵在他胸前,声若蚊呐:“什么问题?” “你是喜欢我,还是仅仅为了附和我?” 她停了许久,终于缓缓仰高脑袋,面上极罕见地现出一丝几近妩媚的娇羞,唇畔笑意隐隐约约,如小钩子在勾他。 “你说呢?丛华师兄。uu看书 wwuukansho ” 最后四字如薄烟般自她唇中消散,细细一绺幽香萦绕身前,若有若无,似冷似暖。周璟头一回在她身上闻到这样的气息,一时间心驰神摇,只觉她有说不出的可爱,说不出的娇媚。 好想紧紧抱住她。 他双臂渐渐收紧,忽而将她一把抱起。 心底隐约掠过一丝拒绝,似乎不该如此,周丛华对叶小宛的喜欢绝非如此浅薄,他亦不是这么轻易便神魂颠倒的人,可这一星念头也很快碎开,只剩不能控制的,铺天盖地的欲望。 想要得到她,必须得到她,此时此刻,此地此人。 客房门悄然合拢,屋内烛火长明,至拂晓未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8章 飘零回忆)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8章 师姐无邪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梦将醒时,周璟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轻轻唱歌。 那歌声清婉而圆融,唱的是一首他很耳熟的曲子:“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周璟慢慢睁开眼,满室阳光,叶小宛正坐在窗前对着铜镜梳头,犹在低低吟唱:“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他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歌?” 叶小宛梳头的动作未停:“这是小姨教我的歌。” “我在大荒听一个很坏的妖伶人唱过一样的。” 叶小宛柔声道:“这是伶人都会唱的曲,妖伶人会也没什么稀奇。你不喜欢,那我换首。” “别唱了。”周璟翻身坐起,招了招手,“过来。” 她很快便走近,却只沿着床边俯下,将脑袋放在他腿上,声音很轻:“昨天丛华师兄听了我那么多事,我也想听听丛华师兄的事。” 周璟用手指缓缓梳理她浓密的长发:“想听什么事?我叫周璟,字丛华,太上一脉排行老七,脾气坏,爱喝酒,都是你知道的。” “你是何方人士?进太上脉前是做什么的?” 周璟默然片刻,似是不大愿意说起这个,然而终究妥协了:“我是荆州人,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只是最普通的野孩子。后来,后来……家破人亡……” 他倏地合拢嘴,再也不说。 叶小宛吻了吻他的手腕:“我也是最普通的野孩子,家乡在青州最靠东的一个临海小村,又穷又破,因为有小姨在,我并未吃太多苦头。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勇气回去,怕触景伤情,不过现在有了你,我就不怕了。” 周璟低声问:“你小姨莫非去世了?” “我不知道。”她幽幽地说着,“不过就算是活着,也生不如死吧。” “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过得半晌,忽然道:“丛华师兄,我想你陪我回一趟老家,就我们两个,就现在。” 周璟愣了一下:“现在?可是元曦他们……” 她抬起脸来,晨间暧昧日光隔着纱帐融在她眼眸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此时柔情似水,欲语还休。 他所有的话都吞回去,点了点头。 * 隔日舒语柳醒后,头一件事便是诚惶诚恐地找众人赔罪。 “昨日我太过荒唐,喝了些酒竟然说那么多疯话!”她躬身长揖不起,脖子耳朵都臊得通红,“诸位师兄师姐邀请我同游,本是幸事,却被我败了兴致,我真是疯了!” 赵振客气地安抚几句,想起她昨夜失常的模样,到底忍不住干笑:“舒师妹以后还是少饮些为好。” 舒语柳难堪得半晌说不出话。 实不知什么缘故,不过是些许怨气小火苗,竟突成燎原之势,醒后回想经历,当真如疯魔了一般。以前醉酒也没有这样过,可辩解毫无意义,她唯有垂头赔礼。 赵振见她如此情态,索性只问:“舒师妹,你离开伶馆后,去了何处?遇到何事?可还记得?” 舒语柳提及昨夜经历,却有些迷惘:“我离开伶馆时,已有八分醉,本想去半山坡海棠林那里吹风冷静一下,可后来我听到有人叫我名字……再后来我也记不清……”小说吧 叫名字?赵振摸不着头脑:“舒师妹没见着魅妖?” 舒语柳比他还摸不着头脑:“我就算醉了,也不至于对付不了魅妖……我是被魅妖弄晕过去的?” 这得问叶小宛,昨天是她把舒语柳背出紫藤花廊,然而她跟丛华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房门至今不开,敲了门也没反应,多半找地方谈情说爱去了。 赵振难免羡慕嫉妒恨,酸溜溜地叹道:“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好。昨晚的事我也向村内执事散修提过,不知他们会查出怎样结果。对了,舒师妹可要用些饭食?” 舒语柳摇头:“多谢赵师兄,我不用。” 说罢,她却望向始终没说话的秦晞,缓缓道:“元曦师兄,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请你务必答应我。” 秦晞想了想,答应得很爽快:“好,我在外间回廊等舒师妹。” 赵振立即知情知趣地把其他人都带出客房,见令狐蓁蓁还时不时回头看,他便悄声道:“令狐师姐,偷听绝非中土礼节,元曦已这般避嫌,你也该信他些才是。走,师弟们带你先吃饭。” 她相信秦元曦,和她特别在意秦元曦跟女修士说什么话,有什么联系?中土人成天扯什么中土礼节,她可是大荒人,中土礼节与她何干。 令狐蓁蓁借口回房拿东西,蹑手蹑脚摸出来,远远躲在回廊尽头,使劲拉长耳朵去听。 树影婆娑,回廊上两人衣袂款款翻卷,舒语柳指着鬓边的珠花,话正说到一半:“……珠花遗留在妖族巢穴,我急得一直哭泣,是你过来询问,然后带着我又回了一趟巢穴。你后来、后来还问我梁州怎么去,是哪个方向,难道不是为了去玄凤楼看我?” 秦晞很冷静:“当日是另一个被救出的修士告诉我,朗月村并不在梁州。他还告诉我,妖族巢穴里有一张绘制极详细的九州图,我是为着那张图想回去,又怕不认得路,恰好你也有失物欲寻回,便一同前去,询问梁州方向是为了继续完成试炼。” 舒语柳面色骤然变得苍白,声音发颤:“所以、所以你并不是为了我……” 秦晞缓缓道:“太上脉修士行走在外,匡扶正义,友善助人是理所应当之事。舒师妹,抱歉,让你误会了。” 舒语柳怔怔看了他半晌,低声道:“就当这是我的误会,但我的心意是真,元曦师兄可愿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是……盼着师兄多了解我一些,我也想多了解师兄。” 秦晞退了两步,拱手行礼:“抱歉,我无心此事,只以修行为重。” 舒语柳失神一笑:“我也看出元曦师兄对修行极重视,昨日见师兄灵气收敛,今日再见竟已是突破境界的震荡之相,出门游玩还不忘修行,师兄不愧是太上一脉的精英。不过,师兄只怕也并非无心情事,令狐师姐终究不同吧?” 提到她了? 令狐蓁蓁屏住呼吸,继续拉长耳朵,不想一阵传信术的嗡鸣声骤然从手边传来,她莫名心虚,一把抓起信,一路小跑出客栈,方发觉信是叶小宛递来的。 信中提到她与周璟打算暂时去别的地方游玩,让他们不必担心,等四月神迹降临时,东莱城再会。 碗和葱花竟突然走了,他们两个明明先前对朗月村灵泉特别感兴趣,眼下灵泉还未涌,他们倒是说走就走。 令狐蓁蓁收好信,刚转身,便见舒语柳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朝她拱手行礼。 “令狐师姐。uu看书.uukanshuco ”她唤了她一声,“师门临时有要事,我这便要告辞了。昨日多有得罪,尤其是叶师姐,她好心安抚,我却做出那么失礼的事,烦请师姐转告,舒语柳给叶师姐赔罪。” 令狐蓁蓁点头:“好。” 舒语柳神色有些复杂:“恕我冒昧,我想知道,令狐师姐怎么看待元曦师兄的?” 令狐蓁蓁答得利索:“秦元曦挺好的。” “若有一天,元曦师兄另有佳人相伴,与他日夜不离,师姐做何想?” 令狐蓁蓁不等她说完,已是莫名焦虑:“谁?” 舒语柳恍然一笑:“师姐无邪,不过你可不能一直这样。师妹走了,告辞。”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79章 师姐无邪)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79章 佳人如梦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另有佳人日夜不离?说的是谁?她怎么不认识秦元曦身边有这么个人? 令狐蓁蓁愣了半日,想不出所以然,方进客栈回廊,便觉肩上被人一拍,手里的信被轻轻抽走,秦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师姐已经能收到信了?谁寄来的?” 她吸了口气,竭力淡定:“我就刚才在外面收到,是碗寄来的。” “在外面。”秦晞偏头看着她,流转的树影落在眼底,“真的?” “真的。”她连连点头。 秦晞本欲抽出信纸,想了想,又递还给她:“还是小师姐说说写了什么吧,丛华和叶师姐一早上没见人影。” “他们俩说是单独去别的地方玩了,等四月神迹降临,再回东莱城。” 秦晞诧异地扬眉:“他们俩?单独?” 丛华什么时候跟叶小宛在一块儿的?他半点没发觉。这丛华,成天礼节礼节地来唠叨他,轮到他自己,什么礼节都是屁,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既然他走了,那舒语柳昨夜的奇异遭遇也只得自己一人来查。 围绕着盘神丝,前有令狐羽,后有映桥仙子,秦晞不肯放过一丁点儿可疑的地方,有心再去一趟紫藤花廊,便道:“小师姐,灵泉多半今晚便要涌出,你要不要去买几粒能做美梦的药丸?万一美梦成真呢?” 令狐蓁蓁两眼一亮:“那个药丸真有用?” “中土妖做生意可不比大荒妖商讲诚信。”他笑着摇头,“说是保证能做美梦,其实有五成可能已算极好。不过只要不做噩梦,倒也划算。” “为什么?” “朗月村这眼灵泉真正的效用被散修们刻意瞒下了,饮下泉水做美梦未必成真,可若做噩梦,则必然成真。小师姐总归不会想噩梦成真吧?万一梦见被令狐羽仇家四处追杀,可不得了。” 确实不得了,但她有龙群飞刃,并不会很害怕。 她觉着自己还有更真情实感害怕的东西,也或许不是害怕,而是特别不安,仿佛心里多了个缺口,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一只手揉了揉她拧紧的眉头,秦晞奇道:“想什么?” 她向来脸上藏不住半点心事,此番又好似遇到了什么难题,想得眉心打结。难不成是害怕令狐羽仇家的追杀?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结果她问得满脸迷惘:“和你日夜不离的佳人会是谁?” 秦晞停了一下,扬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按:“要说日夜不离,就只有小师姐你了,但佳人你却算不上,堪堪算个大荒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或许以后会有?” 令狐蓁蓁问:“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佳人?” 他失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小师姐很在意这些?” 好像是挺在意……不对,是非常在意。 “要是真有这个人了,我是不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跟你形影不离?”令狐蓁蓁直觉如此,“到时候跟你形影不离的就是那个佳人,我……那我去哪儿?” 秦晞的脚步倏地停下,她猝不及防撞在他肩膀上,被他轻轻扶正。 他又朝她露出那种很复杂的眼神,曾经愤怒居多,如今却是伤感居多。 她不喜欢这种眼神,她喜欢秦元曦对她笑,和她在一块儿开开心心的,哪怕继续做他不讲道理的小气鬼,也是神采飞扬,而非如此阴郁。 令狐蓁蓁伸手去摸他的眼睛,手掌很快被握住,秦晞的声音很轻:“我不知道小师姐以后会去哪儿,等我知道时,或许小师姐也并不愿意回来。” “怎么会呢?”她下意识摇头,“不会的,我哪儿也不去,我是小师姐。” 秦晞摸了摸她的脑袋,见方才那一撞,她又有发簪歪下来摇摇欲坠,便轻轻拔下。 “那师弟也永远不会有那个佳人。” 他将发簪推进发髻,问:“这次还疼吗?”三二小说网 不疼,太轻了,有点儿痒。 令狐蓁蓁挠了挠痒丝丝的头皮,便听他吁了口气:“师弟快饿死了,求小师姐带路。” 好,没问题。 * 消消停停吃了饭,方一进紫藤花廊,秦晞便觉不寻常。 原本人潮汹涌的花廊,此时无论是修士还是妖商,皆刻意避开道路中央,正有一行衣着华贵的大妖行走正中,数道极强横的妖气冰浪般扑面而来。为首还有两个村内执事散修,手执长杆,其上坠了一粒银铃,铃声悠然鸣动。 看起来是什么著名妖族来了,竟还有散修开道,这下妖气过于蛮横,只怕没法探查昨夜舒语柳遇魅妖的痕迹。 秦晞拽着令狐蓁蓁避让道旁,寻了个妖商问:“请问他们是何方妖族?” 说完立即掏钱买了一坛店铺里的酒,那妖商果然喜上眉梢,小声道:“观小友气度,必非寻常仙门修士,那你自然听过青州玄山的小龙一族,他们可算青州这边最有名的妖族啦。” 什么小龙,说穿了就是蛇妖,中土这帮妖,爱慕虚荣的本事可比大荒妖强多了。青州玄山蛇族确然有些名气,不过他记得这一族行事还挺温和低调的,眼下这排场,倒是罕见。 很快,那一行大妖便款款行至近前,正中被妖族守卫众星捧月般围住的,是一只正值壮年的蛇妖,眸色似血一般,面容甚英伟。他怀中圈着个面上戴了薄纱的女妖,身形窈窕,却是满头白发。 妖商声音压得更低:“那有血瞳的便是这几年玄山小龙族的新族长施杨,听说他这个族长之位得来过程颇凶残血腥……小友快把头垂下,莫要久看,这位族长脾气极坏。” 秦晞微微垂首,避让在人群后,只目不转睛盯着施杨怀里那白发女妖,虽薄纱覆面看不清真容,他仍觉眼熟,在何处见过? “那女妖是谁?”他问道。 妖商连连摇头:“我怎知道?多半是什么新宠美人……” 话音未落,却听那施杨冷哼一声,长袖一甩,妖力震荡而起,眨眼便震翻前面几个未来得及避让的修士。妖力似潮水般在花廊中回荡,修为稍弱的修士们口鼻中立时渗出血来。 为首开道的两个散修面露不快,语气倒还恭敬:“施族长,朗月村内还请勿要随意伤人。” 施杨却大笑起来:“二位言重,我绝无伤人之意,一声咳嗽的力道而已,受不住也实在不能怪我吧?” 瞧瞧他这嚣张跋扈的嘴脸!青州玄山蛇族曾经多好的名声,眼看要被他给败坏了,花廊内许多妖商都暗暗翻白眼。 秦晞见他们渐行渐远,方欲牵着令狐蓁蓁离开,她却拉长了脖子不知闻什么,闻得满脸专心。 “小师姐又闻到什么好闻的味道了?”他有点想掐她鼻子,这人多半生了个狗鼻子,总是乱嗅。 令狐蓁蓁满脸严肃,小声道:“我好像闻到那个牡丹花妖的香味,特别淡,但我应该没认错。” 牡丹花妖?秦晞心念如电转,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那蒙面纱的白发女妖眼熟,果然!正是那倾仙城忘山伶馆的墨澜伶人! 他当真下手去捏令狐蓁蓁的鼻子,夸得真心实意:“小师姐真厉害!鼻子真好用!” 大荒人果然还是比大荒妖可靠,虞舞伶当日信誓旦旦,说一定会看好墨澜,这显然是没看好,又让昌元妖君的余孽跑出来,这次是来中土,还现身朗月村。 如果说撞上温晋是巧合,这次便绝非巧合,那神秘的映桥仙子似乎能知道他们的行踪,墨澜还有玄山蛇族,必是来找事的。 秦晞想起方才施杨发力,虽然厉害,却并未厉害到能做玄山一族族长的地步,当上新族长,多半有力量在后面扶持,也多半是映桥仙子。u看书 .uukansh 映桥仙子的尾巴越露越多,与大荒中土妖族都有往来,还能收揽一众厉害的邪道修士,对盘神丝若即若离地施以目光,对他和丛华暗露毒牙,看起来应是要干大事,具体怎么个大事,还得抓住墨澜来问问。 秦晞为难地拨了拨头发,想生擒墨澜,靠赵振顾采两个倒有些悬,丛华那家伙,见色忘义,弃师弟而去,没办法,少不得费些工夫。 见令狐蓁蓁目光清澈地看着自己,秦晞便慎重交代:“小师姐,今晚灵泉便要涌出,到时必然人挤人,你的绳在哪儿?回头好好拴住师弟。” 这个秦元曦,往东也是他说,往西也是他说,她奇道:“你不是说罪人才拴绳?” “今晚师弟不得不当一下罪人。”秦晞握住她的腰,比了比,“就往这拴,咱们紧紧拴一块儿。”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0章 佳人如梦)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0章 泉边争斗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朗月村的灵泉位于洞窟内,从黄昏开始,洞窟前便渐渐聚集行人,至夤夜,已是人山人海,挤得几乎没下脚的地方。 赵振见秦晞和令狐蓁蓁真用手指粗的绳子彼此捆了四五道,去哪儿都不得不在一起,感慨的同时,又有些心生羡慕。 “小姜。”他拉了拉姜书,“防止你被挤丢,和师兄也拴一起吧?” 万不曾想姜书却露出个厌恶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和你拴一起?我又不是小孩了,你怎么老这样?哪个修士能随便被挤丢?” 赵振被怼得险些老泪纵横。 顾采好心打圆场:“姜师妹,于飞兄也是担心你,对师兄说话语气要尊敬些才好。” 他俨然把她当做自己那两个十五六岁的师弟来谆谆善诱。 姜书立即点头:“我听显之师兄的。” 赵振不禁为之气绝,方欲开口,却闻洞窟内淙淙有声,一层极清幽的光辉似轻纱般笼罩在洞内——子时不到,灵泉已涌。 因见散修们并不急着放游人,而是恭敬地把那一行玄山蛇族先请入了洞窟,他长袖立即一晃,紫合镜无声无息钻入洞窟,藏于阴影中。 他们下午商议了很久,若要下手,灵泉洞窟最合适,内里道路曲折,更兼游人众多,一方突然发难,另一方很难顺利逃脱。对方必也这么想,因为施杨他们进洞后便一直守在东南角,散修们劝不出,只得罢了。 游人众多,只能一批批地进,秦晞将令狐蓁蓁拽到身前,轻声嘱咐:“进洞后,抱紧点别松手。” 眼看他们一副准备干架的阵仗,令狐蓁蓁道:“我……” “不可以。”秦晞第一反应便是否决。 “我是说,我知道了。”她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你想我用飞刃这会儿也没了,我连真言都不能撑,你只能自保。” 秦晞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很好。” 令狐蓁蓁蹙眉:“你这个人真奇怪,之前说我天赋上佳,能把修行都学会,可你又老是巴不得我做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那小师姐想做什么?” 她想了半日:“我里面是厉害的修士,外面是普通人。” 秦晞道:“我希望小师姐在我面前是厉害的修士,在外人面前是普通人,咱们俩没分歧。” 是这样?可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没等她想明白,已轮到他们这批游人进洞窟。沿着狭长的洞内小道走上一段,便是一座巨大洞窟,正中有一块巨大的开裂山石,一汪幽光荧荧的灵泉正从裂口内涌出,积在凹地,乍一看似水底藏了颗月亮。 洞窟西面摆了许多长桌,上面放着干净的木勺,供游人舀取灵泉饮用。 令狐蓁蓁吞了一粒下午买的美梦药丸,苦得直皱眉头,又递了一粒给秦晞:“你吃。” 他皱眉摇头:“不要,看小师姐的表情就知道必然难吃。” “万一做噩梦?” “师弟不饮泉水,自然无惧噩梦。” 他怎么不早说?害她多花了几十两银买两颗。乐视小说 令狐蓁蓁抓了只木勺,方欲弯腰舀泉水,可秦晞动也不动,他俩被四五道绳捆在一处,她实在弯不下腰,只能拽他衣袖:“秦元曦,你动一动。” 他果然动了,却是一把扣住她的腰,吩咐:“抱紧。” 说罢,他指尖微微一弹,洞窟内立时旋起一阵狂风,吹得游人们连连惊呼避让,施杨怀里揽着的白发女妖突然惊叫一声,她的面纱被狂风吹去,但见双眉斜飞,姿容妖冶,果然是墨澜伶人。 施杨勃然大怒,忽地一扬手,漆黑妖云淹没整座洞窟,立即捕捉到唤风术的灵气痕迹,不防头顶一阵异动,竟有数只巨大琉璃瓶鲸吞水般拉扯身体,游人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倏忽间便被吸入瓶中,送出洞窟。 三才门的琉璃瓶?!施杨眼角余光瞥见数道镜光闪烁,当即险险避开镜光——这次是紫虚峰的镜之法!那方才行唤风术的必然是太上脉了! 眼见自己的守卫有好几个被紫合镜锁住不能动弹,他怒得大吼一声,双臂一展,血红结界当头罩住洞窟,将试图闯入的散修们挡在外间。 下一刻,他却游去墨澜身边,杀气腾腾地一把揪起她:“既然他们来了,为何不告诉我?!贱人!你背叛仙子!” 出乎意料,比起对付修士,他似乎更恼火墨澜的“背叛”。 秦晞方欲放出风雷术,忽见令狐蓁蓁满脸紧张地摆出要捂耳朵的架势,他索性只放出太清环里的冷电,丝丝缕缕雪白明亮的电光纠缠在一处,渐渐越缠越广,虽无声,看着却极可怖。 “手别丢。”他提醒她,“没有风雷术,不用捂耳朵。” 说完又有三根风雷飞剑无声无息追上,与冷电绕在一处,将施杨追得片刻不能停歇。 他身上已不知被飞剑劈出多少血口,伤并不深,然而伤处风雷术激摧,痛不可当,那冷电不但会妨碍动作,还会往五官七窍里钻,一个不小心便要重伤。他狂怒之下就地一滚,现出妖相,竟是一匹硕大黑蛇,双瞳似血一般,墨澜被他咬在口中丝毫不放。 秦晞抱紧令狐蓁蓁,急急避让他快若闪电的蛇尾,灵气催动间,三根风雷飞剑骤然长了丈余,纠缠的冷电亦铺开成网,倏地收紧将巨大蛇身捆住,施杨躲闪不及,被巨大飞剑一根根贯穿身躯,痛得在洞内翻卷不休。 有些奇怪,墨澜怎么没动静?她的幻香摧魂阵颇棘手,为此他们还商议过各种应对法子,谁想她自始至终动也不动。 秦晞正欲施法将墨澜抓过来,冷不丁却听赵振惊叫:“小姜!” 原来赵振负责紫合镜牵制蛇妖守卫,剩下镜光没照到的便由顾采拦止,起先一切顺利,可方才赵振突然发现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姜书不见了,急忙四顾,便见她往被刀光剑影包围的顾采那里跑。 按她平日里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莽撞,这是在干什么?! 赵振心神一慌,紫合镜登时乱套,先时被捆住的数个蛇妖立即翻滚在地,现出妖相,都是五颜六色各尾巨大蟒蛇,动作间迅疾无比,一个个张开大口,惨绿的蛇火铺天盖地喷吐下来。 令狐蓁蓁只觉肩头一烫,却是一粒惨绿的火点掉在上面,没烧着她,可她的衣裙像是突然被点成灰烬似的,瞬间烂了小半幅。 “这火……” 她刚说了两个字,便听施杨惨呼痛叫:“都怪这贱人坏了仙子的事!快撤!绝不可落入修士手中!” 秦晞反应奇快,唤起一层水雾挡在身前,一头冲进蛇火,循着冷电的位置急追,但觉数条蛇尾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击打,他仗着金行术在身,丝毫不让,只唤出飞剑,钉入一条蛇尾,下一刻便觉巨力拉扯,“噗通”一声竟摔进了灵泉。 灵泉本不深,uu看书 ww.ukanshu 可那股巨力还在拉扯,渐行渐深,显见着他们是打算用水遁逃走。 秦晞只怕令狐蓁蓁重伤初愈,憋不得气,方低头,却见她外裙被烧了半幅,脖子上细细一线胸衣丝带分外刺眼。 他不由自主呛了口水,眼前忽然一暗,却是水遁术腾挪间隙,但觉几次光影变幻,手握的飞剑突然一松,拉扯的巨力瞬间停了。 不对,还未到水遁术的末尾,多半是那蛇妖舍弃了尾巴,把他们甩在途中。 这下有些糟,天知道他们会掉在什么地方,秦晞唤来风势裹住身体,冷不丁却觉后背狠狠砸在岩石上,即便有金行术,依旧被撞得耳朵里嗡嗡乱响。 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他用指尖极小心地碰了碰俯在身上的令狐,问得异常客气:“小师姐,你能下去么?”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1章 泉边争斗)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1章 美梦噩梦(上)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令狐蓁蓁一抬头,便觉后脑勺撞在岩石上,疼得气都虚了:“这什么地方?我动不了。” 秦晞极力避开她,伸手四处摸了一番,触手皆为冰冷的岩石,他们不知被甩在哪个山洞罅隙里,卡得死紧,气都要喘不过来。 因觉令狐蓁蓁犹在奋力挣扎,他慌得一抬手把她脑袋按在肩上,哄骗小孩似的语气:“没事,小师姐别动,千万别动!都交给师弟。” 她的鼻尖几乎贴在他下巴上,痛苦极了:“我喘不过气。” 谁不是呢。 秦晞手掌一翻,掌心缓缓漾出无数细碎的翠绿小光点,轻而易举钻入岩壁,向四面八方延伸试探地形。 全身都压在他身上的令狐蓁蓁忽然抖了抖,头发上冰冷的水滴一颗颗落在他脖子上。 炽热的风立即缭绕四周,秦晞动了动脖子,却觉她又开始乱扭,他不得不双臂紧紧圈住她,近乎无奈:“算师弟求你了,别乱动好吗?” 令狐蓁蓁却挣扎着从另一边完好的袖袋里抓住一沓符纸:“用这个融石符,好歹让我透口气。” “融石符的意思是能融化岩石?” “手艺人要收集材料,有许多宝贝长岩石里,融石符能化解大约五寸左右的石头,多贴几张,应当就不卡了。” 就是材料很贵,令狐蓁蓁心疼得紧。 秦晞见她飞快往岩壁上贴了几张符纸,两人紧紧撞在一处的肋骨终于轻松许多,他不禁对大荒手艺人升起了一星敬意。 令狐蓁蓁此时勉强能坐直身体,便欲从他身上爬过。秦晞只觉她玄黑的胸衣近在眼前,衬得肩头胸前一大片肌肤如雪一般,而且马上便要雪崩在自己脸上,当即阻拦:“还是师弟来,小师姐别动。” 他一溜烟撑着岩壁往前窜出许多,一面脱下氅衣丢给她:“穿上,小心着凉。” 她披上氅衣,把袖子卷上好几道,犹有不甘:“那个火为什么只烧我衣服?你怎么没事?” “玄山蛇族的蛇火只烧死物,不烧活物。以前他们不爱争斗,许多打架法子只为了逃命,蛇火将对手的衣服烧光,便能趁机遁逃。这法子不是对谁都管用,师弟当然没事。” 秦晞手一招,先前放出的翠绿小光点尽数收回掌心,又道:“这底下应当是个地牢,四处还有妖气攒动,看来咱们被施杨带进玄山了。” 修士私闯妖族地盘,罪名有点儿大。 他又朝令狐蓁蓁招手:“小师姐来,师弟给你上个障眼法。” 她凑过来,却抬手往他发辫上挂了个东西,倏忽间,他头顶便多了两只雪白的狐狸耳朵,前后慢悠悠地晃着。 “这是?”秦晞摸了摸耳朵,一时愣住。 令狐蓁蓁顺手也挂了一粒果仁似的饰物在头发上,火红的狐耳立时支棱起来。 “我在紫藤花廊买的发饰,还有这个能生妖气的镯子,每样都买了两个。”她又往他手腕上套了只银闪闪的镯子,“是不是比障眼法方便多了?听说也不怕碰。” 说罢,她便抬手去揉他的狐狸耳朵。 秦晞默默地任由她搓揉半日,低声问:“每样两个,给我买的?” “对,可惜你不吃美梦丸,害我多花几十两。” 他又默然半日,突然抬手也去戳她的耳朵,一戳之下,她马上朝后避开老远。 “下回再摸我耳朵,我十倍摸回来。”秦晞学周璟板着脸的模样,最后却撑不住轻轻笑一声,转身继续沿着狭小的坑道往外爬。 令狐蓁蓁搓了搓发痒的耳朵:“那我也十倍再还回去。” 他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发笑:“小师姐非要跟师弟较劲,既不听话,还爱耍赖。” “可我觉得你说的人是你自己。” 秦晞正要说话,忽觉手掌触摸到的岩壁有些不对,当即唤起凝光术,只见岩壁上残留许多爪痕,这条坑道竟像是被爪子硬生生挖出来的。 他不由皱起眉头:“这是万鼠妖君的爪痕,他没死。” 不但没死,也跟墨澜一样来了中土,还跑来玄山往地牢挖了条坑道,害他俩被卡在里面。 令狐蓁蓁凑过去细看爪痕:“是从外往里挖,老鼠妖君莫非是来救人?”110电子书 他能救谁?墨澜?三公子?还是有可能也没死的昌元妖君?可他们跟施杨一样,明明都是映桥仙子一党。 秦晞想起当日在榣山,虞舞伶和令狐说过,墨澜的妖丹曾被人取走半个,用以要挟她做事,原本以为是昌元妖君所为,可现在看来,取妖丹的搞不好是映桥仙子,此人对大荒涉足之深,远超想象。 他掐灭掌中光球,道:“走,快些出去,既然是挖来救人,坑道出口必然隐蔽,守在附近看他会不会再来。” 好在坑道越往外越宽敞,渐渐已能容纳一人直立行走,及至出了洞口,但见野草曼曼,野林深深,茂密的枝叶几近遮天蔽日,极远处隐有海浪声阵阵,果然正是靠海的玄山。 秦晞牵着令狐蓁蓁悄悄腾风而起,寻了块高处划下清光阵藏身。 夜极深,林间风幽咽,令狐蓁蓁俯在草丛里盯着洞口看了许久,只觉眼睛发涩,竭力压下好几个呵欠,低声道:“会不会他想救的人已经救走了?” 秦晞却道:“应该不会,洞壁挖掘痕迹很新,守株待兔就是这样,咱们最少要在这里等个两三天。你是困了,所以盼着他不来。” 可能真是。 令狐蓁蓁实在没撑住打了个大呵欠,便觉他捞着脑袋把她按在腿上:“小师姐睡吧,这里有我看着。” 她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梦呓一般:“你不睡?” “师弟不能睡,好了别说话,快睡。” 令狐蓁蓁怀疑他撑不住,秦元曦向来能睡,搞不好马上就睡着。 可她困得厉害,未及想完,已沉沉陷入梦乡。 渐渐地,她觉着自己闻见极好闻的晒干花草般的香气,像是回到了榣山的那个早上,骑在生风的妖马背上。 雪很大,风更大,却是炽热的。 秦元曦玄青而柔软的衣摆落在她脸上,他的长发被风雪拉拽摇曳,如漾开在纯白里的墨,他笑得温和又有些无奈,还带了些许促狭,与她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用钱结算一切?” 令狐蓁蓁感到一种温暖,她喜欢,又觉着陌生。向梦中的秦元曦靠近一些,不是看什么漂亮颜色,只是他的眉梢眼角。 他又一次露出温和又无奈的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别看我,看那里。” 莹莹絮絮的天火如星落。 可她还是想看他,想每天都见着他,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块儿。 带她再去中土九州的其他地方,哪怕穷山恶水。或者留在一脉山,她想住在那座密布雷云的悬崖上,睡他的枕头。再或者,等她成了厉害的修士,带他去大荒,去师门大宅,所有来找麻烦的妖交给她。 风亦温婉,花亦温婉,日月流转,晨昏朝夕,万物皆生辉。 令狐蓁蓁带着愉悦美梦的滋味缓缓睁开眼,天还没亮,她还枕在秦元曦腿上。 那颗美梦丸真的有用,她跌入灵泉时不慎喝了好几口水,还隐隐担心过,结果真做了一场好梦。 她愉悦地仰头,便见秦晞靠着树犹在沉睡。 就晓得他撑不住。 令狐蓁蓁轻手轻脚起身,一个懒腰还没伸完,他却忽然醒了,一下坐直身体,把她吓一跳。 “秦元曦?” 她瞪圆了眼睛看他,uu看书 .uukashu 他好像不太对劲,这是什么表情?恐惧?面如死灰? 秦晞眼怔怔看了她许久,忽然低低唤她:“令狐。” 怎么不叫小师姐?她凑过去:“我在,你怎么了?” 他眼底骤然浮现出极脆弱的星火般的色泽,又叫她一声:“令狐……令狐,过来。” 令狐蓁蓁俯身凑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觉他双臂紧紧抱上来,她撑不住力道,一下跌在他身上,他真像要勒碎她一样,用力之大,搓得她骨头生疼。 “哎……” 她倒抽一口气,正要推拒,他的脸却压过来,与她面颊紧贴,数颗泪水从睫毛里滚落,揉在她眼角。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2章 美梦噩梦(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2章 美梦噩梦(下)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哭了? 令狐蓁蓁立即张开双臂同样抱紧他,终于有些慌:“怎么了?我在这里。” 秦晞没有说话,只有豆大的泪水始终不停,顺着她的眼角一颗颗掉下去,悬在唇上,他竟会这样流泪。 她轻轻唤他:“秦元曦,噩梦都是假的。” 紧贴的面颊终于缓缓分开,他睫毛上还湿漉漉地,怔怔看着她,像是在听,又不像在听。 微凉而柔软的面颊,淡幽的气息,还有她轻柔的声音。 一切都在,还活着。 没有那些乱铺的鲜血,她没有化作烟云在眼前消散,更没有在最后恍然大悟般朝他流下一行血泪。 现实与泡影的刀刃切割算什么,秦晞此时才觉那一刀正中要害,比什么都痛,世上竟会有这种痛。 她用指尖替他拭泪,唇上悬着他的泪珠,随着嘴唇翕动颤颤巍巍:“你是不是有心事?要不要说给我听?或者说给小七……” 话音未落,他的指尖已经按在她唇上,拭去残留的泪水。 他的心事,谁也不能说。 指尖的触感极细腻,她的唇摸起来远比看上去还要柔软,很早他便想摸一摸了,那时大荒人的唇色仍妩媚,如抹了胭脂。 还有她的眼睛,媚而长,琥珀眼珠,像只目光清澈的小狐狸。 秦晞俯首吻向她的眉毛,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她睫毛上,旋即又一次紧紧抱住她,像是终于救回心尖上的宝贝似的,只是极低微地唤她名字:“蓁蓁,蓁蓁……” 他头一回叫她“蓁蓁”。 令狐蓁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是梦到我出事了?没事,我跟你讲,我做了个非常好的美梦,我把它给你,你那个噩梦就归我了,我可不怕。” 秦晞将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来回厮磨,时不时撞两下。 真是个傻孩子,梦怎么交换?他已经在噩梦里看到了自己一直逃避的终局,也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的东西——盘神丝被自己夺走的令狐灰飞烟灭。 极致的痛楚折磨下,狂暴的怒意开始汹涌。 区区一眼灵泉,就想支配他的命运? 秦元曦想拿回盘神丝,便一定能拿回,想让令狐蓁蓁活,她怎样都必须留在这世上。 入门时,师尊的话犹在耳畔:酒可以尝,但不可烂醉;情可以谈,却不能疯魔。 他并不想疯魔,所以一直在自欺欺人,踟蹰不前,可如果注定是孽缘,疯魔又如何? 灰飞烟灭,死生不见,他不允许。 令狐蓁蓁犹在说话,语气还是露了一点怯:“我出了什么事?你给我说说,我好有个准备。该不会是我死……” 后面的话被他的唇堵住了。 他不想听她说死这个字。 秦晞觉着自己已经开始疯魔了,近乎放纵地报复自己,这样下去怎么办,他也不想管。 他贴着她嘴唇的轮廓细细亲了片刻,结束时,心底又星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微妙的介于满足与不满足之间。 琥珀的眼眸没有回避,静静望着他,里面有雾气萦绕,如丝如烟,对着他。 从来都是只对他一个人。 秦晞与她对望良久,抬手掐住她的面颊,这次重重吻下去。 林间渐渐亮起来,黎明的风拂过令狐蓁蓁脖子上的汗,有些冷,可又发烫,她的手在他胳膊上无措地来回抓,最后终于环住了他的脖子,像是变成一滩水,要淌下去似的。 那一场万物生辉已近在眼前,她虽然紧紧闭着眼,却觉有光闪烁,应和她快要蹦出喉咙的心。 他也一样,她听见了。 后脖子上渐渐出了一层细汗,仿佛要将她这摊水捞起来,他近乎强硬地握着她的后颈,纤细颈项上的绒毛贴着被抹乱的痕迹七倒八歪。 脖子上那截细细的丝带快被玩坏了,摇摇欲坠,或许很快会被他接住。 秦晞微微偏过脑袋,任由她轻轻咬在下巴上,他会加倍咬回来,他从来都是小气的秦元曦。 放纵她的蹭一蹭,甚至要求更多。来,从窗户进,他恭候大驾,不需要礼节。 他早该放她从窗户进,随她折腾床褥枕头,留下来,想要把她留下来,嵌进神魂,这样她就被留住了,永永远远,一直与他在一块儿。 若是不喜欢太上脉,不要紧,他们去大荒,待他寻回盘神丝…… 像是被重锤击中心口,秦晞微微一僵,竭力抬起头,又将下巴放在她额头上厮磨,突如其来的恨意让他在上面重重用下巴撞了两下。 令狐蓁蓁已然懵了,他做什么?一会儿顺着她,一会儿又逆着她。 “小师姐别动,师弟有话和你说。”他声线有一丝沙哑,“师弟突然想起曾经看过一本书,书没有写完,师弟也猜不出结局,方才一下想到,又纠缠在里面出不来。你帮师弟一起想想,好吗?” 她迷惘地看着他,终于还是点头:“好。” “假设你是书里的人,当了手艺人弟子,每天勤勉修行,你的师父对你也寄予厚望,要把神工君名号给你继承,你愿不愿意,开不开心?”零零书屋 “当然!求之不得!” “有一天,你师父和你说,想成为神工君,你需要拿到一件宝贝。这件宝贝非常奇特,只有极少数身世特别悲惨的人才能持有它,恰好你正是。这件宝贝也非常厉害,许多人为了得到它,会做很可怕的事。尽管如此,你费尽千辛万苦,还是拿到了宝贝,可还没来得及让师父看,就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还把宝贝抢走了,你会怎么办?” 令狐蓁蓁大吃一惊:“我这么悲惨?!那我一定也捅他一刀,再把东西抢回来!” 秦晞不由笑了一声:“可是故事里的你,和那恶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彼此互相喜欢了。就像喜欢你师父你大伯这样喜欢。” 她露出思索绝世难题般的迷惘神情,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怎么会喜欢抢我宝贝的人?我肯定要抢回来……你说我喜欢他,那我不喜欢他了,不就可以抢回宝贝再也不见?” 秦晞淡道:“可你真的特别喜欢他,而且越来越喜欢,没有办法不喜欢。那个恶人丢失了记忆,你若是把东西抢回来,或者将整件事告诉他,这两个举动都有可能让他从此消失,怎么办呢?” 令狐蓁蓁想了半日,只能摇头:“我不知道。大概……能拖一日是一日?” 他又露出那种阴郁而复杂的眼神:“所以,你也是能拖一日是一日。” 她望向他:“这就是你说的故事?猜不出的结局?” “是。” 令狐蓁蓁又想了想:“可是,如果那个人也一样喜欢我,说不定他会愿意主动把宝贝还给我?” 秦晞垂头看她:“小师姐是那个恶人的话,会愿意主动还吗?” 她很严肃:“首先我就不会抢别人宝贝,我是好人。” 他失笑两声,拍了拍她的脑袋。 “但如果真是我,我会还。”令狐蓁蓁也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秦晞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之大,疼得她奋力挣扎,他这次却没有放松手劲,只俯首定定看着她,轻道:“我不喜欢两不相欠,要么你欠我,要么我欠你,休想跟我提结清。” 她终于不高兴:“你以为我很喜欢和你算账?你就会花言巧语算成烂账!放手!” 秦晞“嗤”地一笑,立即松手:“小师姐别生气,师弟方才说的是自己想的结局,纠缠到死也好过两不相欠。小师姐说我花言巧语,但师弟可是真心实意要给你赔罪的。” 令狐蓁蓁又迷惘了:“赔什么罪?” “师弟太年轻,心境修行不到位,被噩梦吓得对小师姐做出无礼之举,理应在冰狱峰反省一个月。” 无礼之举?她不觉得。 “可我喜欢。”令狐蓁蓁直率地望着他的眼睛,“我不让你去冰狱峰。” 秦晞情不自禁抚向她的眉毛:“你说的喜欢是……” “我喜欢你。” 她说得那么利索而坦荡,甚至带着一丝骄傲,这于她是可以朗朗乾坤下大声说出的情感。 秦晞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道:“是像对你大伯和师父那种喜欢?” “不一样。”令狐蓁蓁坐腻了,起身掸了掸尘土,“我说不出哪儿不一样,反正你跟他们不一样。” 他叹了口气似的,往后靠在树上看她伸懒腰,本来就宽大的氅衣,方才被他一顿搓揉,已经滑在肩膀下面。 太阳出来了,黑暗里雪一般的肌肤,在日光下如玉温润,无比鲜活。 秦晞提醒她:“小师姐要不要换件衣裳?” 哦,对。 令狐蓁蓁一头钻进树丛,过了许久才出来,竟还没换衣裳,只有双手藏在背后,不知抓了什么,两眼放光地跑过来。 “秦元曦,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狐狸?”她一副试图逗他开心让他赶紧忘掉噩梦的模样,“我刚才见着一只,拿去玩。” 她一抬手,丢了只又肥又丑的狐狸给他。 秦晞揪着肥狐狸的后颈皮举起来,盯着它的肿脸看了半晌,犹豫着问:“你把它打肿的?” “它就长这样。”令狐蓁蓁揉它耳朵,它俨然是个蔫的,动也不动,“是不是很有意思?” 并没有,好丑。 秦晞勉强戳了它两下,忽见这狐狸茂密的皮毛里藏着一粒细小的果仁般的饰物,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他不动声色,又戳了它两下,只交代:“小师姐快去换衣服。” 见她再次钻进树丛,他忽然摘下皮毛内的饰物,扬手就把狐狸扔了出去。 那狐狸还未落地便已化为原形,却是个形容诡异的黑衣男子。他显然惊惶极了,化作一团阴风正欲逃窜,冷不防脚下清光闪烁,倏忽间化作密密麻麻牛毫般的清光小飞刃,将他堵在原地动弹不得。uu看书 .uukanhu 他大骇之下犹不敢说话,只有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下一刻便见秦晞上前款款行礼:“万鼠妖君,数月不见,原来你还留着命来了中土。” 万鼠妖君连连摇头,掐着嗓子说话:“我不是……” “妖君的爪子锐利依旧,怪不得挖了那么深一条坑道。”秦晞笑吟吟地打断他,“妖君是想做什么?” 大荒的万鼠妖君从未收敛过妖相,谁也没见过他化成人形的模样,唯有他手上那几根利爪暴露了身份。 万鼠妖君登时气结,想起这年轻修士的可恨处,至今仍磨牙,然而他此时另有极挂心之人,只得跌软哀求:“大荒诸般恩怨都已过去,昌元都死了,封号也被褫夺,一大家子散得干净,小友能否不计前嫌?我绝无与二位敌对的意图,只想救墨澜。”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3章 美梦噩梦(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3章 映桥过往(上)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秦晞奇道:“救墨澜?可你们和那施杨不都是映桥仙子一党吗?怎么又四分五裂了?” 万鼠妖君急道:“放屁!谁是仙子一党?!” “妖君莫气。”秦晞笑了笑,“这样吧,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救一把墨澜。” 万鼠妖君直直盯着他:“此话当真?” “太上脉修士一言千金。” 万鼠妖君思索了一阵,点头:“行,你问。” “你二位为何来中土?” “我被南荒帝逐出大荒,墨澜是被虞舞伶送来中土修生养息。” 当日令狐蓁蓁的龙群飞刃撕碎了重阴山,昌元妖君与三公子当场死得粉碎,万鼠却侥幸逃过一劫,数日后被妖兵们从废墟里挖了出来。南荒帝褫夺昌元封号后,顺便也将他逐出大荒,永不得入。 正是来中土的途中,他遇到了墨澜。 因着蝶妖小伶人的事,墨澜成日以泪洗面,哪里还能登台献唱,恰好虞舞伶出身玄山蛇族,兄长似乎还当了族长,她便让墨澜前往玄山,既能令她修生养息,也能让兄长帮忙看管住。 “谁想我们来了玄山,墨澜马上就被族长扣下,还将我赶出。我思前想后总觉不对,偷偷回来一趟,才发现他们把墨澜关在地牢,她头发都被折磨白了!” 万鼠妖君恼火起来,瞳仁又变得惨绿:“我后来才知,玄山蛇族这两年换了新族长,可他为何要捉墨澜?我从此躲在玄山伺机救人,但这两日墨澜不在地牢,不知她去了何处,我只能每日趁着地牢守卫换班,偷偷来窥探。” “她被施杨带去了朗月村,不过眼下已回来了。”秦晞多看他一眼,“想不到妖君竟还有救人的侠义心肠。” 万鼠妖君怒道:“老子喜欢她!什么狗屁侠义!” 哦,原来是喜欢。 秦晞颔首:“我还有个问题,妖君可知映桥仙子的事?说来听听。” 万鼠妖君却有些慎重:“我只知昌元还未死时,会用青铜缶与一个叫仙子的女人说话。昌元这家伙老谋深算,却对仙子言听计从,可见她实在是个人物,听说还是个邪道门派的首领……总之这仙子不好惹,我只想救走墨澜,其余事不管。” 秦晞不满:“你就知道这点?” 万鼠妖君急道:“我又不认识她!你要还想问仙子的事,等墨澜救出,我带你去见前族长!他知道的多!” “前族长?是虞舞伶的兄长?你怎么会认识?听你的意思,莫非他还留在玄山?” 万鼠妖君气急:“中土修士巧舌如簧一套接一套,老子不跟你扯!就一句话,什么时候人救出来,什么时候见前族长!” 秦晞叹了口气:“妖君,墨澜伶人半颗妖丹被人取走,你就是把她救走,她迟早还是得回去。说不定取她妖丹的正是映桥仙子,不弄清底细贸然行动,岂不是白忙一场?” “妖丹?!什么意思?!”万鼠妖君大惊,“她妖丹被取走半个?!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在大荒听虞舞伶说的,妖丹被取,必然是胁迫她做事。既然施杨扣住墨澜,施杨背后是映桥仙子,此事怎会与仙子无干?” 万鼠妖君不由想起墨澜时常会在暗处拭泪,怎么问都不说,还有她那头白发,自然是被人强迫做不情愿的事,激摧妖丹折磨她的缘故。 “好,我带你去见前族长。”他沉声道。 说话间,令狐蓁蓁已换好衣服钻出树丛,见着万鼠妖君便是一愣,再四顾一圈没发现那只丑狐狸,登时倒抽一口气:“我狐狸呢?” 秦晞接过氅衣穿上,一面推着她往前走:“狐狸正是这位万鼠妖君借着障眼法饰物变的,小师姐若气他,回头师弟替你出气,不过眼下他站咱们这边。” 她就换个衣服的工夫而已,狐狸莫名成了老鼠妖君,还成了他们这边的,世上的事未免太过奇妙。 “真可惜,下回我一定给你抓个真狐狸。”令狐蓁蓁信誓旦旦。 秦晞哑然失笑:“小师姐有这份心,师弟很感激,但你还是放过那些无辜的狐狸吧。” * 玄山蛇族本是低调且温和的妖族,据说前族长尤爱风花雪月,极厌恶争斗。飞涨中文 大约正因如此,才被施杨钻了空子,暗中勾结同党,在两年前迅雷不及掩耳地夺了族长之位。 奇怪的是,杀戮成性的施杨没杀前族长,不但默许他留在曾经的住处,甚至允许他还像以前一样每月往外跑一趟,到了时间自己回来。 “我是前些日子挖坑道,无意间挖去了前族长的院落,地牢的位置还是他告诉我的。”万鼠妖君一面在狭窄的坑道里疾走,一面又道:“他是个挺好说话的蛇妖,就是有些古怪,你们要问他事,得给他讲个有趣故事,风花雪月的那种更好。” 令狐蓁蓁立即接口:“我有,我把令狐羽和宠妃的故事讲给他。” 万鼠妖君自见她后,总有点怯,语气特别小心:“那个我已给他说过。” 她一愣:“你抢我故事。” 万鼠妖君干笑:“你也可以说其他版本,比如妖妃为了权势勾搭南荒帝,又与令狐羽陷入情爱……” 看不出这位妖君还挺能编排狗血。秦晞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不想令狐蓁蓁却摇头:“她不是妖妃。” 万鼠妖君随口道:“可外面一直传闻……” “她不是。” 万鼠妖君想起她亲生母亲是宠妃,自然不会爱听这些,立即把嘴闭紧。 秦晞问道:“小师姐知道自己母亲的事?” “不知道。就是南荒帝告诉我,她谁也没欠,还说她曾是他的臣子。” 臣子?荒帝只收妖做臣,她母亲是妖?可人与妖根本无法繁衍后代,怎么孤莲托生? 说起来,令狐羽又如何选中宠妃做孤莲托生母体的?他必是事先知道什么,才为她去了大荒。令狐羽的传闻多且驳杂,难以调查,倒不如从宠妃下手,说不定可以查到些真实过往,以及蓁蓁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人。 秦晞问万鼠妖君:“妖君可见过那位南荒帝的宠妃?” 他摇头:“荒帝宠妃岂能随便让人见。” “妖君昔年可曾在南荒帝处见过什么奇异的妖臣?印象深刻的?” 万鼠妖君有些不耐烦:“老子以前在东之荒混,南荒帝的事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好奇,就看前族长放不放你进书宫,那里面什么传奇都有,都是这百年来他四处搜刮的故事,从大荒到中土,随你看!” 专爱搜刮传奇故事,这位前族长可真是传奇人物。 既是传奇人物,住处自然与众不同,开阔且气派,一点都不输给赵振在东莱城的那座府邸。然而其余各院落皆锁死更兼加持结界,唯独东面一栋小楼院门大开,其上一幅狂草匾额,书有“醒斋”二字。 令狐蓁蓁“咦”了一声:“前族长就是那位会收书童,包食宿行路,每月还给十两银的醒斋先生?” “也是专写世间风月浓情,爱恨别离,男痴女怨的那位醒斋。” 一个不怎么温和的声音在楼前响起,旋即便有个灰衣身影款款步出。他年约四旬,面容甚是俊朗,然而长发披散,赤着双足,一副刚睡醒的起床气模样。 “一大早来我这里干什么?”醒斋怒视万鼠妖君,“不是告诉你地牢的位置了吗?快走!我还要写话本!别来聒噪我!” 万鼠妖君更不客气:“快把映桥仙子的事告诉我们!墨澜的妖丹可是被她抢了一半去!你是不是要听故事?老子随口给你编排两个!” 醒斋颇头疼地看着他:“谁要听你随口编排。uu看书 wwukansu ” 见秦晞和令狐蓁蓁盯着自己看,他便皱眉:“二位有事?” 秦晞拱手行礼:“听说先生是虞舞伶的兄长?” 醒斋不以为意:“是,你想说她和我长得不像?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自然不像。原来你们认识小虞,她在大荒过得可逍遥?” “虞舞伶风华绝代,舞姿超群,是大荒第一舞伶人。” “如此甚好。” 说完,他却盯着秦晞看了一会儿,再朝令狐蓁蓁望上一阵,露出个满意的表情:“映桥仙子的事我没有,银雀儿的故事倒是有。我看你们两个都是天人之姿,不错,必然有精彩经历,说给我听,我便把银雀儿的故事给你们看。”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4章 映桥过往(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4章 映桥过往(下)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听起来,银雀儿似乎是小名,这位醒斋先生果然了不得,连小名都知道。 秦晞凑去令狐蓁蓁耳边,低声道:“小师姐,先生爱听家长里短的故事,你把以前住在深山的事讲给他听,多讲点。” 好,没问题。令狐蓁蓁慎重点头。 秦晞摸了摸她的脑袋,方道:“先生,这位是我小师姐,她自幼身世坎坷,经历甚多,山里海里都去过,不如让她一面给先生说,一面让我细读银雀儿的故事,这样也能替先生节省些时间多写话本。” 醒斋满意地点头:“很好,你们随我来。” 众人随他进了小楼,但见里面满地纸张墨迹,连书案都淹在其中。他半点不在意有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往书案前一坐,取了纸笔,旋即手一招,也不知从何处召来四五本薄薄的书,毫不犹豫丢给了秦晞。 “姑娘,你说吧。”醒斋期待地拿起了笔。 令狐蓁蓁立即说道:“我四岁的时候为了摘野果摔进泥塘,大伯说他从没见过我那么臭的小孩。” 秦晞憋着笑远远避开,将那四五本书随手翻了翻,封皮很简陋,每本都只有“银雀施杨”四字。 这是映桥仙子与施杨的过往? 他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但还是静心一本本翻阅,看起来这些故事都是施杨说给醒斋听的,记述非常散漫凌乱,追溯根源,甚至是在百年前。 百多年前,施杨还未进入玄山蛇族,与一众乱七八糟的妖盘踞了豫州某座荒山,占山为王,坏事做尽。 银雀儿便是他做的恶行之一。 这位没有来历的少女年轻貌美,不知何故伤痕累累地出现在荒山中,被施杨发现,拖回寨内强暴。其后本欲杀之,但少女极柔顺体贴,又有一些浅薄修行,施杨便留下了她。 因他们四处惹事,祸乱黎民,终于引来仙门剿杀。一群乌合之妖,哪里扛得住修士追剿,走投无路之际,银雀儿却有奇计,领着群妖躲避反击,反过来将仙门修士杀了个干净。 银雀儿渐渐成了首领,她赏罚有度,调度分明,烧杀掠夺也好,对付仙门也好,总能做得干净又利索。施杨这个胡乱搭建的小寨子规模越来越大,他发现,没有人听自己的话了,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法离开银雀儿,神魂所念皆为她。 再后来,银雀儿已不甘心只招揽妖,她的势力越做越大,渐渐开始招揽邪道修士,即将称霸豫州时,他们终于面临真正的覆灭之灾——有极厉害的仙门出动了。 他们输得很惨,银雀儿也被抓走了,然而,许是珍惜她的才能与资质,竟有仙门愿收她入门,从此她便成为了修士。施杨有许多年不曾见她,因过于想念,书此处的记载文字十分缠绵悱恻。 银雀儿弃恶从善后的某年,施杨终于再次见到她,和头一回见她一样,又是伤痕累累。他又一次救起她,悉心照顾。对施杨来说,这是重获挚爱,银雀儿也没有辜负他,一步步出谋划策,最终帮他当上玄山蛇族族长。 书很薄,四五本一下便看完了,总而言之,这是施杨心中与银雀儿两情相悦的叙述,但秦晞却觉着他从头到尾更像是一厢情愿。 但关键处并不在此,即便是在施杨如此充满柔软感情的回忆里,还是能看出映桥仙子实实是个人物,心思缜密,能屈能伸,更兼野心十足,不管把她投哪儿,都能炸出惊雷。 而且,他似乎知道她是谁了。 秦晞合上书,走回书案旁,出乎意料,醒斋犹在认真记载令狐蓁蓁说的滔天琐事,并没有不耐烦。 蓁蓁也正说得开心:“十五岁的时候,山里起了一场火,那群猴子送来好几条烤熟的猪腿,怎么都咬不动。” 见秦晞来了,醒斋微微含笑:“看完了?小友似乎颇有收获,我也颇有收获,真是好相遇。”ok作文网 秦晞将书还给他,问道:“这些都是施杨亲口说给先生听的?” 醒斋颔首:“以前他与我关系不错,或许是为了上位巴结讨好我,但他是个直肠子,渐渐就开始说真话,与我倾吐这些往事。至于映桥仙子还干了什么,那得等其他有缘人把故事告诉我。” 说罢,他又望向令狐蓁蓁,温言道:“姑娘的经历很有意思,但你自己没发觉么?你是不是忘了许多事?” 令狐蓁蓁一愣:“我忘了什么事?” 他拿起面前写的密密麻麻的白纸:“姑娘连四岁掉进泥塘的琐事都记得,却没有半点关于识文断字的叙述,突然到了七岁便能认字,十岁提到与大伯写信。你也没提过半句修行方面的事,可你十三岁突然能打得过山里的狼,十五岁还当了山大王。姑娘之前提过能与大伯写信,可你又说大伯走后找不到他,岂不是很奇怪?这些是姑娘不想说,还是忘了?” 令狐蓁蓁凝神竭力思索:“没有吧……我……” 他说的那些东西,在她脑海里如迷雾般,每次试图拨开,念头便如雪片如水,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阻止她回忆。 她扶住额头,正打算较劲一番,忽听秦晞说道:“人总不会从小到大每件事都记得,先生何必锱铢必较。” 说罢,他便从袖中乾坤取出一只丝袋,里面沉甸甸地似乎装了些碎片。 “小师姐。”他将丝袋递给她,“师弟刚才突然想起,前日收拾东西发现了这只摔碎的玉葫芦,这是师弟昔年最喜欢的东西,不知小师姐愿不愿意帮师弟看看,修补修补。” 令狐蓁蓁两眼一下亮了:“交给我,你等着吧!” 她兴冲冲地寻了个宽敞地方,开始专心致志折腾玉葫芦碎片。 秦晞朝万鼠妖君看了一眼,这位妖君还算敏锐,晓得他必然有事相询醒斋,却不愿让自己站这里听,当即悄然避让。 秦晞这才望向醒斋:“我也有事想问先生,先生对令狐羽了解的多吗?” 醒斋指向窗外一栋门窗锁死的三层小楼:“他的事迹装了我书宫三只书架,小友光是看,只怕得看上好几天,且其中真假不知。令狐羽之事,反倒是诸位仙门内的记载更加详实吧?” 秦晞摇头:“不是那些,我是想问,有没有关于他妻子之类的传闻。” 醒斋反而露出极感兴趣的神情:“妻子?你是指那位南荒帝的宠妃?有关她的传闻还真都只是传闻,并无可信处,你若知道什么,可否告诉我?” “我也不知,所以才问先生。那么,先生可有关于南荒帝有趣稀奇臣下的传闻?” 醒斋思索片刻:“倒是有个早被禁的故事,听说当年南荒帝为了禁止说书人说这个故事,杀得血流成河。小友想看,就给我说说你的故事。” 秦晞淡道:“我出生豪族,然而三岁前家族忽然破败,枝叶散尽,只余父母领我艰难度日。四岁时,父亲亲手杀了母亲。五岁时,父亲死于贼人刀下。八岁时,照顾我的先生惨死火中。其后我被贼人掳走,又为太上脉修士救下,u看书ww..om 因资质甚好,便进了太上脉,十三岁时入一脉,每日勤勉修行,甚是平淡逍遥。” 醒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小友这番话分明杀意旺盛,何谈平淡逍遥?” 秦晞不答,只道:“我并无什么风花雪月的有趣故事,只有这番亲身经历,先生觉得可以,便把南荒帝的故事给我,若不行,那我也只能随口编排个故事给先生解闷了。” 醒斋笑着写下他的经历:“家族凋零,父杀母,养育恩人惨死。你是我见到的第三个如此身世的修士,前两个听说都惹出过离奇大祸。小友莫怪,我有感而发罢了。来,故事给你。” 他递来一本薄薄的书,封皮上写着“南荒帝禁”四字。 秦晞翻开没看几页,便见其上写着:南王宠臣,面覆黑雾,不以真容示人,南王私下唤其:阿思。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5章 映桥过往(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5章 思女不夫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话本故事,戏说杜撰的东西极多,整本翻下来,十之七八的篇幅在写南荒帝如何试图除去阿思的覆面黑雾,阿思如何欲迎还拒,二人调情暧昧的内容。 及至快结尾,忽然峰回路转,写到阿思聪颖能干,日渐位高权重,引起其余妖臣不满,故意将其灌醉,欲强行剥离覆面黑雾羞辱之。 为何剥离覆面黑雾就是羞辱?秦晞不解。 然而故事并未解释这一点,很快,南荒帝赶来,重重责罚妖臣们后,便将阿思带回荒帝宫,对她倾吐心声,欲纳她为妃。 奇怪的是,前面大段篇章都在写阿初与南荒帝彼此有意,马上就要两情相悦,到这里,她却突然变了个人,不仅“婉转相拒”,在南荒帝坚持时,甚至“以额叩地哀求”,求南荒帝放过她。 南荒帝自然不会放过,将其锁在宫内,欲强行纳为妃。阿思百般出逃不能,绝望之下,竟生出大逆不道的行刺念头来。 想当然耳,行刺失败,南荒帝一怒之下将其处死,之后却又极悔恨,听闻他后来那位与令狐羽私奔的宠妃,长得便与阿思有四分相似处。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其后有一行小字应是醒斋先生自己添上去的,写道为了不让这个故事流传,南荒帝那一年杀了三千妖,五千人。 如此看来,这荒谬的故事中必有部分真实,才触发了他的杀意。 有意思的是,话本前面一大半的内容散漫无稽,到后期却峰峦跌宕般起伏极大,甚至很多东西都是一笔带过。譬如里面有个无头无尾的片段,提及阿思死后,曾有一个名叫徐睿的男子在荒帝宫外跪了数日,求她的遗骨归乡,却被南荒帝逐出南之荒。 徐睿,如果没记错,蓁蓁的大伯便叫这个名。 写这个故事的人必然真正知晓当年事,故意将关键处写得暧昧不清,譬如阿思究竟来自何处?为何要黑雾覆面?徐睿又是什么人? 秦晞掩卷沉思良久,问道:“醒斋先生可知这话本由谁所作?” 醒斋摇头:“当年得知南荒帝为这话本大开杀戒,我便偷偷潜入囚房,寻了个说书人,由他口述,才将故事记下,源头究竟为谁,只怕是永远的谜了。” “依先生看,故事里这位阿思,黑雾覆面,究竟是何种妖?” 醒斋却笑道:“明显不是妖,否则妖臣们怎敢羞辱她一个位高权重的臣子?大荒上古异族虽已流散,却仍有少数流传至今,我猜她多半是某个异族,是人又非人,因此可为荒帝臣,却又为群妖排斥鄙夷。” 秦晞心中微微一动:“先生说得笃定,想是已有定论。” 醒斋并不吝啬,颔首道:“既然平日黑雾覆面,或许她是司幽国遗民。思士思女,不妻不夫,全靠念头结合繁衍,所以将黑雾剥离便是羞辱她,她自然也不能做南荒帝的妃子。” 思女? 仿佛突然间醍醐灌顶,秦晞手里的话本故事险些掉在地上。 他想起去大荒前从千重宫顶求到的签文:南西二荒,深谷为陵。至定云,思女无后。 思女无后!这句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原来是指蓁蓁的母亲。然而它到底什么意思?指蓁蓁的母亲无后?可她明明生下了蓁蓁。莫非是指世间从此再无思女? 秦晞还未来得及细想,忽闻外间有人喊叫:“先生!先生!您快去看看族长!他被风雷术折磨得快不行了!” 醒斋起身一抬手,巨大厚实的帷帐立即罩住屋内景象,他转身走了出去。 看来这位前族长与施杨的关系并不剑拔弩张,施杨重伤时竟还会找他求助,实实奇异。 秦晞不动声色行去令狐蓁蓁身旁,她仍在专心致志拼玉葫芦碎片,两手半丝不颤,两眼眨也不眨,碎得稀烂的玉葫芦竟已拼好一半。 “你别急。”她安慰他,“还要再拼一会儿,等全拼好了,我自有办法让它恢复如初。” 原本只想给她找件事打岔,防止她纠结回忆触动盘神丝,谁想搞的她如此费神。 秦晞叹着气往她身边一坐:“小师姐陪师弟说说话。” “好,你说我听。”令狐蓁蓁特别敷衍。 一只手扶着她的面颊将她转过去,他横在她眼前,莫名不讲理:“那你看着师弟听。” 茶色宝石似的眼珠不满地望向他了,不知为何,秦晞突然想起思士思女只靠念头结合繁衍的事来,那时必然要四目相对,彼此念头才能融合。678看小说 他只觉耳上发烫,故作淡定地移开视线,不防她反而凑近,好似要贴脸颊,他急急朝后让,便听她奇道:“你的脸好红。” “可能因为放了帐子,不透气。”秦晞语气平静,没一会儿,忽然问她:“小师姐,你大伯一直是你大伯吗?” 令狐蓁蓁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老问奇怪问题?大伯还有不是大伯的时候?” 他淡道:“我看你刚才给醒斋先生讲的那些琐事,似乎从七岁起,你大伯就不像先前那么慈和,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时常出门,一去好几个月不归。” 令狐蓁蓁想了想:“可能因为我越长大越调皮?大伯有段时间可烦我了,我就跟他大哭大闹了一场,后来他就对我越来越好。” 她这个大伯,实实诡异极了,偏生又至关重要。 从话本故事看,徐睿应当与蓁蓁的母亲相熟,或许是族人,或许是知晓她底细的朋友。然而现实里,他却对令狐羽更熟,甚至能够指导蓁蓁龙群飞刃。 秦晞忽然生出个可怕的想法,说不定她大伯中途换了人。 家族凋零、父杀母、养育恩人惨死,符合此番身世的出生于雷雨夜子时正者,便是盘神丝的机缘者。 养育恩人不死,她无法持有盘神丝。 难道这也是映桥仙子搞出来的?可仙子如果真是“她”的话,对自己与丛华穷追不舍的追杀多半是想除尽盘神丝有缘者,既然如此,何必大费周章培养个令狐蓁蓁出来?这与她的做法相悖。 秦晞想得入神,指尖一下下轻叩额间,忽听令狐蓁蓁轻道:“秦元曦,我有时候会梦见大伯凶巴巴的和我说话,但醒过来又记不起有过这事。醒斋先生说我忘了许多事,如果真是忘掉不愉快的事,我还挺高兴的。” 他默然了一阵,问:“小师姐有梦过师弟凶巴巴的和你说话么?” 她一下乐了:“还真没有,梦里你老是对我笑嘻嘻的。” 秦晞悠然道:“那下回师弟在梦里也对你板着脸,你就知道梦只是梦了。” “你是说,以后你每天都对我笑嘻嘻的?” “师弟哪天不笑?” “那要看什么笑。”令狐蓁蓁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笑到眼睛里的,其实很少。” 秦晞缓缓挪开目光:“师弟每日忧心修行,哪里能像小师姐烂漫无邪,心无城府。” 她又乐了:“后面八个字是夸我?” 他啼笑皆非地把她脑袋掰回去:“拼你的玉葫芦。” 她一手紧紧握住小巧莹润的玉葫芦,邀功似的:“拼好了,你等着。”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张血红的若木树皮纸,拔下一根簪子,指尖在上面狠狠一戳,蘸着血极稳地画了一道极复杂的符,随后用符纸将玉葫芦一裹:“等一会儿撕下来就完好如初啦。” 秦晞一手握住她仍在流血的指尖,疗伤术的银光吞吐,另一手却将裹着符纸的玉葫芦拿起。 “不要撕,贴着符纸更气派。” 他低头端详一阵完好的玉葫芦,uu看书ww.uuns 将其上裹住的血字符纸压紧,小心收入袖中乾坤。 便在此时,低垂的帷帐忽然升起,醒斋先生走了进来,神色颇慎重:“我在施杨的住处见到了你们说的那个白发墨澜伶人,她的妖丹果然被人取走一半。” 对面的万鼠妖君连滚带爬奔过来:“她怎么样?!” 醒斋摇头:“我看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多半有人对她另一半妖丹施法,试图操控她的神智。竟然如此大费周章对付一个伶人,这墨澜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本事?” “她是血脉极珍稀的墨玉牡丹。”秦晞说道,“专修幻香摧魂阵,三法俱全时,几乎无人能防。” 万鼠妖君简直气急败坏:“少废话!施杨住处在哪儿?!老子马上挖洞!”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6章 思女不夫)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6章 救救阿乔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醒斋依旧摇头:“现族长的住处岂是你挖洞能过去的。我问你们,施杨与那映桥仙子所欲何为?施杨被风雷术折磨,什么都说不出。”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秦晞缓缓道:“我只知这个映桥仙子在大荒勾结妖君,在中土培养邪道修士,扶持施杨上位当族长,还试图对我与师兄赶尽杀绝。” “追杀太上脉修士?!”醒斋大惊失色,“所以你怎么来的玄山?莫非……” “正是施杨带人在朗月村对我出手,我便一路跟来看个究竟。” 醒斋面色难看至极:“我原以为他只是贪图族长之位,让给他也罢,可他这样不行……不行……” 他思忖半日,沉声道:“诸位小友,我有个不情之请,或许我能施法令墨澜伶人缓解片刻,还还请小友随我往施杨住处去一趟,风雷术我不会解,还要劳烦小友。” 不等秦晞说话,万鼠妖君已怒道:“解个屁!你他妈脑子真有坑吧!” 醒斋叹道:“我有话要问他,须得他神志清醒。小友若愿协助,我愿开放书宫,任君阅览。” 秦晞答应得很利索:“可以,走吧。” * 万鼠妖君很快就知道,为什么醒斋和他说没法挖洞去现族长住处了。 施杨那金碧辉煌如宫殿般的住处,竟然生在庞大的妖云之上。 妖云下的蛇妖守卫们见着醒斋再度折返,原想行礼,忽见他身后跟着三人,其中一人目秀眉清,竟是在朗月村伤了施杨的太上脉修士,不禁个个倒抽一口凉气。 “先生!您这是……”守卫们立即拦在前面,惊疑不定。 醒斋先生面沉如水:“我要带他们去见施杨,你们让开。” 守卫们哪里会让,这位前族长从来都只爱窝在住处里琢磨些无聊的风花雪月传奇故事,施杨夺走族长之位,他连声气都没敢出,要不是施杨发善心,哪里能留得他命在。大家平日里叫一声“先生”是敬重,他还真当自己是先生了。 一时间尖锐的哨声响彻玄山,四散的蛇妖守卫们乘着妖云疾驰而来,眼看便要将他们四人压在云下。 醒斋双臂一展,一片巨大的妖云便如龙一般挥舞而出,瞬间击碎铺天盖地的守卫妖云。他将身体一纵,竟悬在半空,款款说话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施杨行事不周,只为私欲,恐来日牵连玄山一族。今日我将收回族长之位,你们速速退下,我不想伤自己族人。” 说罢,巨大的妖云微微一卷,将地上的三人托起,眨眼便进了施杨的宫殿。 此时的施杨正泡在巨大的药池里,漆黑的妖血将池水染得如墨一般。 他此番受创不比当日万鼠妖君轻,除了贯伤处风雷术攒动,更有冷电钻入七窍,破坏经脉妖丹。他大约是嚎叫得累了,已力竭晕死过去。 东南窗下,有数行血红结界圈出狭小角落,白发苍苍的墨澜正蜷缩其中,好似受着极大的苦楚,浑身抖如筛糠,忽然间又抱着头状若疯癫地满地乱滚起来,哭叫声不绝:“别叫了!别在我脑子里叫了!” 她的身体每撞上结界一次,便多出一道灼伤,万鼠妖君哪里看得下去,当即化作阴风扑向结界,手掌刚触及,便痛得大吼,定睛一看,掌心竟已焦灼一片。 他急得现出妖相,利爪三两下将结界扯了个粉碎,顾不得毛皮烧灼,一把将墨澜抱起,见她满脸血泪汗混在一处,终于哀求般望向醒斋:“先生!帮帮她!” 谁想墨澜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令狐蓁蓁,咬牙切齿地扬手,妖雾瞬间凝聚,密密麻麻的漆黑花瓣如狂乱刀片般朝她砸过去。 “令狐羽!我杀了你!”墨澜翻身便扑向她。 刚收回冷电的秦晞长袖一拂,将刀片般的花瓣打散,对面的墨澜已被万鼠妖君死死抱住,犹在搏命般挣扎,原本清丽的嗓子此时如夜枭般凄厉渗人:“都是你!全是你!你杀我夫君!要不是你——我怎会落到这般境界!你这魔头!罪该万死!” 秦晞上前一步挡在令狐蓁蓁身前,侧首看了她一眼。出乎意料,她既没惊讶,也没辩解,更没有回避,只蹙眉静静看着墨澜。 他低声道:“令狐羽做的事,与你无关。”兔兔飞小说网 她声音很淡:“但我拿了令狐羽的修为,我会看着的。” 不过片刻,墨澜嘶吼的声音骤然消失,人也渐渐一动不动,只怔怔地看着脚下,嘴唇翕动不知自言自语些什么,好似魔怔了一般。 醒斋立即上前以掌抵在她胸腔妖丹处,凝神试图以妖力切断妖丹上缠绕的诡异操控灵气,然而不管他怎么尝试,却始终不能撼动分毫。 他面上隐隐现出一层细汗,终于颓然摇头:“不行,操控妖丹者好生厉害,我无法切断灵气。太上脉的小友可有法子?” 秦晞缓缓摇头:“抱歉,我不擅长此道。如果万鼠妖君相信我,我可以把墨澜伶人带回太上脉,二师兄最擅此道,交给他应当无恙。” 万鼠妖君此时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乱窜,突然奔过来厉声道:“行!你若能治好墨澜,我愿意给你磕头赔罪!” 秦晞笑了笑:“那倒不必,毕竟我也想让墨澜伶人早日痊愈,有关映桥仙子的事,还需要问她。” 话音一落,却听墨澜开口道:“何必问这牡丹花妖,直接问我就可以。” 说罢,她优雅起身,抬起脸来,虽是血淋淋的一张脸,神情却和煦异常,目光更如融融春水一般。 万鼠妖君有点懵,喃喃道:“墨澜,你没事了?” 醒斋一把拽住他,皱眉打量她半晌,沉声道:“操控妖丹如此酷烈手段,银雀儿,你于心何忍?” 那附身在墨澜身上的银雀儿只微微一笑:“这名字是施杨和你提的吧?他藏不住话,什么都要往外说,真不让人省心。醒斋先生,你说我手段酷烈,但你不知,牡丹花妖的妖丹并非我所取,而是另有其人,我不过把她抢过来物尽其用,真正残忍的可不是我。” 秦晞忽然开口:“仙子的意思是,勾结妖君,追杀我与师兄,也是另有其人?” 银雀儿犹在笑:“秦修士,你很聪明,似你这般年纪,实在难见。但你大可不必对我倾尽全力,我只想要你的命,其他人的所作所为,可是罄竹难书。” 秦晞扬眉:“哦?愿闻其详。” 银雀儿低声道:“家族零落,父杀母,养育恩人惨死,甚至包括出生在雷雨夜的子时——这些可都是人为能做到的,秦修士莫非从未怀疑过?” 秦晞面不改色:“我知道,但我不确定何人所为,仙子可愿告诉我?” “我很忙,无法与你说太多,也不敢与你说太多。” 银雀儿叹了口气:“我走了,牡丹花妖可不能交给你们,虽然她不好用,也不能让她给别人用。我很仁慈,留些时间让她说遗言,告辞。” 下一刻,墨澜便瘫软在地,一行浓浊鲜血从唇边缓缓溢出。 万鼠妖君扑上去将她抱起,连连唤她:“墨澜!你怎样?” 她眼神涣散,怔怔看了他许久,声音沙哑:“我好痛……” 哪里痛?! 万鼠妖君方欲试探她的妖丹,uu看书 . 醒斋已先一步按在她胸腔处,稍一试探,当即变了脸色。 “银雀儿震碎了妖丹。”他长叹一声。 墨澜大口喘了片刻,渐渐又安静下去,只问:“我是要死了?” 半颗妖丹震碎,虽然未必死,但和死也差不多了。醒斋先生不忍说,只缓缓摇头。 墨澜忽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气力,一把拽住万鼠妖君的衣襟,急道:“救救阿乔!快去救她!她……她被……被骗……” 她一下又望向秦晞,颤声道:“你们、你们快去救她……阿乔她……” 话至此忽然断开,墨澜骤然化作一朵几近干枯苍白的墨玉牡丹,轻轻飘落在地。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7章 救救阿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7章 风波暂定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醒斋正要捡起,冷不防万鼠妖君一把抢过。 他的利爪可裂山石,此时捧着墨玉牡丹,却一丁点儿都没伤着花瓣。只有豆大的泪水从他鬼火般的眼睛里落下,一颗颗将花瓣淋得湿透。 不等醒斋再说什么,他头也没回,化作一团阴风扑出窗外,再不见踪影。 秦晞不由无奈:“还没来得及问他阿乔是谁。” 墨澜最后是朝着他求助,他有些在意。 醒斋道:“听起来像是她的族人,血脉珍稀的花草妖,名字都与血脉相关。墨澜是墨玉牡丹,她嘴里的阿乔,或许是二乔牡丹?” 可谁晓得二乔牡丹在何处?谁都不知道墨澜的过往。 地砖上还残留着她的血,不过短短片刻,却变成这种局面,醒斋唯有叹息。 巨大的药池开始泛起涟漪,施杨身上大小伤口里萦绕的风雷术已被秦晞收回,看他的模样,像是马上要醒了。 醒斋走过去,冷冷唤他:“施杨。” 施杨一下睁开眼,因觉先前苦苦折磨自己的风雷术与冷电消失殆尽,又见醒斋站在池边,他不禁露出一丝惊喜:“是先生救了我?” 醒斋语气淡漠:“听说你带守卫去朗月村,试图朝太上脉修士下手。你可知一族族长擅自攻击修士是何等大罪?你是要把玄山蛇族推入火坑?” 施杨一愣,突然发觉情况不对,醒斋身后不远处,分明站着那太上脉修士,他一下醒悟:“怎么?先生依仗修士来找我麻烦了?原来你一直对我夺走族长之位怀恨在心?你做族长只会成日龟缩!玄山一族在我手上才能雄霸青州!你现在看我起来了,便想借着仙门名头打压我?!” 醒斋看了看他身上纵横交错的血口:“你被太上脉的年轻修士重创至此,还好意思与我说大话。你除了成日对银雀儿言听计从,还会什么?” 施杨大怒,药池内忽然旋起巨大妖云,朝他重重砸去——没有砸中,妖云狠狠撞在另一片妖云里,霎时间殿内黑雾四起,盘旋互斗半日,又一前一后窜出窗外,在半空斗得惊天动地。 忽闻殿顶一阵巨响,施杨撞破碧瓦滚落在地,他的身体被一条巨大金蛇紧紧缠住,动弹不得。他面上神情不知是惊骇还是惊叹,只道:“你竟然这般强横……” 醒斋款款从殿顶破口落下,淡道:“横行霸道恃强凌弱是你的境界,族长却不能这么当。我素日听故事,只记情,不问是非,但你我有过善缘,我今日为你破个例。” 他定定看着鲜血淋漓的施杨,又道:“我并不觉那银雀儿对你有情,扶持你也只是为了她自己。还有,方才她来过,知道玄山一族利用不得,你对她已无价值,所以她走得很干脆,没有看你一眼,我劝你早日醒悟。” 施杨只冷笑:“你听了点故事,就以为什么都懂了?” 金蛇开始缓缓绞紧,醒斋道:“我言尽于此,告诉我,银雀儿是什么人?” 施杨被金蛇缠得骨头碎了大半,他硬生生压住惨叫,犹在冷笑:“想从我嘴里套话?做梦!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来!” 醒斋紧紧皱眉,转向秦晞低声道:“此事玄山一族必会给太上脉一个交代,明日由我亲自用搜魂术盘查……” 话未说完,他忽觉不对,金蛇尾瞬间绞住施杨的手,将其手指强行拉开,他掌心竟托着自己漆黑的妖丹。 “我死也不会让你们用搜魂术!”施杨狞笑。 他方欲催动妖力震碎妖丹,却听秦晞说道:“搜魂术实在不必,先生莫因一时怒气动杀念,墨澜已死,何必再死个施杨?” 醒斋一时吃不准他的意思:“莫非小友已知晓银雀儿的真身?” 差不多吧,她方才借着墨澜现身说话,便让他有了八成把握。 秦晞温言道:“我虽不知银雀儿是谁,却也佩服施杨的痴情,更不想逼死他。银雀儿之事并非只有一个施杨可查,先生愿意开放书宫,已是助我良多,我岂敢咄咄逼人。” 醒斋长舒一口气,金蛇尾出其不意将施杨掌中妖丹夺去,重新塞进他嘴里。 “你就在地牢里好好回味你们的过往。”他望着施杨,“什么时候银雀儿落入仙门网,什么时候我放你出去给她烧纸。” * 玄山一族突如其来的族长夺位之乱,闹哄哄地持续了很久。33小说 时至今日,醒斋作为前族长才头一次展露自己强横的妖力,即便曾有对他暗暗不满的族人,此时也是无话可说。 施杨被送进地牢,醒斋重新成为族长——依旧是不管事的族长,放着外面乱七八糟的局面不镇场,只将秦晞和令狐蓁蓁领去自己书宫前,推开了大门。 “一二两层是中土传奇故事,三层则是大荒的故事。令狐羽的记载在二层北角,四位荒帝的传闻都在三层金色的书柜里,二位随意看,困了饿了,只管叫我便是。” 醒斋客气地将他俩请入书宫,再次合拢大门。 秦晞直奔三层而去,令狐蓁蓁在二层逛了片刻,发现这位醒斋先生虽然自己屋子里乱糟糟,书宫却整理得十分齐整,所有搜刮来的故事按照地名归类,地名里还要再细分诸如“浓情蜜意”、“爱恨交织”、“世间怨偶”等等小类别,一眼望去十分清爽。 她下意识往北面走,只见临墙三只书柜,一丈宽,两丈高,满满当当摆的全是书——全部是令狐羽的传闻,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假设令狐羽一本书一个仇家,他必然是一天得罪一个人,得罪到一百岁还没停。 令狐蓁蓁颤抖着抽出一本,里面是一个修士的自述,说令狐羽贼眉鼠眼,身高不过三尺,意图对他师妹非礼。后续是师妹为了自身名誉,拿剑砍伤了师兄。 再抽一本,是另一位修士的自述,说令狐羽偷了他的异宝。后续是同门发现他好赌,异宝早已送去典当铺。 第三本却是一位女修士的自述,提及曾在阳春三月杏花林见到令狐羽,似是沉郁有心事,然而其情其景太美,女修士多年难忘,始终不愿相信他是魔头。 令狐蓁蓁不知不觉在书柜前看了一天,这里留存的多数为一看便是胡诌的假事,也有一部分真实传闻,关于他所作所为的东西反而不多,更多是旁人眼里的令狐羽。 从时间来看,早期令狐羽似乎是个伶俐聪敏,开朗爱笑的人。越往后,他便越来越阴郁,甚至有尾随过他数月的仇家提及:十日不见一笑,不闻一声。 看来他多半有过什么不愉快的遭遇,导致性情大变。 令狐蓁蓁虽有心继续看,但她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得头昏眼花,只得四处找秦晞。 上了三楼,便见他靠在装了四荒帝传闻的金色书柜前,犹在专心阅览南荒帝的传闻,从书案上堆积书本的数量来看,他手里的多半是最后一本。 令狐蓁蓁奇道:“为什么是看南荒帝?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秦晞揉了揉脖子,叹道:“什么有趣的都没找着,倒有一个感想。” “什么感想?” “令狐羽竟然能从南荒帝手里抢走宠妃,不可思议。” 他感慨完,见窗外天色暗沉,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乾坤里掏出一只食盒,里面装了数列极精美的点心。 “小师姐饿了吧?”秦晞两根手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往她嘴里塞了一粒糕点,“抱歉,今天事情太多,让你饿到现在。这是朗月村买的,还算新鲜,师弟喂你吃。” 她被迫又吞了两只糕点,蹙眉道:“我有手,干嘛要你喂?” 好像在喂狐狸,特别有意思,她塞了满嘴糕点的模样更有意思。 秦晞挠她下巴:“这是师弟的尊敬之情。” 令狐蓁蓁作势嗅他脖子,他马上退了三大步,面上神情倒是极镇定:“是师弟错了,师弟绝不会再做无礼之举,小师姐也莫要再对师弟如此轻率。u看书.uknshu.cm ” 他到底什么脾气?不理他,他自己摸过来;靠近他,他马上躲远,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令狐蓁蓁继续朝他身上凑,他也继续后退,倒像她是只吃人的老虎。 她一下笑出声,在食盒里又抓了两只点心,笑话他:“以后就拿这法子治你。” 她咬着糕点转身欲下楼,冷不丁头顶的狐狸耳朵被他戳中,还轻轻揉了揉,她登时一蹦三丈远,不小心撞在旁边书柜上,噼里啪啦掉了一身的书。 秦晞过来替她捡书,一面慢条斯理地笑话回去:“我看小师姐也不是百毒不侵。” 令狐蓁蓁盯着他的狐耳,伺机意图报复,他便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再闹,师弟当真不客气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8章 风波暂定)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8章 不期而遇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是他闹,她当真要不客气才对。 令狐蓁蓁捡起一本书,本欲卷起往他耳朵上轻拍,忽然瞥见书内页写着“香气萦绕”的字句,下意识拿起细看,却是一段贯穿大荒与中土的传闻。 传闻写道数十年前曾有某青州人前往大荒游玩,在南之荒的漫漫野林中迷路,惊慌失措时,恰有一美人经过,身边还领着一个小女娃。美人温柔且耐心地将迷路者送回大道,迷路者欲答谢时,二人已消失无影。这位中土人对此番奇遇念念不忘,犹记得那小女娃服饰甚奇异,半边红半边白,身上更有撩人香气萦绕,莫名令人想入非非。回中土后,他便时常将此事说与人听。 十年后,青州靠东一个临海小村,某日突然来了个美人,美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娃。村民们想起村里有个人以前总提及大荒奇遇,立即寻了他,那人一见之下先是狂喜,随后却惊骇——十年过去,小女娃依旧是小女娃,美人也依旧是美人,丝毫未变,可见是妖。 荒野小村不比大城镇见多识广,村民遇妖只知驱赶,二妖被赶至陡峭山崖边,就此消失。 这段故事是先生的书童搜刮来的,后面还有书童写的话,怀疑那小女娃是花妖。 秦晞凑过来看了一会儿,忽然拿起书:“半边红半边白,正是二乔牡丹。” 令狐蓁蓁奇道:“就算是,也未必是墨澜她们吧?而且都是数十年前的事了,二乔牡丹未必会在那里。” 秦晞偏头想了想:“反正四月还未到,明日我给于飞兄他们传信,一起过去看看。” * 时辰尚早,叶小宛犹在梦中。 她梦见失踪了两年的小姨忽然回来的那天。 小姨摸着她的头,声音很温柔:“阿乔,你长高了,若你姨夫还活着,必然也开心。” 她只是不信:“姨夫从来没对我笑过,也没对你笑过。” 小姨便露出要发怒的神情:“胡说八道!你忘了我和你姨夫有多恩爱?!他才走了两年,你就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 她便没有再吭声。 小姨虽温柔,却脆弱,承受不了姨夫为救她而死的事实,固执地认为他们做夫妻那些年琴瑟静好,把一腔仇恨尽数投在令狐羽身上。 为了复仇,她不惜用一半妖丹换取幻香摧魂阵的修行方法。 甚至,为了怕复仇牵连到甥女,她请了那位传授幻香摧魂阵的厉害修士,要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阿乔,万一小姨复仇不成,那魔头必要来戕害你,可你若是人,他便认不得你了。何况你血脉奇异,易惹来狂蜂浪蝶,越长大越危险,倒是做人才安稳。你要记住,在中土把自己当做人才能好好生活。” 她懵懵懂懂地听着,被小姨牵着手,走向崖底的隐秘山洞。 洞内清光团团,什么也看不见,她好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再醒来时,身上再也没有香气,红白交织的衣裳也变成了最普通的布衣。她试着运转妖力,体内却找不到妖丹的存在,寻了半日,她骇然发觉自己的妖丹被藏在丹田的最深处,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小姨的声音从洞外传来:“你信守了承诺,妖丹你拿去吧。” 另一个陌生而听不出起伏的声音说道:“令甥女的经脉由我造,只是妖伪装人还是艰难了些,她并无什么做修士的资质。常人面容十年必变,为了令甥女着想,她日后只能不停漂泊。” “那也比她长大后身不由己来得强。” “如此甚好。那么,你便随我去吧。” 小姨要走了?她一下追出山洞,可是外面已无人,只有小姨的声音被风送来耳边:“阿乔,好好做人,忘了小姨。” 她怎么知道如何做人?无人教过她。从此再不能化作一团阴风腾飞,只有两只脚;再不能隔着老远便把东西召过来,只能亲手拿。 做人真是累,还会被欺负,因她是孤女,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但她还是坚强做起了人,在红尘里翻滚几十年,学了一身柔滑的人情往来,谁也不得罪。 真正的快乐应当是能进仙门,她曾以为自己与修士无缘。 多好的生活,再也不必四处漂泊,修行虽然艰难,但并非一无所获。起点小说网 更快乐的事接踵而至,她遇到了一群伙伴,除了同门之外,坏脾气却直率的周璟,古怪的令狐蓁蓁,还有时而聪明时而迟钝的秦晞。再往后还有憨傻的顾采,可爱的姜书,豪爽的赵振。 好喜欢这样的日子,仿佛她真成了个人。 尽管知道令狐蓁蓁是令狐羽的后人,她还是很喜欢她。还有周璟,她知道他喜欢自己,或许她也能喜欢他,像个真正的凡人少女,春心萌动,沉醉情意。 倘若与他两情相悦,那将是怎样的美妙?怀揣着秘密的不安,她惶恐又大胆,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然而握住的终究是冷风。 叶小宛睁开眼,周璟正用手指勾去她睫毛下的泪珠,他的声音很轻:“做噩梦了?” 她转身猛然抱紧他,是真的喜欢,如果能说出口。 “我梦到了小姨,她过得很不好。”叶小宛把眼泪压在他衣服上。 给出去的一半妖丹终于成了要挟她的利器,在朗月村见到她时,她竟已满头白发,甚至向她哭求。 周璟环住她的肩膀,细细摩挲后背安抚:“梦而已,你若实在想念,找个机会我陪你去寻她。” 叶小宛半晌不说话,终于抬头时,面上已无泪水,只望着他笑:“丛华师兄是太上脉修士,要以修行为重。上回我听秦师弟说,这趟你们回太上脉,他该做三师兄,你该做小九了。” 周璟又是气又是笑,掐住她脸上的肉:“胡说八道。” 叶小宛懒洋洋地扭头望天色:“又是晴天,丛华师兄,咱们出去玩吧?东莱城还有好多地方我都没见过。” “不是要去你家乡?你不急?” 周璟颇不解,她当日说要回家乡,似乎很急切的样子,甚至要求马上走。谁想出来后,她又不急了,只顾着四处玩耍闲逛,一个东莱城逛了三天还不肯走。 叶小宛紧紧抱住他:“我真想和你去许多地方,不仅仅是一个东莱城。” 周璟柔声安抚:“日子还长,慢慢来,以后你想去哪儿,都有我。”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缓缓凑近,在他唇上吻了吻,指尖细细摩挲他的额角眉梢,露出极温柔的眼神。 * 三月下旬的东莱城繁花盛开,海浪碧蓝,每逢晴日,简直如在发光一般。 这是俞白最喜欢的中土城镇,特别开阔,特别大气,连道路都比其他地方宽敞,常见四五辆马车并驾齐驱,道上行人雍容而闲适,怎样看都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这次出来不比往日,她并不敢独自乱跑,在外看了一阵海,便赶紧回茶馆,大师姐霜月君和二师兄楼浩刚刚续上第二壶茶。 楼浩见她满脸高兴,便笑道:“小三到现在还是个贪玩性子,一出来就两眼放光。” 俞白艰难地喝了一口茶:“二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三?” 楼浩笑着摇头:“师尊叫得,大师姐叫得,我叫不得?” 一旁的霜月君亦含笑道:“小二,你顽皮了,连我都是叫老三。” 这回轮到楼浩苦笑:“大师姐能否别叫我小二?请大师姐叫我小楼。” 俞白“噗”一下笑出来,亲热地挽住霜月君的胳膊:“大师姐,uu看书 ww.ukanu.co蓬莱九老丈人的神迹你一定看过吧?这趟你肯陪师妹出来散心,我开心极了。” 霜月君却微微摇头:“九老丈人的神迹我还真没看过,小楼见过,我却没想到他也会跟来。” 楼浩一面替她们续茶,一面说道:“我上回来,只见着九老丈人神迹的后半,听说前半才是最好看的,有巨浪滔天,气势磅礴。既然赛雪想散心,我便一同来了却心愿。” 他自小便爱往外跑,天下九州,大荒四方,全部都去过,当下只给她们细细讲述九老丈人神迹的奇异处:“神迹多为幻象,九老丈人的却不同,据说是真正的巨浪滔天,所以蓬莱岛上不得,腾风亦腾不得,会被浪卷进去,倒是坐船上反而安然无恙。” 话音刚落,却见俞白手里的茶杯翻在了桌上,她怔怔看着茶馆门口——那里刚进来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年轻男女,手挽着手,言笑亲热,正是周璟与叶小宛。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89章 不期而遇)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89章 花好月明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楼浩在桌面上一点,翻倒的茶水便恢复原状,一面温言道:“不如我们换家茶馆?这里的茶有些涩。” 俞白却忽然起身,大声道:“老七!这里!” 周璟扭头张望,见着他们,登时极惊喜,一路牵着叶小宛过来,拱手行礼:“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姐,你们怎么来了?” 俞白笑道:“就许你出来玩?不许我们逛逛?蓬莱九老丈人的神迹稀奇,我跟着师姐师兄见见世面,却想不到你也在。” 明明是她自己说要突破境界的,三师姐当真想一套是一套。 周璟安排叶小宛坐下,先替她倒了一杯茶,又将她爱吃的甜细点推过去,俞白不由戏谑:“看不出咱们老七也有体贴的时候。” 她自认了解周璟,他多半会羞恼地推卸几句,大家嘻嘻哈哈一通,她便能顺利过了这番难熬。 怎样都是悬心,不如直面以对,彼此同门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终究是他三师姐。 周璟却只微微一笑,没有搭腔。 俞白忽觉陌生而无措,只得低头装作喝茶,茫然地听着楼浩在旁边讲神迹的事,觉着他声音特别远,朦朦胧胧地。 日光透过稀疏的竹帘,落在叶小宛半边面颊上,玉一般剔透的姿容,好看极了。 周璟眼神里铺满明显的迷恋,那温柔的目光如水一般,让他看上去真的变成了陌生人,再也不是俞白印象里那个暴躁易怒,某方面莫名迟钝且天真的丛华师弟。 像是突然醒悟到自己终将失去什么,心里被狠狠刺了一下,巨痛袭来。 俞白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里,咳得惊天动地,趁机用袖口拭去被痛出的眼泪。 “老三总是毛毛躁躁的。”霜月君替她拍了拍背,“时候不早,我们还要去别处逛逛,这就走吧。” 周璟见他们说走就走,不由错愕:“诸位师兄师姐见着师弟,几杯清茶就打发了?这便要抛下师弟?” 霜月君含笑看了一眼叶小宛,柔声道:“老七也是乱七八糟,既然身边带着佳人,该去哪里玩便去哪里玩,我们可不好掺和进来。” 周璟哪里放过,又拽着俞白:“三师姐肯定想喝酒!” 俞白眼里还噙着咳出来的些许泪花,却点头:“可以,三师姐陪你喝。” 周璟兴冲冲地起身,不防叶小宛忽然开口道:“丛华师兄,我不爱喝酒,我不去行吗?” 他微微一愣,便听她又轻声道:“你别担心,我一定不乱跑,就在客栈等你。” 周璟还想再说,楼浩已勾住他肩膀,笑道:“那二师兄也来陪你喝。走吧,我知道附近有家酒馆,上等的好酒菜,且去开怀一饮。” * 在周璟往来的同门与友人中,他最喜欢的饮酒对象,一是赵振,一是俞白,他俩都是酒后话特别多的人,又开怀又热闹。 谁想今日俞白不知怎么了,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倒是二师兄楼浩的话异常多,一面与他碰杯,一面问:“小师姐和小九呢?你们没在一块儿?” 周璟已是微醺,答得利索:“我陪小宛回她家乡看看,等四月再与他们重聚东莱城。” 楼浩缓缓道:“原来是应佳人私邀。叶师妹是青州人?看着不像。” “多半是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吧。”周璟又斟了一杯酒,“二师兄擅长育人,回头传授些诀窍给师弟。那丫头入门三年,什么都学不好,真让人头疼。” 楼浩停了一下:“入门才三年?那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听说伙计绣娘伶人都做过。” 楼浩笑道:“看她年纪不大,想不到经历颇丰富,所以这一趟领你回老家,是想见父母正式结缘成爱侣?”寻书吧 周璟面上发红:“她父母早早双亡,这趟去不过是权做缅怀罢了,爱侣一事……未免过早……” 楼浩戏谑玩笑:“咱们家老七眼瞅着要被灵风湖的女修士拐走了,不如二师兄随你们同去,替你们当个结缘见证。” 周璟只当他喝多了玩笑,赶紧与他把话题使劲往元曦和令狐身上扯,他可真是为他俩操碎了心,谁想楼浩还是笑:“他们两个我担心不起,只能担心担心你。年少初涉浓情,二师兄怕你脑子发昏。再说了,就算真要发昏,也该两个人一起昏才对。” 周璟不以为然地与他碰杯,楼浩便不与他再提这个,只聊些青州风土人情,酒过三巡之际,天色已然黑透。 楼浩起身道:“不早了,我来结账。小七看顾一下你三师姐,她怕是喝多了。” 说起来,今日却不曾听三师姐开口,怕是喝得不够多。 周璟侧头去看俞白,她脚下堆了四五只酒坛,都喝得一干二净,正扶着额头发愣。 喝了这么多?! 他小心翼翼地叫她:“三师姐?没事吧?” 俞白当真喝醉时,总爱找他事,不是踢就是打,他随时做好躲闪的准备。 不想她抬起脸来,目光清明,竟丝毫没有醉的迹象。 周璟惊道:“短短数月,三师姐酒量竟这般好了?” 是啊,短短数月,上回与他饮酒,还是小九突破境界那次。那时他也只拽着二师兄,询问扬州的事,一次都没有看过来,一次都没有。 俞白浅浅一笑:“我想起些旧事,一时不觉醉。丛华,你头一回的历练是我带的,还记得经过吗?” 她竟叫他的字,太少见了,周璟不由自主坐直身体,答得恭敬:“是,师弟记得。” 那会儿他多大?十三岁?十四岁?修为远没有现在精湛,可一脉修士的头一回历练永远是最凶险的,所以须得一个师兄姐来带,当年带他的正是俞白。她也不过比他大了三岁,但因着排行高,那时在他看来,她已是非常犀利沉稳的修士了。 俞白语气缓慢:“那次是杀熊妖,过程一直很顺,不过就因为很顺,所以最后关头你松懈了,险些丧命。我一边给你疗伤,一边狠狠骂你,你却给我擦眼泪,还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从那时起,我便发现你虽然外面看着暴躁,其实心里面是个很软的人。” 周璟一时猜不出她的意思,只能默然点头。 “所以,你也更喜欢通透玲珑些的相处吧。” 俞白想起叶小宛当日为着周璟他们在大荒的事找来太上脉,不但话语伶俐,甚至极聪明,寥寥数语间便能察觉到自己异常关心老七,于是每每提及老七都有刻意避嫌的讨好意味。此次东莱城不期而遇,她也温和地避让了。 俞白做不到这些,时常觉得他还没长大,要好好敲打才能让他记住自己,所以从一开始他便不可能喜欢她。 “不过,别有用意的贴心话,与真情实意的贴心话,还是希望你能够辨别。” 俞白望着他:“你一向是粗中有细的人,但那个关键时候容易松懈的毛病还在,以后可得注意了。人生经历与对敌不同,教训更加惨痛,我盼你永远不体会。” 周璟满心诧异:“三师姐怎么了?突然与我说这些?” 俞白笑着起身,望向窗外的迷人夜景,有花有月,u看书 w.uukanh 正是花好月明。 她曾偷偷畅想过很多次与他在这样美丽的夜景下互诉衷肠,只是,他对面的人不会是她了。她暗暗喜欢很多年的人,爱上了别人。 “只是作为师姐给你传授一些人生经验。” 俞白摆了摆手:“我再坐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她靠在窗边静静看着周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过了许久才缓缓下楼。 出了门夜风一吹,强压下去的酒劲全部翻上来,俞白扶着墙弯腰便吐,吐完只觉眼前一切景致都在跳,踉跄着勉强往客栈走,及至拐过街角,却见大师姐倚着井栏,手里捏着把小巧的银酒壶,正独自啜饮。 俞白此时满腔郁结,踉跄着走过去,一声大师姐还没叫完,已是泪流满面。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0章 花好月明)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0章 替你愿意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霜月君只看了她一眼,淡道:“烂醉成这样,师尊的教诲被你放在哪儿?一点事就伤情至此,如何堪当一脉修士。” 她难受,所以哭,不哭出来才不堪当一脉修士。 俞白不理会她的淡漠言语,往她身边一坐,只管放声大哭。 一脉其他的师兄弟虽然都很尊敬大师姐,却并不爱与她亲近。许是年岁相差过多的缘故,她一向亲和却不亲密,如云一般。丛华就曾说,时常觉得大师姐离他们很远。 可俞白很喜欢她,在她旁边哭了大半天,终觉舒坦,啜泣声渐渐小下去。 “大师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她吸着鼻子,声音含糊。 霜月君款款整理衣袖:“今日月色甚好,我出来小酌一番。” 俞白虽爱与她亲近,可对她的了解并不多,这位大师姐从来不提自己的事。她心里空落落地,只想与人说话,便问道:“大师姐可是有思念之人?” 霜月君微微一笑:“有或者没有,与我想饮酒有何干?” 俞白默然看着她雪白的羽衣在月色下幽幽发光一般,一直觉得霜月君这个号特别适合大师姐,即便倚着井栏端住酒壶饮酒,她也是如霜华清冷,如月色明净。 她心底又生出一丝艳羡,低声道:“大师姐这么美,定然在感情里无往不利,我问了个蠢问题。” 霜月君犹在浅笑:“若是皮肉滥淫,长得美确实无往不利,甚至引来祸端。若是感情,那是心里面的东西,只能用心来说。” 俞白叹了口气:“可是长得像我这样,根本到不了用心说话的份。” “我却一直觉得你堪当大任。”霜月君看了她一眼,“你心思明澈通达,又能容人,资质也好,好好磨炼一番,定是当脉主的最佳人选。长得如何,有没有人死去活来的爱你,这些远不是全部,至少不该是一脉修士的全部。” 俞白头一回被她这样夸赞,赧然地摸了摸脑袋:“大师姐原来这样看我,我只是今晚和你说胡话,修行并不敢懈怠。” 霜月君淡道:“你心境不定,纠结情爱,修行只是个摆设罢了。小九的境界都已经比你高,亏你还是三师姐。” “啊?小九离开一脉山时,明明与我差不多。”俞白赶紧为自己辩解。 霜月君避而不谈,只款款起身,雪色的羽衣随风轻轻摇曳,一时又道:“修士一生,情爱如沧海一粟,你没有别的想要的?” 俞白想了半日:“我还想一直留在一脉,想做最厉害的离火修士。大师姐呢?” “我自然也有。”霜月君没有否认,“心为之动,神为之夺。” “是当脉主吗?”俞白满心诧异,“可大师姐你明明早就能去九脉当脉主了,我以为你甘愿平淡修行生活,才一直留在师尊身边。” 霜月君只笑了笑,将手中的小小银酒壶塞给她:“里面给你换了醒酒药,早些回客栈,喝完好好睡一觉,下次再说这些无聊东西,罚你去冰狱峰。” 俞白与她说了半日话,心里舒坦多了,遂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大师姐扶我回去,我走不动。” 霜月君摸了摸她的脑袋,方要说话,忽觉身后冷风呼啸。 她见多识广,并不动声色,当下缓缓转身,却见雪亮月色下,有一个青衣男子高高立在民居屋檐之上,看上去年约五旬,面容冷峻。他并不说话,只向她微微颔首,似是挑衅,又似行礼示意。 霜月君面色极微妙地变了。 * 三月廿一,风不调雨不顺。 令狐蓁蓁站在海岸边遍地碎石上,被密密麻麻的雨帘与眼前无边无际的灰色大海迷花了眼。 她扭头看秦晞,秦晞也正看着她,面面相觑了半日,他无辜地摊开手:“师弟不认路,都是跟着小师姐走的。” 她不得不承认:“中土这里我也不认识,书上不是说青州靠东的小村子?我一直往东走,没走错。” “要不跨过这片海看看?”秦晞提了个特别有病的建议。 那搞不好村子没找着,先回大荒了。 令狐蓁蓁无奈地往回走,抱怨道:“为什么不让赵鱼飞他们过来?你之前不是说一起走?”好心情文学网 “于飞兄他们另有安排,一时过不来。”秦晞好脾气地给她解释,“不然这样,咱们回一趟一脉山,我把中土九州图拿了,再出来找?” “我已经不认得太上脉的方向了。” 令狐蓁蓁痛苦地揉脸,两个不认路的人凑一块儿好可怕。 秦晞将纸狐狸丢在她脚边,瞬间长大将她托起,他往她身后一坐,安抚道:“四处找找,总能找到村镇。我知道小师姐饿了,再忍忍。” 见她饿得往后躺,秦晞朝旁让了让,只让她脑袋枕在腿上,轻道:“小师姐饿不得,师弟回头买许多吃的装身上,免得饿坏了你。” 她两眼发亮地看着他:“我喜欢吃上回在朗月村的那道菜,羊肚子里装了鸡,鸡肚子里装了鱼,鱼肚子里……” “只有馒头。”秦晞无情地拒绝了她的奢望。 好吧,真饿的时候,馒头也行。 令狐蓁蓁歪在他腿上摊开手,近日她已能运转周天,昨日便和他学了五行术,指尖一晃,却是窜出朵小火苗来。 “好像唤火比其他的容易。”她饶有趣味地拿手指绕那簇鲜亮火焰。 秦晞一口吹灭那簇火:“令狐羽专修雷火,小师姐火行自然学得容易些。等你五行都精通,便可以修诸如风雷之类了,师弟愿倾囊传授风雷术。” “可我想先学疗伤术。”她仰头看他,“你说过要教我的。” “现在就学?” “好。” 指导这位小师姐,又省心又省力,往往他教一遍,她立即就会了,眼看疗伤术的银光在她掌心吞吐,秦晞忍不住感慨:“教过这样的良才美玉,以后我可怎么收弟子。怪不得二脉主这么多年都对令狐羽念念不忘。” 令狐蓁蓁很照顾他:“你可以一直把我当弟子教,但我不会叫你师父。” “也就是说,师弟虽然履行师父的职责,却还得恭敬地叫一声小师姐。” “你什么时候恭敬过?” 令狐蓁蓁抽出短刀,正欲往胳膊上划一下,秦晞已卷起袖子把胳膊伸到她眼前:“往师弟胳膊上来一刀,不用客气,重重的。” 她却很轻地划了一道,他白皙的胳膊上只微微泛起一线红,疗伤术的光刚触一下便消失了。 “真管用。”令狐蓁蓁满脸高兴,“下回你再受伤,我可有办法了。” 秦晞默然收回胳膊,忽然垂首,额头轻轻抵在她颅顶:“师弟何时受过伤?受伤的每次都是你。” 他又来。 令狐蓁蓁作势往他脖子上闻,可这次他却没退,抬手圈住她脑袋往怀里压,一面道:“小师姐闻够了告诉师弟一声就好。” 她果然不客气地在他脖子附近轻轻嗅了许久,忽然唤他:“秦元曦,你以后会一直留在中土吗?” 他说话时胸膛震动,印在她面颊上:“小师姐请我去大荒玩,师弟也会去的。” “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小师姐愿意的话。uu看书.uukanshu” 令狐蓁蓁又抬头看他:“我为什么不愿意?” 秦晞低头,嘴唇几乎触在她睫毛上:“那要问小师姐,我怎么知道?” 她眨了眨眼睛:“那我要是真不愿意了?” 他沉默半晌,俯首在她眉间吻了吻:“师弟会努力替小师姐愿意。” 他什么意思?她不大明白。 秦晞收紧双臂,又在她头发上轻轻吻着,声音很低:“师弟才是最贪心的人,小师姐别怪我。若你当真怪我,就往我心口扎飞刃,用天雷地火砸我,都可以。但你不能离开我。”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1章 替你愿意)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1章 死而复生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令狐蓁蓁默然看了他片刻,淡道:“你憋了一肚子事,既不肯告诉我,还觉得我会怪你,那我肯定会怪你。” 他却笑了:“很好,师弟的心口等着小师姐的龙群飞刃。” 这人有毛病,居然盼她用龙群飞刃扎。 “飞刃只杀敌人。” 令狐蓁蓁摇着头撑直身体,忽然闻见风从遥远的地方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她瞬间有了精神,指向南面连声道:“往那里去!那边有吃的!” 秦晞啼笑皆非地操纵纸狐狸转向:“小师姐的鼻子堪比灵犬。”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群山环绕下,有一座甚是小巧的村落。 恰逢三月花开,半个村落都陷在锦缎般的樱花林中,细细数道泉水贯穿花林与村庄,一派与世无争的氛围。 令狐蓁蓁落地头一件事便是奔着香味源头而去,村内只有一家很小的食铺,蒸笼上正在热馒头,旁边熬了汤,香气四溢。 见秦晞坐在对面只看着自己吃,她奇道:“你不饿?” 他摇头:“师弟的境界早已不用一日两餐齐全。” 令狐蓁蓁喝了口汤:“你四五天才吃一顿饭,怪不得看上去有点弱。” 秦晞手里把玩竹茶杯的动作停了一下:“在小师姐心里,师弟一直就是看上去弱?” “是。”她答得干脆,“一开始就觉得你路都走不动。” 那是有风势托着省力的缘故。 秦晞一言难尽地瞥了她一眼:“师弟第一眼见着小师姐,却觉得你厉害极了。” 令狐蓁蓁一被夸就乐,没乐两下,见食铺老板过来换茶,便问道:“请问这里是青州靠东吗?附近是不是该有个小渔村?” 老板笑道:“姑娘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青州有多大?靠东那么大一块地方,我怎知你说的哪个渔村?” 她想了想:“应该是靠在海边,有陡峭山崖,还有过美人花妖的传闻。” 那老板道:“哪个渔村不靠海边?倒是美人花妖……有些耳熟,我小时候似乎听过,不过太久远的事,如今也记不清啦。” 令狐蓁蓁豪爽地摸出一两银。 上回在灵风湖,叶小宛私底下又问她要了几张引香符,转手帮她卖了数百两黄金,她如今已财大气粗到不用铜板结算人情往来了。 “你能仔细想想吗?”她把一两银递过去。 老板喜上眉梢:“姑娘稍等,我去问问祖父。” 过了许久他才出来,一面奇道:“姑娘,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你从哪儿听来的?” “这么久?”令狐蓁蓁有些惊讶,“那美人花妖在哪儿?” 老板连连摇头:“什么美人花妖!五十多年前她们出现过,没两天那个村子就山塌地陷,人全死光啦!都说是妖邪作祟,可请了修士也没查出缘由。以前那边的山崖叫唤仙崖,因为出了这事,现在大家都只叫唤魔崖,没人敢靠近,听说夜里时常有鬼哭。” 令狐蓁蓁的汤勺掉进碗里:“有鬼?” “都是传闻罢了,谁也没见过鬼,二位既是修士,就算真有鬼,定然也有法子治他们。” 并没有法子! 令狐蓁蓁一个激动站了起来,便听秦晞问道:“请问唤魔崖在何处?” “沿着海滩往西边走两三日,就能看到唤魔崖,很好认,那个山崖特别陡峭,顶上有一圈巨石。” 老板一两银到手,喜滋滋地又给他们送来一碟糖渍青梅。 令狐蓁蓁坐回去埋头专心咬了半颗青梅,忽然说道:“我想……” “你不想。”秦晞直接否决,“小师姐别想着抓鬼玩。” 她连连点头:“我当然不抓,就想留在这边,我肚子疼。”三思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肚子是因为害怕疼的吧?小师姐怕鬼?” “我不怕。”令狐蓁蓁竭力否认,“就是二师姐说过,鬼飘忽无定,没有身体却能打人,人反而打不中他们。而且那边都塌了几十年,再有什么妖也不可能住着。” 秦晞道:“那师弟一个人去?” “你又不认路!”令狐蓁蓁快烦死他了,“到时候还不是得去找你!不许去!” 他撑不住笑起来:“你二师姐说的都是荒谬传闻,自己吓自己。凡有命者,身死即如灯灭,神魂自有安息处,不会在外面跑的。” 他起身找老板,将食铺里剩余的馒头全买了,大荒人饿不得,以后身上得装着吃的。 再出来时,令狐蓁蓁已捂着肚子皱眉头:“不好,肚子真疼起来了。” “小师姐是吃撑了。”秦晞看了看她一顿饭的分量,两只馒头,两碗汤,她不疼谁疼。 他把她拽起来,顺着村里弯弯曲曲的溪流,绕半山樱花林散步消食。 令狐蓁蓁见那些花开得热闹,不禁想起大伯:“大伯可喜欢这种花了,我得记住这个村子,等以后找到大伯,带他来这里看。” 或许她大伯也在竭力找她,也可能早就知道了,躲在暗中不知筹谋什么。 既然盘神丝将她过往藏起,为何不藏干净?成天大伯大伯,听起来如羔羊入虎口。 秦晞本想换些有趣的话题与她聊,却又懒洋洋地想不起什么,只从她浓密的头发里一片片往外捻花瓣。 “你看那边,来了个好奇怪的人。” 令狐蓁蓁拽住他的衣袖,悄悄指向山脚下那个小食铺。 秦晞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像被绳子拉直了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障眼法似流水掠过,他们化作最普通的山村年轻男女,一看就是来花林中谈情说爱的模样。 “别说话,别往那边看。”他压低声音,把她拽到花树下。 食铺前的石墩上正坐着个中年男子,一身青衣,面容甚是冷峻。他腿旁放了只简陋的薄板棺材,也不知里面是不是装了人。更可怖的是,他两只手是血红的,仿佛厚厚地染了一层鲜血,食铺老板给他送馒头递汤时,连头也不敢抬。 秦晞认识这个人,印象相当深。 四年前太上脉一二两脉有个混在一块儿的试炼,冷不丁便与这位极厉害的邪道修士撞上,被他杀了个长老,若非二脉主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费隐,字嘉悯,出身仙门不得而知,多认为他是散修,是极有名的爱杀仙门长老的邪道修士,最巅峰时,名气不输令狐羽。 他很快吃完饭,规规矩矩地摸出银钱放在石墩上,腿边的棺材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托起似的,竖过来悬在他身后。 没走几步,对面又款款行来一位头戴斗笠的年轻人,拱手给他行礼,直起身体时,半张脸被日光照亮,容姿端华,俊美异常,竟是本该死了的温晋。 他二人似乎甚是熟稔,并肩边走边聊,行至村落大门处,便骤然消失了。 秦晞内心如惊涛骇浪一般,半天说不出话。 温晋没死!谁救的他?他是映桥一派的,与费隐这般熟悉,难道费隐也进了映桥一派?仙子竟能招揽到这种人物?不知他俩为何出现在此地,但他直觉不妙。 令狐蓁蓁忽又戳了戳他:“鱼白来了。” 果然村落大门处急急落下一道身影,正是俞白。 她面色虽镇定,目光却难掩惊惶,见着一个路过村民,便拱手行礼,急急询问着什么。uu看书w.uuanshu.o 秦晞腾风而下,落在她身旁,只问:“三师姐怎么在这里?” 俞白一见他俩,登时惊喜万分:“你们怎么也在?有没有见到大师姐他们?” 秦晞停了一下:“大师姐也来了?出了什么事?” 俞白急忙把他俩拽去僻静处,飞快说了一遍经过。 那天晚上她酩酊大醉,本欲和大师姐一同回客栈,结果那个著名的邪道修士费隐突然出现,身后还悬着一口薄板棺材,里面多半装了人。 “费隐不知何故将叶师妹抓走了。”俞白神情凝重,“大师姐他们马上就追了上去,可我当时醉得太厉害,没法腾风,好在二师兄心细,沿途留了记号。我顺着记号一路赶来,到这附近记号便断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2章 死而复生)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2章 仙子仙圣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所以那棺材里装的是叶小宛? 秦晞想起费隐那双血红的手,忽觉不好:“我试试传信给丛华他们。” 话音刚落,却闻头顶风声响动,二师兄楼浩一脸焦急地落在三人面前。 “大师姐和老七飞得太快了!”他几近无奈,“我实在追不上,刚才又远远望见费隐,他竟跑到后面来了。好在这里遇见你们,先别急着追,若费隐找麻烦才是真麻烦。” 俞白急道:“既然费隐在后面,大师姐和老七到底在追谁?” 楼浩顿了顿:“我不知,大师姐似乎对这里很熟,像是只奔着一个地方去。小师姐和小九是怎么来的?” 这个说来话就太长了。 秦晞无比简洁地给他们讲述映桥一派和温晋费隐的事,听得俞白面色剧变:“为何那仙子如此执着要杀你和小七?从去大荒就开始?!” 他淡道:“或许是想扫清障碍。” “什么障碍?”俞白晓得他一般不在这种时候说废话,只问:“你知道了什么?” 此事话便更长,而且涉及神物隐秘,不可外泄,秦晞正凝神考虑怎么说,楼浩却道:“不管怎样,须得把老七救出来,我们见机行事,都不要逞强,保命为先。” 他腾风而起,飞了片刻,又转头来寻秦晞,一面笑道:“小师姐,我有些话要跟小九说,可否劳小师姐稍稍避让?” 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的样子。令狐蓁蓁点了点头,骑在纸狐狸背上远远避开。 楼浩低声道:“小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大师姐?” 秦晞想了想:“二师兄何有此问?” 楼浩素日极擅观察人,也知这个小九疑心甚重,当即轻道:“我是偶有怀疑,因为大师姐的情况在太上脉独此一例。” 太上脉从上到下的说法都是大师姐生性淡泊,所以不愿做九脉主,可据他看,明明是师尊刻意避免让大师姐成为长老与脉主。好似在师尊眼里,大师姐是个需要一直被留在近前的魔头,教化不得,亦不能放走,更不能让她往上爬。 “将拥有脉主实力的修士一直留在一脉山当弟子,岂不是极浪费?”楼浩叹了口气,“有师尊在千重宫,大师姐几乎没离开过一脉山,这次恰逢师尊有事前往梁州,她突然要离山,我放心不下便跟着一起,果然要出事。你是不是知道更多?我看那叶小宛不对劲,特意把丛华引来这里是为何?” 叶小宛的事他却真的不清楚。 秦晞只觉大师姐一事实在难以短时间说清,一脉众修士可说是她看着长大,突如其来把她当做敌人,谁能接受?到时必然各种解释,忙乱不堪。 “大师姐是映桥……” 他只来得及说这几个字,下一刻便觉远处传来费隐响彻天地般的声音:“我怕霜月君追不上,特意吃了一顿饭等你,不过看来你对此地甚熟,竟比我早来一步。” 那声音撞在胸膛上,如重锤击落,秦晞毫不犹豫奔向令狐蓁蓁,双臂将她一抱,替她抵挡费隐灌注灵力的声音。 远处有一座形状奇诡的孤峰,陡峭异常,一边临着海,另一边却是仿佛巨手搅乱过的大片废墟。 看来这里便是食铺老板说的唤魔崖了,废墟正是五十多年前山塌地陷的留存,果然阴风阵阵,与狂暴的风雨掺杂一处,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可怖动静。三号中文网 崖顶一圈巨石之上,霜月君雪白的羽衣翩然飘动,因觉他们几个来了,俞白还试图朝自己飞,她抬手阻止,缓缓开口:“此地阴风流肆,怨气丛生,你既然不干好事,自然要来这里才能不留痕迹。” 费隐面上好似永远不会有表情,只道:“仙圣让我在此恭候霜月君大驾。” 霜月君目光如冰一般:“仙圣,真是好气派的称呼,看来费先生是仙圣的人。我猜猜,是人为造就祸事,打造了几个身世极悲惨孩子的那个仙圣吗?” 秦晞面色立变,见周璟远远站在另一边,既不靠近霜月君,也不与他们会合,他正欲过去,便听费隐声音冰冷地说道:“既然来了,我劝诸位不要妄动,正有一场好戏要给诸位观赏。” 他又转过头望向霜月君:“无论是谁,仙圣总是比仙子要技高一筹的。” 霜月君笑了笑:“我特意选了此处,本想引蛇出洞,看看仙圣到底是何方神圣,没想到费先生竟还是个双面人,我很佩服,你可真是对准了我的七寸来咬……” 话音未落,她手掌忽然一拂,悬在费隐身后的棺材如一线被风吹断的风筝,急急往她身边窜。 半空忽然多出一道人影,一把截下棺材,两相力道相撞,那薄板的棺材“砰”一声压了个粉碎,藏在里面的人影纤细而娇小,面容甜美,果然是叶小宛。 她双目紧闭,仍处于昏睡中。 那人反手将她抛给费隐,倏忽间化作一股狂风掠过霜月君面前,哈哈大笑:“可算看到你的脸了!果然是如霜华如月色!” 霜月君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温晋,你没死?” 温晋笑着落在费隐身侧,目光极放肆地上下看她,一面敲了敲右边身体:“丢了小半个身体而已,仙子利用我,又放弃我,是仙圣救了我,可我还是喜欢仙子,和仙子作对也是有趣的。” 霜月君骤然沉下脸,众人只觉崖顶忽然间乌云密布,冷不丁费隐抬脚在地上一踏,坚硬的山岩忽然变得绵软而柔韧,拉扯着众人不由自主往下落。 秦晞将令狐蓁蓁紧紧抱在怀中,身体像是被挤进浆糊里,难以动弹,忽觉袖子被人抓住,二师兄楼浩极艰难地凑过来,面上犹有惊骇:“她是仙子?!” “是。”秦晞只能长话短说,“温晋和费隐都曾是映桥一派的。” 楼浩神色慎重:“那她必要杀人灭口,危险了。” 大师姐是早已能做九脉主的修为,在场众人除了费隐能与她一战,其余的只怕没两下就要被弄死,她迟迟不发作,必是伺机待动,一击必杀。 “看起来那两个邪道修士叛离了大师姐,落地后你和赛雪说一下情况,让她护着丛华,我找机会替你们掩护,赶紧带小师姐跑,此地不祥,不可久留。” 楼浩撕下一截袖子,咬破指尖写下一行血书,方欲投递回太上脉,忽听霜月君冷笑一声:“小二,又在顽皮。” 巨大的推力狠狠砸在众人身上,uu看书.ukanshu 那些柔韧绵软的山岩突然间被震得粉碎,秦晞甫一落地,急忙去寻楼浩,便见他已被霜月君提在手里,动也不动,鲜血很快浸透了他身上的绿衫,滴滴答答滚落在地。 “二师兄!”俞白惊叫起来,“大师姐!你在做什么?!” 秦晞一把拽住她试图冲过去的势头:“她是映桥仙子。” 俞白显然没反应过来,惊骇更甚:“那大师姐呢?!” 她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洞窟内,没有人应答她,霜月君仿佛没听见,只仰头四处环顾一圈。 这里是崖底的隐秘洞窟,并不大,却非常干净。洞壁上正有光华流动,一幕幕全是鸿衣羽裳的仙子端立银桥,鸾姿凤态,眇映云松。这次她有了脸,正是霜月君的脸,眉目如画,似笑非笑。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3章 仙子仙圣)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3章 细数往昔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费隐语气很平淡:“银雀儿,仙圣本不想做得如此绝情,是你太张狂了。” 他说完,洞壁内骤然伸出许多双金色的手,快若闪电,顷刻间便将霜月君抓住,金光摇曳,那些金色的手化作一双巨大手掌,不远不近地环着她,如禁锢一般,一丝一毫也动不了。 楼浩从她手里滑落,秦晞唤来风势托住他,拉至近前一看,他胸骨几乎尽数碎裂,凹进去一大块,已是气若游丝。 俞白扑上前,丝缎般的神灵茧立即将他团团裹住,她面沉如水:“小九,看顾好令狐和丛华!” 光靠他多半不行,好在费隐与温晋似乎是冲着大师姐,应当能寻到遁逃的机会。 秦晞一转身,冷不丁便见令狐蓁蓁拽着周璟疾驰而来,兔子也没她灵活,一面跑一面还在说话:“葱花别发呆!快跑!” 情急之下,她连小七都不叫,葱花两个字叫得特别顺溜。 周璟竟然没和她恼火争辩,跟着跑了一段,忽然把她胳膊一抓,化作一道金光,眨眼便落在秦晞对面。 “没事?”秦晞有一肚子疑惑想问他,然而场合与时间都不对,只能问得含糊。 周璟一言不发缓缓摇头,两只眼只定定看着昏迷不醒的叶小宛,整个神情都不对,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这表情不陌生,却极罕见,上回他有同样神情的后果,是试炼遇到的十几只妖尽数被他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秦晞心知不好,然而情况扑朔迷离,实在顾不上他。 费隐已转过来面朝他们几个年轻修士,缓缓道:“诸位太上脉小友,尤其是秦周二位修士,想必对映桥仙子的身份一直很好奇,今日便由我替仙圣给诸位细细讲解一番。” 洞壁上那些流转的映桥仙子图似水波般荡漾开,渐渐换成另一张图,却是一个小姑娘跪坐在软垫上,恭敬聆听教诲的模样。 “向银雀,一百二十六年前出生徐州富贵人家,拜散修为师,其后进过六个无名小仙门,每每被人看中资质倾囊相授,她并不信守承诺,学到独门术法后便立即潜逃。” 壁画再度变化,变成了凤冠霞帔的新娘。 “为了习得更高深的术法,她假意与四个修士结过爱侣。最后一次非但没学到术法,反被对方家族一路追杀至豫州,就此遇见蛇妖施杨。” 凤冠霞帔的新娘变成了美人被巨蟒纠缠的可怖景象。 光影闪烁,霜月君并未发怒,只静静看着壁画上栩栩如生的漆黑蟒蛇,忽然开口道:“施杨的妖相可比这个大多了,也丑多了。我有好几次险些死在他手里。” 费隐依旧不理会她,淡道:“遇见施杨后,向银雀化名银雀儿,骗取施杨的信任,逐渐将他的势力化为己有,因势力拓展太快,恶行做了太多,终于引来太上脉的注意。” 壁画变成了霜月君跪拜在大脉主身前的模样。 “被太上脉击溃后,银雀儿跪在大脉主面前,忏悔哭求了三日,大脉主为其所感,将她收入门下,那是七十五年前的事。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太上脉也未能教化其恶性。” 壁画光影晃动间,终于恢复成最初仙子端立银桥的模样。qq小说 费隐的叙述也到了尾声:“五十年前,银雀儿嫉恨令狐羽的资质,试图暗杀,却被反伤。十六年前,为了满足野心,她创建映桥一派,自称映桥仙子。自此对外勾结大荒妖君,提供?草迷惑南荒帝,对内扶持施杨成为玄山一族族长,以噬元转灵阵引诱温晋叛离紫虚峰,以太上脉长老之命引诱我入映桥一派。还有更多,剩下的你们可以等她落网后慢慢地问。” 他说完,洞内很久都没有声音,唯有温晋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费先生说什么引诱叛离,我可是心甘情愿的。” 秦晞环顾一圈,俞白犹在替楼浩疗伤,周璟不对劲,令狐蓁蓁不能指望,他只能上前一步问道:“费先生与我们说这样多,是何用意?” 费隐语气冷淡依旧:“仙圣恼火仙子抢夺墨玉牡丹,故而令我等当着诸位的面揭穿她的真面目,你们只要向太上脉如实转述即可。” 语毕,却听霜月君幽幽笑起来:“你的话总是不说全,误导这些孩子,我虽非善人,却也不是跳梁小丑。我嫉恨令狐羽是真,暗杀却未必。引诱你与温晋是真,可入不入局,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巨大金掌包裹中,她纤细的身影像是马上就能被捏碎,看起来颇有些惊心动魄。 “有些事你不敢说,或者不好当着这里谁的面说,我来替你说。” 霜月君缓缓道:“仙圣是不想自己亲手打造出的三个盘神丝有缘者被我杀了。” 费隐忽觉洞窟内弥漫起一层淡淡血雾,心知不好,身形当即如鬼魅般腾飞起来,一面急叫:“温晋!” 温晋早已施术运转噬元转灵阵,谁想大阵毫无反应,大惊之下扭头一看,此次被他隐蔽得极好的九个藏人洞内正汩汩流出鲜血,一柄近乎透明的纤长飞剑倏忽间便刺至眼前,其上犹残留数粒血珠。 她竟一下便看穿他的阵,无声无息地把九个活人杀了。 温晋倒抽一口气,只听洞窟内惊天动地地震颤起来,那一双金色通天臂骤然松开,下一刻霜月君已落在他面前,手掌张开一把按住他的脸。 像是烙铁与刀刃同时肆虐,他痛得惨声大叫,耳畔只听她声音轻淡:“费先生,我之前一直猜不透仙圣怎么能取得一半妖丹而不伤及墨玉牡丹性命,更不知他如何将二乔化人,见着那双通天臂我便懂了。” 密密麻麻的白骨术开始流窜,话语间,费隐的身影已到她身侧。霜月君握住那柄纤细而透明的飞剑,与他缠斗一处,二人相斗期间,术法光辉似火花般溅射,白骨碎片纷纷扬扬如雨落。 她的声音始终不紧不慢地响着:“早已失传的绝学,仙圣都能习得,他必是名门中位高权重的人吧?” 费隐只是冷笑不答,霜月君也不恼,又道:“当年仙圣将二乔化人,便是在这洞窟里,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找着这地方,想不到他果然技高一筹,先在洞里把我编排上了。要打要杀都正常,不过,仙圣当年为了掩饰痕迹,不惜制造山塌地陷,陪葬一个村子的人,他有什么资格派你来数落我?” 四周血雾越来越浓,触及身体衣裳,便似锈渍沾染,费隐渐觉身体越来越重,方欲唤来狂风吹散血雾,却听她说道:“仙圣恼我抢夺墨玉牡丹或许为真,但费先生说的不全,他更恼我把二乔暴露了。这枚棋子走出他意想不到的好路,他必是想留着有大用。我偏不让他得逞。” 费隐只觉浑身像是突然被重物牵制,uu看书ww.uukash 一时难以动弹,下一刻霜月君手里的飞剑便骤然窜起,直直没入始终昏迷不醒的叶小宛腹中。 始终找不到机会逃走的年轻修士们登时大惊,令狐蓁蓁刚动一步,便被秦晞一把拽住,然而抓住了她,却没顾得上周璟,他已化作金光窜出老远。 怕是要不好! 秦晞唤来风势裹住周璟,只觉无形的巨力避无可避地推拽,难以抗衡,周璟瞬间被砸在洞壁上,随着碎石滚落,半晌不能动。 霜月君冷道:“金土二行还挺能保命。” 她转过来扫视几个年轻修士,目光在令狐蓁蓁秦晞周璟三人身上停了片刻,森然道:“修行者修行百年,不及盘神丝入身,可恨!可笑!黄口小儿也配踩在我头上!”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4章 细数往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4章 血日界内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她扬手便欲将这几个眼中钉以破空之力压碎,忽见费隐身形一晃,竟幻化无数道血影,与她一触即离,她的后背、双臂、双腿分别多了一枚血淋淋的手掌印。 费隐似是耗费巨力一般,额上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操控着掌印,硬生生将霜月君从地上抓起,使她不能动弹。 “诸位速速离开!” 他俨然十分吃力,急急催促他们逃走。 令狐蓁蓁只觉秦晞强行把自己扛了起来,肚子重重撞在他肩膀上,又痛又想吐。 他是不是从来没考虑过“背”这个选择! “你……” 她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下一刻,无比浓稠的血雾便团团笼罩洞窟,霜月君的声音冷彻寒泉一般:“费先生跟了我四年,就以为对我了若指掌,什么都被你看透了?我要留他们,谁都别想走,血日界奈你不得,却很适合他们。” 令狐蓁蓁只觉那血雾触在眼睛里又痛又辣,眼泪不由自主滚下来,急忙抬手揉,不想身下突然一空,她一骨碌滚落,下巴重重磕在地上,疼得半天不动弹。 身前传来踏草声,无比熟悉的温和声音在头顶响起:“蓁蓁又从树上掉下来了?” 她像被雷劈了似的,一下蹦起,可身体好像突然变得很矮,只能看见对面那人的腰带。她竭力把头仰高,冬日浅淡的阳光撒在他背上,勾勒出令她感到温暖的轮廓。 “大伯!”令狐蓁蓁愉快地大叫一声,扑上去抱住了他。 大伯一下把她抱起来,像以前一样,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她好矮,好瘦小,好像突然变成了七八岁的小孩。 令狐蓁蓁一时顾不上这些,只连声问:“你这么多天去哪里了?我下山走了好多地方都没找着……等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下意识四处张望,洞窟不见了,这里是深山野林中的一方小院子,有竹篱笆,有木屋,有土井,全是她特别熟悉的住了许多年的景象。 不好,肯定是中幻术了! 上回的幻香摧魂阵都没叫她昏上一下,那个霜月君的血肉结居然这么厉害。 令狐蓁蓁赶紧挣扎着要下地,大伯被她闹得无可奈何:“哎呀,大伯都要走了,你还这么淘气。” “那你赶紧走。” 她无情地推开他,这是假大伯,搞不好马上就要翻脸拿刀砍她。 大伯却像没听见似的,一面替她整理头发,一面又道:“我也想多陪蓁蓁,但大伯有要紧事。没关系,没几天就回来。” 令狐蓁蓁使劲揪了自己一把,巨痛无比,可幻象仍在持续。 大伯沿着熟悉的山道,慢悠悠地走下去,时值冬末,树木枯槁,一片荒凉景致,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这片冬末景象中。 她忽觉莫名的心惊肉跳,这个景象她再熟悉无比,可不该发生在七八岁,他明明走了才一年多。 令狐蓁蓁拔腿追上去,却怎样也找不到大伯的身影,急急跑了一阵,转瞬又回到原地,她又一次从树上摔下,被大伯抱起来。 这次不等他走远,她就开始追,可他们之间像是隔了看不见的墙,不管如何疾驰,也靠近不了分毫。 令狐蓁蓁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脑海里如风云翻涌,好似有什么力量毫不留情拒绝她的一切回想。 她使劲在脑门上捶了两拳。 这肯定是幻术搞的鬼,惑乱人心,扰乱记忆,太狠毒了。 她下意识便要唤出龙群飞刃,可周天无法运转,而且身体越来越重,渐渐连站都站不动,当头栽落下去。这一次是撞在冰冷的地面,眼前幻象尽数消失,只有浓稠到犹如浆糊的血雾重重压在身上,气都喘不过来。 霜月君的声音不远不近:“费先生别费力了,他们出不了血日界,多半被困在悲惨身世里痛苦伤心呢。究其缘故,还不是仙圣他老人家促成的?他可真有意思,还派你救人,活是他,死也是他,把人当泥人搓揉。我要是令狐蓁蓁,盘神丝在身上,头一个要杀的便是仙圣。”人人读小说网 令狐蓁蓁竭力扭动脖子,却只能看见秦晞的侧脸,他像是睡着了,半个身体还压着她,比沉重的血雾不遑多让。 本来他们打来打去,虽然打得很凶,她只听出是温晋他们跟霜月君闹翻了,揭穿她身为映桥仙子的真相,那多半不会打到自己身上。可这会儿她就被牵连了,姓费的那个老头眼看要抓不住霜月君,她必然大开杀戒。 这样不行,她得动动。 令狐蓁蓁卯足了劲运转周天,一枚只得一寸长短的小飞刃悬在眼前,却已是耗尽所有气力。 小飞刃倏忽间刺破血雾,对准霜月君的后背,一穿而过。 霜月君僵了一瞬,缓缓回过头来,鲜血立即染红了她雪白的羽衣。 * 秦晞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院落里,静静看着东边那棵老树。 血日界是霜月君绝学之一,目的并非致幻,而是勾起最悲伤最不愿想起的经历,于动摇心神之际剥夺战意,血雾借此遏制体力,令人不能动弹。 他不愿待在这里,可是亲身经历并非幻境,唯有默默面对。 很快,先生便从院子里出来了,冲他招手:“秦小子过来,帮先生烧火。” 不可以烧火,烧完火,先生就再也不在这世上了。 秦晞微微退了半步,最终还是款款上前应答:“好,我来。” 厨房很小,很热,他停顿了许久,终于唤来一点火苗落在柴上,只一瞬间,整个厨房都烧了起来。 火势烧得极快,顷刻间蔓延到隔壁的瓦屋,他一直尝试冲进去,却一次次被邻居们拉住。火太大了,没有人敢进去。先生腿脚不便,被桌椅绊住,死在屋内。 秦晞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是自己害死的先生,直到成为修士,才明白瞬间点燃厨房的不是柴火,而是引火术;先生也不会被桌椅绊住,绊住他的,是凝土术。 盘神丝有缘者的身世确然能人为打造,他虽然早有察觉,却始终不知何人安排,如今知道是仙圣所为,可仙圣又是谁? 秦晞隐隐有个可怕的猜想,这位仙圣多半正如大师姐所说,是名门里位高权重的人。 是师尊?是其余几脉的脉主? 这想法似乎大逆不道,固然他在东海遇过不少有缘者,可三个有缘者齐聚同一仙门,实在极罕见,极可疑。 他压制了继续想下去的意愿,不管仙圣是谁,如今他们面对的才是真正生死关头,大师姐必不会放过他们,可笑的是,竟还要靠仙圣派来的人争取一丝生机。 秦晞睁开眼,只觉血雾沉沉压在身上,动也不能动,倒霉的令狐蓁蓁正被他压在下面,撑圆了眼睛盯住他,语气艰难:“醒了?打她。” 打谁? 他艰难扭头,便见洞窟内其他人歪七扭八倒了一地,应是都被血日界压得无法动弹,而霜月君身上鲜血淋漓,似是受了重创,uu看书 ww.uukansu 费隐的血手印控制她也终于不像先前那么费力,他俩如诡异而凝固的雕像,僵持在那边。 “你干的?”他问。 “我干的。”令狐蓁蓁痛苦死了,“我要被你压扁了……你快让开……” 秦晞特别惭愧:“抱歉小师姐,师弟也动不了,但打她还是可以的。” 他竭力运转周天,只唤出根叶片大小的风雷飞剑,无声无息钻入霜月君的肩胛骨,她痛得额上冷汗涔涔,却一声不出。对面的费隐却开口道:“醒了赶紧逃!仙子哪是你们能杀掉的!” 他们也很想逃,可动不了,只能拿小飞刃小飞剑扎她,聊以慰藉。 令狐蓁蓁眼前金星乱蹦,忽闻远处叶小宛低低痛呼一声,竟慢慢坐了起来。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5章 血日界内)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5章 0钧1发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她犹有些茫然,在肚子上摸了摸,触到飞剑时,不由僵住。 红到几近发黑的浊血顺着她的唇角滚落,很快浸染衣衫,她神色涣散地四顾,如做梦一般,忽然望见周璟冰冷的双眼,她停住了。 他近在咫尺,背靠洞壁,面色苍白似雪,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定定望着她。 叶小宛没有避让,与他对望良久,只听他缓缓开口:“那天晚上,我听见你和费隐说话。” 他自觉冷落了她一晚,本想与她道个歉,然而她并不在客栈。 她在城外,与费隐聊着阴谋诡计,她也并不是被迫抓走,而是自愿的,为了把他们引过来。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这里也不是你的家乡,你把我带来,是想杀我。”周璟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你是仙子的人。” 叶小宛淡淡颔首:“是。我的目的就是把你带来这里,无论什么手段。” 无论什么手段。 周璟想起那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她身上从未有过的让他意乱情迷的香气,果然是无论什么手段。 “但我还是追来了。”他眼里泛起一丝讥诮,“知道为什么吗?” 她不说话。 周璟的话很慢,声音很低,语气料峭:“你对我有过真正的情意?” 叶小宛还是不说话,突如其来,她想起很多事。 朗月村紫藤花廊里乍遇小姨,她的眼泪与哀求,求她把周璟带去唤魔崖。还有她自己这些年为人的艰辛与欢乐,努力尝试融入,与令狐蓁蓁初初萌发的友谊,与同门伙伴彼此照顾的情谊,与周璟似开未开的感情花苞。 一朝美梦入怀,梦醒终究成空。 飞剑令她巨痛如剐,当年那人为她造的经脉已被剑气撕扯得乱七八糟,妖丹快要压不住了。 早知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叶小宛今日必然死在这里,以后活着的是二乔牡丹。 叶小宛低声道:“我很想有,但是没有。” 她不再看他,只细细打量洞窟内的情形,四下血雾缠绕,霜月君与费隐僵持不下;温晋满脸血肉模糊,生死未卜;楼浩和俞白倒在一边,令狐蓁蓁与秦晞倒在另一边,都被血雾压得面无人色,秦晞正唤出第二根叶片大小的飞剑,往霜月君背后扎。 这是什么荒谬的情况,她不懂,也没有办法再想,人为的经脉已是强弩之末,她痛得骤然俯在地上,若有若无的妖气四下散溢。 秦晞犹在尝试凝聚第三根飞剑,忽然察觉一段奇异妖力,糅杂缕缕柔媚之香,莫名令人想入非非,心驰神摇。 他心中一凛,转头去看,就见叶小宛的衣衫骤然化作半红半白,头发足长了数尺,乱铺在地上。 她果然是二乔牡丹。 秦晞正欲开口,却听霜月君先笑道:“二乔,妖化人怎能长久?总有一天要暴露,倒不如就在此时此刻。你是为了你小姨的另一半妖丹而来,既然如此,你将这洞窟里的人都杀了,我便把她的妖丹给你。” 叶小宛猛然抬头,冷不丁秦晞突然说道:“墨澜原先在体内的妖丹已被她震碎,你就算拿回另一半又有何用?何况,你怎知她会给你,而不是要挟你继续做事?” 叶小宛眼怔怔盯着霜月君:“你杀了她?” 霜月君一时竟也无话。 血日界虽为绝学,却只对修士有奇效,遇到费隐这样经历复杂心如铁石者,便难以撼动,而二乔为妖,更几乎不受影响,偏生眼下洞窟里只有她能动,死或生,看她一念之间。 霜月君放柔了声音:“不错,因为她忤逆我,我震碎了她一半妖丹。不过墨玉牡丹现在很难说是真死了,只要把另一半妖丹给她,我自有办法让她醒过来。” 秦晞不等她说完,又道:“墨澜最后对我们说的话是‘救救阿乔’,她说你被骗了。她妖丹被操控,许多言行身不由己,叫你把丛华带来唤魔崖,并非是她。” 霜月君笑意更深:“小九脑子转得快,却不懂人情世故。二乔,你自己好好想想,花妖身份已暴露,还可能回到过去吗?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小姨,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犹豫什么?” 叶小宛不再说话,只缓缓拔出腹内的飞剑,带落一串漆黑血珠。小蜗牛中文网 她扶着洞壁一点点起身,一转头,却望向近在咫尺的周璟,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费隐眼见不好,忽地厉声高叫:“温晋!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仙圣交代的事办不好,你以为有好果子吃?!” 远处的温晋终于动了一下,苦笑道:“费先生,我是刚醒,还动不了。” 说话间似是牵扯到他脸上血肉模糊的大片伤口,他痛得大声嘶吼,翻转间忽见叶小宛提着飞剑朝周璟走,立即明白费隐叫他的目的。 可他纵然有心阻拦,却难以运转周天,只能从袖中射出一枚金光灿灿的符纸,嘶声道:“可惜!就剩这一个了!” 符纸触上洞壁,霎时间化作无数只通天臂,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处,无声无息朝叶小宛追去。 她一无所觉,只缓缓走向周璟,方弯了一下腰,眼前忽地金光一闪,他手里执着金光化作的短刀,重重刺入她心口。 她垂下眼睫,对上周璟阴鸷双眼,他看她的目光只有漆黑的恨意与杀意。 “想杀我?你比我想得还要卑劣下作。”他的声音比目光还要冰冷,“下作的花妖,我生平最恨被人骗!去死!” 他指尖一弹,那没入她心口的金色短刀骤然化作长刀,叶小宛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上,半边身体登时如墨浸染,鲜血淋漓。 温晋急叫不好,通天臂已凝成一双巨大手掌,他控制不及,这一下却是往周璟砸去。 电光火石间,周璟只觉身体被一扯,竟眨眼换到楼浩身边,他微微一怔,再抬头时,那双巨大的通天臂已紧紧握住俞白。 他下意识在地上撑了一下,想起身,可触手却是满手血污,定睛一看,脚边有一个用血粗糙画就的移形阵,三师姐画的。 “温晋!” 费隐的声音几近怒吼。 吼再大声,通天臂也吼不散,只能等它自己灵气耗尽消失。温晋摇了摇头,血雾压制,运转不了周天,他已是无能为力。 费隐只觉禁锢也渐渐到了极致,仙子果然厉害,拼了这半日,飞刃穿胸,风雷术激摧血肉,竟仍与他僵持不下,甚至开始占据上风。 他长叹一声,血掌印化为青灰散开时,他已疾电般退了数丈,不想霜月君落地后旋身而起,毫不犹豫扑向离得最近的秦晞与令狐蓁蓁。 完了! 费隐急急追赶,却哪里赶得上,忽闻远处隐有雷鸣之声,倏地便落在崖顶,声势惊人地炸开,洞窟内众人都被这可怖的声浪推得在地上滚了数圈。 一道电光自高处劈下,费隐只觉浑身都麻了,下一刻便有翠绿鲜亮的一道真言咒当头罩住他,苍老如铜钟嗡鸣的声音款款响起,在洞窟内回荡:“小九,无恙否?” 秦晞大松一口气,师尊终于来了。 先前在村落里,他便暗地给师尊传了封信,无论如何,他能赶到,那就最好。 他把手缓缓从令狐蓁蓁脖子上拿开,师尊若不来,他便只能取回盘神丝。 差一点点。 秦晞侧头看了看令狐蓁蓁,方才那一下雷鸣,u看书 .ukanhu.om 他俩被震得换了个姿势,如今变成她脑袋压在他胸前,她满脸解脱的模样,正大口喘气。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狂风在洞窟内呼啸而起,血雾顷刻间被吹散,巨大的通天臂被清光切断,俞白瘦削的身影如断了线般往下掉。 恍惚间觉得有人抱住自己,她昏暗的视界里只望见周璟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哭什么?她真是有一肚子话要骂他,受了刺激便发疯,他一点都没变,竟然朝叶小宛下手,他必是昏头了,因着一时恨,不顾来日悔。 俞白拽住他的衣襟,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半晌,她的手一松,拴在手腕上的红绳断开,上面挂着两颗晒干的栾木果实,落在周璟掌中。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6章 千钧一发)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6章 1张纸条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洞窟内忽然亮了起来,一身缁色氅衣的大脉主将掌中凝聚如月光的小球轻轻弹出,照亮四下。 风托着他款款落地,身后还跟着两位千重宫的长老。 见着被真言捆住动弹不得的霜月君,两位长老之一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怒斥:“霜月!你身为一脉大师姐,竟朝同门师弟妹下毒手?!” 她并不说话,神色反而渐渐变得平静,不动声色地望着大脉主。 大脉主却并没有看她,只先走向秦晞,见他确然无恙,方瞥了一眼令狐蓁蓁,一言不发又转向周璟那边,先扬手用神灵茧继续将楼浩裹住,随后便在晕死过去的俞白额上摸了摸,叹了口气:“通天臂非寻常术法,可撼人神魂,老三的修为抵抗不得,神魂已被打散。” 周璟声音嘶哑:“师尊是说,三师姐死了?” “身体没死,回去用聚魂灯罩着,能不能醒,看天意。” 大脉主面沉如水,目含怒意,依旧没有看霜月君,反而转向费隐与温晋。 在众人都以为他会说什么时,他的长袖却只一挥,狂风将他俩推去角落,狠狠撞成一团。 “看住他们。” 他吩咐身后长老,这一次,终于缓缓望向霜月君。 他目光中似有沉痛,似有惋惜,又藏着深沉的怒意,低声唤她:“银雀儿,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 霜月君声音很淡:“师尊何曾对我报过期望?” 大脉主定定看着她:“你这么认为?” 霜月君笑了笑:“我自来了太上脉,每日聆听教诲,勤勉修行,恪守规矩,你却视如不见,反而对一个新入门的令狐羽倾尽一切,要培养他当脉主。我邀他公平斗法,却被师尊阻拦,还打伤了我。这就是师尊的期望?” 大脉主冷道:“其时你入门近十年,令狐羽才十几岁,你与他斗法,还说公平?” “师尊的做法就很公平?”霜月君语气变得讥诮,“可惜他终究成了一代魔头,干的坏事可比我厉害多了,师尊的眼光不怎么样。” 大脉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是在向我抱怨?” 霜月君淡道:“多亏你那次打伤我,让我清醒不少。你阻挠我向上,我只能横着长了。” “为了你的横着长,南之荒好几年民不聊生,映桥一派邪道修士手上血债累累,若我不赶来,今日一脉修士要被你杀光一半。” 霜月君陡然笑出声:“我是这样的人,你一开始不就知道?师尊老了,难免自大,真把我当蹦跳的麻雀?可有些事,你又何其迂腐!盘神丝算什么东西!连太上脉也趋之若鹜!我做了七十多年的大师姐,眼看黄口小儿因着几份悲惨的身世,利用盘神丝压我头上,又要被你培养成脉主!你想让我一辈子做大师姐?可笑他没保住盘神丝,运气却不错,那个令狐……” 她的话一下断开,翠绿的风雷真言紧紧束在她脖子上,将她卡得面色通红。 大脉主目光冷凝:“所以你当真是在向我抱怨。在太上脉,有所求便要有所为,你为太上脉做了什么?连指导师弟妹都做不到,你永远只为自己。你说的对,我自大了,当初是珍惜你的才能与资质,将你收入门下,以为可以教化你走上正途,不知你野心如此磅礴,已成疯魔。” 风雷真言松开些许,霜月君重重咳了几声,过得良久,低声道:“从我走上修行路,这样的指责就没断过。” 一百多年了,她心里始终深深藏着一条道,要一直往上走,想得到更多,想站得更高,谁也不能阻拦。也曾有过可交心的友人,也曾有过对她爱之若狂的情人,可这些都不及那条道,在黑暗里独它熠熠生辉。 心为之动,神为之夺。 为了登上最顶端,什么法子都可以,为善亦或者为恶,不过是手段而已。 疯魔又如何? 她望向大脉主,浅浅一笑:“最终我还是败给了盘神丝。大脉主,你要杀要废尽管来,我向银雀输得起。”零久文学网 大脉主退了两步,正色道:“银雀儿,你累累罪行,罄竹难书,今日我将你逐出太上脉。你既为邪道修士,为秉持天地人之正道,在此对你施以废周天,断经脉之刑。” 身后两位长老款款上前,三人掌心各自出现一团冰冷的清光。 温晋见他们当真断了霜月君的修行路,不由吸了口气:“费先生,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咱们了?” 费隐并不动声色:“不会,马上有变。” 仙圣做事,从来精妙,丝毫缝隙都不会给人钻。当年为了将二乔化人,陪葬附近一整个村子的人,将此地化为阴风废墟,却终究是个隐患。费隐曾经不懂,可如今却懂了。 他声若蚊呐:“仙圣素来精通天理运算,算出此地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你到时跟紧我。” 废周天断经脉之刑一向极快,说话间,霜月君已栽倒在地,鲜血从她口中大团滚落,至晕死前,她一声未出。 大脉主默然凝视她许久,终于长叹一声。 他转过身来,因见附近洞壁上有一团漆黑妖血,不由问道:“这里有妖来过?” 秦晞此时已能如常起身,当即答道:“确实是有一只花妖,不过并没害人,已跑了。” 没人注意到叶小宛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她那时是否真的要杀丛华。她只是留下一大滩血,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大脉主抬手抓了一把风尾细嗅,眉头一皱:“为何察觉不到妖气?” 他忽觉不对,急急伸指掐算,神色骤然变得凝重:“不好!快走!” 九老丈人的神迹并不出名,所以不会有人刻意推算它发生的具体时刻,可神迹终究是神迹,非同寻常,更可怕的是,它此次提前而至,更带破军之势,这块海岸向内六十里,马上就要灰飞烟灭。 然而此时说走,已迟了。 天顶传来龙吟般的啸声,应和着地底的轰隆之声,众人只觉天地顷刻崩塌一般,无边无际银龙似的海浪呼啸着席卷而来,瞬间将唤魔崖砸了个粉碎。 大脉主震荡灵气,将所有人用风势牢牢裹住。狂乱朝天奔涌的海潮中,忽有镜光闪烁,似星光一点乍落霜月君额上,她的身体如青烟般消失了。 大脉主一眼便看出此乃紫虚峰的镜之法,当即屈指一弹,一道细细电光比镜光快了数倍,眼看便要砸碎温晋手里的铜镜,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还弹了回来。 这是雍州神和宫的绝学“一尺墙”,那两个邪道修士怎么会的? 他诧异地随手接住自己的电光,又见费隐抛出一张湛蓝符纸,化作细小水龙一条,钻进海潮中立时不见踪影——这是扬州倚霞门的绝学水龙遁,他们竟也会? “大脉主,告辞了!” 费隐一手抓住温晋,又有一只水龙托住他们,uu看书 .uukanhu.om 眨眼便消失在滔天浪潮中。 大脉主心知水龙遁极难阻拦,何况是在这神迹巨浪中施展,索性也不去追,不想费隐先前放出的那只小水龙忽地窜起,直奔着令狐蓁蓁而去。 她虽被风势托着,却仍在翻卷激烈的海潮里被绕得头晕目眩,只管饿虎扑食般死死抱着秦晞,为了不让脖子脱臼,他只能尽量侧着头,双臂将她抱紧。 因见小水龙疾行到眼前,他眼疾手快,一把挡住,水花四溅时,一张小纸条落入掌中。 上面写了一行话:仙圣有话带给姑娘,姑娘的大伯是前年盛夏才离山。 秦晞不解其意,只将纸条递给她:“什么意思?” 令狐蓁蓁随意扫了一眼,突然面色剧变,急急将纸条抢了过来。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7章 一张纸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7章 如履薄冰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三月廿三,疾风骤雨。 今日的一脉山并不平静,霜月君罪行累累的事已报向千重宫,诸位长老正在一一盘查她洞府里的东西。 年轻的修士们则聚在俞白的洞府,连老六沈均都来了。 俞白正安静睡在床上,八只聚魂灯分别安置在八方,避免她神魂散溢离体。 老四季远眼眶微微发红,低声道:“二师兄重伤不醒,三师姐也是不醒,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真想他们马上起来揍我,叫我去冰狱峰待一个月也好。” 老五端木延踹了他一脚:“别说胡话,二师兄过两天就能醒。” 可三师姐是真不知何时能醒。沈均嘴唇一动,正要开口,旁边的老八林缨拽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季远犹在咕哝:“老七呢?三师姐平日里最关照他,居然不来看,一直窝在洞府里,还死活不开门。” 所以说,这世上许多人是装蠢,这位求远师兄是真蠢。 端木延再踢他一脚:“你就让老七喘口气吧,他都面无人色了,必是有不祥遭遇。” “那小师姐呢?老九呢?”季远不甘,“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就没人给我们说说经过?” 林缨叹道:“我方才见到九师弟被师尊叫去了千重宫,小师姐我也不知。四师兄别只顾着问自己的疑惑,他们被大师姐弄成这样,哪有心情,缓些日子吧。” 她提到大师姐,连沈均都有些凝重。 虽然大师姐向来如云一般,与师弟妹们不怎么亲密,但一脉修士们算是被她看着长大,除却尊敬之心,总还有信任依赖心。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突然成了令狐羽似的魔头,且比他还糟,令狐羽好歹不对同门出手。 想象大师姐突然翻脸夺命的场景,众修士都觉不寒而栗。 沈均道:“听说大师姐一直暗中追杀老七老九?什么缘故?” 这……谁知道? 季远嘀咕:“可能她看不惯师尊对老七老九好。” 那她这么多年早该把一脉来来去去的修士们杀光了。沈均怀疑其中必有大缘故,师尊知道,老七老九知道,他们却不知。 他思忖半日,忽然往外走,一面道:“人不醒,待着也无益,我走了。” 不如去霜月君的洞府,趁着长老们盘查清点,说不定能看到些有意思的东西。 * 巨大的清光四溢的水池嵌在光滑如镜的地砖内,池内长了一株金色巨树,弯曲而繁茂的枝叶缠绕在窗格殿顶,偶有风过,便会发出细碎银铃般的动听声响。 这里是太上脉千重宫顶,也是中土灵气最浓郁磅礴处,更是上应天音,下聆地声的万千机缘处。凡有所求,在此虔诚祈求,若得机缘,便可得到树皮化作的签文一道,给予提示。 大脉主正在池边闭目凝神,等了半日,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不由叹道:“为师从未在这里得过机缘,小九头一回来便能得之,倒是稀奇。” 秦晞并不意外他知晓签文一事,只问:“师尊早知盘神丝在小师姐身上?” 大脉主倒是极坦然:“令狐羽所作所为就是把自己弄成盘神丝有缘者,最后选中宠妃搞孤莲托生,令狐蓁蓁若不是,他岂非白忙一场。既然她的身世一目了然,你又肯乖乖随我回中土,结果并不难猜。” 秦晞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师尊也早知,有缘者可人为打造,我与丛华都是……” 大脉主抬眼望向他,目光里有了然,有怜意,有轻微的责备。 “你怀疑我,我不怪你,此事确然离奇而残酷。”我爱中文网 他缓缓说完,又叹了一声:“十六年前,扬州有一对夫妻死得蹊跷,轰动一时,夫妻俩留下的孩子被当地一个散修抱走抚养,不想没两年那散修也死得离奇。我偶然听见传闻,只觉事情有异,果然发现那孩子正是盘神丝有缘者。因太过巧合,我就此留心,几年间发现同样身世的孩子有好几个。” 说到这里,大脉主眉头紧皱:“为防止出现当年令狐羽一事,各大仙门将盘神丝的事情藏得极严,盘神丝持有者的身世机缘,只得位高权重者才知,所以我猜测下手者必是名门长老或首领,且他挑的都是资质绝佳的孩子,为的自然是日后收入门下。我见那些孩子里有两个资质绝伦者,一时动了私心,嘱咐带回太上脉,正是你与小七。” “十三岁时把你们选进一脉,一则是你们确然修为精湛,二则,将你们留在身边,兴许能等到下手者的一些蛛丝马迹。然而此人半点破绽不留,竟还是因着霜月一事才露出个仙圣的称号来,唤魔崖又为神迹浪潮所毁,实实令人无奈。” 秦晞默然片刻,问道:“师尊素日看重我,是为着我是盘神丝有缘者?” 大脉主笑了:“固然有这个缘故,不过太上脉岂是靠区区几件神物才能凌驾众仙门之上,更何况,是挑选脉主继承人。” 他背着手款款踱了数步,忽而转头看着他,目光如电一般:“为师当年看好令狐羽,因他聪慧坚韧;如今看好你,因你冷静,知道自己该要什么,该做什么。所以,为师有句话要问你:人已带回中土多日,你打算何时拿回盘神丝?” 秦晞垂首避让他的目光:“弟子想先查清她当日刺杀的缘故,还有她背后的势力,否则盘神丝即便拿回,难免有第二次第三次刺杀。” 大脉主微微一笑:“你马上取回,在这一脉山中就地炼化,为师倒要看看谁来刺杀。” 见秦晞皱眉不语,他淡道:“还在为自己寻思借口?莫忘了,是她夺走你的盘神丝。此刻她失忆懵懂,来日若想起过往又如何?能杀你一次,就能再杀十次,你岂能白白将神物送给造孽者。” 秦晞深深吸了口气,薄纱终有撕裂的一天,师尊是在逼他早日决断。 “取回盘神丝后,师尊打算怎么处置她?” “那仙圣似乎与她甚有关联,若她只是被利用摆布,不得已而为恶,自然还是继续留在太上脉做小师姐。若她不愿留,太上脉绝学亦不能流落在外,既然她想做普通人,就让她做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是要对蓁蓁也行废周天断经脉之刑? 秦晞眉头皱得更紧。 大脉主长袖一拂:“你对她生情,所以不忍心。可即便年少情热,也断不会爱上当初刺穿你心口的女子,你又能拖到几时?去吧,自己好好想想。” * 秦晞回到夷光崖时,风雨仍飘摇。 府门阵法前摆了几块石头,圈住一坛酒,一看就是令狐蓁蓁留的。她到现在还是不会开府门阵法,多半在门口等了很久。 他拿起酒坛,并不打算去找她。 头很疼,他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 可有人偏不让他安静,轻柔的声音很快在背后响起:“秦元曦,你回来啦。” 秦晞一转身,令狐蓁蓁已翩然奔过来,像只小狐狸,落在眼前仰头目光清澈地看着自己。 “今天姜书传信了。”她替他拿过酒坛,“说因为之前在朗月村里打架,散修们很生气,逼他们请自家长老来,结果也没赶上看神迹,赵振被长老们带回仙门了,她正打算和顾鲜之去三才城。” 所以当时赵振所谓另有安排就是被困在朗月村,被长老们痛骂。 秦晞想笑,uu看书.uukanshu 又有些笑不出来,只开启了府门阵法,一面道:“我这里没吃的,小师姐怕是要饿肚子。” 令狐蓁蓁随他进了院落,浑不在意:“我吃过了,不饿。” 秦晞叹着气把她推进屋,一时也不知警告她还是警告自己:“师弟今日可没有床褥枕头借给小师姐,而且还有晚课,不能喝酒。小师姐喝完茶赶紧回去。” 令狐蓁蓁满脸失望:“可是下大雨,我床上全是水,没法睡。” 令狐羽那奇葩的洞府,一下雨跟落瀑布似的,砸得她一夜没合眼。 他近乎无奈地看着她,因见她两眼通红,掩不住的疲色,便阻止她试图揉眼睛的动作:“那你现在进来睡,师弟给你铺床。晚上我找八师姐,让她腾个客房给你。”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8章 如履薄冰)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8章 沉湎难醒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雪白而柔软的枕头,厚实干爽的床褥,白云似的被子,最关键的是,上面全是她喜欢的暖洋洋的晒干花草般的香气。 令狐蓁蓁脱了鞋直接扑进去,这里就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才不要去老八的客房。 似睡非睡之际,只觉屋子里极安静。 她睁开眼,望见秦晞坐在窗下闭目静修,昏暗的天光映着他半张脸,一如上回那个晨曦,静谧而幽远。 不知看了多久,秦晞忽然把眼睛睁开,并不说话,只无奈又隐忍似的与她对望。 “秦元曦。”令狐蓁蓁带着朦胧睡意叫他,“你又不开心了?” 他没有回答,只反问她:“小师姐很开心?” 她抱着枕头点头:“当然,因为和你在一块儿。” 秦晞莫名觉着胸口烧灼似的痛,又一次把眼闭上:“小师姐快睡吧。” 令狐蓁蓁于是愉快地沉入梦乡。 很想做个美梦,有大伯,有师父二师姐,有秦元曦。都是她喜欢的人,可唯独秦元曦,她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和他分开,她渐渐懂了其中的区别。 光影驳杂,令狐蓁蓁确然做梦了,梦见大伯的背影消失在枯槁的冬末景致里。 舍不得他,她一直追在后面,盼他能回头看一眼。 可是倏忽间,山道间变得杂草丛生,骄阳似火一般,穿过繁密的野林枝叶,要晃花她的眼。 大伯站在对面,只冷冷地看着她,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 令狐蓁蓁想起仙圣递来的纸条,上面写着大伯是在盛夏离山。 仿佛有利刃捅进心口,她忽觉巨痛而且惊慌,下意识拔腿便跑,一路跌跌撞撞下了山,不知该去何处。 有个影子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一直追着她。 令狐蓁蓁在梦里也觉莫名心慌,忽然间,影子追到了近前,正是大伯,他还是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她,甚至开口与她说话—— 看不见的铁丝开始在四肢百骸蜷缩蠕动,令狐蓁蓁骤然睁开眼,只觉满头满脸的冷汗,试着想起身,却起不来。那些看不见的铁丝并未让她痛,却让她一丝力气也无。 喘不上气,她大口呼吸,下一刻一双手便将她抱起,秦晞唤她的声音仿佛隔着千里远:“做噩梦了?小师姐?” “我……”令狐蓁蓁刚说一个字,不受控制的眼泪便大颗大颗滚落面颊。 她急急抹了一把脸,茫然看着指尖上的泪水,为什么? 她体内的盘神丝在挣扎,多半是噩梦触发了被强行藏起的记忆,触动盘神丝予以压制。 秦晞捧住她的脸,俯首毫不犹豫将额头贴在她汗湿的额上,又一次用自己的气勉强令盘神丝安静下去。 急促的喘息间,她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梦见……大伯……盛夏……他追着我……不是冬天……” 没头没脑的话,秦晞瞬间明白必然是仙圣给她的纸条激发她想起了什么。 当时她只是面色变了一下,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他便没多想,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怎可能不挂念? 秦晞低声安抚:“噩梦而已,别慌,冷静一下。” 令狐蓁蓁竭力喘息,眼泪尽数揉在他脸上。她也不想慌,可就是莫名慌乱,不晓得缘故,那些看不见的铁丝仿佛钻进了心脏,痛得厉害。 她忽然抓紧他的衣襟:“秦元曦……盘神丝……是真有这个东西?那天我听大师姐说,它在我身上?所以我忘了好多讨厌的事……” 秦晞捧紧她的脑袋:“她胡说,世上没有盘神丝这东西。” 令狐蓁蓁只觉体内的铁丝渐渐平复下去,浑身脱力般瘫在他怀中,良久,又轻道:“可梦里的大伯也和我说盘神丝……” “蓁蓁,梦而已。” 她终于平静下去,过了良久,梦呓一般:“如果真有盘神丝……我岂不是什么烦心事都想不起,每天只管快快活活的?真好,做美梦一样。” 秦晞只觉胸膛灼烧似的痛蔓延到喉咙,他稍稍抬起头,好看清她的眼睛。 师尊的话犹在耳畔:若是她想起些许过往,又当如河?你能拖到什么时候?1800文学 真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 “你想一直做美梦?”他轻声问。 “美梦谁不喜欢,当然想。”令狐蓁蓁凝视他眼里的美丽幽光,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梦里要是有你,那就更好了。” 秦晞静静看了她半日,那些烧灼似的痛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血脉里星星点点的火。 他确然知道自己该要什么,该做什么。蓁蓁与盘神丝的事始终是他最大的心病与痛楚,他亦做好其后与她纠缠到死的觉悟。 可是,不让她醒也行,他来为她编织新的美梦。 “好,那我替你永远做美梦,永远在一起。” 她有些迷惘:“你总说莫名其妙的话,上回说替我愿意,这次又替我做美梦,这怎么替?” 他用指尖轻轻撩拨她浓密的睫毛,几近耳语:“是你想要美梦,我听见了,不可以和我耍赖。我是天下最贪心、最固执的人,你耍赖,我也不放过,会一直咬住你。” 他什么意思?她还是不明白。 他也不愿给她想明白似的,缓缓俯首,在她唇上极克制地轻轻触碰一瞬。 一下不够。 令狐蓁蓁环住他的脖子,重重地报复回去,在他下唇上咬一口。 秦晞“嘶”了一声,掐住她的面颊,她眼里如烟如丝的潋滟水光像是在与他哀叹不足。 血脉里那些火快要烧起来了,仿佛找到了最合理的道路,是她愿意的,他会替她圆满这一切心愿。神物离体只有转瞬即逝的痛楚,他马上替她治好,忘掉。 从一开始,她就是太上脉的小师姐,他们一直在一处。 那么,从现在开始,他们再无障碍,此刻直到永远。 秦晞又一次吻下去,重而且深,真像是要咬住她不松口一般。她的头发在他手指的搓揉下散乱铺开,忽而倾泻在枕头上,被他尽数拨去另一边。 令狐蓁蓁昏沉中只觉脖子被他咬住,比她咬得重多了,而且咬住不放,时不时还舔两下,说不好是疼还是痒。 她试图报复,却只一口咬住了他的头发,被他把手指塞进嘴里,将头发又捞了出来。 “乱咬,狐狸一样。” 秦晞捏住她的舌头,顺着下颌耳根一路咬回,额头抵着额头,厮磨着缓缓摇晃。 与他在一处真是愉快,令狐蓁蓁藤蔓般缠着他不放手,像是怕他跑掉,又想去咬他头发,这次迎上来的,只有他的唇。 渐渐已不晓得是谁缠着谁,她脖子上那截丝带再次摇摇欲坠,这次坠落得很快。玉雪乱堆,秦晞期盼一场雪崩,可以用手掬起,落在唇间。 她渐渐也变得异常的乖,脑袋无力地埋在枕头里,叹息一般:“我……好晕……” 他也很晕,不过还撑得住。 秦晞摸了摸她总是动不动就疼的肚皮,正准备咬一口,忽觉她不动弹了,撑起身体一看,这没用的大荒人多半因着盘神丝突然发作,体力耗尽,已晕睡过去。 真过分。 他倒抽一口凉气,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 “蓁蓁,蓁蓁?” 秦晞唤了几声,uu看书 .ukanshu眼见是既叫不醒,也晃不醒,他只能余恨难消地掐她脸,再重重拍几下,咬牙切齿地把被子扔她身上。 这会儿才真该修一下无妄法。 他逃离这座龙潭虎穴,返回窗下软塌,在令狐蓁蓁香甜的鼻息声中,修了一夜无妄法。 天将明时,忽有清朗钟声回荡在寂静的院落,是有客至。 秦晞看了看天色,怕是卯时都未到,谁这么早来扰人清梦? 他指尖一弹,替令狐蓁蓁放下床帐挡住钟声,一时披了氅衣开启府门阵法,却是八师姐林缨冲进来。 “元曦!”她极罕见地惊慌失措,“不平和丛华打起来了!我阻止不了,你快去看看!”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9章 沉湎难醒)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99章 下乔入幽(上)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秦晞赶到巨鹿馆时,周璟与沈均的斗法已近尾声。 沈均很少这么狼狈,他一向热衷突然挑衅,时间长了,大家都晓得他的作派,装装样子与他活动活动筋骨,绝不会打到血流披面,伤痕累累。 可他现在就是满身鲜血淋漓,甚至站也站不稳。 周璟毫发无伤站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朝他伸手:“你输了,东西给我。” 沈均倒是极爽快:“不错,我输了。剑道武行我确实不如你,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半圆宝珠似的东西,扬手丢过去。 那是……墨澜伶人的另一半妖丹? 秦晞不免诧异:“六师兄从何处拿到的?” 沈均向来对他没有好脸色,冷道:“与你何干?你过来与我斗一场,赢了随便问!” 秦晞为难地看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这样与他斗法,未免胜之不武。 林缨扑上前,似是要抱住沈均,可真到面前却重重捶了他一拳,一面说道:“这东西是他从大师姐洞府里偷出来的。” 沈均补充:“不算偷,我见它嵌在铜镜背面,原以为是装饰宝珠,谁想竟是半颗妖丹,所幸长老们太忙没发现,我只借来玩赏一下。” 面对林缨,他的话便突然多起来。 见对面两人转身要走,他又道:“等一下,大师姐为何执着追杀你二人?肯说的话,这个也可以给你们。” 他从大师姐洞府里摸了不少东西,这次是一只小小的饮酒玉杯。 这可真没人想要。 秦晞随口应付:“她妒忌我与丛华。” 话未说完,人已腾风飞起,远远追在周璟后面。 丛华言行举止与往常大异,必是为叶小宛和三师姐的事心里不痛快。可他已经捅了叶小宛一刀,如今又把墨澜的半颗妖丹拿走,是打算再捅第二刀? “丛华。”秦晞叫了他一声,“叶小宛是被大师姐骗,第二刀捅不得。” 周璟没有回头,语气极淡漠:“我知道了,忙你的去。” 秦晞问得直接:“你拿走墨澜的妖丹是想做什么?” 周璟骤然停下,这次回头了,面上却有讥诮之色:“你自己一堆事什么都不说,只管问我。你这个人素来不肯吃亏,多疑且面笑心冷,我竟能忍你这么久。” 秦晞扬了扬眉梢:“我当你说气话。你粗疏蛮干,还满嘴脏话,我倒是还能忍。” 周璟并没有抬手给他一下子,淡道:“元曦,我曾被骗过两次,一次害死弟弟,一次害死好心收留我的大婶。我最恨被人骗,被人利用。” 秦晞看着他如冰的双目,所以他有恨叶小宛到这地步? “叶小宛是被骗。”他重复一遍,“未必是想杀你。” 周璟笑了一下,似是笑他干巴巴的劝慰:“骗去唤魔崖,不为杀我,难道为了请我喝酒?多说无益,别烦我。” 他化作金光疾驰,最后却落在俞白洞府前。 俞白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八只聚魂灯忽明忽暗,她的脸在光影变幻中显得格外苍白。 周璟忽然想起她对自己说:你更喜欢通透玲珑些的相处。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他并没想过这些,也从来没发现三师姐对自己的情意。 在他心里,俞白是强大的修士,是脾气忽冷忽热的师姐,是试炼时可以依托性命的伙伴。他唯独没想过与她三月春风细雨,绵绵旖旎情长。 周璟觉着自己这二十多年,并不会计较很多事,多数时候马马虎虎也就过去了。虽有惨痛过往,但温情平淡的修行生涯能够将它牢牢深埋,他不提,不想,就不被困住。少女同学网 喜欢这样的日子,三两好友,有美酒有美景有修行,偶尔遇点危机,免得锈了身手。 似乎并未有什么值得他倾尽一切去做的,不像元曦,心里憋着一股强横的劲。 于是,当刀光剑影来临,突如其来,不给他留有马虎的余地,他当场就被刺得血流满地。 有那么恨叶小宛?他说不好,或许是有,或许是血日界出来后的情绪残留。事到如今,纠缠这些也无意义。 很多年不曾细想往事,血日界里硬生生逼他亲临一遍。 他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在肮脏的角落里,因为他们被骗,以为遇到好心人收养,其实是拿他们当摇钱树,送给豪富蹂躏。 他又一次亲眼看着好心收留自己的大婶被群妖分而食之,漫天火光映着地上的血,整个村子的人哭喊不绝。因为他被人骗,将过往说出,却被大肆宣扬出去,最终将曾经那人引来,试图将他抓回。 倘若一切悲惨都是天意,是换来盘神丝有缘者身份的巧合,他或许终将默默接受,任由温吞水的时光将回忆冲淡。 可原来这是人为的,是那个仙圣所为。 而看元曦的神情,他早已知道。他知道,师尊自然也知道,他们谁也没告诉他,一个字也没有。 周璟心中蒸腾起一股巨大的悲哀,轻轻握住俞白的手,这双手不再握成拳头朝他砸来,它们如此无力而冰冷。 三师姐是为了救他。 他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截崭新红绳,替她仔细系回手腕。 两粒晒干的栾木果实仿佛小小玉珠,芬芳馨香,圆润可爱。 周璟放开她的手,退了两步,叹息着离开了俞白的洞府。 * 秦晞回到夷光崖时,天色已然大亮。 丛华的事固然叫他头疼,可屋里还有个更头疼的存在。 不知她醒了没,既然、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得不把自己的被褥枕头分享出来,顺便替她操心诸般饮食起居,修行事宜。 挺好,想想甚至有些美妙。 秦晞拉开卧房门,却见床帐大开,被褥叠得齐整,而床上的令狐蓁蓁却不见了。 居然会这么规矩地回去,不像她。 他心念一动,只觉上清环既不在令狐羽洞府,也不在一脉山,而是在——千重宫?! 他骤然沉下脸,当即腾风往千重宫而去。 而此时的令狐蓁蓁,正在千重宫的雅室内,躬身给前面一溜长老脉主们行礼。 她是被铜铃声吵醒的,一睁眼便见黄澄澄的小铜铃绕着头顶打转,飞得莫名欢快。 她认得这铜铃,uu看书 ukanshu 在大荒秦元曦就是被这铜铃召走的,是那位什么也不肯教还要她叫师尊的人找她?终于打算教术法了? 结果她发现自己想多了。 这里除却大脉主与二脉主,还有一男一女找过她麻烦的长老,剩下两个白须老头眼生得很,多半也是什么长老。 令狐蓁蓁礼还没行完,大脉主已缓缓开口:“令狐蓁蓁,你大伯是叫徐睿?” “是。” “你过来看看,这人可是你大伯。” 大脉主将手中的陈旧书册放在案上,其上有一张人像,身形偏瘦,身量不高,有些面黄肌瘦的病容,正是无比熟悉的大伯。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0章 下乔入幽(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0章 下乔入幽(下)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令狐蓁蓁一把抓起书册,喃喃:“这是……” 二脉主温言道:“这是向银雀洞府里的一本图册,画的都是南荒帝宫中侍从,有人有妖,荒帝宫记录归档用的。确定这人是你大伯?” “是他。”令狐蓁蓁很肯定。 二脉主望向大脉主:“记录写他五十二年前突然离宫,再未出现过,时间上也对,应当正是他。” 大脉主不由沉吟,既为侍从,自然与宠妃相熟,他是怎么指导令狐蓁蓁飞刃的? 他又拿起一张纸,像是撕下的书内页,这张纸被霜月君刻意夹在图册徐睿这里。其上是一段中土冀州的地方异闻。 异闻提到十来年前有个樵夫砍柴时于荒山中遇见一野人,口中不停嚎叫“我是徐睿”,吓得樵夫落荒而逃。其后过了数月,樵夫又在荒山遇见这野人,像是受了重伤,临死时喃喃唤着不知谁的名字,垂泪而亡。樵夫心生怜悯,将其葬在树下立无名碑。再过得数月,想起野人,他带了些酒水欲供奉时,发现野墓竟凭空消失了,实乃大罕异可怖之事。 图册应是昌元妖君弄来给霜月的,除去侍从图,还有侍女与少数几张荒帝嫔妃图,她可能先前是想查宠妃的事,阴差阳错之下,倒把徐睿查了出来。加上这篇异闻,发现徐睿前后是两人,所以她提及那位仙圣,说的是他一手造就三个孩子的悲惨身世,其中一个便是指令狐蓁蓁。 如此看来,仙圣至少与令狐羽相识,搞不好后一个徐睿正是他本人,那找起来明显容易许多。 大脉主望向令狐蓁蓁,搜魂术挖取的记忆里可以看出,她与徐睿感情深厚,且不曾察觉前后换人了,还是不要将真徐睿已死的事告诉她,以免刺激触发盘神丝。 他正欲让她回去,却听那女长老慈华君开口道:“这段异闻是说,徐睿已死了?” 大脉主不由皱眉,果然,下一刻令狐蓁蓁便毫无礼数直接抢过书页,匆匆看了一遍。 二脉主当即含笑道:“天底下叫徐睿的人未免太多,如何就是她大伯?我看这不过是一段荒野谣言,无甚可信处。” 慈华君颇凝重:“向银雀不像是散漫随意的人,既然把异闻夹在徐睿这页,必有关联。若徐睿已死,那后面的徐睿又是谁?” 令狐蓁蓁静静看了很久的异闻,又将书页放回去,意外地平静:“大伯当然不会死,他很厉害。” 二脉主奇道:“哦?很厉害?是厉害的修士?” “我说不好,但我就是知道他厉害。” 二脉主被她逗得一笑:“你小小年纪,倒很冷静,寻常人看到这些可撑不住。” 令狐蓁蓁淡道:“总不能随便一段话或者一个人说徐睿出事,我就要相信。” 二脉主犹在逗她:“又聪明,又自成一套,要不要来二脉?我可比唐大脉主大方多了,想学什么都可以找我。” 大脉主摇头叹道:“泰初,莫开玩笑,她去不得二脉。” 话音一落,雅室内突然冲进一道人影,正是秦晞。 令狐蓁蓁几乎是横着被他拽到身后,他连礼都没行,只沉沉唤了声:“师尊。” 大脉主面无表情地起身:“事情先说到这里,都去吧,小九留下。” 众人立即退出雅室,二脉主笑吟吟地望着令狐蓁蓁:“唐大脉主舍不得放人也罢,小姑娘若是修行上有什么问题,随时可来二脉山找我,我送你道手令。” 他自袖中摸出一枚薄薄的玉片递过来,又道:“不用报备也没人罚你。” 说罢摸摸她的脑袋,转身离去。 * 雅室内一片死寂,大脉主的声音冰冷,头一回叫了大名:“秦晞,你太过无礼。” 秦晞垂首不语。 “你以为我会对令狐蓁蓁做什么?”大脉主问得犀利。 秦晞躬身行礼,沉声道:“弟子已决意取回盘神丝,只是小师姐先前为救弟子受过重伤,至今尚未恢复,想再等一些时日,请师尊成全弟子的私心。” 大脉主摇了摇头,缓缓道:“你以为我昨日是在催促逼迫你?你拿或不拿,什么时候拿,自己决定。你是我选中的脉主继承人,你的每一项决定,每一步举动,将来都对太上脉影响深远,这是你自己的考验。” 秦晞道:“既然如此,请师尊将小师姐的处置权交给弟子。” 大脉主盯着他看了半日,淡道:“你想两全其美,为师可以答应你,但令狐蓁蓁愿不愿意做你一辈子的禁脔?” 她说过想要一辈子的美梦,想要一直与他在一起,既然是她的心愿,他自然满足。 秦晞未置可否。大夏中文网 大脉主低声道:“小九,情可以谈,却不能疯魔,你莫要陷入疯魔。” “弟子谨遵教诲。” 秦晞再度行礼,返身出了门,沿着宽敞的回廊走上一段,便见令狐蓁蓁倚在栏杆上支颐打量冰封雪埋的峰顶。 或许是急匆匆起来的,她蓬松柔软的长发没来得及绾发髻,只松松结了条粗长的辫子,衬着饱满而娇艳的容姿,骤然小了两岁。她身上那条晨曦般颜色的薄软襦裙微微有些发皱,脖子上的丝带若隐若现。 他耳朵微微发烫,慢慢走过去,声音温柔:“小师姐。” 令狐蓁蓁又像只小狐狸似的奔向他,一直来到面前,琥珀色眼珠静静望着他。不知为何,今日是被雨淋湿的小狐狸。 秦晞捧住她的脸,爱怜地摩挲眉毛:“怎么没精神?没睡好?” 她摇头:“我睡得很好。” ……说起来,确实挺好,没睡好的是他。 “师弟困了。”他抵着她的额头晃了晃,“这次该你看着师弟睡。” 令狐蓁蓁认真看着他:“你该好好修行。” 秦晞扭头看了眼太阳,今日不是从西边出来,她居然会说这种话。 “休息一天也无妨,小师姐陪我。” 她却摇了摇头:“我不能陪。” 他终于觉着她不对劲,轻轻叹了口气,蹙眉道:“昨日是师弟冒犯无礼,以后绝不会了,小师姐别怕。” “我没有。”她掏出方才二脉主给的玉片,“我想去找二脉主,他说可以指导我修行。” 二脉主多半是把对令狐羽的缅怀移情到蓁蓁身上了。 秦晞不甘:“师弟也能指导。” 令狐蓁蓁还是摇头:“你睡觉,不要你。” 大荒人今日不知怎么了,非要抛下他,也罢。 秦晞把她抱起来:“那你至少送我回夷光崖。” * 离开夷光崖后,令狐蓁蓁并没有去二脉山,她只是沿着山道,慢慢走回了令狐羽的洞府。 今日已放晴,这逼仄阴暗的洞府却仍在滴水,屋内家具湿透,床板也积了雨水。 她找了块干爽的地,缓缓坐下去,出神地望着一地狼藉。 见到那段异闻的瞬间,她眼前便浮现出那年冬末大伯离山的背影。很奇怪,像是突然能想起一些事,想起那时候自己只有七岁,不知为何这段背影扎根血肉似的,忘也忘不掉。 恍恍惚惚,又想起些场景,她曾经和大伯住的深山,不再只有院落,整座山的轮廓都清晰了起来。 铁丝又在体内攒动,带走她的体力。 令狐蓁蓁躺了下去,突然间想起离开大荒的前一天,秦元曦说:上古有个叫盘的神,后来他死了。 他还说,uu看书.uuksu.o 盘神丝是非常厉害的神物,可以更改因果规则,有缘者才能得之。 她想得有些累,慢慢闭上眼睛,慢慢沉入梦乡。 梦里,秦元曦紧紧抱着她,正在给她说故事:恶人抢走了好人的宝贝,可恶人失去了记忆,与好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相互喜欢了,好人日日煎熬,能拖一日是一日。 他低声问她:“小师姐是恶人的话,会愿意主动还吗?” 会。 如此才能不相欠。 令狐蓁蓁用袖子卷住脑袋,翻了个身,愉快的梦没有来找她,她睡得安静又疲倦。 第二卷花朝月夜完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1章 下乔入幽(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1章 夤夜奔行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眼前有一座望不见尽头的桥。 令狐蓁蓁在桥头站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心行过它。 桥两边没有栏杆,桥下似乎封埋许多过往,一团团如云雾,有些可以看清,有些不能。 令狐蓁蓁望见七岁时的自己,粗麻衣裳,头发鸟窝一般,正与大伯满地打滚哭闹。 她想起了,大伯那次离开好几个月,终于回来却一点都不像以前疼爱她,动不动嫌她吵闹,嫌她脏兮兮的。 大伯被哭闹得无可奈何,连连叹气:“哎呀,怎会是这样的磨人精,和你父亲一点也不像。” 他蹲下来给她擦眼泪,带着点儿嫌弃:“小姑娘家不可这么邋遢,也不可这样满地乱滚着哭。好生起来拾掇干净,大伯教你认字。” 她还是不肯起,把鸟窝般的脑袋递过去:“要摸。” 一只手轻轻摸在脑壳上,浅淡的温暖。 她抬眼望着大伯,他笑得同样浅淡:“原来是要疼爱些。” 这团过往云雾缓缓散溢开,令狐蓁蓁醒了过来。 四月十三,虹销雨霁,她换上雪白羽衣,一出客房门便见二脉主正唤来风势,将遍地落英吹去角落。 他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樱花,红的白的都有,这几日眼看要败,每日清晨起来都是满地花瓣。 “蓁蓁起了?”二脉主慈和地回头笑,一面唤风递来一只食盒,“是你喜欢吃的。” 令狐蓁蓁揭开盒盖,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蛋,并两只三丁包。 “二脉主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她立马拿起包子咬一口,问得好奇。 二脉主吹尽落花,款款行来:“年纪不大,记性却不好,你自己和我提过。” 她有提过? 令狐蓁蓁摸了摸脑袋,最近是时常冒出些以前想不起的东西,但还不至于把说过的话忘掉。 二脉主细细端详她的面色,含笑道:“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你倒是比外表看上去健壮,也是我这二脉山好吃好喝能养人。” 十几日前,这小姑娘突然跑来二脉山求他指导修行,随后便索性住在洞府客房不走了,倒劳烦他每日专门为她准备三餐。 “今日想学什么?”二脉主问得悠哉。 她想了想:“学腾风。” 二脉主诧异了:“你父亲不会腾风,这个学起来可没先前那些快,你总得把他会的都学好,再说学那些不会的吧?” “可我想学。” 二脉主叹了口气:“好学聪敏是个好事,可似你这样随心所欲地学,也让人头疼。” 嘴上这样说,他也还是任由她随心所欲地学了,悬在樱花树顶,一上午看着她从怎样也飞不起,到已能离地三尺,说不定明天就能彻底熟练。 “你父亲当年可没你学得快。”二脉主感慨,“他眼见飞不起,便只学了纸通神。” 这位二脉主和她说话,十句里有七句都是令狐羽,令狐蓁蓁问:“二脉主很喜欢令狐羽?” 喜欢两个字有点奇怪,二脉主没计较她贫乏的用语:“好学又聪明的弟子,哪个师父不喜欢?只可惜,他不听话。” 那么大个魔头,在他嘴里是“不听话”,从大荒到中土,从人到妖,多少人提到令狐羽脸色就不对,令狐蓁蓁还是头一次见到似二脉主这样毫不掩饰喜爱怀念的。 “你是不是喜欢说令狐羽的事?”她很体贴,“你可以多说点,我一边练一边听。” 二脉主笑起来:“人老了,难免絮叨。我最近总想起最后一次在紫林镇见他的情形,天还没亮,他头发衣服都被露水染湿了,看上去像好几天没睡觉。我发觉他有心事,却没顾得上问,他就走了。这一走就什么都变了。” 几十年前的细微末节他都能记这么清楚,令狐蓁蓁正打算问令狐羽走去哪儿了,却听他又奇道:“说起来,好几日不见一脉那修士在二脉山外等你了,生气了吧?你半个多月不回去,不怕被骂?” 秦元曦生气多半是有的,骂她应当不会。好看小说 她缓缓摇头:“我……觉得不该见他。” “为何?” “我欠了他很多东西。” 二脉主失笑:“原来是躲我二脉山逃债来了,你欠了什么?银钱?” 欠了他盘神丝,害他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承受那么多天的煎熬,而罪魁祸首一无所知,还盼着成天跟他揉一块儿。 还是不要见了,再等几天,等她把该从令狐羽这儿继承的修行都学回来,她就把盘神丝还给他,这才是真正的两不相欠。 二脉主见她不说话,便了然颔首:“欠了情债,欠了心债,这可不好还,倒不如不还。” 那可不行。 “我是要还的。”令狐蓁蓁说得认真。 她始终想不起为何要抢盘神丝,又是怎么抢到的。这东西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让她痛,还忘掉好多事,虽然多是不愉快的事,还了盘神丝她就会全想起来,但因为和秦元曦在一块儿还有过很多愉快的事,可以抵消,她不怕。 二脉主若有所思:“向来人心善变,福祸难测,情怎么还?世上不但很多事都不能用钱结清,还有很多事是什么法子都结不清的。你还是莫要多想,好好修行,别浪费天赋。”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又道:“这篇心法你睡前练练,可以宁神静心。” 修行是要修行,结清也是要结清,哪来那么复杂。 令狐蓁蓁向来是爱听的话多听,不爱听的当没听见,当下接过心法,胡乱点头。 * 她又上了那座望不见尽头的桥。 桥下过往云雾幽幽摇晃,令狐蓁蓁望见一片开满紫花的树林。 夜色深沉,月晕而惨淡,她穿着一身黑衣,慢慢走在林中。她是要去扬州紫林镇,大伯在那儿等她。 终于见到大伯时,拂晓晨曦,她染了一身的露水,累得只想坐下来喝口水。 大伯面上带着笑,伸手摸了摸她半湿的头发,唤她:“蓁蓁,你还是来了,大伯真高兴。” 她当然会来,大伯在这里。 可他又说:“既然来了,就是答应了。那你去吧,大伯还在紫林镇等你,你不来,大伯不走。” 她刚来就要走?她是要去哪儿? “那东西你拿着才最合适,”大伯还在轻轻摸她的脑袋,“看那两个人,穿蓝衣服那个,就是他。去吧,别让大伯失望。” 令狐蓁蓁骤然睁开眼,只觉体内的盘神丝像是要往心里钻,痛不可当,她死死攥住被子,昏乱中想起并不是大伯离山后他们就没见过,他曾为了什么事把她叫去过紫林镇,她去了。 是要她拿什么?莫非……是盘神丝?! 令狐蓁蓁当头从床上滚了下去,缓了半日,因觉能起身,拔腿往外跑,扬手便关了府门阵法。 二脉主的房间传来询问声,她没有回答,直接腾风而起,uu看书 .uukanshu.co 钻入深邃夜色中。 还是有很多事不懂,为何是在中土相见?大伯提到的“那东西”真是盘神丝?可想不起她便不想了,万一大伯仍在紫林镇等她呢?!所有疑问见着他不就知道了? 不想来到正门处,守门的弟子却不放她过:“令狐师姐,离脉需要长老或脉主的同意。” 令狐蓁蓁急道:“可是之前我和秦元曦他们出来,也没见你们要这个。” 守门弟子很恭敬:“师弟们也不知情况,只是诸位脉主和长老们都嘱咐过,令狐师姐若单独离脉,须得他们同意。” 为什么只针对她一个人?真是烦死了。 令狐蓁蓁直接唤出纸飞龙,长尾一甩,眨眼就窜上天顶,将守门弟子的叫声甩了老远。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2章 夤夜奔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2章 孽缘善缘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卯时缺二刻,纸飞龙落在了扬州紫林镇外。 这里的紫荆花朵正盛开,如繁复的紫色锦缎。月色犹浓,四下里一片安静,令狐蓁蓁踏着绵软的落花,慢慢往前走。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开满紫色花朵的树林,她隐隐觉着自己又想起了什么,那时的她似乎并非抱着期待喜悦的心情去见大伯,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谨慎与巨大的疑惑,她的步伐迟疑而缓慢。 一路走进紫林镇,天仍未亮,街上已有行人两三,食铺的香气雾气缭绕不休。 令狐蓁蓁凭着印象走,绕过两条街,拐过三次弯,停在一家很小的客栈前。 是这里。 打瞌睡的伙计一见她,立即来了精神:“姑娘要住店?快请进!” 令狐蓁蓁走进去环顾一圈,大堂里空荡荡,一个客人都没有。 “我要三楼最左边的那间。”她记得大伯当时住那里。 伙计奇道:“那是堆杂物的地方,不是客房,姑娘说的是旁边那间?” 她没回答,只丢下银钱,径自往三楼走。 可伙计说的没错,她记忆里明明是大伯住过的那间客房,里面积灰甚多,杂物满地,根本不能住人。 令狐蓁蓁发了半日呆,忽闻锐利风声在走廊上一掠而过,她兔子似的蹦着转身,却见秦晞披着头发,敞着外衣,一只脚光着,一只手里拿着鞋,正杀气腾腾地看着她。 “小师姐。”他喘息有些粗,“站着不许动。” 令狐蓁蓁迷惘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穿鞋系腰带绑头发,太上脉离扬州千里远,他不是不认路?怎么找来的?以前也是,不管她去哪儿,他马上都能找到,他是在她身上拴了根看不见的绳吗? 眼看他拾掇好了朝自己过来,她下意识朝后疾退:“我、我是来找大伯……” 秦晞二话不说提着腰把她扛起来,她肚子重重撞在他肩上,痛得声音都变了:“你……” “长老们已经派人来抓你了。”他冷冷打断她的话,“这趟回去,少不得要上一次冰狱峰。如今你的处置权归我,你再说一个字,就在上面多待一天。” 为什么?! 令狐蓁蓁愤怒了:“我不回去!” 秦晞毫不留情:“好,多四天。” 他一脚踹开客房门,冷电如白龙般窜出,绕墙缠了三道,这才把她丢下地,却不看她,径自走去床铺,往上面一坐。 过了半晌,他才扶着额角抬头,视线只急促地在她脸上贴了一瞬,又急急避开,低声道:“小师姐,师弟半个多月寝食不安,又连夜千里迢迢来抓你,实在累得够呛。你不要说话,师弟调息片刻,有任何事,回去说。” 说完,他连鞋也不脱,直接倒在了床褥上。 令狐蓁蓁站在客房正中茫然环顾四周,纠缠在一处的冷电无声无息地朝她倾吐电光,床上的秦元曦动也不动,抬了只胳膊挡在眼前。 用手挡着也没用,她看见了,他眼底浓厚的黑影,必是累到了极致。 肚子开始疼,从见着他开始,越疼越厉害,有滚烫的东西流出来,有冰冷的东西灌进去。 如果靠过去,像是再也还不清一样。 可是,如果还清了,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她不再是那个抢宝贝的恶人了,他也不用日日悬心,那些万物皆生辉的日子还是可以继续下去,对不对? 令狐蓁蓁慢慢走近床铺,犹豫了很久,轻声叫他:“秦元曦,我可以……” 秦晞骤然扬手,一道清光划过她喉咙,她只觉嘴唇在动,声音却发不出来,正错愕时,腰带被他一拽,俯跌在他身上。 他一手环着她的脑袋紧紧按在胸前,手掌盖在她面颊上,声音很低,胸膛微微震动:“我不想听你说话,只要跟我回去,很快你就会忘掉不愉快的事情,以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乐看小说 他的双臂越收越紧,像是要把她抱碎,令狐蓁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痛苦地蠕动着。 什么叫忘掉不愉快?他的话莫名让她打寒战。 头发被他轻轻拨开,额上凉凉的,他犹带夜露般的嘴唇在上面吻了一下,声音轻而缓:“小师姐,别动了,睡吧。” 最后两个字像有灵气灌注一样,钻入令狐蓁蓁耳内,不受控的困意团团袭来,她默默坠入梦乡。 又是那座没有尽头的桥,过往云雾攒动着,一个个争着向她吐露曾经。 令狐蓁蓁看见了很多个自己,练飞刃的,引来天雷地火的,甚至,杀人的。 想起来了,她匍匐蜷缩在曼曼野草中,凝视远处那道身影,她得杀了这个人,为了什么缘故她想不起,只知道必须杀了他。 天雷地火开始环绕,她似乎很累,只能唤出一根飞刃,不过若要夺命,一根已足够。 飞刃似小鸟般绕过他护身的清光,穿胸而过,他显然料不到这样的发展,僵在那里,鲜血迅速染红衣襟。 火光烈烈,他站不住撑在地上,忽而转头朝这里望来,浓黑隽秀的眉眼——秦元曦?! 令狐蓁蓁一下惊醒,盘神丝又开始往心里钻,这一次痛得比任何时候都厉害,她张嘴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额上冷汗一颗颗往下滚。 偷袭,飞刃穿心,原来她是用这种法子抢到的盘神丝。 当日秦元曦说的那个故事又浮现脑海:你千辛万苦拿到了宝贝,却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抢走宝贝,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捅回去,抢回来。 盘神丝像是要把心揉碎,令狐蓁蓁痛得眼泪也开始不受控往下掉,大口喘息,却吸不到气。 脸被一双手捧住,秦晞与她额头抵额头。 昏睡术竟然也开始没用,她沉睡不到片刻就醒了,而且又触动盘神丝。 他一时顾不得许多,只像从前那样,试图用自己的气将盘神丝镇定下来,免除她的痛苦。 可他的气如泥牛入海,竟无法寻到她经脉中的盘神丝。 秦晞心中微微一沉,试着将气顺着经脉流入心脏,果然盘神丝在那里盘踞着,与她越缠越紧,最终缩成极小的一团,深深嵌在她心里。 这是炼化之法,谁教她的?还是自己想起?她试图把盘神丝炼化? 秦晞的心彻底沉下去,只觉彻骨之寒。 从她突如其来前往二脉山,半个多月不肯出来时,他就发觉不对劲了。 加上大半夜突然强行离脉,跑来紫林镇说找大伯。自得了盘神丝后,她何时来过紫林镇?怎会认识这里?镇外那方圆近百里的荒地,可正是他当日遇刺的地方。u看书 ukashu 种种迹象只有一个可能,她不知何故恢复记忆了,做出的选择是带着盘神丝潜逃,找那个与仙圣是一伙的大伯。 怎么能放她走? 秦晞收紧双臂,恨不能揉碎她。 令狐蓁蓁一直不敢看他,他又何尝敢仔细看她的眼睛,倘若里面是冷冰冰的,真比捅他一刀还痛。 她在微弱地挣扎着,秦晞用手盖住她的眼睛,柔声安抚:“蓁蓁,没事,很快你就好了。” 令狐蓁蓁挣了最后一下,便听他又低声道:“就算是孽缘,我也会扳正成善缘。我们走吧。” 狂风吹开木窗,他整个人也像一团狂风,裹挟她离开客房。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3章 孽缘善缘)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3章 孤桥尽头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有无数落花轻轻刷在头发和脸上,风带来暖洋洋的香气。 秦元曦背着她走得很慢,晃晃悠悠,他声音也慢悠悠地:“师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迷路来到这里,风景很好,等下让小师姐看看,你一定喜欢。” 眼睛上被罩了一团黑雾,什么也看不见,想说话,声音又被封住。令狐蓁蓁怔了半晌,抬手去触碰他的脸,手被他抓住了。 “再等一下。”他柔声安抚。 等什么? 她只觉恍惚,她想说话,想看他。或许是道个歉,或许他不爱听,那她多看一会儿他也挺好。 “等下小师姐想怎样看,怎样说,怎样碰师弟都行。现在别。” 为什么一定要等一下? 令狐蓁蓁想起他说“孽缘扳成善缘”的话,还有他说过两次,替她愿意,替她做美梦。他不愿看她的眼睛,不想听她的声音,可是等一下就能够。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并不喜欢现在的令狐蓁蓁,那个有可能想起一切的令狐蓁蓁,曾经用飞刃穿心的令狐蓁蓁。 合情合理,理所当然,她也不会喜欢。 但喜不喜欢,那都是真实。 令狐蓁蓁震荡灵气,瞬间腾风而起,冷不防一团团风势直接裹住身体,她一下被拉高,如风中枯叶似的乱飘不知去哪儿。 后颈被人握住,秦晞卡着她的后颈大椎处,圈着腰身将她揽进怀里。 “你会腾风了。”他声音里听不出是高兴还是恼怒,“说了和我学,你又耍赖。” 话音一落,肩上一阵巨痛,是被她狠狠咬住了。她总爱咬人,也总是轻轻地咬,头一回咬得这样重。 秦晞并没推开她,反而按得更紧:“只是咬我?小师姐没有放飞刃,可见心里还是记着师弟的。” 飞刃?他说过许多次飞刃穿心的话,恍若有病,但她现在懂了。 他当然会一直记着那根穿心的飞刃。 令狐蓁蓁骤然松口。 秦晞抱着她继续慢悠悠地走,五指卡在她后颈大椎上,如临大敌般防备,声音却变得极温柔:“小师姐喜欢出去玩,等一下我们就可以好好玩。你喜欢哪里?扬州山水旖旎,青州大气,雍州端正,梁州山特别多。九州各有风情,你会开心的。” 倒也不必一定回太上脉,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也是一样,早些拿回盘神丝,她早些能忘掉不愉快的东西,永远做无忧无虑的小师姐,他的小师姐。 忘了大伯,忘了令狐羽,有秦元曦就好。 沿着半山的繁花路,他停在一座隐秘小巧的山谷间,眯眼欣赏满谷的花,还有一个清澈的小池塘,花瓣飘在水面上,景致很好,这里很好。 怀里的令狐蓁蓁不再动,唇上染了些许他的血。 秦晞用指尖轻柔地擦拭去,声音更轻:“小师姐,别和师弟耍赖,你说要永远在一起,我已经应下了,那就绝无反悔。太上面时常胡说,太上脉可是一言千金。” 可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亲手种下孽缘,还要听他说扳正回善缘的话。 令狐蓁蓁忽然想起妖马背上被风雪萦绕的秦元曦,那场景她反复梦见过许多次。他那些延伸在玄白二色里如墨线般的头发,还有那个得意而无奈,夹杂戏谑的笑,说:太上面疑心重,绝不吃亏,太上脉可不一样。 他后来再也没这样笑过。 盘神丝或许又开始攒动,她觉得心口特别疼,眼泪又不受控地溢出来,一颗颗晕染在他肩膀的血痕上。 秦晞低头看她,她半张脸被他用黑雾罩着,只有小巧的鼻尖与艳红的嘴唇微微翕动,有一颗泪珠挂在唇角。 他抹去那颗泪,停了一会儿,问:“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问完,他又想起她声音被自己封了,自嘲地笑了笑。 秦晞将她放在柔软草地上,她既没试图朝他说话,也没试图剥离黑雾,只慢慢朝前走了两步。 山谷繁花盛开,和暖的阳光透过花朵缝隙落在她柔嫩的面颊上,她的发色比常人稍浅,唇色比常人浓艳,太上脉的羽衣穿在身上都是婀娜窈窕,引人注目。 黑雾蒙眼,秦晞想起思女的故事来,忽然能够体会南荒帝的心情。小说之家 他也不会放手,怎样也要留她在身边。 秦晞又觉耳尖发烫,放慢脚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绕着整座僻静山谷走了一圈。 “这里花开比外面晚一些。”他声音温柔地给她叙述,“有很多杏花,也有梨花和樱花,还有海棠。” 是吗?可她看不到。 他拽了她一下:“前面是池塘。” 令狐蓁蓁坐下去,伸手朝前探,果然触到冰冷池水。 望不见尽头的桥已不单只在梦中出现,它时刻悬浮脑海,无声地呼唤她把它走完。 她看见在暴风雨里竭力奔跑的自己,满头满脸的水,起先表情扭曲,可渐渐又变得迷惘,最后停下脚步,像青烟一样化开。 再睁眼时,天地大不同,她望见大荒春夜冷雨里的半山梨花,宛若新生。 秦元曦的手轻轻摸在头发上,他坐在了身侧,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山谷间低低回荡:“我第一眼看到你,你是提着斧头站在栾木下吃饼,那么大一张饼,竟然吃完了。我就想,大荒人的肠胃多半与中土人不同。” 并不,是她比较能吃,不要冤枉大荒人。 “你要钱,讹诈,还割我衣服,往里面塞蚯蚓。” 他那会儿也还是赖账的绝世败类,她讨厌死他了。可是如果知道后来会有这么喜欢他,她就不会塞蚯蚓,随便塞点泥巴就好,蚯蚓还挺难抓的。 “还会抓老鼠。”秦晞在她脑壳上弹了一下,至今语气仍充满惊叹。 他可真是养尊处优,老鼠蚯蚓都见不得,没人领路就能瞎走到天边去,她才要惊叹。 “你身上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大荒手艺人真不简单。我并不喜欢大荒,但你很有意思,所以一直留着你为我解闷。后来,我想把你带回中土,每天陪我解闷。大荒的天火虽然很好看,可中土也有你会喜欢的神迹。大荒有的中土都有,还更多,我期盼你喜欢这里。” 她挺喜欢,因为有秦元曦在。 他那个不打理积雪的庭院,柔软舒适的被褥枕头,还有滋味浓烈的一醉方休。喜欢他写她的名字,字迹圆柔,像是舍不得下一点重笔,还用指尖在上面轻点,仿佛点在心上。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所以朗月村借醉放肆,她记得被他紧紧抱住的感觉。 与他在一起实在愉悦而美妙,万物皆生辉,都是真实的令狐蓁蓁的感受。 “蓁蓁,我把你喜欢的都留下。”秦晞在她头发上吻了吻,“别离开我,永远陪着我。” 令狐蓁蓁握紧他的手,舍不得放开。 他曾说她贪心,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他错了,她可一点也不贪心,贪心的是他才对。封住她的眼与嘴,如此拒绝从沉沦里脱身。 小气又擅长算烂账,总是不开心,世上最贪心,是她最喜欢的秦元曦。 她松开了他的手。 奇异的呼啸声骤然响起,发光蛟龙般的飞刃冲天疾飞,秦晞心中一沉,只觉身畔的令狐蓁蓁像是被风吹起来似的,一下飞上树顶,抬手剥离覆面黑雾。 她没有看他,只是抬头望着在云间飞舞的发光巨龙。 当它们散落,会如榣山天火星落,特别好看。 不过秦元曦说的也没错,它终究是个杀人利器。 散落的飞刃又一次合拢为一,她纤细的指尖一晃,呼啸着朝秦晞刺去,她翻身下树,也如曾经那样,小狐狸般急急朝他奔去。 躲,还是不躲? 秦晞并未怎么犹豫,uu看书 .uuknshu 急急侧身避让,呼啸的飞刃一个急窜,悬在他心口前,微微触了一瞬,旋即调转方向,化作一线光,无声无息穿过她的身体。 雪白的羽衣迅速被血染红,被血浸染的小狐狸没有再奔向他,她停下了脚步。 盘神丝入心,只能心口穿一刀,她刺过他,现在刺回来了。 神物随着鲜血离开,令狐蓁蓁觉得眼前那条望不见尽头的桥忽然有了尽头,桥下过往云雾震荡着齐齐散去,一瞬间,天清地朗。 盘神丝骤然钻入经脉,巨痛与极致的震惊令秦晞视线散乱,他竭力望向她,她在说话,虽然听不见声音,可她说:还给你了。 她也望着他,露出一个似愧疚,又好似依恋,恍然大悟的笑。身体渐渐如灰烬般散开,一行血泪滚落。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4章 孤桥尽头)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4章 白日生魔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令狐蓁蓁睁开眼,茫然地打量四周。 这里种着满山坡的梨花树,正清秋时节,叶片掉了不少,秋雨点点滴滴,落在残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像是忽然梦醒,她迈开脚步,缓缓往山坡上走。 碎末一般的记忆一点点凝聚成形,她认得这里,这是西之荒的师门大宅,在她无比漫长的梦中出现过许多次。 是回来了? 雨不大,风声泠泠,坡顶漆黑无光,似乎并无人家。 她很累,身体很重,还很痛,鲜血一颗颗从唇角溢出,染红胸襟。 令狐蓁蓁吃力地沿着山坡往上走,脑海里忽然有无数纷杂声音。 “你想见真徐睿?等你拿回盘神丝,我就带你去看。” “其实真徐睿一直在你面前,虽然死了,可大伯替你把他留存得好好的,能说话能动能笑,你不去想,真假大伯又有什么区别?” “大伯是真心待你,你是大伯最亲的亲人,所以你不能不听话。” “蓁蓁,你太让我失望了。” “真想不到,大伯陪了你十来年,你有一天会朝大伯动手。大伯本不愿伤你,可令狐羽不知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没办法,留你不得。” 令狐蓁蓁沉重迟缓的脚步停下,静静望着对面的师门大宅,墙很高,门很窄,扭曲的黑铁灯架里,不再有灯火。 想起来了,真正名叫徐睿的大伯早在她七岁时就死了,神魂散尽,只留一副被操控的躯壳,与她持续着虚假而苍白的亲情。 可那个拂晓晨曦,她还是去紫林镇见了大伯。纵然是虚假的幻影,十来年的相伴却是真实的,大伯是最亲的人,她从来只有他。 他还是逼着她杀不认识的人,抢盘神丝。 或许该答应,她对杀戮两个字向来只当做自保手段,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为了让大伯开心,她可以做很多事,上山下海,打鸟捞鱼,一遍遍去练其实并不太有趣的龙群飞刃。杀人夺宝,如果真能让他开心,她可以做。 但她觉得大伯不是为了开心,若是答应了,她似乎会变得面目全非,珍惜的那些温暖将全部变味。 他们起了争执,最后她朝大伯扔飞刃,大伯试图杀她。 重创之下,她逃出镇外,在一块荒烟蔓草的野地,遇见了大伯说的持有盘神丝的年轻修士。那一瞬间,她想起大伯说,盘神丝可以替人实现心底愿望。 令狐蓁蓁推开沉重的黑铁门,里面原本在捣蛋破坏的野妖们本欲扑上,因见是她,吓得屁滚尿流四下奔逃。 眼前只有一片废墟,曾经的师门大宅,已成野妖们狂欢的断壁残垣。 没有人,师父,二师姐,她们都不在这里了。 盘神丝离体的巨痛让她喘不上气,快要站不住,大团大团的血从唇边滚落。 并没有什么被压制的记忆,是她想要忘记。 想要大伯一直是一个人,没死,也没动手杀她,他只是没有理由地离开她了。想要盘神丝的事情没发生过,想自己是个普通人,这样大伯就不会逼她。还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看不见任何大伯的痕迹,她宁可放在把他放在心里想,却不想见他。 盘神丝听从了她心底的愿望,狡猾又仁慈地替她藏起记忆,藏起修为,送来大荒。 这就是真实的令狐蓁蓁,离奇而惨淡,来了一场叹为观止的自欺欺人。 秋雨淋湿衣裳,冰冷刺骨。 令狐蓁蓁面对着一地狼藉,放声大哭。 * 十月十九,月明星稀。 秦晞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里他身处一座偏僻又小巧的美丽山谷,四周开满了花,还有一片清澈的小池塘。 他在竭力寻找着谁,总觉着身边应当还有一个人,魂牵梦绕的,却怎样也想不起是谁。他听见梦里的自己在说话: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忘,你休想。 神魂里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秦晞觉着自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后背有锐利的刀刺入,指着心,痛彻心扉。 他在一片荒烟蔓草中寻找着什么。 蒿草生得半人高,内里藏着无数看不见的沼泽,也有无数低低的声音。他不认路,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听见那个想找的声音。 秦晞睁开眼,不早不迟刚好卯时。 他犹带睡意翻了个身,过了半晌才懒洋洋地起身穿衣,捡起案上翠绿的上清环,慢慢系在发辫上。 上清环是他最常用的异宝,里面放了风雷术的诸般演化,已到了与他一体一心的境界。奇怪的是,上面不知何时多出几道焦黑的刻痕,一看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可他全然没印象。 整理好仪容,秦晞看了看左手,那团狐狸形状的风雷魔气犹在肩膀到指尖的距离乱蹦乱跳,根本闲不下来。 半年前他好像遇到了一场奇异的刺杀,在一片被术法毁得看不出原样的山谷里醒来,犹懵懂时,体内突然生出风雷魔气,刺得他差点没命,足足压制了三日,才彻底将其驯服,最终变成一团漆黑狐狸的形状,盘踞在左臂。 为什么是狐狸?本该让人生畏的风雷魔气生成这副形状,一点都不狰狞,搞不懂。29gg小说 秦晞出门前,为左手戴上漆黑的手套。 手套是玄豹皮做的,薄且软,用以遮挡风雷魔气,避免刺伤旁人。 今日天气甚好,秋高气爽,秦晞一时贪恋山景,只沿着山道款款往巨鹿馆方向走,忽闻身后有人唤他:“老九!今天怎么想起来巨鹿馆做早课啦?” 眼前人影一闪,季远和端木延已落在身前,见他戴好了手套,便放心凑近。 之前老九还不习惯戴手套,大家都被风雷魔气刺过,那滋味实在难忘,林缨甚至被刺出了阴影,自此见老九都躲在丈外说话。 端木延艳羡地盯着他的手套:“我也想生点金水魔气出来。” 修士要么生仙气,要么生魔气,前者浩瀚,后者锐利,都是极罕见的,与机缘有关,与心绪有关。老九竟能得风雷魔气,看师尊的意思,一脉脉主之位将来非他莫属了。 不过,突然生出魔气,多半与小师姐有关。 旁边的季远俨然也想到了,他无心人说无心话:“小师姐不在了之后,你就有……” 端木延不等他说完,一脚踹了上去。 果然秦晞奇道:“哪位小师姐?” 端木延抢道:“说的是三脉的一位小师姐,半年前试炼不幸身亡。” 他俩可真能折腾,三脉的不知哪位小师姐都认识。 秦晞下意识在肩头摸了一把,却摸了个空,不由愣了一瞬。 半年来老是这样,总觉得肩上应当有个小巧的什么东西在,轻飘飘,纸做的…… 端木延岔开话题:“丛华半年前离脉,居然再没回来过,信也递不出去,老九你那边收到信没?” 秦晞摇头:“他必是为了叶小宛和三师姐不好受,让他一个人待着吧。” 提到三师姐,气氛有些低落,季远叹道:“三师姐不知何时能醒。” “待会儿早课完一起去看看她。” 端木延拍拍他的肩膀,一时又忍不住多看秦晞一眼。 他果然是只忘了小师姐的事,其他的分毫不差,实实诡异。师尊必然知道什么,只嘱咐不许任何人提令狐蓁蓁,这位突如其来出现的小师姐,也就此突如其来地消失了。 秦晞的到来让巨鹿馆喧嚣了一阵子,连素日谦和的楼浩都与他相邀斗法,沈均更是拽着他不放手,非要他脱下手套来一场货真价实的斗法,最后被愤怒的林缨成功阻止。 因他们打得热闹,最后连极少出现在一脉山的师尊都来了,恰逢秦晞赢了一场,满头大汗地端着茶喝,他便含笑温言道:“这半年你修为精进不少,以现在的境界,可以试试让风雷魔气通向右臂。” 可他还挺喜欢它独独盘踞左臂的模样,带点儿憨态,欢快得很。 秦晞心不在焉地应下,将汗湿的发尾拨去身后。 大脉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扬眉道:“小九今日心情不错。” 半年来他多数时候窝在洞府里静修,偶尔出来也是极少笑,今天却整个人容光焕发地,许久不曾见他如此。 秦晞愕然:“弟子每日心情都不错。” 大脉主只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日生魔气,他必是独此一例,可见半年前必有过让他生出执念的遭遇。 盘神丝忽然消失,令狐蓁蓁也忽然消失,小九奇异地只把令狐蓁蓁的事全忘了,甚至生出风雷魔气,大脉主不由想起当日劝诫他的话:情可以谈,却不能疯魔。 小九这场疯魔,真真与众不同。 以太上脉的地位来说,当然仙气好些,然而魔气自有其独到之处,善于向内延伸,触及神魂。他心情好,并非这个他心情好,而是另一半疯魔的神魂在愉悦。 “为师近日掐算,算到先前突然消失的盘神丝又出现在大荒。”大脉主斟了杯茶,“你上回在大荒没找着盘神丝就回了中土,这次再去看看吧。” 怎么又在大荒?秦晞蹙眉:“可四位荒帝怕是不欢迎太上脉修士。” 去年在大荒闹了好大一场,荒帝们就差没直白地叫他们滚,才隔一年又要去,搞不好刚下船就要被赶回来。 大脉主浅啜一口茶:“那不会,小七都能去。正好,你若遇着他,记得把他劝回来。” “七师兄也在大荒?”怪不得丛华的书信都递不出去。 大脉主笑了笑:“小七素日宽厚,uu看书 .uanshu.om但他是个逃避心病的人,他若有直面的那天,才是真的长大了。你去吧,为师再看看你师兄们斗法。” “弟子谨遵师命,这便去千重宫顶求签文。” 时值清秋,千重宫顶巨大水池里的金色巨树依旧枝繁叶茂,丝毫不受节气影响。 秦晞站在池边凝神祈愿,不禁想起自己上回来这里,满心的焦虑与杀意。 明明盘神丝没拿回来,这次他却一点都不急,内心隐隐有一种笃定的沉稳,他也说不清怎么回事。 一片金色树叶缓缓落入池中,被清光推动,化作一片镀金木签悬浮在眼前。 秦晞拿起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字:此身彼身,在彼身中。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5章 白日生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5章 宛如初见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时隔一年再来倾仙城,竟好似比去年炎神之宴时还热闹些。 听说最近东荒帝势头很猛,卯足了劲要与西荒帝抢生意,不甘落后的西荒帝便大兴土木扩建修葺倾仙城,令狐蓁蓁一路走来,只觉眼花缭乱。 过了相思桥,修葺过的大片伶馆可谓五颜六色,醒斋先生连连感慨:“许多年不来大荒,都不认得路了,忘山伶馆在哪儿?” 令狐蓁蓁自告奋勇:“我认识,跟我走。” 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领路,又听醒斋先生在后面提醒跟来大荒的两位书童姑娘:“笑笑,贝贝,忘山伶馆不接待女客,待会儿你们别往前院跑,就在结桂楼附近找伶人们取材,她们必有新奇故事。” 缘分真是奇妙,令狐蓁蓁在灵风镇遇过贝贝,在东莱城见过笑笑,她二人是醒斋先生茫茫多书童中的两个,因曾做过散修,有些身手,这次才一同随醒斋先生来大荒取材,顺便探望虞舞伶。 数日前,令狐蓁蓁晕倒在师门大宅前,是他们三个救了她,这两日她身体恢复很快,便随他们一同来倾仙城,找虞舞伶问问师父现在住哪儿。 眼看快到忘山伶馆,还未进门,虞舞伶的声音已欢快响起:“大哥!你来得好突然!也不提前几天说,今晚我还得跳舞,没空陪你说话。” 说着那道妖娆身影便飞扑而来,全无平日的架势,倒像个小姑娘。 醒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那正好,我找你们伶馆的伶人们聊聊,可比听你撒娇絮叨有意思多了。” 虞舞伶握住他的手一顿摇,忽见令狐蓁蓁,不由奇道:“你不是去中土做修士了?怎么又回大荒?” 令狐蓁蓁想了想:“修士当腻了。” 虞舞伶凑过来看她脸蛋腰身:“那你要不要考虑当伶人?我看你这容貌身段,不出一月必成当红伶人。” 她忽又想起什么,笑得暧昧:“对了,你身边那位少年郎必然不同意,当我没说。他在哪儿?回头叫他来伶馆饮酒,小伶人们还时常念叨他。” 一旁的贝贝立即应声:“令狐你看,虞舞伶都认识,我可没乱说,上回在灵风镇,你就是跟那个少年郎在一块儿,他长得可好了,你怎么会忘?” 笑笑一把捂住她的嘴:“先生说过,忘了就忘了,不许再提。” 他们说的到底是哪位少年郎?令狐蓁蓁疑惑地挠头,她一点印象也没有,难道是葱花?葱花长得确实不错,但他俩似乎没亲密到让他们言辞如此暧昧的地步。 虞舞伶将众人请入结桂楼,得知她要找神工君,便道:“神工君师门搬去了东之荒的东极山附近,不过我听说她们两三个月前便去中土收集材料,怕是一时回不来。” 她又多看了令狐蓁蓁一眼,斟酌道:“你……想回神工君师门?她们都是普通人,经不得多少风雨。” 令狐羽后人这个身份注定她过不了安闲日子,若像上回那样祸及师门,可未必再有那么幸运。 令狐蓁蓁淡道:“我不回,我就看看。” 虞舞伶立即换话题,只与他们聊些近日倾仙城的趣事,令狐蓁蓁坐不住,起身往外走:“我出去逛逛。” 见她走远,虞舞伶低声道:“她真把那少年郎忘了?大哥怎么遇到她的?” 醒斋先生叹道:“我听说神工君住在定云城外荒山中,那天便进山寻找,想拜访一下。谁想隔很远听见有人嚎啕大哭,顺着声音寻过去,便见到她了。” 那真是伤心欲绝的哭声,她必有极伤心的事。 他本有心安慰一下,谁想醒来后,她却并没显露伤怀之态,只是聊及过往,单单忘了她身边那位少年郎。 “或许是他负了她,还是不提为好。” 醒斋先生摇头叹息,唉,薄幸者众多,真真可怜。 此时的令狐蓁蓁坐在食铺里挑面条吃,细面柔滑,面汤鲜美,她吃得很开心,一点没觉自己可怜。 痛快淋漓一场大哭后,她舒服多了,也想通了一些事。 昨日种种,明日黄花,她既然离开了深山,离开了大伯,从此他便不再是唯一,她合该有些新过法。找大伯是不可能找,她既打不过他,也不想见他,索性当他不存在。 她一向不爱为难自己,利索些才好。 眼下她只在意两件事,一是自己时间过得不对,明明盘神丝被拿走应在四月间,可她一睁眼,却是十月清秋。 中间这半年她在哪儿?怎样也想不起。 另一个在意的点,是大伯对她说的那句:“令狐羽不知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她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听起来有些吓人,可令狐羽的事要查起来,十年也查不完,倒不如试试宠妃,搞不好有意外收获。 令狐蓁蓁心满意足地喝完面汤,起身结账。 当日醒斋先生救了她,提及回礼,他只说:“我不要银钱,这世上我最想要的,只有每个人的经历与故事。” 于是她就把自己的身世讲给他听,说到大伯叫徐睿时,醒斋突然一拍脑袋:“等下,我见过这名字。” 他在袖袋里一顿掏,掏出个陈旧的话本来。 话本写的是南荒帝与一个叫阿思的臣子乱七八糟的感情故事,听说南荒帝当年为了禁止其流传,杀得血流成河,所以其中必有真实部分。 令狐蓁蓁在里面看到了徐睿这个名字,瞬间想起那次在千重宫看到的荒帝宫侍从图册。缘分小说 真大伯曾是宫内侍从,那么阿思多半就是宠妃,当年必是宠妃托付真大伯照顾自己。 司幽国遗民,思士思女,不妻不夫,只靠念头繁衍生息。 令狐蓁蓁想起倾仙城有个很大的书屋,决心去里面找找有没有关于司幽国的记载。 时近申中,比先前更宽阔的相思桥上已有许多戴着幂蓠的伶人往来款行招揽客人。冬月将至,倾仙城早早飘起小雪,雪片映着满城灯火,分外好看。 桥头有个穿白衣的少年郎,步伐轻缓,不紧不慢。他浓密的长发束成发辫,上面系着一只通体莹白的小玉环,随着走动在耳畔晃来晃去。因他形貌昳丽,有飘然若仙之态,四周的伶人们都围上去与他说话。 他并未见不耐烦,由着伶人们莺声燕语说完话,才温文尔雅地问道:“请问城里有书屋吗?在哪个方向?” 伶人们娇笑戏谑:“少年郎若问酒馆赌馆,我们还知,书屋谁知?你在这相思桥上寻学问,可是来错了地方。” 说的有道理。 秦晞无奈。 他迷路了,签文不像上回有南西二荒这样的提示,他只能乱走,好不容易来到倾仙城,记着城里有书屋,应能买到大荒地理志之类的书,结果找了一天鬼影都没找着。 桥上人越来越多,他终于被拉扯得有些不耐烦,方欲挣脱,忽听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书屋我带你去,五文钱。” 什么五文钱? 秦晞一扭头,便见细雪中立着一位少女,竹青的简单襦裙,斜着绾的发髻,如此简单的装扮在她身上还是像个妖姬,秾艳娇媚,瞬间把其他人衬托得面目模糊。 她茶色宝石般的眼睛静静望着他,满城灯火绚烂,秦晞忽然想到了狐狸。 * 自觉日行一善且能进账的令狐蓁蓁步伐轻快地在风雪中前行,秦晞不紧不慢跟在她身边,暗暗琢磨五文钱是怎么个意思。 风雪拂动少女柔软的头发,她的话极少,只埋头认真带路,仿佛那五文钱将是一笔巨款。 可能真挺穷,秦晞默默想着。 看她服饰装扮就不像有钱人,身上似乎还有些修为,怕是小仙门的修士,没钱回去,连带路都要收钱。 窘迫修士向来不少,令人唏嘘,秦晞温言道:“在下秦晞,字元曦,乃是太上脉修士。姑娘是?” 令狐蓁蓁骤然抬头看他,有点儿惊喜:“我也做过太上脉修士,真巧。我叫令狐蓁蓁。” ……哦,原来是个骗子。 秦晞将耳畔的玉清环拨去脑后,淡道:“那可真是太巧了,姑娘是哪一脉的?” “一脉。” 他低头细细看了她一会儿:“一脉九个修士,在下从未见过姑娘。” 令狐蓁蓁也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一脉的?我也没见过你。” 万万没想到这趟来大荒还能撞见个冒充一脉修士的女骗子,搞不好她用这套骗了不少人,在外败坏太上脉名声。 看着还挺美貌无邪,良心已没了。 书屋还没到,暂时不戳穿她,看她这样穷到不择手段,也是其情可悯,秦晞笑了笑:“我不是一脉的,以前没见过师妹,可能孤陋寡闻了。” “是师姐。”令狐蓁蓁更正他,“他们都叫我小师姐。” 她还来劲了,蹬鼻子上脸,她年纪怕是不会超过二十,当哪门子的小师姐。 秦晞不搭腔,眼见拐过街角,书屋正在不远处,他便摸出五枚铜板递过去,语气讥诮:“多谢带路,骗子小师姐。” 骗子是说她?令狐蓁蓁懵了。 好心帮忙带路,uu看书 .uukanshu.o 他居然叫她骗子!为什么?!世上竟有这种人! “你……” 她刚说了一个字,秦晞已疾电般窜进书屋,眨眼不见人影。 令狐蓁蓁冲进去一顿乱找,却怎么也找不着,只得含着气四处翻找大荒上古异族记载。 没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那姓秦的身影在书屋大门处,似是发觉她仍在,他便朝她温文尔雅地微微一笑。 她一个腾风扑过去:“你别跑!” 不跑难道跟她打架么?反正书也买到了。 秦晞闪身躲进小巷,七拐八绕走了几圈,成功地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6章 宛如初见)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6章 相思桥上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令狐蓁蓁抱着一堆书回伶馆时,醒斋先生正兴冲冲地招呼自家两个书童:“笑笑,贝贝,快!把纸笔收好,我们今天就出发去南之荒!” 虞舞伶在一旁噘嘴抱怨:“我上台的时辰还没到,大哥倒先要走,每回都这样!” 醒斋哈哈大笑:“抱歉,那只旱魃不等人!” 什么旱魃? 令狐蓁蓁一头雾水,贝贝好心给她解释:“小伶人们也是从客人嘴里听说的,大概上个月中开始,南之荒出现了一只到处乱走的旱魃,每次出来都是铺天盖地的黑雾,而且都是突然出现,乱走一段后又突然消失。奇怪的是,既不害人,也不会让土地变得焦枯。南荒帝派妖臣查过,但始终抓不到那只旱魃,所以先生可能想自己试试抓旱魃。” 醒斋先生急忙摇手:“旱魃可不能抓!咱们只是就近看看。” 说罢,他转过来问令狐蓁蓁:“令狐姑娘和我们一块儿去吗?” 南之荒她可不想再去,再说司幽国的记载她查了不少,都说以前曾处东之荒,后来族裔稀少,飘游无定,有思士思女传闻的,只有东北二荒。 她摇头:“我去东之荒,走北之荒比较近。” 醒斋不大放心地看着她,这小姑娘说话举止总带着股淡定劲,看上去仿佛无懈可击,可那天的哭声不是假的,纵然有修为,独自飘荡在大荒,想想有些凄凉。 他斟酌片刻,温言道:“令狐姑娘可愿做我的书童?大荒这里少有中土人愿意长久待着,有你在正是帮了我大忙。何况你四处漂泊,身上没有银钱如何是好?书童每月十两银虽然不多,衣食总归有保障,你觉得怎样?” 有钱赚当然好! 可不知为何,令狐蓁蓁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带着谨慎的戏谑:小师姐,做了修士可再也做不得书童。 她微微一愣,这谁和她说的话?真没道理,她明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她答应得特别利索。 * 秦晞在倾仙城繁杂乱布的小巷里绕了许久,好容易回到大路,天色已然彻底暗沉。 风雪渐盛,他对着满街五颜六色的彩瓦又一次露出茫然神色。 这是哪儿? 他沿着河畔大道款款前行,远远地望见相思桥,刚松一口气,不知怎么回事,忽觉自己走过这里,那时身边跟着的绝不是丛华与顾显之。 谁曾与他牵着手下桥?他记得那只手凉而软,还有被风雪拂动的黑色薄纱,一截玉白而纤长的后颈在罅隙间若隐若现,极美。 记忆像是有大片空白填不满,秦晞骤然停下脚步,颇有钻研精神地使劲琢磨。 是春梦?是错觉? 街对面不远处有一行人在道别,有个姑娘说话声大且清脆,说个没完:“……你好好照顾自己,再遇到伤心事,哭可以,可别吐血啦。这毡帽给你,爱戴就戴着,不爱就放着,给先生当书童就是东奔西跑辛苦些,不过对你来说应当不算什么……” 秦晞好容易琢磨出的一点点回忆苗头被她吵得稀碎,不满地望过去,却见那一行人里竟有两个认识的,一个是醒斋先生,还有一个是傍晚遇到的女骗子。 她怎会认识醒斋? 他不动声色上前拱手行礼:“想不到在大荒会遇见醒斋先生,有礼了。” 醒斋一见他,先是惊喜,随后却莫名露出个尴尬的神情来,一面还礼,一面试图把令狐蓁蓁挡一下,不想她毫不犹豫扑了上去。 “你才是骗子!” 令狐蓁蓁终于把骗子二字还给他,顿觉浑身舒爽。 秦晞又朝她友善地笑了笑,跟没听见似的颔首示意,旋即侧身让过她,只与醒斋寒暄在一处。 醒斋见他被令狐蓁蓁骂完毫无反应,风轻云淡好似不认识她,心中越发肯定是他负了令狐。 唉,原来小姑娘并不是真的忘了,嘴上说忘心里仍恨,与负心郎君不期而遇,只能恨恨骂一句“骗子”,可怜可怜。秦小友当真作孽,看着人模人样,却没有心。 寒暄下去终究尴尬,他们这些外人杵在这边更加尴尬,醒斋含笑道:“我急着赶路,就不与秦小友多叙了。小友空了可以来玄山,我请小友品尝玄山美酒。” 他身后忽有妖云如蛇尾,裹住笑笑与贝贝,方腾空而起,却听笑笑大声道:“令狐!莫忘了给你的亲亲陈师兄写信!” 声音洪亮又清脆,正是先前说个不停的那位。 她听醒斋说令狐蓁蓁是被人辜负,所以才又哭又吐血,眼下见这年轻修士容姿隽秀,贝贝和先生一见他就神情微妙,加之令狐怒气冲冲地,他必然就是辜负她的人了。 她有心替令狐蓁蓁出气撑腰,替她杜撰个陈师兄出来,又大声道:“你的亲亲陈师兄还在等你回去!你忙完了记得早点与他团聚!他……” 贝贝一把捂住她的嘴,妖云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中。金沙中文 陈师兄是谁? 令狐蓁蓁不解地转身往客栈走,没走一会儿,却觉秦晞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干嘛?”她问得隐含警惕。 秦晞偏头想了想:“我不认识客栈,姑娘能带我去么?五文钱。” “十文。”她对没好感的人要价得高一倍。 看来她倒是个爽直人,有债必要,有仇必报,算干净就再不追究。 秦晞点头:“可以。” 令狐蓁蓁又开始在前面认真领路,忽听桥上有人唤:“大伯等等我!”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便见一个瘦削男子慈爱地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 她也摸了摸脑袋,顺手把头发拨去脑后。 秦晞见她像是突然被雨淋了似的蔫下去,停了片刻,忽然道:“令狐姑娘,下午是我失言,抱歉,你别放心上。” 令狐蓁蓁抬起头,相思桥上所有的灯火都在他幽黑眼底静静燃烧,清透而璀璨,特别好看的颜色。 她“嗯”了一声。 “你是秦……”秦什么来着? “秦晞,字元曦。”秦晞又补了一句:“东方未晞的晞,元曦二字是……” “元宵的元,晨曦的曦。”令狐蓁蓁盯着他的眼睛,“秦元曦。” 他只觉漫天风雪忽然变得滚烫,不由自主微微退了一步,却听她轻柔的声音说道:“我是令狐蓁蓁,其叶蓁蓁的那个蓁蓁。” 秦晞移开视线,声音莫名轻了几分:“好,我知道了。” * 那天晚上,秦晞又开始做梦。 半年来他几乎日日有梦,永远是一根利刃刺着心,痛彻心扉,在一望无际的蒿草沼泽里寻找一个人。 最近梦境却变了,他离开了漫漫蒿里,漫无边际地四处徘徊,心里喜悦又焦灼,想要找到一个人,魂牵梦绕的那个人,被他从蒿里拽回来的那个人—— 细碎风雪铺天盖地,滚烫的,秦晞像是回到相思桥上,灯火辉煌。 对面是一只小狐狸,目光清澈却哀伤,仿佛被雨淋湿了毛茸茸的耳朵。 他想把她抱在怀里,摸一摸她的脑袋。 醒来的时候,那根利刃仿佛还指着心,犹在隐隐作痛,秦晞一个翻身坐起,深深吸了口气。 或许每日做梦便是获取风雷魔气的代价?以前也不见这样。 他百无聊赖地摸出镀金木签,看着上面玄乎的八个字发愁。 此身彼身,在彼身中。 这到底什么玩意?全然摸不着头脑,大荒那么辽阔,他要到哪里去找? 秦晞叹着气推开木窗,窗外一片白雪皑皑,昨晚的细碎小雪已变成鹅毛大雪,密密麻麻雪片后,他望见一道窈窕的竹青身影。 令狐蓁蓁一手捧着纸袋,u看书ww.uuanhu 一手捏着包子埋头吃,热腾腾的雾气从唇边溢出,她吃得一脸满足,若头顶有耳朵,必是满意地摇来摇去。 好想用风势弹她一下。 这念头突如其来出现在秦晞脑海里,自己也觉诧异。 是不是太轻薄了?他苦恼地拨了拨头发,这两日不知怎么回事,又是错觉又是试图轻薄女子,得把无妄法好好练练。 最后望一眼令狐蓁蓁,她正站在相思桥上。清晨行人不算多,她忽地一扬手召出了一条气派的纸飞龙,悠哉悠哉地骑上龙背,眨眼窜上天。 秦晞手里的镀金木签掉在了地上。 那是纸通神,二脉主的行之法,她当真是太上脉修士?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7章 相思桥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7章 若得1见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冬月初九,大雪纷飞。 令狐蓁蓁烦恼地走在雪地里。 现在她才能体会,什么叫大荒没有天地灵气无法腾风。 本来有个纸通神能充当坐骑,她还挺高兴,结果刚进北之荒就被告知,因为中土修士越来越多,行之法的驳杂已影响到北之荒坐骑租赁买卖交易,甚至出现部分利用特殊行之法抢生意的修士,所以,在北之荒要么上妖兽坐骑,要么靠两条腿走。 还是只能靠两条腿,毕竟她连衣服都是笑笑的。 听贝贝说,她被带回客栈后,身上所有衣物都化作了轻烟,什么都没剩下,包括二师姐做的那只金雕镯,全副家当再次烟消云散,她也再次一穷二白。 虽然醒斋先生预支了一个月的银钱给她,加上住宿行路补贴,笼统就十几两,她钱最多的时候,光树皮纸就能买几百两,对比一下,真是惨淡不堪。 风雪越来越大,遮蔽视线,天降暗时,令狐蓁蓁终于寻到一处村落。 北之荒相较其他三荒有些荒凉,大城镇非常少,零散村落小镇却很多,这座村落看起来并没有客栈,晚上只能求宿民居了。 好在食铺倒有一个,令狐蓁蓁忘了把真言撑开,披着一身雪推开门,里面正有三四个年轻修士坐着喝酒闲聊,见她满身雪,不由多看了几眼,及至雪花掸落,烛火映照妖艳容姿,说话声顿时停歇。 她方就着汤吃了半块干饼,却见老板放了一盘油亮亮的炸肉在面前。 “那边几位修士请姑娘的。”女老板捂着嘴笑。 谁准他们请了?她现在穷得要命,还不起回礼。 令狐蓁蓁无情地拒绝:“不要,送回去。” 炸肉端走没一会儿,便有一个面容清秀的修士走来,一面拱手道:“我们是见姑娘身怀修为,应当也是修士。既为仙友,出门在外自当互助,并非有意戏弄。” 她以前算修士,这会儿不算了。 令狐蓁蓁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当了书童,应当勤劳履行书童的职责,当即摸出本子与炭笔,指了指对面:“你坐。” 那修士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坐下柔声道:“鄙人陈恪,字谨恪,乃是小金山修士。姑娘呢?” “我是书童。”令狐蓁蓁答得利索,“你叫陈……” 哟,还喜欢扮书童问问题,真遇上了宝。 陈恪笑道:“姑娘记不住名字的话,叫我陈师兄也可,谨恪师兄也可。” 令狐蓁蓁莫名觉得“陈师兄”三字耳熟,遂点头:“好,陈师兄。我问你几个问题。” 于是秦晞推开食铺门看到的情景便是令狐蓁蓁满脸认真地望着一个年轻修士,问得更认真:“陈师兄,你有喜欢的人吗?” ……巧了,寻了那么多天,终于在这里遇到她,更巧的是,她还当真有个陈师兄。 秦晞顿觉这几日自己四处寻她的行为很不妥,这……好像没法继续再跟下去,可他又特别在意她的身份,到底怎么会纸通神的? 他头疼地吸了口气,旋即走过去,径自往令狐蓁蓁旁边一坐。 她倒挺和善:“秦元曦?好巧。” 他颔首,朝那位陈师兄笑得温文尔雅:“这里宽敞些,你们聊,不用管我。” 陈恪先时有些不高兴,待见着他发辫上的玉清环又变得谨慎,转念再一想,太上脉修士又如何?情场斗法可不看修为。 他扬眉道:“姑娘方才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当然有。” 令狐蓁蓁摆出认真记录的模样:“是谁?长什么模样?为了什么缘故?” 陈恪柔情似水地:“是个我还不知姓名的姑娘,长得美若天仙,秀色可餐。因着她如此美貌,还扮书童与我玩笑,我就此沉沦。”361读书 令狐蓁蓁尽职地记完:“好,我问完了。” 陈恪微微变色,起身勉强笑道:“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令狐蓁蓁。”她倒了杯茶推过去,很客气,“辛苦你。” 看来还是有戏。陈恪愉悦地端着茶杯走回原座。 令狐蓁蓁扭头来看秦晞:“秦元曦,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是在给醒斋当书童?既已做了修士,如何又当书童?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人。 秦晞答得很快:“有。” 说罢不等她问,又道:“你让我一路同行,我就告诉你。” 令狐蓁蓁愣了一下:“你要去哪儿?” 关键就在于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反正也是乱走,不如跟着这奇怪的女修士走。她竟然会纸通神,二脉主小气之名传遍太上脉,只有寥寥无几心爱的弟子才会传授此法,可他从没在太上脉见过令狐蓁蓁。 秦晞道:“我就是来游历大荒风土人情,哪里都可以去。” “我有要紧事,不能带你同行。”令狐蓁蓁摇头,“你找别人。” “我与姑娘十分投缘,不做他想。” 她可没觉得跟他投缘。 令狐蓁蓁喝了口汤,忽见秦晞掏出荷包放在桌上,里面既有金条又有金贝壳,亮闪闪地,她一口汤哽在喉咙里,半天才吞下去。 “令狐姑娘开个价。”秦晞摆出极诚恳的模样,“我有十足诚意。” 令狐蓁蓁激动得骤然起身:“没问题!你跟我走!” * 睡觉前,令狐蓁蓁捏着两粒黄金贝壳还舍不得放手,烛火映在上面的光真好看,不输给师父花五百两买她当关门弟子那天的银钱光辉。 她回头也学师父,在山里建个大宅,这样就有家了,随便她想摆什么就摆什么。 首先,要厚实干爽的床褥,白云一样的被子,还要雪白而柔软的枕头,如果上面有晒干花草的暖洋洋香气就更好了。 令狐蓁蓁自醒来后,头一次愉悦地沉入梦乡。 睡到一半,却听窗外传来响亮的铜锣声,各种尖叫声和奔跑声,有人在惊声大叫:“快跑啊——!旱魃来了——!” 旱魃?令狐蓁蓁一下想到醒斋先生说的那只在南之荒乱跑的旱魃。 她反应奇快,一骨碌滚下床,拎着鞋就打算从窗户蹦出去,不防铺天盖地的浓稠黑雾突然钻入房内,一下将她牢牢裹住,竟丝毫也挣扎不得。 令狐蓁蓁大惊之下方欲运转周天唤出龙群飞刃,u看书.uuanshu 谁想那黑雾仿佛是地狱里带出的气息,冰冷彻骨,简直能冻结经脉,她冻得齿关嘚嘚作响,渐渐一点气力也没有。 旱魃不该是热气?她迷迷糊糊想着,黑雾倏地收拢,化作一道奇异的人影,慢慢朝她走来。 什么东西?鬼?!令狐蓁蓁瘫在地上,慌得头都大了一圈。 一双冰冷的手将她抱了起来,她吃力地抬眼朝上看,抱起她的像是人,又像是乌云揉在一块儿。 那人面上罩着黑雾,只有鼻尖与嘴唇露出来,身后背着巨大的枷锁般的东西,一根利刃刺透后背。 他仿佛不能说话,只轻轻捧着她的脸。 冰冷的水滴在令狐蓁蓁眉间,是他的眼泪,从黑雾下一颗颗滚落,似乎没有尽头。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8章 若得一见)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8章 向之狂奔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意识渐渐开始模糊,涣散的视界里望见他忽又如烟云消散,她再度摔回地上,怎样也不能动弹。 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抱起。 “令狐姑娘?” 秦元曦的声音犹如从云层之上传来,令狐蓁蓁很想说话,却说不了,眼前一黑,软在他身上。 好似做了个无头无尾的梦,梦里有个人在厉声与她说话: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忘,你休想! 那语气,仿佛她欠了他如山高如海深的债,她若不还,搞不好要被生嚼下肚。 令狐蓁蓁打着寒战醒过来,茫然四顾,这里不是她先前借宿的民居,比先前那个要宽敞许多,墙壁上还挂了鲜艳的毛毯,铜盆里炭火正炽。 隔着屏风,可以看见秦元曦雪白的衣角。 令狐蓁蓁缓缓坐起,身上又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经脉像是被冻过,一试图运转周天就扑簌簌往下掉冰碴。 冷得很。 她哆嗦着把被子裹身上,听见动静的秦晞便温文尔雅地问她:“令狐姑娘醒了?我可以过来吗?” “可以。”她打了个喷嚏。 秦晞走近床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她把昨天拿走的两粒黄金贝壳塞过来:“是你救了我?给你。” 他皱眉看看黄金贝壳,再看看她,莫名其妙,竟觉这情形一点也不陌生。 “这是?”他还是得问清楚。 “救命钱。”令狐蓁蓁又打了个喷嚏。 秦晞把装着炭火的铜盆用风势拉近,奇道:“姑娘的命总比两只黄金贝壳要值钱吧?” 她吸了口气:“我没别的钱。” “那你就收好,不要提什么救命钱。”秦晞又拉了个铜盆过来,“何况我也没有救你,是那旱魃自己突然消失。” 原来如此。 她把两粒黄金贝壳放在枕头边,压下一个喷嚏。 秦晞问道:“我来时,只见着令狐姑娘晕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旱魃做了什么?” 令狐蓁蓁想了半日:“他……后背有根刀刺着,抱着我一直哭。” 抱着哭?这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旱魃?而且那东西多半也不是旱魃,令狐是经脉被寒气刺伤,哪有阴寒的旱魃? 秦晞猜不透缘故,他都没见着旱魃,被喧嚣声吵醒后,只听那个“陈师兄”大喊大叫,说旱魃进了令狐蓁蓁的屋子,赶过去时,就见她晕在地上。 见令狐蓁蓁冻得不停哆嗦,他便安抚:“姑娘的经脉为寒气刺伤,好好休养几日便可无恙。此处是我租的民居,姑娘尽可放心住。” 她只是慢慢点头,却不说话,神色恹恹地裹着被子抱膝坐在床上,比常人稍浅的柔软发丝盖住半边脸。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别的缘故,琥珀眼睛里仿佛凝了一层郁色。 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狐狸。 秦晞下意识凑近,缓缓坐在床边,将她放在枕头边的两粒黄金贝壳捡起,重新递给她,声音柔和了几分:“这是我请姑娘带路的报酬,还请收好。令狐姑娘既然也是太上脉修士,自然明白出门在外匡扶正义理所应当,救人性命不需要报酬。” 那可不行。 令狐蓁蓁连连摇头:“我还是会要的,所以我不当太上脉修士了。” 所以她是早已离脉者?那没见过也情有可原,莫非她看上去年纪小,实际已有几十岁? “令狐姑娘说在太上脉人人都叫你小师姐,我可否冒昧问一下贵庚?”妙书吧 “五十岁。”她毫不犹豫,“哦不对,今年应当五十一岁。” ……当真? 秦晞狐疑地盯着她看,纵然修士单凭容貌看不出年岁,可眼神与气势骗不了人,五十来岁的人会是她这样? 她似乎再无说话的兴趣,抱着膝盖一脸昏昏欲睡,经脉冻伤,她的嘴唇冻得发白。 他下意识唤来炽热风势旋在整个屋内,拂动她柔软的长发。 令狐蓁蓁困得眼皮都撑不开,可这位秦元曦却始终站着不走,她压住呵欠提醒他:“我想睡。” 那就睡。 秦晞退去屏风后,没一会儿又听她不满地开口:“我要睡觉,你该出去。” 他出去可没有热风烤着她了。 秦晞方犹豫了一下,却听一阵轻巧脚步声奔着屏风来,披头散发光着脚的令狐蓁蓁蹙眉看着他:“中土礼节,别人要睡觉,外人该避让。” 不知为何,中土礼节从她嘴里说出,分外让他无言以对。 秦晞巧舌如簧:“姑娘是我的带路人,又在病中,自然另当别论。姑娘若是拖出一场大病,该如何是好?” 令狐蓁蓁摇头:“我从没生过病,不会病。” 见他还不动弹,她来火了,上前一把揪住衣襟,不防他忽然起身,她一脚踩在他软靴上,直朝后仰。 秦晞扶着她的腰止住跌落之势,下意识又看了看软靴,鞋没事,她的脚撞在榻边,红了一块,正疼得倒抽冷气。 “放开我!”令狐蓁蓁疼得睡意烟消云散,跌坐在软塌上抱着脚只是咬牙。 秦晞心底无来由生出一丝无奈来,视线在她莹白的脚上一掠而过,又有些尴尬,踯躅片刻,终于还是蹲下去:“我来,马上就好。” 他掌心吞吐疗伤术银光,一触即离,这次终于起身开门,道:“那令狐姑娘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了。” 冷不丁听她暗含紧张:“我没叫你疗伤,不会给钱。” 莫名耳熟。 秦晞回头看她,她像是恨不得眉毛都刻上“没钱”二字。 有股冲动,非得气一气或者逗一逗她,他淡道:“令狐姑娘事事都要结清,这件怎能例外,我替你记账上。” “你……” 令狐蓁蓁急了,刚要捉住与他理论一番,他已进了自己的屋子,屋门紧闭。 * 秦晞又开始做梦。 梦里他似乎变成了一团狐狸,迎着风恣意而欢快地奔跑,柔软的皮毛像缎子一样起伏,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与满足,利刃指心的痛楚似乎也无足轻重。u看书 ww.uukanshu 巨大而昏暗的天地间,他在向一个人狂奔,是那个人,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命运是藏了无数陷阱的沙漠,可他还是要向她狂奔,执拗且不肯回头。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快要看到她了,她浓密柔软的头发,忽然间在他手掌中被理顺拨去一边,露出纤长的脖子,黑暗中如雪一般。白雪绚烂,他抱住满怀,屈掌而掬,唇上清凉而芬芳。还有一双莹白小巧的脚,浑然天成,毫无瑕疵,似温玉落在掌心。 她眼里的光如烟如丝,雾气般对着他萦绕。好想紧紧抱住她,缠在一块儿,一直纠缠去天荒地老。 秦晞醒来时,天色已大亮,他拍了一下脑门。 货真价实,做春梦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09章 向之狂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09章 必曾相识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外面传来令狐蓁蓁的声音,不知在和谁说话,轻柔的声音似晨间清风。 秦晞懒洋洋地听着她的声音起伏,只是不想起,忽然又听一个粗鲁的声音不耐烦地大吼:“旱魃都跑北之荒来了,怎么又来个思士思女!不知道!别烦我!老子的货偏偏要走南北二荒,烦都烦死了!一大早还被你拽着问话!让开!” 好凶。 秦晞一个翻身下床更衣,飞快把玉清环拴上发辫。 这么会儿工夫,她不知又拽了谁询问,答者显然为老不尊:“我既不思士也不思女,小姑娘的美貌我倒是会思上一思。” 简直不堪入耳。 秦晞一把拉开门,却见那位陈师兄与他几个同门围住令狐蓁蓁,拱手致歉:“昨日旱魃来袭,村里太乱了,没赶得上救助令狐姑娘,我心里十分惭愧。” 什么没赶上?就是没敢进去。秦晞默默在肚里补一句。 令狐蓁蓁一点也不介意:“王师兄,我没事。” 陈恪倒抽一口凉气:“我姓陈……” 秦晞撑不住“嗤”一下笑出声,见众人都望过来,他耸了耸肩膀:“我饿了,令狐姑娘带我去食铺?” 他是金主,他说了算。 令狐蓁蓁半点不犹豫:“走。” 或许因为经脉冻伤还没好,撑不起真言,她换了身冬衣,脖子上一圈白毛,腰带上还有摇晃的小绒球,看着更像小狐狸了。 细雪落在她睫毛上,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姑娘满身雪片噼里啪啦往下掉的情形。 像一只裹在雪里的小狐狸,弹飞无数雪花,向他奔来。 恍惚中,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说话:这酒叫一醉方休,饮前须得端个架势,否则一口就醉。先不急喝,我教你。 秦晞扶住额角,试图抓住那一掠而过的答案,却怎样也无能为力。 “秦元曦?” 轻柔的声音近在咫尺,令狐蓁蓁仰头静静看着他。 秦晞低声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她一愣:“我肯定不认识你。” 秦晞没来由生出些火气,特别想在她脑袋上重重敲一下,手扬起了,却又立即收回。 他真有些不对劲,多半因着生了风雷魔气,把无妄法丢下了,近日甚有春心萌动之态,从试图轻薄女子到真的上手轻薄,连春梦都做上了,简直匪夷所思。 他稍稍离她远些,忽听她又道:“你要是把疗伤术记账上,我就不带路了,钱也不退。” 打不了打一架,不信打不过他。 秦晞觉着似乎摸透了她古怪的人情往来之道,总而言之,必须按照她的规则来互不相欠,擅自给予或拿取都不行。 到底怎么长大的?不像正常人。 他偏头想了想,顺应她的规则:“好。” 令狐蓁蓁大松一口气,顿觉肚饿,进食铺毫不犹豫点了份巨大的干饼与浓汤,一面问女掌柜:“请问你有听过思士思女的传闻吗?” 女掌柜反倒露出惊诧之色:“哦?还是头一回有人问我思士思女的事。” 令狐蓁蓁眼睛亮了:“是听过?”187小说 女掌柜往对面一坐,开始说来话长:“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祖母当年遇到个会吃人的妖兽,自以为没活路时,有个人救了她。听说祖母是开食铺的,每日客人往来不少,他便请她帮忙,若遇见面上覆黑雾的,或者戴幂蓠的,就问问是不是司幽国遗民。若是,他有族裔的讯息。若不是,便也罢了。” 令狐蓁蓁问道:“还有吗?” 女掌柜道:“祖母为了报恩,每日都留心村里有没有什么面覆黑雾和戴幂蓠的人,可惜一个司幽国遗民都没遇过。巧的是,她有次被野妖捉弄,摄进荒山,又将没命时,还是那个人救了她。十几年过去,他看上去一点变化都没有,祖母便知他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且这一次,他怀里多了个小婴儿,神情非但不高兴,反而心事重重地。祖母猜他可能就是司幽国遗民,一直在寻自己的族裔,遂保证即便自己不在人世,儿孙们也会替她一直问思士思女的事,可那个人却说不用了。” 令狐蓁蓁听得入神:“为什么?” 女掌柜叹道:“听他的意思,好像最后一个族人已死了。祖母一心想报恩,便问他自己有什么能做的,他只摇头,说了句‘往事尽归尘土,应当也是她的心愿’。祖母见他怀里的孩子不哭不闹,一直在沉睡,担心他照顾不好孩子,便想邀他来村中长居,至少把孩子顺利养大。那人还是拒绝,只说‘我该回鞠陵于天了’,说着就走了,直到祖母病逝,再也没见过他。” “咣”一声响,是令狐蓁蓁骤然起身,不小心碰翻汤碗,她直直盯着女掌柜:“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女掌柜讶异她的反应,却还是说道:“名字倒不知,听说他长得面黄肌瘦,一点不像有力气的样子,却一下就能把妖兽打跑。” 面黄肌瘦却很有力气,带着一直沉睡的婴儿,一定是大伯,真正的徐睿。 女掌柜见她发愣,便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听从祖母遗愿,见着戴幂蓠的便与他们说这个故事,可惜谁也都不是司幽国遗民,想必思士思女当真不存于世了,小姑娘是头一个主动问我的,不在意与你说了这样多。” 令狐蓁蓁重重吸了口气:“你知道鞠陵于天是哪儿吗?” 女掌柜将汤碗收走,摇头道:“从没听过这地方,多半是祖母记错了。哎,说了这样多,要不要再来些饭食?” 令狐蓁蓁却不说话,扬手丢下五两银问询费,转身就走。 鞠陵于天,醒斋先生可能会知道这地方,她这就去南之荒找他。 胳膊被人轻轻拽住,秦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都过去这么多年,若真有那地方,也不差这几日,何必带着伤餐风露宿。”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醒斋先生说不定很快会离开大荒。” 秦晞见她眉间郁色沉沉,便问:“既然给他做书童,合该给你报酬,给了没?” 令狐蓁蓁点头:“预支了一个月的。” “那他至少一个月都不会离开,后面的钱不预支,难道让你喝西北风?” 真有道理。 令狐蓁蓁抬眼看他,他耳朵尖莫名在发红,故作镇定移开视线,稍稍朝后退了退,才又道:“何况大荒的事,问大荒人才更清楚。不要急,回去休息。” 又休息? 她转身继续走:“我走走。” 秦晞跟在她身侧,想起上一回来大荒的签文里有“思女无后”四字,他一直琢磨不透是何意,今日听见她提及思士思女,心里忽然便有一种极奇怪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开口:“令狐姑娘说自己是一脉修士,uu看书 .ukanshu.cm我是三脉的,一向仰慕一脉修士风采,姑娘可否给我介绍一下?” 令狐蓁蓁嫌麻烦,答得简洁:“他们人都不错,尤其是沈不平。” ……沈均?不错? 秦晞想了想:“姑娘可知排行第三的俞修士为何许久不曾出现?” 她叹了口气:“鱼白好像魂散了,不知什么时候能醒。” 连这么隐秘的事都知道。 秦晞此时的内心已不能叫疑窦丛生,而是惊涛骇浪,骤然停下脚步,眼怔怔看着她。 他们理应认识,倘若不认识,才是有蹊跷。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0章 必曾相识)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0章 此身彼身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秦晞静静端详手里小巧的玉葫芦。 这是他自破败家族中带出的唯一一件东西,曾被失手摔碎过,可它现在完好无损,外面裹了一圈若木树皮纸,其上还有血凝成的符。 他一度全然不知是谁画的符,谁替他拼好玉葫芦。 现在隐隐有了答案。 不是错觉,他确实忘了重要的人,且忘得十分简单粗暴,独独在记忆里把那人的存在抹去,而现实中处处都是破绽。 秦晞推开屋门,院内积雪深深,月色苍白映照,令狐蓁蓁正对着满院雪饮酒发呆。 “令狐姑娘不冷?”他款款走去近前。 “所以喝酒。”令狐蓁蓁把手里的酒坛举起。 秦晞懒洋洋往墙上一靠:“我以为令狐姑娘心思澄澈,不会借酒浇愁。” 她并不理他,自相遇后,自己一路心猿意马,她倒是风淡云轻。可他有模糊的印象,小狐狸曾向他奔跑,如今却拿背对着他,清澈明媚的视线偶尔给他,也只是雁过无痕。 他这边连春梦都做了。 不能忍。 秦晞从她手里抢过酒坛,一气喝个精光,她马上瞪过来,琥珀眼珠里亮起惊诧而恼火的颜色。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她满脸都是为了钱忍着不打人的意思,一丁点儿依恋都没有。 秦晞从袖中掏出一坛酒递过去,友善一笑:“那个不好喝,这个给你,就当赔罪。” 令狐蓁蓁接过来拔开盖子一闻,瞬间从恼火变为惊喜:“是一醉方休!”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坛,与她碰一下:“干了。” 谁跟他一口气干一坛一醉方休,她又不傻。 令狐蓁蓁只当没听见,小口啜饮,酒液入腹,久违的温暖包裹住她。 不防他又掏出一坛:“这是一种叫枯木逢春的酒,喝完反而长精神,令狐姑娘可要尝尝?” 她将信将疑尝了一口,只觉寡淡如水:“这个不好喝。” “那再换个。”秦晞慢条斯理继续掏酒坛,“这是青州的烧酒百花杀,滋味比一醉方休呛一些。” “……太辣了。” “不如试试梁州的金风玉露,多半是你喜欢的口味。” …… 令狐蓁蓁怀疑他袖中乾坤只装了酒,一会儿工夫地上酒坛沿墙堆了一溜,都是她尝一口,他再一气喝干。他看上去倒是面色如常,可她觉着自己好像不行了。 “我去睡觉。”她扶着墙往里走,“你的酒不错,下次我还你大荒酒。” 秦晞扶着她的胳膊回房,淡道:“还酒不必,我问些事情,令狐姑娘如实作答就算还清了。” 哦,好。 令狐蓁蓁脚步虚浮地往软塌上一坐,拍了拍身边:“坐,问。” 他却没坐,只蹲在她身前,两手把她的脸一捧,低声问:“以前真的不认识我?一点印象没有?” 那双被醉意晕染的琥珀眼睛依旧直率而清澈,里面没有一丝犹豫。 “不认识,没有。” 秦晞从怀中取出裹着符纸的玉葫芦,还没问,她已经奇道:“这不是我画的符纸吗?你怎么有?” 他故作不信:“你画的?你会画符?” 手艺人的能力遭受质疑,令狐蓁蓁立即翻出白麻纸,咬破指尖稳稳当当给他画了道避垢符:“你装着,保证最少三个月你怎么糟蹋都是干干净净的。” 秦晞却没收,戴着漆黑手套的左手掌心吞吐疗伤术银光,替她将流血的指尖治愈。 细白的手指轻轻触在手套上,令狐蓁蓁摸了摸手感特别好的漆黑软皮,问了个早就想问的疑惑:“这是假手?” “是真手。” 他答得简洁,将风雷魔气压制住,缓缓扯下手套。去听书网 往日活蹦乱跳又癫狂的风雷魔气此刻静静盘踞在掌心,凝成一只娇小的黑狐狸,长长的尾巴轻轻摇动。 它今日简直乖得闻所未闻。 因觉令狐蓁蓁凑近过来,秦晞按捺住没动,任由她低头看掌心的漆黑小狐狸,几绺软而凉的头发落在手腕上。 “居然会动,”她声音很轻,“原来不是痣。” 那团漆黑的风雷魔气又开始摇头摆尾,似乎要向她证明自己确然不是痣。 秦晞默默看着令狐蓁蓁颤动的长睫毛,忽然开口:“令狐姑娘,我们既然一路同行,彼此还是坦诚相处比较轻松,你觉得呢?” 她连连点头:“对。” “你对我是怎么看的?” 她半晕半醒想了半日:“叫我骗子的时候特别讨厌,后来两清就算了。现在你是麻烦的金主,我负责忍耐你。” “所以你很讨厌我?” “有什么讨不讨厌,迟早两清。” 秦晞眯起眼:“两清是?” 她醉得言语含糊:“带完路我们就不认识了。” 他定定看着她,半天不说话。 她那双浓密的睫毛忽如蝶翼般扬起,染着醉意的眼睛里如多了一段妖娆雾气,好似对着他,又不像对着他,左右看了一阵,问得恍惚:“什么味道?好香。” 秦晞没有动,任由她四处乱闻一阵,一头撞在自己肩膀上,凑在脖子附近嗅了嗅。 “是这里。”她莫名醉得一笑,当即合眼沉入梦乡。 他兜着腰把她抱回床褥上,仔细脱了鞋盖好被子,再把几只烧炭铜盆拉过来放在附近。 令狐蓁蓁是这样的人,自觉两清,便能挥袖离去,半点不再牵扯。 真狠心。 秦晞合上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她半张脸埋在被褥里,睡得一无所觉。 当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沿着堆放酒坛的墙壁一点点走,进了大门往右拐,来到了令狐蓁蓁房间。 梦境如此真实,墙壁上华丽毛毯的图样与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铜盆里炭火忽明忽暗,那妖娆而窈窕的身影与被子缠在一起,满头浓密长发铺开在枕头上。 她睡得很沉,那么,轻轻摸一摸她的头发应当不会惊醒她。 别走,别离开他,他可不会允许这种事,真是个狠心的人。 他伸出手,黑雾缭绕,极轻地触在她柔软发丝上,却还是把她惊醒了。她原本红艳的唇色顷刻间被冻得青白,口中雾气喷吐。 秦晞骤然睁开眼,只听见外面一阵阵铜锣喧嚣,满村的人在尖叫:“旱魃又来了——!” 他疾电般冲向令狐蓁蓁的房间,房门已然大开,她又一次晕倒在地。 这次旱魃来得快去得更快,只有倒霉的令狐蓁蓁两次被寒气刺伤经脉,货真价实地病了,缩在被子里满头冷汗。 “他为什么总找我?”她在病痛中万分不解,“我又没欠他什么。” 秦晞默默拧了巾子拭去她额上冷汗,一手将她抱起,另一手掐在后颈大椎处释放灵气镇定经脉,淡道:“有可能他欠了你什么。” 令狐蓁蓁昏昏沉沉地反问:“他欠我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u看书ww.uukanscm 高烧烧得她视线一片模糊,因觉有人替她用冰冷的巾子拭汗,令狐蓁蓁竭力想看清,只望见一双漆黑的眼睛,有火焰在眼底清透跳跃。 “秦元曦。”不知为何,她全然凭着本能唤出这名字。 秦晞替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她湿漉漉的额头,声音很轻:“睡吧,很快就会好。” 她似是听进去了,凌乱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深邃,被拉扯入柔软梦乡。 秦晞慢慢摸出镀金木签,上面有八个字:此身彼身,在彼身中。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1章 此身彼身)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1章 失而复得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孤月高悬,秦晞踏雪款行,停在寂静山坳间。 他慢慢脱下左手的玄豹皮手套,风雷魔气不再是狐狸形状,狰狞而混沌,仿佛狂狼拍岸,试图挣脱桎梏。 他没有阻止,任由它放肆地呼啸而出,纠缠了蒿里阴寒之意的风雷魔气霎时间铺天盖地。 秦晞静静看着魔气深处那道乌云般的身影,黑雾覆面,背负血枷锁,他丢失的短刀悬在上面,刺入后背,直指心脏。 夜夜梦非梦,原来是他。 他迈开脚步朝另一个自己走去,另一个他也在朝他走来。 秦晞看见了,那座美丽如画的小山谷,令狐蓁蓁面覆黑雾,只有鼻尖与嘴唇露在外面,眼泪悬于唇角。 他不让她看,不让她说,眼睁睁看着龙群飞刃穿过她的心口。 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黑雾如高浪,倾泻着砸向他,丢失的另一半神魂,丢失的所有记忆,半年来他所有的漂泊与寻找,顷刻间回归身体。 原来他丢失了这么多东西。 师尊的告诫犹在耳畔:小九,情可以谈,却不能疯魔。 倘若他与令狐蓁蓁注定是孽缘,疯魔又如何? 令狐蓁蓁夺得盘神丝时,本就是重伤濒死之身,盘神丝离体的瞬间,加上神物索取的代价,几乎当场灰飞烟灭。 她还是许了愿,用最深刻美好的记忆,换取他同样忘记她,以免他痛苦。 像她说的,两不相欠,从此再无瓜葛,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会让她遂愿。 若一切终究是孽缘,他也要扳回善缘,义无反顾,决不妥协。 秦元曦注定要与令狐蓁蓁死生纠缠,偏执也罢,疯魔也罢,他绝不会放过她,也绝不会放过自己。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只有她,他从未做过他想。 执念不灭,白日成魔。 想让他忘记,他便借着风雷魔气将神魂一分为二,把记忆给另一半。 想尘归尘土归土两不相欠,他便将盘神丝锁在另一半神魂上维持不散,上天入地,也要寻到她重来一遍。 秦晞看见自己在茫茫蒿里寻找着她那一点点魂魄声音,那里太安静,是死寂之地;也太吵闹,神魂的低语不绝于耳。 他看不见,没有声音,日日承受穿心的痛楚,以此为代价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听见那一线清澈的声音,她在唤他:秦元曦。 一刹那,星河倒倾,日月齐辉。 * 旱魃的第二次来袭让整个小村落彻底乱套,令狐蓁蓁高烧昏睡中,也觉外面吵闹声不绝。 脑壳要炸了。 她痛苦地翻身捂耳朵,手腕上有个冰冷的玉器轻轻拍在唇边,她撑开烧得巨痛的眼睛,才发现那是一枚翠绿的小玉环,上面有数道焦黑刻痕,远比看上去要重许多。 又是一件觉得眼熟却怎样也想不起的东西。 令狐蓁蓁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声散去,水墨色泽般的晨曦光影映在窗楹,影影绰绰,她又望见床边站着一个人。 像是被乌云揉在一块儿,又是那只旱魃。 她竭力挣扎想起身,可这次并没有什么刺骨寒意袭来,他只是缓缓俯在床边,隔着黑雾凝视她。巨大的枷锁如锈如血,她终于看清上面的刀刃,黑玉柄,明珠点缀其上,一面巽卦,一面震卦。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柄短刀,甚至很熟悉,用过很久,可她想不起。 迷离间,又觉他朝自己伸出手,似是想触碰她。 令狐蓁蓁动也动不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呓语:“我不认识你,没欠你什么……为什么总……总找我……” 指尖触到她面颊,是温暖的。 乌云般的黑雾消失,枷锁化为青烟,短刀叮当一声掉在地上,覆面黑雾散去,露出秦元曦的脸。 他像是吃了很多苦,几乎面无人色,可那双眼睛里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璀璨而绚烂。 熟悉的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当然是因为我欠了你。” 令狐蓁蓁烧得通红的双眼迷惘地看着他,渐觉眼前金星乱蹦,朦朦胧胧听见他说话:“小师姐,睡一会儿吧,起来就都好了。” 怎么叫她小师姐? 她无能为力地沉入熟睡,再想不起其他。启银小说 好像有个人一直在与她缓缓诉说什么,声音很轻,很软,喃喃细语一般:“我终于找到你,把你带回来了……” 谁?她被谁带回? 令狐蓁蓁觉着自己像是泡在温暖的水里,折磨她的高烧已退,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像一把沙子,凑不起来,既不听使唤也没有力气。 热气氤氲,晒干花草般暖洋洋的香气仿佛藏在每一滴水汽里,落在她眉间鼻端。 湿透的薄衣紧紧贴在身上,有人在后面抱着她,令狐蓁蓁微微动了动,像是发现她醒了,他的手掌便顺着她的肚皮上下呲溜,秦元曦的声音在耳畔异常清晰:“我刚才真听见你肚子里叫了一声,特别响。” 散漫的意识终于回归身体,她茫然四顾,这里不知何处汤池,水色乳白,岸边积雪皑皑,生满红色莹润果子的冬青长歪在池边。 以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汤池里,只着一件湿透的薄衣。秦元曦也在汤池里,还在后面抱着她,手掌还顺着她肚皮继续呲溜。 令狐蓁蓁几乎是蹦着转身,不防肩膀被他握住,他善意提醒:“小师姐别转身,衣服湿透不雅观,师弟不能看。” “你……”震撼太过,她舌头难得打结,“你居然……你怎么能、能……就是在大荒也……” “可是小师姐出了太多汗,眼看高烧退了,再着凉也不好,师弟这才冒昧举止。你看,穿着中衣,我只帮你洗了头发而已,什么都没看。” 令狐蓁蓁皱起眉头:“我不是你小师姐。” 他浑不在意:“虽然我是三脉修士,但一脉小师姐就是大家的小师姐。”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缠? 令狐蓁蓁竭力回想眼下这荒唐一幕的缘故,却只记得做了个噩梦,旱魃蹲在床边还和她说话,她被吓晕了。 飞鸟扑簌簌钻出树丛,晃落大片积雪,秦晞抬手替她挡去,左臂上漆黑的风雷魔气如狂狼卷雪般激荡飞旋。 “怎么不是狐狸了?”她下意识问。 他把手掌摊开在她面前:“你喜欢狐狸,它就是狐狸。” 掌心一只漆黑的小狐狸,摇头摆尾,欢快蹦跶。 令狐蓁蓁愣了半日,终于冷静下来:“我要出去,你先避让。” 秦晞立即放开她:“好,小师姐稍等。” 水声荡漾,他上岸后不久便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旋即踏雪声响起,他说道:“我在树后等小师姐。” 令狐蓁蓁猛然转头,见他鸦青身影渐行渐远,这才忙不迭地四处找衣服,还好都在岸边放着。 秦元曦在发疯,竟然和她一起下汤池!这金主要不得了,只能忍痛割黄金。 她飞快穿好衣服,忽觉脖子上多了个东西,正是那枚翠绿小玉环,她想起秦元曦发辫上也挂玉环,多半是他的。 她正欲扯下,便听秦晞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小师姐,别扔上清环。” 令狐蓁蓁骇然:“你偷看?” “师弟并没有。”他好似有些委屈,“但你要扔上清环,我会知道的。” 她停了片刻,低声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反而诧异:“让你带我游历大荒风土人情,一开始不就这么说?” “那这个玉环是?” “师弟不认路,又不能时时刻刻跟着小师姐,上清环是做个记号,万一迷路或者遇事,我能找着你。” 令狐蓁蓁斟酌道:“如果我不想再带路,钱退给你行吗?就是那个民居的租金我实在没……” 秦晞缓缓道:“钱不够可以再加,我说过,我有十足诚意。今日之事是师弟冒犯,但事出有因,还望小师姐体谅,师弟定然绝不再犯。” 还能再加的? 令狐蓁蓁试探道:“再加一倍?” “十倍也可以。交易是双方的事,uu看书.ukansu.co师弟已摆出自己的诚意,小师姐自行斟酌。” 轻快踏雪声渐行渐近,秦晞回过身,头发湿漉漉的小狐狸已朝自己奔来,两眼泛着黄金的光。 “走。”她向来利落干脆,登时全无芥蒂,“先回村落,等我能运转周天了,就出发去东之荒。” 见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自己,令狐蓁蓁奇道:“怎么了?” 不会是要反悔吧? 秦晞返身下山,轻道:“师弟今日才知,失而复得是什么。” “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令狐蓁蓁抬头望向他,或许是雪光,或许是天光,他眼底有恍如泪光的色泽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2章 失而复得)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2章 云胡不喜(上)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周璟又一次沿着汤谷的边缘寻了十几日,却始终寻不到进去的路。那株横贯天地的扶桑树看着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怎样也靠近不得。 他的体力濒临极限,不得不再次退回最近的温源村,稍作休整。 食铺掌柜见周璟时隔半月又回到这里,便笑着招呼:“小友这次还是要烧酒十坛?” 周璟默默颔首,寻了个角落坐下,没一会儿,掌柜却端来两碟炸馒头片。 “总要先吃点东西垫着。”掌柜甚是关怀。 周璟恍若未闻,只将烧酒装入袖中乾坤,直至出了食铺,两碟炸馒头片他一下没碰,犹在冒热气。 世间温情从来比那层热气还浅薄,又一般地不可捉摸,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他见过太多,不要也罢。 周璟拆开一坛烧酒,一气饮了半坛。 来大荒已半年有余,南之荒的巫山灵药,西之荒的朱木果实,北之荒的大泽之精,三件能够聚拢神魂的天财地宝都已取得,只剩下扶桑树果实,看似简单,却毫无头绪。 传说上古诸神尚未厌弃大荒时,扶桑树曾为太阳三足金乌栖息进出之所。大荒遭遗弃后,这株神树渐渐便成为天财地宝一般的存在,然而向来只有寥寥无几的修士才有机缘取得。 或许他并非有机缘者,尽管如此,还是要竭力尝试。 三师姐为了救他与死无异,他什么也还不起,无论如何,至少要将她救醒,这是他觉着自己唯一尚有些用处的地方。 辜负了师尊的教诲,酒他也烂醉,人情世故上也搅得稀碎,每回都是这样,被骗然后害惨身边人,周丛华如此狼狈。 十坛烧酒喝完,周璟随意寻了家客栈,昏天暗地倒在床铺上就睡。 最好今夜不要有梦,他什么也不想梦见。 夜半三更时,地砖上赫然出现了个洞,万鼠妖君稍稍把脑袋探出去一丝丝,一眼望见俯在床上醉死的周璟,只把声线压得近乎耳语:“是他。妖丹我去拿,你就别去了,躲远点,修士鼻子都很灵。” 叶小宛上下打量他:“你行不行?” 他是被南荒帝逐出大荒永不得入的旧妖君,在大荒反比在中土更弱无数,连爪子都玲珑了不少,周璟一个打他十个多半没问题。 万鼠妖君顾不得与她发火,只催促:“快走!我自有办法!” 墨澜的遗言是“救救阿乔”,他不晓得阿乔是谁,伤心欲绝之下只往她曾提过的青州唤仙崖一带去了,刚巧便遇见重创的叶小宛倒在海边,原来她就是阿乔,是墨澜的甥女。 叶小宛伤愈后,他便将她与墨澜的花身送回大荒,结果在南之荒偶遇周璟,他身上竟有丝丝缕缕墨澜的妖力,可见剩下的半颗妖丹是被他拿走了。虽不知这年轻修士想干什么,但妖丹总得拿回来。 他们一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跟着周璟来汤谷,眼看他今日醉得彻底,便试图偷回妖丹。 见叶小宛躲远,万鼠妖君化作一团阴风扑向床边。 妖丹在哪儿? 他变作一只细小老鼠,从周璟的脑袋一路乱窜到脚,什么都没找到。 眼前忽然金光璀璨,万鼠妖君来不及躲避,被周璟一把抓在掌中。 “我只想拿妖丹!”他吱吱大叫,“墨澜的妖丹你留着无用,却能救她的命!” 周璟不说话,只阴森森盯着他,深夜里,他眼底仿佛藏着冷火一般,万鼠妖君被他看得毛发皆立,却听他开口道:“我闻到味道了,她人呢?” 怪不得叶小宛见到他跟见到鬼一样,万鼠妖君这会儿也觉见到鬼,急道:“哪个她?老子一路跟过来谁都没见到!快把妖丹……” 话音未落,金光直刺双目,他不由大骇。 红白相间的花瓣雨忽然飞旋而起裹住万鼠妖君,本该跑远的叶小宛倏地出现在客房。 她变了些许,头发更长,眸色里泛出一种迷离的艳红,衣裳半红半白,云一般裹住身体。她的脸微微侧过去,似是不敢看他。 周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语气淡漠:“我还以为你会跪下痛哭流涕求我原谅。” 叶小宛低声道:“如果你愿意把小姨的妖丹给我,我可以跪到你厌烦。” 若有若无令人想入非非的柔媚之香钻入鼻腔,周璟望向她的目光越来越冷,甚至凝成一股杀意。49电子书 她当日就是用这手段来迷惑他。 叶小宛慢慢朝后退了两步,她也不想,可天生妖气与香气缠绕,她没法收敛妖气,或许这就是小姨担忧的,怕她日后不得安生。 她又道:“错的是我,请你不要拿小姨的妖丹撒气……” 话未说完,只觉金光扑面而来,衣襟被他重重抓住。 又想杀她? 叶小宛没有挣扎,任由他挟持,冷风呼啸而过,眨眼竟出了温源村,她又被一把推远,周璟像碰过脏东西一样擦了擦手,离她远远地。 夜风把香气吹散,他背着手冷道:“妖丹在我这里,你可以看看。” 他从怀中取出那半枚宝珠似的妖丹,托在掌心。 叶小宛轻道:“我看到了,然后?” 周璟“嗤”地笑出声,语气变得讥诮:“没有然后。我就让你看看,你永远也碰不到它。” 叶小宛刹那间只觉遍体生寒,曾经那个宽厚爽朗的周璟,眼前这个恶毒刻薄的周璟,不像一个人,又确实是一个人。 她终于抬头望向他,年轻修士曾经阔朗甚至粗疏的气质全没了,变得幽深无波,也瘦了不少,眼里的血丝和眼底的阴影让他看上去阴鸷而尖利。 她怔了半日,忽然道:“我知道你想找扶桑树果实,为了救俞修士。有一条路可以进汤谷,我去拿,就用果实换妖丹,如何?” 周璟讥诮依旧:“还骗我?你在中土做了几十年人,怎会对大荒如此了解?” “汤谷是我为数不多比较熟悉的地方。”她说得很快,“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等,等你救活俞修士,再把妖丹给我。” 周璟盯着她,语意森然:“叶小宛,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事到如今还在我面前理直气壮讨价还价。” 她再次垂头避让他锐利的视线:“我害你,你捅我,我们已经扯平了。” 头顶脚下忽有金光如丝绸悬浮,杀意凛冽,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动。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嚼碎她一般:“你对我一点愧疚不曾有,果然骨子里是冷血的花妖。” 叶小宛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云雨山那暴躁的年轻修士,直来直去,粗中有细。周璟必有过非常遭遇,才得如此非常反应,他是在恨他自己,试图扼死曾经天真的周璟,逼着自己变得残酷。 她深深吸了口气:“你不放心我拿果实,要不我带你去?” 周璟冷笑:“三师姐的命我当然不会放你手上,快说,在哪里?” 她指向西面漫漫群山:“往那里走,但进去之前我要先准备……” 黑虎坐骑从天而降,咆哮着落在她眼前,周璟森然道:“现在就走,我不会给你任何耍花样的机会。” 叶小宛抿了抿唇,默默坐上虎背。 汤谷最西边有一条曲折幽深的山谷狭道,妖兽坐骑停在谷口不停咆哮,无论如何不肯再进。 “这条山谷几百年前叫思士谷,听说住过上古异族,不过现在只是条岔道特别多的麻烦地方。”她指向山谷最深处,“最里面有一条岔道能通向汤谷中心。” 周璟见此地阴寂无声,恍若死境,uu看书 .uukashu.cm不由皱眉:“你怎么知道这里?” 叶小宛款款前行,红白交织的华美衣裙拂过地上漆黑的碎石:“小姨以前被夫家追杀,带我逃进这里,后来为了报仇,也把自己的仇家用幻香摧魂阵困在这里。” “被夫家追杀?” “不错。”叶小宛声音极淡,“那个夫君并不爱她,他的家族也不爱她,不过看上她的血脉。后来遭遇魔头,她只顾着自己逃命,还把那位死去夫君的妖身抢走,夫家因此恨极了她。” 周璟眉头皱得更深:“她可以不嫁。” 叶小宛看了他一眼:“他们也可以不娶。没有道理让被强迫者去体谅施暴的人。” 周璟道:“说的对,没有道理让被害者体谅加害者。”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3章 云胡不喜(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3章 云胡不喜(下)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叶小宛没说话,及至行到山谷深处,忽见前面平底旋起一条发光巨龙般的物事,须臾间近在眼前。 龙群飞刃?! 周璟一惊,然而龙群飞刃何其迅捷,根本没有任何避让的余地,硬生生穿透两人身体,眨眼便再也看不见。 幻觉?周璟看了看完好无损的身体,琢磨不透。 叶小宛指向山壁漆黑的石头:“听说以前在这里聚集过的上古异族不用说话就能互相交流,神魂意念非常强,这些山岩恰好能感应到异常执着的念头,所以时常会有异象。方才那个,是小姨仇家留下的一股执念吧。” 周璟沉声道:“你早知令狐蓁蓁是令狐羽后人,还能与她如常说笑?” 这是何等可怕的心机城府? 叶小宛拐进一条漆黑岔道:“我自然是别有用心。” 周璟唤出金光长刀,随她进了岔道,迎面而来却是墨澜拽着年幼的叶小宛竭力奔跑的景象。 叶小宛视如不见,只越走越快,不知走了多久,四下渐渐炽热起来,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瓷坛,里面似是装了清水,旋即摘下发间二乔牡丹丢进去。 对花草妖来说,汤谷的炽热近乎天敌,她额上汗水涔涔,面色如雪一般,又取出一只小竹筒开始大口喝水。 周璟眉头紧皱:“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那你先把小姨的妖丹给我。” “不可能。”他断然拒绝,“我怎知这条路走下去有没有扶桑树果实?” “那就继续走。” 周璟不再说话,过得良久,便听她的声音在狭道里缓缓回荡:“是我骗了你,我是贪生怕死、不择手段的卑劣花妖,错的不是你,你何必学映桥仙子,拿小姨的妖丹胁迫我?早些还我,我早些离你远远的。” “你想说什么?”他问得冷淡。 她没吭声,及至穿过最后一段遍地碎石的狭道,眼前豁然开朗,横贯天地的扶桑神树近在眼前,接近扶桑树的山岩全然是暗红的岩浆,而树根处遍布金色火焰,巨大的果实就在火焰上翻转盘旋。 叶小宛停在烧得发红的山崖上,只道:“运气不错,有一颗已经掉下来的。每回地火喷涌,扶桑树都会掉果实,届时汤谷震颤,天崩地裂一样,稍有不慎就会丢命,所以赶紧拿,拿了赶紧走。” 周璟深深看了她片刻:“这地方对花草妖不啻酷刑,你为何这么熟悉?” “我和小姨在这里躲了三个月,耗了几乎半座湖的水才侥幸存活。” 所以她之前说做准备,是要带大量的水? 周璟拔腿往前走,方欲纵身而下,忽觉燎烧的地火似无数条巨龙般翻卷而起,扶桑树扑簌簌抖动着,沉重而硕大的新果实如巨石从高处滚落,整座山谷也开始激烈震颤。 刚才还说运气好,眼下就遇着祸事,扶桑树偏偏这会儿掉新果实。 叶小宛转身便要往外逃,因见山崖断裂开,赤金色的地火从中一喷十几丈,周璟站立不稳,眼看便要摔落下去,摔下去就算是他多半也没命。 她化作一团阴风急卷,长袖急急展开,欲将他拽回。 周璟勾在烧红的山岩上,正唤出水行术包裹身体,眼角余光瞥见叶小宛朝自己扑,不知扔了个什么过来,当即一刀劈碎,半红半白的柔纱裂成碎片,蝴蝶般飞了一阵,渐渐化作青灰——是她的袖子。 金光砸在她身上,地火余焰舔上她的裙摆,红白交织的身影倏地成了个火人,无声无息地摔进裂缝。 * 冬月十七,天凝地闭。 秦晞又做着梦。 他梦见十四岁时,师尊领着他在开满春花的山道上款行,慈和而慎重地告诫他:“盘神丝挟腥风血雨而来,你和小七都为此被人改变命运,再不能让这种惨祸发生。小九,你聪明又冷静,以后一定要拿到它,牢牢看住,不能落在不着调的人手里,也不要让它再惹来祸祟。” 十四岁的秦晞甚是懒散:“师尊怎么不让七师兄来?” 师尊微微叹了口气:“盘神丝狡猾而无情,当遍布疮痍的人心遇见它时,更多得到的是自欺欺人的幻梦,可偏偏持有它的条件便是必须先遍布疮痍。小七还是得再成熟些。” “弟子觉得他比弟子成熟。” “你?”师尊浅浅一笑,“为师只担心一件事,怕有哪个姑娘家折腾你。” 听听这是什么话?十四岁的秦晞不屑地扭头装没听见。 他对姑娘家的态度既不像周璟那样谨慎,也不像端木延那样放诞,他从没觉着姑娘家有什么特殊的,直到有一天,他真就遇见个特殊的。 秦晞睁开眼,天色已然大亮,他第一件事就是试探上清环的位置——隔了挺远,她多半又是当那个莫名其妙的书童去了。 推开房门,屋檐积雪被风吹落大片,入目是格局疏朗的无风城,也是东之荒大城镇之一。言情888 .yanqing- 不知谁给起的名,明明风特别大,偏偏要叫无风城。 秦晞推门进饭馆时,令狐蓁蓁正被一群男子围住,七嘴八舌热情地回答她的提问。 她只说了句:“请问你们有没有喜欢的……” 话还未说完,四周人已齐齐点头:“有!就你这样美貌的!” ……东之荒这什么粗鄙民风? 秦晞停在门口,只唤了声:“小师姐。” 令狐蓁蓁一见他,脸就垮了下来:“你昨天又半夜把我弄醒!” 四周的男人们一听这话,立马散了。 秦晞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小师姐,这种话不好在大庭广众说吧?” 有什么不好?她实在烦死他了,自离开那个小山村后,露宿山林他就是夜里来拍醒她;进村落城镇住客房,他就跑来敲门敲窗,非得把她吵醒,问什么事也不说,不知什么毛病,就算再加一百倍钱也不能忍。 令狐蓁蓁不友善地瞪他:“再这样,以后你也别想睡。” 秦晞偏头想了想,颔首:“可以,那小师姐一直待我客房?” “回头我找个铜锣。”大家都别睡。 他忍俊不禁,指着食单点了一串,又听她翻着书童小本叫他:“你还没和我说完,你喜欢什么样的人,长得如何,为了什么缘故。” 他抬眼看了她一会儿:“毫无礼节,胆大包天,刚愎自用,还特别狠心。” 他怎么会喜欢这么糟糕的人?令狐蓁蓁默默记下来,顺便把他归类到“世间怨偶”这一分类。 滚烫的肉粒粥送了过来,秦晞推给她一碗,忽然道:“上回小师姐和我说,一脉里人最好的是沈不平,此话当真?” 她点头:“真的,他确实很不错。” “师弟愿洗耳恭听他的不错之处。” 这个说来很麻烦,懒得说,她只道:“他特别上道,算账很利索。” 秦晞淡道:“师弟算账也很利索。” 令狐蓁蓁下意识说道:“你只会算烂账。” 说完自己先愣住,自认识秦元曦到现在,他作为金主实在没话说,特别财大气粗,绝对不是算烂账的类型,这印象怎么来的? 他却没反驳,更没说话,只扬睫静静看着她。 她从没见过这种眼神,也从没人拿这样的眼神凝视过她,仿佛焦虑与隐忍,狂喜与痛楚糅杂在一块儿,天上地下只专注盯着她一个人似的。 “小师姐,”他声音很轻,“就算这趟带路结束了,能常常和师弟在一起吗?” 可他明明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这样看她?为什么和她说这种话? 令狐蓁蓁避开他的视线,摇头:“不能。” 秦晞悠然道:“那就师弟常常和你在一起。” “也不能。” 他笑了笑,只把面前肉粒粥里的肉粒用勺子挑给她。 真是个狠心的人,最深刻美好的回忆是与他?所以全忘了,还想让他忘,让他连恨都恨不起来。 夜半三更,秦晞这次没有敲门敲窗,直接推门而入,收敛一切气息,俯在床边看她熟睡时浓密的睫毛微颤,艳红的唇无辜地微微撅着,眉头却皱得死紧。uu看书 .uukansh.cm 他将她一绺发尾绕在指间。 是活着的,会动的。狠心就狠心些吧。 秦晞伸手轻轻抚向她的柔嫩面颊,低低唤她:“小师姐,小师姐。” 令狐蓁蓁茫然睁开眼,一见是他,懊恼地捂住脑门哀叹:“你又要干什么?” “师弟本不想打扰小师姐,”秦晞说得很诚恳,“可小师姐一路过来问思士思女的事,师弟也想为你分忧,方才从客栈掌柜处问到了个有用的消息,你要听吗?” 她一骨碌起身:“说。” “据说汤谷西边有一条奇怪的山谷,连妖兽都不敢靠近,在几百年前有个名字,叫思士谷。”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4章 云胡不喜(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4章 陈年异象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思士谷,顾名思义,曾有一群思士住在里面。 司幽国向来是与众不同的上古异族,思士思女并不在一起,各自分开住,到了该繁衍生息的时候,才会寻找伴侣,繁衍完毕再继续分开,若找不到,便也罢了。 可能这就是司幽国族裔越来越少乃至灭绝的缘故。 令狐蓁蓁站在幽深曲折的山谷狭道前,仰头望着两旁漆黑的万仞绝壁。思士们多半也挺扭曲,居然住在这种地方,跟令狐羽那座奇葩洞府有的比。 秦晞看了看停在谷口打呵欠的黑虎坐骑,有人先来了,会是谁? 他直接上手去翻坐骑背上的鞍座,里面空空如也,什么杂物也没有,倒是黑虎的皮毛上若有若无染着一丝香气,莫名令人想入非非。 与妖气纠缠一处的香气,是叶小宛?她怎会在这里? 秦晞猜不透个中联系,在狭道内走了一段,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师姐方才说汤谷里有扶桑神树,师弟只听过三足金乌曾将神树当做出入之所的上古传说,不知现在的神树有何用途?” 令狐蓁蓁尽职地给他灌输大荒常识:“据说扶桑神树的果实是非常难得的天财地宝,能暖脏腑,提精神,就是特别难拿。果实不大,却裹在坚硬无比的巨大山岩里,每次地火喷涌,果实才掉落,然后汤谷里山崩地裂,特别危险,寻常修士都不敢进。” 向来越难获取的天财地宝越是珍贵,果实应当不至于只有这点功效。 秦晞方沉吟,忽闻汤谷里一阵惊天动地的震颤,那株横贯天地的扶桑树扑簌簌抖动起来,金色地火如无数条龙一般翻卷肆虐。 令狐蓁蓁拔腿就跑:“真巧!有果实掉落,一定能卖不少钱!” 秦晞随她疾驰一段,突然道:“我知道了,叶小宛在这里,丛华也在。” 丛华离脉半年有余,按他的脾性,不可能丢下生死未卜的三师姐不管不问,既然来大荒,必是为寻能救起三师姐的天财地宝。扶桑树果实如此难拿,功效必定不凡,多半正是他要寻的。 “你怎么知道?”令狐蓁蓁惊愕地看着他。 秦晞答得利索:“丛华当日把墨澜剩余的一半妖丹拿走了,叶小宛既然没死,定要寻回妖丹。她是花妖,不需坐骑,坐骑自然是丛华的,他们现在不知是怎样情况。” 搞不好会打起来,丛华说不定已捅了许多刀。 令狐蓁蓁骤然停下脚步,狐疑地盯着他:“你怎么会认识碗?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秦晞想了想:“小师姐认识的人,师弟都认识。” 她一下想起他先前两次追问自己,以前他们是不是认识。难道当真认识过?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令狐蓁蓁终于有些动摇,试探着问:“那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小师姐有个大伯,以前时常提起他。” 她面色遽然而变,正要说话,却见狭道深处旋起一条发光巨龙,无声无息朝他们扑来。 龙群飞刃?! 令狐蓁蓁下意识也唤出飞刃,两条巨龙当头撞在一处,却奇异地一穿而过。她的飞刃群砸在山壁上,发出可怕的声响,一时间碎石不停滚落。110文学 是幻觉? 她顾不得多想,拔腿狂奔躲避落石,见前面有条岔道,立即拐进去,冷不丁黑暗深处又款款走出一道身影,墨一般的衣摆摇曳翻卷,手里提着一柄长长的直刀,长发略有些凌乱,散了几绺在额前。 他半边脸凝着血渍,似是受了伤,步伐却极稳健,甚至充满杀意。 仿佛一柄寒光湛湛的刀朝自己刺来,令狐蓁蓁倒抽一口凉气,死死盯着他的脸。 一眼钻心,利刃般的绝世容姿——长得和她好像! 眼看他要撞上来,令狐蓁蓁又退了一步,肩膀被一双手扶住,秦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是令狐羽?幻象?” 他连令狐羽的事也知道? 令狐蓁蓁还是顾不得多想,令狐羽停在他们身前不到三尺处,昏乱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目光灼灼地四处打量,忽然嗤笑一声:“这招叫什么?幻香摧魂阵?还算有些用,竟真能叫我做一场噩梦。” 他说话声音极低沉浑厚,竟与外表截然不同。 “原来是那个花妖。”令狐羽语气不骄不躁,不紧不慢,“当日我虽神志不清,却也记得你只顾自己逃,你那可怜的夫君还试图阻拦我。我欣赏你的执着,但血债血偿四字未免可笑。” 他骤然收回直刀,掌心摊开,天顶登时雷云密集,赤红的地火灼灼燃烧跳跃,天雷地火铺开在幽闭的思士谷里,声势滔天。 “你在何处动手不好,非在此处。”令狐羽目中开始凝聚杀意,“若耽误我找到那只思女,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雷夹杂赤红地火浪潮般袭来,霎时间一切光影又化作虚无。 秦晞摸了摸异常坚硬的山岩,若有所思:“看来此地会留存执念异象,既然曾有思士聚居,说不定还留有更古老的。” 司幽国本身并无任何文字传记流传,所有传闻都为旁人归纳撰写,思士思女光凭念头就能繁衍生息,可见神魂意念之强横,把念头留在石中流传下来,倒是符合他们的习性。 令狐羽来大荒自然是为了寻思女,且听他的语气,仿佛猎人撒网捕捉猎物,势在必得,但为何是来思士谷找思女? 正想得出神,忽听令狐蓁蓁低声道:“你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秦晞低头看了她一眼,头一回在她脸上见到近乎阴郁的戒备,这模样倒符合他曾经对真实令狐蓁蓁的想象。 他方要说话,忽闻岔道深处又传来惊天动地的碰撞声,璀璨金光如丝绸一掠而过,在坚硬无比的山岩上留下一道深刻裂痕——这是周璟的杀招,他果然在里面! “丛华!”秦晞高叫一声,uu看书 wwuuanshu.c 拽起她便跑。 令狐蓁蓁反手掐住他胳膊,硬生生换个方向:“是这里!乱跑什么!” 她嫌曲折蜿蜒的岔道麻烦,龙群飞刃嗡鸣而起,当头把岩壁砸了个粉碎,直直朝声响处狂奔,没跑一会儿,便觉炽热地火气渐渐攻心,即便有真言撑着也苦不堪言。 狂风吹散肆卷的烟尘,令狐蓁蓁骤然停下脚步,但见前方一座断崖,那株横贯天地的扶桑树近在眼前,赤金色地火绕着巨大的数根烈烈灼烧。 四下里全是烧得通红的岩石,金光仍在崖底不知猛砸什么,秦晞往令狐蓁蓁身上套了层水行术,纵身跃下断崖,就见暌违半年的周璟面无人色,在碎石间急急翻找。 很快,他捧出一只碎裂的瓷坛,瓷坛里,红白交织的二乔牡丹几近干枯。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5章 陈年异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5章 兄弟阋墙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叶小宛见到了久违的罗之云和曾静两位师姐。 她入灵风湖时间不长,资质也稀烂,同门里有些真心往来的,只有她俩。 罗师姐总觉着她是因为偷懒才什么都学不会,为此时常督促她:“咱们虽是无名小门,修士三大法至少要会,不然你怎么当修士?出一趟远门动不动喊肚饿,都像你这样一日两餐,趁早回家种田吧。” 曾师姐了解她的稀松资质,时常打个圆场:“我见过小宛很努力学行之法,天赋如此,强求不得,慢慢来就好。” 慢慢来就好,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慢慢来就好,就像当初由妖突然变成人,一点点慢慢学着做人,花了几十年,终于为自己练出一身圆润又坚硬的壳。 她想当修士,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而不是被迫做人。 想要自由而洒脱,随心而活,一点点再把那身坚硬的壳挤破,重生一个新的叶小宛。 路上一定还会有各种美丽风景,比如一个朋友,像令狐蓁蓁那样,直率又无邪,让她憧憬。或者像姜书那样,可爱,备受宠爱却不骄纵,让她羡慕。 只是有时候,叶小宛也会恍惚,身边的人都很耀眼,她不单看着不像是同一个层面的,实际上也确然不是一个层面的,她待他们好,究竟是出于几十年人世间辛酸冷暖打磨出的习惯,还是出自真心? 曾师姐曾与她谈心:“我觉得小宛很多时候是刻意附和,有时候甚至会故意撒谎,你是不是很怕别人讨厌自己?” 她确然擅长骗人与附和,孤身一人,没有妖力,也做不得修士,不骗人,不讨人欢心,她怎么活呢? 当周璟炽热的情意朝她抛来,要怎样才能好好接住? 他分明不喜欢她口无遮拦的样子,那么柔婉些他应当能开心。不想看他不开心,更不想他讨厌自己。她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因着那身坚韧的壳做出的习惯举止。 时间太短了,崭新的叶小宛刚从壳里探头出来,就遇到太多的事。 终于是被她搞砸一切,那句话很对,没有理由让被害者体谅加害者,周璟捅她那一刀,她心甘情愿地接下了,哪怕之前是想把他救出去。 那一刻她也明白,挽回不了什么,就此陌路已是最好。 为什么要像映桥仙子一样拿着妖丹摆出胁迫模样?周璟不该是这样的,痛骂她,再捅她无数刀,最后把妖丹恶狠狠扔给她,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这才是真正的周璟。 他是在折磨他自己。 叶小宛骤然醒来时,瓷坛里的水已经快被烤干了,她浑身像是被烧烂一般,痛得蜷缩在最角落里,竭力寻找些许凉意。 “小姨……”她哭得狼狈,“小姨你在哪儿?” 恍惚中好像真看到了墨澜,低声与她说:“阿乔,世间很黑暗,小姨看不清怎么走,所以一直在寻找互相扶持的手,不过小姨运气不好,始终找不到,每次都是失去了才明白很多东西,你不要像小姨,真握住了手,就一直握着,别松。” 花瓣已经要被烤焦了,叶片早已枯萎,叶小宛紧紧靠在最后几滴沸腾的水里,或许那是她的眼泪。 看见了,美好的风景在岸的那一边,光影轮换,如梦如幻,她尝试飞跃,或许再有一双手搭一把,就能飞过去了。 有水滴落在干枯的花瓣上,叶小宛睁开眼,模糊视界里依稀可见周璟。 她想起在俊坛行宫,周璟来救她,先把她给扔下了孤峰。她慌得连连尖叫,因觉头顶有人影,便抛出袖子去卷。 这一次,被他好好接住了,把她拽过去兜住,一面哈哈大笑:“竟然能吓哭!” 可不是要吓哭?真是蛮干的少年郎,又漂亮,又狂野,像只美丽的野兽。 她轻轻和他说话:“你不要再折磨自己……就当……没认识过我……” 冰冷的清水注入新瓷坛,干枯的二乔牡丹被小心放在里面浸泡,令狐蓁蓁见周璟伸手来端瓷坛,当即挡在前面。无忧爱书网 “碗不想和你走。”她定定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她说了就当没认识过。” 周璟并没有看她,只缓缓开口:“让开。” “我不让。”令狐蓁蓁毫不犹豫,“碗和你两清了,不该再纠缠。” 她又朝周璟伸手,“把墨玉牡丹的妖丹给我。” 周璟终于慢慢抬眼望向她,死灰似的眼底忽然泛起一星奇异的亮,一面伸手入怀,一面朝她走来。 “令狐。”他嘶哑地唤她一声,“是我的错,下次让你捅十刀。” 令狐蓁蓁忽觉眼前金光璀璨,疾电般窜向心口。 她全然没想过葱花朝自己挥刀这一发展,一时愣在原地,金光长刀在心口停了一瞬,冰冷彻骨,他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刺入。 刀刃被一把抓住,秦晞面色阴沉:“你疯了。” 周璟并不说话,长刀倏地收回,纵身而起,华美的金光如揉皱的丝绸瞬间展开,秦晞一把揽过令狐蓁蓁,险险避让,金光砸在脚旁,发出山崩地裂般可怖的声音,竟硬生生砸出一个漆黑的深坑来。 底下似乎另有玄机,秦晞放出冷电,白龙般钻入坑内,因觉内里甚宽敞,当即将发懵的令狐蓁蓁提起,急道:“小师姐下去!” 说罢也不等她反应,直接扔进坑中,一面唤出飞剑挡住周璟袭来的金光长刀。 “盘神丝在她身上吧?”周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既然不拿,让我拿!” 秦晞一剑逼开他,淡道:“盘神丝在我这里,你想要?” 周璟冷笑:“可笑,盘神丝要是拿回来,你们还能在一块儿?” “信不信由你。”秦晞将冷电召回,铺开在深坑上,“原来你早有怀疑,何不直接问我?” 周璟退了两步,定定看着他。秦晞立在对面,并未回避,也静静看着他。 周璟暴怒的目光渐渐平静下去,过了半日,缓缓说道:“一脉里,我们两个都是盘神丝有缘者。师尊一直看好你当脉主继承人,我也看好你,所以我陪你去东海,陪你去大荒继续找盘神丝,毫无怨言,都是我乐意的。我自问对你没有一丝半点亏欠。” 秦晞颔首:“是,我很珍惜这份情谊,永远不忘,不弃。” 周璟冷道:“自始至终你都是那个独断专行的秦晞,要对旁人了若指掌,自己却一肚子讳莫如深的东西。你之所以乖乖从大荒回中土,是早就发现盘神丝在令狐身上,看我一直忙着撮合你们,心里是不是在暗笑我蠢?你也早知盘神丝有缘者的身世可以人为打造,连这也不告诉我。你和我说不忘不弃,可不可笑?” 秦晞皱起眉头:“我只是隐约有怀疑,并无确凿证据,贸然与你说又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周璟声音沉下去,“若是人为,我便有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不会成日与你嘻嘻哈哈,也不会对盘神丝不上心,我们本该是生死对手。” “你要与我做生死对手?” “有何不可?” 丝绸般实质的金色浪潮飞旋而起,uu看书 .uknshu.om秦晞急急躲避,袖中两根风雷飞剑疾射而出,骤然长了数尺,与周璟的杀招撞在一处,霎时间惊雷声狂风声不绝于耳。 “盘神丝留在令狐身上也无用,她根本不会炼化。”周璟倏地化作金光,疾若闪电让过冷电的纠缠,眼看便要钻入深坑,“你不拿,不如让给我!” 密密麻麻的冷电忽然间铺天盖地,原先纠缠在一处的电光倏地一根根分开。冷电一旦散开,杀意重,破坏力巨大,师尊向来是交代慎用,他心知不好,急忙避让,衣衫后摆还是有半幅化作青灰撕裂。 周璟阴沉的视线撞上秦晞,他只面无表情看着他,声音很轻:“别动她。”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6章 兄弟阋墙)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6章 思女寄梦(上)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被激烈斗法震荡起的烟尘层层沉落,秦晞缓缓说道:“你是满腔邪火无处发,要是想货真价实打一场,我陪你打,别朝蓁蓁发疯。” 发疯? 周璟想笑,他说的没错,他是在发疯。 他目中渐渐凝起前所未有的金光,低声道:“既然亮出冷电,就没有留手的必要,我早想和你货真价实打一架。” 那就打,多说无益。 冷电一根根旋转起来,如活物般绕着身体,时而聚集,时而四散,抵挡周璟无处不在的璀璨金光。 一脉剑道武行的第一,秦晞从不敢小觑他,一直也想与他酣畅淋漓打上一架。 可冷电若是放得太多,便与厮杀无异。周璟多半也发现了,他若当真降下杀招,也与厮杀无异。 到头来,还是和在巨鹿馆斗法一样,束手束脚。真是荒唐,他不狠心,他怎好下杀手。 金光流肆渐渐慢了下来,冷电也渐渐变得稀少,厮杀般的斗法又变成了最普通的斗法,而且结束得异常快。周璟金光长刀抵住秦晞喉咙的瞬间,风雷飞剑也抵在了他后背要害处。 “冷电呢?”周璟问。 秦晞淡道:“你的杀招呢?” 先前看他气势汹汹,结果还是弄成这样,算个屁的酣畅淋漓。 周璟多半也是一样遗憾,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满地瞪着他,可渐渐地,里面浮现一层无奈。他移开视线,面上忽然掠过一丝近乎脆弱的神情:“元曦,我要盘神丝。” 一直以来他并不渴望盘神丝,它与自己惨烈的身世相关,有时候他甚至会刻意回避这件神物。何况,更改因缘规则,实现心底愿望,听起来像是什么弱炸了的人才追求的东西,周丛华一身正气,全靠自己,更不会要它。 然而即便是进太上脉,成了修为精湛的修士,依然有太多无力的事。旧梦如阴影蛰伏在心的罅隙间,等待他血流满地的时候来啃噬。 如果真有实现心愿的神物,他想要,从未这么想要过。 让一切回到最初,最好是他从没被人骗过害过,那么痛苦的根源就不复存在。 秦晞低声道:“你拿了盘神丝,最多自己忘掉一切,然而现实里到处是破绽,很快就会发现都是假的。” 满心疮痍的人才得持有盘神丝的资格,可盘神丝只会给满心疮痍的极致愿望再加一刀。 周璟苦笑一声:“倘若是如此无用的神物,怎会引起那么多腥风血雨?老九啊老九,你忽悠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 他慢慢收回长刀,做出转身离开的架势,秦晞忽觉他手掌抬起,五指一勾,悬浮在经脉内的盘神丝立即为他触动,久违的惨烈巨痛令他面色剧变,张口便喷出一团血。 居然当真在他这里!而且尚未炼化! 周璟面沉如水,方欲正式抢夺,冷不丁秦晞一把摘下手套,夹杂刺骨阴寒之意的黑雾瞬间充斥四周,那些寒意顺着七窍钻入经脉内,竟比冰狱峰的寒气凛冽千倍。 他连退数步,终于站不住跌在地上,经脉寸寸冻结的苦楚令他眼前阵阵发黑,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厉害!这是什么?” 是挽回的代价。秦晞没有说出口。 为了寻回令狐蓁蓁,他在漫漫蒿里游荡了半年,另一半神魂早已浸染死地寒意,合拢归一后日夜折磨,若非让风雷魔气与之纠缠凝练,多半要没命。 秦晞跌坐在碎石间,鲜血顺着唇角滚落,声音沙哑:“你上回连累三师姐,这次是害了叶小宛,现在又想牵连我和蓁蓁,你可真是一炸一大串,每个人都要为你那点心病流血。” 周璟冷道:“说我?你自己做的疯事还少?” “是。”秦晞颔首,“所以盘神丝我不炼化,就放着。等你想好要拿什么换什么,再说用它。” 换? 周璟倏地沉默了。258小说网 秦晞拭去下巴上的血渍:“驾驭盘神丝不是向它许愿,而是与它交换,你要付出什么?换取什么?” 周璟深深吸了口气,他拿什么来换一切已发生的因缘回到最初?人非神明,再厉害的修士,能改变的东西也十分有限,连自己一生纷杂的因缘都未必能改,更遑论影响其他人。 果然像元曦说的,最多就是强行让他忘记,然后现实处处破绽,醒来后方知一场幻梦。 或许忘了也好——这个念头一出,他唯有苦笑。 周丛华已懦弱逃避到这个地步。 经脉冻结,他终于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目光落在远处装了二乔牡丹的瓷坛上。 为什么拿墨澜的妖丹威胁她?是不觉得她也该有珍惜的东西?他何曾真正了解过叶小宛,多半带了些名门修士的傲气,理所当然觉着她必然全身心仰慕自己,没有听过她真正的心声,靠着自己的喜好理解她。倘若能够早些发现不对劲,她能够早些与他坦白,应当是他帮她抢回妖丹,脱离桎梏。 可他做了与映桥仙子一样的事。 若是不发疯,三师姐也不会为了救他这无用的人而生死未卜。 明明过了那么久,成了厉害的修士,内心深处还藏着许多年前被骗得血流满地的孩子,因着痛楚朝所有人挥刀。 周璟想起朝令狐蓁蓁挥刀时,她发愣的模样,她一定再想不到,葱花会拿刀尖对着她。 他自己也没想到。 周璟抬手盖住眼睛,袖子上很快染湿大片,明明没拿到盘神丝,却觉痛楚难当。 * 令狐蓁蓁一骨碌滚在碎石间,胳膊撞得巨痛无比,半天爬不起。 葱花要杀她。 这件事比疼痛还让她在意。那么早就认识的葱花,虽然他脾气暴躁,还满嘴脏话,可她从没在他身上感到过杀意。 令狐蓁蓁摸了摸脑门,她也从没发现大伯的杀意,也是突如其来到来,让她不知所措。 她躺了半日,终于慢慢起身四下打量,这里似乎是个处于地下的宽敞大殿,烧红的石柱与墙壁泛出诡异的暗红色。 绕着大殿似乎曾有许多通道,但都已被封死,龙群飞刃呼啸而起撞碎封石,发光的飞刃瞬间一个来回,在里面绕了圈。 通道后是一座巨大洞窟,堆满了一排排石头做的架子,架子上每隔尺余都放置一块人头大小的漆黑石头,石上各有刻字。飞刃悬在其中一块石头前,其上字迹古老而圆润:思士仲良。 飞刃在上面轻轻贴了一下,令狐蓁蓁只觉这位古老思士的些许情绪与回忆流水般呈现在眼前,他漫漫一生的孤寂与漂泊,最终回归思士谷,寂寂离世。 她收回飞刃,转身又在大殿里走了一圈,忽见角落里碎石满地,墙上被破开个大洞,里面是一间狭窄的小屋,石床上被褥早已烂朽,只有一块同样人头大小的漆黑石头放在上面。 石上没有刻字。 令狐蓁蓁放出飞刃轻轻贴在上面,与方才思士的回忆不同,这块石头里念头断断续续。 阳光灿烂,她看见一座精致的小庭院,玲珑木桥上站着一位少女,身量纤细而婀娜,uu看书 ww.uukanshu.co日光落在她比常人稍浅的发丝上,泛出淡淡的金色。 她双目紧闭,却神态如常,躬身向一位老者行礼,声音轻柔:“先生,寄梦有礼了。” 寄梦?不是叫阿思? 那位老者眉目慈和,温言道:“你去意已决?你既无妖力也无修行,来我这边成日就会念书,孤身一人在外怕是难熬,若叫人发觉你是思女,更有无数麻烦,须知大荒从来不缺故意找事的妖。” 寄梦柔声道:“先生常说,凡见千山者,胸中自有丘壑。弟子欲见千山,行万水,一定小心谨慎,绝不让先生担忧。” 老者叹道:“你拿定主意,我也无法。莫忘了把脸遮好,遇到那些仗势欺人的,也只能靠你自己周旋。若遇极为难之事,可以去南之荒寻你师兄徐睿,他现如今应在荒帝宫中做事。”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7章 思女寄梦(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7章 思女寄梦(下)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数十年前的大伯徐睿尚无病容,也尚且年轻,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 寄梦出门没多久,就不得不来找他。 她的银钱被偷得一干二净。 在荒帝宫外等徐睿拿钱时,寄梦遇见了偷摸溜出宫又偷摸从偏门溜回来的南荒帝。 他看上去也比现在年轻些,新雪般的脸庞,又谨慎又好奇地盯着她脸上的黑雾,一面说:“你在荒帝宫前遮脸,是要行刺孤吗?” 寄梦因着银钱被偷心情格外差:“冒充南荒帝罪名更大。” 南荒帝逗她:“万一孤是真的南荒帝?” “那我就是真的行刺者。” 匆匆赶来送钱的徐睿很快解开了误会,看着寄梦跪下讨罪,南荒帝反而笑了:“你手脚不伶俐,嘴巴倒还利索,留下来给孤念书听。” 欲将见千山行万水的寄梦哪里都没能去,被迫留在荒帝宫中,每日捧着书,南荒帝想听时,她就得一句句念。他不但听,还喜欢插嘴提问,时间长了,多半觉着她颇有学识,便又和她说:“留你念书是屈才了,给孤当个臣子。” 徐睿得知她真要为臣,便有劝解之意:“四位荒帝虽然摆出一视同仁的架势,实际还是更倾向妖类。上古异族说来可做妖臣,怕是得不到青眼,更要被排挤,我便有过类似遭遇,如今才只做个侍从,师妹谨慎。” 寄梦却觉着南荒帝应当跟其他三位荒帝不同,他总归年轻些,也颇贤明,明珠藏于匣,既然他赏识她的才华,她愿意贡献明珠。 可并没有多久,她便发现南荒帝果然不是为了她的才华,他时常要寻机会与她说笑,试图看清她的真容。她的谏言他觉着好,会用会听,却并不会因此尊重她。她似乎是件可以取悦他的玩具,留在身边玩个君臣游戏,愉快了便听她说些正经的,不愉快便放在一边,只与她谈风花雪月。 荒帝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余妖臣。 一次赴宴,妖臣们灌醉了她,有个平日里最看不惯她的妖臣上手来剥黑雾,一面醉醺醺地笑:“成日妖妖挑挑地,真以为是凭自己本事上来的?听说思女不夫,让我看看你怎么个不夫法!莫非从眼睛里生孩子,才必须遮住脸?” 念头又变得断断续续,倏忽间,寄梦来到了南荒帝寝宫,南荒帝坐在对面,只柔声说:“睁开眼看着孤,孤自不会轻薄你。” 他屏息看着那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抬眼,琥珀般明澈的眼睛静静对上他。 “陛下,臣失礼了。” 寄梦起身后退,方欲行礼,却被一把抱入怀中。 “孤喜欢你,不要你做臣子了,留下来做孤的妃子。” 这位南荒帝待她从来如此,从念书到做臣子再到做妃子,他自说自话便定下她的一切。 寄梦叩首于地:“臣乃思女,思女不夫,臣无法做陛下的妃子。臣亦自知才华浅陋,不堪为荒帝臣,今日便卸去官职,请陛下放臣自行离去。” 南荒帝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神情微妙:“你对孤半分心意也无?孤缺的是有才华者?比你有能耐者太多,可知为何你才是孤的宠臣?” 明珠藏于匣,原来她的明珠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上。 寄梦泪盈于眶,叩首不起:“臣浅陋,求陛下放过。” 南荒帝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把她扶起来,替她拭去眼泪,双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很温柔:“孤不放你走。” 自此,南之荒再无叫寄梦的妖臣,南荒帝对外称她告病还乡,而荒帝宫中多了一个宠妃,无名无姓,不再被允许黑雾覆面,成日只被锁在寝宫,唯一能去的,是寝宫外一块小空地,四周高墙上爬满了艳红的凌霄花。 断断续续的念头忽然变得清晰而流畅,那是个春日晴天,寄梦又坐在那块空地上,望着四周的绿瀑红花发呆。 忽然之间,绿瀑红花上便多了个人。 是个穿雪白衣裳的年轻男人,墨一般的长发在日光下恍若丝缎,映着近乎妖娆的眉眼,堪称容姿绝艳。 他的表情却并不怎么绝艳,多半没想到这里有人,一下撑圆了眼睛,先时谨慎,随后见她不叫不惊,便微微一笑。 “姑娘是?”他的声音与外表不同,异常低沉。 寄梦淡道:“宠妃。” 他又撑圆了眼睛:“南荒帝的?” 她点了点头。 他似乎知道自己笑起来挺好看,一面笑一面朝她扬眉:“宠妃娘娘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寄梦的臣子?听说她是司幽国遗民,传闻是真?” 寄梦依旧淡漠:“是真,但她已死了。”搞笑 他明显不信,却不再问,四处看了看:“你当真是宠妃?这里只有野花,宠妃怎可配野花?” 若满眼精养的花,她才真是要窒息。 寄梦不再说话,只把视线移开,默默望着袖子上的花纹继续发呆。 那年轻男人仍在说:“姑娘,你……” 一语未了,他面色忽然一变,两手捧住脑袋直挺挺从墙上滚下来,稀里哗啦带下大丛凌霄花。 像是突然发病,他半跪在花下扶着脑袋不停发抖。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脑袋上,寄梦从袖中取出香囊,在他鼻前轻晃。 他渐渐回过神来,抬眼看着她,只是不说话。 “好些了没?”寄梦问。 他并未回答,反而道:“我叫令狐羽,姑娘是?” 寄梦和思女这些东西被南荒帝下了禁制,她说不出,只能摇头:“宠妃。” 令狐羽盯着她看了良久,缓缓道:“我自幼有头疼的毛病,惊扰了姑娘。” 她把香囊递过去:“这是扶桑树叶片所制的香囊,或许能缓解你的头痛。” 他并未客气,将香囊攥在掌心,旋即利索起身,轻飘飘又飞上墙,扶在绿瀑红花之上继续看她,这次却没笑,过了片刻,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那之后,便常常能见到令狐羽,他每次来也不空手,要么是此处没有的花草,要么是有趣的玩具,有时候还会给带书,都是些中土故事。 他们也会聊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发觉她对大荒十分了解,他便来问她:“听说司幽国遗民飘零无几,你说若是那寄梦还活着,会去哪儿?” 她凝神想了想:“可能会去东之荒的思士谷寻思士。” 令狐羽很高兴:“姑娘真是博学。” 那天临走时,他不像往日利索,在绿瀑红花上停了良久,又望向她,露出些慎重神色:“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姑娘,我……” 他终究没能说出来,只朝她笑了笑,返身离开。 念头又开始断断续续,徐睿在某日偷偷潜入寝宫,带了个与她身形相仿的女蜂妖。 “过两日南荒帝要去融天山,机会难得。姚姑为蜂妖,也是写话本的,她愿意帮忙在宫中替代师妹几日,待南荒帝归来后她自有法子逃脱……” 徐睿还未说完,那姚姑已笑道:“我只想知道宠妃与南荒帝的事,讲给我听,我什么忙都帮。” 不知他们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过了没两日,南荒帝竟当真动身去往融天山,徐睿趁夜带着寄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荒帝宫。 “师妹想去哪里?回鞠陵于天找先生?”徐睿看了看天,“眼下不是正月,不见鞠星,怕是难以回去。” 寄梦答得很快:“去东之荒的思士谷,看能不能寻到些族裔的消息。” 念头至此陡然断开,片刻后,令狐蓁蓁只看见满室赤红火光。 令狐羽踏着火光款款走来,神色奇异地望着寄梦,像离别那日一样,又笑了笑:“原来姑娘就是思女寄梦,我绕了好大一个圈……原来是你,是你……” 他目中似有黑火燎天,声音骤然沉下去:“为何是你?” 寄梦奋力扑向倒在室外血肉模糊的徐睿,却被令狐羽摔回石床,像是被蛛网卷住的小虫子,又像被暗夜乌云压住,挣扎不得。 “真是造化弄人,也罢。”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令人胆颤,“我需要思女为我生个孩子,uu看书.uukanshu 不想我杀了他,不想我把你手脚都砍下,就乖乖听话。” 令狐蓁蓁骤然合上眼,耳畔只余寄梦沙哑的哭泣声,徐睿的声音仿佛深恶痛绝:“这是吃你性命的孽种!除了令狐羽,没有人盼着她来世上!” 飞刃缓缓收回,一切恢复死寂。 令狐蓁蓁散漫地四顾一圈,出了很久的神,终于慢慢拿起那块石头,放进袖中乾坤。 没有人盼着她来世上,她还是来了;所有期盼的短暂温暖都消失,她可以自己喝酒;熟悉的人朝她绽放杀意,她可以假装没看见,直接让过去。 她偏要比任何人都过得潇洒愉快。 令狐蓁蓁倔强地抿起唇角,自己也不知在和什么东西打架,不肯服输,转身便走。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8章 思女寄梦(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8章 1化亿万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巨大而坚硬的山岩被金光长刀劈开,露出里面拳头大小的金色真果实。 周璟心中泛起一股异样的平静,将果实收入袖中乾坤,拍了拍袖子——四荒的宝物都齐,这下三师姐能醒了。 他返身又端起瓷坛,刚仔细盖好盖子,便听秦晞说道:“你还要捅她。” 周璟没有回头,也没搭腔,只把瓷坛也收入袖中乾坤,拔腿便往外走。 秦晞又道:“不抢盘神丝了?不是要做生死对手?” 周璟恍若不闻,不想他还在抱怨:“师弟柔脆,还有点儿弱,被七师兄那一下抢盘神丝弄得现在都站不起,你也不说搀扶一把。” 周璟停了一瞬,倏地化作金光,秦晞只觉衣襟一紧,被他一手揪住提起。 “这次是我大错特错,替我向令狐道歉。”周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还有,我亏欠你,和我忍你那狗屎脾气没关系。再跟老子聒噪,盘神丝你别想要!” 说罢,他又化作金光,眨眼便消失在碎石间。 什么叫狗屎脾气,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脾气?还不是狗屎不如。 秦晞静静调息片刻,因觉盘神丝平静下去,便试探了下上清环的位置,旋即纵身跃下深坑,一面道:“小师姐,底下是不是另有玄机?” 连问数声,不闻回应,及至拐进一间狭小的屋子,但见内里只有张石床,床上铺开一幅半旧的青绸帕子,帕子上除了摆得整整齐齐的四粒黄金贝壳,还有一小把碎银与许多铜板。 上清环就在铜板间静静躺着。 * 腊月初五,雪虐风饕。 令狐蓁蓁懒洋洋地躺在积雪的枝桠间,搓了只不大不小的雪团子,当做馒头吃得专心。 这几天连着吃生鱼终于把她吃恶心到,天寒地冻又没什么野果,身上更一无分文,她不得不开始遵守修士规则,四五天不吃饭。 好像饿瘦了几寸,她摸摸肚皮,日子有些难熬,只盼醒斋先生早些来,多预支些银钱。 天色将明,纸飞龙呼啸而起,令狐蓁蓁轻巧攀上龙背,隔着呼啸的暴风雪,极目眺望东极山某处山坳里那一点熟悉的灯火。 新的师门大宅前两日被她找到了,比先前的大许多,只是师父她们还没回来,大宅只有院门处两点灯火亮着。 令狐蓁蓁唤出飞刃,倏忽飞至近前,绕着黑铁框起的大宅又细细看上数遍,方四处搜寻有没有野妖之类会找麻烦的东西,刚掠过附近山谷,冷不丁底下有人厉声道:“龙群飞刃?!” 说着便有一只拂尘倏地自下而上飞来,快得惊人,她头一次遇到能触碰飞刃者,急忙撤销念头,不防那拂尘竟能顺着飞刃痕迹朝纸飞龙急追,千万道银白长丝忽地卷住飞龙,硬生生往回拉扯,那人声音隔了老远仍如雷鸣般响彻天际:“给我过来!” 狂风吹乱林间雪,令狐蓁蓁唤起风势撕裂拂尘,但听那人又惊道:“果然是纸通神!你、你把脸转过来!” 她探头朝下看,但见雪地里站着七八个修士,其中有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望见她的脸如见鬼一般:“令狐羽?!” 令狐羽的仇家?她连连摇手:“我不是。” 这俩可是老头修士,多半已成仙门长老人物,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能触碰飞刃的拂尘,打起来必会吃亏。 然而突如其来的架就像突如其来的雨,不给她反应时间,一只漆黑硕大的鼎高高飞起,鼎口朝下,粘稠的黑水似巨浪般从中喷涌而出,霎时间淹没大片雪地,牛毫般的漆黑雨滴倒着朝上飞,黏着衣服便腐蚀一块,她的鞋子眼看着被蚀了大半。 那放出黑鼎的老修士沉声道:“早有传闻说令狐羽没死!果然如此!竟一直躲在大荒!” 另一位老修士却有些犹豫:“渡潮长老,她虽长得像,不过是个小姑娘。” “你瞎了吗?!没看到纸通神和龙群飞刃?!”渡潮长老想起惨烈久远的往事,不由目中通红,“我管她是后人还是什么东西!令狐羽千刀万剐杀我大哥,我也要千刀万剐杀他后人!今日就为我大哥报此血仇!”有缘书吧 当年令狐羽在紫林镇杀了几十个抓捕他的修士,其中一个便是他亲生大哥。因他们被龙群飞刃绞碎,实认不出谁是谁,只能囫囵安葬在镇外墓地,至今提起仍是毛骨悚然的惨事。 四周不知何时出现密密麻麻黑灰似的东西,与风雪混在一块儿,极难辨认。黑灰撞在纸飞龙上,立时团成一簇尺余长的利刃四下炸开,没两下就把纸龙炸成了碎片。 令狐蓁蓁急急躲过数道利刃,只听那两个老修士又厉声吩咐:“摆阵!拉住她!” 立即便有四个年轻修士立于四方执剑施法,她的手脚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眼见一簇利刃刺向面门,当即后仰让过要害,然而腹部和腰身却为利风撕裂出数道血口。 她没几件衣服了,又毁一件! “你们要杀我?”她问得急促。 那操纵黑鼎的渡潮长老语气里满是森然恨意:“我要将你千刀万剐!祭我大哥冤魂!” 天雷轰然劈下,赤红的地火掀起滔天巨浪,顷刻间将那四个施法做阵的弟子掀翻在火浪中。发光巨龙般的飞刃群自火浪中飞旋而起,当头将那碍事的黑鼎撕个粉碎,再一眨眼功夫,已卷向两名老修士。 然而,龙群飞刃头一回撞上了铁壁,他们身周似乎有看不见的墙,无论飞刃群怎么砸、撞、绞,都纹丝不动。 渡潮长老冷道:“龙群飞刃不过是用来偷袭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神和宫‘一尺墙’前,岂能让你兴风浪!” 虽然不晓得“一尺墙”是什么东西,但好厉害的样子,她打不过。 四周黑灰越来越浓,利刃炸得密密麻麻,令狐蓁蓁在其中上蹿下跳,几乎成了个血人,又急急说了句:“我不是令狐羽,我是令狐蓁蓁。” 没有人搭理她,后背一凉,又被利刃刺入,她踉跄几步,当即唤回龙群飞刃,团团将自己裹住,一簇簇炸开的利刃撞在上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可怕声响。 头顶有刺目清光闪烁,他们多半要召什么厉害的东西来劈她。 想叫她死,才不会让他们遂愿。 飞刃群倏地分成好几股,从四面八方朝一尺墙上猛撞,渐渐越来越多,铺天盖地一般,几乎将暴风雪挡去,两名老修士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化亿万,亿万化一,龙群飞刃竟还能幻化这么多! 沉重的碎裂声震荡风雪间,无数道飞刃群瞬间又合拢归一成一条发光巨龙,卷住他二人盘旋而过,血雨洒落枯草。 密密麻麻的黑灰终于消失,惊天动地的天雷地火也散开,没有了龙群飞刃的遮挡,暴风雪重临,没一会儿就在满地鲜血上结了层薄冰。 令狐蓁蓁捂住肋间深邃的伤口,转身朝剩下两名一直没动手的年轻修士走了两步,他二人显然腿已吓软,动也不能动,只听她问:“你们要杀我?” 他们连连摇头:“不、不会……” 哦,好。 她下意识掏折纸龙,一摸之下只有满手血,复又想起纸飞龙已被炸烂,只能两条腿走。 风雪越来越大,令狐蓁蓁一面往山下慢慢走,一面掌心吞吐银光按在伤得最重的要害处。 有些糟糕,疗伤术好像没法一下治好这么深的伤,uu看书.uuku.cm 她已渐渐感到冷了,如果撑不起真言晕倒在这里,必死无疑。 可不能死在这里。 虽说拿了令狐羽的修为,就要替他解决麻烦,但她实在不觉自己是和他一边的,只是总有人非把她往那边推。 大伯去得太早了,没能让他见见后来的令狐蓁蓁,不知现在的她是让他觉着自己当初说的对,还是有那么点后悔。 风声锐利,好像还隐约掺杂妖马的咆哮声,狂风卷着刀片般的雪往脑袋上砸,雪白的妖马像一片最大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了眼前。 马背上又飘下一朵稍小些的雪花,小玉环在他浓密发间被风雪拉扯,久违的秦元曦在看着她。 令狐蓁蓁也盯着他,轻声问他:“你也是来杀我?”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19章 一化亿万)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19章 风雪归人 “蓁蓁美人心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被裹在雪里的小狐狸,血淋淋的。 秦晞没说话,朝她疾步而去,可很快,他的脚步又停下了。 一枚莹润通透,带着奇异啸声的飞刃抵在他心口前。 令狐蓁蓁下巴上滴着血,声音却很平静:“黄金都还给你了,我身上所有钱也都给了你,你还要追过来,是想做什么?” 秦晞眯起眼,又开始往前走,因觉飞刃似是要穿心,他并不低头看,只缓缓道:“飞刃穿心,师弟高兴得很,这样你就又欠我很多了。” 令狐蓁蓁低声道:“意思我以前欠过你?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我还听见葱花和你提盘神丝,所以我是抢了你的盘神丝?可你不是已经抢回去了?” 不管是夺取盘神丝还是丢失盘神丝,她的印象都很混乱,只记得是同一个人,如今看来应当就是秦元曦。 他奇怪的态度,豪爽的砸钱,还弄个上清环逼她带着,仿佛时刻要看住她,为了什么?报仇?抓回太上脉强行定罪? “小师姐不必再说。”秦晞还在朝她走,“要刺就痛快些,来。” 他越来越近了,令狐蓁蓁下意识退了两步,当真要驱使飞刃穿心,可身体不听使唤,她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再茫然地望向他,他已经到面前了。 “这就是你最坏的样子?”秦晞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不过如此。飞刃呢?” 没有飞刃了,她已运转不了周天。 令狐蓁蓁眼睁睁看着莹润的飞刃化作轻烟散开。 问他的话,他什么都没回答,还又摆出要把她带走的架势,可她实在撑不住,奇怪的安心感像柔软的花瓣托住身体,她一头撞在里面,呲溜下去。 恍恍惚惚,做着一个依稀做过的美梦,有暖洋洋的晒干花草香,有温婉的风与花,有白云一样的被子,柔软的枕头,万物皆生辉。 身边似乎还有个人,抱着她掉眼泪,泪水贴着她眼角滚下来,她着急地安慰他:“你是做噩梦了?我把我的美梦给你。” 梦里的她出奇大方,不但送美梦,还会送纸狐狸。 特别想对他好,想把最好的东西收集起来一起给他,让他能开心些,天天与她笑。 令狐蓁蓁缓缓睁开眼,眼前又是水汽氤氲,暖洋洋的花草香融在每一滴细小雾气里,像是要钻进她脑仁儿。 有一条胳膊从后面环着她的腰,另一手舀水往她脖子上轻轻淋。 秦元曦又与她一起下汤池。 令狐蓁蓁觉得自己似乎无力更改这个局面,重伤初愈,她眼皮都软塌塌地撑不起,脖子也直不起来,他淋了会儿水,便用手掌托在她一边脸颊上。 右边耳垂上沉甸甸地不知挂了什么,被他用指尖轻触数下,凉凉地靠在耳根。 秦元曦像是很满意,手掌托着她的脑袋轻缓地晃:“你可真不听话,害我又到处找。” 令狐蓁蓁视线散漫地环顾四周,这次不再是露天汤池,像是什么奢华客栈的汤池,池水清澈,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脚在水底与她的纠缠一处。 她还是不懂:“你明明……有喜欢的人……” 秦晞又捧球似的捧住她脑袋,一手罩在她脑门上:“是,我喜欢的人像狐狸,到处跑。” 令狐蓁蓁只觉似梦非梦,喃喃道:“可我并不……” “盘神丝是你自己还我的。”秦晞打断她的话,“你夺取盘神丝时已伤重濒死,还给我的时候,加上神物索取的代价,没能保住命。你用自己的记忆做代价,换我忘了你。现在我记起了,你还在遗忘我。” 他声音里大有怨气,令狐蓁蓁愣了半日:“可是,如果我还了盘神丝,又让彼此忘记,就是两清了,想不想起有什么重要?” 他一下握住她双肩,试图把她扳过来。爱倍多书城 他明明说衣衫湿透不雅观!令狐蓁蓁竭力抵抗,奈何伤重初愈毫无气力,一下被他转去正面,她只能抬手把他眼睛捂住。 秦晞任由她捂眼,他也是湿透的薄衣贴紧身体,长发上还滴着水。 她吸了口气:“就算我们以前有过什么,现在也两不相欠了,为什么还要继续?” 秦晞抬手按在她脑袋上:“当然是我欠你。” “欠我什么?” “我喜欢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 按在她脑袋上的手立即滑下来狠狠捂住嘴。 秦晞声音凉凉的:“我不想听这句,你再说,我就该找你要回欠我的了。” 令狐蓁蓁又被他算懵了,什么意思?她哪里又有亏欠?非得喜欢他? 他还是任由她捂着眼睛,丝毫不挣扎,轻声道:“我在蒿里找了你半年,才把你拽回人世间。” 蒿里时常有风,刺骨的寒意萦绕,他不认路,又看不见,只能一点点徘徊。时至今日,他每夜还能感到那股可怕的死地寒意,仿佛他还留在那里,绝望而焦虑地寻找着渺茫的希望。 “蓁蓁,你欠我的。”他握住她后颈,“你当着我的面死,当着面改我记忆,你敢说离开我,不要我,我必找你讨回欠债。” 令狐蓁蓁只觉耳畔响起那个声音: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忘,你休想! 那语气,和他方才的话一模一样,好像她不还他,他必将她生嚼下肚。 “你、你总要讲些道理……”她有点慌,“我并没有叫你……” “师弟从来不讲道理。”秦晞一把拉下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你已经被我带回来了。而且,就是你叫的,我听见你叫我。” 令狐蓁蓁终于说不出话,因觉他俯首凑近,下意识避让,又被他握着后颈强推进怀里,唇落在她右耳沉甸甸的饰物上。 “上清环你砸不坏。”他轻笑,莫名带着狡黠的得意,“这下就丢不掉了,记得给我回礼。” 他这什么没道理的强买强卖? 令狐蓁蓁摸了摸右耳,上清环不知被他用什么手段穿在耳垂上,想取下多半要撕烂半只耳朵。 秦元曦仿佛会读心术,叹着气说道:“别想着取下来,师弟不能见小师姐撕坏半只耳朵。” 她近乎迷惘地抬头看他。 好多次了,她发觉自己对他莫名能容忍,譬如总是半夜吵醒她,换了别人,她多半要招呼龙群飞刃;再譬如现在这个样子,换了旁人她绝不可能心平气和说话。 秦晞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在眉毛上,仿佛已这样做过许多遍,低声道:“蓁蓁,我不管你有过什么经历,可是这世上还有许多好事,好地方,一定会有你喜欢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也要一直陪着我。” 别说什么冷冰冰的两不相欠,u看书 w.uukashu 他们要互相亏欠,才能向彼此狂奔,纠缠到底。 多舛的命运也好,莫测的大伯也好,秦元曦不在意这些,这世上能出现令狐蓁蓁,已是他最大的在意。倘若世间冰冷,便相互取暖,彼此扶持。孽缘已扳回成善缘,他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或许是汤池的水光,或许是氤氲的雾气,迷离而脆弱的泪光在小狐狸清澈的眼底一掠而过。 她不知有什么伤心事,咕哝一声:“秦元曦。” 巨大的水珠从她睫毛里滚出来,掉落汤池,滴答作响,好像要把满肚子莫名阴郁都倾倒,她简直是嚎啕大哭。 秦晞手足无措地试图捂嘴,继而试图捂眼泪,忙了半日,最后却环住她,把哭声闷在胸前。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20章 风雪归人)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20章 仙圣其人 不知过了多久,令狐蓁蓁似乎终于哭累了,吸着鼻子抬头看他:“我舒服多了。” 她两眼通红,睫毛仍湿漉漉地,神情却比方才清爽无数,一面又声音含糊地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秦晞舀水洗去她面上残泪:“我遇到醒斋先生,告诉我你多半在东极山附近找神工君的住处,还托我把预支一年的银钱带给你。” 这奇怪的蛇妖得知他在找蓁蓁,莫名露出一脸欣慰,甚至抹了两滴泪,不知是怎么个意思。 令狐蓁蓁通红的眼里登时泛出一层光:“银钱在哪儿?” 秦晞顺了顺她湿漉漉的长发:“急什么,它又不会长腿跑走。” “我好饿。”她吸了口气,“有钱终于不用吃生鱼和雪团子了。” 生鱼雪团子是什么野蛮人才吃的东西,听起来简直惨绝人寰,怪不得瘦了不少。 秦晞蹙眉看着她略显清瘦的脸颊,把她拦腰抱米袋似的一抱,从浴池里站了起来:“走,去吃些东西。” 令狐蓁蓁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停了一会儿,问道:“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 他偏头想了想:“不止。” ……当真? 她低头在他头发上轻轻闻了闻,是熟悉且极喜欢的香气,她想起自己对有这股香气的床褥枕头特别憧憬,还有秦元曦之前三番五次大半夜跑来吵醒她。 “难道我们以前睡觉也在一起?”她问得直率。 那倒没有,不过他头点得很认真:“是。以前我也把上清环给了小师姐,小师姐的回礼是形影不离,一天十二时辰都不分开。” “所以你刚才说的回礼……” “我希望小师姐给以前一样的回礼。” 令狐蓁蓁良久不说话,秦晞抬眼看她,便见她似感慨似狐疑,低声道:“那我以前一定很喜欢你。” 以前是,现在不是?她总要提,真让人头疼。 秦晞轻轻在她脑壳上敲了下。 * 许多天不曾吃到正经饭菜,令狐蓁蓁一不小心吃撑了,悄咪咪把腰带松开些,愉悦地数着醒斋先生预支的一年银钱。 忽听秦元曦问她:“小师姐现在心情不错,能说正事?” 她连连点头:“说。” “我赶去东极山的时候,你们已经打完了,我只察觉到一尺墙的灵气痕迹,是神和宫的修士?一共几个?为什么要伤你?” 她答得干脆:“是令狐羽的仇家,有四个年轻修士,两个老修士,其中一个叫渡什么长老,说他大哥被令狐羽千刀万剐。” 渡潮长老?秦晞皱了皱眉头。 神和宫并非名门,然而绝学“一尺墙”却十分有名,渡潮长老又是门内将此绝学继承最好的一位。五十年前的令狐羽若撞上今天的渡潮长老,胜负生死很难说,蓁蓁能活着已可谓奇迹,能把两个长老都杀了,简直匪夷所思。 他想起斗法处令人震撼的龙群飞刃残留气息,绝不是当日撕碎重阴山的飞刃群,要比它凶猛无数倍,怕是令狐羽本人也施展不出。 看来令狐羽当年选思女当孤莲托生母体,必有其深意。 秦晞思忖片刻,又道:“小师姐上回说要去个叫鞠陵于天的地方,我问了醒斋先生,他说只听过鞠星,每逢正月才出,我们可以在东之荒留到正月看看有何变化。” 他竟还记着鞠陵于天的事。令狐蓁蓁索性取出那块留存念头的漆黑石头。 她已来回看过无数遍寄梦的回忆,越看越觉有蹊跷,秦元曦有颗顶聪明的脑袋,既然他对她什么都知道,不如让他看,说不定能再发现点什么。 “这个给你看,把飞剑贴在上面就能看到了。” 秦晞摸了摸冰冷的石头,这多半是她从思士谷带出来的,应当与她母亲有关,里面留存的念头恐怕不太好,她才受那么大刺激。 不过贴飞剑肯定看不到,得有附着念头的术法才行。 秦晞想了半日,他擅长的术法里,唯一与念头有点关联的,却是纸通神,仿佛粗糙千万倍的龙群飞刃。 他取出一沓白麻纸:“小师姐帮我裁只纸狐狸,要眼睛长长,尾巴也长长的那种。” 令狐蓁蓁随手剪了只狐狸,把眼睛和尾巴拉长些,便递给他。 秦元曦好似不太满意,嫌弃地拎起纸狐狸的尾巴,随手一扔,它便摇着耳朵蹦跶上了石头。 “你也会纸通神。”令狐蓁蓁诧异。 他淡道:“是,小师姐教的。” “我以前这么大方?还教过谁?” 秦晞看了她一眼:“只教过我一人。” 念头过目不过须臾间的事,他一下看完,却陷入沉思,良久方道:“这些回忆不全,少了很多至关重要的东西。” 譬如令狐羽为何要找思女?他又如何让仅靠念头繁衍的思女诞下孩子的?徐睿说孩子是吃她性命,可见怀孕一事于她有极大风险,说不定生完便要殒命,那徐睿怎会愿意抚养蓁蓁?或许是思女所托,可她遭受这般惨烈的命运,于情于理说不通。 还有令狐羽那诡异的头疼病,以及他如少年般初陷情网的模样,与他在中土的作为颇不符合,后来那个突然用强的才更符合,简直恍若两人。 秦晞忽然想起头一次来大荒时那道签文:南西二荒,深谷为陵。至定云,思女无后。 南荒帝足足追杀令狐羽两年多,最后在定云城才将其亲手杀死。两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深谷为陵,令狐羽和思女间必然有大变化,若只急着要孩子,不至于拖那么久。 还有**山和长钜谷那些石屋,故意刻上羽毛痕迹,生怕旁人认不出,不知令狐羽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谜团太多讯息太少,秦晞想得头大,只问令狐蓁蓁:“你大伯实则与你母亲更熟稔,怎么能指导你龙群飞刃?” 她似乎不大愿意说,顿了许久才轻道:“我抢了你的盘神丝,自然应当告诉你原委。” 她把真假大伯的事说了一遍,秦晞却越听两眼越亮,待她说完,他在案上重重一拍:“是仙圣!” 果然她那奇怪的大伯是前后两个人。 真徐睿在她七岁时已死,uu看书 ww.uukansu.m 可尸体居然还能说笑走动,甚至完全没让蓁蓁看出异常,可见这位假大伯必有超乎寻常的术法能操纵旁人。 当日在千重宫所见有关徐睿的异闻,提及他不停高叫“我是徐睿”,应当正是他试图抵抗操纵术法。再联想到令狐羽时常头疼,动辄如变了个人,倒有些相似处。 而霜月君说过,仙圣一手造就三个孩子的惨痛身世,其中便有蓁蓁,由此可见,假大伯十之七八是仙圣。 秦晞觉着仙圣的真实身份已被圈死在很窄的范围内,熟知令狐羽,在操纵徐睿尸身的情况下还能重创蓁蓁,可见其人修为极高深,即便是太上脉的长老也未必能做到,多半只有脉主。 太上九脉里,五到九这五位脉主还差着一截,从四脉主到大脉主才是真正的仙门巅峰。 会是谁? 秦晞莫名想起师尊,心底不由自主泛起寒意,若是大脉主,他也想跟丛华一样发一场疯。 第121章 寤寐求之 他喝了口茶,忽见坐在对面的令狐蓁蓁裙摆下竟是赤足,大脚趾正在软垫的花纹上一下下划动。 “鞋呢?”他问。 令狐蓁蓁正摸纸狐狸的耳朵,心不在焉:“我就一双鞋,被那个长老烧坏了。” 也是,从蒿里回归人世间,她以前的衣物必然消失,身上一直都穿着别人的半旧衣裳,并不合身。 “待会儿让伙计请个裁缝来。” 秦晞方起身,却听她说道:“钱不够裁衣服,我能运转周天就不需要鞋了。” 那以后就光着脚?他看着她莹白小巧的脚,眉头皱了起来:“黄金贝壳不够?” 令狐蓁蓁越发诧异:“那是你的钱,我们以前既然关系匪浅,带你逛大荒当然不要钱。” 她多半没察觉自己话里的矛盾。 秦晞深深看了她一眼:“师弟的黄金千两就是小师姐的黄金千两,你我不必分彼此。” 他走后,令狐蓁蓁发了半天呆。 她以前到底怎么跟秦元曦相处的?好像很大方,只教他纸通神;好像又很糟糕,理直气壮花他钱。 这就是喜欢?搞不懂。 秦元曦自己说过,他们以前十二时辰都形影不离,就寝沐浴都不分开,那是以前的她给予的上清环回礼。现在的令狐蓁蓁实实不想给这么个回礼,可她又不能撕烂半只耳朵,眼看天色将暗,她一拍大腿:强买强卖没有好下场,她这就去跟秦元曦理论。 他显然没有与她理论的兴致,在窗下铺了床褥,把烛火一吹,一言不发自顾自睡了。 原来是这样的一起睡觉,那还行。 令狐蓁蓁一头钻上床,愉快地放下床帐。 隔日真有裁缝来了,从人到妖,一溜来了七八个,伙计极热心地介绍:“这些都是我们无风城最好的裁缝,姑娘只管放心,保准满意。” 令狐蓁蓁正在吃包子,眼看这场银钱劫难是过不去,只好问:“你们谁有树皮纸?避字诀引字诀融字诀凝字诀我都会画,符纸换衣裳,可以吗?” 随便一张符纸可比衣裳贵得多,赚到了。 裁缝们两眼放光:“当然可以。” 当真有人带了几张树皮纸,令狐蓁蓁取笔蘸墨,走笔如神,画了道避垢符,往那裁缝身上一贴,她袖口上一大块油污便如浮灰般漾出衣料,掸去无痕。 这是货真价实的手艺人!裁缝们内心狂喜。 眼看她们量完尺寸欢天喜地离开,那热心的伙计便与令狐蓁蓁悄声细语:“姑娘若能画些引字诀融字诀真言,我可以替你拿去卖,保证高于市价,分我两成就好。” 可以是可以,她耸肩:“但我没材料。” 树皮纸在大荒被妖商垄断,比中土贵好多,而且引和融两字诀要的墨水材料也不一般,根本买不起。 空有一身赚钱本领,却难为无米之炊,令狐蓁蓁只能无聊地扶在窗边看远山积雪。 街道上行人往来穿梭,甚是热闹,隔着老远,她忽然望见秦元曦竹月色的氅衣。他一大早就出门,丢她独个儿面对裁缝们的银钱劫难,真不厚道。 他不知是迷路还是在找路,一会儿钻进一个小巷子,瞎绕半天,最后终于满脸庆幸地回了客栈门口。 竟然有不认路到这种地步的人。 令狐蓁蓁忍不住小声叫他:“秦元曦。” 不知是风还是雪片把声音带过去,他竟一下就听见了,扭头望过来,旋即借着无风城无处不在的风势,轻飘飘地腾飞而起,一下就扶在窗外,问她:“什么事?” 总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令狐蓁蓁凑过去看满城雪光落在他眼底的漂亮色泽,一面问:“你干什么去了?” 秦晞由着她看花看石头似的看自己:“找手艺人商铺,给你找点事做。” 看花看石头的眼神一下变成了看人的,他对上她琥珀色的眼睛:“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这个人情费很贵。”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 秦晞支颐撑在窗棂上,问道:“小师姐以前说过,我对你来说,外面是太上脉修士,里面是债主。现在呢?” 令狐蓁蓁凝神想了许久:“外面还是太上脉修士,里面是……以前的我喜欢的人。” 他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眯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叹口气:“小师姐那根飞刃若穿过去,师弟可轻松多了。” 为什么盼着飞刃穿心?他真奇怪。 “你要去手艺人商铺,带我去。”她往外爬,“我给你指路。” 秦晞看了看她光溜溜的双足,动作比她快,一溜烟便欲钻进窗户,不防她一把撑开胳膊挡住窗棂:“中土礼节,不可以从窗户进。” 他忽觉忍不得,勾住她的脖子便带进去,木窗“哗啦”一下合拢,他笑得莫名阴森:“知道这话谁说的吗?我偏要从窗户进。” 她行为言语处处留着曾经的痕迹,却明明白白把他忘了个干净。明明已经在身边,却又隔着很远似的。他好似捧着一团随时会散开的云,得用最轻柔细腻的力道维持。 偏偏秦元曦执着,这方面却不能够游刃有余。 “这只纸狐狸太丑了。”他嫌弃地将窝在肩膀上的纸狐狸丢下来,“我要重做一只。” 狐狸不都一个样?他莫名生什么气? 令狐蓁蓁还是老实铺开白麻纸,就冲他迷路一早上找手艺人商铺,得给他做个满意的。 她细细裁好狐狸,用笔勾出长长的眼睛,问他:“是这样的?” 秦晞瞥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声音冷淡:“眼睛太丑。” 哪里丑!真挑剔!令狐蓁蓁“嘶”地吸了口气:“你等着,再来。” 她再再裁好一只,还没画眼睛,他便淡道:“耳朵好秃,丑死了。” 令狐蓁蓁凑过去盯着他看,怀疑他是故意找茬,可他看上去真的不开心,一面却从袖中乾坤取出厚厚一沓血红的纸,是最贵的若木树皮纸。 取完还有银墨和木雕工具,以及手艺人商铺里常见的各种工具材料,没一会儿案上便放不下,全堆在了地上。 “我不太懂手艺人。”秦晞往案上一靠,“每样都买了些。” 令狐蓁蓁只觉他整个人都变成了黄金,简直耀眼至极。 “是在想人情费还不起?”他语气凉凉的。 没有,她是忽然想起好像谁和自己说过,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结清。 她重新拿了张白麻纸,低声道:“我一定给你做只最好看的。” 令狐蓁蓁一直做到无风城华灯初上,秦元曦却依旧不满意,不是嫌嘴太短就是嫌尾巴不够蓬松。 她像是跟他较劲,还像跟自己较劲:“我非得给你做出来,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说清楚些。” 秦晞望着满案形态各异的纸狐狸,忽觉自己无比荒唐。 可能他想要的就是最初那只,可因着自己的过错,不但毁了那座美丽的小山谷,也毁了纸狐狸。世上既不会再有同样美丽的山谷,也不会再有一模一样的纸狐狸。 “师弟错了。”秦晞吁了口气,将纸狐狸们一起收进袖中乾坤,“其实哪一只师弟都喜欢。” 见她静静望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快睡。” 他一口吹灭了烛火。 蒿里的寒气在睡梦间隙时不时来刺他,秦晞睡得很浅,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有人在近前,他骤然睁开眼,便见令狐蓁蓁手里拎着一只眼睛长长,尾巴也长长的纸狐狸蹲在床褥旁,充满期待地问他:“是这样的吗?” 纸狐狸灵巧而敏捷地蹦跶起来,晃着尾巴落在枕头上,媚而长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秦晞怔了半晌,uu看书 .uuknshu 忽然急急坐起,勾着肩膀把旁边真正的小狐狸一把抱住。 令狐蓁蓁还在问:“到底是不是?” 是,一模一样。 她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每次一锤定音的都是她。 是秦元曦不如她的地方,也是秦元曦最喜欢她的地方。 秦晞抱着她直接滚回床褥,带着被子翻滚两圈,天旋地转,令狐蓁蓁一下俯在他身上,被他捧着脸轻声询问:“小师姐今天不会哭吧?” 什么意思?她不解摇头:“我为什么要哭?” 他声音更低:“那师弟稍微冒犯一下,要不要紧?” 要紧! 令狐蓁蓁奋力挣扎,便觉他手臂松了松,翻身把她塞进被子里,抱枕头似的抱住:“那就陪师弟睡一小会儿。” 第122章 人生有憾 她挣了挣,觉得秦元曦多半不会放手,索性寻好枕头摆个舒服姿势,打着呵欠问他:“你是不是把好用的被子枕头拿来自己用了?” 秦晞一绺绺把她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嗯”了一声:“小师姐喜欢,以后就睡这里。” 令狐蓁蓁睁开眼,只望见他光洁如玉的下巴。纸狐狸忽然蹦跶过来,耳朵贴着她的鼻子,长尾巴勾住她的脖子,上下细细撩拨。 她被痒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一时睡不着,仰头继续问他:“这只纸狐狸是不是对了?” 秦元曦两眼是闭着的,睫毛微微颤抖,声音跟说梦话一样:“是,一直都是对的。” 那他干嘛找茬找了一整天? 令狐蓁蓁疑惑地看着他,那双颤抖如小扇子般的浓密睫毛忽然又扬起来,漆黑的眼睛对上她,先前隐隐的阴郁狂躁退了些许,变得宁静而温柔。 她好像懂了,轻声道:“秦元曦,你是想以前那个很喜欢你的令狐蓁蓁早些回来吧?” 他们以前一定一起做过有长长眼睛长长尾巴的纸狐狸,去过许多美好的地方,可她什么也记不起,换个方向想,如果师父站在面前,却不认得她了,她也会十分难过。 秦晞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只抬手把她覆在面颊上的头发拨去耳后。 是他自己烦恼,要怎样才能让那双清澈的眼睛再次专注而执着?他实实不够游刃有余,又太过在意,怕锁不住心里的魔,端不住太细腻的云。 她又静静看着他,仿佛在思索什么难题。 秦晞摸上她的眼皮,伸出胳膊再把她抱进来些,下巴抵着头顶磨了磨,令他安静下来的淡幽气息就在怀里,这次应当能睡个不错的觉。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光微亮,纸狐狸在令狐蓁蓁枕畔,令狐蓁蓁在怀里,像是要跟他揉一块儿,连头发都要盖在一处。 还在身边,还可以在他身边沉睡,真好。 秦晞把她纠缠不清的头发一起拨去脑后,晨曦勾勒白玉般的耳廓,细小绒毛如亮亮的一道边,他俯首亲了亲她的耳朵。 她多半碰不得耳朵,痒得哼了一声,旋即翻了个身,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色泽浓艳的唇。 还是很软。秦晞轻轻吻上去的时候,默默想着。 这一次终于把令狐蓁蓁弄醒了,睁开眼是他凑近的睫毛,小扇子一样微微颤抖。 秦晞没放开她,在上下唇来回又吻了数遍,方稍稍撑起些,摩挲着她形状漂亮的眉毛,低声道:“我以为小师姐会揍我一拳。” 令狐蓁蓁摇头:“我没觉得讨厌。” 他停了一下:“是想起什么了?” 她还是摇头:“我喜欢看你迷路的样子。”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秦晞不满地在她额上撞了撞:“没想到你是个幸灾乐祸的小师姐。” 不是幸灾乐祸,可他不认路还想着去手艺人商铺,她就是特别在意这个。 秦晞凝视她茶色宝石般眼睛里细碎的光,问:“你还不讨厌什么?” “不知道。”她很老实。 那就试试。 小扇子似的睫毛又凑近,渐渐凶悍起来,诱人的让人欢喜至极的香甜气息萦绕在唇齿鼻端,令狐蓁蓁恍惚间只觉似曾经历,被他抱着在厚实床褥间又滚了一圈,下巴上有点疼,他咬住好似觉得口感不错,牙齿噙着再轻轻磨两下。 她想也不想便要咬回去,不防他抬头,那一口直接咬在了唇上。 像是很疼,他轻轻吸了口气,手掌一下钻进被褥,按住她纤细的脊背。 冰冷的风卷着数片雪花从木窗缝隙灌入,令狐蓁蓁却觉鼻尖上出了细细的汗,她不信他们以前经常这样,可她一点儿也不讨厌。 结果秦元曦亲她耳朵。 令狐蓁蓁险些直接蹦起来,一个劲往被子里钻:“我讨厌了!” 自己耳朵不让人碰,以前还老玩他的狐狸耳朵。 秦晞强行捏住她的左耳,恶狠狠搓揉一顿,把被子一揭,她痒到笑得脖子都红了,眼睛里水光潋滟,朝着他涟漪。 他终于松开手,手背在她脸上贴了一下,“嗤”一声笑起来:“脸好红。” 得意而戏谑,又夹杂些许无奈的笑,属于秦元曦的笑。 令狐蓁蓁眼前忽然浮现风雪环肆,妖马背上的少年郎长发似墨线般延伸在玄白二色里,脸上挂着同样的笑,与她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用钱结算一切? 不知为何,觉得很久没见他这样笑过。 她近乎本能地捧住他的脸,指尖抵在他唇角,试图留住这抹笑。 秦晞闭上眼任由她触碰,没一会儿抱着她又在床褥上滚两圈,拉高被子盖住她:“小师姐别走,再陪陪师弟。” 令狐蓁蓁答得利索:“不摸耳朵就可以。” * 腊月十九,滴水成冰。 八只聚魂灯依旧罩在俞白的卧房内,今日的俞白,也依旧做着她漫长的轮回梦。 她记不得自己在梦中轮回了多少世,每一世她都是太上脉修士俞白,暗暗恋慕小三岁的师弟周璟,再眼睁睁看着他爱上别人。 每一世她都留下过巨大的遗憾,抱着下次一定改的信念,执着地轮回着。 这一世她成了绝色美人,再不会动辄拳打脚踢师弟们,性子也变得温婉,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应当都是周璟喜欢的。 俞白想,这次一定能成,一定再不会留下遗憾,他终究能够发现她的好。 可他还是爱上了另一个姑娘。 为何总也看不见她的好?她明明做了那么多。 俞白身前出现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的人面容陌生,表情陌生,确实哪儿都好,偏偏不是她俞白。 又是留有遗憾的一世,怎么办?继续为了他改变自己?还能改成什么样?彻底把俞白变成另一个人?那她的执着有何意义,她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镜子里的人渐渐又变回曾经的俞白,身材瘦削,肤色发黄,貌不惊人。笑起来嘴巴张开老大,生气时眉毛倒竖,凶神恶煞。 俞白忽然觉着自己看上去顺眼许多。 遗憾就遗憾吧,人生或许就是缺憾延续的,求而不得,失而复得,得之厌弃……万古长河,谁无遗憾?因着那些憾,才得人生千种滋味。 散乱的神魂渐渐归一,无尽的轮回似乎也到了尽头,俞白听见天顶有人喊自己:“三师姐。” 她缓缓睁开眼,出现在视界里的,是瘦了一大圈的周璟,面色苍白,眼里满是血丝。 可他笑得像个看到久久未归的亲人终于回家的九岁孩子。 很快,一脉其他的年轻修士们一拥而上,林缨抱着她不停哭,季远也哭嚎着要上,被端木延卡住脖子阻止,沈均欲言又止,楼浩笑得欣慰。 俞白满心感慨,昏睡大半年,却好像数辈子没见过他们。手脚还不太灵便,她吃力地坐起身,环顾一圈,微微笑道:“怎么回事?今天看你们特别顺眼。” 端木延“嗷”地一下扑过去,季远紧随其后,没压着俞白,险些把林缨撞飞。 卧房里闹哄哄持续了好一阵子,u看书.uukansh 俞白晃了晃胳膊,叹道:“睡了这么久,修行拉下不少,感觉系心都比我厉害了,明日起你们都来巨鹿馆陪我练练。” 几乎从不斗法的林缨立即答应:“好,我陪三师姐练。” 沈均立即表态:“那我也……” “你不许!”林缨瞪他,“三师姐刚醒过来,谁跟你拼命!” 沈均并不生气,利索点头:“哦,好。” 楼浩见老四老五两个闹得慌,周璟又只站在后面不过来,便笑道:“老三刚醒,让她缓缓,以后有的是机会说笑,都先走吧。老七留下给你三师姐倒杯茶。” 众修士中有立即恍然大悟的,也有迷惑不解的,都被楼浩一一推着走了,周璟停了半晌,终于还是上前低声道:“三师姐,我……” 俞白抬眼望着他,不知是笑是叹:“听说你在大荒奔波大半年,看看你的样子,又把自己折腾得不轻。” 第123章 涛涛血海 周璟摇头:“这是我应当做的,是我那时太冲动,连累了三师姐。” 俞白望着窗外已成冰天雪地的一脉山,低声道:“没有什么连不连累,于我只是理所当然。” 她没有等周璟开口,又道:“一脉九个修士,只有你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从来不提,其实大家隐约能猜到。有惨烈遭遇,必有惨烈心病,你冲动是情理之中,但若做了悔事,来日悔恨也是你自己品尝,一脉修士岂能一错再错。” 周璟垂下头:“师弟修为与心境都远远不够。” 谁不是呢?她也一样。 俞白微微喟叹:“不过我现在看你,倒比往日平静许多。我们也算一处长大,你每回有什么变化我都能看见,只是没有一次是我参与的。” 周璟轻道:“可三师姐就是三师姐。” 没错,如亲人,如好友,如长辈,醒来时望见他的表情,她便彻底懂了。 心里有种微微的酸涩,亦有种充实的温馨,俞白晃了晃手腕上的新红绳,两粒晒干的栾木果实也摇晃起来,她问了个早就想问的事:“我让你去摘栾木果实,你真的一点都没察觉?” 周璟终于支吾起来:“这……师弟、师弟一向愚钝……” 他可不愚钝,只不过能让他不愚钝的人不是她而已。 俞白重重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来,心里轻松不少,笑道:“这大半年躺着,魂散了,人也要散架。明日记得去巨鹿馆陪我斗法,行了,去吧。” 她往床上一躺,听见周璟轻轻关门的声音,想起自己那个漫长的轮回梦,当即拿过铜镜照了照,镜中的俞白不但貌不惊人,而且很是憔悴。 还是这样的顺眼。 俞白拉高被子,运转周天闭目养神。 * 终于把三师姐唤醒,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周璟又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一时并不想腾风,只沿着结冰的灵蕴河款款而行。 没走一会儿,却听二师兄楼浩在岸上叫他:“丛华。” 他上前拱手行礼,还未说话,楼浩已神色微妙地开口:“以前你是明着胡来,现在改成暗地胡来?袖中乾坤是让你拿来软禁花妖的?” 周璟并不意外,楼浩专修木水,对灵气妖气的感知比寻常修士要敏锐得多,自然能发现叶小宛。 他取出瓷坛,里面是一朵稍稍恢复些许色泽的二乔牡丹,浸泡在蕴含灵气的清水里。 楼浩见牡丹花瓣大半干枯,叶片卷曲开裂,终于责怪地看了周璟一眼:“怎么会弄成这样?” 一眼就能看出牡丹遭受过地火焚烧,对花草妖来说几乎是要命的事。 他唤来水行春雨术,细细将残留花中的地火炽热散去,再以木行春华术包裹滋养,又道:“每日换三次水,别成天装袖子里,晴日拿出来晒晒。” 见周璟默然颔首,楼浩叹道:“那天我虽重伤,其实还有意识,我都看到了。你自己也知她并不是想杀你。” 她伸手的动作分明是想拉他,把他救出去。 “你这个人,一上头就发疯。”楼浩摇头,“到了这种地步,再纠缠已无意义,我希望你把墨澜的妖丹给她,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周璟捧着瓷坛,声音很轻:“妖丹已经还了。” 那天他离开思士谷,头一件事便是回温源村找万鼠妖君,将墨澜的妖丹给了他,万鼠妖君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楼浩见他异常平静,倒有些讶异:“那你现在这是?” 周璟长叹一声,看了看被浅绿春华术包裹的二乔牡丹:“至少把她治愈,等醒了再说。” 楼浩端详他片刻,背着手走去点点碎雪的河畔,开口道:“入门时师尊有教诲,酒可以饮,但不可烂醉;情可以谈,却不能疯魔。不过都是头一回来世上,哪有不犯错的,只是不要错上加错。有时候,各退一步,反而来日尚有机缘,一味强求,怕是兰因絮果。” 周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位二师兄从哪里来的这般感悟? 楼浩仿佛也有读心术,一时笑道:“世间精彩话本甚多,闲来无事可以多看看。好了,我……” 话音未落,但见两只黄澄澄的铜铃倏地出现,悬浮在二人手边,一面摇摆一面发出清脆动人的声音。 召唤术?这可少见了,而且看架势是要把一脉修士都召过去,多半出了什么事。 二人握住小铜铃,倏忽间光影变幻,立即被拉进千重宫,却并非师尊常待的雅间,而是气势磅礴的正殿。殿内聚集者出乎意料地多,一边是太上脉脉主长老们,另一边却是乌泱泱一群外来修士。 领头的是紫虚峰紫极洞的紫极君,他身旁除却几位紫虚峰长老,还站着二位神和宫宫主。 大脉主面沉如水,见一脉修士们多数都召来了,便缓缓开口:“老朽的弟子们与她朝夕相处过,不如问问他们,她是不是那个令狐羽。” 端木延反应最快,虽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但提及令狐羽必然是指小师姐,他立即应道:“师尊是说小师姐?小师姐天真无邪,举止大方,师弟一向很仰慕。” 季远赶紧跟上:“师弟也很仰慕小师姐。” 过去大半年,这两人半点长进没有。俞白一人悄悄掐一把,上前行礼道:“小师姐我们在大荒就认识了,一直都是行事磊落的人,不知师尊所问何意?” 大脉主淡道:“紫极君与二位宫主怎么看?” 那两个神和宫宫主满面怒火:“唐大脉主自家的弟子,自然帮着说话!她若不是孤莲托生的令狐羽,怎会龙群飞刃?!怎会杀我神和宫长老与弟子!” 大脉主语气依旧淡漠:“也可能是渡潮长老复仇心切,一时忘了冤有头债有主,见到后人便不肯放过。” 面瘦须清的紫极君开口道:“那逃回的两名神和宫修士,说的是令高徒先动的手。” 大脉主不为所动:“龙群飞刃既然连长老都能杀,怎会有弟子逃脱,怕是不足为信。” 两个宫主几近怒不可遏:“唐大脉主的意思是,太上脉要将令狐羽这魔头罪人庇护到底了?” 沈均突然插嘴:“小师姐绝不是令狐羽。” 林缨悄悄拉了他一把,却也道:“不错,弟子也觉小师姐不会是令狐羽。” 紫极君冷道:“令狐羽诡计多端,狡猾异常,你们尚且年轻,自然被他骗得团团转。” 季远忍不住凑过去问楼浩:“紫极君干嘛蹚这个浑水?是不是令狐羽与他何干?” 楼浩缓缓摇头,长辈在前,他自然不好细数他们的过往。听说这位紫极君曾经天赋极好,乃是紫虚峰掌门看重的继承人,结果被令狐羽偷袭,重伤濒死,自此修为大减,继承人自然是做不得,这一番怨怒岂能轻易消解。 他见气氛剑拔弩张地,便温言道:“我等虽年轻,但绝不愚笨,一个人是不是作伪,一脉修士自然不会轻易看错。小师姐光风霁月,直率无邪,绝不会是令狐羽,uu看书 .uans弟子想此事或许有什么误会。” 紫极君冷笑起来:“好一个太上脉,从上到下包庇孤莲托生的令狐羽,龙群飞刃纵然是绝学,倒也不值得你们这般维护,当真以为一年前两个脉主前往南之荒的事没人知道吗?” 周璟皱了皱眉头:“那是为了救助我与师弟,因缘巧合下才发现小师姐。我与小师姐一路同行,真正相处过,总归要比未曾谋面便妄加揣测可信些。” 紫极君心中大怒,然而他自恃身份,怎会与小辈发作,当即长袖一展。他身后还有许多别家仙门修士,观容貌年纪,都与令狐羽是一辈的。 “令狐羽罪大恶极,孤莲托生后竟还为太上脉收留。唐大脉主,这些都是与令狐羽有血海深仇者,你巧言诡辩也好,寻一叶障目的年轻修士也好,面对涛涛血海,你终归是要给个交代。” 大脉主不动声色:“诸位气势汹汹来千重宫,强指着老朽的弟子说是令狐羽孤莲托生,强凭着一面之词说她杀了神和宫长老。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老朽实不知如何交代,紫极君明人不说暗话,你希望老朽给怎样的交代?” 第124章 夙仇难消 紫极君仿佛全然没听见他前面的话,只正色道:“邪道修士自然人人得而诛之,太上脉若一味徇私包庇,难免让天下仙门不齿。” 大脉主雪白长眉微扬:“紫极君架起芝麻大的火堆,想把太上脉放上去烤?有何确凿依据说我那徒儿是邪道修士?她年幼贪玩,滞留大荒那没有天地灵气的地方,竟还能生生杀两位长老,老朽实不知是徒儿天赋异禀,还是二位长老天赋异禀。” 两位神和宫宫主面色遽然而变:“谁知那令狐羽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能劳驾两位脉主前往南之荒将人带回,想必极不寻常,怪不得今日死硬到底!” 话音一落,便听二脉主时泰初温雅的声音响起:“自然要是非同寻常者才能来太上脉,总不能像神和宫讲究滴水穿石,五十年功力也不见长,倒是咄咄逼人的本领厉害。” 他轻袍宽袖,神采非凡,一时含笑款款行来,又道:“修士行走于外,斗法在所难免,本就是生死一线过。两个长老能与小辈打起来已是罕见,斗不过还要来我太上脉编排罪名血口喷人,更有那么多不明是非者跟着起哄,我还是头一回见。” 这话说的对面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紫极君森然道:“太上脉是当真一意孤行?” 二脉主笑道:“张嘴太上脉,闭嘴太上脉,紫极君是以整个紫虚峰之名来兴师问罪?除了神和宫,后面诸位也都是如此?” 扯上自家仙门,许多人面色又微妙地变了。 令狐羽已死五十年,天大的事到如今也已寂静无声,于他们是忘不了的血仇,摆在仙门之间又另当别论。 紫极君重重吸了口气:“好,确然是我等的私人恩怨,二位脉主的意思我懂了,就此告辞。” 他是名门紫虚峰十八洞之一的大长老,在兴师问罪者中地位最尊贵,说话份量最重,他一走,剩余的修士们也陆陆续续走了,只留一群神和宫的人面面相觑。 二脉主见其中有两个年轻修士,便招手道:“你们就是逃出来的?说说当日情形。” 他们原本被宫主交代要说是令狐蓁蓁先动手,可没说到一半,这位二脉主便摇头:“编得不对,有破绽,重来。” 如此反复数次,他们不知不觉便将实情尽数说出,二脉主沉吟道:“即是说,不是你们逃走,而是令狐蓁蓁没杀你们。她数次说自己不是令狐羽,可渡潮长老还是下狠手,逼得她为保命不得不用巨大的飞刃群撞碎一尺墙。” 他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两位宫主:“神和宫颠倒是非的本领果然强。” 宫主们半日说不出话。 渡潮长老算神和宫精英,绝学一尺墙独他继承得最好,他意外身死,还是被疑似令狐羽转世的人杀死,实实叫他们痛不欲生,非要寻太上脉讨个说法,又恐势单力薄,这才找了紫极君,联合一群昔年令狐羽仇家,底气十足地过来,结果没两句话就被人轻飘飘堵回去了。 “她若当真是孤莲托生的令狐羽……” 二位宫主还在嘴硬,二脉主直接打断:“倘若、或许、可能——太上脉这么多脉主长老,为着这几个字,白白陪你们耗上许久。仙门间都按这个法子行事,大家也别修行了,成日扯皮就好。” 他不等他们再说,长袖一挥:“送客!” 因见大脉主看着自己,二脉主便微微一笑:“唐大脉主擅长水磨工夫,可与他们磨下去只得口干,不如直接送走。” 大脉主温言道:“泰初雷厉风行,清净多了。” 他转身望向俞白,目露欣慰:“醒过来便好,看着憔悴了些,眼神倒比往日利索。” 说罢他又拍了拍周璟的肩膀,笑道:“小七也利索不少,是小九叫你回来的?他何时回?” 那得看令狐。周璟道:“九师弟说要领略大荒风土人情,尚不知归日。” 大脉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楼浩说道:“师尊,弟子以为小师姐孤身在外恐有不虞。” 紫极君临走时说“私人恩怨”,看架势就不对,若当真去大荒找令狐蓁蓁,她哪里能对付得了。 大脉主缓缓道:“确实,离脉这么久,该回了,就怕她不愿回。” 二脉主挺热心:“不如我再去一趟大荒?” 大脉主摇头:“泰初何必小题大做,脉主动辄往大荒去,又让四位荒帝为难。” 他看了一圈自己的弟子,俞白周璟脚程最快,但一个刚醒一个刚回,都还虚着,楼浩端木延林缨三个脚程太慢,等他们找着人,多半坟头草已三四尺。 “小四,小六,你们两个往大荒去一趟。”大脉主吩咐,“分头找小九和你们小师姐,若遇到有人寻仇,避让为上,把人带回最重要。” 二脉主哈哈一笑:“唐大脉主这么怕我挖墙角?” 大脉主淡道:“她情况特殊,留在一脉山最稳妥。” * 然而令狐蓁蓁既不想去一脉山,也不想去二脉山,她只想躺在无风城客栈舒服到不行的床上,一张张把银票数到天荒地老。 多亏秦元曦斥重金几乎把手艺人商铺买空,她画了十来张最值钱的引香符与凝冰符,托付给客栈热心伙计,没两日就来了钱。 令狐蓁蓁嗅了嗅银票特别难闻但又特别诱人的味道,一张张小心抹平,这才打开床头一只崭新木盒,里面有两层,数好银票后,厚厚一沓放上面,薄薄一沓放下面,旋即捧着走到书案旁,蘸墨往上写字。 “这什么?”秦晞终于看不下怎么看也无用的大荒地理志,凑过来瞅她写字。 一个“秦”字,一个“蓁”字,令狐蓁蓁写完又从荷包里倒出所有的碎银与铜板,清点后全放进厚厚的“秦”那一层,顺便舒了口气。 秦晞奇道:“小师姐的金库竟还有师弟的份?” 令狐蓁蓁点头:“所有材料都是你买的,你放心,我一定还,等凑齐了一笔头。” 他就知道。 “利息呢?”秦晞问得不客气。 她猛然转过来:“你还要利息?要多少?” 他狮子大开口:“五成。” 秦元曦若做商人,定是坐地起价的奸商。令狐蓁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防他还在说:“除了利息,还要人情费。材料我可以买,也可以不买,买了就是人情。” 令狐蓁蓁只觉这话莫名耳熟,想了半日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结算的。” 见他伸手似是要挠耳朵,她警觉地一蹦三丈远,只听他语气戏谑:“不用钱也得用其他的结算,欠我的必须还。” 那她歇歇再还。 令狐蓁蓁揉了揉酸疼的肩膀脖子,这几天一直画符,还都是特别复杂的符,浑身都酸。 她推开木窗,uu看书 wwuuahu 俯在上面散漫地四处张望,秦元曦又在后面哄骗孩子一般的语气:“小师姐,这本大荒地理志里有鞠星的记载,你要来看看吗?” 她才不过去,他必然又要挠耳朵,她又不傻。 “你念给我听就行。” 秦晞不再逗她,翻着书说道:“太长了,总之就是说一进正月,大荒东方的天空会出现一颗紫星,书上说‘其色煌煌’,应当很容易就能看到。” 那看到之后呢?鞠陵于天怎么找?它到底是一座山,还是一座城池?具体在哪个方位? 令狐蓁蓁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想得脑壳疼,忽闻街上传来一阵喧嚣,却是有个年轻姑娘因结冰路滑,把街边卖甜水酒的车给撞翻了,热腾腾的甜酒洒了一地,老板正破口大骂要赔钱。 那姑娘被骂得大哭起来:“我现在身上没钱……” 声音听着甚是耳熟,令狐蓁蓁凝神细看,却见她身量纤细,长发绾成双鬟,正是姜书。 第125章 辗转反侧(上) 直到被令狐蓁蓁领进客房,姜书还在抹眼泪,带着鼻音道谢:“多谢令狐师姐秦师兄帮我解围,能在这里遇到你们真好。” 秦晞只觉奇怪:“姜师妹怎会一人来大荒?” 姜书吸了吸鼻子:“我和显之师兄一起来的,他说东之荒有扶桑树,带我开眼界,可刚到东之荒,他就不见了,传信也不回。我、我又不认识这里,身上钱也花光了……我还以为要困在这里回不去……” 赵振竟能同意顾采把她带来大荒?他那股护犊劲呢? 秦晞问:“于飞兄没来?” “师兄在闭关突破境界。”姜书终于把眼泪擦干,“显之师兄传信给我,邀我来大荒,我就来了。我觉得……这次见他好像有哪里不对。” 秦晞看了她一眼:“何处不对?” 姜书神情疑惑:“以前他不紧不慢,说话做事都很稳重,可这次见他,好像变得特别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而且说是游玩,他似乎又有什么急事忙着赶路,一到东之荒就没影了。” 秦晞沉吟半晌,见她神色萎靡,便起身道:“我去再要间客房,姜师妹先好好休息,等有精神了再细说。” 姜书急忙道:“不敢劳烦秦师兄,我和令狐师姐住一间就好。” 他淡道:“小师姐和我住。” 姜书赶紧捂住嘴。 直到把她送进客房,见令狐蓁蓁跟着要进,秦晞将她拽回屋,待房门合拢,才低声道:“不要太信她的话。” 突然想起丛华说他多疑,以前他没觉着,他一说他就真觉着了。 令狐蓁蓁凑过去小声道:“你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秦晞学她压低声音:“师弟说不上来,就当师弟多疑。” 细细回想,蓁蓁几次遇事都有她的身影,在榣山就是,所有人都被幻香摧魂阵迷晕了,她却独独没晕;在灵风湖也是,怎么那么巧被温晋捉住;在朗月村更是莫名其妙突然打乱局面;这次又极巧合地在大荒遇见。 巧合太多难免奇怪,可姜书绝非有城府者,总之,就有点儿蹊跷。 “其实我有觉得不对劲。”令狐蓁蓁说得慎重,“她居然能发现顾鲜之变了,我一直以为她是被骗都不知道的那种人。” 秦晞忍俊不禁,在她面颊上轻轻一戳:“小师姐真聪明。” “可能是假的姜师妹,障眼法。”她继续贡献聪明,“我们把她赶出去?” 那倒还不至于。 秦晞铺开笔墨开始写信,一面道:“天寒地冻赶人出门,小师姐好狠心,还是我给显之兄传个信吧。” 信递出去,等了许久却不见回信,他不由沉吟:“信能递出去,他确实在大荒,怎么不回?算了,既然显之要看扶桑树,明天带姜师妹去汤谷找找,能遇到最好。” 哦,好吧。 令狐蓁蓁不再贡献聪明,又开始折腾符纸,为赚钱而努力。 这次她足画了二十张引香符,二十张凝冰符,外加杂七杂八一堆避字诀真言,在手里捏成一团,愉快地下楼找热心伙计。 刚进大堂,冷不丁客栈大门处挂着的厚毛毡被揭开,一道瘦长人影被风雪卷着快步走进来,一见着她,立即叫得震天响:“小师姐!” 令狐蓁蓁微微一惊,却见他当头扑来,如一匹欢快的小马,正是久违的四师弟季远。 “师弟一路奔波,就怕错过什么痕迹,可巧在这里找着你了!”他抓着她不松手,眉花眼笑眉飞色舞,“快!马上和师弟回去!有危险!” 回哪儿?令狐蓁蓁立即退了一步:“回太上脉?什么危险?” 季远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走:“说来话长,一边走师弟一边给你说,正巧我坐骑还……” 还未说完,便觉手里一空,他错愕回头,却见秦晞挡在前面,抱臂蹙眉看着自己,一面极敷衍地招呼:“见过四师兄。” “老九!”季远简直狂喜,这次是扑向他,“我运气真好!一下两个都被我找到了!咦?不对啊,你不是已经忘了小师姐?又想起来了?怎么回事?” 秦晞反手掐住他胳膊,往客房带:“整个客栈都是四师兄的声音,进屋再说。” 季远等不到进屋已说了一大串:“师尊真是的,居然叫我和那个讨厌的沈不平一起出来找你们,在船上被他阴阳怪气地说话,听得我想打人。下了船我就赶紧溜,结果还是我运气好!我们直接回去,别告诉沈不平,急死他!” 还好是沈均,若是端木延在这儿,他俩多半能把客栈屋顶吵炸开。 秦晞给他倒了杯茶,言简意赅:“四师兄是奉师尊之命来大荒找我们?为了什么事?” 季远向来四句正事里要夹两句闲话,一会儿问他怎么想起来的,一会儿又问令狐蓁蓁怎么大半年不见,等他说完,天都黑了。 秦晞简明扼要地提炼给一头雾水的令狐蓁蓁听:“小师姐先前杀了神和宫两位长老的事已传回中土,紫虚峰的紫极君领着许多令狐羽昔日仇家来太上脉讨说法,师尊怕他们来大荒找小师姐,才让求远师兄和不平师兄寻人。” 紫鸡君又是谁?意思令狐羽的中土仇家们要来大荒杀她?从此不得安宁? 令狐蓁蓁真是快被令狐羽的仇家们烦死了,他们应当听听当日鱼白说的话,令狐羽是令狐羽,她是她,他们可不一样。 “可我在大荒有要紧事,而且不想回太上脉。”她说得直率。 季远一点没听出来,一面好奇地打量案上各种符纸,一面心不在焉道:“师弟出来玩也不想回,那我和你们一起在大荒玩,玩够了回去。” 说着他忽又想起什么,两眼放光地凑来近前:“小师姐,神和宫长老真是你杀的?用龙群飞刃?能不能让师弟见识一下?” 令狐蓁蓁提醒他:“一两银看一次,你要看几次?” “这么便宜?”季远为她不值,“龙群飞刃那么厉害,起码五两银一次,师弟要看十次!” 她头一回发现这位四师弟说不出的上道:“那明天去汤谷给你看,看完再给钱。” “师弟是求观摩,不是看杂耍,现在就给。” 季远给完钱,注意力已被符纸抢走,抓了一张在手上把玩,问:“我听三师姐说小师姐以前做过手艺人,这就是手艺人画的符纸?干什么用的?” “这是避垢符。” 令狐蓁蓁打量他一圈,没见着什么垢渍,便拿笔在他肩上轻轻划了一道,墨迹立即在墨绿的布料上晕染开。她将符纸一折,往上面贴了一下,墨渍如浮灰般漾起,被她一口气吹得毫无踪迹。 季远两只眼亮得其色煌煌:“我试试。” 他拿起笔,却在令狐蓁蓁额上画了一道,贴完符纸后正欲吹,早有人一口气替他吹了,修长的手掌捂住她额头,秦晞利落干脆地往他俩之间一坐。 “四师兄,玩闹要有礼节。”他和颜悦色,“她是小师姐。” 季远疑惑地看着他恨不能把令狐蓁蓁整张脸都藏手掌里的模样,他这叫有礼节? 小师姐明显也不适,使劲挣开他的手,却又被他勾着肩膀再揽回去,uu看书.uun 他还在温文尔雅地说话:“四师兄晚上怎么住?” 季远看了看宽敞奢华的客房:“这边客房还挺大,咱们俩住呗,你带酒了没?” 秦晞从袖中摸出一坛一醉方休,淡道:“酒给你,我和小师姐住。” 季远一口茶喷了老远,呛得满面通红,猛然起身怒道:“师兄不许你这么做!” 怪不得他们都说老九疯魔,他以前不大懂,现在懂了。师尊甚至一度不许一脉提及小师姐,老九把小师姐的事忘掉多半也是师尊的手笔,为着不让他继续疯魔。半年多不见小师姐,肯定是被他吓得跑来大荒,原来他还在不知羞耻地纠缠! 秦晞有些委屈:“可师弟离了小师姐睡不着。” “你……” 季远指着他,摆出师兄架势:“睡不着正好多修修无妄法。我和你住,我马上给小师姐另外要间客房。元曦你可不能这样,师兄会好好看着你,你实在该反省一下。” 第126章 辗转反侧(下) 令狐蓁蓁一面收拾案上的符纸,一面道:“那你快把秦元曦带走,我的工具全在这边,我就住这里,你们自己换间新的。” 正好可以清净几天多做点东西,秦元曦倒不聒噪,但特别有存在感,一举一动都勾她视线,害她没法潜心研究木雕手艺。 秦晞吁了口气,缓缓起身道:“那走吧四师兄,今晚师弟只能听你絮叨。” 他见令狐蓁蓁头也不抬,便凑去耳边低声道:“小师姐,没良心。” 怎么就成没良心了?令狐蓁蓁揉着发痒的耳朵抬眼看他,他却没回头,只微微垂了下脑袋,很快又跟季远说笑着走远。 当晚季远便被一醉方休灌得舌头都大了一圈,拍着秦晞的肩膀语重心长:“老九,小师姐看着像个妖姬,其实不是那样的,你误会大了。” 到底谁误会谁?不晓得蓁蓁刚来一脉山时,对她百般警惕回避的人是哪个,斡旋都是自己来做的。 秦晞不动声色与季远添酒碰杯,便听他含含糊糊又道:“你个老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小师姐以前看你眼睛里有光,现在没了……都是被你吓的……你记得明天给她好好道歉……” 这个不用他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蓁蓁没能够像以前那样喜欢自己。 一坛半一醉方休灌下去,季远终于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原本该去令狐蓁蓁那里的秦晞却没有动,只喝干剩下的半坛,许久不曾有过的微微醉意在四肢百骸流窜。 他低头在软塌毛毯上用手指缓缓画了个半圆。 他们俩就像这个半圆,曾经是他那一半续不上,后来是她这一半续不上,总也成不得完整契合的圆。 秦晞想起自己曾说过,生死纠缠,无休无止。倘若她一点希望也不给,再来一次飞刃穿心,他就可以将手里的云砸碎,放纵那只魔跳出来,再一次替她愿意也好,替她做一个只有秦元曦的美梦也好。 可她偏偏若有若无,似远似近。 秦元曦还是想做她的少年郎,把小狐狸抱在怀里摸摸头,让命运多舛的人依偎一处。 慢慢来就好,慢慢来。秦晞往软塌上一躺,在蒿里寒气的蛰伏攒动下,浅浅入梦。 * 隔日季远得知要去汤谷寻人,立即转向令狐蓁蓁:“小师姐!师弟想骑纸飞龙!” 飞龙被炸烂了,一直忘了裁新的,令狐蓁蓁抛出纸狐狸:“只有这个。” 这是她给秦元曦做过茫茫多的纸狐狸中他最嫌弃的那只,变大了看果然挺粗糙,耳朵一大一小,尾巴也不灵巧,但季远还是“嗷”地一下扑了上去:“小师姐和我一起坐!” 他不由分说把令狐蓁蓁拉上狐狸背,一面低声道:“小师姐别怕,老九要是再对你无礼,我替你出头。” 令狐蓁蓁摇头:“他没对我无礼。” 季远大惊失色:“那是我错怪老九了?我昨天说了什么?” 他昨天说的话一箩筐都装不下,谁记得。 令狐蓁蓁扭头找秦晞,打算招呼他们一起上纸狐狸背,他却已牵出妖马,正扶着姜书上去。妖马生风,她被吹得东倒西歪,他便扶住她的后背,一直没松手。 她一下移开视线,驱使纸狐狸高高飞起,嗖一下窜上天顶。 好像针刺了一下似的,怎么回事?她摸了摸心口,便听季远在后面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我上回来大荒是三年前,在北之荒遇到一位兖州碧云山的师妹,长得真是美若天仙,可惜她看上了老五。” 有故事! 令狐蓁蓁一下被勾出了书童的责任感,立即取出书童小本与炭笔,横着坐过来问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季远坦荡至极:“当然有,有好多。” 她和善地继续问:“那你说说看都是谁?长什么样?什么性子?为了什么缘故?” 季远意外地老实:“我都不知道名字,也不晓得性子,就是因为长得好看。三脉里有个特别好看的师姐,对了,二脉有个师妹也漂亮,还有一次试炼遇到六脉的一位师妹,惊为天人。还有……” 令狐蓁蓁下笔如飞,记录他一箩筐不晓得名字只记得好看的喜欢,最后听他笑呵呵地说:“我也喜欢小师姐,你最好看。” 她客气回应:“你也挺好看。” 妖马背上的姜书听他们说得热闹,忍不住问:“秦师兄,我能过去和令狐师姐他们坐吗?” 秦晞终于把手从她后背拿下,碰了这么久,她必然不是障眼法变的姜书。 “一起去。” 他拽着她纵身而起,借着风势轻飘飘落在纸狐狸背上,季远还在那边说:“既然咱们都修雷火,这趟回了一脉山,小师姐每天可以和我一起修行,我们去巨鹿馆切磋……” “小师姐,你饿吗?”秦晞往她身边一坐,“或者,说了这么多话,要不要喝口水?” 令狐蓁蓁正听季远说得开心,没搭理他,他便伸手将她略显凌乱的发尾轻轻顺了顺。 这天在汤谷半个人影都没撞见,回客栈时已近三更,令狐蓁蓁正要进客房,却听秦晞在后面唤她:“小师姐。” 她一转身,额头却被轻轻点了一下。 “小师姐今日心情不错,师弟很喜欢看你与同门和睦友爱。”他低头看着她,虽是在笑,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但别冷落师弟。” 她有些迷惑:“你又不开心?” 他声音温柔依旧:“师弟没有不开心,是小师姐多心,去睡吧。” 虽然秦元曦从来不说,可她越来越能敏锐地感觉到他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种小心翼翼,像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克制而焦虑。他应当很想维持温馨平缓的节奏,却仿佛心有余力不足,极偶尔会倾泻一些情绪出来,从动作到话语再到眼神,无声地咆哮孤单。 明明一直在一起。 令狐蓁蓁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无心再折腾符纸,索性洗洗睡觉。 这一夜蒿里的寒气分外难熬,秦晞一时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无声无息地往令狐蓁蓁的客房行去——她睡在窗下他的床褥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睡得无比香甜。 明明他在的时候,她再也不肯过来睡。 秦晞俯身坐在地上,细细研究她眉眼,想要看穿去神魂深处。曾经嵌在里面的秦元曦多半只剩模糊残影,她会有下意识的举动,却不再有心。 他没有办法靠这一点点浅薄的似情非情过下去,一时喜悦便会生出期待,期待后若生失落便是千斤重。 秦晞轻轻唤她:“蓁蓁,蓁蓁。” 想告诉她蒿里的寒气有多么难熬,他曾以为拽回那个声音便是一切的圆满,到底怎么才能好好捧住那团云。如果某一天,她清澈的目光投向另一个人,他怎么办? 令狐蓁蓁恍惚中只觉有个人影坐在身边,月光也照不亮他周身的深邃浓黑,像一团黑雾,又像是乌云揉在一块儿。 旱魃?! 她一骨碌起身,这次却并未感到铺天盖地的黑雾与刺骨寒意。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她的,旋即化作轻烟彻底消散。 隔日一出客栈,令狐蓁蓁便拽住去牵妖马的秦晞:“你过来和我一起坐纸狐狸。” 他似乎没什么精神,面色苍白,只往纸狐狸背上一靠,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她攀上纸狐狸,慢悠悠腾空而起,飞了一段后,便开口道:“秦元曦,我昨夜又遇到那只旱魃了。” 他“嗯”了一声:“寒气没刺伤你?” 没有,比起来他倒更像是被寒气刺伤,连嘴唇都雪白。 令狐蓁蓁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u看书 .uanshu 触手并不烫,反而微微带着寒意,不由有些吃惊:“你是不是在生病?” 并不是,不过昨夜无意识神魂离体,又没有盘神丝维持不散,结果激发风雷魔气与蒿里寒气凝练维持,现在尝到了些许苦果。 秦晞翻身枕在她腿上,长袖挡住亮光:“师弟睡一会儿,小师姐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不要动,也不要说话。令狐蓁蓁又有似曾相识之感,下意识摸了摸脸,好像谁曾用黑雾覆过她的脸,用禁声术封过她的声音。 其实她有很多想跟他说的,关于那只旱魃,关于她一直没问他也一直没说的,在蒿里寻找半年的事。 许多事不曾细想,令狐蓁蓁向来没有太多心事,可她现在想得停不下来。想起那个水墨颜色的拂晓,她第三次遇见旱魃,虽然发着高烧,还是看清了他背上的刀。 黑玉为柄,明珠点缀,一面巽卦,一面震卦。 那是风雷,秦元曦修风雷。 第127章 白日离魂 令狐蓁蓁低头看他,他鼻息已经渐渐变得深邃,应是睡着了。 还是不要吵醒他,她一点点靠向纸狐狸的尾巴,谁想一阵奇异的嗡鸣突然出现在他手边,竟是有人给他递信。 秦晞一骨碌起身,急急展开信纸,信居然是沈均递过来的,简直破天荒头一回。 他匆匆看了一遍,不由眉头紧皱。 沈均写信也言简意赅,提及在北之荒遇到一位名叫顾采的三才门修士,身受重伤,因发现他手边有秦晞递过去的信,这才写了回信。 顾采重伤,事情实在有些扑朔迷离。 秦晞刚回完信,又听季远奇道:“咦?思士谷门口有人!是那位顾显之吗?” 不可能,顾采还在重伤着。 秦晞探头往下看,谷口果然站了个人,一身紫衣,须发花白——姜书已兴高采烈地高声叫了起来:“是师尊!师尊——!你怎么会来大荒?” 她师尊?那不就是紫极君?! 秦晞和季远脸色登时变了,下一刻便觉无数道雪亮镜光纠缠上来,与赵振和温晋那些星星点点直射的镜光不同,紫极君的镜光如蛇一般游走不定,妖马和纸狐狸瞬间四分五裂,奇异的是,那妖马一滴血未流,光秃秃一个马头仍在嘶吼鸣叫。 秦晞急急唤来风势托住众人,但见雪白拂尘一卷,紫极君先把姜书卷了过去,语带责备:“你怎会偷偷跑来大荒?” 姜书仍有些懵:“我、我来玩……师尊,他们是我朋友……你怎么……” 紫极君冷哼一声:“你年纪太小,交友不慎!速速退去后面!不许再说话!” 他上前数步,将刚刚落地的秦晞三人一一看过一遍,最后目光死死钉在令狐蓁蓁脸上,缓缓道:“今日我是寻令狐羽了结陈年宿怨,二位太上脉小友若不愿被牵连,还请速速避让。” 季远急道:“都说了多少遍她不是令狐羽!紫极君一把年纪,怎么不讲道理?” 紫极君淡道:“讲道理?令狐羽动手从不讲道理,为何我要与他讲道理?我倒是可以和二位小友讲道理,此乃私人恩怨,不涉仙门,我今日为报仇雪恨者,谁要阻拦,杀无赦,后果我自会一力承担。” 季远气得差点跳起来,秦晞开口道:“紫极君,晚辈有些疑惑想请教,你怎会来这汤谷?莫非是有人提示?” 大荒如此辽阔,结果他和蓁蓁前脚刚遇着季远和姜书,后脚紫极君也到了,绝不可能是巧合。 紫极君倒也大方:“不错,确然有人提示我,果然可信。” 秦晞想了想:“可是那位仙圣?” 紫极君微微扬眉:“哦?你也知道仙圣,很好,待我杀完令狐羽,再与小友好好叙叙这位神秘又大方的仙圣。” 他不再看秦晞,目光又落回令狐蓁蓁脸上,森然道:“令狐羽,还记得当年事吗?” 又来了。 令狐蓁蓁道:“我不是令狐羽,我叫令狐蓁蓁。” 紫极君冷道:“是孤莲托生的本人,就不必与我装。若是后人,那这就是你的命。你忘了吗?当年我拿你当知己兄弟,他们都说你杀了许多修士,我却不信,为你辩解,甚至助你逃亡。可你却毁我经脉,令我差点成了废人!此仇此痛,我日日煎熬五十年,今日我便尽数还给你!” 令狐蓁蓁眼见蛇一般的镜光又密密麻麻袭来,当即唤出龙群飞刃将自己牢牢裹住,不防无数道镜光倏地凝结在一处,成了一道横贯天地般的巨大光束,只瞬间便将龙群飞刃撞了个粉碎。 天雷地火急急铺开,张狂而迅疾地寻找看不见的镜子,冷电白龙一般窜出,一根根分开,将令狐蓁蓁周身罩住。 “他不用镜子!”秦晞说得很快,“云里的水汽足够他用!” 季远当即释放唤火术,星星点点的火雨缓缓飘落,试图将天顶浓云烧干。 紫极君的声音听起来阴森森地:“二位小友不肯收手,休怪术法无眼无情!” 季远早把师尊交代的遇寻仇赶紧跑的教诲丢在了脑后,哇哇大叫:“你要杀我太上一脉的小师姐!太上脉能叫你踩头上?!” 有工夫聒噪,也不来挡一下镜光,老四真是一脉里最不适合当试炼伙伴的人。 秦晞唤起冷电与天顶巨大的镜光相抗片刻,额上一时满是冷汗。 紫极君可是名门紫虚峰的十八洞长老之一,他们绝不是对手,他显然没打算对付两个年轻修士,甚至也未曾对蓁蓁下杀手,反而像是试图耗光她的气力,飞刃群每每聚集,便立即以镜光砸碎。 这样耗下去肯定耗不过他。 秦晞唤来飞剑,身形一晃,风雷术罩在周身三尺,行动间比往昔快了无数,无声无息刺向紫极君,与他缠斗一处。 天顶巨大的光束黯淡了片刻,便在此时,奇异而浑厚的啸声四下而起,原先被镜光一触即碎的细细蛟龙般的龙群飞刃忽然如巨浪汹涌般越来越多,似无数条挣扎的巨龙,渐渐扑向天际,试图撕碎层云。 令狐蓁蓁只觉脑仁巨痛无比,她从没试过这样一化亿万,所有的念头倏忽间倾巢而出,眉心甚至有种要裂开的感觉。 不好,有些撑不住,脑子里嗡嗡乱响。 她试图收回部分念头,却有心无力,眼前忽然一黑,念头再也维持不住,无数巨龙攒动般的飞刃群顷刻间烟消云散。 紫极君冷哼一声,手掌一抬,并未让镜光继续砸向她,反而从怀中掏出一柄长长的直刀。 刀身红黑交织,也以明珠点缀,一面震卦,一面离卦。 灵气震荡,秦晞只觉无法抗拒的大力将自己和季远一推数丈,压在地上不能动,紫极君提着刀朝同样不能动弹的令狐蓁蓁行去,一面语气平淡地说道:“这是你曾经放我那里的刀,我用它废你经脉,斩下你的脑袋后,再让它与你合葬一处。” 寒光乍现,直刀已出鞘,秦晞也扯下了手套。 夹杂着刺骨寒意的风雷魔气这次毫不压制呼啸而出,瞬息间笼罩整座思士谷。 “老九?”季远被魔气刺得面无人色,uu看书 wwukanshu.co 一头栽倒在地,“你放魔气刺谁?!” 没有人回答他,秦晞仆倒在地,黑雾深处,乌云般的身影显现,衣衫是凝聚的黑雾,翻卷不休,长发似烟云悬浮不定。 令狐蓁蓁只觉一种有别于寒意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气息如牛毫般密密麻麻刺入经脉,刺得她面无人色,全身气力瞬间没了,半张脸贴在冰冷的泥地上,竭力撑圆了眼睛望向黑雾深处那道漆黑身影。 名叫秦元曦的旱魃正朝她慢慢走来,步伐轻缓而迟疑,忽又停下脚步,乌云般的人影又一次散溢,连同无数黑雾,尽数回归进秦晞的左臂。 他骤然睁开眼,头一件事便是皱眉看着左臂上躁动的风雷魔气,原本只想放出魔气纠缠紫极君,怎么竟来了场白日离魂? 神魂须臾离体再回归,震荡不休,蒿里的寒气仿佛要刺进脑海深处。 秦晞唇角溢出数行血,当下四顾一圈,令狐蓁蓁倒在对面,季远倒在旁边,紫极君倒在稍远处,姜书……姜书面色如雪,步伐蹒跚,正弯腰捡起直刀。 第128章 温情冷酷 “谁叫你过来的?!”动弹不得的紫极君厉声斥责,“停住!中了魔气不要妄动!否则损伤经脉再不能修行!” 他以为这位徒儿有心相助杀令狐羽,连连喝止。 姜书恍若未闻,她已被魔气刺伤,五官内鲜血滴答而落,却全无知觉,提着刀走近,毫不犹豫一刀刺入他腹部。 紫极君惊痛到了极致:“……小姜?” 她这会儿多半不是“小姜”。 眼看她拔出又欲再刺,当真要虐杀养育恩人,秦晞试图运转周天,却无能为力,身体又为蒿里寒气所迫,难以行动,当即急道:“仙圣!你是要当着两个有缘者的面,再造一个新有缘者?” 仙圣两个字一出,紫极君不由颤声道:“她是仙圣?!” 姜书当然不是,但操纵她的必然是。仙圣拥有超乎寻常的能操控他人的术法,与霜月君的操纵妖丹截然不同。姜书正常时与被操纵时难以区分,说不定她自己都发觉不了。 实在是神乎其技。秦晞好像有点理解令狐羽的癫狂了。 姜书扭头似讥诮又似欣赏般瞥了他一眼,语气沉沉:“白日离魂,离死不远,人命是那么容易换的?” 秦晞眯了眯眼,又道:“你好像用不了什么术法,是远隔重洋的缘故?” 她只是笑,又一刀刺入紫极君胸膛,在他痛极惨呼声中悠然道:“我一番布置,险些被你坏事,现在还逞能,不杀了他,你们还想活着离开大荒?” 她拔出再欲刺,令狐蓁蓁忽然唤了声:“大伯。” 姜书没有回头,声音却骤然温和下来:“蓁蓁,你不要动,大伯这便替你将盘神丝拿回,你再把不愉快的都忘掉,回大伯身边,大伯一定好好疼你。” 令狐蓁蓁闭上眼:“你当时在紫林镇,就是想这样操纵我?可你没成功,因为令狐羽对我做了手脚,所以你才想杀我,把我变成尸体再操控。” 姜书好似有些意外:“你聪敏了许多,也好,大伯喜欢聪明孩子。” 令狐蓁蓁低声道:“可我还是想念大伯。” 姜书终于转身,面上掠过一丝极复杂的神情,缓缓道:“大伯也很想你,大伯说过,你是世上最亲的亲人,所以大伯要你回来。” 令狐蓁蓁没有说话。 纵然他是假的,是个至今连真身都不知的幻影,他们还是切实度过十来年的相伴日子。他教她识文断字,教她道理,教出一个如今的令狐蓁蓁。她还是期盼那些归来的日子,霞光落在他脊背上,轮廓温暖而柔和,大伯的手会来摸摸头。 这一切终究也要被埋葬在内心深处。 令狐蓁蓁竭尽全力凝练飞刃,眉心又有种裂开的巨痛,忽然间似乎有什么被念头凝结出来,她当即驱使着撞向姜书。 仿佛一根细针,又像一线流光,飞得很慢,姜书笑着用袖子拂开,一声“顽皮”还未说完,脸色却变了。 “你刺了什么进来?!”她厉声诘问,手里的直刀忽然再也握不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令狐蓁蓁移开视线,目中泪光一闪而过:“我不想要盘神丝,也不会再回去。” 姜书软倒在地,声音沉痛:“你又赶大伯走!蓁蓁,你真不听话。” 令狐蓁蓁眼前似有金星如雨落下,方才凝练念头像是一下耗空所有的精力,耳畔模模糊糊,只听见大伯最后一句:“你们父女俩,一般地不听话。” 没错,从头到尾,大伯想要的只是听话的令狐羽和令狐蓁蓁。当他们听话,他会比冬日阳光还要温柔可亲;可一旦他们试图反抗,他会比数九寒天还冷酷。 他的感情是真的,冷酷也是真的,她实实理解不了他。 快醒来时,令狐蓁蓁听见紫极君在低声说话:“那日离开太上脉,有个不认识的修士给我一包东西,里面是令狐蓁蓁的画像,提及她正在东之荒汤谷一带,署名是仙圣。我是复仇心切……唉,想不到……” 秦元曦的声音很轻:“晚辈曾在青州见识过仙圣的两名手下,他们身上有许多仙门绝学的符纸。晚辈猜测,仙圣恐怕在各大仙门内都有安插类似姜师妹这样的受操纵者,一则可以了解仙门隐秘,二来还能收集绝学……” 惊呼声骤然响起,季远急道:“老九?你怎么了?” 令狐蓁蓁想睁眼,却动不了,脑壳里一直嗡嗡乱响,累得一根手指也抬不起,只听紫极君惊道:“秦小友体内似乎有无数寒气,他是以风雷魔气与之抗衡炼化?此法好生凶险,稍有不慎便是性命堪忧!” 季远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老九术法天赋是最好的,肯定没事!” 这与术法天赋无关。紫极君缓缓摇头,那些黑雾般的风雷魔气与寒气混杂,且其中裹着生魂,他那是白日离魂了,情况很不妙。 他温言道:“我替他暖一暖经脉,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季远嘀咕:“你不喊打喊杀的时候倒是个不错的老人家……你不会还要再动小师姐吧?我可不会让你得逞!” 令狐蓁蓁觉着床帐被“呼啦”放下,他一屁股坐在床边:“我就在这边守着。” 紫极君的声音听来犹如叹息:“想不到令狐羽害我,更想不到他后人却救我,这一番恩怨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做什么。” 看来令狐羽的仇家里也有讲道理的人。令狐蓁蓁心中一松,又一次陷入昏睡。 季远犹在暗含警惕地盯着紫极君,忽闻客房门被敲响,外面的人并未等开门,毫不客气走了进来,正是背着顾采的沈均。 “怎么一个个面无人色?”他张口就近乎嘲讽,“那老头怎么也在?被他打的?” 季远一下蹦起扑过去,他这辈子头一回见着沈均如此高兴。 他花了快小半时辰也没能让沈均和顾采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是紫极君实在听不下去,简明扼要地将经过讲述一遍,二人终于恍然大悟。 顾采精神有些萎靡,声音虚弱:“我收到姜师妹传信,说想来大荒找一件天财地宝送给师尊当寿礼,我便陪她去了北之荒。三日前她突然半夜来我房中……” 说到这里,这位一向有点憨的年轻修士罕见地露出一丝赧颜,声音更低:“我毫无警觉,被她出手重创,好在没伤着要害,见她一路奔逃,我便勉力追在后面,后来体力不支晕死过去,多亏不平兄路过相助。” 沈均淡道:“谢字说一次就够了。” 话音刚落,却见一直昏睡在角落软塌里的姜书一骨碌起身,满面惊恐地四顾,待望见顾采与紫极君,竟“哇”一声大哭起来:“我没杀你们吧?!我梦到我朝你们下手!” 梦? 紫极君安抚询问了半日,她终于颤声道:“我有时候会突然觉得自己在做梦,稀里糊涂地做许多没想过的事。uu看书ww.ukanshuom 显之师兄说我传信叫他去大荒,可我之前真的没想过。好多事、好多事我都迷迷糊糊的……本来觉得不该这样,可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师尊,显之师兄,我这个人是不是太糊涂太笨了?我真的没杀你们?” 顾采和紫极君几乎异口同声:“当然没有。” 她似乎信了些,闭上眼喃喃:“那就好,不然我拿什么脸见你们……” 紫极君不由暗暗叹息。 当年徐州闹妖患,百里内几乎无活人,姜书是他在草丛里抱回的孤儿。其时他也曾疑惑,那荒烟蔓草遍地枯骨的地方,怎会有白白胖胖哭声响亮的婴孩?如今看来,正是仙圣的刻意安排。 盘神丝有缘者须得家道败落,父杀母,养育恩人惨死,加之出生在雷雨夜的子时,确然都可以人为促就,仙圣甚至留了一手,好让仙门不生警惕,若非那令狐后人以别致法子驱赶仙圣,姜书便要亲手铸下大错。 操纵旁人到如此地步,闻所未闻,而亲手虐杀养育恩人又何其残忍,仙圣此人实实冷酷至极。 第129章 舒而脱脱(上) 腊月廿七,雪飘如絮。 秦晞觉着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茫茫蒿里,没有目的,不知要去哪儿,只四处胡乱走动着。 曾经觉得冰冷的沼泽泥地,他渐渐不觉得冷了,脚步也不再能像往昔那么轻缓,像是随时要陷进去,和那些低吟的神魂们一样,留在这里。 每每这个时候,他便要用风雷魔气刺自己一下,以免真的陷进去。 想回去,回到人世间,他还有一朵易碎易散的云捧在掌心。命运如蒿里的沼泽,处处陷阱,他曾向她狂奔,现在却只能执着而缓慢地前行。 只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或许应当有个声音呼唤他,他侧耳凝神细听,渐渐地,声音真的来了。 “这是引香符,可以引来各种香气,两个时辰变一次。” 她正忙碌自己的手艺人活计,挺好,永远也闲不下来的蓁蓁。 很快又有个冷凝而讨厌的声音响起,是沈均:“我想买一张,小师姐可否报个价?” 去了季远又来沈均,那个在她嘴里很不错的沈不平。 她很大方,大方得过了头:“不用,这张送你了。” 跟自己事事结算,跟沈不平就大方相赠,看来她是真觉得沈不平不错,而且马上开始发问书童的那些暧昧问题:“沈不平,你有喜欢的人吗?” 沈均半个顿没打:“有。” “长什么样?是什么性子?为了什么缘故喜欢的?” 沈均的声音变得很温柔,秦晞甚至觉得油腻腻地:“长得很美,见之忘俗。性子天真无邪,惹人怜爱。她待我向来与众不同,我喜欢她的直话直说。” 听听这是什么话?他人还在这里躺着,魂还在蒿里走着,还要听这样令人厌恶的情话,秦晞觉着自己真要陷下去了。 她最后问了句以前不会问的:“是谁?我认识吗?” “认识,她叫林……” 秦晞骤然睁开了眼。 花架上的琉璃花瓶突然砸碎在地,打断了沈均的话。因着这位小师姐问得利索,他也下意识答得利索,然而这番心事终究没和人吐露过,他也不习惯吐露,极罕见地感到一丝赧意,只起身道:“师弟去做晚课。” 令狐蓁蓁利落点头:“好,你去吧。” 她更加利落地在本子上记下“老八”两个字,她认识,又姓林,只有她了,原来沈不平喜欢老八。 忙完书童的事,令狐蓁蓁和前几日一样,拧了滚烫的帕子替床上沉睡不醒的秦元曦擦脸。 他一连睡了好几天,有时候眉头紧皱,有时候却睡得香甜,紫极君临走前来看过他,却也搞不清楚怎么个情况,只能叹息离开。 不过现在令狐蓁蓁急中生智,有了个法子。 自从那天彻底把所有念头释放出去后,她觉着眉心像是开了眼,时常可以凝练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念头。当初撞向姜书的也是这种念头,她原以为是飞刃,结果一触及她,却仿佛扎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识海,茫茫海水中有一点红光闪烁,轻轻一碰,大伯便走了。 有点玄乎,但秦元曦昏睡不醒,她想去他识海里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擦完脸,令狐蓁蓁刚起身,忽见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道乌云般的身影,虽看不清五官轮廓,可她知道他正静静看着她。 “秦元曦?”她唤了一声,下意识朝他走去。 他似乎并不能说话,只朝她伸出手。 秦晞又觉似梦非梦,他看见令狐蓁蓁替床上的自己擦脸,还在他脸上揪了两下。这多少让他愉悦了些,方欲靠近,她却已发现他。 没有害怕,没有惊讶,她像是见到最平常的他,唤了声“秦元曦”,便朝他走来。 又有花从心底的石缝间钻出来,顽强而不死,像是忽然间有了无数勇气,秦晞想就这样摸一下她的脑袋,可是手伸出去,只有缭绕的魔气与寒气。 他骤然收回手,退了数步,令狐蓁蓁却步步紧逼,细而白的手向他伸来。 秦晞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她已经近在眼前,握住他双手的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 仿佛握住一团极冰冷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雾气,令狐蓁蓁打了个哆嗦,下一刻便觉黑雾萦绕上来,乌云般的身影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住她。 不止经脉,仿佛神魂也被刺伤,令狐蓁蓁又打了个寒战,明明是冻得脑仁儿都要结冰的气息,却莫名让她有熟悉感。 她依稀在这片死寂的寒冷中沉睡过,有人把她拽出了梦乡。 “秦元曦,你果然是那个旱魃。”令狐蓁蓁收紧双臂,“我现在不怕了。” 话刚说完,她已软倒在地。 又是连绵不绝的高烧,蒿里的寒气果然可怕,她一刻也不想待。 为什么要在里面寻找半年?如果已两不相欠,彼此忘记岂不是更好?现在他们又纠缠在一处了,她迟早要像以前那样没法离开他,看什么眼里都有秦元曦。 令狐蓁蓁在高烧的间隙偶尔会做梦,梦里的她坐在开满花的小山谷里,对面是清澈的小池塘。 有人在与她说话,声音很温柔:大荒有的中土都有,我期盼你喜欢这里。 她应当挺喜欢,却不是因着山青水蓝千岩竞秀而喜欢。对令狐蓁蓁而言,山只是山,水也只是水,都是因着身边陪伴的人,它们才会泛出异样绚烂的光彩。 高烧不退,她好像出了许多汗,时常能察觉有人解开衣服替自己擦拭,一面擦,一面还要悄声细语和神志不清的她解释:“小师姐,师弟没有看,更没有碰。” 这什么多此一举的行为?只有秦元曦会来这套,她早发现了,他多半有那么点儿扭曲的地方,好在她是小师姐,不跟他计较。 令狐蓁蓁终于睁开眼时,眼前又是水汽氤氲,竖格窗开了一道缝,偶尔有雪片从缝隙里钻进来,瞬间化为水滴。 汤池的水是浑浊的乳白色,看不见水底的动静,她依然能感觉到双脚被紧紧纠缠。 一双胳膊在后面环着她,秦元曦第三次与她一起下汤池。 湿透的薄衣紧紧贴在身上,右耳的上清环正被人轻轻吻着,秦元曦一面吻,一面悄声问她:“小师姐这次怎么不蹦跶了?” 那当然是因为……她没力气蹦跶。u看书 uukanu.cm 令狐蓁蓁眨了眨眼睛,水滴从湿漉漉的睫毛上滚落,他的手抚上来,扶着她的面颊,张口去咬她纤长的脖子,没一会儿便咬出个鲜红的印记。 他似乎挺满意,细细摩挲半日,又把手掌贴在她额头上试探,一面道:“好像还有些发烧,你已经烧了两天。” 令狐蓁蓁眼神涣散地望着全然陌生的汤池,只问:“这什么地方?你没事了?” 秦晞将她湿漉漉的长发拨去一边,舀水浇在她脖子上那块鲜红痕迹上:“师弟除了不认路,能有什么事?我不晓得这是哪里,见汤池不错,便留下了。” 她吸了口气:“你把沈不平和老四丢着不管?” 又是沈不平,真讨厌这名字,更讨厌从她嘴里说出来,秦晞淡道:“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需要人一直陪着照料,一脉修士怎可能这么脆弱。” 不等她开口,他又抱紧她:“别提旁人,问问师弟,师弟心情不好,你问问缘故。” 第131章 冬阳暖暖 说要轻轻的,他还是一直在食言。 令狐蓁蓁醒来时,已记不清是怎样的晨昏,秦元曦又环着她,正替她系脖子上的细丝带。 他显然不大擅长这个,笨拙得很,不是松了就是紧了,却仍饶有趣味地尝试着,试图把两根黑色丝带系出花儿来。 最后居然真被他系出一朵花似的结,他颇有成就感地吐出一口气,又来折腾头发。 她的头发极浓密,却柔软而顺滑,流水般从指缝间滑落,秦晞勉强绾了个成形状的发髻,从床头拿起发簪,轻轻推进去,问:“疼吗?” 令狐蓁蓁缓缓摇头,她仍困倦得很,靠在他肩上似睡非睡。 天光浅淡,帐内仍有些晦暗,她从头到脚这一身秾艳姿色越发显得勾人的妖媚。秦晞摸向她脑门,轻道:“烧退了,还难不难受?” 她还是摇头,梦呓一般:“你为什么不睡觉?” 不管她醒来几次,秦元曦都醒着,似乎根本没合眼过。 他摩挲她额头附近柔软的碎发,似埋怨似玩笑:“师弟心情不好,睡不着,小师姐还不肯安慰我。” 她还要怎么安慰?都快被砸碎了。 令狐蓁蓁捉住他的手,触手却是柔软的玄豹皮,他不知何时把手套戴上了,隐隐可见漆黑的风雷魔气在手套边缘攒动。 她刚揭开一点想往里看,秦晞已收回手:“当心再刺伤你。” 不等她说话,他一下拆了发髻,又一把将结成花的丝带扯开,好像方才忙了半日就为了这一刻似的。 “这次真轻轻的。”秦晞亲了亲她的鼻尖。 秦元曦,骗子,麻烦鬼。 令狐蓁蓁觉着他像是变成一条蛇,恨不能脚趾也生在一处,她实在有些吃不消,却又贪恋他的一切,从气息到声音,从眉眼到指尖,每一处都令她如此愉悦。 这会儿她才真成了绝世妖姬,比想象中还要惊艳无数。 “小师姐……”秦晞抵着额头一直低低唤她,眉梢眼角罕见地蘸着一丝浅红媚色,“师弟喜欢这样。” 既然烧退了,似乎也不疼了,他想要更贴心的安慰。 令狐蓁蓁又一次累极睡去时,只听见他轻声道:“已经正月了,等鞠星出来,我会叫醒小师姐。” ------>> 他还是不睡? 她去握他的手,下一刻便觉他环住肩膀,令人怜爱又痴迷的气息近在咫尺:“师弟陪着你。” * 正月初三,冬阳暖暖。 秦晞终于放开屏蔽数日的传信术,雪片般的信纸登时呼啦啦铺了一地,全是季远递过来的,从一开始的“你们去哪儿了”,到最后的“老九你竟敢拐跑小师姐”,连字迹都透露出愤怒。 还是要处理甲乙丙丁。 秦晞随手写回信,让他们要么马上回中土,要么在无风城客栈安静等待,刚写完,令狐蓁蓁已捏着装了包子的纸袋推门而入,一面抱怨:“都初三了,还没见到鞠星。” 星辰何时出现,非人力能为,只能慢慢等。 秦晞将信递出去,再取一张白纸,先写“仙圣”二字,又写下“令狐羽”三字。 胡作非为那么多天,该看看正事了。 “小师姐记不记得一脉山藏书阁里,有关令狐羽的记载?说他在中土囚禁了许多男女,逼他们怀孕生子。” 她点头,呲溜一下窜上软塌,靠在他身上吃包子。 秦晞慢悠悠摸她脑袋,好似摩挲一粒手感舒适的球:“他本人不是盘神丝有缘者,我曾以为他是想把自己打造成有缘者,不过既然那仙圣有如此神乎其技的操控术,加上姜师妹之事,我猜这些事应当是仙圣操纵他做的。” 仙圣应当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造有缘者,他行事向来隐秘,或许他只是想要一批修行资质不错、又能被打下操控术的孩子。五十多年过去,那些孩子如今多半已是各仙门长老或精英,仙圣既然持有那么多仙门绝学符纸,想必目的已达成。 “不过令狐羽来大荒寻思女应是他自己的决断。”秦晞点了点纸上“令狐羽”三字,“孤莲托生也是他自己决定的,多半为了摆脱仙圣控制。” 从姜书的情况来看,仙圣的操控术甚至难以为本人察觉,令狐羽能凭一己之力搞孤莲托生,果然厉害。 姜书只差一步便能成为有缘者,自己和丛华也是仙圣亲手造就的有缘者,他为何要打造那么多有缘者?是否他们体内也有下过操控术? 秦晞觉着应当没有,否则仙圣完全可以操控自己把盘神丝给蓁蓁,那天也完全可以让丛华继续抢夺盘神丝。 如此看来,这个操控术虽厉害,却有缺陷,并非人人可下,否则盘神丝早该是仙圣囊中之物,他造如此多有缘者,应是为了尝试谁能成功下术。 秦晞想得出神,喃喃道:“仙圣收集绝学,打造有缘者,全是上不得台面的事,若为仙门中逐权,实在行不通。他多半喜欢掌控一切,是个重私欲的人。” 正说着,手边忽然来了信,季远啰里啰嗦写了十来张纸,除了不肯回中土,剩下都是废话。秦晞嫌弃地随手翻阅,便见信中提到南荒帝一行浩浩荡荡经过无风城,沈均试图凑近看,险些与荒帝守卫发生冲突。 ------>> “南荒帝看上去挺年轻,”季远如此写道,“听说是来东之荒游玩,怪不得你们之前说南之荒乌烟瘴气一塌糊涂,堂堂荒帝成天出来游玩,南之荒能好才奇怪。” 他对南荒帝怕是有什么误解,但确实奇怪,昌元妖君把南之荒搞得乌烟瘴气,才过去一年,南荒帝还有心思游玩? 令狐蓁蓁两眼放光:“他是不是要去鞠陵于天?” 诶,还真有可能,南荒帝自然对寄梦的来处十分了解,又是正月里来,巧合总不会凑一块儿。 “小师姐真聪明。”秦晞在她面颊上戳一下,夸得真情实感,“那我们先找南荒帝的行踪。” 冬日暖阳隔着窗楹落在身上,他终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支颐撑在窗台上看着令狐蓁蓁吃完包子继续折腾符纸。 她总有自己的事忙碌,琐碎又可喜,虽在深山长大,却是人世间的蓁蓁。 秦晞眯眼看了一阵,多日不睡,终觉困倦不堪,不知不觉便靠在窗上睡着了。 令狐蓁蓁一道符纸没画完,便听闻他鼻息深邃,扭头一看,他已经顺着木窗滑下来,在软塌上寻了个舒适姿势睡得昏天暗地。 可算抓到他睡觉的时候。 她俯身轻轻将额头贴在他肩上,念头毫不犹豫依附上去,霎时间钻入了无边无际的识海。 与姜书的纯然清澈不同,秦元曦的识海一半明澈,一半幽黑。 仿佛能感觉到他的些许情绪,偏执而又宁静,喜悦却又悲伤,他一向如此矛盾纠结。 细碎的属于秦元曦的念头似泡沫滑过,令狐蓁蓁继续深入,渐渐地,望见了他的神魂,那个在茫茫蒿里执着寻找半年的乌云般的身影。一靠近,刺骨的寒意便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打了个哆嗦,却不肯放弃,任由寒气纠缠在念头上。u看书w.uukanshu 一只手突然推开她,念头瞬间消散,她骤然睁眼,便见方才犹熟睡的秦元曦正蹙眉看着自己。 他忽地一巴掌摁在她脑门上,惊愕交错:“思女靠念头繁衍生息,小师姐偷偷摸摸做什么?不会已经有了吧?” 令狐蓁蓁差点被他绕过去,愣了半日才皱眉道:“我不是思女,你别岔开话题。我看到寒气一直缠着你,怪不得你不肯睡觉,一睡着旱魃又要出来对不对?” 若只是神魂出来,那可轻松多了,寒气是一直把他往蒿里拽。 秦晞叹了口气,将头发拨去耳后,见她静静看着自己,细碎的光流转在琥珀眼底,是担忧的颜色,他让她担忧了。 比起流血与流泪,更看不得她这样。 秦晞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声音更轻:“小师姐,师弟不会输,就算耗光最后一丝风雷魔气,我也会赖在这里的。” 第132章 鞠陵于天 正月初八,星月交辉。 东极山顶白雪皑皑,南荒帝仰头静静望着暗沉夜色。 上一回来这里,是十多年前,他无意自寝宫内翻出一件寄梦的旧物香囊,思潮如狂,孤身一人跑来东极山顶等候鞠星的出现。 可无论他怎样怒骂,怎样以妖力撞击,也敲不开鞠陵于天的结界,那里有一位折丹仙人看守诸神最后残留在大荒的神力,荒帝也干涉不得。 风渐渐起来了,卷着山顶雪沫回旋,身后的妖臣恭敬开口:“陛下,子时已到,鞠星将现。” 话音一落,便见天际掠过一道紫光,像是忽然自虚空中而生,巨大而璀璨的鞠星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悬挂在夜幕里,其色煌煌,其泽绚烂。 四下里骤然起了飓风,满山顶的雪须臾间被吹得如白龙朝天飞腾,群妖静静看着鞠陵于天现身大荒。那是一座高而巍峨的山,悬浮在东极山外侧,山峰似一把刀刺向天空,将月色尽数遮了去。 南荒帝摆了一下手:“你们都去吧,这么多妖,折丹仙人必不会开结界。” 他素来说一不二,妖臣与兽妖侍卫们立即远远避开,待风声稍歇,他便朗朗开口:“折丹仙人,孤又来了。” 鞠陵于天沉默悬浮着,无人应答。 “折丹仙人,孤只想看看寄梦过往待过的地方,上次是孤唐突,还请仙人莫要责怪,孤有诚心,请放孤进鞠陵于天。” 又有风来,带着苍老和缓的声音:“人已逝,陛下看了又能如何,徒增愁思而已。” 南荒帝叹道:“仙人一点睹物思人的机会也不愿给孤?” “往事尽归尘土,寄梦已放下了,陛下也该早日放下。” 这世间的事若说说就能放下,何来许多情仇爱怨。 南荒帝方欲再说,忽闻风声由远而近,倏忽间便落在身后不远处。他并无惊色,只回头看了一眼,便见巨大的纸狐狸背上跳下两个人,正是暌违一年多的令狐蓁蓁与那位年轻的太上脉修士。 令狐蓁蓁撑圆了眼睛望着悬浮远处的巍峨高山,一时顾不得与南荒帝招呼行礼。 他们一路问询南荒帝的路线,走着走着却来了东极山,正烦恼怎么绕过他茫茫多的妖臣与守卫,鞠星便出现了。 ------>> 与鞠星一同出现的,是悬浮在东极山与隔壁离瞀山之间的巨大山峰,飓风呼啸其上,仿佛厚厚的结界,挡住一切外来者。 传说中的鞠陵于天,正在眼前。 秦晞上前款款行礼:“晚辈秦晞与令狐蓁蓁,见过南荒帝陛下。” 南荒帝不动声色:“孤似乎说过,不欢迎你们再来大荒。” 秦晞温言道:“正月鞠星现,鞠陵于天才现世,小师姐想看看自己母亲曾经的居处,也在情在理,还请陛下宽宥。” 南荒帝的脸却瞬间沉了下去,缓缓道:“孤不喜欢能言善道的修士。” 看来他虽然不再疯癫,对令狐羽依旧恨意极深,连带着自己都恨上了。秦晞朝令狐蓁蓁丢个眼色,还是得她自己来,免得激怒南荒帝,麻烦得很。 令狐蓁蓁立即会意开口:“陛下,我是为了解当年事才来鞠陵于天。” 南荒帝定定看着她茶色宝石般的眼睛,对着这双眼,他终究说不出狠话,只叹息道:“你似乎变了不少,去年看着还没心没肺,对父母的事一点不关心。你想知道什么?孤可以说给你听。” 她想知道的,他多半不知道。 令狐蓁蓁正思索怎么问,南荒帝已淡道:“不如从令狐羽来投奔孤说起。” 大荒的四位荒帝里,南荒帝最年轻,也极聪明好学,百年前与中土仙门一战,更是创了“灭灵阵”,大荒才不至于节节败退。因此,他对自己总归有那么点儿多余的自信,对中土修士,也不如其他三位荒帝那么谨慎。 令狐羽来投奔时,南荒帝正处于最志得意满之际,南之荒富饶而和平,寄梦也从此只属于他,于公于私都无甚担忧,他很大方地接纳了这位在中土罪行累累的太上脉修士。 “令狐羽曾与孤提及,他有一丝思士血脉,似乎曾有某位久远的祖先是思士。” 南荒帝吸了口气,又道:“思士思女,不妻不夫,孤不知他们如何与常人繁衍后代,至今亦不知他所言真假。他说来大荒是想寻访司幽国遗民,弄清自己身世,孤自然不会让他与寄梦相见,想不到,他胆大妄为私闯寝宫,擅自结识了寄梦。”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寄梦会选择离开自己。 她有才华,想寻一方施展之地,他大方地给她了,他一直觉得他们两之间是有情意在的。她死活不肯做妃子,他一气之下才把她锁在寝宫,原想着她服软了再放出来,她却始终不肯软。 ------>> 冲动与恼意驱使下,南荒帝在一次醉酒后用了强。 “我原想好好呵护你母亲。”南荒帝声音变得低沉而伤感,连“孤”这个自称也不用了,“结果却亲手揉碎珍藏的花,我对不起她。” 用强有一次就有二次,那些天寝宫一直流淌着寄梦的哭泣声,他却充耳不闻,满心想的只有让她服软,彻底臣服自己。 寄梦并未臣服,她偷偷在他去融天山的途中逃离了荒帝宫,带她离开的并不是令狐羽,而是宫中一个名叫徐睿的侍从。 “我很快就发现寄梦逃了,追查时,却发现她与令狐羽在南之荒出没。” 南荒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以为臣服的外来修士,其实心怀叵测;他以为对自己有情意的女子,其实半点情意也无。他倾尽全力追杀他们,一路从南之荒追到西之荒,足足追了两年。 “令狐羽会一种很奇异的术法。”南荒帝至今提来仍觉不可思议,“明明是逃亡,却到处用仙术凝聚石屋,还刻上羽毛痕迹,生怕旁人看不出那是令狐羽造的。我曾以为那是挑衅,结果竟不是。” 在南之荒的云雨山,他终于追上了他二人,正要将那胆大妄为的修士处死,他却拽着寄梦进了石屋,再不见痕迹。 很快,南荒帝就发现那些带着羽毛痕迹的石屋仿佛暗中相连,令狐羽钻进其中一个,往往过数日会从另一个石屋里出来。 “我一路追着,石屋越来越少,足足追了两年多,在定云城外,我终于捉住了他们。” 南荒帝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痛苦的回忆,目中渐渐有泪光凝聚,嘶声道:“寄梦最后一次从石屋里出来时,浑身都是血,她看着我,应当是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令狐羽连死也不放过她,一直擒着她,我眼睁睁看着她断气。” 这可恨到极致的中土修士,u看书 .uunsu不但骗了他,甚至害死寄梦,他生平头一回这样恨一个人,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我当时便召来天雷,亲手杀了令狐羽。”南荒帝声音低沉,“他应当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走投无路,并未反抗,任凭我将他劈成青灰。” 至此,他深深吸了口气,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淡道:“他二人何时有了你,孤并不知,也未曾察觉,但寄梦临死时的模样,多半刚刚产下你。思女本就不能如常人怀孕生子,她是为令狐羽所迫,为了生你才殒命。过往事你已知晓,孤并不想再见你,速速离开大荒!” 哪里能现在走,鞠陵于天都在眼前了。 令狐蓁蓁正要说话,冷不丁有狂风呼啸而至,风卷着雪和云铺开一条细细的路,通向悬浮的鞠陵于天。 苍老的声音被送至耳畔:“过往尘土既已被重新扬起,终究该有个了结,都进来。寄梦的孩子,她有东西留给你。” 第133章 深谷为陵(上) 雪与云在脚下流逝,风声如龙吟,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过。 令狐蓁蓁一时间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寄梦当年也走过同样的云雪路,听过同样的风声,只不过她是离开,不知那时在她心里,想着怎样美好而玄妙的未来。 倘若早知命运如此多舛,她应当永远不离开鞠陵于天,那这世上就没有令狐蓁蓁的存在。大伯说的没错,她的出生是用寄梦性命所换,无人期待。 她会留什么东西给自己?痛苦的?悲愤的?无力的? 是什么她也都会看到最后。 光影倏忽变幻,令狐蓁蓁忽觉春日暖风习习而来,数片粉白花瓣落在肩头,眼前是一方坐落青山碧水中的山庄,白墙碧瓦,疏朗开阔,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细细银龙般的数道河流沿着山势起伏在庄内盘绕,朱砂色的木桥间或点缀其上,花林漫漫,日色清浅,一派宁静祥和。 真是出乎意料的景致,她四顾一圈,却见花树下站着一位布衣草鞋的老者,四面八方的风都在朝他靠拢,正是寄梦回忆里的那位先生。 “老朽名叫折丹。”他抬手抚摸依偎不去的风势,仿佛逗弄小宠物,“为诸神看守留在大荒的最后一点神力,鞠陵于天正是为此而生。” 南荒帝终于得以进入此地,难抑激动,上前一步低声道:“折丹仙人,寄梦她……” 折丹仙人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一面指向山庄深处,含笑道:“除了寄梦,鞠陵于天还收留许多大荒上古异族遗民,荒帝执掌下,异族难以容身,老朽总想为大荒留下些曾经的影子。” 南荒帝默然不语,折丹仙人又望向令狐蓁蓁,细细看了片刻,目中掠过一丝伤感:“眉眼与你母亲一模一样,你却果然不是思女。” 令狐蓁蓁轻道:“因为我不是思女,所以寄梦才会死?” 折丹仙人并未回答,复又转向秦晞,深深看了他良久,甫一开口却道:“老朽带你们去寄梦曾经的住处看看,正好徐睿带回的东西也在那里。” 一团团风将众人包裹住,拉扯间眼前景致再次变幻,却是来到当日寄梦离开时的小庭院,玲珑木桥下流水潺潺,折丹仙人缓缓过桥,道:“寄梦自小在这里长大,鞠陵于天没有四季风光,亦没有复杂山水,她一直说想见千山,行万水,老朽不知她见到了没有。” 他轻轻一抬手,瓦屋紧闭的房门便被风拉开,屋内家具用物半新半旧,一点尘埃也无。莲青床帐只勾起半边,床褥上放着几件女子衣裳,正是寄梦旧物。 “她离开时什么样,这里就是什么样,老朽一直未曾动过。” 折丹仙人指向墙角一座不高的石架,其上放着块人头大小的漆黑石头,并一只长条木盒。 “这是徐睿带回的寄梦遗物,他那次回鞠陵于天,怀里还抱着个昏睡不醒的婴孩,应当正是你。他在鞠陵于天留了几十年,二十年前见你开始能啼哭,便又带着你离开,这一去,老朽再没见过他。” 折丹仙人手指微微一晃,石头与木盒齐齐飞起落在案上:“先看完念头,再看木盒里的东西,这是当日寄梦的交代。石中是寄梦留存给自己孩子的念头,老朽和徐睿都尊重她的遗愿,并未窥看过。她经历坎坷,老朽不知她会与你交代什么,你若不想看也无妨。” 令狐蓁蓁摇头:“我看。” 折丹仙人似是有些欣慰:“你这爽利处倒与你母亲很像。那二位便随老朽暂且避让,待她看完,再决定让不让二位观摩。” 念头看起来不是片刻的事?有什么好避让的? 秦晞方依言出门,却觉令狐蓁蓁拽住袖子:“秦元曦和我一起。” 她看上去淡定,多半还是担心寄梦留下的是恚怒哭诉,秦晞想起她那次大哭一场,当即转身:“好,师弟陪小师姐。” 房门被风重新关上,令狐蓁蓁唤出飞刃,深深吸了口气。 纸狐狸蹦跶上脑袋,又轻巧地落在案上,秦晞忽然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今日师弟穿的深色衣裳,小师姐随意哭。” 她为啥要哭?和深色衣裳又有什么关系? 令狐蓁蓁驱使飞刃直接贴在石头上,纸狐狸也凑过来,尾巴轻轻卷住了飞刃。 眼前有画面如流水般淌过,思女寄梦略显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蓁蓁?蓁蓁,这名字是我亲自取的。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我想这好寓意给你带去好运气。” 念头渐渐变得极顺畅而清晰,怀了孕的寄梦正倚在软塌上,望着窗外和暖的阳光,她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蓁蓁,我不知道你以后会长成什么样,是淘气还是听话。我盼你淘气些,不叫人轻易欺负。我小时候该听话的时候没听话,该淘气的时候也没淘气,你可别像我。” 年幼的寄梦和许多被折丹仙人收留在鞠陵于天的上古异族一样,跟随他修行,只不过她对打架斗法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成日只喜欢看书。 书里有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有千山万水与星罗棋布的人间烟火,都是她向往的。 “我离开鞠陵于天,只想亲眼看看外面,若有机会去中土就更好了。南荒帝陛下欣赏过我的才华,无论他是为了什么,那时候我都很感谢他,做妖臣那段时间,让我生出许多自信。” 如果一直细水长流下去,或许他们有机会成就一对佳偶。可南荒帝太焦急,又太自信,急于成就的后果就是什么都被毁了,包括她对他的感恩与信任。 “后来我遇到了你父亲。”说到这里,寄梦的眉梢微微一弹,“他最初应当不知道我是思女,只当是在遥远的地方遇到了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姑娘,所以没生什么戒心。” 她对他也没什么戒心,只当是遥远地方来的一位遥远又陌生的男子,所以徐睿带她逃离荒帝宫时,她想着去思士谷,心底可能有极微小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盼着那遥远的人可以把她带去遥远的地方。 在思士谷,寄梦遇到了令狐羽。 “他见我能不触碰便读懂存放遗玉中的念头,立即明白我正是他要找的思女。师兄怕他伤我,欲动手将他逐出思士谷,反被他重伤。” 念头倏地变幻,回到了思士谷那个狭小房间中,徐睿血肉模糊地倒在外面,寄梦哭喊着被令狐羽压制在石床上。 像是又回到寝宫,她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只有绝望。 令狐羽并没有继续,按了她一会儿,忽然松开手,又像当日头疼病发作一样,扶着脑袋摔下床。 “太明显了,先生。”他低沉的声音里杀意凛冽,不知和谁说话,“你想将计就计?可我不会这么猴急,在又脏又硬的石床上?你当我是见洞就钻的蛇?” 他忽又起身,一把拽起寄梦,她没头没脑朝他踢打踹,他任她打了许久,终于不耐烦,将她两只手腕一并抓住,笑得蹊跷:“是你也挺好,至少不是什么讨厌的女人。你死了,我会每年给你烧纸。” 说罢他捉小鸡似的把她拽出狭小的屋子,寄梦挣扎中一口咬在他肩上,他“嘶”了一下,语气却比先前轻松无数:“想你师兄死掉就继续咬,大力些。” 她飞快张口,冷不丁令狐羽拽起她一截袖子,与自己的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这才蹲下去查看徐睿伤势。 焦虑恐惧与莫名的诧异令寄梦安静下来,看着他用丝缎般的术裹住徐睿,数个时辰后再解开时,除了衣服上大片血渍,他的伤处已尽数消失。 “走。u看书.uuansu”令狐羽将徐睿背在背上,拽了拽打死结的袖子,“跟上。” 寄梦被迫随他出了思士谷,一面听他随意问道:“可有想去的地方?山清水秀的那种。” 她没料到他有此一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令狐羽却笑了笑:“我对大荒不熟,只能靠你了。” 明明想要她的命,却说的好像他们有什么交情,找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她死得愉悦些?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卑劣又浅薄的温情听来如最残酷的笑话,她不需要。 寄梦没有回答,令狐羽也没再问,出了谷口他便抛出纸马,倏地变作一匹巨大的纸飞马,将她往马背上一放,才又道:“你若没有想去的地方,就带我去南之荒**山,听说那里有栾木,一直想见识下。” 她一听“南之荒”三个字脸色就变了,他要把她送回给南荒帝!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令狐羽又笑得蹊跷:“既然落在我手上,再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第134章 深谷为陵(中) 寄梦还是不说话,他便随意驱使纸飞马往前飞,及至望见有城镇,便落在地上,从袖中乾坤取出一件斗篷罩住她:“南荒帝应当在派妖兵到处找你,把头脸遮好才不会被认出来。” 那不知是什么陈年斗篷,一股霉味,她一路不停打喷嚏,他极难得露出一丝无奈:“下回洗洗。” 一直昏睡不醒的徐睿被妥帖安置在客房,这多少让寄梦感到些许心安,可她另有更大的不安,令狐羽与她住在同一间。 从汤池出来时,他头发还滴着水,手里拿着洗好的斗篷,放在鼻前仔细嗅:“应当没味道了。” 见她缩在角落动也不动,身上又是血又是泥,令狐羽便皱眉:“去洗干净。” 寄梦终于开口说话:“请你让我去照看师兄。” 他眉头皱得更紧:“你喜欢他?” 寄梦低声道:“思士思女,不妻不夫,我谁也不喜欢。师兄助我良多,于情于理我该照看。” 令狐羽突然冷笑起来:“不妻不夫?那我是怎么来的?听说我某位久远的祖宗就是思士,看来你们司幽国的思士思女平日喜欢端冰清玉洁的架子,私底下便不知为何了。” 他一把将她拽起,又像在思士谷那样,狠狠压制在床褥上,沉声道:“别再和我装模作样,我说了,要思女给我生个孩子,你听话些不要动。” 寄梦没有再挣扎,颤声道:“你就算强迫我千万次,也生不出孩子,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令狐羽捉住她衣襟,作势欲撕,忽又抱住脑袋滚下床,咬牙切齿一般:“先生的神魂契何时变得如此下流?她脏兮兮的!你当我是猪在泥塘里蹦跶?” 他喘了半日,满脸冷汗地起身,皱眉看着衣服上的泥,又捉小鸡似的把她一抓,她的尖叫声瞬间被汤池水变成了大团泡泡。 令狐羽没有看她,转身走回床铺,扶着额头冷道:“好好洗干净,别想着去你师兄那里,他睡两天就能醒,不需要照看。” 寄梦呛了汤池水,正咳得厉害,冷不丁他又抛进来两件干净的衣物,却是男子穿的。 “快洗干净睡觉。” 他往床上一躺,又丢了被子枕头去对面软塌上,手指一晃,屋内烛火霎时全灭。 寄梦僵了半日,终于在一片漆黑里飞快洗去一身血泥,及至拿起他扔进来的衣服,从中衣到外衣都极宽大,她将腰带死死系了好几道,犹豫踯躅良久,终于还是走了出来。 软塌上有被子枕头,她悄无声息躺上去,却听黑暗里令狐羽低沉的声音带着倦意:“我有时候会发疯,不过多半能压下去,若压不下去,你就认命吧。” 可她觉得那不是发疯,他分明有提到“先生”“神魂契”,听起来像是什么厉害的操控术。 寄梦停了良久,低声问:“你为什么要找思女生孩子?” 他虽有思士血脉,却极稀薄,除了念头比常人稍强些,与常人无异,自然谈不上什么延续司幽国血脉。 令狐羽声音冷淡:“当然是为了不再发疯。不要说话,睡觉。” 寄梦很快发现,令狐羽不但时常发疯,还是个仇家极多,罪大恶极的中土修士。 等待徐睿醒来的两天里,他便撞上了好几拨仇家,从人到妖都有。他不发疯的时候还能与他们应付两句,一旦发疯,便是一言不发手起刀落,杀得极粗暴简单。 那天他遇见了厉害的修士,好几个人,甚至有人朝她下手,多半想挟持做人质。 电光火石间,寄梦听见一阵奇异的啸声,细细蛟龙般发光的飞刃群疾若闪电,极优美而利索地绕着众修士飞旋而过,血雨登时倾盆而下。 几点血溅在她脸上,血腥气冲天,她登时僵住了。 有人落在身畔,一只手拉开她的斗篷,令狐羽低头打量她,伸手抹去她腮边的血渍,力道轻柔,他的语气却一点也不轻柔,仿佛藏了无数不甘:“都想叫我令狐羽死,我偏不死。” 他受了重伤,那丝缎般的疗伤术似乎不能对自己用,他掌心一直吞吐银光罩在肋间,却依旧血流如注。 客房里血腥气浓重,寄梦缩在角落,看着他唤出一簇火,将伤处烧黑,血终于止住了。 “把那卷白布拿来。”令狐羽声音有些无力,下巴指了指床上的干净白布。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替他拿过去,冷不丁手腕被紧紧抓住,他目光闪烁,似是在动摇:“真是地狱一样的活法,本想让你我都愉悦些,看来老天也不放过我。你叫什么?” 寄梦沉默不语,便听他又低低说道:“我那天听见你师兄叫你寄梦,寄梦……好名字,你身上确然寄托我的梦,你死了我会记着你的。” 天旋地转,她的背重重砸在地板上,鲜血淋漓的令狐羽第三次压制上来。 “我知道这样不行。”令狐羽摸向她额头,眯起眼缓缓道:“要念头注入进去?我可以试试。” 寄梦疯狂的挣扎没有持续多久,他又一次抱着脑袋翻下去,烧黑的伤口里再度渗出鲜血,有气无力却阴森森地:“先生又来了,这次差点被你得逞……你老人家连这种时候都不放过弟子,真够下作的。” 他手掌抬起,一段风势硬生生把她吹开,跌在软塌上还未来得及起,他已晕死在地上。 寄梦拔腿便跑,手扶上门框,却停了一瞬,下意识望向倒在地上的令狐羽。不知为何,想起绿瀑红花上的那个年轻人,曾如一团遥远而美妙的云,如今云层沉甸甸砸落,里面包着的是无数鲜血,果然如地狱一般。 她返身回去,渗出一团念头,自他眉心钻入识海。 识海浑浊,仿佛血的颜色,可以感觉到些许他的情绪,阴郁而暴怒,又有无数隐忍与渴求。神魂沉睡在深深的识海底,心口处嵌着一张血红薄片,仿佛鲜血凝就,时不时闪烁两下。 这应当就是什么“神魂契”,令狐羽没有说谎,他确然被先生操控。 寄梦尝试用念头去触动神魂契,可她没有修行过,念头一如珍珠,大且圆,只得看着漂亮,半点杀伤力也无。 她放出厚厚一层念头,将神魂契一团团紧紧裹住——至少能让他安静些时日不再发疯。 趁着令狐羽还没醒,她寻了徐睿,继续逃亡生涯。 可事情永远不会像寄梦想的那么顺利,她低估了南荒帝的执着,对“在逃宠妃”的搜寻已不仅仅局限南之荒,他并不介意流言蜚语,甚至不在意有损荒帝颜面,倾尽一切来抓捕她。 徐睿又一次血肉模糊,是被妖兵们伤的。 寄梦紧紧扶住他,心中泛起的是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绝望。 折丹先生说的没错,无论四位荒帝怎样摆出维持秩序,众生平等的模样,大荒真正的规则是弱肉强食,她没有反抗能力,被看上了便必须臣服。 “我回去。”寄梦缓缓开口,“但要放我师兄走。” 她将徐睿的匕首紧紧握着,抵在心口前。 负责抓捕的妖臣冷冷一笑,尚未来得及说话,奇异的啸声便吞没了他。 飞刃群如一条发光巨龙,倏忽间卷起无数漆黑血雨,扑簌簌洒落整个荒野,寄梦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 有人落在身旁,一只手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渍,这次却越擦越脏,令狐羽的语气好似很轻松:“你这个师兄修为不够,不能指望,别害他了。” 寄梦眼怔怔看着他,uu看书.ukanu 说不出话。 他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如头回见面那样,笑得眉梢扬起:“姑娘有法子让我不受神魂契聒噪,你的念头杵在那儿也不让我讨厌,那还是我来吧。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山清水秀的那种。” 寄梦眨了眨眼睛,眼泪和着墨水般的妖血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她的声音很平静:“我出来时,只想见千山,行万水。” “哦,好。” 令狐羽双掌合拢,地面的泥土好似被一双巨掌揉捏,很快凝聚成一座不大不小的石屋,石壁上的羽毛痕迹清晰而深刻。 “这叫深谷为陵。”他再次将她与他的长袖打成死结,再把徐睿背起,迈开脚步进屋,“是先生给我的一件有意思的神物,横跨千年,进去再出来,或许便是一千年前。” 他进了屋,又拽着她转身出去,千年前的东之荒明月璀璨,天河迢迢,秋日凉爽夜风一下吹干了寄梦脸上的泪。 第135章 深谷为陵(下) 深谷为陵回的是没有人的千年前。 这件神物更像是留住了一个空荡荡的世界,有天地辽阔,山水万千;有四季分明,晴雨冷暖;甚至有星罗棋布的城镇村落,然而既无人,也无妖,更无异族,没有一切纷扰复杂的因缘。 可寄梦还是在古老的床铺上睡了一场许久不曾有过的好觉。 醒来时,一室璀璨阳光,她朦朦胧胧地推着被子坐起来,一眼便望见令狐羽坐在窗下闭目静修。 似是发觉她醒了,他睁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小会儿。 “这样穿着挺合适。”令狐羽的语气从未这样舒缓过。 寄梦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穿的还是他的衣裳,袖子长长地拖下来,甚至能遮住膝盖。 该道个谢,他救了她与师兄。 寄梦刚起身,便听他又道:“好些年没这么清爽过,再听不到神魂契聒噪。” 她轻声道:“我听你叫他‘先生’,又自称弟子,他为什么要下神魂契操控你?” 令狐羽淡道:“他有很别致的野心,被我无意发现了些许秘密,怕我说出去,索性操控我同流合污。” 寄梦停了一会儿,终究直白地问道:“找思女生孩子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被他操控?” 令狐羽瞥了她一眼:“我若说是被操控,你更能接受?可惜是我自己的主意,原以为先生要阻止,想不到他跟我将计就计,多半是想趁念头融合时把神魂契打进去,造个能受他操控的盘神丝有缘者出来,我岂能让他得逞。” 他直白说出念头融合难免让她尴尬,提及盘神丝她又不晓得是什么,大方承认自己的意图又叫她隐隐失落,她半晌不知说什么。 或许因着神魂契被挡住的缘故,令狐羽的话明显多了不少:“若能借此机会将盘神丝缘分落在自己身上,倒也不错。” 寄梦问道:“什么意思?” 令狐羽眯起眼,说得毫不犹豫:“我会用孤莲托生,将你所有的念头与我所有的修为转去腹内胎儿身上,分娩时再投入神魂,这样便能破解神魂契,也比现在的我更厉害。” 寄梦倒退两步,面色煞白:“所有念头……你是说……” “不错,孤莲托生正会要你命。”令狐羽看了她一眼,“你死了我会替你立碑,就是要等几十年。” 他怎么能把蹂躏旁人性命的残忍事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寄梦骤然垂下头:“所以你还是……想叫我死。” 令狐羽缓缓道:“之前是。” 她转头看他,冷不丁一只香囊丢过来,正是当日她给他的扶桑树叶香囊。 “去看你师兄吧。”令狐羽合上眼继续静修。 徐睿这次醒得很快,得知她要与令狐羽同行,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平静地接受了:“是师兄没法保护你,他若能护你周全,那再好不过。但此人言行难分正邪,我担心他有朝一日还是要迫你怀孕生子。” 寄梦有同样的担忧,不过她已让徐睿操持太多,只含笑道:“我还不至于被常人纠缠住念头。” 徐睿多半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什么,黯然移开视线:“你对他……也罢,我只盼你过得随心些。那石屋在何处?我先回千年后,不知蜂妖姚姑怎样了,有些担心她。” 无论寄梦怎样挽留,徐睿还是坚持离开,送别之后,她心情沉郁,只静静望着纸飞马蹄下掠过的山石发呆。 身后的令狐羽忽然说道:“走,去**山。” 他简直行动力卓绝,说走就走,半点不耽搁,黄昏时当真赶到了千年前的南之荒**山。其时正值金秋,**山在霞光中几近五彩斑斓,红一层黄一层绿一层。遥远的崖边,高大的栾木秀于群木,嫩青叶片随风飒飒作响。 寄梦头一回见着现实中的**山与栾木,一时看得入神,身后的令狐羽又道:“这里不错,有中土东南山水的味道,我还当大荒山水都野蛮不堪。” 寄梦觉着他话里应当没恶意,但也没什么好意,便温言道:“大荒很辽阔,还会有很多好看的地方。” 因觉他一直盯着自己,她便询问似的望着他。 霞光落在他发间眼底,也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令狐羽移开视线,低声道:“人倒是不野蛮。” 五十三年前的凉爽秋日,寄梦在千年前的大荒,见千山,行万水。 与令狐羽同行。 茫茫天地,只在书上读过,却是头一回见的美丽景致,人世间仿佛与他们有关,又仿佛与他们无关,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寄梦和令狐羽。 寄梦开始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唯一有些忧心的是那个神魂契,它似乎越来越不怕她毫无杀伤力的念头,那位先生对令狐羽穷追不舍,势在必得,她于是每隔三天便要替令狐羽重新覆盖新念头。 寄梦曾担心令狐羽会对此感到厌烦,每天被别人的念头入侵识海总归不大愉快,可是她分明看着他的识海从一片血腥浑浊变得清澈,时常有云一般柔软的情绪萦绕。 他喜欢这样。 那是个飘雪的清晨,寄梦一如既往轻轻捧住令狐羽的脸,将额头抵在他额上,把念头缓缓灌入识海。 他的念头有刀一般锋利的气息,向来被他整齐乖巧地藏在最底下不动弹,今天却偏偏动了,晃晃悠悠毫无杀气地向她的念头飞来,绕着打转嬉闹。 寄梦没有闪躲,只继续潜入识海深处,寻找他的神魂,他的念头忽然便轻触了一瞬,一触即离,浅尝即止似的。 她一下睁开眼,便听令狐羽低低笑起来,不知是得意还是宠溺:“毫无防备。” 寄梦盯着他的眼睛,他并未避让,眉眼里蘸满笑意,笑吟吟地望着她。 她忽然想起徐睿的告诫:我担心他有朝一日还是要迫你怀孕生子。 不会。心底有个声音骤然响起,令狐羽不会。 寄梦轻道:“你希望我防备你?” 飘絮般的雪片倒映在令狐羽清澈漆黑的眼底,他忽然抬手,指尖抚向她眉间,低沉的声音里像是藏着柔软的云:“在荒帝宫我便时常想着把你拐跑,看来令狐羽的胆子并未如传说中那么大。” 她忽觉感慨万千,她也曾暗暗期盼,这位遥远地方来的年轻男人能够带她脱离牢笼,去向遥远的地方。 那么早就已开始。 五十二年前的深冬早春,思女寄梦想和令狐羽永远在一起。 念头又如水波般荡漾开,日光透过窗楹,浅浅落在寄梦头发上,她摸了摸隆起的肚皮,喜悦而无奈:“可惜深谷为陵这件神物太古老了,凡有修为者都能用,所以残存的神力非常少,过了快一年,石屋就渐渐凝聚不出,我们在千年前能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经常要与南荒帝的追杀撞上。” 另有一件意外降临,虽然令狐羽一次都没有注入过念头,她还是有了身孕。 得知情况的徐睿匆匆穿过石屋来到千年前,平日端方稳重的他,头一回口不择言:“我就知道他心怀叵测!这是吃你性命的孽种!除了令狐羽,没有人盼着她来世上!” 寄梦柔声道:“有我盼着。” “你……”徐睿目中泪光闪动,说不出话。 “我以前也不知道思士思女如何与常人繁衍,现在却有些明白了。”她轻轻吸了口气,“师兄,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变了不少?” 她时常揽镜细细观摩眉梢眼角,与曾经的思女寄梦是同一个人,又不全然是。仿佛跌落人世间,她有了更加细微深刻的喜怒哀乐,更多了无数向往与渴求。 想一直和令狐羽在一起,朝夕晨昏,岁岁年年。想与他走遍千山万水,时常见新鲜景色。想和他体验真正的人间烟火,在没有人认识的街道上携手慢行。想要的有太多,盼着令狐羽能够给足全部,思女的神魂意念有这样强烈的渴求,便不复是曾经不妻不夫的司幽国族裔。 这是她对令狐羽的心甘情愿。 “我未必会死。”寄梦笑得温和,“她一定是个好孩子。” 蓁蓁一定是好孩子,一次都没折腾过她,尽管在千年前能待的时间越来越短,奔波的日子越来越频繁,她也没闹腾过。 终于连徐睿也相信她真的可以顺利生产,母女平安。 寄梦开始尝试用遗玉给尚在腹中的蓁蓁留些念头,无论她能不能亲手将孩子抚养成人,有些事想让她知道。 虽然她父亲恶名昭彰,可实际另有隐情,寄梦爱上的绝不是魔头。母亲也不是传说中与魔头私奔的南荒帝宠妃,她叫寄梦,是司幽国最后一个思女,曾对世间有过天真的幻想,令狐羽替她圆满了大半。 思女寄梦曾有一块自己的遗玉,只是装了太多抑郁情绪,她希望留给蓁蓁更全面的东西,于是寻了块崭新的遗玉,将多舛却又幸福的时光托付念头传达给她。 有道身影走进房间,寄梦向他招手:“我在给遗玉交代说给蓁蓁听的话,你有什么想说的?” 身影变得清晰,眉眼妖娆,长发如丝,正是令狐羽。 他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肚子,动作很轻柔,低沉的声音也很轻柔:“有话以后可以亲自说给她听。” 他们还有长长的美妙日子,uu看书 ww.uukanhu.c 会有说不完的话,不必急于一时。 念头骤然断开,只得一片漆黑,寄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蓁蓁,神魂契出了意外,母亲和父亲只能在这里和你道别。我们努力过,却还是差了一步……你是好孩子,和你无关……我把你托付给师兄徐睿,你一定要好好长大,长成又厉害又漂亮的姑娘。” “我们把最好的都留给你……念头你父亲已经替你打磨好,还有修为……他的苦我们绝不让你体会……蓁蓁,母亲和父亲彼此相爱,也爱着你,我们走过许多地方……真想带你去看看……我和你父亲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火光冲天,最后一幕,令狐蓁蓁只望见令狐羽俯在浑身是血的寄梦身上,像曾经许多次,她为他灌输念头抵挡神魂契,轻轻捧着他的脑袋,额头抵着额头。 一切光影消失殆尽,令狐蓁蓁眼前一片模糊,茫然四顾一圈,很快就被一双胳膊紧紧抱入怀中,眼泪一股脑抹在他衣襟上。 秦元曦的深色衣裳,真的派上了用场。 第136章 心魂随君 “看看木盒里有什么。” 秦晞扶住她脑袋,虽不是嚎啕大哭,她却哭得在发抖,一下不动。他便将木盒揭开,低声道:“蓁蓁,里面是许多张画,还有一封信,署名是徐睿。” 因见她扭头去看,他拆开信封,徐睿的字迹与他给寄梦留下的印象一样,端方而稳重。 信中略微提及一些南荒帝的事,当年蜂妖姚姑为了写话本,冒充寄梦留在寝宫,顺利逃脱后便将话本添油加醋构思成章,交由说书人先生们自行发挥,谁想惹来南荒帝雷霆大怒,杀得血流成河,那话本被封禁,再不许流传。 徐睿不免在信中有栗栗之意,南荒帝如此,更不能想象寄梦落回他手里会变成何等模样,也因此,他终于渐渐能接受她与令狐羽在一处,至少每次见她,她都在笑。 只是好景不长,寄梦分娩之际,令狐羽突然发疯,似乎想尝试孤莲托生,信中写道:“每每意有所动,便以刀刺己身,鲜血遍布床褥。” 寄梦身上的血都是令狐羽的,神魂契狡猾地蛰伏到她分娩时才激烈发动,她没有能力释放念头阻止。思女分娩本就艰难,遭遇此番突变,她殒命在即。 令狐羽终于还是发动了孤莲托生,一点点将寄梦庞大的念头打磨成针,放入胎儿识海。很快,他又将自己所有的修为全部给了孩子。这件亲手杀死寄梦的事,他做得无比细致而专注,一点错没出。 就差神魂投入最后一步,徐睿依照他先前的吩咐,握紧宝剑,一旦发觉不对,立即斩首。 令狐羽并未如先生期盼的那样投入神魂,他只是做了个每天都会做的动作,把额头轻轻抵在寄梦血淋淋的额头上,声音很轻,却很稳:“我们把蓁蓁保护得很好,别担心。我不烧纸,也不立碑,我和你一起去。” 深谷为陵的神力已耗尽,他抱起不能言不能动的寄梦,离开石屋,遇见了南荒帝。 残留的最后一点灵气让他引燃了引火符,寄梦的尸体很快被烧成一把灰,他也如愿以偿死在南荒帝的天雷之下,碎成一段青灰,与她纠缠一处。 从此再不会被先生操控,也兑现了他一起去的诺言。 倾注父母所有的希望的孩子被徐睿悄悄带走,在鞠陵于天留一封书信交给将来的她,让她彻底明白当年事,顺便也写下自己的疑惑与推测。 令狐羽每回提及神魂契操控者,只有“先生”二字,甚至在寄梦念头的环护下,都没有任何办法指明那人真身,徐睿猜测下手者应当是他的师尊,也只有太上脉的脉主能有这般本领,令狐羽在一二脉都待过,那么,先生不是大脉主就是二脉主,再无旁人。 太上脉是凌驾众仙门之上的庞大仙门,大脉主与二脉主是凌驾众修士之上的巅峰,没有任何证据,徐睿什么也做不了,令狐羽与宠妃的事世间又纷纷扬扬传得乱七八糟,这桩缠绵又血腥的陈年往事只能沉眠遗玉和书信中,静待来日发掘。 徐睿遵守与寄梦的承诺,没有将孩子困在鞠陵于天,他会带她走遍大荒,见识不同风景。 秦晞只觉令狐蓁蓁抖得厉害,不由低头轻轻捧住她的脸,她哭得像是要喘不上气,从没见人这样哭过,满脸纵横交错全是水珠。 “小师姐别哭,我们看看画。” 他卷起袖子替她擦眼泪,旋即指尖一弹,一道柔和的风将木盒中剩余画纸尽数吹起,一张张摊开在眼前。山水墨染,天地留白,那上面画的竟全是中土山水,寄梦与令狐羽二人携手同游。 “他们一直在一处。”秦晞擦拭她湿漉漉的睫毛,“魂梦相随,没分开过。” 等在屋外的南荒帝听见动静,急道:“孤能看吗?” 秦晞淡道:“只怕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内容。” 屋门被风拉开,南荒帝冲进来,折丹仙人跟在后面,乍见满屋被风势托起的画,都愣了一瞬。 “这是神物深谷为陵?”折丹仙人从木盒里捻起一粒指甲大小的石屋,又是惊诧又是感慨,“原来寄梦去过千年前的幻象。” 秦晞奇道:“幻象?不是真的千年前?” “是真,也是假,深谷为陵只给千年前的景象,却不会留存因缘,即是说,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折丹仙人轻触掌心的小石屋,“这是上古一个名叫陵的天神所造之物,听闻是个极孤僻的神,不过看来神物的神力已耗尽,再不能用。” 话音一落,却见南荒帝一下把手掌从遗玉上拿开,几近踉跄地倒退数步。他面色一下变得惨白,眼睛也变得惨白,只有一条漆黑瞳仁竖着,显然心神激荡之下竟略微现了妖相。 “怎会如此……”他喃喃,“寄梦不是为令狐羽所迫……是我让她不得安宁……是我害死她?” 秦晞缓缓道:“令狐羽一心求死,陛下成全了他。” 南荒帝眼怔怔望着面前的遗玉,想起五十多年前的漫长追杀,他怀着一定要将寄梦救回的执念,原来竟是大错特错。 眼前仿佛浮现那道面覆黑雾的倩影,在荒帝宫深邃华丽的长廊上端立,像开在深宫里的花,等待他的呵护与关爱。他一直以为给了她要的,也恼怒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她从没要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人只觉磅礴的妖力开始攒动,一圈圈巨龙般漆黑的妖云若隐若现——不好!南荒帝心绪震颤下当真要彻底现妖相! 折丹仙人急急开口:“陛下,冷静。一切都是过往。” 是过往,却是始料未及的过往。 南荒帝仰天长叹,数行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怪不得她从不入梦来,他甚至自诩是保护她,其实却是迫害她的一柄利刃。 他不去擦拭泪水,怔怔转身:“从头到尾,都是我错了。” 他纵身而起,忽地化作一只巨大无匹的玄蛇,咆哮着冲向天际,直至再也看不见,那凄厉的咆哮声仍在云端回荡。 折丹仙人长叹一声,转身环顾一圈悬浮半空的水墨画,渐渐露出近乎欣慰的神色,柔声道:“这是寄梦的画,那是她心爱的人?他们去过中土?” 不,这些一定是令狐羽与她描述过的中土景致,他们虽然人没有去,寄梦却做了画,那心魂便像是去过了。 见千山,行万水,他们一直在一起。 令狐蓁蓁终于不再哭,低声道:“母亲曾和父亲去过许多地方,实现了心愿。” 窗外有风欢快地呼啸起来,将木窗拉扯得吱吱作响,花树被吹得如下了一场花瓣大雪,折丹仙人笑得欢畅,目中有泪光闪烁:“好!好俊风!好俊风!” 徐睿的信被风吹去他掌中,他含泪看了片刻,轻道:“他还是这样,事事重诺。” 令狐蓁蓁问道:“折丹仙人,大伯……徐睿也是思士?” 折丹仙人摇了摇头:“他是上古君子国后裔,自始至终都是举止有度,承诺重如千金的君子。” 他将信纸重新装回信封,问得慈和:“可否给老朽说说他们在外面的事?” 那可真是个短暂却跌宕的故事。 令狐蓁蓁说了很久,或许早料到结局惨烈,折丹仙人并未大作悲容,只叹息了片刻:“神魂契这术法老朽未曾听过,想必是那位先生自创的,此人好生了得。” 能做太上一二脉的脉主,uu看书 .uuahu自然了得,不管他们哪一个是仙圣,都与灾难无异。 秦晞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好多天没睡,脑仁可能累僵了,实猜不出仙圣到底是谁。 眼看天色将晚,折丹仙人热情留客:“不早了,你们不如在鞠陵于天多住几日,客房多得是。” 令狐蓁蓁轻道:“我能住母亲的屋子吗?” “当然可以,寄梦若在,也希望与孩子多亲近吧。”折丹仙人颇慈和。 秦晞望向令狐蓁蓁通红的眼睛,问得温柔:“不用师弟陪?” 她“嗯”了一声,看着已归拢于案上的水墨画,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宁静的感觉,仿佛肚子里多了一粒太阳,源源不绝的温暖洗刷一切,声音也变得无比柔软:“今天想和他们在一起。” 秦晞在她脑袋上摩挲两下:“那先让给你父母,过两天我再接手。” 第137章 终得相见(上) 出得院落,鞠陵于天已是霞光万里,归鸟啼鸣。 山庄更深处隐约可见人影闪动,多半是被折丹仙人保护起来的上古异族们,秦晞背着手欣赏了一会儿景致,忽听这位仙人开口道:“少年人,蒿里寒气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神魂衰竭。” 他眉梢微扬:“晚辈知道了。” 折丹仙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老朽能看出盘神丝在你身上,利用神物达成心愿,必要付出代价,盘神丝正是这种神物,强撑又能撑多久?不过徒增苦楚。” 秦晞未置可否。 他早已怀疑穷追不舍的蒿里寒气有问题,此时被折丹仙人一语点破,并不意外。 盘神丝的狡猾处或许正在此,无论炼不炼化,只要它在身体里,便随时窥视内心,等待一个简单而极致的愿望。 在蒿里将蓁蓁拉回人世间时,他产生过这样的愿望,想她活过来。 盘神丝应是在那时无意被触发,直到蒿里寒气一次次拽出神魂,他才意识到这是神物在索要代价。一命换一命,盘神丝从不多要,也绝不少要,若非有风雷魔气相抗,他多半神魂归一便是回归蒿里时。 折丹仙人叹道:“终究是你一人心愿,蒿里寒气也不会尽数奔你而来,总有限度,只是魔气与寒气拉扯,神魂吃不消,老朽知道你想用风雷魔气抵消,可你必然撑不到那天。” 撑不撑得到谁说了也不算,秦元曦自己说的才算。 秦晞淡笑道:“晚辈会努力撑住。” 这位像是盼着他马上离世的老仙人又看了他半日,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老朽听闻生出魔气者都有执念,果然如此。少年人,鞠陵于天是天神遗留地,蒿里寒气拽不走神魂,你尽可安心睡几觉。”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他都快忘掉睡枕头盖被子是什么感觉了。 “烦请仙人带路客房。”秦晞恨不能马上钻被子里。 * 鞠陵于天的夜安静无比,只有细细风声萦绕繁花枝头。 令狐蓁蓁仍在一张张细细翻看那些水墨画,有时候看到自己去过的地方,便忍不住多看一会儿。 寄梦一定是极聪明灵巧的思女,虽然没去过中土,景致却画得栩栩如生,如在眼前。 她翻到一张灵风湖的画,远方山水淡墨晕染,小湖似一弯翡翠月嵌在山顶,半山腰有霞云台,千年古杏花树盛开时如积了满树雪。霞云台下花海如霞如云,渐渐蔓延成一片粉与白。 令狐蓁蓁恍惚间只觉山道上有个少年郎正替她戴上幂蓠,动作并不灵巧,力道却很轻柔,像是怕扯断她一根头发。 她下意识摸向脑袋,手腕轻触右耳的上清环,脑海里骤然响起自己的声音:“好,我收下了,你想要什么回礼?” 秦元曦的话慢条斯理,有条不紊:“但凡出门在外,我要你一直跟着我,听我的话,别让任何人发现你会术法,也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世。” 她愣了半日,近乎本能地开口:“可我怎么一直跟着你?你洗澡睡觉我也要……” 话语一下断开,她茫然四顾,屋里只有她一人,秦元曦早就被折丹仙人安置在别处客房。 ……这就是他先前提到所谓她允诺“十二时辰都形影不离”的上清环回礼? 秦元曦,骗子。 令狐蓁蓁摇着头继续翻画,夜风缓缓灌入木窗,将看完的画四处吹散,她刚弯腰去捡,后颈大椎的要害处忽然被五根手指掐住,那人如临大敌般防备,声音却很温柔:“小师姐喜欢出去玩,等一下我们就可以好好玩。九州各有风情,你会开心的。” 她倒抽一口凉气,骤然起身,身后却并没有人。 只有秦元曦温柔的声音如夜悬浮:“等下小师姐想怎样看,怎样说,怎样碰师弟都行。现在别。” 为什么现在别? 令狐蓁蓁转身推门便走,繁复的花树在月光下泛出银白色的幽光,冰冷的神魂犹在低语:“只是咬我?小师姐没有放飞刃,可见心里还是记着师弟的。” 她停下脚步,伸长脖子使劲嗅味道,因觉最左边秦元曦的味道最浓,当即拐过去,果然没走一会儿便是一座雅致客房小院。 令狐蓁蓁毫不客气拉开房门,里面黑漆漆一片她也不管,循着味道直奔床铺而去。 秦晞正睡得昏天暗地,久违地没有被拽去蒿里,而是乱七八糟做着过往梦。 冷不丁一双微凉的手捧着脸晃悠,他痛苦地睁开眼,正对上令狐蓁蓁的目光灼灼,她的声音还带着夜风的凉意:“秦元曦,你刚才是不是去我那儿了?” 这个真没有,那是她母亲曾经的住处,他还不至于如此禽兽。 秦晞困得叹了口气,梦呓似的:“师弟没有,师弟很困……” 但小师姐并不让他睡,贴着耳边轻道:“可我真听到你说话,还掐我后颈大椎。” 秦晞一下睁开眼:“我说了什么?” “说什么九州各有风情,我一定会开心。” 那是他方才做的梦,看来即便鞠陵于天没有蒿里寒气拉扯,还是会离魂。 秦晞默然半晌,见令狐蓁蓁盯着自己,便拍拍床褥,诱骗似的:“小师姐今天哭了半日,竟还不睡,师弟这床甚宽敞,不如上来一起睡。” 她头一回答应得利索:“好。” 说罢当即脱了鞋,直接从他身上滚去里面,拉起被子蒙住半张脸:“睡吧。” 有问题。 秦晞合上眼假寐,没一会儿便鼻息深邃,只听她窸窸窣窣拉开被子,蹑手蹑脚往他怀里钻,淡幽的气息骤然凑近,额头抵在了他额上。 细若针尖的念头钻入识海,乱逛了片刻,便沉沉往深处游去,搜寻他的神魂。 又要做什么危险行为?这么喜欢被蒿里寒气扎? 秦晞的念头似泡沫般生出,一团团将她挡住,因觉她的念头上带出些许情绪,好似有些无措,他便驱使念头直接裹住她。 既然不是思女,他百无禁忌。 刹那间,彼此都有情绪与记忆流淌进来,令狐蓁蓁倒抽一口气。 心底仿佛突然多出个细小的秦元曦,他曾经那些复杂而幽妙的情感,偏执而不肯放手的疯魔,真有过将她变作禁脔的极冷静的想法。她看见那座美丽的小山谷,看着他白日生魔气将神魂一分为二,还有那些深入骨髓的痛悔与相逢后克制的小心。 “你……” 她只说了一个字,秦晞便掐住了她后脖子,挠痒似的摩挲。 “师弟不是骗子。”他认真解释,“也不是麻烦鬼,更不会变成蟒蛇把小师姐缠碎。” “你装睡。”令狐蓁蓁急急开口,“你以前竟然那么坏……” 秦晞托着她脑袋晃了两下,咬牙切齿似的:“小师姐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客房意图非礼师弟,视师弟的清白与名誉不顾,到底谁坏?” 她连连摇头:“我没有!你一定有事!你让我看看……” 他偏头让开她的脑袋,按着手腕把她压制住,张嘴叼住她脖子上的细丝带,莫名杀气腾腾:“小师姐非要施暴,师弟只能殊死反抗,我觉得当蟒蛇也不错。” 既然不让他睡,他这就把她缠碎。 耳畔听见令狐蓁蓁的声音轻柔却镇定:“你这么不想我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我又不傻。” 秦晞细细将丝带扯开,这才松口,低声问:“你知道了想怎么样?” 也像他一样去蒿里寻人?再一命换一命,永无止境下去? “你那天问我,你离开了怎么办。”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让你离开。” 她想怎么让他不离开?秦晞又咬住丝带,uu看书 .uukanshu 这次是将它们扯去一边。 “所以我非要看到。” 令狐蓁蓁低头撞在他脑门上,大片念头钻入他识海,他那些泡沫般的念头也再一次包裹上来,好似在搏斗,又好似在交缠。 终于被她得空逃离一枚念头,疾若闪电般沉底,尚未看见他的神魂,便觉蒿里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一股股缠绕念头。 令狐蓁蓁冻得一个哆嗦,并没有避让,任由寒意缭绕,念头渐渐变得沉甸甸地,她咬牙竭力收回,偏头把它从眉心抛出来。 念头似漆黑细线般化了道弧线,掉在地砖上凝成一片漆黑的冰,很快又化作黑雾消散开。 “我知道了。”她冻得嘴唇雪白,声音发抖,“我可以把寒气……” 秦晞捂住她的嘴,轻道:“别胡闹,我把你带回人世间,不是为了再把你带回蒿里。” 第138章 终得相见(下) 只是念头而已,她有无数念头,一定可以把寒气都带走。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秦晞极有耐心地与她缓缓解释:“念头出入识海,裹挟寒气伤的不是经脉,而是神魂。我有风雷魔气可以抵抗,你什么都没有,别胡闹。” 才一粒念头而已,脸都冻青了,伤到神魂怎么办?见她皱眉盯着自己,他笑了笑:“师弟很厉害,不会有事。” 令狐蓁蓁眉头皱得更紧:“要是真有事?” 秦晞还是笑:“真有事的话,小师姐就一个人好好过,只不许忘了师弟。” ……这说的是人话? 令狐蓁蓁眼怔怔看着他,他丝毫不动容,只捏住她下巴:“我总归比令狐羽幸福些,小师姐我还是好好保住了。” 可她觉着自己比令狐羽倒霉多了,怎么就遇见这种人,外面看着人模人样,里面一肚子讳莫如深的坏点子,还特别残忍。 秦晞摸了摸她睫毛里渗出的细小泪珠,忽然抱住她,下巴贴在脑门上蹭了蹭:“现在为师弟哭还太早,今天你哭了太多,稍微歇歇,让师弟也歇歇。” 谁为他哭?她是为自己的倒霉。 令狐蓁蓁不受控地被他声音里灌注的昏睡术强行拖进熟睡,在梦里面也咬牙切齿,莫名生出一丝恨意。 真是烦死这个秦元曦,唯我独尊,一脸温柔下狠手。 她明明替他们定过最好的结局,两两相忘,让莫测的缘分终止在那一刻,他却还是不依不饶追上来,又要让她伤心一次。 秦元曦既不让她救,还不让她忘,如此残忍,她不让他得逞,她马上就忘。 就从倾仙城的相遇开始忘。 令狐蓁蓁听见叶片被吹得飒飒响,高大的栾木生在崖边,雨收云散的**山五彩斑斓。她吃着没滋味的干饼,两根手指捏着斧头,盘算怎样才能不伤栾木而把藤妖吓跑。 眼角余光瞥见崖边白石上有个人,她一回头,望见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秦元曦多数时候是温文尔雅的,举止轻缓,飘然若仙一般,也时常笑,但笑意很少出现在眼里。也有笨拙的一面,绑不好玉环,穿不好鞋,不认路还充满自信地乱走。 他待她总有些不同的地方,或许是试图克制却依旧遗漏的细碎温柔,或许是情不自禁追逐的目光,与似是而非的玩笑话。 很想靠近他,如果可以轻轻抱一下,蹭一蹭,倘若被他凝视,似乎极美妙。 命运布满未知的陷阱,她一无所觉,撒欢地朝他狂奔,奔到尽头,忽然发现他们之间是被孽缘所牵起。 看见了,纵横在秦元曦脸上的泪光,令狐蓁蓁停下脚步。 “秦元曦,你走不掉。”她指向他的心口,又点了点自己的,“不要搞的好像是你一个人的事,我现在可是什么都不怕。” 因为令狐蓁蓁喜欢,所以才不会让秦元曦走。 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她躺在寄梦的床上,身上好好盖着被子,脖子上的丝带也好好系着,还系成一朵花。 令狐蓁蓁低头看了看双手,再环顾一圈,只觉恍然如梦。 被秦元曦气的,她什么都没忘掉,还什么都想起来了。 * 令狐蓁蓁对着寄梦用过的铜镜缓缓梳理长发,雪白的袖子软软贴在脸上。 在无风城她做了生平最多的衣裳,最喜欢这件,轻便又柔软,白得像天上最好看的一团云,总让她想起太上脉羽衣。 整理完仪容,她细细打量一番:蓬松鬟髻,白珍珠发簪,雪白衣裙——没什么差错,正是还盘神丝时的模样。 令狐蓁蓁拉开屋门,清浅温柔的春日阳光一下洒落双肩,欢快的俊风裹挟花草香气扑面而来。多好的一切,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若留在蒿里,最终只有冰冷的沉寂。 她沿着花林走得不快不慢,秦元曦多半还在睡觉,他一向特别能睡,这么多天憋着不睡真难为他了。 果不其然,客房门上贴了张纸,秦元曦的字龙飞凤舞:小师姐,师弟想睡三天。 动不动神魂离体,他就是睡一百天也于事无补。 令狐蓁蓁推开房门,便见门框上密密麻麻下了翠绿的风雷真言——竟然拿风雷真言阻止她,恍若有病。 她转而去推窗,窗上也遍布真言,隔着翠绿的风雷光辉,隐约可见床帐放下半扇,秦元曦只有一把头发从被子里钻出来。 她比了比距离,念头自眉心钻出,似一根针,又似一道细细的光,穿过真言缝隙,飞得很慢,却很执着,直直奔向床上沉睡的身影。 以为这样就能拦住她,未免太小瞧她的念头。 可秦元曦的反应比预料得要快太多,念头刚钻入识海,他一下醒了。 令狐蓁蓁只觉风势一把抓住身体,翠绿的风雷真言瞬间烟消云散,她被硬生生从窗户拽进,滚在被子上,听见门窗重重合拢的声响。 被子也重重压上来,连带着秦元曦,他像是恨不能真变成一条蛇把她揉碎,声音还带着睡意,语气已阴森森地:“小师姐铁了心不让师弟睡,行,不睡了。” 他直接勾住她的腰带,触手只觉衣料薄软,下意识看了一眼,当即愣住,下一刻便觉她双臂紧紧抱住脖子,低声问:“你现在是太上面还是太上脉?” 秦晞停了许久,忽然抬手按住她后脑勺,兜着坐起来:“都不是,是秦元曦。” 令狐蓁蓁张口重重咬在他肩上:“秦元曦,好好算干净的账又被你搅得乱七八糟。” 他吸了口气:“师弟不是算得很清楚?盘神丝的事咱们清了,欠你的命师弟马上也要清,不是你盼着的一清二白?” 就说他只会算烂账。令狐蓁蓁松口还想咬,便被他掐着下巴抬高,另一手拔下她头发上的白珍珠发簪。 他蹙眉看着她一身雪白襦裙,又重重吸了口气:“小师姐穿这一身,是想把师弟剩下的半条命也撕碎?” 不等她说话,他又用指尖在她唇上抹了一把,好似不满:“这次没咬出血?” 那就给他来一次见血的。令狐蓁蓁张嘴欲咬手指,冷不丁他塞了两根手指抵着槽牙,悄声道:“被我气得想起以前了?” 真有自知之明。 令狐蓁蓁压紧槽牙,不防他又灵活地把手指收回,两手将她衣襟一拽,俯首吻过来。 “小师姐。”秦晞贴着她的唇角,声音变得很温柔,“师弟看不得这身衣裳,替你换一件。” 她奋力挣扎:“我有话……” 没有话。 秦晞不厌其烦地与腰带较劲半日,终于一丝不乱解下,手掌穿过缝隙,握住了她的腰。 结成一朵花的细丝带又一次被咬着扯开,秦元曦还是像一条蟒蛇,缠住便不放。令狐蓁蓁重重吸了口气,因觉鞋子脱了,下意识蹬在他胳膊上,结果脚心被轻轻挠两下,她在枕头上滚了半日,终于还是被拖下去。 明明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他如此令她愉悦,欲罢不能。 令狐蓁蓁贴着他的面颊,放出念头钻入识海,他的念头立即如潮水般冲来卷住,一时间所有温软欢愉的情绪都溅射在四肢百骸。 她好似伤心欲绝。秦晞捏住她耳朵揉了揉,现在笑给他听。 盘神丝与令狐蓁蓁的命比起来根本一文不值,是秦元曦多疑,不愿看她也不愿听她说,是他咎由自取。所以能撑住寒气也好,不能撑到最后也好,是自己的选择,是他要在充满陷阱的命运沙漠里向一个人狂奔,不死不休。 他的小师姐不是忘记这个就是忘记那个,真让人无奈,然而穿过生死,他们终于得见,这一刻的秦元曦就是有生以来最愉快的秦元曦。 可她想要永远在一起。 命运似乎热衷折腾他们,怎样也不得长久依偎,或许真像秦元曦说的,这是一段孽缘,成不得善缘。 令狐蓁蓁有自己的决定,他让她救,之后的麻烦事便都是他的。他若坚决不让,她是个嫌麻烦的人,只能直接去蒿里找他。 秦晞握紧她的后脖子,声音很淡:“你在想什么?” 现在是货真价实的读心术,还要问? “你想让我白忙一场。” 他已经让她白忙过一场。 秦晞定定看了她半日,眯了眯眼:“你气我的本领也不小。” 哪里哪里,不如他起承转合,挥洒自如。 暴怒的情绪随着念头交缠一一传递,秦元曦好似头一回被气成这样。uu看书 .uuknshu 令狐蓁蓁忽觉他一巴掌摁在脑门上,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她的肋骨好像也快折了,下意识抓向床头的帐子。 天地旋转着砸下来,她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说不出是脑仁要炸还是心脏要炸,很快又被他扶起来,指尖擦了擦眼角,旋即吻在她湿漉漉的睫毛上。 “这种哭法师弟喜欢。”秦晞与她悄声细语,“小师姐以后只能这样哭。” 令狐蓁蓁张嘴又去咬他,要么忘记就别想起,想起了却又叫她一个人过,还不许她忘,她恨死秦元曦了。 秦晞捧住她的脸,轻道:“这样舍不得我?” 是,所以怎样也要留住他。 秦晞亲了亲她的头发:“蓁蓁,只要活着,什么好事都会发生,若还留在蒿里,怎会知道你父母的过往?念头是他们留给你的东西,不要乱用,也不许去蒿里,我们谁也不会去。” 见她盯着自己,他便在她额上一撞:“真是被你逼的,师弟有法子了。” 第139章 福祸难测 秦晞解开衣裳,看了看胸口狂暴的风雷魔气,它从左肩膀奔到右边肋骨,再一路钻下去,最后在两边大脚趾上各自凝成一只漆黑小狐狸。 他留了条右胳膊,不算将魔气行遍全身。 将玉清环系上发辫,铜镜里映出的脸比先前精神好了许多,暴涨数十倍的风雷魔气总算能将蒿里寒气牵制住,不至于夜夜难寐。 早该如此,踩着刀刃过悬崖也好过一点点被寒气弄得体无完肤。 拉开屋门,阳光与花香扑了满怀,秦晞心念一动,察觉上清环在南面,当即转身寻去。 令狐蓁蓁正在南面的膳食房吃饭,一面听旁边的折丹仙人讲寄梦和徐睿小时候的趣事,什么寄梦最怕吃鱼,因总是被刺卡住,还有徐睿明明刀法更好,却偏爱宝剑。 一眼望见他,她像只蝴蝶似的急急飘过来,琥珀眼珠盯着他上下打量,多半没看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变化,便来解他左手的玄豹皮手套,蹙眉道:“明明还是老样子。” 秦晞叹了口气:“师弟下次争取弄得气势磅礴些。” 令狐蓁蓁将手套褪去指节处,风雷魔气正团成一只狐狸,在他手背上滚来滚去,甚是憨态可掬。 “它也是老样子。”她轻轻摸了摸狐狸,“一点也不刺人,为什么要戴手套?” 秦晞将手套重新戴好:“可能它独独对小师姐客气。” 他牵着令狐蓁蓁进膳食房,见里面做饭端茶的既不是上古异族,也不是妖,不由奇道:“仙人也会收留普通人做杂活?” 折丹仙人笑道:“老朽可不会烧菜煮饭,遗民们又饿不得,做杂务的都是因缘巧合下愿意随老朽永居鞠陵于天的大荒人。” 这位老仙人总是盯着自己看,多半又想说那些好像他马上便会离世的话,真麻烦。 秦晞不动声色换话题:“上回晚辈便想请教仙人了,世间神物有无数,仙人莫非每件都认得,且知道效用?” 这问题好似挠在痒处,折丹仙人登时滔滔不绝:“老朽不敢说全认得,但这天下间应当也没有比老朽认得更多的人了。就譬如这盘神丝,盘乃是分清浊塑规则之神,所以盘神丝能更改规则因果。然而盘又是极公正的神,盘神丝只能用来交换。少年人若将之彻底炼化,便可随时随心随处与它行交换之道。” 这个他知道的不能再知道。秦晞问:“可还有什么让仙人印象深刻的有趣神物?” 折丹仙人凝神想了片刻:“说起来,老朽记着有件神物很是奇异,是上古一个名叫鸿的神留下的一丝神念,偶然附着有缘者,也可与它交换。但这位鸿上神有些顽皮,兴许一粒米便可换一世富贵,也兴许送上身家性命,只换来不痛不痒的杂物。” 令狐蓁蓁听得入迷:“是全凭运气?” 折丹仙人笑道:“确然全凭运气,所以遇到这种神物,切勿与它较真便是。神物各有效用,用对了便是福运,用错只能惹来祸祟。” 令狐蓁蓁正想再多听些,不防四下里风声呼啸,一团团胡乱攒动,紧跟着便有说话声被风送来耳边,竟是季远的声音:“我是不是在做梦?真有这种地方?!老九和小师姐怎么进去的?我的坐骑不敢飞了!” 折丹仙人手掌一抬,天顶的云瞬间散开,幻化出东极山顶的三道人影,其中两个正是季远与沈均。 剩下一位女长老身形丰腴,长发一丝不苟地绾在头顶。东极山顶几近狂风暴雪,她的衣裳晃也不晃一下,正款款开口:“太上脉千重宫慈华君前来拜访,请问我一脉二位修士是否在仙山中?” 话音刚落,呼啸的风便将积雪卷成一条条白龙,山顶倏地多出三人,季远一见着便喜得大叫:“老九!小师姐!真在这里!” 慈华君嗔怪地瞪了他一下,方上前行礼:“见过老仙人。” 折丹仙人奇道:“如何找来这里的?鞠陵于天可不是什么人都知道的地方。” 慈华君道:“大脉主因弟子滞留大荒迟迟不归,恐有意外,加之过得正月将有试炼,为免修士私逃,方以演算之法算得他二人留在仙山中,遂遣在下前来接应。” 什么演算之法能算出天神遗留地? 折丹仙人皱了皱眉头,然而他终究没有理由强留人,只道:“既然仙门来人,老朽便不多留了,日后若有机缘,二位务必再来鞠陵于天做客。” 他手掌一抬,一段密语被风送来令狐蓁蓁耳畔:“小姑娘,你父母只会盼你平安,陈年往事还是不要追究为好,听过便放下吧。” 折丹仙人多半以为她会去找仙圣寻仇,那可不是鸡蛋碰石头?她又不傻。问题在于仙圣会不会放过她,长老都能找来鞠陵于天了。 那叫慈华君的女长老倒是慈眉善目的,她想起来了,她曾和一位男长老专门前往一脉山看过自己,被大脉主叫去千重宫时也遇过她,据说曾是令狐羽在二脉时的师姐。 令狐蓁蓁低声问:“我也一定要去太上脉?” 慈华君柔声道:“大脉主交代过,事出有因,对你不会有任何责罚。” 她可不是担心责罚。 令狐蓁蓁默默唤出纸狐狸,忽听慈华君又问:“你们怎么进鞠陵于天的?” 她机智地保持沉默,秦晞已应道:“弟子与小师姐来东极山游玩,凑巧见天上有紫星出现,仙山也随之现身,里面的老仙人说许久没见着年轻人,便叫我们进去陪他说话。” 慈华君笑了笑:“那可真是难得的机缘。你们不知道,紫极君又来了一趟千重宫,与大脉主单独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他走之后,大脉主立即便让我来大荒寻你们,我还当你们出了什么事。” 秦晞答得低眉顺眼:“紫极君是极通情达理的老人家。” 刚说完,季远已凑过来一顿嚷嚷:“好哇!这么稀奇的地方你们撇下我和沈不平自己来!老九真不厚道,还把小师姐拐跑!” 因见慈华君被他聒噪走了,他又挤眉弄眼道:“真倒霉竟然有长老来!我本来还想跟沈不平去西之荒逛逛。对了小师姐,我有好东西给你!” 说着他便从袖中乾坤取出一柄长长的直刀,刀鞘黑红交错,其上点缀明珠,一面震卦,一面离卦。 “那天你们晕的晕,伤的伤,我就偷偷摸摸把刀藏起来。”他邀功一般,“看上面的雷火卦,是令狐羽的刀吧?上回老六见着还想抢,我死活没让他拿!之前说要给你,我老忘了,这次一见面就给你!” 令狐蓁蓁接过直刀,此时再见它,心情与从前截然不同。她拔刀细看,刀刃秋水般明澈,实实不输给秦元曦那柄短刀。 “你擦过?”她见刀身干净如新,不由低声问。 季远笑道:“当然!师弟每天都仔细擦拭!小师姐的刀师弟肯定用心保养!” 令狐蓁蓁将直刀挂在腰上,细细摩挲半日,忽然朝他一笑:“谢谢你。” 季远哈哈大笑,正要一溜烟窜上狐狸背,眼前人影一花,秦晞已先他一步横躺上去,仰头望向令狐蓁蓁,问得和善:“小师姐怎么不和师弟说谢谢?” 他还想听谢谢?就冲他不说人话,没揍他一顿已算客气了。 令狐蓁蓁驱使纸狐狸高高飞起,沈均很快凑近,与她言简意赅地继续当日话题:“小师姐,上回我没说完,她叫林缨。以及龙群飞刃还剩十六次,小师姐莫要忘记。” 季远耳朵尖,uu看书 ww.uuanhu.cm 一下扑过来:“老八怎么了?好你个沈不平!你对老八有什么不轨企图?!师兄不许你放肆!” 他一人抵得上十人的聒噪。 令狐蓁蓁拨开面上乱发,扭头回望悬浮而巍峨的鞠陵于天。 这一去太上脉福祸难测,不过她不怕。她摸了摸腰间直刀,现在她什么也不怕了。 一只手替她归拢乱舞的头发,秦晞凑近贴着耳朵声若蚊呐:“蓁蓁,回去后先不要去二脉山。” 他怀疑二脉主? 秦晞声音更轻:“是谁我不知道,但我们不能不回脉,不然麻烦更多。你就在夷光崖住下,我要时时能见到你。” 慈华君的话很奇怪,似乎在刻意引导什么,偏偏秦元曦多疑。 见令狐蓁蓁还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在她面颊上戳了一下:“当然还是先回你父亲的洞府看看,陪你住上几天也无妨。” 第140章 先生仙圣(上) 正月廿三,雨雪霏霏。 突如其来消失大半年的小师姐回了一脉山,令狐羽那逼仄阴暗的洞府头一回聚齐了一脉修士,相比较她刚来时的冷清,这次简直太热闹,热闹得快炸开了。 端木延像根尾巴似的一直粘在后面,连声道:“小师姐,师弟天天都想你!你不知道,老九把你忘了个彻底,师尊都不许我们提你!那段日子真是地狱一般!我只能每天对着小师姐的画像流泪思念……” 秦晞瞥了他一眼:“你早些与我提,或许我还能早些把你的小师姐抱回来。” 这什么笃定的语气?老九不正常,他俩多半真在一处了。 端木延扒住季远:“你在大荒天天看他俩手牵手,难熬得很吧?” 季远怒道:“他早就把小师姐拐跑了!撇下我和沈不平人生地不熟,在无风城吹了半个月冷风!” 他俩吵得洞窟里嗡嗡乱响,俞白实在忍不下去,上来一人踹一脚:“声音小点!” 见令狐蓁蓁看着自己,她便笑着迎上:“对我来说好像只有几天没见着令狐,你倒是瘦了些。” 有关元曦和令狐的事,她是醒来后听楼浩他们说了个大概,总之似乎波折重重,元曦还失忆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倒是和往常一样,不晓得他俩怎么个情况。 “鱼白,给你。”令狐蓁蓁突然塞过来两张血红符纸,“这是引香符。” 她一惊:“这个很贵,我不能要。” 令狐蓁蓁盯着她:“你醒了,我高兴。” 俞白“噗”地一笑,利索地将符纸收入袖中:“你回来我也高兴,腾风学得如何了?我怎么觉着你修为升了不少,应当都学会了吧?” “父亲会的我都会了。”令狐蓁蓁毫不避讳,“就看有没有机会学他不会的。” 她竟然管令狐羽叫父亲? 俞白心中惊诧,正不知该不该问,楼浩已开口道:“人刚回来就听你们絮叨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既然回来了,相聚的日子不差这一刻,别说个没完,让回来的人早些休息。” 自霜月君出事,这位二师兄渐渐有了长兄如父般的气势,众修士立即听话地纷纷告辞,秦晞见周璟不在,不由奇道:“丛华又离脉了?” 楼浩道:“他前两日刚走,倒不知为了什么事,只说试炼前一定回。” 那多半为了叶小宛。 客人们离开,阴暗逼仄的洞府又重新归于死寂,令狐蓁蓁站在最高的石柱上,仰头望着顶上的一线天,雪片正从狭窄的缝隙往洞府里钻,奇异的是,没有一片能落下,仿佛被无形的手挡在外面。 秦晞刚腾风上去,便听她说道:“我知道父亲为什么选这地方当洞府了。” 她收回念头,被挡在缝隙外的雪片又毫无阻碍地飘落,掉在肩头。 “他是用这里练自己的念头。”令狐蓁蓁揉了揉眉心,“下雪挡雪,下雨挡雨,所以才能用念头凝聚龙群飞刃。” 思士谷那道漫长的山谷狭道也有同样的效果,多半正是思士们用来修炼念头的地方。 秦晞四顾一圈:“你父亲当年事发,这里应当被彻底搜过,以前用物尽数封禁在千重宫库内,找个机会去看看,要回两件遗物也好。” 话音刚落,但闻悦耳的铜铃声当当响起,两枚小铜铃悬在身周轻快打转——大脉主的召唤令来了。 秦晞一把环住令狐蓁蓁,另一手将铜铃一抓,眼前光影倏忽变幻,双脚落地时,已在千重宫大脉主常用的雅室内。 四周轻纱环坠,薄烟袅袅,须发银白的大脉主背着手站在书案前,见秦晞把令狐蓁蓁往身后藏,不由微微一叹。 “看来这一趟去大荒,该带的都带回了。”大脉主说话声若嗡鸣的铜钟,仿佛带着一种能令人安心的力量,“紫极君数日前又找来,却是赔罪,更与为师提及‘仙圣’。令狐蓁蓁,仙圣是你大伯?你抢夺盘神丝,是听从他的命令?” 他竟半句废话没有,上来直切正题。 令狐蓁蓁紧紧盯着他灼灼双眼,淡道:“我的真大伯叫徐睿,受我父母之托将我抱走抚养。假大伯在我七岁时杀了真大伯,一直用操控法控制尸身继续抚养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也确实叫我抢盘神丝,但我抢的缘故却不是因为听从他。” 大脉主似乎并不意外,只问:“你是为了什么缘故?” “为了自己,我想不愉快的事都没发生过。” 大脉主微微一笑:“盘神丝是件狡猾的神物,越是脆弱,它越要给予重击。仙圣既然曾抚养你十来年,你对他有怀念,也是人之常情,倘若下次他再让你做恶事,你怎么办?” 令狐蓁蓁正色道:“我不是木偶,也不觉得我做过恶事。” 大脉主呵呵笑起来:“你很直率。看你二人神情,在大荒应当另有奇遇,说来听听,为何会进鞠陵于天?” 是要将令狐羽和寄梦的事和盘托出?那就等于告诉他,他们怀疑仙圣就是他和二脉主其中一人。 令狐蓁蓁抬眼望向秦晞,他悄咪咪眨了眨眼,她立即会意,当即一丝不漏把陈年过往说出,越说大脉主面色越慎重,直至听完,他一言不发却是走向书柜,从里面抽出一本书。 书中夹了一封信,虽有仙术清气环绕护养,却仍泛出陈旧淡黄。 “这是当年令狐羽寄给为师的信,u看书 ww.uuansu 从大荒送来。”他叹息着招手,“都过来看看。” 令狐蓁蓁小心拆开信封,但见满纸墨迹淋漓,令狐羽的字若刀剑般锐利,一撇一竖皆有森森寒意。 信中并未提及被操控的事,只说在大荒遇到了心爱女子,但她身份奇特,二人一直遭遇追杀,恐不能长久,然而女子已怀有身孕,胎儿即将呱呱坠地,因此请求大脉主出面前往大荒,至少护住无辜的孩子。 大脉主声音很淡:“他在中土做过无数恶事,比这个更恶劣千倍的也是屡见不鲜,却头一回给为师写信求助,其中必定有异。为师当即放下一切赶往大荒,其时谣言纷纷,都说令狐羽拐跑了南荒帝宠妃。为师一路循着南荒帝的痕迹追到定云城,只见到他被天雷劈成青灰,那孩子也没找到,为师去得太迟了。” “原来其中纠葛因缘是如此,五十多年,为师才终于明白。” 大脉主点了点泛黄的信,苍老的目中掠过一丝浅淡泪光,过了许久,他方抬眼望向对面两个年轻人,缓缓开口:“仙圣的真身,你二人想必已有揣度,怪不得小九一直把你小师姐往身后藏。” 第141章 先生仙圣(下)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秦晞静静看了他片刻,终于开口:“弟子从十三岁被师尊带进一脉,得师尊一路扶持照顾,弟子感激不尽。师尊一直是弟子在世间最信任、最尊敬的人。” 他的声音很低,却也很稳:“师尊曾教诲,盘神丝有缘者身世惨烈,因此更不要浪费这份机缘,弟子一直觉得甚有道理。可倘若这份血腥机缘是人为操纵,恕弟子不能接受。” 哪怕秦元曦没有进太上脉,没有当修士,最终是个混吃等死的富家子弟,那也是自然而然的发展,而非被看不见的手操控,让过往蒙上浓厚血影。 他选择对最尊敬的师尊和盘托出仙圣所为,这或许是秦元曦极少见的冲动豪赌。便在此刻,他忽然能体会到令狐蓁蓁在思士谷面对仙圣时,说出那句“想念”的滋味。 若果真是师尊,秦元曦便真会发疯。 大脉主亦定定看着他,目光中有一丝欣慰,更有些许无奈。 他深深吸了口气,背着手缓缓踱了两步,道:“一脉是培养九个脉主继承人的地方,自然只留真正的天之骄子。令狐羽天赋绝佳,念头更远超常人,我把他要进一脉后,泰初与我发了很久的脾气。” “那时候令狐羽和泰初师徒情谊甚融洽,他时常还要回二脉山探望曾经的师尊,我并未阻止过。他来了一脉山后,虽改口叫我师尊,可提起泰初,依旧是亲昵地叫‘先生’。” “不过时间一长,我发现他郁郁寡欢的时候变多,也不怎么再往二脉山跑。泰初虽极聪明,却也极小气,我猜他是迫着令狐羽再回二脉,便下令不许他再去二脉山。令狐羽倒确实再没去过二脉山,他开始往外跑,做了一堆吓人的事。” 大脉主自嘲一笑,又道:“他逃往大荒前,我见过他一次,本想亲手将他处死,可他一直看着我,不说话只看着我。我竟然心软,最终任他逃向大荒。现在想想,他多半是想与我说神魂契的事,却说不出。” 他长叹一声:“自那之后,我偶尔也会留意泰初,却始终没发现什么破绽。直到有人刻意打造盘神丝有缘者,说我出于私心也好,暗暗警惕也好,我把你和小七带进太上脉,一直暗中护着,不叫泰初接近,十三岁时再把你们收来一脉,放在眼皮下才安心些。” 说到这里,大脉主又望向令狐蓁蓁:“你也是,留在一脉山才最稳妥。” 秦晞低声道:“师尊是说,二脉主是仙圣。” 大脉主反而笑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为师倒是想通一件事,这真假仙圣何尝不是对继承人的考验?现下你得到其中一位的说辞,另一位你也可以去问问,为师要看看你能不能把仙圣揪出来,再顺利度过盘神丝这一劫。” 就晓得风雷魔气的事瞒不过他,秦晞解释:“弟子谨遵教诲,并未让风雷魔气行遍全身,还留了条右胳膊。” 大脉主瞥了他一眼:“不错,到时你化风雷魔气而去,好歹还有条右胳膊给你下葬用。” 秦晞叹了口气:“弟子必然小心谨慎,不让这桩悲剧发生。” 大脉主亦叹了一声,款款坐回书案后,指尖一弹,令狐羽的信便轻轻落在令狐蓁蓁手里。 “也算你父亲的遗物,好好收起来。”他甚少见地朝她露出一丝慈和神色,“回去吧,过得正月将有试炼,让小九给你仔细说说。” 秦晞躬身行礼,走去门边,不知出于什么情绪,回头看了一眼。 大脉主也正看着他,目光融融。过了片刻,他温言交代:“小九,你要好好的。” 雅室门被合拢,秦晞牵着令狐蓁蓁在回廊上走了一段,便扶住栏杆眺望外间冰封雪埋的九清山顶,一时间过往在一脉山修行成长的岁月如流水般从眼前掠过。 他当然想好好的,他不是丛华,没有多少心魔,能让秦元曦疯魔的永远是眼前人,眼前事。 所以他此刻难以好好的。 “你会化作风雷魔气死掉?”令狐蓁蓁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秦晞眯了眯眼:“当然不会,就算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不幸,师弟变成风雷魔气也会在小师姐脚边团成狐狸的。” 她多半已习惯他现在动不动不说人话,莫名笑了一声:“那你要变成眼睛长长,尾巴也长长的狐狸,这样我才不会扔掉你。” 扔掉是怎么个意思? 秦晞面无表情一把掐住她脑袋,眼角余光却瞥见回廊上有几道身影款款行来,巧得很,正是二脉主领着几个二脉弟子一面走一面说话,因望见令狐蓁蓁,他目中露出喜悦的神色。 弟子们被他招呼先行离开,他笑道:“蓁蓁回来了,竟瘦了这样多,吃了不少苦吧?” 令狐蓁蓁欲言又止:“二脉主……” 他会意地摆手:“我不管你为了什么事想不通才离开,总之能回来就好,别像你父亲一去不回。如何?要不要再去二脉山?想学什么都可以。” 令狐蓁蓁悄咪咪朝秦晞丢了个眼色,他立即了然:“二脉主,弟子听闻令狐羽曾是二脉修士,此次我们在大荒颇有些奇遇,又有无数疑惑,还请二脉主解惑。” 二脉主“哦”了一声:“你们随我来,坐下说。” 他的雅室与大脉主的清雅截然不同,地砖像是细碎的彩色宝石铺就,屏风亦是大片彩绘,整个雅室色泽鲜艳而明快,连吹进来的风雪都好似甜丝丝的。 令狐蓁蓁捧紧手中琉璃茶杯,茶水花一般清香,还未等茶冷,秦晞已条理分明口齿伶俐地把事情说完了。 二脉主定定看着他俩:“是真的?” 令狐蓁蓁点头:“是。” 他默然良久,眼圈竟渐渐红了,一时急急用手扶住额头,声音很低:“竟是这样……你父亲他……我竟全然没发觉……” 他骤然站起背过身去,又过许久,方语气平静地开口:“我知道了,你们对仙圣的身份有揣度,来探我口风,唐大脉主那里去过没?” 秦晞正沉吟,令狐蓁蓁已说道:“去过了,所以现在找你。” 二脉主扭头似笑非笑看着她:“你们胆子未免太大,较真起来,这可是挑拨脉主之罪。” 他偏头思索一阵,吸了口气:“你父亲是个天性活泼的人,爱说爱笑,然而去了一脉后,很少见他笑。我担心一脉天才多,他在那里得不到重视,于是时常见面开解他。他一直不肯叫唐大脉主师尊,只管他称‘先生’。后来唐大脉主不知为何下令严禁他再来二脉山,为此我也有许久不曾见你父亲,再听闻时,他已成恶名昭彰的魔头。uu看书 ww.uukahu.co ” 二脉主感慨良久,又露出慎重之色:“神魂契似乎非人力所能创,世间真有如此操控术?那位先生如此大方,神物都能随手给弟子,想来他自己收集的只会更多。据我所知,唐大脉主有收集神物的喜好,一脉一下集齐三个盘神丝有缘者,个个天赋绝伦,也是罕见。” 令狐蓁蓁轻道:“二脉主是说,仙圣是大脉主。” 他呵呵笑起来:“我可没这样说,蓁蓁说话直率,是好事也是坏事。” 说罢,他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刷刷写了数行字,轻轻弹给令狐蓁蓁:“拿这封信去找和韵长老,叫他把你父亲的遗物都还来。你们去吧,过了正月便有试炼,务必小心谨慎。” 令狐蓁蓁行至门边,下意识回头看一眼,二脉主正望着她笑,声音温柔:“蓁蓁回来就好。”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2章 先生仙圣(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42章 心魔终局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令狐羽的遗物很快便被送回洞府,他的东西本就不多,五十多年下来书本衣物早已烂光,只有个油纸包还完好无损。 里面是册半旧的本子,上面有令狐羽随手涂的字句与图画,字迹虽也凌厉,却不像那封信里寒意森森。 可以看出他很早就试图将念头凝练成飞刃,其灵感来源竟是纸通神。 越往后翻,字句越少,有时甚至是一团凌乱墨迹,最后一页只写了两个字:念头。 令狐蓁蓁翻来覆去地看信看本子,只觉头大,低声问:“你觉得谁是?” 秦晞反问:“小师姐呢?” “我不知道。”她老实捶头,“可能都是。” 都是那还得了。 秦晞拨了拨头发:“我一直有个疑问,在青州时,为什么仙圣要托费隐给你传话。” 令狐蓁蓁喃喃道:“是啊,我看到那张纸条后,就老是梦到以前的事。” 仙圣是想要持有盘神丝的令狐蓁蓁,可明明她什么也想不起才是最好操纵的,为何多此一举? 秦晞忽然在她脑袋上一掐:“你在千重宫见到徐睿的画册和异闻,是师尊叫你去的?” “是。” “他把画像和异闻都给你看?” 令狐蓁蓁凝神想了半日:“好像不是他,忘了是谁突然提大伯,我才抢过来看。” 盘神丝营造的幻象虚弱不堪,发现的破绽越多,便越会想起被遗忘的事。如此看来,仙圣应当是想刺激她记起些许过往,这样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理智,她都不会留在一脉山。 恰好那时候二脉主送了手令,她才躲去二脉山琢磨怎么还盘神丝。 秦晞用指尖在她脑壳上一圈圈轻划,忽又问道:“小师姐,盘神丝炼化之法你以前会吗?” “会。” “所以在紫林镇你的盘神丝已入心,是自己想要炼化的缘故?” “那倒没有。”她摇头,“盘神丝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把这些都忘了,我也不知道盘神丝怎么会突然入心。” 秦晞的指尖骤然停下:“二脉主没教过你?” “他教的都是修行上的东西,给过一篇宁神心法,并不是炼化之法。” “心法还记得吗?写给师弟看看。” 令狐蓁蓁一向是尽职的人,当手艺人的时候,所有字诀的符纸都画得一丝不错,当修士的时候,凡是心法都牢牢背下,即便过去这么久,她还是写得一个顿没打。 秦晞来回把心法看了两三遍,只觉狗屁不通,居然出自太上脉二脉主之手,简直匪夷所思。这自然不会是什么宁神心法,虽一时看不出窍门,但蓁蓁盘神丝入心多半与之脱不开干系。 仙圣想要的是持有盘神丝的蓁蓁,甚至不惜操控姜书亲手杀害恩师。 看来,仙圣十之七八是那位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底莫名生出无数欣慰与庆幸。 令狐蓁蓁两眼发光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心里有数了?是谁?” 秦晞继续轻轻掐她毛茸茸的脑袋:“我是在想,二脉主不像有野心的人。” 这位二脉主是前四脉主中最年轻的,比四脉主小了近三十岁,可见天赋惊人。听说上任大脉主有意让他接任一脉脉主之位,他却不肯,就连从八脉主升到二脉主,都磨了许多年。 若说他是追求修为的极致,也不像,虽然收集那么多绝学,可正因是绝学,一人只能学一样,他把绝学封在符纸里,用起来效果大打折扣,谈不上什么提升修为。 秦晞一直觉得仙圣是个重私欲的人,爱恨全然是一线之间,前一刻呵护掌心,后一刻就能直接砸碎,对着碎片还能沁吐甜蜜,何止有病,简直太有病。 从叶小宛也能看出,仙圣把她从妖变成人,最开始并未有什么周密企图,否则不会任她在人世间漂泊数十年,最后还混成了修士。搞不好他只是想炫技,亦或者当个有趣而新奇的事来做。 他如此随意地玩弄旁人命运,如此冷漠地用神魂契操控他人,就像用纸通神操控折纸坐骑,比邪道还邪道,不当邪道修士可惜了。 令狐蓁蓁多半脑袋被摸得很舒坦,靠过来把脸撑在他胸前,仰头盯着他看。 真可爱。 秦晞搓球似的轻轻搓她脸,可仙圣并不会放过她,说不定又要弄得满脸血与满脸泪,更有可能丧命。 “小师姐,”他俯首与她贴着鼻尖晃了晃,“仙圣逼你做不愿做的事怎么办?” 令狐蓁蓁答得利索:“我绝不做不想做的事,让他再杀我一次,我死了你一个人好好过,不许忘了我。” ……她倒是越来越有法子气他了。 秦晞咬牙切齿掐住她的脸,头一回无话可说。 还是找个机会把盘神丝放她身上。他带着恼意用下巴撞她脑壳,盘神丝给她,仙圣至少不会杀她,这样才能放心。 “我觉得这次试炼一定会出事。”秦晞看了看令狐羽洞府里光秃秃且湿叽叽的床板,“所以我们回夷光崖睡觉。” 这其中的关联是? 令狐蓁蓁直到躺在久违的枕头上,也没琢磨明白这问题。 * 叶小宛终于结束漫长而凌乱的梦境,睁开眼时,发觉自己躺在碎石间。 她茫然撑起身体,因觉手脚完好,花身也不再是干枯卷曲的模样,不免发了半日呆。 “你醒了。” 周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骤然一惊,立即转头,却见此处与当日青州唤魔崖地形甚相似,都是深陷崖底的洞窟,洞口高高悬在头顶,四下昏暗无光。 周璟也像当日在唤魔崖,背靠洞壁坐着,静静看着她。 “你伤重濒死,睡了数月。”他一面说,一面掌心缓缓凝聚金光长刀,“多亏二师兄替你清除火毒,又以木行春华术滋养,现在你醒了,我们也该把过往清算一下。” 清算?早已结束了。 叶小宛缓缓闭上眼:“你杀了我吧。” 金光长刀“当”一声扔在她脚边,周璟的声音很平静:“我有心魔,过不去这个坑,我被骗得最惨的两次,都有至亲惨死。第三次我竭力挽回了,现在三师姐救回,只有我们俩的事。” 他环顾阴暗的洞窟,又抬头看了看小小的洞口:“就当这里是唤魔崖,你醒了,提着刀过来,我想知道后续。” 叶小宛默默看了一会儿金光长刀,低声道:“我那天是想杀你,不用再重复。” “那你就来杀我。”周璟应得迅速,“不管怎样,我等你的答案。” 她停了很久,终于慢慢捡起金光长刀。 是该要一个解脱,一个终局,给他也给自己。最开始明明是美好的缘分,像纷杂人世间一段老套却悦耳的曲调,听得久了,她也想做曲中人。可碎裂声还是把她从曲中拽出,她也一步步听着曲调变得嘶哑晦暗。 做人并不辛苦,这一刻最辛苦。 洞窟里有风缓缓盘旋,叶小宛恍惚间又看到那天的遍地血雾,霜月君与费隐僵持不下,所有人都不能动,除了她。 手里拿着飞剑,鲜血淋漓的周璟坐在对面,杀了他就能拿回小姨另一半妖丹,也或许拿不回,可她反正已走到这步,哪来什么两全其美。 叶小宛提着刀慢慢走到周璟面前,他眼里似乎满是恨意,比手里刀还要锐利。自然是要恨她,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陪她的谎言来所谓的家乡。 她叹息一声,手里刀掉落在地,一把拽起他的衣襟,化作阴风往上腾飞。uu看书 .uuknsucm 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无意义,先离开这座血腥的洞窟,离开后,他想骂她还是捅她,甚至杀她,都可以。 洞口近在眼前,叶小宛扬手将周璟抛出,红白交织的长袖掠过他胳膊,被他一把拽住拉近。 四下里骤然变得明亮,倾泻万里的阳光透过参天大树的枝叶细碎洒落,一行雀鸟被惊动着拍起翅膀乱飞,是个晴朗又祥和的好天气。 叶小宛双足落地,只觉恍然如梦,周璟拽着她向前走两步,松开了手。 “我们两个都出来了。”他扭头看她,忽然微微一笑,阳光仿佛都落在眉间,“挺好。” 巨大的树后,万鼠妖君扶着已能现出人身的墨澜款款走来,叶小宛倒抽一口气,急急迎了上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3章 心魔终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43章 突如其来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半颗妖丹归身,墨澜已能化成人样,但清醒的时候很少,多数是愣愣地站着,连眼睛也不眨。 “慢慢来就好,她总能和往常一样说笑走动的。”万鼠妖君很有信心。 见周璟要走,他便又道:“墨澜昨夜清醒过片刻,事情我替你问了,她从没见过仙圣的模样,他身上总是团着清光,声音也忽男忽女。倒是记着他提过一句‘你若能把令狐羽带回来,半颗妖丹就还给你’,听起来好像也是跟令狐羽有仇,但他那么厉害,干嘛不自己报仇?说不好里面有什么隐情。” 周璟不由眉头紧皱,“带回来”这几个字便不会是仇家,甚至有些亲昵。 “她怎么与仙圣认识的?”他问。 万鼠妖君叹道:“墨澜当年被夫家追杀,不得不带着阿乔逃向中土,一心要找令狐羽复仇,听闻兖州花妖一族有极厉害的妖法,便想着去求,结果反被他们打伤,是仙圣救的她,要她用半颗妖丹换幻香摧魂阵的修炼方法。妖丹是妖的命,哪有一切为二却不死的?可那仙圣当真有个法子,叫什么通天臂,听说是中土已失传的绝学,为阿乔造经脉的也是这术法。” 说到这里,他搓了搓爪子:“我也琢磨过,这仙圣多半是什么厉害仙门的厉害角色,你们仙门的破事甚多。总之就这些,你可还有话要与阿乔说?” 周璟缓缓摇头:“就到这里,我该走了。” 他踏着林间雪走了数步,终于又回头看一眼,叶小宛扶着墨澜,正静静看着他。 许久不见她眉眼舒展,虽泪水纵横,却并非因着伤心。 早该如此。 周璟见她张口似是想说话,便化作金光一道,倏忽间翩跹而去,没有再回头。 * 令狐蓁蓁偏过头,用手捂住一个巨大的呵欠,睡眼惺忪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周璟。 葱花大半夜突然跑来夷光崖,把府门阵法敲得震天响,她的美梦刚做到一半,不得不爬起来,结果他劈头就问令狐羽和仙圣的事。 秦晞随手替他续茶,热水撒了一桌:“三更半夜扰人清梦,现在事情听完了,这回不跟我计较瞒着你了吧?七师兄有任何高见,师弟明天洗耳恭听,这杯茶喝完你就……” “你确定是二脉主?”周璟恍若不闻,“他打造的盘神丝有缘者一个都没留在身边,独独对令狐紧追不放,他造这么多有缘者干嘛?岂不是很奇怪?” 秦晞耸耸肩膀:“我并不确信,只说他的可能更大。仙圣是想要能受自己操控的有缘者,我认为那个神魂契并非人人可用,所以他才会一个个尝试。我也不知为何他盯着蓁蓁,可能是失心疯。” 周璟又思忖半日,脸色很难看:“脉主怎么对付?” 竟会想着对付脉主,不愧是丛华。 “等你也当上脉主,等他老到快死的时候,便能对付了。”秦晞起身摆出送客模样,“师弟很困,有话明天……” 周璟依旧恍若未闻,反而摸了摸脑门:“怪不得你不急不躁,反正师尊和二脉主必有一人是仙圣,另一人也必然不是,眼下两人都知道仙圣之事,不是的那个总会护着咱们。” 秦晞眉梢一扬:“搞不好两个都是。” 那还太上什么脉,仙门两位巅峰都是魔头,直接改成邪道脉算了。 周璟吁了口气,目光在秦晞脸上转了会儿,又绕回令狐蓁蓁脸上,她撑在案上正半睡半醒。 好像很久不曾三人在一块儿坐着,有点无聊,却又莫名叫他怀念。 他伸长腿一脚轻轻踢在案上,叫了声:“令狐。” 令狐蓁蓁一下撑圆了眼睛看他,什么事? 周璟却好似在酝酿什么怒气,眼神莫名恶狠狠地,语气也阴森森地:“元曦可有替我和你说?” 说什么?她抬眼去看秦晞,他却拍了拍脑门:不好,忘掉了。 周璟慢吞吞说道:“那天要捅你的周丛华不叫周丛华,叫周葱花,长得一样,内里却是个疯子。周丛华是个有良心的人,虽然没捅到你,还是乐意叫你捅回来。” ……所以,刀呢? 令狐蓁蓁四处看一圈,没见着他的金光长刀。上回她不想捅,他给刀倒是挺快,这回她确然想捅,他便不给了。 周葱花,狡猾。 周璟终于起身往外走:“这次试炼只怕要出大事,都小心点,到时一起行动。” 秦晞把他送出屋门,淡道:“又不是十三岁,还一起行动。” 话未说完,周璟的拳头已裹挟风声砸了过来。 令狐蓁蓁只听院里叮叮当当好似在打架,凑去门边一看,周璟的金光长刀正舞成一片迷离金光,秦晞的风雷飞剑青光幽幽,各自迅捷而灵巧地在暗夜中一触即离。 周璟一面打一面好似从牙缝里蹦出字:“现在老子这么尴尬你高兴?” 秦晞“啧”了一下:“你该尴尬的地方比这个多多了。” “你他娘的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 “师弟向来坦然面对尴尬。” 周璟与他在积雪的庭院里且飞且窜打了许久,忽地化作一道金光落在看得津津有味的令狐蓁蓁面前,利风扬起大片雪花,扑了她满身。 “令狐……算了,早点休息。” 他半天还是没能说出点什么,当下收回金光长刀,扬手将府门阵法一开,利落干脆地走了。 暖风吹散令狐蓁蓁满身雪片,秦晞将乱晃的太清环丢去脑后,莫名嫌弃:“丛华舌头坏了,道歉的话说不出口。” 令狐蓁蓁望着满庭乱糟糟的积雪,缓缓露出一抹笑:“那我就不捅他。” 秦元曦俯身凑过来盯着自己,指尖在唇角停住,低声道:“别为他笑,对师弟多笑会儿。” 她捻起窗台一撮白雪往他面上轻弹,他没有避让,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雪粒,漆黑眼底那些美妙而璀璨的光全部给了她,安静而专注地燃烧着。 令狐蓁蓁吻了吻他湿漉漉的睫毛。 在命运的陷阱间,与秦元曦依偎,只得片刻似乎也极美妙。 她正要说话,冷不丁却听九清山顶千重宫方向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霎时间满庭积雪都震颤起来,屋檐的雪粒扑簌簌往下掉,连着整座夷光崖似乎都在微微摇晃。 什么东西?! 令狐蓁蓁急忙转头,但见千重宫顶好似万道雷霆在劈打,亮若白昼,更可怖的是,辉煌壮丽的千重宫竟已碎裂小半。 两人匆匆腾风赶去的时候,千重宫周围已围满修士,长老们呵斥着撑开灵气结界不许年轻人们靠近。 最后一道惊天动地的万丈巨雷劈下,u看书ww.ukansh 一道人影从碎裂的千重宫顶断了线一般掉落。 无数风势托住他鲜血淋漓的身体,却没有用,他还是重重砸进冰雪中——是二脉主时泰初。 又有一道人影缓缓腾风而下,大脉主唐虞面沉如水,目中满是年轻修士们从未见过的杀意,悬在半空低头看着二脉主。 二脉主只是苦笑,声音断断续续:“好、好你个唐虞……” 大脉主缓缓开口,声音若铜钟般嗡鸣,响彻四方:“时泰初欺下瞒上,狂言无状,更以‘仙圣’为化名犯下累累罪行。戒律司长老听令,即刻起,褫夺其二脉主称号,押入千重宫地下五层,待将其脉内党羽一并捉拿,一起等候发落。” 正月廿八,时近丑时,太上一脉脉主唐虞,于千重宫重创二脉主时泰初,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4章 突如其来)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44章 扑朔迷离(上)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二月初一,风雨交加。 太上一脉修士们的试炼,如期在群山无数的梁州开启。 太上脉试炼每年不同,每人也不同,令狐蓁蓁对着手里的纸条发愁,那上面只有几个字:太乙,梦溪,星。 这么玄乎的吗?她看不懂。 秦元曦远远飞在后面,自二脉主出事后,他时常心不在焉,好似有一肚子心事。 令狐蓁蓁凑过去看他手里的纸条,上面也是几个字:太乙,梦溪,月。 “我们两是不是要去一个地方?”她问。 秦晞回过神,温言道:“太乙就是太乙山,梦溪是山中地名,星和月便是试炼要拿取的东西,多半不是除妖就是寻天财地宝。” 原来如此。 令狐蓁蓁收好纸条,问道:“你是在想二脉主的事?”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想了。” 她低声道:“我到现在还有点懵,突然就说他是仙圣,我也不能去看,还有好多事想问他。” 秦晞没说话。 因师尊突然发难,脉内无数窃窃私语,怀疑他居心叵测,戒律司的长老们能查出证据也罢,若查不出,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这真假仙圣一事,突如其来被他下了定论,反而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不过眼下试炼的事最重要。秦晞望向太上脉正门,一脉其余修士已齐聚,还有三名长老跟随,倒是罕见。 季远扯着端木延嘀嘀咕咕:“这次试炼怕有性命之忧,不然怎么派三个长老跟着?而且又有那个不喜欢我说话的慈华长老。” 刚说完,慈眉善目的慈华君已上前一步开口道:“今年试炼与别不同,你们每人拿到试炼物品后,送回华阳城,再寻我、云池、陈梦三位长老领下一个任务。共有三次任务,时限一个月,超过时限便算失败。” 众修士齐齐抽气,这么麻烦? 季远和端木延两个当即从楼浩开始看纸条,一路看到秦晞,大家都是去太乙山的梦溪,只不过拿的东西各有不同。 “头一回所有人一起做试炼,肯定很难。”端木延说得笃定。 楼浩也一一看了遍纸条,沉吟道:“小师姐是星,我是血泉,老三是雪片,老四是利刃,老五是柔丝,老六是矛,老七是珊瑚,老八是薄冰,老九是月——我觉着是同一个东西身上的。” 秦晞吸了口气:“看着像龙,叫我们去屠龙?” 楼浩立即转身:“慈华长老,屠龙是不是有些过了?” 这些长老敢自己去屠一下么? 慈华君尚未说话,一旁胡须清淡的陈梦长老已笑道:“龙乃神兽,怎会让你们屠真龙。” 假龙也不得了啊!季远扑向令狐蓁蓁:“小师姐,把你的纸飞龙放出来,师弟练练手。” 她小心放出新裁好的纸飞龙,提醒他:“不能打坏。” 没人会打,季远跟端木延兔子似的蹦上去,抱着飞龙不撒手。 既然大家都去一个地方,索性都上了纸飞龙,秦晞拿着令狐蓁蓁的炭笔在纸上一样样写:“血泉就是龙血,雪片应当是龙腹处的鳞片。利刃是脚爪,柔丝是龙须。矛有可能是指牙,珊瑚自然是龙角,薄冰是龙背处鳞片。至于星和月……” “眼睛。”令狐蓁蓁反应奇快。 “那也只能是其中一样。”秦晞偏头想了想,“有可能另一样是龙身上长的什么宝贝,见面才知道。” 楼浩一力承担起“大师兄”的责任,有条不紊地吩咐:“到了华阳城都别急着走,我们先寻当地人问问这‘龙’是什么东西,既然各有所需,该商量个打法才是,免得出意外。” 众修士齐齐应下,只有沈均冷哼一声,他的不服很快便被林缨压了下去。 太乙山乃横贯雍梁二州的巨大山脉,华阳城处于南面,算梁州数一数二的繁华大城,午后雨雪交杂,街上行人依旧往来不绝。 令狐蓁蓁尽责地寻了个包子铺,一面买包子一面询问龙的事,那老板若有所思:“好像前日听客人们提起过,说太乙山有龙,还会吃人,不过谁也没亲眼见过,都是听说罢了。” 她认真记下,咬着包子扭头找秦晞和周璟,他俩一点都不尽责,凑在一处也不知偷偷摸摸说什么东西。 令狐蓁蓁正欲过去,忽觉一旁小巷里有人唤她:“喂,令狐后人。” 既然知道她是令狐后人,多半又是父亲的仇家,她拔腿欲走,却听那人又道:“我动不了,你过来。对了,你的亲亲好师弟呢?” 这下她终觉声音耳熟,正要进去一探究竟,肩膀忽然被轻轻拍了下,秦元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来。” 他一闪身进了小巷,一面又道:“你怎么在这里?又是仙圣派你来的?” 令狐蓁蓁被周璟挡在身后,竭力探头去看,只见那人血肉模糊地坐在地上,一张脸倒还干净,眉目俊美,竟是久违的温晋。 他谁也不看,只盯着周璟,好似意难平:“妇人装扮更适合你。” 眼看周璟要大怒特怒,令狐蓁蓁赶紧拽住他,这里可是城镇,修士不能动手打架。 “你是被追杀?”秦晞看着他身上数个血掌印,“被费隐?” 温晋笑了一声:“我素来不是听话的人,可惜费先生太过听话。” 秦晞蹲下去打量他满身纵横交错的伤,缓缓道:“你把仙圣的事告诉我,我可以替你疗伤。” 温晋还是笑:“那要让你失望了,我至今连仙圣他老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或许费先生知道,不过他定然不会告诉你。” “没关系,”秦晞语气和善,“只说你知道的,我肯定比仙圣好心。” 温晋甚是爽快:“仙圣会一种闻所未闻的操纵术,那天在灵风湖,令狐后人的龙群飞刃是被他操纵的那个紫虚峰小师妹施法挡了大半,不然我多半活不到现在。” 即便如此,他的小半个身体还是毁了,躲进铜镜里煎熬许久,直到费隐的声音响起:“温晋,仙圣要见你。” 他那时既不认得费隐,也不晓得什么仙圣,但能在龙群飞刃下存活必是有人相助的道理还是懂的。他出了铜镜,见到了费隐与仙圣——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老修士,被仙圣用神魂契操纵。 温晋为仙圣匪夷所思的实力吸引,开始和费隐一样,为仙圣办事。 这位仙圣好似没什么野心,对仙子遗留下的映桥一派毫无兴趣,自始至终只用费隐一人,仿佛他是他在外的手脚,温晋来了之后,手脚便多了一只。 “说要为他办事,他却很少有事,去青州那次便是我唯一一回出手。” 温晋仔细想了想,又道:“他脾气好,也大方,绝学符纸不要钱似的给,给他办事很愉快,只是一切都要按照他的吩咐来,容不得一丁点不听话。让我交人我不肯,费先生又听话,所以就变成这样喽。” 秦晞沉吟道:“你和费隐都在梁州,什么时候来的?” 温晋动了动,疼得倒抽凉气:“我躲在这里好些日子,u看书 ww.uukanhu.om今天突然撞见他,真是穷追不舍,还好跑得快……” 今天突然撞见,费隐当真只是对温晋穷追不舍? 秦晞蹙眉细细打量他,又望向他衣襟,他的右手一直按在那里,像是护着什么。 他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大师姐在你镜术里?不肯交人是指她?就为了关起来鞭打她?” 温晋笑得蹊跷:“何止鞭打,我们玩得可多了,你想看?下回带着令狐后人与你那美貌师兄一起来,咱们有得玩。银雀儿向来大方,不会拒绝……” 话音未落,周璟已沉着脸朝他走来,多半是真动了气。 秦晞抬手拦住,淡道:“我确实想见一下大师姐,有话和她说。”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5章 扑朔迷离(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45章 扑朔迷离(下)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霜月君正静静坐在温晋那间凝固如画的雅室里,自己与自己下棋。 距她经脉彻底被废成为普通人,已过去大半年,她好像未曾有什么变化,尽管只穿着单薄布衣,手脚甚至被温晋上了细细锁链,一动之下哗啦啦作响,她看着却仿佛还是曾经那如霜如月的霜月君。 听见脚步声,霜月君未曾回头,只开口道:“又被费隐追杀?你把我送给仙圣又如何,我还真想见见他到底是什么人。” 身后传来温文尔雅的声音:“师弟也很想知道仙圣是什么人,见过大师姐。” 霜月君讶然转身:“你们是抓我回太上脉?” 秦晞温言道:“并不是,只是心中有惑,大师姐既然也想弄清仙圣为何人,或许我们能商讨一下。” 霜月君眸光流转,望向令狐蓁蓁:“你眼神变了不少,知道身世了?” 令狐蓁蓁缓缓点头:“多亏你查出我大伯前后并非一人。” 霜月君两眼一亮:“哦?说来听听。” 一切事说来话长,等她说完,霜月君的棋局已下完两盘,她望向秦晞:“大脉主突然发难,小九怎么看?” 秦晞答得利索:“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二脉主自己承认了仙圣身份,并且言语挑衅;其二,真仙圣先发制人。” 霜月君笑了一声:“听起来第一种不太像大脉主的作风,他老人家可是向来很能沉得住气。” 他也这么认为,可师尊若是仙圣,他实实有许多事理不通。 霜月君沉思片刻,低声道:“也或许不止言语挑衅,而是动了手。那个术法叫神魂契?此术绝非人力所能创,很是蹊跷。” 她缓缓起身,手脚上的锁链哗哗作响,一时踱了几步,又道:“记不记得在唤魔崖,那个叫通天臂的术法?此术百年前中土大荒一战时突然出现,此后却再无人能继承,渐渐便失传了,和神魂契有些像,都不是人力所能创。” “我原想调查人为打造盘神丝有缘者的事,却先发现了青州唤魔崖那个洞窟。说来你们不信,墨玉牡丹的半粒妖丹就放在洞窟里,仙圣留了信,只说令狐羽已死,妖丹他留着无用,放在这里等她自己取。” “既然花妖愚蠢,仙圣懒散,我何乐而不为?”霜月君微微一笑,“我先前不解为何仙圣要管墨玉牡丹的闲事,后来一想,或许他是为了试试通天臂的用法。” 她又走了两步,锁链在地砖上拖出清脆声响:“小九说神魂契不是人人可用,我也这么想,但有了通天臂,或许情况不同。以通天臂触及神魂,再强行打下神魂契,并非没有可能。” 秦晞将信将疑:“大师姐的意思是,二脉主用通天臂给师尊打了神魂契?” 霜月君又笑了:“连我他都没法操控,何况大脉主。你仔细想想,被仙圣操控的多数是年轻修士,而且都是早早就打下神魂契,可见年纪越大,修为越强,他便越难游刃有余。” 她望向秦晞:“不过对付你们几个年轻修士应当没问题。要我推测,便是二脉主向大脉主透露了这件事,不然他不会突然下狠手。” 那么问题来了,秦晞吸了口气:“二脉主为什么要透露?” 霜月君摊开手:“我不知道,只是我的推测而已,说不定仙圣真是大脉主,那也有意思。” 她斟了一杯茶,又望向令狐蓁蓁:“仙圣造了那么多盘神丝有缘者,为何独独对你执着?莫不是你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 令狐蓁蓁琢磨半日:“我就是念头多一些,想要这个?” “可你又说他试图杀你,杀了哪里还有念头。”霜月君开始摆棋局,“看来仙圣做事很有意思,似乎感情很充沛,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拿了妖丹还会好好还来,明明杀过你一次,还摆出非你不可的架势,对令狐羽的操控却又冷酷到了极致。我看大脉主不像这样,他若数十年如一地伪装性子,倒也是个极可怕的人。” 秦晞点了点棋盘:“通天臂,神魂契……这次试炼把一脉修士凑在一块儿……我写封信给师尊。” 他要探探口风,看这试炼内容到底是大脉主安排,还是那可疑的慈华君私自做主。 谁想信却递不出去,霜月君道:“说不定大脉主正在千重宫地下五层审问二脉主,那边自然收不到信。” 秦晞叹了口气,这真假仙圣一事,搞得脑壳生疼。他看一眼霜月君手脚上的锁链,顿了顿,问:“大师姐想出去么?” 她答得悠闲:“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一辈子都会手无缚鸡之力,出去等着被抓回太上脉?这里待着挺好,温晋比施杨有些意思,好歹不闷。” 她提到施杨,秦晞便道:“上回在大荒遇到醒斋先生,他说施杨已放出去了,好像一直在找你。” 她笑得讥诮:“找我的人太多了,不差他一个。你同情他的痴心?大可不必,碾压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好几次差点真死在他手里。” 角落里被神灵茧包裹疗伤的温晋“哦”了一声:“还有这么玩的?” 霜月君含笑瞥他一眼:“你可要小心些,把我弄死,世上再没第二个我了。” “是。”温晋颔首,“当年仙子以噬元转灵阵诱我踏入邪道,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也还是怦然心动,誓死相随。请银雀儿明示,费先生已追到梁州,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他多半不是为追你而来。”霜月君摆下一粒棋子,“你若怕就去扬州,若不怕,留在这里也无妨。” 温晋扬眉:“那还是去扬州,银雀儿手无缚鸡之力,我自然是怕的。” 丝缎般的神灵茧收回,他落在地上,当即毫不顾忌地扯开衣服查看身体。 秦晞捂住令狐蓁蓁的眼睛往外走:“我们告辞了,多谢大师姐。” 霜月君笑得惬意:“是我要多谢你们两个,让我听了一场好故事,很有趣。保重吧。” 回到小巷时,却见巷道里除了周璟竟还站着一人,身材丰腴,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正是慈华君。 慈华君多数时候慈眉善目,不过现在眉也不慈目也不善,且语气冰冷:“你们从哪里突然出来的?” 周璟皱眉:“慈华长老,如何试炼是我们的事,你方才已逼问我半天,现在又逼问我师姐和师弟,即便是长老,也不妥吧?” 她望向地上与冰雪凝在一处的大片血痕:“我察觉到邪道修士温晋的灵气踪迹,你们是从镜术里出的?太上一脉的修士竟和邪道修士结交往来?!镜子在哪里?交给我!” 说罢她长袖一扫,三人只觉巨力重重推着自己后退数步,可地上只有被踩得稀烂的血与雪,并不见什么镜子。 慈华君面沉如水,倏地朝令狐蓁蓁抓去:“你藏的?魔头后人必定心怀叵测!” 细细的冷电一下窜出,将她的手挡开,秦晞淡道:“长老,慎言,也请慎行。” “你们三人鬼鬼祟祟行踪可疑,与邪道修士结交往来,更以下犯上对长老动用杀招。uu看书 ww.uukansh.om ”慈华君手掌摊开,声音骤然冷下去,“我要将你们带回太上脉,交由戒律司审问!”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将三个盘神丝有缘者一网打尽,她必是仙圣的人。 秦晞一念飞转间,忽闻巷口传来陈梦长老的声音:“慈华君,你确然要慎行。” 柔和的灵气结界撑开在小巷内,将三个年轻修士挡住,慈华君回头缓缓道:“你放纵这些孩子结交仙圣手下的温晋,莫不是那仙圣二脉主的爪牙?” 陈梦长老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封盖了金印的书信:“恰恰相反,二脉主招了,你是他的爪牙,大脉主刚刚递来的消息。” 慈华君面色遽然而变,脚下方一动,一根冰冷的手指已点在她后颈上,身材高大的云池长老低头看着她:“这里是城镇,你最好不要妄动。”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6章 扑朔迷离(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46章 真身得现(上)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一脉修士们万万没想到,试炼还未开始,长老先被抓走一个。 自二脉主被关押,每天都有长老被指认是爪牙,但带试炼的长老居然也是仙圣一伙,未免叫人心惊。 陈梦长老安抚道:“慈华君主动请缨,大脉主一时找不到证据,便叫她来了,只嘱咐我与云池看紧她,果不其然出了事。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试炼一事分量极重,脉主不会松懈。” 秦晞连着给大脉主递了数次信,却依旧递不出去,便问道:“这次试炼要一脉修士在一起,是师尊的主意还是慈华长老的主意?” 陈梦长老笑道:“是大脉主的意思,你们小师姐不是头一回做试炼?叫你们带着她熟悉一下。都早些休息吧,仙圣爪牙甚多,为防万一,明日我和云池同你们一起去梦溪。” 季远愁眉苦脸地和同门们悄声诉苦:“有长老在,我们岂不是不能偷懒了?” 楼浩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废话少说,都把收集到有关‘龙’的消息讲一下。” 结果大家问到的东西都差不多,有关龙的传言,几乎全由客人散布在商铺食铺:梦溪里有龙会吃人,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此种情况实在少见,既然不晓得特征,打法也只能随机应变,互相帮忙牵制了。 隔日令狐蓁蓁一出门,便见修士们都换上了轻便薄软的太上脉羽衣,连最不爱穿羽衣的沈均都不例外,一众白衣胜雪里,独她的花色襦裙分外显眼。 俞白笑着迎过来:“你的羽衣还得新做,只能等试炼结束。这样也挺好,既然叫我们带着熟悉,显眼些更好照顾。” 令狐蓁蓁取出直刀挂在腰间:“不用照顾我。” 俞白见直刀黑红交织,刀鞘有雷火卦,便晓得多半是令狐羽的刀,她不由想起令狐先前还管他叫父亲,有点感慨:“看来你遇了不少事,若有什么误会能解开,那就再好不过。” 令狐蓁蓁随着众修士腾风而起,一面点头:“确实有很多误会,等回去说给你们听。” 俞白下意识摸了摸她脑袋,手感极好,怪不得元曦总爱摸。 “怎么觉着你好像变得有人味儿了。”她扬眉,“比以前好些。” “我以前也是人,一直都有人味儿。” 俞白笑道:“以前你行事着实古怪,少见人情味,如今柔软不少。” 端木延立即过来凑热闹:“我就喜欢小师姐大方,而且话少。” 令狐蓁蓁诧异:“话少是夸我?” “可不是?”端木延信口开河,“女人千万不能废话多,那可太烦人了。” 林缨听见这话,皱眉道:“五师兄老是口无遮拦,你和四师兄平时才是废话最多。” 端木延不以为意:“我们是男人嘛……” 沈均冷笑:“男人废话多更讨厌。” 端木延去拽季远:“沈不平找咱们麻烦。” 万不曾想季远跟沈均在大荒莫名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友谊来,这次不站他这边:“他说的对,老五你废话太多,要稳重点。” 居然被这人形蠢货说要稳重,端木延大受打击,一路奔着楼浩去:“二师兄,我总是比老四好些的对吧?” 楼浩叹道:“下回真不能一块儿试炼,天上风都没把你们的声音盖下去。看看下面,梦溪到了,赶紧找龙,早点杀完了事。” 瞧他这话说的,好像眼皮一眨就能屠龙。众修士不去惊扰二师兄难得的豪气时刻。 “老九带小师姐,老六带老八,其余人单独走,若有动静,马上摇铃。” 楼浩一人分了个木头小铃铛,一直心不在焉的秦晞终于过来给令狐蓁蓁讲解用处:“这是二师兄炼的木音铃,通过树木传声,用的时候……” 话音未落,忽闻远处云池长老沉声道:“来了。” 长老竟如此好心,还带提醒的?修士们只觉阴沉厚重的云层间似有什么巨物游曳,眨眼便钻出浓云,在密密麻麻的风雪中张牙舞爪。 龙?! 可那又不是普通的龙,它身上分明多处腐烂见骨,整个脑袋都成骨架了,阴森森的大嘴骤然张开,一段可怕的咆哮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四下里的暴风雪霎时间被振飞,声浪恍若实质的巨拳砸在身上,砸得他们一下如风中枯叶乱飘。 这东西怎么打?令狐蓁蓁懵了,龙群飞刃跟它比起来就像一条线,而且多半它吼一声就能把飞刃给吼碎。 胳膊被人抓住,秦元曦一下把她拉过去,声音近在耳畔:“不要动,有些不对!” 这分明是条死龙,居然能飞能吼,神魂契连龙也能操控? “赶紧回去!” 他腾风疾退,冷不丁身体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抓住,动弹不得,直直从半空往下掉,那条无比巨大的死龙已近在咫尺,屈起后背,他狠狠砸在恶臭无比的腐肉龙背上,被熏得眼前金星乱蹦。 一脉修士们纷纷砸在身旁,眼前又是一花,陈梦与云池两位长老悬于半空,伸手指向他们。 陈梦长老的声音很淡:“你们回不得,最好不要乱动,三个有缘者不见得有事,其他人一定有事。” 腐龙骤然下落,重重踩在积雪的山崖边,激起万道雪浪。 一切都快似电光火石,众人只觉眼前又是血影连闪,一时间四肢胸膛后颈都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硬生生被看不见的力量拽去崖边,早有数道人影站在崖上,自风雪后款款迎来。 头一个便是操纵血掌印的费隐,他一下控制九名年轻修士的身体终究有些吃力,两手高高端起,微微发着抖。在他身后,安然无恙的慈华君与昨日据说是从脉里赶来把人带回的三名长老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秦晞倒抽一口气,原来都是仙圣的人,只不过做了场戏。 慈华君像看犯错的孩子一般看着他,目光柔和:“仙圣知晓你多疑,怕你不肯来,又不想闹得太大,只好陪你们演一出拙劣的戏。还有那个温晋,仙圣早知他躲在华阳城,并未与他较真过罢了。他实是个慈和的老人家,对你与向银雀这种聪明人,从来爱惜居多,所以你们不用怕。好了,时间不多,我们直接开始。” 楼浩急道:“等一下!是仙圣要对我们做什么?可二脉主已经被关押……难道仙圣不是他?” 慈华君笑得温柔:“仙圣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以后都会很听仙圣的话。” 季远遇到真正危急关头,脑子终于转得快了些,哇哇大叫:“是师尊?!我一直很听师尊的话!不用更听话!他老人家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叫我干啥就干啥!” 俞白怒道:“蠢货!怎会是师尊!你仔细看看!这些长老以前都是二脉修士!” 她以前与霜月君关系亲密,对千重宫诸位长老的认知也比一脉其他人多,眼见对面长老们都曾在二脉待过,心里一下便明白了。这些天太上脉一直在折腾翻找仙圣爪牙,她本以为参与试炼的长老不会是,想不到竟然都是。 端木延沉声道:“仙圣是二脉主!怪不得你们要挟持一脉修士,是想逼迫师尊将他放出来?!” 林缨声音微微发抖:“可试炼内容全由脉主决定!随行长老也是师尊亲自来选!怎么会……” 沈均终于顺利大逆不道了一回:“师尊也有问题。” 慈华君笑着摇了摇头:“一脉的孩子果然有趣得紧,不过我们时间实在不多,盼着下回再听你们说笑话。” 众长老从袖中掏出金光灿灿的符纸,抛出后霎时变作数只金色的手,极温柔地抚摸在年轻修士们的脑门上。 令狐蓁蓁刚一动,陈梦长老已倏地落在俞白身边,手里执着匕首,抵在她脖子上。那匕首极锋利,瞬间便划破俞白的肌肤,鲜血缓缓溢出。 “我说了,不要乱动。”他又稍稍用些力,鲜血很快便染红俞白的衣襟,“我知道你念头厉害,你破了谁的神魂契,我便杀了谁。也不要觉得龙群飞刃天下无敌,你尽可试试,反正杀这些孩子,仙圣不痛不痒。” 云池长老掐住周璟的后颈,缓缓道:“你也不要动,仙圣没想给你打神魂契,老实些看着就好。” 慈华君走过来摸了摸秦晞的头发,温言道:“你更要安分些,不然你的师兄姐们就要血溅当场。” 秦晞低声道:“杀了一脉修士,uu看书 ww.ukanshu.co 仙圣不痛不痒,自然因为他不是大脉主。不过我也认为师尊有问题,那封所谓指认慈华长老的信,金印做不得假,可我无论怎样递信,都递不出去,二脉主当真能用神魂契控制他?” 慈华君但笑不语,一直沉默的费隐却忽然开口:“仙圣与大脉主的情况,你去了太上宫自然明了。仙圣很欣赏你,特意与我交代过,既不能让人伤你,也不能让人杀你,你若愿意协助仙圣,他会让你心想皆事成。” 秦晞心念急转:“太上宫是什么?” 费隐没有回答,不过片刻间,通天臂陡然消失,一脉修士们纷纷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令狐蓁蓁只觉后颈大椎被陈梦长老掐住,冰冷的气团钻进四肢百骸,他的声音听着像是千里之外传来的:“走吧,仙圣一直等着你。”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7章 真身得现(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47章 真身得现(下)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令狐蓁蓁想起小时候与大伯学写字的事。 大伯总嫌她磨人,因她觉毛笔与墨水乱涂乱画比写在纸上有意思得多。 她在崭新的襦裙上画了一道道墨痕,惹得大伯连连叹息:“这可怎么洗?哎呀,明明是个小姑娘,怎地如此顽皮?” 她扑进大伯怀里,在他衣襟画一朵野花。 他好像有些生气,可渐渐又笑得眯起眼,抬手来摸脑袋,声音很温和:“好生可爱,大伯真怕你长大后变得不听话。” “我为什么会不听大伯的话?”年纪尚小的令狐蓁蓁问得心不在焉。 大伯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蓁蓁是大伯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你即便偶尔不听话,大伯也不怪你。” 她莫名兴奋:“那我也不怪大伯!” 他只轻轻摩挲她的小脑袋,低头看她又在肩膀画半只歪七扭八的蝴蝶,笑得合不拢嘴:“半只成何体统,好好画完了。” 令狐蓁蓁有自己的道理:“可它是侧着的。” 大伯缓缓道:“总该要正过来,不会一直侧着,大伯已等了三个甲子,蓁蓁要好好替大伯画正过来,明白吗?” 她不明白,满心疑惑地睁开眼,入目是璀璨的金色枝叶,它们如此繁茂而美丽,遮蔽住大半殿顶,与破碎的窗楹缠绕一处。 令狐蓁蓁茫然四顾,这里是一座空旷却破碎的大殿,四面的墙塌下大半,碎石满地。巨大而充斥清光的水池嵌在地砖中,池内长着一株金色巨树,她正躺在宽敞的枝桠间,听着风过时枝叶发出近乎细碎银铃的美妙声响。 “蓁蓁。” 有个人影坐在池边,用熟悉的声音唤她。 令狐蓁蓁骤然起身,果然大伯徐睿坐在那里,戴着斗笠低低将头脸遮住。 “本想用我们最平常的模样再见,可大伯近来事情太多,一时疏忽,没能把这具身体照顾好。你乖乖在那里不要靠近,大伯和你说说话。” 没能照顾好的意思是真大伯徐睿的身体开始腐烂? 令狐蓁蓁移开视线,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你怎么找到大伯的?” 仙圣极有耐心:“蓁蓁,徐睿不是你大伯,他放任你如野兽般过活,我才是大伯,你什么都是我教的,包括那出门在外清算干净的臭毛病。” 可徐睿是真的。令狐蓁蓁摇了摇头。 仙圣缓缓道:“徐睿自己来的中土,他以为在鞠陵于天过几十年,就能躲过南荒帝的怒火,哪有这么容易。你身上汇聚了多少复杂因缘,以他的本领,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你。不过他能在神魂契下抗一个多月,非常了不起,死时还念你母亲的名字,倒是个痴心人,我对他尚有一丝敬意,为此才琢磨出怎么用神魂契操控死物。” 令狐蓁蓁闭上眼:“……你真残忍。” 仙圣站起身,背着手朝前走两步:“大伯对外人残忍,对蓁蓁绝不会。上次在紫林镇打伤你,也只是大伯太生气,我一直跟在后面想替你疗伤,结果你动手抢盘神丝。大伯想你拿盘神丝,却并不想是那种状况拿,触发盘神丝,便是我也没办法了。你之前说大伯试图杀你操纵尸体,那是你自己胡思乱想,你若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令狐蓁蓁吸了口气,腾风而起,落在他身边:“你用神魂契操纵父亲,害死我父母,把我打造成盘神丝有缘者,逼我拿盘神丝,对我穷追不舍——你说对我不残忍,我不懂你。你直接告诉我,要我做什么?” 仙圣又背过身,不愿让她看见徐睿腐烂的脸,声音里却带笑:“蓁蓁,大伯见着你高兴,先不说这些。你饿不饿?糖水蛋吃吗?这次是大伯亲手做的。” 令狐蓁蓁急急拽住他的袖子:“让我见真正的大伯,我想见。二脉主,你出来。” 仙圣长叹一声,背着手缓缓走出殿门。没一会儿,殿门处又款款行来一道身影,轻袍宽袖,须清身长,眉眼秀逸,神采湛然,正是二脉主时泰初。 他手里提着一只食盒,仿佛曾经在荒山中,又仿佛是在二脉山那段日子,极自然地递过来,面上含笑:“是你爱吃的,拿着。” 令狐蓁蓁没有拿,只眼怔怔看着他。 二脉主蹙起眉,好似有些无奈,凑过来卷着袖子替她擦眼角几粒小小的泪珠,柔声道:“在紫林镇是大伯不对,你能安然无恙,大伯真欢喜,以后和大伯好好的。” 不够熟悉的声音与触感,却是最熟悉的语气和力道。令狐蓁蓁不由想起曾经与他在荒山中度过的岁月。 大伯为了她学会烧饭煮汤,不管她是抓了鱼还是逮了野鸡,都乐呵呵地替她做一顿美食,糖水蛋只有他做的最好吃。也为了她学会替小姑娘绑头发,给她讲故事,讲浩瀚人世间各种各样不同的道理,还有不同的人。 后来他时常消失几个月,她便学会了算日子,每每算到他快要回来,便站在崖边放出飞刃,一次次回旋在山道上,期盼那段在霞光中归来的温暖。 那曾经是她唯一的温暖。 令狐蓁蓁握紧腰间直刀,含泪退了两步:“你之前对父亲也是这样吧?听话你就慈祥,不听话就把他折磨至死。” 二脉主一声喟叹:“你父亲我很喜欢,可惜他不是真正的思士,但他为了对抗我,能想出寻找思女孤莲托生的点子,对我来说真是意外之喜。他是我最喜欢的弟子,不过你不同,大伯把你当唯一的亲人。” 令狐蓁蓁垂头沉默半晌,轻道:“我原本该有亲人,只是都被你杀了。” 他们若在,一定会做更多好吃的,替她绑更好看的头发,讲更多的故事,还有无穷无尽的温暖。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如果他们活着”会是什么样,永远不会知道。 “我不会再想念你了。”她定定看着二脉主,“也不会再叫你大伯。” 二脉主无奈地与她对望片刻:“蓁蓁还是会怪大伯。”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避让视线,她现在已经能够坦然而无惧地面对他了。 二脉主缓缓移开目光,淡道:“大伯不怪你,我还需要蓁蓁帮一个重要的忙,也是帮你自己,所以别太顽皮,要好好听话。” 帮忙?令狐蓁蓁正要问,忽觉外间阴云般掠过什么巨物,呼啸的风把金色巨树的枝叶吹得激烈翻卷不休。她翻上断裂的墙壁,但见满目冰雪,今日天气晴朗,可以看清极远处连通各个脉山的长而纤细的桥。 这里是千重宫? 阴云般的巨物又一次掠过视界,正是那条通体腐烂的死龙,仙圣竟堂而皇之让它绕着千重宫盘旋。 二脉主注视心爱宝物般望着盘旋飞舞的庞然大物:“真是个好宝贝,可惜发现时已死了,任由尸身腐烂实在可惜,我便试着打神魂契,想不到竟能成,不愧是天地灵物,绝非寻常兽类能比。有它守着,是不是更像唐虞成为魔头把持千重宫?” 这句话不像是问她,二脉主微微偏过脑袋望向殿门处,果然,下一刻费隐与慈华君两人便领着一身雪白羽衣的秦晞来了。 他身上的血掌印多到触目惊心,不过神情和语气还是淡定的:“确实像,二脉主为我师兄姐们打下神魂契,正是为了这一刻?” 二脉主呵呵笑起来,目光灼灼望向他:“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揣度,说对了,我给你褒奖。” 秦晞叹了口气:“试炼写得有板有眼,什么雪片柔丝,你们早知是条死龙,偏生又是师尊的字迹。我来猜猜,那天夜里在千重宫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成功操控师尊,让其他人怀疑他居心叵测。所谓搜寻仙圣爪牙,抓的多半都是师尊的心腹。待我们一离脉,师尊就被关进了地下五层,所以什么信都递不进去。” “二脉主不紧不慢陪我演了一出戏,终究还是叫你把一脉修士一网打尽。现在我猜他们应当在各个脉山寻脉主,控诉师尊就是仙圣,因弟子们发现师尊的真面目,便要被他借试炼杀人灭口。带领我们试炼的长老们是证人,这条龙便是证物。而大脉主死不悔改,将三个盘神丝有缘者囚禁在千重宫,还派龙把守——不得不说,真厉害。” 二脉主笑意更深:“你也是,真聪明。看来唐虞给你的真假仙圣考验,你还是成了。唐虞的继承人做着不祥,uu看书 .ukanshu 还是来做我的,我向来比唐大脉主大方。” 秦晞看了他一眼:“二脉主连我与师尊的口头约定都知道,但我不信你能一直操控大脉主。” 二脉主温言道:“你猜对了,该给你褒奖。你的神魂曾经一分为二,自然晓得那是什么感觉,唐虞身上有我一半神魂。” 他不等秦晞发问,便转身往殿外行去,悠然道:“不过他实在比我想得还要厉害,我们时间都不多。你陪蓁蓁吃点东西,叫她开心些,时辰一到,立即开始。” 开始什么? 秦晞盯着他的背影:“请二脉主明示,究竟要我们做何事?” 二脉主已飘然离殿,只留余音袅袅:“因缘怎么才叫算干净,你们很快就知道。”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8章 真身得现(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48章 0重宫内(上)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令狐蓁蓁拔腿便追,路过池畔却觉身体重重撞在看不见的柔软墙壁上,温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弹回数步。 “蓁蓁在太上宫好好待着。”二脉主的声音渐行渐远。 太上宫?不是叫千重宫? 令狐蓁蓁错愕地望着清光四溢的池水泛起阵阵涟漪,池内那株金色巨树像是突然活了一样,枝叶伸展摇摆着,莹莹絮絮的清光如雾如烟萦绕其上。 “这棵树叫太上宫?”秦晞显然也极惊诧。 费隐如门神似的守在殿门处,道:“这是汇聚世间万千机缘的神物太上宫,否则如何回应祈求写就签文?你不用担心,令狐姑娘留在树下反而最稳妥,仙圣失而复得,自然更加小心谨慎。” 这是什么失而复得小心谨慎,真真大开眼界。 秦晞望向被困在树下池畔的令狐蓁蓁,她已唤出龙群飞刃乱砸,然而无论是触到树还是触到池水,飞刃群都像是突然钻进了虚空里,听不见半丝动静。 他吸了口气:“盘神丝在我这里,仙圣想换什么,我可以来。” 费隐冷冷道:“要么你马上还给她,要么回头让她自己抢,仙圣想要的只有她能给。至于你和周修士,你们另有机缘相助仙圣,不必着急。” “我不会听他的话!”令狐蓁蓁怒意勃发,“你让他杀了我!” 费隐淡道:“令狐姑娘若还是这样,恐怕真要魂飞魄散。” 秦晞看了他一眼:“费先生是怎么与仙圣认识的?我可否冒昧问一句,您也被下了神魂契?” 费隐的语气永远没有起伏:“我喜欢杀仙门长老,因缘巧合遇到仙圣,次次败在他手下,他次次放过我,甚至替我指出修行上的谬误。我对他心悦诚服,甘愿为之卖命,并不需要神魂契。” 秦晞笑了笑:“真的甘愿卖命?” 费隐不屑应答,忽听他又道:“龙头刚飞过去了。” 那又如何?他一念未转完,便见浓稠漆黑的风雷魔气铺天盖地在大殿内散开。魔气锐利,不能沾身,否则便是任人摆布,他反应奇快,直接腾风避让,不防那些魔气倏地合拢成一条极细的线,他左腿一麻,竟已被系住了。 风雷魔气沾身,经脉如被千万只虫与针在叮咬扎戳,痛楚实难言喻,费隐面色遽然而变,硬生生落回碎石间,大为惊骇:“你竟能这样操控风雷魔气!在梦溪你是故意不出手?!” 秦晞指尖一弹,黑线的另一端立即绷直似针,他眉头紧皱:“你们连龙都用了,还说我故意不出手,我同门死了谁来赔?” 黑线疾若闪电自脚底钻入,直至脑仁。魔气入体,内脏乃至血液像是瞬间被煮开,费隐连叫都没叫一声,当场晕死过去,风雷魔气瞬间又化作一双巨掌,将他的身体紧紧握住。 秦晞面色发白,返身走向莹莹发光的金色巨树,一时走到屏障处再也进不得,便低头去看令狐蓁蓁。 “没短斤少两。”他松了口气。 令狐蓁蓁一拳砸在屏障上,好似被困在铁锅里的蚂蚁:“我出不去。” 秦晞笑得有一丝无奈:“那就不出,好好待在这里,我还放心点。”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她恼火道:“我有法子对付那条龙!你帮我想想怎么出来!” 这可真没办法出,太上宫是如此巨大的神物,她所在的那端是类似鞠陵于天的地方,没有任何办法。 “小师姐想怎么对付龙?”秦晞对这点比较好奇。 令狐蓁蓁说得认真:“我想过了,就用龙群飞刃把那条龙一点点切断,出去后马上把鱼白他们的神魂契破坏!” 这是什么可爱的异想天开? 秦晞忍不住想伸手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手却伸不过去,只能语重心长说道:“那虽然是条死龙,被神魂契操纵和活着也差不多,不会乖乖被你切,反而惊动二脉主,别费这个劲,逃出去必然不可能,往下找找师尊还是有可能的。” “你要一个人去?”她又急了,“你又不认路!” 秦晞喂她吃定心丸:“正殿我认识,而且有无数岔道可以通,捡人少的走,来之前我就和丛华商量好了,一个时辰后正殿会合。” 那她只能在这里等着? 令狐蓁蓁抬眼看着他异常苍白的脸庞,下意识伸手,却怎样也摸不到。 秦晞忽然俯首将额头轻轻抵在柔软屏障上,低声道:“你贴近一点,看你那些新念头能不能过来。” 她依言贴过去,只问:“是愿意让我用念头把蒿里寒气带走了?” 耳畔听得他低低“嗯”了一声,令狐蓁蓁终于放心,正要凝结念头,忽觉眉心似是被一根线轻触,下一刻它便倏地钻了进来,顺着经脉一路游走延伸,她惊得倒退两步,力气像是突然被抽空,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熟悉的铁丝攒动般的剧烈痛楚开始拉扯,她唇边溢出大团鲜血,涣散的视线竭力捕捉秦晞,却只是看不清。 恍惚中听到他说话:“看来盘神丝能送进去。一直想找机会给你,可你多半不要。若强行让你收,你必然又做叫我生气的举动,你可真麻烦。” 说谁麻烦,他才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人!趁她出不去,他自顾自地又要做什么?! “蓁蓁,我去了,你记得把盘神丝炼化,炼化后可以随时随处随心与神物行交换之道,不过不要乱用。二脉主若叫你换什么,在保命的前提下听他的话,一定要活着。” 她当然想活着,可秦元曦也要活着。 令狐蓁蓁竭力仰起头,恍惚中只见他唇边满溢鲜血,却还是缓缓起身,倒退着离开她。 巨掌般的风雷魔气尽数归拢在他身上,费隐的身体已被魔气炼化成一团灰烬,风一吹便四下乱飞。 那道雪白的身影也消失了,令狐蓁蓁失去意识前,只听见他说:“蓁蓁,我会回来的。” * 周璟背靠正殿石柱,坐得久了屁股有些发麻,刚动一下,云池长老便扭头盯着看,看得他浑身寒毛倒立,到底忍不住带了一丝怒气:“我又不是石雕!活人哪有不动的!” 云池长老慢悠悠开口:“你的事其实你师尊心里有数,他有数等于二脉主也有数,知道为什么不给你上神魂契?你是二脉主最烦的那种人,一念生善,一念又转恶,容易不听使唤,只得劳烦我来看你一个小辈。” 周璟面无表情:“你可以不看,你个狗日的真让老子恶心。” 云池长老并不生气,只看了看天色:“我也不想看,这会儿差不多亥时,其他脉主们应当要有决策了,我很快就能轻松一下。” 周璟正欲把一肚子邪火用最脏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忽见殿内一黑,浓雾般的风雷魔气顷刻间填满整座正殿——元曦来了! 他大吼一声:“你们这帮狗日的!想把太上脉变成邪道脉?!” 一语未了,金光长刀已划过数道迷离而华美的金光,黑雾中只闻阵阵惨呼,待风雷魔气尽数褪去,地上的云池长老四肢都已被切断,奄奄一息。 周璟一脚踢在他脸上,忽觉肩膀被人扶住,隔着衣服都能觉出五根手指如冰一般,他急急回头,便见秦晞面色似雪,下巴上血渍仍未干涸。 “你没事?”周璟倒抽一口气,“是被费隐打伤的?伤在何处?” 秦晞指了指云池长老:“没受伤,魔气难操控而已,用搜魂术,看看仙圣到底搞什么鬼。” 是魔气的话,谁也没辙。 周璟皱眉唤出搜魂术,一时想起师尊说过的话,魔气锐利,所以拥有魔气者最多让它们盘踞在四肢,一旦魔气失控,好歹能留条命。也曾有追求魔气威力者,放纵它们行遍全身,和踩着刀刃过悬崖没区别,多数没好下场。 他不想元曦如此。 本想劝慰他几句,可云池长老关于二脉主的记忆实在诡异,他越看面色越慎重,忽然急急开口:“二脉主……” 话未说完,但闻千重宫外传来四脉主洪钟般的怒吼:“唐虞!时泰初!你们把人全赶出来,uu看书 .uukanshu 到底在千重宫里搞什么鬼?!把太上脉当成了什么?!” 随着怒吼而来的,是死龙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整座千重宫都震颤不休。 “我来的时候给各个脉主传了信。”秦晞转身出正殿,“不管他们信不信我,总要添些乱才好。” 性急如火的四脉主多半已经跟死龙打了起来,火光灼灼跳跃,四下里墙壁被映得通红,声势震耳欲聋。 周璟的声音近乎叫嚷:“我看到了!二脉主想把令狐的念头据为己有!他在等一件一甲子才出现一次的神物!叫……” “叫鸿神念。” 二脉主儒雅的声音在巨大的声响中分外清晰。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9章 千重宫内(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49章 0重宫内(中)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风雷魔气瞬间铺陈在长长的回廊上,他翩然行来的动作停下,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魔气,竟露出赞叹之色:“魔气果然厉害,特别是白日生就的风雷魔气,连我也不能掉以轻心。” 秦晞侧首吩咐:“丛华去找师尊。” 见周璟化作金光疾驰而去,二脉主笑得慈和:“唐虞正被我那一半神魂搞得焦头烂额,找到他也无用,也罢,年轻人总是好动些。” 秦晞缓缓道:“我听说过鸿神念,但鸿是个很顽皮的神,并不会轻易让人如愿,莫非二脉主用重要的东西换回了不值钱的杂物?” 二脉主微微一笑:“是鞠陵于天那个折丹仙人告诉你的?他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运气不错,只是好运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所以你才对盘神丝如此执着?” 二脉主含笑不答,只道:“你先杀费隐,又袭击云池,现在还这般拼命拦我,不怕魔气失控,寒气把你拽回蒿里?” 秦晞答得坦然:“怕,所以我会努力撑住。” 外间又传来三脉主冰冷到仿佛能刺伤人的声音:“唐虞,时泰初,再不出来,我们七个便要行使太上九律第六律了。不管你们为什么私人恩怨,太上脉可不是你们的掌心玩物!” 二脉主露出一丝无奈神色:“太上九律第六律?是要暂时罢免我们两个。也罢,随他们去,待我神魂归一,终究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的神魂归一竟需要借助神物才能完成? 秦晞心念急转:“二脉主当年是用半个神魂与鸿神念换了神魂契这个术法?” 怪不得连折丹仙人也说神魂契不像人力能创,果然不是人创的术法。 二脉主温言道:“你没有猜中,但也差不离,真是聪明绝顶,天赋又如此绝伦,假以时日,你定有一番成就,若死在这里,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指了指眼前的风雷魔气,里面已开始掺杂蒿里刺骨的寒意,两样一起折腾,怪不得他面无人色。 “你把盘神丝给了蓁蓁,很好,我说过,你协助我,我便让你心想事成。我给你的总会比唐虞多得多,且都是你想要的。” 二脉主款款退了两步,声音温和:“我不逼你,也不抓你,我只教你解决寒气的法子,待鸿神念降临,你用一半神魂连带蒿里寒气与他换回我的另一半神魂,就什么事也没了,至于蓁蓁,我们都会得到最完美的。自己好好想想,想完了就来太上宫,蓁蓁等着你。” 蒿里寒气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秦晞唇边缓缓溢出一行血,很快便冻成了冰。 他默默看着二脉主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中,停了许久,终于也迈开脚步,缓缓往前走。 不得不承认,二脉主的话真诱人,可什么是最完美的令狐蓁蓁? 秦元曦喜欢她的直率无邪,明媚天真,还有一心一意看着自己的模样,为此连带她那些爱清算爱独行的臭毛病也一并喜欢了。令狐蓁蓁少了什么,多了什么,都不会再是魂牵梦绕的令狐蓁蓁。 他实实说不出什么是完美的她,绕过一个又一个命运陷阱,他向之狂奔的并非幻影。 蒿里暗沉永不见光明的天空仿佛近在眼前,秦晞停下脚步,散溢的魔气渐渐回归身体,过了许久,他才能看清回廊顶上华丽的雕花。 想活着,他要活下去,蓁蓁是人世间的蓁蓁,他也是人世间的秦元曦,去了蒿里终究只剩一抹细碎声音,什么也承载不起。 秦晞又一次迈开脚步,慢慢往千重宫顶行去。 令狐蓁蓁恍惚间觉得有一双巨手紧紧抓住身体,她的神魂仿佛也被攥在其中,断断续续的心法一点点刻在心间,明明是狗屁不通的文字,却意外地触动盘神丝,直往心里钻。 剧痛令她骤然睁开眼,入目是朦胧而虚幻的大片金光,身体被一双巨大的通天臂紧紧握住,被迫让盘神丝入心。 闪电般的术法光辉在千重宫外不断闪烁,有人在和那条死龙打得激烈,可怖的声浪一下下砸在身上,胸骨仿佛要被震碎。 池畔坐着二脉主时泰初,一下下用手撩拨池里清澈无比的水,声音分外清晰:“蓁蓁,子时快到了,大伯给你讲个故事,保证是你从没听过的。” 令狐蓁蓁试着想动,却一丝也动不了,在这种情况下给她讲故事? “三个甲子前,世间突然出现一个不知自己来处,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谁的人。不过他很聪明,并没有纠结这些,凭着一身绝伦的修行天赋,他来到太上脉当修士,成为当时太上脉最年轻的九脉主,那一年他还没过五十岁。” 他舀起些许池水,任由它们从指缝里流淌:“他本是个豁达的人,有没有过往不要紧,要紧的是以后如何过。他虽然天赋高,却没什么野心,自得其乐从九脉主做到八脉主,闲来无事总爱研究神物,也收集了不少废弃神物,那时候的他,是最安于现状的他。” “百年前中土与大荒一战,突然出现一种叫通天臂的术法,可触及神魂,闻所未闻,他对此很感兴趣,寻了会此术的修士询问,却遭到拒绝。他很执着,用了好些手段那人才终于交代,世上有种叫鸿神念的神物,一甲子出现一次,他有幸遇见,用一半神魂与他交换了世间没有的术法。” “那时盘神丝也已现世,对有缘者要求极苛刻,他自知无缘盘神丝,便潜心研究鸿神念的事,终于让他发觉鸿神念喜欢因缘复杂者。六十年前,他来到千重宫顶,触发了神物太上宫,万千机缘下,鸿神念终于降临了。” 二脉主缓缓起身,沿着池畔走动:“他很高兴,也用自己的一半神魂与鸿神念换一个人世间没有的术法,叫做神魂契,用起来很麻烦,毫无规律,有的人可用,更多人不可用。更麻烦的是,他发现自己交付给鸿神念的一半神魂,不知何故出现在大脉主身上。那好似是他的神魂,又不太像,因它承载着自己没有的记忆。脉主日日接触,神魂也日日接触,他渐渐能够想起一些往事。” 他面上浮起一抹浅笑:“原来我曾是司幽国最后一个思士,三个甲子前遇到鸿神念这件奇妙的神物,为了抛却思士这个身份,用自己的过往因缘与全部念头换得一个崭新的时泰初。和盘神丝的交换不同,这世间再无人记得曾经的我,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彻底消失,新生的时泰初将有一段全新的因缘。” 好巧不巧那时候他又收了个叫令狐羽的弟子,更巧的是,他竟是思士与常人的后裔。那段日子真有趣,他天天替令狐羽构思念头能创出什么新鲜术法,只可惜,好景永远不长。 二脉主微微叹了口气:“唐虞跟我那另一半神魂倒是相处得极好,他一直不知那是我的神魂,只当个有趣的朋友。可我想起的事越多,越想拿回一切。令狐羽既然寻了最后一只思女来孤莲托生,我自然不浪费他的心血,更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蓁蓁,你是大伯唯一的亲人,也是大伯最珍贵的宝贝,你要帮大伯拿回失去的东西。” 令狐蓁蓁吐出口中的血沫,u看书 ww.uukanshu.cm 声音有些哑:“你把得到的都还回去,不就拿回来了?” 二脉主戏谑地看着她,像看个不懂事的孩子:“我现在是太上脉二脉主,天赋绝顶,我既然有两全其美的能力,为何不作为?蓁蓁,大伯知道,你当初拿了盘神丝,心底的愿望是做普通人,既然念头与修为天赋你都不想要,大伯自然会成全你。” 令狐蓁蓁也定定看着他,缓缓道:“我想不想要是我的事,你动手抢是你没道理。你虽然和我说过很多道理,却只是拿来充数的,你心里什么道理也没有,只有你自己。” 二脉主偏头思索半晌,居然点了点头:“或许你说的对,大伯错了,不过那又何妨?” 死龙凄厉的咆哮声回荡天地,他淡道:“蓁蓁,你睡一会儿,很快就好。”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0章 千重宫内(中))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50章 0重宫内(下)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鲜血顺着唇角滴落,盘神丝已彻底钻进心里,正被强迫炼化,痛楚不堪,他居然让她睡。 令狐蓁蓁低声道:“这是你在二脉山给我的心法,你那时就想我炼化盘神丝?” 二脉主似乎对此事意难平:“明明快想起一切,你为什么不把盘神丝炼化?为什么要还给姓秦的小子?明明情是情,盘神丝是盘神丝,大伯教你的结算之道可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没你那么自私贪心。” 到底是天生,还是鸿神念无视规则的无中生有令他如此贪婪?牺牲了多少人,玩弄过多少命运,任由旁人的眼泪与鲜血来圆满他的贪心,他竟半点不动容? 天顶传来奇异的风声,二脉主面上掠过一丝喜悦:“鸿神念来了!” 话音一落,便有巨大如星的光团无声无息落在金色巨树上,迎合枝叶细碎银铃般的声响,欢快地舞动着。 很快,它似是察觉到盘神丝的气息,竟一下落在令狐蓁蓁头顶。 二脉主大喜:“如我所料,这两件神物彼此相互吸引!” 盘神丝是讲究公平交换之道的神物,并不能无中生有,与鸿神念交换的东西,只靠它没法拿回;鸿神念又恰恰相反,太过随心所欲,他不能把三个甲子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但两件神物在一处就不同了,他即将得偿所愿。 “我等了三个甲子!蓁蓁!大伯就靠你了!” 仿佛有千万把刀在乱戳头皮,头顶和心脏都像是要裂开,令狐蓁蓁痛得连声音也发不出,竭力撑开眼,望向曾经最重要的大伯,他面容眼底只有无尽的贪婪。 外间死龙又在凄厉嘶吼,很快便要被七个脉主打烂,二脉主头也不回,只唤了声:“慈华。” 守在殿门处的慈华君立即上前行礼:“仙圣有何吩咐?” 他柔声道:“你和云池自小关系就不错,他去了,你总得陪陪他。” 慈华君惊疑不定:“您是何意?” 二脉主笑道:“这太上宫彻底发动需得三人的一生因缘,先前陈梦做了第一个,云池做了第二个,你便来做第三个吧。” 慈华君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忽然像是被巨手抓起,“噗通”一声砸进无比清澈的池水中,鲜血迅速染红水面。 秦晞缓缓走进破碎的殿门时,只见到池水里的鲜血与尸体一点点消失,重新变得水晶般清澈,金色巨树款款伸展,一瞬间便长高千万丈,横贯天地。 清朗的风自四面八方而来,太上宫细碎银铃般的声响变成了银铃在碰撞,金色枝桠上倏忽垂落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镀金木签,被风吹得摇曳不休。 神物太上宫彻底被触发,露出它原本的模样,第二道屏障撑开在千重宫外。 二脉主笑吟吟地听四脉主在外面破口大骂,扬眉道:“明明是挥挥手就能改天下运数的神物,却只用来求签,真是暴殄天物。” 说罢,他便望向秦晞,问得慈和:“你想通没?若愿意听话,我便放你进来。” 秦晞默然片刻,问道:“之前费先生说,仙圣留我和丛华有别的用处,仙圣要丛华做什么?” 这位二脉主心情似乎极好,与他有问必答:“每个盘神丝有缘者身上都汇聚了大量复杂因缘,原本我前后一共打造了十三个有缘者,先被你在东海杀了个干净,后面我留了一手的紫虚峰小姑娘又被蓁蓁破了神魂契,你们可真不让我省心。” 秦晞盯着他:“仙圣的意思是,你想要丛华身上的因缘?” “他一人的必然不够。”二脉主满意地望着太上宫梦幻华美的景致,“没有有缘者,太上宫的万千机缘也能助我,既然盘神丝在蓁蓁体内,鸿神念便不会跑,我想要什么都有。你还不听话?” 秦晞淡道:“你能够心想事成,还要我听话做什么?” 二脉主愣了一瞬,忽又哈哈大笑起来:“也是,我什么都有了,还要抢唐虞的继承人做什么?你只要把一半神魂给我就行!” 浓雾般的风雷魔气又一次铺满大殿,先前撞在池畔屏障处便不动的魔气这次如入无人之境,一下便将笑容凝滞的二脉主裹在其中。 “你怎么破开屏障的?!”二脉主面色遽然而变。 秦晞沿着屏障边缘走了几步,叹道:“我并没破开,多半是神物也抵抗不了蒿里寒气,自己钻进去的吧?你又是仙圣,又是二脉主,何必在意区区这点魔气?一直把我挡在外面,真小气。” 他仰头望向被通天臂握在掌中的身影,令狐蓁蓁双目紧闭,竟好似在熟睡。 二脉主只觉黑雾里寒意渗人,几乎要将经脉冻结,不由冷笑:“你没多少时日可活,不如乖乖换回我那一半神魂,少受点折磨。” 怎么会呢?他说了死赖也会赖在这里。 风雷魔气骤然合拢成一束细线,将二脉主一圈圈捆紧,这一下或许损耗极大,秦晞口中鲜血一团团滚落,掉在地上成了一粒粒结冰的红珠。 * 令狐蓁蓁正被通天臂强塞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好似回到了曾经住的那座荒山,高耸入云的巨树遮天蔽日,大伯牵着她的手在林间漫步,一面细语哀求:“蓁蓁帮大伯,替大伯换回念头,大伯想拿回自己的一切。” 大伯竟有这么想要的东西,她一定得帮他。 令狐蓁蓁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她记得这里应当挂着把直刀,似乎能支撑她面对一切困境,可它怎么没了? 她又摸向右耳,依旧摸个空。记得这里应当有个沉甸甸的玉环,似乎有个不认路的少年郎把它挂在这儿,方便他任何时候都能找到她。 眼前忽有无数颜色迸发弹跳,从窗棂投进的晨曦微光与庭院里深深的积雪,是宁静的蓝与白;漆黑眼底有静静燃烧清透的光,是深邃的黑与璀璨的金;乱铺的鲜血与跳跃的火光,额头相抵等待死亡的爱侣,是凄厉的红。 大伯还在拽她往前走,带了些许强迫:“蓁蓁要听话,大伯只有你了。” 令狐蓁蓁一把甩开他的手,淡道:“你只有你自己,我不会帮你。” 她骤然睁开眼,两件神物在体内吸引震荡的力量让她从头到脚的骨头都碎了一般,眼前一片朦胧清光,池畔屏障尽头,少年郎雪白的衣服上早已血迹斑斑。 秦元曦遵守承诺回来了。 蒿里寒气一定让他吃了天大的苦,虽然隔很远,她还是见到结冰的血从他唇角滑落。 二脉主犹在引诱似的:“再撑下去你就会死,人死如灯灭,人世间的一切从此与你无关。不是想做脉主吗?还有蓁蓁,她马上替我换回念头,很快就到你。” 一阵阵催促她发动神物替大伯换回念头的情绪从通天臂上灌入神魂,在眉间心上念咒般回旋。 可不会让他得逞。 “拿我……”令狐蓁蓁的声音低若蚊呐,“拿我所有的念头,把纠缠秦元曦的蒿里寒气带走……” 相互对峙的两人,uu看书 wwuukanshu 都是猛然一愣。 二脉主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蓁蓁,大伯永远不原谅你。” 就让他不原谅好了,令狐蓁蓁无所畏惧。 思女被打磨过的庞大念头是父母留给她最好的东西,一直是她最坚固锋利的盾与刀。所以它们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保护最想保护的人。 蒿里寒气犹如孽缘纠缠不去,秦元曦一直试图把孽缘扳正成善缘,现在她来一锤定音。 她不许秦元曦死。 体内两件神物似乎都在应和她的心愿,神力冲击下,鸿神念黯淡了许多,她也听见盘神丝清脆的断裂声。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1章 千重宫内(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51章 戛然而止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识海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眼前缭绕的风雷魔气像是换了种颜色,依旧浓黑似墨,内里却透出一层明亮的翠色,看着已不像雾气,犹如滔天而奇异的火。 现在,她该把二脉主的神魂换回来,让那可怕的神魂契彻底消失。 他如此贪婪而残暴,他不想还,她来替他还。这世间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人日夜被神魂契折磨,渴求一个解脱。 “时泰初……曾用自己一半的神魂换了……神魂契……” 她说话越来越吃力,渐渐没法发出声音,神物在体内的震荡像是要把神魂也碾碎。 “蓁蓁!” 二脉主厉声高吼,周身灵气陡然震颤起来,竟硬生生将纠缠的风雷魔气撕脱去一旁,旋即手掌一抓,要将通天臂中的身影抓在手中。 墨中带翠绿的风雷魔气又一次凝结,这次却是密密麻麻的小飞剑,倏地散开,从各个方向疾若闪电般刺向二脉主,他不得不旋身闪躲,方腾风飞起,却闻太上宫又发出银铃碰撞般的美妙声响——神物发动时限即将结束,第一道屏障顷刻间瓦解。 染满血迹的身影已瞬间落在树下,通天臂的符纸被风势撕碎,令狐蓁蓁直直往下掉,血腥气与晒干花草暖洋洋的香气一起袭来,一双胳膊紧紧抱住了她。 “我马上把盘神丝拿走,马上就好,你忍着点。”秦晞俯首抵在她额上,却被她抬手挡住。 令狐蓁蓁的声音几近呓语:“把神魂还给时泰初,神魂契收回,世上不要再有这个东西……” 漆黑的神魂随着话语无声无息落在二脉主面前,他似是满面骇然,又有无穷无尽的不解,仿佛不明白为何她会这样对待自己。 他当然不会明白,就像他也不明白那些被他操控者的痛苦,反而乐于在伤口深深刺一刀。 没有神物限制,神魂合一如此顺理成章,神魂契也从此消失世间,令狐羽和寄梦九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 还有事要做,要把时泰初的过往因缘与念头换回来,从此世间再无光辉灿烂的太上脉二脉主,只有司幽国最后一个思士,回归他的最初,回归他的平淡。 令狐蓁蓁张开嘴,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体内的盘神丝被秦元曦的气勾了出去,它纤细而洁白,莹润又美丽,曾让多少心怀叵测的人趋之若鹜,如今在神物之力相互吸引震荡下,它一寸寸断裂开,周身萦绕的神力清光迅速湮灭,如雪落水,再无痕迹。 引发无数腥风血雨的盘神丝,就此消失于世间。 鸿神念从她头顶钻出,变得黯淡无光,犹蹦跳着想攀登太上宫。秦晞察觉耳后风动,必是二脉主试图抢夺这件仍有些许神力的神物,风雷魔气一下暴涨开,变作无数双手,急急拽住他四肢。 “你再等一下。” 秦晞将令狐蓁蓁轻轻放在地上,反手召出风雷飞剑,身形一晃,幽幽青光已刺向二脉主心口,将他逼退至远处。 二脉主面上的不解已化作内敛的怒意,忽又冷笑一声:“想不到我竟功亏一篑至此,人心凉薄,无论当初怎样待他们好,终究还是要叛离我。” 苍老而平静的声音自殿门处响起:“你的好都只为了你自己。” 柔和的力道将秦晞轻轻推开,翠绿的风雷真言疾电般将二脉主一圈圈绕住,殿门外一快一慢进了两道身影,正是周璟与大脉主。 大脉主仰头望向横贯天地的太上宫,又淡淡开口:“那些长老也算为你披肝沥血,却被你拿来发动太上宫,你有何颜面说叛离二字。” 二脉主讥诮地看着他:“唐虞,这六十年来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你龌龊的心思少吗?” 大脉主坦然颔首:“不错,我还未能成就仙圣,自然难逃凡人心魔,好在我也只是想想,没付诸行动,当真万幸。你这六十年过得甚辛苦,一半做脉主,一半成日与我插科打诨。我倒是过得不错,还以为得了个奇异而有趣的老友,想不到是被你和鸿神念耍了好大一通。” 这件神物着实顽皮,六十年前跟二脉主换了半个神魂,却还对太上宫依依不舍,不知怎地大半夜却跑来他梦里,非聒噪着要他一物换一物。 大脉主见多识广,自然晓得是遇到了什么奇妙的神物因缘,半开玩笑地递了根常用毛笔,从此后,体内便多了半只陌生人的神魂。他一直不知道他是谁,神魂并不聒噪,甚至言谈风趣,见识丰富,既然没法驱赶离开,索性任他留下,有何不可? “我若早知那是你,便早早驱赶出去,也没这一大串麻烦事。” 大脉主掐指算了算,又道:“再一会儿第二道屏障也要破,我的徒儿们没了神魂契,自然也不会向着你。你盘算皆空,罪孽深重,千重宫地下几层都去不了,我亲手来取你命,告慰我的徒儿令狐羽。” 二脉主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轻声道:“我已想起了,当初为何要抛却思士过往。” 身为司幽国最后一个思士,却没有思女那么幸运,为折丹仙人收养在鞠陵于天。思士谷虽是族裔聚居地,虽有无数遗玉陪伴,可终究只剩下他一人。 离开思士谷的时候,他还是怀了些憧憬。荒帝们不喜欢异族,或许他可以去中土,那里仙门林立,他有强横的神魂念头,从此逍遥九州,腾风驰骋,未尝不快意。 然而他的修行资质惨淡而平庸,空有一身念头和聪明的脑袋,却什么也练不成,所欲皆不得。在小仙门潦倒地混了半生,最终还是被逐出仙门,无处可去。 遇到鸿神念简直如幻梦一场,或许当日他也带着豪赌的狠戾,如果思士的身份与念头带来的只有平庸,他宁可不要,还不如做个普通人,将眼前幻影彻底撕碎。可鸿神念满足了他,作为时泰初而新生,这些年真是梦一样的好日子。 二脉主淡道:“干渴时得了一杯水,望见汪洋便想留下,再正常不过。世间既有神物遗留,就是让强者夺之用之,既然我有能力得到更多,我为何不做?神物本该如此,诸神遗留时,也是盼它们能在人世间大放异彩,而不是被灰烬掩埋。它们遇到我,总该有些不同效用。” 他袖中忽有清光璀璨闪过,众人只觉天顶一下亮若白昼,云层像是被瞬间推去远方,一只巨大无匹,犹如所有夜色凝结而成的巨掌缓缓按下,带动着风将满地碎石高高托起。 大脉主面上掠过怒色,这是神物“乾坤一手”,曾为诸神开山赶海而用,这一掌下来,九清山要毁去大半,他是想叫半个太上脉为他陪葬! “真是个好神物。”二脉主仰头感慨,“当年抢到手我便一直猜测何时能用,想不到今天派上用场,可惜只能用一次,不过一次也够了。” 大脉主震荡起所有灵气,倏地腾风直上,千重宫外各大脉主们也察觉不妙,纷纷跟随其后,务必要将乾坤一手挡住,否则便是一场大祸。 二脉主笑眯眯地回头,不去管怒视的周璟,也不管戒备的秦晞,只望向躺在池畔动弹不得的令狐蓁蓁,柔声道:“蓁蓁,大伯现在不怪你了。与你在荒山度过的岁月虽然不长,可大伯一直很喜欢。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真心话,这便与大伯同去吧。” 周璟不等他说完,已化作金光缠上去,长刀划动间留下无数道繁复痕迹,绕过二脉主周身的风雷真言,重重刺在他身上,却好似刺中一块石头,半点不能入。 翠绿的风雷真言忽然裂成碎片,灵气的震荡将周璟与秦晞震退数丈,四下水雾好似纱一般被揉乱,化作一尾长龙,uu看书.uukanshu.om 张口便将令狐蓁蓁咬住,二脉主安抚道:“蓁蓁不用怕,大伯和你一起走。” 墨黑夹杂翠绿的风雷魔气似滔天火海砸落,渐渐还在膨胀,整座破碎的大殿再也装不下,四面残存的墙壁化作齑粉飞扬而起,顷刻间魔气又化作一双巨掌,一手抓住长龙,一手将二脉主紧紧抓住,掩住口鼻,将他的惨叫声按回胸腔。 “元曦!” 周璟急叫一声,执刀而上,金光长刀划过一道前所未有的利落弧线,二脉主的脑袋也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在碎石间落下一线猩红。 他仓促转身,却再也见不到秦晞的身影。 狂暴的风雷魔气仿佛突然脱离桎梏,在大殿内放肆地游走盘旋,似狂喜,又似大悲,来回无数圈盘绕后,骤然消散开,里面落下一只通体漆黑的魔气狐狸,团在令狐蓁蓁手边。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2章 戛然而止)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52章 不见离人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八月十六,皓月千里。 令狐蓁蓁又做了同一场梦,秦元曦穿着血迹斑斑的雪白羽衣,用血迹斑斑的袖子替她擦脸上的血。 因着越擦越脏,他便自嘲地笑,伸指在她面颊上一戳,明明是诀别,他却好似说最平常不过的话:“蓁蓁,我不会走的,不许忘了我。” 秦元曦,骗子,明明已经走了,她却没能够忘掉,老是在梦里见着他最后的模样。 如果一定会梦见,她想看别的,他说无聊的笑话也好,跟她算烂账也好,哪怕只是站着不动,都比鲜血淋漓面无人色要好。 可他一次都没满足她。 风把客栈木窗吹开,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枕畔,令狐蓁蓁只觉肩头一沉,它熟门熟路把脑袋搭在了上面。 “……你又偷了什么东西吃?” 她一下睁开眼,低头望向团在枕边的魔气狐狸。她闻到很珍贵的香气,依稀是东莱城城最贵饭馆里最贵的那道菜,它肯定偷偷摸摸溜到人家厨房偷吃。为什么一团魔气会贪吃又挑嘴,吃下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魔气狐狸当然不能说话,只抬起脑袋,幽绿细长的双眼看了她一会儿,凑过来用鼻尖把她眼角残泪蹭走。 令狐蓁蓁托着它肚皮抱起来掂了掂:“你胖了不少。” 刚开始明明又细又瘦,眼睛也睁不开,只会团在怀里。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没能看到,秦元曦整个身体化作风雷魔气后,她也不省人事,再次醒来已是二月中旬。因两件神物在体内吸引震荡,她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五脏六腑更是一塌糊涂,大脉主亲自疗伤,她也还是睡了半个月才醒。 不过她总归无事,有事的是秦元曦。 为了对抗二脉主,他一而再再而三放任风雷魔气行遍全身,结果便是烟消云散,一根头发都没能留下来,真的变成一团魔气狐狸团在脚边。 大脉主曾说,这团魔气里有执念,是它迟迟不肯散溢的缘故,她懂他的意思,执念终会消失,魔气也终会离去,可无论如何,魔气狐狸的存在都给了她极大的安慰。三月未过完,体力精神都恢复后,她便带着它天涯海角地跑,就当与秦元曦同行。 怀着莫须有的希望,她寻了不少天财地宝,奇珍灵药,这挑嘴的狐狸只吃滋养神魂的那种,她心底终究多了一星微小希望,传信告知周璟后,每月都能收到太上脉递来的灵药,据说是大脉主亲自炼的。 半年下来灵药它吃了一堆,美食也吃了一堆,不晓得那莫须有的神魂有没有滋养到,倒是大了一圈。 令狐蓁蓁看了看窗外,夜色犹浓,她将狐狸抱在怀里,一面摸它耳朵,一面喃喃:“黑中带绿的狐狸好奇怪,你能变成白的吗?对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秦元曦三个字里面选,既然你越来越胖,以后你就叫元狐狸。” 元狐狸显然不满意这名字,倏地张嘴,轻轻咬在她手上。 一张嘴那最贵佳肴的香气更浓了。 令狐蓁蓁抱紧它:“下次别偷吃,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好了,睡吧。” 隔日再醒,已是骄阳万里,她从窗下软塌拿起晒好的玄豹皮小披风,招呼道:“元狐狸,把衣服穿上,我们要去拜访醒斋先生了。” 在太上脉养伤的时候,她去哪儿都抱着元狐狸,可真像秦元曦说的,风雷魔气独独对她客气,对旁人并不客气,一脉修士们被刺了无数回后,林缨颤抖着送来一条玄豹皮拼成的小毯子,裁成披风式样,给元狐狸穿上后,终于又神气又不会刺人。 不过它多半不喜欢这件披风,每次都要哄半天,令狐蓁蓁喊了两声,它果然窝在被子里不动弹,她凑过去一把揭开被子,这次是雪白的狐狸脑袋钻进怀里。 她倒抽一口气,低头看它雪白的身体,白里面还透着些许翠绿,怎么看怎么像假的。 令狐蓁蓁愣了半日:“不能变得毛茸茸?” 它长长的尾巴好似不耐烦一般在床褥上慢慢敲打,长长的眼睛又无奈又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意思应当是不能。 她飞快给它套上小披风,又低头看了一会儿:“还是变回去吧,白色衬得你好像瓷狐狸,一砸就烂。” 它的回应是一尾巴砸她胳膊上。 * 醒斋先生还是老样子,听完仙圣的事泪如泉涌,把袖子打湿大半,下一刻却扬手将先前写的话本扔了出去,重新拿起一沓纸,吸着鼻子摇头道:“你放心,我一定把秦小友改成好人。” ……意思他之前的话本是把秦元曦写成坏蛋? 令狐蓁蓁捂住元狐狸的耳朵,替它没听见。 醒斋先生自己抹了会儿泪,又盯着元狐狸叹息一番,终于平静下来,将方才记录下的仙圣之事翻了翻,道:“神魂契听起来像是上古天神驯服神兽的术法,以神魂碎片打入神兽神魂中,怪不得凭大脉主之威,竟能被神魂契束缚,一半神魂扎进去,他也不容易。” 他感慨半日,忽又道:“这样说来,司幽国思士思女终究是彻底消失世间,不复存在了。令狐姑娘,你还能生出念头吗?” 她摸了摸眉心:“只有普通人的碎念头。” 识海里这些细碎念头再不能凝聚飞刃,也不能探进旁人识海。当日她选择用所有念头带走寒气,属于思士思女的念头便不复存在。面对空空的识海,像父母在与她道别,她也终究要和他们道别,令狐蓁蓁以后会有自己的绝学。 多愁善感的醒斋先生眼圈又开始发红,起身拭泪道:“你还想找那些有滋养神魂功效的天财地宝是吧?我这里有一本已失传的书,是两百多年前某位采药人留下的,我替你誊抄一遍。” 见令狐蓁蓁掏出银钱,他连连摆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已道:“这是之前醒斋先生给我的一年薪酬,可我没能在大荒待一年,钱还你。” 醒斋先生又给推回,不但如此,还从袖中取出一包金条压上去:“今天你给我说的故事,价值千金。书童你还是继续做,不拘在哪里,若再有这样的好故事,务必告诉我。” * 回到东莱城,已是晚霞漫天。 令狐蓁蓁抱着元狐狸坐在客栈屋顶欣赏这片绮丽霞光,远处海与天成一线,她低声道:“等咱们把中土都找遍了,就去大荒,那里天财地宝也很多。还有云雨山……我们再去一趟云雨山,怎么样?” 元狐狸的尾巴绕在她手腕上,耳朵尖尖在她下巴上挠两下,多半是同意了。 “老五还说我话少,”她把下巴抵在狐狸脑袋上蹭,“现在因为你不会说话,我的话比以前多了好多。” 元狐狸从她怀里蹦去地上,霞光落在它雪白莹润的身体上,泛出一层极美丽的浅红。它幽绿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她觉着里面藏着千言万语,可仔细看时,又只剩一片空白。 令狐蓁蓁轻道:“你真的是秦元曦吗?你该到梦里来和我说,让我看到你好好的模样。要是梦里也不能说话,你就蹦两下,我就当你真的没走。” 它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在屋顶蹦跶一会儿,又钻回怀里。 那天夜里,秦元曦还是没有入梦来。 令狐蓁蓁一个人去了云雨山,对着五彩斑斓的山光岚色,看了很久很久。 栾木嫩青的叶片被风吹得翻来倒去,下雨般的细碎声响,u看书 .uukashu 她回了许多次头,都没有在崖边白石上见到少年郎的身影。 醒来后,只望见晨曦落在元狐狸幽绿的眼睛里,它又把鼻尖凑过来,轻轻贴在她睫毛上。 仿佛在说抱歉。 令狐蓁蓁紧紧闭着眼,低声道:“我不会哭,你别想逗我哭,我就要给你找药,我现在不怕麻烦了。” 她就要一意孤行把它当做秦元曦,带它走遍千山万水。 可以一起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以后每天看不一样的风景,吹春天的风,淋夏天的雨,看秋天的月,赏冬天的雪。修士的生命很漫长,他们会一直在一起,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命运有那么多陷阱,绕过一个又一个,已经走到这里,她也会不死不休。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3章 不见离人)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53章 枕畔留香(上)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八月十八,金桂飘香。 令狐蓁蓁结束寻药回到东莱城时,元狐狸又蹦上肩膀冒充纸狐狸,用长长的尾巴勾住脖子。 它最近似乎很喜欢这样,好处是她双手得以自由,坏处是它很沉。 “你不是魔气吗?”她不解地与它嘀咕,“以前抱着像羽毛,现在怎么这么沉?难道开始长肉了?” 元狐狸并不能说话,也不懂她的辛酸,又往头顶窜,她赶紧用手托住,以免折了脖子。 一路行过东莱城最贵的饭馆冬春楼,元狐狸尾巴开始贴着脖子磨蹭,令狐蓁蓁道:“我要是不带你进去,你是不是夜里又会来偷吃?” 狐狸尚无反应,冬春楼里却有人唤她:“咦?令狐师姐?” 一转身,楼内已款款行出一人,紫衣宽袖,身材高大,正是紫虚峰修士赵振,他满面惊喜:“师姐到东莱城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师弟正有许多疑惑想问令狐师姐!” 令狐蓁蓁反应奇快:“我正准备吃饭,你问吧。” 天顶忽又传来珠玉般美妙的啼鸣,正是赵振的鸾鸟车,他立即歉意道:“师弟约的人来了,令狐师姐可否稍等片刻?” 当然可以,为了让元狐狸吃顿好的。 令狐蓁蓁把狐狸抱下来兜在怀里,愉快地看着赵振拉开车门,一个年约三旬的女子从里面走出,她猛然愣了一瞬,下意识开口:“大、大师姐?” 大师姐?霜月君?!赵振也愣了,左右看一圈也没找着霜月君的影子,便听自己请来的厉害手艺人唤道:“小师妹?” * 冬春楼最贵的雅室里茶香阵阵,赵振热情寒暄:“原来令狐师姐是巧工君的师妹,我也刚知晓巧工君乃神工君门下,此番真是巧中之巧。” “巧工君?”令狐蓁蓁有些好奇。 巧工君笑道:“我去年便已离开师门,中土地大物博,我想在这里自立门户,有幸客人们还算喜欢我的手艺,送了个巧工君的称号,愧不敢当。” 说着,她先从金雕镯内取出一只檀香木盒,轻轻推给赵振:“赵公子想要的两百张引香符,四百张避垢符,还有绣了真言的香囊六只,都在这里,还请过目。” 令狐蓁蓁被这闻所未闻的冲天银钱气震撼得瞠目结舌,赵振倒是神色如常,只道:“小师妹喜欢,我替她买些,令狐师姐潜心修行,我不敢打扰,便托人寻了巧工君。” 他甚会看眼色,见这对神工君同门多半有话想说,便起身道:“二位先聊,我去催些茶点。” 说是要聊,可令狐蓁蓁对大师姐并不熟悉,只问:“大师姐,师父好吗?还有二师姐。” 巧工君微微一笑:“都好得很。母亲还是很想念你,去年借着寻材料的由头,还特意带燕君来了趟中土,可惜没见着你人。听虞舞伶说,你那段时间在大荒,不巧错开了——对了,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袖中摸出一枚崭新的金雕镯,竟极精细地雕刻成龙的模样,一看便是师父的手笔。 “你走后第二年生辰,母亲还是为你备了生辰礼。你不是会像龙群一样的飞刃?她便把金雕镯做成龙的模样。上回来中土时她把镯子给了我,只说若有缘遇到你,就交给你,里面可是有不少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令狐蓁蓁轻道:“可我已经不是神工君门下。” “你看看镯子里的东西,先不急说不要。” 镯子里放的东西比上回的金雕镯要多得多,十几件极精美的衣裙,什么花色都有,纹绣精致细腻,全然不输给那条毁掉的华美长裙。除此之外还有无数若木树皮纸,各色手艺人工具,以及堆了半人高的厚厚书册。 “那是母亲毕生所学,手艺人怎么做都在里面,你若有兴趣,可以看看。”巧工君声音温和,“母亲一直从心底期盼你不要放弃这一行当。我走了,还有两位客人要见,想不到赵公子如此有心,竟在冬春楼相见,不得不辜负他一番诚意。” 她起身后又笑道:“事情过了快两年,母亲也想开了,你若得空,可以去东之荒东极山去看看她,她一定很高兴,燕君会更高兴。” * 赵振进来时,一桌子昂贵的菜肴也进来了,他甚乖觉地不去看令狐蓁蓁发红的眼圈,只忙着谦虚:“本该请师姐去我别馆,可仓促间备不得好酒菜,此处菜肴尚能入口,师姐莫怪。” 见令狐蓁蓁把怀里的瓷狐狸放在案边,它竟能摇头摆尾地吃东西,且只捡贵的吃,赵振竭力压下询问的好奇心,只道:“二脉主的事仙门都传遍了,到底是出了何事?” 半年前太上脉闹了好大动静,先是突然出现一株巨树,后来又落下巨掌,听距离最近的仙门说,巨掌碎裂时惊天动地,半山树叶都被晃落无数。随后没几天,大脉主便下了全仙门讣告,只说二脉主时泰初修行不慎,不幸仙去,一时间猜测怀疑声无数。 令狐蓁蓁答得简洁:“他是仙圣。” 赵振先时一愣,随后目中却泛起怒意:“他就是那个操纵我小师妹的仙圣?!” “是,不过操控的术法已经破了,也不会再出现,你们可以放心。” 赵振赶紧起身敬酒:“师尊与我说过,小师妹身上的操纵法是令狐师姐所破,赵于飞感激不尽!” 连敬三杯后,他又叹道:“小师妹回来后还是每天偷偷哭,她年纪小,有时候糊里糊涂的,但这种事怎么可能糊涂?我和师尊都决心将此事隐瞒到底,好在显之也一力相助,慢慢才好起来,终究回不到无忧无虑的时候。” 可不是?连鱼白都说,中了神魂契后做什么都像在做梦,全无实感,事后回想才觉不对,却已是悔之晚矣。 令狐蓁蓁有一杯没一杯地喝,还没什么感觉,赵振说话却已带了酒气,声音也嗡嗡地:“元曦竟放心让师姐一人出来?他和丛华兄在忙什么?递信都不回。” 令狐蓁蓁低头看了看吃饱喝足正团腿上打呵欠的元狐狸:“他们都忙着静修。” 赵振热情依旧:“那师姐来我别馆小住几日?上回你们来,住都没住上就出了一堆事,这次好歹让我弥补下。” 呵欠打到一半的元狐狸倏地合拢嘴,幽绿的眼睛嫌弃地瞥了他一瞬。 这瓷狐狸怎么回事?赵振故作淡定避开它不大友善的眼神。它生得雪白莹润,还透着一层漂亮的翠光,一看就不是真狐狸,指不定是令狐蓁蓁炼的异宝。 询问修士异宝的事属实不妥,他努力压下好奇心,忽听令狐蓁蓁说道:“我有要紧事,下次吧。你如果知道哪里有可以滋养神魂的灵药宝贝,劳烦写信告诉我。” 赵振眼睛一亮:“令狐师姐着急寻找滋养神魂的灵药?我别馆中正有一枚收藏多年的续魂药!乃雍州炼药第一门阴阳火堂的掌门所炼,师姐稍等,我这便取来。” 他不等令狐蓁蓁说话,直接腾风从窗户钻了出去,过得半日,却送了一车东西来,从滋养神魂的灵药,到专治内伤的灵药,简直眼花缭乱。 “多谢令狐师姐在大荒助我师尊,救我小师妹。”他躬身行礼致谢,“这也是师尊的意思。” 令狐蓁蓁看着车厢里满满当当的锦盒铜饼玉瓶,忽然笑了笑,语气诚恳:“谢谢你。uu看书 uuans ” 元狐狸爪子搭在肩膀上,试图用小披风挡她脸,令狐蓁蓁在它耳上一弹,打开那只装了续魂药的锦盒,内里是一只透明琉璃瓶,瓶中丹药鸡卵大小,金光萦绕,好似活的一般,在瓶底不停打转。 赵振莫名兴奋:“当年阴阳火堂掌门的爱女不知何故神魂衰竭,这是他为爱女炼的灵药,一共炼了两枚,这便是剩下的那枚,据说……” 话音未落,却见那瓷狐狸把嘴探进锦盒叼出琉璃瓶,再吐回来时,丹药竟已没了。 赵振倒抽一口凉气:“这、这灵药……师姐的瓷狐狸……” 它竟吃了续魂药!他可再没第二丸如此珍贵的灵药! 令狐蓁蓁只揉了揉狐狸耳朵:“就是给它吃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4章 枕畔留香(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54章 枕畔留香(下)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这天夜里,令狐蓁蓁又梦见云雨山灿烂的山景。 风吹着那些红的黄的绿的树海,一圈圈似波浪涟漪起伏,秋日阳光洒落双肩,带来一股暖洋洋的晒干花草香。 令狐蓁蓁下意识转身,崖边白石上已站了个穿雪白羽衣的少年郎。 没有血迹斑斑,没有面无人色,他深刻而浓黑的眉眼静静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倾泻。风卷着如丝的长发,墨色的太清环在日光下泛出半透明的美丽色泽,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朝她微微一笑。 令狐蓁蓁抬脚便朝他奔去,却仿佛又被柔软的屏障挡住,怎样也无法靠近,她一下停住脚步,朝他伸出手:“秦元曦,我很想你。” 那些一意孤行的坚持突然间冰消雪融,她有这么想他,好像一辈子都没见他了。 “我没有忘掉你。”她定定望着他,“你能回来吗?” 雪白的身影朝她款款而来,轻缓的脚步,像是没有重量。他同样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要握住她的手,快要触到又收了回去,只将袖子卷起,俯身替她擦眼泪。 冰冷的触感。 令狐蓁蓁一下睁开眼,整座客房不知何时已充斥浓稠的风雷魔气,床边站着乌云般的人影,卷起乌云般的袖子,指尖还停在她眼角。 是梦?非梦? 是怎样也都没关系,她翻身便抱住他,仿佛拥一团冷云入怀:“别走!” 冰冷而温柔的云张开双臂环绕,满屋的风雷魔气渐渐收拢,沉重的元狐狸下巴放在她胳膊上,仰头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幽绿的眼睛真像要说话似的。 令狐蓁蓁怔怔看着它,忽觉它凑近用鼻尖蹭去挂在下巴上的眼泪,她一个激灵回神,从床上蹦了起来。 “你!”她高高举起元狐狸,它只眨了眨眼,随后却慢慢睡着了。 * 八月二十,细雨纷纷。 暌违半年的令狐小师姐回到了一脉山。 周璟赶到夷光崖时,一脉修士们都已来齐,一个个守在府门阵法外,等待里面的大脉主给出让人振奋的定论。 “二师兄也来了?”周璟望向同样半年没见的楼浩,难掩惊喜。 对神魂契一事最介怀的便是这位二师兄,据说连季远被操纵后都有犹豫彷徨时,唯独楼浩,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把师尊拉下来,以至于清醒后他一直关在洞府里羞于见人。 但二师兄毕竟是二师兄,早已神色如常:“这样重要的事,我怎能错过。” 一开始大家已接受最惨痛的结果,令狐蓁蓁带着魔气狐狸离开太上脉,连大脉主都没阻拦,谁也不愿打扰这对多舛的情人。可眼下突然有一星希望,他们都在等一个“或许元曦神魂真的还在”的奇迹。 “那条狐狸吃的药没有十箩筐也有九箩筐吧?”周璟皱眉笑,“再怎么神魂受损,十条魂都能补回来了,一定没问题。” 沈均冷笑一声,还未说话,林缨已沉沉开口:“你冷笑什么?” 他的语气软和下去:“我也觉得没问题。” 俞白含笑道:“药可都是师尊亲手炼的,天底下没几人有此待遇,而且刚才令狐说,还给狐狸吃了阴阳火堂掌门炼的续魂药,我相信老九一定能回来。” “我等老九回来斗法!” 季远如今俨然成了沈均第二,既热衷修行,也热衷斗法。不过不光是他,仙圣的事对所有人都是一次重击,这一年一脉修士少见地没有一人离脉游玩,个个埋头苦修,让大脉主甚是欣慰。 端木延在一片期待声中提了个怪问题:“老九回来的话,到底算人还是算魔气?” 这下连楼浩都怔住,斟酌道:“按理说魔气锐利,凡生出魔气者,本身体质也与常人不同了吧?你往好处想,不管是人还是魔气,他以后至少不用担忧魔气行遍全身的问题。” 话音一落,夷光崖的府门阵法忽然关了,大脉主罕见地满面带笑,竟是搀着令狐蓁蓁的手走出来,宛如世间慈祥老祖父。 “师尊!”年轻修士们难抑激动。 大脉主温言道:“小九的神魂确然还在。” 是他误判了一件事,魔气善于向内延伸,与神魂相触,但也从没人像小九纠缠得如此深,多半是为了对抗蒿里寒气,所以他没能察觉到神魂的气息。可倘若没有日渐完整的神魂,魔气断不会凝结到近乎实质瓷器的地步。 大脉主苍老的目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泪光,下一刻却开怀大笑:“还活着!好!好极!” 因着三四两位脉主皆不愿离开自家脉山,其余脉主实力又差了一截,二脉主的空缺始终找不到人来填,大脉主只得身兼两职,在夷光崖与弟子们愉悦地说了会儿话,便匆匆离开。 修士们冲进屋子,只见那大变样的魔气狐狸正在软塌上蜷成一团熟睡,一开始明明只是团黑云般的模糊形状,现在却仿佛实质的瓷器,清晰而莹润,看着沉甸甸地。 “难不成直接从狐狸变成老九?”端木延总有稀奇古怪的念头。 林缨面色却有些艰难,返身握住令狐蓁蓁的手:“若真是这样,我会替元曦裁条再大些的玄豹皮披风,求小师姐每日劝他裹上。” 沈均终于顺利冷笑出声:“他不穿我会揍到他穿。” 俞白在他肩头重重一拍:“这么开心的日子,什么揍不揍!咱们把老九洞府翻翻,他定然藏了许多酒!今日不醉不归!” 上回他们这样聚在一块儿畅谈饮酒,好像是很久前的事了,令狐蓁蓁这半年酒量大增,半坛一醉方休喝下去面不改色,支颐撑在案上听他们海阔天空地聊。 没一会儿,已然八分醉的季远又一次凑过来一头撞她肩膀上:“小师姐就算没有龙群飞刃,还是我的小师姐。” 端木延抬脚便踹:“寡廉鲜耻!谁是你的小师姐!” 说罢他凑来撞在另一边肩膀:“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小师姐。” 周璟笑得嘴里酒差点喷一地:“你们仔细让元曦听见……哎?狐狸醒了?!” 众修士赶紧回头,便见方才还缩成一团熟睡的魔气狐狸此时已坐直身体,幽绿的眼睛极嫌弃地望着令狐蓁蓁身边两尊活闹鬼,旋即轻巧蹦下软塌,优雅地朝令狐蓁蓁走去,往她肩上一坐,尾巴将靠在肩头的两颗脑袋重重甩开。 * 天色暗沉下来,窗外细雨变成了大雨,晚夏的风卷着雨滴打湿窗畔薄纱,令狐蓁蓁轻轻合拢木窗,替软塌上的元狐狸解下小披风。 修士们离开后,它又一次陷入沉睡,许是那颗续魂药的缘故,这两天它总在睡。 虽然千里迢迢赶回,又饮了不少酒,她却毫无困意,坐在榻边玩了会儿狐狸耳朵和尾巴,心里有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焦虑期盼,实实没法坐住,索性去院落里闲逛。 一时晃到修行静室前,令狐蓁蓁想起自己从没进过这里,当即推开门朝里张望。 静室并不大,窗下放了张软塌,靠墙有个不大不小的书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令狐蓁蓁随手抽了本书,上面是风雷术法的一些讲解,粗粗望去,书柜上都是与修行有关的书籍,最下一层却放了个厚厚的本子,翻开一看,里面墨迹淋漓,是秦元曦的字。 他显然对自己的修行极有规划,从很早便构思风雷术该如何演化,风雷飞剑怎样才是最完美的,以及杀招冷电怎样才能将杀伤力发挥到极致。 忽然有一页不再写满字,只笔致圆柔地写了一个“狐”字,又在下方画了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眼睛长长,尾巴也长长。 仿佛醍醐灌顶般,她一瞬间恍然大悟。 秦元曦从来都不是喜欢狐狸,是喜欢名字里带狐的姑娘。 耳朵莫名发起烫来,令狐蓁蓁继续往后翻,在他严谨而一丝不苟的修行计划里,时常可见小狐狸翻滚。终于有关于她的许多页,却又是密密麻麻有条不紊的修行步骤,从如何指导腾风,到如何指导五行术,再到雷火该如何修行,他都细细写了下来。 可惜造化弄人,等他们能够在一处时,她已经都会了。 令狐蓁蓁翻去最后一页,上面有一张小像,穿着简单襦裙的少女,蓬松的头发绾了个鬟髻,似是启唇欲言,又似微微含笑。 虽然画风并不华美,笔触却极温柔,恨不能将春风也揉进去,裁成她的模样。 画下写了四个字:莫不静好。 她忽觉自己似乎窥见了属于秦元曦的一些难以说出口的秘密,他曾经那些隐晦而徘徊的情绪,不能自抑的情意曲折缠绕。 原来那么早就已开始。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期盼的美好总是很短暂,他们只能在命运的陷阱间静静依偎片刻,可彼此支撑着,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雪亮的闪电落在夷光崖上两块引雷石上,轰鸣声不绝,令狐蓁蓁将本子小心放回原处,忽闻府门阵法处传来被关闭的动静,她急忙追出,却见元狐狸白瓷似的身体在雷雨夜中一闪而过。 “元狐狸?” 她唤了一声,却不见它回头,倾盆大雨中,这狐狸竟飞得极快,看方向是要往千重宫去。 那里是秦元曦烟消云散的地方。 令狐蓁蓁忽生一股不祥预感,腾风急追,只见它一倏忽便窜上千重宫顶,那里已是雷云密布,丝丝缠绕的电光鸣闪不休。 难道这次狐狸身体也要化作风雷魔气而去? 她风驰电掣般疾驰,急急落在千重宫顶大殿外,忽闻大脉主的声音响起:“蓁蓁?何事?” 令狐蓁蓁顾不得说话,一路冲进大殿,元狐狸瓷器般的身体正被雷云包裹,一点点散溢出风雷魔气。 大脉主惊道:“是想借雷云风势唤回当日散溢的魔气?!” 话音刚落,uu看书 .uukanshu 果然狂风便在大殿内呼啸而起,须臾间,巨大的雷云与风势纠缠一处,渐渐如旋涡般翻卷,中心处风雷魔气似一点浓墨在旋涡中晕染开,不过片刻,浓稠的风雷魔气便充斥整座大殿。 令狐蓁蓁忽觉灵犀一点,抬脚往旋涡中心行去,急急流窜旋转的风雷魔气像漾在水中带翠色的墨,又一丝丝一缕缕淡去。满殿磅礴的魔气再一次收拢,如同当日秦元曦的身体化作魔气而去,这次,雪白羽衣的身影凝聚而出,落在了她面前。 仿佛怕是幻影,她直直扑了上去,一把将他抱住。 熟悉的香气萦绕身周,是暖洋洋的,有心跳的。 令狐蓁蓁仰起头,望进久违的漆黑眼底,清透的光在极喜悦地攒动,额上一沉,是他俯首把额头抵上来,用力蹭了两下。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5章 枕畔留香(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55章 莫不静好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九月初一,清风无月。 令狐蓁蓁唤来一团凝光术,代替不停跳跃的烛火放在案角,继续翻看神工君留给自己的书册。 熟悉的香气又一次笼罩,秦元曦也又一次试图往她腿上坐。 她语重心长:“你现在是人不是狐狸了,我的腿装不下你。” 他看上去像是若有所思,随即往她身后一坐,双手环着腰,把下巴放她肩膀上,惬意地舒口气。 令狐蓁蓁反手摸他脑袋,回来的瞬间,那个眼中有光的秦元曦多半是错觉。很快她便发现,他人是回来了,可神智好似没回来,还是跟元狐狸一样,不说话,动不动钻怀里,爱咬她手腕,要不是她阻止,他好像还打算爬着走路。 大脉主说这是神魂尚未彻底归位的缘故,这些天安神定魂的药丸他吃了不少,没见什么效果,倒是越来越粘她,恨不能变成尾巴。 秦元曦张嘴又往她脖子上咬,且咬且用鼻尖蹭,令狐蓁蓁觉着自己在他眼里犹如毛茸茸的玩具球,终于没法再看书,索性转身跟他手指勾手指玩了半日。 如今的秦元曦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蠢的秦元曦,不会梳头不会穿衣穿鞋,睡觉总试图把自己拗成狐狸团一团,一片叶子都能莫名其妙玩好久。 但可爱极了,她一点儿不嫌弃。 全然纯粹的笑意出现在他脸上,这模样实在罕见,令狐蓁蓁捧着脸细细端详,见他白皙的额角有几点墨印字迹,或许是枕在书页上睡觉的缘故,当即将避垢符贴上去,一面吩咐:“别动。” 墨迹似浮灰漾出,她轻轻一吹,冷不丁他突然凑过来贴住唇,停了许久才小小咬一下,一时又撤离,盯着她色泽浓艳的嘴唇看,指尖摩挲片刻,最后试图掰开牙口看槽牙。 可爱归可爱,恍若有病的时候也不少。 令狐蓁蓁摁着脑门把他推开:“我还差几页就能看完,你赶紧睡觉去。” 秦元曦当真乖巧地上了床,等她看完最后几页书册,刚把床帐一掀,却觉他扑过来,又往嘴唇上咬。 渐渐就变了味,令狐蓁蓁竭力捧着脸把他推开一些,案角未曾熄灭的烛火跳跃在他眉梢眼底,莫名透出一丝妖娆之意。他抬手将她面上的乱发拨去枕畔,俯下来蹭鼻尖,蹭着蹭着又陷进她牙口里。 “嗯……”他终于发出声音,却像伸懒腰似的,愉悦地掐住面颊,仿佛怕她闭上嘴。 过了许久,他才依依不舍放开她,浓黑眉眼里似有迷离雾气,要缠住不放,忽又把手伸下去试图解腰带,令狐蓁蓁一把拽住,抱枕头似的把他一抱:“不许胡闹,好好睡觉。” 眼下他比元狐狸更像狐狸,货真价实的野兽,她才不折腾自己。 秦元曦露出不满的眼神,她安抚似的亲了亲他的面颊,轻道:“你快点变回秦元曦,我带你去大荒看师父和二师姐。我想好了,这次去大荒我也建个大宅,以后咱们可以经常住那里。” 说罢手掌一拂,案角的烛火猝然熄灭,她愉快地抱着秦元曦的脑袋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怀里的秦元曦好似从狐狸变成了蟒蛇,把她缠得没法喘气,似乎连指尖都结在一块儿。被窝里闷且热,诱人的香气像是要凝结在寒毛上化作水滴,她奋力向上挣扎,寻求能够呼吸的地方,下一刻被子就被扯开了。 令狐蓁蓁这会儿货真价实成了毛茸茸的玩具球,从床头弹到床尾,又从床尾弹回床头,头晕目眩。 被子早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她又要被砸碎,恨不能和被子一样滚下地,一时又觉他握住后脖子把她兜起来,吻了吻眼角的湿意,随后悄声细语:“我还是喜欢小师姐这种哭法。” “秦元曦……”令狐蓁蓁倏地反应过来,一时怒不可遏,“什么时候醒的?!” 秦晞将她凌乱的长发拨去脑后,再吻吻湿漉漉的额头:“刚刚。” “我不信!”她莫名生出恨意,“你是骗子!” “真的是刚刚。”他又去亲她睫毛,“师弟没有骗你,小师姐别生气。” 其实昨天夜里想扯腰带时就醒了,醒的真不是时候,好像他就为了这样那样才醒似的,虽然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这样那样了。 “我们继续?”秦晞环住她后背,这次打算亲耳朵。 令狐蓁蓁重重砸在他肩上,忽地天旋地转,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另半张脸上的残泪揉去他眼角,她转头愣愣盯着他看。 她从未有过这么复杂的眼神,狂喜且慌乱,恐惧又恼火,秦晞盖住她的双眼,便听她低声道:“你不会再走了?” 秦晞收紧双臂,吻了吻她右耳的上清环:“以后小师姐再烦我恼我,我也赖着不走。” * 秦晞的归来成了一脉山近期最大的喜事,林缨的玄豹皮披风终究未给出去,因他连手套都不戴了。 大脉主思及当日他那一下能瞬间压制脉主的风雷魔气爆发,不由感慨:“风雷魔气算是彻底被你驯服了,能把魔气纠缠到这种地步,你又是独此一例。” 秦晞有些腼腆:“弟子修行之路还很漫长。”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会说场面客套话,大脉主失笑。 见令狐蓁蓁一直埋头看书册,两只手还不停比划什么,大脉主凑去一看,上面全是手艺人的东西,他奇道:“蓁蓁想做手艺人?” 她答得利索:“我只要喜欢都可以做。如果修伞很有意思,我也会做修伞匠。” 是这个道理,修士追求名利者众,似她这样随心而活的反而极少。 大脉主笑道:“不拘一格,确然是我一脉修士的风骨。你入门最晚,今日起便做回一脉小师妹,新的绝学要靠你自己完成了。” ……怎么又叫她做小师妹?她好不容易喜欢当师姐。 “修行若有疑问,同门间相互探讨为先,遇到实在过不得的难关,再来寻为师,此乃一脉修行之风。”大脉主微微扬眉,“不过小九跟着你,为师应当可以少操一份心。” 他正欲叫他们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泰初的府邸已经被彻底搜寻查封,废弃神物不少,也有些还残存点滴神力,里面有件似乎是他曾想给你的。” 他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弹过来:“也有些关于你的东西,自己处理。” 令狐蓁蓁缓缓拆开油纸包,里面另有个纸包,还有几张一看就是从书册里撕下的纸。 时泰初的字迹极端正,全然无法从字迹推断他写字时的心绪,纸上写的不过是些久远杂事,譬如记录了她某年的身高,为了替她裁新衣用;再譬如写了一段红烧鱼的做法,因她那时吃腻了烤鱼。 最后一张写了几个字:蓁蓁十八岁,送昏以为期。 令狐蓁蓁默然拆开另一个纸包,里面是一粒雪白的小石屋。 大脉主道:“这件神物名叫昏以为期,和深谷为陵一样,也能回到过往——当然只是神物的世界,影响不到现世因缘。关于它的记述很少,只有一句‘步出者多释然’,为师也不知其效用,你们谨慎。” 二脉主为什么给她这个?令狐蓁蓁捻着小石屋来回看,是觉得她有什么心结需要“释然”?为真假大伯的事?为他逼着她取盘神丝? 事到如今,她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这世间人与人的事,真是诡谲多变,难料难测,一点也算不清。 回到夷光崖,uu看书 .ukanshu 秦晞突然捧着脑袋把她转过来,慢悠悠地说道:“叫元曦师兄。” 令狐蓁蓁问:“你还叫我小师姐吗?” “那岂不是乱套了?”他和颜悦色地揉她脑袋,“以后就是小师妹。” 那她才不叫。 令狐蓁蓁假装没听见,冷不丁他捧着腰举狐狸似的把她举起来,语气哄中带诱:“小师妹,叫一声元曦师兄。” “你叫小师姐,我就叫元曦师兄。”她很坚决。 秦晞微微一笑:“这声师兄叫得好听,我喜欢。” 令狐蓁蓁抬手就在他脑门儿上重重弹了一下。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6章 莫不静好)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56章 此生同行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十月廿一,万里无云。 时常下雨的云雨山今日难得放晴,秋日阳光是一种璀璨剔透的浅金色,衬着漫山遍野深浅碧红黄,分外绚烂。 又是一年栾木果实成熟时,细眉细眼的藤妖依旧坐在树下,朝每一个试图接近栾木的来访者怒目而视。 他很快见到了一个熟悉且可恨的窈窕身影。 来者发色比常人稍浅,浓密长发松松绾成一个鬟髻,只插一支白珍珠发簪。她的眼珠也比常人稍浅,明媚的琥珀色,可唇色又极浓艳,容姿娇媚,一身绣满粉白海棠的华美长裙衬得她越发像个妖姬。 藤妖一瞬间怒从心头起,厉声道:“是你!” 令狐蓁蓁看了看他已然长好的左腿,这行为让他更加恶向胆边生,捡起石头狠狠砸来。 她这次连躲都没躲,长袖一拂,风势把石头抛去一边,一面款款朝树下走,轻柔的声音听起来是真好奇:“汤圆妖君都不在了,你还在。” 成修士了?!欺软怕硬的藤妖瞬间躲回栾木枝叶后,色厉内荏:“你、你要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干。”令狐蓁蓁停在树下,“就等一个懒虫。” 多疑的藤妖不信,只把所有藤蔓都缩上来,警惕地盯着她。 结果她真的什么也没做,只眺望斑斓山景,闲聊似的:“南之荒风气变了不少,听说也没有那个妖可以杀人,人却不可以杀妖的奇葩规矩了。” “你想得美!修士还是不能杀妖!”藤妖提起这个就心烦,“南荒帝陛下一点也不体恤我们野妖!” 以前的南之荒多好,简直是妖的梦幻乡,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结果昌元妖君一死,什么都变了。南荒帝近来还大搞变革,更多照顾普通人和异族,害他只能吓人,却再也不敢真动手打,憋屈得要命。 令狐蓁蓁悠然道:“这样才对,不然南之荒就没人了。”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有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姑娘甚有见解。” 她一扭头,便见一个年轻修士含笑走来,目带惊艳地看着她,拱手行礼道:“姑娘一定是中土仙友,鄙人乃豫州外方门……” 一语未了,山道上又有一男一女两人行来,靠得还挺近,氛围还挺和谐,那发辫上拴洁白玉环,隽秀昳丽的少年郎正摆出温文尔雅的模样,和领路的姑娘有说有笑。 温文尔雅的假象待望见令狐蓁蓁身边的陌生修士,便烟消云散。 秦晞倏地合拢嘴,眯眼看看那修士,再看看她。令狐蓁蓁皱眉看看他,再看看他身边那陌生姑娘。 半天没有人说话。 待各自的甲乙丙丁离开后,令狐蓁蓁才淡道:“怪不得你来这么迟。” 秦晞缓缓道:“或许师兄该来得更迟些。” 她提醒他:“是师弟,我是小师姐。” 他牵起她一支华美长袖,拂过上面繁复精致的纹绣,声音更低:“不是早叫过许多次元曦师兄?” 令狐蓁蓁骤然把头背过去,他不是也一样,某些时刻小师姐叫个不停。 袖子被轻轻拽了两下,轻柔近乎讨好的力道,他的语气倒好似没事人:“去看看你父亲的石屋还在不在?”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觉秦元曦一把将她给抱起来,还将华美的裙摆仔细收了收,捏在手中:“林间坑洼甚多,还是师兄抱着小师妹走,免得弄脏衣裳鞋袜。” 他自当了师兄,莫名显得扬眉吐气,有这么喜欢做师兄? 令狐蓁蓁扶住他脑袋,凑过去试探地唤一声:“元曦师兄。” 他耳朵尖倏地红如玛瑙,语气依旧淡定:“回去再这样叫。” 方才那师兄架势呢?令狐蓁蓁捏他发烫的耳朵尖,秦元曦,说一套做一套。 令狐羽的石屋还在老地方,上面的青苔藤蔓又多了无数,曾经的焦土也生出新树,野草足有半人高。秦晞探头朝里望,这次再也没有奇怪的大荒姑娘打扫干净铺上叶片,石屋里满地烂叶,臭不可闻。 “神物造出的石屋好像怎么都弄不坏。”令狐蓁蓁唤来火势,将烂叶焚烧一空,“不如我们也在这里试一下昏以为期?” 父母的旅程从此开始,她和秦元曦的相遇也在此处,两座石屋放一块儿,便像是圆满这份奇妙的缘分。 秦晞想了想:“也行,但神物我来开启。” 神物不知福祸,他来稳妥些。 他将昏以为期捏在掌中,以灵气灌注,只见地上野草泥土扑簌簌翻滚起来,瞬间便凝结成一只小巧玲珑的雪白石屋。他心念一动,石壁上便多了一只眼睛长长尾巴也长长的小狐狸刻印。 “走。” 秦晞牵着令狐蓁蓁进了雪白石屋,再出来时,只觉景致瞬息变幻,竟站在一条熟悉的山道上,四周长满花树,落英缤纷。残阳似血,霞云晕染半边天,极尽绚烂。 令狐蓁蓁正在怀中,身着雪白的太上脉羽衣,面覆黑雾,不能言语,被他五根手指掐住后颈大椎。这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如今乍一见到,还是会让他隐隐作痛。 原来如此,昏以为期,他知道什么意思了,怪不得“步出者多释然”。 令狐蓁蓁有点懵,抬手便要抹去黑雾,手腕却被轻柔地抓住了。 “小师姐等一下。”秦晞语气温柔,“山道还没走完,到了山谷师弟就放你下来。” ……他又要做什么扭曲的事? 令狐蓁蓁张嘴咬他肩膀,便听他轻声道:“别把师弟咬破皮。” 怎么说的话不一样了? 她松开嘴,头顶又传来秦元曦温文尔雅的声音:“除了云雨山,师弟还想去大荒的许多地方,听说南之荒秀丽,北之荒广阔,西之荒富饶,东之荒幽远。如果要建大宅,师弟想住西之荒,因师弟是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人。不过,还是小师姐来决定,你去哪里,师弟便喜欢哪里。” 一瞬间仿佛宿命轮回,真的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秦元曦最深的心结。 令狐蓁蓁默默将脑袋靠在他肩上,柔软细碎的花瓣被和暖春风吹拂,雨点似的落在发间,甜蜜的香气环绕身周,秦元曦忽然轻轻把她放下:“到了。小师姐,你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朝前走了两步,黄昏美艳的辉光落在她妖娆婀娜的背上,发丝如金一般。她侧过脸,黑雾下的红唇丰润而浓艳。 秦晞静静看着她,时至今日,他依旧绝不会放手,怎样也要留她在身边。 被封住的声音重新解开,令狐蓁蓁没有撤离黑雾,只低声道:“秦元曦,我想把盘神丝还给你。” 原来那天,她会这样说。 秦晞缓缓道:“可师弟不想让你还,那种东西和小师姐比起来,一文不值。” 她转过身,双眼似乎能够隔着黑雾望向他:“我抢盘神丝是为了骗自己,但我喜欢你了,就不想再骗下去。盘神丝还给你,我们重新开始。” 风卷起小山谷里无数落花,秦晞慢慢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 “你一直是想和我重新开始?”他轻声问。 令狐蓁蓁点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秦晞骤然抱紧她,将脸埋在她浓密的头发里:“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明知不可为而为,他们都是,在弄人的造化里,偏执地向对方狂奔。 心底那些深藏的遗憾与沉痛,忽然间消失无数,因着执着,他们终于还是依偎在一处。 秦晞稍稍将令狐蓁蓁松开一些,低头打量她的覆面黑雾,手掌在她面上一拂,黑雾悄然散去。 黄昏凄艳的余晖,连带着整座小山谷的美景,一同落入令狐蓁蓁眼中。她琥珀色的目中泛起一丝惊艳,忽又仰头看着他,唇角扬起,笑得四下里的花黯然失色。 “上次没心情看,原来你真找到了这么好看的地方。”她吹去肩头落花。 秦晞又捧她的脸,一下下在唇上轻吻:“可惜已经毁了。” 令狐蓁蓁环住他的脖子,声音轻柔:“天下很大,还会有更美的地方,我们总能找到。” 中土九州,大荒四野,处处可去,一定每日都是新鲜景色。因为和心底的那个人在一起,去哪里都会觉得万物皆生辉。 “不过我还想再留一会儿。”她小声道,“留到神物神力耗尽?” 秦晞哑然失笑:“接下来还有什么事?” “拜访虞舞伶,uu看书 .ukanshu 回师门大宅,找风景好看的地方建大宅,等到正月把徐睿大伯的骨灰送去鞠陵于天。” 听起来还都是挺重要的事。 秦晞抱着她在满地柔软落花上滚了几圈,直滚去小池塘边,替她捻去眉间花瓣,吹走发间落英,将毛茸茸的脑袋放在掌心摩挲:“待着吧。” 昏以为期,霞光永不落。这或许是某个伤心神明造出的伤心神物,可他们不仅仅只有美艳的黄昏,还会有无数宁静的晨曦,灿烂的白日,甜美的夜晚。 冬雪夏雷,春日秋景,茫茫天地,山河城镇,令狐蓁蓁与秦元曦此生同行,永不分离。 全文完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7章 此生同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番外1 从今往后(上)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腊月初二,岁暮天寒。 酉时前后,九清山顶便开始细碎地下小雪,到了戌时,雪片已如大如鹅毛,将千重宫半空回廊的栏杆染白大片。 几名三脉女修士在廊前等了半日,终于见着一道挺拔而高挑的玄青身影款款行来。 半空回廊风大,一下便卷起他浓密长发,拴在发辫上漆黑的太清环也在耳畔摇曳不休。略有些宽大的衣领衬得他后颈处微微凹陷的弧度清浅而干净,这位已是长老的隽秀男子依然有着少年郎般的清爽。 年轻的女修士们含笑迎上前行礼,一开口却是七嘴八舌,这个叫“永曦长老”,那个说“恭喜永曦长老”,还有人更直接:“弟子见过九脉主!” 永曦长老温文尔雅地一笑,因着那丝少年清爽,莫名还透出股惹人爱怜的青涩,好似有些腼腆:“现在还不是九脉主。” 少女们心尖儿开始发颤。 秦晞,字元曦,成为长老后仙号永曦君,八岁进太上脉,十三岁被选进一脉,入门修行不到三十年,三年前成了太上脉最年轻的长老,很快将是最年轻的九脉主。 天纵奇才,形貌昳丽,说话办事永远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既然不见他身边有爱侣,尚怀少女春心的年轻女修士们难免动些小心思,有事没事便寻借口来千重宫跟他说两句话。 永曦长老脾气好,笑得不多不少刚刚好,声音不急不缓也刚刚好:“这会儿应当是晚课吧?跑来千重宫做什么?” 少女们认定他是温柔体贴并且有点儿羞涩的人,大着胆子道:“我们想和永曦长老多说会儿话。” 秦晞眉梢微扬,还未开口,前面便传来楼浩的声音:“元曦,快迟了。” 他朝女修士们颔首示意,只丢了句“好好修行”,便步伐轻缓地行过回廊,冷不丁又听楼浩戏谑道:“想不到你做了长老,桃花倒比以前多不少,幸好蓁蓁不在。” 秦晞语气淡漠,似乎还有点遗憾:“可惜她不在。” 令狐蓁蓁实实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入门这么多年,没哪一年安分在太上脉待过,大荒中土两头跑,既要做修士,又要做手艺人,醒斋先生的书童也没放弃当,某一年甚至兴致勃勃研究起庭院设计建造——她的兴趣倒是多种多样,日子过得倒是多姿多彩。 多彩到把他一个人丢下,一去大荒就是三年。 楼浩多半体会到他那点扭曲的怨念,笑道:“走吧,想必他们都等得不耐烦了。” 曾经的一脉修士,如今的千重宫长老们已齐聚未来九脉主的新洞府门前。 九脉修士数以千计,九脉山也比一脉山要辽阔得多,新洞府依然建在陡峭山崖上,不过内里庭院却和夷光崖截然不同,一看便是精心布局过。 俞白看了一圈,了悟道:“是蓁蓁设计的?她不是还没回中土?快三年了吧?” 她只说要回大荒继承神工君名号,谁也不曾想一去三年不归,也不知这名号到底有多难继承。 季远连声道:“酒呢酒呢?唉,蓁蓁不在,我连喝酒的心思都没有。” 这什么前后矛盾言行不一的蠢货作派,端木延偷偷踹了他一脚:“也只好我们陪元曦借酒浇愁了。” 说是陪他借酒浇愁,结果他俩自己喝得不亦乐乎。 秦晞懒得去管他们几个大说大笑,只捏着酒杯轻晃,偏生俞白不放过他,凑过来敬酒:“过两天便是九脉主就任仪式,恭喜你。对了,蓁蓁能赶回来吗?” 她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楼浩体贴地换了话题:“你们说,二脉主的位置空缺这么多年,师尊到底看好谁?” 虽然当了长老,不过时间不长,他们还是习惯叫大脉主为“师尊”。 沈均一如既往冷凝而简洁:“谁能打谁做。” 说到能打,所有人都望向周璟,他刚吞完一壶酒,惊诧地瞪圆眼摇手:“我做不来脉主,也不想做,找别人吧。” 他这种态度也不是一两天了,本来前四脉主都需战斗力卓绝,就天赋来说,三个曾经的盘神丝有缘者是最顶尖的,奈何令狐蓁蓁随心所欲,丛华志不在此,想必大脉主也很无奈。 秦晞拨了拨头发:“我倒是觉得赛雪师姐更适合当二脉主。” 此言一出,林缨不等沈均冷哼,先一把捂住他的嘴,才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俞白却有些意外:“真心话?” “你办事稳妥。”秦晞与她碰杯,“丛华要么闲,要么激进,一点都不稳。” 当面说坏话,他好到哪里去?周璟伸长腿踢他,毫无敬重未来九脉主的意思。 俞白笑起来:“多谢你青眼,不过我的目标旨在四脉山,四脉主学三脉主弄了个火狱峰出来,集离火之大成,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八分醉的季远兴冲冲地嚷嚷:“那我看好瀚博师兄!他又稳又聪明!” 楼浩把他拽回软垫:“我也多谢你青眼,少喝点,少说胡话。” 大家许久没聚,此时酒兴正酣,可不要说点胡话?端木延一巴掌拍在周璟背上,笑得蹊跷:“丛华,你这两年是不是时常往扬州跑?” 周璟一口酒差点被拍出来,嫌弃地皱紧眉头:“你那个云中眼的绝学就用在偷窥昔日同门上?” 没等说完,秦晞已泄他老底:“不止这两年,多半有五六年。” 这老九,自己不爽利反倒总拿他说事。周璟扬手给他一下子:“管好你自己的事!” 谁叫他没事可管呢?秦晞散漫四顾,屋内酒香弥漫,热闹而喧嚣,长老们酒兴之下,聊着聊着就扯向暧昧的方向。 端木延跟季远吹嘘别派美貌女长老对他一见钟情,季远反过来吹嘘千重宫的女长老天天见着他就笑;楼浩一脸了然地与周璟聊起春华术与春雨术的修行方法,周璟则一脸暧昧地试图把话题带到某年楼浩洞府里出现过的美人身上。另一边,沈均跟林缨早成了一对,正旁若无人地喁喁细语。 一圈下来,只剩俞白看着顺眼些。 结果她也酒劲上头,一面打量屋内陈设,一面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屋内也是蓁蓁布置的吧?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回?” 是的,整座洞府从里到外全部出自令狐蓁蓁的手笔,她前些年爱折腾这些,专门替他捣鼓将来的洞府,结果满眼满屋都是她的痕迹,她却不见人影。 而他也确然不知具体归期,她只说尽量赶上九脉主就任仪式,可倘若赶不上呢? 送走尽兴的昔日同门后,秦晞又拆两坛一醉方休,借着蒸腾而起的一星酒意,勉强压下满腹烦躁。 明明三年也等过来,最后几天却如火烧心。 秦元曦实实离不得令狐蓁蓁。 * 腊月初四,地白天青。 九清山顶千重宫正殿前,曾为一脉修士,现为千重宫永曦长老的秦元曦,即将被授予九脉主之位。 须发如银的大脉主声音若钟鸣,响彻天地,念着他自入太上脉以来的事迹和作为。 冗长的念述结束时,正有日光破云而出,落在新晋的九脉主身上。 羽衣白若雪,眉眼似墨画,真真神仙中人。 从大脉主手里接过金印与玉钥前,他停了一下,忽然抬眼望向正殿前的人群,似是想找什么人,下一个瞬间,风声细细响起,一倏忽便钻进人群,多半某个迟到的懒鬼偷偷赶来。 新任九脉主直了直背,仿佛心情忽然变好了,恭敬地接过金印玉钥,至此真正成为太上脉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九脉主。 也是仪式结束后消失最快的九脉主。 据目击者说,九脉主被一条霸气的纸飞龙带走,上龙背的时候怀里好像还箍着什么人,只看到一丁点儿海棠红的裙摆,应当是个女子。 唯一的目击者很快便被不信谣言的女修士们逼问细节,于是九脉主怀里箍着的从女人变成不是人,最后变成了一只猫。 这只猫眨眼便被年轻的九脉主带回九脉山的洞府,望着全由自己设计的庭院,又惊又喜:“真好,比我想得还好看!” 秦晞开启府门阵法,再转身时,她已在积雪的庭院欢快跑动起来,海棠红的裙摆似花一般在雪中绽放,一时又奔进屋子,再出来时两眼发光:“我喜欢这里!” 一瞬间,属于令狐蓁蓁的影像便刻在了安静的庭院。 秦晞朝她招手:“来。” 令狐蓁蓁蝴蝶似的扑过去,被他捉住右手,细细摩挲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成神工君了?”他吻了吻指尖,“恭喜你,得偿所愿,以后该叫你神工君?” 令狐蓁蓁踮脚总想亲亲他,他却总不让亲,把脑袋偏过去,一手按在她脑门儿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异常平静:“多谢你掐着点赶上我的就任仪式,真惊喜。” 这么多年,她早就摸透他这套扭曲作派,硬生生把脑袋塞进他怀里,勾着脖子,恨不能猴在身上,两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秦元曦,我好想你,天天都梦到你。” 他一点没被哄到,反倒被刺出些许情绪,似狂喜,又似恼怒:“花言巧语。” 她去大荒接受神工君考验,一开始说两个月,后来变成半年,半年又变成一年,结果三年后才见着她。尽管这些年中土与大荒通信比以前容易许多,不过就算时常写信,又怎比得上形影不离的相伴。 陌上花开缓缓归,她未免太过缓缓。 “三年了。”他下巴抵在她脑门上,用力厮磨两下,咬牙切齿一般,“你忍心。还跟我口蜜腹剑,巧舌如簧。” 他定是在说他自己。 令狐蓁蓁觉着要为自己辩解一下:“我一拿到扳指就往中土赶,连口水都没喝。” 秦晞兜着她往屋子里走:“知道了,九脉主亲自为你斟茶端水。” 他很快便托了茶水出来,令狐蓁蓁方饮一口,却听他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的绝学琢磨得如何?” 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修行上?她有点头大:“这三年我没时间修行,不过没事,我马上就搞定绝学。” 三年没修行还想一下搞定绝学,真不好说她是轻狂还是信口雌黄。 秦晞支颐看着她喝茶,忽然又道:“一脉你的师兄姐们都已当了长老,至于我,现在是九脉主,你见到我们以后要自称‘弟子’,知道吗?” 原来是要这样玩。 令狐蓁蓁一骨碌又滚进他怀里,悄声细语:“弟子恭喜九脉主……” 一语未了,天旋地转,成了九脉主的秦元曦带着他脉主的气势,要将这惫懒无赖大逆不道的弟子狠狠责罚一通。 令狐蓁蓁没骨头似的泡在浴池里时,霞光已透过木窗窗楹倾泻在清澈池水中。 秦元曦在后面替她将洗好的长发绾起,没一会儿,脖子上一凉,一条项链被他细细系上来。 “既然成了神工君,今日又是你生辰,送你的。” 他勾去她脖子上细碎的湿发,犹有点滴恨意,在她后颈上咬一口。 项链全由细小花朵拼就,无数五彩宝石点缀成花瓣,既漂亮又精致。令狐蓁蓁爱不释手地把玩半日,忽觉那些宝石触感并不像真正的宝石,顿时恍然:“这是魔气?” 秦晞握着双肩把她扳过来,项链搭配她如雪的肌肤甚美,他目中流露出愉悦之色:“你四处奔波,这样我总能放心些。答应你师父要好好照顾你,我不敢偷懒,回头记得替我向前神工君多说好话,别一见我就发火。” 令狐蓁蓁在他肩上蹭了两下,很快便从金雕镯内取出一只同样金光灿灿的镯子,上面雕了只小狐狸,可爱又灵秀。 “我也有贺礼送你。”她将金雕镯套在他左腕上,“你不是一直觉得宝具镯子比袖中乾坤好用?镯子和里面的好东西都是我亲手做的。” 什么好东西?秦晞好奇探进金雕镯,里面是十几件男子衣裳,已绣好避字诀真言。 衣服上还摆着两件拇指大小的物事,他捞在手中一看,一支是小巧玲珑的白瓷狐狸,莹润而略带翠色,正是当年元狐狸的模样。另一支却是绒线做的毛茸茸的小红狐狸,大大的耳朵,长长眼长长尾巴。 令狐蓁蓁急忙去抢:“怎么会放在这里?这是我的。” 秦晞将胳膊抬高,因觉水花四溅,便将她两只手箍在背后,只问:“是什么?” “我做的狐狸。”她挣不动,索性放弃,“我不回中土,你也不来大荒,只能这样在一起。” 秦晞不说话,漆黑眼底那些清透的火焰像是要燎烧去睫毛上,先盯着她看了许久,又盯着两只小狐狸看了许久。 心底残存的些许乌云彻底烟消云散,他抬手将它们又收入金雕镯:“归我了。” 令狐蓁蓁只觉他两手来握腰,正欲抗议,却听他低声道:“长老脉主随意去不得大荒,不过下次你要还是几年不回,得罪四位荒帝我也只能多去几趟。” 她摇头:“不会,以后我时常在中土。” “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已经是神工君了。 秦晞吻去她唇珠上的水滴:“那以后住我这里,我负责你的修行和绝学,你负责挡退我的甲乙丙丁。” 难道不该是反过来? 令狐蓁蓁又觉他脑袋往怀里钻,紧紧贴在心口,双臂收紧,仿佛要揉碎她似的,过了许久,他才轻轻说道:“蓁蓁,别离开我那么久,我受不了。” * 成为九脉主的永曦君,莫名在洞府窝了好几天后,终于又一次如常出现在千重宫。 辰时不到,守在半空回廊前的年轻女修士们多了数倍,九脉主惊人的年轻隽秀令她们十分难忘,更难忘的是那抱猫离去的传闻。想象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对毛茸茸的小狸奴生出满脸宠溺的模样,少女们心尖儿颤得厉害。 水色的挺拔身影很快出现在回廊,并不是一个人。 被修长手掌牵着的也不是小狸奴,而是个服饰华美的妖姬,浅碧衣裙上绣满桔梗花,随着步伐款行,千万花朵像是也随着缓缓摇曳。 廊上风雪环肆,拂动妖姬色泽稍浅的长发,永曦君抬起长袖替她遮挡,顺便将白珍珠发簪翻了个面,低头不知和她说笑什么。 年轻的女修士们慌了,原来这位九脉主有爱侣?以前没见过,难不成昨日堪堪一见钟情?她是谁? 入门未满三年的少女们很快便从自家师兄师姐处得知真相:这位名叫令狐蓁蓁的一脉修士是半途被大脉主从大荒带回来的,最开始甚至为她安排“小师姐”这一甚高的辈分,盖过所有一脉修士,后来多半是抗议声太大,她便成了“小师妹”。 能进一脉的都是天之骄子,与令狐蓁蓁一拨的一脉修士个个入门二十余年便创立绝学成为长老,她却并不专心修行,时常要离脉,这次更是一去三年之久。奇异的是,大脉主对她的行径似乎十分纵容,从不过问,就连其他脉主长老们也视如不见。 为了什么缘故?难不成她是大脉主的血亲? 在年轻修士们纷纷猜测令狐蓁蓁有什么攀亲带故的关系时,她却坐在千重宫属于九脉主的雅室里,对绝学的事焦头烂额。 秦晞摆出谆谆善诱的慈师模样,与她讲解:“所谓绝学就是你自创的厉害术法,多数绝学只能为己所用,少数可以传承,譬如神和宫的一尺墙可传承,你父亲的龙群飞刃则只能他自己用。” 令狐蓁蓁一时没有头绪,只好问:“你的绝学是什么?” 丝丝缕缕的电光立即充斥雅室,秦晞用下巴指了指它们:“冷电就是。” “你那么早就有绝学了?!”她倒抽一口凉气。 “那时候只能叫自创术法,破绽和缺陷都很多,称不上绝学。” 秦晞心念一动,雪亮的冷电登时变成了明艳的翠绿色,他信手捻起一根电光丢去窗外,外间冰雪霎时“呜”地一声旋起巨大旋涡,四下里炸裂弹飞,露出漆黑地砖。 “经过多年演化改进,现在才能叫绝学。” 见令狐蓁蓁还是没有头绪,他安抚道:“虽说修士并非世间行当,不过个中原理与手艺人差不多,都是熟能生巧。你先静修一段日子,对自己所学彻底了悟掌握,不用着急。” 说着他又从袖中取出几张纸弹过来:“计划列好了,照着做。” 令狐蓁蓁见上面所列计划无比详尽,连每日什么时辰该做什么都写的一清二楚,终于有些佩服:“好,我知道了。” 她素来尽责且专注,一旦决心做好什么事,马上就会投入全部精力,不想他这计划白天安排得极有水准,到了晚上却全部指向“秦元曦”三字。 与秦元曦说话,与秦元曦沐浴,与秦元曦枕一个枕头。 令狐蓁蓁只觉一言难尽,下一刻他便来轻揉脑袋,声音温柔:“你别练太快,慢慢来。” 她懂他的意思,uu看书 ww.ukanshu秦元曦颇爱这调调,一路从师弟做到师兄,从师兄做到脉主,现在要跟她玩师徒游戏了。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下回叫声师尊听听。” 令狐蓁蓁不为所动:“你叫我声师尊,我教你手艺人的东西。” 秦元曦在她面前向来能屈能伸,当即蹲下来轻软地唤了声:“师尊。” 她将手艺人的书册递过去,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晚上再叫一遍。” 过了片刻,偏头去看,他的耳朵尖红如玛瑙。 明明每次是他先挑起,还要红耳朵,还摆出“你怎么可以这样”的眼神。 秦元曦,无药可救的有毛病。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8章 番外一 从今往后(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番外1 从今往后(下)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很快,有关令狐蓁蓁到底是不是大脉主的血亲这一谣言,在太上脉各脉年轻修士间传了个遍。 然而当事人近日只为自己的绝学烦心,对此一无所知。 静修做了不少,却全然没有灵感,秦元曦成了九脉主也成了数千九脉修士的师尊,每日忙得很,令狐蓁蓁索性去请教俞白。 俞白素来大方,毫不犹豫展示自己的绝学——一团团洁白如雪的火焰。 “它们就叫赛雪。”她难掩自豪,“剥离一切杂质和细碎干扰,是我目前能唤出的最纯粹离火。绝学不光是对修行之道的彻悟,我觉得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感悟,两者结合就容易有灵感。” 原来如此,人生感悟。 令狐蓁蓁琢磨了两三日,没琢磨出什么圆乎道理。 她一向随心所欲做喜欢的事,做的多说的少,杂七杂八的想法更少,俞白的法子多半不适合自己,她索性再去请教周璟。 周璟也大方地展示了绝学——丝绸般的金光笼罩起伏处,一切都化为齑粉。 “这叫剑意一指。”他同样挺自豪,“最开始只能方圆两丈,高三丈,现在是方圆十里,高可入云,指哪打哪。绝学纯粹是一点点练出来的,我看你就是要多练练,你心思始终没放在修行上。” 有点冤枉,令狐蓁蓁觉着虽然自己喜欢的东西很多,可每每钻研时,都是投入一切精力心思,修行也不例外。 现在她就跟绝学较上劲了,既不前往千重宫,也不再去九脉山,在令狐羽逼仄阴暗的洞府里一留便是五六日,每天对着头顶一线天默默思索出神,不吃不睡。 碍于自己的脉主身份,秦晞轻易去不得一脉山,只得给她传信,见回信只是寥寥数语,且词不达意,便明白她开始与绝学过不去。 明明交代过让她别练太快,奈何他的蓁蓁天赋绝佳,该聪明的地方一点不含糊,他索性不打扰她,每日只以脉主千里术为她递送些食水。 又是数日过去,头顶的一线天由明到暗变幻数次,极致的疲倦与执着中,令狐蓁蓁脑海里突然如火花绽放,兴起一丝灵感。 循着突然兴起的思路,她一点点分配雷火之道,渐渐地,掌心凝聚出一粒红黑相间的珠子。 她谨慎地将其投在碎石间,一瞬间电光与火光冲天而起,碎石纹丝不动,颜色却变得漆黑,被风一吹便碎为青灰散开。 成了?! 令狐蓁蓁纵身跃下石柱,忽闻大脉主苍老的声音在洞府外响起:“这叫雷火珠,早先已有专修雷火之道的太上脉修士拿它做了绝学。” 她两脚一软,差点坐地上。 好容易有灵感,结果却毫无意义,她重重捶着脑袋,长吁短叹。 大脉主踏雪无痕,款款行来身侧,看着散落在雪上的青灰,忽然扬眉道:“为师一直以为,你的绝学或许会更新奇有趣些。” 这位时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脉主跑来找她说话已是极罕见,看架势竟好似要指导绝学,简直太阳从西边出,令狐蓁蓁赶紧问:“怎么新奇有趣?” 大脉主悠然道:“修士于你来说只是所做的行当之一,你兴趣如此多样,何不把喜欢的都放一块儿试试?” 她有点懵:“可手艺人书童那些与修行不沾边。” 大脉主但笑不语,背着手踱了两步,仰头望向一线天,黯淡的星光正在罅隙间闪烁。 “是个能静心的好地方。” 不知为何,他莫名感慨了一句。 令狐蓁蓁没心情听他感慨,只道:“师尊,我的绝学……” “你是个豁达的人。”大脉主缓缓打断她的话,“自小既不在仙门,也非俗世间长大,和你父亲还有你的师兄姐们不同。修行的规矩束缚不到你,你也不要被绝学的规矩束缚住,天底下又当修士又当神工君,还试图做修伞匠的人,多半只有你一个。” 说罢,他又笑了笑:“还有,你回来不到一个月,脉中就流言纷飞,为师竟不知自己多了个曾曾曾孙女,这番冤屈,为师交由你来洗清。” 什么曾曾曾孙女? 令狐蓁蓁见他要走,不由头大,满肚子被他挑起的疑惑还没解,怎么就走?她又唤了声:“师尊等下。” “这么多年,你这声师尊叫得最有诚意。” 大脉主调侃一笑,身影已消失在洞府外。 * 二月初九,春回大地。 不到辰时,千重宫外便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年轻修士,各脉都有。 听说今日令狐蓁蓁要来千重宫校验绝学,若校验成功,便可顺利从一脉修士晋升为千重宫长老。 校验绝学一事常见,但令狐蓁蓁不同,她是传闻中大脉主的曾曾曾孙女,在凌驾众仙门之上的太上脉里攀亲带故,过得随心所欲,还把九脉主迷得三魂不见两魂。 无论如何,绝学做不得假,到底是谣言还是真相,较真的年轻修士们等待最终答案。 千重宫地下一层的神莹台上,九脉主与三脉主正凝神细听令狐蓁蓁讲述自己的绝学。一脉修士的校验向来需两位脉主参与,不过今日台下还多了个满脸期待的大脉主。 待她说完,秦晞只叹了口气:“搞这么复杂?” 怪不得两个月不见她瘦得这么厉害,领口和腰身都比往昔松垮许多。 三脉主倒是饶有趣味:“听起来有些意思,朝我们试试。” 话音刚落,二人便觉四周突然架起黑红交织的高墙,天顶雷云似血,他们身陷同样红黑交织的封闭回廊里,一环套一环,竟好似迷宫一般。 秦晞唤来风雷飞剑往墙壁猛砸,一时间惊天动地的炸裂声不绝于耳,然而墙没破,回廊套回廊的迷宫却瞬间起了变化,变成庭院套着庭院——她是用雷火珠的法子来造迷宫? 果然下一刻便有无数雷火珠自天顶墙壁屋檐飞驰而来,迫得他二人急急闪避。 三脉主震荡周身灵气,将急追不停的众多雷火珠尽数弹飞,可怖的炸裂轰鸣声中,迷宫再一次变幻,高低起伏不平,全然无路可走。 “好精妙的灵气操纵。”三脉主忍不住夸了句。 精妙是精妙,可怎么偏偏是迷宫? 秦晞仰头看了看血色雷云,在这里腾风恐怕不祥,只能用两条腿走。 幸好三脉主在。 他默默跟随三脉主一路七拐八绕,四周飞旋的雷火珠纠缠不放,可倘若将它们弹飞,下一次便会袭来更多,只能一刻不停地躲闪。好容易来到迷宫尽头,密密麻麻的雷火珠倏地消散,却见对面一座凉亭,亭内正有一双漆黑的傀儡手执笔在纸上飞快写着什么。 三脉主奇道:“那是何物?” “是蓁蓁造的傀儡手。”秦晞解释,“可以写字画符,做些简单的手艺人活计。” 据说正是造出傀儡手,前神工君才把名号给她继承。 傀儡手很快写完,轻巧地飞来一人递了张纸,秦晞定睛一看,自己这张上就一行字:凝冰符,五百金。 三脉主那张纸上字多一些,从“你有喜欢的人吗”到“为了什么缘故喜欢的”,书童问题一个不少。 ……真是叹为观止。 迷宫顷刻间烟消云散,三脉主出来时老脸犹红,不满地望向令狐蓁蓁:“将人放出来还算什么绝学杀招?” 买路钱都给了还不放人走?令狐蓁蓁欲言又止。 三脉主不满了一阵,忽又反应过来,迷宫尽头这招对磨灭斗志有奇效,给予生路恰恰是这绝学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扭头望向台下,大脉主已是一脸看完好戏的意犹未尽,令狐蓁蓁的绝学果然新奇而有趣,全然是她的作派,也只有她能弄出来。 三脉主向来冰冷的声线里多了丝温和:“这招叫什么名字?” 令狐蓁蓁摇头:“还没想好。” 三脉主手掌摊开,专门用来记录长老姓名绝学的厚厚册子出现在掌中,他又问:“仙号为何?” “没想好。” 三脉主不免皱眉:“什么都没想好就来校验绝学?” “昨天夜里刚成,没来得及想。” 三脉主便只写下“令狐蓁蓁”四字,背着手甚是满意地离开:“三日内想好再来千重宫寻我。” * 令狐蓁蓁一次便过了绝学校验的事瞬间便在各脉传开,年轻修士们的心情都很复杂。更复杂的是,因他们聚集在千重宫外,引来许多长老的斥责,直至有人大着胆子提出心中疑问:令狐蓁蓁到底是不是攀亲带故进的一脉,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 一位曾为一脉修士名沈均字不平号寒剑君的长老言简意赅且冷漠地给出回答:“她是令狐羽的后人,当然凭真才实学进一脉,你们以为一脉是什么糊弄人的地方,赶紧走。” 查清令狐羽是什么人后,修士们又一次震惊了——总之,这位令狐蓁蓁实实给太上脉年轻一代的修士们带来不少话题。 当事人依旧对此一无所知,只顾着问秦晞:“我的绝学怎么样?” 她好像盼着他使劲夸一夸。 秦晞看着她消瘦的面颊和眼底浓重的阴影,蹙眉道:“只有你能搞出这么麻烦的绝学。” 令狐蓁蓁努力为绝学正名:“一点也不麻烦!能打架,会挣钱,又可以收集素材,它明明很厉害!” 秦晞哑然失笑:“废寝忘食两个月,它厉害,你更厉害。” 她瞬间大乐:“是不是比龙群飞刃好玩?” 那当然,这是完全属于令狐蓁蓁的、只有她能够创出的术法,一如她看待整个世间的态度,新奇而有趣。 秦晞细细摩挲她毛茸茸的脑袋:“替它想个名字?” 令狐蓁蓁被搓揉得头发根儿都顺了,没骨头似的挂在他脖子上:“你帮我想。” “仙号?” “也是你想。” “那你做什么?” 她打了个呵欠:“我睡觉,好困。” 说是要睡觉,秦晞替她盖好纱被放下床帐,正要离开,袖子却又被扯住,令狐蓁蓁满面困意里莫名夹杂一丝不快,轻问:“你去哪儿?” 刚刚还兴高采烈,怎么突然生起气? 秦晞返身上榻将她抱入怀中继续摩挲脑袋:“弟子哪儿也不去,伺候师尊就寝。” 她显然被伺候得舒坦,昏昏欲睡之际,又觉他在眉心吻了吻:“师尊请睡,弟子告退。” “不许告退!”令狐蓁蓁一下醒了,手脚并用缠住他,“师尊命令你陪睡。” 今儿他的小师尊不对劲,不过恭敬不如从命。 秦晞愉悦地抱住她滚去床里面,学她手脚并用缠住身体,没一会儿却往肚皮上摸了摸:“师尊瘦了许多,弟子好生心疼。” 令狐蓁蓁摁住他来回呲溜的手,忽然道:“秦元曦,我知道你的甲乙丙丁是什么了。我今天在回廊上看到千重宫外好多姑娘,你一出去她们就围上来,你跟他们有说有笑。我为绝学忙得焦头烂额,你天天跟别人说笑。” 秦晞将她手指握在掌中,答得无辜:“并没有天天。” 令狐蓁蓁猛然转身,却被他捏住下巴,他叹了口气:“怪不得说困却一直不肯睡,还罚弟子上床,师尊何时会吃这般委婉的醋了?” 她也去捏他下巴:“你是故意气我想让我吃醋。” 他那一看就不是正常说笑。 千伶百俐的秦元曦怎会不懂她的意思,可他偏就装作不懂,还要摆出讲道理的模样:“师尊,弟子是九脉主,怎能对脉中修士置之不理?” 还故意气她是吧? 令狐蓁蓁又猛然转回去:“我不要你这个弟子了,快走。” 秦晞凑上来,长发落了她满肩:“那我给你做师尊,徒儿莫气,为师下回用冷电把她们赶跑。” 她不搭理他的信口开河,合上眼装睡,没一会儿却真的睡着了。 不知为何,梦见第一次带秦元曦回师门大宅的情形。师父见着她特别高兴,见着秦元曦却横眉怒目,死活不准他进门,不管巫燕君怎么劝解都没用。 令狐蓁蓁只好问:“师父是讨厌他为修士?” 神工君冷道:“这小子满脸假笑,看着就讨厌,他对你不会也是这样吧?” 那倒没有,真这样她反而轻松了。 “你这位少年郎现在还青涩,再过几年,多半桃花不断。”神工君甚有见解,“你要不想受气,趁早别回中土。” 不行,她没法离开秦元曦。不过如果他让她来火,她一定叫他更来火。 神工君最后叹道:“我知道你真的喜欢他,也看出他真的喜欢你,但你心思澄澈,一派无邪,姓秦的小子可比你奸诈多了,当心他把你吃得死死的。” 不存在谁吃谁,对她来说,归根结底都是愿意与高兴,否则一百个秦元曦也无用。 令狐蓁蓁去后山寻找秦元曦,师父不许他进师门大宅,他便在后山露宿枝桠,她寻去时,他正站在崖边眺望山景,略显宽大的衣领被风吹得缓缓摇晃,长发被尽数吹去身前,露出后颈微微的凹陷,莫名显得极干净清爽。 她以为秦元曦要抱怨两句,可他并没有,反倒像个没事人,笑吟吟地与她说:“此处山景幽丽,你师父真会选地方。” 秦元曦并没有叫她为难,一直露宿了半个月,师父才终于放他进师门大宅,从头到尾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好好照顾蓁蓁。” 结果他现在故意气她。 令狐蓁蓁在睡梦中像要甩脱什么似的狠狠翻身,不就是甲乙丙丁,她也有一堆,回头就以牙还牙。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耳畔悄悄和她说话:“蓁蓁,衣服松了,小心着凉。” 修士有真言,着什么凉。 令狐蓁蓁埋进被子里,躲避秦元曦的声音,他非要叫她听到似的,一路追进被子,又紧紧贴在心口上,渐渐往下,张口咬住已然松垮的腰带。 她一下惊醒时,总归情况就有点不对,伸手急急去推,手腕又被压在床褥间,秦元曦额头压着她的额头,吐息似微风拂过唇角,柔声安抚:“轻轻的……” 这次他终于没骗她,近乎爱怜地摩挲她瘦削了不少的下巴:“真的生气了?” 令狐蓁蓁挣扎不得,声音微微发颤:“我努力练绝学,你却故意气我。” 秦晞凝视她双眼:“为了我才这么拼命弄绝学?” 是,是她想和他早点在一起,不做长老终究要回一脉山,没有办法日夜相伴。谁让她又想做这个,又想做那个,对这世间贪心,自然要付出更多。 他又不说话,按着手腕的手渐渐松开,穿过腰与床褥的空隙,又扶上她后背,紧紧抱住。 耳鬓厮磨。 令狐蓁蓁下意识追逐他的气息,勾住脖子,指尖落在他后颈上,轻触惹人爱怜的弧度。秦元曦总让她在极致的喜欢里掺杂一星恼意,想抱住他,又想咬他一口。 秦晞捉着她的手放在发辫上:“以后把你的发簪给我戴上。” 可那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令狐蓁蓁忽觉他又抚向自己的头发,声音更轻:“我的发带给你用。” 修士没有世间嫁娶之礼,爱侣都是合则来不合则去,秦晞吻了吻她的眉毛:“我们若是普通人,你便该嫁给我。不过互换发饰也一样,别人看了就知道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还有,”他将她抱起,像要藏起来似的环紧后背,声音含糊,“这次不是故意气你,不过为师就是这种人,徒儿早就知道,劳烦多担待些。” 令狐蓁蓁张口咬他耳朵:“我才是师尊。” 秦晞报复似的也捏住她耳朵,趁她痒得浑身发抖,轻轻一笑:“今天不让你做,乖徒儿,为师已替你想好绝学名和仙号,你须得回报我。” 她终究没能回报多久,uu看书 ww.uukas.cm因着困倦沉沉睡去,梦中秦元曦替她系好发带,将她的白珍珠发簪毫不犹豫戴在发辫上,揽镜一阅,微微扬起眉梢:“从今往后,就这样。” * 那是九脉主刚就任两个月的事,他的爱侣令狐蓁蓁凭借绝学“一念生死”晋升为千重宫长老,仙号彤云君。 九脉主的发辫上从此不再系发带,只簪了根女子用的白珍珠发簪。他颜色各异的发带有时系在彤云君的耳畔,有时系在她纤长的脖子上,有时又系在手腕上。 秦元曦是令狐蓁蓁的人,令狐蓁蓁是秦元曦的人,发饰为证。 不管他是九脉主还是将来要做大脉主,不管她天南地北再往何处去,从今往后,一直如此。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9章 番外一 从今往后(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番外2 壶中日月(上)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阳春三月,繁花盛开,扬州镜山正是游人如织。 时值午后,日光映得对面镜山脚下巨湖似一汪通透的绿水晶,风甚微,碧青湖面如镜,放眼望去好似上下两座山,景致殊妙。湖畔女子们各色薄软春装如会游动的花,暖风丽日下,欢声笑语不绝。 曾几何时,她也曾是这幅美丽风景中一抹不起眼的颜色。 叶小宛坐在树顶,从食盒里抓出一只热腾腾的鲜鱼饺,一口咬去大半。 十年不见东南景,不尝东南美食,总归有些怀念。 这些年万鼠妖君带着小姨在梁州深山里避世隐居,在他悉心照料下,小姨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如此她才能放心辞行,不打扰他二人的恩爱。她原是打算去大荒做个妖商或者伶人,途中却因缘巧合救了只小花妖,抵不过她的热情相邀,被请来附近花妖一族作客——原来扬州镜山附近有花妖聚居,她以前半点没发觉。 在族中闲闲住了一月,不想近日族内接连有花妖失踪,且都是成双成对地失踪,不免叫她想起当年的温晋,难不成他不折腾人,开始折腾妖? 妖力已然今非昔比的叶小宛决心替惶恐的花妖们解决难题。 一盒鲜鱼饺吃下去,她惬意地打了个嗝,一面侧耳细听四周,除了偶尔有风掀起叶片的哗哗声,山野林间不闻一声鸟啼,不见一丝虫鸣。 附近果然有古怪。 她化作阴风,往山林深处腾飞而去,竭力寻找游丝般不定的妖气,忽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本应连绵不绝的山林,像是突然被巨手从中掰断,裂缝宽且长,四周土地皲裂翘起,野草树木倒了一地。 巨大的裂缝中有数株更加巨大的槐树生长,树盖若无边无际的绿云,遮蔽天日,缝隙石壁上,密密麻麻蛇一般的树根与水井粗的藤蔓纠缠一处,看样子裂缝是被树根硬生生挤出来的。 叶小宛谨慎地凑去裂缝边探头往下看,但觉幽黑深邃,竟全然看不到底。 把山林截断,让槐树长成神树般的气势,底下必有异常之物。 她轻触槐树冰冷粗糙的树身,正欲感应底下什么情况,忽觉风声锐利,从灵气震荡的气势来看,应是极厉害的修士。 血脉的特殊令她不愿与任何修士撞上,当即化作阴风避让,冷不丁裂隙里忽有清光似雾气弥漫,像是有无数双最柔软的小手摩挲耳廓心底,莫名的欢喜与麻痒。 崖底果然有异常之物——这是叶小宛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她甚至来不及生出警惕,眼前便是一黑,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也或许是一夜,她忽觉身体狠狠砸在地上,痛得发不出声。 又有一记重击砸在肋间,五脏六腑像是瞬间挪了个位,叶小宛张口吐出一团血,欲化作阴风躲避,却寻不到妖丹,只觉灵气在经脉流窜——是做修士的时候?! 怎么个情况?! 她顾不得肋间巨痛,急忙睁眼环顾四周,此处不知何处妖怪洞窟,多半还是个食人妖,角落里堆满了枯骨。她躺在地上,对面正有个面容狰狞身材高大的兽妖朝她拳打脚踢,一面还摆出嘲讽嘴脸:“刚才不是还气势汹汹说要除妖?就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 襟口一紧,被兽妖提起来,他口中腥臭的热气喷在她脸上,笑得古怪:“脸长得倒不错,我看看身上是不是也长一样好。” 衣衫撕裂的声音异常响亮,叶小宛万万没想到突如其来自己就落到即将惨遭蹂躏的境地,到底怎么回事?未免太惨了点吧?! 灵气终于顺利在经脉中游走,细细的藤蔓自地底钻出,玩笑似的缠住兽妖,被他利爪一扯就成了碎片。 这下完了。 叶小宛怎样也寻不到妖丹,曾经做人的时候,妖丹还是可以在丹田里找到的,可现下她似乎是货真价实的人,意味着稀烂的资质也是货真价实。 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她觉着自己若死在这里,多半要死不瞑目。 洞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却粗鲁:“你个狗日的狗妖,老子总算找着你了!” 璀璨的金光放肆而凶悍地钻进洞窟,擦着叶小宛的肩头呼啸而过,将对面狗妖的小半片身体砸成肉泥。一只手毫不客气掐住脖子,将她扔飞出去,金光长刀同一时刻也划出一道华美的弧线,金光未散,狗妖的脑袋已沉沉落地。 “他好像真是狗日的。” 那声音倏忽间又出现身侧,叶小宛倒飞的势头瞬间被止住,他抬手在她肩上一扶,似乎是因着摸到光滑的肌肤,僵了一瞬又立即收手。 宽大的衣裳当头扔过来,飞快裹住身体,她两脚落在地上,肋间的巨痛却让她根本站不住,一头又栽下去。 “伤哪里了?” 宛若好女的秀色出现在视界里,周璟一身白衣,皱眉俯身看着她。 ……这是什么见鬼又要命的情况?做梦? “你……” 她只说了一个字,便咳得喘不过气,肋骨必然是断了,内脏怕是也伤得不轻,鲜血顺着唇角溢出,耳边听得周璟似乎在满地狼藉中找着什么,一面嘀咕:“你这稀碎修为也敢在山林间乱走?当真不要命……哦,找到了,狗日的,竟敢偷我的天财地宝……幸好还完整……” 脚步声又一次走回近前,周璟蹲在眼前,与他言行性子截然不同的烟拢芍药般的美色也又一次横贯视界,他犹豫地打量她:“能起来下山吗?” 叶小宛有气无力:“我肋骨断了……你、你会不会疗伤……” 他退了两步:“抱歉,姑娘伤处有所不便,我这便下山替你请大夫。” 去他娘的有所不便。 她现在确信这位真是周璟,当年在云雨山也是,因她们伤在大腿,就口口声声伤处不便,百般推脱,见死不救。 “我要是痛死了……都是、都是你……”叶小宛一语未了,晕死过去。 恍惚中好像听见他骂骂咧咧说了什么,身体很快被抱起,有手掌犹豫着穿过衣衫缝隙,轻轻按在肋间伤处。 是太上脉的疗伤术,这里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回到过去?可她与周璟的初遇是在大荒,她也从没不自量力杀什么狗妖。 最关键的是,叶小宛从来不是人,这具身体却是货真价实的人。 细碎的日光透过枝叶缝隙点滴洒落眼皮,有些刺眼,她下意识抬手挡住,半睡半醒间,只觉地面的冷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侵入体肤,瞬间打了十几个打喷嚏,翻身坐起时眼前又是金星乱蹦,耳朵里也嗡嗡乱响,她撑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你不是修士吗?”周璟的声音从树顶传来,“怎么真言都不撑?” ……人还在,不是梦。 叶小宛头晕眼花地靠在树上:“我修为低微,现在运转不了周天。” 不远处传来山泉淙淙流淌的声音,此处是一段山崖,青草如茵,碧树乱生,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这是哪里?” 荼白的身影倏地落在眼前,周璟蹙眉疑惑地看着她:“是豫州的从山,不是你自己过来的吗?不晓得是哪里?” 漫天阳光一瞬间尽数落在白衣上。 叶小宛定定看着暌违十年的人,他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如两片金色小扇子,黑白分明的眼底既没有柔情似水,也没有仇恨刻骨,更没有释然后的微微酸涩与解脱。 一如初见,周丛华仍是新雪般的年轻男人,别别扭扭总是在意礼节,正拐弯抹角让她不要对外说疗伤的事。 多半因她不说话只盯着他看,他倏地住嘴,神情极不自在,还掺杂了些许恼意。 还是不喜欢被盯着脸看。 叶小宛移开视线,眼下到底是怎么个诡异情况,反正也弄不清,她只摸了摸干瘪的肚皮,问:“我好饿,有吃的吗?” 周璟越发不快,他一向反感没有分寸感的人,救了她到现在一声谢都不说,明明是陌生人,却用奇怪的视线看他,用异常熟稔的语气与他说话。 “没有正经吃食。”他淡道,“只得几个野果。” 叶小宛接住他扔过来的几枚青红相间的果子,刚咬一口,便“噗”地喷了出来,扶着差点被酸掉的牙,不可思议地看他:“这是人吃的东西?” 是不是人吃的东西不晓得,但她确然是不说人话。 周璟冷道:“下山,村里有人吃的东西。” 她也想下山,但两条腿不得劲。 叶小宛扔了野果,叹道:“那就捉两条鱼,你……” 话未说完,冷不丁眼前人影闪烁,襟口一紧,她人已被提起,周璟声音里带了恶意:“你颐指气使支派谁?” 身体被重重抛出,腾云驾雾般划过山崖,她下意识尖叫起来。 一只手捉住了袖子,将她一把拉直,周璟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这样下山最快,一点事就吓得哇哇叫,当什么修士!” 可不是要吓得尖叫,他还是那个美丽又狂野的野兽。 叶小宛心底星星点点蒸腾起一股近乎孤注一掷的情绪,报复似的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带着放纵的恶意,把眼角的泪抹去他耳畔。 十年不见了,周丛华。把她搅得乱七八糟,一会儿上天一会儿砸地,想着要放弃一切时,他先一步放弃,丢手潇洒离去,留给她一地狼藉,还有无数遗憾与愧疚。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眼前的周丛华到底怎么回事,她一无所知。或许崖底有什么奇异的神物,弄出这场奇异幻梦来。上古曾有黄粱一梦之说,这里便是她的黄粱一梦,一切都是假的。 真好,假的最好。 横亘在时间长河里那些难以磨灭的血与泪都还没有发生,在这场不知缘起的幻梦里,她也不是二乔牡丹,何不重来一次?重来一次,与周丛华重来一次,真正的两情相悦到底是怎样滋味?若替他捂好血淋淋的伤口,又会是怎样的欣慰? 叶小宛又一次腾云驾雾般飞起,高高掠过树丛,被划出一道充满怒意的弧线。 被风势托着落在地上时,她两腿发软坐在了地上,周璟避色鬼般避她三丈远,满脸憋着不说脏话的模样,只从牙缝里蹦出字:“走几步就是村子,告辞!” 想走? 叶小宛抬起手掌,掌心托着一枚通体赤红的玉,正是周璟的异宝大赤玉,还是那么随意挂在腰上,趁他震惊时轻轻一扯就下来了。 “先前太惊慌,有失礼节。”她摆出恭敬柔顺的模样,“此物我并非故意拿取,请师兄勿怪,叶小宛多谢师兄相救。” 周璟眉头皱得更深,这什么矫揉造作的姿态,她又是怎么惊慌才能扯下大赤玉?满嘴胡言。 “放在地上就好。” 他就是不过去,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叶小宛眼波流转,似会说话般望着他,甜美的面上缓缓现出笑靥,将大赤玉轻轻放在草地上,一面又道:“我孤身漂泊,修为低微又不识路,不幸遭遇狗妖之劫,幸亏师兄相救。救命之恩我理应回报,只是身无分文,师兄若不急着赶路,可否陪我同去扬州灵风湖?那里有我师友,请务必让我回报师兄的恩情。” 他懂了,这矫揉造作心机深重的女人确然是想勾引他。 周璟缓缓道:“抱歉,我有要事,姑娘找别人吧。” 不是,周璟这么麻烦的吗? 叶小宛几近哀求:“求师兄帮帮我,路程遥远,我一人实在难行……” “你下次做这种事之前,先照照镜子。” 周璟丢下一句近乎恶毒的话,白衣倏地化作一道金光,眨眼便再也看不见。 叶小宛怔怔地摸了把脸,只摸到满手干涸的血泥。 ……好荒唐,好想钻地里。 她以前怎么没觉着周璟这么刻薄恶毒?那时候她好像啥也没做他就沦陷了,眼下确然要施展些诱惑手段,他反倒避她如蛇蝎。 他这一去,可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碰上,这叫什么黄粱美梦? * 与周璟在这奇异的世界里再次相逢,是一百天之后的事。 叶小宛很快便发现,这里好像是原来的世界,又好像不是,一切似是而非。 譬如中土依旧是分为九州,却没有大荒这个地方,世间也再无仙门,修士都是因缘巧合下遇到各自的师父,如散修般修行。也因此,这里比大荒还要乱上无数,修士们散如星辰,妖类也无比猖狂,人还未出豫州,她已数不清遇过多少次妖类找麻烦的祸事。 没有一个熟悉的地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这里当然不是黄粱美梦,她的流血是真流血,痛楚也是真痛楚,一个不小心多半要变成可怕的噩梦。 叶小宛索性放弃孤身前往扬州的想法,留在了豫州桐柏城。 她早已磨炼一身在人世间摸爬滚打的生存能力,很快便找着一份活计——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在桐柏城第二大的酒馆里当招揽客人的盆景,因着她在,第二大酒馆似乎很快就要变成第一大。 盛夏的桐柏城风里都带着火,来喝酒的客人比以前少许多,叶小宛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稀疏的行人。她现在一点也不觉着这场黄粱美梦有意思,巴不得赶紧醒,可偏生不晓得怎么离开这里,uu看书.uuknshu.cm 简直头大。 带着雨意的风拂过桃花瓣颜色的薄软襦裙,乌油油的头发绾成精致发髻,耳朵上还挂了沉重的琉璃珠,叶小宛摸了摸被拉得生疼的耳垂,因觉有客人进店,便拿半透的薄扇挡住半边脸。 来者着玄黑窄袖衣,身量高挑,有着烟拢芍药般的丽色,进来后看也不朝这里看,只盯着大堂里堆的无数酒坛子。 叶小宛一把收了扇子,襦裙似流水般从锦凳上拂过,脚不沾地飘飞过去,笑靥如花地柔声招呼:“师兄,又见了。” 周璟退了两步才上下看她一遍,无声无息地动了动嘴,从动作来看,她读出他是骂了几个字“见他娘的鬼”。 见他拔腿要走,她这只鬼豁出去一把抱住他胳膊,连连招呼:“小郎君里面请!快!把他带进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0章 番外二 壶中日月(上))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番外2 壶中日月(中)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一群正闲着无事的伙计们马上得了号令,扑过来众星捧月般把他往雅间推。 一顿喧嚣后,尘埃落定,周璟坐在软垫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身如细柳面似桃花的叶小宛,她堆着熟练的娇憨而甜美的笑,替他斟了杯酒:“师兄好狠心,把我一个人丢下,去不得扬州,我只能留在这里当个酒童盆栽,今日才有幸为师兄斟酒。” 周璟声音冰冷:“我倒觉得凭你的本事,天下九州随处都去得。” 叶小宛奇道:“我要有这本事早走了,我资质这么稀烂你看不出来?” “是。”他眼里又泛出恶毒的意思,“正经修为不行,旁门左道的东西很精通,这么想走,其他人不够你勾搭?” 叶小宛不理会他的刻薄,反正是假的,她信口胡说:“师兄是盼着我只勾搭你一个,还得偷偷摸摸不叫你发觉?” 这女的烦死了,周璟正打算骂点脏话,忽听她笑一声:“以前我会,现在不会了。” 口无遮拦乱说话就是叶小宛,才不管他喜不喜欢,她就不刻意讨好他,她就要在这场诡谲的梦里使劲缠着他,任性妄为。 “师兄名讳是?”叶小宛端着手里的半透薄扇,替他扇扇风,一面朝他巧笑倩兮。 周璟抓起一坛酒,“咣”一声往案上一放:“你是陪客人饮酒说笑?” 其实不是,她只负责做美貌的盆栽吸引客人。 “师兄想让我陪你饮酒说笑?”叶小宛取了只新酒杯,“恭敬不如从命。” 他直接将那坛酒推给她,自己又取了一坛:“我饮酒不用杯,你既然要作陪,只得论坛来饮,能喝完这一坛,再与我说话。” 十个叶小宛也饮不了一坛,她为难地蹙起眉头,忽闻伙计们敲响雅间门:“叶姑娘,掌柜方才问你怎么不在大堂待着,你还是快下去吧。” 她利落起身,在酒坛上拍了拍,嫣然一笑:“这坛酒我一定陪师兄饮,替我留着。” 窗外渐渐阴云密布,雪亮的闪电划破天顶,没一会儿大雨便倾盆而下。 周璟饮了四五坛酒,终觉餍足,桐柏城第二大酒馆里这味名叫“壶间风月”的美酒果然带劲,许久不曾喝得这么尽兴。 他瞥一眼案上剩下的那坛酒,只往袖中乾坤一放,推门出了雅室,下意识环顾一圈,却见那桃花色的美人正被好几个修士围在当中,面上不见惊惶,反而笑得比方才还甜美。 “吴仙主特意来请,我怎会不去?”叶小宛情真意切,“前几次我便想去了,只是身在其职,又有各种阴差阳错去不得,始终是个遗憾。今日我一定去,还请诸位让我准备准备,总不好说走就走。” 为首的修士不动声色:“姑娘不必着急,我等在此恭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都等得。” 这才真真是个残酷的世界,修士们没聚集成仙门,反倒在城镇里成了近乎恶霸一样的存在,打着斩妖除魔的名号,鱼肉黎民,仗势欺人。吴仙主便是桐柏城的恶霸,早些时日便一直派人来这里寻她扰她,最近更猖獗到试图直接抢人了。 叶小宛默默环视酒馆,这次吴仙主派来的是修士,掌柜和伙计们早已躲起来,怕是后门侧门也有人堵着不让走。 二楼栏杆附近站着玄黑高挑的身影,她眼睛一亮,求助似的给周璟丢眼色,他却好似没看到,返身又进了雅室,顺手还关上门,摆明了不想找麻烦。 叶小宛心凉了半截,耳后又传来那修士的声音:“桐柏城中无人会得罪吴仙主,叶姑娘素来聪明伶俐,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仙主交代过,姑娘若实在不愿去,便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大家都是壶中日月的客人,既然进来了,便是另一段人生,合该好好过下去才对’。” 她猛然一怔:“壶中日月?客人?” “叶姑娘有任何疑惑,吴仙主自然会替你解惑。”” 她默然良久,终于点头:“行,走吧。” * 修士中的豪富,叶小宛印象最深的是紫虚峰赵振,他在东莱城那座别馆可谓富丽堂皇,但这位吴仙主显然比赵振手笔大得多,已然有大荒妖君的气势,在城外高山上建住处,和昌元妖君的俊坛行宫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真想不到有修士作威作福到这种地步的世界。 叶小宛被迫沐浴更衣,换了身雪白薄纱般的华美长裙,裙摆晕染大片粉艳杏花,默不作声的侍女们在她白嫩的额间也画上同样一朵杏花。 她被放在铺满柔软锦缎的软塌上,十来个人抬着软塌进了金碧辉煌的仙主房间。 吴仙主是个身材高大,看上去约有四旬的中年修士。他挥手将众人斥退,方才迎上前,将叶小宛从榻上扶起,目带惊艳:“这些年我也算见过不少美人,却没一个有叶姑娘这般容姿。” 叶小宛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壶中日月是什么?求仙主解惑。” 吴仙主并不恼火她的开门见山,只温言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糊里糊涂便进来了,若不是遇上我,岂非危险至极?这里是神物壶中日月造的一场梦,进来后便会忘记所有前事,自现世的因缘中重新生就一段因缘。不过看来你还记得前事,与我一样,我们都是对现世颇有执念的人。” 当真是一场梦?从未见过这样真实的梦。 “壶中日月原是一对情深爱笃的神明所造。”吴仙主深深看了她一眼,“自然只有成双成对的爱侣才能进,你的爱侣呢?莫不是弃你不顾?看来我们又是同病相怜,我也曾有爱侣,相约一同来壶中日月,她却变了心,我杀了她之后才想起前事。” 叶小宛下意识抽了口凉气:“……仙主的意思是,这里每个都是真人?” 吴仙主笑了笑:“从外面来的当然都是真人,听说有许多人即便出去了,还是千方百计想回来,这里实实是个有趣的地方,对修士而言,或许比外面还有趣得多,你待久些自然会喜欢。” 一只手抚在颈畔,叶小宛浑身寒毛倒立,只听他又道:“你运气不错,修为如此低微,却留着命来到桐柏城。要知道,虽是梦境,在这壶中日月死了也是真正神魂俱灭。以后跟着我,想要什么都有。” 他的手落下试图解衣带,叶小宛疾退数步,竭力镇定自若:“我饿了,有吃的吗?” 吴仙主却笑得开心:“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有趣的借口,吃饱了之后呢?” “我可以唱曲跳舞。” “再然后?” “然后天就亮了。” 吴仙主哈哈大笑:“你不愿,甚好,如此才有趣。” 他伸臂作势来抓,叶小宛连滚带爬躲了一圈,见他不过是猫逗耗子般的耍弄,心里渐渐便有些绝望。 吴仙主饶有趣味:“不过一场梦罢了,叶姑娘何必执拗?” 虽是一场梦,可倘若醒不来,与现实何异? 叶小宛扑向月窗,冷不丁窗户骤然破碎,璀璨的金光潮水般涌进房间,倏地涨高数丈。 “轰”一声巨响,屋顶瞬间没了,倾盆大雨直贯而下,冲刷满室烟尘。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她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血水已被大雨冲得四处蔓延,吴仙主连尸体都不见。 周璟的声音自墙外传来:“这点稀烂修为,也好意思自称仙主,真他娘的荒唐。” 可不就是荒唐?这位竟是真周璟,记不得前事,乐滋滋地做着这个世界的周璟,她却没这份好运。 叶小宛默默望着一地狼藉,破损的墙被一脚踹碎,玄黑身影朝她走来。 不是无视了她的求助,结果还是来了? 早知他是真的,她一定会好生避开,什么黄粱美梦,就晓得世上没这种好事。 她又退了两步,晕染华美杏花的白纱裙摆拖在血水里,周璟看了看裙子上半幅猩红的颜色,忽然道:“为虎作伥的修士都被我杀了,你若肚饿,膳食房有吃的。” ……他竟真以为她想吃东西。 叶小宛张口想拒绝,却找不到声音,当真一路被他拽到御膳房,锅里热气腾腾正煮着鸡汤面,香气扑鼻。 周璟盛了一汤盆递过去:“吃吗?”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这个……脸盆?他真是太客气了,只有他能灌下一盆面。 周璟毫不客气自己开吃,锅灶的热气徐徐袭来,叶小宛只觉乱麻铺天盖地。 情况反正是这么个诡异情况,周璟是真周璟,杀完人非拽着她来吃面,想想之前自己把他当假的,做出种种勾引举动,她便希望地上马上裂开一道缝,她好钻进去。 周璟大口吞面,忽然唤了她一声:“叶小宛。” 她一个激灵,像被一鞭子抽在背上,当即弯下去毕恭毕敬行大礼:“是!师兄有何吩咐?” 他皱眉看她:“少犯病,你和吴仙主的话我听到了,此处既然并非真实世界,能进就能出,你若能记起从何处来,或许便能从何处离开。” 有道理。 而且看起来周璟还没想起前事,太好了,她先前崩坏的行为还有救。 “我是在扬州镜山附近被拉进来的。” 周璟看了她一眼:“和你的爱侣?” 叶小宛面不改色:“不错,和爱侣一起,但我找不到他,不晓得一个人能不能离开。” 他眉头拧得死紧:“你有爱侣,还勾引我?” “你不要乱说啊!”她连连摆手,莫名心虚,“谁勾引你了?我说话轻率了些,我有错,但绝对不是勾引你!你不要误会!” 她那若不是勾引,他把脑袋割了。 周璟恼火又嫌弃地瞪了她一会儿,忽然又反应过来,倘若只有爱侣才能一起进入壶中日月,那他也有爱侣? 他又皱了皱眉头,淡道:“我带你去扬州,吃完面就走。” 对面的叶小宛修行一塌糊涂,看人脸色倒是十分精准,小心翼翼问他:“师兄还是找自己的爱侣紧要些吧?扬州我一个人能……” 周璟打断她:“回头我会想办法救她。” 叶小宛头疼得厉害,冷不丁他又唤她:“叶小宛。” 她再度一个激灵便试图行大礼,行到一半便被他揪着后领拎直身体,他直直盯着她,慢吞吞地说道:“你要是再这样犯病,我就把你嘴封上。” * 周丛华向来说一不二,说吃完面就走,当真就走,也不管夜色料峭。 一夜没睡的叶小宛被迫赶了许久的路,午后终于来到一座村落,好容易借宿到民居,她简直浑身发软,恨不能马上瘫床上,把一身累赘的华丽纱裙撕个粉碎。 可周璟并不想放过她的样子,又叫她:“叶小宛过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周丛华这么烦人? 她无奈地凑过去,却被捉着胳膊拽进屋,周璟从袖中乾坤取出那坛壶间风月推给她:“该你兑现诺言了。” ……意思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还得喝一坛烈酒? “你有病吧?”叶小宛自暴自弃地豁出去了,“累得半死让喝酒,我不喝!” 周璟看了她一眼:“也行,那出去后我找你兑现。” “我喝!” 不就是喝酒吗?叶小宛刚拆开酒封,周璟已接过酒坛把酒倒进壶里,又取出两只瓷杯,替她斟上,突然问她:“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她声音冷淡:“不认识。” 周璟与她碰杯,继续问:“你的爱侣……什么样?” 好家伙,看不出周丛华颇有心机,多半是想灌醉她套话。 叶小宛眉梢微扬,声音变得温柔:“他是个各方面都挺一般的人,不过我只喜欢他一个。” 他好似隐隐有怒意,又旧话重提:“既然如此,你为何要……” 她确然勾引他了,他不是没上钩?还直接把她丢下了,做什么摆出受害嘴脸? 暴雨拍打木窗,声势惊人,叶小宛就着雨声一杯杯饮酒,她本就不善饮,数杯壶间风月下去,脖子已开始泛红。 电光闪烁,照亮她手背上一道长而狰狞的伤疤,蔓延去手腕,没入白纱长袖中。 “这个伤是?”周璟问。 叶小宛撩起纱袖,只见伤疤一直延伸到手肘处,她却不甚在意:“小伤,早就痊愈了。” 周璟低声道:“是狗妖之后受的伤?” “不是,早就有了。” 可他替她疗伤时,没见到这样显眼的伤疤。 周璟突然唤出金光长刀,丢在她面前,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好像已明白他的用意,酒意上头地笑出来:“幼稚。” 因觉他盯着自己看,叶小宛摸了摸发烫的面颊:“我脸很红?我一喝酒就这样,并不是醉了。” 饮酒者说这种话,多半就是醉了。 周璟从她手中拿酒杯,她却不放手,纤细的手指非要与他较劲。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她眉心那点朱砂杏花已揉乱半个,越发衬得双目中春水欲滴,笑靥浅浅。 他没用力气,拉锯似的一点点跟她磨,顺便开始套话:“叶小宛,你的爱侣是?” 叶小宛指了指他,醉得舌头都大了:“想套我话?” 她也太他娘的能撑。 周璟蹙眉不满地看她,看着看着目光却软下去。 第一眼见她,他便觉面善,她虽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可离开后他老是梦见一些若有若无的片段,及至听到吴仙主的话,他忽然有了一丝了悟。 他和叶小宛以前多半认识,就连此刻心中蒸腾起的柔软情绪都似曾相识,仿佛很久前他便对着同一个人生出同样的柔丝。 与他牵扯的力道越来越弱,对面的叶小宛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了,他稍稍用了点力气将酒杯夺走,反手扶住她肩膀:“算了,去睡吧。” 她扶着酒案起身,梦呓似的:“丛华师兄也早些休息。” 周璟一把勾住她的腰:“你叫我什么?” 叶小宛醉得乱糟糟的脑袋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此时弦被触动,她登时清醒不少:“我说师兄早些休息。” 他看了她片刻,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好了,既然忘了爱侣是谁,索性忘个干净。从今天起,你也不许再想你那个爱侣,你是我的人。” 叶小宛瞬间吓得酒醒大半,因觉他抱得甚紧,她奋力挣扎:“你疯了!” 周璟连着她的双臂一起紧紧箍住,声音低下去:“我们以前认识。” “认识又怎么样?又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各自有喜欢的……” “你骗我。” 若纯粹只是朋友,为何装作不认识?为何来勾引他? “你根本没有那个爱侣。”周璟掐住她的面颊,“我也没有,我们是一起进来的。” 她张开的嘴唇一下被堵住,耳朵里像是有无数风声在狂扫,她从鼻息里发出哼出抗拒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慌乱间,叶小宛终于寻到空隙顺利将脸极力偏过去,咬牙切齿地念他名字:“周丛华!你简直是无耻!” 周璟双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抵在她眼角:“是你先起的头,我上钩了而已。” 上他娘的钩!明明看都不给看,碰一下就把她扔飞,发起疯却这样强迫她。 “你无耻!”她眼尾微微泛起一抹红。 周璟凝神不知想些什么,忽又眯眼望向她:“我想起了,你尾椎上是不是有一粒小红痣?” ……原来还有更无耻的。u看书 uuknshu.cm 叶小宛从未有过此时此刻的后悔,她不该生出妄念,或许连花妖一族也不该进,直接往大荒去,这些致命的尴尬都不会有。 愚蠢的花妖总是被引诱住,软弱不堪地试图说服自己仅此一次。 他若是假的多好,她马上就跳下去,顺从自己恶劣的自私,在幻梦里替自己圆满所有遗憾。 可他是真的周璟。 怎可能再续前缘,都过了那么多年,人妖殊途,终究不得开花结果。 叶小宛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平静:“周丛华,真正的叶小宛是个花妖,还差点害死你,你清醒点。”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1章 番外二 壶中日月(中))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番外2 壶中日月(下)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周璟脑袋稍微朝后仰,垂眼看她:“所以你个狗……居心叵测的混账花妖把我拉到壶中日月继续蹂躏?” “我不是我没有我本来以为是假的……” “以为是假的所以勾引我。”他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知道是真的就吓萎了,你莫非一直偷偷仰慕我?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想害死我?” 叶小宛只觉乱麻再度扑面,周丛华,好生可怕。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心累到气若游丝,“我现在很累很困只想睡觉,劳烦你放我一马。” 周璟利索地松开手:“行,去睡。” ……他突然这么好说话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叶小宛怀揣一肚子警惕心,开自己房门前急急扭头看一眼,周璟颇友善地嘱咐:“早些休息。” 不对劲。 只能零零落落想起些大概前事的周璟最麻烦,会自己异想天开把过程补上,说不好他胡思乱想什么。他若是想起一切,说不定早走了,才不会跟她在这里纠缠。 叶小宛浅浅睡去,又一次梦见那年周璟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 并没有觉得悲伤,每每忆起这一幕,她只觉空荡荡的。烙铁离开了,一些柔软甜美的东西也离开了。这些年她过得很平稳,很顺遂,空余的一大块却填不满,喜与怒再不能留痕。 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偏偏来一场黄粱美梦。 真是命运弄人。 浅睡慢慢变成沉睡,叶小宛安然无恙什么事也没遇上,痛快地睡了长长一觉,醒来时窗外暗沉,淅淅沥沥的小雨声敲打窗楹,床帐被风吹得一点点鼓起,上面被她刻意拴的小铃铛隔一会儿轻轻响一下。 太好了,趁夜还深,她这就走。 谁要跟周璟一起出壶中日月?出去后见面可不知多尴尬,光想想那画面,她都快窒息了。 叶小宛起身推开被子,忽觉被子莫名地沉,好似被什么东西压着,扭头一看,床里面躺了那么大一只周丛华,正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惊叫声瞬间被他用手按回去,周璟捉小鸡似的将她拽进里侧,不晓得是讥笑还是冷笑:“在门窗上放铜铃术?没人告诉你铜铃术连只老鼠都挡不住?” 叶小宛极力推拒他按在口鼻上的手,好容易推开,当即破口大骂:“你有病吧?!你……” 手掌又重新盖回来,这次精准捂住了嘴。 “小点声,别把村里人吵醒。”周璟皱眉嗔怪地看着她,“睡好了?那我们继续说?” 叶小宛没命挣扎,抬脚往他身上狠踢,冷不丁脚踝被抓住,周璟悄声道:“我先看看尾椎上是不是真有红痣。” 她连头发都恨不能一根根拽起来阻止他,满床乱滚一通,一时捂着嘴的手松开,探进衣衫缝隙,她近乎尖叫:“救命……” 怎么连救命都喊上了? 周璟两手不得空,俯首直接堵住她的尖叫,手掌终于成功按在尾椎上,试图将久远印象里那粒胭脂点似的小红痣摸出来。 枕畔的青丝揉在一处,贴在一处的面颊忽然觉到她眼角的湿意,周璟稍稍抬头,便觉她幽甜的气息游走鼻端面上:“周丛华,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种事于她并不存在美好之说,心里有鬼的花妖从来只有煎熬,对周璟来说,更是不愿想起的耻辱,他到底要让她无地自容到什么地步? 周璟把她脸上的泪蹭来自己脸上,忽然轻问:“我若是假的周丛华,你是不是会舒坦些?” 不错,但他不是假的。 叶小宛竭力去捞他的手,声音发抖:“你让我们彼此留点体面……” 周璟“啧”了一声:“你他娘的真是个麻烦的混账花妖。” 她怎样也捞不动他的手,挣扎间腰带反而松了,被他一把拽起,袖子滑落手肘。 “你就把我当假的。”周璟将单衣重重扔出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叶小宛终于再也无力挣扎,既然野兽在发疯,无法阻止,或许他的提议可以。 就当这是个假周璟,任她为所欲为,以后要怎么办暂时搁置,掉下深渊前她想体会深入神魂骨髓的甜美。两情相悦,如鱼得水,想要周丛华,想跟他没有负担地相拥。他喜欢的人是真正的叶小宛,尽管他有一堆毛病,叶小宛喜欢他,二乔牡丹也喜欢他。 叶小宛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像是怕他化作鸟飞离自己。 若得花身在,枝叶都要竭力伸展开,想留下他,留在这里,怎样才能留下? 悬在床帐上的小铃铛细碎作响,曾有猛虎的利爪撕扯蔷薇,将花瓣揉碎大半,此时它终得谨慎而耐心,俯首轻嗅,双目凝视,静静等待蔷薇盛开。 周璟似乎呢喃了一句什么,叶小宛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是说:“阿宛,当真没有香气?” 个狗日的,他也骗她! 叶小宛一下醒过来,窗外已是沉沉黄昏,她一脚重重踢在周璟腿上:“周丛华,你想起来了!” 周璟一动不动任由她踢,甚至眉毛也没动,承认得利索干脆:“是。” 说完,他补了一句:“你对我为所欲为前就想起了。” 十年不见,他怎么变得这么厚颜无耻? 叶小宛转过去,默然盯着窗外屋檐上落下的水滴,披散在肩上的头发被他握住轻顺,平静下来的美丽野兽声音里总算多了丝如水的温情:“曾有人和我说,各自退一步,来日尚有机缘,若一味强求,反而兰因絮果。这一步退到现在,我不会再退。” 她怔怔出了会儿神,仍觉做梦似的,低声道:“你没忘记我?” “过个三百年便不好说。”周璟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青丝,“十年而已,你也没忘。” 叶小宛停了许久,缓缓摇头:“丛华,我是妖。” 下巴被他捏着转回去,周璟盯着她的眼睛,说得很慢:“你是妖,我是修士,有何不妥?” 修士本就不会如常人般结婚生子,叶小宛是人也好是花妖也好,不妨碍周丛华要她做爱侣。 叶小宛静静与他对望片刻:“以前那个听话柔顺的叶小宛回不来了。” 周璟扬眉道:“你尽可皮痒,蹦得狠了自有手段收拾你。” 她笑出声,抬手在他面上轻抚:“我睡一会儿,醒过来时你若还这么可人疼,我便皮给你看。” 她拉高被子蒙住头,没一会儿便觉他也钻进来,嘴唇落在湿漉漉的眼角,将残泪吻去。 “我是真的。”周璟捏了捏她鼻尖,“你可以继续对我为所欲为。” 这什么厚颜无耻的说辞。 叶小宛一巴掌打在他手上,旋即伸臂又一次紧紧抱住,好像他真会变成鸟飞走似的。 周璟在她耳畔吻了一下:“不然我对你为所欲为?壶中日月这神物不错,我们迟点出去。” 叶小宛撩开被子,指尖点在他唇上,犹如灵风湖那个清晨替他点胭脂。 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他眉梢眼角尽是新生而起的妩媚艳色,像是诱着她靠近。 指尖挪开,她方欲轻吻,忽闻天顶如雷鸣般,响起的居然是令狐蓁蓁的声音:“碗!葱花!你们在里面?这酒壶破了个洞,你们没事吧?” 下一刻二人便觉天地倒悬,天旋地转,像是有一双巨手擒拿乾坤,玩球似的胡乱倒腾,叶小宛浑身一震,骤然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崖底柔软潮湿的泥土上,四周密密麻麻的树根与无比粗大的藤蔓还缠住好几个人与妖。 除却花妖一族那几个失踪的花妖,还有两个眼熟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顾采与姜书。 周璟躺在她身边,长睫微微颤动,似是马上便要醒。 令狐蓁蓁正站在对面,手里端着一只通体青莹的精致酒壶,壶身上赫然有一道裂缝,她用手捂住那道缝,一面愉悦地与她招呼:“碗!你没事吧?” 叶小宛骤然蹦起,化作阴风便朝上窜去,只丢下一句话:“下次跟你写信详说!我先走了!” 啊?这就走? 令狐蓁蓁来不及阻拦,她已飞得不见踪影,周璟冷冰冰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令狐,你他娘的真会坏人好事。” 她明明是把他们从神物里面救出来,怎么就坏人好事? 周璟切断缠绕周身的藤蔓树根,起身掸了掸泥土,只朝犹在昏睡的顾采姜书看了一眼,道:“你把他们弄醒,我先走了。” 葱花也要走? 令狐蓁蓁一脑门雾水。 明明是叶小宛自己传信给她,说准备去大荒,所以约她扬州见,结果她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凑巧又遇到顾采那几个师弟,说顾采和姜书在镜山附近失踪了好几天,她顺道一路找过来,便望见这条奇异的裂缝,不但顾姜二人在,连葱花和碗也在。 直到回了镜镇,顾采犹在感慨:“世间神物果然无奇不有,这壶中日月竟能在梦中重塑因缘,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梦中数年,外界只过得数日,实实有趣得紧。” 姜书也意犹未尽:“我和显之师兄正与那狮妖打得痛快,一下就被喊出来,真不过瘾。” 顾采的师弟们嘀嘀咕咕:“你们这对爱侣是过瘾,害我们提心吊胆……对了,先前遇到丛华师兄,他也去找你们,怎么不见他?” 令狐蓁蓁终于灵敏一回:“他去追碗了,你们不用管他。” 他俩多半在壶中日月发生了什么,看情形也多半要续上旧缘,只要碗开心就好,她对什么结果都乐见其成。 晚间收到传信的秦晞赶来了镜镇,听完壶中日月的事,他没啥反应,反倒一巴掌按在令狐蓁蓁脑袋上:“你一直和叶小宛有联系?”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她是我朋友。” “你不告诉丛华也罢了,”秦晞扭头盯着她看,“怎么连我也瞒?” “碗只想和我联系,她不想让你们知道,我自然要尊重她的想法。” 她可真是越来越有人味,好朋友也有了,小秘密也有了。 秦晞笑着揉她脑袋,忽见她从袖中取出那只用白纸包好的神物酒壶,他便拿起把玩。 “神物向来飘游无定,偏生还是个破的。”他伸手摸了摸被白纸裹好的裂缝,“槐树异象多半是神力外泄造成的,不知它自顾自拽了多少爱侣进去,不过看来神力快用尽了,你才能把里面的人叫醒。可惜,破损神物连酒都装不得。” 令狐蓁蓁两眼发光:“我们进去试试?” 秦晞一愣:“当真?” 她点头:“我很快就去大荒找师父了,她要我继承神工君名号,去之前我们可以在壶中日月多玩几年。” 秦晞故作为难:“万一佳偶变怨偶?” “不会,我就喜欢你一个。” 令狐蓁蓁一把揭开封住裂缝的白纸,扭头望向秦晞,他耳朵尖莫名红了一片。 * 日月轮转,时光荏苒,距离上一次中土大荒一战过了不到一百五十年,第二次冲突爆发了。 此次冲突来得快,去得更快,依旧是太上脉出尽风头,尤其是几位新脉主,锋芒毕露,惊才绝艳,传闻他们是史上最强的一拨一脉修士,传闻果然不虚。 除却脉主,另有一位千重宫长老大放异彩,经此一役,新晋的大脉主秦晞自然不会放过他,空缺几十年的二脉主之位,终于有所定论。 正月初九,雪后初晴。 千重宫正殿前已挤满等候多时的各脉修士,很快,九脉的脉主们便来齐了。 “大脉主看起来好年轻!好好看!”这明显是一位新晋的年轻女修士发出感慨。 “三脉主也好看也年轻!”另一位少女对沈均念念不忘。 有男修士不乐意:“你们怎么不夸夸四脉主?多英姿飒爽!听说她把四脉山的火狱峰重塑了一遍,外面多少专修离火的修士都梦寐以求!” 早有各自的师兄师姐们劝道:“都别神叨叨的,什么好不好看,待会儿你们就等着彤云长老出来吧,会知道什么叫好看。” “彤云长老,就是那个传闻中大脉主的爱侣?她怎么不做脉主?” “她比较特殊,听说当年为了不当二脉主,差点和大脉主打起来,大脉主只好让着她。” “那现在的二脉主岂不是第二人选?难道比彤云长老还弱?” “怎么会?这位新二脉主也一样不肯当脉主,大脉主磨了他许多年,今年才终于答应……” 话音一落,即将就任的二脉主便款款出现在正殿前。 周璟,字丛华,仙号正泽君,传闻做长老时是千重宫桃花最多的长老,当日光落在那道雪白的高挑身影上时,新入门的年轻修士立即便信了这个传闻。 “他襟口那朵牡丹是?”年轻人们疑惑地偷偷打量新晋二脉主心口附近碗大的双色牡丹,红白交织,极尽妍媚,“是真花?” “都说二脉主是天下最爱花之人,去哪里也不忘这朵二乔牡丹,而且从来不给人碰。”辈分大些的师兄师姐们继续灌输常识与没有根据的谣言,“听说二乔牡丹会化作美人,有人说二脉主的爱侣便是牡丹花妖。” 传闻是否为真谁也不知,这位新晋二脉主在繁琐的就任仪式上脸色不大好看,仿佛真是不得不来当这个脉主,从大脉主手里接过金印玉钥时,眉头还皱了皱。 风拂起遍地雪粒,也拂动二脉主襟口的二乔牡丹。他忽然微微偏了下脑袋,像是在听牡丹说话,不过片刻,阴云密布的面上便拨云见日地晴了,眉间舒展开,现出一丝笑意。 二脉主美色惊人,对面的大脉主亦是昳丽挺拔,少女们忽觉心花怒放。 “好了,回去。” 仪式结束,周璟二话不说便走,顺手将二乔牡丹摘下,捏在指间轻晃。 “你他娘的现在越跑越远。uu看书.uukanhu.om”他点了点花瓣,“都能出九清山了?” 叶小宛的声音被风送入耳朵:“我在二脉山二脉主的洞府里,有贺礼给你,猜猜是什么?” 周璟捶了捶腰:“昨夜没睡饱,怕服侍不好二乔大人。” 叶小宛对他的厚颜无耻早已熟视无睹,只望着堆在庭院里数尊一人高的酒坛,抬手拂过坛身上贴的红纸,“壶间风月”四字甚是秀丽。 “你念叨许多年的酒味,我替你酿出来了,再出言不逊,我一滴也不送你。” 周璟哈哈一笑,将二乔牡丹簪在耳畔,金光闪烁间,他已消失在积雪的崖畔。 有风月,在壶间,须得细细重温。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2章 番外二 壶中日月(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番外3 且以永日 “蓁蓁美人心 新()”查找最新章节! 令狐羽用念头凝练出第一根飞刃那天,一脉山起了好大一场雾。 飞刃划破浓雾,高高飞跃雾海之上,像是他的眼睛也飞了上去。漫天阳光洒落,水汽氤氲中可见斑斓虹光,他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欢喜。 此时此刻,他只想把喜悦分享给最亲密的前师尊二脉主,虽然自己来了一脉,只能管大脉主叫师尊,可先生不同,他们一向情同父子。 湿漉漉的风扑在脸上,令狐羽充满期待,这个术法的名字还有后续演化,他盼着先生能给些指点,毕竟灵感来自纸通神。 二脉山近在眼前,他腾风落了下去—— 令狐羽睁开眼,入目是繁复而纤细的黑玉屋梁,间或饰以明珠,华美却妖异,与中土截然不同的风格。 神魂契上传来潮水般的情绪,似是想引导他多想起曾经与先生的情谊,伤感而柔软的海浪在胸膛缓缓起伏着。 令狐羽默然起身,舀起冷水泼在面上,铜镜里映出他的模样,一半杀意一半柔软,状若疯癫。 “先生看似将人玩弄股掌间,其实一点不懂何为情谊。”他冷笑一声,铜镜骤然碎裂,噼里啪啦四散一地,“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愤怒。” 越是想起过往的日子,越让他感受到被背叛利用的痛苦,先生竟然不懂。 绑好头发,换了身利索窄袖衣,令狐羽推开窗,淡淡的雾气与日光一并灌入室内。这里是荒帝宫建在半山腰的客房,荒帝宫依山而建,从底到高,最底处是正殿,最高处是他的寝宫。 他望向被云雾吞没的山顶,昨日在凌霄花下遇见的少女骤然浮现眼前。 烦人的神魂契又开始聒噪,先生好似认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思女,从昨日开始便极力干涉他,一刻不得停。 真是逃到大荒也躲不过,先生想将计就计,那就看谁笑到最后。 令狐羽推门而出,见门外黑玉花盆中粉白芍药开得热烈,便随手摘了两朵。 来大荒数月,上至南荒帝下至宫内侍从,个个对司幽国遗民的事避而不谈,唯一愿意作答的却是那绿瀑红花下的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却已被关在高墙后,也是个可怜人。 正值春日,南荒帝寝宫处处杏雨梨云,绕过大小花园,令狐羽便见到那堵长满凌霄花的高墙。 他纵身翻上去,正与绿瀑红花下的纤瘦人影打个照面。 这里是一块连院落都算不上的小空地,最多方圆两丈,如茵的绿草上只摆了张矮而窄的榻,昨日身着褐衣头戴金冠的少女,今日换了身华美的玄黑衣裙,头顶压着一看就特别重的宝石头饰,银色细流苏在耳畔水波般摇晃。 她依旧坐在榻上,也依旧不动声色看着他。 比常人稍浅的发色与眸色令她看起来犹如细瓷人偶,先生竟会认为她是思女,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当什么妖臣?且她毫无生气,话都说不利索还自称“宠妃”,多半不受宠又在这深宫里闷的,都关出毛病了。 令狐羽从袖中取出那两朵碗大且娇艳的粉白芍药,递去她面前:“成天对着野花多没意思,这个给你。” 细瓷人偶般的人终于动了,银流苏的光在眼底跳跃,看不出是不是高兴,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多谢你,但这两朵花我留不得。” 令狐羽往她对面一坐,不以为意:“临走时我会烧掉。” 烧掉这两个字不知触动了什么,她很久不说话,只捧着芍药静静端详,浓密的睫毛上仿佛都凝结出忧郁。 令狐羽忽然道:“我尚未自报师门,我来自中土仙门太上脉,姑娘听过吗?” 关在深宫的大荒女子多半不会知道这些,他索性替她排解下,打开话匣子才好问思女的事。 谁想她不但点头,琥珀色的眼睛一下便望向他:“太上脉很有名,听说南之荒通往西之荒的长钜谷有两座山,一座冰封雪埋,一座终年火焰不熄,正是五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太上脉二位脉主的手笔。你是名门修士,真是失敬。” 令狐羽扬起眉梢:“姑娘知道的不少。” 她有些腼腆:“都是从书上看到的,我并未有机会亲眼得见。” 他开始给她讲中土山水与趣事,这姑娘着实读过不少书,每每他说一个地名,她立即便知道位于九州何处,连周边山水城镇都一清二楚,实实罕见。 眼看夕阳西沉,或许因他摆出要走的模样,人偶似的少女倏地闭嘴,方才还发光的双眸瞬间黯淡下去,起身行礼:“多谢你,我很久没这样与人说过话了。” 火光乍闪,两朵芍药花被烈焰吞噬,化作寸寸黑灰被风吹散。 令狐羽翻上墙头,只丢下一句话:“我明天会再来。” 纸马腾飞而起,他飞到高处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原处,影子在草地上拖了很长。 隔日再见,被幽禁在高墙后的少女眼里从此有了光。 令狐羽和思女寄梦的缘分始于短暂而灿烂的三月,仿佛是在死寂深渊川水里漾起一抹小浪花,她对最细微的涟漪与动静都有依恋。 令狐羽有时会觉得,越过绿瀑红花,是一段清冷月光藏在后面,给予他片刻安宁的柔软。 他们彼此维系一种心知肚明且绝不点破的浅淡抚慰关系,短暂的浮萍相会,在煎熬的罅隙得以喘息。 到了四月,荼蘼芳菲,最后一次在高墙下见她那天,天顶下着濛濛细雨。 令狐羽今日带来的是一只竹根雕的小黄鹂,内里藏着机关,轻轻触碰鸟腹,它便会自己扇翅膀。 她露出喜爱的眼神,细细听了会儿翅膀扇动的声响,低声道:“真好,我若有翅膀便好了。” 可世间多的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过的障壁。 令狐羽旧话重提:“外间都说那思女妖臣是回故乡了,不知司幽国遗民的故乡在何处,姑娘博览群书,可知她会去哪里?” 她轻轻抚摸竹雕小黄鹂的翅膀:“第一天你也是向我问她的事,你找她做什么?” 令狐羽答得很快:“不瞒姑娘,我祖上某位正是思士,也算与司幽国有些联系,此次来大荒正为寻访族裔。” 她眼底有星星点点的辉光,仿佛深渊川水泛起的波澜:“原来你是……” 她垂下头,过了片刻轻声道:“司幽国早已凋零,遗民也寥寥无几,最后的思士聚集处是在东之荒的思士谷。我猜,她应当会去那里吧。” 那天临走时,令狐羽一如既往要将竹雕小黄鹂烧掉,她却头一次摇头阻止,将它小心藏入袖袋,忽然问:“你是要去找她?” 不错,思女寄托了他所有的希望,用尽一切手段,他也要挣脱神魂契的束缚。 令狐羽翻上高墙,下意识看了她最后一眼,这一去怕是再难相见,浅薄的温情抚慰到此为止,他不过是黑暗里递过去的一根蛛丝,救不了她,也未必救得了自己。 他当夜便离开南之荒,往东之荒而去。 在古老的思士谷,令狐羽与思女寄梦重逢。 多舛的命运按着头戏耍他,原来她真是思女。接下来要怎么办?一如筹划好的那样,孤莲托生,夺她命为自己续命,夺她念头为自己铺路?此后烧千万张纸,立百来个碑,死了便是死了,细瓷般的少女再不会回来。 令狐羽能够读懂寄梦看见他那个瞬间的眼神,她费尽千辛万苦逃离荒帝宫,赶来思士谷,是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般的蛛丝。 可他注定要让她失望。 令狐羽把火从烧焦的伤处拿开,眼前阵阵发黑。 他涣散的视线落在寄梦身上,或许是因着知道他是个仇家众多的魔头,她眼底不再有光,用恐惧又厌恶的目光打量他,仿佛估摸他何时会死。 他朝她抓过去,想抓碎这片寒意渗人的目光,天底下只有她,他受不得她这样看他。 这茫茫天地看着广阔,却容不下一双朝令狐羽伸来的手,更容不下他的刹那喘息。 真是地狱一样的活法。 令狐羽晕死过去,没有去管思女。他也不知自己在隐隐期盼什么,一只脚陷进命运的流沙里,还要往绿瀑红花张望,实在荒唐。 醒来时,思女果然已不在,却把前所未有的安静与舒适留给了他——神魂契被珍珠般的念头牢牢封住,再不聒噪。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航中,忽然见到一束光,他骤然起身。 * 纸马悬在千年前的大荒城镇上空,下方星星点点满城灯火,如星河一般。 身前的寄梦隐隐有些不安,千年前的大荒灯火依旧让习惯逃亡的她惶恐。令狐羽缓缓开口:“这里没有人,每一点灯火只说明曾有因缘汇聚,深谷为陵是没有因缘的千年前,足以喘口气。” 半天不闻她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她面上满是干涸妖血,脏得连五官也认不出,眼里却已泛出微微的光。 “你在想什么?”他随口问。 她声音里不再有先前的排斥与防备:“我想洗把脸,再换身衣裳。” 莫名的欣慰袭上心头,短暂的安宁也再一次笼罩,令狐羽带着满身妖血的思女寻了间宽敞客栈,在千年前的大荒,难得睡了安稳一觉。 此后还有许多天的安稳觉,他们日日夜夜在一处,游历千山万水。 他的袖中乾坤渐渐有一半地方让给了寄梦,多数是书,深谷为陵里什么也没有,他们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回一趟现世买上许多东西,她独独只盯着书。 今日也不例外,她又捧了厚厚一沓书走出书屋,原本因过长而别在腰带里的一截衣摆拖在地上,险些把她绊一跤。 “大荒地理志上说,这个镇子叫血枫镇。”寄梦一点也不介意差点摔个狗吃屎,只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兀自说得两眼放光,“镇外三十里有一座宋山,上古曾有神明在此地死去,鲜血化作大片血枫,一年四季都不败。” 令狐羽提了提她过于宽大的后领:“你打算一直穿我的衣裳?” 她一愣,莫名愧疚起来:“抱歉,我没有别的衣服可换。” 她竟觉着他是在责怪她,真是个聪明劲完全没用对地方的姑娘,若只得她一个人,可怎么过。 令狐羽看着她在寒风中被吹得发红的耳朵,慢吞吞从袖中取出一顶毛茸茸的帽子往她脑袋上一扣,细瓷人偶这下更像人偶了,巴掌大的小脸,显出些稚气来。 “去找裁缝。”他下意识伸手抱她上纸马,刚握住腰便觉她浑身一僵。 明明已经孤注一掷来了,朝夕相对,毫无防备,连他衣服也毫不顾忌地穿着,现在又僵硬如木头,好像他会在众目睽睽下做什么似的,搞不懂女人,真真莫名其妙。 回深谷为陵时,已近黄昏,宋山的血枫在霞光中如燃了半座山,见寄梦看得入神,令狐羽心头总觉有邪火,不由问:“你在想什么?” 她半点没察觉他的不快,反而回头望着他笑,霞色落在眼底满是愉悦与惬意:“我在想原来看书上写如火焚天层林尽染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见不得她愉快似的,淡道:“深谷为陵神力有限,这里待不了一辈子。” 寄梦并不介意,一手按住有些宽大的毛绒帽子,以免被风吹跑,一面柔声道:“哪怕明天就得出去,我也想把今天好好过完。” 在深谷为陵,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令狐羽偏头看了她许久,不知何处生出的蠢蠢欲动令他陡然伸臂将她揽住,察觉到瞬间的僵硬,他非但没放手,反而箍得更紧。 “这是你说的。”他声音低下去,“既然如此,难道不该今朝有酒今朝醉?” 令狐羽千里迢迢从中土而来,可不是为了与她玩相敬如宾的游戏,既然缘分奇妙,忽有生路更兼惊鸿一瞥,他容不得平淡与敷衍。 他紧紧抱住她僵硬的身体,俯首去吻耳畔,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就当我们是两个普通人,我要你替我生……”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他疾退数丈,扶着额头神色阴晴不定。 对面的寄梦已然吓得僵住,头顶毛茸茸的帽子也滚落在地,她顾不得捡,只眼怔怔望着他。 又是恐惧而排斥的眼神,令狐羽实实厌恶这种眼神。 他骤然伸出手,似是要抓向她,下一刻却身形一晃,消失在血枫林间。 * 天顶渐渐有雨云团聚,没一会儿便淅淅沥沥下起雨,令狐羽漫无边际的游荡也终于结束,停在泥泞山道上。 在深谷为陵里这么些日子,他似乎被安宁磨平了棱角,不再有往昔锐利的警惕。 神魂契终究是埋在身体里的炸雷,它存在一日,令狐羽和寄梦便不存在安宁一说。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不该向往绿瀑红花后的柔软月光,世间赠予利刃与鲜血,他竟还要心生妄想,当真荒唐。 以后该怎么办?他很久不曾想这问题,如今稍一思及,便觉脑壳生疼。 慌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伴随着寄梦的叫声:“令狐羽!别躲了,你出来!” 方才明明吓得呆若木鸡,现在却又追着他,他实实不懂女人,她想做什么?来找他吵架?来指责他? 不想搭理她,令狐羽充耳不闻。 她还在满山乱跑,声音一忽儿远一忽儿近,越来越焦灼:“令狐羽!你在哪里?!” 非要吵架是吧?令狐羽折了根树枝扔过去,那就来吵。 寄梦果然来了,她多半这辈子都没如此敏捷过,小鹿似的狂奔而来,以至于脚下一滑,眼看便要狠狠摔跤。 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不防她不退反进,拽着他的衣襟,作势欲将额头贴过来,一面急道:“神魂契发作你应该和我说!不要动!” 知道神魂契发作,还敢趁着他清醒时投注念头?她到底是只对他一人如此毫无防备,还是当真蠢得无可救药? 令狐羽偏头让过,因觉她仍不放弃,索性带着恶意俯首以唇迎上。 就不让她躲,也不允许她僵硬如木偶,好好看清楚,他可不是南荒帝,但他也不是无私奉献的傻子,既然她不顾一切抓住了蛛丝,就没有松手的道理。贴近些,再近些,令狐羽三个字要刻在神魂上,而不是轻飘飘从唇边散溢。 寄梦应当很慌,鼻息凌乱喷在面上,却并没有躲。 令狐羽双臂收紧的力道渐渐变得轻柔,沿着她左边唇角一路轻触去右边唇角,睁眼去看她,清澈而温润的琥珀眼眸靠得很近,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只有些许温软的无措。 “把眼睛闭上。”他低声嘱咐。 下一刻却觉她双手轻轻捧住脸,踮脚硬生生把额头撞上来,珍珠般的念头一倏忽便从眉心钻入,在识海里放肆游走,直奔深处而去。 她未免胆大包天更兼肆无忌惮。 他刀锋般的念头团团凝聚而出,意图恐吓阻拦,不过她的念头总归比她的身体要灵活太多,轻巧地避开,瞬间便贴在血红的神魂契上,一层层将它裹个严实。 “以后我三天看一次。”寄梦没有动,闭眼抵着他的眉心,“你觉得不对马上要和我说。” 令狐羽默然良久,轻道:“不是吓得跑了?” 她终于松开双手,蹙眉看他:“我确实吓一跳,但跑的不是我。我吓一跳,和我帮你用念头挡住神魂契也不是一回事。” 点滴喜悦似烧化的糖顺着喉咙往下流,令狐羽还是半天不说话,忽然发觉她衣裙上湿漉漉的,又是泥又是水迹,这手脚笨拙的思女怕是在地上摔过不少跤,连头发都散开一半,发尾滴着水,更夸张的是,一只脚连鞋都没了,冻得青白紫交错。 他勾住她的膝弯打横抱起,低声道:“你到底怎么一个人活到现在的?” 寄梦莫名不甘:“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还不弱?空有念头,却半点修行天赋也无,走路能被衣摆绊住,比普通人都不如。 “你还毫无防备。”令狐羽瞥了她一眼,“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的智不知长到哪里去了。” 寄梦低低垂着脑袋,湿漉漉的头发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摇晃,水珠一颗颗滚落,莫名像眼泪。 “因为是你……”她声音很轻,犹如耳语,“你不会,我不怕。” 他不会什么?令狐羽似懂非懂,隔了半日忽然一笑:“我会,所以你自己小心。” 直到进了镇子里的客栈,寄梦也不说话,他抱她下纸马,随意瞥了一眼,她耳朵还红着,牵扯着耳畔也是一片云霞,指尖触上去滚烫。 他俯首凑近,便觉她屏住呼吸,脖子上细微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却依旧没躲。 他扬手将毛茸茸的帽子盖在她脑袋上,“嗤”地一笑:“真是个傻子。” 见她定定看着自己,他便扬眉:“是说我自己,赶紧回房热水泡泡,不要着凉。” * 令狐羽很快便发觉,寄梦好像开始拿他当什么练手的物品,渐渐会主动触碰他,就连每三日一次释放念头,也凑过来额头对额头。 不安好心的思女,还用毫无防备的表情看他,非害得他蠢蠢欲动——每每试图吻她时,他便忍不住感慨一下。 若有若无的甜味中止在一个月后的回归现世,他们与南荒帝撞了个正着。 寄梦回到深谷为陵时,已是满面冷汗,失魂一般。 令狐羽觉着她是怕南荒帝的追杀,便温言安抚:“不用怕,他追不过来,也动不了我。” 四位荒帝有四荒妖力加持,只要留在大荒,天下几乎无人能杀他们。但荒帝与修士又大不同,并不擅长打斗,翻来覆去只会召天雷劈人,所以实际上并不怎么可怕。 但寄梦当晚还是做了噩梦,隔着墙都能听见她沉闷的哭喊声,令狐羽掀开床帐,她只用被子蒙住头,抖得厉害。 他没说话,轻轻拍了拍被子,将凝光术的光团丢入帐内,照亮她铺在枕畔的发丝。 过了很久,寄梦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声音很轻:“我只是以为忘了,结果没忘。” “不用怕。”令狐羽重复一遍,“有我在。” 她摇了摇头:“折丹先生说过,天真不要紧,羸弱也不要紧,可天真和羸弱放在一块儿,就容易要命。” 令狐羽摸摸她的头发:“这些都不要命,要命的是容不下这些的大荒。” 寄梦的脸色终于好了些,缓缓道:“我曾经很感谢陛下愿意收上古异族为臣,我并没有什么才华,但陛下的态度或许证明他有心在南之荒善待异族与普通人,后来发现我错了。” “你说的对,”她微微苦笑,“我毫无防备,对外面怀揣天真的幻想,就这么擅自出来了,碰得头破血流,还……” 还什么? 令狐羽静静看着她,她忽然朝里挪了挪,掀开被子一角:“令狐羽,我能抱你一会儿吗?” 恭敬不如从命。 他翻身上床,下一刻纤瘦的身体便钻进怀中,他下意识紧紧抱住。 “你不会有事?”她抱得更紧,像是抱住所有希望。 令狐羽托住她的后脑勺俯首在额上吻了吻:“我既是魔头,怎会有事?” 寄梦还是摇头,忽又仰高脑袋目光清澈地盯着他:“你不是魔头,你是我……” 是她的什么?令狐羽把耳朵凑过去,忽觉枕下不知放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拿出一看,却是自己离开那天给她带的最后一件小玩具,竹雕小黄鹂。 小黄鹂的翅膀已变得圆润且油亮,是时常摩挲的缘故。 他用指尖在鸟腹上轻触,它的翅膀立即扇动起来,带起的风将寄梦耳畔的乱发吹开,她目光专注,甚至带了丝孤注一掷的狂热:“我说过,哪怕明天就要出去,我也想把今天过好。你若也……今天的我也还是……我……” 令狐羽突然在她玉雕般的耳垂上吻了吻,寄梦又开始发抖,却不是僵硬的那种抖,急急抬手捂住耳朵,便觉他的手很快罩在外面,唇上一热,他毫不客气吻下来。 虽然没说完,他已知道她想说什么。 巨大而冰冷的世间未曾留给他们什么好东西,却给他们留了彼此,他便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许多,有了足够喜爱它的理由,也有了想用生命保护的理由。 寄梦是令狐羽的勇气,令狐羽也是寄梦的勇气。 不会是浮萍短暂相会,也不会像蜉蝣朝生暮死,一辈子只得一日,他不是蜉蝣,他要与她切切实实,每一时每一刻,彼此依偎真正度过一生。 天将亮时,令狐羽揭开床帐,风势细细将木窗推开,点点碎雪被风灌入。 “下雪了。”他替她将长发握住,“怕是见不到日出。” 寄梦在他面颊上蹭了蹭:“下雪也很好,我都喜欢。” 她身段娇小,令狐羽抱猫似的兜住她,圈在怀中细细摇晃这尊细瓷人偶,一时不知想起什么,贴在她耳边问了许多,细瓷里便透出一层鲜润的粉,她被问得不知所措,声若蚊呐:“我、我也不知道……我没、没什么不好……” 他“嗯”了一声,风势又把木窗合上,床帐并拢,凝光术的光团在阴暗的帐内闪烁——没什么不好,他应当可以再过分些。 寄梦总归有些慌乱,徘徊在挣扎与不挣扎之间为难半日,忽觉胳膊上一凉,他套了只银光幽幽的臂环上来,旋即扶着肩膀把她托起,左右欣赏,似是极惬意:“果然适合你。” 臂环做工极精巧,纤细的羽毛托着一只只小巧的飞鸟,栩栩如生。 寄梦目中流露出喜悦之色,指尖轻触那些纤毫毕现的羽毛,轻道:“什么时候做的?” “上次,”令狐羽在臂环上印下一吻,“裁缝替你量尺寸,我去了首饰铺。” 她似是极高兴,高兴里又透出层愧疚,愧疚自己没什么可送他,不等她开口,他便把她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以后就是我的人。”令狐羽贴着唇与她喃喃细语,“现在要听我的话……” 后面的话渐渐再也听不清,凝光术幽幽闪烁,照亮了细瓷轮廓,很快又被他藏起来似的抱住,只从指缝间泛出柔腻的粉。 * 雪霁天晴时,寄梦终于得见日出。 宋山孤峰上已是白雪皑皑,一轮红日自天际夜与光的交汇处缓缓升起,照亮四野,也照亮她毛茸茸帽子下清澈的双眼。 “真好看。”她低声感慨。 令狐羽替她裹紧毛皮大氅,柔声道:“等你看腻大荒山水,我带你去中土,那里山水更好,你会喜欢。” 渐渐璀璨起来的日光落在她眼底,uu看书 .uukansu.cm 幽然若有清透火焰跳跃,他便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今天明天,只有以后。以后总会在有人的城镇闲逛,去有人有妖有天财地宝的山林。” 有他在,她什么也不用怕;有她在,他也无惧一切。 峰顶明亮起来,令狐羽唤出纸马,问得随意:“今天想去哪儿?” 寄梦如数家珍:“听说南之荒有座岳山,曾有神明葬在那里,我们去看看真假?” 当然可以,乐意之至。 纸马乘风而起,划破碧蓝长空。 终有一日,他们会行走在真正的人世间,笑看过往云烟,这辈子还长得很,去哪儿他们都在一起。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3章 番外三 且以永日)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蓁蓁美人心》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