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往事》 第1章卜草问卦 谁的命好 这是一九零二年七月初七的清晨。 一夜的小雨过后,清晨的威海卫笼罩在蒙蒙薄雾中,微风吹来,薄雾慢慢流动,远远看去,似万千丝带飘动,似堆堆棉花移动,把远处的山、近处的屋绕过来缠过去,弄得若隐若现,似梦似幻。 太阳还没有升起,男人们便走出家门,开始一天的忙碌;女人们则收拾屋子,蒸饭煮菜,操持着一家人的早饭。一会儿的功夫,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蒸汽氤氲,烟气升腾处,薄雾转瞬四散开去,而各种饭香却随着烟气飘散开来。 此时,太阳也不甘寂寞,羞红着面庞,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把笼罩在威海卫上空的一层薄雾尽情驱散,一会儿的功夫,威海卫城便露出了她清晰的轮廓。但见依山傍海处,一道城墙蜿蜒曲折,围合成了还算周正的四边形,把层层叠叠的房屋围合在了一起。随着薄雾褪去,街道也逐渐清晰起来,街上的人们从影影绰绰变得光亮了起来。走在街道上的人们,面颊在薄雾的抚摸中滋润而爽滑,而精神则在这飘来的香气的熏染中,越发有神。 此时,一缕缕阳光,穿透雾霭,穿透窗棂,射进了屋子。屋子里,曲文魁的母亲王氏正在灶间做饭,锅灶里烧着柴禾,蒸气不时地从大锅里冒出来,王氏就在这蒸汽中转过来转过去地忙碌着。一会儿,王氏扭头朝屋里的炕间喊道:“文魁,起来啦,时候到了。”屋里,文魁本来睡得正香,听到母亲喊声,从炕上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地上,拖沓着鞋就往外跑,母亲一把拉住了文魁,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刚出锅的饼子。饼子有点热,文魁一边两只手倒腾着饼子,一边往外走。 威海有个习俗,七月初六晚上,男孩儿、女孩儿在窗台上放一大碗水,接受天地雨露的滋润。第二天七月七乞巧节,太阳初起的时候,在扫帚上折一个草棍,小心地放到自己碗里的水面上飘着,然后仔细观察水面下的影子,影子是什么,就预示这一辈子会干什么。在威海,这是乞巧节孩子们的一个隆重的仪式。头天晚上,曲文魁和好朋友郑月儿、唐万财一起把碗放到了家庙的窗台上,约好今天一起过去卜草。 郑月儿是文魁的邻居,比文魁小二岁,虽是女孩儿,却从小就喜欢跟在文魁屁股后面玩儿,文魁也喜欢郑月儿,处处把她当妹妹照顾着。唐万财也是文魁的邻居,两个人同岁,是光着屁股一齐长大的朋友。 文魁到了屋外,郑月儿和万财已经等在了屋外。乞巧节是女人节,郑月儿晚上还要拜天,所以一早就穿上了红衣服、绿裤子,扎了新头绳。文魁见了两人,二话不说,立马把手中的饼子掰了两块,分给了两人,三个人一边吃一边往曲家庙跑去。 曲家庙离文魁家不远,以前归文魁的大伯曲廷根管。这些年因为生意忙,曲廷根就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文魁的父亲曲廷叶管理,一来二去,家庙的院子就成了文魁和伙伴常去玩的地方。 家庙外面的大门平时虚掩着,方便外来的曲家人进去怀念先祖,院子里面的正堂是曲家祭祀的地方,没有大事是禁止进入的。文魁推门进去,看到碗还在窗台上,就从院子的角落里拿了扫帚过来,三个人每个人折了一个草棍,慢慢放到自己的碗里。草棍飘在碗里的水面上,向下投了个影子,三个人屏住呼吸,仔细看着,谁也不敢出声。这时,身后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三人扭头一看,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一起向来人跑去。 来人中走在前面的是文魁的大伯曲廷根,后面跟着的是文魁的父亲曲廷叶、唐万财的父亲唐继业和郑月儿的父亲郑向南。 曲廷根是个商人,五十多岁,中等身材,身穿马褂长袍,走起路来方方正正。唐继业是曲廷根店铺的掌柜,人称唐掌柜,虽然年纪不大,却也跟了曲廷根有十多年了,很受曲廷根信任。郑向南是账房先生,打得一手好算盘,人称郑盘算,也跟了曲廷根多年了。 威海俗话说:商人的财,纸糊的船。商人做买卖凭的是运气,往往财富来得快,去得也快。曲廷根做买卖,深知江湖险恶,所以每次出远门以前,都要到家庙烧香,求祖宗显灵保佑自己买卖顺利。今天有一笔重要的货物交易,所以曲廷根带了唐掌柜和郑盘算一起赶路。 曲廷根一直喜欢孩子,尤其喜欢曲文魁他们,每次见了,身上总能掏出点吃的,所以孩子们也格外喜欢他。曲廷根年过五旬,一直没有一儿半女,成了心病。文魁小的时候,曲廷根曾有意把文魁过继过来,可是文魁母亲不同意,这事儿就搁了下来,可是曲廷根从心里一直把文魁视作亲生,痛爱有加。 三个孩子跑了过来,一下子围住了曲廷根,一口一个的大伯地叫着。曲廷根乐呵呵地拿出了三个小口袋,说道:“看看大伯今天给你们准备了什么?” 三个孩子接过袋子,赶紧蹲在地上,揭开了看。郑月儿脸笑成了一朵花,说道:“有糖果还有巧果。” 万财嘴甜甜地说道:“谢谢大伯。” 文魁边吃边说道:“大伯真好!” 看到孩子快乐,大人们也快乐。 文魁的父亲趁着哥哥逗孩子们玩儿的功夫,拿出钥匙过去开门。郑盘算闲着无事,说道:“卜草卜出结果了没有?” 万财说道:“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呢。” 郑盘算说道:“那我来给你们猜猜,看看对不对。” 郑盘算走到了第一个碗前面,说道:“这个影子像杆秤,将来一定五谷丰。我猜这是万财的碗。”万财听了,高兴得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郑盘算又走到了第二个碗前面,说道:“这个影子像支笔,将来一定朝天子。我猜这是文魁的碗。”文魁听了,满心欢喜,也赶紧点了点头。 郑盘算又走到了第三个碗前,看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道:“这个影子像....,这个影子像什么?” 这时,万财在旁边脱口而出,说道:“这个像木鱼,将来要做和尚。” 郑月儿一听,不乐意了,立马撅起了小嘴,回击道:“才不像木鱼呢,我才不要做和尚呢,和尚都是男人做的。” 万财犟嘴道:“就像个木鱼。” 唐掌柜一把拉过万财,uu看书 在屁股上打了两下,又转过头来对着郑盘算说道:“老弟,童言无忌,孩子的话当不得真,你千万别见怪。” 郑盘算说道:“卜草本来就是哄孩子们玩的,哪能当真。” 这时,文魁父亲已经打扫好了家庙,曲廷根领着众人进了家庙。 家庙一面墙供奉着曲家祖先的塑像和牌位,供桌前面一排蒲团,曲廷叶和文魁先在两边跪下了,郑盘算、唐掌柜和两个孩子因为不是曲家人,就立在后边看着。曲廷根在廷叶父子中间立着,恭恭敬敬地擎起三炷香,点燃了,拜了三拜,供奉到了香炉里,然后在面向祖宗的塑像前跪下,庄重地祷告:“祖宗在上,不孝子孙曲廷根今要远行,求列祖列宗保佑一路平安。廷根回来,如果买卖有成,定重修家庙,光耀祖宗。也借此乞求各位先祖保佑曲家老小全都平安。” 曲廷根祷告完毕,三人一起起身了。这时,唐掌柜领着其余的人一起跪了过来,施叩拜礼。行过礼,众人一起出门。门外,廷根的两个伙计二牛和大壮赶着拉着货物的两辆大车,早就等在门外。廷根和廷叶又寒暄了几句,就坐上马车走了。廷叶目送哥哥走远了以后,离开了家庙,慢慢地往回走。三个孩子跟着,一路打打闹闹。这时,街道上响起了三个孩子朗诵民谣的声音: 一斗穷,二斗富, 三斗四斗卖豆腐, 五斗六斗开当铺, 七斗八斗把官做, 九斗十斗享清福…… 随着身影渐渐远去,声音越来越小。 第2章 节日变祭日 无辜惨死为哪般 曲廷根比曲廷叶大十多岁,弟兄俩爹娘死得早,曲廷叶是哥哥曲廷根一手拉扯大的。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比母”。曲廷叶一直对哥哥、嫂子尊重有加,把哥哥嫂子当成了父母孝敬。 曲廷叶住在城里,曲廷根住在城外。弟兄两个虽然一个城里一个城外,相隔并不太远,步行也就两刻沙漏的路程,一会儿就到,可两地却是两重天。廷叶住的威海卫城归清政府管辖,廷根住的威海卫城外是英国租借地,归英国设在威海的行政长官公署管辖,所以两家往来并不是太方便。 曲廷根外出后,家里只剩下妻子黄氏。曲廷根怕妻子自己一个人过节孤单,走前专门吩咐弟弟到自己家里过节。廷叶不敢怠慢,太阳还没落山,就领着妻子王氏和儿子文魁一起到了嫂子家。嫂子黄氏烹炸炖煮,忙活了一天,早早准备好了晚餐,静等着弟弟一家过来吃。 吃过了饭,黄氏还没有收拾完,邻居们拿着针线、女红比巧来了,郑盘算的妻子郑氏领着郑月儿也过来了。廷叶搬了张桌子到院子里,女人们一起动手,在桌子上摆上了西瓜、甜瓜、大枣、巧果、女红等供品。文魁则跑到院子里捉了只蜘蛛扣在了碗底,碗里放了大枣,等着蜘蛛结网。 捉蜘蛛是威海讨巧的习俗,人们认为蜘蛛织网了就是天仙听到了祷告,讨到巧了;没织网就是天仙没听到祷告或是没答应,自然就讨不到巧。 天越来越黑,抬头看去,一条银河横贯天际,天河两边牛郎星、织女星早早地等在了河的两边,隔河相望,盼望着喜鹊架桥好相会。孩子们看着天空,不住地好奇地问着这问着那,大人们耐心地解答着。时辰到了,女人们一起祷告,然后拜天。文魁见女人们拜过了天,就把碗掀开,众人上前一起看过去,只见蜘蛛已薄薄地在大枣间织了一层网,女人们欢呼了起来,然后相互打趣,问着天仙答应了什么。 王氏看着邻居姑娘,笑道:“桂花,老实告诉嫂子,嫂子给你做的媒喜欢不喜欢?配不配得上你?” 叫桂花的姑娘瞪着眼,一本正经地说:“嫂子,我刚才祷告过了,我要是哪天不满意二牛了我就休了他。你看,天仙答应了。” 女人们听了,哈哈大笑道:“看把你能的,浑身就是一张嘴,不怕二牛把你打成饼儿” 桂花道:“他敢!你看他那个熊样,好像挺厉害,我只要不让他进被窝,他立马就焉了。”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 黄氏看着桂花,嗔怪道:“你倒是大方,没羞没臊的,什么都敢说”,桂花嬉笑着,对着黄氏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黄氏又转头对邻居们道:“你们也是,看眼的不怕事大,净哄着桂花说这样的话”。又转头对着邻居家的一个叫子鸢的女孩儿说道:“子鸢还小,说话可不能没轻没重,别把子鸢教坏了。子鸢,跟大妈说说,讨了个什么巧?” 子鸢笑道:“大妈,你最清楚了,我一直笨得两只手合不起个捧来,哪能讨到什么巧?” 一位邻居笑道:“子鸢不巧,天理难饶。我侄女又会诊脉,又会扎针,还会制药,还能说不巧?也就是你大妈没有儿子,要是有个儿子,早把你抢过来当儿媳了。” 叫“子鸢”的女孩答道:“姑姑真能笑话人,就怕丑事传不出去。” 邻居婶子看着郑月儿,笑道:“月儿,给婶子说说,你刚才跟天仙祷告给你配个什么样的夫婿呀?”。 郑月儿刚才一心一意地听大人开玩笑,觉得挺有意思,听到说自己,脑子没转过弯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道:“文魁哥哥这样的。” 众人哄堂大笑,继而笑得前仰后合,郑月儿知道说漏了嘴,顿时羞红了脸,赶紧跑了。文魁一听也不好意思了,也跟着跑了。大家伙儿见了,越发觉得有趣,喊道:“牛郎织女相会去了。” 不知不觉,夜深了,大家意犹未尽,慢慢准备散去。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廷叶赶紧跑过去开门。门开了,衣衫不整的一群人涌了进来,抬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跑去。廷叶定睛瞧去,只见躺着的是哥哥,大吃一惊,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唐掌柜带着哭腔说道:“出大事儿了!东家被打了!快找大夫救命啊!” 廷叶赶紧招呼文魁去找林大夫过来。 黄氏听到丈夫受伤,赶紧跑了过来,喊道:“廷根!廷根!你醒醒!你醒醒!”曲廷根紧闭着双眼,不住地往外倒气儿。 众人把廷根抬进了屋,放到了炕上,黄氏赶紧把廷根的上衣脱了,这时,王氏已经端了水过来。廷叶见哥哥身上伤痕累累,心顿时揪到了一起,转头问唐掌柜:“唐掌柜,我哥究竟怎么了?早晨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成了这样的?”唐掌柜痛苦地蹲在了地上,脸扭到了一边,一言不发。 黄氏一边给丈夫擦拭伤口,一边悲戚地哭道:“廷根,你挺住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你要走了,我可怎么活呀!” 一会儿工夫,林大夫来了,可是廷根已经没了气息,全家人顿时哭作一团。 廷叶一边哭一边想着早晨哥哥的样子,觉得哥哥死得太蹊跷了,就一把拉起了正在哭的郑盘算,问道:“我哥哥究竟是怎么伤的?”郑盘算说道:“我们遇袭了,东西都被抢走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 唐掌柜哭着接话道:“我们这趟买卖是大买卖,本来想走水路,东家听说海上洋人经常找事儿,就临时改了决定走旱路,目的地是京城。一开始一路挺顺利的,谁知道走到初村凤凰山那儿突然遇到了劫匪。这些货可是东家的命根子呀,我们和东家拼死抵抗,可是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把我们打伤后,抢了东西就跑了。” 廷叶问道:“你们都受伤了,没有事,我大哥为什么伤得这么重?” 唐掌柜说道:“我们都伤了,倒在了地上,他们已经放过我们了。那伙儿人抢了马车赶着车跑,结果东家吹了个口哨,马听东家的,就往回跑,结果那些人恼羞成怒,跳下车就把东家往死里打。” 廷叶道:“我哥既然伤成了这样,为什么不就近治,反倒抬着跑这么远回来。” 唐掌柜说道:“大兄弟,你想到的,我们也想到了,可是跑了好几家,谁也不敢收留治疗,我们是没法,才抬着东家回来的。” 廷叶又问道:“这件事情有没有报官?” 唐掌柜说道:“我们一回来就直接回家了,还没有报官。” 廷叶听了,对唐掌柜说道:“今天太晚了,就这样吧,你们先疗伤,疗完伤回家报个平安,明天早上一起去报官。”又转头对哭倒在地上的嫂子说:“嫂子,人死不能复生。我哥已经去了,你也得保重。是不是先让林大夫给唐掌柜他们疗伤,剩下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 黄氏点了点头,廷叶就安排林大夫给唐掌柜他们治伤。唐掌柜和其他几个伙计都受了不轻的伤,趁着治伤的功夫,廷叶安排其他人散了。 给伙计们治了伤,林大夫和他们一起走了。廷叶让妻子陪着嫂子,自己和文魁一起出去找了店家开门,买了祭祀用品,祭奠廷根。 这一夜,星光黯淡,月色惨淡,黑暗的威海卫城外,文魁大伯院子里的纸钱烧了一夜,火光亮了一夜,微风吹来,纸灰飞扬,似乎在述说着人间的不幸。 第二天一早,唐掌柜他们陪着巡捕房的巡捕来了。廷根是当地名流绅士,巡捕不敢怠慢,验过了尸体,也详细地找相关人员问过了话,uu看书kanh 然后就由唐掌柜他们陪着,到初村勘察现场去了。 这时,订购的棺木送上了门,廷叶作主,把哥哥成殓起来。成殓之时,哥哥一直睁着眼,老人们都说,廷根死得冤,有未了的心思,死不瞑目。廷叶思忖了一番,对着哥哥说道:“哥,你死得太冤了!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我们一定给你报!”说过了,廷根仍然睁着眼。廷根又道:“哥,你曾许诺,如果买卖有成,你就重修家庙。如今虽然买卖不成,可重修家庙的事情我一定替你完成;如果我完不成,就由文魁去完成。”再看,廷根仍然睁着双眼。 见廷根这样,有老人给廷叶支招,让廷叶找阴阳师来通灵问问。廷叶听了老人的话,请了阴阳师。 阴阳师来了以后,支走众人,在棺材旁边支起了沙盘,嘴里念念有词。过了一柱香的工夫,阴阳师满头大汗地出来了,说道:“你哥哥有心愿未了,不肯闭眼。” 廷叶说道:“有没有问问我哥是什么事?” 阴阳师说道:“问了,你哥只说和孩子有关,其他的再也不肯说了。” 廷叶顿时明白了,当即跪在棺木前,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道:“哥,我知道您是放心不下嫂子,怕嫂子一个人孤孤单单,晚年没人养老送终;也担心曲家无后,没人给您续香火。您放心,我过几天就满足您的心愿,把文魁过继给嫂子。” 廷叶磕过了头,起来再看,哥哥已闭上了眼,众人见了,哭成一片。 成殓之后,过了三天,廷根入土为安了。 第3章 祭期过继 急急忙忙为哪般 廷叶办完了丧事,就开始考虑过继文魁的事情。 文魁是王氏的掌中宝、心头肉,廷叶以前虽有心满足哥哥的愿望,把文魁过继给哥哥,可是顾忌自己结发妻子的感受,就把这事儿拖了下来。如今哥哥走了,死者为大,答应的事情不愿办也得办,廷叶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同王氏商量。 王氏一听要把儿子过继给嫂子,顿时哭成了泪人。廷叶安慰道:“嫂子不是外人,一直喜欢文魁,文魁过继过去,不会吃苦的。”王氏哭着说道:“我不是不明事理,你已经答应大哥了,就不能反悔,我是舍不得,心里难受。” 廷叶见妻子同意了,就把文魁找了过来,告诉文魁要把他过继给伯母。文魁听了,赶紧到母亲跟前,拉着母亲问道:“妈,我不愿意离开你们。”王氏哭着道:“儿子,你是妈的心头肉,妈怎么愿意把你送给你大妈。当初生你的时候,因为难产,妈差点见了阎王,多亏你奶奶在佛祖前不停地祷告了三天三夜,才把你生了下来。你六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连续几天高烧不退,人都烧昏过去了,妈就想,要是你不在了,妈就跟着你去。后来多亏了你大伯请了林大夫过来,才治好了你的病。如今,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却要送给你伯母当儿子,妈一想就心里痛。你在家是妈的心头肉,处处惯着你、护着你,你到了大妈家,大伯不在了,你就得顶天立地了。想想你要受的苦,妈心里就难受。可是,你大伯去了,你大妈又病了,总得有个人过去照顾她。再说了,把你过继给你大妈,你以后仍然可以经常回来看爹和妈。” 文魁听了,哭着道:“妈,我听你的。我到了大妈家,我要想你了就回来看你,你要想我了,就经常回来看我。” 窗外,半个月亮从东方升起,划过天际,渐渐向西方落下。夜深了,三个人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天快亮的时候,文魁睡下了,王氏就守在文魁身边,静静地看着文魁,直到月亮隐去,太阳升起。 天亮了,廷叶到了嫂子家,同嫂子商量过继的事情。黄氏听了廷叶的话,叹了口气说道:“你大哥一辈子喜欢孩子,我却一直没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如今人走了,彻底断了这个念想,我对不起你大哥,对不起你们曲家。” 廷叶听了,赶紧接话道:“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做买卖,家里家外都是你操持的,那会儿没分家,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睡都是大嫂您操持的,您为这个家可是操碎了心。就是文魁您也没少操心,没少帮衬。如今大哥不在了,就让文魁过来照顾您、帮衬您也是应该的。” 黄氏道:“文魁这孩子聪明懂事,最当廷根和我的意,文魁能过继过来,比什么都好。只是苦了弟妹子,你这些孩子里,弟妹子最疼文魁,如今过继过来,她怎么能舍得?” 廷叶道:“前几年哥哥想把文魁过继过来,你弟妹子不同意,是有些任性了。如今,大哥不在了,你弟妹子也想通了。她让我跟您商量是不是过了大哥的五七祭期,就把文魁过继过来?” 黄氏道:“你大哥走了,我不定什么时候也随了你大哥去,要是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你哥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让文魁早点过来吧,免得到时再生出是非来。” 廷叶道:“嫂子放宽心,别再想多了。文魁过来专门照顾您,您的身体很快就会康复的。” 过继是家族大事,需要写保书,还要三方见证。廷叶同嫂子商量过后,就让文魁执笔,写了过继文书。又备了酒菜,把族长请到嫂子家里。当着族长的面,嫂子按了手印,廷叶也按下了手印,三方当面核对无误,族长签字画押,作为见证。 办完了这些,廷叶又请族长择了好日,请家族代表齐聚家庙,廷叶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把过继文魁给哥哥当儿子的事情说了。文魁当着族人的面以儿子的身份给大伯烧了香、磕了头,算是正式过继了。 从家庙出来,文魁回家辞别母亲。母亲已做好了满满的一桌饭在家等着文魁,文魁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用包袱包在了一起。郑月儿和万财知道了,也都来了,等着见文魁。 郑月儿看见文魁进门了,立马红了眼,说道:“哥,我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我想你怎么办?” 万财接话道:“我爸说了,文魁哥是去当公子,会有很多钱的,是去过好日子的。” 郑月儿说道:“那我也不想让文魁哥走。” 文魁拉着郑月儿和万财说道:“我会一直想着你们的,我不在这住了,我们也还是好朋友。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对吗?” 郑月儿和万财一齐答应道:“对!对!” 廷叶见三个孩子说的差不多了,招呼赶紧吃饭,吃了饭要赶着时辰到嫂子家去。 黄氏不能进家庙,就在家里等着。廷叶吃过饭,领着文魁直接到了嫂子家。嫂子黄氏端坐在客厅中间的椅子上,廷叶一把拉过文魁,说道:“文魁,给你妈行礼。” 黄氏出手示意了一下,说道:“廷根在世的时候说过,不管谁过继过来,都不能丢下亲生爹娘不管。弟弟你我是一家,更是如此。文魁叫惯了弟妹是妈,以后还是叫妈,到我这就改口叫我是娘吧。文魁习惯叫你爹,以后还叫爹,叫廷根就叫爸吧。” 廷叶说道:“还是嫂子考虑周全。都听您的。” 文魁跪下磕头叫了“娘”,又敬了茶,算是正式入户了。 这一年,文魁十五岁。 文魁过继的第二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母亲领着文魁到了廷根坟前,摆上供品,烧了香。黄氏道:“廷根,弟弟把文魁过继了,你后继有人了。u看书 ww.ukanshu.om ”文魁道:“爸,您老放心,我一定好好孝顺我娘,让我娘过好日子,长命百岁。”说完,两人一起给廷根磕了头。 黄氏领着文魁回到家里,唐掌柜、郑盘算他们已经等在门外了。唐掌柜牵头,伙计们凑了些钱,买了贺礼,祝贺东家有了嗣子,也对少东家上门表达祝福的意思。 黄氏幽幽地说道:“廷根如果在,就留你们吃个饭,好好犒劳你们。如今廷根不在,文魁还小,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方便留你们,心意领了,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唐掌柜说道:“大奶奶,如果东家还在,不知有多少人来庆贺呢。如今东家不在,有的人就见风使舵,绕着走了,真是人心叵测。好在有了少东家,东家总是后继有人了。”唐掌柜顿了顿,又道:“大奶奶,东家不在了,我们听您的,您看是不是让盘算把账本跟您交代一下。” 黄氏说道:“廷根生前一直都非常信任你们,大小事情他历来很放手。如今他不在了,文魁还小,你就多操心吧。” 唐掌柜说道:“大奶奶如果不方便出入,不妨让少东家管着。少东家年纪虽然小,可是自幼聪慧,学什么会什么,买卖这点事情是万万难不住他的。” 黄氏道:“文魁虽然聪明,可柜上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现在买卖难做,一步错不得,还望各位齐心协力,多担待、多操心才是。” 唐掌柜和伙计们齐声应和道:“大奶奶放心,您这买卖也是我们的饭碗,您这么瞧得起我们,这么信任我们,我们一定尽力就是了。” 第4章 2个国中国 堵住了申冤路 前面说过,廷根被打致死后,唐掌柜和廷叶报了官,七月初八租界巡捕来验过尸,然后到现场勘察去了。中间连着几天没有消息,廷叶过去问了,答复说案件还在侦办中,让死者家属耐心等待。 黄氏办完了文魁过继的事儿,想着丈夫的冤情还没有说法,就让文魁陪着,到巡捕房问问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巡捕房离黄氏住的地方不远,在一个半山坡上,周围绿树掩映,鲜花环绕,环境幽静。巡捕房归英国人管理,不过底层巡捕多是中国人,主要是威海当地人,语言交流没有问题;部分是印度人,讲英语。由于双方语言不通,同威海人基本没有交流。威海人为了区分,只是把他们称作“阿三”。上层官员都是英国人担任,有的也会中文。黄氏和文魁到了巡捕房,门房问了情况,登了记,然后让他们在门房等着,并不通传。 过了许久,黄氏想起没有打点,就拿了块银元塞到门房手里。门房收了钱,到里面通传去了。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巡捕,问过黄氏的情况后,把黄氏领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很大,一个英国人坐在桌子后面看文件,看见黄氏进来,抬起了头,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烟斗,不紧不慢地装烟。巡捕介绍到:“曲夫人,您丈夫的案子归巡查(注1)威廉先生管,威廉先生亲自向您介绍。” “夫人,您丈夫去世我们很悲痛,我们长官让我转达他的哀悼之意。”威廉说着,手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装着烟丝儿。“您丈夫是威海名流,对他的遭遇我们很同情,为此我们派了最得力的巡捕侦办此案。经过我们侦办,现在已经查明,抢劫您丈夫的是来自宁海(注2)的一伙儿土匪。那伙儿土匪居无定所,往来不定,难以捉拿。况且,那个地方已经超出了租界管辖范围,我们无能为力,对此,我们很遗憾。”威廉说完了,把烟斗放到了嘴里,拿起火柴,把烟斗点着了。 黄氏听了,急忙说道:“巡查先生,我丈夫是守法商人,一直给英国交税,从来没有拖欠过。如今,光天化日的,人在英国租界被抢,死得不明不白,这天大的冤情你们不能不管啊。” 威廉巡查含着烟斗,站了起来,走到黄氏面前,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用烟斗指着黄氏说道:“夫人,您丈夫遇袭的地方虽然归英国管辖,可那个地方是英国租界的边界,多年来一直治安混乱。您丈夫遇袭后,行政长官公署命令华勇营前去清剿,可是到了那儿,劫匪早就跑到对面中国边界去了,无影无踪,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巡查说完,很绅士地做了一个撇手的动作,转身准备走回办公桌,文魁急了,跑到过去,挡在了巡查的前面。巡查转头向黄氏说道:“夫人,我们英国人是不会伤害一个孩子的,请您约束好您的孩子。” 黄氏赶紧过去拉住了文魁。巡查刚走两步,又转过头来说道:“夫人,我建议您找清政府申冤,或许有用。”说完到座位上坐下了,再不言语了。 黄氏回到家,看着丈夫的遗照,暗暗垂泪。黄氏忍着悲痛,让文魁执笔,写了申冤状子,拉着文魁一起,到威海卫城找清政府申冤。 清政府在威海卫城设有巡检司衙门,归文登县管辖。由于威海卫城四周全是英国租界,巡检司只能管辖威海卫城墙里的大小事务。巡捕让黄氏找清政府申冤,黄氏明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是没有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尝试。 威海卫巡检司是中式建筑,暗红色大门,门前一对石狮子,石狮子旁边放着鼓。衙门虽然气派,可是门前冷冷清清,不少地方长出了大片野草。看得出来,前来打官司告状的并不多。黄氏走到门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黄氏不敢往里走,就站在门口向里喊道:“有没有官爷?民妇要报官。” 这时走出来了一个衙役,说道:“我今天早晨一推门就看见喜鹊,满心欢喜等着喜事上门,谁知竟是告状的。进来吧。” 衙役把黄氏领到了旁边的偏房,把她交给了一个书办模样的人。师爷正在看书,见黄氏进来,放下书,抬头问道:“所为何事?” 黄氏把情况说了,又递了状纸过去。书办道:“黄氏,我来问你,你知道不知道报官的规矩?” 黄氏道:“知道,民妇把钱都准备好了。” 书办一边大声地唱念着费用明细,一边流利地打着算盘,一会儿口中报出了总数:“一共是二两八钱。” 黄氏付了报官费用。嗣后,衙役进来,领着黄氏和文魁一起走到大堂,黄氏和文魁一前一后跪了下来。这时,几个衙役已经列班两侧。一会儿,一位官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在中间的案子后面坐了下来。问道:“前面下跪的是何人?所为何事?” 黄氏双手举起状纸,答道:“民妇黄氏有冤在身,请老爷大人替小民做主,捉拿人犯。” 衙役接了状纸,交给了巡检大人。巡检大人并不看,放到了一边,让黄氏细细道来。 黄氏把前后经过说了,衙役哄堂大笑。巡检大人面有不悦,拍了一下惊堂木,衙役止住了笑声。巡检大人继续说道:“黄氏,你夫案发租界地,与大清无关,本官实在无能为力。” 黄氏道:“青天大老爷,我夫受害的地方是在租界地不假,可是歹人害我夫后跑回了宁海,那里可是归朝廷管理。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尽快把坏人捉拿归案,也好让我夫在天之灵早点安息。” 巡检大人道:“本司只负责管理威海卫城里的事务,你说的本官鞭长莫及,无能为力。你如果执意要告,可到文登县找知县陈大人去告,本司为你出具转告文书,陈大人见此文书定会给你一个说法。”随后,一拍惊堂木,退堂了。 出了衙门,文魁气愤地说道:“娘,他们太欺负人,我们家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他们就不管。” 黄氏叹口气说道:“英租界是咱们大清国的国中之国,这威海卫城是英国人的国中之国。威海卫城关起城门是大清国,出了城门就变成了大英国了。我们小百姓进了城受大清国欺负,出了城受大英国欺负。受了大清国的欺负英国人不屑管,受了英国人的欺负大清官员不敢管。大清的官员在城里呼风唤雨,到了城外就低三下四,大气不敢喘,他们平时也没少受英国人的气,连自己都管不了,哪能管得了我们小老百姓。现如今大家都知道这个样子,也都不去告状了。” 文魁听了,想了想说道:“娘,您知道告也没有用,为什么还要来告?还要给他们那么多钱?” 黄氏道:“你爹的案子出在英租地,可杀害你爹的凶手出在宁海。按说应该由英国人知会宁海知州抓人,现在英国人是摆明了不管了,就只能由我们自己到宁海州去告,请求宁海州知州抓人。可现在我们既不是英国人,也不是咱大清国的人,我们去了,宁海州衙门不会理我们。 文魁急了,问道“娘,那是不是我爸的案子就没有人管了?” 黄氏道:“也不全是这样。宁海州归登州府管,我们要想申冤就只能到登州府去告,让登州官府命人到宁海捉拿凶手。我们要是越级直接到登州府去告他们也不行,他们也不会管我们。威海卫这儿归威海卫巡检司管,威海卫巡检司归文登县管,文登县归登州府管。到登州府去告以前得先到文登县去告,到文登县去告以前得先到巡检司告。到巡检司告呢是首告。它办不了,给我们出具了转告文书,有了转告文书我们就能到文登县去告了。文登县受理了,如果它办不了,就会出个文书,让我们到登州府告,登州府受理了,就会出个文书让宁海州办理,这样你爸的案子就有希望了。如果巡检司不给转告文书,我们去了文登县城他也不会理我们。我们是花钱买了个转告文书。”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到了文魁家门前,文魁推开门跑进了家里,黄氏在后面跟着,文魁边跑边喊:“妈,我娘来了。”王氏正在家里绣花,听说嫂子来了,赶紧放下女红迎了出来。黄氏道:“弟妹子几天不见怎么廋了这么许多。”王氏道:“嫂子说笑了。” 黄氏道:“弟弟不在家?” 王氏道:“廷叶也不知道动了哪根筋,非要跟着老板到外地送货,已经走了两天了。” 王氏把嫂子领到屋里坐下,从碗柜里拿出点心送到了黄氏和文魁面前,说道:“不怕嫂子笑话,这是我前几天做的,吃不了,就留下了。” 黄氏知道是王氏想儿子了,特意做了给文魁吃的,就拿起来递到了文魁面前,说道:“文魁多吃点,你妈的手艺可好着呢,你爸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点心。” 王氏听了,问道:“嫂子,我哥的案子怎么样了?” 黄氏叹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哪有说理的地方。这不,我和文魁刚刚到巡检司去了。” 黄氏和王氏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文魁抽空跑到院子里帮助母亲劈柴去了。 王氏看着,心里五味杂陈,说道:“还是嫂子教导有方,文魁这到你家才几天就懂事了,以前只知道疯,哪见他干一点活儿。” 黄氏说道:“廷根要是在,u看书 .uansu.om 孩子哪用受这个苦。” 王氏说完话,到院子里看文魁,文魁悄悄问母亲:“妈,郑月儿和万财怎么样了?我走了以后他们还来不来了。” 王氏道:“你爸走了以后,商行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盘算叔家的日子不好过,让郑月儿整天在家绣女红呢,现在已经很少出门了。” 文魁问到:“那万财呢?” 王氏说道:“你唐叔和你盘算叔一样,都是靠你爸过日子的,如今日子也不好过了,你跟了你娘没几天,就听说你唐叔不让万财读书了,把他送到了一家店里当学徒做买卖。” 母子两个劈过了柴,做了饭,和黄氏一起吃过了。黄氏临走的时候,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了些碎银子,说道:“弟妹子,前些日子请巡捕办案,弟弟花了不少钱,我一时忙没顾得上还,今天路过你这,特意过来把钱还给你。还钱晚了,害得弟弟冒险出去挣钱,也害得你在家过苦日子,廋成了这样,都怪我粗心了。” 王氏见嫂子递钱过来,赶紧用手去推,说道:“嫂子你别见外了,哥哥出事后家里处处用钱,我和廷叶知道你家里也紧张,怎好要你的钱。” 黄氏道:“弟妹莫见外,你哥哥生前攒了些钱,现在还能对付得了,总是比你们好过些。” 王氏见嫂子这么说,就把钱接了。 注1:英占威海卫时期,警察设巡捕、巡长、巡官、巡查四级。 注2:宁海,即宁海州,民国时改名为牟平县,延续至今。现为牟平区,隶属烟台市。 第5章 县令无道 申冤不成反挨打 第二天,黄氏雇了一头驴,黄氏骑着,文魁在前面牵着,两个人一起到文登县告状。 临出门前,黄氏从钱匣里拿了银票,细细地缝在贴身的衣服里,又备了干粮和水让文魁背着。 文登县离威海有100多里地,文魁和母亲天刚亮就出发,紧赶慢赶走了一天,太阳落山以后才到了文登县城。黄氏母子打听着路,找到了县衙,然后就近找了一个旅店住下了。 第二天,太阳已经升起了,天上飘着的片片乌云挡住了阳光,到处都灰蒙蒙的,人似乎憋得喘不过气来;空气也湿漉漉的,弄得人浑身像是贴了膏药似的难受。黄氏早早到了县衙,等在门口。县衙门开了,黄氏赶紧拿起鼓槌,敲了起来。听到鼓声,衙役分列两班站好,县令正襟危坐。升堂声喊过,黄氏和文魁由衙役领着,到了大堂跪下,县令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黄氏双手举起状纸,高声答道:“民妇黄氏,替夫申冤。”衙役接过状纸,放到了县令的文案上,县令照例不看,说道:“所告何事?状告何人?你详细道来。” 黄氏就把廷根遇袭和身亡的经过说了一遍。县令听过后,说道:“黄氏,我来问你,你状告宁海州劫匪抢了你丈夫的东西,打伤了你的丈夫,你可知这几个劫匪姓甚名谁?住在何处?你有哪些证据证明这些都是歹人?” 黄氏道:“青天大老爷,小民只知道是宁海州劫匪害了我家男人,至于具体是谁,小民确实不知道啊!还望青天大老爷作主,替小民查查清楚,把害我男人的歹人捉拿归案。” 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说道:“大胆刁妇,一问三不知,无凭无据,竟敢前来告状,纯粹是想扰乱公堂。” 黄氏急了,喊道:“青天大老爷,冤枉啊!这个案子英国巡捕办过,她们查究是宁海歹人所为。这伙人经常在租界地边界为非作歹,大人只需到当地查访就知道是何人所为了,也可以到威海卫巡捕房了解一下就知道了。” 县令听了这话,一拍惊堂木,说道:“你个大胆的泼妇!你并非大清子民,竟敢到我县衙大堂咆哮公堂!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文魁本在黄氏旁边,听说要打自己的娘,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喊道:“不许打我的娘!不许打我的娘!”旁边衙役一起上前,用板子把文魁压住了。文魁赶紧给县令磕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县官大老爷,你别打我娘,你打我吧!求求您了,您别打我娘,您打我吧。” 衙役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架起黄氏就走,一会儿的工夫,传来了板子声和黄氏的沉闷的哭叫声。 文魁磕破了头,嗓子嘶哑了,快哭不出声了,瘫坐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黄氏被架着上了公堂,文魁爬过去,抱住了母亲,泪流满面地喊道:“娘,您怎么样了?娘,您怎么样了?” 黄氏凄惨地笑笑,说道:“文魁,别哭,娘不要紧。” 县令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文魁母子,问道:“黄氏,你服也不服?” 黄氏道:“老爷,我不知您让我服什么!我夫无辜惨死,证据确凿,怎能说是无理取闹?威海是大清的土地,我一直在大清的土地上生活,从生下来就知道天下有朝廷,北京有皇帝,老爷怎说我不是大清子民?” 县令一听,顿时急了,离开椅子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喊道:“反了!反了!掌嘴!掌嘴!赶快掌嘴!” 文魁抱住了母亲,几个衙役上前,对文魁一番拳打脚踢,把黄氏母子打出了公堂。 县衙外,文魁把母亲背在身上,一步一挪地往旅店走。这时,天上飘来大片乌云,雷声响起,顿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混着泪水从文魁的脸上一起流下,文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仰天喊道:“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也欺负我娘!” 文魁到旅店的时候,店老板正在前台算账,抬头看见文魁母子进来,嘴里一边嘟囔着“作孽呀、作孽”,一边跑了过来,从文魁背上接下了黄氏,又招呼伙计赶紧烧开水。然后和文魁一起,把黄氏扶到了客房里。 旅店老板高高廋廋,背略有些驼,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睛却颇有神。 老板把黄氏扶到了床上放好,又出门喊了自己的老婆过来帮忙换衣服。趁着这个档口,老板拉住文魁说道:“孩子,红伤最怕见水,你娘伤得不轻,又见了雨,要是治疗不及时,怕有性命之忧。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找个医生,赶紧给你妈治治,或许就对付过去了,不会留下后遗症。不过,费用你来付。” 文魁说道:“我听大伯的。” 店主说道:“我们这儿有个专治跌打损伤的郑神医,治你妈这病最拿手,就是费用略高。” 文魁说道:“大伯,只要能治好我娘,多少钱都行。” 店主道:“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店主出了门,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领来了一位中医,进屋给黄氏疗伤去了。 郑神医疗完伤,出了屋,递给文魁一张抓药单子,说道:“大侄子,你娘身体本来虚弱,这次受了外伤,又受了雨淋,一时半会儿不会好,需要小心调理。” 文魁接过单子,把银票给了大夫,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大夫救了我娘。” 文魁抓了药,旅店老板帮着煎了,给黄氏服下,这样一连过了三天,黄氏有所好转,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出了客房到门厅谢旅店老板。 老板道:“大妹子,不瞒你说,我在这儿开旅店已快有二十年了,挨官府老爷打的人见过不知有多少,可是像你这样受这么重伤的,见得还真不多。” 黄氏道:“请大哥指教。” 旅店老板道:“有道是千里做官只为财。整个县衙百多号人,从衙役、牢头到县令大人,哪个不是奔着钱来的。钱从哪里来?唉,对啦,告状的人就是老爷们最大的财源。你想想,来告状的都是来送钱的,喜欢还来不及了,怎么舍得打?” 老板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有一种情况是一般要打,就是击鼓鸣冤。” 黄氏问道:“这是为何?” 老板道:“正常告状,先找讼师写状子,然后交够了各种名目的费用,官老爷才开始办案。击鼓升堂是先办案后交钱,官老爷心里没底,不知道你能交多少钱,肯交多少钱,就来顿杀威棒,让告状的人知道厉害。不过,既是求财,就不会害命,一般也就是意思意思,不会真狠劲儿打。万一真打,把人打坏了,可就人财两空了,不合算。” 黄氏道:“那为何打我这么狠?” 店主道:“我来问你,u看书.uukanshu.cm 打官司前,找讼师写过状子没有?” 黄氏道:“犬子文魁粗通笔墨,提前写了,就没有找讼师。” 店主道:“这就对了。老爷们发财,哪会当面锣对面鼓地收钱,都是想个法儿转个弯儿谋财。到这儿打官司,这儿的规矩就是找讼师写状子,讼师也不是随便找的,就是那么两、三个,他们收费都一样,一个状子视案情收三十两到五十两不等,这个钱说是润笔费,其实最后多数都进了官衙老爷们的腰包。交了这个钱,你才能到衙门口交案子受理费、办差费等等费用。不过,即便没交润笔费肯定挨打,但也不会打得这么狠。” 黄氏道:“不瞒老哥,县令老爷不给办案,我一时情急,顶撞了几句。” “这就对了。”店主说道:“几件事情凑到一起了。” 黄氏道:“老哥见多识广,还盼指教一二,您看我今后怎么办?” 店家沉吟道:“您这案子已把县令得罪了,除非花大价钱才有缓和的余地。如果不想使大钱,你可直接到登州府碰碰运气,听说登州府台大人官声清廉,爱民如子,或有缓和余地。不过你如今这个样子,再到登州府已不现实,你不如先回家养养,以后再做打算。” 黄氏觉得店家说得有理,同文魁商量后,就一起回家了。黄氏屁股受了伤,没法骑驴,文魁就雇了辆大车,又跟店家买了床被铺在大车上,然后把娘扶到大车上趴着,自己牵了驴,慢慢往回走,一直走了两日才到家。 第6章 100大洋买婢女 不惜代价为哪桩 黄氏到家后就病倒在炕上,文魁请了林大夫来。 林大夫是当地名医,与文魁爸爸生前是至交,两家常来常往,凡有大病小灾的,文魁爸和娘都请林大夫诊治。前面说过,林大夫曾给文魁看过病,救了文魁一命。 林大夫给黄氏诊过,又开了药,嘱咐黄氏好好养着,千万别再受伤。 林大夫道:“夫人受了外伤,又触发内伤,这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还得处处小心才好。” 文魁说道:“都是我无能,才让我娘挨打。” 黄氏道:“官字两个口,怎说都有理,哪是我们小老百姓说的算的,你不要再自责了。” 林大夫道:“文魁还小,照顾你也不方便,不如让小女子鸢过来照顾几天。” 黄氏道:“子鸢与文魁同岁,也还是个孩子,怎能让她干这样重的活呢?文魁的妈今天就来,还有郑妹妹他们几个也嚷着要过来照顾,一时半会儿人倒是不缺人手,你放心就是了。” 林大夫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林大夫把方子给了文魁,出门了,文魁也紧跟着出了门,半是送林大夫,半是去拿药。 林大夫前脚刚走,唐掌柜拿了一包参茸补品过来了。黄氏道:“如今商行生意难做,挣钱不易,不要再破费了,我慢慢养着,不要紧的。” 唐掌柜道:“大奶奶,不瞒您说,这些药材还是年初的库底子。东家走了以后,药材买卖越来越难做,正想跟您商量该怎么办呢?” 黄氏道:“早年廷根靠经营药材起家,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才有了今天的模样。如今,廷根去了,世道也变了,能不能经营、该怎么经营你们看着办,能经营下去更好,经营不下去转舵经营其他也可以,不用为难。” 唐掌柜道:“谢谢大奶奶信任,如今买卖虽不如以前,可是维持运转还是可以的。如今大奶奶这样,伙计们都很难过,不知该怎么给大奶奶分担点痛苦?” 黄氏道:“我如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炕了,文魁还小,虽说各位姐妹争着过来伺候我,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想着还是买个丫鬟过来照顾我妥当些。” 唐掌柜道:“老爷在世时,我们也曾劝东家买个丫鬟给您做个伴,如今老爷不在了,您又病成这个样子,确实需要个丫鬟照顾。不知道大奶奶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黄氏道:“这两天刚动了心思,跟文魁也商量过了,正想着托人去办。” 唐掌柜听了,凑前一小步,说道:“前两天在街上遇到黄愣子,随便说了几句,听他提到有个好人家的姑娘,因为家庭变故急于卖身当丫鬟,不知人还在不在?大奶奶用不用我去问问?” 黄氏道:“文魁还小,让他去办这样的事情总是不太合适。你处事老成持重,你办再合适不过了。” 唐掌柜道:“既然大奶奶这么信得过我,我这就去办。” 唐掌柜出门的时候,正好文魁拿着药进门。文魁道:“唐叔刚来就要走?我娘昨天还念叨你,说你处事周全。” 唐掌柜道:“少东家说笑了,都是我该做的。刚才奉了大奶奶的差,正想着赶紧去办了。不知少东家有没有吩咐?” 文魁道:“辛苦唐叔了,我这没有事情。” 文魁刚想往前走,又回过头来说道:“唐叔,听说万财不读书了?” 唐掌柜说道:“犬子顽皮又愚钝,不是读书的料,再读书也是浪费钱,我让他学徒去了。” 文魁道:“万财虽然顽皮,却是一等一的聪明,不读书可惜了。唐叔如果钱不凑手,我就让我妈先支给你几年的工钱。” 唐掌柜应道:“万财书能读到现在,已是托了东家的福,知足了。少东家如今也很久不读书了,才是可惜了。” 文魁道:“最近事情多,没顾得上读书,我娘说了,有书不读,早晚成驴,有机会该读书还是得读。” 文魁说过了,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补充道:“唐叔别介意,我只是重复我娘的话,没别的意思。不知万财在哪里做工,改天我过去看看他。” 唐掌柜略有尴尬,脸上僵硬地笑着说道:“犬子刚学徒,居无定所,不方便去看,哪天有机会,我让他过来看少东家。” 文魁说道:“这样也好,唐叔看见万财,千万别忘了告诉他,我想他了。” 唐掌柜说道:“谢谢少东家,话一定带到。” 隔了一天,文魁在厢房的厨房里熬药,唐掌柜领着一个姑娘进门了。唐掌柜让姑娘等在院子里,自己到屋里隔着门帘道:“大奶奶,您要的人领来了。” 文魁的妈王氏正在屋里照顾黄氏,黄氏听闻唐掌柜来了,让文魁妈掀开门帘,应声道:“辛苦你了,把人领过来吧,我瞧瞧。” 唐掌柜回到房门口,向院子里招了招手。一会儿,姑娘进来了,立在了门口。黄氏招呼:“进房间里来吧。”姑娘到了炕前。 黄氏仔细看去,只见姑娘长得眉似弯月,眼似丹凤,嘴似樱桃,唇红齿白,面若桃花,身材高挑,是个俊人儿。黄氏道:“姑娘,你长得这么水灵,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爹妈怎么舍得把你卖给人贩子?” 姑娘没说话先红了眼,说道:“回大奶奶话,我家本来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的,谁知不知怎了官府偏要说我家勾结义和团,我爹四处托人帮助疏通关系,耗尽家财也没免得了牢狱之灾。我妈没法,只得把我卖了好继续救我爹。”姑娘说着抽泣了起来。 黄氏想着自己的遭遇,当即对姑娘起了疼爱之心,说道:“光顾得说话了,忘了问姑娘叫什么,多大年纪了,家是哪儿的?” 姑娘快人快语地说道:“大奶奶,我叫夏明月,我今年十六岁了,我家是德州的,您要不嫌弃,以后您就叫我明月吧。” 黄氏高兴地说:“好!好!” 唐掌柜让夏明月回到院子里等消息。唐掌柜问道:“大奶奶可还满意?” 黄氏道:“这个孩子戳我心了,怎么说也是同病相怜,人看起来也顺眼,就留下吧。只是不知要多少钱?” 唐掌柜道:“一般人家的孩子也就要个二三十大洋,这个孩子长相好,又会识文断字,还会推拿,要的就高了些。我同黄愣子好说歹说,最后黄愣子要价一百大洋,不肯再降了。” 王氏原本在旁边站着,听说要一百大洋,急了,说道:“唐掌柜,姑娘人是不错,可这个价还是太高了。去年初,威海卫城和平路上的王老板从北京买了个女人做小妾,花了七十大洋。今年又便宜了,我后街的李老板从天津买了个女人也是做小妾,花了六十大洋。嫂子只是想买个丫鬟,出这么大的价钱,有些不值当了。” 唐掌柜道:“大姐有所不知,这个姑娘已经被好几个人盯上了。我来以前,坞口渔行的吴老板出了两倍的价钱想买了做小,多亏大奶奶定的早,加上大奶奶人缘好,黄愣子不忍拂了大奶奶的面子。哦,对了,听说有个英国人也想买了当丫鬟,只是这个夏明月不愿意,怕洋人不定使什么坏呢,就以死相逼,英国人才罢手。” 黄氏说道:“如今世道这样乱,也难为姑娘能保全自己。要价是有些高了,只是人可怜,高点就高点吧,就当帮人了。” 唐掌柜道:“黄愣子要钱要得急,大奶奶如今身子不方便,我思忖着是不是用柜上的钱付了,也免得麻烦。” 黄氏道:“这样也好,你就看着办吧。” 唐掌柜又道:“大奶奶,uu看书.uukanshu您看用不用让少东家掌掌眼?” 黄氏道:“文魁还小,这种事情就不用他掺和了。文魁在厨房煎药,你就让明月过去帮帮文魁。买明月还有几件事情要办,你也一并看着办吧。” 唐掌柜应道:“我听大奶奶的就是。” 唐掌柜领着明月到了厨房门口,就见文魁把药煎好了,正想端着出门,不料烫了手,疼得直甩胳膊,明月见了,赶紧跑进去,扯过文魁的手,舀了一勺酱油抹在了文魁烫着了的地方。 唐掌柜跟了进去,说道:“少东家,这是大奶奶刚买的丫鬟。”又转过来对夏明月说道:“你这个丫头一点儿不懂规矩,还不快叫少爷。”夏明月松了手,低头叫道:“少爷好。”文魁不好意思了,说道:“我叫曲文魁,你叫什么?”夏明月说道:“回少爷的话,我叫夏明月。”文魁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少爷了,要不这样吧,你叫我文魁,我叫你明月吧,咱们两不亏欠。”明月脸上笑开了花,说道:“好,少爷。”刚说完,发觉不对,又改口道:“是,文魁!”说过了,用抹布包着药罐子给大奶奶送药去了。 明月走了,文魁这才注意到,手竟神奇地不烫了。文魁抬头望着明月的背影顿生好感。 唐掌柜见此,偷偷地舒了一口气,一个人开心地走了。 当天,唐掌柜就办好了夏明月的买卖契约,送了过来。 明月来了不几天,所有的活儿就都上手了,黄氏喜欢,文魁也高兴,三个人就跟一家人似的,原本死气沉沉的院落重新又有了欢笑。 第7章 偶遇目击证人 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家里有了明月,文魁照顾母亲轻松了很多,母亲身体也日渐好转,文魁想继续告状,替父申冤。黄氏道:“你爸的案子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一点头绪也没有,娘心里急,只是这身子没有好利索,没法上路。娘的打算是等你爹从外地回来,由你爹陪着你一起去。” 文魁道:“娘,我跟您走了三个地方了,已经学会告状了。我想自己去告。” 黄氏道:“文魁人小心大,是个干大事的样子。你跟娘说说你准备怎么告?” 文魁道:“我想到登州府告文登县衙祝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打我娘。” 黄氏道:“不可,官府有规定,民告官要滚钉板,滚过钉板不死也得残了。你还小,娘怎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文魁道:“娘既然不放心我去告祝大人,那我就只去替我爸喊冤,求大人捉拿凶手。” 黄氏道:“这样也不可。” 文魁感到奇怪,问道:“这是为何?” 黄氏道:“前几日,拿了威海巡检司的转告文书,到文登县打官司,咱娘俩还挨了打。这一次,没有文登县的转告文书,贸然前往登州府,不知有多凶险。” 文魁道:“娘,那可不可以再到文登县去告?” 黄氏道:“娘从文登回来,心中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今天你既然说到这了,娘不妨告诉你。早年,你爸做药材生意,同文登多有往来。我多次听你爸提过,他同祝大人多有交往。虽然你爸不在了,可是看在你爸往日的薄面上,娘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也不至于遭此毒打。当初在大堂挨打之时,娘想着可能是我们自己见识浅陋,不知坏了哪里的规矩。后来多亏好心的店老板提醒,娘才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你没有弄清楚情况,贸然再去,娘怕凶多吉少。” 文魁道:“娘,您是担心有害我爸的坏人从中作梗?” 黄氏道:“但愿不是如此吧。” 文魁说道:“在文登时,旅店大伯曾经说过,登州府台大人爱民如子,他让我们到登州府碰碰运气,我想照大伯说的试试。” 黄氏道:“娘原以为你爸横死是个意外,如今一路走来,娘越来越觉得个中缘由不简单。你执意要去也可以,只是要一路小心,切莫张扬。” 文魁道:“娘,我知道了。” 黄氏叫来明月,让他清晨给文魁准备好早饭,再准备点干粮。明月快人快语道:“大奶奶,文魁是不是要出远门?用不用准备点衣服拿着?” 黄氏道:“文魁爹出门已有个些时日了,文魁不放心,想去迎迎,这一来二去总得些日子。当下天气正热,衣服是要换得勤些,你就给他准备几件吧。” 第二天,明月早早起来做好了饭,伺候文魁吃过了,此时,天还没亮,文魁背起包袱,辞别母亲和明月,就急匆匆地上路了。 威海地处丘陵地带,整个境内一山连一山,一丘接一丘,丘陵连绵起伏。顺着丘陵的起伏,在丘陵与丘陵之间的低凹处,日积月累逐渐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通往烟台的主路。说是主路,其实并不宽敞,窄处仅容一车通行,宽处也仅容两车并行。人行其间,忽而高处到了山巅,可一望数座山;忽而低处到了山涧,路两旁树木森然,遮天蔽日;开阔处有村落坐落其间;狭窄处两旁深沟陡崖,需要小心通过。 这条路也是文魁爸最后走过的路。文魁走在路上,脑海中时而浮现爸爸在家庙离别时的场景,时而浮现爸爸受伤被抬回家的场景,两个场景在脑海中来回切换,让文魁痛苦之余,一直在思索,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路之上,文魁遇人多处快步疾行,遇人少处慢步徐行,细细查访,试图通过蛛丝马迹,把两个画面串联起来。 日过正午时分,文魁到了初村凤凰山下。 凤凰山原是文登县境内的一座小山,英租威海卫后,凤凰山成了威海卫租借地、文登县和宁海州三地交界的地方,凤凰山下的这条路也是威海卫通往登州府的必经之路。凤凰山同威海其他地方一样,林密树却不高,山上以松树和柞岚为主。 文魁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见半山上有一石屋,屋顶炊烟渺渺,随风而逝,就顺着羊肠小道,向上走了过去。 石屋不大,屋前用木头做篱笆围了一个院子,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正在觅食,一只狗守在屋前,见有人来狂吠起来。文魁不敢轻举妄动,立在篱笆正中间用木头做的简易小门前喊道:“有人么?” 文魁喊声未落,屋里的人听到狗叫已推门走出了屋子。文魁看到出来的是个老人,就说道:“大伯好。我赶路急了,口渴得慌,能不能给点水喝?”老人喝住了狗叫,说道:“进来吧。” 文魁推开小门跟着老人进了屋子。外面阳光灿烂,屋子里阴暗潮湿,文魁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这才看清,屋子里极为简陋,只有一锅台连着一个炕,炕上铺着脏兮兮的破被褥。老人正在做饭,锅底烧着火,锅里冒着蒸汽。 文魁道:“大伯,就您一个人吗?” 老人家没有应声,从缸里舀了一瓢水递给了文魁。文魁接过了,拿出干粮分了一些给老人,然后自己就着水吃起了起来。 老人吃着干粮说道:“很久没有吃这么好的东西了。” 文魁道:“老伯既然喜欢,我就都留给您吃吧。” 文魁说完,把包袱解开,把袋子里的干粮全都放到了老人身边,老人忙不迭地说道:“这可使不得,赶路的人哪能没有吃的,我尝过了就可以了。” 文魁说道:“我年轻力壮,不怕饿的。” 老人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能吃十个地瓜,还要再吃两个饼子。吃过了,干一会儿活就又饿了,整天老想着吃东西。我看你不像穷人家的孩子,没受过苦吧?” 文魁道:“老伯眼力挺好,我爹给人帮工走货,好年景不愁吃不愁穿,我妈还能领着我们到戏院看大戏。只是走货风险大,万一出点事就惨了。” 老人道:“我在这儿住了快四十年了,走货的出事儿倒是见过几起,最惨的是前些日子,那真叫一个惨。” 文魁道:“老伯说的是不是威海卫曲老板被抢的那一次?” 老人道:“你小小的年纪也知道这些?” 文魁道:“这件事情轰动一时,威海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这趟出来,我娘一直嘱咐我凤凰山危险,到这儿一定要小心。” 老人道:“凤凰山是威海到宁海的必经之路,来往的人不少,多少年了,还算太平,虽然有出事的,可并不算多。” 文魁道:“我听说宁海有一股土匪常来凤凰山劫道,大伯没有见过吗?” 老人道:“这个地方虽然偏僻,没有多少人住,可是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住着华勇营的士兵,他们虽然人少,手里的枪可厉害了,隔着老远就能打死人。有一次,他们的一个长官领着一个随从拿着枪到凤凰山打猎,一上午打了二十九只野鸡,还捎带着打了好几个兔子。这些士兵还有绝招,人人跑得都比兔子快,没有人敢到这儿闹事的。” 文魁道:“大伯这么说,那曲老板被抢是怎么回事?” 老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事儿说起来也挺蹊跷。那天我正好在巡山,老远看见来了两辆大车,我还寻思着这车天黑也走不到烟台。没成想,突然从旁边的山上直接冲下来一帮人朝着大车就去了。那伙儿人太快了,等车上的人看见了,已经晚了,跑不掉了。结果,两帮人打到了一起。车上那些人不是那伙人的对手,很快就都躺到了地上。那伙人赶起马车就走,uu看书ww.uukansh 不知怎的,有一辆车走了不远又掉头回来了,结果惹恼了抢劫的人,跳下来把地上的人往死里打。我后来才听巡捕说,被打的是曲老板。” 文魁道:“老伯知道不知道抢劫的是什么人?” 老人道:“这个还真没听说过,这些人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那老伯知道不知道那伙人后来跑到哪儿去了?”文魁问道。 老人道:“这儿是英租界,离开凤凰山就是文登地界,走不了几步就是宁海州的地界。文登地界一眼望到头,藏不了人,所以抢了车只能是往宁海方向去了。至于是具体到了宁海还是福山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就不好猜了。” 文魁道:“大伯有没有看清这些人的相貌。” 老人说:“这些人都遮着脸,再说了,那伙人动作太快了,就是不遮脸,也看不清楚,更何况还隔得这么远。” 老人过了一会儿又道:“看你这么关心这个事情,莫不是受害人的家里人?” 文魁道:“我娘担心我爹走货不安全,让我多打听一下,也好以防万一。” 老人道:“英国人在这驻着兵,对过儿咱们大清国也没闲着,也布置了大清兵在防着英国兵呢,据说那边儿也挺安全的。” 文魁道:“既然这样,曲老板他们被打后为什么不找华勇营的士兵捉拿劫匪?” 老人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文魁见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就把干粮留给了老人,离开了。老人过意不去,从锅里拿出热腾腾的玉米饼子,塞给了文魁。 第8章 2处0姓陈情 谁的话真 离开凤凰山,走了不远,就是宁海州的地界,文魁打听着,找到了大清的兵营,发现果如老伯所说,清兵就驻扎在附近,显然是防着英国人。文魁仍不放心,到周边打听了一下当地人,众人说得也都同看山老伯差不多。 文魁带着满腹的狐疑上路了,一路上晓行夜宿,又用了三天的时间走到了登州府。 登州同威海一样,都是海防重地,威海陷落后,登州海防地位更加显要,不仅海防城墙高大坚固,就连城内民房比威海建得也阔绰些;街道宽宽敞敞,更是比威海气派多了。 文魁进入登州城时已是日上三竿,街上人来车往不断。文魁顾不上看景儿,打听着道儿往登州府衙方向走去。还没有到登州府衙,就远远地听见鸣锣开道的声音,等走近了,只见鸣啰的人后面旗牌林立,上书肃静、回避、五品、正堂等字样,文魁知道,这是知府赵大人要出行了。文魁急了,想拦轿喊冤,刚一靠近,身上已经挨了衙役好几板子,登时倒在了地上。 文魁爬起来时,知府的仪仗已经走远了,文魁急急忙忙走到了知府衙门,看见衙役,施过了礼,问道:“这位公差大哥,我有冤屈在身,请问该找谁申冤?” 衙役看了一眼文魁,说道:“老爷已经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等着以后再来吧。” 文魁道:“公差大哥,能不能告诉小民府台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衙役看着文魁不语。文魁想起了什么,马上从怀里掏了个银元,交给衙役。衙役收了银元,和蔼地说道:“老爷此行本是保密的,不得告与外人知晓。看你年纪不大,也不像坏人,我就破例告诉你吧。老爷这趟是到威海卫去拜见新上任的英国掌事的,一去一回估计少说也得十多天吧,具体需要多少日子就不好说了。” 文魁谢过了衙役,想着如果在这儿等也不是办法,不如一路跟着府台赵大人找机会申冤也许更好些,遂当即返回原路,追赶府台赵大人去了。 话说知府赵大人在衙役的拱卫下,一路晓行夜宿,直接往威海卫方向走去。沿路各地方官迎来送往,严密护卫,忙得不亦乐乎。两日后,到达宁海州地界。 宁海州知州傅大人已早早地在边界等候,看到知府仪仗到来,傅知州跑步上前行礼,知府赵大人下了轿,见过傅知州。这时,路边已摆上了遮阳伞,伞下放置了热茶、糕点、水果,赵知府在傅知州的引领下,来到伞下休息。 忽然之间,不远处涌来一群百姓,傅知州呵斥道:“何人胆敢在此喧闹!” 衙役道:“回大人话,宁海百姓闻听知府大人路过此处,感念知府大人的德政,要求拜见大人,当面敬献牌匾。” 傅知州道:“你去回复百姓,知府大人爱民如子,一贯如此,我宁海百姓感谢大人,在心里记住就是了,送牌匾就不必了。” 衙役转身回复去了,一会儿过来再禀:“大人,百姓哭喊道:知府大人恩重如山,情同再造。要求无论如何当面致谢。” 傅知州犹豫地看着赵知府,有些无奈地说道:“赵大人,您看这如何是好?” 赵知府听到了前面的对话,已是春风满面,看傅知州为难,遂善解人意地说道:“我虽不是宁海父母官,却有守护宁海百姓之责,百姓既想见我,本官哪有不见之理,让他们过来吧。” 衙役应声而去。一会儿功夫,一群衣着光鲜的人走上前来。只见一个人在前面领着,后面的人抬着一块牌匾跟着,牌匾上写着“恩同再造”。 众人上前一起给知府跪下磕头,施过礼,领头的人朗声说道:“小民能当面感谢知府老爷,此生无憾矣。” 赵知府满脸堆笑地站立起来,说道:“大家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众人站了起来,领头的说道:“傅大人自到任以来,宁海百姓生活一日强似一日,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就连洋人亦畏惧宁海威严而不敢亵渎。百姓感谢傅大人,傅大人却说全仰仗知府赵大人御下有方,施政有策,才使得宁海有今日之富强。我等听闻大人经过这里,遂斗胆献上这块匾,以表达我等心声。” 赵知府双手抱拳,转身向傅知州施礼道:“傅兄过誉了,宁海有今日,全靠傅兄奔波操劳。” 傅知州赶紧还礼,说道:“大人如此抬举,让属下情何以堪。” 说完,扬扬手,来的百姓退下了。傅知州悄悄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赵知府,道:“属下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赵知府眉开眼笑地收下了。 两日后,赵知府领着宁海州知州一行人到达威海卫租借地边界,文登县县令陈大人和威海巡检司秦大人已列队等候。人员会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威海卫,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出来观看,品头论足,兴奋不已。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跑到路中间跪下了,衙役举起板子刚想打过去,秦巡检及时上前挡住了,躬身去扶老人家。队伍停了下来。赵知府从轿上走了下来,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人家涕泪纵横说道:“大人,小民乃大清秀才。小民盼大人前来已盼了八年了。” 赵知府道:“老人家,起来说话。” 秀才站了起来,老人驼着背,缓慢说道:“大人,从光绪二十年日本鬼子占领威海,光绪二十四年英国鬼子占领威海,到现在,uu看书 ww.uknshu 威海被洋人占了八年了,这八年,小民们受够了洋人的欺负,天天盼着大清回来管我们。您是这八年咱大清到威海的最大的官了,我们百姓听说知府老爷来了,一起商量写了个字幅,送给知府官爷。” 老人招招手,两个年轻人举着两幅字到了路中间。只见一个条幅上写着“归去来兮”,一个条幅上写着“威加海内”。 老人道:“小民见了大人,就想问大人一句,咱大清什么时候能不怕洋人?什么时候能把威海收回来?各位官爷能不能上奏朝廷,陈情民意,赶快把威海收回来?” 文登知县陈县令上前呵斥道:“尔等真乃愚民!威海租予洋人,乃大清国策,皇上钦定,利国利民。钦定譬如父母与人诺,子弟何敢违抗;愚民阻挠,譬如螳臂当车。再敢如此放肆,定惩不饶。” 老人面无惧色,冷冷地看着陈知县道:“陈大人,小民是英国人治下居民,请问大人如何惩罚小人?” 陈知县没有料到老人如此回话,登时瞠目结舌道:“这、这......”便没有了下文。 秦巡检上前道:“老人家,您送的条幅,本官先替知府赵大人收下了。您的请求赵大人有合适的机会也定当向朝廷转达!” 秀才一边嘴里嘟囔着“收下就好,收下就好”,一边惆怅远去。 衙役驱逐了围观人群,赵知府一行继续前行。 文魁一直没有找到告状的机会,只得耐心地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在威海卫行政长官公署前,赵知府一行官员下了轿子。 第9章 2国官员斗智 谁更胜1筹 威海卫行政长官公署是英国人派驻管理威海卫租借地的最高行政长官驻地,位于威海卫城外东侧的一处背山面海的半山坡上,为英式建筑。山下,有一条专用的石阶路沿着山势蜿蜒向上,通到了公署门前。公署楼虽然占地面积不大,可是周围建有宽敞的花园,花园里绿树掩映,鲜花环绕,环境很美。公署正南专门修建了一个广场,供平时做活动用,届时,英国长官只需走出办公室,就可观礼。 今天是中英两国官员会面的日子,行政管理公署特意悬挂了大清龙旗、大英帝国米字旗和威海卫租借地区旗,米字旗在上,大清龙旗和租借地区旗并排悬挂,位置略微低点。 赵知府下了轿,向上略一抬头就看到了旗帜。赵知府神色沉重地凝望着旗帜,半天没有移动脚步。当目光从旗帜上下移时,赵知府赫然看到英国长官骆特已等在门口,正静静地向下凝望着自己,赵知府赶紧提着官袍,率领一行人沿着台阶快步拾阶而上。到了公署门前,两人见面,赵知府两手抱拳,躬身施礼,骆特则身体微倾,还以举手礼。 行过礼之后,骆特说道:“贵国孔子有句名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谨代表大英帝国驻威行政长官公署欢迎阁下光临。” 赵知府笑道:“本官早就听说骆特大人是中国通,儒学名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过,孔子还有一句名言,不知骆特大人听到没有?” 骆特显然来了兴趣,说道:“愿闻其详。” 赵知府道:“孔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骆特是中国通,尤其擅长儒学,自然不会不知道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别人因为不了解我却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而我并不因此恼怒,我难道不是君子吗’,只是骆特不知道赵知府为何说这句话,于是满脸疑惑地问道:“不知知府先生说这话是何意?” 赵知府道:“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句话是以主人身份说给客人听的。骆特大人不远万里,到了我大清国,自然是客人,本官是主人,这句话应该由本官来说才是。您虽然说错了话,可是本官并不怪您。” 骆特听了,顿时明白了赵知府是对英国侵占威海卫不满,找了个借口宣示主权。于是微微一笑,略有不屑地回应道:“知府先生,虽然我刚踏上威海的土地,可威海在四年以前就是英国的租借地了,自然今日本官是主人,您是客人,您说错了话,本官也不怪您。” 赵知府本想在洋人面前显示自己的气节,也想在部下面前维护自己的尊严,让部下知道自己并不畏惧洋大人,结果弄巧不成反成拙。赵知府见没有讨到便宜,就不言语了。 秦巡检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过礼,说道:“既然刚才骆特先生提到孔子名言,又提到租借二字,本官想说个孔子借东西的故事,不知可否?” 骆特转身问赵知府:“这是何人?” 赵知府道:“这是威海卫城秦巡检。” 骆特道:“秦先生,请讲。” 秦巡检道:“孔子曾说过:吾闻与人交,推其长者,违其短者,故能久矣。这来源于孔子借伞的故事。孔子外出遇到下雨,可是没有带伞,弟子说:子夏有,可以跟子夏借。孔子说:不可以,子夏为人吝啬,我借他不给我,别人会厌弃他;借给我他会心疼。如此让他为难,还是不借的好。 骆特听了,哈哈大笑道:“秦先生,你是个有趣的人。你是想借这个故事告诉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是我想提醒秦先生,大英帝国租借威海卫并非强人所难,我国驻军这里是为了帮助贵国对付俄国人的,这一点,得到了贵国皇帝的认可。秦先生,既然说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问您,我们大英帝国的传教士戴维先生在威海卫城的教堂内传教,贵国不但不配合,竟然还煽动百姓打砸教堂,损坏教产。秦巡检能否解释一下?” 秦巡检道:“我们大清的国策历来是信仰自由。贵国传教士传教,我巡检司并无干涉。不过,正如骆特先生所了解的那样,我国百姓普遍信仰孔教,不再信仰其他宗教并不奇怪。百姓打砸教堂之后,本官对违法者已依法惩处,并无遗漏。” 骆特道:“戴维先生因在威海卫城内无法传教,欲把教堂拆除搬迁到城外,秦巡检不允许,可有此事?” “骆特先生谬矣。”秦巡检道:“戴维牧师传教用的教堂,本是民居,当初占用之时,并无合法手续。戴维牧师想搬迁教堂,本官并无不允。只是本官提出,搬迁可以,但应按照契约,切勿带走大清的国土,戴维牧师做不到,这件事情就搁置了下来。据本官了解,最近,戴维牧师不想伤了和气,放弃了搬迁的打算,准备在城外择址另建了。” 骆特说道:“秦先生,戴维牧师到贵国是为教化万方、传播文明而来,他不应得到这样的待遇。” 秦巡检道:“骆特先生,我来自遥远的湖北,在我的家乡有一条美丽的小河叫夫子河,是孔子曾经到过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曾留下了一段关于孔子的传说,骆特先生是否想听? 骆特道:“秦先生请讲。” “孔子前往楚国讲学,路上车坏了。孔子看到河边有妇人在洗衣服,就让弟子去借木头和斧子修车。弟子说道:大嫂,可否借您的东西一用?妇人回应道:您稍等,我这就拿来。一会儿功夫,妇人拿来了木头和斧子。弟子不解,问妇人道:“你怎知我借的是木头和斧子?”。妇人说道:“您不是说要借‘东西’吗?‘东’为甲乙,属木;‘西’为庚辛,属金。我见您的车子坏了,所以把木头和斧子给您拿来!”车修好后,孔子让车回返。弟子又不解,孔子道:“楚国人才济济,连浣衣女都有如此学问,哪里还需要我等来讲学。”秦巡检顿了一下又说道:“我想借这个故事告诉骆特先生的是:要敬人所长,畏己所短。” 陈县令闻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赶紧和稀泥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英租界与本县是邻居,当以和为贵,属下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骆特道:“这是何人?” 赵知府道:“这是文登县陈知县。还有,这是宁海州傅知州。”傅知州原本一直在一旁严肃地看着,见赵知府介绍自己,赶紧行礼,道:“幸会、幸会” 骆特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不再言语,把胳膊向前一伸,说道:“请。” 秦巡检道:“各位大人请止步,下属还有话要同骆特先生讲。” 赵知府面色不悦地看了秦巡检一眼,又紧张地盯着骆特看,唯恐秦巡检惹怒骆特。 骆特不耐烦地说道:“不知秦先生还有何指教?请直说。” 秦巡检道:“骆特先生,据我所知,平等悬挂两国国旗一直是国际交往的基本礼仪,骆特先生长期从事外交事务,这一点不会不知道吧?” 骆特抬头看了一下旗帜,向属下示意了一下,说道:“秦先生提醒的是,以后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巡检又道:“还有,骆特先生,把我大清的龙旗上面的龙放到了贵国国旗右下角作为区旗图案,有贬低我大清之嫌,本官多次交涉,一直无果,还望骆特先生能够照顾我大清百姓的感受,维护两国邦交之谊。” 骆特道:“秦先生,本官会慎重考虑您的要求的。” 骆特看到国旗调整到位了,伸手向赵知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两人并排往骆特的办公楼入口走去。 刚走了几步,赵知府就见办公楼门口挂了个醒目的黄色的幡帷,老远就能看见上书四个大字:万国咸喜。 赵知府知道,这是慈禧老佛爷赏给八国联军的,于是,紧跑几步,在幡帷前跪下了。此时,骆特则走到了幡帷前,面向赵知府一行大清官员,昂首挺胸地立着。赵知府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 赵知府知道,幡帷是慈禧老佛爷赏给英国人的荣耀。英国人在幡帷前侧立着,接受大清官员跪拜,是惯常礼仪。只是这个骆特见赵知府一行人不服,就故意在幡帷前面正面昂首挺胸地立着,面向赵知府他们,刁难赵知府。 赵知府已经跪下了,如果不磕头就起来,就犯了欺君大罪;如果就此磕头,就成了跪洋人,在洋人面前就落了下风,接下来的会谈就不好办了。赵知府心里苦不堪言,左思右想,没有好法,只得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我跪的是慈禧老佛爷,不是眼前的洋大人”,然后恭恭敬敬地朝着幡帷磕头。赵知府磕完了头,刚才还仅剩的同洋大人争口舌之利的锐气,在心中已荡然无存了,起身后恭恭敬敬地在一边立着,其他随从官员依次磕头。 赵知府领着众人磕头的时候,u看书.uukanshu好几个洋人小孩子好奇地围着看,吃吃地笑着,几个盛装的外国妇女也把头从窗户上伸了出来观景儿。 骆特见大家磕完了头,领着大家伙儿进了会客厅,大清众官员们大气不敢喘,依次规规矩矩地跟着往里走。 文魁见大家进了楼里,怕赵大人什么时候出来自己不知道,就偷偷地在附近找了棵树爬了上去,想着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些。 许是连日来太累了,一会儿的工夫,文魁竟然在树上睡了过去。 正迷迷糊糊睡着,文魁听到说话声,猛地醒了过来,看见赵大人已到了门口,正要往外走。文魁心里一急,一下子从树上摔了下去。文魁刚想爬起来,就见两支黑洞洞的枪口伸了过来。这时远处有人问:“怎么回事?”一个华勇营士兵答道:“报告长官,抓到一名刺客。”那边命令道:“带过来。”文魁被两名华勇营士兵扭着胳膊押到了骆特和赵大人面前。 文魁见状,急忙喊到:“冤枉啊!我不是刺客,我是来告状申冤的。” 骆特见是个孩子,让士兵放了,问道:“你有什么冤情尽管直说。” 文魁把父亲惨死、凶手逃走捉拿无门的事情说了,骆特对赵知府道:“曲先生无辜惨死的事情我来威海卫以前就略有耳闻,到现在竟然还没有破案。赵知府,贵国如果没有能力抓捕劫匪,鄙国华勇营可以帮忙。” 赵知府听了,急忙说:“这个事情是小事,不必要烦劳贵国士兵出面,本官回去即亲自督办此案,定给骆特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10章 城里城外 谁奸谁忠 文魁回到家里,娘见文魁平安,喜出望外;听文魁说了事情经过,感觉不可思议。 黄氏有些后怕地说道:“七年前,日本鬼子占领威海那会儿,威海卫城里有个叫王树海的人,他的父亲无辜死在了城门口,无人理会。王树海壮着胆子到日本兵驻地北大营找日本军官申冤破案,结果被日本兵放出狼狗生生给撕碎了,人抬回来的时候找不出一片完整的地方了。王树海的妻子看见丈夫的模样当场就吓疯了。在洋人面前,我们中国人命太轻了。你在骆特面前告洋状,既得罪了英国人威廉,也得罪了咱大清的那些大人们,你能平安回来真是万幸了。” 文魁道:“既已得罪了知府赵大人,我爸的案子他们会不会就不管了?” “那倒不会。”黄氏道:“咱大清官员就怕洋人,洋人发话了,他们应该会尽力去办的。只是你爸的案子蹊跷,不知他们能不能把案子破了?” 文魁道:“我路过凤凰山,找到了我爸案子的目击证人,他也说挺蹊跷的。” “证人有没有见过凶手模样?”黄氏急忙问道。 “这倒没有,杀害我爸的凶手是突然出现的,行动太快了,没有看清。”文魁道:“证人是个看山老伯,多年住在山上。据他讲,凤凰山一直挺太平的,并不像英国人说的一直治安混乱。孩儿怕老伯的话有误,又沿路打听了几个人,也都说凤凰山周围没有土匪。英国人和老伯说的不一样,不知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想不明白,”黄氏道:“想来老人家不会撒谎,或许英国人撒谎是另有隐情?” 文魁道:“宁海州百姓给知府大人送匾时曾说过,连洋人亦畏惧宁海而不敢亵渎。不知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英国人不敢招惹宁海,就故意夸大案情?” 黄氏道:“百姓送匾不过是官场上官员之间演的戏法,相互之间都知道是假的,只是看起来舒服,也就乐见其成,没有人揭穿。大清官员一直惧怕洋人,说洋人畏惧宁海应该是吹捧的话了。娘担心英国人说的边界治安混乱或许另有原因。” “孩子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文魁道:“凤凰山附近驻扎有华勇营士兵,我爸出事那天,唐掌柜他们为什么不就近向华勇营士兵报案?让华勇营士兵帮助追击劫匪?” 黄氏叹了口气道:“这怨不得你唐叔他们,威海卫没有人愿意理华勇营的士兵。前年,英国人到垛顶山埋界碑,咱威海百姓阻止,结果华勇营士兵开枪当场杀死了二十九名乡亲。其中有一个人,他的父亲当时也在阻止的人群里,他亲眼目睹他的父亲被队友开枪杀死了,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乡亲们恨死了这些丧尽天良的人,骂他们是背弃祖宗,叛国求荣,比秦桧还可耻。” 黄氏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还有更可恨的,洋人攻打北京城,华勇营竟然去帮忙。听说打仗的时候,他们竟然同日本人在一个战壕里打咱大清的兵。日本人侵占威海四年,杀了多少威海人和咱大清士兵,数都数不过来,可仅仅过了两年,他们竟然认贼做父,认敌为友,咱们威海人恨不得喝了他们的血,吃了他们的肉,看见他们都躲得远远的。你唐叔不找他们并不奇怪。” “娘,我一直想问您,劫匪抢劫的时候,为什么已经走了,又回过头来专门把我爸往死里打?” “这件事情你唐叔曾经说过,劫匪把你爸他们打倒了,你爸吹了个口哨,马又回来了,劫匪这才恼羞成怒,对你爸下狠手。” “娘,您是说马听我爸的?” “这件事情说起来话就长了。”黄氏道:“你爷爷家世代务农,日子过得一直紧巴巴的。没想到屋漏偏缝连阴雨,你爷爷、你奶奶先后去世了,你爹还小,当时你爸也就比你略微大点,日子过不下去了,你爸就把你爷种田的驴拉出去给人走货。后来有了钱买了一匹马,就自己跑单帮做买卖。那个时候,你爸的全部身家全在马背上,一旦马受惊跑了或是被劫了,全部身家就都没了。所以你爸拜了师傅,学会了驯马。这匹马听得懂你爸的口哨,只要听到你爸的口哨就会跑回来。这匹马为你爸立下了汗马功劳,你爸平时舍不得用它,只是这次买卖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差池,你爸为了保险,才让它拉车的,谁知,竟因此丧了命。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人斗不过老天。” “娘,我爸这次做的什么买卖这么重要?”文魁问道。 黄氏道:“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不到万不得已,娘不能告诉你,到该告诉你的时候娘自然会告诉你,你以后就不要问了。” 文魁道:“娘,我听您的。” 文魁回家等了几日,一个便衣打扮的威海卫巡检司衙役到文魁家通传文魁到巡检司衙门答话。文魁不敢怠慢,赶紧跟了衙役往外走。 到了巡检司衙门,衙役把文魁领到一个屋门口,让文魁自己进去。文魁壮着胆子自己一个人往里走。 里面屋子很大,空荡荡的,静悄悄的,文魁转着头,找了一圈,看到一面墙上挂着两个条幅,一个条幅写着“归去来兮”,一个条幅写着“威加海内”。文魁知道,这是前几日秀才在街上送给知府大人的;另一面墙上挂了几幅地图。 文魁低头才看到一个人正蹲在案板后面整理书籍。那人听见有人进来,并没有挪动位置,说道:“你小小的年纪,竟有胆量独闯英国长官署,也算好汉,可你惹下大祸你知道吗?” 文魁朗声回道:“小民只是替父申冤,不知惹了什么祸?” 屋子里的人站了起来,坐到了案板后面,饶有兴趣地看着文魁,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文魁答道:“大人是巡检秦大人,人们都说大人是秦桧的后代。” 秦巡检听了并不生气,知道文魁是为上次告状的事情生气,才故意这么说气他的。 秦巡检道:“你说的对也不对。我姓秦不假,却不是秦桧的后代。不过,街上的人们这样骂我,我却从未纠正,是想时刻提醒自己,勿当卖国贼。” 秦巡检又问:“关于我,你还知道什么?”文魁摇头。 秦巡检道:“你可知道,我的爷爷曾在林则徐林大人的手下当差,与英国人交战时以身殉国。我爷爷躯体回归故里时举族哀荣,村里乡亲筹钱,雇了戏班唱了三天大戏,以示对我爷爷的旌表。有这样的爷爷,你看我还像秦桧的后代吗?” 文魁看着秦巡检不语。 秦巡检起身指着墙上的图说道:“你来看,这是什么?” 文魁没有挪动脚步,说道:“大人指的是威海卫城堪舆图。” 秦巡检道:“不错,就是你我所在的这小小的城池。这座城池虽小,却像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了英国租界中间。这里有大清官府,有大清子民,是威海卫主权的象征。过去几年,英国人一直将此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断制造事端,想侵吞这座城池。我虽然是小小的巡检,却一直如履薄冰地与英国人周旋,为的就是不与英国人冲突,不给英国人口实。只要有了这个城池,百姓就会始终心系朝廷,英国人也会始终记得威海这块土地是大清的国土,威海早晚会回到大清。百姓不知情骂我,怎知我秦某人的良苦用心。” 秦巡检又指着另外两幅图道:“你再看这两幅图是什么?” 文魁道“大人指的是威海卫全境堪舆图。” 秦巡检说道:“不错,你小小年纪,懂的不少。” 文魁道:“上学时老师教过了。” 秦巡检又道:“这两幅图,你看看有什么区别?” 文魁摇头。uu看书 .uanhu 秦巡检道:“我来告诉你。这幅是朝廷与英国人签订《租威海卫专条》时租给英国人的区划图;这幅是英国人如今占据威海的实际区划图。英国人实际占领的区域比朝廷租给英国人的区域足足大了三倍。而为了占领这些土地,英国人杀害我大清子民数十人,致伤致残数百人。” 文魁道:“大人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秦巡检道:“和你父亲的案子有关。你父亲的案子发生在租界边界,英国人以此为借口,几次欲派兵进入宁海州,说是缉拿劫匪,实则是想侵占我领土。前些日子你告洋状,给了英国人入侵我大清领土一个借口,你说你算不算惹下了大祸? 文魁道:“家父惨死,求告无门,小民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错,还望大人们包涵。只要我爸能沉冤得雪,小民任凭大人怎么处罚都行。” 秦大人道:“前些日子,赵大人借英国人骆特就任之际前来,一半是行政礼仪的需要,一半是为了协调处理我大清与租借地的各种纠纷。你在那个时候出现,让赵大人在英国人面前颇为被动。虽然如此,可是赵大人宽大为怀,并不与你计较,只是严令宁海州限期破案,以防案子被英国人利用。昨天,登州知府发来公函,说是你父亲的案子已经破了,让你带着唐掌柜、郑盘算一行人到宁海州作证,以尽早结案。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望你顾念赵大人的苦心,在配合朝廷办案时能顾识大体,不要再节外生枝,造出事端。” 文魁道:“大人,我懂了。” 第11章 酒桌夜谈 谁的心事更重 文魁回到家里,把秦大人同自己说过的话告诉了娘,黄氏听了,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秦大人二十多岁,年纪轻轻,却能一直为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是难得的忠臣良将。我们却这般骂他,是我们没有见识。” 文魁道:“娘,秦大人这般好人,为什么先前我们去报官,秦大人对我爸的案子漫不经心?还有,他让我顾识大体是什么意思?” 黄氏道:“先前我们去报官,秦大人并没有为难我们,给我们出具转告文书已是他能做的最大程度了。至于他说的顾识大体,应该是话里有话。” 文魁想起什么,说道:“英国巡查说凤凰山一带一直治安混乱,凤凰山看山老伯说凤凰山一带一直平安无事,秦大人说英国人一直想找借口入侵宁海,难道巡查说凤凰山治安混乱就是为了找侵占大清领土的借口吗?” 黄氏道:“这个倒有可能是真的。前几年,英国人为了侵占威海土地,没少杀人。这两年不杀人了,可是同大清的纠纷并不少,每次有了纠纷,都是大清吃亏。不过,巡查说的治安混乱,也未必就是治安案件,也许仅仅是租借地和大清之间的民间纠纷。这种普通案子因为牵扯到两国利益,他们往往会夸大其词。” “娘的意思是不是说,像我爸这样的案子很少。” “娘是这个意思。你爸的案子影响很大,不少报纸都登了。如果再有这样的案子,我们肯定会知道。骆特能关注这个案子,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案子少应该很快破案才对,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文魁不解地问道。 黄氏道:“从你说了在凤凰山打听的事儿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惯匪,那么打劫你爹的人就是偶尔为之;要是偶尔为之,劫道不会那么老练,一下子就从山上冲了下来,抢了就跑。看这些人劫道这么干脆利落,又分明是惯匪。娘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文魁道:“要是惯匪行凶,受害者众多,目击证人也多,总会好捉拿些;要不是惯匪行凶,劫一把就跑,受害人就我们一家,目击证人就老伯和唐掌柜他们几个,还都没有看清,想捉拿就难了。” “正是这样。”黄氏道:“秦大人让你顾识大体,娘总觉得话里有话,不知道会不会是秦大人不相信宁海州衙门会这么快就破案?” 文魁道:“秦大人说过:赵大人为了不让父亲的案子被英国人利用,严令宁海州限期破案。孩儿在英国公署时也曾亲耳听到赵知府向骆特保证,亲自督办此案,定给骆特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是平常案子或许不会这么快破案,可是这个案子牵扯到了英国人,各级官府老爷不敢怠慢。能够这么短时间破案,也许并不奇怪。再说,会不会这个案子也许本来就不复杂,只是大清和英国人相互推诿,才迟迟不能破案?” 黄氏道:“也许吧。不过登州知府来的文书说得清清楚楚,案子已经破了,也不由得我们不信。也许秦大人说的让你顾识大体只是官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文魁想了想,说道:“要是案子真破了,怎么都好说。要是案子没破,知府赵大人让我们做证什么?” 黄氏道:“这也是我担心的。要是抓了真凶,你爸沉冤得雪,怎么都好。要是没有抓住真凶,官府硬让唐掌柜他们指认,硬说是案子破了,以绝英国人之口,如何是好?娘担心秦大人说的顾识大体是这个意思。” 文魁道:“那用不用把唐掌柜他们叫过来商量一下?” “娘正有此意。”黄氏道。 “我这就让明月通知唐掌柜他们傍晚过来,到时娘给她们说说。”文魁说完,就布置去了。 唐掌柜、郑盘算还有二牛、大壮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明月做了一桌子饭等着大家,黄氏让大家一起坐了吃饭。 明月不是威海人,却做得一手好海鲜,尤其是鲅鱼更拿手。单单一种鲅鱼就可以做出红烧鲅鱼、酱熏鲅鱼、晾晒鲅鱼干、椒盐鲅鱼干、鲅鱼丸子、鲅鱼饺子、鲅鱼肉丝儿,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大家都说,大奶奶东西会买,人也会买,钱没有白花。 平时做饭,虽然做得简单,明月却能想着法儿地变花样。今儿晚上因为大奶奶吩咐要请客,明月就格外用心些,做了不少好菜,又包了鲅鱼饺子,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黄氏道:“今天请大家来吃饭,一是感谢大家。这些日子是我曲家非常时期,多亏了大家倾心协力,帮助我们娘俩共渡难关。我本不喝酒,可是今天要干这杯酒,感谢大家。”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见了,赶紧起来,感谢大奶奶,然后跟着一起喝了。 明月倒了酒,黄氏又端起酒杯道:“这第二杯酒是喜酒。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巡检司通传文魁,告诉廷根的案子已经破了,大家说这杯酒该不该喝?”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地端起了酒杯,说道:“该喝,该喝。” 唐掌柜原本用筷子夹了一块鲅鱼,筷子到了嘴边,听到案子破了的消息,人怔住了,筷子停在了嘴边,不知不觉鱼掉到了衣服上。本来大家也没注意,只是明月站在黄氏和唐掌柜他们对面,看见了,赶紧过来擦拭衣服,大家这才注意到。文魁扭头问道:“唐叔,你有心事?” 唐掌柜刚刚还在发愣,听到文魁叫他,如梦初醒一般,说道:“啊!回少东家的话,我刚才听到大奶奶说案子破了,一抬头看到东家了,东家就在对面瞪着眼看我。” 大家顺着唐掌柜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墙体斑驳陆离,墙上挂的家什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动荡,除此之外,再什么也没有了。 郑盘算道:“当初东家没少在这间屋子里宴请我们大家伙儿。如今冤案昭雪,东家显灵也跟着高兴。大奶奶,我有个不情之请,这杯酒我们敬东家。”说完,站了起来,把酒洒到了地上。众人也跟着把酒洒到了地上。 明月长过了酒,黄氏道:“这第三杯酒,还敬大家。廷根的案子破了,人犯被羁押在宁海州。登州府让各位到宁海衙门去作证,明天就出发。威海的规矩,上车饺子下车面。我今天特意让明月给大家包了鲅鱼饺子,就算给各位送行了,uu看书 .uknsu 借这杯酒预祝各位此行平平安安。”说完,把酒喝了。众人谢过之后也跟着把酒喝了。 见大家就都喝过了,黄氏道:“我想问大家,此行到宁海,大家见了凶手,是否还会认得出?” 二牛道:“大奶奶,凶手虽然蒙着面,可是有一人腿上被我砍了一刀,人认不出,可是看到腿伤,我一定认得出。” 唐掌柜道:“大奶奶,当初劫匪动作太快了,我等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就被打倒了。人虽然没有看清,可身形还是记住了。”二牛和大壮也纷纷附和。 黄氏道:“记住就好。官府让大家前去作证,如果是真凶,各位不会有危险;如果不是真凶,官府却一定要大家指认,到时怎么办?如果不指认,受刑怎么办?” 大家听了一时面面相觑,显然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大家反应过来了,从嘁嘁喳喳吵成了面红耳赤,只有文魁和娘静静地看着。 郑盘算道:“大奶奶,您想让我们怎么办?我们听您的。” 黄氏道:“我们曲家做买卖一直以义取利,以德兴业,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希望大家此行不要做假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人命关天,不可胡乱指认。” 众人道:“大奶奶放心,我们听您的。” 众人走时,天上已是繁星点点。看得出,这顿酒,并没有让大家兴奋,反倒让各位都有了心事。只是威海人讲究“义”字当头,都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古训,自然不会看到点风险就临阵脱逃。 第12章 2个月儿送行 谁的情更真 当天晚上,明月一夜未眠,烙了一堆火烧,用包袱包了,留作大家伙儿路上吃。 明月手巧,烙的饼又香又好看,惹得文魁一夜几次进出厨房拿饼吃,每次都被明月笑话了一顿。 明月知道,文魁睡不着觉是因为案子的事情心中忐忑,高兴案子破了,又担心怕出意外,让伙计跟着受苦。 明月体谅文魁,故意不点破,总是找个由头逗文魁开心。明月笑话道:“文魁属老鼠,喜欢夜里偷吃的。”说着话的功夫,明月已经用面捏出了个老鼠,烙熟了,送给了文魁,说道:“你的属相最好捏了,我就喜欢捏老鼠,等哪天有时间了,我给你捏个大的,让天下的猫都怕你。” 文魁笑道:“老鼠再大,怎能大过猫?我要是猫,就把你当鱼吃了,免得你再说我的坏话。” 明月听了,心里美滋滋地,说道:“反正我是你的丫鬟,再怎么着也跑不出你的手掌心,大少爷想把我吃了,还不是一张口的事儿。” 天快亮的时候,明月烙完了饼,又开始忙活做饭。到郑盘算、二牛、大壮他们来的时候,文魁已经吃完了饭。 这时,文魁看见郑月儿和娘一起来了,文魁高兴地迎了上去,说道:“婶子,妹妹,老长时间没看到你们了,我可想你们了。” 郑氏道:“月儿可想你了,说是拉着我过来送他爹,还不是急着来看你。” 郑月儿急得在脚下狠狠地踩了娘一脚。娘疼得跺了几下脚,笑道:“兔子急了也咬人。不是在家求我来的那会儿了。好了,你们聊吧。”郑氏转身进屋看黄氏去了。 郑月儿道:“文魁哥,你一个人闯了洋公堂还捎带着把知府也告了,可出了大名了,现在你是威海的大英雄,大街小巷都在夸你呢!” 文魁道:“还不是大家添油加醋地瞎说,我有那么厉害哪还用我娘受这么多苦。” 郑月儿道:“文魁哥就是大英雄,以前是大英雄,现在更是大英雄。”说着,拿出了香囊,道:“文魁哥,我娘说了,这趟出去是要过公堂,可险着呢。我昨夜熬灯缝了一个香囊给你,我娘说了,香囊能禳灾祈福。” 文魁接过了,说道:“缝这么好的香囊,怕是一夜没睡吧。”说完又放在鼻子上闻了,说道:“真香。托妹妹的福,一定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万事大吉的。” 这时,夏明月走了过来,说道:“文魁,别光顾得说话了,你看你袖子上撕了个口子也没看见,我给你补一下吧。”说完蹲下,从地上拾了个草棍塞到了文魁嘴里,然后利索地从头上取下针准备给文魁补衣服。 郑月儿见了,说道:“我早看见了,正想给文魁哥补呢。”说着,就去抢衣服袖子,结果,两人一使劲儿,袖子“刺啦”一声,撕得更大了。郑月儿红了脸,赶紧松开了。 明月扯着衣服袖子,嘴里一边不停地念叨着“立着补,站着连,谁赖偷,伤大天”,一边飞快地给文魁补着衣服。 威海有个民俗,缝补衣服一定要脱下来缝补。如果因故不能脱下来,缝补衣服的人嘴里要念咒语“立着补,站着连,谁赖偷,伤大天”,被缝补衣服的人嘴里要含着草棍。据说这样就不会被牵连了或是被诬陷了。 补好衣服,明月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个小包袱,塞到文魁手里,然后趴在文魁耳朵上说道:“这些饼是肉馅的,专门为你准备的。”文魁听了,心里暖暖的,顺手接过了,稳稳当当地揣到了怀里。 准备停当了,文魁娘由郑氏搀扶着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时,唐掌柜也来了。郑盘算道:“以前每次出远门,掌柜的总是第一个到,今个儿怎么颠倒了,成了最后一个?少东家都等急了。” 唐掌柜道:“昨夜酒喝多了,头疼了一夜,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点儿。” 唐掌柜看见了黄氏,赶紧上前行礼,说道:“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案子有了转机,申冤有望,大奶奶今天的气色可是好了很多。” 黄氏道:“廷根走了,一了百了,却把这么多烦心事儿甩给了你们。多亏你们念旧情,不嫌弃我们娘俩,才一直不离不弃地帮着。我们曲家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能够交到你们各位。” 唐掌柜说道:“大奶奶言重了。” 黄氏道:“这次出去,还望大伙儿多替文魁担待,他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望大家多包涵。” 郑盘算道:“少东家吉人天相,一出手就把状告到了知府大人和洋人面前,要不然案子还不定拖到什么时候。uu看书 .uuknsh.om少东家是少年英雄,我们跟着少东家,只会沾光,不会吃亏的,大奶奶放心就是了。” 黄氏转过头来,看着文魁道:“别人夸你,娘听了也高兴,只是你不要得意忘形。你一人身上维系着多人的身家性命,不可鲁莽行事。凡事要多动脑子,多花心思,思虑周全。你去之后,切记要按照秦大人的吩咐,便宜行事,不要跑了坏人,也不要冤枉了好人。如果不能兼顾,你要想着国恨大于家仇,不可因为我们家事误了国事。” 文魁道:“娘,我知道了。” 黄氏和文魁说话的时候,明月把装好的干粮包袱一人一个分了下去。 秋天的早晨,天亮得早,几缕光亮穿透树荫,照在了寒露之上,让本来就微凉的天气,更增添了寒意。几只乌鸦、几只喜鹊在路边的树上鸣叫着、蹦跳着,不知昭示着是福是祸。远处,一个老人敲着竹筒,不紧不慢地喊着:“清早做饭,注意火烛!清早做饭,注意火烛!”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 黄氏拉着文魁的手,流着泪说:“此行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你还是个孩子,就要受这么多苦,娘实在于心不忍。娘只能乞求你爸在天之灵保佑你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 文魁道:“娘,您尽管放心,这趟出去,有唐叔和郑叔他们陪着,不会出事的。” 黄氏道:“这样最好了。” 文魁他们渐行渐远,黄氏眼望了又望,郑月儿和明月手摇了又摇,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去。 第13章 知州审案 能否找到真凶 文魁和唐掌柜他们一起到了宁海州衙门,交上了威海卫巡检司的文书,办差的衙役面无表情地问道:“谁是苦主?” 文魁道:“小民就是。” 公差看是个孩子,楞了一下,说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竟然是个半大小子。我在这办差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有像你这么大面子的。你的费用老爷能免都给你免了,你只需交办差费就可以啦。” 文魁道:“老爷们照顾小民,小民不知怎样感激才好。” 衙役道:“感激的话你也不用说了,你只要别闹事就阿弥陀佛了。” 衙役又转头问道:“证人都来齐了吗?” 文魁道:“都来齐了。” 衙役拿起巡检司公文,照着名单点起名来,对好了,让一旁立着的衙役领走了。 文魁担心地问道:“差爷,他们干什么去?” 衙役道:“到牢里与劫匪对质。” 文魁急忙掏出银子,交够了办差费,又额外送给了衙役一些,央求道:“差爷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小民也过去看看。” 衙役道:“可以,不过不能言语。” 文魁道:“这是自然。” 衙役把文魁领到了牢里。文魁到时,唐掌柜、郑盘算他们立在一旁,文魁也跟着站成一排。 文魁转头看了一下,发现这是一间审讯室,墙上醒目地挂着鞭子、铁签子、刀子等刑具,地上醒目地放着火盆,盆里烧着烙铁。火盆边上放着刑床,刑床边上还放着铡刀,铡刀开着口,寒气逼人。 文魁再看众人,大家大气不敢喘,低着头,旁边的唐掌柜腿不停地哆嗦,头上大汗淋漓。文魁小声安慰道:“大家不要害怕,差爷不会无故给我们上刑的。” 一会儿工夫,衙役带来了五个遍体鳞伤的人,问案的捕快问唐掌柜道:“你看好了,这几个人你可认识?是不是抢劫你等的人?”唐掌柜哆嗦着上前,仔细看了看,回应道:“回官爷话,劫匪抢劫时全都蒙面,小民没有看清楚,不过身形有些像。” 捕快问道:“劫匪几人?” 唐掌柜道:“当时太乱,小民没看清楚,似乎六人。” 捕快又问郑盘算:“这几个人你可认识?可是抢劫你等的几个人?” 郑盘算道:“小民被打伤了,当时昏了过去,不曾认识。” 大壮也道不认识。 二牛道:“官爷,小民虽不认识劫匪,可打斗时小民曾砍伤一人的腿,如要查究,大人只需撩开裤腿看看有没有被刀砍伤的人就可以找到其中一人。” 捕快问完话,让他们画了口供。 问过话之后,捕快又让他们看了物证,一一核对过之后,大家没有异议。 第二天,宁海州知州端坐大堂,升堂问案。“威武”声喊过,文魁被带到了大堂之上,跪下了,知州大人喝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文魁道:“威海卫小民曲文魁。” 知州问道:“所告何事?细细道来。” 文魁答过之后,知州道:“捕头,案子可曾破了?” 捕头干净利索地出列,站到大堂中间,双手抱拳,清脆地答道:“回大人话,案子已破,罪犯已捉拿到案。” 知州道:“带上堂来。” 衙役喊道:“带人犯。” 一会儿工夫,昨天文魁在牢里见过的五个人被带了上来。 知州看过案卷,一拍惊堂木,喝问道:“人犯都田海,所犯何罪,还不如实招来!” 叫都田海的人答道:“小人勾结兄长和族侄,到凤凰山抢劫,打死一人,打伤数人。前几日官府抓捕之时,又打死官兵一人,打伤两人。” 知州道:“可曾签字画押?” 都田海答:“已签字画押。” 知州道:“证人何在?” 衙役喊道:“带证人!” 文魁扭头看去,衙役带上来二十多人,把大堂跪满了。文魁在凤凰山上见到的老人竟也在其中。老人行动不便,与在凤凰山见过时判若两人。文魁正在疑惑,知州这边已经在问唐掌柜话,知州问道:“这几个人你可认得?” 唐掌柜道:“劫匪行凶时都蒙面,不曾看清,不过身形很像。” 知州再问郑盘算:“这几个人你可认得?” 郑盘算仍道:“小民不认识。” 问到了二牛,二牛仍然答道:“这几个人小的不曾认得,不过凶犯中有一人被小的砍伤了腿,大人可细细查查清楚。” 知州道:“捕头何在?” 捕头出列,道:“小的在。” 知州道:“可有腿受伤的人犯?” 捕头道:“回大人话。人犯行凶之时是六人,现捉拿五人,逃掉之人正是腿上受伤之人。是该案主犯,现已发下缉捕告示。” 知州问捕头:“证人无人见过凶犯面容,何以证实他们就是凶犯?” 捕头道:“凶犯抢劫之时,恰好被凤凰山看山人看见,他可作证。人现已带到,正在堂上。” 知州转向老人,问道:“这几个人犯你可曾见过?” 老人道:“小的见过。” 知州又道:“在哪里见过?” 老人回道:“在凤凰山见过。” 知州道:“凶犯蒙面抢劫,你如何看见?” 老人道:“抢的时候蒙面了,看不到面容,可是抢前没有蒙面,小的见过了,所以认得。” 文魁听了心中一愣,立即想到自己在凤凰山与老伯灶前的对话,当时,老伯分明说的是抢劫的恶人一直蒙着面,自己没有看清楚。到了公堂之上,说法变了,这是为什么?文魁想起老伯行动异常,不禁想到,老伯会不会是受了刑才违心说假话? 文魁抬头,看到眼前几个受伤的被告,禁不住想到:“如果老伯说的是假话,那么这几个人犯岂不是被冤枉了?可这几个人犯如果是被冤枉了,为什么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文魁正胡思乱想,又听知州大人问道:“人犯为何人捉拿?” 后面一个兵头模样的人答道:“回大人话,人犯是小的们捉拿的。” 知州道:“你等须详细报来。” 那人道:“小的驻守凤凰山附近,宁海州边界。前些日子小的们晚上值夜,看到这些人犯从英租界跑过来了,联想到凤凰山曾经发生的抢劫大案,遂拦下来检查。谁知这些人是穷凶极恶之徒,竟手拿铁器行凶,攻击我等。我等没有防备,吃了大亏,一名兄弟当场死亡,两名兄弟受了轻伤,求知州老爷为我等做主。” 知州问后面的官兵:“你等可愿作证?” 后面几个官兵答道:“老爷,小的们都可作证。” 问过之后,依次签字画押。 知州又道:“捕头何在?” 捕头道:“小的在。” 知州道:“人犯打死打伤官兵,确证无误。如何证实人犯与凤凰山劫匪是一伙人?” 捕快道:“人犯到案后,对打死打伤官兵一事供认不讳,对凤凰山抢劫一事一开始不曾招供,我等前往其家中搜查,发现其家中藏有行凶的棍棒和蒙脸布,行刑之后,就都认了。” 知州道:“把物证呈上来,” 一个捕快抱着几个棍棒,另一个捕快抱了几个黑色的蒙头布走了上来。 知州问唐掌柜道:“你等被袭击时,劫匪所用棍棒和遮脸布与此是否相同?”唐掌柜道:“与此相同” 郑盘算、二牛、大壮他们也都表示与此相同。 知州又转向都田海,问道:“这些物件可归你等所有?” 都田海回应道:“正是小民家中所藏之物。看书 ” 知州又转向捕快道:“人犯既然已被捉,被劫之物可曾找到?” 捕快道:“回知州老爷话,人犯已经招了,所劫之物被逃犯全部带走藏匿,他们也曾试图寻找分赃,只是一直没有找到。” 知州判道:“人犯都田海、都田地、都永业、都永明、都永俭等五人抢劫杀人,又公然抗拒捉拿,打死打伤官兵,实属十恶不赦,依大清律令,本官判人犯死刑,待报朝廷核准后执行。逃犯着继续缉捕,早日捉拿归案。” 知州一拍惊堂木,说道:“退堂。” 知州断案如行云流水,文魁看得目瞪口呆。知州已经走了,文魁才想起磕头,喊道:“小民感谢青天大老爷!” 公堂外,围了很多看知州审案的人,听到判都田海他们死刑,顿时哭成了一片。一群女人高喊着“冤枉啊!官老爷,冤枉啊!”,跪倒在了地上,哭声撕心裂肺,让文魁也禁不住悲从中来。文魁走出公堂的时候,人群中冲出了一个与文魁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挥拳就要打向文魁,二牛和大壮赶紧过去抱住了。那个孩子哭着指着文魁骂道:“你诬陷我爹,你是杀害我爹的凶手,我不会放过你的。” 文魁听了,浑身毛骨悚然,逃也似地赶紧离开了。 文魁第一次独自以苦主的身份上公堂,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顺利,原来在家设想的种种险恶都没有,文魁不禁为自己多心感到愧疚。只是他不知道,这桩案子后面,竟掩藏着惊天奇冤,偶然被他发现之后,文魁竟然崩溃了 第14章 惊天奇冤 草菅人命为哪般 文魁出了官府衙门,走在路上晃晃悠悠,似在梦中,心里却在默念:“爸,您的案子破了,害您的坏人已捉拿归案,儿子替您报仇了。”想到这儿,文魁泪如雨下,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唐掌柜和郑盘算赶紧过来安慰文魁,说道:“老天有眼,总算让坏人受到惩罚,东家可以瞑目了,少东家保重身体要紧。” 文魁哭过,脑子清醒了许多,忽然想起了堂上看山老伯的话,不禁疑惑起来了,文魁想到,这么大的案子,真正能作证的其实只有看山老伯是旁证,可老伯的话是假话,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案子有问题? 刚才一群女人哭喊声在耳边想起,弄得文魁更加心烦意乱。 文魁想到了秦大人的话“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望你在配合朝廷办案时能顾念赵大人的苦心,顾识大体,不要再节外生枝,造出事端。”一会儿又想起娘的话:“至于他说的顾识大体,应该是话里有话。娘猜他是看出了什么,不相信会这么快破案。” 文魁想到娘临行前曾嘱咐过“你一人身上维系着多人的身家性命,不可鲁莽行事。凡事要多动脑子,多花心思,思虑周全”,想到这里,文魁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文魁不动声色地支走了唐掌柜他们,到附近的饭庄买了个食盒,装了些吃食,又在食盒的隔层下塞了些银子,提着到了大牢,找到牢头说道:“公差大爷,都田海是杀害我父的凶手,我想见他一面,让他当面赔罪,也好告慰我爸在天之灵。” 牢头道:“都田海已打入死囚牢,任何人不得相见。” 文魁道:“各位官爷想必没有吃饭,小民给官爷准备了点饭食,供大人享用。小的想各位官爷肯定喜欢白色的吃食,就多少准备了点,还望官爷笑纳。” 牢头接过饭盒,掀开隔层,接着又合上了,说道:“看你年纪轻轻,量你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本大爷就准许你隔着门探视一袋烟的工夫。” 文魁谢过牢头,跟着衙役进去了。 都田海侧着脸倚在大牢的木头上,看不清表情。文魁进来了,都田海没有动。文魁在栏杆边上蹲下了,隔着栏杆,从怀里掏出了爸爸在家庙给文魁装七巧果的袋子,从里面拿了几颗七巧果出来,塞到了都田海嘴里。都田海浑身套了枷锁,动弹不得。巧果塞了过来,都田海没有拒绝,张嘴吃了。 文魁问道:“都田海,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 都田海面无表情,机械地应道:“知道,七巧果。”声音毫无情感,像似从地下传来的。听得出来,都田海已心如死灰。 文魁道:“都田海,你吃过了七巧果就想不起什么吗?” 都田海冷冷地回应道:“我不知道少爷想让我说什么?该说的我在堂上都说过了。” 文魁道:“七夕这天,你丧心病狂地打伤我爸,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不成?” 都田海若有所思地说道:“少爷不提起,我确实差点忘了七夕我还犯过案。” 文魁道:“都田海,你吃的七巧果是我爸七夕当天给我的礼物,我原舍不得都吃。谁知当天,我与我爸竟然阴阳相隔,剩下的这些礼物也就成了我最后的念想,一直随身带着,想我爸了,就拿出来看看。今天给你吃这个,是想让你良心发现,把抢劫我爸的一块金链子还给我,我也好留作纪念。” 都田海道:“对不起,少爷,金链子我已经卖了,找不到了。” 文魁低声叹道:“都田海,案子不是你做的!” 都田海一惊,转过身来,朝向文魁,说道:“少爷怎么这么说?” 文魁道:“犯下大案的人见了与案情有关的东西,怎会无动于衷?即便铁石心肠也会有所反应。而你吃了七巧果,却对七夕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七夕犯案的人不是你。” 都田海道:“这样子的案子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文魁道:“就算你习以为常,可是我说我爸被抢了金链子你却有了很大反应,急急忙忙地承认。问题是,我爸根本没有金链子。” 都田海不言语了。 文魁道:“我知道你定有难言之隐才认下这天大的冤情。我来以前,我娘说过,不要放过了坏人,也不要委屈了好人。我看你不是坏人,你能不能把实情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都田海哭道:“少爷,你来以前,我一直怨恨你。如今,看你是好人,不怨你了,不过你也救不了我。” 文魁道:“如果你确实冤枉了,我就到登州知府那儿替你喊冤,或许会救你一命。” 都田海道:“没用了,这些都是我愿意的。实话告诉少爷,我确实没抢过你父亲。我们这五个人都是一家,是不出五服的叔侄。我住在宁海州,前些年出海帮工打鱼发了点水财,就在对面的初村买了块地种。一开始,都是大清的土地,也没有什么,地税一直在初村这儿交,两边都无异议,我们也平安无事。谁知,英国人占领了威海,我那块地划到了英租界,麻烦就出来了。英国人收地税是咱大清的两倍,按地来收,地在哪儿就交哪儿。可宁海这边不认这个理儿,还要再收一遍税。咱大清的税比英国人收的少,可是杂七杂八的费收得多,哪天想起收费了,就会再把这些地加到一起,按这些地数来收。我一块地得多交好几倍的钱,不但不挣钱,还得倒贴钱,没法过下去了。我就找我的本家们帮忙,想晚上偷偷把庄稼收了,运回宁海州,好歹避开英国人收税。谁知收好了往回运的时候,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追,我们就跑,好不容易跑回了宁海这边。宁海这边当兵的嫌我们把华勇营的士兵给引过来了,给他们找麻烦,就死命地打我们,我们回手还击,谁知他们这些鸦片兵不经打,一下子死了一个,伤了两个。” 文魁道:“我父亲的案子为什么会栽倒你们头上。” 都田海道:“你父亲的案子是要案,上头点了名的,要限期破案,他们破不了,没法了,就想栽给我们。我们不承认,他们就死命得打,就是这样,我等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后来,他们没法了,过来商量,我等反正是死,多认一个案子少认一个案子横竖都是死。如果不认,他们就把案子做大,说我们是聚众谋反,到时不仅我们几个得死,家里人也得被株连,是灭门之祸。uu看书.uuknhu如果认下了,他们给我等每人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的银子,给家里老人养老送终。我们没法,就认下了。” 文魁问道:“那些物证是怎么回事?既是假案,为什么有真物证?” 都田海道:“少爷应该听说过,我们宁海州百姓自古就习武成风。练武最好的练法是对打。一般人练对打都是走走过场,比划招式,我们宁海人练对打讲究真枪真刀地打。有时为了方便,父子对打、母子对打、翁婿对打、兄妹对打都很正常。为了对打时没有心理负担,都是脸上遮块布,只把眼漏出来打。这样的棍棒、这样的遮脸布习武之家一般都有。” 文魁想了想,问道:“捕快大人说跑了一个腿上受伤的人是怎么回事?” 都田海道:“我们这些人知州审过之后,上面还要复核。腿上受伤是铁证,我们这些人中找不出,人证和物证就对不上了,这样的案子是要发回来重审的。如今,抢劫的人是六个人,我们是五个人,他们就把腿受伤这个铁证推到了不存在的第六个人身上,这样案子就圆满了。” 都田海叹了口气,道:“不过也不能说腿受伤的人不存在,这个人就是杀害你父亲的人中的一个,只是是谁我们不知道罢了。” 都田海还没说完,衙役过来吆喝“时间到了”,让文魁赶快出去。 第十五章预告:文魁从牢里出来,顿时感觉天转地旋。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不可原谅。不知不觉,文魁走到了弥勒寺,接下来文魁会有怎样的举动?心结能否打开呢? 第15章 弥勒寺问禅 心结能否打开 文魁走在街上,阳光刺得眼睛生痛,看东西模模糊糊,沿街的房子好像东倒西歪,连街道也觉得在摇晃;心中像堵了团棉花,吐不出,吞不下。文魁蹲在墙角干呕了一阵儿,却又吐不出东西,有路人见了,停下脚步过来关心,文魁逃也似地赶紧跑开了,腿却像不听使唤似的,软绵绵的。 文魁像喝醉了酒,一路东倒西歪、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了,一会儿是都田海在哭诉的画面,耳边响起都田海痛苦的声音:“少爷,你来以前,我一直怨恨你。如今,看你是好人,不怨你了。不过你也救不了我。”文魁道:“都大哥,我不是好人!” 一会儿脑子又换成了秦大人的画面,耳畔响起了秦大人的声音:“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望你在配合朝廷办案时能顾念赵大人的苦心,顾识大体,不要再节外生枝,造出事端。”文魁痛苦地喊道:“秦大人,这就是你说的顾识大体吗!” 一会儿画面又变成了娘的,听见娘在耳边说:“你去之后,按照秦大人的吩咐,便宜行事,不要跑了坏人,也不要冤枉了好人。如果不能兼顾,你要想着国恨大于家仇,不可因为我们家事误了国事。”文魁说道:“娘,我冤枉了好人,又跑了坏人,我该怎么办?” 一会儿眼前又出现知州傅大人方正的的面孔,这个面孔慢慢地变成了猫的模样,文魁觉得自己变成了老鼠,跪在堂下,想跑却被猫死死地按住了,想叫也不敢叫。此时,耳旁响起了傅大人的声音:“依大清律令,本官判人犯死刑,待报朝廷核准后执行。逃犯着继续缉捕,早日捉拿归案。”文魁道:“杀人凶手,你究竟在哪!” 一会儿眼前又跳出了洋大人骆特的画面,耳朵听到了骆特的声音:“曲先生无辜惨死的事情我来威海卫以前就略有耳闻,到现在竟然没有破案。赵知府,贵国如果没有能力抓捕劫匪,鄙国华勇营可以帮忙。”文魁道:“英国人,你们为什么到我们国家来!” 一会儿又闪现了明月的面孔,听到了明月在自言自语地说:“立着补,站着连,谁赖偷,伤大天”,文魁道:“明月,我赖了都大哥他们,老天不会放过我了。” 知府大人、县令大人、知州大人、巡检司大人、洋大人一个个面孔在自己面前闪过,又很快消失;刚想抓住,又很快划过,令文魁头疼欲裂。 文魁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路人见了,以为精神不正常,纷纷侧目。 文魁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不知不觉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佛塔前。文魁抬头看,原来前面是弥勒寺,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弥勒寺是千年古寺,庙宇墙体斑驳,透着无法言说的沧桑;院子里一棵古树没了头部,树干遍体鳞伤,却努力横向长着,枝蔓虬髯,让人感受到顽强的力量。 文魁到了大殿之上,敬过香,面向弥勒跪下,忍不住泪如泉涌,抽泣着,心中却不住地祷告:“佛祖,我该怎么办?五个人就要因为我而死,我是不是罪人?我爸冤情没有昭雪,官府却就此结案,我是不是不孝?放跑了恶人,我却无能为力,我是不是无能?连累无辜乡亲受苦,我是不是恶人?” 文魁一边想着,一边磕头,心中没有答案,痛苦无法排解,文魁磕破了头,却毫无痛感。 旁边一直闭着眼、敲着木鱼的和尚睁开眼,停了手,慢条斯理地张口道:“施主求佛,佛何尝不想求施主?施主求佛只会苦求,却求而不得;佛求施主,笑而不语,却万事随心。” 文魁听了,转向和尚,说道:“大师,这是为何?” 和尚道:“佛在此中千年,只求一炷香火;施主在此一时,便求五迷六道,是为佛无欲,人多求。无欲无求无我即是佛,佛即是无欲无求无我。施主眼中有佛,心中却无佛,故求而不得。” 文魁听了半知半解,问道:“大师,怎样才能无欲无求无我?” 和尚道:“人本造化,终归于尘。尘能容人,人却不能容尘,故而烦恼。人在尘世,不过匆匆过客,容与不容,在于心,不在于身,无论身处何方,都是尘世。尘化万物,万物化尘,万物即是尘,看书.uanshu尘即是万物,尘是本源,何故不容尘?” 文魁道:“大师,您说的尘是不是世间烦心事?” 和尚道:“是也不是。世俗杂事是尘,世间罪恶也是尘;生老病死是尘,功名利禄也是尘。人在尘世,便离不了尘。眼中有尘,心中无尘,便是无尘。眼中无尘,心中有尘,便是有尘。施主眼中有尘,心中有尘,便是烦恼根。” 文魁道:“大师,是不是出家了就眼中无尘、心中无尘了,也就无烦恼了?” 和尚道:“非也。虽然人化于尘,尘化于人,可是人归何处却是今世注定,人来自何处是前世缘定,所以有的人有佛心却无佛缘,有的人有佛缘却无佛心;有人修成正果,有人空守黄卷枯灯。” 文魁道:“大师傅看我如何?” 和尚道:“施主小小年纪便能坐禅问道,是因施主有异于常人的聪慧根,只是施主有佛心却无佛缘;虽有烦恼根,却无罪恶因。施主只需常存善念,常保善心,常施善行,就会结善果,得善终。阿弥陀佛。” 文魁双手合十道:“谢谢禅师点化。”说过之后,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到了善缘箱里,道:“师傅不要嫌弃,一点香火钱,烦请禅师替我供奉佛祖。” 和尚站了起来,从手腕上摘下佛珠手串,戴在了文魁手上。文魁双手合十,鞠躬谢过和尚。 从弥勒寺出来,文魁心里好受了许多,身体也有了力气,文魁想起出门时娘和郑月儿、明月她们送行时的情景,想买点东西给她们,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第16章 迷离灯影下 谁喜谁悲 文魁从弥勒寺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走在街上,不时飘来饭香,文魁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看见路边有个脑饭铺,文魁就走了进去。 文魁坐下后,向老板要了一碗脑饭,又从怀里掏出明月给自己烙的肉馅饼,就着吃了起来。 虽然是晚饭时分,铺里空落落的,没有人吃饭,老板闲着无聊,凑了过来。看到文魁碗里的脑饭吃完了,问道:“小兄弟,第一次吃吧?好吃不好吃?用不用再来一碗?” 文魁本来满腹心事,听到老板的话,不忍拂了老板好意,略微思忖之后,说道:“老伯,晚辈确实是第一次吃。这脑饭有红有黄有绿,看着就像好吃的样子;闻起来香气四溢,还没吃就馋了;吃起来口味又咸又鲜,又辣又麻,让人吃了还想吃;咀嚼之后感觉有软有硬,软的香糯可口,硬的正好添了嚼头,吃过之后回味无穷,是难得的美味。再来一碗吧。” 老板听了乐滋滋地喊老伴儿上脑饭,自己却没有动地方,继续说道:“不瞒小兄弟,整个宁海州卖脑饭的有好几家,可是要论地道,谁也比不过我。一碗脑饭,十二种原料、六种调味料、二十八道工序,个个地道,绝没有糊弄的地方。” 文魁来了兴致,说道:“想不到一碗脑饭还这么复杂。” “不瞒小兄弟,我做脑饭有个体会:”老板道:“脑饭人人会做,可要做得比别人好一分,就需要比别人付出多十分。别的不谈,单说做脑饭离不开的豆子和小米吧。别人的豆子都是市场上买的,有什么豆子用什么豆子。我只用姑余山下的豆子,点豆腐的卤子咱只用北海产的。有了这两样好,我才能做出好的豆腐脑;再说这小米,一定是要姑余山下当年产出的,陈的味道就变了。别人做脑饭是把小米磨成粉大火快煮熬成粥作配料,我的是用完整的小米慢火炖出来的。真说起来,我用的是笨功夫,做出来的却是真地道。 文魁道:“老伯说了这么多,不怕别人学了去?” “道理人人都懂,可要做起来就难了。”老板道:“不瞒小兄弟,这么多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简单的东西是最不容易做好的。可是把简单的东西做好了,别人是学不去的。” 文魁道:“老伯用心,做出来的脑饭确实好吃。不知为什么吃的人这么少?” “不瞒小兄弟,我在这做脑饭已经有几年了,生意虽然不好做,可除了天灾歇过业,还没怎么停过。”老板道:”如今,不少人都去闯了关东,生意就更难做了。我还勉强能做下去,靠的就是个口碑。小兄弟,你别看偌大的一个宁海州,本地人晚上舍得出来花钱到饭铺吃口饭的还真不多。今天就更不巧了,今晚知州大人给母亲贺寿,大家伙儿都去看热闹去了。你仔细听听,听到锣鼓声了没有?锣鼓声响的地方就是。” 文魁道:“请教老伯,知州大人给母亲贺寿,要表演节目吗?” 老板道:“据说知州大人为给母亲贺寿,把本州的戏班子都找了去。知州的意思是想让戏班子在宴会上表演给母亲和宾客看,谁知老太太的意思是与民同乐。知州不忍违逆母亲,就改到衙门前的广场上先演了。小兄弟想看还得趁早,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文魁想向老板打听周边有没有劫匪,又怕老板多心不告诉,就委婉地说道:“老板是本地人,晚生初到本地也想在此开店,不知知州大人治下治安怎样?” “不瞒小兄弟,要说治安,那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买卖越来越难做了。这不,前几个月,官府强征姑余山土地,老百姓不愿意。结果,一大群人起来闹事儿。姑余山那边又乱了,哎……”老板低声摇头叹气道。 文魁听了疑惑不解,说道:“老伯说又乱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前也乱过?” “小兄弟没到过姑余山吧?到了姑余山你就知道了。”老板道:“姑余山那边儿一山连着一山,一峰挨着一峰,山峰之间沟壑纵横,轻松藏住十万兵。不瞒小兄弟,以前姑余山那边儿的土匪天下闻名。前几年土匪少了,可并没有绝迹。现如今世道乱了,歹人又多了。这不,你这碗里的豆子是我刚买的,就因为世道不太平,又贵了一成。” 文魁道:“老伯知道姑余山不太平,那不怕坏人过来打劫吗?” “这倒不用担心。不瞒小兄弟,姑余山闹事的那些人我见过,凶是凶,不过你要说过来打劫还没听说过,他们主要是和官府对着干。”老板小心地说道。 文魁心中一激灵,问道:“老伯,那姑余山歹人会不会到凤凰山抢劫呢?” 老板看着文魁道:“听口音小兄弟是威海卫人吧?不瞒小兄弟,凤凰山的案子知州大人今天刚审完了。你要打听这个案子,需到衙门向官老爷打听。” 俗话说‘听锣听音,听话听声’。文魁听出来了,老板不想惹事儿,故意避开了。看老板转身要走,文魁问道:“老伯,我想买点威海卫没有的东西带回去,天色晚了,不知该买什么?” 老板一听要买东西,来了兴致,回身说道:“你还真问巧了。要论奇巧的物件儿,整个宁海州比不上半个威海卫。可宁海州有一样东西威海卫还真没有。不但没有,住在威海卫的英国人还隔三差五地托人过来买。” 老板手向外指去,说道:“你看那家亮灯的铺子了吗?那家就是。” 文魁结过账,谢过老板,朝亮灯的铺子走了过去。 亮灯的铺子在脑饭铺子斜对面。铺子里一个姑娘坐在绣花的案子前,用十个手指在飞快地摆弄着众多的木槌,木槌在姑娘的摆弄下不停地辗转腾挪,文魁看得眼花缭乱。 姑娘见有人来,并不抬头,也没有停手,随口说道:“样子都挂在墙上,想买什么看好了告诉我。”文魁抬头朝墙上看去,只见墙上挂了各种带花边的纺织品,这才明白,这是一家卖花边绣品的店。 文魁道:“姐姐真奇怪,别人绣花是用针,姐姐绣花是用棒槌。” 姑娘‘噗嗤’笑了,抬起了头,文魁这才看清是个挺秀气的姐姐。 姑娘笑道:“这个叫棒槌花边,不用棒槌该用什么?” 文魁说道:“实话告诉姐姐,这样绣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姐姐手这么巧,一定是乞巧节向仙女儿讨到巧了,没准儿是仙女下凡了也说不定呢。” 姑娘开心地笑道:“弟弟真会说话,笑话人不带打底稿的。这棒槌花边我也学了不久,别说你第一次见,整个宁海州会绣这个的还不到一百个人呢。我不是宁海州会的最早的,不过我是绣的最好的。你今天有福,遇到了,给心上人买一个吧?” 文魁羞红了脸,说道:“我还没有心上人呢。” 姑娘道:“小弟弟别不好意思,你说没有心上人,腰上的香囊是谁送的?” 文魁赶紧捂住香囊,说道:“邻居家的妹妹送的,没别的意思,就是保佑我吉祥的意思。” 姑娘嘎嘎地笑了起来,笑够了说道:“傻小子,姑娘送你香囊就是看上了你的意思,赶快买一个手帕赠回去吧。看你这么实诚,姐姐便宜卖给你。” 文魁让姑娘说的不好意思了,买了一块手帕急急忙忙离开了。 文魁走了不远,看到了两座牌坊。文魁知道,过了牌坊不远就是知州衙门。 走过牌坊,人渐渐多了起来,锣鼓声、二胡声、吵闹声愈发清晰了起来。到了衙门口,各色人已是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把宽敞的知州衙门前的广场挤得满满当当的。文魁走进去才看清楚,广场上有好几个戏班子同时在表演。演员在中间表演,看眼的在外面看,围成了一圈一圈的。最外面的一圈不用问,老远就能看到,是在表演踩高跷。文魁对高跷并不陌生,以前经常看到:一组人踩着高低不一的高跷,在有限的空间里辗转腾挪,穿插表演,耍的是技巧,卖的是个险劲儿。不过,宁海州的高跷同威海卫的高跷还是有点儿不同,威海卫的演员是化了妆的,这儿表演的演员是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 再往里走,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叫好声一阵接着一阵,文魁挤了进去,一看,原来是一群妇女在表演舞蹈。表演的人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像宫灯一样的花篮,篮子上盛满了美丽的花朵,篮子里装着一盏点亮的灯,外面包裹着贴着绢花的彩绸。这些灯在锣鼓的伴奏下,随着表演的人忽而向上,忽而向下,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在夜色中串成了一条灯线,显得扑朔迷离,捉摸不定。 文魁第一次见,看不明白,问旁边的人道:“请教大叔,这是耍的什么舞?”旁边的人歪着头看了一下文魁,抬手竖起拇指神气地说道:“不是宁海人吧?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宁海鼎鼎大名的篮子灯舞。看不明白?这穿着红衣绿裤、头上扎着绢花、脚穿绣花鞋的是仙女,前面、后面两个耍活宝的:前头拿簸箕的是玉皇大帝,后面拿鞋子的是王母娘娘。你问为什么拿着簸箕和鞋子?这表演的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领着众仙女除邪恶、扫瘟疫、保平安的,簸箕和鞋子就是起这个作用的。” 文魁再往里走,u看书uukashu是表演麻姑献寿的班子在表演,一个扮相俊俏的女人拿着寿桃在王母娘娘面前咿咿呀呀呀地唱着。 看着这些表演,文魁又恍恍惚惚起来了,觉得眼前的人们好像都戴着面具,一会儿幻化成了踩高跷的,在人海中蹦过来蹦过去;一会儿拿着灯在黑暗中窜过来窜过去。这些人或美或丑,或善或恶,看不清,说不明。 在州衙门口,贺寿的人带着礼物络绎不绝地往府门里走去。迎宾的人则高声报着名号。文魁立了一会儿,看到文登县令进去了,迎宾高喊:文登县令陈大人贺老太太寿。 文魁正在惊讶,忽然看见万财向里面走去,急忙揉了揉眼睛,却听得迎宾喊道:神草堂少东家贺老太太寿。文魁怔怔地立在原地,脑子乱成一团。 这时,从州衙出来个衙役,喊道:“时辰到了,各班主领着自己的人往里面走,贺老太太寿。”全场锣鼓声顿时停了下来,表演的人开始收拾东西,观众开始陆陆续续地散了。 忽然一群女人高声哭喊着“冤枉啊!”涌到了州衙门口,跪了下来,朝向里面磕头。文魁的心顿时揪在了一起,不用问,这一定是白天被判了死刑的都姓家族的女人过来喊冤的。 州衙里面很快跑出来几个衙役,把喊冤的人带走了。 广场空空荡荡的。文魁等了很久,也没见万财出来,就回了旅店。 文魁回到旅店,郑盘算已经睡下了,唐掌柜不在。文魁摇醒郑盘算,问唐掌柜去了哪里,郑盘算道唐掌柜走亲戚去了,接着又睡着了。 第17章 返乡 近乡情愈浓 文魁有心事,一晚上昏昏沉沉地没有睡好,天快亮的时候睡沉了,结果起来晚了。 文魁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唐掌柜,问道:“唐叔,昨天晚上没看到你,我担心了一夜。你回来了就好。” “让少东家惦记了。”唐掌柜答道:“昨天晚上到亲戚家里去了。走前少东家没回来,就跟郑老弟说过了。” 文魁道:“盘算叔告诉我了。哦,对了,唐叔,昨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万财了。唐叔知不知道万财在这儿?” “万财的表姨父在这开了一个店铺,万财在这儿帮工学艺。昨天晚上我就是过去见他们了。”唐掌柜道:“不知少东家在哪儿见的犬子?不知为何犬子没跟我说起过。” “唐叔千万不要责怪万财弟。我在街上老远看到了。当时万财走得急,没喊住,万财没看到我,也就没能见面说上话。”文魁道:“我想万财弟了,唐叔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我也是这个意思。”唐掌柜道:“昨天晚上本来想等了少东家一起去,结果没等到我才自己去的。原想今天把犬子带来见见少东家,只是店铺要走货,犬子今天天不亮就出发了,让少东家空惦记一场。” 文魁道:“不要紧,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众人吃过饭,离开了旅店。文魁想起过几日就是母亲的生日,就在街上买了麻姑献寿图,又买了一包点心。东西置备齐全了,就和众人一起踏上了返乡的路程。 来时,文魁和众人一样心中忐忑不安,对未来或多或少藏有些恐惧和担心。如今,大家心情放松了,文魁却更加忐忑了:眼下,一个不可接受的结果在煎熬着自己。未来,不知有多少磕磕绊绊要走过?有怎样的狂风骤雨要面对?有什么样的痛苦磨难要承担? 返程经过凤凰山,文魁让众人歇息吃饭,自己一个人顺着山路蜿蜒向上,慢慢走到了看山老人的小屋前。 小屋院子的篱笆东倒西歪地,破损不堪;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不见了鸡,也没了狗。文魁在院子门前喊道:“有人吗?”连着喊了几声没有回音,文魁就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到了屋门口,文魁又喊道:“屋里有人吗?老伯在不在?”仍然没有人回答。文魁壮着胆子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如既往地昏暗。文魁立了一会儿看清楚了,老伯脸朝上躺在炕上,眼珠昏暗,面无表情,嘴里不时地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 文魁过去把灶台的火点着了,烧了热水,端给老人;又从怀里把饼拿了出来,送到了老人的手上。老人颤抖着就着水吃了饼,慢慢有了力气,用微弱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文魁答道:“老伯,我是凤凰山抢劫案的苦主。前日我上您这儿来过。上次来时,我没有说真话,老伯不要怨恨我。” “上次少爷来,我就已经猜到了少爷的身份了。少爷也是苦命人,年纪轻轻,就死了父亲,也怪可怜的。” 文魁道:“老伯,我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您,您是否真的见过劫匪?” “少爷,您可千万别怨恨我,我知道您冤枉,我也冤枉啊!我是被逼无奈呀。”老人颤抖着说道:“我说真话他们不听,非逼着我说假话,不说就往死里打。我是受刑不过,无奈说了违心的话,害得无辜的人丧命,害得少爷有冤无处伸。” 老人颤巍巍地向上举起了骷髅般的双手,哭泣道:“我早就该死了,只怕到了地狱阎王都不收留了。” “大伯,真该死的是强迫您说假话的人,您说了假话不说假话都救不了那几人了,也帮不了我。您不用自责。”文魁伤心道。 老人眼珠更加昏暗了,沙哑着声音,低沉道:“少爷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有数。我一辈子从来没害过人,没伤过人,就要死了,却干出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是不会饶过我的。就算我走了,也不知能不能解脱?” 文魁见说服不了老人,默默地把怀里的干粮全部拿了出来,又放了一些钱在老人身边,满腹心事地走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文魁远远地看见大家紧张地拿着棍子,围成了一圈。文魁知道,大家仍然心有余悸,担心有劫匪,就不再耽搁,招呼大家一起赶路。紧赶慢赶,天黑时分回到了威海卫。文魁因为给郑月儿买了东西,就和郑盘算一起到了他的家里。 郑盘算家离文魁老家不远,文魁常来常往,熟门熟路。文魁进去的时候,郑月儿和妈妈正在绣花,看见文魁进来了,郑月儿高兴地放下绣花针赶紧迎了出来。郑月儿道:“文魁哥,你可回来了。你走了以后,我天天向老天祈祷保佑你。我妈说吉人自有天相,一直劝我放宽心,可我总是管不住自己。我寻思着心诚则灵,没准儿哪天老天听见了,你们就平安了,所以,我天天在心里祈祷您平安。看来,果然灵验。” 文魁道:“妹妹天天帮我乞求平安,uu看书 ww.ukashu 看我怎么感谢你?”说着拿出了点心,递给了郑月儿。 郑月儿看着递过来的点心,并没有马上去接,反倒是眼睛直直地盯上了文魁的手腕儿,说道:“文魁哥,我不要点心,你把佛珠给我吧,我喜欢这个。” 文魁不忍心拂了郑月儿的心,就把手串摘了,交给了郑月儿。郑月儿接了,立马戴在了手腕上。 郑氏留文魁吃饭,文魁急着回家看妈妈,就推辞了。 文魁看郑氏脸色蜡黄,不住地咳嗽,担心地说:“婶儿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看医生?” 郑氏道:“我这身子骨儿每到秋天都要犯点毛病。这刚入秋就感冒了,老是咳嗽。不过不要紧,过几天就好了。” 文魁道:“婶子还是多保重才好。” 文魁回到家里,爹刚好从外地走货回来,妈和几个哥哥也在家。妈见了文魁,眼泪当即流了下来。文魁爹责备王氏道:“我们家难得团圆一次,高兴还来不及了,你怎么又哭上了。”王氏道:“我就是高兴得才流泪呢。” 王氏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准备开饭,文魁就坐下和全家一起吃了个团圆饭。吃过饭,文魁把知州审案情况简要说了,全家人听说案子破了,坏人被抓了,都激动不已。文魁怕说漏了嘴,唐突地把真实情况告诉了大家,就以急着回家看望娘为借口离开了。 文魁到家的时候,二牛、大壮他们已经到家里来把案子情况告诉了娘,文魁本来还想说点什么,黄氏把文魁推到房间,让文魁赶紧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第18章 乱世经商 谁能得利 第二天天刚亮,就开始有人上门祝贺案子破了,一直到中午,来人络绎不绝。文魁和娘没说上几句话,光顾着招呼客人了。最高兴的还是明月,一会儿忙着做饭,一会儿忙着进来倒水,身子轻盈地就跟个燕子似的,乐得脸上笑开了花。 廷叶也早早地过来了,随身带了外出时特意为嫂子购置的礼物。黄氏见了弟弟,欣喜不已,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黄氏道:“你为了你哥的案子,把钱花光了,害你冒险出去挣钱。都是嫂子粗心,没有早点还钱。弟弟也是见外,嫂子有不是的地方你早点提醒,也不至于害得弟妹子跟着受苦。好在平安归来了,我对弟妹子也能交代过去了。” “嫂子恩重如山,我帮不上大忙已经是对不起嫂子,做点小事不值一提。”廷叶道:“我这次过来是想同嫂子商量,哥哥沉冤得雪,用不用上坟祭告哥哥喜讯,也好让哥哥在天之灵安息。” 黄氏低头沉吟了一阵儿后,只说是快到寒衣节了,到寒衣节上坟时一并祭告,这会儿就不麻烦了。廷叶见嫂子这样说,自己也不好坚持,就答应了。 黄氏不安地问道:“弟弟这趟出去,是不是不顺?为何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来正想跟嫂子说这个事儿。”廷叶道:“这趟出去,本想送货到青岛,谁知青岛的货出奇地便宜。李老板不甘心赔太多的钱,就商量着往西走看看,结果一路过了胶州、青州,到了济南,还是一样,李老板没法,只好把货赔着钱卖掉了。” 黄氏道:“廷根曾说过,德国占领青岛后,把威海出胶东的商路给堵死了,只要青岛有的东西,威海卫的就出不去了,看来你哥说的没错。” “可不是吗!”廷叶道:“青岛守着胶东出入口,进货出货比咱们可是方便多了。一样的货,他们光运费就比咱们便宜好几成。更何况,德国人海上原本有汽轮,陆上又在修胶济铁路,眼下已经通了一部分。火车运输,比咱们可是快多了,运量也大多了。我这大车行的买卖也没法干下去了。李老板说,以后威海产的货只能便宜卖给德国人、英国人或是日本人了” “弟弟说的是。”黄氏道:“威海这边的货陆上已经走不通了,只能走海上。可码头和船全把控在英国人和日本人手里。几年的功夫,海上贸易几乎没有中国人了。” “还有更奇的。”廷叶道:“李老板原想着捎点货回来,以丰补歉。谁知道,走了好几个地方,想买的货却都比威海贵。” 黄氏道:“这不奇怪。去年,英国人在威海搞了个自由贸易港,货物进来方便多了,可是出口被洋人堵死了,进来的货物只能在威海卖,结果越卖价钱越低。就拿纺织品来说吧,廷根原本想借着开通自由贸易港的便利,大干一场,投了不少钱,结果货物进来后,连烟台都过不去。在威海倒腾又干不过洋人,这布匹的价只能越来越低了。开通自由贸易港咱们没得好处,倒是洋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把咱们的商行都挤垮了。如今,一年多的功夫,威海已经倒闭了十多家商行了。” “李老板也是这样说的。”廷叶道。“嫂子还是得早做打算。” 黄氏道:“昨天唐掌柜过来说,花生生意也快经营不下去了。往年这个时候,花生走货基本到了尾声。现如今,咱们路上运不出去了,海上被洋人把控,不给咱们开放通路,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生被洋人收了去。以前,咱家是威海花生贸易第一大户,廷根总是想着薄利多销,不让种田人吃亏,多少年了,花生价格基本持平。如今,洋人控制了市场,花生一天一个价,一个价比一个价低,种田的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可洋人通过海路运到了香港,价钱马上翻上好几番。现如今,唐掌柜也没法了,想把花生生意停了。要是生意停了,又得解雇伙计。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廷叶道:“嫂子要是不忍心解雇,能不能把大家的工钱都降点,也好相互照应一下?” 黄氏道:“我也是这样跟唐掌柜说的。” 爹跟娘说话的档口儿,文魁趁空儿拿了花边手绢到厨房,在明月眼前晃了一下,说道:“明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明月只看了一眼,就伸手一把抢了过去,说道:“我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手绢。这是洋人用的,可金贵了。”明月看着文魁,说道:“我们老家时兴结婚那天男人给新娘子送手绢。要是哪个女人结婚那天得了这么好的手绢,还不得美死了。” 文魁想起了绣花姑娘说的‘给心上人买一个吧’,顿时红了脸,赶紧掩饰道:“吃别人的嘴短,拿别人的手短。我吃了你的饼,你拿了我的手绢,咱们两不亏欠,扯平了。” “想得美!”明月道:“你欠我的多着了。”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了个大大的面塑大老鼠。明月道:“你走了以后,我天天对着这个老鼠说文魁威武,不怕大猫;文魁威武,不怕大猫。”明月停了一下,道:“你猜怎么着?” 文魁道好奇问道:“怎么着了?” “有一天,我正闭着眼、低着头祷告呢,听到“吱、吱、吱”的叫声。抬眼一看,来了好几个老鼠,要拜大王呢。唉呀妈呀,当时吓死我了!” 文魁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明月跟着笑弯了腰。此时的明月明眸皓齿,两颊飞红;随着身体的抖动,一根大辫子前后摇动,越发美丽。文魁一时看呆了眼,直愣愣地盯着明月看。 明月觉察出了异样,说道:“你还欠我的呢。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照顾大奶奶,好几天都没睡好觉呢,你该怎么感谢我?” 文魁道:“要不你不用忙活了,现在去睡觉吧。” 明月道:“那倒不必,你记着就行了,哪天我想起来了,你再还我不迟。” 文魁道:“好,我记下了。” 说完了从厨房往外走。 廷叶看着文魁进出厨房,心思重重地说道:“嫂子,路上李老板多次提到郑月儿如何漂亮,我担心他在打郑月儿的主意。” 黄氏道:“前些日子,我曾听弟妹子说李老板今年刚从天津花六十大洋买了一个小妾,怎么这么快就打郑月儿的主意?” 廷叶道:“李老板早就把那个小妾卖给了黄愣子。李老板年初买女人化了六十大洋,把那个女人玩了多半年,愣是又卖了六十大洋。” “这黄愣子历来是低价进、高价出的,这会儿怎么不嫌弃价高了?”黄氏问道。 “这黄愣子也是个狠角色。”廷叶道:“黄愣子以前只是买卖女人,转转手。自从通了自由贸易港,咱本地人的买卖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可是妓院却越来越好过了。现如今,不算威海卫城里十三门楼和刘公岛里的,但这附近一条龙街就已经开了三十六家妓院了。黄愣子见妓院买卖兴隆,自己也在一条龙街开了个妓院,不好卖的女人就送到妓院,无论如何总是不赔钱。” “威海还有这等事情?我却一点儿不知道。”黄氏奇怪道。 “嫂子不知道也不奇怪,这种事情听着污了耳朵。嫂子最恨这种事情,自然没有人不知趣跑过来专门跟您讲这些。”廷叶回应道:“李老板尝到了甜头,这趟出去还想再买个女人带回来。结果寻觅了一路,也没找到满意的。回来的时候,李老板一路上不住地夸郑月儿漂亮。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婚嫁自古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就算李老板有这个心思,总不至于动手抢吧?”黄氏道:“再说了,盘算老弟和郑氏两口子一直把郑月儿放在手心里疼着,断不会送给别人做小。u看书ukanhu 李老板平时总是色眯眯的,旅途寂寞嘴里说不出好话也不奇怪,许是兄弟多心了。” “文魁妈一直疼爱郑月儿,把郑月儿当成自己的孩子待,我是怕郑月儿吃亏,心里急才说的。”廷叶见嫂子责怪,有点儿急了,说道。 明月从窗外走过,廷叶盯着明月的背影远去,回过神来说道:“如今文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嫂子不知有什么打算?是让文魁做买卖还是读书?” 黄氏道:“有机会读书还是读书好,等我跟文魁商量一下吧,看看他肯不肯。只是现如今家境已大不如前,到外地读洋学堂条件已不允许,威海也没有适合文魁读书的学堂,这些日子我老在想这个问题,一直拿不定主意。” 文魁拿了明月烙的火烧进来了,说道:“爹,娘给我妈和哥哥们准备了些吃的,您让我妈多吃点,也好补补身体。” 廷叶道:“嫂子处事总是这么周到。现如今,您的日子也不宽裕,尽量就别破费了。” 黄氏道:“廷根在时,无论怎样难,总觉得日子一天好似一天。廷根走了,觉得天塌下来了,日子过不下去了。现如今,眼瞅着文魁一天强似一天,越来越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这心又活了,觉得越过越有奔头了。” 廷叶走的时候,文魁去送,廷叶悄悄给了文魁一包炒花生,说道:“这是郑月儿让我捎给你的。我让她自己送过来,她不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扭捏了,心思都藏在肚子里。有空了你多去看看她,省得她老惦记你。” 文魁答应了。 第19章 迷雾重重 凶手究竟是谁 好不容易把众人支走了,文魁与娘终于可以静静地坐在一起说话了。文魁把自己了解到的宁海州知州办假案的情况说了。黄氏听了,半晌不言语,过了许久,叹道:“娘原本就担心这个,果然来了这个。原来只是担心板子打在你们身上,让你们作假口供,没料到板子打在了别人身上。你们没有受苦,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文魁道:“宁海州衙门没有打我们,是不是怕得罪英国人?” “应该是这样。”黄氏道:“登州府急于破案,就是怕英国人以此为借口找麻烦。如果把你们屈打成招,英国人知道了事情会更复杂。所以放过了你们,在其他人身上下黑手。” “最惨的是都田海。”文魁伤心地说道:“都田海不堪咱大清和租借地官府重复收税的重负,夜里偷割地里的粮食往回运,华勇营士兵过境捉拿,清兵不但不帮都田海,反而嫌都田海惹事,下狠手打他。都田海为了自保,结果失手打死了清兵。他们为了破案,竟然把我爸惨死的案子扣到了都田海他们的头上。” “宁海州知州素有恶名,却没想到如此残忍。”黄氏道:“都田海失手打死清兵,按大清律,必死无疑。只是可怜了那四个人跟着惨死。他们如果在天有灵,希望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错了报仇对象。如果老天有眼,希望不要放过下黑手的人。”黄氏顿了顿,又道:“娘现在总算明白了,英国人口中的治安混乱其实多数是无辜百姓与两国官府之间的纠纷;大清官爷们口中的英国人入侵倒是没错:华勇营士兵根本没把清兵放在眼里,想越界就越界。如此来看,凤凰山看山老伯说的也没错,凤凰山并没有惯匪,袭击你爸的凶手确实是突然出现的,是偶尔在此作案。” 文魁想起了吃脑饭的事情,说道:“娘,我曾经听饭铺老板说姑余山一带不太平,有歹人闹事,不知是不是真的?还有,姑余山在哪里?” 黄氏道:“老人说的姑余山咱们这儿叫昆嵛山,与威海相隔一百三、四十里,与凤凰山隔着差不多百里。至于昆嵛山不太平这件事情娘也曾听说过。宁海州官府为了配合德国人开矿,强征昆嵛山百姓的土地。当地百姓不乐意,二千多人起来反抗,当时闹得挺凶的,不过最后还是被官府压下去了。”黄氏疑惑道:“你是怀疑劫匪是姑余山来的?” 文魁道:“儿一直记得娘以前说过‘土匪如果是偶尔为之,不会这么老练’的话,就一路打听。儿在脑饭铺老伯那儿打听到姑余山有歹人,当时就想,会不会是姑余山过来的惯匪劫了一把就跑了。劫匪只在凤凰山做了这一单,便跑得无影无踪,租界巡捕、宁海州捕快抓不到劫匪也不奇怪。” 黄氏道:“昆嵛山的百姓失了地,个别人铤而走险当劫匪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劫匪如何得知你爸要经过这里?如果是碰上了,是你爸运气不好;如果不是碰上了,那就是有内应,那就复杂了。” 文魁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娘,我在宁海州看见万财到知州府去给老太太贺寿了,他们喊他少掌柜。” 黄氏道:“你是不是怀疑你唐叔?” 文魁道:“儿是觉得奇怪,万财与知州有交情,唐掌柜守口如瓶,并没有透露一星半点儿,也没有帮忙疏通的意思。” 黄氏道:“你唐叔跟着你爸走南闯北做买卖,同文登县和宁海州官府或多或少都有点儿来往。只是你唐叔和万财的做派确实有不合理的地方。不过人各有难处,不帮忙也不奇怪。许多人知道你唐叔跟了你爸有十多年,却不知道你唐叔与你爸生前有过命的交情,娘相信你唐叔是不会背叛你爸的。” 文魁道:“娘能不能说详细点儿,我想听听。” 黄氏沉吟道:“你爸跑单帮那会儿,有一年冬天,你爸牵着马雪夜从昆嵛山往回赶,走在半路上,看到有一个男的和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倒在雪地里,快要冻死了。你爸不忍心,就卸下货,把这三个人扶到马背上运到了庙里,救了一晚上,总算把他们救活了。后来他们没地方去,你爸就救人救到底,把他们带了回来。这三个人就是你唐叔他们一家。一开始他们没地方去,在咱们家住了很长时间,你唐叔帮着你爸做买卖,你唐婶照顾万财之余也帮着我打理咱家,我也帮着你唐婶照顾万财。你唐叔感激你爸的救命之恩,特别卖力,也加上你唐叔是个做买卖的好手,你爸的买卖起色很大。你爸感激你唐叔帮忙,也没亏待你唐叔。这些年来,你爸和你唐叔配合默契,从没红过脸,怎么可能背叛你爸呢?” 文魁道:“盘算叔、还有这次跟去的二牛哥他们中间会不会有内应呢?” 黄氏道:“你盘算叔和二牛哥他们虽然跟你爸干的时间不太长,可都知根知底,他们不会背叛你爸的。再说,你爸这趟做的是大买卖,为了保险起见,是下了保密功夫的。这趟买卖去哪里、走哪里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们几个都不知情,怎么可能出卖你爸?” “娘,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我唐婶儿?”文魁问道。 黄氏听了,久久不语,眼泪流了下来,说道:“你唐婶儿死得惨,娘一提起就伤心。” 文魁体谅道:“娘,您伤心就不说吧。” “你过继过来了,早晚要当家主事儿,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黄氏道:“这件事儿说来话长了。八年前,日本鬼子从海上登陆,一路打到了威海卫。当时你爸和你唐叔在外面做买卖,我领着你唐婶儿还有万财往乡下跑,躲鬼子。我们已经跑出去了,半路上,你唐婶儿想起走得急,把钱匣子忘家里了,就死活想回去拿。我拗不过你唐婶儿,就同意了。谁知你唐婶儿拿了钱匣子还没出门,就遇到了进门的鬼子。那些兽兵二话不说,就把你唐婶儿给糟蹋了。你唐婶儿是个忠烈女子,受不了侮辱,当时就上吊了。 文魁道:“娘,唐叔会不会因为唐婶儿死的事情怨恨爸和娘呢?” 黄氏道:“你唐婶儿出事,娘有责任,你爸也觉得内疚,怕你唐叔睹物思情,就出钱帮助你唐叔在你家旁边买了幢房子,一来远离这里,二来是让你妈有时间帮助你唐叔照顾万财。你唐叔为这事儿对你爸感激不尽,以前常常挂在嘴边上。” 文魁道:“怪不得,有一次万财抢我玩具,我没给他,万财生气了,就说我娘死了,都怪你大妈,你们家欠我们家的。当时唐叔听见了,把万财往死命里打,多亏我妈拉住了。” “你唐叔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黄氏道:“你唐婶儿死,uu看书 wwukanshu.c 娘虽然有责任,可你唐叔从来没有怪过娘,还宽慰过娘,娘相信你唐叔不会因为这个害你爸。” 文魁忽然道:“娘,您到文登申冤无辜挨打,儿原来想可能有坏人从中作梗,现在想来,会不会是文登县令知道是昆嵛山劫匪所为,怕把破案的事儿引到自己身上,才把您打了出去。” 黄氏道:“昆嵛山在文登县和宁海州交界处,归两家共管。昆嵛山如果出了土匪,文登县也脱不了干系;如果凤凰山抢劫是昆嵛山劫匪所为,文登县自然有破案之责。只是案子还没开始查究,文登县令没有理由会认为是昆嵛山土匪所为。文登县令行事无道,百姓告状无端挨打也是常事。只是文登县令与你爸生前有交情,再来打娘,就不正常了。娘一直奇怪在这里。” 文魁道:“傅知州为老夫人祝寿,文登陈县令也前去贺寿了。” 黄氏道:“天下官员是一家,靠的是你来我往的应酬。文登与宁海交界,两家有来往也不奇怪。”黄氏责备文魁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赶快休息吧。” 文魁道:“娘快过生日了,儿也想给娘祝寿。” 黄氏道:“娘今年五十大寿,按规矩应该好好操办。只是你爸刚过世,不可以操办,到时吃碗面就可以了。” 文魁拿出麻姑献寿图,说道:“儿先给娘把礼物备下了。” 黄氏拿过来仔细端详后,说道:“这个礼物娘喜欢,现在就挂起来吧。” 母子两个高高兴兴地把麻姑献寿图挂到了墙上。 第20章 昆嵛山 我的家(1) 黄氏一直想着安排文魁读书的事情,就找文魁商量,文魁却一直对昆嵛山有没有惯匪、劫案是不是昆嵛山歹人所为耿耿于怀,一直想去探听虚实。 黄氏担心道:“你爸被害,不排除有内应。如果真有内应,你爸常年行走江湖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娘俩势单力孤,一旦抓劫匪不成,反倒惊动了内应,就危险了。再说,昆嵛山与威海卫相隔百余里,你势单力薄,万一出点事情无人救援就危险了。” “昆嵛山劫匪是我爸案子的唯一线索。”文魁道:“如果这个线索放弃了,就永远也抓不了坏人、报不了仇了。” 两个人正商议着,不知该怎么办,明月领着客人进来了。黄氏看到来人,赶紧迎了出来,一边接过来人拿的包袱,一边让明月泡茶。 文魁定睛看去,只见来人五十多岁,面容和善。长得中等身材,穿着一身短褂粗布衣服。看相貌打扮就不是威海卫城里人。文魁正奇怪呢,只听娘责备道:“大兄弟来也不早点知会一声,也好让文魁迎你过来。” 娘转头向文魁说道:“过来见过你苗老伯。” 文魁上前施过了礼,说道:“苗老伯好。” 苗老伯看着文魁笑道:“我在来的路上,听到了文魁替父申冤的故事,就反反复复地想:这孩子这么有本事,真有廷根少年时的模样,长得怎么也应当和廷根差不多吧。现在一看,果然是这样,还真有廷根小时候的影子。廷根生前最大的心愿是有个孩子,如今,心愿得偿,也算是好人有了好报。” 黄氏看文魁不解,说道:“苗老伯与你爸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住在昆嵛山下,以采药为生。苗老伯不忘你爸小时候的情谊,采的药都给了你爸的商行,每次进城送药,也从不忘过来看我。” 文魁听说苗老伯住在昆嵛山,顿时有了主意,问道:“苗老伯,你常年行走昆嵛山,我也想到昆嵛山玩儿几天,你能不能带我去?” 苗老伯只当文魁是个孩子,玩心未泯。听说文魁要跟自己到昆嵛山,立马乐得脸上笑开了花。苗老伯道:“文魁想跟着我到昆嵛山采药是好事儿。廷根早些年为了筹集货源,没少到昆嵛山。你子承父业,到昆嵛山历练一下也好。不过,你还小,要跟着我走,不知弟妹子是否放心?” 黄氏何等聪明,听文魁这样说,立马明白了文魁内心的想法。黄氏欣喜文魁有为父报仇的孝心和勇气;同时也担心文魁涉世不深,不谙世事,怕他担风险。斟酌之后,黄氏道:“你与廷根是贴心贴意的兄弟,把文魁交给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说苗老伯吃过了饭,卖了药材,又和文魁一起买了些山里紧缺的货物,放在马背驮着。两个人牵着马,踏上了去往昆嵛山的路。 一路之上,闲来无事,两个人无话不谈。文魁问道:“苗老伯,你是怎么和我爸成为朋友的?” 苗老伯道:“你爸祖上是咱们昆嵛山人,种田为生;我家是外来户,祖辈以看山为生。村里人嫌弃我家穷,又是外姓人,少有同我家交往的。你爸不嫌弃我家穷,经常到我家玩儿,有了好吃的,也不闲着拿给我吃。后来,你爸做买卖要收购药材,我就不看山了,专门采药卖给你爸。你爸也是照顾我,从不挑三拣四的,每次都是照单全收。”苗老伯说到这儿,禁不住开怀大笑。 文魁也受了感染,听到苗老伯与自己的爸这么亲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说道:“苗老伯,你给我说说我爸以前的事儿吧。” 苗老伯看文魁感兴趣,自己也来了兴致,说道:“我就给你说说你爸做买卖的事儿吧。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用一头驴出去给别人送货,虽然挣钱不多,可是见了世面,长了见识,就寻觅着自己做买卖。一开始本钱小,不可能做大买卖,你爸寻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做起了药材生意。” 路崎岖难行,苗老伯不时地躲避着沟壑,边走边说道:“论靠山,谁也比不过咱昆嵛山。咱昆嵛山方圆数百里,有名有姓的药材上百种。不过咱昆嵛山虽然大,可这药材收购的生意原来都让几个把头把着,外人很难进到这行来。听说你爸收不上来药材,我就不看山了,一心一意采药给你爸,也拉了几个朋友帮忙。可毕竟人还是少。咱们这儿交通不便,运一趟货出去不容易,货少了不合算,要赔钱。把头们对你爸也没少使坏。” “你爸咬着牙坚持了几年,就快坚持不住了。有一天,有一个把头又过来捣乱,找借口砸了你爸收上来的药材。你爸忍无可忍,就要还手。却不料把头得了急病,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你爸见状,二话不说,把把头扶上了马,连夜运到了邻村林大夫处诊治。病治好了,把头感谢你爸以德报怨,仗义相救,就把他收购的药材都交给你爸经营。这样,你爸一举站稳了脚跟。后来,因为你爸买卖公道,名声在外,慢慢地其他把头也都把药材交给你爸经营。你爸成了咱们整个昆嵛山最大的药材商。自然,也是咱们整个文登县最大的药材商。” “后来,你爸有钱了,想把买卖做大,就把家搬到了威海卫城。” 文魁道:“老伯刚才说的林大夫,是不是我爸现在的朋友林大夫呢。” “是这样。”苗老伯道:“林大夫家世代行医,原是你爸的一个客户,用你爸的药材。你爸搬到威海卫后,看到威海卫缺名医,就动员林大夫搬过去,你们两家也算是至交了。” 文魁想起了一个问题,就问道:“苗老伯,原来昆嵛山药材一直是我爸收购的,现在怎么成了您收购呢?” “你爸买卖做大了,顾不过来了,就把昆嵛山药材收购的生意让给了我。”苗老伯开心地说道:“真说起来,跟着你爸吃饭的人可不少。我能有今天,可全靠你爸关照。” 文魁道:“原来,我爹、我爸、林大夫他们都是昆嵛山人,我也是昆嵛山人。” “是啊,咱们这是回家了。”苗老伯道。 “苗老伯同昆嵛山打了一辈子交道,对昆嵛山一定很熟悉了,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昆嵛山?” “要说昆嵛山,这三年说不完。苗老伯道:“这么说吧,昆嵛山是咱胶东第一大山,是第一高山;也是第一仙山,第一圣山:昆嵛山有七个神仙在这住过,七个真人在这得道,七个帝、后在这逛过……” “说到这昆嵛山的物产,那就太多了。除了药材,昆嵛山还是柞绸的故乡呢。不知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天下柞绸源山东,山东柞绸源齐东,齐东柞绸源昆嵛。咱昆嵛山就是柞绸的发源地。”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我娘说过了。”文魁道:“小时候,我还跟着我娘上山放养过蚕呢。我妈、我娘他们经常纩丝,看久了,我也会一点儿。” “是啊,你妈、你娘都是纩丝的高手。”苗老伯道:“说到昆嵛山人,更有意思。昆嵛山方圆近千里,山南与山北不同俗、山东与山西不同音。就说咱文登人吧,居于山东,受道教影响,注重养生,采药的多,名医多,自古出寿星;宁海人居于山西,也受道教影响,历来注重练武,讲究以武健身,自古出武术高手。倒是两边的女人都会养蚕、纺织……” 伯侄两人边走边说,边说边走,不知不觉,临近了昆嵛山。只见平地上,一望无际的一片大山突兀而出,山势俊俏,山峰错落。文魁远远地见了,高兴地把手合成喇叭,对着山喊道:“昆嵛山!我来啦!” 苗老伯笑道:“你看昆嵛山像什么?” 文魁道:“苗老伯,我爸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家里的一盆山水盆景,昆嵛山就像那盆盆景。” 苗老伯道:“那盆盆景就是你爸用咱昆嵛山的石头、照着昆嵛山的模样做的。不过,你不要被眼前这昆嵛山迷住了眼。咱们这儿有句顺口溜:远看像盆景,近看云雾绕;进山不见山,见山云上找;近山跑死马,远山恨天高。这个顺口溜就是专门描述昆嵛山的。”文魁不解,苗老伯笑道:“等上了山你就知道了。” 苗老伯的家坐落在昆嵛山根上一座小山的半山坡上,一条大河从村前浩荡流过,一座二里多长的木质小桥跨过大河,通到了对岸。这条大河叫母猪河,是发源于昆嵛山的最大的河流。 文魁和苗老伯走了一天,快到天黑的时候到了母猪河边。苗老伯蹲在河边撩水喝,文魁也跟着喝了水。 初秋的水凉凉的,却很舒服,沁人心脾。文魁走在桥上,看到河水清澈见底,水中不时有小鱼儿游过,高兴地说道:“苗老伯,这条河的水真好喝,我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水。河水这么甜,河名为什么叫得这么怪呢?” 苗老伯边走边回应道:“这条河像一棵大树,uu看书wuukahu.co 树上伸出了十八个枝杈,每个枝杈是一条小河,所以古人起名叫木渚河。从山上往下看,又像一头母猪,十八个枝杈像猪的十八个**,村民们弄不清楚木渚还是母猪的区别,以为古人说的木渚就是母猪,就顺口叫成了母猪河。” “把姑余山叫成昆嵛山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文魁问道? “这两个有相似的地方。”苗老伯说道:“姑余山的名称来源于一个传说。据说古时这里有个叫麻姑的小女孩儿,因为不满做官的父亲对乡亲暴虐,就起来抗争。后来上天感念麻姑的仁慈,就让她上了天,成了仙。人们怀念麻姑,就把这里称作姑余山。时间久了,后人不知姑余这两个字该怎么写,就想当然地照着发音写成了昆嵛。现在,咱们这儿把昆嵛山叫成姑余山的人没有几个,倒是宁海那边很多人仍然把昆嵛山叫成姑余山。不过,宁海人说的姑余山与咱们说的姑余山还不太一样,他们说的姑余山其实是专指麻姑山周边的昆嵛山……” 文魁听到这儿,心里一激灵,赶紧问道:“这是为何?”苗老伯道:“昆嵛山虽有大小七十二个山头,不过信奉麻姑的人认为麻姑真正的修炼飞升地只有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麻姑山,是昆嵛山中的一个山头。把昆嵛山称作姑余山的那些人多是信奉麻姑的,他们把麻姑山奉为仙山、神山,在心目中也就理所当然地把麻姑山当成了姑余山的主峰。”说到这儿,苗老伯自己都觉得有趣,禁不住朗声笑了起来;文魁则联想到了脑饭铺老板的话,不禁思索了起来。 第21章 昆嵛山 我的家(2) 苗老伯的家就在对过的河边上,是个漂亮的大瓦房。看得出来,苗老伯家境不错。说着话的功夫,过了桥,走不远就到了家门口。文魁站在门口向里看去,但见门口有个影壁,影壁上有个大大的手书的福字。进得院子,但见三面的房子围合出了个大大的院子,院子中间晒着各种药材,院子墙上也挂着不少药材。看得出来,这是个货真价实的药材之家。 苗老伯站在门口,并不急于往里走,只是放声朝里喊去:“老婆子,来贵客了,赶快出来迎迎。” 一会儿功夫,一个年长的妇女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出来了。文魁赶紧鞠躬施礼,说道:“伯母好!” 女人笑盈盈地说道:“好!好!老头子,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这么英俊。” 苗老伯笑道:“你猜猜。” 旁边女孩儿插话道:“舅母,我认识,他叫曲文魁。” 文魁望过去,只见伯母身旁的少女着蓝绿相间的绣花襦裙,显得清秀典雅,亭亭玉立,白里透红的脸上镶嵌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文魁看着女孩儿有点面熟,正犹豫,女孩儿说道:“曲文魁,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林子鸢。” 文魁想了起来,乞巧节那天晚上,自己在娘家后花园里见过。于是回应道:“我想起来,你爸爸是林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立在一旁的苗伯母急了,问道:“这是哪跟哪儿呀?” 苗老伯说道:“这是廷根过世后弟妹子收的继子,名叫曲文魁,是廷叶老弟的孩子。” 苗伯母听了,一把拉住文魁,说道:“太好了,你爸总算后继有人。”说过了,拉着文魁不住地端详。 苗老伯说道:“别光顾着说话了,赶快进家吧。” 进了家门,文魁急不可耐地问林子鸢:“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子鸢笑道:“这里是我家啊!” 苗老伯看文魁疑惑的样子,笑道:“这件事儿说来话长。子鸢小的时候,身体差,老得病,林大夫也束手无策。他娘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子鸢命理宜土,适合山里养’。你娘知道了,就鼓动子鸢娘把子鸢送到我这里养。这件事情是你们两家的娘促成的,就随了娘这面儿,跟着叫我是舅。子鸢大了以后回威海卫生活了,可还是忘不掉这里,每年都会到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跟着我上山采药、种药。” 文魁道:“怪不得子鸢长得这么好看呢,原来是喝仙水长大的。”苗老伯道:“可不是呢,说来也怪,子鸢自从到了我这儿,再几乎没怎么病过。从小到大没少跟着我爬山,身体是越来越结实了,只是把包脚和女红给耽误了。” 子鸢转过去,一巴掌打在了舅舅的后背上,娇羞地嗔怪道:“让你说我的丑事。” 苗老伯笑道:“子鸢不让提这个是怕嫁不出去……”苗老伯还没说完,肩上又挨了一巴掌。苗老伯说道:“子鸢不用担心,你廷根大伯曾经说过,他要是有儿子,就娶你做儿媳妇。如今你大伯有儿子了,你嫁人就不用愁了。” 苗伯母听了,笑话道:“子鸢,别听你舅舅的,他是越老越不正经了。老人们都说‘男不保媒,女不保债’,天下哪有大老爷们说媒的?再说了,这姻缘天注定,是谁的怎么都跑不掉;不是谁的,争也争不去。老头子,赶快过来烧火做饭。” 子鸢见舅舅和舅母做饭去了,自己到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药材。文魁见了,赶紧跟了出去,说道:“子鸢,我帮你吧。” 文魁以前虽然也跟着爹和妈上山采过药材,可认识的药材也就那么几种。看到这么多自己不认识的药材,立时就蒙了,想问子鸢又不好意思。子鸢看出了文魁的窘迫,善解人意地一边收拾,一边不动声色地给文魁讲解:“这个是天麻,这个是灵芝,这个是黄精,这些药材在其地方都是名贵药材,在咱们昆嵛山可是大宗药材,用途可多了了。就说这黄精吧,可以治肺痨、胃热、脾虚……” 子鸢不厌其烦地讲着这些药材是怎么采的,怎么加工的,有什么药性,治什么病,文魁听得津津有味。 夜晚,文魁躺在炕上,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母猪河水奔腾而去的声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个人来到了院子里,看着天上满天繁星发呆。 文魁反复地想着苗老伯说的‘宁海人说的姑余山与咱们说的姑余山还不太一样,u看书.uuanshu.cm 他们说的姑余山其实是专指麻姑山周边的昆嵛山’的话,又想到了饭铺老板的话。文魁明白了,饭铺老板说的姑余山就是指的宁海州境内的麻姑山周边。麻姑山离这儿恰好隔着整个昆嵛山,文魁想去,却又不知该怎样向苗老伯开口。 这时,苗老伯悄悄走了过来,坐在了文魁旁边。文魁见了,刚想站起来,被苗老伯按住了。 苗老伯道:“想你爸了?” 文魁“嗯”了一声,说道:“苗老伯,我听说有的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说我爸死了,会不会也变成星星?” “当然会。”苗老伯道:“你爸是大善人,做了那么多好事,老天会让他在天上瞧着我们哪。” 文魁道:“要是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我爸会不会也知道呢?” 苗老伯看着文魁道:“是不是你爸的案子出了什么差池?” “宁海州知州办的是假案。”文魁脱口而出道:“其实被抓的人根本不是抢劫我爸的人犯。”文魁把事情的经过和此行的目的详细告诉了苗老伯。文魁道:“苗老伯,我想到麻姑山去看看。” 苗老伯道:“麻姑山紧邻宁海。前段时间,因为官府征地,不少百姓起来同官府闹。听说最近平息了。说到闹土匪,前些年有,近几年倒没听说过。不过,有的人失了地,没了活路去当土匪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想为父报仇,你老伯我更求之不得。明天,咱们一起过去看看,把土匪找出来,为你爸报仇。” 第22章 昆嵛山 我的家(3) 清晨的昆嵛山,氤氲笼罩,薄雾弥漫,草上树上挂满了露珠。虽是初秋,却已有微微寒意,明显比威海卫凉了许多,上路不远,露珠就打湿了裤脚,走起路来湿乎乎凉飕飕的。文魁不太习惯,苗老伯和子鸢似乎毫无察觉,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文魁是第一次进山采药,上山前,苗老伯按照规矩,领着文魁一起在山神庙拜了山神和药神,又给文魁一只牛角号、一把腰刀和一捆绳子,身上洒了药水。 文魁不解,苗老伯笑道:“昆嵛山采药有三险:一险山高路远林密,找不到回家的路。” 正走着,前面是个岔路口,文魁刚想往前走,苗老伯拉了一把文魁,说道“昆嵛山山高林密却是道路纵横,人有人道,狼有狼道,兔有兔道,獾有獾道……”苗老伯正说着,一道红光从文魁眼前飘过,文魁看过去,见是一个全身长着红色毛发、有着长长尾巴的小动物,文魁道:“苗老伯快看,那是什么?” “那是火狐狸,他也有自己的道儿。”苗老伯说道:“你刚才准备走的那是火狐狸的道儿。” “那怎样才能分辩呢?” “这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们采药人看得时间长了,都会分辨。你刚入行,先记住一个特点:所有的人道就算再窄,也是上能看到天,下能看到地。有的高手顺着脚印,就能找到进山的陌生人。不过,有时在山上被动物迷住了或是遇到雾瘴迷了路也不算啥。”苗老伯道:“采药人最讲‘义’字,遇到困难,都会全力相帮。迷路了,就吹长号,听到的人会赶紧呼应,迷路的人顺着号声就能走出来;遇到生命危险了就吹短号、急促号,听到的人就会赶过来救助。不过,这短号不是随便吹的,一定要紧急情况下才能吹。” “老伯,这第二险是什么?”文魁着急地问道。 “这第二险呢,是蚊虫叮咬,毒蜂攻击,这药水就起到驱蚊虫的作用。”苗老伯道:“如果不小心被咬了,抹上一点,还有解毒作用。这是我们昆嵛山采药人的看家法宝,上山采药少不了,晚上睡觉也撒点,蚊子就会躲得远远地。” “老伯不说我还没注意,老伯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文魁道:“昨天晚上睡得真好,一点儿没有蚊子。” “这第三险呢,就是沟沟夼夼多,到处是陡崖峭壁,一旦不小心从坡上滑了下去,救命就靠这镰刀和绳子了。” 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子鸢远远地跑到了前面。一会儿,文魁远远地看到子鸢蹲在地上,摆手示意不要出声,两人闭了嘴悄悄赶了过去。 子鸢蹲在地上,小心地用铲子在一棵药材周围画圈,又掏出了红线一头系在药材的茎上,一头系在两根棍上。苗老伯见了,顿时喜不自胜,从背上的布兜里掏出了棍子,一边敲打地面一边念着咒语:“棒槌棒槌好样的,老天让我遇到你,你有武艺十八般,我有降龙当无敌。”敲打完了,拉着文魁,三个人一起三拜九叩。苗老伯道:“今天请到了参娃娃,全靠子鸢带来的运气,侄子带来的福气。” 文魁这会儿听出来了,知道是遇到了人参,说道:“想不到昆嵛山还有这么宝贝的药材。” 苗老伯边挖边说道:“子鸢是山神的女儿,每次进山总会找到些好东西。” 子鸢道:“舅舅再笑话人,找到参娃也不告诉你了。” 三人说着笑话,总算请出了参娃。苗老伯交给子鸢,子鸢仔细地装在了袋子里,又接着登山。 文魁道:“苗老伯,您刚才拿的棒槌是什么?” 子鸢道:“这都不知道?这是降龙木,是咱昆嵛山的特产。” “是啊。”苗老伯道:“除了昆嵛山,至少方圆千里是看不到降龙木的。” “这降龙木是不是《杨家府演义》里讲的穆桂英挂帅里的降龙木?” “差不多吧。”苗老伯笑道:“降龙木能验毒,能解毒,不过也没有书里讲的那么神,倒是我们山里人喜欢用降龙木驱妖辟邪、镇魔逐鬼。因为降龙木纹理致密,也可以做武器用。只是这降龙木生长缓慢,十年长一指,百年长一尺,一搂上千年,所以都舍不得砍伐。山里人的降龙木,多数是祖传的,一根木头代代传。” “苗老伯、子鸢,你们看,柞蚕茧!”文魁指着远处白花花的一片说道。 “是啊,现在正是柞蚕采摘的季节。”苗老伯挥手向山上采摘的妇女打着招呼。 三个人边走边挖药材,一会儿上到山巅,一会儿下到沟底,沟壑之间,不时有潺潺流水,蜿蜒流过。山里行走之时,薄雾不时地从身边流过,远处的山朦朦胧胧,宛如仙境。至中午时分,三人登上了太白顶。 太白顶是昆嵛山的最高峰,登上了太白顶,放眼望去,只见一片云海翻腾,只有部分山头露在云海之上。登时明白了苗老伯说的‘看像盆景,近看云雾绕;进山不见山,见山云上找;近山跑死马,远山恨天高’是什么意思了。原来看山还有这么多门道:远处看山,山像一座盆景,镶嵌在大地上。近处看山,只见得云雾缭绕,哪里还看得了山的全貌。进到山里来了,只看得见层层叠叠的草木和岩石,已看不到山的全貌了,想看清楚山的全貌,只能在云层上看山了。天气晴朗时,山与山之间看起来隔得挺近,可真要走起来,却是超乎想象得远。站在高处,看远处的山,山显得那么渺小,只好埋怨天太高了。大自然真是神奇! 太白顶最高处有个巨大的岩石,岩石中间有个水井,一年四季不干涸;雨水多的时候,还向外汩汩地流着清泉。苗老伯蹲在井边,把双手合起来,捧了一口水喝。文魁也跟着喝了,感觉凉飕飕、甜丝丝的。文魁不解道:“苗老伯,历来是水往低处流,这里这么高,怎么还有泉水?”苗老伯道:“昆嵛山有十二奇,除了你前面看到的火狐狸、降龙木、参娃娃外,这也是其中的一奇,叫无根水。” 文魁奇怪地问道:“苗老伯是不是说这泉不通地下?” “是这样。”苗老伯道:“这水其实是岩缝里渗出来的。据说,用它煎药,能提高药的功效。” “这里太神奇了!”文魁叹道。 文魁站在山巅,往远处看去,只见北面碧海接蓝天,文魁知道那是渤海;南面白帆点点逐碧浪,文魁知道,那是黄海。文魁感受到了磅礴之气,禁不住一股浩然之气在心头涌动。文魁暗暗下定决心,对天地立誓,对大山起誓,哪怕有千难万险,也一定要找到凶手,为父报仇。 子鸢看着这美景,双脚踏着青石,双手打着节拍,情不自禁地轻声唱起了山民们自己编的昆嵛山之歌: 两海抬一山,一山牵两岸; 晴翠恋碧海,碧海接蓝天。 蛟龙吐红日,红日照昆山。 昆嵛歌万丈,回响胜天籁。 好歌何人唱?响彻云天外。 苗老伯敲着降龙棍,扭着秧歌,和唱道: 一山连百岛,神仙乐逍遥。 绿遮云雾罩,云深无人晓; 有人知晓处,洞深无人到。 昆嵛育万家,堪比天宫好。 好山何人住?帝王争相到。 文魁双手敲打着石块,合唱道: 神仙不朝天,逍遥昆嵛山; 帝王不在殿,寻宝昆嵛山。 我到昆嵛山,山海脚下观。 我立在云海,浩气冲霄汉。 昆嵛何眈眈?虎踞蛟龙盘。 三人合唱道: 我唱在山巅,百鸟和歌赞。 我唱在云海,百兽齐拜天, 我唱在山涧,百泉齐弹弦。u看书.uknshu.co 天堂百般好,不如昆嵛山。 好歌任我唱,好景任我览。 不羡帝王不羡仙,百姓双手美家园。 此时,一群火狐狸似乎听到了歌声,来到山巅欢快地跳跃着;一群锦雉也在展翅跳跃,绘出了五彩缤纷的美丽图案;一群南归的大雁从北方飞来,在太白顶欢快地鸣叫着、盘旋着,然后向南方振翅飞去;一群北来过冬的天鹅也来到了太白顶,欢快地鸣叫着、盘旋着,然后向东飞去……。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的时候,随着路越来越难走,大家不再言语,都屏住呼吸,小心步行。 过了太白顶,往宁海方向要经过一条万米大峡谷,谷深数十米。苗老伯拿出绳子,稳稳地系在树根上,甩下绳子,自己一个人先下去,到了下面,苗老伯打了个口哨,文魁和子鸢也先后顺着绳子下去了。 峡谷两边不时有水流奔腾而下;谷底,清泉奔腾而去,最终汇集到了母猪河。三人顾不上看景,小心涉水过河,到了陡崖下,文魁抬眼望去,只见峭壁直立,犹如斧削,好在不时有树木旁出。苗老伯检查了装备,自己先顺着树木向上攀缘,到了山顶,把绳子系好,顺了下来,文魁和子鸢把着绳子,攀援而上。 过了大峡谷,就是宁海州地界了,走不多远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山里人家,苗老伯不时和看到的人打着招呼。 此时太阳已渐渐西下,有人家处都升起了炊烟。三人白天行走,晚上就近找个洞穴住下,天亮之后,继续行走。两日之后,来到了麻姑山下。 第23章 寻踪都家庄 劫匪能否现身 麻姑山山虽不高,山势却很险峻,山上林木遮天蔽日,郁郁葱葱。发源于深山里的一条小河在麻姑山脚下汇流成了一个大湖,名叫龙泉湖。湖水平静如镜,清澈见底,从三面环绕着麻姑山和附近的烟霞洞。由于湖水阻隔,如是步行,从前面无法上山,只能绕湖而行,到后山上山;如是乘船,就方便多了:下了船,可直接沿着台阶上山。用军事的眼光看,麻姑山是个典型的易守难攻的地方。 苗老伯、文魁、子鸢他们三人绕着湖转了半圈,没有看到人家。正为不知怎样渡水上山犯愁,只见一着居家道士服的老者悠闲地划船过来。苗老伯上前施礼道:“居士安好!” 老人赶紧还礼回应道:“老丈安好!” “请问居士,这里为何人烟稀少?是不是遭了匪患?”苗老伯道。 老人笑道:“听老丈口音是文登人吧?不知道不奇怪。这麻姑山是麻姑修行飞升地,自古就是道教圣山,附近的烟霞洞是全真圣祖真人王重阳和他的六个弟子得道的地方。山民多信仰麻姑,崇拜七真人,就自觉把山保护了起来,相约世世代代不毁林、不采石,不在此建房。这山上除了古时就有的岳姑殿、麻姑殿和月老殿,再无其他建筑;山上除了道姑在此修行,再也没有其他人居住了。” 文魁道:“请问师傅,您是否常来常往此地?” 居士答道:“道末不在此地居住。不过,以在此摆渡为生,对此地倒是颇为熟悉。” 文魁道:“师傅既是以船渡人,又是以道济度,我等受困于此,师傅能否为我等解困?” “大德无量天尊。”居士道:“各位如需船渡,道末可摆渡;如需心度,也尽管讲来。” 文魁道:“我父亲在路上遭劫遇难,劫匪是手拿棍棒、身形彪悍的人,有人看到劫匪往这个方向去了,听说住在这座山上,不知师傅有没有见过?” “道家人不打诳语。”居士道:“麻姑山不曾有外人居住。不过麻姑山附近的烟霞洞曾住过几个人,只是已经很长时间不见了。善人如果感兴趣,道末可带领各位前去查看。” 众人谢过居士,一起登船。 湖水平静如镜,清澈见底,穿行其上,稳如平地。一会儿功夫,船就到了对岸。 老人系了船,领着众人沿着台阶蜿蜒向上,到了半山腰。半山腰处有一开阔台地,走到尽头有一洞口,洞口上方书“烟霞洞”三个大字。老人对洞拜道:“这就是真人修行的圣地烟霞洞了。” 文魁进去,放眼看去,但见洞里紧邻洞口处有个大厅,高有丈余,阔两丈有余,靠里斜对着洞口的洞壁摆放着七真人塑像。文魁当即跪下拜过。绕过七真人塑像再往里,是窄窄的、弯弯曲曲的一个长廊,仅容不足二人并行。长廊尽头,有一个略大的洞,好似一个房间。文魁仔细查看后,发现墙壁的一角似有松动的石头,就伸手把石头搬开,露出了一个小洞,文魁伸手进去,竟从里面掏出了一根木棍、一方蒙脸布和一些吃穿生活用品。 苗老伯接过看了,说道:“这根棍棒虽然涂了色,还能认得,是降龙木无疑。” 文魁道:“老伯的意思,他们都是昆嵛山人?” “也不全是,不过有这个可能。”苗老伯道。 “不瞒师傅,我父亲是被这样的物件所伤,这些人或许就是劫匪。”文魁对居士道。 “大德无量天尊。”居士道:“道末曾听说有人在此避难,不过不曾细细查看。道家人以修真为根,以济度为本,原以为只是救人危难,却不料竟是歹人。” 文魁道:“不知师傅是否知道这些人姓甚名谁?家居哪里?” “这个道末未曾听说。”居士道:“不过,这棍棒和蒙脸布是都姓人练武所用,这些人兴许姓都。” 文魁闻听‘姓都’,眼前顿时闪现出了都田海的身影,心中顿时波涛汹涌。文魁不禁在心中默念道:“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文魁忍不住对师傅道:“晚辈曾听人说起,棍棒和蒙脸布,宁海州练武之家一般都有,师傅为何说是都姓人所有?晚辈愚钝,师傅是否能够详细指点?” “大德无量天尊。”居士道:“宁海州人习武成风,却很少弄枪使棍,多是打拳健身,或是练习剑术。善使棍棒的以都姓人居多,而戴着蒙脸布练棍棒的,只有都姓人。 “这是为何?”文魁疑惑道。 “善人是文登人,不知道并不奇怪。”居士道:“都姓原是元朝宁海都达鲁花赤(注3)必里海的后人,是外来人,明初时改姓为都。都姓人继承了祖宗练武习俗,与老宁海州人功法迥异。” “都姓人既是普遍好武,是否好勇斗狠?”文魁问道。 “这倒不是。”居士道:“都姓人多有武威,亦不乏武德。虽然多武艺高强之辈,却少有当兵的或是到衙门当差的,多以打鱼或是种田为生,祖祖辈辈老实本分。如是铤而走险,许是走投无路了。” “请师傅指点迷津。”文魁道:“不知哪里能找到这些人?” “天下都姓宗宁海,宁海都姓宗都家庄。”居士道:“天下都姓都是从都家庄走出去的。不过,都姓如今已散落各地,要具体查出这个物件归哪个都姓人所有,已非易事了。” 文魁谢过了居士,同苗老伯和子鸢一起乘船回到了岸边。文魁思量再三,同苗老伯说道:“宁海州知州审案之时,仅有的物证就是棍棒和蒙脸布。当初,捕快拿出物证时唐叔他们当即就指认了,我原想只是巧合。现在来看,却是未必。都田海知道物证是棍棒和蒙脸布后,或许不知道杀害我爸的凶手是谁,却猜出了凶手都是都家人。都田海当初如果指出凶案并非他所为,而是另有都姓人所为,也许会救他一命。可是都田海出于家族义气,不愿意出卖同宗兄弟,就坦然受死,也是英雄。” 苗老伯道:“杀害你爸的凶手现在虽然没有找出来,却逐步清晰了。这些人姓都,曾经在麻姑山周边活动,身形魁梧,武艺高强,善于使用棍棒,作案时习惯使用蒙脸布,其中一人腿上有伤。” 文魁道:“苗老伯,我想先到都家庄,看看能不能找点线索。然后,再回来到麻姑山周边寻访” 苗老伯笑道:“咱伯侄两个想到一块了。” 都家庄位居海边,临近凤凰山,距麻姑山有一天的路程。苗老伯他们三人一路快走,临近傍晚,总算到了都家庄。 都家庄是个大村,成排的茅草屋沿海边鳞次摆开,颇有阵势,只是不少屋子顶上长满了野草,破损处,茅草随风摆动,威武中多了凄凉之感。虽是傍晚,却炊烟稀少,北风吹过,落叶随风滚动。一位老人驼着背,背风而来,枯叶不时敲打到身上。 “都走了,人都走了,再也看不到了。”老人边走边自言自语。 苗老伯上前道:“老人家是不是有伤心事?” “都走啦!全都走啦!”老人并没有理会苗老伯他们,像幽魂一样,随风飘去。 “咚、咚、咚……”不远处,一位老人在门外无力地敲打着冥纸,棍棒起落时,不时有纸张随风飘去,在空中打着旋儿。 一位老伯艰难地背着柴草,在风中孤独而来,孑孓而行。 文魁上前道:“老伯,我与都田海有交情,听说他受了冤屈,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老人放下柴草,盯着文魁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道:“跟我来吧。” 在河边不远处,有七个新坟,坟头的黄表纸在秋风中飘落。寒鸦孤立在坟头,发出了沙哑的叫声,见有人来,扑打着翅膀远去了。 文魁站在这片新坟前,心中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嘀嗒嘀嗒地从眼里滚落下来。文魁尽量止住悲痛,哭着问道:“老伯,死的是五个人,为什么这里埋了七个人?” “死的原本是五个人。”老人道:“都田海他爹见儿子死了,uu看书 .ukanshu.m 又气又急,跟着去了。媳妇送走了公爹,也跟着寻了短见。唉,造孽呀!” “老伯伯,村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少?”子鸢泪眼婆娑地问道。 “前些年日子不好过了,村里年轻人陆陆续续地闯关东去了。都田海也想去,他爹是族长,都田海是独子,他爹想让他守着家庙,守着都姓的根基,死活不让去。谁想到……唉……”老人无助地摇着头。 三个人放下背袋,从袋里拿出了酒、饼、水果,供在了坟前,跪了下来默默地磕头。 文魁拿出了降龙木问老人家:“老伯,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是否是你们村的物件儿?” 老人拿过来,看了一下子,说道:“类似的棍棒在我们这儿几乎家家都有,不过用料都是我们当地产的槐树棍或是桃木棍,这个是降龙木的,是个贵重物件儿,我们这儿的人用不起。” “老伯可知道这是哪儿的人用的?”文魁问道。 老伯道:“要么是富贵人家,要么是姑余山那边的人人才会有这样的物件儿。” 这时,一个人影闪过,文魁扭头看去,见有人趁说话的档口儿,把苗老伯的袋子拿起跑了。文魁撒腿要追,苗老伯拦住了,说道:“不用追了,这是个练家子,你追不上的。” 文魁看着远去的背影,感觉好像有点儿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丢了装备,三人不敢久留,商议之后,决定先赶回家。等东西齐备了,再回来寻访。 注3:都达鲁花赤,蒙语,意为掌印官。 第24章 问道麻姑山 或解心中惑 回去路过麻姑山,文魁望着山上,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提出想到山上看看。 苗老伯和子鸢正有此意,于是三个人便乘船返回山脚下,然后沿着通往麻姑庙的石阶路蜿蜒向上。路尽头处,一座红色的山门挡住了路,山门两旁是红色的围墙,向两旁延伸开去,由于树木遮挡,一眼看不到尽头。文魁站在门口,抬眼向上望去,见门楣上有三个红色的大字:麻姑庙。原来,这便是闻名遐迩的麻姑飞升地了。 麻姑庙掩藏在山顶凹陷处,周围绿树环绕,不到近前,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片建筑群。进了山门,一个年轻的道姑在院子里扫地。文魁上前施礼道:“仙姑安好?” 道姑停了下来,还礼道:“善人吉祥。” 文魁道:“敢问仙姑,圣观这么寂静,不知是为何?” “师姐们出山云游去了,师傅在殿中清修。”道姑回道:“善人如求姻缘,可到月老神殿,求月老道君保佑;善人如求长寿吉祥,可到麻姑仙殿,求麻姑神仙保佑;善人如求济度,可求师傅解惑。” “我想求大师济度。”文魁道。 “老农想替孩子求姻缘。”苗老伯道。 “我想替我父母求长寿。”子鸢道。 “善众请便。”道姑说完,接着清扫庭院。 三人谢过道姑,分头走了。 文魁按照道姑的指引,到了大殿处。大殿门敞着,大殿里一位道姑正低头坐在案板前配制药材,见有人来,抬起了头。文魁上前躬身施礼道:“叨扰大师了。” 道姑起身还礼,回应道:“贫道这厢有礼了。不知善人所为何事?” 文魁道:“后学遇困,求大师济度。” “善人请讲。”道姑道。 文魁道:“我父在昆嵛山北的凤凰山遇害,为查出凶手,我等自文登穿山而来,前日在烟霞洞找到了与杀害我父的凶器相同的器物。后学听说,有都姓人曾在洞内暂居。求大师点化,哪里能找到这些人?” “大德无量天尊。”道姑缓缓道:“贫道也曾听说有人栖居烟霞洞。虽说道家人一心清修,不问世事,可烟霞洞是道家圣地,贫道有看护之责,便让弟子过去查看过了。贫道听闻那些人亦信奉道教,对道宗圣地并无不恭,只是借此栖身,也就不再过问。至于那些人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却不曾知晓。” 文魁虽然略感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沉吟片刻、略微思忖之后回应道:“后学读书时,先生曾教过,大道主张扬善止恶。后学为找杀父凶手,一路走来,为何时时感觉世人善恶不明?为何善不扬,恶不惩,大恶之人遍寻找不着?” “有善即有恶,有恶即有善,善恶相克,天道轮回,天理终会昭彰。善人不必焦虑,恶人终会得惩。”道姑道:“贫道再送善人几句话: 天道煌煌在明堂, 大恶惶惶无路逃; 汲汲皇皇罪昭彰, 人间锽锽是沧桑。” 文魁道:“后学在来时的路上,听闻大师德高道深,常救人危难,后学受教了。后学大胆求大师解惑,怎样才能找到杀害我父的凶手?” “大德无量天尊。”道姑道:“我看善人年纪轻轻,却沉稳老练,必成大才。只是心路闭塞,心思郁结,一时迷了方向。我把全真道宗的诗送给善人,或能解惑。诗曰: 无无有有有无端, 有有无无有有攒。 无有有无无有相, 有无无有有无看。” 文魁道:“后学愚钝,不解其中之意,还请大师指点。” 道姑道:“全真大德真人点化:善人想找的人虽然找不到,却是一定存在,只是无端找不到了;要找的人明明看到了,找时却找不到了,不代表就不存在了;找不到的时候,似乎又有方向了;好像快要找到了,其实根本没有找到。你看不见对方,对方却能看见你。你想看见对方,对方却不想见你。等有一天,你看见对方,对方也看见你了,你找的人就找到了。” “后学愚钝,还是不太明白。”文魁焦急地问道:“大师是不是说,歹人一直在我周边,我却没有慧眼,一直看不到?还有,大师是不是说,曾经藏身烟霞洞的人并非真正的凶手?还有,大师是不是说,终有一天,我会和歹人直面相对、而这个人却是我熟悉的人?……” “大千世界,运化万千。如是只看表象,便会眼花缭乱、意乱心迷。”道姑打断了文魁的问话,顿了顿,缓缓对文魁道:“当年道家祖师老子参透人世万事万物机理,留下了五千字真言《道德经》;道宗真人王重阳悟出万物各有不同、运机却是归一的至理,遂成一代真人。如今,贫道把这首诗送与善人,善人有缘,自会开悟。” 苗老伯一直有个心病,因为自己领着子鸢到处采药,耽误了子鸢包脚和做女红,一直怕子鸢嫁不出去。今天有这个机会,就顺路到月老殿替子鸢问姻缘。苗老伯按照子鸢生辰八字和姓名,选了一个灵筒,uu看书 ww.uukanu.c默念之后,反复摇签,摇过之后,从筒中跳出一签,苗老伯拾起,向大殿走去。 子鸢因多年不在父母身边,一直对自己没有侍奉父母感到内疚。这次到了麻姑殿,替父母求了长寿愿,也算弥补歉疚。求过之后,来到了大殿,见了道姑案板上配制的药,说道:“姑姑配的是济世方,我听我爹说,济世方能化度众生,普世济民,是个好方子。不过姑姑的方子里少了一味人参,难以提气,正好我有。”子鸢说着,把后背的袋子放下,从袋子里拿出了人参,走过去双手奉送给了道姑。 “大德无量天尊。”道姑双手接过人参,笑盈盈地说道:“姑娘慧眼善心,福报深厚。” 这时,苗老伯也进来了。苗老伯把灵签交给了道姑,道姑看着灵签,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签无论为子求还是为女求,均为上吉签。如是为女求,此女不须劳心,姻缘天定,当嫁得如意郎君。” “求道姑开解,如为子求,会怎样?”苗老伯道。 道姑没有理会苗老伯,笑盈盈地转向文魁,开口道:“善人有贵女帮扶,此生定会圆满。我送善人一签,可定找人方向。” 道姑指着大殿地上摆放的一个巨大的罗盘道:“善人只需拨动指针,针停处所指方向,便是善人要的。” 罗盘在太极阴阳图的中间,阴阳图外面标了八个方位。文魁谢过道姑,走了过去,拨动罗盘上的指针,针停了,指向了一个方向。三人看了,面面相觑。 这个方向就是——威海卫方向。 第25章 2人同丧父 谁是谁的仇人 别了麻姑山道姑,回去的路上,文魁总觉得有人跟随,每次回头,却又找不到人。文魁把自己的感觉跟苗老伯说了。苗老伯道:“我们此行虽然没有找到劫匪,却找到了劫匪的老巢,不排除惊动了他们,我们小心为妙。” 天黑之后,苗老伯找了个山洞进去。为了防狼,点了篝火,又在外面垒了石墙,收拾妥当,三人找些枯枝铺在地上,席地而卧。由于太过疲劳,很快睡沉了。 山上鸟儿也眠了,虫儿也睡了,静悄悄的。月亮佝偻着身子,划过天际;星星眨着眼睛,也透着倦意。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文魁恍惚之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都田海晃晃悠悠到了跟前。文魁刚想言语,都田海却逐渐变成了蛇,对自己吐着信子。文魁赶紧后退,双手想要抬起护卫自己,却似有巨石压身,抬不起来;文魁想喊,喉咙却像堵住了一下,发不出声来。猛然之间,文魁醒了过来,只觉得脸部凉飕飕的,有东西在动。文魁睁开眼,透过灰烬的余光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刚才感觉凉飕飕的东西,是一条已经从胸部快爬到了脸上的蛇,在吐着信子。文魁不敢动,用脚踢了一下苗老伯,苗老伯醒了,看到情况紧急,赶紧用手去抓蛇。蛇被惊动了,转过来攻击苗老伯,苗老伯躲闪不及,被咬到了胳膊上。这时,子鸢已经醒了,一把抓起蛇七寸,把蛇甩倒了地上,又用脚把蛇踩死了。 子鸢从身上撕下一块衣服,帮苗老伯扎到了胳膊上。苗老伯拿出了刀子,放在火上爎了,接着拾起根棍放在嘴里咬着,快速地在伤口上割了个十字形的口子,一股黑血冒了出来。子鸢赶紧帮苗老伯挤压伤口,把更多的血挤出来。 汗,嘀嗒嘀嗒地从苗老伯头上流了下来;人,不住地哆嗦着。 苗老伯又从灰烬中拾起了火炭,吸口气,咬紧牙关,把火炭放到了伤口上,一股焦糊味飘过,苗老伯口中传出了低沉的咬牙的声音。 文魁看着苗老伯做完这些,压低声音,担心地问道:“苗老伯,您怎么样了?” “这条蛇是眼镜蛇,有剧毒,咱昆嵛山没有这种蛇。”苗老伯喘着粗气说道。 文魁道:“您的意思是说,是有人故意放出来害我们的?” 苗老伯点了点头,说道:“要害我们的人就在外面,他不摸这里面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进来。你们两个守住洞口,把号拿好,一旦坏人进来,你们抵挡不住,就吹号,到时会有人支援我们。” 子鸢道:“舅舅,您的伤口暂时稳住了,可过不了三个时辰,蛇毒就会传遍全身,到时就危险了。” 文魁道:“苗老伯,怎样才能救您?” “蛇毒的解药在背篼里,已经被偷了。登山的时候,我在太白顶的莲花石中藏了一些,等天亮了,你去取来。”苗老伯道:“不过,你要小心安全。放蛇的人很可能就是偷背篼的人。如果驱虫药在手,蛇是不敢进来的,这个人偷背篼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放蛇攻击我们。这件事情看来是预谋已久了。” 文魁道:“苗老伯,您不能再等了,我背您去找药吧。” “不行。”苗老伯道:“这个人现在就守在洞口,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我还能坚持,你们先看着洞口吧。” 文魁拿了镰刀,子鸢拿了棍子,一人守着洞口的一边,半夜未眠。 苗老伯伤口越来越严重,从红肿逐渐变成了黑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眼睛逐渐睁不开了。文魁见此情况,急了,跟子鸢商量道:“再等下去苗老伯就危险了,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想出去看看。你一个人守在这儿敢不敢?” 子鸢道:“文魁,我不怕,有人进来我就同他拼命,你去吧。” “我想这个人是冲着我来的,我出去引开他,你应该不要紧。”文魁道:“你千万守好苗老伯,不要离开。” 子鸢道:“我听你的。” 文魁搬开石头,拿着镰刀,从洞里出来,在洞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人,接着向太白顶的方向拼命跑去。 一路上,文魁顾不得荆棘划伤皮肤,顾不得露水浸衣,一路快跑。 跑着跑着,猛然间,文魁看到前方一只狼瞪着绿幽幽的眼睛挡住了去路。文魁知道,狼是群居动物,这只狼后面应该还有狼。文魁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把其它狼引来,就拿着镰刀与狼对峙着。 对峙了一会儿,文魁却感觉象过了一年。文魁明白,这样下去,狼早晚要攻击自己。自己伤了不要紧,苗老伯怎么办?文魁想起人们常说“狗怕弯腰、狼怕镰刀”,一股勇气从心底涌起,文魁拿着镰刀,大吼一声,全力冲了过去,狼“嗷”的一声跑了。 文魁一路快跑,到了悬崖边,找到了绳子,立即顺着绳子攀援而下。刚下去不远,突然,绳子断了,文魁向下摔去。情急之下,文魁急忙去抓树枝,树枝随即也断了。文魁就这样跌跌撞撞,一路摔到了沟底。 沟底,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冷冰冰地。冷水浸到伤口,痛彻入骨。文魁刚想爬起来,全身一阵剧痛袭来,又跌坐在了水里。文魁知道,骨折了。再看自己的手,双手已是血肉模糊。 “怎么办?苗老伯危在旦夕,如果药拿不来,我就成了昆嵛山的罪人了。”文魁想到这儿,急了,眼泪流了下来。文魁强忍着撑了起来,刚想站起,又一次跌坐到了水里。 文魁绝望地望着天空。这时,一只只飞鸟在空中掠过,在峡谷间划了个优美的弧形,飞上飞下,空中不时传来了鸟的清脆的鸣叫声。文魁想起了苗老伯的话:“这个号可以吹两个音调,一个长调,一个短调。长调是联络号,短调是救险号。”文魁哆哆嗦嗦摸了一下身后,号还在。文魁拿起号,鼓足全身的力气,使劲地吹了起来。 号声停歇,周围寂寂无声,文魁绝望了。 突然之间,好像从天而降,不断有人顺着绳子从峡谷的各个方向跳跃而下,身形犹如猴子般敏捷。这些人下到谷底,快速向文魁方向跑来,把文魁围在了中间。文魁急切地把苗老伯被蛇咬的情况和要到太白顶拿药的事情说了。 一个叫大山子的人问道:“谁去太白顶拿药?” 一个叫大鹏的年轻的后生说道:“我去。” 大山子应道:“好,拿到药后送到对面的峡谷边上,等在与苗老伯会合。” “是”对方答过,起身跑到悬崖边,抓着绳子上去了。 大山子又问:“谁去接应苗老伯?” 几个人答道:“我们去。” “好”大山子应道:“接到之后,迅速抬过来,在悬崖边与大鹏汇合。” “是,知道了。”那些人中一人拿出了号角,吹起了联络号。一会儿,回应的声音传了过来。文魁知道,子鸢平安了。 大山子拿起绳子说道:“这个绳子是被人割断的,我等只要顺着脚印就可抓到凶手。诸位谁跟我去抓凶手?” 众人纷纷应道:“我去”、“我去” 、“我去” 大山子点了四个人的名字,说道:“我们五个去抓坏人。剩下的负责把这位兄弟送回去。” 大山子说完,领着众人迅速爬上了峡谷,消失在了树林中。 文魁被抬回了家里,采药人把文魁放下就接着去找医生了。苗伯母心疼不已,赶紧烧热水,给文魁清洗伤口,擦拭身体。一会儿,医生来了,文魁见了,原来认识,是曾给自己母亲治病的郑神医。 文魁身上多处骨折。郑神医检查过后,让人按住文魁,逐一给文魁接骨。几次死去活来的痛苦之后,骨头接好了,郑神医又开了药,嘱咐文魁静养。文魁道:“谢谢郑神医救命。郑神医住在文登,不知为何到了这里?” 郑神医道:“我家原本是昆嵛山的,后来为了行医方便,迁到了文登县城。不过,我经常过来采买药材。” 正说着话,苗老伯也被抬了回来。郑神医给苗老伯也看过了,开了药,离开了。 一会儿的功夫,有人从太白顶取来了无根水。苗伯母赶紧用无根水把药煎了,服侍文魁和苗老伯把药吃了。 这时,一个少年被绑着带了进来。文魁放眼细看,登时想了起来,这个人在宁海州衙门见过,是都田海的儿子。 大山子说道:“我们五个人顺着脚印,追出去有二十里地,总算追上了这个小子。这个人我们在路上已经审过了,蛇是他放的,绳子也是他割断的。这小子也算好汉,敢作敢当。他抢去的背篼我们也找回来了。”大山子说完,把背篼塞到了文魁身边。 文魁对众人道:“这个人我认识,姓都,是宁海都家庄都田海的儿子,他爷爷、他父亲、母亲都去世了,他是孤儿。是不是把他放了?” 众人道:“少爷不要被他蒙蔽了,他武功了得,耍的一手好棍术,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捉住了。把他放了,我们担心伤了少爷。” 文魁道:“他想杀我,是为父报仇。虽然他父亲是因为我父亲的案子而死,可我并不是他的杀父仇人。” 少年道:“你就是凶手,不是你还有谁?” 文魁从背篼里找出来在烟霞洞寻到的棍子和蒙脸布,说道:“想必你对这个熟悉。这是在烟霞洞找到的,这些东西的主人就是杀我父亲的凶手。想必你父亲多少也知道点这些人是谁。这些人与你父亲是同宗同族,你父如果把这些人供出去了,自己得到了解脱,可是却一辈子要背负出卖同宗兄弟的恶名,你爹没法,就把这宗罪认下了。如果你要报仇,你应该找这些棍棒的主人才对。” “你瞎说,这些都是你编的。” 文魁道:“故事可以瞎编,可是证据却无法编造。刚才几位大哥作证,你也使得一手好棍术,uu看书.uukasu我不信你同这些棍子没有一点儿联系。” “不管怎样,我爸都是因为你爸的案子才受牵连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爸是受我爸的案子牵连不假,可是诬陷你爸的却不是我。杀了你爸与我有什么好处?”文魁道:“现如今,杀我爸的仇人还不知在哪里逍遥,我的大仇未报,却添了新仇,你认为我会做这种恩怨不明、是非不分的事情吗?” 文魁转向众人道:“各位伯伯、叔叔、大哥,这个人虽然有心害我,却是为父报仇。我想把他放了,请大家应允。” 众人道:“少爷,我们放他容易,可是他要再借机寻仇,防不胜防啊!” 文魁转向少年道:“你如果能找到这些棍棒的主人,把他们交给官府,你就是为我父报了仇,也是为你父报了仇。如果你承诺你一定会找出这些人,你现在就算杀了我,我绝无二话。” 苗老伯道:“子侄说的有理,我们就依了他吧。” 众人解了绳子,把棍给了少年。众人紧张地盯着少年,担心他真要举起棍子对文魁下手。 少年怔怔地看着文魁,哭泣道:“我爷没了,我爹没了,我妈没了,你却说这些都和你无关,我该找谁说理去!” 少年扔了棍棒,说道:“我一定会找到你们合伙诬陷我爸的证据的,我一定会报仇的。”说完,夺门而去。 文魁道:“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坐不更名,站不改姓,老子叫都小春。”都小春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第26章 3人成众 该娶谁(上) 文魁因为伤势严重,暂时不能移动,就留在昆嵛山苗老伯家养伤,等到能动了可以回去了,已经过了冬至节。 明月听说文魁要回来,早早地把炕烧得暖暖的,把被褥铺了一层又一层,又放了手炉到被窝里。 威海规矩,离家饺子回家面。文魁回家的第一顿饭自然是吃面条。黄氏亲自下厨擀了面条,做了香喷喷、鲜溜溜的大虾面。 文魁爹和妈来了。连桂花也来了,嚷着要过来照顾文魁。王氏道:“有我这个当妈的伺候足够了,不用劳烦各位了。” 明月道:“阿姨,我会推拿,我最擅长伺候人了。有我伺候保证好得快。” 正说着话,拉文魁的车已经到了门口,众人迎了出去。文魁刚想在车上起身施礼,廷叶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了,外面冷,冻了一路了,先到屋里暖和暖和再说。”男人们一起动手,扶着文魁到了屋里。大家伙儿刚要把文魁搬到被窝里去,明月阻止道:“我听我娘说,身子太凉,不能一下子到太热的地方,那样会受冻害的。” 大家伙儿觉得有道理,就把文魁放在了被面上,明月爬到了炕上,替文魁搓手;又脱了袜子,替文魁搓脚。男人们见了,觉得不方便,就躲了出去。 黄氏对文魁道:“先前你苗老伯捎话过来,说你受了重伤,你妈哭肿了眼,死活要过去看你,被我拦下了。如今你回来了,你妈的心就放下了。” 王氏回应道道:“当初只是听说你要去学采药,原想着多学点本事也好,谁能想到有这么多危险?”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桂花见了,大大咧咧地道:“嫂子,这有什么好哭的?古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文魁命大福大造化大,这次遭了难,以后享清福。再说了,文魁已经是男子汉了,这男子汉越摔打越结实,越摔打越值钱。摔打过几次以后,女人争着嫁,到时还不得挑花了眼。”桂花看着文魁道:“我要是没结婚,我也想嫁给文魁呢。” 明月正在给文魁搓脚,文魁忽然感觉钻心地痛,就“啊!”地叫了一声,众人忙问:“怎么了?” 明月道:“文魁脚上的皮太厚了,搓不动,我就加了点力气,许是把劲用歪了,不知伤了哪里。” 众人听了,笑成一团,知道是明月不愿听桂花说的话,对文魁暗中做了手脚,借题发挥,嘲讽桂花脸皮厚。 “你们开心,就我受苦。”文魁道:“妈,怎么没看到郑婶和郑月儿他们?” 王氏道:“你郑婶儿入秋后身体一直不好,天天咳嗽,最近咳血了。林大夫过去诊治了,说是挺重的,得了肺痨。郑月儿哪也去不了,整天在家,不是伺候你婶子,就是做家务,还要绣花赚钱,每天忙死了。” 文魁道:“苗老伯给了我不少黄精,子鸢说是润肺补气的。您捎给郑婶吧。哦,对了,子鸢说过,黄精加冰糖熬成膏吃,对治疗肺痨有好处。您顺便告诉郑婶吧。” “好。”王氏答应道:“文魁是长大了。” 吃饭的时候,文魁没法上桌,明月把饭端到了炕上,看着文魁吃饭。 明月道:“刚才给你暖手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下,你的手是十个斗。我娘说了,九斗十斗享清福。”明月顿了一下,歪着头说道:“文魁有福,不过还是没有我有福。” “难道你有二十个斗不成?”文魁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你连手带脚都是斗?” “那倒没有。”明月趴在文魁耳朵旁说道:“我的两个大脚趾是斗。” 明月抬起头,神气地说道:“我娘说了,九斗十斗不如两个大臭斗。” 文魁听了,哈哈大笑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你给我看看吧。” “那不行。”明月急了:“我娘说过,男人看了女人的脚,就得把女人娶回家,不然就嫁不出去了。” 文魁看着明月,若有所思道:“明月,要不你把裹脚布放了吧。” “那怎么能行?”明月道:“我娘说了,男人就喜欢小脚女人,脚大了就没有男人喜欢了。” 明月看着文魁,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大脚的女人?” 文魁道:“净瞎说。” “不过,文魁要是喜欢大脚……”明月又趴在文魁耳边,偷偷地说:“明天我就把裹脚布放了。” 唐掌柜听说文魁回来了,也赶了过来,唐掌柜说道:“我听东家说,他年轻的时候,uu看书 .uukanhucm 有一次马受了惊,东家去拉,结果被甩到沟里去了,摔断了腿。当时,东家也就比少东家大些。古人说:成大事者,老天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一点儿不错。” 文魁道:“我有何德何能?全靠各位长辈帮忙。我爸在世时,各位都是我爸信得过的人;如今我爸走了,还拜托各位和我爸在世时一样。” “这是自然。”郑盘算道:“少东家有所不知。最近,商行的买卖起色很大。花生买卖停了,蚕丝生意上来了,现在总算是盈亏持平了。这说到底,还是唐掌柜会经营。” “哪里,哪里,这都是大奶奶的福报。”唐掌柜道:“当初,大奶奶为了富裕家乡百姓,把各家各户的纩丝机以入股的形式,集合起来,建起了缫丝厂。去年,东家又投资建起了丝绸厂。如今,恰到瓜熟蒂落、坐享其成的时候。这真说起来,还得感谢大奶奶善心扶助家乡父老,感谢东家的深谋远虑。” “不知少东家知不知道?”郑盘算道:“你爹的买卖不好过。前些日子,唐掌柜同大奶奶商量,把咱柜上走货的生意都交给你爹来做了。你爹高兴得不得了。” 文魁道:“谢谢唐叔。对了,盘算叔,我婶儿身体不好,您也多关心关心她。” 盘算道:“谢谢少东家挂念。你爹和你妈也不时过去看望你郑婶儿,现在还不要紧。倒是月儿经常提起你,要不我什么时候让他过来看你吧?” 文魁道:“我也想看郑月儿,她有时间您就让她过来吧。” 第27章 3人成众 该娶谁(下) 威海本就是个雪窝子,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更多些,从冬至开始落雪,几乎没停过,快到正月了还在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把个威海大地装扮得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太阳出来了,雪,闪着银光,显得愈发晶莹。远处看,雪峰俊俏挺拔,雪原静若处子;近处看,玉树琼花,冰清玉洁;抬头看,房顶被厚厚的大雪覆盖,宛如玉砌一般。就连空气,都飘着丝丝的清香。 文魁坐在窗前,看着院子,禁不止心驰神往,想起了去年和万财、郑月儿打雪仗的情形,如今只一年,却像过了一世。 明月跺着脚、扑打着鞋上的雪进来了,看见文魁,埋怨道:“都是你,害得我没鞋穿了。” 文魁以为明月因为老是来回走,脏了鞋,才落埋怨,就说道:“我快好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这里没有事情,你就不要过来了,免得脏了鞋。”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月嗔怪道:“我放了脚以后,脚一天比一天大了,鞋都撑坏了,害得我天天晚上熬夜缝鞋子。” 文魁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明月见了,上前捶打文魁,说道:“让你坏!让你坏!” 明月紧靠着文魁,一股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丝丝香气沁人心脾。文魁禁不住心神荡漾,心脏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文魁第一次有了抱明月的冲动。 文魁怕明月看出异样,想化解尴尬,就提出想到院子里看雪。明月于是扶着文魁,下了炕,慢慢地走到了院子里。 在屋子里憋了两个多月,第一次走到院子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着满目冰清玉洁,文魁舒服极了,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黄氏在屋里看着明月扶着文魁一步一滑地走着,两个人身体越贴越近,眉头锁到了一起。 郑月儿进来了,见文魁在院子里,心疼地赶紧过去扶着。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把文魁扶到了黄氏屋里。 黄氏边倒水边说道:“郑月儿,你娘怎么样了?你爹来了几次,每次都说挺好的,就是不见你娘过来。” 郑月儿道:“大妈,我娘一天差似一天了。我都急死了,刚刚到庙里去给我娘祈福了。”郑月儿一边说着,一边从手腕上取下佛珠拨动着。 “难为你了。”黄氏道:“你还是个孩子,却要承担这么多。我这就让林大夫给你娘再看看。” “谢谢大妈。”郑月儿道:“林大夫去了有几次了,不见起色,我爹又请了好几个大夫,总也不好。我爹也请了风水先生看了,为改风水还拆了半堵墙,仍然不见好转。” 郑月儿转过来对着文魁道:“文魁哥,好过年了,我抽空给你剪了几个窗花,也不知你用不用得着。” 明月接过了,当即展开了:一叠小的是“小花”,刻的是“年年有余”、“黄金万两”;一叠中等大的,是窗角花,刻的是“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喜上眉梢”;一叠大的,是窗心花,刻的是“福临门”和“红双喜”。还有一叠特大号的,是墙花,刻的是“福到了”:圆圆的剪纸,中间是康熙手笔天下第一福;福字周围是一圈神态各异的老虎。 黄氏看得赏心悦目,高兴道:“明年是虎年,有了月儿的老虎,明年一定会虎虎生威。” 郑月儿听了,没有搭话。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道:“文魁哥,你什么时候结婚,我给你剪个老鼠娶亲吧。” 黄氏想起了什么,插话道:“月儿,我听说李老板不时地往你家跑?” “可不是吗!”郑月儿提高了音量,气愤道:“大妈不知道,李老板要多不要脸有多不要脸。前些日子拿着彩礼到我家提亲,想让我给他做小,被我爹撵出去了。谁知还没羞没臊的,还往我家跑。” 郑月儿道:“文魁哥,我盼着你早点娶亲呢,顺便给你剪了几个喜事帖,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文魁道:“妹妹的窗花是威海卫城一绝,多少人家都争着要,只是妹妹这么辛苦还想着给我剪窗花,难为你了。” 郑月儿急着走,黄氏拿了一包粘糕道:“你娘做粘糕最拿手了。如今病了,就不要过于辛苦了。后天腊月二十四,祭灶神,叫你爹就用这个吧。大妈做的不好,让你爹凑合着用吧。” 郑月儿接过,谢了大妈走了。 第二天是小年,傍晚,天还没黑,廷叶和王氏就领着孩子们早早地到嫂子家过年。黄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饭。 饭做好了,大家到饭桌旁坐下了,明月在旁边伺候着。黄氏道:“明月,你也坐下。” 明月道:“大奶奶,您吃吧,我一会儿还要伺候上菜呢。” 黄氏道:“今天过节,你就不用忙了,一起吃吧。” 明月儿也坐下了。文魁看还空着一个座位,问道:“娘,还有人要来?” “这是你爸的座位,他会来看着我们的。”黄氏道:“今天大家到齐了,我想宣布三件事情。” 大家面面相觑。黄氏道:“明月到家里来也有半年了。这半年,明月儿没少跟着遭罪,尤其是我和文魁养伤这些日子,多亏了明月照顾。明月是我买来的,可我不能太亏这孩子。我想来想去,决定收明月为义女。” “大奶奶,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了,惹您生气了。”明月红着脸、红着眼站了起来,说道:“别人家的丫鬟,主母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您从来没有捅我一根手指头,没有骂我一句话,都是我不知大小,惹您生气了。我做的不好的地方,我改就是了,我就想一辈子当您丫鬟。” 黄氏道:“当初买你的时候,是有可怜你的意思。如今半年过去了,我们三人不是一家胜似一家。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文魁道:“娘,我爹、我妈都来了,这件事情能不能以后再说。” “今天请你爹你妈过来就是为这个事情。”黄氏道:“昨天我在你爸牌位前跟你爸商量了,今天又请了你爹和你妈来做个见证。从今以后,明月就和你一样叫我娘,你们两个姐弟相称。” 黄氏说着,看着明月。明月红着脸,眼泪扑嗒扑哒地滴落了下来,扭捏了半天,才不情愿地轻声说道:“娘。” 黄氏看着文魁,说道:“文魁,还不赶快认姐。” 文魁不情愿地叫了声“姐。” 明月轻声回了声:“弟。” 黄氏领着两人到了廷根牌位前上了香,黄氏祷告廷根曲家有儿有女、儿女双全了,姐弟两个跟着跪拜了。 廷叶问道:“嫂子,那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黄氏道:“转年文魁就十五了,也老大不小了,我想给他定一门亲,今天请弟和弟媳妇过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这个事情。” 四个人都愣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王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问道:“不知嫂子想给文魁定哪门亲?” “这个人你们都认识,也都见过,说起来还与文魁同患过难。”黄氏道。 “嫂子是说子鸢?”廷叶问道。 “正是。”黄氏道:“子鸢父亲与廷根是多年的老朋友,两家知根知底,也算门当户对。子鸢聪慧善良,知书达理,是难得的好姑娘。前些日子,我找人批过八字,两人命理相合,姻缘相配,是上佳的姻缘。昨天,我特意请林大夫过来,征求了他的意见,他也早有此意。” “嫂子,这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文魁娘,既然定了,我本也不该说什么了。”王氏道:“只是子鸢是大脚,uu看书 ww.uukansh.om 这出了门要被人笑话;不会女红,将来也撑不起个家。再说了,咱威海时兴女小二岁,才理想。” “弟妹子,文魁虽然是过继了,可也还是您的孩子。”黄氏道:“这婚姻大事,总该听听你们俩的意见。我知道,弟妹子一直中意郑月儿。文魁与郑月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两人命理不合,即便硬要撮合,恐也不久长。”黄氏转向廷叶道:“不知弟弟的意思怎样?” 廷叶道:“嫂子莫怪你弟妹子。我们确实喜欢郑月儿,原来确实有娶郑月儿做儿媳的想法。现如今,文魁过继给了嫂子,自然嫂子说了算。我听嫂子的,嫂子怎么说就怎么办。” 黄氏道:“也难为弟弟和弟妹子这么通情达理,廷根地下有知,也会感到宽慰。只是婚姻是终身大事,总要你情我愿,也不能单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还是要听听文魁自己的意见才好。” 众人都盯着文魁看,文魁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明月红了脸,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廷叶看到这个情形,赶紧转移话题道:“嫂子的第三件事情是什么?” 黄氏道:“文魁过继过来有一段时间了,早晚总要接了这商行。眼看着文魁快好利索了,我想年后就让文魁到商行实习,也好逐步把咱家的买卖接过来。” 此时,屋外响起了阵阵鞭炮声,众人向外看去,只见窗外不时有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描绘出美丽的图案,把漆黑的夜空幻染得五颜六色。 众人扶着文魁涌到了屋外,看着烟花欢呼道:“过小年啦!” 第28章 生死1线 路在何方 威海卫属丘陵地带,整个境内遍布丘陵。有丘陵处就有桲椤(注4)岚子,有桲椤岚子就可以放养柞蚕。这些年,威海养蚕之风日盛,家家植柞,户户养蚕,形成了一大产业,在威海卫租界里,尤以里口山为盛。 清晨的太阳升起,越过山脊,照射到了里口山里。太阳光从桲椤岚子上划过,山逐渐清晰了起来。阳光照射到了山脚根一排砖瓦建筑,这些建筑便渐次清晰了起来。建筑中间入口的大门上,醒目地悬挂着“合德织绸”的牌匾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清晰。 一间长长的屋子里,摆放着一排排长条凳子,凳子上铺满了草帘子,草帘子上面满满当当地摆放着蚕茧。这是一间柞蚕制种室,黄氏领着文魁、唐掌柜一行人在巡视制种情况。 黄氏同文魁道:“你爸从药材贸易开始起步,挣了本钱。有了钱,又搞起了花生,靠花生贸易赢了口碑。为了扶持娘的家乡人,你爸又和娘联手搞起了丝绸生产和贸易。现如今,买卖不好做,花生生意已经停了,药材贸易举步维艰,只剩这丝绸生意还可维持。你要用心学习,尽快接手才好。” 文魁道:“我曾听我爸说起,六合八荒,德为根,业为本;一家一户,德为根,合为本。爸和娘合心聚力,化为一体,才有此家业。爸和娘堪称治家兴业的典范。” 唐掌柜道:“少东家说的是。大奶奶与东家是夫妻合一心,东家与伙计是上下合一心。就拿咱们这合德丝绸来说吧,跟着咱们这合德丝绸吃饭的,算上养蚕的、制种的、纩丝的、织绸的,有数百口人哪。一个场子养活这么多人,这在威海卫可是头一份。这合德丝绸是名副其实的合德。” “是这样。”黄氏道:“如今我等已不仅是给自己干了,还维系着众多人家的饭碗。你我众人要齐心合力才是。” 众人齐声应道:“大奶奶放心,我等定当尽心竭力。” 黄氏向前走到制种的工人身边,对工人道:“今年气温升得略微快些,你们加温时温度要比往年略微低些才好。” “是,大奶奶。”工人应道。 黄氏道走到加温的水包前,用手摸了一下,说道:“温度还是略高些,你们把火撤一点才好。” 工人应声后,走到阀门前,把阀门扭紧了一些。 “娘,这暖水包里的水是哪来的?”文魁道。 “大少爷,这暖水包还是大奶奶设计的。”工人抢着说道:“隔壁是纩丝工场,纩丝要用热水,大奶奶便让人把水通了过来。” “这个设计确实太妙了。”文魁若有所思道。 黄氏见文魁认真的样子,有意考文魁,便说道:“文魁说说,这个设计有什么好?” “以前,我妈暖茧用火炕,温度忽高忽低,总也不好控制,出的蛾死亡率高,产卵少。这个设计控温效果好,自然出的蛾也会好。再者,一水两用,费用还低。” “少东家天资聪颖,一看就会。”唐掌柜夸赞道。 黄氏领着众人继续前行。到了气窗边,黄氏顺手拿起木杆,说道:“湿度也有点大了,还要勤开窗才好。”说着,用木杆把气窗捅开了。 “是,大奶奶。”工人说着,接过了木杆。 黄氏领着众人到了纩丝车间。这里,偌大的车间里,数排纩丝机一字排开,工人们紧张地在纩丝。 工人们见黄氏过来,纷纷向黄氏打着招呼。黄氏一边应着一边向前走去。 黄氏走到一位正在纩丝的工人面前,说道:“谷大姐,您的老寒腿最近好些没有?实在不行就回家歇着吧。” 谷大姐欲起身回应,黄氏按住了。谷大姐回应道:“谢谢大奶奶关照。您给我的药吃过之后好多了。” 黄氏道:“您腿脚不方便,我让大壮把纩丝机给您搬回家,您就在家里干吧。” “大奶奶可千万别不要我了。”谷大姐道:“以前,我自己在家里干,有一搭没一搭的,自己织自己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现如今,您领着我们一起干,虽然苦点、累点,收入可是比以前多多了。有了这份工作,我家生活可是改善了许多。” 唐掌柜道:“嫂子,您误会大奶奶了,您是第一个用纩丝机入股纩丝场的,大奶奶怎么会不要您呢。大奶奶是想让您回家一边养着一边干着,两不耽误呢。” 谷大姐道:“大奶奶慈祥,从不把我们当下人使。” “可不是呢。”唐掌柜道:“大奶奶,刚入春,周边又有上百人要求加入纩丝场,咱们现在已经没有场地了,如果是租场地,我让盘算兄弟算了一下子,不合算,正不知该怎么办好呢?” 文魁听了,应声道:“我娘成立纩丝场的初衷,原本也不在于挣钱,而是通过把一家一户的纩丝机集合起来,形成规模,降低成本。村民通过机器入股挣一份钱,还能通过投劳再挣一份工钱,让周边的妇女都能走出家门,挣钱改善生活。另外,这样做也是为了稳定质量,控住货源。虽说是前头养蚕、纩丝是亏了点钱,可后面的织绸工序还是赚钱的。依我看,这纩丝场规模能扩大还是要尽量扩大些。”文魁接着道:“至于这场地,我看先把这中间走路的地方利用起来,等有了钱,再把院子利用起来,盖一片新场房。” “少东家说的是,我这就安排人去办。”唐掌柜道。 黄氏问唐掌柜:“去年收成好,纩出来的丝也是一等一的好丝,为什么织出来的绸却卖不上价?” “回大奶奶话。按说咱们的丝绸并不差,制成衣服,夏、秋时节穿着最舒服。”说话的档口儿,到了织绸工场,唐掌柜从地上捡起已经织好的绸子说道:“咱们的绸子紧实耐用,透气性好,十年也穿不坏。只是洋布看着鲜艳,价格又便宜,大家图新鲜便宜,就不愿意买我们的绸子了。不过,咱们的绸子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宁海州的荣老板有路子把绸子卖给洋人。咱们费了点周折,同荣老板搭上了关系,把绸子卖给他了。虽说是价钱低了点,可销量还不错,去年已经走了三批货了,快有点供不应求了。这不,廷叶兄弟马上又赶着送第四批货了。” 廷叶正在和工人一起往车上扛绸子,听了唐掌柜的话,应声道:“嫂子,这是最后一包了,装完了这包,就可以出发了。” 早春的威海城虽然冰消雪融,却是春意料峭,寒风似刀。刚一入春,郑氏的病又重了,时不时地咳出血来,人消廋地没了人样。郑盘算向唐掌柜请了假,在家里照顾郑氏,娘家人闻讯赶了过来,围着郑氏暗暗抹泪。郑盘算的家里人进人出,忙作一团。 郑月儿刚忙着煎完药,又赶紧忙着给一大家子人做饭,忙得脚不点地,抽空儿还要在佛祖面前祷告,盼佛祖保佑,度过这一劫。 一只猫不声不响地跳上了供桌,欲吃桌上的供奉。郑月儿轻轻抱住了猫,从锅里拿了一块吃食,塞到了猫嘴里,猫叼着吃食心满意足地走了。郑月儿重又拿出手串,闭着双眼,念起了佛经。 李老板提着一包油津津的桃酥来了。李老板名叫李茂财,长个细高个,穿着青衣大褂,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头上梳着的灰白的大辫子也随着前后晃荡,整个人活像刚捞上船的大对虾。加上手里拿着一对核桃手玩,随着走路的节奏,边走边把玩,更显滑稽。 郑盘算见李老板来了,赶紧让座,冲了茶水,说道:“怠慢李老板了,不巧今天内人病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您还得多担待。”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不是。”李老板尖着嗓子说道:“这俗话说,冬天好过,春天难躲。弟妹子病了这么久,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是。” “可不是吗,我都快急死了。”郑盘算道:“李老板见多识广,还请您多帮忙想想办法。” “南城门最近从天津来了个活神仙不是。听说卖的三仙丸儿有还阳的功效,有钱人排着队买都买不上不是,大兄弟何不买来试试?” “我也听说了。”郑盘算道:“只是太贵了,买不起。” “大兄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是。”李老板依然尖着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俗话说,救急不救穷。眼下到了生死关口,我不帮你谁帮你。这样吧,钱我先替你垫上,药拿到了先给弟妹子吃上。等你有钱了,再还我也不迟不是。” “李老板,您这让我怎么感激您呢!”郑盘算作揖道:“都说患难之处见人心,您这一次次帮我,让我如何消受得起!”郑盘算边说着边到李老板跟前续了茶水。 “这老话说,救急不救穷。客气话就不用说了,救人要紧不是,你让月儿跟着我去拿药就行了。” 郑盘算应过,转头向里喊道:“郑月儿,你过来!” 郑月儿听到了,并不挪动脚步,只是回道:“爹,我在忙呢,没有空儿。” 郑盘算对着李老板无奈地笑笑,说道:“这个孩子还小,不懂事,李老板不要见怪。要不,我跟您去拿?” “大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李老板阴阳怪气地说道:“当初我想娶月儿,是明娶不是。我情你不愿,这页就算翻过去了,我也没对月儿怎么着不是?如今,月儿老是躲着我,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月儿怎么样了呢。这不管怎样,咱就算做个样子给邻居们瞧瞧,也不算过分吧不是?” “李老板教训的是。”郑盘算道:“我这就让郑月儿跟您去。” 里口山里,黄氏领着众人到了门外,外面宽阔的小广场上,停了一辆马车,装满了丝绸。二牛帮着廷叶把麻袋装到了车上。uu看书 uukansu.cm 廷叶如释重负道:“妥了,可以出发了。” 唐掌柜对文魁道:“少东家,这趟出去,大兄弟负责收钱,二牛负责押车看货,您看这样妥不妥?” 文魁道:“唐叔一向谨慎,从未出过差错。这趟商路我爹和二牛哥也走了几次,熟门熟路,您只要放心,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大奶奶,一切妥当了,您看是否可以出发?”唐掌柜问黄氏道。 黄氏没有立即应声,抬头向远方望去。 里口山四周是山,中间狭长平坦,如同葫芦,只有一条黄泥路通向山外。山上树叶落尽,树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唯有青松还是青黛黛的,顽强地挺拔着。黄氏看着,感觉这些青松就如同自己,风里雪里硬挺着。 是啊,半年多来,自己的境遇,如同这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眼看春天来了,可感觉更冷了。想到这,黄氏后背不禁冒出了丝丝凉气。 黄氏又想起昨天的一幕。昨天,唐掌柜告诉她,年底前,为了给这些工人结算一年的报酬,抵押了工场,向李老板借了高利贷,最近就要到期了,就指望着把这车丝绸卖了,回款还贷。 黄氏收回目光,看着廷叶道:“弟弟,买卖难做,一步错不得。此行千万小心,不要出了差错。” 廷叶道:“嫂子,您就放心吧,人在货在。” 黄氏道:“出发吧。” 黄氏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大喊一声,却不知怎么忽然泄了中气,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 注4:桲椤,胶东方言,指灌木柞。 第29章 骗局何其多 苦了谁(1) 李老板背着手出了郑盘算家门,郑月儿远远地跟着,郑盘算送出了家门,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去。 到了墙的拐角处,李老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郑月儿见了,快跑两步,赶紧过去扶。李老板突然转身,一把搂住了郑月儿,一脸坏笑,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小亲亲,可想死我了”,弯腰就要去亲郑月儿。郑月儿被这突如起来的状况吓坏了,想喊,嗓子却像被棉花堵住了,只一个劲儿地本能地甩着头,躲避着李老板贴上来的臭嘴。 这时,有路人经过,郑月儿趁着李老板一愣神的机会,一跺脚,踩到了李老板的脚上。李老板疼得咧着嘴,松了手。郑月儿乘机摆脱了李老板的纠缠,快步跑到了前面,一个人边走边抽泣着。 路人见了,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见李老板吃了亏,幸灾乐祸地说道:“老头儿,吃亏了吧?活该。想偷腥你也得看人家啊!人家那可是正经人家的闺女啊!” “去、去、去,你凑什么热闹。”李老板道:“这干爹亲亲自己的干女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不是?” 路人道:“老人家,是我多嘴了。” 李老板追上了郑月儿,得意道:“咱威海地方小,见过世面的人少,看见男的拉一下女的手就大惊小怪的。不说北京、天津,单说这城外,你看洋人,人家男的女的那个亲热劲儿,那才叫带劲儿不是。”说着,又要去拉郑月儿的手。郑月儿带着哭腔道:“爷,洋人是野蛮人,学不得的。”说完,再也不理会李老板了,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快步往南门走去。 李老板拿了药之后,并不急于给郑月儿,而是提在手里,在郑月儿面前晃动着,色眯眯地盯着郑月儿,拖腔拉调地说道:“给哥笑一个,给哥笑一个。” 郑月儿无奈地说道:“爷,您这么大岁数了,让别人听见了会笑话您的。” “我这帮了你还落了一身埋怨,好心赚了个驴肝肺不是!”李老板翻脸道:“要不,这些药你也别要了,我也不用麻烦了不是。” “别!别!”郑月儿快哭了起来:“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吧!我笑还不行吗?”郑月儿勉强露出了笑容,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就对了嘛。”李老板道:“我也不会把你怎么着不是,不过是笑一个,有什么难的不是?如今办事才难。你看,虽然是花了钱,可也得托人买不是?” 李老板把药给了郑月儿,郑月儿一溜儿小跑回家了。 李老板看着郑月儿远去的身影儿,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说来也怪,郑氏吃过药之后,浑身有了力气,又可以慢慢下地了。 郑月儿见娘能下地了,满心欢喜地捧了一堆自己剪的玫瑰纸花过来,说道:“娘,今天是花朝节(注5),我祈祷佛祖保佑您今天会好,您果然今天好了。我早早地剪好了纸花,等您一起过节呢。” “好!好!过节啦!过节啦!”郑氏开心道。 郑月儿给娘披了衣服,扶着娘一起到了门口。郑氏在门口倚着门立着,郑月儿在院里把纸花一个一个地挂到了树上。一会儿功夫,满树“开”满了鲜艳的花朵。 郑月儿喊道:“娘,春天来了,树开花了!”郑月儿两手拿着花朵,绕着树,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郑氏看着郑月儿,想起了郑月儿小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轻声哼起了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呀。 随着歌声,郑氏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自己月夜怀抱着郑月儿,在炕上唱摇篮曲的情景。那时恰好是正月,郑月儿刚出生不久,月亮是那么圆,那么明亮。郑月儿的小眼儿就像这月亮,也是那么圆,那么亮。如果时光能倒流,自己多想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 琴声那个轻啊, 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嗯~ 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了郑月儿刚会奔跑时跌倒了转头看着娘的情景。那天,太阳是那么柔和,天气是那么暖和,在绿茵上奔跑的郑月儿跌到了,无助地回头看着自己,自己却开心地拍着手,鼓励郑月儿自己爬起来。自己多想能回到过去,那时,自己一定会去拉一把,把郑月儿扶起来。 小鸽子展翅飞, 咕呼噜噜叫几声啊。 小宝宝睡梦中, 微微他露出笑容。 恍惚之间,仿佛又看见了郑月儿扎着小辫子在雪地里和自己打雪仗的情景。那天,雪真大啊,郑月儿玩着雪,开心极了,往娘身上扔了一身雪,自己美得笑个没完没了。要是能回到过去,那天,自己一定会和郑月儿一起堆几个雪人,那样,郑月儿会更开心。 眉儿那个轻, 脸儿那个红, 蛐蛐儿叫连声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嗯~ 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郑月儿挑灯绣花的情景。快一年了,郑月儿绣着绣着花就睡着了,针一次次刺破了手,血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郑月儿却过来安慰娘说一点儿不疼。都是娘无能,连累了郑月儿,小小的年纪,却要承受生活的重担。要是能回到过去,自己没有得病,孩子爹收入没有减少,那该多好啊……。 一个个画面随着郑氏的哼唱交替着,幻化着,像皮影戏一样,在眼前出现,又在眼前消失……。 一日之后,廷叶的货运到了宁海,这趟货的交货地是荣记商行。廷叶到时,商行前已排满了前来送货的马车。廷叶正不知如何是好,来了个商行的伙计,对廷叶道:“大兄弟,老板吩咐,还是老规矩,您的货不用排队,直接收了,您跟我来吧。” 廷叶认识,前三次,都是这个伙计交收的,每一次,都很顺利。廷叶赶紧挥鞭,赶着马车跟着伙计往里走。到了院里,车停在了一座房子门口,里面出来个账房先生,热情地招呼道:“曲老板辛苦啦!请里面喝茶!我这就清收。” 廷叶递上货物清单,说道:“龚先生安好!我这货虽是精挑细选的,可货到您这儿,尺寸还得您来拿捏。我的货物够不够格,还得多靠您关照才是。” “这是自然。”龚先生道:“你我也是老熟人了,不关照您关照谁。再说了,黄老板的货历来是远近闻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说这话的工夫,货物已经清点完了,廷叶跟着账房先生到屋里领了银票,二牛协助卸车。一会儿工夫,清收、交接完毕。 郑氏身体好转,一家人欣喜异常,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郑月儿到邻居家借了面,包了饺子。郑盘算让郑月儿把家里仅剩的一点花生米炒了,自己又到店里打了一点儿小酒。吃饭时候,郑氏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盘饺子。郑盘算也高兴,一边看着妻子吃饭,看书 .uansu.cm 一边小口儿喝着酒,不住地咂巴着滋味。郑月儿高兴地看着娘吃,自己并不动筷。 郑氏放下筷子道:“老长时间了,肚子一直瘪得慌,却没有食欲,吃不下饭。这突然之间就有食欲了,吃起来就收不住了,饭都让我吃了。” “娘,我已经吃过了,您都吃了才好呢。”郑月儿道。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你一好百好,你的好就是我们的好。”郑盘算开心地附和道。 郑氏红了眼,说道:“你们没日没夜地照顾我,辛苦你们了。郑月儿这么小,就受这么多苦,都是娘不好,连累你了。” “娘,您千万别这么说,能照顾娘,是女儿的福分,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家人说这话的工夫,郑氏脸色逐渐变了,人从椅子上慢慢滑了下去。郑盘算见了,赶紧把郑氏扶到炕上躺下了。 郑月儿趴到炕前哭道:“娘,您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郑氏硬撑着伸出手,颤抖着摸着女儿的脸,倒着气儿说道:“娘快不行了,你就要成了没娘的孩子,娘放心不下呀……”。眼泪顺着黄氏的脸滚落而下,一家人哭成了一团。 郑氏用尽气力,对着郑盘算道:“千万给女儿找个—好—人—家……。” 郑氏力气用尽,撒手西归了。 桌子上,一束香燃尽,断了。 最后一缕香烟从香炉中升起,随风逝去了。 注5:花朝节,即百花节。这一日,威海妇女要到郊外在花树上贴红纸或把玫瑰纸花系在树上。 第30章 骗局何其多 苦了谁(2) 廷叶拿了银票往回走,心里想着嫂子临行前心事重重的样子,总怕出了纰漏,就同二牛商量是不是兑了银子回去。二牛是个闷葫芦,只道一声“好”便没了下文。 廷叶觉得兑了银子上路有风险,可不兑银子又不放心。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把银票兑成银子妥当些,就同二牛一起,到了钱庄。 钱庄伙计拿过银票反复看了,又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廷叶看。廷叶被盯得毛骨悚然,心里像揣着个兔子似的。廷叶道:“掌柜的,这张银票是荣记商行刚发出的,不会有错的。” 钱庄伙计并不言语,伸手拉了下桌子边上的绳子。里屋铃铛响过之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戴着眼镜的老者。老者接过银票低头看了,然后略微抬起了头,眼光越过镜框射向廷叶,然后一字一顿道:“这位老板,你这银票是假的,本庄无法兑换。” 廷叶急了,说道:“荣记商行一向有信誉,他们怎么会造假呢!先前三次都没有问题,这次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戴眼镜的人道:“看老板面相不是恶人,我就信你一回,当你是受害者。我先不报官,暂把银票还你,你去找骗你的人要钱。切记,再不要到钱庄兑换了,搞不好,就会吃上官司。” 戴眼镜的人把银票还给了廷叶。廷叶怔怔地接过了银票,脑子一片混沌。 二牛道:“叔,咱赶快回去找人吧。” “对,赶快回去找人,赶快回去找人。”廷叶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和二牛一道赶了马车,拼命往回跑。 到了荣记商行院里,廷叶再找,已经人去屋空。廷叶拉住一个伙计,问道:“这问小哥,这屋里的账房先生哪里去了?” “这里没有账房先生。”伙计道:“这里是给送货的客人歇脚休息的地方,你们二位想休息也请便。” “请教小哥,账房在哪里?”廷叶道。 伙计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说道:“跟我来吧。” 廷叶跟着伙计到了账房,把银票拿了出来,小心地对账房先生道:“这是我一个时辰前刚从贵号领的银票,钱庄说是假的,我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看着廷叶,并不去接银票,只是问道:“请问老板是哪个商号的?” “合德商号的。”廷叶应道。 账房先生拿过账本,翻了起来,一会儿抬起头,说道:“鄙号最近三十日内不曾向贵号出过银票。” “这怎么可能?”廷叶道:“明明我是从账房龚先生那儿领的。” “本号账房姓龚的先生就我一个,您看是我吗?”账房先生道。 “不是,那个人比你高,比你廋。”廷叶道。 “本号账房,就这一个地方,再无其他。我问你,你是在这儿领的银票吗?”账房先生又道。 “不是。”廷叶道:“是在院子边的屋子里。” “那就与本号无关了。”账房先生道:“那个屋子是休息间,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对不起,老板,您从谁手里接的您找谁交涉去。” 廷叶急了,忙说道:“我的货是交给你们了。” “请问您在哪里交的货?”账房先生又问。 “在院子里交的货。” “这就不对了。”账房先生道:“我们的货历来只有一个接收通道。”账房先生指着排队的人群说道:“你看那儿,先依次排队验货,验好以后,鄙号出具接收清单,货物交收入库。货物入库后,库房出具入库清单。最后,交货方拿着入库清单到这里兑换银票……” 此时,廷叶脑子嗡嗡作响,已听不清楚对方说的什么了,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郑氏去了,一家人悲痛万分。黄氏听闻了,叹息不已,对文魁道:“你郑婶小半年一直病着,你郑叔为治病,怕是早把钱花光了,你送些钱,帮助你郑叔把丧事办了,也好让你郑婶早日入土为安。只是可怜了郑月儿,小小的年纪,便没有了娘。” 文魁取了钱,到了郑盘算家。 郑盘算家,院子里的花圈从院门口摆到了屋门口,风吹过,摇摇晃晃,仿佛述说着无言的悲哀。院子里树上挂着的纸花随风瑟瑟抖动着,不经意间,被风吹成了一缕一缕的,随风飘散,让人看着心碎。 自从郑氏去世,郑月儿不再哭泣,只是不吃不喝,昼夜在娘的遗体前诵经念佛,谁也劝不住。 文魁过去劝道:“妹妹,婶儿去了,到了那边回不来了。婶儿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要是去了那边,看到你这样子,会更加伤心的。” 郑月儿突然放声大哭道:“文魁哥,我害怕。我娘走了,没人会保护我了!” “妹妹别怕。”文魁安慰道:“等安葬了婶儿,你到我娘家住几天吧。” “文魁哥,我给你当丫鬟吧!”郑月儿哭道:“我想一直跟着您,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妹妹别说傻话了。”文魁道:“婶儿走了,哥的心里也不好受。再怎么难受,日子总得过下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郑叔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 “娘,您怎么就走了呢?您怎么就不要女儿了呢?您让女儿怎么办呀?”郑月儿对着娘大哭起来。 文魁看着心都碎了,郑盘算听到了哭声,跑了过来,拉起了女儿道:“郑月儿,你这样哭,你文魁哥会伤心的。你娘地下有知,也会舍不得你的。” “爹,我不想嫁人,我想一直跟着您好不好?” “傻孩子,女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郑盘算道:“我答应过你娘,以后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郑盘算哭道:“你是爹的心肝宝贝,爹也舍不得随随便便地就把你嫁出去啊。” 廷叶找了荣记商行的荣老板。荣老板听了廷叶讲述的被骗经过,不敢怠慢,亲自领着廷叶到库房把当天收的绸子全部查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廷叶的货。老板又把商行的所有伙计集合了起来,让廷叶和二牛找人。廷叶和二牛逐个看了,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荣老板好心地说道:“你持有的假银票冒了本商号,不仅你经济受损,也严重地败坏了本商号声誉。按说,本号应该立即将你等扭送到衙门报官,以正视听。如果报了官,捉到了真凶,怎么都好;如果捉不到真凶,你俩难逃造假银票的嫌疑,到时免不了有牢狱之灾。我看你是老实人,就不揪你去报官了。如果你有心求官府帮你查找骗子,你也可自行前去报官,免得到时别人说我不仗义;如果你不愿意报官,我劝你赶快查访骗子,等查到了骗子,那时再报官也不迟。” 廷叶和二牛失魂落魄地出了荣记商行。 廷叶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漫无边际地想,越想脑子越浑浊,越想心里越乱。 廷叶想到,临行前嫂子曾对自己语重心长地说过,买卖难做,一步错不得。要自己此行千万小心,u看书 wwuuansuom 不要出了差错。自己也曾信誓旦旦地对嫂子保证过,人在货在。廷叶又想到,自己买卖不利,是唐掌柜为了照顾自己,把合德商号运货的生意给了自己,才让自己一家人的生活稍显宽裕。 廷叶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嫂子,越想越觉得辜负了唐掌柜的信任,廷叶觉得自己是没脸回去了。想到这儿,廷叶停了脚步,用力朝墙上撞去。二牛见了,赶紧拉住了廷叶,然后死死抱住了。 廷叶大哭道:“我把嫂子害了,我对不起嫂子!我没脸回去了,你就让我去死吧!” 二牛道:“叔,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或许还有转机。再说了,你死了,婶子他们也没法活了,孩子们该怎么办?” “骗子没了,钱没了,我就算死了,也抵不上这么多钱啊。”廷叶哭诉道:“要不,我自己去报官,让官府把我抓了去,为这蹲了大牢心里也好受些。” “叔,要不这样吧,您回去报信,我在这找骗子。”二牛道。 廷叶听了二牛的话,心里慢慢冷静了下来。思虑过后,廷叶道:“二牛,我没脸回去了,你回去报信,我留在这一边报官一边找骗子。” “叔,报官,风险太大了。万一官府不讲理,诬赖咱们造假银票,把你抓进去怎么办?” “如果不报官,恐难有破案的一天,报了官,或许还有破案的希望。”廷叶道:“你回去给我嫂子报个信,我留在这儿找骗子,找到了就回去。” 二牛见拗不过廷叶,只好一个人赶了大车往回走。 第31章 骗子何其多 苦了谁(3) 二月的威海,天气捉摸不定,一大早还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不觉间就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行送葬的队伍在风雪中渐行渐远。伴随着飘落的雪花,白色的纸钱也在空中飘着,沿路洒了一地。 二牛连夜从宁海州赶回来,在送别郑氏的队伍中找到了黄氏。黄氏离开了送葬的队伍,立在路边,听二牛讲述了廷叶被骗的经过,登时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把个雪白的大地染得一滩红殷殷的。黄氏两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文魁见了,一把把娘背起,拼命向家里跑去。 伴随着越来越大的落雪,文魁身后留下了一串与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远的脚印。唢呐声、哭喊声在文魁的耳边渐渐小了,只有风的呼啸声依旧不停地在文魁耳边狰狞地响着…… 宁海的雪越来越大了。廷叶抄着手,佝偻着身子,冒雪到了宁海州衙门,小心地对着门口的衙役道:“这位官爷,请问小民有冤屈,该如何上告?” 衙役跺着脚,搓着手,问道:“告状的钱准备好了吗?” “小民没有钱。”廷叶道。 “没有钱你打什么官司?”衙役不乐意了,责怪道:“你没听说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小民钱被骗走了,官爷如能追回来,小民就有钱了。”廷叶道。 “骗子找到了吗?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赃物在哪里?” “这……小民暂时不知道。” “一问四不知,你打的什么官司?去、去、去,不要在此捣乱了。”衙役推了廷叶一把,廷叶站立不稳,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跌坐在了雪地上。 黄氏回到家里,林大夫闻讯赶紧赶了过来,给黄氏诊治过了,开了药方,明月飞一样地跑着抓药去了。 黄氏略微好转了些,挣扎着抬起了头,焦急地对文魁道:“你爹身无分文,一个人流落宁海,这冰天雪地的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苦!你尽快领着二牛回去找到你爹,把你爹安全领回来。” 文魁忧心道:“娘,我听您的,我这就动身。只是您的病这么重,我放心不下。” 林大夫对文魁道:“你就放心去吧,一会儿我让子鸢过来照顾你娘。你回来以前,子鸢就和你娘住在一起,这样也好早晚照顾得体贴些。” “子鸢还没有过门,住在这里总是不方便。”黄氏道:“明月这孩子心细,就让她照顾吧。” “明月好是好,可文魁不在身边,我担心明月一个人忙不过来。”林大夫道:“多个亲近的人照顾总是放心些。”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整个天空都弥漫在这飘飞的大雪中了。地上的雪越来越厚,文魁和二牛两人背后各背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上路了。此时,大风刮来,腾起了一阵雪雾,天地之间一片馄饨。一眨眼的功夫,文魁和二牛就消失在了这雪雾之中,看不见了。 郑盘算葬了妻子,刚回到家中,李老板拿着两刀烧纸冒雪赶了过来。 “我这刚出去几天,弟妹子就走了,我也没赶上送送不是。”李老板依然尖着嗓子说道:“我这买了两刀纸,逢七上坟的时候,你就替我烧烧吧。” “谢谢李老板。”郑盘算冷冷地说道:“内人的事情让李老板操心了。如今内人走了,李老板就不用老过来了。我这小户人家,站没地方站,坐没地方坐的,千万别因为我耽误您做生意。” “按说咱两家交情也不浅了不是,说话就不用见外了。”李老板道:“当初如果我娶了月儿,你就是我丈人。论年纪你比我还小,确实有些不合适。我思忖着,弟妹子不在了,你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不容易,我寻思着让我那犬子娶了月儿,咱两家也就是儿女亲家了不是。” “郑月儿还小,加上他娘刚过世,婚事不急。”郑盘算道。 “大兄弟应该还记得,上次给弟妹子买药,花了一百大洋不是。”郑盘算道:“我的钱也不宽裕,就借了黄愣子的高利贷,展期一个月;过了一个月,就得利滚利了,利息也得加倍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也就先给你说说,你要是有钱,尽早还上。黄愣子人你知道,没钱了,他可是只要女人不要物件儿的主儿不是。”李老板说完,把借条放到桌子上走了。 郑盘算看着借条,登时跌坐在了地上。 文魁和二牛两人在风雪中跋涉了两日,到宁海时已然滚成了雪人。两人都精疲力尽,硬撑着转遍了宁海的大街小巷,总算在断墙残垣中,找到了佝偻着身子躲避风雪的廷叶。此时,廷叶已两天没吃东西了。 廷叶见了文魁,脸别到了一边,身子却不停地抖动着,压抑的抽泣声传来,更显悲戚。 文魁过去扶起爹,已看不清爹的模样了。衣服、辫子黑成了一团,脸上胡子拉渣,刚刚流下的泪水已然结成了冰晶。 文魁就近找了家旅店,把爹领过去住下了。 文魁知道,爹饥饿久了,不能大吃大喝,就到附近买了两碗脑饭,让爹慢慢吃着,等适应了,再接着吃干食。 子鸢和明月两个人不眠不休地照顾着黄氏,黄氏总算慢慢有了好转,能吃东西了,子鸢和明月两个人一起包了馄饨,煮给娘吃了。黄氏刚吃过,林大夫又来了。子鸢和明月打过招呼,躲了出去。 林大夫试过脉,诊断过病情后,拿起笔,边开方子边说道:“夫人,您的病起因是突受惊恐,复感外邪,致心脉不通,宗气外泄。不过,根在内忧外劳,心神失养。如今,经过调理,已有缓解,只是不可再操劳过度了。” “亲家说的是。”黄氏道:“我这病根在心里,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原寻思着先把文魁和子鸢的婚事儿定了,过个三年两年的再结婚。如今,瞧我这身子骨,我怕等不到那一天了。你看咱们能不能找个好日子,把喜事儿办了。” “子鸢娘早就盼着这一天呢。”林大夫道:“要论年纪,两个人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夫人看着哪天合适,知会子鸢娘一声儿就行了。至于您的身体,您只需静养,过一段时间就会痊愈的,您放宽心就是了。” “外面雪这么大,文魁怕是一会儿半会儿回不来了。老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也不找人算日子了,我想等文魁回来就赶紧办了吧。”黄氏道。 文魁安置好爹,休息了一日,恢复了精神。文魁想起曾听衙役喊过‘神草堂少东家唐万财贺老太太寿’,就让二牛照顾爹,自己一个人出门找万财去了。 神草堂并不难找,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文魁便看到了写着‘神草堂药铺’三个大字的匾额。 神草堂门脸不大,或许因为大雪,并无人员进出。 文魁进去的时候,一个伙计正在整理药材,见有人来,放下了药材,迎了过来,问道:“请问先生,您想抓什么药?” “叨扰小哥了。”文魁道:“我想见您家少东家唐万财。” “先生您是……” “我是您家少东家的朋友曲文魁。” “先生,您稍等,我这就去通传。”伙计进去了。 文魁趁着伙计不在,转头看了一下店面。这是个典型的中药铺,虽然不大,柜子却是塞得满满当当的,看来买卖不错。 伙计一个人出来了,说道:“对不起,先生,少东家外出收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您如有什么事情,可否告诉我,我也好转告我们少东家。” “没什么,我只是路过这里,顺路看看你们少东家。”文魁道:“既然少东家不在,我改天再来吧。” 唐掌柜带了补品过来看黄氏。黄氏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紧要的事情就不要过来了。” 唐掌柜道:“大奶奶,您病成这样,按说我也不该过来叨扰您,可是实在没法了。我等愚钝,束手无策,只好请大奶奶拿个章程。廷叶老哥被骗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这要债的已经堵门了。最要命的是借李老板的高利贷马上就到期了,对方早就声明了,绝无展期。您看如何是好?” “看来我们是躲不过这一劫了。”黄氏道:“这些天在病中,我也想开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当初合德织绸办起来的时候顺风顺水的;如今办不下去了,没有一样顺。好坏都是天意。等盘算来上工,你和盘算一起盘点一下,就按照借款合约,uu看书 .uukanshu.cm 该抵的抵,该卖的卖吧。” 为了给郑氏治病,郑盘算已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了。可要是还不上黄愣子的高利贷,后果不堪设想。郑盘算想来想去,唯有向东家借钱一条路可走。于是硬着头皮到了黄氏家。 郑盘算刚进门,恰好黄氏在同唐掌柜说清算的事情。黄氏见了郑盘算,挣扎着起来了半个身子,说道:“弟妹子走了,原想着你怎么也得过了头七才能回来上工。如今你回来了,也好,织绸场办不下去了,眼下就要清算,唐掌柜他们正需要你,你就辛苦一下吧。” 郑盘算听了大奶奶的话,把借钱的话吞到了肚子里。应道:“大奶奶,您放心就是了。郑月儿娘生前您没少费心。郑月儿娘不在了,又是您出钱才葬的,我们全家不知该怎么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文魁在神草堂药铺没有见到万财,转身往外走。就在一转身的当口,文魁看到一个身影在里屋一闪而过。这个身影文魁再熟悉不过了——这个人就是唐万财。 文魁没有说破,只是满腹狐疑地回去了。 天已放晴,雪开始消融,可以出发了。文魁和爹、二牛他们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这是一趟伤心之旅。爹押送的东西无辜被骗,衙门也不管,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一起长大的朋友无缘无故不理睬自己,自己却一直不知道原因,憋屈不已。 文魁想,这宁海州一定藏着与曲家和唐家有关的秘密,也许有一天弄清楚了,这些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第32章 谈婚论嫁 姻缘由谁定 从宁海往回走经过凤凰山的时候,文魁习惯性地抬头向山上望去,但见漫山遍野被皑皑白雪覆盖,那座有些歪斜的石屋顶上也披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只是石头墙体在雪野中更加突兀了。从山下通往山上的小路被雪覆盖,已没了踪迹。虽是饭点时刻,石屋静静的,没有丝毫炊烟升起。 “山上的老伯怎样了?老伯的身体恢复了没有?这样寒冷的天老伯怎样过冬?”一连串的问题在文魁心头涌起,却没有答案。文魁踏着积雪,摸索着到了山上老人的屋门前。只见院子周边的栅栏在雪的挤压下已东倒西歪地坏掉了,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挡住了房门,没有一个脚印。文魁走了过去才发现,屋门在外面被锁住了。 文魁转头欲走,蓦然发现院子的一角堆起了一个坟包,微微露出的黄表纸在雨雪的侵蚀下早已腐烂了。看得出来,老人已去世多日了。 文魁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干粮,放到了坟前,又抓起一把雪放在手心里化成了水,撒在了老人的坟前。 文魁道:“老人家,天气寒冷,您在这儿缺吃的,少穿的,净受苦遭罪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许就没有这些烦恼了。我没有带酒,就用这水代酒,祭奠您吧,愿您在地底下早日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此时,一阵风刮来,雪变成了雾,房门在风的作用下,咣当作响。文魁刚想过去顶住门,石屋竟然轰然倒塌了。一阵土灰刮过,眼前只剩下了一个石堆。 文魁怔怔地看着,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文魁领着爹回到家里。廷叶自觉无脸去见嫂子,蹲在院子的墙角里,再也不动了。黄氏听文魁说了,挣扎着爬了起来,到了院里。廷叶见了嫂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黄氏忍不住哽咽道:“弟弟,让你受苦了。都是嫂子不好,思虑不周。” “嫂子,都是我没用。”廷叶泪如雨下,痛哭道:“我把您给害了!” 黄氏想扶廷叶起来,廷叶只一个劲儿地给嫂子磕头。文魁见了,帮着娘把爹扶了起来,好言劝慰了一番之后,让二牛负责把爹送回去。 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了黄氏和文魁母子二人。文魁道:“娘,我爹这次事情出得实在蹊跷,我总觉得是蓄谋已久的。” “娘也有这个感觉。”黄氏道:“你爹先后四次送货,收货、付款的都是同一帮人,前三次货款两清,显然是为了骗取信任。当时,我们因为不了解底细,也不敢贸然多发货。等我们上了当,加大了发货量,他们才开始动手,一次把我们骗惨了,这样的心机不是蓄谋已久又是什么?我们如何防得住?你爹处事一向稳重,之所以被骗,虽然同不熟悉荣记的交易规矩有关,可关键还是被人盯上了。这次出错也不全怪你爹。” “娘,骗我们的人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娘也不知道。” “会不会和唐叔有关系?” “荣记丝绸是登州府辖区里数一数二的丝绸贸易大商户,也只有他们有能力吞得下周边产的这些丝绸。”黄氏道:“你唐叔能同荣记搭上关系,签下合约,实属不易。如果不是被骗,是一桩难得的好生意。” “这些人会不会和抢劫我爸的人是一伙的呢?”文魁道。 “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是一伙的,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一伙儿的。”黄氏道:“不过,这类骗局倒是常有,防不胜防。加上这类案子往往是无头案,极难破获,官衙也懒得理会,所以骗子得逞容易,抓住难,助长了骗子的嚣张气焰。” 黄氏叹了口气,又道:“我们在商场行走,只能自求多福,少惹灾殃。” 李老板像个幽灵一样进了郑盘算家门。屋子女主人去了,家里顿时没了生气,到处都冷冷清清的。郑盘算孤寂地蹲在地上,不知想着什么心思。看见李老板来了,郑盘算仍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情。 李老板东张西望一番,看不到郑月儿顿时没了兴致,对着郑盘算道:“郑老弟,你也别嫌我絮叨,我也是帮你不是?我那个儿子虽是不争气,好吸大烟,可他有我这么个能供得起的爹不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让郑月儿嫁到我家,还不净吃香的喝辣的不是?” “李老板,说句不中听的吧。”郑盘算打断李老板的话,说道:“纵然日进斗金,也怕鸦片成瘾。您家再有,能供得起您的儿子几年挥霍的?我们郑月儿命薄福浅,实在沾不上你家的光。” “大兄弟,我也说句不中听的话吧。”李老板道:“这老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是。眼前,你这坎儿过得去,我立马就走,绝不多说一句。你要过不去,你忍心看着月儿跳火坑?我儿子再不好,总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不是?明媒正娶,有什么不好?” “老天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呀!”郑盘算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扑通”一声在李老板面前跪下了,郑盘算声泪俱下道:“李老板,您就放过我吧!我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行不行啊?” “爹,您起来,我嫁!”郑月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听到了李老板和爹的对话。 “郑月儿,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火坑啊!”郑盘算道。 “爹,男儿膝下有黄金,您怎么能随便什么人都跪呢?女儿不孝,让爹受这奇耻大辱,女儿还不如死了好呢,嫁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李老板生气地看着郑盘算和郑月儿道:“我在威海城也是数得着的富户不是!多少人家的姑娘都争着抢着要嫁到我家,我还看不上。我看得上月儿,也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份不是!高兴还来不及,怎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娘,我怎么感觉咱们周围处处都是陷阱呢。”文魁道。 “娘也是这个感觉。可又不知道从哪来的,惹了谁了。娘老了,现在又病成这样,无能为力了。”黄氏道:“娘无能为力了,可是你不能服输。我们曲家从来不服输,也从来没怕过。我和你爸经商这几十年,多少次了,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了,再爬起来。就靠着这些,我和你爸才能一路走到现在。如今,曲家遇到挫折了,可再不好,总比日本鬼子占领威海时要好得多,比刚起步时要好得多。娘相信你,你一定会做得比你爸好。” “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文魁道:“只是我现在不会的东西太多了,我还想多学习学习” “娘知道你还小,娘也想让你跟着多学习,娘只怕老天不给我时间带你了。娘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你配个可靠的帮手,有个帮手就多了一份力量,以后再遇到艰难困苦也好应对些。” “娘,您说的帮手是谁?” “子鸢。”黄氏道:“娘已经和你岳父合计好了,近期你们就完婚吧。” “娘,我还小,能不能再等等?” “娘知道你的心思。”黄氏道:“你心里还有明月。当初娘把明月收为义女,就是想断了你的念想。” “娘,为什么我就不能娶明月?” “明月这孩子聪明伶俐,惹人疼爱。娘也知道,你心里有明月,明月心里有你。”黄氏道:“只是她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结婚是大事,不能儿戏,娘如今病成这样,很多问题已经没能力弄清楚了。uu看书 ww.uukashu 斟酌再三,娘只能如此。” “娘,儿怎么不曾觉得?” “你心思在明月身上,看到的都是她的好儿,她有可疑之处你见不到也不奇怪。”黄氏道:“当初唐掌柜介绍明月来时,娘被她的身世打动了,原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就把她留了下来。后来冷静下来,才觉得多有不合理之处。明月说过,她是德州人,虽然说话带着德州口音,可明月却做得一手威海菜,尤其海鲜,做得极为地道,就连很多威海人都比不上。还有,明月对威海规矩极为熟悉。你还记得到宁海州打官司出发前明月给你补衣服的事情吧?” “儿记得。” “娘当时就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明月拾了个草棍让你含在嘴里,边补衣服边念咒语。补衣服念咒语是咱们胶东人才有的规矩。明月刚到威海不久,怎会如此熟悉?娘猜想,明月老家或许在胶东,也许爹娘就是胶东人,她隐瞒了身世。” “还有,明月来时说过,他的父亲进了监狱,母亲为救她父亲,没有办法把她卖了。明月来了这么长时间,从未听她提起父亲,也从未看到她为父亲担心。娘担心,她说的这个也是假的。” “娘,您不提起,儿真没想到。您这一提起,儿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明月虽然身份可疑,可她地地道道是个好孩子。”黄氏道:“明月来咱家的时间不长,就帮了咱家许多大忙。娘不想对不起明月这孩子,只是你俩不适合在一起,娘只能收为义女。” “娘,我懂了。”文魁道。 第33章 嫁娶之日 几人悲喜(上) 三月三,燕子来。 三月的威海大地,在春风的轻拂下,萌生一片新绿,昭示着人们,充满希望的一年又开始了。池塘里,鹅鸭成群结队,游来游去,怡然自得。燕子自南方飞来,成双成对,在房前屋后筑窝忙。 威海卫城里,一场春雨过后,整个城市一扫冬天留下的阴霾,变得清新了起来。可是街道却泥泞不堪,坑坑洼洼。 路,更不好走了。 一大早,李老板就喜气洋洋地站在门口迎宾,不时地与来宾寒暄着、客套着:“哟,王老板,让您破费了不是?看您这鞋子脏的,我给您擦擦。” “李老板,说话见外了吧?今天是您家大喜的日子,我不来祝贺谁来祝贺?哟,您这是唱的哪一出?怎能让您给我擦鞋呢?” 今天是李老板的儿子迎娶郑月儿的大日子。李家门口的春联还崭新的,就换上了一对喜联;屋里屋外,到处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刚刚日上三竿,李老板家就宾客盈门,挤满了屋里屋外。厨房里,蒸汽不停地从大锅小锅里冒出来,厨师们身前身后净是碟碟碗碗,忙得团团转。女人们摩肩接踵,你来我往,忙着装饰新房,准备喜宴,整理礼物,忙得脚不点地,却满心欢喜。只有李老板的儿子李小宝在炕上静静地躺着,百无聊赖,偶尔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忙碌的人们。 房顶上一对猫子追逐着,打闹着,发出了低沉的叫春声,多少显得与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院子里,吹鼓手卖力地奏起了欢快的百鸟朝凤曲,努力为喜主增添喜庆气氛。两顶轿子旁,轿夫们穿戴着新衣新帽子,立在轿子旁,随时准备整装待发。 威海规矩,结婚时男方准备两顶轿子:一顶轿子是彩轿,去时新郎官坐,回来时新娘坐;一顶是官轿,去时空着,回来时新郎官坐。 “时辰到了,请新郎官上轿。”司仪朗声喊道。 女人们赶紧拉起李小宝,把系着大红花的彩绸披到了李小宝的胸前,簇拥着,把他送到了彩轿上坐好。此时,鼓乐齐鸣,轿夫抬起两顶轿子向郑月儿家出发了,抬着各式聘仪的人们、接亲的人们跟在了轿子的后面,形成了长长的一串迎亲队伍。 一群儿童一路跟着轿子,一边欢快地跑前跑后,一边高声唱着: 山鸦雀,尾巴长, 将(注5)了媳妇忘了娘。 把娘丢到山沟里, 媳妇背到炕头上。 蒸饽饽,熬鸡汤, 不吃不喝又端上。 娘在山沟饿肚皮, 整天两眼泪汪汪…… 司仪害怕听到更难听的,赶紧分发糖果。孩子们拿了糖果,胜利般地高声欢呼着,跑远了。 李小宝头伸到了轿子外面,看着远去的儿童,喊“停”。司仪过来道:“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那有个猫子受伤了,我想去抱过来。”李小宝指着远处道。 “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中途不能落轿。”司仪道。 “我不管,我就要那只猫。”李小宝想从轿上跳下来。 司仪无奈道:“得了,大爷,您坐着,我去给您抱过来吧。”司仪跑过去把猫抱了过来,递给了李小宝。李小宝接过了,抱在了怀里。迎亲队伍踩着泥泞,继续上路了。 雨后的威海卫城外,一种叫做大叶金鸡菊的花草一夜之间把花儿开遍了大街小巷,到处花花绿绿。这种花草原产于英国,由英国人带到了威海,却出人意料地特别喜欢上了威海的土地,只几年的工夫,威海的路边就被这种花草占领了。大叶金鸡菊的花朵黄黄的,虽然不似牡丹般雍容华贵,却透着一股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似乎在无言地提醒着人们,这里是英国人的所在。 雨后,城外刚刚铺了石子的路面被雨水冲刷之后,一尘不染,格外干净。 这条街从前也是黄泥路,年前刚刚铺上了石板,又用沙子细细地填过了。从此,这条大路告别了“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无奈与苦恼。 文魁就在这样的路上,在迎亲队伍的吹吹打打中,坐着花轿,往林大夫家里走去。 文魁的花轿吸引了众多路人驻足观看,不少人还指指点点地评说着。毕竟,嫁娶时刻,最能看出一家人的贫与富。在威海卫百姓心目中,曲家是高门大户,迎亲的时候少不得风光一番。只是此时的文魁,已算不得富家子弟了,多少显得有些寒酸的迎亲难免引来路人关注的目光。 迎亲队伍经过码头区时,文魁正默默地关注着路边的店铺,猛然间见路人纷纷向前涌去。文魁的花轿慢了下来。文魁这才注意到,耳旁传来了洋乐器演奏的“百鸟朝凤”声。文魁向前望去,见对面来了一群迎亲的队伍。随着双方越靠越近,洋乐器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司仪从前面跑了过来,掀开轿帘,喘着粗气道:“少爷,英国人太不讲理了,把咱们的路挡住了。我们前去交涉,他们就是不让路。不但不让路,还要我们给他们让路,您看怎么办?” 文魁道:“大伯,今天是我的好日子,闹出事来不吉利。您看我们能不能让英国人先走?” “这可不行。”司仪道:“结婚图的就是个吉利。让了路就把好运让走了。再说了,在咱中国的土地上,凭什么给洋人让路?” 外面,迎亲的乐队打起了擂台,双方把曲子吹得震天响。迎亲的轿不能停,双方的轿夫就地抬着轿颠了起来。 文魁向外面看去,旁边是个刚建起来不久的一个小花园,叫坞口花园(注6)。文魁道:“大伯,我有个主意,您同英国人商量一下,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同时到公园里去,并排转一圈,转出来后,我们再各走东西,这样我们就没有前后了,uu看书 .uukansh 也不存在谁让谁的问题了。” 司仪应声之后,跑了过去。一会儿工夫,轿子开始前行了。 在公园,双方靠近之后,文魁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对约莫二十多岁的英国青年坐着中国轿子结婚。只是轿子装饰得像个华丽的宫殿,超出了威海人的想象。抬轿的、奏乐的都是英国士兵,个个身强力壮、高大威猛。文魁想:怪不得喜乐这么响,敢情是军乐队,只是曲子听着生硬、生硬的,有说不上的别扭。 四轿并行的时候,对方官轿里,一个青年掀开了轿帘,向文魁友好地打着招呼。文魁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算回应了一下。 双方错开了轿子,回到了大路,各自继续前行。文魁从轿子里向前望去,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尖顶建筑。文魁知道,那是不久前刚落成的教堂。教堂牧师戴维自己还认识,为建教堂,戴维曾找过自己募捐。文魁因为听说戴维先前在城里租民房传教,惹了众怒,被城里百姓砸了教堂,赶了出来,就婉拒了。租界教堂建成后,不时有外国人到那儿举行婚礼,接受牧师的祝福。想到这儿,文魁明白了,原来那对儿高鼻梁、蓝眼睛的英国人是坐着轿子到教堂举行婚礼了。眼下显然是仪式结束了,赶着往回走。 “这英国人真是怪。”文魁想:“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婚礼,愣是把中国的、英国的仪式都占了,弄得不伦不类的,看着别扭得慌。” 注5:将媳妇,胶东方言,娶妻的意思。 注6:坞口花园,即后来的鲸园,现如今的三角花园。 第34章 嫁娶之日 几人悲喜(下) 文魁出发的时候,林子鸢已穿戴整齐,在家里静静地坐着,等待文魁来娶。子鸢一身红色的锦缎,映衬着略施粉黛的面庞,更显娇羞。子鸢喜欢昆嵛的山,喜欢昆嵛的水,喜欢植物的根根叶叶花花草草,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嫁个什么样的丈夫,也从来不曾想过谁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虽然大人们不时开自己的玩笑,子鸢也只是微微一笑,便丢到了脑后。谁曾想,姻缘就这么在不经意间,便降临到了自己头上。 当母亲说起准备把自己嫁给文魁时,子鸢“噗”地笑出了声。母亲笑话道:“没羞没臊的,哪有听到要出嫁,乐得笑出了声的。” 子鸢不好意思了,解释道:“我是想起了舅舅。在昆嵛山时,舅舅就怕我嫁不出去,一直鼓动我嫁给曲文魁。当时,舅母笑话舅舅道,男不保媒,女不保债,天下哪有大老爷们说媒的?再说了,这姻缘天注定,是谁的怎么都跑不掉;不是谁的,争也争不去。刚才听了娘说的话,我觉得你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所以才笑。” “娘想想也觉得这姻缘挺神奇的。”子鸢娘说道:“当年,娘刚怀你的时候,你曲大伯曾开玩笑说,如果是个女儿就嫁给曲家当儿媳;如果是个儿子就娶自己的女儿当姑爷。后来,你伯母一直没有生养,原以为这桩姻缘就断了。谁能想到,姻缘天成,你总归是曲家的儿媳妇。好在曲文魁少年有为,总算配得上我闺女。” 一大早,子鸢看着父亲、母亲忙进忙出的,一直心静如水。听到司仪喊:“新郎官到”,娘走了进来,子鸢眼泪流了下来,母亲也跟着哭了起来。 老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女儿嫁给了别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从此,命运将由别人主宰,谁知道未来的路是什么样的呢?郑月儿就在这样的心理恐惧中,忍着心中的悲哀,素衣坐在家里,拿把剪刀,静静地剪着剪纸。郑盘算看着郑月儿,哀求道:“闺女,新衣服穿上吧,新郎马上就要到了。”郑月儿并不理睬父亲,依然不紧不慢地剪着剪纸,郑月儿身边,一条长长的已剪过的纸堆在了身边。 门外,响起了吹吹打打的乐曲声,郑月儿剪完了最后一剪子,把剪纸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然后用红绸包好,顺手把剪刀揣到了怀里,拿起了身边的新娘装自行穿了起来。 郑盘算进来了,郑月儿道:“爹,这是我给文魁哥的结婚礼物,你找人送过去吧。”郑盘算答应着,接了过去。郑月儿拜别父亲,由叔叔抱着,上了彩轿,李小宝上了官轿,两顶轿子一前一后被人抬着,向李家走去。 文魁给岳父岳母磕了头,拜了林家祖宗牌位。在履行完了繁琐的迎亲规矩之后,文魁接了子鸢,一路高高兴兴地乘轿回到了家门口。此时,早已等在门外的人们点燃了鞭炮,乐鼓手奏起了欢快的乐曲。两位新人分别由亲人扶着出了轿子。文魁用红绸带领着头顶红绸的子鸢,一路踩着长长的红地毯,走到了娘的面前。此时,天空是那么蓝,太阳是那么的暖,风儿是那么柔。文魁感觉,世界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美好。 文魁与子鸢行过叩拜礼,刚刚被送入了洞房,替郑月儿送礼的人就来了。王氏接了过来,打开看了,是长长的老鼠迎亲图。 六尺多长的剪纸,生动地剪出了老鼠娶亲的形态:新郎官戴着大红花神气活现地骑在马上,后面跟着长长的迎亲队伍:有抬轿的,有抬礼盒的,有奏乐的,每个老鼠都活灵活现。有客人见了,赞叹道:“郑月儿这剪纸那真是一绝!” 旁人附和道:“就是。这郑月儿嫁给李小宝,按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可有这样的手艺,李家可是不亏。” 又有人接话道:“什么叫不亏?那是大赚。李小宝算什么东西?整个一败家的玩意儿。” 李小宝把郑月儿娶了回来,就不见了踪影。郑月儿一个人倦缩在洞房里,不停地拨动着佛珠,任凭外面的喧嚣声一阵高过一阵,郑月儿一动不动。 天黑了,屋里暗了下来,郑月儿赶紧找到火柴,把油灯点着了。昏暗的灯光随着风,忽明忽暗,郑月儿的心,也随着灯跳上跳下。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担心老色鬼李老板会怎样对待自己。 那只受伤的猫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到郑月儿身旁蹲下了。郑月儿把猫抱在怀里,小心地给猫处理着伤口,处理好了,轻轻地找个布条包扎了起来。猫子静静的,一动不动。 夜晚,参加喜宴的宾客都走了,子鸢坐在新房的炕上,文魁坐在炕帮上,上炕也不是,不上炕也不是。子鸢偷偷地看了文魁一眼,看文魁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笑了。文魁被笑得不好意思了,低下了头,看到炕前两只巨大的绣花鞋,忍不住端详了起来。子鸢见了,心里恨恨地,想拿东西打文魁,转头看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就牙一咬,眼一闭,用脚把文魁踹到了炕下,自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时,门开了,明月端着盘子进来了。文魁赶紧从地上起来了,子鸢也憋住了笑。明月道:“弟弟,光顾得忙了,忘了给你备合卺酒了,娘都生我的气了。”明月说着,把酒和酒杯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斟好了酒。 明月收起了盘子,叹了口气,轻声道:“娘吩咐过了,今天是你的新婚夜,晚上多睡会儿,明早不用像往常起那么早。” 文魁看了看子鸢,有点儿尴尬,回道:“姐,你太辛苦了,早点歇着吧。” 明月出去了。文魁拉着子鸢,到了桌前,刚想喝合卺酒,明月又探着身子进来了,说道:“弟,地上凉,坐不得。”文魁不自然地应道:“姐,我知道了。” 明月终于走了,文魁端起酒杯,和子鸢喝起了交杯酒。此时,明月皎洁,高挂天空。屋内红烛摇曳,对影成双。一对新人,面似桃花,分外美丽。 郑月儿在屋里等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郑月儿见到了母亲。母亲摸着郑月儿的面庞,把郑月儿看了又看,凄惨一笑,慢慢后退走了。郑月儿赶紧去抓娘,喊道:“娘,别离开我,您抱抱我。” 李老板和儿子李小宝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李小宝流着泪,打着哈欠,浑身抽搐着说道:“爹,你昨天就不让我吸烟,我这都困死了。uu看书 .ukashu 你还有没有烟泡了,让我抽一口吧。” 李老板道:“今天是你娶亲,昨天不让你抽,也是为你好不是?” “爹,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您老就让我抽一口吧。”李小宝央求道。 “咱家也不是开烟馆的不是,能说你想抽就抽?”李老板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大洋,道:“今天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早去早回,免得让人知道了丢人不是。” “唉,知道了,爹。”李小宝答应着,接过钱,一溜烟儿跑没了。 郑月儿正在梦中,觉得有人抱自己,睁开了眼,屋子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郑月儿蜷缩着,不敢声张。突然,郑月儿听到了“我的小亲亲,可想死我了!”的声音低低传来,顿时感觉如炸雷响起。抱自己的人不是李小宝,是李小宝他爹、大色鬼李茂财!郑月儿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了剪刀,喊道:“老流氓,再不松手我就扎死你!” 猫子高叫一声,一跃而起,跑了。 李老板气哼哼地松了手,走了。 郑月儿哆哆嗦嗦地下了地,拿起火柴,划过一根,熄灭了;再划一根,又熄灭了;连着划过几根之后,总算点着了油灯。郑月儿就守着这油灯,数着佛珠,念着佛经,枯坐了一夜。 天亮了,李小宝哼着小调神气活现地回来了,推开门见郑月儿在洞房的杌子(注7)上坐着,就把郑月儿抱到炕上,在郑月儿身上拱着。郑月儿一动不动,任其摆布,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了下来。 注7:,杌子,方言,指一种方凳,旧时威海富裕人家结婚必备。 第35章 家风如此 谁穷谁富 新婚第二天,子鸢早早起来,到厨房做早饭。子鸢在家没做过多少饭,做起来免不了手忙脚乱的。 此时,明月也醒了,到了厨房。明月两眼红肿,眼圈黑黑的,见了子鸢,不好意思,赶紧低头掩饰着。 “昨天是弟妹子的好日子,弟妹子本该多睡会儿”。明月幽幽地说道:“更何况锅里锅外的活计也是我的本分,不该弟妹子插手的,让娘知道了还以为我偷懒,不肯起来做饭。” “姐姐连日劳累,不得休息,也该多睡一会儿。”子鸢道:“如今,我进了曲家门,就是曲家人,以后总该多担待一些,不能总委屈了姐姐。本来我想把饭做好了,等姐姐起来一起吃,都是我笨手笨脚的,动作迟了。现时既然姐姐起来了,咱俩就一起做吧,我也好跟您学学。” “这做饭有什么好学的?都是硬逼出来的。”明月接过了子鸢的活儿干了起来,边干边说道:“弟妹子没挨过饿不知道,我小时候什么都吃过。遇到不好吃的了,就想着法儿的做得好吃一些。就说橡子面吧,我能做出五种吃法来,我娘会的更多。” “橡子面我也吃过。”子鸢道:“在昆嵛山的时候,我舅母曾经做过。吃橡子面不稀罕,但是姐姐的推拿手艺,挺稀罕人的,我也想学,可是没人教。不知姐姐的手艺是谁教的?” “我这推拿手艺哪赶得上弟妹子的医术、药术。我和你一样,是跟我爹学的。真说起来,我也就是个半吊子,连我爹的一半也赶不上呢。” “姐姐,要不这样好不好?什么时候你教我推拿,我教你医术,你看好不好?” “这样最好了,还是弟妹子大方。我们那儿,医术都是传男不传女的,更可况外人……” “咱本来就是一家人,哪里成外人了……” 两个人越说越热乎,说着话的功夫把饭做好了。 郑月儿一夜未眠,早早地到了厨房开始做饭。手忙脚乱地把饭做好了,到了公爹的窗外听听,鼾声如雷。再到自己屋里看看,自己的烟鬼丈夫同样鼾声如雷,赶紧退了回来,守在了厨房里。 日上三竿了,父子两个人总算从炕上起来了,郑月儿赶紧打了热水端给了公爹和自己男人。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低头洗着脸,郑月儿拿着毛巾在一旁立着。 李老板抬头看着李小宝,没好气地说道:“这老话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守着馋的没攒的,守着勤的没懒的不是。为了让你学好,我可是千挑万选,给你选了个巧媳妇,你也跟你媳妇学着点儿,多学点手艺,不要再抽那玩意了。我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媳妇给你娶进门了,你自己不学好,跑了媳妇可别再找我要不是。” “爹,我这还在好日子里呢,您老可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李小宝不乐意道:“当初您没抽烟泡,我娘也跑了不是!” “你小子净说昏话。”李老板生气道:“你娘跑了,还不是让你吸大烟气的。” “爹,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老记性不好忘性好。”李小宝也生气了,说道:“我是没了娘管教才吸的鸦片,不是吸鸦片才气跑了娘。要是有娘管着,我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吧。这说起来,我连自己都嫌弃。倒是您老,老是把自己当回事,老觉得谁家的女人都会和你贴心贴肝的,要不是您老乱搞破鞋,我娘会被您气走?” 李小宝还没说完,李老板从郑月儿手里一把抓过毛巾,向李小宝打去,边打边骂道:“你个孝敬鸟(注8),还没长得大就开始吃老子了,长大了,老子连骨头还不知道能不能剩下呢。” 郑月儿看着父子两个人你来我往,怔怔地,一动不动。 子鸢和明月把饭做好了,黄氏和文魁也收拾利索了。文魁和子鸢按照规矩给娘敬了茶。黄氏端着茶杯,并不急于喝,看了又看,抬头对两人说道:“你爸曾说过,酒满茶半。这酒满是告诉喝酒的人酒不能常喝,喝就一次喝个够。茶半是告诉喝茶的人,常来常往,有茶慢慢喝,不急于一时。过日子就像这喝茶,好的茶、不好的茶各有各的滋味,慢慢品,只要别断了就行。” 黄氏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你们两个结了婚,成得了家,也要立得起业。自今天开始,子鸢就把家管起来,文魁把你爸留下的产业接过来。自今日起,我们曲家要从你们手里接起来,一代一代传下去。” 黄氏说完,把一串钥匙交给了子鸢,把一摞账册交给了文魁。 明月端着茶壶刚想进来,听到娘的话,又退了回去。 郑月儿重新把菜热了,端到了桌子上,自己端了个酒壶立在桌子旁,看着李老板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狼吞虎咽吃着菜,看酒喝过了,不时地往酒杯里续着酒。 李小宝道:“爹,今天曲家的织绸行抵押到期,帐还不上了,你不是要到里口山接收曲家的场子吗?这酒怎么又喝上了?” “织绸场那点事儿,我安排的人早去了”。李老板道:“老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就因为今天去接收场子你爹我才喝的酒。” “爹,你这没有好事儿的时候,也没断酒啊。” “这老话又说,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你爹我,一顿无酒,三餐无滋味。这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享受不是?你跟你爹我学着点儿,成家了就得有个成家的样子,不要老想着那些败家伤身的玩意儿。” “爹,有句老话怎么说的,男人一口烟,美似活神仙。”李小宝道:“您老好你那口,儿子我好我这口。我不干涉你,你也别干涉我,行不行啊?。” 郑月儿见公爹酒没了,过去倒酒。李老板偷偷瞥了一眼李小宝,见李小宝正低头用筷子夹菜吃,就用手握住了郑月儿的手,郑月儿赶紧挣脱了,把手在衣服上狠狠地擦着。 “爹,你这给我娶的什么媳妇儿?从进门到现在,一天多了,愣是没说上一句话。”李小宝瞥了一眼他爹的手,心里恨恨地,说道:“我说爹,别是你看上了吧?” “你个鳖羔子!这是什么话!”李老板把酒盅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厉声说道:“你爹我要是看不上,会给你娶回来?”李老板转向郑月儿道:“月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我的委屈找谁说?别的不说,你爹欠的一百大洋我替你爹还了,为娶你,里里外外又花了一百多大洋不是。有这钱,到天津什么样的好女人买不来?” “爹,你又说你买女人那段了,你买了那么多女人,一个也留不住不是?” “留不住是他们没福不是?我这买卖眼看着快不行了,得,曲家把织绸场抵押给我了,偏偏又还不上钱了,老天都让我发财不是?那些个贱女人不是我不愿意要他们,是他们没福跟着我享受不是?” “爹,别自夸了,你不打老婆,他们会跑了?” “你小子反了你了!”李老板拿起筷子就要朝李小宝头上打去。 “你们还有完没完!”郑月儿积攒了多日的怒火瞬间迸发,举起了酒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郑月儿骂道:“你们两个,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这是忤逆!”李老板尖着嗓子喊道。 “对对,你就是忤逆!”李小宝也跟着喊道。 李老板摔门走了。 文魁接过了账册,子鸢接过了钥匙,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齐齐跪下了。文魁道:“娘,我和子鸢还小,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这家还得您老操持。” 黄氏过去扶起了两人,两人赶紧起来搀扶着黄氏坐下了。黄氏道:“娘原想着一步步把买卖交给你,如今看,你大了,成熟了,娘交给你放心了。子鸢善良稳重,把家交给子鸢娘更是一百个放心。再说了,论年纪,你两个也不小了,我和你爹当年也是像你和子鸢这么大成亲的。” “娘,您是怎么和我爸认识的?”子鸢问道。 “这一晃儿三十多年过去了,想起来还像在眼前一样。”黄氏道:“当年,我在里口山放蚕,你爸去收药材,向我打听谁家有药材,当时,正好我家有,就把你爸领到了我家。后来,你爸老上我家来收药材。” “那您家有没有药材呢?”子鸢着急地问道。 “我家本来就是种地的,我和我娘放蚕,药材都是抽空采的,哪有那么多药材可卖?”黄氏笑了起来。uu看书 ww.uukanh 文魁和子鸢也跟着开心大笑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文魁好奇地问道。 “后来,你爸在我家没收到多少药材,倒是经常把收到的药材临时堆放在我家,我不但要管着吃喝,还要帮着整理药材。再后来,我把自己也贴进去了。”黄氏望着仰棚(注9)开心地说道:“这一切,真好像发生在昨天。” “娘,我和子鸢也是采药认识的,我怎么觉得和爸与您认识时的情景那么像呢。”文魁开心地说道。 “美得你!”子鸢道:“咱俩怎能跟爸和娘比呢?咱爸对咱娘可是好了一辈子。我听说,多少人劝爸娶妾,爸可是从来没动过心思。” “是啊,为了曲家有后,我也多次劝过你爸,可你爸从未动过这个心思。为了不惹出是非,家里连丫鬟也不要。”黄氏把头转向了屋外,“如今有了明月,你爸又不在了。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建起的织绸场也要不在了。” 黄氏望着屋外,心思重重地说道:“今天,你唐叔要和李老板交接里口山织绸场,也不知道交接得怎样了?” 三人正说着话,唐掌柜跌跌撞撞地进来了,进门带着哭腔说道:“大奶奶,不好了,里口山织绸场出事了!” 注8:孝敬鸟:旧时的威海人认为,孝敬鸟这种动物长大了会啄父母的眼睛,是不孝顺的代名词。 注9:仰棚:北方农村建房,室内房梁下面普遍用高粱秸秆扎个顶棚,然后糊上花纸,形成了平顶,以便隔热、保暖,也有装饰作用。这个平顶就叫仰棚。 第36章 不1样的路数 好了谁 黄氏听说里口山织绸场出事了,忍着病痛,带着唐掌柜、文魁他们急急忙忙赶到了里口山。 在里口山织绸场门前空地上,一群精壮的汉子和一群拿着棍子的妇女,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眼看双方就要打了起来,黄氏大喝道:“都给我住手!” 众人见了黄氏,停了下来,双方寂静无声。忽然,谷大姐扒开众人,瘸着腿到了中间的空地上跪下了,哭诉道:“大奶奶,您可不能害我们呐,您可得救救我们呀!” 一位年轻妇女过来,指着黄氏骂道:“我们原想着怎么有你这么好心的人,又是分红又是发工钱的,合着你是诈骗!你把我们的命根子骗来了,你把钱拿走了,你还让我们怎么活下去啊!”说着,哭了起来。 黄氏上前,扶起了谷大姐。问李老板道:“李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大奶奶,这就是你手下的人的不是了。”李老板道:“当初我借给您钱,也是看中了您的人品不是。这买卖场上,谁不知道您是说一不二、掷地有声的主儿,从来没有赖过账。如今,您还不上帐了,把场子抵给我,您是真仗义!可您手下的人不让接收场子,这我就不明白了。” “大奶奶,这些纩丝机、这些织机都是我们自己的,当初来入伙,也没说会到这一天。您要是把我们的东西都抵出去了,我们就没法过了。”一位妇女说道。 “李老板,当初抵押之时,只是抵押了场房,并没有抵押这些木机。这一点,借款之时是说好了的。”黄氏道。 “当初抵押时唐兄弟是说了那么一嘴,可我也没同意不是?您要不信,唐兄弟可在这儿。”李老板道。 “大奶奶,当初抵押之时,按您的吩咐,只抵押了场房,并没有抵押这些纩丝机和织机。”唐掌柜道。 “唐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契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抵押合德丝绸全部资产,怎能说是光房产呢?这全部资产自然也包括织机、纩丝机不是。” “李老板,说话不能昧良心。”唐掌柜道:“当初,我说得清楚明白,这些织机、纩丝机不是合德丝绸的资产。您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人群中妇女们附和道:“就是,这些机子是我们自己的,当初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们也不会上这个当的!” “各位大妈、大嫂、大姐。”文魁道:“我娘是你们的乡亲,当初办场之时,初衷就是为了给乡亲们谋个生路,绝无欺骗乡亲们的意思。如今,买卖不好过了,我家付不起欠款,实在没法,才出此下策,卖掉这个我爸和我娘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场子。我向各位担保,纩丝机、织机当初谁拿来的,还是谁的,谁还领回去,任何人都无权侵占。” “少东家,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李老板道:“这老话怎么说的?欠债还钱不是?您总不会把这欠款赖掉吧?” “我们曲家一口吐沫一颗钉,绝不会赖你一分钱。”文魁道:“这场房抵押给你了,如今就是你的了,可这些纩丝机和织机与你无关,你也争不去。” “您这点房产也值不了这么多不是?”李老板急了,“织机、纩丝机呢我也不要了,我呢,也不为难您,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也不要这合德织绸了,您就把这场子卖了,谁爱买谁买,您把钱还我就行了。”李老板道:“不过,这过了期限可不行,本人借款从无展期不是。” “李老板,当初廷根在世的时候,他也没少帮您,您看在他的薄面上,您看这样行不行?”黄氏道:“这些场房盘给您,纩丝机、织机是谁的谁领回去,差额部分我再筹款还给您。” “大奶奶,要说大兄弟曾经确实是帮过我一些忙。”李老板道:“可买卖归买卖、人情归人情不是,您总不能让我赔着买卖还您人情吧。真说起来,这深山老林的,没有这机器,您这房子能值几个钱?这说个不好听的,钱归了您,这破房子归我,您这不是欺骗我不是?” “李老板,当初我娘办这个场子,是为了富裕百姓。如今,您接手了,您能不能也拿出诚意来,把这个场子接着办下去,这样,这些场房就有了用武之地,乡亲们手里的织机也能发挥作用了。”文魁道。 “少东家,您说的我都赞成。可是茧种都死了,这买卖没法办下去了。” 黄氏听了,分开走人,往屋里走去。只见屋子门窗大敞,草帘子横七竖八地放置着,茧种撒了一地,黄氏拿过剪刀,剪开一个,里面的茧蛹已发黑变成了水,再剪还是如此,一连剪了多个,都是如此。黄氏扔掉剪刀,转身问道:“怎么会如此?” “大奶奶,纩丝场停了,这火就停了,这些茧是被冻死的。”制种工人哭着说道。 黄氏捂着胸口,一下子瘫坐在了凳子上。 黄氏家里,人进人出。黄氏躺在炕上,林大夫诊过脉,拿过笔把方子写了,交给了明月,明月转身买药去了。林大夫对黄氏道:“夫人忧劳成疾,旧病未去,新病又发,病上加病,如同雪上加霜,还需小心调理才是,切莫再动了肝火儿。” “亲家说的是。”黄氏道:“原指望子鸢嫁进来能过个好日子,谁料想,这屋漏偏逢连阴雨。让子鸢跟着受苦了。” “缘到自然福到,孩子们的事情夫人不必忧心。”林大夫收拾好行医的箱子,起身道:“护理的事情我再给子鸢说说,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子鸢就是了。” 送走了林大夫,黄氏把文魁叫到了炕前,说道:“我思虑再三,为今之计,只有卖商行一条路可走了。可商行是咱们家现在剩下的唯一资产,关系着你唐叔他们的饭碗,卖掉我又于心不忍。我想能不能这样:你同你唐叔商量一下,让你唐叔把商行买下了,由你唐叔接着经营,你唐叔手下的像你郑叔他们这些老人也可保住饭碗了。”文魁道:“娘,我听你的,我这就去找我唐叔商量。” 在里口山,黄氏和文魁、唐掌柜他们离开了,织绸场只剩下了李老板他们,工人们拿着棍子围住了李老板。 “刚才,我跟黄老板说的你们都听到了。”李老板道:“这纩丝机、织机都是你们的,我也认了,你们都领回去。可深山老林的,这房子也值不了几个钱不是?以后纩丝场、织绸场是办不下去了,也只能关门了。” “李老板,买卖人一手总得托两家。场子你不办了无非是少挣点,可我们就没饭吃了呀?”谷大姐说道:“我家里男人还病着,还指望我挣钱看病呢。你场子不办了,让人怎么活呀!” “李老板,这些纩丝机、织机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拿回去的!”工人们群情激奋,异口同声地说道。 “既然大家都不想搬回去,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可是你们也不会想让我像黄老板一样破产不是?我拿个章程,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李老板道:“既然纩丝机、织机是你们的,今后自然也就没有了分红一说不是。” “那样我们的收入就会少很多了。”工人们议论道。 “如果大家伙儿不乐意,就当我没说,大家就散了吧,收了你们我也不乐意不是?”李老板说完,转身欲走。 工人们拦住了李老板的去路,uu看书 ww.uukashu 把棍子收起了,说道:“李老板,我们认了,我们听你的还不行吗?” “你们倒是干脆了,可我还没说完不是?”李老板道:“你们拿着自己的机器,到我的场子干活儿,按说怎么也得给我点租金不是?这租金呢要多了,是我欺负你们;这要少了,我也过不下去不是。我合计着,从你们的工钱里扣两成抵个租金,不能算过分吧不是?” “李老板,你这样真叫我们没法过了。”工人们虽然不乐意,可语气却软了许多。 “我丑话撂在在这里,想干的,明天早上来上工;不想干的,趁早把机器搬回家。这样都省心了不是?”此消彼长。此刻,李老板说话硬气了许多。话说完了,李老板分开众人走了。 身后,留下了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了章程。 李老板在前面走着,一个手下的伙计凑上来媚笑着问道:“李老板,这工人都不来上工怎么办?” “你还嫩点不是?”李老板边走边道:“黄老板守着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不挣钱?还不是人多闹的不是?走掉一些,留下的正合咱们的意不是?” 李老板停了脚步,回头看着场房道:“这总的说起来,你小子也还算机灵,把坏茧都弄到了靠门的地场,唬过了“麻姑奶奶”,回头我赏你六尺布做身衣服。哦,对了,这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去给我拿些好茧,我要在生日这天下酒,好好庆贺一番。还有,再拿些绸子,我做身衣服,在生日这天穿,我也好美美不是?” 第37章 同是打脸 孰是孰非 合德商行位于爱德华商埠区,紧邻海边爱德华港口,离海边只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这里是英租界大型商行的聚集区。去年英国人推出了自由贸易港政策后,不断有来自英国、日本、比利时、德国等国的商人在此兴建商行,从事商业贸易。合德商行周边因此建起了一片各式建筑。 文魁站在合德商行的门外,静静地看着门楣上的“合德商行”四个大字,思绪万千。文魁自过继后,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就要与这里告别。娘刚把所有的资产交给了自己,所有的资产就这么无情地与自己不辞而别。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就是不受老天眷顾? 合德商行周边车来人往,热热闹闹,唯独这合德商行偌大的建筑前却门庭冷落,已没有了昔日的繁华。唐掌柜正要往外走,看见文魁,赶紧迎了过来,说道:“少东家第一次过来,总该通知大家列队迎接才是,总是我们下人考虑不周,没有让少东家早点过来看看。” 唐掌柜指着合德商行道:“少东家,这间商行在这威海卫可是数一数二的,用不用我领着少东家视察一遍,您也好早点熟悉,早点接手?” “不用了,唐叔。”文魁想着要说的事情不好被外人听见了,就说道:“唐叔,我想到海边走走,您陪我一起去吧。” 从商行出发,走不远就是海滩,文魁望着大海,只见海鸥翔集,上下翻飞、焦躁不安地鸣叫着;波涛奔涌着,在风的作用下,海底沉积物不时地被浪翻卷上来,把个碧蓝清澈的海弄得浑浊不堪。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唐叔,如今资金周转不下去了,我娘想把这间商行盘出去。”文魁看着海,略显沉重地说道。 “少东家,您的意思呢?”唐掌柜谨慎地问道。 “我同我娘的意思一样。”文魁道:“虽说此事由合德丝绸引起,可是商行经营困难也是其中原因之一。现在把这商行盘出去,不仅可以付了李老板的欠款,而且现在时候较好,总会卖出个好价钱,还能有剩余。只是,我娘担心卖了商行,会断了众位大叔、大哥的生路,我娘于心不忍,想让我过来跟您商量一下,您看怎么办?” “少东家,说个不好听的,您把这商行盘了,比挠我的心肝儿还让我难受啊!”唐掌柜眼泪流了下来,“少东家,您知道么,当初我跟着东家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才一步步把买卖做大,才有了这合德商行。如今,这商行才开张几年,就要盘给别人,东家在天之灵有知,还不知会怎样伤心呢!”。唐掌柜没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唐叔,您这样哭我心里也不好受。”文魁道:“我来以前,您担心的我娘已经想到了。我娘不想让各位大叔、大哥断了生计,考虑您这么多年经营有经验,我娘让我同您商量,是不是您接手经营,这样既保住了商行不落入外人之手,也保住了大家伙儿的饭碗。” “少东家,不瞒您说,现在当此大奶奶危难之时,我如果有能力买下这商行,早就把钱拿出来,替大奶奶把债还上了,怎会等到现在,趁大奶奶之危,接手这商行。我怎能干下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大奶奶这样说,岂不是不信任我,这不是打我的老脸吗?这话传了出去,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唐叔言重了。”文魁道:“我娘说过,您跟了我爸十多年,是最辛苦的一个,也是众人里威信最高的。我娘的意思是,您接手经营,既成全了您与我爸的兄弟之情,也成全了我们曲家的名声,不至于让大伙儿断了生计,也不至于让您有本事无处用,有劲儿无处使。” “谢谢少东家抬举,谢谢大奶奶看得起我。可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唐掌柜道:“还麻烦少东家回去禀明大奶奶,我只跟着大奶奶干,如果大奶奶要把店盘了,我就回乡买块地种地去了。” 唐掌柜四十多岁,可两鬓头发已经花白,额头秃了许多,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文魁想起娘曾说过,当初威海卫没有大车,货物运输全靠牲畜背驮来运输。有一年,家里唯一的牲口——那匹马病了,唐掌柜生生自己背着八十多斤的货物,走了七十多里路,把货交给了客户。 还有一年,大雪封山,马走不了,唐掌柜二话不说,背着货物上路了,在雪里打着滚儿走了两天,把货物送了出去,感动了客户,从那以后,买卖越来越好。 还有一年,爸谈好的买卖,唐掌柜把货送去了以后,对方变卦了,唐掌柜跪在对方的门口,整整跪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对方起来见了,当即把货收下了。 文魁想到这儿,心隐隐作痛。近一年来,自己多次怀疑唐叔,每次娘都责备了自己,可自己一直半信半疑。如今,第一次同唐叔深谈,文魁发觉自己对唐叔的误会太深了,自己太对不起他了。文魁看着腾飞的海鸥,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不如这海鸥。海鸥鸟尚能看到水面下的鱼,而自己,却只看到了表面,却不知水下有多么丰富。 文魁回到家里,把情况跟娘说了,黄氏感叹道:“是我唐突了。没想到这样说伤了你唐叔的心,打了你唐叔的脸。现如今,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辜负你唐叔他们,把商行卖给他人了。” 黄氏道:“咱威海卫商会有个规矩,凡是加入了商会的人卖商行,如果在商会内部转让,可以自行处理,商会不干预。如果对外出售,需要先知会商会,商会的人有优先选择权。你到商会通知一下,再通知你唐叔在商行门口贴个出售告示。三天之后,就在商行拍卖吧。” 文魁到书房按照娘说的写了帖子,拿着正要出门,在门口遇到了急三火四跑过来的明月。明月见了文魁,急急忙忙道:“弟,不好了,婶子传话过来说,郑月儿被打,受了伤,婶子已经赶过去了。” 文魁急忙把手里的纸塞给了明月,道:“姐,这里有两张纸,这张是商行出售告示,是给唐叔的,让他贴在商行门口;这张是出售商行告知书,是给商会的。烦你跑一趟吧,我去看看郑月儿。” “行,弟,你去吧。”明月道:“我马上就送过去。” 文魁一路小跑到了威海卫城里,找到了李老板的家。 李老板的家在半山坡上,是两面不接山的独立的四合院。从外面看得出来,李老板家境殷实。 文魁快到的时候,郑月儿抱着猫子,卷缩在炕脚下,妈在给郑月儿擦拭着嘴角的血。 王氏道:“李老板,不是我说你,这打人不打脸,就算孩子有一百个错,你也不能打脸啊。更何况,你总归是公爹,总该里外让着儿媳才对,你怎么下得去手?打刚过门的儿媳妇,这要传出去,您还不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大妹子,这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的家事儿按说也轮不到你来说长道短不是。不过,我怎么也和廷叶有点儿交情,看在廷叶的面子上,我就和你说道说道。” 李老板坐了下来,端起茶杯,看见里面没有茶水,又重重地放下了,说道:“大妹子,这真要说起来,我也不是孬脾气的人不是,可今天我是真生气了,不知怎的就收不住手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一早儿吃面条,你猜怎么着?说起来气死人,这月儿做的面条竟然全都是断的,看着就闹心不是。” “爹,您这也不能全怪月儿啊。”李小宝道:“本来开锅了,您偏要算着时辰揭锅盖,再算着时辰端到桌子上,这时间长了,面条能不断吗?” “你小子娶了媳妇不认爹了?学会护媳妇了不是?”李老板生气道:“不说这个了,就说这绸褂子。我前两天刚从里口山带回来的绸子,让月儿给我做身新衣服,今天穿着美一美,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小,这像衣服吗?” “爹,这就更不能埋怨月儿了。”李小宝道:“这也没个尺码,谁能保证一定做得合身?” “我这大活人不在这儿吗?哪天不能量量?” “爹,你这样说就是你的不是了。”李小宝道:“这月儿为什么不敢去量你,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你小子翅膀硬了,这是要跟你爹我杠上了。”李老板气愤地说道:“别的都不说了,uu看书 ww.uukanshu.om 就说说这蛹儿,我今天一个好好的寿辰,上了一盘子死蛹,这不是咒我早死么?” 李老板说到这儿,文魁进了门,文魁道:“李老板,我记得这些蛹是你从我娘的纩丝场拿回来的。在纩丝场时,你告诉我娘这些蛹都死了,我娘当场也剪开看了,确实是死的,你怎么能赖到我妹妹身上?” “这也有没死的不是?”李老板看见文魁进来了,一下子没了中气,说出来的话软绵绵的。李老板发觉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少东家,不是我说你,这老话怎么说的?男女授受不亲不是?你和我家月儿不沾亲不带故的,你来掺和总是不太合适吧?你别是打我家月儿什么主意吧?” “李老板,你……” 文魁还没说完,猫子突然高声惨叫一声,从郑月儿的怀里一跃而出,冲到了李老板眼前。李老板受了惊吓,倒退几步,跌坐在了凳子上。李老板气急败坏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扔出去,看了看,舍不得又放下了。看到了地上的扫帚,拾了起来,想要追打猫子。李小宝不乐意了,说道:“爹,这猫子也没惹你啊,是你自己不小心,才跌倒的。” “都是这个月儿,她进门以前,家里也没猫子不是。你是不是故意养猫子惹我不痛快啊?”李老板拿着扫帚指着郑月儿道。 李小宝接着道:“爹,又赖人了不是?这猫子是我结婚那天抱养的,和月儿没关系。” “你们合着伙儿地气我不是!”李老板气哼哼地扔了笤帚,拿起他那两个宝贝核桃,一上一下地颠着走了。 第38章 1团乱麻 谁能说得清 明月拿着文魁给的两张纸到了合德商行,唐掌柜接过看了,问道:“明月,这种东西少东家历来是不假手他人的。少东家今儿怎么不亲自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郑月儿被李老板打了,弟弟急着去看望郑月儿了,就临时差了我来。” “郑月儿被打这件事情有没有跟你郑叔说说?”唐掌柜道。 “我光急着给您送东西了,还没顾得上跟郑叔说。” 唐掌柜道:“大奶奶还在家病着,怕是少奶奶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你赶快回去吧。你回去告诉少东家,我这就安排人把告示贴到门外去,把通告送到商会去。” 明月答应一声,往外走。到了外屋,看见了郑盘算,赶紧把郑月儿被打的事情说了,郑盘算急了,赶忙到唐掌柜的屋子里请假。 唐掌柜把通告和告示放到了抽屉里。看见郑盘算过来了,唐掌柜道:“郑兄弟,你来的正好,少东家刚刚让大小姐捎信过来,让咱们算算还剩下多少资产,也好给李老板看看。少东家吩咐了,为了保住咱们的商行,尽量少算点资产,多算点债务,免得他人惦记。” 郑盘算本想请假,听到少东家有吩咐,把想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答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去干活儿,唐掌柜又道:“郑兄弟,这不是我多嘴。现如今,你和李老板也是亲家了,按说你向着自己的亲家也不奇怪。可终究是端谁的饭碗替谁当差,咱们千万别做对不起少东家的事情啊!” “谢谢唐掌柜提醒。”郑盘算道:“我分得清是非。” 郑盘算坐了下来,开始打起了算盘。 郑盘算是威海卫数一数二的打算盘的高手,之所以被称作郑盘算就是因为打得一手好算盘,才被人这样叫的。后来,叫顺了,真名反而没人叫了。 郑盘算一边算着,一边想着明月告诉自己女儿被打的消息,各种滋味涌上了心头。郑盘算恨不得把资产都变成债务,那样,李老板就不敢接手了,曲家的这块资产也就保住了。 郑盘算算完了帐,理好了账单,交给了唐掌柜,急急忙忙地赶往李老板家看女儿。 在李家门口,郑盘算遇到了正要外出的李老板。郑盘算道:“李老板,听说我女儿惹您生气了,我这来给您赔不是了。” “郑兄弟,这是说的哪家话呢?”李老板道。 “老话说,子不教父之过。郑月儿有对不起您的地方,您千万别生气,是我这个爹没有教养好,还请您多担待点……。” “郑兄弟,你也别跟我客套了。这样,今个儿是我生日,我这长寿面还没吃不是?你陪我一起去翠仙阁吃碗面吧。” “这,这,李老板,你听我说……”郑盘算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老板连拉带拽地拖走了。 李老板走了,王氏扶起了郑月儿。文魁道:“妹妹,婶子走那天,哥原答应你到我家住几天。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也没顾得上你,都是哥的不是。如今,你要是过得不舒心,就到我家去住几天吧,让你嫂子伺候伺候你,把身体好好调理调理。” “曲文魁,你这合计着到我们家挑事儿来了!月儿过得舒心不舒心那是你说了算的?”李小宝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可再怎么着,月儿如今是我媳妇,到你家住算哪门子事情啊?你别不会是因为把茧场抵押给了我爹,才来我家找事的吧?” “李小宝,你……” “大妈、文魁哥,你们都走吧,我进了李家的门就是李家的人。今天是我公爹的生日,我还要给他老人家包饺子庆贺生日呢。” “郑月儿,你也别太憋屈自己了,你要有什么事情,多跟你爹说说,也多跟大妈唠叨、唠叨。”王氏道。 “大妈,谢谢您关心我。文魁哥,您也请回吧,我这没事了。” 文魁一头雾水、满腹心事地走了,心里却像一团乱麻。文魁想不明白,自己儿时的玩伴,怎么一下子就对自己冷淡了呢?文魁把自己的心思跟妈说了,王氏叹道:“不是郑月儿不理你这个哥了,是郑月儿想好好做李家的媳妇儿了。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夫家好不好,婚前论命摊,婚后拼命干。时间久了,自己就有地位了。只是郑月儿命也太苦了,这么好的姑娘,妈恨不得留着做女儿,谁知竟嫁了这样的人家。这儿媳刚过门,听说有公婆管教儿媳的,从未听说有公爹打儿媳的,这不是乱了伦理吗?这样的家庭,早晚还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乱子呢!” 家里只剩下了郑月儿和李小宝,两个人又没了话。家里静静的,只听得见风刮门帘的声音。 猫子悄无声息地又回来了,蹲在了郑月儿脚下。郑月儿蹲下逗猫子玩儿,李小宝也凑了过来,和郑月儿一起逗猫子,两个人很快嘻嘻哈哈地说到了一起。郑月儿起身从被子下面拖出了一件绸子衣服道:“我给你做了一件衣服,你试试?” “爹也没给我买这料子啊,你从哪来的?”李小宝稀罕地拿着衣服,看了又看,然后穿到了身上,说道:“月儿,你的手太巧了,你这也没用尺量,也没用手比划,做的衣服竟然丝毫不差。” “这有什么!”郑月儿道:“做衣服可比剪纸简单多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这料子是哪来的?”李小宝道。 郑月儿把嘴贴到了李小宝耳朵边上,说道:“别告诉爹,我是从爹的衣服上省出来的。” 李小宝楞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就势向后一倒,在炕上打着滚地开心地大笑了起来。郑月儿受了李小宝的感染,也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一种恶作剧的快感让郑月儿在这个畸形的家里找到了暂时的快乐。 李小宝看着合身的衣服,心里美得不行,说道:“月儿,你真好!我娘都没给我做过几身衣服。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宝,你把烟戒了吧?”郑月儿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好,我戒,我戒。”李小宝赶紧应道。 在翠仙阁,李老板给郑盘算长了酒,郑盘算道:“不瞒李老板,自从内人走了,酒我已经戒了。” “这老话说,常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李老板道:“你也是半个江湖中人,喝点酒总有好处不是?” “李老板,我不过一账房先生,也就是替人算算账,打打算盘,这酒不酒的也就无所谓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算盘打的精,马褂变背心。郑兄弟,你也别老死心眼了。你看我,算盘打得不怎样,一天挣得比你一年挣得都多不是?你要是跟着我干,也不至于这么穷不是?” “李老板,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郑兄弟,我找你呢,还真有事情。”李老板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花生米拌海米,咂巴着滋味,慢悠悠地说道:“黄老板是把里口山蚕茧场子抵押给我了,可这场子也不够抵押的钱不是。黄老板表态了,这几天就还钱,我寻思着,她现在只剩一间商行了,她总不会把商行卖了还钱给我吧?” “李老板,大奶奶说话历来丁是丁,卯是卯,绝无虚言。她说会还你钱,就一定会还你钱。至于你说的卖商行的事情,我没有听说。” “你是账房,卖不卖商行你不知道并不奇怪。不过,既然你是账房,账上有没有钱,你总是知道不是?” “李老板,这是东家的机密,恕我无可奉告。” “郑兄弟,咱们怎么也是儿女亲家了,这胳膊肘也不能总是往外拐不是?其实,你不说我也想得出,她帐上要是有钱,还会把场子抵给我不是?”李老板道:“我琢磨着,依黄老板的脾气,他一准儿会卖商行抵债。” 李老板道:“我也不难为你,你就告诉我,要是黄老板卖商行,值不值得买就行了。” “李老板,大奶奶是万万不会卖商行的。”郑盘算道:“退一万步讲,如果真要卖,恐怕也没有人会买。合德商行早就资不抵债了,外面的饥荒可不只你一家。看在咱是亲家的面儿上,我劝你一句,就算黄老板要卖,你也别要。” 郑盘算想了一下,又道:“咱俩是亲家,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别往外传了,传出去了会影响大奶奶的声誉的。” “那当然,那当然。”李老板沉思道。 郑盘算道:“李老板,我还想去看看我女儿,恕不奉陪了。” 郑盘算刚离开,来了几个李老板的朋友,见了李老板,顺势坐到了一桌,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喝开了。 郑盘算原准备打消李老板买商行的心思,却不料,合德商行已经资不抵债的消息,一天之间已经传遍了威海城内外。 这一天,合德商行的伙计们从不同的渠道听到了合德商行资不抵债的消息,都半信不疑,只是无风不起浪,或多或少都有点惴惴不安。相互之间,嘀咕了一天,可是谁也不敢到唐掌柜处多问一句,uu看书 wwuuknshu.om 更不敢到东家家里去问。 郑盘算看完了女儿,回到了商行,听到东家要卖商行的消息,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颠来倒去地想了又想,可思绪总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郑盘算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下午打烊以后,唐掌柜召集伙计开会,把东家准备卖商行的事情说了。虽然事情经过了一天的发酵,可伙计们听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几个伙计凑到一起,嘁嘁喳喳一顿后,毫无头绪,只好壮着胆子问唐掌柜。 大壮道:“唐掌柜,这买卖好好的,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是啊。”二牛道:“我这昨天还送出了不少货呢。” “我们想见见大奶奶,好好的商行,不能就这么倒了!”有伙计道。 “就是,大奶奶待我们不薄。大奶奶有难了,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几个伙计喊道。 “商行倒闭的事情很复杂,大家不了解内情,也帮不上忙,就不要添乱了。”唐掌柜道:“关于后续处理的事情,大奶奶已经安排好了。” “我们怎么办?”有伙计问道。 “少东家今天为安置大家的事情,专门来过了。”唐掌柜道:“东家定了个买商行的规矩:无论谁接手,都必须保证人员全部录用。” 唐掌柜拿了告示出来,给大家伙儿念了,念完了,吩咐二牛到门外贴了。 “大奶奶真是仗义!”有伙计道。 “就是。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另一个伙计附和道。 第39章 1声对不起 究竟几多意 大奶奶病情愈发沉重,心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文魁从郑月儿家回来后,寸步不离地守着娘,子鸢和明月两个人也没闲着,不是煎药,就是做饭。 傍晚时分,日落西山,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 唐掌柜来了。明月见了,告诉唐掌柜大奶奶病势沉重,不让唐掌柜进屋。唐掌柜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黄氏听到了,隔着窗问道:“谁来了?是唐掌柜吗?” “是我,大奶奶。”唐掌柜应道。 黄氏道:“进来吧,别在院子里呆了,晚上天气凉。” “大奶奶,这么晚了,按说不该打扰您。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不,我明天再来吧?”唐掌柜隔着窗户,有点儿语无伦次地回应道。 “有什么事情,唐掌柜尽管说吧,我还撑得住。” “大奶奶,我这也跟了您和东家十多年了。如今,商行说关门就关门了。这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是没脸再干下去了,想回老家买幢房子、买片地,后半辈子就以种地为生,请大奶奶允准。” “唐掌柜,这些年你受苦了。我原想着把商行交给您经营。既然您不乐意,我也不强迫您。可是不管谁接手,总得留下你们,您能不能等着交接完了,看看情形再走?” “大奶奶,我,您是知道的。让我看着商行交接,比剜我的心都让我难受。再说了,换了主顾,相互之间总是不那么好相处了。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离开的好。” “唐掌柜既然想明白了,我也不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吧。现如今天下太平了,房子、地贵了许多,不知你钱是否凑手?要是不够,回头等我卖了商行,还了债,还有剩余的钱,我让文魁分您一些,也不枉您跟了廷根这么多年。” “谢谢大奶奶的恩德。”唐掌柜流泪道:“不瞒大奶奶,钱确实是紧巴些。只怪我贪心,地买得多了点儿,房子买得大了点儿。只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要您的钱了。” “置业一次不容易,遇到合适的也该出手大方些。”黄氏道:“我们是一家人,你就不要见外,实在不行,我就让文魁担保,到钱庄借些给您。” 文魁拿了水过来,唐掌柜恭恭敬敬地接了,喝了一口,道:“谢谢大奶奶仗义。眼下真不用钱。卖家倒也信得过我,允许我拖欠尾款,逐步还清。” 唐掌柜道:“只是对方让我找个有德望的人具保就可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纸。 文魁接过了,借着微弱的夕阳余光,念道:“兹有威海卫商人唐继业购买本人名下房产一幢、地产一宗,现已交接。买家唐继业尚有二百鹰洋(注10)余款,具保暂欠。如二年内还清,不计利息;如二年内不能还清,保人需连本带利一并还清。出让人唐突,买受人唐继业。” “唐掌柜,你要不嫌弃,我为你做保吧。”黄氏道:“帮了你,我也心安些。” “谢谢大奶奶。我恭敬不如从命,就厚着脸皮领受了。”明月听了,从书房拿来了笔和印泥。文魁把文书拿给娘。黄氏在文魁的帮助下,在“保人”位置签了字,按了手印。办完了这些,把文书交给了唐掌柜。 唐掌柜感激地去接,一不小心,文魁手中的毛笔碰到了文书,把文书涂抹了一下。文魁赶紧道歉道:“唐叔,都是我不好。”唐掌柜体贴道:“少爷,是我不好,碰了您。少东家看这样行不行?,这张不要了,我再写一张吧。” “也好。”文魁道。唐掌柜顺手把纸搓揉了,扔到了地上,从怀里掏了张纸出来,蹲在地上当场写了。文魁看过无误,重新进屋,找娘签了字,盖了手印。然后,到院里交给了唐掌柜。 文魁进屋找娘签字的时候,唐掌柜不动声色地把扔到地上的纸团捡起,揣到了怀里。 唐掌柜谢过了大奶奶和少东家,转头往回走。刚要出门,一不小心,竟然被大门的门槛儿绊倒了,从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滚到了地上。一会儿功夫,血把裤子阴湿了一片。唐掌柜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自己试了试,一条腿不敢动了。 白天,李小宝拍着胸脯向郑月儿保证戒烟,傍晚时分,李小宝烟瘾上来了,哈欠连天,眼泪鼻涕一起流,浑身就散了架一样。李小宝忍不住了,拿了钱,要到烟馆吸烟去。郑月儿本来在剪纸,见李小宝要出门,赶紧跳下了炕,堵在了门口,哀求道:“小宝,说好了的,你把烟戒了。不到一天,你怎么就反悔了呢?” “月儿,我知道鸦片不好,我也想戒烟啊,可我管不住自己啊!你不知道,我不抽烟浑身就像散了架,一点精神都没有,浑身疼得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吃我。我受不啊,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李小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着。 “月儿,你就让我去吧,我求你了。”李小宝哀求道。 “小宝,你一走就是一夜,我一个人不敢睡,我求你别出门了。”郑月儿也哭了起来。 李小宝不乐意了,说道:“你别是想男人想疯了吧?没男人陪,你还不会睡觉了不成?” 郑月儿止住了哭泣,看着李小宝像看一个陌生人。郑月儿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中的剪刀,刺向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剪刀刺下去的时候,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郑月儿咬着牙,恨恨地盯着李小宝,一声不吭,任由血呼呼地冒了出来,看也不看。 李小宝惊恐道:“血、血,我晕血。”说着,身子瘫软成了一堆乱泥,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黄氏听说唐掌柜跌倒了,挣扎着爬了起来,由文魁搀扶着到了门口,林大夫也闻讯赶来了。林大夫道:“夫人,您身体虚弱,不宜在外面久留,这里的事情我应付得来。” 黄氏道:“亲家,您尽管忙您的,我在这里看着,心安些。”黄氏坚持在街上看着林大夫治疗,任谁也劝不住。 林大夫诊断后说道:“大奶奶,唐掌柜的小腿擦伤了皮,又伤了一根骨头,并无大碍,不过需要卧床静养一、两个月。”说完,到屋里开药去了。 唐掌柜痛苦得脸变了形,一字一顿道:“大奶奶,都是我无能,给您添堵了。您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让您为我操心,我这算怎么回事啊?” 黄氏道:“唐掌柜,您这样说廷根听见了,会难受的。您是我们曲家的恩人,是有功之臣,您就要辞工了,还在我们曲家摔了腿,是我们曲家对不住您。” “大奶奶,我这辈子何德何能,老天让我遇到您这在世的活菩萨!要是没有当初东家的收留,没有您的照顾,我们一家现在早已变成枯骨了。如今我就要走了,本应领着犬子当面给您磕头谢恩才对。犬子如今不在身边,等犬子回来,我一定让他当面谢您。”唐掌柜声泪俱下道。 “唐掌柜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如今您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没个人照顾。”黄氏道:“文魁腿断了,一直是明月照顾的,明月又细心,又会推拿,文魁才会好得这么利索。您要不嫌弃,我就让明月跟着,到您家去照顾您。” “大奶奶,您这是折煞我了。”唐掌柜哭泣道:“您在病中,正需要明月照顾,明月跟了我去,您让我怎么安心养病?” “唐掌柜,咱们本就是一家人。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月是我的女儿,也是您的侄女,需要什么您尽管吩咐。我先让他们把您送回去,明月收拾一下东西,随后就跟过去。” 二牛和大壮闻讯赶了车过来,把唐掌柜抬到了马车上,黄氏硬撑着走到街头,看着马车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直到轰隆隆的车轮声听不见才回了屋。 李小宝醒来后,看着郑月儿还在滴着鲜血的手,声泪涕下地跪在郑月儿面前,说道:“月儿,我对不住你!我不是爷们啊!我就是一大混蛋!”。 郑月儿幽幽地说道:“小宝,我不恨你,都是我自己不好,管不住你。是我惩罚我自己呢,你不要自责了,让爹看见了多不好!”郑月儿声音轻轻地,却透着无尽的悲哀。 “小宝,你起来吧。”郑月儿用布把手包了起来,幽幽地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跪的。你也是男子汉了,别再软弱了,我想让你保护我。” “月儿,u看书 .我一定把烟戒了,我要当个男子汉,我要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李小宝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明月听说让自己去照顾唐掌柜,当即跪在黄氏的炕前,哭成了泪人。明月道:“娘,您身体这么差,我怎能忍心这个时候离开您?” 黄氏让文魁把明月拉了起来,说道:“你是娘的干女儿,可在娘的心里,你比亲女儿还亲。送你去照顾别人,娘也舍不得。可唐掌柜不是外人,咱们不能对不起他。让你去照顾唐掌柜,就是代替娘去照顾亲兄弟。你安心去,等你回来了,娘给你说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娘……”明月呜呜地哭着,“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您……”明月只一个劲儿地趴在炕帮上哭。 “傻孩子,说什么呢?”黄氏摸着明月的头,动情地说道:“茫茫人海,世事无常。咱娘俩能走到一起,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是今世得来的福分。娘有你这么个女儿,知足了。等到了地下,见了廷根,我会告诉廷根,咱俩总算儿女双全了,我黄氏对得起你们曲家啦。” 李小宝刚从地上起来,李老板就回来了。郑月儿听见了,赶紧到厨房做饭。等饭做好端到饭桌上,李小宝已经没了人影。郑月儿伺候公爹吃过饭,赶紧到屋里把门关了。然后点了油灯,忍着手疼,继续剪纸。 夏日的威海,月儿合上了眼,漫不经心地沉睡在空中;鸟儿倦林,寂静无声地栖息在了林中。只有满天的繁星高高挂在空中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仿佛要伴着郑月儿,度过又一个不眠之夜。 第40章 迷雾重重 凶手究竟是谁 明月依依不舍地和家人一起吃过了晚饭,然后,拿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前往城里唐掌柜住处。文魁按娘的吩咐,去送明月。 文魁背着一个包袱,明月背着一个包袱,在空旷的大街上走着,身边偶有租界巡捕经过,给夜色下的威海卫增添了些许安全感。 初夏的威海,繁星满天,虫鸣不断,习习的晚风吹来,浑身清爽。文魁道:“姐,天上的月亮哪去了,为什么刚一出来就没了呢?” “傻弟弟,今天是五月初四,月亮自然是出来一会儿就没了。” “明天是端午节,我妈说了,端午节做的百草膏,能治百病。我妈早就盼着这一天赶快到来,好给我娘治病呢。” “是啊,我也盼着这一天快来呢,我也想给娘做百草膏,只是我做不了了。” “姐,你来咱们家,转眼就快到一年了,真像昨天的事儿。” “是啊,以前,我总觉得日子过得真慢,恨不得一年的时间一天过完。可到了咱家,我总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半年多的时间,真像一天就过完了。” “姐,要是你出生在咱们家多好!那样咱们早就认识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呢,有时候睡着觉都把自己美醒了。” 两个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到了唐掌柜门前。文魁放下手里的包袱,递给了明月,说道:“姐,娘说自从你来咱们家,还没给你准备一身新衣服。娘说,你到了唐叔家,虽是帮忙,可不能穿得太寒碜了。娘让我把她给自己准备的料子送给您,让您自己做身好衣服。” 明月接过了包袱,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到了包袱上。明月把包袱背到了肩上,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弟,你过来。” 文魁靠前了一步,说道:“姐……。” 明月低下头,在文魁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文魁疼得裂了嘴,忍着,才没有喊出声。文魁道:“姐,你怎么了?” 明月道:“我怕以后看见你,记不住你了。做了记号,你就不会丢了。” 文魁脑子木木地,怔怔地看着明月,却不知该说什么。明月道:“好了,弟,我要进去了。你告诉娘,我会始终想着她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唐掌柜家里去了。 文魁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还没进家门,就远远地看见子鸢等在门口。子鸢道:“娘不肯休息,一直在屋里等你。”文魁应了一声,就往娘的屋里走。子鸢见文魁有些异样,体贴地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文魁急忙掩饰道。 娘见文魁过来了,挣扎着起身,文魁给娘后背垫了被子,让娘半躺着。黄氏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文魁道:“娘,我总觉得挺奇怪的,姐只是暂时离开咱们家,怎么像生离死别似的。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你姐是好人,娘只是担心你姐被坏人利用了。”黄氏道。 “娘,您说的坏人是谁?” “坏人是谁娘也不知道。”黄氏转头望着屋外,看着天空道:“天上这么多星星,谁知哪颗是好人变的,哪颗是坏人变的呢?娘很快也要到天上去了,娘怕到时候你也找不到娘了。” “娘不会有事的。”文魁望着墙上的麻姑献寿图说道:“娘有麻姑保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别人都说,娘本来就是麻姑下凡变的。” “别人那样说,是因为娘会制茧种,可不是会长寿。不过,麻姑最后都要到天上去,更何况娘呢。到了天上也好,又可以见你爸了。” “娘,我相信您不会有事的。” 黄氏拉着文魁的手,看着文魁道:“到了天上,我该怎样向你爸说起你呢。” “娘,真要有那么一天,您就跟爸说,曲家有后了。” “好,果然是个好男儿。”黄氏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今,我可以托付一切了。” “娘,我爸的冤屈还没有昭雪,我对不起我爸。” “这件事情也怪不得你,缠绕在你爸身上的谜团太多了,连娘也理不清。”黄氏道:“你爸那次外出,对外说是到北京送货,其实真实的目的地是到天津。你爸同袁世凯的新军签订了药材购买合同。这桩军购生意虽然利大,可风险也大,万一出了差错,不仅要赔钱,弄不好咱们家还有牢狱之灾。你爸为了万无一失,就亲自押货。谁知,这一去,竟然就成了永诀。这一晃,快一年了。” “娘,出了事,为什么会有牢狱之灾?” “朝廷有规定,供应军用物资,一旦出了差错,比照军条查处。这次订的货标准高,时间紧,娘曾劝你爸,这桩生意不做也罢,可你爸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想借此打开军供市场,就揽了下来。货供不上,你爸不在了,可咱们的合德商行在,官兵真要追究,咱合德商行是跑不掉的。” “娘,后来出事了,为什么没有牢狱之灾呢” “这也是娘想不明白的地方。出事以后,娘想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祸从天降。为了曲家有后,为了家产有人继承,就急急忙忙把你过继过来。可等到现在,一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娘猜想,既然没人找合德商行的麻烦,货应该是送到了。这送货的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劫匪。 “娘,这又是为什么?” “供货合同藏在你爸身上。你爸抬回来后,娘第一时间把你爸的衣服解开看了,没有发现合同。供货合同被抢了,劫匪可以照着合同供货、收钱。可劫匪明目张胆地抢了货,又明目张胆地去送货,哪有这样胆大的劫匪?劫匪这样做,究竟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娘,既然有可能劫匪把货送到了,我们可不可以到天津查一下谁送的货?” 娘也想过,只是购货合同是你爸亲自签的。当时你爸为了保密,没有告诉任何人收货方是谁。这个人是谁,也只有你爸知道。东西被抢以后,劫匪应该是知道了。除此以外,再也无人知道了。” “货物这么重要,娘报案时为什么不对官府说起此事?” “这件事情,娘一直心存侥幸,期望丢失药材这事儿大清官兵能放过咱们。娘又担心这件事情被人利用了,大清官兵不追究了,反而被大清官府追究,所以一直不敢声张。” “娘当初报案时,为什么不对英国巡捕说起呢?” “对英国人更说不得,说了,更会惹来牢狱之灾。” “那是为什么? “你爸此行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你爸随身带着威海抗英会筹措的一千两银子,找天津新军的内线买火器,以便对付英国人。这些钱就藏在药材里。你爸当初坚持做这桩买卖,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去办这件事情方便。还有,你爸随身还带了威海抗英会给袁世凯袁大人的请愿信,请求袁大人从英国人手里收回威海卫租借地。这封信就藏在马鞍子下面。这就是你爸拼死也要把马抢回来的原因。” “娘,抗英会是个什么组织?” “英国人侵占威海后,威海先后发生了三次大规模的抗英斗争,都被英国人镇压下去了。我听你爸说,有些骨干人员不甘心失败,就联合在一起继续抗英。” “娘,我爸是抗英会的?” “你爸不是抗英会的,可是你爸同情抗英会的人,一直在暗中资助抗英会。” “娘,这两年我怎么没听说英国人被威海人袭击呢?” “这就是他们想买火器的原因。抗英会的人没有武器,哪里是英国人的对手。我听你爸说,抗英运动被英国人镇压后,转入了地下活动。这两年,抗英会没有力量同英国人斗,就把力量转到惩治替英国人办事的威海人身上。抗英会的人认为抗英失败的原因是没有火器。为了这,他们一方面筹集资金,另一方面四处联络,找关系购买火器,准备以后起事儿。最后总算搭上了关系,准备从天津新军的一个关系人手里买。恰好你爸要到天津新军处送货,他们就委托你爸去把火器买回来。” “抗英组织的钱被抢,会不会找您赔偿?” “这也是娘担忧的。你爸出事后,娘一直在等他们找娘赔偿。等来等去,到现在也没见有人来。按说,你爸为他们而死,他们或多或少也会派人来送送你爸,却也没有一个人过来,就像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娘猜想,信件被抢后,信件内容泄露了,他们也出事了。” “如果他们出事了,说明信件泄露了;如果信件泄露了,英国人会找您的麻烦,咱们就会吃官司。咱们没有吃官司,说明信件没有泄露;信件没有泄露,他们应该也会没事的。这件事情,儿想不明白。”文魁道。 “是啊,娘也想不明白。” “娘,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会泄露呢?” “这是娘更想不明白的地方。这件事情其实真正知道内情的就你爸一个人。抗英组织那面儿,有一个人直接联系你爸,把钱交给了你爸,这个人是谁,娘也不知道,可他知道咱们家。官兵那面儿,有一个人同你爸签的购货合同,这个人是谁,也只有你爸知道。如果有内奸,娘想不出来谁知道内情。” “娘,会不会是抗英组织的人泄露的?” “娘想不会。如果他们泄露了,娘就会被抓。” “天津新军卖军火的那个人有没有麻烦?” “那个人倒不会有麻烦。u看书 .uuknhu这种买卖历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钱不到,他们自然不会发货。为了慎重,信上也不会写联系人和联系地址的。” “娘,劫匪会不会和这些人有关系?” “应该不会。如果劫匪是抗英组织的,官兵放不过咱们;如果劫匪是官兵,抗英组织的会现身。” “娘,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情过于复杂,对方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娘一举一动别人都知道,对方干什么娘一点儿不知道。娘跟你说这些,是希望娘不在了以后,你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无辜伤了性命。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慢慢查访。” 黄氏道:“娘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以后弄清楚事实,该赔偿的咱们赔偿,该承担的咱们承担。还有,明天就要拍卖商行了,娘担心夜长梦多,会有不测。娘希望你尽快把商行卖掉,还上欠款,娘也好安心地去见你爸。娘如今两手空空,什么也给你留不下了。娘希望能留下个好名声给你,这样你就一定会东山再起。” “娘,我听您的。”文魁道。 明月到唐掌柜家的时候,唐掌柜正坐在床上,等着明月到来。家里的东西也都收拾齐备了,一堆一堆的箱子摆放在地上。见明月疑惑,唐掌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就不用歇着了,直接跟着我到乡下去吧。” 这时,两辆大车已经到了,几个身形健壮的男人利利索索地把东西装上了车,然后扶着唐掌柜上了另一辆大车,一行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41章 空来空去 老天何故太无情 黄氏病情加重了,子鸢连夜把爹请了过来。林大夫给黄氏扎了针,病情暂时稳住了。 林大夫守了一夜,天明时分,大奶奶病情有所缓和,林大夫到厢房休息去了。 天还没亮,王氏就拉着廷叶早早地到了山上候着。等到太阳初起,端午节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的时候,王氏和廷叶开始采草药。两个时辰之后,药采够了,王氏捧着草药,朝大山拜了一拜,然后一路小跑回家去了。回去的路上,上山采艾草的人们络绎于途,不时有人同王氏和廷叶打招呼。王氏和廷叶顾不上回应,只是不管不顾地往家里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老人们都说,端午节这天早晨,天明时分采百种草药熬制的药膏,吃了能治百病。王氏和廷叶两人用了两个多时辰,总算采够了药材。到家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烧好了水。王氏郑重地把草放到了锅里,开始蒸煮;半个时辰后,草捞出了,剩下的药渣继续用慢火煎着。 文魁守着娘,一夜未睡。太阳越过了屋顶时分,文魁见娘病情稳定了,便离了家门。 今天是拍卖商行的日子,文魁按照娘的吩咐,来到了拍卖行。此时,拍卖行门口贴着拍卖告示,门虚掩着。伙计看见文魁来了,道了一声“少东家早”,便自顾自地忙去了。 拍卖设在议事堂。文魁到时,有三个人已经来了,坐在了里面,二牛和大壮在议事厅招呼着。文魁道:“三位老板早。请问贵姓?怎么称呼?” 三人分别应道“在下不贵姓唐”,“在下不贵姓夏”,“在下不贵姓赖” 文魁道:“敢问各位老板,本次拍卖,优先照顾威海卫租界商会,不知各位是否知晓?”三人答:“少东家,我们都是租界商会的。” 大壮道:“少东家,已验过资质了。” 文魁道:“各位老板,既然还有时间,我就向各位老板介绍一下本商号的情况,以便各位投拍时心中有数。本商号是威海卫英租地内数一数二的中资商号,每年盈利情况如下……” “少东家,情况您就不用介绍了,您这商号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您也不用自夸,您这商号早就资不抵债了。”赖老板道。 “赖老板,您说笑了。本号情况本人介绍完后,今天无论谁把商号拍到手,都可以验资审核。如发现本号弄虚作假,按照规矩,所拍资金全部奉还。” “少东家,您也不用费那么大力气,绕那么大的弯了,本人有您商号出具的账房资料,确实是亏损。少东家如果不信,可以自己看看。”赖老板说完,递给了文魁。 文魁接过看了,大吃一惊,说道:“各位,这种账目历来是各号最要紧的,从不对外,请问各位手里怎么会有这种账目?” “这么说,这个账目是真的?”赖老板道。 “我向各位担保,这件账册确实是本号出具的,但数是假的。”文魁道。 这时,郑盘算进来了,文魁把账册递给了郑盘算。郑盘算看了,顿时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浑身不住地哆嗦起来。郑盘算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了。郑盘算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祸,只是这个祸太大了,自己担负不起。 郑盘算把文魁拉到了一边,低声磕磕巴巴道:“少东家,这个账册确实是本人出具的,是做了假账的,是按照唐掌柜的吩咐做的,唐掌柜说是您吩咐的,做账时隐去了盈利,夸大了亏损。要不是您的吩咐,打死我也不敢做假账呀!” 文魁听了,心中大叫“不好”,赶紧吩咐道:“盘算叔,您赶快重新算一下,商行到底值多少钱?”郑盘算赶紧去了。 文魁吩咐二牛道:“二牛哥,您赶快到唐掌柜家,问问唐掌柜是怎么回事?最好请唐掌柜过来说话。”文魁叮嘱道:“时间紧迫,路上切莫耽误。” 二牛走了,文魁问大壮道:“大壮哥,时辰已经不早了,为什么才来了三人?今天会来几人?” 大壮道:“少东家,这种事情我是第一次经历,我也说不清楚。唐掌柜昨天打烊后,才吩咐把告示贴到了门口的,也许时间仓促了,知道的人少些。今天我和二牛在这儿,是唐掌柜吩咐的,至于其他的,我和二牛就不知道了。” 大壮的话提醒了文魁,文魁赶紧离开议事堂,到了隔壁唐掌柜的屋子。 唐掌柜的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桌子有三个抽屉。文魁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空的;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还是空的;拉开最后一个抽屉,里面有一张纸。文魁展开看了,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文魁自己写的给商会的拍卖通告。 文魁对大壮道:“看来唐掌柜把给商会的拍卖通告拦截了下来,挨家通知已经来不及了。大壮哥,这周边共有二十五家商行。其中十九家是洋行,六家中资商行,除了我们,周边还有五家商行。你赶快去通知这五家过来应拍。”二牛答应一声,赶紧跑去通知了。 桂花听说大奶奶病势沉重,一大早就到大奶奶家了,身后跟着一个西医。桂花对子鸢道:“弟妹子,我堂弟在洋学堂学西医,前些日子在刘公岛谋个差事,给洋大夫当助手,昨天刚毕业回来,用不用让我堂弟给大奶奶瞧瞧?” 子鸢轻生道:“我爹也想找个西医给娘瞧病,只是洋大夫只给外国人看病,不给咱中国人看的。如今你堂弟能来自然是好。” 医生诊过了,对子鸢说道:“大奶奶得了严重的心脏病,现在心衰得厉害,这种病西医目前没有更好的法子医治,只是有一种叫硝酸甘油的药可以缓解。不过,目前威海卫还没有这种药,对此,我无能为力。”子鸢悄声送走了医生。桂花主动留下了照顾大奶奶。 黄氏醒了,问子鸢:“现在什么时辰了?” “娘,快到巳时了。” “子鸢,你派人去告诉文魁,让他一定要在我走以前把商行拍卖掉,我不能带着一身饥荒去见你爹,不能给文魁留下骂名。” “娘,我听您的。” 子鸢对桂花道:“姐,麻烦您跑一趟吧。”桂花答应了一声,赶紧往商行跑去。 黄氏陷于了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状态。忽然,一阵风刮了进来,窗帘忽闪忽闪的。黄氏道:“你爸来接我了,我就要走了。” 子鸢拉着娘的手道:“娘,我不想让您走。” “你爸抬轿来接我了。”黄氏恍惚道。 “廷根,你等等我,我梳了头就跟你走。” “娘,您这是怎么了?”子鸢哭道。 “子鸢,快给我梳头,你爸抬大花轿来接我了。”黄氏挣扎着坐了起来。 “娘……”子鸢边哭边为娘梳头。 头梳好了,黄氏把头摸了又摸,道:“这样子可以见你爸了。”说完,头一偏,瘫软了下来。 一阵风刮进来,门帘猛烈摇晃了起来。 廷叶和王氏总算把药熬好了,调成了药膏,装了瓶子,两人赶紧拿着往嫂子家跑去。 二牛一路跑到了唐掌柜家,又一路从唐掌柜家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文魁一个不好的消息:“唐掌柜家大门紧锁,家里没人了。” 赖老板听了,说道:“少东家,您这告示说是巳时拍卖,马上就要过时辰了,您这还有没有信誉?” “各位老板,为了保证信誉,本号在此设置了沙漏,最后一滴沙流下,本号一定会拍卖完,只是拍卖出了点差池,还烦请各位再等等。” “不知少东家说的差池是指什么,我们都是商会的,人数也够了,现在拍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呀。不知少东家是不是反悔不想拍了?” “各位老板,我们曲家历来是把信誉看得比命还重要。”文魁道:“我们说要拍卖,断没有后悔的道理。只是还请各位耐心等待,一会儿就好。” 赖老板道:“少东家,再不拍,我们就走了,不过我们可得到商会说道说道,怎么好好的就反悔了,你们曲家是不是就是不讲信誉?” 文魁道:“各位老板,实话说,各位手里的账目数据有错,本号账房正在重新核实数目。” 赖老板道:“少东家,您的意思是不是说贵号一贯做假账?” 文魁道:“各位老板,千万不要误会。本号内部出了差错,连累到各位,还请高抬贵手,莫与我等计较。如果现在拍卖,出价请勿低于本行净资产。” “贵号已经资不抵债,哪里还有净资产?数目以这张账册为准,现在我开始出价……” 桂花跑了进来,把文魁拉到了一边,悄悄说道:“大奶奶快不行了,大奶奶让你无论如何在她走以前把商行卖了。” 文魁道:“我娘她不会走的。” 桂花急了,跺着脚催促道:“别犹豫了,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少东家,别废话了,拍不拍,给个准成话,不拍我们就走了!”赖老板催促道。 “就是,到底拍不拍,不拍我们就走了!”唐老板、夏老板高声附和道。 文魁抬头看去,沙漏里的沙越来越细,马上就要流尽了,巳时就要过了。文魁豆大的汗珠滴答、滴答地滴了下来。 文魁远远地望去,二牛领着几个人正急速地往这边赶过来,身影越来越清晰了;郑盘算拿了张纸跑着进来了。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文魁似乎看到了娘说道:娘不能带着一身饥荒去见你爹,不能给你留下骂名。 文魁高高地把拍卖锤举了起来,又重重地把锤拍了下去。 锤炳断了,锤子在空中翻滚了几下,落到了桌子上,上下弹了几次后,不动了。 此时,uu看书uukanshu 沙漏里的沙流下了最后的几粒,静静地停止了,如同一个疲惫不堪的长途奔跑的人总算到了终点。 文魁跌坐到了地上,一动不动,心却在流血。 文魁流着泪道:“娘,商行卖了。” 廷叶和王氏终于跑到了嫂子家,在院子里喊道:“嫂子,百草膏来了。” 这时,屋子里传来了子鸢的哭喊声。 两个人顿时跌坐在了院子里。手里的罐子,碎了,百草膏撒了一地。 文魁爬了起来,拼命地往家里跑去。 文魁回到了家里,娘已经走了。文魁扑在娘身旁,嚎啕大哭。子鸢拉过丈夫,哭着说道:“娘走的时候,不让你哭。娘说男儿泪,英雄血,不到报国时不轻弹。” “娘走时还说了什么?”文魁抹了一把眼泪道。 子鸢拿着一包首饰道:“娘让你保管这些首饰,说等明月出嫁的时候,给明月做嫁妆。娘说,这些首饰是娘当年的陪嫁,传女不传男的。娘还说,爷爷去世后,在村里留下了几亩地,爸一直没有舍得卖,想等着有一天经营不下去了,就回到村里。娘说,我们如今一无所有了,如果过不下去,就回村里去种地去吧。” 子鸢说到这里,大哭了起来。文魁问道:“娘还说了什么?” “娘弥留之际,还说,她看到你把商行拍卖了。她看见你拍卖的时候,锤柄断了。娘说,这样子吉利,以后曲家再也不会拍卖商行了。” 文魁拿着首饰,大哭了起来。文魁道:“娘,我对不起您,商行卖了,可是钱却没了。” 第42章 大丧之日 2个月儿在何方(上) 文魁按照规矩,将娘在家里停留三天。三天后出殡。 这两天,家里的亲戚、周围的邻居和商行的伙计都过来吊唁了,唯独明月没有过来,文魁的心沉沉的。 明月是女儿,出殡这样的大事,女儿是必须到场的。要找到明月,就得先找到唐掌柜。文魁派人找遍了威海城,也没有找到唐掌柜的身影。后来,文魁亲自出马,找了威海卫巡检司,才从守城门的衙役那儿了解到,唐掌柜已经在端午节的头天晚上出了城门。文魁又找了英国巡捕,了解到,唐掌柜在端午节那天,天不亮就从凤凰山卡子出了租借地,至于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唐掌柜本来就浑身都是谜团,如今旧的谜团没有消失,又出来了新的谜团。文魁太想解开这些谜团了:给商会的告示没有送到,众多商户并不知道自家要拍卖商行,导致拍卖被人操控,为什么?唐掌柜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欺骗郑叔出具假的账房资料,导致商行利益严重受损,为什么?买的人究竟和唐掌柜有没有利益关联? 为了弄清楚这些谜团,为了找回明月,文魁找来了二牛。文魁道:“二牛哥,如今,我有一项紧要的事儿想找您帮忙,您看能否帮忙? 二牛道:“少东家,我和桂花没少受大奶奶的恩惠,就是这桩婚姻,还是婶子给我做的媒。您家的恩德我一辈子也还不完。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我全力去办就是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文魁道:“唐掌柜找不到了,我姐姐奉了我娘的差遣,跟着去伺候唐掌柜,也找不到了。现如今,我娘要出殡了,我姐总得送一程。我想让您去找我姐,找到了把她领回来。” 二牛道:“少东家放心,我就这出发,去找唐掌柜。” “不知二牛哥准备怎么找唐掌柜?”文魁问道。 “少东家,这件事情我寻思过了。”二牛道:“既然唐掌柜出了凤凰山租借地的卡子,就只能往宁海州方向去了。唐掌柜的儿子唐万财在宁海一家药铺帮工,我想唐掌柜应该也落脚在宁海。我到了宁海,只需找到唐万财,跟着他就能找到唐掌柜。” “二牛哥,我也是这个意思。”文魁道:“您此去,找到了明月,能要把她安全带回来最好;带不回来,弄清楚她在哪儿也行。” “少东家放心,我一定找到大小姐,把信送给她。”二牛道。 明月坐着马车,经过了一夜多的颠簸,在接近端午节的正午,到了一幢房子门前。明月下了马车,不由自主地转头向远方眺望,只见远处有座山,山峰挺立,山势俊俏。明月多少有些小时候的记忆:这座山叫麻姑山,自己曾经多次随娘到山上的麻姑庙上香,乞求麻姑保佑。山前那个大湖还在,小的时候,自己经常跟着娘到湖边洗衣服。 眼前的山、眼前的水都没变,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只是眼前的村庄印象有些模糊,或许变了,也或许什么都没变,只是破败了些。 明月收回了目光,看着眼前这幢房子。眼前的房子虽然破败了很多,可终究是高梁大屋,在这靠近大山的小村庄里,仍是不少人家羡慕的高门楼。朱漆大门虽然斑驳了很多,沧桑了许多,可在阳光照射下还是显得有点儿耀眼,让周边的小户人家相形见绌。这幢房子虽然气派,气派中却透着寒酸、落寞;虽然陈旧,陈旧中却掩不住昔日的繁华。明月的心就如同这房子一样,七滋八味扭到了一起。 明月舍不得离开娘,舍不得离开文魁和子鸢。那个家有情有爱,让明月时时感受着人情的温度;那个家有苦有难,可和他们在一起,每天都会感受到奋进的力量,每天都觉得日子有奔头。虽然不能与文魁并蒂连枝、双宿双飞,可是自己与曲家已是水乳交融、血脉相连,心紧紧地连在一起,难舍难分了。想到今后要在这透着发霉气息的屋里住,明月不禁打了个寒战。 来的路上,明月曾问唐掌柜,连夜离开威海卫,这是要到哪里去?唐掌柜说,此行是回老家给万财续宗谱。明月并不相信唐掌柜说的是真心话,一脸的将信将疑。其实想想也是,哪有为了续个宗谱,连夜出发的?唐掌柜解释道:宁海规矩,孩子出生后要到家庙续宗谱。万一没续上宗谱,就如同私生一般。将来到了婚配年纪,即便有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即便批过八字、命理相合,还是结不了婚。明月感觉很奇怪,就问唐掌柜,这是为何。唐掌柜解释道,婚姻是宗族大事。谁同谁可以结婚、谁同谁不可以结婚,一家一户是说不了算的,最后总要交给族长主持的宗人会决定。宗人会同意了,才可以结婚。没入宗谱,自然不是族人,不是族人也就没人会主持婚姻之事。没人管了不代表可以放任自流,如果擅自结婚,男女双方便成了不肖子孙,搞不好就成了全族的罪人。唐掌柜解释说,上不了宗谱,还有最要紧的,就是死后入不了家庙,得不到后代的祭拜。如此以来,魂无处寄托,便成了孤魂野鬼。唐掌柜说,此次还乡,就是要拜祖庙,续宗谱,替万财以后的生计扫清障碍。 明月看着房子,想着心事,正在出神的档口儿,唐掌柜已经被搀扶着下了车。此时,唐万财从门里跑了出来。 万财看了明月一眼,并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跑到了唐掌柜跟前。问道:“爹,您的腿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啊?”唐掌柜并不急于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让你请的人都到了吗?” “都请到了,爹。”万财道:“族长青山爷还是我亲自过去搀扶过来的,现正坐在一席上等着您开席呢。” “不急,也合该让他们等着我!”唐掌柜看着眼前的房子,若有所思道:“当年,咱家遭了大难。那会儿你刚过百岁儿,我只好和你娘抱着你,撇家撂业得从这房子里逃了出去。这一晃儿,十五年就过去了。十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这栋房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娘。我曾发誓,不能风风光光回来,我绝不踏进这望山村半步。” “爹,我听叔伯大爷们议论过,他们说,当年有些亏欠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当年,你爹我无意间惹了官兵,官兵派人来捉拿我和你娘。眼看着咱一家有牢狱之灾,我曾求几个乡邻为我遮挡一下,他们恐惧官府,怕惹祸上身,不敢收留我和你娘。唯独你青山爷仗义,用计把官兵引开,帮咱们逃了出来。” “爹,咱真得好好谢谢青山爷。” “今天请客就是这个意思。” “爹,这么说,今天请的都是咱家的恩人?” “这倒不是。uu看书.uukanshu.om ”唐掌柜道:“有恩的有仇的都请了。” “爹,这不成了以德报怨、是非不分了吗?”唐万财不解道。 “这你就不懂了。”唐掌柜道:“这是人心。以后你会懂的。对了,咱家的买卖怎么样了?” “买卖顺利,爹。”万财回应道:”咱们神草堂药铺旁边的顺景堂药铺开不下去了,准备转手卖给咱们,价钱已经谈妥了,这两天就交接。到时,儿想把两个店面打通,连在一起,这样,咱家的店面就是整个宁海州最大的了。” “好,不愧是我唐家的后代。”唐掌柜面无表情地夸了一句。想了一想,又道:“最近情况特殊,你就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要去。药铺的事情就让伙计们去办吧。”唐掌柜想了想,又补充道:“跟柜上伙计说一下,有找你的,就说不认识。” “是,爹,我听您的。”唐万财答应了一声。 唐掌柜指着立在一旁的明月道:“这是我以前跟你多次说起的你表姐夏明月。” “表姐好。”万财想去接明月肩上的包袱,明月本能地躲了一下,回道:“弟弟好。这个我能拿,你帮姨父吧。” 唐掌柜和万财都进了门,明月看着东西也搬了进去,叹了口气,慢慢地往里走,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恍惚之间,明月仿佛看到了娘安详地躺在炕上,耳旁却真切地听到娘召唤她回家的声音。一不小心,明月被门槛绊倒了,摔在了地上,胸口却忽然隐隐痛了起来。明月忍不住在心里喊道:“娘,您现在怎么样了? 第43章 大丧之日 2个月儿在何方(下) 听闻大妈去了,郑月儿强忍着悲痛,穿了一身素服,坐在佛像前拨动着手串,念着佛经。 李老板回家见了,心里老大不痛快,忍了忍,没有发作。郑月儿看见公爹回家了,赶紧把做好的午饭端了出来。 郑月儿手巧,做得一手好饭,不仅味道好,而且做的样子也好看。单单一个豆腐,郑月儿能连做十天不重样。只是郑月儿只做素饭,不做荤腥。一开始,李老板觉得挺新鲜,吃的次数多了,就有点儿受不了,多次提醒郑月儿。郑月儿却装聋作哑,不管不顾。 今天,李老板看到又是素菜,面有不悦地说道:“月儿,这吊孝历来是到丧主家里去吊孝,哪有象你这样在家里开道场的。这还不把魂儿引到咱们家里来了不是?” 李小宝一脚刚迈进家门,听到爹的话,接话道:“爹,月儿不能去吊丧。” “这有什么不能去的。”李老板道:“合计着咱们让你岳父骗了,没买上黄老板的商行,你还结仇了不是?再怎么着咱们也买了织绸场不是?咱们不去吊丧也就算了,月儿去了,不也是代表咱家了不是?也正好堵了别人的口舌不是?” “爹,月儿和曲文魁有交情。她去了,谁知又会出什么事情?” “你这么对月儿不放心,你怎么不在家看着月儿呀?” “爹,说起来,这英国人做事就是不一样,那真叫得人心。您猜怎么着?这英国人发布了法令,允许吸大烟的办执照,正儿八经地公开吸大烟。咱住在城里,这大清隔三差五地捣乱一下,被捉住了,还要挨罚。可在英国人的地儿,吸烟合法了,一夜之间,城外开了十二家烟馆儿,一个比一个阔绰。陪吸的那些妞儿,一个比一个俊俏,那才真叫一个过瘾。” “你小子这烟没戒了,倒又嫖上了。我这么大的家业早晚要毁在你手里。”李老板生气道。 猫子闻到饭香悄无声息地进来了。郑月儿端起一碗饭,递给了猫子。李老板急了,道:“月儿,我这还没吃呢,你怎么就喂了猫子?” “爹,猫吃了比驴崽子吃了强。” “月儿,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李老板急了,说道:“你不会是指桑骂槐、一脚踩俩吧?” “月儿,你说清楚了,你这到底是骂谁呢?”李小宝听了他爹的话,也急了。 “我说谁谁知道。”郑月儿不卑不亢地答道。 李老板和李小宝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两个人一起把手指向了郑月儿,吼道:“你忤逆!” 郑月儿不再理会父子二人,哭着到佛像前念经去了。 李老板怜惜地走过来问道:“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上了?” 郑月儿哭着道:“我想我娘了。” 二牛星夜兼程,一路快走,日出三竿时分赶到了宁海州。在街上,二牛遇到一提着中药包的路人,遂上前问道:“这位小哥,请问神草堂药铺在哪里?” 路人转身用手指着道:“这条街多是药铺,头上的的那家就是神草堂药铺。” 二牛按照路人的指引,到了神草堂药铺门口。此时,店刚开门,伙计正在卸门板。二牛上前道:“叨扰小哥了。请问少东家唐万财在不在?” “我们这儿没有叫唐万财的。”伙计面无表情地答道。 “请问小哥,其他药铺有没有叫唐万财的伙计?” “这个本人不知,你到其他家找找去吧。” 唐掌柜家今天特别热闹。相互之间认识的、不认识的四邻八亲坐到了一起,有拉不完的家常,有道不尽的亲情。见唐掌柜在万财的搀扶下进了门,当即停了话头,赶紧同唐掌柜打起了招呼。有的赶紧站了起来,唯恐不够恭敬。 一位老人道:“大侄子,听万财说你要回来,我可是高兴得半宿睡不着觉。咱老唐家就你最有出息,我没看错你。” 又有老人接着道:“就是,继业侄子小时候就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孩子满脸鼻涕,就你一身刮净;别的孩子滋尿窝玩儿的时候,你就开始学打算盘了。那个时候,我就看出了你能有今天。” 唐掌柜听了众人夸奖,满面春风,不停地对众人施礼。 一位妇女道:“大兄弟,我也早看出你是有个本事的人了。当初,咱们两家房子挨着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家地气儿不一样。” 另一位妇女说道:“玉兰大姐,你要是看出了大兄弟有今天,当初大兄弟提出上你家躲官兵,你怎么不让他进门?” “你这是说的哪儿话!”叫玉兰的女人不乐意了,说道:“当初,我看出官兵来者不善,让大兄弟赶紧躲到山里去,免得被包了饺子。后来你也看到了,官兵围了村子,挨家挨户地搜查。当初大兄弟真要躲到我家里,还能有今天?” “玉兰姐,你这么说还有功了?当初,要不是青山爷把官兵引开了,大兄弟还能跑出去?”另一位妇女道。 族长唐青山原本乐呵呵地看着大家伙儿打趣逗乐,这会儿听出了话里的硝烟味儿,便站起来打圆场道:“从正月十五开始,官府就三番五次地嚷着要征咱村的地,给德国人开矿。要不是大家伙儿顶着,我们早已各奔东西了。老话说,男不与女斗,民不与官斗。这老百姓的胳膊怎能扭得过官府的大腿?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周边村子全让官府征了去。那么多人起来闹,也不顶事儿。我们今天能坐在了一起,这以后还能不能坐在一起,就两说了。王真人说过:心中物物不著,尘事般般休序。过去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不提也罢。我等是王真人的门徒,还需谨遵真人之言才好。” 众人道:“族长教训的是。” 族长道:“继业这次回来,是我让人请的。我琢磨着,老同官府硬抗也不是个办法。继业子侄同官府熟,我们就托子侄同官府沟通一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把村子保住了。” 大伙儿听了,赶紧齐夸唐掌柜仗义。唐掌柜回应道:“乡亲们瞧得起我,我自当尽力就是了。” 族长又接着道:“子侄做人敞亮。我等请继业帮忙,按说怎么也该我们招待继业,继业却一再推脱,一定要请我们大家伙儿。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会儿,你们多敬继业几杯酒。” 大家伙儿忙不迭地回道:“那是、那是”、“这个自然”、“该敬、该敬”。 有的喊道:“大兄弟,一会儿我敬你酒,你可一定得喝呀!” 唐掌柜满面春风,回应道:“一定、一定。” 唐掌柜向万财和明月招了招手,二人走到了族长跟前,齐声问好。族长端详了一番,对唐掌柜道:“万财一表人才,是个后起的俊生。” 唐掌柜道:“万财这些年跟着我一直在外漂泊,也没入宗谱,他爷爷,您看……” ”这件事儿总是我的不是。”族长自责道:“改天择个好日,到家庙把家谱续了,也好告慰他爷爷的在天之灵。” “大伯,我也正有此意。”唐掌柜道。 族长看着明月,道:“这个孩子长得怪水灵的。这也是你的孩子?” “大伯,她叫夏明月,是我的外甥女。”唐掌柜介绍道。 “嗯,男才女貌,是挺般配的一对儿。”族长乐呵呵地说道。 威海卫上空,天阴沉沉地,乌云低垂,海鸥低飞,风儿轻吹。文魁守着母亲的灵柩,不时往远处眺望,心却一直在念叨:“姐,你到底在哪里?” 看着天色不早了,文魁狠狠心,对众位亲朋说道:“不等我姐了,起吧。” 这时,门外涌进来了一群人,是里口山织绸场的。谷大姐也在其中,瘸着腿来了。谷大姐流着泪道:“少爷,别怪我们来晚了。我们得知大奶奶去了,想过来祭奠,可李老板说活儿要得急,不让走。没法子,昨天晚上我们干了一宿,把活儿干完了,李老板这才放我们走。” 文魁含泪道:“谢谢大家伙儿来送我娘。只是各位谋生不易,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我娘在天有灵,已经知道各位的心意了。” 众人道:“我们都受了大奶奶莫大的恩惠,大奶奶生前我们没有报答,如今大奶奶走了,我们一定要送送大奶奶。” 话还没说完,又涌进来一群人。苗老伯领着昆嵛山的乡亲们来了。苗老伯哭着道:“文魁,我们昨天才听到嫂子去世的消息,乡亲们都争着要过来,送嫂子一程。我劝也劝不住,就一起连夜赶过来了。” 商会的老板们也来了。一位老板道:“少东家,您把商行卖了,我们都不知道,大家伙儿都对您有意见,对黄老板有意见。后来,我们弄清楚了,知道您被人做了扣儿,钻了套儿。可您仍然讲信誉,赔着本儿把商行卖了。大家伙都佩服黄老板与您的为人。我们今天来向您赔个不是,向黄老板赔个不是,说什么我们也要送黄老板一程。” 文魁含着泪,抱拳道:“谢谢、谢谢大家,我谢谢大家伙儿了。” 唐掌柜家里,酒席总算开了。uu看书.uukashu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唐掌柜从席上起身,双手抱拳,朗声说道:“今天,我唐继业重回故里,各位亲朋好友不忘旧情,光临寒舍,这是瞧得起唐某人。本人略备薄酒,请各位品尝。为了助兴,本人请了戏班子,大家边吃边听戏吧。” 唐掌柜转头对万财道:“时辰到了,开始吧。”文魁做了个手势。顿时,鞭炮齐鸣。鞭炮声响过之后,请来的戏班子随着音乐,唱起了大戏。唐家大院里,喜庆气氛一浪高过一浪。 随后,众人一起举杯,欢迎唐掌柜一家回归故里,把喜庆气氛推向了高潮。 威海卫租界里,文魁高高地举起火盆子摔了下去。盆子碎了,唢呐一声长调,骤然响起,划破了威海的长空。顿时,哭声一片,纸钱飞扬。 一行送葬的人群披着孝服,抬着花圈,簇拥着灵柩,向山上缓慢走去。身后,留下了无尽的哀伤。 不知谁唱了一首歌,歌声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来时空,去时空, 功名利禄转头空。 爱成空,恨成空, 身后荣辱谁人懂。 是是非,非是是, 是非谁能说得通。 祸是福,福是祸, 福祸相依谁与共。 仰天一声吼, 浩气贯长空。 谁人脱红尘, 看破黑与红。 谁人有慧眼, 识得奸与忠。 成败与荣辱, 都在红尘中。 黄泉路上无大小, 唯有人间情意浓。 第44章 女人命 咋这么苦(上) 一个月之后,二牛穿着破衣烂衫,如同乞丐一般地从宁海回到了文魁家。 文魁见了,一把拉住二牛,说道:“二牛哥,你这一走,音讯全无,嫂子和你弟妹子都急疯了,几次想过去找你,被我拦下了。” 二牛道:“少东家,我按照咱俩商量好的办法去找万财,可万财一直没露面。我把整个宁海州转遍了,也没找到。前几天,万财总算露面了,我这才把唐掌柜的家找到了。只是他们家深宅大院,我没法进去,没有见到明月。不过,我看见明月住在他们家。没办法了,我就回来给您报个信。” 二牛自责道:“少东家,您交代的差事我没办好,都是我无能。” “这件事情不怪你,是我们把事情想简单了。”文魁道:“既然找到了唐叔,我就亲自去一趟,把我姐接回来吧。” “姨父,过几天我娘过五七,我能不能回去,给我娘上坟?”明月哀求唐掌柜道。 “前几天,你还寻死觅活的,这会儿你又要走,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按说万财看上了你,明媒正娶,是个好事,你爹也不会不同意。可这个孩子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占了你,就有些对不住你了。不过,你也要想开些,万财是真心喜欢你,是真心想娶你。你不用担心,万财想对你好,就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相信,万财在这一点儿上,像我们老唐家人的做派。” “姨父,我如今已经是唐家的人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唐家了。”明月道:“可我还是娘的女儿,娘走了,哪有女儿不去送娘的道理?如今,我已经对不起娘了,娘就要过五七,我再不去,我还算个人吗?您就让我去给娘磕个头吧。”明月急得眼泪流了下来,一再哀求道。 “当初你妈去世前把你托付给我,我是没有办法才把你送出去给人当丫鬟的。”唐掌柜道:“黄氏收你做干女儿,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堵住曲文魁娶你的路子,你不要太当真。真要说起来,也是黄氏对不起你。曲文魁看上了你,黄氏用这一招,生生把你俩拆散了,你应该恨她才对。磕不磕头的,也就无所谓了。如今,我已今非昔比,有能力养活你了,就不能让你再回去丢人现眼了。” “姨父,我就是想去给我娘磕个头,没别的,磕了头就回来,您就让我回去吧!” “不是姨父狠心,是姨父不放心。你妈不在了,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死后如何向你妈交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轻易放手了。过几天,你爹就要过来,到时候,我就和你爹商量着先把你俩的婚事给订了。我思虑过了,你只要和万财订了婚,我就让你爹当神草堂的掌柜,你跟着万财回威海卫。如今,我已经在宁海出人头地了,我还要在威海出人头地,让大家伙儿瞧瞧,我姓唐的并不是只适合当掌柜,我当老板会比谁都强。到那个时候,你就是少奶奶,我会让你过得比任何女人都好!” 两天后,文魁站在唐掌柜的大门外,看着有些陈旧的高檐大屋,真有点隔如恍世的感觉。半年多前,自己路过这附近,到烟霞洞找过劫匪,到麻姑山求过济度。只有这个村,远远看了,并没有进来。谁知,这里竟然是爸和娘最信任、最亲近的唐叔的老家所在地。 文魁看着房子,不禁想起了娘具保为唐叔借钱买房、买地的事情。文魁疑惑道:“莫非这就是唐叔新买的房子?” 文魁进了门,只见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又是木匠又是瓦匠,各家忙活各家,虽有人来,却都忙得头也不抬。唐万财正在院里监督干活,看见文魁来了,腼腆地喊了声“哥,你来啦”,就转身进屋通知父亲去了。 文魁跟着进了屋,看见唐掌柜腿脚利落地往炕的方向走,正要上炕。看见文魁进来了,唐掌柜有些不自然,上炕不是,不上炕也不是。文魁赶紧过去扶了一把,把唐掌柜扶上了炕。 文魁道:“叔,您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唐掌柜道:“快好利索了。大侄子怎么找到了这里?” 文魁道:“不瞒唐叔,您这里确实不好找。我也是打听了几个人才找过来的。我到您家,一来是看看唐叔伤情怎么样了;二来是想当面给您报个信,我娘去了,商行也卖了。” “不瞒大侄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这一年多来,你娘身体一直不好,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真难为你娘了。你爸走了以后,商行每况愈下,早就经营不下去了,我几次请示你娘,能不能把买卖停了,保住现有的财产。你娘一直不舍气,坚持经营,才导致一再亏损。卖了也好,总算还有点收益,再晚些日子,恐怕更难卖了。” “不知唐叔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件事情,你娘曾经问起过我,当时我就告诉过你娘,我后半生想种田为生。如今,已经在这儿买了房子,买了地,后半生无忧了。” “唐叔,明月在您这儿怎样?有没有惹您生气?” “明月是个好孩子,多亏了他的照顾,我才能好得这么利索。” “我娘去世以前,曾嘱咐我,一定给明月嫁个好婆家。我寻觅了一门亲事,想同我姐商量一下。她要是同意,我就把她领回去,找个好日子把她嫁了。既然唐叔的腿好利索了,唐叔能不能把夏明月还给我,我今天领走。”唐掌柜听了,低着头,不吭声,屋里死寂死寂的,只听到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文魁转头看向座钟,感觉有点儿炫目。以前,只听别人说过这么神奇的玩意了,如今,竟然在姑余山下的小山村里见到了。 文魁看着钟表摆了又摆,心急如焚,可又不好催促,只得忍着。过了老长时间,唐掌柜抬起头,叹了口气,说道:“大侄子,实话跟您说吧,我的不成器的儿子看上了夏明月,我就做主,把夏明月许给了我那不肖儿子,这两天正准备给他订婚呢” 文魁一听就急了,说道:“唐叔,万财是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是您的儿子,按说把明月许配给万财,也是一门好亲事,我这个当哥哥的应该高兴才是。只是明月是我的姐姐,这种婚姻大事您总得跟我商量一下吧?怎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把明月许给万财呢!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唐掌柜听了,脸色更加难看,正色道:“大侄子,说句难听的话,覆水难收。已经这样了,我也没法。” 文魁道:“唐叔,当初我娘让明月过来照顾您,是临时帮忙。即便是个物件儿,还有借有还,更何况是人呢。” “大侄子,不是我为难你,现在夏明月已经是我唐家的人了,早晚要做了我唐家的儿媳,你让我怎么还?” 文魁见事情僵了,就想着转圜一下,说道:“唐叔,能不能让我见一下我姐,我想征求一下我姐的意见。” 唐掌柜同意了,让万财去喊夏明月过来。 夏明月在灶上忙活,听说文魁来了,早就耳朵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切着菜的档口儿,听见万财喊自己过去,明月心一颤抖,刀不听使唤地切了自己的手,血顿时流了下来。明月抓了把玉米面,胡乱地抹了抹伤口,然后压住了。见暂时止住了血,就摘了围裙过来了。 文魁见明月来了,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仅仅不久前,明月与自己曾经如生离死别,难舍难分。仅仅过了一个月,文魁觉得明月怎么这般陌生。“莫不是姐早就知道要离开自己?”文魁暗自想到。 文魁道:“姐,娘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最惦记的就是你。如今,过几天就是娘的五七了,你能不能跟我回去,给娘上柱香,也好让她老人家在地下安心?” “弟,我没脸见人了,回去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明月道。 “爹,你这样,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你再不老实我就跟你拼了。”郑月儿拿着剪刀,对李老板道。 李老板红着眼珠子,uu看书 ww.ukahco 满嘴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地,已经站不稳了,却仍然口齿不清、嬉皮笑脸地对郑月儿道:“月儿,你笑也好看,你怒也好看;你喜也好看,你悲也好看。前几天,你穿孝服那个样子,哎呦呦,全威海卫都不会有第二个像你这么好看的了。” “爹,我是你的儿媳妇,你不能乱了伦理。你要是老这样没大没小的,我就告诉小宝。” “别提我那个烟鬼儿子,越来越没出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点儿不知道怜香惜玉,整天在外面瞎胡混。哪像我,你看,自从你进了我家门,我就没碰过别的女人不是?” “爹,小宝再不好也是你儿子,我再好也是你儿媳,你再靠前,我就真跟你拼了。” “月儿,你跟着小宝,是亏了你了。只要你愿意,我就让小宝休了你,然后我把你明媒正娶抬进家门,你看这样好不好?” “爹,你喝醉了,净说胡话了,你赶紧去睡吧。我怕你了。” “睡觉,对,我就是要去睡觉,不过,是要和你一起睡觉。” “爹,你喝醉了,你别胡闹了,小宝一会儿就回来了,让他看见了,他饶不了你。” “小宝还在吸鸦片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不是。” 李老板摇晃着,扑向了郑月儿。郑月儿拿着剪刀,刺向了李老板,把李老板腹部的衣服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会儿,鲜血滴答、滴答地滴了下来。 郑月儿吓得扔了剪刀,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爹,我杀人了……”撒腿往自己家跑去。 第45章 女人命咋这么苦(下) 文魁当着唐掌柜的面儿向明月提出,想把她领回去,明月拒绝了。文魁总觉得明月有话不敢在唐掌柜面前说;想同明月再说几句,可唐掌柜在眼前不方便。眼看着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自己只能离开了。可就这样离开,文魁又觉得不甘心,就说道:“唐叔,既然话都说完了,我就不耽搁您了。我来一趟不容易,您看能不能让我姐送送我?” “大侄子想走,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唐掌柜道:“姐姐送弟弟是应该的。只是夏明月如今是唐家未过门的儿媳妇,不宜抛头露面,就让她送你到大门口吧。” 文魁往外走的时候,唐万财没有露面。但文魁明显感觉得到,万财就在屋里朝外看着自己,盯着明月。 在大门口,文魁道:“姐,按说您的婚事我不该干预,可是娘走前托付我,给您找一门好亲事。万财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一起长大,按说知根知底。可如今,我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万财了。弟弟担心姐嫁给万财并不合适。” “弟,人很多时候就是个命,我到咱们家做丫鬟是命,娘收我做女儿也是命。如今我到了唐家,要做唐家的儿媳还是命。命里有的东西,我改变不了。” “姐,当初娘让你过来伺候唐叔,安排是有些不妥当。如今你受了委屈,弟弟不能看着不管。你等着,弟弟回去就想办法把你要回来。” 这时,唐掌柜走了过来,说道:“锅里糊了”。明月如梦初醒,撒腿往厨房跑。 文魁这才注意到,厨房往外冒着黑烟,空气中飘着一股糊味。 看来,确实是糊了。 明月往回跑的时候,文魁注意到,明月脚小了许多,看来,明月放开的脚重又包了起来。仅仅过了几天,原来的少女夏明月已变成了少妇夏明月。文魁的心就像针刺一般。 明月往回跑的时候,受伤的手又重新往外冒血,沿路滴了一地。文魁看见了,心揪到了一起。 出发前,文魁把娘留下的首饰带来了。看着明月离去,文魁把拿出来的首饰又无奈地放了回去。 在威海卫城里李宅,血从李老板的肚子上滴了出来,李老板醉眼朦胧地低头看了看,用手抹了抹,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道“这是出血了?这个郑月儿真不识好歹。我就是想对你好,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动了刀子?动刀子的样子也好看……”说着,脱了衣服,撕了块布包了,然后重新穿上了衣服。 李老板酒壮色胆,欲火难耐,不知不觉出了家门,熟门熟路地到了十三门楼妓院。妓院老鸨见了,美得不行,赶紧迎出来,嗲声嗲气地说道:“李老板,有日子不见了,可想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说完,拉着李老板往里走。 李老板站着不动,颐气指使道:“去,让柳红出来陪我进去。” 老鸨道:“哟,李老板,敢情您还不知道呐,柳红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柳红没了,还有没有长得好的、拿得出手的新人?” “李老板,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新人不都去了城外一条龙街吗?再说了,这人都是讲感情的,来咱这儿的都是老主顾,咱这儿挣的就是回头客的钱,您就别嫌弃了,快进去吧,姑娘们都等急了。” 李老板听了,转头往外走。老鸨急了,跳着脚地喊,让李老板赶快回来,李老板并不回头,边摇摇晃晃地走,边磕磕巴巴地回应道:“妈的,老子也阔绰一回儿,到城外过过瘾去。”李老板想起了儿子整天在城外又抽又嫖,气不打一处来,又回了一句,“不能光便宜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是。” 李老板从城里到城外的时候,李小宝吸足了鸦片,从城外回到了城里。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里漆黑、漆黑的。李小宝喊“月儿”,没有回应;喊“爹”,没有回应。自己点了灯,往屋里走,脚碰到了剪刀,李小宝拾起看了,上面沾着血。李小宝吓得一哆嗦,赶紧扔了;低头一看,地上滴了不少血。李小宝说了声“我晕血”,身体顿时瘫软成了一堆烂泥,昏了过去。 郑月儿回到家里,爹已经到家了。郑盘算道:“月儿,好好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是不是吵架了?” 郑月儿道:“爹,我杀人了!” 郑盘算生气地道:“不许胡说八道。” “爹,我真的杀了人了!” “做恶梦了吧,我家月儿连蚂蚁都不敢碰,怎会杀人呢?” “爹,我真杀人了!”郑月儿哭出了声来。 郑盘算急了,问道:“闺女,你杀了谁了?” “我把公爹给杀了!” “闺女,先别哭,你好好说说,你为什么把公爹给杀了?” “反正、反正,爹,反正我把公爹杀了……”郑月儿哭着坐到了地上。 郑盘算一把拉起女儿,往李老板家跑去。 在一条龙街,李老板东倒西歪地走着,不时有妓女凑到了眼前,道:“先生,捧捧场吧,一天没发市了。”李老板不耐烦地推开了,说道:“去、去,到一边去,你算什么东西。” 李老板进了最红火的翠红院,老鸨迎了出来,李老板道:“开俩盘儿(注10)。” “哟,李大爷,真不巧,只剩一位了。”老鸨道。 李老板掏出了一把银元,道:“你是不是怕老子不给钱,老子有的是钱。” “哟,李爷,看您说的,谁不知您有钱。不过,还真没见您这么大方过,您今儿是怎么了。您往里面请。” 一会儿功夫,妓院里的一间屋子的灯,熄灭了。 李小宝醒了的时候,郑盘算领着郑月儿回来了。郑盘算看见李小宝,道:“女婿,你爹呢?” 李小宝看见了郑月儿,道:“月儿,我还想找你呢,爹呢?家里地上怎么有血?” 月儿哭着道:“我把爹杀了。” 李小宝上前,一把抓住了郑月儿道:“忤逆,你这是忤逆,你敢杀爹,我要报官府。” 翠红院各屋子里的灯陆陆续续地都熄灭了。忽然,一个妓女光着身子跑了出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各屋子听到喊叫声,灯又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只有李老板的屋子黑着灯。 老鸨拿着灯走了进去,问道:“怎么回事?” 蜷缩在炕上的一个妓女哆哆嗦嗦道:“本来好好的,谁知他动着动着就不动了,我和妹妹一摸,才发现没气了。” 老鸨伸手朝李老板鼻孔摸了摸,确实没气了。一转头,看到旁边堆着的衣服,uu看书 ww.uunsh伸手把衣服翻了个儿,把所有的银元都掏了出来,随手掂了掂,然后揣到了怀里,骂道:“妈的,晦气,没有这个身子骨,还想同时玩儿两个,该死。只是咱们又要跟着吃瓜落了,真倒霉。报巡捕房吧。” 文魁郁闷地离开了唐掌柜家,返回了威海卫。 文魁回来的时候,郑盘算已经在院子里等文魁等了一天了。郑盘算看见文魁,哭了出来,道:“少东家,不好了,我家郑月儿出事了!” 文魁道:“盘算叔,别着急,有事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盘算道:“李老板不知怎的和郑月儿起了口角,被郑月儿用剪刀刺伤了。伤了就伤了,不知怎的,他自己一个人带着伤到翠红院嫖娼,结果死在了妓院。郑月儿被巡检司的人抓了,说她是忤逆杀人。” 文魁道:“李老板在家里被郑月儿刺伤的,死在了英租界,怎能说是郑月儿杀死的呢?” “是李小宝不依不饶的,非说他爹死了,都是因为被郑月儿刺伤造成的。” 文魁道:“忤逆是重罪,如果坐实了,郑月儿命就不保了。” “就是,我都急死了。”郑盘算道:“少东家和秦大人有些交情,您能不能找秦大人通融一下?” 文魁道:“盘算叔,郑月儿是我妹妹,她的事情我不会不管,您等着,我这就到巡检司找秦大人打听一下情况。” 注10:旧时到威海卫妓院嫖娼,需先买个摆放瓜子、糖果、烟等物品的盘子,叫开盘儿。借用此意,代指找妓女陪侍。 第46章 2起官司 谁赢谁输(1) 文魁到巡检司的时候,秦巡检正在看案卷。听说文魁来了,就让衙役把文魁领了进来。自从上次同秦大人深谈过,文魁就对秦大人崇敬有加;秦大人对文魁也刮目相看。惺惺相惜,两人多少有了些交情。文魁见了秦大人,开门见山道:“秦大人,小民的妹妹郑月儿被拘押,小民想问问所犯何罪?” 秦大人道:“本官已经审问清楚了,李老板酒后与儿媳郑月儿起了口角,郑月儿一时气愤失手把李老板刺伤了。郑月儿忤逆公爹伤人,已初步查实。不过,李老板的死亡与郑月儿究竟有没有直接关联,目前还不清楚。要弄清此案,还需要英国人协助调查。” “秦大人,李老板和郑月儿都是大清子民,为何办案需要英国人协助?” “李老板死在了英租界。据本官了解,租界巡捕房已立案,正在侦办此案。此案要结案,租借地巡捕必会向本官请求移交案犯。郑月儿刺伤公爹案发生在威海卫城里,本巡检司也立案了。要侦结此案,本官则需请求英国人将李老板死亡案移交本巡检司。案子是该由大清管辖还是该由英国人管辖,本官正在权衡。还有,此案牵涉租借地,本官正在考虑如何同英国人交涉此事。” “秦大人,此案由大清管辖会怎样?” “大清律法规定,忤逆是重罪,本巡检司只负责侦办,无权审理。侦办终结后,需要上报文登县,由县令大人亲自审理。此案发生后,民意汹涌。如今,仅一天多的时间,本官已收到十多个要求严惩郑月儿的陈情状,本官担心,案子会受到民意左右。” “秦大人,如果此案由英国人管辖会怎样?” “如果此案由英国人审理,此案会简单得多。租借地律法不似大清律法如此严苛,没有忤逆这一律条。况且,英国人审案,历来重视证据,不会轻易被民意左右。此案案情简单、事实清楚,英国人如果能秉公审理此案,倒不至于伤了令妹的性命。” “秦大人,此案能否交由英国人审理?” “案件当事人都是大清子民,归我巡检司管辖。如果交给英国人审理,恐有损我大清尊严。” “秦大人,如果由咱大清审理此案,恐我妹妹蒙受不白之冤,性命不保。” “同国家尊严相比,个人荣辱算不了什么!”秦大人义正辞严道:“本官断不会为了令妹的利益,牺牲大清的尊严。只是本官担忧,如果案子审结不清,影响了英国人在租借地的利益,恐英国人不依不饶。如果引起外交纠纷,麻烦就大了。” “秦大人左右为难,小民也能理解。只是不知秦大人准备怎样定夺? “本官准备到租界行政公署走一趟。”秦大人道。 文魁到秦大人处打听过郑月儿的事情后,从巡检司回到了家里,郑盘算还等在家里。文魁把情况向郑盘算说了,让郑盘算回家等消息。郑盘算满腹心事地走了。 郑盘算走了,文魁的心思更重了。子鸢看出了丈夫异样,过来询问,文魁把寻找明月的情况说了。子鸢道:“想把明月直接要回来,看来不太可能了,能不能打官司要回来?” 文魁道:“明月现在已同万财订婚,打官司恐怕也很难要回来。” 子鸢道:“明月是娘一百大洋买来的丫鬟,有契约作证,在法理上属于咱家的私产。真要打起官司来,大清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真要打起官司来,按大清的律法,咱家断没有输的道理。”文魁道:“可咱归租界管,即便告状,大清官府也不会受理。更何况,唐叔、万财和明月住在宁海州,咱到文登县衙告,文登县衙就算受理了,捕快也未必肯到宁海拿人。” “咱到租界法院告行不行?” “道理也是一样。”文魁道:“如果告唐叔借了明月不还,唐叔不来应诉,英国人也没有办法到宁海州拘传。到那时,即便起诉了,官司也打不下去。” “能不能告唐叔拐带明月?”子鸢道:“这是刑事案,英国人总不能不受理吧?” 文魁觉得有道理,就拿笔写了诉状,递交给了巡捕房。 秦大人到骆特的办公室的时候,骆特和威廉正在办公室端详着威海卫租借地区旗。 骆特道:“秦先生,您来得正好。我大英帝国顺应贵国民意和秦先生的意见,已将威海卫租借地区旗做了修改,右下角的“龙”换成了鸳鸯,我想听听秦先生的意见。” 秦大人道:“骆特先生,威海卫租借地的区旗如何设计是贵国内部事务,只要不损害我国利益和百姓感情,我等无权过问,本官不方便置评。” 骆特转向威廉道:“威廉先生,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威廉道:“行政长官阁下,我个人理解,鸳鸯在中国是情侣的象征,通常也被认为是指家庭。大英帝国米字旗下面一对鸳鸯,其含义是指在大英帝国的庇佑下,租借地的百姓像鸳鸯一样,自由自在地幸福生活。” 秦大人接话道:“骆特先生,虽然本人对贵国区旗无权说三道四,但是既然威廉先生说到鸳鸯,本官倒是有话要讲。” “秦先生请讲。” “威廉先生是半个中国通,想必明白,在中国雅文中,鸳鸯是指兄弟的意思。”秦大人道:“有首诗曰:‘鸳鸯于飞,肃肃其羽。朝游高原,夕宿兰渚。邕邕和鸣,顾眄俦侣。俛仰慷慨,优游容与。’这首诗就是形容兄弟感情象鸳鸯一样地深厚。我个人理解,租借地区旗上的这对鸳鸯的意思是,两个国家之间应该像兄弟一样和睦相处,友好合作。骆特先生,不知本人理解得对不对?” “秦先生,本人很佩服您对中国文化的理解。”骆特道:“至于这个区旗的含义,就把它作为谜团,让后人去猜想吧。” 骆特道:“秦先生,您来得正是时候,请随我来。” 骆特拉着秦大人走出办公室,到了观礼台。南面的小广场上,军乐队奏起了英国国歌,升旗手升起了威海卫租借地区旗,骆特、威廉和广场上的士兵一起向区旗敬礼。 升旗仪式完毕,骆特面朝大海,对秦大人道:“还没请教秦先生,此行有何公干?” 秦大人道:“为一桩案子而来。威海卫城里一个叫李茂财的商人意外死在了城外,此人是大清子民,归威海卫巡检司管辖。我想请教骆特先生,此案准备怎么处理?” “这个案子我刚听威廉巡查说了,威廉巡查正想跟您交换意见,你们两个谈谈吧。” 威廉巡查道:“秦巡检,巡捕房已查明李茂财死因。不过,要了结此案,巡捕房还需要贵司配合,将涉案人郑月儿、李小宝等一干人引渡过来,配合调查。” “威廉先生,案件发生地在威海卫城里,死者李茂财归巡检司管辖,此案理应由大清为主办理,贵方协助。” “秦巡检此言差矣。李茂财死亡案发生地在租界,影响广泛,不彻查清楚,必会影响租借地声誉。此案自然要由我方为主调查审理。” 秦大人道:“骆特先生、威廉先生,本官无权答复。本官回去后,会将贵方意见上报县令大人,由县令大人定夺。” 威廉道:“秦巡检,还有一桩案子需要贵方协助。租借地公民曲文魁诉唐继业拐带曲家丫鬟夏明月案,巡捕房现已受理,请协助我方将案犯捉拿归案,并将夏明月递解过来。” 再说唐掌柜如愿为唐万财续了宗谱,又订了婚。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唐掌柜领着万财和明月,一起回到了威海卫城里的宅子里。 唐掌柜到家的时候,赖掌柜已经等在了门外,见唐掌柜回来了,急忙帮唐掌柜卸车、搬东西。忙完了,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了合德商行买卖契约,恭敬地交给了唐掌柜,道:“小弟替大哥管了这些日子,整天忙得头昏眼花,却一直不得要领。商行虽然赚了几个钱,也是承了大哥经营时攒下的商脉。看来我真不是搞这个的料!” 唐掌柜道:“你我是一家,就不用客气了。我做我的老板,你还做你的掌柜。咱们两个齐心协力,把合德商行经营好比什么都强。眼下,我不便出面,明面上,你还是老板,万财就跟着去学徒吧。等过一段时间,我再出面。” “大哥说笑了。”赖老板道:“既然大哥不便出面,侄子就是老板,我什么都听侄子的。” “这样也好,有什么事情,不好定夺,你就跟万财商量吧。实在不好办的,你就到我家里来,我们当面商量。” “大哥,我都听您的。”赖老板道。 “都听我的,别动!”巡检司衙门的捕快到了。 在文登县衙,陈县令的师爷手拿公文,立在客厅,对正在桌子旁喝茶的陈县令道:“老爷,秦巡检刚刚发来公函,说是英国人要求将郑月儿引渡给租界地巡捕房,u看书 uukashu 以便英国人尽快了结李茂财死亡案。您看如何是好?” “这个案子确实棘手。”陈县令道:“这两天,本官收到不少陈情状,请求严惩郑月儿忤逆,以儆效尤。本官也正想借此做篇文章,树立本县令以孝治县之形象。这个时候英国人插了一杠子,确实给咱们添堵了。再说了,咱们刚刚收了李小宝二百两纹银,如果不给他办事,总是不合规矩。可是,给他办事儿,英国人这儿又不好办,让咱们左右为难。”这时,衙役拿着公文进来了,师爷接过看了,说道:“登州府台赵大人发来公函,督促咱们在处理李茂财死亡案中,妥善处理和英国人的关系,切勿发生外交纠纷。” “咱们既不能得罪英国人,又不能得罪李小宝,还要借此搞点声势,以安抚民意,这如何是好?”陈县令思量道。 “老爷看这样行不行?”师爷道:“咱把人交给英国人。这郑月儿到英国人那儿,是配合刑事调查。调查之后,如果无罪,郑月儿就会被释放。那时,咱就让李小宝告郑月儿忤逆,到时再把郑月儿抓起来治罪不迟。英国人审完之后,如果郑月儿有罪,那她就得坐监牢。到那时,她一时儿半会儿也出不来,李小宝和士绅们这儿就交代过去了。几年之后,郑月儿从英国人的监狱出来,李小宝还不满意,咱们还可以把郑月儿抓起来,按忤逆罪惩处。” “就按你说的办!”陈县令斩钉截铁道:“你叮嘱秦巡检,郑月儿的卷宗不得交给英国人。” “是,老爷。”师爷应道:“我这就去办。” 第47章 2起官司 谁赢谁输(2) 郑盘算在惴惴不安中,终于等到了女儿郑月儿伤公爹李茂财致死案开庭。一大早,郑盘算就等在了法庭门口。随着开庭时间临近,法庭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相互之间议论纷纷。有人道:“听说审郑月儿的法官是威廉巡查?” “您说的对也不对。是威廉不错,只是威廉已经不是巡查了,人家已经升为副华务司了。” “这对李茂财的案子有利还是没有利?” “管他有利没利,我们先递交陈情状,让英国人知道我们的规矩再说。” “就是,这个郑月儿胆太大了,刚被娶进家门,就敢忤逆,真应该千刀万剐。如果不狠狠治她,杀一儆百,这威海卫还不乱了套了。” “这个案子要是咱们大清衙门审理,哪里还用咱们操心!这个郑月儿一准儿得不了好。” “我敢肯定,英国人审理,她也得不了好。” 郑盘算听了,浑身冒汗,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躲到了墙角,生怕被人认出来。 文魁来了,看到郑盘算,走了过去,道:“盘算叔,……” 郑盘算不等文魁说完,一把拉住了,拖到了墙角边,低声道:“少东家,他们在议论咱们两家呢。你听……” “听说今天还有一个案子,也是关于女人的?” “正是,是曲家诉唐家请求返还丫鬟的案子。” “这丫鬟还有被抢的?” “据说是借的。本来说好了借用几天。结果,借到手后,一看人挺好,就许给自己的儿子当媳妇,不还了。”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不还算怎么回事儿?这个案子,我看曲家准赢。” “就是,曲家不赢,还有天理吗?” 郑盘算带着哭腔道:“少东家,今天来的人里,有不少人要递陈情状,请求治郑月儿忤逆罪,这可怎么办?” “盘算叔,我听秦大人说过,租借地法律没有忤逆罪,郑月儿不会有大碍的。秦大人还说过,英国人认为李老板的死和郑月儿没有直接关系,我相信他们不会乱办案的。” “明月的案子怎样,会不会赢?能不能把明月要回来?” 此时,二牛和桂花到了。桂花快人快语道:“盘算叔,这个有什么好问的,文魁肯定会赢,明月肯定会回来。” 这时,巡捕开始驱赶看热闹的众人,然后在法庭门外拉起了警戒线。 文魁道:“盘算叔,二牛哥,桂花姐,时间快到了,咱们进去旁听吧。” 在法庭里,威廉坐在高高的主审法官席上。在威廉两边,紧挨着威廉坐着的,是两个头戴花翎、身穿蟒袍的陪审。三人前面,设置了一道护栏,把整个房间分隔成了两个区域。护栏外面紧邻着审理台的地方,是一片空地,没有座位,是原被告打官司地方。。审理案件时,原告、被告、证人及巡捕等与官司相关的一干人要么站着,要么跪着。后面,是几排座位,是旁听席,是给旁听人员听案用的。 租界行政公署规定,刑事案件归副华务司审理。郑月儿的案子是威廉主办的,威廉刚刚从巡查升任副华务司,案子又归他审理。威廉坐在法庭上,想到这儿,多少有些得意。 威廉身旁的两个陪审是当地士绅,因为只是陪审,不能说话,威海卫百姓称作陪衬。这二人虽是陪衬,可还是颇有震慑力,机关就在顶戴和蟒袍上。二人着装看起来像大清官服,却不是大清官员,说穿了不过是唬人的噱头。这也是英国人精明的地方。打官司的百姓天然地对大清官府有畏惧,对租借地英国官员有抵触。如此混在一起,很容易让打官司的人误认为是朝廷和英国人一起审案,自然也就多了一分胆怯;所判的案子也就多了一分权威。 一位租借地巡长、郑月儿和一干证人被带了进来,李小宝也在其中。巡长立着,其他人跪在地上。这位巡长文魁见过,是威海卫人,据说姓王,娘到巡捕房时,曾经把娘领到了巡查室,当时就是威廉的部下。看来,也升职了。郑月儿几天不见,更加消廋了,如同一棵小草,孤独地在空旷的原野中随风摆动。郑盘算见了女儿,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欲起身同女儿打招呼。威廉敲了法槌,开始强调法庭纪律。随后,让各人通报姓名。通报姓名之后,开始陈述。 巡长道:“法官大人,李茂财在租界地死亡案现已查明。李茂财酒后因生活琐事与儿媳郑月儿起了口角,郑月儿心怀不满,用剪刀刺伤了李茂财。李茂财伤后到妓院嫖娼而亡。死亡的直接原因是心脏梗死,诱因是过量饮酒和酒后过量性生活。这种症中国人俗称马上风,并不稀奇,有众多旁证可以佐证。郑月儿刺伤公爹,经鉴定,属于轻微伤,对于李茂财的死亡无直接关联。现在,证人已经带到。” “法官大人,小的反对,巡长大人说的不是事实。”李小宝跪着磕头道:“郑月儿不守妇道,我爹为此曾多次管教郑月儿,郑月儿怀恨在心,经常同我爹因为生活琐事发生冲突。那一日,趁我爹醉酒,下了黑手,对我爹行凶。我爹为了逃避郑月儿,无奈躲到了妓院,却不料就此阴阳两隔。小的爹死了,全是因为恶妇郑月儿的缘故。求大人做主,惩治恶妇郑月儿。” 这时,门外传来了吵闹声。 威廉询问法庭巡捕道:“门外何故吵闹?” “大人,有多人在外递陈情状,要求严惩郑月儿。” 威廉对巡捕道:“你去接收陈情状,然后警告他们,任何人不得进入警戒线。” “是,大人。”巡捕走了。 “证人继续作证。”法官道:“下面由法医陈述。” “法官先生,本人可以作证,经尸体检验,李茂财死于心源性猝死,死亡的直接诱因是喝酒过量和性生活过度。”一个高鼻梁的货真价实的英国法医作证道。 “法官大人,小的反对,小的爹一直行事克制,不会过度。”李小宝打断了法医的话,抢着说道。 “本法官提醒证人李小宝,不要随意反对。证人继续作证。”威廉敲了法槌,警告李小宝道。 “大人,小的是翠仙阁老板。小的可以作证,李老板当天下午确实在本店饮酒。李老板是本店常客,往常李老板饮酒不超过一斤。那天不知怎的了,李老板喝了二斤多。小的也曾劝过李老板少喝点,可他就是不听,说是心情大好。小的听李老板反复唠叨,说是里口山织绸场让他挣了大钱,心里高兴,许是这个原因才多喝了酒。” “大人,小的是翠红院的妈妈。小的作证,李老板到小院的当时浑身酒气,明显喝多了酒。李老板要两个姑娘,本院本不想给,可李老板有钱有势,小院儿也不敢得罪,就给了。谁料,不知怎的就无缘无故死了。” “民妇郑月儿,你还有何话要说?”法官道。 “大人,公爹之死,民妇确实有罪。当初如果公爹没有受伤,也许就不会出门;如果不出门,就不会出现后来这些事情。民妇有罪,求法官大人惩处。”郑月儿道。 “就是。”李小宝道:“法官大人,她自己都承认了。” 巡长道:“大人,小的反对。郑月儿所形成的伤为轻微伤,构不成李茂财死亡的主因,郑月儿的表述是自责,不能成为法律上的因果关系。” ………… 各方经历过提交证据、传唤证人、唇枪舌战的辩论之后,法官开始宣判: “李茂财死亡案现在已经审理清楚,现在当庭宣判。”威廉法官道:“威海卫城里居民李茂财酒后嫖娼死亡一案,本法庭已查明属于自身原因造成意外死亡,看书 wwuukanhu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其儿媳郑月儿因口角将其刺伤,与李茂财死亡并无直接关联。但是,无辜伤人罪不可逭,本庭考虑情节轻微,判决郑月儿入狱一年零六个月。”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道:“退庭。” 巡捕上前,当即把郑月儿押走了。 走的时候,郑月儿扭头对李小宝道:“小宝儿,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保重。爹讨厌你吸大烟,你就戒了吧。” 李小宝恶狠狠地回道:“恶妇,我不会放过你的!” 郑盘算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喊着“郑月儿、郑月儿”,一路跟着巡捕到了法庭外。候在法庭外的人们早就等急了,见郑月儿被巡捕带了出来,顿时群情激奋,把郑月儿围了起来,纷纷指责郑月儿忤逆。有的人朝郑月儿吐口水,有的人扔石块。郑盘算冲上前,拼命用身体抵挡,愤怒的人群又把郑盘算围在了中间。 这时,哨子响了,一队巡捕跑了过来,拿着棍子,驱赶着人群。 在码头边,郑月儿等着上船的时候,猫子悄无声息地来了。几天不见,猫子没人照顾,廋成了皮包骨头。郑月儿痛惜地蹲了下来,抚摸着猫子。 船来了,郑月儿随押解的巡捕登上了前往刘公岛的舢板船。在刘公岛监狱,郑月儿将要在那里度过一年六个月的时光。 猫子蹲在岸边,看着船远去了,“瞄”地长叫了一声。 郑盘算冲出了人群,到了码头边,运载郑月儿的船已经远去了。郑盘算抱起猫子,落寞地离开了,伤心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第48章 2起官司 谁赢谁输(3) 李老板案审结后,曲文魁告唐掌柜拐带夏明月案接着开庭了。 王巡长和曲文魁、唐掌柜、夏明月等一起被带到了法庭上,唐万财、黄愣子等一干人作为证人也出现在了法庭上。 照惯例,王巡长站着,原告、被告、证人等一众人跪在了大堂上。 王巡长开始陈述案情:“法官大人,租界居民曲文魁诉威海卫唐继业拐带夏明月一案,经巡捕房侦审,案情如下:去年九月,曲文魁之母黄氏从商人黄愣子手中购得婢女夏明月做丫鬟。期间,曲家雇工唐继业意外摔伤,曲母派夏明月前往唐家照顾唐继业。不料,唐继业的儿子唐万财看上了夏明月。唐继业为成全儿子心愿,自作主张,把夏明月带到宁海州,在曲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夏明月许给了唐万财。夏明月主母黄氏去世后,曲文魁前往唐家追讨夏明月,唐家拒不放人,为此求告。” 王巡长接着道:“法官大人,此案起因在曲母出借夏明月;过结在唐继业借而不还;争议处有四:一是夏明月的身份是婢女还是养女?二是夏明月到唐家是借还是送?三是曲家不同意,夏明月嫁到唐家可还是不可?四是夏明月滞留唐家不归,是胁迫还是自愿?这四点原告、被告均有争议,且对本案如何处理关系极大。此案余下事实已调查清楚无误,相干人等已全部带到。请法官大人审理裁决。” “原告曲文魁,你是否同意巡捕房的案情陈述?”法官问道。 “大人,本人同意巡长大人陈述。”曲文魁回道:“夏明月曾经是我娘买来的婢女,租界商人黄愣子可以作证。我娘出借夏明月到唐家去照顾唐掌柜不假,可当初说好了,过些日子就回来。却不料,唐掌柜未经我娘许可,拐带夏明月到了宁海。本人闻讯前去追讨,唐掌柜拒不归还。请法官大人作主,判决夏明月回到我家。” “请证人作证。”法官道。 “大人,小的是租界居民黄愣子。小的作证,夏明月确实是黄氏托唐掌柜从小的手里买的婢女。” “被告唐继业,你是否同意巡捕房的案情陈述?”法官问唐掌柜道。 “法官大人,小的不同意巡长大人的陈述。”唐掌柜道:“夏明月确实曾是主家的丫鬟。小的摔伤后,主母黄氏把夏明月送给了小的做丫鬟,所以不存在借而不还的问题。夏明月是小的私产,留在小的家里,是天经地义,与拐带无关。夏明月曾亲口告诉曲文魁,自愿留在小的家里,由此证明小的和犬子并未胁迫。” “法官大人,本人不同意唐掌柜的陈述。”文魁道:“当初夏明月到唐家,我娘和唐掌柜说好了的,是借,没有赠送的意思。” 法官道:“原告,你有没有证据?” “本人没有证据。”文魁道:“不过,夏明月到唐家的时候,我娘已将夏明月收为养女,这一点儿众所周知。夏明月既是自由身,所以不可能是唐家的私产。本人认为唐掌柜的陈述虚假,不可信。” “被告,你可以重新陈述。”法官道。 “是,青天大老爷。”唐掌柜道:“我想起来了,夏明月到我家去以前,曲母黄氏确实曾收留夏明月为养女。不过,夏明月既然是自由人,她自然可以决定自己个人的去留。当初小儿看上了夏明月不假,可夏明月也看上了小儿,两人是你情我愿,并没有强迫。主家之子曲文魁上门追讨,是夏明月本人不愿跟着走,执意要嫁给犬子,本人无奈,只能如此。” “大人,本人反对。”曲文魁道:“按大清律法,婚姻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既然唐掌柜认可夏明月是我娘的女儿,婚姻大事理应先征求我曲家的意见。没有我曲家同意,断断算不得数的。” “原告反对无效。”法官敲了下法槌道:“本法官警告原告,大清律法在租界无效。这里是租界的法庭,要按租界律法审理案情。被告继续陈述。” “感谢青天大老爷。”唐掌柜道:“小儿与夏明月的婚事虽未经主家同意,可也有媒人引线,也经族人同意,合情合理合法,是正经婚姻,求青天大老爷成全。” “法官大人,本人反对。”文魁抢白道。 “原告反对无效。”法官道:“现在证人陈述。” “大人,小民是宁海州望山村唐姓族长唐青山,小民作证,唐万财求娶夏明月一事确实提交宗人会商议过。我等一致认为,两人是天作之合,并无不妥。” “大人,小的是宁海州望山村村民李玉兰。小的应唐家所托,向夏父提亲,夏父欣然应允。当时,夏父征求夏明月的意见,夏明月也同意了,小的看不出有强迫的意思。” “大人,事情并非如此。”曲文魁急了,站了起来,道:“大人,我母去世,我想请回我姐给我娘上坟,可是唐掌柜没有放手意思,这不合情理,小民担心我姐被人胁迫……” “大胆曲文魁,在洋大人面前竟敢不跪!”没等文魁说完,威廉旁边的陪审突然发了话,摇晃着顶戴花翎,如同县令般高声喊道:“跪下!” 威廉敲了下法槌,道:“本法官提醒原告,不得扰乱法庭秩序。” 此时,两个巡捕走了过来,把住了文魁的胳膊往地上按。文魁挣扎了几下,还是被巡捕按住了。 “证人夏明月陈述。”法官道。 “大人,小民是自愿跟着唐万财的。”明月犹疑地回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文魁被按在了地上,顽强地抬起了头看去,但见明月面向法官跪着,微低着头,头上曾经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已被盘头替代了;原本红润的脸庞,如今一片惨白,如同蜡雕一般;原来会说话的大眼已然黯淡无光了。文魁哭着道:“姐,你怎么就不说实话了呢?” 威廉再次敲了法槌,道:“原告,不得随意扰乱证人陈述。本法官提醒你,你在法庭上的不良行为将被记录在案;下次如有再犯,后果非常严重。” 文魁抬头看着威廉,猛然间,耳畔想起了娘曾说过的话:你在骆特面前告洋状,既得罪了英国人威廉,也得罪了咱大清的那些大人们。文魁想:“难道威廉法官真是挟私报复吗?”文魁满腹疑虑,无从言说。 “证人夏明月,你必须清楚地陈述如下四个事实:一、你离开曲家之时,是否清晰地知道你的身份;二、唐家将你带往宁海州,你是否清晰地知道你的去向;三……” 法庭之上,辩论仍在继续,文魁却仿佛魂不守舍,心乱如麻了,对于法官的问话只是木然地应对着。 审案的时候,子鸢没有到场旁听,只是在家手忙脚乱地做了一锅好饭,等着姐姐回来一起吃。饭做好了,人还没有回来,子鸢心急如焚,饭凉了热,热了又凉。好不容易等到二牛和桂花一起回来了,子鸢把头伸着向后面看了又看,没有看到文魁和明月,问道:“文魁和姐怎么没有回来?” “文魁到婶子家去了。”桂花道:“文魁说你不用留饭了,他想和爹妈一起吃晚饭。” “那明月呢?”子鸢问道。 “别提多气人了!”桂花道:“好好的官司,输了。法官把明月判给了唐万财。” “怎么会这样?” “谁说不是呢?”桂花道:“明月是伯母真金白银花一百个大洋买的婢女,有契约为证,怎么说也是你们家的私产,这说不给就不给了。” “文魁有没有跟法官大人说清楚,娘当初将夏明月借给唐掌柜,只是临时出借,并无赠送之意?”子鸢问道。 “说了。”桂花快人快语道:“唐掌柜太气人了,原来死不承认是娘借的,竟然说是娘送的。后来看没法抵赖了,又说明月是自由身,有权自主决定去留。” “既然唐掌柜承认明月是娘的养女,那她的婚事怎么也得征求文魁的意见!” “谁说不是呢!”桂花道:“可唐掌柜赖上了,在法庭上反复说,明月和万财有婚约,现在是一家人了,不能分开。” “那英国法官怎么说?” “英国法官说:所有的爱情都是美好的。”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翻译成中国话就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婚。” “这是哪跟哪啊?咱们当初告的是唐掌柜拐带明月,法官怎么这么说?” “咱们告了以后,巡捕房反复查证了,确认唐掌柜不经咱家同意、擅自把明月带离威海卫,确实有拐带嫌疑。uu看书ww.uukanhu 结果在法庭,唐掌柜死活不承认存在拐带。” “如果不存在拐带,当初怎么就偷偷摸摸地走了,找都找不到?” “文魁在法庭上也是这样说的。”桂花道:“可唐掌柜说,他到乡下去以前是跟大奶奶说了的,大奶奶知道这件事情。” “唐掌柜是和我娘说过他要到乡下,可是并没有说什么时间去,也没有说到哪里去。”子鸢道:“中间有段时间找不到了,结果就出了这么多变故。我担心姐姐被控制,以后不知要吃什么样的苦头?” “文魁在法庭上也说过了,可法官说没有证据,不予采信。” “这法官也是,明月明明是娘的女儿、文魁的姐姐,还需要什么证据?”子鸢气愤道。 “可不是吗!这审的根本就是糊涂案。”桂花道:“文魁说明月是娘的女儿、自己的姐姐,那个法官竟说,既然是女儿,就说明当初的买卖契约无效了。明月现在是自由人了,她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然后,法官就当庭让明月表态,到底想到谁家去?”桂花道。 子鸢道:“你是说明月自己选择留在唐家?明月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个火坑,自己却偏要往里跳。” “二牛,你个闷葫芦!”桂花看到二牛一直不言语,不乐意了,说道:“你说说,明月为什么选择留在唐掌柜家,不回少东家这儿?” “也许少东家现在穷了,不如唐掌柜家富吧?”二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对了,郑月儿的案子怎么判的?”子鸢如梦初醒般地急急问道。 第49章 2起官司 谁赢谁输 (4) 李小宝诉郑月儿的案子刚结束,判决结果便像风一样迅速刮遍了威海城里城外、大街小巷,对生活感觉百无聊赖的人们如同吃了加了海肠粉(注11)的食物一样,反复咀嚼,回味无穷。 威海卫城里的十字路口(注12)是集市交易的地方。平时虽然不开市,可是常有闲人聚集。此时,一群男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一人大声道:“这郑月儿小娘们看着怯生生的,竟然能下黑手杀公爹,也是一奇。” “就是,这样的案子法官竟然不打不骂,只判了一年半,还有天理吗?”有人附和道。 一中年男人挑着水桶,在旁边的井里打水。打了水,挑着往回走。路过人群时,听了众人的对话,中年男人不走了,放下了水桶,对说话的人道:“兄弟,洋大人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郑月儿与李老板的死亡没有直接关系,你怎么能满口跑马车,张嘴就胡来呢?”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张嘴胡来呀!”对方不乐意了,说道:“她郑月儿不杀公爹会被判刑?” “兄弟,杀个人就只判一年半吗?你用脚后跟想想也会明白,洋大人根本不认可郑月儿杀人了。李老板最后死了,那是死于马上风,不关郑月儿的事。” “你抬杠是吧?什么叫用脚后跟想啊!你这骂人也不带脏字的。”对方气愤道:“郑月儿不忤逆,李老板会得马上风?女人要都像郑月儿这样,男人还不倒了大霉了?原来我还怀疑这郑月儿贿赂了洋大人,敢情连你也得了郑月儿的好处了!” 中年男人听到这儿不再言语,转身弯腰提起了水桶,往对方头上浇了下去,对方顿时成了落汤鸡。对方也不再言语,抹了把脸,挥拳打了过来。一会儿功夫,只听得“噼里啪啦”声音传来,双方滚在一起,打成了一团。 在租界一家商店门前,一群妇女也在议论着官司。一人道:“这郑月儿是咱威海第一把剪刀。她剪的纸,不仅咱威海人抢着买,就连洋人也喜欢得不得了。如今郑月儿被抓了去,市面上留存的她的东西还不得可着劲儿地涨。” 有人回应道:“张大嫂,还是你有脑力劲儿。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这一层。要不,咱去买点儿?我儿子快要娶媳妇了,正用得着呢。” 又有人道:“妹妹,郑月儿忤逆公爹,躲还来不及,你怎能去买她的东西?不怕沾上了不吉利?”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我是买呢还是不买呢?”对方六神无主、拿不定主意了。 到了下午,曲文魁诉唐继业拐带夏明月案审理结束后,整个威海如同沸水倒上了热油,顿时炸得四处飞溅。 威海卫城里,一群妇女围在了一起,有人叹息道:“这曲文魁也够倒霉的,爸死了不久,娘又跟着去了,现在连丫鬟也没了。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可到了洋大人这里,有借不还不罚不说,还鼓励。天下哪有这样的理儿?” “就是。”有人赞同道:“我邻居婶子刚买了个丫鬟,赶明儿我也去借,用几天之后许给我那彪儿子当媳妇,白得个人还省了结婚的钱。” “嫂子,想儿媳妇想疯了吧?”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快人快语道:“赶明儿你试试?别忘了,这儿是咱大清的地界儿。有借不还,立马抓了去打你三十板子,看你后悔不后悔!” 被称作“嫂子”的女人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笑着道:“你不提醒我还醒不过味来。我这是指山卖磨——瞎欢气。”又一本正经道:“你家男人是租界的,要不趁着你没成亲,让他借个丫鬟试试,看看用不用还?” 对方听了,“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直笑得前仰后合。等缓过了劲来,撇了撇嘴,娇羞地笑着回道:“美得他!” 有人喜自然也有人忧。家里有买来的女人的,立时紧张了起来,纷纷增添防范措施,防止一不留神,跟了别人跑了,自己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失落的当属黄愣子。案子判决结束后,热热闹闹的女人买卖一下子冷落了不少,黄愣子被弄得心烦意乱。他老婆看出了端倪,倒了茶水过来。黄愣子不耐烦地推到了一边,道:“一边去,别添乱!”结果,把端过来的茶杯推翻了,洒出来的水烫了自己的手。 黄愣子甩着手,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道:“我这招谁惹谁了,连你也跟我过不去。当初,夏明月也不是我卖的呀!”想了想,不对,又对着烫着的手说道:“该烫!谁叫我手贱,拿了姓唐的钱,吃不着鱼反惹了一身腥。如今,打掉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吞了。” 最喜的自然是唐掌柜了。虽然在家做了千般演练,万般琢磨,可到了开庭的时候,还是忐忐忑忑,惶恐不安,唯恐输了官司。真要输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还得遭乡邻笑话,人前人后抬不起头,这才是买卖人最要命的。不成想,洋大人明事理,懂人心,让自己赢了。现如今,自己在威海滩已是风云人物,成了众人攀附的对象。这不,刚进家门,就宾客盈门了。唐掌柜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大方一回,大摆宴席,庆贺一番。 李小宝则顾不上喜还是忧,官司完了,立马不顾一切地跑到了北沟烟馆。 北沟因位于威海卫的北面、附近有一条大沟而得名。北沟一带原来零星地住着几个农家,成为英国租借地后,因为毗邻闹市区,位置又相对偏僻,成了鸦片馆和赌场的聚集区。 李小宝躺到了床榻上,立时来了一群伙计,有捏腰的,有掐腿的,有捶背的,个个嘴抹了蜜似地,不停地说着好话:“少爷,您现在是威海卫首富了。您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没有您滋润。” 李小宝拿起了床榻上早已备好的长烟枪,旁边半躺着的陪侍女人挑了烟膏,塞进了烟嘴,然后把烟灯递了过来,把鸦片点着了。李小宝把烟嘴儿送进嘴里,猛吸一口,然后闭住气,躺倒在了床上,久久不动。等鸦片烟都吸进了肺里,浸润了全身,浑身立刻舒服得如坐云端一般。 李小宝缓过了劲儿,对身边围着的伙计道:“去、去、去,我这刚死了爹,正难受,在你们眼里好像捡了元宝似的。你们烦不烦?” “少爷,死了爹是没法儿的事情,可您成了首富也是实打实的真事儿。您也别生气了,家门不幸,出了个忤逆的媳妇,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儿。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您如今要是到赌场去赌,恐怕谁也不是您的对手。” “又想骗我了是吧?”李小宝不紧不慢地吸着烟。 “少爷,您要真这样说,可是冤枉我了,比窦娥都怨。要不这样,旁边就是聚宝盆赌馆,您不妨试一下。您赌五把,赢的全都是您的,输了全都是我的。要是我说的不灵,我掏钱给您,就算惩罚我自个了,您看怎样?” “你说的当真?” “少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就过去试试。”李小宝铆足了劲儿,紧吸了几口,确认吸净了,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烟枪,顺手摸了一下陪吸女人的大腿。女人扭捏了一下,嗔怪道:“小爷儿,您是舒服了,可小女子还难受着呢!” 李小宝掏出大洋,甩给了女人。 烟馆老板远远地跑了过来,从肩上抽下毛巾就向这几个伙计打了过来,伙计们四散逃开了。老板跳脚向对门骂道:“到我家里来挖墙角,能得你!” 李小宝起身往外走,烟馆老板赶紧上前道:“大爷,uu看书 ww.kanshu 今儿这么早离开,是不是小的们哪儿伺候不好了?您要不高兴,小店儿给您换个姑娘免费伺候着?”李小宝并不搭话,自顾自地出了门,刚才跑到门外的几个伙计见了,簇拥了过来。 赌场老板正在门外候客,见李小宝来了,顿时喜上眉梢,赶紧上前几步,把李小宝请进了赌场。 聚宝盆赌馆是二层小楼,一层是一个大厅,摆着赌桌;二层是招待贵宾吸烟、喝茶、留宿的地方。赌场不大,赌法却是多种多样,最流行的,莫过于摇色子,押大小。 李小宝坐到了赌桌前,掏出了几个大洋,掂在了手上,问“嘴甜”的伙计道:“押大还是押小?” “少爷,您想押大就押大,您想押小就押小,总是您说了算。” 李小宝把钱押到了赌桌上,想了一想,又掏了几块大洋出来,押上了。 一会儿的工夫,李小宝眼前的这几块大洋,变成了一堆大洋。 “少爷,您又赢了!”伙计欢呼道:“我怎么说来着,您包赢不赔是吧?” 李小宝并不答话,伸了下懒腰道:“我还没过够烟瘾,就被你们拉来了,我这就回去,等我抽够了,再回来。” 伙计道:“少爷,您到这儿就算到家了,楼上早给您备着呢。”说着,簇拥着李小宝上了二楼。 注11:海肠粉,由海肠磨粉而成,是当时上等的调味料,曾是鲁菜调味秘方,沿用至今。威海是海肠重要产地。 注12:十字路口,地名,是当时威海卫城里贯通南北与东西主干路的交汇点。 第50章 芸芸众生 谁主沉浮(上) 案子审完了,文魁走出法庭,感觉全身有说不出的疲惫和难受,也或许是屈辱和愤懑吧。总之,心里就如同被吊打一般,上不去,下不来,鞭鞭抽在胸口上。文魁想不到,仅仅几天的时间,唐掌柜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无情无义,满嘴假话。文魁想不通,仅仅几天的功夫,姐也像变了个人一样,干脆利落地抛弃了这个曾经温暖的家。文魁不敢想,那么柔弱的郑月儿,就要去蹲大牢,受苦中苦,会是怎样的惨剧!文魁明白,秦大人明面上口口声声秉公办理,其实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把郑月儿的案子推给了英国人。虽说最后的结局比大清审理要好很多,可文魁还是心如刀绞。文魁知道,郑月儿一直属意自己,如果当初自己随了郑月儿的愿,娶了郑月儿,郑月儿就不会有这么悲惨的遭遇了。可是,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把郑月儿当成亲妹妹宠着,从没有过非分之想。无论如何,自己不可能与郑月儿同床共枕。可是,自己不娶郑月儿,郑月儿就该有这样悲惨的遭遇吗?文魁想不明白,自己有意于明月,明月也有意于自己,可自己娶了夏明月,会不会就避开了今天的结局呢?文魁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冒了一身冷汗。文魁就这么想着,到了妈的家里。 王氏见了文魁,赶紧拿出了文魁爱吃的抓果,道:“今天刚烙好的,原本想着傍晚让你爹给你送过去。你来了正好,省得你爹跑腿了。” “我爹呢。”文魁问道:“这段时间忙,也没顾得上您和我爹。我爹还好吧?” “你爹还好,就是大车买卖干不下去了。”黄氏道:“前几天,你爹狠狠心,把大车和牲口都给卖了。还了债,还剩些钱,就买了辆人力车,到刘公岛拉车去了。” “妈,这样就太劳累我爹了。”文魁道:“眼前也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总还有办法。” “我也是这样对你爹说的。”王氏道:“可你爹说赶大车眼见天天亏,实在干不下去了。倒是刘公岛上英国人越来越多,车却不见增。人多车少,拉车的买卖不愁,收入也不差,是个好营生。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你爹这样说了,我就只好随了他。” 在碧蓝如翠的东海面上,有一个美丽的岛屿,如同一把大锁,不偏不倚地正好锁在了威海湾出海口的正中间。这个岛屿就是刘公岛。刘公岛因汉朝时刘姓皇族逃难到此居住而得名,也因刘姓急公好义而备受尊崇,岛上因此建有刘公刘母庙,世代受渔民的香火供奉。因为刘公岛的存在,威海湾成了避风良港。前几年,曾是北洋海军的军港。英国人占领后,看中了刘公岛码头港深流缓、可以停靠大型船舶的便利,把刘公岛变成了英国皇家远东海军基地,常年有大量的海军在此度假、休整。特别到了夏季,住岛海军不下万人。正因为如此,人力车买卖一直兴隆。 前几天,在刘公岛码头,廷叶把揣在怀里、捂得发烫的四元五角鹰洋(注13)给了管事的英国人,换到了一块标着数码的牌子。廷叶把牌子钉到了车上,算是有了牌照,买卖就算合法了。廷叶又从车把头手里买了黄马甲和铃铛,算是挂起了招牌,买卖就可以开张了。 廷叶听说文魁要告洋状、打洋官司,从心里不赞同,唯恐官司不成反倒惹祸上身。听说案子要开庭,廷叶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可是,行有行规,当了人力车夫,只要能动,就不能停,否则,次数多了,就失了资格。就在这惴惴不安中,廷叶像木头人一样,麻木地一趟一趟地拉着车,直到中午,廷叶在码头上看到了被带下船的郑月儿,廷叶的心立马紧缩了起来,有了窒息的感觉,想喊又喊不出来,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把头看见了,快步上前,悄悄把廷叶拉了回来,教训道:“不要命了!劫犯人是重罪。” 廷叶回过神来,回应道:“大爷,小的不敢劫人犯。她是我的邻居,想上前说几句话。” “那也不行。”把头道:“那样也会挨打。” 廷叶只好退了回去,继续排在人力车夫的队伍里,伸直脖子看着郑月儿走远了,直到消失不见。 太阳西斜时分,码头上来了一艘汽轮,停靠稳当,刚审过案子的威廉从上面走了下来。把头见了,赶紧喊号,通知排到的人去拉客。廷叶正在出神,听错了号,拉车就走,到了威廉跟前。把头见了,骂了句脏字挥拳就要打过来。威廉不乐意了,皱着眉头道:“no!it''s barbarian , it''s not good。(不许打!你这是野蛮行为,很不好。)”说着,上了廷叶的车,指着前方道:“一直往前走,到第一高尔夫球场。” 廷叶道:“得了!您坐好。”拉着车跑了起来。 这是一条环半个岛的路,路紧邻海边,路两边遍布茂密、低矮的植物和各类鲜花。廷叶就在这绿树成荫、鲜花盛开的刘公岛上,在这纯净的天空下,在碧蓝的大海旁,在徐徐的清风中,在平坦的大道上,拉着威廉,一直向前。 随着廷叶的奔跑,树木花草在威廉的眼中快速倒退着,道路则像抽出的纸带,不断地从地下拉伸出来。威廉向右看去,右手边的海面上,驱逐舰、鱼雷快艇、潜艇、补给船、护卫舰等各类军舰则由远而近,依次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中,如同远景与特写景别的变换。最耀眼的,是停泊在海面的巨大的巡洋舰,如同一座小山一般,透着无法言语的庄严。舰上各色旗帜迎风招展,威严中又多了些婉约,特别是高高飘扬的米字旗,尤其醒目。这就是威廉的最爱了。威廉觉得,大英帝国傲视群雄的本钱都在这里了。 威廉向左边看去。左手边是缓缓升高的岛上陆地。这里原是岛上居民聚居区,也是唯一的连片农田。这片区域坐北朝南,背山面海,是绝佳的居住场所。随着车的奔跑,一片拆了一半的房子扑面而来,这片遍地断砖残瓦的区域是整个岛上最后的中国民居。这里的中国人走后,整个刘公岛将全部属于大英帝国了。uu看书.uknshu.om 不久,这里将建成岛上第三个芳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过了待拆区域,迎面而来的是落成不久的商业区。在这片纯正的英式建筑里,每天有不少操着不同国家口音的商人们在这里交换货物。再往前走,皇家海军游乐场扑面而来。这里是海军士兵心目中的天堂般所在。这里,有数个足球场,有数不清的羽毛球场、网球场、篮球场、墙球场等场所,当然,还有用北洋海军提督署、北洋海军公所等改造而成的酒吧、舞厅、妓院和商店。此时,就有妓女在招摇地向这里招着手。 廷叶在一路匀速地奔跑着,尽量让车跑得平稳些,威廉则一路欣赏着。终于,拐过一个大弯之后,一个美丽的高尔夫球场跃出地平线,晃入了眼帘。这就是威廉要去的目的地了。 威廉坐在车上,观看着美景,享受着拂面的海风,心里别提有多惬意! 此刻,威廉对自己的判案特别得意。今天,自己第一次审案,竟引起如此巨大的影响,让他没有想到。 “真像一颗石子扔到了水里。”威廉想:“这叫什么?死水微澜?对,就是‘死水微澜’这个词儿。我以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威海。我正用强大的大英文明,影响着一个古老的国家。”威廉就这么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到了高尔夫球场前。 廷叶停了车,威廉从车上走了下来,说道:“你不要离开,事情办完之后,我还要回去。” “是,大爷,您放心去吧,我等着您。”廷叶高兴地回道。 注13:鹰洋,墨西哥银元,当时流行于威海。 第51章 芸芸众生 谁主沉浮(下) 骆特早就等在了高尔夫球场,正一个人打着球。这是一个背山面海的高尔夫球场,击球者无论何时都始终面朝大海。骆特注视着远方,挥动球杆,球飞向了空中,在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之后,准确地落到了球洞里。威廉紧走几步,到了骆特跟前。一个球童快步跑了过来,把球杆儿递给了威廉,又把球放到了威廉脚下,然后退到了一旁。威廉调整好了站位,挥动球杆,顺势把球击打了出去。威廉同骆特边走边聊起了今天的审案情况。 威廉道:“尊敬的行政长官阁下,不知道您对本人审理的这两起案子有何看法?” 骆特看着威廉,笑道:“中国有句古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句话说的是角度不同,看到的风景就不同。看这两起案子也是这样。是从法理的深度看?还是从社会人文的角度看?亦或是从国家民族的高度看?角度不同,结果就会不同;不同的人看,结论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阁下请详解。” “中国人以儒学治国,尊崇孝道,讲究尊卑有序、老老幼幼,最见不得忤逆不孝。当然,也见不得不伦。因此,对于二者违逆之事历来予以重惩。郑月儿的案子表面上看是郑月儿不孝,其实根源是李茂财不伦。如果说,不孝和不伦是一杆称的两端,法官的判决则如同秤砣,可以在二者之间游走,最后的结果取决于法官想让这个秤砣停留在什么地方。因此,不同的人来审案,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骆特和威廉又小心翼翼地打了一杆之后,骆特接着道:“夏明月案是情与法交织在一起的案中案。中国人有买卖女人的陋习,却有重情重义的美德。夏明月案是感人的义主与义仆的故事,却穿插进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婚姻故事。您的判决,尊重了法律,体现了我们英国人的法律思维,但是与中国百姓的认知大相径庭,甚至南辕北辙。您的判决,触动了中国社会赖以正常运转的最底层的基石。” “长官阁下,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用我们的大英文明改变这个落后国家像虫子般卑微地生活着的人们。” “威廉先生,我想提醒您。”骆特停了脚步,认真地对着威廉道:“在历史的长河中,华夏文明绝大多数时间都优于我们西方文明。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生活的人们从来都不是虫子,他们是龙,是巨龙。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只不过,现在这条巨龙正在沉睡。一旦你把他们唤醒了,大地将为之颤抖,我们将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立足。如果我们不能处理好这个问题,虽然我们现在是审判者,可将来我们终将输在我们自己判决的案子上。这一点,我始终坚信不移。我多次向我的那些高贵的朋友们传播我的观点,并努力影响他们的决策。我还会将我的观点写进书里,等待时间来验证。” “尊敬的行政长官阁下,您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保持传统,可以让他们有被尊重感,使他们能与我们和平相处;还可以让他们继续沉睡,从而使我们的利益得以维护和扩大。我愿意把您的想法体现在我的工作中。” “威廉先生,还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您。”骆特道:“这里是我们皇家海军的旅游休闲度假目的地。我们英雄的士兵远涉重洋,迢迢而来,不仅要享受这里全球独一无二的完美气候,看这里得天独厚的优美风光,享受这里所有能享受到的美好体验,还要看世界上独特的唯有中国才有的人文景观,而威海卫恰好就是完美的看中国的窗口。如果没有了买卖女人、留长辫、裹小脚、吸鸦片、赌博、算命等等这些人文特色,威海卫租界就同我们日不落帝国的其他度假地没有区别了,这样的旅游体验会是寡然索味的。” “长官阁下,在整个大英帝国,都不可能找出第二个像您这样对威海卫租界有着入木三分的深刻见解的人了。”威廉由衷赞叹道。 “威廉先生,对于威海卫租界,我想我们应该有更高的格局、更远的眼光和更大的魄力。” “长官阁下,能否详述一二?” “威海卫是进入京津的门户,是大英皇家海军舰队辐射东亚的补给基地,是我们在远东的一个支点。现在,这个支点因为德国修建胶济铁路而被削弱了。可是,如果我们能够修建一条从爱德华港(注14)到青岛的铁路与胶济铁路联通,威海卫就会重新确立它的重要战略地位。即便撇开军事价值不谈,但从经济上考虑,修建威海卫铁路也是至关重要的。只要有了铁路,我们的货物通过海路到达爱德华港后,可以直达中国内地;中国内地的货物也可以通过爱德华港,由我们的货轮发往世界各地。爱德华港将由此成为重要的货物中转港。这就是我们要经营好、管理好威海卫租界的另一个原因。” “长官阁下,我眼里的威海卫是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儿,而您眼里的威海卫,是撬动地球的一个支点,请让我再次由衷地对您表达我的敬意!” 骆特道:“刚才说的这些不是今天的主题。uu看书 .uukanhu.om 今天请您来,是为另一件事情。近期,我将回国述职,并借机向内阁争取对威海卫铁路投资的支持。在我回来以前,租界行政公署暂由您署理。这期间,有件重要的事情您要办好。”骆特指向远方,说道:“来时的路上您看到了,我们还有最后一片地要征。这片地征后,整个刘公岛工程有望明年全部完工。不过,最近不断有人闹事,你要想法安抚住。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采取强硬措施。 “遵命,长官阁下。”威廉道。 骆特和威廉先后挥动球杆,把球打了出去。 顺着球飞行的方向,可以隐约看到位于海边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岸防炮塔;在炮塔下面,是蜿蜒曲折的地下掩体和坑道,与各炮塔连成一体。这些浩大的海防工事是北洋海军用高标号水泥建造的,固若金汤,可以抗住任何型号的重炮轰击。如今,那里已成为英国皇家海军的练兵场了。 此时,夕阳已没入了大山,天地一片昏暗。 在家里,文魁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到爹回来,就离开家,赶到了码头等。等到将近半夜时分,爹总算从船上下来了。 廷叶看到文魁,掏出来一块鹰洋,高兴道:“文魁,我今天发财了。” 文魁看着爹佝偻的身子,难过道:“爹,您吃饭了没有?”廷叶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注14,爱德华港,即原威海卫码头街一带,包括整个威海湾以及配套建设的港口。英租威海卫后,将这一区域命名为爱德华港。 第52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1) 巡检司秦大人这几天忙透了。 郑月儿的案子判决后,不断有人到巡检司陈情,表达不满,秦大人只好逐一安抚。这会儿,秦大人好不容易劝走了一拨人,刚想喝口茶,衙役来报,又有人来递交陈情状。秦大人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的地上跪了数十人,前面领头的,高举着陈情状。这个人秦大人认识,是秀才。秦大人见状,大声念叨着“先生,使不得,使不得”,快走几步上前,接过陈情状,把秀才搀扶了起来。 秦大人问道:“先生可是为郑月儿的案子而来?” 秀才佝偻着身子,紧抱双手,向秦大人还礼,“秦大人,让您见笑了。老朽虽然年过六十旬,可也知道国大于家的道理,怎会为了一个案子让咱大清和英国人互生嫌隙呢。眼下,我等求情,非他,是为刘公岛的征地事宜。” 秦大人目光低垂,扫视了一遍众人,沉声问道:“你等都是为征地之事而来吗?” 众人一齐回话:“秦大人,我等小民都是为此而来。” 秦大轻叹一声,直截了当言道:“既如此,都请回吧。” 众人不满地站了起来。有人向秦大人高声嚷道:“秦大人,都说您义薄云天,是个愿意为小民仗义执言的好官。怎能连我等陈情的话不听,就赶我走?” “就是。”有人附和:“大人怎么也得听了我等的陈情才行。” 秦大人无奈地苦笑着为自己开脱,“不瞒诸位,此事我尽已知晓。三年来,为刘公岛征地事宜到我巡检司陈情的已不下数十次了。” 秦大人和蔼地对秀才言道:“如果我没记错,先生已经是第五次为此而来。本官能办的都办了,已经尽力了。” “大人好记性。”秀才感激莫名,“大人,小民前四次是为族人执言陈情。这次,是为祖先执言陈情。” “为祖先陈情本官倒是第一次听说,先生请讲。” “大人有所不知,小民先祖自一千六百余年前移居刘公岛,如今已历数十代,繁衍数千人,仅在刘公岛居住的就有数百人。祖上积德,开荒种田,造船捕鱼,好不容易在这荒岛上为我等不肖子孙开辟了一片生存空间。我等受先祖的庇护,接收天地的滋润,有吃有穿。虽不富裕,可即便饥荒年也没死过人。现如今,英国人租了威海卫,占了刘公岛,我等也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不愿意一再给咱大清添麻烦,同意搬到岛外。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保住刘公刘母庙、刘姓家庙和祖坟不动。可英国人就是不答应。我等不肖也就罢了,祖先何故,跟着受牵连啊!求大人为小民先祖作主。” “诸位,我很同情你等的遭遇,也理解你等的诉求。刘公岛自租借英国人后,一直由英国人管理,巡检司无权参与管理。你等诉求虽然合理,可本官无权干预,还望诸位包涵。”秦大人道:“不过,本官虽然不能直接同英国人交涉,但本官可以将诸位诉求上呈,务求妥处。” 众人道:“谢谢秦大人。” 自合德商行卖了,曲文魁就没了生计。想着日子总得过下去,曲文魁就同林子鸢商量,合德商行虽然卖了,可是爸娘留下的人脉资源还在,爸娘积下的德望还在,重新把买卖拾起来,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林子鸢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提出,现在家里已没有钱了,买不起、也租不起门面房了,更何况还要雇伙计,还要进货。 曲文魁倒挺乐观,总觉得困难没有想的那么多,就给子鸢细细分析了一番,分析完了又做了总结:“万事开头难,不过再难总有解决的办法。就拿商铺来说,虽说商务区的房子是租不起了,可利用咱自家的住房做买卖也可以。雇不起工咱就不雇工;更何况现在买卖小,也没必要雇工。至于进货,咱可以利用娘的人脉,先赊点儿。” “你这样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子鸢受了启发,有了更好的想法,“咱可以把靠街的围墙扒了,门朝外盖上房子,对外营业。等有钱了,咱再到商务区租房也不迟。” “这个主意好。”文魁竖起了拇指,夸赞子鸢,“这样又能做买卖,又不耽误住,两头兼顾,一举两得。” 两人商量妥了,说干就干。建房的材料买来后,为了省钱,文魁亲自动手,和请来的师傅一起砌墙;子鸢亲自下厨,为干活的师傅做饭。 曲家的大动作惊动了周围邻居,不少人好奇地过来打听。文魁见惊扰了邻居,满是歉意,向众人解释,想借着临街的这堵墙开个门面。一旦有不时之需,也好便利大家买药。 邻居们本就是好意,听了曲文魁的话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后,就动手帮忙干了起来。有了邻居帮忙,进度快了很多。 再说秦大人接了秀才的陈情状,当即修书一封,将刘姓族人的诉求上报给了文登县衙陈县令。 陈县令正在衙门喝茶,听了师爷的面奏,把茶盅重重地放下了。师爷知道,陈大人这是真不满意了,赶紧陪着笑脸,趋前一步,续上了茶。 陈县令顾不上喝茶了,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后,当着师爷的面儿,指责起了秦大人,“这秦巡检越来越不像话了。英国政府在租界征地拆迁盖房,是租界事务,与我等何干!他把事情揽了下来,自己不去解决,却推给了我等。这不明明是要在百姓面前损我的名声吗?” “老爷说的是。”师爷小心翼翼地回道:“这秦巡检确实扔给了您一个烫手的山芋,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您看该如何回复秦巡检?” “你就告诉他,英国事务我等概不干涉,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儿。”陈县令说完,拿起茶盅准备喝茶。 “老爷,秦巡检在公函中说,朝廷同英国人签订的《订租威海卫专条》约定,英国人不得征民产为公产。英国人在刘公岛强征民产,是单方面违约,属于外交事件;这次又牵涉民间信仰,属于严重违约事件。秦巡检担心如果不管不顾,会引起民变。朝廷追究起来,也不好办。” “这次征地涉及多少人?”陈县令觉得事态有些严重,把茶盅又放下了。 “据秦巡检奏报,此次共涉及二十七户,一百七十五人。” “一百多人就算闹,又能闹出多大的动静?我不信这一百来人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你就告诉秦巡检,我文登县衙无权管理租界事务。” “是,老爷。”师爷答应了一声,转身想走,衙役送来了一封信。师爷看了看,奏报:“老爷,英国人发来公函,敦促您妥善处理刘公岛居民征地事宜。英国人说,如果处理不好,生出事端,他们将通过外交途径进行交涉。” “英国人得罪不起。”陈县令转了口风:“你回复秦巡检,要他务必妥善处理租界征地事宜,不得生出事端。否则,严惩不贷。” “是,老爷。”师爷应声走了。 陈县令端起茶盅,一饮而尽,然后闭口品茗;回味过后,觉得沁香入脾,不觉摇头晃脑起来。 唐掌柜赢了官司,喜不自胜,慷慨解囊请众人吃饭。席间,唐掌柜对到威海卫作证的族长唐青山和邻居李玉兰谢了又谢,酒敬了又敬,直到双方尽兴为止。席间,唐青山趁着酒兴,再次代表族人,求唐掌柜与官府通融一下,不要把望山村的土地征给德国人。唐掌柜拍着胸脯保证:“此事交给我好了,立即就办。”唐掌柜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就带着唐万财动身前往宁海州官衙。 唐青山与李玉兰要回家,正好与唐掌柜同路,唐掌柜就让二位上了马车,一起同行。一路之上,二人一再千恩万谢,唐掌柜则一再谦让,总是说,自己也是族人,给族里办事就是给自己办事,不值一提。说这话的工夫,不知不觉到了宁海州官衙。二位乡亲与唐掌柜依依惜别后,踏上了回家的路,唐掌柜则直接进了宁海州衙门。 唐掌柜到的时候,傅知州正在花园练剑。听说唐掌柜来了,当即收了招数,来到了会客厅。唐掌柜见了,躬身施礼:“傅大人安好。小民这厢有礼了。” 傅大人爽朗地笑道:“唐老弟不必客气。年前家母过寿,令郎送来的五谷丰登套件家母甚是喜欢,爱不释手,每天都要把玩。兄弟我一直想当面致谢。你今天来,正好谢你。” “傅大人,小民愧不敢当。”唐掌柜有些受宠若惊,“老太太洪福齐天,能看得上小民的心意,是我等的福气,哪来致谢一说?” “唐兄客气了。”傅知州用剑鞘把剑收了,横到了架子上,然后转身坐到了太师椅上。师爷送来了两杯茶,放到了桌子上,傅知州做个手势,示意唐掌柜坐下喝茶,嘴却一直没停,“不仅家母惦念唐老弟,就是本官也无日不思念老弟你。老弟却久无音讯,让本官还以为唐老弟嫌弃本官门庭寒酸。” “大人说笑了。大人主一方土地,管一方百姓,是宁海州真正的土地神。大人又潜心修炼道家工夫,已臻化境,是公认的道家真人。大人是真神仙,我和小儿这等俗人如何敢随便造次?” 唐掌柜口吐兰花,傅知州如饮佳酿,双方哈哈大笑了起来。笑毕,唐掌柜蹙起眉头,向傅知州抱拳施礼道:“大人,小民真是遇到难题了。” 傅知州当即拍了桌子,豪爽道:“有本官做主,老弟有话尽管道来。” “这事儿确实棘手”,唐掌柜为难道:“大人知道,小民祖居望山村,在大人的治下。近来,大人手下几次进村,动员搬迁,族人多不同意。可违逆了大人,小的也不敢。小民不知该何去何从,想从大人这儿讨个主意。” “将望山村土地征给德国人开矿是皇上的旨意,朝廷的政令,我等只能执行,绝无转圜的余地。” 唐掌柜闻言有些紧张,u看书 ww.ukanshu.co 傅知州不紧不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道:“不过,你我是兄弟,我总该关照你才是。唐老弟只要把房子和地交了,我就给你比别人高三倍的价钱。条件是,你帮助我把事儿办了,让我向朝廷有个交代。事成之后,我还会给你一笔重金作为赏钱。” “这个倒不难办。”唐掌柜不假思索,张口就来:“村里带头对抗大人的,男的的是唐青山,女的是李玉兰。只要把这两个人控制了,剩下的就好办了。” “不瞒老弟,本官一直想把这两个人抓了,杀鸡儆猴,只是一直有人护着,动弹不得。” “这个更好办。”唐掌柜胸有成竹,“抓唐青山和李玉兰如探囊取物。” “哦……”傅知州来了兴致,当即追问:“唐兄何以言此?” 唐掌柜凑到了傅知州眼前,低声道:“唐青山、李玉兰和我同时来此,现正在回村的路上,快马加鞭追赶,不出半个时辰就可在路上截住。” “好,天助我也。”傅知州兴奋地站了起来,喊来捕头,吩咐了一阵。捕头应声而去,捉拿二人去了。 唐掌柜看着离去的捕头,忧心忡忡道:“有道是众怒难犯。抓了族长,我脱不了干系,族人知道了,小民在宁海州就无立足之地了。大人把我一并抓了吧?” “唉,老弟说笑了,你我是兄弟,怎能抓你!” 傅知州止住了话头,看着唐继业。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爽快地拍了下桌子,把手指向唐继业,“好!就依老弟所请,三日后你来击鼓鸣冤!” 第53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2) 唐继业和唐万财别了傅知州,直接去了神草堂药铺。神草堂药铺掌柜夏允礼见了,赶紧迎了出来。唐万财下了马车,躬身施礼问安:“姨父好。” “好!好!”夏允礼胡乱地应承了两声,忙不迭跑到马车前,言道:“大哥来也不提前言语一声,让我有个准备,无论如何出远门迎迎总是应该的。”说着,伸手扶唐继业下了马车。 “你我是一家人,就不必客气了。这次来是专程找傅大人办事的,顺路过来看看你。”唐继业边说边赶着往药铺里走。夏允礼抢走几步,推开了门,把唐继业请到了里面。 神草堂药铺自从买下了顺景堂药铺,铺面大了很多,又请了几个有名望的坐堂大夫,使得神草堂药铺一下子名声鹊起。唐继业虽然是店面扩大后第一次来,却顾不上察看,直接到了后堂,拿起笔写了一封书信,封好后交给了夏允礼,嘱咐道:“你即刻出发,亲自到望山村,把这封信交给唐青山。” 夏允礼接过了信,仔细地揣到了怀里,利落地回道:“大哥放心,我这就出发。” 夏允礼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唐继业和儿子唐万财二人。两人凑到一起,小声嘀咕起了生意,直到天暗了下来,双方快看不清脸了,唐万财才想起了掌灯。灯点着了,唐万财从屋外拿了账册进来,递给了唐继业。两人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账册,一笔一笔地点算着;算到紧要处,唐万财不时地拿过算盘熟练地打了起来。 灯影下,两人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孔,只听得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儿亲自经手的。” “这笔不是儿经手的。” “这笔账和库房存货对不上。” 帐算够了,唐万财坐直了身子,叮嘱唐万财道:“天津新军是咱神草堂药铺的大主顾,一定要笼络好了。听说新军最近人事变动频繁,要派人盯紧了,切莫出了差池。还有,你岳父喜欢喝酒、赌博,酒桌上难免言多有失。有些事儿能不让他知道尽量不要让他知道。” “是,爹。”唐万财应承着。 傍晚时分,夏允礼拿着唐继业的书信到了望山村,找到了唐青山的家。唐青山不在家,唐青山的儿子出来接了书信,问夏允礼:“家父前几日与玉兰嫂子到威海卫给唐大哥作证去了,走时说今日回来。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还没有到家。不知来的路上,大哥有没有看到家父?” 夏允礼道:“我走时曾听大哥说起过,唐大伯与玉兰大姐做过证后,我大哥亲自用车拉着,送到了宁海州城里,在官府门前分的手。按说早该到了。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唐青山儿子听了,顿时急得跺了脚,问夏允礼:“大哥知不知道信上的内容?” 夏允礼见此,也有点儿急了,就说:“来时我大哥没有告诉我。既然大伯不在家,你不妨打开看看。” 唐青山的儿子赶紧把信拆开看了,信上说唐继业已同官府疏通好,傅知州答应暂停办理征地事宜,待朝廷有新的旨意再行定夺,请唐大伯勿念,云云。 见信上看不到父亲的去向,唐青山儿子顿时六神无主。夏允礼安慰说:“我们山里人出去一趟不容易,或许顺便到亲戚家串门了,大兄弟不必忧心。” 唐青山的儿子解释说:“父亲做事历来严谨,如不是情非得已,不会随意改变行程。” 夏允礼见事情办完了,急着回药铺,就托词说自己马上回返,沿路再查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唐青山的踪迹;实在不行,就到宁海州打听一下。唐青山的儿子觉得天黑了,走夜路不安全,要留夏允礼住下,夏允礼执意不肯。唐青山的儿子没法,就送夏允礼走了。 唐青山的儿子在忐忑不安中度了一夜。第二天,正准备外出寻找父亲,官府来人在村头贴了告示。村里的人纷纷涌到了告示前观看。告示说:望山村村民唐青山与李玉兰聚众闹事,对抗官府。二人罪证确凿,现已被捉拿归案。望参与者主动到大堂上认罪,有知情者需尽皆前往检举揭发,或可免罪;如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唐青山的儿子顿时如雷轰顶,村民也感觉仿佛大难来临。众人聚在一起,商议来商议去,也没有好法。最后,一致觉得,既然唐继业同知州大人能说得上话,不妨先让唐青山的儿子与李玉兰的儿子代表全村百姓,求唐继业帮忙疏通一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在神草堂药铺,两个青年找到了唐继业,述说了事情经过。唐继业沉吟了一会儿,给两个晚辈说了自己的打算:“大伯和大姐历来遵纪守法,只因征地与官府起了冲突,倒也不是大事,我料断不至于因此判刑坐牢。今天天色已晚,你俩暂且住下,明日随我去击鼓鸣冤,看看情形如何。” 两个毛头小子虽然没见过世面,可总觉得这个法子不妥。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盘桓了一阵子,也没有想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同意。 第二天,傅知州高坐大堂之上,唐青山、李玉兰两人戴着枷锁,一步一挪地被带了上来。傅知州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唐青山,你可知罪?” 唐青山跪在堂前,颤颤巍巍道:“大人,小的不知何罪?” “今年丑月初六,你带众人打伤衙役二人;今年巳月初十,你又带人打伤衙役三人。你还有何话可说?”傅知州声音洪亮,震人心魄。 “大人,冤枉啊。今年丑月,官爷到村里胁迫搬迁,我等不同意,是官爷先动手打了小人,村民看不过去,就回击了几下。官爷是受了伤,可小民在炕上躺了一个春天。今年巳月,官爷进村,再次逼迁,打伤了李玉兰的丈夫。村民气不过,出手回击,伤了几个人,可李玉兰的丈夫至今还躺在家里。求大人明察。” “大胆刁民,还敢嘴硬!”傅知州拍了惊堂木,“将土地征予洋人开矿,是皇上的旨意。你等沐浴皇恩,却不思回报,公然与朝廷作对,还敢振振有词。来人,掌嘴!” 这时,外面响起了击鼓声。傅知州问道:“外面何人击鼓喧哗?” 衙役过来报:“大人,宁海州商人唐继业击鼓鸣冤。” “带进来!” “是。” 一会儿功夫,唐继业被带了进来,跪在了堂下。 傅知州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堂下之人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因何击鼓?速速报来!” “大人,小民唐继业,望山村民。昨日,小民曾代为村民陈情:望山村居于圣山麻姑山下,村民普遍信奉全真道学,有众多供奉王真人的道场,望山村因此为道家所看重。为保麻姑山神灵不被惊扰,为保道家祭祀香火延续,求青天大老爷开恩,暂时不要到望山村征地。老爷您当时也同意了。如今责打唐伯和玉兰姐,究竟是为何?” “本官历来以慈悲为怀,尊道重儒,你之所请,本官也曾应允。责打唐青山和李玉兰,是因二人公然抗拒官府,打伤衙役,与你之所请并不相干。还不退下!” “大人,唐青山、李玉兰虽然带人打过差役,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求青天大老爷法外开恩,放过二人。” “大胆刁民,晴天朗朗,法条如山。唐青山、李玉兰二人作奸犯科,对抗官府,罪证确凿,你竟敢公然求本官枉法判案。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大人,我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唐继业被拖了出去。一会儿功夫,传来了板子的沉闷的击打声。 李玉兰急了,一个劲儿地磕头求情:“老爷,唐继业虽是望山村民,可一直在外经商,从未参与村里阻止征地事宜。求大老爷放过唐兄弟。” 唐青山双手举过头顶,向傅知州俯身叩拜求情:“大人,唐继业慌不择言,冒犯了大人,是无心之过,求大人放过唐继业。小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愿连累乡亲。” 傅知州一拍惊堂木,喝问:“唐青山、李玉兰,你等可愿认罪?” 这时,衙役来报,师爷有要事相商,请老爷速速到后堂。傅知州吩咐衙役看管人犯,进了后堂。 唐继业挨了二十大板,被打得血肉模糊,拖上了大堂。唐继业躺在地上,痛苦得呻吟着。唐青山和李玉兰看了,心如刀绞,却不敢言语。 两个衙役在一旁低声说着闲话。一人道:“老爷今天为何发这么大火气?” 另一人道:“你不知道,朝廷再三催办征地,老爷不忍心伤害村民,一再顶着不办。朝廷为此十分恼火,几次想把老爷罢官。可如今,唐继业竟然不领情,口出恶言,老爷为此生气。” “那会怎样?” “以老爷的脾气,怎么也得把唐继业关个三年五载的。” “这就惨了!” “老话说,不打馋不打懒,就打不长眼。谁叫他来的不是时候,又不会说话。” “嘘,小点声儿,别让人听见了。” 一会儿功夫,傅知州回来了,继续审案。 傅知州再拍惊堂木,喝问:“你二人可认罪?” 唐青山和李玉兰听了衙役的对话,uu看书ww.uuknshu 不愿唐继业再为自己受苦,就一起回道:“大人,小民愿意认罪。” 唐继业闻言,急忙阻止:“大伯、嫂子,万万不可!” 这时,衙役来报,三人的儿子在大堂外陈情,想保自己的亲人回家。 傅知州命带上堂来。一会儿的功夫,三人被带了上来,跪在了三位长辈的后面。 唐万财跪求道:“老爷,小的长辈冒犯官府,有损官威,小民愿意以物赎罪。家父在望山村有土地一宗、房屋一幢,愿意让给官府,换三位恩亲回家。” 唐继业急了,呵斥道:“你这个不孝之子,竟敢干出卖祖宗基业的事情!” 唐万财当即委屈地哭出了声:“爹,您别再硬抗了!您没听说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保命要紧。” 傅知州见状,态度缓和了许多,安慰众人道:“我大清历来官不与民争利。你只要同意土地房屋按官价征收,就可放了你父一人。” “大人,可否把唐爷爷和玉兰大妈一起放了?” “不可!只能担保一人。” “大人,小的愿意担保家父。” “好!来人,把契约拿来,让唐继业签字画押。” 唐继业签过字后,被唐万财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州衙。 唐青山和李玉兰的儿子见状,也道愿意担保自己的亲人。 一天之内,村里的众人都知道了三家出让土地房屋的事情。无奈之下,也都跟着签了土地房屋征收契约。只有村民唐突,拼死也要保龙王庙。 第54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3) 在回去的路上,唐继业躺在马车上,抱着从傅知州那儿得来的钱财,身边堆满了乡亲赠送的财物,心里颇有些志得意满。大车有些颠簸,唐继业痛苦道:“轻点儿。” 唐万财劝道:“爹,要实在受不了,就养几天再走吧。” 唐继业吁了口气,轻描淡写地说道:“疼是疼点儿,还没到起不来的份上。我这腚上好歹包了厚厚的一层垫子,只是板子打得确实狠了点儿。” 唐万财知道爹说一不二,便不再劝,转移了话题:“爹,地都征了,房子都拆了,乡亲们搬哪去了?” “按照官府的意思呢是投亲靠友,你青山爷他们舍不得分离,就后撤二十里,到山里另行择址,重建望山村了。” “爹,您这是何苦?折腾了一顿,房子也没保住。” “朝廷要征地,谁也拦不住。”唐继业有点儿不高兴了,“咱们的房子早晚要交了出去。交早了钱上吃亏不说,还要挨乡邻责骂;交晚了也不行,交晚了得罪官府不说,得到的钱更少。只有像这样不早不晚地交出去,才正当其时,不但房子和地卖了个好价钱,额外得了笔赏钱,还同时赢了傅知州和众乡邻的心。在这个局里,咱们是唯一的赢家。” “爹,谁是输家?” “输家自然是你青山爷他们。折腾了一顿,伤了好几个人,得的钱却更少啦。真说起来,还不如当初顺着官府的意思,早点把房子和地交了出去。” “爹,官府呢?官府不会也是输家吧?” “官府是平家。官府只是干成了他想干的事情,不出不进,不赢不输。” “爹,官府是平家,那咱的钱是从哪来的?” “赌局上赢的钱,自然是从输家那里得来的。官府利用咱,制服了你青山爷他们,顺便把他们该得的好处给了咱们。只是这傅大人笨了点儿,遇到这么点小事就束手无策,让咱们有机会赚钱。” 唐继业躺在大车上,眼前浮现出离开时的情景。在衙门后堂,当唐继业从师爷手里接过了沉甸甸的钱匣子时,傅大人言辞诚恳地说道:“唐兄弟,钱我是给你了,可你事情办得并不圆满。村民唐突拒不出让山庙,让我等很是被动。这件事情你无论如何要接着办好。” 唐继业拍着胸脯保证:“傅大人,您尽管放心,不出十天,一定办利索了。” 在威海卫巡检司,书办走进了书房,把文登县衙公函交给了秦巡检,“大人,陈大人严令无论如何要妥善处理租界征地事宜,不得生出事端。否则,严惩不贷。” “陈大人有没有说怎样妥处?” “没有。” 秦大人拿过公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疑惑问道:“就这几个字?” “是。大人。” “这就难办了。”秦大人叹息道:“同英国人打交道,总要当面锣对面鼓,才有成效。如今,没有县衙书面公函,同英国人打交道就成了私通。搞不好,引起外交纠纷更是不好收场。可就此不管,难免引起民变。到时百姓吃亏,于心何忍!” 书办思忖了一番,说道:“征地事宜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处理不好,别说是现居岛里的百姓,就是已经迁出去的,也会再次聚集闹事。此事干系重大,大人用不用再给陈大人去公函,让大人授权予你?” “不可。”秦大人阻止道:“如此,只会适得其反。” “大人想怎样?” “为今之计,只有剑走偏锋了。” “大人的意思是……?” “我想私下会会威廉副华务司。” 在位于租界海边的国王饭店里,身着便衣的秦大人做东,请来了威廉。 国王饭店是英国人创办的酒店,酒店面海而建,坐北向南,视野开阔。坐在面海的方向,整个刘公岛全景尽收眼底。酒店规模巨大,陈设豪华。这样的场所,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秦大人想都不敢想。 秦大人与威廉面对面坐在靠窗的房间里,一边欣赏着大海美景,一边交谈着。服务生侍立一旁,正在摆放餐具。秦大人对侍应生道:“请给我拿双筷子。”侍应生听不懂中国话,疑惑地看着威廉,威廉道:“please bring this gentleman a pair of chopsticks”,侍应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威廉接着原来的话题,继续说道:“秦先生,我想您应该明白,刘公岛作为军港是大英帝国的国家利益,无可替代。在国家利益面前,刘姓神祗算不了什么!” 秦大人端坐椅子上,看着威廉,朗声说道:“威廉先生,在中国文化中,祖先崇拜是中国人普遍的信仰。神庙、家庙、祖坟是祖先崇拜的实物符号,适时上香跪拜祭奠是祖先崇拜的行为符号,颂念祖先恩德是祖先崇拜的文化符号。这些符号在中国人心中,具有巨大的不可替代的精神力量。为了维护这些利益,中国人可以不怕任何牺牲。” 侍应生送来了筷子。秦大人拿起筷子,端详着:这是一双红木筷子,雕刻的云纹很是精细。看来国王饭店对中国饮食文化并不陌生。秦大人抬起了头,继续言道:“威廉先生,国别不同,文化不同。但是有一点儿是相同的:文化是生存的强大精神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只能求同存异,而不能相互扼杀。就如同我不能阻止你用刀叉吃饭,你不能阻止我用筷子吃饭一样。” “刀叉是高贵的餐具,而筷子则过于简陋。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用筷子?” “威廉先生,在中国文化中,刀叉是竞争关系,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您看,谁也不会同时把刀叉放到嘴里。所以,我们弃而不用。而筷子则不同,筷子蕴含着和谐的意味。我们中国人认为,只有合适的人才会在一起吃饭,这就是和;在一起吃饭,要氛围融洽,这就是谐。合在一起,就是和谐。筷子再合适不过地完美地体现了这种哲学思想。您看,两根木棍,如果配合不够协调,是吃不到菜的。 “秦先生,在我们的文化中,吃饭是一件优雅的事情,一定要来得体面尊贵,而刀叉就给了我们这样力量的尊严。” “威廉先生,在中国文化中,刀叉是武器,而筷子也可以作武器,同样可以给中国人以力量的尊严。如果我没有记错,里口山里有一位武秀才,姓崔,他就有十步开外用筷子杀人的本领。” “秦先生所言不虚。不过,此人因为闹事嫌疑,u看书 ww.uukansh 被关在租界监狱里。” “威廉先生,不知租界监狱有多大?” “可以关押三百余人。当然,需要的时候还可以扩大规模。” “威廉先生,威海卫有十八万人,整个大清国有四亿人口。我想问威廉先生,您的监狱能扩到多大规模?把整个刘公岛都建成监狱,是否够大?” 威廉若有所思地望着刘公岛,半晌没有言语。 秦先生指着刘公岛道:“威廉先生,我再次重申,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岛上居民的诉求,后果将非常严重。” 威廉转过头来,“秦先生,我现在多少有些明白您的顾虑了。可是,我不得不重申,刘公岛是军港,必须保持他的独立完整。否则,将对大英帝国造成难以预想的损害。不过,秦先生启发了我,我们大英帝国的海军到威海来,不是看遍地的监狱和犯人的,我们的士兵同刘公岛居民也可以和谐相处。我想用你们的儒家中庸之道变通一下:租界可以无偿提供土地,并提供部分资金支持,把岛上居民们的先祖们搬到岛外去。届时,还请秦先生协助做好岛上居民的工作,并帮忙筹措部分搬迁资金。” “威廉先生,您的提议我会呈报给县令大人,可行与否由陈大人定夺。” “秦先生,我也会把您的意见转呈骆特长官,并由骆特长官做最后的决定。” 结账的时候,秦先生看着账单,心疼地不行,却装着潇洒的样子把几块鹰洋甩给了柜台。 回去的路上,秦大人在心里合计着:看来要吃两个月的水泡馍了。 第55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4) 唐继业带伤回到了威海卫,明月见了,欲去找林大夫诊治,唐继业连忙制止了,“按威海规矩,不到结婚日子男女不能碰面。你和万财是表兄妹,我们就不讲这个规矩了。可是少抛头露面的规矩总是要守的。” “姨父教训的是。”明月善解人意地回道:“我听姨父的。” 夏允礼插话道:“有道是,知恩报恩,方为正派人。闺女,咱家的一切都是你姨父给的,听你姨父的准没错儿。”。 唐继业听了,明白夏允礼这话明面上是说给夏明月听,其实是借这个机会向自己表真心,就借着这个话头说了下去:“要论亲,除了万财,也就是你们了。现如今,我们就要成为亲家,更是亲上加亲,我不为你们还能为谁?” “就是、就是…”夏允礼忙不迭地应承着。 “别的就不说了,就说前些日子吧,我离开曲家的时候,大奶奶感念我跟了他们曲家十多年,想把宅子送给我。我推脱不要,大奶奶却一再坚持要给。最后没法,我说,明月是您女儿,要不您就送给明月吧。大奶奶想了想,最后答应了,委托我来办这件事情。” 明月吃了一惊,不知姨父为何如此奇谈怪论,就当成了笑话来听,“姨父说笑了。即便是亲生女儿,也没有把唯一的宅子送出去的道理,更何况我与娘只有不到一年的缘分。” “这说起来我也不信,可仔细一想也合情理。”唐继业一脸真诚地说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你还没嫁,给嫁妆多与少就在一念之间。大奶奶仁义豪爽,给你这些也不奇怪。” “姨父,这事儿说说也就罢了。否则,传了出去要被人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痴人说梦呢?弄不好要被人说想房子想疯了。”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我这儿有白纸黑字黄氏具结签字的遗嘱。别人知道了羡慕还来不及,有什么好笑话的?”唐继业说着,拿了一张纸出来。夏明月不识字,拿着看了半天看不出门道,对唐万财道:“弟弟,这是什么意思?” 唐万财看了一眼说:“这是遗嘱,黄氏把东山巷十号的房屋给你了,黄氏签的字,爹和唐突做的证人。” 明月恍然大悟,生气地对唐继业道:“姨父,直接说吧,你究竟想怎样?” “实话说吧。”唐继业也有些恼怒了,“黄氏有这个意思赠房给你,曲文魁和林子鸢未必愿意,我同你爹和万财合计了,想让你出面打官司,把房子要回来。” 明月不假思索,当即回道:“姨父,我为娘没尽一点儿孝道,连他老人家出殡我都没去。至今,连在她老人家坟头烧一张纸都没有。我们亏欠了这么多,还要干这种缺德事,我无论如何干不来。” 明月说着,走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你们想也别想!” 夏允礼上前把明月拦住了,不让走,“明月,你虽未出嫁,可已经是万财的人了。有道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就算你不肯听你爹我的话,公爹的话、丈夫的话总该要听吧,否则就是违了人伦,犯了忤逆。” “爹,你怎么这么迂腐呢!做人要讲良心,否则死了要下地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允礼内疚地对着唐继业道:“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明月不懂事,都是我这做父亲的不是。” “兄弟,这也不能全怪你。要怪也怪我心急了点儿。”唐掌柜有板有眼地说道:“宁海州暂时你就不要回去了。你留在这儿多做做明月的工作,等明月想通了,你再回去不迟。另外,你当掌柜也有些日子了,是赚是赔也不清楚。明天,我让赖掌柜过去给你看看帐。” “唉,大哥……”夏允礼还没说完,唐继业领着唐万财离开了。 秋天的晚上,多少有些凉飕飕的。屋子里,昏暗的灯光下,夏明月在炕上低头做着女红,夏允礼坐在地上的板凳上,一直不停地劝着夏明月,劝得口干舌燥,夏明月愣像没听见一样。夏允礼端着酒杯,想喝却一直腾不出嘴来,“闺女,我就不明白了,黄老板把你收为养女,不过是收买人心之举,你有什么好留恋的?” 说完了,刚要喝酒,酒杯又放下了,“再说了,我宁海州第一大药铺的掌柜做得好好的,让你给搅黄了。“ 酒杯到了嘴边,看着明月没有言语,又收了回去,继续说道:”你姨父让我留下来做你的工作。这说白了,你要一直不同意,我这掌柜的营生也就不用想了。你让我以后拿什么养家?” 几次过后,夏允礼重重地把酒杯放在了凳子上,动了真气,“闺女,你倒是说句话呀!你这闷不声的算怎么回事!要不,你爹我跪下求你还不行!”说着,真跪下了。 夏明月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夏允礼,开了口,“爹,天塌了有地顶着。你在外逃难的时候,有我娘撑着,家也没塌。过去逃难那么苦,我和我娘都过来了,现在比过去好多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姨父给你个掌柜,也未必是真心用你。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闺女,我还跪着呢,你倒是给句话呀。” “爹,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在你,你愿意跪你就跪。女儿虽然不孝,可我娘地下有知,绝不会责怪我的。” “你这叫什么事嘛!”夏允礼气得站了起来,无奈道:“都说女儿大了不由娘,我是你爹,也由不得我!哪有你这样做女儿的?”说着,拿了酒壶,出了门。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到门口,拿过锁,把门反锁上了。 无论夏允礼和唐万财怎么连番来劝,夏明月说什么就是不吐口。唐万财不耐烦了,对着唐继业道:“爹,明月不配合,怕啥?咱有遗嘱,还怕打不赢官司?” 唐继业摇了摇头,“英国人打官司历来重证据。虽说是有这份遗嘱作证据,那也只能赢一半。要是有明月配合,就可以赢七成。” “另外三成呢?”唐万财不解地问道。 “另外三成在你唐突叔身上。这件事情你唐突叔不知情,也没有参与,咱们冒了他的名。他要说出来,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爹,这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吧。唐突叔总爱财吧,您给他点儿钱,他总该会配合咱吧。” “要说这世上最深的是人心。海水可量,人心难测。今天他可以为了钱配合咱们,明天他也可以为了钱配合别人。到那时咱们就被动了。” “爹,既然这样,咱能不能让唐突叔彻底闭嘴,永远不再说话?” 唐掌柜看着唐万财,心里惊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唐继业幽幽地说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凡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做得太绝;不是有十足的把握,uu看书 ww.uukanshuco 不可随性而为。否则,吃亏的早晚是自己。” “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个行的。”唐万财不耐烦了。 “早年天大旱,水塘全部干涸,庄稼几乎都要干死了。唐突为了求雨,就在山顶上建了一个龙王庙,庙建成之时许诺,如果老天下雨,就年年供奉神灵。结果第二天天降大雨,唐突信守承诺,年年还愿供奉。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唐突的儿子闯了关东。他老婆的想法是他们两口随着儿子一起去,可他怕对不起神灵,说什么也不走。” “爹,我明白了,他没了那点儿事情,就会闯关东去了。咱给他拆了他不就走了吗?” “村里土地被征之后,他没地方去,就一直和他老婆住在庙里。咱们去,难免惊动他。” “爹,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吧?” “我给你找个人,让他去办。记住,这种冒犯神灵的事情有损阴德,无论如何不能亲自去办,到时盯着他就行了。” “是,爹。”唐万财答应道。 “还有,你给我准备二百两银子。”唐继业道:“我要到文登去见陈县令。” 文魁在邻居们的帮助下,总算把屋子建了起来。屋子门脸不大,倒有些纵深。这也是邻居们的主意,有了纵深,以后可以隔个里间出来,招待客户、洽谈买卖也方便。文魁看着新建好的房子,觉得还满意。只是还需要装修;装修好了,还需要定制药柜,还需要采买药材等等一堆事情。文魁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可是,越干越有信心,觉得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第56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5) 在文登县衙,陈县令正在大堂有滋有味地品着茶,师爷进来,双手下垂,躬身立在了一旁,“老爷,秦巡检奏报,经过交涉,英国人对刘公岛征地事宜态度有所松动。威廉副华务司提议比照住房标准,无偿提供土地,并给予部分资金支持,把刘姓神庙、家庙和祖坟全部迁往岛外。只是资金还有缺口,需要我方协助筹措。” “刘公岛征地事宜延续经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穷无尽。每件事都如利刃在喉,令我等提心吊胆,唯恐踏错一步,万劫不复。”陈县令叹息道。 “好在大人有大智慧,一次次迎风逐浪,化解风波于无形,不仅仕途无碍,还赚得各方拥戴。眼前看,此事将功成圆满,大人又是德政一件。”师爷妙语连珠地奉承着。 “但愿如此吧。”陈县令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府台赵大人有没有信来?” “府台大人没有书函,只是捎来口信,让您自行定夺。赵大人要求此事务必稳妥,不得节外生枝。” “好!你就这样回复秦巡检,要他稳妥处置,不得节外生枝。” “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师爷答应了一声,并没有移动脚步。 陈县令低头品茶的档口儿瞟了师爷一眼,“你还有何事?” 师爷犹疑道:“老爷,唐继业又来了,要求释放都大成。” “都大成现在怎么样了?” “老爷,按您的吩咐,一直关在密牢里。” “咱五次三番地收了唐继业的钱财,老是拖着不办也不是个办法。再说了,这都大成不审不问,老关在牢里也不是个办法。”陈县令问道:“能不能把都大成放了?” “老爷,把他放了,会不会坏咱们的事儿?” “这个不用担心,他自己干的事儿是死罪,咱们把他放了,他感激还来不及,还敢自己供自己吗?” “大人,小的担心都大成出去,早晚还得在威海卫惹事儿。小的怕给您添麻烦。” “这个也不用担心。”陈县令胸有成竹,“都大成不过是一山民,他惹事儿只会惹到秦巡检,还没有惹到本县的本事。这秦巡检我总觉得他同咱们不是一条心,早晚要坏咱们的事儿,我早就想把他搬掉,只是碍于他同英国人的关系,才没有动他。眼看着征地的事情快结束了,咱别让秦巡检闲着,让都大成给他找点事情干。这些事情处理得好还好说;处理不好,到时咱们也好和他论论短长。” “老爷,还是您技高一筹。我这就领唐继业进来。” 一会儿功夫,师爷领着唐继业、唐万财进来了。唐继业走在前面,唐万财在后面跟着,手里端了个红木黄铜镶边的小方盒。陈县令看见二人进来,不理不睬,仍然旁若无人地闷着头喝茶。唐继业见状,从唐万财的手里接过盒子,快走两步,媚笑着到了陈县令的跟前,“大人,小的一点儿心意,请您笑纳。”说着,掀开了盒子。 陈县令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盒子,又低下头,专心地用杯盖撇着茶杯里的浮沫,说道:“唐兄弟,你三番五次往这跑,不是本官不给你面子。这都大成犯的是死罪,你让本官把人放了,一旦传了出去,让本官何以自处?” “大人,小的知道大人的难处。可是,小的也知道,大人有大量,容得下我等小民的不知天高地厚。大人暂且把小民的东西收下,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小民绝无他求。” 陈县令满意地抬起了头,向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上前,把盒子接过,走了出去。 “也罢,都大成我可以放了,只是有一条,不得再惹是生非。否则,一旦落到本官的手里,决不轻饶。” “大人尽管放心,小的这就回去等信。”唐继业信心满满道。 衙门外,唐家父子二人看着县衙朱漆大门,唐万财忧心忡忡,“爹,咱三番五次地来,陈大人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就是不人放。这次陈大人会不会也同前几次一样?” “这次不会。”唐继业肯定地说。 “这是为何?” “最近,知府赵大人要派人巡监查狱,用不了多久就到文登县。都大成被关在狱中,不审不问,不究不查,连个卷宗都没有,如何经得起巡查?所以,只能放了。陈大人收了咱们的礼,放了都大成,不过是就坡下驴,送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爹,都大成出来,会不会坏咱们的事儿?”唐万财担心道。 “这个倒不用担心。”唐继业满身的轻松,“都大成能保命已是万幸,更别说是轻易出来。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抢劫杀人的事情说出去。” “爹,我还有个担心,咱就这么走了,万一都大成出狱后远走高飞了怎么办?” “这个也不用担心。”唐继业胸有成竹,似乎天下一切尽在掌握中,“文登县捕快抓了都大成,都大成绝不敢再留在文登地界;宁海州正通缉他,他也不敢回去。他只有一个去处,就是威海卫。我们这就回家,在家里等着他。” 一日之后,唐继业在家里看着账本,打着算盘,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唐继业听了,吩咐唐万财前去开门。门刚开了一条缝儿,一个男人挤了进来,唐万财赶紧堵在了前面。男人把唐万财推到了一边,硬闯了进来,张口就喊:“唐大哥,你过得好逍遥啊!你比以前可强多了!”男人强壮如牛,声如洪钟,说出话来把窗户纸震得铮铮响。 唐继业闻声赶紧站起来施礼,“都兄弟,你让我想得好苦啊!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唐大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别是给我演戏吧?”都大成走到唐继业面前,脚踩在了凳子上,顺手拿起了账本,翻看了起来。 唐继业满脸紧张地盯着,伸手想拿回账本,看都大成没有还回的意思,手又缩了回去。只好悻悻然地说:“都兄弟,你这是说什么话?我知道你在哪里我还能不管不顾吗?” “唐大哥,这几年生意不错,看来赚了不少。”都大成不识字,更看不懂账本,随便说说,不过是蒙唐继业,“大哥这些年忙着做买卖,顾不上我都大成我也不怪你,谁让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呢。”说着,把账本扔到了桌子上。 “都兄弟,你误会我了。这两年买卖难做,没挣几个钱。可给你的钱我一直记在账上,钱也早就封好了,一直给你留着。”说着,坐下了,翻了翻账本,在中间找到了,把帐递给了都大成。 “我说嘛,还是唐大哥仗义!”都大成兴奋了起来,把脚从凳子上拿了下来,顺势坐下了,然后把头凑到了唐继业的跟前,低声道:“不瞒大哥,小弟我这两年一直被关在文登县大牢里。” “都兄弟,你越说我越糊涂!好好的,你怎么会被关到文登县大牢里?” “当年,小弟我为了给大哥你出气,在凤凰山劫了曲老板的货,原打算到宁海州避避风头,结果刚过了凤凰山,在文登县和宁海州交界的地方,就遇到了文登县捕快,把我等给捉拿了。原以为我等必死无疑,谁知县令陈大人对我等不审不问,一直关着。昨天,陈大人把我等放了。” “陈大人释放你们的理由是什么?” “说我等是凤凰山抢劫案的疑犯,如今查无实据。不过,陈大人严令不得离开文登地界,要随传随到,以便必要时配合调查。” “当年你们抢的车和货呢?” “车、货都被文登县衙扣了,我等离开时向县衙的师爷讨要,师爷说从来不曾见过这两样东西。我等想想也是,要是有这两样东西,我等还会活着从监狱里出来吗?” “出来了就好。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唐大哥,我等拼死为你出口气,进了监狱。如今,虽然出狱了,可也没地方去,你可不能不管不顾啊!” “都兄弟,你尽管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你先住在我家,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这时,唐万财拿着封好的银子进了屋,唐继业接过银子递给了都大成。都大成看着尘封已久的印泥,感激莫名,大手一挥,吼了一嗓子,“大哥果然义气。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弟就行了。” 唐继业耳朵震得嗡嗡响,赶紧劝道:“老弟小点声。一件事情就让老弟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哪还敢再让你办事。你先歇着吧。” 这时,唐万财走到了唐继业跟前,几次欲言又止。唐继业不耐烦地说道:“你都大叔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行了。” 唐万财看了一眼都大成,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回村里,曾听村里的叔叔伯伯说,当年,都大叔因为征地的事情打伤了官兵,跑到咱村躲避,让唐突叔知道了,报了官兵。” “还有这种事情?我说怎么官兵就像粘在屁股上,敢情有告密的。我这就去剁了他!”都大成听了,立马火冒三丈,转身要走。 唐继业一把拉住了,“都老弟,这种事情急不得。宁海州正在通缉你,你这样莽撞,不是羊入虎口吗?” “大哥,你拿个章程,你说咋办?” “唐突最看重的是他亲手建的龙王庙。你把庙拆了,把他的东西毁掉了,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大哥,还是你有主意,我这就去办。”都大成不等说完就出了门。 唐万财看着都大成出了门,若有所思道:“爹,都大成得手之后,咱的官司该有十成把握了吧?” “还是只有七成把握。” “这是为何?” “你岳父寸步不离地劝了两天,明月就是不吐口。我担心明月到法庭不配合。” “爹,明月是你的儿媳妇,你不会对她使心眼儿吧?” “明月再怎么说和咱也是一家人。倒是你姨父,咱们得下点儿功夫。” 说着话的功夫,赖掌柜从宁海州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进门,就把账册递给了唐继业,业,“唐大哥,果然不出您所料,夏老弟为还赌债,悄悄挪用了账上的钱。这是细目。”唐继业随手翻了一翻,放到了桌子上,满意地说道:“你辛苦了,去休息吧。” 唐继业找到了夏允礼,当着夏明月的面儿把细目给他看了,夏允礼冷汗流了下来。 唐继业正色道:“唐老弟,虽说咱是一家人,可买卖场上无父子。你坏了我的买卖,我断无包庇的道理。”说着,喊来了伙计,就要送官。夏明月急了,赶紧向唐继业求情。唐继业为难地说道:“明月,不是我不向亲,是你爹背弃了我。”又转头对夏允礼道:“不是你好赌,明月过去会吃那么多苦吗?一犯再犯,难道想让明月继续跟着你受罪吗?不惩戒你,我怎么对得起明月?” 明月哭着跪求,“姨父,爹逃难多年,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求求您,您就放过他吧!您只要放过他,uu看书ww.ukanshuco 我什么都听您的!” 三日之后,从宁海州传来消息,都大成得手了,唐突被逼无奈,闯了关东。唐继业扒着手指头数了数,从离开傅知州到现在,不多不少,恰好十日。 “务求稳妥,不得节外生枝。”秦大人接到陈县令的回函,数了数,恰好十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数了又数,还是十个字,不多一个,不少一个。 “大人,陈大人的意思显然是让我们按英国人说的办,可是内容没有前后关联,就有些语焉不详,办与不办,都甚为不妥。再者,真按英国人的路子办,钱如何筹措陈大人没有明示,这事儿办与不办,也不好拿捏。这如何是好?”书办看出了秦大人的心思,心有不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替秦大人解忧。 秦大人叹息道:“本官为政这么多年,岂能不知政界步步凶险。就拿这个谕令来说,藏有无限玄机。大人把意思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本官,却没有前后关联。一旦本官执行不利,上官追究,陈大人可以推脱不承认;如果功德圆满,陈大人可以以此邀功。只是征地事宜干系过于重大。凡是牵涉此事的都属于外交事务,需要朝廷旨意方可为之,否则就是越权乱政。因此,此事办,一定是错了,甚至有罪。可是不办,百姓的事情谁人来管?再者,如果不办,惹出麻烦,朝廷也不会放过本官。所以,虽然左右为难,也只能去办;办,只能办好,没有退路。” “可是,没有钱,如何去办?” “看来,本官又要请客了。”秦大人叹息了一声。 第57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6) 秋天是威海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这个季节,天高云淡,风清气朗。太阳光没有了云和水汽的阻挡,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射到了身上、脸上,却柔和得象绵绵的羽绒,浑身舒爽,又暖气洋洋。风失去了春天的狂躁,冬天的凛冽,变得是那么的温柔,吹在脸上,如同一双双小手在抚摸。 在这最美的季节里,庄稼从春耕、夏管,迎来了秋的收获;而威海独特的气候所孕育成熟的各种瓜果,更是诱人的美味。在这个季节里,人们尽情地品尝着、享受着上天的恩赐,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如果说秋季是威海卫一年里最美的季节,那么八月十五无疑是最美季节里最美的一天。这一天,身在远方的人们都会尽其所能,赶回家中团聚。入夜,女人们在最美最圆的月亮下面,置一香案,摆上瓜果、月饼,点燃香烛,然后齐齐跪下,向天祷告:八月十五月儿圆,月饼瓜果敬老天;敬得老天心喜欢,一年四季保平安。 拜过了月亮,就到了吃团圆饭的时候。此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心地品尝着各色美食,尽情地抒发着团圆之情,觥筹交错中,把节日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吃过团圆饭,便是赏月的时刻了。小板凳摆到了院子里,瓜果点心茶水壶摆到了旁边,然后,在赏月的同时,大人尽情地侃大山,孩子则专心地听着长辈摆龙门阵。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收获了知识,大人们收获了满足。 渐至夜深,节日就像大剧演出结束,徐徐拉上了幕布。人们在月亮的注视下,渐渐进入梦乡,在梦里重温这美好的时刻,然后,把这一时刻化成了永久的记忆,印刻在了心里。 曲文魁、林子鸢就是在这样的中秋氛围中一年年长大。因此,对于中秋总有无限美好的憧憬。为了过好中秋,子鸢提早做好了月饼,送过了亲朋好友,剩下的用纸包好,放在阴凉处,留作节日当天用。文魁嘴馋,看到自己爱吃的五仁月饼,就想拿了吃,被子鸢发现了,当时就一巴掌拍到了手上。文魁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就此作罢。 八月十五的早晨,曲文魁早早起来,把自己的小店打扮一新:小店两旁贴上了红红的对联;门楣上,挂上了红红的彩绸;小店对面的墙上,挂上了红红的鞭炮;虽然钱不凑手,还是硬挤出资金,请来了系着红红绸子腰带的杂耍师父。 就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在吉时良辰,曲文魁的药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业了。顿时,喜悦的人们笑起来,欢快的锣鼓敲起来,欢乐的狮子舞起来,欢快的秧歌跳起来。 开业现场,不仅有看热闹的百姓,还有来捧场的亲朋,有帮曲文魁盖房的邻居。作为小店开业的见证,他们被请到了现场。当然,更重要的,就是中午他们将作为贵宾接受主人的答谢宴请。而为了这一刻,林子鸢早早地就起来准备宴请宾客的饭菜,一时之间,也忙得团团转。 在巡检司的大院里,秦大人也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摆上了几桌酒席。接到邀请的人们虽然满腹狐疑,可巡检司请客,总归觉得倍有面子。因此,与席人员见了面,打起招呼都觉得底气大了许多,声音也格外响亮了许多。 开席的时间到了,秦大人阔步来到了大院。众宾客见了,纷纷起来施礼。秀才颤抖着声音道:“秦大人,我等何德何能,敢劳大人破费?” 秦大人一如既往地爽朗干脆,“先生不必客气,诸位请坐。本官请各位来是有要事相商。前几日,本官应诸位陈情所托,就刘姓祖先事宜与租界交涉,租界当局已同意不再拆除刘姓神庙、家庙和祖坟,不过,需要搬到岛外。本官今天请各位来,就是商量一下,是否可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应声。秀才见状,站了起来,“秦大人,刘公刘母庙庙址非同寻常。此处是刘公举火把为夜归的渔船导航时站立的地方。在此处怀念先祖,有通灵之妙。如若搬迁,如何使得?刘公刘母庙建成之后,历经数代修缮,所费不赀,我等如何搬得起?” 又有人站起来道:“秦大人,家庙庙址曾是刘姓先祖结义盟誓的地方,如果搬离,似乎也有不妥。” 这时,书办进来,把一份文书递给了秦大人,“大人,租界行政署发来公函,敦促尽快答复。如限期不能答复,他们将自行单方面采取行动。” 众人听了,齐齐跪下,“秦大人,请千万为我等小民做主。” 秦大人接过文书,赶紧应道:“诸位请起。” 众人道:“大人不答应,我等绝不起来。” 秦大人道:“神庙、祖庙和祖坟搬迁,虽情非得已,却不是最坏的结果。无论如何,比损毁要好很多。况且,本官已在不利的选择中,为诸位争取了比较有利的条件。” 众人听了,相互搀扶着起来了,望向秦大人,“小民愚钝,请大人详述。” 秦大人娓娓道来,“搬迁所费,最大莫过于购置土地。经巡检司斡旋,租界当局已同意无偿提供土地,并提供部分资金。只是全部搬迁,资金还有缺口。英国人的意思,是只搬迁祖庙和祖坟,刘公刘母庙就地拆除。” “秦大人,万万不可。”刘姓众人群情激奋,异口同声道:“刘公刘母是我等的共同祖先,是我刘姓千百年来的荣耀,是世世代代保佑渔家平安的神灵。我等愿意筹资,把刘公刘母庙搬迁复建。” “如此甚好。”秦大人道:“我们这就开席,边喝边议。” 鞭炮响过之后,曲文魁在众人的催促下,走进了药铺,开始营业,看热闹的百姓跟着涌了进来。曲文魁热情地向顾客做着介绍,回答着提问。 在家里宽敞的院子里,林子鸢已经把桌子摆到了院子里,每个桌子上都摆放了瓜果,当然还有子鸢亲自做的月饼。乡邻和亲朋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喝着茶水,品着瓜果,在相互寒暄中,等着子鸢开席上菜。 这时,租界巡捕来到了药铺门外,厉声询问谁是曲文魁。曲文魁听见了,赶紧跑了出来,应道:“这位大哥,我就是曲文魁,不知找我何事?” 巡捕仔细打量了曲文魁一番,正告:“租界居民夏明月告你霸占房产,已将你起诉,法官大人传你即刻前往法庭应诉。” 文魁想,定是官府弄错了。遂解释道:“大人,夏明月是我姐,我与她并无房产纠纷。” 巡捕把手里的传票递给了曲文魁,“法官大人已发下传票,如拖延不去,将采取强制措施。” 文魁查看了传票,确实无误。无奈之下,偷偷地同子鸢打了招呼,跟着巡捕一路到了法庭。 在巡检司,酒酣耳热之际,秦大人举杯站了起来,振臂呼道:“刘公刘母虽是刘姓先祖,却是保佑我威海卫百姓的共同神灵,此次搬迁,我愿意捐银五两!” 众人受了感染,纷纷响应:“秦大人仗义,我等也愿意捐银。” 秦大人应声高叫:“好!各位乡亲慷慨,我秦某人甚是感激。书办拿纸笔来,一一记下。” 这时,门外涌来了一群百姓,纷纷向秦大人陈情:“大人,我等虽不是刘姓,却同受刘公刘母恩泽,捐款怎能少了我等!” 曲文魁到了法庭,只见威廉已高高坐在法官席上,前面的地上跪着夏明月和唐继业,王巡长立在一旁。 夏明月开始陈述,声音低低的,全然没有了往日如银铃般的脆响,“大人,小女名叫夏明月,弟弟叫曲文魁。我二人都为黄氏收养。今年五月,养母去世之前,委托合德商行掌柜唐继业作证,将家产一分为二。其中,房屋一幢分给了小民,其余家产分给了曲文魁。现如今,曲文魁占据家产拒不交还。小民请法官大人做主,将家产归还小民。” 法官道:“被告曲文魁,你现在可以陈述。” 曲文魁看着明月,像是看一个从远方来的陌生人;听着明月陈述,感觉声音也像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法官见曲文魁没有反应,再次说道:“被告曲文魁,你现在可以陈述。” 文魁回过神来,陈述道:“大人,小的是黄氏嗣子曲文魁,夏明月是我娘收养的养女,是我的姐姐。不过,我二人并无家产纠纷,娘也不曾把房产过继给我姐。” 夏明月轻声道:“大人,小民有遗嘱为证。” “呈上来。”法官道。 夏明月从衣袖里把遗嘱掏了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巡捕接过了,高声念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我曲家有成人之美,收养一子一女。嗣子曲文魁敦厚善良,恭谨孝道;养女夏明月恭顺聪慧,恪守妇道。为今后姐弟同心,不生事端,本人将我夫曲廷根名下位于东山巷十号的房屋一幢,过继给养女夏明月。余下所有资产归于曲文魁。分家之后,无论多寡,各安天命。具结人黄氏,见证人唐突、唐继业。” “大人,小的反对。”曲文魁急急地说道。 “反对无效。”法官道:“证人可以陈述。” 唐继业开始陈述:“大人,小的当时是黄氏名下合德商行的掌柜唐继业。唐突是小的家乡法师,有通天之能。黄氏病重时,委托小的把唐突请来祈天延寿。黄氏过世前一天,自觉一病不起,来日无多,担心自己往生后姐弟不和,便请唐突和小的作证,立下遗嘱。u看书 ww.uuknshu” “大人,本人反对!”文魁提高了音量。 “被告不得干预案件审理。”法官转向王巡长,问道:“唐突何在?” 王巡长报告:“法官大人,唐突所在的村庄土地被官府征用,唐突因此去了关东。下官派人到宁海州传讯,因去晚了,没有见到。不过,据了解,唐突确实是当地法师,擅长祈天求雨,偶也为人延寿。” “大人,本人的反对。”文魁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本人的家母信奉儒家,不信怪力乱神,从不请神汉、巫师。” “大胆曲文魁!跪下!”法官旁边的陪审急了,厉声喝叫。 文魁知道失态,重新跪了下来,“请法官大人明察,家母从未签过房屋过继文书,那张遗嘱是假的。家母过世头一天,本人不曾离家,当天发生的事情全都知道。当天,家母只签过一张字据,是为唐掌柜欠唐突款项具保,签名人与此相同,但内容与此无关。” 法官问道:“字据何在?” “在家里。” “王巡长,即刻派人取来。” “是,法官大人。”王巡长应声出去了。 在巡检司,众人认捐之后,秦大人频频敬酒,主客尽欢。秀才问:“秦大人,我等酒已喝至九分,菜何时上?” 秦大人道:“酒可是好酒?” 众人道:“确是好酒。” 秦大人道:“既是好酒,要菜作甚?接着喝。”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顿时明白了,一齐大笑,“大人,恭敬不如从命,我等干了!” 第58章 糊涂案 糊涂判 王巡长把字据取了回来,法官命令直接拿给曲文魁。曲文魁看过了,确认正是自己家保存的那份,心里顿时有了底气,说话的语气也壮了很多:“法官大人,正是这张。这份字据一式二份,我娘和唐叔各持一份。法官大人请看,这是我娘为唐叔欠款具保的字据,签名人是我娘、唐叔和唐突,与夏明月提供的遗嘱签名完全相同。” 曲文魁看着唐继业,唐继业却并不看曲文魁。曲文魁见状,狠了狠心,说出了心中的疑虑:“法官大人,本人怀疑夏明月所持遗嘱是唐叔用这份字据改过的。本人请求唐叔也出示这份字据。唐叔如果不能出示这份字据,就证明夏明月所持遗嘱是假的。” 曲文魁陈述的时候,唐继业一脸的不屑。曲文魁陈述完了,唐继业并不急于搭话,只是沉默着。 “证人,你是否能够出示这份字据的副本?”法官发话了。 “法官大人,小的有话要问被告。” “法庭准许。” 唐继业跪着朝曲文魁身边挪了一下,“少东家,你刚才说如果我不能出示借款担保字据,说明你娘的遗嘱是假的;那么,反过来,如果我能拿出借款担保字据,能不能说遗嘱就是真的?如果你认可这个理,我就拿出来,否则,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曲文魁平静地看着唐掌柜,脑子却急速地运转着,一番思考之后,曲文魁用坚定的目光看向唐继业,喉咙一字一顿地发出了声音:“我料你拿不出来!” 唐继业转向了法官,向法官席磕了一个头,郑重说道:“法官大人,少东家不做保证,小的不能出示字据。” “被告,你有让对方出示字据的自由,对方也有让你作出保证的自由。”威廉法官面无表情,语气冷峻,“如果你不做出保证,对方不出示字据对本案判决没有实质性影响;如果你做出保证,对方不出示字据,法庭会把你这份字据作为案件的重要证据予以考虑。” 曲文魁听了法官的话,明白了:自己已经被唐掌柜逼到了墙角。毫无疑问,遗嘱一定是假的,可是简单地把遗嘱和借款字据关联在一起,还是太草率了。问题是,唐叔究竟有没有字据?如果这份遗嘱是字据改的,他就不会再有一份字据了;如果遗嘱不是字据改的,那还能从哪来?曲文魁想来想去,确认没有其他可能了,遂下定决心,向法官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法官大人,本人可以做出保证:如果唐叔能够拿出字据副本,可以证明遗嘱内容不是假的。” “法官大人,小的可以出示文书!”不等法官问话,唐继业就急急地对法官表态,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法官大人,这是小的那份借款担保字据。” 法官道:“原告、被告交换字据,查看有无瑕疵。” 巡捕过来交换了双方的字据。 唐继业拿了字据,只看了一眼,就说道:“大人,小的确认这份字据是真的,没有瑕疵” 曲文魁拿了字据,看了又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份字据确实是真的,同自己持有的一模一样,内容是唐叔所写,娘亲笔签名。可是,娘的遗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曲文魁百思不得其解,向法官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法官大人,字据没有瑕疵,确实是我娘签名……。不过,……不过,我怀疑那份遗嘱的签名是伪造的。” “法官大人,小的反对。”唐继业急了,对法官有些口不择言了,“法官大人,少东家曾经许过诺,只要字据是真的,就承认遗嘱内容是真的。少东家不可出尔反尔,没有诚信。” “证人反对无效。此事干系重大,本法官允被告所请。”法官对巡捕道:“把原告提交的遗嘱拿给被告看。”又叮嘱曲文魁:“被告,你可要看仔细了。” 曲文魁拿着遗嘱,看了又看,确实是娘的字迹。字迹虽然有些漂浮,可是依旧娟秀。那是娘病重时写的字。看着娘的签名,曲文魁清晰地回想起了那天傍晚自己找娘签名时的情景:当时娘的手有些抖,写的字与以前有些不同。可以肯定,这张纸上娘的签名就是那天晚上签的。可是,为什么内容迥异呢? “被告,本法官提醒你,你需要当庭就签名的真实性表态。”威廉法官催促道。 曲文魁知道,如果承认签名是真的,后果严重;如果不承认签名是真的,会损害娘的名声。在这两者之间,曲文魁没有选择的余地,答案只能是有什么向法官说什么,“法官大人,签名确为家母所签,不过,家母绝不会把房子过继给姐姐。” 威廉法官嘴角不动声色地抽动了一下,说出来的话音量大了许多,“被告,以上辩论表明:原告所持遗嘱,你无法否定它的来源真实可靠;你虽然怀疑造假,可是你却确认签名真实有效。你是否同意以上结论?” “法官大人,本人同意以上结论。可是,情理上无论如何说不通!”曲文魁无奈地抱拳道:“法官大人只要走访威海士绅和乡邻就知道了。” 唐继业本来双手趴在地上跪着,听了曲文魁的话,立时跪直了身子,双手攥成了拳头,“大人,黄氏在世时,曾有意将夏明月许配给曲文魁为妻;曲文魁不从,为此与相好林子鸢私奔,因此还摔断了腿。黄氏见生米煮成熟饭,只好允许曲文魁与林子鸢成亲,将夏明月收为养女。此事尽人皆知。黄氏为避免二人不和,只好留下遗嘱,提前将家产分了。” “法官大人,唐掌柜所言不实。”曲文魁急了,站了起来脱口而出,厉声诘问:“唐叔,我爸、我娘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觊觎我娘的财产?我岳父曾多次为你和万财治病,你为何要对子鸢口出恶言?” “曲文魁,跪下!”陪审摇动着帽翅,再次厉声呵斥。 “被告,你曾有法庭不良行为记录。本法官警告你,如若执迷不悟,后果将很严重!”威廉法官提高了音量。 “法官大人,黄氏之所以对夏明月有所偏爱,其实……,其实是因为夏明月为黄氏偷情所生……”唐继业咬着牙说道。 “唐继业,你竟敢污蔑我娘,我同你拼了!”曲文魁如同一头爆发的雄狮,向唐继业扑了过去,把唐继业按在地上,挥拳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巡捕冲上前去,把曲文魁拉开了,死死地按在地上。 威廉原本惊讶地站了起来,此刻,自觉失态,顺势整理了下衣服,又坐了下来,然后,拿起法槌,重重地朝桌子敲了一下。众人都看向了威廉。威廉用他那标准的中国话,清晰地说道:“本案已经审理清楚。现在宣判:黄氏遗嘱真实有效,限曲文魁三日内交还东山巷十号房。曲文魁蔑视法庭,殴打证人,判入狱三个月。”说完,重重地敲下了法槌。 夏明月原本跪在地上,此刻,瘫坐在了地上,低声哭泣了起来。 巡捕把曲文魁拽了起来,曲文魁挣扎着把头转向唐继业,拼尽全力,嘶吼道:“唐继业,你侮辱我娘,夺我房产,我与你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唐继业从地上起来,仔细地拍打过衣服,从容地回道:“少东家年轻气盛,我不与你计较。” 曲文魁被巡捕带着离开了法庭,向爱德华港码头走去。 在巡检司大院,秦大人的宴请总算结束了,众人先后尽兴离去。 秦大人送走了客人,酒劲上来了,当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曲文魁在家里被巡捕带走以后,林子鸢心里一直像揣了个兔子一样,惴惴不安。可是,因为开业的事情,家里请了客人,没法走开,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忙乎着。等到巡捕到家里要子鸢提供文书,大家才感觉到案情不一般,纷纷找借口离去。林子鸢送走了客人,急急忙忙赶到了法庭。等赶到时,曲文魁已被带离了法庭。林子鸢追到码头时,曲文魁已在摇往刘公岛的舢板船上。 秋风从林子鸢的后背方向吹来,吹起了林子鸢的裙摆,吹乱了林子鸢的头发,林子鸢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时,两艘汽艇快速地对向开了过来,在舢板船与刘公岛之间飞一般地对向驶过,林子鸢的心顿时揪到了一起。 英国人的汽艇比赛项目又开始了。 这个比赛如何发起已不可考,uu看书uknshu.om不过甫一兴起就受到了士兵们的欢迎。这是个勇敢者的游戏:两艘汽艇对开,先跑够十圈者胜。驾驶汽艇的人为了赢得胜利,会努力紧贴着海岛跑船,以使里程最短。双方都如此,便有对撞之忧。也因此,两只船相向交汇的时候,也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刻。这时候,双方各自阵营都会开始加大赌注;有的手舞足蹈之时,会把手中的物品抛向大海。 刘公岛海面上,常年有四百多个船民摇着舢板,围着英国舰船,以捡拾英国水兵扔到海里的物品为生。英国士兵赌船的时候,也是船家们最兴奋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往往会捡到意想不到的好东西。也正因此,这个时候众多舢板船会不顾危险,绕着英国舰船往来穿梭。而有的士兵则在赛艇的刺激之下,情不自禁地拿着高压水枪,肆无忌惮地把水喷向舰船下的中国渔民。渔民为了躲避从上而下的高速水流,只好左冲右突。这样一来,大大增加了双方的危险性,在英国士兵眼里,反而使得整个比赛更紧张、更刺激、更具看点。 运送曲文魁的船只就是在这样的惊险刺激中,在北风的吹拂下,往刘公岛方向去了。 船转过弯儿不见了,林子鸢赶紧沿着船开行的方向,顺着海边奔跑了起来。 在海边的沙滩上,顺着林子鸢奔跑的方向,一行坚实的脚印伸向了远方…… 此时,太阳光照射到海面上,海面又把光线反射回了天空,水波荡漾,光影摇曳,水天一派迷蒙,把远方奔跑的林子鸢的身影渐渐融汇在了天地之间,直到消失不见…… 第59章高墙内外 有恨也有爱 林子鸢回家的时候,唐继业领着巡捕已经等在了门外,夏明月远远地站在了一边。巡捕向林子鸢宣读了法庭判决文书,限令林子鸢三天内搬出去。 唐继业道:“少奶奶,虽说明月是我唐家的儿媳妇儿,可怎么说也是你的小姑子,咱们两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都说‘是亲三分向,不向也两样’,弄到今天这样水火不容,实在让我这个长辈心痛。文魁年纪还小,血气方刚些也不是错儿,可没想到文魁这么冲动。真说起来,总归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刺激了文魁。少奶奶,我给您赔不是了。” 林子鸢没有理会唐继业,径直走到明月跟前,“姐,娘去世前,曾让文魁把您的房间原样保存好。她老人家说,这是您的家,动不得。如果动了,有一天,您回来了,找不到家了怎么办?” “娘……”明月高叫了一声,哭了出来。 “姐,娘刚刚去世,尸骨未寒,我们可不能忘了娘啊!”林子鸢深情地看着房子,“这幢房子,娘和爸住了半辈子。娘走以后,我曾和文魁商量过,娘的房间原样不动,什么时候想娘了,就到房间里去看看。您要房子,妹妹我这就给你。妹只求你一件事儿,娘住过的房间别动。但愿有一天,娘和爸回来了,也能找到家。” “姐,我答应您。我对不住您和文魁,对不住娘。” 林子鸢同明月说完了,回到唐继业面前,“唐叔,您刚才说文魁挺冲动的是吧?其实,我也挺冲动的。”说着,抡起胳膊,当众给了唐继业一个响亮的耳光。唐继业捂着脸,语无伦次道:“你、你、你疯了!” 林子鸢掷地有声地说道:“唐叔,我爸、我娘的在天之灵在看着你,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唐继业气急败坏地说道:“好男不跟女斗!我也不跟你啰嗦了,你赶快腾房子吧!”然后,头也不回地气哼哼地走了,全然没有了昔日的从容。 曲文魁被带到岛上的时候,曲廷叶正在拉车,并不知道文魁出事了。等知道了,曲廷叶顾不上拉客了,拉着空车拼命地跑到了监狱门前。等到的时候,只看到黝黑的监狱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曲廷叶往回走的时候,两条腿如同抽了骨头,软绵绵的,浑身针刺一般地难受。曲廷叶想不明白,怎么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文魁就经历这么多灾难?这到底是为什么? 曲廷叶没心思拉车了,提前跟把头请了假,去看林子鸢。曲廷叶到的时候,林子鸢的爹和娘闻讯已经来了,正在帮子鸢收拾东西。子鸢的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抹着泪,“闺女,你这以后如何是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要不先跟娘回家住吧。” 子鸢回道:“娘,我不能回去。女儿生是曲家人,死是曲家鬼。如今,文魁在,家就没有散。我要为文魁守着家业,等着他出来。您二老不用为我操心。” 林大夫听了子鸢的话,很是宽心,“子鸢说的没错,做人就得有骨气,你这样,我和你娘就放心了。” 曲廷叶不安地问道:“子鸢,你准备今后怎么办?” 子鸢回道:“爹,娘去世前曾说过,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回昆嵛山种地。我想明天就走,到昆嵛山找我舅舅去。” 曲廷叶走的时候,子鸢拿了一个包袱,托曲廷叶想办法送给文魁。 曲廷叶当天返回刘公岛,托熟悉的狱警把东西带了进去。 “120号!”,在刘公岛监狱的一间监舍里,狱警站在门口,向里面喊道。 见没有人应声,狱警不高兴了,提高音量,再次喊道:“120号!”。 监狱里的犯人们顿时紧张了起来,纷纷把头转向了曲文魁,一个犯人偷偷推了曲文魁一下,曲文魁反应了过来,答道:“到。” 狱警不高兴地说道:“过来领你的东西。”曲文魁这才注意到,狱警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曲文魁赶紧跑了过去。 刘公岛监狱不大,最多只能容纳三百人,设施极为简陋。正因为如此,所以只能关押轻刑犯,重刑犯要千里迢迢地用船运到香港去服刑。监狱的规矩,犯人进了监狱大门,马上就会得到一套写着数字的衣服。从此,不管春夏秋冬,外面都只能穿着这套衣服。从这时开始,在狱警那里,犯人就没有了名字,只有数字编号。 犯人拿了衣服,并不能直接进监舍。第一件事情是冲澡,就是在喷头下,从头到脚好好洗干净。毕竟,刘公岛是军港重地,容不得传染病流行。所以,英国人对每个人的卫生,自然包括犯人的卫生极为重视。洗过了澡就是身体检查环节,犯人要赤身裸体地接受监狱医官的身体检查,只有身体合格的犯人才有资格入监。否则,就要回到岛外俗称“黑屋子”的看守所服刑。 曲文魁就是在这样的流程下,进了监舍。 监舍不大,靠墙两排大通铺,上面铺盖一个挨着一个。看得出来,犯人住得还是挺拥挤的。曲文魁进去的时候,犯人都到外面干活去了,看守指定了床铺就出去了。走的时候不忘说一句:你新来,就不用去干活了,先熟悉一下环境吧。 监舍只剩了曲文魁一人,曲文魁躺在了自己的床铺上,瞪着眼想心思。躺得久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曲文魁被“咣当、咣当”的开门声惊醒了。曲文魁瞪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影影绰绰地看着一群人走了进来。原来,天已经擦黑了,外面月亮高挂,月光皎洁,监舍里却光线昏暗。曲文魁坐了起来。 有人来到曲文魁身边,边整理床铺边问:“新来的?”。曲文魁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还没吃饭吧?”那人又问。曲文魁仍然只是点了点头。 “这儿的规矩,不干活儿没饭吃。”那人自言自语。 “还是个孩子,犯了什么罪?”又有人问。 “蔑视法庭、殴打证人。”曲文魁木然地回答。 犯人们顿时哄堂大笑。有人接话:“看不出小小的年纪,还是个爷们,敢蔑视英国官爷。” 这时,监舍的门开了,狱警喊曲文魁过去领东西。 曲文魁谢过狱警,把东西拿回到床铺,打开看了,原来是自己的衣服,还有一包月饼。曲文魁知道,这是五仁月饼,是子鸢按照自己的口味做的,说好了今天晚上赏月时一起吃。曲文魁看着月饼,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顿没吃饭了。可是肚子像装了大石头,丝毫没有食欲;胸部象塞了一团火,全身都在燃烧,却有火发不出;喉咙像被毛茸茸的东西堵住了,想吐却又吐不出去。曲文魁有气无力地拿着月饼端详了一阵,又放回了包袱。 自从曲文魁打开包袱,就满监飘香,犯人们都贪婪地吸着鼻翕,不约而同地盯着曲文魁,有的眼睛似乎要喷火,有的嘴角流下了口水。 忽然,一犯人惊呼:“我的肥皂不见了。” 又有一人惊呼:“妈的,老子的手巾也不见了。谁偷了?谁偷了给老子站出来!” 有人道:“我们今天在外面干了一天的活了,同时走的,同时进来的,谁能偷你的东西!” 又有人道:“不会吧,咱这儿好像还有人吧?”众人听了,顿时把目光都转到了曲文魁身上。文魁正拿着包袱发愣,满脑子想着子鸢追赶自己时候的情景,看到众人的异样,曲文魁愣住了。 一长得五大三粗的人晃着膀子来到曲文魁跟前,轻蔑道:“兄弟,手贱了吧?” 曲文魁赶紧应道:“这位大哥,我来到就睡了,什么也没看到。” “不会吧?上次篓子偷了东西,也说没看到。”说完,朝后一甩头,来了两个人,把曲文魁从大铺上拖了下来,开始翻铺盖。三下两下翻腾之后,两人分别举着手巾和肥皂说道:“行头,东西在这儿。” “兄弟,这会儿怎么说?”被叫行头的人问道。 “大哥,我真没偷。”曲文魁倔强地说道。 “看来,你是不打不招了。”说着转身往回走。这时,从旁边悄悄过来了两个人,乘着曲文魁不备,一把扯过床单,把他严严实实地蒙住,拳打脚踢了起来。文魁全力挣扎着,左冲右突,却毫无效果,被床单包裹得死死的。等曲文魁挣脱了,扯下了床单,整个监舍已没了动静,犯人们都静静地坐在床铺上。文魁抹着嘴角的血喊道:“谁打的我,你出来,我跟你拼了!”没人理他。曲文魁再扭头看床铺,包袱已不见了踪影。 曲文魁径直走到行头跟前,伸手说道:“你把东西还给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哎……,你有完没完了?”行头道:“给你脸你不要脸!”说着,uu看书 w.uansh挥拳就要打曲文魁。 监舍的门又开了,一个人在狱警的看护下,走了进来。只见来人中等身材,鼻阔脸方,膀大腰圆,双目有神,一身英武之气。来人呵斥道:“住手!” 行头看着来人,不情愿地住了手。行头道:“崔先生,我们在闹着玩呢,您这又是何必呢?” 崔先生没有理他,到了行头的床铺前,把行头一把从床铺上扯了下来,然后翻开褥子,从下面找到了曲文魁的包袱,甩给了曲文魁,说道:“看好了,别再让人抢了。” 行头满脸通红,埋怨道:“崔先生,你怎么把我的东西送人了?” 崔先生并不理会行头,到床铺上闭目打坐练功去了。 文魁拿回了包袱,本想着收起来,看到众人渴望的目光,就把月饼拿出来掰成小块,然后,绕床铺一圈,全部分了。 晚上,曲文魁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听到隔壁传来了“嘤、嘤”的哭声。曲文魁看到旁边的人还没睡,偷偷地问道:“我叫曲文魁。大哥怎么称呼?” “不必客气,叫我篓子就行了。” “篓子大哥,隔壁谁在哭?” 篓子道:“隔壁是女监,常有人被欺负的。” 曲文魁听了,顿时心如刀绞般难受。 “郑月儿,你怎样了?”曲文魁心中焦虑,结果一夜未眠。 夜深了,林子鸢依然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院子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的月饼和瓜果完好无损,只是香炉里的香已经烧尽,蜡烛也已经熄灭了。 第60章 命运好坏 风水主宰 苗老伯听说子鸢要回昆嵛山,连夜赶着大车来接。天亮以后,到了威海卫。 林子鸢为了收拾东西,也是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林子鸢就拿着祭品,到山上祭拜爸、娘。等子鸢拜别了亡亲回到家的时候,苗老伯的大车已经停在了门外,自己的爹娘和文魁的爹妈正在往大车上搬东西。 昨日,为了腾房,林子鸢合计了一下,除了家具等可以留给明月,家中还有不少挂件,都是爸、娘亲当年手置办的,留不得也带不走,无处可放,虽然心疼,也只好变卖了。资产处置完了,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细软。所以,不多时,东西就都搬到了车上。子鸢告别了送行的亲朋好友,坐上大车,在蒙蒙薄雾中,踏上了去往故乡昆嵛山的路。 唐继业也一夜未眠。 这幢房子,唐继业曾朝思暮想,如今就要得手,怎能不兴奋呢!夜里,想到高兴处,唐继业几次笑出了声。唐继业是正宗的买卖人,太明白这幢房子的重要性了。自己所居住的威海卫城四面被租界围困,进不来,出不去,早就成了愁城、困城。外地客商到威海卫城里做买卖,别的不说,单是道道关卡,想想就让人知难而退了;更别说带着货来被层层检查,层层盘剥。没了买卖,也就没了收入,百姓穷,官府也穷,城里破败不堪,蚊蝇滋生,疾病流行。要想挣钱,只有把家搬到租界,那里有各国客商,有体面的居住环境。只是租界虽好,买房子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买个好房子更是难上加难。可是这样的难题,他唐继业轻松破解了。 第二天早晨,天不亮,唐继业就早早地来到了房子附近。林子鸢上山的时候,唐继业正在街对面的隐蔽处瞄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众人装车、林子鸢上车、众人散去,然后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唐万财早晨不见了爹,找了过来,开口就问:“爹,曲家大院现在已经成了唐家大院了,咱什么时候搬家?” “不急。”唐继业头也不回,一心一意盯着房子,转来转去。 唐万财不乐意了,兀自嘟囔开了:“爹,您是不急,我可等不及了。自从明月上了法庭,咱家门口常有不三不四的人成群结队地扎堆蹲守,说是专程来看明月的,吓得明月都不敢出门。就是我出门,也老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唐继业还在一心一意地看着房子,漫不经心地回道:“再急也不急于一时,等我正了风水再说。” 唐万财不乐意了,怼道:“爹,您什么时候又信了风水了?” “得之易矣失之易。”唐继业停了下来,认真地对儿子说道:“东西来得快,去得也会容易,我不想看着刚到手的东西又轻易出手了。” “爹,这和风水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唐继业耐心地讲了起来,“老话说,穷人搏命,富人靠命。穷人想挣钱,只能以命博钱;富人想挣钱,得靠命里有。有了财富想要保住就得靠运来托;要想有好运,就得靠风水来盘。他曲家富甲一方是命,如今成了破落户,是运。我曾经朝不保夕是命,如今飞黄腾达是运。风水主宰不了命运,但可以影响命运。穷人找对了风水,可以一朝改运;富人坏了风水,也可能一朝败家。” 唐继业指着房子对唐万财道:“就拿这幢房子来说,当初他曲家盖房选址,也曾请了高人寻龙、辩砂、点穴、纳水。若论风水,整个威海卫无出其右。所以,他曲家前些年蒸蒸日上,无人能敌,这就是运。现如今败落了,也败在运上。” “运有时运和气运之分。英国人来了,抢了他的花生生意,这是时运不济。这种运势和国势相连,普通人只能望运兴叹。气运则不同,谋篇布局、规划运筹就是调气运。气运顺畅则人丁旺,事业兴。反之,气运不畅,则诸事不顺,免不了霉运连连。” 唐继业越说越来劲儿,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顺着墙走到了大门口,于是指着门楼说开了,“这幢房子从外形看,虽是高梁大屋,却是地气旺门气衰,人气总被地气欺。这就是气运不畅。因为气运不畅,好好的高门楼就成了官司楼。所谓小民高门楼,儿孙日夜愁。你看曲家,一年来,官司连连,却无一赢过,都是这地气欺的,门气诅(咒)的。” 唐继业领着唐万财过了大门楼,到了曲文魁新建好的门面房前,唐继业又不走了,指着房子说道:“开墙建房,忌门朝外;门朝外,就成了口袋屋。老话说:开墙门朝外,无端引祸灾,不是老被偷,就是常被拐;又说:家有口袋屋,有损儿孙福。曲文魁开墙建屋是为了做药房,更要不得。老话说得明白:新屋留药房,儿孙要遭殃。曲文魁一件事情犯了三忌,输了官司,进了班房,也就不奇怪了。” 唐万财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问道:“爹,您准备怎么办?” “家有不吉,主人不利。现如今,我们是主人,这不吉的地方过不得夜。一会儿你就找人把这房子扒了,把院墙套上。等找个好日子红漆涂墙去晦气,大门口添一对石狮子化煞气,然后用作婚房添喜气,再请财神添财气,让明月多生儿子添人气,咱家的福气就旺了。” 二人说着,回到了大门口,唐继业推开了虚掩着的门,迈进一只腿,不动了。唐万财狐疑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你说,人死有没有鬼魂?”唐继业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有点儿胆怯。 “爹,管那么多干嘛!这房子如今是咱们的了,就算有鬼魂,还能赶咱们出去不成?” 这时,一阵秋风刮过,大门“吱吱”响了几下,唐继业打了个寒战,把迈进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去,唐万财不乐意了,埋怨道:“爹,您这前怕狼后怕虎的,能成什么事儿?您不进我进。”说着,撇开他爹,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唐继业见状,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唐继业站在院子里,眼瞄着正屋和门口,比划着,唐万财回头见了,问道:“爹,又怎么了?” “门口对窗口,钱财入漏斗。这个地方,门口和窗口一线,虽然有照壁,却是挡住了风,也挡了气。气运不畅,难免邪气盘桓不去,曲家破落也就不足为奇了。” “爹,有没有破解的法子?” “破解这个不难。择一好日,在无月的夜晚,找人挖一地窖,地窖口通到屋里掩蔽处,就可藏风纳气,扶正祛邪。” 到了后花院,唐继业弯腰盯着昆嵛山石盆景看了又看,不走了。唐万财见了,也凑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会儿,uu看书 .uukansh也看出了点门道。唐万财道:“爹,我从来没看到这么好的石头。赶明儿咱们搬到前院去吧,既可以镇宅,还能每天看到。” “万万不可。”唐继业摆了摆手,“昆嵛山石至阳,需要水之阴来平衡,方才阴阳调和,所以只能摆在后花园。” “爹,既然如此,曲家后花园的风水不是挺好吗?” “也不尽然。”唐继业立直了身子,挺起了腰板,“曲家人丁不旺,阴不盛阳气衰,压不住阳必被阳所伤。这样浅显的道理曲廷根却不知道,家道败落也就不奇怪了。” “爹,该怎样化煞?” “化煞不难。过几天,择个好日,在这旁边建个假山,然后把盆景石镶嵌其间,再引水流行其中,使水汽升腾。日出之时,云蒸霞蔚;月升之时,月华流淌。如此,就可阴阳调和,成为镇宅之石。运气如此一盘,唐家必福报深厚,可保世代平安。” 唐继业和唐万财父子俩从前庭转到后庭,又从门里转到了门外,越转越高兴。唐继业站在大门前,看着眼前的花园大房,高兴地说道:“当初为了娶你娘,我拼着全部身家盖了新房子,把你娘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当时,十里八乡还没那么好的房子,加上你娘长得俊,我结婚那天,看喜事儿的人把整条街都给堵死了,有的人羡慕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现如今,你也到了结婚的年纪,结婚能有这么好的婚房,也不枉人生走一遭了。回头我就跟你姨父说一声,等房子修好了,气运和畅,诸事顺遂,就把你和明月的婚事办了。” 第61章 稼穑稼穑 谁耕谁种 林子鸢经过一天的颠簸,总算在天黑的时候,到了昆嵛山。 听说林子鸢要来,大山子带着众乡亲把曲文魁爷爷的老房子修缮一新,然后打扫得干干净净,等着林子鸢的到来。 看见大车到了,乡亲们涌了出来,一边和林子鸢打着招呼,一边帮着卸车。这时,苗伯母端了一盆面条进来,对子鸢唠叨:“咱昆嵛山的规矩,抬脚的饺子落脚的面。你回来了,就是到家了,吃个面条,图个长长久久。” 乡亲们闻讯也赶来了,有的拿来了烧柴,有的拿来了鸡蛋,有的拿来了蔬菜。大家一起动手,烧火的烧火,炒菜的炒菜,一会儿功夫,弄出来了一桌子菜。然后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林子鸢看着热情的乡亲们,心里的暖流汩汩涌动,禁不住连声道谢。 乡亲们走了,苗老伯和苗伯母留下,苗老伯帮着整理家什,苗伯母帮着整理炕上用品。铺炕的时候,苗伯母铺了两床被褥,想着只有子鸢孤单一人,禁不住地抽泣了起来。苗老伯见了,埋怨起苗伯母:“老婆子,子鸢平安回来了就是喜事儿,你怎么还哭上了?” “别人新婚都是成双成对,子鸢结婚才几天,就一个人孤单单的,你叫她以后这日子怎么过?”苗伯母抹着泪说道。 苗老伯本来正在维修家具,听了这话,住了手,“我们山里人常说,怕坡陡就别住山里。路是人走出来的,日子也是人过的,有什么可怕的!子鸢,你给舅舅、舅母说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舅舅、舅母,我爹常说:刀在石上磨,人在世上练。我和文魁还小,吃点儿苦算不了什么。我们庄稼人也常说,涝不死的茄子干不死的葱,人总比茄子和葱强吧!” “咱们是想到一块了。”苗老伯说道:“子鸢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领你去看地。我走以前,让大鹏领着众乡邻给你整地,估计再有一天,地就整完了。到时,你再看看种什么、栽什么,等把种子撒到了地里,苗发出了嫩芽,日子也就有奔头了。” “是呀,我们庄稼人常说,有苗不愁长。”苗伯母说道:“你和文魁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眼前的沟沟坎坎是算不了什么!” 子鸢说道:“舅舅、舅母,您二老放心,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有我在,有文魁在,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还是子鸢有志气!好,有你这句话,舅母就放心了。”苗伯母破涕为笑,高兴了起来。 子鸢见状,调皮地说道:“舅母,可以铺被了吧。” 苗伯母不好意思了,重新铺起了被褥,笑盈盈地说道:“可以了。” 苗老伯和苗伯母离开了,子鸢拿出了医书,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了起来。虽然到了初秋,可深山蚊子多,仍不时地有蚊子绕着子鸢“嗡、嗡、嗡”响个没完没了,子鸢不时地用手拍打着、驱赶着蚊子。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子鸢开了门,苗老伯又回来了,拿了瓶药递给了子鸢,说道:“我合计着你没有驱蚊药,就给你准备了点,你先凑合着用。”子鸢回屋把药洒了,果然没有了蚊子的袭扰。子鸢终于可以安心看书了。 夜深了,周围一片寂静,一阵风刮来,灯光摇曳,林子鸢起身添了灯油,继续专心地看书。直到鸡鸣时分,林子鸢才稍微打了个盹儿。 吃过了早饭,苗老伯领着林子鸢去看地。 在一片山坡前,林子鸢放眼看去,这片被大山孕育过的土地,刚刚被翻耕过,散发着黑土地的清香,看起来那么诱人。不远处,有不少乡亲在播种。民谚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眼下,正是白露之后,寒露之前,是小麦播种的黄金季节,农时不等人。 苗老伯说:“秋收之后,有些地已经种上了,没种上的地这几天也要赶紧种上。乡亲们还在等着你过去拿个章程,看今年种什么合适呢。” “舅舅,我爷爷的地原来是谁种的?” “这说来话长了。”苗老伯说道:“你爸搬到威海卫后,这些地你爸做主给了村里地少的困难户种。当时约好,你爸什么时候回来,地什么时候就交回。在此之前,你爸分文不取。” “我如果把地要回来,是不是就断了乡亲们的生计了?”子鸢心有疑虑。 “也不能这样讲,乡亲们已经无偿种了十多年,都感激你爸仗义,如今交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 说着话的功夫,苗老伯领着子鸢到了地里。乡亲们看见子鸢过来了,都围了上来,嘘寒问暖,打趣逗乐。 林子鸢看着热情的乡亲,说出来了心中的疑虑。一位老乡说道:“侄媳妇,把地还给您,说不影响生计那是假话。可是做人得讲良心,当初要是没有大兄弟照顾我老张,给了我地种,我哪里会活到今天,更别说娶妻生子了。说起来,是我们欠了你们家的,还给您也是应该的。” 一位乡亲说道:“老张,给少奶奶说说当初你这地是怎么来的?” “去、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张拿着撅头,假意地驱赶对方。 “不提怎么能行?你老张指山卖磨本事大了。”这位乡亲手拄着撅头对大伙儿说道:“当初,老张托媒人帮忙找媳妇,媒人说,我做媒有个条件,只给有地的青年做媒,没有地的我可帮不上忙。我只问你有没有地养活老婆?老张说,有啊。然后,就把媒人领到了这里,指着这片地大声地说,你看,这不是我家的地吗?后来,媳妇娶进门了,媳妇问,咱家的地在哪?我想看看。老张说,咱家没地。媳妇说那你不是骗我吗?老张说,我没骗你,当初我告诉媒人,这不是我家的地。媒人理解错了,以为我说这是我家的地。结果,媳妇死活不干了,要回娘家。你爸听说了这事儿,就把当初老张指着的那块地割了一块给老张种,老张这才保住了媳妇儿。” 这人说完了,指着眼前的地说道:“就是这块儿地。”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老张急了眼,抢白道:“你们笑话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真说起来,你们的情况还不是和我差不多。” 子鸢关切地问道:“张大叔,要是我把地收回了,您没有地种了怎么办?” 老张道:“侄媳妇,我想好了,论做买卖,您和大侄子是行家;论种地,我是把式。这么多地,您和大侄子两个人也种不了这么多。您的地我也种了十多年了,怎么侍弄我门儿清。这地还给您,可地还是我来种,保您年年丰收。不知侄媳妇乐意不乐意?” 旁人笑道:“老张头,这少奶奶脚还没落地,你就把雇工的活计给盯上了。我们也想干,怎么办?” “我可没说当雇工,我的意思是说无偿给少东家种地。”老张辩解道。 “你说无偿种地我信,可你老婆能同意?她还不跑了?” 众人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张不好意思了,开始转移话题,“去、去、去,这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我老婆了。侄媳妇,这地马上就刨完了,麦子农时不等人,我们明天就把麦子给您种上去吧。” 子鸢想了想,说道:“乡亲们,感谢大家的帮忙。种不种麦子,我明天给大家答复。” 夜晚,子鸢送走了前来嘘寒问暖的众乡亲,和舅舅、舅母又坐到了一起,子鸢说道:“舅舅,原本我想回来种地,可这些地收了回来,乡亲们种什么吃什么?我当初的考虑是不是有些简单了?” “这件事情我也反复想过,是有些不妥。”苗老伯说道:“地不是个普通物件儿,不能说借就借,说还就还。地送出去容易,可一旦收了回来,乡亲们断了生计,终究不是个事儿。” “舅舅,我有个想法,您看行不行?”子鸢说道:“我不种庄稼了,我想种药材。” “咱山里人以采药为生,能种药材比什么都好。”苗老伯思虑道:“只是药材种植是个技术活儿,以前都是少来少去的种植,大规模的种植到现在还没有人成功过。如果能成功,对采药人来说,是一大福报。不知子鸢想种什么?” “舅舅,我以前跟您多次种过白芷、黄精、桔梗,虽然每次种的不多,可是种的方法我都会。我反复琢磨过了,大规模种植完全有希望成功。眼下是黄精成熟的季节,我想请乡亲们帮忙收集黄精种子和桔梗种子,来年种一部分。眼下,是种白芷的最好季节,我想尝试种白芷。uu看书ww.ukanshu.cm “正好我有不少白芷种子。”苗老伯说道:“说干就干,明天我就和乡亲们一起,帮你把白芷种下去。” “说了半天,地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苗伯母说道:“你们倒是拿个章程,地收不收回来?收不回来还怎么种?” “地当然不能收回来,谁种的还是谁的。”子鸢回道。 苗老伯和苗伯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脸的不解。子鸢解释说:“舅舅、舅母,我想和有地户联合种药材,种植成功了,咱们全部收购。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咱们先找一块地试种;等成功了咱再扩大规模。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苗老伯和苗伯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起说道:“我看这样行!” 山里蚊子多,说着话的工夫,苗伯母不停地打着蚊子。临走的时候,苗伯母提醒道:“子鸢,睡觉前别忘了洒点儿驱蚊药。” 子鸢忽然脑子一闪念,有了一个想法,问道:“舅舅,驱蚊药能不能拿到城里用?” 苗老伯沉吟道:“这个药是咱们采药人上山采药时护身用的,只在咱们采药人中间流传。这么多年,这个药一直没有传出去原因有多种,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这里面有降龙木的成份。这降龙木极为珍贵,不到万不得已,采药人是不忍心砍伐的。现在药里用的,也就是些枝枝叉叉。” “舅舅,能不能不用降龙木?” “这个方子是采药人祖传的,就这么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从来没有人想过改配方。” 子鸢说道:“舅舅,我想试试。” 第62章 监狱之内 祸福相随(1) 清晨,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一览无余地照向刘公岛监狱。曲文魁站在监狱的院子里,仰头听看守训话。 看守站在高台上,面朝西方,背对着大海。曲文魁抬头看着看守,眼睛却被阳光刺得生痛,看不清人脸。等适应了,这才看清,训话的是个中国人,脸长长的,有些歪,说起话来脸一抽一抽的。吕看守长身边站着一位看守,这个人头上戴着大大的包头巾,嘴上留着长长的胡子,手里提着一个棍子,与其他中国看守的容貌显著不同。这个人曲文魁知道,是印度人。 篓子偷偷告诉曲文魁,在台上讲话的那个人是看守长,姓吕,叫吕匡,大家当面叫他吕看守,背后叫他驴看守。 两人说话的时候,曲文魁注意到,崔先生被看守看着,带到了禁闭室里。曲文魁偷偷问:“篓子大哥,崔先生为什么被关到了禁闭室?” 篓子低声说道:“崔先生不肯给英国人干活儿,咱们走了,监舍就空了,英国人怕他肇事,就把他关到禁闭室里,傍晚再放出来,回监舍睡觉。” 说完了,篓子意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崔先生老惹事情,也经常被罚关禁闭。” “关禁闭很惨的,一天只有一顿饭吃。”篓子又补充了一句。 这时,围墙的另一面传来了尖锐、刺耳的女人的说话声。看来,女监也在训话。 “郑月儿这会儿应该也在院子里吧?”曲文魁止不住,又想到了郑月儿。 郑月儿入狱已经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郑月儿一直不停地在洗着衣服。英国军官的衣服又大又沉,沾上水更是重得拿不起来,劳作一天下来,郑月儿累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手经日累月地泡在水里,远远看去,犹如蜡雕一般惨白;近看,却似陈年的腊雕,上面布满了道道细微的口子,一遇到水,如同数不清的针在刺般得疼痛。只是在这样的劳作中,郑月儿的力气比以前见长了许多。今天同往日一样,郑月儿听完了训导,吃过了一块黑黑的饼子,便开始了又一天的洗衣劳作。午后,郑月儿和往常一样,在看守的看管下,和同伴一起,抱着一堆已经洗净晾干折叠好的衣服,前往英国海军兵营。 路上,不时有男监犯人在路两旁干活,也不时有悠闲的英国士兵搂着女人擦身而过。郑月儿最怕看到这种场面,所以,到了大路就低着头快走。快到兵营时,一辆人力车从郑月儿身旁经过,擦身而过的瞬间,车上坐着的英国士兵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郑月儿,嘴里不停地喊道:“stop!stop!” 车停了下来。英国士兵从车上走下来,晃晃悠悠地到了郑月儿跟前,伸手去摸郑月儿的脸。郑月儿死命地躲避着,这个士兵却饶有兴致地绕着郑月儿左看右看,喷着满嘴的酒气说着洋话:“pretty girl, i like you. follow me. you''ll get a lot of money(漂亮的小姑娘,我喜欢你,跟我走吧,你会得到很多钱)。” 郑月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知道不是好话,便加快脚步,努力躲开他的纠缠。士兵追上前去,拉住了郑月儿,开始动手动脚。 人力车夫见了,赶紧上前,拉住了士兵,劝道:“官爷,她还是个孩子。”英国士兵不耐烦地甩开了车夫。车夫再次上前,拼尽全力,把住了士兵乱摸的手,继续说道:“官爷,使不得!使不得!” 英国士兵恼羞成怒,嘴里骂着“fuck!”,挣脱了车夫的手,一巴掌把车夫打出了一丈开外。血,顺着车夫的嘴角流了下来。英国士兵重新回到郑月儿跟前,继续纠缠郑月儿,郑月儿被逼得走投无路,在路边抱着衣服蹲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衣服里。押送的女监看守就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曲文魁正在不远处修路,车夫经过的时候,曲文魁就看清楚了拉车的是自己的爹;郑月儿从身旁经过的时候,曲文魁也认出来了。只是吕看守长就在身边,曲文魁不敢声张,却一直大气不敢喘地盯着看。见爹和郑月儿吃了亏,曲文魁趁吕看守不注意,跑了过去,扶起了爹,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了英国士兵跟前,把英国士兵狠狠地拉到了一边。士兵没有防备,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士兵稳了稳神儿,骂了句“fuck!”,就挥拳朝曲文魁打了过来,曲文魁被打在了脸上,重重地摔倒了,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这时,郑月儿看清了是文魁,站了起来,急得直跺脚,眼泪“刷”得流了下来,嘴里喊着“文魁哥”,就要冲过去扶曲文魁。 英国人不再理会郑月儿,看着曲文魁倒地了还不解气,把脚狠狠地踢向了曲文魁。一次、两次、三次……,曲文魁在地上翻滚着。郑月儿赶紧向士兵求饶,英国士兵却全然不顾。 这时,吕看守跑了过来,一个劲儿地向英国士兵道歉;曲廷叶过来了,试图阻挡,英国人又是一巴掌,把曲廷叶打了个趔趄。 曲文魁见了,怒火上冲,趁士兵分神的档口儿,就地一滚,滚到了士兵的脚前,对着他的脚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英国士兵痛得“哇哇”乱叫,抬着一只脚不停地转圈儿。曲文魁抓住机会,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接着把头狠狠地撞向了英国士兵,英国士兵巨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一声闷响过后,腾起了一片尘土。 看着刚才还嚣张的英国人倒在了地上,曲文魁心头积聚了多日的怒火终于有地方倾泻了!“英国佬!我x你祖宗!”曲文魁喊叫着,跳到了英国士兵的身上,挥动着拳头,如同雨点般地砸了下去。英国士兵疼得哇哇乱叫。 此时,周围围了一圈英国士兵,看到人高马大的同伴被一个身体单薄的中国少年骑在身上暴揍,有人开始起哄,兴奋地挥着拳头,不停地叫喊着“hit!hit!hit!”也不知是鼓励曲文魁打英国人,还是鼓励英国人打曲文魁,喊声一阵比一阵高。也许,他们是把这里当成了拳击场,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拳击比赛吧? 士兵见在同伴面前吃了亏,丢了人,恼羞成怒,一使劲儿,把曲文魁推了出去,接着翻身骑在了曲文魁身上,挥拳就要打下去。眼看曲文魁就要吃大亏,曲廷叶急得眼泪流了出来。 这时,从兵营里跑出来了一个英国军官,分开众人,上前把士兵和曲文魁分开了。然后,用流利的中文问道:“我是马丁.史密斯医官。为什么打架?” 曲文魁高声回道:“他欺负我妹妹,殴打我爹!” 马丁转向士兵,问道:“i''m doctor martin.smith.is it true that he said you bullied the girl(我是马丁.史密斯医官。他说你欺负这个姑娘,是不是真的)?” 士兵经此一折腾,估计已经醒了酒,笔挺地站着答道:“doctor, she''s just a prisoner. what''s so great about (医官先生,她不过是一个犯人,玩玩儿有什么了不起)?” 医官说道:“chief petty officer, i remind you that this girl is a prisoner, not a prostitute; you are a proud soldier of the british empire. you are not a beast who can be in the street. i don''t want to see that in a foreignnd, because of what you have done, the british empire has been disgraced. since you admit that you have offended the girl, you must apologize to her!!(上士,我提醒你,这个姑娘是犯人,不是妓女;你是骄傲的大英帝国的士兵,不是可以当街随意发情的禽兽。我不想看到,在异国的土地上,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大英帝国颜面扫地。既然你承认冒犯了这位姑娘,你必须向她道歉!)” 上士涨红了脸,闷不做声,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医官见上士没有道歉的意思,继续道:“chief, if you insist on not apologizing, i won''t force you. however, within two weeks, you must leave weihaiwei and return to the british 。(上士,如果你执意不道歉,我不勉强。不过,两周之内你必须离开威海卫,回到英国本土。)” 上士憋红了脸,勉强地朝向郑月儿走了两步,不情愿地说道:“i apologize to you!”。郑月儿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只是惶恐地点了点头。 上士想要离开,马丁喊住了,又道:“you have offended these two gentlemen and you need to apologize(你冒犯了这两位先生,也需要道歉)。” 上士再次不情愿地向曲廷叶和曲文魁道歉。曲廷叶和曲文魁听不懂他的话,医官解释以后,两人当场表示接受道歉。 上士见双方和解了,对众人说道:“it''s settled. let''s break up(事情解决了,大家都散了吧)。” 围观的众人散去了。 郑月儿被看守领着进了军营。往里走的时候,郑月儿不时地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曲文魁。曲文魁想朝郑月儿挥挥手,这才发现胳膊疼得抬不起来,脸也火辣辣地疼,只是心里却多少有些安慰:总算看到郑月儿了。 吕看守长跑到马丁前,媚笑着说道:“军爷,都是小的看管不及时,让小民冒犯了军爷,小的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不,你应该向他致敬!”马丁对看守说道:“他勇敢地保护了一位女士,这样的人理应受到尊重。” 曲廷叶和曲文魁谢过了马丁,准备离开。马丁喊住了曲文魁,“等等,我看你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坞口花园相遇过?” 曲文魁看着马丁,猛然记起,原来这个英国海军医官,就是自己结婚那天遇到的坐轿结婚的外国青年。曲文魁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向马丁鞠了一躬。 曲文魁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了监狱。在回去的路上,篓子偷偷告诉他,冒犯了英国人,训诫是免不了的,轻则挨打,重则加刑。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曲文魁只是被罚关了禁闭。 禁闭室是一间独立于监舍的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专门用来惩治不服管教或是犯了错的犯人。曲文魁进禁闭室的时候,里面还有一个人,正在运气打坐,这个人曲文魁认识,是崔先生。 崔先生见有人来,收了气,睁开了眼,见曲文魁一身伤痕,让曲文魁坐下,脱了衣服,给他推拿。曲文魁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崔先生检查后说是用力过猛,拉伤了。然后让曲文魁坐稳,一只手把住曲文魁的肩膀,一只手把住曲文魁的胳膊,运了运气,一使劲儿,只听得“咯吱”一声,文魁疼得裂了嘴。崔先生见状,微微笑了笑,拍着曲文魁的肩膀说道:“起来试试。”曲文魁起来甩了甩肩膀,竟然可以活动了,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曲文魁高兴地说道:“先生真是神人!” 崔先生淡淡地说:“练武之人,u看书 .uukanshu.c 多少都会些推拿。你伤得不轻,还需静养些时日。” 曲文魁问道:“先生为何被关在这里?” 崔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如何罚你?” 曲文魁回答:“管教说,罚禁闭两日。” “会不会打坐?”崔先生又问。 “会,也不会。”崔先生看着曲文魁,有些不高兴了。曲文魁解释说:“常看到别人打坐,知道姿势,只是没练过。” 崔先生说道:“监狱的规矩,关禁闭没有饭吃。你正是长个的时候,饭量大,两天不吃饭,人受不了。闲来无事,盘腿打坐,能好受些。你现在坐下,我教你。” 曲文魁盘腿坐下了。崔先生说道:“盘腿打坐,最要紧的是调心、调息、调气。调心就是要心无旁骛,空灵静心;调息就是要呼吸均匀,息和气畅;调气就是要气沉丹田,顺经通络。动作要领是含胸拔背,下腭内收、两目微闭,两唇微张,两齿轻合,舌抵上腭……。” 曲文魁按照崔先生的指点,一步一步地学着做动作。 这时,禁闭室的门开了,狱警过来,把崔先生带回了监舍。临出门的时候,崔先生又叮嘱:“切忌大喊大叫,于事无补反会伤了身体。” 禁闭室太小,没有床铺,只在地面铺了些草。曲文魁打坐了一会儿,觉得怪别扭的,就倚着墙,蜷着身体,半躺在地上睡着了。 曲文魁睡觉以前注意到,墙上有一副对联:中华岂无丹心照,天地自有正气存!横批是:誓死不当鬼子使。 第63章 监狱之内 祸福相随(2) 第二天,过了吃早饭的点儿,崔先生又被关进了禁闭室。 崔先生进来后,没有言语,只是从袖筒子里掏出了个饭团递给了曲文魁,就接着打坐去了。 曲文魁正饿得慌,看见饭团,想都没想,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崔先生”就吃开了。等到吃完了,才想起来,自己把崔先生的早饭吃了,崔先生吃什么?又想到:前日多亏了崔先生帮忙,才要回了自己的包裹;昨日,多亏了崔先生,才把胳膊扭伤治好了。想来想去,却一直不知该怎么向崔先生表达,烦闷之下,有些坐立不安。看到了墙上的句子,曲文魁便小声念了起来“中华岂无丹心照,天地自有正气存;宁死不当鬼子使”。念完了,情不自禁,朗声喊道:“好!” 崔先生被惊动了,双掌向下运气,收了功,仔细端详了曲文魁一番,赞赏道:“想不到你还是读书之人。你说说这几个句子好在哪里?” 曲文魁看自己打扰了崔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就指着墙上的对联说:“先生面前不该卖弄。我猜这幅对联脱胎于文天祥的两首诗中的句子:‘中华岂无丹心照’是从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中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变化来的;‘天地自有正气存’是从文天祥的《正气歌》中的句子‘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变化来的。” 曲文魁又转到对面墙前,指着墙上的句子说:“至于这句‘宁死不当鬼子使’,当是直抒胸臆,不过也镜鉴了文天祥《满江红》中的句子‘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留芳’。学生不才,不知说的对不对?” 崔先生看着曲文魁,目光渐渐亮了起来,脸上出现了笑意。崔先生鼓励曲文魁说下去。 曲文魁接着说道:“文天祥兵败被俘,关在监狱三年,誓死不降。这幅对子写在监狱里,说明写这个对子的人不仅崇拜文天祥,而且是个抗英的英雄。有可能也是兵败被抓,关在这里。 “小兄弟慧眼明心,有胆有识,实在难得!”崔先生激动不已,站了起来,以拳击掌,眼睛犹如跳动着的焰火,“你知道吗,写这幅对联的人是我叔父,名叫崔寿山。他一生崇拜文天祥,所以习文之余,练武不辍,不仅考取了秀才,还是远近闻名的武术高手。英国人侵占咱威海卫后,我叔父带领数千人砸了英国鬼子立的界碑。后来,又组织了数百人的抗英武装,准备抗击英军。” “崔先生,我听我娘说过,英国人侵占威海卫后,崔寿山、刘荆山、孙义清、于冠敬等英雄纷纷组织抗英武装,同英国人斗争。英国人枪杀刘荆山后,还惨无人道地焚烧了他的遗体,又到村里去抓他的家人,多亏群众掩护,他的家人才跑了出去。我娘说,崔寿山爷爷的的遭遇也很悲壮。” “是啊。我叔父兵败被俘,英国人为了羞辱他,把他的辫子绑在马尾巴上,拖着游街,可我叔父誓死不降。被关在这里后,我叔父绝食抗议,以死明志。就是这个时候,我叔父写下了这副对联和这个句子,以明心志。” “崔先生,崔爷爷后来怎么样了?” “社会各界义士知道了我叔父的壮举,纷纷起来抗议,英国人迫于压力,两个月后把我叔父放了。只是他在被捕时受了重伤,加上在监狱备受折磨,不久就仙逝了。” “崔寿山爷爷是一代英豪;您是他的侄子,也是一代英豪。您宁肯忍饥挨饿,也绝不给英国人干活,也是宁死不做鬼子使。” “我堂堂中华男儿,岂会为了一口饭而屈服!” “原来学生一直奇怪先生为何老是打坐,现在明白了,是为了对抗饥饿。” 两人正说着,巡捕把门打开了,说道:“38号,狱长告你不守狱规,申请给你加刑一个月,今天开庭。你现在随我走,到法庭应诉。应诉之时可以自行辩护。”崔先生应承了一声,跟着看守走了。 又关了一日之后,曲文魁终于走出了禁闭室。 封闭得久了,感觉阳光有些刺目,晃得眼睛睁不开。曲文魁用手遮挡着太阳,这才看清,犯人们已经排成了一排,又要出发去修路了。 曲文魁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饿得眼睛发花,两腿打晃,站都快站不稳了,曲文魁强撑着,拿了工具,跟上众人出发了。刘公岛上主要道路都是石板路,中间细沙填空,是标准的硬化路。犯人们要干的是对破损的道路进行维修,对坍塌的路基和路崖子重新砌筑。一上午的时间,曲文魁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时间停滞了一般,不时地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心中默默地算着时辰。临近中午,曲文魁虚汗直冒,头也不由自主地眩晕了起来。 “坚持!快到中午了,一会儿就有饭吃了。我不能倒下,我绝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曲文魁暗暗地给自己鼓劲儿。就在这时,曲文魁听到了“文魁哥、文魁哥”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曲文魁抬起头,心里一阵狂喜,是郑月儿。 郑月儿抱着高高的盖过了头顶的一摞衣服,不仔细瞧,看不到脸。郑月儿把衣服顶在文魁的身上,抱衣服的一只手一直在动,蹭着文魁的衣服。文魁明白了,悄悄把手伸了过去,接过了郑月儿递过来的一包东西,不动声色地藏到了身上。 此时,吕看守正在路边倚着树看景儿,曲文魁没想到,这一切都在吕看守的视线范围内,郑月儿和曲文魁的小动作没有躲过吕看守。 女看守拿着棍子过来了,问道:“怎么回事?” “报告单姑姑,她挡了我的路。”郑月儿回道。 单看守没好气地说:“这么宽的路,哪里不好走,你偏要往他身上撞。别是想男人了吧?” “报告单姑姑,衣服太高了,挡了眼睛,看不见。”郑月儿又回道。 “妈的!直接说眼睛瞎就好了,找什么借口!”单看守破口大骂。 郑月儿不再顶嘴,抱着衣服继续往军营去了。 曲文魁看郑月儿走了,长吁了一口气。偷偷地摸了摸布包,软软的,立时明白了:郑月儿给的是饭团。顿时,觉得一股暖流在全身涌动,肚子也不觉得饿了。 吕看守过来了,绕着曲文魁转了一圈又一圈,把曲文魁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酸酸地说道:“你小子行啊,刚来几天,就把小娘们勾引到手了!” 曲文魁心里感到恶心,便转了转身子,不再直视吕看守,断然回道:“我没有勾引人。” “你敢说没有勾引人?前天你为什么和英国人打仗?没有私情你会为她拼死吗?”吕看守嘴更歪了,高声呵斥着,声音越来越高:“妈的!你逞英雄好汉,让老子挨批受罚。老子今天不教训你,你明天还得上房揭瓦!”说着,把棍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曲文魁忽然觉得有一股中气涌入丹田,顿时来了胆气,曲文魁不愿再等着挨打了。看着棍子过来,曲文魁左右腾挪,不停地躲闪着。吕看守的棍棒落空了,气哼哼地说道:“你等着,有你好看的!” 吃饭的时间终于到了。等在院子里的众人见饭筐子抬来了,立即排成一队,依次领餐。吕看守站在饭筐子后面,分发饭团。分到最后一人,饭团没了。吕看守喊道:“饭团少了一个!谁偷饭团了,赶快交出来!主动交出来了老子饶过你!等老子查出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众人听了,立马把吃到嘴里的饭团又拿了出来,放在手里端着,唯恐说不清楚。吕看守离开了饭筐子,到众人中间走来走去,然后在曲文魁身边停下了,摆了摆手,招来了看守,阴阳怪气地对看守说道:“我看就是他偷的,搜他的身!” 曲文魁猛地站了起来,对吕看守吼道:“乾坤朗朗,你凭什么诬赖人!” “诬赖不诬赖,搜了再说!给我搜!”吕看守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 两个看守上前,把住了曲文魁,曲文魁努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吕看守走上前去,直接在曲文魁的胸前,摸出了个布包。曲文魁急了,喊道:“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能动!” 吕看守并不理会,慢慢地把包解开了。见里面是个饭团子,吕看守胜利般地托在手里,高举着,喊道:“大家看清楚了,这是什么!这不是偷又是什么!” 文魁吼道:“那是我的东西,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你告诉我是哪来的?你不会告诉我是私通女犯,得来的吧?”吕看守得意洋洋地说道。有的犯人看吕看守有了笑的意思,也跟着讨好般地笑了起来。行头站起来恭维道:“大爷,让这小子说说,怎样才能把那些娘们勾引到手,我们也好学学。” 有的犯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 曲文魁憋红了脸,喊道:“饭团是我的,我没偷!” 吕看守梗起了脖子,厉声说道:“小子,别嘴硬,你就说你是偷人了还是偷东西了吧?” “我没偷就是我没偷。”曲文魁斩钉截铁地回道。 “小子,嘴硬是吧?”吕看守不耐烦了,挥棒就要打下来。 曲文魁闭上眼睛,头歪到了一边,等着棍子落下来。棍子却意外地没有打下来。曲文魁睁开眼睛,只见崔先生把吕看守举到半空的棍子截住了。 吕看守有些怯懦,嘴角动了几动,才说道:“崔先生,这里不关你的事儿。” “他的饭团是我给的,怎能说与我无关?”崔先生轻蔑地说道。 听了崔先生的话,吕看守一脸真诚地回道:“崔先生,我亲眼看见他偷的饭团,肯定错不了。” 崔先生把饭团从吕看守手里一把抓了过来,送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你们看仔细了,这个饭团是用布包的。”然后,走回吕看守跟前,说道:“你演示一遍我看看,怎样才能把饭团偷到手,然后用布包起来藏好?” “这、这……”吕看守长涨红了脸,无言以对。众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崔先生高声喊道:“弟兄们,我们因为各种原因被关到了这里,成了囚犯。可不管什么原因,我们都是大清子民,华夏子孙。说到底,我们都是人。可监狱当局哪里把我们当人了!掏大粪、倒垃圾、挖阴沟、修马路、洗衣服、装卸运送军用物资,我们就是伺候刘公岛上英国人的奴隶!即便这样,他们还动不动克扣粮食,不给饭吃!找各种理由棍棒伺候,不是打就是骂!弟兄们,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提议,今天我们一起罢吃,讨个说法!” 崔先生说完,把手里的饭团扔到了地上。然后坐在地上,闭目打坐。 有人站了起来,高声呼道:“我听崔先生的,不吃了!”说完,也把饭团扔到了地上,坐下了。 “我也不吃了!” “我也不吃了!” 众人纷纷响应。 行头和他的那些跟班,东张西望了一番后,偷偷地把饭团收了起来,然后也跟着坐了下来。uu看书ww. 院子里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看守都跑了出来。典狱长被惊动了,也到了院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典狱长是个如假包换的高鼻子英国人。典狱长听了看守的陈述,径直走到吕看守面前说道:“吕看守长,我一再强调,在日不落帝国的所有监狱中,刘公岛监狱可能是最简陋的,但我的管理理念是最优秀的。我要用行动证明这一点。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成为日不落帝国最模范的监狱。我希望你能配合,贯彻我的理念,不要一再冒犯这些犯人。” “长官,我愿意配合。”吕看守点头哈腰道:“我这就把事情处理好。” 吕看守走到崔先生面前,点头哈着腰地说道:“崔先生,是我错了,我错怪了曲老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崔先生如磐石般闭着眼,一动不动,如同没有听到。吕看守落了个无趣,又到了文魁面前,说道:“曲老弟,我错怪您了,我说过的话我收回。您看您能不能给老哥个面子,劝劝崔先生?” 曲文魁也没有动。 典狱长见状,对吕看守长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亲自参与分饭了。饭由看守分配,犯人轮流参与监督。今后,任何人不得随意克扣伙食。还有,现在,重新做饭,重新开饭。” 吕看守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嘴里却不停地“是、是”地应承着。 大鼻子典狱长走了。 饭送来了,崔先生不再打坐,领着大伙儿站了起来。吕看守见状,恶狠狠地瞪了曲文魁一眼,也走了。 第64章 监狱之内 祸福相随(3) 一场秋雨过后,刘公岛到处湿漉漉的,路上低凹处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曲文魁被安排清理窨井,排除积水。 由于雨水的冲刷,大量的枯枝败叶和各类垃圾聚集到了窨井口,导致雨水下泄不畅。曲文魁的活儿就是要把这些堆积物从窨井中掏出来,然后聚集到一起,运到刘公岛最东面的垃圾场。这个活儿并不好干,许多时候需要趴在井口,把手伸进雨水井里往外掏,不大一会儿工夫,曲文魁全身就被雨水湿透了,秋风吹来,冰凉透骨,人哆嗦成了一团。吕看守远远地看着,脸上得意洋洋。 此时,郑月儿在单看守的带领下,抱着一堆脏乱的衣服从兵营里走了过来。吕看守迎面走了过去。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水花飞溅,把郑月儿和吕看守身上弄得湿淋淋的;污泥落到了衣服上,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郑月儿惊恐地低着头,抱着衣服,躲到了一边。吕看守凑到郑月儿跟前,阴阳怪气地骂道:“臭娘儿们,溅我一身泥,你安的什么心!” 郑月儿恐惧地躲避着吕看守,辩解道:“大爷,不是我。” “就咱们两个,不是你还有谁!” “真不是我,大爷!”郑月儿带着哭腔辩解。 “妈的,你的意思是说我自己溅了我自己一身泥了!” “大爷,我没这个意思。” 单看守横着膀子,提着棍子走了过来,冲着吕看守亮起了哑嗓门,如同鸭子叫一般,“吕大哥,怎么回事儿?” 吕看守拉长了脸,满脸不是意思,“她把我衣服弄脏了,你看怎么办吧?” “吕大哥,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回去把衣服脱了,交给我,我让她洗了,明天晚上送给您。” “这样还差不多!”吕看守满意地说道。又对郑月儿呵斥道:“多跟你姑姑学着怎么做人!” 单看守听了,对郑月儿厉声喝道:“你听到没有!我可是帮你说情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单姑姑,真不是我!”郑月儿哭出了声。 文魁跑了过来,说道:“看守大姐,这件事情我看见了,和她无关。” 吕看守满脸厌恶地瞅了一眼曲文魁,对单看守说道:“我等着。衣服给我洗好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否则,有她的好看。”说完,也不管曲文魁,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儿走了。 单看守看吕看守走了,对郑月儿厉声喝道:“还不快走,等死啊!” 郑月儿哭着走了。走的时候,不时地回头看着曲文魁。 曲文魁满腹狐疑地继续回去整修窨井。篓子抱着清理的堆积物过来了,偷偷对曲文魁说道:“女娃子惨了,要被吕看守糟蹋了。” 曲文魁吃惊地住了手,问道:“大哥,这是为何?” 篓子解释说:“刚才他们是在演双簧。明天晚上,他们就会把女娃子送到吕看守的屋子里去。说是送衣服,其实是串通好了送人。” 曲文魁顿时心急如焚起来,“篓子大哥,不瞒您,她是我妹妹,您给我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 篓子叹着气说道:“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他们之所以敢一再干这种缺德事儿,就是大家拿他们没办法。”篓子向周围看了看,低声说道:“可怜你妹妹了,多半受了你的牵连。” “大哥,这是为何?” “兄弟,告诉你也无妨。这些看守糟蹋女孩子也怕搞大了肚子,给他们添麻烦,他们就专门选择在女孩子们快出狱时下手。你妹妹离出狱时间还长着呢,这时候冒险下手,明显是报复你。只是你妹妹凶多吉少,怕是有性命之忧。” “大哥,这又是为何?”文魁急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篓子解释说:女孩子们被看守糟蹋了,回了家,一旦大了肚子,与监狱无关,可女孩子们就惨了:有丈夫的,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没有丈夫的,恐怕也嫁不出去了。不但如此,多半还会被家里人嫌弃,搞不好会被扫地出门。如果走投无路,少不了要寻短见。女孩子们如果在监狱里大了肚子,更糟糕,他们会想办法掩盖。急眼了,什么坏事儿都干得出来,就是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哥,他们太歹毒了,我这就找监狱长告状去!”曲文魁气愤地扔了工具,就要找典狱长告状。 篓子一把抓住了,摇头道:“典狱长也并非不知情,只是懒得管。就算你去告,他干坏事儿的时候你被关着,也抓不到现行,还是无济于事。” “篓子大哥,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文魁说道:“实在不行,我就和他们拼命!” “这种事情你去找崔先生吧,或许有用。” 文魁疑虑道:“崔先生虽是英雄,可毕竟是被关着的,出不去,如何去管?” 篓子肯定地说道:“崔先生最恨欺负人的人,尤其恨在洋人面前欺负咱中国人。你的事情跟他说了,他一准儿会管。至于怎么管,崔先生足智多谋,自有办法。” “只是苦了崔先生,因为老同监狱做对,刑期一再延长。”篓子叹了口气,又说道。 晚上,崔先生从禁闭室出来了,曲文魁偷偷找个机会儿给崔先生说了。崔先生沉吟片刻,对曲文魁耳语了一番。 第二天傍晚,崔先生从禁闭室回到了监舍,曲文魁捂着肚子到了监舍门前,求看守:“大哥,我肚子疼,能不能给点儿热水?” 门外,有两个看守在值班: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印度人。此时,两人正在桌子对面坐着,聚精会神地用木棍玩着五福棋游戏。 “妈的,就你事儿多。”中国籍看守骂骂咧咧地起来了,到外面取来了热水。曲文魁喝过后,回到了床铺上。一会儿,曲文魁又捂着肚子喊道:“大哥,我肚子还是疼得厉害,我想方便一下。”说着,起身往外走。从崔先生身边经过时,崔先生不动声色地在曲文魁背后的脖子上拍了一下,曲文魁顿时一阵眩晕,站立不稳。 “你哪来这么多事儿?回去呆着,这会儿不能出去。”看守呵斥道。突然,曲文魁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翻滚了起来,嘴里喷出了水状呕吐物。 行头急急地跳到了曲文魁身边,手足无措地问道:“怎么回事儿,刚才还好好的?” 印度籍看守跑了过来,抻着脖子看了一看,立即捂住了口鼻,惊恐地说道:“cholera、cholera。”见大家没有反应,又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霍--乱、霍--乱……” 犯人们听了,都惊恐地跳下了床铺,绕过曲文魁,涌到了门口,拼命地摇着铁门,死命地喊道:“瘟疫!我们监舍出瘟疫了,我们要出去!”其他监舍的犯人听了,都纷纷涌到了门前看个究竟。看守怕事情闹大,厉声喝道:“都住嘴!不许再喊。”边开门边对犯人命令道:“你们都到走廊呆着,不得离开半步。” 等众人离开了监舍,看守捂着鼻子把曲文魁锁到了监舍里,说道:“你等着,我去找医官,一会儿就回来。” 一整天了,郑月儿都在恐惧中度过,她知道此去意味着什么。以前,看着姐妹们这样一次次羊入虎口,郑月儿同情他们的遭遇,却又怕自己遭遇同样的厄运,所以,常常为自己祈祷。如今,不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却束手无策。 天黑了,郑月儿恐惧到了极点,在监舍里缩成了一团,不停地数着念珠祈祷。这时,门开了,看守把衣服扔给了郑月儿,让她跟着自己送衣服去。同监的狱友都同情地看着郑月儿,谁也不敢出声。 郑月儿慢慢抱起了衣服,原地一动不动。看守不耐烦了,拿着棍子打到了郑月儿身上,赶着郑月儿上路了。 虽然男监女监只隔着一堵墙,可是因为要绕墙而走,从女监到男监总有一二百步的路程。单看守把郑月儿带到了吕看守的屋子里,吕看守偷偷往单看守手里塞了几个大洋,单看守心满意足地转身到了门外守着。吕看守关了门,一把抓过了郑月儿手里的衣服,淫笑着,“让哥哥试试衣服洗得干净不干净”,说着,就要脱衣。郑月儿赶紧往外走,吕看守一把扯过郑月儿,把郑月儿摔到了床上,扑倒了郑月儿的身上,开始撕扯郑月儿的衣服。 这时,门外响起了“扑通”的声音,吕看守还没反应过来,门“彭”地一声被踢开了。来人一只手把吕看守拽到了一边,然后一拳把他从屋子里打到了屋子外面。屋子的门应声掉了下来,倒在了外面的地上。门外,单看守刚被来人打倒在了地上,这会儿正想从地上爬起来跑,结果,又被倒下的门和与门一同倒下的吕看守重重地砸趴下了。 郑月儿哆哆嗦嗦地从黑屋子里哭着出来了,说道:“谢谢崔先生救我。” 崔先生回道:“你快跑吧,这里有我。” 郑月儿答应一声,撒腿跑了。 崔先生一只手抓起吕看守,然后一脚把门踢飞了,另一只手抓起了倒在地上的单看守,把二人拖着走了几步,扔到了监舍的院子里。吕看守上半身赤裸着,蜷缩成了一团;单看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也蜷缩成了一团。崔先生对监舍里的众人吼道:“诸位兄弟,两个狗看守公然在看守室偷情、卖淫,已被我捉了现行。大家说,怎么办?” 众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见吕看守、单看守终于有了报应,顿时群情激奋,纷纷高喊:“把驴煽了!把驴煽了!把驴煽了!” 喊声震天,不绝于耳。 位于刘公岛东边的这座监狱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事情传了出去,威廉副华务司坐不住了,亲自到监狱视察。 为了迎接威廉的到来,监狱从里到外进行了紧急卫生大扫除。忙完了这些,典狱长命所有犯人在院子里列队欢迎威廉,自己在监狱大门外迎接。临近午时,威廉来了。威廉一见狱长,即单刀直入地问:“狱长先生,你对看守长通奸一事是怎么处理的?” “尊敬的副华务司先生,uu看书 ww.uansh 这是中国人之间的内讧。为了不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已经将肇事的两个看守开除了,并告诉他们,租界行政署永远不再欢迎他们。肇事的犯人被关了禁闭,还将被延长刑期。我已为此向法庭提交了申请。” “你处理得很好!虽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可我还是希望未雨绸缪,防范在前。”威廉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曾关押过许多伤害我们英勇的大英士兵的威海卫百姓。他们曾让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我们士兵的伤口刚刚愈合,就一再发生让中国人为之愤怒的事情,这是与大英帝国的利益背道而驰的。我想提醒您,中国人不是怯懦的任人宰割的羔羊,他们是海底的火山,会在看不到的地方爆发。你把火山引爆了,这里将不再是乐园,而将成为坟墓。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惹恼他们。你要管好你的管教,不能让管教的愚昧传播给愚昧的犯人,你要把大英文明传播给管教,然后由管教传播给犯人。我希望,犯人不仅要接受法律的惩罚,还要接受思想的洗礼。我们要使每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能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而不是成为对抗社会、对抗行政署管治的一分子。” 威廉来到了院子里,立在高台上,对众犯人高声训导:“你们虽然犯了罪,可你们荣幸地进入到了大英帝国的模范监狱,接收英式文明管理。你们理应对此感到幸运,并因此感恩行政署的恩德。现在你们虽然是犯人,可你们从这里走出去,将会因为今天的经历而比你们的很多同胞都来得文明,来得高贵和体面……” 第65章 监狱之内 祸福相随(4) 威廉训话的时候,曲文魁和崔先生正被关在禁闭室。 崔先生因为擅自脱离监管,殴打看守,不但被罚关禁闭,又要被罚延长刑期。曲文魁倒地呕吐,监狱长虽然怀疑是为配合崔先生逃狱故意设的局,可是监狱医官证实呕吐是阵发性眩晕导致的,没有证据证明曲文魁参与了肇事,便不做惩罚了。不过,监狱医官认为曲文魁眩晕症没全好,不适合长时间站立,看守便把曲文魁和崔先生关在一起,让崔先生看着,观察一天。 曲文魁又有了和崔先生单独相处的机会了。这一次,曲文魁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对崔先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崔先生一再出手帮我,一身浩然正气,晚辈敬佩不已,让我不知怎样感谢您?” “这件事情你不用谢我,是你自己救了你妹妹。” “先生何出此言?”曲文魁有点儿迷惑了,看向崔先生。 崔先生赞赏地说道:“我帮你,是因为你是个英雄,小小年纪就敢同英国士兵拼命。你打英国士兵在前,我帮你救人在后,我敬你是个男子汉,才会出手帮你,所以我才说是你帮了你自己。” “崔先生,我懂了。上学时,先生曾教过我,天助人自助者。凡事只有自己尽力去做,别人才可能帮到你。” “是这个道理。”崔先生颔首赞许。 在院子里,威廉还在高声地训导:“愚昧是落后的根源,是动乱的根源,只有文明才会带来秩序。为了监狱的有效管理,为了你们的未来,从今天开始,你们要接受教育。不但要学习儒学,还要学习基督教义,学习大英帝国的自由民主。大英文明和中华文明都是世界上灿烂的文明,在这里,我要将两个文明融合在一起,让两个文明的瑰宝照亮你们迷茫的心灵,使你们从此成为文明人中的一员……” 曲文魁看着崔先生,有些内疚,“学生愚昧,先生教我打坐,我却不曾珍惜,只练了一小会儿便不练了。” 崔先生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说:“你没有武功底子,自然是体悟不到武功的妙处。练得久了,有了悟性,便会无师自通。” 曲文魁心中热血翻腾,从胸部涌动到全身,嘴似乎不听使唤地说道:“崔先生,我想拜您为师,学习武艺!” “我虽是武秀才,却从不开门收徒。”崔先生推辞道:“不过,我可以为你破格一次:如果你通过我了的考试,我可以收你为文学生。” “先生请出题。” “我只有一题,你听好了:你为何要学习武艺?” 曲文魁愣住了。这个问题过于简单,自己学武只想报家仇,从未有过它想。可是,到了岛上自己才知道,欺压自己的不只有唐继业一人,还有英国人,有狱友,还有给英国人办事的同胞;甚至还有印度人,不在自己的国家好好地呆着,跑到我们威海的土地上,替英国人管我们。认识了崔先生,曲文魁明白了:家有家仇,国有国难。报家仇,赴国难,都是男儿的责任。曲文魁不再犹豫,果断地答道:“报家仇,纾国难;趟生路,救黎民。” “如何能救?” “像前辈一样,凭一身武艺、一腔热血去抗争。” 崔先生站了起来,指着外面说:“离这五里的海面上,泊满了英国的重炮巨舰,你我赤手空拳,纵是武功盖世,如何打得过?你想报家仇,仇敌如是一群人,如是有枪有炮,你如何打得过?” “先生,学生愚钝,请您开悟。” “静坐之时,我老是在想:马熊有人骑,人熊有人欺,国熊同样有国欺。我们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我想明白了,是我们的官府腐败无能,是我们的民众愚昧懦弱。” “先生,您叔父他们领着上万威海卫百姓起来抗英,怎能说是愚昧软弱呢?” “这也正是我困惑的地方。后来,看了英国人的重炮巨舰以后我想明白了,有勇气不代表不愚昧,是我们的愚昧让我们的鲜血白流。想一想我们为什么造不出大炮大船?还不是因为愚昧?我们为什么愚昧?看一看我们威海卫的庙宇就知道了。” 崔先生站了起来,在禁闭室不停地走着:“在威海卫刚够一万倾的土地上,有三百六十五个村庄,可是有各类庙宇不下八百座。小小的威海卫城里,就有财神庙、真武庙、关帝庙、文庙、黄姑庙……等等,还有众多的各姓家庙。放眼整个威海卫,我们中国人建的最好的建筑几乎都是庙宇。可是学校呢?却不足十数。如果威海卫有八百所学校而不是八百座庙宇,英国人还敢租借我们威海卫吗?” “先生,我上过学堂,也到过庙堂。可是我感觉在学堂所学帮不了自己,也帮不了别人。可是在庙堂之中却感觉总有所获。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上学真有那么大的用处,而庙堂却一无是处吗?” “以前,我也常思考这个问题,现在我想通了。我们威海卫人虽然上学的不多,可是天下皆是学问:佛教教人向善,道教教人生存,儒学教人入世。这些学问深邃无比,凡是真信真学者,无一不是大学问家。可是,他们水平再高,只会度自己,却救不了芸芸众生,更救不了国。 我们威海卫人有个特点:无论大事小情,凡事都要算命测吉凶,推运问前程。为了祈福禳灾,不是求神灵就是求他人。可是,谁也帮不了我们。有人说,神灵不显灵是我们对神灵不虔诚。可是,论对神灵的虔诚,威海卫人可以说是甲天下。我们威海卫的各种各样的庙里供奉着玉帝、佛祖、海龙王、李龙王、关帝、灶王、麻姑、仙姑、刘公、七真人、妈祖等等,还有数不清的山神、海神,世上有的神灵在威海几乎都能找到。即便这样,觉得还是不够虔诚,于是家家户户都置有香案,虔诚地供奉着先祖和神灵,甚至很多人还供奉鸟兽,时时祭拜,随时祈福。可是,苦难总是如影随形,摆脱不掉。 我以前常想,我们怎样才能摆脱苦难呢?现在想清楚了,要摆脱苦难,首先要摆脱愚昧;要摆脱愚昧,只有兴学一条路可走。可是,兴学之路,并不是现在的只教儒学,而是要传授王阳明先圣的心学。” “先生,上学的时候,先生也曾提过王阳明圣人,却不曾教过心学。先生能否教我?” “心学体系庞大,内容深奥,无扎实功底,将学无所成。即便有功底在身,如无实践在前,也很难体会到真谛。我看你胸有良知,心有慧根,可以教你。” 曲文魁闻声倒地便拜:“先生,请受学生一拜。”说着给崔先生磕了三个响头。 崔先生扶起了曲文魁,说道:“心学不重虚礼,而在于涵养内心,然后从内心出发,去实践自己的良知,就是要‘知行合一’。” “先生,我还是不懂,什么是知行合一?” “王阳明先圣说过四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四句话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知’。‘无善无恶心之体’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幼时虽懵懂无知,却生而纯真,有无善无恶的真性情。‘有善有恶意之动’是说当人有了欲望,便有了善恶之念。‘知善知恶是良知’是说,人有是非之心、有善恶之念时能分得清善与恶、是与非,便是有了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是说人要通过格物致知,不断发现、提升和巩固自己的良知益念。 有了‘知’还不行,还要去‘行’。圣人说,‘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圣人又言,‘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这三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诉我们,知与行是合二为一的。这便是‘知行合一’的内涵。学习心学,核心是要掌握‘知行合一’的真谛。 …… “先生,承您教诲,我学会了心学沧海之一粟。我该如何运用呢?” “你说过,你的人生目标是:报家仇,纾国难;趟生路,救黎民。这说明,你已经有了良知。只是良知还显不够丰厚。报家仇是小义,纾国难是大义,只有把小义融于大义之中,才是真正的义;趟生路是小仁,救黎民是大仁,只有把小仁融于大仁之中,才是真正的仁。所谓成仁成义,就是在大仁大义中探索‘仁义’之道。” “先生,致良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如何去行?” “行,最难的是行之道。我每日深思,却一直不得要领。当今之威海卫,外虏入侵,我叔父他们为不亡国亡种,奋起反击,却是以卵击石,这便是‘行无果’,不算真正的行。可是,没有这样悲壮与惨烈的行,便没有广大民众的致良知,便不会有更多的后来者,uu看书 .ukansh 这是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是‘行有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纠结,我叔父他们究竟是‘行无果’还是‘行有知’?后来,通过反复思考先辈的‘行’,我有了更多的‘知’。 “先生,我也想知道。” “自入狱以来,我一直在想,英国人纵是有重炮巨舰,可是他们并不单纯地倚重武力征服威海百姓。他们之中,很多人对儒学研究很是透彻,对中国百姓的心性和习俗如数家珍。之所以如此,除了中华文化自身无法抗拒的魅力因素之外,主要还是为他们提出的‘以华制华’策略的需要服务。洋人能如此,我们为何不可以如此!所以,我以为正确的行之道是:师夷之长以制夷,开智兴业以自强。等有一天,我们会造重炮巨舰了、能造重炮巨舰了,他们也就不会在我们国土上耀武扬威了。” “先生,如何师夷之长?如何开智兴业?” “‘师夷之长’就是要把他们看作我们的老师,潜下心来把他们的长处学到手,他们会的我们也要会,他们有的我们也要有,他们能做的我们也要能做到。开智兴业就是以兴学开民之智,以兴业助民富国强。” “先生,兴业之时,可不可以同洋人做买卖?” “只要与国有利,四方皆是商道;只要与民有利,万国都可交往。唯有如此纵横捭阖,才能成就事业;唯有在大开大合中,才能民富国强。” …… 曲文魁和崔先生两人一问一答,问题渐渐深入。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看守过来,把崔先生带走了。 第66章 哪里跌倒 哪里爬(上) 威廉训话之后,监狱有了新变化,虽然犯人们每天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可是每天上工前,犯人们要聚集在一起,接收监狱提供的所谓“教育”。 戴维牧师胸前挂着十字架、手握圣经来了,教犯人们感恩上帝。戴维牧师告诉犯人们,上帝是公义而慈爱、全能而全善、主宰一切的神,上帝无处不在,无所不能。虔诚地信仰上帝是摆脱苦难的唯一之路。现在你们被关在监狱,是上帝用苦难训练你,但却会以坚韧和天国报答你。你们现在经历的每件事都是上帝的恩典,每个经历都是上帝爱的明证。上帝给你的苦难是暂时的,是为要赐给你永远的福乐之天国。 监狱长也亲自来上课。监狱长手拿《文明论概略》,告诉他监管的犯人们,这是一位日本人写的书。书里说,西方文明尤其是大英国文明是世界顶级文明,是世界征服性的力量,是照亮世界前进的灯塔,是指路的明灯。 这天,马丁医官也来了。让曲文魁想不到的是,马丁医官竟拿着《论语》,传播孔孟之道来了!马丁医官说:虽然我的家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可是,古老的东方文明犹如一块巨大的磁铁,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能够在这奇异的国度里与各位相遇,共同学习儒家文化。 马丁说:凡是强大的人都是能够自律的人,人都会有过失,可是勇于自律的人过失是最少的。他很喜欢孔子的一句话‘以约失之者,鲜矣’。这句话就是告诉大家,因约束自己而导致过失的人,是很少见的。所以,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要从约束自己开始。 虽然台上每日你来我往,热热闹闹,可是曲文魁却只在心中默默地思考着心学之意,知行之法,行商之道,报国之路。渐渐地在心中勾画出了自己的人生之路。曲文魁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药铺重新办起来。这一次,办就要办个大的,办个好的。 天渐渐冷了起来,昆嵛山漫山层层叠叠的碧绿翠兰转眼间变成了万紫千红;转眼间又从万山红透变成了落叶缤纷。 秋,深了。 昆嵛山上,树木挺立着,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中展现着别样的挺拔的美,恣意洒脱的美,倔强高亢的美。 昆嵛山的太阳依然每天从海里升起,然后在山里落下,日复一日。 林子鸢每日都要随着日升日落,从住的屋子走到田间地头,从田间地头走回住的屋子,天复一天。慢慢地,所走过的地方从草木葱茏,变得坚硬结实,一条清晰的小径把屋子和农田连了起来。在这条小径上,乡亲们来了走,走了来,从指指点点,到相互探讨。渐渐地,乡亲们都聚拢到了林子鸢的院子里,不断地探讨着尝试着药材种植。 每天晚上,林子鸢屋里昏暗的灯光总是彻夜长明。长明灯下,林子鸢的医书看了一本又一本;为了试制没有降龙木成分的驱蚊药,林子鸢一遍遍地尝试着各种配方。 在这秋去冬来的季节转换中,在这日日劳作的磨练中,子鸢也越发显得健美了。 天一天天冷了。曲文魁每天随着日升日落,早出晚归,在小小的刘公岛上辛苦地劳作着,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不知不觉到了十月初一。 整整一夜,外面北风呼号,浪在风的助力下,拍打着海岸,发出了汹涌的涛声。 曲文魁几乎一夜没睡。 今天是寒衣节,是给自己逝去的亲人送纸钱、送寒衣的日子。 “爸、娘,儿子不孝,不能给您们上坟了。你们坟头的枯草有小腿那么高了吧?天冷了,没有寒衣,你们如何过这个冬天啊!”想到这些,曲文魁在监舍中间的地上跪了下来,面向北方,流着眼泪喊道:“爸、娘,儿子不孝,不能给您送寒衣了,儿子给你们磕头了!” 只一瞬间,犯人们纷纷从通铺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到了地上,向着自己家乡方向,给逝去的亲人们磕头,哭声连成了一片。 这一日,犯人们都沉浸在思念亡亲的痛苦中,在悲与思的煎熬中度过了漫长的一上午。 午饭后,曲文魁正排队出工,看守喊道:120号,留下。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了曲文魁,曲文魁满腹狐疑地出了队列。 犯人都走了,看守长提着棍子走了过来,说道:“120号,狱长大人恩准,允许你会见亲属,给你两刻沙漏的时间,有话快说。”看守长说完,朝外面招了一下手。 曲文魁扭头向外看去,几个人在深秋残阳的照射下,从门外快步跑了过来。 这几个人曲文魁再熟悉不过了,跑在最前面的是子鸢,紧跟着子鸢的是二牛,二牛身上背了个大包袱,跑起来包袱一颠一颠的;再后面是郑盘算、苗老伯和大壮。 曲文魁快跑几步,迎了过去。 到近前时,文魁和子鸢都停住了脚步。文魁眼含热泪,看着子鸢;子鸢眸含秋水,看着文魁,双方都静静地站着,相对无语,哽咽难言。文魁在寒风中穿着单薄的衣服,有些发抖。二牛把包袱递给了子鸢,子鸢接过来,默默地蹲下了,从包袱里拿出了御寒的棉衣,给文魁穿上了。文魁眼里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苗老伯他们来了。苗老伯看着文魁,痛心地说:“文魁,你受苦了!” “是啊!少东家,你比以前可廋多了。”郑盘算接话道。 “苗老伯,盘算叔,我挺好。”曲文魁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能见到你们我太高兴了。” 二牛瓮声瓮气地说道:“少东家,我们可想你了。” 大壮补充道:“可不是吗!梦里都想。” 苗老伯闻言,笑了起来,说道:“是梦里想媳妇吧?”众人闻听,哄堂大笑。 沉闷的气氛打破了,说起话来就无拘无束了,大家都打开了心扉。 文魁问子鸢,“刘公岛历来不让咱中国人进来的,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你们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大家早就商量好的,今天一起给爸、娘上坟,所以聚到了一起。不过,能到岛上来,还得感谢桂花嫂和二牛哥。桂花嫂子知道我的心事,早早地托了她在岛上大英医院工作的表弟帮忙,弄到了通行证;又费了些周折,同监狱长疏通过了,这才进来的。” “至于舅舅……”林子鸢感激地看了一眼苗老伯,接着说道,“是专程赶着马车送我来的。” 曲文魁看着郑盘算,想到了郑月儿,就说:“盘算叔,郑月儿就关在隔壁,您有没有去看看她。” “谢谢少东家惦记,我和子鸢刚看过了。”郑盘算说道:“也顺便送了冬衣。” “盘算叔,uu看书 ww.uukanshu 我妹妹怎样了?她还好吧?我有日子没看到她了。” “好,一切都好,少东家不用惦记,月儿能照顾好自己。”郑盘算忙不迭地说着。 “盘算叔,你别再瞒了!妹妹不太好。”子鸢神情凝重,痛心地说,“前些日子,狱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妹妹被卷了进来。看守为了报复妹妹,逼着妹妹每天不停地洗衣服。妹妹因为这件事情还受了惊吓,大病一场,加上劳累过度,已经廋得不成人样了。” “怎么会这样!”曲文魁气愤地说道:“那件事情我知道。女监里有个姓单的看守带着妹妹到男监给看守送衣服,不知怎的,两个看守在一起干丑事,被捉了现行。这件事情和妹妹没什么关系,监狱弄清楚了的,怎么无缘无故又受了牵连。 “受牵连倒没有。”子鸢解释说:“妹妹说,有个看守和单看守私交甚好,硬说单看守被诬陷了,三番五次地要妹妹作证单看守是清白的。妹妹没法,就作证说自己走到半路,单看守让自己回来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结果不但没洗脱单看守的罪名,反倒把她的丑事坐实了。那个看守恼羞成怒,就变着法地折磨妹妹。” “她们太可恨了。怎么会这样!”曲文魁气得跺了脚。 “少东家,这是郑月儿命里的劫,逃不掉的。你不用替他难过。”郑盘算老泪纵横,不时地用手抹着。 “少东家,您不用担心,刚才我同少奶奶商量过了,回去让桂花找她表弟,看看有没有办法。”二牛宽慰道。 大家都沉默不语。 第67章 哪里跌倒 哪里爬(下) 曲文魁问子鸢:“我好长时间没看到爹拉车经过了,不知爹过得怎么样?” “上岛以前,我和舅舅先去看的爹。”子鸢说:“爹被人打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曲文魁讶异不已,讶异中夹杂着愤怒。 “爹不让说,是娘偷偷告诉我的。说是爹有一天收工回家晚了,走在威海卫城里大街上,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像在宁海州荣记商行诈骗爹的人,爹就偷偷跟踪,却不想有个人在后面向爹下了黑手。多亏有人经过,把这事儿给冲了,无意之中救了爹一命。” “爹伤的怎样?还有,下黑手的人长什么样爹有没有看到?” “听娘说,坏人用拳头打到了爹的头上,爹当时就倒在了地上。被人送回家里后又呕又吐的。我爹诊治过了,说是头颅外伤致脑络瘀阻,怎么也得养个把月的。至于凶手,当时黑灯瞎火的,坏人又在后面下的手,哪里还能看得到。加上当时爹伤了脑袋,天转地旋的,眼神更不好使了。爹只是在倒地的瞬间看到了凶手大致的轮廓:那个人长得个子不高,五大三粗的,很是壮实。爹怀疑那个人和唐家有关系。” “爹有没有证据?” “你知道,咱威海卫城里的人,一到黑天就关门睡觉,不是万不得已,没有在外面串夜的。倒是这些天,唐家在给唐万财筹备婚礼,每天人来人往的,晚上也常有人出入。爹跟踪的那个人就是往唐继业家里方向去的。” 林子鸢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就算抓住了也是枉然。” 曲文魁没有言语,默默地转身,擦了擦眼。 “唐继业还干了件缺德事儿。”林子鸢话出了口,郑盘算赶紧阻止。林子鸢说道:“盘算叔,还是告诉文魁好。”林子鸢转向曲文魁,“他把盘算叔、二牛哥、大壮哥他们都给解雇了。” “合德商行当初被赖老板买了去,唐继业凭什么解雇你们?”曲文魁转过了身子,看向郑盘算:“盘算叔,当初赖老板买商行时与我签过协议的,原有雇工一个不退。如果赖老板不守协议,你们可以到商会告他,也可以到官府去告他。” “少东家,来以前我们商量好了的,一起过来向您辞行。过不下去了,想到外面闯荡一下。至于其中的缘由,我们小民百姓斗不过他们,也不想弄清楚了。”郑盘算摇头叹息道。 二牛气愤地说:“少东家,当初买商行的确实是赖老板。谁知怎的,前些天老板就变成了唐掌柜。唐掌柜接手没几天,就把我们都开除了。我们找赖老板评理,赖老板只说他买卖干不下去了,已经卖掉了。没了工作,我和大壮还好说,年轻力壮的,总能找个活路。盘算叔就惨了,自从卖商行那会儿出了点差池,做假账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再想找活儿就难了。所以,我们大伙儿想暂时离开威海卫,到外面闯荡一下。” “盘算叔、二牛哥、大壮哥,这些天我在狱中一直在想,我们曲家走到今天,固然和劫匪伤天害命有关,和唐继业黑心下套夺我家产有关,可关键的还是我年轻草率,处事不周。大家跟我受苦了,是我对不起大家!我给大家磕头了!”说着,就要下跪。 众人赶紧扶住了,忙不迭地说道:“少东家,使不得!使不得!” 郑盘算说道:“少东家,您这样说就让我们无地自容了,是我们无能,没能帮上少东家。” “就是,少东家,谁不知道您有情有义,待我们情同一家人。”二牛和大壮附和道。 “子鸢、苗老伯、盘算叔、二牛哥、大壮哥,既然你们还信得过我,我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子鸢见曲文魁有些犹豫,就给曲文魁打气,“文魁,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说出来了大家一起帮你参谋一下。”大家也都同声赞同。 曲文魁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长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们威海人常说,天上下雨地上滑,哪里跌倒哪里爬。我在商行上跌倒了,我想还从商行上爬起来。你们来以前,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现在,你们来了,我寻思着,我们几个人一起把商行再办起来。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一次,我们手牵手联合在一起,一定能行!” 郑盘算听了,犹疑道:“少东家,不是我泼冷水,开商行总要有资金。现如今您这样,如何是好?” 子鸢快人快语道:“盘算叔,钱您不用担心。我出嫁的时候,我娘给了我不少首饰,我想卖了,给文魁做本钱。” 郑盘算说道:“少东家,少奶奶,我知道你们想办商行给我们找出路。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无论如何不能连累您卖嫁妆。退一万步讲,就算您卖了首饰,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盘算叔,我的想法是我们大家一起合股,我们每个人有多少钱投多少钱。”曲文魁说出了进一步的想法。 “这个法子好,算我一个。”苗老伯一直在听着,这会儿插话进来,笑呵呵地说:“我不但投钱,我还有不少药材,也一并作价投进来。” “开业的药材是有了,可以后还是没有合适的货源。”郑盘算忧心忡忡,“这才是最紧要的。” “这个好办。”苗老伯风轻云淡般地说道:“我的药材原来供合德商行,既然合德商行如今姓了唐,就没有必要再供给它了,咱自己留着卖。” “苗大哥,此事还是不可。”郑盘算对文魁说道:“当初,合德商行是跟苗大哥签了独家购买协议的,如果擅自违约,是要赔一大笔钱的。” “苗老伯,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曲文魁问道。 “这事儿原来我也奇怪。”苗老伯说道:“以前我的货一直供你爸的商行,从没签过协议。你爸出事后,唐继业说是东家走了,怕以后我有变故,不给供货,让我签个协议,确保货不外流。我当时就想,唐掌柜太小气了,把我看扁了。一气之下,就签了个无期限独家供货协议。” 苗老伯顿了顿,“不过,文魁不用担心。我早想好了破解的法子了:我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所以也就没法给合德商行供货了,uu看书ww.uukanshu 那个协议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苗大哥,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解决咱们的货源问题。”郑盘算有点着急了。 苗老伯乐呵呵地说道:“我准备让我的侄子大山子接着干,至于他想给谁供货谁也管不着。”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这一瞬间,大家一下子都有了信心。 大壮趁热打铁,“少东家,合德商行对面锦绣绸缎店的饶老板干不下去了,想回德州老家,咱们要是能盘下来,再好不过了。” 文魁赞赏地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做买卖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咱们占全了。” 子鸢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我想今天就把这件事情办了。” “还有一件事情也耽误不得。”曲文魁看向大家,“唐继业污蔑我娘,虽然是陷害我的计谋,可终究损坏我娘名声。我想拜托大家,想法子查清我姐的底细,也好还我娘的清白。” “少东家,这件事情交给我吧。”大壮抢着说道。 “大壮哥想怎么查?” “少东家,大小姐是大奶奶从黄愣子那儿买的,我就从黄愣子那儿查。查到了线索,再顺着查下去,总能找到大小姐的老家”大壮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壮哥与我不谋而合。”曲文魁赞赏地点了点头,“只是这件事情很是复杂,我怕你一个人顾不过来。这件事情,你和二牛哥一起去办,才够妥当。” “120号,探监的时间到了。”看守提着棍子过来了。 第68章 女人命 谁注定 威海卫自从成了自由贸易港,各国客商纷至沓来,带动了色情业飞速发展,人口买卖尤其是女人买卖异常活跃。在众多的人口掮客中,黄愣子无疑是其中首屈一指的“翘楚”,以至于在威海卫的上层社会里,只要提起黄愣子,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黄愣子姓黄不假,名却不叫愣子,黄愣子只是众人给他起的外号。黄愣子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是因为他在乡邻面前常常横着膀子走,就是俗称的滚刀肉。可是,黄愣子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在买卖场上能混出名声,单靠横显然是行不通的,黄愣子在横的外表下,其实处处透着买卖人的精明和世故。也因此,黄愣子才能买卖兴隆达三江。单是女人买卖,黄愣子仅用三四年的时间,就把交易的触角从登州、胶州、济南府、德州,一路延伸到了北京、天津,并由此在威海卫打出了“买小妾,找黄愣子”的名头。 不过,自从曲文魁输了官司,黄愣子的买卖就大不如前了。普通人只会看热闹,精明人却从这个案子里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女人买卖有风险。想一想也是,曲家那么大的实力,丫鬟跑了官府都不支持,更遑论其他人家了。有了这样那样的顾虑,黄愣子的女人买卖便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了。 黄愣子如坐针毡般地过了些日子,命运忽然来了转折。不知什么原因,从大连、旅顺等地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成了购买丫鬟和侍妾的大主顾,且出手大方。据说,这些人是都给俄国贵族办事的,买丫鬟、买小妾也是给准备到威海居住的俄国人使唤的。 一时之间,黄愣子风头无二,让不少囊中羞涩的掮客垂涎欲滴。更令黄愣子想不到的是,近一段时间,日本客商也纷至沓来,涌进了威海,大量采买。这些人闲暇之余,喜欢玩乐,加剧了色情场所的女人需求,妓院老板纷纷找到黄愣子求购女人。一时间,黄愣子炙手可热。还有更神奇的,有的客商偷偷找上门来,出重金购买男劳力。只是对于何人所买,买的用途、买后的去向却讳莫如深,不置一词。黄愣子明白,这样的买卖其实是在刀头上舔血,没有过于冒险的必要,所以,就一直推诿。不过,对于女人买卖黄愣子看得明白,有钱赚,没有风险,所以一直乐此不疲。 这天,黄愣子住处来了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嚷着要找黄愣子买小妾。黄愣子把自己家里蓄养的几个女人叫了过来,公子看了都不满意。一来二去,到了中午,富家公子做东,请黄愣子到翠仙阁喝酒。 到了翠仙阁,三杯酒下肚,黄愣子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家那几个女人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正准备送到妓院去。买卖不欺行家人。公子看上了什么样的人,条件任您提。只要您能提出条件来,我保证能按图索骥帮您找出来。” 公子眯缝着眼,色眯眯地说道:“不怕您笑话,我就看上了曲老板家的丫鬟,那才叫一个俊哪!哦,对了,就是现在唐老板的准儿媳,你就照着这样的给我找一个。” 黄愣子听了,一仰脖把杯中酒喝个底朝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公子紧张地问道“在下是不是说错了?” “错、错、错,你老弟确实大错特错了” 公子赶紧双手抱拳,“有失言之处还请多包涵。” 黄愣子笑嘻嘻地伸出了拳头,在公子面前晃了一晃,“老弟,实话跟你说,像你这样的,已经不下十个了。” 公子端起酒壶,给黄愣子长了酒,陪笑道:“大家都说黄大哥是‘画个乌龟能找来王八、瞧上了金枝能找来玉叶’的人,是有名的难不倒。这桩买卖就拜托黄大哥了。” 黄愣子把身子朝前倒了倒,靠近公子,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吧,那个丫头别说你看上了,我也看上了,可惜弄不到。” “这是为何?”公子不解道。 “这丫头不是从我手上走的,我连面儿都没见到。” “黄大哥,这就是您不实诚了。”公子不乐意了,“你到街上问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个丫头是从你黄大哥手里买的。不知黄大哥是看不上小弟,还是担心小弟出不起这个价钱?你不给找也就算了,可也不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呀。” 黄愣子急了,把酒杯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老弟,这事儿是你冤枉我了。这个丫头是唐掌柜自己弄来的,我只是赚了点这个……”说着,黄愣子把手上下掂了掂。公子明白,黄愣子是说挣了点挂名的小钱。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酒友,一番推杯换盏之后,黄愣子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说了。酒足饭饱之后,双方各奔东西。 富家公子在城里转了几圈后,确定无人跟踪,出了城,到了租界二牛家里。二牛见了,赶紧把人让进了屋里,问道:“大壮,打听得怎么样了?” “打听清楚了。”大壮回道:“大小姐不是唐掌柜从黄愣子手里买的。当时,唐掌柜给了黄愣子一笔封口费。他只知道这些,至于其他的,黄愣子就不知道了。” 二牛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难道唐掌柜自买自卖不成?要真是那样就不好打听了。u看书 .uknshu ” 大壮斟酌再三,说道:“咱威海人讲究门当户对,唐万财能看上大小姐,说明大小姐总归不是一般的人。要弄清楚大小姐出身,还是得从唐掌柜和唐万财那儿打听。” 二牛想了一会儿,有了主意,“少唐掌柜老家在宁海州,我去过唐掌柜的老家,熟门熟路,我到唐掌柜家乡打听一下,或许有知道的。” 大壮看着二牛,点了点头,“我看可行。” “既然这样,我明天就走。”二牛说道。 二日之后,二牛站在了曾经的望山村土地上,看着遍地的屋倒房塌,断砖残瓦,茫然四顾,不知所措。曾经唐掌柜显赫的大房子,如今已湮没在了众多的瓦砾堆里,找不到了。二牛转遍了整个村子的前前后后,也没有找到人。无奈之下,二牛扩大了范围。然而,转遍了周边几个村子,只是看到拉起的铁丝网,以及铁丝网里不断吐着矿石的矿坑,听到的只是采矿机的轰鸣声。 盘桓几日之后,二牛在到麻姑山上香的香客那里打听到:夏明月是唐继业的外甥女儿,唐继业是夏明月的姨父,唐万财和夏明月是货真价实的表姐弟。 听到这样的消息,二牛简直不敢相信;对方却有鼻子有眼地说道,唐继业请客时亲自跟族长唐青山说的,这件事情在村民当中从来不是秘密。 当二牛回来把消息辗转告诉曲文魁时,曲文魁也糊涂了:唐继业是威海卫商界的名流,历来家底不薄,怎会把自己的亲人卖了做丫鬟?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做局争夺房产吗? 第69章 高光时刻 谁最闪亮(上) 曲文魁终于等来了出狱的日子。 这一天,是西历的一九零四年一月一日,是西历新一年的起始元日。 这一天,是英国人一年中的重要节日。 如同中国的农历元旦(注15)是一年元始、中国人要隆重庆祝一样,英国人也要举行各种活动,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不过,与中国庆新年是从除夕开始到十五基本结束不同,英国人的庆新年活动是从圣诞开始到元日基本结束,中间一直持续不停,到昨天晚上活动达到了最高潮。这一夜,刘公岛上的灯光亮如白昼,明亮的探照灯直穿云霄。英国人彻夜未眠。 半夜子时,刘公岛外和岛内的教堂同时敲响了十二声新年的钟声。顿时,刘公岛外和岛内的英国人一片欢腾,呼喊声、口哨声、音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在刘公岛兵营的广场上,英国士兵伴着手风琴、钢琴弹奏的乐曲跳了大半夜的舞,直到天快亮了才消停。 租界行政署有个规矩,每到重大节日,都会特赦部分服刑期表现良好、剩余刑期不长的犯人,让犯人在节日里与家人共度团圆时光,共享天伦之乐。圣诞节前,监狱刚刚提前释放了一批犯人。这次新年元日,又提前释放了一批犯人。 此前,曾有士绅向行政署提出,圣诞和元日不是中国节日,不适合搞特赦,建议换成其他中国节。可骆特不为所动,认为圣诞、元日特赦,犯人虽不能享中国节日的团圆之乐,却同样可以感受到上帝的恩赐,感念行政署的德政。 曲文魁因为刑期不足六个月,又被处罚过,不在上次的法外施恩之列。这次元日释放犯人,曲文魁虽然在列,却不能算特赦,只能算刑满释放。原因是曲文魁有立功表现,被减刑五天,刑期恰好到昨日结束。 这件事情还要从前几天说起。 戴维牧师每个周都要到监狱布道,每次都有犯人抵制,这让典狱长很是恼火。为此,派出了众多的看守维持秩序,严禁捣乱。可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的还关了紧闭,收效却是甚微。接替吕看守长新上任的看守长为了替典狱长解忧,便标新立异地提出,让犯人到刘公岛上的教堂去做礼拜,现场感受一下神圣的气氛,或许这样就会对戴维牧师的布道入脑入心了。典狱长觉得这个主意挺好,便同意了。 犯人们知道后,当时就一片哗然。篓子因为抵制布道,已经被打了三次,现在头上的伤还没好。听说又要到教堂去,篓子表示,绝不离开监狱半步,并动员同监舍的狱友也不要去。崔先生觉得这样持续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让大家该去去,剩下的他来想办法。 礼拜这天,犯人们在看守长的带领下,排着队沿着环海公路往教堂走。篓子趁看守不注意,突然离开队伍,越过看守长,跑向了前方的海边。看守长见了,赶紧提着棍子追了过去,在岸边,看守长追上了篓子,就在即将抓住篓子的瞬间,突然一个前冲,直愣愣地扑倒了海里。眼下是隆冬季节,海水冰凉刺骨,看守长在海里不停地扑腾,越扑腾越下沉。眼看着看守长就要吃大亏,看守们围在海边,大喊大叫,谁也不敢往下跳。曲文魁分开众人,跳到了海里,把看守长托出了海面。最终,在其他犯人的帮助下,看守长被救了上来。看守长喝了一肚子水,已经奄奄一息;到了岸上被风一吹,全身顿时冻成了冰砣,是绝无可能再前往教堂了。看守们只好抬着看守长,领着犯人们回到了监舍。 典狱长对此事很是恼火,经过调查,确认事情的起因是:篓子已经信仰了道教,曾经立过誓绝不背叛师门,听说要到教堂礼拜,一时想不开,便决定跳海殉道。看守长在追赶篓子时速度过快,在海边被石子绊了一下,收脚不及时,冲到了海里。典狱长对看守长处事不周很是恼火,对于曲文魁勇于救人很是赞赏,对于篓子想跳海表示了一定程度的理解。为此,决定为曲文魁减刑五天,以示奖励;罚篓子关禁闭一天,让其面壁思过。 这件事情的真相只有曲文魁知道:篓子跳海是崔先生安排的;看守长之所以冲到了海里,是因为崔先生在队伍里偷偷地用手指把石子弹到了看守长的腿上所致。崔先生说:看守长的腿被击打后,遇到冷水就会抽筋无力,如果救治不及时,会有生命危险。崔先生嘱咐曲文魁:看守长虽然可恶,可是罪不至死,让曲文魁及时出手,把他救上来。最后的结局也如同崔先生预料的那样:从此,戴维牧师不再到监狱来了。看守长也不再提到教堂礼拜的事情了。 昨天晚上,曲文魁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出狱后的打算,一夜没睡。 曲文魁曾经想过出狱后和子鸢一起到昆嵛山种药材,心中就一直盼着多下雨。可是自从寒露前下过一场雨,威海卫就不见了雨和雪。所谓重阳无雨看十三,十三无雨看立冬,立冬无雨半冬干。重阳节这天,曲文魁从早盼到晚,天一直也没下雨,让曲文魁很是失望。老天也像有意要验证这个民谚一样,整整两个月,天没有下过一滴雨、一粒雪。 昨天夜半时分,威海卫终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首场落雪。一开始,零星地下起了雪豆;然后,变成了雪粉;到天明时分,开始变成了飘飘洒洒的小雪花;到了辰时,地面上终于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曲廷叶知道曲文魁今天出狱,一大早就拉着空车,早早地等在了监狱外。曲廷叶知道,按照刘公岛监狱的规矩,犯人只有被船送到对岸的码头才算出狱,才能重获自由。所以,在监狱门口等并不合适。尽管这样,为了能第一眼看上文魁,曲廷叶还是早早地就来了。寒风袭来,曲廷叶蜷缩成了一团。 终于,过了辰时之后,曲文魁拿着包裹,在印度看守的带领下,走出了监狱。 曲廷叶喊着“文魁、文魁”,就拉着车靠了过来。看守见了,举起棍子就要打过去。曲文魁三步并着两步走过去,包袱一甩挡住了棍子,怒目盯着看守。看守骂了一句脏字,退到了一边。曲文魁把包袱甩到了车上,曲廷叶就地蹲下了,把车把放低,满心欢喜地说:“文魁,爹拉你!”。 曲文魁并不言语,走过去,uu看书.uukanshucm伸手弯腰,把爹抱起,稳稳地放到了车座上,然后双臂架起人力车,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路湿滑湿滑的,走起来很是费力,曲文魁挺直了腰,脚下使劲儿,把车拉得稳稳的。曲廷叶不安地说着“使不得、使不得”,一再让曲文魁放下。曲文魁大喊一声“爹,您坐好啦!”然后,飞快地跑了起来。印度看守拿着警棍,一步一滑地在后面跟着跑。 沿路,高鼻子黄头发的英国士兵们好奇地看着,有的吹起了口哨。这一刻,曲廷叶迎来了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坐在车上,虽不自然,可是心里却是美美的。 在刘公岛环岛公路上,虽然不时有英国人行注目礼,曲文魁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一路拉着爹,跑到了刘公岛码头。 刘公岛码头的对面是爱德华港码头。曲文魁知道,此时此刻,在那里,自己朝思暮想的子鸢正等在那里,接他出狱。 威海卫城里,落雪中,唐万财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此刻,唐万财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从唐家大院往威海卫城里走去。唐万财的后面,跟着四抬大轿、八个礼盒、十二位吹鼓手。一时间,全城轰动。唐万财所到之处,人山人海,无不翘首引颈,争相观看。 此刻,夏明月披着红盖头,静静地坐在唐继业原在威海卫城里的房子里,等着唐万财来迎娶。曲文魁的娘王氏在整理着夏明月要带上轿的包袱。 注15:元旦,清朝时,称正月初一为“元旦”,民国时(公元1913年)改称“春节”,延续至今。 第70章 高光时刻 谁最闪亮(下) 夏明月没有娘。 结婚前夕,夏明月向爹提出,别人都是娘嫁女儿,自己也要由娘把自己嫁出去。夏允礼生气了,说道:你要月亮我摘一个给你,你要娘我还能让你娘起死回生不成? 夏明月说:曲文魁是自己的弟弟,曲文魁的妈就是自己的娘,想由文魁的妈王氏把自己嫁出去。 夏允礼听了,腿当时就软了,赶紧说:哎呦我的娘呀,你这不是故意找不痛快吗!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这件事情我办不到。 夏明月说:办不到,你就不是我爹。 夏允礼被逼得没法了,只好死乞白赖地说:你要娘我给不了你。实在不行,我就给你找个小妈吧?夏明月当时就“呸”地吐了一口,骂道:不要脸。夏允礼讨个无趣,灰溜溜地走了。 唐万财知道了,头摇得就拨浪鼓一样,劝夏明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反正是嫁给我,谁出面嫁你不是嫁。夏明月说:有妈的孩子是金锭,没妈的孩子是浮萍。我不能嫁了人,就无根无底,随处漂流,我得有个娘拴着。不找个娘来嫁自己,这辈子就不嫁了。 夏允礼、唐万财被逼得没法,只好厚着脸皮托人去请王氏。曲廷叶听了,把牙根咬得蹦蹦响,心里恨得痒痒的,说什么也不同意,两家僵持了起来。 终于,在前天晚上,唐万财实在抻不住了,带着礼物,亲自登门跪求王氏出面嫁明月。唐万财的亲娘死得早,是王氏一手把他带大了的,不是儿子也算半个儿了,王氏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落雪中,李小宝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在聚宝盆赌馆,李小宝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每天赌够了去吸鸦片;吸够了鸦片再去赌博;赌累了,再去吸鸦片,如此周而复始。李小宝发现,趁着吸过鸦片后的兴奋劲儿去赌博,格外有精气神,运气也会好很多。虽然输多赢少,可是赢的刺激带来的快感如同鸦片一样上瘾,让李小宝欲罢不能。饿了,有赌馆免费提供的饭菜;困了,有赌馆免费提供的房间,自然少不了陪睡的女人。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钱也在这如水流的日子里迅速流走了,不再回头。直至最后,兜里空空如也。 此刻,输红了眼的李小宝押下了威海卫人闻所未闻的大赌注——里口山合德织绸场。一时之间,轰动了整个赌馆,连街上的行人、周围的鸦片馆和其他赌馆的客人也都赶了过来,把个聚宝盆赌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对于赌场来说,这样的大场面也是数年一遇的盛况,自然丝毫不敢怠慢。赌场撤掉了原来的赌台,换上了崭新的黄花梨红木的大赌桌,上面铺上了新购置的红彤彤的提花羊绒毛毯;又端来了一对镶铜嵌玉红木宝盒,当众打开,取出了一对崭新的象牙骰子。骰子盅从木制的换成了黄灿灿的铜盅;摇骰子的伙计也换成了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的外国人,以示公允。 李小宝半个身子趴在赌桌上,身体前倾,如同一头随时腾跃而出的小狗,直直地盯着对方。对面是穿着日本和服、留着小胡子的日本商人酒井。酒井像一块石头,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小宝。 赌场老板把写好的文书用红木盘端着,送了过来,李小宝看也不看,挥笔把名字签下了。酒井把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侍立一旁的伙计摇响了手里的铜铃。此刻,世界寂静了下来,连落雪都静悄悄的,生怕打扰了这场罕见的赌局。 仅仅几分钟之后,李小宝浑身僵硬了起来,冷汗从额头开始不停地往外冒。随后,身子一软,瘫倒在了桌子底下。酒井看也不看李小宝,抓起字据,推门而去,在万众瞩目中,渐渐消失在了风雪中。 李小宝像个打了败仗的小狗,缩成一团,蹲到了墙角,无人理睬。 唐继业也迎来了他人生的高光时刻。此刻,威海数一数二的大房子披红挂彩,高客盈门,宾朋满座。唐继业站在院子里不时与来宾寒暄着,赖老板则在门口迎宾,高声报着来宾的名号: “宝丰洋行老板米费尔先生贺喜唐老板。”一位高鼻子的外国人被迎进了院子里; “康泰洋行大写(注16)李锦之先生贺喜唐老板。”一个留着短头发、穿着洋服的中国人被迎了进来; “松井株式会社课长酒井先生贺喜唐老板。”酒井乘着在赌场大获全胜的余威,在众人的瞩目中,来到了唐家大院,参加唐继业的喜宴。 ………… 林子鸢在码头接到了曲文魁,两人一起并肩来到了新开办的药铺门前。 在这里,林子鸢已经提前做好了开业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可以说,万事俱备,只等文魁。 在药铺不大不小的店面里,摆满了药柜;柜子里装满了药材;药柜旁边还专门腾出了一个地方,设置了茶桌,给购药的贵宾休息和洽谈买卖用。威海卫的人们都去看唐万财的婚礼去了,门前冷冷清清,只有苗老伯、郑盘算他们几个在雪地里等着曲文魁的到来。在药店门前,有一个长长的案板,上面放了一个用红绸带系着的门牌匾,上面空无一字。这是林子鸢的主意:药店还没有名字,等着文魁来起名字。名字起好了,当场写上去,然后挂起来,就算开业最隆重的典礼了。等到晚上打了烊,再找雕刻匠刻上去。 雪飘飘洒洒地落着,虽然看不见阳光,天地却不曾昏暗。曲文魁踩着积雪走到了桌子前,看着案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对着全身落满了积雪的苗老伯、郑盘算等众人说道:“过去一年多来,大家跟着我,吃尽了苦头,我心中也一直很苦闷。为寻找生路,我向大德高僧问禅,求佛济度,高僧让我明白了敬佛要身心合一的道理。高僧告诉我,做人之道在于存善念、保善心、施善行。我向道姑问过道,求姑姑指点迷津,姑姑让我明白了修道要天人合一的道理。道姑告诉我,大千世界,运化万千,机理却是归一。处事之法就是于纷繁的大千世界中,掌握归一之理,运化之机。我自幼学习儒家,求先生开悟,先生让我明白了义利合一的道理。先生让我懂得,义寓于利,利寓于义,经商之道就是要义中取利、利中生义。我曾向崔先生问过心学,求先生点化。崔先生让我明白了心学之要在于知行合一。崔先生告诉我,为人为事,为国为民,成功之要在于凡事要立思立行,立行立思,做到知行合一。林林总总,我以为,“合一”之路,才是我们的为人之道,处事之法,生存之路,发展之机。所以,我想把药铺起名为‘合一药堂’。不知各位叔伯、大哥可否同意?” 林子鸢说道:“文魁,你还漏一个‘合一’:我们小店刚刚开业,u看书 uukanshu 势单力薄,要想在威海卫商界站稳脚跟,只能靠合一成众,聚木成林。 众人听了,一致喝彩“好!” 郑盘算说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夫妻同心,贵比黄金。我赞同文魁和子鸢‘合一’的说法。” 苗老伯说道:“文魁,大家没有你那么多的学问,可是知道合一的道理。我们山里人常说,成群的蚂蚁吃角鹿,合心的喜鹊捉老虎。我们都听你的,就合一。” 大家齐声附和,同声喊道:合一!合一!合一! 曲文魁拿起粗大的毛笔,用力在大大的砚台上润了润笔,然后,在众人的瞩目下,凝神聚力,在牌匾上写下了“合一药堂”四个大字。二牛和大山子举着,挂到了早已准备好的挂钩上。众人在两边拉住绳子,把牌匾升到了门楣上。 大壮划着了火柴,点燃了香火,然后拿着香火,逐个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烟花。 烟花腾空而起,在缤纷的雪花中,灿然绽放,在完成了它绚丽的使命后,倏然落幕;接着,另一个烟花腾空而起,去接续前一个未了的心愿。烟花一个一个腾空而起,整个天空便绚烂无比。 众人看着一个个腾空而起的烟花,欢喜不已;曲文魁看着满天的烟花,伸开了双臂,在心底喊出了沉寂已久的声音:“爸、娘,我接班来了!” 此时,在唐家大院门口,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地腾空而起,鞭炮声响成了一片。唐万财的迎亲队伍到家门口了。 注16:大写,在洋商行里从事买办事务的高级管理人员。 第71章 可恶的骗子 去了哪里 对即将出嫁的女儿来说,结婚前后这几天,娘是最重要的。 按照规矩,结婚头一天,与新娘家关系紧密的亲朋好友要聚集新娘家里帮忙。这一天,新娘的陪嫁要由合适的人送到新郎家里;有道远的,新郎要提前一天到新娘家,少不得举行各种礼仪。傍晚,新娘家里要大摆宴席,招待新郎和各位至亲好友;晚上,还要举行跪拜祖宗的仪式,安排新郎住宿等等。这些都需要女儿的爹和娘出面操持。 当然,对女儿来说,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娘要在这天晚上给女儿传授床第之秘、周公之礼。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性启蒙教育,这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出嫁这天的清晨,娘要流着泪,亲手给女儿梳妆。这是女儿出嫁前娘伺候女儿的最后一次,是娘对女儿出嫁的不舍,体现的是母爱之心;轿来了,女儿上轿前,会对着娘哭嫁,这是女儿报答父母养育之情的一种方式,是女儿的孝心。这个时候无论是娘对于女儿还是女儿对娘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王氏在唐万财的跪求下,在夏明月结婚的头一天进了唐家门,作为明月的娘嫁明月。 按规矩,当天晚上王氏要住在唐家,第二天明月出嫁后就可以回来了。可王氏想着明月是外地人,在威海举目无亲,便想等明月离家后,拉着桂花一起到新郎家看新娘、闹洞房,一方面算是给明月撑腰打气,另一方面也算是对新郎新娘的祝福。 王氏叹气说道:“明月就算有一万个不是,总归是文魁的姐,能帮一把算一把吧。” 廷叶也赞同,说道:“虽然唐家对不起文魁,可咱们做事总得凭良心,就该着仁至义尽。” 夏明月结婚和曲文魁药堂开业碰巧是同一天,王氏心疼文魁,想着无论如何要到文魁的药堂去看看,就在走以前同曲廷叶商量:自己和桂花中午午饭前出明月家的门。到时,廷叶在门口等,三个人聚齐后一起到文魁的药堂去。曲廷叶高兴地说:这样处事就周到了,谁也挑不出毛病。 曲廷叶和曲文魁在刘公岛码头分手后,只跑了一趟买卖,便向把头请了假。然后,坐着船离开了刘公岛,往唐家大院去了。曲廷叶到得早,在外面听着里面阵阵喧嚣,知道新郎新娘已经入了洞房,可是王氏一直没有出来,就有些心急,不时地到大门口伸头向里张望。赖掌柜过来了,问道:“客官可有主家喜帖?” 曲廷叶诚实地回答:“不曾接到主家邀请。” 赖掌柜闻言伸出胳膊挡住了曲廷叶,说道:“既然如此,不要扰了主家喜宴。” 曲廷叶心中有气,听了此言,便没好气地说:“莫说没请我来,即便请了,我也不来。我是来接人的,你挪开,不要挡我。” 赖掌柜见此,也动了气。正当两人你推我挡、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人在曲廷叶面前一闪而过。这个人曲廷叶再熟悉不过了,这个人就是曲廷叶在脑海中闪现出无数次、梦里都在想的那个人——在荣记丝绸把自己推向深渊的骗子。曲廷叶死命地推开赖掌柜,不顾一切地要往里面闯。赖掌柜见状,扯着曲廷叶的衣服,死死地拖住了。曲廷叶急眼了,和赖掌柜打了起来。都大成从里面走了出来,二话不说,把曲廷叶拖到门口,一拳打到了门外。曲廷叶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外面围观的人群层层叠叠,见有人被打出了喜主家,顿时一片哗然。 此时,桂花闻声出来看见了,赶紧跑向曲文魁的药店,报信去了。 等曲文魁赶到唐家大院门口,都大成已经不在了,只有唐继业在不停地给曲廷叶赔礼道歉,周围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曲文魁分开众人,挤了进去,问道:“爹,怎么回事?他们为何打你?” 曲廷叶嗫喏着,默不作声。曲文魁朗声说道:“爹,明人不做暗事。有事您尽管大声说,这有众乡亲见证:您如果做了对不起唐家的事情,我当场跪下,任由唐家处罚;唐家如果对不起您,他唐家休怪我搅了婚礼,乱了规矩。” 曲廷叶看着唐万财,又看了一圈众人,狠狠心说道:“文魁,我看见骗我的人在明月院里。可他们不让我进去。” 曲文魁转向唐继业,说道:“唐老板,我爹想进去,你为何不让?” 唐继业双手抱拳,为难道:“少东家,大兄弟明明是自己看错了,硬说我家藏了个骗子,这不是故意搅我的喜事儿?让诸位亲朋好友听见了,还以为我和骗子有什么勾搭?在法庭上您输了官司,被罚了坐牢,可也不能都怪我呀。你不能因为这个事情,就不依不饶地无中生有、坏我名声吧?” 曲文魁压了压心头火,“请问唐老板,这幢房子是谁的?”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我……当然是我儿媳夏明月的。” 曲文魁双手抱拳,转向众人,“诸位大伯、大叔、大哥、大嫂,我叫曲文魁,这位是我爹。唐老板刚才说了,这幢房子是我姐夏明月的,今天她结婚,我想问问诸位,我和我爹能不能进去?” 曲文魁来之前,秀才正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吵了起来,求秀才判对错,“请教先生,唐家红漆涂墙、石狮子镇宅,我说大吉,我兄弟却说大不吉,务请先生给判个输赢,也好教他如何做人!” 先生抱拳回礼,“二位请了。儒家不信怪力乱神。至于风水,倒是可以说上一二。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红色为火。红漆涂墙,是旺火,火旺伤主人。” “先生,既然说红墙不吉,为何皇宫都是红墙?” “皇上是龙,水旺,所以要用火来平衡。不过,就算皇家那么高贵,单纯水火相冲也不可,所以皇家屋顶用金色,中间用木,地下有土,如此金木水火土齐聚一个空间的八方,相生相克;人住期间,男女相配,调和阴阳,自然是气运和畅。只是金瓦是皇家专用,小民用不得。所以民间一般不用红墙,多是外墙用土灰,里墙用纯白。灰色为土,养人;白色为水,主财。水土相合,养气宜人。说到石狮子,镇官衙大吉,镇官府中吉,至于镇民宅,吉与不吉就不是今日可说之事了。” “先生,您还是没说明白,这是吉呢还是不吉呢?您给个明白话,我这还等着赢钱呐。” 秀才摇摇头,又摆了摆手,不再理二位。有人不愿意了,说道:“先生说得明白,今天是主家办喜事的日子,说不得不好听的话,这还听不出来吗?”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又不是先生,你怎么知道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服是吧?不服我们找先生评评理!”这个人又同人杠上了。秀才听了赶紧躲开了。 此时,秀才听见曲文魁问众人他和自己的爹能否进屋的话,顺势挤到了中间,来到了曲文魁近前,抱拳道:“三位请了。” 曲文魁回礼,“先生请讲。” 秀才走到了唐继业跟前,指着房子说道:“既然房子是大小姐夏明月的,照规矩说来,今天就是大小姐赘婿,主家自然是他们二位,岂有不让进的道理?” 唐继业急眼了,抢白道:“先生有所不知,今天是我儿子娶妻。” “唐老板,得罪。恕老朽多嘴,既是贵公子娶妻,理应娶进自己家门。再者,嫁女、嫁女,哪有嫁到自己家里的道理?” “先生还是有所不知,这房子是暂借的,犬子借来结婚一用。” “如此一说,老朽就更糊涂了。天下人皆知‘宁借办丧,不借成双’。唐老板借房办喜事儿,妨主人,克地主,更没有不让主家亲人进去的道理了!” 围观的众人大笑。唐继业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手握成了拳头,却不敢当众出手,只得恨恨地说:“先生是大儒,何以在我办喜事的时候说这么不吉的话呢!” “老了,老了,看不懂了,看不懂了……”秀才摇着头,分开众人走了。 曲文魁问道:“唐老板,我跟我爹可以进去了吧?” 唐继业回过神来,说道:“少东家,你想进去,我不拦你。可这件事情事关我的声誉,我不能不管不顾。如果是你和你爹把骗子找出来了,我当众给你们两人每人磕三个响头,赔礼道歉。可如果你和你爹找不出来,又当如何?” 曲文魁说道:“我当众给你磕六个响头,赔礼道歉。” “好!”唐继业兴奋地抱拳向众人说道:“请各位做个见证。”然后,转向曲廷叶,说道:“请曲兄弟当众说出骗子的相貌,也好进去找人。” 曲廷叶说道:“此人瘦瘦、高高,苹果脸,大眼睛,一字眉。” 唐继业面向众人,高声问道:“大家可听仔细了?” 众人喊道:“听仔细了! “可有愿意跟着我进去做个见证的?” 有两个毛头青年说道:“我等愿意去。uu看书 .kanh” 唐继业说道:“好,我们这就进去。” 唐继业领着曲廷叶、曲文魁和两个见证人,把整个房子转了两遍,看遍了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曲廷叶说的那个人。这幢房子曲文魁再熟悉不过了,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遗漏了。曲文魁相信,爹绝不会看错。可是人又能到哪里去呢?曲文魁百思不得其解。 在大门外,唐继业得意洋洋地对见证人说道:“二位兄弟,可否把刚才看到的情况告诉众人?” 两位青年说道,“所有的地方都看过了,确实没有想找的那个人。” 唐继业不再说话,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曲文魁。围观的人群开始起哄,不停地喊“磕头、磕头、磕头”。曲廷叶心酸地对曲文魁说道:“文魁,是爹连累你了,爹来磕头吧。” 曲文魁说道:“爹,我已经跪了很多次了,不在乎这一次。” 说着,跪了下来,朝着唐继业磕了六个响头。 曲文魁的额头上,顿时出现了一片青紫。青紫处,有皮肤裂开了口子。在破裂的口子处,血,争相涌了出来,然后,顺着脸流了下去,直到一滴一滴地滴到了地上。 王氏闻声从房子里出来了,见此,赶紧过去把文魁拉了起来,哭着说道:“文魁,你这又是何苦呢?” 曲文魁、曲廷叶和王氏他们走了,唐继业回到自己房里,在掩蔽处的地上掀开了一个木板,对着里面喊:“都走了,出来吧。” 夏允礼从下面爬了上来,说道:“大哥,地窖真够宽敞的。” 第72章 元日之夜 往日去又回 合一药堂后院有个厢房,本来是给雇工准备的住处,暂时用不上,成了曲文魁和林子鸢的住房。 今天是开业的第一天,也是曲文魁和林子鸢温锅的日子,照例要请亲朋好友到家里做客。 忙完了今天的开业仪式,送走了最后一位买药的顾客,昏暗的灯光下,曲文魁终于可以和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了。 外间,曲廷叶陪着亲戚们、王氏陪着女眷们一起吃饭;里间,曲文魁与苗老伯、郑盘算、二牛、大山子、大壮等齐聚一桌。桌子上,每人前面摆了三个碗:半碗茶水、一碗酒水、一碗脑饭。 曲文魁端起了半碗茶水,庄重地说道:“我娘曾说过,酒满茶半。半茶是告诉喝茶的人,慢慢喝,后面还有,就像过日子,不在于一时,而在于长远。今天我们的店铺就算开张了,从今以后,我们就要长久地在一起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借这碗茶告诉大家,你们永远都是我的亲人。我拜托大家,也永远把我当亲人。”说完,曲文魁一饮而尽。 众人说道:“喝了这碗茶,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也都一饮而尽。 曲文魁又端起了满满的一碗酒,说道:“酒喝的是胆气,是豪气。大家瞧得起我,让我当老板和掌柜,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让我知道,江湖险恶,纵是一身是胆,也难免遭人算计。可人要是无胆,只能任人宰割。文魁不才,愿意做个有胆之人,保住我们的商行,让我们的商行兴旺发达。”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都站了起来,说道:“文魁,我们信得过你。”也都跟着干了。 曲文魁端起脑饭,说道:“胶东有三样名吃:文登包子福山面,宁海州里喝脑饭。这第三碗,就是宁海脑饭,是我让子鸢按照地道的宁海做法做出来的。我想先请大家品尝一下,好吃不好吃。” 大家一起坐下,拿起汤匙,慢慢地品尝了一口。 二牛兴奋地说道:“少东家,太好吃了,和宁海脑饭铺做的一样的味道。” 大壮也品尝了一口,说道:“东家,我第一次吃这么好的东西。等这碗吃完了,就让我再吃一碗吧。”又对二牛说道:“二牛,现在不能叫少东家了,得叫东家才有资格吃第二碗。”大家一起大笑了起来。 曲文魁站了起来,问道:“各位叔伯、大哥,我为什么给大家吃脑饭?” 郑盘算答道:“少东家,您不说我们也懂。虽然您是东家和掌柜,可买卖是我们大家伙儿的,我们干的是自己的买卖,端的是自己的饭碗。不好好干,就是砸了自己的饭碗。” 其他人都点头应和道:“对,是这么个理儿。” 曲文魁摇了摇头,说道:“给大家吃这碗脑饭,是因为脑饭有故事。” 曲文魁仿佛又回到了宁海州的那个黄昏,“我第一次吃脑饭是在宁海州的一个老伯的粥铺里吃的,当时的情景我永远也忘不掉。老伯告诉我,整个宁海州卖脑饭的有好几家,可是要论地道,他做的最好。老伯说,看起来不起眼的一碗脑饭,需要十二种原料、六种调味料,要经过二十八道工序才能做出来。为了做好这碗脑饭,每一个环节他都做得比别人好。单说做脑饭离不开的豆子和小米吧。别人的豆子都是市场上买的,有什么豆子用什么豆子。老伯只用麻姑山下的豆子,点豆腐的卤子只用北海产的。再说这小米,老伯一定要用麻姑山下当年产出的新米,绝不用陈米。别人做脑饭是把小米磨成粉大火快煮熬成粥,而老伯是用完整的小米慢火炖出来的。老伯说,这样做出来的粥就是整个宁海最好的。” 曲文魁端起脑饭说道:“子鸢就是按照这位老伯的法子做的脑饭,所以才会地道。老伯告诉了我一个道理:做任何事情,要做得比别人好一分,就需要比别人付出多十分。” “少东家,这么简单的道理别人不是很容易就学会了吗?”大壮问道。 “你问得好。”曲文魁说:“我当时也是这样问老伯的。老伯告诉我:简单的东西是最不容易做好的。可是把简单的东西做好了,别人是学不去的。这句话我记住了,今天送给大家。做药材买卖看似简单,其实做好并不容易,可是如果我们把每个环节做好了,我们一定会超越别人。” 郑盘算说道:“少东家这是给我们大家立规矩了:不能掺杂使假,不能粗枝大叶,不能短斤缺两,不能假冒产地,得凭货真价实做买卖。要选最好的料,用最好的工艺,做出最地道的药材。少东家,我听您的。” 大壮说道:“盘算叔,我也听出来是这么个理儿,可话都让你说了。” 二牛说道:“少东家,我年轻力壮,干起活来绝不惜力,有一分劲儿使十分。” 苗老伯笑道:“说了这么多,才吃了一小口儿,把馋虫引出来了,却只能看着干着急。文魁,我可是要吃了。”说着,不管不顾地低头喝了起来。 众人大笑,也都跟着吃了起来。 林子鸢端着菜过来了,宴席正式开始了。 在唐家大院,天黑了,夏明月一个人坐在洞房里,头上盖着红绸子盖头,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夏明月静静地坐着,手里却拿着绣边的手绢,一遍一遍地翻看着。这个手绢是文魁从宁海州带回来的,夏明月一直随身带着。那时,她曾多次想象,在新婚之夜,文魁按照德州的规矩,亲手把这样的手绢给她。后来,文魁娶了子鸢,自己就把这样的心思埋到了心底。如果风静浪平,这样的心思也许一辈子都会沉积在心底。然而,唐继业、唐万财有意无意掀起的巨浪,不时地冲击着自己的心底,把自己心底的沉积物翻过来覆过去。今天,当曲文魁当街磕头的消息传来,夏明月曾经伪装平静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 这间婚房是曲文魁曾经住过的房间,是这个大院里的次房。 主房是娘以前的卧房,被唐继业看上了,三番五次地要改为他的卧房,自己死死地护着,不让动。唐继业没法,住到了头进房的主卧,就是迎门的那进房子的中间卧室。那间房子经过了彻底的改造,唐继业很是满意。 自己的这间婚房也经过了改造,可是自己还是能处处闻到文魁留下的气息。也是在这个冬月,文魁刚从昆嵛山回来,就躺在现在的这个炕上,自己给文魁暖手,那个时候,多快乐啊! 想到这里,夏明月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日的情景: 自己说道:“刚才给你暖手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下,你的手是十个斗。我娘说了,九斗十斗享清福。”自己顿了一下,歪着头说道:“文魁有福,不过还是没有我有福。”说这个话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 “难道你有二十个斗不成?”文魁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你连手带脚都是斗?” “那倒没有。”自己趴在文魁耳朵旁,低声说“我的两个大脚趾是斗。”说话的时候,心里像揣个兔子一样,心脏怦怦直跳。 可自己还是抬起头,神气地说道:“我娘说了,九斗十斗不如两个大臭斗。” 文魁听了,哈哈大笑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你给我看看吧。” “那不行。”当时自己急了,说道:“我娘说过,男人看了女人的脚,就得把女人娶回家,不然就嫁不出去了。”可是心里一直盼着文魁说:好,我答应娶你,这样总可以看了吧?然而,这句话并没有等来。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自己跺着鞋上的雪进了这屋。 那天,自己的春心如初春的小幼苗,止不住地萌动生长,却无所归依。经过了一夜的辗转反侧,终于下了决心:既然等不来凤求凰,自己只好做七仙女,主动求董永了。 夏明月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天的情景: 自己扑打着脚上的雪埋怨文魁道:“都是你,害得我没鞋穿了。” 文魁却装着懵懂无知的样子,说道:“我快好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这里没有事情,你就不要过来了,免得脏了鞋。” 自己当时想让文魁知道自己也放了脚,顺势把脚给文魁看了,就算文魁的半个女人了。可文魁明显把话茬开了,自己只好嗔怪道:“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放了脚以后,脚一天比一天大了,鞋都撑坏了,害得我天天晚上熬夜缝鞋子。” 文魁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当时,自己觉得文魁是那么可爱,便扑上前去捶打文魁,说道:“让你坏!让你坏!” 当时,自己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自己也能感觉到文魁全身都在颤抖。可是,u看书.uuanshu.cm 谁也没有再进一步。如今,自己多想回到过去啊!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明月眼前又浮现出了两次在法庭上的情景。当时,知道文魁到洋法庭打官司要自己,心底乐开了花。当文魁输了的时候,心底满是伤心和绝望。当第二次自己在法庭宣读告诉状,自己已是心如死灰,形同走肉了。当唐继业用卑鄙的手段把曲文魁诓进了监狱,夺了他的房产时,自己恨自己怎么有这么无耻的姨父,自己怎么如此无耻地做了帮凶。如今,坐在这样得来的房子里结婚,自己的心如刀割般疼痛。 夏明月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感觉如同坐在一艘大船上,而外面是滔天的巨浪在不停地翻滚着、涌动着,这样的大船谁知何时会倾覆呢? 唐万财送走了最后的客人,进入了洞房,拿起秤杆儿把夏明月的盖头揭了,然后去脱夏明月的衣服。夏明月并不言语,只是往床头挪了一下。唐万财以为夏明月害羞,再去脱夏明月的衣服,夏明月又往床头挪了一挪。最后,没有地方可躲了,便在床头里面的角落里缩成一团,不动了。 唐万财恼羞成怒,从夏明月手里一把夺过了手绢,奋力地撕成了一缕一缕的,摔门出去了。 唐万财走了,夏明月下地拾起了手绢。然后,拿过针线,细细地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今天是农历的十一月十四,月亮特别大,特别圆,只是不时飘来的乌云,把月亮遮住了;零零星星下着的雪,把人们的视线挡住了。 按黄历,今天婚嫁大吉,开业大吉,上梁大吉,起灶大吉…… 第73章 经商之路 曲曲折折 从西历元日开始这三天,雪就一直零零星星地下着。 大壮正在柜台上照顾生意,进来了一位穿着和服的日本人,大壮赶紧迎了过来。来人拿出了名帖,大壮看了,是松井株式会社的课长,名叫酒井。 大壮不认识酒井,但是听人说起过,在赌场上赢了李小宝。大壮把酒井让到了茶桌旁,倒上了茶,问道:“酒井先生,不知小店能帮到您什么?” 酒井并不言语,拿出了一个货单。大壮接过看了,上面详细开列了货品和数量。这是一笔不大的采买,不过种类很多。大壮拿起笔,把店里有的货用笔勾了,然后逐个报了价格。酒井满意地点着头,说道:就按你的报价,给我备好货。大壮请酒井稍坐,然后回到柜台里,麻利地把货备好了,交给了酒井。 酒井喝下了杯里的最后一口茶,满意地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吆西,好茶。”然后不舍地拿起茶杯,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 大壮陪着笑送走了酒井,转身用两个手指捏起酒井用过的茶杯,厌恶地对着茶杯“呸”地吐了一口,顺手扔进了盛剩茶的桶里。 过了一天,大壮仍在柜上,酒井又来了。大壮见了,满腹狐疑,想着是不是货出了问题,便过去招呼:“酒井先生,买药还是喝茶?要是喜欢小店的茶,请随便喝。” 酒井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了货单,说道:“你的药我验过了,很好。你照着这个药单给我备货,我九日之后来取。”大壮接过看了,立时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笔巨额采购订单。大壮想了想,对酒井说道:“酒井先生,您的采买量太大了,我做不了主,您先喝茶稍候,我去请老板跟您谈。”酒井应了一声,做了一个请大壮随意的手势。 酒井正在有滋有味地品着茶,曲文魁出来了。大壮向酒井介绍了曲文魁,酒井躬身施礼,说道:“久仰、久仰”。 曲文魁抱拳回礼,问道:“酒井先生,药行有规矩,大宗货物必须弄清去向才能交易。先生是否方便告知?” 酒井说道:“我们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同宗同源,历来认同中医中药,只是本国出产有限,一直从中国大量采买。到威海卫采买,算是首次,希望给予关照。” 曲文魁说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卖给贵社。不过,采买量过大,需要先付五成定金。”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酒井爽快地答应了,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我船期已定,一天不能耽误。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注: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落前,贵店一定要交货完毕。否则,耽误一天,需赔偿我方二百大洋。” 曲文魁反复在心里合计过了,确认没有问题,便说道:“酒井先生,我可以答应你。”双方签过协议,酒井留下了定金,满意而去。 在对面的合德商行,唐继业和唐万财也同酒井签了这样一个采买合同。送走了酒井,唐继业和唐万财喜不自胜:自从合德商行归了自己,买卖一直顺利。没想到,临近年关,买卖更好了。真是老天让发财,躲都躲不过。不过,唐继业更相信,都是风水盘得好,才会有如此财运。 唐继业父子还没有欢喜得够,到昆嵛山采买的伙计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苗老伯采药摔断了腿,没法干了。现在,昆嵛山的药已经被一个叫大山子的人垄断了。大山子嫌价格低,提出不再给合德商行供货了。唐万财急了,说道:“你有没有跟苗老伯说,我们之间有协议的。” “说了。可是没用。苗老伯躺在床上动不了,买卖只能放弃。大山子本来就是采药人的头,他见苗老伯病了,趁机就把药材垄断了。”伙计急眼了,急急地为自己分辩。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难道没了张屠户,就得吃连毛猪吗!我们也可以和大山子签协议的!谁供货不是供货!”唐万财生气了。 “少东家,我也找大山子谈过了。大山子同意独家供货给咱们,只是提了个条件,所有药材价格翻一番。我没法答应他,就回来了。” “大山子太可恶了,这不是漫天要价吗!” “少东家,我也是这样说他的,可是大山子说他已经以这个价格同别人签了包销协议的。他怕我不信,还拿出了协议书。大山子说,昆嵛山的药材此前一直是咱们采买的,可以给咱们优先选择权。” “什么优先选择权!这不是摆明了让咱们放弃选择权吗!”唐万财气愤地说道。 唐万财和伙计对话的时候,唐继业正站在门口,看着对面的合一药堂。听二人说够了,唐继业转身过来问伙计:“你有没有看清他供货给谁?” 伙计答道:“没有,大山子把着不让看。” “不用看也能猜得到,货被曲文魁抢了去。”唐继业懊恼地说道:“我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招。老苗头是林子鸢的舅舅,曲廷根的弟兄,他怎么会一直帮我们?” 唐万财急了,“爹,您说怎么办?” 唐继业看了一眼伙计,客气地说:“你辛苦了。今天人手紧,你就别休息了,先到柜上帮忙去吧,顺便喊赖掌柜过来。” “是,老板。” 伙计走了,唐继业顺势坐下,拿笔写了起来。 一会儿工夫,赖掌柜进来了。唐继业把写好的书信封了起来,交给了赖掌柜,嘱咐道:“这封信你一定要亲手交给文登县令陈大人。” 见赖掌柜要走,唐继业又补充说,“还有,你到柜上支一百两银子给陈大人。”赖掌柜应声出去了。 唐继业又拿出了一封信,对唐万财说道:“咱的货源被曲文魁截断了,一旦供不上酒井的货,后果严重。当务之急,你赶快到宁海州,把准备发往天津的药材调过来,先保酒井的合同要紧。” “爹,天津的货要得也挺急,同样耽误不得。” “我合计过了。等天晴了,赶紧进麻姑山收购还来得及。” “爹,一拜是拜,两拜也是拜,咱们何不干脆让陈大人在卡点把想过关的药材都缴了,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可!”唐继业看着儿子,断然说道:“凡事没有把握,一定不能去做。为今之计,只有去宁海调货一条路可走了。” 虽然自己的意见被否决了,唐万财心中一百个不乐意,可是爹说过了也只好遵从。唐万财接过了唐继业递过来的信,开门要走,唐继业又嘱咐道:“你岳父被曲廷叶盯上了,往回运药材的时候,就不要让你岳父参与了。你告诉他,近期都不要在威海卫露面。还有,为了保险,让都大成他们几个陪你过去,负责护送药材回来。” “是,爹。”唐万财不情愿地走了。 酒井走了以后,曲文魁喊来了二牛,让他赶快到昆嵛山去组织货源。此时,雪开始下得大了,满天飘起了雪花。二牛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连家也没回,就出发了。 雪天路不好走。二牛紧赶慢赶,总算在过半夜赶到了昆嵛山。大山子听了二牛的述说,连夜挨家挨户敲门,开始组织货源,准备明天一早就发货。 赖掌柜赶到文登县城时,陈县令已经睡下了。赖掌柜使了银子,通过陈县令的小妾总算见到了陈县令。陈县令对于被打扰起床心中不满,从屋里出来后一脸的不高兴。 赖掌柜低眉顺目地把陈县令扶到了椅子上,然后递上了银子和书信。陈县令接过了银子,看过了书信,当即叫来捕头,吩咐道:“朝廷有令,要对药材进行管制。你等立即出发,在文登与租界之间堵截,不得让一斤药材流出文登。”又拿出了张字条,吩咐捕头,“你现在就到账房领十两银子,给弟兄们买酒喝。天寒地冻的,不要委屈了弟兄们。” 捕头满心欢喜,双手抱拳,说道:“大人历来把我等挂在心上,我等岂敢不效死命!” “如此甚好。回来再论功行赏。” “得令!”捕头接过字条,意气风发地走了。 安排完了,陈县令伸了下懒腰,对赖掌柜说道:“你回去告诉唐老板,不要让我的弟兄们太辛苦!弟兄们能干几天,就看他的了。” 赖掌柜心领神会,当即应道:“大人放心,各位官爷的食宿包在我等身上。” 第二天一早,大山子和二牛一起领着供应药材的车队出发了。大雪下了一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车队走起来甚是艰难。雪厚处,需要人用铁锨除雪才能通过;雪薄处易打滑,需要人推才能行走。好不容易在傍晚时分走到了文登与租界交界处。不料,从大雪中冒出了一支人马,拦住了车队。二牛赶紧上前,见是衙役,抱拳施礼,问道:“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捕头说道:“查验货物。” 二牛回道:“官爷,我在这条道上已经行走多年,从未遇见查货的。官爷雪天查货,不知为何?” “少啰嗦,全部开包验货。” “官爷,小民的货都是药材,绝无夹带。” “合适了,你就不用验货了。uu看书ww.uuansu.om 老爷有令,药材一律不准过关。” “官爷,这是为何?” “哪来的废话,这是朝廷的命令,不准就是不准。” 雪不停地下着,众人身上都披了厚厚的一层雪。二牛围着捕头不停地哀求,捕头被惹烦了,举起棒子就要打人,被衙役劝下了。 二牛见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便和大山子商量:天色已晚,雪下得又急,如果待在原地,人和牲畜冻伤不说,货也不安全。两人最后商定:二牛回去报信,大山子把车队带回昆嵛山。 鸡鸣时分,二牛全身裹满泥雪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威海卫。此时,二牛已连续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见到了曲文魁,人顿时瘫软成了一堆烂泥。 曲文魁听了二牛的述说后,安排二牛在偏房睡下了,自己到威海卫城里找秦大人了解情况。林子鸢趁着二牛睡觉的时间,赶紧生火做饭。 在威海卫城里,秦大人听了曲文魁的述说,告诉曲文魁:最近,胶东一带基本安定,朝廷并没有管制药材的政令下发。陈大人也没有给威海巡检司下过这样的政令,此事确实蹊跷。 离开了秦大人,曲文魁想来想去,觉得此事非同一般,只有自己亲自走一趟了。曲文魁到家的时候,林子鸢已经做好了饭,二牛正在吃饭。听说曲文魁要到昆嵛山,二牛当即跳下炕不吃了,要和曲文魁一起出发。林子鸢连忙把能收拾到的饭都收拾到一起,用包袱分别包好了,递给了文魁和二牛。 曲文魁和二牛冒着漫天的大雪,踏上了去往昆嵛山的路程。 第74章 风雪昆嵛山 艰难送药路(1) 曲文魁和二牛在雪中走了一天一夜,总算在下半夜的寅时到达了昆嵛山。 大山子告诉曲文魁,他在返回昆嵛山的路上已经打听清楚了,县令陈大人确实下了禁药令,各关卡严防死守,没有一人能过关。一位药商意图闯关,当即被打得头破血流。看来,文登到威海卫的商路确实是走不通了。 大山子说:他和苗老伯、大鹏他们聚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东线走不通,只有走西线一个办法。就是从东向西翻越整个昆嵛山,然后出麻姑山到达凤凰山,过凤凰山进入租界。只是不知宁海州傅大人是否也下了禁药令。要是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曲文魁告诉大家:威海卫巡检司秦大人说过,朝廷最近没有下过禁药令。文登堵截药材出县,想必是文登县自己所为,宁海州应该没有问题。 对于走西线,曲文魁并不陌生,自己曾经走过。曲文魁明白,走这条路线难度极大:这条路说是路,其实根本算不得路,只是山里人家常年行走形成的小径,有的地方只有采药人才会到达。这条路很多时候是在山脊上穿行。离开了山脊,不是山谷就是山涧。途中还要翻越昆嵛山最高峰太白顶和数丈深的大峡谷;要经过最危险的路段一线桥和最难攀爬的路段九瀑山。走这条路,如果天气晴朗,没有雨雪阻隔,最快六天可以走完全程。可是雪天走路,每一段路都是生死考验,走完全程少说也得需要八天。就算顺利到达目的地,也要迟到一天。还有一样困难,没有道路,只能肩扛背驮,也运不了多少药材出去,供货不足,还是会违约。 曲文魁看着漫天的大雪,心急如焚:走东线,不知何时能够解禁。一直等下去,如果不能按时供货,合一药铺将面临巨额赔款,刚刚组建的商铺又要倒闭,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走西线,困难重重,可是总还有一线生机。曲文魁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耽搁了,只有冒险一试了。 决心下定了,便是如何去做了。大家凑在一起,详细规划了行走路线,住宿地点。在把各种最坏情况设想了以后,制定了相应的预案,然后按照预案,开始准备路上要用的物品。 天亮之后,运送药材的商队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发了。 商队由十个人组成,除了曲文魁、二牛、大山子、大鹏以外,还有顺子、栓子、心锁、安有全、丁宁、铃铛等六个自告奋勇争着加入的青年。苗老伯也想参加,曲文魁不想让苗老伯太辛苦,便以苗老伯对外说自己受伤了不宜出面婉拒了。 按照预先的方案,出发前,每人的鞋上都捆绑了绳子,防止打滑。人手准备了一根棍子,既可以探路,还可以上坡时助力,下坡时支撑。按四天的标准准备了干粮,计划不足部分等过了麻姑山后再补充。又准备了火把、红伤药和冻伤药,等等。 需要运送的药材,根据每个人的负重能力捆成了一包一包的。药材包又捆在了特制的木架子上。背的时候,把木架子一面靠着后背。这样做有三个好处:一是背起来会感觉利索很多。背累了的时候,双手向后把住木架子,人也会感觉轻快些;二是一旦跌到,可以护住头部;三是在平坦的雪地可以拖着木架子行进,也能节省一些体力。在药材包的另一面还插了一块牌子,上面醒目地写着“收购药材”四个大字。这个主意是曲文魁出的。曲文魁的考虑是,等路好走了,每个人的负重还可以再增加一些,沿路再收些药材,可以补充数量的不足。 大山子熟悉路,抢着在前面开路,曲文魁紧跟在后面。大鹏在最后面护卫,防止有掉队的;二牛和众乡亲走在中间。 前面说过,苗老伯住在母猪河畔的半山坡上,往东走需要渡过母猪河,往西走出了门就是爬坡路。翻过这个山坡,就是一段很缓很长的下坡路。这样的路如果是好天,没有负重,其实是最好走的路,可以一路撒着欢地跑。可是雪天就不一样了。在山里住过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地方其实都是雪窝子。大风一起,就把雪刮了过来,逐渐地雪越积越厚,不熟悉路的人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掉到深沟里。就算走对了路,也会因为雪厚感到格外吃力。曲文魁和大山子领着运药的商队,顶着风,一路前行。后面,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脚印。 走了一个多时辰的时而上坡时而下坡的缓路之后,前面出现了一个山涧湖泊。这个湖泊接纳了周边大山的慷慨供奉,常年有水自湖中溢出,顺着山势,蜿蜒流淌,最终汇入了母猪河。此时正是隆冬时节,湖中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曲文魁拿着棍子到湖边用力撞了撞,确信没有危险,便招呼大家把药材从肩上卸下,然后把有木板的一面放到了冰面上,在木板的一端系了绳子拖着走。雪还在下,人在雪上走并不太滑,反倒是人没了负重,大家瞬间轻松了起来。大鹏和几个青年你推我一把,我用雪球打你一下,好不快乐。 大家轻松地走过湖面之后,前面又是一座山。这座山因为森林茂密而出名。老人们说,早些年,这座山上曾有老虎出没。即便现在没了老虎,可是偶尔也有狼出没。至于鹿、野鸡、野兔、野猪更是常见。大山子提醒大家,不要掉队,以免被野兽伤了。可是,走不多远,还是出事了。顺子脚下打滑,偏离了路线,被猎人下的兔子扣给勒住了,当时就翻到在地。众人见了,赶紧卸下背包,围了过来。好在顺子倒地时,顺势翻滚了一下,才没有扭伤脚。只是部分身体碰到了石头,被石头垫了一下,疼得慌。 有道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顺子被兔子扣勒住了,倒意外地捡到了只兔子。顺子很是高兴,把兔子挂在了行囊上,打算路上烤兔子吃。 经过这番折腾,大家小心了很多。大山子告诉曲文魁,这一带不仅有兔子扣,还有捉野猪的陷阱,一点儿大意不得。 翻过这座山后,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这就是整个昆嵛山七十二崮中的最高峰——太白顶了。 太白顶山势陡峭俊美,美在怪石嶙峋,犬牙交错:有的凌空突出,犹如飞檐;有的隔空相合,好似大门。山上树木茂密,枝枝叉叉交错在一起,正常天气,人穿行其间,都需要不断腾挪;在这样的雪天,后背背了个大包,困难更是重重。向上攀登,需要不时地有人先上去,然后逐一接过下面递上来的包,后面的人再开始赤手往上爬。 二牛从前天开始,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睡一个囫囵觉了,加上连续奔波,身体已是疲惫不堪。一路跋涉到此时,二牛的身体有些顶不住了,两腿发软,身体不断地打幌。二牛咬紧牙关坚持着。 曲文魁一夜没睡,连续走了这么长的路,身体也快顶不住了。虽然天下着大雪,可是胸部却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肺部扩张得感觉要炸裂了一般,只好张着嘴,拼命地喘着粗气。 大山子鞋上的绳子早已被石头磨断了,身上的衣服被树木和石头挂出了一个一个的口子,不少地方棉絮漏了出来。大鹏虽然常年行走昆嵛山,可是长时间地这样走路,还是感觉十分吃力。其他人员因为连夜收集药材,准备行装,大半夜没有休息。只是沿路没有躲避风雪的地方,大家只能咬牙坚持往前走。 过了未时,总算到了太白顶。在太白顶,大家卸了行装,稍事休息。 曲文魁站在太白顶上,明显感觉风大了许多。放眼四顾,风轻时,雪花似一个个精灵,随风起舞;又似海中的浪花,奔涌向前。风急时,则似狂涛怒吼,翻卷奔腾,整个昆嵛山天地一片苍茫,似乎无边无际。可是在曲文魁的心里,却有一条清晰的路线,这条路印刻在他的心里,指引着他的方向。 曲文魁正想着心事,大山子走了过来,关切地问:“文魁,想什么呢?”风太大,双方需要大声说,才能听清。 “大山子,一年多以前,我站在太白顶上,觉得天下是如此渺小,似乎万物都在脚下,世界任我行走。那个时候太浅薄了。如今,我知道了,我的世界只在我的脚下,我的世界永远只有我脚下的这一部分。我站在深谷,深谷便是我的世界;我站在山巅,山巅便是我的世界。如果我把药运回去了,威海卫便是我的世界;如果我不能按时把药运回去,我的世界就只有昆嵛山了。” 大山子听不懂曲文魁前面说的什么意思,但后面的话听懂了,便说道:“文魁,我们山里人常说,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你放心,有我们在,药材一定能按时运回去。” 从太白顶往下走,路更艰难了。大家用棍支撑着,或是把住树木、石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挪。 走过了林木茂密、奇石纵横的路段之后,眼前出现了一段开阔的下坡路。这个地方,坡虽陡,因为没有树木和山石的阻挡,大家觉得好走了许多。不过,这个地方的尽头是一大片突出的岩石,岩石下面就是悬崖。按照计划,要绕过这个突出部,从旁边通过。下山的时候,曲文魁反复提醒大家捆绑好脚上的绳子,防止脚下打滑。uu看书 w.uuansu.co 在太白顶休息时,二牛一卸下行装就睡了过去,下山时勉强睁开了眼,可是头却一直昏昏沉沉的,眼皮子沉得如同被粘到了眼珠上一般,睁也睁不开;脑袋像装了石头一般,沉得抬不起头;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灰暗的,模糊不清。二牛再也坚持不住了,两眼一黑,两腿一软,坐了下去,全身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下滑。二牛的前面就是曲文魁,曲文魁的旁边是大山子,二牛一旦推着他们走,就将把他俩都推到悬崖下面。 大鹏和乡亲们看见了,急得大声喊“躲开”。曲文魁听见了喊声,扭头看时,二牛已滑到了跟前。曲文魁容不得多想,当即拿起棍子,拼尽全力顶在了自己身后。惯力太大了,二牛顶着曲文魁快速下滑,曲文魁的棍子深深插入了雪下的泥土里,顶起的泥土和石块像被犁过一样。大山子见状,快速地把棍子插在了文魁的脚下,棍子擦着地面,发出了几声嘎吱嘎吱的响声之后,终于停住了。文魁低头看去,自己和大山子已到了悬崖边上。此时此地,已是进退维谷:再往前进一点儿就跌落悬崖;可是,往回走是上坡路,一不小心,就滑了下来,反倒更危险。两人就这样顶着棍子,在悬崖边坚持着。风从耳边刮过,呼呼作响,曲文魁的身上反被汗浸湿了。 大鹏他们小心翼翼地运动过来,把绳子甩向了二牛,大山子一只手接过,捆在了二牛身上。大鹏他们一起合力,一点一点地把二牛慢慢地拉了过去。然后依样画葫芦地把曲文魁、大山子他们也拖了回去。风险总算化解了。 第75章 风雪昆嵛山 艰难送药路(2) 二牛经此一吓,早已没有了倦意。只是身体透支得太厉害,走起路来十分吃力。众人要二牛把包裹卸了,二牛却说什么也不肯。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山下也开始起风了。一阵风刮过,所有的人立时被弥漫的雪雾所包围,已然是对面相见不相识了。大家点起了火把,照着亮,继续下行。终于,在入夜之后,到达了山脚下的神仙洞。 在这里,众人堆起篝火,匆匆吃过晚饭,然后把药材集中在一起铺好,开始躺在上面休息。这一夜,众人睡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众人都恢复了体力和精力,又可以出发了。今天的计划是,翻越大峡谷,经过一线桥,晚上到达晴烟洞休息。 大峡谷曲文魁并不陌生,自己曾经在这里摔伤过。这段路是整个路程中比较危险的一段路,只能白天翻越。所以,大家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尽量快点赶路。到午时,到达了峡谷的边上。 有一句谚语说,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一点儿不错。大家都知道大峡谷危险,所以都小心翼翼。虽然费了些周折,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翻过了大峡谷之后,走了约有二个时辰,便到了最狭窄的路段———一线桥。 一线桥是横跨山涧的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板桥,桥长在三丈开外,宽不过二尺,桥下是深涧。如是晴朗无风的天气,站在这个桥上看风景,是绝佳的位置;可是雪天路滑,道路狭窄,就很危险了。大家商量的过桥办法是,每人手拿两根棍子,拄着棍子过桥。准备妥当之后,曲文魁走在前头,带领大家大家小心翼翼地踏上了一线桥。 此时,风雪中,一只老鹰悄无声息地滑翔而来,从众人的头顶上掠过。转了一圈后,又飞了回来,一个俯冲,快得似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去叼顺子后背上的兔子。兔子没有被叼走,可是顺子在老鹰的撕扯下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倒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跟在顺子后面的大鹏扔掉了棍子,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顺子的背包。同时,自己顺势张开双腿跨坐在了桥上。顺子前面的心锁也转身帮忙稳住了顺子。 老鹰转了一圈后,又悄无声息地飞了回来,曲文魁急得高喊:“赶快把兔子扔掉。”大鹏从身上掏出刀,割了绳子,把兔子抛向了空中。老鹰一个滑翔准确地叼住了,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过了一线桥,又越过了一座山之后,众人于傍晚时分到达了晴烟洞。 这个山洞,苗老伯、文魁和子鸢他们一年以前曾经住过,曲文魁熟门熟路。 在晴烟洞洞口,大山子发现了异样,一把拉住了曲文魁,然后向后面做了止步的手势,大家都停了下来。 大山子蹲在地上,小心地清理着地上的浮雪,很快,一行清晰的脚印显露了出来,脚印所指的方向正是这个山洞。 大山子伸手向后招呼了一下,大鹏从后面跑了过来。大山子用手指了指地上的脚印,又指了指洞口,曲文魁和大鹏明白了。三人悄悄点燃了火把,一起闯了进去。洞里空空的,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在墙角,发现有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这个人浑身脏乎乎的,几乎成了泥球。曲文魁过去摸了摸鼻孔,还有气,于是吩咐大家赶紧点火取暖。曲文魁从外面取了雪,用石片盛了,放在火堆上化成水,然后扒开了这个人的嘴,慢慢地喂了进去。过了一会儿,这个人慢慢苏醒了,曲文魁定睛看去,认了出来,这个人是都小春。一年不见,都小春已经廋得不成样子了。 都小春睁开眼看了一圈,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都小春摇摇晃晃的样子,曲文魁赶紧去扶。都小春把曲文魁推了出去,向洞外走去。曲文魁喊道:“都小春,你不要命了!”都小春并不搭话,只管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曲文魁见劝不动他,只好解下身上的干粮包袱,又掏出来几个大洋,塞到了都小春的怀里。 都小春这次没有拒绝,解开包袱,拿了一叠饼出来,没命地吃了起来,吃完了,都小春有了气力,说道:“曲文魁,我会报答你的。”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雪里。曲文魁看着都小春渐走渐模糊的身影,心揪到了一起。 这一夜,曲文魁做了一夜的噩梦。梦中,曲文魁看见蛇爬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都小春见了,不顾一切地上去抓住了蛇尾巴,蛇却反身咬到了都小春的手上,都小春痛苦得倒在了地上。 曲文魁被梦惊醒了,见篝火快熄灭了,就往火堆上添了几根木棍。火重新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曲文魁看大家都睡得沉沉的,就又睡了过去。 早晨醒来,曲文魁到外面看了看,雪还在下。按照计划,今天一早要攀爬九瀑山,晚上到附近的村庄借宿。吃过早饭,收拾利索,曲文魁和大山子又带着大家上路了。 九瀑山与晴烟洞相隔数里地,一袋烟的工夫就到。 九瀑山并不高,满打满算不足百丈,可是山势极为陡峭。山的中间,有一股瀑布从山顶流下。神奇的是,水流并不是直上直下地流,而是每向下流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平台;水流从一个平台流到下一个平台,层层叠叠,形成了九个小瀑布;九个小瀑布串成了一个大瀑布。水流到山脚,从一个洞口的上方直冲而下,在洞口形成了水幕,因此这个洞又被叫作水帘洞。 在水帘洞前,曲文魁检查了大家的装备,确认无误后,开始带领众人攀爬。 连续下了几天的雪,瀑布已经冻住了,成了冰瀑挂在山上。上山的小路紧邻着瀑布,不少地方结了冰,攀爬起来很是吃力。众人两只手攀着石头、树木,脚下用力,全神贯注地向上攀登。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全部到了山顶。 山顶上,水流经过的地方宽阔平缓。只要跨过这个地方,剩下的路就会好走许多。就在这时,心锁被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冰上,曲文魁赶紧去抓。可是来不及了,心锁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顺着瀑布一路滑了下去,眨眼之间就摔倒了山下。 曲文魁看着天上的飘雪,心急如焚:一面是未走完的长路;另一面是掉到山下生死未知的队友。完不成送货任务未来不可想象;可是,不去救治队友未来更不可想象。曲文魁同大家商量后,决定分成两路:一路由大鹏领队,继续前行;留下自己、大山子和二牛原路返回,到山下救援心锁。 曲文魁他们返回山下时,心锁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曲文魁仔细检查过了,发现心锁受伤严重,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原来,心锁从山上下冲时,由于梯台的缓冲加上下跌时受后背上包裹的拉扯,速度减缓了很多。曲文魁和大山子一起就地对心锁的伤口进行了简单处理。 心锁觉得自己拖累了大家伙儿,很是懊恼,提出让曲文魁先把自己抬到水帘洞里,等找到驻地再回来救援。大山子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曲文魁考虑到这个地方远离家乡,人生地不熟,如果等找到驻地再回来救援,这中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考虑了一番之后,曲文魁决定带着心锁上路。曲文魁安排大山子和二牛去做担架,自己把心锁背的药材放到了洞里藏好。 心锁哭着说:“少东家,你还是扔下我吧!带上我,货肯定送不到了。那样,就要了你的命了。” 曲文魁回道:“心锁哥,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担架做好了,三人合力把心锁绑到了担架上。 大山子把担架前面的两端用绳子连起来,然后从前面套在了自己的肩上,如同拉纤的船夫一样,这样可以腾出双手,用来攀爬。曲文魁和二牛在后面一人抬着担架的一边。三人合力,开始了艰难的攀登。 这是勇气和毅力的集合,uu看书 w.uuknhu 是平日里凝聚的兄弟情义的迸发,曲文魁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浑身豪气,一身是胆。三人喊着号子,一鼓作气,把心锁抬到了山上。 山上有三包药材,按曲文魁的意思,把药材扔在原地,先把心锁抬回去再说;二牛坚持不扔下药材,要自己一个人背着心锁走。曲文魁见拗不过二牛,便把三包药材分拆成两包包好,二牛背着心锁,曲文魁和大山子背着药材重新上路了。 三人艰难地走了数里之后,大鹏带着人迎面跑来了。大鹏告诉曲文魁,他们在前方找到了一个村子,已将药材暂时寄存在了村子里,村民不放心还派了人过来接应。大鹏指着两位村民介绍说:“这是唐继文,这是唐嗣雨。” “辛苦二位大哥了。”曲文魁抱拳施礼,“我大哥受伤了,烦请二位大哥帮忙送回去,我还有一包药材扔在水帘洞,这就回去取回来。” 曲文魁要带着大鹏返回水帘洞,二牛说什么也要跟着去,曲文魁没法,只好又带上了二牛,再次返回水帘洞。大山子与众人一起抬着心锁、带着药材往村里赶去。 等曲文魁他们带着取回的药材到达村庄附近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此时,大山子领着众人拿着火把,分散站立在路边给曲文魁指示方向。曲文魁远远地见了心头暖流涌动,禁不住热泪盈眶。大山子看见了曲文魁他们,举着火把跑了过来。确认无误后,转身向后挥动着火把,飞快地在空中划着圆圈。众人见了,都挥舞着火把相互呼应,在夜色中形成了一条游动着的美丽的火线。 第76章 风雪昆嵛山 艰难送药路(3) 曲文魁进村的时候,村里众多的百姓早已聚在村头,看见曲文魁他们回来了,都围了过来,关切地问这问那。人群之中有一位长者,六十多岁,鹤发童颜,颇为醒目。这个人曲文魁认识,是在诉唐继业拐带夏明月案的法庭上作证的唐青山。唐青山显然借着火把的亮光也认出了曲文魁,有点儿吃惊。不过,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常态。过后,唐青山便招呼众乡亲分头领人回家吃饭休息。 在唐青山简陋的家里,曲文魁见到了躺在炕上的心锁。心锁告诉曲文魁,唐大伯会医术,已为自己诊治过了;喝过了唐大伯开的药,现在感觉好多了。曲文魁躬身向唐青山施礼,感谢唐青山的救命之恩。唐青山略有惶恐地说道:“村里人多是王重阳真人的信徒,懂药理医术的人很多。在这里,给人疗伤治病一类的事情不值一提。行此大礼,折煞老朽了。” 唐青山的老伴端来了饭菜,告诉曲文魁,大家都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他留的。曲文魁坐在暖和的炕上,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心里忐忑不安。曲文魁知道,这个村是唐继业的家乡,这个村的百姓都是唐继业的乡亲,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和唐继业的关系会怎样对待自己? 唐青山似乎看出了曲文魁的窘迫,问曲文魁:“威海卫人收购药材多是到对面的文登地界,少东家何以雪天到此?” 曲文魁不知该如何同唐青山谈起此事,便没有正面回答唐青山的问题,先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唐大伯,我记得您原来住在麻姑山下的望山村,为何到了这里?何以住得如此艰难?” 唐青山正喝着茶,听曲文魁言此,目光顿时暗淡了许多,有些落寞地说:“不瞒少东家,原来村子的土地被官府征用了,半年多以前搬到了这里。因为搬得仓促,只是凑合着盖个房子,先应付过冬,让少东家笑话了。” 唐青山把饭菜往曲文魁跟前挪了一挪,说道:“内人不善做饭,委屈少东家了。” 曲文魁赶紧放下了筷子,吞了一口饭,说道:“唐大伯,实不相瞒,我已经四天没吃一顿热饭了。大妈的饭香得很!” 唐青山叹了口气,说:“这个村要说做饭好的,非继业子侄的内人莫属,只可惜死得早。” 曲文魁见唐青山主动提到唐继业,自己便不再避讳,说道:“唐大伯是否知道我和唐老板打官司的缘故?” “当时在法庭上听少东家说起过,也听村民议论过。继业子侄在令堂的商行担任掌柜,干得风生水起,村民都引以为傲。后来令堂逝去,继业子侄辞职不干了,村民都为继业感到惋惜。只是继业几乎不回村里,你两家因何起矛盾,具体缘由就不清楚了。” 曲文魁便把母亲买夏明月、后来收夏明月为女儿、再后来送夏明月照顾唐继业的事情告诉了唐青山。唐青山听了,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感叹道:“乡亲们原都觉得少东家不通情理,想不到还有如此过节;更想不到令堂如此仁义!”过了一会儿又叹道:“只是少东家官司输得也不怨。” “唐大伯何以言此?” 唐青山言道:“不知少东家是否知道夏明月是继业子侄的外甥女?” “实不相瞒,最近刚刚听说过。” “有道是,干亲不如姻亲,姻亲不如血亲。虽然令堂对夏明月亲比女儿,可总抵不过夏家与唐家的亲上加亲。少东家输了官司,切勿挂怀。” 曲文魁解释说:“唐大伯,如果早知道这些,我就不会打这个官司了。只是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唐老板何以要隐瞒血缘关系,卖了亲外甥女?” “这个原因不曾听说,只是听说继业子侄把夏明月卖了以后,在威海卫开了两个商铺:一个交给了他的姑表弟赖清远打理;另一个交给了夏明月的叔父夏允信打理。” 曲文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唐大伯,无论如何夏明月都是我娘的女儿,是我的姐姐。不知村里有没有我姐的亲人,我想替我姐去看看。” 唐青山摇了摇头,说道:“夏明月不是本村人,这里没有她的直系亲属。据说夏明月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早年他爹受唐继业牵连,带着他们娘俩跑到了德州。他爹没了收入,靠赌博养家。不想,赢少输多,债主年三十上门讨债,他爹被逼无奈,又逃走了,从此杳无音信。夏明月由他娘一个人抚养,好不容易把她养大了,她娘又去了。夏明月没了娘亲,回来投奔她姨父。后面的事情少东家就都知道了。” “唐大伯,夏明月的父亲现在怎样了?” “夏明月的爹叫夏允礼,如今成了神草堂药铺的掌柜。据说是去年年底从外地回来的。夏允礼今年年初为夏明月的婚事到村里来过,后来再没有看到过。” 曲文魁和唐青山正说着闲话,唐继文推门进来了,说道:“爹,少东家收药的价格比神草堂整整高出三成,且承诺全部收购,乡亲们都想把药卖给少东家。您看怎么办?” 唐青山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自从继业开了神草堂药铺,村里的药材就都卖给神草堂了。少东家不要多心。” 唐继文见爹如此说了,便解释说:“少东家有所不知,神草堂药铺收药一向没个准数,时多时少,价格低,对货也挑剔,不容易打交道。可是乡亲们都觉得亲帮亲、邻帮邻总是应该的,从无他想。现如今大雪封山,药材出不去,神草堂也不来收购,乡亲们没了收入,有不少人家快揭不开锅了。如今,少东家上门收购,价格又高,乡亲们都欢喜得不得了,托我问问我爹能不能卖给少东家?” 唐青山言道:“早年村里有地,乡亲们以种地为生,兼采药材。如今,乡亲们的希望全在药上。眼看着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也容不得它想,少东家要是不嫌弃,我家的药材也愿意卖给少东家。” 曲文魁赶紧起身行礼,说道:“唐大伯,晚辈求之不得。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唐大伯是否愿意?” 唐青山说道:“少东家请讲。” 曲文魁言道:“我想在您家里设一个收购点,由继文大哥负责收购药材,独家卖给合一药堂。这样,继文大哥也算是合一药堂的人了。不知唐大伯和继文大哥是否同意?” 唐青山点了点头,赞道:“不瞒少东家,我儿继文一直从事采药营生,是采药的一把好手。干药材收购的生意,自是熟门熟路,再好不过了。” 唐继文也兴奋地说道:“我早就想干了,只是以前没有门路。” 曲文魁担心耽误药材交付,告诉唐大伯和唐大哥,他同人签了合约,务必要在十一月二十六太阳落山前交货,今天是二十三,只有三天之期了。曲文魁提出,所有人员休息两个时辰后就出发,希望收上来的药材也能随队运走。 唐青山看了看天气,又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胸有成竹地说:“少东家安心休息一夜。我儿今天晚上集齐药材,收拾利索明天上午就可以出发,二十六日定能按时赶回威海卫。” 曲文魁见唐青山没有着急的意思,又强调说,雪天路滑,道路行走艰难,按时赶回恐有困难。 唐青山解释说:还有三个时辰雪就停了。uu看书ww.ukashu 雪停之后,道路会好走一些。又说,上半年村里征地,官府给了点补偿款,不少人家买了骡子和马搞运输,还有一户买了马车,让唐继文今天晚上约好,明天都赶过来给少东家拉货,路上又能快不少,肯定耽误不了。 曲文魁结结实实地睡了一个囫囵觉,清晨起来的时候雪果然停了。此时,唐继文已经把药材收集齐备了,二牛也验过了货,同众乡亲一起把药材捆扎成了一包一包的。都收拾妥当了,骡子和大车也来了。为了防止大车陷到雪里动不了,唐青山专门找了两个青年拿着铁锨、镐头,随车出发。 众人吃过早饭,乡亲们已经把货装好了。 太阳初升,大地明亮清澈,天空纯净如洗,空气中飘着丝丝的甜气,让人有说不上来的舒服。天遂人愿,一切都齐备了。大家心情放松了,感觉余下的路也不那么漫长了。 赶车的大哥病了,曲文魁自报奋勇要自己赶车。看大家不放心,曲文魁解释说,自己的爹早年是赶大车的,自己跟着爹走南闯北,早就练出了一身赶车的好本领。果然,曲文魁一上车就把鞭子甩得啪啪响。曲文魁赶着车走在前面,众人牵着骡子跟在后面,踏上了返回威海卫的旅程。 心锁不便长途跋涉,曲文魁便按唐青山的意思把他留在了望山村养伤。 唐万财用了两日到了宁海州神草堂药铺,看雪下得急,便休息了四日。四日之后,看雪停了,唐万财在都大成他们的护送下,慢慢悠悠地踏上了返回威海卫的路程。 第77章 喋血凤凰山 今岁大不同 这条路,唐万财走了很多次。他熟悉每一条沟,每一个坎儿,所以,唐万财走起来并不着急。 都大成对这条路也不陌生。曾经在这条路的凤凰山,他干了一件轰动整个胶东的大事,这件事情直到今天,都让他觉得自豪。 那是前年的七七前夕,自己因为征地的事情,同官府起了冲突,打伤了官兵,被官府追捕。正当走投无路之时,夏允礼找到了自己,说是受唐大哥的委托,给自己送来了钱物。那一刻,自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雪中送炭,激动得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送给唐大哥。 当时,自己向夏允礼打听唐大哥过得怎样,夏允礼说:唐大哥过得不好。他的老板曲廷根先是勾结日本人、后又勾结英国人赚中国人的黑心钱。他不愿意同曲老板同流合污,曲老板便处处刁难他,已经连续三年没给他发工钱了。 自己听了,当时就跳了起来,说什么也要给唐大哥出口气。夏允礼说:你要报仇,唐大哥恐怕不会同意。自己当时说:知恩不报还算人嘛!夏允礼见拗不过自己,只好说:据他所知,曲老板明天有一批货要经过凤凰山,如果劫了这批货,卖了钱,差不多可以顶上三年的工钱。曲老板怀里有张纸,是这批货的供货合同,卖货就靠它了。到时一定要抢到手,放到马鞍子下面,将来唐大哥卖了货,有了钱,也不会忘了咱们弟兄。夏允礼还嘱咐自己:唐大哥不知情,也不能让别人误认为他知情,所以,必要时该对唐大哥下手不要犹豫。不过,也不能下手太狠,只要不漏出破绽就行了。夏允礼临走时再三嘱咐说:这件事情是我擅做主张的,切莫对外张扬。 自己当时拍着胸脯保证:兄弟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一旦被抓,绝不连累他人遭殃! 夏允礼走后,自己便领着弟兄们干了这件事情。只是后续考虑不周,被文登县捕快捉了。 唐万财和都大成各想着自己心思,慢慢悠悠地走着,夏允礼骑着快马来报:望山村及其周边的药材已经被合一药铺收购了,还签了独家收购协议,药材正运往威海卫。 唐万财大吃一惊,问道:“岳父,你确定? 夏允礼说:“女婿,都火烧房子了,不会错的。” 唐万财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人挺多的,怎么也有十多个吧。” 唐万财想了想,看来来硬的是不行了。对夏允礼说:“岳父,你先回去,赶快到其他地方组织药材,务必把天津的货备齐,按时发出去。” 夏允礼答应一声走了,唐万财又对都大成说道:“都大叔,曲老板的儿子抢了我爹的货,现在正在往这边赶过来,你看怎么办?” 都大成说:“还能怎么办!他能抢咱们的,咱们抢回来不就得了!” 唐万财摇了摇头说:“不可,他们人太多了。你看先这样…,然后把货烧了。”唐万财趴在都大成的耳朵上,咬了一阵耳朵。 都大成听了唐万财的话,点了点头。唐万财随着大车走了,赶着往威海卫送货。 都大成看看四周无人,开始领着人在路中间用镐头挖坑。这个地方是路最窄的地方,一面是山,另一面就是深沟。坑挖好之后,上面铺上了树枝,然后洒上了雪,看看没有了破绽,都大成退到了掩蔽处。 曲文魁的商队过来了。 曲文魁赶着马车,远远地走在前面,二牛拿着铁锹紧紧地跟在后面,随时准备除雪;大山子和众乡亲赶着骡子,在后面跟着。今天是二十六,是同酒井约定交货期限的最后一天。按照现在的速度,不用半天就可以赶到威海卫,恰好赶在日落前到达合一药堂。曲文魁不敢大意,不时地挥动着鞭子,催着马快跑。 忽然,马一个趔趄,跪着扑倒在了前面,马车一偏,带着马向边上的深沟里翻滚。曲文魁坐在车上,猝不及防,被弹到了空中,然后,重重地落到了马车上,跟着马车倒向了深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二牛疾步跳上马车,一把把曲文魁从马车上拽了下来。曲文魁摔在了地上,二牛随着马车掉进了深沟里。 曲文魁喊着“二牛、二牛”,连滚带滑地跑到了沟底。 都大成远远地见了,当即戴着面罩,手拿火把带人冲了出来,要去烧马车上的药材。大山子他们从后面赶了上来,顾不得多想,当即手拿棍子冲了过来,围住就打。都大成赶紧组织还击。可是,稍一过手都大成便知道对面有好几个练家子,心里胆怯起来,赶紧招呼撤退,对方却紧追不放。 都大成眼看着自己被对方粘上了,正发愁无法摆脱,斜刺里又有一人杀出,冲向了大山子他们。大山子担心有埋伏,停止了追击,劫匪乘机跑了。 曲文魁到了沟底,看见二牛已被大车压在了下面,赶紧动手解开了马,从车上往下卸药材,以减轻二牛身上的压力。等大山子领人过来,众人合力把大车扶了起来,把二牛从沟底抬了出来。二牛受了重伤,满脸是血,人已经昏迷了。 众人把大车从沟里推了出来。大车还好,没有大的损坏,只是马受了伤,已经不能拉车了。曲文魁让大鹏从后面牵来了一头骡子,套到了大车上,把二牛抬了上去。曲文魁重新上了车,大山子领着众人重新背起了药材。 准备妥当了,曲文魁站在马车上,用尽全力,挥响了马鞭,马鞭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脆响。曲文魁扯开了嗓门,奋力大喊一声“驾!”骡子飞奔了起来,大山子和众人也一起跟着飞跑了起来。 都大成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凤凰山附近的山坳里,看没了追兵,就收了脚步,摘了头套,赶紧清点人数。还好,一个不少。此时,又有一人赶了过来。都大成放眼瞧去,是个年轻的后生,自己不认识。不过,都大成知道,来的人是搭救自己的人,赶紧上前施礼,说道:“好兄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可否报上姓名,待来日相报?” 来人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说着,想继续前行。 都大成赶紧上前堵住了道路,说道:“兄弟,请留步。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兄弟刚才使的棍法可是都家棍?” “正是。”来人停了脚步,回应道。 都大成高兴地言道:“我等使的也是都家棍法。我等皆姓都,不知道兄弟是否是都家人?” “江湖之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也姓都,叫都小春。请问前辈怎么称呼?” “在下都大成。咱们果然是一家人。”都大成喜出望外,赶紧拉着都小春给大家认识。几个人在一起摆起了辈分,都大成长都小春一辈,都小春称呼都大成为“叔”,都大成也不客气,顺势就叫都小春为“侄子”。 都大成道:“不知侄子家里还有何人?” “爹妈都不在世了,家里只我一人。” “侄子既然孤身一人,何不跟我们一起行走江湖?” “我也有此意,叔不嫌弃,我就跟定叔了。” “既然如此,咱们一起回威海卫。”都大成兴奋地说道。 在威海卫租界的合德商行,酒井收了唐万财运来的货后,又按照约定到合一药堂收货。大壮告诉酒井,老板曲文魁亲自押车取货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让酒井稍等片刻。 大壮倒了茶水,端给了酒井。酒井拿着茶杯,看着外面即将落山的太阳,焦躁不安,再问道:“你的老板,曲文魁,什么时候的回来?” 大壮硬气地说道:“酒井先生,咱们签的合同是日落前交货,日落之前一定交货!” 酒井不耐烦了,厉声说道:“日落之前不交货,我砸了你的店!” 大壮生气了,没好气地说道:“威海不是五年前了被你们占领的时候了!” 酒井听了,当即把茶杯摔到了地上,骂了声“八嘎!”,外面有几个日本人听见了,当即拿着棍子冲了进来。大壮见状,也操起了家伙,准备和日本人拼命。 此时,外面大车声隆,马蹄声响,脚步声急,u看书 uukansh.om骡鸣声骤——曲文魁带着商队回来了。 太阳把他最后的一点笑靥掩藏了起来,把一抹霞光从大山深处放射了出去,把天空渲染得五颜六色。 此刻,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炊烟混合着饭香,在威海卫的天空中飘洒,似乎无声地在告诉夜色中的人们:这里是家,是你们的港湾。 二牛被抬到了药堂后院曲文魁的住房里,子鸢见了,一路跑着把自己的爹找来了。林大夫诊治过后,给二牛开了药,林子鸢当场在店里配了药,然后精心煮过给二牛服下了。林大夫说:二牛伤了骨头,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需要静养。曲文魁同二牛商量后,把二牛送回了自己家里。 桂花听说商队回来了,正在家里赶着做面条,要给二牛接风洗尘。没料想,二牛被抬了回来,桂花当即眼圈红了。子鸢赶紧过来安慰,桂花却若无其事地说:“男子汉就得摔摔打打,不然成不了事。你看,去年,你家当家的摔伤了,今年就办了大事。没准儿,明年我家二牛也会办大事儿。”众人听了,都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曲文魁的商队回来的时候,唐继业正在合德商行自己的屋里清点着酒井付的货款,唐万财气急败坏地进来了,唐继业问:“外面什么声音这么嘈杂?” “爹,是曲文魁回来啦!” 唐继业的手停下了,怔了一会儿,突然疯了一样地把桌子上的大洋全都抹到了地上,地上响起了连串的噼里啪啦的脆响。 唐继业拍打着桌子,痛心地说道:“曲文魁!~~这是要成事儿啦!” 第78章 山雨欲来 风满楼 雪后的威海卫租界,一片泥泞。唐继业正在书房算账,唐万财扑打着脚进来了,没好气地说:“爹,曲文魁把昆嵛山周边的药材全都控制了,咱们运往天津的药材备不齐了,怎么办?” 唐继业听了,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问:“还差多少?” “还差二成多。我岳父说,这还是花高价买了些二手货才凑成这样的。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啊。” 唐继业忧心忡忡地走到了窗前,看着对面的合一药堂。唐万财又说道:“爹,咱们仓库还有些次等货,要不一并发过去吧!” “不可。”唐继业阻止说:“军供药材,大意不得。” “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拿个章程。当初要是听我的,在文登把曲文魁的货截了,哪有这么多事儿?”唐万财终于按捺不住,吐出了自己憋在心里的愤懑已久的怨气。 “小兔崽子,怎么跟爹说话呢!你爹我十多岁就出来闯荡,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什么样的世面我没见过?” “爹,我没说您没见过世面,现在是说天津的货供不上了,您就说怎么办吧?” “曲文魁最近在干什么?” “酒井今天又到曲文魁的药堂去了。也奇怪,这日本人一向小气的,这会儿怎么不要钱似的没命地买药,他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唐继业回到了桌子旁,重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以我在商行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经验,日本人这是要打仗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酒井买的药材是为了军需。” 唐万财吃了一惊,嘴巴张得老大,合不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爹,难道日本人又要打威海卫了?” “那倒不至于。威海卫如今是英国人说了算,日本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动武。至于日本人要打谁还是谁要打日本人,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敢肯定酒井在储备军用药材。” “爹,那会怎样?” “日本人要是同中国人开战,曲文魁就是头号汉奸。到时,合一药堂就是民众倾泻怒火的地方,那里将燃起真正的大火。” “爹,要是日本人打的不是中国人呢?” “到目前为止,日本人除了敢打中国人,还敢同谁打?你放心作壁上观,看他曲文魁的下场究竟如何!” “爹,你还没说,咱们的药材凑不齐怎么办?” “为今之计,你先到市面上扫货,这笔买卖咱不挣钱了,等合一药堂关门了咱的问题就解决了。” “爹,以后怎么办?咱还给不给天津供货了?” “你跟你岳父说,尽管放心大胆地签合同。我就不信阴沟里能翻船。” 在合一药堂,曲文魁拿着刚刚同酒井草拟的合同,递给了郑盘算,“盘算叔,您给把把关,这笔买卖是否合算,能不能把合同签下来?” 郑盘算拿过来只看了一眼,便说道:“少东家,这笔买卖利润可观,合同是没有问题的。”郑盘算顿了顿,又说:“少东家,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盘算叔,有话尽管说。” “少东家,日本人最近在威海疯狂采买,不正常。按我的经验,日本人这是要打仗了,咱们不能不防啊!” 曲文魁吃了一惊,“盘算叔,不是您提醒我真没想到这一层,险些误了大事。”曲文魁叹息道:“日本人离开威海才四年,又要回来祸害中国人了,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殃。我得赶快报告秦大人,让朝廷早做准备。” 曲文魁打发走了酒井,急急忙忙地赶往巡检司报信去了。 在对面的合德商行,唐万财刚想转身出去,又想起了还有正事儿没说,便停下了。 “爹,曲文魁在凤凰山吃了亏,回来就到租界巡捕房和城里巡检司报了案。现在巡捕已经沿街在检查证件,凡是没有证件的全部拘留审查。巡检司的衙役也在城门口设卡盘查,据说已经抓了好几个可疑之人。今天上午,华勇营又增派士兵到凤凰山搜山去了。外面风声紧得很。” “都大成在干什么?” “都大成昨天新认了个侄子,叫都小春,据说在凤凰山救过他的命,他们想晚上摆酒。还有,都大成托我问问您,押运药材的报酬什么时候给他?都大成说他有急用。” 唐继业想了想,说道:“你去告诉都大成,今天晚上的酒我请了,就不用他破费了。” “爹,儿子心里有句话憋了很久了,不知该说不该说?” “我是你爹,有什么话不能说?” “爹,都大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不能再留了。这一次,要不是都大成办事儿不利索,让曲文魁按期回来了,咱们何至于处处被动。再说了,都大成一大帮子人,每日坐吃山空,咱家早晚会被他吃垮。还有,外面风声这么紧,要是都大成惹出事端,早晚坑了咱们。” “说完啦?”唐继业用锐利的眼光盯着唐万财,唐万财被盯得有些不自然,不情愿地回道:“说完啦,爹。” “你说完了,就该我说了。有一句老话你应该知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都大成虽然事情干得不利索,可总是给了曲文魁一个教训,也算对得起咱们给他的报酬了。还有,日本人一旦开战,天下立时又得大乱,我们会遇到什么状况难以预料。眼下正是养人之时,你要善待他们,切不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爹,我懂了。” “明白了就好。你去准备今晚的宴席吧。还有,你把钱准备好,晚上我带过去。” “是,爹。”唐万财应声走了。 在威海卫巡检司,秦大人正在领着衙役操练。见曲文魁来了,秦大人放下了手中的剑,领着曲文魁到了自己的书房。曲文魁注意到,秦大人的书房里挂满了各式地图。 曲文魁把自己遇到的情况报告了秦大人,同秦大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秦大人说:他也注意到了最近日本人在威海大量采买这一反常情况。不过,日本人采买的货物并不是曲文魁说的运回了日本,而是往北去了,至于具体去了哪里暂时情况不详。 秦大人指着墙上的一幅地图分析说,旅顺港和大连湾与威海卫一海相隔。从种种迹象看,日本人的货有可能运到了旅顺或是大连。综合目前各方面的情况看,日本没有和中国开战的迹象。不过,有一个国家有可能和日本开战,就是俄国。 秦大人说,据他掌握的情报,最近,旅顺、大连不断有人来威海租房置业、采买生活用品,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给俄国贵族办事的。 秦大人分析说:俄国人与英国人一向不和,不到万不得已俄国贵族是不会扎堆到威海居住的。既然众多的俄国贵族都想到威海居住,一定有不得不到威海卫居住的理由,这个理由最可能的就是战争。 秦大人说,由此推测,日本人有在旅顺或者大连和俄国开战的迹象。他已为此向陈县令写了条陈,期望陈县令能转奏朝廷。 曲文魁担心地问道:“秦大人,一旦日本与俄国开战,对咱们国家会怎样?会不会波及到威海?” 秦大人指着租界地图说道:“当初英国人提出租借威海卫的理由是,俄国租借了旅顺和大连,使英国在中国的利益受损;为了阻止俄国扩张,英国人要通过租借威海卫对俄国形成牵制。我猜想,如果俄国战败,英国便没有了继续驻扎威海卫的理由,有可能退出威海卫,但是日本的势力会在中国做大。如果日本战败,英国就有了继续驻扎威海卫的理由,俄国也会乘机扩张。所以,无论谁胜谁负,对中国都没有好处,对威海也没有好处。” 秦大人解释说,两个国家在中国的土地上开战,从未听说,不免过于荒唐。对于这样的推论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只是事关重大,不能不报朝廷。 秦大人提醒曲文魁:如果日本和俄国在我国的土地上开战,朝廷是否派兵介入还不明朗。不过,到时无论怎样,局势都会复杂多变。为了以防万一,希望曲文魁多备些药材。 曲文魁离开了巡检司衙门,一路走一路思考。回到合一药堂后,曲文魁决定,同酒井的合同不签了,多少钱都不卖了,马上囤积药材,应付不时之需。 当天傍晚,在威海卫城里一个偏僻的小酒馆里,唐继业摆酒席宴请都大成和他的五个朋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唐继业拿出了一包大洋。看着白花花的大洋,都大成的眼睛都亮了。都大成端起了酒杯,高声说道:“大哥,还是你仗义,我敬你,干了!” 众人也都端起了酒杯,同声附和,然后一饮而尽。 唐继业也痛快地把酒干了,把杯底亮给众人看。众人齐赞唐大哥够义气。 唐继业说道:“大成是我发小,也是我兄弟,你们诸位都是我兄弟,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诸位尽管在我这里吃好喝好住好,我唐继业养得起你们。” 这时,一位叫都田有的人站了起来,说道:“唐大哥,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可是您这里我们是万万不能再住下去了。” “大哥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们,怎能说住不下去的混话?”都大成不高兴了,阻止都田有继续说下去,又对唐继业抱歉道:“大哥,别听我兄弟的,他酒喝多了。” “大哥,别怨弟兄们不够义气,我们四个早就商量好了要离开大哥,只是不忍心大哥一个人孤单,才一直没说。如今,大哥有小春侄子作伴,我们就没有牵挂了。我们想今天就别过大哥,一起闯关东去。” “这,这……,”都大成一时语塞,情急之下,拍了桌子,说道:“我这个当大哥的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你们尽管说嘛!怎能说走就走!” “大哥,你不告诉我们我们也知道,最近几天,英国巡捕房和巡检司衙门一直在搜查我们。uu看书 .ukansh 过去,宁海州衙门通缉我们,文登县衙门抓捕我们;如今,威海卫的官府也在抓我们。我们被堵在家里,连门都出不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官府捉了去。诺大的登州府已没有了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田有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唐大哥待我等如亲兄弟,我等就该为大哥两肋插刀。怕这怕那,太不仗义了!”都大成气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都田有端起了酒杯,对唐继业言道:“唐大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等一般见识。我等本来就是种田的,从来就无意与官府作对。只是没了生路,才不得已干了些出格的事情。如今,我们想开了,与其每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如到外面闯闯,或许还有生路。这杯酒敬唐大哥、都大哥,算是给二位大哥赔罪。喝过之后,我们各奔东西。”都田有仰头把酒干了,其他三个人也都站了起来,跟着干了,然后,头也不回地一齐走了。 都大成气得拍着桌子说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小春,咱们一起敬唐大哥。” 都小春言道:“叔,我听你的。” 都大成转身对唐继业言道:“大哥,我们叔侄两个跟定你了,你可不能不要我们呐。” 唐继业端起酒杯,言道:“危难时刻见真心。老弟,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了三声脆响。 一阵风刮过,桌子上的灯熄了。唐继业抬头向外看了看,天上乌云翻滚着,堆积得越来越厚。 看来,要下雨了。 第79章 立春之日 各怀心思 过了腊八节,曲文魁想着心锁还在望山村养伤,在那里过年终究不是办法。于是和子鸢一起租了架大车,到望山村接了心锁,把他送回了昆嵛山老家。 曲文魁绕着半个昆嵛山来回走了两趟,相当于绕着整个昆嵛山差不多走了一圈,一晃过去了十多天。等曲文魁回来的时候,已是立春头一天的深夜了。 曲文魁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曲文魁起床外出。 今天是郑月儿出狱的日子,曲文魁打算早点儿到药堂处理事情,然后到码头接郑月儿。曲文魁刚推开门,就看到郑盘算蹲在墙角哆嗦成了一团。显然,郑盘算已在此等候多时了。曲文魁赶紧把郑盘算扶到了屋里。 几天不见,郑盘算身子佝偻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多了许多。郑盘算把住文魁的胳膊,老泪纵横道:“少东家,可把您盼回来了!” 文魁安慰道:“盘算叔,有话慢慢说。” 郑盘算哆哆嗦嗦地说道:“少东家,您有所不知。这些天,威海城里的士绅听说月儿要出狱,又纷纷串联上书官府,要治月儿的忤逆之罪。听说文登陈县令已经严令秦大人捉拿,送月儿到文登受审。月儿还没有出狱,咱大清官府又开始惦记抓她,这可如何是好?”说着,两行老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人也随着呜咽了起来。 曲文魁思索了一下,告诉郑盘算,为今之计,只有先找秦大人了解一下情况。等情况了解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办。临走时,曲文魁嘱咐子鸢早点做饭给盘算叔吃,等吃过了饭就陪着盘算叔到码头去接郑月儿。 曲文魁安排完了,便赶着到巡检司找秦大人去了。 在威海卫巡检司,秦大人早早地就把还在酣睡的衙役们从不算热的炕上哄了起来,衙役们十二分不情愿地打着哈欠,穿好衣服,汇集到了院子里。一阵乱哄哄的你来我往之后,衙役们有秩序地排成了一队,在秦大人的带领下出发了。 威海卫城里一年一度的大戏——巡检司衙门的立春迎春仪式开始了。 秦大人昂首挺胸地走在了队伍的前面,后面依次跟着敲锣打鼓和吹着笛子、唢呐的衙役,再后面是抬着纸糊的春牛和芒神的衙役。一路之上,百姓纷纷涌上街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不时品头论足地谈论着;有些大人小孩干脆一路跟着。小小的威海城顿时出现了一股蔚为壮观的游行队伍。秦大人则时不时地在人多的地方停下来做劝耕演讲。 半个时辰之后,游行队伍转了一圈,回到了巡检司衙门口。照规矩,要在这里举行隆重的送芒神仪式——火烧芒神和耕牛,这也是整个仪式的最高潮。衙役们依规矩摆好了芒神和耕牛,点燃了火把,等待秦大人一声令下,就可以点火了。 此时,李小宝在北沟赌场赌了一夜,刚回到家里。 李小宝摸黑点了蜡烛,照着亮,到父亲的灵位前点了香,供上了,然后对着爹的牌位念叨:“爹,儿子不孝,把房子输出去了。以后,儿子就不能常供给您香火了。爹,……”李小宝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够了,李小宝抹了一把眼泪,又点燃了三炷香,供上了,继续对着爹念叨:“爹,您死得冤!如今,恶妇郑月儿就要出狱了,为了给您报仇,儿子把她卖了。儿怕郑月儿玷污李家名声,决定把郑月儿休了,以后她为娼为奴,都与李家无关。” 说完了,李小宝找来了纸笔,哆哆嗦嗦地写了起来,“威海卫李小宝与郑月儿三生有缘,结为夫妻。本应并蒂连枝,白头偕老,岂期过门之后,郑月儿一再忤逆,大出七出之条,更犯十恶不赦。为正人伦纲常,决意将本妇退回本宗,以后生老病死,各不相干。” 写完了,李小宝对着爹的牌位,哭着念了一遍,念完了,又觉得不妥:自己已经把郑月儿卖掉了,无论如何是休不掉了。便又重写了一份:“威海卫李小宝与郑月儿三生有缘,结为夫妻。本应并蒂连枝,白头偕老,岂期过门之后,郑月儿一再忤逆,大出七出之条,更犯十恶不赦。为正人伦纲常,决意将郑月儿卖掉……”可就这样卖掉,郑月儿仍然是自己的妻子,岂不还是有辱家门? 李小宝写不下去了,把纸揉成了一团,扔掉了。 李小宝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李小宝又犯了烟瘾,浑身难受,哆嗦着摸遍了所有的布兜,也没有找到鸦片,委屈地对着爹的牌位又哭了起来,“爹,儿不孝,把家产都输光了。”李小宝突然拔高了嗓音,“爹!这不能全怪儿子呀!都怪郑月儿!要不是她把您杀了,我也不至于没了收入!也不至于整天去赌呀!”李小宝咬牙说道:“爹!您等着,我这就去找恶妇为您报仇!”说完,开了门,径直往外走去。 门外,一群人堵在了大门口。李小宝认识,是黄愣子要人来了。黄愣子晃动着手里的字据,阴阳怪气地说道:“李少爷,郑月儿您可是卖给我了,我什么时候能领走?” 李小宝带着哭腔说道:“爷,郑月儿今天出狱,您跟我到码头去,只要郑月儿下了船,听凭您处置。” “李少爷,逗我们呐?”黄愣子不乐意了,“别人卖女人三个大洋,我可是给了您五个大洋,您却告诉我到码头去抓人。英国人的地界是说抓人就抓人的?您这不是害我吗?” 李小宝哀求道:“爷,郑月儿我已经卖给您了,是生是死由您说了算,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黄愣子言道:“李少爷,咱可说好了,我跟您到码头可以,可要是英国巡捕问起来,您可得说明白了,我是领人不是抢人。” “爷,都随您。”李小宝哭着说道。 黑乎乎的街上又来了一群人,李小宝认识,是收房子的人来了。李小宝把房契给了来人,然后头也不回地往码头方向去了。 在巡检司衙门,秦大人正在面向人群演讲,“诸位,今天本官受朝廷委派,代表官府在这里迎春祈福,劝耕劝种,望各位善察朝廷良苦之用心,善解朝廷爱民护民之用意,躬身耕种……” 秀才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对着秦大人施礼,“秦大人,老朽有一事不明,大人能否解惑?” 秦大人抱拳还礼,说道:“先生不必客气,有话尽管指教。” “大人,据老朽所知,我大清官员历来是在郊外迎春。迎春之后,官爷还要在田里耕种,以乞求老天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如今您在城里迎春劝耕,不知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儿?” “先生教训的是。”秦大人回道:“如今郊外归英国人管辖,本官无权到郊外迎春。可城外的百姓仍是我大清子民,我相信,本官的良苦用心城外百姓一样能够感受到。当然,也请各位代为转达朝廷的爱民护民之意……” 这时,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喊道:“秦大人,快点火吧,别过了时辰。” 秦大人看了一下人群,朗声说道:“好!点火!”早已举着火把等在一旁衙役闻声上前,把火点着了。 此时,火光升起,照亮了周围兴奋的人们的面庞。 远处,刘公岛东面,一轮太阳从海面升了起来,把刘公岛笼罩在光芒之中。 刘公岛上,华勇营士兵昂首挺胸地拿着枪,从海滨到半山坡上排列了长长的两行队伍。几声沉闷的汽笛声响过,骆特从汽艇上走了下来。 码头上,一队文武官员在列队迎接骆特。骆特依次同迎接的军官互致举手礼,同行政官员依次握手,uu看书.ukanh.m 然后,沿着长长的红地毯向山上走去,众官员排队跟在了后面。 背山面海的山坡上,原有的房屋拆除后,地面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中间一个大坑里,已经放好了奠基石。几个月之后,这片土地将被整修成高尔夫球场。届时,夏季到刘公岛度假的英国海军军官将拥有三个高尔夫球场了。 在奠基石旁,骆特没有停留,而是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直接走到了山上。站在山顶,骆特紧皱眉头,凝神向北方眺望。在海峡的对面,是大连和旅顺,那里将要发生的事情,深深地牵动着骆特的心。 骆特这次回国述职,提出了在威海与青岛之间修建铁路的设想,殖民部和海军部的官员告诉他,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日俄最近会在中国开战。届时,如果日本赢了,英国将失去了滞留威海卫的理由;如果俄国赢了,英国将会承受来自多方的压力。为了英国的利益,英国政府决定不再开发威海卫。英国政府给予威海卫租界行政署行政长官的职责是,只负责以最少的成本最低限度地维持威海卫的正常运转。不过,对于刘公岛必须给予最大程度的关注,并尽力完善它作为远东舰队补给和船员休整的基地的功能。 在回来的船上骆特就决定,把刘公岛上本应等到三四月份才开工的工程全部提前开工,以免夜长梦多。 巡检司衙门口儿的火焰渐渐熄灭了,鞭炮声却骤然响了起来,礼花一个接一个地腾空而起,在空中勾画出了美丽的图案。 巡检司衙门的庆立春仪式还在进行着。 第80章 普天之下 生门在哪(上) 骆特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奠基石旁,与众官员一起为高尔夫工程培土奠基。奠基之后,早已准备好的礼炮冲天齐鸣。顿时,礼炮声盖过了所有的鞭炮声。 简短的仪式之后,骆特立即动身前往刘公岛监狱。在那里,有一批今天出狱的犯人等待着他前去训话。 在巡检司衙门,秦大人忙完了迎春仪式,正要离开,曲文魁到了。曲文魁赶紧拦住了秦大人,“秦大人,我妹郑月儿今天出狱,您可知道?” 秦大人正色道:“本官依陈县令吩咐,正要率队到城门口堵截捉拿郑月儿。” “秦大人,郑月儿伤公爹一案已审理清楚,郑月儿该承担的罪责已然承担,该受的处罚已然处罚,大人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不瞒曲兄弟,本县县令陈大人以仁孝治县,远近闻名。近日,经陈大人力陈,朝廷为威海卫守节四十年的寡妇王氏特颁‘贞洁如雪’匾一幅,以示嘉奖。今日吉时,本官将受县令大人所托,代表朝廷颁匾。同时,对郑月儿忤逆一案,陈大人已言明将亲自审理,审理之后,还将上报朝廷。这两件事,一正一邪,一奖一惩,正好彰显陈大人仁孝治县的法度。” “秦大人,陈大人既是讲究法度,为何还要旧事重提,一事二审,重新定罪?” “曲兄弟,郑月儿乃是大清子民,居住在大清的土地上,犯了罪,理应按大清律治罪。英国人不黯中国文化,不懂中国法律,所判案子难以服众并不奇怪。郑月儿在租借地所受的惩处,相信陈大人在给郑月儿定罪之时会考虑清楚,予以妥处。” “秦大人,容小民说一句不伦之言,陈大人此举难道不怕开罪于英国人吗?” “曲兄弟说的是,陈大人已责成本官就此事同英国人沟通,以免发生纠纷。本官正要前往码头,曲兄弟可随本官一同前往。” 刘公岛上,骆特站在监狱前的一片空地上,身后站满了各级英国官员,骆特面向今天出狱人员,声音洪亮地训着话: “今天是中国的立春节,是二十四节气之首。今日,是万物生长的起始之日;再过八日,就是元旦,是新一年的伊始。你们今天就要被释放出狱了。从这里出去,你们将踏上人生的新起点;在新的一年里,你们将开始人生的新体验。 你们之中,有的人恰好是刑满释放,但更多的人是受行政署恩惠,获准减刑,提前释放。你们应该感到幸运,是威海卫行政署的仁政,让你们能在新年与家人团圆。 中国圣人孔子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这句话的意思不知你们懂不懂?如果不懂,我给你们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孝顺父母、顺从兄长的人,很少会干以下犯上的事情;不喜欢做以下犯上事情的人,绝不会去干造反的事情。君子做事,重在治本筑基。这孝顺之道就是做人之基,治国之本。你们各位曾经犯了这样那样的罪,为祸之根就在于忘了孝与顺。今日释放你们,希望你们回到家中,孝敬老人,顺从兄长,恭敬丈夫,爱护子女。 本官虽为大英帝国的官员,却喜欢中国文化,尤其喜欢儒家文化。本官也希望你们多学孔孟之道,多体察本官善言善行,德心仁政。自今日始,踏出监狱,重新做人……” 郑月儿静静地站在犯人中间,听骆特训话。 骆特在台子上起劲儿地演讲,郑月儿抬头向上看去,眼睛却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只好转移了目光。高处,晴空万里,清澈如洗;远处,威海湾碧波万顷,平静如镜。海面上,一艘艘巨型英国军舰正远远地向刘公岛驶来。如果是平常,这些军舰将在这里完成补给;也或者,舰上的海军官兵将在这里度过一个难忘的假日,然后重新登舰,驶向深海,去完成他们国家赋予的使命。只是此时已非平常,这是英国政府为应对即将发生的日俄战争而专门派来驻防刘公岛的海上武装力量。近处,环岛公路上,一队队的英国士兵荷枪实弹地跑向实弹演练场。 威海卫通往刘公岛的码头戒备森严,巡捕在码头的卡子旁检查着往来通行证。有通行证的通过卡子上船,没有通行证的则被逐出人群,赶到了一旁。 郑盘算和子鸢赶到码头时郑月儿还没有露面,二人耐心地等在码头上,仔细地观看着每一个下船的人,生怕漏掉郑月儿。 秀才看过了送芒神仪式,来到了距码头不远的海边,从怀里掏出黄表纸点着了,然后,面朝刘公岛方向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磕头。巡捕见了,当即冲了过来,挥着棍子就朝秀才打了过来。秀才用手抵挡着棍子,跌坐在了地上。 秦大人和曲文魁路过此处看见了,赶紧跑了过来,阻止巡捕打人。秦大人问道:“这位兄弟,为何打人?” 巡捕上下打量了秦大人一番,施礼道:“秦大人,得罪了。非小的无理。只因租界行政署已发布公共卫生法令,禁止在商务区当街烧纸。此人知法犯法,小人予以惩戒。” “这位兄弟,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何烧纸?” “回秦大人话,这倒没有。” 文魁上前扶起了秀才,问道:“先生为何在此烧纸?” “不瞒少东家,我也是没法子啊。今天是立春,是祭祖之日。您知道,我等的家庙祖庙都没了,可祖宗的灵魂还在岛上,老朽只好隔岛相望,焚纸祷告,祭拜祖宗,却不料冒犯了巡捕大人。”秀才叹息道。 “这位兄弟,既然你知道了烧纸的原因,可否通融一下,让先生把纸烧完?”秦大人问道。 “秦大人,非小的不知天高地厚,不给大人面子,实在是法令难违,小的也无能为力。请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巡捕对着秀才说道:“看在秦大人的面子上,就不对你焚纸一事处罚了,你赶快走吧。” 秀才谢过秦大人和曲文魁,佝偻着身子,孤独地走了。 运送出狱犯人的船终于到了。郑月儿下了船,在人流中茫然张望。郑盘算赶紧过去,到了郑月儿跟前。父女相见,一肚子的话无从说起,唯有涕泪横流,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思念与委屈。子鸢站在旁边,难过地看着,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曲文魁过来了,安慰郑月儿,“妹妹,我和你嫂子商量过了,想把你接到我家去住一段时间,盘算叔也答应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谢谢文魁哥,谢谢嫂子关心,我想回家。”郑月儿问道:“爹,小宝怎么没来?” 郑盘算抹着泪说道:“月儿,小宝又到文登县衙把你告了,县令陈大人严令秦大人捉拿你。城里是回不去了。” “妹妹,我来的时候,亲眼看见秦大人已经在四个城门口布置了捉拿你的衙役,就等着你回城。”文魁证实说。 “哥,我想见见小宝,他不会为难我的。” 这时,李小宝领着黄愣子来了。李小宝看见了郑月儿,快走几步,到了郑月儿面前,骂道:“恶妇,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这次你是跑不掉了,我要拉你去见官。”说着,就去拉扯郑月儿的衣服。 郑月儿挣脱了李小宝,说道:“小宝,你相信我,爹不是我害死的。爹没了,我不想你也没了,那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恶妇,爹不是你害死的,还能是谁?你害的我没了爹。如今,我钱也没了,买卖也没了,房子也没了,我什么都没了,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不把你送去见官,誓不罢休!”李小宝拉扯着郑月儿要走。 黄愣子横着膀子挡在了李小宝前面,不满意地说道:“少爷,你怎么出尔反尔。你这头把郑月儿卖给我了,那头你又要把郑月儿送官,你这不是耍我吗?” “对,对……”李小宝想了起来,说道:“恶妇,我已经把你卖了,你跟着黄大爷走吧。u看书 w.uukanshu.co从今以后你生老病死,与我再不相干。” 李小宝说完了,黄愣子就过去拉扯郑月儿。曲文魁上前,一拳打在了黄愣子身上,黄愣子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 黄愣子不乐意了,说道:“曲老板,我和李少爷之间的事情,您插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曲文魁凛然说道:“她是我妹妹,怎能说我不该管?” “我知道你们两个有奸情!郑月儿为什么刺伤我爹?还不是因为我爹知道了你们两个的奸情!”李小宝吼道。 “小宝,你知道的,那一日,只有我和爹在家,和文魁哥没有关系的。”郑月儿道。 “谁知道你们两个这以前是怎么回事!” “小宝,难道你都忘了吗?从我进咱家门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让你保护我,难道你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爹怎样对我,难道你真一次没看见过吗?你看见了,难道你一次也没想过吗?再怎样,我也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你怎么忍心看着我被爹欺负,你却不管不顾?你还是男人嘛?”郑月儿憋在心里的话终于不情愿地喷薄而出。 李小宝怔住了。 黄愣子挥舞着字据,发狠地说道:“曲老板,你是买卖人,我也是买卖人;我不挡你的财路,你也别挡我的活路。人我既然买了,今天我就一定要领走。”说着,指挥他的爪牙动手抢人。曲文魁冲了过去,和他们打在了一起。 巡捕的哨音响了。 一队巡捕冲了过来,拿着棍子就朝黄愣子的人打去。这些人一哄而散,远远地跑了。 第81章 普天之下 生门在哪(下) 自从李老板出事,李小宝一直把所有的仇和怨倾倒在了郑月儿头上。 郑月儿蹲监狱期间,李小宝一步步地落入了别人设的陷阱里无法自拔,属于自己的财富像流水一样流走了,曾经那么富裕的自己,如今已无分文。李小宝把这一切不幸都归结到了郑月儿头上,愤怒已到了极点。却不曾,当郑月儿点破谜局,李小宝才发现,这一切的不幸竟然是自己那个一直为之鸣不平的爹一手造成的;而郑月儿为了家庭的脸面,忍辱求全,牺牲自己,无端坐牢。李小宝猛然醒悟了,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抱着头“呜、呜”地痛哭道:“爹,你还是我亲爹吗!我还是你亲儿子吗!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你怎么能干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啊!你把儿子害惨了呀。有你这样的爹,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啊!你让我以后怎么办啊?……” 骆特的专用汽艇从刘公岛驶了过来,骆特在王巡长的陪同下走下了汽艇。秦大人迎上前去,同骆特交谈了起来。骆特谈完了,坐上了早已等在一边的人力车,在巡捕的护卫下离开了。 秦巡检和王巡长一起走了过来。秦巡检对众人说道:“各位,刚才我已同骆特长官沟通过。骆特先生允许本官在郑月儿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将郑月儿带离租借地。郑月儿,现在本官问你,你是否愿意跟随本官回到威海卫城里?” 王巡长说道:“郑月儿,骆特先生让我转告你,他对文登县衙重新审理你伤公爹一案虽然感到难以理喻,但是骆特先生愿意尊重中国法律,不干涉中国地方政府办案。如果你愿意跟着秦大人走,租借地行政署不予干预;如果你不愿跟着秦大人走,骆特先生愿意对你提供庇护,允许你长久住在租借地。现在,我来问你,你是否愿意接受骆特先生提供的庇护留在租界?” 郑月儿看了看秦大人和王巡长,没有搭话,只是径直走到了李小宝跟前,扶起了李小宝,低声道:“小宝,我想跟你回家,咱们一块儿过日子,你看好不好?” “家回不去了。”李小宝哭泣道:“本来我也不想再起诉你了,是县令陈大人托人带话让我起诉你,还有那些有钱的人编排我起诉你,他们不会放过你和我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商号没了,家没了,追债的催命似的跟在身后。我还不上债,早晚会被他们扒了皮。我也不想吸大烟,可我管不了我自己,我不吸大烟就浑身难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威海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李小宝边说着边退到了海边。 “月儿,都是我对不起你,把你害成这样子;都是我无能,保护不了你。”李小宝哭道:“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了了,下辈子再还吧。”说完,转身朝海里跳了下去。 曲文魁跨步快跑,跟着跳了下去。海水冰凉刺骨,衣服一湿,如同全身挂满了秤砣。曲文魁奋力游了几下,抓住了李小宝的外衣。 这时,英国军舰鸣着汽笛驶了过来,激起的海浪涌来,把曲文魁和李小宝一起打到了水下。等曲文魁浮上来时,手里只攥着李小宝的外衣。 曲文魁往旁边看去,李小宝跳海处,浪花形成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涌动着,一浪比一浪弱,逐渐归于平静。 岸上,众人急得大声呼喊。郑月儿哭着喊着要跳到海里去救李小宝,被郑盘算和子鸢死死拉住了。大壮赶了过来,跳到了海里,奋力游到了曲文魁身边。 等曲文魁和大壮合力把李小宝捞上来的时候,李小宝早已没了气息。郑月儿已经哭干了眼泪,默默地为李小宝擦拭着面庞,喃喃自语:“小宝,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为什么要走绝路啊?我还想好好和你过日子呢。” 曲文魁把李小宝的衣服拿了过来。郑月儿默默地整理着。从李小宝衣服里,郑月儿摸出了烟枪、烟袋。 郑月儿看着烟枪烟袋,眼泪顿时滂沱而下,止不住地再次嚎啕大哭了起来,“小宝,这些东西害人,你就别带在身上了,行不行啊?求你了!”郑月儿拿起烟枪,猛然间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烟枪,顿时断成了数截。 郑月儿哭泣着,“小宝,大烟把你这辈子害了。下辈子转世为人,千万别再吸大烟了。你就听我一次劝吧。” 围观的人们无不闻声色变,女人们悄悄地抹着眼泪,脸别到了一边,不忍继续看下去了。在码头上往来的外国人则好奇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郑月儿替李小宝穿好了衣服,抹干了眼泪,对曲文魁说道:“文魁哥,小宝没有亲人了,麻烦您帮着买块地,把他葬了吧。” 文魁泪眼婆娑地说道:“妹妹,你放心,我这就去办。” 林子鸢在附近找了家棺材铺。铺里的伙计抬着棺材过来把李小宝成殓后抬走了。 郑月儿送走了李小宝,回身对秦大人和王巡长说道:“秦大人,我知道您是好人。上次,您把我引渡给英国人,是为了帮我。可这一次,您帮不了我了,他们都想抓我,我不能跟您回去了。王先生,请您转告骆特大人,谢谢他的好意。我也不能让英国人庇护我,那样会让大清没了颜面,我会被吐沫淹死的。我想我应该到我该去的地方。” “郑月儿,你可千万别寻短见啊。”郑盘算老泪纵横,“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让我可怎活呀?” “妹妹,你还是跟我回家吧!”文魁央求道。 “文魁哥,你的家里没有我的位置了。我不能拖累你,让你背个不清不白的名声。” 秦大人说道:“各位,郑月儿如今威海卫城里回不去了,租界也待不住了。虽然左右为难,可也不是无路可走。我有一策,不知各位是否愿意?” 众人说道:“秦大人请赐教。” “离此地三十多里处有一座山,名曰艾山。这座山位于租借地与文登县交界处的租借地一侧。山上有座尼姑庵,名曰艾山寺,平时香火还算旺盛。我同艾山寺主持熟悉,如果诸位同意,我把郑月儿送过去,暂住在那里,带发修行,等过了风头,再从长计议。诸位是否同意?” 文魁道:“秦大人,妹妹到尼姑庵安全可有保障?” “安全问题不必担忧。”秦大人说道:“尼姑庵在租借地,大清捕快和官兵如果没有租借地许可,断不会过去抓人。至于地痞流氓,更不敢恣意骚扰。离尼姑庵不远处,有个巡捕房设立的边界卡点,常年有巡捕看守,附近还有华勇营士兵驻守,无形之中,对尼姑庵形成了保护。多年来,尼姑庵一直很安全。 “秦大人,民妇愿意听从安排。”郑月儿应道。 文魁和子鸢一齐看向郑盘算,等待着郑盘算最后拿主意。郑盘算看着大伙儿,心如刀绞。思忖再三,觉得只能如此,只好含着泪,艰难地点下了头。 秦大人看大家没有异议,就说道:“既然如此,为避免夜长梦多,今天我就把郑月儿送走。我这就去准备,你们赶紧道个别吧。u看书 uukashu”说完,匆匆走了。 郑月儿说道:“文魁哥,我还有一事相求。” “妹妹尽管说。” “我在监狱的时候,崔先生多次帮助我,今生我是无法报答他了。哥哥有机会,替我答谢他。” “妹妹放心,我一定替你感谢他。” “爹,我走之后,您多保重吧。女儿不孝,伺候不了您了。”郑月儿流泪对郑盘算说道。 “月儿,都是爹不好,让你走到了这一步。” “爹,女儿不后悔,这都是命,我们没法改变的。” …… 父女两人泪眼婆娑地说着,似乎有道不完的话,等到说出口了,却句句刺心,让人痛彻难当。 出发的时辰到了。郑月儿怀揣着秦大人写给尼姑庵主持的亲笔信,在两个便装衙役的护送下,踏上了去往艾山尼姑庵的路程。 此时,在威海卫城里,秦大人受朝廷委托,给王氏颁发“贞洁如雪”牌匾的仪式开始了。 在威海卫城里的街道上,秦大人一如既往地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后面,是抬着牌匾的衙役。再后面,衙役乐队一如既往地卖力地演奏着。乐队后面,一群看热闹的人一如既往地兴趣盎然地跟着。 不远处,有一户人家门口披红挂彩,人头攒动,族亲们聚集在一起,列队等候秦大人一行到来。只有这户人家的主人——守了四十年寡的寡妇在屋里抚摸着丈夫的遗物不停地哭泣着。 刘公岛靶场上,响起了噼里啪啦和咚咚的枪炮声,英国人的战时演习正在紧张得进行着。 第82章 国难时刻 怎样抉择 “老爷,秦巡检来信了。”在文登县衙,师爷立在客厅,向坐在桌子旁喝茶的陈县令奏报:“秦巡检信上说,李小宝投海自尽了。” “死就死了吧,他死了,给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陈县令慢条斯理地说:“倒是可惜了郑月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郑月儿押解到了没有?” “老爷,秦巡检信上说,郑月儿被英国人释放后,始终没有离开租界。秦大人找英国人交涉后,英国人给郑月儿提供了两个选择:一是自愿跟着秦巡检返回威海卫城里;一是由英国人给郑月儿提供庇护,长期居留租借地。” “郑月儿怎么选的?” “郑月儿两个都没选,她自作主张,到艾山尼姑庵出家了。” “这郑月儿是什么来路,能一次次躲过咱们的管治?” “老爷,据咱们的人密报,郑月儿出家是秦巡检安排人送走的,估计这主意也是秦巡检出的。” “本来,本官想借此案一石二鸟:一方面树立本县仁孝治县的形象,另一方面告秦巡检治理地方不力之罪,把他拿掉。他这边急急忙忙帮郑月儿解了套,莫不是他看出了咱们的心思?” “老爷,您的神算别人谁会看出来?会不会是秦巡检看上了这个小媳妇儿?据说长的有点姿色。” “不管怎样,是我们有些操持过急了。前几日,秦巡检奏报威海卫租界有异动的条陈你是如何处理的?” “老爷,一直压着呢,小的还在等您定夺。您看是该上奏朝廷还是就此驳回?” “这秦巡检莫不是着了道了,竟然从日本人、俄国人在威海采买就得出日俄将要开战的结论?如此荒唐之言,如何上报朝廷?” “老爷,秦巡检的条陈确实是匪夷所思。不过,秦巡检总有出人意料之处,也不能不管不顾。” “既不能驳回,又不能上奏,就继续压着吧,以后再说。” “是,老爷。”师爷回道。 四日之后,威海卫人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日本人和俄国人昨天夜里在旅顺口开战了。 威海卫租界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大街上,人力车前所未有地多了起来。满大街的车都疯了一样地在码头和城区各个方向之间来回奔跑。车上坐着的,既有穿着各式高贵的毛皮大衣、戴着软边丝绸礼帽的外国女人,也有挺着大肚子、穿着皮衣的外国男人;不少人力车后面还跟着提着箱子、一路快跑的中国随从。街上的人们纷纷传说,许多俄国贵族从旅顺港和大连湾避难来了。 各个鱼货码头上,外出打鱼的渔船纷纷赶了回来,停靠在了岸边,渔民们不停地从船上卸着鱼获物。一时之间,海货却是出奇地便宜。 仅仅过了一天,手拿采访本、身背相机的众多外国记者又乘船蜂拥而来,纷纷在威海租界架设通讯联络站。 刘公岛码头上,英国军舰上的大炮全部撤掉了炮衣,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往日海里成群结队的中国捡拾垃圾的舢板船已被清理一空,腾出了航道;冒着黑烟的快艇在海里往来穿梭,不停地忙碌着;各式货船也来来往往,明显比平时密集了许多。 大战的疑云笼罩威海卫上空。 随之,反应过来的人们疯狂地涌出了家门,到街上抢购所有能够买到的东西。一时之间,市面上的粮食和药品价格飞速上涨。 曲文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店里理货,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蜂拥而来的人潮堵在了店里。曲文魁紧急安排郑盘算调货,以安抚抢购的人潮,自己则和大壮忙着在柜台卖货。 这时,一个便装的衙役进来告诉曲文魁,秦大人有请。曲文魁嘱咐了大壮几句,就赶紧跟着衙役上路了。 曲文魁赶到巡检司的时候,衙役们正在紧张地操练,秦巡检一个人在院子里不安地走动着。看见曲文魁来了,秦巡检迎上前去,一把拉住曲文魁的胳膊就往屋里拽。曲文魁紧跑几步,跟上了秦大人的步伐。 在书房里,秦大人告诉曲文魁:日本和俄国已经于昨天半夜时分在旅顺开战了。登州府台赵大人接到了有关方面的密函,请求尽速采购一批药材运到旅顺口,以救治战乱中的无辜百姓。 秦大人告诉曲文魁:东北是重要的药材产区,旅顺一带原不缺药材,不过日俄开战后,通往旅顺的陆路被日俄军队全部切断了,外围的药材已经运不进去了。眼下只剩下了旅顺口和大连湾连接胶东之间的海路处于半封锁状态,还有希望把药材运进去。 秦大人说:英国政府和租界行政署已经宣布保持中立;朝廷也已经下达了谕令,要各地保持中立。谕令明确说:日俄两国失和用兵,朝廷轸念彼此均系友邦,应按局外中立之例办理。 秦大人告诉曲文魁:朝廷照会各西洋列强之后,不日就会对外公开宣布自己的中立立场。不过,说是中立,却无法置身事外:在中国的土地上两强相争,必将殃及无辜百姓。为救治无辜百姓,府台赵大人答应了有关方面的请求。为遮人耳目,密令由威海卫巡检司办理此事。 秦大人告诉曲文魁,运送像药材这样的特殊物资风险极大:一旦被日本兵抓住,日本人会认为是给俄国办事的间谍;如果被俄国人抓住了,俄国人会认为是给日本人办事的间谍。到时候,虽九死一生,可各地官府因为要保持中立立场,谁也无法出面周全,生死只能听天由命。 秦大人说:目前,威海卫能短时间内筹措到如此大量药材的唯有合一药堂一家。秦大人让曲文魁考虑清楚,是否愿意冒险把药送过去。 曲文魁当即坚定地说:“秦大人,这个问题我前几天就想好了,我愿意干。至于具体怎么干您吩咐就行了。” 秦大人见曲文魁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便从桌子上拿了张纸给曲文魁,告诉他,这是所需药品的种类和数量,让他照方抓药。货物备齐后,务必于四日后的晚上送到宁海北海边,到时有登州府台赵大人安排的人员接应上船。此行最终的目的地是旅顺口鲍鱼台,到达目的地后把货交给接应的人员就可以回来了。 秦大人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告诉曲文魁,这是沿途接应人员名单、接应地点和接应方式,让曲文魁务必牢牢记住。曲文魁接过后看了一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边,确信无误后,把纸条还给了秦大人。 秦大人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封已经写好的信件,嘱咐曲文魁,前往宁海州采购药材时务必当面交给知州傅大人。 曲文魁离开合一药堂前往巡检司的时候,酒井急急地赶到了合德商行。在唐继业的屋里,酒井当着唐家父子的面把一袋子钱甩给了唐继业。酒井告诉唐继业:日本和俄国已经开战。为不错过商机,松井株式会社决定在威海找一家商行合作,共同经营药材。合德商行如果愿意,他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合德商行。 唐继业看着白花花的大洋,心里痒得不行。可是,唐继业知道其中的利害,便向酒井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日俄开战后,朝廷立场不明。如果朝廷支持俄国,uu看书 ww.ukanshu日本便是敌对国,此时卖药给日本后果严重;如果朝廷支持日本,卖药材给酒井没问题,可是如果租界当局支持俄国,药材还是出不去。酒井告诉唐继业:英国同日本是军事同盟国,租界表面上保持中立,暗地里会倾向日本。至于大清,据日本情报,大清国将保持中立,这一点也不用担心。唐继业吃了定心丸,便放心地同酒井签下了合约。 唐万财看着酒井离去的背影,对唐继业忧心忡忡地说道:“爹,药材都被曲文魁垄断了,加上近来药价暴涨,药材严重短缺,咱们恐怕连三成之需都凑不齐,到哪里去弄那么多药材供应酒井先生?” 唐继业信心满满地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不信有钱买不来药材!我这就出发,亲自找傅大人谈一谈。” 曲文魁辞别了秦大人,急忙往回赶。 在回去的路上,曲文魁耳边还在回想着秦大人的离别嘱托。秦大人说:目前,威海已成为各国探子的聚集地,各国记者的集散地。此事如果被外国记者知晓,会被认为是战备动员,有损朝廷的中立形象。如果再有存心不良的强人推波助澜,局面就更复杂了。因此,此事必须隐秘进行。为保万无一失,你不能从威海带走一点儿药材,只能就近采购,就近运输。还有,此事只能以合一药堂的名义去干,一旦出事,决不能把官府牵连其中。 曲文魁坚定地言道:“秦大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此危难之时,我合一药堂责无旁贷,必挺身而出以全合一之徳,行合一之志。虽有千难万险,吾愿独往矣。” 第83章 曲折报国路 危时显身手(1) 曲文魁回到家的时候,林子鸢正在灶上做饭。曲文魁打过招呼,径直走到里屋炕间桌子旁坐下,拿起笔写了起来。 林子鸢手脚不停地做着饭,嘴里也一刻不停地说着。林子鸢告诉曲文魁:抢购药材的人太多了。大壮连午饭也没吃,一直忙到现在,结果人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看情形,恐怕今天半夜也闭不了店了。她要赶着给大壮和盘算叔做饭吃。子鸢感叹,多亏前几日囤了些药材,要不然会出大事。林子鸢问曲文魁:你能不能去把大壮替下来,让他吃顿饭休息一下? 曲文魁忙着写东西,头也不抬地告诉林子鸢:他要和大壮出去办一件大事,现在就走。曲文魁让子鸢去把大壮替换下来。子鸢犹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女流之辈,抛头露面,合适吗?” 曲文魁说道:“现在国难当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林子鸢心里“咯噔”了一下,警觉地问曲文魁:“你说的大事是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曲文魁放下了笔,转身对着屋外的林子鸢说:日俄在旅顺开战后,当地百姓急需药材。自己要立即出发,到宁海州采购药材,然后乘船渡海,送到旅顺口去。 林子鸢问道:“那岂不是很危险?” 曲文魁回道:“正是。此行困难重重,祸福难料。可是国难当头,我们合一药堂不能置身事外。” 林子鸢怔住了,手里拿着的饭勺掉到了地上,自己浑然不觉,心里面却在不停地翻江倒海。林子鸢所受的教养告诉她:曲文魁的做法是对的。可是夫妻感情在告诉自己:这是拿生命在冒险。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如何了得! 林子鸢顾不得做饭了,走到曲文魁的跟前,在炕上坐下了,问道:“咱能不能不接这个活儿?” 曲文魁摇了摇头,说道:“不能。” 林子鸢又问:“必须得你去吗?让别人去行不行?” 曲文魁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曲文魁把写好的纸递给了林子鸢,说道:“我和大壮走了之后,商行的一应事务只能交给你打理了,注意事项都在这里。” 林子鸢接过曲文魁递过来的纸,看也不看,三下两下就撕掉了,说道:“文魁,你干大事我支持。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放你走。” “什么条件?” “我要你平安回来!”林子鸢的语气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曲文魁看着林子鸢坚定的眼神,使劲儿点了点头,也语气坚定地回道:“我答应你!” 曲文魁当天就租了辆马车,和大壮一起急匆匆地赶往望山村。可是路上行走得并不顺利,每个卡点都加大了盘查力度,有的村庄还进行了夜间管制,禁止通行。曲文魁没法,晚上只得找了户熟悉人家借宿。第二天到达宁海州知府衙门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此时,唐继业正在傅大人的雅室里等待着傅大人召见。 傅大人的雅室里摆放了众多的奇石盆景,唐继业带来的盆景与众多盆景放在一起。不过,相比之下,唐继业倒觉得自己的东西更出彩一些。唐继业边欣赏众多的盆景,边庆幸自己送对了东西;对于自己请求傅大人办的事情,内心又多了一份信心。 师爷过来了,把唐继业领到了傅大人的书房。傅大人开门见山地告诉唐继业,最近局势紧张,自己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让唐继业有话直说。 唐继业道:“傅大人,望山村村民唐青山和他的儿子对朝廷征地拆迁一事一直心存不满,多次口出狂言,要大人的好看。近一段时间,他的家里每天人来人往不断。据可靠情报,是在密谋造反,大人不可不察。” “他奶奶的!还反了他了!”傅知州气得站了起来,喊来了师爷,吩咐道:“你立马派人到望山村,把唐青山和他儿子抓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脑袋。” 师爷为难道:“老爷,前天您就把能动的都派到各卡点去了。这一时半会儿人也抽不回来,您看如何是好?” 傅知州一拍脑门说道:“看我这记性。别说人派不出去,就算派过去了,恐怕也不能把唐青山带出来。”傅知州对唐继业言道:“唐老弟,不如这样,你去把唐青山父子诓出来,我再派人去抓。你看可好?” “傅大人,这、这……”唐继业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答复。 这时,衙役进来了,在傅大人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傅大人端起了茶杯。唐继业还想对傅大人说几句,可是傅大人下了逐客令,只好借故离开了。 唐继业往外走的时候,恰遇见曲文魁往里走,心下狐疑,便在衙门外找了个地方猫着,想看看曲文魁何时出来。 曲文魁也看见了唐继业,脑子快速闪过了几个念头,可是重任在身,容不得多想。曲文魁见到了傅知州,把秦大人的书信递了过去。 傅大人看过了书信,言道:“秦巡检信上说你有一批货要从宁海州经过,请求我提供过境保护。此事,登州府台赵大人已晓谕本官,你尽管放心办理。只是货走哪里、何时通过你要提前告知师爷,让他襄理此事。” 曲文魁没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以往对傅知州心存的所有芥蒂一扫而空。曲文魁谢过了傅大人,和师爷接洽过后,离开了知州衙门,匆匆赶往望山村。 唐继业看着曲文魁走远了,又回到衙门找到了师爷。唐继业从师爷那里了解到,曲文魁此行是要到望山村运一批货到宁海海边。唐继业正为如何把唐青山父子诓骗出望山村发愁,听了师爷的话,顿时有了主意。唐继业赶到神草堂药铺找到了夏允礼,让他第二天到望山村收购药材。 曲文魁到达望山村的时候,天色已晚。唐青山和唐继文听说货要得急,当即布置收购药材事宜。一晚上的时间,药材收购齐备了,第二天一早,曲文魁便和大壮一起赶着马车离开了望山村,赶往宁海海边。在那里,有一艘船正在等着他们。 曲文魁离开望山村不久,夏允礼就到了。唐青山告诉夏允礼,药材全部都卖给了曲文魁,已经没货了。夏允礼客气地说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我抓紧时间再到其他地方看看。临走的时候,夏允礼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怪了,唐大叔,我来的时候看到曲文魁蹲在路边一个劲儿地喊肚子疼,他今天早晨是不是在你家吃的饭?不会是吃了什么东西不对胃口吧?” 唐青山听了,当时就急了,问清楚了曲文魁所在的地点后,立马喊上儿子,拿着药箱,匆匆出了家门。 唐青山和儿子刚走到夏允礼所说的那个地点,就被埋伏在那里的衙役给捉住了。衙役把唐青山父子二人五花大绑地捆着,押往了宁海州衙门。 曲文魁和大壮离开了望山村后,押着货匆匆赶往北海海边。路上,师爷已按照事前约定通知了各卡点放行;遇到危险路段,师爷还派出了衙役护送。一路之上,畅通无阻。按照秦大人的布置,曲文魁要在今天天黑之后到达海边,然后借着夜色掩护装船起航。 曲文魁走了三个时辰之后,唐嗣雨气喘吁吁地赶来告诉了曲文魁一个不好的消息:唐青山和唐继文被知州衙门派的人抓了。曲文魁觉得不可思议,问唐嗣雨:“唐大哥,消息确实吗?” 唐嗣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消息确实,我亲眼看见的。”唐嗣雨说:当时,他正在山上采药,远远地看见唐青山和唐继文跟着夏允礼出了村子。结果走了不远,就被突然出现的几个衙役抓走了。唐嗣雨赶紧去追,等到追上了,离村子已经很远了。唐嗣雨不敢轻举妄动,就一直跟在后面,等看到唐青山、唐继文父子被抓进衙门,就急忙赶过来报信。 曲文魁抬头看着天色,心中焦急了起来:如果赶往宁海州府衙去救唐老伯,恐怕会耽误上船,那样就被动了。可是,如果不管不顾,自己少说也得十天、八天的才能回来。唐老伯年纪大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了得!时间紧迫,容不得曲文魁多想了。曲文魁从大车上解下了马,把马鞍子甩到了马背上,翻身骑了上去。 曲文魁骑在马上告诉大壮,他到知州府交涉完就回来,让大壮自己想办法找一匹马继续拉车前行。说完,曲文魁便快马加鞭地跑远了。 等曲文魁赶到宁海州衙门的时候,傅知州已经在升堂问案,曲文魁闯了进去,问道:“傅大人,不知唐青山、唐继文所犯何罪?为何要开堂审案?” 傅知州对曲文魁擅闯公堂甚为恼火,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大胆曲文魁,竟敢扰乱本官办案!来人,给我拿下!”衙役上来别住了曲文魁的胳膊,把他按到了地上。 师爷见了,赶紧让人把傅知州喊到了后堂。师爷言道:“老爷,曲文魁此行明摆着是给府台赵大人办事的,他同赵大人是何等关系没弄清楚前不可轻举妄动。”傅知州一拍脑门,言道:“不是师爷提醒恐要弄出事端。u看书uukanshu.cm ” 傅知州回到大堂让人放了曲文魁,言道:“有人告唐青山、唐继文密谋造反,本官正在问案,你不得无礼。” “大人,既是告唐青山谋反,可有证据?” “有人告唐青山家最近常有人来往,形迹可疑。” 曲文魁哭笑不得,说道:“大人误会了。唐青山家是本药堂设立的药材收购点,来往人员皆是卖药材的乡邻,何来聚众谋反一说?” “这、这……”傅知州显然没想到是这个情况,一时口拙,答不上话来。想了一想又道:“有人告唐青山对朝廷征地一事一直心存不满,有造反的意图。” “大人,唐青山曾是全真道关门弟子,道行深厚,人望极高,有一呼百应之能。望山村百姓习武成风,多是武行高手,如要造反,征地之时尚不造反,难道要等到现在生活安定了再去造反吗?” 傅知州听到此,拍了一下桌子,骂道:“奶奶的,难道是我着了别人的道了不成?” 曲文魁心急如焚,没有时间和傅知州周旋,只好截住傅大人的话头,直截了当地言道:“傅大人,小民愿意以全部身家具保,请大人尽速放回唐大伯和唐大哥。” 傅知州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便顺势放了唐青山父子。 曲文魁匆匆别了唐青山父子,骑上马赶紧去追大壮他们。 等曲文魁追上大壮的时候,大壮已经和登州府派来的接应人员接上了头。对方护送药材到达了海边。在海边,有一艘船正静静地泊在海里,等待装船。 第84章 曲折报国路 危时显身手(2) “租界往事 ()”查找最新章节! 海边的风很大,呼呼地刮着,推着海浪不停地拍打着岸边,发出了汹涌的涛声。 这里不是码头,船只能远远地锚在海里,把货从车上装到船上需要在海中涉水走一段距离。接应人员和曲文魁、大壮一起踩着刺骨的海水把药材送到了船上。 接应人员临走前嘱咐曲文魁:此行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如果遇到危险,尽量听船老大的。他们告诉曲文魁:船老大姓傅叫傅旅宁,常年行走于旅顺与宁海之间,人很牢靠。 接应人员走了,曲文魁把大车交给了大壮,让大壮赶回去。大壮想去,可是争执不过曲文魁,就心事重重地赶着车走了,曲文魁趟着海水回到了船上。 这是一个双层单桅船,船不大,底仓装满了药材,甲板上堆满了渔具。船上有一位老者和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因为天黑,看不清他俩真切的模样。“老伯就是傅旅宁了”,曲文魁想。船老大过来轻声问道:“东家,可以开船了吧?” 曲文魁立在摇摇晃晃的船上,望着远处黑漆漆的无边无际的大海,听着拍岸的涛声,心里多少有些茫然的感觉:自己虽然经常坐船,可是在这样的黑夜里坐船还是头一次,在这样大风的天气里坐船也是头一次,要走如此远的路程更是头一次,心里实在没底。曲文魁禁不住想到:此行究竟有多少困难和风险在等着自己? 船老大在一旁等着曲文魁回话,曲文魁回过神来,沉了沉气,说道:“大伯,出发吧。” “好勒!”老伯爽快地应了一声,和儿子一起拔锚升帆,把船驶离了岸边。今天刮的是西北风,逆风行驶,船老大的儿子站在船头,不停地摇着撸,调整着船的行驶方向。 曲文魁坐在船上,大风刮来,感觉寒风刺骨,便缩成了一团。船老大看船行驶平稳了,拿了酒葫芦过来,递给了曲文魁。自己在旁边坐下了,抽出了烟袋,然后拿帽子遮着,点着了慢慢悠悠地吸着。曲文魁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辣得皱了眉头,赶紧还给了傅老伯。 海上风浪很大,船摇晃得厉害,曲文魁感觉如同坐在秋千上,一会儿上去,一会儿下来,头晕晕乎乎的。傅老伯见状,怕曲文魁不放心,告诉曲文魁:他在这条线上跑了有三十多年了,海流、暗礁、潮汐熟得很,虽然风浪很大,可是安全没有问题。曲文魁见老伯如此说了,也就放心了。曲文魁看自己也帮不上忙,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蜷缩在一起闭上了眼睛,虽然睡不着,总比睁着眼好受些。 唐继业本想着借傅知州的手抓了唐青山和唐继文,然后让自己人把麻姑山一带的药材抓在手里。不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因此得罪了傅知州,被傅知州臭骂了一通。眼看着酒井要的药材没法提供,唐继业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好找酒井商量,是不是解除双方的合作关系。 酒井摇着头说道:“你我是朋友,合作来日方长,不在于一时一地。” 酒井说:最近,战事越来越紧张,前线军需供应吃紧,急需大量骡子用来运送军用物资,需要大量的人员挖战壕、修地堡、抢运军工器材、清理战场等等。酒井让唐继业尽快募集人员和骡子,运到前线。 唐继业当时头就大了,说道:“酒井先生,我们中国有句俗语:买卖不懂行,好比瞎子撞南墙。本人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买卖过的东西不少,唯有人和牲口从来没有买卖过,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酒井当时就生气了,拿出了合约告诉唐继业,如果做不到,双方可以解除合约,可是得按照合同赔款。唐继业冷汗流了下来,思索再三,表示可以替酒井买骡子,但是募集人员这样的事情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的。酒井骂了声“八嘎!”,当即从外面闯进来五六个拿着棍子的壮汉,唐继业吓得腿当时就软了,表示自己回去再考虑考虑。 唐继业精神恍惚地回到了家里,唐万财见父亲有异,过来询问,唐继业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唐万财。唐万财沉吟片刻说道:“爹,买卖都是人做的,只要有利可图,什么样的买卖不是买卖?” 唐继业叹了一口气,说道:“牲口买卖好说,就算做不好,顶多赔钱。可人的买卖,那是刀头上舔血,岂是我等买卖人做的?” “爹,你不是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只要有钱赚,买卖就能做。” 唐万财问唐继业,“爹,酒井报价是多少?” “一个人七个大洋,一头骡子也是七个大洋。” “一头骡子七个大洋比市价略高点,一个整装劳力七个大洋价格就低了。”唐万财在地上转了两圈,说道:“有了。爹,咱们到市面上买骡子,保证不愁买。然后告诉卖家,咱们只用半年,半年之后如果谁还想要,还可以领回去。不过有个条件,谁的牲口谁牵着。” 唐继业摇了摇头,说道:“不可,你骗得过初一骗不过十五。到时人死了或是骡子还不回去,我们还不得被人吃了。” 唐万财言道:“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出面。买卖人口这种事情得让给黄愣子来办。”唐万财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唐继业虽然不情愿,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同意了。 晚上,唐万财在翠仙阁宴请黄愣子。黄愣子听说唐家大少爷有请,当即屁颠儿屁颠儿地来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黄愣子借着酒意说道:“少东家不会无缘无故请我喝酒吧?” 唐万财回道:“什么都瞒不过黄大哥。确实有一宗大买卖,是往旅顺口走的。” “打住!打住!”黄愣子伸出手阻止唐万财继续说下去,“唐老弟可能有所不知,我黄愣子的规矩是只做女人生意,不做男人生意。” “黄大哥,小弟听说过了,你已经推辞了好几起这样的生意,你的规矩谁人敢破。我找你还真不是男人生意,是骡马生意。”唐万财告诉黄愣子:日本人要运一批货,需要一批骡子,运过几次货之后,骡子就没用了,如果有人愿意一同前往出夫牵骡赶马,活干完了骡子还可以牵回来,对方不收分文。如果卖骡子的人不愿一同前往,日本人会在当地雇人,骡子用过之后谁出夫归谁。 唐万财说道:“黄大哥,一头骡子日本人出价六元,只用半年,只要愿意出工,半年之后还是自己的。出工也不是白出工,一个工日本人再给四个大洋。两者相加,这就是十个大洋。可到了市面上,你去租骡子,用不了三个大洋;找人出半年工,最多也是三个大洋。两者相加,也就是六个大洋。里里外外,一来二去,一头骡子一个人一下子就可以净赚四个大洋;你要是找来一百匹骡子一百个人,就可以净赚四百个大洋。这样的买卖几年遇不到,干与不干全在你。” 黄愣子眯缝着眼睛,犹疑道:“这么好的买卖,少东家怎么不干?” “黄大哥,实不相瞒,对我来说,比这挣钱的买卖我有好几个。你没看到吗,最近市面上药价暴涨,我做药材生意还顾不过来呢。” “是这么个理儿。”黄愣子端起酒杯说道:“这个买卖我接了。” 唐万财也端起了酒杯,说道:“黄大哥,发财了,别忘了我。” 两个酒杯碰到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曲文魁在海上摇晃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船泊在了一个叫北隍城岛的小岛避风处。这是位于烟台与旅顺中间位置的一个岛屿,对面不远处就是旅顺港。傅老伯告诉曲文魁,离海岛不远的地方就是日本人和俄国人的交战区。海上不时有日俄两国的巡逻船和侦察船出现,一旦遇上,恐有性命之忧,只能在这里等到天色暗些再前往旅顺。如果一切顺利,到达旅顺口后天正好黑了下来。uu看书ww.uukansh 等货卸了下来,还要趁着夜色脱离危险海域。所以,到达旅顺口的时间早不得,也晚不得。 傅老伯和儿子泊好了船,一起上了岸,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点燃了纸和香,然后朝向北方磕头。傅老伯和儿子忙完了这些,回到了船上,曲文魁问道:“傅老伯何以在此祭奠故人?” 傅老伯言道:“今天是除夕,明天是元旦,这两天只有这会儿在陆地,其他时间都在船上。所以,抓紧时间给逝去的亲人烧刀纸。” 曲文魁又问:“傅老伯是宁海人,何以面北磕头?” 傅老伯长叹一声,说道:“东家有所不知,我本是旅顺人,我爹也是跑船的,常年往来在旅顺和宁海之间,所以给我取名旅宁。我子承父业也干上了这行。十年前,日本人占领了旅顺,把旅顺口的人全都杀了。我的父母弟兄内人全都死了。只有这个儿子随我在外面跑船,捡了一条命。旅顺没法呆了,就迁移到了宁海。” 曲文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傅老伯,我也给您的亡亲送点纸钱吧。”说完,默默地拿了纸到岸上,傅老伯和儿子傅平跟着下了船。三人一起把纸烧了,曲文魁面北给傅老伯的家人磕了三个头,傅老伯和儿子照礼仪跪在了旁边。 风呼呼地刮着,纸钱化成了灰,随风在空中打着旋儿地飘,一路飘向了北方。那里,十年前不知有多少冤死的亡魂无归无依;如今,战事又起,又不知要有多少冤死的亡魂。曲文魁心沉沉的,暗暗祷告老天保佑平安把药材送到对岸,让百姓多一分救命的希望。 第85章 曲折报国路 危时显身手(3) “租界往事 ()”查找最新章节! 过了未时,太阳西斜了,傅老伯重新升帆起航。傅老伯的儿子依然在船尾摇撸,傅老伯立在船头瞭望。一路之上,还算顺利。入夜之后,船到达了离鲍鱼台不远的海域。傅老伯落了帆,在海里静静地等着岸上的信号。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岸上出现了三明两暗的灯光。接应的人来了。曲文魁按照约定,回了两明一暗的灯光;对方回了一个圆圈。曲文魁知道,这是对方告诉不能上岸的意思。 傅老伯让儿子上岸联络。傅平干脆利落地脱了衣服,又拿起了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就跳到了海里。曲文魁在船上紧张地看着。傅平在海中游得飞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对岸发来了信号,这是告诉傅老伯傅平同接应人员接上头了。这时,对岸传来了人喊马叫的嘈杂声,接着传来了几声沉闷的枪响,曲文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曲文魁想脱了衣服到岸上看看,被傅老伯按住了。两人继续蹲在船头,眼睛不眨地盯着对岸看。 傅平平安地游了回来。傅平告诉曲文魁,对面已经成了交战区。刚刚有军队路过,发现了接应人员,所以开了几枪,多亏躲得及时,才没有伤到人。接应人员告诉傅平,接应地点改在老铁山。 傅老伯重新升起了船帆,调整好了船帆的角度,船乘着强劲西北风的力量,快速向老铁山驶去。一个时辰之后,一座灯塔远远地映入了眼帘。傅老伯告诉曲文魁,那个地方就是老铁山。 傅老伯把帆降了下来,降低了船速。傅老伯说,老铁山是黄海和渤海交界地方,这里海流湍急、暗礁遍布,行船难度极大。傅老伯让曲文魁抓紧了。正说着话,船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傅老伯和傅平两人全神贯注地控制着船的行驶方向。 快到岸边的时候,对岸发来了信号。双方交换信号以后,确认没有危险,傅老伯把船靠到了岸上。 接应人员淌着水过来了,领头的和曲文魁接过头后,满怀感激之情,给三人鞠了一躬,然后开始卸货。 货全部卸完了,曲文魁看着对方离开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对方临走的时候交给了曲文魁一个信物,让曲文魁回去交给秦大人,证明已经收到了货,曲文魁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傅老伯控制着船,开始慢慢地把船往回驶。这时,远处传来了“突突突”的声音,日本人的巡逻船朝这个方向驶来了。苗老伯当机立断,调整了帆的角度,加速驶离这片区域。可是,只一会儿,船底便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刮擦岩石的响声,接着船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傅老伯熟练地控制着船后退少许,绕过了暗礁,然后继续快速前行。 傅老伯父子在甲板上紧张地操作着船,曲文魁找了个机会下到了船舱查看。只见船底破损了,出现了一个大洞,正在往里灌水。曲文魁涉水过去,脱下棉衣,把洞堵上了。海水冰凉刺骨,又穿着单衣,曲文魁冻得上牙磕着下牙,哆嗦成了一团。 船驶过了暗礁区后。此时,汽艇船越来越近了,汽艇上的日本人发现了帆船,高声喊叫几声之后,对着船开了火。枪打在了船上,发出了噗噗的声响。 傅老伯升了满帆。此时正是顺风驶船,船飞了一样在海上快速行进。可是船底水越涌越多,曲文魁把自己全身的力量压到了上面,仍然止不住涌水。一会儿功夫,大半个身子浸到了水里。 到了安全海域,傅老伯下来了。见状,赶紧脱了自己的衣服给曲文魁穿上了;又让傅平降下了船帆,让船随风漂流。 回去的路上,傅老伯和曲文魁两人轮换着不停地从船舱里往外端水。好不容易到了北隍城岛,船再也走不动了,傅老伯只好借着潮水,抢滩登陆。 北隍城岛是一个无人小岛,岛上有很多海鸟。曲文魁和傅老伯、傅平三人靠着吃鸟蛋、喝雪水为生,在岛上过了五天野人般的生活,终于等来了船只,再次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在回去的海上,曲文魁远远地看到一艘船快速地向北方驶去。就在两船交错而过的时候,一个人跳到了海里,向曲文魁乘坐的船游来。曲文魁拿过杆子,把对方拉上了船。 对方几乎冻僵了,不能言语,曲文魁帮着换了衣服,又拿来了酒让对方喝了。过了一会儿,对方缓过劲儿了后告诉曲文魁,他是威海卫乡下牲口市的骡马经纪人,叫谢鸿钧,平时就给人相牲口过日子。前几日,有人找到他,说是日本人在威海租骡马,让他帮忙促成此事。他觉得有利可图,便帮着找了几个养牲口的大户,又找了些会管牲口的人跟着。 上船后,他们和牲口一起被关在底仓,日本人在甲板上喝酒、交谈。谢鸿钧因为买卖的关系,多少会些日语。从陆陆续续听到的日本人的谈话中谢鸿钧知道,他们此行根本不是去运货这么简单,而是要随着日本军人行动,到战场上去出苦力、当炮灰。惊骇之下,谢鸿钧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谢鸿钧告诉曲文魁,刚刚过去的那艘船就是日本人的货船。 回到了威海卫,曲文魁直接到了巡检司衙门找到了秦大人。曲文魁把信物交给了秦大人,又把海上遇到谢鸿钧的事情说了。秦大人说:他已经得到了这方面的信息。只是这件事情发生在租界,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查,等有眉目了自会处置。 临走的时候,秦大人告诉曲文魁,对面来信说,药送得很及时,已经开始防瘟治病、救治伤员了。秦大人让曲文魁再准备一批药材,做好准备,随时启程。 曲文魁辞别了秦大人,赶回了家里。林子鸢正在柜台卖药,远远地看见了,撇下顾客就跑到了街上,一把抱住了曲文魁。街上的行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曲文魁和林子鸢就在别人诧异的目光中,久久地抱在一起,谁也不肯先松手。 顾客不乐意了,喊道:“仙姑妹妹,我还等着您给我抓药呢?”曲文魁疑惑地看着林子鸢,林子鸢笑了,说道:“他们把我比作郭仙姑(注18)了。都是你让我站柜台,才得了这么个外号!”曲文魁听了,禁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两天后,曲文魁正在店里卖货,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昨天晚上,黄愣子溺毙在海里。有知情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说:昨天晚上,黄愣子领着一群人牵着骡子到了威海卫后海码头。正要上船,人群中有人大声呼叫,说是大家被骗了,这是要去给日本人当炮灰,让大家快逃命。众人反应过来后开始四散逃命。黄愣子急了,领着他的爪牙四处抓人。混乱中不知被谁打中了脑袋,掉进海里后救治不及时淹死了。 知情的人告诉曲文魁,最后,日本人拉着一船牲口离开了码头。 唐继业正在家里吃饭,一口酒刚喝到嘴里,唐万财从外面进来了,告诉了唐继业这个消息。唐继业一愣神儿的功夫,酒呛到了气管里,顿时不停地咳嗽了起来;等咳完了,人也几乎虚脱了。唐继业心有不甘地问道:“你的消息确实吗?” “爹,黄愣子交人的时候我当时就站在山上,从上往下看着,海边发生的事情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 唐万财告诉唐继业,uu看书 .ukansu.om 货款已经全部付给了黄愣子,怕是要不回来了。日本人那儿还不知该如何交差。结果唐万财还没有说完,唐继业就晕了过去。 夏允礼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唐万财生气地说:“我爹不是不让你在威海卫露面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夏允礼哭悲悲地说:“我是万不得已才回来的。”夏允礼告诉唐万财:天津的货马上就要交付了,实在凑不齐了,让唐万财赶快拿个主意。唐万财救爹心切,心烦意乱之际,顾不上多想,就告诉夏允礼:仓库里还些货,你都拿走吧。夏允礼还想说几句,可是唐万财已经顾不上了,夏允礼只好退了出来。 过了些日子,曲文魁药材准备齐全了,可是秦大人一直没有发来起运的通知。曲文魁找到了秦大人,秦大人告诉曲文魁,日本人和俄国人在旅顺和大连海域各自布置了水雷,把整个旅大海域全部封锁了。前几日,连续有两艘从宁海运货的船触雷沉没,其中就有傅老伯驾驶的船。傅老伯和他的儿子在海难中已经殉国。秦大人说,这条救命的海上药材之路已经走不通了。 曲文魁回到家,默默地拿着冥纸和酒到了海边,把酒洒到了海里,然后点燃了冥纸。曲文魁面向北方,双膝跪地,磕了长长的三个响头,之后,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注18:郭仙姑,威海民间传说人物,据传善于给人治病,尤其是在瘟疫横行之时,善于扶危济困,救人于危难之中,深受百姓爱戴。在威海卫里口山仙姑顶建有专门祭祀郭仙姑的庙宇,多年来一直香火不断。 第86章 可恶的骗子 抓到了(1) 唐继业自从前几天在店里晕倒就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时好时坏,中医看过了,洋医也看过了,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今天是元宵节,夏明月一大早就和众多的女人们一起到郊外走百病(注18)。走了一圈回到家,夏明月又到娘的屋子里在牌位前祭奠爸和娘。 唐万财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告诉夏明月爹找她。夏明月急急忙忙赶到了唐继业的屋子里。唐继业说:这些日子头疼,怎么也医不好,就让万财一早请大师过来看了一下。大师说,此房是一屋二主,一阴一阳,阴阳相冲,气运失和,致元气耗损,气血有亏,因此头疼不止。唐继业告诉夏明月,大师给出的破解之法就是把阴主请出去,致阳气升腾,他头疼的病自然就好了。夏明月不解地问道:“爹,谁是阴主?” “阴主还能有谁?就是黄氏。”唐继业有气无力地说道。 “爹,人死如灯灭,去世的人怎能做得了房子的主?”夏明月明显不乐意了。 “明月,爹都病成这样了,你就别惹他老人家生气了。赶快把黄氏请出去,把爹搬到正屋去吧。”唐万财也不乐意了。 “爹、万财,咱们搬进来的时候子鸢妹妹跟我说好了的,娘的屋不动,你们也是同意了的。”夏明月把脸别到了一边,“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把娘的东西搬出去的。” “明月,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吗?你这是忤逆不孝!”唐万财绕着夏明月转,夏明月躲着唐万财也在转。听了唐万财的话,夏明月不转了,回身对唐万财说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是言而无信!”夏明月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唐继业的屋子。 唐万财怒火中烧,急急地跑到了黄氏的屋子里要收拾东西,夏明月跟着赶了过来,出手阻止。两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唐万财觉得自己吃了亏,冲到夏明月跟前扇了夏明月一个耳光,夏明月愣住了,接着大哭了起来,捂着脸,跑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没人阻挡了,唐万财把黄氏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扔到了院子里,又把麻姑献寿图从墙上撕了下来,团成了一球,扔在了地上,看着还不解恨,又用脚踩了几踩。夏明月在屋子里看见了,疯了一样地冲了出来,用头撞向了唐万财。唐万财猝不及防,当即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地上。唐万财爬了起来,刚想动手打夏明月,被听到动静起来的唐继业喝止住了。夏明月哭着把娘的东西收拾了起来,然后抱进了自己当丫鬟时曾经住过的屋子。 那里,所有的布置和她当初住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没变。 元宵节当日,夏允礼正在店里忙活着,知州府衙门的衙役匆匆闯了进来。来人告诉他,神草堂药铺发往天津的药材出了问题,统领震怒,要求把药材商抓去严审严办,务必给个说法。衙役告诉夏允礼,他们来以前,知州傅大人在正厅陪着从天津来的几个军爷喝茶。傅知州让他们转告夏允礼,他只能拖住对方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他就会配合军方封锁宁海,捉拿夏允礼。衙役催促说,估计这会儿军爷已经在路上了,赶快逃命去吧。 夏允礼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上次运去的药材,本来质量就差,又因为堆放时间过久,不少已经霉变。为了供货,他只好做了处理,把霉斑去掉,以次充好。夏允礼曾经想过可能要出事,可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夏允礼顾不上回家收拾东西了,在柜台抓了一把钱就逃命去了。 夏允礼要赶着到威海卫给唐继业送信,可是宁海州边界已经出不去了,唯一的通路只有过麻姑山穿越昆嵛山到威海卫这一条路了。 夏允礼一个人踏上了逃亡之路。 按农时,过了谷雨就是春季备耕备种的时节。林子鸢想赶着谷雨时节回到昆嵛山种植药材,可元宵节没到,一直脱不开身。等到过了正月十五,谷雨已经过去十天了。林子鸢一天也不想等了,收拾了行装,就要返回昆嵛山。曲文魁赶紧借了大车,又自己亲自动手把大车加了顶,做成了軕子形状的(注19),让子鸢可以舒服地坐在里面。然后亲自赶着大车,把子鸢送了过去。 在昆嵛山,曲文魁用三天的时间挨家看望了众乡亲,又到地里看了子鸢种的药材,便匆匆往回赶。回去的时候,曲文魁顺势装了满满一车药材。 元宵节当天的黄昏时分,夏允礼过了麻姑山,跑到了望山村。这个村夏允礼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曾经的药材收购点,只是后来药材收购被曲文魁抢了去,他就很少来了。前几天,为了诓骗唐青山他不得已又来了一次。这一次,是他横穿昆嵛山到威海卫的必经之路,不想来也得来了。夏允礼又累又饿,加上天色渐晚气温降了下来,实在走不动了,就想硬着头皮到村里买点吃的;如果可以,能借宿一晚再好不过了。 夏允礼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对方听说是来买吃的,说道:“山里人家,没什么好吃的。你要不嫌弃,就进来吃一口,至于钱嘛……”对方摇了摇手,乐呵呵地说道:“就算不得啰。”说着,热情地把夏允礼让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女主人已经把饭摆到了桌子上,屋主搬了个凳子给夏允礼,夏允礼不再客气,靠着饭桌就坐下了,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屋主借着灯光看夏允礼有些面熟,便问道:“我看先生有些面熟,莫不是收药材的夏掌柜?”夏允礼忙回道:“大叔看错了,我不姓夏,也不会做买卖。到山里是去走亲戚。” 屋主回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客官勿怪。” 夏允礼客气地回应几句。吃过了饭,夏允礼征得房主同意,在偏房住下了。 夏允礼太累了,刚躺下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知道了有人绑了自己。等脑子有点清醒的时候,唐继文已经出现在了面前。 唐继文问夏允礼:前几日,你为何谎骗我爹和我出村,让衙门的人去抓?夏允礼充傻装愣,死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确实看到曲文魁肚子疼,蹲在了地上,至于其他的,自己就不知道了。审了一个时辰,唐继文也没有审出结果,决定先把夏允礼关起来,第二天送到威海卫与曲文魁当面对质,问个清楚。 众人休息去了,夏允礼磨断了绳子,连滚带爬地跑了。两天后,当夏允礼走出昆嵛山的时候,浑身上下已是破衣烂衫,形同乞丐了。因为长时间地空腹待在在冰天雪地里,夏允礼全身多处冻伤,人佝偻成了一团。 夏允礼拄着棍子,一路乞讨,往威海卫方向走去。走到文登与威海卫交界处,夏允礼再也走不动了,两眼一闭,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曲文魁赶着大车从昆嵛山出发,一路前行。从文登到威海的卡子元旦前就撤去了。道路虽然有些泥泞,可已经好走了很多,只半天的时间,曲文魁就到了文登和威海卫租界的交界处。 在这里,曲文魁看到了倒在路边的夏允礼。曲文魁跳下了马车,把手放在夏允礼鼻孔前试了试,还有鼻息。曲文魁便把药材腾挪了一下,把夏允礼放到了大车軕子里面的药材包下避寒,然后快马加鞭地往回赶。经过租界卡点的时候,uu看书 uukanshu.cm 曲文魁同卡点的巡捕打了声招呼。巡捕看是曲老板回来了,便挑开了栏杆,让曲文魁的马车过了关。 曲文魁到家后,大壮应声出来搬药材,曲文魁上车看了一下,夏允礼已经醒了。曲文魁便和大壮两人把夏允礼扶到了屋里。曲文魁给夏允礼清洗了身体,找了身好衣服给夏允礼穿上。等忙完了这些,就赶紧到街面买饭给夏允礼吃。 曲文魁的妈王氏烙了曲文魁最爱吃的抓果让曲廷叶送给曲文魁。曲廷叶刚进院子就看见夏允礼从屋里往外走。曲廷叶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夏允礼,夏允礼见是曲廷叶,知道大难临头了,就拼死挣脱,两人你来我往撕扯到了一起。大壮出来见了,不由分说当即帮着曲廷叶扭住了夏允礼。 曲文魁拿着买的食物回来了,看见三人撕打在一起,赶紧上前了解情况。曲廷叶说:这个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骗子。曲文魁问:“爹,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您肯定他是骗您的那个人吗?” 曲廷叶说:“化成灰我也认识。文魁,你还信不过你爹吗!” “爹,我信您!”曲文魁高声应道。然后和大壮一起把夏允礼绑了,抬着扔到了大车上,由爹和大壮看着,曲文魁驾着车飞一般地往威海卫城里驶去。 注18:走百病,在元宵节这天的清晨,妇女们排着队一起到郊外走一圈,然后回到家里。期间,要至少过一座桥,不能走回头路。寓意是把百病扔掉。 注19:軕子,弓形竹制的载人坐具,上覆以席,形如驮轿,人坐在里面,可以避风遮阳。 第87章 可恶的骗子 抓到了(2) 曲文魁把夏允礼抓到马车上的时候,夏允礼拼命挣扎,大声喊叫,这一幕被对面合德商行的伙计看见了。唐继业和唐万财都不在店里,伙计撒腿跑就往唐家大院跑。 曲文魁把夏允礼一路不停地拉到巡检司秦大人跟前,请秦大人替自己的爹申冤。秦巡检听了曲文魁的陈述,半天不言语。曲文魁急了,问道:“秦大人,此贼害惨了我爹,害惨了我娘,是我曲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大人何以如此冷淡?难道有难言之隐吗?” 秦大人回道:“非也。此等恶人我也恨不得千刀万剐。只是巡检司办事总不能无辜拿人,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秦大人说:“你等指控他是骗子,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可知道?”曲廷叶和曲文魁摇了摇头。 “可有赃物?”二人还是摇了摇头。 “可有现场?”二人又摇了摇头。 “可有现场证人?”曲廷叶和曲文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摇了摇头。 秦大人说道:“如此说来,单凭你一方控告如何就认定是骗子?假如骗子反咬一口,说你等诬陷好人,你等反要被其所害。” “大人何不大刑伺候,我不信此贼会挺住不招!”曲文魁义愤填膺地说道。 “不可。”秦大人摆了摆手,“巡检司只有权查案,向来无权审理案件,更动不得刑法。” “大人,难道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难道就任由坏人逍遥法外吗?” “非也。”秦大人言道:“对付骗子自有对付骗子的法子。” 唐万财把黄氏屋里的东西清理出去后,唐继业找人把房间重新粉刷整修了一番,然后择了个吉日吉时,如愿搬进了正堂主房。刚一搬进去,唐继业就觉得神清气爽,头立马不疼了。 唐继业让唐万财重谢了大师,大师嘱咐说:今年是龙年,正月克唐家,不宜出门。二月二龙抬头后,唐家诸事大吉,事事顺遂,到那时再出门也不迟。所以,唐继业、唐万财便猫在了家里。 当商行伙计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告诉夏允礼被曲文魁抓住了的消息的时候,唐万财立即火冒三丈,要到巡检司要人。唐继业阻止不让去。唐万财急了,说:“爹,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让出门?我岳父胆小,没有骨气,把咱们供出来了怎么办?” 唐继业信心满满地说:“你岳父虽然没有骨气,可是绝不会把咱俩供出来。为何?你是明月的女婿,明月是她的掌上明珠。你出事了,就等于明月出事。所以,即便你岳父的命丢了,他也不会把咱俩供出来。再者,巡检司历来无权审案,秦巡检也不敢给你岳父用刑。就让你岳父在巡检司待几天,等秦巡检把案子转给了文登县衙,我只要一封信,你岳父就回来了。” 唐万财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就应道:“爹,我听您的。” 唐继业和唐万财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伙计来报告:“巡检司衙役押着夏允礼正在威海卫城里游街。夏允礼被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的,后背上插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巨骗害人、指认有赏’,衙役敲着锣,打着鼓,满街喊话,让被骗过的人到巡检司指认。” “有没有人前去指认?”唐继业问道。 “老板,已经有十多人前去指认了。”伙计回道。唐万财听了,顿时火气升腾,满脸通红,唐继业见状,赶紧支走了伙计。唐万财怒道:“我岳父只干了一单,怎么会出来这多人指认,这不明摆着落井下石吗!” “这就是人心。”唐继业气哼哼地说道:“大家都知道指认骗子这类事情根本没法查实。我就咬定你骗我了,只要把话说圆了,你不承认也没法,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秦巡检也知道如此,故意悬赏鼓动人去指认。人多了,总有人会把故事编圆了,三人成众,也就坐实了你岳父诈骗一事。到时候,你岳父百口莫辩,只能认了诈骗曲廷叶一事。秦巡检用心险恶,着实可恶。” “爹,那怎么办?” “唉!”唐继业长长叹了口,“还能怎么办?赶紧想办法把你岳父捞出来吧。” “秦巡检历来油盐不进,和咱们又不对付,怎么去捞?”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岳父是曲文魁送到巡检司去的,想让你岳父从巡检司出来,只有曲文魁能办到。” “爹,我这就去试试。”唐万财应声走了。 在威海卫巡检司院子里,十多人跪在院子里,求秦大人做主,惩治骗子,追回自己被骗走的银子、大洋、货物等等。还有的声言自己的女人被这个骗子骗走了,求青天秦大人帮着追回来。 秦大人端坐在堂上,让这些人逐一上堂答话,书办在一旁记录。记录完了,让这些人签字画押。秦大人审案慢慢悠悠,不急不躁。倒是外面不时有报案的人来,院子里的人越积越多。 夏明月不知道自己爹被抓了,一整天都在厨房里忙着做炒面果,忙完了又忙着炒豆子。这是威海卫的习俗,是三天后的惊蛰这天一定要吃的。唐万财脸色阴沉地进来了,告诉夏明月,她爹被曲文魁扭送到了巡检司,现在正在威海卫城里游街。夏明月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忙问我爹犯了什么法。唐万财说:“你爹在宁海把曲家的丝绸给骗走了。” 夏明月怔住了,过了一会儿,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不是真的曲文魁会把你爹送到巡检司去?”唐万财生气地说道:“曲家和唐家在一起有十多年了,我爹和曲廷根还是过命之交。当初两家多好!现如今两家水火不容,一半的责任在曲家,还有一半的责任在你爹。” 夏明月呆傻了一般,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夏明月扶着锅台3站了起来,猛然间伸手从锅里抓了一把正在炒的豆子塞到了嘴里,用牙死命地咬着,嘴里顿时发出瘆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只一瞬间,夏明月的嘴唇起了一片燎泡,脸也跟着肿了起来。唐万财嘴里喊着“你疯啦”,扑上前去扒夏明月的嘴。 明月的嘴被扒开了,唐万财按住夏明月的头,拍打着夏明月的后背,鲜血混合着豆子从夏明月嘴里吐了出来。夏明月“嗷”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唐万财显然没有料到这么个结果,一时手足无措,只能任由夏明月哭。等夏明月哭够了,唐万财为难地说道:“你爹还在游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爹和我的意思,你去求求曲文魁,让他别告了,两家就此和解,也算坏事变好事。” 唐万财说话的时候挡在锅台前,夏明月推了一把唐万财,唐万财退到了一边,夏明月到了锅台前继续炒着豆子,不言不语。 唐万财见夏明月这样,又说道:“最近曲文魁买卖大火,发了大财,你知道是怎么发的吗?他是在偷偷地走私药材,暗地里给日本人和俄国人供货。爹说了,允许他曲文魁做得了初一,就允许咱们做得了十五。如果实在不行,我明天就到文登县陈大人那里去告发曲文魁,到时看看他曲文魁是什么下场!” 唐万财恶狠狠地撞开门走了。 夏明月疯了一样地跑到了威海卫城里,果然,远远地就听到了衙役的喊叫声。夏明月跑到了合一药堂,郑盘算告诉夏明月,曲文魁在巡检司还没回来。夏明月又跑到了巡检司,见曲文魁正从巡检司衙门里出来。夏明月瞬间又犹豫了,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退后。等曲文魁走到了跟前,夏明月扑通一声跪在了曲文魁跟前。 曲文魁原没有认出眼前跪的是何人,等仔细瞧过了,才看清了是夏明月。曲文魁看着夏明月变形的脸,心顿时揪到了一起,赶紧过去扶夏明月。 夏明月低着头,任由曲文魁怎么扶就是不起来。曲文魁实在没法了,只好不情愿地叫了声“姐”,说道:“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来跪我?” 夏明月哽咽着说道:“弟,求你放了我爹。” “你爹不是在宁海州神草堂药铺当掌柜吗?我如何放得了你爹?” 夏明月跪在地上,只顾一个劲儿地哭,既不言语也不起来。曲文魁明白了,原来自己扭送到巡检司的骗子竟然是夏明月的爹夏允礼。 曲文魁原本知道,这个骗子多次在唐继业家里出现过,一定和唐继业有关系,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骗子竟然是夏明月的爹。 曲文魁强忍着心中的怒火,uu看书 .uknshu.co 说道:“姐,我不是不想还你爹,是你爹害我娘。你知道的,当初要不是你爹害我娘破产,我娘不会那么早就去世了。这是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你跪也好,不跪也好,我都不会原谅你爹。” 曲文魁说完要走,夏明月扑过去抱住了曲文魁的腿。曲文魁猛然抬腿把夏明月甩开了,吼道:“姐,你还想怎样!你敢说你不知情吗!你敢说你不是同伙吗!你敢说你没得好处吗!当初你爹作恶时你在哪里!现在被抓了你就这样,你没长骨头吗?敢做不敢当,你算什么东西!” 曲文魁吼完了,又要离开,夏明月爬起来,跑到了曲文魁前面又跪下了,大哭了起来,“弟弟,你骂我什么都行,可你认我是你姐,我认你是我弟,娘虽然不在了,可我们还是一家人。要是我们姐弟俩散了,家就彻底不在了,娘在天上会寒心的。你就帮帮姐这一次吧。” 曲文魁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蹲下了,与夏明月面对面地哭道:“姐,你让我怎么帮你?娘是被你爹害死的,我不报仇,娘在九泉之下会死不瞑目的!” “弟弟,我爹作的恶我来还,只求你去劝秦大人放了我爹。”夏明月说完,站了起来,抹干了眼泪,整了整衣服,猛然朝巡检司衙门旁的石狮子撞去。曲文魁拉了一把,夏明月还是撞得头破血流,曲文魁哭着道:“姐,你这是何苦呢?” 夏明月转过了头,对着曲文魁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曲文魁疼得松了手。 夏明月哭着道:“弟,你千万不能忘了姐呀!” 第88章 可恶的骗子 抓到了(3) 曲文魁回到了巡检司,请求秦大人放了夏允礼,秦大人说道:“你想放人我不为难你。可是你要想清楚了,一旦放了,你曲家被骗这件事情或许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曲文魁冷静地说:“秦大人,我想清楚了,不追究了,永远也不追究了。” 秦大人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喊来了书办,让书办去告诉夏允礼,因苦主控告诈骗证据不足,可以暂时放人,不过需要先找两个保人作保。以后如果有新的证据,还要重新问案。 书办答应一声走了。 曲文魁看着书办离开了,若有所思地说道:“秦大人,我有一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务求大人成全。” 秦大人朗声说道:“曲兄弟有话尽管讲。” “唐继业曾在租界法庭上诬赖说夏明月是我娘的私生子,此事到现在还有人相信,还有的人利用这句话恶意中伤我娘。此事如果不澄清,我无颜面对我娘的在天之灵。” 秦大人想了想,说道:“这个好办。” 巡检司书办来到了唐家大院。书办告诉唐继业,巡检司已经同意释放夏允礼,不过需要两个保人作保。夏允礼自己提出合德商行的老板唐继业和掌柜唐万财可以作保,巡检司已经同意。 书办说,他专程过来征求二位的意见,如果同意给夏允礼作保,需要尽快到巡检司当面签署保书。如果不同意作保,夏允礼将被收监。 唐继业赶紧表示愿意为夏允礼作保。书办走了,唐继业不住地哀叹,“我想方设法躲着不出门,如今却不得不出门,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命里的劫数怕是逃不掉了。” 唐继业和唐万财到了巡检司衙门,秦巡检已经坐在了大堂之上。唐继业和唐万财当堂跪下了,秦大人问道:“我巡检司的规矩为人作保需有财产可押,你可符合条件?” “大人,小民符合条件。” “为人作保,需有亲属连带关系,你等可符合条件?” “大人,小民符合条件。” “好。既然如此,准许你等作保。来人……”秦大人一声吆喝,衙役过来了,抱拳施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等到街上聚集各类人等到巡检司门口,本官有话要说。” “是,大人。”衙役走了。 秦大人对唐继业说道:“你等由租界管辖,虽然具保,可是夏允礼一旦出保,本官无法对你等处置,所以需要当众具保,让众人做个见证。” “大人,这、这……大人,不可……”唐继业磕磕巴巴地还没说完,秦大人就离开了大堂,到后院去了。 巡检司院里,一群控告夏允礼诈骗的人还在等着拿赏钱,找回所谓被骗的钱物,听说骗子要被放走,不干了,纷纷鼓噪让秦大人给个说法。 秦巡检只得升堂问案:“诈骗你的人是何方人士?家住哪里?” “大人,此人是威海卫人,家住威海卫。” “明显胡言乱语,此乃堂堂的大清巡检司衙门,岂容你等刁民浑水摸鱼,干扰查案,来人,把他打出去!” 衙役上来了,挥着板子就打,“大人,大人,小的一时口误,骗子是城外租界的。”被打的人还不死心,衙役反而打得更狠了。 “下一个。”又有一人被带了上来。 “诈骗你的人操何地口音?” “大人,小的记不清了!” “来人,打出去!” “大人,小的想起来了,是文登口音。”秦大人不再理会,衙役上来,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一会儿功夫,打出去五六个人,外面的人看了,一哄而散。 衙役来报,已经在巡检司门口聚集了一批人。秦大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朗声说道:“经本官查证,苦主控诉骗子诈骗一案已经水落石出。被控告是骗子的人名叫夏允礼,为宁海州人。此人虽然被指控诈骗,却因时过境迁,并无实据。为既不放过坏人,又不诬赖好人,本官决定将夏允礼具保释放。来人,让保人当众具保。” 衙役应声把唐继业和唐万财带到了众人面前。唐继业颤抖着声音说道:“本人唐继业,乃合德商行老板,愿以本人名下资产和本人名誉为表亲夏允礼担保,夏允礼并无诈骗之实,亦无诈骗之状,诚乃守法公民。如今后有上述罪状发生,本人资产任由官府处置。” 唐继业说完了,唐万财也照葫芦画瓢地为岳父具保。 夏允礼被放了出来。 夏明月一直等在巡检司门外,看见了爹,冲上前去又锤又打,打够了,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夏允礼绕着夏明月转来转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倒是看热闹的一群人围着他俩指指点点,让夏允礼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街上有卖糖葫芦的经过,夏允礼分开众人跑了过去,问道:“糖葫芦一串多少钱?” “老板,五个铜板。” 夏允礼身上不名一文,便把曲文魁给他穿到身上的外衣脱了,问道:“可值五个铜板?” 卖糖葫芦的答道:“老板,买卖不欺行家人,一扎二十串,您尽数拿去。” 夏允礼穿着单衣手拿糖葫芦草扎哆嗦地回来了。夏允礼从草扎上拔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夏明月,哽咽着说道:“明月,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葫芦。爹对不起你,就用糖葫芦赔罪了。” 夏明月看了爹一眼,一把夺过了糖葫芦草扎,快走几步,追上了卖糖葫芦的,把糖葫芦草扎硬塞了过去,又一把抢过了夏允礼的衣服,转头塞给了夏允礼。 卖糖葫芦的被弄糊涂了,一时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夏明月已经走远了。卖糖葫芦的瞠目结舌地看着夏允礼,夏允礼无可奈何地抱拳施礼,算是道歉,然后抱着衣服追赶在夏明月去了。 此时,曲文魁在秦巡检面前长跪不起。 秦巡检扶起曲文魁时,曲文魁已是泪流满面。曲文魁哽咽着说道:“大人之恩永世难报,如有机会,愿誓死以报大人。” 威海卫的人们都知道了夏明月和唐万财是姨表姐弟这件事,街上讹传的说夏明月是黄氏私生女的说法顿时烟消云散了。人们也都知道了唐万财有个诈骗的岳父,唐继业有个诈骗的表兄弟,合德商行的生意顿时冷落了许多。 五日之后是清明节,曲文魁一大早就到山上给爸和娘上坟,远远地看到一人无声地跪着趴在坟前祭奠,身体却在不停地抖动着。等走近了,曲文魁听到了压抑着的抽泣声;声音虽然低低的,却透着撕心裂肺的伤感。曲文魁心也碎了,走过去言道:“姐,……”,话刚出口,就禁不住抽泣了起来,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夏明月停止了哭泣,直起身来,拾起了篮子转身就走,没有看曲文魁一眼。曲文魁又喊:“姐……,” 夏明月停了脚步,依然没有正视曲文魁,只是幽幽地说道:“弟弟,你求秦大人放了我爹,为什么不能把我也放了呢?”夏明月声音低沉,透着说不尽的哀伤。 “姐,弟弟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弟弟,我是谁就那么重要吗?我是不是娘的亲女儿就那么重要吗?在我的心里,娘一直是我的亲娘,弟弟一直是我的亲弟弟,就连你妈也是我的亲妈。弟弟为什么就一定要分得那么清呢?” “姐,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娘的名声。”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以前,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娘的女儿,uu看书.uuashu.cm你是娘的儿子;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骗子的女儿,而你还是娘的儿子,咱俩不再是从前的姐弟了。你正了娘的名声娘高兴,可你离间了咱俩的姐弟亲情,娘在地下就会高兴吗?” “姐,对不起,我没想到会伤害到你。姐,这不是我的本意……”曲文魁泪如雨下,大哭了起来。 “弟,人死不会复生,过去的也回不到现在了。我虽然永远是娘的女儿,可我们姐弟的缘分尽了。弟弟保重吧!” 夏明月怅然地走了。 曲文魁猛地跪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高叫一声:“姐,你别走……”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惊动了树上的乌鸦;乌鸦从树上飞起,盘桓了一阵后,惊叫着飞走了。 夏允礼离开巡检司回到了唐家大院,第一时间告诉了唐继业天津事发的经过,唐继业顿时头疼得几乎晕了过去。 唐继业等缓过了劲,向唐万财招了招手,唐万财走了过来。唐继业在炕上支撑着起来了半个身子,唐万财刚想俯身去扶,唐继业一个巴掌把唐万财打得就地转了两圈。唐继业愤怒地骂道:“你个败家子!我一再嘱咐你,军供大意不得,大意不得,你就是不听。你爹辛辛苦苦打拼二十多年的心血要让你糟蹋了!” 唐万财委屈地捂着脸辩解,“爹,我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咱们还不是被逼的。你签了那么多合同,可药材咱去哪里找?找不到药材还不是一样违约吗?” “曲文魁,我跟你势不两立!”唐继业拍打着炕,声嘶力竭地喊着。 第89章 谁烧了合1药堂(上) 赖清远过来看望唐继业,听了唐继业的话气愤不已,言道:“大哥,曲文魁欺人太甚。合一药店开张后,他的买卖一日胜似一日,咱的买卖一天差似一天。不给他点教训,他还不把咱吃了。我早就想出手了,只是不知该从哪下手?” “如今日俄在中国开战,曲文魁明目张胆地资敌,却无人管无人问。纵然人心不古,也不至于如此敌我不分吧?恶人赚钱,老实人受困,还有天理吗?” “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赖清远走了。 第二天,街上的人们纷纷在私下议论合一药堂老板曲文魁资敌的事情。 传话的人有鼻子有眼地说:“曲文魁和在威海卫居住的俄国大老板、日本大老板接上了关系,偷偷地从宁海走海路把药材卖给了在海对面打仗的日本人、俄国人,挣了老鼻子钱了。” “最近药价暴涨,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都是因为曲文魁把药运走了。我老板亲眼看见给曲文魁运药材的船都排着队走。” “曲文魁把药卖给了日本人,倒霉的是我们中国人。远的咱不说,就说咱身边的事吧,可怜我亲戚的闺女,还不满一岁,就因为买不到药病死了。” 自日俄开战以来,不断有中国人被害的消息传来,人们早已义愤填膺;只是隔岸观火,心中的义愤无处发泄。听说合一药堂资助戕害中国人的敌国,按耐不住了的人们终于在有人的不断鼓动和振臂一呼之下,聚集了起来,到合一药堂抗议。 曲文魁正在店里忙活,一群人冲了进来高声抗议。还没等曲文魁开口解释,就有人挥舞着棍子开始砸店。曲文魁赶忙上前阻止,结果被领头的拿着棍子砸在了头上,头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郑盘算和大壮拼命阻挡人们打砸,也被打伤躺在了地上。 几个领头闹事的躲在人后点燃了火把,隔着众人把火把扔到了药材上。药材和柜子瞬间烧了起来,药店里发出了呛人的气味。 哨音响了,巡捕从各个方向往合一药堂跑来,闹事的人见势不妙仓皇逃了。 曲文魁和大壮、郑盘算相互搀扶着从火里一瘸一拐地挣扎着出来了。街邻们看见药堂起了大火,不顾一切地跑来灭火。等火扑灭了,店里也快烧干净了。 王巡长亲自过来查看了现场,就市面上疯传的曲文魁资助日俄军队的情况进行了详细问询。曲文魁表示,日俄开战后,自己没有给日俄军人供应过药材。王巡长告诉曲文魁:曲文魁作为商人,不论是与日本人做买卖还是与俄国人做买卖都是他的权力,任何人都无权干涉。打砸店铺、放火烧房是严重的刑事犯罪,巡捕房定会全力侦破此案,将坏人捉拿归案。接着,王巡长现场进行了部署。 买卖做不下去了,曲文魁只好装上门板,暂时歇业。 林子鸢在昆嵛山种植药材,听到合一药堂出事的消息后,当即收了一车药材星夜往回赶。 房东听说自己的房子着火了,急急忙忙地跑来看了。见房子烧成这样,房东愤怒异常,要求曲文魁赔偿。曲文魁陪着笑,三番五次地拍着胸脯保证不让房东吃亏才把房东打发走。房东刚走,讨债的又接二连三地来了。一时之间,曲文魁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几天之后,王巡长过来告诉曲文魁,放火的人没有抓到,但是砸店铺的抓了几个。王巡长让曲文魁清算损失,提出赔偿,等结案后一并提交法庭。曲文魁到这些人的家里看了,都不是富裕人家。很明显,这些人都是受人挑唆盲目跟随的,曲文魁主动放弃了索赔。 合一药堂重新低调开业了。曲文魁为了以防万一,和大壮一起站柜台。可是开门后不久,合一药堂还是被抗议的人堵住了,有的人竟然偷偷地往门口倒大粪,泼脏水,连续数天,弄得合一药堂只得一再提前关门。非但如此,更恶劣的是,有的顾客要来买药,竟有人跟踪恐吓;有胆小的竟然吓得丢掉药包兀自跑了。 曲文魁眼看着买卖快经营不下去了,只好到巡捕房报案。王巡长很是重视,派了巡捕看守,又加派了视查(注20)侦稽,有不知道情况还来捣乱的,当即被巡捕打得头破血流。 此后,抗议的人没有了,曲文魁以为就此消停了,却不料,第二天店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抱小孩的女人。这些人既不买药,也不言语,只是占着地方不动。曲文魁过去劝说对方离开,有的女人竟然当众解衣给孩子喂奶。曲文魁和大壮见到这种情况只好狼狈地第一时间跑开了。 林子鸢正在屋里做饭,听了曲文魁的述说,把饭收拾到一起端到了药堂里。 巡捕听到风声拿着棍子过来了,准备武力驱逐。林子鸢拒绝了,表示自己来处理。 这是一群面带病容的女人,身边的孩子也大多都瘦骨嶙峋。林子鸢把饭放到了屋子中间,屋里顿时满是饭香。女人们看见了饭,扭捏了一阵后,便不再动了。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说“娘,我饿”,被叫娘的女人不再矜持,扑上前去拿了饭就塞到了孩子嘴里,孩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孩子吃了几口停下来,看了看娘,把剩下的剩饭塞到了娘的嘴里,娘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慢慢地嚼着嘴里的饭。其他女人见此都争着把饭抢了过去,大吃了起来。 林子鸢注意到,有一个女人抱着的孩子胳膊和腿不停地抽动,口吐白沫,对于母亲送到嘴边的食物毫无反应。林子鸢急忙走到这位女人的身边蹲下了,仔细看看了后说道:“大姐,您的孩子得的是小儿惊风,需要赶快退烧,晚了有生命危险。”女人红了眼圈,犹犹豫豫地看着林子鸢。 林子鸢着急地说道:“姐,不能再等了,你要信得过我,我可以治治看看。” 女人显然并不信任林子鸢,低头把孩子抱得更紧了。林子鸢急了,一把抢过了孩子,说道:“姐,再不治就来不及了。” 林子鸢把孩子放到了茶桌上,开始给孩子推拿。林子鸢在女人们的注视下推了两刻沙漏的时间,孩子出了一身汗退烧了,身体也不抽搐了。见孩子病情有所缓解,林子鸢拿来了银针,开始给孩子扎针。 眼看着林子鸢手到病除,在场的女人们都动了心。孩子留针的时候,女人们都争着上前,求林子鸢给自己的孩子或是给自己看病。 林子鸢先给每个人粗略看了一下,然后按照病的缓急依次诊治。 曲文魁和大壮悄无声息地进来了。曲文魁按照林子鸢开的处方抓好药,交给大壮。大壮拿到后院和郑盘算一起把药煮好了,送给病人当场服下。 整整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悄悄过去了。太阳西下,天色已沉,林子鸢悄声说道:“各位姐,我想打烊了。” 女人们怔了一会儿,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uu看书 uukanshu 齐齐给林子鸢和曲文魁他们跪下了。 一位妇女哭着说道:“妹妹,我对不起您!别人给我钱,让我到您这儿摆治您,给您添堵,让您做不成买卖。您不怨我们,还给我们治病,您是活仙姑啊!” 一位女人哭道:“妹妹,我们几个是从旅顺逃过来的。日本人害惨了我们,听说您的药店资助日本人,我们气愤不过,才来抗议的。今天我们见识了,您就是观世音菩萨,怎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再也不信了!” 林子鸢过去依次把她们扶了起来,说道:“各位姐,我从明天开始就在这里看病。你们或者你们的亲人如果病了,愿意到我这儿来,我都欢迎。虽然我的医术不高,可我保证会尽力而为,希望大家不要嫌弃就好。” 闹事的女人们走了,可是一夜之间合一药堂有个手到病除的“林仙姑”的消息传遍了威海。 第二天清晨,当曲文魁过来卸门板准备开门营业的时候,被门前站着的密密麻麻的女人们结结实实地吓住了。等曲文魁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心里一阵暖流涌过,眼睛禁不住地湿润了。 林子鸢的医术赢得了大家的认可,合一药堂的善心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从今天开始,曲文魁又可以伸直腰杆堂堂正正做人了。 林子鸢坐堂问诊以后,合一药堂每天都被前来看病的女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有看病的,有买药的,当然还有纯粹来看“仙姑”的。总之,合一药堂成了整个威海卫最热闹的地方。 注20:视查,隶属于威海卫租界巡捕房的特务。 第90章 谁烧了合1药堂(下) 唐继业在城里住时的邻居带话来了,说是一个叫都大成、一个叫都小春的人因为赌博被巡检司的衙役抓了。巡检司要按律罚款,二人交不出,衙役准备把二人押往文登县交给县令大人审理此案。二人一听就急了,说是唐老板可以替交罚款。 邻居说,衙役委托他过来问问,唐老板是否愿意替交罚款?如果愿意交,尽快过去办理;如果不愿意,当场告诉他。唐继业谢过了邻居,表示自己愿意替他俩交罚款。 邻居走了,唐万财一脸的疑惑,“都大成一直躲在城里咱家,怎么会让巡检司的人抓了?巡检司该不会是诈咱们吧?” 唐继业听了唐万财的话头更疼了。虽然痛苦可还是一脸不屑地说道:“秦大人是何等聪明人,会为了这点小事诈你?你别再自作聪明了,赶快拿着钱去把都大成和那个什么……赎回来。” “爹,是都小春。” 唐继业躺到了炕上,不再言语。 唐万财领着大成和都小春回来了。都大成跪倒在了唐继业的炕前,闷声闷气地说道:“大哥大恩大德,小弟无以为报,愿听凭大哥驱使。” 唐继业不满地说道:“最近风声这么紧,你为何要到外面抛头露面?” 都大成言道:“大哥,并非小弟不知好歹。我俩困在家里,没有进项,早就揭不开锅了,没有办法才去碰碰运气,谁知刚赌几把就被堵在了屋里。我俩怕给大哥添麻烦,不敢动粗,就任由他们抓了。” 唐继业头捂着毛巾,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手拍打着炕说:“兄弟,当初不让你出门,是为你好。你不识我的心非要出门我不怨你,可你有了困难不找我我就得怨你了。你我是兄弟,什么时候生分到了这个地步?” “大哥……”都大成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哥,小弟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真要说起来,我也没什么要你帮的,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哎呦,我的头……” “大哥,你的头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让那个曲文魁气的!” “大哥,他怎么气你了?” “日本人和俄国人在咱中国的土地上打仗,曲文魁卖药材给日本人和俄国人,大发不义之财。前几日有人气不过烧了他的店铺,被他及时扑灭了;有人去他店里抗议,又被他赶走了。坏人难道就没有人能治吗?” “大哥,我去剁了他!” “不可,不可。”唐继业捂着头,躺到了炕上,还在摆着手,“不可,不可。” 都大成随着唐万财从唐继业屋里出来了。都大成急急地拉住了唐万财,救命似地言道:“侄子,你教教我,怎样才能替我大哥报仇?” 唐万财一把拉住了都大成,朝周围看了看,说道:“低声,小心隔墙有耳。” 唐万财趴在都大成的耳朵上嘀咕了一番,走了。 租界的夜晚,月明星稀,天气咋暖还寒,街上冷冷清清。 因为处于战时警戒状态,巡捕明显加大了巡逻力度,不时地在空旷的街道上走来走去。都大成和都小春躲在合一药堂的附近,盯了半夜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两人困得快熬不住了,总算在后半夜等到月亮隐去了,巡捕也回去睡觉了。两人用车各自推了一车柴火从暗地里出来了,摸着黑把柴火堆到了合一药堂的周围。都大成抱着一桶火油浇到了柴火上,然后点着了火柴。 都小春趁都大成不注意,拾起一块石子从窗户上扔到了曲文魁的屋子里。 曲文魁正在屋里睡觉,猛然间听到了响声,警觉地从炕上爬了起来,喊了声“谁?”。没有人应声。曲文魁心里正疑惑,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曲文魁抬头向外面望去,发现外面红光一片。曲文魁喊了声“快救火”就赤脚冲到了外面。都大成和都小春人听到了喊叫声,仓皇逃跑了。 都小春跑的时候,故意落在后面,然后装着被绊倒的样子把倚着门的正在燃烧的柴火踢到了一边。 等曲文魁跑到药堂门口的时候,柴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可是虽然因为离门有些距离,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损失。曲文魁松了口气,赶紧找水灭火。 王巡长亲自带人来勘查了现场,又问了曲文魁一堆问题,快折腾到天亮才离开了合一药堂。 合一药堂没有烧成,都大成和都小春险些被抓,唐继业诸事不顺,心里憋屈。想来想去,仍然郁闷至极,只好又把大师请到家里看风水。 大师拿着罗盘周周围围、里里外外转了一遍又一遍,期间不断地停下来摇头叹息,就是不言语。大师越不言语唐继业心里越发毛,等大师不转了,唐继业试探着问:“大师看有何不妥?” 大师言道:“你是一屋二主,一阴一阳,阴阳相冲,致气运不正。” 唐继业心里当即堵得慌,解释说:“前几日已按大师吩咐,调过气运了。” 大师皱着眉头,为难地说:“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说气运已正,诸事顺遂,可是寻龙望气,仍是一屋二主。” 大师想了想,又问:“不知房子在谁名下?” “大师,此房房契写的是我儿媳的名字。” “这就对了。”大师长吁了一口气,轻松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还是一屋二主,一阴一阳。” 大师走了,唐万财找到了夏明月,言道:“爹头疼病时好时犯,不得已找来大师望了一下宅气。大师说此屋仍旧一屋二主,一阴一阳,阴阳相冲,致气运不和,所以爹才头疼。” 夏明月问:“娘已经被你赶出去了,你还想怎样?” 唐万财答道:“大师说,还有一个阴主。” 夏明月一脸的不解,问:“阴主是谁?” 唐万财犹犹豫豫,不敢言语。等夏明月问急了,吞吞吐吐地说:“大师说是你。” 夏明月拾起笤帚打了过去,骂道:“我还没死,你就咒我。” 唐万财避过飞来的笤帚,赶紧解释说:“大师说,男为阳,女外阴。你是屋主,爹也是屋主,所以说阴阳相冲。” 夏明月扔了笤帚,“你就直说怎么办吧?” “我和爹的意思,反正你是唐家的媳妇,不如把名字改成爹的吧。” “我不同意。房子既然是娘给我的,就是给我的;没有娘的同意我是不会改名字的。”夏明月一口回绝了,转身要躲开。 唐万财赶快拦住了,“明月,大师说了,这么大的房子你镇不住的,只有爹才能镇住。” 夏明月也急了,言道:“你想也别想。”便不再理睬唐万财了。 唐万财把同明月谈话的前后经过告诉了唐继业,唐继业叹道:“都说亲上加亲亲更亲,可明月总是和咱们隔层肚皮;和黄氏不沾亲不带故的,却像真的一家人似的,莫不是被下了迷魂药了?” “爹,哪有什么迷魂药?明月再怎么说也是您儿媳。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您教训她就是了,怎能说这么不着边际的话?”唐万财不乐意了。 “你小子是儿子大了不由爹,你爹怎么就说不得了。”唐继业也不高兴了。 唐家父子二人正吵着,夏允礼进来了,言道:宁海州傅知州差人来告知,天津来的两个军爷已经打听清楚了合德商行和神草堂药铺的关系,已经赶往威海卫。 夏允礼又说,他来以前,合德商行周围已经多了好几个探头探脑的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他刚出商行走了不远,就被人跟踪了。自己费了好些周折,才把跟踪的人甩丢的。 夏允礼哭悲悲地说道:“大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唐继业难受地说道:“我是你哥,uu看书 ww.你是我弟,我岂有不管你之理?更何况咱们还是儿女亲家。可是,你捅漏了天,我拿什么去补?总不能你冲撞了玉皇大帝,让我去找佛祖为你说情吧?现如今,我不把你交出去就算是帮你了,你赶快逃命去吧。” “大哥,万万不可呀,我可是给你干活惹的祸呀!” “不是你,我何至于如此!你还想怎样?你走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我的商行还在,人还走,兵爷找我算账,我往哪里跑?你走后把所有的难题都推给了我,你让我怎么解决?”唐继业越说越激动,拍着炕吼道。 夏明月听说爹来了,本想着跟爹说几句话;听了他们的对话,夏明月闯了进来,哀求道:“爹,我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您可不能再赶他走啊!” “明月,不是我不明事理,是你爹惹祸害我,你让我怎么办?救你爹也有法子:关了神草堂药铺,再疏通一下关系就差不多了。可你总不能让我关了神草堂药铺来救你爹吧?” “爹,我爹惹的祸我来补过,只求您放过他。” “怎么补?你拿什么补?”唐继业情绪激动地吼道。 “爹,我把房子转给您,总可以了吧?”夏明月大哭了起来。 夏明月把房子转给了唐继业。唐继业兑现诺言,狠狠心把神草堂药铺卖了,把钱送给了傅知州,托傅知州帮忙摆平此事。果然,傅知州拿了银子的第二天,天津来的几个人就打道回府了。唐继业虽然心疼自己的买卖,可是和房子比,唐继业觉得还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第91章 为救0姓 险中行(1) 房子到手后,唐继业觉得这会儿总算气运畅通了,心情大好,头也不痛了,便请了几个族人到家里来,说是吃饭,其实是做个房子交易的证人。夏明月一人在做饭,还要瞅空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地伺候着。 酒井气急败坏地从旅顺回来了。 这一趟买卖让酒井很是恼火:在码头上人跑没了损失了钱不说,到了旅顺还被军方训斥了一顿。酒井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一到威海便直接冲到合德商行找唐继业算账。唐继业不在商行,酒井便直接找到了唐继业家里。唐继业看见酒井,知道来者不善,一时手举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酒井看到这么多好吃的,由怒转喜,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两只手握在一起,不停地转来转去的,嘴里“哟西、哟西”地说个不停。唐继业见状,稍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请酒井落座。酒井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夏明月送来了餐具,倒上了茶水。酒井两只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瞪得滴溜圆,色眯眯地盯着夏明月看来看去。唐继业见状心里不舒服,赶紧解释说:“这是我的儿媳夏明月。” 夏明月被酒井盯得浑身不自在,听到公爹介绍到自己,就点了点头借机出去了。酒井继续贪婪地盯着夏明月的背影看,唐继业咳了一声,又指着唐万财言道:“酒井先生,她是犬子的媳妇。” 酒井回过神来,竖起了大拇指,对唐万财言道:“贵公子,有艳福!”唐继业和唐万财尴尬地笑着。 酒井心情大好,放开了喝酒,如入无人之境,把众人喝得目瞪口呆。夏明月又来上菜了,酒井色眯眯地要拉着夏明月一起喝酒,被唐继业陪着笑脸劝下了。唐万财浑身热血升腾,脸涨得通红,恨不得一脚把酒井踢了出去,可始终没敢言语,只是闷头大口地喝酒。 酒井吃饱了喝足了,抹了抹嘴唇,开始向唐继业索赔经济损失。唐继业满脸的委屈,争辩说:“酒井先生,您要的人我已经送到了码头,贵方已经清点过了,咱们的交易就算完成了。天地良心,您可不能让我承担损失呀!再说了,咱两家是合伙做买卖,就算损失也是大家的损失,怎能让我独自承担?” 酒井摆了摆手,“唐老板,买卖,字据的说话。你可有证据?” 唐继业争辩说:“酒井先生,我儿万财亲眼看见贵方代表与黄愣子签过交接文书。” “既然如此,可否把文书给我看一下?如果真如唐老板所言,我愿意我们共同承担全部损失。” “酒井先生,您知道的,我方代表黄先生不幸溺亡,字据被水浸泡,已经不能用了。” 酒井摇了摇头,说道:“唐老板,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既然证明不了你的说法。我只能认为刚才的说辞是你的一厢情愿。赔偿,是必须的。” 唐继业无论如何不愿独自承担损失,酒井给了唐继业两个选择:一个是再募集一批人把先前的损失补上去;再一个是赶快筹集一批药材运到前线去。 酒井走了。唐继业觉得两个都不太好办,可是也不能不办,就和唐万财商量。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夏允礼过来了。 自从神草堂药铺出事,唐继业就一直想把夏允礼赶走。虽然夏明月用房子做交换护住了夏允礼,可唐继业心里的芥蒂还在。唐继业正愁眉不展,看见夏允礼,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既然自己办不了,就交给夏允礼去办。夏允礼能办怎么都好说;办不了再赶他走,夏明月总不会再有说词吧? 唐继业把酒井的要求给夏允礼说过了就和唐万财一起走了,留下了夏允礼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夏允礼心事重重地出了唐家大院往合德商行走,路上看到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夏允礼便靠了过去细瞧。原来是英国人的一个招工摊位,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两个中国代办,桌子旁边立着一幅告示牌,上书“威海卫金矿公司招工启事”。告示说,英国人要在租界范家埠开发金矿,急需大量人员,现公开招工,云云。夏允礼看到这登时有了主意。 夏允礼走到了桌子前面,躬身施礼,“两位先生,在下夏允礼,叨扰二位了。” 二位赶紧起身回礼:“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本人德州人士,来此地做买卖。看二位要招工,不知是否已招满?” “不瞒先生,还未招满。” “不知二位先生是否知道,德州人多地少,村民一向有出外打工的习惯?二位先生如果不嫌弃,本人愿意回家乡替二位招募,不知二位是否愿意?”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禁不住喜出望外,高兴地言道:“先生请坐,你我慢慢详谈。” 夏允礼拿到了对方的委托授权,当天就想离开威海卫,前往德州招工。唐继业不放心,安排都大成和都小春跟随,又同酒井约定了登船的时间和地点。安排妥当后,三人晚上走海路,悄悄地离开了威海卫,径直往德州去了。 当天傍晚,曲文魁正在店里理货,从门外飞进来一个东西,不偏不倚砸在了曲文魁的身上。曲文魁抬头看时,街上已空无一人。曲文魁心下疑惑,找到了打自己的东西,细细一看,是一个包着字条的石子。曲文魁把字条解开看了,只见字条上写着“三月十八夜,宁海州北海边,三百人”几个字。看得出来,字写得匆匆忙忙。 曲文魁拿着字条心中疑惑,思索了一番却毫无头绪,便到巡检司找到了秦大人解惑。秦大人分析说:“合一药堂着火之时有人扔石子报信,此次又有人扔石子报信。两次扔石子的当是同一人。前一个消息确实无误,这个消息不由得我等不信。 “大人,这个字条的内容是何意?” “前几日,日本商人酒井曾在威海私自募集百余人企图带往旅顺。本官猜想字条所指应该是一回事。” “大人,如真是这样,此事非同小可,该如何处置?” “此事案发地为宁海州,本官如要干预此事只能先奏报县令陈大人,再由陈大人奏报登州府台赵大人,然后由赵大人指令知州傅大人处理此事。如此一来,迁延时日,等一切办好了,事情恐已过去很久了。时间不等人,为今之计,我等只有破釜沉舟,冒险一行了。 “大人如何冒险一行?” “我想和你直接到登州府求府台赵大人晓谕宁海州知州傅大人办理此事。” “秦大人,我听您的。”曲文魁应道。 曲文魁与秦巡检星夜兼程,用了两天多赶到了登州府,却不料有朝廷大员前来视察。两人在登州盘桓了十多日,连赵大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情急之下,曲文魁给胥吏使了银子,胥吏把秦巡检和曲文魁领到了师爷面前;曲文魁又在师爷面前使了银子,最后总算由师爷找了个机会领着见到了赵大人。 赵大人听了二人的讲述,对秦巡检很是不满:一是不满秦巡检僭越上奏陈事;二是对于秦巡检身为大清官吏,却轻信商人曲文魁的无端妄言很是不满,认为秦巡检有辱朝廷官员体面;三是认为秦巡检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扰乱朝政。 赵大人说,朝廷已经宣布独立,如果朝廷官员搅和其中,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盲目行动,冒犯了日本人,引起外交纠纷将难以收场。赵大人当着曲文魁的面把秦巡检严厉训斥了一番。 曲文魁直言道:“赵大人,小民愚钝,本不该妄言朝政,可是兹事体大,请容许小民胡言一二。大人,若果真有不法商人擅自募集非法劳工从您的管辖区域离开,此事一旦事发,大人何以向朝廷交代?何以向百姓解释?” 赵大人正色道:“曲文魁,本官念你年轻,不与你计较。日俄开战以来,我登州府海岸严防死守,已成铜墙铁壁,岂是歹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如有不法行为,定会自投罗网。” 秦大人道:“府台大人,容下官斗胆直言。下官来时,沿海边行走百里有余,除了村民自发组织的防守之外,鲜有我大清官兵和官府衙役驻防。大人不可不察!” 赵大人显然生气了,呵斥道:“秦浩然,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为人鲁莽,不守礼仪,不知进退;本官一再让你,你却一再得寸进尺。本官本应免了你的官职,可是念你虽然为官糊涂,总算是为社稷谋,为朝廷谋,一片苦心在此,本官权且放过你一马。你走吧,以后永远不要再来了。” 秦巡检猛地跪下了,“大人,此事关乎社稷安危,百姓祸福,不可不察。下官求大人拨一班衙役或者给傅大人手书书信一封,命傅大人干预此事。恳求大人成全。” “秦浩然,本官在此为官十余载,你何时见过本官危及社稷,祸乱百姓?你出言不逊,危言耸听,究竟是何居心?”赵大人两眉倒竖,两眼圆睁,高喝一声:“来人!” 师爷进来了,“老爷有何吩咐?” “你立即给傅知州去信一封,uu看书 .uanshucm 让他详查!” “是,老爷。”师爷走了。 赵大人又对秦巡检言道:“如是有贼人作乱,本官既往不咎,饶过你等;如是虚报冒功,本官定将你等交于陈县令严加管束,决不轻饶。”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谨记大人教诲。”秦巡检和曲文魁一起跪谢过赵大人后离开了。 秦巡检和曲文魁走了,师爷又进来了,赵大人言道:“秦浩然为官糊涂,遇事进退失据,处事荒诞不经。官虽不免,考评要降一等。还有,陈县令约束下属不力,给予口头训诫一次的处罚。” “是,大人。”师爷恭恭敬敬地退着出去了。 曲文魁跟随秦巡检从登州府衙门出来后,回头望着府衙高大的门楼,心中怅然失落,禁不住叹息道:“赵大人处事何以如此不明?有父母官如此,我等百姓岂不悲哉?”。 秦巡检连忙劝止,“你我蝼蚁之辈,不可擅自妄言。赵大人出身官宦世家,又是两榜进士,自有高人之处。赵大人虽然对本官多有训斥,也并非没有道理。大人能把我等交于知州傅大人,已经是满足了你我的愿望,还有何可抱怨的?” “秦大人,我知您一片忠心,赤胆报国,可是您也不该始终委屈求全。我为大人鸣不平。” “曲文魁,不要再说了!你乃蕞尔小民,怎敢妄评朝廷官员?”秦大人生气了,曲文魁自知理亏,不敢再言语。 捕头拿着师爷写给傅知州的书信来了,领着秦巡检和曲文魁踏上了去往宁海州的路程。 第91章 0姓有难 谁来救(上) 房子到手后,唐继业觉得这会儿总算气运畅通了,心情大好,头也不痛了,便请了几个族人到家里来,说是吃饭,其实是做个房子交易的证人。夏明月一人在做饭,还要瞅空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地伺候着。 酒井气急败坏地从旅顺回来了。 这一趟买卖让酒井很是恼火:在码头上人跑没了损失了钱不说,到了旅顺还被军方训斥了一顿。酒井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一到威海便直接冲到合德商行找唐继业算账。唐继业不在商行,酒井便直接找到了唐继业家里。唐继业看见酒井,知道来者不善,一时手举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酒井看到这么多好吃的,由怒转喜,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两只手握在一起,不停地转来转去的,嘴里“哟西、哟西”地说个不停。唐继业见状,稍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请酒井落座。酒井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夏明月送来了餐具,倒上了茶水。酒井两只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瞪得滴溜圆,色眯眯地盯着夏明月看来看去。唐继业见状心里不舒服,赶紧解释说:“这是我的儿媳夏明月。” 夏明月被酒井盯得浑身不自在,听到公爹介绍到自己,就点了点头借机出去了。酒井继续贪婪地盯着夏明月的背影看,唐继业咳了一声,又指着唐万财言道:“酒井先生,她是犬子的媳妇。” 酒井回过神来,竖起了大拇指,对唐万财言道:“贵公子,有艳福!”唐继业和唐万财尴尬地笑着。 酒井心情大好,放开了喝酒,如入无人之境,把众人喝得目瞪口呆。夏明月又来上菜了,酒井色眯眯地要拉着夏明月一起喝酒,被唐继业陪着笑脸劝下了。唐万财浑身热血升腾,脸涨得通红,恨不得一脚把酒井踢了出去,可始终没敢言语,只是闷头大口地喝酒。 酒井吃饱了喝足了,抹了抹嘴唇,开始向唐继业索赔经济损失。唐继业满脸的委屈,争辩说:“酒井先生,您要的人我已经送到了码头,贵方已经清点过了,咱们的交易就算完成了。天地良心,您可不能让我承担损失呀!再说了,咱两家是合伙做买卖,就算损失也是大家的损失,怎能让我独自承担?” 酒井摆了摆手,“唐老板,买卖,字据的说话。你可有证据?” 唐继业争辩说:“酒井先生,我儿万财亲眼看见贵方代表与黄愣子签过交接文书。” “既然如此,可否把文书给我看一下?如果真如唐老板所言,我愿意我们共同承担全部损失。” “酒井先生,您知道的,我方代表黄先生不幸溺亡,字据被水浸泡,已经不能用了。” 酒井摇了摇头,说道:“唐老板,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既然证明不了你的说法。我只能认为刚才的说辞是你的一厢情愿。赔偿,是必须的。” 唐继业无论如何不愿独自承担损失,酒井给了唐继业两个选择:一个是再募集一批人把先前的损失补上去;再一个是赶快筹集一批药材运到前线去。 酒井走了。唐继业觉得两个都不太好办,可是也不能不办,就和唐万财商量。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夏允礼过来了。 自从神草堂药铺出事,唐继业就一直想把夏允礼赶走。虽然夏明月用房子做交换护住了夏允礼,可唐继业心里的芥蒂还在。唐继业正愁眉不展,看见夏允礼,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既然自己办不了,就交给夏允礼去办。夏允礼能办怎么都好说;办不了再赶他走,夏明月总不会再有说词吧? 唐继业把酒井的要求给夏允礼说过了就和唐万财一起走了,留下了夏允礼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夏允礼心事重重地出了唐家大院往合德商行走,路上看到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夏允礼便靠了过去细瞧。原来是英国人的一个招工摊位,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两个中国代办,桌子旁边立着一幅告示牌,上书“威海卫金矿公司招工启事”。告示说,英国人要在租界范家埠开发金矿,急需大量人员,现公开招工,云云。夏允礼看到这登时有了主意。 夏允礼走到了桌子前面,躬身施礼,“两位先生,在下夏允礼,叨扰二位了。” 二位赶紧起身回礼:“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本人德州人士,来此地做买卖。看二位要招工,不知是否已招满?” “不瞒先生,还未招满。” “不知二位先生是否知道,德州人多地少,村民一向有出外打工的习惯?二位先生如果不嫌弃,本人愿意回家乡替二位招募,不知二位是否愿意?”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禁不住喜出望外,高兴地言道:“先生请坐,你我慢慢详谈。” 夏允礼拿到了对方的委托授权,当天就想离开威海卫,前往德州招工。唐继业不放心,安排都大成和都小春跟随,又同酒井约定了登船的时间和地点。安排妥当后,三人晚上走海路,悄悄地离开了威海卫,径直往德州去了。 当天傍晚,曲文魁正在店里理货,从门外飞进来一个东西,不偏不倚砸在了曲文魁的身上。曲文魁抬头看时,街上已空无一人。曲文魁心下疑惑,找到了打自己的东西,细细一看,是一个包着字条的石子。曲文魁把字条解开看了,只见字条上写着“三月十八夜,宁海州北海边,三百人”几个字。看得出来,字写得匆匆忙忙。 曲文魁拿着字条心中疑惑,思索了一番却毫无头绪,便到巡检司找到了秦大人解惑。秦大人分析说:“合一药堂着火之时有人扔石子报信,此次又有人扔石子报信。两次扔石子的当是同一人。前一个消息确实无误,这个消息不由得我等不信。 “大人,这个字条的内容是何意?” “前几日,日本商人酒井曾在威海私自募集百余人企图带往旅顺。本官猜想字条所指应该是一回事。” “大人,如真是这样,此事非同小可,该如何处置?” “此事案发地为宁海州,本官如要干预此事只能先奏报县令陈大人,再由陈大人奏报登州府台赵大人,然后由赵大人指令知州傅大人处理此事。如此一来,迁延时日,等一切办好了,事情恐已过去很久了。时间不等人,为今之计,我等只有破釜沉舟,冒险一行了。 “大人如何冒险一行?” “我想和你直接到登州府求府台赵大人晓谕宁海州知州傅大人办理此事。” “秦大人,我听您的。”曲文魁应道。 曲文魁与秦巡检星夜兼程,用了两天多赶到了登州府,却不料有朝廷大员前来视察。两人在登州盘桓了十多日,连赵大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情急之下,曲文魁给胥吏使了银子,胥吏把秦巡检和曲文魁领到了师爷面前;曲文魁又在师爷面前使了银子,最后总算由师爷找了个机会领着见到了赵大人。 赵大人听了二人的讲述,对秦巡检很是不满:一是不满秦巡检僭越上奏陈事;二是对于秦巡检身为大清官吏,却轻信商人曲文魁的无端妄言很是不满,认为秦巡检有辱朝廷官员体面;三是认为秦巡检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扰乱朝政。 赵大人说,朝廷已经宣布独立,如果朝廷官员搅和其中,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盲目行动,冒犯了日本人,引起外交纠纷将难以收场。赵大人当着曲文魁的面把秦巡检严厉训斥了一番。 曲文魁直言道:“赵大人,小民愚钝,本不该妄言朝政,可是兹事体大,请容许小民胡言一二。大人,若果真有不法商人擅自募集非法劳工从您的管辖区域离开,此事一旦事发,大人何以向朝廷交代?何以向百姓解释?” 赵大人正色道:“曲文魁,本官念你年轻,不与你计较。日俄开战以来,我登州府海岸严防死守,已成铜墙铁壁,岂是歹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如有不法行为,定会自投罗网。” 秦大人道:“府台大人,容下官斗胆直言。下官来时,沿海边行走百里有余,除了村民自发组织的防守之外,鲜有我大清官兵和官府衙役驻防。大人不可不察!” 赵大人显然生气了,呵斥道:“秦浩然,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为人鲁莽,不守礼仪,不知进退;本官一再让你,你却一再得寸进尺。本官本应免了你的官职,可是念你虽然为官糊涂,总算是为社稷谋,为朝廷谋,一片苦心在此,本官权且放过你一马。你走吧,以后永远不要再来了。” 秦巡检猛地跪下了,“大人,此事关乎社稷安危,百姓祸福,不可不察。下官求大人拨一班衙役或者给傅大人手书书信一封,命傅大人干预此事。恳求大人成全。” “秦浩然,本官在此为官已历五载,你何时见过本官危及社稷,祸乱百姓?你出言不逊,危言耸听,究竟是何居心?”赵大人两眉倒竖,两眼圆睁,高喝一声:“来人!” 师爷进来了,“老爷有何吩咐?” “你立即给傅知州去信一封,u看书ukanshu.co让他详查!” “是,老爷。”师爷走了。 赵大人又对秦巡检言道:“如是有贼人作乱,本官既往不咎,饶过你等;如是虚报冒功,本官定将你等交于陈县令严加管束,决不轻饶。”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谨记大人教诲。”秦巡检和曲文魁一起跪谢过赵大人后离开了。 秦巡检和曲文魁走了,师爷又进来了,赵大人言道:“秦浩然为官糊涂,遇事进退失据,处事荒诞不经。官虽不免,考评要降一等。还有,陈县令约束下属不力,给予口头训诫一次的处罚。” “是,大人。”师爷恭恭敬敬地退着出去了。 曲文魁跟随秦巡检从登州府衙门出来后,回头望着府衙高大的门楼,心中怅然失落,禁不住叹息道:“赵大人处事何以如此不明?有父母官如此,我等百姓岂不悲哉?”。 秦巡检连忙劝止,“你我蝼蚁之辈,不可擅自妄言。赵大人出身官宦世家,又是两榜进士,自有高人之处。赵大人虽然对本官多有训斥,也并非没有道理。大人能把我等交予知州傅大人,已经是满足了你我的愿望,还有何可抱怨的?” “秦大人,我知您一片忠心,赤胆报国,可是您也不该始终委屈求全。我为大人鸣不平。” “曲文魁,不要再说了!你乃蕞尔小民,怎敢妄评朝廷官员?”秦大人生气了,曲文魁自知理亏,不敢再言语。 捕头拿着师爷写给傅知州的书信来了,领着秦巡检和曲文魁踏上了去往宁海州的路程。 第92章 0姓有难 谁来救(下) 在宁海州衙门,知州傅大人正在花园练剑。听闻上差有事来访,傅大人当即丢掉手中的剑,急急地往正堂跑去。 等在正堂的捕头还没看到傅知州,就听到傅知州远远地喊着“老弟,可想死你老哥啦!”捕头赶紧迎了出来,两人见面,当即满面春风地拱手施礼;施礼过后,傅知州大笑着拉着捕头的手一起到了正堂。 师爷拿着上茶过来了,屋里顿时飘满茶香。傅知州言道:“此乃明前龙井,今年新收,昨日刚到,请老弟品尝。”捕头喝过一口,细细品过,言道:“众人皆言大人雅量高致,所言不虚,此茶果是上品。” “既然如此,还劳驾老弟辛苦,带些茶叶给赵大人品尝,老弟可愿代劳?” “不瞒老哥,赵大人心里正烦,哪有心思喝茶?” “求老弟指教,这是为何?” “就说这秦巡检吧,不知大小,竟然到府衙大堂教训赵大人。赵大人气量宏大,不予计较,让下官把他交于你处,让你做个中人给个评断:究竟是赵大人错了还是秦巡检不知天高地厚?” “老弟放心,老哥知道该怎么做了。” 捕头把师爷的书信交给傅知州,拿着傅知州送给赵大人和自己的春茶回去复命去了。 傅知州高声喊道:“来人!”师爷应声进来了,“大人有何吩咐?” “秦巡检和曲文魁何在?” “回大人,二人正在偏殿歇息。” “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要让他二人随意走动。” “是,老爷。”师爷布置去了。 秦巡检和曲文魁在知州府等了两天,也没有见到傅知州。两人心中焦急万分,可是衙役看着,不让出门。秦巡检三番五次地求衙役带话给傅知州,衙役就是不搭话,如同聋哑一般。 秦巡检叹道:“此事还是本官想简单了。如果傅大人出面证实此事,赵大人的面子该放到哪里?傅知州岂肯做此等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曲文魁焦急地言道:“大人,明日就是三月十八,所余时间已经不多了,大人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百姓之事不能不管,可是大人们的体面又不能不顾,本官左右为难,实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大人,我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曲兄弟有话尽管讲。” “大人,麻姑山东南二十余里处有一个村叫望山村,村民自古习武成风,多是武术高手。我与村里族长唐青山熟悉。只要唐青山出面,可立时召集到众多百姓前来帮忙拦截,大人看是否可行?” “行是行,只怕惹出事端牵连无辜村民。” “大人,望山村村民向来豪爽仗义,国家用人之际,断不会畏缩不前。” “既然如此,今天晚上我缠住看门的衙役,你瞅机会到望山村求援。” 傍晚,秦大人高声喊叫要见傅知州,衙役急忙前去奏报。待天黑时,衙役过来回话,傅知州要见秦巡检。衙役带着秦巡检走了,曲文魁见无人看管自己,便撒腿向望山村跑去。 再说夏允礼到德州后,以英国人在威海卫开矿的名义招工,很快招够了三百人,便走陆路,星夜兼程赶到了宁海州海边,准备在宁海州北海登船,然后直达旅顺。 此时,酒井的船已经等在了海边。 夏允礼招的人里有认识路的,觉察了有异,问道:“老板,到威海卫走陆路还有一天多的路程,为何要在此登船?” 夏允礼回道:“俄日正在对面激战,为防战火蔓延到此,英国人已经把陆路切断了,只能走海路。”众人不再言语。 酒井派出的代表过来了。来人清点了人数,确认无误,双方签字画押。画押之后,日本人开始组织劳工登船。 此时,曲文魁和唐继文、唐嗣雨等望山村村民拿着棍子飞一般地跑了过来;等都大成、夏允礼他们反应过来,曲文魁他们已经把劳工围了起来。曲文魁高声喊道:“诸位兄弟,你们可否知道此行是要前往旅顺上战场给日本人出苦力当炮灰?如想活命,赶快逃命去吧。”众人闻听,正在犹豫,日本人急了,骂道:“八嘎牙路!”举刀就向曲文魁砍了过来。唐嗣雨拿着棍子,冲了过来,只用了几招就把对方的刀打掉了。 被骗来的劳工听到了日本人的话顿时醒悟过来,大声喊道:“快跑啊!快跑啊!” 数个日本人拿着刀从船上跳了下来,望山村村民拼死抵挡日本人的攻势,掩护劳工逃跑。只是日本人极为凶猛,村民们渐渐不支。 曲文魁在望山村领着人走后,唐青山思来想去不放心,又从邻村组织了一批人赶来支援。 援兵到了,日本人见情况不妙,乘船跑了。 夏允礼和都大成、都小春跟着劳工跑了出来。三人惊魂未定,不知该往哪里去。夏允礼想来想去,觉得这次事情大了,即便大哥饶过自己,日本人也饶不过自己,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回去了;都大成也觉得回去无法交差。两人决定一起到外地闯荡。都小春想跟着走,被夏允礼阻止了。夏允礼把酒井签的接收文书交给了都小春,让都小春护送回威海卫,亲手交给唐继业,也算自己不辱使命了。 众人都走了,海边归于了平静。傅知州为了验证秦巡检所言子虚乌有,亲自带着秦巡检和众衙役到海边巡视了一番,没见到异常,又回到了官署。 当晚,傅知州提笔呈报赵大人:府台赵大人钧鉴,日俄开战以来,本州枕戈待旦,严防死守。交战各方虽有虎狼之心,却未敢觊觎我寸土之地。大人所托之事,下官亲赴现场查看,秦巡检亦随之同行,并无任何异样。本州四海升平,一片祥和;百姓感念大人德政,皆安心度日,快乐生活。 登州府衙派专使将傅知州的奏陈和写有秦巡检越级请示一事来龙去脉的函一并送给了陈县令,并当场对陈县令予以了训诫。陈县令火冒三丈,命人把秦巡检喊到县衙,当面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秦巡检因为越级求援而败走麦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威海卫,威海卫百姓无不为秦巡检鸣不平。可是官员之间的事情,哪里容得下百姓说话?百姓街谈巷议一番之后,街面很快就归于了平静。倒是有一个人心中掀起了狂涛巨浪,久久也不能平静。这个人就是唐继业。 曾经黄愣子带着人到了后海,已经与日本人完成了交割,却不料无缘无故炸了群,好不容易募集来的人跑了个净光,自己当时就觉得不正常,想查是谁捣的鬼却毫无头绪。这一次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是秦巡检和曲文魁两人搞的鬼。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唐继业狠狠心包了三百两银子赶到文登县衙,去见陈大人。 陈县令因为秦巡检和曲文魁的事情无端受了训诫,心中的愤懑到了极点。虽然把秦巡检叫到眼前臭骂了一通,可是心中的怒火一直还在升腾。照自己的心愿,这样的下属是无论如何留不得了;不但不能留,还应该关到监狱去。可是登州府衙的信函说得明明白白,保留职务,只给予秦巡检考评降等处罚。陈县令虽然心中不满,可是毫无办法。 陈县令心中正烦,听说唐继业求见,当即回道“不见”。师爷言道:“唐继业带了三百两孝敬银子,说是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老爷看是否收下?” “收下吧。”陈县令听说有银子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言道:“让唐继业进来吧,本官也想见见他。” “是,老爷。”师爷出去了。 一会儿功夫,师爷领着唐继业进来了,唐继业扑通跪在了地上,匍匐在陈县令面前。陈县令被唐继业搞糊涂了,慌忙问道:“唐老弟这是为何?” “大人,您千万给小民做主啊!” “唐老弟,你不是外人,有话起来说。” “大人,您不答应小民绝不起来。” “好,我答应你,你起来说话。” 唐继业爬了起来,告诉陈县令,秦巡检与曲文魁勾结在一起,把威海的药材生意已经垄断了。自己被逼无奈,改做牲口生意。可是秦巡检竟然私下动用衙役,前去抢劫,意图打击自己的生意。 唐继业哭诉道:“大人,秦巡检知道你我交好却一直在背后使坏,无非是针对大人来的。秦巡检扶持曲文魁,无非是想等曲文魁有了钱,自己也就有了上位的资本了。大人可不能不察呀!” 陈县令听到此,抓起桌子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uu看书 .uuans.om 吼道:“秦浩然,他还反了他了!” “大人,对于此贼万不可心慈手软啊!” “你有何办法,尽管说来。” 唐继业从怀里掏了个丝绸包裹出来,当着陈县令的面一层一层地揭开了;揭到最后,露出了一本破旧的古书。唐继业用包裹托着,递给了陈县令。 陈县令接过仔细看去,这是一本厚厚的手写书,书名叫《先圣孔子纪年大事考》,整本书破旧不堪,书口处墨迹斑斑点点,很是不雅。陈县令仔细地翻看了几页,发现这本书的内容只是对孔圣人的生平逐年进行了考证,并详细开列了证据,再无其他。陈县令不解,唐继业言道:“大人,此书是当初捻匪在胶东一带作乱时,乡民从一个到宁海筹粮被打死的捻匪头目身上搜出来的。后来几经辗转,到了小民手中。” “这本书与秦巡检何干?” 唐继业言道:“大人只要把书口摊开,一切都明白了。” 陈县令手握书脊,把书口平着摊开了,书口处的斑斑点点逐渐连在一起,变成了两行醒目的字:混沌世界暗无日,诸事不明难有清。 唐继业言道:“大人,秦巡检痴迷儒学,尤其喜欢研究孔子。秦巡检如果看到这本书,一定会爱不释手。秦巡检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便不会关注书口处的墨迹。这本书已经多处破损,秦巡检拿到书后必会到威海卫租界古旧书斋修复此书。到时小民找机会把书斋老板带到大人这里,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好!就依老弟所言。”陈县令兴奋地言道。 第93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1) 两日后,巡检司门口出现了一个卖旧书的书摊,秦巡检从旁边经过,一眼就看到了《先圣孔子纪年大事考》这本书。秦巡检随手翻了一下,当即被书的内容吸引。两千年来,有无数的人梦想把孔圣人的年谱考证清楚,至今无人能够做到。这件事情一直被儒学界视为憾事,而这本书竟然做到了。只可惜,这本书是手写书,有多处破损。秦巡检问道:“先生有意出售此书,可知此书的来路?” “回官爷话,小的所卖之书都是收购来的,从来只问去处,不问来处。官爷若是有意购买,小的可以便宜出售。” “哦,你卖多少钱?” “不瞒官爷,此书小的是一个大洋收的。官爷若感兴趣,给小的二个大洋便算施舍小的了。” “既然如此,本官买了。” 秦巡检拿回去后,废寝忘食地看了两天两夜,越看越爱不释手,只是对书有破损心疼不已,便到了古旧书斋,把书交给了书店简老板修复。 秦先生刚走不远,赖清远进来了。赖清远看见了《先圣孔子纪年大事考》,诧异地说道:“这本书是我家祖传,何以在老板这里?” 简老板赶紧解释道:“先生不要误解,这是秦大人刚刚送来修复的。” “老板,此书是我祖上所传,唯此一本,怎可能是秦大人所有?” “先生如若不信,可找秦大人对质。” “对质就对质,我刚刚看到秦大人往文登县城里去了,我等可到文登县城去对质。” 赖清远把简老板诓骗到了文登县衙后,击鼓告状,诉简老板窃书。陈县令升堂问案,简老板实话实说,双方签字画押。 陈县令命人传秦巡检到县衙问话。秦巡检不知就里,速速赶来,来了之后实话实说。事情弄清楚了,陈县令让三人都回去了。 秦巡检提出要把书带回去,陈县令言道:此案未结,书暂时不能还回;等案子结了,书自然就还回去了。秦巡检虽然感到有些蹊跷,也不好坚持己见。 秦巡检走后,陈县令当即坐了下来,提笔参秦巡检十大罪状:其罪一、私藏反书,图谋不轨。所藏之书竟有悖逆之言“混沌世界暗无日、诸事不明难有清”,物证人证俱在,本人也已招供,谋逆之心昭昭;其罪二、越权谋政,误国害民。英国人公然违反《订租威海卫专条》约定,而秦浩然竟然不阻止、不报告;不仅擅自同意英人主张,还诱骗国人捐款,以国人之财买国人之土地,一再将百姓利益拱手送与洋人;其罪三、违反中立国策,打击日本合法商人,似有偏袒俄国人之嫌;其罪四、与不法商人曲文魁勾连,谋取不法利益……;其罪五、目无尊长,越级乱政…… 数日之后,赵大人批复:此事骇人听闻,着即停职查问。 秦巡检正在威海卫城里巡查,接到陈大人托人带来的口信,火速赶往文登县衙。等秦巡检刚进县衙大门,就被锁了起来,关进了大牢。 秦巡检被抓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遍了威海卫。 曲文魁正在店里卖货,听闻这个消息,顿时如雷轰顶,马上前往文登县衙打探消息。可是盘桓了两日,曲文魁连县衙的大门都没有进去,更不用说去见秦巡检了,只好又回到了威海卫租界。 曲文魁刚回到合一药堂,大壮就告诉了曲文魁两个不好的消息:宁海州傅知州已经严令各卡点检查合一药堂收购的药材,凡是去向不明、用途不明的药材一律不许出卡子。文登县陈大人也下了相同的命令。各卡点衙役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是合一药堂的药一律不放行。合德商行乘机进入昆嵛山和麻姑山设立收购点,已经把不少药材供应抓到了手里。 曲文魁茫然了:秦大人受自己拖累,无缘无故被抓;自己的买卖严重受挫,刚刚有了起色的生意又要沉沦。困难至此,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曲文魁心中苦闷,便出了药堂,向海边走去。在海边,曲文魁翘首眺望东面,那里有一座岛子,岛上有一座监狱,监狱中有自己的先生。曲文魁对崔先生的思念急剧升腾了起来。 是啊,早该去看望崔先生了。 崔先生是重要犯人,监狱规定严禁探望。桂花托了她表弟通融,没有效果;曲廷叶找了他拉车认识的狱警通融,还是不行。最后,曲文魁想到了一个人——刘公岛军营的医官史密斯.马丁。马丁同曲文魁没有交情,只是在兵营门口马丁无意间帮过曲文魁。马丁能不能继续帮自己曲文魁心里没有底,可是曲文魁还是想碰碰运气,试一试。 在刘公岛兵营门口,曲文魁见到了马丁。马丁对于曲文魁的来访很是吃惊,曲文魁告诉马丁:崔先生是自己的先生,现被关在岛上监狱中,想到狱中见一面。马丁听了曲文魁的讲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自己很乐意帮助曲文魁,只是崔先生是威海头号犯人,能不能办到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不过他愿意试试。 几天后,马丁托人捎话,事情办成了,让曲文魁第二天去看望崔先生。 第二天是端午节,林子鸢包了粽子,曲文魁拿着到了监狱。在监狱的接待室,曲文魁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崔先生。 几个月不见,崔先生廋了不少,可两眼依然炯炯有神,透着坚毅和智慧;步伐依然坚定有力,透着刚强和自信;声音依然洪亮,透着乐观和开朗。崔先生对于曲文魁何以能见到自己感到奇怪,曲文魁不敢告诉崔先生自己托了英国人的路子,只是含糊地说,托了一个朋友帮忙。 曲文魁拿出了粽子,崔先生很是兴奋,当场吃了几个粽子,吃完了还回味了一番。见曲文魁盯着自己看,崔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很久没有吃粽子了。” 崔先生说:粽子是好东西,吃粽子就会想到屈原。屈原有气节,所有备受后人尊崇;自己虽不能与屈原比,可是愿追随屈原后尘,誓死不辱没中国人的气节。 崔先生告诉曲文魁:自己又被加了几次刑,出狱遥遥无期。但是,自己不为英国人驱使的信念却从未动摇,也绝不会妥协。 曲文魁把自己出狱后做买卖的经过告诉了崔先生,崔先生很是赞许,言道:“你我狱中所谈皆是富民强国之路,定国安邦之策。如果你能设身处地去实践,即便我在狱中,也犹如在狱外。” 曲文魁言道:“学生所做,皆先生所指点。如今,学生再遇困境,不知如何摆脱,求先生再指条明路。” 曲文魁把秦巡检入狱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崔先生,崔先生叹道:“秦巡检整日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虽然为人机敏,可是外圆内方,事事有主见,天长日久难免会得罪某些势力,有今日之祸并不奇怪。不过,秦大人是威海脊梁,威海离不开秦大人,你我但凡有一丝热血,也要保住秦大人。保住秦大人,就是保住了威海从英国人手里收复的希望。” 曲文魁表示不解,崔先生解释说:英国人租借威海卫时,朝廷为了宣示威海主权,在租借地中间保留了威海卫城作为大清主权的象征。只要威海卫城在,威海百姓就会心系朝廷,认同大清。可要保住威海卫城并非易事。就拿香港来说,朝廷出借香港时,在香港中间保留了九龙城作为大清主权的象征。结果,当时在香港任职的骆特软硬兼施,把九龙城官员和百姓驱逐了出去,整个香港由英国人一统天下。后来骆特到了威海任职,威海卫城至今还能够守住与秦大人关系很大。秦大人以自己的博学多才赢得了英国人的尊重,以有理有节的抗争让英国人心存畏惧,以不卑不亢的处事方法让英国人找不到驱逐大清官员的口实。秦大人是守卫威海卫城的最佳人选。 曲文魁问道:“先生,秦大人如今已被诬陷入狱,如何才能把大人救出来?” 崔先生告诉他:威海卫司巡检在大清官员名册中是最低级官员,可是因为威海卫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威海卫巡检司的特殊使命,朝廷对这一任命很是重视。威海卫巡检任免的提名权在登州府,可是最终任免却需要报山东巡抚核准。要解决此事,只能想办法越过府台赵大人,直接向巡抚周馥周大人陈情,秦大人才可能沉冤得雪。 曲文魁疑虑道:先生,我是一介草民,无足轻重;周大人乃拄国重臣,国之栋梁,我等陈情,周大人是否会理会?还有,官员任免是朝廷政务,我等百姓干预此事,是否会火上浇油,害了秦大人? 崔先生分析说:周大人是大清罕见的具有宽广视野的朝廷官员,周大人的睿智非常人可比;其爱国之心、治国之谋、识人之能、用人之胆,辩事之明、断事之智,世所罕见。只要能与周大人当面陈情,此事解决应当不难。 先生当场吟诵了周大人的一首诗,uu看书ww.ukanshu.om诗曰: 岂真气数力难为? 可叹人谋著著迟; 自古师和方克敌, 何堪病急始求医! 西邻漫恃和戎策, 东海宁逢洗辱时; 蠢尔岛夷何负汝? 茫茫天道意难知。 十载经营瞥眼空, 敢言掣肘怨诸公; 独支大厦谈何易, 未和阳春曲已终。 崔先生说,这首诗是周大人听闻大清海军在威海卫战败心中悲愤之时慷慨吟诵的。他猜想,在周大人的心中,威海卫早已与他的灵魂化为一体,威海卫的一草一木一定会牵动周大人的心。崔先生鼓励曲文魁找到周大人陈情,一血秦大人的冤屈。 曲文魁被关在监狱的时候就猜想崔先生是抗英会的人,只是此事关系众多人的生死存亡,不是万不得已,是不可以说出口的,所以曲文魁一直忍隐不问。此次见到崔先生已是殊为不易,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何年;这次不问,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问还未可知。曲文魁犹豫再三,还是问先生:“先生是不是抗英会的人?” 崔先生坦然反问道:“文魁何以言此?” 曲文魁坦诚说道:“我爸曾受抗英会委托,去办一件事情;后来事情没有办成,人却去世了。我娘临终前嘱托我,找到抗英会的人,赔偿抗英会的损失,担负起曲家应承担的责任。” 崔先生言道:“如果有心为国,不一定都要去抗英。现如今,你如能把秦大人救出来,就算是抗英了。” 第94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2) 骆特回国述职时提出修建威海与青岛的铁路被拒,心中一直不能释怀:他不甘心威海卫这么块宝玉眼睁睁地因为无人赏识而沦为石头;他也不甘心大英帝国开疆拓土的基石就这样被沦为弃子;他更不相信从来没有踏上威海土地的大人们作出的决策会有利于大英帝国在威海的布局和发展。 眼看着无法说服英国殖民部,骆特决定退而求其次,尝试说服山东巡抚。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骆特为自己规划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路线图——到曲阜孔府拜谒衍圣公。骆特相信,在尊儒方面,他会找到与山东高层达官贵人们的共同语言,在关键问题上也就更容易达成共识。 端午节这天,骆特出发了。 在刘公岛码头,前来欢送的人们身穿盛装,聚集岸边,不停地向骆特挥手惜别。骆特健步登上了军舰,站在甲板上,挥舞着手,向岸上的人们致意。 骆特眼望向众人,心却越过了刘公岛,飞向了对岸的租界地。骆特仿佛看到,有一条铁路从码头起步,蜿蜒西去,直达中国内地。与此同时,船上的货物顺着这条脉络源源不断地涌进了中国各地。到那时该是怎样一番美好的情景呢? 骆特的目光回到了船上。这艘船是巡抚周馥派来专程接送骆特的大清军舰。随船而去的还有骆特的随从、警卫,还有一批在威海就地招募的民夫。这些民夫用独轮车推着骆特此行所需的行李、日常生活用品和要送出去的礼品。当然,回来后,他们还要把骆特收到的礼品用车子推回来。 此前,骆特提出乘坐英国军舰前往,被周馥大人断然拒绝了。军舰从刘公岛起航,一路往西北方向航行,到达了连接渤海的小清河入海口。在这里,大清派出的护卫队手持长枪,军容严整地守卫在河边。 骆特靠岸后,在全体士兵庄严肃穆的敬礼中,又登上了早就等在这里的游艇。这艘游艇是专门接待骆特的,随员和服务人员则在游艇后面的十多艘随行木帆船上。 从小清河逆流而上,骆特一行直抵济南,从这里到山东巡抚衙门,大清骑兵沿途排成了两列,以军人的最高礼仪守护着骆特一行。终于,在济南府,当骆特与周馥大人并肩出现在观礼台上时,台下响起了十三声礼炮——这是大清所能给予的最高礼仪。在军乐队演奏的乐曲声中,两人共同检阅了仪仗队。 离开刘公岛监狱后,曲文魁脑海中一直在翻腾着崔先生的话。曲文魁原想为秦大人鸣冤叫屈只是出于报答秦大人的恩德,并无他想。崔先生一席话让曲文魁意识到,原来秦大人身上还维系着威海的平安,大清的荣辱,百姓的安危。曲文魁决定,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到山东巡抚衙门为秦大人走一趟。 端午节的第二天,曲文魁从买药的客人那里听闻骆特一行离开威海前往济南的消息,顿时有了主意。 曲文魁匆匆乘船到达了小清河入海口,然后乘船到达了济南。等曲文魁到达济南时,骆特已经到达了曲阜;曲文魁赶紧赶往曲阜,等曲文魁到达曲阜的时候,已是骆特在曲阜访问的最后一天了。 在曲阜期间,骆特参加了衍圣公专门为骆特举办的祭孔典礼,参观了孔学,还发表了即席演讲。在孔府,骆特亲手把一块用隶书撰刻的“不亦乐乎”四个大字的匾额赠送给了衍圣公。此刻,骆特在周大人的陪同下正在孔府做客。 访问孔府对于骆特来说是久违的时刻。他在心里曾多少次设想过这样的时刻,而当这一时刻到来时,心里还是有太多的激动。骆特感觉,这一刻,他真正地融入了中华儒学文化核心圈里,让他面对中国文人时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和自信力,让他这个外来和尚在管理中国人时有了更多值得可圈可点的地方。 在济南,骆特同周大人谈了修建威海到青岛铁路的设想,两人会谈并不顺利,很多时候都是在各自发表观点,自说自话。显然,周大人对此并不热心,两人并没有共同的语言,这是他早已猜到的结局。在这里,骆特要争取最后的努力,说服周大人。 骆特从院子说到室内,又从室内说到了院子,说得口干舌燥。 孔府的院子里,合欢花开了,满树点缀着如同折扇般的花朵;玫瑰花开了,一朵一朵雍容华贵,挂满枝头;水塘里的荷花开了,花朵点缀在万绿丛中,美丽而不妖艳。骆特和周大人站在合欢树下谈论着,心情却丝毫没有合欢的感觉。 骆特招了招手,随从端来了啤酒。这是骆特在威海启程时特意带过来的,他要在古老的东方神秘住宅里,让主宾双方体验西方文明的乐趣。 周大人拍了拍手,来了一支西洋乐队,现场演奏起了西洋乐曲。乐队是随行的礼仪乐团。周大人要让骆特明白,他对于西洋文化有透彻的了解;之所以不同意骆特的主张,不是榆木脑袋作祟,而是国家利益所在。 在西洋乐曲声中,主宾共同碰杯,一饮而尽。骆特言道:“周大人,在圣人古老的宅邸里品尝我们西方美酒,让我有了双重的快乐。我在同一时间神奇地享受到了来自两个不同国度赋予我的不同文明,也让我对于孔子所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了更深切的感受。你们中国人常说,民以食为天。在中国古老的土地上应用我们西洋的技术,把铁路修建起来,如同在这里饮酒一样,是两个文明的结合。而这种结合收获的最终结果,就是民以食为天的富足。” “骆特阁下,在圣人的宅邸里欣赏音乐让我有了别样的感受。《论语》有言: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说的是美妙的音乐可以让人忘记饭的美味,甚至可以几天不吃饭。国度不同,文明不同,但是总有相通的地方。你们喜欢音乐美酒,我们中国人也喜欢音乐美酒,什么时候骆特先生与你的那些高贵的朋友们能够带着啤酒和音乐而不是枪和炮踏上了中国的国土,不论是投资还是游乐,我都会送阁下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自然,我们也会以最高的礼仪迎接你。在这样的默契没有达成之前,我们不会持有开放的姿态。所以,骆特阁下,在这个问题上我一再重申,我们的立场不会变化。孔子曾说过,“不义而富且贵,富贵于我如浮云”。对我们中国人来说,不义之财不可取。希望骆特先生能够理解。 骆特眼见着无法说服周大人,又不能放弃自己的主张,便不再言语。uu看书.uukash为了化解尴尬,在一旁的衍圣公提出到郊外走走。 孔府外,戒备森严,道路两旁肃立着持枪的士兵,警戒线从孔府大门延伸到了数里之外。 曲文魁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周大人陪着骆特远去,无计可施,只好随着看热闹的人流到了郊外。 郊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到处是忙碌的人们。麦子刚刚收割,人们忙着打麦子,晾晒麦子;等这一切都弄好了,还要忙着向官府交地税,租地的忙着向地主交地租,路上推着粮食走来走去的人流不断。周大人把一用独轮车推粮的老者拦了下来,问道:“老兄弟,今年收成可好?” 老人把推车放下了,回道:“托官爷的福,今年收成大好。” 周大人抓了一把小麦看了看,问道:“老兄弟,今年麦价可好?” “回官爷的话。今年麦价大好,涨了足有两成。乡亲们都说孔圣人保佑,让我等小民今年可以不挨饿了。” “老兄弟,历来谷丰价必廉,今年麦子大熟为何卖得上如此好价?” “大人,小民活了五个甲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好事。” “这就怪了。”周大人转身对跟着身后的布政使、知府、知县等一干人说道:“你们都说说,这是为何?”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无人作答。 曲文魁远远地听见了,高声应道:“大人,小民或能说上一、二。” 周大人把手放在眼眉上,遮着光瞭望了一下,对身边的护卫言道:“让他过来。” 护卫健步跑了过去。 第95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3) 护卫跑步过去,把曲文魁带了过来。 曲文魁走到跟前,不慌不忙地跪下,言道:“小民曲文魁问巡抚大人安。” “起身回话。” “是,大人。” 曲文魁站了起来,言道:“大人,小民以为谷丰价高的原因众多,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今年德国人修的胶济铁路通车,粮食运输便利了,经营粮食的自然就多了;经营粮食的多了,导致短期内粮食供不应求。大人,如果小民没有猜错,应该有很多外地客商来此收粮。” 老农证实说,“大人,却是如此。最近操外地口音来收粮的很多,这倒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骆特言道:“周大人,这件事情有力地证明了修铁路是富民之举。” 周大人略有些尴尬,正要回怼,曲文魁言道:“骆特大人,小民不敢苟同您的高见。” 周大人来了兴致,言道:“小兄弟请讲。” “二位大人,通了铁路,货畅其流,确实可以给农户带来一时之利;只怕是明年,价钱便会大跌。” 众人都满脸的不解,曲文魁接着言道:“大人,胶济铁路是德国人所修,运输权便掌握在德国人手里,如此一来,大宗货物贸易便会被外国人垄断。开始之时,他们会依仗资金雄厚的优势高价购买,把当地土商挤出去。等土商破产倒闭后,他们就会控制市场,以远低于市场价收粮。” 骆特听了,很不高兴,言道:“巡抚大人,这是危言耸听,没有根据的猜想。” “大人,小的有根据。威海卫是山东花生主产区,每年所产花生数量众多。威海卫虽然没有通火车的便利,可是有海运优势。火轮开通之初,当年威海也是花生丰收,价格上涨。洋商利用资金优势,不断哄抬价格,把当地商人挤出了市场。从第二年开始,花生价格就开始持续下跌。现如今,因为日俄交战的影响,威海市面上粮食价格大幅上涨,可是花生收购价格却只是略微上涨,农户得利甚微,中间商却大赚其财。农民对此很是悲愤,却也无可奈何,便称呼出面替洋商收粮的人叫威海狼,称自己为威海羊(注21)。所以,交通便利不一定会让农户得利。” “好。”周大人捻着胡须,赞赏地说道:“年纪轻轻,颇有见识,你对威海卫如此熟悉,可是威海人士?” “大人,小民正是威海卫的商人。我爸早年开设的商行就主营花生,后来因为抵不住西洋商人的竞争放弃了这一业务。” 周大人对骆特道:“如此说来,这位小兄弟还在阁下的治下,不知骆特先生是否认识?” “周大人,我们曾经打过交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曲文魁曾经为父亲的案子找过我。” 曲文魁借机对骆特表达感谢之意。 曲文魁和骆特谈话的时候,周大人捻着胡须思索了一阵,转身对在身后的布政使偷偷言道:“在周村和济南开埠事宜要抓紧办理,尤其要想办法扶持我国商人。” “是,大人,下官马上着手办理。”布政使悄悄地回道。 周大人见骆特等在一边,略有歉意地言道“请”,同时伸手示意骆特继续前行。 曲文魁见二位大人要走,急忙跪下了,言道:“巡抚大人,小民以为富民之首要在于有好官。” 周大人停了脚步,诧异问道:“你何以言此?” “大人,威海卫巡检司秦浩然秦大人为官清廉,处处以国家为本,以百姓为念,却不料遭人陷害,现被关在文登县大牢。求大人查明是非,还秦大人一个公道,还百姓一个希望。” “这,……”周大人有些尴尬地看着骆特。 骆特言道:“我同秦巡检多次交往过。秦巡检虽然年轻,却是儒学后起俊秀,人也干练,是难得的治国良才。” 周大人大声言道:“按察使程大人何在?” “大人,下官在。”按察使程大人从后面走了过来。 “程大人,你速速查明此事,禀报予我。” “是,大人。”程大人应道。 “大人,小民代威海卫百姓谢过青天周大人。”曲文魁俯首磕头。 周大人陪着骆特走远了,来了两个衙役把曲文魁带到了曲阜县衙关了起来。 第二天,骆特结束了行程,带着没有完成初衷的遗憾怅然离开曲阜,返回了威海卫租界。 按察使程大人用几天的时间处理完手头公务后,按周大人的吩咐,带着相关人员浩浩荡荡前往文登办案来了。曲文魁也随着来到了文登。 都小春在宁海州北海边与夏允礼、都大成分手后,费了不少周折又潜回了租界。在唐家大院,都小春把酒井出具的收货字据郑重交给了唐继业。 唐继业原以为自己又要重复上次的悲剧,想不到柳暗花明,自己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都小春救了自己。唐继业感激之余,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给财神供上了。 酒井气冲冲地回来了。 酒井带着两个人到了唐家大院要唐继业赔偿损失。这一次,酒井是铁了心绝不放过唐继业了。 唐继业看酒井的架势虽然心里发毛,可是有字据在手,唐继业还是想以理服人,便有板有眼地同酒井讲起了道理。可是几番唇枪舌战之后,酒井恼羞成怒,骂了一声‘八嘎’,手下人便拿着棍子冲了过来。在一旁的都小春见了,拾起棍子直接冲了上去,双方打了起来。都小春一人对战二人,虽然打得难解难分,可慢慢地还是都小春占了上风,都小春步步紧逼,二人步步后退。酒井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后,赶紧制止了打斗,言道:“唐老板误会了,你我买卖人,和气生财,合作是必须的。” 酒井提出,自己可以退让一步,不用唐继业赔偿损失了;此次损失算商行的,共同分担。不过,唐继业要尽快组织药材交给自己,就算将功折罪了。 唐继业明白,酒井的所谓共同承担损失不过变着法地把损失转嫁给自己。按道理自己一分钱的损失不用承担,可是在酒井面前根本说不通道理。唐继业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只好同意才作罢。 都小春勇斗日本人让唐继业提心吊胆之余刮目相看。 在征求了都小春的意见后,唐继业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来觉得都小春在身边能给自己带来好运;二来看都小春是武术高手,可以作为保镖保护自己;三来自己身边也需要个跑腿的,正好都小春年轻有力气,给自己跑腿正合适。 过了几日消息传来,秦巡检果然如唐继业所料被抓,文登陈大人和宁海傅大人都明里暗里限制合一药堂在自己的属地做生意。一时之间,时运迅速转向了唐继业这边。唐继业一举解决了药材供应问题,买卖做起来如鱼得水,得心应手。 酒井对唐继业和唐万财甚为满意,时不时地拿着礼物往唐家跑,每次看见明夏月都会从怀里掏出威海人从未见过的小礼物送给夏明月。 夏明月心知酒井存心不良,告诉唐继业和唐万财以后不许让酒井登门。可是唐继业和唐万财觉得酒井就是自己的财神,哪敢得罪;虽然也有些提心吊胆,可是也只能由着酒井的性子,父子两个在旁边陪着小心。 明月见状,从此心灰意泠,只要有外人来便不再出堂屋。 酒井又上门了。因为没有人伺候做饭,酒井很是不满,威胁终止合作。唐继业和唐万财为此火冒三丈地对着夏明月大喊大叫,夏明月却不为所动,依然故我。 这天,夏明月外出买东西,在街上遇到一个姑娘跪在路边,头插草棍卖自己。姑娘破衣烂衫,满脸黑灰,肮脏不堪。夏明月心生怜悯,便给了姑娘一个大洋。夏明月刚挪动脚步要走,姑娘跪着急急地挪到了夏明月跟前,抱住了夏明月的小腿,哭道:“少奶奶好人,收留我吧,我愿意给您当丫鬟。” 一句当丫鬟的话触到了夏明月心灵的最深处,原本夏明月一直抑郁的心情平添了悲伤,夏明月幽幽地问道:“你的亲人呢?” 姑娘哭道:“少奶奶,我是大连人。日本和俄国打仗,先是俄国人把我爹拉去出夫;后来俄国人败了,日本人占了大连,又把我爹拉去出夫。结果,我爹回来的当天晚上人就走了。我娘在大连待不住了,找了个机会,偷偷藏到渔船里,就跟着船到了这里。我娘说,这里有个亲戚,可是来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我和娘没地方去,就露宿街头,可巡捕不让,看见了就拿着棍子驱赶,我娘一时想不开,昨日夜里跳海自尽了。” 夏明月蹲了下来,给姑娘抹去了眼泪,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爹是怎么走的?” “少奶奶,我还小,大人们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邻居们都说,踏上出夫路,就是踏上黄泉路。日本人俄国人哪里会把中国人当人待,他们不但不给饭吃,逼着没日没夜地劳作不说,还动不动就脚踢鞭打。邻居们都说,我爹是被日本人活活折磨死的。” 夏明月默默地把姑娘头上的草棍儿拔了,转身往回走,姑娘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夏明月回到家里,让姑娘自己去梳洗,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屋里,拿着手绢默默地看着,uu看书ww.uukansh.om 想着心事。这个手绢被唐万财在新婚夜撕了后,夏明月已经缝补好了。夏明月手巧,缝补得天衣无缝,几乎看不出缝补过的痕迹。 夏明月正在发呆,姑娘进来了,低声言道:“少奶奶。” 夏明月抬了头,看姑娘低着头,便说:“你不用害怕,我也当过丫鬟。你抬头让我看看吧。”姑娘抬了头。夏明月一时愣住了,姑娘皮肤白皙,面容俏丽,身材苗条,浑身上下透着清爽干净劲儿,是个挺俊的姑娘。 姑娘见夏明月发呆,便解释说,娘为了保护自己,故意把她扮成乞丐的样子。 夏明月问道:“你会不会做饭?”姑娘使劲儿点了点头,言道:“少奶奶,我什么都会的,您尽管吩咐就行了。” 夏明月点了点头,言道:“你去忙吧。”便躺下睡了。等夏明月起来,一桌子好饭已经端到了夏明月跟前。夏明月默默地吃了一点儿。 吃完了,夏明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说:“我叫盈馨,我娘叫我盈盈。少奶奶如不嫌弃也叫我盈盈吧。” 夏明月点了点头,接着又睡去了。盈盈过来摸了摸夏明月的额头,赶紧把手缩了回去;想了一想后,把自己的手伸到衣服里暖和了一会儿,又去摸夏明月的额头。姑娘这会儿认准了:少奶奶额头滚烫,是发烧了。 姑娘急急地离开唐家大院,跑到了合一药堂。在那里,林子鸢正在坐诊,给女人和孩子们治病。 注21,关于威海狼、威海羊的说法很多,这里是引用了早期有关资料的记载。 第96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4) 陈县令听闻曲文魁进省告状,巡抚周大人接了案子,并让按察使程大人亲自来过问此案,心里慌了,找来了师爷问策。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唯有将此案坐实一条路可走。陈县令拿定了主意,把自己的侄子陈戥子找来,让他到威海卫暂时署理巡检司一职。 陈戥子早盯上了这个位置,多次求伯父成全自己心愿,都被伯父以时机不到为借口拒绝了。如今,陈戥子心愿得偿,当即在师爷和众多衙役的拱卫下,赶到了巡检司。 在巡检司大堂,师爷告诉巡检司的衙役们:秦巡检已被知府大人革职查办,关进了大牢,陈戥子大人已受命署理巡检司,即日上任。因秦巡检无法当面交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巡检司出衙役两人,县衙出衙役两人,共同清点秦巡检个人物品。师爷然后随意指了二人,言道:“你二人报上名来。” “老爷,小的是捕头王大头。” “老爷,小的是捕快飞毛腿。” 师爷又点了两个自己带来的衙役,说道:“陈班头、赵捕头,你二人过来。” “是,老爷。”陈班头、赵捕头应道。 “你四人跟随本老爷到秦巡检的书房清点私人物品。” 四人跟着师爷一起到了秦巡检的书房,开始清点秦巡检个人物品。 师爷找了个机会,悄悄从袖筒子里掏出了一只绣花鞋放到了《论语》中间,然后把手操在袖筒子里站在一旁观看。县衙的衙役过来整理书籍,发现了三寸金莲绣花鞋,言道:“老爷,《论语》中发现了一只绣花鞋。” “胡说!”师爷呵斥道:“秦巡检乃朝廷命官,怎会在书中藏淫秽之物辱没圣人?” “老爷,确实如此!”衙役坚持己见。 师爷没有动地方,对其他衙役说道:“你等一起过去,看看是真是假?” 衙役们都过去了。一个衙役看后说道:“大人,确实如此。” 王捕头心有疑虑,说道:“大人,秦巡检并无此好,其中恐有误会。” 师爷走了过来,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位兄弟,此书是否为秦大人所有?” “老爷,确实为秦大人所有。” “秦大人离开后,你等可曾进来过?” “老爷,我等不曾进来过。” “既然如此,此物不是秦大人的还能是谁的?难道是你等的不成?” “这……”王捕头无言以对。 师爷大喝一声:“书办何在?” 书办从外面进来了,师爷说道:“你负责记录下来,让他们四位签字画押。” 书办斩钉截铁地说道:“老爷,此事蹊跷,恕小的无法奉命办差。” 陈戥子瞪圆了眼珠子,厉声问道:“你敢抗命不成?” “大人,小的不敢抗命,只是此事不明,小的不敢莽撞行事。” “你小小的书办非但敢抗命,还敢狡辩!”陈戥子呵斥道:“来人,把他打出去,永不述用!” 县衙衙役举起板子就打。书办言道:“大人不必费心,小的马上就走。” 书办走了,王捕头和飞毛腿言道:“老爷,我等也离开。”说完,也走了。 师爷气得跺着脚,对外面的衙役喊道:“还有谁想离开?” 又有几个衙役道:“老爷,我等也离开。” “快滚!都滚!”陈戥子吼道,几个衙役脱了衣服,昂首挺胸地走了。 师爷自己提笔写了起来,写完了,命陈班头、赵捕头签字画押。 林子鸢跟着盈盈到了唐家大院。夏明月已经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省,林子鸢给夏明月诊了脉,扎上了银针,然后开了药让给盈盈赶紧到合一药堂柜上拿药。 唐万财回来了,见夏明月睡在炕上,林子鸢一人在家里不知忙的什么,不阴不阳地说道:“嫂子,我和曲文魁是兄弟,你要来我欢迎,可是你自己来这儿,传了出去我难免会不清不白的,污了我的名声还让我怎么做买卖?嫂子以后要来就叫上曲文魁一起来,也好做个见证。” 林子鸢热血上冲,恨不得冲过去扇唐万财两个耳光,可看到躺在炕上昏迷的夏明月,心软了。林子鸢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既不言语也不理睬唐万财,继续给夏明月扎针。唐万财看出了异样,抓住了林子鸢的胳膊,喊道:“你要谋害明月,跟我去见官!” 林子鸢怒目圆睁,对唐万财喝道:“拿开你的臭手!明月病了,你不让治,难道要看着她死去吗!” 唐万财松了手,扑到夏明月跟前喊道:“明月,明月,你怎么了?”明月没有反应。 唐万财又对林子鸢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使的坏,是你故意让明月发烧的。你就是对明月和你争房产心怀不满你才来谋害明月的。” 盈盈拿着药回来了,说道:“少爷,少奶奶病了,是我先发现的;仙姑姐姐也是我请来诊病的。少奶奶刚才已经抽搐了,多亏了仙姑姐姐,现在好多了。”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到了我家?”唐万财见不认识的人进了家门,很是生气,大声呵斥。 “回少爷话,我是少奶奶买的丫鬟,今天刚进府。” “你们两个就是一伙的,什么仙姑,就是想害明月。”唐万财从盈盈手里夺过药材,扔了出去,对林子鸢吼道:“你滚出去,少在这里假惺惺的。明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林子鸢在唐万财的怒吼声中拔了银针,收拾了药箱出去了。盈盈跟着去送,唐万财又对盈盈吼道:“你那里也不能去,等会儿明月醒了对质。你们俩要是一伙儿的,我饶不了你们。” 盈盈吓坏了,带着哭腔道:“少爷,我哪儿也不去,就是送送仙姑姐姐。” 林子鸢到了门口,悄悄告诉盈盈:夏明月怀孕了,如果不尽快退烧,不仅对大人不好,还会连累胎儿。 盈盈急得眼泪流了下来,林子鸢说道:“再抓药来不及了,你先推拿降温,疏通经络,等少奶奶醒了,再煎药给她吃。” “少奶奶,我不会推拿。”盈盈急得两只脚跺个不停。 林子鸢把推拿方法教给盈盈后走了。 盈盈在唐万财的注视下,给夏明月推拿了两刻钟的时间,夏明月忽然大汗淋漓,醒了过来。夏明月长喘了一口气,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少奶奶,您可醒了。您吓死我了。”盈盈大哭了起来,“少奶奶,您哪儿也没去,一直在炕上躺着。” “我怎么感觉睡了老长时间……” “少奶奶,您昏迷了。” “怪不得睡得这么沉。万财,刚才好像有人来过了,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你在吵架。” “林子鸢对你图谋不轨,被我赶走了。”唐万财气哼哼地说道。 “少奶奶,都是我不好,我自作主张把仙姑姐姐请来给您看病,您惩罚我吧。”盈盈跪了下来。 夏明月有气无力地言道:“盈盈,你起来吧。和你没关系的。”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了。 唐万财见无人理睬自己,又急匆匆走了。 盈盈从地上起来,接着给夏明月推拿。推拿了一会儿,夏明月闭着眼睛问道:“盈盈,你的推拿手法是谁教的?” 盈盈以为夏明月睡着了,听到问话,吓了一跳,仓促之间撒谎道:“少奶奶,没人教我,是我自己会的。” “是子鸢妹妹教你的吧?这还是我教子鸢妹妹的。想不到她又教给你来救我的命。” 夏明月睁了眼,伸手抚摸着盈盈的头说道:“你多大了?” “少奶奶,我十四了。” “我比你大五岁。uu看书.uknshu.cm盈盈,你以后别叫我少奶奶了,听着怪别扭的,你就叫我姐姐吧,我就叫你妹妹。” “唉,姐姐。”盈盈流着泪应道。 晚上,唐继业回到家里,听唐万财说夏明月买了个丫鬟,当时就急了,让唐万财赶紧说服夏明月把丫鬟送走。唐继业言道:“秦巡检刚刚栽了跟头,曲文魁没了根基,这时候咱家里蹦出来个丫鬟,是不是太巧了?人不能有害人之心,可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以前,我们为什么老吃亏,就是太善良了,不懂得防人。” 唐万财听了爹的话,硬着头皮去动员夏明月把丫鬟送走。夏明月说:送走也可以,以后自己什么家务活儿也不干了,你们父子两个谁愿意干谁干。唐万财把夏明月的话告诉了唐继业,唐继业叹了口气说道:“随她去吧,也许这就是命吧。” 盈盈换了个药店重新抓了药,细细地煎过了,端给了夏明月。夏明月尝了一口,说道“太苦了”,便放下了,任盈盈说什么就是不喝。盈盈急得哭了起来,说道:“姐,您有了,为了孩子您就喝一口吧。” “你刚才说我有什么了?” “姐,仙姑姐姐给您试了脉,说您有喜了。” 夏明月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道:“妹妹不会骗我吧?” “姐姐,神仙姐姐给我娘看过病,她是好人,不会骗人的。” 夏明月猛然呕吐了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夏明月怔了怔,等不吐了,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盈盈破涕为笑,收拾起药碗,端饭去了。 第97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5) 程大人到文登后,和一个姓罗的捕头一起用两天的时间研究了案卷,问询相关人员。 等事情捋出了点眉目,程大人问罗捕头有何想法,罗捕头言道:“大人,陈县令参秦巡检其罪有十一,有十罪恐有不实之处,唯有绣花鞋案似乎无不妥之处。” “非也。”陈大人笑眯眯地言道:“此案破绽甚多。陈县令奏陈说双方交接之时发现的绣花鞋,却只有接收一方的证词,并无巡检司衙役的证词,不合常理,其为疑点之一;秦巡检是青年才俊,既未建房又未婚娶,可见其心思并不在此,其为疑点之二;秦巡检是小有名气的儒学后生,痴迷儒学之事在当地广为人知,怎会玷污圣人典籍?其为疑点之三。有这三点,你再看此案还没有破绽吗?” 罗捕头言道:“大人,绣花鞋非随意可得之物,如不是赠送或是偷窃不可得,不是秦巡检所为何人可为?” “不错,本官也做此想。”程大人分析说:“有一个人可为,这个人就是师爷。”程大人跟罗捕头细细地嘱咐了一遍,罗捕头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一个多时辰以后,罗捕头来报:师爷有一妻室,还有一个相好叫三娘。妻子住在自己家里,相好住在别院。师爷到巡检司去的头天晚上就住在三娘家里。 程大人把秦巡检案子里的物证—绣花鞋交给了罗捕头,如此这般地向罗捕头做了交代。 罗捕头着便装赶到了三娘住的别院外面晃悠了起来,等看到三娘出现在院子里,罗捕头隔着墙搭上了话,然后借着讨水喝的名义进了院子。 闲聊的时候罗捕头偷偷告诉三娘,自己是京城来的商人。京里有许多大官有收藏女人绣花鞋的癖好。罗捕头半遮着从袖筒子里掏出了一只鞋,又飞快地塞了回去,言道:这样一双鞋他可以出价五十个大洋收购;可卖给京城的官爷们,至少会卖到一百个大洋。 罗捕头的绣花鞋虽然只是在三娘眼前晃了一下,可三娘还是看清了。三娘当时眼睛就亮了,说自己也有这样的鞋子,一模一样,然后转身急急地到屋子里找鞋子去了。 罗捕头等了好一会儿,三娘才磨磨蹭蹭地出来了,懊恼地告诉罗捕头,自己的鞋子只剩了一只,另一只找不到了。三娘问罗捕头肯不肯收一只鞋子。罗捕头正求之不得,可还是装着为难的样子说:单只鞋不好出手,娘子一定要卖,我只能出价低点。三娘懊恼地说:“不知哪个鳖羔子偷了老娘的鞋,老娘留一只鞋也没什么用了,给钱就卖掉吧。”说着,把鞋子给了罗捕头。罗捕头拿着两只鞋子一比对,正好是一双,便对三娘言道:“我家老爷不仅要买你的鞋子,连你这个人也一起要了。” 程大人在文登县衙升堂问案。 程大人端坐堂案之中,三班六房差吏全部到场列班两旁,知府赵大人、宁海知州傅大人、文登知县陈大人等端坐在堂案两旁。堂下跪着文登师爷、赖清远、古旧书斋的简老板、陈班头、赵捕头等人。秦巡检因为仍然是朝廷命官,所以立在大堂之上。堂外大院众多百姓在围观。程大人为自证清白,准许曲文魁在院子里现场旁观。 程大人一拍惊堂木,两旁衙役铆足了劲儿高呼:“威武!”板子啪啪敲地发出山响,啪出了一派威武肃杀之气。 堂下各人报过姓名之后,程大人对师爷言道:“你指控巡检秦浩然私藏淫秽之物,侮辱圣人之事,非同小可,你把此事再一一详细道来。” “是,大人。四月初,小人受知县陈大人差遣,领着陈班头、赵捕头等人前往巡检司办理公务,在清点秦巡检私人物品时,陈班头、赵捕头发现有绣花鞋夹在圣人书籍之中。小人虽然与秦巡检交好,却不敢夹带私情,隐瞒实情,就回来向陈大人据实已报。此事陈班头、赵捕头可以作证。” 陈班头、赵捕头应声说道:“大人,小的皆可作证。” 陈大人问秦巡检道:“秦浩然,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下官自履巡检司一职,一直谨遵圣人之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从未做逾矩之事,绝不会私藏淫秽物品。请大人明察。” 程大人又问师爷:“你还有何话可言?” “大人,秦巡检为官不尊其实已有端倪。前几日,谋害公爹、忤逆丈夫的不良女子郑月儿刚出狱,秦巡检就到码头去接。其后,二人更是暗通款曲。一番筹谋之后,秦巡检竟然派衙役护送其离开威海卫城。小的怀疑,此鞋其实是郑月儿给秦巡检的定情之物。郑月儿谋害公爹案骇人听闻,秦巡检竟然将郑月儿拱手送给英国人,借由英国人的手变相放了郑月儿。此案轰动威海卫,对判决结果不服之人甚众,皆疑心其中有私,请大人详查。” “秦浩然,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威海卫巡检司处在英租界之中,事事都可能牵扯中英双方利益。下官身为巡检,必全力维护国格不被玷污,保护百姓利益不被侵害,维持中英关系不致恶劣。下官需事事周全,必有灵活变通之处。至于郑月儿之事,下官无话可说。如果大人一定要下官说,下官愿把林则徐大人之言奉送大人: 休信儿童轻薄语, 嗤他赵老送灯台。 力微任重久神疲, 再竭衰庸定不支。 *******, *******。” “好个*******。”程大人一拍惊堂木,“把呈堂证物端上堂来,让双方查看。我看你还有何话说?” 胥吏用盘子端着绣花鞋上来了,陈师爷看了,得意地说道:“大人,确是此物。” 秦巡检看过,言道:“大人,下官不曾见过。” 程大人再拍惊堂木,大喊一声,“带证人!” 三娘被带到了堂上,师爷见了当即瘫倒在了地上,没等衙役使板子就痛快地把自己诬陷秦巡检的事情招了。问其原因,只说是自己与秦巡检有私人恩怨。其他的就打死也不招了。 程大人当场宣判:师爷身为小民,竟敢诬陷官员,罪不可逭,给予杖一百,流二千里的处罚。 衙役上前,把师爷拖到了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板子之后,师爷的屁股被打得血肉横飞,连惨叫的力气也没有了。师爷被衙役拖走关到了文登县大狱里。 三娘因为不知情,没有参与此事被当场释放。 程大人接着审理赖清远告秦巡检私藏反书一案。 刚才程大人审案时,赖清远一直跪在堂上,对于自己告秦巡检私藏反书之事自觉策划周密,天衣无缝,所以一直信心满满。等到师爷被关进了大牢,赖清远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这也是程大人敲山震虎、杀猴儆鸡的计谋。 程大人让各方陈述案情。陈述过后,程大人不再问话,一拍惊堂木,命人把赖清远拖出去打,赖清远高喊:“大人,小的无罪,为何要打小人?” 程大人早就看穿了赖清远的软弱,知道他是个软柿子,便不再言语,摇着扇子,捻着胡须,喝起了茶水。几板子之后,赖清远便招认反书事件是自己策划的。 赖清远也被处以杖一百、流二千里的刑罚。 简老板因为与此事无关,被当堂释放。衙役陈捕头、赵班头公事公办并无不妥,不予处罚。 程大人目视前方,对着堂下问道:“文登县令陈大人何在?” 坐在一旁的陈县令赶紧跑到案前,躬身施礼,“大人,下官在。”陈县令两腿早已软得像面条,全身筛糠一般不停地抖动。 “陈大人,你告秦巡检十一罪,如今已审结两罪。今天天色已晚,你看其他案子何时审理才好?”程大人和颜悦色地问道。 “大人,下官受了师爷的蒙蔽,轻信了谗言,草率上奏,有不察之罪。大人英明,弄清了事情原委,实乃朝廷之福,我文登百姓之福。下官愿意撤回告诉状,不察之过任凭大人处罚,绝无怨言。” “既然如此,此案已结。秦浩然听判:秦浩然虽然私藏反书一事不成立,可是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人不机敏,处事不睿智,以至于诸事皆不周全,终致几乎难以收场之后果。因此,不处罚不足以正风气,不处罚不足以服众心。按大清律当撤职查办;巡抚周大人念你多年衷心体国,决定从轻处罚,准你留职续用。反书当场烧毁,以绝后患。” 秦巡检急忙跪下了,言道:“大人,下官懵懂无知,处事莽撞,大人处罚下官心服口服,只是万万不可烧书。此书虽多有错讹之处,却是首开完整地以纪年体研究孔圣人生平的先河,更多有石破天惊之言,是孔圣人考据的重大贡献,非历经数十年心血不可得。万望大人保留此书,传诸后世,或为儒家千年盛事。恳请大人成全。” “秦浩然,你好糊涂!你是要书还是要官?”程大人厉声说道。 “大人,圣人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对下官来说,荣辱是生,儒学是义;下官愿意为儒学舍弃荣辱。大人只要把书留下,下官任由大人惩处,绝无半点怨言。” 程大人呵斥道:“你,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在你眼里本官烧书难道是辱没圣人不成?此书明显是小人假托圣人之名,胡编滥造,借以扬自己之名;更有罪人将反言写在书上,借书之名传播;今又有奸人利用此书诬陷大清官员。此书乃不祥之物,如果任其存在,朝廷安危何在?”程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问:衙役何在?还不动手? “大人,万万不可呀!”秦巡检死命地磕着头。 衙役端来火盆,把书扔了进去。秦巡检扑了过去,手伸到火里抢书。书抢了出来,可是火呼呼地烧着,u看书 ukansh.cm 秦巡检不停地用手扑打着火,火扑灭了,只剩了书脊还有些残余。 秦巡检的一只手被严重烧伤,变成了黑乎乎的模样。秦巡检跪在地上,拿着残余的书脊低声抽泣着。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衙役过来,把秦巡检拖了出去。 程大人回过神来,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文登县令陈景楠何在?” 陈县令急急出班应道:“大人,下官在。” “陈景楠,你身为一县之长,虽然为政还算勤勉,却遇事不察,处事不明,任由师爷颠倒黑白,险酿成大错。为儆效尤,本官将上奏朝廷,年度考评将你列为末等,你服也不服?” “大人,下官心服口服。” 程大人站了起来,言道:“赵大人何在?” 赵大人健步走到堂前施礼,言道:“程大人,本官在此。” 程大人抱拳还礼,言道:“赵大人、诸位大人,巡台周大人让我转告各位,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威海又是海防重地,拱卫着京畿的安全,诸位务必勤勉公务,善待百姓,不使外强有可乘之机。周大人还让本官叮嘱各位,师夷长技方可自强,振我国人精神方可抵御外侮。万望各位善加体会大人之言。” 众官员齐声应道:“周大人之言下官当谨记。” “曲文魁何在?” “大人,草民在。”曲文魁在院子里听到喊自己,赶紧到了堂上。 程大人朗声言道:“周大人勉励你要振兴实业,报效国家。” “草民谨记大人教诲。”曲文魁高声应道。 第98章 命运多舛 为哪般 曲文魁在衙门口等到了心神俱疲的秦大人。 秦大人一只手严重烧伤,曲文魁找来了郑神医诊治。郑神医说:手伤得太重,已断了筋脉,治得不好手就残废了。郑神医建议秦大人留在自己家里,时时看护,精心调理,两个月之后就可恢复。可是秦大人急着回威海卫巡检司,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曲文魁拗不过,只好陪着秦大人赶回了威海卫。 威海节令迟些,曲阜麦子已经收拾完毕,威海才开始开镰收割。眼下正是农忙季节,路上行人很多,却少有牲口,即便往家里搬运麦子这样的重活,也多是人力在干。秦大人拦住了一老者,抱拳施礼道:“老人家好!” “小老儿有礼。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老人家,往年这个时节骡子很多,为何突然少了许多?” “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年前就不断有人来租骡子、买骡子,如今都五月了,还有人在买骡子、租骡子。据说骡子都到了海那边了。” “老人家可知详情?” “庄稼人哪知道那么多?据说骡子都让日本人弄去上了战场。说是租骡子,其实都是骗人的,到了战场,凶多吉少,怎么可能回来?就算侥幸不死,跨洋过海的,谁给送回来?一去不回啰。”老人佝偻着身子走了。 秦大人对曲文魁说道:“前段时间我光关注救人了,对日本人倒腾骡马之事确实疏忽了。眼下骡子短缺,必然影响来年收成;要是再遇上不好的年景,怕是要死人。” “大人,此事该如何解决?” 秦大人言道:“买骡子的人家手中多多少少都有些闲钱。拿这些钱再去买成年骡子一般是买不起了;可买幼年骡子应该还可以。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人贩运一些骡马驹子过来卖。我知道离这儿两里地有个叫谢鸿钧的骡马经纪人常年行走江湖,经办此事。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救过他,我们这就去找他。” 秦大人找到谢鸿钧的时候,谢鸿钧正赶着驴车帮助乡邻收麦子。谢鸿钧看见秦大人手受伤了,当即要卸了麦子,拉着秦大人回家,被秦大人严词拒绝了,谢鸿钧才罢休。 走了不远便是谢鸿钧的家。在街上看,谢鸿钧的房子明显比周围邻居要阔绰;等进了家门曲文魁才发现,谢鸿钧已是家徒四壁,连门窗都不完整了。 秦大人问其原因,谢鸿钧黯然神伤,告诉秦大人:自己被骗,连累众乡亲跟着被骗;自己逃了回来,可众乡亲生死未卜,有的乡亲气不过,就把他打了一顿,把他的家哄抢了。媳妇恨他干了缺德事,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 秦大人问道:“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秦大人,小人哪里还有今后?到旅顺的乡亲们生死未卜,我如果背负命债,几辈子也还不完。眼下,我用房子作抵押,租了个毛驴,帮着听了我的话到旅顺去的人家收麦子,算是赎一点儿罪过。”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有此心就很好。不过,要帮助众乡邻,你有更多的路子可走。”秦大人说道:“眼下牲口短缺,需要尽快组织一批幼驹卖给乡亲们,到了秋季,差不多就可以用了。错过这个季节,今年就没有人买牲口了。如此一来,明年就危险了” “大人,小民也想,可是如今小民家徒四壁,有心无力,实在是勉为其难。” “此事刻不容缓。我尽快帮你找有钱人和你联合起来,促成此事。” 曲文魁听到这里,言道:“大人,小店虽然开业不久,收入微薄,可是仍然愿意拿出部分钱来玉成此事。” “甚好。”秦大人赞赏道。 曲文魁又对谢鸿钧言道:“谢先生,此事赶早不赶晚,我回去后就派人来送钱,不知先生何时可以动身?” 谢鸿钧眼含热泪躬身言道:“曲老板,您和秦大人救了我两次,我再不尽全力办好此事我还是人吗?钱来了,我当即动身,绝不让二位恩公失望。” 秦大人和曲文魁办完了这件事情回到了威海卫租界。 曲文魁因为急于安排郑盘算给谢鸿钧送钱,就直接回了合一药堂。秦巡检独自一人回到了威海卫城。 大壮在家养了五个多月的伤,身体好利索了,回到了合一药堂。当曲文魁走到合一药堂附近的时候,大壮正在店里卖货,远远地看见了,赶紧招呼大家。众人见了,赶紧扔下手头的活儿,一齐涌了出来,向曲文魁跑去。 曲文魁看见众人,也迎头跑了过去。众人合到一起,把曲文魁抬了起来,在外人诧异的目光中,一起向合一药堂走去。 秦巡检的案子审结后,知县陈大人第一时间派人把消息告诉了自己的侄子陈戥子,让陈戥子赶紧撤回文登,免得再招惹是非。陈戥子听了热血上冲:好不容易争到的位置就这么放弃了,他不甘心。 陈戥子把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茶具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陈戥子思索了一番之后,下定决心,要利用到手的权力做最后的努力。衙役进来了,陈戥子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 衙役把街上的人们召集到了巡检司门口,陈戥子站在台阶上,面向众人讲得吐沫乱飞,“诸位乡亲,文登县令陈大人已经查明秦浩然其罪有十一,登州府赵大人已命将其撤职查办。现如今,秦浩然正在大牢里关着。诸位,本大老爷是陈大人新任命的巡检,决意替天行道,替百姓申冤。凡受秦浩然欺压的,尽管告到本大人这儿,本大人保证诸位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陈戥子指着站在人群里面的秀才说道:“你,老头儿,听说你在刘公岛的房子就是被秦浩然拆了,你写个状子,本大爷给你申冤。” 秀才走到近前,言道:“大人,晚生确实有怨,求大人替晚生做主。” “好!”陈戥子兴奋地说道:“你尽管道来。” “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晚生房子确实被无辜拆除,不过不是被秦大人拆了,而是被英国人拆了,晚生求大人做主,让英国人赔偿。” “这,这……”陈戥子说不下去了,想了一想,又道:“秦浩然勾结英国人拆了你等的房子,又欺骗你等出钱盖房子,等于拿自己的钱买自己的房子。秦浩然居心叵测,你等确实被他骗了。不过,你等不要担心,只要从实写下诉状,本巡检定会为你等小民做主。” 秀才言道:“大人当真能为我等小民做主?” “老头,本巡检就是青天,定会为你等小民做主。” “大人,威海卫巡检司巡检历来是府台大人保举,巡台大人核准,不知陈大人是何人保举,何人核准?可有印信?” “这……你敢不信本大人是朝廷命官?老实告诉你,本大爷刚刚接到消息,按察使程大人已经查明案情,将秦浩然锁拿入狱。秦浩然在威海卫多行不义,民愤极大,本大爷决意替天行道,惩治恶人,也好让你等看看本大爷的雷霆手段。来人,把秦浩然贪来的东西搬过来。” 衙役把秦巡检的书籍、行李等物品都搬到了街上。 衙役拿着火把过来了,陈戥子接过火把扔到了书堆上,书堆顿时燃起了大火。 秀才急得跺了脚,手指着陈戥子愤怒言道:“你,你、你怎能如此对待秦大人?……”话没说完,一口气上不来人便倒在了地上。众人赶紧围过去掐人中、捶后背,救治秀才。 陈戥子仍在吐沫乱飞地讲着:“秦浩然被抓确凿无误,你等不要心存恐惧,尽管大胆检举揭发,本大爷重重有赏……” 秦巡检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了。 秦巡检看到门前燃起大火,抬腿便飞一样地跑了过来。等看到自己的书籍被烧,顿时心如刀割,不顾一切地扑到火堆上抢书。众人也都纷纷帮助灭火。火灭了,秦大人的东西已基本焚烧殆尽了。 等秦大人起身找陈戥子,uu看书 uukansu.om 陈戥子和他带来的人已经杳无踪迹了。 陈大人看着烧成灰烬的书籍心力交瘁,欲哭无泪。烧毁的东西里有他无数个夜晚熬夜撰写的关于儒学的文章;有他花重金买的儒学典籍;有他与各地同仁的交流书函。如今,这一切都没了。 秦巡检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巡检司里面走。刚走到台阶上头,头一晕,摔倒了。 秦巡检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书办和捕头王班头、捕快飞毛腿等听说秦大人回来了,都激动不已,纷纷赶回巡检司看望秦大人。见秦巡检晕倒了,众人抬起秦巡检飞一样地跑到了林大夫处。林大夫诊治过后告诉众人:秦大人是急火攻心,加上手伤过重,导致心络淤阻,调养几日即可复原。不过,此病既起,极难去根,需时时小心,精心调养。 秦大人的手二次烧伤,虽然自己的岳父给做了诊治,可曲文魁还是不放心,又专程到文登请郑神医到威海来给秦大人诊治。郑神医听闻秦大人二次烧伤,打死也不来了。郑神医说:秦大人的手任谁也治不好了,无论如何是要残疾了。 几天后,秦大人的案子又有了新进展:从文登传来最新消息,赖清远和师爷在文登监狱养了几天伤后,一瘸一拐地踏上了流二千里的路程。 过了几日,又有新消息传来:陈县令被省里的大官训诫了一通后,一怒之下命陈戥子带人抄了师爷的家,然后任用自己的侄子陈戥子当了师爷。 陈戥子当了师爷,鸠占鹊巢,当天就住进了三娘的家里,把三娘据为己有了。 第99章 说不清的亲 扯不断的情 曲文魁进省为秦大人请命让秦大人得以昭雪官复原职,这一壮举一时轰动整个威海卫。 自古只有民怕官,何时听说官怕民?曲文魁让县令栽了跟头,县令还对他无可奈何,这样的事情戏里都不敢编,现实里却有,你说稀罕不稀罕?社会各界纷纷到合一药堂慰问看望曲文魁,对于他的义举进行褒扬。族长曲正恩召集族人在曲氏家庙隆重举行祭祀仪式,庄严祭告祖宗:曲家有后,光耀门楣。 然而,在曲文魁的心中,一股怆然之气一直在心中涌动,这股气让他欲哭无泪,不哭却憋屈得慌。 曲文魁一直觉得,秦大人被诬陷一案虽然了结,可是其中仍然迷雾重重:这么大的案子县令陈景楠不参与师爷敢自作主张吗?唐继业不指使,赖清远敢胡作非为吗?可是面上的都罪有应得了,水下的却都毫发未伤,这样的案子就这么结了怎能让人心服口服? 曲文魁想找古旧书斋的简老板了解些情况,可古旧书斋已经腾空,店也盘了出去,简老板怎么都找不到了。 林子鸢告诉曲文魁,前几日夏明月病了,她过去看过了,夏明月过得很不好。曲文魁当时就坐不住了,急着去看夏明月,可是又怕见到唐继业和唐万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在家里走来走去,显得坐立不安。 林子鸢看出了曲文魁的心思,告诉曲文魁,自己这几天一直在担心夏明月的病情,想过去看看,可又怕自己去不方便,问曲文魁能不能陪着走一趟?两个人一拍即合,便一起走出了家门。 唐万财知道曲文魁进省告状赢了官司,气急败坏地到了爹跟前嚷嚷,“爹,曲文魁成了气候,还有咱的活路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曲文魁和秦浩然回威海的路上做了他俩,也好一了百了!” 唐继业当时气得头又疼了起来,骂道:“我唐继业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肖之子!你要毁了我唐氏满门不成?我唐家世代经商,你什么时候看见唐家有上山当土匪的?你要是再敢出此狂悖之言,我打断你的腿!” “爹,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干,你就说怎么办吧?”唐万财情绪激动地嚷嚷着。 “曲文魁告赢了官司,输的是陈大人,可秦巡检不是也没得好吗?最多算半斤八两,打了个平手。曲文魁折腾这么长时间,和他自己比,买卖是好了不少;可和咱们比,充其量也就算个竞争对手。我就不信,我们打不过他。” “爹,你说了这么多,眼下怎么办?” “眼下曲文魁如日中天,人心到了曲文魁这边。我们要是同曲文魁作对,会被别人戳脊梁骨。当务之急,你要主动地同曲文魁搞好关系。记住,我们要如龟蛰伏,以待时机。” “爹,我们同曲文魁都闹成这样了,还怎么处好关系?”唐万财生气地说:“我办不到!” “我们同曲文魁虽然水火不容,可面上不是还没有彻底撕破脸吗?”唐继业生气地吼道:“你处不好关系不是还有明月吗?” “爹,我明白了。”唐万财转身走了。 曲文魁和林子鸢到了唐家大院。盈盈听见敲门声过来开门,看见是仙姑姐姐,顿时红了眼圈,带着哭腔说:“仙姑姐姐,您可来了。少奶奶的病时好时坏,我都急死了。” 曲文魁诧异地问道:“怎么会这样?没吃药吗?” “少奶奶本来吃了仙姑姐姐的药挺好的,可是老爷跑了这么长时间生死不明,姐姐心里惦记就不吃药了,说是要替自己的爹赎罪,一门心思寻死。”盈盈哭了起来。 林子鸢问道:“你有没有告诉你家少爷?” “少奶奶不让说,又没有人可以商量,仙姑姐姐,我好怕。”盈盈哭了起来。 唐万财来了,盈盈止住了哭声,唐万财说道:“嫂子,明月病了,我正想过去请您,您来了,省得我跑腿了。” 曲文魁和林子鸢没有理会唐万财,跟着盈盈往夏明月屋子走去。 唐万财落得个无趣,走了。 夏明月盖着被躺在炕上,脸廋脱得变了形。看见林子鸢和曲文魁进来,脸别到了一边,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林子鸢要给夏明月诊脉,夏明月把胳膊缩到了被窝里;林子鸢要看舌苔,夏明月扭着不转头,也不张口。盈盈急得直跺脚。 曲文魁眼泪也流了下来,言道:“姐,娘的牌位在哪里?我想给娘上香。” 夏明月大哭了起来,说道:“弟弟,妹妹,我对不起你们,娘的屋子我没有看好。”夏明月翻过身趴在枕头上,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捂住了。可是委屈的哭声却清晰地从被子里传了出来,令人心碎。 盈盈说道:“奶奶的牌位在偏房里供着,姐姐每天都去上香。” 林子鸢言道:“妹妹,你领着我俩过去吧,我俩想给娘磕个头。” “唉。”盈盈应了一声就领着曲文魁和林子鸢过去了。 在原来明月住的屋子里,靠墙的一张桌子上供着曲廷根和黄氏的牌位,排位前面摆着供品,香炉里香正烧着,香头上冒出来的烟袅袅升腾,似乎在述说着无尽的哀伤。 盈盈说:“姐姐每天都在这里呆半天,说是自己的爹造的孽,不知该怎样偿还,求爸和娘把报应降到自己头上;又说爹跑了,不知是祸是福,乞求爸和娘的在天之灵保佑。” 曲文魁和林子鸢听了,默默无语,各自点燃了三支香插到了香炉上,然后在蒲团上跪下了。 夏明月悄无声息地也过来了,跪在了曲文魁身后。 曲文魁面对灵位,喃喃自语:“爸、娘,不孝儿曲文魁自过继以来,上不能给你们报仇,中不能替你们照顾姐姐;更曾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撕裂姐弟亲情,儿愧对你们的在天之灵。如今,儿已幡然醒悟,决计以拳拳之心报国,以眷眷之心护家,不再让姐姐受委屈。爸,娘,儿给你们磕头了。”曲文魁和林子鸢俯身下去。 曲文魁和林子鸢的身后传来了夏明月的嘤嘤哭泣之声。 曲文魁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泪眼婆娑地说道:“姐,娘走的时候让我把这包首饰给你做嫁妆。娘说,这是她的陪嫁,传女不传男的。娘让我在你出嫁那天替她送给你,可是我却记恨你,没有听娘的话。弟弟对不起你,对不起娘。”曲文魁大哭了起来 夏明月一把握住了曲文魁的手,哭道:“弟弟,是姐对不起你……”便说不下去了。 曲文魁哭道:“姐,我们一起给娘再磕个头吧。” 夏明月捧着首饰,叫了声“娘”,便趴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林子鸢流着泪扶起了夏明月,替夏明月把包裹一层层地解开了。林子鸢拿过首饰,一件一件地给夏明月戴上了。林子鸢给夏明月擦了泪,说:“姐,咱不哭了,让娘好好看看你戴着首饰的模样。” “姐不哭了,不哭了。”夏明月凄然一笑。 盈盈歪着头,好奇地看了半天,说道:“姐姐真漂亮,真像新娘子。” 明月幽幽地说:“妹妹,等你结婚的时候,姐姐送给你做嫁妆吧!” 夏明月心情好了很多,便不再拒绝治病。林子鸢给夏明月诊治过了,又开了药,便和曲文魁一起离开了。 唐继业知道两人要走,故意等在门口,装着偶然遇见了,唐继业满脸堆着笑,言道:“侄子、侄媳妇,昔日大奶奶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咱两家虽然磕磕绊绊,可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说也是半个亲戚。侄子和侄媳妇要不嫌弃以后常到家里来,我唐继业随时欢迎。” 林子鸢回道:“唐叔,你说到我娘,倒让我想起件事情。这件事情本应早告诉你的,不过这会儿想起来了告诉你也不晚。我娘走的时候,门帘一直呼呼动个不停,我知道那是我娘的灵魂在跟我说话。你现在住在我娘的屋子里,要是哪一天看见门帘大动了,一定是我娘回来了想跟你说说话,你到时千万不要害怕。” 曲文魁和林子鸢走了,唐继业喊来了唐万财,问道:“你腾房子那天,把黄氏的牌位请到哪去了?” “爹,我扔院子里了,后来让明月搬到她的旧屋里去了。” 唐继业头又疼了起来,u看书 .ukan.cm 眼眉蹙到了一起,言道:“长者为尊,死者为大,你怎么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你冒犯谁不好偏要冒犯黄氏?” 唐继业和唐万财两人拿着供品,一前一后到了明月住过的屋子,在曲廷根和黄氏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上香祭拜。 唐继业祭拜过曲廷根和黄氏后,不但没去了心病,反倒晚上常做噩梦,不是梦见曲廷根找他索命,就是梦见黄氏找他算账。一看到门帘动便疑神疑鬼,一整天心绪不宁。唐继业没法,便又搬回了他一开始住的屋子。 夏明月看屋子腾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又把娘的东西搬了回去。唐继业和唐万财看见了,都不再言语了。 唐继业似乎得了教训,总算规规矩矩地做买卖了。唐万财因为夏明月怀孕了,也不再到处招惹是非了。 林子鸢为了种植药材和研制驱蚊药的事情,又回到了昆嵛山。 谢鸿钧从外地贩回了骡驹子,顺便给曲文魁带回来了一匹好马。曲文魁没法处理,便买了辆大车,让自己的爹曲廷叶又干回了老本行。 郑月儿到了艾山寺后,林子鸢去看过几次。虽然艾山寺主持静云大师对郑月儿很是照顾,可是她的师姐慧觉却处处刁难她。郑月儿说,慧觉出家前是刘公岛女监的单管教,因为被开除了无处可去,便托人到艾山寺剃度出家了。曲文魁听了,遥望着艾山寺方向,久久没有言语。 威海卫的市面上似乎平静了许多,然后,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暗流涌动,谁知道哪一天水面之下会不会涌起什么冲天巨浪呢? 第100章 商场如战场 谁负谁胜出(1) 一年之后的八月二十九日(西洋历)。 夏日的威海卫,天上笼罩着厚厚的一层乌云,地上又热又闷,没有一丝风。众多的蜻蜓紧贴着地面飞来飞去,不时地又停在空中不动,让人感觉触手可及,可等到要去抓的时候,便倏忽飞走了,让人很是有挫败感;树上的蝉叫个不停,尖锐而嘈杂,让人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海面上,成群结对的海鸥不停地鸣叫着,翻飞着;一会儿紧贴海面,一会儿冲向空中,焦躁不安,声音高亢而沙哑。 然而,刘公岛上成群结对的英国人却满怀喜悦地站在岸上,面向大海指指点点,相互愉悦地交谈着;他们的脸上写满笑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临近午时,刘公岛海面轰然响起了连串震天的爆炸声,瞬间海面上道道水柱冲天而起。 英国海军引爆了他们自己布放在刘公岛外海的水雷。 水雷没有了冲撞的靶子,所有的能量都释放到了海里,激起的水柱瞬间高达百码以上,蔚为壮观。岸上的人们激动地欢呼了起来。 水雷清除之后,停泊在刘公岛海湾里的军舰冒起了黑烟;几声沉闷的汽笛声响过,军舰轻松地犁开碧翠如玉的海面,乘风破浪到外地巡游去了。岸上的人们依依不舍地向军舰挥手致意。 日俄战争结束了。 日俄战争在打了整整一年半之后以日本胜出而结束;日本人赶走了俄国人,占领了旅顺和大连,成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虽然日本人、俄国人还在为如何分配各自在中国的利益而在谈判桌前做最后的捉对厮杀,可笼罩在威海百姓头顶的战争疑云总算消散了。 水雷爆破时,骆特就在岸上静静地观看,心却随着水雷的爆破而不断涌起波澜。整个战争的走向虽然如骆特所愿由日本胜出,可是威海的地位却变得微妙了起来。战后,英国还能不能继续租借威海卫成为了一个需要马上面对的问题。 一年前,骆特未雨绸缪地动员巡抚周大人修建铁路,不料在周大人处碰了软钉子。所有的路子都堵死了,骆特便对修建威海到青岛的铁路彻底断了念想,从此不再提起。 回到威海后,骆特一改往日的风格,开始带着仆从,骑着他那匹名叫贝利的马,持续不断地深入租界的各个角落考察风土人情。偶尔还会顺便到乡村私塾看孩子们读书;高兴了,还会考孩子们背诵四书五经。 通过近一年的考察,骆特走遍了威海的山山水水,访遍了几乎每个村庄,对威海的风土人情有了新的深入认识,对于威海的治理也有了新的思路和想法。一个吸纳了威海传统乡村治理模式又杂糅了英国乡村管理制度的新型乡村治理办法——总董制的管理理念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成型,并开始进入决策程序。他要靠这套制度在威海打造一个优秀的乡村治理模板,从而巩固英国在威海的地位和利益,尽量延缓中国收回威海卫的步伐。 这期间,骆特从英国请来了果树专家在威海小范围试种果树,大获成功,让在威的英国人吃上了和家乡相同品质的水果。这一年,让骆特最感到自豪的是他一手创办的大英民医院开业了。这是骆特整个医疗布局中的一个重大行动。刘公岛上的大英医院是给英国官兵服务的;大英民医院则是民用的,主要是为英国商人服务。当然,如果中国人有钱,也可以提供服务。不过,大英民医院既然是公办的,总要承担公共卫生服务职能,所以,医院成立后,立即在租界以无偿、自愿的方式为百姓接种牛痘,预防天花,颇有成效。与此同时,租界的卫生有了很大的改观。这一点,倒是为骆特赢得了不少民心。同时,也从外围保障了刘公岛军人的健康安全。 当然,英国租借威海卫除了军事利益外,最核心的利益诉求还是经济上的。这一年,虽然受各种因素影响威海发展缓慢,可是自由贸易港的便利条件还是让租界的商业贸易开始显露出兴旺的势头。码头商业区的房子一栋一栋地建了起来,新的住宅区也开始沿着城墙外围延伸,逐渐形成了规模。码头区的自由市场开始逐渐兴旺起来,大有替代城里自由市场的趋势。骆特在多种场合表示,租界的商业中心地位已初具规模。 然而,秦巡检并不这样看。 水雷爆破时,秦巡检正站在城头上观望,在他的身旁是飘扬的黄龙旗。 秦巡检的右手虽经林大夫全力救治,还是无可挽救地残疾了:手上结了厚厚的疤痕,手指不能弯曲。秦巡检为了遮掩,只好一年四季都戴着手套。 秦巡检听着水雷爆破声,看着黄龙旗,心里也在涌动着波澜。日俄战争结束了,英国人按理应归还威海卫;可是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把租借地交回吗?如果不愿交回,不知有多少风浪在等着自己? 秦巡检撤掉了城门的所有关卡,任由所有人进出。原来市场交易还收几个钱,如今一点也不收了。这令巡检司原本捉襟见肘的财政更加紧张,衙役们叫苦不迭,秦巡检却既不解释也不更改。倒是陈县令听闻奏报,把秦巡检叫到县衙兴师问罪。秦巡检言道:“威海卫租借给英国人后,威海卫城因为有四大交易市场,租界百姓便要隔三差五地到城里买卖东西。所以,无论英国人怎么管理租界,威海卫城实际上一直是整个威海卫真正的中心。只要有这四大交易市场在,百姓便一直认为自己生活在龙旗下;自然而然地,百姓便会始终认同大清,认同自己是大清的子民。可是这一年多来,租界市场日益兴旺,导致城里市场交易开始萎缩,进城的百姓开始减少。巡检司为了留住百姓,护住百姓对朝廷的认同,不得已只能进一步采取便民措施,吸引百姓到城里市场交易。 陈县令闻此,无言以对,也就不再追究了。秦巡检借机提请陈县令拨付补助款,陈县令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什么也不同意。 水雷爆破的时候,唐继业父子受酒井的邀请正在硫磺温泉汤池里参加日本人的庆祝战争胜利宴会。硫磺温泉汤池是日本人经营的,也是日本商人经常在一起聚会的场所。吃过饭、喝过酒、再一起泡温一直泉是日本人在威海聚会时的传统保留节目,是日本人自认的威海最舒服、最享受的地方,也是日本人认为在威海最能找到家的感觉的地方。 伴随着水雷的轰响,酒井手中的香槟发出了“噗”的响声,接着,香槟喷涌而出。在场的日本人随即山呼“天皇万岁”。震耳欲聋的喊叫声过后,日本人共同举杯庆祝大日本皇军胜利,有的人借着酒兴跳起了唐继业叫不上来名的舞蹈。 酒井拿着武士刀,当场跳起了武士刀舞,劈、挑、砍、刺,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一看就是高手。唐万财看得兴奋,也跑到了酒井身旁陪着跳。酒井则顺势与唐万财演起了对手戏,对着唐万财又是砍,又是刺,唐万财当场吓得两腿发软,不停地躲闪劈过来的刀,一个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众人哄堂大笑,唐继业的脸上顿时火辣辣得难受。 虽然唐继业觉得脸面上不好看,可是唐继业作为父亲理解儿子唐万财的心情。 昨天,酒井到唐家大院告诉唐继业和唐万财,日俄战争就要结束了,他受社里的委派,将要离开威海到旅顺和大连拓展业务,可是又舍不得放弃在威海的业务,想追加自己在合德商行的投资。唐继业正为资金短缺发愁,两人一拍即合,当即签订了合同。酒井高兴之余,顺便邀请唐家父子参加今天的日本人聚会。这是在威海的中国商人首次成为日本人的座上宾,uu看书 .uukanhu.cm唐万财怎能不高兴呢? 水雷爆破的时候曲文魁正在合一药堂理货。听到了水雷爆破声,曲文魁心里一震,一股喜悦之情涌上心头。然而,喜悦只是一瞬,喜悦过后,曲文魁的眼前便浮现出了傅老伯和他的儿子坚韧的面容,浮出现了曾经救过的那些劳工们一张张惶恐的面孔,禁不住潸然泪下。曲文魁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喜还是悲了。 街上的人们都到海边看鱼雷爆破去了,行人很少。此时,苗老伯赶着大车拉了一车药材来了。苗老伯给曲文魁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战争结束后,从昆嵛山到租界因为战争增设的卡点全部撤除了,原有的几个卡点也放松了检查,商路重新畅通了。苗老伯还带来了一个更好的消息,子鸢在昆嵛山种植的药材长势喜人,已到了收获季节。眼下,子鸢正在地里指导乡亲们采收,待洗净晾干后,药材就可以收购了。 苗老伯说,乡亲们都盼着能卖个好价钱;还有不少乡亲看着眼热,都争着要改种药材。看现在的趋势,明年的药材种植规模会更大。 两人正说着话,唐继文也赶着大车拉着药材来了。唐继文告诉曲文魁,从麻姑山到租界增设的卡点也都撤除了,商路畅通无阻。今年风调雨顺,药材丰产,乡亲们都憋足了劲儿地采药,想多挣点儿。 苗老伯和唐继文走了,曲文魁却高兴不起来了。战争结束了,药材供应明显过剩,眼看着这么多药材卖不掉,该怎么办? 曲文魁正在为此发愁,大壮来报,康泰洋行大写赵锦之先生来访。 第101章 商场如战场 谁负谁胜出(2) 赵锦之一直同唐继业交好,曾参加过唐万财的婚礼。可是自从唐继业同酒井搅和在一起,赵锦之便很少同唐继业往来了。 康泰洋行是英国人在威海经营的商行。赵锦之虽然给英国人打工,可是他在天津有自己的商行,买卖做得风生水起。他在威海的豪华别墅与英国人的别墅建在一起,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他的实力非同一般。赵锦之早就不想给英国人干了,几次提出辞职,可是他的老板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替换人选,就一直抓着不放,赵锦之就索性很少管洋行的事务了。 赵锦之刚从天津回来,就离开码头直接找到合一药堂,同曲文魁商量是不是两家联手经营威海的药材。赵锦之提出,曲文魁负责威海市场的药材销售;多余的药材拿到外地市场上由赵锦之负责销售。这样既可以解决药材供应过剩的问题,还能维持药材的正常市场价格。 曲文魁觉得赵锦之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因为担心他是唐继业派来搅和事情的,便婉拒了。赵锦之告诉曲文魁:现在威海药材市场表面上看是合一药堂和合德商行双雄并立,势均力敌,可是从背后的实力看,合一药堂远不是合德商行的对手。合德商行的背后是酒井,酒井的背后是松井株式会社。而松井株式会社的背后除了日本政府还有英国政府的支持。 赵锦之告诉曲文魁,硫磺温泉汤池就是松井株式会社的产业。为了温泉汤池早点建成开业,骆特从行政署财政资金中特批了五千大洋的无偿扶持资金,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两者关系不一般。 赵锦之说,自己与松井株式会社有很多交集,对这个企业极为了解。这个企业做买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而是一出手就致对方于死地。等消灭了竞争对手再坐地起价,牟取暴利。 赵锦之说:“曲老板,你如果不愿意同我联手我不强迫你,但是我有两个预言送给你,如果这两个预言实现了,你再找我,那时我们仍可以再谈合作。一个预言是:战争结束了,合德商行与合一药堂一定会有激烈的市场竞争。如果你拼不过他,合一药堂就会倒闭。当然,我希望你能打败他,还有机会来找我。第二个预言是:合德商行无论胜败,最后都会易手,它的主人一定是酒井。” 曲文魁说道:“赵先生,虽然你诚心待我,可是毕竟我俩还不熟悉。如果你这两个预言实现了,我一定与你合作。” 赵锦之笑道:“咱们这也算君子协定了。咱击掌为誓,不见不散。” “好,击掌为誓,不见不散。”曲文魁大笑,与赵锦之击掌三合。 夏允礼和都大成听说日俄战争结束了,返回了威海卫。都大成不敢见唐继业,又不敢留在租界,便躲到威海卫城里去了。夏允礼一个人回到了唐家大院。 唐继业和唐万财参加日本人的宴会去了,不在家。夏明月听说爹回来了,披头散发地抱着孩子冲了出来,看见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夏允礼看见自己当了姥爷,禁不住老泪纵横,小心翼翼地从夏明月怀里接过了孩子。 孩子还在睡梦中,噗嗤笑了,夏允礼苍老的声音禁不住有些颤抖了,连声高兴地说:“笑了,笑了,孩子高兴我回来;明月,孩子喜欢我,欢迎我回来!” 明月也笑了,流着泪说道:“爹,我也高兴你回来。” 夏允礼又问:“是男孩还是女孩?给孩子起名字了没有?” 夏明月抹了一把泪,说:“爹,是个女儿;他爷爷起的名字,叫唐球儿。” 夏允礼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个银手镯,说:“明月,这个手镯本来是给你买的,爹和唐球儿有缘,就给唐球儿当个见面礼吧”。夏允礼小心翼翼地把手镯中间的空儿挤压小了,戴在了糖球儿的手腕上。糖球儿醒了,好奇地抬起了胳膊,睁大眼睛看着。 唐继业和唐万财吃完了饭,泡完了温泉,一起到码头送酒井。在码头等船的时候,唐继业谨慎地对酒井说:战争结束了,药材降价势在必行,商行盈利前景恐怕远不如以前。酒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唐继业:自己的投资必须有盈利。不过,不在于这一时。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打败合一药堂,控制威海药材市场。到时,想赚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唐继业和唐万财送走了松井,回到了唐家大院。唐继业看见了夏允礼,以拳击掌,高兴地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如今日本人胜了,咱们有了撑腰的了,咱的买卖一定会无往而不胜。我要一鼓作气,一举打垮曲文魁。” 天上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之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大雨过后,合德商行的门前率先挂出了一个大大的招牌,招牌上醒目地写着“清库存,五折优惠”七个大字。买药的人们看见了,纷纷聚拢过来。对着招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人说道:“合德商行到底是老字号,财大气粗,一出手就不一样。买药还是得到合德商行。” 有人反对说:“合一药堂才是合德商行真正的老底子,合德商行敢这样大幅度地降价,合一药堂肯定也得跟着降。买药还是到合一药堂才对。” 一个满脸麻点的人说道:“诸位,你们谁要买药?合德商行降价了,合一药堂肯定降得更多,咱一起到合一药堂去砍价,看看比合德商行能便宜多少?” “兄弟,你太聪明了。我想买药,我跟你去。” “我也跟你去。” “好,我们一起去砍价。”众人簇拥着这个满脸麻点的人到了合一药堂。 合德商行挂出招牌的时候,曲文魁他们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曲文魁立即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对于降价,曲文魁早有心理准备,也做了种种预案,可是没想到一下子降这么多。这样的价格对于合一药堂来说,虽然可以扛一时,可是时间长了,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的。 曲文魁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商议如何应对合德商行降价。 二牛言道:“当初少东家允诺望山村百姓药材全部收购。如今供大于求,真要全部收购了,销路是个大问题。再说了,货收上来后,如果价格继续下降,所有的损失都要我们承担。可如果不收,对不起望山村的百姓。” 大壮说:“昆嵛山的药材是少奶奶领着乡亲们种的,只能全部收购。可真要收购了,又卖不出去,资金是个大问题。可如果不收,怎么向昆嵛山乡亲们交代?” 郑盘算说道:“药材不比粮食,降价虽然也能多卖点儿,可多也多不到哪儿去。如果没有病,药材再便宜也没人会买。所以,收多少药材、怎么收还需要仔细掂量。” 大家各有看法,一时争论不休。 麻点脸领着众人到了合一药堂店外,嚷着买药。大壮出去接待去了。 一会儿功夫,大壮回来报,外面的人要求合一药堂降价卖药,不降价就不走了。大壮气愤地说:“这些人准是唐继业派来闹事的。”曲文魁顿时有了主意。 大壮扛着招牌出来了。招牌上醒目地写着“清仓大甩卖”五个大字。大壮招呼众人道:“各位客官,本店清仓甩卖,价格比对面低一成,希望大家多买点。” 麻点脸本来就是领着人过来压价的,没打算买药,见此有些退缩了,说买也不是,说不买也不是。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来了一群人,纷纷嚷道:“老板,我们要买药。” 大壮高兴地应道:“诸位客官,里面请。”众人纷纷涌进了店里,麻点脸趁机溜走了。 曲文魁用自己找来的托儿挡住了唐继业派来闹事的人,也让唐继业得了个错误信息,以为曲文魁要同自己拼市场。唐继业狠了狠心,再降价一成,同时让麻点脸带人过去继续反压,迫使曲文魁跟着降价。曲文魁被迫继续演戏,跟着降价。u看书 w..co “爹,果不出您所料,曲文魁又跟着降价了。”唐万财站在门口,看着对面的合一药铺说:“他们家人来人往的,这么大的销量,早晚得破产。咱用不用再降价?” “再降一成,看他再怎么办?”唐继业咬咬牙说道。 合德商行把再降价的招牌挂了出去。 唐继业正在看着账本,听到外面传来了吵闹声,唐继业正要起身到外面了解情况,唐万财匆忙进门了,告诉唐继业,“来了大批的人到咱们这儿买货,我不卖给他们,他们就不依不饶地,怎么办?” “曲文魁那儿人多不多?” “曲文魁那儿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曲文魁没跟咱们降价?” “没有。他不但没降价,还提价了呢。他的价比咱们高了好几成。结果,把买货的人都推到咱们这儿了。爹,这些人买的量也太大了,我怎么看都不对头。我猜,是曲文魁把咱们的招儿学会了,用到咱们身上了。” 唐继业怔了一会儿,猛然地抓起算盘摔倒了地上。算盘散了架,算盘珠滚了一地。唐继业吼道:“曲文魁,你个小人!我跟你没完!” 外面传来了一阵比一阵急的喊叫声,唐万财急了,催促道:“爹,您倒是拿个章程啊,卖还是不卖?” “咱不卖在威海还怎么立足?曲文魁能赔得起,咱们也能赔得起。咱的家底总比曲文魁厚实吧?”唐继业红着眼珠子说道。 “好吧,爹,听您的。”唐万财跺了一下脚,心疼了一阵儿,走了。 第102章 商场如战场 谁负谁胜出(3) 唐继业本来想把价格压低,同时把客流引导到合一药堂去,让曲文魁被迫赔着钱卖药,一举搞垮合一药堂。不料,曲文魁将计就计,低价买到了唐继业的货,给了唐继业一个小小的教训。唐继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气恼不已,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写信把情况报给了酒井。 远在旅顺的酒井收到了唐继业的来信后,当天就给唐继业回了一封信。酒井对于唐继业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责备,只是在信中提醒说:市场竞争一拼的是谁货多谁货少;二拼的是谁钱多谁钱少;三拼的是谁智多谁谋少。几天以前,我们货少钱多,对方货多钱少;如今,对方货更多,钱更少了。你要抓住他的这个软肋,与他竞争,定会将他置于死地。 唐继业收到了酒井的回信后,心里有了底气,他把唐万财叫了过来,细细地布置了一番。他要一招锁喉,置合一药堂于死地。 曲文魁虽然给了唐继业一个小小的教训,可是自己的药没有卖出去,又收进了合德商行的不少药材,卖出去是笔财富,卖不出去无疑雪上加霜。曲文魁想着大英民医院刚开业,便想过去拜访一下,顺便推销一下自己的药材。 大英民医院规模不大,有病房区,有医生办公区,还有检查治疗区。病房区里面又分了两个区:一个是给中国人治病的区域,简陋一些,病房里盘的是土炕;另一个区域是专门给外国人治病的区域,装修好些,里面摆着床。曲文魁在护士的带领下,沿着走廊一路过了病房区,到了院长办公室。在院长办公室,曲文魁意想不到地见到了马丁医官。 马丁见到曲文魁很是高兴。马丁说:他已经知道了曲文魁进省告状救秦巡检的故事,对于曲文魁的壮举很是赞赏。曲文魁对于马丁医官帮助自己见到崔先生一直心存感激,却苦于没有机会表达。这次意外见到马丁,曲文魁便把崔先生帮助自己的事情说了。曲文魁诚恳地说:“马丁医官,真正帮助秦大人的人是您;没有您的帮助,秦巡检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不可想象。” 马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来自遥远的英国,从没有想到要参与中国官员之间的争斗。可是,自己有意无意之间还是参与进来了。”马丁叹了口气说道:“也许这就是命吧。” 马丁告诉曲文魁:他因为热爱儒家文化,得到了骆特长官的赏识,从刘公岛军营调了过来,被任命为行政署大医官兼大英民医院院长,以后少不得要同中国官员特别是同秦巡检打交道了。 曲文魁言道:“马丁医官,我是一个商人,在商言商,我相信,你们英国人从遥远的西方来到中国,不是为了专门来帮助我们的,你们是为了你们的利益而来。虽然如此,可我们中国人是重情重义的民族,我们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你帮了秦巡检,就是帮了我们威海百姓,威海百姓不会忘记您的恩德。您能当了大医官,我相信如果您有机会同秦巡检交往,您一定不会为了昨天的作为而感到后悔。” 马丁笑道:“但愿如此吧。不过,你今天来,不会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道理吧?” “我正是为此来,马丁医官。”曲文魁言道:“我是一名卖药材的商人,虽然我希望我的药材卖给更多的病人,但我更希望这个世上没有病人。那样即便从此没有了药材生意我也心甘情愿。不过,在这个愿望实现以前,我还是希望有更多的病人得到医治。马丁先生,我们中医中药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曲文魁提出:希望能够把中医中药引进大英民医院。马丁告诉曲文魁,他个人不反对中医,但是医院治病有规定的程序。中医在没有得到官方许可之前,不可以进入医院。因此,中草药自然也用不上。马丁虽然拒绝了曲文魁。不过马丁告诉曲文魁,中草药在香港和东南亚很受欢迎。马丁建议曲文魁有机会尝试把中草药卖到威海以外的地方。 曲文魁没有说服马丁,马丁也没有说服曲文魁。曲文魁别了马丁,又到处连续到处奔波。可是,几天的时间过去了,销售药材的事情却毫无进展。曲文魁一筹莫展。 这天清晨,合一药堂一开门,门外就涌进来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哭着喊着要找老板算账。大壮迎了上去要问个究竟,对方一上来就抓住了大壮的衣服,要动手打人。曲文魁闻声走了出来,见状,赶紧拦住对方,说道:“兄弟,有话好好说。” “你还让我怎么好好说?我老娘吃了你们的药殡天了。大夫说,是让你们的药毒死的。” 大壮委屈地说道:“少东家,他在咱这儿买的药不错,可我都是按方抓的药,绝没有错漏。肯定和咱们没有关系。” “怎么和你没有关系!大夫说,你的药就是假药。” 王巡长领着巡捕进来了,闹事的人松了手。 王巡长对曲文魁说道:“曲老板,丧主告合一药堂公然售卖假药,致其母亲骤然而亡。巡捕房接到丧主报案后查看过现场,询问了相关证人。因为此案较为复杂,巡捕房暂时无法下结论。要弄清此案,必须经法医验证。为此,巡捕房已对亡者所用器物及死前喝过的药做了证据保全,同时也要对贵店所卖药材进行证据保全。你店售卖的所有药材都要就地封存,希望曲老板配合。” 曲文魁急忙言道:“王巡长,不知需要封存多久?” “曲老板,你应该知道的,咱威海卫租界没有有资质的法医,类似案子的法医都需要到天津或是香港英租界去请。何时能请来全看法医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人,贴封条。” 几个巡捕拿着封条走了过来,开始封存药柜。 “王巡长,万万不可。”曲文魁阻止道:“如此一来,本店就没法营业了。” “曲老板,希望你能理解,我等是依规矩行事。” 巡捕贴完了封条,王巡长对曲文魁双手抱拳,说道:“曲老板,得罪了。”便领着巡捕走了。闹事的人见此,也随之离开了。 曲文魁没法营业了,只得落下了门板。 就在曲文魁焦虑万分却束手无策的时候,房东来了。房东告诉曲文魁,曲文魁卖假药损害了店铺的声誉,他决定提前收回房子,限曲文魁三天内搬走。 曲文魁急忙向房东解释事情原委。房东被说急了,告诉曲文魁,现在有人出双倍的价钱要租这套房子,前提是三天内腾空房子。自己已经答应了对方,希望曲文魁尽快搬出去。 曲文魁告诉房东:药柜已经被查封,动不得。如果要搬,也只能等法医来鉴定了以后才能搬走。 房东强硬地表示:他不管这些。限期三天,一天也不能拖延,曲文魁必须搬走。否则,他就要找人来把柜子全部搬走,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曲文魁自己承担。 房东前脚刚走了,要债的接二连三地上门了,曲文魁口干舌燥地打发走了一波人,又来一波。要债的刚走,退货的又来了。 曲文魁再一次陷入了焦虑之中。 曲文魁知道,天津和香港法医到威海来,少则需要等半个月,多则半年也不是没有可能。药柜被封,药店无法经营,就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如果证据被毁,自己百口莫辩,所有的责任都要自己承担,赔也要赔死了。自己又一次走进了死局。 赵锦之来了。 曲文魁心力交瘁,无奈地告诉赵锦之,u看书uukansh 自己已经没法同他合作了。让他不要再来了。 赵锦之告诉曲文魁,自己这次来不是谈合作的,是帮曲文魁来了。赵锦之说:自己因为经营药材的原因,同天津英租界法医查尔斯交好。曲文魁如果需要,他可以通过康泰洋行拍电报请求查尔斯先生早点过来,以便尽快了结此案。 曲文魁对于赵锦之雪中送炭的举动感动不已,把自己的窘况告诉了赵锦之。赵锦之为难地说:“三天之内无论如何来不了。不过,我尽力而为,争取尽快吧。” 林子鸢听说了合一药堂的事情后,连夜带着带着自己研制的驱蚊药从昆嵛山赶了回来。林子鸢告诉曲文魁,她一进租界,就直接到死者家里去祭拜了,也与给死者看过病的大夫见过面。大夫说死者死于痢疾;可据家属说,死者脱水而死,死得很快。 林子鸢说:死者很可能死于瘟疫,而不是大夫说的痢疾,很有可能是大夫误诊而死。还有,那个大夫她多少认识点儿,此人医德很差,以前曾出过医疗事故,当时是唐继业出手帮忙他才渡过了难关。 两人正在说着话,远远地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吹吹打打的丧乐声,林子鸢眼望向外边,一个出殡的队伍从城里走了出来,慢慢地往后山茔地走去。 曲文魁说道:“最近接连几天都有人出殡。” 林子鸢回过神来,说道:“我总感觉情况不对,如果真是霍乱,说明已经蔓延开了,我们进城看看去。” 林子鸢拉着曲文魁急急忙忙到城里找秦大人去了。 第103章 治瘟如救火 谁在前谁在后(1) 曲文魁和林子鸢在出殡人的家里找到了秦大人。 秦大人告诉曲文魁,最近一段时间不断有难民涌入,导致疾病增多。虽然采取了一些措施,可是收效甚微。近日找来了大夫详查,死者似有霍乱之状。秦大人让曲文魁尽快组织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曲文魁和林子鸢离开巡检司,林子鸢又拉着曲文魁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林大夫。林大夫说,他也关注到最近情况不太正常,正在研究医治之法。林大夫给曲文魁和林子鸢开了治疗霍乱的药方。 曲文魁回到了店里。二牛、大壮和郑盘算都在,三人一起默默地坐着,气氛异常压抑。这几天,二牛急得嘴上起了泡,嘴唇肿得老大;大壮一夜之间烂了舌头,饭都吃不下了;郑盘算一夜之间似乎老了许多。众人看见曲文魁进来,赶紧站了起来。 曲文魁把城里所见所闻告诉了大家,让大家赶紧对照药方检查库存。大壮只看了眼,就说道:“少东家,这些药材,我们都有。” 郑盘算看过了,把库存数随口报了出来。 曲文魁还是不放心,决意再采购一些,便和大家一起合计了起来。 晚上,桂花来看望子鸢。子鸢同桂花谈起了病情,桂花告诉子鸢:他堂弟说,大英医院已经关注到了城里的病情。他们怀疑最近有霍乱开始流行,正在摸情况。 子鸢听了桂花的话,当即要桂花领着自己去见他的堂弟。桂花坐着不动。子鸢急了去拖桂花,桂花笑道:“你能上得去刘公岛,我就领你去。”子鸢顿时醒悟了过来,弄了个大红脸。 第二天,桂花托人把自己的堂弟俞大夫叫了出来,林子鸢在码头上与他见了面。 俞大夫告诉林子鸢,他们已经到几个死者家里去看过,根据经验判断,是霍乱无疑。不过还要对采集到的样本做最后的研究,结论出来后就会提交给行政署大医官。俞大夫说:此次霍乱爆发或许与难民涌入有关,也与今年雨量大有关。两个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病菌随着雨水流进了井水里,疾病随之开始流行。不过,一开始流行的是痢疾,最近才出现了霍乱。有的大夫没有经验,把霍乱当成了痢疾,贻误病情,导致疫情开始蔓延。 林子鸢赶紧向俞大夫请教治病方法,俞大夫说:治霍乱光治有病的人不行,得从根上治。有病的人和没病的家庭要隔离;一个家庭里,有病的人和没病的人也要隔离。病人死了要及时下葬。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搞好环境卫生,不能让脏水污染了井水。污染过了的井水不能再用了。 俞大夫略带遗憾地告诉林子鸢,英国人的办法是:只要能滋生蚊蝇的地方都要撒药水消毒,这一点非常有效。可惜是英国人的消毒水太贵了,两小桶就要一个大洋,一般人家买不起。 俞大夫临走前告诉桂花:为了以防万一,英国人已经封锁了刘公岛,严禁中国人上岛,岛上的中国人也不许离开。他这次出来是经医官特批才出来的,以后想出来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俞大夫走了,桂花也走了,林子鸢急急地赶到了巡检司找到了秦大人,把俞大夫的话传了过来。 秦大人说,现在形势严峻,巡检司已经把情况同时报给了府衙、县衙。府台、县台大人不久就会有命令下达。秦大人让林子鸢不用担心,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官府自有安排。行政署也已经派人来打过招呼,一旦确定出现了霍乱疫情,他们就要采取封城措施,禁止人员随意进出。秦大人提醒林子鸢,封城以前赶快回家,免得被堵在城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林子鸢言道:“秦大人,我是大夫,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疫情不管。请大人准许我在城里开设诊所就地治病。” 秦巡检当即拒绝了。 在文登县衙,县令陈大人坐在桌子旁悠闲地喝着茶,陈戥子手拿公函摇晃着膀子进来了。 陈戥子大大咧咧地对陈县令说道:“大伯,租界洋大人来信了,说是威海卫城里出现了霍乱,督促咱们尽快采取措施,控制疫情扩散。还有,秦巡检来信说,最近城里瘟疫蔓延,已经死了数十人了,昨天一天就死了三个人。秦巡检说巡检司正在想办法救治病人,抗击瘟疫,不过资金紧张。秦巡检伸手向您要钱。” “今年是百年不遇的岁交年(注22),主粮食丰收,发生瘟疫倒是不寻常。难道是因为秦巡检为官有失政失德之处?” “大伯,确实是这样。一年多来,威海卫城破烂不堪,道路泥泞,污水横流。秦巡检不管不顾,明显是对上次的事情有怨气,故意报复您,给您好看。” “人在做,天在看,秦巡检早晚会有报应。登州府赵大人有没有信来?” “赵大人倒没有信。不过,我听赵大人的师爷说,赵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最近,宁海州也出现了霍乱,赵大人很生气,已经放话要惩治办事不利的人员。” “好。”陈县令说道:“你就按这个意思给秦巡检回信,严令秦巡检控制瘟疫蔓延,告诉他,凡治理不力的,一律革职查办。还有,让秦巡检同英国人搞好协同,避免出现外交纠纷。” “大伯,还是您高明。我这就去办。” “还有……”,陈县令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给赵大人加急呈报,咱们文登县城也出现了霍乱,本县正在全力以赴对付。另外,你告诉唐继业,让他准备药材,本官要采购药材,组织抗瘟疫。” “大伯,这……”陈戥子满是不解,陈县令言道:“你安排去吧。”陈戥子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转身安排去了。 县衙的公函十万火急地传到了威海卫巡检司,书办看过了公函对秦巡检说道:“大人,这如何是好?陈大人既不给经费,又严令控制瘟疫,这无米之炊怎么做?还有,陈大人要求同英国人搞好协同,我们尚且自身难保,如何去协调英国人?” 秦巡检接过公文,看了看,放到了桌子上,说道:“疫情急似火,一刻耽误不得,你马上把这里的最新疫情报告给租界行政署。让英国人心中有数,尽快采取相应的措施。” 书办言道:“大人,眼下到刘公岛度假的英国人越来越多了。英国人担心疫情蔓延连累到度假的英国官兵,已经开始沿街消毒了。刚开业的大英民医院也开始收治城外得病的居民了。倒是咱们城里发病的病人多,无钱医治的病人也多,疫情不好控制,是不是……” 书办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犹豫再三,试探性地说道:“大人,可不可以向英国人求救?毕竟唇亡齿寒,对于咱们城里的疫情,英国人总不能甩手旁观吧?” 秦巡检摇了摇头,说道:“昔日在文登县大堂,程大人曾说过,巡抚周大人勉励我等要师夷长技方可自强,振我国人精神方可抵御外侮。现如今当此危难之时,我等无所作为,却丢弃国格,低三下四地委求于英国人,坐等英国人救助,只会长了英国人的志气。我等只有与百姓同心抗疫,共渡难关,才可振奋民族精神。” “大人准备怎么办?” “登州府赵大人让名医定了个治瘟方子。按大人的意思,我等只需照方抓药即可。要尽快控制疫情,为今之计,只能由巡检司出面采买药材,配好药,免费发放下去,有病治病,无病防病。” “大人,咱们的经费早就花光了,就连前些日子收的赌博罚款、鸦片罚款也花完了,哪里还有钱买药?” “瘟情急如火,等不得。先把瘟疫治住,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两人正在说着话,衙役来报,行政署大医官马丁先生来访。 秦巡检不认识马丁医官,不过从曲文魁那里知道马丁原是刘公岛军医官,曾经帮助过曲文魁。对于马丁的来访秦巡检很是吃惊。因为英国人历来不会主动同他接触,都是等着他去拜访。秦巡检赶紧把马丁迎进了书房。 马丁急三火四地说道:“秦巡检,我受租界行政署骆特长官的委托,来通知你方,经行政署调查,此次疫情的源头在城里,你方对于疫情蔓延负有主要责任,我方将在城门外设卡,严禁城内人员出入。骆特长官敦促你方要尽快采取得力措施,控制瘟疫蔓延。骆特长官说,必要的时候,行政署不排除向你方索赔的可能。” 秦巡检正色道:“马丁医官,据我方调查了解,此次疫情的源头在哪里目前没有定论。不过,初步查明,同难民有一定的关系。马丁医官应该明白,大战之后往往有大疫,而大疫之所以出现在大战之后,往往同大战之后尸首大量出现、掩埋又不及时等有关。所以,马丁医官,如果一定要追究疫情的源头,我想在旅顺和大连交战的日俄双方都是源头。而难民要进入威海卫城,必首先进入租界。退一步讲,就算疫情首先出现在城里,也是从租界进来的,租界是不是可以算作第二个源头?如果要索赔的话,uu看书 ww.uukanh 也应该是我巡检司向你方索赔才对。” 马丁医官脸色有些难看,秦巡检说道:“马丁医官,现在不是追究疫情责任的时候,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同心抗疫。对于封城做法,本巡检并不完全赞同。抗疫如救火,封城如同任由火烧,直至烧尽。难道马丁医官忍心看着城内百姓任由疫情肆虐吗?” “秦巡检,既然你不同意完全封城,我愿意听听你的想法。” “马丁医官,我方意见是:对于染上时疫的病人不能进城,同样也不能出城,但是对于必要的物资和救援人员进出应予以保证。对于殡葬死者应予以提供方便……” “秦巡检,我想提醒您,威海百姓习惯将死者在家里长时间停留的做法对于抗击疫情极为不利,这也是疫情蔓延的原因之一。我个人敦促您尽快下命令强制从速掩埋死者,停尸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天。” “马丁医官,在中国,追思逝者、祭奠亡灵是整个家族的大事,不允许开设灵堂是不符合我们中国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祭奠礼仪的,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对活着的人也是精神的摧残……” “秦巡检,瘟疫面前讲礼仪不是理智的行为……” “马丁医官,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中国人的礼仪规矩是中国人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马丁医官和秦巡检就如何抗击瘟疫争论着,争着,争着,火药味渐渐浓了起来。 注22:岁交年,当立春与大年初一这一天相重合时,这一年就叫岁交年。 第104章 治瘟如救火 谁在前谁在后(2) 面对来势汹汹的疫情,曲文魁有心救灾,药堂却被巡捕房贴了封条,动弹不得,曲文魁急得团团转。 赵锦之又来了。 赵锦之告诉曲文魁,天津租界的查尔斯法医官已经知道威海出现了疫情,在赵锦之找到他以前,他就已经以工作太忙没有时间为由拒绝了威海巡捕房的邀请。对于赵锦之的邀请,他就算有心来也没法答应了。赵锦之遗憾地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赵锦之前脚刚走,房东又带着一群人来了,要强行清空店里属于合一药堂的东西。不得已,曲文魁只好报警。王巡长闻讯赶来了。王巡长告诉房东,如果弄破封条需要负法律责任。房东被吓住了,乖乖地带人离开了。 王巡长临走前提醒曲文魁:无论什么原因,谁都不能擅自揭去封条。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曲文魁心急如焚,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一个人——大医官马丁先生。曲文魁决定向马丁医官求助。 曲文魁找到大英民医院,医院的人说大医官到大医官邸去了。曲文魁到了大医官邸,官邸办事的人说大医官到街面上查看疫情去了。曲文魁在街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最后顺着线索到了巡检司秦大人这里。 曲文魁进去的时候,马丁医官正在与秦巡检剧烈地争论着。曲文魁见到了马丁,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困境讲了,马丁肯定地说道:“你说的那户人家我亲自去查看过了,死者显然是因为疫病而死,与你无关。不过,要揭去封条还需要必要的程序。” “马丁医官,治瘟如救火。请问揭去封条需要哪些程序?多长时间?” “按照必要的程序,至少需要召开听证会,听证会之后还要向法庭提出正式申请,由法庭做出最后的决定。正常情况下,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秦巡检言道:“马丁医官,为了治住瘟疫,巡检司决定招标采买药材。合一药堂是威海最大的药店,如果他们不参与,招标是不会成功的。希望在大疫面前,尽可能地免去繁琐的程序,尽快还合一药堂以清白。” “秦巡检,我希望您能明白,合一药堂在租界的土地上,归行政署管理。如何管理你无权干涉……” 马丁医官与秦巡检激烈地争论着,曲文魁无可奈何地言道:“二位大人,外面每一分钟都可能有人死去,我们能不能摒弃成见,同心抗疫?” 马丁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说道:“曲文魁,同你们中国人打交道让我感到很吃力,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我可以再帮你这一次,但能不能成功得看你的运气了。” 秦巡检在威海城里贴出了招标采买药材治疗瘟疫的通告。同时,巡检司衙役开始挨家挨户动员有死人的家庭尽快殡葬死者。 马丁医官在租界就防疫之法贴出了通告,要求人们遵行。 此前,人们一直在私下传播威海可能出现了疫情的消息,可当官方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的时候,百姓还是震惊了,纷纷涌到药店抢购药材,药材价格再次暴涨。 马丁医官一番奔波之后,帮助合一药堂揭去了封条。虽然丧主一再来闹,最后还是被曲文魁和林子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了。 劫后余生,曲文魁与众人一起商议巡检司招标的事情。 郑盘算说道:“少东家,别的官府采买往往买最贵的;可秦巡检采买历来价格压了又压,参与者多半无利可图。所以秦巡检办事,历来响应者寥寥。” “少东家,当初东家在世的时候,每当此时都倾力参与,即便亏损也在所不惜。我觉得我们也应全力参与”二牛言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曲文魁点头赞许,“我的先生曾经说过:趟生路是小仁,救黎民是大仁,只有把小仁融于大仁之中,才是真正的仁。当此危难之时,我们合一药堂责无旁贷。如果我们如果不出手,枉为卖药人。” “少东家,你说的我们都赞成,你就直接说怎么办吧。”众人齐声说道。 “大家既然同意,我就做一下分工,盘算叔算一下我们能承受的最低价格。二牛哥按照巡检司通告公布的药方检查一下货源,看看咱们的药材还差哪些品种?大壮哥负责采购欠缺的品种,确保按照药方的要求配足配齐。” “少东家,巡检司的方子我看过了,同林大夫开的方子一样,药材库存我也对过了,咱们已经采购齐备了。只是如果我们招标失利怎么办?”二牛言道。 “是啊,少东家,咱们志在必得,唐继业如果借机压我们,我们怎么办?还有,如果我们低价中标,唐继业没有了竞争对手,可以高价卖货,从疫情中渔利,他的实力就会更大了。到那时他再反过来对付我们,我们怎么办?”大壮担心地说道。 “有这个可能,我们再合计合计。”听了大壮牛的提醒,曲文魁陷入了沉思。 此时,在合德商行,唐继业父子也在议论着巡检司招标采买药材的事情。 “爹,巡检司发了通报,要采买治瘟疫的药材,咱们参与不参与?” “秦巡检办事历来小气,每次都是价格压了又压,但凡参与的历来无利可图。”唐继业思虑道:“可咱们要是不参与,会被人骂只顾挣钱。咱们无论如何得参与,不过不能直来直去。” “爹的意思是……” “我猜想,曲文魁手里压了大量的药材,一定急于出手。还有,但凡此时,曲家历来好表现自己,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咱们可以抓住他的软肋,大张旗鼓地参与,让曲文魁以为咱们志在必得。这样,咱们就可以顺势狠狠地压价,最后让曲文魁亏损中标,赔钱卖货。” “爹,咱们手里的货怎么办?” “货的去向你不用担心,县令陈大人已安排妥当,让咱们把货全都供应给文登县治瘟疫。陈大人也慷慨,给了咱们一个好价钱。咱们明天就发货,你亲自去,让都小春跟着,以防万一。” “爹,我怎么没听说文登县城有了瘟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唐万财满脸疑惑。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问。”唐掌柜呵斥了一句,又接着说道:“走时到账房领一百两银子,封好了,到了文登县,当面奉送给陈大人。再到仓库拿一包西洋参切片,一并孝敬陈大人,就说给大人防瘟疫用的。” “爹,还是您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安排。”唐万财走了。 天刚蒙蒙亮,秦巡检就出了衙门,到街上巡视去了。 巡检司的衙役们早早地就来到了衙门,洒扫庭院,清洁环境。 太阳刚刚升起,往常冷冷清清的巡检司陡然人多了起来,昔日少有往来的药铺老板们今日汇聚到了巡检司,相互嘘寒问暖。 曲文魁在巡检司门口,遇到了唐继业。狭路相逢,难免有些尴尬。唐继业慢条斯理地说道:“大侄子来啦。大侄子可知道,巡检司今天有何公干?” “知道,唐叔。秦巡检今天要叫庄采买药材。” “知道就好,你老叔怕你吃亏丢人。这种场合,都是实力强的才会参与,一旦叫上了,拿不出货或是货不对板,是要吃官司的。弄不好,命丢了也未可知。” “唐叔,治瘟救灾,人人有责,小侄儿更不能置身事外。我和伙计们合计了,此次势在必得,绝不袖手旁观。” “好,有你爸的风骨。不过,大侄子,这商场如战场,不是喊喊口号就行了。到时,得真金白银地进货出货,你能做到吗?” “当然能做到。小侄我到时绝不给唐叔丢脸。只怕唐叔年纪大了,没了锐气,只说不做,给合德商行丢人。” “大侄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说话怎能这么没有分寸?能不能争上标,得看实力。就算你有心,你也未必有这个实力;可我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成。买卖场上历来以实力说话,你我就在这儿比一番如何?” “唐叔,一言为定。” “大侄子,一言为定。” “唐叔请。” “大侄子请。” 两人说着话儿的功夫,相互礼让着,同时进了大门。 曲文魁到巡检司的时候,林子鸢和他的父亲也几乎同时进了城。父女两人用细棉布包住了口鼻,拿着药箱,在满是泥泞的大街上吃力地走着。 今天出门以前,林子鸢和曲文魁大吵了一架。 林子鸢告诉曲文魁,她今天要到城里给病人诊病;还要仿效英国人的做法,把驱蚊药撒到井水和污水坑中,驱蚊灭蝇,对抗瘟疫。 曲文魁当即表示反对,说:你以前只给女人和小孩儿看过病,最多算个女医。你贸然去给人看病,还不被人当成骗子?还有,你的驱蚊药你验证过了有效,可是有没有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一旦出了问题如何是好?再有,如果出了问题就算不是你的药的问题,别人诬赖是你的药的问题,你如何说的清楚?合一药堂刚被人诬赖过,我不想你再节外生枝。 林子鸢不同意曲文魁的意见,反驳了起来。曲文魁急着参加招标会,告诉林子鸢,今天他要参加巡检司的招标会,准备借机打败唐继业。为了防止意外,你不能出门。 林子鸢听了,当时就强烈表示反对。 林子鸢说:“咱和唐家是私仇;眼下百姓遭难,是国难,你怎能弃国难于不顾而去报私仇呢?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的。” 曲文魁瞬间情绪激动了起来,声音低沉地说道:“唐继业做了那么多的恶,几年过去了,不但毫发未损,uu看书.uukasu 却越来越强,还有天理吗?日俄战争的时候,唐继业大发战争财;战争结束了,瘟疫来了,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发瘟疫财吗?你我都可以共赴国难,可是共赴国难之后呢?我们还要继续面对唐继业作恶吗?连你都要帮他,难道是老天的本意吗?” 林子鸢说:“天帮他自然也有天收拾他,你的做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说完,径直出门找自己的父亲去了。 曲文魁对着林子鸢的背影喊道:“你的做法我也不同意!” 曲文魁看着林子鸢远去的背影,委屈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心里一直在反问自己:“难道与唐继业斗真是报私仇吗?”曲文魁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出了门不知不觉到了山上。 曲文魁跪在爸和娘的坟前,再问自己,这一次曲文魁想清楚了:与唐万财斗绝不是私仇。曾经合德商行的花生生意那么好,可是因为英国人占了威海,花生生意落到了英国人手里,众多种花生的百姓辛苦一年却所赚无几;想买花生的百姓又眼睁睁地看着花生价格高涨而长吁短叹,无可奈何。如今,威海的药材生意好了,日本人又通过唐继业插手进来。如果自己扛不住,唐继业和酒井便会垄断整个威海甚至整个登州的药材市场。到那时,那么多靠着采药生活的百姓怎么办?那些吃不起药的百姓怎么办?一旦自己被唐继业打败了又不知要平添多少因为吃不起药而屈死的冤魂。 曲文魁不再质疑自己了,坚定地站了起来,赶往巡检司,他要在巡检司招标会上对唐继业发起反击。 第105章 治瘟如救火 谁在前谁在后(3) 大雨过后,城里一片泥泞,雨水和污水从路中间年久失修的水沟里溢了出来,肆意地流淌着。街上到处飘着黄表纸和纸钱,似乎在无声地述说着凄惨和心酸。不少人家的院子里冒出了浓烟,随着浓烟,纸灰到处飘洒。哭声此起彼伏,不停地回荡在威海卫城里的上空。 林子鸢和自己的父亲背着药箱走街串巷,上门给病人诊治。 林子鸢原打算自己过来给病人看病,与曲文魁吵了一架后,觉得曲文魁说的确实有道理,便找到了父亲,让父亲出面,自己在旁边做帮手。果然,这样一来,顺利多了。病人看见了林大夫,如同看见了救星。可是沉疴难返,瘟疫传播极快,面对在眼前快速死去的病人,林子鸢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巡检司的院子里,靠近大堂的一侧摆了张桌子,桌子前面摆满了凳子。来的人依次坐到了凳子上。秦巡检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了,脸色凝重地走到了桌子前,心情沉痛地说道:“诸位,威海卫现在瘟疫横行,已有数十位乡亲遭其凌虐,命赴黄泉。同心抗瘟,势在必行,迫在眉睫。 本巡检司体察百姓疾苦,决意顺应民意,由巡检司出资购置药材,免费发放给无钱买药的百姓服用。今天在座的各位商界朋友当此危难之际,能到场参与,无论最后是否成交,都是对本巡检司有功之人。威海卫百姓当铭记于心,感怀在胸,永世不忘。” “秦大人,同心抗瘟,人人有责,更何况我等药商!有什么事情大人尽管吩咐吧,我等尽力而为就是了。”众人说道。 “感谢诸位仗义。”秦巡检还礼道:“诸位知道,本巡检司资金历来匮乏,捉襟见肘。请诸位本着侠义之心,善良之举,在价钱上尽量予以照顾,秦某人代表百姓感激不尽。” “秦大人,我代表合一药铺表态,本店绝不袖手旁观,定会倾力参与。”曲文魁道。 “曲老弟,现在是非常时期,打不得诳语的。”有人提醒。 “这位大哥,文魁在此向各位担保,本店定当参与灭瘟,绝不食言。”文魁起身抱拳,向众人施礼。 “诸位,合德商行作为威海卫首屈一指的大药行,定当竭尽全力,配合秦大人治瘟灭疫。”唐继业也站了起来,言道。 “好,既然如此,下面我公布采买事宜,并主持采买。”秦巡检宣布之后,讲解了采买条款。众人无异议后,开始竞拍。 有人说道:“秦大人,本店店小利薄,当此危难之际,绝不做缩头乌龟,本店抛砖引玉,率先破题,我出价一千两银子,为大人供货。” “兄弟,开玩笑吧,这个价钱谁不能挣钱?我出九百两。”有人说道。 唐掌柜起身施礼,“各位,得罪了,本店愿意出价七百两供货。” “唐老板,您这一口价,一下子杀到了底线上,一点余地都不留了,谁来做也是刚能保本,小店是没法跟了。”有人不满地说道。 “就是,这买卖我们没法做了,只能让给你了。”又有人附议。 “诸位,还有谁跟?”秦巡检问道。 周围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秦巡检说道:“既然如此,本官开始数三个数,如果没有人跟,就成交。一、……” 唐继业起身对曲文魁施礼,“大侄子,承让了。”又转身对秦巡检说道:“秦大人,本商行夺魁,当仁不让。” “秦大人,本人有话说。”曲文魁说道:“刚才,秦大人并没有敲锤,采买还没有结束。本店出价六百两。” 众人显然没有料到曲文魁敢如此出价,立即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秦巡检拍着桌子说道:“诸位,请安静。合一药堂老板曲文魁少年英才,出价六百两,有没有跟的?” “秦大人,本商行出价五百五十两。”唐继业言道。 “秦大人,小店再降价五十两银子,出价五百两。参与灭瘟,本店责无旁贷。” “秦大人,本商行出价四百两。本商行志在必得。” “合德商行唐老板义薄云天,出价四百两。各位,有没有跟的?”秦巡检问道。 周围再次寂静无声。 秦巡检道:“既然如此,本官开始数三个数,一、……” 唐继业站了起来,说道:“诸位,浪大方见船坚。当此危难之时,方见本店实力雄厚……” “就是,还是唐老板慷慨,不像有的人刚才怎么说的:本店定当参与灭瘟,绝不食言是吧?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怂了?”有人说道。 “就是,这样的人言而无信,以后咱们都不要同他做买卖了。咱们也要让周围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讲信誉,只会夸海口……” “诸位,本官有言在先,无论成交与否,所有的人都是我巡检司的贵人,本官感激不尽。还有没有人应拍?本官开始数三个数,一、……” “大侄子,承让了。所谓姜是老的辣,你叔胜了你一头,也是应该的,大侄子千万不要生气。”唐继业说道。 “唐叔,同心抗瘟,人人有责。本次买卖小侄甘拜下风。不过,总还有其他机会,小侄再参与不迟。” “大侄子,你真放手了?你不后悔吧?”唐继业急了,“离了这个门,就再无机会了。” “唐叔,小侄想好了,不跟了。”曲文魁坦然说道。 “诸位,还有没有跟的?没有再跟的,本官开始数三个数,一、……”秦巡检再次说道。 “大侄子,真不后悔?”唐掌柜再次打断了秦巡检的话,对着曲文魁说道。 “唐叔,小侄不后悔。”曲文魁断然说道。 “唐老板,请保持安静。本官最后数三个数,一、二、三。好,本次采买成交。供货方合德商行报价四百两……。” 唐继业眼前一片昏暗,声音仿佛从远遥的海上传来,已然听不清楚了。 “好,本次采买结束。”秦巡检拍下了木槌。 众人听了,欲起身离开,曲文魁站了起来,说道:“秦大人,本人承诺过,此次灭瘟,小店绝不置身事外,定当全力参与。本店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采买都结束了,这时候逞什么能?”有人不满地说道。 “曲兄弟请继续讲下去。”秦巡检看着曲文魁,鼓励道。 “秦大人,本人的内人请教过洋大夫,英国人在租界灭蚊蝇与治瘟疫同步进行,颇有效果。本人大胆提议,大人仅仅采购治瘟疫的药是不够的。”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钱谁出?你出吗?”有人喊道。 “诸位,小店研制了驱蚊蝇药,一经喷洒,苍蝇蚊子就会离去,药效可保持一天之久。把药喷洒到水里,有杀毒的功效,只要每天坚持喷洒,不出一月,治瘟就可见显效。” “钱怎么办?”有人催问道。 “这位前辈,本人愿意无偿提供一月之用给巡检司,由秦大人支配使用。还有,本店捐赠一百大洋给巡检司买药之用。不知秦大人是否愿意?” “曲兄弟仁善之心感天动地,本官代表朝廷感谢合一药堂的慷慨捐赠。” “大人,本人这就回去准备,保证按照合约供货。”曲文魁道。 “好,请唐老板按时供货才好。”秦巡检提醒唐继业。 “一定、一定。”唐掌柜精神恍惚地应道。 在大门口,曲文魁与唐掌柜再次走到了一起。 唐掌柜看着曲文魁,恨恨地说道:“大侄子,风光够了吧?不要得意太早,有你吃苦的时候。”说着,头也不抬地走了。 唐万财带着都小春,拉着货到了文登县衙。在县衙门口,唐万财恰遇过来上班的陈戥子。 陈戥子昨夜宿在三娘家里。三娘软磨硬泡,向陈戥子要首饰,陈戥子拿不出,三娘骂道:“你一个大子不出,吃老娘的,喝老娘的,睡老娘的,你还算是男人吗?” 陈戥子挨了骂,垂头丧气地到衙门上班。看见唐万财,有了主意。 唐万财见到了师爷陈戥子,把父亲交代的事情说了,然后请陈戥子通传求见陈大人。陈戥子斜撑着胯,两只手捧着给陈县令的一百两银子上下掂量着,睥睨着唐万财,言道:“唐少爷,治瘟疫的药材非比寻常,可使不得假。” 唐万财赶紧言道:“师爷放心,绝无假货。” “那就好。一会儿让赵捕头过来验验货,要是没问题就收了。” 陈戥子走了,唐万财和都小春等在门口。 一会儿功夫,陈戥子领着赵捕头出来了,赵捕头让唐万财把麻袋解开了,挨个查验。过了一会儿,赵捕头报:“老爷,在西洋参中发现桔梗。”唐万财一听就急了,说道:“一定是误会了,西洋参可是我亲自采购的,专门孝敬陈大人的。” 赵捕头手里握着桔梗切片,言道:“唐少爷,虽然西洋参切片与桔梗切片相类,可还是有明显区别。小的虽然不是药行中人,可这点区别还是看得出来。物证在此,请诸位查验。” 陈戥子厉声言道:“唐少爷,别怪我对不起你,你弄虚作假,欺负到我大伯头上来了。今天不把你关起来,我不姓陈。” 赵捕头上去就抓住了唐万财,把唐万财按在了地上。唐万财立时恐惧地高声叫道:“小春兄弟,快来救我!” 都小春跳了过去,一个扫荡腿把赵捕头踢倒了。赵捕头哪受过这样的气,当即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u看书 uukansh 挥拳就朝都小春打去。都小春把头一歪,躲过了赵捕头的拳头,顺势抓住赵捕头的胳膊,猛然前拉,同时脚下使劲,踢到了赵捕头的腿上,赵捕头当即摔了个嘴啃泥。都小春抱着胳膊,轻蔑地看着赵捕头。 赵捕头骂了句脏话,又跳了起来,再次挥拳打向都小春。都小春不再客气,直接一记黑虎掏心打向了赵捕头的胸口。都小春虽然人小,打出去的拳头却如同铁锤一般,铮铮作响。赵捕头当即扑倒在了地上,起不来了。 都小春转头看向陈戥子,陈戥子以为都小春要打他,撒腿就往县衙跑,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唐万财疾跑过去,拦住了陈戥子,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陈戥子见此,又硬了起来,让唐万财拿出三百两银子赔偿。 唐万财不同意,双方讨价还价了起来。最后,好说歹说,唐万财同意拿出了一百两银子作为赔偿,才摆平了此事。 陈戥子领着唐万财去见陈县令,陈县令把唐万财留下来单独密谈,陈师爷识趣地从陈县令的书房里躲了出来。 都小春因为刚才的事情一直心中不服,上前同陈戥子理论。陈戥子当时就火了,骂道:“你以为你跟着唐继业你就了不起了!唐继业算什么东西?当初,有人要抢劫曲老板,他找到了我大伯帮忙。我大伯不但派人帮他把劫匪打跑了,还把劫匪抢的东西无偿还给了他。结果,他把曲老板的东西私吞了,用这些东西在宁海开了店才发的家。不是我大伯,他最多算个屁,你就连屁也不是了!” 第106章 (4) 唐继业到家的时候,唐万财已送完了货,从文登县赶了回来。刚进家门口,就遇到了失魂落魄的父亲。唐万财问道:“爹,街上的人都在说您仗义疏财,舍家财救乡邻,是真的是假的?” 唐继业听了儿子的话,腰不自觉地直了起来,朗声回道:“在威海,咱是首屈一指的大药行,关键时刻咱不出手,岂不是让人笑话?有了好口碑,还怕以后药不好卖?” “爹,道理我懂,可咱们没有货了呀。不能按时交货,是要吃官司的。”唐万财有点急了,同自己的父亲红了脸,“爹,咱们原来说好了的,这次只是去搅局,并不真正参与,您怎么就当真了呢?” “你爹我什么时候失过手?”唐继业生气地说道:“曲文魁给我使了那么多的绊子,我什么时候被他绊倒过,我还不是越来越好了?” 唐继业想起了唐万财送货的事儿,“你送货的事儿办得怎样了?” “爹,儿送货的时候留心打听了一下,文登县并没有瘟疫。货送到后,陈师爷不管不问,只是让我把货送到了王老板的药铺里就完事儿了。” “给陈大人的钱送到了没有?” “送到了。” “陈大人怎么说?” “陈大人对钱没说什么,倒是问了不少关于秦巡检的事情。陈大人让咱们留意秦巡检的动向,秦巡检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及时报给陈大人。还有,师爷在结账的时候,又扣了咱一百两银子。爹,咱们忙了一顿,一分钱没挣着,还倒贴了一些。倒是陈县令,从咱们手里拿了一笔,又把药材卖给药铺大赚了一大笔。” “同官府做买卖,本钱能回来就不错了。”唐继业喃喃自语。唐继业顿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你刚才说陈县令把药材卖给了王老板的药铺?” “是,爹。” “太好了,文登没有瘟疫,王老板要这些药材没用,只是碍于县令陈大人的情面,不得不收。你马上动身,到文登县城找到王老板,把这些药材再买回来。” “爹,你是想用这些药补窟窿?” “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 “爹,曲文魁没有中标,他手里应该有现成的药。咱们为什么不买曲文魁的药,反而舍近求远,到文登买药?” “曲文魁正在店里等着咱们求他呢,咱们偏不上他这个当。”唐继业恨恨地说道。 曲文魁回到合一药铺的时候,郑盘算、二牛和大壮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见了曲文魁,大壮愤懑地说道:“少东家,满大街都在传说唐继业仗义疏财,是个大好人,这还有天理吗?” “就是,唐继业这样的人什么时候行过天道?”二牛也是一脸的愤慨。 曲文魁一脸的凝重,显然心思并不在此,“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已经向秦大人允诺,三日之内运回驱蚊药。二牛哥,你和我爹现在就出发,赶往昆嵛山,三日之内,务必把药运回来。” “少东家,您放心,我这就出发。”二牛应道。 “万财,时间紧迫,你和都小春要谨慎行事,务必三日之内把货运回来。”唐继业送唐万财和都小春出发,到了门口,不放心,还在嘱咐。 “爹,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记住,你到了文登,如果天不亮不要急着叫门。等天亮了王老板开门后,你让小春去找王老板买药,千万不要让他看出来是咱们去买药,也不要让他看出来咱们急着买他的药。他要这些药没用,你要想法狠狠地压他的价。” “是,爹,我这就出发。” 盈盈拿了一包吃的出来,递给了都小春。都小春接过了,背到了后背上。 唐继业目送唐万财和都小春远去了,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了屋里。 采买结束以后,秦巡检回到了屋里,书办跟了进来,为难地说道:“大人,巡检司所有的钱,加上捐款得来的钱,合起来不足半数之需,三日之后就要付款,这如何是好?” 秦巡检办完了采买事宜,心情放松了很多,听到书办问到钱的问题,秦巡检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官还没有完全想好如何筹款。不知先生有没有筹款的法子?” “方法倒是有一个,不知大人肯不肯干?” “先生有话尽管讲来。” “最近,在城南门处,有几个人坐地设赌。其中有个帮场子的人武艺高强,身手敏捷。捕快几次前往捉拿,都奈何他不得。因为此人掩护,咱们的人一到,他们便会从容地逃到城外租界,继续聚赌,令我等望门兴叹,无可奈何。等到巡捕房的人来了,这些人又会跑回城里继续聚赌,让巡捕房的人拿他们没有办法。眼看着聚赌的人越来越多,咱们却束手无策。大人如果有法子拿了这些人,就可解了燃眉之急。” “本官也想到了这一点。”秦巡检微微一笑,“本官前几日偷偷向烟台道借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士兵,埋伏在城门口。今日一早,捕头王大头已带人前往缉拿,很快就会有结果。” 两人正说着话,衙役来报:“大人,设赌之人已全部擒拿,目前羁押在院子里,请大人示下,该如何处置?” 秦巡检听了沉吟不语,衙役立着不敢言语,书办使了个眼色,支走了衙役,然后提醒:“大人,您看该如何处置?” 秦巡检反问,“先生看该如何处置?” “大人,抓赌历来是巡检司的职责,可审案的权限却在文登县衙。大人如果把这些聚赌之人交给了县衙,我巡检司不但分文得不到,还要倒贴押解的路费。大人不如收缴了赌资,然后把这些人教训一番,全都放了。” “如此甚合我意。”秦巡检道:“请先生代劳。” “是,大人。”书办答应着,到外面安排去了。 盈盈正在屋里伺候唐继业吃饭,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盈盈出去打开了大门,见来人不认识,问道:“你找谁?”来人应了声“我找唐大哥”,就要硬闯进来。 盈盈看来人衣衫破旧,面有凶相,就拦着不让进门。来人把盈盈挤到了一边,推开了门,硬闯了进来。 唐继业闻声走了出来,见是都大成,对盈盈说道:“老家来人了。” 盈盈听闻是老爷的乡邻,赶紧端茶水去了。 唐继业把都大成领到了书房,指着都大成骂道:“我怎么瞎了眼认你是兄弟?当初,我把允礼托付给你,让你去保驾。你倒好,遇到抢劫的人竟然扔下众人,率先跑了。你给我说说,你安的什么心?” “大哥,不是我胆小,也不是我有心害你,实在是情非得已呀。” “你有什么情非得已的?是我唐家对不起你了?还是夏家对不起你了?” “大哥,在宁海州海边抢劫咱的人有几个我认识,都是望山村的。他们说是日本人害人,我一时弄不清楚情况,也不好和他们交手,就跑开了。后来怕您追究,就躲到外地去了。” “你到外地的事情我不和你理论了,你就说说你回来了这么长时间躲到哪里去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大哥,小弟有手有脚,一身武艺,想自食其力,不愿意给大哥添麻烦。” “不愿意给我添麻烦,你这次来是干什么?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是要来帮我的吧?” 都大成扑通跪了下来,“大哥,小弟真是遇到难处了,不得不找您。” “你又有什么事儿?” “我一个朋友开赌场,让我帮场子,结果昨天晚上秦巡检派兵把赌场给端了,钱都让秦巡检给没了。巡检司书办说,不许我等再回到城里,否则,见一个,抓一个。我没有护住场子,我那几个开赌场的朋友不依不饶的,找我的麻烦。小弟我现在身无分文,走投无路。” 唐继业看着都大成,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上次赌博被抓,这次又赌博被抓,你的武功哪里去了?是为了摆样子吗?” “大哥,这怨不得我呀!”都大成懊恼地说道:“我上次是去赌,没必要和衙役们动手,就任由他们抓了。这次不同啊,这次我是帮场子,出了事情我脱不了干系,说什么我也得拼死护场子。uu看书 .uunsu 谁知秦巡检有备而来。不知他从哪里请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等在附近,突然冒了出来,不等我出手就把我抓了。” “你怎么又出来了?你不会说是秦巡检主动放的你吧?” “大哥,千真万确,确实是秦巡检主动放的。巡检司并没有正式审问我等,只是派师爷逐一询问我等有无赌资,如有赌资即先打三十杀威棒,然后解押到文登县审理;如无赌资就是误抓,当场释放。我等哪敢认领赌资,只说没有赌资,是看热闹的,就都被放了。” “兄弟,不是大哥埋怨你,我多次提醒过你,不要干这些违法的生意,你偏不听。如今你到了这般田地,你让我怎么办?并非大哥不想管你,我也得罪不起道上的人,你还是另想他路吧。” “大哥,你千万不能不管小弟呀。” “都老弟,一定要为难你大哥我,我只好勉为其难,给你一条出路,不知你肯不肯?” “只要有出路,大哥但说无妨。”都大成急切地说道。 “合一药堂在昆嵛山有一批药,这两天就要运回威海卫,你只要想法把药毁了,让他运不回威海,我不但会给你报酬,还会把你留在我商行里,这样你的那些道上的朋友就不敢找你的麻烦了。” “大哥,纵然为你两肋插刀,小弟也在所不辞。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保证为大哥办好。” 都大成走了,唐继业看着都大成远去的背影,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唐继业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本月自己应走红运,便放下心来。 第106章 治瘟如救火 谁在前谁在后(4) 唐继业到家的时候,唐万财已送完了货,从文登县赶了回来。刚进家门口,就遇到了失魂落魄的父亲。唐万财问道:“爹,街上的人都在说您仗义疏财,舍家财救乡邻,是真的是假的?” 唐继业听了儿子的话,腰不自觉地直了起来,朗声回道:“在威海,咱是首屈一指的大药行,关键时刻咱不出手,岂不是让人笑话?有了好口碑,还怕以后药不好卖?” “爹,道理我懂,可咱们没有货了呀。不能按时交货,是要吃官司的。”唐万财有点急了,同自己的父亲红了脸,“爹,咱们原来说好了的,这次只是去搅局,并不真正参与,您怎么就当真了呢?” “你爹我什么时候失过手?”唐继业生气地说道:“曲文魁给我使了那么多的绊子,我什么时候被他绊倒过,我还不是越来越好了?” 唐继业想起了唐万财送货的事儿,“你送货的事儿办得怎样了?” “爹,儿送货的时候留心打听了一下,文登县并没有瘟疫。货送到后,陈师爷不管不问,只是让我把货送到了王老板的药铺里就完事儿了。” “给陈大人的钱送到了没有?” “送到了。” “陈大人怎么说?” “陈大人对钱没说什么,倒是问了不少关于秦巡检的事情。陈大人让咱们留意秦巡检的动向,秦巡检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及时报给陈大人。还有,师爷在结账的时候,又扣了咱一百两银子。爹,咱们忙了一顿,一分钱没挣着,还倒贴了一些。倒是陈县令,从咱们手里拿了一笔,又把药材卖给药铺大赚了一大笔。” “同官府做买卖,本钱能回来就不错了。”唐继业喃喃自语。唐继业顿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你刚才说陈县令把药材卖给了王老板的药铺?” “是,爹。” “太好了,文登没有瘟疫,王老板要这些药材没用,只是碍于县令陈大人的情面,不得不收。你马上动身,到文登县城找到王老板,把这些药材再买回来。” “爹,你是想用这些药补窟窿?” “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 “爹,曲文魁没有中标,他手里应该有现成的药。咱们为什么不买曲文魁的药,反而舍近求远,到文登买药?” “曲文魁正在店里等着咱们求他呢,咱们偏不上他这个当。”唐继业恨恨地说道。 曲文魁回到合一药铺的时候,郑盘算、二牛和大壮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见了曲文魁,大壮愤懑地说道:“少东家,满大街都在传说唐继业仗义疏财,是个大好人,这还有天理吗?” “就是,唐继业这样的人什么时候行过天道?”二牛也是一脸的愤慨。 曲文魁一脸的凝重,显然心思并不在此,“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已经向秦大人允诺,三日之内运回驱蚊药。二牛哥,你和我爹现在就出发,赶往昆嵛山,三日之内,务必把药运回来。” “少东家,您放心,我这就出发。”二牛应道。 “万财,时间紧迫,你和都小春要谨慎行事,务必三日之内把货运回来。”唐继业送唐万财和都小春出发,到了门口,不放心,还在嘱咐。 “爹,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记住,你到了文登,如果天不亮不要急着叫门。等天亮了王老板开门后,你让小春去找王老板买药,千万不要让他看出来是咱们去买药,也不要让他看出来咱们急着买他的药。他要这些药没用,你要想法狠狠地压他的价。” “是,爹,我这就出发。” 盈盈拿了一包吃的出来,递给了都小春。都小春接过了,背到了后背上。 唐继业目送唐万财和都小春远去了,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了屋里。 采买结束以后,秦巡检回到了屋里,书办跟了进来,为难地说道:“大人,巡检司所有的钱,加上捐款得来的钱,合起来不足半数之需,三日之后就要付款,这如何是好?” 秦巡检办完了采买事宜,心情放松了很多,听到书办问到钱的问题,秦巡检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官还没有完全想好如何筹款。不知先生有没有筹款的法子?” “方法倒是有一个,不知大人肯不肯干?” “先生有话尽管讲来。” “最近,在城南门处,有几个人坐地设赌。其中有个帮场子的人武艺高强,身手敏捷。捕快几次前往捉拿,都奈何他不得。因为此人掩护,咱们的人一到,他们便会从容地逃到城外租界,继续聚赌,令我等望门兴叹,无可奈何。等到巡捕房的人来了,这些人又会跑回城里继续聚赌,让巡捕房的人拿他们没有办法。眼看着聚赌的人越来越多,咱们却束手无策。大人如果有法子拿了这些人,就可解了燃眉之急。” “本官也想到了这一点。”秦巡检微微一笑,“本官前几日偷偷向烟台道借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士兵,埋伏在城门口。今日一早,捕头王大头已带人前往缉拿,很快就会有结果。” 两人正说着话,衙役来报:“大人,设赌之人已全部擒拿,目前羁押在院子里,请大人示下,该如何处置?” 秦巡检听了沉吟不语,衙役立着不敢言语,书办使了个眼色,支走了衙役,然后提醒:“大人,您看该如何处置?” 秦巡检反问,“先生看该如何处置?” “大人,抓赌历来是巡检司的职责,可审案的权限却在文登县衙。大人如果把这些聚赌之人交给了县衙,我巡检司不但分文得不到,还要倒贴押解的路费。大人不如收缴了赌资,然后把这些人教训一番,全都放了。” “如此甚合我意。”秦巡检道:“请先生代劳。” “是,大人。”书办答应着,到外面安排去了。 盈盈正在屋里伺候唐继业吃饭,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盈盈出去打开了大门,见来人不认识,问道:“你找谁?”来人应了声“我找唐大哥”,就要硬闯进来。 盈盈看来人衣衫破旧,面有凶相,就拦着不让进门。来人把盈盈挤到了一边,推开了门,硬闯了进来。 唐继业闻声走了出来,见是都大成,对盈盈说道:“老家来人了。” 盈盈听闻是老爷的乡邻,赶紧端茶水去了。 唐继业把都大成领到了书房,指着都大成骂道:“我怎么瞎了眼认你是兄弟?当初,我把允礼托付给你,让你去保驾。你倒好,遇到抢劫的人竟然扔下众人,率先跑了。你给我说说,你安的什么心?” “大哥,不是我胆小,也不是我有心害你,实在是情非得已呀。” “你有什么情非得已的?是我唐家对不起你了?还是夏家对不起你了?” “大哥,在宁海州海边抢劫咱的人有几个我认识,都是望山村的。他们说是日本人害人,我一时弄不清楚情况,也不好和他们交手,就跑开了。后来怕您追究,就躲到外地去了。” “你到外地的事情我不和你理论了,你就说说你回来了这么长时间躲到哪里去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大哥,小弟有手有脚,一身武艺,想自食其力,不愿意给大哥添麻烦。” “不愿意给我添麻烦,你这次来是干什么?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是要来帮我的吧?” 都大成扑通跪了下来,“大哥,小弟真是遇到难处了,不得不找您。” “你又有什么事儿?” “我一个朋友开赌场,让我帮场子,结果昨天晚上秦巡检派兵把赌场给端了,钱都让秦巡检给没了。巡检司书办说,不许我等再回到城里,否则,见一个,抓一个。我没有护住场子,我那几个开赌场的朋友不依不饶的,找我的麻烦。小弟我现在身无分文,走投无路。” 唐继业看着都大成,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上次赌博被抓,这次又赌博被抓,你的武功哪里去了?是为了摆样子吗?” “大哥,这怨不得我呀!”都大成懊恼地说道:“我上次是去赌,没必要和衙役们动手,就任由他们抓了。这次不同啊,这次我是帮场子,出了事情我脱不了干系,说什么我也得拼死护场子。uu看书 uuksh谁知秦巡检有备而来。不知他从哪里请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等在附近,突然冒了出来,不等我出手就把我抓了。” “你怎么又出来了?你不会说是秦巡检主动放的你吧?” “大哥,千真万确,确实是秦巡检主动放的。巡检司并没有正式审问我等,只是派师爷逐一询问我等有无赌资,如有赌资即先打三十杀威棒,然后解押到文登县审理;如无赌资就是误抓,当场释放。我等哪敢认领赌资,只说没有赌资,是看热闹的,就都被放了。” “兄弟,不是大哥埋怨你,我多次提醒过你,不要干这些违法的生意,你偏不听。如今你到了这般田地,你让我怎么办?并非大哥不想管你,我也得罪不起道上的人,你还是另想他路吧。” “大哥,你千万不能不管小弟呀。” “都老弟,一定要为难你大哥我,我只好勉为其难,给你一条出路,不知你肯不肯?” “只要有出路,大哥但说无妨。”都大成急切地说道。 “合一药堂在昆嵛山有一批药,这两天就要运回威海卫,你只要想法把药毁了,让他运不回威海,我不但会给你报酬,还会把你留在我商行里,这样你的那些道上的朋友就不敢找你的麻烦了。” “大哥,纵然为你两肋插刀,小弟也在所不辞。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保证为大哥办好。” 都大成走了,唐继业看着都大成远去的背影,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唐继业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本月自己应走红运,便放下心来。 第107章 故计重施 谁遭殃 唐继业和都大成在屋里说着话的时候,盈盈已沏好了茶,端了过来,走到窗外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大吃一惊。 盈盈月悄悄退回了房里,急得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夏明月抱着孩子过来了,问道:“盈盈,你怎么了?” “姐姐,我……我……”盈盈几次欲言又止。夏明月劝慰道:“妹妹,有难事跟姐姐说,姐姐帮你。” “姐,老爷让人到昆嵛山去劫仙姑姐夫的药。”盈盈脱口而出。 “你说的是真的?” 盈盈“嗯”了一声,使劲儿点了点了头。 夏明月把孩子给了盈盈,说道:“妹妹,老爷问我到哪里去了,你就说不下奶了,找人推拿去了。” “姐,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夏明月出了门,拼命往合一药铺方向跑去。好不容易赶到了合一药铺,药铺已经打烊了。夏明月急得一跺脚,赶紧往后院曲文魁家里跑去。 林子鸢刚从城里诊病回来,听见响声走了出来,见是夏明月,招呼道:“姐,好久不见您了。到了家门口儿,进来坐会儿吧。” 夏明月眼睛顿时模糊了起来,犹豫着,轻声问道:“弟妹,文魁在家吗?” “文魁早晨走了以后我一天都没见他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子鸢看出了异样,问:“姐姐找文魁是不是有急事儿?” “没有。”夏明月故作轻松地掩饰自己,“我去办点事情,路过这里,顺便想过来看看弟弟。姐,弟弟是不是差人到昆嵛山取货了?” “是。”子鸢回道:“爹和二牛他们才走了不到一日。” “妹妹,麻烦你告诉文魁,从昆嵛山到威海的路不好走,让他小心点儿。”明月说完就急急地走了。 唐继业送走了都大成,总觉得那儿有些不对,可又说不来,便往明月屋里走去。盈盈在屋里远远地看见了,狠狠地掐了一下糖球的臀部,糖球哭了起来。唐继业过来问道:“糖球儿为何哭?” “老爷,糖球儿是饿哭的。” “少奶奶呢?少奶奶怎么不喂奶?” “老爷,少奶奶昨天晚上就不下奶了,找人推拿去了。” 唐继业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盈盈的辫子把盈盈的头死死地按在炕上,“小兔崽子,敢和少奶奶合起伙来骗我,你说,少奶奶究竟干什么去了?” 盈盈疼得眼泪流了下来,“老爷,我没说谎,少奶奶真是不下奶了。” “少奶奶自己会推拿,还用得着找人推拿?你撒谎也不看看对谁?” “老爷,你弄疼我了,我没撒谎,少奶奶一整天就没给糖球喂奶了。少奶奶说大夫治不了自己的病。” 明月回来了,看见了盈盈满脸的伤痕,转身抱着孩子到了唐继业跟前,把糖球儿塞到唐继业怀里,说:“我给你们唐家生孩子养孩子,你却在我背后怀疑这怀疑那,唐球儿我不管了,你们唐家的孩子谁爱管谁管。” 夏明月回到屋里就把门插上了。唐球儿饿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唐继业抱着唐球儿一遍一遍地在外面叫门,夏明月就是不开门。盈盈急得跪在了地上,夏明月禁不住抽泣了起来。 盈盈急忙过去开了门,从唐继业怀里把唐球儿接了过来,塞到了夏明月怀里。夏明月撩起衣服,给糖球喂起了奶。唐球儿一边委屈地抽泣着,一边吃着奶。 夏明月看着唐球儿,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慢慢地俯身把脸贴到了孩子的脸上,哽咽着说:“别怪娘心太狠,是有人心太坏,娘没法子呀!” 曲文魁回到家里,天色已经很晚了。林子鸢见了曲文魁,把明月今天来说的话告诉了曲文魁。曲文魁想了想,觉得事情蹊跷,赶紧到城里找秦巡检去了。 曲文魁在巡检司衙门口遇到了秦大人。 曲文魁对秦大人说了自己忧虑,秦大人说道:“疫情紧急,出不得半点差错。我这儿正好有几个从烟台道借的兵勇,骁勇善战。他们都不是本地人,足可信赖。你可与他们一同前去。”秦巡检让人喊来了五个兵勇,交给了曲文魁。曲文魁谢过秦巡检,与这五个兵勇一起,连夜踏上了前往昆嵛山的道路。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薄雾弥漫,曲文魁远远地看到了运送药品的车队。曲文魁准备过去汇合,领头的兵勇阻止道:“不可。双方汇合在一起,一旦遇袭,难保完全。为今之计,我们可与车队平行运动。一旦有事,可以快速策应,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曲文魁点头称是。 再说都大成离开唐继业后,赶到了文登与租界交界处,离凤凰山不远处的鹿道口卡点的文登一侧道路旁埋伏了下来。这是两山夹一谷的谷口处,是从昆嵛山进入租界的必经之路。此处进可居高临下速攻,退可进入北侧凤凰山或是南侧的鹿山。 二牛和曲廷叶到达昆嵛山后,装了车,赶紧回返。一路之上,曲廷叶赶着车,二牛护卫着,小心前行。 到达鹿道口附近时,二牛警惕了起来,把棍子紧紧握在手里。曲廷叶也紧盯着路面,小心地驾驶着马车,生怕出现意外。 此时,都大成就在旁边的半山坡上远远地看着马车越走越近。待车靠近了,确信没有危险后,都大成戴上了黑色面罩、手持棍棒从山坡上猛然冲了下来。 二牛见有人打劫,赶紧举起棍子迎战。只一下,二牛的棍子就被震飞了,人当时就退出去老远。曲廷叶见状,把鞭子抡圆了,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都大成猝不及防,被鞭子抽到了头上,蒙脸布被打得飞了出去。都大成见自己露了真容,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冲着曲廷叶就过来了。都大成顾不上药材了,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都大成支撑着棍子就地一个跳跃上了马车,一脚把曲廷叶从车上踢了下去。曲廷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都大成跟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举起棍子就朝曲廷叶头上砸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二牛捡起了石头,朝着都大成扔了过来,砸在了都大成身上,都大成踉跄后腿了两步。都大成举着棍子再次朝曲廷叶头上砸去,二牛趁都大成后退之机,拾起了棍子朝都大成冲了过来。都大成稍一躲闪,二牛扑空了,从都大成旁边扑了过去。 都大成并不转身,而是把手中的棍子转了一个方向,向二牛的后背砸去。棍子砸在了树杈上,树杈当即断了,落到了二牛后背上,二牛超前踉跄走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都大成收回棍子,再次要砸向曲廷叶,曲文魁和五个兵勇赶了过来。五个兵勇将都大成围在了中间,双方对峙了起来。曲文魁趁机把爹扶了起来,搀扶着到了远处给爹检查伤情。 都大成举着棍子在包围圈中慢慢转动,试图找到薄弱处突围。众兵士举着刀也在紧张地盯着都大成,慢慢地转着。双方都在找对方的薄弱处。 都大成认准了一个目标,大吼一声,快速朝一兵勇冲来。对面的士兵见此,举刀迎了过去;刀砍在了棍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刀断成了两截。都大成也震得后退了两步。剩下的四人一哄而上,一起举着刀向都大成砍去,都大成把手中的棍子抡圆了,刀碰到了棍子发出了一声声闷响,都大成收回了手中的棍子反手一棍,砸在了一个士兵的胳膊上,士兵痛得刀掉到了地上,人也差点扑倒了地上。。 这个兵勇骂了一声“奶奶的”,脱了外衣,赤膊冲了上去。众人怕脱衣服的士兵吃亏,又一起举刀涌了上去。都大成举棍抵挡砍过来的刀的时候,胸部暴露在外,赤膊的士兵挥拳打了过去,结果拳头如同打在石头上一样,士兵痛得不停地甩着手,都大成躲过砍过来的刀,顺势把棍子收回来,砸在了脱衣士兵的另一只胳膊上,这名士兵疼得当即倒在地上,uu看书 w.om哇哇大叫了起来。其他士兵看了,当即红了眼珠子,一起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对着都大成不停地挥刀砍了起来,都大成被迫不停地招架。 几个回合之后,都大成躲闪不及,被一刀划破了衣服,就在一愣神的功夫,又一把刀砍了过来。都大成急忙躲闪,扔掉了手里的棍。士兵一拥而上,就要结果了都大成。曲文魁赶紧喊道:“抓活的。”众兵士顺势把刀刃朝上,刀背朝下砍了下来,都大成痛得嗷嗷大叫,蹲在了地上,众人一拥而下,对着都大成拳打脚踢。都大成运了运气,猛然间跳了起来,欲做困兽之斗。众兵士扑上去抓住了都大成的胳膊和大腿。曲文魁拿来了绳子,士兵们把都大成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曲廷叶无碍,二牛受了轻伤。曲文魁把二牛扶上马车,自己赶着马车,众兵勇押着都大成踏上了返回租界的路程。 此时,唐万财押着买回的药材,已经在前面通过鹿道口关卡从文登县回到了威海卫城里。唐继业闻讯,赶到了巡检司衙门。在巡检司门前,唐继业等到了唐万财。 唐继业面无表情地问道:“顺利不顺利?” “爹,一切如您所料,这份药王老板本不想要的,正急着出货呢,咱就压价把它买回来了。 在巡检司衙门里,秦巡检和书办正焦急地等在院子里。今天是约定交货的最后期限,眼看着快到了最后交货的时间,合德商行和合一药堂都不见了踪影,秦巡检心里七上八下地,正想派人去打探,衙役来报,唐继业送货来了,秦巡检赶紧迎了出来。 第107章 故技重施 谁遭殃(1) 唐继业和都大成在屋里说着话的时候,盈盈已沏好了茶,端了过来,走到窗外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大吃一惊。 盈盈月悄悄退回了房里,急得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夏明月抱着孩子过来了,问道:“盈盈,你怎么了?” “姐姐,我……我……”盈盈几次欲言又止。夏明月劝慰道:“妹妹,有难事跟姐姐说,姐姐帮你。” “姐,老爷让人到昆嵛山去劫仙姑姐夫的药。”盈盈脱口而出。 “你说的是真的?” 盈盈“嗯”了一声,使劲儿点了点了头。 夏明月把孩子给了盈盈,说道:“妹妹,老爷问我到哪里去了,你就说不下奶了,找人推拿去了。” “姐,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夏明月出了门,拼命往合一药铺方向跑去。好不容易赶到了合一药铺,药铺已经打烊了。夏明月急得一跺脚,赶紧往后院曲文魁家里跑去。 林子鸢刚从城里诊病回来,听见响声走了出来,见是夏明月,招呼道:“姐,好久不见您了。到了家门口儿,进来坐会儿吧。” 夏明月眼睛顿时模糊了起来,犹豫着,轻声问道:“弟妹,文魁在家吗?” “文魁早晨走了以后我一天都没见他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子鸢看出了异样,问:“姐姐找文魁是不是有急事儿?” “没有。”夏明月故作轻松地掩饰自己,“我去办点事情,路过这里,顺便想过来看看弟弟。姐,弟弟是不是差人到昆嵛山取货了?” “是。”子鸢回道:“爹和二牛他们才走了不到一日。” “妹妹,麻烦你告诉文魁,从昆嵛山到威海的路不好走,让他小心点儿。”明月说完就急急地走了。 唐继业送走了都大成,总觉得那儿有些不对,可又说不来,便往明月屋里走去。盈盈在屋里远远地看见了,狠狠地掐了一下糖球的臀部,糖球哭了起来。唐继业过来问道:“糖球儿为何哭?” “老爷,糖球儿是饿哭的。” “少奶奶呢?少奶奶怎么不喂奶?” “老爷,少奶奶昨天晚上就不下奶了,找人推拿去了。” 唐继业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盈盈的辫子把盈盈的头死死地按在炕上,“小兔崽子,敢和少奶奶合起伙来骗我,你说,少奶奶究竟干什么去了?” 盈盈疼得眼泪流了下来,“老爷,我没说谎,少奶奶真是不下奶了。” “少奶奶自己会推拿,还用得着找人推拿?你撒谎也不看看对谁?” “老爷,你弄疼我了,我没撒谎,少奶奶一整天就没给糖球喂奶了。少奶奶说大夫治不了自己的病。” 明月回来了,看见了盈盈满脸的伤痕,转身抱着孩子到了唐继业跟前,把糖球儿塞到唐继业怀里,说:“我给你们唐家生孩子养孩子,你却在我背后怀疑这怀疑那,唐球儿我不管了,你们唐家的孩子谁爱管谁管。” 夏明月回到屋里就把门插上了。唐球儿饿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唐继业抱着唐球儿一遍一遍地在外面叫门,夏明月就是不开门。盈盈急得跪在了地上,夏明月禁不住抽泣了起来。 盈盈急忙过去开了门,从唐继业怀里把唐球儿接了过来,塞到了夏明月怀里。夏明月撩起衣服,给糖球喂起了奶。唐球儿一边委屈地抽泣着,一边吃着奶。 夏明月看着唐球儿,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慢慢地俯身把脸贴到了孩子的脸上,哽咽着说:“别怪娘心太狠,是有人心太坏,娘没法子呀!” 曲文魁回到家里,天色已经很晚了。林子鸢见了曲文魁,把明月今天来说的话告诉了曲文魁。曲文魁想了想,觉得事情蹊跷,赶紧到城里找秦巡检去了。 曲文魁在巡检司衙门口遇到了秦大人。 曲文魁对秦大人说了自己忧虑,秦大人说道:“疫情紧急,出不得半点差错。我这儿正好有几个从烟台道借的兵勇,骁勇善战。他们都不是本地人,足可信赖。你可与他们一同前去。”秦巡检让人喊来了五个兵勇,交给了曲文魁。曲文魁谢过秦巡检,与这五个兵勇一起,连夜踏上了前往昆嵛山的道路。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薄雾弥漫,曲文魁远远地看到了运送药品的车队。曲文魁准备过去汇合,领头的兵勇阻止道:“不可。双方汇合在一起,一旦遇袭,难保完全。为今之计,我们可与车队平行运动。一旦有事,可以快速策应,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曲文魁点头称是。 再说都大成离开唐继业后,赶到了文登与租界交界处,离凤凰山不远处的鹿道口卡点的文登一侧道路旁埋伏了下来。这是两山夹一谷的谷口处,是从昆嵛山进入租界的必经之路。此处进可居高临下速攻,退可进入北侧凤凰山或是南侧的鹿山。 二牛和曲廷叶到达昆嵛山后,装了车,赶紧回返。一路之上,曲廷叶赶着车,二牛护卫着,小心前行。 到达鹿道口附近时,二牛警惕了起来,把棍子紧紧握在手里。曲廷叶也紧盯着路面,小心地驾驶着马车,生怕出现意外。 此时,都大成就在旁边的半山坡上远远地看着马车越走越近。待车靠近了,确信没有危险后,都大成戴上了黑色面罩、手持棍棒从山坡上猛然冲了下来。 二牛见有人打劫,赶紧举起棍子迎战。只一下,二牛的棍子就被震飞了,人当时就退出去老远。曲廷叶见状,把鞭子抡圆了,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都大成猝不及防,被鞭子抽到了头上,蒙脸布被打得飞了出去。都大成见自己露了真容,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冲着曲廷叶就过来了。都大成顾不上药材了,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都大成支撑着棍子就地一个跳跃上了马车,一脚把曲廷叶从车上踢了下去。曲廷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都大成跟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举起棍子就朝曲廷叶头上砸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二牛捡起了石头,朝着都大成扔了过来,砸在了都大成身上,都大成踉跄后腿了两步。都大成举着棍子再次朝曲廷叶头上砸去,二牛趁都大成后退之机,拾起了棍子朝都大成冲了过来。都大成稍一躲闪,二牛扑空了,从都大成旁边扑了过去。 都大成并不转身,而是把手中的棍子转了一个方向,向二牛的后背砸去。棍子砸在了树杈上,树杈当即断了,落到了二牛后背上,二牛超前踉跄走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都大成收回棍子,再次要砸向曲廷叶,曲文魁和五个兵勇赶了过来。五个兵勇将都大成围在了中间,双方对峙了起来。曲文魁趁机把爹扶了起来,搀扶着到了远处给爹检查伤情。 都大成举着棍子在包围圈中慢慢转动,试图找到薄弱处突围。众兵士举着刀也在紧张地盯着都大成,慢慢地转着。双方都在找对方的薄弱处。 都大成认准了一个目标,大吼一声,快速朝一兵勇冲来。对面的士兵见此,举刀迎了过去;刀砍在了棍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刀断成了两截。都大成也震得后退了两步。剩下的四人一哄而上,一起举着刀向都大成砍去,都大成把手中的棍子抡圆了,刀碰到了棍子发出了一声声闷响,都大成收回了手中的棍子反手一棍,砸在了一个士兵的胳膊上,士兵痛得刀掉到了地上,人也差点扑倒了地上。。 这个兵勇骂了一声“奶奶的”,脱了外衣,赤膊冲了上去。众人怕脱衣服的士兵吃亏,又一起举刀涌了上去。都大成举棍抵挡砍过来的刀的时候,胸部暴露在外,赤膊的士兵挥拳打了过去,结果拳头如同打在石头上一样,士兵痛得不停地甩着手,都大成躲过砍过来的刀,顺势把棍子收回来,砸在了脱衣士兵的另一只胳膊上,这名士兵疼得当即倒在地上,uu看书 ww.uuanshu哇哇大叫了起来。其他士兵看了,当即红了眼珠子,一起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对着都大成不停地挥刀砍了起来,都大成被迫不停地招架。 几个回合之后,都大成躲闪不及,被一刀划破了衣服,就在一愣神的功夫,又一把刀砍了过来。都大成急忙躲闪,扔掉了手里的棍。士兵一拥而上,就要结果了都大成。曲文魁赶紧喊道:“抓活的。”众兵士顺势把刀刃朝上,刀背朝下砍了下来,都大成痛得嗷嗷大叫,蹲在了地上,众人一拥而下,对着都大成拳打脚踢。都大成运了运气,猛然间跳了起来,欲做困兽之斗。众兵士扑上去抓住了都大成的胳膊和大腿。曲文魁拿来了绳子,士兵们把都大成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曲廷叶无碍,二牛受了轻伤。曲文魁把二牛扶上马车,自己赶着马车,众兵勇押着都大成踏上了返回租界的路程。 此时,唐万财押着买回的药材,已经在前面通过鹿道口关卡从文登县回到了威海卫城里。唐继业闻讯,赶到了巡检司衙门。在巡检司门前,唐继业等到了唐万财。 唐继业面无表情地问道:“顺利不顺利?” “爹,一切如您所料,这份药王老板本不想要的,正急着出货呢,咱就压价把它买回来了。 在巡检司衙门里,秦巡检和书办正焦急地等在院子里。今天是约定交货的最后期限,眼看着快到了最后交货的时间,合德商行和合一药堂都不见了踪影,秦巡检心里七上八下地,正想派人去打探,衙役来报,唐继业送货来了,秦巡检赶紧迎了出来。 第108章 故技重施 谁遭殃(2) 唐继业的大车拉着药材出现在了门口,周围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秦巡检高兴地迎上前去,对唐继业施礼,双方互致问候之后,秦巡检领着唐继业到客厅喝茶。 唐继业欣然问道:“秦大人,本商行的药材已经按时送达,货款能否付清?” 秦巡检应道:“待曲老板货物送来后,一并验货。验货之后,如无误,即当即付清。” 唐继业又道:“秦大人,不知我的大侄子曲文魁的货物何时能够送来?” “暂时还还不知道。” “如果不慎失期,当如何?” “按大清律和采买时的双方约定,失期轻当罚款,重则棍棒伺候。” “秦大人,小侄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看情形恐怕要误期,大人能否念在小侄年轻没有经验的面上,网开一面,不要追究小侄的失期之责?” “唐老板此言差矣。”秦巡检正色道:“律法面前,没有私情。如若触犯律条,无论是谁,本官绝不会轻饶。” “秦大人一向执法严明,坊间都说秦大人是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我等甚是佩服。” 两人正说着话,衙役来报:“秦大人,曲文魁到了。” 唐继业听闻,忙问道:“货到了没有?” “回唐老板,货物随着曲文魁一起来的。”衙役回道。 唐继业听闻,手拿茶盏不稳,掉到了桌子上。秦巡检转过头来问道:“唐老板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没有。”唐继业慌乱地掩饰着。 “既然没有,我们一起出去到门口迎接如何?”秦巡检问道。 “应该、应该。”唐继业唯唯诺诺,腿却如千斤般沉重。 在门口,曲文魁的大车与唐继业的大车并排着。 看到了秦巡检,曲文魁抱拳施礼:“秦大人,本人是否失期?” 秦巡检应道:“时辰正好,并无失期。” “既然如此,请秦大人验货。” “好,验货。”秦巡检高声说道。 “是,大人。”等候已久的验货师齐声回应。 随即,验货师拆开包装,当着众人的面儿开始勘验货物。唐继业对曲文魁道:“大侄子,此行可还顺利?” “托唐叔的福,一切顺利。”曲文魁问道:“不知唐叔是否顺利?” 唐继业道:“这等小事,不需我亲自去办,是你万财弟去办的,还算顺利。” 两人正说着话,验货师来报:“秦大人,货已检验完毕,唐继业货物掺杂使假,多有不合之处,无法收货。曲文魁货物检验无误,可以收货。” “这怎么可能?”唐继业急了,大声说道:“这些货物多次验过,绝不会掺杂使假!” “唐老板请看。”验货师手拿药材,对唐继业道:“这些药材并非巡检司所需,质劣价低。唐老板再看,这些药材,虽然在采买名单之列,却是以次充好。” 唐继业急速跑到跟前,抓过一把药材,凑到了眼前,看了一眼,扔掉了;又到另一包抓了一把药材看了一眼,丢掉了;再把手使劲儿伸到里面抓了一把出来,只看了一眼,便又丢掉了,嘴里不停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唐继业急红了眼,从车上拖了一大袋子药材,全部倒在了地上,俯下身去,把药材全部看了一遍,然后站起身来,猛然抬脚把药踢了出去,压抑着愤怒,对唐万财说道:“在文登接货之时,是否验过货?” “爹,验过一部分。”唐万财哆哆嗦嗦道。 “你货物为何不全部检验?” “爹,王老板收货之时详细验过了,确认无误后存到了仓库里。我等取货时,包装还在,验了几包,发现没有问题,就放下心来。为了赶时间,就没有全部验货。”唐万财脑袋发懵,话说得语无伦次。 “秦大人,犬子没有经验,被卖家掉包,欺骗了。”唐继业哀求:“大人能否通融一下,放过小民,我等重新组织货源,三日之后再给大人送来?” “唐老板,本官刚才讲过,律法面前,没有私情。当此救灾之时,以次充好,以假充真,本官绝无饶恕之理。”秦巡检喝道:“来人,将唐老板收押,待本官查清事情原委,即送交文登县衙审理。” “是,大人。”衙役应声过来,把唐继业拘束起来,押往监狱。 唐继业扭头大喊:“秦大人,冤枉啊!秦大人,冤枉啊!” 唐万财见父亲被押走,当即跪在了秦巡检面前哀求,“秦大人,都是小的糊涂,被文登县药材商王老板骗了,秦大人能否容小的前去交涉,把药材换回来?” “救灾如救火。当此危难之时,本官绝无再相信你等的道理。为了不为患他人,这些药材全部没收。刚才你所陈述之事,能否减轻罪责,本官并无把握。陈大人审案之时,你等可到公堂上向陈大人申诉。至于如何定罪,陈大人自会决断。你等从速离开,不得在此扰乱本官办案。”衙役上来,挥着板子把唐万财打走了。 曲文魁问道:“秦大人可有药材应急?” “暂时还没有。” “秦大人如果不嫌弃,小店有一笔存货,或许可以应急。” “如此甚好。”秦巡检问道:“不知几日能够运来?” “药材就在店里,今天就可运来。” “好,请曲兄弟尽快运来,本官今日就开始赈灾。” 唐继业原想着借巡检司采买药品这件事情打击曲文魁,却不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己低价中了标。无奈,唐继业只好退一步,安排儿子唐万财把卖出去的药再买回来。又不料,王老板轻松骗过了没有经验的唐万财,把掉包的药材卖给了唐万财,害得他吃了官司,被巡检司衙役戴上了枷锁,招摇过市,一路步行,赶往文登县受审。 走在路上,唐继业一直在想:自己安排都大成前去袭击曲文魁的药品车队,毫无消息传回,反倒让曲文魁准时把药运回了巡检司。都大成是否行动了?如果没有行动,是否背叛了自己?如果行动了,显然是没有得手;如果没有得手,有没有被抓?如果被抓,会不会供出自己?一个个疑问在唐继业脑海中转来转去,搅得唐继业忐忑不安,懊恼不已。 唐继业逼迫自己静下心来,在脑海中,把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细细地过了一遍筛子。唐继业觉得:虽然自己屡屡被动,可是并无明显破绽;虽然自己一再破财,可是并无把柄在别人手里。从曲文魁回来时一连串的动作看,都大成应该并没有落到曲文魁手里。都大成是自己小时候的朋友,一身江湖豪气,退一步讲,就算都大成落到了曲文魁手里,他也绝不会出卖自己。如此来看,不管都大成成与败,自己并没有多少风险。想到这里,不知不觉间,唐继业坦然了许多,走起路来也不像原来那么痛苦了。 再说头一天,都大成被抓后,被士兵押着等在城外,等唐继业被关进了牢里,曲文魁把实情告诉了秦大人。秦大人震惊之余,暗暗感到庆幸:如果不是曲文魁求救及时,自己派兵及时,还不知道要出现怎样的后果?秦巡检命书办去通知兵勇把都大成押解进城,他要连夜审讯。 书办担心地提醒:“大人,此人是重刑犯,是否押到文登由陈大人直接审理?” 陈大人沉吟了一会儿,拍了拍书办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本官理解你的苦心。可据本官了解,此案还有主谋,如果耽误时日,让他的同伙跑掉,后患无穷。本官要尽早查出此贼的主使。u看书 .uukanhu ” “是,大人。”书办领着衙役去通知兵勇了。 堂上只剩下了秦巡检,曲文魁说道:“大人可曾记得三年前的凤凰山血案?” “三年前的七夕血案,本官一日不曾忘记。” “大人,此案的作案之人也是黑布罩头,木棍在手。主犯身形魁梧,与此人相同。我怀疑当年凤凰山一案就是此贼所为。” “当年凤凰山凶案的一干人犯都已伏法,案子早已了结。不过,主犯一直在逃。莫非此贼就是主犯不成?” “大人,当年伏法之人,皆是冤死之人,无一人与此案有关。”曲文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看到了囚禁在牢里的都田海,心中充满悲愤,“大人,我追踪此案已经三年了,虽然作案之人是谁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伏法之人与凤凰山一案绝无关联,大人只要把此案审理清楚便知。” “曲兄弟,你之所言骇人听闻。如果真如你说一案冤死五人,此案将震动天下。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无如真凭实据,以后切勿再对他人言。” “大人,此案虽然我没有全部查清,可是已弄清大概轮廓……” 没等曲文魁说完,秦大人出手阻止了。一会儿,衙役来报:劫匪带到。 秦巡检原本想在大堂审理都大成,听了曲文魁的话,改了主意,说道:“带入后堂,闲杂人等回避,本巡检要亲自问案。” 衙役把都大成带到了后堂,秦巡检审案去了。曲文魁放心不下,不敢回家,就等在了前厅。 第109章 故技重施 谁遭殃(3) 曲廷叶把二牛送回了家里。 桂花正在家里帮着合一药堂整理药材,看见二牛被搀扶着一步一挪地进了门,桂花扔下药材,跑了过来。两人搀扶着把二牛扶到了炕上。二牛背部受了伤,不能平躺,只能侧身躺着。桂花看见了二牛的伤势,顿时崩溃大哭了起来。 曲廷叶忍不住老泪纵横,跪了下来,说道:“侄媳妇,二牛是为救我负的伤,您有气就打我吧。” 桂花哭着把曲廷叶扶了起来,埋怨说:“叔,我怎能冤您呢?我是恨这个世道,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浑身是伤回来。猫有九条命,可人就一条命啊。” 二牛跟着抽泣了起来,埋怨道:“桂花,要说救命是叔救了我的命。要不是叔那一鞭子,把劫匪吸引了过去,我的命早就没了。要说跪该是我跪叔才对。”二牛躺在炕上,要起来跪谢曲廷叶,桂花拦住了,走到廷叶前面,干脆利落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曲廷叶呜呜得哭着,扶起了桂花。三个人哭成了一团。 曲廷叶安顿好了二牛,回到了合一药堂,和大壮与郑盘算他们一起把所需的药材装上大车送到了巡检司。 药材已经分装好了,巡检司衙役在书办的安排下,开始在城里挨家送药。林子鸢和父亲林大夫也赶来了。众人按照林大夫和林子鸢的指点,沿街在水源点和污水沟里洒驱蚊蝇药。 夜已经深了,曲文魁寸步不离地等在前厅,既不能帮着秦大人审案,又不能帮着郑盘算和子鸢他们驱瘟灭疫,一时心急如焚,感觉时间停滞了一般,脑海中却不时地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曲文魁想到了都家庄那一座座新坟,想到了都小春仇视自己的目光,想到了烟霞洞里的所见所闻,想到了凤凰山下翻滚的马车……。一幕幕、一桩桩如同皮影戏一般在眼前晃动,曲文魁确信,此人定是凤凰山凶犯无疑。 秦巡检出来了。 秦巡检告诉曲文魁,此人无论怎样审理,拒不开口。 曲文魁言道:“大人,我虽然不是朝廷官员,可是此凶犯或许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同此人见一面,或许有助于大人破案。” 秦巡检点了点头。 在后堂,曲文魁又一次见到了都大成。 都大成脸部被鞭子划了一道血痕,原本方正的四方脸变得有些狰狞;身上的衣服在打斗时被刀划得一道一道的,已经凌乱不堪;脚踝被上了脚镣,头上戴了枷锁。都大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坐在地上。 曲文魁站在都大成身边,一只胳膊抱着一坛子酒,一只手拿着一个碗,倒了满满的一碗酒,送到了都大成嘴边。都大成用嘴咬住碗边,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高声喝彩:“好酒。” 曲文魁拿回空碗,又倒了一碗酒,洒到了地上,声音低沉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姓都,住在麻姑山下。官府征地,要拆你的房子,你不服,失手打死了官兵,被官兵追捕。你走投无路,逃到了烟霞洞藏身。后来,你受人之托,和你的五个同伙一起在凤凰山劫杀了合德商行的曲老板。” “你如何得知?”都大成满脸惊恐,转而又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你在凤凰山杀了我爸,打伤了几个伙计;去年,你又在凤凰山拦截药车,差点杀了一个伙计;今天,你在鹿道口山隘故技重施,拦劫药车,又打伤了这个伙计,差点杀了我爹。”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你说的凤凰山的事情和我无关。” 曲文魁继续把酒倒在了碗里,再洒到了地上。“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腿上有一个很大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你在凤凰山作案时被你三次打伤的这个伙计砍的。” 曲文魁伸手把都大成的裤子撕开了。都大成想把腿抽回去,可是有脚镣拷着,腿只是稍微后撤了一点儿。都大成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裤子被撕开,腿上郝然露出了醒目的长长的疤痕 “你还敢说你不是凤凰山劫案的主凶吗?”曲文魁情绪激动地高声喝问,把碗摔倒了地上,“我刚才往地上洒了五碗酒,是祭奠五个人的,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我现在告诉你名字,你记住了,有一天他们的冤魂向你索命的时候,你不要喊冤。” 曲文魁眼泪流了下来,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高,“他们是都田海、都田地、都永业、都永明、都永俭。他们都是都姓人。” “他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都大成咆哮了起来。 “都田海是你们都姓族长的儿子,本来有望接他父亲的班儿,成为你们都姓的新一任族长。可是,因为他武艺高强,又恰好在凤凰山同官兵起了冲突,便被诬陷是凤凰山劫案的凶犯。都田海虽然不知道作案的人谁,可是他知道作案的人一定是宁海都姓人。当年,都田海只要向官府供述作案的是另外的都姓人所为便有可能救了自己;可是,为了保护他不认识的都姓族人,仗义的都田海硬是认下了这宗案子。都田海为你而死,你敢说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吗?” 曲文魁倒举起了酒坛子,把酒从都大成的头上浇了下来,吼道:“都姓祖训世代不当兵不做官是为保族人平安,都田海代你去死也是为保都姓平安,可你呢?你一人祸害这么多族人死去,你不愧疚吗?你不难过吗?你的勇气哪里去了?你的义气哪里去了?你敢做却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吗?” “怎么会这样?都兄弟,我对不起你!”都大成跪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都田海的妻子因为都田海的死寻了短见,追随都田海而去;他的父亲、你们的族长也在儿媳死去的当天跟着去了。都田海一家只剩了一个人,这个人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是谁?” “想必你应该认识,他的名字叫都小春。” “小春侄子,我对不起你,我罪该万死!”都大成痛哭起来,死命地磕着头。 秦巡检走了进来,说道:“曲老板被你害死了;他的结发妻子黄老板悲伤过度,身患重症,不久也跟着去了。他的家业随之没落,一贫如洗,竟无立足之地。你至少害了六户人家,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痛快地把整个案子从实招来。” “大人,我都大成虽是小民,却也不是孬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案子确实是我领着人干的,与他人无关,与我的同宗兄弟无关。我们一共六个人,有五个弟兄闯了关东,杳无音讯。你们抓到了我,算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都大成绝不喊冤。只是我不服,我抢曲老板是因为他作恶,该抢该杀。可我五个族人犯了何罪让你们大开杀戒?我杀了一人该死,可你们官府无缘无故杀了五个人,你们又该当何罪?”都大成越说越激动,最后咆哮了起来 曲文魁上前一把揪住了都大成的衣领,扇了都大成两个耳光,吼道:“你凭什么诬赖我爸?” “曲老板勾结英国人欺压咱中国人,有没有这回事儿?”都大成挺起了脖子,高声吼道。 “你知道不知道,我爸的生意本来挺好的,可是日本人来了以后,仗着手里有枪炮,对咱中国商人明抢暗夺,我爸的生意一落千丈,几次要破产,多亏众乡邻帮着才挺了过来。好不容易熬到日本人走了,英国人又来了。英国人不像日本人那么不讲道理,可英国人比咱中国人有钱,在生意场上我爸仍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爸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又被英国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你说我爸勾结英国人,他如何去勾结?难道是勾结英国人抢自己的生意吗?就算日本人、英国人如何待他,他都挺了过来,却没想到被你害得家破人亡;而你却理直气壮,毫无反悔之意。难道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曲文魁的话打破了都大成的信仰,让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变成了肺腑之痛,让他愧悔难当。都大成瞬间瘫软在地,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秦大人见此,趁热打铁,想一举攻破都大成的心理防线,让都大成彻底交代,“都大成,我知道你不是案子的主犯,你是受了人支使才去干的。你只要把主犯说出来,我会提请县令大人从轻处罚你。uu看书 .uuknsu.om” “大人,案子确实是我自己干的,没有人指使我。当年,官府勾结德国人拆我的房子,我恨德国人,可我打不了德国人,就打了帮助德国人欺负我的官兵,就为了这我被逼得四处逃亡。听说曲老板勾结英国人欺负咱中国人,我气不过,就替人出气。可打死了曲老板并不是我的本意,是曲老板把着我不放,我才下的狠手。” “都大成,你究竟听何人所说?替何人出气?从实招来。有此两点,你还敢说不是受人指使吗?” 都大成发现说漏了嘴,再也不言语了。 秦巡检见问不出什么了,便让衙役把都大成关到了监狱里,准备第二天把都大成和唐继业一并递解到文登县衙。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秦巡检把都大成和唐继业分开关在了两个地方。 第二天天不亮,秦巡检到监狱巡视被临时关押的人犯。走到关押都大成的房间,秦巡检惊讶地看到:衙役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都大成不见了。秦巡检赶紧找来一盆水,朝着衙役兜头泼了下去,衙役醒了过来,告诉秦巡检:都大成把他喊到了身边,趁他不备隔着木栅栏把他打晕了,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巡检赶紧召集所有的衙役,全城搜捕都大成。同时,向租界巡捕房通报案情,请求巡捕房协助捉拿。巡捕房闻讯当即通过刚刚安装的电话向各关卡发出了捉拿都大成的命令。 然而,折腾了一天,一无所获,都大成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秦巡检没法,只好据实把情况奏报给了陈县令。 第110章 局中局 案中案(上) 陈县令这几天心情大好。 疫情发生以来,他陈景楠隔岸观火,没有救灾之苦,却独享疫情之利,只是轻松的几番操作,县衙的大批款项便进了自己腰包。想到这儿,陈县令喝起茶来觉得格外香,不知不觉间,摇头晃脑地哼起了小曲。 陈戥子缩着脖子急急地走了进来,奏报:“大伯,唐继业让秦巡检抓了,刚刚解押过来。” 陈县令刚喝了一口茶,正准备吞下,听了陈戥子的话,一下子喷了出来,吐到了陈戥子的衣服上。陈戥子上前问道:“大伯,您要不要紧?” 陈县令摆了摆手,“你刚才怎么说的?” “唐继业让秦巡检抓了。” “这是为何?” “秦巡检在公函中说,唐继业在巡检司采买药材时以次充好、以假充真,已经查实。还有……” “还有什么?”陈县令急不可耐地问道。 “还有,唐继业的儿子唐万财状告王老板卖假药给他。唐万财随状子送来了一百两银子。王老板听闻唐万财告他,也差人送来了一百两银子。大伯,您看该如何定夺?”陈戥子小心地问道。 “唐继业和王老板是咱们的财神,和咱们是一家人,两个都不能抓。”陈县令沉吟片刻,觉得案子有些棘手,“不抓王老板,唐继业的损失没法弥补,定会不依不饶;抓了王老板,咱这儿没法收他的钱了。唐继业也不能抓,抓了他,他的钱咱也没法收了。” 陈县令反问陈戥子,“你看该如何处置才好?” 陈戥子边给陈县令续茶水边应道:“大伯,这唐继业的损失在货上,咱们让唐继业把货退给王老板,唐继业就没有损失了。唐继业的货退了回来,秦巡检也没有证据再追究唐继业的责任了,咱就可以把唐继业放了,这个套就解了。” “放了唐继业,王老板那儿怎么办?”陈县令不解地问道。 “王老板接到了退货肯定也不会甘心,必然会找咱们承担损失。”陈戥子给陈县令续好了茶水,放下了茶壶,“咱们帮着他找个下家把货卖了,王老板这儿的套儿也就解了,大家以后也就都好相处了。” “这个办法好。”陈县令重新端起了茶盅,边用杯盖撇着浮沫边思索道:“只是退回来的货卖给谁合适?” “大伯,宁海州瘟疫快速蔓延,傅大人打算大量采购药材灭瘟抗疫。您与宁海州傅大人多年交好,是说得上话的好朋友。您可否修书一封,介绍王老板把药卖给宁海州。这样,既帮了宁海州抗瘟,又解了咱们的难题,一举两得。” “好。”陈县令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兴奋地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陈戥子走到书桌前,研好了墨,摆好了纸笔。陈县令走了过来,拿起笔,斟酌了一下,便埋头写了起来。 陈戥子站在一旁,看着陈县令写信,犹犹豫豫地说道:“大伯,……”便没有了下文。 陈县令龙飞凤舞地写着,没有抬头,随口问道:“你还有何事?” 陈戥子回道:“大伯,唐继业的货已被秦巡检没收了,大伯不出面,小侄儿要不回来。小侄儿想,大伯是不是也顺便给秦巡检写封信?” 陈县令写好了信,放下了笔,抬头说道:“这件事情简单,你就以本县审案取证的名义让秦巡检把药材运过来。” “还是大伯高明。”陈戥子叹服不已。 陈戥子从陈县令的书房出来后,拿着陈县令的亲笔信骑快马赶到了宁海州县衙,把信亲手交给了傅知州。 傅知州看了陈县令的信,当即对陈戥子说道:“你回去告诉陈大人,此事包在本官身上。只要陈大人方便,随时可以发货,我这里随时可以接货。无论如何,最后一定会让陈大人满意。” 陈戥子满心欢喜地走了。 陈戥子刚一离开,傅知州就喊来了师爷,让师爷赶紧派人到文登地面查明情况,速速回报。 陈戥子回来后,巡检司已经把货运了过来,正等着陈戥子点验。 陈戥子让人把唐万财找来,当着巡检司衙役的面儿,三方一起查验了货物。验收无误后,陈戥子让赵捕头陪着唐万财把货物送还给了王老板。 陈戥子处理完这件事情后,回到衙门把情况报给了陈县令。 陈县令问陈戥子,傅知州有没有不高兴?陈戥子回道:傅大人没有不高兴。陈县令又问:傅知州有没有刁难你?陈戥子回道:傅知州答应得很痛快,一点儿都没有刁难。陈县令再问:傅知州有没有向你提什么条件?陈戥子再答:傅知州很仗义,什么条件也没提。 陈县令沉思不语,陈戥子小心地问道:“大伯,是不是我有办的不妥的地方?” 陈县令摇了摇头,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傅知州给咱办这么大的事情却没要任何报酬,此事绝不简单。” 陈戥子紧张了起来,追问:“大伯,货还发不发了?” “货当然要发。不过,你找几个兵勇在文登地界护送一下,一定要确保在文登不出事。还有,找人暗中盯着,免得出现意外还不知道。” 陈县令对陈戥子做了一番交代,一切安排妥当了,便让陈戥子通知王老板发货。 王老板终于在忐忑不安中盼来了发货的通知,满心欢喜地亲自押货踏上了前往宁海州的路程。 王老板前脚刚走,陈县令后脚就升堂问案,提审唐继业。不到一刻沙漏的时间,案子便审理清楚:唐继业提供给巡检司的药材虽然货不对板,却都是真材实料。出现这种情况纯属意外,是伙计不懂行造成的。鉴于没有主观故意,也没有造成危害,将唐继业当堂无罪开释。 唐继业从文登县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家里,一个人端着酒杯喝起了压惊酒,可是一肚子的不痛快让他越喝越觉得不是滋味。虽说是陈县令放了自己一马,救了自己的命,还把被骗的钱给追了回来,可是骗自己的仇人非但未伤一丝一毫,陈县令反倒帮着他卖药,让他唐继业无论如何都难以平衡心理。唐继业越想越气,不知不觉把手里的酒杯摔倒了地上。 唐万财闻声跑了过来,关切地问道:“爹,您怎么了?” 唐继业自觉失态,就随口问道:“王老板有没有把钱还回来?” “爹,巡检司把药材送到了文登县衙,陈师爷让我直接把药送给了王老板。王老板收到药的当天就把钱退给了咱们。” “这件事情办完后,有没有答谢陈大人?” “爹,儿原本想着拿五十两银子答谢陈大人,师爷说这件事情陈大人冒了很大的风险,办起来不易,就答谢了一百两银子。” “咱们唐家的家训历来是知恩图报,真说起来是该答谢陈大人,可要一百两银子也太过分了!为了这笔买卖,我先后给了三百两银子,别说挣钱,我连本都舍出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还有,王老板也太可恶了,竟敢用假货欺骗你。” 唐继业发完了牢骚,心里好受了许多。心情刚刚有所平复,又想起了都大成,赶紧问道:“都大成有没有消息?” “爹,听明月说,咱俩不在家的时候,都大成来过,见您不在,就走了。明月说,都大成受了伤,看着挺吓人的。还有,我听巡捕房的朋友说,都大成被通缉了,说是被巡检司抓了,趁着看守不严又跑了。” “坏了,都大成要坏事儿。”唐继业变了脸色,“都小春在哪儿?” “我让都小春看商行去了。uu看书 .uukanshu.om 爹,怎么了?” “都小春和都大成是叔侄,你要提防着都小春,不要让他知道都大成过去的事情。” 唐万财应道:“爹,我知道了。” 唐继业和儿子在屋里说着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盈盈出去开了门。一会儿功夫,盈盈回来问唐继业:一个叫吕匡的人来访,让不让进来?唐继业满脸疑惑地看着唐万财,唐万财摇了摇头说:“爹,我也不认识此人,我出去看看吧。” 过了一会儿,唐万财回来告诉唐继业,吕匡是巡捕房视查,想见他。 唐继业赶紧下了炕,边说着“快快有请”,边拖趿着鞋子,一路小跑到了院门口,把吕匡迎进了屋里。 吕匡把自己在监狱中同曲文魁的过节告诉了唐继业,最后说道:“唐老板,我吕匡明人不做暗事,有话说在当面。你同曲文魁有仇,我同曲文魁也有仇。如果你想搞倒曲文魁,我可以给你提供帮助;如果你不想搞倒曲文魁,我现在立马就走。” 唐继业陪着笑脸,试探着说道:“兄弟,咱初次见面,我如何信得过你?” “曲文魁最大的靠山莫过秦巡检。要搞倒曲文魁,必先搞倒秦巡检。我这里有一份有关秦巡检的情报,我无偿给你,算作投石问路。如果你看得起兄弟,以后我们合作;如果你看不起兄弟,从此我们就是陌路人。” 吕匡把一叠纸放下了,双手抱拳施了礼就要走,唐继业赶紧拦住了,对唐万财言道:“让盈盈重新上菜,我要同吕兄弟一起喝酒。” 第111章 局中局 案中案(下) 疫情发生以来,傅知州为治瘟灭疫的事情忙得焦头乱额,瘟疫非但没有控制住,还一路蔓延到了芝罘,府台赵大人很是不满。傅知州被逼无奈,下决心大量购置药材治疗瘟疫。谁知消息刚刚放出,文登县陈县令便派陈戥子找上门来推销药材。傅知州不好驳了面子,当时就答应了。可是,傅知州对此并不放心,让师爷派人暗中查访。 一大早,傅知州便四处查看疫情,刚回到知州衙门,师爷进来奏报:“文登县陈大人派人来报,说是运药的车队已经离开了文登县境。二日后即可运到。” 傅知州正在洁手洁面,洗完了,师爷递过了手绢,傅知州边擦边问道:“这批药是什么来路查清楚了么?” “查清楚了,老爷。威海卫租界商人唐继业不知从哪儿弄的假药,想卖给威海卫巡检司,结果被秦巡检识破了。唐继业找到了陈县令,陈县令通过王老板的手把这批药卖给了咱们。” “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咱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傅知州沉吟道。 “正是,老爷。咱们接了,药一旦发下去,没有效果,还不知惹出什么乱子。可要是不接,就得罪陈大人了。” “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傅知州擦完了手,把手绢甩给了师爷,“在它进入宁海以前让它消失。” “老爷,咱们派去的人回来说,陈大人为保万无一失,在文登县境内全程派兵护送,恐怕很难下手。” 傅知州从架子上把剑拿了下来,把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在手中挥舞了几下,试了试剑锋。这是他刚到手的剑,叫蝴蝶剑,据说是明朝宫廷宝物。傅知州随口问道:“凤凰山那边治安最近怎么样了?” “据说又出现了一股劫匪。不知为什么,没有报案的。前几日,威海卫巡检司抓了一个劫匪,没看好,又跑了。” “你派几个人到凤凰山附近盯着,如果车队出事了,咱们就不用管了。如果他们平安无事,咱们就出手,悄悄地把这些药材毁了。记住,这批药材无论如何不能让它进入宁海境内。” “是,老爷,我这就去办。”师爷转身安排去了。 陈县令放了唐继业,费尽周折摆平了唐老板和王老板的关系,可罪魁祸首秦浩然却什么事情也没有,这让陈县令一直气闷在胸。陈县令在书房喝着茶,琢磨着扳倒秦巡检之法,陈戥子冲了进来,嚷道:“大伯,运药材的车队出事了。” “怎么回事?”陈县令慢慢地放下了茶杯,从容地问道。 “大伯,车队在凤凰山靠近租界的地界起火了,药材全部烧光了。” “有没有弄清楚是谁干的?” “不清楚,天太黑,咱们派去跟踪的人没看清楚。” “有什么不清楚的?还不是凤凰山劫匪干的。” “大伯,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情和傅知州脱不了干系?不会是傅知州卖个顺水人情给咱们,暗地里下黑手吧?” “什么叫下黑手?这件事情到这儿就算功德圆满了。王老板货卖不出去找不到咱们,也和傅知州无关,怪只怪凤凰山劫匪下手太毒。” 陈县令呷了一口茶,问道:“王老板那边儿怎么样了?” “王老板自己径直赶往租界报案去了,又派了人到宁海州报信去了。” “好。”陈县令沉吟了会儿,说道:“傅知州没了这批药材会怎样?” “大伯,傅知州没了这批药材,还会到别处去买药材,总要耽搁几天。治瘟不及时,瘟疫会继续蔓延。” “不错。”陈县令夸赞了一句,“宁海州瘟疫蔓延,咱们文登县也不会置身事外。你给府台赵大人发函,就说文登县瘟疫继续蔓延,本县再次拨出专款,全力对付瘟疫。” “是,大伯。”陈戥子应道。 陈戥子刚想离开,衙役进来把一封信函递给了陈戥子。陈戥子拆开看了,气恼地说道:“大伯,又出事了。秦巡检奏报,前几天,巡检司在租界鹿道口关卡文登一侧抓到了都大成,不过让他跑了。” 陈县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吼道:“秦浩然反了他了,他竟敢到本县令管辖的地界抓人,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我这个县令?都大成跑了,他秦巡检绝对脱不了干系。你立即出发,到威海卫给我查清楚。” 陈戥子从心里惧怕秦巡检,听闻陈县令让自己去查秦巡检,陈戥子站着没动。 陈县令看到陈戥子还杵在那里,吼道:“快去!”陈戥子撒腿跑了出去。 傅知州自从得了蝴蝶剑,便迷上了,没事的时候总要练一练。送剑的人说,蝴蝶剑除了有顺经通络、让人气定神闲的神奇功效外,还有辟邪之能,是当下驱疫的神器。傅知州虽然半信半疑,可是自己身为父母官,总得想尽一切办法驱逐瘟疫,也由不得自己不信。 傅知州在花园练剑正练得起劲儿,师爷走了进来,轻声奏报:“老爷,药材在凤凰山租界的一侧起火了,全部被毁。” “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傅知州闻言并没有停止,继续不紧不慢地练着剑。 “是咱们派去的人干的。” “烧了好,一了百了。”傅知州利索地收了招数。师爷见状,赶紧递过了剑鞘。 傅知州收了剑,说道:“治瘟如救火,一刻耽误不得。你立即组织人采买药材,对付瘟疫。” “是,老爷。”师爷答应着,没有动。 “你还有事儿?”傅知州问道。 “老爷,王老板派人来,请求协助捉拿放火的歹人。” “王老板有没有提供什么线索?” “没有。” “既然没有线索,你告诉王老板,案子发生在租界,宁海无权直接过去办案。不过,如果租界巡捕房办案时需要宁海配合,宁海一定全力以赴予以配合。” “是,老爷。”师爷安排去了。 陈戥子按照陈县令的吩咐,带着衙役等一众人赶到了威海卫。 陈戥子从心里打怵看见秦巡检,便想拿出派头压压他。陈戥子在城门口停了下来,让衙役通知秦巡检到城门口迎接自己。 书办得到消息,知道陈戥子要来,急急忙忙地带人赶到了城门口。 书办看见了陈戥子赶紧施礼问安,陈戥子没有搭理书办,抻着脖子看了一圈儿也没见到秦巡检,便问:“秦巡检怎么没来?” 书办应道:“老爷,城里有瘟疫,秦巡检督办抗瘟疫的事情去了。” “你去通知秦巡检,他不过来迎接,本大爷今天就不进城了,造成的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老爷,秦大人说,他每日都要与感染时疫的病人接触,难保不把瘟疫传染给老爷。为老爷安危着想,秦大人不便出城迎接。秦大人还特意嘱咐小的一定要跟各位老爷说清楚,城里瘟疫肆虐,老爷们要是进城,巡检司难保完全。老爷们进城以前,最好各自具保,一旦出现意外,巡检司概不负责。” 书办对衙役说道:“笔墨伺候,给各位老爷行个方便。” 衙役端着笔墨和纸到了陈戥子的跟前。 陈戥子瞅了瞅笔墨,恶狠狠地对书办说道:“算你狠。你告诉秦巡检,让他小心点儿。” 陈戥子没进城就领着人又回到了文登县城。 陈戥子在威海卫城碰了软钉子,回去后,添油加醋地把秦巡检拒绝他进城的经过哭诉给了陈县令。陈县令当即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秦巡检千刀万剐了。虽说巡抚周馥大人离开了山东,秦巡检没了靠山,可是影响力还在,不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该从哪儿下手能够一招制敌,他没有把握,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 陈县令气得团团转,一连几天吃不好,睡不好。 陈戥子拿着一个信函进来了,伏在陈县令的耳朵上嘀咕了几句。陈县令面带惊喜地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唐万财。” 陈戥子走了,陈县令拿起信函看了起来。这是唐万财送来的检举揭发秦巡检的信件,uu看书.uuknshu 前面说过,部分内容是吕视查提供的。 陈县令看过了,略一思索,便提笔写了起来: “府台大人钧鉴,文登知县陈景楠泣血上奏,威海卫士绅纷纷诉告,巡检秦浩然心无百姓,目无尊长,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屡屡触犯大清律条,祸国殃民,实属十恶不赦,人神共愤。下官为国家计,为朝廷思,决意不惜自暴家丑,自毁前程,将秦浩然之罪报予大人。百姓告秦浩然之罪有七: 其罪一、擅自收留难民,致瘟疫四起,祸及整个登州府; 其罪二、擅自越界抓人,又监管不力致人犯逃跑。地方治安不靖,匪患猖獗,百姓不宁,此皆秦巡检失职之过也。 其罪三、为泄私愤,渎职懈怠,致威海卫城脏乱不堪,在洋人面前有失国格。 其罪四,不修德政,致威海卫城鱼目混杂,管理混乱不堪。 其罪五,擅自取消税费,致百姓心中无朝廷,眼中无官府;致文登县财政紧张,入不敷出,百姓啧有怨言。 其罪六,勾结洋人,视威海卫城为私人领地,拒绝县衙管理。 其罪七,收缴赌博赃款,占为己有,中饱私囊。 以上诸条件件确凿,皆有实证,绝无虚言。下官虽然有私,绝不敢护短。望大人明察。文登县令陈景楠伏泣再拜。” 陈戥子进来了。陈县令把封好的信递给了陈戥子,嘱咐道:“你马上动身,亲自交给府台赵大人。” “您放心,伯父,保证万无一失。”陈戥子双手接过信札,转身走了。 第112章 祸起萧墙 能否再度平安(1) 再说曲文魁听闻都大成跑了,顿时悲愤交加,情难自已,第一时间找到了秦巡检,提出要出钱悬赏捉拿都大成。秦巡检阻止道:“不可。都大成已经走投无路,被逼急了,保不准会狗急跳墙,到时会出现何种情况难以预料。为今之计,只能外松里紧,伺机捉拿。” 曲文魁不同意秦巡检的说法,认为威海卫周边已经封锁,都大成一时半会儿跑不出去。都大成脸上受了伤,特征明显,很好辨认,只要动作迅速,都大成就可能被抓到。 秦巡检解释说,都大成武功高强,非一般小毛贼可比,抓都大成不能用常规之法。 曲文魁仍然不同意秦巡检的说法,一再争辩,秦巡检就是听不进去。曲文魁无计可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巡检司。 回去的路上,曲文魁见路边一群人围在一起吵闹;曲文魁只瞥了一眼,便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被人围在中间。曲文魁赶紧跑了过去。 在人群中间,麻点脸抓着林大夫的衣服不放,涕泪交加地哭着诉说:“你们父女两个说的好听,什么义诊,什么救灾,不就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好卖你们的药材吗?可你们都用的什么药呀,我叔的二大爷的姐夫死了,我舅的表弟的堂兄也死了,都是你的假药害的,我和你没完。”麻点脸说着就要动手打林大夫,林子鸢死死地把住了麻点脸的胳膊,护着自己的爹。 曲文魁走了过去,问道:“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二大爷的姐夫和你舅的表弟的堂兄死了与我岳父何干?” “他们都喝了井水,这水里你丈人和你老婆都往里下了毒。” “大哥,那不是毒药,是治瘟疫的药。我想问诸位,有谁喝过撒了药的井水?” 围观的众人纷纷说道:“曲老板,城里所有的井都撒了药,我们城里所有人都喝过了。” “我再想问诸位,喝过药水之后,瘟疫是减轻了是加重了?” 有人说道:“曲老板,天地良心,瘟疫可是比以前轻了很多。我家邻居原来得了病,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想喝了井水,又吃了巡检司给的药,竟然好了。” 曲文魁转向麻点脸,说道:“这位大哥,你听到了,众人都说有益无害,为何独独对你家不利?”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医生。”麻点脸撒起了泼:“我家两个亲戚都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曲文魁问道:“大哥,你两个亲戚多大岁数?” “一个七十三,一个八十四,怎么了?” 众人听了哄笑了起来。 有人说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要跟着去。他们自己要走,怎能赖林大夫?” 麻点脸松了手,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等着,我早晚要你们的好看。” 众人看麻点脸走了,哄笑着散开了。 曲文魁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看着麻点脸远去的背影,曲文魁心里倏然飘过一阵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唐继业被抓了,难道他的爪牙们还能再兴什么风、起什么浪吗?” 曲文魁不曾想到,仅仅三天之后,唐继业就平安地回到了威海。又过了几天,文登县衙来了几个捕快,把秦巡检秘密地拘押起来,带往了文登县衙受审。 与此同时,麻点脸在文登县衙告林大夫和女儿林子鸢往水中投毒,致其多名亲人中毒死亡。陈县令亲自与租界巡捕房交涉,要求引渡林大夫和林子鸢。巡捕房不愿得罪陈县令,便找人以请林大夫和林子鸢给病人看病为借口,引出家门,拘押了起来,关在了租界“黑屋子”里。 秦巡检被抓走了,陈戥子留了下来,重新署理巡检司。当天,陈戥子找了个借口,把自认为是秦巡检亲信的书办、捕头王大头和捕快飞毛腿等人打得皮开肉绽,赶出了巡检司。其余的衙役无不战战兢兢,任由陈戥子摆布。 陈戥子把衙门里的人摆平了,自觉掌握了巡检司的权力,便命衙役关闭了四个城门,所有物资禁止随便出入;凡出入者皆需陈戥子批准。陈戥子借机盘剥商人牟利,商人们叫苦不迭。陈戥子又以治疗瘟疫所需为由关闭了城里所有的药店,只允许合德商行一家经营药材。顿时,城里的药材价格飞涨,百姓叫苦不迭。 百姓吃不起饭,治不起病,刚刚有所好转的疫情迅速反弹。 曲文魁感觉,一夜之间天塌了一般。曲文魁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岳母,又赶到巡捕房去交涉;交涉无果,又赶紧回到药堂,以防有人借机闹事。 二牛在家里养伤,惊闻变故,赶紧带伤回到了药堂。 二牛正在店里忙活,看见曲文魁来,赶紧迎了出来。二牛告诉曲文魁,赵锦之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曲文魁紧跑几步,到了店里,见到了赵锦之。 赵锦之告诉曲文魁,他就要离开威海,到天津打理生意。在走以前,有几句话要告诉曲文魁:一是秦巡检此次凶多吉少,如果不尽快救助,秦巡检恐会有牢狱之灾。二是虽然曲文魁受了挫折,可是他同曲文魁的君子协定仍然有效,希望曲文魁不要气馁,坚持下去,等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日出,他们之间的合作就会水到渠成。 曲文魁诚恳地言道:“赵大哥,为难之处见真情。你此刻过来帮我,我感激不尽。赵大哥见多识广,还请赵大哥教我,如何才能救秦大人?” 赵锦之言道:“陈县令之所以敢于此时抓了秦大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巡台周馥大人已经调离山东,而反对周馥大人的官员的力量却增强了。他们相互之间势均力敌,谁也不敢轻易向对方出手,只能从最底层开始斗起。秦大人不幸就成为了众官员之间斗争的焦点和靶子,所以,秦大人此次是难逃厄运了。” “赵大哥,难道就没有救秦大人之法了吗?” “也不是没有。有一法,是火中取栗之法,只不过太过冒险,弄不好会烧了自己。” “赵大哥请指教。” “现如今,放眼威海,能救秦大人的只有英国人,只有英国人能让咱大清的官员畏惧。可是,秦巡检虽然与英国人交好,英国人绝不会为了秦巡检而得罪咱大清更高的官员。能让英国人帮助秦大人的路子只有一条,就是利益,要让英国人看到,帮秦大人有现实的利益。” “赵大哥,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可是怎样才能做到呢?” “唯一的路子就是把威海的水搅浑,让英国人觉得,离开秦巡检将无法控制局势。如此一来,英国人就会想办法保住秦大人。在威海,有一个人可以把水搅浑,这个人就是被关在英国监狱里的崔启民,崔先生。” “赵大哥,不瞒您说,崔先生是我的先生,我是他的学生。我一直想营救崔先生出狱,可是一直不得法。” 赵锦之言道:“据我所知,英国人之所以把崔先生关在狱中,是怀疑崔先生是抗英会的人,可是并没有真凭实据。本来,按英国人的判决,崔先生早就该刑满释放了,只是崔先生不配合英国人的监狱管理,刑期才一再被延长。不过,英国人的漏洞也在这里。英国人虽然一再延长刑期,却多有与法律不合之处。看书 ww.ukanhu.co 要让英国人放了崔先生,需要找一个有名的律师为崔先生辩护,让英国人知道,他们的做法在法律上站不住脚,英国人就会被迫放了崔先生。” 赵锦之说道:“找律师一定要找英国人认可的知名律师,最好是在天津或是香港的英国租界找。这一点,我可以做到。不过,需要崔先生亲笔签名的授权书才行。我今天找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弄到崔先生的授权书。” 赵锦之走了,曲文魁望着刘公岛陷入了沉思:刘公岛因为疫情已经被严密封锁了,没有特殊理由中国人进不去出不来;崔先生在监狱里是重刑犯,严禁外人探视,此刻要见崔先生无疑是难上加难。可是,拿不到崔先生的授权便无法救出崔先生;救不出崔先生,秦巡检难逃牢狱之灾。崔先生曾经救过秦巡检,如今又要靠崔先生救秦巡检;而崔先生要出狱,竟然要借助营救秦巡检的契机。崔先生和秦巡检两个人的命运竟这样神奇地连在了一起,让曲文魁觉得不可思议。 救崔先生和秦巡检出狱,是两个套在一起的铜锁。按赵锦之的说法,解掉一个,另一个也就解开了。可是,怎样才能解开第一道锁呢? 曲文魁想来想去,觉得能帮助自己的唯有马丁医官。曲文魁决定再向马丁医官求助。可是,马丁医官会帮自己吗? 马丁医官果然如曲文魁所担心的那样,果断地拒绝了曲文魁的求助。 马丁医官告诉曲文魁,中国官员之间的争斗不是他能左右的,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他不想参与中国官员之间的争斗,对此只能敬而远之。 第113章 祸起萧墙 能否再度平安(2) 曲文魁在马丁医官处碰了硬钉子,回到了合一药堂,把郑盘算、二牛和大壮他们召集在了一起。曲文魁告诉他们:为了营救秦大人出狱,自己要孤身犯险,再进监狱,与崔先生汇合,拿到所需要的授权书。 众人听了,惊讶不已,面面相觑之后,纷纷表示反对。曲文魁言道:“今天与诸位所言之事我已深思熟虑,并无征求诸位意见的意思。之所以要告诉诸位这些,是让你们做好准备,我进监狱之后,你们势必会困难重重;一旦应对不好,合一药堂就可能破产关门。所以,我们要提前想好对策。” 大壮首先起来反对,“少东家,您进了监狱,凭我们几个人无论如何保不住药堂。与其这样,不如现在把药堂卖了,卖的钱送给官老爷们,林大夫自然就救了出来。至于秦大人,再怎么说也是官场中人,自有自保之法。少东家还是不要参与官场争斗为好。” “少东家,大壮的话不好听,却是实话,确有可取之处。”郑盘算也不同意,“只要您平安,咱们以后总会东山再起的。” “盘算叔,大壮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的心意已决,不可更改。我救崔先生虽然有救秦大人的意思,可也不单纯为此。救崔先生出狱一直是我的心愿。崔先生和秦大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都有大恩于我,与私我要报答他们;崔先生和秦大人都维系着威海百姓的平安,与公我有责任救他们。” 众人争论时,二牛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二牛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少东家,既然入狱只是为了拿到崔先生的授权书,这件事情我也能干,我替你去。” “不可,”曲文魁断然拒绝了,“要进入刘公岛进监狱,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的刑期。我怎能让你为了我到监狱受三个月的折磨?” 王巡长又来了。 王巡长通知曲文魁,文登县转来了多人告诉状,诉合一药堂所卖的抗瘟药有质量问题。为了验证真伪,巡捕房决定对有关药材查封。 二牛当即热血上头,冲到了王巡长跟前,指着王巡长的鼻子骂道:“你们巡捕房也太欺负人了,随便一个地痞流氓编造个理由告状,你们就来封店,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现在告你收受贿赂,欺压老实人,是不是就该把你关起来审查?” 王巡长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后退了几步,挥舞着棍子警告:“我现在在执法,你要再胡搅蛮缠,严惩不贷。” 二牛仍然指着王巡长的鼻子骂道:“你少耍威风,我不怕你。”说着,就去夺棍子。 几个同来的巡捕挥着棍子打了过来。二牛放过了王巡长,又冲着这几个巡捕就打了过去。一个巡捕猝不及防,被二牛打倒在了地上。二牛扑到了这个巡捕身上,挥拳就打,其他巡捕乱棍打来,二牛顿时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二牛被带走了,曲文魁追到了外面,对着二牛的背影伤心地喊道:“二牛哥,你这是何苦啊!” 二牛头也不回地回道:“弟弟,你多保重!” 当天,二牛因为袭警罪被判入狱三个月,押往刘公岛监狱服刑。 按照瘟疫期管理规定,所有进入刘公岛的人员都要进行检疫。马丁来了,给二牛做了全身检查。当知道二牛是合一药堂的伙计时,马丁停了手中的工作,沉默良久。 第二天,马丁来到合一药堂告诉曲文魁,他要到刘公岛监狱检查防疫工作,需要一个助手帮助携带消毒药水进去消毒,问曲文魁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曲文魁怦然心动,感激地说:“我能行。” 二牛进去的当晚,就说服崔先生写了委托书。第二天,曲文魁跟着马丁到了刘公岛监狱,在二牛那里如愿拿到了崔先生的授权委托书。 在赵锦之即将登船的最后时刻,曲文魁在上船的人流中找到了赵锦之,把授权书交到了赵锦之的手里。 王巡长再次领人来到合一药堂,查封了药柜。 曲文魁出来阻止,王巡长告诉曲文魁,林大夫的案子威廉副华务司很关注,也多次过问过。对于合一药堂殴打巡捕、抗拒封存证据的做法很是不解,认为合一药堂的做法增加了林大夫一案的办案难度,对于林大夫未来的定罪很是不利。 王巡长好心地劝告曲文魁:相信法律,相信证据,只要证据对林大夫有利,迟早会无罪开释。当然,如果证据对他不利,法律自会惩罚他。 曲文魁斥问王巡长:“巡捕房一直标榜尊重法律,重视证据,请问先抓人再找证据,这是重视证据的表现吗?没有证据就抓人,这是法律允许的吗?” 王巡长正色道:“曲老板,我已反复向你申明,我们只是配合文登县衙办案。证据可以由文登县衙提供,也可以由我们来寻找。我们封存证据,是为你着想。巡捕房不想在提供证据方面被文登县牵着鼻子走。” 曲文魁被王巡长说服了,只得同意封存药柜。 几日后,赵锦之带着从天津租界请来的大律师回到了威海卫。在威海卫租界,大律师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便办完了所有想办的事情,悄然乘船离开了威海。 走以前,大律师特意到威廉的副华务司署,当面告诉威廉,崔启民的案子很有新闻价值,报道出去后,足以轰动天津和香港的英租界。新闻稿他已经写好了。如果几天后崔启民没有被释放,那么这个稿子就会见报。到时,各地的记者便会蜂拥而来。 大律师把写好的新闻稿交给了威廉,离开了副华务司署。 威廉叼着烟斗正在吸烟,听了大律师的话很是气恼,大律师走了,威廉一把抓起稿子,三下两下撕碎了,扔到了盒子里,然后把烟斗里的烟灰倒在了碎纸上,看着它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虽然如此,威廉却不敢无视大律师的警告。大律师的辩护直截了当地地戳中了他的执法短板,也戳中了他的痛处:威廉觉得,虽然自己是为了威海租界的长治久安着想,可一旦传了出去,会被人们认为自己不懂法律,那样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 几日之后,崔先生走出了刘公岛监狱。 曲文魁听说崔先生要出狱,赶到了码头去接,可是,码头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聚集了大群的人。人群外围,站了很多巡捕,警惕地盯着码头上的人们。崔先生还没有出来,曲文魁只好站在人群外围等着崔先生。 远远地,一个小船从刘公岛划了过来,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有人指着海上的船惊喜地喊了起来:“崔先生,崔先生,崔先生出来了。” 顿时,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曲文魁没有想到,在威海,崔先生竟然有这么多的拥护者,有这么高的号召力。 船到了码头,崔先生下了船,众人一拥而上,簇拥着崔先生走到了码头的最高处。崔先生站在高处,面向众人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同胞,几年不见,你们过得好吗?” “不好!”众人喊道。 “为什么不好?就是因为我们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日本人来了,我们的命运由日本人主宰,只能任由日本人凌辱;英国人来了,我们的命运又交给了英国人,英国人会让我们过得好吗?” “没有。”众人喊道。 “难道我们天生就是贱种吗?难道我们天生就该任人欺凌吗?不,我们威海卫从一诞生就是一座卫城,戍边卫国一直是我们不二的责任;我们威海人都是为国戍边的勇士的后代,uu看书 .uukanhu.co从一出生,我们的骨骼里就浸润着祖先赋予我们的不屈的灵魂;我们威海卫人从来不是孬种,从一落地,我们的脚下就不曾远离祖先踏过的坚实大地,我们站得正,立得直,堂堂正正做中国人,宁死不当鬼子使!我们祖宗的在天之灵时时刻刻地在看着我们,在看我们威海人之中谁是不肖子孙?谁在误国害民?谁在助纣为虐?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背叛祖先、出卖灵魂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崔先生慷慨激昂地讲着,众人不时地发出叫好声和鼓掌声。 尖锐的哨音响了,一队巡捕拿着棍子跑了过来,挥舞着棍子驱赶人群。众人赶紧簇拥着崔先生上了一辆黄标车。黄标车拉着崔先生急速离开了码头。 曲文魁呆呆地望着崔先生,又想起了娘的临终嘱托。曲文魁曾不止一次地想到崔先生是抗英会的人,可是看到今天的情景,还是被震惊了:崔先生是抗英会的人是确凿无疑的了。可是,崔先生如此高调出狱就不怕再被英国人抓到监狱里去吗? 曲文魁不禁想到:自己的爸被害,崔先生入狱,这中间究竟有怎样的关联?崔先生如赵大哥所愿出狱了,可崔先生会搅动起怎样的风云能让英国人出手救秦大人呢? 崔先生出狱后,便没了消息,曲文魁想同崔先生见一面,也成了奢望。曲文魁想,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如此吧。 崔先生出狱了,了却了曲文魁的心思,可是秦巡检和岳父与妻子还在狱中受折磨,这如何是好?曲文魁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第114章 祸起萧墙 能否再度平安(3) 一连几天,曲文魁为了岳父和妻子的案子以及合一药堂被封的事情在外四处奔走,可是毫无进展。曲文魁了解到,英国人把自己的岳父和妻子关着,既不问案也不审案,明显是在拖延时间;倒是陈县令不断同英国人接触,双方互动越来越频繁。知道内情的人说,英国人已经答应要把林氏父女引渡给文登县。曲文魁闻讯心急如焚。 这天,曲文魁同往常一样在外跑了一天一无所获,傍晚时分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店里。刚进店门,有人进来报信,说是巡检司陈老爷有请,要同曲文魁谈谈有关秦巡检的事情。曲文魁赶紧跟着来人到了巡检司。 刚到巡检司门口,曲文魁便感觉气氛有异:往常冷冷清清的大门口如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进出;进出的百姓满脸恐惧之色,进出的衙役则满脸肃杀之气。进了巡检司大门,但见院子里跪了许多人;这些人并不言语,都恐惧地低着头。曲文魁满腹狐疑地从人群中间走过,跟着衙役到了大堂。 大堂上,陈戥子正在审案,听闻曲文魁带到,陈戥子高声喝叫:“把人犯曲文魁捉了。” 衙役一拥而上,把曲文魁按到了地上。陈戥子一拍惊堂木,高喊:“给我打。”衙役挥着板子当场打了起来。 曲文魁高声呼叫:“陈师爷,是你请我来的,为何打我?” 陈戥子得意地说道:“陈大人已经查明,巡检司招标治瘟时合一药堂提供的药材是假的,是秦浩然为骗取巡检司资金与你联手所为。此事秦浩然已经招供,你若识相就从速招来,免得受皮肉受苦。” 曲文魁高喊:“陈师爷,小民冤枉,秦大人也冤枉。驱蚊药是小店免费供应,不曾从巡检司收取半文;秦巡检更没有从本药堂收取半文,巡检司各位大人皆可作证。治瘟药材皆是招标采购,远低于市价,何来贪污之说。至于药材的真假,大人只要现场查验,或是询问服药的百姓便知。” 陈戥子梗着脖子喊道:“秦巡检都招了,你还嘴硬。谁会干赔本的买卖?谁会守着钱不动心?你以为本大爷是傻子你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给我狠狠地打!本大爷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大爷的板子硬?” 衙役听命再次噼里啪啦地打起了板子。一会儿的功夫,曲文魁的屁股便血肉模糊了起来。 陈戥子从堂案后走了出来,到了曲文魁跟前,弯下腰来,直视着曲文魁,像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曲文魁脸朝下趴着,看不到陈戥子,只感觉阵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曲文魁咬紧牙关,尽量不吭声。 陈戥子伸手从衙役手中接过了板子,用板子拍打着曲文魁的脸,幸灾乐祸地说道:“曲文魁,板子的滋味不好受吧?不是我为难你,是你自己死心眼儿。秦巡检招了,你还为他死扛,何苦呢?” 曲文魁气力微弱地说道:“陈师爷,我不是为秦大人开脱,我是为自己开脱。我没干过的事情就是没干过,怎么承认?要是我承认了,岂不真成了人犯?” “曲老板是聪明人,知道为自己考虑就好。”陈戥子听了曲文魁的话,以为曲文魁有松口的意思,便拄着板子站了起来,顺手把板子甩给了衙役。在曲文魁身边走了几步,一番思索之后,陈戥子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我陈戥子是爽快人,也不是只知道为自己考虑的人。我保证,你只要招认了,我就立即放了你,永世不再追究。” “我招认了,大人真会放了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你既然有罪,总得交点儿赎罪银。” “大人想要多少银子?” “你曲文魁家大业大,要少了算我看不起你;要多了你伤筋动骨我也于心不忍,你就拿一千两银子意思意思吧。” 曲文魁明白了,陈戥子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一方面想诬陷秦大人,另一方面是为了谋财,这两件事情如果让他得逞,秦大人恐怕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曲文魁想好了,便回道:“陈师爷,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果我再拿钱出来,岂不更冤。” 陈戥子气得当即指着曲文魁骂了起来,骂够了,回到堂案,一拍惊堂木,再喊:“给我使劲儿打!” 一会儿功夫,曲文魁痛得晕死了过去。衙役端了一盆水来,兜头泼了下去。 曲文魁醒了过来,陈戥子接着审问。任陈戥子怎样审问,曲文魁就是不承认。陈戥子见自己实在是无法从曲文魁嘴里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干脆让人直接写了口供,让曲文魁画押。曲文魁不从,陈戥子命人再次把曲文魁打得昏死了过去。 曲文魁不知道,秦巡检被抓到文登县后,发现陈县令所控告七罪都是针对自己一人,与他人并无太大的关联,为了不祸及同僚和百姓,就痛快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认了下来。 秦巡检之所以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秦巡检发现这些案子漏洞百出,如果陈县令审案时他去争辩,恰好给了陈县令一个补漏洞的机会,等卷宗到了登州府,案子一审就过,到时他就百口莫辩了。他主动认罪,不仅免了皮肉之苦,等卷宗到了登州府,像赵大人这样的聪明人一眼就会看出破绽,如此一来,自己也就有了自救的机会。 秦巡检算透了陈县令,却没有算透陈戥子。秦巡检认罪的消息刚传到巡检司,陈戥子的脑子便飞快地转了起来,他在脑子里勾画了众多秦巡检的罪证,然后按照这些罪证所涉及的人和事列出了抓人名单。这一次,陈戥子要一石二鸟:既要把秦巡检的罪证坐实了,还要以此为由头,榨出财来;而曲文魁则是他眼中最大的财源,他要尽其所能,把曲文魁的家财据为己有。所以,陈县令控告秦巡检的七罪并无与曲文魁合伙贪墨的事情,陈戥子硬要生拉硬扯地把曲文魁拖进了秦巡检的案子里。没想到,曲文魁硬挺着就是不招供。陈戥子怕断了财源,不敢再打了,便把曲文魁关了起来。 陈戥子正懊恼地坐着思谋对策,衙役来报,租界行政署马丁医官来访。陈戥子赶紧一路小跑到外面把马丁医官迎进了书房。 陈戥子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椅子,躬身说道:“医官大人,您屈驾光临让我巡检司蓬荜生辉,下官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大人请坐。” 马丁医官一屁股坐了下去。陈戥子赶紧双手奉上了茶盏,一脸的媚笑,“大人请品尝,下官刚刚弄到的正宗满洲野山参茶,可抗时疫。” 马丁看也不看,以不满的口吻说道:“陈师爷,我对你的茶不感兴趣。最近城里瘟疫蔓延,连累租界疫情反弹,我想听你解释。” “大人,巡检司穷得快要卖衙门了,哪里有钱治瘟疫?虽然如此,卑职为了不祸及你们英国人,关闭了城门。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就是我们没有你们的消毒药水。城里如能像你们一样有药水消毒,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控制疫情。” “陈师爷,我提醒你,秦巡检以你们中国独有的中药消毒,很有成效,完全可以替代我们的消毒水。” “医官大人有所不知,文登县令陈大人已经审理清楚了,驱蚊蝇药毫无效力,是假药,目的是为了骗取巡检司的钱财,据为己有。” “陈师爷,我不听你的解释,我只想向你阐明,如果你们不能及时控制瘟疫,我将向行政署长官骆特阁下奏明实情。” “医官大人息怒,本巡检司穷困潦倒,在治瘟方面实在无能为力。医官大人要是可怜本地百姓,还请把威海卫城一体纳入防疫管理,及时提供消毒水。” “陈师爷,你简直不可理喻。就对付瘟疫来说,虽然威海卫城与租界唇亡齿寒,可毕竟这是两国事务。据我所知,登州府赵大人早有明令,要各地拨款治疗瘟疫,文登县也多次拨出了专款对付瘟疫。不知陈师爷要求行政署管理威海卫城的防疫有何道理?” 马丁动了怒,陈戥子并不慌张,狡黠一笑,风轻云淡般地说道:“医官大人,如果行政署不能管理威海卫城的防疫,卑职决定把所有病人都转移到文登县城治疗,到时还请医官大人给病人转移提供方便。当然,如果那时他们之中有人认为在租界治病更好,赖着不走,那卑职也没有办法。” “你……”马丁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简直是个无赖!” 马丁暴怒了,陈戥子仍然不急不躁,“大人,您说卑职是无赖也行,说卑职不是好人也行,卑职无非是为了百姓着想,顾不得考虑个人得失。大人是高贵人士,切莫与我等一般见识。” “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但希望你明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马丁医官怒气冲冲地走了。 马丁医官走了,天也黑了下来,陈戥子继续挑灯夜战,对院子里跪着的人逐个审理。凡是供不出秦巡检恶言恶行的,一律重刑伺候;凡是供出的,免去皮肉之苦,拿钱来赎人。陈戥子一直折腾到三更时分才告一段落。 第二天,马丁经请示骆特特批,给威海卫城拨来了一批消毒药水。陈戥子喜出望外,命城里有钱人家购买;如不购买,即命人把因瘟疫而死的死者抬到该户人家。u看书.uukanshu 有钱人家都惊骇不已,纷纷出钱购买。 巡检司卖药水所得银两全部进入了陈戥子的腰包。 仅仅到巡检司衙门来了几天,陈戥子便从唐继业处得了一大笔好处;搜刮其他商人又得了一大笔好处;抓人来赎再得了一大笔银子;加上此次空手套白狼卖药水白得的银子,陈戥子的屋子里堆满了银子。 晚上,陈戥子看着满屋子的银子睡不着,数了又数,看了又看,越看越兴奋。忽然,门外传来了异响,陈戥子警惕地喊了声“谁”,没有回音。陈戥子大着胆子,开了门到外面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 巡逻的衙役过来了,陈戥子问道:“有没有异常状况?” “老爷,小的一直在巡视,没有异常状况。” “好,小心戒备,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 “是,大人。”衙役应了一声,继续巡视去了。 陈戥子回到了屋里,惊讶地发现,屋里的银子少了好几箱子。陈戥子知道遇到了高手,不敢声张,赶紧喊来几个衙役,命守在自己房子周围。 等到天亮,陈戥子坐堂,重惩了昨日巡逻的几个衙役。几个衙役不服,问为何打他们,陈戥子怕漏了财,只说自己被偷,可是被偷了什么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众衙役以为陈戥子故意找茬清除异己,无不对陈戥子恨得咬牙切齿。 打完了衙役,出完了气,陈戥子觉得银子留在威海卫城里实在是不安全,便收拾了银子,用马车拉着,在众衙役的护卫下前往文登县走去。 第115章 祸起萧墙 能否再度平安(4) 陈戥子一行刚走到鹿道口文登一侧的山隘,便从山上冲下来一群拿着棍子的蒙面人。陈戥子见了,赶紧命衙役举着刀迎上前去。 衙役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敢挑头独自上前,便围拢到了一起,护住了马车。 拿棍子的众蒙面人闪电般地冲到了衙役的跟前,举起棍子就要打,结果,不等棍子落下来,众衙役便落荒而逃,作鸟兽散。陈戥子见势不妙,也撒腿跑了。 陈戥子跑到了无人处,实在跑不动了,两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等到喘息定了,陈戥子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回到了现场。 现场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马车,银子更是无影无踪了。 衙役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陈戥子气得挨个踢衙役们的屁股,衙役们不敢躲闪,任其踢打。 打了一会儿,陈戥子实在没有力气打了,便让衙役们轮流地背着他,懊恼地回到了文登县衙。 陈戥子本来想自己把银子独吞了,既然丢了,陈戥子便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告诉陈县令,自己带着银子回来孝敬他,结果被人劫了。陈景楠当即气得火冒三丈,喊来赵捕头,限令三天必须破案。 赵捕头见县令大人震怒,不敢怠慢,当即起身,带领众捕快赶到了鹿道口关隘。 赵捕头在附近转了两天多,毫无头绪,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眼看着陈大人指定的期限就要到了,赵捕头急得团团转。有捕快提醒道:前几日,都大成在此持棍蒙面抢劫,让他跑了。这一次,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作案手法,莫不是都大成故技重施、再次抢劫不成? 赵捕头一听,茅塞顿开,赶紧回去复命。 陈县令听了赵捕头添油加醋的一番讲解,当即对都大成发出通缉令。同时,命陈戥子前往威海卫找唐继业交涉,命唐继业限期交出都大成,否则,严惩不贷。 陈戥子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威海卫,找到了唐继业,把陈县令的话传给了唐继业。唐继业听了陈师爷的话,顿时惊得汗流浃背,赶紧向陈戥子解释。可是陈戥子听也不听,转身就走了。 唐继业看着陈戥子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有了大祸临头的感觉,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唐继业赶紧收拾了些细软拿着,到文登县衙找到了陈县令申辩。陈县令虽然收了唐继业送来的礼物,可心中的气仍然没消,厉声言道:“唐老板,我一直拿你当我兄弟,对你有求必应。有了好处首先想到你,有了灾有了难替你扛着;谁知你恩将仇报,竟然唆使都大成抢到我身上来了。” 唐继业赶紧申辩,“大人,冤枉啊。都大成前几日是在鹿道口抢劫过不假,可那是去劫曲文魁。后来都大成让秦巡检抓了,又被秦巡检放了,我根本不知他藏在了哪里,怎会支使他去抢劫?”唐继业带着哭腔说道:“谁知道都大成和秦巡检做过什么交易?也许是秦巡检支使他干的也不一定。” 陈县令呵斥道:“秦巡检被关在大牢里,如何与都大成私通?分明是你所为,竟赖于他人。” 唐继业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哭诉道:“大人,实在冤枉啊!秦巡检是被关起来了,可谁知道是不是都大成为秦巡检报仇才去抢劫的?” 陈县令不愿意再听唐继业解释了,下了最后通牒,“唐老板,本县不与你废话。不论都大成与秦巡检有没有交易,关系如何,他终究是你的手下。如果你不能把都大成交出来,你得赔偿我全部损失。” 唐继业垂头丧气地走了,陈县令看着唐继业的背影,心情稍微平复了点儿,又想起了唐继业刚才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唐继业的话有道理,越想越觉得秦巡检有嫌疑。想想也是,秦巡检这么精明的人,抓到了如此重要的嫌犯,怎么可能会让他跑了呢?难道他们之间真有交易不成?陈县令决定弄个明白。 陈县令派人找到了唐万财,让他把都大成被抓后秦巡检的所作所为弄清楚。 唐万财找到了吕视查。很快,吕视查就把情况弄清楚了:都大成被抓进衙门后,秦巡检一直在后堂和曲文魁两人一起独审,至于说的什么谈的什么谁也不知道。中间,他们三人还一起喝了一坛子酒。第二天凌晨,秦巡检独自一人到了牢房,至于和都大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后来都大成就跑了。 陈县令看过唐万财报来的消息,大喜过望。他要抓住此点,再向府台赵大人告秦巡检一次,让秦巡检不得翻身。 再说唐继业在县衙被陈县令呵斥了一顿,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威海卫。 唐继业在返回威海卫的路上一直在想:都大成究竟去了哪里?如何才能找到?唐继业想破了脑袋,想了无数个法子,觉得只有一个法子可行,就是利用都小春找到都大成。 当然,唐继业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他唐继业自从知道了都大成被抓的消息后,心中一直隐隐不安,觉得都大成早晚会对自己不利,他要通过都小春把灾难化解掉。 唐继业一回到家里,就命盈盈到店里喊来了都小春。 唐继业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酒宴。 都小春到了,唐继业和唐万财陪着,要请都小春喝酒。都小春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便以自己身份低微为由不肯上桌,唐继业硬是生拉硬拽地把都小春拖到了酒桌上。三人推杯换盏,一会儿功夫,都小春就被唐继业父子灌得晕晕乎乎的。 唐继业言道:“小春侄子,虽然你我交往时间不长,可你我有缘,一见面就一见如故。我把你当亲人,你也没把我当外人。大成和你是叔侄,如今大成有难,我心里难过,别的帮不了,钱还是能帮上的。我给大成兄弟准备了五十两银子,你转交给他,也好让他有点依靠。” 都小春当即拍着胸脯说道:“老板仗义,我都小春佩服。银子我代我叔先收下了,这两天一定交给他。”都小春举起了酒杯,“我就喝了这杯酒,代我叔谢过唐老板。”都小春脖子一仰,一杯酒灌进了肚子。 唐继业只是推测都小春知道都大成的去处,却不料只一顿酒,便从都小春嘴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唐继业喜出望外,派夏允礼去跟踪都小春。 都小春在唐继业处拿了银子,不作他想,直接到都大成藏身的地方把银子交给了都大成。 都大成自从被秦巡检和曲文魁审过,心里不时地刮起一阵阵风暴。都大成恨自己办事鲁莽连累了无辜族人,恨官府无情杀了无辜的百姓,恨唐继业和夏允礼用假话诱他上当让他一错再错。都大成的胸膛充满了仇恨,独独对都小春充满了愧疚。 越狱后,都大成第一时间跑到唐继业家里,要让唐继业说个清楚。唐继业不在家,都大成鼓足勇气找到了都小春,二话不说,跪在了都小春面前,痛哭流涕地请求都小春惩罚自己。 都小春早就知道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凤凰山凶案的主凶,之所以处心积虑地和都大成混在一起,目的是为了查明幕后黑手。让都小春想不到的是,都大成竟然这么快就坦白了。都小春百感交集,恨不得立即杀了都大成。只是都小春明白,整个事情的真相没有弄清楚以前,自己不能贸然动手。 都小春把都大成藏在了紧邻租界的奈古山上。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都小春每隔几日送一次干粮,再无其他举动。 在唐继业处得了五十两银子后,都小春决定把这些钱送给都大成作为盘缠,让都大成离开威海,暂避风头。uu看书 .ukanshu 夏允礼一路盯梢都小春到了山上。夏允礼满以为自己做的掩蔽,却根本没有瞒得过都小春的眼睛。都小春假装不知道被盯梢,一路把夏允礼引到了都大成的藏身处。都小春想让唐继业明白,自己并没有欺骗他。 夏允礼找到了都大成藏身的地方,赶紧回去报告唐继业。 都大成藏身的地方是玉米秸窝棚,是当地农民秋收后把玉米秸秆堆在了地里形成的。这样的秸秆垛很多,随处可见,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很难发现哪一个秸秆垛藏了人。都小春在窝棚里把钱给了都大成,告诉都大成,唐继业已经把都大成藏身的地方告诉了官兵,让都大成从速离开。都大成手捧着银子,哽咽着给都小春磕了三个头。 唐继业知道了都大成的藏身处,赶紧到威海卫城找到了陈戥子。陈戥子从心里认定了是都大成抢了他的银子,对都大成恨之入骨。知道了都大成的落脚处,陈戥子二话不说,当即带着众衙役,拿着刀,便装赶到了都大成落脚的地方,把都大成的住处包围了起来。 此时,都大成已经背着包袱,拿着都小春给的五十两银子,离开了藏身处。 陈戥子扑了空,恼羞成怒,把夏允礼打了一顿,然后带着人在附近挨家搜查,把周围的百姓人家闹得鸡犬不宁。有人偷偷找到巡捕报案,巡捕赶来,要把陈戥子一伙儿扣留下来。陈戥子不服,与巡捕交涉。结果,双方说了没有几句就打了起来。巡捕吃了亏,招来了更多的巡捕。最后,陈戥子一伙儿被巡捕抓了起来,关到了“黑屋子”里。 第116章 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上) 登州府赵大人近来心情颇不平静。 巡抚周馥大人离任以后,杨士骧大人接任巡抚。杨大人到任后以凌厉的作风整饬官场,让山东的官员无不如履薄冰,小心从事,唯恐触犯杨大人的逆鳞。 知府赵大人虽然无显赫功绩被巡台大人奖励,也无明显过失被巡台大人处罚,可是他的危机感却是一直比谁都强。因为有一件事情让他感觉就像一柄利剑悬在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刺中自己。这柄剑就是威海卫租界事务。 巡抚杨大人到任后,特别重视租界的事情。他自己亲自操盘与在胶州的德国人斗智斗勇,几个回合下来,不但让德国人在谈判中大幅退让,还赢得了德国人的尊重,国内也是一片叫好之声。倒是赵大人瞬间觉得压力如山一般袭来:租界事务如果搞好了或许是官场进阶的梯子;可如果搞不好,就是栽跟头的陷阱。威海卫的英国租界事务在赵大人心目中的分量瞬间急剧上升了起来。此刻,他不能容忍租界出现任何微小的失误和差错,更不能出现任何外交纠纷。否则,在杨大人面前,他将难辞其咎。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海对面的日俄战争刚刚结束,他原以为可以歇口气了,却不料又瘟疫四起;灭瘟的事情刚刚有了点儿眉目,就接到了文登县令告威海卫秦巡检的信件;这件事情还没处理完,又接到了陈县令的再一次密报,说是秦巡检同劫匪做交易,擅自放人。愤怒的情绪在赵大人的心中急剧升腾,当即命陈县令严审严办。 命令刚刚发出,师爷进来奏报:衙门外来了一群威海卫租界百姓,代城里的亲人状告威海卫巡检司护任巡检陈戥子鱼肉百姓,残害乡邻。师爷把百姓的告诉状递给了赵大人。 赵大人心中早就烦闷不已,闻言剑眉耸立,两眼圆睁,不满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果真有冤,何以让人代告?” 师爷赶忙解释:“大人,告状的百姓说,陈戥子怕走漏消息,四门紧闭,不让人出入。城里的百姓通过多种渠道,把消息传递到了城外。他们是代城里亲人状告陈戥子。” 赵大人怒气未消,又言道:“威海卫城归文登县管辖,首告应到文登,何以越级告到我登州府衙?” “大人,他们已到文登县告过。陈县令提出,民告官要滚钉板;可告状的百姓不服,说是陈戥子是民不是官,不需要滚钉板。双方互不让步,陈县令便把告状的人打了出去。他们这才告到了咱们这里。” 赵大人言道:“既然如此,状子就先接下吧,人打发走,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师爷走了不久,胥吏又送来了租界行政署副华务司威廉的私人信函。威廉在信中说:威海卫巡检司陈戥子擅自带队到租界搜捕拿人,拒不服从巡捕的管理,致巡捕伤二人,已造成严重的外交事件。鉴于双方的友好关系,行政署想低调处理此事,希望赵大人善加体会行政署的善意,妥善处理此事。否则,行政署将通过外交途径公开进行交涉,并就此提出严正抗议。 赵大人看了英国人恩威并施、措辞严厉的信件,不禁冷汗冒了出来:这是威廉的私人信件,说明威海卫行政署是想通过个人关系处理此事,以避免把事情闹大。英国人这样处理算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让自己躲过了省里大人们的训斥甚至是处分。可字里行间透着的刀光剑影,也让自己深深地感受到了英国人的威与严。 赵大人当即手书信函一封,命陈县令亲自前往租界行政署赔礼道歉,赔偿损失,然后领回陈戥子,一起到登州府衙当面奏陈此事。 送信的衙役走了,陈大人又回想起了秦巡检的案子。把这些事情串联在了一起,陈大人觉得秦巡检的案子甚是蹊跷,便决定亲自审理此案。于是,命捕快星夜兼程赶往文登县,押解秦巡检到登州府受审。 很快,秦巡检就被捕快从文登押解到了登州府。 秦巡检头戴枷锁,脚戴镣铐,被关在后堂。赵大人信步走了进来,见此,命人去掉了枷锁和脚镣,然后屏退闲杂人等,与秦巡检共处一室。 秦巡检带着枷锁走了一路,浑身酸疼,去掉了枷锁,顿感轻松。秦巡检单腿跪地,施礼道:“下官威海卫巡检司巡检秦浩然见过府台大人。” 赵大人冷峻地看着秦巡检,问道:“你可知为何将你押解到此?” “大人,文登县令陈大人告下官七大罪状,想必大人对此心有疑虑,才会将下官递解过来,亲自审讯。” “不错,正是如此。” “大人,如果下官没有猜错,七罪之中,大人唯独对陈大人告下官勾结匪人一事最为关注,也最不相信。” “你既知我心,当从实招来。” “大人,劫匪都大成在三地交界处多次抢劫,谋财害命,实属十恶不赦,下官岂能罔顾法律,肆意释放?” 赵大人斥责道:“你同都大成打过交道,总该知道都大成武艺高强,需要严加看管吧?” “大人明鉴,下官确曾想过此事。下官之所以没有加强监管,只是想同自己赌一把,看他跑还是不跑?如果他跑了是天意,如果他跑不了也是天意。” “大胆秦浩然,人命关天,你竟敢游戏办案,来人……”衙役闻声跑了进来。 “大人,下官并非游戏办案,而是不得已而为之。”秦巡检高声申辩。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言?” “大人,此事干系重大……” 赵大人目光射向秦巡检,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秦巡检迎着赵大人的目光,自信镇定。赵大人摆了摆手,衙役出去了。赵大人言道:“你起来说话。” “谢过大人。”秦巡检站了起来,“大人,三年前的凤凰山劫案犯案之人共有六名,都大成是主犯,一直在逃。当时抓了五人,可是这五个人却不是当时作案的人犯,他们都是含冤而死的。如果都大成落到各位大人手里,请问大人审还是不审?如果审出真相该如何收场?” 秦巡检把此案的来龙去脉详细奏报给了赵大人。赵大人脸色大变,追问:“除你之外,还有何人知道此事?” “大人,除下官之外,无人知道。” “如果日后再抓到此匪,你当如何处理?” “大人,此匪作恶多端,不应活在人世。” “好,既然如此,本官放你回去,并授权于你,妥善处理善后事宜。” “是,大人。”秦巡检应道。 秦巡检总算脱了牢狱之灾,可内心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此刻,秦巡检心如刀绞,脸却平静如镜,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秦巡检不想放了都大成,可把都大成送到文登受审,一旦审出真相,谁知道威海卫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登州府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秦巡检知道,无论哪里起风浪,威海卫巡检司都会是风暴眼。到时自己是生是死事小,可连累威海卫城事情就大了。所以,两害相权,他只能取其轻:把都大成当做寻常罪犯关押,都大成一旦跑了,自己并无太大的过失;如是不跑,便是天意,自己也好良心稍安。可是跑了都大成,他秦浩然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曲老板?怎么对得起生死兄弟曲文魁? 秦巡检就是在这样的纠结中身不由己地干着自认为该干的事情。 秦巡检在登州府衙的护送下返回了威海卫城。 秦巡检不知道,他被关押在文登县的这些日子里,整个威海波诡云谲,动荡不安。城里被陈戥子搅得天翻地覆;城外租界也是风起云涌。林大夫和女儿林子鸢被抓后,不断有百姓到巡捕房和行政署陈情,要求释放林家父女。行政署碍于民意汹涌,任文登县衙使出何种手段,一直不敢把林大夫和林子鸢交出去,只好不审不问,就这么关着。陈情的百姓见在租界陈情没有效果,转而到文登县和登州府状告陈戥子。 所有人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的后面,有一个重要的推手,这个人就是崔先生。 崔先生出狱后,第一时间组织人去调查寻找三个分别叫卫甲、卫乙、卫丙的仇人。 多年来,这三个仇人的名字如同扎在胸口的刺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他的心。uu看书 ww.ukanshu 崔先生觉得,自己同这三人的仇比天大、比海深,一日不杀此三人,一日寝食不安。 在入狱以前,崔先生就策划实施了对这三个人的刺杀行动,可惜功败垂成,让他们逃了。 这三个人是亲兄弟,是他的乡亲,也是出卖抗英联军的告密者。 当年,英国人占领了威海,身为武秀才的崔寿山以自己的老家为中心召集乡邻起来反抗英国侵略。为了顺利成事,他通过可靠的关系找到了在租界华勇营当兵的这三兄弟,拿出重金请他们帮助自己购买武器弹药,三人当时拍着胸脯答应了。 谁知,三人竟是假意应承。联络的人走了以后,三人立即向英国人告密。英国人得到消息后,在百姓约定起事的当天,由当时的最高指挥官包耳上校亲率的华勇营倾巢出击,将前来参加集会的二千多百姓分割包围,一举击溃,并抓捕了崔寿山等数名组织者。 此事发生后,崔先生曾数次要刺杀这三兄弟,都因英国人保护严密而作罢。 崔先生出狱后,立即开始实施他策划已久的复仇计划。谁知,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便先后传来了林大夫、林子鸢和曲文魁被捕的消息,崔先生决定暂停实施他的复仇计划,全力营救曲文魁夫妇和他的岳父。崔先生组织人一再前往租界巡捕房和行政署陈情请愿,多次派人到文登县和登州府告状,又打劫了陈戥子的银子,令陈戥子丧失了理智胡作非为,终于使得整个事件的天平开始朝着有利于秦巡检的方向倾斜。 第117章 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中) 秦巡检回到威海卫城后,听闻了曲文魁的遭遇,第一时间赶到了监狱。 曲文魁与众多的犯人一起被关在巡检司监舍。监舍狭小,脏乱不堪,不时地传出阵阵恶臭。曲文魁侧身躺在监舍里,发着高烧,人事不省,臀部的伤已经溃乱化脓。 秦巡检冲进了监舍,抱出了曲文魁,一路小跑,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大夫处,让大夫赶紧疗伤;然后带着登州府衙,到巡捕房保出了林大夫与林子鸢。 林大夫和林子鸢听闻了曲文魁的遭遇后一路狂奔,赶到了曲文魁治伤的地方,把曲文魁接回了家里。 处理完了曲文魁的事情,秦巡检打开监牢,把陈戥子抓的人全部放了出来;同时,打开了四个城门,让物资和人员有序流动了起来。 威海卫城又逐步回复到了往日的状态。只是这一次威海卫城伤了元气,不可能好得那么快了。 陈县令带着陈戥子到了登州府。登州府衙役当即把陈戥子秘密拘押起来,关进了大牢里;陈县令则被赵大人故意冷落不见。 陈县令不见了陈戥子,也见不到赵大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每天心里就像揣个兔子似的。就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十多日后,陈县令终于得到了府台赵大人要见他的消息。 一大早,陈县令就被师爷领到了府台赵大人的书房。 府台大人不在书房。师爷为陈知县沏了茶,告诉陈知县,稍等片刻,府台大人马上进来。安排妥当,师爷悄然出去了。陈知县一个人端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着府台大人进来问话。 陈知县端坐着等了一个多时辰,府台赵大人还没出现。陈知县坐不住了,偷偷地溜到门口朝外张望,门外一个人也没有;陈县令又转了回来,看见赵大人书桌上放着一个卷宗,便好奇地走了过去,偷偷瞄了一眼。只一眼,陈县令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陈戥子的卷宗。怪不得十多日不见陈戥子,原来陈戥子被赵大人抓了起来。陈县令赶紧到门口又向外看了看,确信外面没有人,陈县令赶紧回来翻看卷宗。从卷宗上看,陈戥子什么都供了,不但供了他自己在威海卫贪墨的事情,还把他陈景楠谎报疫情贪污公帑的事情都供了出来。陈知县腿软得快要站不住了。 外面响起了说话声和脚步声,陈知县赶紧合上卷宗,回到了椅子上端坐着。 赵大人在师爷的陪同下走了进来,陈知县赶紧趋前一步,单腿跪地请安。赵大人说了声免礼,便兀自到椅子旁坐下了。师爷上前给赵大人倒上了茶水。 赵大人告诉陈县令,近来,不断有威海百姓前来状告陈戥子为非作歹,鱼肉百姓,都被府衙挡了回去。不过,最近英国人发来公函,指责陈戥子触犯英国人的利益,让他很是闹心。为避免两国重开战端,登州府不得已对陈戥子进行了调查。从调查的情况看,陈戥子确实多有违法之处。登州府念其与陈县令是伯侄关系,有意从轻处罚。不料想,陈戥子没有体会到登州府的好意,一直出言不恭,恶言恶语相向。府衙的衙役气不过,出手教训了一下。谁知陈戥子体质太弱,经不住打,死在了衙役的板子底下。 陈县令当即浑身哆嗦着跪了下来,哭诉:“赵大人,小侄儿冤枉啊!他死得不明不白,求赵大人明察。” 赵大人扶起了陈县令,情深意长地说道:“陈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虽是上下级,可总有兄弟之情、同侪之谊。陈戥子是你侄子,也算是我的侄子,陈戥子死了你伤心,我也伤心。虽说小侄儿的死是个意外,可本官也绝不会护短,对于小侄儿的死有责任的衙役本府绝不手软,定严惩不贷。” 赵大人转向了师爷,问道:“此事处理得如何了?” “大人,按您吩咐,准备将涉事之人全部发配。不过,众人皆不服,说是陈戥子胡乱攀咬县令陈大人,指控陈大人虚报瘟疫,贪污公帑。他们气不过,出面制止陈戥子不许乱说;结果陈戥子不但不听还破口大骂。最后,他们实在没法,为了让陈戥子闭口,才下了重手。即便这样,陈戥子还说,只要打不死,他就要到按察使程大人跟前把陈县令制造冤案诬告秦巡检的事情说道说道。” 陈县令两腿一软跪了下来,说道:“大人,陈戥子此人一贯为人狡诈,行为多有不端。上差替下官教训于他,也是本分。既然死了就死了,不要再连累众兄弟为好!” 赵大人笑眯眯地把陈县令扶到了椅子上,对师爷言道:“陈大人知情达理,你也不要过于苛责了。不过,处罚还是要的。陈大人来一趟不容易,今天就不谈论这个了,你准备酒宴,我要与陈大人不醉不归。” “是,大人。”师爷答应一声,离开了。 师爷走了,赵大人从抽屉里拿出了陈县令控告秦巡检的信,言道:“陈大人,威海卫之事,熟悉莫过于你,查处秦巡检之事,你看派何人去为好?” 陈县令嘴角不停地抽动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知道,赵大人这是告诉自己此案到此为止了。可就此打住,陈戥子白死了,自己心中不甘;可是不甘心还能怎样?难道能告诉赵大人谁去查合适吗? 陈县令只好言道:“大人,此事全是陈戥子一手操办,此信恐多有不实之处。本官回去后再详细核实一遍,核实之后,再给大人回话。” “如此甚好。”赵大人把控告信还给了陈县令。 秦巡检回来后,威海卫百姓纷纷到巡检司状告唐继业趁疫情大赚不义之财,要求严惩唐继业。秦巡检没有精力过多干预此事,便找个由头把唐继业从威海卫城赶了出去,告诉唐继业从此不得再在威海卫城经商。 唐继业既丢人又丢钱,既怒且恼,便一股脑儿地把威海卫近期发生的事情写信告诉了酒井。酒井接到唐继业的信,当天即启程,踏上了返回威海卫的旅程。 晚上,秦巡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秦巡检想到了陈县令所告,虽然所告的内容与事实多有出入,可是威海卫城脏乱差确实是不争的事实。自己虽然披肝沥胆,左冲右突,可自己手里没有钱,要改变现状谈何容易?就连眼下人命关天的疫情,自己都已经束手无策了,更遑论其他了。 秦巡检心急如焚,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了,便起床到城内巡视,等转了一圈回到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 秦巡检打开房门,惊讶地发现,自己房间里堆满了箱子。秦巡检狐疑地打开箱子,骇然发现箱子里装满了银子。 秦巡检合上了箱子,在房间里转了一下,看到旁边的床上有一张字条。秦巡检捡了起来,借着微明的天色模模糊糊地看到上面写着十六个字“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民脂民膏,亦祸亦福。” 秦巡检明白了,这些钱就是陈戥子在威海卫城里搜刮的民脂民膏,被人劫走后又被人还了回来。 秦巡检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四处张望,周围寂静一片,悄无声息。秦巡检喊来值夜的衙役,衙役说:巡视了一夜,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秦巡检对着微明的夜空,双手抱拳,作了一个长揖。 第二天,秦巡检重新开始免费发放药材,恢复治疗瘟疫。同时,雇人开始整治臭水沟,平整道路,以此赈济灾民。 不足一月,威海卫城和租界里的疫情彻底消失了。 清晨,u看书 ww.uuans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射到了秦巡检的床上的时候,秦巡检还在梦中。他一会儿梦见了自己的爷爷一身英气健步走来。爷爷一脸严肃地问道:“浩然,爷爷为抗英而死,你可曾为爷爷报仇?”自己看着爷爷,无言以对。爷爷见自己不回答,失望地慢慢后退远去了;秦巡检又梦到了曲廷根。曲廷根穿着长袍马褂,一身儒雅地稳步走来,对着自己躬身施礼,问道:“大人,您抓到了我的夺命仇人,可曾为我报仇?”自己看着曲廷根,无言以对。曲廷根见自己不出声,失望地慢慢后退远去了。曲廷叶又梦见了在疫情逝去的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面孔走来,又一个个面孔远去,秦巡检试图喊住他们,可是他们似乎对自己有怨,全不理会。秦巡检急了,使尽全身的力气蹬腿,欲去追赶,被子蹬到了地上,秦巡检醒了过来。此时,一缕照射进来的阳光恰好落在秦巡检眼睛上,刺得眼睛睁不开。 秦巡检自到威海卫上任以来,第一次起得这么晚,不禁有些懊恼。秦巡检爬了起来,挑开了窗棂,一下子愣住了。秦巡检手撑着窗棂,久久没有动作。 窗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用双手端着一碗水站在窗前。老人的后面有四个白发老人抬着两块匾,两块匾上分别刻着“恩同再造”、“情比海深”八个金色的大字,大字在阳光下的照射下熠熠闪光。在他们的身后,有五个女人撑着一件衣服,衣服上有四个大字“念兹在兹”。五个女人身后是一院子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看到秦巡检起来了,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第118章 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下) 秦巡检放下窗棂,赤脚跑了出来,望着众乡亲,眼含热泪,无语哽咽,“乡亲们,我秦浩然何德何能受你们如此厚爱?” 捧着碗的老人高声说道:“秦大人,您为官清廉如水,对我们却比亲人还亲。我们对您无以为报,敬您一碗水,表达我们的心意吧。” “大人,这是百家水,是我们选取一百户人家,每家出一个精壮劳力作为代表,从奈古山中取的甘泉水,您就喝了吧。”众人中有人说道。 两位抬匾的老人说:“秦大人,这块匾是我们几个老人用棺材木做的。原想着这次疫情我们是必死无疑了,家人把棺材都准备好了。是您治好了瘟疫,让我们死里逃生。大人,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我们知道您既不求升官也不求发财,我们求您平安做官吧。 五名撑着长衫的妇女走上前来,一人说道:“大人,这是百家衣。我们没法为大人遮风挡雨,就用这件衣服为大人避避风寒吧。” 众人中有人说道:“大人,这是我们威海卫百姓选取一百家,每家出一个女人一起缝的百家衣。衣服上四个字‘念兹在兹’是一人一针缝的。我们绣这几个字是让大人知道,我们永远念着大人的好,永远不忘大人的恩德。大人您穿上吧。” 秦巡检泪流满面,双手抱拳,“各位乡亲,我秦浩然得上天恩赐,在威海卫为官,与众亲人相识相伴,何其幸哉!我为官数载,失误甚多。众亲不计较我之过失,却以如此厚报还我,我秦浩然如果不以死相报,何以对得起众亲人!”秦巡检双手接过了碗,然后咬破手指,把血滴到了碗里,面向众人举过头顶,“各位乡亲,我秦浩然借这碗水在此起誓,平生定不负家国,不负百姓!”秦巡检把碗送到嘴边,头一仰,一饮而尽。 秦巡检把空碗盖住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那么多的感激却无法言表,秦巡检挪开了碗,“各位乡亲,治瘟救灾,岂是我秦浩然一人之力能办到的。瘟疫面前,众位乡亲捐款的捐款,出力的出力,把众人的功劳归于我一人我是万难领受的。如果一定要感激一人,我希望大家不要忘记曲文魁:他倾尽家财,舍药救众乡亲,才有今日治瘟之成果。如果说还要感谢两个人,我希望大家记住林大夫和他的女儿林子鸢。他们穷尽平生所学,冒着疫病传染的风险,救死扶伤,不知让多少人起死回生。如果还要感谢,我还要感谢不知名的英雄,是他把属于你们的钱财还给了你们。如果还要感谢,我还感谢你们诸位,是你们的正直与配合,才有今日之大治。念兹在兹,众乡亲,我秦浩然永远记得你们的大恩大德。”秦巡检双手抱拳,躬身长揖,久久没有起身。 一老人说道:“大人,滴水之恩涌泉报,救命之恩无以报。大人之恩我等无法报答,我等的心意大人一定要收下。至于曲老板和林大夫一家的救命之恩,我等这就去报答。” 曲文魁在巡检司挨了陈戥子的毒打后受了重伤,连日来一直躺在家里养伤。虽经林子鸢日夜照顾,可是毕竟伤势过重,过了快到一个月了也没好。最近几日,曲文魁又连续发起了高烧,脑子老是迷迷糊糊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这天,曲文魁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一会儿他梦见了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想爬却又爬不上来;一会儿他又梦见自己掉进了水里,想游到岸上去,可是却不知自己被什么拖住了,怎么也动不了;一会儿他又梦见自己周围着了火,想跑却又跑不出去。 曲文魁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便问“外面什么声音?” 林子鸢正在给曲文魁推拿治疗,随口说道:“许是买药的吧?” 曲文魁从炕上爬了起来,透过了窗棂向外看去。窗外,秦大人领着众乡亲站在院子里。看见了曲文魁,秦大人举起一碗酒朗声说道:“曲兄弟,弟妹子,威海卫巡检司巡检秦浩然在此郑重相告:瘟疫已灭,灾难已消,我威海卫城重回平安。饮水思源,我威海卫城中百姓无时无刻不感念您夫妇二人和林大夫的倾力救助。知恩当报恩,我秦浩然用这碗酒代威海卫城百姓感谢你们的慷慨救助。恭请曲兄弟和弟妹子喝了这碗酒吧。” 曲文魁和林子鸢的眼睛湿润了。 林子鸢搀扶着曲文魁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百姓齐刷刷地跪下了。 酒井回到威海卫,带着两个保镖气冲冲地到了唐家大院。唐继业见来者不善,赶紧让盈盈准备酒菜,招待酒井喝酒吃饭。 酒井在海上漂泊了一天一夜,早就饿了。看见了好饭好菜,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唐继业在旁边小心地倒酒伺候着,酒井一口一杯地喝了起来。 吃饱了,喝够了,酒井扔掉筷子,开了腔:“唐老板,我们日本有一句民谚,良驹也怕慢骑手。如果说合德商行是一匹良驹,那么,你无疑就是那个慢骑手。过去一年来,你拥有了经营药材所必需的全部优势:你有我这个朋友为你提供资金,你没有有能力的竞争对手找你麻烦,你有难得的市场机遇让药材不愁销路。如今,该有的你都没有了,而不该有的你都有了。唐老板,我为自己看错人而感到后悔。” 唐继业看见酒井动了真怒,心生恐惧,颤抖着声音替自己辩解,“酒井先生,这不能都赖我呀。曲文魁有秦巡检罩着,买卖哪能轮得上我。一年来,为了扳倒秦巡检,我出了多少力花了多少钱,酒井先生总该清楚吧?可谁知秦巡检官小根子深,硬是搬不动他,我才落得如此下场。酒井先生总该体谅才好。” “唐老板,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的投资必须盈利。既然你做不到盈利,我现在必须收回投资。当然,必要的投资收益你得给我。” “酒井先生,你要撤资,我拿不出钱啊。” “唐老板,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你被秦巡检从威海卫城赶了出来,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当合德商行的老板了。我的钱如果继续交给你,无疑是泥牛入海。因此,你必须把我投资的钱退给我。” “酒井先生,我实在无能为力,本人拿不出那么多的资金给你。” “如果你实在拿不出钱退给我,我也不强迫你,我退让一步,吃点亏,允许你折算股份出让给我……” …… 唐继业在酒井撤资的威胁中,被逼无奈,将股份以低价转让了出去。酒井如赵锦之所预料的那样,掌握了合德商行的命运,成为了合德商行的新一任主人,唐继业又做回了合德商行掌柜的位置。 酒井接管了合德商行,很快通过海路从旅顺运来了几船药材,低价倾销。合一药堂顿时又处于了风雨飘摇之中。 曲文魁闻讯,带伤回到了合一药堂上班。此时已经过了立冬,天气倏然冷了下来。曲文魁走在大街上,但见满地落叶,随风飘零,似有无限的哀愁。曲文魁心情沉重,一路走一路想着应对之法。 赵锦之又要离开威海了,走以前顺路来到了合一药堂同曲文魁话别。曲文魁不在店里,赵锦之颇为失望,转身要走。在门口,赵锦之远远地看到了风中走来的曲文魁,赶紧迎了过去。 曲文魁也看见了赵锦之,快跑了起来。此时,凌厉的北风迎面扑来,撩起了曲文魁衣服的一角,呼呼作响,风吹到脸上压得曲文魁喘不过气来。曲文魁全然不顾,快步跑到了赵锦之跟前。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只一瞬,曲文魁便一脸凝重地举起了右手掌;赵锦之心中怦然一动,赶紧举手迎了上去。二人就在瑟瑟的寒风中击掌三合,u看书 ww.uukansh 随后手拉着手,一起到了合一药堂里面。 曲文魁与赵锦之经过简单协商,便签订了双方合作协议。协议约定,曲文魁负责组织货源和威海本地市场的销售管理,赵锦之负责对外开拓市场。 签订完了协议之后,赵锦之便离开了合一药堂,前往码头乘船。曲文魁亲自到码头去送赵锦之。 在路上,赵锦之看到曲文魁臀部的伤还没有痊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瓶药水送给了曲文魁。赵锦之告诉曲文魁,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水,是自己在东南亚买的,治疗红伤很是灵验,希望这瓶药水能够有助于曲文魁治病。 曲文魁谢过赵锦之之后,接过了药水。 在码头,曲文魁亲眼看着赵锦之登上了火轮。几声汽笛声响过之后,船缓缓开动,离开了威海港,向远方驶去。 曲文魁目送着船离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往回走。走了几步之后,曲文魁又回过了头,看着大海,心中还在想着:“通过这条海路,货会到达何方?” 赵锦之没有让曲文魁失望。几日之后,赵锦之在香港联系好了药材的销路。不久,一艘满载着药材的货船从威海起航驶往了香港。码头上,苗老伯、唐青山、大山子、唐继文等人与曲文魁他们一起齐聚在码头上,欢送货船起航。 合一药堂终于在风雨飘摇中稳住了脚跟,顶住了来自合德商行的压力。更让曲文魁欣慰的是,药农们的药材终于有了稳定的销路;昆嵛山的百姓们也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大胆种植药材了。 第119章 风云再起(1) 曲文魁在威海市场避开了同合德商行的直面竞争,意外地开拓了外地市场,一举壮大了实力;酒井赔了夫人又折兵,为此又气又恼。 在威海硫磺温泉浴池,酒井正在同唐万财同池沐浴。 浴池里蒸汽氤氲,弥漫升腾,把一切都笼罩在朦朦胧胧之中。在滚烫而浑浊的池子里,唐万财费力地给酒井搓着背,酒井则趴在池子边上,眯缝着眼享受着温泉和搓背带来的双重愉悦。 洗完了温泉,酒井和唐万财穿着浴衣到和室坐下了。 门开了,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端着茶点和酒菜进来了。女人轻轻地施过了礼,把盘子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斟上了茶,倒上了酒,就退了出去。 酒井端起茶杯,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说道:“万财君,茶香入脾,沁人心扉,请。”酒井品了一口。唐万财听闻酒井叫自己是“万财君”顿时受宠若惊,赶紧回道:“酒井君请”,也跟着品了一口。 酒井又端起了酒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脸的陶醉,又说道:“万财君,酒香醇厚,可令血脉贲张,请。”唐万财也赶紧媚笑着,跟着回了声“请”,把眼前的酒喝了。 酒井问唐万财:“万财君,你知人世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酒井君,小人见识浅薄,只知金子最重要。” 酒井摇了摇头,“谬也,大谬也。人世间最重要的莫过于忠诚。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希望你能珍惜忠诚,不要背叛合德商行。” “酒井君,我愿珍惜忠诚,绝不背叛合德商行。” 酒井盯着唐万财,突然厉声说道:“可据我所知,你并不忠诚。合德商行最大的敌人是曲文魁。而你,同曲文魁是小时候的朋友。为什么合德商行与合一药堂竞争时一直处于下风?就是因为你一直在暗中帮助曲文魁,不愿意对曲文魁下重手。” 唐万财吓得跪了起来,喊道:“酒井君,冤枉啊!我同曲文魁早就恩断义绝了。我同他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酒井以不信的口吻问道:“果真如此?” 唐万财指天起誓,“酒井君,本人所言绝无谎言。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酒井见火候到了,便说道:“万财君,曲文魁已成我合德商行心腹大患,我意除掉他,你来执行。” 唐万财听闻让他杀人,顿时心里一惊,脑子急速转了起来。父亲反复嘱咐过他,杀人之事是万万不能直接去干的。一旦事发,酒井到时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唐万财往哪里逃?牵连自己的爹不说,还可能会危及整个家族。唐万财想了想,计上心来,说道:“酒井君,合德商行真正的对手是合一药堂。只要把合一药堂弄到手,就是十个曲文魁,也不在话下。” 酒井狐疑地看着唐万财,一脸的不信任,“你说说看,如何才能把合一药堂弄到手?” “酒井君,我有一法可以让曲文魁屈服。”唐万财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狠狠心说道:“曲文魁有个妹妹,叫郑月儿,在艾山寺出家修行。郑月儿虽然不是曲文魁的亲妹妹,可是在曲文魁眼里比亲妹妹还亲。我们只要绑架了郑月儿,曲文魁对我们就会言听计从。到时,我们让他签字把合一药堂转给酒井君,合德商行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酒井一动不动地盯着唐万财。唐万财被酒井看得心里发毛,赶紧问道:“酒井君,我是不是哪里说的不对?” 酒井猛然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双手端给了唐万财,低头说道:“万财君,我大日本帝国为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自豪。我敬你。” 唐万财受宠若惊地接过了酒杯。 曲文魁出狱后,崔先生决心重新开始实施他的复仇计划。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干掉卫姓三兄弟。 卫姓三兄弟的祖上世代是读书人,乾隆年间曾有先祖做过大官,在乡间置田盖房,用了十余年间建成了一个显赫的大庄园。没想到,受文字狱牵连,被免了官,抄了家,杀了头,家道由此中落。到了卫姓三兄弟父亲这辈,已是地道的种田人;到了卫姓三兄弟这辈儿,由于人多地少,只好租田耕种,而田地的主人就住在当初卫姓祖上的大庄园里。 卫姓三兄弟为此对满清充满仇恨,时刻想着推翻满人统治。听闻华勇营招兵,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卫老汉为了劝回儿子,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儿子们铁了心肠,就是不回头。卫老汉没有办法,只好到祖庙祷告祖宗,把儿子开除祖籍,断绝一切往来。 即便如此,乡邻也没有原谅他。自从他儿子加入了华勇营,众乡亲从此不再与他来往,就连他挑水的水井,乡亲们也从此不再使用;好好的一口井成了他一家专用。卫老汉天天唉声叹气,夜夜辗转反侧,不久离开了人世。 卫老汉死了,卫姓三兄弟把这些仇和怨都记到了乡亲们的头上,从此不再踏入家乡半步。更可恨的是,在后来的华勇营镇压威海百姓抗英的行动中,卫姓三兄弟每次都冲在最前头。卫姓三兄弟不仅出卖了崔寿山,导致起义失败,在另一场威海百姓的抗英行动中,卫姓三兄弟开枪杀死杀伤多名百姓;一名英国军官被抗英的百姓用从英国士兵手中夺过来的枪开枪击伤,卫姓三兄弟冒着生命危险把这名英国军官从人群中抢了出来。在后来的八国联军攻打天津和北京的战斗中,卫姓三兄弟又是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并因此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他的乡亲们则对他们恨之入骨,恨不得扒皮吸髓。 多年前,崔先生原想以他的亲属为诱饵,把卫姓三兄弟引出来复仇,哪知道卫姓三兄弟铁了心背祖离宗,亲情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崔先生无功而返,只好放弃了这个计划。后来,卫姓三兄弟跟着英国人下乡巡逻,崔先生得知了他们的行踪,当即起身赶往目的地。可等到达时卫姓三兄弟早已经走了,不知所踪。还有一次,崔先生已经到了卫姓三兄弟的附近,都能看清他们的模样了,可是被其他士兵发现了,一顿乱枪射来,崔先生只得领着人仓皇撤退。 崔先生痛定思痛,接受了经验教训,趁华勇营招兵之时,安插了一名抗英会的人进去,负责必要时提供消息,以配合外围行动。 同时,崔先生决定购买火器,以方便远程刺杀,提高刺杀的成功率。为此,崔先生做通了在天津新军任职的一个老乡的工作,由他帮着购买火器和弹药。零二年的七夕前一天,崔先生把多方筹措来的一千两银子交给了曲廷根,由曲廷根负责同老乡交易。原想着这样做行动掩蔽,不易被人察觉。却不料,曲廷根第二天就出事了,自己也被抓进了监狱。同时,英国人为了保护卫姓三兄弟,安排他们去了南非执行任务。 崔先生出狱后,内线来报,卫姓三兄弟已经从南非被派回到了威海。不过,英国人并没有放松对他们的保护,一直让他们做内务;卫姓三兄弟为了自保,也从不踏出营门一步。 看来要实施复仇计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火枪,刺杀三兄弟是难上加难。可是,怎样解决火枪的问题呢?崔先生想到了一个人,uu看书 .uukanshu 这个人就是曲文魁。 这天傍晚,曲文魁在外面谈完了生意,赶着回家,走在路上的时候,身边一左一右来了两个人,把曲文魁夹持在中间。曲文魁感觉不妙,刚想要跑,被对方死死地把住了。曲文魁想要喊人,对方低声说道:“曲老板,崔先生想要见您。” “崔先生在哪儿?”曲文魁心里顿时一阵暖流涌过,整个人不知不觉激动了起来。曲文魁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生怕对方跑了似的。 对方轻声说道:“崔先生不便出来见您,您跟我们走吧,去见崔先生。” 曲文魁心情激动地点了点头,松了手。来人领着曲文魁往郊外走去,沿着海边走了约四、五里地的样子,离开了主路,拐上了旁边的山间小路。 曲文魁知道,此处山上唯有一个天后宫,是渔民们祭祀的地方,再无其他建筑。这个地方曲文魁小时候来过。听老人们说,曾经这里香火很是旺盛。威海被日本人占领后,日本人担心有人借机聚会,便经常在此设岗检查来往的行人,不少上香的百姓无辜被抓,有的人甚至一去不复返,慢慢地也就没有人敢来了,从此荒废了下来。再后来,百姓传说此处有狐妖,更没有人敢来了。曲文魁心有疑惑,脚便停了下来。对方说道:“崔先生说,如果曲老板心有疑虑,只需说知行合一就可以了。” 曲文魁脑子里顿时回想起了自己在监狱里拜崔先生学习王阳明的心学时的场景,禁不住心潮澎湃,赶紧说道:“两位小哥,我们快点走吧,我想早点见到崔先生。” 第120章 风云再起(2) 在山顶的天后宫里,崔先生正站在高处朝下看着,远远地听到了几声野鸡的叫声,崔先生健步朝山下走去。野鸡的叫声是崔先生与山下约定的联络暗号,表示自己人到了。 曲文魁远远地看到了崔先生,急速朝崔先生跑去。在山中间的小路上,曲文魁与崔先生相遇了。 此刻,太阳早已西沉,天空还有些微明。曲文魁抬头看去,崔先生居高临下,显得如此高大伟岸。曲文魁撩起衣裾,高声言道:“学生曲文魁见过先生。”便要跪下。崔先生上前一步,拉住了曲文魁,说道:“你我师生不需如此客套。再说,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崔先生拉着曲文魁往山上走去,同来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在路两旁警惕地朝山下看着。 曲文魁跟着崔先生到了天后宫大殿。曲文魁站在大殿门口向里看去,只见大殿里凌乱不堪,墙面斑驳陆离,空中挂满灰网,只是里面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床。看得出来,有人在此居住。崔先生见曲文魁面有疑问,便告诉曲文魁,他出狱以后一直住在这里。 曲文魁听了心中顿时如针刺般难受,说道:“先生何以住在如此破败的地方?” 崔先生解释说,自己虽然已经出狱,可英国人对自己并不放心,早就遍布暗探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在这样的监视下,自己很难能有所作为,所以只能藏身在这里,避开英国人的耳目。 曲文魁一直猜测崔先生就是把银子交给自己爸去采购火器的人。此刻,他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猜想。曲文魁走到崔先生跟前跪了下来,言道:“先生可曾与我爸曲廷根相熟?” 崔先生赶紧去扶曲文魁,言道:“咱们师生不需如此生分,有话尽管直说。” 曲文魁执拗地说道:“先生不回答,我就不起来。” 崔先生看着曲文魁,点了点头,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道:“今天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崔先生扶起了曲文魁,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凳子上,崔先生向曲文魁讲起了自己与曲廷根过往的点点滴滴。 崔先生说:早先自己与曲廷根并不相识,后来为了抗英筹款,找到了曲廷根资助。没想到曲廷根不但痛快地答应了,而且主动要求加入抗英会。当时,他考虑到曲廷根是社会名流,目标大,为了曲廷根的安全着想,没有答应。可是曲廷根并没有气馁,而是经常主动同崔先生联络,看自己能做什么。崔先生为了保护曲廷根,从不让他抛头露面,有事情也是同他单线联系。不料,三年前,曲廷根受他委托,外出购买火器,走到凤凰山时竟然不幸遇难,他自己也在当天晚上被抓进了监狱,从此与曲廷根阴阳两隔,抗英活动也就此中断。 曲文魁听到这里,把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问了自己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先生可知是谁出卖了我爸?出卖了抗英会?” 崔先生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无数遍,也让人反复去查过,可是一直没有答案。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曲文魁急切地说道:“先生,我能干什么?” “我想请你帮忙购买火器。” 曲文魁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慷慨说道:“先生,这是我娘的临终心愿,也是我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愿望,今日有幸能够了却我娘的心愿,文魁感激不尽,终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崔先生抱拳还礼,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曲家两辈义薄云天,我抗英会感激不尽。可是此事干系重大,需要小心从事才好。尤其是上次泄密之人还没有查出,此次再去做同样的事情,风险极大。” 曲文魁坚定地说道:“先生尽管吩咐,我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一往无前,绝不后退。”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详细合计一下。” 天黑了下来,崔先生点起了蜡烛,借着这蜡烛的微弱光亮,崔先生向曲文魁详细地说起了自己购买火器的计划。 崔先生的计划是:曲文魁与抗英会的人一起走海路再次前往天津购买火器。抗英会的人负责联络和交易,曲文魁负责筹集钱款并把火器带回来。为了掩人耳目,曲文魁和抗英会的人要以到天津给赵锦之送药材的名义随货同行。回来的时候,为了防止英国人在码头上查出暗藏的火器,提前在海上把火器交给前去接应的渔船,藏在渔获物里,由抗英会的人装扮的渔民带回来。 崔先生告诉曲文魁,天津方面已经约定好了交货日期。为了不耽误交易,曲文魁最迟要在五日后动身。 曲文魁当即表示,自己马上回去筹集药材,最晚五日后动身。二人商量妥当了,曲文魁辞别了崔先生,回到了家里。 曲文魁回到家里的时候,夜也已经深了。林子鸢等在家里不见了曲文魁急得团团转,出门也不是,不出门也不是,看见曲文魁回来,林子鸢跑步迎了上去,顾不得埋怨,急急地告诉曲文魁:出事了,郑月儿被人绑架了。 曲文魁心中大惊,赶紧问林子鸢,“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天擦黑的时候盘算叔来了,说是刚刚接到了一封信。信中说,他们绑架了郑月儿,让盘算叔拿五千大洋去赎。盘算叔哪里拿得出五千大洋,接了信就过来找你了,想同你商量怎么办。盘算叔看你不在,等不及,就走了,我想拦也拦不住。” 曲文魁一听就急了,赶紧追问“盘算叔有没有说过他去了哪里?” “没有,他只是说去筹款了。” 曲文魁略一思索,转身就往外走。林子鸢追了几步,问道:“你去哪里?” 曲文魁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找盘算叔。” 曲文魁进城到了郑盘算家里,郑盘算家里大门紧闭,没有人。曲文魁想了想,又出城赶到了大壮家里;在大壮家里,曲文魁见到了郑盘算。 原来,郑盘算没有找到曲文魁,便急急忙忙地去找几个自己熟悉的老板筹款。虽然能借的地方都借到了,可是远远没有筹够所需。不得已,郑盘算又赶到了大壮家里向大壮借钱。大壮对郑盘算深夜借钱心有疑虑,便问郑盘算借钱的原因,郑盘算吞吞吐吐不肯明说。大壮反复追问,郑盘算才说出了郑月儿被绑架的事情。大壮觉得不能莽撞行事,便要拖着郑盘算去见曲文魁,恰在此时,曲文魁找了过来。 郑盘算把绑匪的勒索信拿了出来,曲文魁和大壮一起借着油灯的亮光看了起来。信中说:郑月儿已被绑架到了宁海州某处,郑盘算只要拿五千个大洋来赎,郑月儿就可以平安回去。绑匪在信中警告郑盘算不要报告租界巡捕房和大清衙门,否则就撕票。信中约定了交钱的时间是明天早晨,地点在凤凰山的一个山坳里。随信还捎来了郑月儿的手串儿。这个手串是曲文魁给郑月儿的,从来没有离过郑月儿的手腕儿。看来,郑月儿被绑架是无疑了。 曲文魁把信反复看了几遍,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郑月儿所在的艾山寺不远处就是租界设立的鹿道口卡点,附近还有华勇营士兵驻守,要在把郑月儿绑架到凤凰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究竟是怎么得手的?再有,绑匪绑架无非是为了索财,可是盘算叔并不是有钱之人,让他拿出五千大洋无疑是天方夜谭,难道绑架的人是不了解盘算叔家的实情吗?还有,绑匪绑架之后,一般都会给一个筹款时间,可这次却几乎没给筹款时间,这又是为什么?是不是意味着绑匪知道盘算叔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出这么多的钱?曲文魁说出了自己的疑虑,uu看书 wwuukansu.cm 郑盘算和大壮显然没有想到这些问题,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曲文魁决定立即动身赶到艾山寺看看郑月儿究竟怎样了。 三人说走就走,连夜赶路,于凌晨时分赶到了艾山寺。 艾山寺主持静云大师已经起床,此时正领着众比丘尼在院子里清扫落叶,听闻要见郑月儿,静云大师双手合十,言道:“阿弥陀佛。昨日下午有施主来送信,说是弟子的尊翁在宁海州偶染重病,快不行了,想临终见弟子一面。弟子便跟着来人匆匆走了。” 三人听了都惊得张大了嘴。看来,郑月儿确实是被人绑架了。三人谢过了静云大师,离开了艾山寺。 曲文魁觉得绑匪处心积虑地把郑月儿引到了宁海州,绝对不会是勒索五千大洋那么简单,如果把钱给了劫匪,赎不回郑月儿,事情会变得更复杂。考虑清楚了,曲文魁向郑盘算和大壮提出,三人先前往凤凰山,自己过去摸情况,尽量找到绑匪关押郑月儿的地方;等情况摸清楚了,大壮负责到天后宫找崔先生求援,郑盘算留在原地接应崔先生。 郑盘算和大壮不同意曲文魁去冒险,都坚持要自己去摸情况,曲文魁坚持自己去。三人争执了一会儿,见争不过曲文魁,只好同意曲文魁的计划。 在靠近凤凰山口的地方,按照计划,曲文魁同郑盘算和大壮拉开了距离,曲文魁一个人走在前面,进山同绑匪交涉。郑盘算和大壮远远地跟在自己后面,观察可能发生的情况。 第121章 风云再起(3) 曲文魁按照信中的约定到了交钱的地点。 这是一处山坳,四周高,中间低,周围都是密林。看来,绑匪选择在这个地方交易确实是下了一番心思的。曲文魁等在这里,四处张望,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见风呼呼地刮着。忽然,两个人手拿匕首,从树林中窜了出来,快步到了曲文魁跟前。曲文魁沉着地问道:“两位兄弟怎么称呼?我叫曲文魁,来赎我妹郑月儿,可是找对了人?” 对方一脸凶相,冷冰冰地答道:“少啰嗦。钱带来了没有?” 曲文魁听出了对方不是本地口音,知道来者不善,就想尽量弄清对方的底细,便回道:“两位大哥是江湖之人总该知道江湖的规矩。不报名号我同你谈不来,把你们的老板叫来,我同你们的老板直接谈。” 对方没想到曲文魁看起来年轻,处事却如此老道,人只好报出名号:“老子名叫胡三儿,江湖人称一把刀”,“老子名叫彭四儿,江湖人称飞刀手”。 曲文魁言道:“两位兄弟,我需要先看人,人平安我才能付钱。” 胡三儿、彭四儿在和曲文魁交易的时候,酒井和唐万财正在山上的隐秘处朝下看着,都小春和两个日本人站在他们的身旁警惕地朝周围看着。 既要把合一药堂弄到手,还不能让外人看出来,酒井和唐万财为此没少费心思。两个人的如意算盘是:酒井从旅顺请来黑道上的人来威海实施绑架,不管成与不成,都会给人以外地人到当地作案的错觉。等把合一药堂弄到手了,就让他的日本同伙儿来经营。到时就算有中国人怀疑到自己头上,他们也没法深究细查。 酒井原想着抓了郑月儿,直接勒索曲文魁拿合一药堂来赎;可是唐万财反对,说是曲文魁在威海城里城外威信太高,一旦有人知道了曲文魁被勒索,立时一呼百应就麻烦了。 唐万财说,勒索郑盘算就不同了,就算消息泄露了也不会在威海引起太大的轰动。更何况,就算有人听说郑盘算被勒索了五千大洋,多半也会认为是恶作剧而置之不理。 不过,这件事情对曲文魁就不一样了。曲文魁知道了郑月儿被绑架,一定不会甩手不管。到时,曲文魁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么多钱;走投无路了,曲文魁就得被迫拿合一药堂顶钱。这样就可以不动声色地把合一药堂弄到手了。 都小春因为都大成被抓,唐继业和唐万财对他有些不放心,担心都小春知道了都大成的过往对唐家不利。可是,自从都小春按照唐继业的吩咐把钱送给了都大成,唐家父子便解除了对都小春的戒心。昨天,都小春正在合德商行理货,被唐万财偷偷叫了出来。都小春不好随便多问,便稀里糊涂地跟着唐万财到了凤凰山上。直到此时,都小春才明白,唐万财要和酒井要合伙绑架人。至于绑架的是谁他并不知道。 胡三儿和彭四儿见曲文魁没有拿钱来,上去一拳把曲文魁打到在了地上,骂道:“老子行走江湖,什么鸟没见过了,你这样一毛不拔还想赎人的真没见过。” 曲文魁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被打后跌坐在了地上,臀部顿时火辣辣地疼。曲文魁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兄弟,有话好好说。你绑人无非是为了求财,我赎人无非是为了买个平安。见不到货,我没法出手。” 两个人见曲文魁说的在理儿,便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子。嘀咕完了,胡三儿说了声“你等着吧”,便往山上跑去了,彭四儿抱着胳膊看着曲文魁。 酒井在山上听了胡三儿的报告,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胡三儿跑到了不远处,把郑月儿带到了曲文魁能看见的山坡上。胡三儿朝山下吹了个口哨,彭四儿听见对方发来的信号,朝山上看了一眼,对曲文魁说道:“人在山上,你看仔细了。” 曲文魁朝山上看去,只见郑月儿站在山坡上,上身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双眼被黑布捂住了。郑月儿单薄的身躯迎风而立,一动不动。曲文魁把手合成了筒状,放到嘴边,大声喊道:“妹妹,我是文魁,你怎么样了?你站着别动,哥救你来了。” 郑月儿听到了曲文魁的声音,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哽咽着喊道:“文魁哥,我不要紧,你自己保重……” 郑月儿没有说完,胡三儿就恶狠狠地拖着郑月儿离开了。 此时,郑盘算和大壮就藏在附近的树林里,虽然因为视线被遮挡,郑盘算看不见郑月儿,可是还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了郑月儿的声音;郑盘算老泪纵横,全身禁不住哆嗦了起来。大壮见此,赶紧把住了郑盘算的手,试图给他点安慰。大壮听见曲文魁对郑月儿说“你站着别动,哥救你来了”,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意思是让自己赶快去给崔先生报信。大壮低头对郑盘算交代了几句,起身想离开。 此时,彭四儿在手里熟练地耍着刀,轻蔑地盯着曲文魁,“曲老板,货你看见了,完好无损,这会儿该付款了吧?” 曲文魁回道:“付款可以,可我怎么知道付款后我能平安地把我妹领回?” 彭四儿听了,生气地骂道:“妈的,老子的地盘老子说了算,还由不得你来跟老子讲条件。想把人领回去就痛快地把钱交了;不想领人就给个痛快话,老子把你俩剁了也好再另找人划拉钱。” 曲文魁当即毅然决然地说道:“你不能做出保证,我不会付钱给你。” 彭四儿吹了一个口哨,呼啦来了两个人,把曲文魁围在了中间,然后一拥而上,把曲文魁打到在了地上。一顿拳打脚踢,曲文魁痛得站不起来了,在地上打着滚儿地躲避着他们踢过来的脚。 大壮见此,气得几乎要炸了胸膛,从地上一跃而起就要冲上去救曲文魁,被郑盘算死死地拉住了。 曲文魁孤身犯险,就是为了弄清楚郑月儿的关押地;如今弄清楚了,得赶紧求援崔先生。大壮在郑盘算的一再催促下,眼含热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此地,回威海卫找崔先生报信去了。 此时,站在酒井和唐万财身后的都小春终于知道绑架的是谁了。此刻,都小春觉得,对于整个局势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个看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发展,自己却毫无办法。都小春急得内心如同一群动物在撕咬一般,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他要耐心地等待机会。 绑匪打够了曲文魁,把他绑了起来,带着往山上走去。郑盘算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劫匪踢打曲文魁的时候,曲文魁有意倒在地上转圈,在身下压出了一块明显的平坦的地方。劫匪打够了,押着曲文魁往山上走的时候,曲文魁借着受伤的劲儿,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时把地上的枯枝败叶踢到一边或是把灌木树枝踩断,一路走,一路留下了记号。 郑盘算弓着腰跟在曲文魁的后面走了不远,便被山上的酒井发现了,等郑盘算发现有点儿不对头的时候,胡三儿已经把刀架到了郑盘算的脖子上。还没等郑盘算直起身来,便被胡三儿一脚踢出去老远。等胡三儿打够了,把郑盘算捆了起来,和曲文魁关在了一起。 再说大壮一路狂奔赶回威海卫,在天后宫找到了崔先生。崔先生当即召集手下的人,乘船从海上赶到了离凤凰山不远的海边,弃船登陆后快速赶到了凤凰山。大壮领着崔先生他们到了上午自己与郑盘算分手的地方。然而,找遍了周围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郑盘算。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下来,不能再耽搁了。崔先生放弃了寻找郑盘算的打算,根据大壮的提示找到了曲文魁留下的痕迹,然后领着众人小心翼翼地顺着痕迹往前走。 走了约莫三、四里地的路程,崔先生发现了劫匪的巢穴。 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窝棚建在山凹里,遮风挡雨,不是故意找来很难发现。崔先生示意众人就地卧倒,潜伏了下来。 窝棚外面有一个站岗的绑匪,里面有几个人不清楚,崔先生想等到天黑劫匪睡了以后再下手。崔先生不知道的是,酒井并不在这个窝棚里,郑月儿也不在这个窝棚里。酒井把曲文魁和郑盘算关在一起,uu看书ukanshu.co 却把郑月儿分开关押在了另外一个地方;自己则藏身在最高处,居高临下地指挥调度。 劫匪把曲文魁带到了窝棚里,继续强迫曲文魁拿钱。曲文魁拿不出钱,劫匪便逼迫曲文魁写下转让合一药堂的文书。曲文魁不从,绑匪便轮番毒打曲文魁和郑盘算。 潜伏在窝棚外面的崔先生听到了劫匪毒打曲文魁的声音,顿时热血上冲,准备动手解救曲文魁。一阵风刮来,崔先生头脑冷静了下来。崔先生想了想,顺手在旁边的树丛中摘了一片叶子放到了嘴里,一使劲儿嘴里便发出了几声野鸡的叫声。 曲文魁在窝棚里听到了野鸡的叫声,马上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去见崔先生时的情景。曲文魁知道,崔先生来了。可是,郑月儿不在这里,如果崔先生贸然动手,救了自己和盘算叔,可是会害了郑月儿。曲文魁急中生智,挣扎着站起来朝绑匪喊:“我尿急,我要到外面尿尿。” 劫匪一巴掌打在了曲文魁的脸上,骂道:“你什么东西还想到外面去尿尿?就地解决。” 曲文魁挣扎着把后背转给了绑匪,“你绑着我,我没法脱裤子。你把我的手解了,我要脱裤子。” 绑匪一脚踢到了曲文魁的臀部,“你他妈的找打是不是?要么尿裤子里,要么忍着。” 崔先生听了曲文魁和劫匪的对话,明白了,郑月儿不在窝棚里。说明山上还有一个单独关押郑月儿的窝点。显然,劫匪不止窝棚里的这些人。崔先生怕伤了郑月儿,不敢贸然动手,只好继续埋伏着,等待时机。 第122章 风云再起(4) 无论劫匪怎样毒打曲文魁,曲文魁始终坚持先释放郑月儿他才会签药堂转让协议。劫匪没法了,只好再派胡三儿去向酒井请示。 胡三儿走出了窝棚,伸头向周围张望了一阵儿,确信没有异常情况,就向山上走去。走了一段路,到了酒井所在的窝棚。 崔先生看到胡三儿走出窝棚,悄悄招了招手,附近的两个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快步走了过来。崔先生用手向两人示意了一下,然后跟在胡三儿的后面向山上走去;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崔先生,也跟着向山上摸去。眼看着胡三儿进了窝棚,崔先生准备靠近窝棚,弄清楚里面的情况。 酒井与唐万财在窝棚里开心地吃着肉,喝着酒,都小春在旁边小心地伺候着,门口站了两个日本人,警惕地守着门。都小春听到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说道:“有人来了,我到外面看看。” 不等酒井和唐万财答话,都小春便走了出去。在门口,都小春遇到了前来传话的胡三儿,都小春面无表情地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是,就我一个人。”胡三儿媚笑着答话。都小春做了一个允许进去的手势,胡三儿走进了窝棚。 外面的草丛里埋伏着一个暗哨,都小春走到了暗哨的身边,问道:“有没有情况?” 暗哨站了起来,答道:“一切平安,没有异常。” “好,仔细盯着,有情况迅速报告。”都小春嘱咐了一番,离开了,回到了窝棚。 暗哨潜伏了下来。 崔先生看到这种情况,不禁暗自庆幸:好险,要不是有人查哨,自己就暴露了。 胡三儿进了窝棚,把下面的情况报告给了酒井。酒井听了胡三儿的话,当即摔了酒杯,骂了声“八嘎”便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胡三儿的衣领,命令胡三儿立即砍掉郑月儿的一只手交给曲文魁,逼迫曲文魁就范。 唐万财听说要砍郑月儿的手,心中如同被一根针扎了一下一般,结结巴巴地说道:“酒井君,要是砍了郑月儿的手曲文魁还不就范,咱们是不是就没有退路了?” 酒井红着眼珠子盯着唐万财,如同狼盯着自己的猎物,“万财君,我知道你和郑月儿是发小,你舍不得她。你要成全你们之间的朋友之谊,可是,我们之间的友情往哪里放?你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往哪里放?” 唐万财看见酒井动了怒,心生恐惧,赶紧解释,“酒井君,我是想尽量周全一些,把能想到的尽量都想到了。” 酒井放过了唐万财,转身对胡三儿继续说道:“如果曲文魁还不就范,你就砍郑月儿另外一只手;如果还不行,就把郑月儿的两只脚砍下来。在天亮以前务必让曲文魁就范。” 胡三儿问道:“爷,如果曲文魁还不就范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两个的头都砍下来,外加你的头。” “爷,饶命啊!”胡三儿扑通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说道:“爷,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酒井心满意足地看着胡三儿,声音缓和一些,“你的忠心,我都明白。刚才是笑谈。” “谢谢爷。”胡三儿应声站了起来,刚要往外走,唐万财喊了声“等等”,胡三儿停了脚步。唐万财从身上拿出一把刀,扔给了胡三儿,厉声说道:“就用这把刀砍郑月儿的手。这把刀钝,可以让郑月儿多疼一会儿。” 酒井伸出了大拇指,满意地拍着唐万财的肩膀,夸赞:“万财君,好样的!” 唐万财点头哈腰地回道:“酒井君,我只对您一个人忠心。” 酒井、唐万财和胡三儿在里面说话的时候,崔先生因为离得远,既听不清里面说的什么,也不知里面有什么人,只好趴在地上,耐心等待着。 胡三儿出来了,朝外面看了看,确信没有异常情况,便大摇大摆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崔先生他们在后面小心地跟着。 走了约莫两三里路程,又出现了一个窝棚。胡三儿刚一靠近窝棚,从旁边出来一人,看是胡三儿,放了进去。 崔先生明白了,这就是关押郑月儿的地方了。崔先生领着两个手下悄悄地靠近了门外的暗哨,一个鱼跃把他扑到在了地上。崔先生一出手把他的脖子扭断了,这个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见了阎王。 崔先生摸到了窝棚门口,透过缝隙向里面看去,只见昏暗的烛光下,郑月儿被捂着眼,身上被绳子捆着,歪斜着坐在地上,两个看守正在同胡三儿说话。说完了,胡三儿从身上掏出了刀,把郑月儿面朝下推到在了地上,然后一只手把住郑月儿的胳膊,一只手挥刀砍了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先生摸出身上的刀甩了出去。刀不偏不倚,正中胡三儿的咽喉。胡三儿整个人如雕塑一般静止了,连拿刀的手也停在半空不动了。另外两个劫匪不知就里,一下子愣住了。 崔先生飞身闯进了窝棚,一步就到了两人跟前。崔先生一只手抓住一人,把两人提了起来,然后一使劲儿,两人迎面相撞,当即脑浆迸裂。崔先生把两人扔在了地上,如同扔掉了两个麻袋。 此时,跟着崔先生上来的人已经解开了郑月儿身上的绳索,拿掉了面罩。郑月儿带着哭腔,颤抖着声音说道:“谢谢英雄救命。我哥也遇险了,求英雄救救我哥吧。” 崔先生示意郑月儿不要出声,轻声说了句“跟我们走”,便领着众人出了窝棚。 崔先生带着郑月儿回到了曲文魁和郑盘算所在的窝棚附近。安顿好了郑月儿以后,崔先生摸掉了外面放哨的绑匪,然后带人一鼓作气闯进窝棚,把里面的劫匪都干掉了,救出了曲文魁和郑盘算。 崔先生往窝棚里面闯的时候,彭四儿听见异响,飞速拔出了飞镖,射向了崔先生。不成想崔先生技高一筹,接住了飞镖,当即还了回去,彭四儿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就死在了自己的飞镖之下。 此时,不远处原来关押郑月儿的窝棚突然燃起了大火。 原来,胡三儿被崔先生的刀刺中喉咙后当时昏死了过去,崔先生他们走后,胡三儿又醒了过来。胡三儿被刀刺中了喉咙,只剩了一口气,胡三儿就用最后剩下的一点力气,把蜡烛打倒了,点燃了窝棚。 崔先生见情况有了变化,赶紧护送曲文魁、郑盘算和郑月儿下山。 酒井看见窝棚燃起大火,知道出事了,亲自拿着刀,领着众人赶到了关押曲文魁的窝棚。没有看到活着的人,便顺路追击了过来。 崔先生断后,护卫着众人从山上往下走,听到后面有人追来,崔先生转身挥刀迎了上去。双方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看见刀闪着寒光,碰到一起,发出了瘆人的响声。 一个日本浪人趁着崔先生同酒井搏斗的机会,窜到前面,挥刀向曲文魁刺去。曲文魁受了伤,正艰难地朝山下走着,对刺过来的刀毫无防备。都小春在后面看见了,来不及细想,一挥手把一支飞镖扔了出去。镖插在日本浪人的胳膊上,日本浪人痛得嚎叫一声,松了刀,曲文魁暂时躲过了一劫。另一个日本浪人又挥刀冲着曲文魁砍了过来,崔先生的几个手下冲了过来,双方战到了一起。 忽然,远处传来了枪响和喊叫声,都小春朝远处看了一眼,喊道:“不好了,华勇营的士兵来了。”酒井见势不妙,顾不得崔先生他们了,赶紧撤回山上处理死去的人去了。他要赶在华勇营的士兵到来前把绑架的痕迹尽可能地抹掉。 崔先生一行看到酒井他们跑了,安顿好了曲文魁他们后,在华勇营士兵到达前顺着原路赶往海边,然后乘船往城里方向驶去。 都小春喊话的时候,曲文魁听着声音耳熟,略微一怔,便在脑子里和都小春对上了号。曲文魁望着都小春他们逃跑的方向,脑子里禁不住涌现出了众多的疑问:难道唐继业是绑架自己的主谋吗?都小春此时喊出了声是要故意告诉自己什么还是无意中暴露了自己? 华勇营士兵来了。u看书 ww.uukansu 华勇营士兵扣留了曲文魁、郑盘算、大壮和郑月儿他们,然后跑到了起火的窝棚处查看,窝棚已经烧成灰烬,什么也没有留下。 华勇营士兵把曲文魁他们带回了驻地审查。曲文魁因为不愿意同华勇营士兵过多纠缠,只是反复声明他们四人走夜路时被劫匪拦路抢劫,对于窝棚着火之事并不知情。可是华勇营士兵并不完全相信,硬是把曲文魁他们扣留审查了一夜。 天亮以后,华勇营士兵开始全面搜山。结果,只在几个地方发现了一些血迹和打斗的痕迹,再也搜不出其他了。华勇营士兵虽然怀疑曲文魁他们行为不轨,可又找不出明显的证据,只好把曲文魁他们放了。 郑月儿又回到了艾山寺。 曲文魁和大壮陪着郑盘算把郑月儿送到了艾山寺。分手以前,郑盘算从怀里掏出了佛珠手串,颤颤巍巍地给郑月儿戴在了手腕上。看着佛珠,郑盘算禁不住泪如泉涌,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到了佛珠上。郑月儿替郑盘算擦拭着眼泪,低声安慰着郑盘算。同郑盘算说过了话,郑月儿来到曲文魁和大壮面前,双手合十,口中诵道:“阿弥陀佛。文魁哥、大壮哥,你们的救命大恩妹妹没法报答,就让我在佛祖面前替你们多烧烧香吧,求佛祖保佑你们一生平安。” 曲文魁和大壮眼含热泪,与郑月儿依依惜别。 郑月儿在三人的注视下,走进了艾山寺。 第123章 善恶有报 何时报 (1) 解决了郑月儿被绑架的事情,曲文魁开始全身心地实施崔先生的计划。 曲文魁用了三天的时间,筹集到了足够的药材。然后与崔先生派来的人一起在威海卫港口装船出发,前往天津。 在天津,曲文魁把药材交付给了赵锦之,然后用赵锦之交付的货款从早已联系好的内线手里买到了所需要的火器。在乘船返回威海的海路上,曲文魁把火器交到了早已等在这里的抗英会成员手里。 在天津的时候,曲文魁看到英国人到处张贴的招募启事,启事说:为有效管理香港,香港警察局特高薪招募健康成年男性到香港担任警察,有在英国军队中从军经历的优先。启事中还列出了身高、胸围、体重等详细的招募标准。曲文魁仔细看过了启事的内容后,灵机一动,小心地把这些资料收集了起来,回来后,亲手交给了崔先生。 不久,几乎所有的华勇营士兵都知道了香港招募警察的消息。对照招募启事,华勇营士兵发现,他们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尤其是‘有在英国军队中从军的经历优先’一项几乎是为在威海的华勇营士兵量身定做的。一时之间,华勇营士兵人心浮动,私下里避开英国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外人不知道的是,这些华勇营的士兵之所以对一纸香港招募启事如此感兴趣,其实是因为他们有不能对外人说的难言之隐,就是他们和他们的亲人此时都处在众叛亲离的生活状态中,每日都要承受着周围百姓的各种歧视和谩骂,有的人还无缘无故丧了命。更有甚者,连他们的亲人都不能幸免于难。 有一户人家的孩子在华勇营当兵,为此经常有当地士绅和邻居上门做工作,劝他想办法把孩子领回来。结果,不是被他骂了出来,就是被他用扫帚赶了出来。不仅如此,英国人到村里查税,他还助纣为孽,帮英国人指认不交税的人。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这个人就失踪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村里百姓在枯井中发现了他,只是人已经死去多日了。 类似这样的消息不断在兵营中传播,让兵营中的士兵们每日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他们很清楚,以华勇营士兵的身份回到家乡将会遭到万人唾骂,永远也抬不起头来,唯一的出路就是远离家乡,到外地谋生。可是,哪里有生路呢? 香港招募警察这样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千载难逢。不久,华勇营士兵纷纷以各种理由辞职;更多的是开了小差,离开了威海,前往香港应聘。 卫姓三兄弟在崔先生内线的几番游说下,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兵营。在上船的前夕,卫姓三兄弟被突如其来的几把火器同时击中,掉进了海里,几个凶手则趁乱逃之夭夭了。 那一夜,巡捕和华勇营士兵搜捕了一夜。那一夜,整个威海卫被弄得鸡飞狗跳,不知情的百姓惶恐不安。当天,威廉急红了眼,几次想派兵进入威海卫城里搜查,都被秦巡检以他们不熟悉情况不利于搜捕为由拒绝了。为了让威廉放心,秦巡检关闭了四个城门,把所有的衙役全部派了出去,挨家搜查。威廉看到秦巡检是实实在在地在配合英国人办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曲文魁一夜未睡,除了激动,还有一丝担心。曲文魁激动的是,两代人的努力终于促成了一件事。曲文魁担心的是,崔先生或是抗英会的其他人会不会落到英国人手里?曲文魁还担心刺杀究竟有没有成功?如果没有成功,让卫姓三兄弟死而复生,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不敢点灯,曲文魁在黑暗中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开门营业以后,曲文魁便在前来买药的客人那里听到了有关卫姓三兄弟的各种各样的版本。有的说,自己亲眼看见凶手手持火器,面对面地向卫姓三兄弟开了枪。卫姓三兄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击毙,却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掉到了海里;有的不同意上述说法,说是卫姓三兄弟是被凶手在背后开枪击中后直接掉到了海里。至于凶手,更是众说纷纭。有的说,凶手是北京来的;有的说凶手是从天津来的;还有的说凶手从满洲来的等等,不一而足。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凶手一定是外地来的;不然,威海卫人哪里搞得到这样好的火器。总之,不论哪种说法,有两件事情是肯定了:凶手跑了,卫姓三兄弟死了。 曲文魁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唐万财协助酒井绑架勒索不成,反倒在逃跑时全身多处擦伤。回到家里,唐继业心生疑窦,质问唐万财,唐万财只说是在凤凰山遇到了劫匪,其他的任唐继业怎么问也不说了。唐继业不死心,打听到都小春跟着唐万财一起出去了,便把都小春叫到自己的书房,质问都小春,都小春一五一十地把唐万财配合酒井绑架郑月儿勒索曲文魁的事情说了。唐继业听了,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当即喊来唐万财喊让他当面说清楚。唐万财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坦然地说道:“爹,我都快十九岁了,是大人了,用不着你老管我,我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唐继业见唐万财公然顶撞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唐万财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子,我一再告诉你不准干违法的事情你就不听,好好的买卖你不做,难道你非要上山当土匪才舒心吗?我唐家要被你害惨了!” 唐万财本来心里就窝着火儿,见父亲如此骂他,火气顿时冒了出来,怼道:“当土匪有什么了不起?当初你不也是因为劫了曲家才发的家吗?你能把他爹的家财弄到手,我凭什么就不能把他曲文魁的财产弄到手?” “你,你,你……我打死你……”唐继业气得浑身哆嗦,拾起算盘劈头朝唐万财的头上砸去。都小春上前一步伸手挡住了。算盘砸在了都小春的胳膊上,碎了一地。 唐万财上前一把推开了都小春,到了唐继业跟前,对着唐继业咆哮,“小春,我家的事情你不用管。我是他儿子,命是他给的,今天他把我打死了,算我把命还给他了;他打不死我,以后我的命就是我的。” 唐继业气得浑身筛糠一般地哆嗦着,嘴里说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拾起了砚台就要去打唐万财。都小春上前一步抱住了唐继业,喊道:“你当真要打死了少东家吗?他可是你家独苗,少东家死了,你不怕唐家绝后吗?” 唐继业扔掉了手中的砚台,跌坐在了椅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唐万财一把拖开了都小春,鄙夷地看着唐继业,说道:“爹,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敢说不敢做,能成什么事情?人要干大事就得有胆量,我不会像你这样,处心积虑地在曲家当牛做马辛苦半辈子,快要老了才干了自己想干的事情,还过得战战兢兢,窝窝囊囊的。我唐万财要干就直来直去……” 唐万财终于把心中积存了一年多的不满说了出来。唐继业手指着唐万财说不上话来,此刻,只觉得头疼欲裂,一会儿功夫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都小春见唐继业手指着唐万财身体僵硬,一动不动,赶紧上前喊道“东家、东家”,唐继业身子一软,摊到了椅子里。都小春赶紧把唐继业从椅子上抱到了板台上,掐唐继业的人中。 唐万财见此慌了手脚,顿时手足无措,都小春急了,喊道:“少东家,快去请大夫啊!”唐万财如梦初醒一般,应了一声,撒腿跑了出去。uu看书ww.uukanh.co 都小春看着唐万财走远了,低头拉开唐继业书桌的抽屉,快速地翻找起来。在抽屉的一个暗格里,都小春找到了一沓纸。都小春粗略看了一下,是合德商行与天津新军签的供货合同以及供货账目。都小春赶紧贴身装了起来。 此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都小春赶紧合上抽屉,继续掐着唐继业的人中,嘴里喊着“东家,您醒醒;东家,您醒醒……”。 唐万财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都小春急急地问道:“少东家,大夫请来了吗?大夫在哪儿?” 唐万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去请大夫吧,我来看着我爹。” 原来,唐万财跑出了家门,忽然想起:自己出去了,家不就空虚了吗?便赶紧跑了回来。 都小春听说让自己去请大夫,正求之不得,应了声“好”便撒腿跑了。路上,都小春找了个稳妥的地方把偷来的合同和账册藏了起来。 秦巡检从登州府回到威海后,一直对赵大人交付给他的捉拿都大成的事情念念不忘。这件事情他不能声张,可是也不能松懈;他不能越界到外地捉拿,可是也不能坐等都大成到威海卫城里来。否侧,坐失良机,跑了都大成他怎么向赵大人交代? 秦巡检猜测,都大成无论跑到哪里,最后一定会找傅知州报仇。于是,秦巡检专门给傅知州去了一封密信,让傅知州严加防范都大成。 傅知州原以为凤凰山劫案早已曲终人散,却不料,三年多了,突然从秦巡检处知道了凤凰山劫案主犯的大致行踪,傅知州不禁喜出望外。 第124章 善恶有报 何时报 (2) 傅知州从秦巡检处知道了都大成是凤凰山劫案的主凶后,觉得这是他创造政绩的最好时机。 傅知州心思一动,想出了自认为最好的计策:他命人把都大成的亲属和族人一股脑地都抓到了知州衙门,命他们交代都大成的行踪;同时贴出告示,说是捉住了凤凰山劫匪主凶的帮凶,现在悬赏捉拿主凶都大成。 都大成本来就想找傅知州报仇,谁知自己的仇没有报,反被傅知州变本加厉地迫害自己的亲人,都大成顿时怒不可遏,瞅准机会潜入了知州衙门,欲刺杀傅知州。 不料,傅知州早有防备,都大成刚潜入知州府,便被守卫的士兵发现了。都大成被围在了知州府院子里,士兵们一拥而上欲捉拿都大成。都大成以一敌十,一个会合下来就伤了好几个士兵。都大成急于刺杀傅知州,便想办法摆脱了院子里士兵的纠缠,准备硬往里闯。此时,傅知州提着剑,主动冲了出来,与都大成打了个照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大成二话不说,朝着傅知州就冲了过去;傅知州不躲不闪,挥剑就刺向了都大成。两人你来我往,打在了一起。 都大成没有想到,傅知州竟是剑术高手,与都大成面对面地一番较量下来,都大成不仅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招来了更多的兵勇。都大成眼看难以得手,只得翻墙逃跑。结果在墙头上,都大成被飞来的箭射中。都大成忍着痛从墙上跳了下去,带伤跑进了昆嵛山。 傅知州乘胜协调宁海州的兵勇倾巢出动,进山搜捕都大成。结果,连续忙活了三天一无所获,只得空手而归。 回到知州衙门的傅知州一进门就惊讶地发现,他的妻妾和孩子都惨死在了自己的住所里。傅知州顿时陷入了癫狂状态。 傅知州亲自到登州府找到赵大人哭诉,请求赵大人协调军方派兵围剿。赵大人虽然从心里对于傅知州的愚蠢行为怒不可遏,可是毕竟傅知州家里是真遭了难,也不好过于苛责,便把他劝走了;然后修书一封,派专人送给秦巡检,对他办事不利进行了申斥。 秦巡检看了赵大人的信,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他没想到傅知州如此鲁莽,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后果,更没有想到赵大人会直接申斥自己。一时之间秦巡检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在院子里不安地走动了起来。衙役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曲文魁来访,看见衙门气氛有异,便向秦巡检打听,秦巡检只好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曲文魁。曲文魁本来就对都大成充满了仇恨,听说要抓都大成,立时摩拳擦掌,表示自己可以配合秦巡检抓到都大成。 曲文魁告诉秦巡检,都大成对于无意中害了都田海愧悔不已,早晚他会到都田海的坟前祭拜。眼下,如果举行大祭,都田海知道了一定会去祭拜。到时,就可以一举擒拿。 秦巡检不同意曲文魁的方案,便推脱说,按农村规矩,人死三周年满举行大祭。眼下已经过了时节,再举行大祭显然不合适。 曲文魁说:都大成的坟修在河边,他去看过几次,这些年因为雨水增多,河岸不断被冲刷,已经快到了坟头了。都小春因为多年一直在外流浪,顾不上修坟。自己几次想给都田海重新修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一次,他想重新给都田海立坟,了却多年心愿。同时,借机诱捕都大成。 秦巡检听了曲文魁的话,久久没有言语。曲文魁心中不解,问道:“秦大人,可是有不妥的地方?” 秦大人叹息道:“都田海当初是为了保护都大成而死,如今利用都田海去诱捕都大成,恐怕都田海的在天之灵不会同意。再说,此法牵扯到的人员甚众,一旦动手后果难以预料。” 听了秦大人的话,曲文魁心中再一次激动了起来,说道:“秦大人,那么多人因为都大成而死,都田海在天有灵,绝不会任由他继续为非作歹。诱捕都大成虽然有风险,可是总比被动被都大成袭击好得多。大人,不可再对都大成仁慈啦!” 秦巡检听出了曲文魁话中含着对自己的不满,他也理解曲文魁的心情,可是用死去的都田海去诱捕都大成让他在感情上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儒家文化告诉他,死者为大,尊重死者是儒家弟子的基本操守,更何况还是冤死的都田海。 秦巡检在心中思忖,傅知州用都大成的亲人做钓饵诱捕都大成,结果不但没抓到都大成,反倒自己家里酿成了惨剧;再用都田海诱捕都大成,会发生什么情况实在难以预料。可是就此拒绝曲文魁他也于心不忍。秦巡检思忖再三,说道:“此事牵连甚广,需要知府赵大人定夺,还需要知州傅大人配合,你容我考虑周全。” 曲文魁见秦大人说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便不好再与秦大人争执了。 唐继业虽经大夫救治醒了过来,可是落下了轻度中风的毛病,身体一侧震颤麻痹,一连几天躺在炕上不能动。唐万财不敢离开,一直在炕头照顾自己的爹。 酒井在凤凰山跑了以后,见风头过了,来到了唐家大院找唐万财。唐万财怕唐继业看见,把酒井领到了偏房。酒井拿出了一支飞镖,问唐万财是否认识此物?唐万财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肯定地告诉酒井,这个飞镖是都小春的。他曾经无意中见过都小春练飞镖。 酒井恶狠狠地骂了声“八嘎,都小春,良心坏透了。” 唐万财被酒井搞糊涂了,急忙问缘由。酒井告诉他,那天晚上,自己的一个同伙被这支飞镖所伤。 唐万财脑袋顿时“嗡、嗡”地响了起来,瞬间就被怒火涨满了。想不到,自己那么信任都小春,可是都小春竟然吃里扒外,暗中下黑手。更可怕的是,都小春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太多了,他不能容忍都小春继续留在世上。唐万财决定干掉都小春。 唐继业躺在炕上,听到了动静,让盈盈去把唐万财叫了过来。唐继业生气地问唐万财:是不是酒井又来了? 唐万财看见爹都这样了还管自己,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地说:“爹,你对酒井老是疑神疑鬼的,可酒井什么时候害过咱?倒是你一直信任的都小春处心积虑地要害咱。十有八九都小春是曲文魁派来的。” 唐万财把都小春在背后下黑手害日本浪人的事情告诉了唐继业。唐继业听了,一着急赶紧抬手指向外面,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合同、合同”。见唐万财没有反应过来,唐继业挣扎着要爬起来。唐万财想了想,听懂了,知道是爹让他去看看合同在不在,便赶紧跑到书房去了。 唐万财在书房里翻遍了抽屉也没有找到合同,顿时冷汗流了下来。唐万财想了想,喊来了盈盈,让盈盈去喊都小春到家里吃饭。 都小春在唐继业的书房里找到了合同和供货账目,拿到了唐继业是凤凰山劫案主凶的最有力证据。也借着跟随唐万财到文登的机会弄清楚了唐继业与陈县令勾结的过程,按说可以一走了之了,可是最重要的唐继业有没有同傅知州勾连合伙制造冤案他还没有搞清楚,他不甘心就这么走。 都小春知道,唐继业一旦发现合同没有了,必然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到那时他就危险了。可是为了弄清楚真相,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都小春正在店里理货,盈盈来请都小春到家里吃饭。都小春警惕地问道:“少东家怎么这会儿想起来请客?” 盈盈答道:“少东家说,你在凤凰山帮了他,他要答谢你。” 都小春闻此便不再做他想,跟着盈盈到了唐家大院。不料,刚一进门,就被提前埋伏在门两边的两个日本浪人抓了起来。 酒井的人把都小春五花大绑地捆好,然后推到了柴房里吊了起来。 酒井和唐万财进来了。酒井拿出飞镖审问都小春,这支飞镖是不是他的? 都小春只看了一眼便肯定地说,这支飞镖确实是他的。 酒井气急败坏地质问都小春,为什么在凤凰山从后面对他的属下下手? 都小春冷静地回道,自己远远地看见了曲文魁,想一镖把他结果了,uu看书 .ukanshu.co 谁知那个日本人突然抢到了前头,挡住了他的镖。 都小春遗憾地说,要不是那个日本人坏事儿,自己早就把曲文魁干掉了。酒井一时被都小春唬住了,不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酒井在都小春这里碰了软钉子,唐万财又来审问都小春,问都小春把合同藏到了哪里去了?都小春充楞装傻,一脸茫然地问:什么合同?合同不都是你少掌柜亲自签的吗? 唐万财见都小春东拉西扯,就是不交代合同的去向,顿时怒不可遏,亲自动手把都小春毒打了一顿,都小春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冤。 唐万财打累了,酒井接过了鞭子继续打。整个晚上,酒井和唐万财轮番拷打审问,都小春被打得遍体鳞伤,就是不承认自己偷过合同,也不承认自己有意害日本人。 都大成杀了傅知州的家人后,又潜回了威海卫租界。 本来都大成对唐继业还心存疑虑,觉得只是夏允礼骗了自己,唐继业并不知情。后来,都大成在山上避难时,都小春过去告诉他唐继业要出卖他,都大成仍然半信半疑。离开了藏身的窝棚后,都大成在远处的山上朝下注视着,结果,过了不久,便装衙役便包围了他的藏身的地方。都大成这会儿确信,唐继业确实是想害自己。联想到过往的种种,都大成明白了,唐继业一直在利用自己。都大成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唐继业报仇。 报复了傅知州,都大成便回到了威海卫,把他的复仇目标转到了唐继业的身上。入夜,都大成跳上了墙头到了房顶,潜入了唐家大院。 第125章 善恶有报 何时报 (3) 酒井和唐万财两个人审都小春审了半夜也没有审出结果,弄不清都小春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们,可是放了又不甘心,实在无计可施,便丢下了都小春,一起喝酒去了。 酒井虽然一肚子的不痛快,可是对于酒他从来没有仇,所以喝起来就止不住了,一杯接着一杯,喝得兴起,酒井让唐万财找女人来陪。唐万财脑子一转想到了盈盈,便到明月的屋子里去找盈盈。 一整天,明月都在屋子里看顾着唐球儿,此刻正怀抱唐球儿,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被子哄唐球儿睡觉。听见外面传来不寻常的声音,明月让盈盈去查看怎么回事儿。 盈盈一晚上都在为自己把都小春无意中骗来懊恼不已,早就坐立不安了,听到明月让自己去探听情况,盈盈赶紧把事情告诉了明月。明月听了沉默不语,原来拍打孩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等到柴房没了动静,明月把孩子塞到了盈盈的怀里,自己一个人到了柴房,从梁上放下了都小春,解开了都小春身上的绳索,让都小春赶紧逃。都小春往外跑了两步,又回来了,明月急了,一个劲儿地向外挥手,赶都小春快走。都小春说:“少奶奶,我知你是好人,我不能连累你。你还是把我绑起来吧。” “小春,别傻了,你留在这儿,命就丢了。” “少奶奶,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是唐万财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夏明月真急了,跺着脚,推着都小春往外走。 “少奶奶,你多保重。”都小春跪倒地上,给夏明月磕了个头,起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万财到明月屋子里找到了盈盈,淫笑着要盈盈换了衣服去见酒井。盈盈吓得抱着孩子蹲在了墙角。唐万财急了,从盈盈怀里夺过了唐球放到了炕上,又接着去拖盈盈。唐球儿哭了起来,盈盈也跟着哭了起来。 夏明月听到了唐球儿的哭声急急地跑了回来,见唐万财在拖盈盈,赶紧过去拦阻。唐万财急了眼,一巴掌把夏明月扇得原地转了个圈儿,然后拖着盈盈就往酒井所在的屋子里走。盈盈吓得大哭,没命地喊“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夏明月被唐万财扇了一巴掌,脸火辣辣地疼,两眼冒金星,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都小春已经跑出了唐家大院,听到了盈盈的哭叫声,返回了院子里,见状,骂了声“畜生”,便跑到了唐万财的跟前,飞起一脚把唐万财踢飞了出去。盈盈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起不来了。 两个日本浪人闻声拿着刀冲向了都小春,都小春利索地躲过了他们砍过来的刀。日本浪人扑了空,反身重新对着都小春,虎视眈眈地举起了刀。都小春轻蔑地向两个日本人招了招手,两人同时再次扑向了都小春。都小春腾空跳起,又躲过了他们砍过来的第二刀。两人重新调整了姿势,举刀运气,又一次冲向了都小春。这一次都小春不再躲闪了,他凌空跳起,在空中连续踢腿,把两个日本浪人手中的刀踢了出去。都小春落地后,拳脚并用,与他们动起了手,只几个回合,两个日本浪人便倒在地上起不来了。都小春快走两步到了两人的跟前,一人一脚踢到了头上,两人昏死了过去。 夏明月被唐万财打倒后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院子里,恰好看见都小春把唐万财踢飞了出去,夏明月跑过去扶起了盈盈。盈盈全身软绵绵的,腿站不稳了,夏明月扶着盈盈往屋子里走。 酒井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看到他的两个属下倒在了地上,一把拖过从他旁边经过的夏明月。夏明月猝不及防,松了扶着盈盈的手,盈盈坐到了地上。酒井从后面用胳膊勒住了夏明月,把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威胁都小春赶快束手就擒。 盈盈看到姐姐有危险,身上不知从哪儿涌来了一股力量,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把住酒井的胳膊就咬,酒井疼得“嗷”地叫了一声,胳膊一甩把盈盈摔了出去,接着飞起一脚,把盈盈踹了出去。盈盈头落在地上,疼得昏死了过去。 都小春见状红了眼,要冲过去同酒井拼命。酒井嘴角抽动了几下,恶狠狠地盯着都小春,手慢慢地把刀从夏明月的脖子上移开了,然后猛然往下,从上到下割开了明月的衣服。 夏明月的衣服被无声地割开了,露出了雪白的酮体,瞬间血涌了出来,汇成了一股血流,流淌到了地上。夏明月又羞又痛,眼泪刷得涌了出来。夏明月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唐继业拄着拐,歪歪扭扭地出来了。夏明月见了唐继业,高喊:“爹,快救我。” 唐继业见此,惊得扔了拐杖跪下了,声嘶力竭地哀求“酒井君,求您放了我儿媳吧。” 唐万财早就急得手足无措,此刻听见爹的喊声,也赶紧跟着哀求:“酒井君,不要伤了明月。” 都小春两眼喷火,指着酒井怒骂:“酒井,你这个禽兽,你欺负女人算什么,有种你和我单挑。” 酒井狰狞地看着都小春,恶狠狠地说道:“都小春,你要么乖乖地就范;要么我把她剐了。” 都小春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怒吼:“狗杂种,有本事你剐了我。” 酒井嘴角抽动着,猛然间用刀子快速地在夏明月身上乱划,衣服一片一片地从夏明月身上掉了下来。夏明月顿时全身血肉模糊,成了血人。 都小春一下子崩溃大哭了起来,抱着头,跪在了地上,高喊:“少奶奶,我对不起你。” 都小春抱着头,趴到了地上。 酒井奸笑着放了明月,扔了刀,拾起了棍子,走了几步,到了都小春跟前,猛然跳了起来,举棍砸向了都小春的头。 都大成在唐家大院的房顶上看到了这一切,高喊一声“x你娘的日本鬼子,我跟你拼了”,便直接从房上跳了下来。酒井一怔,抬头向上看去,此时,都大成已经落到了酒井跟前。 酒井举起棍子向都大成砸了过来,都大成举起手中的棍子迎了上去,两个棍子碰到一起,发出了一声闷响,酒井被震得倒退了几步。 都小春从地上爬了起来,趁着酒井发愣的档口儿,脱下衣服包住了夏明月,抱着夏明月向屋子里跑去。等把夏明月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都小春又跑回来,想把盈盈也救回来。 酒井运了运气,把棍子在手中耍了两下,然后顺势举起,如下山恶虎一般扑向了都大成。都大成举起棍子迎了上去,两个棍子又打在了一起。随着一声脆响,酒井手中的棍子断了,酒井也被震得松了手中的棍子。都大成拿着棍子逼近酒井,酒井紧盯着都大成,步步后退。 被都小春打晕了的两个日本浪人醒了,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从后面举刀冲向了都大成。此时,都大成正背对着他们,对身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眼看着都大成就要被刺中,都小春顾不上盈盈了,快步跑了回来,拼尽全力推开了都大成。刀刺了过来,都小春躲闪不及,被刺过来的刀划伤了腹部,血顿时从伤口冒了出来。 都大成红了眼珠子了,大喊一声,举起棍子同他们打在了一起。 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租界巡捕闻声赶来了。 都大成见势不妙,不敢再恋战了,找了个机会拉着都小春就往墙边跑。 酒井他们又冲了过来,试图缠住都大成和都小春。都大成只得回身举棍再迎了上去。都小春见状,也跟着回来了到了,uu看书 wwansu.co大喊“叔,我掩护,你快跑”。都大成急了,一脚踹向都小春,喊道:“你快跑,我随后跟上。” 都小春忍着痛,快跑几步,跳到了墙上,然后顺着墙跑到了房顶上,都大成紧跟着也跳了上来。两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从房顶跑了一会儿又跳了下去,消失不见了。巡捕涌进了院子里,端起枪便朝上射击。激烈的枪声在沉沉的暗夜中回荡,传出了很远。 巡捕房通过电话,把追捕都大成和都小春的消息传递了出去。很快,巡捕全部到了街上,开始全面大搜捕。秦巡检听闻都大成现身,也赶紧关闭城门,配合英国人行动。 都大成和都小春被堵在了海边。一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此时,海浪在风的作用下,惊涛拍岸,汹涌澎湃,发出了一阵阵怒吼。另一边是端着枪搜索前进的巡捕和华勇营士兵,正在步步逼近。两人蹲在海边的石头后面,紧张地盯着他们看着。 眼看着就要暴露,都大成低声说道“我去引开他们,你找机会跑。” 都小春拉住了都大成的衣服,沉着地说道:“叔,反正我已经伤了,很难跑出去了,我去引开他们。” 都大成急了,一把抓住了都小春的衣服,“侄子,我已经对不起你爹妈了,你再要有个三长两短,到了地上,我怎么跟你爹妈说!” 都大成推开了都小春,跑了出去。巡捕高喊着追了过去,一会儿,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接着,听到了“咕咚”的跳水的声音。 都小春一跺脚,眼含着泪,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跑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第126章 泪雨似倾盆 谁之罪 (上) 曲文魁在家里听着外面一阵比一阵紧的哨音和枪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忐忑不安,正想着到外面看看,忽然传来了拍打门的声音,曲文魁赶紧开门查看。门刚一打开,一个人硬挤了进来,接着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远处,一队巡捕快步跑了过来,曲文魁赶紧把门关上了。借着微弱的光亮,曲文魁发现,进门的竟是都小春。曲文魁赶紧招呼林子鸢,两个人合力把都小春抬到了里屋的炕上。 外面响起了拍打门的声音,巡捕搜查来了。林子鸢和曲文魁对视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炕洞。曲文魁和林子鸢赶紧到灶火间把大锅揭了下来,把都小春藏进了炕洞。等收拾好了,曲文魁出去开了门。 巡捕呆的久了,一肚子的不满,厉声喝问“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曲文魁整理着衣服,委屈地说道:“已经睡下,听到各位喊门才起的炕。” “妈的,你舒服了,害老子挨冻遭罪。” 巡捕骂骂咧咧地进来搜查了一番,见没有异常就离开了。曲文魁重新揭开锅,和林子鸢一起把都小春拖了出来。曲文魁端来了清水给都小春擦拭伤口,林子鸢则赶紧给都小春扎针。等都小春呼吸平稳了,林子鸢拿来了红伤药给都小春敷上了。 明月被都小春抱回到房后便把房门关死了,趴在炕上哭。 盈盈被酒井踢昏了,都大成和都小春跑了以后,盈盈醒了过来,感觉头裂开了一般得疼痛,看到夏明月不在,盈盈顾不上自己了,忍着痛去看夏明月。夏明月不开门,盈盈一边哭着喊“姐姐,我是盈盈,你快开门”,一边拍打着门。明月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就是不开门。 唐万财三步并着两步地来了,气冲冲地拍打着门骂道:“贱妇,你竟然勾搭都小春给我戴绿帽子,你快出来给我说清楚。” 盈盈怯生生地怼道:“你冤枉姐姐了,姐姐没有勾引都小春。” “小贱妇,你还敢顶嘴!”唐万财扬手给了盈盈一巴掌,盈盈大哭了起来。 明月开了门,挥手给了唐万财两巴掌。唐万财被打愣住了,捂着脸半天没有反应。 明月去查看盈盈头上的伤,唐万财反应了过来,一把拽过夏明月,抬起脚踢到了明月的肚子上,夏明月疼得蹲了下去。 夏明月蹲了一会儿,猛地跳了起来,一头撞向唐万财。唐万财后退了几步,挥拳打了过来。盈盈扑上前去,抓住了唐万财的手,唐万财胳膊一甩把盈盈甩出去了,嘴里不停地骂道:“吃里扒外的贱妇,敢跟都小春穿一条裤子,看我不打死你。” 夏明月进屋拿起结婚时置办的贴着双喜字的花瓶、镜子,拼尽全身的力气,一个接着一个地扔向唐万财。唐万财左右腾挪,不停地躲闪着,一个一个的镜子、花瓶落到地上,发出了声声脆响,碎了一地,上面贴的双喜字也随之断成了一段一段的。 夏明月还不解气,指着唐万财骂道:“唐万财,你是不是男人?你要是男人,你就去把酒井杀了。他酒井就是个畜生,当众侮辱你的老婆,残害你的妹妹,你要有种就去找酒井拼命!” 唐万财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知你是谁的老婆?又是抱又是搂的,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个贱妇,你还知道要脸吗?” “唐万财,酒井是畜生,你连畜生都不如!”夏明月拿起剪刀,扑了上去,唐万财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喊“疯了,疯了,你就是个疯婆子。” 唐万财走了,夏明月扔掉了手中的剪刀,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绝望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唐球儿也跟着“哇哇”地大哭了起来,盈盈哭着抱起了唐球儿。唐球儿的哭声一阵比一阵高,盈盈无助地抱着唐球儿,不停地摇晃着,“球球,求你别哭了,都是小姨不好,……” 夏明月停止了哭泣,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把唐球儿从盈盈怀里接了过来,然后撩起衣服,小心地给唐球儿喂起了奶。 唐球儿大口地吃着奶,一边吃一边委屈地哽咽着。夏明月看着怀中的孩子,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到了唐球儿的脸上。唐球儿停止了吃奶,瞪着眼珠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娘。夏明月赶紧抹了眼泪,对着唐球儿凄然一笑。唐球儿似乎看出了什么,咧了咧嘴想哭,夏明月赶紧把脸别到了一边。 唐球儿吃饱了又睡着了,夏明月把唐球儿交给了盈盈。 盈盈抱着唐球儿要回自己屋子里,夏明月喊住了盈盈。盈盈停了脚步,回身看着夏明月;夏明月看着盈盈,几番欲言又止。想了想,慢慢地转身从抽屉里拿了一盒首饰出来,说道:“妹妹,姐姐答应过你,等你结婚的时候,就把娘送我的首饰给你做陪嫁,你还记得吗?” “姐,我记得。” “你过来,姐姐想看看你戴首饰的模样。” 盈盈抱着唐球儿过来了,怯怯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妹妹,你今年十五了吧?转年也该成亲了,姐想看看你当新娘子的模样。” “姐,你到底怎么了?” “姐没事儿。”夏明月说着话,把金钗、金钻等戴到了盈盈的秀发上,把项链挂在了盈盈雪白的脖颈上,然后把手镯套在了盈盈细细的手腕上。等披挂完了,夏明月端详着盈盈,眼含着泪笑了,夸赞说:“妹妹长得真俊。”夏明月拿来了镜子,照给盈盈看,盈盈美得红了脸。 盈盈看着镜子里的姐姐,总觉得不对劲儿,说,“姐,你身上疼不疼,我找仙姑姐姐过来给你疗伤吧。” 夏明月凄然一笑,说,“姐没事儿,到明天就不会再疼了。” 夏明月想起了什么似的,幽幽地问盈盈:“妹妹,你的名字‘盈馨’怎么写?都是姐不好,这么长时间了,姐连你的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姐,你写给我看看吧。”盈盈拿起笔,一笔一划地把自己名字写了,明月拿起笔照着写了一遍。盈盈看着夏明月写完,高兴地说:“姐姐写的真好。” 夏明月收起了首饰,重新包好,放到了首饰盒里,说道:“妹妹,你去睡吧。” “姐,你没事吧?” “姐没事,你去睡吧。” “唉,姐,你也早点睡吧。” 盈盈抱着唐球儿走了。 夏明月从外面端来一盆水,脱光了衣服,光着脚蹲在盆子里,撩着水慢慢地擦洗身体。水里有冰,寒冷刺骨,渗进伤口,更是钻心地疼。夏明月却感觉麻木了一般,一声不吭,慢慢地把身上的血污都洗了去。 全身都擦洗干净了,夏明月穿上了用当年离家时娘托文魁送给自己的新面料做的衣服,然后拿来了一个干净的盆,放到了桌子上。夏明月掀起衣服,使劲儿把奶挤到了盆里。一开始,挤出的奶断断续续地,只一会儿,奶便挤没了;夏明月狠狠心再使劲儿,滴下了几滴殷红的血。夏明月叹了口气,放下了衣服。 夏明月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写完了,把纸折叠了几下,放到了首饰盒里,然后拿着首饰盒,轻手轻脚地到了盈盈睡觉的屋子。盈盈已经睡了,唐球儿也睡得沉沉的。夏明月把首饰盒子塞到了盈盈怀里,又俯身把脸贴到了唐球儿的脸上。 盈盈做了噩梦,含糊不清地喊“姐,我怕,姐,我怕。”一会儿又喊“娘,我想你,娘,你怎么了……” 夏明月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心中默念着“女儿,你就要像你小姨一样,成为没娘的孩子了。娘舍不得你去,可是娘实在没法活在世上了。女儿,娘但愿你以后能遇到个好人,嫁一户好人家。盈盈,球球就拜托给你了。姐对不起你,你是没娘的孩子,uu看书 .ukanshu你也需要人照顾,可是我没法子呀,不得不把球球交给你了。” 夏明月回到了自己房间,从炕梆下面的炕洞里摸出了一个布包。包里是她平时积攒的一包火柴头,夏明月看了看,然后决绝地吞到了肚子里。 肚子里火烧般地疼痛了起来,夏明月痛得脸变了形,挣扎了一会儿,夏明月平静地躺到了炕上,拿出曲文魁曾经送给自己的手绢盖住了脸,任身体怎样难受也不动了,只是两边的被褥被夏明月抓得露出了棉絮。 窗外,一轮清冷的月亮挂在空中。月亮似乎被冰冻住了,感觉冰冷冰冷的,像个冰坨一般。 唐万财和酒井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早晨醉醺醺地回到了家里。看到夏明月躺在炕上,唐万财骂了声“臭娘们,你也不怕睡死”,便去拖夏明月。此时唐万财才发现,夏明月已经走了多时了。唐万财疯了一样地冲进了盈盈睡觉的屋子,一把把盈盈从炕上拖了起来,吼叫着让盈盈说清楚,夏明月为什么死了。 盈盈昨晚受了伤,浑身难受,感觉自己就要死去了一般,躺下便睡沉了。盈盈正在做着噩梦,被唐万财打醒了。听说夏明月死了,盈盈猛地从炕上跳了起来,首饰盒从怀里蹦到了地上,金饰撒了一地。 唐万财一把抓住了盈盈,顺势把她从炕上拖着摔到了地上,唐万财指着盈盈骂道:“明月怎么瞎了眼,把你领进了家门。就因为昨天晚上让你陪酒,你就怀恨在心,偷明月的首饰不算,你还杀了她。”唐万财把盈盈从地上拖了起来,狂吼着“我要你给明月抵命”,就要拖盈盈走。 第127章 泪雨似倾盆 谁之罪(下) 唐球儿哭了。 盈盈甩开唐万财的手,抱起了唐球儿,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冲到了明月跟前。盈盈掀开了明月脸上的白手绢,只见明月脸色惨白,眼角挂的泪珠已经冻成了冰珠,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盈盈轻轻地拭去了明月眼角的泪滴,怕吓着了明月似地轻声呼唤:“姐,你醒醒,该给球球喂奶了;姐,球球一会儿要吃奶了,你醒醒。” 没有一动不动。眼泪顺着盈盈的眼角流了下来,盈盈突然醒悟过来了一般,撕心裂肺地大喊了起来,“姐,你怎么就走了……姐,你怎么就不要盈盈了……姐,你怎么就不要球球了。” 唐球儿哭着爬到了娘的身上,试图掀开衣服去吃奶。盈盈见了肝肠寸断,哭得几乎要晕厥。 唐万财进来了,拽着盈盈的头发让盈盈说清楚,为什么偷明月的首饰。 盈盈抬头看见了明月留在盆子里的奶,一瞬间有了勇气;盈盈一低头,狠狠地在唐万财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唐万财松了手。 盈盈理了理头发,沉静地说道:“少东家,你让开,我要给球球喂奶。”唐万财被盈盈的举动惊住了,知趣地闪到了一边,盈盈拿了盆到伙房热奶去了。 唐万财看着盈盈的背影,恶狠狠地骂道:“你不把偷首饰的事情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唐继业刚起床,听说明月走了,踉踉跄跄地到了夏明月跟前,摸着夏明月冰冷的手才确信,夏明月是真走了,登时跌坐在了地上。唐继业老泪纵横,一边拍打着地,一边反复地诉说着:“造孽啊,造孽啊。明月,我唐家对不起你啊。你娘把你托付给我,我没有照顾好你啊……” 唐万财去扶唐继业,随口劝道:“爹,明月死了,盈盈嫌疑最大,我看还是把盈盈送官吧。” 唐继业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举起拐杖砸向唐万财,唐万财躲闪不及,被砸到了肩上,痛得裂了嘴,冲着爹喊:“爹,你打我干什么?” “明月怎么死的,你难道真不知道吗?你的仇人是酒井,你想报仇也该去找酒井报仇。” “爹,报仇也该是去找都小春报仇,不是都小春到咱家卧底,哪会出这些事情。再说了,这也怪明月,明月不帮都小春,酒井君能下狠手吗?还有,谁知她和都小春是什么关系?要不是他俩关系好,酒井君能拿她去威胁都小春吗?” 唐继业气得浑身哆嗦了起来,指着唐万财骂道:“你个逆子,我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儿,竟然生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肝的儿子。明月不在了,你还污蔑她,你就不怕上天报应吗?” “爹,论报应也是你先得报应。我娘死了,你不也活得好好的?明月死了,难道我就活不成了吗?” “你……你……”唐继业指着唐万财说不出话来,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唐万财手忙脚乱地把唐继业拖回了屋子,又让人找来了大夫救治。等唐继业好转了,唐万财越想越气,他把这一切不行都归结到了盈盈身上。他怎么看都觉得是盈盈先偷了明月的首饰,然后杀人灭口,于是,果断地报了警。 王巡长亲自来了。 盈盈被带到了王巡长面前。王巡长询问盈盈:你说首饰是少奶奶给的,你有什么证据? 盈盈哭着解释:姐姐说,首饰是给我的结婚陪嫁,我就拿了。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巡长拿过了首饰盒,里里外外翻看了起来。在盒子里面的丝绒垫层下面,王巡长找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首饰是我送给妹妹盈馨的结婚嫁妆,夏明月。” 王巡长拿着那张纸询问唐万财,这是不是夏明月的笔迹? 唐万财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没准儿是盈盈模仿明月的笔迹写的。 王巡长又拿出了在夏明月屋子里找到的夏明月练习写“盈馨”的那张纸,给唐万财看了,问:“你看这是一个人的笔迹吗?” 唐万财看了看,说,“不是。” “那你说都是谁的笔迹?” “一个是夏明月的,一个是盈盈的。” 王巡长瞅了一眼唐万财,无言地把首饰盒还给了盈盈,转身向外走去。唐万财尴尬地跟在后面去送。在门口,王巡长转身问道:“你对首饰盒还有疑问吗?” 唐万财尴尬地说:“没有了。” 夏允礼一早就到了店里,正要准备开门营业,听说夏明月走了,疯了一样地跑到了唐家大院。看着夏明月冰冷的遗体,夏允礼一口气没上来,晕死了过去。 夏明月走了,唐家乱成了一锅粥。唐继业忍着病痛,亲自操办起了丧事。当天,唐家大院到处挂起了白色的幡帷,摆满了花圈。 明月走得惨,唐继业怕以后家族不得安宁,找来了一群和尚在家里摆了七天道场,超度明月亡灵。七天之后,举行殡葬仪式。 曲文魁和林子鸢守着都小春护理了一夜,天亮了,都小春有了好转的迹象。曲文魁怕引起别人的怀疑,便让林子鸢独自在家照顾都小春,自己照常到店里上班。 曲文魁正在柜上理货,从买货的客人那里惊闻夏明月的噩耗,心中一惊,当即扔下手里的东西,冲到了唐家大院。 唐家大院的大门敞着,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在临时搭建的灵堂里,唐万财麻木地跪在夏明月的棺木旁,答谢前来吊唁的人们。唐万财脸上没有一滴泪痕,谁也不知他此刻心里想的什么。 曲文魁一路歪歪斜斜地跑进了唐家大院,跪倒在了夏明月的棺木前,沙哑着嗓音叫了声“姐”便泪如雨下。 曲文魁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姐姐说,可是喉咙堵得慌,想说说不出来,想喊又喊不出来,似乎整个胸膛都被莫名的愤懑堵满了,让他喘不上气来。曲文魁把两只手攥成拳头,气恼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终于,一股气从胸膛涌起,冲开了喉咙,让曲文魁喊了出来,“姐,你究竟怎么了?你怎么就走了呢?姐,我发过誓,要照顾您,不再委屈您了,您怎么就不给我机会呢?” 唐万财忽的站了起来,指着曲文魁的鼻子骂道:“曲文魁,你别在这猫哭耗子瞎慈悲。明月死了,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把都小春安插在我爹身边,明月怎么会死?要不是你一再勾引明月,明月怎么会死?我跟你拼了。”唐万财挥拳冲向了曲文魁。 曲文魁跪在地上,任唐万财踢打自己的后背,一动不动。等唐万财打够了,曲文魁站了起来,抹干了眼泪,指着自己的胸膛吼道“唐万财,你打,有种你再接着打。” 唐万财吼道:“曲文魁,你以为我怕你不成。”唐万财用尽全身力气,挥拳打了过来;曲文魁迎着唐万财打过来的拳头挥拳打了上去,两个拳头在空中相遇,发出了嘎巴的一声脆响,唐万财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曲文魁大叫了一声,“唐万财,你有种,有种起来接着打。” 唐万财缩成了一团,哭了起来。曲文魁走上前去,一把抓起了唐万财,吼道:“你这个懦夫,你给我说清楚,我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唐继业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过来了,到了曲文魁跟前,嘴里喊着“曲文魁,我要你给明月偿命”,便举起拐杖打了过来。曲文魁没有躲闪,任由唐继业的拐杖雨点般地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头上。 曲文魁放下了唐万财,怒目圆睁,对唐继业吼道“我姐死了,你凭什么打我? “明月死了,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把都小春安插到我家,明月怎么会死?你爸你妈害死了万财的娘,如今你又害死了万财的媳妇,我们家上辈子欠了你们家多少,怎么就还不完?曲文魁,你还想让我们家还你家多久?” 曲文魁曾无数次听爹和妈说过,唐万财的娘是被日本人害死的。娘虽然心存愧疚,可无论如何也赖不到爸和娘的头上。当年,爸和娘为了减轻唐继业的痛苦,给他盖了房子,又让自己的妈照顾唐万财。当年,只要自己和唐万财发生了争执,无论对错,自己的爹和妈总是向着唐万财。为这,自己没少挨爹和妈的骂。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唐继业竟然如此不讲道理,丝毫没有感恩之心不说,还聚集了一肚子的仇和怨。uu看书ww.ukanh 曲文魁上前一步,从唐继业手中夺下了拐杖,扔到了地上,骂道:“唐继业,我婶儿死了,那是日本人害死的,你要报仇,也该找日本人报仇才对,你凭什么诬赖我爸我娘?” 唐继业眼泪流了下来,哭道:“当年,要不是你爸带着我离家给你们家做买卖,把万财娘一个人留在家里,她怎么会死?” “当年,你离家了,可我爸也离家了;我婶儿在家里,可有我娘陪着……” “万财的娘出事儿,怎么你娘没有事儿?当年,你娘和万财娘一起跑鬼子,两人一起出的城,独独万财娘回去了,不是你娘支使的,万财娘怎么可能一个人回去?你娘说万财娘回去拿自己的东西,谁看见了?谁能证明?谁知是不是去给你娘拿东西?我们住在你娘家,寄人篱下,你娘说什么万财娘敢说半个不字吗?你敢说你娘没有责任吗?我们家哪辈子欠了你们家的,我老婆给你家当丫鬟使,我儿子的老婆又给你们家当丫鬟使,我们家就该下贱吗?” “唐继业,你……你……”曲文魁膛口结舌,气得说不上话来,指着唐继业猛然间吼道:“唐继业,这些年你一直在害我家,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错,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你娘害死了万财娘,我不报仇我还是男人吗?”唐继业走了几步,拾起了拐杖,“曲文魁,如今你又害死了我儿媳妇,你还要害我们家到什么时候?大仇不报,我跟你永远没完。” 唐继业举起拐杖又向曲文魁打来,曲文魁逃也似地离开了。 …… 第128章 刀剑出鞘 利刃指向哪(1) 曲文魁回到了家里,都小春已经醒了;听闻夏明月去世了,惊得就要下炕去报仇。一阵剧痛袭来,都小春又跌坐回了炕上。 都小春含悲忍泪一五一十地把昨晚夏明月的遭遇告诉了曲文魁。曲文魁闻言就要回去找酒井和唐万财报仇,被子鸢拦住了。子鸢说,唐家和日本人勾结到了一起,不是说报仇就能报仇的。要报仇得从长计议。 都小春告诉曲文魁:他拿到了唐继业害曲家的证据——在唐继业的书房里找到的曲廷根与天津新军签订的合同,以及唐万财与天津新军交易的账目。这些证据他已经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都小春补充说,他昨天之所以冒死来找曲文魁,就是怕自己受了伤,挺不过去,把千辛万苦找到的证据弄丢了。 当天,曲文魁偷偷地到都小春所说的地方,找到了他掩藏的证据,然后到天后宫,把它交给了崔先生。 崔先生神色凝重地看过了证据,派人送走了曲文魁。入夜,崔先生与他最得力的两个属下换上了夜行衣,一起潜入了唐家大院。 他的两个属下一个叫唐韬,一个叫万芃,两人都是武术高手,如今配了枪,更是如虎添翼。崔先生把凝聚了三年多的仇恨汇集在了这一刻,他要与他的两个战友一起,一枪结果了唐氏父子的性命。 可是,唐家大院早已戒备森严了。 唐继业自知唐家作孽太多,杀机四伏,便通过吕匡向华勇营密报,说是杀害卫姓三兄弟的人是都大成和都小春他们一伙儿所为。唐家发现了这个秘密,都大成和都小春他们就几次潜入唐家,欲杀人灭口。华勇营当即派兵埋伏在唐家大院,欲伺机捉拿都大成和都小春。唐继业还不放心,又把他平时豢养的打手都安排进了家里,替他看家护院。 崔先生并不了解这些。刚跳进了唐家院子里,几支枪同时射来,唐韬当场中枪受伤。崔先生一手持枪还击一手扶着唐韬往外冲,万芃殿后拼死掩护,最后总算逃出了唐家大院。没想到,跑了没多远,唐韬再次被追击而来的华勇营士兵击中,当场殒命,死在了他的怀里。万芃红了眼,要迎着射过来的枪弹去拼命,被及时赶来接应的抗英会的人拦住了。 在接应人员的掩护下,崔先生和万芃安全地撤了回来。回来的路上,崔先生一直背着牺牲的唐韬,任谁劝也不放手。到了山上,崔先生亲自挖坑,把他葬在了松树旁。此时,天色已经微明。 崔先生走进了天后宫院子里的偏殿,拿出了鸟笼,打开笼门,把里面的信鸽放了出去。傍晚,抗英会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天后宫大殿。崔先生站在凳子上,面向众人,高声发问:“各位兄弟,我抗英会最痛恨什么人?” 众人齐声呐喊:“卖国贼。” “不错,有一个卖国贼,过去,杀死了我抗英会的功勋,洗劫了我抗英会的资产。如今,又策划绑架了我抗英会的英雄,杀死我抗英会的同仁。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说怎么办?” “除掉他!除掉他!除掉他!” “此贼名叫唐继业、唐万财,这一对狗父子勾结日本鬼子一再欺压我威海百姓。前几日,又丧尽天良,伙同日本鬼子,害死了自家的女人,他们还是人吗?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除掉他!除掉他!除掉他!”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处决唐继业和唐万财父子。崔先生见众人一心,便开始布置行动计划。 崔先生没想到的是,他的行踪被吕匡发现了,行动计划也泄露了。 吕匡是典狱长的亲信,在监狱犯了事以后,典狱长怕连累自己,面上是把他辞退了,背地里又托人把吕匡安置到了巡捕房,当了视查,负责收集情报。吕匡对崔先生恨之入骨,崔先生出狱后,吕匡想一直想通过搜集对崔先生不利的情报,置崔先生于死地。可是,崔先生出狱后如同消失了一般,任凭吕匡想破了脑袋、磨破了腿,也没有找不到崔先生的踪迹。 这天,吕匡派出去的几个人陆续向他反馈了他们所监控的人的大致去向。吕匡把所有的情报汇集到一起,发现所有的人的去向大致都在天后宫方向,顿时心中大喜。他分析,所有人汇集到一起的地方一定是崔先生的藏身地,于是亲自前往查看。果然,在天后宫,他找到了崔先生,并偷听到了抗英会的行动计划。 吕匡得到了情报,没有回巡捕房报告,而是首先找到了唐继业,他要把情报卖个好价钱。吕匡告诉唐继业:崔先生要在明月出殡之日杀死他和唐万财。果然不出吕匡所料,唐继业听闻了吕匡的情报,面不改色地搬出了五十两银子给了吕匡,丝毫没有还价。 吕匡心满意足地拿着钱回到了巡捕房,把得来的情报报告给了威廉,威廉当即亲自到巡捕房开会,布置抓捕行动。 崔先生刺杀唐继业不成,反倒让唐继业弄清楚了是谁刺杀了卫姓三兄弟。唐继业从吕匡处得知崔先生的计划,当即计上心来。 吕匡走了,唐万财进来问,“爹,吕匡从咱们家拿走那么多钱,能给咱们家干什么事情?他不过就是个骗钱的。” 唐继业不动声色地说:“这一次不一样,他探听到了都大成和都小春的动向。” 唐万财听到都大成和都小春的名字,如同被鳐鱼刺到了一般,赶紧问,“爹,都大成和都小春躲到哪里去了?” “都大成和都小春躲到那里去了不知道,不过他们策划在明月葬礼上动手害死你和我。” “爹,消息是否确实?” “吕匡是巡捕房第一视查,他的消息一向很准,错不了。” 唐万财听了唐继业的话,扭头往外走,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酒井,让酒井来保护他。 唐继业看着唐万财走了,也动身往外走。唐继业雇了一辆黄包车坐着,亲自前往华勇营报案。 华勇营最高指挥官派恩斯少校听了唐继业的密报,亲自进行部署,誓要一举捉拿崔先生。 唐继业又秘密地找到了华勇营的关系人,掏出一张银票给他,让他在围剿抗英会的人的时候,趁乱击毙酒井。这名士兵看着手上的银票当即答应了。 唐继业回来不久,唐万财也回来了。唐万财告诉爹,酒井要在明月出殡的当天安排十多人混在殡葬队伍里,但等都大成和都小春出现,一举灭了他们。 唐继业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好”,便再无言语了。 唐万财不知道的是,唐继业的心里已经勾画了一盘大棋。他要将计就计,一举消灭崔先生。同时借刀杀人,灭了酒井,给明月报仇。 做过了七天的道场,就是殡葬明月的丧日。这天,天特别冷,凄厉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大风刮过海面,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大浪拍打着岸礁,发出了震天巨响。大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木,树木顽强地摇摆着,发出了瘆人的啸叫声。大风刮过街道,街上的杂物被刮到了空中,不停地翻滚着。 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就连猫狗也都蜷缩在门洞里不愿出去。只有几只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烦躁不安地鸣叫着、跳跃着。 几只寒鸦鸣叫,几声唢呐长调,一声火盆碎响,声声哀鸣哭喊,夏明月的棺木迎着凄厉的寒风上路了。唐万财扶着棺木走在前面;唐继业腿不能行,坐在了轿子里,跟在了后面。酒井一行十多人也披麻戴孝,混在了送葬的队伍里。 一大早,曲文魁前往唐家大院去祭拜姐姐,被唐万财赶了出来,曲文魁只好在寒风中等在门外。送葬的队伍出来了,曲文魁跪在路边哭着送姐姐上路。 众人走了,曲文魁情难自已,还跪在路边趴在地上痛哭不已。 盈盈悄无声息地过来扶起了曲文魁,看看四下无人,趴在曲文魁耳朵边告诉了曲文魁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唐继业知道有人要杀他,专门请来了酒井混在队伍里,伺机行动。曲文魁赶紧赶往天后宫去找崔先生报信。 一大早,担负着刺杀唐氏父子任务的抗英会成员就从不同方向聚集到了天后宫,共有十多人,除了三支火枪,u看书 .uukashu 其他人拿着大刀、棍子、长矛等。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出发。 崔先生已经提前到夏明月的墓地看过了,那个地方是个小山包,只有一条上山的路,山上苍松翠柏,相互掩映,颇有灵秀之气。山的后面有一条洪水冲刷形成的山沟,沟两边树木茂密,很适合潜伏。崔先生把潜伏地选在了这个山沟的沟沿上,这样既便于进攻,又便于撤退。 天后宫离夏明月的墓地不足十里地,行动的时候,只要一个急行军,就到了潜伏的地方,然后一个冲锋就到了唐继业他们跟前,完全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前去侦察的人来报,唐家的殡葬队伍已经上路了,唐家父子和酒井全都在队伍里。崔先生放心了,该来的人都来了。 崔先生看了看众人,众人都在精神饱满地期待着崔先生下命令。有人等不及了,喊道:“崔先生,什么时候出发?” 崔先生看着外面,回道:“再等等。” 又有一个侦察的人回来报告:巡捕多数都龟缩在巡捕房,出来巡逻的没有几个人。 接着,前去探听华勇营士兵动向的人也回来报告:一切正常,华勇营士兵没有离开兵营。 崔先生手一挥,轻轻喊了声“出发”,众人便在崔先生的带领下,如同离弦的弓箭一般飞快地远去了。 等曲文魁气喘吁吁地感到天后宫的时候,崔先生他们已经远去了。曲文魁拄着腿、弓着腰望着崔先生远去的方向,大口地喘着粗气,定了定神,又迈开双腿,甩开臂膀,追赶崔先生去了。 第128章 利刃出鞘 剑指何方(1) 曲文魁回到了家里,都小春已经醒了;听闻夏明月去世了,惊得就要下炕去报仇。一阵剧痛袭来,都小春又跌坐回了炕上。 都小春含悲忍泪一五一十地把昨晚夏明月的遭遇告诉了曲文魁。曲文魁闻言就要回去找酒井和唐万财报仇,被子鸢拦住了。子鸢说,唐家和日本人勾结到了一起,不是说报仇就能报仇的。要报仇得从长计议。 都小春告诉曲文魁:他拿到了唐继业害曲家的证据——在唐继业的书房里找到的曲廷根与天津新军签订的合同,以及唐万财与天津新军交易的账目。这些证据他已经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都小春补充说,他昨天之所以冒死来找曲文魁,就是怕自己受了伤,挺不过去,把千辛万苦找到的证据弄丢了。 当天,曲文魁偷偷地到都小春所说的地方,找到了他掩藏的证据,然后到天后宫,把它交给了崔先生。 崔先生神色凝重地看过了证据,派人送走了曲文魁。入夜,崔先生与他最得力的两个属下换上了夜行衣,一起潜入了唐家大院。 他的两个属下一个叫唐韬,一个叫万芃,两人都是武术高手,如今配了枪,更是如虎添翼。崔先生把凝聚了三年多的仇恨汇集在了这一刻,他要与他的两个战友一起,一枪结果了唐氏父子的性命。 可是,唐家大院早已戒备森严了。 唐继业自知唐家作孽太多,杀机四伏,便通过吕匡向华勇营密报,说是杀害卫姓三兄弟的人是都大成和都小春他们一伙儿所为。唐家发现了这个秘密,都大成和都小春他们就几次潜入唐家,欲杀人灭口。华勇营当即派兵埋伏在唐家大院,欲伺机捉拿都大成和都小春。唐继业还不放心,又把他平时豢养的打手都安排进了家里,替他看家护院。 崔先生并不了解这些。刚跳进了唐家院子里,几支枪同时射来,唐韬当场中枪受伤。崔先生一手持枪还击一手扶着唐韬往外冲,万芃殿后拼死掩护,最后总算逃出了唐家大院。没想到,跑了没多远,唐韬再次被追击而来的华勇营士兵击中,当场殒命,死在了他的怀里。万芃红了眼,要迎着射过来的枪弹去拼命,被及时赶来接应的抗英会的人拦住了。 在接应人员的掩护下,崔先生和万芃安全地撤了回来。回来的路上,崔先生一直背着牺牲的唐韬,任谁劝也不放手。到了山上,崔先生亲自挖坑,把他葬在了松树旁。此时,天色已经微明。 崔先生走进了天后宫院子里的偏殿,拿出了鸟笼,打开笼门,把里面的信鸽放了出去。傍晚,抗英会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天后宫大殿。崔先生站在凳子上,面向众人,高声发问:“各位兄弟,我抗英会最痛恨什么人?” 众人齐声呐喊:“卖国贼。” “不错,有一个卖国贼,过去,杀死了我抗英会的功勋,洗劫了我抗英会的资产。如今,又策划绑架了我抗英会的英雄,杀死我抗英会的同仁。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说怎么办?” “除掉他!除掉他!除掉他!” “此贼名叫唐继业、唐万财,这一对狗父子勾结日本鬼子一再欺压我威海百姓。前几日,又丧尽天良,伙同日本鬼子,害死了自家的女人,他们还是人吗?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除掉他!除掉他!除掉他!”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处决唐继业和唐万财父子。崔先生见众人一心,便开始布置行动计划。 崔先生没想到的是,他的行踪被吕匡发现了,行动计划也泄露了。 吕匡是典狱长的亲信,在监狱犯了事以后,典狱长怕连累自己,面上是把他辞退了,背地里又托人把吕匡安置到了巡捕房,当了视查,负责收集情报。吕匡对崔先生恨之入骨,崔先生出狱后,吕匡想一直想通过搜集对崔先生不利的情报,置崔先生于死地。可是,崔先生出狱后如同消失了一般,任凭吕匡想破了脑袋、磨破了腿,也没有找不到崔先生的踪迹。 这天,吕匡派出去的几个人陆续向他反馈了他们所监控的人的大致去向。吕匡把所有的情报汇集到一起,发现所有的人的去向大致都在天后宫方向,顿时心中大喜。他分析,所有人汇集到一起的地方一定是崔先生的藏身地,于是亲自前往查看。果然,在天后宫,他找到了崔先生,并偷听到了抗英会的行动计划。 吕匡得到了情报,没有回巡捕房报告,而是首先找到了唐继业,他要把情报卖个好价钱。吕匡告诉唐继业:崔先生要在明月出殡之日杀死他和唐万财。果然不出吕匡所料,唐继业听闻了吕匡的情报,面不改色地搬出了五十两银子给了吕匡,丝毫没有还价。 吕匡心满意足地拿着钱回到了巡捕房,把得来的情报报告给了威廉,威廉当即亲自到巡捕房开会,布置抓捕行动。 崔先生刺杀唐继业不成,反倒让唐继业弄清楚了是谁刺杀了卫姓三兄弟。唐继业从吕匡处得知崔先生的计划,当即计上心来。 吕匡走了,唐万财进来问,“爹,吕匡从咱们家拿走那么多钱,能给咱们家干什么事情?他不过就是个骗钱的。” 唐继业不动声色地说:“这一次不一样,他探听到了都大成和都小春的动向。” 唐万财听到都大成和都小春的名字,如同被鳐鱼刺到了一般,赶紧问,“爹,都大成和都小春躲到哪里去了?” “都大成和都小春躲到那里去了不知道,不过他们策划在明月葬礼上动手害死你和我。” “爹,消息是否确实?” “吕匡是巡捕房第一视查,他的消息一向很准,错不了。” 唐万财听了唐继业的话,扭头往外走,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酒井,让酒井来保护他。 唐继业看着唐万财走了,也动身往外走。唐继业雇了一辆黄包车坐着,亲自前往华勇营报案。 华勇营最高指挥官派恩斯少校听了唐继业的密报,亲自进行部署,誓要一举捉拿崔先生。 唐继业又秘密地找到了华勇营的关系人,掏出一张银票给他,让他在围剿抗英会的人的时候,趁乱击毙酒井。这名士兵看着手上的银票当即答应了。 唐继业回来不久,唐万财也回来了。唐万财告诉爹,酒井要在明月出殡的当天安排十多人混在殡葬队伍里,但等都大成和都小春出现,一举灭了他们。 唐继业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好”,便再无言语了。 唐万财不知道的是,唐继业的心里已经勾画了一盘大棋。他要将计就计,一举消灭崔先生。同时借刀杀人,灭了酒井,给明月报仇。 做过了七天的道场,就是殡葬明月的丧日。这天,天特别冷,凄厉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大风刮过海面,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大浪拍打着岸礁,发出了震天巨响。大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木,树木顽强地摇摆着,发出了瘆人的啸叫声。大风刮过街道,街上的杂物被刮到了空中,不停地翻滚着。 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就连猫狗也都蜷缩在门洞里不愿出去。只有几只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烦躁不安地鸣叫着、跳跃着。 几只寒鸦鸣叫,几声唢呐长调,一声火盆碎响,声声哀鸣哭喊,夏明月的棺木迎着凄厉的寒风上路了。唐万财扶着棺木走在前面;唐继业腿不能行,坐在了轿子里,跟在了后面。酒井一行十多人也披麻戴孝,混在了送葬的队伍里。 一大早,曲文魁前往唐家大院去祭拜姐姐,被唐万财赶了出来,曲文魁只好在寒风中等在门外。送葬的队伍出来了,曲文魁跪在路边哭着送姐姐上路。 众人走了,曲文魁情难自已,还跪在路边趴在地上痛哭不已。 盈盈悄无声息地过来扶起了曲文魁,看看四下无人,趴在曲文魁耳朵边告诉了曲文魁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唐继业知道有人要杀他,专门请来了酒井混在队伍里,伺机行动。曲文魁赶紧赶往天后宫去找崔先生报信。 一大早,担负着刺杀唐氏父子任务的抗英会成员就从不同方向聚集到了天后宫,共有十多人,除了三支火枪,uu看书 ww.ukanhu.cm 其他人拿着大刀、棍子、长矛等。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出发。 崔先生已经提前到夏明月的墓地看过了,那个地方是个小山包,只有一条上山的路,山上苍松翠柏,相互掩映,颇有灵秀之气。山的后面有一条洪水冲刷形成的山沟,沟两边树木茂密,很适合潜伏。崔先生把潜伏地选在了这个山沟的沟沿上,这样既便于进攻,又便于撤退。 天后宫离夏明月的墓地不足十里地,行动的时候,只要一个急行军,就到了潜伏的地方,然后一个冲锋就到了唐继业他们跟前,完全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前去侦察的人来报,唐家的殡葬队伍已经上路了,唐家父子和酒井全都在队伍里。崔先生放心了,该来的人都来了。 崔先生看了看众人,众人都在精神饱满地期待着崔先生下命令。有人等不及了,喊道:“崔先生,什么时候出发?” 崔先生看着外面,回道:“再等等。” 又有一个侦察的人回来报告:巡捕多数都龟缩在巡捕房,出来巡逻的没有几个人。 接着,前去探听华勇营士兵动向的人也回来报告:一切正常,华勇营士兵没有离开兵营。 崔先生手一挥,轻轻喊了声“出发”,众人便在崔先生的带领下,如同离弦的弓箭一般飞快地远去了。 等曲文魁气喘吁吁地感到天后宫的时候,崔先生他们已经远去了。曲文魁拄着腿、弓着腰望着崔先生远去的方向,大口地喘着粗气,定了定神,又迈开双腿,甩开臂膀,追赶崔先生去了。 第129章 利刃出鞘 剑指何方(2) 崔先生率领众人赶到了潜伏地,等众人潜伏好了以后,崔先生与万芃往山上移动了一段距离,潜伏在了靠近墓地的草丛中,以便于近距离观察唐继业他们的动静,便于指挥调度人员。 不久,殡葬队伍也赶到了。 崔先生和万芃一动不动地埋伏在草丛里,静静地看着唐继业指挥着众人下葬棺木,圆坟,祭奠。等这些事情快做完了,崔先生看是时候了,便要指挥众人开始行动。此时,曲文魁在一名行动队员的带领下爬了过来。 曲文魁告诉崔先生,唐继业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动计划,早就做了准备,只等着抗英会的人上钩。还有,在来的路上,他看到华勇营的士兵和巡捕房的巡捕正在分头往这边赶来。 崔先生转身看去,远处,模模糊糊地能够看到华勇营的士兵已经分散开来,呈进攻队形从东向西端枪向这个方向摸了过来。南面的方向上,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树木在不停地摇晃,鸟儿惶恐不安地飞走了。不用想,肯定是巡捕房的巡捕悄悄地围了过来。山上,酒井他们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山下,随时准备行动。 崔先生往山下看去,山沟边,潜伏的抗英会战士跃跃欲试。很明显,敌众我寡,一旦贸然出击,势必损伤惨重。下面的大沟恰好是华勇营士兵和巡捕围堵的空隙,现在撤退还来得急。可是,就此撤退,敌人上来后找不到抗英会的人,势必会顺着这条路线追击,到时恐怕很难能够摆脱他们的追击。 崔先生想了想,计上心来。他要利用这个机会让三方敌人狗咬狗,掩护自己带来的队伍撤退。曲文魁按照崔先生的计划,跟着带他上来的那名队员一起撤了下去,然后领着众人依托山沟掩护先行一步撤了出去。山上留下了崔先生与万芃负责实施剩下的计划。 崔先生看着潜伏的队友开始撤离,长长吁了一口气。此时,华勇营士兵已经摸了上来。 崔先生示意万芃对付山上的日本人;自己向下移动,找了一个掩蔽位置,对付山下的华勇营士兵。一个华勇营士兵到了近前,崔先生果断开枪,将对方击倒了,万芃也同时对着山上开了枪。 华勇营士兵听到枪声,不再掩蔽攻击了,纷纷挺身向山上冲锋。 酒井听到了枪声甩掉了身上的白色孝服,提着刀冲下山来。 山的另一面,巡捕也提着枪冲了过来。 崔先生和万芃换一个地方开一枪,子弹打光了之后,便撤退到山沟里跑了。 酒井领人从山上冲了下来,身边的同伙不断倒了下去。酒井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急忙喊“止まる,止まる(停止,停止)”时已经来不及了,此时,一颗子弹射来,酒井只觉得胸部一振,接着火辣辣地疼,酒井倒在了地上。 巡捕终于冲了上来,察觉有异,赶紧招呼华勇营士兵住了手。等他们三方汇合在一起,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崔先生他们已经撤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崔先生算是虎口脱险了,可是天后宫是回不去了。崔先生他们听从了曲文魁的建议,到了宁海州望山村暂避风头。 都大成跳海以后,巡捕以为都大成必死无疑。可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唐万财在去给夏明月过“五七”上山的路上,又被都大成袭击了。 自从上次被袭击,唐万财便怒火中烧,发誓要报仇雪恨。痛定思痛之后,唐万财忍痛拿出了一笔巨款给了酒井,一来补偿酒井的损失,二来托酒井购置了火器,对付抗英会的人。 上次行动中酒井受了伤,本来行动不便,可是抗英会的人让他损失惨重,他岂肯善罢甘休。酒井听了唐万财说的“五七大祭,难保抗英会的人不露面”的话,便顾不得伤痛,亲自带人来保护唐万财。不过这一次,酒井留了个心眼,他不直接出面了,而是藏在暗处,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唐继业原想着借华勇营士兵的手灭了抗英会,杀了酒井,结果,抗英会的人一个没死,全都跑了;酒井也没死,只是受了轻伤。不仅如此,为了安抚酒井,自己还倒贴了一大笔钱。唐继业怒火攻心,病情进一步加重,躺在炕上起不来了。 唐万财见唐继业去不了了,灵机一动,让他的马仔坐在了轿子里。 都大成潜伏在山上的路边,看见祭祀的队伍过来了,猛然冲了出来,挥着棍子直冲轿子而去,轿子里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丧了命。等都大成反应过来发现杀错了人,再去找唐万财时,唐万财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附近的草丛里。都大成急了眼,把手中的棍子冲着唐万财就扔了出去,棍子击中了唐万财的身上,唐万财顿时痛得嗷嗷叫。都大成见状,赤手朝着唐万财冲了过去。 此时,酒井的人从路边冲了出来,争相朝着都大成开枪。都大成见势不妙,就地一滚,躲过了射过来的第一波子弹,可是等到爬起来跑的时候,都大成还是被枪击中了胳膊。都大成逃进了旁边的松树林里,借着树木的掩护,捂着胳膊跑远了。 都大成跑了,酒井懊恼万分。看见了都大成丢下的棍子,酒井捡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翻来覆去地看;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发现有一股奇特的味道。 唐万财过来了,问道:“酒井君,有什么不对吗?” 酒井反问唐万财:“你知道这是什么木头吗?” “酒井君,本人实在不知。” “这是降龙木,极为珍稀。在我们日本,降龙木与黄金等价,你要尽快弄清楚它的来源。” “酒井君放心,我这就回去彻查。” 酒井把棍子仔细地收藏了起来。 唐万财回去后向巡捕房报了案,巡捕房发出了抓捕都大成的紧急通缉令。 知府赵大人接到了英国人的协查通报,大为光火,再次去信斥责秦巡检,命其尽快捉拿都大成。秦巡检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捉拿都大成的更好的办法了,只好把曲文魁的计划报给了赵大人。当天,赵大人就派专人骑快马到了威海卫巡检司,让秦巡检便宜行事,从速实施。同时,派人通知了傅知州,让他配合秦巡检,捉拿都大成。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也是二牛出狱的日子。一大早,曲文魁祭祀了灶神,便领着郑盘算、大壮他们陪着桂花到码头接回了二牛。等把二牛送回家里安顿好,天已近中午,曲文魁又与众人一起回到合一药堂开门营业。 都小春留在家里养了将近两个月的伤,经过林子鸢和曲文魁的精心照料,伤势已基本痊愈。过几天就是新一年的元旦了,都小春觉得不便再留在文魁家里了,便收拾好了包裹,准备等曲文魁回来向曲文魁辞行。 曲文魁正在店里忙着,巡检司来人了,说是秦巡检有请。曲文魁赶紧跟着来人到了巡检司。 秦大人早就等书房,看见曲文魁来,秦大人告诉曲文魁:赵大人已经同意了他的诱捕都大成的计划,令其尽快实施。曲文魁听了秦大人的话,当即心情振奋,同秦大人把细节仔细地策划了一番,直到天黑了才回到了家中。 都小春一直等着向曲文魁辞行。看见曲文魁回来了,都小春告诉曲文魁,他准备离开曲家,uu看书 ww.uanshu.co继续外出去查访傅知州和唐继业相互勾结制造冤狱的证据。 曲文魁诚恳地说道:“小春,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我们一起报仇总会比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好一些。”曲文魁兴奋地把秦巡检的计划告诉了都小春,希望都小春能够配合。 都小春听了曲文魁的话沉默不语。林子鸢过来招呼两人吃饭,才略微打破些尴尬。 今天一大早,林子鸢在家里忙着做蒸糕,包包子,准备过年吃的用的。听说都小春要走,林子鸢一再挽留。见挽留不住,便在晚饭时特意多做了几个好菜。饭菜虽然香,整个晚饭却吃得特别沉闷。林子鸢想着法子调解气氛,不时地劝都小春多吃点儿;都小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直客客气气地,弄得林子鸢也尴尬不已。曲文魁虽然心生疑窦,却也不好多问什么。 吃过了饭,都小春到房间睡去了。曲文魁见此,也只好和林子鸢回房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林子鸢做好了饭,不见都小春起来吃饭,曲文魁想到房间里去喊都小春起来,林子鸢阻止了,她想要都小春多睡一会儿。曲文魁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人便静静地等在灶间。 等了一顿饭的功夫,都小春屋里也没有动静,曲文魁等不及了,闯了进去,但见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被褥叠地整整齐齐的,人却不见了。 炕上,都小春给曲文魁留下了一封信。信是写在白布上的,看得出来,信写得有些匆忙,字也有些潦草,可是笔锋刚峻挺拔,透着坚毅果敢。看得出来,都小春受到了很好的教育。 第130章 利刃出鞘 剑指何方(3) 都小春在信中说:“文魁哥,请原谅我不辞而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离开了威海卫。 文魁哥,我要去的地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所以您千万不要找我。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您救了我三次命,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可是,用我逝去的至亲去诱捕都大成,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因为都大成也多次救了我,救命之恩比海深。 以前,都大成在我心里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可是,在同他交往的这些日子里我才知道,都大成是个被坏人利用做了坏事的好人,我早就从心底原谅了都大成,从心里真正把都大成当成了我的亲叔。 文魁哥,你是我的恩人,也与我同病相怜,命运相连。我无法接受秦大人的诱捕都大成的计划,可是也无法拒绝这个计划。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恩人大仇不能报,想要配合你;可是我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恩人死在自己手里,我没法配合你。昨天一晚上,我心中纠结万分,不知该如何取舍。 文魁哥,在我的心中,其实真正的仇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凤凰山大劫案的主谋唐继业,一个是草菅人命的傅知州。我一直想找到他两个人勾连的证据,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多年来,我心心念念的一直是找傅知州报仇。可是,看到您同傅知州合作诱捕都大成,我真不知该怎么向您述说我心中的感受。我无法想象自己的恩人同自己的仇人合在一起去诱捕自己的恩人,这样的结局是我一开始绝对没有想到的,也绝对无法接受的。 文魁哥,我辗转反侧想了一夜,想通了,威海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了,我在威海已经无法立足了,我要到外地闯荡,去寻找属于穷人的生路。如果找不到,我就永远也不回来了。 文魁哥,过去的两个月里,嫂子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细心照顾我,我没法报答她了,就让我在远方祝福她吧。 文魁哥,也许有一天我回到威海的时候,威海真正成了我们中国人的天下;也许那时的穷人终于有了生路,从此不再流着泪过日子了。让我们一起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吧。” 曲文魁看了都小春的信,肠子似乎被扭曲了一般,疼得蹲了下来。他想不到,自己只顾得自己的复仇,却对都小春伤害这么大。都小春在自己家里住了将近两个月,自己只顾得同他交流自己的感受,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都小春的感受。自己也从来没有站在都小春的角度替他思考过问题。如今都小春走了,自己才发现,都小春对于自己就像一个陌生人,自己不知道他憎恨什么,他喜欢什么,他的人生追求是什么。 曲文魁突然发现,自己看自己也像个陌生人一样。这些年,只顾得复仇,却从来没有停下来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自己的人生理想是什么?自己为谁而活?为什么而活? 一时之间,无数个问题涌进了脑海里,可是曲文魁却一个答案都没有。 秦巡检又派人来请曲文魁过去商议诱捕都大成的实施方案,曲文魁第一次犹豫了:我这样做真的对吗?可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曲文魁在回肠百转中开始配合秦大人实施诱捕都大成的方案。 曲文魁知道,都家庄的不少人都认为都田海一家冤死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多年来对自己心存芥蒂,误解已深,如果自己出面为都田海一家搬迁坟茔,都家庄的百姓不会答应。曲文魁便想了一个曲径通幽的法子。 在威海卫租界,有一个来自宁海州都家庄的都姓商人开了个小绸缎铺,勉强维持生计。曲文魁多次到他的店里买过布料,知道这个人很是诚实,也几次听他说过想回家修坟,可是苦于没有钱无法成行。曲文魁想借他的手,实现给都田海修坟的计划。 这天,都老板的丝绸店里来了个人告诉都老板,有人想给他一笔钱,由他出面回到家乡修坟,问他是否乐意?都老板喜出望外,当时就答应了。来人当即把手里的钱给了都老板,转身就离开了,任都老板在后面怎样追着问,那个人就是不回答。都老板感激地当即跪在地上,朝着送钱的人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都老板拿着钱返回了家乡。 听闻有人出资修坟,整个都家庄都轰动了,村民无不夸赞都老板发了财不忘乡亲。虽然都老板一再解释钱不是他的,可是无人相信。 迁移莹地是整个家族的大事,族长亲自出面,召集族人一起商议,又找风水先生看了风水,最后在山上买了块风水宝地。莹地地穴落实了,剩下的便是如何搬迁了。 开会商议的时候,有人提出:多年来,都姓族人命运多舛,祸事连连,导致都姓人逐渐疏离,亲情越来越淡漠,能不能借着这次搬迁坟茔,同时举行祭祖大典?众人听了,无不举手赞成。想想也是,都家庄本来就是都姓人的起源地,都姓始祖都埋在这里。借这个机会把都姓人召集到一起,共同缅怀祖先,联络感情,增加交往,岂不是美事一桩? 经大师推算,丙午年正月初六(一九零六年一月三十日)的午时,是难得的马年马日马时,宜安坟,宜祭祀,是上上吉的吉日。众人议定,卯时搬迁坟茔,午时举行祭祖大典。 为了把祭祖大典弄得庄重些,族长出面联络邀请了所有能联络到的都姓人。得到了消息的都姓百姓无不奔走相告。一时之间,都姓族人频繁往来,让整日为生计犯愁的都姓人对生活增添了不少期盼和希望。 正月初六,天不亮,都家庄村开始举行祖坟搬迁仪式,到午时前搬迁结束。按照规矩,搬迁坟茔不允许外人参与,午时举行祭祖仪式时开放外村来的人前来,共同祭拜祖先。 在山上临时搭建的一座祠堂里,供奉着都姓先祖的牌位,牌位前摆满了碗碗碟碟的祭品,祠堂里香火缭绕,袅袅升腾。火盆里烧着的纸钱随着火起伏飘飞,然后化成了灰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味道,让人窒息,引人哀思。 祠堂搭建在都姓先祖的坟茔前,在这里拜过祠堂,祭奠过先祖,就可以到各家坟前祭扫了。坟墓的位置是按照辈分分配的,都田海的坟茔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搬迁坟茔的时候,都大成就站在山上远远地看着,心中却如撕裂般疼痛。他从心底里想到都田海的坟茔前磕头,请求都田海原谅自己;他也想同其他都姓人一起到祖宗祠堂前尽一份孝心,算是不枉做一回都姓的子孙。可是他不敢靠前,他知道,平静的外表下,一定是暗流汹涌,一旦自己轻举妄动,说不定就会在什么地方翻船。所以,都大成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乞求都田海他们原谅自己。 傅知州接到了赵大人让他配合秦巡检捉拿都大成的口信后,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活抓都大成,让他尝尽百种刑具的滋味,叫他生不如死,给自己死去的亲人报仇。 为了麻痹都大成,让都大成上钩,傅知州释放了他抓来的都大成的亲属,告诉他们,都大成已经在威海卫跳海自尽;经查,都大成犯事与他们无关。 傅知州想了想,觉得做的还不够,又亲自写了匾,找人刻好了准备送到都家祠堂。匾上刻的四个大字“都邑见善”,算是官方对于都姓祖先的追忆和褒奖。傅知州的如意算盘是,都姓祭祖有了官方背书,更显隆重,也更具有了轰动效应,确保都大成能够知晓此事,不至于错过不到现场。另外,也可以借机树立威信,以便在围捕都大成时不至于惹出民愤。可是都家庄的百姓并不领情,u看书 .断然拒绝了傅知州的好意,傅知州听闻,气得咬牙切齿,连骂“刁民,不知好歹”。 初六这天,傅知州亲自提着剑领着众兵勇到了都家庄,埋伏在进山的路口附近,但等着时辰一到,便封锁所有路口。都家庄一面靠山,一面靠海,把两面一堵,纵是插翅也难飞。傅知州确信,这一次,只要都大成露面,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此次诱捕都大成,秦巡检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宁海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所以他不能派衙役直接过去办案,便在初六当天,着便服亲率衙役伪装成卖糖葫芦的、算命的等等遍布村子各处,随时监控村子来往的人员动向。 当然,为了诱捕都大成成功,秦巡检显然也不会守株待兔。前些天,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有鼻子有眼儿地把都大成要参加都家庄祭祖的消息泄露给了与唐万财交好的人,然后派人盯着,直到看着他进入了唐家大院。来人把消息传给了唐万财,唐万财信以为真,顿时咬牙切齿,发誓要在都家庄与都大成做一个了断。 都田海的坟茔搬迁的时候,唐万财手握着枪,就在附近掩蔽的地方蹲守着,他要等都大成出现,给他致命一击。然而,坟茔搬迁结束了,都大成也没有出现,唐万财便转移到了临时搭建的祠堂旁,他要在这里等着都大成出现。只是唐万财不知道的是,当他鬼鬼祟祟地移动的时候,被居高临下盯着都田海坟茔观看的都大成发现了,都大成赶紧从山上下来,追赶唐万财。他不知道唐万财这次又要干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事情肯定好不了。 第131章 利刃出鞘 剑指何方(4) 吉时到了,所有人员聚集在祠堂前,在司仪的引导下,族长站在祠堂前居高临下地宣读告祖宗书,颂念祖宗功德,追思祖宗恩情。同时告慰祖先,后人有为,得偿所愿,为祖先觅得更好的安栖之所。 族长宣读完告祖宗书之后,众人共同祭拜祖先。祭拜之后,便是当地名流轮流上香祭拜。此刻,曲文魁从威海卫匆匆赶了过来,递上名帖,交了奠仪,司仪高喊“合一药堂老板曲文魁痛悼都姓先祖”,曲文魁走上前去,执香要拜,有一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愤怒地呵斥道:“曲文魁,你这个杀人的刽子手!你是我都家的仇人,你还有脸来我都家祠堂。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你就可以到我们村耍威风,看我不打死你!”老人说着举起了拐杖,冲着曲文魁打了过来。曲文魁没有躲闪,继续祭拜,棍子落了下来,砸在了后背上。曲文魁身子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都老板是村里祭祀大典的执事,看见老人殴打曲文魁,赶紧过来阻止。老人家泣不成声地对都老板言道:“大侄子,你是大善人,可是你也不能太善良了。当年曲廷根死在凤凰山是挺惨的,可是他们家不该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指认凶手,让好人蒙冤,令我都家庄五条性命枉死啊!” 都老板听了老人的话,对曲文魁抱拳施礼言道:“曲老板,您是威海第一善人。在威海,您的大名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相信,当年您不会无缘无故诬赖我们都姓人的,您能否把真相告知我们?” 此时,曲文魁满脸肃穆,对着众人深深鞠躬,言道:“众位哥哥叔伯大爷,我爸在三年前的凤凰山劫案中惨死,当年官府查明都田海等五人为杀人凶手,被判斩立决,按说,他们与我曲文魁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大仇得报,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冤枉的,我同你们一样伤心哀痛。这些年,我一直在拼却性命去查找杀害我父的真正仇人,一是为我父报仇,二是还都大叔他们一个清白。大伯说我诬赖都大叔他们,如果我有意诬赖都大叔他们,就是故意放纵坏人,我怎么对得起我父的在天之灵?” 老者上前指着曲文魁骂道:“你既然知道我侄子是冤死的,你为什么不去官府作证,救他性命?” “老人家,这就是你打我我不还手的原因。我一直对都大叔他们心存愧疚。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也许我不会那么软弱,任凭官府为所欲为。可是,一切都过去了,都大叔他们的命再也回不来了。谁制造了这么多灾难?我们该怨谁?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谁杀了你爹谁就是元凶。”有人在人群中喊道。 “对,你不是查过凶手吗?凶手到底是谁?”又有人接着喊道。 曲文魁看着众人,继续说道:“当年,都大叔知道自己被冤枉,却坦然受死,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除了他打死了官兵不得不死以外,他还想保护你们都姓人,免得你们都姓人再受官府欺压。” 有人喊道:“你把话说清楚了,怎么都大哥死了就保护了我们都姓人?” “因为都大叔心里清楚,虽然他不知道真正的凶手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可这个人一定姓都,是他的同宗同族,血脉相连。所以,他不能把他供出来。都大叔心里一定清楚,如果他供出这件事情是另有都姓人所为,可官府又找不出这个人,最后必然会殃及其他无辜的都姓族人。所以,他把这一些都承担了。” “你说来说去,全都是你猜测的。这件事情一定不是我们族人干的。” “我希望都大叔错了!可是很不幸,他猜的一点儿没错,这个人确实姓都,名叫都大成。” 有人吼道:“都大哥是我们村的英雄,保护了我们村的百姓,你凭什么诬赖他?” “因为他受人驱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个地方作案,露出了马脚,被抓了现行。更因为他亲口承认了这件事情。至今,威海卫巡检司衙门里还有他签字画押的口供。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如今,都大成逃亡在外,随时都会再次制造命案,但愿众位哥哥叔伯大爷不枉不纵,如果知道都大成的行踪,及时报告官府。至于都大成该死还是该活,让朝廷来做决断。” 人群寂静了下来,突然,有都家庄的人指着刚才说话的人喊道:“都大成是你们村的,你们把他交出来,我要让他给我大哥抵命!” “对,交出来,把都大成交出来!”人群吼声如雷。 “这些都是他一家之言,我们不信!”都大成村里的人也群情激奋,双方互不相让,动起了手来,眼看着就要发生群殴,曲文魁急忙喊“诸位,听我说,听我说……”,可是没有人听他的。曲文魁急了,从旁边乐队演奏哀乐的人手中抢过了一个唢呐,吹了起来。 众人停止了打斗,曲文魁放下唢呐,痛心地高喊:“诸位,难道你们想让都田海大叔他们白死吗!你们动手的时候想过没有,都大叔为了维护你们都姓的平安,不惜用命来换。都大叔还没有走远,难道你们要用命换取都姓之间永久的仇恨吗?你们不怕都大叔的在天之灵伤心难过吗?” “那你说怎么办吧?” “冤有头,债有主。凶案是都大成干的,是唐继业支使的,就该唐继业和都大成他们二人承担,与他人无关。”曲文魁高声回道。 人群寂静了下来。 “你们不要听曲文魁胡说八道,曲廷根死了,和我爹没有关系。”唐万财闯了进来,指着曲文魁吼道:“都大成杀了曲廷根,那是他们之间的私怨。你诬赖我爹,不得好死。” “唐万财,你作恶多端,绝不会有好下场。”曲文魁义愤填膺,面向众人,指着唐万财吼道:“各位父老乡亲,都大成偏居麻姑山下,与我父从无往来,更无恩怨,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父?就是他的猪狗不如的父亲诓骗诱使的!凤凰山劫案都大成是主凶不错,可更有罪的是主谋唐继业,他才是你们真正的仇人。要说受害,我曲家是受害者,都田海大叔他们是受害者,都大成他也是受害者,真正害我曲家和你们都家的,是唐继业和唐万财他们父子二人。” “曲文魁,你胡说八道,我跟你拼了。”唐万财掏出了手枪,就要对着曲文魁扣动扳机。 跟踪而来的都大成见状一只手拾起了一块石头,一甩手把一块石头扔了出去,石头准确地砸在了唐万财的手上,手枪掉到了地上。唐万财疼得嗷的叫了一声,转头向周围张望,都大成手中的另一块手头又飞了出去,唐万财倒在了地上。 都大成从树林中跑了出来,面向众人,拍着胸脯痛心地说道:“我就是都大成,是我领着我的几个兄弟在凤凰山杀了曲老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各位乡亲千万别怨恨我的族亲乡邻,他们不知情,他们也没有参与我的事情。还求各位族亲不要怨恨曲老板。曲老板是好人,他早就知道我都姓人杀了他的父亲,可他从来没有把怨恨撒到所有都姓人的头上,更没有借机报复都姓人。就凭这,我都田海佩服曲老板,也感激他没让我们都姓人因为我遭受更多的灾难。我跑了,田海兄弟替我去死,横竖是我都大成对不起他们。可我都大成也是敢作敢当的好汉,今天我来了,就不准备走了,要杀要剐任凭大家裁决,我都大成绝不皱眉头。只是求大家不要放了唐万财这个魔鬼,我都大成做了坏事,都是他们父子编排的。要死,我要和他一块儿死。”说到这里,都大成扭头用手指向唐万财。 此时,唐万财倒在地上,偷偷地向前爬了几下,摸到了手枪,枪口又一次对准了曲文魁。都大成扭头看见了,一个箭步冲到了曲文魁的前面。枪响了,子弹击中了都大成的肚子,都大成痛苦地捂着肚子摇晃了几下。 唐万财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举着枪又一次把枪口对准了曲文魁。 都大成捂着肚子,艰难地朝唐万财走去。唐万财吼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都大成两眼喷射出怒火,拍打着胸膛吼道:“唐万财,你有种!你把子弹射到我这儿,我要躲一下我是你大爷。”唐万财拿的手颤抖着,一步一步向后退。 秦巡检在外围看见了,分开众人迎着唐万财冲了过来。唐万财慌乱地冲着秦巡检开枪,可是因为心中恐慌,手颤抖不止,射出的子弹打飞了。唐万财一看不好,撒腿就往山上跑。秦巡检带着人紧追不舍。 傅知州远远地看见都大成受了伤,不禁心中大喜,高喊着“捉住都大成重重有赏”,便带人冲了过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傅知州已经带着兵勇和衙役把所有的人都围在了中间。 族长站在高处对傅知州喊道:“傅大人,今天是我都姓百姓祭祀先祖的日子,你带兵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傅知州吼道:“官府早就下了通缉令,uu看书.uuknsu 悬赏捉拿都大成。你们如果识相,早点把都大成交出来,本官既往不咎。如果冥顽不化,继续包庇罪犯都大成,将会和都大成同罪,到时本官决不轻饶。” “傅大人,都大成杀了人,他该死,不劳官府动手,我们都家祠堂自会按照族规处置他。不过,我想问傅大人,你们官府制造冤案害死了我五位都姓百姓,这笔账该怎么算?” 傅知州怒目圆睁,剑眉倒竖,厉声呵斥:“都大成是凤凰山劫案主凶,死的人都是帮凶,此案铁证如山,岂容你等翻案。来人,把这个刁民一并给我抓了。” 兵勇和衙役如狼似虎一般地扑向了族长,众人挥动着拳头打向了官兵。傅知州红了眼,厉声高喊,“拒捕者,杀!”官兵闻言,挥动着手里的兵器冲向了村民,顿时鲜血飞溅。 都大成拼尽全力,高声喊道:“都住手!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干的,你们有本事冲我来!” 官兵住了手。 都大成看着眼前血腥的现场,眼泪流了下来,哭着对众人说道:“各位乡亲,我都大成不是人,一再连累你们跟着受苦,我对不起你们!这辈子欠的情我都大成还不上了,就让我下辈子转世做牛做马还你们吧。”都大成说完,紧跑几步,到了都田海的坟前,一头撞向了旁边的石头上,都大成脑浆迸裂,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曲文魁飞一般地跑了过去,抱起了都大成,高声喊道“都大叔,你醒醒,都大叔,你醒醒”,可是都大成早已气绝身亡。 第132章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1) 曲文魁放下了都大成,分开众人到了傅知州跟前,傅知州剑眉倒竖,厉声喝问“你、你想干什么?” “傅知州,我曲文魁只是一个小民,不能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想问你,你草菅人命就不怕报应吗?” “曲文魁,你敢污蔑本官,煽动刁民闹事,来人,给我抓起来。”傅知州大喝一声,衙役们一起上前,推开众人,要把曲文魁抓起来。 村民见状,一拥而上,冲向了官兵,想要护住曲文魁。官兵挥着刀,指向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一场血腥的争斗又要发生了。 秦巡检带人去追唐万财,没想到半路酒井杀了出来。秦巡检摸不清状况,不敢贸然追赶,眼看着酒井把唐万财救走了。秦巡检回到了现场,看到官兵与村民起了冲突,赶紧冲到中间,把双方隔开了。 傅知州对秦巡检厉声喝道:“秦浩然,本州正在执行公务,你等无关人员不得干扰本官办案。” “大人,士不可辱,民不可欺。百姓有错可以多加管束,岂可刀枪相加、兵戎相见?” “秦浩然,此地乃本官辖下,如何治理本官心中有数,不用你来教。”傅知州对官兵喊道:“抓住曲文魁,本州有赏。” 秦巡检急了,高声喊道:“大人,你向周围看去,难道你真要与百姓拼个你死我活吗?” 傅知州向转头看去,只见远处众多的百姓拿着镐头、棍子纷纷向这个方向涌来。 傅知州心中慌了,他知道众怒难犯,如果真动起了手,谁吃亏还真说不准,于是对众人说道:“本州专为捉拿都大成而来,如今都大成已死,本州公务已毕,立即打道回府,你等让开,不得挡路。” 秦大人转身对众百姓喊道:“诸位乡亲,请让开道路。” 有人回道:“秦大人,傅知州冤死了都大哥,他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走。” “对,不能走。让他到坟前给都大哥磕了头才能走。”又有人应道。 “对,磕了头才能走。”众人纷纷响应。 人越聚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秦大人急了,对众人高声喊道:“众位乡亲,三年前都田海他们死了,如今都大成又死了。他们为什么死了?不就是为了保护更多的都姓族人吗?死这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你们还想再接着死人吗?” 族长含泪向众人扬了扬手,“诸位乡亲,自古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就此罢手,让他们走吧……” 众人让开了道路,傅知州领着众官兵狼狈地撤走了。 唐万财逃过了秦巡检的追赶,跟随着酒井到了海边。在海里,停泊着酒井的船只。 酒井自从缴获了都大成的降龙木棍后,一直爱不释手。他托唐万财给他打听降龙棍的出处,唐万财一直没有给他回话,酒井坐不住了,亲自到唐家大院找唐万财。结果没有找到唐万财,倒是从唐继业的嘴里知道了千里之内唯有昆嵛山有降龙木的信息,酒井顿时喜不自胜。 唐万财去了哪里唐继业也不知道,酒井到合德商行打听,一个伙计告诉酒井,唐万财可能去了宁海州都家庄,酒井赶紧驾船赶了过来,总算在关键时刻救了唐万财。 此刻,唐万财跪在酒井的脚下,痛哭流涕,“酒井君,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唐万财此生此世跟定您了。您只要能给我报仇,我愿意给您当牛做马。如果我的大仇能够得报,您就是我的亲爹!” 酒井看着脚下的唐万财,满意地弓下腰,扶起了唐万财,“万财君,我喜欢你的忠心。我们是永远的朋友,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不过在报仇之前,我们要一起去干一件大事。” “酒井君,别说是一件、两件,就是百件、千件,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唐万财都会一往无前。” “好,万财君,我要你到昆嵛山去寻找降龙木。” “酒井君,您放心,我以我娘的在天之灵向您起誓,如果我不能把这件事情办好,我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酒井竖起了大拇指,“万财君,我在旅顺期待你的好消息。” 唐万财恭恭敬敬地给酒井鞠了一躬,“酒井君,您在旅顺等我的好消息吧。” 酒井满意地带着手下上了船。酒井站在船头挥了挥手,船升了满帆,乘风破浪,向着旅顺驶去。 唐万财看着酒井的船远去了,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不知不觉坐到了地上,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唐万财看见有人来了,赶紧爬了起来,躲在了大石头的后面。来人拿着鱼灯鱼叉,看得出来是摸鱼的,唐万财松了一口气。等人走远了,唐万财一咬牙一跺脚向麻姑山方向去了。 都大成死了,曲文魁满怀悲痛之心把都大成盛殓了起来,然后亲自把灵柩送到了麻姑山都大成的老家。 此时,德国人已经关闭了在麻姑山脚下的矿山撤走了,村民们又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家乡。曲文魁把都大成葬在了他的老家的山上。 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每天日出日落,看家家户户袅袅炊烟升腾,看着家乡的亲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曲文魁想:都大成看到了这些,灵魂也许会安宁些吧? 都家庄发生的事情传到了望山村,唐青山当天召集全体族人到祠堂开会。众人知晓了唐家父子的所作所为,众口一词,强烈要求按照族规严惩唐氏父子。当天,唐青山主持祭祖仪式,郑重向祖宗祷告:唐继业、唐万财谋财害命,祸乱百姓,实属十恶不赦。为正纲常人伦,唐氏一族一致公议将唐继业、唐万财开除宗籍。从此以后,无论生老病死,无论祸福荣衰,唐继业和唐万财都与唐氏一族无关。今后,如再遇唐继业、唐万财干逆天而行的事情,唐氏一族无论何人何地皆可替天行道。 在望山村休整的崔先生听说唐万财在都家庄的所作所为,当即义愤填膺,发誓要替都家庄的百姓报仇。当天晚上,崔先生再次带人秘密地潜回了租界,进入了唐家大院。唐继业正躺在炕上,听到动静,立即翻身下炕,通过设在自己房间的洞口躲进了地窖里。 唐家大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崔先生找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唐氏父子,只有盈盈抱着唐球儿缩在墙角落里瑟瑟发抖。 崔先生问盈盈:唐继业老贼去了哪里?盈盈答:老爷腿脚不好,平时都在家里躺着,走不了远路。今天晚饭时还在家里吃,至于这会儿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崔先生听闻盈盈的话,不死心又到处找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唐继业,无奈之下只好撤走了。 崔先生带人走了,盈盈到唐继业的屋子里去找唐继业,看见唐继业正躺在屋里的炕上,吓了一跳,赶紧解释:“老爷,我以为您不在家。” 唐继业气哼哼地说道:“同我斗,他们还嫩点儿。” 为了诱捕都大成,都家庄无辜的百姓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是曲文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曲文魁自责不已,除了尽量抚恤伤者,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安慰百姓了。回到威海卫后,曲文魁冲进了唐家大院,他要找唐继业和唐万财算账。 唐万财早就去了旅顺,曲文魁自然找不到;唐继业找到了,不过躺在炕上,眼歪口斜,嘴里不停地流淌着口水,半个身子麻痹,不停地抖动着。曲文魁停在唐继业的炕前,看了他足有一刻沙漏的功夫,虽然心中充满怒火,可是看到他如今这个样子,曲文魁实在下不去手,便转身走了。 曲文魁走了,夏允礼进来了。 自夏明月走了,夏允礼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uu看书 .uukanshu头发花白,后背已经弯曲。看见夏允礼进来,唐继业手也不抖了,嘴也不歪了,慢慢地坐了起来,问道:“商行的买卖怎么样了?” 夏允礼忧心忡忡地说:“大哥,买卖每况愈下,我正想问你,以后怎么办?” 唐继业扒拉着手指头说道:“威海有三宝:花生、丝绸和药材。除了这三样,威海还有一宝,如果经营好了,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夏允礼想来想去也没有想起来威海还有什么好东西能够发财致富,便问道:“不知大哥说的是什么?” “鸦片。” “大哥,经营鸦片得有英国人发的特许专卖证才行。再说,专卖证只给英国人,咱就是本事再大也拿不到。” “正因为经营鸦片需要特许专卖权,买卖鸦片才有利可图。更何况,今年朝廷颁布了禁烟令,整个大清卖鸦片、吸鸦片都不合法,唯有咱威海卫英租界可以合法种鸦片,卖鸦片,吸鸦片。天津也是英租界吧,连天津英租界都不允许吸鸦片。大清国这么大,想吸鸦片的有多少?上瘾的有多少?可是可以合法吸鸦片的地方就威海卫这么一个地方,想不挣钱都难。如果我们把外地的鸦片运到威海来,一定会赚大钱。” 夏允礼不愿意再做违法生意了,便有些为难地说:“大哥,这个生意违法,弄不好要杀头,最好别做了。” 唐继业不动声色地说:“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如今,我身子骨不像以前那么利索了,也不干动了,是该歇歇了。” 夏允礼走了,唐继业悄悄出了门。 第133章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2) 两个多月之后,进入威海的走私鸦片开始冲击市场,此事震动了巡捕房。巡捕房立即派出巡捕和视查沿街查访,可是忙活了半个月却丝毫没有头绪。 唐继业高兴地在家里数着钱,盈盈来报:夏允礼来了。唐继业手忙脚乱地把钱藏好了,夏允礼走了进来,唐继业赶紧躺到了炕上,浑身又不停地颤抖了起来。 夏允礼坐在炕帮上,抽出了旱烟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犹犹豫豫地说道:“大哥,最近街上风声挺紧的,到处都在查私贩鸦片的,咱们店已经查了好几回了。不知大哥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 唐继业“啊、啊、啊……”了一通,夏允礼听不清楚,便自说自话“大哥,咱是一家人,我也不给你藏着掖着了,咱店里的伙计告诉我了,你和麻子脸一起去贩过鸦片。大哥,合德商行小本买卖,虽说不像以前那么红火了,可是养活几个人总还可以。我担心你贩鸦片连累大家都丢了饭碗。” 夏允礼把烟袋在脚底板上敲了敲,收起了烟袋,“大哥,忠言逆耳。话不好听,可都是为你好。你要真为自己好,就早点收手吧。” 夏允礼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药放到了炕上,“大哥,这是林大夫开的药,治中风挺好的。” 夏允礼驼着背,一颤一颤地走了。 唐继业爬了起来,抓起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自从在威海卫租界范家埠发现金子后,英国人便盯上了这个地方,几番操作之后,开起了金矿。一开始还算顺利,后来,不知为何接连发生塌方事故,导致投资开矿的英国老板亏损连连,最后只好关了金矿。据传闻,这一切或多或少和抗英会有关。于是,英国人又开始大肆搜捕崔先生。崔先生在威海无法立足了,被逼去了外地。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了。 巡捕一直怀疑是合德商行在走私鸦片,可是连续几次进去搜查,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巡捕不死心,便派了几名视查盯着合德商行。夏允礼没法经营了,再次来到唐家大院找到唐继业,碰巧遇见了麻点脸拿着个包袱往外走。夏允礼挡住了麻点脸,要看看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麻点脸不给,两人争执了起来。你争我夺之间,包袱掉到了地上,露出了里面的鸦片膏。 夏允礼生气地对唐继业说道:“大哥,这种事情不能再干了。今天巡捕房又增派人手盯着咱的商行,他们早晚会找到你这儿。唐球儿那么小,没了妈,跑了爹,你要再出事情,唐球儿怎么办?” 唐继业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弄错了,大兄弟想卖鸦片给我,我没要。” 夏允礼痛心地说:“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骗我。” 唐继业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我这个地方就这么大,你说鸦片是我卖的,你看我哪里有鸦片?” “大哥,你骗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吗?”夏允礼掀开了地上的木板,露出了下面的地窖,“大哥,这个地窖你藏了多少鸦片我不知道,可是这里面一定有你进的货。” “你进去看,要是有我都给你。”唐继业嘴角抖动了一下,眼眉不自觉地扭曲着。 “大哥,你怎么这么固执呢?看就看。”夏允礼顺着梯子摸黑走了下去。 一会儿功夫,夏允礼拿着鸦片膏到了楼梯口,头伸到外面,对着唐继业说道:“大哥,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进了那么多的货。鸦片坏人害己,不能再干了。你再这样我就去告官了……” 夏允礼话还没说完,麻点脸从后面举起了一块石头砸在了夏允礼的头上。夏允礼哼都没哼就从梯子上跌倒了地窖子里。 麻点脸拿着铁锨进了地窖子里,撬开铺在地面的石头,在下面挖了个坑,把夏允礼埋到了泥土里。 唐万财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基本摸清楚了昆嵛山降龙木的分布,然后拿着画好的示意图到旅顺送给了酒井。酒井对唐万财很是满意,连着几天陪着唐万财出入歌舞场所,让唐万财流连忘返。唐万财觉得,跟着酒井干,真是跟对了人。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精心准备,酒井带着他的十多个日本人属下和在旅顺招募的上百名熟练的伐木工人,分乘两艘大船到了宁海州。把船掩藏好以后,酒井一行悄悄登陆,进入了昆嵛山,开始砍伐降龙木。 此时的昆嵛山草木葱茏,群山碧透。在遮天蔽日的翠绿的掩盖下,酒井指挥工人疯狂盗伐降龙木。 曲文魁同赵锦之签订了一个大合同,为了按时履约,曲文魁亲自到昆嵛山组织药材。在收购药材的过程中,曲文魁无意间听到采药人谈到最近山上不断有人砍伐降龙木的事情。曲文魁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向大山子打听。大山子说:他知道这个事情。当时也觉得有些不正常,便上山找到了伐木人。伐木人说是朝廷派来的,是皇上指定要的贡品,他们还拿出了朝廷公文。所以也就不再有疑。 曲文魁想了想,觉得不对:朝廷公文历来是给州府衙门的,哪有给做工的平头百姓的?便又问:你有没有仔细问问,砍树的都是什么人? 大山子说:“我没也想那么多。不过,砍树的人多操外地口音,个别的也有咱本地口音的。倒是他们伐树都很熟练。” 曲文魁听了,脸色凝重了起来,说道:“朝廷让州府衙门上贡树木,州府衙门立即组织当地人去砍树就是了,怎会到外地找人干活?如果因此延误了工期,不是几句话解释一下就能过关的,弄不好会掉了脑袋。所以,这个事情一定不简单。” 大山子急了,自责地说道:“都怪我,脑子太简单了。少东家,你看现在怎么办?” 曲文魁思索了一下,说:“山子哥,我猜测这些人可能是旅顺过来的,他们如果回去必然走海路。如果堵住他们出昆嵛山的道路,他们就运不走砍伐的树木了。现在通知官府已经来不及了。山子哥,你赶快派人到望山村通知唐青山大叔他们,请求青山大叔帮忙封锁住出麻姑山的道路。然后再动员咱们周围的百姓,堵住昆嵛山出文登的几个出口。” “少东家,我这就去安排。”大山子跑着出去了。 唐继业贩卖鸦片尝到了甜头,处理完手头的货以后,又和麻点脸外出进货了。麻点脸赶着马车,唐继业坐着马车,两人在外奔波了将近两个月,又收购了半车鸦片,然后把这些货藏在药材里,赶着车往回走。 连续几天大雨之后,道路泥泞不堪,路不好走,可是丝毫没有影响唐继业的心情。一路之上,唐继业不断地在心里盘算着能赚多少利润,想的次数多了,眼前产生了幻觉,仿佛看见鸦片已经变成了一堆一堆的银子,唐继业美得笑出了声。麻点脸问:“老爷,您发了财最想干什么?” “什么叫老爷我发了财最想干什么?”唐继业不乐意了,“老爷我本来就是有钱人。” 麻点脸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老爷,你看我笨嘴拙舌的,您老一直是有钱人,过去是,现在是,以后还是。我这会儿的意思是想说,您老把这笔钱挣到手以后想怎么花?” 唐继业回道:“要说钱真是好东西。有了钱要什么有什么,哪怕买仇家的命都可以办到。等我这笔钱到手了,我就拿他买曲文魁的命。” “老爷,肥水不流外人田。您要真拿钱买曲文魁的命,你把钱给我,我保证把他的头交给你。” “老爷我果然没看错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知不觉到了凤凰山。此时,天上乌云密布,大风刮过,云层越积越厚。大风刮过山林,树木发出了呼啦啦的响声。唐继业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快点你走吧,天要下雨了。” 麻点脸喊了声“好嘞”,便扬起鞭子,高喊着“加!加!加……”,马快步跑了起来。 连续几天的大雨,严重阻滞了酒井的伐树进程。酒井红了眼,让手下人每天拿着鞭子、棍子寸步不离地看着伐木工人伐树,可是进展仍然不理想。 此前,为了尽量把事情做得掩蔽,uu看书.kashu.om酒井不敢让工人用斧头砍,只能用锯子去锯。可是降龙木质地坚硬,锯起来极为吃力,常常锯到一半锯子便不能用了。酒井无奈,只好冒险命工人用斧头砍树。这一来,惊动了昆嵛山百姓,不少人过来打探。 树木砍下了,可是往山下集中又是一个大问题。昆嵛山怪石嶙峋,从山上往下走尚且不易,更何况要抬着沉重的降龙木树。再加上下了几场大雨,工期一误再误,酒井急红了眼,亲自到砍伐现场监工。 工人冒雨砍树,好几个人发起了高烧,行动有些迟缓。监工的日本人死命地抽打他,旁边的一个工人愤怒了,冲过去就要他日本监工拼命,酒井走了过来,抬起脚,把这个工人踹到了山崖下。众人涌到了悬崖边,眼看着自己的伙伴翻滚了几下便不动了。工人们愤怒地朝着酒井围了过来。唐万财挥着棍子喊道:“快去干活,再怠工就和他一个下场!” 工人围了过来,唐万财步步后退,恐惧地说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酒井一把抓住了唐万财的衣领,说道:“酒井君,对付刁民只有一种办法,就是血,只有血才能教会他们怎样做人。”酒井顺手一推,把唐万财推到了伐木工那里,唐万财吓得哆哆嗦嗦,恐惧地对工人说:“死人的事情和我无关。” 工人们把唐万财推到了一边,继续向酒井身边靠去。酒井手一挥,几个日本人如狼似虎一般扑了上去。一会儿功夫,工人们都倒在了地上,酒井狞笑着问:“还有没有想闹事的?没有了,就快点干。否则,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墓。” 第134章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3) 在付出了几条生命的代价之后,酒井总算把树木汇集到了昆嵛湖。 酒井的打算是:把伐下来的降龙木组成木排,通过昆嵛湖放流到母猪河,然后顺着母猪河漂流到母猪河入海口,在入海口处集中后搬到船上,走海路直接到日本。不过,降龙木木质细密,极为沉重,不能漂浮在水面。为此,酒井在出发前准备了大量的羊皮浮子。此时,这些浮子排上了用场。 浮子系好了,酒井命人试了试,没问题,木排漂到了水面上,可以放木排了。此时天上的乌云不停地翻滚着,大风刮来,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唐万财急了,两手合成了喇叭状,对着酒井喊道:“酒井君,放排吧。” 酒井站在风中,焦急地望向远方,听了唐万财的话,摇了摇头,回道:“再等等。” 酒井要等两个人回来。这两人他派去破坏木桥去了,就是通往苗老伯家门口的那座桥。如果这座桥不破坏,木排到了那里,必然与桥相撞。到时即便冲断了桥,恐怕木排也散了架。只是酒井不知道,这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这两个人到了木桥的位置,看看周围无人开始破坏木桥。这座桥是这一带出昆嵛山的唯一通路,大山子早就按照曲文魁的吩咐布置了人看守。两个日本人砍了没有几斧子,便被大鹏他们围住了。经过一番打斗,两个日本人掉到了河里,被水冲到了下游。 曲文魁、苗老伯和大山子他们原来分析:降龙木沉重,不适合走水路。盗木贼最可能的办法就是依靠马驮肩扛走旱路往外运。如果那样的话,最近的路就是出麻姑山。不过,出麻姑山容易,可是从麻姑山到宁海州海边不被人发现就难了。所以,出麻姑山也不是好法子。曲文魁一直想不明白盗木贼会从哪里出山,只好动员百姓,把所有出山的路口全部封死。 看到有人来破坏桥,曲文魁明白了,他们一定会走水路。曲文魁便让顺子前去通知唐继文,请求唐继文带着望山村百姓前来增援。 顺子走了,曲文魁和大山子带着众人沿着河边溯流而上,前去堵截盗伐树木的山贼。 一道闪电划破了乌云,接着天上响起了崩裂般的响声,天地为之一震;一道闪电之后,又是一阵滚雷,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唐继业与麻点脸赶着车到了凤凰山,雷声响起,马停止了奔跑,抬起前腿仰天嘶鸣了起来,嘶鸣之后,马不停地原地尥起了蹶子,车子一上一下地颠簸着,车上的东西被颠了出去。麻点脸急了,挥动着鞭子死命地抽打着马背。又是一道闪电袭来,接着一个响雷炸响,马长鸣一声,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麻点脸急忙去拽缰绳,可是毫无用处——马惊了。 马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疯狂地奔跑着,车上下颠簸得快散了架。唐继业恐惧地抓着车帮,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话还没有说完,车到了拐弯处,一个颠簸,车子散了架,马终于挣脱了束缚,鸣叫着跑远了。车子失去了马的牵引,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往前跑了一段距离之后撞到了山崖,当即撞得粉。碎裂的车体飞到了半空,在空中翻滚了几下之后,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山沟里。 山沟里,洪水裹挟着树木枯枝等杂物奔涌而来,顺着山沟倾泻而下,马车的碎片落到了洪水之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唐继业和麻点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连呻吟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便无影无踪了。 酒井焦急地等在木排旁边,派出去的人一直没回来,他不敢放排。可是眼看着大水涨了上来,再等下去木排恐难以驾驭,唐万财急了,催促道:“酒井君,不能再等了。” 酒井还在向远处张望,一个闪电袭来,酒井惊讶地发现,一群人定格在远方,如同剪影一般。又一个闪电袭来,酒井这次看清楚了,一群人正向这个方向跑来。酒井慌了神,高喊:“放排、放排。” 木排用绳子系着,停泊在昆嵛湖通往母猪河的外泄口,这里是整个湖里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早已等在一旁的放排工人听到了酒井的指令纷纷往木排上跳。 远处,曲文魁他们听到了酒井的喊声,高喊着“别放了山贼”便快速冲了过来。酒井红了眼,举起斧头把系木排的绳索全都砍断了。 此时,工人刚跳上木排,站立未稳,系木排的绳索便断了,木排在水流的冲击下,相互碰撞,工人们纷纷落到了水里。木排没有了约束,争相向下游涌去,可是七扭八拐地挤在了一起,堵住了出口。木排相互碰撞,发出了瘆人的砰砰的声音。夹在木排中间的工人被木排夹击冲撞,顿时水面被血染得通红。 酒井红着眼珠子,到了唐万财跟着,指着木排喊道:“你下去,推开木排。” 唐万财看了一眼,心存恐惧,腿哆嗦成了麻花,回道:“酒井君,太危险了。”酒井一脚把唐万财揣到了湖里,唐万财在湖中不停地扑打着水,一上一下地浮沉着,几番挣扎之后,终于爬上了木排。 曲文魁和大山子带着人冲过了上来,众人看到这个惨景,顿时感觉如坠地狱。曲文魁高喊:“山子哥,我去救人。” “好,我去杀山贼。”大山子应了一声便举着棍子冲向了酒井,酒井领着十多个他的日本手下迎了上来,双方战到了一起。 曲文魁趁着双方打斗的机会,领着几个人跳上了木排,试图从水里捞人。唐万财在木排上站稳了,用杆子把挡在泄水口的木排撑开了。木排在强劲的水流的裹挟下,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争相顺着河道倾斜而下。瞬间,又有一些掉到水里的伐木工人在木排的冲击下失去了生还的机会,随着木排一起顺着河道向下游漂去。 唐万财趴在木排上,拼命抓着木头。此时,一个闪电划过,唐万财惊讶地发现,旁边的木排上竟然站着曲文魁。唐万财顿时全身有了勇气,他顾不得危险了,在湍急的水流中漂浮不定的木排上,唐万财站直了身子,拿起了木棍,拼尽全力打向了曲文魁。 此时,曲文魁只顾得盯着水面,试图打捞落水的伐木工人,全然没有看到打过来的棍子。曲文魁被唐万财打中了,倒在了木排上,一个浪头打了过来,曲文魁滑到了水里。曲文魁用尽全力,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木排的边缘。 唐万财站在木排上,再次挥着棍子打向了曲文魁抓着木排的手。曲文魁快速地腾挪着自己的手,躲避着打过来的棍子。唐万财几次扑打都落了空,恼羞成怒,从自己站立的木排上一跃而起,跳到了曲文魁所在的木排,木排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唐万财还没站稳,又举起棍子砸向了曲文魁。曲文魁借力打力,一使劲儿,把木排掀翻了,唐万财落到了水里。等木排稳住了,曲文魁抓住了木排的边缘寻找唐万财,可是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唐万财。 令曲文魁没有想到的是,唐万财落水后,整个人沉到了水里,等头从水里冒了出来,恰好到了曲文魁的身后,唐万财毫不犹豫地挥拳打向了曲文魁。曲文魁两眼一黑,手不自觉地从木排上松开了。没有了木排的保护,曲文魁快速地向下游漂去。唐万财爬上了木排,得意洋洋地看着在水中浮沉的曲文魁。 顺子在半路上遇到了主动前来增援的望山村百姓,赶紧领着众人向昆嵛湖方向奔来。酒井发觉事情不妙,带着他的属下边打边撤。半路上,酒井的接应人员来了,两家合在一起,掩护酒井他们往海边撤退。 大鹏在岸边看到了水中漂浮着的曲文魁,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潜游了几下之后,浮到水面抓住了曲文魁。 此时,唐万财站立的木排在洪水的冲击下,顺着河道奔腾而来,眼看着木排就要撞到木桥了,曲文魁急了,和大鹏一起抓住了木排,两人用尽全力试图挡住木排向下冲去。 唐万财再次举起棍子砸向了曲文魁和大鹏,两人无奈只好松了手。木排顺着河流快速向下,撞到了木桥上。一声巨响,唐万财被甩到了空中,在空中翻腾了几圈之后,又落到了水里。 木排一个接一个地下来了,不停地撞击着木桥,木桥发出了瘆人的嘎吱声。终于,木桥经受不住木排的轮番冲击,断裂成了一截一截的。散了架的木排通过破损的木桥的豁口顺流而下,向下游涌去。 唐万财在水中被木头轮番撞击挤压,伤痕累累,拼却性命,总算抓住了一个羊皮浮子,在浮子的助力下,快速地向下游飘去。等在母猪河入海口的酒井见状,把唐万财拖上了岸。此时,唐万财奄奄一息,只剩了半条命。 数不清的昆嵛山百姓奔涌而来。酒井见势不妙,只得放弃了把捞上来的木头装船的打算,狼狈地带着他的人上了船。 跑到了岸边的百姓看到酒井他们上了船,纷纷跳进了海里去追赶船只。酒井急忙命令升起满帆。uu看书 ww.uuknsh 船在风的助力下,快速远去了。 酒井站在船头,往昆嵛山方向张望着,他的一个属下走了过来,看着酒井,若有所思地说道:“酒井君,这里是我们的滑铁卢,是我们的不祥之地。” “不,这里是我们的风水宝地,也是我们的发家之地。十年前,我们大日本帝国在这里打败了大清国的海军,由此跻身世界强国之列。我有一个预感,下一次我们在这里再度打败大清国的时候,我们将会得到整个大清国。到那时,我们就是世界第一强国,我们将在这个世界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太阳,他们不敢给月亮;想要太平洋,他们不敢给大西洋。” 此时,唐万财缓了过来,到了酒井身边,哭悲悲地说道:“酒井君,我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啊?” 酒井拍着唐万财的肩膀,信心十足地说道:“万财君,中国有一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大日本帝国龟蛰以伏,伺机而动,不出三十年,我们定会再度踏上威海卫的土地。到那时,你我将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他们,都是我们治下的奴隶,你所有的仇,所有的怨,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加倍奉还。” 画外音:三十年后的一九三八年三月七日,日寇的铁蹄再度踏上了威海的土地,只是这一次,他从来没有完整地占领过威海卫,更没有征服过昆嵛山。相反,从这里走出去的抗日武装逐步发展壮大,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强大的抗日武装力量。而威海,则成了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力量在全国解放的第一座城市。 第135章 状况不断 根在哪里 金秋时节,在秋日和煦阳光的照射下,环绕着租界行政署的鲜花竞相绽放,微风刮过,随风摇摆,艳丽多姿。鲜花的四周,高大的雪松、五叶枫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乔木郁郁葱葱,各展风姿。在精致优美的环境中,骆特和威廉坐在行政署小客厅壁炉的前面,仔细地烹饪着咖啡。 最近一段时间,租界治安状况不断,骆特对此忧心忡忡,几次与威廉交换意见,督促威廉进行整治,可是效果并不好。今天一大早,骆特再次把威廉请来交换意见。虽然天气有些微凉,可是守着壁炉喝咖啡还是有些热了,威廉身上、头上冒出了层层汗珠。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由于骆特给予的无形的压力让威廉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威廉与骆特私交甚好,两人在一起相互相互欣赏,从未红过脸。不过这一次,骆特显然是真急了。骆特告诉威廉:英国殖民部考虑到日俄战争结束后来自中国的不断增大的要求归还威海卫租界的压力,决定解散华勇营,以节省威海卫行政署的办公经费,确保以最低的成本维持威海卫租界的运营,避免威海卫给大英帝国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 威廉听了骆特的话,顿感压力陡增,忍不住掏出烟斗,从壁炉里取了火种点着了,边吸烟便说道:“长官阁下,鉴于前期糟糕的治安状况,华勇营取消后,租界的治安状况恐怕无法想象。” 骆特言道:“为了争取保住华勇营,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殖民部已经铁了心要予以裁撤,此事已经无法挽回。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尽可能地做好善后事宜,同时预测以后可能出现的问题,未雨绸缪,及早处置。” “长官阁下,租界糟糕的治安状况恐怕威海卫城里的大清官员要负一多半的责任。我认为,在裁撤华勇营以前,最好让华勇营士兵帮助大清官员肃清威海卫城里的匪患,消除不利的治安隐患。” 骆特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我已派人去请秦巡检过来商议此事了。如果不出我所料,秦巡检马上就要到了。” 骆特的仆人——一个高大帅气的中国小伙子,负责照顾骆特的日常生活兼做骆特的马夫进来报告,秦巡检来了。 骆特和威廉对视了一下,说了声“有请”,两人便一起站了起来。 秦巡检走了进来,三人互致问候之后,秦巡检随着骆特和威廉坐了下来,仆人过来给秦巡检倒上了咖啡。 威廉开门见山地提出:最近,威海卫租界治安混乱,根源在于威海卫城里绥靖不利,藏污纳垢。为整顿边境,维护治安,行政署拟将华勇营士兵派往城里协助清理匪患。不知秦巡检意下如何? 秦巡检端起咖啡刚想喝,听了威廉的话,放下了咖啡,对骆特言道:“骆特长官,本人不习惯喝咖啡,可否换成茶水?” “当然可以。”骆特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仆人进来,端走了咖啡。 秦巡检言道:“威廉先生,据本官掌握的情况,威海卫城里并无巨奸大盗,更无土匪。平时出现的一些治安案件不过是细枝末节,无关大碍。不知威廉先生说的匪患是指的什么?” 仆人端来了茶水,骆特对秦巡检做了个请喝茶的动作,随之言道:“秦巡检,据我所知,威海卫租界最近两年发生的一些重大案件多与城里的人有各种各样的关联。这一点,秦巡检不会否认吧?” “骆特长官,我不否认您说的确实是事实。不过,恕我直言,这两年发生的重大案件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其实或多或少都和华勇营有关联,根源都在华勇营士兵的身上。” 威廉把烟袋从嘴里抽了出来,指着秦巡检说道:“秦巡检,我认为你这是危言耸听。” 秦巡检看着威廉的眼睛,诚恳地回道:“威廉先生,我不否认你是中国通,可是我是真正的中国人,对于发生在中国人之间的事情我想我比你看得更清楚一些。” 骆特听出了其中的硝烟味,岔开了话题,“秦巡检,我对你谈到的重大案件多与华勇营有关联很感兴趣,你可否详细谈谈?” “骆特长官,您一定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六年以前,你们英国人租借威海卫勘界树碑的时候,华勇营士兵残杀百姓数十人,打伤的人不计其数。以威海人的秉性,这个梁子结下了就永远也解不开了,复仇将会成为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目标。”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这些重大案件都和他们复仇有关?” “骆特长官,正是这样。我想您应该清楚,威海卫人是戍边人的后代,从根子上说,他们都是军人的后代,他们的骨子里都有一股宁死不屈的傲气。您二位是威海通,应该听说过威海人常说的一句话:宁死阵上,决不怯阵上。这句话表现在生活中,就是威海人为了维护自身的尊严,从来不惜牺牲生命。我说的尊严不仅仅包括个人尊严,也包括国家尊严、民族尊严。所以,威海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被征服的地方。” 骆特并不认同秦巡检所说,两只胳膊一摊,表达了不认同的心情。威廉显然对骆特产生了共鸣,插话进来,“秦巡检,我大英帝国租借威海卫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我们的利益,可是,我们从来无意于征服威海。相反,威海卫在仁慈而睿智的骆特阁下的治理下,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如果一定要说征服,那也是大英帝国的文明征服了你们。” “威廉先生,我想你今天请本官来不是为了谈谁的文明更高贵吧?” “当然不是……” “既然这样,我们还可以接着谈下去。”秦巡检把目光转向了骆特,“骆特长官,威海卫城是大清的国土,华勇营士兵是英国武装力量。如果华勇营士兵进入威海卫城,就是武装侵略中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一定会引起重大外交事件。退一万步,单单从民间角度来讲,如果华勇营士兵进入威海卫城,那么,威海卫百姓对于华勇营士兵的仇恨就又加深了一步。我可以预料,不久之后,复仇的烽火将此起彼伏,绵绵不绝。如果有一天这些烽火连成一片,你们能不能顺利地全身而退也未可知。” “秦巡检,既然你不同意华勇营士兵进入威海卫,我不勉强。不过,对于加强治安我想你总不反对吧?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个得力的办法解决治安问题。” “骆特长官,解决治安问题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骆特和威廉一脸的迷惑。 “不错,正是釜底抽薪。”秦巡检一脸的自信,“解散华勇营,威海百姓便没有了仇恨的靶子。华勇营士兵离开军营,从此仇恨便成为了威海百姓个人之间的恩怨。这个道理就如同骆特长官今年刚刚推行的总董制一样,这个道理不用本官再细说了吧?如此一来,威海卫便没有了大规模的恶性治安案件产生的基础。骆特长官,恕我直言,解散华勇营已到了迫在眉睫、不得不为的时刻了。据我所知,华勇营现有兵员已从一千二百人减少到三百多人,扣除内勤杂务和执勤点的人员,能调动的人员所剩无几。更何况,现有人员已是人心惶惶,全无斗志。这样的军队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骆特和威廉脸上写满了尴尬,“秦巡检,很愉快与你共度下午茶的时光。对于你的建言,uu看书 uunsh租界行政署会认真考虑。” “尊敬的两位先生,我想提醒你们,”秦巡检站了起来,“我喜欢喝茶不喜欢咖啡,而你们喜欢喝咖啡不喜欢喝茶,我们之间没有高下之分,没有利益冲突,只是文明形式的不同。两种文明可以共存,可以融合,但是不可能因为喜欢喝茶就要被喜欢喝咖啡的征服。” 秦巡检走了。威廉看着秦巡检的背影,悻悻地说道:“大英帝国殖民部决定解散华勇营是迫不得已,而秦巡检要求解散华勇营是为了长治久安,结果一样,但是考虑问题的深度却天差地别。也许,对于中国对于威海,我们永远也无法透彻地了解它。” “威廉先生,我赞同你的观点。对于威海人,我们永远是外人,所以,我们要努力避免直接同中国人接触,更避免直接同中国人产生矛盾冲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中国人来管理中国人,而我们,只需要掌握大的方向不发生偏差就可以了。” “骆特长官阁下,谈到这一点,请允许我发自内心地对您表达崇敬之意。您的总董制管理办法施行以来,威海人同我们英国人的矛盾冲突迅速减少,而对于您的赞美反而越来越多。我确信,我们在威海卫租界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愿如此吧。”骆特望着远方,幽幽地说道:“治国之道在于刚柔相济,需柔时则柔,需刚时则刚,怀柔天下的同时,杀伐果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久之后,华勇营解散了。如同秦巡检所预料的那样,威海卫租界治安案件显著减少,尤其是重大恶性案件大幅度减少了。 第136章 1所学校 1片天(1) 曲文魁出外经商去了,林子鸢独自在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林子鸢挺着大肚子过去开了门。 门外,盈盈抱着唐球儿站在门口,眼泪婆娑地说道:“仙姑姐姐,家里没人了,那么大的房子我不敢住,我害怕。”盈盈哭了起来。 林子鸢无声地把盈盈让进了门。看着盈盈怀里抱的唐球儿,林子鸢若有所思地说:“不知不觉球球两岁了,长的倒是越来越像姐姐了。” “仙姑姐姐,大家都这样说。姐姐,我害怕。大家都说人死了有灵魂,是不是真的?我在家里总盼着姐姐能出现,可是姐姐总也不出现;倒是老爷,我怕看见他,可总觉得他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身边。” 林子鸢没有回答盈盈,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想了想,便说道:“盈盈,你以后不用回去了,就住在我家吧。” “谢谢仙姑姐姐。”盈盈想要跪下来。 林子鸢拉起了盈盈,“盈盈,明月是文魁的姐姐。你是明月的妹妹,也就是文魁的妹妹,以后你就叫文魁是哥,叫我是嫂子吧。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嫂子……”盈盈又哭了起来。 子鸢抹去了盈盈的眼泪,从盈盈怀里接过了唐球儿,“妹妹,你早晚要嫁人,带着唐球儿也不方便。你要是愿意,就把唐球儿交给我吧,以后我就是唐球儿的娘,文魁就是唐球儿的爹。” 盈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嫂子,我姐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几个月之后,林子鸢生下了一个男婴。那一夜,蛐蛐出奇地叫个不停。林子鸢让曲文魁给孩子起个名字,曲文魁想也不想,便随口说道:“咱们的孩子和蛐蛐挺有缘的,就叫曲蛐儿吧。” 说来也怪,曲蛐儿好像真同蛐蛐儿有缘似的,曲蛐儿哭了,可是只要听到蛐蛐叫声,曲蛐儿便不再哭了。盈盈觉得挺有趣儿,干脆抓了好几个蛐蛐儿装在罐子里养着,只要曲蛐儿哭了,盈盈便把罐子拿出来敲一敲,蛐蛐儿一叫,曲蛐儿便不哭了,瞪着大眼,四处张望寻找蛐蛐儿。每到这个时候,盈盈便乐得拍着手大笑。 唐球儿已经会走路了。时间长了,唐球儿也看出了门道,每当曲蛐儿不高兴想哭了,唐球儿便学蛐蛐儿的叫声哄曲蛐儿,只是学得不像,每次都惹得盈盈大笑不止。 盈盈喜欢踢毽子,不仅会盘腿踢,还会叉腿踢、倒腿踢,一个小小的毽子盈盈能踢出十多个花样来。 曲蛐儿会走路了。盈盈时常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变着花样踢毽子哄曲蛐儿开心。曲蛐儿一开始还觉得挺新奇,几次之后,曲蛐儿便不感兴趣了。 男孩子终究是男孩子,曲蛐儿对踢毽子不感兴趣,却对街上的孩子滚铁环感兴趣得不得了。看见有孩子滚着铁环过来了,曲蛐儿便开心地拍着小手,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跑。每到这个时候,盈盈只好跟在曲蛐儿后面,小心地呵护着。稍大一点儿,盈盈便给曲蛐儿买了一副上好的铁环,从此,曲蛐儿便睡觉也不离身,每天滚着玩儿。 曲蛐儿不喜欢踢毽子,唐球儿看见了倒是喜欢得不得了,嚷着要跟姑姑学。盈盈喜出望外,用鸡毛染了色,穿在铜钱上,做了一个漂漂亮亮的毽子给了唐球儿。从此,唐球儿没事的时候便踢着毽子玩儿。 转眼又过了四年,唐球儿七岁了。 秋日的威海傍晚,红霞满天,唐球儿一个人在街上踢着毽子玩儿,曲蛐儿和一群小朋友扎堆在街上玩儿。林子鸢晚饭快做好了,把头伸到了窗外,喊道:“球球,回家吃饭了。” “娘,我知道了,我去叫弟弟。” 球球一使劲儿,把脚上的毽子踢到了半空,然后,一个华丽的腾空转体,单腿落地,两臂展开,眼向前看,如大鹏展翅空中飞翔一般。毽子落了下来,球球儿一只脚伸向空中,不用眼睛看便用鞋底稳稳地接住了落下的毽子。 球球收了毽子,一蹦一跳地跑去喊曲蛐儿了。 曲蛐儿在和小朋友一起比赛滚铁环儿,听姐姐喊回家吃饭,曲蛐儿回道:“姐,你先回吧,我赢了这把就回家。” 曲蛐儿玩疯了,整个成了泥人,浑身上下黑黢黢的。唐球儿不高兴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曲蛐儿往回拖,嘴里埋怨着,“弟弟,回家晚了娘非打你屁股不可。” “姐,我不回家,我还要再赢一把。”曲蛐儿甩开了唐球儿。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跑了过来,一把夺去了曲蛐儿手里的铁环。曲蛐儿上前想把铁环抢回来,被对方一把推开了。 这个男孩子唐球儿认识,叫吉姆,是大医官马丁的儿子,与唐球儿同岁,可是比唐球儿能高出一个头来。吉姆并不常同中国孩子玩儿,可是每次出现,吉姆都会有出人意料之举。为此,家长们都会嘱咐孩子,看见吉姆赶快躲开,免得给家长带来麻烦。倒是曲文魁和林子鸢鼓励唐球儿和曲蛐儿要同每个孩子交朋友。 吉姆抢了曲蛐儿的铁环要走,唐球儿挡住了去路,让他把铁环还给曲蛐儿。吉姆把铁环藏到了身后,挑衅似地看着唐球儿,似乎在说:我就不给,看你能把我怎样? 唐球儿微微一笑,把手伸了出来,“吉姆,把铁环给我,你要不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就不给,我就不给。”吉姆把铁环拿在眼前晃动着,故意气唐球儿。 唐球儿不再言语,轻轻跳起,一脚踢倒了吉姆的手上。吉姆松了手,眼看铁环儿要落到地上,唐球儿一个连环腿轻轻一踢,把铁环儿踢到了半空,人落地的一瞬间,手一伸潇洒地接住了铁环儿。唐球儿得意洋洋地把铁环儿还给了曲蛐儿,神气地说:“曲蛐儿,跟姐回家。” 吉姆被踢了手,坐到了地上哭了起来,边哭边扯着嗓子喊:“唐球儿,你又没爹又没妈,你神气什么?你有什么好神气的?我才不怕你呢。” 唐球儿冲了过来,指着吉姆说:“你胡说,我有爹有妈。” 吉姆来了劲头儿,不哭了,跳了起来喊道:“我没胡说。我爹地说的,你爹你妈早死了。你姓唐,曲蛐儿姓曲,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一家的。” 唐球儿生气地回道:“我姑姑说的,我弟弟喜欢蛐蛐儿,所以叫曲蛐儿;我喜欢吃糖球儿,所以叫唐球儿。” “我爹地说的,你姓唐,才叫唐球儿。” “我回家问我娘去,你要胡说,我回头找你算账。”唐球儿拉着曲蛐儿回家去了。 林子鸢把饭做好了,掀开了锅,此时蒸汽从锅里喷涌而出,瞬间水蒸气把整个家塞得满满的。 唐球儿和曲蛐儿进了家门,氤氲中彼此看不清脸。林子鸢喊道:“球球,和你弟弟一起洗手去。” 林子鸢用手驱赶了一下水蒸气,仔细看了看锅里,饺子熟了,便拿起了笊篱小心翼翼地往外捞饺子。 “娘,吉姆说你不是我的亲娘,是不是真的?”球球磨磨蹭蹭到了林子鸢的身边。 林子鸢听了球球的话,顾不上捞饺子了,合上了锅盖,看了一眼球球,蹲了下来,用手捏了捏球球的鼻子,“有妈的孩子是金锭,没妈的孩子是浮萍。球球说说,娘亲不亲你?” 球球想了想,使劲儿点了点头,“娘亲我。” “好了,娘亲你,娘就是你的亲娘。”林子鸢拍了一下球球,“和弟弟洗手去吧,今天晚上咱们吃好饭。” 曲蛐儿听说有好饭,来了精神,“娘,今天晚上吃什么好饭?” “吃鲅鱼饺子。” “哦,吃鲅鱼饺子啦,吃鲅鱼饺子啦……”曲蛐儿欢呼着洗手去了。 唐球儿还在发愣,林子鸢噗嗤笑出了声,说道:“球球,想不想吃饺子?” “娘,我想。” “想吃饺子就快去洗手,回来晚了,你弟弟可就把饺子都吃了。” 球球磨磨蹭蹭地洗手去了。uu看书ww.uuasu 林子鸢回过了神,想了起来饺子还没出锅,脱口而出,“坏了,我的饺子……” 等林子鸢把饺子都捞了出来,好好的一锅饺子成了片汤。 晚上,唐球儿和曲蛐儿已经睡下了,曲文魁从外地回来了,听了林子鸢的述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林子鸢一巴掌拍到了曲文魁的头上,嗔怪道:“你还笑,我都吓死了。球球也不小了,瞒得了她一时,也瞒不了她一世。以后球球再问起来该怎么解释?” 曲文魁想了想,说道:“球球是不小了,这个问题早晚没法回避。” 林子鸢有些担心,“我想也是。可是,要是把实情告诉了球球,怕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再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还是想个妥善的办法才好。” 曲文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该好好想想了。曲家和唐家是两辈子的恩怨,牵扯到国恨家仇,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上一辈子的仇和怨如果不能化解,悲剧就会延续。”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听妈说,小时候你和唐万财就亲兄弟一样,在咱们家吃在咱们家睡。就差没叫咱妈是妈了,谁知道会弄成这样?咱们的球球千万不要再出了岔子才好。” “球球这孩子天性善良,天资聪慧,就算知道了实情,我想她也会通情达理。”曲文魁边思索边说道,“只是这个问题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她也懂不了。” 林子鸢接话道:“要是能送球球去读书就好了,球球读了书,懂了道理,就算有了心结也会打开了。” 第137章 1所学校 1片天(2) “这也是我想的。如果总盯着眼前的小天地,就会被眼前的恩恩怨怨遮了眼;如果读了书,懂的事情多了,便会有了超越恩恩怨怨的气度,有了勇往直前的勇气。崔先生曾经说过,国富民强之道是师夷之长以制夷,开智兴业以自强。以前,我懵懵懂懂地不明白,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渐渐懂得了崔先生这句话的含义;我现在才明白,这句话字字都是真知灼见。不论是为国还是为家,球球都该上学了。” 林子鸢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咱威海卫城外总共只有两所学校:一所只收英国人,一所只收男孩子。” 曲文魁表情有些凝重,没有言语。 林子鸢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转移了话题,“我今天在乡下遇到桂花了,她被人打了。” 曲文魁略有惊讶地问道:“打得怎么样?二牛知不知道?” “二牛白天在柜上不知道,这会儿该知道了吧?说起桂花被打,真让人闹心。天足会下乡宣传革除缠足陋习提倡天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都好几年了,还有人打她们。桂花也是,挨了这么多打,也不灰心。巡捕房也可恨,男人无缘无故地被打了,告到他们那里,他们总会过问一下;可是天足会的人被打了这么多次,愣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我听二牛说过,天足会给骆特交了禁止缠足请愿书,各区的总董都签名赞同了的,难道骆特一直装聋作哑不成?” “骆特就是一直装聋作哑,一不反对,二不赞同,出了事不管不顾,好像天足会从来就不存在一样。说穿了,其实他们根本不赞成天足会的主张。” 两人说到这儿,曲文魁的脑子里仿佛豁然开朗,一下子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子鸢,我想资助天足会办个女校,专门免费招收有天足的女孩子,这样既宣传了天足会的主张,吸引家长给女孩子放脚,也可以让女孩子有个读书的地方。” 林子鸢听了,觉得真是三全其美的好办法,不禁莞尔一笑,“文魁,我赞成你的想法。咱们既帮助天足会做了事,也解决了球球上学的难题,到时候我也可以到学校去教学。” 曲文魁回过了神儿,禁不住也笑了起来,“我是公私兼顾,你是全部有私:帮了桂花帮闺女,帮了闺女帮自己。” 两人说笑了一阵儿,曲文魁想起了林子鸢说的她今天到过乡下,便问道:“你到乡下怎么样了?今天顺不顺利?” “今天说起来也真够险的。”林子鸢有些庆幸,“温泉汤村有个女孩子才十七岁,吞了一整盒的火柴头儿。多亏我去得及时,勉强救回了一命。现在想想,我都心有余悸。” 曲文魁说道:“我听马丁医官说过,租界里自杀的女人少的年头也有七十多人,多的时候过百人,这其中很多就是吞火柴头自杀的。如果光靠你一个人去救,你也救不过来。再说了,就算你知道有人自杀了,路途遥遥,恐怕想救也来不及。我看能不能这样,你把药配好了,放到村里某一户人家里,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就由那户人家去送药,或者是有需要的人家上门去取,也能来得及治疗。” “就你点子多。”林子鸢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法子好还是好,可是总得出一大笔钱才行。你刚才还说要资助天足会办学,这会儿你又要帮我救人。咱家也不是开钱庄的,你想花多少就有多少。两件事情只能干一样,你选一样吧。” 曲文魁想了想说:“这两件事情都很重要,必不可少。我想两件事情一起干,至于怎么干,你容我再想想。” 曲文魁心中早就有一个想法,可是一直拿不定主意。如今迫在眉睫,想了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曲文魁便进城同爹商量去了。 曲廷叶看见曲文魁来了,还没等曲文魁开口,便说道:“前几天,你曾子爷来找我,说是咱们曲家庙早该修了。你曾子爷让我问问你,你能不能出点儿钱,众人也捐点儿,把咱们曲家庙重修一下?” 曾子爷是曲家的族长,早年中过秀才,很有些人望。曲文魁没想到曾子爷会让自己办这件事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沉默了。 曲廷叶以为曲文魁不同意,眼神暗淡了起来,说道:“当初,你爸对祖宗许过诺,如果有钱了就重修家庙。咱威海人历来重信守诺,讲究父债子还。四年前,住在咱家附近的谷宗海替祖宗把一百六十多年前的欠款还了,连本带息,还了本钱的二十多倍,满威海没有不对他翘大拇指的。现如今,你要是有能力了,尽早随了你爸的愿吧,也好让你爸的在天之灵早点安息。” 曲文魁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好,便说道:“爹,我来找您也是为家庙的事情。球球大了,没处上学,我想跟您商量一下,把家庙腾出来修缮一下,当学校用。” 曲廷叶惊得站了起来,高声言道:“文魁,你不想重修家庙我不逼你,也逼不了你。可再怎么说,你也是曲家子孙,总不能你发达了反倒让祖宗没了住的地方吧?再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看见谁家的女孩子读书了?” 曲文魁听了爹的话,觉得憋屈得慌,声音不自觉也高了起来,“爹,咱们威海卫为什么被英国人占了,不就是因为英国比咱们强吗?他们为什么比咱们强?如果我们不和他们接触,我们不知道;可我们和他们接触了这么年了,多少也该看明白了:威海那么多英国人,你看哪个英国人的女孩子不读书?就说骆特吧,他的女儿玛丽亚就一直在英国的贵族学校里读书。我们虽然穷,可是让孩子学习点文化总该能办到吧?” “文魁,大道理我讲不过你,可是你要说拆了家庙就不行。” “爹,曲家庙当初是我爸建的,我有权收回来。” “文魁,家庙不比别的东西,不是说收回就收回的。” “爹,咱们父子两代人受外国人的欺负,难不成你还想让咱们的下一代也受外国人的欺负吗?咱们总不能世世代代都让外国人管着吧?” “文魁,你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行。” 父子两个红着脸吵了一通,谁也没有说服谁,两个人都生起了闷气,不说话了。 王氏看见父子两个动了真气,一巴掌打在了曲廷叶的身上,嗔怪道:“不看见文魁想得慌,看见了就吵架,你哪里有个爹样?” 王氏把烙好的抓果塞到了曲文魁的怀里,嘱咐他拿好了,走的时候别忘了。 三个人正说着话,族长又来了。曲文魁当面向族长说了自己的想法,族长听了,当即气得翘了胡子,嘴颤抖了好大一阵子才说出了话,不过说出来的话句句如刺,扎在了曲文魁心里,“文魁啊,论做买卖,咱们曲姓人在威海算不得第一总能数得上前三;可是能做到你这个份上的,也就你一个人。论敬奉祖宗,咱们曲姓人无论穷富,个个都是好样的;可是敢动祖宗心思的,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人。” 族长站起来就往外走,曲文魁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喊“曾子爷,你听我说;曾子爷,你听我说……”族长头也不回地背着手走了。 曲文魁回到家里,把今天的遭遇说了,林子鸢沉吟了一下说道:“性子急吃不得热豆腐,你慢慢来吧,等大家都想通了,再办学也不迟。” 曲文魁坚定地说道:“我想好了,曲家庙一定要改成学校。” 林子鸢有些担心,“强扭的瓜总是不甜。u看书.uukashu.co 你一定要办学我也不拦你,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办学?” 曲文魁言道:“换个地方办学其实也不是不可。不过,崔先生曾说过,我们威海各类寺庙不下六百座,而学校不足十数;如果有一天,我们威海有六百座学校,我们威海人就不会受人欺负了。所以我想带个头,把曲家庙改成学校。” 林子鸢坚定地说:“既然你想好了,你就大胆地去办,出了事我和你一起承担。” 有了林子鸢的支持,曲文魁又做通了妈的工作,便大着胆子把曲家庙供奉的牌位和神像都收了起来,又买了些桌椅板凳和黑板放到了里面。不成想,还没准备好,知道了消息的族人蜂拥而至,把桌椅砸了个稀乱。曲文魁同族人起了冲突,被打得躺在炕上起不来了。 王氏哭成了泪人,一个劲儿地自责不已,后悔自己当初一味迁就曲文魁。林子鸢一边儿要给曲文魁疗伤,一边儿还要安慰婆婆;等闲下了,又要给曲文魁打气鼓劲儿,鼓励曲文魁这次不成以后接着来,总有一天会成。 赵锦之听说曲文魁病了,专门过来看望。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赵锦之提出:他在码头区有一间房原是商铺,现如今买卖不好做就一直闲置着,可以暂时用来办学,等买卖好做了再腾出来做商铺也不迟。曲文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了赵锦之的意见。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由曲文魁和赵锦之赞助的天足会女子学校总算办了起来。学校开业当天,来了七八个学生。后来经过桂花到处做工作,学生开始慢慢多了起来。 第138章 1所学校 1片天(3) 这天,曲文魁正在店里理货,二牛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消息:天后宫改成了学校,开始招收学生了。曲文魁惊诧不已,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对于天后宫,曲文魁熟门熟路。崔先生在时,曲文魁多次到过天后宫;崔先生走后,天后宫便废弃了。曲文魁想不出来谁会利用天后宫办学堂。 曲文魁到天后宫的时候,学生正在上课,曲文魁隔着门便听到了里面清晰的讲课声,这个嗓音曲文魁有些熟悉,是崔先生的嗓音,可是口音却不是崔先生的口音。 曲文魁静静地等在门外,听完了先生讲的课。先生喊了声“下课”,学生们便欢呼着涌了出来,像鱼儿一样从曲文魁身边经过,跑远了。 先生走了出来,同曲文魁打了个照面。只见对面的人没有辫子,却留着长长的胡子;手拿书本,身穿窄袖马褂,一身儒雅之气。曲文魁一时愣住了,不知来人是谁,可是从对方闪亮如火的眼睛里曲文魁还是读懂了,对方就是崔先生。曲文魁激动地喊道:“崔先生,我可找到你了。” 对方看着曲文魁,淡淡地一笑,“先生认错人了,我不姓崔,我姓易,叫易朝。如果先生想给孩子报名入学,可以找司徒先生报名。”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曲文魁给对方道了歉,对方点了点头走了。 曲文魁满腹狐疑,看着远去的易先生的背影,曲文魁坚信易先生就是崔先生。可是,崔先生为什么不肯认自己呢? 球球成了天足会学校的一名学生。 一开始球球还兴致勃勃的,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上了没有几个月,球球便嚷着要换学校。曲文魁颇感奇怪,球球说:吉姆在威海卫学校上学,学到了好多知识,常在她面前炫耀。她比不过吉姆,吉姆便借机欺负弟弟。她也想到威海卫学校学习,等她比过了吉姆,吉姆就不敢欺负弟弟了。 曲文魁来了兴趣,问球球:给爸爸说说,吉姆都学了哪些知识? “吉姆学了格致(注23)、地理、算数,还有好多,这些我都不会。”球球歪着头想了一下,又说:“还有体操、足球、篮球,还有好多呢。” 听了球球的话,曲文魁心里颇受震动,想了想,说道:“都是爸爸不好,没让球球学到该学的知识。等过几天,爸爸一定让球球把该学的知识都学到了。” 曲文魁托人说和,得到允许参观了位于租界东边的威海卫学校。这是英国办的一所寄宿制学校,专门招收英国孩子。学校背山面海,环境优美;教室宽敞明亮,设施齐全;学生食宿条件优良,运动场地齐全。曲文魁看了以后,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知识需要学习,也没有想到学校可以办得这样好。 曲文魁学习归来,又筹措了一部分钱,给天足会女子学校增聘了几个先生,增加了授课内容。球球满意了,可是曲文魁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在钱这方面是如此得窘迫。倒是林子鸢对曲文魁资助她广设施药点防范自杀很是满意,一段时间下来,用这种办法救活了好几个自杀的人。 有一天,曲文魁从位于城里的关帝庙旁边经过,偶然发现关帝庙竟然也变成了小学。曲文魁大为惊异,赶紧进去拜访了一下。 关帝庙本来不大,容纳不了多少人,仅开设了两个教学班,先生也仅有三四个人。负责人姓米,人称米先生,是个矮个子。先生虽然个子矮,可是两眼炯炯有神,和善中透着威严;说起话来声若洪钟,抑扬顿挫,很是吸引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得出来,是个练家子。 米先生对于曲文魁来访很是高兴,领着曲文魁四处参观。通过交流曲文魁得知,米先生是广州人,专为办学而来。曲文魁心想,社会变化真快。 到了放学的时间了,米先生拿着锤子敲响了挂在墙上的大钟,孩子们放学了。 曲文魁辞别了米先生往家走。 路上,几个孩子在跳房子。这是一个单腿跳的游戏。孩子们在地上画出相连的几个格子,称为房子,扔一个瓦片进去,单腿跳进去,将瓦片踢到下一个格子里。 这个游戏风靡一时,很多地方的孩子都会跳。不过威海卫与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是增加了难度,跳一个格子要说一句顺口溜;要是两个人同时跳,说的话内容要相互关联,说错了就算输了。此时,一个孩子一边跳一边说:猫找猫,老驴嚎,铲子抢锅锉锯条。这句话说的是四难听。旁边一个孩子也跳了一步,接着说道:大闺女笑,画眉叫,夜弹琵琶二黄调。这句说的是四好听。 曲文魁看着孩子们高兴地一边说一边跳,心里美美的。曲文魁想,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曲文魁走远了,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弱了,此时,曲文魁隐隐约约地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声音:混沌世界暗无日,诸事不明难有清;另一个孩子接道: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曲文魁愣住了,回过身来到了孩子身旁,问道:“这是谁教的?说不得的。”两个孩子看了曲文魁一眼,惶恐地跑远了。 曲文魁摇了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快到家门口了,曲蛐儿在滚铁环,一边滚一边喊: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识相快躲开,不然掉了头。曲文魁紧跑几步,抓住了曲蛐儿,问道:“曲蛐儿,告诉爸爸,谁教你的?” “没人教,大家都这么说。”曲蛐儿急三火四地挣脱了曲文魁,赶着铁环儿跑远了。 不久,曲文魁注意到,几乎街头上所有的孩子都把“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这句话挂到了嘴边,动不动脱口而出,就连租界最偏远乡村的孩子也在说。 曲文魁觉得甚是蹊跷,便向秀才打听。 秀才说:“这句话其实是一句老话了。威海卫的北城墙和西城墙部分建在半山上,所以有城压半山头之说;所谓做官不到头,也有些来历,说的是在威海卫做官的或是威海卫人外出做官的,很少有能把官做到头的。就说外出做官的威海人吧,王士任官至福建巡抚,受人诬陷,被朝廷流放,死在了塞外;堂堂的谷生琰、谷大汉,四品御前带刀侍卫,官至将军,却四十多岁就战死在了沙场。再说到威海来做官的吧,海军提督丁汝昌丁大人、致远舰管带邓世昌邓大人,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刘大人等等,这些大官哪一个不是大名鼎鼎的,可是全都壮烈殉国。至于为何现在又流行这句话,老朽就不懂了。不过,无风不起浪,有果总有因吧。谁知会不会是谶语呢?” 秀才的话加深了曲文魁的猜测,让曲文魁忧心忡忡: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会不会是暴风雨的前奏呢? 市面上不断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从外地传来:先是四月份同盟会在广州造反,被朝廷镇压了下去;接着又不断有各地造反的消息传来;到了十月份,传来了惊天的消息,同盟会在武昌造反成功,南方不少地方纷纷宣布脱离朝廷,独立自治。 一时之间,在威海的街头巷尾,人们不由自主地常常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不断地猜测着朝廷的动向、造反派的结局。同时,街上也在悄悄地流传着一个隐秘的消息:威海卫也有同盟会的人。 听了这个消息,曲文魁很自然地想到了易先生。易先生叫易朝,曲文魁心中似一道闪电划过,猛然明白了:易朝,不就是“改弦易辙、改朝换代”的意思吗?曲文魁想:崔先生肯定就是同盟会的人了。 没错,易先生确实就是崔先生崔启民,崔先生也确实是同盟会的人。 四年前,崔先生被英国人追捕,在威海待不下去了,便带着万芃远走香港。崔先生原想着到香港筹措资金,购买火器,重新回到威海卫抗英;不料在购买火器的时候认识了同盟会的人。听了同盟会的主张,崔先生忽然觉得:自己一直百倍推崇的王阳明心学用来改良社会尚可,看书.uansu 可要真正富民强国却远不可及。放眼世界,唯有三民主义才是拯救中国的天下大义。崔先生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同盟会,成了忠实的“三民主义”信徒。从此,崔先生跟着同盟会的人四处宣传同盟会主张,筹备同盟会起义。去年,受同盟会委派,跟随米先生潜回了威海。 崔先生回到威海后,变卖了所有的家产,把天后宫学校和关帝庙小学办了起来。崔先生以天后宫学校为掩护,联络抗英会旧部、拉拢社会各界人士在租界内从事反清运动。米先生则以关帝庙小学为掩护,不断地把同盟会成员安插进城里,在威海卫城里开展反清运动。 崔先生知道,曲文魁同秦巡检个人情谊深厚,便事事瞒着曲文魁,自然也不肯同他相认。 崔先生办起了天后宫学校不久,又以天后宫为依托,办了个成人读报会,表面上是组织大人利用晚上的时间在天后宫学习报纸,背地里是组织培训人员,准备武装起义。 曲文魁听说天后宫学校办了个读报会,自己也想参加,可是被易先生婉拒了。曲文魁觉得,易先生的这个读报会一定不简单,能参加这个读报会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势,总之多是有头有脸能主宰一方的人。 后来,曲文魁从侧面了解到,易先生不断地以办学的名义募集资金。曲文魁觉得,易先生所募集的金钱数量之巨已远不是办学所能解释的了。 曲文魁心中隐隐地对秦巡检担忧了起来,便到巡检司衙门,找到了秦大人。 注23:格致,指物理、化学等科学知识。 第139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树大旗(1) 在威海卫北面的海上,一艘小船迎着微风飘荡在海面上,船的两边架满了钓鱼竿,可是钓鱼的人却聚在一起,说个不停。 这是在威海的同盟会负责人的又一次聚会。这一次,米先生首先通报了同盟会在全国的形势和威海起义的准备情况,然后讨论何时在威海举行武装起义。因为对何时起义意见不统一,彼此之间争得面红耳赤。 米先生提出:威海是京津的门户,起义后可以对蜗居北京、天津等地的满清政府形成正面压力,同时也可以策应同盟会在这一带的活动。同时,威海卫是英租界,一旦起义会在国内外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起义时间宜早不宜迟。 崔先生不赞同米先生的主张,崔先生认为:威海卫是英租界,举事之时如果英国人干预,处理不好就会造成国际纠纷。到时,形势复杂多变,恐难以驾驭。 有人说道:难道英国租界不收回,我们就一直不举事了吗? “非也。”崔先生断然说道:“在刘公岛度假的最后一艘英国军舰已于今日驶离刘公岛;回来过圣诞节的军舰最早也要到十二月上旬才能到达。从今日到十二月初,这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正是在威海的英国人军事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一旦我们举事,还要考虑防止英国军舰半路回援,如此一来,把两头的时间扣除,大概有十天左右是对我们比较有利的时间,也就是十一月中旬的前后。” 众人皆看向米先生。米先生低头略微思考,然后抬头看向众人,“我同意崔先生的意见。我提议,我们起义的时间初步定在十一月中旬。同意的请举手。” 众人热烈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如同要燃烧一般。瞬间,一齐举起了右手。 曲文魁在巡检司书房见到了秦大人。 秦大人刚刚沏了一壶茶水,看见曲文魁来,起身给曲文魁倒了一杯,说道:“这是前几日家父寄来的。老人家几次想过来看我,可是年岁已高,腿行不便,便托人捎来茶叶一宗,以慰思儿之情。” “大人,既然家翁过来不便,您何不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秦大人叹了口气,望向远方的天空,“我秦浩然何尝不想念他老人家呢?我离开家乡在威海卫巡检司任官十余载,无数次梦回故乡。可是,每次从梦中醒来,便觉梦中事遥不可及。我爷爷在抗英的战场上壮烈殉国,全族哀痛,引为无尚荣光;而我整日周旋于英国人之间,尽力维持着大清巡检司与英国行政署间的微妙平衡;为了避免摩擦加剧,有时不得不违心做些有损中国人利益的事情。凡此种种,让人如何分得清我是忠还是奸、我是黑还是白呢?如果我的族人问起我,我该如何回答他们呢?我又有何颜面回去见我的爷爷呢?” 曲文魁双手抱拳,诚恳言道:“大人赤子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大人之心威海百姓皆知。” “这也是我不能离开威海卫的又一个原因。”秦巡检眼睛暗淡了一下,瞬间又闪亮了起来,“甲午一战,大清虽然惨败,可是牺牲在战场上的官兵的英魂却一直被威海百姓祭奠,从来不曾忘记。我不能如前辈那般壮烈,可是,为了守卫国土我也是一日不敢懈怠,更不用说离开威海卫了。我不求如先辈那般受万世敬仰,只盼不被众人唾骂。我的根已经扎在了这里,我的魂已经离不开这里了,我在任一日就要守卫住威海卫一天。” 曲文魁想了想,言道:“大人,何不接老父老母过来同住?” 秦大人摇了摇头,“威海如今已是激流中的漩涡,事事凶险,步步惊心,我怎忍心二老跟我受此磨难?更何况,如果有人以二老要挟于我,我便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大人何以言此?”曲文魁惊得站了起来。 “想必曲兄弟也听过‘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之言吧?据我所知,这是流窜到威海的同盟会乱党故意散布的。我在威海卫城里的百姓中略有人望,他们担心,举事之后我一旦遭遇不测,恐难向百姓交代,于是便散布此言,以便把我可能遭遇的不测推脱成天意。近来,同盟会乱党愈加活跃,实力不断坐大,在威海卫举事已是不可避免。” 曲文魁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言道:“大人可知威海同盟会的藏身之地?” “据我所知,他们藏身在租界内无疑。” “大人既知他们藏身在租界,何不借助巡捕房的力量进行干预?” “不可。”秦大人断然说道:“兄弟阋于墙而御外侮。大清与同盟会乱党是中国人之间的争斗,最后不论谁占了威海城,威海城都是中国的领土;可要是被英国人借机占据了威海城,我就要被万世唾骂。无论如何,此事都不能让英国人干预。” 曲文魁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与同盟会的人刀兵相向,兵戎相见,大人胜算几何?” 秦大人慷慨言道:“自古文死谏,兵死战。我受朝廷重托,守护威海一方土地,大难来临,岂可瞻前顾后?唯有死战而已。” 秦大人的话是曲文魁意料之中的。曲文魁知道,秦大人从来宁折不弯,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曲文魁还想说服秦大人,“大人,我听人言,同盟会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为号召,以富民强国为己任,合民心,顺民意,颇受百姓拥戴。大人何不顺应潮流,早做应变打算?” “曲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当此危难之时,我绝不会做逃兵。曲兄弟,念你我交往一场,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大战在即,如果你再动摇军心,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曲文魁见说服不了秦大人,便离开了巡检司。 在回去的路上,曲文魁听到两个跳房子的孩子在比赛,一个说“天上有日头,百姓有盼头”,另一个说“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赶紧去阻止;走了一路,阻止了一路。等到了家门口,又看到曲蛐儿一边滚滚铁环一边说“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定要触霉头,埋尸在地头。”曲文魁上前一把抢过了铁环,劝曲蛐儿不要说。曲蛐儿不听,曲文魁一把拖过曲蛐儿,照着屁股便打了起来。 曲蛐儿哭着回家向娘述说,林子鸢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拖着曲蛐儿到了曲文魁跟前让曲文魁说个清楚,曲文魁无言以对,只觉得憋闷得慌。曲文魁只想对天大喊:“老天爷,天下这是怎么了?” 曲文魁弄不明白:崔先生令他敬仰,秦巡检令他尊敬,两个人都是他生命里的贵人;可是,两个人就必须得你死我活吗? 同盟会的反清运动从南昌一路北上,终于蔓延到了烟台。同盟会在烟台举事成功,震动了朝野。消息传到威海,威海卫城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不仅衙役全部上街盘查行人,还增加了守城门的兵勇,对来往行人严加盘查。 曲文魁知道了消息,觉得有必要再找秦大人谈谈了。 曲文魁赶往巡检司路上的时候,秦巡检正在书桌旁奋笔疾书,捕头王大头和捕快飞毛腿站在一旁。写完了,秦巡检把信纸装进了信封,用蜡封住了封口,然后拿起一根鸡毛在火上燎了一下,粘到了封口上。 秦大人把鸡毛信亲手交到了王捕头和飞毛腿的手里,郑重言道:“此信十万火急,今天中午前务必送到,日落前一定要回来。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大人的回信。” “大人放心,就是跑死马小的也一定要在日落前赶回来。”王捕头和飞毛腿急急地走了。 曲文魁走了进来。 曲文魁痛心地言道:“大人,大厦将顷,独木难支,大人准备如何应对同盟会?” 秦大人望向远方,脸上的忧愁渐渐浓郁,声音慢慢低沉了起来,“不瞒曲兄弟,我已向陈县令和赵大人发出了鸡毛信,请两位大人火速派兵增援。”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曲文魁心头掠过:秦大人遇事总是乐观向上,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难道秦大人真有性命之忧吗? 曲文魁言道:“不知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力不能敌,威海卫城被同盟会占据,大人将何以自处?” 秦大人拍案而起,慷慨言道:“我是大清官员,食大清俸禄,受大清恩惠,当与威海卫城共存亡。” 曲文魁满腹心思地离开了巡检司。u看书 ww.ukansh.co 想来想去,曲文魁觉得要帮助秦大人,唯有同崔先生摊牌一条路可走,便直接到天后宫去了。 陈县令最近诸事不顺,心中有些闷闷不乐。赵捕头看在眼里,下乡办案时顺便带了些苦茶回来给陈县令去火。此刻,陈县令在书房里用火盆烧了木炭,正在煮苦茶,赵捕头拿着鸡毛信进来了。陈县令拆开信扫了几眼,便顺手扔进了火盆里。信在赵捕头的诧异目光中烧成了灰烬。 赵捕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王大头正等着您回信。” 陈县令看了赵捕头一眼,“你知不知道信中说的什么?” “大人,小的不知。” “秦巡检说,同盟会的人要在威海举事。实在荒唐。” 赵捕头犹犹豫豫地问:“大人可以言此?” 陈县令指着火盆,“你能不能用手穿过火盆把火炭拿出来?” 赵捕头看了看火盆,回道:“大人,小的做不到。” “正是如此。威海卫城四面被英国租界如同铁桶一般地包围着,同盟会乱党如何能穿过租界占领威海卫?” “大人,小的懂了。王大头要老爷的亲笔回信,如何回复他?” “你就说让秦巡检协调英国人加强治安就行了。” “是,大人。”赵捕头转身要走。 “还有,你把所有的兵力都派到鹿道口一带布防,严禁任何人进入。”陈县令声色俱厉,“如果有一个乱党分子进入文登地界,我拿你是问!” “是,大人。”赵捕头走了。 第139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竖大旗(1) 在威海卫北面的海上,一艘小船迎着微风飘荡在海面上,船的两边架满了钓鱼竿,可是钓鱼的人却聚在一起,说个不停。 这是在威海的同盟会负责人的又一次聚会。这一次,米先生首先通报了同盟会在全国的形势和威海起义的准备情况,然后讨论何时在威海举行武装起义。因为对何时起义意见不统一,彼此之间争得面红耳赤。 米先生提出:威海是京津的门户,起义后可以对蜗居北京、天津等地的满清政府形成正面压力,同时也可以策应同盟会在这一带的活动。同时,威海卫是英租界,一旦起义会在国内外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起义时间宜早不宜迟。 崔先生不赞同米先生的主张,崔先生认为:威海卫是英租界,举事之时如果英国人干预,处理不好就会造成国际纠纷。到时,形势复杂多变,恐难以驾驭。 有人说道:难道英国租界不收回,我们就一直不举事了吗? “非也。”崔先生断然说道:“在刘公岛度假的最后一艘英国军舰已于今日驶离刘公岛;回来过圣诞节的军舰最早也要到十二月上旬才能到达。从今日到十二月初,这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正是在威海的英国人军事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一旦我们举事,还要考虑防止英国军舰半路回援,如此一来,把两头的时间扣除,大概有十天左右是对我们比较有利的时间,也就是十一月中旬的前后。” 众人皆看向米先生。米先生低头略微思考,然后抬头看向众人,“我同意崔先生的意见。我提议,我们起义的时间初步定在十一月中旬。同意的请举手。” 众人热烈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如同要燃烧一般。瞬间,一齐举起了右手。 曲文魁在巡检司书房见到了秦大人。 秦大人刚刚沏了一壶茶水,看见曲文魁来,起身给曲文魁倒了一杯,说道:“这是前几日家父寄来的。老人家几次想过来看我,可是年岁已高,腿行不便,便托人捎来茶叶一宗,以慰思儿之情。” “大人,既然家翁过来不便,您何不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秦大人叹了口气,望向远方的天空,“我秦浩然何尝不想念他老人家呢?我离开家乡在威海卫巡检司任官十余载,无数次梦回故乡。可是,每次从梦中醒来,便觉梦中事遥不可及。我爷爷在抗英的战场上壮烈殉国,全族哀痛,引为无尚荣光;而我整日周旋于英国人之间,尽力维持着大清巡检司与英国行政署间的微妙平衡;为了避免摩擦加剧,有时不得不违心做些有损中国人利益的事情。凡此种种,让人如何分得清我是忠还是奸、我是黑还是白呢?如果我的族人问起我,我该如何回答他们呢?我又有何颜面回去见我的爷爷呢?” 曲文魁双手抱拳,诚恳言道:“大人赤子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大人之心威海百姓皆知。” “这也是我不能离开威海卫的又一个原因。”秦巡检眼睛暗淡了一下,瞬间又闪亮了起来,“甲午一战,大清虽然惨败,可是牺牲在战场上的官兵的英魂却一直被威海百姓祭奠,从来不曾忘记。我不能如前辈那般壮烈,可是,为了守卫国土我也是一日不敢懈怠,更不用说离开威海卫了。我不求如先辈那般受万世敬仰,只盼不被众人唾骂。我的根已经扎在了这里,我的魂已经离不开这里了,我在任一日就要守卫住威海卫一天。” 曲文魁想了想,言道:“大人,何不接老父老母过来同住?” 秦大人摇了摇头,“威海如今已是激流中的漩涡,事事凶险,步步惊心,我怎忍心二老跟我受此磨难?更何况,如果有人以二老要挟于我,我便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大人何以言此?”曲文魁惊得站了起来。 “想必曲兄弟也听过‘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之言吧?据我所知,这是流窜到威海的同盟会乱党故意散布的。我在威海卫城里的百姓中略有人望,他们担心,举事之后我一旦遭遇不测,恐难向百姓交代,于是便散布此言,以便把我可能遭遇的不测推脱成天意。近来,同盟会乱党愈加活跃,实力不断坐大,在威海卫举事已是不可避免。” 曲文魁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言道:“大人可知威海同盟会的藏身之地?” “据我所知,他们藏身在租界内无疑。” “大人既知他们藏身在租界,何不借助巡捕房的力量进行干预?” “不可。”秦大人断然说道:“兄弟阋于墙而御外侮。大清与同盟会乱党是中国人之间的争斗,最后不论谁占了威海城,威海城都是中国的领土;可要是被英国人借机占据了威海城,我就要被万世唾骂。无论如何,此事都不能让英国人干预。” 曲文魁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与同盟会的人刀兵相向,兵戎相见,大人胜算几何?” 秦大人慷慨言道:“自古文死谏,兵死战。我受朝廷重托,守护威海一方土地,大难来临,岂可瞻前顾后?唯有死战而已。” 秦大人的话是曲文魁意料之中的。曲文魁知道,秦大人从来宁折不弯,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曲文魁还想说服秦大人,“大人,我听人言,同盟会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为号召,以富民强国为己任,合民心,顺民意,颇受百姓拥戴。大人何不顺应潮流,早做应变打算?” “曲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当此危难之时,我绝不会做逃兵。曲兄弟,念你我交往一场,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大战在即,如果你再动摇军心,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曲文魁见说服不了秦大人,便离开了巡检司。 在回去的路上,曲文魁听到两个跳房子的孩子在比赛,一个说“天上有日头,百姓有盼头”,另一个说“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赶紧去阻止;走了一路,阻止了一路。等到了家门口,又看到曲蛐儿一边滚铁环一边说“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定要触霉头,埋尸在地头。”曲文魁上前一把抢过了铁环,劝曲蛐儿不要说。曲蛐儿不听,曲文魁一把拖过曲蛐儿,照着屁股便打了起来。 曲蛐儿哭着回家向娘述说,林子鸢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拖着曲蛐儿到了曲文魁跟前让曲文魁说个清楚,曲文魁无言以对,只觉得憋闷得慌。曲文魁只想对天大喊:“老天爷,天下这是怎么了?” 曲文魁弄不明白:崔先生令他敬仰,秦巡检令他尊敬,两个人都是他生命里的贵人;可是,两个人就必须得你死我活吗? 同盟会的反清运动从南昌一路北上,终于蔓延到了烟台。同盟会在烟台举事成功,震动了朝野。消息传到威海,威海卫城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不仅衙役全部上街盘查行人,还增加了守城门的兵勇,对来往行人严加盘查。 曲文魁知道了消息,觉得有必要再找秦大人谈谈了。 曲文魁赶往巡检司路上的时候,秦巡检正在书桌旁奋笔疾书,捕头王大头和捕快飞毛腿站在一旁。写完了,秦巡检把信纸装进了信封,用蜡封住了封口,然后拿起一根鸡毛在火上燎了一下,粘到了封口上。 秦大人把鸡毛信亲手交到了王捕头和飞毛腿的手里,郑重言道:“此信十万火急,今天中午前务必送到,日落前一定要回来。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大人的回信。” “大人放心,就是跑死马小的也一定要在日落前赶回来。”王捕头和飞毛腿急急地走了。 曲文魁走了进来。 曲文魁痛心地言道:“大人,大厦将顷,独木难支,大人准备如何应对同盟会?” 秦大人望向远方,脸上的忧愁渐渐浓郁,声音慢慢低沉了起来,“不瞒曲兄弟,我已向陈县令和赵大人发出了鸡毛信,请两位大人火速派兵增援。”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曲文魁心头掠过:秦大人遇事总是乐观向上,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难道秦大人真有性命之忧吗? 曲文魁言道:“不知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力不能敌,威海卫城被同盟会占据,大人将何以自处?” 秦大人拍案而起,慷慨言道:“我是大清官员,食大清俸禄,受大清恩惠,当与威海卫城共存亡。” 曲文魁满腹心思地离开了巡检司。uu看书.ukanshu想来想去,曲文魁觉得要帮助秦大人,唯有同崔先生摊牌一条路可走,便直接到天后宫去了。 陈县令最近诸事不顺,心中有些闷闷不乐。赵捕头看在眼里,下乡办案时顺便带了些苦茶回来给陈县令去火。此刻,陈县令在书房里用火盆烧了木炭,正在煮苦茶,赵捕头拿着鸡毛信进来了。陈县令拆开信扫了几眼,便顺手扔进了火盆里。信在赵捕头的诧异目光中烧成了灰烬。 赵捕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王大头正等着您回信。” 陈县令看了赵捕头一眼,“你知不知道信中说的什么?” “大人,小的不知。” “秦巡检说,同盟会的人要在威海举事。实在荒唐。” 赵捕头犹犹豫豫地问:“大人何以言此?” 陈县令指着火盆,“你能不能用手穿过火盆把火炭拿出来?” 赵捕头看了看火盆,回道:“大人,小的做不到。” “正是如此。威海卫城四面被英国租界如同铁桶一般地包围着,同盟会乱党如何能穿过租界占领威海卫?” “大人,小的懂了。王大头要老爷的亲笔回信,如何回复他?” “你就说让秦巡检协调英国人加强治安就行了。” “是,大人。”赵捕头转身要走。 “还有,你把所有的兵力都派到鹿道口一带布防,严禁任何人进入。”陈县令声色俱厉,“如果有一个乱党分子进入文登地界,我拿你是问!” “是,大人。”赵捕头走了。 第140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竖大旗(2) 此刻,在天后宫,米先生和崔先生正在与威海同盟会各负责人一起开会。为了掩人耳目,这些人是被以开家长会的名义召集来的。 米先生面向众人,慷慨言道:“诸位,英国军舰已经全部离开刘公岛,进入了深海;同盟会在烟台也已经举事成功,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我和崔先生决定,举事的日期定在明天晚上。” “太好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众人摩拳擦掌,喜上眉梢。 “下面,我最后一次检查起义的筹备情况。”米先生严肃地望向大家,众人顿时闭了嘴,会场静悄悄的。一会儿功夫,一问一答的声音开始在会场的上空轻轻地回荡…… 威廉正在乡下巡查,被骆特派人骑快马找了回来。 看见威廉进来,骆特不等威廉喘定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威廉先生,最近学校快速增加,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长官阁下,这也正是我想向您报告的。我认为中国人比我们认为的要聪明得多,我们只办了两所学校,而他们已经办了十一所学校,还有十三所学校正在建设中,估计到年底就会全部建成投入使用……” 骆特不等威廉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威廉先生,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据吕视查密报,最近有人以办学为掩护,从事非法活动。我希望你尽快查清哪些学校参与了非法活动,哪些学校是暴乱分子的大本营。” “是,长官阁下,我会尽快调查清楚。” 仆人端着咖啡进来,放到了威廉的面前。 骆特略带歉意地说:“威廉先生,你跑这么远的路回来,我应该请你喝杯咖啡,可是时间不等人。天津驻军应我的请求,已经派出了恩尼斯基伦火枪队,乘军舰前来增援威海卫,援军预计于明天上午到达。在这以前,我希望你亲自坐镇,尽快把巡捕部署到位,查出哪些学校参与了叛乱,哪些学校是他们的大本营,以便把他们一网打尽。” “是,长官阁下。”威廉行色匆匆地走了。 米先生开完了会刚要宣布散会,一个人匆匆进来在米先生的耳朵旁嘀咕了几句,然后把一张字条交给了米先生。 米先生看过了字条,严肃地说道:“各位,刚刚接到密报,我们的行动已经被英国人察觉了,英国一百多人的火枪队将于明天上午到达。我提议,我们起事的日期提前到今天午夜。” 会场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崔先生第一个表态:“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 “好,决大事在今晚。”米先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下面我宣布命令。”众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我作为城里举事的负责人,以为内应,负责在城里从里向外攻击城门。崔先生作为城外举事的总负责人,负责指挥在城外攻城。午时之后,我以点燃的三颗烟花为号,城内城外同时发起攻击。明天佛晓前,务必拿下威海卫城。” 崔先生握紧了拳头,庄重地说道:“明天佛晓前,一定拿下威海卫。” 众人一齐压低声音呼喊:“拿下威海城,活捉秦浩然!” 会议散了,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会议室。 崔先生又把威海卫城布防图挂到了墙上,仔细地研究了起来。这张图他看了无数遍,早已熟记于心,倒背如流,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在脑海中反复地完善着攻城方案。 万芃来报,曲文魁又来了。 崔先生没有转头,随口应道:“不见。” 万芃刚想走,崔先生想了想,说道:“你让曲文魁在门房里等着,我一会儿过去。” “是,易先生。”万芃走了。 崔先生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奋笔疾书: “浩然弟,虽然你贵为大清官员,我不过一介布衣,但是在抗英的道路上我们殊途同归,我一直把你引为知己,神交已久。我佩服你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高贵品性,也赞赏你不畏强权、不惧外敌的超人胆略,更佩服你进退有据、有礼有节的风骨气节。你我肝胆相照,命运相连,当此国家危难之际,兄不得不向你进一言:清廷已如这秋天的枯枝败叶,将被席卷天下的革命的浩荡北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然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民主共和的大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希望弟切勿再与清狗同流合污,助纣为孽;更不要螳臂当车,做无谓的牺牲。务请弟尽早认清形势,开城归顺,让民主共和的旗帜早日飘扬在威海卫城的上空。到时,你我可共同在共和的旗帜下并肩同行,为国效力。如此,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兄崔启明再拜。” 崔先生封好了信,拿着来到了门房。 曲文魁见了,双手抱拳,坦然问道:“学生可否称呼您为崔先生?” 崔先生点了点头,坦然说道:“你我师生之谊我断然不会忘记。” 曲文魁言道:“先生既然承认我是您的学生,还请先生给我一个人情。” 崔先生蹙眉凝目看着曲文魁,“如果你是为了秦巡检,恕我无法答应你。” “先生,学生正是为秦巡检而来。” 崔先生把信给了曲文魁,“文魁,如果撇开民族大义,我与秦巡检一定会成为生死兄弟;可是,在国家前途命运的选择上,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他。你把这封信给他,该何去何从,他自会选择。” 曲文魁走了,万芃看着曲文魁的背影,担心地说道:“先生,如此一来,行动会不会提前泄露?” 崔先生点了点头,“大战在即,秦巡检即便知道也已经来不及求援了。” “崔先生,秦巡检可以向英国人求援。如果那样,我们就麻烦了。” 崔先生摇了摇头,“以秦巡检的为人,他断然不会把消息透露给英国人,更不会向英国人求援,我们尽可以高枕无忧。我给秦巡检写信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还秦巡检的人情。大战一起,生死都在一瞬间,来不得半点心慈手软。我现在还了秦巡检的人情,到了战场便可放手一搏,再无顾虑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秦巡检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这儿来,掩护米先生起事。” 王大头在日落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巡检司。秦大人看见王大头回来了,赶紧迎了过去。王大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大人,您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完成。” 秦巡检拉起了王大头,“王兄,起来回话。” 王大头不肯起来,“大人,陈县令不肯出兵,只让您协调英国人加强租界治安。” 飞毛腿满身是伤地回来了,一进门便向秦大人哭诉:威海卫与登州府的联系已被在烟台的同盟会军政府切断了,自己被他们抓住了,费尽周折才脱离险境跑了回来。 王大头和飞毛腿走了,秦巡检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奋笔疾书: “不孝儿浩然遥望家乡叩首拜别慈父慈母:儿离家至今,已历十余载。在威海卫巡检司任上儿牢记双亲叮咛,披肝沥胆,夙夜在公,不曾一日懈怠。可是,儿天性愚钝,上不能报国以全朝廷所托,下不能孝敬二老以报养育之恩。儿愧对天下,愧对父母。当此危机之时,儿唯有以死报国,以全名节。 古来忠孝难以两全,儿死之后,望二老切勿伤悲。当今天下,洋人逐鹿中国,国家危在旦夕,而众多官员却置若罔闻,uu看书 ww 醉生梦死,百姓苦不堪言。放眼全国,变革图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改朝换代势不可挡,已成必然。新朝创立之时,亦是百姓希望重燃之时。万望二老顺应大势,切勿因儿之死嫉恨新朝。不孝儿秦浩然叩首再拜。” 秦巡检刚写好遗书,曲文魁被衙役领了进来。 曲文魁把崔先生的信交给了秦巡检。秦巡检看过了,陡然站了起来,高声喝问:“书办何在?” 书办进来了,“大人,小的在。” 秦巡检拿了一包文件交给书办,“这是巡检司巡检印信以及土地、户籍、资产账册和库存官银银票。你拿着它到乡下暂时躲避。如果明天早晨乱党撤离,你再回来;如果明天威海城被攻破,你就到文登县把它交给陈大人。” 书办闻言跪了下来,“大人,小的愿誓死追随大人,绝不苟活。” 秦巡检扶起了书办,“这些东西是我威海卫城的命根子。有它在,即便乱党攻下了威海卫城,威海卫城仍是我大清的国土。记住,人在东西在。兄弟,拜托了。”秦巡检给书办深深鞠了一躬。 书办拿着文件含泪辞别了秦巡检。 秦巡检看着书办离开了,高声喊道:“王大头何在?” 王大头进来了,“大人,小的在。” 秦巡检道:“你召集众人到环翠楼前集合。” “是,大人。”王大头跑着离开了。 曲文魁看着秦大人的一连串动作,不解地问道:“大人,崔先生信中所言何事?” “崔启明他们今天晚上恐要暴乱。” 第141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竖大旗(3) 曲文魁的心倏忽紧了起来,如同被针刺过一样,本来憋在心里的话竟然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大人,孔圣人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人既然知道危险要来,何不远走他乡,离开是非之地?” “不可。”秦巡检再次坚定地说道:“,我食大清一天俸禄,就要当大清一天的忠臣;威海卫城一天在我手上,我就要以生命捍卫它。” 秦大人拿出了遗书,双手交给了曲文魁,“曲兄弟,自古征战几人回。如果我战死在这里,拜托你把我葬在这里,把书信送给二老双亲,也好给二老留点念想。” 曲文魁忍不住潸然泪下,接过信扑通跪了下来,激动地言道:“大人,我愿与大人同患难,共进退。” 秦大人戚戚然地扶起了曲文魁,“曲兄弟,当今天下,山河破碎,百姓倒悬,大清危在旦夕。国家到如此地步,我等大清官员都罪无可逭,受苦受难也算自作自受,怎能连累你跟着受苦受难?” “大人,……”曲文魁哭泣了起来,“大人何故,竟要为诸多墨官污吏承受后果?” 秦巡检禁不住眼眶也红了起来,“曲兄弟,当此危难之时,总要有人挺身而出……” “大人,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秦巡检见曲文魁还想坚持己见,喊来衙役,强行把曲文魁送出了城门。 曲文魁回到合一药堂后,和二牛、大壮他们连夜组织红伤药。一整夜曲文魁都在担心:战事一起,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流血,又有多少人要死去。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曲文魁只能一声长叹,替代了无限忧愁。 深夜,参加起义的勇士陆陆续续集结到了天后宫大殿。 崔先生面向众人站在台子上,万芃进来了,崔先生问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先生,万事俱备,只差旗帜了。” 万芃把做好的旗帜铺到了桌子上,把研好的墨端了过来。崔先生走到桌子前,运了运气,提笔在旗帜上书写了六个大字:威海卫同盟会。 旗帜写好了,万芃双手举起旗帜展示给众人观看,众人激动地鼓起了掌。万芃把旗帜插在了崔先生的身后。 崔先生握紧了拳头,面向众人举过头顶,高声言道:“现在我们面向旗帜宣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誓死效忠同盟会!” 众人一起举起了拳头,跟着崔先生一同宣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誓死效忠同盟会!” 此时,威海卫城的兵勇和衙役都集结到了环翠楼前。秦巡检站在环翠楼前的台阶上,手拿利刃,面向众人。在他的身后,一面巨大的黄龙旗在环翠楼的最高处随风飘扬。 环翠楼建在西城墙与北城墙的交汇处,是威海卫城的最高点。站在这里,整个威海卫尽收眼底,就连刘公岛也一览无余。秦巡检面向众人,高声呼喊:“各位兄弟,据可靠情报,乱党今天晚上攻城。一旦城破,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弟兄们,我们能让他们进来吗?” 众兵勇挥刀高呼,“不能!不能!不能……” 秦巡检举刀高呼,“对!人在城在,誓与城共存亡!” 众兵勇也跟着举刀高呼,“人在城在,誓与城共存亡!” “弟兄们,威海城外是英国租界,我们只要坚持到天亮,英国人就会出兵干预,到时乱党就会做鸟兽散。文登县和登州府的援军也会前来救援。兄弟们,有没有信心坚持一夜?” “有信心、有信心。”众人齐声呐喊。 秦巡检挥剑指向城墙的甬道,高呼一声“备战”,众衙役沿着甬道快速地向各自的岗位上跑去。 在天后宫大殿,崔先生站在大旗下,面向众人,慷慨陈词,“弟兄们,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我们要在威海卫的土地上,公开竖起同盟会的大旗。我们要用这面旗帜昭示天下,从今以后,威海卫城不再是满清的天下了,沦陷了二百六十多年的威海卫城将重新回到我们的手中。我们是改变历史的勇士,我们是民主共和的先锋,我们将拥有无上的荣光。诸位兄弟,你们愿不愿意青史留名?” 众人喊道:“愿意!愿意!愿意!” 崔先生把大旗举了起来,“诸位兄弟,战场之上,生死全在一瞬间。往前一步有可能死去,可是我等死去,新生的国家将因为我们而活。你们怕不怕死?” 众人喊道:“我等愿一往无前,绝不苟活!” 崔先生挥舞着旗帜喊道:“今天,我们要以热血开路,把这面大旗插上威海卫城头。头可断,血可流,誓把大旗插城头!” 众人跟着高呼:“头可断,血可流,誓把大旗插城头。” 崔先生喊道:“现在开始授旗,万芃出列……” “到!”,万芃出列,气宇轩昂地从崔先生手里接过了旗帜。 崔先生宣布“下面开始授队旗。” “第一队!”,“到!” “第二队”,“到!” “第三队!”,“到!” …… 授旗之后,崔先生开始布置任务。 崔先生指着城防图对众人说道:“威海卫城有四门,其中,东门紧挨着爱德华港和商贸区,为避免英国人干预,我们要避开此地;南门外是平地,一览无余,不适合掩蔽作战。同时,这里有巡捕房,战事一起,巡捕只需十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到达现场。所以,我们的主攻方向只能放在在北门和西门。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秦巡检也把主要兵力部署在了北门和西门。我的计划是,一队、二队随我出发,进攻北门;三队到西门佯攻,吸引调动敌人。待北门进攻受阻时即全力攻城,减轻北门压力;其余人员部分在南门和东门分散掩蔽,伺机捕捉逃兵,防止秦浩然逃跑。部分在北门和西门警戒,一旦发现巡捕,坚决挡住,不许他们靠前,必要时不惜动用武力。”崔先生凌厉的目光看向众人,朗声问道:“大家还有没有疑问?” 众人回道:“没有了。” 崔先生把刀举了起来,“威海卫独立就在今朝。战事一起,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众人齐声高喊:“一往无前,绝不后退!” 此时,案板上的香燃尽了最后一缕。崔先生看了看天空,半个月亮隐隐地要从东方升起,子时快到了。崔先生挥了挥手,众人在旗帜的引导下,分头出发,快速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半个多时辰之后,崔先生到达了北门位置,潜伏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各队来报,全部到达指定位置。万芃悄悄过来报告:“崔先生,白天墙上有守城兵勇三十余人,晚上又增加了守城人员。” “好,继续监视。” 此时,城里三颗烟花腾空而起,把夜空中的威海瞬间照亮。 西门响起了喊叫声和刀枪声,三队佯攻开始了。时间不长,在北门守城的兵勇有了增援西门的迹象。 万芃又过来了,问道:“崔先生,城上守军调走了一些,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崔先生看了看天空,说道:“再等等。” 突然,城里传来了喊杀声和打斗声。米先生在城里开始向北门方向攻击了。 崔先生低声命令,“第一队第一组攻城。” 早已潜伏待命的第一组人员掩蔽前进,到了城墙脚下,把飞索甩到了城墙上,然后,手把绳子,脚蹬城墙,飞身向城头上攀爬。 墙头上的兵勇发现了攀墙的勇士,呼叫着涌了过来,挥刀砍断了绳子,爬墙的勇士掉了下来。墙上众兵勇发现有人偷袭,大呼小叫了起来 第一组偷袭失败了,攻城已经失去了掩蔽性,崔先生站了起来,高声喊道:“第二组攻城。”埋伏在城外的第二组人员站了起来,扛着梯子冲向了城墙。 西门外的喊叫声一阵比一阵紧,城里的打斗声也一阵比一阵紧。北门守城的兵勇弄不清有多少人在攻城,惶恐不已。秦巡检带人冲了过来,喊道:“这里是主攻方向,不得分兵,不得后退。” 守城的兵勇看见秦巡检过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战斗力倍增。第二组攻城严重受挫。 崔先生挥了挥手,命令火枪队开火。城下四个火枪手站了起来,瞄准城上的守军开火。同时,一个战士点燃了鞭炮,uu看书 ww.uukansh.co城下火光频闪,枪声混合着鞭炮声响成了一片。 城墙上的守军看见攻城的勇士有枪,顿时勇气锐减,纷纷后退。 崔先生看见时机到了,下达了总攻击命令“第二队全部押上”。 第二队攻城的勇士冲了上去。 此时,在西门佯攻的三队按照计划开始全力攻城。西门感受到了压力,派人到北城头请求秦巡检增援,秦巡检喊道:“告诉弟兄们,再坚持半个时辰援军就到了。” “是,大人,”报信的兵勇跑了回去。 王捕头过来了,喊道:“大人,快顶不住了。” 秦巡检看向城头,攻城的勇士刚刚被打了下去,又不断有人爬了上来。爬上来的勇士越来越多了,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倒下,城墙上的兵勇顶不住了,开始向后退却,秦巡检挥剑喊道:“弟兄们,前进一步生,后退一步死。杀呀。”秦巡检挥着剑冲向了人群。 米先生在城里得手了,一鼓作气攻到了城门口,干掉了城门守军后,打开了大门,崔先生站了起来,高喊一声“冲啊”,便率先冲向了城门。 城墙上的兵勇看到城门失手,无心恋战,开始向城里溃退。秦巡检阻挡不住,只好随着兵勇一起边打边撤。 解决了北门之后,崔先生带领手下增援西门。西门的守卫见同盟会的勇士从城里打了过来,知道北门已破,无心恋战,分头向东门和南门逃去。在东门外和南门外掩蔽待命的勇士将试图逃跑的兵勇全部堵了回去。除了个别负隅顽抗被杀以外,其余全部被俘。 第142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竖大旗(4) 骆特在睡梦中被威廉喊了起来。威廉报告:同盟会乱党正在攻打北门和西门。 骆特瞬间睡意全无,急急地问道:“有多少人?” 威廉回道:“人数不详,不过声势很大。从传来的枪声和喊叫声来看,估计人有数百,枪上百支。” “该死的乡巴佬。”骆特骂了一句,迅速穿好了衣服,拿着手枪就往外走,“我决不允许在我的治下出现混乱的局面。你马上集合所有巡捕,镇压乱党。” “长官阁下,西门和北门紧邻奈古山,地势险要,易于掩蔽,加上他们人数众多,如果不摸底细,贸然出击,很难保证不吃亏。”威廉把骆特拦了下来,“请允许我带队前往,相机行事。” “秦巡检是我们的朋友,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长官阁下,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把秦巡检安全地带出来。” 威廉带着巡捕赶到了北城门口。此时城门刚刚攻破,匆匆赶来的巡捕与在外围担任警戒任务的同盟会勇士遭遇了,巡捕一时不了解情况,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对峙了起来。四个城门全部占领后,警戒人员在城墙上的人员的掩护下撤到了城里,迅速关闭了城门。 四个城门都拿下了,米先生和崔先生带着众人向巡检司进发。很快,巡检司被像铁桶一样地围了起来。崔先生站在门外高喊:“秦浩然,你跑不了了,赶快举手投降吧。” 秦巡检在院子里听到了喊话声,登上梯子,挽弓搭箭,瞄准了崔先生,然后手一松,一支利箭直冲崔先生而来。崔先生用刀一挡,把箭拨打到了一边,然后抓过飞索,扔到了墙上,一个箭步跃上了墙头。 还没等秦巡检回过神来,崔先生便纵身一跃,把秦巡检踢下了梯子,自己轻轻落到了地上。在院里的众兵勇和衙役围了过来,一齐挥刀砍向了崔先生。崔先生闪转腾挪,与众兵勇战到了一起。 又有几个人顺着飞索跳了进来,加入了混战的队伍,院子里刀枪剑戟的碰撞声响成了一片。 巡检司大门被打开了,同盟会战士蜂拥而入,把众衙役和兵勇分割包围了起来。崔先生与秦巡检只打斗了几个回合,便把刀架在了秦巡检的脖子上,轻蔑地看着秦巡检,厉声问道:“秦浩然,还不投降吗?” 秦巡检凛然回道:“要杀要剐随你便,要我投降,休想!”秦巡检全然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挥剑向崔先生发起了自杀式的攻击。崔先生看出了秦巡检的意图,顺势收回了刀,同时侧身躲过了秦巡检刺过来的剑,秦巡检扑了个空。崔先生手腕一转,剑锋指向了自己身后的秦巡检。此时,秦巡检对从身后刺过来的剑茫然无知。眼看着秦巡检有危险,正在与同盟会勇士格斗的王大头看见了,举起手中的刀,向崔先生扔了过来。崔先生猝不及防,被刀擦伤了,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万芃抬起手里的枪,一枪将王大头击倒在了地上。 秦巡检闻声转过身来,看到王大头已经倒在了血泊里。秦巡检高呼“兄弟”,便欲冲过去救人。此时,崔先生热血上涌,拿着剑刺迎面刺向了秦巡检。飞毛腿挺身而出,挡住了崔先生刺过来的剑。剑刺穿了飞毛腿的身体,飞毛腿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崔先生,崔先生把剑抽了回来,飞毛腿嘴里涌出了一股血,身子一软,死在了秦巡检的脚下。 秦巡检睚眦俱裂,猛然间把手里的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崔先生手一挥,一支飞镖深深地插进了秦巡检的胳膊里,秦巡检手里的剑掉到了地上。同盟会众勇士一拥而上,把秦巡检按在了地上。 米先生和崔先生带人来到了环翠楼。此时,黄龙旗还在飘扬。万芃上前挥刀砍断了绳索,黄龙旗从旗杆上掉了下来;另一个战士跑上前去,把旗帜拖到了一边。崔先生从一位战士手里接过火把扔到了旗帜上,黄龙旗被点燃,烧了起来。 万芃从一位战士手里接过了威海卫同盟会的大旗,把旗帜系到了绳索上。崔先生亲自拉着绳子,把旗帜升到了旗杆的顶部。 米先生健步走到了旗子下面,面向同盟会的众位战友,庄严宣告:“战友们,同胞们,威海卫独立啦!从今以后,威海卫就是共和的天下啦!” 众勇士振臂高呼“共和万岁!”喊声震天,在空中久久回荡。 此时东方破晓,天色微明。 崔先生望向东方,看着如画的美景,禁不住心潮澎湃,高声吟诵: “环翠山前倚画楼, 瞳瞳晓日望中收。 天边乣缦云霞映, 海上苍茫岛屿浮。 曙色开时穿宝树, 晴光遥处映沙鸥……” 这一时刻,是公历的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十四日黎明时分。 崔先生还没有吟诵完,远处,一艘军舰冒着黑烟,出现在了天际线,很快,便听到了军舰的轰鸣声。崔先生顿时住了嘴,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涌动。 军舰轰鸣着进了港口,几声汽笛之后,缓缓地停泊在了刘公岛码头。 英国人的火枪队来了。 夜里,曲文魁在合一药堂中听到了喊杀声和刀枪声,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曲文魁想到威海卫城里去看看,可是巡捕已经实行了宵禁,禁止人员走动。曲文魁和众伙计就在合一药堂里枯坐了一夜,担心了一夜。 米先生攻下了威海卫城后,掌握了城里的管理大权。第一时间,米先生宣布打开监狱,释放全部人犯。 巡检司监狱里本来就是临时关押疑犯的地方,也没有几个人,释放之后,都千恩万谢地自行回家了。接着,崔先生宣布清点库房,查抄巡检司资产。可是,翻遍整个巡检司,也没有找到大印、账册和钱财。 秦巡检被带到了公堂之上。 米先生高坐堂案之后,一拍惊堂木,声若霹雳,“大胆秦浩然,老实交代,你把大印、账册和钱财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巡检满脸血污,胳膊被布缠着,此时还在往外滴血。秦巡检用手指把胳膊上的血抹了一下,用手指轻轻一弹,弹到了堂案之上。秦巡检风淡云轻般地说道:“一死而已,何须再问?” 米先生再拍惊堂木,“秦浩然,你的血污不了我,也阻挡不了我审判你。现在威海卫城里已是共和的天下了,你永远也翻不了身、变不了天了。你交了权,威海是共和的天下;你不交权,威海也同样是共和的天下。” 秦巡检轻蔑地把头转向了一边,“既然如此,何须多此一举?” 米先生说道:“秦浩然,我这是给你出路。你只要配合交权,同盟会仍然可以优待你。如果你顽抗到底,我也帮不了你。” 秦巡检转过头来,认真地说:“既然米先生如此好心,我也不瞒你了,巡检司没有大印,也没有账册,更没有钱财。” 米先生再拍惊堂木,呵斥道:“秦浩然,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如果再不交代,大刑伺候。” 秦巡检坦然说道:“米先生,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拿不出来。” 米先生怒目圆睁,“看来不打你是不招了,来人,给我吊起来打!” 几个士兵上前,把秦巡检捆了起来。 一个士兵惊慌跑进来报告,英国士兵来了。米先生刚站了起来,威廉便握着手枪、带着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冲了进来。 威廉看见了捆着的秦巡检,拿枪指着米先生,言道:“我现在命令你,把秦巡检放了。” 米先生慷慨言道:“我警告你,这里是中国的土地,你们持枪进入属于侵略行径,我命令你立即撤出去。” 威廉一脸的不屑,抬了抬手里的枪,“我警告你,威海卫城虽然不归我行政署管辖,可是在租界内的治安我有权过问。如果你执迷不悟,一再阻拦我执法,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米先生凛然说道:“我也警告你,如果你执迷不悟,硬要侵犯我中国主权,每一个中国人,都可得而诛之。威廉先生,虽然你的枪利炮坚,可是在威海的土地上,我相信你没有绝对取胜的把握。” 威廉不再言语了,上前一步,把枪口对准了米先生的头颅。 崔先生闻讯赶了过来,见此,把枪口对准了威廉。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双方都拿着武器面对面地站着,一场厮杀一触即发。 秦巡检高喊“住手”,走到了他们中间。威廉言道:“秦先生,我代表大英帝国恩尼斯基伦火枪队向你宣告,我们将负责你的人身安全,并愿意协助你恢复治安。骆特长官让我转告你,他认为你在城里不安全。uu看书.uuanshu 我们大英帝国的军队将协助你出城到租界避难,直到你脱离困境为止。” 秦巡检郑重回道:“威廉副华务司阁下,请您转告骆特长官,我感谢他的好意,可是我不能跟你们走。管理威海卫城是朝廷赋予我的全力,如果我随意离开这里,就是对朝廷的背叛。” “既然你不愿意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帮助你维持秩序,直到你能够顺利工作为止。” “威廉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是我们中国人之间的争斗,与你们英国人无关。我作为威海城最高负责人,敦促你们尽快撤离威海卫城。” “秦巡检,我提醒你,威海城的稳定关乎大清国的利益,也关乎我们租界的利益,我们绝不会置若罔闻。” 崔先生听了威廉的对话,气愤地说道:“秦浩然,你让开,现在是我们与英国人之间的事情,不劳你来干涉。” 威廉转向了米先生和崔先生:“我警告你们:威海卫租界行政署只承认秦巡检所代表的的巡检司为唯一合法权力机构,除此以外都是非法的暴乱行为。” 威廉高喊一声“来人”,又一批持枪的英国士兵冲了进来,把崔先生他们包围在了中间。威廉命令“立即将巡检司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英国士兵端着枪对准了米先生和崔先生他们,气愤紧张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秦巡检心急如焚,高声言道:“请你们不要为难他们,我跟你们走。” 威廉带着秦巡检离开了威海卫城。同时,在城门留下了看守的士兵。英国士兵暂时把威海城管控了起来。 第143章 苍茫人生路 何处是归宿(上) 威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威海卫城管控了起来,消息传到了行政署,骆特当即把从威海城撤出来的士兵部署到了凤凰山一带的边界警戒,防止在威海卫城的革命党人与在芝罘的革命党人相互呼应,只把带队的最高指挥官留在市里,与威廉一起指挥军队。 吕匡因为提供情报及时,得到了骆特的赞许。吕匡备受鼓舞,看到威海卫城被管控,吕匡敏锐地抓住机会,偷偷地进入威海卫城,开始在城里部署自己的眼线。 临近午时,大势笃定,一切尽在掌握中,骆特下令解除宵禁。 看到准许通行了,曲文魁和二牛一起把红伤药放到了马背上,牵着马往威海卫城里走去。在城门口,曲文魁遇看见了秦巡检。 此刻,秦巡检在城门口进退维谷,犹豫徘徊,仰望着城墙上的旗帜,不知所措。 曲文魁顺着秦巡检的目光,看到了城墙上的威海卫同盟会旗帜,忧心忡忡地问秦巡检:“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秦巡检听到了曲文魁的问话,收回了目光,忧郁地对曲文魁说道:“我要找陈大人借兵,重新夺回威海卫城。” 曲文魁把马背上的药材卸了下来,把马交给了秦巡检。秦巡检翻身上马,挥动着鞭子,头也不回地向文登县方向跑去了。 秦巡检被威廉带走后,米先生异常气愤,当即下令属下去把秦巡检抓回来。属下混出了城,看到秦巡检骑快马跑了,也跟着弄了匹吗,紧急追赶秦巡检去了。 秦巡检快马加鞭,一路飞奔,刚到鹿道口,便被一队清兵和衙役挡住了去路。秦巡检高声喊道:“我是威海卫巡检司巡检秦浩然,到文登县去面见陈大人,你等速速把路让开。” 赵捕头高喊:“陈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文登地界。” 秦巡检正色道:“我乃朝廷命官,有公务在身,你等不得阻拦。” 赵捕头回道:“兄弟,我等身不由己,你也不要为难小的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秦巡检不再言语,催马继续前行,赵捕头警告:“你要再往前走,我就放箭了。” 秦巡检并不理会赵捕头,继续前行,赵捕头举刀向众兵勇喊道:“各位兄弟,此人是假冒秦巡检的乱党,意图到文登夺权。陈大人有令,格杀勿论。”箭像雨点般射来。秦巡检急忙拨打雕翎,可还是身中了数箭,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摔下马去。 秦巡检咬着牙拔出了身上的箭,调整马头,欲全力冲击关卡。此时,地上有微弱的声音传来,“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秦巡检定眼看去,只见书办身中多箭,躺在了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秦巡检下马扶起了书办,书办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不甘心地瞪着眼睛看着秦巡检,然后费力地把手向地下指了指,便头一歪,死了。 秦巡检注意到,书办的手指血肉模糊,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秦巡检含泪把书办翻过身来,只见身下的泥土刚刚被用手指刨过,又被重新掩埋。泥土被血染过,已经成了红色。秦巡检翻开了泥土,赫然看见了文件包。 对面,赵捕头还在领着众衙役和兵勇拿箭对着他。秦巡检含着悲痛,把文件包揣到了怀里,把书办抱到了马上,然后牵着马离开了这里。 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秦巡检悄悄把书办从马上抱了下来,然后跪在地上用石片吃力地刨土,眼泪却如涌泉一般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到了地上。 秦巡检的一只手残疾了,用不上力,便两只手一起握着石片奋力挖土。秦巡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渗出的血浸透了衣服,一会儿功夫,殷红的血便把地面染得斑斑驳驳。 埋葬了书办,秦巡检含着泪重新上马。文登县去不了了,秦巡检想到登州府直接找陈大人借兵,便骑马往凤凰山跑去。 在凤凰山通往宁海州的方向上,英国士兵已经封锁了边界。远远地看见秦巡检骑马过来,便端起了枪,对准了秦巡检。秦巡检只得调转马头,回到了租界。 秦巡检已经无处可去了,正在思考着往哪个方向走,同盟会的追兵赶了过来。秦巡检情急之下,抬头四顾,看到了远方的艾山寺在寒风中矗立,便挥动着鞭子,赶着马向艾山寺跑去。 追兵发现了秦巡检,策马扬鞭,快速追了过来。 秦巡检逃到了艾山寺门口,滚下马来,使劲儿地拍打着大门。 郑月儿正在寺院里给师姐们洗衣服,听到声音过来把门开了一条缝儿,看见是秦巡检,心中一惊,急忙敞开了大门,把秦巡检让进了寺院。秦巡检走了不远,便倒在了院子里。 郑月儿正要关门,追兵赶到了门口,推门就要往里硬闯;郑月儿不允许对方进来,用力关门。争吵之际,静云大师听到动静到了门口,看见倒在地上的秦巡检,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静云大师一手拿着念珠,一手合在胸前,到了来人跟前,低声诵道:“阿弥陀佛,施主,此乃贫尼的静修之所,只接待女香客礼佛,男人不可进入。” 追赶的人言道:“我看见刚才有一个男的进去了。他进得,我怎么就进不得?” 大师言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渡人渡己。施主如是礼佛,还请到他处;施主如不是礼佛,也请到他处。” 双方正在僵持着,远处凤凰山和鹿道口卡点的巡捕被惊动了,往这里赶了过来。追兵见势不妙,上马向威海卫城里跑去。 秦巡检受了重伤,因失血过多,渐渐昏迷。 寺院里的比丘尼都束手无策,郑月儿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剪开了秦巡检的衣服,给他清洗身体,包扎伤口。等这一切做完了,郑月儿便不顾一切地赶到了合一药堂,找到了曲文魁。 曲文魁惊闻大变,当即与林子鸢一起赶到了艾山寺。秦巡检因为伤重,不便移动,林子鸢便在寺院住了下来,日夜看护着秦巡检。曲文魁因为不便留在寺院,便于当天回到了家里。 几日之后,经过了林子鸢的全力救治,秦巡检脱离了生命危险。秦巡检不能再在寺院里住下去了。曲文魁接到了消息,从合一药堂赶到了艾山寺。 秦巡检已经恢复了精神,可以交谈了。看见曲文魁,秦巡检第一时间问威海卫城里的情况。曲文魁告诉秦巡检:威海城现在处于英国人和革命党人共管状态。英国人占据了四门,革命党人占据城里。因为谁也说了不算,谁也管不了,城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秦巡检听了,眼神暗淡了下来,久久沉默不语。 曲文魁在附近村里有一幢民房,本来是为了给往返威海与文登和宁海州之间的伙计中途歇脚用的,曲文魁雇了一对老夫妻看房。两位老人无儿无女,曲文魁便在附近购置了一块地,男人种地种菜,女人顺带着给伙计们做饭。如此一来,既养活了两位老人,也让伙计们中途有了休息的地方。 曲文魁考虑到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又有人伺候,便把秦巡检安置在了那里。 曲文魁离开的时候,秦巡检默默地从怀里把文件包掏了出来,又给了曲文魁一封信,委托曲文魁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崔先生。 崔先生看了曲文魁带回来的信很长时间沉默不语,曲文魁疑惑地问道:“先生,可有不妥?” 崔先生默默地把信给了曲文魁,曲文魁看了也长时间沉默不语。 秦巡检在信中说: “崔先生,你叔父死于英国人之手,我爷爷也死于英国人之手,我们两家都与英国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为了复仇,你在抗英的道路上舍生忘死,一往无前,让我感佩不已。你乃真英雄也。而我身负家仇,却只能在官场上与英国人虚与委蛇,以一己微薄之力,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大清的利益。以前,我常常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可怜之人。现在我想明白了,我的悲剧就是大清的悲剧:明知是引狼入室,却又不得不以客人之礼待之。朝廷软弱如此,百姓岂能不弃之如敝履? 威海卫城被英国人占据是我一生都难以洗刷的污点,uu看书ww.kanshu.cm 也必将是兄一生都难以安睡的噩梦。兄弟相争致引狼入室,让你我有何面目去见甲午中死去的抗日英烈?有何脸面去向死在抗英战场上的亲人述说?从此以后,我将归隐山林,绝不再踏进官场半步。兄在新朝为官,恰如朝阳初升,还望以社稷为重,小心守护国土,免遭再次沦丧。 随信送去巡检司的大印以及土地、物资、钱粮账册和银票一宗,希望能对你尽快控制威海卫城有所帮助。弟秦浩然再拜。” 崔先生拿到了巡检司的钱粮账册和银票后,当天即开仓赈济灾民,安抚百姓,社会很快平定了下来。同时,以此为凭据,与英国人据理力争。威廉见秦巡检败局已定,事情已无可挽回,便下令把所有巡捕撤出了威海卫城。 前面说过,郑月儿的师姐慧觉出家前是刘公岛女监的单管教,因为走投无路,到了艾山寺出家为尼。却不料,郑月儿也因为走投无路,到了艾山寺带发修行,暂时寄身。慧觉六根不净,难忘尘事,便处处刁难郑月儿。 曲文魁一直想让郑月儿离开艾山寺,可是,在大清的天下,艾山寺是郑月儿唯一能去的地方,虽然磨难重重,也只能将就着度日。 如今,威海卫独立了,清政府再也管不了威海卫城了。郑月儿同清政府的说不清、理还乱的陈年旧事都化作了一缕青烟,随风远去了。套在郑月儿身上的无形枷锁总算去掉了,郑月儿又可以回到威海卫城了。 在曲文魁的安排下,郑月儿拜别了静云大师,回到了阔别八年的家。 第144章 苍茫人生路 何处是归宿(中) 郑盘算病了,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曲文魁请了自己的岳父给郑盘算诊治,可是郑盘算的病仍不见好转;曲文魁遍请名医诊治,仍不见效果。 郑月儿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照顾着病中的爹爹。只要有时间,郑月儿便在佛祖前日夜祷告,求佛祖保佑爹度过危难,长命百岁。然而,郑盘算还是没有抵得过岁月的煎熬,终于撇下郑月儿,撒手人寰了。 郑盘算走了,郑月儿没了亲人,已经了无牵挂,便重新回到了艾山寺。 郑月儿跪在静云大师跟前,请求剃度出家。静云大师抚摸着郑月儿的头,告诉郑月儿:她虽然有佛缘,可是因为有一段前世的情缘未了,还不到出家的时候。等了了这段情缘,佛祖自会接纳她。静云大师让郑月儿继续在寺里带发修行。 慧觉一直视郑月儿如眼中钉、肉中刺,百般刁难。郑月儿这次回来后,慧觉变本加厉地找郑月儿的麻烦。不仅如此,还到处散播郑月儿的谣言,说是秦巡检在寺庙里养伤时郑月儿就与他暗通款曲、勾搭成奸了。郑月儿离开寺庙的这段时间,十有八九是与秦巡检同衾共枕去了。慧觉鼓动几个比丘尼到静云大师处告状,要求按照寺规惩治郑月儿。静云大师被逼无奈,只得要求郑月儿离开艾山寺躲避一时。 郑月儿再一次走投无路了。 曲文魁知道了,思忖再三,觉得只有让郑月儿与秦巡检结为连理一头路可走了。 曲文魁同秦巡检商量此事,秦巡检当即把头摇得就拨浪鼓一样。曲文魁言道:“大哥难道嫌弃我妹是寡妇不成?” “非也。”秦巡检言道:“令妹天性善良,慧心如兰,是不可多得的良家女子,求而未必可得,我怎会嫌弃?只是我一个残疾之人,落魄之至,怎配得上令妹?再者,我一读书之人,别无长技,自己尚且不能养活自己,如何养活妻子?如果令妹嫁给我,怎忍心她跟着我受苦?” 曲文魁听了秦巡检的话,反倒放了心,觉得秦巡检没有大问题了,便让林子鸢去劝郑月儿。几经劝说,郑月儿却始终不同意。郑月儿说:自己已经把心许给了佛祖,不可能再嫁给任何人了。不过,自己对于秦巡检一直心存感激,欠秦巡检一个人情,愿意去照顾秦巡检。 郑月儿再一次泪流满面地跪着拜别了静云大师。 静云大师心如止水,面如静山,双手合十,送别郑月儿,声音如木鱼般沉静空灵,“人从生到死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你虽历经苦难,劫波还在,命里还有三苦在等着你。万事皆是苦,唯有心静是妙处。诸事不可强求,随缘即可。去吧,善自珍重。阿弥陀佛,老尼会时时在佛祖前替你祷告,求佛祖保佑你。” 郑月儿没了爹,没了娘,到了秦巡检的住处,看见两位老人慈眉善目,对自己嘘寒问暖,呵护有加,禁不住怦然心动。征得两位老人的同意,郑月儿拜了两位老人为义父义母,叫秦巡检是哥哥。从此,四个人在一个屋檐下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了一起。男耕女织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些,可是没有了世事的烦扰,便没有了心头的烦恼,慢慢地,苦也觉得是甜了。 雪后的威海,大地一片苍茫。曲文魁踏着积雪往城里走。对面,秀才拄着拐,佝偻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踯躅而来。看见了曲文魁,老人停下了脚步,用他那苍老的声音问道:“曲老板,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大早的,鞭炮就响个不停,锣鼓敲个不停,难道有大喜不成? 曲文魁低了身子,在秀才耳朵边喊道:“先生,今天是中华民国成立的日子,孙中山当了临时大总统,城里的人在庆祝呐!” 老人不解地问道:“有了民国,大清国还在不在了?” “先生,大清国还在。” “既然民国也在,大清国也在,我等小民该怎么纪年?” “先生,按民国纪年,今天是民国元年元月元日,也叫元旦;按大清国纪年,今天是宣统三年十一月十三;按英国人纪年,今天是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元旦。” 老人指了指头,“太难了,这儿记不住了。在以前,说错了是要杀头的。现如今,这么多,该说哪一个才是对的呢?” 旁边有人接话道:“老人家,把一天当三天过就行了。早晨按大清纪年,中午按英国人纪年,到了晚上就按民国纪年。这样就谁也不得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秀才使劲儿地摆着手,“历来天无二日,地无二主,三个纪年怎可共存?只是这三变一,不是说变就变的,到时候还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秀才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挪地走了。曲文魁看着老人的背影,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曲文魁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新的一年太太平平,不要有动乱才好。 然而,世道正如秀才所说的那样,两个政权在进行着激烈的较量,各种爆炸性消息不断传来。终于,近在身边的文登县传来了一个让威海人震惊的大消息:在日本留学回到家乡的丛姓三兄弟丛琯珠、丛琦珠、丛环珠拉起了一支学生军,在文登县城举行武装起义,攻进了文登县衙。陈景楠见大势已去,乖乖交了权。起义军随即成立了临时军政分府,接管了文登县军政大权。 陈景楠表示自己要到乡下归养,从此不再过问政事;丛姓三兄弟本就无意为难他,便允许陈景楠带走了他自己在县衙的资产,离开了文登县署。 新政府成立后,忙于兴利除弊、赈济灾民,组织队伍参加北伐,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却不料,陈景楠暗中纠集与他交好的各地团练武装,拉起了队伍。二十多天以后,趁丛氏三兄弟等革命党人不备,陈景楠组织反革命派暴乱一举成功。 陈景楠重新坐回了县衙大堂,众多的革命党人包括丛氏三兄弟成了他的阶下囚。 陈景楠坐在大堂之上,抚今追昔,倍觉权力的宝贵,对于乱党造反恨之入骨。陈景楠决心把所有的乱党一网打尽。 一个一个的革命党人被带到了大堂之上,陈景楠亲自审讯,让他们交代同党。然而,无论怎样酷刑拷打,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言,没有泄露一人。陈景楠只好把他们都关到了监狱里。 陈景楠在文登县的反攻倒算极大地鼓舞了在租界的吕匡。吕匡觉得,复仇的机会又一次来临了。吕匡强迫自己新发展的线人——在威海卫临时军政分府里做饭的厨师,在崔先生吃的饭里下了毒。不久,毒性发作:一开始,崔先生全身如刀割般疼痛,很快全身肿胀、脸扭曲变形,到后来神志昏迷、不省人事。 米先生请来了诸多大夫,可是谁也弄不清楚崔先生得了什么病,更遑论治病了。最后,慕名找到了林大夫。 林大夫诊断后告诉米先生:崔先生中了剧毒,恐性命不保。有一个解毒的方子或可一试,不敢保证治好,但多半可以救命。 米先生催促:既然有方子救命,尽管大胆尝试,出了问题他负责。 林大夫为难地说:这个方子需要一味解毒药材,叫降龙木,目前手头没有,需要到昆嵛山采购。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都犯了难:到昆嵛山需要经过数道英国人的关卡,中间还要穿过叛匪占据的文登县,稍有不慎便性命难保,众人皆不敢前往。众人不敢去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在路上出事耽误了救崔先生。 曲文魁知道了,当即自报奋勇,要求前往昆嵛山取药。 曲文魁想办法从马丁医官手里弄到了一张路牌,然后乘快马星夜奔波,总算取来了降龙木。在文登县境内,曲文魁几次遇险,都因为有熟人暗中保护,uu看书 uunsu.cm 躲过了灾难。 经林大夫全力救治,崔先生保住了性命,可是脑子严重受损,失去了记忆;原本如山般坚强的身躯已经扭曲变形,只能佝偻着身子缓慢行走。 百姓见了,无不摇头叹息,然后不由自主地念叨“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个中滋味谁也说不清楚。 烟台军政分府的革命党人惊闻文登变故,当即派出了一支队伍前往镇压。可是,队伍行至凤凰山,便被骆特部署在那里的恩尼斯基伦火枪队挡住了去路。为了尽快剿灭叛匪,队伍负责人于教官只身前往租界交涉过境事宜。 陈景楠听闻革命党人从烟台前来镇压叛乱的消息,急忙派赵捕头带着重金找到骆特,请求阻止革命党人过境。 在骆特的官邸,赵捕头和于教官走到了一起。仇人眼见,分外眼红,两个人当即挽起了袖子,拳头相向,打在了一起。巡捕跑了进来,分开了两人。 骆特提出:镇压暴乱势必会将暴乱分子驱逐到租界,影响租界稳定。因此,双方都不应以武力相威胁,应以和谈解决问题为要。骆特大度地表示,租界行政署愿意居中调停,解决争端。 双方都不愿意调停。对于赵捕头来说,骆特的提议与陈景楠的期望甚远,自己回去恐不好交差;对于于教官来说,军队过不了境,就进入不了文登地界,隔靴搔痒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可是双方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调解。 三方你来我往,经历了数次磋商之后,终于在爱德华港区坐到了一起,开起了骆特口中的“和平会议”。 第145章 茫人生路 何处是归宿(下) 在和平会议的会场上,革命党人与反革命党人在唇枪舌战;而在文登县城外,五十九位浑身伤痕累累的革命党人赤着脚,拖着脚镣,艰难地从铺满皑皑白雪的砾石滩上走过。身后,在走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洒满鲜血的小路。 丛氏三兄弟中的老大丛琯珠走在了前面,后面跟着丛琦珠、丛环珠和其他革命党人。在大河边,众人停下了沉重的脚步。 这条河是文登的母亲河,河流从昆嵛山起源,在滋润了肥沃的文登大地之后,又蜿蜒穿过了文登县城。文登的原野也因此成了大粮仓,而城里则成了文人墨客世眼中的外桃花源。丛氏三兄弟站在河边,高昂着头颅,注目着一望无际的远方,一动不动。 文登太美了,看也看不够。远方,是昆嵛山,如同盆景一般镶嵌在文登大地上。此刻,群山被雪覆盖,如同一整块玉一般,纯洁而美丽。近处,宽阔的大河被冻得盖上了一层冰盖,而冰盖的下面,河水依然在汩汩流淌,绵绵不绝。 丛琯珠是这次起义的总负责人,在狱中受尽了残酷的折磨,可是一直宁死不降。此刻,陈景楠还不死心,把刀架到了丛琯珠的脖子上,再一次威胁他交出负责人名单。丛琯珠依然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地痛骂陈景楠。陈景楠恼羞成怒,发狂般地砍下了丛琯珠的头颅。 瞬间,雪白的大地被殷殷鲜血染得通红。 一会儿的功夫,滩滩鲜血汇流到一起,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在凄厉的北风中缓缓流动,然后变成了一条鲜红的冰河,牢固地凝结在了文登的土地上。 和平会议经过两天的唇枪舌战,终于达成了协议:叛匪同意解散队伍,恢复共和。于教官带队回到了烟台。 队伍刚回到烟台,便传来了文登革命党人的噩耗。烟台军政分府当即派出了一个营的新军,连续急行军到达了宁海州,然后穿过宁海州,从麻姑山进入了昆嵛山,通过曲文魁曾经走过的送药路,如天兵突降一般地出现在了文登县境。陈景楠组织起来的复辟势力顿时土崩瓦解,作鸟兽散。 陈景楠见大事不妙,仓促出逃。可是跑了不远,便被抓了回来,公审之后,被公开执行了枪决。 米先生破获了崔先生中毒案,抓住了投毒的厨师。根据厨师的交代,米先生与行政署交涉,要求引渡凶手吕匡。可是,巡捕房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拒绝交出凶手。几日之后,吕匡混进了前往香港的客轮,逃之夭夭了。 在里口山的山间小路上,人们经常能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踽踽独行。时间久了,人们忘记了他的过往,也感受不到了他身上的光环,只是当地百姓善良的天性让他们对这位老人总是关爱有加。老人到了谁家的门口,谁家都少不得端出一碗水、拿来一块窝窝头给老人家解渴充饥。有时,有的孩子不懂事,嫌弃老人长得丑,朝老人身上扔脏物,大人遇到了,免不得训斥一顿。而老人对身边发生的这一切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什么也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曲文魁知道,他不是老人,只是显得老而已。如果一定要说老,他也挺老的,是老师的老。曲文魁常去看他的老师,而他的老师却从来没有认出他的学生。当然,这是后话。 宣统皇帝终于在革命浪潮的席卷之下被迫退位,大清国就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中华民国终于在历史的选择中胜出。 曲文魁听闻消息,到里口山去看望崔先生。听闻皇帝退位,崔先生突然像病好了一般地笑了起来,随之反复地念叨着“苦日子总算结束了。”说了几遍之后,眼神黯淡了下来,又回复到了原样。 在合一药堂,曲文魁正在店里接待客人,走进了一个穿着破衣烂衫、全身污浊不堪的人。二牛从柜上拿了自己的午饭递了过去,来人并不接,却哽咽了起来。曲文魁走了过去,和蔼地说道:“大叔,你吃吧,吃不饱我再给你。” 来人呜呜地哭了起来,说道:“曲老板,我可回来了。” 曲文魁听闻,心中一惊,仔细看去,来人披散着头发,看不出模样是谁。曲文魁问道:“我们可曾认识?” 来人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曲文魁,“曲老板,师爷托我把这封信送给你,我对他发过誓,一定送到。”来人抹了一把眼泪,甩了甩头发,无比庄重地对天高喊:“师爷,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办到了!” 曲文魁这次看清楚了,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是赖清远?” 二牛听了赶紧凑了过来,仔细看了看,上前抓住了赖清远的衣领,怒吼:“你还真是赖清远,你还有脸回来!”二牛举起拳头就要打过去。 曲文魁阻止了二牛,问道:“赖清远,师爷到哪里去了?” 赖清远凄凉而又落寞地回道:“师爷在一个月前已经走了。” 曲文魁看过了信,问赖清远,“你知不知道师爷信里说的什么?” 赖清远戚戚然地摇了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怎能偷看信件?只是师爷把信给我的时候,说您看了信一定会给我指一条生路,让我回来不至于饿死。” 曲文魁点了点头,说道:“二牛,给赖清远五十大洋吧。” 赖清远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二牛奇怪地问道:“少东家,师爷信上说的什么?” 曲文魁默默地把信递给了二牛,二牛接过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曲文魁心里堵得慌,到了门口,看向远方,然而,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师爷的话: “曲老板: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要被埋到黄土里去了,有几句肺腑之言直言相告。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我只想为自己求个解脱,死后走在黄泉路上也好少个牵绊。 我本读书人,求功名而不得,只好寄身在文登县衙,依附于陈景楠讨口饭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为陈景楠出过不少缺德的点子,可是,在你父的案子上我实实在在没有动过歪心思。 凤凰山大劫案是唐继业一手策划的。当时,唐继业暗中觊觎你爸的财产,便让都大成埋伏在凤凰山,伺机把车劫走。唐继业知道,都大成得手后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便想了个火中取栗的办法,让陈景楠在都大成刚一得手的时候就把他抓了。作为报酬,唐继业允诺陈景楠,事成之后,药材中所藏的银子全部归他所有。 都大成被截获后,关在了县衙大牢里。陈景楠在车中找到了银子,在马鞍子下面找到了请愿书和供货合同。陈景楠按照约定拿走了全部银两,把车和合同还给了唐继业,然后让人把请愿书送到了租界巡捕房。 唐继业拿到供货合同后,让唐万财移花接木,把天津的业务揽为己有,在宁海州办起了药铺。巡捕房依据请愿书,抓了崔先生他们。 如此一来,知情的人和利益相关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关在了大牢里。陈景楠和唐继业没有了后顾之忧,无忧无虑地享受着他们得来的不义之财。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首恶都是唐继业和陈景楠,帮凶是都大成和唐万财他们。 我为陈景楠鞍前马后地效力数载,劳苦功高,然而,大难来时我为陈景楠顶罪,陈景楠非但不感激,反将我弃如敝履。更令人发指的是,陈景楠和陈戥子叔侄二人竟然趁我之危,夺财霸妾。此恨此仇,刻骨铭心。 流放之地苦寒无比,我咬牙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够回去找陈景楠报仇,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如今,大清就要亡了,可以回去了,天却亡我。如果此仇不报,我在天之灵一日不得安宁。 曲老板少年有成,不是久居人下之人,此时也该成气候了吧。而陈景楠没了大清官职护身,定会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想曲老板看了这封信不会无动于衷吧?” 二牛看完了信,走了过来。曲文魁看着远去的赖清远,喃喃自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师爷一辈子为他人出谋划策,临死的时候为自己谋划了一个借刀杀人之计,顺带着为赖清远谋划了一个保命安身之策。更厉害的是,这是阳谋,而我却不得不照着他说的去做。师爷活着的时候是师爷,如今死了还是师爷。” 二牛看着曲文魁,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陈景楠不死,少东家真的会心甘情愿地被师爷利用去杀陈景楠吗?” “也许会吧?”曲文魁似是而非地回了二牛一句,思忖了一番之后又说:“肯定会。只是对我来说,陈景楠过于强大。如果不是他多行不义死在了革命党人的手里,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如果真要去报仇,恐怕现在早成了他的刀下之鬼。” 曲文魁看向二牛,诚恳地说道:“二牛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个人的仇等着自己去报,恐怕永远也报不完。只有国家有了正义,我们百姓才会过好日子。” 二牛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少东家,我一直想不明白,唐继业是怎么知道东家的秘密的?” 曲文魁想了想,回道:“我爸对唐继业有救命之恩,也算生死之交了,一直对唐继业信任有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而唐继业处处处心积虑地琢磨我爸,对我爸熟悉得如同一个人一般,所以有些事情其实是瞒不住的。不过,这件事情我还是怀疑他偷听了消息。” “少东家,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东家对唐继业那么好,u看书 .uukansh.om 他为什么还要谋害东家呢?” “也许这就叫升米恩、斗米仇吧?我爸对他千般好,就因为他认为的一件事情没做好,便一直怀恨在心。”曲文魁似乎自言自语。 “少东家,东家是不是因为过于善良了才遭此大难?” “不然。我们中国人历来是知恩报恩的民族,对于他人的帮助总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不过这个道理在唐继业那里行不通。唐继业极端渴望成为人上人,容不得也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哪怕是对他好也不行。别人对他的帮助,到了他那里就被他看成了施舍,时间久了,便扭曲了心灵,总认为别人在害他。最后,走上了谋财害命这条路也就不奇怪了。” “少东家,我还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唐继业总是教导唐万财要好好做人,唐万财为什么就不听呢?还有,您与唐万财也算是兄弟了,他为什么对您那么狠呢?” “唐继业虽然一再铤而走险,为非作歹,可是他却不允许唐万财做同样的事情。表面上看,好像是怕唐万财当坏人,其实不过是唐继业舐犊情深,不愿意唐万财涉险犯难,怕断了唐家独苗,所以处处束缚着唐万财。不过,身传大于言教,唐万财不听唐继业的并不奇怪。与唐继业比起来,唐万财贪心更甚,却没有学会唐继业的真经,所以做起事来更加无所顾忌,不择手段;如同狼看到了猎物,对谁狠都不奇怪。” 曲文魁把信扔到了火炉里。看着正在燃烧的信,曲文魁喃喃自语:“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 第146章 1代新人在成长(上) 过年这天,族长曾子爷在曲家庙举行了盛大的祭祖仪式,不仅威海卫当地的曲姓全都参加了,就连周边几个州县的曲家人也都受邀而来。 祭祖仪式隆重而繁复,充满了沧桑之感,也隐隐透露出了悲壮之情。曲文魁觉得,一定有大事要发生。 果然,祭祖仪式结束之后,曾子爷当众宣布:这是在曲家庙的最后一次祭祖,从此以后,这里要改成小学,让孩子们在这里学习知识,增强本领。 曾子爷说:以前,文魁总是说外国人欺负我们,我却总是不以为然。我觉得日本人侵占威海卫也好,英国人租借威海卫也罢,那都是皇帝和洋人们之间的事情。大清国历来国不知有民,民自然也不知有国。遇到灾难,国家何时管过我们?我等小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能祈求祖宗保佑。现在天下不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了,我们百姓有了国。我想通了,把曲家庙改成学校,孩子们多了一个学习的地方,咱们国家也就多了一批有用之才。等国家强大了,外国人就不敢欺负我们了,我们也就可以真正过上好日子了。 初春时节,曲文魁将曲家庙修缮一新,然后择了一个吉日,举行学校开学典礼。这一天,社会名流应邀云集,共同在曲家庙前见证这一不寻常的时刻。 秀才问曾子爷:“学校叫什么名字?” 曾子爷说:“还没想好呢。大家的意见叫曲家庙小学,我觉得有点小气了。” 秀才点了点头,说道:“咱俩秀才所见略同。” 此时,林子鸢扛来了两棵小树,让曲文魁栽在曲家庙的院子里。林子鸢说:她要让两棵树与孩子们共同成长。曲文魁觉得这个主意挺好,便和林子鸢一道掘土栽树,不料,几铁铲下去,一股清泉汩汩涌出。众人涌了过来,纷纷用手掬水品尝;品尝过后,齐夸泉水清澈甘甜。 秀才大喜,说:“这是吉地出吉兆,吉日降祥瑞,预示着这里要出大才,我看不如就叫甘泉小学吧。”众人齐夸名字起得好。从此,威海卫城里少了一座庙,多出了一所美丽的学校。 放学了,林子鸢一手拉着唐球儿,一手拉着曲蛐儿,在街上慢慢悠悠地走。天上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曲蛐儿看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儿,开心地念着儿歌蹦蹦跳跳, “下雪片儿,冻小孩儿; 下雪花儿,冻老妈儿; 下雪豆儿,冻老头儿。” 唐球儿仰着小脸蛋儿体贴地问:“娘,您冷不冷?” 林子鸢慢慢悠悠地回道:“球球儿冷,娘就冷;球球儿不冷,娘就不冷。” 两个儿童在路上跳房子,一个孩子边跳边说:“铁匠炉,开水壶,开了锅,入了伏。” 另一个孩子紧接着对了上去:“三九冬,西北风,后娘脸,手捧冰。” “燕子飞,老鹰撵,骑快马,射出箭。” “瘟神走,穷神站,碟子打醋,挑尿罐。” …… 唐球儿歪着头看着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娘,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曲蛐儿撇了撇嘴,傲气地说:“你还是姐,这都不懂。前面说的是四最热、四最冷;后面说的是四最快、四最慢。” 唐球儿不服气地对弟弟撅起了嘴,“你什么都知道,你说说,为什么三九冬、西北风、后娘脸是最冷的? 曲蛐儿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来,便求救似地望向了娘,“娘,您知道吗?” 林子鸢笑了起来,“娘也不全知道,只是多少知道点吧。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在二十四节气里面有个节气叫冬至。冬至到了,就标志着冬天到了。从冬至开始数九,数够九九八十一天,冬天就结束了。这八十一天之中啊,第三个九天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所以说三九最冷。 天上的风刮的方向不一样,有:东风、西风、南风、北风,东南风、西南风、东北风、西北风。不同的季节刮不同的风,冬天最冷的时候一般刮的是西北风,所以人们都说,西北风是最冷的。” 曲蛐儿问:“后娘的脸为什么是最冷的?” “后娘不喜欢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就觉得娘的脸是冰凉冰凉的。” “娘,别人都说您是我的后娘,您的脸怎么不是冰冰凉呢?” 林子鸢蹲了下来,“我是你娘的弟弟的妻子,所以你该叫我舅母;你是我收养的女儿,所以我又是你的养母。娘不是你的后娘,不过娘的脸也是冰冰凉呢,唐球儿不信你摸摸。” 林子鸢拿起唐球儿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上下抚摸着:“球球儿说说,凉不凉啊?” “凉。”唐球儿忽闪着大眼睛,眼睫毛一跳一跳的,“娘,我的脸也是凉的”。 “天冷的时候啊,每个人的脸都是凉的,可是只要心里热,人就不会冻死。” “娘。我心里是不是热的?” “球球喜欢不喜欢娘啊?喜欢娘心里就是热的,讨厌娘就是冷的。” “球球儿喜欢娘。” “球球球喜欢娘心里就是热的,就冻不死。娘心里也喜欢球球儿,所以心里也是热的,也冻不死。” 曲蛐儿接话说:“我喜欢娘,也喜欢姐姐,我心里也是热的……” 母子三个人手拉着手,一路走,一路说,背影渐渐远去。 夏日的威海,处处柳绿花红,一片生机盎然。曲文魁和林子鸢领着唐球儿和曲蛐儿到海边玩儿。远处,一群英国人在野餐。 曲蛐儿看着刘公岛,转过头,歪着脑袋对唐球说:“吉姆说刘公岛上真好玩儿,我也想到岛上玩儿。” 唐球儿说:“娘说了,到刘公岛上去会学坏的,孩子不能上去。” “那为什么吉姆能上去呢?” “吉姆是洋人” “洋人就不怕学坏吗?” “娘说了,洋人小孩子上岛会把眼睛捂起来。” “捂起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怎么知道刘公岛好玩呢?” 唐球儿挠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答案,“要不,我们问问爸爸吧。” “好!” 两人蹦蹦跳跳过来了,唐球儿问,“爸爸,吉姆说,刘公岛真好玩儿,我们也去玩儿好不好?” 曲文魁看着刘公岛,转头蹲了下来,对两个孩子说:“刘公岛啊,确实是真好玩儿,不过被洋人占了以后就不好玩了。等洋人走了就好玩了。到那个时候,想什么时候上岛就什么时候上岛,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那洋人什么时候才会走啊?” “快了,也许过几年吧,”曲文魁望向刘公岛,幽幽地说道:“也许要等你们长大了吧。” 球球儿撅了嘴,“爸爸,我想明天就长大……” 吉姆踢着足球从远处跑了过来,“曲蛐儿,我们班要比赛踢球了,你陪我玩一会儿吧?我想练球。” “好。”曲蛐儿高兴地答应一声,陪着吉姆玩球去了。 林子鸢和曲文魁饶有兴趣地远远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点了不对劲儿,曲蛐儿不会踢球,一再被吉姆踢过来的球击打。果然,一会儿功夫,曲蛐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回来了,还没到跟前就嚷嚷:“爸爸,我也要学踢足球。” “好,爸爸也让曲蛐儿学踢足球。” 曲蛐儿不信任地看着曲文魁,说道:“咱俩拉钩。” “拉钩就拉钩。”曲文魁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曲蛐儿的小拇指,两人一齐念着咒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 回去后,曲文魁给曲蛐儿买了足球,又组织了一群孩子成立了足球队。曲文魁给足球队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振威足球队。 从此,孩子们有时间便会聚集在一起踢足球。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到了踢足球的行列,u看书 w.ukansh.o踢足球竟成为了威海街头的一大时尚。 时间长了,振威足球队踢得像模像样,在威海渐渐踢出了名头。从此,振威足球队队员成了威海街头孩子们最响亮的名头。每当队员们穿着印有“振威足球队”字样的足球衫、手拿足球从街上走过,总会引来大人们异样的目光,也引来孩子们的追逐。 时间一长,吉姆也眼红了,马丁知道了,干脆也组织英国孩子搞了一支足球队,球队的名字叫工程师队。马丁说,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吉姆的理想是长大了当工程师。 在威海卫城外的港区有三个足球场,这些球场都是行政署修建的,目的是为了给在威海的英国人踢球用的。一年的时间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闲置的,大人不用的时候,孩子们便不请自到地去踢球。因此,振威队和工程师队常常在球场相遇,比赛便成了双方玩球最得力的方式。 没事儿的时候,曲文魁便去看这些孩子踢球,也乐见他们比赛。只是孩子们在一起纯粹是玩儿,赢了输了谁也不会在意。倒是曲文魁对此很是上心,看见赢了还常常奖励一下:或是吃顿好饭,或是发件奖品,或是口头奖励。孩子们的童年在曲文魁的呵护下,苦中有了快乐的滋味。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季节不断变换,可是曲蛐儿对于足球的兴趣却从未改变,只要有时间,曲蛐儿便和小朋友们一起踢足球,冬练三九,夏练酷暑。 转眼八年过去了,曲蛐儿在踢足球的日子中度过了少年期,已经长成了标准的足球青少年。 第147章 1代新人在成长(下) 八年之后的一九二0年三月,初春时节,咋暖还寒。在位于海边的国王饭店前面的足球运动场上,曲蛐儿所在的振威足球队将要和吉姆所在的工程师足球队举行一场正式的足球比赛。 这场比赛吸引了众多的观众,除了威海当地的足球爱好者到场观看以外,众多的威海商人也都赶到了现场观看。英国人也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不少人携家带口前来观看,就连远在青岛、烟台的一些英国人也特意乘船前来观看。 骆特听说了这样的比赛,兴致盎然,亲自到现场担任巡边员。 一位英国记者听说了,也赶到了现场,记录下了这一盛况。 上午九时整,裁判吹响了哨音,足球比赛在观众的期待中正式开始了。 曲蛐儿是振威队当仁不让的主力队员,被教练安排打主攻;吉姆是工程师队如假包换的主力队员,也被教练安排打主攻。比赛一开始,工程师队便在吉姆的带领下,对振威足球队展开了凌厉的攻势。振威队不敌工程师队的进攻,节节后退,最后由攻守兼备的队形演变成了防守队形。即便如此,振威足球队还是顾左顾不了右,处处被动。很快,工程师队便在吉姆的带领下冲破了振威队的防守,打进了一球。 场上的英国人一片欢呼,有的人吹起了口哨。振威队的啦啦队则铆足了劲,拼命地喊加油,为场上的运动员加油鼓劲儿。 场上比赛继续进行。吉姆带球进攻,曲蛐儿中场截获了吉姆的盘带,转身进攻工程师队的球门。工程师队猝不及防,造成了门前空虚,曲蛐儿全力向前推进。场外的威海观众顿时跳了起来,齐声欢呼加油。 曲蛐儿就要在对方禁区抬脚射门。 全场瞬时静了下来,全都瞪大眼睛看着曲蛐儿射门。英国观众则张大了嘴巴,不自觉地都站了起来。很可惜,工程师队守门员准确地判断出了球的破门路线,把球扑出了大门外。威海的观众一片叹息声;而英国观众则一片欢呼之声,有的禁不住手舞足蹈。 在上半场余下的时间里,振威队不敌工程师队,再被攻入一球。 这是一场体能过于不对等的比赛。中方的小运动员普遍瘦骨嶙峋、营养不良,而英国球员普遍身材高大健硕。只不过,在精气神方面,中方小运动员明显超过英方小队员一头。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球赛,这是一场为救灾而举办的募捐足球赛。 一八年秋季的一场流感,让威海卫死去了九百多人。当年冬天,罕见少雪,转年春旱连上了夏旱、秋旱,导致一九年地里的庄稼收成锐减,很多地块颗粒无收。 更可怕的是,夏季的一场瘟疫让租界五千多人命丧黄泉。有的村庄甚至人数减半。谁也没有想到,度过了炼狱般的一九一九年,到了一九二零年,冬旱连上了春旱,旱情进一步加重,让本来就贫瘠的土地彻底绝了产。眼看着夏粮绝收,存量也已经吃光了,众多的百姓开始吃地瓜蔓、草根、花生壳、玉米芯充饥。因为营养不良,百姓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更有甚者,倒毙于野,抛尸荒郊。 同其他租界百姓一样,郑月儿与秦浩然同样在贫病交加中艰难度日。 郑月儿与秦浩然如兄妹一般地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六年,心中的坚冰慢慢融化了,日久生情,便在两位老人的撮合下,于一八年的秋季答应嫁给秦浩然。 秦浩然因为结婚后还要与二老住在一起,按威海农村的规矩,算作倒插门的女婿。结婚的头一天,秦浩然离家到附近的好友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被曲文魁迎了回去。三拜九叩之后,与众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吃了顿酒席,就算完成了结婚仪式。 这一时刻,秦浩然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对于未来充满了憧憬。郑月儿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心灵,如同久渴的土地重新得到了滋润,喜悦写在了脸上,甜蜜藏在了心里。秦浩然和郑月儿两个人在一起举案齐眉,恩恩爱爱,让两位老人整天美得合不拢嘴。 然而,好日子过了没有几天,秦浩然便被流感击倒了,虽然后来保住了命,可是从此留下了干咳的毛病。曲文魁请自己的岳父来诊治过后,秦浩然的身体慢慢见好了;却不料,第二年瘟疫袭来,两位老人先后过世。 秦浩然因为伤心过度加上营养不良,病情慢慢又加重了。林大夫说:秦浩然得了肺痨,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需要慢慢静养。 持续的干旱也让曲文魁的药材生意损失惨重,买卖举步维艰。为了赈灾施粮,曲文魁的家财已经快要耗尽了。 附近的州县普遍开始开义仓赈济灾民,威海的百姓却只能望而兴叹。这是因为英国人租借威海卫后取消了义仓,诺大的威海卫租界没有储备一粒救灾粮。 百姓望眼欲穿,而骆特却无动于衷。众多的士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反复商议之后,公推曲文魁作为代表,向行政署长官骆特递交请愿书,请求行政署仿照大清例或是民国例,牵头组织救灾。骆特当时接了请愿书,答应考虑一下,却从此再也没有了下文。曲文魁几次催促,骆特干脆闭门谢客,不再见曲文魁。 骆特喜欢打高尔夫球,喜欢骑马旅游,尤其喜欢收藏。骆特对于精通中国文化的精通,在收藏方面表现得淋漓尽致。骆特不但对他喜爱的古董字画和钱币有着异乎寻常的鉴赏力,而且收藏时机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民国初立,别人还没醒过味来,骆特便敏锐地认识到了新钱币的巨大收藏价值。为此,当威廉忙着四处维持治安的时候,骆特就开始到处联系收藏民国发行的货币。眼下,骆特快要退休了,对政务彻底失去了兴趣,而对收藏的兴趣愈加浓厚,他的收藏触角逐渐从乡村和周边州县,延伸到了香港、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收藏品也从字画、钱币拓展到了瓷器。骆特收到请愿书后,也曾让属下向殖民部打过报告,请求划拨专项资金用于救灾。然而,殖民部既不答复,也不拨款,此事便不了了之。时间长了,骆特也忘了有这回事儿。 其实,骆特之所以懈怠公务,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前年,威廉辞去了在威海行政署的公职,独自到北京干大事去了。没有了威廉的帮衬,骆特如同失去了左右臂,自己不去干的事情,差不多就变成了没有人管的事情。其他事情如此,赈灾也是如此。 眼看着灾情愈加严重,曲文魁散尽家财,尽力救灾。然而,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大问题。 后来,经一位从天津到威海采访的记者的提议,曲文魁决定用举办足球赛的办法动员全社会赈灾。 曲文魁把想法同曲蛐儿说了,曲蛐儿很是高兴。曲蛐儿说,振威队足球队因为多数队员常年吃不饱饭,没有力气踢足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活动了。能有机会在一起踢足球,还能借机会帮助灾民,一举两得,再好不过了。 曲文魁把想法告诉了马丁,马丁也很赞同。于是,一场赈灾足球友谊赛便在曲文魁和马丁的热心张罗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要搞一场像模像样的比赛,第一要紧的是要恢复训练。曲文魁把教练和球员都找来了,大家都兴致高昂,可是担心比赛输了,为威海人丢脸。曲文魁也有同样的担心,提高小队员的体能就成了当务之急。为此,曲文魁尽其所能,尽可能地让大家吃饱吃好。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体能恢复和战术训练,振威足球队和工程师队终于走到了一起,开始了他们人生的第一场正式比赛。 远在租界乡村的百姓听说有这样一场赈灾比赛,也都纷纷派出代表前来慰问。中场休息的时候,一位大爷捧着一个用棉衣包着的瓦罐过来了。老人说,瓦罐里是鸡汤。他们把全村唯一一只鸡杀了,早晨起来熬好以后,步行三十多里送过来的,现在还热乎着。 小队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肯喝,老人着了急,求救般地看着曲文魁。曲文魁眼含着热泪,分给了小队员们,强迫小队员们一起喝下了热乎乎的鸡汤。 哨音响了,下半场比赛开始了。比赛一开始,工程师队依然延续了进攻的打法,一路逼抢,不断地在振威队门前制造破门机会。然而,振威队的队员像突然进入了状态一般,全然没有了上半场的拘束和慌乱。他们打破了工程师队的进攻态势,转而开始了反攻,在整场观众惊愕中,振威队攻入了两球。 下半场结束的哨音响了,两队比赛二比二平。按照规定,进入加时赛。 曲文魁只是听说过大城市有赈灾义演、赈灾比赛,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对于这样的比赛最后能达到什么结果也并不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希望有胜于无,通过这样一场比赛,让更多人的人加入到赈灾队伍中他就心满意足了。uu看书 .ukanshu 所以,曲文魁只是在场地外围设了募捐箱,希望有观众现场募捐。然而,从开始到现在,募捐箱一直空空如也,谁也没有往里投钱,曲文魁忧心忡忡。 加时赛开始了。按照规则,一球定胜负,谁先进球谁先盈。所以,比赛一开始,双方队员都摆出了进攻的态势。工程师队凭着良好的体力和技术不断地给振威队施加门前压力;振威队的队员则如同下上的猛虎一般,通过凌厉的速度,不断使工程师队的运球出现失误,致使球频频在中场被断掉,场上出现了胶着状态。 十分钟后,在场外观众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振威队扭转了胶着状态,对着工程师队的大门开始了一波夹着一波的攻势,终于打乱了工程师队的阵脚。此时,队友中场传球过来,曲蛐儿抓住了机会,在禁区前凌空飞起一脚,把球接力踢进了球门。 振威队以三比二战胜了工程师队赢得了比赛。 霎时,场上的观众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而英国观众则不住地摇头,表示不可思议。 骆特作为巡边员,见证了整场比赛。比赛结束后,骆特为两队队员分别颁发了奖状和奖品。 比赛结束了,人们潮水般地涌到了捐款箱前,慷慨解囊捐款。有几个富裕的商户老板走到曲文魁跟前,表示要捐粮捐物,曲文魁现场找来了纸笔,供捐赠者自行记录。 来慰问足球队比赛的受灾百姓面对这一感人场景,一再鞠躬致谢。 骆特看到众人踊跃捐款,一声不吭地走了。 引子:2天3易帜 威海成了英租界 一八九八年五月二十三日,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这一天,被日本占领了四年多的威海卫就要交还到中国。 一大早,载着大清接收专员的中国军舰福祺号便出现在威海卫的海面上。这一天,天高云淡,风清气朗,海面平静如镜。在驾驶室里,有一位年轻的海军士兵面向大海,专心致志地驾驶着船舶。他面容似乎没有一丝波澜,然而,在他的内心却如惊涛拍岸般澎湃不已。 三年前,刚刚从天津水师学堂毕业的他,还没有走上战场,便目睹了甲午大清水师惨败的一幕,从此,耻辱便如同钢刀刺在胸口一般,让他无时无刻不在颤栗中生活。他曾无数次梦想,有朝一日,大清水军能够傲视群雄,拱卫着国家和百姓。然而,他想要的复仇之战没有来,等来的却是大清割地赔款的更深重的耻辱和灾难。更令人不齿的是,日军因为不相信大清会全面履行《马关条约》,便一直拒绝退兵,继续武装占领威海卫,直到一八九八年的五月份,大清将二亿两白银一分不少地全部赔给了日本。 上午八点,船到达刘公岛海面。透过驾驶室前面的矩形窗,可以清晰地看到美丽的刘公岛。它犹如一把大锁,牢牢地锁在了威海卫的出海口上,而威海则如同一把大锁,锁在了京津的门户上。刘公岛太重要了。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了四年前中日海战时的情景。那一时刻,“咚、咚、咚”,一声声惊天动地的炮声响过,硝烟便在刘公岛上弥漫,大地为之震颤。那一幕铭心刻骨,永远难忘, 突然,在他的耳旁再度响起了炮声。他浑身一激灵,不由自主地跑到了甲板上。原来,礼仪官按照规定的礼仪,向住在刘公岛上的日军鸣二十一响礼炮致敬。瞬间,一股难以述说的耻辱感如同海啸般没过了他的心头。。 这个青年叫张伯苓,多年以后成为了中国著名的教育家。 然而,让张伯苓想不到的是,更大耻辱的还在后面。 张伯苓没有想到,来刘公岛接收威海卫的,不仅有大清,还有英国人。此时,英国军舰同时到达了刘公岛海面。 随着赔款即将结束,日本交还威海卫在即,英国人提出了租借威海卫的要求。软弱的清政府迫于国际压力,答应了英国的无理要求。当时,参加谈判的大清官员提出,日军撤走后,中国官员先行上岛接收刘公岛及威海卫,第二天再把刘公岛和威海卫租借给英国政府。这一小小的宣示一夜主权的要求遭到了英国驻北京公使窦纳乐的拒绝,最后,双方达成协议,日军撤走后,中国和英国接收专员同时接收威海卫。 五月二十三日中午,日本旗在刘公岛缓缓降下,大清国旗缓缓升起。 第二天,也就是五月二十四日,是英国女王的诞辰,港口中停泊的中国和英国军舰同时悬挂彩旗向女王致敬。中午时分,中英两国船只同时鸣二十一响礼炮,庆祝英国女王生日。 下午一点半,中英两国专员在中、英两国海军官兵的护卫下,登上了刘公岛。此时,地方官员已经按照事先约定,集结了部分当地官员和士绅等在了刘公岛。 在悬挂着大清黄龙旗的旗杆下面,英国海军上校、舰长金.霍尔以激动的心情,用他的母语向在场的中国军民朗声宣读了一份公告: 我们宣示于下,我们是英国在华驻军总司令,海军中将西摩爵士委任的高级专员,特此代表大不列颠和爱尔兰王国女王陛下与印度女王,从中国皇帝的代表总理衙门那里租用刘公岛、威海卫城及其临近陆地,其范围和期限已经得到我们双方政府的一致同意。 1898年5月24日亲笔签名于威海卫女王陛下军舰“纳克索斯”号。 皇家海军上校金.霍尔 英国驻烟台领事金璋 接着,金.霍尔又宣读了一份声明: 大不列颠政府经中国同意,已租借威海卫,每个人对这一占领都须同以前一样平静与和平,并遵守纪律。 破坏和平者将受到惩罚。 刘公岛的居民领袖应负起责任,从该日起,未经指挥官允许,不得让任何新来的人住在岛上,不得让他们租用任何建筑或地方,不得让他们住在村庄里。 皇家海军上校金.霍尔 英国驻烟台领事金璋 声明完毕,在英国海军军乐队演奏的“上帝拯救女王”的乐曲声中,英国海军士兵在黄龙旗旁边的旗杆上升起了大英帝国米字旗。滑稽的是,完成了升旗仪式后,英国军乐队演奏了中国国歌。 这一时刻,标志着威海卫从日本占领区重新沦落为英国的租借地。uu看书 .uukanh 此后两天是中英两国官员共同勘察登记刘公岛资产的日子。结束了两天的财产确认登记交接之后,大清国旗黯然落下。从此,刘公岛上只有米字旗在高高飘扬了四十二年。 时间如流水,一去不回头。即便如英国租借威海这样屈辱的日子,也都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成为了一段记忆。然而,总有各种机缘巧合,让后人记住了一些人。这些人有的可能是英雄,有的可能只是普通百姓,但他们在国家和民族存亡的危急时刻都尽其所能地贡献着自己的微薄力量。 其中便有一个人姓秦,是大清驻威海的低级军官,英国租借刘公岛时他全程参与了交接。在交接过程中,他不顾英国人的阻拦,对刘公岛进行了细致勘察,在偏僻的地方发现有水池、鱼雷库、兵营等资产未登记在册,便第一时间向英国人据理力争。他的不卑不亢的气节引起了英国人的注意。 这个人的名字已经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我们暂且叫他秦浩然吧。四年后,他成为了威海卫巡检司巡检。 在接收的现场,有一个威海商人也被要求到场见证,我们暂且叫他曲廷根吧。接收现场的外围,有一群人在围观。其中有一个孩子是曲廷根带来的,他是曲廷根的亲侄子,名叫曲文魁。 四年后,有一个英国人受英国女王派遣,到威海卫英租界行政署担任行政长官一职,从此,他在威海卫租界担任这一职务达十九年之久。这个人我们暂且称他为骆特吧。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说起。 第1章卜草问卦 谁的命好 这是一九零二年七月初七的清晨。 一夜的小雨过后,清晨的威海卫笼罩在蒙蒙薄雾中,微风吹来,薄雾慢慢流动,远远看去,似万千丝带飘动,似堆堆棉花移动,把远处的山、近处的屋绕过来缠过去,弄得若隐若现,似梦似幻。 太阳还没有升起,男人们便走出家门,开始又一天的忙碌;女人们则收拾屋子,蒸饭煮菜,操持着一家人的早饭。一会儿的功夫,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蒸汽氤氲,烟气升腾处,薄雾转瞬四散开去,而各种饭香却随着烟气飘散开来。 此时,太阳也不甘寂寞,羞红着面庞,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把笼罩在威海卫上空的一层薄雾尽情驱散,一会儿的功夫,威海卫城便露出了她清晰的轮廓。但见依山傍海处,一道城墙蜿蜒曲折,围合成了还算周正的四边形,把层层叠叠的房屋围合在了一起。随着薄雾褪去,街道也逐渐清晰起来,街上的人们从影影绰绰变得光亮了起来。走在街道上的人们,面颊在薄雾的抚摸中滋润而爽滑,而精神则在这飘来的香气的熏染中,越发有神。 此时,一缕缕阳光穿透雾霭,穿透窗棂,射进了屋子。屋子里,曲文魁的母亲王氏正在灶间做饭,锅灶里烧着柴禾,蒸气不时地从大锅里冒出来,王氏就在这蒸汽中转过来转过去地忙碌着。一会儿,王氏扭头朝屋里的炕间喊道:“文魁,起来啦,时候到了。” 屋里,曲文魁本来睡得正香,听到母亲喊声,从炕上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地上,拖沓着鞋就往外跑,母亲一把拉住了文魁,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刚出锅的饼子。饼子有点热,文魁一边两只手倒腾着饼子,一边往外走。 威海有个习俗,七月初六晚上,男孩儿、女孩儿在窗台上放一大碗水,接受天地雨露的滋润。第二天七月七乞巧节,太阳初起的时候,在扫帚上折一根草棍,小心地放到自己碗里的水面上飘着,然后仔细观察水面下的影子,影子是什么,就预示这一辈子会干什么。在威海,这是乞巧节孩子们的一个隆重的仪式。头天晚上,曲文魁和好朋友郑月儿、唐万财一起把碗放到了家庙的窗台上,约好今天一起过去卜草。 郑月儿是文魁的邻居,比文魁小二岁,虽是女孩儿,却从小就喜欢跟在文魁屁股后面玩儿,文魁也喜欢郑月儿,处处把她当妹妹照顾着。唐万财也是文魁的邻居,两个人同岁,是光着屁股一齐长大的朋友。 曲文魁到了屋外,郑月儿和唐万财已经等在了屋外。乞巧节是女人节,郑月儿晚上还要拜天,所以一早就穿上了红衣服、绿裤子,扎了新头绳。曲文魁见了两人,二话不说,立马把手中的饼子掰了两块,分给了两人,三个人一边吃一边往曲家庙跑去。 曲家庙离曲文魁家不远,以前归去文魁的大伯曲廷根管。这些年因为生意忙,曲廷根就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曲文魁的父亲曲廷叶管理,一来二去,家庙的院子就成了曲文魁和伙伴儿常去玩的地方。 家庙外面的大门平时虚掩着,方便外来的曲家人进去怀念先祖,院子里面的正堂是曲家祭祀先祖的地方,没有大事是禁止进入的。曲文魁推门进去,看到碗还在窗台上,就从院子的角落里拿了扫帚过来,三个人每个人折了一根草棍,慢慢放到自己的碗里。草棍飘在碗里的水面上,向下投了个影子,三个人屏住呼吸,仔细看着,谁也不敢出声。 这时,身后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三人扭头一看,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一起向来人跑去。 来人中走在前面的是曲文魁的大伯曲廷根,后面跟着的是曲文魁的父亲曲廷叶、唐万财的父亲唐继业和郑月儿的父亲郑向南。 曲廷根是合德商行的老板,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身穿马褂长袍,走起路来方方正正。唐继业是曲廷根店铺的掌柜,人称唐掌柜,虽然年纪不大,却也跟了曲廷根有十年了,很受曲廷根信任。郑向南是账房先生,打得一手好算盘,人称郑盘算,也跟了曲廷根多年了。 威海俗话说:商人的财,纸糊的船。商人做买卖凭的是运气,往往财富来得快,去得也快。曲廷根做买卖,深知江湖险恶,所以每次出远门以前,都要到家庙烧香,求祖宗显灵保佑自己买卖顺利。今天有一笔重要的货物交易,所以曲廷根带了唐掌柜和郑盘算一起赶路。 曲廷根一直喜欢孩子,尤其喜欢曲文魁他们,每次见了,身上总能掏出点吃的,所以孩子们也格外喜欢他。 曲廷根年近五十,一直没有一儿半女,成了心病。曲文魁小的时候,曲廷根的妻子黄氏曾有意把曲文魁过继过来,可是曲文魁母亲不同意,这事儿就搁置了下来,可是曲廷根从心里一直把文魁视作亲生,痛爱有加,遇到合适的场合都是带着,有意让曲文魁多见见世面。 三个孩子跑了过来,一下子围住了曲廷根,一口一个大伯地叫着。曲廷根乐呵呵地拿出了三个小口袋,在三个孩子面前晃动着,说道:“看看大伯今天给你们准备了什么?” 三个孩子争先恐后地抢过了袋子,蹲在地上,揭开了袋子。郑月儿看了脸笑成了一朵花,仰着脸对曲廷根说:“有糖果,还有巧果。” 万财嘴甜甜地说道:“谢谢大伯。” 文魁边吃边说:“大伯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点儿。” 众人哄堂大笑。看到孩子快乐,大人们也快乐。 曲廷叶趁着哥哥逗孩子们玩儿的功夫,拿出钥匙过去开门。郑盘算闲来无事,问:“卜草卜出结果了没有?” 唐万财回道:“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呢。” 郑盘算来了兴致,说:“我来给你们猜猜,看看对不对。” 郑盘算走到第一个碗前面,凝目观看了一下,猜道:“这个影子像杆秤,将来一定五谷丰。我猜这是万财的碗。”唐万财听了,高兴得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郑盘算又走到了第二个碗前面,略一观看,便推断,“这个影子像支笔,将来一定朝天子。我猜这是文魁的碗。”文魁听了,满心欢喜,也赶紧点了点头。 郑盘算又走到了第三个碗前,看了一会儿,有点儿拿不准,犹犹豫豫地说道:“这个影子像....,这个影子像什么?” 这时,唐万财在旁边脱口而出,“这个影子像木鱼,将来要做和尚。” 郑月儿一听,不乐意了,立马撅起了小嘴,回击道:“才不像木鱼呢,我才不要做和尚呢,和尚都是男人做的。” 唐万财犟嘴道:“就像个木鱼。” 唐掌柜一把拉过了万财,在屁股上打了两下,又转过头来满是歉意地对郑盘算说:“老弟,uu看书 .uuknsu.om 童言无忌,当不得真,你千万别见怪。” 郑盘算脸上飘过一丝不快,见唐掌柜如此,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宽慰唐掌柜:“卜草本来就是哄孩子们玩的,哪能当真?” 这时,曲廷叶已经打扫好了家庙,曲廷根领着众人进了家庙。 家庙一面墙供奉着曲家祖先的塑像和牌位,供桌前面一排蒲团,曲廷叶和曲文魁先在两边跪下了,郑盘算、唐掌柜和两个孩子因为不是曲家人,就立在后边看着。曲廷根在曲廷叶父子中间立着,恭恭敬敬地擎起三炷香,点燃了,拜了三拜,供奉到了香炉里,然后在面向祖宗的塑像前跪下,庄重地祷告:“祖宗在上,不孝子孙曲廷根今要远行,求列祖列宗保佑一路平安。廷根回来,如果买卖有成,定重修家庙,光耀祖宗。也借此乞求各位先祖保佑曲家老小全都平安。” 曲廷根祷告完毕,三人一起起身了。这时,唐掌柜领着其余的人一起跪了过来,施叩拜礼。行过礼,众人一起出门。 门外,曲廷根的两个伙计二牛和大壮赶着拉着货物的两辆大车,早就等在门外。曲廷根和曲廷叶又寒暄了几句,就坐上马车走了。 曲廷叶目送哥哥走远了以后,离开了家庙,慢慢地往回走。三个孩子跟着,一路打打闹闹。这时,街道上响起了三个孩子朗诵民谣的声音: 一斗穷,二斗富, 三斗四斗卖豆腐, 五斗六斗开当铺, 七斗八斗把官做, 九斗十斗享清福…… 随着身影渐渐远去,声音越来越小。 第2章 节日变祭日 无辜惨死为哪般 曲廷根比曲廷叶大十多岁,弟兄俩爹娘死得早,曲廷叶是哥哥曲廷根一手拉扯大的。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比母”。曲廷叶一直对哥哥、嫂子尊重有加,把哥哥嫂子当成了父母孝敬。 曲廷叶住在城里,曲廷根住在城外。弟兄两个虽然一个城里一个城外,相隔并不太远,步行也就两刻沙漏的路程,一会儿就到,可两地却是两重天。曲廷叶住的威海卫城归清政府管辖,曲廷根住的威海卫城外是英国租借地,归英国设在威海卫的租界行政署管辖,所以两家往来并不是太方便。 曲廷根外出后,家里只剩下妻子黄氏。曲廷根怕妻子自己一个人过节孤单,走前专门吩咐弟弟到自己家里过节。曲廷叶不敢怠慢,太阳还没落山,就领着妻子王氏和儿子文魁一起到了嫂子家。嫂子黄氏烹炸炖煮,忙活了一天,早早准备好了晚餐,静等着弟弟一家过来吃。 吃过了饭,黄氏还没有收拾完,邻居们拿着针线、女红比巧来了,郑盘算的妻子郑氏领着郑月儿也过来了。曲廷叶搬了张桌子到院子里,女人们一起动手,在桌子上摆上了西瓜、甜瓜、大枣、巧果、女红等供品。曲文魁则跑到院子里捉了只蜘蛛扣在了碗底,碗里放了大枣,等着蜘蛛结网。 捉蜘蛛是威海讨巧的习俗,人们认为蜘蛛织网了就是天仙听到了祷告,讨到巧了;没织网就是天仙没听到祷告或是没答应,自然就讨不到巧。 天越来越黑,抬头看去,一条银河横贯天际。天河两边,牛郎星、织女星早早地等在了河的两边,隔河相望,盼望着喜鹊架桥好相会。孩子们看着天空,不住地好奇地问着这问着那,大人们耐心地解答着。时辰到了,女人们一起跪在供桌前虔诚地祷告,然后对天磕头。 曲文魁见女人们拜过了天,就把碗掀开,众人上前一起看过去,只见蜘蛛已薄薄地在大枣间织了一层网,女人们欢呼了起来,然后相互打趣,问着天仙答应了什么。 王氏看着邻居姑娘,笑道:“桂花,老实告诉嫂子,嫂子给你做的媒喜欢不喜欢?配不配得上你?” 叫桂花的姑娘瞪着眼,一本正经地说:“嫂子,我刚才祷告过了,我要是哪天不满意二牛了我就休了他。你看,天仙答应了。” 女人们听了,哈哈大笑,一齐嘲笑桂花,“看把你能的,浑身就是一张嘴,不怕二牛把你打成饼儿” 桂花瞪着眼回道:“他敢!你看他那个熊样,好像挺厉害,我只要不让他进被窝,他立马就焉了。”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 黄氏看着桂花,嗔怪:“你倒是大方,没羞没臊的,什么都敢说。”桂花嬉皮笑脸地对黄氏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黄氏转头责备邻居们:“你们也是,看眼的不怕事大,净哄着桂花说这样的话”。又转头对着邻居家的一个叫子鸢的女孩儿说道:“子鸢还小,说话可不能没轻没重,别把子鸢教坏了。子鸢,跟大妈说说,讨了个什么巧?” 子鸢笑道:“大妈,您最清楚了,我一直笨得两只手合不起个捧来,哪能讨到什么巧?” 一位邻居笑道:“子鸢不巧,天理难饶。我侄女又会诊脉,又会扎针,还会制药,还能说不巧?也就是你大妈没有儿子,要是有个儿子,早把你抢过来当儿媳了。” 叫“子鸢”的女孩答道:“姑姑真能笑话人,就怕丑事传不出去。” 邻居婶子一脸坏笑地看着郑月儿,问:“月儿,给婶子说说,你刚才跟天仙祷告给你配个什么样的夫婿呀?” 郑月儿刚才一心一意地听大人开玩笑,觉得挺有意思,听到说自己,脑子没转过弯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文魁哥哥这样的。” 众人哄堂大笑,继而笑得前仰后合,郑月儿知道说漏了嘴,顿时羞红了脸,赶紧跑了。曲文魁一听也不好意思了,也跟着跑了。大家伙儿见了,越发觉得有趣,喊道:“牛郎织女相会去了。” 不知不觉,夜深了,大家意犹未尽,正准备散去,此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曲廷叶赶紧跑过去开门。门开了,衣衫不整的一群人涌了进来,抬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跑去。曲廷叶定睛瞧去,只见躺着的是哥哥,大吃一惊,赶紧问“怎么回事?” 唐掌柜带着哭腔说道:“出大事儿了!东家被打了!快找大夫救命啊!” 曲文魁听闻撒腿就跑,去找林大夫去了。 黄氏听到丈夫受伤,赶紧跑了过来,喊道:“廷根!廷根!你醒醒!你醒醒!”曲廷根紧闭着双眼,不住地往外倒气儿。 众人把曲廷根抬进了屋,放到了炕上,黄氏赶紧把曲廷根的上衣脱了。这时,王氏已经端了水过来。曲廷叶见哥哥身上伤痕累累,心顿时揪到了一起,转头问唐掌柜:“唐掌柜,我哥究竟怎么了?早晨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成了这样的?”唐掌柜痛苦地蹲在了地上,脸扭到了一边,一言不发。 黄氏一边给丈夫擦拭伤口,一边悲戚地哭喊:“廷根,你挺住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你要走了,我可怎么活呀!” 一会儿工夫,林大夫来了,可是曲廷根已经没了气息,全家人顿时哭作一团。 曲廷叶一边哭一边想着早晨哥哥的样子,觉得哥哥死得太蹊跷了,就一把拉起了正蹲在一旁在哭泣的郑盘算,问道:“我哥哥究竟是怎么伤的?” 郑盘算抹了一把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们遇袭了,东西都被抢走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 唐掌柜哭着接话说:“我们这趟买卖是大买卖,目的地是天津。一开始上路还挺顺利的,谁知道走到初村凤凰山那儿突然遇到了劫匪。这些货可是东家的命根子呀,我们和东家拼死抵抗,可是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把我们打伤后,抢了东西就跑了。” 曲廷叶问道:“你们都受伤了,没有事儿,我大哥为什么伤得这么重?” 唐掌柜解释说:“我们都伤了,倒在了地上,他们已经放过我们了。那伙儿人抢了马车赶着车跑,结果东家吹了个口哨,马听东家的,就往回跑,结果那些人恼羞成怒,跳下车就把东家往死里打。” 廷叶想了想,又问:“我哥既然伤成了这样,为什么不就近治,反倒抬着跑这么远回来?” 唐掌柜有些委屈地回道:“大兄弟,你想到的,我们也想到了,可是跑了好几家,谁也不敢收留治疗,我们是没法,才抬着东家回来的。” 曲廷叶又问:“这件事情有没有报官?” 唐掌柜回道:“我们一回来就直接回家了,还没有报官。” 廷叶听了,对唐掌柜说道:“今天太晚了,就这样吧,你们先疗伤,疗完伤回家报个平安,明天早上一起去报官。”又转头对哭倒在地上的嫂子说:“嫂子,人死不能复生。我哥已经去了,您也得保重。是不是先让林大夫给唐掌柜他们疗伤,剩下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 黄氏点了点头,曲廷叶就安排林大夫给唐掌柜他们治伤。唐掌柜和其他几个伙计都受了不轻的伤,趁着治伤的功夫,曲廷叶安排其他人散了。 给伙计们治了伤,林大夫和他们一起走了。曲廷叶让妻子陪着嫂子,自己和曲文魁一起出去找了店家开门,买了祭祀用品,祭奠曲廷根。 这一夜,星光黯淡,月色惨淡,黑暗的威海卫城外,曲文魁大伯院子里的纸钱烧了一夜,火光亮了一夜,微风吹来,纸灰飞扬,似乎在述说着人间的不幸。 第二天一早,唐掌柜他们陪着巡捕房的巡捕来了。 曲廷根是当地名流绅士,巡捕不敢怠慢,验过了尸体,也详细地找相关人员问过了话,u看书 .uukanshu.om 然后就由唐掌柜他们陪着,到初村勘察现场去了。 这时,订购的棺木送上了门,曲廷叶作主,把哥哥成殓起来。成殓之时,哥哥一直睁着眼。老人们都说,曲廷根死得冤,有未了的心思,死不瞑目。曲廷叶思忖了一番,对着哥哥说道:“哥,你死得太冤了!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我们一定给你报!”说过了,廷根仍然睁着眼。廷根又道:“哥,你曾许诺,如果买卖有成,你就重修家庙。如今虽然买卖不成,可重修家庙的事情我一定替你完成;如果我完不成,就由文魁去完成。”再看,廷根仍然睁着双眼。 见曲廷根这样,有老人给曲廷叶支招,让曲廷叶找阴阳师来通灵问问。曲廷叶听了老人的话,请了阴阳师。 阴阳师来了以后,支走众人,在棺材旁边支起了沙盘,嘴里念念有词。过了一柱香的工夫,阴阳师满头大汗地出来了,说道:“你哥哥有心愿未了,不肯闭眼。” 曲廷叶问:“你有没有问问我哥是什么事?” 阴阳师说:“问了,你哥只说和孩子有关,其他的再也不肯说了。” 曲廷叶顿时明白了,当即跪在棺木前,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诉说:“哥,我知道您是放心不下嫂子,怕嫂子一个人孤孤单单,晚年没人养老送终;也担心曲家无后,没人给您续香火。您放心,我过几天就满足您的心愿,把文魁过继给嫂子。” 廷叶磕过了头,起来再看,哥哥已闭上了眼。众人见了,哭成了一片。 成殓之后,过了三天,曲廷根入土为安了。 第3章 祭期过继 急急忙忙为哪般 曲廷叶办完了丧事,就开始考虑过继曲文魁的事情。 曲文魁是王氏的掌中宝、心头肉,曲廷叶以前虽有心满足哥哥的愿望,把文魁过继给哥哥,可是顾忌自己结发妻子的感受,就把这事儿拖了下来。如今哥哥走了,死者为大,答应的事情不愿办也得办,曲廷叶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同王氏商量。 王氏一听要把儿子过继给嫂子,顿时哭成了泪人。曲廷叶安慰说:“嫂子不是外人,一直喜欢文魁,文魁过继过去,不会吃苦的。” 王氏哭着说:“我不是不明事理,你已经答应大哥了,就不能反悔,我是舍不得,心里难受。” 曲廷叶见妻子同意了,就把曲文魁找了过来,告诉曲文魁要把他过继给伯母。曲文魁听了,赶紧到母亲跟前,拉着母亲说:“妈,我不愿意离开你们。” 王氏哭着道:“儿子,你是妈的心头肉,妈怎么愿意把你送给你大妈。当初生你的时候,因为难产,妈差点见了阎王,多亏你奶奶在佛祖前不停地祷告了三天三夜,才把你生了下来。你六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连续几天高烧不退,人都烧昏过去了,妈就想,要是你不在了,妈就跟着你去。后来多亏了你大伯请了林大夫过来,才治好了你的病。如今,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却要送给你伯母当儿子,妈一想就心里痛。你在家是妈的心头肉,处处惯着你、护着你,你到了大妈家,大伯不在了,你就得顶天立地了。想想你要受的苦,妈心里就难受。可是,你大伯去了,你大妈又病了,总得有个人过去照顾她。再说了,把你过继给你大妈,你以后仍然可以经常回来看爹和妈。” 文魁听了,哭着说:“妈,我听你的。我到了大妈家,我要想你了就回来看你,你要想我了,就经常回来看我。” 窗外,半个月亮从东方升起,划过天际,渐渐向西方落下。夜深了,三个人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天快亮的时候,曲文魁睡下了,王氏就守在曲文魁身边,静静地看着曲文魁,直到月亮隐去,太阳升起。 天亮了,曲廷叶到了嫂子家,同嫂子商量过继的事情。黄氏听了曲廷叶的话,叹了口气说:“你大哥一辈子喜欢孩子,我却一直没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如今人走了,彻底断了这个念想,我对不起你大哥,对不起你们曲家。” 廷叶听了,赶紧接话:“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做买卖,家里家外都是您操持的。那会儿没分家,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睡都是大嫂您操持的,您为这个家可是操碎了心。就是文魁您也没少操心,没少帮衬。如今大哥不在了,就让文魁过来照顾您、帮衬您也是应该的。” 黄氏从心里愿意曲文魁过继,可是仍然顾虑王氏不同意,曲廷叶解释说:“前几年,哥哥想把文魁过继过来,你弟妹子不同意,是有些任性了。如今,大哥不在了,你弟妹子也想通了。她让我跟您商量是不是过了大哥的五七祭期,就把文魁过继过来?” 黄氏见大家都同意了,也不好再拒绝了,便说:“你大哥走了,我不定什么时候也随了你大哥去,要是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你哥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让文魁早点过来吧,免得到时再生出是非来。” 曲廷叶安慰说:“嫂子放宽心,别再想多了。文魁过来专门照顾您,您的身体很快就会康复的。” 过继是家族大事,需要写保书,还要三方见证。曲廷叶同嫂子商量过后,就让文魁执笔,写了过继文书。又备了酒菜,把族长曾子叔请到嫂子家里。当着曾子叔的面儿,黄氏按了手印,曲廷叶也按下了手印,三方当面核对无误,族长签字画押,作为见证。 办完了这些,廷叶又请曾子叔择了好日,请家族代表齐聚家庙,曲廷叶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把过继文魁给哥哥当儿子的事情说了。曲文魁当着族人的面以儿子的身份给大伯烧了香、磕了头,算是正式过继了。 从家庙出来,曲文魁回家辞别母亲。母亲已做好了满满的一桌饭在家等着文魁,文魁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用包袱包在了一起。郑月儿和唐万财知道了,也都来了,等着见曲文魁。 郑月儿看见曲文魁进门了,立马红了眼,说:“哥,我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我想你怎么办?” 唐万财一脸的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说:“我爸说了,文魁哥是去当公子,会有很多钱的,是去过好日子的。” 郑月儿一脸的不舍,“那我也不想让文魁哥走。” 文魁拉着郑月儿和唐万财,安慰两人:“我会一直想着你们的。我不在这住了,我们也还是好朋友。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对吗?” 郑月儿和万财一齐答应:“对!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廷叶见三个孩子说的差不多了,招呼赶紧吃饭,吃了饭要赶着时辰到嫂子家去。 黄氏不能进家庙,就在家里等着。曲廷叶吃过饭,领着曲文魁直接到了嫂子家。嫂子黄氏端坐在客厅中间的椅子上,廷叶一把拉过去文魁,说:“文魁,给你妈行礼。” 黄氏出手示意了一下,阻止了,说:“廷根在世的时候说过,不管谁过继过来,都不能丢下亲生爹娘不管。弟弟,你我是一家,更是如此。文魁叫惯了弟妹是妈,以后还是叫妈,到我这就改口叫我是娘吧。文魁习惯叫你爹,以后还叫爹,叫廷根就叫爸吧。” 曲廷叶心里很是感动,颤抖着声音说:“还是嫂子考虑周全。都听您的。” 曲文魁跪下磕头叫了“娘”,又敬了茶,算是正式入户了。 这一年,曲文魁十四岁。 曲文魁过继的第二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母亲领着曲文魁到了曲廷根坟前,摆上供品,烧了香。黄氏对着坟墓伤心地焚香祭告:“廷根,弟弟把文魁过继了,你后继有人了。” 曲文魁懂事地对着曲廷根的坟墓发誓:“爸,uu看书.uukanshu您老放心,我一定好好孝顺我娘,让我娘过好日子,长命百岁。”说完,两人一起给廷根磕了头。 黄氏领着曲文魁回到家里,唐掌柜、郑盘算他们已经等在门外了。唐掌柜牵头,伙计们凑了些钱,买了贺礼,祝贺东家有了继子,也对少东家上门表达祝福的意思。 黄氏幽幽地说:“廷根如果在,就留你们吃个饭,好好犒劳你们。如今廷根不在,文魁还小,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方便留你们,心意领了,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唐掌柜说道:“大奶奶,如果东家还在,不知有多少人来庆贺呢。如今东家不在,有的人就见风使舵,绕着走了,真是人心叵测。好在有了少东家,东家总是后继有人了。”唐掌柜顿了顿,又说:“大奶奶,东家不在了,我们听您的,您看是不是让盘算把账本跟您交代一下?” 黄氏说:“廷根生前一直都非常信任你们,大小事情他历来很放手。如今他不在了,文魁还小,你就多操心吧。” 唐掌柜体贴地说:“大奶奶如果不方便出入,不妨让少东家管着。少东家年纪虽然小,可是自幼聪慧,学什么会什么,买卖这点事情是万万难不住他的。” 黄氏道:“文魁虽然聪明,可柜上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现在买卖难做,一步错不得,还望各位齐心协力,多担待、多操心才是。” 唐掌柜和伙计们齐声应和道:“大奶奶放心,您这买卖也是我们的饭碗,您这么瞧得起我们,这么信任我们,我们一定尽力就是了。” 第4章 2个国中国 堵住了申冤路 前面说过,曲廷根被打致死后,唐掌柜和曲廷叶报了官,七月初八租界巡捕来验过尸,然后到现场勘察去了。中间连着几天没有消息,曲廷叶过去问了,答复说案件还在侦办中,让死者家属耐心等待。 黄氏办完了曲文魁过继的事儿,想着丈夫的冤情还没有说法,就让曲文魁陪着,到巡捕房问问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巡捕房离黄氏住的地方不远,在一个半山坡上,周围绿树掩映,鲜花环绕,环境幽静。巡捕房归英国人管理,不过底层巡捕多是中国人,主要是威海当地人,语言交流没有问题。部分是印度人,讲英语,由于双方语言不通,同威海人基本没有交流。威海人为了区分,只是把他们称作“阿三”。上层官员都是英国人担任,有的也会中文。黄氏和曲文魁到了巡捕房,门房问了情况,登了记,然后让他们在门房等着,并不通传。 过了许久,黄氏想起没有打点,就拿了块银元塞到门房手里。门房收了钱,到里面通传去了。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巡捕,问过黄氏的情况后,把黄氏领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很大,一个英国人坐在桌子后面看文件,看见黄氏进来,抬起了头,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烟斗,不紧不慢地装烟。巡捕介绍:“曲夫人,您丈夫的案子归巡查(注1)威廉先生管,威廉先生亲自向您介绍。” “夫人,您丈夫去世我们很悲痛,我们长官让我转达他的哀悼之意。”威廉说着,手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装着烟丝儿。“您丈夫是威海名流,对他的遭遇我们很同情,为此,我们派了最得力的巡捕侦办此案。经过我们侦办,现在已经查明,抢劫您丈夫的是来自宁海州(注2)的一伙儿土匪。那伙儿土匪居无定所,往来不定,难以捉拿。况且,那个地方已经超出了租界管辖范围,我们无能为力。对此,我们很遗憾。”威廉说完了,把烟斗放到了嘴里,拿起火柴,把烟斗点着了。 黄氏听了,急忙说道:“巡查先生,我丈夫是守法商人,一直给英国交税,从来没有拖欠过。如今,光天化日的,人在英国租界被抢,死得不明不白,这天大的冤情你们不能不管啊。” 威廉巡查含着烟斗站了起来,走到黄氏面前,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夫人,您丈夫遇袭的地方虽然归英国管辖,可那个地方是英国租界的边界,多年来一直治安混乱。您丈夫遇袭后,行政长官署命令华勇营前去清剿,可是到了那儿,劫匪早就跑到对面宁海州去了,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巡查说完,很绅士地做了一个撇手的动作,转身准备走回办公桌,曲文魁急了,跑到过去,挡在了巡查的前面。 威廉巡查很绅士地说道:“夫人,我们英国人是不会伤害一个孩子的,请您约束好您的孩子。” 黄氏过去拉住了曲文魁。威廉巡查刚走两步,又转回头来,“夫人,我建议您找清政府申冤,或许有用。”说完到座位上坐下,再不言语了。 黄氏回到家,看着丈夫的遗照,暗暗垂泪。黄氏忍着悲痛,让曲文魁执笔,写了申冤状子,拉着曲文魁一起,到威海卫城找清政府申冤。 清政府在威海卫城设有巡检司衙门,归文登县管辖。由于威海卫城四周全是英国租界,巡检司只能管辖威海卫城墙里的大小事务。巡捕让黄氏找清政府申冤,黄氏明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是没有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尝试。 威海卫巡检司是中式建筑,暗红色大门,门前一对石狮子,石狮子旁边放着鼓。衙门虽然气派,可是门前冷冷清清,不少地方长出了大片野草。看得出来,前来打官司告状的并不多。黄氏走到门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黄氏不敢往里走,就站在门口向里喊道:“有没有官爷?民妇要报官。” 这时走出来了一个衙役,说道:“我今天早晨一推门就看见喜鹊,满心欢喜等着喜事上门,谁知竟是告状的。进来吧。” 衙役把黄氏领到了偏房,说了声“有什么事情跟尽管书办仲先生说”,便走了。书办是个年轻人,慈眉善目,正在写案卷,见黄氏进来,放下了笔,问:“所为何事?” 黄氏把情况说了,又递了状纸过去,书办又问:“黄氏,我来问你,你知道不知道报官的规矩?” 黄氏回道:“知道,民妇把钱都准备好了。” 书办一边大声地唱念着费用明细,一边流利地打着算盘,一会儿口中报出了总数:“一共是二两八钱。” 黄氏付了报官费用。嗣后,衙役进来,领着黄氏和曲文魁一起走到大堂,黄氏和曲文魁一前一后跪了下来。 此时,几个衙役已经列班两侧,巡检司巡检从后堂走了出来。只见巡检年纪轻轻,长得剑眉朗目,英俊挺拔,很有股英豪气。巡检在中间的堂案后面坐了下来,问道:“前面下跪的是何人?所为何事?” 黄氏双手举起状纸,高声答道:“民妇黄氏有冤在身,请老爷大人替小民做主,捉拿人犯。” 衙役接了状纸,交给了巡检。巡检并不看,放到了一边,让黄氏细细道来。 黄氏把前后经过说了,衙役哄堂大笑。巡检面有不悦,拍了一下惊堂木,衙役止住了笑声。巡检有些为难地说:“夫人,你夫案发租界地,与大清无关,本官实在无能为力。” 黄氏急了,争辩说:“青天大老爷,我夫受害的地方是在租界地不假,可是歹人害我夫后跑回了宁海,那里可是归朝廷管理。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尽快把坏人捉拿归案,也好让我夫在天之灵早点安息。” 巡检解释说:“本司只负责管理威海卫城里的事务,你说的本官鞭长莫及,无能为力。你如果执意要告,可到文登县找知县陈大人去告,本司为你出具转告文书,陈大人见此文书定会给你一个说法。”随后,一拍惊堂木,退堂了。 出了衙门,曲文魁气愤地说道:“娘,他们太欺负人了!我们家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他们就不管?” 黄氏叹了口气,说:“英租界是咱们大清国的国中之国,这威海卫城是英国人的国中之国。威海卫城关起城门是大清国,出了城门就变成了大英国了。我们小百姓进了城受大清国欺负,出了城受大英国欺负。受了大清国的欺负英国人不屑管,受了英国人的欺负大清官员不敢管。大清的官员在城里呼风唤雨,到了城外就低三下四,大气不敢喘,他们平时也没少受英国人的气,连自己都管不了,哪能管得了我们小老百姓?现如今大家都知道这个样子,也都不去告状了。” 曲文魁想了想,说:“娘,您知道告也没有用,为什么还要来告?还要给他们那么多钱?” “你爹的案子出在英租地,可杀害你爹的凶手出在宁海。按说应该由英国人知会宁海知州抓人,现在英国人是摆明了不管了,就只能由我们自己到宁海州去告,请求宁海州知州抓人。可现在我们既不是英国人,也不是咱大清国的人,我们去了,宁海州衙门不会理我们。” 文魁急了,问:“娘,那是不是我爸的案子就没有人管了?” “也不全是这样。”宁海州归登州府管,我们要想申冤就只能到登州府去告,让登州官府命人到宁海捉拿凶手。我们要是越级直接到登州府去告他们也不行,他们也不会管我们。威海卫这儿归威海卫巡检司管,威海卫巡检司归文登县管,文登县归登州府管。到登州府去告以前得先到文登县去告,到文登县去告以前得先到巡检司告。到巡检司告呢是首告。它办不了,给我们出具了转告文书,有了转告文书我们就能到文登县去告了。文登县受理了,如果它办不了,就会出个文书,让我们到登州府告,登州府受理了,就会出个文书让宁海州办理,这样你爸的案子就有希望了。如果巡检司不给转告文书,我们去了文登县城他也不会理我们。我们是花钱买了个转告文书。”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到了曲文魁家门前。曲文魁推开门跑进了家里,黄氏在后面跟着,曲文魁边跑边喊:“妈,我娘来了。”王氏正在家里绣花,听说嫂子来了,赶紧放下女红迎了出来。 黄氏看见王氏,心疼地说:“弟妹子几天不见怎么廋了这么许多?” 王氏苦笑了一下,说:“嫂子说笑了。” 黄氏看了一圈儿,没有看到曲廷叶,便问:“弟弟不在家?” 王氏回道:“廷叶也不知道动了哪根筋,非要跟着老板到外地去送货,已经走了两天了。” 王氏把嫂子领到屋里坐下,从碗柜里拿出抓果送到了黄氏和文魁面前,说道:“不怕嫂子笑话, 这是我前几天做的,吃不了,就留下了。” 黄氏知道是王氏想儿子了,特意做了给文魁吃的,就拿起来递到了曲文魁面前,说:“文魁多吃点,你妈的手艺可好着呢,你爸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点心。” 王氏听了,问嫂子:“我哥的案子怎么样了?” 黄氏长叹了一口气,“如今兵荒马乱的,哪有说理的地方。这不,我和文魁刚刚到巡检司去了。” 黄氏和王氏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文魁抽空跑到院子里帮助母亲劈柴去了。 王氏看着,心里五味杂陈,说道:“还是嫂子教导有方,文魁这到你家才几天就懂事了,以前只知道疯,哪见他干一点活儿。u看书 .uukanshu ” 黄氏说道:“廷根要是在,孩子哪用受这个苦。” 王氏说完话,到院子里看文魁,文魁悄悄问母亲:“妈,郑月儿和唐万财怎么样了?我走了以后他们还来不来了。” 王氏回道:“你爸走了以后,商行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盘算叔家的日子不好过,让郑月儿整天在家绣女红呢,现在已经很少出门了。” 曲文魁又问:“那万财呢?” 王氏说道:“你唐叔和你盘算叔一样,都是靠你爸过日子的,如今日子也不好过了。听说你唐叔已经不让万财读书了,把他送到了一家店里当学徒做买卖。” 母子两个劈过了柴,做了饭,和黄氏一起吃过了。黄氏临走的时候,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了些碎银子,说道:“弟妹子,前些日子请巡捕办案,弟弟花了不少钱,我一时忙没顾得上还,今天路过你这,特意过来把钱还给你。还钱晚了,害得弟弟冒险出去挣钱,也害得你在家过苦日子,廋成了这样,都怪我粗心了。” 王氏见嫂子递钱过来,赶紧用手去推,“嫂子你别见外了,哥哥出事后家里处处用钱,我和廷叶知道你家里也紧张,怎好要你的钱?” 黄氏说:“弟妹莫见外,你哥哥生前攒了些钱,现在还能对付得了,总是比你们好过些。” 王氏见嫂子这么说,就把钱接了。 注1:英占威海卫时期,警察设巡捕、巡长、巡官、巡查四级。 注2:宁海,即宁海州,民国时改名为牟平县,延续至今。现为牟平区,隶属烟台市。 第5章 县令无道 申冤不成反挨打 第二天,黄氏雇了一头驴,黄氏骑着,文魁在前面牵着,两个人一起到文登县告状。 临出门前,黄氏从钱匣里拿了银票,细细地缝在贴身的衣服里,又备了干粮和水让曲文魁背着。 文登县离威海有一百多里地,曲文魁和母亲天刚亮就出发,紧赶慢赶走了一天,太阳落山以后才到了文登县城。黄氏母子打听着路,找到了县衙,然后就近找了一个旅店住下了。 第二天,太阳已经升起了,天上飘着的片片乌云挡住了阳光,到处都灰蒙蒙的,人似乎憋得喘不过气来;空气也湿漉漉的,弄得人浑身像是贴了膏药似的难受。黄氏早早到了县衙,等在门口。 县衙门开了,黄氏拿起鼓槌,敲了起来。听到鼓声,衙役分列两班站好,县令正襟危坐。升堂声喊过,黄氏和文魁由衙役领着,到了大堂跪下。县令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问:“堂下所跪何人?” 县令个子不高,长个粗眉毛、三角眼,脸白白胖胖,说起话来声音很是洪亮。 黄氏双手举起状纸,高声答道:“民妇黄氏,替夫申冤。”衙役接过状纸,放到了县令的堂案上,县令照例不看,问道:“所告何事?状告何人?你详细道来。” 黄氏就把廷根遇袭身亡的经过说了一遍,县令说道:“黄氏,我来问你,你状告宁海州劫匪抢了你丈夫的东西,打伤了你的丈夫,你可知这几个劫匪姓甚名谁?住在何处?你有哪些证据证明这些都是歹人?” 黄氏急急地申辩:“青天大老爷,小民只知道是宁海州劫匪害了我家男人,至于具体是谁,小民确实不知道啊!还望青天大老爷作主,替小民查查清楚,把害我男人的歹人捉拿归案。” 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说道:“大胆刁妇,一问三不知,无凭无据,竟敢前来告状,纯粹是想扰乱公堂。” 黄氏高喊:“青天大老爷,冤枉啊!这个案子英国巡捕办过,她们查究是宁海歹人所为。这伙人经常在租界地边界为非作歹,大人只需到当地查访就知道是何人所为了,也可以到威海卫巡捕房了解一下就知道了。” 县令听了这话,再拍惊堂木,厉声呵斥:“你个大胆的泼妇!你并非大清子民,竟敢到我县衙大堂咆哮公堂!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曲文魁本在黄氏旁边,听说要打自己的娘,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喊道:“不许打我的娘!不许打我的娘!”旁边衙役一起上前,用板子把文魁压住了。曲文魁挣脱了板子,跪在堂前,声嘶力竭地呼喊:“县官大老爷,求你别打我娘,你打我吧!求求您了,您别打我娘,您打我吧!” 衙役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架起黄氏就走,一会儿的工夫,传来了板子声和黄氏的沉闷的哭叫声。 文魁磕破了头,嗓子嘶哑了,快哭不出声了,瘫坐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黄氏被架着上了公堂。曲文魁爬过去,抱住了母亲,泪流满面地喊:“娘,您怎么样了?娘,您怎么样了?” 黄氏凄惨地笑笑,“文魁,别哭,娘不要紧。” 县令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曲文魁母子,问道:“黄氏,你服也不服?” 黄氏声音微弱地回道:“老爷,我不知您让我服什么!我夫无辜惨死,证据确凿,怎能说是无理取闹?威海是大清的土地,我一直在大清的土地上生活,从生下来就知道天下有朝廷,北京有皇帝,老爷怎说我不是大清子民?” 县令一听,顿时急了,离开椅子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喊道:“反了!反了!掌嘴!掌嘴!赶快掌嘴!” 曲文魁抱住了母亲,几个衙役上前,对曲文魁一番拳打脚踢,把黄氏母子打出了公堂。 县衙外,文魁把母亲背在身上,一步一挪地往旅店走。这时,天上飘来大片乌云,雷声响起,顿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混着泪水从曲文魁的脸上一起流下,曲文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仰天呐喊:“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也欺负我娘?” 曲文魁到旅店的时候,店老板正在前台算账,抬头看见曲文魁母子进来,嘴里一边嘟囔着“作孽呀、作孽”,一边跑了过来,从曲文魁背上接下了黄氏,又招呼伙计赶紧烧开水。然后和曲文魁一起,把黄氏扶到了客房里。 旅店老板高高廋廋,背略有些驼,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睛却颇有神。老板把黄氏扶到了床上放好,又出门喊了自己的老婆过来帮忙换衣服。趁着这个档口,老板拉住文魁说道:“孩子,红伤最怕见水,你娘伤得不轻,又见了雨,要是治疗不及时,怕有性命之忧。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找个医生,赶紧给你妈治治,或许就对付过去了,不会留下后遗症。不过,费用你来付。” 文魁满怀感激地回道:“我听大伯的。” 店主说道:“我们这儿有个专治跌打损伤的郑神医,治你妈这病最拿手,就是费用略高。” 文魁诚恳地说道:“大伯,只要能治好我娘,多少钱都行。” “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店主应了一声,出门走了。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领来了一位中医,进屋给黄氏疗伤去了。 郑神医疗完伤,递给文魁一张抓药单子,说道:“大侄子,你娘身体本来虚弱,这次受了外伤,又受了雨淋,一时半会儿不会好,需要小心调理。” 曲文魁接过单子,把银票给了大夫,又鞠躬谢过了大夫救命之恩。” 曲文魁抓了药,旅店老板帮着煎了,给黄氏服下,这样一连过了三天,黄氏有所好转,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由曲文魁扶着到门厅谢旅店老板。 老板见了,跑着搬了把椅子让黄氏侧着身倚着,说:“大妹子,不瞒你说,我在这儿开旅店已快有二十年了,挨官府老爷打的人见过不知有多少,可是像你这样受这么重伤的,见得还真不多。” 黄氏觉得老板话里有话,便说:“请大哥指教。” 旅店老板道:“有道是千里做官只为财。整个县衙百多号人,从衙役、牢头到县令大人,哪个不是奔着钱来的?钱从哪里来?唉,对啦,告状的人就是老爷们最大的财源。你想想,来告状的都是来送钱的,喜欢还来不及了,怎么舍得打?” 老板顿了一顿,“不过,有一种情况是一般要打,就是击鼓鸣冤。” 黄氏奇怪地问:“这是为何?” 老板解释说:“正常告状,先找讼师写状子,然后交够了各种名目的费用,官老爷才开始办案。击鼓升堂是先办案后交钱,官老爷心里没底,不知道你能交多少钱,肯交多少钱,就来顿杀威棒,让告状的人知道厉害。不过,既是求财,就不会害命,一般也就是意思意思,不会真狠劲儿打。万一真打,把人打坏了,可就人财两空了,不合算。” 黄氏问道:“那为何打我这么狠?” 店主反问:“我来问你,uu看书 .uukanshu 打官司前,找讼师写过状子没有?” 黄氏回道:“犬子文魁粗通笔墨,提前写了,就没有找讼师。” “这就对了。”店主分析说:“老爷们发财,哪会当面锣对面鼓地收钱?都是想个法儿转个弯儿谋财。到这儿打官司,这儿的规矩就是找讼师写状子;讼师也不是随便找的,就是那么两、三个,他们收费都一样,一个状子视案情收三十两到五十两不等。这个钱说是润笔费,其实最后多数都进了官衙老爷们的腰包。交了这个钱,你才能到衙门口交案子受理费、办差费等等费用。不过,即便没交润笔费肯定挨打,但也不会打得这么狠。” 黄氏想了想说:“不瞒老哥,县令老爷不给办案,我一时情急,顶撞了几句。” “这就对了。”店主说道:“几件事情凑到一起了。” 黄氏到县里报官的路被堵死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见店主见多识广,顺便请店家指教一二。 店家沉吟了一会儿,说:“您这案子已把县令得罪了,除非花大价钱才有缓和的余地。如果不想使大钱,你可直接到登州府碰碰运气,听说登州府台大人官声清廉,爱民如子,或有缓和余地。不过,你如今这个样子,再到登州府已不现实,你不如先回家养养,以后再做打算。” 黄氏觉得店家说得有理,同文魁商量后,就一起回家了。 黄氏屁股受了伤,没法骑驴,文魁就雇了辆大车,又跟店家买了床被铺在大车上,然后把娘扶到大车上趴着,自己牵了驴,慢慢往回走,一直走了两日才到家。 第6章 100大洋买婢女 不惜代价为哪桩 黄氏到家后就病倒在炕上,曲文魁请了林大夫来。 林大夫叫林泉,是当地名医,与曲廷根生前是至交,两家常来常往。凡有大病小灾的,曲廷根和黄氏都请林大夫诊治。前面说过,林大夫曾给曲文魁看过病,救了曲文魁一命。 林大夫给黄氏诊过,又开了药,嘱咐黄氏好好养着,千万别再受伤。林大夫说:“夫人受了外伤,又触发内伤,这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还得处处小心才好。” 林大夫收拾好了东西,想了想又说:“文魁还小,照顾你也不方便,不如让小女子鸢过来照顾几天。” 黄氏叹道:“子鸢与文魁同岁,也还是个孩子,怎能让她干这样重的活呢?文魁的妈今天就来,还有郑妹妹他们几个也嚷着要过来照顾,一时半会儿人倒是不缺人手,你放心就是了。” 林大夫见黄氏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把方子给了曲文魁。 林大夫前脚刚走,唐掌柜拿了一包参茸补品过来了。黄氏体贴地说:“如今商行生意难做,挣钱不易,不要再破费了,我慢慢养着,不要紧的。” 唐掌柜回道:“大奶奶,不瞒您说,这些药材还是年初的库底子。东家走了以后,药材买卖越来越难做,正想跟您商量该怎么办呢?” 黄氏趴在炕上,听了唐掌柜的话,艰难地抬起了头,说:“早年廷根靠经营药材起家,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才有了今天的模样。如今,廷根去了,世道也变了,能不能经营、该怎么经营,你们看着办。能经营下去更好,经营不下去转舵经营其他也可以,不用为难。” “谢谢大奶奶信任,如今买卖虽不如以前,可是维持运转还是可以的。”唐掌柜见黄氏如此信任自己,便把话又收了回来。想了想又说:“如今大奶奶这样,伙计们都很难过,不知该怎么给大奶奶分担点痛苦?” 黄氏不愿意麻烦伙计,便说想买个丫鬟过来照顾自己,这两天刚动了心思,跟文魁也商量过了,正想着托人去办。 唐掌柜听了,凑前一小步,说:“前两天在街上遇到黄愣子,随便说了几句,听他提到有个好人家的姑娘,因为家庭变故急于卖身当丫鬟,不知人还在不在?大奶奶用不用我去问问?” 唐掌柜的话正对黄氏的心思,黄氏便把这件事情委托给唐掌柜去办了。 唐掌柜出门的时候,正好曲文魁拿着药进门。曲文魁随口搭讪说:“唐叔刚来就要走?我娘昨天还念叨你,说你处事周全。” 唐掌柜恭恭敬敬地回道:“少东家说笑了,都是我该做的。刚才奉了大奶奶的差,正想着赶紧去办。不知少东家有没有吩咐?” 文魁道:“辛苦唐叔了,我这没有事情。” 曲文魁刚想往前走,又回过头来说道:“唐叔,听说万财不读书了?” 唐掌柜故作轻松地说:“犬子顽皮又愚钝,不是读书的料,再读书也是浪费钱,我让他学徒去了。” 曲文魁想了想说:“万财虽然顽皮,却是一等一的聪明,不读书可惜了。唐叔如果钱不凑手,我就让我妈先支给你几年的工钱。” 唐掌摆了摆手,“万财书能读到现在,已是托了东家的福,知足了。少东家如今也很久不读书了,才是可惜了。” 听了唐掌柜的话,曲文魁有些感慨,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最近事情多,没顾得上读书,我娘说了,有书不读,早晚成驴,有机会该读书还是得读。” 曲文魁说过了,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解释说:“唐叔别介意,我只是重复我娘的话,没别的意思。不知万财在哪里做工,改天我过去看看他。” 唐掌柜略有尴尬,脸上僵硬地笑着说:“犬子刚学徒,居无定所,不方便去看,哪天有机会,我让他过来看少东家。” 文魁说道:“这样也好,唐叔看见万财,千万别忘了告诉他,我想他了。” 唐掌柜说了声“谢谢少东家,话一定带到”,便离开了。 隔了一天,曲文魁在厢房的厨房里熬药,唐掌柜领着一个姑娘进门了。唐掌柜让姑娘等在院子里,自己到屋里隔着门帘告知大奶奶,人领来了。 曲文魁的妈王氏正在屋里照顾黄氏,黄氏听闻唐掌柜来了,让王氏掀开门帘,说:“辛苦你了,把人领过来吧,我瞧瞧。” 唐掌柜回到房门口,向院子里招了招手。一会儿,姑娘进来了,立在了门口。王氏招呼:“进房间里来吧。”姑娘到了炕前。 黄氏仔细看去,只见姑娘长得眉似弯月,眼似丹凤,嘴似樱桃,唇红齿白,面若桃花,身材高挑,是个俊人儿。黄氏心里满是疑惑,便问姑娘:“你长得这么水灵,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爹妈怎么舍得把你卖给人贩子?” 姑娘没说话先红了眼,说道:“回大奶奶话,我家本来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的,谁知不知怎了官府偏要说我爹勾结义和团,把他抓进了大牢。我娘四处托人帮助疏通关系,耗尽家财也没救得了我爹。我妈没法,只得把我卖了好继续救我爹。”姑娘说着抽泣了起来。 黄氏想着自己的遭遇,当即对姑娘起了怜悯之心,说道:“光顾得说话了,忘了问姑娘叫什么,多大年纪了,家是哪儿的?” 姑娘快人快语,说起话来蹦蹦脆,“大奶奶,我叫夏明月,今年十六岁了,我家是德州的。您要不嫌弃,以后您就叫我明月吧。” 黄氏高兴地说:“好!好!” 唐掌柜让夏明月回到院子里等消息。唐掌柜问:“大奶奶可还满意?” “这个孩子戳我心了。”黄氏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同病相怜,人看起来也顺眼,就留下吧。只是不知要多少钱?” 唐掌柜说:“一般人家的孩子也就要个二三十大洋,这个孩子长相好,又会识文断字,还会推拿,要的就高了些。我同黄愣子好说歹说,最后黄愣子要价一百大洋,不肯再降了。” 王氏原本在旁边站着,听说要一百大洋,急了,说道:“唐掌柜,姑娘人是不错,可这个价还是太高了。去年初,威海卫城和平路上的王老板从北京买了个女人做小妾,花了七十大洋。今年又便宜了,我后街的李老板从天津买了个女人也是做小妾,花了六十大洋。嫂子只是想买个丫鬟,出这么大的价钱,有些不值当了。” 唐掌柜解释说:“大姐有所不知,这个姑娘已经被好几个人盯上了。我来以前,坞口渔行的吴老板出了两倍的价钱想买了做小,多亏大奶奶定的早,加上大奶奶人缘好,黄愣子不忍拂了大奶奶的面子。哦,对了,听说有个英国人也想买了当丫鬟,只是这个夏明月不愿意,怕洋人不定使什么坏呢,就以死相逼,英国人才罢手。” 黄氏说道:“如今世道这样乱,也难为姑娘能保全自己。要价是有些高了,只是人可怜,高点就高点吧,就当帮人了。” 唐掌柜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又问:“大奶奶,您看用不用让少东家掌掌眼?” 黄氏摆了摆手,说:“文魁还小,uu看书 ww.uuns这种事情就不用他掺和了。文魁在厨房煎药,你就让明月过去帮帮文魁。买明月还有几件事情要办,你也一并看着办吧。” 唐掌柜应道:“我听大奶奶的就是。” 唐掌柜领着明月到了厨房门口,见曲文魁把药煎好了,正想端着出门,不料烫了手,疼得直甩胳膊。明月见了,赶紧跑进去,扯过文魁的手,舀了一勺酱油抹在了文魁烫着了的地方。 唐掌柜跟了进去,介绍说:“少东家,这是大奶奶刚买的丫鬟。”又转过头来责备夏明月:“你这个丫头一点儿不懂规矩,还不快叫少爷。” 夏明月松了手,低头叫道:“少爷好。” 曲文魁不好意思了,说:“我叫曲文魁,你叫什么?” 夏明月说:“回少爷的话,我叫夏明月。” 文魁有些难为情,想了想说:“你以后不要叫我少爷了,要不这样吧,你叫我文魁,我叫你明月吧,咱们两不亏欠。”夏明月脸上笑开了花,说道:“好,少爷。”刚说完,发觉不对,又改口说:“是,文魁!”说过了,用抹布包着药罐子给大奶奶送药去了。 夏明月走了,曲文魁这才注意到,手竟神奇地不烫了。曲文魁抬头望着夏明月的背影顿生好感。 唐掌柜见此,偷偷地舒了一口气,一个人开心地走了。 当天,唐掌柜就办好了夏明月的买卖契约,送了过来。 夏明月来了不几天,所有的活儿就都上手了,黄氏喜欢,曲文魁也高兴,三个人就跟一家人似的,原本死气沉沉的院落重新又有了欢笑。 第7章 偶遇目击证人 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家里有了夏明月,曲文魁照顾母亲轻松了很多,眼看着母亲身体日渐好转,曲文魁想继续告状,替父申冤。 黄氏说:“你爸的案子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一点头绪也没有,娘心里急,只是这身子没有好利索,没法上路。娘的打算是等你爹从外地回来,由你爹陪着你一起去。” 曲文魁仍然坚持己见,说自己跟娘走了三个地方,已经学会告状了。 黄氏有些担心,问曲文魁准备怎么告,曲文魁愤愤不平地说“我想到登州府告文登县令陈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打我娘”。 黄氏听了连连摇头说“不可”。黄氏告诉曲文魁:官府有规定,民告官要滚钉板。滚过钉板不死也得残了,不能去冒这个险。 曲文魁问娘:“可不可以再到文登县去告?” 黄氏叹了口气,眼神暗淡了下来,幽幽地说:“娘从文登回来,心中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今天你既然说到这了,娘不妨告诉你。早年,你爸做药材生意,同文登县陈人多有交往。虽然你爸不在了,可是看在你爸往日的薄面上,娘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也不至于遭此毒打。当初在大堂挨打之时,娘想着可能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浅陋,不知坏了哪里的规矩。后来多亏好心的店老板提醒,娘才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你没有弄清楚情况,贸然再去,娘怕凶多吉少。” 文魁想了想说:“在文登时,旅店大伯曾经说过,登州府台大人爱民如子,他让我们到登州府碰碰运气,我想照大伯说的试试。” 黄氏说道:“娘原以为你爸横死是个意外,如今一路走来,娘越来越觉得个中缘由不简单。你执意要去也可以,只是要一路小心,切莫张扬。” 曲文魁答应了。 黄氏叫来明月,让他清晨给曲文魁准备好早饭,再准备点干粮。明月快人快语:“大奶奶,文魁是不是要出远门?用不用准备点衣服拿着?” 黄氏说道:“文魁爹出门已有个些时日了,文魁不放心,想去迎迎,这一来二去总得些日子。当下天气正热,衣服是要换得勤些,你就给他准备几件吧。” 第二天,夏明月早早起来做好了饭,伺候曲文魁吃过了,此时,天还没亮,曲文魁背起包袱,辞别母亲和夏明月,急匆匆地上路了。 威海地处丘陵地带,整个境内一山连一山,一丘接一丘,丘陵连绵起伏。顺着丘陵的起伏,在丘陵与丘陵之间的低凹处,日积月累逐渐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通往烟台的主路。说是主路,其实并不宽敞,窄处仅容一车通行。人行其间,忽而高处到了山巅,可一望数座山;忽而低处到了山涧,路两旁树木森然,遮天蔽日。开阔处有村落坐落其间,狭窄处两旁深沟陡崖,需要小心通过。 这条路也是曲廷根最后走过的路。曲文魁走在路上,脑海中时而浮现爸爸在家庙离别时的场景,时而浮现爸爸受伤被抬回家的场景,两个场景在脑海中来回切换,让文魁痛苦之余,一直在思索,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路之上,曲文魁遇人多处快步疾行,遇人少处慢步徐行,细细查访,试图通过蛛丝马迹,把两个画面串联起来。 日过正午时分,曲文魁到了初村凤凰山下。 凤凰山原是文登县境内的一座小山,英租威海卫后,凤凰山成了威海卫租借地、文登县和宁海州三地交界的地方,凤凰山下有一条往西北去的路是威海卫通往登州府的必经之路。 凤凰山同威海其他地方一样,林密树却不高,山上以松树和柞岚为主。 曲文魁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见半山上有一座石屋,屋顶炊烟袅袅,随风而逝,就顺着羊肠小道,向石屋走了过去。 石屋不大,屋前用木头做篱笆围了一个院子,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正在觅食,一只狗守在屋前,见有人来狂吠起来。曲文魁不敢轻举妄动,立在篱笆正中间用木头做的简易小门前喊“屋里有人吗?” 曲文魁喊声未落,一个老人推门走出了屋子。曲文魁鞠躬施礼,“大伯好。我赶路急了,口渴得慌,能不能给点水喝?” 老人喝住了狗叫,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进来吧”,便进屋去了。 曲文魁跟着老人进了屋子。外面阳光灿烂,屋子里阴暗潮湿,曲文魁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才看清,屋子里极为简陋,只有一个锅台连着一铺炕,炕上铺着脏兮兮的被褥。老人正在做饭,锅灶烧着火,锅里冒着蒸汽。 曲文魁问:“大伯,就您一个人吗?” 老人家没有应声,从缸里舀了一瓢水递给了曲文魁。曲文魁接过了,拿出干粮分了一些给老人,然后自己就着水吃了起来。 老人慢慢地品尝着干粮,自言自语地说:“很久没有吃这么好的东西了。” “老伯既然喜欢,我就都留给您吃吧。”曲文魁解开了包袱,把袋子里的干粮全都放到了老人身边。老人先是一脸的惊喜,继而忙不迭地推辞,“这可使不得,赶路的人哪能没有吃的,我尝过了就可以了。” 曲文魁轻松地说:“我年轻力壮,不怕饿的。” 老人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能吃十个地瓜,还要再吃两个饼子。吃过了,干一会儿活就又饿了,整天老想着吃东西。我看你不像穷人家的孩子,没受过苦吧?” “老伯眼力挺好,我爹赶大车,帮人走货,好年景能挣点儿。”曲文魁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有些感慨:“只是走货风险大,万一出点事就惨了。” “我在这儿住了快四十年了,走货的出事儿倒是见过几起,最惨的是前些日子,那真叫一个惨。”老人停止了吃食,一脸的肃穆。 曲文魁问:“老伯说的是不是威海卫曲老板被抢的那一次?” 老人有些意外,反问:“你小小的年纪也知道这些?” 曲文魁不敢告诉老人实情,就说:“这件事情轰动一时,威海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这趟出来,我娘一直嘱咐我凤凰山危险,到这儿一定要小心。” “凤凰山是威海到宁海的必经之路,来往的人不少,多少年了,还算太平,虽然有出事的,可并不算多。” 老人的话让曲文魁颇感意外。此刻,曲文魁对于凤凰山的印象还停留在威廉说的凤凰山治安一直混乱上,便试探着问:“我听说宁海有一股土匪常来凤凰山劫道,大伯没有见过吗?” “没见过。”老人断然摆了摆手,“这个地方虽然偏僻,没有多少人住,可是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住着华勇营的士兵,他们虽然人少,手里的枪可厉害了,隔着老远就能打死人。有一次,他们的一个长官领着一个随从拿着枪到凤凰山打猎,一上午打了二十九只野鸡,还捎带着打了好几个兔子。这些士兵还有绝招,跑得都比兔子快,没有人敢到这儿闹事的。” 曲文魁怔了一下,问道:“大伯这么说,那曲老板被抢是怎么回事?” 老人沉思了一会儿,缓慢说道:“这个事儿说起来也挺蹊跷。那天我正好在巡山,老远看见来了两辆大车,我还寻思着这车天黑也走不到烟台。没成想,突然从旁边的山上直接冲下来一帮人朝着大车就去了。那伙儿人太快了,等车上的人看见了,已经晚了,跑不掉了。结果,两帮人打到了一起。uu看书 wwuukanshu 车上的人不是那伙人的对手,很快就都躺到了地上。那伙人赶起马车就跑,不知怎的,有一辆车走了不远又掉头回来了,结果惹恼了抢劫的人,跳下来把地上的人往死里打。我后来才听巡捕说,被打的是曲老板。” “老伯知道不知道抢劫的是什么人?” “这个还真没听说过,这些人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那老伯知道不知道那伙人后来跑到哪儿去了?” “这儿是英租界,离开凤凰山走不了几步就是宁海州的地界,所以抢了车只能是往宁海方向去了。至于是具体到了宁海还是福山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就不好猜了。” “大伯有没有看清这些人的相貌?” “这些人都遮着脸。再说了,那伙人动作太快了,就是不遮脸,也看不清楚,隔得太远了。” 老人说完了,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老人问道:“看你这么关心这个事情,莫不是受害人的家里人?” 曲文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随口回道:“我娘担心我爹走货不安全,让我多打听一下,也好以防万一。” 老人好心地告诉曲文魁:“英国人在这驻着兵,对过儿咱们大清国也没闲着,也布置了兵勇在防着英国兵呢,据说那边儿也挺安全的。” “既然这样,曲老板他们被打后为什么不找华勇营的士兵捉拿劫匪?” 老人摇了头。 曲文魁见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就把干粮留给了老人,离开了。老人过意不去,从锅里拿出热腾腾的玉米饼子,塞给了曲文魁。 第8章 2处0姓陈情 谁的话真 离开凤凰山,走了不远,就是宁海州的地界,曲文魁打听着找到了大清的兵营,发现果如老伯所说,清兵就驻扎在附近,显然是防着英国人。曲文魁仍不放心,到周边打听了一下当地百姓,众人说得也都同看山老伯差不多。 曲文魁带着满腹的狐疑上路了,一路上晓行夜宿,又用了三天的时间走到了登州府。 登州同威海一样,都是海防重地,威海甲午陷落后,登州海防地位更加显要,不仅海防城墙高大坚固,就连城内民房建得也比威海阔绰些;街道宽宽敞敞,更是比威海气派多了。 曲文魁进入登州城时已是日上三竿,街上人来车往不断。曲文魁顾不上看景儿,打听着道儿往登州府衙方向走去。走了不远,远远地听见鸣锣开道的声;等走近了,看见鸣啰的人后面旗牌林立,上书“肃静、回避、五品、正堂”等字样。曲文魁知道,这是知府赵大人要出行了。 曲文魁急了,想拦轿喊冤,刚一靠近,身上已经挨了衙役好几板子,登时倒在了地上。 等曲文魁爬起来,知府的仪仗已经走远了。曲文魁急急忙忙赶到了知府衙门,看见衙役,施过了礼,问道:“这位公差大哥,我有冤屈在身,请问该找谁申冤?” 衙役看了一眼曲文魁,说道:“老爷已经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等着以后再来吧。” 曲文魁问:“公差大哥,能不能告诉小民府台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衙役看着曲文魁不语。曲文魁想起了没有打点,从怀里掏了一个银元,递给衙役。衙役收了银元,故作神秘地让曲文魁附耳上来,说:“老爷此行本是保密的,不得告与外人知晓。看你年纪不大,也不像坏人,我就破例告诉你吧。老爷这趟是到威海卫去拜见新上任的英国长官,一去一回估计怎么也得靠近一个月吧,具体需要多少日子就不好说了。” 曲文魁想着与其在这儿等,不如一路跟着,或许路上能找到申冤的机会,就谢过了衙役,转头追赶赵大人去了。 话说知府赵大人在衙役的拱卫下,一路晓行夜宿,直接往威海卫方向走去。沿路各地方官迎来送往,严密护卫,忙得不亦乐乎。四日后,到达宁海州地界。 宁海州知州傅大人已早早地在边界等候,看到知府仪仗到来,傅知州跑步上前行礼。这时,路边已摆上了遮阳伞,伞下放置了热茶、糕点、水果,赵知府在傅知州的引领下,来到伞下休息。 忽然之间,不远处涌来一群百姓,傅知州呵斥道:“何人胆敢在此喧闹!” 衙役跑了过来,单腿跪地答话:“回大人话,宁海百姓闻听知府大人路过此处,感念知府大人的德政,要求拜见大人,当面敬献牌匾。” 傅知州朗声说道:“你去回复百姓,知府大人爱民如子,一贯如此,我宁海百姓感谢大人,在心里记住就是了,送牌匾就不必了。” 衙役转身回复去了,一会儿过来再禀:“大人,百姓皆言知府大人恩重如山,情同再造。要求无论如何当面致谢。” 傅知州犹豫地看着赵知府,有些无奈,“赵大人,您看这如何是好?” 赵知府听到了前面的对话,已是春风满面,看傅知州为难,遂善解人意地说道:“我虽不是宁海父母官,却有守护宁海百姓之责,百姓既想见我,本官哪有不见之理,让他们过来吧。” 衙役应声而去。一会儿功夫,一群衣着光鲜的人走上前来。只见一个人在前面领着,后面的人抬着一块牌匾跟着,牌匾上写着“恩同再造”。 众人上前一起给知府跪下磕头,施过礼,领头的人高声说道:“小民能当面感谢知府老爷,此生无憾矣。” 赵知府满脸堆笑地站立起来,“大家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众人站了起来,领头的说道:“傅大人自到任以来,宁海百姓生活一日强似一日,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就连洋人亦畏惧宁海威严而不敢亵渎。百姓感谢傅大人,傅大人却说全仰仗知府赵大人御下有方,施政有策,才使得宁海有今日之富强。我等听闻大人经过这里,遂斗胆献上这块匾,以表达我等心声。” 赵知府双手抱拳,转身向傅知州施礼,“傅兄过誉了,宁海有今日,全靠傅兄奔波操劳。” 傅知州赶紧还礼,“大人如此抬举,让属下情何以堪。” 说完,扬扬手,来的百姓退下了。傅知州悄悄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赵知府,“属下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赵知府眉开眼笑地收下了。 一日后,赵知府领着宁海州知州一行人到达威海卫租借地边界,文登县县令陈大人和威海卫巡检司巡检秦大人已列队等候。人员会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威海卫。仪仗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出来观看,品头论足,兴奋不已。 在爱德华港区(注1),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路中间跪下了。衙役举起板子刚想打过去,秦巡检上前挡住了。队伍停了下来,赵知府在轿里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人家泣不成声,高声说道:“大人,小民姓刘名翰轩,乃大清秀才,威海卫刘公岛人。小民盼大人前来已盼了八年了!” 赵知府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伸手示意,“老人家,起来说话。” 秀才站了起来,驼着背,缓慢说道:“大人,从光绪二十年日本鬼子占领威海到光绪二十四年英国鬼子占领威海,威海被洋人占了八年了。这八年,小民们受够了洋人的欺负,天天盼着大清回来管我们。您是这八年咱大清到威海的最大的官了,uu看书ww.uukansu 我们百姓听说知府老爷来了,一起商量写了个字幅,送给知府老爷。” 老人招招手,两个年轻人举着两幅字到了路中间。只见一个条幅上写着“归去来兮”,一个条幅上写着“威加海内”。 老人抱拳躬身,“小民见了大人,就想问大人一句,咱大清什么时候能不怕洋人?什么时候能把威海收回来?各位官爷能不能上奏朝廷,陈情民意,赶快把威海收回来?” 陈县令上前呵斥道:“尔等真乃愚民!威海租予洋人,乃大清国策,皇上钦定,利国利民。钦定譬如父母与人诺,子弟何敢违抗?愚民阻挠,譬如螳臂当车。再敢如此放肆,定惩不饶。” 老人面无惧色,冷冷地看着陈知县,“陈大人,小民是英国治下百姓,请问大人如何惩罚小民?” 陈知县没有料到老人如此回话,登时瞠目结舌:“这、这......”便没有了下文。 秦巡检走上前来,打破了尴尬,“老人家,您送的条幅,本官先替知府赵大人收下了。您的请求赵大人有合适的机会也定当向朝廷转达!” 秀才一边嘴里嘟囔着“收下就好,收下就好”,一边惆怅远去。 衙役驱逐了围观人群,赵知府一行继续前行。 曲文魁一直没有找到告状的机会,只得耐心地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在威海卫行政长官署前,赵知府一行官员下了轿子。 注1:爱德华港区:英国人为租界起的地名。指威海城外海港以及周边一带的英国租界,相当于现在的市区一部分。 第9章 2国官员斗智 谁更胜1筹 威海卫行政长官署是英国人派驻管理威海卫租借地的最高行政长官驻地,位于威海卫城外东侧的一处背山面海的半山坡上,为英式建筑。山下,有一条专用的石阶路沿着山势蜿蜒向上,通到了长官署门前。长官署虽然占地面积不大,可是房子周围建有宽敞的花园,花园里绿树掩映,鲜花环绕,环境很美。长官署正南专门修建了一个广场,供平时做活动用。届时,行政署长官只需走出办公室,就可居高临下地观礼。 今天是中英两国官员会面的日子,行政署特意悬挂了大清龙旗、大英帝国米字旗和威海卫租借地区旗。米字旗在上,大清龙旗和租借地区旗并排悬挂,位置略微低点。 赵知府下了轿,向上略一抬头就看到了旗帜。赵知府神色沉重地凝望着旗帜,半天没有移动脚步。当目光从旗帜上下移时,赵知府赫然看到行政署长官骆特已等在门口,正静静地向下凝望着自己,赵知府赶紧提着官袍,率领一行人沿着台阶快步拾阶而上。到了行政署门前,两人见面,赵知府两手抱拳,躬身施礼,骆特则身体微倾,还以举手礼。 行过礼之后,骆特说道:“贵国孔子有句名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谨代表租界行政署欢迎阁下光临。” 赵知府笑道:“本官早就听说骆特大人是中国通,儒学名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过,孔子还有一句名言,不知骆特大人听到没有?” 骆特显然来了兴趣,说道:“愿闻其详。” 赵知府说:“孔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骆特是中国通,尤其擅长儒学,自然不会不知道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别人因为不了解我却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而我并不因此恼怒,我难道不是君子吗”,只是骆特不知道赵知府为何说这句话,于是满脸疑惑地问赵知府:“不知知府阁下说这话是何意?” 赵知府心里略有些得意,脸上闪过了一丝开心的笑容,话说起来也显得抑扬顿挫了很多,“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句话是以主人身份说给客人听的。骆特大人不远万里,到了我大清国,自然是客人,本官是主人,这句话应该由本官来说才是。您虽然说错了话,可是本官并不怪您。” 骆特听了,顿时明白了赵知府是对英国侵占威海卫不满,找了个借口宣示主权。于是微微一笑,略有不屑地回应道:“知府阁下,虽然我刚踏上威海卫的土地,可威海卫在四年以前就是英国的租借地了,自然今日本官是主人,你是客人,你说错了话,本官也不怪你。” 赵知府本想在洋人面前显示自己的气节,也想在部下面前维护自己的尊严,让部下知道自己并不畏惧洋大人,结果弄巧不成反成拙。赵知府见没有讨到便宜,就不言语了。 秦巡检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过礼,“既然刚才骆特先生提到孔子名言,又提到租借二字,本官想说个孔子借东西的故事,不知可否?” 骆特转身问赵知府:“这是何人?” 赵知府介绍说:“这是威海卫巡检司巡检秦浩然。” 骆特用手指快速抚摸了一下上嘴唇长长的胡子,点头示意“请讲”。 秦巡检说道:“孔子曾说过:吾闻与人交,推其长者,违其短者,故能久矣。这来源于孔子借伞的故事。孔子外出遇到下雨,可是没有带伞,弟子说:子夏有,可以跟子夏借。孔子说:不可以,子夏为人吝啬,我借他不给我,别人会厌弃他;借给我他会心疼。如此让他为难,还是不借的好。 骆特听了,哈哈大笑,“秦先生,你是个有趣的人。你是想借这个故事告诉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是我想提醒秦先生,大英帝国租借威海卫并非强人所难,我国驻军这里是为了帮助贵国对付俄国人的,这一点,得到了贵国皇帝的认可。秦先生,既然说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问你,我们大英帝国的传教士戴维先生在威海卫城的教堂内传教,贵国不但不配合,竟然还煽动百姓打砸教堂,损坏教产。秦巡检能否解释一下?” 秦巡检坦然回道:“我们大清的国策历来是信仰自由。贵国传教士传教,我巡检司并无干涉。不过,正如骆特先生所了解的那样,我国百姓普遍信仰孔教,不再信仰其他宗教并不奇怪。百姓打砸教堂之后,本官对违法者已依法惩处,并无遗漏。” “戴维先生因在威海卫城内无法传教,欲把教堂拆除搬迁到城外,秦巡检不允许,可有此事?”骆特目光凝视着秦巡检,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骆特先生谬矣。”秦巡检毫不客气地驳斥了骆特的言辞,“戴维牧师传教用的教堂,本是民居,当初占用之时,并无合法手续。戴维牧师想搬迁教堂,本官并无不允。只是本官提出,搬迁可以,但应按照契约,切勿带走大清的国土。戴维牧师做不到,这件事情就搁置了下来。据本官了解,最近,戴维牧师不想伤了和气,放弃了搬迁的打算,准备在城外择址另建了。” 骆特说道:“秦先生,戴维牧师到贵国是为教化万方、传播文明而来,他不应得到这样的待遇。” 陈县令闻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赶紧和稀泥,“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租界与本县是邻居,当以和为贵,属下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骆特略有不悦地问:“这是何人?” 赵知府介绍:“这是文登知县陈景楠陈大人。还有,这是宁海州知州傅嵩年傅大人。” 傅知州原本一直在一旁严肃地看着,见赵知府介绍自己,赶紧行礼,“幸会、幸会。” 骆特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不再言语,把胳膊向前一伸,对赵知府说:“请。” 秦巡检高声说道:“各位大人请止步,属下还有话要同骆特长官讲。” 赵知府面色不悦地看了秦巡检一眼,又紧张地盯着骆特看,唯恐秦巡检惹怒骆特。 骆特蹙了眉头,有些不高兴了:“不知秦先生还有何指教?请直说。” 秦巡检把手指向了旗帜,“骆特长官,据本官所知,平等悬挂两国国旗一直是国际交往的基本礼仪,骆特长官长期从事外交事务,这一点不会不知道吧?” 骆特抬头看了一下旗帜,向属下示意了一下,说道:“秦巡检提醒的是,以后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有,骆特先生,把我大清的龙旗上面的龙放到了贵国国旗右下角作为区旗图案,有贬低我大清之嫌,本官多次交涉,一直无果,还望骆特先生能够照顾我大清百姓的感受,维护两国邦交之谊。” 骆特望着区旗,仔细地看了看,回头说道:“秦巡检,本官会慎重考虑你的要求。” 骆特看到国旗调整到位了,伸手向赵知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两人并排往骆特的办公楼入口走去。 刚走了几步,赵知府就远远地看见办公楼门口挂了个醒目的黄色的幡帷,上书四个醒目的大字:万国咸喜。 赵知府知道,这是慈禧老佛爷赏给英国进攻北京城的军队的,当时,住威海的华勇营全程参与了攻打天津和北京的战斗。赵知府猜测,幡帷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估计是华勇营带回来的。 赵知府紧跑几步,在幡帷前跪下了。此时,骆特则走到了幡帷前,面向赵知府一行大清官员,昂首挺胸地立着。赵知府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 赵知府知道,幡帷是慈禧老佛爷赏给英国人的荣耀,英国人在幡帷侧面立着,接受大清官员跪拜,是惯常礼仪。只是这个骆特见赵知府一行人不服,就故意在幡帷正前方昂首挺胸地立着,面向赵知府他们,刁难赵知府。 赵知府已经跪下了,如果不磕头就起来,就犯了欺君大罪;如果就此磕头,就成了跪洋人,在洋人面前就落了下风,接下来的会谈就不好办了。赵知府心里苦不堪言,左思右想,没有好法,只得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我跪的是慈禧老佛爷,不是眼前的洋大人”,然后恭恭敬敬地朝着幡帷磕头。赵知府磕完了头,刚才还仅剩的同洋大人争口舌之利的锐气,在心中已荡然无存了,起身后恭恭敬敬地在一边立着,其他随从官员依次磕头。 赵知府领着众人磕头的时候,uu看书 .uukanhu好几个洋人小孩子在好奇地围观,吃吃地笑着,几个盛装的外国妇女也把头从窗户上伸了出来观景儿。 骆特见众人磕完了头,领着往行政署里面走,大清众官员们依次规规矩矩地跟着往里走。 曲文魁见众人走进楼里,担心赵大人什么时候出来自己不知道,就偷偷地在附近找了棵树爬了上去,想着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些。 许是连日来太累了,一会儿的工夫,曲文魁竟然在树上睡了过去。 正迷迷糊糊睡着,曲文魁听到说话声,猛地醒了过来,看见赵大人已到了门口,正要往外走。曲文魁心里一急,一下子从树上摔了下去。曲文魁刚想爬起来,就见两支黑洞洞的枪口伸了过来。这时远处有人问:“怎么回事?”一个华勇营士兵答道:“报告长官,抓到一名刺客。”那边命令:“带过来。”曲文魁被两名华勇营士兵扭着胳膊押到了骆特和赵大人面前。 曲文魁见状,高喊:“冤枉啊!我不是刺客,我是来告状申冤的。” 骆特见是个孩子,让士兵放了,说道:“你有什么冤情尽管直说。” 曲文魁把父亲惨死、凶手逃走捉拿无门的事情说了,骆特有些不满地转向了对赵知府,“知府阁下,曲先生无辜惨死的事情我来威海卫以前就略有耳闻,到现在竟然还没有破案。如果贵国没有能力抓捕劫匪,鄙国华勇营可以帮忙。” 赵知府听了,急忙说:“这个事情是小事,不必要烦劳贵国士兵出面,本官回去即亲自督办此案,定给骆特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10章 城里城外 谁奸谁忠 曲文魁平安地回到了家里,黄氏见了喜出望外;听曲文魁说了事情经过,感觉不可思议,犹如梦中一般。 黄氏有些后怕地说:“七年前,日本鬼子占领威海那会儿,威海卫城里有个叫王树海的人,他的父亲无辜死在了城门口,无人理会。王树海壮着胆子到日本兵驻地北大营申冤,结果被日本兵放出狼狗生生给撕碎了,人抬回来的时候找不出一片完整的地方了。王树海的妻子看见丈夫的模样当场就吓疯了。在洋人面前,我们中国人命太轻了。你在骆特面前告洋状,既得罪了英国人威廉,也得罪了咱大清的那些大人们,你能平安回来真是万幸了。” 曲文魁不解地问道:“既然得罪了知府赵大人,我爸的案子他们会不会就不管了?” “那倒不会。”黄氏道:“咱大清官员就怕洋人,洋人发话了,他们应该会尽力去办的。只是你爸的案子蹊跷,不知他们能不能把案子破了?” 曲文魁说:“我路过凤凰山,找到了我爸案子的目击证人,他也说挺蹊跷的。” “证人有没有见过凶手模样?”黄氏急忙问道。 “这倒没有,杀害我爸的凶手是突然出现的,行动太快了,没有看清。证人是个看山老伯,多年住在山上。据他讲,凤凰山一直挺太平的,并不像英国人说的一直治安混乱。孩儿怕老伯的话有误,又沿路打听了几个人,也都说凤凰山周围没有土匪。英国人和老伯说的不一样,不知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想不明白,想来老人家不会撒谎,或许英国人撒谎是另有隐情?” 曲文魁想起了路上所见,便说:“宁海州百姓给知府大人送匾时曾说过,连洋人亦畏惧宁海而不敢亵渎。不知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英国人不敢招惹宁海,就故意夸大案情?” 黄氏说:“百姓送匾不过是官场上官员之间演的戏法,相互之间都知道是假的,只是看起来舒服,也就乐见其成,没有人揭穿。大清官员一直惧怕洋人,说洋人畏惧宁海应该是吹捧的话了。娘担心英国人说的边界治安混乱或许另有原因。” “孩子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凤凰山附近驻扎有华勇营士兵,我爸出事那天,唐掌柜他们为什么不就近向华勇营士兵报案?让华勇营士兵帮助追击劫匪?” “这怨不得你唐叔他们,威海卫没有人愿意理华勇营的士兵。前年,英国人到垛顶山埋界碑,咱威海百姓阻止,结果华勇营士兵开枪当场杀死了二十九名乡亲。有一个士兵,他的父亲当时也在人群里,他亲眼目睹他的父亲被队友开枪杀死了,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乡亲们恨死了这些丧尽天良的人,骂他们是背弃祖宗,叛国求荣,比秦桧还可耻。” 黄氏叹了口气,“还有更可恨的,洋人攻打北京城,华勇营竟然去帮忙。听说打仗的时候,他们竟然同日本人在一个战壕里打咱大清的兵。日本人侵占威海四年,杀了多少威海人和咱大清士兵,数都数不过来,可仅仅过了三、四年,他们竟然认贼做父,认敌为友,咱们威海人恨不得喝了他们的血,吃了他们的肉,看见他们都躲得远远的。你唐叔不找他们并不奇怪。” “娘,我一直想问您,劫匪抢劫的时候,为什么已经走了,又回过头来专门把我爸往死里打?” “这件事情你唐叔曾经说过,劫匪把你爸他们打倒了,你爸吹了个口哨,马又回来了,劫匪这才恼羞成怒,对你爸下狠手。” “娘,您是说马听我爸的?” “这件事情说起来话就长了。”黄氏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岁月,“你爷爷家世代务农,日子过得一直紧巴巴的。没想到屋漏偏缝连阴雨,你爷爷、你奶奶先后去世了,你爹还小,当时你爸也就比你略微大点,日子过不下去了,你爸就把你爷种田的驴拉出去给人走货。后来有了钱买了一匹马,就自己跑单帮做买卖。那个时候,你爸的全部身家全在马背上,一旦马受惊跑了或是被劫了,全部身家就都没了。所以你爸拜了师傅,学会了驯马,只要听到你爸的口哨,马就会跑回来。这匹马为你爸立下了汗马功劳,你爸平时舍不得用它,只是这次买卖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差池,你爸为了保险,才让它拉车的,谁知,竟因此丧了命。” “娘,我爸这次做的什么买卖这么重要?” 黄氏看向曲文魁,嘱咐道:“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不到万不得已,娘不能告诉你,到该告诉你的时候娘自然会告诉你,你以后就不要问了。” 曲文魁回道:“娘,我听您的。” 过了几日,一个便衣打扮的威海卫巡检司衙役到曲家通传曲文魁到巡检司衙门答话。曲文魁不敢怠慢,赶紧跟了衙役往外走。 到了巡检司衙门,衙役把曲文魁领到秦巡检书房门口,让曲文魁自己进去。曲文魁壮着胆子自己一个人往里走。 屋子很大,空荡荡的,静悄悄的。曲文魁转着头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一面墙上挂着两个条幅,一个条幅写着“归去来兮”,一个条幅写着“威加海内”。曲文魁知道,这是前几日秀才在街上送给知府大人的;另一面墙上挂了几幅地图。 曲文魁低头才发现秦巡检正蹲在桌子后面整理书籍。秦巡检知道曲文魁进来了,并没有挪动位置,只是开口说道:“你小小的年纪,竟有胆量独闯英国长官署,也算好汉,可你惹下大祸你知道吗?” 曲文魁朗声回道:“小民只是替父申冤,不知惹了什么祸?” 秦巡检站了起来,坐到了案板后面,饶有兴趣地看着曲文魁,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曲文魁答道:“大人是巡检秦大人,人们都说大人是秦桧的后代。” 秦巡检知道曲文魁是为上次告状的事情生气,才故意这么说气他的。可是秦巡检并没有生气,只是想纠正曲文魁的说法,“你说的对也不对。我姓秦不假,却不是秦桧的后代。不过,街上的人们这样骂我,我却从未纠正,是想时刻提醒自己,勿当卖国贼。” 秦巡检又问:“关于我,你还知道什么?”曲文魁默不作声,摇了摇头。 秦巡检庄重地说道:“你可知道,我的爷爷曾在林则徐林大人的手下当差,与英国人交战时以身殉国。我爷爷躯体回归故里时举族哀荣,村里乡亲筹钱,雇了戏班唱了三天大戏,以示对我爷爷的旌表。有这样的爷爷,你看我还像秦桧的后代吗?” 曲文魁看着秦巡检不语。 秦巡检起身指着墙上的图,“你来看,这是什么?” 曲文魁没有挪动脚步,老远他就看清楚了,“大人指的是威海卫城堪舆图。” 秦巡检赞许地说道:“不错,就是你我所在的这小小的城池。这座城池虽小,却像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了英国租界中间。这里有大清官府,有大清子民,是威海卫主权的象征。英国人一直将此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断制造事端,想侵吞这座城池。我虽然是小小的巡检,却一直如履薄冰地与英国人周旋,为的就是不与英国人冲突,不给英国人口实。只要有了这个城池,百姓就会始终心系朝廷,英国人也会始终记得威海这块土地是大清的国土,威海早晚会回到大清。百姓不知情骂我,怎知我秦某人的良苦用心?” 秦巡检又指着另外两幅图道,uu看书 ww.uuknshu.cm “你再看这两幅图是什么?” 曲文魁随口回道:“大人指的是威海卫全境堪舆图。” “不错,你小小年纪,懂得不少。”秦巡检很是高兴,他没有想到威海卫还有这样的少年。曲文魁不以为然地说道:“上学时老师教过了。” 秦巡检又问:“这两幅图,你看看有什么区别?” 曲文魁摇头。秦巡检说道:“我来告诉你。这幅是朝廷与英国人签订《租威海卫专条》时租给英国人的区划图;这幅是英国人如今占据威海的实际区划图。英国人实际占领的区域比朝廷租给英国人的区域足足大了三倍。而为了占领这些土地,英国人杀害我大清子民数十人,致伤致残数百人。” 曲文魁问道:“大人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和你父亲的案子有关。近年来,租界和我大清因为边界问题,纠纷不断。前些日子,赵大人借骆特上任之际前来,一半是行政礼仪的需要,一半是为了协调处理我大清与租借地的各种纠纷。你在那个时候出现,让赵大人在英国人面前颇为被动。虽然如此,可是赵大人宽大为怀,并不与你计较,只是严令宁海州限期破案,以防案子被英国人利用。昨天,登州知府发来公函,说是你父亲的案子已经破了,让你带着唐掌柜、郑盘算、二牛和大壮一行人到宁海州作证,以尽早结案。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望你顾念赵大人的苦心,在配合朝廷办案时能顾识大体,不要再节外生枝,造出事端。” 曲文魁回道:“大人,我懂了。” 第11章 酒桌夜谈 谁的心事更重 曲文魁回到家里,把秦大人同自己说过的话告诉了娘,黄氏听了,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秦大人二十多岁,年纪轻轻,却能一直为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是难得的忠臣良将。我们却这般骂他,是我们没有见识。” 曲文魁却颇不以为然,说:秦大人要是这般好人,为什么先前我们去报官,会对我爸的案子漫不经心? 黄氏正色道:“先前我们去报官,秦大人并没有为难我们,给我们出具转告文书已是他能做的最大程度了。” 黄氏眼含热泪在曲廷根的牌位前供奉了三炷香,告诉曲廷根,继子曲文魁少年有成,想法子让官老爷们把案子破了,报仇指日可待。祷告完了,让曲文魁磕了头。 黄氏想着伙计们明天要到宁海州衙门去作证,或多或少总是要担些风险,便让曲文魁去请众人晚上一起吃个饭,一来是送行,二来有些注意事项也要当面交代清楚。 唐掌柜、郑盘算、二牛和大壮他们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明月已经做了一桌子好饭等着大家。 明月不是威海人,却做得一手好海鲜,尤其是鲅鱼更拿手。单单一种鲅鱼就可以做出红烧鲅鱼、酱熏鲅鱼、晾晒鲅鱼干、椒盐鲅鱼干、鲅鱼丸子、鲅鱼饺子、鲅鱼肉丝儿,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大家都说,大奶奶东西会买,人也会买,钱没有白花。 平时做饭,虽然做得简单,明月却能想着法儿地变花样。今儿晚上因为大奶奶吩咐要请客,明月就格外用心些,做了不少好菜,又包了鲅鱼饺子。 菜上齐了,黄氏端了酒杯,说道:“今天请你们来,一是为感谢诸位。这些日子,我曲家经历了诸多磨难,多亏了你们倾心相助,才让我们娘俩渡过了难关。我本不喝酒,可是今天要干了这杯酒,感谢你们。”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见了,赶紧起来,感谢大奶奶,然后跟着一起喝了。 明月倒了酒,黄氏又端起了酒杯,“这第二杯酒是喜酒。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巡检司秦大人告诉文魁,廷根的案子已经破了,大家说这杯酒该不该喝?”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地端起了酒杯,连声说“该喝,该喝”。 唐掌柜原本用筷子夹了一块鲅鱼,筷子到了嘴边,听到案子破了的消息,人怔住了,筷子停在了嘴边,不知不觉鱼掉到了衣服上。本来大家也没注意,只是明月站在唐掌柜的对面,看见了,便过来帮助擦拭衣服,大家这才注意到。 唐掌柜刚刚还在发愣,见众人在注视他,如梦初醒一般,赶紧解释:“我刚才听到大奶奶说案子破了,一抬头看到东家了,东家就在对面瞪着眼看我。” 众人顺着唐掌柜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墙体斑驳陆离,墙上挂的家什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除此之外,再什么也没有了。 郑盘算说道:“当初东家没少在这间屋子里宴请我们大家伙儿。如今冤案昭雪,东家显灵也跟着高兴。大奶奶,我有个不情之请,这杯酒我们敬东家。”说完,站起来,把酒洒到了地上。众人也跟着把酒洒到了地上。 明月长过了酒,黄氏又端起了酒杯,“这第三杯酒,还敬大家。廷根的案子破了,人犯被羁押在宁海州。登州府让各位到宁海衙门去作证,明天就出发。威海的规矩,上车饺子下车面。我今天特意让明月给你们包了鲅鱼饺子,就算给各位送行了,借这杯酒预祝各位此行平平安安。”说完,把酒喝了。众人谢过之后也跟着把酒喝了。uu看书 .uuanhu.m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可以切入正题了,黄氏说道:“我想问大家,此行到宁海,大家见了凶手,是否还会认得出?” 二牛说道:“大奶奶,凶手虽然蒙着面,可是有一人腿上被我砍了一刀,人认不出,可是看到腿伤,我一定认得出。” 唐掌柜说道:“大奶奶,当初劫匪动作太快了,我等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就被打倒了。人虽然没有看清,可身形还是记住了。”二牛和大壮也纷纷附和。 黄氏说道:“记住就好。官府让大家前去作证,如果官府抓住的是真凶,各位不会有危险;如果官府抓的不是真凶,官府却一定要大家指认,到时怎么办?如果不指认,受刑怎么办?” 大家听了一时面面相觑,显然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众人反应过来了,纷纷表态。结果,因为意见不一致,从嘁嘁喳喳吵成了面红耳赤,只有曲文魁和娘静静地看着。 郑盘算说道:“大奶奶,您想让我们怎么办?我们听您的。” 黄氏凛然说道:“我们曲家做买卖一直以义取利,以德兴业,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希望大家此行不要做假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人命关天,不可胡乱指认。” 众人一起回道:“大奶奶放心,我们听您的。” 众人走时,天上已是繁星点点。看得出,这顿酒,并没有让大家兴奋,反倒让各位都有了心事。只是威海人讲究“义”字当头,都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古训,自然不会看到点风险就临阵脱逃。 第12章 2个月儿送行 谁的情更真 当天晚上,明月一夜未眠,烙了一堆火烧,用包袱包了,留作大家伙儿路上吃。 明月手巧,烙的饼又香又好看,惹得曲文魁一夜几次进出厨房拿饼吃。 明月知道,曲文魁睡不着觉是因为案子的事情心中忐忑,高兴案子破了,又担心怕出意外,让伙计跟着受苦。 明月体谅曲文魁,故意不点破,就找个由头逗曲文魁开心。看见曲文魁又进来了,就笑话曲文魁说:“文魁属老鼠,喜欢夜里偷吃的。”说着话的功夫,明月已经用面捏出了个老鼠,烙熟了,送给了曲文魁,说道:“你的属相最好捏了,我就喜欢捏老鼠,等哪天有时间了,我给你捏个大的,让天下的猫都怕你。” 曲文魁笑道:“老鼠再大,怎能大过猫?我要是猫,就把你当鱼吃了,免得你再说我的坏话。” 明月听了,心里美滋滋地,说道:“反正我是你的丫鬟,再怎么着也跑不出你的手掌心,大少爷想把我吃了,还不是一张口的事儿。” 天快亮的时候,明月烙完了饼,又开始忙活做饭。到郑盘算、二牛、大壮他们来的时候,曲文魁已经吃完了饭。 这时,曲文魁看见郑月儿和娘一起来了,高兴地迎了过去,说道:“婶子,妹妹,老长时间没看到你们了,我可想你们了。” 郑氏看见了曲文魁,笑了起来,说道:“月儿可想你了,说是拉着我过来送他爹,还不是急着来看你。” 郑月儿急得狠狠地踩了娘一脚。娘疼得跺了几下脚,笑道:“兔子急了也咬人。不是在家求我来的那会儿了。好了,你们聊吧。”郑氏转身进屋看黄氏去了。 郑月儿道:“曲文魁哥,你一个人闯了洋公堂还捎带着把知府也告了,可出了大名了,现在你是威海的大英雄,大街小巷都在夸你呢!” 曲文魁道:“还不是大家添油加醋地瞎说,我有那么厉害哪还用我娘受这么多苦?” 郑月儿歪着头,看着曲文魁,说:“文魁哥就是大英雄,以前是大英雄,现在更是大英雄。”说着,从贴身处拿出了香囊,递给了曲文魁,“文魁哥,我娘说了,这趟出去是要过公堂,可险着呢。我昨夜熬灯缝了一个香囊给你,我娘说了,香囊能禳灾祈福。” 曲文魁接过了,放到了鼻子上闻了闻,只觉得一股香气扑鼻。 “妹妹缝这么好的香囊,怕是一夜没睡吧?”曲文魁说完,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道:“真香。托妹妹的福,一定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万事大吉的。” 这时,夏明月走了过来,说道:“文魁,别光顾得说话了。你衣袖子上撕了个口子也没看见,我给你补一下吧。”夏明月顺手从地上拾了个草棍塞到了曲文魁嘴里,然后利索地从头上取下针准备给曲文魁补衣服。 郑月儿见了,说道:“我早看见了,正想给文魁哥补呢。”说着,就去抢衣服袖子,结果两人一使劲儿,袖子“刺啦”一声,撕得更大了。郑月儿红了脸,赶紧松开了。 明月扯着衣服袖子,嘴里一边不停地念叨着“立着补,站着连,谁赖偷,伤大天”,一边飞快地给曲文魁补着衣服。 威海有个民俗,缝补衣服一定要脱下来缝补。如果因故不能脱下来,缝补衣服的人嘴里要念咒语“立着补,站着连,谁赖偷,伤大天”,被缝补衣服的人嘴里要含着草棍。据说这样就不会被牵连了或是被诬陷了。 补好衣服,明月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个小包袱,塞到曲文魁手里,然后趴在耳朵上悄悄告诉曲文魁:“这些饼是肉馅的,专门为你准备的。”曲文魁听了,心里暖暖的,顺手接过了,稳稳当当地揣到了怀里。 准备停当了,曲文魁娘由郑氏搀扶着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时,唐掌柜也来了。郑盘算说道:“以前每次出远门,掌柜的总是第一个到,今个儿怎么颠倒了,成了最后一个?少东家都等急了。” 唐掌柜灰着脸解释说:“昨夜酒喝多了,头疼了一夜,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点儿。” 唐掌柜看见了黄氏,赶紧上前行礼,说道:“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案子有了转机,申冤有望,大奶奶今天的气色可是好了很多。” 黄氏说道:“廷根走了,一了百了,却把这么多烦心事儿甩给了你们。多亏你们念旧情,不嫌弃我们娘俩,才一直不离不弃地帮着。我们曲家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能够交到你们各位。” 唐掌柜说道:“大奶奶言重了。” 黄氏说道:“这次出去,还望大伙儿多替文魁担待,他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望大家多指教、多包涵。” 郑盘算回道:“少东家吉人天相,uu看书.uukans 一出手就把状告到了知府大人和洋人面前,要不然案子还不定拖到什么时候。少东家是少年英雄,我们跟着少东家,只会沾光,不会吃亏的,大奶奶放心就是了。” 黄氏转过头来,嘱咐曲文魁:“别人夸你,娘听了也高兴,只是你不要得意忘形。你一人身上维系着多人的身家性命,不可鲁莽行事。凡事要多动脑子,多花心思,思虑周全。你去之后,切记要按照秦大人的吩咐,顾念大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节外生枝。” 曲文魁回道:“娘,我知道了。” 黄氏和曲文魁说话的时候,明月把装好的干粮包袱一人一个分了下去。 秋天的早晨,天亮得早,几缕光亮穿透树荫,照在了寒露之上,让本来就微凉的天气,更增添了寒意。几只乌鸦、几只喜鹊在路边的树上鸣叫着、蹦跳着,不知昭示着是福是祸。远处,一个老人敲着竹筒,不紧不慢地喊着:“清早做饭,注意火烛!清早做饭,注意火烛!”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 黄氏拉着曲文魁的手,流着泪说:“此行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你还是个孩子,就要受这么多苦,娘实在于心不忍。娘只能乞求你爸在天之灵保佑你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 曲文魁安慰说:“娘,您尽管放心,这趟出去,有唐叔和郑叔他们陪着,不会出事的。” 黄氏道:“这样最好了。” 曲文魁他们渐行渐远,黄氏眼望了又望,郑月儿和明月手摇了又摇,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去。 第13章 知州审案 能否找到真凶 曲文魁和唐掌柜他们一起到了宁海州衙门,交上了威海卫巡检司的文书。办差的衙役面无表情地问:“谁是苦主?” 曲文魁答道:“小民就是。” 公差看是个孩子,楞了一下,说:“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竟然是个半大小子。我在这办差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有像你这么大面子的。你的费用老爷能免都给你免了,你只需交办差费就可以啦。” 曲文魁客气地回道:“老爷们照顾小民,小民不知怎样感激才好。” “感激的话你也不用说了,你只要别闹事就阿弥陀佛了。”衙役不可欺地怼了一句,又转头问道:“证人都来齐了吗?” 曲文魁答道:“都来齐了。” 衙役拿起巡检司公文,照着名单点起名来,对好了,让一旁立着的衙役领走了。 看到伙计走了,曲文魁有些担心,便问:“差爷,他们干什么去?” 衙役回道:“到牢里与劫匪对质。” 曲文魁急忙掏出银子,交够了办差费,又额外送给了衙役一些,央求:“差爷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小民也过去看看。” “可以,不过不能言语。”衙役看了眼手里的银子,犹豫了一下后答应了。 衙役把曲文魁领到了牢里。曲文魁到时,唐掌柜、郑盘算他们立在一旁,曲文魁也跟着站成一排。 曲文魁转头看了一下,发现这是一间审讯室,墙上醒目地挂着鞭子、铁签子、刀子等刑具,地上醒目地放着火盆,盆里烧着烙铁。火盆边上放着刑床,刑床边上还放着铡刀,铡刀开着口,寒气逼人。 曲文魁再看众人,大家大气不敢喘,低着头,旁边的唐掌柜腿不停地哆嗦,头上大汗淋漓。曲文魁小声安慰众人:“秦大人说过,我等是来作证的,差爷不会无故给我们上刑的。” 一会儿工夫,衙役带来了五个遍体鳞伤的人,捕快问唐掌柜:“你看好了,这几个人你可认识?是不是抢劫你等的人?”唐掌柜哆嗦着上前,仔细看了看,回应道:“回官爷话,劫匪抢劫时全都蒙面,小民没有看清楚,不过身形有些像。” 捕快问道:“劫匪几人?” 唐掌柜道:“当时太乱,小民没看清楚,似乎六人。” 捕快又问郑盘算:“这几个人你可认识?可是抢劫你等的几个人?” 郑盘算回道:“小民被打伤了,当时昏了过去,不曾认识。” 大壮也说不认识。 二牛说:“官爷,小民虽不认识劫匪,可打斗时小民曾砍伤一人的腿,如要查究,大人只需撩开裤腿看看有没有被刀砍伤的人就可以找到其中一人。” 捕快问完话,让他们画了口供。 问过话之后,捕快又让他们看了物证,一一核对过之后,大家没有异议。 第二天,宁海州知州傅大人端坐大堂,升堂问案。“威武”声喊过,曲文魁被带到了大堂之上,跪下了,知州大人高声喝问:“堂下所跪何人?” 傅知州国字脸,一字眉,身形魁梧,声音洪亮。 曲文魁应声答道:“威海卫小民曲曲文魁。” “所告何事?细细道来。” 曲文魁答过之后,知州问道:“贾捕头,凶犯可曾捉拿归案?” 贾捕头干脆利索地出列,站到大堂中间,双手抱拳,高声答道:“回大人话,案件已破,凶犯已捉拿到案。” 傅知州高喝一声:“带上堂来。” 衙役喊道:“带人犯。” 一会儿工夫,昨天曲文魁在牢里见过的五个人被带了上来。 傅知州看过案卷,一拍惊堂木,喝问:“人犯都田海,所犯何罪,还不如实招来!” 叫都田海的人答道:“小人勾结兄长和族侄,到凤凰山抢劫,打死一人,打伤数人。前几日官府抓捕之时,又打死官兵一人,打伤两人。” 傅知州问:“可曾签字画押?” 都田海答:“已签字画押。” 知州再问:“证人何在?” 衙役喊道:“带证人!” 曲文魁扭头看去,衙役带上来二十多人,把大堂跪满了。曲文魁在凤凰山上见到的老人竟也在其中。老人行动不便,与在凤凰山见过时判若两人。曲文魁正在疑惑,知州这边已经在问唐掌柜话。傅知州问:“这几个人你可认得?” 唐掌柜答:“劫匪行凶时都蒙面,不曾看清,不过身形很像。” 知州再问郑盘算:“这几个人你可认得?” 郑盘算仍答:“小民不认识。” 问到了二牛,二牛仍然答:“这几个人小的不曾认得,不过凶犯中有一人被小的砍伤了腿,大人可细细查查清楚。” 傅知州又问:“贾捕头何在?” 贾捕头再次出列,答道:“小的在。” 傅知州问:“可有腿受伤的人犯?” 贾捕头答:“回大人话。人犯行凶之时是六人,现捉拿五人,逃掉之人正是腿上受伤之人,是该案主犯,现已发下缉捕告示。” 傅知州问贾捕头:“证人无人见过凶犯面容,何以证实他们就是凶犯?” 贾捕头答:“凶犯抢劫之时,恰好被凤凰山看山人看见,他可作证。人现已带到,正在堂上。” 傅知州转向看山老人,问道:“这几个人犯你可曾见过?” 看山老人没有回答,傅知州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问,“你见过还是没有见过?据实答来。” 老人犹犹豫豫地说:“小的……见过。” 知州又问:“在哪里见过?” 老人回道:“在凤凰山见过。” 知州再问:“凶犯蒙面抢劫,你如何看见?” 老人再答:“抢的时候蒙面了,看不到面容,可是抢前没有蒙面,小的见过了,所以认得。” 曲文魁听了心中一愣,立即想到自己在凤凰山与老人灶前的对话。当时,老人分明说的是抢劫的恶人一直蒙着面,自己没有看清楚,到了公堂之上,说法变了,这是为什么?曲文魁想起老伯行动异常,不禁想到,老伯会不会是受了刑才违心说假话? 曲文魁抬头,看到眼前几个受伤的被告,禁不住想到:“如果老伯说的是假话,那么这几个人犯岂不是被冤枉了?可这几个人犯如果是被冤枉了,为什么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曲文魁正胡思乱想,又听知州大人问道:“人犯为何人捉拿?” 后面一个兵头模样的人答道:“回大人话,人犯是小的们捉拿的。” 傅知州:“你等须详细报来。” 那人道:“小的驻守凤凰山附近,宁海州边界。前些日子小的们晚上值夜,看到这些人犯从英租界跑过来了,联想到凤凰山曾经发生的抢劫大案,遂拦下来检查。谁知这些人是穷凶极恶之徒,竟然手拿铁器行凶,攻击我等。我等没有防备,吃了大亏,一名兄弟当场死亡,两名兄弟受了轻伤,求知州老爷为我等做主。” 知州问后面的官兵:“你等可愿作证?” 后面几个官兵答道:“老爷,小的们都可作证。” 问过之后,依次签字画押。 知州又道:“贾捕头何在?” 捕头道:“小的在。” 知州问道:“人犯打死打伤官兵,确证无误。如何证实人犯与凤凰山劫匪是一伙人?” 捕快回道:“人犯到案后,对打死打伤官兵一事供认不讳,对凤凰山抢劫一事一开始不曾招供,我等前往其家中搜查,发现其家中藏有行凶的棍棒和蒙脸布,行刑之后,就都认了。” 知州说道:“把物证呈上来,” 一个捕快抱着几个棍棒,另一个捕快抱了几个黑色的蒙头布走了上来。 知州问唐掌柜:“你等被袭击时,劫匪所用棍棒和遮脸布与此是否相同?” 唐掌柜答:“与此相同” 郑盘算、二牛、大壮他们也都表示与此相同。 知州又转向都田海,“这些物件可归你等所有?” 都田海回应道:“正是小民家中所藏之物。” 知州又转向贾捕快:“人犯既然已被捉,uu看书uukanh 被劫之物可曾找到?” 捕快回道:“回知州老爷话,人犯已经招了,所劫之物被逃犯全部带走藏匿,他们也曾试图寻找分赃,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主犯。” 傅知州问完了话,当即判道:“人犯都田海、都田地、都永业、都永明、都永俭等五人抢劫杀人,又公然抗拒捉拿,打死打伤官兵,实属十恶不赦,依大清律令,本官判人犯死刑,待报朝廷核准后执行。逃犯着继续缉捕,早日捉拿归案。” 傅知州一拍惊堂木,高喝一声“退堂”,便离开了大堂。 傅知州断案如行云流水,曲文魁看得目瞪口呆。傅知州已经走了,曲文魁才想起磕头,高喊:“小民感谢青天大老爷!” 公堂外,围了很多看知州审案的人,听到判都田海他们死刑,顿时哭成了一片。一群女人高喊着“冤枉啊!官老爷,冤枉啊!”,跪倒在了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让曲文魁也禁不住悲从中来。 曲文魁走出公堂的时候,人群中冲出了一个与曲文魁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挥拳就要打向曲文魁,二牛和大壮赶紧过去抱住了。那个孩子哭着指着曲文魁骂道:“你诬陷我爹,你是杀害我爹的凶手,我不会放过你的。” 曲文魁听了,浑身毛骨悚然,逃也似地赶紧离开了。 曲文魁第一次独自以苦主的身份上公堂,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顺利,原来在家设想的种种险恶都没有,曲文魁不禁为自己多心感到愧疚。只是他不知道,这桩案子后面,竟掩藏着惊天奇冤,偶然被他发现之后,曲文魁竟然崩溃了 第14章 惊天奇冤 草菅人命为哪般 曲文魁出了官府衙门,走在路上晃晃悠悠,似在梦中,心里却在默念:“爸,您的案子破了,害您的坏人已捉拿归案,儿子替您报仇了。”想到这儿,曲文魁忍不住竟放声哭了起来。 唐掌柜和郑盘算赶紧过来安慰曲文魁,说道:“老天有眼,总算让坏人受到惩罚,东家可以瞑目了,少东家保重身体要紧。” 曲文魁哭过了,脑子清醒了许多,忽然想起了堂上看山老伯的话,不禁疑惑起来了,曲文魁想到,这么大的案子,真正能作证的其实只有看山老伯是旁证,可老伯的话是假话,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案子有问题? 刚才一群女人哭喊声在耳边想起,弄得曲文魁更加心烦意乱。 曲文魁想到了秦大人的话“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望你在配合朝廷办案时能顾念赵大人的苦心,顾识大体,不要再节外生枝,造出事端。” 曲文魁想到娘临行前曾嘱咐过“你一人身上维系着多人的身家性命,不可鲁莽行事。凡事要多动脑子,多花心思,思虑周全”,想到这里,曲文魁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曲文魁不动声色地支走了唐掌柜他们,到附近的饭庄买了个食盒,装了些吃食,又在食盒的隔层下塞了些银子,提着到了大牢,找到牢头说道:“公差大爷,都田海是杀害我父的凶手,我想见他一面,让他当面赔罪,也好告慰我爸在天之灵。” 牢头看也不看,恶声恶气地说道:“都田海已打入死囚牢,任何人不得相见。” 曲文魁把饭盒送到了牢头的眼前,说:“各位官爷想必没有吃饭,小民给官爷准备了点饭食,供大人享用。小的想各位官爷肯定喜欢白色的吃食,就多少准备了点,还望官爷笑纳。” 牢头接过饭盒,掀开隔层,看了一眼,接着又合上了,说道:“看你年纪轻轻,量你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本大爷就准许你隔着门探视一袋烟的工夫。” 曲文魁谢过牢头,跟着衙役进去了。 都田海侧着脸倚在大牢的木头上,看不清表情。曲文魁进来了,都田海坐着没有动。曲文魁在栏杆边上蹲下了,隔着栏杆,从怀里掏出了爸在家庙给的装七巧果的袋子,从里面拿了几颗七巧果出来,塞到了都田海嘴里。都田海浑身套了枷锁,动弹不得。巧果塞了过来,都田海没有拒绝,张嘴吃了。 曲文魁问道:“都田海,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 都田海面无表情,机械地应道:“知道,七巧果。”声音毫无情感,像似从地下传来的。听得出来,都田海已心如死灰。 曲文魁道:“都田海,你吃过了七巧果就想不起什么吗?” 都田海冷冷地回应道:“我不知道少爷想让我说什么?该说的我在堂上都说过了。” 曲文魁瞪圆了眼,盯着都田海,“七夕这天,你丧心病狂地打伤我爸,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不成?” 都田海若有所思地说道:“少爷不提起,我确实差点忘了七夕我还犯过案。” “都田海,你吃的七巧果是我爸七夕当天给我的礼物,我原舍不得都吃。谁知当天,我与我爸竟然阴阳相隔,剩下的这些礼物也就成了我最后的念想,一直随身带着,想我爸了,就拿出来看看。今天给你吃这个,是想让你良心发现,把抢劫我爸的一块金链子还给我,我也好留作纪念。”曲文魁怒气冲冲,越说越激动。 都田海淡淡地说道:“对不起,少爷,金链子我已经卖了,找不到了。” 曲文魁低声叹息,“都田海,案子不是你做的!” 都田海一惊,转过身来,朝向曲文魁,“少爷怎么这么说?” “犯下大案的人见了与案情有关的东西,怎会无动于衷?即便铁石心肠也会有所反应。而你吃了七巧果,却对七夕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七夕犯案的人不是你。” “这样子的案子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算你习以为常,可是我说我爸被抢了金链子你却有了很大反应,急急忙忙地承认。问题是,我爸根本没有金链子。” 都田海不言语了。 曲文魁说道:“我知道你定有难言之隐才认下这天大的冤情。我来以前,我娘说过,不要放过了坏人,也不要委屈了好人。我看你不是坏人,你能不能把实情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都田海哭了起来,“少爷,你来以前,我一直怨恨你。如今,看你是好人,不怨你了,不过你也救不了我。” 曲文魁劝道:“如果你确实冤枉了,我就到登州知府那儿替你喊冤,或许会救你一命。” 都田海哭道:“没用了,这些都是我愿意的。实话告诉少爷,我确实没抢过你父亲。我们这五个人都是一家,是不出五服的叔侄。我住在宁海州,前些年出海帮工打鱼发了点水财,就在对面的初村买了块地种。一开始,都是大清的土地,也没有什么,地税一直在初村这儿交,两边都无异议,我们也平安无事。谁知,英国人占领了威海,我那块地划到了英租界,麻烦就出来了。英国人收地税是咱大清的两倍,按地来收,地在哪儿就交哪儿。可宁海这边不认这个理儿,还要再收一遍税。咱大清的税比英国人收的少,可是杂七杂八的费收得多,哪天想起收费了,就会再把这些地加到一起,按这些地数来收。我一块地得多交好几倍的钱,不但不挣钱,还得倒贴钱,没法过下去了。我就找我的本家们帮忙,想晚上偷偷把庄稼收了,运回宁海州,好歹避开英国人收税。谁知收好了往回运的时候,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追,我们就跑,好不容易跑回了宁海这边。宁海这边当兵的嫌我们把华勇营的士兵给引过来了,给他们找麻烦,就死命地打我们,我们回手还击,谁知他们这些鸦片兵不经打,一下子死了一个,伤了两个。” 曲文魁问:“我父亲的案子为什么会栽倒你们头上。” 都田海说:“你父亲的案子是要案,上头点了名的,要限期破案,他们破不了,没法了,就想栽给我们。我们不承认,他们就死命得打,就是这样,uu看书 .uukansh我等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后来,他们没法了,过来商量,我等反正是死,多认一个案子少认一个案子横竖都是死。如果不认,他们就把案子做大,说我们是聚众谋反,到时不仅我们几个得死,家里人也得被株连,是灭门之祸。如果认下了,他们给我等每人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的银子,给家里老人养老送终。我们没法,就认下了。” “那些物证是怎么回事?既是假案,为什么有真物证?” “少爷应该听说过,我们宁海州百姓自古就习武成风。练武最好的练法是对打。一般人练对打都是走走过场,比划招式,我们宁海人练对打讲究真枪真刀地打。有时为了方便,父子对打、母子对打、翁婿对打、兄妹对打都很正常。为了对打时没有心理负担,都是脸上遮块布,只把眼漏出来打。这样的棍棒、这样的遮脸布习武之家一般都有。” 曲文魁想了想,问道:“捕快大人说跑了一个腿上受伤的人是怎么回事?” 都田海回道:“我们这些人知州审过之后,上面还要复核。腿上受伤是铁证,我们这些人中找不出,人证和物证就对不上了,这样的案子是要发回来重审的。如今,抢劫的人是六个人,我们是五个人,他们就把腿受伤这个铁证推到了不存在的第六个人身上,这样案子就圆满了。” 都田海叹了口气,道:“不过也不能说腿受伤的人不存在,这个人就是杀害你父亲的人中的一个,只是是谁我们不知道罢了。” 都田海还没说完,衙役过来吆喝“时间到了”,让曲文魁赶快出去。 第15章 弥勒寺问禅 心结能否打开 曲文魁走在街上,阳光刺得眼睛生痛,看东西模模糊糊,沿街的房子好像东倒西歪,连街道也觉得在摇晃;心中像堵了团棉花,吐不出,吞不下。曲文魁蹲在墙角干呕了一阵儿,却又吐不出东西,有路人见了,停下脚步过来关心,曲文魁逃也似地赶紧跑开了,腿却像不听使唤似的,软绵绵的。 曲文魁像喝醉了酒,一路东倒西歪、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了,一会儿是都田海在哭诉的画面,耳边响起都田海痛苦的声音:“少爷,你来以前,我一直怨恨你。如今,看你是好人,不怨你了。不过你也救不了我。”曲文魁自言自语:“都大哥,我不是好人!” 一会儿脑子又换成了秦大人的画面,耳畔响起了秦大人的声音:“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望你在配合朝廷办案时能顾念赵大人的苦心,顾识大体,不要再节外生枝,造出事端。”曲文魁痛苦地喊:“秦大人,这就是你说的顾识大体吗?” 一会儿画面又变成了娘的,听见娘在耳边说:“你去之后,按照秦大人的吩咐,便宜行事,不要跑了坏人,也不要冤枉了好人。”曲文魁问:“娘,我冤枉了好人,又跑了坏人,我该怎么办?” 一会儿眼前又出现知州傅大人方正的的面孔,这个面孔慢慢地变成了猫的模样,曲文魁觉得自己变成了老鼠,跪在堂下,想跑却被猫死死地按住了,想叫也不敢叫。此时,耳旁响起了傅大人的声音:“依大清律令,本官判人犯死刑,待报朝廷核准后执行。逃犯着继续缉捕,早日捉拿归案。”曲文魁仰头问天:“杀人凶手,你究竟在哪?” 一会儿眼前又跳出了洋大人骆特的画面,耳朵听到了骆特的声音:“曲先生无辜惨死的事情我来威海卫以前就略有耳闻,到现在竟然没有破案。赵知府,贵国如果没有能力抓捕劫匪,鄙国华勇营可以帮忙。”曲文魁愤怒地控诉:“英国人,你们为什么到我们国家来?” 一会儿又闪现了明月的面孔,听到了明月在自言自语地说:“立着补,站着连,谁赖偷,伤大天”,曲文魁道:“明月,我赖了都大哥他们,老天不会放过我了。” 知府大人、县令大人、知州大人、巡检司大人、洋大人,一个个面孔在自己面前闪过,又很快消失;刚想抓住,又很快划过,令曲文魁头疼欲裂。 曲文魁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路人见了,以为精神不正常,纷纷侧目。 曲文魁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不知不觉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佛塔前。曲文魁抬头看,原来前面是弥勒寺,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弥勒寺是千年古寺,庙宇墙体斑驳,透着无法言说的沧桑;院子里一棵古树没了头部,树干遍体鳞伤,却努力横向长着,枝蔓虬髯,让人感受到顽强的力量。 曲文魁到了大殿之上,敬过香,面向弥勒跪下,忍不住泪如泉涌,抽泣着,心中却不住地祷告:“佛祖,我该怎么办?五个人就要因为我而死,我是不是罪人?我爸冤情没有昭雪,官府却就此结案,我是不是不孝?放跑了恶人,我却无能为力,我是不是无能?连累无辜乡亲受苦,我是不是恶人?” 曲文魁一边想着,一边磕头,心中没有答案,痛苦无法排解,曲文魁磕破了头,却毫无痛感。 旁边一直闭着眼、敲着木鱼的和尚睁开眼,停了手,慢条斯理地张口道:“施主求佛,佛何尝不想求施主?施主求佛只会苦求,却求而不得;佛求施主,笑而不语,却万事随心。” 曲文魁听了,转向和尚,问道:“大师,这是为何?” 和尚道:“佛在此中千年,只求一炷香火;施主在此一时,便求五迷六道,是为佛无欲,人多求。无欲无求无我即是佛,佛即是无欲无求无我。施主眼中有佛,心中却无佛,故求而不得。” 曲文魁听了半知半解,问道:“大师,怎样才能无欲无求无我?” 和尚道:“人本造化,终归于尘。尘能容人,人却不能容尘,故而烦恼。人在尘世,不过匆匆过客,容与不容,在于心,不在于身,无论身处何方,uu看书 ww.anshu.cm都是尘世。尘化万物,万物化尘,万物即是尘,尘即是万物,尘是本源,何故不容尘?” “大师,您说的尘是不是世间烦心事?” “是也不是。世俗杂事是尘,世间罪恶也是尘;生老病死是尘,功名利禄也是尘。人在尘世,便离不了尘。眼中有尘,心中无尘,便是无尘。眼中无尘,心中有尘,便是有尘。施主眼中有尘,心中有尘,便是烦恼根。” “大师,是不是出家了就眼中无尘、心中无尘了,也就无烦恼了?” “非也。虽然人化于尘,尘化于人,可是人归何处却是今世注定,人来自何处是前世缘定,所以有的人有佛心却无佛缘,有的人有佛缘却无佛心;有人修成正果,有人空守黄卷枯灯。” “大师看我如何?” 和尚道:“施主小小年纪便能坐禅问道,是因施主有异于常人的聪慧根,只是施主有佛心却无佛缘;虽有烦恼根,却无罪恶因。施主只需常存善念,常保善心,常施善行,就会结善果,得善终。阿弥陀佛。” 曲文魁双手合十,“谢谢禅师点化。”说过之后,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到了善缘箱里,说道:“大师不要嫌弃,一点香火钱,烦请禅师替我供奉佛祖。” 和尚站了起来,从手腕上摘下佛珠手串,戴在了曲文魁手上。曲文魁双手合十,鞠躬谢过和尚。 从弥勒寺出来,曲文魁心里好受了许多,身体也有了力气,曲文魁想起出门时娘和郑月儿、明月她们送行时的情景,想买点东西给她们,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第16章 迷离灯影下 谁喜谁悲 曲文魁从弥勒寺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走在街上,不时飘来饭香,曲文魁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看见路边有个脑饭铺,曲文魁就走了进去。 曲文魁坐下后,向老板要了一碗脑饭,又从怀里掏出明月给自己烙的肉馅饼,就着吃了起来。 虽然是晚饭时分,铺里空落落的,没有人吃饭,老板闲着无聊,凑了过来。看到曲文魁碗里的脑饭吃完了,问道:“小兄弟,第一次吃吧?好吃不好吃?用不用再来一碗?” 曲文魁本来满腹心事,听到老板的话,不忍拂了老板好意,随口说道:“老伯,晚辈确实是第一次吃。挺好吃的,再来一碗吧。” 老板听了乐滋滋地喊老伴儿上脑饭,自己却没有动地方,继续说道:“不瞒小兄弟,整个宁海州卖脑饭的有好几家,可是要论地道,谁也比不过我。一碗脑饭,十二种原料、六种调味料、二十八道工序,个个地道,绝没有糊弄的地方。” 曲文魁还没有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看老人兴致勃勃,不忍拂了老人的好意,便随口感叹了一句,“想不到一碗脑饭还这么复杂。” “不瞒小兄弟,我做脑饭有个体会:”老板继续念道:“脑饭人人会做,可要做得比别人好一分,就需要比别人付出多十分。别的不谈,单说做脑饭离不开的豆子和小米吧。别人的豆子都是市场上买的,有什么豆子用什么豆子。我只用麻姑山下的豆子,点豆腐的卤子咱只用北海产的。有了这两样好,我才能做出好的豆腐脑;再说这小米,一定是要麻姑山下当年产出的,陈的味道就变了。别人做脑饭是把小米磨成粉大火快煮熬成粥作配料,我的是用完整的小米慢火炖出来的。真说起来,我用的是笨功夫,做出来的却是真地道。 曲文魁不觉有些奇怪,便问道:“老伯说了这么多,不怕别人学了去?” “道理人人都懂,可要做起来就难了。”老板说道:“不瞒小兄弟,这么多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简单的东西是最不容易做好的。可是把简单的东西做好了,别人是学不去的。” 曲文魁看着空落落的铺子,问:“老伯用心,做出来的脑饭确实好吃。不知为什么吃的人这么少?” “不瞒小兄弟,我在这做脑饭已经有几年了,生意虽然不好做,可除了天灾歇过业,还没怎么停过。如今,不少人都去闯了关东,生意就更难做了。我还勉强能做下去,靠的就是个口碑。小兄弟,你别看偌大的一个宁海州,本地人晚上舍得出来花钱到饭铺吃口饭的还真不多。今天就更不巧了,今晚知州大人给母亲贺寿,大家伙儿都去看热闹去了。你仔细听听,听到锣鼓声了没有?锣鼓声响的地方就是。” “请教老伯,知州大人给母亲贺寿,要表演节目吗?” “据说知州大人为给母亲贺寿,把本州的戏班子都找了去。知州的意思是想让戏班子在宴会上表演给母亲和宾客看,谁知老太太的意思是与民同乐。知州不忍违逆母亲,就改到衙门前的广场上先演了。小兄弟想看还得趁早,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曲文魁想向老板打听周边有没有劫匪,又怕老板多心不告诉,就委婉地说道:“老板是本地人,晚生初到本地也想在此开店,不知知州大人治下治安怎样?” “不瞒小兄弟,要说治安,那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买卖越来越难做了。这不,前几个月,官府强征麻姑山土地,老百姓不愿意。结果,一大群人起来闹事儿,哎……”老板低声摇头叹气。 曲文魁问道:“老伯知道麻姑山不太平,不怕坏人过来打劫吗?” “这倒不用担心。不瞒小兄弟,麻姑山闹事的那些人我见过,凶是凶,不过你要说过来打劫还没听说过,他们主要是和官府对着干。”老板小心地说道。 曲文魁心中一激灵,问道:“老伯,那麻姑山歹人会不会到凤凰山抢劫呢?” 老板有些警觉地看着曲文魁,“听口音小兄弟是威海卫人吧?不瞒小兄弟,凤凰山的案子知州大人今天刚审完了。你要打听这个案子,需到衙门向官老爷打听。” 俗话说,听锣听音、听话听声。曲文魁听出来了,老板不想惹事儿,故意避开了。 看老板转身要走,曲文魁问道:“老伯,我想买点威海卫没有的东西带回去,天色晚了,不知该买什么?” 老板一听要买东西,来了兴致,回身说道:“你还真问巧了。要论奇巧的物件儿,整个宁海州比不上半个威海卫。可宁海州有一样东西威海卫还真没有。不但没有,住在威海卫的英国人还隔三差五地托人过来买。” 老板手向外指去,说道:“你看那家亮灯的铺子了吗?那家就是。” 曲文魁结过账,谢过老板,朝亮灯的铺子走了过去。 亮灯的铺子在脑饭铺子斜对面。铺子里一个姑娘坐在绣花的案子前,用十个手指在飞快地摆弄着众多的木槌,木槌在姑娘的摆弄下不停地辗转腾挪,曲文魁看得眼花缭乱。 姑娘见有人来,并不抬头,也没有停手,随口说道:“样子都挂在墙上,想买什么看好了告诉我。”曲文魁抬头朝墙上看去,只见墙上挂了各种带花边的纺织品,这才明白,这是一家卖花边绣品的店。 曲文魁叹道:“姐姐真奇怪,别人绣花是用针,姐姐绣花是用棒槌。” 姑娘‘噗嗤’笑了,抬起了头,曲文魁这才看清是个挺秀气的姐姐。 姑娘笑道:“这个叫棒槌花边,不用棒槌该用什么?” 曲文魁说道:“实话告诉姐姐,这样绣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姐姐手这么巧,一定是乞巧节向仙女儿讨到巧了,没准儿是仙女下凡了也说不定呢。” 姑娘开心地笑道:“弟弟真会说话,笑话人不带打底稿的。这棒槌花边我也学了不久,别说你第一次见,整个宁海州会绣这个的还不到一百个人呢。我不是宁海州会的最早的,不过我是绣的最好的。你今天有福,遇到了,给心上人买一个吧?” 曲文魁羞红了脸,说:“我还没有心上人呢。” 姑娘笑道:“小弟弟别不好意思,你说没有心上人,腰上的香囊是谁送的?” 曲文魁赶紧捂住香囊,解释说:“邻居家的妹妹送的,没别的意思,就是保佑我吉祥的意思。” 姑娘嘎嘎地笑了起来,笑够了说道:“傻小子,姑娘送你香囊就是看上了你的意思,赶快买一个手帕赠回去吧。看你这么实诚,姐姐便宜卖给你。” 曲文魁让姑娘说的不好意思了,买了一块手帕急急忙忙离开了。 曲文魁走了不远,看到了两座牌坊。曲文魁知道,过了牌坊不远就是知州衙门。 走过牌坊,人渐渐多了起来,锣鼓声、二胡声、吵闹声愈发清晰了起来。到了衙门口,各色人已是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把宽敞的知州衙门前的广场挤得满满当当的。曲文魁走进去才看清楚,广场上有好几个戏班子同时在表演。演员在中间表演,看眼的在外面看,围成了一圈一圈的。最外面的一圈不用问,老远就能看到,是在表演踩高跷。不过,宁海州的高跷同威海卫的高跷还是有点儿不同,威海卫的演员是化了妆的,这儿表演的演员是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 再往里走,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叫好声一阵接着一阵,曲文魁挤了进去,一看,原来是一群妇女在表演篮子灯舞。表演的人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像宫灯一样的花篮,篮子里装着一盏点亮的灯,外面包裹着贴着绢花的彩绸。这些灯在锣鼓的伴奏下,随着表演的人忽而向上,忽而向下,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在夜色中串成了一条灯线,显得扑朔迷离,捉摸不定。 曲文魁再往里走,是表演麻姑献寿的班子在表演,uu看书.uukans 一个扮相俊俏的女人拿着寿桃在王母娘娘面前咿咿呀呀呀地唱着。 看着这些表演,曲文魁又恍恍惚惚起来了,觉得眼前的人们好像都戴着面具,一会儿幻化成了踩高跷的,在人海中蹦过来蹦过去;一会儿拿着灯在黑暗中窜过来窜过去。这些人或美或丑,或善或恶,看不清,说不明。 在州衙门口,贺寿的人带着礼物络绎不绝地往府门里走去。迎宾的人则高声报着名号。曲文魁立了一会儿,看到文登县令进去了,迎宾高喊:文登县令陈大人贺老太太寿。 曲文魁正在惊讶,忽然看见唐万财向里面走去,急忙揉了揉眼睛,却听得迎宾喊道:神草堂少东家贺老太太寿。曲文魁怔怔地立在原地,脑子乱成一团。 这时,从州衙出来个衙役,喊道:“时辰到了,各班主领着自己的人往里面走,贺老太太寿。”全场锣鼓声顿时停了下来,表演的人开始收拾东西,观众开始陆陆续续地散了。 忽然一群女人高声哭喊着“冤枉啊!”涌到了州衙门口,跪了下来,朝向里面磕头。曲文魁的心顿时揪在了一起,不用问,这一定是白天被判了死刑的都姓家族的女人过来喊冤的。 州衙里面很快跑出来几个衙役,把喊冤的人带走了。 广场空空荡荡的。曲文魁等了很久,也没见唐万财出来,就回了旅店。 曲文魁回到旅店,郑盘算已经睡下了,唐掌柜不在。曲文魁摇醒郑盘算,问唐掌柜去了哪里,郑盘算迷迷瞪瞪地说唐掌柜走亲戚去了,接着又睡着了。 第17章 返乡 近乡情越浓 曲文魁有心事,一晚上昏昏沉沉地没有睡好,天快亮的时候睡沉了,结果起来晚了。 曲文魁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唐掌柜,问道:“唐叔,昨天晚上没看到你,我担心了一夜。你回来了就好。” “让少东家惦记了。”唐掌柜答道:“昨天晚上到亲戚家里去了。走前少东家没回来,就跟郑老弟说过了。” “盘算叔告诉我了。哦,对了,唐叔,昨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万财了。唐叔知不知道万财在这儿?” “万财的姨父在这开了一个店铺,万财在这儿帮工学艺。昨天晚上我就是过去见他们了。”唐掌柜说道:“不知少东家在哪儿见的犬子?不知为何犬子没跟我说起过。” “唐叔千万不要责怪万财弟。我在街上老远看到了。当时万财走得急,没喊住,万财没看到我,也就没能见面说上话。”曲文魁说道:“我想万财弟了,唐叔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我也是这个意思。”唐掌柜幽幽地说:“昨天晚上本来想等了少东家一起去,结果没等到我才自己去的。原想今天把犬子带来见见少东家,只是店铺要走货,犬子今天天不亮就出发了,让少东家空惦记一场。” 曲文魁有些遗憾,可是也没有办法,只好说:“不要紧,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众人吃过饭,离开了旅店。曲文魁想起过几日就是母亲的生日,就在街上买了麻姑献寿图,又买了一包点心。东西置备齐全了,就和众人一起踏上了返乡的路程。 来时,曲文魁和众人一样心中忐忑不安,对未来或多或少藏有些恐惧和担心。如今,大家心情放松了,曲文魁却更加忐忑了:眼下,一个不可接受的结果在煎熬着自己。未来,不知有多少磕磕绊绊要走过?有怎样的狂风骤雨要面对?有什么样的痛苦磨难要承担? 返程经过凤凰山,曲文魁让众人歇息吃饭,自己一个人顺着山路蜿蜒向上,慢慢走到了看山老人的小屋前。 小屋院子的篱笆东倒西歪地,破损不堪;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不见了鸡,也没了狗。曲文魁在院子门前喊“有人吗?”,连着喊了几声没有回音,曲文魁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 到了屋门口,曲文魁又喊道:“屋里有人吗?老伯在不在?”仍然没有人回答。曲文魁壮着胆子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如既往地昏暗。曲文魁立了一会儿看清楚了,老伯脸朝上躺在炕上,眼珠昏暗,面无表情,嘴里不时地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 曲文魁过去把灶台的火点着了,烧了热水,端给老人;又从怀里把饼拿了出来,送到了老人的手上。老人颤抖着就着水吃了饼,慢慢有了力气,用微弱的声音问:“你是谁?” 曲文魁答道:“老伯,我是凤凰山抢劫案的苦主。前些日子我上您这儿来过。上次来时,我没有说真话,老伯不要怨恨我。” “上次少爷来,我就已经猜到了少爷的身份了。少爷也是苦命人,年纪轻轻,就死了父亲,也怪可怜的。” 曲文魁道:“老伯,我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您,您是否真的见过劫匪?” “少爷,您可千万别怨恨我,我知道您冤枉,我也冤枉啊!我是被逼无奈呀。”老人声音颤抖着:“我说真话他们不听,非逼着我说假话,不说就往死里打。我是受刑不过,无奈说了违心的话,害得无辜的人丧命,害得少爷有冤无处伸。” 老人颤巍巍地向上举起了骷髅般的双手,哭泣道:“我早就该死了,只怕到了地狱阎王都不收留了。” “大伯,真该死的是强迫您说假话的人,您说了假话不说假话都救不了那几人了,也帮不了我。您不用自责。”曲文魁伤心地说道。 老人眼珠更加昏暗了,沙哑着声音,似在呼喊,“少爷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有数。我一辈子从来没害过人,没伤过人,就要死了,却干出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是不会饶过我的。就算我走了,也不知能不能解脱?” 曲文魁见说服不了老人,默默地把怀里的干粮全部拿了出来,又放了一些钱在老人身边,满腹心事地走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曲文魁远远地看见众人紧张地拿着棍子,围成了一圈。曲文魁知道,众人仍然心有余悸,担心有劫匪,就不再耽搁,招呼大家一起赶路。紧赶慢赶,天黑时分回到了威海卫。曲文魁因为给郑月儿买了东西,就和郑盘算一起到了他的家里。 郑盘算家离曲文魁老家不远,曲文魁常来常往,熟门熟路。曲文魁进去的时候,郑月儿和妈妈正在绣花。看见曲文魁进来了,郑月儿高兴地放下绣花针迎了出来。 郑月儿说道:“文魁哥,你可回来了。你走了以后,我天天向老天祈祷保佑你。我妈说吉人自有天相,一直劝我放宽心,可我总是管不住自己,我寻思着心诚则灵,就天天在心里祈祷你平安。看来,果然灵验。” “妹妹天天帮我乞求平安,看我怎么感谢你?”曲文魁说着拿出了点心,uu看书.uuknhuo递给了郑月儿。 郑月儿看着递过来的点心,并没有马上去接,反倒是眼睛直直地盯上了曲文魁的手腕儿,说道:“文魁哥,我不要点心,你把佛珠给我吧,我喜欢这个。” 曲文魁不忍心拂了郑月儿的心,就把手串摘了,交给了郑月儿。郑月儿接了,立马戴在了手腕上。 郑氏留曲文魁吃饭,曲文魁急着回家看妈妈,就推辞了。 曲文魁看郑氏脸色蜡黄,不住地咳嗽,担心地说:“婶儿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看医生?” 郑氏说道:“我这身子骨儿每到秋天都要犯点毛病。这刚入秋就感冒了,老是咳嗽。不过不要紧,过几天就好了。” 曲文魁说道:“婶子还是多保重才好。” 曲文魁回到家里,爹刚好从外地走货回来,妈和几个哥哥也在家。妈见了曲文魁,眼泪当即流了下来。廷叶责备王氏:“我们家难得团圆一次,高兴还来不及了,你怎么又哭上了。”王氏解释说:“我就是高兴得才流泪呢。” 王氏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准备开饭,曲文魁就坐下和全家一起吃了个团圆饭。吃过饭,曲文魁把知州审案情况简要说了,全家人听说案子破了,坏人被抓了,都激动不已。曲文魁怕说漏了嘴,唐突地把真实情况告诉了大家,就以急着回家看望娘为借口离开了。 曲文魁到家的时候,二牛、大壮他们已经到家里来把案子情况告诉了娘,曲文魁本来还想说点什么,黄氏把曲文魁推到房间,让曲文魁赶紧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第18章 乱世经商 谁能得利 第二天天刚亮,就开始有人上门祝贺案子破了,一直到中午,来人络绎不绝。曲文魁和娘没说上几句话,光顾着招呼客人了。最高兴的还是明月,一会儿忙着做饭,一会儿忙着进来倒水,身子轻盈地就跟个燕子似的,乐得脸上笑开了花。 廷叶也早早地过来了,随身带了外出时特意为嫂子购置的礼物。黄氏见了弟弟,欣喜不已,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黄氏道:“你为了你哥的案子,把钱花光了,害你冒险出去挣钱。都是嫂子粗心,没有早点还钱。弟弟也是见外,嫂子有不是的地方你早点提醒,也不至于害得弟妹子跟着受苦。好在平安归来了,我对弟妹子也能交代过去了。” “嫂子恩重如山,我帮不上大忙已经是对不起嫂子,做点小事不值一提。”廷叶说道:“我这次过来是想同嫂子商量,哥哥沉冤得雪,用不用上坟祭告哥哥喜讯,也好让哥哥在天之灵安息。” 黄氏低头沉吟了一阵儿后,只说是快到寒衣节了,到寒衣节上坟时一并祭告,这会儿就不麻烦了。廷叶见嫂子这样说,自己也不好坚持,就答应了。 黄氏不安地问:“弟弟这趟出去,是不是不顺?为何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来正想跟嫂子说这个事儿。这趟出去,本想送货到青岛,谁知青岛的货出奇地便宜。李老板不甘心赔太多的钱,就商量着往西走看看,结果一路过了胶州、青州,到了济南,还是一样,李老板没法,只好把货赔着钱卖掉了。” 黄氏说道:“廷根曾说过,德国占领青岛后,把威海出胶东的商路给堵死了,只要青岛有的东西,威海卫的就出不去了,看来你哥说的没错。” “可不是吗!”廷叶气愤地说:“青岛守着胶东出入口,进货出货比咱们可是方便多了。一样的货,他们光运费就比咱们便宜好几成。更何况,德国人海上原本有汽轮,陆上又在修胶济铁路。火车运输比咱们可是快多了,运量也大多了。我这大车行的买卖也没法干下去了。李老板说,以后威海产的货只能便宜卖给德国人、英国人或是日本人了” “弟弟说的是。威海这边的货陆上已经走不通了,只能走海上。可码头和船全把控在英国人和日本人手里。几年的功夫,海上贸易几乎没有中国人了。” “还有更奇的。”曲廷叶补充说:“李老板原想着捎点货回来,以丰补歉。谁知道,走了好几个地方,想买的货却都比威海贵。” “这不奇怪。去年,英国人在威海搞了个自由贸易港,货物进来方便多了,可是出口被洋人堵死了,进来的货物只能在威海卖,结果越卖价钱越低。就拿纺织品来说吧,廷根原本想借着开通自由贸易港的便利,大干一场,投了不少钱,结果货物进来后,连烟台都过不去。在威海倒腾又干不过洋人,这布匹的价只能越来越低了。开通自由贸易港咱们没得好处,倒是洋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把咱们的商行都挤垮了。如今,一年多的功夫,威海已经倒闭了十多家商行了。” “李老板也是这样说的。”廷叶“嫂子还是得早做打算。” 黄氏道:“昨天唐掌柜过来说,花生生意也快经营不下去了。往年这个时候,花生走货基本到了尾声。现如今,咱们路上运不出去了,海上被洋人把控,不给咱们开放通路,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生被洋人收了去。以前,咱家是威海花生贸易第一大户,廷根总是想着薄利多销,不让种田人吃亏,多少年了,花生价格基本持平。如今,洋人控制了市场,花生一天一个价,一个价比一个价低,种田的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可洋人通过海路运到了香港,价钱马上翻上好几番。现如今,唐掌柜也没法了,想把花生生意停了。要是生意停了,又得解雇伙计。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廷叶想了想说:“嫂子要是不忍心解雇,能不能把大家的工钱都降点,也好相互照应一下?” 黄氏应道:“我也是这样跟唐掌柜说的。” 爹跟娘说话的档口儿,曲文魁趁空儿拿了花边手绢到厨房,在明月眼前晃了一下,说道:“明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明月只看了一眼,就伸手一把抢了过去,说道:“我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手绢。这是洋人用的,可金贵了。”明月看着手绢,一脸的兴奋,“我们老家时兴结婚那天男人给新娘子送手绢。要是哪个女人结婚那天得了这么好的手绢,还不得美死了。” 曲文魁想起了绣花姑娘说的‘给心上人买一个吧’,顿时红了脸,赶紧掩饰:“吃别人的嘴短,拿别人的手短。我吃了你的饼,你拿了我的手绢,咱们两不亏欠,扯平了。” “想得美!”明月刮了一下文魁的鼻子,“你欠我的多着了。”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了个大大的面塑大老鼠,“你走了以后,我天天对着这个老鼠说文魁威武,不怕大猫;文魁威武,不怕大猫。”明月停了一下,说:“你猜怎么着?” 曲文魁道好奇地问:“怎么着了?” “有一天,我正闭着眼、低着头祷告呢,听到“吱、吱、吱”的叫声。抬眼一看,来了好几个老鼠,要拜大王呢。唉呀妈呀,当时吓死我了!” 曲文魁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明月跟着笑弯了腰。此时的明月明眸皓齿,两颊飞红;随着身体的抖动,一根大辫子前后摇动,越发美丽。曲文魁一时看呆了眼,直愣愣地盯着明月看。 明月觉察出了异样,说道:“你还欠我的呢。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照顾大奶奶,好几天都没睡好觉呢,你该怎么感谢我?” 曲文魁说道:“要不你不用忙活了,现在去睡觉吧。” 明月道:“那倒不必,你记着就行了,哪天我想起来了,你再还我不迟。” 曲文魁道:“好,我记下了。” 说完了从厨房往外走。 去廷叶看着曲文魁进出厨房,心思重重地说道:“嫂子,路上李老板多次提到郑月儿如何漂亮,我担心他在打郑月儿的主意。” “前些日子,我曾听弟妹子说李老板今年刚从天津花六十大洋买了一个小妾,怎么这么快就打郑月儿的主意?” “李老板早就把那个小妾卖给了黄愣子。李老板年初买女人化了六十大洋,把那个女人玩了多半年,愣是又卖了六十大洋。” “这黄愣子历来是低价进、高价出的,这会儿怎么不嫌弃价高了?” “这黄愣子也是个狠角色。”廷叶道:“黄愣子以前只是买卖女人,转转手。自从通了自由贸易港,咱本地人的买卖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可是妓院却越来越好过了。现如今,不算威海卫城里十三门楼和刘公岛里的,但这附近一条龙街就已经开了三十六家妓院了。黄愣子见妓院买卖兴隆,自己也在一条龙街开了个妓院,不好卖的女人就送到妓院,无论如何总是不赔钱。” “威海还有这等事情?我却一点儿不知道。”黄氏有些诧异。 “嫂子不知道也不奇怪,这种事情听着污了耳朵。嫂子最恨这种事情,自然没有人不知趣跑过来专门跟您讲这些。李老板尝到了甜头,这趟出去还想再买个女人带回来。结果寻觅了一路,也没找到满意的。回来的时候,李老板一路上不住地夸郑月儿漂亮。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婚嫁自古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就算李老板有这个心思,总不至于动手抢吧?”黄氏说道:“再说了,盘算老弟和郑氏两口子一直把郑月儿放在手心里疼着,断不会送给别人做小。u看书 .kansu 李老板平时总是色眯眯的,旅途寂寞嘴里说不出好话也不奇怪,许是兄弟多心了。” “曲文魁妈一直疼爱郑月儿,把郑月儿当成自己的孩子待,我是怕郑月儿吃亏,心里急才说的。”廷叶见嫂子责怪,有点儿急了。 明月从窗外走过,曲廷叶盯着明月的远去背影,回过神来说:“如今文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嫂子不知有什么打算?是让曲文魁做买卖还是读书?” “有机会读书还是读书好,等我跟曲文魁商量一下吧,看看他肯不肯。只是现如今家境已大不如前,到外地读洋学堂条件已不允许,威海也没有适合曲文魁读书的学堂,这些日子我老在想这个问题,一直拿不定主意。” 曲文魁拿了明月烙的火烧进来了,说道:“爹,娘给我妈和哥哥们准备了些吃的,您让我妈多吃点,也好补补身体。” 廷叶道:“嫂子处事总是这么周到。现如今,您的日子也不宽裕,尽量就别破费了。” 黄氏道:“廷根在时,无论怎样难,总觉得日子一天好似一天。廷根走了,觉得天塌下来了,日子过不下去了。现如今,眼瞅着曲文魁一天强似一天,越来越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这心又活了,觉得越过越有奔头了。” 曲廷叶走的时候,曲文魁去送,曲廷叶悄悄给了曲文魁一包炒花生,说:“这是郑月儿让我捎给你的。我让她自己送过来,她不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扭捏了,心思都藏在肚子里。有空了你多去看看她,省得她老惦记你。” 曲文魁答应了。 第19章 迷雾重重 凶手究竟是谁 好不容易把众人支走了,曲文魁与娘终于可以静静地坐在一起说话了。曲文魁把自己了解到的宁海州知州办假案的情况说了。黄氏听了,半晌不言语,过了许久,叹道:“娘原本就担心这个,果然来了这个。原来只是担心板子打在你们身上,让你们作假口供,没料到板子打在了别人身上。你们没有受苦,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曲文魁问道:“宁海州衙门没有打我们,是不是怕得罪英国人?” “应该是这样。”黄氏分析说:“登州府急于破案,就是怕英国人以此为借口找麻烦。如果把你们屈打成招,英国人知道了事情会更复杂。所以放过了你们,在其他人身上下黑手。” “最惨的是都田海。”曲文魁伤心地说道:“都田海不堪咱大清和租借地官府重复收税的重负,夜里偷割地里的粮食往回运,华勇营士兵过境捉拿,清兵不但不帮都田海,反而嫌都田海惹事,下狠手打他。都田海为了自保,失手打死了清兵。他们为了破案,竟然把我爸的案子扣到了都田海他们的头上。” “宁海州知州素有恶名,却没想到如此残忍。”黄氏说道:“都田海失手打死清兵,按大清律,必死无疑。只是可怜了那四个人跟着惨死。他们如果在天有灵,希望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错了报仇对象。如果老天有眼,希望不要放过下黑手的人。”黄氏顿了顿,又说:“娘现在总算明白了,英国人口中的治安混乱其实多数是无辜百姓与两国官府之间的纠纷;大清官爷们口中的英国人入侵倒是没错:华勇营士兵根本没把清兵放在眼里,想越界就越界。如此来看,凤凰山看山老伯说的也没错,凤凰山并没有惯匪,袭击你爸的凶手确实是突然出现的,是偶尔在此作案。” 曲文魁想起了吃脑饭的事情,说道:“娘,我曾经听饭铺老板说麻姑山一带不太平,有歹人闹事,不知是不是真的?还有,麻姑山在哪里?” 黄氏说道:“昆嵛山有七十二个山头,麻姑山是昆嵛山七十二个山头中的一个山头,紧邻着宁海州,与威海相隔一百三、四十里,与凤凰山隔着差不多百里。麻姑山不太平这件事情娘也曾听说过。宁海州官府为了配合德国人开矿,强征麻姑山百姓的土地。当地百姓不乐意,二千多人起来反抗,当时闹得挺凶的,不过最后还是被官府压下去了。”黄氏疑惑道:“你是怀疑劫匪是麻姑山来的?” “儿在脑饭铺老伯那儿打听到麻姑山有歹人,当时就想,会不会是麻姑山过来的惯匪劫了一把就跑了。劫匪只在凤凰山做了这一单,便跑得无影无踪,租界巡捕、宁海州捕快抓不到劫匪也不奇怪。” 黄氏道:“麻姑山的百姓失了地,个别人铤而走险当劫匪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劫匪如何得知你爸要经过这里?如果是碰上了,是你爸运气不好;如果不是碰上了,那就是有内应,那就复杂了。” 曲文魁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娘,我在宁海州看见万财到知州府去给老太太贺寿了,他们喊他少掌柜。” 黄氏问道:“你是不是怀疑你唐叔?” “儿是觉得奇怪,万财与知州有交情,唐掌柜守口如瓶,并没有透露一星半点儿,也没有帮忙疏通的意思。” 黄氏善解人意地说:“你唐叔跟着你爸走南闯北做买卖,同文登县和宁海州官府或多或少都有点儿来往。只是你唐叔和万财的做派确实有不合理的地方。不过人各有难处,不帮忙也不奇怪。许多人知道你唐叔跟了你爸有十多年,却不知道你唐叔与你爸生前有过命的交情,娘相信你唐叔是不会背叛你爸的。” “娘能不能说详细点儿,我想听听。” 黄氏沉吟道:“以前你爸跑单帮,有一年冬天,你爸牵着马雪夜从昆嵛山往回赶,走在半路上,看到有一个男的和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倒在雪地里,快要冻死了。你爸不忍心,就卸下货,把这三个人扶到马背上运到了庙里,救了一晚上,总算把他们救活了。后来他们没地方去,你爸就救人救到底,把他们带了回来。这三个人就是你唐叔他们一家。一开始他们没地方去,在咱们家住了很长时间,你唐叔帮着你爸做买卖,你唐婶照顾万财之余也帮着我打理咱家,我也帮着你唐婶照顾万财。你唐叔感激你爸的救命之恩,特别卖力,也加上你唐叔是个做买卖的好手,你爸的买卖起色很大。你爸感激你唐叔帮忙,也没亏待你唐叔。这些年来,你爸和你唐叔配合默契,从没红过脸,怎么可能背叛你爸呢?” 曲文魁问道:“盘算叔、还有这次跟去的二牛哥、大壮哥他们中间会不会有人是内应呢?” 黄氏说道:“你盘算叔和二牛哥他们虽然跟你爸干的时间不太长,可都知根知底,他们不会背叛你爸的。再说,你爸这趟做的是大买卖,为了保险起见,是下了保密功夫的。这趟买卖去哪里、走哪里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们几个都不知情,怎么可能出卖你爸?” “娘,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我唐婶儿?” 黄氏听了,久久不语,眼泪流了下来,“你唐婶儿死得惨,娘一提起就伤心。” 曲文魁体谅道:“娘,您伤心就不说吧。” “你过继过来了,早晚要当家主事儿,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黄氏说道:“这件事儿说来话长了。八年前,日本鬼子从海上登陆,一路打到了威海卫。当时你爸和你唐叔在外面做买卖,我领着你唐婶儿还有万财往乡下跑,躲鬼子。我们已经跑出去了,半路上,你唐婶儿想起走得急,把钱匣子忘家里了,就死活想回去拿。我拗不过你唐婶儿,就同意了。谁知你唐婶儿拿了钱匣子还没出门,就遇到了进门的鬼子。那些兽兵二话不说,就把你唐婶儿给糟蹋了。你唐婶儿是个忠烈女子,受不了侮辱,当时就上吊了。 “娘,唐叔会不会因为唐婶儿死的事情怨恨爸和娘呢?” “你唐婶儿出事,娘有责任,你爸也觉得内疚,怕你唐叔睹物思情,就出钱帮助你唐叔在你家旁边买了幢房子,一来远离这里,二来是让你妈有时间帮助你唐叔照顾万财。你唐叔为这事儿对你爸感激不尽,以前常常挂在嘴边上。” 曲文魁说道:“怪不得,有一次万财抢我玩具,我没给他,万财生气了,就说我娘死了,都怪你大妈,你们家欠我们家的。当时唐叔听见了,把万财往死命里打,多亏我妈拉住了。” “你唐叔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黄氏道:“你唐婶儿死,uu看书 wwuukansh 娘虽然有责任,可你唐叔从来没有怪过娘,还宽慰过娘,娘相信你唐叔不会因为这个害你爸。” 曲文魁忽然又有了灵感,“娘,您到文登申冤无辜挨打,儿原来想可能有坏人从中作梗,现在想来,会不会是文登县令知道是昆嵛山劫匪所为,怕把破案的事情引到自己身上,才把您打了出去。” 黄氏道:“昆嵛山在文登县和宁海州交界处,归两家共管。昆嵛山如果出了土匪,文登县也脱不了干系;如果凤凰山抢劫是昆嵛山劫匪所为,文登县自然有破案之责。只是案子还没开始查究,文登县令没有理由会认为是昆嵛山土匪所为。文登县令行事无道,百姓告状无端挨打也是常事。只是文登县令与你爸生前有交情,再来打娘,就不正常了。娘一直奇怪在这里。” 曲文魁道:“傅知州为老夫人祝寿,文登陈县令也前去贺寿了。” 黄氏道:“天下官员是一家,靠的是你来我往的应酬。文登与宁海交界,两家有来往也不奇怪。”黄氏责备曲文魁:“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赶快休息吧。” 曲文魁道:“娘快过生日了,儿也想给娘祝寿。” 黄氏道:“娘今年五十大寿,按规矩应该好好操办。只是你爸刚过世,不可以操办,到时吃碗面就可以了。” 曲文魁拿出麻姑献寿图,“儿先给娘把礼物备下了。” 黄氏拿过来仔细端详了起来,说:“这个礼物娘喜欢,现在就挂起来吧。” 母子两个高高兴兴地把麻姑献寿图挂到了墙上。 第20章 昆嵛山 我的家(上) 黄氏一直想着安排曲文魁读书,曲文魁却一直对案子是不是麻姑山歹人所为耿耿于怀,想到麻姑山寻找土匪的踪迹。黄氏担心曲文魁的安危,不敢冒然放曲文魁走。两人一时争执不下。 明月领着苗有根进来了。 苗有根中等身材,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短褂粗布衣服,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人。苗有根家住昆嵛山,是曲廷根小时候的拜把子兄弟,早年以采药为生,后来专门从事药材收购。每次到威海卫来送货,苗有根都会来看望弟弟和弟妹子。这次听说弟弟的案子破了,苗有根特意前来看望弟妹子。 黄氏把曲文魁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苗有根,苗有根当即义愤填膺,表示要到麻姑山找寻土匪。黄氏见大哥也有这个意思,便把曲文魁委托给了苗有根。 第二天一早,苗有根和弟妹子一家一起吃过了饭,把头一天在街上买的山里紧缺的货物放在马背驮着,便和曲文魁一起踏上了去往昆嵛山的路。 一路之上,闲来无事,两个人无话不谈。曲文魁问道:“苗老伯,您是怎么和我爸成为朋友的?” 苗老伯道:“你爸祖上是咱们昆嵛山人,种田为生;我家是外来户,祖辈以看山为生。村里人嫌我家穷,又是外姓人,少有同我家交往的。你爸不嫌弃我家穷,经常到我家玩儿,有了好吃的,也不闲着拿给我吃。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兄弟。”苗老伯说到这儿,禁不住开怀大笑。 曲文魁也受了感染,央求苗老伯:“您给我说说我爸以前的事儿吧。” 苗老伯看曲文魁感兴趣,自己也来了兴致,说道:“我就给你说说你爸做买卖的事儿吧。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用一头驴出去给别人送货,虽然挣钱不多,可是见了世面,长了见识,就寻觅着自己做买卖。一开始本钱小,不可能做大买卖,你爸寻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做起了药材生意。” 路崎岖难行,两人不时地躲避着沟沟坎坎,苗老伯边走边说:“论靠山,谁也比不过咱昆嵛山。咱昆嵛山方圆数百里,有名有姓的药材上百种。不过咱昆嵛山虽然大,可这药材收购的生意原来都让几个把头把着,外人很难进到这行来。听说你爸收不上来药材,我就不看山了,一心一意采药给你爸,也拉了几个朋友帮忙,可收上来的货还是太少了。 你爸咬着牙坚持了几年,就快坚持不住了。有一天,有一个把头又过来捣乱,找借口砸了你爸收上来的药材。你爸忍无可忍,就要还手,却不料把头得了急病,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你爸见状,当即把把头扶上马,连夜送到了邻村林大夫处诊治。病治好了,把头感谢你爸以德报怨,仗义相救,就把他收购的药材都交给你爸经营。这样,你爸一举站稳了脚跟。后来,因为你爸买卖公道,名声在外,慢慢地其他把头也都把药材交给你爸经营。你爸成了咱们整个昆嵛山最大的药材商。自然,也是咱们整个文登县最大的药材商。后来,你爸有钱了,想把买卖做大,就把家搬到了威海卫城。” “老伯,您刚才说的林大夫,是不是我爸现在的朋友林泉大夫呢。” “是这样。林大夫家世代行医,原是你爸的一个客户,用你爸的药材。你爸搬到威海卫后,看到威海卫缺名医,就动员林大夫搬了过去,你们两家也算是至交了。” 曲文魁想起了一个问题,就问道:“苗老伯,原来昆嵛山药材一直是我爸收购的,现在怎么成了您收购呢?” “你爸买卖做大了,顾不过来了,就把昆嵛山药材收购的生意让给了我。”苗老伯开心地说道:“真说起来,跟着你爸吃饭的人可不少。我能有今天,可全靠你爸关照。” “原来,我爹、我爸、林大夫他们都是昆嵛山人,我也是昆嵛山人。” “是啊,咱们这是回家了。” “老伯,您同昆嵛山打了一辈子交道,对昆嵛山一定很熟悉了,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昆嵛山?” “要说昆嵛山,这三年说不完。这么说吧,昆嵛山是咱胶东第一大山,是第一高山;也是第一仙山,第一圣山:昆嵛山有七个神仙在这住过,七个真人在这得道,七个帝、后在这逛过…… 说到这昆嵛山的物产,那就太多了。除了药材,昆嵛山还是柞绸的故乡呢。不知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天下柞绸源山东,山东柞绸源齐东,齐东柞绸源昆嵛。咱昆嵛山就是柞绸的发源地。” 曲文魁听说柞绸发源于昆嵛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苗老伯的话,“我听我娘说过了。小时候,我还跟着我娘上山放过蚕呢。我妈、我娘他们经常纩丝,看久了,我也会一点儿。” “是啊,你妈、你娘都是纩丝的高手。说到昆嵛山人,更有意思。昆嵛山方圆近千里,山南与山北不同俗、山东与山西不同音。就说咱文登人吧,居于山东,受道教影响,注重养生,采药的多,名医多,自古出寿星;宁海人居于山西,也受道教影响,历来注重练武,讲究以武健身,自古出武术高手。倒是两边的女人都会养蚕、纺织……” 伯侄两人边走边说,边说边走,不知不觉,临近了昆嵛山。只见平地上,一片大山突兀而出,山势俊俏,山峰错落。 苗老伯笑道:“你看昆嵛山像什么?” “苗老伯,我爸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家里的一盆山水盆景,昆嵛山就像那盆盆景。” “那盆盆景就是你爸用咱昆嵛山的石头、照着昆嵛山的模样做的。不过,你不要被眼前这昆嵛山迷住了眼。咱们这儿有句顺口溜:远看像盆景,近看云雾绕;进山不见山,见山云上找;近山跑死马,远山恨天高。” 曲文魁不解,苗老伯笑道:“等上了山你就知道了。” 苗老伯的家坐落在昆嵛山根上一座小山的半山坡上,一条大河从门前浩荡流过。这条大河叫母猪河,是发源于昆嵛山的最大的河流。这条河切断了昆嵛山百姓同外界的联系,为此,百姓集资建了一座横跨两岸的木桥。这座桥叫有二里多长,所以百姓给桥起名叫二里桥。 曲文魁和苗老伯走了一天,快到天黑的时候到了母猪河边。苗老伯蹲在河边掬水喝,曲文魁也跟着喝了水。 初秋的水凉凉的,却很舒服,沁人心脾。曲文魁走在桥上,看到河水清澈见底,水中不时有小鱼儿游过,高兴地说道:“苗老伯,这条河的水真好喝,我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水。河水这么甜,河名为什么叫得这么怪呢?” 苗老伯边走边回应道:“这条河像一棵大树,树上伸出了十八个枝杈,每个枝杈是一条小河,所以古人起名叫木渚河。从山上往下看,又像一头母猪,十八个枝杈像猪的十八个**,村民们弄不清楚木渚还是母猪的区别,以为古人说的木渚就是母猪,就顺口叫成了母猪河。” 苗老伯的家就在对过的河边上,到了家门口,苗老伯站并不急于往里走,只是放声朝里喊去:“老婆子,来贵客了,赶快出来迎迎。” 一会儿功夫,一个年长的妇女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出来了。曲文魁鞠躬施礼,“伯母好!” 女人笑盈盈地说道:“好!好!老头子,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这么英俊。” 苗老伯笑道:“你猜猜。” 旁边女孩儿插话:“舅母,我认识,他叫曲文魁。” 曲文魁望过去,只见伯母身旁的少女着蓝绿相间的绣花襦裙,显得清秀典雅,亭亭玉立,白里透红的脸上镶嵌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曲文魁看着女孩儿有点面熟,正犹豫,女孩儿说道:“曲文魁,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林子鸢。” 曲文魁想了起来,乞巧节那天晚上,自己在娘家后花园里见过,“我想起来了,你爸爸是林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哪跟哪儿呀?”立在一旁的苗伯母急了。 苗老伯说道:“这是廷根过世后弟妹子收的继子,名叫曲文魁,是廷叶老弟的孩子。” 苗伯母听了,一把拉住曲文魁,说道:“太好了,你爸总算后继有人。”说过了,拉着曲文魁不住地端详。 苗老伯说道:“别光顾着说话了,赶快进家吧。” 进了家门,曲文魁急不可耐地问林子鸢:“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子鸢笑道:“这里是我家啊!” 苗老伯看曲文魁疑惑的样子,uu看书.ukhu.co 解释说:“这件事儿说来话长。子鸢小的时候,身体差,老得病,林大夫也束手无策。他娘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子鸢命理宜土,适合山里养’。你娘知道了,就鼓动子鸢娘把子鸢送到我这里养。这件事情是你们两家的娘促成的,就随了娘这面儿,跟着叫我是舅。子鸢大了以后回威海卫生活了,可还是忘不掉这里,每年都会到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跟着我上山采药。” 苗老伯顿了顿又说道:“说来也怪,子鸢自从到了我这儿,再几乎没怎么病过。从小到大没少跟着我爬山,身体是越来越结实了,只是把包脚和女红给耽误了。” 子鸢转过去,一巴掌打在了舅舅的后背上,嗔怪道:“让你说我的丑事。” “子鸢不让提这个是怕嫁不出去……”苗老伯还没说完,肩上又挨了一巴掌。 苗老伯笑道:“子鸢不用担心,你廷根大伯曾经说过,他要是有儿子,就娶你做儿媳妇。如今你大伯有儿子了,你嫁人就不用愁了。” 苗伯母听了,笑话道:“子鸢,别听你舅舅的,他是越老越不正经了。老人们都说‘男不保媒,女不保债’,天下哪有大老爷们说媒的?再说了,这姻缘天注定,是谁的怎么都跑不掉;不是谁的,争也争不去。老头子,赶快过来烧火做饭。” 子鸢见舅舅和舅母做饭去了,自己到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药材。曲文魁见了,说了声“子鸢,我帮你吧”,就跟了出去。 第21章 昆嵛山 我的家(下) 曲文魁以前虽然也跟着爹妈上山采过药材,可认识的药材也就那么几种。看到这么多自己不认识的药材,立时就蒙了,想问子鸢又不好意思。子鸢看出了曲文魁的窘迫,善解人意地一边收拾,一边不动声色地给曲文魁讲解:“这个是天麻,这个是灵芝,这个是黄精,这些药材在其地方都是名贵药材,在咱们昆嵛山可是大宗药材,用途可多了。就说这黄精吧,可以治肺痨、胃热、脾虚……”子鸢不厌其烦地讲着这些药材是怎么采的,怎么加工的,有什么药性,治什么病,曲文魁听得津津有味。 夜晚,曲文魁躺在炕上,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母猪河水奔腾而去的声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个人来到了院子里,看着天上满天繁星发呆。 这时,苗老伯悄悄走了过来,坐在了曲文魁旁边。曲文魁见了,刚想站起来,被苗老伯按住了。 苗老伯道:“想你爸的案子了?” 曲文魁“嗯”了一声。 苗老伯说道:“明天,咱们一起到麻姑山去看看,把土匪找出来,为你爸报仇。” 清晨的昆嵛山,氤氲笼罩,薄雾弥漫,草上树上挂满了露珠。虽是初秋,却已有微微寒意,明显比威海卫凉了许多。上路不远,露珠就打湿了裤脚,走起路来湿乎乎凉飕飕的。曲文魁不太习惯,苗老伯和子鸢似乎毫无察觉,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曲文魁是第一次进昆嵛山采药,上山前,苗老伯按照规矩,领着曲文魁一起在山神庙拜了山神和药神,又给曲文魁一只牛角号、一把腰刀和一捆绳子,身上洒了药水。 曲文魁不解,苗老伯笑道:“昆嵛山采药有三险:一险山高路远林密,找不到回家的路。” 正走着,前面是个岔路口,曲文魁刚想往前走,苗老伯拉了一把曲文魁,说道“昆嵛山山高林密却是道路纵横,人有人道,狼有狼道,兔有兔道,獾有獾道……”苗老伯正说着,一道红光从曲文魁眼前飘过,曲文魁看过去,见是一个全身长着红色毛发、有着长长尾巴的小动物,曲文魁道:“苗老伯快看,那是什么?” “那是火狐狸,他也有自己的道儿。”苗老伯说道:“你刚才准备走的那是火狐狸的道儿。” “那怎样才能分辩呢?” “这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们采药人看得时间长了,都会分辨。你刚入行,先记住一个特点:所有的人道就算再窄,也是上能看到天,下能看到地。有的高手顺着脚印,就能找到进山的陌生人。不过,有时在山上被动物迷住了或是遇到雾瘴迷了路也不算啥。”苗老伯道:“采药人最讲‘义’字,遇到困难,都会全力相帮。迷路了,就吹长号,听到的人会赶紧呼应,迷路的人顺着号声就能走出来;遇到生命危险了就吹短号、急促号,听到的人就会赶过来救助。不过,这短号不是随便吹的,一定要紧急情况下才能吹。” “老伯,这第二险是什么?” “这第二险呢,是蚊虫叮咬,毒蜂攻击,这药水就起到驱蚊虫的作用,如果不小心被咬了,抹上一点,还有解毒作用。这是我们昆嵛山采药人的看家法宝,上山采药少不了,晚上睡觉也撒点,蚊子就会躲得远远地。” “老伯不说我还没注意,老伯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睡得真好,一点儿没有蚊子。” “这第三险呢,就是沟沟夼夼多,到处是陡崖峭壁,一旦不小心从坡上滑了下去,救命就靠这镰刀和绳子了。” 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子鸢远远地跑到了前面。一会儿,曲文魁远远地看到子鸢蹲在地上,摆手示意不要出声,两人闭了嘴悄悄赶了过去。 子鸢蹲在地上,小心地用铲子在一棵药材周围画圈,又掏出了红线一头系在药材的茎上,一头系在两根棍上。苗老伯见了,顿时喜不自胜,从背上的布兜里掏出了棍子,一边敲打地面一边念着咒语:“棒槌棒槌好样的,老天让我遇到你,你有武艺十八般,我有降龙当无敌。”敲打完了,拉着曲文魁,三个人一起三拜九叩。苗老伯说道:“今天请到了参娃娃,全靠子鸢带来的运气,侄子带来的福气。” 曲文魁这会儿听出来了,知道是遇到了人参,说道:“想不到昆嵛山还有这么宝贝的药材。” 苗老伯边挖边说道:“子鸢是山神的女儿,每次进山总会找到些好东西。” 子鸢道:“舅舅再笑话人,找到参娃也不告诉你了。” 三人说着话,总算请出了参娃。苗老伯交给子鸢,子鸢仔细地装在了袋子里,又接着登山。 曲文魁问道:“苗老伯,您刚才拿的棒槌是什么?” 林子鸢有些傲气地说:“这都不知道?这是降龙木,是咱昆嵛山的特产。” “是啊。”苗老伯说道:“除了昆嵛山,至少方圆千里是看不到降龙木的。” “这降龙木是不是《杨家府演义》里讲的穆桂英挂帅里的降龙木?” “差不多吧。”苗老伯笑道:“降龙木能验毒,能解毒,不过也没有书里讲的那么神,倒是我们山里人喜欢用降龙木驱妖辟邪、镇魔逐鬼。因为降龙木质坚硬,也可以做武器用。只是这降龙木生长缓慢,十年长一指,百年长一尺,一搂上千年,所以都舍不得砍伐。山里人的降龙木,多数是祖传的,一根木头代代传。” 三个人边走边挖药材,一会儿上到山巅,一会儿下到沟底。沟壑之间,不时有潺潺流水,蜿蜒流过;山上行走之时,薄雾不时地从身边流过,远处的山朦朦胧胧,宛如仙境。至中午时分,三人登上了太白顶。 太白顶是昆嵛山的最高峰,登上了太白顶,放眼望去,只见一片云海翻腾,只有部分山头露在云海之上。曲文魁登时明白了苗老伯说的‘看像盆景,近看云雾绕;进山不见山,见山云上找;近山跑死马,远山恨天高’是什么意思了。原来看山还有这么多门道:远处看山,山像一座盆景,镶嵌在大地上。近处看山,只见得云雾缭绕,哪里还看得了山的全貌。进到山里来了,只看得见层层叠叠的草木和岩石,已看不到山的全貌了,想看清楚山的全貌,只能在云层上看山了。天气晴朗时,山与山之间看起来隔得挺近,可真要走起来,却是超乎想象得远。站在高处,看远处的山,山显得那么渺小,只好埋怨天太高了。大自然真是神奇! 太白顶最高处有个巨大的岩石,岩石中间有个水井,一年四季不干涸;雨水多的时候,还向外汩汩地流着清泉。苗老伯蹲在井边,把双手合起来,捧了一口水喝。曲文魁也跟着喝了,感觉凉飕飕、甜丝丝的。曲文魁不解道:“苗老伯,历来是水往低处流,这里这么高,怎么还有泉水?”苗老伯道:“昆嵛山有十二奇,除了你前面看到的火狐狸、降龙木、参娃娃外,这也是其中的一奇,叫无根水。” 曲文魁奇怪地问道:“苗老伯是不是说这泉不通地下?” “是这样。uu看书ww.ukanshu.cm ”苗老伯说道:“这水其实是岩缝里渗出来的。。” “这里太神奇了!”曲文魁叹道。 曲文魁站在山巅,往远处看去,只见北面碧海接蓝天,曲文魁知道那是渤海;南面白帆点点逐碧浪,曲文魁知道,那是黄海。曲文魁感受到了磅礴之气,禁不住一股浩然之气在心头涌动。曲文魁暗暗下定决心,对天地立誓,对大山起誓,哪怕有千难万险,也一定要找到凶手,为父报仇。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的时候,随着路越来越难走,大家不再言语,都屏住呼吸,小心步行。 过了太白顶,往宁海方向要经过一条万米大峡谷,谷深数十米。苗老伯拿出绳子,稳稳地系在树根上,甩下绳子,自己一个人先下去,到了下面,苗老伯打了个口哨,曲文魁和子鸢也先后顺着绳子下去了。 峡谷两边不时有水流奔腾而下;谷底,清泉奔腾而去,最终汇集到了母猪河。三人顾不上看景,小心涉水过河,到了陡崖下,曲文魁抬眼望去,只见峭壁直立,犹如斧削,好在不时有树木旁出。苗老伯检查了装备,自己先顺着树木向上攀缘,到了山顶,把绳子系好,顺了下来,曲文魁和子鸢把着绳子,攀援而上。 过了大峡谷,就是宁海州地界了,走不多远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山里人家,苗老伯不时和看到的人打着招呼。 此时太阳已渐渐西下,有人家处都升起了炊烟。三人白天行走,晚上到达了一个叫晴烟洞的洞穴住下,天亮之后,继续行走。两日之后,来到了麻姑山下。 第22章 寻踪都家庄 劫匪能否现身 麻姑山山虽不高,山势却很险峻,山上林木遮天蔽日,郁郁葱葱。发源于深山里的一条小河在麻姑山脚下汇流成了一个大湖,名叫龙泉湖。湖水平静如镜,清澈见底,从三面环绕着麻姑山和临近的烟霞山。由于湖水阻隔,无法从前面步行上山,只能绕湖而行,到后山上山。用军事的眼光看,麻姑山是个典型的易守难攻的地方。 苗老伯、文魁、子鸢他们三人绕着湖转了半圈,没有看到人家。正为不知怎样渡水上山犯愁,只见一着居家道士服的老者悠闲地划船过来。苗老伯上前施礼:“居士安好!” 老人还礼:“老丈安好!” “请问居士,这里为何人烟稀少?是不是遭了匪患?” 老人笑道:“听老丈口音是文登人吧?不知道不奇怪。这麻姑山是麻姑修行飞升地,自古就是道教圣山,附近的烟霞洞是全真圣祖真人王重阳和他的六个弟子得道的地方。山民多信仰麻姑,崇拜七真人,就自觉把山保护了起来,相约世世代代不毁林、不采石,不在此建房。这山上除了古时就有的岳姑殿、麻姑殿和月老殿,再无其他建筑;山上除了道姑在此修行,再也没有其他人居住了。” 曲文魁问道:“请问师傅,您是否常来常往此地?” 居士答道:“道末不在此地居住。不过,以在此摆渡为生,对此地倒是颇为熟悉。” 文魁道:“师傅既是以船渡人,又是以道济度,我等受困于此,师傅能否为我等解困?” “大德无量天尊。”居士从容回道:“各位如需船渡,道末可摆渡;如需心度,也尽管讲来。” 曲文魁直言相告:“我父亲在路上遭劫遇难,劫匪是手拿棍棒、身形彪悍的人,有人看到劫匪往这个方向去了,听说住在这座山上,不知师傅有没有见过?” “道家人不打诳语。麻姑山不曾有外人居住。不过烟霞山上的烟霞洞曾住过几个人,只是已经很长时间不见了。善人如果感兴趣,道末可带领各位前去查看。” 众人谢过居士,一起登船。 湖水平静如镜,清澈见底,穿行其上,稳如平地。一会儿功夫,船就到了对岸。 老人系了船,领着众人沿着台阶蜿蜒向上,到了半山腰。半山腰处有一开阔台地,走到尽头有一洞口,洞口上方书“烟霞洞”三个大字。老人对洞拜道:“这就是真人修行的圣地烟霞洞了。” 曲文魁站在洞口放眼看去,但见洞里有个大厅,高有丈余,阔两丈有余,靠里斜对着洞口的洞壁摆放着七真人塑像。曲文魁进去拜过七真人继续往里走,里面是窄窄的、弯弯曲曲的一个长廊,仅容不足二人并行。长廊尽头,有一个略大的洞,好似一个房间。曲文魁仔细查看后,发现墙壁的一角似有松动的石头,就伸手把石头搬开,露出了一个小洞,伸手进去,竟从里面掏出了一根木棍、一方蒙脸布和一些吃穿生活用品。 苗老伯接过看了,说道:“这根棍棒虽然涂了色,还能认得,是降龙木无疑。” 曲文魁问道:“老伯的意思,他们都是昆嵛山人?” “也不全是,不过有这个可能。” 文魁对居士道“不瞒师傅,我父亲是被这样的物件所伤,这些人或许就是劫匪。”曲文魁对居士道。 “大德无量天尊。道末曾听说有人在此避难,不过不曾细细查看。道家人以修真为根,以济度为本,原以为只是救人危难,却不料竟是歹人。” 曲文魁问道:“不知师傅是否知道这些人姓甚名谁?家居哪里?” “这个道末未曾听说。不过,这棍棒和蒙脸布是都姓人练武所用,这些人兴许姓都。” 曲文魁闻听‘姓都’,眼前顿时闪现出了都田海的身影,耳旁响起了都田海狱中对自己所言,忍不住对师傅说道:“晚辈曾听人说起,棍棒和蒙脸布,宁海州练武之家一般都有,师傅为何说是都姓人所有?晚辈愚钝,师傅是否能够详细指点一二?” “大德无量天尊。”居士道:“宁海州人习武成风,却很少弄枪使棍,多是打拳健身,或是练习剑术。善使棍棒的以都姓人居多,而戴着蒙脸布练棍棒的只有都姓人。 “这是为何?” “善人是文登人,不知道并不奇怪。都姓原是元朝宁海都达鲁花赤(注3)必里海的后人,是外来人,明初时改姓为都。都姓人继承了祖宗练武习俗,与老宁海州人功法迥异。” “都姓人既是普遍好武,是否好勇斗狠?” “这倒不是。都姓人多有武威,亦不乏武德。虽然多武艺高强之辈,却少有当兵的或是到衙门当差的,多以打鱼或是种田为生,祖祖辈辈老实本分。如是铤而走险,许是走投无路了。” “请师傅指点迷津。不知哪里能找到这些人?” “天下都姓宗宁海,宁海都姓宗都家庄。天下都姓都是从都家庄走出去的。不过,都姓如今已散落各地,要具体查出这个物件归哪个都姓人所有,已非易事了。” 曲文魁谢过了居士,同苗老伯和林子鸢一起乘船回到了岸边。 曲文魁思量再三,同苗老伯说道:“宁海州知州审案之时,仅有的物证就是棍棒和蒙脸布。当初,捕快拿出物证时唐叔他们当即就指认了,我原想只是巧合。现在来看,却是未必。都田海知道物证是棍棒和蒙脸布后,或许不知道杀害我爸的凶手是谁,却猜出了凶手都是都家人。都田海当初如果指出凶案并非他所为,而是另有都姓人所为,也许会救他一命。可是都田海出于家族义气,不愿意出卖同宗兄弟,就坦然受死,也是英雄。” 苗老伯说道:“杀害你爸的凶手现在虽然没有找出来,却逐步清晰了。这些人姓都,曾经在麻姑山周边活动,身形魁梧,武艺高强,善于使用棍棒,作案时习惯使用蒙脸布,其中一人腿上有伤。” 曲文魁说道:“苗老伯,我想先到都家庄,看看能不能找点线索。然后,再回来到麻姑山周边寻访” 苗老伯笑道:“咱伯侄两个想到一块了。” 都家庄位居海边,临近凤凰山,距麻姑山有一天的路程。曲文魁他们三人一路快走,临近傍晚,总算到了都家庄。 都家庄是个大村,成排的茅草屋沿海边鳞次摆开,颇有阵势,只是不少屋子顶上长满了野草,破损处,茅草随风摆动,威武中多了凄凉之感。虽是傍晚,却炊烟稀少,北风吹过,落叶随风滚动。一位老人驼着背,背风而来,枯叶不时敲打到身上。 “都走了,人都走了,再也看不到了。”老人边走边自言自语。 苗老伯上前:“老人家是不是有伤心事?” “都走啦!全都走啦!”老人并没有理会苗老伯曲文魁他们,像幽魂一样,随风飘去。 “咚、咚、咚……”不远处,一位老人在门外无力地敲打着冥纸,棍棒起落时,不时有纸张随风飘去,在空中打着旋儿。 一位老伯艰难地背着柴草,在风中孤独而来,孑孓而行。 曲文魁上前:“老伯,我与都田海有交情,听说他受了冤屈,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老人放下柴草,盯着文魁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道:“跟我来吧。” 在河边不远处,有七个新坟,坟头的黄表纸在秋风中飘落。寒鸦孤立在坟头,发出了沙哑的叫声,见有人来,扑打着翅膀远去了。 曲文魁站在这片新坟前,心中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嘀嗒嘀嗒地从眼里滚落下来。曲文魁尽量止住悲痛,凄然问道:“老伯,死的是五个人,为什么这里埋了七个人?” “死的原本是五个人。都田海他爹见儿子死了,又气又急,跟着去了。媳妇送走了公爹,uu看书 .ukansh也跟着寻了短见。唉,造孽呀!”老人苍老的面容如枯树一般,说到伤心处,眼角溢满泪水。 “老伯伯,村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少?”林子鸢也泪眼婆娑。 “这些年日子不好过了,村里年轻人陆陆续续地闯关东去了。都田海也想去,奈何他爹是族长,都田海是独子,他爹想让他守着家庙,守着都姓的根基。谁想到……唉……”老人无助地摇着头。 三个人放下背袋,从袋里拿出了酒、饼、水果,供在了坟前,跪了下来默默地磕头。 曲文魁拿出了降龙木问老人家:“老伯,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是否是你们村的物件儿?” 老人拿过来,看了一下子,说道:“类似的棍棒在我们这儿几乎家家都有,不过用料都是我们当地产的槐树棍或是桃木棍,这个是降龙木的,是个贵重物件儿,我们这儿的人用不起。” “老伯可知道这是哪儿的人用的?”曲文魁问道。 老人肯定地说:“要么是富贵人家,要么是麻姑山那边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物件儿。” 这时,一个人影闪过。曲文魁扭头看去,见有人趁说话的档口儿,把苗老伯的袋子拿起跑了。曲文魁撒腿要追,苗老伯拦住了,“不用追了,这是个练家子,你追不上的。” 曲文魁看着远去的背影,隐隐约约地感觉好像有点儿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丢了装备,三人不敢久留,商议之后,决定先赶回家。等东西齐备了,再回来寻访。 注3:都达鲁花赤,蒙语,意为掌印官。 第23章 问道麻姑山 或解心中惑 回去路过麻姑山,曲文魁望着山上,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提出想到山上看看。 苗老伯和林子鸢正有此意,于是三个人便乘船到了麻姑山下,然后沿着石阶路蜿蜒向上。路尽头处,一座红色的山门挡住了路,山门两旁是红色的围墙,向两旁延伸开去,由于树木遮挡,一眼看不到尽头。曲文魁站在门口,抬眼向上望去,见门楣上有三个红色的大字:麻姑庙。原来,这便是闻名遐迩的麻姑飞升地了。 麻姑庙掩藏在山顶凹陷处,周围绿树环绕,不到近前,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片建筑群。进了山门,只见一个年轻的道姑在院子里扫地。曲文魁上前施礼:“仙姑安好?” 道姑停了下来还礼:“善人吉祥。” 曲文魁道:“敢问仙姑,圣观这么寂静,不知是为何?” “师姐们出山云游去了,师傅在殿中清修。善人如求姻缘,可到月老神殿求月老道君保佑;善人如求长寿吉祥,可到麻姑仙殿求麻姑神仙保佑;善人如求济度可求师傅解惑。” “我想求大师济度。”曲文魁道。 “老农想替孩子求姻缘。”苗老伯道。 “我想替我父母求长寿。”林子鸢道。 “善众请便。”道姑说完,接着清扫庭院。 三人谢过道姑,分头走了。 曲文魁按照道姑的指引,到了大殿处。大殿门敞着,大殿里一位道姑正低头坐在案板前配制药材,见有人来,抬起了头。曲文魁上前躬身施礼:“叨扰大师了。” 道姑起身还礼,“贫道这厢有礼了。不知善人所为何事?” “后学遇困,求大师济度。” “善人请讲。” “我父在凤凰山遇害,为查出凶手,我等自文登穿山而来,前日在烟霞洞找到了与杀害我父的凶器相同的器物。后学听说,有都姓人曾在洞内暂居。求大师点化,哪里能找到这些人?” “大德无量天尊。”道姑缓缓道:“贫道也曾听说有人栖居烟霞洞。虽说道家人一心清修,不问世事,可烟霞洞是道家圣地,贫道有看护之责,便让弟子过去查看过了。贫道听闻那些人亦信奉道教,对道宗圣地并无不恭,只是借此栖身,也就不再过问。至于那些人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却不曾知晓。” 文魁虽然略感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沉吟片刻回应道:“后学读书时,先生曾教过,大道主张扬善止恶。后学为找杀父凶手,一路走来,为何时时感觉世人善恶不明?为何善不扬,恶不惩,大恶之人遍寻找不着?” “有善即有恶,有恶即有善,善恶相克,天道轮回,天理终会昭彰。善人不必焦虑,恶人终会得惩。贫道再送善人几句话: 天道煌煌在明堂, 大恶惶惶无路逃; 汲汲皇皇罪昭彰, 人间锽锽是沧桑。” “后学在来时的路上,听闻大师德高道深,常救人危难,后学受教了。后学大胆求大师解惑,怎样才能找到杀害我父的凶手?” “大德无量天尊。我看善人年纪轻轻,却沉稳老练,必成大才。只是心路闭塞,心思郁结,一时迷了方向。我把全真道宗的诗送给善人,或能解惑。诗曰: 无无有有有无端, 有有无无有有攒。 无有有无无有相, 有无无有有无看。” “后学愚钝,不解其中之意,还请大师指点。” “全真大德真人点化:善人想找的人虽然找不到,却是一定存在,只是无端找不到了;要找的人明明看到了,找时却找不到了,不代表就不存在了;找不到的时候,似乎又有方向了;好像快要找到了,其实根本没有找到。你看不见对方,对方却能看见你。你想看见对方,对方却不想见你。等有一天,你看见对方,对方也看见你了,你找的人就找到了。” “后学愚钝,还是不太明白。”曲文魁焦急地问道:“大师是不是说,歹人一直在我周边,我却没有慧眼,一直看不到?还有,大师是不是说,曾经藏身烟霞洞的人并非真正的凶手?还有,大师是不是说,终有一天,我会和歹人直面相对、而这个人却是我熟悉的人?……” “大千世界,运化万千。如是只看表象,便会眼花缭乱、意乱心迷。”道姑打断了文魁的问话,缓缓言道:“当年道家祖师老子参透人世万事万物机理,留下了五千字真言《道德经》;道宗真人王重阳悟出万物各有不同、运机却是归一的至理,遂成一代真人。如今,贫道把这首诗送与善人,善人有缘,自会开悟。” 苗老伯一直有个心病,因为自己领着林子鸢采药,耽误了包脚和做女红,一直怕林子鸢嫁不出去。今天有这个机会,就顺路到月老殿替林子鸢问姻缘。苗老伯按照林子鸢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看书 .ukanhuco 选了一个灵筒,摇过之后,从筒中跳出一签,苗老伯拾起,向大殿走去。 林子鸢因多年不在父母身边,一直对自己没有侍奉父母感到内疚。这次到了麻姑殿,替父母求了长寿愿,也算弥补歉疚。求过之后,来到了大殿,见道姑案板上配制的药,说道:“姑姑配的是济世方,我听我爹说,济世方能化度众生,普世济民,是个好方子。不过姑姑的方子里少了一味人参,难以提气,正好我有。”林子鸢说着,把后背的袋子放下,从袋子里拿出了人参,走过去双手奉送给了道姑。 “大德无量天尊。”道姑双手接过人参,笑盈盈地说道:“姑娘慧眼善心,福报深厚。” 这时,苗老伯也进来了。苗老伯把灵签交给了道姑,道姑看着灵签,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签无论为子求还是为女求,均为上吉签。如是为女求,此女不须劳心,姻缘天定,当嫁得如意郎君。” “求道姑开解,如为子求,会怎样?”苗老伯道。 道姑没有理会苗老伯,笑盈盈地转向曲文魁,开口道:“善人有贵女帮扶,此生定会圆满。我送善人一签,可定找人方向。” 道姑指向大殿地上摆放的一个巨大的罗盘,“善人只需拨动指针,针停处所指方向,便是善人要的。” 罗盘在太极阴阳图的中间,阴阳图外面标了八个方位。文魁谢过道姑,走了过去,拨动罗盘上的指针,针停了,指向了一个方向。三人看了,面面相觑。 这个方向就是——威海卫方向。 第24章 2人同丧父 谁是谁的仇人 “租界往事 ()”查找最新章节! 别了麻姑山道姑,回去的路上,文魁总觉得有人跟随,每次回头,却又找不到人。文魁把自己的感觉跟苗老伯说了。苗老伯道:“我们此行虽然没有找到劫匪,却找到了劫匪的老巢,不排除惊动了他们,我们小心为妙。” 天黑之后,苗老伯找了个山洞进去。为了防狼,点了篝火,又在外面垒了石墙,收拾妥当,三人找些枯枝铺在地上,席地而卧。由于太过疲劳,很快睡沉了。 山上鸟儿也眠了,虫儿也睡了,静悄悄的。月亮佝偻着身子,划过天际;星星眨着眼睛,也透着倦意。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文魁恍惚之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都田海晃晃悠悠到了跟前。文魁刚想言语,都田海却逐渐变成了蛇,对自己吐着信子。文魁赶紧后退,双手想要抬起护卫自己,却似有巨石压身,抬不起来;文魁想喊,喉咙却像堵住了一下,发不出声来。猛然之间,文魁醒了过来,只觉得脸部凉飕飕的,有东西在动。文魁睁开眼,透过灰烬的余光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刚才感觉凉飕飕的东西,是一条已经从胸部快爬到了脸上的蛇,在吐着信子。文魁不敢动,用脚踢了一下苗老伯,苗老伯醒了,看到情况紧急,赶紧用手去抓蛇。蛇被惊动了,转过来攻击苗老伯,苗老伯躲闪不及,被咬到了胳膊上。这时,子鸢已经醒了,一把抓起蛇七寸,把蛇甩倒了地上,又用脚把蛇踩死了。 子鸢从身上撕下一块衣服,帮苗老伯扎到了胳膊上。苗老伯拿出了刀子,放在火上爎了,接着拾起根棍放在嘴里咬着,快速地在伤口上割了个十字形的口子,一股黑血冒了出来。子鸢赶紧帮苗老伯挤压伤口,把更多的血挤出来。 汗,嘀嗒嘀嗒地从苗老伯头上流了下来;人,不住地哆嗦着。 苗老伯又从灰烬中拾起了火炭,吸口气,咬紧牙关,把火炭放到了伤口上,一股焦糊味飘过,苗老伯口中传出了低沉的咬牙的声音。 文魁看着苗老伯做完这些,压低声音,担心地问道:“苗老伯,您怎么样了?” “这条蛇是眼镜蛇,有剧毒,咱昆嵛山没有这种蛇。”苗老伯喘着粗气说道。 文魁道:“您的意思是说,是有人故意放出来害我们的?” 苗老伯点了点头,说道:“要害我们的人就在外面,他不摸这里面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进来。你们两个守住洞口,把号拿好,一旦坏人进来,你们抵挡不住,就吹号,到时会有人支援我们。” 子鸢道:“舅舅,您的伤口暂时稳住了,可过不了三个时辰,蛇毒就会传遍全身,到时就危险了。” 文魁道:“苗老伯,怎样才能救您?” “蛇毒的解药在背篼里,已经被偷了。登山的时候,我在太白顶的莲花石中藏了一些,等天亮了,你去取来。”苗老伯道:“不过,你要小心安全。放蛇的人很可能就是偷背篼的人。如果驱虫药在手,蛇是不敢进来的,这个人偷背篼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放蛇攻击我们。这件事情看来是预谋已久了。” 文魁道:“苗老伯,您不能再等了,我背您去找药吧。” “不行。”苗老伯道:“这个人现在就守在洞口,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我还能坚持,你们先看着洞口吧。” 文魁拿了镰刀,子鸢拿了棍子,一人守着洞口的一边,半夜未眠。 苗老伯伤口越来越严重,从红肿逐渐变成了黑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眼睛逐渐睁不开了。文魁见此情况,急了,跟子鸢商量道:“再等下去苗老伯就危险了,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想出去看看。你一个人守在这儿敢不敢?” 子鸢道:“文魁,我不怕,有人进来我就同他拼命,你去吧。” “我想这个人是冲着我来的,我出去引开他,你应该不要紧。”文魁道:“你千万守好苗老伯,不要离开。” 子鸢道:“我听你的。” 文魁搬开石头,拿着镰刀,从洞里出来,在洞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人,接着向太白顶的方向拼命跑去。 一路上,文魁顾不得荆棘划伤皮肤,顾不得露水浸衣,一路快跑。 跑着跑着,猛然间,文魁看到前方一只狼瞪着绿幽幽的眼睛挡住了去路。文魁知道,狼是群居动物,这只狼后面应该还有狼。文魁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把其它狼引来,就拿着镰刀与狼对峙着。 对峙了一会儿,文魁却感觉象过了一年。文魁明白,这样下去,狼早晚要攻击自己。自己伤了不要紧,苗老伯怎么办?文魁想起人们常说“狗怕弯腰、狼怕镰刀”,一股勇气从心底涌起,文魁拿着镰刀,大吼一声,全力冲了过去,狼“嗷”的一声跑了。 文魁一路快跑,到了悬崖边,找到了绳子,立即顺着绳子攀援而下。刚下去不远,突然,绳子断了,文魁向下摔去。情急之下,文魁急忙去抓树枝,树枝随即也断了。文魁就这样跌跌撞撞,一路摔到了沟底。 沟底,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冷冰冰地。冷水浸到伤口,痛彻入骨。文魁刚想爬起来,全身一阵剧痛袭来,又跌坐在了水里。文魁知道,骨折了。再看自己的手,双手已是血肉模糊。 “怎么办?苗老伯危在旦夕,如果药拿不来,我就成了昆嵛山的罪人了。”文魁想到这儿,急了,眼泪流了下来。文魁强忍着撑了起来,刚想站起,又一次跌坐到了水里。 文魁绝望地望着天空。这时,一只只飞鸟在空中掠过,在峡谷间划了个优美的弧形,飞上飞下,空中不时传来了鸟的清脆的鸣叫声。文魁想起了苗老伯的话:“这个号可以吹两个音调,一个长调,一个短调。长调是联络号,短调是救险号。”文魁哆哆嗦嗦摸了一下身后,号还在。文魁拿起号,鼓足全身的力气,使劲地吹了起来。 号声停歇,周围寂寂无声,文魁绝望了。 突然之间,好像从天而降,不断有人顺着绳子从峡谷的各个方向跳跃而下,身形犹如猴子般敏捷。这些人下到谷底,快速向文魁方向跑来,把文魁围在了中间。文魁急切地把苗老伯被蛇咬的情况和要到太白顶拿药的事情说了。 一个叫大山子的人问道:“谁去太白顶拿药?” 一个叫大鹏的年轻的后生说道:“我去。” 大山子应道:“好,拿到药后送到对面的峡谷边上,等在与苗老伯会合。” “是”对方答过,起身跑到悬崖边,抓着绳子上去了。 大山子又问:“谁去接应苗老伯?” 几个人答道:“我们去。” “好”大山子应道:“接到之后,迅速抬过来,在悬崖边与大鹏汇合。” “是,知道了。”那些人中一人拿出了号角,吹起了联络号。一会儿,回应的声音传了过来。文魁知道,子鸢平安了。 大山子拿起绳子说道:“这个绳子是被人割断的,我等只要顺着脚印就可抓到凶手。诸位谁跟我去抓凶手?” 众人纷纷应道:“我去”、“我去” 、“我去” 大山子点了四个人的名字,说道:“我们五个去抓坏人。剩下的负责把这位兄弟送回去。” 大山子说完,领着众人迅速爬上了峡谷,消失在了树林中。 文魁被抬回了家里,采药人把文魁放下就接着去找医生了。苗伯母心疼不已,赶紧烧热水,给文魁清洗伤口,擦拭身体。一会儿,医生来了,文魁见了,原来认识,是曾给自己母亲治病的郑神医。 文魁身上多处骨折。郑神医检查过后,让人按住文魁,逐一给文魁接骨。几次死去活来的痛苦之后,骨头接好了,郑神医又开了药,嘱咐文魁静养。文魁道:“谢谢郑神医救命。郑神医住在文登,不知为何到了这里?” 郑神医道:“我家原本是昆嵛山的,后来为了行医方便,迁到了文登县城。不过,我经常过来采买药材。” 正说着话,苗老伯也被抬了回来。郑神医给苗老伯也看过了,开了药,离开了。 一会儿的功夫,有人从太白顶取来了无根水。苗伯母赶紧用无根水把药煎了,服侍文魁和苗老伯把药吃了。 这时,一个少年被绑着带了进来。文魁放眼细看,登时想了起来,这个人在宁海州衙门见过,是都田海的儿子。 大山子说道:“我们五个人顺着脚印,追出去有二十里地,总算追上了这个小子。这个人我们在路上已经审过了,蛇是他放的,绳子也是他割断的。这小子也算好汉,敢作敢当。他抢去的背篼我们也找回来了。”大山子说完,把背篼塞到了文魁身边。 文魁对众人道:“这个人我认识,姓都,是宁海都家庄都田海的儿子,他爷爷、他父亲、母亲都去世了,他是孤儿。是不是把他放了?” 众人道:“少爷不要被他蒙蔽了,他武功了得,耍的一手好棍术,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捉住了。把他放了,我们担心伤了少爷。” 文魁道:“他想杀我,是为父报仇。虽然他父亲是因为我父亲的案子而死,可我并不是他的杀父仇人。” 少年道:“你就是凶手,不是你还有谁?” 文魁从背篼里找出来在烟霞洞寻到的棍子和蒙脸布,说道:“想必你对这个熟悉。这是在烟霞洞找到的,这些东西的主人就是杀我父亲的凶手。想必你父亲多少也知道点这些人是谁。这些人与你父亲是同宗同族,你父如果把这些人供出去了,自己得到了解脱,可是却一辈子要背负出卖同宗兄弟的恶名,你爹没法,就把这宗罪认下了。如果你要报仇,你应该找这些棍棒的主人才对。” “你瞎说,这些都是你编的。” 文魁道:“故事可以瞎编,可是证据却无法编造。u看书 .uanshu.om 刚才几位大哥作证,你也使得一手好棍术,我不信你同这些棍子没有一点儿联系。” “不管怎样,我爸都是因为你爸的案子才受牵连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爸是受我爸的案子牵连不假,可是诬陷你爸的却不是我。杀了你爸与我有什么好处?”文魁道:“现如今,杀我爸的仇人还不知在哪里逍遥,我的大仇未报,却添了新仇,你认为我会做这种恩怨不明、是非不分的事情吗?” 文魁转向众人道:“各位伯伯、叔叔、大哥,这个人虽然有心害我,却是为父报仇。我想把他放了,请大家应允。” 众人道:“少爷,我们放他容易,可是他要再借机寻仇,防不胜防啊!” 文魁转向少年道:“你如果能找到这些棍棒的主人,把他们交给官府,你就是为我父报了仇,也是为你父报了仇。如果你承诺你一定会找出这些人,你现在就算杀了我,我绝无二话。” 苗老伯道:“子侄说的有理,我们就依了他吧。” 众人解了绳子,把棍给了少年。众人紧张地盯着少年,担心他真要举起棍子对文魁下手。 少年怔怔地看着文魁,哭泣道:“我爷没了,我爹没了,我妈没了,你却说这些都和你无关,我该找谁说理去!” 少年扔了棍棒,说道:“我一定会找到你们合伙诬陷我爸的证据的,我一定会报仇的。”说完,夺门而去。 文魁道:“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坐不更名,站不改姓,老子叫都小春。”都小春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第25章 3人成众 该娶谁(上) 曲文魁因为伤势严重,暂时不能移动,就留在昆嵛山苗老伯家养伤,等到能动了可以回去了,已经过了冬至节。 明月听说曲文魁要回来,早早地把炕烧得暖暖的,把被褥铺了一层又一层,又放了手炉到被窝里。 威海规矩,离家饺子回家面。曲文魁回家的第一顿饭自然是吃面条。黄氏亲自下厨擀了面条,做了香喷喷、鲜溜溜的大虾面。 曲文魁爹和妈来了。连桂花也来了,嚷着要过来照顾曲文魁。王氏道:“有我这个当妈的伺候足够了,不用劳烦各位了。” 明月道:“阿姨,我会推拿,我最擅长伺候人了。有我伺候保证好得快。” 正说着话,拉曲文魁的车已经到了门口,众人迎了出去。 曲文魁刚想在车上起身施礼,被曲廷叶按住了,“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了,外面冷,冻了一路了,先到屋里暖和暖和再说。”男人们一起动手,扶着曲文魁到了屋里。大家伙儿刚要把曲文魁搬到被窝里去,明月阻止道:“我听我娘说,身子太凉,不能一下子到太热的地方,那样会受冻害的。” 大家伙儿觉得有道理,就把曲文魁放在了被面上。明月爬到了炕上,替曲文魁搓手,又脱了袜子,替曲文魁搓脚。男人们见了,觉得不方便,就躲了出去。 黄氏对曲文魁说:“先前你苗老伯捎话过来,说你受了重伤,你妈哭肿了眼,死活要过去看你,被我拦下了。如今你回来了,你妈的心就放下了。” 王氏回应:“当初只是听说你要去学采药,原想着多学点本事也好,谁能想到有这么多危险?”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桂花见了,大大咧咧地说:“嫂子,这有什么好哭的?古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文魁命大福大造化大,这次遭了难,以后享清福。再说了,文魁已经是男子汉了,这男子汉越摔打越结实,越摔打越值钱。摔打过几次以后,女人争着嫁,到时还不得挑花了眼。”桂花看着曲文魁道:“我要是没结婚,我也想嫁给文魁呢。” 明月正在给曲文魁搓脚,曲文魁忽然感觉钻心地痛,就“啊!”地叫了一声,众人忙问:“怎么了?” 明月道:“曲文魁脚上的皮太厚了,搓不动,我就加了点力气,许是把劲用歪了,不知伤了哪里?” 众人听了,笑成一团,知道是明月不愿听桂花说的话,对曲文魁暗中做了手脚,借题发挥,嘲讽桂花脸皮厚。 “你们开心,就我受苦。”曲文魁有些窘迫。“妈,怎么没看到郑婶和郑月儿他们?” 王氏道:“你郑婶儿入秋后身体一直不好,天天咳嗽。最近咳血了,林大夫说是得了肺痨。郑月儿哪也去不了,整天在家,不是伺候你婶子,就是做家务,还要绣花赚钱,每天忙死了。” 曲文魁道:“苗老伯给了我不少黄精,子鸢说是润肺补气的。您捎给郑婶吧。哦,对了,子鸢说过,黄精加冰糖熬成膏吃,对治疗肺痨有好处,您顺便告诉郑婶吧。” “好。”王氏应道:“文魁是长大了。” 吃饭的时候,曲文魁没法上桌,明月把饭端到了炕上,看着曲文魁吃饭。 明月说道:“刚才给你暖手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下,你的手是十个斗。我娘说了,九斗十斗享清福。”明月顿了一下,歪着头,有些得意地说:“文魁有福,不过还是没有我有福。” “难道你有二十个斗不成?”曲文魁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你连手带脚都是斗?” “那倒没有。”明月趴在了曲文魁耳朵旁,“我的两个大脚趾是斗。” 明月抬起头,神气地说道:“我娘说了,九斗十斗不如两个大臭斗。” 曲文魁听了,哈哈大笑:“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你给我看看吧。” “那不行。”明月急了:“我娘说过,男人看了女人的脚,就得把女人娶回家,不然就嫁不出去了。” 曲文魁看着明月,若有所思道:“明月,要不你把裹脚布放了吧。” “那怎么能行?”明月也急了:“我娘说了,男人就喜欢小脚女人,脚大了就没有男人喜欢了。” 明月看着曲文魁,似乎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大脚的女人?” “净瞎说。”曲文魁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赶紧低头吃饭掩饰。 “不过,文魁要是喜欢大脚……”明月又趴在曲文魁耳边,“明天我就把裹脚布放了。” 唐掌柜他们听说曲文魁回来了,也结伴儿赶来看望。唐掌柜说道:“我听东家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马受了惊,u看书 .uuka 东家去拉,结果被甩到沟里去了,摔断了腿。当时,东家也就比少东家大些。古人说:成大事者,老天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一点儿不错。将来少东家也一定会成大事。” 曲文魁回道:“我有何德何能成大事?我爸在世时,各位都是我爸信得过的人;如今我爸走了,还拜托各位和我爸在世时一样。” “这是自然。”郑盘算说道:“少东家有所不知。最近,商行的买卖起色很大。花生买卖停了,蚕丝生意上来了,现在总算是盈亏持平了。这说到底,还是唐掌柜会经营。” “哪里,哪里,这都是大奶奶的福报。”唐掌柜说道:“当初,大奶奶为了富裕家乡百姓,把各家各户的纩丝机以入股的形式集合起来,建起了缫丝厂。去年,东家又投资建起了织绸厂。如今,恰到瓜熟蒂落、坐享其成的时候。这真说起来,还得感谢大奶奶善心扶助家乡父老,感谢东家的深谋远虑。” “不知少东家知不知道?”郑盘算道:“唐掌柜考虑你爹的买卖不好过,就同大奶奶商量,把咱柜上走货的生意都交给你爹来做了。你爹高兴得不得了。” 曲文魁道:“谢谢唐叔。对了,盘算叔,我婶儿身体不好,您也多关心关心她。” 盘算道:“谢谢少东家挂念。你爹和你妈也不时过去看望你郑婶儿,现在还不要紧。倒是月儿经常提起你,要不我什么时候让他过来看你吧?” 曲文魁回道:“我也想看郑月儿,她有时间您就让她过来吧。” 第26章 3人成众 该娶谁(下) 威海本就是个雪窝子,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更多些,从冬至开始落雪,几乎没停过,快到正月了还在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把个威海大地装扮得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太阳出来了,雪,闪着银光,显得愈发晶莹。远处看,雪峰俊俏挺拔,雪原静若处子;近处看,玉树琼花,冰清玉洁;抬头看,房顶被厚厚的大雪覆盖,宛如玉砌一般。就连空气,都飘着丝丝的清香。 曲文魁坐在窗前,看着院子,禁不止心驰神往,想起了去年和万财、郑月儿打雪仗的情形,如今只一年,却像过了一世。 明月跺着脚、扑打着鞋上的雪进来了,看见曲文魁,埋怨道:“都是你,害得我没鞋穿了。” 曲文魁以为明月因为老是来回走,脏了鞋,才落埋怨,就说道:“我快好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这里没有事情,你就不要过来了,免得脏了鞋。”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月嗔怪道:“我放了脚以后,脚一天比一天大了,鞋都撑坏了,害得我天天晚上熬夜缝鞋子。” 曲文魁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明月见了,上前捶打曲文魁,说道:“让你坏!让你坏!” 明月紧靠着曲文魁,一股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丝丝香气沁人心脾。曲文魁禁不住心神荡漾,心脏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曲文魁第一次有了抱明月的冲动。 曲文魁怕明月看出异样,想化解尴尬,就提出想到院子里看雪。明月于是扶着曲文魁,下了炕,慢慢地走到了院子里。 在屋子里憋了两个多月,第一次走到院子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着满目冰清玉洁,曲文魁舒服极了,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黄氏在屋里看着明月扶着曲文魁一步一滑地走着,两个人身体越贴越近,眉头锁到了一起。 郑月儿进来了,见曲文魁在院子里,心疼地赶紧过去扶着。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把曲文魁扶到了黄氏屋里。 黄氏边倒水边说道:“郑月儿,你娘怎么样了?你爹来了几次,每次都说挺好的,就是不见你娘过来。” 郑月儿回道:“大妈,我娘一天差似一天了。我都急死了,刚刚到庙里去给我娘祈福了。”郑月儿一边说着,一边从手腕上取下佛珠拨动着。 “难为你了。”黄氏把水端给了郑月儿,“你还是个孩子,却要承担这么多。我这就让大夫给你娘再看看。” “谢谢大妈。”郑月儿双手接过了水,喝了一小口,用手捧着碗暖手,“林大夫去了有几次了,不见起色,我爹又请了好几个大夫,总也不好。我爹也请了风水先生看了,为改风水还拆了半堵墙,仍然不见好转。” 郑月儿转过来对曲文魁说道:“文魁哥,好过年了,我抽空给你剪了几个窗花,也不知你用不用得着?” 明月接过了,当即展开了:一叠小的是“小花”,刻的是“年年有余”、“黄金万两”;一叠中等大的,是窗角花,刻的是“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喜上眉梢”;一叠大的,是窗心花,刻的是“福临门”和“红双喜”。还有一叠特大号的,是墙花,刻的是“福到了”:圆圆的剪纸,中间是康熙手笔天下第一福;福字周围是一圈神态各异的老虎。 黄氏看得赏心悦目,高兴地说:“明年是虎年,有了月儿的老虎,明年一定会虎虎生威。” 郑月儿听了,没有搭话。沉吟了一会儿,低声说:“文魁哥,你什么时候结婚,我给你剪个老鼠娶亲吧。” 黄氏想起了什么,插话说:“月儿,我听说李老板不时地往你家跑?” “可不是吗!”郑月儿提高了音量,气愤地说:“大妈不知道,李老板要多不要脸有多不要脸。前些日子拿着彩礼到我家提亲,想让我给他做小,被我爹撵出去了。谁知还没羞没臊的,还往我家跑。” 郑月儿叹了口气,“曲文魁哥,我盼着你早点娶亲呢,顺便给你剪几个喜事帖,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曲文魁道:“妹妹的窗花是威海卫城一绝,多少人家都争着要,只是妹妹这么辛苦还想着给我剪窗花,难为你了。” 郑月儿急着走,黄氏拿了一包粘糕塞给了郑月儿,“你娘做粘糕最拿手了。如今病了,就不要过于辛苦了。后天腊月二十四,祭灶神,叫你爹就用这个吧。大妈做的不好,让你爹凑合着用吧。” 郑月儿接过,谢了大妈走了。 第二天是小年,傍晚,天还没黑,廷叶和王氏就领着孩子们早早地到嫂子家过年。黄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饭。 饭做好了,众人到饭桌旁坐下了,明月在旁边伺候着。黄氏说:“明月,你也坐下。” 明月扑闪着大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大奶奶,您吃吧,我一会儿还要伺候上菜呢。” 黄氏说:“今天过节,你就不用忙了,一起吃吧。” 明月儿也坐下了。曲文魁看还空着一个座位,问道:“娘,还有人要来?” “这是你爸的座位,他会来看着我们的。”黄氏道:“今天大家到齐了,我想宣布三件事情。” 大家面面相觑。黄氏道:“明月到家里来也有半年了。这半年,明月儿没少跟着遭罪,尤其是我和文魁养伤这些日子,多亏了明月照顾。明月是我买来的,可我不能太亏这孩子。我想来想去,决定收明月为义女。” “大奶奶,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了,惹您生气了。”明月红着脸、红着眼站了起来,“别人家的丫鬟,主母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您从来没有捅我一根手指头,没有骂我一句话,都是我不知大小,惹您生气了。我做的不好的地方,我改就是了,我就想一辈子当您丫鬟。” 黄氏说道:“当初买你的时候,是有可怜你的意思。如今半年过去了,我们三人不是一家胜似一家。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曲文魁偷偷扯了一把明月,让明月坐下了,“娘,我爹妈都来了,这件事情能不能以后再说?” “今天请你爹你妈过来就是为这个事情。”黄氏说道:“昨天我在你爸牌位前跟你爸商量了,今天又请了弟弟和弟妹子来做个见证。从今以后,明月就和你一样叫我娘,你们两个姐弟相称。” 黄氏说着,看向明月。明月红着脸,眼泪扑嗒扑哒地滴落了下来,扭捏了半天,才不情愿地轻轻叫了声“娘。” 黄氏看着曲文魁,催促:“文魁,还不赶快认姐。” 曲文魁不情愿地叫了声“姐。” 明月轻声回了声:“弟。” 黄氏领着两人到了曲廷根牌位前上了香,黄氏祷告廷根曲家有儿有女、儿女双全了,姐弟两个跟着跪拜了。 曲廷叶问道:“嫂子,那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黄氏回道:“转年文魁就十五了,也老大不小了,我想给他定一门亲,今天请弟弟和弟妹子过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这个事情。” 四个人都愣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王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知嫂子想给文魁定哪门亲?” “这个人你们都认识,也都见过,说起来还与文魁同患过难。” “嫂子是说子鸢?”曲廷叶问。 “正是。”黄氏说道:“子鸢父亲与廷根是多年的老朋友,两家知根知底,也算门当户对。子鸢聪慧善良,知书达理,是难得的好姑娘。前些日子,我找人批过八字,两人命理相合,姻缘相配,是上佳的姻缘。昨天,我特意请林大夫过来,征求了他的意见,他也早有此意。” “嫂子,这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文魁娘,既然定了,我本也不该说什么了。”王氏心中有些不情愿,“只是子鸢是大脚,这出了门要被人笑话;不会女红,uu看书 .uukanshu将来也撑不起个家。再说了,咱威海时兴女小二岁,才理想。” “弟妹子,文魁虽然是过继了,可也还是您的孩子这婚姻大事,总该听听你们俩的意见。”黄氏看出了王氏的心思,“我知道,弟妹子一直中意郑月儿。文魁与郑月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两人命理不合,即便硬要撮合,恐也不久长。”黄氏转向廷叶:“不知弟弟的意思怎样?” 曲廷叶说道:“嫂子莫怪你弟妹子。我们确实都喜欢郑月儿,原来也确实有娶郑月儿做儿媳的想法。现如今,文魁过继给了嫂子,自然嫂子说了算。我听嫂子的,嫂子怎么说就怎么办。” “也难为弟弟和弟妹子这么通情达理,廷根地下有知,也会感到宽慰。”黄氏体贴地说:“只是婚姻是终身大事,总要你情我愿,也不能单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还是要听听文魁自己的意见才好。” 众人都盯着曲文魁看,曲文魁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明月红了脸,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曲廷叶看到这个情形,赶紧转移话题:“嫂子的第三件事情是什么?” 黄氏说道:“文魁过继过来有一段时间了,早晚总要接了这商行。眼看着文魁快好利索了,我想年后就让文魁到商行实习,也好逐步把咱家的买卖接过来。” 此时,屋外响起了阵阵鞭炮声,众人向外看去,只见窗外不时有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描绘出美丽的图案,把漆黑的夜空幻染得五颜六色。 众人扶着文魁涌到了屋外,看着烟花欢呼道:“过小年啦!” 第27章 生死1线 路在何方 威海卫属丘陵地带,整个境内遍布丘陵。有丘陵处就有桲椤(注1)岚子,有桲椤岚子就可以放养柞蚕。这些年,威海养蚕之风日盛,家家植柞,户户养蚕,形成了一大产业。在威海卫租界里,尤以里口山为盛。 清晨的太阳升起,越过山脊,照射到了里口山里。太阳光从桲椤岚子上划过,山逐渐清晰了起来。阳光照射到了山脚根一排建筑,这些建筑便渐次清晰了起来。建筑中间入口的大门上,醒目地悬挂着“合德织绸”的牌匾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清晰。 一间长长的屋子里,摆放着一排排长条凳子,凳子上铺满了草帘子,草帘子上面满满当当地摆放着蚕茧。这是一间柞蚕制种室,黄氏领着曲文魁、唐掌柜一行人在巡视制种情况。 黄氏同曲文魁说道:“你爸从药材贸易开始起步,挣了本钱,有了钱,又搞起了花生,靠花生贸易赢了口碑。为了扶持娘的家乡人,你爸又和娘联手搞起了丝绸生产和贸易。现如今,买卖不好做,花生生意已经停了,药材贸易举步维艰,只剩这丝绸生意还可维持。你要用心学习,尽快接手才好。” 曲文魁回道:“我曾听我爸说起,六合八荒,德为根,业为本;一家一户,德为根,合为本。爸和娘合心聚力,化为一体,才有此家业。爸和娘堪称治家兴业的典范。” 唐掌柜接过了话头,“少东家说的是。大奶奶与东家是夫妻合一心,东家与伙计是上下合一心。就拿咱们这合德丝绸来说吧,跟着咱们这合德丝绸吃饭的,算上养蚕的、制种的、纩丝的、织绸的,有数百口人哪。一个场子养活这么多人,这在威海卫可是头一份。这合德丝绸是名副其实的合德。” “是这样。”黄氏说道:“如今我等已不仅是给自己干了,还维系着众多人家的饭碗。你我众人要齐心合力才是。” 众人齐声应道:“大奶奶放心,我等定当尽心竭力。” 黄氏走到制种的工人身边,对工人说道:“今年气温升得略微快些,你们加温时温度要比往年略微低些才好。” “是,大奶奶。”工人应道。 黄氏道走到加温的水包前,用手摸了一下,“温度还是略高些,你们把火撤一点才好。” 工人应声后,走到阀门前,把阀门扭紧了一些。 “娘,这暖水包里的水是哪来的?” “大少爷,这暖水包还是大奶奶设计的。”工人抢着说:“隔壁是纩丝工场,纩丝要用热水,大奶奶便让人把水通了过来。” “这个设计确实太妙了。”文魁若有所思。 黄氏见文魁认真的样子,有意考文魁,便说道:“文魁说说,这个设计有什么好?” “以前,我妈暖茧用火炕,温度忽高忽低,总也不好控制,出的蛾死亡率高,产卵少。这个设计控温效果好,自然出的蛾也会好。再者,一水两用,费用还低。” “少东家天资聪颖,一看就会。”唐掌柜竖起了拇指夸赞。 黄氏领着众人继续前行。到了气窗边,黄氏顺手拿起木杆,“湿度也有点大了,还要勤开窗才好。”说着,用木杆把气窗捅开了。 “是,大奶奶。”工人接过了木杆。 黄氏领着众人到了纩丝车间。这里,偌大的车间里,数排纩丝机一字排开,工人们紧张地在纩丝。 工人们见黄氏过来,纷纷向黄氏打着招呼。黄氏一边应着一边向前走去。 黄氏走到一位正在纩丝的工人面前,说道:“谷大姐,您的老寒腿最近好些没有?实在不行就回家歇着吧。” 谷大姐欲起身回应,黄氏按住了。谷大姐回应:“谢谢大奶奶关照。您给我的药吃过之后好多了。” 黄氏说道:“您腿脚不方便,我让大壮把纩丝机给您搬回家,您就在家里干吧。” “大奶奶可千万别不要我了。”谷大姐道:“以前,我自己在家里干,有一搭没一搭的,自己织自己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现如今,您领着我们一起干,虽然苦点、累点,收入可是比以前多多了。有了这份工作,我家生活可是改善了许多。” 唐掌柜解释说:“嫂子,您误会大奶奶了,您是第一个用纩丝机入股纩丝场的,大奶奶怎么会不要您呢。大奶奶是想让您回家一边养着一边干着,两不耽误呢。” 谷大姐道:“大奶奶慈祥,从不把我们当下人使。” “可不是吗。”唐掌柜道:“大奶奶,刚入春,周边又有上百人要求加入纩丝场,咱们现在已经没有场地了。如果是租场地,我让盘算兄弟算了一下子,不合算,正不知该怎么办好呢?” 曲文魁听了,应声说道:“我娘成立纩丝场的初衷,原本也不在于挣钱,而是通过把一家一户的纩丝机集合起来,形成规模,降低成本。村民通过机器入股挣一份钱,还能通过投劳再挣一份工钱,让周边的女人都能走出家门,挣钱改善生活。另外,这样做也是为了稳定质量,控住货源。虽说是前头养蚕、纩丝是亏了点钱,可后面的织绸工序还是赚钱的。依我看,这纩丝场规模能扩大还是要尽量扩大些。至于这场地,我看先把这中间走路的地方利用起来,等有了钱,再把院子利用起来,盖一片新场房。” “少东家说的是,我这就安排人去办。”唐掌柜当即应承了下来。 黄氏问唐掌柜:“去年收成好,纩出来的丝也是一等一的好丝,为什么织出来的绸却卖不上价?” “回大奶奶话。按说咱们的丝绸并不差,制成衣服,夏秋时节穿着最舒服。”说话的档口儿,到了织绸工场,唐掌柜从地上捡起已经织好的绸子说道:“咱们的绸子紧实耐用,透气性好,十年也穿不坏。只是洋布看着鲜艳,价格又便宜,大家图新鲜便宜,就不愿意买我们的绸子了。不过,咱们的绸子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宁海州的荣老板有路子把绸子卖给洋人。咱们费了点周折,同荣老板搭上了关系,把绸子卖给他了。虽说是价钱低了点,可销量还不错,去年已经走了三批货,快有点供不应求了。这不,廷叶兄弟马上又赶着送第四批货了。” 廷叶正在和工人一起往车上扛绸子,听了唐掌柜的话,应声道:“嫂子,这是最后一包了,装完了这包,就可以出发了。” 早春的威海虽然冰消雪融,却是春意料峭,寒风似刀。刚一入春,郑氏的病又重了,时不时地咳出血来,人消廋地没了人样。郑盘算向唐掌柜请了假,在家里照顾郑氏,娘家人闻讯赶了过来,围着郑氏暗暗抹泪。郑盘算的家里人进人出,忙作一团。 郑月儿刚忙着煎完药,又赶紧忙着给一大家子人做饭,忙得脚不点地,抽空儿还要在佛祖面前祷告,盼佛祖保佑,度过这一劫。 一只猫不声不响地跳上了供桌,欲吃桌上的供奉。郑月儿轻轻抱住了猫,从锅里拿了一块吃食,塞到了猫嘴里,猫叼着吃食心满意足地走了。郑月儿重又拿出手串,闭着双眼,念起了佛经。 李老板提着一包油津津的桃酥来了。李老板名叫李茂财,长个细高个,穿着青衣大褂,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头上梳着的灰白的大辫子也随着前后晃荡,整个人活像刚捞上船的大对虾。加上手里拿着一对核桃手玩,随着走路的节奏,边走边把玩,更显滑稽。 郑盘算见李老板来了,赶紧让座,冲了茶水端来,“怠慢李老板了,不巧今天内人病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您还得多担待。”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不是。”李老板尖着嗓子说道:“这俗话说,冬天好过,春天难躲。弟妹子病了这么久,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是。” “可不是吗,我都快急死了。”郑盘算道:“李老板见多识广,还请您多帮忙想想办法。” “南城门最近从天津来了个活神仙不是。听说卖的三仙丸儿有还阳的功效,有钱人排着队买都买不上,大兄弟何不买来试试?” “我也听说了。只是太贵了,买不起。” “大兄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是。”李老板依然尖着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俗话说,救急不救穷。眼下到了生死关口,我不帮你谁帮你。这样吧,钱我先替你垫上,药拿到了先给弟妹子吃上。等你有钱了,再还我也不迟不是。” “李老板,您这让我怎么感激您呢!”郑盘算作揖道:“都说患难之处见人心,您这一次次帮我,让我如何消受得起!”郑盘算边说着边到李老板跟前续了茶水。 “这老话说,救急不救穷。客气话就不用说了,救人要紧不是,你让月儿跟着我去拿药就行了。” 郑盘算应过,转头向里喊:“月儿,你过来!” 郑月儿听到了,并不挪动脚步,只是回道:“爹,我在忙呢,没有空儿。” 郑盘算对着李老板无奈地笑笑,“这个孩子还小,不懂事,李老板不要见怪。要不,我跟您去拿?” “大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李老板阴阳怪气地说道:“当初我想娶月儿,是明娶不是?我情你不愿,这页就算翻过去了,我也没对月儿怎么着不是?如今,月儿老是躲着我,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月儿怎么样了呢。这不管怎样,咱就算做个样子给邻居们瞧瞧,也不算过分吧不是?” “李老板教训的是。”郑盘算道:“我这就让郑月儿跟您去。” 里口山里,黄氏领着众人到了门外,外面宽阔的小广场上,停了一辆马车,装满了丝绸。二牛帮着廷叶把麻袋装到了车上。 曲廷叶看着车如释重负,uu看书 .ukansh“妥了,可以出发了。” 唐掌柜对曲文魁说道:“少东家,这趟出去,大兄弟负责收钱,二牛负责押车看货,您看这样妥不妥?” 曲文魁回道:“唐叔一向谨慎,从未出过差错。这趟商路我爹和二牛哥也走了几次,熟门熟路,您只要放心,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大奶奶,一切妥当了,您看是否可以出发?”唐掌柜小心翼翼地问。 黄氏没有立即应声,抬头向远方望去。 里口山四周是山,中间狭长平坦,如同葫芦,只有一条黄泥路通向山外。山上树叶落尽,树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唯有青松还是青黛黛的,顽强地挺拔着。黄氏看着,感觉这些青松就如同自己,风里雪里硬挺着。 是啊,半年多来,自己的境遇,如同这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眼看春天来了,可感觉更冷了。想到这,黄氏后背不禁冒出了丝丝凉气。 黄氏又想起昨天的一幕。昨天,唐掌柜告诉她,年底前,为了给这些工人结算一年的报酬,抵押了工场,向李老板借了高利贷,最近就要到期了,就指望着把这车丝绸卖了,回款还贷。 黄氏收回目光,满腹心思地看着曲廷叶,一再嘱咐:“弟弟,买卖难做,一步错不得。此行千万小心,不要出了差错。” 曲廷叶说道:“嫂子,您就放心吧,人在货在。” 黄氏道:“出发吧。” 黄氏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大喊一声,却不知怎么忽然泄了中气,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 注1:桲椤,胶东方言,指灌木柞。 第28章 骗局何其多 苦了谁(1) 李老板背着手出了郑盘算家门,郑月儿远远地跟着,郑盘算送出了家门,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去。 到了墙的拐角处,李老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郑月儿见了,快跑两步,赶紧过去扶。李老板突然转身,一把搂住了郑月儿,一脸坏笑,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小亲亲,可想死我了”,弯腰就要去亲郑月儿。郑月儿被这突如起来的状况吓坏了,想喊,嗓子却像被棉花堵住了,只一个劲儿地本能地甩着头,躲避着李老板贴上来的臭嘴。 这时,有路人经过,郑月儿趁着李老板一愣神的机会,一跺脚,踩到了李老板的脚上。李老板疼得咧着嘴,松了手。郑月儿乘机摆脱了李老板的纠缠,快步跑到了前面,一个人边走边抽泣着。 路人见了,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见李老板吃了亏,幸灾乐祸地说道:“老头儿,吃亏了吧?活该。想偷腥你也得看人家啊!人家那可是正经人家的闺女啊!” “去、去、去,你凑什么热闹。”李老板道:“这干爹亲亲自己的干女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不是?” 路人道:“老人家,是我多嘴了。” 李老板追上了郑月儿,得意地说:“咱威海地方小,见过世面的人少,看见男的拉一下女的手就大惊小怪的。不说北京、天津,单说这城外,你看洋人,人家男的女的那个亲热劲儿,那才叫带劲儿不是?”说着,又要去拉郑月儿的手。郑月儿带着哭腔道:“爷,洋人是野蛮人,学不得的。”说完,再也不理会李老板了,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快步往南门走去。 李老板拿了药之后,并不急于给郑月儿,而是提在手里,在郑月儿面前晃动着,色眯眯地盯着郑月儿,拖腔拉调地说道:“给哥笑一个,给哥笑一个。” 郑月儿无奈地说道:“爷,您这么大岁数了,让别人听见了会笑话您的。” “我这帮了你还落了一身埋怨,好心赚了个驴肝肺不是!”李老板翻了脸,“要不,这些药你也别要了,我也不用麻烦了不是。” “别!别!”郑月儿快哭了起来:“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吧!我笑还不行吗?”郑月儿勉强露出了笑容,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就对了嘛。”李老板道:“我也不会把你怎么着不是,不过是笑一个,有什么难的不是?如今办事才难。你看,虽然是花了钱,可也得托人买不是?” 李老板把药给了郑月儿,郑月儿一溜儿小跑回家了。 李老板看着郑月儿远去的身影儿,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说来也怪,郑氏吃过药之后,浑身有了力气,又可以慢慢下地了。 郑月儿见娘能下地了,满心欢喜地捧了一堆自己剪的玫瑰纸花过来,说道:“娘,今天是花朝节(注1),我祈祷佛祖保佑您今天会好,您果然今天好了。我早早地剪好了纸花,等您一起过节呢。” “好!好!过节啦!过节啦!”郑氏满心欢喜。 郑月儿给娘披了衣服,扶着娘一起到了门口。郑氏在门口倚着门立着,郑月儿在院里把纸花一个一个地挂到了树上。一会儿功夫,满树“开”满了鲜艳的花朵。 郑月儿喊道:“娘,春天来了,树开花了!”郑月儿两手拿着花朵,绕着树,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郑氏看着郑月儿,想起了郑月儿小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轻声哼起了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呀。 随着歌声,郑氏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自己月夜怀抱着郑月儿,在炕上唱摇篮曲的情景。那时恰好是正月,郑月儿刚出生不久,月亮是那么圆,那么明亮。郑月儿的小眼儿就像这月亮,也是那么圆,那么亮。如果时光能倒流,自己多想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 琴声那个轻啊, 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嗯~ 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了郑月儿刚会奔跑时跌倒了转头看着娘的情景。那天,太阳是那么柔和,天气是那么暖和,在绿茵上奔跑的郑月儿跌到了,无助地回头看着自己,自己却开心地拍着手,鼓励郑月儿自己爬起来。自己多想能回到过去,那时,自己一定会去拉一把,把郑月儿扶起来。 小鸽子展翅飞, 咕呼噜噜叫几声啊。 小宝宝睡梦中, 微微他露出笑容。 恍惚之间,仿佛又看见了郑月儿扎着小辫子在雪地里和自己打雪仗的情景。那天,雪真大啊,郑月儿玩着雪,开心极了,往娘身上扔了一身雪,自己美得笑个没完没了。要是能回到过去,那天,自己一定会和郑月儿一起堆几个雪人,那样,郑月儿会更开心。 眉儿那个轻, 脸儿那个红, 蛐蛐儿叫连声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嗯~ 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郑月儿挑灯绣花的情景。快一年了,郑月儿绣着绣着花就睡着了,针一次次刺破了手,血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郑月儿却过来安慰娘说一点儿不疼。都是娘无能,连累了郑月儿,小小的年纪,却要承受生活的重担。要是能回到过去,自己没有得病,孩子爹收入没有减少,那该多好啊……。 一个个画面随着郑氏的哼唱交替着,幻化着,像皮影戏一样,在眼前出现,又在眼前消失……。 一日之后,曲廷叶的货运到了宁海,这趟货的交货地是荣记商行。曲廷叶到时,商行前已排满了前来送货的马车。曲廷叶正不知如何是好,来了个商行的伙计,对曲廷叶道:“大兄弟,老板吩咐,还是老规矩,您的货不用排队,直接收了,您跟我来吧。” 曲廷叶认识,前三次,都是这个伙计交收的,每一次,都很顺利。曲廷叶赶紧挥鞭,赶着马车跟着伙计往里走。到了院里,车停在了一座房子门口,里面出来个账房先生,热情地招呼:“曲老板辛苦啦!请里面喝茶!我这就清收。” 曲廷叶递上了货物清单,“龚先生安好!我这货虽是精挑细选的,可货到您这儿,尺寸还得您来拿捏。我的货物够不够格,还得多靠您关照才是。” “这是自然。”龚先生热情地说道:“你我也是老熟人了,不关照您关照谁。再说了,黄老板的货历来是远近闻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说这话的工夫,货物已经清点完了,曲廷叶跟着账房先生到屋里领了银票,二牛协助卸车。一会儿工夫,清收、交接完毕。 郑氏身体好转,一家人欣喜异常,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郑月儿到邻居家借了面,包了饺子。郑盘算让郑月儿把家里仅剩的一点花生米炒了,自己又到店里打了一点儿小酒。吃饭的时候,郑氏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盘饺子。郑盘算也高兴,一边看着妻子吃饭,一边小口儿喝着酒,不住地咂巴着滋味。uu看书.uukansh.cm 郑月儿高兴地看着娘吃,自己并不动筷。 郑氏把盘子里的饺子都吃完了,放下了筷子,愧疚地对郑月儿说:“老长时间了,肚子一直瘪得慌,却没有食欲,吃不下饭。这突然之间就有食欲了,吃起来就收不住了,饭都让我吃了。” “娘,我已经吃过了,您都吃了才好呢。”郑月儿安慰娘。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你一好百好,你的好就是我们的好。”郑盘算开心地附和。 郑氏红了眼,说道:“你们没日没夜地照顾我,辛苦你们了。郑月儿这么小,就受这么多苦,都是娘不好,连累你了。” “娘,您千万别这么说,能照顾娘,是女儿的福分,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家人说这话的工夫,郑氏脸色逐渐变了,人从椅子上慢慢滑了下去。郑盘算见了,赶紧把郑氏扶到炕上躺下了。 郑月儿趴到炕前哭道:“娘,您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郑氏硬撑着伸出手,颤抖着摸着女儿的脸,不停地倒着气儿,“娘快不行了,你就要成了没娘的孩子,娘放心不下呀……”。眼泪顺着黄氏的脸滚落而下,一家人哭成了一团。 郑氏用尽气力,对着郑盘算说道:“千万给女儿找个—好—人—家……。” 郑氏力气用尽,撒手西归了。 桌子上,一束香燃尽,断了。 最后一缕香烟从香炉中升起,随风逝去了。 注1:花朝节,即百花节。这一日,威海妇女要到郊外在花树上贴红纸或把玫瑰纸花系在树上。 第29章 骗局何其多 苦了谁(2) 曲廷叶拿了银票往回走,心里想着嫂子临行前心事重重的样子,总怕出了纰漏。曲廷叶觉得兑了银子上路有风险,可不兑银子又不放心,就同二牛商量是不是兑了银子回去。二牛是个闷葫芦,只道一声“好”便没了下文。 曲廷叶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把银票兑成银子妥当些,就同二牛一起到了钱庄。 钱庄伙计拿过银票反复看了,又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曲廷叶看。曲廷叶被盯得毛骨悚然,心里像揣着个兔子似的。曲廷叶道:“掌柜的,这张银票是荣记商行刚发出的,不会有错的。” 钱庄伙计并不言语,伸手拉了下桌子边上的绳子。里屋铃铛响过之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戴着眼镜的老者。老者接过银票低头看了,然后略微抬起了头,眼光越过镜框射向曲廷叶,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位老板,你这银票是假的,本庄无法兑换。” 曲廷叶急了,说道:“荣记商行一向有信誉,他们怎么会造假呢!先前三次都没有问题,这次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戴眼镜的人说道:“看老板面相不是恶人,我就信你一回,当你是受害者。我先不报官,暂把银票还你,你去找骗你的人要钱。切记,再不要到钱庄兑换了,搞不好,就会吃上官司。” 戴眼镜的人把银票还给了曲廷叶。曲廷叶怔怔地接过了银票,脑子一片混沌。 二牛提醒:“叔,咱赶快回去找人吧。” “对,赶快回去找人,赶快回去找人。”曲廷叶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和二牛一道赶了马车,拼命往回跑。 到了荣记商行院里,曲廷叶再找,已经人去屋空。曲廷叶拉住了一个伙计,“请问小哥,这屋里的账房先生哪里去了?” “这里没有账房先生。这里是给送货的客人歇脚休息的地方,你们二位想休息也请便。”伙计说过了就要走。 “请教小哥,账房在哪里?”曲廷叶追问。 伙计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说道:“跟我来吧。” 曲廷叶跟着伙计到了账房,把,小心地银票拿出来递给账房先生,“这是我一个时辰前刚从贵号领的银票,钱庄说是假的,我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看着曲廷叶,并不去接银票,只是问道:“请问老板是哪个商号的?” “合德商号的。” 账房先生拿过账本,翻了起来,一会儿抬起头,说道:“鄙号最近三十日内不曾向贵号出过银票。” “这怎么可能?”曲廷叶一脸的诧异,“明明我是从账房龚先生那儿领的。” “本号账房姓龚的先生就我一个,您看是我吗?” “不是,那个人比你高,比你廋。” “本号账房,就这一个地方,再无其他。我问你,你是在这儿领的银票吗?” “不是。”曲廷叶手指向了院子,“是在院子边的屋子里。” “那就与本号无关了。”账房先生放下了账本,“那个屋子是休息间,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对不起,老板,您从谁手里接的您找谁交涉去。” 曲廷叶急了,忙说道:“我的货是交给你们了。” “请问您在哪里交的货?” “在院子里交的货。” “这就不对了,我们的货历来只有一个接收通道。”账房先生指着排队的人群说道:“你看那儿,先依次排队验货,验好以后,鄙号出具接收清单,货物交收入库。货物入库后,库房出具入库清单。最后,交货方拿着入库清单到这里兑换银票……” 此时,曲廷叶脑子嗡嗡作响,已听不清楚对方说的什么了,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郑氏去了,一家人悲痛万分。黄氏听闻了,叹息不已,对曲文魁说道:“你郑婶小半年一直病着,你郑叔为治病,怕是早把钱花光了,你送些钱,帮助你郑叔把丧事办了,也好让你郑婶早日入土为安。只是可怜了郑月儿,小小的年纪,便没有了娘。” 曲文魁取了钱,到了郑盘算家。 郑盘算家,院子里的花圈从院门口摆到了屋门口,风吹过,摇摇晃晃,仿佛述说着无言的悲哀。院子里树上挂着的纸花随风瑟瑟抖动着,不经意间,被风吹成了一缕一缕的,随风飘散,让人看着心碎。 自从郑氏去世,郑月儿不再哭泣,只是不吃不喝,昼夜在娘的遗体前诵经念佛,谁也劝不住。 曲文魁过去劝道:“妹妹,婶儿去了,到了那边回不来了。婶儿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要是去了那边,看到你这样子,会更加伤心的。” 郑月儿突然放声大哭,“曲文魁哥,我害怕。我娘走了,没人会保护我了!” “妹妹别怕。”曲文魁安慰道:“等安葬了婶儿,你到我娘家住几天吧。” “文魁哥,我给你当丫鬟吧!我想一直跟着您,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妹妹别说傻话了。婶儿走了,哥的心里也不好受。再怎么难受,日子总得过下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郑叔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 “娘,您怎么就走了呢?您怎么就不要女儿了呢?您让女儿怎么办呀?”郑月儿对着娘大哭起来。 曲文魁看着心都碎了,郑盘算听到了哭声,跑了过来,拉起了女儿,“月儿,你这样哭,你文魁哥会伤心的。你娘地下有知,也会舍不得你的。” “爹,我不想嫁人,我想一直跟着您好不好?” “傻孩子,女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我答应过你娘,以后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郑盘算哭道:“你是爹的心肝宝贝,爹也舍不得随随便便地就把你嫁出去啊。” 曲廷叶找了荣记商行的荣老板。荣老板听了曲廷叶讲述的被骗经过,不敢怠慢,亲自领着曲廷叶到库房把当天收的绸子全部查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曲廷叶的货。老板又把商行的所有伙计集合了起来,让曲廷叶和二牛找人。曲廷叶和二牛逐个看了,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荣老板好心地说:“你持有的假银票冒了本商号,不仅你经济受损,也严重地败坏了本商号声誉。按说,本号应该立即将你等扭送到衙门报官,以正视听。如果报了官,捉到了真凶,怎么都好;如果捉不到真凶,你俩难逃造假银票的嫌疑,到时免不了有牢狱之灾。我看你是老实人,就不揪你去报官了。如果你有心求官府帮你查找骗子,你也可自行前去报官,免得到时别人说我不仗义;如果你不愿意报官,我劝你赶快查访骗子,等查到了骗子,那时再报官也不迟。” 曲廷叶和二牛失魂落魄地出了荣记商行。 曲廷叶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漫无边际地想,越想脑子越浑浊,越想心里越乱。 曲廷叶想到:临行前,嫂子曾语重心长地嘱咐自己,u看书 wwuukansu 千万小心,不要出了差错。自己也曾信誓旦旦地对嫂子保证过,人在货在。曲廷叶又想到,自己买卖不利,是唐掌柜把合德商号运货的生意给了自己,才让自己一家人的生活稍显宽裕。 曲廷叶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嫂子,越想越觉得辜负了唐掌柜的信任,曲廷叶觉得自己是没脸回去了。想到这儿,曲廷叶停了脚步,用力朝墙上撞去。二牛见了,抢前一步拉住了曲廷叶,然后死死抱住了。 曲廷叶大哭:“我把嫂子害了,我对不起嫂子!我没脸回去了,你就让我去死吧!” 二牛劝道:“叔,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或许还有转机。再说了,你死了,婶子他们也没法活了,孩子们该怎么办?” “骗子没了,钱没了,我就算死了,也抵不上这么多钱啊。”曲廷叶哭诉道。“要不,我自己去报官,让官府把我抓了去,为这蹲了大牢心里也好受些。” “叔,要不这样吧,您回去报信,我在这找骗子。” 曲廷叶听了二牛的话,心里慢慢冷静了下来。思虑过后,曲廷叶说道:“二牛,我没脸回去了,你回去报信,我留在这一边报官一边找骗子。” “叔,报官风险太大了。万一官府不讲理,诬赖咱们造假银票,把你抓进去怎么办?” “如果不报官,恐难有破案的一天,报了官,或许还有破案的希望。”曲廷叶道:“你回去给我嫂子报个信,我留在这儿找骗子,找到了就回去。” 二牛见拗不过曲廷叶,只好一个人赶了大车往回走。 第30章 骗子何其多 苦了谁(3) 二月的威海,天气捉摸不定,一大早还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不觉间就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行送葬的队伍在风雪中渐行渐远。伴随着飘落的雪花,白色的纸钱也在空中飘着,沿路洒了一地。 二牛连夜从宁海州赶回来,在送别郑氏的队伍中找到了黄氏。黄氏离开了送葬的队伍,立在路边,听二牛讲述了曲廷叶被骗的经过,登时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把个雪白的大地染得一滩红殷殷的。黄氏两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曲文魁见了,一把把娘背起,拼命向家里跑去。 伴随着越来越大的落雪,曲文魁身后留下了一串与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远的脚印。唢呐声、哭喊声在曲文魁的耳边渐渐小了,只有风的呼啸声依旧不停地在曲文魁耳边狰狞地响着…… 宁海的雪越来越大了。曲廷叶抄着手,佝偻着身子,冒雪到了宁海州衙门,小心地问门口的衙役:“这位官爷,请问小民有冤屈,该如何上告?” 衙役跺着脚,搓着手,问道:“告状的钱准备好了吗?” “小民没有钱。” “没有钱你打什么官司?”衙役不乐意了,“你没听说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小民钱被骗走了,官爷如能追回来,小民就有钱了。” “骗子找到了吗?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赃物在哪里?”衙役跺着脚,不停地搓着手。 “这……小民暂时不知道。” “一问四不知,你打的什么官司?去、去、去,不要在此捣乱了。”衙役推了曲廷叶一把,曲廷叶站立不稳,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跌坐在了雪地上。 黄氏回到家里,林大夫闻讯赶了过来,给黄氏诊治过了,开了药方,明月飞一样地跑着抓药去了。 黄氏略微好转了些,挣扎着抬起了头,焦急地对曲文魁说:“你爹身无分文,一个人流落宁海,这冰天雪地的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苦!你尽快领着二牛回去找到你爹,把你爹安全领回来。” 曲文魁忧心忡忡,“娘,我听您的,我这就动身。只是您的病这么重,我放心不下。” 林大夫对曲文魁说道:“你放心去吧,一会儿我让子鸢过来照顾你娘。你回来以前,子鸢就和你娘住在一起,这样也好早晚照顾得体贴些。” “子鸢还没有过门,住在这里总是不方便。”黄氏说道:“明月这孩子心细,就让她照顾吧。” 林大夫坚持说:“明月好是好,可文魁不在身边,我担心明月一个人忙不过来。多个亲近的人照顾总是放心些。”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整个天空都弥漫在这飘飞的大雪中了。地上的雪越来越厚,曲文魁和二牛两人背后各背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上路了。此时,大风刮来,腾起了一阵雪雾,天地之间一片馄饨。一眨眼的功夫,曲文魁和二牛就消失在了这雪雾之中,看不见了。 郑盘算葬了妻子,刚回到家中,李老板拿着两刀烧纸冒雪赶了过来。 “我这刚出去几天,弟妹子就走了,我也没赶上送送不是。”李老板依然尖着嗓子说道:“我这买了两刀纸,逢七上坟的时候,你就替我烧烧吧。” “谢谢李老板。”郑盘算冷冷地说道:“内人的事情让李老板操心了。如今内人走了,李老板就不用老过来了。我这小户人家,站没地方站,坐没地方坐的,千万别因为我耽误您做生意。” “按说咱两家交情也不浅了不是,说话就不用见外了。”李老板说道:“当初如果我娶了月儿,你就是我丈人。论年纪你比我还小,确实有些不合适。我思忖着,弟妹子不在了,你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不容易,我寻思着让我那犬子娶了月儿,咱两家也就是儿女亲家了不是。” “郑月儿还小,加上他娘刚过世,婚事不急。” “大兄弟应该还记得,上次给弟妹子买药,花了一百大洋不是。我的钱也不宽裕,就借了黄愣子的高利贷,展期一个月;过了一个月,就得利滚利了,利息也得加倍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也就先给你说说,你要是有钱,尽早还上。黄愣子人你知道,没钱了,他可是只要女人不要物件儿的主儿不是。”李老板说完,把借条放到桌子上走了。 郑盘算看着借条,登时跌坐在了地上。 曲文魁和二牛两人在风雪中跋涉了两日,到宁海时已然滚成了雪人。两人都精疲力尽,硬撑着转遍了宁海的大街小巷,总算在断墙残垣中,找到了佝偻着身子躲避风雪的曲廷叶。此时,曲廷叶已两天没吃东西了。 曲廷叶见了曲文魁,脸别到了一边,身子却不停地抖动着,压抑的抽泣声传来,更显悲戚。 曲文魁过去扶起爹,已看不清爹的模样了。衣服、辫子黑成了一团,脸上胡子拉渣,刚刚流下的泪水已然结成了冰晶。 曲文魁就近找了家旅店,把爹领过去住下了。 曲文魁知道,爹饥饿久了,不能大吃大喝,就到附近买了两碗脑饭,让爹慢慢吃着,等适应了,再接着吃干食。 子鸢和明月两个人不眠不休地照顾着黄氏,黄氏总算慢慢有了好转,能吃东西了,子鸢和明月两个人一起包了馄饨,煮给娘吃了。黄氏刚吃过,林大夫又来了。子鸢和明月打过招呼,躲了出去。 林大夫试过脉,诊断过病情后,拿起笔,边开方子边说道:“嫂子,您的病起因是突受惊恐,复感外邪,致心脉不通,宗气外泄。不过,根在内忧外劳,心神失养。如今,经过调理,已有缓解,只是不可再操劳过度了。” “亲家说的是。我这病根在心里,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原寻思着先把文魁和子鸢的婚事儿定了,过个三年两年的再结婚。如今,瞧我这身子骨,我怕等不到那一天了。你看咱们能不能找个好日子,把喜事儿办了。” “子鸢娘早就盼着这一天呢。”林大夫停了笔,“要论年纪,两个人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嫂子看着哪天合适,知会子鸢娘一声儿就行了。至于您的身体,您只需静养,过一段时间就会痊愈的,您放宽心就是了。” 黄氏应道:“外面雪这么大,文魁怕是一会儿半会儿回不来了。老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也不找人算日子了,我想等文魁回来就把婚事办了吧。” 曲文魁安置好爹,休息了一日,恢复了精神。曲文魁想起曾听衙役喊过‘神草堂少东家唐万财贺老太太寿’,就让二牛照顾爹,自己一个人出门找万财去了。 神草堂并不难找,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曲文魁便看到了写着‘神草堂药铺’三个大字的匾额。 神草堂门脸不大,或许因为大雪,并无人员进出。 曲文魁进去的时候,一个伙计正在整理药材,见有人来,放下了药材,迎了过来,“请问先生,您想抓什么药?” “叨扰小哥了。”曲文魁抱拳施礼,“我想见您家少东家唐万财。” “先生您是……” “我是您家少东家的朋友曲文魁。” “先生,您稍等,我这就去通传。”伙计进去了。 曲文魁趁着伙计不在,看了一下店面。这是个典型的中药铺,虽然不大,柜子却是塞得满满当当的,看来买卖不错。 伙计一个人出来了,说道:“对不起,先生,少东家外出收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您如有什么事情,可否告诉我,也好转告我们少东家。” “没什么,我只是路过这里,顺路看看你们少东家。”曲文魁说道:“既然少东家不在,我改天再来吧。” 唐掌柜带了补品过来看黄氏。黄氏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紧要的事情就不要过来了。” 唐掌柜说道:“大奶奶,您病成这样,按说我也不该过来叨扰您,可是实在没法了。我等愚钝,束手无策,只好请大奶奶拿个章程。廷叶老哥被骗的事情传了出去,这要债的已经堵门了。最要命的是借李老板的高利贷马上就到期了,对方早就声明了,绝无展期。您看如何是好?” “看来我们是躲不过这一劫了。”黄氏叹息道:“这些天在病中,我也想开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当初合德织绸办起来的时候顺风顺水的;如今办不下去了,没有一样顺,好坏都是天意。等盘算来上工,你和盘算一起盘点一下,就按照借款合约,uu看书 .cm该抵的抵,该卖的卖吧。” 为了给郑氏治病,郑盘算已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了。可要是还不上黄愣子的高利贷,后果不堪设想。郑盘算想来想去,唯有向东家借钱一条路可走。于是硬着头皮到了黄氏家。 郑盘算刚进门,恰好黄氏在同唐掌柜说清算的事情。黄氏见了郑盘算,挣扎着起来了半个身子,说道:“弟妹子走了,原想着你怎么也得过了头七才能回来上工。如今你回来了,也好,织绸场办不下去了,眼下就要清算,唐掌柜他们正需要你,你就辛苦一下吧。” 郑盘算听了大奶奶的话,把借钱的话吞到了肚子里。应道:“大奶奶,您放心就是了。月儿娘生前您没少费心。月儿娘不在了,又是您出钱才葬的,我们全家不知该怎么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曲文魁在神草堂药铺没有见到唐万财,转身往外走。就在一转身的当口,曲文魁看到一个身影在里屋一闪而过。这个身影曲文魁再熟悉不过了——这个人就是唐万财。 曲文魁没有说破,只是满腹狐疑地回去了。 天已放晴,雪开始消融,可以出发了。曲文魁和爹、二牛他们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这是一趟伤心之旅。爹押送的东西无辜被骗,衙门也不管,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一起长大的朋友无缘无故不理睬自己,自己却一直不知道原因,憋屈不已。 曲文魁想,这宁海州一定藏着与曲家和唐家有关的秘密,也许有一天弄清楚了,这些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第31章 谈婚论嫁 姻缘由谁定 从宁海往回走经过凤凰山的时候,曲文魁习惯性地抬头向山上望去,但见漫山遍野被皑皑白雪覆盖,那座有些歪斜的石屋顶上也披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只是石头墙体在雪野中更加突兀了。从山下通往山上的小路被雪覆盖,已没了踪迹。虽是饭点时刻,石屋静静的,没有丝毫炊烟升起。 “山上的老伯怎样了?老伯的身体恢复了没有?这样寒冷的天老伯怎样过冬?”一连串的问题在曲文魁心头涌起,却没有答案。 曲文魁踏着积雪,摸索着到了山上老人的屋门前。只见院子周边的栅栏在雪的挤压下已东倒西歪地坏掉了,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挡住了房门,没有一个脚印。曲文魁走了过去才发现,屋门在外面被锁住了。 曲文魁转头欲走,蓦然发现院子的一角堆起了一个坟包,微微露出的黄表纸在雨雪的侵蚀下早已腐烂了。看得出来,老人已去世多日了。 曲文魁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干粮,放到了坟前,又抓起一把雪放在手心里化成了水,撒在了老人的坟前。 曲文魁默默地祭告:“老人家,天气寒冷,您在这儿缺吃的,少穿的,净受苦遭罪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许就没有这些烦恼了。我没有带酒,就用这水代酒,祭奠您吧,愿您在地底下早日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此时,一阵风刮来,雪变成了雾,房门在风的作用下,咣当作响。曲文魁刚想过去顶住门,石屋竟然轰然倒塌了。一阵土灰刮过,眼前只剩下了一个石堆。 曲文魁怔怔地看着,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曲文魁领着爹回到家里。曲廷叶自觉无脸去见嫂子,蹲在院子的墙角里,再也不动了。黄氏听曲文魁说了,挣扎着爬了起来,到了院里。曲廷叶见了嫂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黄氏忍不住哽咽道:“弟弟,让你受苦了。都是嫂子不好,思虑不周。” “嫂子,都是我没用。”曲廷叶泪如雨下,放声痛哭:“我把您给害了!” 黄氏想扶曲廷叶起来,曲廷叶只一个劲儿地给嫂子磕头。曲文魁见了,帮着娘把爹扶了起来,好言劝慰了一番之后,让二牛负责把爹送回去。 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了黄氏和文魁母子二人。曲文魁说道:“娘,我爹这次事情出得实在蹊跷,我总觉得是蓄谋已久的。” “娘也有这个感觉。你爹先后四次送货,收货、付款的都是同一帮人,前三次货款两清,显然是为了骗取信任。当时,我们因为不了解底细,也不敢贸然多发货。等我们上了当,加大了发货量,他们才开始动手,一次把我们骗惨了。这样的心机不是蓄谋已久又是什么?我们如何防得住?你爹处事一向稳重,之所以被骗,虽然同不熟悉荣记的交易规矩有关,可关键还是被人盯上了。这次出错也不全怪你爹。” “娘,骗我们的人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娘也不知道。” “会不会和唐叔有关系?” “荣记丝绸是登州府辖区里数一数二的丝绸贸易大商户,也只有他们有能力吞得下周边产的这些丝绸。你唐叔能同荣记搭上关系,签下合约,实属不易。如果不是被骗,是一桩难得的好生意。” “这些人会不会和抢劫我爸的人是一伙的呢?” “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是一伙的,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一伙儿的。不过,这类骗局倒是常有,防不胜防。加上这类案子往往是无头案,极难破获,官衙也懒得理会,所以骗子得逞容易,抓住难,助长了骗子的嚣张气焰。”黄氏叹了口气,又道:“我们在商场行走,只能自求多福,少惹灾殃。” 李老板像个幽灵一样进了郑盘算家门。屋子女主人去了,家里顿时没了生气,到处都冷冷清清的。郑盘算孤寂地蹲在地上,不知想着什么心思。看见李老板来了,郑盘算仍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情。 李老板东张西望一番,看不到郑月儿顿时没了兴致,对郑盘算说道:“郑老弟,你也别嫌我絮叨,我也是帮你不是?我那个儿子虽是不争气,好吸大烟,可他有我这么个能供得起的爹不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让郑月儿嫁到我家,还不净吃香的喝辣的不是?” “李老板,说句不中听的吧。”郑盘算打断李老板的话,“纵然日进斗金,也怕鸦片成瘾。您家再有,能供得起您的儿子几年挥霍的?我们郑月儿命薄福浅,实在沾不上你家的光。” “大兄弟,我也说句不中听的话吧。这老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是。眼前,你这坎儿过得去,我立马就走,绝不多说一句。你要过不去,你忍心看着月儿跳火坑?我儿子再不好,总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不是?明媒正娶,有什么不好?” “老天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呀!”郑盘算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扑通”一声在李老板面前跪下了,“李老板,您就放过我吧!我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行不行啊?” “爹,您起来,我嫁!”郑月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听到了李老板和爹的对话。 “月儿,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火坑啊!” “爹,男儿膝下有黄金,您怎么能随便什么人都跪呢?女儿不孝,让爹受这奇耻大辱,女儿还不如死了好呢,嫁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李老板生气地指责郑盘算和郑月儿,“我在威海卫城也是数得着的富户不是!多少人家的姑娘都争着抢着要嫁到我家,我还看不上。我看得上月儿,也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份不是?高兴还来不及,怎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娘,我怎么感觉咱们周围处处都是陷阱呢?”曲文魁说道。 “娘也是这个感觉。可又不知道从哪来的,惹了谁了。娘老了,现在又病成这样,无能为力了。”黄氏应道:“娘无能为力了,可是你不能服输。我们曲家从来不服输,也从来没怕过。我和你爸经商这几十年,多少次了,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了,再爬起来。就靠着这些,我和你爸才能一路走到现在。如今,曲家遇到挫折了,可再不好,总比日本鬼子占领威海时要好得多,比刚起步时要好得多。娘相信你,你一定会做得比你爸好。” “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只是我现在不会的东西太多了,我还想多学习学习” “娘知道你还小,娘也想让你跟着多学习,娘只怕老天不给我时间带你了。娘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你配个可靠的帮手,有个帮手就多了一份力量,以后再遇到艰难困苦也好应对些。” “娘,您说的帮手是谁?” “子鸢。娘已经和你岳父合计好了,近期你们就完婚吧。” “娘,我还小,能不能再等等?” “娘知道你的心思。”黄氏道:“你心里还有明月。当初娘把明月收为义女,就是想断了你的念想。” “娘,为什么我就不能娶明月?” “明月这孩子聪明伶俐,惹人疼爱。娘也知道,你心里有明月,明月心里有你。只是她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结婚是大事,不能儿戏,娘如今病成这样,很多问题已经没能力弄清楚了,u看书w.ukanshu.om 斟酌再三,娘只能如此。” “娘,儿怎么不曾觉得?” “你心思在明月身上,看到的都是她的好儿,她有可疑之处你见不到也不奇怪。“当初唐掌柜介绍明月来时,娘被她的身世打动了,原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就把她留了下来。后来冷静下来,才觉得多有不合理之处。明月说过,她是德州人,虽然说话带着德州口音,可明月却做得一手威海菜,尤其海鲜,做得极为地道,就连很多威海人都比不上。还有,明月对威海规矩极为熟悉。你还记得到宁海州打官司出发前明月给你补衣服的事情吧?” “儿记得。” “娘当时就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明月拾了个草棍让你含在嘴里,边补衣服边念咒语。补衣服念咒语是咱们胶东人才有的规矩。明月刚到威海不久,怎会如此熟悉?娘猜想,明月老家或许在胶东,也许爹娘就是胶东人,她隐瞒了身世。” “还有,明月来时说过,他的父亲进了监狱,母亲为救她父亲,没有办法把她卖了。明月来了这么长时间,从未听她提起父亲,也从未看到她为父亲担心。娘担心,她说的这个也是假的。” “娘,您不提起,儿真没想到。您这一提起,儿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明月虽然身份可疑,可她地地道道是个好孩子。”黄氏说道:“明月来咱家的时间不长,就帮了咱家许多大忙。娘不想对不起明月这孩子,只是你俩不适合在一起,娘只能收为义女。” “娘,我懂了。”曲文魁回道。 第32章 嫁娶之日 几人悲喜(上) 三月三,燕子来。 三月的威海大地,在春风的轻拂下,萌生一片新绿,昭示着人们,充满希望的一年又开始了。池塘里,鹅鸭成群结队,游来游去,怡然自得。燕子自南方飞来,成双成对,在房前屋后筑窝忙。 威海卫城里,一场春雨过后,整个城市一扫冬天留下的阴霾,变得清新了起来。可是街道却泥泞不堪,坑坑洼洼。 路,更不好走了。 一大早,李老板就喜气洋洋地站在门口迎宾,不时地与来宾寒暄着、客套着:“哟,王老板,让您破费了不是?看您这鞋子脏的,我给您擦擦。” “李老板,说话见外了吧?今天是您家大喜的日子,我不来祝贺谁来祝贺?哟,您这是唱的哪一出?怎能让您给我擦鞋呢?” 今天是李老板的儿子迎娶郑月儿的大日子。李家门口的春联还崭新的,就换上了一对喜联;屋里屋外,到处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刚刚日上三竿,李老板家就宾客盈门,挤满了屋里屋外。厨房里,蒸汽不停地从大锅小锅里冒出来,厨师们身前身后净是碟碟碗碗,忙得团团转。女人们摩肩接踵,你来我往,忙着装饰新房,准备喜宴,整理礼物,忙得脚不点地,却满心欢喜。只有李老板的儿子李小宝在炕上静静地躺着,百无聊赖,偶尔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忙碌的人们。 房顶上一对猫子追逐着,打闹着,发出了低沉的叫春声,多少显得与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院子里,吹鼓手卖力地奏起了欢快的百鸟朝凤曲,努力为喜主增添喜庆气氛。两顶轿子旁,轿夫们穿戴着新衣新帽子,立在轿子旁,随时准备整装待发。 威海规矩,结婚时男方准备两顶轿子:一顶轿子是彩轿,去时新郎官坐,回来时新娘坐;一顶是官轿,去时空着,回来时新郎官坐。 “时辰到了,请新郎官上轿。”司仪朗声喊道。 女人们拉起李小宝,把系着大红花的彩绸披到了李小宝的胸前,簇拥着,把他送到了彩轿上坐好。此时,鼓乐齐鸣,轿夫抬起两顶轿子向郑月儿家出发了,抬着各式聘仪的人们、接亲的人们跟在了轿子的后面,形成了长长的一串迎亲队伍。 一群儿童一路跟着轿子,一边欢快地跑前跑后,一边高声唱着: 山鸦雀,尾巴长, 将(注1)了媳妇忘了娘。 把娘丢到山沟里, 媳妇背到炕头上。 蒸饽饽,熬鸡汤, 不吃不喝又端上。 娘在山沟饿肚皮, 整天两眼泪汪汪…… 司仪害怕听到更难听的,赶紧分发糖果。孩子们拿了糖果,胜利般地高声欢呼着,跑远了。 李小宝头伸到了轿子外面,看着远去的儿童,喊了声“停”。司仪跑了过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那有个猫子受伤了,我想去抱过来。”李小宝手指着远处。 “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中途不能落轿。” “我不管,我就要那只猫。”李小宝想从轿上跳下来。 司仪有些无奈,“得了,大爷,您坐着,我去给您抱过来吧。”司仪跑过去把猫抱了过来,递给了李小宝。李小宝接过了,抱在了怀里。迎亲队伍踩着泥泞,继续上路了。 雨后的威海卫城外,一种叫做大叶金鸡菊的花草一夜之间把花儿开遍了大街小巷,到处花花绿绿。这种花草原产于英国,由英国人带到了威海,却出人意料地特别喜欢上了威海的土地,只几年的工夫,威海的路边就被这种花草占领了。大叶金鸡菊的花朵黄黄的,虽然不似牡丹般雍容华贵,却透着一股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似乎在无言地提醒着人们,这里是英国人的所在。 雨后,城外刚刚铺了石子的路面被雨水冲刷之后,一尘不染,格外干净。 这条街从前也是黄泥路,年前刚刚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石子,又用黄泥细细地填平压实了。从此,这条大路告别了“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无奈与苦恼。 曲文魁就在这样的路上,在迎亲队伍的吹吹打打中,坐着花轿,往林大夫家里走去。 曲文魁的花轿吸引了众多路人驻足观看,不少人还指指点点地评说着。毕竟,嫁娶时刻最能看出一家人的贫与富。在威海卫百姓心目中,曲家是高门大户,迎亲的时候少不得风光一番。只是此时的曲文魁,已算不得富家子弟了,多少显得有些寒酸的迎亲难免引来路人关注的目光。 迎亲队伍经过码头区时,曲文魁正默默地关注着路边的店铺,猛然间见路人纷纷向前涌去。曲文魁的花轿慢了下来。曲文魁这才注意到,耳旁传来了洋乐器演奏的“百鸟朝凤”声。曲文魁向前望去,见对面来了一群迎亲的队伍。随着双方越靠越近,洋乐器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司仪从前面跑了过来,掀开轿帘,喘着粗气说道:“少爷,英国人太不讲理了,把咱们的路挡住了。我前去交涉,他们就是不让路。不但不让路,还要我们给他们让路,您看怎么办?” 曲文魁回道:“大伯,今天是我的好日子,闹出事来不吉利。您看我们能不能让英国人先走?” “这可不行。”司仪不乐意了,“结婚图的就是个吉利。让了路就把好运让走了。再说了,在咱中国的土地上,凭什么给洋人让路?” 外面,迎亲的乐队打起了擂台,双方把曲子吹得震天响。迎亲的轿不能停,双方的轿夫就地抬着轿颠了起来。 曲文魁向外面看去,旁边是个刚建起来不久的一个小花园,叫坞口花园(注2)。曲文魁有了主意,说道:“大伯,您同英国人商量一下,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同时到公园里去,并排转一圈,转出来后,我们再各走东西,这样我们就没有前后了,也不存在谁让谁的问题了。u看书 wwukanshucm” 司仪应声跑了过去。一会儿工夫,轿子开始前行了。 在公园,双方靠近之后,曲文魁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对约莫二十多岁的英国青年坐着中国的轿子结婚。只是轿子装饰得像个华丽的宫殿,超出了威海人的想象。抬轿的、奏乐的都是英国士兵,个个身强力壮、高大威猛。曲文魁想:怪不得喜乐这么响,敢情是军乐队,只是曲子听着生硬、生硬的,有说不上的别扭。 四轿并行的时候,对方官轿里,一个青年掀开了轿帘,向曲文魁友好地打着招呼。曲文魁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算回应了一下。 双方错开了轿子,回到了大路,各自继续前行。曲文魁从轿子里向前望去,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尖顶建筑。曲文魁知道,那是不久前刚落成的教堂。教堂牧师戴维自己还认识,为建教堂,戴维曾找过自己募捐。曲文魁因为听说戴维先前在城里租民房传教,惹了众怒,被城里百姓砸了教堂,赶了出来,就婉拒了。租界教堂建成后,不时有外国人到那儿举行婚礼,接受牧师的祝福。想到这儿,曲文魁明白了,原来那对儿高鼻梁、蓝眼睛的英国人是坐着轿子到教堂举行婚礼了。眼下显然是仪式结束了,赶着往回走。 “这英国人真是怪。”曲文魁想:“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婚礼,愣是把中国的、英国的仪式都占了,弄得不伦不类的,看着别扭得慌。” 注1:将媳妇,胶东方言,娶妻的意思。 注2:坞口花园,即后来的鲸园,现如今的三角花园。 第33章 嫁娶之日 几人悲喜(下) 曲文魁出发的时候,林子鸢已穿戴整齐,在家里静静地坐着,等待曲文魁来娶。林子鸢一身红色的锦缎,映衬着略施粉黛的面庞,更显娇羞。林子鸢喜欢昆嵛的山,喜欢昆嵛的水,喜欢植物的根根叶叶花花草草,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嫁个什么样的丈夫,也从来不曾想过谁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虽然大人们不时开自己的玩笑,林子鸢也只是微微一笑,便丢到了脑后。谁曾想,姻缘就这么在不经意间便降临到了自己头上。 当母亲说起准备把自己嫁给曲文魁时,林子鸢“噗”地笑出了声。母亲笑话道:“没羞没臊的,哪有听到要出嫁,乐得笑出了声的。” 林子鸢不好意思了,解释说:“我是想起了舅舅。在昆嵛山时,舅舅就怕我嫁不出去,一直鼓动我嫁给曲文魁。当时,舅母笑话舅舅,说:姻缘天注定,是谁的怎么都跑不掉;不是谁的,争也争不去。刚才听了娘说的话,我觉得你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所以才笑。” “娘想想也觉得这姻缘挺神奇的。”子鸢娘说道:“当年,娘刚怀你的时候,你曲大伯曾开玩笑说,如果是个女儿就嫁给曲家当儿媳;如果是个儿子就娶自己的女儿当姑爷。后来,你伯母一直没有生养,原以为这桩姻缘就断了。谁能想到,姻缘天成,你总归是曲家的儿媳妇。好在曲文魁少年有为,总算配得上我闺女。” 一大早,林子鸢看着父亲母亲忙进忙出的,一直心静如水。听到司仪喊“新郎官到”,娘走了进来,林子鸢眼泪流了下来,母亲也跟着哭了起来。 老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女儿嫁给了别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从此,命运将由别人主宰,谁知道未来的路是什么样的呢?郑月儿就在这样的心理恐惧中,忍着心中的悲哀,素衣坐在家里,拿把剪刀,静静地剪着剪纸。郑盘算看着郑月儿,哀求道:“闺女,新衣服穿上吧,新郎马上就要到了。”郑月儿并不理睬父亲,依然不紧不慢地剪着剪纸,郑月儿身边,一条长长的已剪过的纸堆在了身边。 门外,响起了吹吹打打的乐曲声,郑月儿剪完了最后一剪子,把剪纸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然后用红绸包好,顺手把剪刀揣到了怀里,拿起了身边的新娘装自行穿了起来。 郑盘算进来了,郑月儿道:“爹,这是我给文魁哥的结婚礼物,你找人送过去吧。”郑盘算答应着,接了过去。郑月儿拜别父亲,由叔叔抱着,上了彩轿,李小宝上了官轿。两顶轿子一前一后被人抬着,向李家走去。 曲文魁给岳父岳母磕了头,拜了林家祖宗牌位。在履行完了繁琐的迎亲规矩之后,曲文魁接了子鸢,一路高高兴兴地乘轿回到了家门口。此时,早已等在门外的人们点燃了鞭炮,乐鼓手奏起了欢快的乐曲。两位新人分别由亲人扶着出了轿子。曲文魁用红绸带领着头顶红绸的子鸢,一路踩着长长的红地毯,走到了娘的面前。此时,天空是那么蓝,太阳是那么暖,风儿是那么柔。曲文魁感觉,世界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美好。 曲文魁与林子鸢行过叩拜礼,刚刚被送入了洞房,替郑月儿送礼的人就来了。王氏接了过来,打开看了,是长长的老鼠迎亲图。 六尺多长的剪纸,生动地剪出了老鼠娶亲的形态:新郎官戴着大红花神气活现地骑在马上,后面跟着长长的迎亲队伍:有抬轿的,有抬礼盒的,有奏乐的,每个老鼠都活灵活现。有客人见了,赞叹“郑月儿这剪纸那真是一绝!” 旁人附和:“就是。这郑月儿嫁给李小宝,按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可有这样的手艺,李家可是不亏。” 又有人接话:“什么叫不亏?那是大赚。李小宝算什么东西?整个一败家的玩意儿。” 李小宝把郑月儿娶了回来,就不见了踪影。郑月儿一个人倦缩在洞房里,不停地拨动着佛珠,任凭外面的喧嚣声一阵高过一阵,郑月儿一动不动。 天黑了,屋里暗了下来,郑月儿找到火柴,把油灯点着了。昏暗的灯光随着风,忽明忽暗,郑月儿的心也随着灯跳上跳下。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担心老色鬼李老板会怎样对待自己。 那只受伤的猫悄无声息地进来,到郑月儿身旁蹲下了。郑月儿把猫抱在怀里,小心地给猫处理着伤口,处理好了,轻轻地找个布条包扎了起来。猫子静静的,一动不动。 夜晚,参加喜宴的宾客都走了,林子鸢坐在新房的炕上,曲文魁坐在炕帮上,上炕也不是,不上炕也不是。林子鸢偷偷地看了曲文魁一眼,看曲文魁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笑了。曲文魁被笑得不好意思了,低下了头,看到炕前两只巨大的绣花鞋,忍不住端详了起来。林子鸢见了,心里恨恨地,想拿东西打曲文魁,转头看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就牙一咬,眼一闭,用脚把曲文魁踹到了炕下,自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时,门开了,明月端着盘子进来了。曲文魁赶紧从地上起来了,林子鸢也憋住了笑。明月说道:“弟弟,光顾得忙了,忘了给你备合卺酒了,娘都生我的气了。”明月说着,把酒和酒杯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斟好了酒。 明月收起了盘子,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娘吩咐过了,今天是你的新婚夜,晚上多睡会儿,明早不用像往常起那么早。” 曲文魁看了看林子鸢,有点儿尴尬,回道:“姐,你太辛苦了,早点歇着吧。” 明月出去了。曲文魁拉着子鸢,到了桌前,刚想喝合卺酒,明月又探着身子进来了,嘱咐道:“弟,地上凉,坐不得。”曲文魁不自然地应道:“姐,我知道了。” 明月终于走了,曲文魁端起酒杯,和子鸢喝起了交杯酒。此时,明月皎洁,高挂天空。屋内红烛摇曳,对影成双。一对新人,面似桃花,分外美丽。 郑月儿在屋里等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郑月儿见到了母亲。母亲摸着郑月儿的面庞,把郑月儿看了又看,凄惨一笑,慢慢后退走了。郑月儿赶紧去抓娘,喊道:“娘,别离开我,您抱抱我。” 李老板和儿子李小宝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李小宝流着泪,打着哈欠,浑身抽搐着说道:“爹,你昨天就不让我吸烟,uu看书ww.uukanh 我这都困死了。你还有没有烟泡了,让我抽一口吧。” 李老板回道:“今天是你娶亲,昨天不让你抽,也是为你好不是?” 李小宝央求:“爹,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您老就让我抽一口吧。” “咱家也不是开烟馆的不是,能说你想抽就抽?”李老板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大洋,“今天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早去早回,免得让人知道了丢人不是?” “唉,知道了,爹。”李小宝答应着,接过钱,一溜烟儿跑没了。 郑月儿正在梦中,觉得有人抱自己,睁开了眼,屋子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郑月儿蜷缩着,不敢声张。突然,郑月儿听到了“我的小亲亲,可想死我了!”的声音低低传来,顿时感觉如炸雷响起。抱自己的人不是李小宝,是李小宝他爹、大色鬼李茂财!郑月儿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了剪刀,喊道:“老流氓,再不松手我就扎死你!” 猫子高叫一声,一跃而起,跑了。 李老板气哼哼地松了手,走了。 郑月儿哆哆嗦嗦地下了地,拿起火柴,划过一根,熄灭了;再划一根,又熄灭了;连着划过几根之后,总算点着了油灯。郑月儿就守着这油灯,数着佛珠,念着佛经,枯坐了一夜。 天亮了,李小宝哼着小调神气活现地回来了,推开门见郑月儿在洞房的杌子(注1)上坐着,就把郑月儿抱到炕上,在郑月儿身上拱着。郑月儿一动不动,任其摆布,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了下来。 注:杌子,方言,指一种方凳,旧时威海富裕人家结婚必备。 第34章 家风如此 谁穷谁富 新婚第二天,林子鸢早早起来,到厨房做早饭。林子鸢在家没做过多少饭,做起来免不了手忙脚乱的。 此时,明月也醒了,到了厨房。明月两眼红肿,眼圈黑黑的,见了子鸢,不好意思,赶紧低头掩饰着。 “昨天是弟妹子的好日子,弟妹子本该多睡会儿”。明月幽幽地说:“更何况锅里锅外的活计也是我的本分,不该弟妹子插手的,让娘知道了还以为我偷懒,不肯起来做饭。” “姐姐连日劳累,不得休息,也该多睡一会儿。”子鸢说话的时候手脚一刻不停地忙活着,“如今,我进了曲家门,就是曲家人,以后总该多担待一些,不能总委屈了姐姐。本来我想把饭做好了,等姐姐起来一起吃,都是我笨手笨脚的,动作迟了。现时既然姐姐起来了,咱俩就一起做吧,我也好跟您学学。” “这做饭有什么好学的?都是硬逼出来的。”明月接过了子鸢的活儿干了起来,边干边说道:“弟妹子没挨过饿不知道,我小时候什么都吃过。遇到不好吃的了,就想着法儿做得好吃一些。就说橡子面吧,我能做出五种吃法来,我娘会的更多。” “橡子面我也吃过。”林子鸢说道:“在昆嵛山的时候,我舅母曾经做过。吃橡子面不稀罕,但是姐姐的推拿手艺,挺稀罕人的,我也想学,可是没人教。不知姐姐的手艺是谁教的?” “我这推拿手艺哪赶得上弟妹子的医术、药术。我和你一样,是跟我爹学的。真说起来,我也就是个半吊子,连我爹的一半也赶不上呢。” “姐姐,要不这样好不好?什么时候你教我推拿,我教你医术,你看好不好?” “这样最好了,还是弟妹子大方。我们那儿,医术都是传男不传女的,更可况外人……” “咱本来就是一家人,哪里成外人了……” 两个人越说越热乎,说着话的功夫把饭做好了。 郑月儿一夜未眠,早早地到了厨房开始做饭。手忙脚乱地把饭做好了,到了公爹的窗外听听,鼾声如雷;再到自己屋里看看,自己的烟鬼丈夫同样鼾声如雷,赶紧退了回来,守在了厨房里。 日上三竿了,父子两个人总算从炕上起来了。郑月儿打了热水端给了公爹和自己男人,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低头洗着脸,郑月儿拿着毛巾在一旁立着。 李老板抬头看着李小宝,没好气地说道:“这老话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守着馋的没攒的,守着勤的没懒的不是。为了让你学好,我可是千挑万选,给你选了个巧媳妇。你也跟你媳妇学着点儿,多学点手艺,不要再抽那玩意了。我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媳妇给你娶进门了,你自己不学好,跑了媳妇可别再找我要不是。” “爹,我这还在好日子里呢,您老可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李小宝不乐意了,“当初您没抽烟泡,我娘也跑了不是。” “你小子净说昏话。”李老板生气了,“你娘跑了,还不是让你吸大烟气的。” “爹,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老记性不好忘性好。”李小宝也生气了,“我是没了娘管教才吸的鸦片,不是吸鸦片才气跑了娘。要是有娘管着,我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吧。这说起来,我连自己都嫌弃。倒是您老,老是把自己当回事,老觉得谁家的女人都会和你贴心贴肝的,要不是您老乱搞破鞋,我娘会被您气走?” 李小宝还没说完,李老板从郑月儿手里一把抓过毛巾,向李小宝打去,边打边骂:“你个孝敬鸟(注1),还没长得大就开始吃老子了;等长大了,老子连骨头还不知道能不能剩下呢。” 郑月儿看着父子两个人你来我往,怔怔地,一动不动。 子鸢和明月把饭做好了,黄氏和曲文魁也收拾利索了。曲文魁和林子鸢按照规矩给娘敬了茶。黄氏端着茶杯,并不急于喝,看了又看,抬头对两人说道:“你爸曾说过,酒满茶半。这酒满是告诉喝酒的人酒不能常喝,喝就一次喝个够。茶半是告诉喝茶的人,常来常往,有茶慢慢喝,不急于一时。过日子就像这喝茶,好的茶、不好的茶各有各的滋味,慢慢品,只要别断了就行。” 黄氏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你们两个结了婚,成得了家,也要立得起业。自今天开始,子鸢就把家管起来,文魁把你爸留下的产业接过来。自今日起,我们曲家要从你们手里接起来,一代一代传下去。” 黄氏说完,把一串钥匙交给了子鸢,把一摞账册交给了曲文魁。 明月端着茶壶刚想进来,听到娘的话,又退了回去。 郑月儿重新把菜热了,端到了桌子上,自己端了个酒壶立在桌子旁,看着李老板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狼吞虎咽吃着菜,看酒喝过了,不时地往酒杯里续着酒。 李小宝说道:“爹,今天曲家的织绸行抵押到期,帐还不上了,你不是要到里口山接收曲家的场子吗?这酒怎么又喝上了?” “织绸场那点事儿,我安排的人早去了”。李老板啜了一口酒,“老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就因为今天去接收场子你爹我才喝的酒。” “爹,你这没有好事儿的时候,也没断酒啊。” “这老话又说,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你爹我,一顿无酒,三餐无滋味。这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享受不是?你跟你爹我学着点儿,成家了就得有个成家的样子,不要老想着那些败家伤身的玩意儿。” “爹,有句老话怎么说的,男人一口烟,美似活神仙。您老好你那口,儿子我好我这口。我不干涉你,你也别干涉我,行不行啊?。” 郑月儿见公爹酒没了,过去倒酒。李老板偷偷瞥了一眼李小宝,见李小宝正低头用筷子夹菜吃,就用手握住了郑月儿的手,郑月儿用力挣脱了,把手在衣服上狠狠地擦着。 “爹,你这给我娶的什么媳妇儿?从进门到现在,一天多了,愣是没说上一句话。”李小宝瞥了一眼他爹的手,心里恨恨地,“我说爹,别是你看上了吧?” “你个鳖羔子!这是什么话!”李老板把酒盅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厉声说道:“你爹我要是看不上,会给你娶回来?”李老板转向郑月儿,“月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我的委屈找谁说?别的不说,你爹欠的一百大洋我替你爹还了,为娶你,里里外外又花了一百多大洋不是。有这钱,到天津什么样的好女人买不来?” “爹,你又说你买女人那段了,你买了那么多女人,一个也留不住不是?” “留不住是他们没福不是?我这买卖眼看着快不行了,得,曲家把织绸场抵押给我了,偏偏又还不上钱了,老天都让我发财不是?那些个贱女人不是我不愿意要他们,是他们没福跟着我享受不是?” “爹,别自夸了,你不打老婆,他们会跑了?” “你小子反了你了!”李老板拿起筷子就要朝李小宝头上打去。 “你们还有完没完!”郑月儿积攒了多日的怒火瞬间迸发,举起了酒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郑月儿骂道:“你们两个,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这是忤逆!”李老板尖着嗓子喊。 “对对,你就是忤逆!”李小宝也跟着喊。 李老板摔门走了。 曲文魁接过了账册,林子鸢接过了钥匙,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齐齐跪下了。曲文魁说道:“娘,我和子鸢还小,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这家还得您老操持。” 黄氏过去扶起了两人,两人起来搀扶着黄氏坐下了。黄氏说道:“娘原想着一步步把买卖交给你,如今看,你大了,成熟了,娘交给你放心了。子鸢善良稳重,把家交给子鸢娘更是一百个放心。再说了,论年纪,你两个也不小了,我和你爹当年也是像你和子鸢这么大成亲的。” “娘,您是怎么和我爸认识的?”林子鸢问道。 “这一晃儿三十多年过去了,想起来还像在眼前一样。”黄氏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中,“当年,我在里口山放蚕,你爸去收药材,向我打听谁家有药材,当时,正好我家有,就把你爸领到了我家。后来,你爸老上我家来收药材。” “那您家有没有药材呢?”子鸢着急地问道。 “我家本来就是种地的,我和我娘放蚕,药材都是抽空采的,哪有那么多药材可卖?”黄氏笑了起来。uu看书 .uuanshu 曲文魁和林子鸢也跟着开心大笑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曲文魁好奇地问。 “后来,你爸在我家没收到多少药材,倒是经常把收到的药材临时堆放在我家,我不但要管着吃喝,还要帮着整理药材。再后来,我把自己也贴进去了。”黄氏望着仰棚(注2)开心地说道:“这一切,真好像发生在昨天。” “娘,我和子鸢也是采药认识的,我怎么觉得和爸与您认识时的情景那么像呢。”曲文魁开心地说道。 “美得你!”林子鸢说道:“咱俩怎能跟爸和娘比呢?咱爸对咱娘可是好了一辈子。我听说,多少人劝爸娶妾,爸可是从来没动过心思。” “是啊,为了曲家有后,我也多次劝过你爸,可你爸从未动过这个心思。为了不惹出是非,家里连丫鬟也不要。”黄氏把头转向了屋外,“如今有了明月,你爸又不在了。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建起的织绸场也要不在了。” 黄氏望着屋外,心思重重地说:“今天,你唐叔要和李老板交接里口山织绸场,也不知道交接得怎样了?” 三人正说着话,唐掌柜跌跌撞撞地进来了,带着哭腔喊道:“大奶奶,不好了,里口山织绸场出事了!” 注1:孝敬鸟:旧时的威海人认为,孝敬鸟这种动物长大了会啄父母的眼睛,是不孝顺的代名词。 注2:仰棚:北方农村建房,室内房梁下面普遍用高粱秸秆扎个顶棚,然后糊上花纸,形成了平顶,以便隔热、保暖,也有装饰作用。这个平顶就叫仰棚。 第35章 不1样的路数 好了谁 黄氏听说里口山织绸场出事了,忍着病痛,带着唐掌柜、曲文魁他们急急忙忙赶到了里口山。 在里口山织绸场门前空地上,一群精壮的汉子和一群拿着棍子的妇女,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眼看双方就要打了起来,黄氏大喝:“都给我住手!” 众人见了黄氏,停了下来,双方寂静无声。忽然,谷大姐扒开众人,瘸着腿到了中间的空地上跪下了,哭诉:“大奶奶,您可不能害我们呐,您可得救救我们呀!” 一位年轻妇女过来,指着黄氏骂道:“我们原想着怎么有你这么好心的人,又是分红又是发工钱的,合着你是诈骗!你把我们的命根子骗来了,把钱拿走了,你还让我们怎么活下去啊!”没说完,便哭了起来。 黄氏上前,扶起了谷大姐。问李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大奶奶,这就是你手下的人的不是了。”李老板满腹的委屈,“当初我借给您钱,也是看中了您的人品不是。这买卖场上,谁不知道您是说一不二、掷地有声的主儿,从来没有赖过账。如今,您还不上帐了,把场子抵给我,您是真仗义!可您手下的人不让接收场子,这我就不明白了。” “大奶奶,这些纩丝机、这些织机都是我们自己的,当初来入伙,也没说会到这一天。您把我们的东西都抵出去了,我们就没法过了。”一位妇女说道。 “李老板,当初抵押之时,只是抵押了场房,并没有抵押这些木机。这一点,借款之时是说好了的。”黄氏说道。 “当初抵押时唐兄弟是说了那么一嘴,可我也没同意不是?您要不信,唐兄弟可在这儿。”李老板说道。 “大奶奶,当初抵押之时,按您的吩咐,只抵押了场房,并没有抵押这些纩丝机和织机。”唐掌柜说道。 “唐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契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抵押合德丝绸全部资产,怎能说是光房产呢?这全部资产自然也包括织机、纩丝机不是。” “李老板,说话不能昧良心。”唐掌柜争辩,“当初,我说得清楚明白,这些织机、纩丝机不是合德丝绸的资产,您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人群中妇女们附和:“就是,这些机子是我们自己的,当初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们也不会上这个当的!” “各位大妈、大嫂、大姐。”曲文魁说道:“我娘是你们的乡亲,当初办场之时,初衷就是为了给乡亲们谋个生路,绝无欺骗乡亲们的意思。如今,买卖不好过了,我家付不起欠款,实在没法,才出此下策,卖掉这个我爸和我娘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场子。我向各位担保,纩丝机、织机当初谁拿来的,还是谁的,谁还领回去,任何人都无权侵占。” “少东家,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李老板说道:“这老话怎么说的?欠债还钱不是?您总不会把这欠款赖掉吧?” “我们曲家一口吐沫一颗钉,绝不会赖你一分钱。”曲文魁断然说道:“这场房抵押给你了,如今就是你的了,可这些纩丝机和织机与你无关,你也争不去。” “您这点房产也值不了这么多不是?”李老板急了,“织机、纩丝机呢我也不要了,我呢,也不为难您,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也不要这合德织绸了,您就把这场子卖了,谁爱买谁买,您把钱还我就行了。不过,这过了期限可不行,本人借款从无展期不是。” 黄氏道:“李老板,当初廷根在世的时候,他也没少帮您。看在他的薄面上,您看这样行不行,这些场房盘给您,纩丝机、织机是谁的谁领回去,差额部分我再筹款还给您。” “大奶奶,要说大兄弟曾经确实是帮过我一些忙。可买卖归买卖、人情归人情不是,您总不能让我赔着买卖还您人情吧。真说起来,这深山老林的,没有这机器,您这房子能值几个钱?这说个不好听的,钱归了您,这破房子归我,您这不是欺骗我不是?” “李老板,当初我娘办这个场子,是为了富裕百姓。如今,您接手了,您能不能也拿出诚意来,把这个场子接着办下去,这样,这些场房就有了用武之地,乡亲们手里的织机也能发挥作用了。”曲文魁说道。 “少东家,您说的我都赞成。可是茧种都死了,这买卖没法办下去了。” 黄氏听了,分开走人,往屋里走去。只见屋子门窗大敞,草帘子横七竖八地放置着,茧种撒了一地,黄氏拿过剪刀,剪开一个,里面的茧蛹已发黑变成了水,再剪还是如此,一连剪了多个,都是如此。黄氏扔掉剪刀,转身问道:“怎么会如此?” “大奶奶,纩丝场停了,这火就停了,这些茧是被冻死的。”制种工人哭着说。 黄氏捂着胸口,一下子瘫坐在了凳子上。 黄氏和曲文魁、唐掌柜他们离开了,织绸场只剩下了李老板他们,工人们拿着棍子围住了李老板。 “刚才,我跟黄老板说的你们都听到了。”李老板说道:“这纩丝机、织机都是你们的,我也认了,你们都领回去。可深山老林的,这房子也值不了几个钱不是?以后纩丝场、织绸场是办不下去了,也只能关门了。” “李老板,买卖人一手总得托两家。场子你不办了无非是少挣点,可我们就没饭吃了呀?”谷大姐说道:“我家里男人还病着,还指望我挣钱看病呢。你场子不办了,让人怎么活呀!” “李老板,这些纩丝机、织机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拿回去的!”工人们群情激奋,异口同声地说道。 “既然大家都不想搬回去,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可是你们也不会想让我像黄老板一样破产不是?我拿个章程,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李老板道:“既然纩丝机、织机是你们的,今后自然也就没有了分红一说不是。” “那样我们的收入就会少很多了。”工人们在一起议论了起来。 “如果大家伙儿不乐意,就当我没说,大家就散了吧,收了你们我也不乐意不是?”李老板说完,转身欲走。 工人们拦住了李老板的去路,把棍子收起了,说道:“李老板,我们认了,我们听你的还不行吗?” “你们倒是干脆了,可我还没说完不是?你们拿着自己的机器,到我的场子干活儿,按说怎么也得给我点租金不是?这租金呢要多了,是我欺负你们;这要少了,我也过不下去不是。我合计着,从你们的工钱里扣两成抵个租金,不能算过分吧不是?” “李老板,你这样真叫我们没法过了。”工人们虽然不乐意,可语气却软了许多。 “我丑话撂在在这里,想干的,明天早上来上工;不想干的,趁早把机器搬回家。这样都省心了不是?”此消彼长。此刻,李老板说话硬气了许多。话说完了,李老板分开众人走了。 身后,留下了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了章程。 李老板在前面走着,一个手下的伙计凑上来媚笑着问道:“李老板,这工人都不来上工怎么办?” “你还嫩点不是?”李老板边走边道:“黄老板守着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不挣钱?还不是人多闹的不是?走掉一些,留下的正合咱们的意不是?” 李老板停了脚步,uu看书 .uukans 回头看着场房道:“这总的说起来,你小子也还算机灵,把坏茧都弄到了靠门的地场,唬过了“麻姑奶奶”,回头我赏你六尺布做身衣服。哦,对了,这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去给我拿些好茧,我要在生日这天下酒,好好庆贺一番。还有,再拿些绸子,我做身衣服,在生日这天穿,我也好美美不是?” 黄氏家里,人进人出,气氛紧张地让人喘不过起来。黄氏躺在炕上,林大夫诊过脉,拿过笔把方子写了,交给了明月。明月转身买药去了。林大夫对黄氏说道:“嫂子忧劳成疾,旧病未去,新病又发,病上加病,如同雪上加霜,还需小心调理才是,切莫再动了肝火儿。” “亲家说的是。”黄氏有气无力地说道:“原指望子鸢嫁进来能过个好日子,谁料想,这屋漏偏逢连阴雨。让子鸢跟着受苦了。” “缘到自然福到,孩子们的事情夫人不必忧心。”林大夫收拾好行医的箱子,准备起身,“护理的事情我再给子鸢说说,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子鸢就是了。” 送走了林大夫,黄氏把曲文魁叫到了炕前,说道:“我思虑再三,为今之计,只有卖商行一条路可走了。可商行是咱们家现在剩下的唯一资产,关系着你唐叔他们的饭碗,卖掉我又于心不忍。我想能不能这样:你同你唐叔商量一下,让你唐叔把商行买下了,由你唐叔接着经营,你唐叔手下的像你郑叔他们这些老人也可保住饭碗了。” 曲文魁回道:“娘,我听您的,我这就去找我唐叔商量。” 第36章 同是打脸 孰是孰非 合德商行位于爱德华港商埠区,紧邻海边港口,离海边只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这里是英租界大型商行的聚集区。去年英国人推出了自由贸易港政策后,不断有来自英国、日本、比利时、德国等国的商人在此兴建商行,从事商业贸易。合德商行周边因此建起了一片各式建筑。 曲文魁站在合德商行的门外,静静地看着门楣上“合德商行”四个大字,思绪万千:自过继后,自己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就要与这里告别;娘刚把所有的资产交给了自己,所有的资产就这么无情地与自己不辞而别。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就是不受老天眷顾? 合德商行周边车来人往,热热闹闹,唯独这合德商行偌大的建筑前却门庭冷落,已没有了昔日的繁华。唐掌柜正要往外走,看见曲文魁,便迎了过来,说道:“少东家第一次过来,总该通知大家列队迎接才是,总是我们下人考虑不周,没有让少东家早点过来看看。” 唐掌柜指着合德商行说道:“少东家,这间商行在威海卫可是数一数二的,用不用我领着少东家视察一遍,您也好早点熟悉,早点接手?” “不用了,唐叔。”曲文魁想着要说的事情不好被外人听见了,就说道:“唐叔,我想到海边走走,您陪我一起去吧。” 从商行出发,走不远就是海滩,曲文魁望着大海,只见海鸥翔集,上下翻飞、焦躁不安地鸣叫着;波涛奔涌着,在风的作用下,海底沉积物不时地被浪翻卷上来,把个碧蓝清澈的海弄得浑浊不堪。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唐叔,如今资金周转不下去了,我娘想把这间商行盘出去。”曲文魁看着海,略显沉重地说道。 “少东家,您的意思呢?”唐掌柜谨慎地问道。 “我同我娘的意思一样。虽说此事由合德丝绸引起,可是商行经营困难也是其中原因之一。现在把这商行盘出去,总会卖出个好价钱,不仅可以付了李老板的欠款,还能有剩余。只是我娘担心卖了商行,会断了众位大叔、大哥的生路,我娘于心不忍,想让我过来跟您商量一下,您看怎么办?” “少东家,说个不好听的,您把这商行盘了,比挠我的心肝儿还让我难受啊!”唐掌柜眼泪流了下来,“少东家,您知道吗,当初我跟着东家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才一步步把买卖做大,才有了这合德商行。如今,这商行才开张几年,就要盘给别人,东家在天之灵有知,还不知会怎样伤心呢!”。唐掌柜没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唐叔,您这样哭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来以前,您担心的我娘已经想到了。我娘不想让各位大叔、大哥断了生计,考虑您这么多年经营有经验,我娘让我同您商量,是不是您接手经营,这样既保住了商行不落入外人之手,也保住了大家伙儿的饭碗。” “少东家,不瞒您说,现在当此大奶奶危难之时,我如果有能力买下这商行,早就把钱拿出来,替大奶奶把债还上了,怎会等到现在,趁大奶奶之危,接手这商行。我怎能干下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大奶奶这样说,岂不是不信任我,这不是打我的老脸吗?这话传了出去,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唐叔言重了。”曲文魁见唐掌柜误解了娘的意思,解释说:“我娘说过,您跟了我爸十多年,是最辛苦的一个,也是众人里威信最高的。我娘的意思是,您接手经营,既成全了您与我爸的兄弟之情,也成全了我们曲家的名声,不至于让大伙儿断了生计,也不至于让您有本事无处用,有劲儿无处使。” “谢谢少东家抬举,谢谢大奶奶看得起我。可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还麻烦少东家回去禀明大奶奶,我只跟着大奶奶干,如果大奶奶要把店盘了,我就回乡买块地种地去了。” 唐掌柜四十多岁,可两鬓头发已经花白,额头秃了许多,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曲文魁想起娘曾说过,当初威海卫没有大车,货物运输全靠牲畜背驮来运输。有一年,家里唯一的牲口——那匹马病了,唐掌柜生生自己背着八十多斤的货物,走了七十多里路,把货交给了客户。 还有一年,大雪封山,马走不了,唐掌柜二话不说,背着货物上路了,在雪里打着滚儿走了两天,把货物送了出去,感动了客户,从那以后,买卖越来越好了。 还有一年,爸谈好的买卖,唐掌柜把货送去了以后,对方变卦了,唐掌柜跪在对方的门口,整整跪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对方起来见了,当即把货收下了。 曲文魁想到这儿,心隐隐作痛。近一年来,自己多次怀疑唐叔,每次娘都责备了自己,可自己一直半信半疑。如今,第一次同唐叔深谈,曲文魁发觉自己对唐叔的误会太深了,自己太对不起他了。曲文魁看着腾飞的海鸥,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不如这海鸥。海鸥鸟尚能看到水面下的鱼,而自己只看到了表面,却不知水下有多么丰富。 曲文魁回到家里,把情况跟娘说了,黄氏感叹道:“是我唐突了,没想到这样说伤了你唐叔的心,打了你唐叔的脸。现如今,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辜负你唐叔他们,把商行卖给他人了。” 黄氏说道:“咱威海卫商会有个规矩,凡是加入了商会的人卖商行,如果在商会内部转让,可以自行处理,商会不干预。如果对外出售,需要先知会商会,商会的人有优先选择权。你到商会通知一下,再通知你唐叔在商行门口贴个出售告示。三天之后,就在商行拍卖吧。” 曲文魁到书房按照娘说的写了帖子,拿着正要出门,在门口遇到了急三火四跑过来的明月。明月见了曲文魁,急急忙忙说道:“弟,不好了,婶子传话过来说,郑月儿被打,受了伤,婶子已经赶过去了。” 曲文魁急忙把手里的纸塞给了明月,“姐,这里有两张纸,这张是商行出售告示,是给唐叔的,让他贴在商行门口;这张是出售商行告知书,是给商会的。烦你跑一趟吧,我去看看郑月儿。” “行,弟,你去吧,我马上就送过去。” 曲文魁一路小跑到了威海卫城里,找到了李老板的家。 李老板的家在半山坡上,是两面不接山的独立的四合院。从外面看得出来,李老板家境殷实。 曲文魁快到的时候,郑月儿抱着猫子,卷缩在炕脚下,妈在给郑月儿擦拭着嘴角的血。 王氏说道:“李老板,不是我说你,这打人不打脸,就算孩子有一百个错,你也不能打脸啊。更何况,你总归是公爹,总该里外让着儿媳才对,你怎么下得去手?打刚过门的儿媳妇,这要传出去,您还不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大妹子,这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的家事儿按说也轮不到你来说长道短不是。不过,我怎么也和廷叶有点儿交情,看在廷叶的面子上,我就和你说道说道。” 李老板坐了下来,端起茶杯,看见里面没有茶水,又重重地放下了,“大妹子,这真要说起来,我也不是孬脾气的人不是,可今天我是真生气了,不知怎的就收不住手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一早儿吃面条,你猜怎么着?说起来气死人,这月儿做的面条竟然全都是断的,看着就闹心不是。” “爹,您这也不能全怪月儿啊。”李小宝不乐意了。“本来开锅了,您偏要算着时辰揭锅盖,再算着时辰端到桌子上,这时间长了,面条能不断吗?” “你小子娶了媳妇不认爹了?学会护媳妇了不是?”李老板见儿子胳膊肘朝外拐更生气了,“不说这个了,就说这绸褂子。我前两天刚从里口山带回来的绸子,让月儿给我做身新衣服,今天穿着美一美,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小,这像衣服吗?” “爹,这就更不能埋怨月儿了。这也没个尺码,谁能保证一定做得合身?” “我这大活人不在这儿吗?哪天不能量量?”李老板动了怒。 “爹,你这样说就是你的不是了。这月儿为什么不敢去量你,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李小宝声音也不自觉高了起来。 “你小子翅膀硬了,这是要跟你爹我杠上了。”李老板气愤地说道:“别的都不说了,uu看书ww.uukashu 就说说这蛹儿,我今天一个好好的寿辰,上了一盘子死蛹,这不是咒我早死吗?” 李老板说到这儿,曲文魁进了门,“李老板,我记得这些蛹是你从我娘的纩丝场拿回来的。在纩丝场时,你告诉我娘这些蛹都死了,我娘当场也剪开看了,确实是死的,你怎么能赖到我妹妹身上?” “这也有没死的不是?”李老板看见曲文魁进来了,一下子没了中气,说出来的话软绵绵的。李老板发觉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少东家,不是我说你,这老话怎么说的?男女授受不亲不是?你和我家月儿不沾亲不带故的,你来掺和总是不太合适吧?你别是打我家月儿什么主意吧?” “李老板,你……” 曲文魁还没说完,猫子突然高声惨叫一声,从郑月儿的怀里一跃而出,冲到了李老板眼前。李老板受了惊吓,倒退几步,跌坐在了凳子上。李老板气急败坏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扔出去,看了看,舍不得又放下了。看到了地上的扫帚,拾了起来,想要追打猫子。李小宝不乐意了,说道:“爹,这猫子也没惹你啊,是你自己不小心,才跌倒的。” “都是这个月儿,她进门以前,家里也没猫子不是。你是不是故意养猫子惹我不痛快啊?”李老板拿着扫帚指向了郑月儿。 李小宝撇着嘴说道“爹,又赖人了不是?这猫子是我结婚那天抱养的,和月儿没关系。” “你们合着伙儿地气我不是!”李老板气哼哼地扔了笤帚,拿起他那两个宝贝核桃,一上一下地颠着走了。 第37章 1团乱麻 谁能说得清 明月拿着曲文魁给的两张纸到了合德商行,唐掌柜接过看了,问道:“明月,这种东西少东家历来是不假手他人的。少东家今儿怎么不亲自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郑月儿被李老板打了,弟弟急着去看望郑月儿,就临时差了我来。” “郑月儿被打这件事情有没有跟你郑叔说说?” “我光急着给您送东西了,还没顾得上跟郑叔说。” 唐掌柜说道:“大奶奶还在家病着,怕是少奶奶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你赶快回去吧。你回去告诉少东家,我这就安排人把告示贴到门外去,把通告送到商会去。” 明月答应一声往外走,到了外屋,看见了郑盘算,把郑月儿被打的事情说了,郑盘算急了,赶忙到唐掌柜的屋子里请假。 唐掌柜把通告和告示放到了抽屉里。看见郑盘算过来了,唐掌柜说道:“郑兄弟,你来的正好,少东家刚刚让大小姐捎信过来,让咱们算算还剩下多少资产,也好给李老板看看。少东家吩咐了,为了保住咱们的商行,尽量少算点资产,多算点债务,免得他人惦记。” 郑盘算本想请假,听到少东家有吩咐,把想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答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去干活儿,唐掌柜又说:“郑兄弟,这不是我多嘴,现如今,你和李老板也是亲家了,按说你向着自己的亲家也不奇怪。可终究是端谁的饭碗替谁当差,咱们千万别做对不起少东家的事情啊!” “谢谢唐掌柜提醒。”郑盘算说道:“我分得清是非。” 郑盘算坐了下来,开始打起了算盘。 郑盘算是威海卫数一数二的打算盘的高手,之所以被称作郑盘算就是因为打得一手好算盘,才被人这样叫的。后来,叫顺了,真名反而没人叫了。 郑盘算一边算着,一边想着明月告诉自己女儿被打的消息,各种滋味涌上了心头。郑盘算恨不得把资产都变成债务,那样,李老板就不敢接手了,曲家的这块资产也就保住了。 郑盘算算完了帐,理好了账单,交给了唐掌柜,急急忙忙地赶往李老板家看女儿。 在李家门口,郑盘算遇到了正要外出的李老板。郑盘算说道:“李老板,听说我女儿惹您生气了,我这来给您赔不是了。” “郑兄弟,这是说的哪家话呢?”李老板回道。 “老话说,子不教父之过。郑月儿有对不起您的地方,您千万别生气,是我这个爹没有教养好,还请您多担待点……” “郑兄弟,你也别跟我客套了。这样,今个儿是我生日,我这长寿面还没吃不是?你陪我一起去翠仙阁吃碗面吧。” “这,这,李老板,你听我说……”郑盘算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老板连拉带拽地拖走了。 李老板走了,王氏扶起了郑月儿。曲文魁说道:“妹妹,婶子走那天,哥原答应你到我家住几天。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也没顾得上你。都是哥的不是,如今,你要是过得不舒心,就到我家去住几天吧,让你嫂子伺候伺候你,把身体好好调理调理。” “曲文魁,你这合计着到我们家挑事儿来了!月儿过得舒心不舒心那是你说了算的?”李小宝不乐意了,“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可再怎么着,月儿如今是我媳妇,到你家住算哪门子事情啊?你别不会是因为把茧场抵押给了我爹,才来我家找事的吧?” “李小宝,你……” “大妈、文魁哥,你们都走吧,我进了李家的门就是李家的人。今天是我公爹的生日,我还要给他老人家包饺子庆贺生日呢。” “郑月儿,你也别太憋屈自己了,你要有什么事情,多跟你爹说说,也多跟大妈唠叨唠叨。”王氏劝道。 “大妈,谢谢您关心我。文魁哥,您也请回吧,我这没事了。” 曲文魁一头雾水、满腹心事地走了,心里却像一团乱麻。曲文魁想不明白,自己儿时的玩伴,怎么一下子就对自己冷淡了呢?曲文魁把自己的心思跟妈说了,王氏叹道:“不是郑月儿不理你这个哥了,是郑月儿想好好做李家的媳妇儿了。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夫家好不好,婚前论命摊,婚后拼命干。时间久了,自己就有地位了。只是郑月儿命也太苦了,这么好的姑娘,妈恨不得留着做女儿,谁知竟嫁了这样的人家。这儿媳刚过门,听说有公婆管教儿媳的,从未听说有公爹打儿媳的,这不是乱了伦理吗?这样的家庭,早晚还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乱子呢!” 家里只剩下了郑月儿和李小宝,两个人又没了话,家里静静的,只听得见风刮门帘的声音。 猫子悄无声息地又回来了,蹲在了郑月儿脚下。郑月儿蹲下逗猫子玩儿,李小宝也凑了过来,和郑月儿一起逗猫子,两个人很快嘻嘻哈哈地说到了一起。郑月儿起身从被子下面拖出了一件绸子衣服塞给了李小宝,“我给你做了一件衣服,你试试?” “爹也没给我买这料子啊,你从哪来的?”李小宝稀罕地拿着衣服,看了又看,然后穿到了身上,满脸惊喜,“月儿,你的手太巧了,你这也没用尺量,也没用手比划,做的衣服竟然丝毫不差。” “这有什么!”郑月儿一脸不屑地说:“做衣服可比剪纸简单多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这料子是哪来的?”李小宝追着问。 郑月儿把嘴贴到了李小宝耳朵边上,“别告诉爹,我是从爹的衣服上省出来的。” 李小宝楞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就势向后一倒,在炕上打着滚地开心地大笑了起来。郑月儿受了李小宝的感染,也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一种恶作剧的快感让郑月儿在这个畸形的家里找到了暂时的快乐。 李小宝看着合身的衣服,心里美得不行,“月儿,你真好!我娘都没给我做过几身衣服。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宝,你把烟戒了吧?”郑月儿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好,我戒,我戒。”李小宝赶紧应道。 在翠仙阁,李老板给郑盘算长了酒,郑盘算把酒杯推了回去,“不瞒李老板,自从内人走了,酒我已经戒了。” “这老话说,常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李老板呷了一口酒,“你也是半个江湖中人,喝点酒总有好处不是?” “李老板,我不过一账房先生,也就是替人算算账,打打算盘,这酒不酒的也就无所谓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算盘打的精,马褂变背心。郑兄弟,你也别老死心眼了。你看我,算盘打得不怎样,一天挣得比你一年挣得都多不是?你要是跟着我干,也不至于这么穷不是?” “李老板,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郑兄弟,我找你呢,还真有事情。”李老板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花生米拌海米,咂巴着滋味,慢悠悠地说道:“黄老板是把里口山蚕茧场子抵押给我了,可这场子也不够抵押的钱不是。黄老板表态了,这几天就还钱,我寻思着,她现在只剩一间商行了,她总不会把商行卖了还钱给我吧?” “李老板,大奶奶说话历来丁是丁,卯是卯,绝无虚言。她说会还你钱,就一定会还你钱。至于你说的卖商行的事情,我没有听说。” “你是账房,卖不卖商行你不知道并不奇怪。不过,既然你是账房,账上有没有钱,你总是知道不是?” “李老板,这是东家的机密,恕我无可奉告。” “郑兄弟,咱们怎么也是儿女亲家了,这胳膊肘也不能总是往外拐不是?其实,你不说我也想得出,她帐上要是有钱,还会把场子抵给我不是?我琢磨着,依黄老板的脾气,他一准儿会卖商行抵债。”李老板说道:“我也不难为你,你就告诉我,要是黄老板卖商行,值不值得买就行了。” “李老板,大奶奶是万万不会卖商行的。”郑盘算断然说道:“退一万步讲,如果真要卖,恐怕也没有人会买。合德商行早就资不抵债了,外面的饥荒可不只你一家。看在咱是亲家的面儿上我劝你一句,就算黄老板要卖,你也别要。” 郑盘算想了一下,又道:“咱俩是亲家,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别往外传了,传出去了会影响大奶奶的声誉的。” “那当然,那当然。”李老板沉思道。 郑盘算道:“李老板,我还想去看看我女儿,恕不奉陪了。” 郑盘算刚离开,来了几个李老板的朋友,见了李老板,顺势坐到了一桌,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喝开了。 郑盘算原准备打消李老板买商行的心思,却不料,合德商行已经资不抵债的消息,一天之间已经传遍了威海城内外。 这一天,合德商行的伙计们从不同的渠道听到了合德商行资不抵债的消息,都半信不疑,只是无风不起浪,或多或少都有点惴惴不安。相互之间嘀咕了一天,可是谁也不敢到唐掌柜处多问一句,uu看书 .uukanshuc 更不敢到东家家里去问。 郑盘算看完了女儿,回到了商行,听到东家要卖商行的消息,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颠来倒去地想了又想,可思绪总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郑盘算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下午打烊以后,唐掌柜召集伙计开会,把东家准备卖商行的事情说了。虽然事情经过了一天的发酵,可伙计们听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几个伙计凑到一起,嘁嘁喳喳一顿后,毫无头绪,只好壮着胆子问唐掌柜。 大壮说道:“唐掌柜,这买卖好好的,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是啊。”二牛说道:“我这昨天还送出去不少货呢。” “我们想见见大奶奶,好好的商行,不能就这么倒了!”有伙计说道。 “就是,大奶奶待我们不薄。大奶奶有难了,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几个伙计喊道。 “商行倒闭的事情很复杂,大家不了解内情,也帮不上忙,就不要添乱了。”唐掌柜说道:“关于后续处理的事情,大奶奶已经安排好了。” “我们怎么办?”有伙计问道。 “少东家今天为安置大家的事情,专门来过了。”唐掌柜说道:“东家定了个买商行的规矩:无论谁接手,都必须保证人员全部录用。” 唐掌柜拿了告示出来,给大家伙儿念了,念完了,吩咐二牛到门外贴了。 “大奶奶真是仗义!”有伙计赞道。 “就是。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另一个伙计感叹。 第38章 1声对不起 究竟几多意 大奶奶病情愈发沉重,心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曲文魁从郑月儿家回来后,寸步不离地守着娘,子鸢和明月两个人也没闲着,不是煎药,就是做饭。 傍晚时分,日落西山,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 唐掌柜来了。明月见了,告诉唐掌柜大奶奶病势沉重,不让唐掌柜进屋。唐掌柜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黄氏听到了,隔着窗问道:“谁来了?是唐掌柜吗?” “是我,大奶奶。”唐掌柜应道。 黄氏说道:“进来吧,别在院子里呆了,晚上天气凉。” “大奶奶,这么晚了,按说不该打扰您。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不,我明天再来吧?”唐掌柜隔着窗户,说话有点儿语无伦次。 “有什么事情,唐掌柜尽管说吧,我还撑得住。” “大奶奶,我这也跟了您和东家十多年了。如今,商行说关门就关门了。这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是没脸再干下去了,想回老家买幢房子买片地,后半辈子就以种地为生,请大奶奶允准。” “唐掌柜,这些年你受苦了。我原想着把商行交给您经营。既然您不乐意,我也不强迫您。可是不管谁接手,总得留下你们,您能不能等着交接完了,看看情形再走?” “大奶奶,我,您是知道的。让我看着商行交接,比剜我的心都让我难受。再说了,换了主顾,相互之间总是不那么好相处了。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离开的好。” “唐掌柜既然想明白了,我也不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吧。现如今天下太平了,房子、地贵了许多,不知你钱是否凑手?要是不够,回头等我卖了商行,还了债,还有剩余的钱,我让文魁分您一些,也不枉您跟了廷根这么多年。” “谢谢大奶奶的恩德。”唐掌柜眼泪流了下来,“不瞒大奶奶,钱确实是紧巴些。只怪我贪心,地买得多了点儿,房子买得大了点儿。只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要您的钱了。” “置业一次不容易,遇到合适的也该出手大方些。”黄氏道:“我们是一家人,你就不要见外,实在不行,我就让文魁担保,到钱庄借些给您。” 曲文魁拿了水过来,唐掌柜恭恭敬敬地接了,喝了一口,“谢谢大奶奶仗义。眼下真不用钱。卖家倒也信得过我,允许我拖欠尾款,逐步还清。只是对方让我找个有德望的人具保就可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纸。 曲文魁接过了,借着微弱的夕阳余光,念道:“兹有威海卫商人唐继业购买本人名下房产一幢、地产一宗,现已交接。买家唐继业尚有二百鹰洋(注1)余款,具保暂欠。如二年内还清,不计利息;如二年内不能还清,保人需连本带利一并还清。出让人唐突,买受人唐继业。” “唐掌柜,你要不嫌弃,我为你做保吧。”黄氏说道:“帮了你,我也心安些。” “谢谢大奶奶。我恭敬不如从命,就厚着脸皮领受了。”明月听了,从书房拿来了笔和印泥。曲文魁把文书拿给了娘,黄氏在曲文魁的帮助下,在“保人”位置签了字,按了手印。办完了这些,把文书交给了唐掌柜。 唐掌柜感激地去接,一不小心,曲文魁手中的毛笔碰到了文书,把文书涂抹了一下。曲文魁赶紧道歉:“唐叔,都是我不好。” 唐掌柜体贴地说:“少爷,是我不好,碰了您。少东家看这样行不行?,这张不要了,我再写一张吧。” “也好。”曲文魁应道。唐掌柜顺手把纸搓揉了,扔到了地上,从怀里掏了张纸出来,蹲在地上当场写了。曲文魁看过无误,重新进屋,找娘签了字,盖了手印,交给了唐掌柜。 曲文魁进屋找娘签字的时候,唐掌柜不动声色地把扔到地上的纸团捡起,揣到了怀里。 唐掌柜谢过了大奶奶和少东家,转头往回走,刚要出门,一不小心,竟然被大门的门槛儿绊倒了,从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滚到了地上。一会儿功夫,血把裤子阴湿了一片。唐掌柜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自己试了试,一条腿不敢动了。 白天,李小宝拍着胸脯向郑月儿保证戒烟,傍晚时分,李小宝烟瘾上来了,哈欠连天,眼泪鼻涕一起流,浑身就散了架一样。李小宝忍不住了,拿了钱,要到烟馆吸烟去。郑月儿本来在剪纸,见李小宝要出门,赶紧跳下了炕,堵在了门口,哀求道:“小宝,说好了的,你把烟戒了。不到一天,你怎么就反悔了呢?” “月儿,我知道鸦片不好,我也想戒烟啊,可我管不住自己啊!你不知道,我不抽烟浑身就像散了架,一点精神都没有,浑身疼得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吃我,我受不啊,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李小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着。 “月儿,你就让我去吧,我求你了。”李小宝哀求道。 “小宝,你一走就是一夜,我一个人不敢睡,我求你别出门了。”郑月儿哭了起来。 李小宝不乐意了,说道:“你别是想男人想疯了吧?没男人陪,你还不会睡觉了不成?” 郑月儿止住了哭泣,看着李小宝像看一个陌生人。郑月儿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中的剪刀,刺向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剪刀刺下去的时候,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郑月儿咬着牙,恨恨地盯着李小宝,一声不吭,任由血呼呼地冒了出来,看也不看。 李小宝惊恐道:“血、血,我晕血。”说着,身子瘫软成了一堆乱泥,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黄氏听说唐掌柜跌倒了,挣扎着爬了起来,由曲文魁搀扶着到了门口,林大夫也闻讯赶来了。林大夫说道:“嫂子,您身体虚弱,不宜在外面久留,这里的事情我应付得来。” “亲家,您尽管忙您的,我在这里看着,心安些。”黄氏坚持在街上看着林大夫治疗,任谁也劝不住。 林大夫诊断后说道:“嫂子,唐掌柜的小腿擦伤了皮,又伤了一根骨头,并无大碍,不过需要卧床静养一、两个月。”说完,到屋里开药去了。 唐掌柜痛苦得脸变了形,一字一顿地说:“大奶奶,都是我无能,给您添堵了。您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让您为我操心,我这算怎么回事啊?” 黄氏劝道:“唐掌柜,您这样说廷根听见了,会难受的。您是我们曲家的恩人,是有功之臣,您就要辞工了,还在我们曲家摔了腿,是我们曲家对不住您。” “大奶奶,我这辈子何德何能,老天让我遇到您这在世的活菩萨!要是没有当初东家的收留,没有您的照顾,我们一家现在早已变成枯骨了。如今我就要走了,本应领着犬子当面给您磕头谢恩才对。犬子如今不在身边,等犬子回来,我一定让他当面谢您。”唐掌柜声泪俱下。 “唐掌柜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如今您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没个人照顾。”黄氏如梦初醒一般,“文魁腿断了,一直是明月照顾的,明月又细心,又会推拿,文魁才会好得这么利索。您要不嫌弃,我就让明月跟着,到您家去照顾您。” “大奶奶,您这是折煞我了。”唐掌柜哭泣道:“您在病中,正需要明月照顾,明月跟了我去,您让我怎么安心养病?” “唐掌柜,咱们本就是一家人。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月是我的女儿,也是您的侄女,需要什么您尽管吩咐。我先让他们把您送回去,明月收拾一下东西,随后就跟过去。” 二牛和大壮闻讯赶了车过来,把唐掌柜抬到了马车上,黄氏硬撑着走到街头,看着马车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直到轰隆隆的车轮声听不见才回了屋。 李小宝醒来后,看着郑月儿还在滴着鲜血的手,声泪涕下地跪在郑月儿面前,说道:“月儿,我对不住你!我不是爷们啊!我就是一大混蛋!”。 郑月儿幽幽地说道:“小宝,我不恨你,都是我自己不好,管不住你。是我惩罚我自己呢,你不要自责了,让爹看见了多不好!”郑月儿声音轻轻地,却透着无尽的悲哀。 “小宝,你起来吧。”郑月儿用布把手包了起来,幽幽地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跪的。你也是男子汉了,别再软弱了,我想让你保护我。u看书 uukansh.co” “月儿,我一定把烟戒了,我要当个男子汉,我要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李小宝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明月听说让自己去照顾唐掌柜,当即跪在黄氏的炕前,哭成了泪人,“娘,您身体这么差,我怎能忍心这个时候离开您?” 黄氏让曲文魁把明月拉了起来,说道:“你是娘的干女儿,可在娘的心里,你比亲女儿还亲。送你去照顾别人,娘也舍不得。可唐掌柜不是外人,咱们不能对不起他。让你去照顾唐掌柜,就是代替娘去照顾亲兄弟。你安心去,等你回来了,娘给你说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娘……”明月呜呜地哭着,“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您……”明月只一个劲儿地趴在炕帮上哭。 “傻孩子,说什么呢?”黄氏摸着明月的头,动情地说道:“茫茫人海,世事无常。咱娘俩能走到一起,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是今世得来的福分。娘有你这么个女儿,知足了。等到了地下,见了廷根,我会告诉廷根,咱俩总算儿女双全了,我黄氏对得起你们曲家啦。” 李小宝刚从地上起来,李老板就回来了。郑月儿听见了,赶紧到厨房做饭。等饭做好端到饭桌上,李小宝已经没了人影。郑月儿伺候公爹吃过饭,赶紧到屋里把门关了。然后点了油灯,忍着手疼,继续剪纸。 夏日的威海,月亮合上了眼,漫不经心地沉睡在空中;鸟儿倦林,寂静无声地栖息在了林中。只有满天的繁星高高挂在空中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仿佛要伴着郑月儿,度过又一个不眠之夜。 第40章 迷雾重重 凶手究竟是谁 明月依依不舍地和家人一起吃过了晚饭,然后,拿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前往城里唐掌柜住处。曲文魁按娘的吩咐,去送明月。 曲文魁背着一个包袱,明月背着一个包袱,在空旷的大街上走着,身边偶有租界巡捕经过,给夜色下的威海卫增添了些许安全感。 初夏的威海,繁星满天,虫鸣不断,习习的晚风吹来,浑身清爽。曲文魁说道:“姐,天上的月亮哪去了,为什么刚一出来就没了呢?” “傻弟弟,今天是五月初四,月亮自然是出来一会儿就没了。” “明天是端午节,我妈说了,端午节做的百草膏,能治百病。我妈早就盼着这一天赶快到来,好给我娘治病呢。” “是啊,我也盼着这一天快来呢,我也想给娘做百草膏,只是我做不了了。” “姐,你来咱们家,转眼就快到一年了,真像昨天的事儿。” “是啊,以前,我总觉得日子过得真慢,恨不得一年的时间一天过完。可到了咱家,我总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半年多的时间,真像一天就过完了。” “姐,要是你出生在咱们家多好!那样咱们早就认识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呢,有时候睡着觉都把自己美醒了。” 两个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到了唐掌柜门前。曲文魁放下手里的包袱,递给了明月,“姐,娘说自从你来咱们家,还没给你准备一身新衣服。娘说,你到了唐叔家,虽是帮忙,可不能穿得太寒碜了。娘让我把她给自己准备的料子送给你,让你自己做身好衣服。” 明月接过了包袱,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到了包袱上。明月把包袱背到了肩上,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弟,你过来。” 曲文魁靠前了一步,“姐……。” 明月低下头,在曲文魁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曲文魁疼得裂了嘴,忍着,没有喊出声。曲文魁怔怔地看着明月,“姐,你怎么了?” 明月说道:“我怕以后看见你,记不住你了。做了记号,你就不会丢了。” 曲文魁脑子木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明月说道:“好了,弟,我要进去了。你告诉娘,我会始终想着她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唐掌柜家里去了。 曲文魁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还没进家门,就远远地看见林子鸢等在门口。林子鸢说道:“娘不肯休息,一直在屋里等你。”曲文魁应了一声,就往娘的屋里走。林子鸢见曲文魁有些异样,体贴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曲文魁急忙掩饰道。 娘见曲文魁过来了,挣扎着起身,曲文魁给娘后背垫了被子,让娘半躺着。黄氏问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曲文魁回道:“娘,我总觉得挺奇怪的,姐只是暂时离开咱们家,怎么像生离死别似的。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你姐是好人,娘只是担心你姐被坏人利用了。” “娘,您说的坏人是谁?” “坏人是谁娘也不知道。”黄氏转头望着屋外,看着天空:“天上这么多星星,谁知哪颗是好人变的,哪颗是坏人变的呢?娘很快也要到天上去了,娘怕到时候你找不到娘了。” “娘不会有事的。”曲文魁望着墙上的麻姑献寿图说道:“娘有麻姑保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别人都说,娘本来就是麻姑下凡变的。” “别人那样说,是因为娘会制茧种,可不是会长寿。不过,麻姑最后都要到天上去,更何况娘呢。到了天上也好,又可以见你爸了。” “娘,我相信您不会有事的。” 黄氏拉着曲文魁的手,看着曲文魁问道:“到了天上,我该怎样向你爸说起你呢。” “娘,真要有那么一天,您就跟爸说,曲家有后了。” “好,果然是个好男儿。”黄氏深感宽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今,我可以托付一切了。” “娘,我爸的冤屈还没有昭雪,我对不起我爸。” “这件事情也怪不得你,缠绕在你爸身上的谜团太多了,连娘也理不清。”黄氏说道:“你爸同袁世凯的新军签订了药材购买合同,这桩生意虽然利大,可风险也大,万一出了差错,不仅要赔钱,弄不好咱们家还有牢狱之灾。你爸为了万无一失,就亲自押货。谁知,这一去,竟然就成了永诀。” “娘,出了事,为什么会有牢狱之灾?” “朝廷有规定,供应军用物资,一旦出了差错,比照军条查处。这次订的货标准高,时间紧,娘曾劝你爸,这桩生意不做也罢。可你爸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想借此打开军供市场,就揽了下来。货供不上,你爸不在了,可咱们的合德商行在,官兵真要追究,咱合德商行是跑不掉的。” “娘,后来出事了,为什么没有牢狱之灾呢” “这也是娘想不明白的地方。出事以后,娘想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祸从天降。为了曲家有后,为了家产有人继承,就急急忙忙把你过继过来。可等到现在,一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娘猜想,既然没人找合德商行的麻烦,货应该是送到了。这送货的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劫匪。 “娘,这又是为什么?” “供货合同藏在你爸身上。你爸抬回来后,娘第一时间把你爸的衣服解开看了,没有发现合同。供货合同被抢了,劫匪可以照着合同供货、收钱。可劫匪明目张胆地抢了货,又明目张胆地去送货,哪有这样胆大的劫匪?劫匪这样做,究竟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娘,既然有可能劫匪把货送到了,我们可不可以到天津查一下谁送的货?” 娘也想过,只是购货合同是你爸亲自签的。当时你爸为了保密,没有告诉任何人收货方是谁,这个人是谁,也只有你爸知道。东西被抢以后,劫匪应该是知道了。除此以外,再也无人知道了。” “货物这么重要,娘报案时为什么不对官府说起此事?” “这件事情娘一直心存侥幸,期望丢失药材这事儿大清官兵能放过咱们。娘又担心这件事情被人利用了,大清官兵不追究了,反而被大清官府追究,所以一直不敢声张。” “娘当初报案时,为什么不对英国巡捕说起呢?” “对英国人更说不得,说了,更会惹来牢狱之灾。” “那是为什么? “你爸此行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你爸随身带着威海抗英会筹措的一千两银子,找天津新军的内线买火器,这些钱就藏在药材里。你爸当初坚持做这桩买卖,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去办这件事情方便。还有,你爸随身还带了威海抗英会给袁世凯袁大人的请愿信,请求袁大人从英国人手里收回威海卫租借地。这封信就藏在马鞍子下面。这就是你爸拼死也要把马抢回来的原因。” “娘,抗英会是个什么组织?” “英国人侵占威海后,威海先后发生了三次大规模的抗英斗争,都被英国人镇压下去了。我听你爸说,有些骨干人员不甘心失败,就联合在一起继续抗英。” “娘,我爸是抗英会的?” “你爸不是抗英会的,可是你爸同情抗英会的人,一直在暗中资助抗英会。” “娘,抗英会的钱被抢,会不会找您赔偿?” “这也是娘担忧的。你爸出事后,娘一直在等他们找娘赔偿。等来等去,到现在也没见有人来。按说,你爸为他们而死,他们或多或少也会派人来送送你爸,却也没有一个人过来,就像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娘猜想,信件被抢后,信件内容泄露了,他们也出事了。” “如果他们出事了,说明信件泄露了;如果信件泄露了,英国人会找您的麻烦,咱们就会吃官司。咱们没有吃官司,说明信件没有泄露;信件没有泄露,他们应该也会没事的。这件事情,儿想不明白。” “是啊,娘也想不明白。” “娘,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会泄露呢?” “这是娘更想不明白的地方。这件事情其实真正知道内情的就你爸一个人。抗英会那面儿,有一个人直接联系你爸,把钱交给了你爸,这个人是谁,娘也不知道,可他知道咱们家。官兵那面儿,有一个人同你爸签的购货合同,这个人是谁,也只有你爸知道。如果有内奸,娘想不出来谁知道内情。” “娘,会不会是抗英组织的人泄露的?” “娘想不会。如果他们泄露了,娘就会被抓。u看书 wwukanshu.c ” “天津新军卖军火的那个人有没有麻烦?” “那个人倒不会有麻烦。这种买卖历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钱不到,他们自然不会发货。为了慎重,信上也不会写联系人和联系地址的。” “娘,劫匪会不会和这些人有关系?” “应该不会。如果劫匪是抗英会的,官兵放不过咱们;如果劫匪是官兵,抗英会的人会现身。” “娘,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情过于复杂,对方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娘一举一动别人都知道,对方干什么娘一点儿不知道。娘跟你说这些,是希望娘不在了以后,你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无辜伤了性命。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慢慢查访。” 黄氏道:“娘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以后弄清楚事实,该赔偿的咱们赔偿,该承担的咱们承担。还有,明天就要拍卖商行了,娘担心夜长梦多,会有不测。娘希望你尽快把商行卖掉,还上欠款,娘也好安心地去见你爸。娘如今两手空空,什么也给你留不下了。娘希望能留下个好名声给你,这样你就一定会东山再起。” “娘,我听您的。” 明月到唐掌柜家的时候,唐掌柜正坐在床上,等着明月到来。家里的东西也都收拾齐备了,一堆一堆的箱子摆放在地上。见明月疑惑,唐掌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就不用歇着了,直接跟着我到乡下去吧。” 这时,两辆大车已经到了,几个身形健壮的男人利利索索地把东西装上了车,然后扶着唐掌柜上了另一辆大车,一行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41章 空来空去 老天何故太无情 黄氏病情加重了,子鸢连夜把爹请了过来。林大夫给黄氏扎了针,病情暂时稳住了。 林大夫守了一夜,天明时分,大奶奶病情有所缓和,林大夫到厢房休息去了。 天还没亮,王氏就拉着曲廷叶早早地到山上候着。等到太阳初起、端午节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的时候,王氏和曲廷叶开始采草药。两个时辰之后,药采够了,王氏捧着草药朝大山拜了一拜,然后一路小跑回家去了。回去的路上,上山采艾草的人们络绎于途,不时有人同王氏和曲廷叶打招呼。王氏和曲廷叶顾不上回应,只是不管不顾地往家里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老人们都说,端午节这天早晨,天明时分采百种草药熬制的药膏,吃了能治百病。王氏和曲廷叶到家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烧好了水。王氏郑重地把草放到了锅里,开始煎药;半个时辰后,草捞出了,剩下的药渣继续用慢火煎着。 曲文魁守着娘,一夜未睡。太阳越过了屋顶时分,曲文魁见娘病情稳定了,便离了家门。 今天是拍卖商行的日子,曲文魁按照娘的吩咐,来到了拍卖行。 拍卖行门口贴着拍卖告示,门虚掩着。伙计看见曲文魁来了,道了一声“少东家早”,便自顾自地忙去了。 拍卖设在议事堂。曲文魁到时,有三个人已经来了,坐在了里面,二牛和大壮在议事厅招呼着。曲文魁道:“三位老板早。请问贵姓?怎么称呼?” 三人分别应道“在下不贵姓唐”,“在下不贵姓夏”,“在下不贵姓赖” 曲文魁说道:“敢问各位老板,本次拍卖,优先照租界商会,不知各位是否知晓?”三人答:“少东家,我们都是租界商会的。” 大壮说道:“少东家,已验过资质了。” 曲文魁说道:“各位老板,既然还有时间,我就向各位老板介绍一下本商号的情况,以便各位投拍时心中有数。本商号是租界内数一数二的中资商号,每年盈利情况如下……” “少东家,情况您就不用介绍了,您这商号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您也不用自夸,您这商号早就资不抵债了。”赖老板说道。 “赖老板,您说笑了。今天无论谁把商号拍到手,都可以验资审核。如发现本号弄虚作假,按照规矩,所拍资金全部奉还。” “少东家,您也不用费那么大力气,绕那么大的弯了,本人有您商号出具的账房资料,确实是亏损。少东家如果不信,可以自己看看。”赖老板说着,把资料递给了曲文魁。 曲文魁接过看了,大吃一惊,说道:“这种账目历来是各号最要紧的,从不对外,请问各位手里怎么会有这种账目?” “这么说,这个账目是真的?”赖老板问道。 “我向各位担保,这件账册确实是本号出具的,但数是假的。”曲文魁说道。 这时,郑盘算进来了,曲文魁把账册递给了郑盘算。郑盘算看了,顿时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浑身不住地哆嗦起来。郑盘算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了。郑盘算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祸,只是这个祸太大了,自己担负不起。 郑盘算把曲文魁拉到了一边,低声磕磕巴巴地说道:“少东家,这个账册确实是本人出具的,是做了假账的,是按照唐掌柜的吩咐做的,唐掌柜说是您吩咐的,做账时隐去了盈利,夸大了亏损。要不是您的吩咐,打死我也不敢做假账呀!” 曲文魁听了,心中大叫“不好”,赶紧吩咐道:“盘算叔,您赶快重新算一下,商行到底值多少钱?”郑盘算赶紧去了。 曲文魁吩咐二牛:“二牛哥,您赶快到唐掌柜家,问问唐掌柜是怎么回事?最好请唐掌柜过来说话。”曲文魁叮嘱:“时间紧迫,路上切莫耽误。” 二牛走了,曲文魁问大壮:“大壮哥,时辰已经不早了,为什么才来了三人?今天会来几人?” 大壮回道:“少东家,这种事情我是第一次经历,我也说不清楚。唐掌柜昨天打烊后,才吩咐把告示贴到了门口的,也许时间仓促了,知道的人少些。今天我和二牛在这儿,是唐掌柜吩咐的,至于其他的,我和二牛就不知道了。” 大壮的话提醒了曲文魁。曲文魁离开议事堂,到了隔壁唐掌柜的屋子。 唐掌柜的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桌子有三个抽屉。曲文魁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空的;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还是空的;拉开最后一个抽屉,里面有一张纸,曲文魁展开看了,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曲文魁自己写的给商会的拍卖通告。 曲文魁对大壮说道:“看来唐掌柜把给商会的拍卖通告拦截了下来,挨家通知已经来不及了。大壮哥,这周边共有二十五家商行。其中十九家是洋行,六家中资商行,除了我们,周边还有五家商行。你赶快去通知这五家过来应拍。”二牛答应一声,赶紧跑去通知了。 桂花听说大奶奶病势沉重,一大早就到大奶奶家了,身后跟着一个西医。桂花对林子鸢说道:“弟妹子,我堂弟在洋学堂学西医,前些日子在刘公岛谋个差事,给洋大夫当助手,用不用让我堂弟给大奶奶瞧瞧?” 林子鸢轻声说道:“我爹也想找个西医给娘瞧病,只是洋大夫只给外国人看病,不给咱中国人看的。如今你堂弟能来自然是好。” 医生诊过了,对林子鸢说道:“大奶奶得了严重的心脏病,现在心衰得厉害,这种病西医目前没有更好的法子医治,只是有一种叫硝酸甘油的药可以缓解。不过,目前威海卫还没有这种药,对此,我无能为力。”子鸢悄声送走了医生。桂花主动留下来照顾大奶奶。 黄氏醒了,问子鸢:“现在什么时辰了?” “娘,快到巳时了。” “子鸢,你派人去告诉文魁,让他一定要在我走以前把商行拍卖掉,我不能带着一身饥荒去见你爹,不能给文魁留下骂名。” “娘,我听您的。” 子鸢对桂花说道:“姐,麻烦您跑一趟吧。”桂花答应了一声,撒腿往商行跑去。 黄氏陷于了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状态。忽然,一阵风刮了进来,窗帘忽闪忽闪的。黄氏说道:“你爸来接我了,我就要走了。” 子鸢拉着娘的手,“娘,我不想让您走。” “你爸抬轿来接我了。”黄氏恍惚道:“廷根,你等等我,我梳了头就跟你走。” “娘,您这是怎么了?”子鸢哭了起来。 “子鸢,快给我梳头,你爸抬大花轿来接我了。”黄氏挣扎着坐了起来。 “娘……”子鸢边哭边为娘梳头。 头梳好了,黄氏把头摸了又摸,说道:“这样子可以见你爸了。”说完,头一偏,瘫软了下来。 一阵风刮进来,门帘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曲廷叶和王氏总算把药熬好了,调成了药膏,装了瓶子,两人赶紧拿着往嫂子家跑去。 二牛一路跑到了唐掌柜家,又一路从唐掌柜家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曲文魁一个不好的消息:“唐掌柜家大门紧锁,家里没人了。” 在合德商行,赖老板催促道:“少东家,您这告示说是巳时拍卖,马上就要过时辰了,您这还有没有信誉?” “各位老板,为了保证信誉,本号在此设置了沙漏,最后一滴沙流下,本号一定会拍卖完,只是拍卖出了点差池,还烦请各位再等等。” “不知少东家说的差池是指什么,我们都是商会的,人数也够了,现在拍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呀。不知少东家是不是反悔不想拍了?” “各位老板,我们曲家历来是把信誉看得比命还重要。我们说要拍卖,断没有后悔的道理。只是还请各位耐心等待,一会儿就好。” 赖老板说道:“少东家,再不拍,我们就走了,不过我们可得到商会说道说道,怎么好好的就反悔了,你们曲家是不是就是不讲信誉?” “各位老板,实话说,各位手里的账目数据有错,本号账房正在重新核实数目。” 赖老板道:“少东家,您的意思是不是说贵号一贯做假账?” “各位老板,千万不要误会。本号内部出了差错,连累到各位,还请高抬贵手,莫与我等计较。如果现在拍卖,出价请勿低于本行净资产。” “贵号已经资不抵债,哪里还有净资产?数目以这张账册为准,现在我开始出价……” 桂花跑了进来,把曲文魁拉到了一边,悄悄说道:“大奶奶快不行了,大奶奶让你无论如何在她走以前把商行卖了。” 曲文魁说道:“我娘她不会走的。” 桂花急了,跺着脚催促:“别犹豫了,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少东家,别废话了,拍不拍,给个准成话,不拍我们就走了!”赖老板高声喊道。 “就是,到底拍不拍,不拍我们就走了!”唐老板、夏老板高声附和。 曲文魁抬头看去,沙漏里的沙越来越细,马上就要流尽了,巳时就要过了。曲文魁豆大的汗珠滴答、滴答地滴了下来。 曲文魁远远地望去,二牛领着几个人正急速地往这边赶过来,身影越来越清晰了;郑盘算拿了张纸跑着进来了。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曲文魁似乎看到了娘说道:娘不能带着一身饥荒去见你爹,不能给你留下骂名。 曲文魁高高地把拍卖锤举了起来,又重重地把锤拍了下去。 锤炳断了,锤子在空中翻滚了几下,落到了桌子上,上下弹了几次后,不动了。 此时,u看书 w.uukanshu 沙漏里的沙流下了最后的几粒,静静地停止了,如同一个疲惫不堪的长途奔跑的人总算到了终点。 曲文魁跌坐到了地上,一动不动,心却在流血。 曲文魁流着泪喊道:“娘,商行卖了。” 曲廷叶和王氏终于跑到了嫂子家,在院子里喊道:“嫂子,百草膏来了。” 这时,屋子里传来了子鸢的哭喊声。 两个人顿时跌坐在了院子里。手里的罐子,碎了,百草膏撒了一地。 曲文魁爬了起来,拼命地往家里跑去。 曲文魁回到了家里,娘已经走了。曲文魁扑在娘身旁,嚎啕大哭。子鸢拉过丈夫,哭着说道:“娘走的时候,不让你哭。娘说男儿泪,英雄血,不到报国时不轻弹。” “娘走时还说了什么?”曲文魁抹了一把眼泪。 子鸢拿着一包首饰说道:“娘让你保管这些首饰,说等明月出嫁的时候,给明月做嫁妆。娘说,这些首饰是娘当年的陪嫁,传女不传男的。娘还说,爷爷去世后,在村里留下了几亩地,爸一直没有舍得卖,想等着有一天经营不下去了,就回到村里。娘说,我们如今一无所有了,如果过不下去,就回村里种地去。” 子鸢说到这里,大哭了起来。曲文魁问道:“娘还说了什么?” “娘弥留之际,还说,她看到你把商行拍卖了。她看见你拍卖的时候锤柄断了。娘说,这样子吉利,以后曲家再也不会拍卖商行了。” 曲文魁拿着首饰,大哭了起来,“娘,我对不起您,商行卖了,可是钱却没了。” 第42章 大丧之日 2个月儿在何方(上) 曲文魁按照规矩,将娘在家里停留三天。三天后出殡。 这两天,家里的亲戚、周围的邻居和商行的伙计都过来吊唁了,唯独明月没有过来,曲文魁的心沉沉的。 明月是女儿,出殡这样的大事,女儿是必须到场的。要找到明月,就得先找到唐掌柜。曲文魁派人找遍了威海城,也没有找到唐掌柜的身影。后来,曲文魁亲自出马,找了威海卫巡检司,才从守城门的衙役那儿了解到,唐掌柜已经在端午节的头天晚上出了城门。曲文魁又找了英国巡捕,了解到,唐掌柜在端午节那天,天不亮就从凤凰山卡子出了租借地,至于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唐掌柜本来就浑身都是谜团,如今旧的谜团没有消失,又出来了新的谜团。曲文魁太想解开这些谜团了:给商会的告示没有送到,众多商户并不知道自家要拍卖商行,导致拍卖被人操控,为什么?唐掌柜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欺骗郑叔出具假的账房资料,导致商行利益严重受损,为什么?买的人究竟和唐掌柜有没有利益关联? 为了弄清楚这些谜团,为了找回明月,曲文魁找来了二牛。曲文魁说道:“二牛哥,如今我有一项紧要的事儿想找您帮忙,您看能否帮忙? 二牛回道:“少东家,我和桂花没少受大奶奶的恩惠,就是这桩婚姻,还是婶子给我做的媒。您家的恩德我一辈子也还不完,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我全力去办就是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唐掌柜找不到了,我姐姐奉了我娘的差遣,跟着去伺候唐掌柜,也找不到了。现如今,我娘要出殡了,我姐总得送一程。我想让您去找我姐,找到了把她领回来。” “少东家放心,我就这出发,去找唐掌柜。” “不知二牛哥准备怎么找唐掌柜?” “少东家,这件事情我寻思过了。既然唐掌柜出了凤凰山租借地的卡子,就只能往宁海州方向去了。唐掌柜的儿子唐唐万财在宁海一家药铺帮工,我想唐掌柜应该也落脚在宁海。我到了宁海,只需找到唐唐万财,跟着他就能找到唐掌柜。” “二牛哥,我也是这个意思。您此去,找到了我姐,能把她安全带回来最好;带不回来,弄清楚她在哪儿也行。” “少东家放心,我一定找到大小姐,把信送给她。”二牛说道。 明月坐着马车,经过了一夜加一天的颠簸,在接近端午节的傍晚,到了一幢房子门前。明月下了马车,不由自主地转头向远方眺望,只见远处有座山,山峰挺立,山势俊俏。明月多少有些小时候的记忆:这座山叫麻姑山,自己曾经多次随娘到山上的麻姑庙上香,乞求麻姑保佑。山前那个大湖还在,小的时候,自己经常跟着娘到湖边洗衣服。 眼前的山、眼前的水都没变,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只是眼前的村庄印象有些模糊,或许变了,也或许什么都没变,只是破败了些。 明月收回了目光,看着眼前这幢房子。眼前的房子虽然破败了很多,可终究是高梁大屋,在这靠近大山的小村庄里,仍是不少人家羡慕的高门楼。朱漆大门虽然斑驳了很多,沧桑了许多,可在阳光照射下还是显得有点儿耀眼,让周边的小户人家相形见绌。这幢房子虽然气派,气派中却透着寒酸、落寞;虽然陈旧,陈旧中却掩不住昔日的繁华。明月的心就如同这房子一样,七滋八味扭到了一起。 明月舍不得离开娘,舍不得离开文魁和子鸢。那个家有情有爱,让明月时时感受着人情的温度;那个家有苦有难,可和他们在一起,每天都会感受到奋进的力量,每天都觉得日子有奔头。虽然不能与曲文魁并蒂连枝、双宿双飞,可是自己与曲家已是水乳交融、血脉相连,心紧紧地连在一起,难舍难分了。想到今后要在这透着发霉气息的屋里住,明月不禁打了个寒战。 来的路上,明月曾问唐掌柜,连夜离开威海卫,这是要到哪里去?唐掌柜说,此行是回老家给唐万财续宗谱。 明月并不相信唐掌柜说的是真心话,一脸的将信将疑。其实想想也是,哪有为了续个宗谱,连夜出发的? 唐掌柜解释道:宁海规矩,孩子出生后要到家庙续宗谱。万一没续上宗谱,就如同私生一般。将来到了婚配年纪,即便有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即便批过八字、命理相合,还是结不了婚。明月感觉很奇怪,就问唐掌柜,这是为何。唐掌柜解释说,婚姻是宗族大事。谁同谁可以结婚、谁同谁不可以结婚,一家一户是说不了算的,最后总要交给族长主持的宗人会决定。宗人会同意了,才可以结婚。没入宗谱,自然不是族人,不是族人也就没人会主持婚姻之事。没人管了不代表可以放任自流,如果擅自结婚,男女双方便成了不肖子孙,搞不好就成了全族的罪人。唐掌柜解释说,上不了宗谱,还有最要紧的,就是死后入不了家庙,得不到后代的祭拜。如此以来,魂无处寄托,便成了孤魂野鬼。唐掌柜说,此次还乡,就是要拜祖庙,续宗谱,替唐万财以后的生计扫清障碍。 明月看着房子,想着心事,正在出神的当口儿,唐掌柜已经被搀扶着下了车。此时,唐万财从门里跑了出来。 唐万财看了明月一眼,并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跑到了唐掌柜跟前。问道:“爹,您的腿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啊?”唐掌柜并不急于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让你请的人都到了吗?” “都请到了,爹。族长青山爷还是我亲自过去搀扶过来的,现正坐在一席上等着您开席呢。” “不急,也合该让他们等着我!”唐掌柜看着眼前的房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当年,咱家遭了大难。那会儿你刚过百岁儿,我只好和你娘抱着你,撇家撂业得从这房子里逃了出去。这一晃儿,十五年就过去了。十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这栋房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娘。我曾发誓,不能风风光光回来,我绝不踏进这望山村半步。” “爹,我听叔伯大爷们议论过,他们说,当年有些亏欠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当年,你爹我无意间惹了官兵,官兵派人来捉拿我和你娘。眼看着咱一家有牢狱之灾,我曾求几个乡邻为我遮挡一下,他们恐惧官府,怕惹祸上身,不敢收留我和你娘。唯独你青山爷仗义,用计把官兵引开,帮咱们逃了出来。” “爹,咱真得好好谢谢青山爷。” “今天请客就是这个意思。” “爹,这么说,uu看书 .uuknshu.o今天请的都是咱家的恩人?” “这倒不是。”唐掌柜不屑一顾地说:“有恩的有仇的都请了。” “爹,这不成了以德报怨、是非不分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人心。以后你会懂的。对了,咱家的买卖怎么样了?” “买卖顺利,爹。”唐万财回应道:”咱们神草堂药铺旁边的顺景堂药铺开不下去了,准备转手卖给咱们,价钱已经谈妥了,这两天就交接。到时,儿想把两个店面打通,连在一起,这样,咱家的店面就是整个宁海州最大的了。” “好,不愧是我唐家的后代。”唐掌柜面无表情地夸了一句。又说:“最近情况特殊,你就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要去。药铺的事情就让伙计们去办吧。”唐掌柜想了想,又补充道:“跟柜上伙计说一下,有找你的,就说不认识。” “是,爹,我听您的。”唐唐万财答应了一声。 唐掌柜指着立在一旁的明月说:“这是我以前跟你多次说起的你表姐夏明月。” “表姐好。”唐万财想去接明月肩上的包袱,明月本能地躲了一下,回道:“弟弟好。这个我能拿,你帮姨父吧。” 唐掌柜和唐万财都进了门,明月看着东西也搬了进去,叹了口气,慢慢地往里走,眼前却感觉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恍惚之间,明月仿佛看到了娘安详地躺在炕上,耳旁却真切地听到娘召唤她回家的声音。一不小心,明月被门槛绊倒了,摔在了地上,胸口却忽然隐隐痛了起来。明月忍不住在心里喊道:“娘,您现在怎么样了? 第43章 大丧之日 2个月儿在何方(下) 听闻大妈去了,郑月儿强忍着悲痛,穿了一身素服,坐在佛像前拨动着手串,念着佛经。 李老板回家见了,心里老大不痛快,忍了忍,没有发作。郑月儿看见公爹回家了,把做好的午饭端了出来。 郑月儿手巧,做得一手好饭,不仅味道好,而且做的样子也好看。单单一个豆腐,郑月儿能连做十天不重样。只是郑月儿只做素饭,不做荤腥,一开始,李老板觉得挺新鲜,吃的次数多了,就有点儿受不了,多次提醒郑月儿。郑月儿却装聋作哑,不管不顾。 今天,李老板看到又是素菜,面有不悦地说道:“月儿,这吊孝历来是到丧主家里去吊孝,哪有象你这样在家里开道场的。这还不把魂儿引到咱们家里来了不是?” 李小宝一脚刚迈进家门,听到爹的话,接话道:“爹,月儿不能去吊丧。” “这有什么不能去的。合计着咱们让你岳父骗了,没买上黄老板的商行,你还结仇了不是?再怎么着咱们也买了织绸场不是?咱们不去吊丧也就算了,月儿去了,不也是代表咱家了不是?也正好堵了别人的口舌不是?” “爹,月儿和曲曲文魁有交情。她去了,谁知又会出什么事情?” “你这么对月儿不放心,你怎么不在家看着月儿呀?” “爹,说起来,这英国人做事就是不一样,那真叫得人心。您猜怎么着?这英国人发布了法令,允许吸大烟的办执照,正儿八经地公开吸大烟。咱住在城里,这大清隔三差五地捣乱一下,被捉住了,还要挨罚。可在英国人的地儿,吸烟合法了,一夜之间,城外开了十二家烟馆儿,一个比一个阔绰。陪吸的那些妞儿,一个比一个俊俏,那才真叫一个过瘾。” “你小子这烟没戒了,倒又嫖上了。我这么大的家业早晚要毁在你手里。”李老板生气了。 猫子闻到饭香悄无声息地进来了。郑月儿端起一碗饭,递给了猫子。李老板急了,道“月儿,我这还没吃呢,你怎么就喂了猫子?” “爹,猫吃了比驴崽子吃了强。” “月儿,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李老板急了,“你不会是指桑骂槐、一脚踩俩吧?” “月儿,你说清楚了,你这到底是骂谁呢?”李小宝听了他爹的话,也急了。 “我说谁谁知道。”郑月儿不卑不亢地答道。 李老板和李小宝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两个人一起把手指向了郑月儿,吼道:“你忤逆!” 郑月儿不再理会父子二人,哭着到佛像前念经去了。 李老板走过来怜惜地问道:“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上了?” 郑月儿哭着说道:“我想我娘了。” 二牛星夜兼程,一路快走,日出三竿时分赶到了宁海州。在街上,二牛遇到一提着中药包的路人,遂上前问路:“这位小哥,请问神草堂药铺在哪里?” 路人转身用手指着说道:“这条街多是药铺,头上的的那家就是神草堂药铺。” 二牛按照路人的指引,到了神草堂药铺门口。此时,店刚开门,伙计正在卸门板。二牛上前问道:“叨扰小哥了。请问唐万财在不在?” “我们这儿没有叫唐万财的。”伙计面无表情地答道。 “请问小哥,其他药铺有没有叫唐万财的伙计?” “这个本人不知,你到其他家找找去吧。” 唐掌柜家今天特别热闹。相互之间认识的、不认识的四邻八亲坐到了一起,有拉不完的家常,有道不尽的亲情。见唐掌柜在唐万财的搀扶下进了门,当即停了话头,赶紧同唐掌柜打起了招呼。有的唯恐不够恭敬,站了起来。 一位老人说道:“大侄子,听万财说你要回来,我可是高兴得半宿睡不着觉。咱老唐家就你最有出息,我没看错你。” 又有老人接话:“就是,继业侄子小时候就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孩子满脸鼻涕,就你一身刮净;别的孩子滋尿窝玩儿的时候,你就开始学打算盘了。那个时候,我就看出了你能有今天。” 唐掌柜听了众人夸奖,满面春风,不停地对众人施礼。 一位妇女说:“大兄弟,我也早看出你是有个本事的人了。当初,咱们两家房子挨着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家地气儿不一样。” 另一位妇女说道:“玉兰大姐,你要是看出了大兄弟有今天,当初大兄弟提出上你家躲官兵,你怎么不让他进门?” “你这是说的哪儿话!”叫玉兰的女人不乐意了,“当初,我看出官兵来者不善,让大兄弟赶紧躲到山里去,免得被包了饺子。后来你也看到了,官兵围了村子,挨家挨户地搜查。当初大兄弟真要躲到我家里,还能有今天?” “玉兰姐,你这么说还有功了?当初,要不是青山爷把官兵引开了,大兄弟还能跑出去?”另一位妇女说道。 族长唐青山原本乐呵呵地看着大家伙儿打趣逗乐,这会儿听出了话里的硝烟味儿,便站起来打圆场:“从正月十五开始,官府就三番五次地嚷着要征咱村的地给德国人开矿。要不是大家伙儿顶着,我们早已各奔东西了。老话说,男不与女斗,民不与官斗。这老百姓的胳膊怎能扭得过官府的大腿?大家伙儿也看到了,我们周边村子全让官府征了去。那么多人起来闹,也不顶事儿。我们今天能坐在了起,这以后还能不能坐在一起就两说了。王真人说过:心中物物不著,尘事般般休序。过去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不提也罢。我等是王真人的门徒,还需谨遵真人之言才好。” 众人说道:“族长教训的是。” 族长接着说道:“继业这次回来,是我让人请的。我琢磨着,老同官府硬抗也不是个办法。继业子侄同官府熟,我们就托子侄同官府沟通一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把村子保住了。” 大伙儿听了,齐夸唐掌柜仗义。唐掌柜回应道:“乡亲们瞧得起我,我自当尽力就是了。” 族长又接着说:“子侄做人敞亮。我等请继业帮忙,按说怎么也该我们招待继业,继业却一再推脱,一定要请我们大家伙儿。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会儿,你们多敬继业几杯酒。” 大家伙儿忙不迭地回道:“那是、那是”、“这个自然”、“该敬、该敬”。 有的喊:“大兄弟,一会儿我敬你酒,你可一定得喝呀!” 唐掌柜满面春风,回应道:“一定、一定。” 唐掌柜向万财和明月招了招手,二人走到了族长跟前,齐声问好。族长端详了一番,对唐掌柜夸赞:“万财一表人才,是个有出息的后生。” 唐掌柜说道:“万财这些年跟着我一直在外漂泊,也没入宗谱,他爷爷,您看……” “这件事情总是我的不是。”族长自责道:“改天择个好日,到家庙把家谱续了,也好告慰他爷爷的在天之灵。” “大伯,我也正有此意。” 族长看着明月,说道:“这个孩子长得怪水灵的。这也是你的孩子?” “大伯,她叫夏明月,是我的外甥女。”唐掌柜介绍。 “嗯,男才女貌,是挺般配的一对儿。”族长乐呵呵地说道。 威海卫上空,天阴沉沉地,乌云低垂,海鸥低飞,风儿轻吹。曲文魁守着母亲的灵柩,不时往远处眺望,心却一直在念叨:“姐,你到底在哪里?” 看着天色不早了,曲文魁狠狠心,对众位亲朋说道:“不等我姐了,起吧。” 这时,门外涌进来了一群人,是里口山织绸场的,谷大姐也在其中,瘸着腿来了。谷大姐流着泪说道:“少爷,别怪我们来晚了。我们得知大奶奶去了,想过来祭奠,可李老板说活儿要得急,不让走。没法子,昨天晚上我们干了一宿,把活儿干完了,李老板这才放我们走。” 曲文魁含泪说道:“谢谢大家伙儿来送我娘。只是各位谋生不易,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我娘在天有灵,已经知道各位的心意了。” 众人说道:“我们都受了大奶奶莫大的恩惠,大奶奶生前我们没有报答,如今大奶奶走了,我们一定要送送大奶奶。” 话还没说完,又涌进来一群人。苗老伯领着昆嵛山的乡亲们来了。苗老伯哭着说道:“文魁,我们昨天才听到嫂子去世的消息,乡亲们都争着要过来,送嫂子一程。我劝也劝不住,就一起连夜赶过来了。” 商会的老板们也来了。一位老板说道:“少东家,你把商行卖了,我们都不知道,大家伙儿都对你有意见,对黄老板有意见。后来,我们弄清楚了,知道你被人做了扣儿,钻了套儿。可你仍然讲信誉,赔着本儿把商行卖了。大家伙都佩服黄老板与你的为人。我们今天来向你赔个不是,向黄老板赔个不是,说什么我们也要送黄老板一程。” 曲文魁含着泪,抱拳施礼:“谢谢、谢谢大家,我谢谢大家伙儿了。” 唐掌柜家里,u看书 .uuans.om 酒席总算开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唐掌柜从席上起身,双手抱拳,朗声说道:“今天,我唐继业重回故里,各位亲朋好友不忘旧情,光临寒舍,这是瞧得起唐某人。本人略备薄酒,请各位品尝。为了助兴,本人请了戏班子,大家边吃边听戏吧。” 唐掌柜转头对万财说道:“时辰到了,开始吧。”唐万财做了个手势,顿时,鞭炮齐鸣。鞭炮声响过之后,请来的戏班子随着音乐,唱起了大戏。唐家大院里,喜庆气氛一浪高过一浪。 众人一起举杯,欢迎唐继业一家回归故里,把喜庆气氛推向了高潮。 威海卫租界里,曲文魁高高地举起火盆子摔了下去。盆子碎了,唢呐一声长调骤然响起,划破了威海的长空。顿时,哭声一片,纸钱飞扬。 一行送葬的人群披着孝服,抬着花圈,簇拥着灵柩,向山上缓慢走去。身后,留下了无尽的哀伤。 不知谁唱了一首歌,歌声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来时空,去时空, 功名利禄转头空。 爱成空,恨成空, 身后荣辱谁人懂。 是是非,非是是, 是非谁能说得通。 祸是福,福是祸, 福祸相依谁与共。 仰天一声吼, 浩气贯长空。 谁人脱红尘, 看破黑与红。 谁人有慧眼, 识得奸与忠。 成败与荣辱, 都在红尘中。 黄泉路上无大小, 唯有人间情意浓。 第44章 女人命 咋这么苦(上) 一个月之后,二牛穿着破衣烂衫,如同乞丐一般地从宁海回到了曲文魁家。 曲文魁见了,一把拉住二牛,说道:“二牛哥,你这一走,音讯全无,嫂子和你弟妹子都急疯了,几次想过去找你,被我拦下了。” “少东家,我按照咱俩商量好的办法去找唐万财,可唐万财一直没露面。我把整个宁海州转遍了,也没找到。前几天,唐万财总算露面了,我这才把唐掌柜的家找到了。只是他们家深宅大院,我没法进去,没有见到明月。不过,我看见明月住在他们家。没办法了,我就回来给您报个信。”二牛自责道:“少东家,您交代的差事我没办好,都是我无能。” “这件事情不怪你,是我们把事情想简单了。”曲文魁说道:“既然找到了唐叔,我就亲自去一趟,把我姐接回来吧。” “姨父,过几天我娘过五七,我能不能回去,给我娘上坟?”明月哀求唐掌柜。 “前几天,你还寻死觅活的,这会儿你又要走,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按说万财看上了你,明媒正娶,是个好事,你爹也不会不同意。可这个孩子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占了你,就有些对不住你了。不过,你也要想开些,万财是真心喜欢你,是真心想娶你。你不用担心,万财想对你好,就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相信,万财在这一点儿上,像我们老唐家人的做派。” “姨父,我如今已经是唐家的人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唐家了。可我还是娘的女儿,娘走了,哪有女儿不去送娘的道理?如今,娘要过五七,我再不去,我还算个人吗?您就让我去给娘磕个头吧。”明月急得眼泪流了下来,一再哀求。 “当初你妈去世前把你托付给我,我是没有办法才把你送出去给人当丫鬟的。黄氏收你做干女儿,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堵住曲文魁娶你的路子,你不要太当真。真要说起来,也是黄氏对不起你。曲文魁看上了你,黄氏用这一招,生生把你俩拆散了,你应该恨她才对。磕不磕头的,也就无所谓了。如今,我已今非昔比,有能力养活你了,就不能让你再回去丢人现眼了。” “姨父,我就是想去给我娘磕个头,没别的,磕了头就回来,您就让我回去吧!” “不是姨父狠心,是姨父不放心。你妈不在了,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死后如何向你妈交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轻易放手了。过几天,你爹就要过来,到时候,我就和你爹商量着先把你俩的婚事给订了。我思虑过了,你只要和万财订了婚,我就让你爹当神草堂的掌柜,你跟着万财回威海卫。如今,我已经在宁海出人头地了,我还要在威海出人头地,让大家伙儿瞧瞧,我姓唐的并不是只适合当掌柜,我当老板会比谁都强。到那个时候,你就是少奶奶,我会让你过得比任何女人都好!” 两天后,曲文魁站在唐掌柜的大门外,看着有些陈旧的高檐大屋,真有点隔如恍世的感觉。半年多前,自己路过这附近,到烟霞洞找过劫匪,到麻姑山求过济度。只有这个村,远远看了,并没有进来。谁知,这里竟然是爸和娘最信任、最亲近的唐叔的老家所在地。 曲文魁看着房子,不禁想起了娘具保为唐叔借钱买房、买地的事情。曲文魁想:“莫非这就是唐叔新买的房子?” 曲文魁进了门,只见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又是木匠又是瓦匠,各家忙活各家,虽有人来,却都忙得头也不抬。唐万财正在院里监督干活,看见曲文魁来了,腼腆地喊了声“哥,你来啦”,就转身进屋通知父亲去了。 曲文魁跟着进了屋,看见唐掌柜腿脚利落地往炕的方向走,正要上炕。看见曲文魁进来了,唐掌柜有些不自然,上炕不是,不上炕也不是。曲文魁赶紧过去扶了一把,把唐掌柜扶上了炕。 曲文魁说道:“叔,您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快好利索了。大侄子怎么找到了这里?” 曲文魁回道:“唐叔,您这里确实不好找。我也是打听了几个人才找过来的。我到您家,一来是看看唐叔伤情怎么样了;二来是想当面给您报个信,我娘去了,商行也卖了。” “不瞒大侄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这一年多来,你娘身体一直不好,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真难为你娘了。你爸走了以后,商行每况愈下,早就经营不下去了,我几次请示你娘,能不能把买卖停了,保住现有的财产。你娘一直不舍气,坚持经营,才导致一再亏损。卖了也好,总算还有点收益,再晚些日子,恐怕更难卖了。” “不知唐叔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件事情你娘曾经问起过我,当时我就告诉过你娘,我后半生想种田为生。如今,已经在这儿买了房子,买了地,后半生无忧了。” “唐叔,明月在您这儿怎样?有没有惹您生气?” “明月是个好孩子,多亏了他的照顾,我才能好得这么利索。” “我娘去世以前,曾嘱咐我,一定给明月嫁个好婆家。我寻觅了一门亲事,想同我姐商量一下。她要是同意,我就把她领回去,找个好日子把她嫁了。既然唐叔的腿好利索了,唐叔能不能把我姐还给我,我今天领走。”唐掌柜听了,低着头,不吭声,屋里死寂死寂的,只听到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曲文魁转头看向座钟,感觉有点儿炫目。以前,只听别人说过这么神奇的玩意了,如今,竟然在麻姑山下的小山村里见到了。 曲文魁看着钟表摆了又摆,心急如焚,可又不好催促,只得忍着。过了老长时间,唐掌柜抬起头,叹了口气,“大侄子,实话跟您说吧,我的不成器的儿子看上了夏明月,我就做主,把夏明月许给了我那不肖儿子,这两天正准备给他订婚呢” 曲文魁一听就急了,“唐叔,万财是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是您的儿子,按说把我姐许配给万财也是一门好亲事,我这个当哥哥的应该高兴才是。只是我姐嫁人,这种婚姻大事您总得跟我商量一下吧?怎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把我姐许给万财呢!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唐掌柜听了,脸色更加难看,正色道:“大侄子,说句难听的话,覆水难收,已经这样了,我也没法。” 曲文魁也正色道:“唐叔,当初我娘让我姐过来照顾您,是临时帮忙。即便是个物件儿,还有借有还,更何况是人呢。” “大侄子,不是我为难你,现在夏明月已经是我唐家的人了,早晚要做了我唐家的儿媳,你让我怎么还?” 曲文魁见事情僵了,就想着转圜一下,说道:“唐叔,能不能让我见一下我姐,我想征求一下我姐的意见。” 唐掌柜同意了,让万财去喊夏明月过来。 夏明月在灶上忙活,听说曲文魁来了,早就耳朵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切着菜的当口儿,听见万财喊自己过去,明月心一颤抖,刀不听使唤地切了自己的手,血顿时流了下来。明月抓了把玉米面,胡乱地抹了抹伤口,压住了。见暂时止住了血,就摘了围裙过来了。 曲文魁见姐来了,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仅仅不久前,姐与自己曾经如生离死别,难舍难分。仅仅过了一个月,曲文魁觉得姐怎么这般陌生。“莫不是姐早就知道要离开自己?”曲文魁暗自想到。 曲文魁说道:“姐,娘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最惦记的就是你。如今,过几天就是娘的五七了,你能不能跟我回去,给娘上炷香,也好让她老人家在地下安心?” “弟,我没脸见人了,回去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明月说道。 “爹,你这样,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你再不老实我就跟你拼了。”郑月儿拿着剪刀,对李老板说道。 李老板红着眼珠子,u看书.ukansh满嘴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地,已经站不稳了,却仍然口齿不清、嬉皮笑脸地对郑月儿说道:“月儿,你笑也好看,你怒也好看;你喜也好看,你悲也好看。前几天,你穿孝服那个样子,哎呦呦,全威海卫都不会有第二个像你这么好看的了。” “爹,我是你的儿媳妇,你不能乱了伦理。你要是老这样没大没小的,我就告诉小宝。” “别提我那个烟鬼儿子,越来越没出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点儿不知道怜香惜玉,整天在外面瞎胡混。哪像我,你看,自从你进了我家门,我就没碰过别的女人不是?” “爹,小宝再不好也是你儿子,我再好也是你儿媳,你再靠前,我就真跟你拼了。” “月儿,你跟着小宝,是亏了你了。只要你愿意,我就让小宝休了你,然后我把你明媒正娶抬进家门,你看这样好不好?” “爹,你喝醉了,净说胡话了,你赶紧去睡吧,我怕你了。” “睡觉,对,我就是要去睡觉,不过,是要和你一起睡觉。” “爹,你喝醉了,你别胡闹了,小宝一会儿就回来了,让他看见了,他饶不了你。” “小宝还在吸鸦片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不是。” 李老板摇晃着,扑向了郑月儿。郑月儿拿着剪刀,刺向了李老板,把李老板腹部的衣服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会儿,鲜血滴答、滴答地滴了下来。 郑月儿吓得扔了剪刀,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爹,我杀人了……”撒腿往自己家跑去。 第45章 女人命咋这么苦(下) 曲文魁当着唐掌柜的面儿向明月提出,想把她领回去,夏明月拒绝了。眼看着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自己只能离开了。可就这样离开,曲文魁又觉得不甘心,就说道:“唐叔,既然话都说完了,我就不耽搁您了。我来一趟不容易,您看能不能让我姐送送我?” “大侄子想走,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姐姐送弟弟是应该的。只是夏明月如今是唐家未过门的儿媳妇,不宜抛头露面,就让她送你到大门口吧。” 曲文魁往外走的时候,唐万财没有露面。但曲文魁明显感觉得到,唐万财就在屋里朝外看着自己,盯着明月。 在大门口,曲文魁说道:“姐,按说您的婚事我不该干预,可是娘走前托付我,给您找一门好亲事。万财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一起长大,按说知根知底。可如今,我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万财了。弟弟担心姐嫁给万财并不合适。” “弟,人很多时候就是个命,我到咱们家做丫鬟是命,娘收我做女儿也是命。如今我到了唐家,要做唐家的儿媳还是命。命里有的东西,我改变不了。” “姐,当初娘让你过来伺候唐叔,安排是有些不妥当。如今你受了委屈,弟弟不能看着不管。你等着,弟弟回去就想办法把你要回来。” 这时,唐掌柜走了过来,说道:“锅里糊了”。明月如梦初醒,撒腿往厨房跑。 曲文魁这才注意到,厨房往外冒着黑烟,空气中飘着一股糊味。 看来,确实是糊了。 明月往回跑的时候,曲文魁注意到,明月脚小了许多,看来,明月放开的脚重又包了起来。仅仅过了几天,原来的少女夏明月已变成了少妇夏明月。曲文魁的心就像针刺一般。 明月往回跑的时候,受伤的手又重新往外冒血,沿路滴了一地。曲文魁看见了,心揪到了一起。 出发前,曲文魁把娘留下的首饰带来了。看着明月离去,曲文魁把拿出来的首饰又无奈地放了回去。 在威海卫城里李宅,血从李老板的肚子上滴了出来,李老板醉眼朦胧地低头看了看,用手抹了抹,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这是出血了?这个郑月儿真不识好歹。我就是想对你好,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动了刀子?动刀子的样子也好看……”说着,脱了衣服,撕了块布包了,然后重新穿上了衣服。 李老板酒壮色胆,欲火难耐,不知不觉出了家门,熟门熟路地到了十三门楼妓院。妓院老鸨见了,美得不行,赶紧迎出来,嗲声嗲气地说道:“李老板,有日子不见了,可想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说完,拉着李老板往里走。 李老板站着不动,颐气指使地说道:“去,让柳红出来陪我进去。” 老鸨道:“哟,李老板,敢情您还不知道呐,柳红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柳红没了,还有没有长得好的、拿得出手的新人?” “李老板,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新人不都去了城外一条龙街吗?再说了,这人都是讲感情的,来咱这儿的都是老主顾,咱这儿挣的就是回头客的钱,您就别嫌弃了,快进去吧,姑娘们都等急了。” 李老板听了,转头往外走。老鸨急了,跳着脚地喊,让李老板赶快回来。李老板并不回头,边摇摇晃晃地走,边磕磕巴巴地回应道:“妈的,老子也阔绰一回儿,到城外过过瘾去。”李老板想起了儿子整天在城外又抽又嫖,气不打一处来,又回了一句,“不能光便宜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是。” 李老板从城里到城外的时候,李小宝吸足了鸦片,从城外回到了城里。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里漆黑、漆黑的。李小宝喊“月儿”,没有回应;喊“爹”,没有回应。自己点了灯,往屋里走,脚碰到了剪刀,李小宝拾起看了,上面沾着血。李小宝吓得一哆嗦,赶紧扔了;低头一看,地上滴了不少血。李小宝说了声“我晕血”,身体顿时瘫软成了一堆烂泥,昏了过去。 郑月儿回到家里,爹已经到家了。郑盘算问道:“月儿,好好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是不是吵架了?” 郑月儿哭着说道:“爹,我杀人了!” 郑盘算生气地说道:“不许胡说八道。” “爹,我真的杀了人了!” “做恶梦了吧,我家月儿连蚂蚁都不敢碰,怎会杀人呢?” “爹,我真杀人了!”郑月儿哭出了声来。 郑盘算急了,问道:“闺女,你杀了谁了?” “我把公爹给杀了!” “闺女,先别哭,你好好说说,你为什么把公爹给杀了?” “反正、反正,爹,反正我把公爹杀了……”郑月儿哭着坐到了地上。 郑盘算一把拉起女儿,往李老板家跑去。 在一条龙街,李老板东倒西歪地走着,不时有妓女凑到了眼前,“先生,捧捧场吧,一天没发市了。” 李老板不耐烦地推开了,“去、去,到一边去,你算什么东西。” 李老板进了最红火的翠红院,老鸨迎了出来,李老板道:“开俩盘儿(注1)。” “哟,李大爷,真不巧,只剩一位了。” 李老板掏出了一把银元,“你是不是怕老子不给钱,老子有的是钱。” “哟,李爷,看您说的,谁不知您有钱。不过,还真没见您这么大方过,您今儿是怎么了。您往里面请。” 一会儿功夫,妓院里的一间屋子的灯,熄灭了。 李小宝醒了的时候,郑盘算领着郑月儿回来了。郑盘算看见李小宝,问道:“女婿,你爹呢?” 李小宝看见了郑月儿,问道:“月儿,我还想找你呢,爹呢?家里地上怎么有血?” 月儿哭着说道:“我把爹杀了。” 李小宝上前,一把抓住了郑月儿,“忤逆,你这是忤逆,你敢杀爹,我要报官府。” 翠红院各屋子里的灯陆陆续续地都熄灭了。忽然,一个妓女光着身子跑了出来,高喊:“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各屋子听到喊叫声,灯又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只有李老板的屋子黑着灯。 老鸨拿着灯走了进去,问道:“怎么回事?” 蜷缩在炕上的一个妓女哆哆嗦嗦地说:“本来好好的,谁知他动着动着就不动了,我和妹妹一摸,才发现没气了。” 老鸨伸手朝李老板鼻孔摸了摸,uu看书ww.uuashu确实没气了。一转头,看到旁边堆着的衣服,伸手把衣服翻了个儿,把所有的银元都掏了出来,随手掂了掂,然后揣到了怀里,骂道:“妈的,晦气,没有这个身子骨,还想同时玩儿两个,该死。只是咱们又要跟着吃瓜落了,真倒霉。报巡捕房吧。” 曲文魁郁闷地离开了唐掌柜家,返回了威海卫。 曲文魁回来的时候,郑盘算已经在院子里等曲文魁等了一天了。看见曲文魁,郑盘算哭了出来,“少东家,不好了,我家郑月儿出事了!” “盘算叔,别着急,有事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老板不知怎的和郑月儿起了口角,被郑月儿用剪刀刺伤了。伤了就伤了,不知怎的,他自己一个人带着伤到翠红院嫖娼,结果死在了妓院。郑月儿被巡检司的人抓了,说她是忤逆杀人。” “李老板在家里被郑月儿刺伤的,死在了英租界,怎能说是郑月儿杀死的呢?” “是李小宝不依不饶的,非说他爹死了,都是因为被郑月儿刺伤造成的。” “忤逆是重罪,如果坐实了,郑月儿命就不保了。” “就是,我都急死了。”郑盘算说道:“少东家和秦大人有些交情,您能不能找秦大人通融一下?” 曲文魁说道:“盘算叔,郑月儿是我妹妹,她的事情我不会不管,您等着,我这就到巡检司找秦大人打听一下情况。” 注1:旧时到威海卫妓院嫖娼,需先买个摆放瓜子、糖果、烟等物品的盘子,叫开盘儿。借用此意,代指找妓女陪侍。 第46章 2起官司 谁赢谁输(1) 曲文魁到巡检司的时候,秦巡检正在看案卷。听说曲文魁来了,就让衙役把曲文魁领了进来。 自从上次同秦大人深谈过,曲文魁就对秦大人崇敬有加;秦大人对曲文魁也刮目相看。惺惺相惜,两人多少有了些交情。曲文魁见了秦大人,开门见山说道:“秦大人,小民的妹妹郑月儿被拘押,小民想问问所犯何罪?” 秦大人回道:“本官已经审问清楚了,李老板酒后与儿媳郑月儿起了口角,郑月儿一时气愤失手把李老板刺伤了。郑月儿忤逆公爹伤人,已初步查实。不过,李老板的死亡与郑月儿究竟有没有直接关联,目前还不清楚。要弄清此案,还需要英国人协助调查。” “秦大人,李老板和郑月儿都是大清子民,为何办案需要英国人协助?” “李老板死在了英租界。据本官了解,租界巡捕房已立案,正在侦办此案。此案要结案,租借地巡捕必会向本官请求移交案犯。郑月儿刺伤公爹案发生在威海卫城里,本巡检司也立案了。要侦结此案,本官则需请求英国人将李老板死亡案移交本巡检司。案子是该由大清管辖还是该由英国人管辖,本官正在权衡。还有,此案牵涉租借地,本官正在考虑如何同英国人交涉此事。” “秦大人,此案由大清管辖会怎样?” “大清律法规定,忤逆是重罪,本巡检司只负责侦办,无权审理。侦办终结后,需要上报文登县,由县令大人亲自审理。此案发生后,民意汹涌,如今,仅一天多的时间,本官已收到十多个要求严惩郑月儿的陈情状,本官担心,案子会受到民意左右。” “秦大人,如果此案由英国人管辖会怎样?” “如果此案由英国人审理,此案会简单得多。租借地律法不似大清律法如此严苛,没有忤逆这一律条。况且,英国人审案,历来重视证据,不会轻易被民意左右。此案案情简单、事实清楚,英国人如果能秉公审理此案,倒不至于伤了令妹的性命。” “秦大人,此案能否交由英国人审理?” “案件当事人都是大清子民,归我巡检司管辖。如果交给英国人审理,恐有损我大清尊严。” “秦大人,如果由咱大清审理此案,恐我妹妹蒙受不白之冤,性命不保。” “同国家尊严相比,个人荣辱算不了什么!”秦大人义正辞严:“本官断不会为了令妹的利益,牺牲大清的尊严。只是本官担忧,如果案子审结不清,影响了英国人在租借地的利益,恐英国人不依不饶。如果引起外交纠纷,麻烦就大了。” “秦大人左右为难,小民也能理解。只是不知秦大人准备怎样定夺? “本官准备到租界行政公署走一趟。” 曲文魁到秦大人处打听过郑月儿的事情后,从巡检司回到了家里,郑盘算还等在家里。曲文魁把情况向郑盘算说了,让郑盘算回家等消息。郑盘算满腹心事地走了。 郑盘算走了,曲文魁的心思更重了。林子鸢看出了丈夫异样,过来询问,曲文魁把寻找明月的情况说了。林子鸢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想把明月直接要回来,看来不太可能了,能不能打官司要回来?” 曲文魁回道:“明月现在已同万财订婚,打官司恐怕也很难要回来。” “明月是娘一百大洋买来的丫鬟,有契约作证,在法理上属于咱家的私产。真要打起官司来,大清总不能不管不顾吧?”林子鸢说着就有些来气了。 “真要打起官司来,按大清的律法,咱家断没有输的道理。”曲文魁解释:“可咱归租界管,即便告状,大清官府也不会受理。更何况,唐叔、万财和明月住在宁海州,咱到文登县衙告,文登县衙就算受理了,捕快也未必肯到宁海拿人。” “咱到租界法院告行不行?” “道理也是一样,如果告唐叔借了明月不还,唐叔不来应诉,英国人也没有办法到宁海州拘传。到那时,即便起诉了,官司也打不下去。” “能不能告唐叔拐带明月,这是刑事案,英国人总不能不受理吧?” 曲文魁觉得有道理,就拿笔写了诉状,递交给了巡捕房。 秦巡检到骆特的官邸的时候,骆特和威廉正在端详着威海卫租借地区旗。 骆特说道:“秦先生,你来得正好。我大英帝国顺应贵国民意和秦先生的意见,已将威海卫租借地区旗做了修改,右下角的“龙”换成了鸳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秦巡检回道:“骆特长官,威海卫租借地的区旗如何设计是贵国内部事务,只要不损害我国利益和百姓感情,我等无权过问,本官不方便置评。” 骆特转向威廉:“威廉先生,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威廉说道:“长官阁下,我个人理解,鸳鸯在中国是情侣的象征,通常也被认为是指家庭。大英帝国米字旗下面一对鸳鸯,其含义是指在大英帝国的庇佑下,租借地的百姓像鸳鸯一样自由自在地幸福生活。” 秦巡检觉得话有些刺耳,心中隐约不快,“骆特先生,虽然本人对贵国区旗无权说三道四,但是既然威廉先生说到鸳鸯,本官倒是有话要讲。” “秦先生请讲。” “威廉先生是个地道的中国通,想必明白,在中国雅文中,鸳鸯是指兄弟的意思。有首诗曰:‘鸳鸯于飞,肃肃其羽。朝游高原,夕宿兰渚。邕邕和鸣,顾眄俦侣。俛仰慷慨,优游容与。’这首诗就是形容兄弟感情象鸳鸯一样地深厚。我个人理解,租借地区旗上的这对鸳鸯的意思是,两个国家之间应该像兄弟一样和睦相处,友好合作。骆特先生,不知本人理解得对不对?” “秦先生,本人很佩服你对中国文化的理解,至于这个区旗的含义,就把它作为谜团,让后人去猜想吧。”骆特道:“秦先生,你来得正是时候,请随我来。” 骆特拉着秦大人走出办公室,到了观礼台。南面的小广场上,军乐队奏起了英国国歌,升旗手升起了威海卫租借地区旗,骆特、威廉和广场上的士兵一起向区旗敬礼。 升旗仪式完毕,骆特面朝大海,问秦大人:“还没请教秦先生,此行有何公干?” 秦巡检说道:“为一桩案子而来。威海卫城里一个叫李茂财的商人意外死在了城外,此人是大清子民,归威海卫巡检司管辖。我想请教骆特长官,此案准备怎么处理?” “这个案子我刚听威廉巡查说了,威廉巡查正想跟您交换意见,你们两个谈谈吧。” 威廉说道:“秦巡检,巡捕房已查明李茂财死因。不过,要了结此案,巡捕房还需要贵司配合,将涉案人郑月儿、李小宝等一干人引渡过来,配合调查。” “威廉先生,案件发生地在威海卫城里,死者李茂财归巡检司管辖,此案理应由大清为主办理,贵方协助。” “秦巡检此言差矣。李茂财死亡案发生地在租界,影响广泛,不彻查清楚,必会影响租借地声誉。此案自然要由我方为主调查审理。” 秦巡检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不再坚持己见,“骆特长官,本官无权答复威廉巡查。回去后,本官会将贵方意见上报县令大人,由县令大人定夺。” 威廉说道:“秦巡检,还有一桩案子需要贵方协助。租借地公民曲文魁诉唐继业拐带曲家丫鬟夏明月案,巡捕房现已受理,请协助我方将案犯捉拿归案,并将夏明月递解过来。” 再说唐继业如愿为唐万财续了宗谱,又订了婚。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唐继业领着唐万财和夏明月一起回到了威海卫城里的宅子里。 唐继业到家的时候,赖掌柜已经等在了门外,见唐继业回来了,急忙帮唐继业卸车、搬东西。忙完了,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了合德商行买卖契约,恭敬地交给了唐继业,说道:“小弟替大哥管了这些日子,整天忙得头昏眼花,却一直不得要领。商行虽然赚了几个钱,也是承了大哥经营时攒下的商脉。看来我真不是搞这个的料!” 唐继业接过合约看了几遍,确认无误,仔细地收了起来,“你我是一家,就不用客气了。我做我的老板,你还做你的掌柜。咱们两个齐心协力,把合德商行经营好比什么都强。眼下,我不便出面,明面上,你还是老板,万财就跟着去学徒吧。等过一段时间,我再出面。” “大哥说笑了。”赖老板很是善解人意,“既然大哥不便出面,侄子就是老板,我什么都听侄子的。” “这样也好,有什么事情不好定夺,你就跟万财商量吧。实在不好办的,你就到我家里来,我们当面商量。” “大哥,我都听您的。”赖老板说道。 “都听我的,别动!”巡检司衙门的捕快到了。 在文登县衙,陈县令的师爷柏世镛手拿公文,立在客厅,对正在桌子旁喝茶的陈县令说道:“老爷,秦巡检刚刚发来公函,说是英国人要求将郑月儿引渡给租界地巡捕房,以便英国人尽快了结李茂财死亡案。您看如何是好?” “这个案子确实棘手。uu看书 .ukanshu”陈县令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不停地摇晃着杯盖,“这两天,本官收到不少陈情状,请求严惩郑月儿忤逆,以儆效尤。本官也正想借此做篇文章,树立本县令以孝治县之形象。这个时候英国人插了一杠子,确实给咱们添堵了。再说了,咱们刚刚收了李小宝二百两纹银,如果不给他办事,总是不合规矩。可是,给他办事儿,英国人这儿又不好办,让咱们左右为难。” 衙役拿着公文进来了。柏师爷接过看了,说道:“登州府台赵大人发来公函,督促咱们在处理李茂财死亡案中,妥善处理和英国人的关系,切勿发生外交纠纷。” “咱们既不能得罪英国人,又不能得罪李小宝,还要借此搞点声势,以安抚民意,这如何是好?”陈县令思量道。 “老爷看这样行不行?”柏师爷靠前一步,“咱得罪不起英国,就把郑月儿交给英国人。这是配合刑事调查,调查之后,如果无罪,郑月儿就会被释放。那时,咱就让李小宝告郑月儿忤逆,到时再把郑月儿抓起来治罪不迟。英国人审完之后,如果郑月儿有罪,那她就得坐监牢。到那时,她一时儿半会儿也出不来,李小宝和士绅们这儿就交代过去了。几年之后,郑月儿从英国人的监狱出来,李小宝还不满意,咱们还可以把郑月儿抓起来,按忤逆罪惩处。” “就按你说的办!”陈县令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叮嘱秦巡检,郑月儿的卷宗不得交给英国人。” “是,老爷。”柏师爷应道:“我这就去办。” 第47章 2起官司 谁赢谁输(2) 郑盘算在惴惴不安中终于等到了女儿郑月儿伤公爹李茂财致死案开庭。一大早,郑盘算就等在了法庭门口。 随着开庭时间临近,法庭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相互之间议论纷纷。有人说:“听说审郑月儿的法官是威廉巡查?” “您说的对也不对。是威廉不错,只是威廉已经不是巡查了,人家已经升为副华务司了。” “这对李茂财的案子有利还是没有利?” “管他有利没利,我们先递交陈情状,让英国人知道我们的规矩再说。” “就是,这个郑月儿胆太大了,刚被娶进家门,就敢忤逆,真应该千刀万剐。如果不狠狠治她,杀一儆百,这威海卫还不乱了套了。” “这个案子要是咱们大清衙门审理,哪里还用咱们操心!这个郑月儿一准儿得不了好。” “我敢肯定,英国人审理,她也得不了好。” 郑盘算听了,浑身冒汗,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躲到了墙角,生怕被人认出来。 曲文魁来了,看到郑盘算,走了过去,“盘算叔,……” 郑盘算不等曲文魁说完,一把拉住了,低声说道:“少东家,他们在议论咱们两家呢。你听……” “听说今天还有一个案子,也是关于女人的。” “正是,是曲家诉唐家请求返还丫鬟的案子。” “这丫鬟还有被抢的?” “据说是借的。本来说好了借用几天。结果,借到手后,一看人挺好,就许给自己的儿子当媳妇,不还了。”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不还算怎么回事儿?这个案子,我看曲家准赢。” “就是,曲家不赢,还有天理吗?” 郑盘算带着哭腔说道:“少东家,今天来的人里有不少人要递陈情状,请求治郑月儿忤逆罪,这可怎么办?” “盘算叔,我听秦大人说过,租借地法律没有忤逆罪,郑月儿不会有大碍的。秦大人还说过,英国人认为李老板的死和郑月儿没有直接关系,我相信他们不会乱办案的。” “明月的案子怎样,会不会赢?能不能把明月要回来?” 此时,二牛和桂花到了。桂花快人快语:“盘算叔,这有什么好疑问的,文魁肯定会赢,明月肯定会回来。” 这时,巡捕开始驱赶看热闹的众人,然后在法庭门外拉起了警戒线。 曲文魁说道:“盘算叔,二牛哥,桂花姐,时间快到了,咱们进去旁听吧。” 在法庭里,威廉坐在高高的主审法官席上。在威廉两边,紧挨着威廉坐着的,是两个头戴花翎、身穿蟒袍的陪审。三人前面,设置了一道护栏,把整个房间分隔成了两个区域。护栏外面紧邻着审理台的地方,是一片空地,没有座位,是原被告打官司的地方。审理案件时,原告、被告、证人及巡捕等与官司相关的一干人要么站着,要么跪着。后面几排座位,是旁听席,是给旁听人员听案用的。 租界行政公署规定,刑事案件归副华务司审理。郑月儿的案子是威廉主办的,威廉刚刚从巡查升任副华务司,案子又归他审理。威廉坐在法庭上,想到这儿,多少有些得意。 威廉身旁的两个陪审是当地士绅,因为只是陪审,不能说话,威海卫百姓称作陪衬。这二人虽是陪衬,可还是颇有震慑力,机关就在顶戴和蟒袍上。二人着装看起来像大清官服,却不是大清官员,说穿了不过是唬人的噱头。这也是英国人精明的地方。打官司的百姓天然地对大清官府有畏惧,对租借地英国官员有抵触,如此混在一起,很容易让打官司的人误认为是朝廷官员和英国法官一起审案,自然也就多了一分胆怯,所判的案子也就多了一分权威。 一位租借地巡长、郑月儿和一干证人被带了进来,李小宝也在其中。巡长立着,其他人跪在地上。这位巡长曲文魁见过,是威海卫人,据说姓王,娘到巡捕房时,曾经把娘领到了巡查室,当时就是威廉的部下,看来,也升职了。郑月儿几天不见,更加消廋了,如同一棵小草,孤独地在空旷的原野中随风摆动。郑盘算见了女儿,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欲起身同女儿打招呼。威廉敲了法槌,开始强调法庭纪律。随后,让各人通报姓名。通报姓名之后,开始陈述。 王巡长首先陈述:“法官大人,李茂财在租界地死亡案现已查明。李茂财酒后因生活琐事与儿媳郑月儿起了口角,郑月儿心怀不满,用剪刀刺伤了李茂财。李茂财伤后到妓院嫖娼而亡。死亡的直接原因是心脏梗死,诱因是过量饮酒和酒后过量性生活。这种症中国人俗称马上风,并不稀奇,有众多旁证可以佐证。郑月儿刺伤公爹,经鉴定,属于轻微伤,对于李茂财的死亡无直接关联。现在,证人已经带到。” “法官大人,小的反对,巡长大人说的不是事实。”李小宝跪地磕头,“郑月儿不守妇道,我爹为此曾多次管教郑月儿,郑月儿怀恨在心,经常同我爹因为生活琐事发生冲突。那一日,趁我爹醉酒,下了黑手,对我爹行凶。我爹为了躲避郑月儿伤害,无奈躲到了妓院,却不料就此阴阳两隔。小的爹死了,全是因为恶妇郑月儿的缘故。求大人做主,惩治恶妇郑月儿。” 这时,门外传来了吵闹声。 威廉询问法庭巡捕:“门外何故吵闹?” “大人,有多人在外递陈情状,要求严惩郑月儿。” “你去接收陈情状,然后警告他们,任何人不得进入警戒线。” “是,大人。”巡捕走了。 “证人继续作证。”威廉法官敲了法槌,“下面由法医陈述。” “法官大人,本人作证,经尸体检验,李茂财死于心源性猝死,死亡的直接诱因是喝酒过量和性生活过度。”一个高鼻梁的货真价实的英国法医作证道。 “法官大人,小的反对,小的爹一直行事克制,不会过度。”李小宝打断了法医的话,抢着说道。 “本法官提醒证人李小宝,不要随意反对。证人继续作证。”威廉敲了法槌,警告李小宝。 “大人,小的是翠仙阁老板。小的可以作证,李老板当天下午确实在本店饮酒。李老板是本店常客,往常李老板饮酒不超过一斤。那天不知怎的了,喝了二斤多。小的也曾劝过李老板少喝点,可他就是不听,说是心情大好。小的听李老板反复唠叨,说是里口山织绸场让他挣了大钱,心里高兴,许是这个原因才多喝了酒。” “大人,小的是翠红院的妈妈。小的作证,李老板到小院的当时浑身酒气,明显喝多了酒。李老板要两个姑娘,本院本不想给,可李老板有钱有势,小院儿也不敢得罪,就给了。谁料,不知怎的就无缘无故死了。” “民妇郑月儿,你还有何话要说?”威廉法官问道。 “大人,公爹之死,民妇确实有罪。当初如果公爹没有受伤,也许就不会出门;如果不出门,就不会出现后来这些事情。民妇有罪,求法官大人惩处。” “就是。”李小宝跪在地上抬起了身子,“法官大人,她自己都承认了。” 巡长道:“大人,小的反对。郑月儿所形成的伤为轻微伤,构不成李茂财死亡的主因,郑月儿的表述是自责,不能成为法律上的因果关系。” ………… 各方经历提交证据、传唤证人、唇枪舌战的辩论之后,法官开始宣判: “李茂财死亡案现在已经审理清楚,现在当庭宣判:威海卫城里居民李茂财酒后嫖妓死亡一案,本法庭已查明属于自身原因造成意外死亡,看书 .ukanshu 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其儿媳郑月儿因口角将其刺伤,与李茂财死亡并无直接关联。但是,无辜伤人罪不可逭,本庭考虑情节轻微,判决郑月儿入狱八个月。”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退庭。” 巡捕上前,把郑月儿押走了。 走的时候,郑月儿扭头对李小宝说道:“小宝儿,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保重。爹讨厌你吸大烟,你就戒了吧。” 李小宝恶狠狠地骂道:“恶妇,我不会放过你的!” 郑盘算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喊着“郑月儿、郑月儿”,一路跟着巡捕到了法庭外。候在法庭外的人们早就等急了,见郑月儿被巡捕带了出来,顿时群情激奋,把郑月儿围了起来,纷纷指责郑月儿忤逆。有的人朝郑月儿吐口水,有的人扔石块。郑盘算冲上前,拼命用身体抵挡,愤怒的人群又把郑盘算围在了中间。 这时,哨子响了,一队巡捕跑了过来,拿着棍子,驱赶着人群。 在码头边,郑月儿等着上船的时候,猫子悄无声息地来了。几天不见,猫子没人照顾,廋成了皮包骨头。郑月儿痛惜地蹲了下来,抚摸着猫子。 船来了,郑月儿随押解的巡捕登上了前往刘公岛的舢板船。在刘公岛监狱,郑月儿将要在那里度过八月的时光。 猫子蹲在岸边,看着船远去了,“瞄”地长叫了一声。 郑盘算冲出了人群,到了码头边,运载郑月儿的船已经远去了。郑盘算抱起猫子,落寞地离开了,伤心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第48章 2起官司 谁赢谁输(3) 李老板案审结后,曲文魁告唐继业拐带夏明月案接着开庭了。 王巡长和曲文魁、唐继业、夏明月等一起被带到了法庭上,唐万财、黄愣子等一干人作为证人也出现在了法庭上。 照惯例,王巡长站着,原告、被告、证人等一众人跪在了大堂上。 王巡长开始陈述案情:“法官大人,租界居民曲文魁诉威海卫居民唐继业拐带夏明月一案,经巡捕房侦审,案情如下:去年九月,曲文魁之母黄氏从商人黄愣子手中购得婢女夏明月做丫鬟。期间,曲家雇工唐继业意外摔伤,曲母派夏明月前往唐家照顾唐继业。不料,唐继业的儿子唐万财看上了夏明月。唐继业为成全儿子心愿,自作主张,把夏明月带到宁海州,在曲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夏明月许给了唐万财。夏明月主母黄氏去世后,曲文魁前往唐家追讨夏明月,唐家拒不放人,为此求告。” 王巡长接着陈述:“法官大人,此案起因在曲母出借夏明月;过结在唐继业借而不还。争议处有四:一是夏明月的身份是婢女还是养女?二是夏明月到唐家是借还是送?三是曲家不同意,夏明月嫁到唐家可还是不可?四是夏明月滞留唐家不归,是胁迫还是自愿?这四点原告、被告均有争议,且对本案如何处理关系极大。此案余下事实已调查清楚无误,相干人等已全部带到。请法官大人审理裁决。” “原告曲文魁,你是否同意巡捕房的案情陈述?”法官问道。 “大人,本人同意巡长大人陈述。夏明月曾经是我娘买来的婢女,租界商人黄愣子可以作证。我娘出借夏明月到唐家去照顾唐继业不假,可当初说好了,过些日子就回来。却不料,唐继业未经我娘许可,拐带夏明月到了宁海。本人闻讯前去追讨,唐继业拒不归还。请法官大人作主,判决夏明月回到我家。” “请证人作证。”法官说道。 “大人,小的是租界居民黄愣子。小的作证,夏明月确实是黄氏托唐继业从小的手里买的婢女。” “被告唐继业,你是否同意巡捕房的案情陈述?”法官问唐继业。 “法官大人,小的不同意巡长大人的陈述。夏明月确实曾是主家的丫鬟。小的摔伤后,主母黄氏把夏明月送给了小的做丫鬟,所以不存在借而不还的问题。夏明月是小的私产,留在小的家里,是天经地义,与拐带无关。夏明月曾亲口告诉曲文魁,自愿留在小的家里,由此证明小的和犬子并未胁迫。” “法官大人,本人不同意唐继业的陈述。”曲文魁说道:“当初夏明月到唐家,我娘和唐继业说好了的,是借,没有赠送的意思。” 法官问道:“原告,你有没有证据?” “本人没有证据。”曲文魁说道:“不过,夏明月到唐家的时候,我娘已将夏明月收为养女,这一点儿众所周知。夏明月既是自由身,所以不可能是唐家的私产。本人认为唐继业的陈述虚假,不可信。” “被告,你可以重新陈述。”法官对唐继业说道。 “是,青天大老爷。我想起来了,夏明月到我家去以前,曲母黄氏确实曾收留夏明月为养女。不过,夏明月既然是自由人,她自然可以决定自己个人的去留。当初小儿看上了夏明月不假,可夏明月也看上了小儿,两人是你情我愿,并没有强迫。主家之子曲文魁上门追讨,是夏明月本人不愿跟着走,执意要嫁给犬子,本人无奈,只能如此。” “大人,本人反对。”曲文魁道:“按大清律法,婚姻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既然唐继业认可夏明月是我娘的女儿,婚姻大事理应先征求我曲家的意见。没有我曲家同意,断断算不得数的。” “原告反对无效。”法官敲了下法槌,“本法官警告原告,大清律法在租界无效。这里是租界的法庭,要按租界律法审理案情。被告继续陈述。” “感谢青天大老爷。”唐继业道:“小儿与夏明月的婚事虽未经主家同意,可也有媒人引线,也经族人同意,合情合理合法,是正经婚姻,求青天大老爷成全。” “法官大人,本人反对。”曲文魁说道。 “原告反对无效。”法官道:“现在证人陈述。” “大人,小民是宁海州望山村唐姓族长唐青山,小民作证,唐万财求娶夏明月一事确实提交宗人会商议过。我等一致认为,两人是天作之合,并无不妥。” “大人,小的是宁海州望山村村民李玉兰。小的应唐家所托,向夏父提亲,夏父欣然应允。当时,夏父征求夏明月的意见,夏明月也同意了,小的看不出有强迫的意思。” “大人,事情并非如此。”曲文魁急了,站了起来,“大人,我母去世,我想请回我姐给我娘上坟,可是唐继业没有放手意思,这不合情理,小民担心我姐被人胁迫……” “大胆曲文魁,在洋大人面前竟敢不跪!”没等曲文魁说完,威廉旁边的陪审突然发了话,摇晃着顶戴花翎,如同县令般高声喊道:“跪下!” 威廉敲了下法槌,“本法官提醒原告,不得扰乱法庭秩序。” 此时,两个巡捕走了过来,把住了文魁的胳膊往地上按。曲文魁挣扎了几下,还是被巡捕按住了。 “证人夏明月陈述。”法官道。 “大人,小民是自愿跟着唐万财的。”明月迟疑地回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曲文魁被按在了地上,顽强地抬起头看去,但见明月面向法官跪着,微低着头,头上曾经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已被盘头替代了;原本红润的脸庞,如今一片惨白,如同蜡雕一般;原来会说话的大眼已然黯淡无光了。曲文魁哭道:“姐,你怎么就不说实话了呢?” 威廉再次敲了法槌,“原告,不得随意扰乱证人陈述。本法官提醒你,你在法庭上的不良行为将被记录在案,下次如有再犯,后果非常严重。” 曲文魁抬头看着威廉,猛然间,耳畔想起了娘曾说过的话:你在骆特面前告洋状,既得罪了英国人威廉,也得罪了咱大清的那些大人们。曲文魁想:“难道威廉法官真是挟私报复吗?”文魁满腹疑虑,无从言说。 “证人夏明月,你必须清楚地陈述如下四个事实:一、你离开曲家之时,是否清晰地知道你的身份;二、唐家将你带往宁海州,你是否清晰地知道你的去向;三……” 法庭之上,辩论仍在继续,曲文魁却已魂不守舍,心乱如麻了,对于法官的问话只是木然地应对着。 审案的时候,林子鸢没有到场旁听,只是在家手忙脚乱地做了一锅好饭,等着姐姐回来一起吃。饭做好了,人还没有回来,林子鸢心急如焚,饭凉了热,热了又凉。好不容易等到二牛和桂花一起回来了,林子鸢把头伸着向后面看了又看,没有看到文魁和明月,问道:“文魁和姐怎么没有回来?” “文魁到婶子家去了。”桂花说道:“文魁说你不用留饭了,他想和爹妈一起吃晚饭。” “那明月呢?” “别提多气人了!好好的官司,输了。法官把明月判给了唐万财。” “怎么会这样?” “谁说不是呢?明月是伯母真金白银花一百个大洋买的婢女,有契约为证,怎么说也是你们家的私产,这说不给就不给了。” “文魁有没有跟法官大人说清楚,娘当初将夏明月借给唐继业,只是临时出借,并无赠送之意?” “说了。唐继业太气人了,原来死不承认是娘借的,竟然说是娘送的。后来看没法抵赖了,又说明月是自由身,有权自主决定去留。” “既然唐继业承认明月是娘的养女,那她的婚事怎么也得征求文魁的意见!” “谁说不是呢。可唐继业赖上了,在法庭上反复说,明月和万财有婚约,现在是一家人了,不能分开。” “那英国法官怎么说?” “英国法官说:所有的爱情都是美好的。”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翻译成中国话就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婚。” “这是哪跟哪啊?咱们当初告的是唐继业拐带明月,法官怎么这么说?” “咱们告了以后,巡捕房反复查证了,uu看书 .uukansh 确认唐继业不经咱家同意、擅自把明月带离威海卫,确实有拐带嫌疑。结果在法庭,唐继业死活不承认存在拐带。” “如果不存在拐带,当初怎么就偷偷摸摸地走了,找都找不到?” “文魁在法庭上也是这样说的,可唐继业说,他到乡下去以前是跟大奶奶说了的,大奶奶知道这件事情。” “唐继业是和我娘说过他要到乡下,可是并没有说什么时间去,也没有说到哪里去。中间有段时间找不到了,结果就出了这么多变故。我担心姐姐被控制,以后不知要吃什么样的苦头?” “文魁在法庭上也说过了,可法官说没有证据,不予采信。” “这法官也是,明月明明是娘的女儿、文魁的姐姐,还需要什么证据?” “可不是吗!这审的根本就是糊涂案。文魁说明月是娘的女儿、自己的姐姐,那个法官竟说,既然是女儿,就说明当初的买卖契约无效了。明月现在是自由人了,她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法官当庭让明月表态,到底想到谁家去?”桂花道。 子鸢道:“你是说明月自己选择留在唐家?明月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个火坑,自己却偏要往里跳。” “二牛,你个闷葫芦!”桂花看到二牛一直不言语,不乐意了,“你说说,明月为什么选择留在唐继业家,不回少东家这儿?” “也许少东家现在穷了,不如唐继业家富吧?”二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对了,郑月儿的案子怎么判的?”子鸢如梦初醒般地急急问道。 第49章 2起官司 谁赢谁输 (4) 李小宝诉郑月儿的案子刚结束,判决结果便像风一样迅速刮遍了威海城里城外、大街小巷,对生活感觉百无聊赖的人们如同吃了加了海肠粉(注1)的食物一样,反复咀嚼,回味无穷。 威海卫城里的十字路口(注2)是集市交易的地方。平时虽然不开市,可是常有闲人聚集。此时,一群男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一人大声说道:“这郑月儿小娘们看着怯生生的,竟然能下黑手杀公爹,也是一奇。” “就是,这样的案子法官竟然不打不骂,只判了八个月,还有天理吗?”有人附和。 一中年男人挑着水桶,在旁边的井里打水。打了水,挑着往回走。路过人群时,听了众人的对话,中年男人不走了,放下了水桶,对说话的人道:“兄弟,洋大人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郑月儿与李老板的死亡没有直接关系,你怎么能满口跑马车,张嘴就胡来呢?”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张嘴胡来呀!”对方不乐意了,“她郑月儿不杀公爹会被判刑?” “兄弟,杀个人就只判八个月吗?你用脚后跟想想也会明白,洋大人根本不认可郑月儿杀人了。李老板最后死了,那是死于马上风,不关郑月儿的事。” “你抬杠是吧?什么叫用脚后跟想啊!你这骂人也不带脏字的。”对方气愤道:“郑月儿不忤逆,李老板会得马上风?女人要都像郑月儿这样,男人还不倒了大霉了?原来我还怀疑这郑月儿贿赂了洋大人,敢情连你也得了郑月儿的好处了!” 中年男人听到这儿不再言语,转身弯腰提起了水桶,往对方头上浇了下去,对方顿时成了落汤鸡。对方也不再言语,抹了把脸,挥拳打了过来。一会儿功夫,只听得“噼里啪啦”声音传来,双方滚在一起,打成了一团。 在租界一家商店门前,一群妇女也在议论着官司。一人道:“这郑月儿是咱威海第一把剪刀。她剪的纸,不仅咱威海人抢着买,就连洋人也喜欢得不得了。如今郑月儿被抓了去,市面上留存的她的东西还不得可着劲儿地涨。” 有人回应道:“张大嫂,还是你有脑力劲儿。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这一层。要不,咱去买点儿?我儿子快要娶媳妇了,正用得着呢。” 又有人道:“妹妹,郑月儿忤逆公爹,躲还来不及,你怎能去买她的东西?不怕沾上了不吉利?”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我是买呢还是不买呢?”对方六神无主、拿不定主意了。 到了下午,曲文魁诉唐继业拐带夏明月案审理结束后,整个威海如同沸水倒上了热油,顿时炸得四处飞溅。 威海卫城里,一群妇女围在了一起,有人叹息道:“这曲文魁也够倒霉的,爸死了不久,娘又跟着去了,现在连丫鬟也没了。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可到了洋大人这里,有借不还不罚不说,还鼓励。天下哪有这样的理儿?” “就是。”有人赞同道:“我邻居婶子刚买了个丫鬟,赶明儿我也去借,用几天之后许给我那彪儿子当媳妇,白得个人还省了结婚的钱。” “嫂子,想儿媳妇想疯了吧?”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快人快语道:“赶明儿你试试?别忘了,这儿是咱大清的地界儿。有借不还,立马抓了去打你三十板子,看你后悔不后悔!” 被称作“嫂子”的女人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笑着道:“你不提醒我还醒不过味来。我这是指山卖磨——瞎欢气。”又一本正经道:“你家男人是租界的,要不趁着你没成亲,让他借个丫鬟试试,看看用不用还?” 对方听了,“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直笑得前仰后合。等缓过了劲来,撇了撇嘴,娇羞地笑着回道:“美得他!” 有人喜自然也有人忧。家里有买来的女人的,立时紧张了起来,纷纷增添防范措施,防止一不留神,跟了别人跑了,自己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失落的当属黄愣子。案子判决结束后,当即有几个交了定金的堵在门口,嚷着要退货(人),热热闹闹的女人买卖顿时冷落了不少,黄愣子被弄得心烦意乱。他老婆看出了端倪,倒了茶水过来。黄愣子不耐烦地推到了一边,结果,把端过来的茶杯推翻了,洒出来的水烫了自己的手。 黄愣子甩着手,狠狠地瞪着老婆骂:“我这招谁惹谁了,连你也跟我过不去。当初,夏明月也不是我卖的呀!”想了想,不对,又对着烫着的手说道:“该烫!谁叫我手贱,拿了姓唐的钱,吃不着鱼反惹了一身腥。如今,打掉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吞了。” 最喜的自然是唐掌柜了。虽然在家做了千般演练,万般琢磨,可到了开庭的时候,还是忐忐忑忑,惶恐不安,唯恐输了官司。真要输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还得遭乡邻笑话,人前人后抬不起头,这才是买卖人最要命的。不成想,洋大人明事理,懂人心,让自己赢了。现如今,自己在威海滩已是风云人物,成了众人攀附的对象。这不,刚进家门,就宾客盈门了。唐掌柜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大方一回,大摆宴席,庆贺一番。 李小宝则顾不上喜还是忧,官司完了,立马不顾一切地跑到了北沟烟馆。 北沟因位于威海卫城的北面、附近有一条大沟而得名。北沟一带原来零星地住着几户人家,成为英国租借地后,因为毗邻闹市区,位置又相对偏僻,成了鸦片馆和赌场的聚集区。 李小宝躺到了床榻上,立时来了一群伙计,有捏腰的,有掐腿的,有捶背的,个个嘴抹了蜜似地,不停地说着好话:“少爷,您现在是威海卫首富了。您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没有您滋润。” 李小宝拿起了床榻上早已备好的长烟枪,旁边半躺着的陪侍女人挑了烟膏,塞进了烟嘴,然后把烟灯递过来,把鸦片点着了。李小宝把烟嘴儿送进嘴里,猛吸一口,然后闭住气,躺倒在了床上,久久不动。等鸦片烟都吸进了肺里,浸润了全身,浑身立刻舒服得如坐云端一般。 李小宝缓过了劲儿,对身边围着的伙计道:“去、去、去,我这刚死了爹,正难受,在你们眼里好像捡了元宝似的。你们烦不烦?” “少爷,死了爹是没法儿的事情,可您成了首富也是实打实的真事儿。您也别生气了,家门不幸,出了个忤逆的媳妇,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儿。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您如今要是到赌场去赌,恐怕谁也不是您的对手。” “又想骗我了是吧?”李小宝不紧不慢地吸着烟。 “少爷,您要真这样说,可是冤枉我了,比窦娥都怨。要不这样,旁边就是聚宝盆赌馆,您不妨试一下。您赌五把,赢的全都是您的,输了全都是我的。要是我说的不灵,我掏钱给您,就算惩罚我自个了,您看怎样?” “你说的当真?” “少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就过去试试。”李小宝铆足了劲儿,紧吸了几口,确认吸净了,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烟枪,顺手摸了一下陪吸女人的大腿。女人扭捏了一下,嗔怪道:“小爷儿,您是舒服了,可小女子还难受着呢!” 李小宝掏出大洋,甩给了女人。 烟馆老板远远地跑了过来,从肩上抽下毛巾就向这几个伙计打了过来,伙计们四散逃开了。老板跳脚向对门骂道:“到我家里来挖墙角,能得你!” 李小宝起身往外走,uu看书 .uknshu.om烟馆老板跑上前来,“大爷,今儿这么早离开,是不是小的们哪儿伺候不好了?您要不高兴,小店儿给您换个姑娘免费伺候着?”李小宝并不搭话,自顾自地出了门,刚才跑到门外的几个伙计见了,簇拥了过来。 赌场老板正在门外候客,见李小宝来了,顿时喜上眉梢,把李小宝请进了赌场。 聚宝盆赌馆是二层小楼,一层是一个大厅,摆着赌桌;二层是招待贵宾吸烟、喝茶、留宿的地方。赌场不大,赌法却是多种多样,最流行的,莫过于摇色子,押大小。 李小宝坐到了赌桌前,掏出了几个大洋,掂在了手上,问“嘴甜”的伙计道:“押大还是押小?” “少爷,您想押大就押大,您想押小就押小,总是您说了算。” 李小宝把钱押到了赌桌上,想了一想,又掏了几块大洋出来,押上了。 一会儿的工夫,李小宝眼前的这几块大洋,变成了一堆大洋。 “少爷,您又赢了!”伙计欢呼道:“我怎么说来着,您包赢不赔是吧?” 李小宝并不答话,伸了下懒腰道:“我还没过够烟瘾,就被你们拉来了,我这就回去,等我抽够了,再回来。” 伙计道:“少爷,您到这儿就算到家了,楼上早给您备着呢。”说着,簇拥着李小宝上了二楼。 注1:海肠粉,由海肠磨粉而成,是当时上等的调味料,曾是鲁菜调味秘方,沿用至今。威海是海肠重要产地。 注2:十字路口,地名,是当时威海卫城里贯通南北与东西主干路的交汇点。 第50章 芸芸众生 谁主沉浮(上) 案子审完了,曲文魁走出法庭,感觉全身有说不出的疲惫和难受,也或许是屈辱和愤懑吧。总之,心里就如同被吊打一般,上不去,下不来,鞭鞭抽在胸口上。 曲文魁想不到,仅仅几天的时间,唐继业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无情无义,满嘴假话。曲文魁想不通,仅仅几天的功夫,姐也像变了个人一样,干脆利落地抛弃了这个曾经温暖的家。曲文魁不敢想,那么柔弱的郑月儿,就要去蹲大牢,受苦中苦,会是怎样的惨剧!曲明白,秦大人明面上口口声声秉公办理,其实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把郑月儿的案子推给了英国人。虽说最后的结局比大清审理要好很多,可曲文魁还是心如刀绞。曲文魁知道,郑月儿一直属意自己,如果当初自己随了郑月儿的愿,娶了郑月儿,郑月儿就不会有这么悲惨的遭遇了。可是,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把郑月儿当成亲妹妹宠着,从没有过非分之想。无论如何,自己不可能与郑月儿同床共枕。可是,自己不娶郑月儿,郑月儿就该有这样悲惨的遭遇吗?曲文魁想不明白,自己有意于明月,明月也有意于自己,可自己娶了夏明月,会不会就避开了今天的结局呢?曲文魁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冒了一身冷汗。曲文魁就这么想着,到了妈的家里。 王氏见了曲文魁,端出了一盘抓过给曲文魁,说:“今天刚烙好的,原本想着傍晚让你爹给你送过去。你来了正好,省得你爹跑腿了。” “我爹呢。”曲文魁问道:“这段时间忙,也没顾得上您和我爹,我爹还好吧?” “你爹还好,就是大车买卖干不下去了。前几天,你爹狠狠心,把大车和牲口都给卖了。还了债,还剩些钱,就买了辆人力车,到刘公岛拉车去了。” “妈,这样就太劳累我爹了。眼前也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总还有办法。” “我也是这样对你爹说的。可你爹说赶大车眼见天天亏,实在干不下去了。倒是刘公岛上英国人越来越多,车却不见增多少。人多车少,拉车的买卖不愁,收入也不差,是个好营生。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你爹这样说了,我就只好随了他。” 在碧蓝如翠的东海面上,有一个美丽的岛屿,如同一把大锁,不偏不倚地正好锁在了威海湾出海口的正中间。这个岛屿就是刘公岛。刘公岛因汉朝时刘姓皇族逃难到此居住而得名,也因刘姓急公好义而备受尊崇,岛上因此建有刘公刘母庙,世代受渔民的香火供奉。因为刘公岛的存在,威海湾成了避风良港。前几年,曾是北洋海军的军港。英国人占领后,看中了刘公岛码头港深流缓、可以停靠大型船舶的便利,把刘公岛变成了英国皇家远东海军基地,常年有大量的海军在此度假、休整。特别到了夏季,住岛海军不下万人。正因为如此,人力车买卖一直兴隆。 前几天,在刘公岛码头,曲廷叶把揣在怀里捂得发烫的四元五角鹰洋(注1)给了管事的英国人,换到了一块标着数码的牌子。曲廷叶把牌子钉到了车上,算是有了牌照,买卖就算合法了。曲廷叶又从车把头手里买了黄马甲和铃铛,算是挂起了招牌,买卖就可以开张了。 曲廷叶听说曲文魁要告洋状、打洋官司,从心里不赞同,唯恐官司不成反倒惹祸上身。听说案子要开庭,曲廷叶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可是,行有行规,当了人力车夫,只要能动,就不能停,否则,停的次数多了,就失了资格。就在这惴惴不安中,曲廷叶像木头人一样,麻木地一趟一趟地拉着车,直到中午,曲廷叶在码头上看到了被带下船的郑月儿,曲廷叶的心立马紧缩起来,有了窒息的感觉,想喊又喊不出来,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把头看见了,快步上前,悄悄把曲廷叶拉了回来,教训道:“不要命了!劫犯人是重罪。” 曲廷叶回过神来,回应道:“大爷,小的不敢劫人犯。她是我的邻居,想上前说几句话。” “那也不行。”把头道:“那样也会挨打。” 曲廷叶只好退了回去,继续排在人力车夫的队伍里,伸直脖子看着郑月儿走远了,直到消失不见。 太阳西斜时分,码头上来了一艘汽轮,停靠稳当,刚审过案子的威廉从上面走了下来。把头见了,赶紧喊号,通知排到的人去拉客。曲廷叶正在出神,听错了号,拉车就走,到了威廉跟前。把头见了,骂了句脏字挥拳就要打过来。威廉不乐意了,皱着眉头说道:“no!it''s barbarian , it''s not good。(不许打!你这是野蛮行为,很不好。)”说着,上了曲廷叶的车,指着前方说道:“一直往前走,到第一高尔夫球场。” 曲廷叶说道:“得了!您坐好。”拉着车跑了起来。 这是一条环半个岛的路,路紧邻海边,路两边遍布茂密、低矮的植物和各类鲜花。曲廷叶就在这绿树成荫、鲜花盛开的刘公岛上,在这纯净的天空下,在碧蓝的大海旁,在徐徐的清风中,在平坦的大道上,拉着威廉,一直向前。 随着曲廷叶的奔跑,树木花草在威廉的眼中快速倒退着,道路则像抽出的纸带,不断地从地下拉伸出来。威廉向右看去,右手边的海面上,驱逐舰、鱼雷快艇、潜艇、补给船、护卫舰等各类军舰则由远而近,依次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中,如同远景与特写景别的变换。最耀眼的,是停泊在海面的巨大的巡洋舰,如同一座小山一般,透着无法言语的庄严。舰上各色旗帜迎风招展,威严中又多了些婉约,特别是高高飘扬的米字旗,尤其醒目。这就是威廉的最爱了。威廉觉得,大英帝国傲视群雄的本钱都在这里了。 威廉向左边看去。左手边是缓缓升高的岛上陆地。这里原是岛上居民聚居区,也是唯一的连片农田。这片区域坐北朝南,背山面海,是绝佳的居住场所。随着车的奔跑,一片拆了一半的房子扑面而来,这片遍地断砖残瓦的区域是整个岛上最后的威海民居。这里的威海人走后,整个刘公岛将全部属于大英帝国了。uu看书 wuanshu.cm 不久,这里将建成岛上第三个芳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过了待拆区域,迎面而来的是落成不久的商业区。在这片纯正的英式建筑里,每天有不少操着不同国家口音的商人们在这里交换货物。再往前走,皇家海军游乐场扑面而来。这里是海军士兵心目中的天堂般所在。这里,有数个足球场,有数不清的羽毛球场、网球场、篮球场、墙球场等场所,当然,还有用北洋海军提督署、北洋海军公所等改造而成的酒吧、舞厅、妓院和商店。此时,就有妓女在招摇地向这里招着手。 曲廷叶在一路匀速地奔跑着,尽量让车跑得平稳些,威廉则一路欣赏着。终于,拐过一个大弯之后,一个美丽的高尔夫球场跃出地平线,晃入了眼帘。这就是威廉要去的目的地了。 威廉坐在车上,观看着美景,享受着拂面的海风,心里别提有多惬意! 此刻,威廉对自己的判案特别得意。今天,自己第一次审案,竟引起如此巨大的影响,让他没有想到。 “真像一颗石子扔到了水里。”威廉想:“这叫什么?死水微澜?对,就是‘死水微澜’这个词儿。我以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威海。我正用强大的大英文明,影响着一个古老的国家。”威廉就这么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到了高尔夫球场前。 曲廷叶停了车,威廉从车上走了下来,说道:“你不要离开,事情办完之后,我还要回去。” “是,大爷,您放心去吧,我等着您。”曲廷叶高兴地回道。 注1:鹰洋,墨西哥银元。 第51章 芸芸众生 谁主沉浮(下) 骆特早就等在了高尔夫球场,正一个人打着球。 这是一个背山面海的高尔夫球场,击球者无论何时都始终面朝大海。骆特注视着远方,挥动球杆,球飞向了空中,在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之后准确地落到了球洞里。威廉紧走几步,到了骆特跟前。一个球童快步跑了过来,把球杆儿递给了威廉,又把球放到了威廉脚下,然后退到了一旁。威廉调整好了站位,挥动球杆,顺势把球击打了出去。威廉同骆特边走边聊起了今天的审案情况。 威廉道:“尊敬的行政长官阁下,不知道您对本人审理的这两起案子有何看法?” 骆特看着威廉,笑道:“中国有句古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句话说的是角度不同,看到的风景就不同。看这两起案子也是这样。是从法理的深度看?还是从社会人文的角度看?亦或是从国家民族的高度看?角度不同,结果就会不同;不同的人看,结论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阁下请详解。” “中国人以儒学治国,尊崇孝道,讲究尊卑有序、老老幼幼,最见不得忤逆不孝。当然,也见不得不伦。因此,对于二者违逆之事历来予以重惩。郑月儿的案子表面上看是郑月儿不孝,其实根源是李茂财不伦。如果说,不孝和不伦是一杆称的两端,法官的判决则如同秤砣,可以在二者之间游走,最后的结果取决于法官想让这个秤砣停留在什么地方。因此,不同的人来审案,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骆特和威廉又小心翼翼地打了一杆之后,骆特接着说:“夏明月案是情与法交织在一起的案中案。中国人有买卖女人的陋习,却有重情重义的美德。夏明月案是感人的义主与义仆的故事,却穿插进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婚姻故事。您的判决,尊重了法律,体现了我们英国人的法律思维,但是与中国百姓的认知大相径庭,甚至南辕北辙。您的判决,触动了中国社会赖以正常运转的最底层的基石。” “长官阁下,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用我们的大英文明改变这个落后国家像虫子般卑微地生活着的人们。” “威廉先生,我想提醒您。”骆特停了脚步,认真地对着威廉说道:“在历史的长河中,华夏文明绝大多数时间都优于我们西方文明。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生活的人们从来都不是虫子,他们是龙,是巨龙。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只不过,现在这条巨龙正在沉睡,一旦你把他们唤醒了,大地将为之颤抖,我们将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立足。如果我们不能处理好这个问题,虽然我们现在是审判者,可将来我们终将输在我们自己判决的案子上。这一点,我始终坚信不移。我多次向我的那些高贵的朋友们传播我的观点,并努力影响他们的决策。我还会将我的观点写进书里,等待时间来验证。” “尊敬的长官阁下,您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保持传统,可以让他们有被尊重感,使他们能与我们和平相处;还可以让他们继续沉睡,从而使我们的利益得以维护和扩大。我愿意把您的想法体现在我的工作中。” “威廉先生,还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您。这里是我们皇家海军的旅游休闲度假目的地。我们英雄的士兵远涉重洋,迢迢而来,不仅要享受这里全球独一无二的完美气候,看这里得天独厚的优美风光,享受这里所有能享受到的美好体验,还要看世界上独特的唯有中国才有的人文景观,而威海卫恰好就是完美的看中国的窗口。如果没有了买卖女人、留长辫、裹小脚、吸鸦片、赌博、算命等等这些人文特色,威海卫租界就同我们日不落帝国的其他度假地没有区别了,这样的旅游体验会是寡然索味的。” “长官阁下,在整个大英帝国,都不可能找出第二个像您这样对威海卫租界有着入木三分的深刻见解的人了。”威廉由衷赞叹。 “威廉先生,对于威海卫租界,我想我们应该有更高的格局、更远的眼光和更大的魄力。” “长官阁下,能否详述一二?” “威海卫是进入京津的门户,是大英皇家海军舰队辐射东亚的补给基地,是我们在远东的一个支点。现在,这个支点因为德国修建胶济铁路而被削弱了。可是,如果我们能够修建一条从爱德华港(注1)到青岛的铁路与胶济铁路联通,威海卫就会重新确立它的重要战略地位。即便撇开军事价值不谈,但从经济上考虑,修建威海卫铁路也是至关重要的。只要有了铁路,我们的货物通过海路到达爱德华港后,可以直达中国内地;中国内地的货物也可以通过爱德华港,由我们的货轮发往世界各地。爱德华港将由此成为重要的货物中转港。这就是我们要经营好、管理好威海卫租界的另一个原因。” “长官阁下,我眼里的威海卫是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儿,而您眼里的威海卫,uu看书.uukah是撬动地球的一个支点,请让我再次由衷地对您表达我的敬意!” 骆特道:“刚才说的这些不是今天的主题。今天请您来,是为另一件事情。近期,我将回国述职,并借机向内阁争取对威海卫铁路投资的支持。在我回来以前,租界行政公署暂由您署理。这期间,有件重要的事情您要办好。”骆特指向远方,“来时的路上您看到了,我们还有最后一片地要征。这片地征后,整个刘公岛工程有望明年全部完工。不过,最近不断有人闹事,你要想法安抚住。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采取强硬措施。 “遵命,长官阁下。” 骆特和威廉先后挥动球杆,把球打了出去。 顺着球飞行的方向,可以隐约看到位于海边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岸防炮塔;在炮塔下面,是蜿蜒曲折的地下掩体和坑道,与各炮塔连成一体。这些浩大的海防工事是北洋海军建造的,固若金汤,可以抗住任何型号的重炮轰击。如今,那里已成为英国皇家海军的练兵场了。 此时,夕阳已没入了大山,天地一片昏暗。 在家里,曲文魁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到爹回来,就离开家,赶到了码头等。等到将近半夜时分,爹总算从船上下来了。 曲廷叶看到夜色中的文魁,知道文魁担心自己,就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鹰洋,高兴地拿给曲文魁看,“文魁,我今天发财了。” 曲文魁看着爹佝偻的身子,难过地说道:“爹,您吃饭了没有?”曲廷叶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第52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1) 巡检司秦巡检这几天忙透了。 郑月儿的案子判决后,不断有人到巡检司陈情,表达不满,秦大人只好逐一安抚。这会儿,秦大人好不容易劝走了一拨人,刚想喝口茶,衙役来报,又有人来递交陈情状。秦大人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的地上跪了数十人,前面领头的,高举着陈情状。这个人秦大人认识,是秀才刘翰轩。秦大人见状,大声念叨着“先生,使不得,使不得”,快走几步上前,接过陈情状,把秀才搀扶了起来。 秦巡检问道:“先生可是为郑月儿的案子而来?” 秀才佝偻着身子,紧抱双手,向秦巡检还礼,“秦大人,让您见笑了。老朽虽然年过六十旬,可也知道国大于家的道理,怎会为了一个案子让咱大清和英国人互生嫌隙呢。眼下,我等求情,非他,是为刘公岛的征地事宜。” 秦巡检目光低垂,扫视了一遍众人,沉声问道:“你等都是为征地之事而来吗?” 众人一齐回话:“秦大人,我等小民都是为此而来。” 秦巡检轻叹一声,直截了当地言道:“既如此,都请回吧。” 众人不满地站了起来。有人向秦巡检高声嚷道:“秦大人,都说您义薄云天,是个愿意为小民仗义执言的好官。怎能连我等陈情的话不听,就赶我走?” “就是。”有人附和:“大人怎么也得听了我等的陈情才行。” 秦巡检无奈地苦笑着为自己开脱,“不瞒诸位,此事我尽已知晓。三年来,为刘公岛征地事宜到我巡检司陈情的已不下数十次了。” 秦巡检和蔼地对秀才言道:“如果我没记错,先生已经是第五次为此而来。本官能办的都办了,已经尽力了。” “大人好记性。”秀才感激莫名,“大人,小民前四次是为族人执言陈情。这次,是为祖先执言陈情。” “为祖先陈情本官倒是第一次听说,先生请讲。” “大人有所不知,小民先祖自一千六百余年前移居刘公岛,如今已历数十代,繁衍数千人,仅在刘公岛居住的就有数百人。祖上积德,开荒种田,造船捕鱼,好不容易在这荒岛上为我等不肖子孙开辟了一片生存空间。我等受先祖的庇护,接收天地的滋润,有吃有穿。虽不富裕,可即便饥荒年也没死过人。现如今,英国人租了威海卫,占了刘公岛,我等也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不愿意一再给咱大清添麻烦,同意搬到岛外。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保住刘公刘母庙、刘姓家庙和祖坟不动。可英国人就是不答应。我等不肖也就罢了,祖先何故,跟着受牵连啊!求大人为小民先祖作主。” “诸位,我很同情你等的遭遇,也理解你等的诉求。刘公岛自租借英国人后,一直由英国人管理,巡检司无权参与管理。你等诉求虽然合理,可本官无权干预,还望诸位包涵。”秦大人道:“不过,本官虽然不能直接同英国人交涉,但本官可以将诸位诉求上呈,务求妥处。” 众人道:“谢谢秦大人。” 自合德商行卖了,曲文魁就没了生计。想着日子总得过下去,曲文魁就同林子鸢商量,合德商行虽然卖了,可是爸娘留下的人脉资源还在,爸娘积下的德望还在,重新把买卖拾起来,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林子鸢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提出,现在家里已没有钱了,买不起、也租不起门面房了,更何况还要雇伙计,还要进货。 曲文魁倒挺乐观,总觉得困难没有想的那么多,就给子鸢细细分析了一番,分析完了又做了总结:“万事开头难,不过再难总有解决的办法。就拿商铺来说,虽说商务区的房子是租不起了,可利用咱自家的住房做买卖也可以。雇不起工咱就不雇工;更何况现在买卖小,也没必要雇工。至于进货,咱可以利用娘的人脉,先赊点儿。” “你这样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子鸢受了启发,有了更好的想法,“咱可以把靠街的围墙扒了,门朝外盖上房子,对外营业。等有钱了,咱再到商务区租房也不迟。” “这个主意好。”文魁竖起了拇指,夸赞子鸢,“这样又能做买卖,又不耽误住,两头兼顾,一举两得。” 两人商量妥了,说干就干。建房的材料买来后,为了省钱,曲文魁亲自动手,和请来的师傅一起砌墙;林子鸢亲自下厨,为干活的师傅做饭。 曲家的大动作惊动了周围邻居,不少人好奇地过来打听。曲文魁见惊扰了邻居,满是歉意,向众人解释,想借着临街的这堵墙开个门面,一旦有不时之需,也好便利大家买药。 邻居们本就是好意,听了曲文魁的话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后,就动手帮忙干了起来。有了邻居帮忙,进度快了很多。 再说秦大人接了秀才的陈情状,当即修书一封,将刘姓族人的诉求上报给了文登县衙陈县令。 陈县令正在衙门喝茶,听了师爷的面陈,把茶盅重重地放下了。师爷知道,陈大人这是真不满意了,赶紧陪着笑脸,趋前一步,续上了茶。 陈县令顾不上喝茶了,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后,当着师爷的面儿,指责起了秦巡检,“这秦巡检越来越不像话了。英国政府在租界征地拆迁盖房,是租界事务,与我等何干!他把事情揽了下来,自己不去解决,却推给了我等。这不明明是要在百姓面前损我的名声吗?” “老爷说的是。”师爷小心翼翼地回道:“秦巡检确实扔给了您一个烫手的山芋,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您看该如何回复秦巡检?” “你就告诉他,英国事务我等概不干涉,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儿。”陈县令端起了茶盅。 “老爷,秦巡检在公函中说,朝廷同英国人签订的《订租威海卫专条》约定,英国人不得征民产为公产。英国人在刘公岛强征民产,是单方面违约,属于外交事件;这次又牵涉民间信仰,属于严重违约事件。秦巡检担心如果不管不顾,会引起民变。朝廷追究起来,也不好办。” “这次征地涉及多少人?”陈县令觉得事态有些严重,把茶盅又放下了。 “据秦巡检报,此次共涉及二十七户,一百多人。” “一百多人就算闹,又能闹出多大的动静?我不信这一百来人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你就告诉秦巡检,我文登县衙无权管理租界事务。” “是,老爷。”师爷答应了一声,转身想走,衙役送来了一封信。师爷看了看,报:“老爷,英国人发来公函,敦促您妥善处理刘公岛居民征地事宜。英国人说,如果处理不好,生出事端,他们将通过外交途径进行交涉。” “英国人得罪不起。”陈县令转了口风:“你回复秦巡检,要他务必妥善处理租界征地事宜,不得生出事端。否则,严惩不贷。” “是,老爷。”师爷应声走了。 陈县令端起茶盅,一饮而尽,然后闭口品茗;回味过后,觉得沁香入脾,不觉摇头晃脑起来。 唐继业赢了官司,喜不自胜,慷慨解囊请众人吃饭。席间,唐继业对到威海卫作证的族长唐青山和邻居李玉兰谢了又谢,酒敬了又敬,直到双方尽兴为止。席间,唐青山趁着酒兴,再次代表族人,求唐继业与官府通融一下,不要把望山村的土地征给德国人。唐继业拍着胸脯保证:“此事交给我好了,立即就办。”唐继业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就带着唐万财动身前往宁海州官衙。 唐青山与李玉兰要回家,正好与唐继业同路,唐继业就让二位上了马车,一起同行。 一路之上,二人一再千恩万谢,唐继业则一再谦让,总是说,自己也是族人,给族里办事就是给自己办事,不值一提。说这话的工夫,不知不觉到了宁海州官衙。二位乡亲与唐继业依依惜别后,踏上了回家的路,唐继业则直接进了宁海州衙门。 唐继业到的时候,傅知州正在花园练剑,听说唐继业来了,当即收了招数,来到了会客厅。唐继业见了,躬身施礼:“傅大人安好,小民这厢有礼了。” 傅大人爽朗地笑道:“唐老弟不必客气。年前家母过寿,令郎送来的五谷丰登套件家母甚是喜欢,爱不释手,每天都要把玩。兄弟我一直想当面致谢。你今天来,正好谢你。” “傅大人,小民愧不敢当。”唐继业有些受宠若惊,“老太太洪福齐天,能看得上小民的心意,是我等的福气,哪来致谢一说?” “唐兄客气了。”傅知州用剑鞘把剑收了,横到了架子上,然后转身坐到了太师椅上。师爷送来了两杯茶,放到了桌子上,傅知州做个手势,示意唐继业坐下喝茶,继续说道:“不仅家母惦念唐老弟,就是本官也无日不思念老弟你。老弟却久无音讯,让本官还以为唐老弟嫌弃本官门庭寒酸。” “大人说笑了。大人主一方土地,管一方百姓,是宁海州真正的土地神。大人又潜心修炼道家工夫,已臻化境,是公认的道家真人。大人是真神仙,我和小儿这等俗人如何敢随便造次?” 唐继业口吐兰花,傅知州如饮佳酿,双方哈哈大笑了起来。笑毕,唐继业蹙起眉头,向傅知州抱拳施礼道:“大人,小民真是遇到难题了。” 傅知州当即拍了桌子,豪爽地说:“有本官做主,老弟有话尽管道来。” “这事儿确实棘手”,唐继业为难道:“大人知道,小民祖居望山村,在大人的治下。近来,大人手下几次进村,动员搬迁,族人多不同意。可违逆了大人,小的也不敢。小民不知该何去何从,想从大人这儿讨个主意。” “将望山村土地征给德国人开矿是皇上的旨意,朝廷的政令,我等只能执行,绝无转圜的余地。” 唐继业闻言有些紧张,u看书 w.ukashu 傅知州不紧不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道:“不过,你我是兄弟,我总该关照你才是。唐老弟只要把房子和地交了,我就给你比别人高三倍的价钱。条件是,你帮助我把征地的事情办妥,让我向朝廷有个交代。事成之后,我还会给你一笔重金作为赏钱。” “这个倒不难办。”唐继业不假思索,张口就来:“村里带头对抗大人的,男的的是唐青山,女的是李玉兰。只要把这两个人控制了,剩下的就好办了。” “不瞒老弟,本官一直想把这两个人抓了,杀鸡儆猴,只是一直有人护着,动弹不得。” “这个更好办。”唐继业胸有成竹,“抓唐青山和李玉兰如探囊取物。” “哦……”傅知州来了兴致,当即追问:“唐老弟何以言此?” 唐继业凑到了傅知州眼前,低声道:“唐青山、李玉兰和我同时来此,现正在回村的路上,快马加鞭追赶,不出半个时辰就可在路上截住。” “好,天助我也。”傅知州兴奋地站了起来,喊来捕头,吩咐了一阵。捕头应声而去,捉拿二人去了。 唐继业看着离去的捕头,忧心忡忡道:“有道是众怒难犯。抓了族长,我脱不了干系,族人知道了,小民在宁海州就无立足之地了。大人把我一并抓了吧?” “唉,老弟说笑了,你我是兄弟,怎能抓你!” 傅知州止住了话头,看着唐继业。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爽快地拍了下桌子,把手指向唐继业,“好!就依老弟所请,三日后你来击鼓鸣冤!” 第53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2) 唐继业和唐万财别了傅知州,直接去了神草堂药铺。神草堂药铺掌柜夏允礼见了,赶紧迎了出来。唐万财下了马车,躬身施礼问安:“姨父好。” “好!好!”夏允礼胡乱地应承了两声,忙不迭跑到马车前,言道:“大哥来也不提前言语一声,让我有个准备,无论如何出远门迎迎总是应该的。”说着,伸手扶唐继业下了马车。 “你我是一家人,就不必客气了。这次来是专程找傅大人办事的,顺路过来看看你。”唐继业边说边赶着往药铺里走。夏允礼抢走几步,推开了门,把唐继业请到了里面。 神草堂药铺自从买下了顺景堂药铺,铺面大了很多,又请了几个有名望的坐堂大夫,使得神草堂药铺一下子名声鹊起。唐继业虽然是店面扩大后第一次来,却顾不上察看,直接到了后堂,拿起笔写了一封书信,封好后交给了夏允礼,嘱咐道:“你即刻出发,亲自到望山村,把这封信交给唐青山。” 夏允礼接过了信,仔细地揣到了怀里,利落地回道:“大哥放心,我这就出发。” 夏允礼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唐继业和儿子唐万财二人。两人凑到一起,小声嘀咕起了生意,直到天暗了下来,双方快看不清脸了,唐万财才想起了掌灯。 灯点着了,唐万财从屋外拿了账册进来,递给了唐继业。两人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账册,一笔一笔地点算着;算到紧要处,唐万财不时地拿过算盘熟练地打了起来。 灯影下,两人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孔,只听得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儿亲自经手的。” “这笔不是儿经手的。” “这笔账和库房存货对不上。” 帐算够了,唐万财坐直了身子,叮嘱唐万财:“天津新军是咱神草堂药铺的大主顾,一定要笼络好了。听说新军最近人事变动频繁,要派人盯紧了,切莫出了差池。还有,你岳父喜欢喝酒、赌博,酒桌上难免言多有失,有些事情能不让他知道尽量不要让他知道。” “是,爹。”唐万财应承着。 傍晚时分,夏允礼拿着唐继业的书信到了望山村,找到了唐青山的家。唐青山不在家,唐青山的儿子唐继文出来接了书信,问夏允礼:“家父前几日与玉兰嫂子到威海卫给唐大哥作证去了,走时说今日回来。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还没有到家。不知来的路上,大哥有没有看到家父?” 夏允礼回道:“我走时曾听大哥说起过,唐大伯与玉兰大姐做过证后,我大哥亲自用车拉着,送到了宁海州城里,在官府门前分的手,按说早该到了。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唐继文听了,顿时急得跺了脚,问夏允礼:“大哥知不知道信上的内容?” 夏允礼见此,也有点儿急了,就说:“来时我大哥没有告诉我。既然大伯不在家,你不妨打开看看。” 唐继文赶紧把信拆开看了,信上说唐继业已同官府疏通好,傅知州答应暂停办理征地事宜,待朝廷有新的旨意再行定夺,请唐大伯勿念,云云。 见信上看不到父亲的去向,唐继文顿时六神无主。夏允礼安慰说:“我们山里人出去一趟不容易,或许顺便到亲戚家串门了,大兄弟不必忧心。” 唐继文解释说:“父亲做事历来严谨,如不是情非得已,不会随意改变行程。” 夏允礼见事情办完了,急着回药铺,就托词说自己马上回返,沿路再查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唐青山的踪迹;实在不行,就到宁海州打听一下。唐继文觉得天黑了,走夜路不安全,要留夏允礼住下,夏允礼执意不肯。唐继文没法,就送夏允礼走了。 唐继文在忐忑不安中度了一夜。第二天,正准备外出寻找父亲,官府来人在村头贴了告示,村里的人纷纷涌到告示前观看。告示说:望山村村民唐青山与李玉兰聚众闹事,对抗官府,二人罪证确凿,现已被捉拿归案。望参与者主动到大堂上认罪,有知情者需尽皆前往检举揭发,或可免罪;如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唐继文顿时如雷轰顶,村民也感觉仿佛大难来临。众人聚在一起,商议来商议去,也没有好法。最后,一致觉得,既然唐继业同知州大人能说得上话,不妨先让唐继文与李玉兰的儿子唐嗣雨代表全村百姓,求唐继业帮忙疏通一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在神草堂药铺,唐继文和唐嗣雨找到了唐继业,述说了事情经过。唐继业沉吟了一会儿,给两人说了自己的打算:“大伯和大姐历来遵纪守法,只因征地与官府起了冲突,倒也不是大事,我料断不至于因此判刑坐牢。今天天色已晚,你俩暂且住下,明日随我去击鼓鸣冤,看看情形如何。” 唐继文和唐嗣雨虽然没见过世面,可总觉得这个法子不妥。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商量了一阵子,也没有想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同意。 第二天,傅知州高坐大堂之上,唐青山、李玉兰两人戴着枷锁,一步一挪地被带了上来。傅知州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唐青山,你可知罪?” 唐青山跪在堂前,颤颤巍巍道:“大人,小的不知何罪?” “今年丑月初六,你带刁民打伤衙役二人;今年巳月初十,你又带人打伤衙役三人。你还有何话可说?”傅知州声音洪亮,震人心魄。 “大人,冤枉啊。今年丑月,官爷到村里胁迫搬迁,我等不同意,是官爷先动手打了小人,村民看不过去,就回击了几下。官爷是受了伤,可小民在炕上躺了一个春天。今年巳月,官爷进村,再次逼迁,打伤了李玉兰的丈夫。村民气不过,出手回击,伤了几个人,可李玉兰的丈夫至今还躺在家里。求大人明察。” “大胆刁民,还敢嘴硬!”傅知州拍了惊堂木,“将土地征予洋人开矿,是皇上的旨意。你等沐浴皇恩,却不思回报,公然与朝廷作对,还敢振振有词。来人,掌嘴!” 这时,外面响起了击鼓声。傅知州问道:“外面何人击鼓喧哗?” 衙役过来报:“大人,商人唐继业击鼓鸣冤。” “带进来!” “是。” 一会儿功夫,唐继业被带了进来,跪在了堂下。 傅知州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堂下之人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因何击鼓?速速报来!” “大人,小民唐继业,望山村民。昨日,小民曾代为村民陈情:望山村居于圣山麻姑山下,村民普遍信奉全真道学,有众多供奉王真人的道场,望山村因此为道家所看重。为保麻姑山神灵不被惊扰,为保道家祭祀香火延续,求青天大老爷开恩,暂时不要到望山村征地。老爷您当时也同意了。如今责打唐伯和玉兰姐,究竟是为何?” “本官历来以慈悲为怀,尊道重儒,你之所请,本官也曾应允。责打唐青山和李玉兰,是因二人公然抗拒官府,打伤衙役,与你之所请并不相干。还不退下!” “大人,唐青山、李玉兰虽然带人打过差役,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求青天大老爷法外开恩,放过二人。” “大胆刁民,晴天朗朗,法条如山。唐青山、李玉兰二人作奸犯科,对抗官府,罪证确凿,你竟敢公然求本官枉法判案。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大人,我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唐继业被拖了出去。一会儿功夫,传来了板子的沉闷的击打声。 李玉兰急了,一个劲儿地磕头求情:“老爷,唐继业虽是望山村民,可一直在外经商,从未参与村里阻止征地事宜。求大老爷放过唐兄弟。” 唐青山双手举过头顶,向傅知州俯身叩拜求情:“大人,唐继业慌不择言,冒犯了大人,是无心之过,求大人放过唐继业。小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愿连累乡亲。” 傅知州一拍惊堂木,喝问:“唐青山、李玉兰,你等可愿认罪?” 这时,衙役来报,师爷有要事相商,请老爷速速到后堂。傅知州吩咐衙役看管人犯,进了后堂。 唐继业挨了二十大板,被打得血肉模糊,拖上了大堂。唐继业躺在地上,痛苦得呻吟着。唐青山和李玉兰看了,心如刀绞,却不敢言语。 两个衙役在一旁低声说着闲话。一人道:“老爷今天为何发这么大火气?” 另一人道:“你不知道,朝廷再三催办征地,老爷不忍心伤害村民,一再顶着不办。朝廷为此十分恼火,几次想把老爷罢官。可如今,唐继业竟然不领情,口出恶言,老爷为此生气。” “那会怎样?” “以老爷的脾气,怎么也得把唐继业关个三年五载的。” “这就惨了!” “老话说,不打馋不打懒,就打不长眼。谁叫他来的不是时候,又不会说话。” “嘘,小点声儿,别让人听见了。” 一会儿功夫,傅知州回来了,继续审案。 傅知州再拍惊堂木,喝问:“你二人可认罪?” 唐青山和李玉兰听了衙役的对话,uu看书 .uunshu.co不愿唐继业再为自己受苦,就一起回道:“大人,小民愿意认罪。” 唐继业闻言,急忙阻止:“大伯、嫂子,万万不可!” 这时,衙役来报,三人的儿子在大堂外陈情,想保自己的亲人回家。 傅知州命带上堂来。一会儿的功夫,唐万财、唐继文、唐嗣雨被带了上来,跪在了三位长辈的后面。 唐万财跪求道:“老爷,小的长辈冒犯官府,有损官威,小民愿意以物赎罪。家父在望山村有土地一宗、房屋一幢,愿意让给官府,换三位恩亲回家。” 唐继业急了,呵斥道:“你这个不孝之子,竟敢干出卖祖宗基业的事情!” 唐万财当即委屈地哭出了声:“爹,您别再硬抗了!您没听说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保命要紧。” 傅知州见状,态度缓和了许多,安慰众人道:“我大清历来官不与民争利。你只要同意土地房屋按官价征收,就可放了你父一人。” “大人,可否把唐爷爷和玉兰大妈一起放了?” “不可!只能担保一人。” “大人,小的愿意担保家父。” “好!来人,把契约拿来,让唐继业签字画押。” 唐继业签过字后,被唐万财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州衙。 唐嗣雨和唐继文见状,也道愿意担保自己的亲人。 一天之内,村里的众人都知道了三家出让土地房屋的事情。无奈之下,也都跟着签了土地房屋征收契约。只有村民唐突,拼死也要保龙王庙。 第54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3) 在回去的路上,唐继业躺在马车上,抱着从傅知州那儿得来的钱财,身边堆满了乡亲赠送的财物,心里颇有些志得意满。大车有些颠簸,唐继业痛苦道:“轻点儿。” 唐万财劝道:“爹,要实在受不了,就养几天再走吧。” 唐继业吁了口气,轻描淡写地说道:“疼是疼点儿,还没到起不来的份上。我这腚上好歹包了厚厚的一层垫子,只是板子打得确实狠了点儿。” 唐万财知道爹说一不二,便不再劝,转移了话题:“爹,地都征了,房子都拆了,乡亲们搬哪去了?” “按照官府的意思呢是投亲靠友,你青山爷他们舍不得分离,就后撤二十里,到山里另行择址,重建望山村了。” “爹,您这是何苦?折腾了一顿,房子也没保住。” “朝廷要征地,谁也拦不住。”唐继业有点儿不高兴了,“咱们的房子早晚要交了出去。交早了钱上吃亏不说,还要挨乡邻责骂;交晚了也不行,交晚了得罪官府不说,得到的钱更少。只有像这样不早不晚地交出去,才正当其时,不但房子和地卖了个好价钱,额外得了笔赏钱,还同时赢了傅知州和众乡邻的心。在这个局里,咱们是唯一的赢家。” “爹,谁是输家?” “输家自然是你青山爷他们。折腾了一顿,伤了好几个人,得的钱却更少啦。真说起来,还不如当初顺着官府的意思,早点把房子和地交了出去。” “爹,官府呢?官府不会也是输家吧?” “官府是平家。官府只是干成了他想干的事情,不出不进,不赢不输。” “爹,官府是平家,那咱的钱是从哪来的?” “赌局上赢的钱,自然是从输家那里得来的。官府利用咱,制服了你青山爷他们,顺便把他们该得的好处给了咱们。只是这傅大人笨了点儿,遇到这么点小事就束手无策,让咱们有机会赚钱。” 唐继业躺在大车上,眼前浮现出离开时的情景。在衙门后堂,当唐继业从师爷手里接过了沉甸甸的钱匣子时,傅大人言辞诚恳地说道:“唐兄弟,钱我是给你了,可你事情办得并不圆满。村民唐突拒不出让山庙,让我等很是被动。这件事情你无论如何要接着办好。” 唐继业拍着胸脯保证:“傅大人,您尽管放心,不出十天,一定办利索了。” 在威海卫巡检司,书办走仲维明进了书房,把文登县衙公函交给了秦巡检,“大人,陈大人严令无论如何要妥善处理租界征地事宜,不得生出事端。否则,严惩不贷。” “陈大人有没有说怎样妥处?” “没有。” 秦巡检拿过公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疑惑地问道:“就这几个字?” “是。大人。” “这就难办了。”秦巡检叹息道:“同英国人打交道,总要当面锣对面鼓才有成效。如今,没有县衙书面公函,同英国人打交道就成了私通。搞不好,引起外交纠纷更是不好收场。可就此不管,难免引起民变,到时百姓吃亏,于心何忍?” 仲书办思忖了一番,说道:“征地事宜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处理不好,别说是现居岛里的百姓,就是已经迁出去的,也会再次聚集闹事。此事干系重大,大人用不用再给陈大人去函,让大人授权予你?” “不可。”秦巡检阻止道:“如此,只会适得其反。” “大人想怎样?” “为今之计,只有剑走偏锋了。” “大人的意思是……?” “我想私下会会威廉副华务司。” 在位于租界海边的国王饭店里,身着便衣的秦巡检做东,请来了副华务司威廉。 国王饭店是英国人创办的酒店,酒店面海而建,坐北向南,视野开阔。坐在面海的方向,整个刘公岛全景尽收眼底。酒店规模巨大,陈设豪华。这样的场所,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秦巡检想都不敢想。 秦巡检与威廉面对面坐在靠窗的房间里,一边欣赏着大海美景,一边交谈着。服务生侍立一旁,正在摆放餐具。秦巡检对侍应生道:“请给我拿双筷子。”侍应生听不懂中国话,疑惑地看着威廉,威廉道:“please bring this gentleman a pair of chopsticks”,侍应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威廉接着原来的话题,继续说道:“秦巡检,我想你应该明白,刘公岛作为军港是大英帝国的国家利益,无可替代。在国家利益面前,刘姓神祗算不了什么!” 秦巡检端坐椅子上,看着威廉,朗声说道:“威廉先生,在中国文化中,祖先崇拜是中国人普遍的信仰。神庙、家庙、祖坟是祖先崇拜的实物符号,适时上香跪拜祭奠是祖先崇拜的行为符号,颂念祖先恩德是祖先崇拜的文化符号。这些符号在中国人心中,具有巨大的不可替代的精神力量。为了维护这些利益,中国人可以不怕任何牺牲。” 侍应生送来了筷子。秦巡检拿起筷子,端详着:这是一双红木筷子,筷子的一端雕刻着精细的云纹。看来,国王饭店对中国饮食文化并不陌生。 秦巡检抬起了头,继续言道:“威廉先生,国别不同,文化不同。但是有一点儿是相同的:文化是生存的强大精神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只能求同存异,而不能相互扼杀。就如同我不能阻止你用刀叉吃饭,你不能阻止我用筷子吃饭一样。” “刀叉是高贵的餐具,而筷子则过于简陋。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用筷子?” “威廉先生,在中国文化中,刀叉是竞争关系,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您看,谁也不会同时把刀叉放到嘴里。所以,我们弃而不用。而筷子则不同,筷子蕴含着和谐的意味。我们中国人认为,只有合适的人才会在一起吃饭,这就是和;在一起吃饭,要氛围融洽,这就是谐。合在一起,就是和谐。筷子再合适不过地完美地体现了这种哲学思维。您看,两根木棍,如果配合不够协调,是吃不到菜的。 “秦巡检,在我们的文化中,吃饭是一件优雅的事情,一定要来得体面尊贵,而刀叉就给了我们这样力量的尊严。” “威廉先生,在中国文化中,刀叉是武器,而筷子也可以作武器,同样可以给中国人以力量的尊严。如果我没有记错,里口山里有一位武秀才,姓崔,叫崔启民,他就有十步开外用筷子杀人的本领。” “秦巡检所言不虚。不过,此人因为闹事嫌疑,u看书 wwukanshu 被关在租界监狱里。” “威廉先生,不知租界监狱有多大?” “可以关押三百余人。当然,需要的时候还可以扩大规模。” “威廉先生,威海卫有十三万人,整个大清国有四万万人口。我想问威廉先生,您的监狱能扩到多大规模?把整个刘公岛都建成监狱,是否够大?” 威廉若有所思地望着刘公岛,半晌没有言语。 秦巡检指着刘公岛道:“威廉先生,我再次重申,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岛上居民的诉求,后果将非常严重。” 威廉转过头来,“秦巡检,我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你的顾虑了。可是,我不得不重申,刘公岛是军港,必须保持他的独立完整。否则,将对大英帝国造成难以预想的损害。不过,秦巡检启发了我,我们大英帝国的海军到威海来,不是看遍地的监狱和犯人的,我们的士兵同刘公岛居民也可以和谐相处。我想用你们的儒家中庸之道变通一下:租界可以无偿提供土地,并提供部分资金支持,把岛上居民们的先祖们搬到岛外去。届时,还请秦巡检协助做好岛上居民的工作,并帮忙筹措部分搬迁资金。” “威廉先生,您的提议我会呈报给县令大人,可行与否由陈大人定夺。” “秦巡检,我也会把你的意见转呈骆特长官,并由骆特长官做最后的决定。” 结账的时候,秦巡检看着账单,心疼地不行,却装着潇洒的样子把几块鹰洋甩给了柜台。 回去的路上,秦巡检在心里合计着:看来要吃两个月的水泡馍了。 第55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4) 唐继业带伤回到了威海卫,明月见了,欲去找林大夫诊治,唐继业连忙制止了,“按威海规矩,不到结婚日子男女不能碰面。你和万财是表兄妹,我们就不讲这个规矩了。可是少抛头露面的规矩总是要守的。” “姨父教训的是。”明月善解人意地回道:“我听姨父的。” 夏允礼插话道:“有道是,知恩报恩,方为正派人。闺女,咱家的一切都是你姨父给的,听你姨父的准没错儿。”。 唐继业听了,明白夏允礼这话明面上是说给夏明月听,其实是借这个机会向自己表真心,就借着这个话头说了下去:“要论亲,除了万财,也就是你们了。现如今,我们就要成为亲家,更是亲上加亲,我不为你们还能为谁?” “就是、就是…”夏允礼忙不迭地应承着。 “别的就不说了,就说前些日子吧,我离开曲家的时候,大奶奶感念我跟了他们曲家十多年,想把宅子送给我。我推脱不要,大奶奶却一再坚持要给。最后没法,我说,明月是您女儿,要不您就送给明月吧。大奶奶想了想,最后答应了,委托我来办这件事情。” 明月吃了一惊,不知姨父为何出此奇谈怪论,就当成了笑话来听,“姨父说笑了。即便是亲生女儿,也没有把唯一的宅子送出去的道理,更何况我与娘只有不到一年的缘分。” “这说起来我也不信,可仔细一想也合情理。”唐继业一脸真诚地说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你还没嫁,给嫁妆多与少就在一念之间。大奶奶仁义豪爽,给你这些也不奇怪。” “姨父,这事儿说说也就罢了。否则,传了出去要被人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痴人说梦呢?弄不好要被人说想房子想疯了。”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我这儿有白纸黑字黄氏具结签字的遗嘱。别人知道了羡慕还来不及,有什么好笑话的?”唐继业说着,拿了一张纸出来。夏明月不识字,拿着看了半天看不出门道,对唐万财说道:“弟弟,这是什么意思?” 唐万财看了一眼,说:“这是遗嘱,黄氏把东山巷十号的房屋给你了,黄氏签的字,爹和唐突做的证人。” 明月恍然大悟,生气地对唐继业说道:“姨父,直接说吧,你究竟想怎样?” “实话说吧。”唐继业也有些恼怒了,“黄氏有这个意思赠房给你,曲文魁和林子鸢未必愿意,我同你爹和万财合计了,想让你出面打官司,把房子要回来。” 明月不假思索,当即回道:“姨父,我为娘没尽一点儿孝道,连他老人家出殡我都没去。至今,连在她老人家坟头烧一张纸都没有。我们亏欠了这么多,还要干这种缺德事,我无论如何干不来。” 明月说着,走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你们想也别想!” 夏允礼上前把明月拦住了,不让走,“明月,你虽未出嫁,可已经是万财的人了。有道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就算你不肯听你爹我的话,公爹的话、丈夫的话总该要听吧,否则就是违了人伦,犯了忤逆。” “爹,你怎么这么迂腐呢!做人要讲良心,否则死了要下地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允礼内疚地对着唐继业道:“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明月不懂事,都是我这做父亲的不是。” “兄弟,这也不能全怪你。要怪也怪我心急了点儿。”唐掌柜有板有眼地说道:“宁海州暂时你就不要回去了。你留在这儿多做做明月的工作,等明月想通了,你再回去不迟。另外,你当掌柜也有些日子了,是赚是赔也不清楚。明天,我让赖清远过去给你看看帐。” “唉,大哥……”夏允礼还没说完,唐继业领着唐万财离开了。 秋天的晚上,多少有些凉飕飕的。屋子里,昏暗的灯光下,夏明月在炕上低头做着女红,夏允礼坐在地上的板凳上,一刻不停地劝着夏明月,劝得口干舌燥,夏明月愣像没听见一样。夏允礼端着酒杯,想喝却一直腾不出嘴来,“闺女,我就不明白了,黄老板把你收为养女,不过是收买人心之举,你有什么好留恋的?” 说完了,刚要喝酒,酒杯又放下了,“再说了,我宁海州第一大药铺的掌柜做得好好的,让你给搅黄了。“ 酒杯到了嘴边,看着明月没有言语,又收了回去,继续说道:”你姨父让我留下来做你的工作。这说白了,你要一直不同意,我这掌柜的营生也就不用想了。你让我以后拿什么养家?” 几次过后,夏允礼重重地把酒杯放在了凳子上,动了真气,“闺女,你倒是说句话呀!你这闷不声的算怎么回事!要不,你爹我跪下求你还不行!”说着,真跪下了。 夏明月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夏允礼开了口,“爹,天塌了有地顶着。你在外逃难的时候,有我娘撑着,家也没塌。过去逃难那么苦,我和我娘都过来了,现在比过去好多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姨父给你个掌柜,也未必是真心用你。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闺女,我还跪着呢,你倒是给句话呀。” “爹,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在你,你愿意跪你就跪。女儿虽然不孝,可我娘地下有知,绝不会责怪我的。” “你这叫什么事嘛!”夏允礼气得站了起来,无奈道:“都说女儿大了不由娘,我是你爹,也由不得我!哪有你这样做女儿的?”说着,拿了酒壶,出了门。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到门口,拿过锁,把门反锁上了。 无论夏允礼和唐万财怎么连番来劝,夏明月说什么就是不吐口。唐万财不耐烦了,对着唐继业说道:“爹,明月不配合,怕啥?咱有遗嘱,还怕打不赢官司?” 唐继业摇了摇头,“英国人打官司历来重证据。虽说是有这份遗嘱作证据,那也只能赢一半。要是有明月配合,就可以赢七成。” “另外三成呢?”唐万财不解地问道。 “另外三成在你唐突叔身上。这件事情你唐突叔不知情,也没有参与,咱们冒了他的名。他要说出来,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爹,这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吧。唐突叔总爱财吧,您给他点儿钱,他总该会配合咱吧。” “要说这世上最深的是人心。海水可量,人心难测。今天他可以为了钱配合咱们,明天他也可以为了钱配合别人,到那时咱们就被动了。” “爹,既然这样,咱能不能让唐突叔彻底闭嘴,永远不再说话?” 唐掌柜看着唐万财,心里惊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唐继业幽幽地说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凡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做得太绝;不是有十足的把握,uu看书 ukahu.cm不可随性而为。否则,吃亏的早晚是自己。” “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个行的。”唐万财不耐烦了。 “早年天大旱,水塘全部干涸,庄稼几乎都要干死了。唐突为了求雨,就在山顶上建了一个龙王庙,庙建成之时许诺,如果老天下雨,就年年供奉神灵。结果第二天天降大雨,唐突信守承诺,年年还愿供奉。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唐突的儿子闯了关东。他老婆的想法是他们两口随着儿子一起去,可他怕对不起神灵,说什么也不走。” “爹,我明白了,他没了那点儿事情,就会闯关东去了。咱给他拆了他不就走了吗?” “村里土地被征之后,他没地方去,就一直和他老婆住在庙里。咱们去,难免惊动他。” “爹,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吧?” “我给你找个人,让他去办。记住,这种冒犯神灵的事情有损阴德,无论如何不能亲自去办,到时盯着他就行了。” “是,爹。”唐万财答应道。 “还有,你给我准备二百两银子,我要到文登去见陈县令。” 曲文魁在邻居们的帮助下,总算把屋子建了起来。屋子门脸不大,倒有些纵深。这也是邻居们的主意,有了纵深,以后可以隔个里间出来,招待客户、洽谈买卖也方便。曲文魁看着新建好的房子,觉得还满意。只是还需要装修;装修好了,还需要定制药柜,还需要采买药材等等一堆事情,曲文魁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可是,越干越有信心,觉得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第56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5) 在文登县衙,陈县令正在大堂有滋有味地品着茶,柏师爷进来,双手下垂,躬身立在了一旁,“老爷,秦巡检报,经过交涉,英国人对刘公岛征地事宜态度有所松动。威廉副华务司提议比照住房标准,无偿提供土地,并给予部分资金支持,把刘姓神庙、家庙和祖坟全部迁往岛外。只是资金还有缺口,需要我方协助筹措。” “刘公岛征地事宜延续经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穷无尽。每件事都如利刃在喉,令我等提心吊胆,唯恐踏错一步,万劫不复。”陈县令叹息道。 “好在大人有大智慧,一次次迎风逐浪,化解风波于无形,不仅仕途无碍,还赚得各方拥戴。眼前看,此事将功成圆满,大人又是德政一件。”师爷妙语连珠地奉承着。 “但愿如此吧。”陈县令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府台赵大人有没有信来?” “府台大人没有书函,只是捎来口信,让您自行定夺。赵大人要求此事务必稳妥,不得节外生枝。” “好!你就这样回复秦巡检,要他稳妥处置,不得节外生枝。” “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师爷答应了一声,并没有移动脚步。 陈县令瞟了师爷一眼,“你还有何事?” 师爷犹疑道:“老爷,唐继业又来了,要求释放都大成。” “都大成现在怎么样了?” “老爷,按您的吩咐,一直关在密牢里。” “咱五次三番地收了唐继业的钱财,老是拖着不办也不是个办法。再说了,这都大成不审不问,老关在牢里也不是个办法。”陈县令问道:“能不能把都大成放了?” “老爷,把他放了,会不会坏咱们的事儿?” “这个不用担心,他自己干的事儿是死罪,咱们把他放了,他感激还来不及,还敢自己供自己吗?” “大人,小的担心都大成出去,早晚还得在威海卫惹事儿。小的怕给您添麻烦。” “这个也不用担心。”陈县令胸有成竹,“都大成不过是一山民,他惹事情只会惹到秦巡检,还没有惹到本县的本事。我总觉得秦巡检同咱们不是一条心,早晚要坏咱们的事情,我早就想把他搬掉,只是碍于他同英国人的关系,才没有动他。眼看着征地的事情快结束了,咱别让秦巡检闲着,让都大成给他找点事情干。这些事情处理得好还好说;处理不好,到时咱们也好和他论论短长。” “老爷,还是您技高一筹。我这就领唐继业进来。” 一会儿功夫,师爷领着唐继业、唐万财进来了。 唐继业走在前面,唐万财在后面跟着,手里端了个红木黄铜镶边的小方盒。陈县令看见二人进来,不理不睬,仍然旁若无人地闷着头喝茶。唐继业见状,从唐万财的手里接过盒子,快走两步,媚笑着到了陈县令的跟前,“大人,小的一点儿心意,请您笑纳。”说着,掀开了盒子。 陈县令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盒子,又低下头,专心地用杯盖撇着茶杯里的浮沫,说道:“唐兄弟,你三番五次往这跑,不是本官不给你面子。这都大成犯的是死罪,你让本官把人放了,一旦传了出去,让本官何以自处?” “大人,小的知道大人的难处。可是,小的也知道,大人有大量,容得下我等小民的不知天高地厚。大人暂且把小民的东西收下,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小民绝无他求。” 陈县令满意地抬起了头,向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上前,把盒子接过,走了出去。 “也罢,都大成我可以放了,只是有一条,不得再惹是生非。否则,一旦落到本官的手里,决不轻饶。” “大人尽管放心,小的这就回去等信。”唐继业信心满满道。 衙门外,唐家父子二人看着县衙朱漆大门,唐万财忧心忡忡,“爹,咱三番五次地来,陈大人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就是不放人。这次陈大人会不会也同前几次一样?” “这次不会。”唐继业肯定地说。 “这是为何?” “最近,知府赵大人要派人巡监查狱,用不了多久就到文登县。都大成被关在狱中,不审不问,不究不查,连个卷宗都没有,如何经得起巡查?所以,只能放了。陈大人收了咱们的礼,放了都大成,不过是就坡下驴,送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爹,都大成出来,会不会坏咱们的事儿?” “这个倒不用担心。”唐继业一脸的轻松,“都大成能保命已是万幸,更别说是轻易出来。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抢劫杀人的事情说出去。” “爹,我还有个担心,咱就这么走了,万一都大成出狱后远走高飞了怎么办?” “这个也不用担心。”唐继业胸有成竹,似乎天下一切尽在掌握中,“文登县捕快抓了都大成,都大成绝不敢再留在文登地界;宁海州正通缉他,他也不敢回去。他只有一个去处,就是威海卫。我们这就回家,在家里等着他。” 一日之后,唐继业在家里看着账本,打着算盘,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唐继业听了,吩咐唐万财前去开门。门刚开了一条缝儿,一个男人挤了进来,唐万财赶紧堵在了前面。男人把唐万财推到了一边,硬闯了进来,张口就喊:“唐大哥,你过得好逍遥啊!你比以前可强多了!”男人强壮如牛,声如洪钟,说出话来把窗户纸震得铮铮响。 唐继业闻声赶紧站起来施礼,“都兄弟,你让我想得好苦啊!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唐大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别是给我演戏吧?”都大成走到唐继业面前,脚踩在了凳子上,顺手拿起了账本,翻看了起来。 唐继业满脸紧张地盯着,伸手想拿回账本,看都大成没有还回的意思,手又缩了回去。只好悻悻然地说:“都兄弟,你这是说什么话?我知道你在哪里我还能不管不顾吗?” “唐大哥,这几年生意不错,看来赚了不少。”都大成不识字,更看不懂账本,随便说说,不过是蒙唐继业,“大哥这些年忙着做买卖,顾不上我都大成我也不怪你,谁让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呢。”说着,把账本扔到了桌子上。 “都兄弟,你误会我了。这两年买卖难做,没挣几个钱。可给你的钱我一直记在账上,钱也早就封好了,一直给你留着。”说着,坐下了,翻了翻账本,在中间找到了,把帐递给了都大成。 “我说嘛,还是唐大哥仗义!”都大成兴奋了起来,把脚从凳子上拿了下来,顺势坐下了,把头凑到了唐继业的跟前,低声道:“不瞒大哥,小弟我这两年一直被关在文登县大牢里。” “都兄弟,你越说我越糊涂!好好的,你怎么会被关到文登县大牢里?” “当年,小弟我为了给大哥你出气,在凤凰山劫了曲老板的货,原打算到宁海州避避风头,结果刚过了凤凰山,在文登县和宁海州交界的地方,就遇到了文登县捕快,把我等给捉拿了。原以为我等必死无疑,谁知县令陈大人对我等不审不问,一直关着。昨天,陈大人把我等放了。” “陈大人释放你们的理由是什么?” “说我等是凤凰山抢劫案的疑犯,如今查无实据。不过,陈大人严令不得离开文登地界,要随传随到,以便必要时配合调查。” “当年你们抢的车和货呢?” “车、货都被文登县衙扣了,我等离开时向县衙的师爷讨要,师爷说从来不曾见过这两样东西。我等想想也是,要是有这两样东西,我等还会活着从监狱里出来吗?” “出来了就好。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唐大哥,我等拼死为你出口气,进了监狱。如今,虽然出狱了,可也没地方去,你可不能不管不顾啊!” “都兄弟,你尽管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你先住在我家,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这时,唐万财拿着封好的银子进了屋,唐继业接过银子递给了都大成。都大成看着尘封已久的印泥,感激莫名,大手一挥,吼了一嗓子,“大哥果然义气。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弟就行了。” 唐继业耳朵震得嗡嗡响,赶紧劝道:“老弟小点声。一件事情就让老弟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哪还敢再让你办事。你先歇着吧。” 这时,唐万财走到了唐继业跟前,几次欲言又止。唐继业不耐烦地说道:“你都大叔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行了。” 唐万财看了一眼都大成,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回村里,曾听村里的叔叔伯伯说,当年,都大叔因为征地的事情打伤了官兵,跑到咱村躲避,让唐突叔知道了,报了官兵。” “还有这种事情?我说怎么官兵就像粘在屁股上,敢情有告密的。我这就去剁了他!”都大成听了,立马火冒三丈,转身要走。 唐继业一把拉住了,“都老弟,这种事情急不得。宁海州正在通缉你,你这样莽撞,不是羊入虎口吗?” “大哥,你拿个章程,你说咋办?” “唐突最看重的是他亲手建的龙王庙。你把庙拆了,把他的东西毁掉了,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大哥,还是你有主意,我这就去办。”都大成不等说完就出了门。 唐万财看着都大成出了门,若有所思道:“爹,都大成得手之后,咱的官司该有十成把握了吧?” “还是只有七成把握。” “这是为何?” “你岳父寸步不离地劝了两天,明月就是不吐口。我担心明月到法庭不配合。” “爹,明月是你的儿媳妇,你不会对她使心眼儿吧?” “明月再怎么说和咱也是一家人。倒是你姨父,咱们得下点儿功夫。” 说着话的功夫,赖清远从宁海州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进门,就把账册递给了唐继业,业,“唐大哥,果然不出您所料,夏老弟为还赌债,悄悄挪用了账上的钱。这是细目。”唐继业随手翻了一翻,放到了桌子上,满意地说道:“你辛苦了,去休息吧。” 唐继业找到了夏允礼,当着夏明月的面儿把细目给他看了,夏允礼冷汗流了下来。 唐继业正色道:“唐老弟,虽说咱是一家人,可买卖场上无父子。你坏了我的买卖,我断无包庇的道理。”说着,喊来了伙计,就要送官。夏明月急了,赶紧向唐继业求情。唐继业为难地说道:“明月,不是我不向亲,是你爹背弃了我。”又转头对夏允礼道:“不是你好赌,明月过去会吃那么多苦吗?一犯再犯,难道想让明月继续跟着你受罪吗?不惩戒你,我怎么对得起明月?” 夏明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哀求,“姨父,爹逃难多年,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求求您,uu看书 wwuuanshu 您就放过他吧!您只要放过他,我什么都听您的!” 三日之后,从宁海州传来消息,都大成得手了,唐突被逼无奈,闯了关东。唐继业拨着手指头数了数,从离开傅知州到现在,不多不少,恰好十日。 “务求稳妥,不得节外生枝。”秦巡检接到陈县令的回函,数了数,恰好十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数了又数,还是十个字,不多一个,不少一个。 “大人,陈大人的意思显然是让我们按英国人说的办,可是内容没有前后关联,就有些语焉不详,办与不办,都甚为不妥。再者,真按英国人的路子办,钱如何筹措陈大人没有明示,这事儿办与不办,也不好拿捏。这如何是好?”书办看出了秦巡检的心思,心有不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替秦大人解忧。 秦巡检叹息道:“本官为政这么多年,岂能不知政界步步凶险。就拿这个谕令来说,藏有无限玄机。大人把意思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本官,却没有前后关联。一旦本官执行不利,上官追究,陈大人可以推脱不承认;如果功德圆满,陈大人可以以此邀功。只是征地事宜干系过于重大。凡是牵涉此事的都属于外交事务,需要朝廷旨意方可为之,否则就是越权乱政。因此,此事办,一定是错了,甚至有罪。可是不办,百姓的事情谁人来管?再者,如果不办,惹出麻烦,朝廷也不会放过本官。所以,虽然左右为难,也只能去办;办,只能办好,没有退路。” “可是,没有钱,如何去办?” “看来,本官又要请客了。”秦巡检叹息了一声。 第57章 房屋背后 魅影重重(6) 秋天是威海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这个季节,天高云淡,风清气朗。太阳光没有了云和水汽的阻挡,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射到了身上、脸上,却柔和得象绵绵的羽绒,浑身舒爽。风失去了春天的狂躁,冬天的凛冽,变得是那么的温柔,吹在脸上,如同一双双小手在抚摸。 在这最美的季节里,庄稼从春耕、夏管,迎来了秋的收获;而威海独特的气候所孕育成熟的各种瓜果,更是诱人的美味。在这个季节里,人们尽情地品尝着、享受着上天的恩赐,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如果说秋季是威海卫一年里最美的季节,那么八月十五无疑是最美季节里最美的一天。这一天,身在远方的人们都会尽其所能,赶回家中团聚。入夜,女人们在最美最圆的月亮下面,置一香案,摆上瓜果、月饼,点燃香烛,然后齐齐跪下,向天祷告:八月十五月儿圆,月饼瓜果敬老天;敬得老天心喜欢,一年四季保平安。 拜过了月亮,就到了吃团圆饭的时候。此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心地品尝着各色美食,尽情地抒发着团圆之情,觥筹交错中,把节日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吃过团圆饭,便是赏月的时刻了。小板凳摆到了院子里,瓜果点心茶水壶摆到了旁边,在赏月的同时,大人们尽情地侃大山,孩子们则专心地听着长辈摆龙门阵。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收获了知识,大人们收获了满足。 渐至夜深,节日就像大剧演出结束,徐徐拉上了幕布。人们在月亮的注视下,渐渐进入梦乡,在梦里重温这美好的时刻,然后,把这一时刻化成了永久的记忆,印刻在了心里。 曲文魁、林子鸢就是在这样的中秋氛围中一年年长大,因此,对于中秋总有无限美好的憧憬。为了过好中秋,林子鸢提早做好了月饼,送过了亲朋好友,剩下的用纸包好,放在阴凉处,留作节日当天用。曲文魁嘴馋,看到自己爱吃的五仁月饼,就想拿了吃,被子鸢发现了,当时就一巴掌拍到了手上。曲文魁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就此作罢。 八月十五的早晨,曲文魁早早起来,把自己的小店打扮一新:小店两旁贴上了红红的对联;门楣上,挂上了红红的彩绸;小店对面的墙上,挂上了红红的鞭炮;虽然钱不凑手,还是硬挤出资金,请来了系着红红绸子腰带的杂耍师父。 就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在吉时良辰,曲文魁的药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业了。顿时,喜悦的人们笑起来,欢快的锣鼓敲起来,欢乐的狮子舞起来,欢快的秧歌跳起来。 开业现场,不仅有看热闹的百姓,有来捧场的亲朋,还有帮曲文魁盖房的邻居。作为小店开业的见证,他们被请到了现场。当然,更重要的,就是中午他们将作为贵宾接受主人的答谢宴请。而为了这一刻,林子鸢早早地就起来准备宴请宾客的饭菜,一时之间,也忙得团团转。 在巡检司的大院里,秦巡检也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摆上了几桌酒席。接到邀请的人们虽然满腹狐疑,可巡检司请客,总归觉得特有面子。因此,与席人员见了面,打起招呼都觉得底气大了许多,声音也格外响亮了许多。 开席的时间到了,秦大人阔步来到了大院。众宾客见了,纷纷起来施礼。秀才颤抖着声音道:“秦大人,我等何德何能,敢劳大人破费?” 秦巡检一如既往地爽朗干脆,“先生不必客气,诸位请坐。本官请各位来是有要事相商。前几日,本官应诸位陈情所托,就刘姓祖先事宜与租界交涉,租界当局同意退让一步,协助将刘姓神庙、家庙和祖坟,搬到岛外。本官今天请各位来,就是商量一下,是否可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应声。秀才见状,站了起来,“秦大人,刘公刘母庙庙址非同寻常。此处是刘公举火把为夜归的渔船导航时站立的地方。在此处怀念先祖,有通灵之妙。如若搬迁,如何使得?刘公刘母庙建成之后,历经数代修缮,所费不赀,我等如何搬得起?” 又有人站起来道:“秦大人,家庙庙址曾是刘姓先祖结义盟誓的地方,如果搬离,似乎也有不妥。” 这时,仲书办进来,把一份文书递给了秦大人,“大人,租界行政署发来公函,敦促尽快答复。如限期不能答复,他们将自行单方面采取行动。” 众人听了,齐齐跪下,“秦大人,请千万为我等小民做主。” 秦巡检接过文书,赶紧应道:“诸位请起。” 众人道:“大人不答应,我等绝不起来。” 秦巡检说道:“神庙、祖庙和祖坟搬迁,虽情非得已,却不是最坏的结果。无论如何,比损毁要好很多。况且,本官已在不利的选择中,为诸位争取了比较有利的条件。” 众人听了,相互搀扶着起来了,望向秦巡检,“小民愚钝,请大人详述。” 秦巡检娓娓道来,“搬迁所费,最大莫过于购置土地。经巡检司斡旋,租界当局已同意无偿提供土地,并提供部分资金。只是全部搬迁,资金还有缺口。按英国人的意思,是只搬迁祖庙和祖坟,刘公刘母庙就地拆除,如此一来,资金基本可以持平。” “秦大人,万万不可。”刘姓众人群情激奋,异口同声道:“刘公刘母是我等的共同祖先,是我刘姓千百年来的荣耀,是世世代代保佑渔家平安的神灵。我等愿意筹资,把刘公刘母庙搬迁复建。” “如此甚好。”秦大人说道:“我们这就开席,边喝边议。” 鞭炮响过之后,曲文魁在众人的催促下,走进了药铺,开始营业,看热闹的百姓跟着涌了进来。曲文魁热情地向顾客做着介绍,回答着提问。 在家里宽敞的院子里,林子鸢已经把桌子摆到了院子里,每个桌子上都摆放了瓜果,当然还有林子鸢亲自做的月饼。乡邻和亲朋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喝着茶水,品着瓜果,在相互寒暄中,等着林子鸢开席上菜。 这时,租界巡捕来到了药铺门外,厉声询问谁是曲文魁。曲文魁听见了,赶紧跑了出来,应道:“这位大哥,我就是曲文魁,不知找我何事?” 巡捕仔细打量了曲文魁一番,正告:“租界居民夏明月告你霸占房产,已将你起诉,法官大人传你即刻前往法庭应诉。” 曲文魁想,定是官府弄错了。遂解释道:“大人,夏明月是我姐,我与她并无房产纠纷。” 巡捕把手里的传票递给了曲文魁,“法官大人已发下传票,如拖延不去,将采取强制措施。” 曲文魁查看了传票,确实无误。无奈之下,偷偷地同林子鸢打了招呼,跟着巡捕一路到了法庭。 在巡检司,酒酣耳热之际,秦大人举杯站了起来,振臂呼道:“刘公刘母虽是刘姓先祖,却是保佑我威海卫百姓的共同神灵,此次搬迁,我愿意捐银五两!” 众人受了感染,纷纷响应:“秦大人仗义,我等也愿意捐银。” 秦大人应声高叫:“好!各位乡亲慷慨,我秦某人甚是感激。仲书办拿纸笔来,一一记下。” 这时,门外涌来了一群百姓,纷纷向秦大人陈情:“大人,我等虽不是刘姓,却同受刘公刘母恩泽,捐款怎能少了我等!” 曲文魁到了法庭,只见威廉已高高坐在法官席上,前面的地上跪着夏明月和唐继业,王巡长立在一旁。 夏明月开始陈述,声音低低的,全然没有了往日如银铃般的脆响,“大人,小女名叫夏明月,弟弟叫曲文魁。我二人都为黄氏收养。今年五月,养母去世之前,委托合德商行掌柜唐继业作证,将家产一分为二。其中,房屋一幢分给了小民,其余家产分给了曲文魁。现如今,曲文魁占据家产拒不交还。小民请法官大人做主,将家产归还小民。” 法官道:“被告曲文魁,你现在可以陈述。” 曲文魁看着明月,像是看一个从远方来的陌生人;听着明月陈述,感觉声音也像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法官见曲文魁没有反应,再次说道:“被告曲文魁,你现在可以陈述。” 曲文魁回过神来,陈述道:“大人,小的是黄氏嗣子曲文魁,夏明月是我娘收养的养女,是我的姐姐。不过,我二人并无家产纠纷,娘也不曾把房产过继给我姐。” 夏明月轻声道:“大人,小民有遗嘱为证。” “呈上来。”法官道。 夏明月从衣袖里把遗嘱掏了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巡捕接过了,高声念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我曲家有成人之美,收养一子一女。嗣子曲文魁敦厚善良,恭谨孝道;养女夏明月恭顺聪慧,恪守妇道。为今后姐弟同心,不生事端,本人将我夫曲廷根名下位于东山巷十号的房屋一幢,过继给养女夏明月。余下所有资产归于曲文魁。分家之后,无论多寡,各安天命。具结人黄氏,见证人唐突、唐继业。” “大人,小的反对。”曲文魁急急地说道。 “反对无效。”法官道:“证人可以陈述。” 唐继业开始陈述:“大人,小的名叫唐继业,当时是黄氏名下合德商行的掌柜。唐突是小的家乡法师,有通天之能。黄氏病重时,委托小的把唐突请来祈天延寿。黄氏过世前一天,自觉一病不起,来日无多,担心自己往生后姐弟不和,便请唐突和小的作证,立下遗嘱。u看书ww.uunshu.cm ” “大人,本人反对!”曲文魁提高了音量。 “被告不得干预案件审理。”法官转向王巡长,问道:“唐突何在?” 王巡长报告:“法官大人,唐突所在的村庄土地被官府征用,唐突因此去了关东。下官派人到宁海州传讯,因去晚了,没有见到。不过,据了解,唐突确实是当地法师,擅长祈天求雨,偶也为人延寿。” “大人,本人反对。”曲文魁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本人的家母信奉儒家,不信怪力乱神,从不请神汉、巫师。” “大胆曲文魁!跪下!”法官旁边的陪审急了,厉声喝叫。 曲文魁知道失态,重新跪了下来,“请法官大人明察,家母从未签过房屋过继文书,那张遗嘱是假的。家母过世头一天,本人不曾离家,当天发生的事情全都知道。当天,家母只签过一张字据,是为唐掌柜欠唐突款项具保,签名人与此相同,但内容与此无关。” 法官问道:“字据何在?” “在家里。” “王巡长,即刻派人取来。” “是,法官大人。”王巡长应声出去了。 在巡检司,众人认捐之后,秦大人频频敬酒,主客尽欢。秀才问:“秦大人,我等酒已喝至九分,菜何时上?” 秦巡检道:“酒可是好酒?” 众人道:“确是好酒。” 秦巡检道:“既是好酒,要菜作甚?接着喝。”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顿时明白了,一齐大笑,“大人,恭敬不如从命,我等干了!” 第58章 糊涂案 糊涂判 王巡长把字据取了回来,法官命令直接拿给曲文魁。曲文魁看过了,确认正是自己家保存的那份,心里顿时有了底气,说话的语气也壮了很多:“法官大人,正是这张。这份字据一式二份,我娘和唐叔各持一份。法官大人请看,这是我娘为唐叔欠款具保的字据,签名人是我娘、唐叔和唐突,与夏明月提供的遗嘱签名完全相同。” 曲文魁看着唐继业,唐继业却并不看曲文魁。曲文魁见状,狠了狠心,说出了心中的疑虑:“法官大人,本人怀疑夏明月所持遗嘱是唐叔用这份字据改过的。本人请求唐叔也出示这份字据。唐叔如果不能出示这份字据,就证明夏明月所持遗嘱是假的。” 曲文魁陈述的时候,唐继业一脸的不屑。曲文魁陈述完了,唐继业并不急于搭话,只是沉默着。 “证人,你是否能够出示这份字据的副本?”法官发话了。 “法官大人,小的有话要问被告。” “法庭准许。” 唐继业跪着朝曲文魁身边挪了一下,“少东家,你刚才说如果我不能出示借款担保字据,说明你娘的遗嘱是假的;那么,反过来,如果我能拿出借款担保字据,能不能说遗嘱就是真的?如果你认可这个理,我就拿出来,否则,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曲文魁平静地看着唐继业,脑子却急速地运转着,一番思考之后,曲文魁用坚定的目光看向唐继业,喉咙一字一顿地发出了声音:“我料你拿不出来!” 唐继业转向了法官,向法官席磕了一个头,郑重说道:“法官大人,少东家不做保证,小的不能出示字据。” “被告,你有让对方出示字据的自由,对方也有让你作出保证的自由。”威廉法官面无表情,语气冷峻,“如果你不做出保证,对方不出示字据对本案判决没有实质性影响;如果你做出保证,对方不出示字据,法庭会把你这份字据作为案件的重要证据予以考虑。” 曲文魁听了法官的话,明白了:自己已经被唐继业逼到了墙角。毫无疑问,遗嘱一定是假的,可是简单地把遗嘱和借款字据关联在一起,还是太草率了。问题是,唐继业究竟有没有字据?如果这份遗嘱是字据改的,他就不会再有一份字据了;如果遗嘱不是字据改的,那还能从哪来?曲文魁想来想去,确认没有其他可能了,遂下定决心,向法官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法官大人,本人可以做出保证:如果唐叔能够拿出字据副本,可以证明遗嘱内容不是假的。” “法官大人,小的可以出示文书!”不等法官问话,唐继业就急急地对法官表态,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法官大人,这是小的那份借款担保字据。” 法官道:“原告、被告交换字据,查看有无瑕疵。” 巡捕过来交换了双方的字据。 唐继业拿了字据,只看了一眼,就说道:“大人,小的确认这份字据是真的,没有瑕疵” 曲文魁拿了字据,看了又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份字据确实是真的,同自己持有的一模一样,内容是唐叔所写,娘亲笔签名。可是,娘的遗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曲文魁百思不得其解,向法官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法官大人,字据没有瑕疵,确实是我娘签名……。不过,……不过,我怀疑那份遗嘱的签名是伪造的。” “法官大人,小的反对。”唐继业急了,对法官有些口不择言了,“法官大人,少东家曾经许过诺,只要字据是真的,就承认遗嘱内容是真的。少东家不可出尔反尔,没有诚信。” “证人反对无效。此事干系重大,本法官允被告所请。”法官对巡捕道:“把原告提交的遗嘱拿给被告看。”又叮嘱曲文魁:“被告,你可要看仔细了。” 曲文魁拿着遗嘱,看了又看,确实是娘的字迹。字迹虽然有些漂浮,可是依旧娟秀。那是娘病重时写的字。看着娘的签名,曲文魁清晰地回想起了那天傍晚自己找娘签名时的情景:当时娘的手有些抖,写的字与以前有些不同。可以肯定,这张纸上娘的签名就是那天晚上签的。可是,为什么内容迥异呢? “被告,本法官提醒你,你需要当庭就签名的真实性表态。”威廉法官催促道。 曲文魁知道,如果承认签名是真的,后果严重;如果不承认签名是真的,会损害娘的名声。在这两者之间,曲文魁没有选择的余地,答案只能是有什么向法官说什么,“法官大人,签名确为家母所签,不过,家母绝不会把房子过继给姐姐。” 威廉法官嘴角不动声色地抽动了一下,说出来的话音量大了许多,“被告,以上辩论表明:原告所持遗嘱,你无法否定它的来源真实可靠;你虽然怀疑造假,可是你却确认签名真实有效。你是否同意以上结论?” “法官大人,本人同意以上结论。可是,情理上无论如何说不通!”曲文魁无奈地抱拳道:“法官大人只要走访威海士绅和乡邻就知道了。” 唐继业本来双手趴在地上跪着,听了曲文魁的话,立时跪直了身子,双手攥成了拳头,“大人,黄氏在世时,曾有意将夏明月许配给曲文魁为妻;曲文魁不从,为此与相好林子鸢私奔,因此还摔断了腿。黄氏见生米煮成熟饭,只好允许曲文魁与林子鸢成亲,将夏明月收为养女。此事尽人皆知。黄氏为避免二人不和,只好留下遗嘱,提前将家产分了。” “法官大人,唐继业所言不实。”曲文魁急了,站了起来厉声诘问:“唐叔,我爸、我娘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觊觎我娘的财产?我岳父曾多次为你和万财治病,你为何要对子鸢口出恶言?” “曲文魁,跪下!”陪审摇动着帽翅,再次厉声呵斥。 “被告,你曾有法庭不良行为记录。本法官警告你,如若执迷不悟,后果将很严重!”威廉法官提高了音量。 “法官大人,黄氏之所以对夏明月有所偏爱,其实……,其实是因为夏明月为黄氏偷情所生……”唐继业咬着牙说道。 “唐继业,你竟敢污蔑我娘,我同你拼了!”曲文魁如同一头爆发的雄狮,向唐继业扑了过去,把唐继业按在地上,挥拳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巡捕冲上前去,把曲文魁拉开了,死死地按在地上。 威廉原本惊讶地站了起来,此刻,自觉失态,顺势整理了下衣服,又坐了下来,然后,拿起法槌,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众人都看向了威廉。威廉用他那标准的威海话,清晰地说道:“本案已经审理清楚。现在宣判:黄氏遗嘱真实有效,限曲文魁三日内交还东山巷十号房。曲文魁蔑视法庭,殴打证人,判入狱三个月。”说完,重重地敲下了法槌。 夏明月原本跪在地上,此刻,瘫坐在了地上,低声哭泣了起来。 巡捕把曲文魁拽了起来,曲文魁挣扎着把头转向唐继业,拼尽全力,嘶吼道:“唐继业,你侮辱我娘,夺我房产,我与你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唐继业从地上起来,仔细地拍打过衣服,从容地回道:“少东家年轻气盛,我不与你计较。” 曲文魁被巡捕带着离开了法庭,向码头走去。 在巡检司大院,秦大人的宴请总算结束了,众人先后尽兴离去。 秦大人送走了客人,酒劲上来了,当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曲文魁在家里被巡捕带走以后,林子鸢心里一直像揣了个兔子一样惴惴不安。可是,因为开业的事情,家里请了客人,没法走开,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忙乎着。等到巡捕到家里要子鸢提供文书,大家才感觉到案情不一般,纷纷找借口离去。林子鸢送走了客人,急急忙忙赶到了法庭。等赶到时,曲文魁已被带离了法庭。林子鸢追到码头时,曲文魁已在摇往刘公岛的舢板船上。 秋风从林子鸢的后背方向吹来,吹起了林子鸢的裙摆,吹乱了林子鸢的头发,林子鸢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时,两艘汽艇快速地对向开了过来,在舢板船与刘公岛之间飞一般地对向驶过,林子鸢的心顿时揪到了一起。 英国人的汽艇比赛项目又开始了。 这个比赛如何发起已不可考,uu看书 ww.uukanu.cm 不过甫一兴起就受到了士兵们的欢迎。这是个勇敢者的游戏:两艘汽艇对开,先跑够十圈者胜。驾驶汽艇的人为了赢得胜利,会努力紧贴着海岛跑船,以使里程最短。双方都如此,便有对撞之忧。也因此,两只船相向交汇的时候,也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刻。这时候,双方各自阵营都会开始加大赌注;有的手舞足蹈之时,会把手中的物品抛向大海。 刘公岛海面上,常年有四百多个船民摇着舢板,围着英国舰船,以捡拾英国水兵扔到海里的物品为生。英国士兵赌船的时候,也是船家们最兴奋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往往会捡到意想不到的好东西。也正因此,这个时候众多舢板船会不顾危险,绕着英国舰船往来穿梭。而有的士兵则在赛艇的刺激之下,情不自禁地拿着高压水枪,肆无忌惮地把水喷向舰船下的中国渔民。渔民为了躲避从上而下的高速水流,只好左冲右突。这样一来,大大增加了双方的危险性,在英国士兵眼里,反而使得整个比赛更紧张、更刺激、更具看点。 运送曲文魁的船只就是在这样的惊险刺激中,在北风的吹拂下,往刘公岛方向去了。 船转过弯儿不见了,林子鸢赶紧沿着船开行的方向,顺着海边奔跑了起来。 在海边的沙滩上,顺着林子鸢奔跑的方向,一行坚实的脚印伸向了远方…… 此时,太阳光照射到海面上,海面又把光线反射回了天空,水波荡漾,光影摇曳,水天一派迷蒙,把远方奔跑的林子鸢的身影渐渐融汇在了天地之间,直到消失不见…… 第59章高墙内外 有恨也有爱 林子鸢回家的时候,唐继业领着巡捕已经等在了门外,夏明月远远地站在了一边。巡捕向林子鸢宣读了法庭判决文书,限令林子鸢三天内搬出去。 唐继业说道:“少奶奶,虽说明月是我唐家的儿媳妇儿,可怎么说也是你的大姑子,咱们两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都说‘是亲三分向,不向也两样’,弄到今天这样水火不容,实在让我这个长辈心痛。文魁年纪还小,血气方刚些也不是错儿,可没想到文魁这么冲动。真说起来,总归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刺激了文魁。少奶奶,我给您赔不是了。” 林子鸢没有理会唐继业,径直走到明月跟前,“姐,娘去世前,曾让文魁把您的房间原样保存好。她老人家说,这是您的家,动不得。如果动了,有一天您回来了,找不到家了怎么办?” “娘……”明月高叫一声,哭了出来。 “姐,娘刚刚去世,尸骨未寒,我们可不能忘了娘啊!”林子鸢深情地看着房子,“这幢房子,娘和爸住了半辈子。娘走以后,我曾和文魁商量过,娘的房间原样不动,什么时候想娘了,就到房间里去看看。您要房子,妹妹我这就给你。妹只求你一件事儿,娘住过的房间别动。但愿有一天,娘和爸回来了,也能找到家。” “姐,我答应您。我对不住您和文魁,对不住娘。” 林子鸢同明月说完了,回到唐继业面前,“唐叔,您刚才说文魁挺冲动的是吧?其实,我也挺冲动的。”说着,抡起胳膊,当众给了唐继业一个响亮的耳光。唐继业捂着脸,语无伦次道:“你、你、你疯了!” 林子鸢掷地有声地说道:“唐叔,我爸、我娘的在天之灵在看着你,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唐继业气急败坏地说道:“好男不跟女斗!我也不跟你啰嗦了,你赶快腾房子吧!”然后,头也不回地气哼哼地走了,全然没有了昔日的从容。 曲文魁被带到岛上的时候,曲廷叶正在拉车,并不知道文魁出事了。等知道了,曲廷叶顾不上拉客了,拉着空车拼命地跑到了监狱门前。等到的时候,只看到黝黑的监狱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曲廷叶往回走的时候,两条腿如同抽了骨头,软绵绵的,浑身针刺一般地难受。曲廷叶想不明白,怎么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文魁就经历这么多灾难?这到底是为什么? 曲廷叶没心思拉车了,提前跟把头请了假,去看林子鸢。曲廷叶到的时候,林子鸢的爹和娘闻讯已经来了,正在帮子鸢收拾东西。子鸢的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抹着泪,“闺女,你这以后如何是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要不先跟娘回家住吧。” 林子鸢回道:“娘,我不能回去。女儿生是曲家人,死是曲家鬼。如今,文魁在,家就没有散。我要为文魁守着家业,等着他出来。您二老不用为我操心。” 林大夫听了子鸢的话,很是宽心,“子鸢说的没错,做人就得有骨气,你这样,我和你娘就放心了。” 曲廷叶不安地问道:“子鸢,你准备今后怎么办?” 林子鸢回道:“爹,娘去世前曾说过,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回昆嵛山种地。我想明天就走,到昆嵛山找我舅舅去。” 曲廷叶走的时候,子鸢拿了一个包袱,托曲廷叶想办法送给文魁。 曲廷叶当天返回刘公岛,托熟悉的狱警把东西带了进去。 “120号!”,在刘公岛监狱的一间监舍里,狱警站在门口,向里面喊道。 见没有人应声,狱警不高兴了,提高音量,再次喊道:“120号!”。 监狱里的犯人们顿时紧张了起来,纷纷把头转向了曲文魁,一个犯人偷偷推了曲文魁一下,曲文魁反应了过来,答道:“到。” 狱警不高兴地说道:“过来领你的东西。”曲文魁这才注意到,狱警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曲文魁赶紧跑了过去。 刘公岛监狱不大,最多只能容纳三百人,设施极为简陋。这里只关押轻刑犯,重刑犯要千里迢迢地用船运到香港去服刑。监狱的规矩,犯人进了监狱大门,马上就会得到一套写着数字的衣服。从此,不管春夏秋冬,外面都只能穿着这套衣服。从这时开始,在狱警那里,犯人就没有了名字,只有数字编号。 犯人拿了衣服,并不能直接进监舍。第一件事情是冲澡,就是在喷头下从头到脚好好洗干净。毕竟,刘公岛是军港重地,容不得传染病流行。所以,英国人对每个人的卫生,自然包括犯人的卫生极为重视。洗过了澡就是身体检查环节,犯人要赤身裸体地接受监狱医官的身体检查,只有身体合格的犯人才有资格入监。否则,就要回到岛外俗称“黑屋子”的看守所服刑。 曲文魁就是在这样的流程下,进了监舍。 监舍不大,靠墙两排大通铺,上面得铺盖一个挨着一个。看得出来,犯人住得还是挺拥挤的。曲文魁进去的时候,犯人都到外面干活去了,看守指定了床铺就出去了。走的时候不忘说一句:你新来,就不用去干活了,先熟悉一下环境吧。 监舍只剩了曲文魁一人,曲文魁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瞪着眼想心思。躺得久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曲文魁被“咣当、咣当”的开门声惊醒了。曲文魁瞪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影影绰绰地看着一群人走了进来。原来,天已经擦黑了,外面月亮高挂,月光皎洁,监舍里却光线昏暗。曲文魁坐了起来。 有人来到曲文魁身边,边整理床铺边问:“新来的?”。曲文魁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还没吃饭吧?”那人又问。曲文魁仍然只是点了点头。 “这儿的规矩,不干活儿没饭吃。”那人自言自语。 “还是个孩子,犯了什么罪?”又有人问。 “蔑视法庭、殴打证人。”曲文魁木然地回答。 犯人们顿时哄堂大笑。有人接话:“看不出小小的年纪还是个爷们,敢蔑视英国官爷。” 这时,监舍的门开了,狱警喊曲文魁过去领东西。 曲文魁谢过狱警,把东西拿回到床铺,打开看了,原来是自己的衣服,还有一包月饼。曲文魁知道,这是五仁月饼,是子鸢按照自己的口味做的,说好了今天晚上赏月时一起吃。曲文魁看着月饼,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顿没吃饭了。可是肚子像装了大石头,丝毫没有食欲;胸部象塞了一团火,全身都在燃烧,却有火发不出;喉咙像被毛茸茸的东西堵住了,想吐却又吐不出去。曲文魁有气无力地拿着月饼端详了一阵,又放回了包袱。 自从曲文魁打开包袱,就满监飘香,犯人们都贪婪地吸着鼻翕,不约而同地盯着曲文魁,有的眼睛似乎要喷火,有的嘴角流下了口水。 忽然,一犯人惊呼:“我的肥皂不见了。” 又有一人惊呼:“妈的,老子的手巾也不见了。谁偷了?谁偷了给老子站出来!” 有人道:“我们今天在外面干了一天的活了,同时走的,同时进来的,谁能偷你的东西!” 又有人道:“不会吧,咱这儿好像还有人吧?”众人听了,顿时把目光都转到了曲文魁身上。文魁正拿着包袱发愣,满脑子想着子鸢追赶自己时候的情景,看到众人的异样,曲文魁愣住了。 一长得五大三粗的人晃着膀子来到曲文魁跟前,轻蔑道:“兄弟,手贱了吧?” 曲文魁赶紧应道:“这位大哥,我来到就睡了,什么也没看到。” “不会吧?上次篓子偷了东西,也说没看到。”说完,朝后一甩头,来了两个人,把曲文魁从大铺上拖了下来,开始翻铺盖。三下两下翻腾之后,两人分别举着手巾和肥皂说道:“行头,东西在这儿。” “兄弟,这会儿怎么说?”被叫行头的人问道。 “大哥,我真没偷。”曲文魁倔强地说道。 “看来,你是不打不招了。”说着转身往回走。这时,从旁边悄悄过来了两个人,乘着曲文魁不备,一把扯过床单,把他严严实实地蒙住,拳打脚踢了起来。文魁全力挣扎着,左冲右突,却毫无效果,被床单包裹得死死的。等曲文魁挣脱了,扯下了床单,整个监舍已没了动静,犯人们都静静地坐在床铺上。文魁抹着嘴角的血喊道:“谁打的我,你出来,我跟你拼了!”没人理他。曲文魁再扭头看床铺,包袱已不见了踪影。 曲文魁径直走到行头跟前,伸手说道:“你把东西还给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哎……,u看书ww.uuanshuom 你有完没完了?给你脸你不要脸!”说着,挥拳就要打曲文魁。 监舍的门又开了,一个人在狱警的看护下,走了进来。只见来人中等身材,鼻阔脸方,膀大腰圆,双目有神,一身英武之气。来人呵斥道:“住手!” 行头看着来人,不情愿地住了手。行头道:“崔先生,我们在闹着玩呢,您这又是何必呢?” 崔先生没有理他,到了行头的床铺前,把行头一把从床铺上扯了下来,然后翻开褥子,从下面找到了曲文魁的包袱,甩给了曲文魁,说道:“看好了,别再让人抢了。” 行头满脸通红,埋怨道:“崔先生,你怎么把我的东西送人了?” 崔先生并不理会行头,到床铺上闭目打坐练功去了。 文魁拿回了包袱,本想着收起来,看到众人渴望的目光,就把月饼拿出来掰成小块,然后,绕床铺一圈,全部分了。 晚上,曲文魁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听到隔壁传来了“嘤、嘤”的哭声。曲文魁看到旁边的人还没睡,偷偷地问道:“我叫曲文魁。大哥怎么称呼?” “不必客气,叫我篓子就行了。” “篓子大哥,隔壁谁在哭?” 篓子道:“隔壁是女监,常有人被欺负的。” 曲文魁听了,顿时心如刀绞般难受。 “郑月儿,你怎样了?”曲文魁心中焦虑,结果一夜未眠。 夜深了,林子鸢依然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院子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的月饼和瓜果完好无损,只是香炉里的香已经烧尽,蜡烛也已经熄灭了。 第60章 命运好坏 风水主宰 苗老伯听说子鸢要回昆嵛山,连夜赶着大车来接。天亮以后,到了威海卫。 林子鸢为了收拾东西,也是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林子鸢就拿着祭品,到山上祭拜爸、娘。等子鸢拜别了亡亲回到家的时候,苗老伯的大车已经停在了门外,自己的爹娘和文魁的爹妈正在往大车上搬东西。 昨日,为了腾房,林子鸢合计了一下,除了家具等可以留给明月,家中还有不少挂件都是爸娘亲当年亲手置办的,留不得也带不走,无处可放,虽然心疼,也只好变卖了。资产处置完了,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细软。所以,不多时,东西就都搬到了车上。子鸢告别了送行的亲朋好友,坐上大车,在蒙蒙薄雾中,踏上了去往故乡昆嵛山的路。 唐继业也一夜未眠。 这幢房子,唐继业曾朝思暮想,如今就要得手,怎能不兴奋呢!夜里,想到高兴处,唐继业几次笑出了声。唐继业是正宗的买卖人,太明白这幢房子的重要性了。自己所居住的威海卫城四面被租界围困,进不来,出不去,早就成了愁城、困城。外地客商到威海卫城里做买卖,别的不说,单是道道关卡,想想就让人知难而退了;更别说带着货来被层层检查,层层盘剥。没了买卖,也就没了收入,百姓穷,官府也穷,城里破败不堪,蚊蝇滋生,疾病流行。要想挣钱,只有把家搬到租界,那里有各国客商,有体面的居住环境。只是租界虽好,买房子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买个好房子更是难上加难。可是这样的难题,他唐继业轻松破解了。 第二天天不亮,唐继业就早早地来到了房子附近。林子鸢上山的时候,唐继业正在街对面的隐蔽处瞄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众人装车、林子鸢上车、众人散去,然后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唐万财早晨不见了爹,找了过来,开口就问:“爹,曲家大院现在已经成了唐家大院了,咱什么时候搬家?” “不急。”唐继业头也不回,一心一意盯着房子,转来转去。 唐万财不乐意了,兀自嘟囔开了:“爹,您是不急,我可等不及了。自从明月上了法庭,咱家门口常有不三不四的人成群结队地扎堆蹲守,说是专程来看明月的,吓得明月都不敢出门。就是我出门,也老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唐继业还在一心一意地看着房子,漫不经心地回道:“再急也不急于一时,等我正了风水再说。” 唐万财不乐意了,怼道:“爹,您什么时候又信了风水了?” “得之易矣失之易。”唐继业停了下来,认真地对儿子说道:“东西来得快,去得也会容易,我不想看着刚到手的东西又轻易出手了。” “爹,这和风水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唐继业耐心地讲了起来,“老话说,穷人搏命,富人靠命。穷人想挣钱,只能以命博钱;富人想挣钱,得靠命里有。有了财富想要保住就得靠运来托;要想有好运,就得靠风水来盘。他曲家富甲一方是命,如今成了破落户,是运。我曾经朝不保夕是命,如今飞黄腾达是运。风水主宰不了命运,但可以影响命运。穷人找对了风水,可以一朝改运;富人坏了风水,也可能一朝败家。” 唐继业指着房子对唐万财说道:“就拿这幢房子来说,当初他曲家盖房选址,也曾请了高人寻龙、辩砂、点穴、纳水。若论风水,整个威海卫无出其右。所以,他曲家前些年蒸蒸日上,无人能敌,这就是运。现如今败落了,也败在运上。 运有时运和气运之分。英国人来了,抢了他的花生生意,这是时运不济。这种运势和国势相连,普通人只能望运兴叹。气运则不同,谋篇布局、规划运筹就是调气运。气运顺畅则人丁旺,事业兴。反之,气运不畅,则诸事不顺,免不了霉运连连。” 唐继业越说越来劲儿,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顺着墙走到了大门口,于是指着门楼说开了,“这幢房子从外形看,虽是高梁大屋,却是地气旺门气衰,人气总被地气欺。这就是气运不畅。因为气运不畅,好好的高门楼就成了官司楼。所谓小民高门楼,儿孙日夜愁。你看曲家,一年来,官司连连,却无一赢过,都是这地气欺的,门气诅(咒)的。” 唐继业领着唐万财过了大门楼,到了曲文魁新建好的门面房前,唐继业又不走了,指着房子说道:“开墙建房,忌门朝外;门朝外,就成了口袋屋。老话说:开墙门朝外,无端引祸灾,不是老被偷,就是常被拐;又说:家有口袋屋,有损儿孙福。曲文魁开墙建屋是为了做药房,更要不得。老话说得明白:新屋留药房,儿孙要遭殃。曲文魁一件事情犯了三忌,输了官司,进了班房,也就不奇怪了。” 唐万财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问道:“爹,您准备怎么办?” “家有不吉,主人不利。现如今,我们是主人,这不吉的地方过不得夜。一会儿你就找人把这房子扒了,把院墙套上。等找个好日子红漆涂墙去晦气,大门口添一对石狮子化煞气,然后用作婚房添喜气,再请财神添财气,让明月多生儿子添人气,咱家的福气就旺了。” 二人说着,回到了大门口,唐继业推开了虚掩着的门,迈进一只腿,不动了。唐万财狐疑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你说,人死有没有鬼魂?”唐继业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有点儿胆怯。 “爹,管那么多干嘛!这房子如今是咱们的了,就算有鬼魂,还能赶咱们出去不成?” 这时,一阵秋风刮过,大门“吱吱”响了几下,唐继业打了个寒战,把迈进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去,唐万财不乐意了,埋怨道:“爹,您这前怕狼后怕虎的,能成什么事儿?您不进我进。”说着,撇开他爹,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唐继业见状,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唐继业站在院子里,眼瞄着正屋和门口,比划着,唐万财回头见了,问道:“爹,又怎么了?” “门口对窗口,钱财入漏斗。这个地方,门口和窗口一线,虽然有照壁,却是挡住了风,也挡了气。气运不畅,难免邪气盘桓不去,曲家破落也就不足为奇了。” “爹,有没有破解的法子?” “破解这个不难。择一好日,在无月的夜晚,找人挖一地窖,地窖口通到屋里掩蔽处,就可藏风纳气,扶正祛邪。” 到了后花院,唐继业弯腰盯着昆嵛山石盆景看了又看,不走了。唐万财见了,也凑了过来,uu看书.uukanshu仔细看了一会儿,也看出了点门道。唐万财说道:“爹,我从来没看到这么好的石头。赶明儿咱们搬到前院去吧,既可以镇宅,还能每天看到。” “万万不可。”唐继业摆了摆手,“昆嵛山石至阳,需要水之阴来平衡,方才阴阳调和,所以只能摆在后花园。” “爹,既然如此,曲家后花园的风水不是挺好吗?” “也不尽然。”唐继业立直了身子,挺起了腰板,“曲家人丁不旺,阴不盛阳气衰,压不住阳必被阳所伤。这样浅显的道理曲廷根却不知道,家道败落也就不奇怪了。” “爹,该怎样化煞?” “化煞不难。过几天,择个好日,在这旁边建个假山,然后把盆景石镶嵌其间,再引水流行其中,使水汽升腾。日出之时,云蒸霞蔚;月升之时,月华流淌。如此,就可阴阳调和,成为镇宅之石。运气如此一盘,唐家必福报深厚,可保世代平安。” 唐继业和唐万财父子俩从前庭转到后庭,又从门里转到了门外,越转越高兴。唐继业站在大门前,看着眼前的花园大房,高兴地说道:“当初为了娶你娘,我拼着全部身家盖了新房子,把你娘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当时,十里八乡还没那么好的房子,加上你娘长得俊,我结婚那天,看喜事儿的人把整条街都给堵死了,有的人羡慕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现如今,你也到了结婚的年纪,结婚能有这么好的婚房,也不枉人生走一遭了。回头我就跟你姨父说一声,等房子修好了,气运和畅,诸事顺遂,就把你和明月的婚事办了。” 第61章 监狱之内 祸福相随(1) 清晨,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一览无余地照向刘公岛监狱。曲文魁站在监狱的院子里,仰头听看守训话。 看守站在高台上,面朝西方,背对着大海。曲文魁抬头看向看守时,阳光恰好迎面直射过来,晃得眼睛睁不开。等适应了,这才看清,训话的是个中国人,脸长长的,有些歪,说起话来脸一抽一抽的。训话的看守身边还站着一位看守,这个人头上戴着大大的包头巾,嘴上留着长长的胡子,长着高高的鼻梁,一看就是个印度人。印度看守手里提着棍子,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向下盯着。 篓子偷偷告诉曲文魁,在台上讲话的那个人是看守长,姓吕,叫吕匡,大家当面叫他吕看守,背后叫他驴看守。 两人说话的时候,曲文魁注意到,崔先生被看守带到了禁闭室里。曲文魁偷偷问:“篓子大哥,崔先生为什么被关到了禁闭室?” 篓子低声说道:“崔先生不肯给英国人干活儿,咱们走了,监舍就空了,英国人怕他肇事,就把他关到禁闭室里,傍晚再放出来,回监舍睡觉。” 说完了,篓子意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崔先生老惹事情,也经常被罚关禁闭。” “关禁闭很惨的,一天只有一顿饭吃。”篓子又补充了一句。 这时,围墙的另一面传来了尖锐、刺耳的女人的说话声。看来,女监也在训话。 “郑月儿这会儿应该也在院子里吧?”曲文魁止不住又想到了郑月儿。 郑月儿入狱已经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郑月儿一直不停地在洗着衣服。英国军官的衣服又大又沉,沾上水更是重得拿不起来,劳作一天下来,郑月儿累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手经日累月地泡在水里,远远看去,犹如蜡雕一般惨白;近看,却似陈年的腊雕,上面布满了道道细微的口子,一遇到水,如同数不清的针同时在刺一般地疼痛。只是在这样的劳作中,郑月儿的力气比以前见长了许多。今天同往日一样,郑月儿听完了训导,吃过了一块黑黑的饼子,便开始了又一天的洗衣劳作。午后,郑月儿和往常一样,在看守的看管下,和同伴一起,抱着一堆已经洗净晾干折叠好的衣服,前往英国海军兵营。 路上,不时有男监犯人在路两旁干活,也不时有悠闲的英国士兵搂着女人擦身而过。郑月儿最怕看到这种场面,到了大路就低着头快走。快到兵营时,一辆人力车从郑月儿身旁经过,擦身而过的瞬间,车上坐着的英国士兵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郑月儿,嘴里不停地喊道:“stop!stop!” 车停了下来。英国士兵从车上走下来,晃晃悠悠地到了郑月儿跟前,伸手去摸郑月儿的脸。郑月儿死命地躲避着,这个士兵却饶有兴致地绕着郑月儿左看右看,喷着满嘴的酒气说着洋话:“pretty girl, i like you. follow me. you''ll get a lot of money(漂亮的小姑娘,我喜欢你,跟我走吧,你会得到很多钱)。” 郑月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知道不是好话,便加快脚步,努力躲开他的纠缠。士兵追上前去,拉住了郑月儿,开始动手动脚。 人力车夫见了,赶紧上前,拉住了士兵,劝道:“官爷,她还是个孩子。”英国士兵不耐烦地甩开了车夫。车夫再次上前,拼尽全力,把住了士兵乱摸的手,继续说道:“官爷,使不得!使不得!” 英国士兵恼羞成怒,嘴里骂着“fuck!”,挣脱了车夫的手,一巴掌把车夫打出了一丈开外。血,顺着车夫的嘴角流了下来。英国士兵重新回到郑月儿跟前,继续纠缠郑月儿,郑月儿被逼得走投无路,在路边抱着衣服蹲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衣服里。押送的女监看守就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曲文魁正在不远处修路,车夫经过的时候,曲文魁就看清楚了拉车的是自己的爹;郑月儿从身旁经过的时候,曲文魁也认出来了。只是吕看守长就在身边,曲文魁不敢声张,却一直大气不敢喘地盯着看。见爹和郑月儿吃了亏,曲文魁趁吕看守不注意,跑了过去,扶起了爹,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了英国士兵跟前,把英国士兵狠狠地拉到了一边。士兵没有防备,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士兵稳了稳神儿,骂了句“fuck!”,就挥拳朝曲文魁打了过来,曲文魁被打在了脸上,重重地摔倒了,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这时,郑月儿看清了是文魁,站了起来,急得直跺脚,眼泪“刷”得流了下来,嘴里喊着“文魁哥”,就要冲过去扶曲文魁。 英国人不再理会郑月儿,看着曲文魁倒地了还不解气,把脚狠狠地踢向了曲文魁。一次、两次、三次……,曲文魁在地上翻滚着。郑月儿赶紧向士兵求饶,英国士兵却全然不顾。 这时,吕看守跑了过来,一个劲儿地向英国士兵道歉;曲廷叶过来了,试图阻挡,英国人又是一巴掌,把曲廷叶打了个趔趄。 曲文魁见了,怒火上冲,趁士兵分神的档口儿,就地一滚,滚到了士兵的脚前,对着他的脚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英国士兵痛得“哇哇”乱叫,抬着一只脚不停地转圈儿。曲文魁抓住机会,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接着把头狠狠地撞向了英国士兵,英国士兵巨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一声闷响过后,腾起了一片尘土。 看着刚才还嚣张的英国人倒在了地上,曲文魁心头积聚了多日的怒火终于有地方倾泻了!“英国佬!我x你祖宗!”曲文魁喊叫着,跳到了英国士兵的身上,挥动着拳头,如同雨点般地砸了下去。英国士兵疼得哇哇乱叫。 此时,周围围了一圈英国士兵,看到人高马大的同伴被一个身体单薄的中国少年骑在身上暴揍,有人开始起哄,兴奋地挥着拳头,不停地叫喊着“hit!hit!hit!”也不知是鼓励曲文魁打英国人,还是鼓励英国人打曲文魁,喊声一阵比一阵高。也许,他们是把这里当成了拳击场,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拳击比赛吧? 士兵见在同伴面前吃了亏,丢了人,恼羞成怒,一使劲儿,把曲文魁推了出去,接着翻身骑在了曲文魁身上,挥拳就要打下去。眼看曲文魁就要吃大亏,曲廷叶急得眼泪流了出来。 这时,从兵营里跑出来了一个英国军官,分开众人,上前把士兵和曲文魁分开了。然后,用流利的中文问道:“我是马丁.史密斯医官。为什么打架?” 曲文魁高声回道:“他欺负我妹妹,殴打我爹!” 马丁转向士兵,问道:“i''m doctor martin.smith.is it true that he said you bullied the girl(我是马丁.史密斯医官。他说你欺负这个姑娘,是不是真的)?” 士兵经此一折腾,估计已经醒了酒,笔挺地站着答道:“doctor, she''s just a prisoner. what''s so great about (医官先生,她不过是一个犯人,玩玩儿有什么了不起)?” 医官说道:“chief petty officer, i remind you that this girl is a prisoner, not a prostitute; you are a proud soldier of the british empire. you are not a beast who can be in the street. i don''t want to see that in a foreignnd, because of what you have done, the british empire has been disgraced. since you admit that you have offended the girl, you must apologize to her!!(上士,我提醒你,这个姑娘是犯人,不是妓女;你是骄傲的大英帝国的士兵,不是可以当街随意发情的禽兽。我不想看到,在异国的土地上,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大英帝国颜面扫地。既然你承认冒犯了这位姑娘,你必须向她道歉!)” 上士涨红了脸,闷不做声,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医官见上士没有道歉的意思,继续道:“chief, if you insist on not apologizing, i won''t force you. however, within two weeks, you must leave weihaiwei and return to the british 。(上士,如果你执意不道歉,我不勉强。不过,两周之内你必须离开威海卫,回到英国本土。)” 上士憋红了脸,勉强地朝向郑月儿走了两步,不情愿地说道:“i apologize to you!”。郑月儿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只是惶恐地点了点头。 上士想要离开,马丁喊住了,又道:“you have offended these two gentlemen and you need to apologize(你冒犯了这两位先生,也需要道歉)。” 上士再次不情愿地向曲廷叶和曲文魁道歉。曲廷叶和曲文魁听不懂他的话,医官解释以后,两人当场表示接受道歉。 上士见双方和解了,对众人说道:“it''s settled. let''s break up(事情解决了,大家都散了吧)。” 围观的众人散去了。 郑月儿被看守领着进了军营。往里走的时候,郑月儿不时地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曲文魁。曲文魁想朝郑月儿挥挥手,这才发现胳膊疼得抬不起来,脸也火辣辣地疼,只是心里却多少有些安慰:总算看到郑月儿了。 吕看守长跑到马丁前,媚笑着说道:“军爷,都是小的看管不及时,让小民冒犯了军爷,小的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不,你应该向他致敬!”马丁对看守说道:“他勇敢地保护了一位女士,这样的人理应受到尊重。” 曲廷叶和曲文魁谢过了马丁,准备离开。马丁喊住了曲文魁,“等等,我看你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坞口花园相遇过?” 曲文魁看着马丁,猛然记起,原来这个英国海军医官,就是自己结婚那天遇到的坐轿结婚的外国青年。曲文魁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向马丁鞠了一躬。 曲文魁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了监狱。在回去的路上,篓子偷偷告诉他,冒犯了英国人,训诫是免不了的,轻则挨打,重则加刑。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曲文魁只是被罚关了禁闭。 禁闭室是一间独立于监舍的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专门用来惩治不服管教或是犯了错的犯人。曲文魁进禁闭室的时候,里面还有一个人,正在运气打坐,这个人曲文魁认识,是崔先生。 崔先生见有人来,收了气,睁开了眼,见曲文魁一身伤痕,让曲文魁坐下,脱了衣服,给他推拿。曲文魁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崔先生检查后说是用力过猛,拉伤了。然后让曲文魁坐稳,一只手把住曲文魁的肩膀,一只手把住曲文魁的胳膊,运了运气,一使劲儿,只听得“咯吱”一声,文魁疼得裂了嘴。崔先生见状,微微笑了笑,拍着曲文魁的肩膀说道:“起来试试。”曲文魁起来甩了甩肩膀,竟然可以活动了,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曲文魁高兴地说道:“先生真是神人!” 崔先生淡淡地说:“练武之人,u看书 .uuansu多少都会些推拿。你伤得不轻,还需静养些时日。” 曲文魁问道:“先生为何被关在这里?” 崔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如何罚你?” 曲文魁回答:“管教说,罚禁闭两日。” “会不会打坐?”崔先生又问。 “会,也不会。”崔先生看着曲文魁,有些不高兴了。曲文魁解释说:“常看到别人打坐,知道姿势,只是没练过。” 崔先生说道:“监狱的规矩,关禁闭没有饭吃。你正是长个的时候,饭量大,两天不吃饭,人受不了。闲来无事,盘腿打坐,能好受些。你现在坐下,我教你。” 曲文魁盘腿坐下了。崔先生说道:“盘腿打坐,最要紧的是调心、调息、调气。调心就是要心无旁骛,空灵静心;调息就是要呼吸均匀,息和气畅;调气就是要气沉丹田,顺经通络。动作要领是含胸拔背,下腭内收、两目微闭,两唇微张,两齿轻合,舌抵上腭……。” 曲文魁按照崔先生的指点,一步一步地学着做动作。 这时,禁闭室的门开了,狱警过来,把崔先生带回了监舍。临出门的时候,崔先生又叮嘱:“切忌大喊大叫,于事无补反会伤了身体。” 禁闭室太小,没有床铺,只在地面铺了些草。曲文魁打坐了一会儿,觉得怪别扭的,就倚着墙,蜷着身体,半躺在地上睡着了。 曲文魁睡觉以前注意到,墙上有一副对联:中华岂无丹心照,天地自有正气存!对面墙上还有一句话:誓死不当鬼子使。 第62章 监狱之内 祸福相随(2) 第二天,过了吃早饭的点儿,崔先生又被关进了禁闭室。 崔先生进来后,没有言语,只是从袖筒子里掏出了个饭团递给了曲文魁,就接着打坐去了。 曲文魁正饿得慌,看见饭团,想都没想,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崔先生”就吃开了。等到吃完了,才想起来,自己把崔先生的早饭吃了,崔先生吃什么?又想到:前日多亏了崔先生帮忙,才要回了自己的包裹;昨日,多亏了崔先生,才把胳膊扭伤治好了。想来想去,却一直不知该怎么向崔先生表达,烦闷之下,有些坐立不安。看到了墙上的句子,曲文魁便小声念了起来“中华岂无丹心照,天地自有正气存;宁死不当鬼子使”。念完了,情不自禁,朗声喊道:“好!” 崔先生被惊动了,双掌向下运气,收了功,仔细端详了曲文魁一番,赞赏道:“想不到你还是读书之人。你说说这几个句子好在哪里?” 曲文魁看自己打扰了崔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就指着墙上的对联说:“先生面前不该卖弄。我猜这幅对联脱胎于文天祥的两首诗中的句子:‘中华岂无丹心照’是从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中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变化来的;‘天地自有正气存’是从文天祥的《正气歌》中的句子‘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变化来的。” 曲文魁又转到对面墙前,指着墙上的句子说:“至于这句‘宁死不当鬼子使’,当是直抒胸臆,不过也镜鉴了文天祥《满江红》中的句子‘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留芳’。学生不才,不知说的对不对?” 崔先生看着曲文魁,目光渐渐亮了起来,脸上出现了笑意。崔先生鼓励曲文魁说下去。 曲文魁接着说道:“文天祥兵败被俘,关在监狱三年,誓死不降。这幅对子写在监狱里,说明写这个对子的人不仅崇拜文天祥,而且是个抗英的英雄。有可能也是兵败被抓,关在这里。 “小兄弟慧眼明心,有胆有识,实在难得!”崔先生激动不已,站了起来,以拳击掌,眼睛犹如跳动着的焰火,“你知道吗,写这幅对联的人是我叔父,名叫崔寿山。他一生崇拜文天祥,所以习文之余,练武不辍,不仅考取了秀才,还是远近闻名的武术高手。英国人侵占咱威海卫后,我叔父带领数千人砸了英国鬼子立的界碑。后来,又组织了数百人的抗英武装,准备抗击英军。” “崔先生,我听我娘说过,英国人侵占威海卫后,崔寿山、刘荆山、孙义清、于冠敬等英雄纷纷组织抗英武装,同英国人斗争。英国人枪杀刘荆山后,还惨无人道地焚烧了他的遗体,又到村里去抓他的家人,多亏群众掩护,他的家人才跑了出去。我娘说,崔寿山爷爷的遭遇也很悲壮。” “是啊。我叔父兵败被俘,英国人为了羞辱他,把他的辫子绑在马尾巴上,拖着游街,可我叔父誓死不降。被关在这里后,我叔父绝食抗议,以死明志。就是这个时候,我叔父写下了这副对联和这个句子,以明心志。” “崔先生,崔爷爷后来怎么样了?” “社会各界义士知道了我叔父的壮举,纷纷起来抗议,英国人迫于压力,两个月后把我叔父放了。只是他在被捕时受了重伤,加上在监狱备受折磨,不久就仙逝了。” “崔寿山爷爷是一代英豪;您是他的侄子,也是一代英豪。您宁肯忍饥挨饿,也绝不给英国人干活,也是宁死不做鬼子使。” “我堂堂中华男儿,岂会为了一口饭而屈服!” “原来学生一直奇怪先生为何老是打坐,现在明白了,是为了对抗饥饿。” 两人正说着,巡捕把门打开了,说道:“38号,狱长告你不守狱规,申请给你加刑一个月,今天开庭。你现在随我走,到法庭应诉。应诉之时可以自行辩护。”崔先生应承了一声,跟着看守走了。 又关了一日之后,曲文魁终于走出了禁闭室。 封闭得久了,感觉阳光有些刺目,晃得眼睛睁不开。曲文魁用手遮挡着太阳,这才看清,犯人们已经排成了一排,又要出发去修路了。 曲文魁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饿得眼睛发花,两腿打晃,站都快站不稳了,曲文魁强撑着,拿了工具,跟上众人出发了。刘公岛上主要道路都是石板路,中间细沙填空,是标准的硬化路。犯人们要干的是对破损的道路进行维修,对坍塌的路基和路崖子重新砌筑。一上午的时间,曲文魁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时间停滞了一般,不时地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心中默默地算着时辰。临近中午,曲文魁虚汗直冒,头也不由自主地眩晕了起来。 “坚持!快到中午了,一会儿就有饭吃了。我不能倒下,我绝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曲文魁暗暗地给自己鼓劲儿。就在这时,曲文魁听到了“文魁哥、文魁哥”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曲文魁抬起头,心里一阵狂喜,是郑月儿。 郑月儿抱着高高的盖过了头顶的一摞衣服,不仔细瞧,看不到脸。郑月儿把衣服顶在文魁的身上,抱衣服的一只手一直在动,蹭着文魁的衣服。文魁明白了,悄悄把手伸了过去,接过了郑月儿递过来的一包东西,不动声色地藏到了身上。 此时,吕看守正在路边倚着树看景儿,曲文魁没想到,这一切都在吕看守的视线范围内,郑月儿和曲文魁的小动作没有躲过吕看守。 女监看守拿着棍子过来了,问道:“怎么回事?” “报告单姑姑,他挡了我的路。”郑月儿回道。 单看守没好气地说:“这么宽的路,哪里不好走,你偏要往他身上撞。别是想男人了吧?” “报告单姑姑,衣服太高了,挡了眼睛,看不见。”郑月儿又回道。 “妈的!直接说眼睛瞎就好了,找什么借口!”单看守破口大骂。 郑月儿不再顶嘴,抱着衣服继续往军营去了。 曲文魁看郑月儿走了,长吁了一口气。偷偷地摸了摸布包,软软的,立时明白了:郑月儿给的是饭团。顿时,觉得一股暖流在全身涌动,肚子也不觉得饿了。 吕看守过来了,绕着曲文魁转了一圈又一圈,把曲文魁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酸酸地说道:“你小子行啊,刚来几天,就把小娘们勾引到手了!” 曲文魁心里感到恶心,便转了转身子,不再直视吕看守,断然回道:“我没有勾引人。” “你敢说没有勾引人?前天你为什么和英国人打仗?没有私情你会为她拼死吗?”吕看守嘴更歪了,高声呵斥着,声音越来越高:“妈的!你逞英雄好汉,让老子挨批受罚。老子今天不教训你,你明天还得上房揭瓦!”说着,把棍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曲文魁忽然觉得有一股中气涌入丹田,顿时来了胆气,曲文魁不愿再等着挨打了。看着棍子过来,曲文魁左右腾挪,不停地躲闪着。吕看守的棍棒落空了,气哼哼地说道:“你等着,有你好看的!” 吃饭的时间终于到了。等在院子里的众人见饭筐子抬来了,立即排成一队,依次领餐。吕看守站在饭筐子后面,分发饭团。分到最后一人,饭团没了。吕看守喊道:“饭团少了一个!谁偷饭团了,赶快交出来!主动交出来了老子饶过你!等老子查出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众人听了,立马把吃到嘴里的饭团又拿了出来,放在手里端着,唯恐说不清楚。吕看守离开了饭筐子,到众人中间走来走去,然后在曲文魁身边停下了,摆了摆手,招来了看守,阴阳怪气地对看守说道:“我看就是他偷的,搜他的身!” 曲文魁猛地站了起来,对吕看守吼道:“乾坤朗朗,你凭什么诬赖人!” “诬赖不诬赖,搜了再说!给我搜!”吕看守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 两个看守上前,把住了曲文魁,曲文魁努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吕看守走上前去,直接在曲文魁的胸前,摸出了个布包。曲文魁急了,喊道:“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能动!” 吕看守并不理会,慢慢地把包解开了。见里面是个饭团子,吕看守胜利般地托在手里,高举着,喊道:“大家看清楚了,这是什么!这不是偷又是什么!” 文魁吼道:“那是我的东西,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你告诉我是哪来的?你不会告诉我是私通女犯,得来的吧?”吕看守得意洋洋地说道。有的犯人看吕看守有了笑的意思,也跟着讨好般地笑了起来。行头站起来恭维道:“大爷,让这小子说说,怎样才能把那些娘们勾引到手,我们也好学学。” 有的犯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 曲文魁憋红了脸,喊道:“饭团是我的,我没偷!” 吕看守梗起了脖子,厉声说道:“小子,别嘴硬,你就说你是偷人了还是偷东西了吧?” “我没偷就是我没偷。”曲文魁斩钉截铁地回道。 “小子,嘴硬是吧?”吕看守不耐烦了,挥棒就要打下来。 曲文魁闭上眼睛,头歪到了一边,等着棍子落下来。棍子却意外地没有打下来。曲文魁睁开眼睛,只见崔先生把吕看守举到半空的棍子截住了。 吕看守有些怯懦,嘴角动了几动,才说道:“崔先生,这里不关你的事儿。” “他的饭团是我给的,怎能说与我无关?”崔先生轻蔑地说道。 吕看守知道,昨天一整天崔先生都在法庭应诉,今天一大早就到法庭听候判决,绝无可能给曲文魁饭团。于是,一脸真诚地回道:“崔先生,我亲眼看见他偷的饭团,肯定错不了。” 崔先生把饭团从吕看守手里一把抓了过来,送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你们看仔细了,这个饭团是用布包的。”然后,走回吕看守跟前,说道:“你演示一遍我看看,怎样才能把饭团偷到手,然后用布包起来藏好?” “这、这……”吕看守长涨红了脸,无言以对。众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崔先生高声喊道:“弟兄们,我们因为各种原因被关到了这里,成了囚犯。可不管什么原因,我们都是大清子民,华夏子孙。说到底,我们都是人。可监狱当局哪里把我们当人了!掏大粪、倒垃圾、挖阴沟、修马路、洗衣服、装卸运送军用物资,我们就是伺候刘公岛上英国人的奴隶!即便这样,他们还动不动克扣粮食,不给饭吃!找各种理由棍棒伺候,不是打就是骂!弟兄们,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提议,今天我们一起罢吃,讨个说法!” 崔先生说完,把手里的饭团扔到了地上。然后坐在地上,闭目打坐。 有人站了起来,高声呼道:“我听崔先生的,不吃了!”说完,也把饭团扔到了地上,坐下了。 “我也不吃了!” “我也不吃了!” 众人纷纷响应。 行头和他的那些跟班,东张西望了一番后,偷偷地把饭团收了起来,然后也跟着坐了下来。uu看书 ww.uukansh.co 院子里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看守都跑了出来。典狱长被惊动了,也到了院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典狱长是个如假包换的高鼻子英国人。典狱长听了看守的陈述,径直走到吕看守面前说道:“吕看守长,我一再强调,在日不落帝国的所有监狱中,刘公岛监狱可能是最简陋的,但我的管理理念是最优秀的。我要用行动证明这一点。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成为日不落帝国最模范的监狱。我希望你能配合,贯彻我的理念,不要一再冒犯这些犯人。” “长官,我愿意配合。”吕看守点头哈腰道:“我这就把事情处理好。” 吕看守走到崔先生面前,点头哈着腰地说道:“崔先生,是我错了,我错怪了曲老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崔先生如磐石般闭着眼,一动不动,如同没有听到。吕看守落了个无趣,又到了文魁面前,说道:“曲老弟,我错怪您了,我说过的话我收回。您看您能不能给老哥个面子,劝劝崔先生?” 曲文魁也没有动。 典狱长见状,对吕看守长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亲自参与分饭了。饭由看守分配,犯人轮流参与监督。今后,任何人不得随意克扣伙食。还有,现在,重新做饭,重新开饭。” 吕看守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嘴里却不停地“是、是”地应承着。 大鼻子典狱长走了。 饭送来了,崔先生不再打坐,领着大伙儿站了起来。吕看守见状,恶狠狠地瞪了曲文魁一眼,也走了。 第63章 监狱之内 祸福相随(3) 一场秋雨过后,刘公岛到处湿漉漉的,路上低凹处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曲文魁被安排清理窨井,排除积水。 由于雨水的冲刷,大量的枯枝败叶和各类垃圾聚集到了窨井口,导致雨水下泄不畅。曲文魁的活儿就是要把这些堆积物从窨井中掏出来,然后聚集到一起,运到刘公岛最东面的垃圾场。这个活儿并不好干,许多时候需要趴在井口,把手伸进雨水井里往外掏,不大一会儿工夫,曲文魁全身就被雨水湿透了,秋风吹来,冰凉透骨,人哆嗦成了一团。吕看守远远地看着,脸上得意洋洋。 此时,郑月儿在单看守的带领下,抱着一堆脏乱的衣服从兵营里走了过来。吕看守迎面走了过去。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水花飞溅,把郑月儿和吕看守身上弄得湿淋淋的;污泥落到了衣服上,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郑月儿惊恐地低着头,抱着衣服,躲到了一边。吕看守凑到郑月儿跟前,阴阳怪气地骂道:“臭娘儿们,溅我一身泥,你安的什么心!” 郑月儿恐惧地躲避着吕看守,辩解道:“大爷,不是我。” “就咱们两个,不是你还有谁!” “真不是我,大爷!”郑月儿带着哭腔辩解。 “妈的,你的意思是说我自己溅了我自己一身泥了!” “大爷,我没这个意思。” 单看守横着膀子,提着棍子走了过来,冲着吕看守亮起了哑嗓门,如同鸭子叫一般,“吕大哥,怎么回事儿?” 吕看守拉长了脸,满脸不是意思,“她把我衣服弄脏了,你看怎么办吧?” “吕大哥,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回去把衣服脱了,交给我,我让她洗了,明天晚上送给您。” “这样还差不多!”吕看守满意地说道。又对郑月儿呵斥道:“多跟你姑姑学着怎么做人!” 单看守听了,对郑月儿厉声喝道:“你听到没有!我可是帮你说情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单姑姑,真不是我!”郑月儿哭出了声。 文魁跑了过来,说道:“看守大姐,这件事情我看见了,和她无关。” 吕看守满脸厌恶地瞅了一眼曲文魁,对单看守说道:“我等着。衣服给我洗好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否则,有她的好看。”说完,也不管曲文魁,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儿走了。 单看守看吕看守走了,对郑月儿厉声喝道:“还不快走,等死啊!” 郑月儿哭着走了。走的时候,不时地回头看着曲文魁。 曲文魁满腹狐疑地继续回去整修窨井。篓子抱着清理的堆积物过来了,偷偷对曲文魁说道:“女娃子惨了,要被吕看守糟蹋了。” 曲文魁吃惊地住了手,问道:“大哥,这是为何?” 篓子解释说:“刚才他们是在演双簧。明天晚上,他们就会把女娃子送到吕看守的屋子里去。说是送衣服,其实是串通好了送人。” 曲文魁顿时心急如焚起来,“篓子大哥,不瞒您,她是我妹妹,您给我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 篓子叹着气说道:“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他们之所以敢一再干这种缺德事儿,就是大家拿他们没办法。”篓子向周围看了看,低声说道:“可怜你妹妹了,多半受了你的牵连。” “大哥,这是为何?” “兄弟,告诉你也无妨。这些看守糟蹋女孩子也怕搞大了肚子,给他们添麻烦,他们就专门选择在女孩子们快出狱时下手。你妹妹离出狱时间还长着呢,这时候冒险下手,明显是报复你。只是你妹妹凶多吉少,怕是有性命之忧。” “大哥,这又是为何?”文魁急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篓子解释说:女孩子们被看守糟蹋了,回了家,一旦大了肚子,与监狱无关,可女孩子们就惨了:有丈夫的,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没有丈夫的,恐怕也嫁不出去了。不但如此,多半还会被家里人嫌弃,搞不好会被扫地出门。如果走投无路,少不了要寻短见。女孩子们如果在监狱里大了肚子,更糟糕,他们会想办法掩盖。急眼了,什么坏事儿都干得出来,就是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哥,他们太歹毒了,我这就找监狱长告状去!”曲文魁气愤地扔了工具,就要找典狱长告状。 篓子一把抓住了,摇头道:“典狱长也并非不知情,只是懒得管。就算你去告,他干坏事儿的时候你被关着,也抓不到现行,还是无济于事。” “篓子大哥,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文魁说道:“实在不行,我就和他们拼命!” “这种事情你去找崔先生吧,或许有用。” 文魁疑虑道:“崔先生虽是英雄,可毕竟是被关着的,出不去,如何去管?” 篓子肯定地说道:“崔先生最恨欺负人的人,尤其恨在洋人面前欺负咱中国人。你的事情跟他说了,他一准儿会管。至于怎么管,崔先生足智多谋,自有办法。” “只是苦了崔先生,因为老同监狱做对,刑期一再延长。”篓子叹了口气,又说道。 晚上,崔先生从禁闭室出来了,曲文魁偷偷找个机会儿给崔先生说了。崔先生沉吟片刻,对曲文魁耳语了一番。 第二天傍晚,崔先生从禁闭室回到了监舍,曲文魁捂着肚子到了监舍门前,求看守:“大哥,我肚子疼,能不能给点儿热水?” 门外,有两个看守在值班: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印度人。此时,两人正在桌子对面坐着,聚精会神地用木棍玩着五福棋游戏。 “妈的,就你事儿多。”中国籍看守骂骂咧咧地起来了,到外面取来了热水。曲文魁喝过后,回到了床铺上。一会儿,曲文魁又捂着肚子喊道:“大哥,我肚子还是疼得厉害,我想方便一下。”说着,起身往外走。从崔先生身边经过时,崔先生不动声色地在曲文魁背后的脖子上拍了一下,曲文魁顿时一阵眩晕,站立不稳。 “你哪来这么多事儿?回去呆着,这会儿不能出去。”看守呵斥道。突然,曲文魁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翻滚了起来,嘴里喷出了水状呕吐物。 行头急急地跳到了曲文魁身边,手足无措地问道:“怎么回事儿,刚才还好好的?” 印度籍看守跑了过来,抻着脖子看了一看,立即捂住了口鼻,惊恐地说道:“cholera、cholera。”见大家没有反应,又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霍--乱、霍--乱……” 犯人们听了,都惊恐地跳下了床铺,绕过曲文魁,涌到了门口,拼命地摇着铁门,死命地喊道:“瘟疫!我们监舍出瘟疫了,我们要出去!”其他监舍的犯人听了,都纷纷涌到了门前看个究竟。看守怕事情闹大,厉声喝道:“都住嘴!不许再喊。”边开门边对犯人命令道:“你们都到走廊呆着,不得离开半步。” 等众人离开了监舍,看守捂着鼻子把曲文魁锁到了监舍里,说道:“你等着,我去找医官,一会儿就回来。” 一整天了,郑月儿都在恐惧中度过,她知道此去意味着什么。以前,看着姐妹们这样一次次羊入虎口,郑月儿同情他们的遭遇,却又怕自己遭遇同样的厄运,所以,常常为自己祈祷。如今,不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却束手无策。 天黑了,郑月儿恐惧到了极点,在监舍里缩成了一团,不停地数着念珠祈祷。这时,门开了,看守把衣服扔给了郑月儿,让她跟着自己送衣服去。同监的狱友都同情地看着郑月儿,谁也不敢出声。 郑月儿慢慢抱起了衣服,原地一动不动。看守不耐烦了,拿着棍子打到了郑月儿身上,赶着郑月儿上路了。 虽然男监女监只隔着一堵墙,可是因为要绕墙而走,从女监到男监总有一二百步的路程。单看守把郑月儿带到了吕看守的屋子里,吕看守偷偷往单看守手里塞了几个大洋,单看守心满意足地转身到了门外守着。吕看守关了门,一把抓过了郑月儿手里的衣服,淫笑着,“让哥哥试试衣服洗得干净不干净”,说着,就要脱衣。郑月儿赶紧往外走,吕看守一把扯过郑月儿,把郑月儿摔到了床上,扑倒了郑月儿的身上,开始撕扯郑月儿的衣服。 这时,门外响起了“扑通”的声音,吕看守还没反应过来,门“彭”地一声被踢开了。来人一只手把吕看守拽到了一边,然后一拳把他从屋子里打到了屋子外面。屋子的门应声掉了下来,倒在了外面的地上。门外,单看守刚被来人打倒在了地上,这会儿正想从地上爬起来跑,结果,又被倒下的门和与门一同倒下的吕看守重重地砸趴下了。 郑月儿哆哆嗦嗦地从黑屋子里哭着出来了,说道:“谢谢崔先生救我。” 崔先生回道:“你快跑吧,这里有我。” 郑月儿答应一声,撒腿跑了。 崔先生一只手抓起吕看守,然后一脚把门踢飞了,另一只手抓起了倒在地上的单看守,把二人拖着走了几步,扔到了监舍的院子里。吕看守上半身赤裸着,蜷缩成了一团;单看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也蜷缩成了一团。崔先生对监舍里的众人吼道:“诸位兄弟,两个狗看守公然在看守室偷情、卖淫,已被我捉了现行。大家说,怎么办?” 众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见吕看守、单看守终于有了报应,顿时群情激奋,纷纷高喊:“把驴煽了!把驴煽了!把驴煽了!” 喊声震天,不绝于耳。 位于刘公岛东边的这座监狱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事情传了出去,威廉副华务司坐不住了,亲自到监狱视察。 为了迎接威廉的到来,监狱从里到外进行了紧急卫生大扫除。忙完了这些,典狱长命所有犯人在院子里列队欢迎威廉,自己在监狱大门外迎接。临近午时,威廉来了。威廉一见狱长,即单刀直入地问:“狱长先生,你对看守长通奸一事是怎么处理的?” “尊敬的副华务司先生,uu看书 wwukash这是中国人之间的内讧。为了不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已经将肇事的两个看守开除了,并告诉他们,租界行政署永远不再欢迎他们。肇事的犯人被关了禁闭,还将被延长刑期。我已为此向法庭提交了申请。” “你处理得很好!虽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可我还是希望未雨绸缪,防范在前。”威廉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曾关押过许多伤害我们英勇的大英士兵的威海卫百姓。他们曾让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我们士兵的伤口刚刚愈合,就一再发生让中国人为之愤怒的事情,这是与大英帝国的利益背道而驰的。我想提醒您,中国人不是怯懦的任人宰割的羔羊,他们是海底的火山,会在看不到的地方爆发。你把火山引爆了,这里将不再是乐园,而将成为坟墓。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惹恼他们。你要管好你的管教,不能让管教的愚昧传播给愚昧的犯人,你要把大英文明传播给管教,然后由管教传播给犯人。我希望,犯人不仅要接受法律的惩罚,还要接受思想的洗礼。我们要使每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能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而不是成为对抗社会、对抗行政署管治的一分子。” 威廉来到了院子里,立在高台上,对众犯人高声训导:“你们虽然犯了罪,可你们荣幸地进入到了大英帝国的模范监狱,接收英式文明管理。你们理应对此感到幸运,并因此感恩行政署的恩德。现在你们虽然是犯人,可你们从这里走出去,将会因为今天的经历而比你们的很多同胞都来得文明,来得高贵和体面……” 第64章 监狱之内 祸福相随(4) 威廉训话的时候,曲文魁和崔先生正被关在禁闭室。 崔先生因为擅自脱离监管,殴打看守,不但被罚关禁闭,又要被罚延长刑期。曲文魁倒地呕吐,监狱长虽然怀疑是为配合崔先生逃狱故意设的局,可是监狱医官证实呕吐是阵发性眩晕导致的,没有证据证明曲文魁参与了肇事,便不做惩罚了。不过,监狱医官认为曲文魁眩晕症没全好,不适合长时间站立,看守便把曲文魁和崔先生关在一起,让崔先生看着,观察一天。 曲文魁又有了和崔先生单独相处的机会了。这一次,曲文魁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对崔先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崔先生一再出手帮我,一身浩然正气,晚辈敬佩不已,让我不知怎样感谢您?” “这件事情你不用谢我,是你自己救了你妹妹。” “先生何出此言?”曲文魁有点儿迷惑了,看向崔先生。 崔先生赞赏地说道:“我帮你,是因为你是个英雄,小小年纪就敢同英国士兵拼命。你打英国士兵在前,我帮你救人在后,我敬你是个男子汉,才会出手帮你,所以我才说是你帮了你自己。” “崔先生,我懂了。上学时,先生曾教过我,天助人自助者。凡事只有自己尽力去做,别人才可能帮到你。” “是这个道理。”崔先生颔首赞许。 在院子里,威廉还在高声地训导:“愚昧是落后的根源,是动乱的根源,只有文明才会带来秩序。为了监狱的有效管理,为了你们的未来,从今天开始,你们要接受教育。不但要学习儒学,还要学习基督教义,学习大英帝国的自由民主。大英文明和中华文明都是世界上灿烂的文明,在这里,我要将两个文明融合在一起,让两个文明的瑰宝照亮你们迷茫的心灵,使你们从此成为文明人中的一员……” 曲文魁看着崔先生,有些内疚,“学生愚昧,先生教我打坐,我却不曾珍惜,只练了一小会儿便不练了。” 崔先生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说:“你没有武功底子,自然是体悟不到武功的妙处。练得久了,有了悟性,便会无师自通。” 曲文魁心中热血翻腾,从胸部涌动到全身,嘴似乎不听使唤地说道:“崔先生,我想拜您为师,学习武艺!” “我虽是武秀才,却从不开门收徒。”崔先生推辞道:“不过,我可以为你破格一次:如果你通过我了的考试,我可以收你为文学生。” “先生请出题。” “我只有一题,你听好了:你为何要学习武艺?” 曲文魁愣住了。这个问题过于简单,自己学武只想报家仇,从未有过它想。可是,到了岛上自己才知道,欺压自己的不只有唐继业一人,还有英国人,有狱友,还有给英国人办事的同胞;甚至还有印度人,不在自己的国家好好地呆着,跑到我们威海的土地上,替英国人管我们。认识了崔先生,曲文魁明白了:家有家仇,国有国难。报家仇,赴国难,都是男儿的责任。曲文魁不再犹豫,果断地答道:“报家仇,纾国难;趟生路,救黎民。” “如何能救?” “像前辈一样,凭一身武艺、一腔热血去抗争。” 崔先生站了起来,指着外面说:“离这五里的海面上,泊满了英国的重炮巨舰,你我赤手空拳,纵是武功盖世,如何打得过?你想报家仇,仇敌如是一群人,如是有枪有炮,你如何打得过?” “先生,学生愚钝,请您开悟。” “静坐之时,我老是在想:马熊有人骑,人熊有人欺,国熊同样有国欺。我们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我想明白了,是我们的官府腐败无能,是我们的民众愚昧懦弱。” “先生,您叔父他们领着上万威海卫百姓起来抗英,怎能说是愚昧软弱呢?” “这也正是我困惑的地方。后来,看了英国人的重炮巨舰以后我想明白了,有勇气不代表不愚昧,是我们的愚昧让我们的鲜血白流。想一想我们为什么造不出大炮大船?还不是因为愚昧?我们为什么愚昧?看一看我们威海卫的庙宇就知道了。” 崔先生站了起来,在禁闭室不停地走着:“在威海卫刚够一万倾的土地上,有三百六十五个村庄,可是有各类庙宇不下六百座。小小的威海卫城里,就有财神庙、真武庙、关帝庙、文庙、黄姑庙……等等,还有众多的各姓家庙。放眼整个威海卫,我们中国人建的最好的建筑几乎都是庙宇。可是学校呢?却不足十数。如果威海卫有八百所学校而不是八百座庙宇,英国人还敢租借我们威海卫吗?” “先生,我上过学堂,也到过庙堂。可是我感觉在学堂所学帮不了自己,也帮不了别人。可是在庙堂之中却感觉总有所获。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上学真有那么大的用处,而庙堂却一无是处吗?” “以前,我也常思考这个问题,现在我想通了。我们威海卫人虽然上学的不多,可是天下皆是学问:佛教教人向善,道教教人生存,儒学教人入世。这些学问深邃无比,凡是真信真学者,无一不是大学问家。可是,他们水平再高,只会度自己,却救不了芸芸众生,更救不了国。 我们威海卫人有个特点:无论大事小情,凡事都要算命测吉凶,推运问前程。为了祈福禳灾,不是求神灵就是求他人。可是,谁也帮不了我们。有人说,神灵不显灵是我们对神灵不虔诚。可是,论对神灵的虔诚,威海卫人可以说是甲天下。我们威海卫的各种各样的庙里供奉着玉帝、佛祖、海龙王、李龙王、关帝、灶王、麻姑、仙姑、刘公、七真人、妈祖等等,还有数不清的山神、海神,世上有的神灵在威海几乎都能找到。即便这样,觉得还是不够虔诚,于是家家户户都置有香案,虔诚地供奉着先祖和神灵,甚至很多人还供奉鸟兽,时时祭拜,随时祈福。可是,苦难总是如影随形,摆脱不掉。 我以前常想,我们怎样才能摆脱苦难呢?现在想清楚了,要摆脱苦难,首先要摆脱愚昧;要摆脱愚昧,只有兴学一条路可走。可是,兴学之路,并不是现在的只教儒学,而是要传授王阳明先圣的心学。” “先生,上学的时候,先生也曾提过王阳明圣人,却不曾教过心学。先生能否教我?” “心学体系庞大,内容深奥,无扎实功底,将学无所成。即便有功底在身,如无实践在前,也很难体会到真谛。我看你胸有良知,心有慧根,可以教你。” 曲文魁闻声倒地便拜:“先生,请受学生一拜。”说着给崔先生磕了三个响头。 崔先生扶起了曲文魁,说道:“心学不重虚礼,而在于涵养内心,然后从内心出发,去实践自己的良知,就是要‘知行合一’。” “先生,我还是不懂,什么是知行合一?” “王阳明先圣说过四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四句话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知’。‘无善无恶心之体’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幼时虽懵懂无知,却生而纯真,有无善无恶的真性情。‘有善有恶意之动’是说当人有了欲望,便有了善恶之念。‘知善知恶是良知’是说,人有是非之心、有善恶之念时能分得清善与恶、是与非,便是有了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是说人要通过格物致知,不断发现、提升和巩固自己的良知益念。 有了‘知’还不行,还要去‘行’。圣人说,‘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圣人又言,‘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这三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诉我们,知与行是合二为一的。这便是‘知行合一’的内涵。学习心学,核心是要掌握‘知行合一’的真谛。 …… “先生,承您教诲,我学会了心学沧海之一粟。我该如何运用呢?” “你说过,你的人生目标是:报家仇,纾国难;趟生路,救黎民。这说明,你已经有了良知。只是良知还显不够丰厚。报家仇是小义,纾国难是大义,只有把小义融于大义之中,才是真正的义;趟生路是小仁,救黎民是大仁,只有把小仁融于大仁之中,才是真正的仁。所谓成仁成义,就是在大仁大义中探索‘仁义’之道。” “先生,致良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如何去行?” “行,最难的是行之道。我每日深思,却一直不得要领。当今之威海卫,外虏入侵,我叔父他们为不亡国亡种,奋起反击,却是以卵击石,这便是‘行无果’,不算真正的行。可是,没有这样悲壮与惨烈的行,便没有广大民众的致良知,便不会有更多的后来者,uu看书 uukanshu这是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是‘行有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纠结,我叔父他们究竟是‘行无果’还是‘行有知’?后来,通过反复思考先辈的‘行’,我有了更多的‘知’。 “先生,我也想知道。” “自入狱以来,我一直在想,英国人纵是有重炮巨舰,可是他们并不单纯地倚重武力征服威海百姓。他们之中,很多人对儒学研究很是透彻,对中国百姓的心性和习俗如数家珍。之所以如此,除了中华文化自身无法抗拒的魅力因素之外,主要还是为他们提出的‘以华制华’策略的需要服务。洋人能如此,我们为何不可以如此!所以,我以为正确的行之道是:师夷之长以制夷,开智兴业以自强。等有一天,我们会造重炮巨舰了、能造重炮巨舰了,他们也就不会在我们国土上耀武扬威了。” “先生,如何师夷之长?如何开智兴业?” “‘师夷之长’就是要把他们看作我们的老师,潜下心来把他们的长处学到手,他们会的我们也要会,他们有的我们也要有,他们能做的我们也要能做到。开智兴业就是以兴学开民之智,以兴业助民富国强。” “先生,兴业之时,可不可以同洋人做买卖?” “只要与国有利,四方皆是商道;只要与民有利,万国都可交往。唯有如此纵横捭阖,才能成就事业;唯有在大开大合中,才能民富国强。” …… 曲文魁和崔先生两人一问一答,问题渐渐深入。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看守过来,把崔先生带走了。 第65章 哪里跌倒 哪里爬(上) 威廉训话之后,监狱有了新变化,虽然犯人们每天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可是每天上工前,犯人们要聚集在一起,接收监狱提供的所谓“教育”。 戴维牧师胸前挂着十字架、手握圣经来了,教犯人们感恩上帝。戴维牧师告诉犯人们,上帝是公义而慈爱、全能而全善、主宰一切的神,上帝无处不在,无所不能。虔诚地信仰上帝是摆脱苦难的唯一之路。现在你们被关在监狱,是上帝用苦难训练你,但却会以坚韧和天国报答你。你们现在经历的每件事都是上帝的恩典,每个经历都是上帝爱的明证。上帝给你的苦难是暂时的,是为要赐给你永远的福乐之天国。 监狱长也亲自来上课。监狱长手拿《文明论概略》,告诉他监管的犯人们,这是一位日本人写的书。书里说,西方文明尤其是大英国文明是世界顶级文明,是世界征服性的力量,是照亮世界前进的灯塔,是指路的明灯。 这天,马丁医官也来了。让曲文魁想不到的是,马丁医官竟拿着《论语》,传播孔孟之道来了!马丁医官说:虽然我的家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可是,古老的东方文明犹如一块巨大的磁铁,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能够在这奇异的国度里与各位相遇,共同学习儒家文化。 马丁说:凡是强大的人都是能够自律的人,人都会有过失,可是勇于自律的人过失是最少的。他很喜欢孔子的一句话‘以约失之者,鲜矣’。这句话就是告诉大家,因约束自己而导致过失的人,是很少见的。所以,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要从约束自己开始。 虽然台上每日你来我往,热热闹闹,可是曲文魁却只在心中默默地思考着心学之意,知行之法,行商之道,报国之路。渐渐地在心中勾画出了自己的人生之路。曲文魁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药铺重新办起来。这一次,办就要办个大的,办个好的。 天渐渐冷了起来,昆嵛山漫山层层叠叠的碧绿翠兰转眼间变成了万紫千红;转眼间又从万山红透变成了落叶缤纷。 秋,深了。 昆嵛山上,树木挺立着,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中展现着别样的挺拔的美,恣意洒脱的美,倔强高亢的美。 昆嵛山的太阳依然每天从海里升起,然后在山里落下,日复一日。 林子鸢每日都要随着日升日落,从住的屋子走到田间地头,从田间地头走回住的屋子,天复一天。慢慢地,所走过的地方从草木葱茏,变得坚硬结实,一条清晰的小径把屋子和农田连了起来。 每天晚上,林子鸢屋里昏暗的灯光总是彻夜长明。长明灯下,林子鸢的医书看了一本又一本;为了试验针灸效果,林子鸢一遍遍地扎着自己。 在这秋去冬来的季节转换中,在这日日劳作的磨练中,子鸢也越发显得健美了。 天一天天冷了。曲文魁每天随着日升日落,早出晚归,在小小的刘公岛上辛苦地劳作着,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不知不觉到了十月初一。 整整一夜,外面北风呼号,浪在风的助力下,拍打着海岸,发出了汹涌的涛声。 曲文魁几乎一夜没睡。 今天是寒衣节,是给自己逝去的亲人送纸钱、送寒衣的日子。 “爸、娘,儿子不孝,不能给您们上坟了。你们坟头的枯草有小腿那么高了吧?天冷了,没有寒衣,你们如何过这个冬天啊!”想到这些,曲文魁在监舍中间的地上跪了下来,面向北方,流着眼泪喊道:“爸、娘,儿子不孝,不能给您送寒衣了,儿子给你们磕头了!” 只一瞬间,犯人们纷纷从通铺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到了地上,向着自己家乡方向,给逝去的亲人们磕头,哭声连成了一片。 这一日,犯人们都沉浸在思念亡亲的痛苦中,在悲与思的煎熬中度过了漫长的一上午。 午饭后,曲文魁正排队出工,看守喊道:120号,留下。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了曲文魁,曲文魁满腹狐疑地出了队列。 犯人都走了,看守长提着棍子走了过来,说道:“120号,狱长大人恩准,允许你会见亲属,给你两刻沙漏的时间,有话快说。”看守长说完,朝外面招了一下手。 曲文魁扭头向外看去,几个人在深秋残阳的照射下,从门外快步跑了过来。 这几个人曲文魁再熟悉不过了,跑在最前面的是子鸢,紧跟着子鸢的是二牛,二牛身上背了个大包袱,跑起来包袱一颠一颠的;再后面是郑盘算、苗老伯和大壮。 曲文魁快跑几步,迎了过去。 到近前时,文魁和子鸢都停住了脚步。文魁眼含热泪,看着子鸢;子鸢眸含秋水,看着文魁,双方都静静地站着,相对无语,哽咽难言。文魁在寒风中穿着单薄的衣服,有些发抖。二牛把包袱递给了子鸢,子鸢接过来,默默地蹲下了,从包袱里拿出了御寒的棉衣,给文魁穿上了。文魁眼里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苗老伯他们来了。苗老伯看着文魁,痛心地说:“文魁,你受苦了!” “是啊!少东家,你比以前可廋多了。”郑盘算接话道。 “苗老伯,盘算叔,我挺好。”曲文魁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能见到你们我太高兴了。” 二牛瓮声瓮气地说道:“少东家,我们可想你了。” 大壮补充道:“可不是吗!梦里都想。” 苗老伯闻言,笑了起来,说道:“是梦里想媳妇吧?”众人闻听,哄堂大笑。 沉闷的气氛打破了,说起话来就无拘无束了,大家都打开了心扉。 文魁问子鸢,“刘公岛历来不让咱中国人进来的,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你们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大家早就商量好的,今天一起给爸、娘上坟,所以聚到了一起。不过,能到岛上来,还得感谢桂花嫂和二牛哥。桂花嫂子知道我的心事,早早地托了她在岛上大英医院工作的堂弟帮忙,弄到了通行证;又费了些周折,同监狱长疏通过了,这才进来的。” “至于舅舅……”林子鸢感激地看了一眼苗老伯,接着说道,“是专程赶着马车送我来的。” 曲文魁看着郑盘算,想到了郑月儿,就说:“盘算叔,郑月儿就关在隔壁,您有没有去看看她。” “谢谢少东家惦记,我和子鸢刚看过了。”郑盘算说道:“也顺便送了冬衣。” “盘算叔,u看书.ukash我妹妹怎样了?她还好吧?我有日子没看到她了。” “好,一切都好,少东家不用惦记,月儿能照顾好自己。”郑盘算忙不迭地说着。 “盘算叔,你别再瞒了!妹妹不太好。”子鸢神情凝重,痛心地说,“前些日子,狱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妹妹被卷了进来。看守为了报复妹妹,逼着妹妹每天不停地洗衣服。妹妹因为这件事情还受了惊吓,大病一场,加上劳累过度,已经廋得不成人样了。” “怎么会这样!”曲文魁气愤地说道:“那件事情我知道。女监里有个姓单的看守带着妹妹到男监给看守送衣服,不知怎的,两个看守在一起干丑事,被捉了现行。这件事情和妹妹没什么关系,监狱弄清楚了的,怎么无缘无故又受了牵连?” “受牵连倒没有。”子鸢解释说:“妹妹说,有个看守和单看守私交甚好,硬说单看守被诬陷了,三番五次地要妹妹作证单看守是清白的。妹妹没法,就作证说自己走到半路,单看守让自己回来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结果不但没洗脱单看守的罪名,反倒把她的丑事坐实了。那个看守恼羞成怒,就变着法地折磨妹妹。” “她们太可恨了。怎么会这样!”曲文魁气得跺了脚。 “少东家,这是郑月儿命里的劫,逃不掉的。你不用替他难过。”郑盘算老泪纵横,不时地用手抹着。 “少东家,您不用担心,刚才我同少奶奶商量过了,回去让桂花找她堂弟看看有没有办法。”二牛宽慰道。 大家都沉默不语。 第66章 哪里跌倒 哪里爬(下) 曲文魁问子鸢:“我好长时间没看到爹拉车经过了,不知爹过得怎么样?” “上岛以前,我和舅舅先去看的爹。”子鸢说:“爹被人打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曲文魁讶异不已,讶异中夹杂着愤怒。 “爹不让说,是娘偷偷告诉我的。说是爹有一天收工回家晚了,走在威海卫城里大街上,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像在宁海州荣记商行诈骗爹的人,爹就偷偷跟踪,却不想有个人在后面向爹下了黑手。多亏有人经过,把这事儿给冲了,无意之中救了爹一命。” “爹伤的怎样?还有,下黑手的人长什么样爹有没有看到?” “听娘说,坏人用拳头打到了爹的头上,爹当时就倒在了地上。被人送回家里后又呕又吐的。我爹诊治过了,说是头颅外伤致脑络瘀阻,怎么也得养个把月的。至于凶手,当时黑灯瞎火的,坏人又在后面下的手,哪里还能看得到。加上当时爹伤了脑袋,天转地旋的,眼神更不好使了。爹只是在倒地的瞬间看到了凶手大致的轮廓:那个人长得个子不高,五大三粗的,很是壮实。爹怀疑那个人和唐家有关系。” “爹有没有证据?” “你知道,咱威海卫城里的人,一到黑天就关门睡觉,不是万不得已,没有在外面串夜的。倒是这些天,唐家在给唐万财筹备婚礼,每天人来人往的,晚上也常有人出入。爹跟踪的那个人就是往唐继业家里方向去的。” 林子鸢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就算抓住了也是枉然。” 曲文魁没有言语,默默地转身,擦了擦眼。 “唐继业还干了件缺德事儿。”林子鸢话出了口,郑盘算赶紧阻止。林子鸢说道:“盘算叔,还是告诉文魁好。”林子鸢转向曲文魁,“他把盘算叔、二牛哥、大壮哥他们都给解雇了。” “合德商行当初被赖老板买了去,唐继业凭什么解雇你们?”曲文魁转过了身子,看向郑盘算:“盘算叔,当初赖老板买商行时与我签过协议的,原有雇工一个不退。如果赖老板不守协议,你们可以到商会告他,也可以到官府去告他。” “少东家,来以前我们商量好了的,一起过来向您辞行。过不下去了,想到外面闯荡一下。至于其中的缘由,我们小民百姓斗不过他们,也不想弄清楚了。”郑盘算摇头叹息道。 二牛气愤地说:“少东家,当初买商行的确实是赖老板。谁知怎的,前些天老板就变成了唐继业。唐继业接手没几天,就把我们都开除了。我们找赖老板评理,赖老板只说他买卖干不下去了,已经卖掉了。没了工作,我和大壮还好说,年轻力壮的,总能找个活路。盘算叔就惨了,自从卖商行那会儿出了点差池,做假账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再想找活儿就难了。所以,我们大伙儿想暂时离开威海卫,到外面闯荡一下。” “盘算叔、二牛哥、大壮哥,这些天我在狱中一直在想,我们曲家走到今天,固然和劫匪伤天害命有关,和唐继业黑心下套夺我家产有关,可关键的还是我年轻草率,处事不周。大家跟我受苦了,是我对不起大家!我给大家磕头了!”说着,就要下跪。 众人赶紧扶住了,忙不迭地说道:“少东家,使不得!使不得!” 郑盘算说道:“少东家,您这样说就让我们无地自容了,是我们无能,没能帮上少东家。” “就是,少东家,谁不知道您有情有义,待我们情同一家人。”二牛和大壮附和道。 “子鸢、苗老伯、盘算叔、二牛哥、大壮哥,既然你们还信得过我,我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子鸢见曲文魁有些犹豫,就给曲文魁打气,“文魁,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说出来了大家一起帮你参谋一下。”大家也都同声赞同。 曲文魁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长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们威海人常说,天上下雨地上滑,哪里跌倒哪里爬。我在商行上跌倒了,我想还从商行上爬起来。你们来以前,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现在,你们来了,我寻思着,我们几个人一起把商行再办起来。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一次,我们手牵手联合在一起,一定能行!” 郑盘算听了,犹疑道:“少东家,不是我泼冷水,开商行总要有资金。现如今您这样,如何是好?” 子鸢快人快语道:“盘算叔,钱您不用担心。我出嫁的时候,我娘给了我不少首饰,我想卖了,给文魁做本钱。” 郑盘算说道:“少东家,少奶奶,我知道你们想办商行给我们找出路。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无论如何不能连累您卖嫁妆。退一万步讲,就算您卖了首饰,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盘算叔,我的想法是我们大家一起合股,我们每个人有多少钱投多少钱。”曲文魁说出了进一步的想法。 “这个法子好,算我一个。”苗老伯一直在听着,这会儿插话进来,笑呵呵地说:“我不但投钱,我还有不少药材,也一并作价投进来。” “开业的药材是有了,可以后还是没有合适的货源。”郑盘算忧心忡忡,“这才是最紧要的。” “这个好办。”苗老伯风轻云淡般地说道:“我的药材原来供合德商行,既然合德商行如今姓了唐,就没有必要再供给它了,咱自己留着卖。” “苗大哥,看书.ukash 此事还是不可。”郑盘算对文魁说道:“当初,合德商行是跟苗大哥签了独家购买协议的,如果擅自违约,是要赔一大笔钱的。” “苗老伯,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曲文魁问道。 “这事儿原来我也奇怪。”苗老伯说道:“以前我的货一直供你爸的商行,从没签过协议。你爸出事后,唐继业说是东家走了,怕以后我有变故,不给供货,让我签个协议,确保货不外流。我当时就想,唐继业太小气了,把我看扁了,一气之下,就签了个无期限独家供货协议。” 苗老伯顿了顿,“不过,文魁不用担心。我早想好了破解的法子了:我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所以也就没法给合德商行供货了,那个协议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苗大哥,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解决咱们的货源问题。”郑盘算有点着急了。 苗老伯乐呵呵地说道:“我准备让我的侄子大山子接着干,至于他想给谁供货谁也管不着。”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这一瞬间,大家一下子都有了信心。 大壮趁热打铁,“少东家,合德商行对面锦绣绸缎店的饶老板干不下去了,想回德州老家,咱们要是能盘下来,再好不过了。” 文魁赞赏地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做买卖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咱们占全了。” 子鸢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我想今天就把这件事情办了。” “120号,探监的时间到了。”看守提着棍子过来了。 第67章 高光时刻 谁最闪亮(上) 曲文魁终于等来了出狱的日子。 这一天,是西历的一九零四年一月一日,是西历新一年的起始元日。 这一天,是英国人一年中的重要节日。 如同中国的农历元旦(注1)是一年元始,中国人要隆重庆祝一样,英国人也要举行各种活动,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不过,与中国庆新年是从除夕开始到十五基本结束不同,英国人的庆新年活动是从圣诞开始到元日基本结束,中间一直持续不停,到昨天晚上活动达到了最高潮。这一夜,刘公岛上的灯光亮如白昼,明亮的探照灯直穿云霄。英国人彻夜未眠。 半夜子时,刘公岛外和岛内的教堂同时敲响了十二声新年的钟声。顿时,刘公岛外和岛内的英国人一片欢腾,呼喊声、口哨声、音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在刘公岛兵营的广场上,英国士兵伴着手风琴、钢琴弹奏的乐曲跳了大半夜的舞,直到天快亮了才消停。 租界行政署有个规矩,每到重大节日,都会特赦部分服刑期表现良好、剩余刑期不长的犯人,让犯人在节日里与家人共度团圆时光,共享天伦之乐。圣诞节前,监狱刚刚提前释放了一批犯人。这次新年元日,又提前释放了一批犯人。 此前,曾有士绅向行政署提出,圣诞和元日不是中国节日,不适合搞特赦,建议换成其他中国节。可骆特不为所动,认为圣诞、元日特赦,犯人虽不能享中国节日的团圆之乐,却同样可以感受到上帝的恩赐,感念行政署的德政。 曲文魁因为刑期不足六个月,又被处罚过,不在上次的法外施恩之列。这次元日释放犯人,曲文魁虽然在列,却不能算特赦,只能算刑满释放。原因是曲文魁有立功表现,被减刑五天,刑期恰好到昨日结束。 这件事情还要从前几天说起。 戴维牧师每个周都要到监狱布道,每次都有犯人抵制,这让典狱长很是恼火。为此,派出了众多的看守维持秩序,严禁捣乱。可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的还关了紧闭,收效却是甚微。接替吕看守长新上任的看守长为了替典狱长解忧,便标新立异地提出,让犯人到刘公岛上的教堂去做礼拜,现场感受一下神圣的气氛,或许这样就会对戴维牧师的布道入脑入心了。典狱长觉得这个主意挺好,便同意了。 犯人们知道后,当时就一片哗然。篓子因为抵制布道,已经被打了三次,现在头上的伤还没好。听说又要到教堂去,篓子表示,绝不离开监狱半步,并动员同监舍的狱友也不要去。崔先生觉得这样持续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让大家该去去,剩下的他来想办法。 礼拜这天,犯人们在看守长的带领下,排着队沿着环海公路往教堂走。篓子趁看守不注意,突然离开队伍,越过看守长,跑向了前方的海边。看守长见了,提着棍子追了过去。在岸边,看守长追上了篓子,就在即将抓住篓子的瞬间,突然一个前冲,直愣愣地扑倒了海里。眼下是隆冬季节,海水冰凉刺骨,看守长在海里不停地扑腾,越扑腾越下沉。眼看着看守长就要吃大亏,看守们围在海边,大喊大叫,谁也不敢往下跳。曲文魁分开众人,跳到了海里,把看守长托出了海面。最终,在其他犯人的帮助下,看守长被救了上来。看守长喝了一肚子水,已经奄奄一息;到了岸上被风一吹,全身顿时冻成了冰砣,是绝无可能再前往教堂了。看守们只好抬着看守长,领着犯人们回到了监舍。 典狱长对此事很是恼火,经过调查,确认事情的起因是:篓子已经信仰了道教,曾经立过誓绝不背叛师门,听说要到教堂礼拜,一时想不开,便决定跳海殉道。看守长在追赶篓子时速度过快,在海边被石子绊了一下,收脚不及时,冲到了海里。典狱长对看守长处事不周很是恼火,对于曲文魁勇于救人很是赞赏,对于篓子想跳海表示了一定程度的理解。为此,决定为曲文魁减刑五天,以示奖励;罚篓子关禁闭五天,让其面壁思过。 这件事情的真相只有曲文魁知道:篓子跳海是崔先生安排的;看守长之所以冲到了海里,是因为崔先生偷偷地用手指把石子弹到了看守长的腿上所致。崔先生说:看守长的腿被击打后,遇到冷水就会抽筋无力,如果救治不及时,会有生命危险。崔先生嘱咐曲文魁:看守长虽然可恶,可是罪不至死,让曲文魁及时出手,把他救上来。最后的结局也如同崔先生预料的那样:从此,戴维牧师不再到监狱来了。看守长也不再提到教堂礼拜的事情了。 昨天晚上,曲文魁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出狱后的打算,一夜没睡。 曲文魁曾经想过出狱后和子鸢一起到昆嵛山种地,心中就一直盼着多下雨。可是自从寒露前下过一场雨,威海卫就不见了雨和雪。所谓重阳无雨看十三,十三无雨看立冬,立冬无雨半冬干。重阳节这天,曲文魁从早盼到晚,天一直也没下雨,让曲文魁很是失望。老天也像有意要验证这个民谚一样,整整两个月,天没有下过一滴雨、一粒雪。 昨天夜半时分,威海卫终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首场落雪。一开始,零星地下起了雪豆;然后,变成了雪粉;到天明时分,开始变成了飘飘洒洒的小雪花;到了辰时,地面上终于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曲廷叶知道曲文魁今天出狱,一大早就拉着空车,早早地等在了监狱外。曲廷叶知道,按照刘公岛监狱的规矩,犯人只有被船送到对岸的码头才算出狱,才能重获自由。所以,在监狱门口等并不合适。尽管这样,为了能第一眼看上文魁,曲廷叶还是早早地就来了。寒风袭来,曲廷叶蜷缩成了一团。 终于,过了辰时之后,曲文魁拿着包裹,在印度看守的带领下,走出了监狱。 曲廷叶喊着“文魁、文魁”,就拉着车靠了过来。看守见了,举起棍子就要打过去。曲文魁三步并着两步走过去,包袱一甩挡住了棍子,怒目盯着看守。看守骂了一句脏字,退到了一边。曲文魁把包袱甩到了车上,曲廷叶就地蹲下了,把车把放低,满心欢喜地说:“文魁,爹拉你!”。 曲文魁并不言语,u看书 .uukanshu走过去,伸手弯腰,把爹抱起,稳稳地放到了车座上,然后双臂架起人力车,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路湿滑湿滑的,走起来很是费力,曲文魁挺直了腰,脚下使劲儿,把车拉得稳稳的。曲廷叶不安地说着“使不得、使不得”,一再让曲文魁放下。曲文魁大喊一声“爹,您坐好啦!”然后,飞快地跑了起来。印度看守拿着警棍,一步一滑地在后面跟着跑。 沿路,高鼻子黄头发的英国士兵们好奇地看着,有的吹起了口哨。这一刻,曲廷叶迎来了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坐在车上,虽不自然,可是心里却是美美的。 在刘公岛环岛公路上,虽然不时有英国人行注目礼,曲文魁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一路拉着爹,跑到了刘公岛码头。 刘公岛码头的对面是爱德华港码头。曲文魁知道,此时此刻,在那里,自己朝思暮想的子鸢正等在那里,接他出狱。 威海卫城里,落雪中,唐万财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此刻,唐万财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从唐家大院往威海卫城里走去。唐万财的后面,跟着四抬大轿、八个礼盒、十二位吹鼓手。一时间,全城轰动。唐万财所到之处,人山人海,无不翘首引颈,争相观看。 此刻,夏明月披着红盖头,静静地坐在唐继业原在威海卫城里的房子里,等着唐万财来迎娶。曲文魁的娘王氏在整理着夏明月要带上轿的包袱。 注1元旦,清朝时,称正月初一为“元旦”,民国时(公元1913年)改称“春节”,延续至今。 第68章 高光时刻 谁最闪亮(下) 夏明月没有娘。 结婚前夕,夏明月向爹提出,别人都是娘嫁女儿,自己也要由娘把自己嫁出去。夏允礼生气了,说道:你要月亮我摘一个给你,你要娘我还能让你娘起死回生不成? 夏明月说:曲文魁是自己的弟弟,曲文魁的妈就是自己的娘,想由文魁的妈王氏把自己嫁出去。 夏允礼听了,腿当时就软了,赶紧说:哎呦我的娘呀,你这不是故意找不痛快吗!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这件事情我办不到。 夏明月说:办不到,你就不是我爹。 夏允礼被逼得没法了,只好死乞白赖地说:你要娘我给不了你。实在不行,我就给你找个小妈吧?夏明月当时就“呸”地吐了一口,骂道:不要脸。夏允礼讨个无趣,灰溜溜地走了。 唐万财知道了,头摇得就拨浪鼓一样,劝夏明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反正是嫁给我,谁出面嫁你不是嫁。夏明月说:有妈的孩子是金锭,没妈的孩子是浮萍。我不能嫁了人,就无根无底,随处漂流,我得有个娘拴着。不找个娘来嫁自己,这辈子就不嫁了。 夏允礼、唐万财被逼得没法,只好厚着脸皮托人去请王氏。曲廷叶听了,把牙根咬得蹦蹦响,心里恨得痒痒的,说什么也不同意,两家僵持了起来。 终于,在前天晚上,唐万财实在抻不住了,带着礼物,亲自登门跪求王氏出面嫁明月。唐万财的亲娘死得早,是王氏一手把他带大了的,不是儿子也算半个儿了,王氏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落雪中,李小宝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在聚宝盆赌馆,李小宝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每天赌够了去吸鸦片;吸够了鸦片再去赌博;赌累了,再去吸鸦片,如此周而复始。李小宝发现,趁着吸过鸦片后的兴奋劲儿去赌博,格外有精气神,运气也会好很多。虽然输多赢少,可是赢的刺激带来的快感如同鸦片一样上瘾,让李小宝欲罢不能。饿了,有赌馆免费提供的饭菜;困了,有赌馆免费提供的房间,自然少不了陪睡的女人。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钱也在这如水流的日子里迅速流走了,不再回头。直至最后,兜里空空如也。 此刻,输红了眼的李小宝押下了威海卫人闻所未闻的大赌注——里口山合德织绸场。一时之间,轰动了整个赌馆,连街上的行人、周围的鸦片馆和其他赌馆的客人也都赶了过来,把个聚宝盆赌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对于赌场来说,这样的大场面也是数年一遇的盛况,自然丝毫不敢怠慢。赌场撤掉了原来的赌台,换上了崭新的黄花梨红木的大赌桌,上面铺上了新购置的红彤彤的提花羊绒毛毯;又端来了一对镶铜嵌玉红木宝盒,当众打开,取出了一对崭新的象牙骰子。骰子盅从木制的换成了黄灿灿的铜盅;摇骰子的伙计也换成了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的外国人,以示公允。 李小宝半个身子趴在赌桌上,身体前倾,如同一头随时腾跃而出的小狗,直直地盯着对方。对面是穿着日本和服、留着小胡子的日本商人酒井。酒井像一块石头,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小宝。 赌场老板把写好的文书用红木盘端着,送了过来,李小宝看也不看,挥笔把名字签下了。酒井把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侍立一旁的伙计摇响了手里的铜铃。此刻,世界寂静了下来,连落雪都静悄悄的,生怕打扰了这场罕见的赌局。 仅仅几分钟之后,李小宝浑身僵硬了起来,冷汗从额头开始不停地往外冒。随后,身子一软,瘫倒在了桌子底下。酒井看也不看李小宝,抓起字据,推门而去,在万众瞩目中,渐渐消失在了风雪中。 李小宝像个打了败仗的小狗,缩成一团,蹲到了墙角,无人理睬。 唐继业也迎来了他人生的高光时刻。此刻,威海数一数二的大房子披红挂彩,高客盈门,宾朋满座。唐继业站在院子里不时与来宾寒暄着,赖老板则在门口迎宾,高声报着来宾的名号: “宝丰洋行老板米费尔先生贺喜唐老板。”一位高鼻子的外国人被迎进了院子里; “康泰洋行大写(注1)赵锦之先生贺喜唐老板。”一个留着短头发、穿着洋服的中国人被迎了进来; “松井株式会社课长酒井先生贺喜唐老板。”酒井乘着在赌场大获全胜的余威,在众人的瞩目中,来到了唐家大院,参加唐继业的喜宴。 ………… 林子鸢在码头接到了曲文魁,两人一起并肩来到了新开办的药铺门前。 在这里,林子鸢已经提前做好了开业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可以说,万事俱备,只等文魁。 在药铺不大不小的店面里,摆满了药柜;柜子里装满了药材;药柜旁边还专门腾出了一个地方,设置了茶桌,给购药的贵宾休息和洽谈买卖用。威海卫的人们都去看唐万财的婚礼去了,门前冷冷清清,只有苗老伯、郑盘算他们几个在雪地里等着曲文魁的到来。在药店门前,有一个长长的案板,上面放了一个用红绸带系着的门牌匾,上面空无一字。这是林子鸢的主意:药店还没有名字,等着文魁来起名字。名字起好了,当场写上去,然后挂起来,就算开业最隆重的典礼了。等到晚上打了烊,再找雕刻匠刻上去。 雪飘飘洒洒地落着,虽然看不见阳光,天地却不曾昏暗。曲文魁踩着积雪走到了桌子前,看着案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对着全身落满了积雪的苗老伯、郑盘算等众人说道:“过去一年多来,大家跟着我,吃尽了苦头,我心中也一直很苦闷。为寻找生路,我向大德高僧问禅,求佛济度,高僧让我明白了敬佛要身心合一的道理。高僧告诉我,做人之道在于存善念、保善心、施善行。我向道姑问过道,求姑姑指点迷津,姑姑让我明白了修道要天人合一的道理。道姑告诉我,大千世界,运化万千,机理却是归一。处事之法就是于纷繁的大千世界中,掌握归一之理,运化之机。我自幼学习儒家,求先生开悟,先生让我明白了义利合一的道理。先生让我懂得,义寓于利,利寓于义,经商之道就是要义中取利、利中生义。我曾向崔先生问过心学,求先生点化。崔先生让我明白了心学之要在于知行合一。崔先生告诉我,为人为事,为国为民,成功之要在于凡事要立思立行,立行立思,做到知行合一。林林总总,我以为,“合一”之路,才是我们的为人之道,处事之法,生存之路,发展之机。所以,我想把药铺起名为‘合一药堂’。不知各位叔伯、大哥可否同意?” 林子鸢说道:“文魁,你还漏一个‘合一’:我们小店刚刚开业,uu看书uukns 势单力薄,要想在威海卫商界站稳脚跟,只能靠合一成众,聚木成林。 众人听了,一致喝彩“好!” 郑盘算说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夫妻同心,贵比黄金。我赞同文魁和子鸢‘合一’的说法。” 苗老伯说道:“文魁,大家没有你那么多的学问,可是知道合一的道理。我们山里人常说,成群的蚂蚁吃角鹿,合心的喜鹊捉老虎。我们都听你的,就合一。” 大家齐声附和,同声喊道:合一!合一!合一! 曲文魁拿起粗大的毛笔,用力在大大的砚台上润了润笔,然后,在众人的瞩目下,凝神聚力,在牌匾上写下了“合一药堂”四个大字。二牛和大山子举着,挂到了早已准备好的挂钩上。众人在两边拉住绳子,把牌匾升到了门楣上。 大壮划着了火柴,点燃了香火,然后拿着香火,逐个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烟花。 烟花腾空而起,在缤纷的雪花中,灿然绽放,在完成了它绚丽的使命后,倏然落幕;接着,另一个烟花腾空而起,去接续前一个未了的心愿。烟花一个一个腾空而起,整个天空便绚烂无比。 众人看着一个个腾空而起的烟花,欢喜不已;曲文魁看着满天的烟花,伸开了双臂,在心底喊出了沉寂已久的声音:“爸、娘,我接班来了!” 此时,在唐家大院门口,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地腾空而起,鞭炮声响成了一片。唐万财的迎亲队伍到家门口了。 注1:大写,在洋商行里从事买办事务的高级管理人员。 第69章 可恶的骗子 去了哪里 对即将出嫁的女儿来说,结婚前后这几天,娘是最重要的。 按照规矩,结婚头一天,与新娘家关系紧密的亲朋好友要聚集新娘家里帮忙。这一天,新娘的陪嫁要由合适的人送到新郎家里;有道远的,新郎要提前一天到新娘家,少不得举行各种礼仪。傍晚,新娘家里要大摆宴席,招待新郎和各位至亲好友;晚上,还要举行跪拜祖宗的仪式,安排新郎住宿等等。这些都需要女儿的爹和娘出面操持。 当然,对女儿来说,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娘要在这天晚上给女儿传授床第之秘、周公之礼。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性启蒙教育,这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出嫁这天的清晨,娘要流着泪,亲手给女儿梳妆。这是女儿出嫁前娘伺候女儿的最后一次,是娘对女儿出嫁的不舍,体现的是母爱之心;轿来了,女儿上轿前,会对着娘哭嫁,这是女儿报答父母养育之情的一种方式,是女儿的孝心。这个时候无论是娘对于女儿还是女儿对娘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王氏在唐万财的跪求下,在夏明月结婚的头一天进了唐家门,作为明月的娘嫁明月。 按规矩,当天晚上王氏要住在唐家,第二天明月出嫁后就可以回来了。可王氏想着明月是外地人,在威海举目无亲,便想等明月离家后,拉着桂花一起到新郎家看新娘、闹洞房,一方面算是给明月撑腰打气,另一方面也算是对新郎新娘的祝福。 王氏叹气说道:“明月就算有一万个不是,总归是文魁的姐,能帮一把算一把吧。” 廷叶也赞同,说道:“虽然唐家对不起文魁,可咱们做事总得凭良心,就该着仁至义尽。” 夏明月结婚和曲文魁药堂开业碰巧是同一天,王氏心疼文魁,想着无论如何要到文魁的药堂去看看,就在走以前同曲廷叶商量:自己和桂花中午午饭前出明月家的门。到时,廷叶在门口等,三个人聚齐后一起到文魁的药堂去。曲廷叶高兴地说:这样处事就周到了,谁也挑不出毛病。 曲廷叶和曲文魁在刘公岛码头分手后,只跑了一趟买卖,便向把头请了假。然后,坐着船离开了刘公岛,往唐家大院去了。曲廷叶到得早,在外面听着里面阵阵喧嚣,知道新郎新娘已经入了洞房,可是王氏一直没有出来,就有些心急,不时地到大门口伸头向里张望。赖掌柜过来了,问道:“客官可有主家喜帖?” 曲廷叶诚实地回答:“不曾接到主家邀请。” 赖掌柜闻言伸出胳膊挡住了曲廷叶,说道:“既然如此,不要扰了主家喜宴。” 曲廷叶心中有气,听了此言,便没好气地说:“莫说没请我来,即便请了,我也不来。我是来接人的,你挪开,不要挡我。” 赖掌柜见此,也动了气。正当两人你推我挡、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人在曲廷叶面前一闪而过。这个人曲廷叶再熟悉不过了,这个人就是曲廷叶在脑海中闪现出无数次、梦里都在想的那个人——在荣记丝绸把自己推向深渊的骗子。曲廷叶死命地推开赖掌柜,不顾一切地要往里面闯。赖掌柜见状,扯着曲廷叶的衣服,死死地拖住了。曲廷叶急眼了,和赖掌柜打了起来。都大成从里面走了出来,二话不说,把曲廷叶拖到门口,一拳打到了门外。曲廷叶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外面围观的人群层层叠叠,见有人被打出了喜主家,顿时一片哗然。 此时,桂花闻声出来看见了,赶紧跑向曲文魁的药店,报信去了。 等曲文魁赶到唐家大院门口,都大成已经不在了,只有唐继业在不停地给曲廷叶赔礼道歉,周围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曲文魁分开众人,挤了进去,问道:“爹,怎么回事?他们为何打你?” 曲廷叶嗫喏着,默不作声。曲文魁朗声说道:“爹,明人不做暗事。有事您尽管大声说,这有众乡亲见证:您如果做了对不起唐家的事情,我当场跪下,任由唐家处罚;唐家如果对不起您,他唐家休怪我搅了婚礼,乱了规矩。” 曲廷叶看着唐万财,又看了一圈众人,狠狠心说道:“文魁,我看见骗我的人在明月院里。可他们不让我进去。” 曲文魁转向唐继业,说道:“唐老板,我爹想进去,你为何不让?” 唐继业双手抱拳,为难道:“少东家,大兄弟明明是自己看错了,硬说我家藏了个骗子,这不是故意搅我的喜事儿?让诸位亲朋好友听见了,还以为我和骗子有什么勾搭?在法庭上您输了官司,被罚了坐牢,可也不能都怪我呀。你不能因为这个事情,就不依不饶地无中生有、坏我名声吧?” 曲文魁压了压心头火,“请问唐老板,这幢房子是谁的?”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我……当然是我儿媳夏明月的。” 曲文魁双手抱拳,转向众人,“诸位大伯、大叔、大哥、大嫂,我叫曲文魁,这位是我爹。唐老板刚才说了,这幢房子是我姐夏明月的,今天她结婚,我想问问诸位,我和我爹能不能进去?” 曲文魁来之前,秀才正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吵了起来,求秀才判对错,“请教先生,唐家红漆涂墙、石狮子镇宅,我说大吉,我兄弟却说大不吉,务请先生给判个输赢,也好教他如何做人!” 先生抱拳回礼,“二位请了。儒家不信怪力乱神。至于风水,倒是可以说上一二。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红色为火。红漆涂墙,是旺火,火旺伤主人。” “先生,既然说红墙不吉,为何皇宫都是红墙?” “皇上是龙,水旺,所以要用火来平衡。不过,就算皇家那么高贵,单纯水火相冲也不可,所以皇家屋顶用金色,中间用木,地下有土,如此金木水火土齐聚一个空间的八方,相生相克;人住期间,男女相配,调和阴阳,自然是气运和畅。只是金瓦是皇家专用,小民用不得。所以民间一般不用红墙,多是外墙用土灰,里墙用纯白。灰色为土,养人;白色为水,主财。水土相合,养气宜人。说到石狮子,镇官衙大吉,镇官府中吉,至于镇民宅,吉与不吉就不是今日可说之事了。” “先生,您还是没说明白,这是吉呢还是不吉呢?您给个明白话,我这还等着赢钱呐。” 秀才摇摇头,又摆了摆手,不再理二位。有人不愿意了,说道:“先生说得明白,今天是主家办喜事的日子,说不得不好听的话,这还听不出来吗?”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又不是先生,你怎么知道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服是吧?不服我们找先生评评理!”这个人又同人杠上了。秀才听了赶紧躲开了。 此时,秀才听见曲文魁问众人他和自己的爹能否进屋的话,顺势挤到了中间,来到了曲文魁近前,抱拳道:“三位请了。” 曲文魁回礼,“先生请讲。” 秀才走到了唐继业跟前,指着房子说道:“既然房子是大小姐夏明月的,照规矩说来,今天就是大小姐赘婿,主家自然是他们二位,岂有不让进的道理?” 唐继业急眼了,抢白道:“先生有所不知,今天是我儿子娶妻。” “唐老板,得罪。恕老朽多嘴,既是贵公子娶妻,理应娶进自己家门。再者,嫁女、嫁女,哪有嫁到自己家里的道理?” “先生还是有所不知,这房子是暂借的,犬子借来结婚一用。” “如此一说,老朽就更糊涂了。天下人皆知‘宁借办丧,不借成双’。唐老板借房办喜事儿,妨主人,克地主,更没有不让主家亲人进去的道理了!” 围观的众人大笑。唐继业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手握成了拳头,却不敢当众出手,只得恨恨地说:“先生是大儒,何以在我办喜事的时候说这么不吉的话呢!” “老了,老了,看不懂了,看不懂了……”秀才摇着头,分开众人走了。 曲文魁问道:“唐老板,我跟我爹可以进去了吧?” 唐继业回过神来,说道:“少东家,你想进去,我不拦你。可这件事情事关我的声誉,我不能不管不顾。如果是你和你爹把骗子找出来了,我当众给你们两人每人磕三个响头,赔礼道歉。可如果你和你爹找不出来,又当如何?” 曲文魁说道:“我当众给你磕六个响头,赔礼道歉。” “好!”唐继业兴奋地抱拳向众人说道:“请各位做个见证。”然后,转向曲廷叶,说道:“请曲兄弟当众说出骗子的相貌,也好进去找人。” 曲廷叶说道:“此人瘦瘦、高高,苹果脸,大眼睛,一字眉。” 唐继业面向众人,高声问道:“大家可听仔细了?” 众人喊道:“听仔细了! “可有愿意跟着我进去做个见证的?” 有两个毛头青年说道:“我等愿意去。” 唐继业说道:“好,uu看书 .uuknhu 我们这就进去。” 唐继业领着曲廷叶、曲文魁和两个见证人,把整个房子转了两遍,看遍了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曲廷叶说的那个人。这幢房子曲文魁再熟悉不过了,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遗漏了。曲文魁相信,爹绝不会看错。可是人又能到哪里去呢?曲文魁百思不得其解。 在大门外,唐继业得意洋洋地对见证人说道:“二位兄弟,可否把刚才看到的情况告诉众人?” 两位青年说道,“所有的地方都看过了,确实没有想找的那个人。” 唐继业不再说话,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曲文魁。围观的人群开始起哄,不停地喊“磕头、磕头、磕头”。曲廷叶心酸地对曲文魁说道:“文魁,是爹连累你了,爹来磕头吧。” 曲文魁说道:“爹,我已经跪了很多次了,不在乎这一次。” 说着,跪了下来,朝着唐继业磕了六个响头。 曲文魁的额头上,顿时出现了一片青紫。青紫处,有皮肤裂开了口子。在破裂的口子处,血,争相涌了出来,然后,顺着脸流了下去,直到一滴一滴地滴到了地上。 王氏闻声从房子里出来了,见此,赶紧过去把文魁拉了起来,哭着说道:“文魁,你这又是何苦呢?” 曲文魁、曲廷叶和王氏他们走了,唐继业回到自己房里,打开了房间里的一个柜子,掀开了下面的木板,对着里面喊:“都走了,出来吧。” 夏允礼从下面爬了上来,说道:“大哥,地窖真够宽敞的。” 第70章 元日之夜 往日去又回 合一药堂后院有个厢房,本来是给雇工准备的住处,暂时用不上,成了曲文魁和林子鸢的住房。 今天是开业的第一天,也是曲文魁和林子鸢温锅的日子,照例要请亲朋好友到家里做客。 忙完了今天的开业仪式,送走了最后一位买药的顾客,昏暗的灯光下,曲文魁终于可以和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了。 外间,曲廷叶陪着亲戚们、王氏陪着女眷们一起吃饭;里间,曲文魁与苗老伯、郑盘算、二牛、大山子、大壮等齐聚一桌。桌子上,每人前面摆了三个碗:半碗茶水、一碗酒水、一碗脑饭。 曲文魁端起了半碗茶水,庄重地说道:“我娘曾说过,酒满茶半。半茶是告诉喝茶的人,慢慢喝,后面还有,就像过日子,不在于一时,而在于长远。今天我们的店铺就算开张了,从今以后,我们就要长久地在一起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借这碗茶告诉大家,你们永远都是我的亲人。我拜托大家,也永远把我当亲人。”说完,曲文魁一饮而尽。 众人说道:“喝了这碗茶,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也都一饮而尽。 曲文魁又端起了满满的一碗酒,说道:“酒喝的是胆气,是豪气。大家瞧得起我,让我当老板和掌柜,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让我知道,江湖险恶,纵是一身是胆,也难免遭人算计。可人要是无胆,只能任人宰割。文魁不才,愿意做个有胆之人,保住我们的商行,让我们的商行兴旺发达。”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都站了起来,说道:“文魁,我们信得过你。”也都跟着干了。 曲文魁端起脑饭,说道:“胶东有三样名吃:文登包子福山面,宁海州里喝脑饭。这第三碗,就是宁海脑饭,是我让子鸢按照地道的宁海做法做出来的。我想先请大家品尝一下,好吃不好吃。” 大家一起坐下,拿起汤匙,慢慢地品尝了一口。 二牛兴奋地说道:“少东家,太好吃了,和宁海脑饭铺做的一样的味道。” 大壮也品尝了一口,说道:“东家,我第一次吃这么好的东西。等这碗吃完了,就让我再吃一碗吧。”又对二牛说道:“二牛,现在不能叫少东家了,得叫东家才有资格吃第二碗。”大家一起大笑了起来。 曲文魁站了起来,问道:“各位叔伯、大哥,我为什么给大家吃脑饭?” 郑盘算答道:“少东家,您不说我们也懂。虽然您是东家和掌柜,可买卖是我们大家伙儿的,我们干的是自己的买卖,端的是自己的饭碗。不好好干,就是砸了自己的饭碗。” 其他人都点头应和道:“对,是这么个理儿。” 曲文魁摇了摇头,说道:“给大家吃这碗脑饭,是因为脑饭有故事。” 曲文魁仿佛又回到了宁海州的那个黄昏,“我第一次吃脑饭是在宁海州的一个老伯的粥铺里吃的,当时的情景我永远也忘不掉。老伯告诉我,整个宁海州卖脑饭的有好几家,可是要论地道,他做的最好。老伯说,看起来不起眼的一碗脑饭,需要十二种原料、六种调味料,要经过二十八道工序才能做出来。为了做好这碗脑饭,每一个环节他都做得比别人好。单说做脑饭离不开的豆子和小米吧。别人的豆子都是市场上买的,有什么豆子用什么豆子。老伯只用麻姑山下的豆子,点豆腐的卤子只用北海产的。再说这小米,老伯一定要用麻姑山下当年产出的新米,绝不用陈米。别人做脑饭是把小米磨成粉大火快煮熬成粥,而老伯是用完整的小米慢火炖出来的。老伯说,这样做出来的粥就是整个宁海最好的。” 曲文魁端起脑饭说道:“子鸢就是按照这位老伯的法子做的脑饭,所以才会地道。老伯告诉了我一个道理:做任何事情,要做得比别人好一分,就需要比别人付出多十分。” “少东家,这么简单的道理别人不是很容易就学会了吗?”大壮问道。 “你问得好。”曲文魁说:“我当时也是这样问老伯的。老伯告诉我:简单的东西是最不容易做好的。可是把简单的东西做好了,别人是学不去的。这句话我记住了,今天送给大家。做药材买卖看似简单,其实做好并不容易,可是如果我们把每个环节做好了,我们一定会超越别人。” 郑盘算说道:“少东家这是给我们大家立规矩了:不能掺杂使假,不能粗枝大叶,不能短斤缺两,不能假冒产地,得凭货真价实做买卖。要选最好的料,用最好的工艺,做出最地道的药材。少东家,我听您的。” 大壮说道:“盘算叔,我也听出来是这么个理儿,可话都让你说了。” 二牛说道:“少东家,我年轻力壮,干起活来绝不惜力,有一分劲儿使十分。” 苗老伯笑道:“说了这么多,才吃了一小口儿,把馋虫引出来了,却只能看着干着急。文魁,我可是要吃了。”说着,不管不顾地低头喝了起来。 众人大笑,也都跟着吃了起来。 林子鸢端着菜过来了,宴席正式开始了。 在唐家大院,天黑了,夏明月一个人坐在洞房里,头上盖着红绸子盖头,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夏明月静静地坐着,手里却拿着绣边的手绢,一遍一遍地翻看着。这个手绢是文魁从宁海州带回来的,夏明月一直随身带着。那时,她曾多次想象,在新婚之夜,文魁按照德州的规矩,亲手把这样的手绢给她。后来,文魁娶了子鸢,自己就把这样的心思埋到了心底。如果风静浪平,这样的心思也许一辈子都会沉积在心底。然而,唐继业、唐万财有意无意掀起的巨浪,不时地冲击着自己的心底,把自己心底的沉积物翻过来覆过去。今天,当曲文魁当街磕头的消息传来,夏明月曾经伪装平静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 这间婚房是曲文魁曾经住过的房间,是这个大院里的次房。 主房是娘以前的卧房,被唐继业看上了,三番五次地要改为他的卧房,自己死死地护着,不让动。唐继业没法,住到了头进房的主卧,就是迎门的那进房子的中间卧室。那间房子经过了彻底的改造,唐继业很是满意。 自己的这间婚房也经过了改造,可是自己还是能处处闻到文魁留下的气息。也是在这个冬月,文魁刚从昆嵛山回来,就躺在现在的这个炕上,自己给文魁暖手,那个时候,多快乐啊! 想到这里,夏明月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日的情景: 自己说道:“刚才给你暖手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下,你的手是十个斗。我娘说了,九斗十斗享清福。”自己顿了一下,歪着头说道:“文魁有福,不过还是没有我有福。”说这个话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 “难道你有二十个斗不成?”文魁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你连手带脚都是斗?” “那倒没有。”自己趴在文魁耳朵旁,低声说“我的两个大脚趾是斗。”说话的时候,心里像揣个兔子一样,心脏怦怦直跳。 可自己还是抬起头,神气地说道:“我娘说了,九斗十斗不如两个大臭斗。” 文魁听了,哈哈大笑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你给我看看吧。” “那不行。”当时自己急了,说道:“我娘说过,男人看了女人的脚,就得把女人娶回家,不然就嫁不出去了。”可是心里一直盼着文魁说:好,我答应娶你,这样总可以看了吧?然而,这句话并没有等来。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自己跺着鞋上的雪进了这屋。 那天,自己的春心如初春的小幼苗,止不住地萌动生长,却无所归依。经过了一夜的辗转反侧,终于下了决心:既然等不来凤求凰,自己只好做七仙女,主动求董永了。 夏明月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天的情景: 自己扑打着脚上的雪埋怨文魁道:“都是你,害得我没鞋穿了。” 文魁却装着懵懂无知的样子,说道:“我快好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这里没有事情,你就不要过来了,免得脏了鞋。” 自己当时想让文魁知道自己也放了脚,顺势把脚给文魁看了,就算文魁的半个女人了。可文魁明显把话茬开了,自己只好嗔怪道:“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放了脚以后,脚一天比一天大了,鞋都撑坏了,害得我天天晚上熬夜缝鞋子。” 文魁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当时,自己觉得文魁是那么可爱,便扑上前去捶打文魁,说道:“让你坏!让你坏!” 当时,自己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自己也能感觉到文魁全身都在颤抖。uu看书 .uukanshu 可是,谁也没有再进一步。如今,自己多想回到过去啊!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明月眼前又浮现出了两次在法庭上的情景。当时,知道文魁到洋法庭打官司要自己,心底乐开了花。当文魁输了的时候,心底满是伤心和绝望。当第二次自己在法庭宣读告诉状,自己已是心如死灰,形同走肉了。当唐继业用卑鄙的手段把曲文魁诓进了监狱,夺了他的房产时,自己恨自己怎么有这么无耻的姨父,自己怎么如此无耻地做了帮凶。如今,坐在这样得来的房子里结婚,自己的心如刀割般疼痛。 夏明月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感觉如同坐在一艘大船上,而外面是滔天的巨浪在不停地翻滚着、涌动着,这样的大船谁知何时会倾覆呢? 唐万财送走了最后的客人,进入了洞房,拿起秤杆儿把夏明月的盖头揭了,然后去脱夏明月的衣服。夏明月并不言语,只是往床头挪了一下。唐万财以为夏明月害羞,再去脱夏明月的衣服,夏明月又往床头挪了一挪。最后,没有地方可躲了,便在床头的角落里缩成一团,不动了。 唐万财恼羞成怒,从夏明月手里一把夺过了手绢,奋力地撕成了一缕一缕的,摔门出去了。 唐万财走了,夏明月下地拾起了手绢。然后,拿过针线,细细地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今天是农历的十一月十四,月亮特别大,特别圆,只是不时飘来的乌云,把月亮遮住了;零零星星下着的雪,把人们的视线挡住了。 按黄历,今天婚嫁大吉,开业大吉,上梁大吉,起灶大吉…… 第71章 经商之路 曲曲折折 从西历元日开始这三天,雪就一直零零星星地下着。 大壮正在柜台上照顾生意,进来了一位穿着和服的日本人,大壮赶紧迎了过来。来人拿出了名帖,大壮看了,是松井株式会社的课长,名叫酒井。 大壮不认识酒井,但是听人说起过,在赌场上赢了李小宝。大壮把酒井让到了茶桌旁,倒上了茶,问道:“酒井先生,不知小店能帮到您什么?” 酒井并不言语,拿出了一个货单。大壮接过看了,上面详细开列了货品和数量。这是一笔不大的采买,不过种类很多。大壮拿起笔,把店里有的货用笔勾了,然后逐个报了价格。酒井满意地点着头,说道:就按你的报价,给我备好货。大壮请酒井稍坐,然后回到柜台里,麻利地把货备好了,交给了酒井。 酒井喝下了杯里的最后一口茶,满意地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吆西,好茶。”然后不舍地拿起茶杯,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 大壮陪着笑送走了酒井,转身用两个手指捏起酒井用过的茶杯,厌恶地对着茶杯“呸”地吐了一口,顺手扔进了盛剩茶的桶里。 过了一天,大壮仍在柜上,酒井又来了。大壮见了,满腹狐疑,想着是不是货出了问题,便过去招呼:“酒井先生,买药还是喝茶?要是喜欢小店的茶,请随便喝。” 酒井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了货单,说道:“你的药我验过了,很好。你照着这个药单给我备货,我九日之后来取。”大壮接过看了,立时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笔巨额采购订单。大壮想了想,对酒井说道:“酒井先生,您的采买量太大了,我做不了主,您先喝茶稍候,我去请老板跟您谈。”酒井应了一声,做了一个请大壮随意的手势。 酒井正在有滋有味地品着茶,曲文魁出来了。大壮向酒井介绍了曲文魁,酒井躬身施礼,说道:“久仰、久仰”。 曲文魁抱拳回礼,问道:“酒井先生,药行有规矩,大宗货物必须弄清去向才能交易。先生是否方便告知?” 酒井说道:“我们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同宗同源,历来认同中医中药,只是本国出产有限,一直从中国大量采买。到威海卫采买,算是首次,希望给予关照。” 曲文魁说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卖给贵社。不过,采买量过大,需要先付五成定金。”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酒井爽快地答应了,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我船期已定,一天不能耽误。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注: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落前,贵店一定要交货完毕。否则,耽误一天,需赔偿我方二百大洋。” 曲文魁反复在心里合计过了,确认没有问题,便说道:“酒井先生,我可以答应你。”双方签过协议,酒井留下了定金,满意而去。 在对面的合德商行,唐继业和唐万财也同酒井签了这样一个采买合同。送走了酒井,唐继业和唐万财喜不自胜:自从合德商行归了自己,买卖一直顺利。没想到,临近年关,买卖更好了。真是老天让发财,躲都躲不过。不过,唐继业更相信,都是风水盘得好,才会有如此财运。 唐继业父子还没有欢喜得够,到昆嵛山采买的伙计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苗老伯采药摔断了腿,没法干了。现在,昆嵛山的药已经被一个叫大山子的人垄断了。大山子嫌价格低,提出不再给合德商行供货了。唐万财急了,说道:“你有没有跟苗老伯说,我们之间有协议的。” “说了。可是没用。苗老伯躺在床上动不了,买卖只能放弃。大山子本来就是采药人的头,他见苗老伯病了,趁机就把药材垄断了。”伙计急眼了,急急地为自己分辩。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难道没了张屠户,就得吃连毛猪吗!我们也可以和大山子签协议的!谁供货不是供货!”唐万财生气了。 “少东家,我也找大山子谈过了。大山子同意独家供货给咱们,只是提了个条件,所有药材价格翻一番。我没法答应他,就回来了。” “大山子太可恶了,这不是漫天要价吗!” “少东家,我也是这样说他的,可是大山子说他已经以这个价格同别人签了包销协议的。他怕我不信,还拿出了协议书。大山子说,昆嵛山的药材此前一直是咱们采买的,可以给咱们优先选择权。” “什么优先选择权!这不是摆明了让咱们放弃选择权吗!”唐万财气愤地说道。 唐万财和伙计对话的时候,唐继业正站在门口,看着对面的合一药堂。听二人说够了,唐继业转身过来问伙计:“你有没有看清他供货给谁?” 伙计答道:“没有,大山子把着不让看。” “不用看也能猜得到,货被曲文魁抢了去。”唐继业懊恼地说道:“我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招。老苗头是林子鸢的舅舅,曲廷根的弟兄,他怎么会一直帮我们?” 唐万财急了,“爹,您说怎么办?” 唐继业看了一眼伙计,客气地说:“你辛苦了。今天人手紧,你就别休息了,先到柜上帮忙去吧,顺便喊赖掌柜过来。” “是,老板。” 伙计走了,唐继业顺势坐下,拿笔写了起来。 一会儿工夫,赖掌柜进来了。唐继业把写好的书信封了起来,交给了赖掌柜,嘱咐道:“这封信你一定要亲手交给文登县令陈大人。” 见赖掌柜要走,唐继业又补充说,“还有,你到柜上支一百两银子给陈大人。”赖掌柜应声出去了。 唐继业又拿出了一封信,对唐万财说道:“咱的货源被曲文魁截断了,一旦供不上酒井的货,后果严重。当务之急,你赶快到宁海州,把准备发往天津的药材调过来,先保酒井的合同要紧。” “爹,天津的货要得也挺急,同样耽误不得。” “我合计过了。等天晴了,赶紧进麻姑山收购还来得及。” “爹,一拜是拜,两拜也是拜,咱们何不干脆让陈大人在卡点把想过关的药材都缴了,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可!”唐继业看着儿子,断然说道:“凡事没有把握,一定不能去做。为今之计,只有去宁海调货一条路可走了。” 虽然自己的意见被否决了,唐万财心中一百个不乐意,可是爹说过了也只好遵从。唐万财接过了唐继业递过来的信,开门要走,唐继业又嘱咐道:“你岳父被曲廷叶盯上了,往回运药材的时候,就不要让你岳父参与了。你告诉他,近期都不要在威海卫露面。还有,为了保险,让都大成他们几个陪你过去,负责护送药材回来。” “是,爹。”唐万财不情愿地走了。 酒井走了以后,曲文魁喊来了二牛,让他赶快到昆嵛山去组织货源。此时,雪开始下得大了,满天飘起了雪花。二牛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连家也没回,就出发了。 雪天路不好走。二牛紧赶慢赶,总算在过半夜赶到了昆嵛山。大山子听了二牛的述说,连夜挨家挨户敲门,开始组织货源,准备明天一早就发货。 赖掌柜赶到文登县城时,陈县令已经睡下了。赖掌柜使了银子,通过陈县令的小妾总算见到了陈县令。陈县令对于被打扰起床心中不满,从屋里出来后一脸的不高兴。 赖掌柜低眉顺目地把陈县令扶到了椅子上,然后递上了银子和书信。陈县令接过了银子,看过了书信,当即叫来捕头,吩咐道:“朝廷有令,要对药材进行管制。你等立即出发,在文登与租界之间堵截,不得让一斤药材流出文登。”又拿出了张字条,吩咐捕头,“你现在就到账房领十两银子,给弟兄们买酒喝。天寒地冻的,不要委屈了弟兄们。” 捕头满心欢喜,双手抱拳,说道:“大人历来把我等挂在心上,我等岂敢不效死命!” “如此甚好。回来再论功行赏。” “得令!”捕头接过字条,意气风发地走了。 安排完了,陈县令伸了下懒腰,对赖掌柜说道:“你回去告诉唐老板,不要让我的弟兄们太辛苦!弟兄们能干几天,就看他的了。” 赖掌柜心领神会,当即应道:“大人放心,各位官爷的食宿包在我等身上。” 第二天一早,大山子和二牛一起领着供应药材的车队出发了。大雪下了一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车队走起来甚是艰难。雪厚处,需要人用铁锨除雪才能通过;雪薄处易打滑,需要人推才能行走。好不容易在傍晚时分走到了文登与租界交界处。不料,从大雪中冒出了一支人马,拦住了车队。二牛赶紧上前,见是衙役,抱拳施礼,问道:“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捕头说道:“查验货物。” 二牛回道:“官爷,我在这条道上已经行走多年,从未遇见查货的。官爷雪天查货,不知为何?” “少啰嗦,全部开包验货。” “官爷,小民的货都是药材,绝无夹带。” “合适了,你就不用验货了。uu看书 .ukanshu 老爷有令,药材一律不准过关。” “官爷,这是为何?” “哪来的废话,这是朝廷的命令,不准就是不准。” 雪不停地下着,众人身上都披了厚厚的一层雪。二牛围着捕头不停地哀求,捕头被惹烦了,举起棒子就要打人,被衙役劝下了。 二牛见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便和大山子商量:天色已晚,雪下得又急,如果待在原地,人和牲畜冻伤不说,货也不安全。两人最后商定:二牛回去报信,大山子把车队带回昆嵛山。 鸡鸣时分,二牛全身裹满泥雪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威海卫。此时,二牛已连续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见到了曲文魁,人顿时瘫软成了一堆烂泥。 曲文魁听了二牛的述说后,安排二牛在偏房睡下了,自己到威海卫城里找秦大人了解情况。林子鸢趁着二牛睡觉的时间,赶紧生火做饭。 在威海卫城里,秦大人听了曲文魁的述说,告诉曲文魁:最近,胶东一带基本安定,朝廷并没有管制药材的政令下发。陈大人也没有给威海巡检司下过这样的政令,此事确实蹊跷。 离开了秦大人,曲文魁想来想去,觉得此事非同一般,只有自己亲自走一趟了。曲文魁到家的时候,林子鸢已经做好了饭,二牛正在吃饭。听说曲文魁要到昆嵛山,二牛当即跳下炕不吃了,要和曲文魁一起出发。林子鸢连忙把能收拾到的饭都收拾到一起,用包袱分别包好了,递给了文魁和二牛。 曲文魁和二牛冒着漫天的大雪,踏上了去往昆嵛山的路程。 第72章 风雪昆嵛山 艰难送药路(1) 曲文魁和二牛在雪中走了一天一夜,总算在下半夜的寅时到达了昆嵛山。 大山子告诉曲文魁,他在返回昆嵛山的路上已经打听清楚了,县令陈大人确实下了禁药令,各关卡严防死守,没有一人能过关。一位药商意图闯关,当即被打得头破血流。看来,文登到威海卫的商路确实是走不通了。 大山子说:他和苗老伯、大鹏他们聚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东线走不通,只有走西线一个办法。就是从东向西翻越整个昆嵛山,然后出麻姑山到达凤凰山,过凤凰山进入租界。只是不知宁海州傅大人是否也下了禁药令。要是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曲文魁告诉大家:威海卫巡检司秦大人说过,朝廷最近没有下过禁药令。文登堵截药材出县,想必是文登县自己所为,宁海州应该没有问题。 对于走西线,曲文魁并不陌生,自己曾经走过。曲文魁明白,走这条路线难度极大:这条路说是路,其实根本算不得路,只是山里人家常年行走形成的小径,有的地方只有采药人才会到达。这条路很多时候是在山脊上穿行。离开了山脊,不是山谷就是山涧。途中还要翻越昆嵛山最高峰太白顶和数丈深的大峡谷;要经过最狭窄的路段一线桥和最难攀爬的路段九瀑山。走这条路,如果天气晴朗,没有雨雪阻隔,最快六天可以走完全程。可是雪天走路,每一段路都是生死考验,走完全程少说也得需要八天。就算顺利到达目的地,也要迟到一天。还有一样困难,没有道路,只能肩扛背驮,也运不了多少药材出去,供货不足,还是会违约。 曲文魁看着漫天的大雪,心急如焚:走东线,不知何时能够解禁。一直等下去,如果不能按时供货,合一药铺将面临巨额赔款,刚刚组建的商铺又要倒闭,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走西线,困难重重,可是总还有一线生机。曲文魁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耽搁了,只有冒险一试了。 决心下定了,便是如何去做了。大家凑在一起,详细规划了行走路线,住宿地点。在把各种最坏情况设想了以后,制定了相应的预案,然后按照预案,开始准备路上要用的物品。 天亮之后,运送药材的商队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发了。 商队由十个人组成,除了曲文魁、二牛、大山子、大鹏以外,还有顺子、栓子、心锁、安有全、丁宁、铃铛等六个自告奋勇争着加入的青年。苗老伯也想参加,曲文魁不想让苗老伯太辛苦,便以苗老伯对外说自己受伤了不宜出面婉拒了。 按照预先的方案,出发前,每人的鞋上都捆绑了绳子,防止打滑。人手准备了一根棍子,既可以探路,还可以上坡时助力,下坡时支撑。按四天的标准准备了干粮,计划不足部分等过了麻姑山后再补充。又准备了火把、红伤药和冻伤药,等等。 需要运送的药材,根据每个人的负重能力捆成了一包一包的。药材包又捆在了特制的木架子上。背的时候,把木架子一面靠着后背。这样做有三个好处:一是背起来会感觉利索很多。背累了的时候,双手向后把住木架子,人也会感觉轻快些;二是一旦跌到,可以护住头部;三是在平坦的雪地可以拖着木架子行进,也能节省一些体力。在药材包的另一面还插了一块牌子,上面醒目地写着“收购药材”四个大字。这个主意是曲文魁出的。曲文魁的考虑是,等路好走了,每个人的负重还可以再增加一些,沿路再收些药材,可以补充数量的不足。 大山子熟悉路,抢着在前面开路,曲文魁紧跟在后面。大鹏在最后面护卫,防止有掉队的;二牛和众乡亲走在中间。 前面说过,苗老伯住在母猪河畔的半山坡上,往东走需要渡过母猪河,往西走出了门就是爬坡路。翻过这个山坡,就是一段很缓很长的下坡路。这样的路如果是好天,没有负重,其实是最好走的路,可以一路撒着欢地跑。可是雪天就不一样了。在山里住过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地方其实都是雪窝子。大风一起,就把雪刮了过来,逐渐地雪越积越厚,不熟悉路的人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掉到深沟里。就算走对了路,也会因为雪厚感到格外吃力。曲文魁和大山子领着运药的商队,顶着风,一路前行。后面,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脚印。 走了一个多时辰的时而上坡时而下坡的缓路之后,前面出现了一个山涧湖泊。这个湖泊接纳了周边大山的慷慨供奉,常年有水自湖中溢出,顺着山势,蜿蜒流淌,最终汇入了母猪河。此时正是隆冬时节,湖中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曲文魁拿着棍子到湖边用力撞了撞,确信没有危险,便招呼大家把药材从肩上卸下,然后把有木板的一面放到了冰面上,在木板的一端系了绳子拖着走。雪还在下,人在雪上走并不太滑,反倒是人没了负重,大家瞬间轻松了起来。大鹏和几个青年你推我一把,我用雪球打你一下,好不快乐。 大家轻松地走过湖面之后,前面又是一座山。这座山因为森林茂密而出名。老人们说,早些年,这座山上曾有老虎出没。即便现在没了老虎,可是偶尔也有狼出没。至于鹿、野鸡、野兔、野猪更是常见。大山子提醒大家,不要掉队,以免被野兽伤了。可是,走不多远,还是出事了。顺子脚下打滑,偏离了路线,被猎人下的兔子扣给勒住了,当时就翻倒在地。众人见了,赶紧卸下背包,围了过来。好在顺子倒地时,顺势翻滚了一下,才没有扭伤脚。只是部分身体碰到了石头,被石头垫了一下,疼得慌。 有道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顺子被兔子扣勒住了,倒意外地捡到了只兔子。顺子很是高兴,把兔子挂在了行囊上,打算路上烤兔子吃。 经过这番折腾,大家小心了很多。大山子告诉曲文魁,这一带不仅有兔子扣,还有捉野猪的陷阱,一点儿大意不得。 翻过这座山后,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这就是整个昆嵛山七十二崮中的最高峰——太白顶了。 太白顶山势陡峭俊美,美在怪石嶙峋,犬牙交错:有的凌空突出,犹如飞檐;有的隔空相合,好似大门。山上树木茂密,枝枝叉叉交错在一起,正常天气,人穿行其间,都需要不断腾挪;在这样的雪天,后背背了个大包,困难更是重重。向上攀登,需要不时地有人先上去,然后逐一接过下面递上来的包,后面的人再开始赤手往上爬。 二牛从前天开始,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睡一个囫囵觉了,加上连续奔波,身体已是疲惫不堪。一路跋涉到此时,二牛的身体有些顶不住了,两腿发软,身体不断地打幌。二牛咬紧牙关坚持着。 曲文魁一夜没睡,连续走了这么长的路,身体也快顶不住了。虽然天下着大雪,可是胸部却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肺部扩张得感觉要炸裂了一般,只好张着嘴,拼命地喘着粗气。 大山子鞋上的绳子早已被石头磨断了,身上的衣服被树木和石头挂出了一个一个的口子,不少地方棉絮漏了出来。大鹏虽然常年行走昆嵛山,可是长时间地这样走路,还是感觉十分吃力。其他人员因为连夜收集药材,准备行装,大半夜没有休息。只是沿路没有躲避风雪的地方,大家只能咬牙坚持往前走。 过了未时,总算到了太白顶。在太白顶,大家卸了行装,稍事休息。 曲文魁站在太白顶上,明显感觉风大了许多。放眼四顾,风轻时,雪花似一个个精灵,随风起舞;又似海中的浪花,奔涌向前。风急时,则似狂涛怒吼,翻卷奔腾,整个昆嵛山天地一片苍茫,似乎无边无际。可是在曲文魁的心里,却有一条清晰的路线,这条路印刻在他的心里,指引着他的方向。 曲文魁正想着心事,大山子走了过来,关切地问:“文魁,想什么呢?”风太大,双方需要大声说,才能听清。 “大山子,一年多以前,我站在太白顶上,觉得天下是如此渺小,似乎万物都在脚下,世界任我行走。那个时候太浅薄了。如今,我知道了,我的世界只在我的脚下,我的世界永远只有我脚下的这一部分。我站在深谷,深谷便是我的世界;我站在山巅,山巅便是我的世界。如果我把药运回去了,威海卫便是我的世界;如果我不能按时把药运回去,我的世界就只有昆嵛山了。” 大山子听不懂曲文魁前面说的什么意思,但后面的话听懂了,便说道:“文魁,我们山里人常说,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你放心,有我们在,药材一定能按时运回去。” 从太白顶往下走,路更艰难了。大家用棍支撑着,或是把住树木、石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挪。 走过了林木茂密、奇石纵横的路段之后,眼前出现了一段开阔的下坡路。这个地方,坡虽陡,因为没有树木和山石的阻挡,大家觉得好走了许多。不过,这个地方的尽头是一大片突出的岩石,岩石下面就是悬崖。按照计划,要绕过这个突出部,从旁边通过。下山的时候,曲文魁反复提醒大家捆绑好脚上的绳子,u看书ww.uukn 防止脚下打滑。 在太白顶休息时,二牛一卸下行装就睡了过去,下山时勉强睁开了眼,可是头却一直昏昏沉沉的,眼皮子沉得如同被粘到了眼珠上一般,睁也睁不开;脑袋像装了石头一般,沉得抬不起头;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灰暗的,模糊不清。二牛再也坚持不住了,两眼一黑,两腿一软,坐了下去,全身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下滑。二牛的前面就是曲文魁,曲文魁的旁边是大山子,二牛一旦推着他们走,就将把他俩都推到悬崖下面。 大鹏和乡亲们看见了,急得大声喊“躲开”。曲文魁听见了喊声,扭头看时,二牛已滑到了跟前。曲文魁容不得多想,当即拿起棍子,拼尽全力顶在了自己身后。惯力太大了,二牛顶着曲文魁快速下滑,曲文魁的棍子深深插入了雪下的泥土里,顶起的泥土和石块像被犁过一样。大山子见状,快速地把棍子插在了文魁的脚下,棍子擦着地面,发出了几声嘎吱嘎吱的响声之后,终于停住了。文魁低头看去,自己和大山子已到了悬崖边上。此时此地,已是进退维谷:再往前进一点儿就跌落悬崖;可是,往回走是上坡路,一不小心,就滑了下来,反倒更危险。两人就这样顶着棍子,在悬崖边坚持着。风从耳边刮过,呼呼作响,曲文魁的身上反被汗浸湿了。 大鹏他们小心翼翼地运动过来,把绳子甩向了二牛,大山子一只手接过,捆在了二牛身上。大鹏他们一起合力,一点一点地把二牛慢慢地拉了过去。然后依样画葫芦地把曲文魁、大山子他们也拖了回去。风险总算化解了。 第73章 风雪昆嵛山 艰难送药路(2) 二牛经此一吓,早已没有了倦意。只是身体透支得太厉害,走起路来十分吃力。众人要二牛把包裹卸了,二牛却说什么也不肯。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山下也开始起风了。一阵风刮过,所有的人立时被弥漫的雪雾所包围,已然是对面相见不相识了。大家点起了火把,照着亮,继续下行。终于,在入夜之后,到达了山脚下的神仙洞。 在这里,众人堆起篝火,匆匆吃过晚饭,然后把药材集中在一起铺好,开始躺在上面休息。这一夜,众人睡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众人都恢复了体力和精力,又可以出发了。今天的计划是,翻越大峡谷,经过一线桥,晚上到达晴烟洞休息。 大峡谷曲文魁并不陌生,自己曾经在这里摔伤过。这段路是整个路程中比较危险的一段路,只能白天翻越。所以,大家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尽量快点赶路。到午时,到达了峡谷的边上。 有一句谚语说,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一点儿不错。大家都知道大峡谷危险,所以都小心翼翼。虽然费了些周折,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翻过了大峡谷之后,走了约有二个时辰,便到了最狭窄的路段———一线桥。 一线桥是横跨山涧的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板桥,桥长在三丈开外,宽不过二尺,桥下是深涧。如是晴朗无风的天气,站在这个桥上看风景,是绝佳的位置;可是雪天路滑,道路狭窄,就很危险了。大家商量的过桥办法是,每人手拿两根棍子,拄着棍子过桥。准备妥当之后,曲文魁走在前头,带领大家大家小心翼翼地踏上了一线桥。 此时,风雪中,一只老鹰悄无声息地滑翔而来,从众人的头顶上掠过。转了一圈后,又飞了回来,一个俯冲,快得似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去叼顺子后背上的兔子。兔子没有被叼走,可是顺子在老鹰的撕扯下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倒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跟在顺子后面的大鹏扔掉了棍子,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顺子的背包。同时,自己顺势张开双腿跨坐在了桥上。顺子前面的心锁也转身帮忙稳住了顺子。 老鹰转了一圈后,又悄无声息地飞了回来,曲文魁急得高喊:“赶快把兔子扔掉。”大鹏从身上掏出刀,割了绳子,把兔子抛向了空中。老鹰一个滑翔准确地叼住了,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过了一线桥,又越过了一座山之后,众人于傍晚时分到达了晴烟洞。 这个山洞,苗老伯、文魁和子鸢他们一年以前曾经住过,曲文魁熟门熟路。 在晴烟洞洞口,大山子发现了异样,一把拉住了曲文魁,然后向后面做了止步的手势,大家都停了下来。 大山子蹲在地上,小心地清理着地上的浮雪,很快,一行清晰的脚印显露了出来,脚印所指的方向正是这个山洞。 大山子伸手向后招呼了一下,大鹏从后面跑了过来。大山子用手指了指地上的脚印,又指了指洞口,曲文魁和大鹏明白了。三人悄悄点燃了火把,一起闯了进去。洞里空空的,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在墙角,发现有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这个人浑身脏乎乎的,几乎成了泥球。曲文魁过去摸了摸鼻孔,还有气,于是吩咐大家赶紧点火取暖。曲文魁从外面取了雪,用石片盛了,放在火堆上化成水,然后扒开了这个人的嘴,慢慢地喂了进去。过了一会儿,这个人慢慢苏醒了,曲文魁定睛看去,认了出来,这个人是都小春。一年不见,都小春已经廋得不成样子了。 都小春睁开眼看了一圈,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都小春摇摇晃晃的样子,曲文魁赶紧去扶。都小春把曲文魁推了出去,向洞外走去。曲文魁喊道:“都小春,你不要命了!”都小春并不搭话,只管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曲文魁见劝不动他,只好解下身上的干粮包袱,又掏出来几个大洋,塞到了都小春的怀里。 都小春这次没有拒绝,解开包袱,拿了一叠饼出来,没命地吃了起来,吃完了,都小春有了气力,说道:“曲文魁,我会报答你的。”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雪里。曲文魁看着都小春渐走渐模糊的身影,心揪到了一起。 这一夜,曲文魁做了一夜的噩梦。梦中,曲文魁看见蛇爬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都小春见了,不顾一切地上去抓住了蛇尾巴,蛇却反身咬到了都小春的手上,都小春痛苦得倒在了地上。 曲文魁被梦惊醒了,见篝火快熄灭了,就往火堆上添了几根木棍。火重新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曲文魁看大家都睡得沉沉的,就又睡了过去。 早晨醒来,曲文魁到外面看了看,雪还在下。按照计划,今天一早要攀爬九瀑山,晚上到附近的村庄借宿。吃过早饭,收拾利索,曲文魁和大山子又带着大家上路了。 九瀑山与晴烟洞相隔数里地,一袋烟的工夫就到。 九瀑山并不高,满打满算不足百丈,可是山势极为陡峭。山的中间,有一股瀑布从山顶流下。神奇的是,水流并不是直上直下地流,而是每向下流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平台;水流从一个平台流到下一个平台,层层叠叠,形成了九个小瀑布;九个小瀑布串成了一个大瀑布。水流到山脚,从一个洞口的上方直冲而下,在洞口形成了水幕,因此这个洞又被叫作水帘洞。 在水帘洞前,曲文魁检查了大家的装备,确认无误后,开始带领众人攀爬。 连续下了几天的雪,瀑布已经冻住了,成了冰瀑挂在山上。上山的小路紧邻着瀑布,不少地方结了冰,攀爬起来很是吃力。众人两只手攀着石头、树木,脚下用力,全神贯注地向上攀登。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全部到了山顶。 山顶上,水流经过的地方宽阔平缓。只要跨过这个地方,剩下的路就会好走许多。就在这时,心锁被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冰上,曲文魁赶紧去抓。可是来不及了,心锁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顺着瀑布一路滑了下去,眨眼之间就摔倒了山下。 曲文魁看着天上的飘雪,心急如焚:一面是未走完的长路;另一面是掉到山下生死未知的队友。完不成送货任务未来不可想象;可是,不去救治队友未来更不可想象。曲文魁同大家商量后,决定分成两路:一路由大鹏领队,继续前行;留下自己、大山子和二牛原路返回,到山下救援心锁。 曲文魁他们返回山下时,心锁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曲文魁仔细检查过了,发现心锁受伤严重,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原来,心锁从山上下冲时,由于梯台的缓冲加上下跌时受后背上包裹的拉扯,速度减缓了很多。曲文魁和大山子一起就地对心锁的伤口进行了简单处理。 心锁觉得自己拖累了大家伙儿,很是懊恼,提出让曲文魁先把自己抬到水帘洞里,等找到驻地再回来救援。大山子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曲文魁考虑到这个地方远离家乡,人生地不熟,如果等找到驻地再回来救援,这中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考虑了一番之后,曲文魁决定带着心锁上路。曲文魁安排大山子和二牛去做担架,自己把心锁背的药材放到了洞里藏好。 心锁哭着说:“少东家,你还是扔下我吧!带上我,货肯定送不到了。那样,就要了你的命了。” 曲文魁回道:“心锁哥,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担架做好了,三人合力把心锁绑到了担架上。 大山子把担架前面的两端用绳子连起来,然后从前面套在了自己的肩上,如同拉纤的船夫一样,这样可以腾出双手,用来攀爬。曲文魁和二牛在后面一人抬着担架的一边。三人合力,开始了艰难的攀登。 这是勇气和毅力的集合,uu看书.uukanshu.co 是平日里凝聚的兄弟情义的迸发,曲文魁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浑身豪气,一身是胆。三人喊着号子,一鼓作气,把心锁抬到了山上。 山上有三包药材,按曲文魁的意思,把药材扔在原地,先把心锁抬回去再说;二牛坚持不扔下药材,要自己一个人背着心锁走。曲文魁见拗不过二牛,便把三包药材分拆成两包包好,二牛背着心锁,曲文魁和大山子背着药材重新上路了。 三人艰难地走了数里之后,大鹏带着人迎面跑来了。大鹏告诉曲文魁,他们在前方找到了一个村子,已将药材暂时寄存在了村子里,村民不放心还派了人过来接应。大鹏指着两位村民介绍说:“这是唐继文,这是唐嗣雨。” “辛苦二位大哥了。”曲文魁抱拳施礼,“我大哥受伤了,烦请二位大哥帮忙送回去,我还有一包药材扔在水帘洞,这就回去取回来。” 曲文魁要带着大鹏返回水帘洞,二牛说什么也要跟着去,曲文魁没法,只好又带上了二牛,再次返回水帘洞。大山子与众人一起抬着心锁、带着药材往村里赶去。 等曲文魁他们带着取回的药材到达村庄附近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此时,大山子领着众人拿着火把,分散站立在路边给曲文魁指示方向。曲文魁远远地见了心头暖流涌动,禁不住热泪盈眶。 大山子看见了曲文魁他们,举着火把跑了过来。确认无误后,转身向后挥动着火把,飞快地在空中划着圆圈。众人见了,都挥舞着火把相互呼应,在夜色中形成了一条游动着的美丽的火线。 第74章 风雪昆嵛山 艰难送药路(3) 曲文魁进村的时候,村里众多的百姓早已聚在村头,看见曲文魁他们回来了,都围了过来,关切地问这问那。人群之中有一位长者,六十多岁,鹤发童颜,颇为醒目。这个人曲文魁认识,是在诉唐继业拐带夏明月案的法庭上作证的唐青山。唐青山显然借着火把的亮光也认出了曲文魁,有点儿吃惊。不过,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常态。过后,唐青山便招呼众乡亲分头领人回家吃饭休息。 在唐青山简陋的家里,曲文魁见到了躺在炕上的心锁。心锁告诉曲文魁,唐大伯会医术,已为自己诊治过了;喝过了唐大伯开的药,现在感觉好多了。曲文魁躬身向唐青山施礼,感谢唐青山的救命之恩。唐青山略有惶恐地说道:“村里人多是王重阳真人的信徒,懂药理医术的人很多。在这里,给人疗伤治病一类的事情不值一提。行此大礼,折煞老朽了。” 唐青山的老伴端来了饭菜,告诉曲文魁,大家都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他留的。曲文魁坐在暖和的炕上,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心里忐忑不安。曲文魁知道,这个村是唐继业的家乡,这个村的百姓都是唐继业的乡亲,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和唐继业的关系会怎样对待自己? 唐青山似乎看出了曲文魁的窘迫,问曲文魁:“威海卫人收购药材多是到对面的文登地界,少东家何以雪天到此?” 曲文魁不知该如何同唐青山谈起此事,便没有正面回答唐青山的问题,先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唐大伯,我记得您原来住在麻姑山下的望山村,为何到了这里?何以住得如此艰难?” 唐青山正喝着茶,听曲文魁言此,目光顿时暗淡了许多,有些落寞地说:“不瞒少东家,原来村子的土地被官府征用了,半年多以前搬到了这里。因为搬得仓促,只是凑合着盖个房子,先应付过冬,让少东家笑话了。” 唐青山把饭菜往曲文魁跟前挪了一挪,说道:“内人不善做饭,委屈少东家了。” 曲文魁赶紧放下了筷子,吞了一口饭,说道:“唐大伯,实不相瞒,我已经四天没吃一顿热饭了。大妈的饭香得很!” 唐青山叹了口气,说:“这个村要说做饭好的,非继业子侄的内人莫属,只可惜死得早。” 曲文魁见唐青山主动提到唐继业,自己便不再避讳,说道:“唐大伯是否知道我和唐老板打官司的缘故?” “当时在法庭上听少东家说起过,也听村民议论过。继业子侄在令堂的商行担任掌柜,干得风生水起,村民都引以为傲。后来令堂逝去,继业子侄辞职不干了,村民都为继业感到惋惜。只是继业几乎不回村里,你两家因何起矛盾,具体缘由就不清楚了。” 曲文魁便把母亲买夏明月、后来收夏明月为女儿、再后来送夏明月照顾唐继业的事情告诉了唐青山。唐青山听了,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感叹道:“乡亲们原都觉得少东家不通情理,想不到还有如此过节;更想不到令堂如此仁义!”过了一会儿又叹道:“只是少东家官司输得也不怨。” “唐大伯何以言此?” 唐青山言道:“不知少东家是否知道夏明月是继业子侄的外甥女?” “实不相瞒,最近刚刚听说过。” “有道是,干亲不如姻亲,姻亲不如血亲。虽然令堂对夏明月亲比女儿,可总抵不过夏家与唐家的亲上加亲。少东家输了官司,切勿挂怀。” 曲文魁解释说:“唐大伯,如果早知道这些,我就不会打这个官司了。只是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唐老板何以要隐瞒血缘关系,卖了亲外甥女?” “这个原因不曾听说,只是听说继业子侄把夏明月卖了以后,在威海卫开了两个商铺:一个交给了他的姑表弟赖清远打理;另一个交给了夏明月的叔父夏允信打理。” 曲文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唐大伯,无论如何夏明月都是我娘的女儿,是我的姐姐。不知村里有没有我姐的亲人,我想替我姐去看看。” 唐青山摇了摇头,说道:“夏明月不是本村人,这里没有她的直系亲属。据说夏明月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早年他爹受唐继业牵连,带着他们娘俩跑到了德州。他爹没了收入,靠赌博养家。不想,赢少输多,债主年三十上门讨债,他爹被逼无奈,又逃走了,从此杳无音信。夏明月由他娘一个人抚养,好不容易把她养大了,她娘又去了。夏明月没了娘亲,回来投奔她姨父。后面的事情少东家就都知道了。” “唐大伯,夏明月的父亲现在怎样了?” “夏明月的爹叫夏允礼,如今成了神草堂药铺的掌柜。据说是去年年底从外地回来的。夏允礼今年年初为夏明月的婚事到村里来过,后来再没有看到过。” 曲文魁和唐青山正说着闲话,唐继文推门进来了,说道:“爹,少东家收药的价格比神草堂整整高出三成,且承诺全部收购,乡亲们都想把药卖给少东家。您看怎么办?” 唐青山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自从继业开了神草堂药铺,村里的药材就都卖给神草堂了。少东家不要多心。” 唐继文见爹如此说了,便解释说:“少东家有所不知,神草堂药铺收药一向没个准数,时多时少,价格低,对货也挑剔,不容易打交道。可是乡亲们都觉得亲帮亲、邻帮邻总是应该的,从无他想。现如今大雪封山,药材出不去,神草堂也不来收购,乡亲们没了收入,有不少人家快揭不开锅了。如今,少东家上门收购,价格又高,乡亲们都欢喜得不得了,托我问问我爹能不能卖给少东家?” 唐青山言道:“早年村里有地,乡亲们以种地为生,兼采药材。如今,乡亲们的希望全在药上。眼看着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也容不得它想,少东家要是不嫌弃,我家的药材也愿意卖给少东家。” 曲文魁赶紧起身行礼,说道:“唐大伯,晚辈求之不得。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唐大伯是否愿意?” 唐青山说道:“少东家请讲。” 曲文魁言道:“我想在您家里设一个收购点,由继文大哥负责收购药材,独家卖给合一药堂。这样,继文大哥也算是合一药堂的人了。不知唐大伯和继文大哥是否同意?” 唐青山点了点头,赞道:“不瞒少东家,我儿继文一直从事采药营生,是采药的一把好手。干药材收购的生意,自是熟门熟路,再好不过了。” 唐继文也兴奋地说道:“我早就想干了,只是以前没有门路。” 曲文魁担心耽误药材交付,告诉唐大伯和唐大哥,他同人签了合约,务必要在十一月二十六太阳落山前交货,今天是二十三,只有三天之期了。曲文魁提出,所有人员休息两个时辰后就出发,希望收上来的药材也能随队运走。 唐青山看了看天气,又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胸有成竹地说:“少东家安心休息一夜。我儿今天晚上集齐药材,收拾利索明天上午就可以出发,二十六日定能按时赶回威海卫。” 曲文魁见唐青山没有着急的意思,又强调说,雪天路滑,道路行走艰难,按时赶回恐有困难。 唐青山解释说:还有三个时辰雪就停了。uu看书 .ukanshuom 雪停之后,道路会好走一些。又说,上半年村里征地,官府给了点补偿款,不少人家买了骡子和马搞运输,还有一户买了马车,让唐继文今天晚上约好,明天都赶过来给少东家拉货,路上又能快不少,肯定耽误不了。 曲文魁结结实实地睡了一个囫囵觉,清晨起来的时候雪果然停了。此时,唐继文已经把药材收集齐备了,二牛也验过了货,同众乡亲一起把药材捆扎成了一包一包的。都收拾妥当了,骡子和大车也来了。为了防止大车陷到雪里动不了,唐青山专门找了两个青年拿着铁锨、镐头,随车出发。 众人吃过早饭,乡亲们已经把货装好了。 太阳初升,大地明亮清澈,天空纯净如洗,空气中飘着丝丝的甜气,让人有说不上来的舒服。天遂人愿,一切都齐备了。大家心情放松了,感觉余下的路也不那么漫长了。 赶车的大哥病了,曲文魁自报奋勇要自己赶车。看大家不放心,曲文魁解释说,自己的爹早年是赶大车的,自己跟着爹走南闯北,早就练出了一身赶车的好本领。果然,曲文魁一上车就把鞭子甩得啪啪响。曲文魁赶着车走在前面,众人牵着骡子跟在后面,踏上了返回威海卫的旅程。 心锁不便长途跋涉,曲文魁便按唐青山的意思把他留在了望山村养伤。 唐万财用了两日到了宁海州神草堂药铺,看雪下得急,便休息了四日。四日之后,看雪停了,唐万财在都大成他们的护送下,慢慢悠悠地踏上了返回威海卫的路程。 第75章 喋血凤凰山 今岁大不同 这条路,唐万财走了很多次。他熟悉每一条沟,每一个坎儿,所以,唐万财走起来并不着急。 都大成对这条路也不陌生。曾经在这条路的凤凰山,他干了一件轰动整个胶东的大事,这件事情直到今天,都让他觉得自豪。 那是前年的七七前夕,自己因为征地的事情,同官府起了冲突,打伤了官兵,被官府追捕。正当走投无路之时,夏允礼找到了自己,说是受唐大哥的委托,给自己送来了钱物。那一刻,自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雪中送炭,激动得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送给唐大哥。 当时,自己向夏允礼打听唐大哥过得怎样,夏允礼说:唐大哥过得不好。他的老板曲廷根先是勾结日本人、后又勾结英国人赚中国人的黑心钱。他不愿意同曲老板同流合污,曲老板便处处刁难他,已经连续三年没给他发工钱了。 自己听了,当时就跳了起来,说什么也要给唐大哥出口气。夏允礼说:你要报仇,唐大哥恐怕不会同意。自己当时说:知恩不报还算人嘛!夏允礼见拗不过自己,只好说:据他所知,曲老板明天有一批货要经过凤凰山,如果劫了这批货,卖了钱,差不多可以顶上三年的工钱。曲老板怀里有张纸,是这批货的供货合同,卖货就靠它了。到时一定要抢到手,放到马鞍子下面,将来唐大哥卖了货,有了钱,也不会忘了咱们弟兄。夏允礼还嘱咐自己:唐大哥不知情,也不能让别人误认为他知情,所以,必要时该对唐大哥下手不要犹豫。不过,也不能下手太狠,只要不漏出破绽就行了。夏允礼临走时再三嘱咐说:这件事情是我擅做主张的,切莫对外张扬。 自己当时拍着胸脯保证:兄弟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一旦被抓,绝不连累他人遭殃! 夏允礼走后,自己便领着弟兄们干了这件事情。只是后续考虑不周,被文登县捕快捉了。 唐万财和都大成各想着自己心思,慢慢悠悠地走着,夏允礼骑着快马来报:望山村及其周边的药材已经被合一药铺收购了,还签了独家收购协议,药材正运往威海卫。 唐万财大吃一惊,问道:“岳父,你确定? 夏允礼说:“女婿,都火烧房子了,不会错的。” 唐万财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人挺多的,怎么也有十多个吧。” 唐万财想了想,看来来硬的是不行了。对夏允礼说:“岳父,你先回去,赶快到其他地方组织药材,务必把天津的货备齐,按时发出去。” 夏允礼答应一声走了,唐万财又对都大成说道:“都大叔,曲老板的儿子抢了我爹的货,现在正在往这边赶过来,你看怎么办?” 都大成说:“还能怎么办!他能抢咱们的,咱们抢回来不就得了!” 唐万财摇了摇头说:“不可,他们人太多了。你看先这样…,然后把货烧了。”唐万财趴在都大成的耳朵上,咬了一阵耳朵。 都大成听了唐万财的话,点了点头。唐万财随着大车走了,赶着往威海卫送货。 都大成看看四周无人,开始领着人在路中间用镐头挖坑。这个地方是路最窄的地方,一面是山,另一面就是深沟。坑挖好之后,上面铺上了树枝,然后洒上了雪,看看没有了破绽,都大成退到了掩蔽处。 曲文魁的商队过来了。 曲文魁赶着马车,远远地走在前面,二牛拿着铁锹紧紧地跟在后面,随时准备除雪;大山子和众乡亲赶着骡子,在后面跟着。今天是二十六,是同酒井约定交货期限的最后一天。按照现在的速度,不用半天就可以赶到威海卫,恰好赶在日落前到达合一药堂。曲文魁不敢大意,不时地挥动着鞭子,催着马快跑。 忽然,马一个趔趄,跪着扑倒在了前面,马车一偏,带着马向边上的深沟里翻滚。曲文魁坐在车上,猝不及防,被弹到了空中,然后,重重地落到了马车上,跟着马车倒向了深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二牛疾步跳上马车,一把把曲文魁从马车上拽了下来。曲文魁摔在了地上,二牛随着马车掉进了深沟里。 曲文魁喊着“二牛、二牛”,连滚带滑地跑到了沟底。 都大成远远地见了,当即戴着面罩,手拿火把带人冲了出来。大山子他们从后面赶了上来,手拿棍子朝着劫匪迎面冲了过来。都大成眼看着无法靠近大车了,远远地把火把朝沟里大车跌落的方向投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形,准确地向沟里飞来,大山子跑到了沟边,凌空跳起,举着棍子朝火把打去,火把飞走了,大山子落到了沟里。大山子一个下蹲,轻松地落到了地上,然后棍子一撑,又从沟里一跃而起,跳到了沟沿上,举着棍子再次迎面朝都大成冲了过去。都大成知道遇到了武行高手,心里顿时胆怯起来,不经交手,就领着众人跑了。大山子领着众人紧追不放。 都大成正发愁无法摆脱对方,斜刺里又有一人杀出,冲向了大山子他们。大山子担心有埋伏,停止了追击,劫匪乘机跑了。 曲文魁到了沟底,看见二牛已被大车压在了下面,赶紧动手解开了马,从车上往下卸药材,以减轻二牛身上的压力。 劫匪跑了,大山子领人过来了,众人合力把大车翻了过来,把二牛从车底下解救了出来。二牛受了重伤,满脸是血,人已经昏迷了。 众人把大车从沟里抬了上来。大车还好,没有大的损坏,只是马受了伤,已经不能拉车了。曲文魁让大鹏从后面牵来了一头骡子,套到了大车上,把二牛抬了上去。曲文魁重新上了车,大山子领着众人重新背起了药材。 准备妥当了,曲文魁站在马车上,用尽全力,挥响了马鞭,马鞭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脆响。曲文魁扯开了嗓门,奋力大喊一声“驾!”骡子飞奔了起来,大山子和众人也一起跟着飞跑了起来。 都大成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凤凰山附近的山坳里,看没了追兵,就收了脚步,摘了头套,赶紧清点人数。还好,一个不少。此时,又有一人赶了过来。都大成放眼瞧去,是个年轻的后生,自己不认识。不过,都大成知道,来的人正是搭救自己的人,赶紧上前施礼,说道:“好兄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可否报上姓名,待来日相报?” 来人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说着,继续前行。 都大成赶紧上前堵住了道路,说道:“兄弟,请留步。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兄弟刚才使的棍法可是都家棍法?” “正是。”来人停了脚步,回应道。 都大成高兴地言道:“我等使的也是都家棍法。我等皆姓都,不知道兄弟是否是都家人?” “江湖之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也姓都,叫都小春。请问前辈怎么称呼?” “在下都大成。咱们果然是一家人。”都大成喜出望外,赶紧拉着都小春给大家认识。几个人在一起摆起了辈分,都大成长都小春一辈,都小春称呼都大成为“叔”,都大成也不客气,顺势就叫都小春为“侄子”。 都大成道:“不知侄子家里还有何人?” “爹妈都不在世了,家里只我一人。” “侄子既然孤身一人,何不跟我们一起行走江湖?” “我也有此意,叔不嫌弃,我就跟定叔了。” “既然如此,咱们一起回威海卫。”都大成兴奋地说道。 在威海卫租界的合德商行,酒井收了唐万财运来的货后,又按照约定到合一药堂收货。大壮告诉酒井,老板曲文魁亲自押车取货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让酒井稍等片刻。 大壮倒了茶水,端给了酒井。酒井拿着茶杯,看着外面即将落山的太阳,焦躁不安,再问道:“你的老板,曲文魁,什么时候的回来?” 大壮硬气地说道:“酒井先生,咱们签的合同是日落前交货,日落之前一定交货!” 酒井不耐烦了,厉声说道:“日落之前不交货,我砸了你的店!” 大壮生气了,没好气地说道:“威海不是五年前被你们占领的时候了!” 酒井听了,当即把茶杯摔到了地上,骂了声“八嘎!”,外面有几个日本人闻声拿着棍子就冲了进来。大壮见状,也操起了家伙,准备和日本人拼命。 此时,外面大车声隆,马蹄声响,u看书 wwuukanshu.co 脚步声急,骡鸣声骤——曲文魁带着商队回来了。 太阳把他最后的一点笑靥掩藏了起来,把一抹霞光从大山深处放射了出去,把天空渲染得五颜六色。 此刻,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炊烟混合着饭香,在威海卫的天空中飘洒,似乎无声地在告诉夜色中的人们:这里是家,是你们的港湾。 二牛被抬到了药堂后院曲文魁的住房里,子鸢见了,一路跑着把自己的爹找来了。林大夫诊治过后,给二牛开了药,林子鸢当场在店里配了药,然后精心煮过给二牛服下了。林大夫说:二牛伤了骨头,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需要静养。曲文魁同二牛商量后,把二牛送回了自己家里。 桂花听说商队回来了,正在家里赶着做面条,要给二牛接风洗尘。没料想,二牛被抬了回来,桂花当即眼圈红了。子鸢赶紧过来安慰,桂花却若无其事地说:“男子汉就得摔摔打打,不然成不了事。你看,去年,你家当家的摔伤了,今年就办了大事。没准儿,明年我家二牛也会办大事儿。”众人听了,都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曲文魁的商队回来的时候,唐继业正在合德商行自己的屋里清点着酒井付的货款,唐万财气急败坏地进来了,唐继业问:“外面什么声音这么嘈杂?” “爹,是曲文魁回来啦!” 唐继业的手停下了,怔了一会儿,突然疯了一样地把桌子上的大洋全都抹到了地上,地上响起了连串的噼里啪啦的脆响。 唐继业拍打着桌子,痛心地说道:“曲文魁!~~这是要成事儿啦!” 第76章 山雨欲来 风满楼 雪后的威海卫租界,一片泥泞。唐继业正在书房算账,唐万财扑打着脚进来了,没好气地说:“爹,曲文魁把昆嵛山周边的药材全都控制了,咱们运往天津的药材备不齐了,怎么办?” 唐继业听了,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问:“还差多少?” “还差二成多。我岳父说,这还是花高价买了些二手货才凑成这样的。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啊。” 唐继业忧心忡忡地走到了窗前,看着对面的合一药堂。唐万财又说道:“爹,咱们仓库还有些次等货,要不一并发过去吧!” “不可。”唐继业阻止说:“军供药材,大意不得。” “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拿个章程。当初要是听我的,在文登把曲文魁的货截了,哪有这么多事儿?”唐万财终于按捺不住,吐出了自己憋在心里的愤懑已久的怨气。 “小兔崽子,怎么跟爹说话呢!你爹我十多岁就出来闯荡,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什么样的世面我没见过?” “爹,我没说您没见过世面,现在是说天津的货供不上了,您就说怎么办吧?” “曲文魁最近在干什么?” “酒井今天又到曲文魁的药堂去了。也奇怪,这日本人一向小气的,这会儿怎么不要钱似的没命地买药,他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唐继业回到了桌子旁,重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以我在商行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经验,日本人这是要打仗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酒井买的药材是为了军需。” 唐万财吃了一惊,嘴巴张得老大,合不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爹,难道日本人又要打威海卫了?” “那倒不至于。威海卫如今是英国人说了算,日本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动武。至于日本人要打谁还是谁要打日本人,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敢肯定酒井在储备军用药材。” “爹,那会怎样?” “日本人要是同中国人开战,曲文魁就是头号汉奸。到时,合一药堂就是民众倾泻怒火的地方,那里将燃起真正的大火。” “爹,要是日本人打的不是中国人呢?” “到目前为止,日本人除了敢打中国人,还敢同谁打?你放心作壁上观,看他曲文魁的下场究竟如何!” “爹,你还没说,咱们的药材凑不齐怎么办?” “为今之计,你先到市面上扫货,这笔买卖咱不挣钱了,等合一药堂关门了咱的问题就解决了。” “爹,以后怎么办?咱还给不给天津供货了?” “你跟你岳父说,尽管放心大胆地签合同。我就不信阴沟里能翻船。” 在合一药堂,曲文魁拿着刚刚同酒井草拟的合同,递给了郑盘算,“盘算叔,您给把把关,这笔买卖是否合算,能不能把合同签下来?” 郑盘算拿过来只看了一眼,便说道:“少东家,这笔买卖利润可观,合同是没有问题的。”郑盘算顿了顿,又说:“少东家,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盘算叔,有话尽管说。” “少东家,日本人最近在威海疯狂采买,不正常。按我的经验,日本人这是要打仗了,咱们不能不防啊!” 曲文魁吃了一惊,“盘算叔,不是您提醒我真没想到这一层,险些误了大事。”曲文魁叹息道:“日本人离开威海才四年,又要回来祸害中国人了,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殃。我得赶快报告秦大人,让朝廷早做准备。” 曲文魁打发走了酒井,急急忙忙地赶往巡检司报信去了。 在对面的合德商行,唐万财刚想转身出去,又想起了还有正事儿没说,便停下了。 “爹,曲文魁在凤凰山吃了亏,回来就到租界巡捕房和城里巡检司报了案。现在巡捕已经沿街在检查证件,凡是没有证件的全部拘留审查。巡检司的衙役也在城门口设卡盘查,据说已经抓了好几个可疑之人。今天上午,华勇营又增派士兵到凤凰山搜山去了。外面风声紧得很。” “都大成在干什么?” “都大成昨天新认了个侄子,叫都小春,据说在凤凰山救过他的命,他们想晚上摆酒。还有,都大成托我问问您,押运药材的报酬什么时候给他?都大成说他有急用。” 唐继业想了想,说道:“你去告诉都大成,今天晚上的酒我请了,就不用他破费了。” “爹,儿子心里有句话憋了很久了,不知该说不该说?” “我是你爹,有什么话不能说?” “爹,都大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不能再留了。这一次,要不是都大成办事儿不利索,让曲文魁按期回来了,咱们何至于处处被动。再说了,都大成一大帮子人,每日坐吃山空,咱家早晚会被他吃垮。还有,外面风声这么紧,要是都大成惹出事端,早晚坑了咱们。” “说完啦?”唐继业用锐利的眼光盯着唐万财,唐万财被盯得有些不自然,不情愿地回道:“说完啦,爹。” “你说完了,就该我说了。有一句老话你应该知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都大成虽然事情干得不利索,可总是给了曲文魁一个教训,也算对得起咱们给他的报酬了。还有,日本人一旦开战,天下立时又得大乱,我们会遇到什么状况难以预料。眼下正是养人之时,你要善待他们,切不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爹,我懂了。” “明白了就好。你去准备今晚的宴席吧。还有,你把钱准备好,晚上我带过去。” “是,爹。”唐万财应声走了。 在威海卫巡检司,秦大人正在领着衙役操练。见曲文魁来了,秦大人放下了手中的剑,领着曲文魁到了自己的书房。曲文魁注意到,秦大人的书房里挂满了各式地图。 曲文魁把自己遇到的情况报告了秦大人,同秦大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秦大人说:他也注意到了最近日本人在威海大量采买这一反常情况。不过,日本人采买的货物并不是曲文魁说的运回了日本,而是往北去了,至于具体去了哪里暂时情况不详。 秦大人指着墙上的一幅地图分析说,旅顺港和大连湾与威海卫一海相隔。从种种迹象看,日本人的货有可能运到了旅顺或是大连。综合目前各方面的情况看,日本没有和中国开战的迹象。不过,有一个国家有可能和日本开战,就是俄国。 秦大人说,据他掌握的情报,最近,旅顺、大连不断有人来威海租房置业、采买生活用品,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给俄国贵族办事的。 秦大人分析说:俄国人与英国人一向不和,不到万不得已俄国贵族是不会扎堆到威海居住的。既然众多的俄国贵族都想到威海居住,一定有不得不到威海卫居住的理由,这个理由最可能的就是战争。 秦大人说,由此推测,日本人有在旅顺或者大连和俄国开战的迹象。他已为此向陈县令写了条陈,期望陈县令能转奏朝廷。 曲文魁担心地问道:“秦大人,一旦日本与俄国开战,对咱们国家会怎样?会不会波及到威海?” 秦大人指着租界地图说道:“当初英国人提出租借威海卫的理由是,俄国租借了旅顺和大连,使英国在中国的利益受损;为了阻止俄国扩张,英国人要通过租借威海卫对俄国形成牵制。我猜想,如果俄国战败,英国便没有了继续驻扎威海卫的理由,有可能退出威海卫,但是日本的势力会在中国做大。如果日本战败,英国就有了继续驻扎威海卫的理由,俄国也会乘机扩张。所以,无论谁胜谁负,对中国都没有好处,对威海也没有好处。” 秦大人解释说,两个国家在中国的土地上开战,从未听说,不免过于荒唐。对于这样的推论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只是事关重大,不能不报朝廷。 秦大人提醒曲文魁:如果日本和俄国在我国的土地上开战,朝廷是否派兵介入还不明朗。不过,到时无论怎样,局势都会复杂多变。为了以防万一,希望曲文魁多备些药材。 曲文魁离开了巡检司衙门,一路走一路思考。回到合一药堂后,曲文魁决定,同酒井的合同不签了,多少钱都不卖了,马上囤积药材,应付不时之需。 当天傍晚,在威海卫城里一个偏僻的小酒馆里,唐继业摆酒席宴请都大成和他的五个朋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唐继业拿出了一包大洋。看着白花花的大洋,都大成的眼睛都亮了。都大成端起了酒杯,高声说道:“大哥,还是你仗义,我敬你,干了!” 众人也都端起了酒杯,同声附和,然后一饮而尽。 唐继业也痛快地把酒干了,把杯底亮给众人看。众人齐赞唐大哥够义气。 唐继业说道:“大成是我发小,也是我兄弟,你们诸位都是我兄弟,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诸位尽管在我这里吃好喝好住好,我唐继业养得起你们。” 这时,一位叫都田有的人站了起来,说道:“唐大哥,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可是您这里我们是万万不能再住下去了。” “大哥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们,怎能说住不下去的混话?”都大成不高兴了,阻止都田有继续说下去,又对唐继业抱歉道:“大哥,别听我兄弟的,他酒喝多了。” “大哥,别怨弟兄们不够义气,我们四个早就商量好了要离开大哥,只是不忍心大哥一个人孤单,才一直没说。如今,大哥有小春侄子作伴,我们就没有牵挂了。我们想今天就别过大哥,一起闯关东去。” “这,这……,”都大成一时语塞,情急之下,拍了桌子,说道:“我这个当大哥的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你们尽管说嘛!怎能说走就走!” “大哥,你不告诉我们我们也知道,最近几天,英国巡捕房和巡检司衙门一直在搜查我们。uu看书.uuknsh 过去,宁海州衙门通缉我们,文登县衙门抓捕我们;如今,威海卫的官府也在抓我们。我们被堵在家里,连门都出不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官府捉了去。诺大的登州府已没有了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田有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唐大哥待我等如亲兄弟,我等就该为大哥两肋插刀。怕这怕那,太不仗义了!”都大成气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都田有端起了酒杯,对唐继业言道:“唐大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等一般见识。我等本来就是种田的,从来就无意与官府作对。只是没了生路,才不得已干了些出格的事情。如今,我们想开了,与其每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如到外面闯闯,或许还有生路。这杯酒敬唐大哥、都大哥,算是给二位大哥赔罪。喝过之后,我们各奔东西。”都田有仰头把酒干了,其他三个人也都站了起来,跟着干了,然后,头也不回地一齐走了。 都大成气得拍着桌子说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小春,咱们一起敬唐大哥。” 都小春言道:“叔,我听你的。” 都大成转身对唐继业言道:“大哥,我们叔侄两个跟定你了,你可不能不要我们呐。” 唐继业端起酒杯,言道:“危难时刻见真心。老弟,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了三声脆响。 一阵风刮过,桌子上的灯熄了。唐继业抬头向外看了看,天上乌云翻滚着,堆积得越来越厚。 看来,要下雨了。 第77章 立春之日 各怀心思 为了囤积药材,应付不时之需,曲文魁决定到麻姑山和昆嵛山走一趟。想着心锁还在望山村养伤,在那里过年终究不是办法,曲文魁便和子鸢一起租了架大车,赶到了望山村。等曲文魁把要办的事情都办完了,便接了心锁,把他送回了昆嵛山老家。然后,找到大山子,一起商量了组织药材收购的有关事宜。 曲文魁绕着半个昆嵛山来回走了两趟,相当于绕着整个昆嵛山差不多走了一圈,一晃过去了十多天。等曲文魁回来的时候,已是立春头一天的深夜了。 曲文魁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曲文魁起床外出。 今天是郑月儿出狱的日子,曲文魁打算早点儿到药堂处理事情,然后到码头接郑月儿。曲文魁刚推开门,就看到郑盘算蹲在墙角哆嗦成了一团。显然,郑盘算已在此等候多时了。曲文魁赶紧把郑盘算扶到了屋里。 几天不见,郑盘算身子佝偻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多了许多。郑盘算把住文魁的胳膊,老泪纵横道:“少东家,可把您盼回来了!” 文魁安慰道:“盘算叔,有话慢慢说。” 郑盘算哆哆嗦嗦地说道:“少东家,您有所不知。这些天,威海城里的士绅听说月儿要出狱,又纷纷串联上书官府,要治月儿的忤逆之罪。听说文登陈县令已经严令秦大人捉拿,送月儿到文登受审。月儿还没有出狱,咱大清官府又开始惦记抓她,这可如何是好?”说着,两行老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人也随着呜咽了起来。 曲文魁思索了一下,告诉郑盘算,为今之计,只有先找秦大人了解一下情况,等情况了解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办。临走时,曲文魁嘱咐子鸢早点做饭给盘算叔吃,等吃过了饭就陪着盘算叔到码头去接郑月儿。 曲文魁安排完了,便赶着到巡检司找秦大人去了。 在威海卫巡检司,秦巡检早早地就把还在酣睡的衙役们从不算热的炕上哄了起来,衙役们十二分不情愿地打着哈欠,穿好衣服,汇集到了院子里。一阵乱哄哄的你来我往之后,衙役们有秩序地排成了一队,在秦大人的带领下出发了。 威海卫城里一年一度的大戏——巡检司衙门的立春迎春仪式开始了。 秦巡检昂首挺胸地走在了队伍的前面,后面依次跟着敲锣打鼓和吹着笛子、唢呐的衙役,再后面是抬着纸糊的春牛和芒神的衙役。一路之上,百姓纷纷涌上街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不时品头论足地谈论着;有些大人小孩干脆一路跟着。小小的威海城顿时出现了一股蔚为壮观的游行队伍。 秦巡检在人群前面走着,脑海中不时地浮现出前几日的情景。当时,自己正在带着衙役在巡检司操练,陈大人托人捎来书信,让他带着衙役火速赶往文登县衙,说是有大事要办。自己当时就想到,可能真有战事要发生了。 等急三火四地赶到文登县衙,陈大人告诉他:经多方奔走,反复力陈,朝廷终于为威海卫守寡四十年的寡妇王氏颁“贞洁如雪”匾一幅。今天让他带人过来,就是为了隆重地把匾请回去。 陈大人说,这是整个文登县的莫大荣耀。为了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朝廷的恩德,巡检司务必要在立春之日以最隆重的仪式在午时以前把匾送到王氏家里去。 陈大人强调说,为了烘托喜庆气氛,清晨的迎春仪式要搞得轰轰烈烈。 自己当时向陈大人问询,自己递交的日俄可能在旅顺开战的条陈是否已上奏朝廷?陈大人说,此事事关重大,正在核实,等核实清楚了自会上奏。陈大人让自己先把颁匾的事情办好,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秦巡检一边走一边想,半个时辰之后,带着游行队伍转了一圈,回到了巡检司衙门口。照规矩,要在这里举行隆重的送芒神仪式——火烧芒神和耕牛,这也是整个仪式的最高潮。衙役们依规矩摆好了芒神和耕牛,点燃了火把,等待秦大人一声令下,就可以点火了。 此时,李小宝在北沟赌场赌了一夜,刚回到家里。 李小宝摸黑点了蜡烛,照着亮,到父亲的灵位前点了香,供上了,然后对着爹的牌位念叨:“爹,儿子不孝,把房子输出去了。以后,儿子就不能常供给您香火了。爹,……”李小宝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够了,李小宝抹了一把眼泪,又点燃了三炷香,供上了,继续对着爹念叨:“爹,您死得冤!如今,恶妇郑月儿就要出狱了,为了给您报仇,儿子把她卖了。儿怕郑月儿玷污李家名声,决定把郑月儿休了,以后她为娼为奴,都与李家无关。” 说完了,李小宝找来了纸笔,哆哆嗦嗦地写了起来,“威海卫李小宝与郑月儿三生有缘,结为夫妻。本应并蒂连枝,白头偕老,岂期过门之后,郑月儿一再忤逆,大出七出之条,更犯十恶不赦。为正人伦纲常,决意将本妇退回本宗,以后生老病死,各不相干。” 写完了,李小宝对着爹的牌位,哭着念了一遍,念完了,又觉得不妥:自己已经把郑月儿卖掉了,无论如何是休不掉了。便又重写了一份:“威海卫李小宝与郑月儿三生有缘,结为夫妻。本应并蒂连枝,白头偕老,岂期过门之后,郑月儿一再忤逆,大出七出之条,更犯十恶不赦。为正人伦纲常,决意将郑月儿卖掉……”可就这样卖掉,郑月儿仍然是自己的妻子,岂不还是有辱家门? 李小宝写不下去了,把纸揉成了一团,扔掉了。 李小宝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李小宝又犯了烟瘾,浑身难受,哆嗦着摸遍了所有的布兜,也没有找到鸦片,委屈地对着爹的牌位又哭了起来,“爹,儿不孝,把家产都输光了。”李小宝突然拔高了嗓音,“爹!这不能全怪儿子呀!都怪郑月儿!要不是她把您杀了,我也不至于没了收入!也不至于整天去赌呀!”李小宝咬牙说道:“爹!您等着,我这就去找恶妇为您报仇!”说完,开了门,径直往外走去。 门外,一群人堵在了大门口。李小宝认识,是黄愣子要人来了。黄愣子晃动着手里的字据,阴阳怪气地说道:“李少爷,郑月儿您可是卖给我了,我什么时候能领走?” 李小宝带着哭腔说道:“爷,郑月儿今天出狱,您跟我到码头去,只要郑月儿下了船,听凭您处置。” “李少爷,逗我们呐?”黄愣子不乐意了,“别人卖女人三个大洋,我可是给了您五个大洋,您却告诉我到码头去抓人。英国人的地界是说抓人就抓人的?您这不是害我吗?” 李小宝哀求道:“爷,郑月儿我已经卖给您了,是生是死由您说了算,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黄愣子言道:“李少爷,咱可说好了,我跟您到码头可以,可要是英国巡捕问起来,您可得说明白了,我是领人不是抢人。” “爷,都随您。”李小宝哭着说道。 黑乎乎的街上又来了一群人,李小宝认识,是收房子的人来了。李小宝把房契给了来人,然后头也不回地往码头方向去了。 在巡检司衙门,秦巡检手执纸鞭鞭打耕牛三下之后,开始面向众人演讲,“诸位,今天本官受朝廷委派,代表官府在这里迎春祈福,劝耕劝种,望各位善察朝廷良苦之用心,善解朝廷爱民护民之用意,躬身耕种……” 刘秀才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对着秦巡检施礼,“秦大人,老朽有一事不明,大人能否解惑?” 秦巡检抱拳还礼,“先生不必客气,有话尽管指教。” “大人,据老朽所知,我大清官员历来是在郊外迎春。迎春之后,官爷还要在田里耕种,以乞求老天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如今您在城里迎春劝耕,不知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儿?” “先生教训的是。”秦巡检回道:“如今郊外归英国人管辖,本官无权到郊外迎春。可城外的百姓仍是我大清子民,我相信,本官的良苦用心城外百姓一样能够感受到。当然,也请各位代为转达朝廷的爱民护民之意……” 这时,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喊道:“秦大人,快点火吧,别过了时辰。” 秦巡检看了一下人群,朗声说道:“好!点火!”早已举着火把等在一旁衙役闻声上前,把火点着了。 此时,火光升起,照亮了周围兴奋的人们的面庞。 远处,刘公岛东面,一轮太阳从海面升了起来,把刘公岛笼罩在光芒之中。 刘公岛上,华勇营士兵昂首挺胸地拿着枪,从海滨到半山坡上排列了长长的两行队伍。几声沉闷的汽笛声响过,骆特从汽艇上走了下来。 码头上,一队文武官员在列队迎接骆特。骆特依次同迎接的军官互致举手礼,同行政官员依次握手,然后,沿着长长的红地毯向山上走去,众官员排队跟在了后面。 背山面海的山坡上,原有的房屋拆除后,uu看书.uukanshu 地面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中间一个大坑里,已经放好了奠基石。几个月之后,这片土地将被整修成高尔夫球场。届时,夏季到刘公岛度假的英国海军军官将拥有三个高尔夫球场了。 在奠基石旁,骆特没有停留,而是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直接走到了山上。站在山顶,骆特紧皱眉头,凝神向北方眺望。在海峡的对面,是大连和旅顺,那里将要发生的事情,深深地牵动着骆特的心。 骆特这次回国述职,提出了在威海与青岛之间修建铁路的设想,殖民部和海军部的官员告诉他,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日俄最近会在中国开战。届时,如果日本赢了,英国将失去了滞留威海卫的理由;如果俄国赢了,英国将会承受来自多方的压力。为了英国的利益,英国政府决定不再开发威海卫。英国政府给予威海卫租界行政署行政长官的职责是,只负责以最少的成本最低限度地维持威海卫的正常运转。不过,对于刘公岛必须给予最大程度的关注,并尽力完善它作为远东舰队补给和船员休整的基地的功能。 在英国的时候,骆特就接到了威廉的信,信上说,刘公岛征地事宜已全部办妥,土地平整正在进行中,不久就会完工。在回来的船上骆特就决定,把刘公岛上本应等到三四月份才开工的工程全部提前开工,以免夜长梦多。 巡检司衙门口儿的火焰渐渐熄灭了,鞭炮声却骤然响了起来,礼花一个接一个地腾空而起,在空中勾画出了美丽的图案。 巡检司衙门的庆立春仪式还在进行着。 第78章 普天之下 生门在哪(上) 骆特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奠基石旁,与众官员一起为高尔夫工程培土奠基。奠基之后,早已准备好的礼炮冲天齐鸣。顿时,礼炮声盖过了所有的鞭炮声。 简短的仪式之后,骆特立即动身前往刘公岛监狱。在那里,有一批今天出狱的犯人等待着他前去训话。 在巡检司衙门,秦大人忙完了迎春仪式,正要离开,曲文魁到了。曲文魁赶紧拦住了秦巡检,“秦大人,我妹郑月儿今天出狱,您可知道?” 秦巡检正色道:“本官依陈县令吩咐,正要率队到城门口堵截捉拿郑月儿。” “秦大人,郑月儿伤公爹一案已审理清楚,郑月儿该承担的罪责已然承担,该受的处罚已然处罚,大人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不瞒曲兄弟,本县县令陈大人以仁孝治县,远近闻名。近日,经陈大人力陈,朝廷为威海卫守节四十年的寡妇王氏特颁‘贞洁如雪’匾一幅,以示嘉奖。今日吉时,本官将受县令大人所托,代表朝廷颁匾。同时,对郑月儿忤逆一案,陈大人已言明将亲自审理,审理之后,还将上报朝廷。这两件事,一正一邪,一奖一惩,正好彰显陈大人仁孝治县的法度。” “秦大人,陈大人既是讲究法度,为何还要旧事重提,一事二审,重新定罪?” “曲兄弟,郑月儿乃是大清子民,居住在大清的土地上,犯了罪,理应按大清律治罪。英国人不黯中国文化,不懂中国法律,所判案子难以服众并不奇怪。郑月儿在租借地所受的惩处,相信陈大人在给郑月儿定罪之时会考虑清楚,予以妥处。” “秦大人,容小民说一句不伦之言,陈大人此举难道不怕开罪于英国人吗?” “曲兄弟说的是,陈大人已责成本官就此事同英国人沟通,以免发生纠纷。本官正要前往码头,曲兄弟可随本官一同前往。” 刘公岛上,骆特站在监狱前的一片空地上,身后站满了各级英国官员,骆特面向今天出狱人员,声音洪亮地训着话: “今天是中国的立春节,是二十四节气之首。今日,是万物生长的起始之日;再过八日,就是元旦,是新一年的伊始。你们今天就要被释放出狱了。从这里出去,你们将踏上人生的新起点;在新的一年里,你们将开始人生的新体验。 你们之中,有的人恰好是刑满释放,但更多的人是受行政署恩惠,获准减刑,提前释放。你们应该感到幸运,是威海卫行政署的仁政,让你们能在新年与家人团圆。 中国圣人孔子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这句话的意思不知你们懂不懂?如果不懂,我给你们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孝顺父母、顺从兄长的人,很少会干以下犯上的事情;不喜欢做以下犯上事情的人,绝不会去干造反的事情。君子做事,重在治本筑基。这孝顺之道就是做人之基,治国之本。你们各位曾经犯了这样那样的罪,为祸之根就在于忘了孝与顺。今日释放你们,希望你们回到家中,孝敬老人,顺从兄长,恭敬丈夫,爱护子女。 本官虽为大英帝国的官员,却喜欢中国文化,尤其喜欢儒家文化。本官也希望你们多学孔孟之道,多体察本官善言善行,德心仁政。自今日始,踏出监狱,重新做人……” 郑月儿静静地站在犯人中间,听骆特训话。 骆特在台子上起劲儿地演讲,郑月儿抬头向上看去,眼睛却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只好转移了目光。高处,晴空万里,清澈如洗;远处,威海湾碧波万顷,平静如镜。海面上,一艘艘巨型英国军舰正远远地向刘公岛驶来。如果是平常,这些军舰将在这里完成补给;也或者,舰上的海军官兵将在这里度过一个难忘的假日,然后重新登舰,驶向深海,去完成他们国家赋予的使命。只是此时已非平常,这是英国政府为应对即将发生的日俄战争而专门派来驻防刘公岛的海上武装力量。近处,环岛公路上,一队队的英国士兵荷枪实弹地跑向实弹演练场。 威海卫通往刘公岛的码头戒备森严,巡捕在码头的卡子旁检查着往来通行证。有通行证的通过卡子上船,没有通行证的则被逐出人群,赶到了一旁。 郑盘算和子鸢赶到码头时郑月儿还没有露面,二人耐心地等在码头上,仔细地观看着每一个下船的人,生怕漏掉郑月儿。 秀才看过了送芒神仪式,来到了距码头不远的海边,从怀里掏出黄表纸点着了,然后,面朝刘公岛方向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磕头。巡捕见了,当即冲了过来,挥着棍子就朝秀才打了过来。秀才用手抵挡着棍子,跌坐在了地上。 秦巡检和曲文魁路过此处看见了,赶紧跑了过来,阻止巡捕打人。秦大人问道:“这位兄弟,为何打人?” 巡捕上下打量了秦巡检一番,施礼道:“秦大人,得罪了。非小的无理。只因租界行政署已发布公共卫生法令,禁止在商务区当街烧纸。此人知法犯法,小人予以惩戒。” “这位兄弟,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何烧纸?” “回秦大人话,这倒没有。” 文魁上前扶起了秀才,问道:“先生为何在此烧纸?” “不瞒少东家,我也是没法子啊。今天是立春,是祭祖之日。您知道,我等的家庙祖庙都没了,可祖宗的灵魂还在岛上,老朽只好隔岛相望,焚纸祷告,祭拜祖宗,却不料冒犯了巡捕大人。”秀才叹息道。 “这位兄弟,既然你知道了烧纸的原因,可否通融一下,让先生把纸烧完?”秦巡检问道。 “秦大人,非小的不知天高地厚,不给大人面子,实在是法令难违,小的也无能为力。请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巡捕对着秀才说道:“看在秦大人的面子上,就不对你焚纸一事处罚了,你赶快走吧。” 秀才谢过秦巡检和曲文魁,佝偻着身子,孤独地走了。 运送出狱犯人的船终于到了。郑月儿下了船,在人流中茫然张望。郑盘算赶紧过去,到了郑月儿跟前。父女相见,一肚子的话无从说起,唯有涕泪横流,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思念与委屈。子鸢站在旁边,难过地看着,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曲文魁过来了,安慰郑月儿,“妹妹,我和你嫂子商量过了,想把你接到我家去住一段时间,盘算叔也答应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谢谢文魁哥,谢谢嫂子关心,我想回家。”郑月儿问道:“爹,小宝怎么没来?” 郑盘算抹着泪说道:“月儿,小宝又到文登县衙把你告了,县令陈大人严令秦大人捉拿你。城里是回不去了。” “妹妹,我来的时候,亲眼看见秦大人已经在四个城门口布置了捉拿你的衙役,就等着你回城。”文魁证实说。 “哥,我想见见小宝,他不会为难我的。” 这时,李小宝领着黄愣子来了。李小宝看见了郑月儿,快走几步,到了郑月儿面前,骂道:“恶妇,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这次你是跑不掉了,我要拉你去见官。”说着,就去拉扯郑月儿的衣服。 郑月儿挣脱了李小宝,说道:“小宝,你相信我,爹不是我害死的。爹没了,我不想你也没了,那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恶妇,爹不是你害死的,还能是谁?你害的我没了爹。如今,我钱也没了,买卖也没了,房子也没了,我什么都没了,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不把你送去见官,誓不罢休!”李小宝拉扯着郑月儿要走。 黄愣子横着膀子挡在了李小宝前面,不满意地说道:“少爷,你怎么出尔反尔。你这头把郑月儿卖给我了,那头你又要把郑月儿送官,你这不是耍我吗?” “对,对……”李小宝想了起来,说道:“恶妇,我已经把你卖了,你跟着黄大爷走吧。uu看书.uukhu 从今以后你生老病死,与我再不相干。” 李小宝说完了,黄愣子就过去拉扯郑月儿。曲文魁上前,一拳打在了黄愣子身上,黄愣子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 黄愣子不乐意了,说道:“曲老板,我和李少爷之间的事情,您插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曲文魁凛然说道:“她是我妹妹,怎能说我不该管?” “我知道你们两个有奸情!郑月儿为什么刺伤我爹?还不是因为我爹知道了你们两个的奸情!”李小宝吼道。 “小宝,你知道的,那一日,只有我和爹在家,和文魁哥没有关系的。”郑月儿道。 “谁知道你们两个这以前是怎么回事!” “小宝,难道你都忘了吗?从我进咱家门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让你保护我,难道你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爹怎样对我,难道你真一次没看见过吗?你看见了,难道你一次也没想过吗?再怎样,我也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你怎么忍心看着我被爹欺负,你却不管不顾?你还是男人嘛?”郑月儿憋在心里的话终于不情愿地喷薄而出。 李小宝怔住了。 黄愣子挥舞着字据,发狠地说道:“曲老板,你是买卖人,我也是买卖人;我不挡你的财路,你也别挡我的活路。人我既然买了,今天我就一定要领走。”说着,指挥他的爪牙动手抢人。曲文魁冲了过去,和他们打在了一起。 巡捕的哨音响了。 一队巡捕冲了过来,拿着棍子就朝黄愣子的人打去。这些人一哄而散,远远地跑了。 第79章 普天之下 生门在哪(下) 自从李老板出事,李小宝一直把所有的仇和怨倾倒在了郑月儿头上。 郑月儿蹲监狱期间,李小宝一步步地落入了别人设的陷阱里无法自拔,属于自己的财富像流水一样流走了,曾经那么富裕的自己,如今已无分文。李小宝把这一切不幸都归结到了郑月儿头上,愤怒已到了极点。却不曾,当郑月儿点破谜局,李小宝才发现,这一切的不幸竟然是自己那个一直为之鸣不平的爹一手造成的;而郑月儿为了家庭的脸面,忍辱求全,牺牲自己,无端坐牢。 李小宝猛然醒悟了,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抱着头“呜、呜”地痛哭道:“爹,你还是我亲爹吗!我还是你亲儿子吗!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你怎么能干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啊!你把儿子害惨了呀。有你这样的爹,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啊!你让我以后怎么办啊?……” 骆特的专用汽艇从刘公岛驶了过来,骆特在王巡长的陪同下走下了汽艇。秦巡检迎上前去,同骆特交谈了起来。骆特谈完了,坐上了早已等在一边的人力车,在巡捕的护卫下离开了。 秦巡检和王巡长一起走了过来。秦巡检对众人说道:“各位,刚才我已同骆特长官沟通过。骆特先生允许本官在郑月儿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将郑月儿带离租借地。郑月儿,现在本官问你,你是否愿意跟随本官回到威海卫城里?” 王巡长说道:“郑月儿,骆特先生让我转告你,他对文登县衙重新审理你伤公爹一案虽然感到难以理喻,但是骆特先生愿意尊重中国法律,不干涉中国地方政府办案。如果你愿意跟着秦大人走,租借地行政署不予干预;如果你不愿跟着秦大人走,骆特先生愿意对你提供庇护,允许你长久住在租借地。现在,我来问你,你是否愿意接受骆特先生提供的庇护留在租界?” 郑月儿看了看秦巡检和王巡长,没有搭话,只是径直走到了李小宝跟前,扶起了李小宝,低声道:“小宝,我想跟你回家,咱们一块儿过日子,你看好不好?” “家回不去了。”李小宝哭泣道:“本来我也不想再起诉你了,是县令陈大人托人带话让我起诉你,还有那些有钱的人编排我起诉你,他们不会放过你和我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商号没了,家没了,追债的催命似的跟在身后。我还不上债,早晚会被他们扒了皮。我也不想吸大烟,可我管不了我自己,我不吸大烟就浑身难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威海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李小宝边说着边退到了海边。 “月儿,都是我对不起你,把你害成这样子;都是我无能,保护不了你。”李小宝哭道:“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了了,下辈子再还吧。”说完,转身朝海里跳了下去。 曲文魁跨步快跑,跟着跳了下去。海水冰凉刺骨,衣服一湿,如同全身挂满了秤砣。曲文魁奋力游了几下,抓住了李小宝的外衣。 这时,英国军舰鸣着汽笛驶了过来,激起的海浪涌来,把曲文魁和李小宝一起打到了水下。等曲文魁浮上来时,手里只攥着李小宝的外衣。 曲文魁往旁边看去,李小宝跳海处,浪花形成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涌动着,一浪比一浪弱,逐渐归于平静。 岸上,众人急得大声呼喊。郑月儿哭着喊着要跳到海里去救李小宝,被郑盘算和子鸢死死拉住了。大壮赶了过来,跳到了海里,奋力游到了曲文魁身边。 等曲文魁和大壮合力把李小宝捞上来的时候,李小宝早已没了气息。郑月儿已经哭干了眼泪,默默地为李小宝擦拭着面庞,喃喃自语:“小宝,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为什么要走绝路啊?我还想好好和你过日子呢。” 曲文魁把李小宝的衣服拿了过来。郑月儿默默地整理着。从李小宝衣服里,郑月儿摸出了烟枪、烟袋。 郑月儿看着烟枪烟袋,眼泪顿时滂沱而下,止不住地再次嚎啕大哭了起来,“小宝,这些东西害人,你就别带在身上了,行不行啊?求你了!”郑月儿拿起烟枪,猛然间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烟枪,顿时断成了数截。 郑月儿哭泣着,“小宝,大烟把你这辈子害了。下辈子转世为人,千万别再吸大烟了。你就听我一次劝吧。” 围观的人们无不闻声色变,女人们悄悄地抹着眼泪,脸别到了一边,不忍继续看下去了。在码头上往来的外国人则好奇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郑月儿替李小宝穿好了衣服,抹干了眼泪,对曲文魁说道:“文魁哥,小宝没有亲人了,麻烦您帮着买块地,把他葬了吧。” 文魁泪眼婆娑地说道:“妹妹,你放心,我这就去办。” 林子鸢在附近找了家棺材铺。铺里的伙计抬着棺材过来把李小宝成殓后抬走了。 郑月儿送走了李小宝,回身对秦大人和王巡长说道:“秦大人,我知道您是好人。上次,您把我引渡给英国人,是为了帮我。可这一次,您帮不了我了,他们都想抓我,我不能跟您回去了。王先生,请您转告骆特大人,谢谢他的好意。我也不能让英国人庇护我,那样会让大清没了颜面,我会被吐沫淹死的。我想我应该到我该去的地方。” “郑月儿,你可千万别寻短见啊。”郑盘算老泪纵横,“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让我可怎活呀?” “妹妹,你还是跟我回家吧!”文魁央求道。 “文魁哥,你的家里没有我的位置了。我不能拖累你,让你背个不清不白的名声。” 秦巡检说道:“各位,郑月儿如今威海卫城里回不去了,租界也待不住了。虽然左右为难,可也不是无路可走。我有一策,不知各位是否愿意?” 众人说道:“秦大人请赐教。” “离此地三十多里处有一座山,名曰艾山。这座山位于租借地与文登县交界处的租借地一侧。山上有座尼姑庵,名曰艾山寺,平时香火还算旺盛。我同艾山寺主持熟悉,如果诸位同意,我把郑月儿送过去,暂住在那里,带发修行,等过了风头,再从长计议。诸位是否同意?” 文魁道:“秦大人,妹妹到尼姑庵安全可有保障?” “安全问题不必担忧。”秦巡检说道:“尼姑庵在租借地,大清捕快和官兵如果没有租借地许可,断不会过去抓人。至于地痞流氓,更不敢恣意骚扰。离尼姑庵不远处,有个巡捕房设立的边界卡点,常年有巡捕看守,附近还有华勇营士兵驻守,无形之中,对尼姑庵形成了保护。多年来,尼姑庵一直很安全。 “秦大人,民妇愿意听从安排。”郑月儿应道。 文魁和子鸢一齐看向郑盘算,等待着郑盘算最后拿主意。郑盘算看着大伙儿,心如刀绞。思忖再三,觉得只能如此,只好含着泪,艰难地点下了头。 秦巡检看大家没有异议,就说道:“既然如此,为避免夜长梦多,今天我就把郑月儿送走。我这就去准备,u看书 .uukah.cm 你们赶紧道个别吧。”说完,匆匆走了。 郑月儿说道:“文魁哥,我还有一事相求。” “妹妹尽管说。” “我在监狱的时候,崔先生多次帮助我,今生我是无法报答他了。哥哥有机会,替我答谢他。” “妹妹放心,我一定替你感谢他。” “爹,我走之后,您多保重吧。女儿不孝,伺候不了您了。”郑月儿流泪对郑盘算说道。 “月儿,都是爹不好,让你走到了这一步。” “爹,女儿不后悔,这都是命,我们没法改变的。” …… 父女两人泪眼婆娑地说着,似乎有道不完的话,等到说出口了,却句句刺心,让人痛彻难当。 出发的时辰到了。郑月儿怀揣着秦大人写给尼姑庵主持的亲笔信,在两个便装衙役的护送下,踏上了去往艾山尼姑庵的路程。 此时,在威海卫城里,秦巡检受朝廷委托,给王氏颁发“贞洁如雪”牌匾的仪式开始了。 在威海卫城里的街道上,秦巡检一如既往地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后面,是抬着牌匾的衙役。再后面,衙役乐队一如既往地卖力地演奏着。乐队后面,一群看热闹的人一如既往地兴趣盎然地跟着。 不远处,有一户人家门口披红挂彩,人头攒动,族亲们聚集在一起,列队等候秦大人一行到来。只有这户人家的主人——守了四十年寡的寡妇在屋里抚摸着丈夫的遗物不停地哭泣着。 刘公岛靶场上,响起了噼里啪啦和咚咚的枪炮声,英国人的战时演习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第80章 国难时刻 怎样抉择 “老爷,秦巡检来信了。”在文登县衙,师爷立在客厅,向坐在桌子旁喝茶的陈县令报:“秦巡检信上说,李小宝投海自尽了。” “死就死了吧,他死了,给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陈县令慢条斯理地说:“倒是可惜了郑月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郑月儿押解到了没有?” “老爷,秦巡检信上说,郑月儿被英国人释放后,始终没有离开租界。秦大人找英国人交涉后,英国人给郑月儿提供了两个选择:一是自愿跟着秦巡检返回威海卫城里;一是由英国人给郑月儿提供庇护,长期居留租借地。” “郑月儿怎么选的?” “郑月儿两个都没选,她自作主张,到艾山尼姑庵出家了。” “这郑月儿是什么来路,能一次次躲过咱们的管治?” “老爷,据咱们的人密报,郑月儿出家是秦巡检安排人送走的,估计这主意也是秦巡检出的。” “本来,本官想借此案一石二鸟:一方面树立本县仁孝治县的形象,另一方面告秦巡检治理地方不力之罪,把他拿掉。他这边急急忙忙帮郑月儿解了套,莫不是他看出了咱们的心思?” “老爷,您的神算别人谁会看出来?会不会是秦巡检看上了这个小媳妇儿?据说长的有点姿色。” “不管怎样,是我们有些操持过急了。前几日,秦巡检报威海卫租界有异动的条陈你是如何处理的?” “老爷,一直压着呢,小的还在等您定夺。您看是该上奏朝廷还是就此驳回?” “这秦巡检莫不是着了道了,竟然从日本人、俄国人在威海采买就得出日俄将要开战的结论?如此荒唐之言,如何上报朝廷?” “老爷,秦巡检的条陈确实是匪夷所思。不过,秦巡检总有出人意料之处,也不能不管不顾。” “既不能驳回,又不能上奏,就继续压着吧,以后再说。” “是,老爷。”柏师爷回道。 四日之后,威海卫人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日本人和俄国人昨天夜里在旅顺口开战了。 威海卫租界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大街上,人力车前所未有地多了起来。满大街的车都疯了一样地在码头和城区各个方向之间来回奔跑。车上坐着的,既有穿着各式高贵的毛皮大衣、戴着软边丝绸礼帽的外国女人,也有挺着大肚子、穿着皮衣的外国男人;不少人力车后面还跟着提着箱子、一路快跑的中国随从。街上的人们纷纷传说,许多俄国贵族从旅顺港和大连湾避难来了。 各个鱼货码头上,外出打鱼的渔船纷纷赶了回来,停靠在了岸边,渔民们不停地从船上卸着渔获物。一时之间,海货却是出奇的便宜。 仅仅过了一天,手拿采访本、身背相机的众多外国记者又乘船蜂拥而来,纷纷在威海租界架设通讯联络站。 刘公岛码头上,英国军舰上的大炮全部撤掉了炮衣,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往日海里成群结队的中国捡拾垃圾的舢板船已被清理一空,腾出了航道;冒着黑烟的快艇在海里往来穿梭,不停地忙碌着;各式货船也来来往往,明显比平时密集了许多。 大战的疑云笼罩威海卫上空。 随之,反应过来的人们疯狂地涌出了家门,到街上抢购所有能够买到的东西。一时之间,市面上的粮食和药品价格飞速上涨。 曲文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店里理货,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蜂拥而来的人潮堵在了店里。曲文魁紧急安排郑盘算调货,以安抚抢购的人潮,自己则和大壮忙着在柜台卖货。 这时,一个便装的衙役进来告诉曲文魁,秦大人有请。曲文魁嘱咐了大壮几句,就赶紧跟着衙役上路了。 曲文魁赶到巡检司的时候,衙役们正在紧张地操练,秦巡检一个人在院子里不安地走动着。看见曲文魁来了,秦巡检迎上前去,一把拉住曲文魁的胳膊就往屋里拽。曲文魁紧跑几步,跟上了秦大人的步伐。 在书房里,秦巡检告诉曲文魁:日本和俄国已经于昨天半夜时分在旅顺开战了。登州府台赵大人接到了有关方面的密函,请求尽速采购一批药材运到旅顺口,以救治战乱中的无辜百姓。 秦巡检告诉曲文魁:满洲是重要的药材产区,旅顺一带原不缺药材,不过日俄开战后,通往旅顺的陆路被日俄军队全部切断了,外围的药材已经运不进去了。眼下只剩下了旅顺口和大连湾连接胶东之间的海路处于半封锁状态,还有希望把药材运进去。 秦巡检说:英国政府和租界行政署已经宣布保持中立;朝廷也已经下达了谕令,要各地保持中立。谕令明确说:日俄两国失和用兵,朝廷轸念彼此均系友邦,应按局外中立之例办理。 秦巡检告诉曲文魁:朝廷照会各西洋列强之后,不日就会对外公开宣布自己的中立立场。不过,说是中立,却无法置身事外:在中国的土地上两强相争,必将殃及无辜百姓。为救治无辜百姓,府台赵大人答应了有关方面的请求。为遮人耳目,密令由威海卫巡检司办理此事。 秦巡检告诉曲文魁,运送像药材这样的特殊物资风险极大:一旦被日本兵抓住,日本人会认为是给俄国办事的间谍;如果被俄国人抓住了,俄国人会认为是给日本人办事的间谍。到时候,虽九死一生,可各地官府因为要保持中立立场,谁也无法出面周全,生死只能听天由命。 秦巡检说:目前,威海卫能短时间内筹措到如此大量药材的唯有合一药堂一家。秦巡检让曲文魁考虑清楚,是否愿意冒险把药送过去。 曲文魁当即坚定地说:“秦大人,这个问题我前几天就想好了,我愿意干。至于具体怎么干您吩咐就行了。” 秦巡检见曲文魁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便从桌子上拿了张纸给曲文魁,告诉他,这是所需药品的种类和数量,让他照方抓药。货物备齐后,务必于四日后的晚上送到宁海北海边,到时有登州府台赵大人安排的人员接应上船。此行最终的目的地是旅顺口鲍鱼台,到达目的地后把货交给接应的人员就可以回来了。 秦巡检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告诉曲文魁,这是沿途接应人员名单、接应地点和接应方式,让曲文魁务必牢牢记住。曲文魁接过后看了一遍,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确信无误后,把纸条还给了秦大人。 秦巡检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封已经写好的信件,嘱咐曲文魁,前往宁海州采购药材时务必当面交给知州傅大人。 曲文魁离开合一药堂前往巡检司的时候,酒井急急地赶到了合德商行。在唐继业的屋里,酒井当着唐家父子的面把一袋子钱甩给了唐继业。酒井告诉唐继业:日本和俄国已经开战。为不错过商机,松井株式会社决定在威海找一家商行合作,共同经营药材。合德商行如果愿意,他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合德商行。 唐继业看着白花花的大洋,心里痒得不行。可是,唐继业知道其中的利害,便向酒井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日俄开战后,朝廷立场不明。如果朝廷支持俄国,uu看书.ukanshu日本便是敌对国,此时卖药给日本后果严重;如果朝廷支持日本,卖药材给酒井没问题,可是如果租界当局支持俄国,药材还是出不去。酒井告诉唐继业:英国同日本是军事同盟国,租界表面上保持中立,暗地里会倾向日本。至于大清,据日本情报,大清国将保持中立,这一点也不用担心。唐继业吃了定心丸,便放心地同酒井签下了合约。 唐万财看着酒井离去的背影,对唐继业忧心忡忡地说道:“爹,药材都被曲文魁垄断了,加上近来药价暴涨,药材严重短缺,咱们恐怕连三成之需都凑不齐,到哪里去弄那么多药材供应酒井先生?” 唐继业信心满满地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不信有钱买不来药材!我这就出发,亲自找傅大人谈一谈。” 曲文魁辞别了秦大人,急忙往回赶。 在回去的路上,曲文魁耳边还在回想着秦大人的离别嘱托。秦大人说:目前,威海已成为各国探子的聚集地,各国记者的集散地。此事如果被外国记者知晓,会被认为是战备动员,有损朝廷的中立形象。如果再有存心不良的强人推波助澜,局面就更复杂了。因此,此事必须隐秘进行。为保万无一失,你不能从威海带走一点儿药材,只能就近采购,就近运输。还有,此事只能以合一药堂的名义去干,一旦出事,决不能把官府牵连其中。 曲文魁坚定地言道:“秦大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此危难之时,我合一药堂责无旁贷,必挺身而出以全合一之徳,行合一之志。虽有千难万险,吾愿独往矣。” 第81章 曲折报国路 危时显身手(1) 曲文魁回到家的时候,林子鸢正在灶上做饭。曲文魁打过招呼,径直走到里屋炕间桌子旁坐下,拿起笔写了起来。 林子鸢手脚不停地做着饭,嘴里也一刻不停地说着。林子鸢告诉曲文魁:抢购药材的人太多了。大壮连午饭也没吃,一直忙到现在,结果人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看情形,恐怕今天半夜也闭不了店了。她要赶着给大壮和盘算叔做饭吃。子鸢感叹,多亏前几日囤了些药材,要不然会出大事。林子鸢问曲文魁:你能不能去把大壮替下来,让他吃顿饭休息一下? 曲文魁忙着写东西,头也不抬地告诉林子鸢:他要和大壮出去办一件大事,现在就走。曲文魁让子鸢去把大壮替换下来。子鸢犹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女流之辈,抛头露面,合适吗?” 曲文魁说道:“现在国难当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林子鸢心里“咯噔”了一下,警觉地问曲文魁:“你说的大事是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曲文魁放下了笔,转身对着屋外的林子鸢说:日俄在旅顺开战后,当地百姓急需药材。自己要立即出发,到宁海州采购药材,然后乘船渡海,送到旅顺口去。 林子鸢问道:“那岂不是很危险?” 曲文魁回道:“正是。此行困难重重,祸福难料。可是国难当头,我们合一药堂不能置身事外。” 林子鸢怔住了,手里拿着的饭勺掉到了地上,自己浑然不觉,心里面却在不停地翻江倒海。林子鸢所受的教养告诉她:曲文魁的做法是对的。可是夫妻感情在告诉自己:这是拿生命在冒险。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如何了得! 林子鸢顾不得做饭了,走到曲文魁的跟前,在炕上坐下了,问道:“咱能不能不接这个活儿?” 曲文魁摇了摇头,说道:“不能。” 林子鸢又问:“必须得你去吗?让别人去行不行?” 曲文魁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曲文魁把写好的纸递给了林子鸢,说道:“我和大壮走了之后,商行的一应事务只能交给你打理了,注意事项都在这里。” 林子鸢接过曲文魁递过来的纸,看也不看,三下两下就撕掉了,说道:“文魁,你干大事我支持。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放你走。” “什么条件?” “我要你平安回来!”林子鸢的语气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曲文魁看着林子鸢坚定的眼神,使劲儿点了点头,也语气坚定地回道:“我答应你!” 曲文魁当天就租了辆马车,和大壮一起急匆匆地赶往望山村。可是路上行走得并不顺利,每个卡点都加大了盘查力度,有的村庄还进行了夜间管制,禁止通行。曲文魁没法,晚上只得找了户熟悉人家借宿。第二天到达宁海州知府衙门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此时,唐继业正在傅大人的雅室里等待着傅大人召见。 傅大人的雅室里摆放了众多的奇石盆景,唐继业带来的盆景与众多盆景放在一起。不过,相比之下,唐继业倒觉得自己的东西更出彩一些。唐继业边欣赏众多的盆景,边庆幸自己送对了东西;对于自己请求傅大人办的事情,内心又多了一份信心。 傅大人的师爷焉枝山过来,把唐继业领到了傅大人的书房。傅大人开门见山地告诉唐继业,最近局势紧张,自己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让唐继业有话直说。 唐继业道:“傅大人,望山村村民唐青山和他的儿子对朝廷征地拆迁一事一直心存不满,多次口出狂言,要大人的好看。近一段时间,他的家里每天人来人往不断。据可靠情报,是在密谋造反,大人不可不察。” “他奶奶的!还反了他了!”傅知州气得站了起来,喊来了焉师爷,吩咐道:“你立马派人到望山村,把唐青山和他儿子抓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脑袋。” 师爷为难道:“老爷,前天您就把能动的都派到各卡点去了。这一时半会儿人也抽不回来,您看如何是好?” 傅知州一拍脑门说道:“看我这记性。别说人派不出去,就算派过去了,恐怕也不能把唐青山带出来。”傅知州对唐继业言道:“唐老弟,不如这样,你去把唐青山父子诓出来,我再派人去抓。你看可好?” “傅大人,这、这……”唐继业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答复。 这时,衙役进来了,在傅大人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傅大人端起了茶杯。唐继业还想对傅大人说几句,可是傅大人下了逐客令,只好借故离开了。 唐继业往外走的时候,恰遇见曲文魁往里走,心下狐疑,便在衙门外找了个地方猫着,想看看曲文魁何时出来。 曲文魁也看见了唐继业,脑子快速闪过了几个念头,可是重任在身,容不得多想。曲文魁见到了傅知州,把秦大人的书信递了过去。 傅大人看过了书信,言道:“秦巡检信上说你有一批货要从宁海州经过,请求我提供过境保护。此事,登州府台赵大人已晓谕本官,你尽管放心办理。只是货走哪里、何时通过你要提前告知师爷,让他襄理此事。” 曲文魁没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以往对傅知州心存的所有芥蒂一扫而空。曲文魁谢过了傅大人,和师爷接洽过后,离开了知州衙门,匆匆赶往望山村。 唐继业看着曲文魁走远了,又回到衙门找到了焉师爷。唐继业从焉师爷那里了解到,曲文魁此行是要到望山村运一批货到宁海海边。唐继业正为如何把唐青山父子诓骗出望山村发愁,听了师爷的话,顿时有了主意。唐继业赶到神草堂药铺找到了夏允礼,让他第二天到望山村收购药材。 曲文魁到达望山村的时候,天色已晚。唐青山和唐继文听说货要得急,当即布置收购药材事宜。一晚上的时间,药材收购齐备了,第二天一早,曲文魁便和大壮一起赶着马车离开了望山村,赶往宁海海边。在那里,有一艘船正在等着他们。 曲文魁离开望山村不久,夏允礼就到了。唐青山告诉夏允礼,药材全部都卖给了曲文魁,已经没货了。夏允礼客气地说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我抓紧时间再到其他地方看看。临走的时候,夏允礼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怪了,唐大叔,我来的时候看到曲文魁蹲在路边一个劲儿地喊肚子疼,他今天早晨是不是在你家吃的饭?不会是吃了什么东西不对胃口吧?” 唐青山听了,当时就急了,问清楚了曲文魁所在的地点后,立马喊上儿子,拿着药箱,匆匆出了家门。 唐青山和儿子刚走到夏允礼所说的那个地点,就被埋伏在那里的衙役给捉住了。衙役把唐青山父子二人五花大绑地捆着,押往了宁海州衙门。 曲文魁和大壮离开了望山村后,押着货匆匆赶往北海海边。路上,师爷已按照事前约定通知了各卡点放行;遇到危险路段,师爷还派出了衙役护送。一路之上,畅通无阻。按照秦大人的布置,曲文魁要在今天天黑之后到达海边,然后借着夜色掩护装船起航。 曲文魁走了三个时辰之后,唐嗣雨气喘吁吁地赶来告诉了曲文魁一个不好的消息:唐青山和唐继文被知州衙门派的人抓了。曲文魁觉得不可思议,问唐嗣雨:“唐大哥,消息确实吗?” 唐嗣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消息确实,我亲眼看见的。”唐嗣雨说:当时,他正在山上采药,远远地看见唐青山和唐继文跟着夏允礼出了村子。结果走了不远,就被突然出现的几个衙役抓走了。唐嗣雨赶紧去追,等到追上了,离村子已经很远了。唐嗣雨不敢轻举妄动,就一直跟在后面,等看到唐青山、唐继文父子被抓进衙门,就急忙赶过来报信。 曲文魁抬头看着天色,心中焦急了起来:如果赶往宁海州府衙去救唐老伯,恐怕会耽误上船,那样就被动了。可是,如果不管不顾,自己少说也得十天、八天的才能回来。唐老伯年纪大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了得!时间紧迫,容不得曲文魁多想了。曲文魁从大车上解下了马,把马鞍子甩到了马背上,翻身骑了上去。 曲文魁骑在马上告诉大壮,他到知州府交涉完就回来,让大壮自己想办法找一匹马继续拉车前行。说完,曲文魁便快马加鞭地跑远了。 等曲文魁赶到宁海州衙门的时候,傅知州已经在升堂问案,曲文魁闯了进去,问道:“傅大人,不知唐青山、唐继文所犯何罪?为何要开堂审案?” 傅知州对曲文魁擅闯公堂甚为恼火,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大胆曲文魁,竟敢扰乱本官办案!来人,给我拿下!”衙役上来别住了曲文魁的胳膊,把他按到了地上。 师爷见了,赶紧让人把傅知州喊到了后堂。师爷言道:“老爷,曲文魁此行明摆着是给府台赵大人办事的,他同赵大人是何等关系没弄清楚前不可轻举妄动。”傅知州一拍脑门,言道:“不是师爷提醒恐要弄出事端。uu看书 .uknshu” 傅知州回到大堂让人放了曲文魁,言道:“有人告唐青山、唐继文密谋造反,本官正在问案,你不得无礼。” “大人,既是告唐青山谋反,可有证据?” “有人告唐青山家最近常有人来往,形迹可疑。” 曲文魁哭笑不得,说道:“大人误会了。唐青山家是本药堂设立的药材收购点,来往人员皆是卖药材的乡邻,何来聚众谋反一说?” “这、这……”傅知州显然没想到是这个情况,一时口拙,答不上话来。想了一想又道:“有人告唐青山对朝廷征地一事一直心存不满,有造反的意图。” “大人,唐青山曾是全真道关门弟子,道行深厚,人望极高,有一呼百应之能。望山村百姓习武成风,多是武行高手,如要造反,征地之时尚不造反,难道要等到现在生活安定了再去造反吗?” 傅知州听到此,拍了一下桌子,骂道:“奶奶的,难道是我着了别人的道了不成?” 曲文魁心急如焚,没有时间和傅知州周旋,只好截住傅大人的话头,直截了当地言道:“傅大人,小民愿意以全部身家具保,请大人尽速放回唐大伯和唐大哥。” 傅知州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便顺势放了唐青山父子。 曲文魁匆匆别了唐青山父子,骑上马赶紧去追大壮他们。 等曲文魁追上大壮的时候,大壮已经和登州府派来的接应人员接上了头。对方护送药材到达了海边。在海边,有一艘船正静静地泊在海里,等待装船。 第82章 曲折报国路 危时显身手(2) 海边的风很大,呼呼地刮着,推着海浪不停地拍打着岸边,发出了汹涌的涛声。 这里不是码头,船只能远远地锚在海里,把货从车上装到船上需要在海中涉水走一段距离。接应人员和曲文魁、大壮一起踩着刺骨的海水把药材送到了船上。 接应人员临走前嘱咐曲文魁:此行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如果遇到危险,尽量听船老大的。他们告诉曲文魁:船老大姓傅叫傅旅宁,常年行走于旅顺与宁海之间,人很牢靠。 接应人员走了,曲文魁把大车交给了大壮,让大壮赶回去。大壮想去,可是争执不过曲文魁,就心事重重地赶着车走了,曲文魁趟着海水回到了船上。 这是一个双层单桅船,船不大,底仓装满了药材,甲板上堆满了渔具。船上有一位老者和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因为天黑,看不清他俩真切的模样。“老伯就是傅旅宁了”,曲文魁想。船老大过来轻声问道:“东家,可以开船了吧?” 曲文魁立在摇摇晃晃的船上,望着远处黑漆漆的无边无际的大海,听着拍岸的涛声,心里多少有些茫然的感觉:自己虽然经常坐船,可是在这样的黑夜里坐船还是头一次,在这样大风的天气里坐船也是头一次,要走如此远的路程更是头一次,心里实在没底。曲文魁禁不住想到:此行究竟有多少困难和风险在等着自己? 船老大在一旁等着曲文魁回话,曲文魁回过神来,沉了沉气,说道:“大伯,出发吧。” “好勒!”老伯爽快地应了一声,和儿子一起拔锚升帆,把船驶离了岸边。今天刮的是西北风,逆风行驶,船老大的儿子站在船头,不停地摇着撸,调整着船的行驶方向。 曲文魁坐在船上,大风刮来,感觉寒风刺骨,便缩成了一团。船老大看船行驶平稳了,拿了酒葫芦过来,递给了曲文魁。自己在旁边坐下了,抽出了烟袋,然后拿帽子遮着,点着了慢慢悠悠地吸着。曲文魁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辣得皱了眉头,赶紧还给了傅老伯。 海上风浪很大,船摇晃得厉害,曲文魁感觉如同坐在秋千上,一会儿上去,一会儿下来,头晕晕乎乎的。傅老伯见状,怕曲文魁不放心,告诉曲文魁:他在这条线上跑了有三十多年了,海流、暗礁、潮汐熟得很,虽然风浪很大,可是安全没有问题。曲文魁见老伯如此说了,也就放心了。曲文魁看自己也帮不上忙,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蜷缩在一起闭上了眼睛,虽然睡不着,总比睁着眼好受些。 唐继业本想着借傅知州的手抓了唐青山和唐继文,然后让自己人把麻姑山一带的药材抓在手里。不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因此得罪了傅知州,被傅知州臭骂了一通。眼看着酒井要的药材没法提供,唐继业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好找酒井商量,是不是解除双方的合作关系。 酒井摇着头说道:“你我是朋友,合作来日方长,不在于一时一地。” 酒井说:最近,战事越来越紧张,前线军需供应吃紧,急需大量骡子用来运送军用物资,需要大量的人员挖战壕、修地堡、抢运军工器材、清理战场等等。酒井让唐继业尽快募集人员和骡子,运到前线。 唐继业当时头就大了,说道:“酒井先生,我们中国有句俗语:买卖不懂行,好比瞎子撞南墙。本人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买卖过的东西不少,唯有人和牲口从来没有买卖过,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酒井当时就生气了,拿出了合约告诉唐继业,如果做不到,双方可以解除合约,可是得按照合同赔款。唐继业冷汗流了下来,思索再三,表示可以替酒井买骡子,但是募集人员这样的事情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的。酒井骂了声“八嘎!”,当即从外面闯进来五六个拿着棍子的壮汉,唐继业吓得腿当时就软了,表示自己回去再考虑考虑。 唐继业精神恍惚地回到了家里,唐万财见父亲有异,过来询问,唐继业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唐万财。唐万财沉吟片刻说道:“爹,买卖都是人做的,只要有利可图,什么样的买卖不是买卖?” 唐继业叹了一口气,说道:“牲口买卖好说,就算做不好,顶多赔钱。可人的买卖,那是刀头上舔血,岂是我等买卖人做的?” “爹,你不是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只要有钱赚,买卖就能做。” 唐万财问唐继业,“爹,酒井报价是多少?” “一个人七个大洋,一头骡子也是七个大洋。” “一头骡子七个大洋比市价略高点,一个整装劳力七个大洋价格就低了。”唐万财在地上转了两圈,说道:“有了。爹,咱们到市面上买骡子,保证不愁买。然后告诉卖家,咱们只用半年,半年之后如果谁还想要,还可以领回去。不过有个条件,谁的牲口谁牵着。” 唐继业摇了摇头,说道:“不可,你骗得过初一骗不过十五。到时人死了或是骡子还不回去,我们还不得被人吃了。” 唐万财言道:“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出面。买卖人口这种事情得让给黄愣子来办。”唐万财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唐继业虽然不情愿,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同意了。 晚上,唐万财在翠仙阁宴请黄愣子。黄愣子听说唐家大少爷有请,当即屁颠儿屁颠儿地来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黄愣子借着酒意说道:“少东家不会无缘无故请我喝酒吧?” 唐万财回道:“什么都瞒不过黄大哥。确实有一宗大买卖,是往旅顺口走的。” “打住!打住!”黄愣子伸出手阻止唐万财继续说下去,“唐老弟可能有所不知,我黄愣子的规矩是只做女人生意,不做男人生意。” “黄大哥,小弟听说过了,你已经推辞了好几起这样的生意,你的规矩谁人敢破。我找你还真不是男人生意,是骡马生意。”唐万财告诉黄愣子:日本人要运一批货,需要一批骡子,运过几次货之后,骡子就没用了,如果有人愿意一同前往出夫牵骡赶马,活干完了骡子还可以牵回来,对方不收分文。如果卖骡子的人不愿一同前往,日本人会在当地雇人,骡子用过之后谁出夫归谁。 唐万财说道:“黄大哥,一头骡子日本人出价六元,只用半年,只要愿意出工,半年之后还是自己的。出工也不是白出工,一个工日本人再给四个大洋。两者相加,这就是十个大洋。可到了市面上,你去租骡子,用不了三个大洋;找人出半年工,最多也是三个大洋。两者相加,也就是六个大洋。里里外外,一来二去,一头骡子一个人一下子就可以净赚四个大洋;你要是找来一百匹骡子一百个人,就可以净赚四百个大洋。这样的买卖几年遇不到,干与不干全在你。” 黄愣子眯缝着眼睛,犹疑道:“这么好的买卖,少东家怎么不干?” “黄大哥,实不相瞒,对我来说,比这挣钱的买卖我有好几个。你没看到吗,最近市面上药价暴涨,我做药材生意还顾不过来呢。” “是这么个理儿。”黄愣子端起酒杯说道:“这个买卖我接了。” 唐万财也端起了酒杯,说道:“黄大哥,发财了,别忘了我。” 两个酒杯碰到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曲文魁在海上摇晃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船泊在了一个叫北隍城岛的小岛避风处。这是位于烟台与旅顺中间位置的一个岛屿,对面不远处就是旅顺港。傅老伯告诉曲文魁,离海岛不远的地方就是日本人和俄国人的交战区。海上不时有日俄两国的巡逻船和侦察船出现,一旦遇上,恐有性命之忧,只能在这里等到天色暗些再前往旅顺。如果一切顺利,到达旅顺口后天正好黑了下来。u看书ww.uuashu 等货卸了下来,还要趁着夜色脱离危险海域。所以,到达旅顺口的时间早不得,也晚不得。 傅老伯和儿子泊好了船,一起上了岸,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点燃了纸和香,然后朝向北方磕头。傅老伯和儿子忙完了这些,回到了船上,曲文魁问道:“傅老伯何以在此祭奠故人?” 傅老伯言道:“今天是除夕,明天是元旦,这两天只有这会儿在陆地,其他时间都在船上。所以,抓紧时间给逝去的亲人烧刀纸。” 曲文魁又问:“傅老伯是宁海人,何以面北磕头?” 傅老伯长叹一声,说道:“东家有所不知,我本是旅顺人,我爹也是跑船的,常年往来在旅顺和宁海之间,所以给我取名旅宁。我子承父业也干上了这行。十年前,日本人占领了旅顺,把旅顺口的人全都杀了。我的父母弟兄内人全都死了。只有这个儿子随我在外面跑船,捡了一条命。旅顺没法呆了,就迁移到了宁海。” 曲文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傅老伯,我也给您的亡亲送点纸钱吧。”说完,默默地拿了纸到岸上,傅老伯和儿子傅平跟着下了船。三人一起把纸烧了,曲文魁面北给傅老伯的家人磕了三个头,傅老伯和儿子照礼仪跪在了旁边。 风呼呼地刮着,纸钱化成了灰,随风在空中打着旋儿地飘,一路飘向了北方。那里,十年前不知有多少冤死的亡魂无归无依;如今,战事又起,又不知要有多少冤死的亡魂。曲文魁心沉沉的,暗暗祷告老天保佑平安把药材送到对岸,让百姓多一分救命的希望。 第83章 曲折报国路 危时显身手(3) “租界往事 ()”查找最新章节! 过了未时,太阳西斜了,傅老伯重新升帆起航。傅老伯的儿子依然在船尾摇撸,傅老伯立在船头瞭望。一路之上,还算顺利。入夜之后,船到达了离鲍鱼台不远的海域。傅老伯落了帆,在海里静静地等着岸上的信号。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岸上出现了三明两暗的灯光。接应的人来了。曲文魁按照约定,回了两明一暗的灯光;对方回了一个圆圈。曲文魁知道,这是对方告诉不能上岸的意思。 傅老伯让儿子上岸联络。傅平干脆利落地脱了衣服,又拿起了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就跳到了海里。曲文魁在船上紧张地看着。傅平在海中游得飞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对岸发来了信号,这是告诉傅老伯傅平同接应人员接上头了。这时,对岸传来了人喊马叫的嘈杂声,接着传来了几声沉闷的枪响,曲文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曲文魁想脱了衣服到岸上看看,被傅老伯按住了。两人继续蹲在船头,眼睛不眨地盯着对岸看。 傅平平安地游了回来。傅平告诉曲文魁,对面已经成了交战区。刚刚有军队路过,发现了接应人员,所以开了几枪,多亏躲得及时,才没有伤到人。接应人员告诉傅平,接应地点改在老铁山。 傅老伯重新升起了船帆,调整好了船帆的角度,船乘着强劲西北风的力量,快速向老铁山驶去。一个时辰之后,一座灯塔远远地映入了眼帘。傅老伯告诉曲文魁,那个地方就是老铁山。 傅老伯把帆降了下来,降低了船速。傅老伯说,老铁山是黄海和渤海交界地方,这里海流湍急、暗礁遍布,行船难度极大。傅老伯让曲文魁抓紧了。正说着话,船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傅老伯和傅平两人全神贯注地控制着船的行驶方向。 快到岸边的时候,对岸发来了信号。双方交换信号以后,确认没有危险,傅老伯把船靠到了岸上。 接应人员淌着水过来了,领头的和曲文魁接过头后,满怀感激之情,给三人鞠了一躬,然后开始卸货。 货全部卸完了,曲文魁看着对方离开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对方临走的时候交给了曲文魁一个信物,让曲文魁回去交给秦大人,证明已经收到了货,曲文魁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傅老伯控制着船,开始慢慢地把船往回驶。这时,远处传来了“突突突”的声音,日本人的巡逻船朝这个方向驶来了。苗老伯当机立断,调整了帆的角度,加速驶离这片区域。可是,只一会儿,船底便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刮擦岩石的响声,接着船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傅老伯熟练地控制着船后退少许,绕过了暗礁,然后继续快速前行。 傅老伯父子在甲板上紧张地操作着船,曲文魁找了个机会下到了船舱查看。只见船底破损了,出现了一个大洞,正在往里灌水。曲文魁涉水过去,脱下棉衣,把洞堵上了。海水冰凉刺骨,又穿着单衣,曲文魁冻得上牙磕着下牙,哆嗦成了一团。 船驶过了暗礁区后。此时,汽艇船越来越近了,汽艇上的日本人发现了帆船,高声喊叫几声之后,对着船开了火。枪打在了船上,发出了噗噗的声响。 傅老伯升了满帆。此时正是顺风驶船,船飞了一样在海上快速行进。可是船底水越涌越多,曲文魁把自己全身的力量压到了上面,仍然止不住涌水。一会儿功夫,大半个身子浸到了水里。 到了安全海域,傅老伯下来了。见状,赶紧脱了自己的衣服给曲文魁穿上了;又让傅平降下了船帆,让船随风漂流。 回去的路上,傅老伯和曲文魁两人轮换着不停地从船舱里往外端水。好不容易到了北隍城岛,船再也走不动了,傅老伯只好借着潮水,抢滩登陆。 北隍城岛是一个无人小岛,岛上有很多海鸟。曲文魁和傅老伯、傅平三人靠着吃鸟蛋、喝雪水为生,在岛上过了五天野人般的生活,终于等来了船只,再次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在回去的海上,曲文魁远远地看到一艘船快速地向北方驶去。就在两船交错而过的时候,一个人跳到了海里,向曲文魁乘坐的船游来。曲文魁拿过杆子,把对方拉上了船。 对方几乎冻僵了,不能言语,曲文魁帮着换了衣服,又拿来了酒让对方喝了。过了一会儿,对方缓过劲儿了后告诉曲文魁,他是威海卫乡下牲口市的骡马经纪人,叫谢鸿钧,平时就给人相牲口过日子。前几日,有人找到他,说是日本人在威海租骡马,让他帮忙促成此事。他觉得有利可图,便帮着找了几个养牲口的大户,又找了些会管牲口的人跟着。 上船后,他们和牲口一起被关在底仓,日本人在甲板上喝酒、交谈。谢鸿钧因为买卖的关系,多少会些日语。从陆陆续续听到的日本人的谈话中谢鸿钧知道,他们此行根本不是去运货这么简单,而是要随着日本军人行动,到战场上去出苦力、当炮灰。惊骇之下,谢鸿钧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谢鸿钧告诉曲文魁,刚刚过去的那艘船就是日本人的货船。 回到了威海卫,曲文魁直接到了巡检司衙门找到了秦大人。曲文魁把信物交给了秦大人,又把海上遇到谢鸿钧的事情说了。秦大人说:他已经得到了这方面的信息。只是这件事情发生在租界,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查,等有眉目了自会处置。 临走的时候,秦大人告诉曲文魁,对面来信说,药送得很及时,已经开始防瘟治病、救治伤员了。秦大人让曲文魁再准备一批药材,做好准备,随时启程。 曲文魁辞别了秦大人,赶回了家里。林子鸢正在柜台卖药,远远地看见了,撇下顾客就跑到了街上,一把抱住了曲文魁。街上的行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曲文魁和林子鸢就在别人诧异的目光中,久久地抱在一起,谁也不肯先松手。 顾客不乐意了,喊道:“仙姑妹妹,我还等着您给我抓药呢?”曲文魁疑惑地看着林子鸢,林子鸢笑了,说道:“他们把我比作郭仙姑(注18)了。都是你让我站柜台,才得了这么个外号!”曲文魁听了,禁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两天后,曲文魁正在店里卖货,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昨天晚上,黄愣子溺毙在海里。有知情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说:昨天晚上,黄愣子领着一群人牵着骡子到了威海卫后海码头。正要上船,人群中有人大声呼叫,说是大家被骗了,这是要去给日本人当炮灰,让大家快逃命。众人反应过来后开始四散逃命。黄愣子急了,领着他的爪牙四处抓人。混乱中不知被谁打中了脑袋,掉进海里后救治不及时淹死了。 知情的人告诉曲文魁,最后,日本人拉着一船牲口离开了码头。 唐继业正在家里吃饭,一口酒刚喝到嘴里,唐万财从外面进来了,告诉了唐继业这个消息。唐继业一愣神儿的功夫,酒呛到了气管里,顿时不停地咳嗽了起来;等咳完了,人也几乎虚脱了。唐继业心有不甘地问道:“你的消息确实吗?” “爹,黄愣子交人的时候我当时就站在山上,从上往下看着,海边发生的事情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 唐万财告诉唐继业,u看书 .ukas 货款已经全部付给了黄愣子,怕是要不回来了。日本人那儿还不知该如何交差。结果唐万财还没有说完,唐继业就晕了过去。 夏允礼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唐万财生气地说:“我爹不是不让你在威海卫露面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夏允礼哭悲悲地说:“我是万不得已才回来的。”夏允礼告诉唐万财:天津的货马上就要交付了,实在凑不齐了,让唐万财赶快拿个主意。唐万财救爹心切,心烦意乱之际,顾不上多想,就告诉夏允礼:仓库里还些货,你都拿走吧。夏允礼还想说几句,可是唐万财已经顾不上了,夏允礼只好退了出来。 过了些日子,曲文魁药材准备齐全了,可是秦大人一直没有发来起运的通知。曲文魁找到了秦大人,秦大人告诉曲文魁,日本人和俄国人在旅顺和大连海域各自布置了水雷,把整个旅大海域全部封锁了。前几日,连续有两艘从宁海运货的船触雷沉没,其中就有傅老伯驾驶的船。傅老伯和他的儿子在海难中已经殉国。秦大人说,这条救命的海上药材之路已经走不通了。 曲文魁回到家,默默地拿着冥纸和酒到了海边,把酒洒到了海里,然后点燃了冥纸。曲文魁面向北方,双膝跪地,磕了长长的三个响头,之后,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注18:郭仙姑,威海民间传说人物,据传善于给人治病,尤其是在瘟疫横行之时,善于扶危济困,救人于危难之中,深受百姓爱戴。在威海卫里口山仙姑顶建有专门祭祀郭仙姑的庙宇,多年来一直香火不断。 第84章 可恶的骗子 抓到了(1) 唐继业自从前几天在店里晕倒就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时好时坏,中医看过了,洋医也看过了,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今天是元宵节,夏明月一大早就和众多的女人们一起到郊外走百病(注1)。走了一圈回到家,夏明月又到娘的屋子里在牌位前祭奠爸和娘。 唐万财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告诉夏明月爹找她。夏明月急急忙忙赶到了唐继业的屋子里。唐继业说:这些日子头疼,怎么也医不好,就让万财一早请大师过来看了一下。大师说,此房是一屋二主,一阴一阳,阴阳相冲,气运失和,致元气耗损,气血有亏,因此头疼不止。唐继业告诉夏明月,大师给出的破解之法就是把阴主请出去,致阳气升腾,他头疼的病自然就好了。夏明月不解地问道:“爹,谁是阴主?” “阴主还能有谁?就是黄氏。”唐继业有气无力地说道。 “爹,人死如灯灭,去世的人怎能做得了房子的主?”夏明月明显不乐意了。 “明月,爹都病成这样了,你就别惹他老人家生气了。赶快把黄氏请出去,把爹搬到正屋去吧。”唐万财也不乐意了。 “爹、万财,咱们搬进来的时候子鸢妹妹跟我说好了的,娘的屋不动,你们也是同意了的。”夏明月把脸别到了一边,“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把娘的东西搬出去的。” “明月,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吗?你这是忤逆不孝!”唐万财绕着夏明月转,夏明月躲着唐万财也在转。听了唐万财的话,夏明月不转了,回身对唐万财说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是言而无信!”夏明月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唐继业的屋子。 唐万财怒火中烧,急急地跑到了黄氏的屋子里要收拾东西,夏明月跟着赶了过来,出手阻止。两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唐万财觉得自己吃了亏,冲到夏明月跟前扇了夏明月一个耳光,夏明月愣住了,接着大哭了起来,捂着脸,跑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没人阻挡了,唐万财把黄氏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扔到了院子里,又把麻姑献寿图从墙上撕了下来,团成了一球,扔在了地上,看着还不解恨,又用脚踩了几踩。夏明月在屋子里看见了,疯了一样地冲了出来,用头撞向了唐万财。唐万财猝不及防,当即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地上。唐万财爬了起来,刚想动手打夏明月,被听到动静起来的唐继业喝止住了。夏明月哭着把娘的东西收拾了起来,然后抱进了自己当丫鬟时曾经住过的屋子。 那里,所有的布置和她当初住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没变。 元宵节当日,夏允礼正在店里忙活着,知州府衙门的衙役匆匆闯了进来。来人告诉他,神草堂药铺发往天津的药材出了问题,统领震怒,要求把药材商抓去严审严办,务必给个说法。衙役告诉夏允礼,他们来以前,知州傅大人在偏厅陪着从天津来的几个军爷喝酒。傅知州让他们转告夏允礼,他只能拖住对方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他就会配合军方封锁宁海,捉拿夏允礼。衙役催促说,估计这会儿军爷已经在路上了,赶快逃命去吧。 夏允礼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上次运去的药材,本来质量就差,又因为堆放时间过久,不少已经霉变。为了供货,他只好做了处理,把霉斑去掉,以次充好。夏允礼曾经想过可能要出事,可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夏允礼顾不上回家收拾东西了,在柜台抓了一把钱就逃命去了。 夏允礼要赶着到威海卫给唐继业送信,可是宁海州边界已经出不去了,唯一的通路只有过麻姑山穿越昆嵛山到威海卫这一条路了。 夏允礼一个人踏上了逃亡之路。 按农时,过了谷雨就是春季备耕备种的时节。林子鸢想赶着谷雨时节回到昆嵛山种田,可元宵节没到,一直脱不开身。等到过了正月十五,谷雨已经过去十天了。林子鸢一天也不想等了,收拾了行装,就要返回昆嵛山。曲文魁赶紧借了大车,又自己亲自动手把大车加了顶,做成了軕子形状的(注2),让子鸢可以舒服地坐在里面。然后亲自赶着大车,把子鸢送了过去。 在昆嵛山,曲文魁用三天的时间挨家看望了众乡亲,又到地里看了子鸢种的庄稼,便匆匆往回赶。回去的时候,曲文魁顺势装了满满一车药材。 元宵节当天的黄昏时分,夏允礼过了麻姑山,跑到了望山村。这个村夏允礼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曾经的药材收购点,只是后来药材收购被曲文魁抢了去,他就很少来了。前几天,为了诓骗唐青山他不得已又来了一次。这一次,是他横穿昆嵛山到威海卫的必经之路,不想来也得来了。夏允礼又累又饿,加上天色渐晚气温降了下来,实在走不动了,就想硬着头皮到村里买点吃的;如果可以,能借宿一晚再好不过了。 夏允礼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对方听说是来买吃的,说道:“山里人家,没什么好吃的。你要不嫌弃,就进来吃一口,至于钱嘛……”对方摇了摇手,乐呵呵地说道:“就算不得啰。”说着,热情地把夏允礼让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女主人已经把饭摆到了桌子上,屋主搬了个凳子给夏允礼,夏允礼不再客气,靠着饭桌就坐下了,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屋主借着灯光看夏允礼有些面熟,便问道:“我看先生有些面熟,莫不是收药材的夏掌柜?”夏允礼忙回道:“大叔看错了,我不姓夏,也不会做买卖。到山里是去走亲戚。” 屋主回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客官勿怪。” 夏允礼客气地回应几句。吃过了饭,夏允礼征得房主同意,在偏房住下了。 夏允礼太累了,刚躺下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知道了有人绑了自己。等脑子有点清醒的时候,唐继文已经出现在了面前。 唐继文问夏允礼:前几日,你为何谎骗我爹和我出村,让衙门的人去抓?夏允礼充傻装愣,死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确实看到曲文魁肚子疼,蹲在了地上,至于其他的,自己就不知道了。审了一个时辰,唐继文也没有审出结果,决定先把夏允礼关起来,第二天送到威海卫与曲文魁当面对质,问个清楚。 众人休息去了,夏允礼磨断了绳子,连滚带爬地跑了。两天后,当夏允礼走出昆嵛山的时候,浑身上下已是破衣烂衫,形同乞丐了。因为长时间地空腹待在在冰天雪地里,夏允礼全身多处冻伤,人佝偻成了一团。 夏允礼拄着棍子,一路乞讨,往威海卫方向走去。走到文登与威海卫交界处,夏允礼再也走不动了,两眼一闭,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曲文魁赶着大车从昆嵛山出发,一路前行。从文登到威海的卡子元旦前就撤去了。道路虽然有些泥泞,可已经好走了很多,只半天的时间,曲文魁就到了文登和威海卫租界的交界处。 在这里,曲文魁看到了倒在路边的夏允礼。曲文魁跳下了马车,把手放在夏允礼鼻孔前试了试,还有鼻息。曲文魁便把药材腾挪了一下,把夏允礼放到了大车軕子里面的药材包下避寒,然后快马加鞭地往回赶。uu看书 .uuashu 经过租界卡点的时候,曲文魁同卡点的巡捕打了声招呼。巡捕看是曲老板回来了,便挑开了栏杆,让曲文魁的马车过了关。 曲文魁到家后,大壮应声出来搬药材,曲文魁上车看了一下,夏允礼已经醒了。曲文魁便和大壮两人把夏允礼扶到了屋里。曲文魁给夏允礼清洗了身体,找了身好衣服给夏允礼穿上。等忙完了这些,就赶紧到街面买饭给夏允礼吃。 曲文魁的妈王氏烙了曲文魁最爱吃的抓果让曲廷叶送给曲文魁。曲廷叶刚进院子就看见夏允礼从屋里往外走。曲廷叶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夏允礼,夏允礼见是曲廷叶,知道大难临头了,就拼死挣脱,两人你来我往撕扯到了一起。大壮出来见了,不由分说当即帮着曲廷叶扭住了夏允礼。 曲文魁拿着买的食物回来了,看见三人撕打在一起,赶紧上前了解情况。曲廷叶说:这个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骗子。曲文魁问:“爹,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您肯定他是骗您的那个人吗?” 曲廷叶说:“化成灰我也认识。文魁,你还信不过你爹吗!” “爹,我信您!”曲文魁高声应道。然后和大壮一起把夏允礼绑了,抬着扔到了大车上,由爹和大壮看着,曲文魁驾着车飞一般地往威海卫城里驶去。 注1:走百病,在元宵节这天的清晨,妇女们排着队一起到郊外走一圈,然后回到家里。期间,要至少过一座桥,不能走回头路。寓意是把百病扔掉。 注2:軕子,弓形竹制的载人坐具,上覆以席,形如驮轿,人坐在里面,可以避风遮阳。 第85章 可恶的骗子 抓到了(2) 曲文魁把夏允礼抓到马车上的时候,夏允礼拼命挣扎,大声喊叫,这一幕被对面合德商行的伙计看见了。唐继业和唐万财都不在店里,伙计撒腿跑就往唐家大院跑。 曲文魁把夏允礼一路不停地拉到巡检司秦大人跟前,请秦大人替自己的爹申冤。秦巡检听了曲文魁的陈述,半天不言语。曲文魁急了,问道:“秦大人,此贼害惨了我爹,害惨了我娘,是我曲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大人何以如此冷淡?难道有难言之隐吗?” 秦巡检回道:“非也。此等恶人我也恨不得千刀万剐。只是巡检司办事总不能无辜拿人,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秦巡检说:“你等指控他是骗子,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可知道?”曲廷叶和曲文魁摇了摇头。 “可有赃物?”二人还是摇了摇头。 “可有现场?”二人又摇了摇头。 “可有现场证人?”曲廷叶和曲文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摇了摇头。 秦巡检说道:“如此说来,单凭你一方控告如何就认定是骗子?假如骗子反咬一口,说你等诬陷好人,你等反要被其所害。” “大人何不大刑伺候,我不信此贼会挺住不招!”曲文魁义愤填膺地说道。 “不可。”秦大人摆了摆手,“巡检司只有权查案,向来无权审理案件,更动不得刑法。” “大人,难道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难道就任由坏人逍遥法外吗?” “非也。”秦巡检言道:“对付骗子自有对付骗子的法子。” 唐万财把黄氏屋里的东西清理出去后,唐继业找人把房间重新粉刷整修了一番,然后择了个吉日吉时,如愿搬进了正堂主房。刚一搬进去,唐继业就觉得神清气爽,头立马不疼了。 唐继业让唐万财重谢了大师,大师嘱咐说:今年是龙年,正月克唐家,不宜出门。二月二龙抬头后,唐家诸事大吉,事事顺遂,到那时再出门也不迟。所以,唐继业、唐万财便猫在了家里。 当商行伙计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告诉夏允礼被曲文魁抓住了的消息的时候,唐万财立即火冒三丈,要到巡检司要人。唐继业阻止不让去。唐万财急了,说:“爹,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让出门?我岳父胆小,没有骨气,把咱们供出来了怎么办?” 唐继业信心满满地说:“你岳父虽然没有骨气,可是绝不会把咱俩供出来。为何?你是明月的女婿,明月是她的掌上明珠。你出事了,就等于明月出事。所以,即便你岳父的命丢了,他也不会把咱俩供出来。再者,巡检司历来无权审案,秦巡检也不敢给你岳父用刑。就让你岳父在巡检司待几天,等秦巡检把案子转给了文登县衙,我只要一封信,你岳父就回来了。” 唐万财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就应道:“爹,我听您的。” 唐继业和唐万财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伙计来报告:“巡检司衙役押着夏允礼正在威海卫城里游街。夏允礼被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的,后背上插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巨骗害人、指认有赏’,衙役敲着锣,打着鼓,满街喊话,让被骗过的人到巡检司指认。” “有没有人前去指认?”唐继业问道。 “老板,已经有十多人前去指认了。”伙计回道。唐万财听了,顿时火气升腾,满脸通红,唐继业见状,赶紧支走了伙计。唐万财怒道:“我岳父只干了一单,怎么会出来这多人指认,这不明摆着落井下石吗!” “这就是人心。”唐继业气哼哼地说道:“大家都知道指认骗子这类事情根本没法查实。我就咬定你骗我了,只要把话说圆了,你不承认也没法,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秦巡检也知道如此,故意悬赏鼓动人去指认。人多了,总有人会把故事编圆了,三人成众,也就坐实了你岳父诈骗一事。到时候,你岳父百口莫辩,只能认了诈骗曲廷叶一事。秦巡检用心险恶,着实可恶。” “爹,那怎么办?” “唉!”唐继业长长叹了口,“还能怎么办?赶紧想办法把你岳父捞出来吧。” “秦巡检历来油盐不进,和咱们又不对付,怎么去捞?”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岳父是曲文魁送到巡检司去的,想让你岳父从巡检司出来,只有曲文魁能办到。” “爹,我这就去试试。”唐万财应声走了。 在威海卫巡检司院子里,十多人跪在院子里,求秦大人做主,惩治骗子,追回自己被骗走的银子、大洋、货物等等。还有的声言自己的女人被这个骗子骗走了,求青天秦大人帮着追回来。 秦巡检端坐在堂上,让这些人逐一上堂答话,仲书办在一旁记录。记录完了,让这些人签字画押。秦巡检审案慢慢悠悠,不急不躁。倒是外面不时有报案的人来,院子里的人越积越多。 夏明月不知道自己爹被抓了,一整天都在厨房里忙着做炒面果,忙完了又忙着炒豆子。这是威海卫的习俗,是三天后的惊蛰这天一定要吃的。唐万财脸色阴沉地进来了,告诉夏明月,她爹被曲文魁扭送到了巡检司,现在正在威海卫城里游街。夏明月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忙问我爹犯了什么法。唐万财说:“你爹在宁海把曲家的丝绸给骗走了。” 夏明月怔住了,过了一会儿,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不是真的曲文魁会把你爹送到巡检司去?”唐万财生气地说道:“曲家和唐家在一起有十多年了,我爹和曲廷根还是过命之交。当初两家多好!现如今两家水火不容,一半的责任在曲家,还有一半的责任在你爹。” 夏明月呆傻了一般,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夏明月扶着锅台站了起来,猛然间伸手从锅里抓了一把正在炒的豆子塞到了嘴里,用牙死命地咬着,嘴里顿时发出瘆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只一瞬间,夏明月的嘴唇起了一片燎泡,脸也跟着肿了起来。唐万财嘴里喊着“你疯啦”,扑上前去扒夏明月的嘴。 明月的嘴被扒开了,唐万财按住夏明月的头,拍打着夏明月的后背,鲜血混合着豆子从夏明月嘴里吐了出来。夏明月“嗷”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唐万财显然没有料到这么个结果,一时手足无措,只能任由夏明月哭。等夏明月哭够了,唐万财为难地说道:“你爹还在游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爹和我的意思,你去求求曲文魁,让他别告了,两家就此和解,也算坏事变好事。” 唐万财说话的时候挡在锅台前,夏明月推了一把唐万财,唐万财退到了一边,夏明月到了锅台前继续炒着豆子,不言不语。 唐万财见夏明月这样,又说道:“最近曲文魁买卖大火,发了大财,你知道是怎么发的吗?他是在偷偷地走私药材,暗地里给日本人和俄国人供货。爹说了,允许他曲文魁做得了初一,就允许咱们做得了十五。如果实在不行,我明天就到文登县陈大人那里去告发曲文魁,到时看看他曲文魁是什么下场!” 唐万财恶狠狠地撞开门走了。 夏明月疯了一样地跑到了威海卫城里,果然,远远地就听到了衙役的喊叫声。夏明月跑到了合一药堂,郑盘算告诉夏明月,曲文魁在巡检司还没回来。夏明月又跑到了巡检司,见曲文魁正从巡检司衙门里出来。夏明月瞬间又犹豫了,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退后。等曲文魁走到了跟前,夏明月扑通一声跪在了曲文魁跟前。 曲文魁原没有认出眼前跪的是何人,等仔细瞧过了,才看清了是夏明月。曲文魁看着夏明月变形的脸,心顿时揪到了一起,赶紧过去扶夏明月。 夏明月低着头,任由曲文魁怎么扶就是不起来。曲文魁实在没法了,只好不情愿地叫了声“姐”,说道:“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来跪我?” 夏明月哽咽着说道:“弟,求你放了我爹。” “你爹不是在宁海州神草堂药铺当掌柜吗?我如何放得了你爹?” 夏明月跪在地上,只顾一个劲儿地哭,既不言语也不起来。曲文魁明白了,原来自己扭送到巡检司的骗子竟然是夏明月的爹夏允礼。 曲文魁原本知道,这个骗子多次在唐继业家里出现过,一定和唐继业有关系,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骗子竟然是夏明月的爹。 曲文魁强忍着心中的怒火,uu看书 .uansh 说道:“姐,我不是不想还你爹,是你爹害我娘。你知道的,当初要不是你爹害我娘破产,我娘不会那么早就去世了。这是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你跪也好,不跪也好,我都不会原谅你爹。” 曲文魁说完要走,夏明月扑过去抱住了曲文魁的腿。曲文魁猛然抬腿把夏明月甩开了,吼道:“姐,你还想怎样!你敢说你不知情吗!你敢说你不是同伙吗!你敢说你没得好处吗!当初你爹作恶时你在哪里!现在被抓了你就这样,你没长骨头吗?敢做不敢当,你算什么东西!” 曲文魁吼完了,又要离开,夏明月爬起来,跑到了曲文魁前面又跪下了,大哭了起来,“弟弟,你骂我什么都行,可你认我是你姐,我认你是我弟,娘虽然不在了,可我们还是一家人。要是我们姐弟俩散了,家就彻底不在了,娘在天上会寒心的。你就帮帮姐这一次吧。” 曲文魁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蹲下了,与夏明月面对面地哭道:“姐,你让我怎么帮你?娘是被你爹害死的,我不报仇,娘在九泉之下会死不瞑目的!” “弟弟,我爹作的恶我来还,只求你去劝秦大人放了我爹。”夏明月说完,站了起来,抹干了眼泪,整了整衣服,猛然朝巡检司衙门旁的石狮子撞去。曲文魁拉了一把,夏明月还是撞得头破血流,曲文魁哭着道:“姐,你这是何苦呢?” 夏明月转过了头,对着曲文魁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曲文魁疼得松了手。 夏明月哭着道:“弟,你千万不能忘了姐呀!” 第86章 可恶的骗子 抓到了(3) 曲文魁回到了巡检司,请求秦大人放了夏允礼,秦大人说道:“你想放人我不为难你。可是你要想清楚了,一旦放了,你曲家被骗这件事情或许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曲文魁冷静地说:“秦大人,我想清楚了,不追究了,永远也不追究了。” 秦巡检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喊来了仲书办,让仲书办去告诉夏允礼,因苦主控告诈骗证据不足,可以暂时放人,不过需要先找两个保人作保。以后如果有新的证据,还要重新问案。 仲书办答应一声走了。 曲文魁看着书办离开了,若有所思地说道:“秦大人,我有一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务求大人成全。” 秦巡检朗声说道:“曲兄弟有话尽管讲。” “唐继业曾在租界法庭上诬赖说夏明月是我娘的私生子,此事到现在还有人相信,还有的人利用这句话恶意中伤我娘。此事如果不澄清,我无颜面对我娘的在天之灵。” 秦巡检想了想,说道:“这个好办。” 巡检司书办来到了唐家大院。书办告诉唐继业,巡检司已经同意释放夏允礼,不过需要两个保人作保。夏允礼自己提出合德商行的老板唐继业和掌柜唐万财可以作保,巡检司已经同意。 仲书办说,他专程过来征求二位的意见,如果同意给夏允礼作保,需要尽快到巡检司当面签署保书。如果不同意作保,夏允礼将被收监。 唐继业赶紧表示愿意为夏允礼作保。书办走了,唐继业不住地哀叹,“我想方设法躲着不出门,如今却不得不出门,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命里的劫数怕是逃不掉了。” 唐继业和唐万财到了巡检司衙门,秦巡检已经坐在了大堂之上。唐继业和唐万财当堂跪下了,秦大人问道:“我巡检司的规矩为人作保需有财产可押,你可符合条件?” “大人,小民符合条件。” “为人作保,需有亲属连带关系,你等可符合条件?” “大人,小民符合条件。” “好。既然如此,准许你等作保。来人……”秦大人一声吆喝,衙役过来了,抱拳施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等到街上聚集各类人等到巡检司门口,本官有话要说。” “是,大人。”衙役走了。 秦大人对唐继业说道:“你等由租界管辖,虽然具保,可是夏允礼一旦出保,本官无法对你等处置,所以需要当众具保,让众人做个见证。” “大人,这、这……大人,不可……”唐继业磕磕巴巴地还没说完,秦大人就离开了大堂,到后院去了。 巡检司院里,一群控告夏允礼诈骗的人还在等着拿赏钱,找回所谓被骗的钱物,听说骗子要被放走,不干了,纷纷鼓噪让秦大人给个说法。 秦巡检只得升堂问案:“诈骗你的人是何方人士?家住哪里?” “大人,此人是威海卫人,家住威海卫。” “明显胡言乱语,此乃堂堂的大清巡检司衙门,岂容你等刁民浑水摸鱼,干扰查案,来人,把他打出去!” 衙役上来了,挥着板子就打,“大人,大人,小的一时口误,骗子是城外租界的。”被打的人还不死心,衙役反而打得更狠了。 “下一个。”又有一人被带了上来。 “诈骗你的人操何地口音?” “大人,小的记不清了!” “来人,打出去!” “大人,小的想起来了,是文登口音。”秦巡检不再理会,衙役上来,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一会儿功夫,打出去五六个人,外面的人看了,一哄而散。 衙役来报,已经在巡检司门口聚集了一批人。秦巡检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朗声说道:“经本官查证,苦主控诉骗子诈骗一案已经水落石出。被控告是骗子的人名叫夏允礼,为宁海州人。此人虽然被指控诈骗,却因时过境迁,并无实据。为既不放过坏人,又不诬赖好人,本官决定将夏允礼具保释放。来人,让保人当众具保。” 衙役应声把唐继业和唐万财带到了众人面前。唐继业颤抖着声音说道:“本人唐继业,乃合德商行老板,愿以本人名下资产和本人名誉为表亲夏允礼担保,夏允礼并无诈骗之实,亦无诈骗之状,诚乃守法公民。如今后有上述罪状发生,本人资产任由官府处置。” 唐继业说完了,唐万财也照葫芦画瓢地为岳父具保。 夏允礼被放了出来。 夏明月一直等在巡检司门外,看见了爹,冲上前去又锤又打,打够了,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夏允礼绕着夏明月转来转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倒是看热闹的一群人围着他俩指指点点,让夏允礼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街上有卖糖葫芦的经过,夏允礼分开众人跑了过去,问道:“糖葫芦一串多少钱?” “老板,五个铜板。” 夏允礼身上不名一文,便把曲文魁给他穿到身上的外衣脱了,问道:“可值五个铜板?” 卖糖葫芦的答道:“老板,买卖不欺行家人,一扎二十串,您尽数拿去。” 夏允礼穿着单衣手拿糖葫芦草扎哆嗦地回来了。夏允礼从草扎上拔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夏明月,哽咽着说道:“明月,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葫芦。爹对不起你,就用糖葫芦赔罪了。” 夏明月看了爹一眼,一把夺过了糖葫芦草扎,快走几步,追上了卖糖葫芦的,把糖葫芦草扎硬塞了过去,又一把抢过了夏允礼的衣服,转头塞给了夏允礼。 卖糖葫芦的被弄糊涂了,一时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夏明月已经走远了。卖糖葫芦的瞠目结舌地看着夏允礼,夏允礼无可奈何地抱拳施礼,算是道歉,然后抱着衣服追赶在夏明月去了。 此时,曲文魁在秦巡检面前长跪不起。 秦巡检扶起曲文魁时,曲文魁已是泪流满面。曲文魁哽咽着说道:“大人之恩永世难报,如有机会,愿誓死以报大人。” 威海卫的人们都知道了夏明月和唐万财是姨表姐弟这件事,街上讹传的说夏明月是黄氏私生女的说法顿时烟消云散了。人们也都知道了唐万财有个诈骗的岳父,唐继业有个诈骗的表兄弟,合德商行的生意顿时冷落了许多。 五日之后是清明节,曲文魁一大早就到山上给爸和娘上坟,远远地看到一人无声地跪着趴在坟前祭奠,身体却在不停地抖动着。等走近了,曲文魁听到了压抑着的抽泣声;声音虽然低低的,却透着撕心裂肺的伤感。曲文魁心也碎了,走过去言道:“姐,……”,话刚出口,就禁不住抽泣了起来,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夏明月停止了哭泣,直起身来,拾起了篮子转身就走,没有看曲文魁一眼。曲文魁又喊:“姐……,” 夏明月停了脚步,依然没有正视曲文魁,只是幽幽地说道:“弟弟,你求秦大人放了我爹,为什么不能把我也放了呢?”夏明月声音低沉,透着说不尽的哀伤。 “姐,弟弟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弟弟,我是谁就那么重要吗?我是不是娘的亲女儿就那么重要吗?在我的心里,娘一直是我的亲娘,弟弟一直是我的亲弟弟,就连你妈也是我的亲妈。弟弟为什么就一定要分得那么清呢?” “姐,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娘的名声。”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以前,uu看书 .ukanh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娘的女儿,你是娘的儿子;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骗子的女儿,而你还是娘的儿子,咱俩不再是从前的姐弟了。你正了娘的名声娘高兴,可你离间了咱俩的姐弟亲情,娘在地下就会高兴吗?” “姐,对不起,我没想到会伤害到你。姐,这不是我的本意……”曲文魁泪如雨下,大哭了起来。 “弟,人死不会复生,过去的也回不到现在了。我虽然永远是娘的女儿,可我们姐弟的缘分尽了。弟弟保重吧!” 夏明月怅然地走了。 曲文魁猛地跪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高叫一声:“姐,你别走……”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惊动了树上的乌鸦;乌鸦从树上飞起,盘桓了一阵后,惊叫着飞走了。 夏允礼离开巡检司回到了唐家大院,第一时间告诉了唐继业天津事发的经过,唐继业顿时头疼得几乎晕了过去。 唐继业等缓过了劲,向唐万财招了招手,唐万财走了过来。唐继业在炕上支撑着起来了半个身子,唐万财刚想俯身去扶,唐继业一个巴掌把唐万财打得就地转了两圈。唐继业愤怒地骂道:“你个败家子!我一再嘱咐你,军供大意不得,大意不得,你就是不听。你爹辛辛苦苦打拼二十多年的心血要让你糟蹋了!” 唐万财委屈地捂着脸辩解,“爹,我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咱们还不是被逼的。你签了那么多合同,可药材咱去哪里找?找不到药材还不是一样违约吗?” “曲文魁,我跟你势不两立!”唐继业拍打着炕,声嘶力竭地喊着。 第87章 谁烧了合1药堂(上) 赖清远过来看望唐继业,听了唐继业的话气愤不已,言道:“大哥,曲文魁欺人太甚。合一药店开张后,他的买卖一日胜似一日,咱的买卖一天差似一天。不给他点教训,他还不把咱吃了。我早就想出手了,只是不知该从哪下手?” “如今日俄在中国开战,曲文魁明目张胆地资敌,却无人管无人问。纵然人心不古,也不至于如此敌我不分吧?恶人赚钱,老实人受困,还有天理吗?” “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赖清远走了。 第二天,街上的人们纷纷在私下议论合一药堂老板曲文魁资敌的事情。 传话的人有鼻子有眼地说:“曲文魁和在威海卫居住的俄国大老板、日本大老板接上了关系,偷偷地从宁海走海路把药材卖给了在海对面打仗的日本人、俄国人,挣了老鼻子钱了。” “最近药价暴涨,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都是因为曲文魁把药运走了。我老板亲眼看见给曲文魁运药材的船都排着队走。” “曲文魁把药卖给了日本人,倒霉的是我们中国人。远的咱不说,就说咱身边的事吧,可怜我亲戚的闺女,还不满一岁,就因为买不到药病死了。” 自日俄开战以来,不断有中国人被害的消息传来,人们早已义愤填膺;只是隔岸观火,心中的义愤无处发泄。听说合一药堂资助戕害中国人的敌国,按耐不住了的人们终于在有人的不断鼓动和振臂一呼之下,聚集了起来,到合一药堂抗议。 曲文魁正在店里忙活,一群人冲了进来高声抗议。还没等曲文魁开口解释,就有人挥舞着棍子开始砸店。曲文魁赶忙上前阻止,结果被领头的拿着棍子砸在了头上,头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郑盘算和大壮拼命阻挡人们打砸,也被打伤躺在了地上。 几个领头闹事的躲在人后点燃了火把,隔着众人把火把扔到了药材上。药材和柜子瞬间烧了起来,药店里发出了呛人的气味。 哨音响了,巡捕从各个方向往合一药堂跑来,闹事的人见势不妙仓皇逃了。 曲文魁和大壮、郑盘算相互搀扶着从火里一瘸一拐地挣扎着出来了。街邻们看见药堂起了大火,不顾一切地跑来灭火。等火扑灭了,店里也快烧干净了。 王巡长亲自过来查看了现场,就市面上疯传的曲文魁资助日俄军队的情况进行了详细问询。曲文魁表示,日俄开战后,自己没有给日俄军人供应过药材。王巡长告诉曲文魁:曲文魁作为商人,不论是与日本人做买卖还是与俄国人做买卖都是他的权力,任何人都无权干涉。打砸店铺、放火烧房是严重的刑事犯罪,巡捕房定会全力侦破此案,将坏人捉拿归案。接着,王巡长现场进行了部署。 买卖做不下去了,曲文魁只好装上门板,暂时歇业。 林子鸢在昆嵛山种田,听到合一药堂出事的消息后,当即收了一车药材星夜往回赶。 房东听说自己的房子着火了,急急忙忙地跑来看了。见房子烧成这样,房东愤怒异常,要求曲文魁赔偿。曲文魁陪着笑,三番五次地拍着胸脯保证不让房东吃亏才把房东打发走。房东刚走,讨债的又接二连三地来了。一时之间,曲文魁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几天之后,王巡长过来告诉曲文魁,放火的人没有抓到,但是砸店铺的抓了几个。王巡长让曲文魁清算损失,提出赔偿,等结案后一并提交法庭。曲文魁到这些人的家里看了,都不是富裕人家。很明显,这些人都是受人挑唆盲目跟随的,曲文魁主动放弃了索赔。 合一药堂重新低调开业了。曲文魁为了以防万一,和大壮一起站柜台。可是开门后不久,合一药堂还是被抗议的人堵住了,有的人竟然偷偷地往门口倒大粪,泼脏水,连续数天,弄得合一药堂只得一再提前关门。非但如此,更恶劣的是,有的顾客要来买药,竟有人跟踪恐吓;有胆小的竟然吓得丢掉药包兀自跑了。 曲文魁眼看着买卖快经营不下去了,只好到巡捕房报案。王巡长很是重视,派了巡捕看守,又加派了视查(注1)侦稽,有不知道情况还来捣乱的,当即被巡捕打得头破血流。 此后,抗议的人没有了,曲文魁以为就此消停了,却不料,第二天店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抱小孩的女人。这些人既不买药,也不言语,只是占着地方不动。曲文魁过去劝说对方离开,有的女人竟然当众解衣给孩子喂奶。曲文魁和大壮见到这种情况只好狼狈地第一时间跑开了。 林子鸢正在屋里做饭,听了曲文魁的述说,把饭收拾到一起端到了药堂里。 巡捕听到风声拿着棍子过来了,准备武力驱逐。林子鸢拒绝了,表示自己来处理。 这是一群面带病容的女人,身边的孩子也大多都瘦骨嶙峋。林子鸢把饭放到了屋子中间,屋里顿时满是饭香。女人们看见了饭,扭捏了一阵后,便不再动了。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说“娘,我饿”,被叫娘的女人不再矜持,扑上前去拿了饭就塞到了孩子嘴里,孩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孩子吃了几口停下来,看了看娘,把剩下的剩饭塞到了娘的嘴里,娘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慢慢地嚼着嘴里的饭。其他女人见此都争着把饭抢了过去,大吃了起来。 林子鸢注意到,有一个女人抱着的孩子胳膊和腿不停地抽动,口吐白沫,对于母亲送到嘴边的食物毫无反应。林子鸢急忙走到这位女人的身边蹲下了,仔细看看了后说道:“大姐,您的孩子得的是小儿惊风,需要赶快退烧,晚了有生命危险。”女人红了眼圈,犹犹豫豫地看着林子鸢。 林子鸢着急地说道:“姐,不能再等了,你要信得过我,我可以治治看看。” 女人显然并不信任林子鸢,低头把孩子抱得更紧了。林子鸢急了,一把抢过了孩子,说道:“姐,再不治就来不及了。” 林子鸢把孩子放到了茶桌上,开始给孩子推拿。林子鸢在女人们的注视下推了两刻沙漏的时间,孩子出了一身汗退烧了,身体也不抽搐了。见孩子病情有所缓解,林子鸢拿来了银针,开始给孩子扎针。 眼看着林子鸢手到病除,在场的女人们都动了心。孩子留针的时候,女人们都争着上前,求林子鸢给自己的孩子或是给自己看病。 林子鸢先给每个人粗略看了一下,然后按照病的缓急依次诊治。 曲文魁和大壮悄无声息地进来了。曲文魁按照林子鸢开的处方抓好药,交给大壮。大壮拿到后院和郑盘算一起把药煮好了,送给病人当场服下。 整整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悄悄过去了。太阳西下,天色已沉,林子鸢悄声说道:“各位姐,我想打烊了。” 女人们怔了一会儿,u看书 ww.uukasu.co 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齐齐给林子鸢和曲文魁他们跪下了。 一位妇女哭着说道:“妹妹,我对不起您!别人给我钱,让我到您这儿摆治您,给您添堵,让您做不成买卖。您不怨我们,还给我们治病,您是活仙姑啊!” 一位女人哭道:“妹妹,我们几个是从旅顺逃过来的。日本人害惨了我们,听说您的药店资助日本人,我们气愤不过,才来抗议的。今天我们见识了,您就是观世音菩萨,怎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再也不信了!” 林子鸢过去依次把她们扶了起来,说道:“各位姐,我从明天开始就在这里看病。你们或者你们的亲人如果病了,愿意到我这儿来,我都欢迎。虽然我的医术不高,可我保证会尽力而为,希望大家不要嫌弃就好。” 闹事的女人们走了,可是一夜之间合一药堂有个手到病除的“林仙姑”的消息传遍了威海。 第二天清晨,当曲文魁过来卸门板准备开门营业的时候,被门前站着的密密麻麻的女人们结结实实地吓住了。等曲文魁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心里一阵暖流涌过,眼睛禁不住地湿润了。 林子鸢的医术赢得了大家的认可,合一药堂的善心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从今天开始,曲文魁又可以伸直腰杆堂堂正正做人了。 林子鸢坐堂问诊以后,合一药堂每天都被前来看病的女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有看病的,有买药的,当然还有纯粹来看“仙姑”的。总之,合一药堂成了整个威海卫最热闹的地方。 注1:视查,隶属于威海卫租界巡捕房的特务。 第88章 谁烧了合1药堂(下) 唐继业在城里住时的邻居带话来了,说是一个叫都大成、一个叫都小春的人因为赌博被巡检司的衙役抓了。巡检司要按律罚款,二人交不出,衙役准备把二人押往文登县交给县令大人审理此案。二人一听就急了,说是唐老板可以替交罚款。 邻居说,衙役委托他过来问问,唐老板是否愿意替交罚款?如果愿意交,尽快过去办理;如果不愿意,当场告诉他。唐继业谢过了邻居,表示自己愿意替他俩交罚款。 邻居走了,唐万财一脸的疑惑,“都大成一直躲在城里咱家,怎么会让巡检司的人抓了?巡检司该不会是诈咱们吧?” 唐继业听了唐万财的话头更疼了。虽然痛苦可还是一脸不屑地说道:“秦大人是何等聪明人,会为了这点小事诈你?你别再自作聪明了,赶快拿着钱去把都大成和那个什么……赎回来。” “爹,是都小春。” 唐继业躺到了炕上,不再言语。 唐万财领着大成和都小春回来了。都大成跪倒在了唐继业的炕前,闷声闷气地说道:“大哥大恩大德,小弟无以为报,愿听凭大哥驱使。” 唐继业不满地说道:“最近风声这么紧,你为何要到外面抛头露面?” 都大成言道:“大哥,并非小弟不知好歹。我俩困在家里,没有进项,早就揭不开锅了,没有办法才去碰碰运气,谁知刚赌几把就被堵在了屋里。我俩怕给大哥添麻烦,不敢动粗,就任由他们抓了。” 唐继业头捂着毛巾,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手拍打着炕说:“兄弟,当初不让你出门,是为你好。你不识我的心非要出门我不怨你,可你有了困难不找我我就得怨你了。你我是兄弟,什么时候生分到了这个地步?” “大哥……”都大成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哥,小弟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真要说起来,我也没什么要你帮的,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哎呦,我的头……” “大哥,你的头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让那个曲文魁气的!” “大哥,他怎么气你了?” “日本人和俄国人在咱中国的土地上打仗,曲文魁卖药材给日本人和俄国人,大发不义之财。前几日有人气不过烧了他的店铺,被他及时扑灭了;有人去他店里抗议,又被他赶走了。坏人难道就没有人能治吗?” “大哥,我去剁了他!” “不可,不可。”唐继业捂着头,躺到了炕上,还在摆着手,“不可,不可。” 都大成随着唐万财从唐继业屋里出来了。都大成急急地拉住了唐万财,救命似地言道:“侄子,你教教我,怎样才能替我大哥报仇?” 唐万财一把拉住了都大成,朝周围看了看,说道:“低声,小心隔墙有耳。” 唐万财趴在都大成的耳朵上嘀咕了一番,走了。 租界的夜晚,月明星稀,天气咋暖还寒,街上冷冷清清。 因为处于战时警戒状态,巡捕明显加大了巡逻力度,不时地在空旷的街道上走来走去。都大成和都小春躲在合一药堂的附近,盯了半夜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两人困得快熬不住了,总算在后半夜等到月亮隐去了,巡捕也回去睡觉了。两人用车各自推了一车柴火从暗地里出来了,摸着黑把柴火堆到了合一药堂的周围。都大成抱着一桶火油浇到了柴火上,然后点着了火柴。 都小春趁都大成不注意,拾起一块石子从窗户上扔到了曲文魁的屋子里。 曲文魁正在屋里睡觉,猛然间听到了响声,警觉地从炕上爬了起来,喊了声“谁?”。没有人应声。曲文魁心里正疑惑,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曲文魁抬头向外面望去,发现外面红光一片。曲文魁喊了声“快救火”就赤脚冲到了外面。都大成和都小春人听到了喊叫声,仓皇逃跑了。 都小春跑的时候,故意落在后面,然后装着被绊倒的样子把倚着门的正在燃烧的柴火踢到了一边。 等曲文魁跑到药堂门口的时候,柴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可是因为离门有些距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曲文魁松了口气,赶紧找水灭火。 王巡长亲自带人来勘查了现场,又问了曲文魁一堆问题,快折腾到天亮才离开了合一药堂。 合一药堂没有烧成,都大成和都小春险些被抓,唐继业诸事不顺,心里憋屈。想来想去,仍然郁闷至极,只好又把大师请到家里看风水。 大师拿着罗盘周周围围、里里外外转了一遍又一遍,期间不断地停下来摇头叹息,就是不言语。大师越不言语唐继业心里越发毛,等大师不转了,唐继业试探着问:“大师看有何不妥?” 大师言道:“你是一屋二主,一阴一阳,阴阳相冲,致气运不正。” 唐继业心里当即堵得慌,解释说:“前几日已按大师吩咐,调过气运了。” 大师皱着眉头,为难地说:“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说气运已正,诸事顺遂,可是寻龙望气,仍是一屋二主。” 大师想了想,又问:“不知房子在谁名下?” “大师,此房房契写的是我儿媳的名字。” “这就对了。”大师长吁了一口气,轻松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还是一屋二主,一阴一阳。” 大师走了,唐万财找到了夏明月,言道:“爹头疼病时好时犯,不得已找来大师望了一下宅气。大师说此屋仍旧一屋二主,一阴一阳,阴阳相冲,致气运不和,所以爹才头疼。” 夏明月问:“娘已经被你赶出去了,你还想怎样?” 唐万财答道:“大师说,还有一个阴主。” 夏明月一脸的不解,问:“阴主是谁?” 唐万财犹犹豫豫,不敢言语。等夏明月问急了,吞吞吐吐地说:“大师说是你。” 夏明月拾起笤帚打了过去,骂道:“我还没死,你就咒我。” 唐万财避过飞来的笤帚,赶紧解释说:“大师说,男为阳,女外阴。你是屋主,爹也是屋主,所以说阴阳相冲。” 夏明月扔了笤帚,“你就直说怎么办吧?” “我和爹的意思,反正你是唐家的媳妇,不如把名字改成爹的吧。” “我不同意。房子既然是娘给我的,就是给我的;没有娘的同意我是不会改名字的。”夏明月一口回绝了,转身要躲开。 唐万财赶快拦住了,“明月,大师说了,这么大的房子你镇不住的,只有爹才能镇住。” 夏明月也急了,言道:“你想也别想。”便不再理睬唐万财了。 唐万财把同明月谈话的前后经过告诉了唐继业,唐继业叹道:“都说亲上加亲亲更亲,可明月总是和咱们隔层肚皮;和黄氏不沾亲不带故的,却像真的一家人似的,莫不是被下了迷魂药了?” “爹,哪有什么迷魂药?明月再怎么说也是您儿媳。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您教训她就是了,怎能说这么不着边际的话?”唐万财不乐意了。 “你小子是儿子大了不由爹,你爹怎么就说不得了。”唐继业也不高兴了。 唐家父子二人正吵着,夏允礼进来了,言道:宁海州傅知州差人来告知,天津来的两个军爷已经打听清楚了合德商行和神草堂药铺的关系,已经赶往威海卫。 夏允礼又说,他来以前,合德商行周围已经多了好几个探头探脑的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他刚出商行走了不远,就被人跟踪了。自己费了好些周折,才把跟踪的人甩丢的。 夏允礼哭悲悲地说道:“大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唐继业难受地说道:“我是你哥,uu看书 ww.uuashu 你是我弟,我岂有不管你之理?更何况咱们还是儿女亲家。可是,你捅漏了天,我拿什么去补?总不能你冲撞了玉皇大帝,让我去找佛祖为你说情吧?现如今,我不把你交出去就算是帮你了,你赶快逃命去吧。” “大哥,万万不可呀,我可是给你干活惹的祸呀!” “不是你,我何至于如此!你还想怎样?你走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我的商行还在,人还在,兵爷找我算账,我往哪里跑?你走后把所有的难题都推给了我,你让我怎么解决?”唐继业越说越激动,拍着炕吼道。 夏明月听说爹来了,本想着跟爹说几句话;听了他们的对话,夏明月闯了进来,哀求道:“爹,我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您可不能再赶他走啊!” “明月,不是我不明事理,是你爹惹祸害我,你让我怎么办?救你爹也有法子:关了神草堂药铺,再疏通一下关系就差不多了。可你总不能让我关了神草堂药铺来救你爹吧?” “爹,我爹惹的祸我来补过,只求您放过他。” “怎么补?你拿什么补?”唐继业情绪激动地吼道。 “爹,我把房子转给您,总可以了吧?”夏明月大哭了起来。 夏明月把房子转给了唐继业。唐继业兑现诺言,狠狠心把神草堂药铺卖了,把钱送给了傅知州,托傅知州帮忙摆平此事。果然,傅知州拿了银子的第二天,天津来的几个人就打道回府了。唐继业虽然心疼自己的买卖,可是和房子比,唐继业觉得还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第89章 0姓有难 谁来救(上) 房子到手后,唐继业觉得这会儿总算气运畅通了,心情大好,头也不痛了,便请了几个族人到家里来,说是吃饭,其实是做个房子交易的证人。夏明月一人在做饭,还要瞅空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地伺候着。 酒井气急败坏地从旅顺回来了。 这一趟买卖让酒井很是恼火:在码头上人跑没了损失了钱不说,到了旅顺还被军方训斥了一顿。酒井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一到威海便直接冲到合德商行找唐继业算账。唐继业不在商行,酒井便直接找到了唐继业家里。唐继业看见酒井,知道来者不善,一时手举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酒井看到这么多好吃的,由怒转喜,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两只手握在一起,不停地转来转去的,嘴里“哟西、哟西”地说个不停。唐继业见状,稍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请酒井落座。酒井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夏明月送来了餐具,倒上了茶水。酒井两只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瞪得滴溜圆,色眯眯地盯着夏明月看来看去。唐继业见状心里不舒服,赶紧解释说:“这是我的儿媳夏明月。” 夏明月被酒井盯得浑身不自在,听到公爹介绍到自己,就点了点头借机出去了。酒井继续贪婪地盯着夏明月的背影看,唐继业咳了一声,又指着唐万财言道:“酒井先生,她是犬子的媳妇。” 酒井回过神来,竖起了大拇指,对唐万财言道:“贵公子,有艳福!”唐继业和唐万财尴尬地笑着。 酒井心情大好,放开了喝酒,如入无人之境,把众人喝得目瞪口呆。夏明月又来上菜了,酒井色眯眯地要拉着夏明月一起喝酒,被唐继业陪着笑脸劝下了。唐万财浑身热血升腾,脸涨得通红,恨不得一脚把酒井踢了出去,可始终没敢言语,只是闷头大口地喝酒。 酒井吃饱了喝足了,抹了抹嘴唇,开始向唐继业索赔经济损失。唐继业满脸的委屈,争辩说:“酒井先生,您要的人我已经送到了码头,贵方已经清点过了,咱们的交易就算完成了。天地良心,您可不能让我承担损失呀!再说了,咱两家是合伙做买卖,就算损失也是大家的损失,怎能让我独自承担?” 酒井摆了摆手,“唐老板,买卖,字据的说话。你可有证据?” 唐继业争辩说:“酒井先生,我儿万财亲眼看见贵方代表与黄愣子签过交接文书。” “既然如此,可否把文书给我看一下?如果真如唐老板所言,我愿意我们共同承担全部损失。” “酒井先生,您知道的,我方代表黄先生不幸溺亡,字据被水浸泡,已经不能用了。” 酒井摇了摇头,说道:“唐老板,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既然证明不了你的说法。我只能认为刚才的说辞是你的一厢情愿。赔偿,是必须的。” 唐继业无论如何不愿独自承担损失,酒井给了唐继业两个选择:一个是再募集一批人把先前的损失补上去;再一个是赶快筹集一批药材运到前线去。 酒井走了。唐继业觉得两个都不太好办,可是也不能不办,就和唐万财商量。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夏允礼过来了。 自从神草堂药铺出事,唐继业就一直想把夏允礼赶走。虽然夏明月用房子做交换护住了夏允礼,可唐继业心里的芥蒂还在。唐继业正愁眉不展,看见夏允礼,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既然自己办不了,就交给夏允礼去办。夏允礼能办怎么都好说;办不了再赶他走,夏明月总不会再有说词吧? 唐继业把酒井的要求给夏允礼说过了就和唐万财一起走了,留下了夏允礼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夏允礼心事重重地出了唐家大院往合德商行走,路上看到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夏允礼便靠了过去细瞧。原来是英国人的一个招工摊位,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两个中国代办,桌子旁边立着一幅告示牌,上书“威海卫金矿公司招工启事”。告示说,英国人要在租界范家埠开发金矿,急需大量人员,现公开招工,云云。夏允礼看到这登时有了主意。 夏允礼走到了桌子前面,躬身施礼,“两位先生,在下夏允礼,叨扰二位了。” 二位赶紧起身回礼:“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本人德州人士,来此地做买卖。看二位要招工,不知是否已招满?” “不瞒先生,还未招满。” “不知二位先生是否知道,德州人多地少,村民一向有出外打工的习惯?二位先生如果不嫌弃,本人愿意回家乡替二位招募,不知二位是否愿意?”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禁不住喜出望外,高兴地言道:“先生请坐,你我慢慢详谈。” 夏允礼拿到了对方的委托授权,当天就想离开威海卫,前往德州招工。唐继业不放心,安排都大成和都小春跟随,又同酒井约定了登船的时间和地点。安排妥当后,三人晚上走海路,悄悄地离开了威海卫,径直往德州去了。 当天傍晚,曲文魁正在店里理货,从门外飞进来一个东西,不偏不倚砸在了曲文魁的身上。曲文魁抬头看时,街上已空无一人。曲文魁心下疑惑,找到了打自己的东西,细细一看,是一个包着字条的石子。曲文魁把字条解开看了,只见字条上写着“三月十八夜,宁海州北海边,三百人”几个字。看得出来,字写得匆匆忙忙。 曲文魁拿着字条心中疑惑,思索了一番却毫无头绪,便到巡检司找到了秦大人解惑。秦巡检分析说:“合一药堂着火之时有人扔石子报信,此次又有人扔石子报信。两次扔石子的当是同一人。前一个消息确实无误,这个消息不由得我等不信。 “大人,这个字条的内容是何意?” “前几日,日本商人酒井曾在威海私自募集百余人企图带往旅顺。本官猜想字条所指应该是一回事。” “大人,如真是这样,此事非同小可,该如何处置?” “此事案发地为宁海州,本官如要干预此事只能先奏报县令陈大人,再由陈大人奏报登州府台赵大人,然后由赵大人指令知州傅大人处理此事。如此一来,迁延时日,等一切办好了,事情恐已过去很久了。时间不等人,为今之计,我等只有破釜沉舟,冒险一行了。 “大人如何冒险一行?” “我想和你直接到登州府求府台赵大人晓谕宁海州知州傅大人办理此事。” “秦大人,我听您的。”曲文魁应道。 曲文魁与秦巡检星夜兼程,用了两天多赶到了登州府,却不料有朝廷大员前来视察。两人在登州盘桓了十多日,连赵大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情急之下,曲文魁给胥吏使了银子,胥吏把秦巡检和曲文魁领到了师爷面前;曲文魁又在师爷面前使了银子,最后总算由师爷找了个机会领着见到了赵大人。 赵大人听了二人的讲述,对秦巡检很是不满:一是不满秦巡检僭越上奏陈事;二是对于秦巡检身为大清官吏,却轻信商人曲文魁的无端妄言很是不满,认为秦巡检有辱朝廷官员体面;三是认为秦巡检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扰乱朝政。 赵大人说,朝廷已经宣布独立,如果朝廷官员搅和其中,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盲目行动,冒犯了日本人,引起外交纠纷将难以收场。赵大人当着曲文魁的面把秦巡检严厉训斥了一番。 曲文魁直言道:“赵大人,小民愚钝,本不该妄言朝政,可是兹事体大,请容许小民胡言一二。大人,若果真有不法商人擅自募集非法劳工从您的管辖区域离开,此事一旦事发,大人何以向朝廷交代?何以向百姓解释?” 赵大人正色道:“曲文魁,本官念你年轻,不与你计较。日俄开战以来,我登州府海岸严防死守,已成铜墙铁壁,岂是歹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如有不法行为,定会自投罗网。” 秦巡检道:“府台大人,容下官斗胆直言。下官来时,沿海边行走百里有余,除了村民自发组织的防守之外,鲜有我大清官兵和官府衙役驻防。大人不可不察!” 赵大人显然生气了,呵斥道:“秦浩然,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为人鲁莽,不守礼仪,不知进退;本官一再让你,你却一再得寸进尺。本官本应免了你的官职,可是念你虽然为官糊涂,总算是为社稷谋,为朝廷谋,一片苦心在此,本官权且放过你一马。你走吧,以后永远不要再来了。” 秦巡检猛地跪下了,“大人,此事关乎社稷安危,百姓祸福,不可不察。下官求大人拨一班衙役或者给傅大人手书书信一封,命傅大人干预此事。恳求大人成全。” “秦浩然,本官在此为官已历五载,你何时见过本官危及社稷,祸乱百姓?你出言不逊,危言耸听,究竟是何居心?”赵大人两眉倒竖,两眼圆睁,高喝一声:“来人!” 师爷进来了,“老爷有何吩咐?” “你立即给傅知州去信一封,uu看书 ww.uuanshu 让他详查!” “是,老爷。”师爷走了。 赵大人又对秦巡检言道:“如是有贼人作乱,本官既往不咎,饶过你等;如是虚报冒功,本官定将你等交于陈县令严加管束,决不轻饶。”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谨记大人教诲。”秦巡检和曲文魁一起跪谢过赵大人后离开了。 秦巡检和曲文魁走了,师爷又进来了,赵大人言道:“秦浩然为官糊涂,遇事进退失据,处事荒诞不经。官虽不免,考评要降一等。还有,陈县令约束下属不力,给予口头训诫一次的处罚。” “是,大人。”师爷恭恭敬敬地退着出去了。 曲文魁跟随秦巡检从登州府衙门出来后,回头望着府衙高大的门楼,心中怅然失落,禁不住叹息道:“赵大人处事何以如此不明?有父母官如此,我等百姓岂不悲哉?”。 秦巡检连忙劝止,“你我蝼蚁之辈,不可擅自妄言。赵大人出身官宦世家,又是两榜进士,自有高人之处。赵大人虽然对本官多有训斥,也并非没有道理。大人能把我等交予知州傅大人,已经是满足了你我的愿望,还有何可抱怨的?” “秦大人,我知您一片忠心,赤胆报国,可是您也不该始终委屈求全。我为大人鸣不平。” “曲文魁,不要再说了!你乃蕞尔小民,怎敢妄评朝廷官员?”秦大人生气了,曲文魁自知理亏,不敢再言语。 捕头拿着师爷写给傅知州的书信来了,领着秦巡检和曲文魁踏上了去往宁海州的路程。 第90章 0姓有难 谁来救(下) 在宁海州衙门,知州傅大人正在花园练剑。听闻上差有事来访,傅大人当即丢掉手中的剑,急急地往正堂跑去。 等在正堂的捕头还没看到傅知州,就听到傅知州远远地喊着“老弟,可想死你老哥啦!”捕头赶紧迎了出来,两人见面,当即满面春风地拱手施礼;施礼过后,傅知州大笑着拉着捕头的手一起到了正堂。 师爷拿着上茶过来了,屋里顿时飘满茶香。傅知州言道:“此乃明前龙井,今年新收,昨日刚到,请老弟品尝。”捕头喝过一口,细细品过,言道:“众人皆言大人雅量高致,所言不虚,此茶果是上品。” “既然如此,还劳驾老弟辛苦,带些茶叶给赵大人品尝,老弟可愿代劳?” “不瞒老哥,赵大人心里正烦,哪有心思喝茶?” “求老弟指教,这是为何?” “就说这秦巡检吧,不知大小,竟然到府衙大堂教训赵大人。赵大人气量宏大,不予计较,让下官把他交于你处,让你做个中人给个评断:究竟是赵大人错了还是秦巡检不知天高地厚?” “老弟放心,老哥知道该怎么做了。” 捕头把师爷的书信交给傅知州,拿着傅知州送给赵大人和自己的春茶回去复命去了。 傅知州高声喊道:“来人!”师爷应声进来了,“大人有何吩咐?” “秦巡检和曲文魁何在?” “回大人,二人正在偏殿歇息。” “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要让他二人随意走动。” “是,老爷。”师爷布置去了。 秦巡检和曲文魁在知州府等了两天,也没有见到傅知州。两人心中焦急万分,可是衙役看着,不让出门。秦巡检三番五次地求衙役带话给傅知州,衙役就是不搭话,如同聋哑一般。 秦巡检叹道:“此事还是本官想简单了。如果傅大人出面证实此事,赵大人的面子该放到哪里?傅知州岂肯做此等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曲文魁焦急地言道:“大人,明日就是三月十八,所余时间已经不多了,大人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百姓之事不能不管,可是大人们的体面又不能不顾,本官左右为难,实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大人,我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曲兄弟有话尽管讲。” “大人,麻姑山东南二十余里处有一个村叫望山村,村民自古习武成风,多是武术高手。我与村里族长唐青山熟悉。只要唐青山出面,可立时召集到众多百姓前来帮忙拦截,大人看是否可行?” “行是行,只怕惹出事端牵连无辜村民。” “大人,望山村村民向来豪爽仗义,国家用人之际,断不会畏缩不前。” “既然如此,今天晚上我缠住看门的衙役,你瞅机会到望山村求援。” 傍晚,秦巡检高声喊叫要见傅知州,衙役急忙前去报告。待天黑时,衙役过来回话,傅知州要见秦巡检。衙役带着秦巡检走了,曲文魁见无人看管自己,便撒腿向望山村跑去。 再说夏允礼到德州后,以英国人在威海卫开矿的名义招工,很快招够了三百人,便走陆路,星夜兼程赶到了宁海州海边,准备在宁海州北海登船,然后直达旅顺。 此时,酒井的船已经等在了海边。 夏允礼招的人里有认识路的,觉察了有异,问道:“老板,到威海卫走陆路还有一天多的路程,为何要在此登船?” 夏允礼回道:“俄日正在对面激战,为防战火蔓延到此,英国人已经把陆路切断了,只能走海路。”众人不再言语。 酒井派出的代表过来了。来人清点了人数,确认无误,双方签字画押。画押之后,日本人开始组织劳工登船。 此时,曲文魁和唐继文、唐嗣雨等望山村村民拿着棍子飞一般地跑了过来;等都大成、夏允礼他们反应过来,曲文魁他们已经把劳工围了起来。曲文魁高声喊道:“诸位兄弟,你们可否知道此行是要前往旅顺上战场给日本人出苦力当炮灰?如想活命,赶快逃命去吧。”众人闻听,正在犹豫,日本人急了,骂道:“八嘎牙路!”举刀就向曲文魁砍了过来。唐嗣雨拿着棍子,冲了过来,只用了几招就把对方的刀打掉了。 被骗来的劳工听到了日本人的话顿时醒悟过来,大声喊道:“快跑啊!快跑啊!” 数个日本人拿着刀从船上跳了下来,望山村村民拼死抵挡日本人的攻势,掩护劳工逃跑。只是日本人极为凶猛,村民们渐渐不支。 曲文魁在望山村领着人走后,唐青山思来想去不放心,又从邻村组织了一批人赶来支援。 援兵到了,日本人见情况不妙,乘船跑了。 夏允礼和都大成、都小春跟着劳工跑了出来。三人惊魂未定,不知该往哪里去。夏允礼想来想去,觉得这次事情大了,即便大哥饶过自己,日本人也饶不过自己,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回去了;都大成也觉得回去无法交差。两人决定一起到外地闯荡。都小春想跟着走,被夏允礼阻止了。夏允礼把酒井签的接收文书交给了都小春,让都小春护送回威海卫,亲手交给唐继业,也算自己不辱使命了。 众人都走了,海边归于了平静。傅知州为了验证秦巡检所言子虚乌有,亲自带着秦巡检和众衙役到海边巡视了一番,没见到异常,又回到了官署。 当晚,傅知州提笔呈报赵大人:府台赵大人钧鉴,日俄开战以来,本州枕戈待旦,严防死守。交战各方虽有虎狼之心,却未敢觊觎我寸土之地。大人所托之事,下官亲赴现场查看,秦巡检亦随之同行,并无任何异样。本州四海升平,一片祥和;百姓感念大人德政,皆安心度日,快乐生活。 登州府衙派专使将傅知州的奏陈和写有秦巡检越级请示一事来龙去脉的函一并送给了陈县令,并当场对陈县令予以了训诫。陈县令火冒三丈,命人把秦巡检喊到县衙,当面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秦巡检因为越级求援而败走麦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威海卫,威海卫百姓无不为秦巡检鸣不平。可是官员之间的事情,哪里容得下百姓说话?百姓街谈巷议一番之后,街面很快就归于了平静。倒是有一个人心中掀起了狂涛巨浪,久久也不能平静。这个人就是唐继业。 曾经黄愣子带着人到了后海,已经与日本人完成了交割,却不料无缘无故炸了群,好不容易募集来的人跑了个净光,自己当时就觉得不正常,想查是谁捣的鬼却毫无头绪。这一次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是秦巡检和曲文魁两人搞的鬼。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唐继业狠狠心包了三百两银子赶到文登县衙,去见陈大人。 陈县令因为秦巡检和曲文魁的事情无端受了训诫,心中的愤懑到了极点。虽然把秦巡检叫到眼前臭骂了一通,可是心中的怒火一直还在升腾。照自己的心愿,这样的下属是无论如何留不得了;不但不能留,还应该关到监狱去。可是登州府衙的信函说得明明白白,保留职务,只给予秦巡检考评降等处罚。陈县令虽然心中不满,可是毫无办法。 陈县令心中正烦,听说唐继业求见,当即回道“不见”。柏师爷言道:“唐继业带了三百两孝敬银子,说是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老爷看是否收下?” “收下吧。”陈县令听说有银子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言道:“让唐继业进来吧,本官也想见见他。” “是,老爷。”柏师爷出去了。 一会儿功夫,柏师爷领着唐继业进来了,唐继业扑通跪在了地上,匍匐在陈县令面前。陈县令被唐继业搞糊涂了,慌忙问道:“唐老弟这是为何?” “大人,您千万给小民做主啊!” “唐老弟,你不是外人,有话起来说。” “大人,您不答应小民绝不起来。” “好,我答应你,你起来说话。” 唐继业爬了起来,告诉陈县令,秦巡检与曲文魁勾结在一起,把威海的药材生意已经垄断了。自己被逼无奈,改做牲口生意。可是秦巡检竟然私下动用衙役,前去抢劫,意图打击自己的生意。 唐继业哭诉道:“大人,秦巡检知道你我交好却一直在背后使坏,无非是针对大人来的。秦巡检扶持曲文魁,无非是想等曲文魁有了钱,自己也就有了上位的资本了。大人可不能不察呀!” 陈县令听到此,抓起桌子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uu看书ww.uukanhu.cm吼道:“秦浩然,他还反了他了!” “大人,对于此贼万不可心慈手软啊!” “你有何办法,尽管说来。” 唐继业从怀里掏了个丝绸包裹出来,当着陈县令的面一层一层地揭开了;揭到最后,露出了一本破旧的古书。唐继业用包裹托着,递给了陈县令。 陈县令接过仔细看去,这是一本厚厚的手写书,书名叫《先圣孔子纪年大事考》,整本书破旧不堪,书口处墨迹斑斑点点,很是不雅。陈县令仔细地翻看了几页,发现这本书的内容只是对孔圣人的生平逐年进行了考证,并详细开列了证据,再无其他。陈县令不解,唐继业言道:“大人,此书是当初捻匪在胶东一带作乱时,乡民从一个到宁海筹粮被打死的捻匪头目身上搜出来的。后来几经辗转,到了小民手中。” “这本书与秦巡检何干?” 唐继业言道:“大人只要把书口摊开,一切都明白了。” 陈县令手握书脊,把书口平着摊开了,书口处的斑斑点点逐渐连在一起,变成了两行醒目的字:混沌世界暗无日,诸事不明难有清。 唐继业言道:“大人,秦巡检痴迷儒学,尤其喜欢研究孔子。秦巡检如果看到这本书,一定会爱不释手。秦巡检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便不会关注书口处的墨迹。这本书已经多处破损,秦巡检拿到书后必会到威海卫租界古旧书斋修复此书。到时小民找机会把书斋老板带到大人这里,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好!就依老弟所言。”陈县令兴奋地言道。 第91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1) 两日后,巡检司门口出现了一个卖旧书的书摊,秦巡检从旁边经过,一眼就看到了《先圣孔子纪年大事考》这本书。秦巡检随手翻了一下,当即被书的内容吸引。两千年来,有无数的人梦想把孔圣人的年谱考证清楚,至今无人能够做到。这件事情一直被儒学界视为憾事,而这本书竟然做到了。只可惜,这本书是手写书,有多处破损。秦巡检问道:“先生有意出售此书,可知此书的来路?” “回官爷话,小的所卖之书都是收购来的,从来只问去处,不问来处。官爷若是有意购买,小的可以便宜出售。” “哦,你卖多少钱?” “不瞒官爷,此书小的是一个大洋收的。官爷若感兴趣,给小的二个大洋便算施舍小的了。” “既然如此,本官买了。” 秦巡检拿回去后,废寝忘食地看了两天两夜,越看越爱不释手,只是对书有破损心疼不已,便到了古旧书斋,把书交给了书店简老板修复。 秦巡检刚走不远,赖清远进来了。赖清远看见了《先圣孔子纪年大事考》,诧异地说道:“这本书是我家祖传,何以在老板这里?” 简老板赶紧解释:“先生不要误解,这是秦大人刚刚送来修复的。” “老板,此书是我祖上所传,唯此一本,怎可能是秦大人所有?” “先生如若不信,可找秦大人对质。” “对质就对质,我刚刚看到秦大人往文登县城里去了,我等可到文登县城去对质。” 赖清远把简老板诓骗到了文登县衙后,击鼓告状,诉简老板窃书。陈县令升堂问案,简老板实话实说,双方签字画押。 陈县令命人传秦巡检到县衙问话。秦巡检不知就里,速速赶来,来了之后实话实说。事情弄清楚了,陈县令让三人都回去了。 秦巡检提出要把书带回去,陈县令言道:此案未结,书暂时不能还回;等案子结了,书自然就还回去了。秦巡检虽然感到有些蹊跷,也不好坚持己见。 秦巡检走后,陈县令当即坐了下来,提笔参秦巡检十大罪状:其罪一、私藏反书,图谋不轨。所藏之书竟有悖逆之言“混沌世界暗无日、诸事不明难有清”,物证人证俱在,本人也已招供,谋逆之心昭昭;其罪二、越权谋政,误国害民。英国人公然违反《订租威海卫专条》约定,而秦浩然竟然不阻止、不报告;不仅擅自同意英人主张,还诱骗国人捐款,以国人之财买国人之土地,一再将百姓利益拱手送与洋人;其罪三、违反中立国策,打击日本合法商人,似有偏袒俄国人之嫌;其罪四、与不法商人曲文魁勾连,谋取不法利益……;其罪五、目无尊长,越级乱政…… 数日之后,赵大人批复:此事骇人听闻,着即停职查问。 秦巡检正在威海卫城里巡查,接到陈大人托人带来的口信,火速赶往文登县衙。等秦巡检刚进县衙大门,就被锁了起来,关进了大牢。 秦巡检被抓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遍了威海卫。 曲文魁正在店里卖货,听闻这个消息,顿时如雷轰顶,马上前往文登县衙打探消息。可是盘桓了两日,曲文魁连县衙的大门都没有进去,更不用说去见秦巡检了,只好又回到了威海卫租界。 曲文魁刚回到合一药堂,大壮就告诉了曲文魁两个不好的消息:宁海州傅知州已经严令各卡点检查合一药堂收购的药材,凡是去向不明、用途不明的药材一律不许出卡子。文登县陈大人也下了相同的命令。各卡点衙役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是合一药堂的药一律不放行。合德商行乘机进入昆嵛山和麻姑山设立收购点,已经把不少药材供应抓到了手里。 曲文魁茫然了:秦大人受自己拖累,无缘无故被抓;自己的买卖严重受挫,刚刚有了起色的生意又要沉沦。困难至此,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曲文魁心中苦闷,便出了药堂,向海边走去。在海边,曲文魁翘首眺望东面,那里有一座岛子,岛上有一座监狱,监狱中有自己的先生。曲文魁对崔先生的思念急剧升腾了起来。 是啊,早该去看望崔先生了。 崔先生是重要犯人,监狱规定严禁探望。桂花托了她堂弟通融,没有效果;曲廷叶找了他拉车认识的狱警通融,还是不行。最后,曲文魁想到了一个人——刘公岛军营的医官史密斯.马丁。马丁同曲文魁没有交情,只是在兵营门口马丁无意间帮过曲文魁。马丁能不能继续帮自己曲文魁心里没有底,可是曲文魁还是想碰碰运气,试一试。 在刘公岛兵营门口,曲文魁见到了马丁。马丁对于曲文魁的来访很是吃惊,曲文魁告诉马丁:崔先生是自己的先生,现被关在岛上监狱中,想到狱中见一面。马丁听了曲文魁的讲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自己很乐意帮助曲文魁,只是崔先生是威海头号犯人,能不能办到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不过他愿意试试。 几天后,马丁托人捎话,事情办成了,让曲文魁第二天去看望崔先生。 第二天是端午节,林子鸢包了粽子,曲文魁拿着到了监狱。在监狱的接待室,曲文魁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崔先生。 几个月不见,崔先生廋了不少,可两眼依然炯炯有神,透着坚毅和智慧;步伐依然坚定有力,透着刚强和自信;声音依然洪亮,透着乐观和开朗。崔先生对于曲文魁何以能见到自己感到奇怪,曲文魁不敢告诉崔先生自己托了英国人的路子,只是含糊地说,托了一个朋友帮忙。 曲文魁拿出了粽子,崔先生很是兴奋,当场吃了几个粽子,吃完了还回味了一番。见曲文魁盯着自己看,崔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很久没有吃粽子了。” 崔先生说:粽子是好东西,吃粽子就会想到屈原。屈原有气节,所有备受后人尊崇;自己虽不能与屈原比,可是愿追随屈原后尘,誓死不辱没中国人的气节。 崔先生告诉曲文魁:自己又被加了几次刑,出狱遥遥无期。但是,自己不为英国人驱使的信念却从未动摇,也绝不会妥协。 曲文魁把自己出狱后做买卖的经过告诉了崔先生,崔先生很是赞许,言道:“你我狱中所谈皆是富民强国之路,定国安邦之策。如果你能设身处地去实践,即便我在狱中,也犹如在狱外。” 曲文魁言道:“学生所做,皆先生所指点。如今,学生再遇困境,不知如何摆脱,求先生再指条明路。” 曲文魁把秦巡检入狱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崔先生,崔先生叹道:“秦巡检整日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虽然为人机敏,可是外圆内方,事事有主见,天长日久难免会得罪某些势力,有今日之祸并不奇怪。不过,秦大人是威海脊梁,威海离不开秦大人,你我但凡有一丝热血,也要保住秦大人。保住秦大人,就是保住了威海从英国人手里收复的希望。” 曲文魁表示不解,崔先生解释说:英国人租借威海卫时,朝廷为了宣示威海主权,在租借地中间保留了威海卫城作为大清主权的象征。只要威海卫城在,威海百姓就会心系朝廷,认同大清。可要保住威海卫城并非易事。就拿香港来说,朝廷出借香港时,在香港中间保留了九龙城作为大清主权的象征。结果,当时在香港任职的骆特软硬兼施,把九龙城官员和百姓驱逐了出去,整个香港由英国人一统天下。后来骆特到了威海任职,威海卫城至今还能够守住与秦大人关系很大。秦大人以自己的博学多才赢得了英国人的尊重,以有理有节的抗争让英国人心存畏惧,以不卑不亢的处事方法让英国人找不到驱逐大清官员的口实。秦大人是守卫威海卫城的最佳人选。 曲文魁问道:“先生,秦大人如今已被诬陷入狱,如何才能把大人救出来?” 崔先生告诉他:威海卫司巡检在大清官员名册中是最低级官员,可是因为威海卫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威海卫巡检司的特殊使命,朝廷对这一任命很是重视。威海卫巡检任免的提名权在登州府,可是最终任免却需要报山东巡抚核准。要解决此事,只能想办法越过府台赵大人,直接向巡抚周馥周大人陈情,秦大人才可能沉冤得雪。 曲文魁疑虑道:先生,我是一介草民,无足轻重;周大人乃拄国重臣,国之栋梁,我等陈情,周大人是否会理会?还有,官员任免是朝廷政务,我等百姓干预此事,是否会火上浇油,害了秦大人? 崔先生分析说:周大人是大清罕见的具有宽广视野的朝廷官员,周大人的睿智非常人可比;其爱国之心、治国之谋、识人之能、用人之胆,辩事之明、断事之智,世所罕见。只要能与周大人当面陈情,此事解决应当不难。uu看书.ukanshu 先生当场吟诵了周大人的一首诗,诗曰: 岂真气数力难为? 可叹人谋著著迟; 自古师和方克敌, 何堪病急始求医! 西邻漫恃和戎策, 东海宁逢洗辱时; 蠢尔岛夷何负汝? 茫茫天道意难知。 十载经营瞥眼空, 敢言掣肘怨诸公; 独支大厦谈何易, 未和阳春曲已终。 崔先生说,这首诗是周大人听闻大清海军在威海卫战败心中悲愤之时慷慨吟诵的。他猜想,在周大人的心中,威海卫早已与他的灵魂化为一体,威海卫的一草一木一定会牵动周大人的心。崔先生鼓励曲文魁找到周大人陈情,一洗秦大人的冤屈。 曲文魁被关在监狱的时候就猜想崔先生是抗英会的人,只是此事关系众多人的生死存亡,不是万不得已,是不可以说出口的,所以曲文魁一直忍隐不问。此次见到崔先生已是殊为不易,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何年;这次不问,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问还未可知。曲文魁犹豫再三,还是问先生:“先生是不是抗英会的人?” 崔先生坦然反问道:“文魁何以言此?” 曲文魁坦诚说道:“我爸曾受抗英会委托,去办一件事情;后来事情没有办成,人却去世了。我娘临终前嘱托我,找到抗英会的人,赔偿抗英会的损失,担负起曲家应承担的责任。” 崔先生言道:“如果有心为国,不一定都要去抗英。现如今,你如能把秦大人救出来,就算是抗英了。” 第92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2) 骆特回国述职时提出修建威海与青岛的铁路被拒,心中一直不能释怀:他不甘心威海卫这么块宝玉眼睁睁地因为无人赏识而沦为石头;他也不甘心大英帝国开疆拓土的基石就这样被沦为弃子;他更不相信从来没有踏上威海土地的大人们作出的决策会有利于大英帝国在威海的布局和发展。 眼看着无法说服英国殖民部,骆特决定退而求其次,尝试说服山东巡抚。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骆特为自己规划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路线图——到曲阜孔府拜谒衍圣公。骆特相信,在尊儒方面,他会找到与山东高层达官贵人们的共同语言,在关键问题上也就更容易达成共识。 端午节这天,骆特出发了。 在刘公岛码头,前来欢送的人们身穿盛装,聚集岸边,不停地向骆特挥手惜别。骆特健步登上了军舰,站在甲板上,挥舞着手,向岸上的人们致意。 骆特眼望向众人,心却越过了刘公岛,飞向了对岸的租界地。骆特仿佛看到,有一条铁路从码头起步,蜿蜒西去,直达中国内地。与此同时,船上的货物顺着这条脉络源源不断地涌进了中国各地。到那时该是怎样一番美好的情景呢? 骆特的目光回到了船上。这艘船是巡抚周馥派来专程接送骆特的大清军舰。随船而去的还有骆特的随从、警卫,还有一批在威海就地招募的民夫。这些民夫用独轮车推着骆特此行所需的行李、日常生活用品和要送出去的礼品。当然,回来后,他们还要把骆特收到的礼品用车子推回来。 此前,骆特提出乘坐英国军舰前往,被周馥大人断然拒绝了。军舰从刘公岛起航,一路往西北方向航行,到达了连接渤海的小清河入海口。在这里,大清派出的护卫队手持长枪,军容严整地守卫在河边。 骆特靠岸后,在全体士兵庄严肃穆的敬礼中,又登上了早就等在这里的游艇。这艘游艇是专门接待骆特的,随员和服务人员则在游艇后面的十多艘随行木帆船上。 从小清河逆流而上,骆特一行直抵济南,从这里到山东巡抚衙门,大清骑兵沿途排成了两列,以军人的最高礼仪守护着骆特一行。终于,在济南府,当骆特与周馥大人并肩出现在观礼台上时,台下响起了十三声礼炮——这是大清所能给予的最高礼仪。在军乐队演奏的乐曲声中,两人共同检阅了仪仗队。 离开刘公岛监狱后,曲文魁脑海中一直在翻腾着崔先生的话。曲文魁原想为秦大人鸣冤叫屈只是出于报答秦大人的恩德,并无他想。崔先生一席话让曲文魁意识到,原来秦大人身上还维系着威海的平安,大清的荣辱,百姓的安危。曲文魁决定,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到山东巡抚衙门为秦大人走一趟。 端午节的第二天,曲文魁从买药的客人那里听闻骆特一行离开威海前往济南的消息,顿时有了主意。 曲文魁匆匆乘船到达了小清河入海口,然后乘船到达了济南。等曲文魁到达济南时,骆特已经到达了曲阜;曲文魁赶紧赶往曲阜,等曲文魁到达曲阜的时候,已是骆特在曲阜访问的最后一天了。 在曲阜期间,骆特参加了衍圣公专门为骆特举办的祭孔典礼,参观了孔学,还发表了即席演讲。在孔府,骆特亲手把一块用隶书撰刻的“不亦乐乎”四个大字的匾额赠送给了衍圣公。此刻,骆特在周大人的陪同下正在孔府做客。 访问孔府对于骆特来说是久违的时刻。他在心里曾多少次设想过这样的时刻,而当这一时刻到来时,心里还是有太多的激动。骆特感觉,这一刻,他真正地融入了中华儒学文化核心圈里,让他面对中国文人时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和自信力,让他这个外来和尚在管理中国人时有了更多值得可圈可点的地方。 在济南,骆特同周大人谈了修建威海到青岛铁路的设想,两人会谈并不顺利,很多时候都是在各自发表观点,自说自话。显然,周大人对此并不热心,两人并没有共同的语言,这是他早已猜到的结局。在这里,骆特要争取最后的努力,说服周大人。 骆特从院子说到室内,又从室内说到了院子,说得口干舌燥。 孔府的院子里,合欢花开了,满树点缀着如同折扇般的花朵;玫瑰花开了,一朵一朵雍容华贵,挂满枝头;水塘里的荷花开了,花朵点缀在万绿丛中,美丽而不妖艳。骆特和周大人站在合欢树下谈论着,心情却丝毫没有合欢的感觉。 骆特招了招手,随从端来了啤酒。这是骆特在威海启程时特意带过来的,他要在古老的东方神秘住宅里,让主宾双方体验西方文明的乐趣。 周大人拍了拍手,来了一支西洋乐队,现场演奏起了西洋乐曲。乐队是随行的礼仪乐团。周大人要让骆特明白,他对于西洋文化有透彻的了解;之所以不同意骆特的主张,不是榆木脑袋作祟,而是国家利益所在。 在西洋乐曲声中,主宾共同碰杯,一饮而尽。骆特言道:“周大人,在圣人古老的宅邸里品尝我们西方美酒,让我有了双重的快乐。我在同一时间神奇地享受到了来自两个不同国度赋予我的不同文明,也让我对于孔子所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了更深切的感受。你们中国人常说,民以食为天。在中国古老的土地上应用我们西洋的技术,把铁路修建起来,如同在这里饮酒一样,是两个文明的结合。而这种结合收获的最终结果,就是民以食为天的富足。” “骆特阁下,在圣人的宅邸里欣赏音乐让我有了别样的感受。《论语》有言: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说的是美妙的音乐可以让人忘记饭的美味,甚至可以几天不吃饭。国度不同,文明不同,但是总有相通的地方。你们喜欢音乐美酒,我们中国人也喜欢音乐美酒,什么时候骆特先生与你的那些高贵的朋友们能够带着啤酒和音乐而不是枪和炮踏上了中国的国土,不论是投资还是游乐,我都会送阁下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自然,我们也会以最高的礼仪迎接你。在这样的默契没有达成之前,我们不会持有开放的姿态。所以,骆特阁下,在这个问题上我一再重申,我们的立场不会变化。孔子曾说过,“不义而富且贵,富贵于我如浮云”。对我们中国人来说,不义之财不可取。希望骆特先生能够理解。 骆特眼见着无法说服周大人,又不能放弃自己的主张,uu看书wwuukanshuco 便不再言语。为了化解尴尬,在一旁的衍圣公提出到郊外走走。 孔府外,戒备森严,道路两旁肃立着持枪的士兵,警戒线从孔府大门延伸到了数里之外。 曲文魁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周大人陪着骆特远去,无计可施,只好随着看热闹的人流到了郊外。 郊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到处是忙碌的人们。麦子刚刚收割,人们忙着打麦子,晾晒麦子;等这一切都弄好了,还要忙着向官府交地税,租地的忙着向地主交地租,路上推着粮食走来走去的人流不断。周大人把一用独轮车推粮的老者拦了下来,问道:“老兄弟,今年收成可好?” 老人把推车放下了,回道:“托官爷的福,今年收成大好。” 周大人抓了一把小麦看了看,问道:“老兄弟,今年麦价可好?” “回官爷的话。今年麦价大好,涨了足有两成。乡亲们都说孔圣人保佑,让我等小民今年可以不挨饿了。” “老兄弟,历来谷丰价必廉,今年麦子大熟为何卖得上如此好价?” “大人,小民活了五个甲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好事。” “这就怪了。”周大人转身对跟着身后的布政使、知府、知县等一干人说道:“你们都说说,这是为何?”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无人作答。 曲文魁远远地听见了,高声应道:“大人,小民或能说上一、二。” 周大人把手放在眼眉上,遮着光瞭望了一下,对身边的护卫言道:“让他过来。” 护卫健步跑了过去。 第93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3) 护卫跑步过去,把曲文魁带了过来。 曲文魁走到跟前,不慌不忙地跪下,言道:“小民曲文魁问巡抚大人安。” “起身回话。” “是,大人。” 曲文魁站了起来,言道:“大人,小民以为谷丰价高的原因众多,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今年德国人修的胶济铁路通车,粮食运输便利了,经营粮食的自然就多了;经营粮食的多了,导致短期内粮食供不应求。大人,如果小民没有猜错,应该有很多外地客商来此收粮。” 老农证实说,“大人,却是如此。最近操外地口音来收粮的很多,这倒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骆特言道:“周大人,这件事情有力地证明了修铁路是富民之举。” 周大人略有些尴尬,正要回怼,曲文魁言道:“骆特大人,小民不敢苟同您的高见。” 周大人来了兴致,言道:“小兄弟请讲。” “二位大人,通了铁路,货畅其流,确实可以给农户带来一时之利;只怕是明年,价钱便会大跌。” 众人都满脸的不解,曲文魁接着言道:“大人,胶济铁路是德国人所修,运输权便掌握在德国人手里,如此一来,大宗货物贸易便会被外国人垄断。开始之时,他们会依仗资金雄厚的优势高价购买,把当地土商挤出去。等土商破产倒闭后,他们就会控制市场,以远低于市场价收粮。” 骆特听了,很不高兴,言道:“巡抚大人,这是危言耸听,没有根据的猜想。” “大人,小的有根据。威海卫是山东花生主产区,每年所产花生数量众多。威海卫虽然没有通火车的便利,可是有海运优势。火轮开通之初,当年威海也是花生丰收,价格上涨。洋商利用资金优势,不断哄抬价格,把当地商人挤出了市场。从第二年开始,花生价格就开始持续下跌。现如今,因为日俄交战的影响,威海市面上粮食价格大幅上涨,可是花生收购价格却只是略微上涨,农户得利甚微,中间商却大赚其财。农民对此很是悲愤,却也无可奈何,便称呼出面替洋商收粮的人叫威海狼,称自己为威海羊(注1)。所以,交通便利不一定会让农户得利。” “好。”周大人捻着胡须,赞赏地说道:“年纪轻轻,颇有见识,你对威海卫如此熟悉,可是威海人士?” “大人,小民正是威海卫的商人。我爸早年开设的商行就主营花生,后来因为抵不住西洋商人的竞争放弃了这一业务。” 周大人对骆特道:“如此说来,这位小兄弟还在阁下的治下,不知骆特先生是否认识?” “周大人,我们曾经打过交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曲文魁曾经为父亲的案子找过我。” 曲文魁借机对骆特表达感谢之意。 曲文魁和骆特谈话的时候,周大人捻着胡须思索了一阵,转身对在身后的布政使偷偷言道:“在周村和济南开埠事宜要抓紧办理,尤其要想办法扶持我国商人。” “是,大人,下官马上着手办理。”布政使悄悄地回道。 周大人见骆特等在一边,略有歉意地言道“请”,同时伸手示意骆特继续前行。 曲文魁见二位大人要走,急忙跪下了,言道:“巡抚大人,小民以为富民之首要在于有好官。” 周大人停了脚步,诧异问道:“你何以言此?” “大人,威海卫巡检司秦浩然秦大人为官清廉,处处以国家为本,以百姓为念,却不料遭人陷害,现被关在文登县大牢。求大人查明是非,还秦大人一个公道,还百姓一个希望。” “这,……”周大人有些尴尬地看着骆特。 骆特言道:“我同秦巡检多次交往过。秦巡检虽然年轻,却是儒学后起俊秀,人也干练,是难得的治国良才。” 周大人大声言道:“按察使程大人何在?” “大人,下官在。”按察使程大人从后面走了过来。 “程大人,你速速查明此事,禀报予我。” “是,大人。”程大人应道。 “大人,小民代威海卫百姓谢过青天周大人。”曲文魁俯首磕头。 周大人陪着骆特走远了,来了两个衙役把曲文魁带到了曲阜县衙关了起来。 第二天,骆特结束了行程,带着没有完成初衷的遗憾怅然离开曲阜,返回了威海卫租界。 按察使程大人用几天的时间处理完手头公务后,按周大人的吩咐,带着相关人员浩浩荡荡前往文登办案来了。曲文魁也随着来到了文登。 都小春在宁海州北海边与夏允礼、都大成分手后,费了不少周折又潜回了租界。在唐家大院,都小春把酒井出具的收货字据郑重交给了唐继业。 唐继业原以为自己又要重复上次的悲剧,想不到柳暗花明,自己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都小春救了自己。唐继业感激之余,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给财神供上了。 酒井气冲冲地回来了。 酒井带着两个属下到了唐家大院要唐继业赔偿损失。两个属下一个叫纯二,一个叫一郎,都是武术高手。这一次,酒井是铁了心绝不放过唐继业了。 唐继业看酒井的架势虽然心里发毛,可是有字据在手,唐继业还是想以理服人,便有板有眼地同酒井讲起了道理。可是几番唇枪舌战之后,酒井恼羞成怒,骂了一声‘八嘎’,纯二和一郎人便拿着棍子冲了过来。在一旁的都小春见了,拾起棍子直接冲了上去,双方打了起来。都小春一人对战二人,虽然打得难解难分,可慢慢地还是都小春占了上风,都小春步步紧逼,二人步步后退。酒井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后,赶紧制止了打斗,言道:“唐老板误会了,你我买卖人,和气生财,合作是必须的。” 酒井提出,自己可以退让一步,不用唐继业赔偿损失了;此次损失算商行的,共同分担。不过,唐继业要尽快组织药材交给自己,就算将功折罪了。 唐继业明白,酒井的所谓共同承担损失不过变着法地把损失转嫁给自己。按道理自己一分钱的损失不用承担,可是在酒井面前根本说不通道理。唐继业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只好同意才作罢。 都小春勇斗日本人让唐继业提心吊胆之余刮目相看。 在征求了都小春的意见后,唐继业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来觉得都小春在身边能给自己带来好运;二来看都小春是武术高手,可以作为保镖保护自己;三来自己身边也需要个跑腿的,正好都小春年轻有力气,给自己跑腿正合适。 过了几日消息传来,秦巡检果然如唐继业所料被抓,文登陈大人和宁海傅大人都明里暗里限制合一药堂在自己的属地做生意。一时之间,时运迅速转向了唐继业这边。唐继业一举解决了药材供应问题,买卖做起来如鱼得水,得心应手。 酒井对唐继业和唐万财甚为满意,时不时地拿着礼物往唐家跑,每次看见明夏月都会从怀里掏出威海人从未见过的小礼物送给夏明月。 夏明月心知酒井存心不良,告诉唐继业和唐万财以后不许让酒井登门。可是唐继业和唐万财觉得酒井就是自己的财神,哪敢得罪;虽然也有些提心吊胆,可是也只能由着酒井的性子,父子两个在旁边陪着小心。 明月见状,从此心灰意泠,只要有外人来便不再出堂屋。 酒井又上门了。因为没有人伺候做饭,酒井很是不满,威胁终止合作。唐继业和唐万财为此火冒三丈地对着夏明月大喊大叫,夏明月却不为所动,依然故我。 这天,夏明月外出买东西,在街上遇到一个姑娘跪在路边,头插草棍卖自己。姑娘破衣烂衫,满脸黑灰,肮脏不堪。夏明月心生怜悯,便给了姑娘一个大洋。夏明月刚挪动脚步要走,姑娘跪着急急地挪到了夏明月跟前,抱住了夏明月的小腿,哭道:“少奶奶好人,收留我吧,我愿意给您当丫鬟。” 一句当丫鬟的话触到了夏明月心灵的最深处,原本夏明月一直抑郁的心情平添了悲伤,夏明月幽幽地问道:“你的亲人呢?” 姑娘哭道:“少奶奶,我是大连人。日本和俄国打仗,先是俄国人把我爹拉去出夫;后来俄国人败了,日本人占了大连,又把我爹拉去出夫。结果,我爹回来的当天晚上人就走了。我娘在大连待不住了,找了个机会,偷偷藏到渔船里,就跟着船到了这里。我娘说,这里有个亲戚,可是来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我和娘没地方去,就露宿街头,可巡捕不让,看见了就拿着棍子驱赶,我娘一时想不开,昨日夜里跳海自尽了。” 夏明月蹲了下来,给姑娘抹去了眼泪,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爹是怎么走的?” “少奶奶,我还小,大人们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邻居们都说,踏上出夫路,就是踏上黄泉路。日本人俄国人哪里会把中国人当人待,他们不但不给饭吃,逼着没日没夜地劳作不说,还动不动就脚踢鞭打。邻居们都说,我爹是被日本人活活折磨死的。” 夏明月默默地把姑娘头上的草棍儿拔了,转身往回走,姑娘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夏明月回到家里,让姑娘自己去梳洗,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屋里,uu看书w.uknsu 拿着手绢默默地看着,想着心事。这个手绢被唐万财在新婚夜撕了后,夏明月已经缝补好了。夏明月手巧,缝补得天衣无缝,几乎看不出缝补过的痕迹。 夏明月正在发呆,姑娘进来了,低声言道:“少奶奶。” 夏明月抬了头,看姑娘低着头,便说:“你不用害怕,我也当过丫鬟。你抬头让我看看吧。”姑娘抬了头。夏明月一时愣住了,姑娘皮肤白皙,面容俏丽,身材苗条,浑身上下透着清爽干净劲儿,是个挺俊的姑娘。 姑娘见夏明月发呆,便解释说,娘为了保护自己,故意把她扮成乞丐的样子。 夏明月问道:“你会不会做饭?”姑娘使劲儿点了点头,言道:“少奶奶,我什么都会的,您尽管吩咐就行了。” 夏明月点了点头,言道:“你去忙吧。”便躺下睡了。等夏明月起来,一桌子好饭已经端到了夏明月跟前。夏明月默默地吃了一点儿。 吃完了,夏明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说:“我叫盈馨,我娘叫我盈盈。少奶奶如不嫌弃也叫我盈盈吧。” 夏明月点了点头,接着又睡去了。盈盈过来摸了摸夏明月的额头,赶紧把手缩了回去;想了一想后,把自己的手伸到衣服里暖和了一会儿,又去摸夏明月的额头。姑娘这会儿认准了:少奶奶额头滚烫,是发烧了。 姑娘急急地离开唐家大院,跑到了合一药堂。在那里,林子鸢正在坐诊,给女人和孩子们治病。 注1,关于威海狼、威海羊的说法很多,这里是引用了早期有关资料的记载。 第94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4) 陈县令听闻曲文魁进省告状,巡抚周大人接了案子,并让按察使程大人亲自来过问此案,心里慌了,找来了师爷问策。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唯有将此案坐实一条路可走。陈县令拿定了主意,把自己的侄子陈戥子找来,让他到威海卫暂时署理巡检司一职。 陈戥子早盯上了这个位置,多次求伯父成全自己心愿,都被伯父以时机不到为借口拒绝了。如今,陈戥子心愿得偿,当即在柏师爷和众多衙役的拱卫下,赶到了巡检司。 在巡检司大堂,柏师爷告诉巡检司的衙役们:秦巡检已被知府大人革职查办,关进了大牢,陈戥子大人已受命署理巡检司,即日上任。因秦巡检无法当面交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巡检司出衙役两人,县衙出衙役两人,共同清点秦巡检个人物品。柏师爷然后随意指了二人,言道:“你二人报上名来。” “老爷,小的是捕头王大头。” “老爷,小的是捕快飞毛腿。” 柏师爷又点了两个自己带来的衙役,说道:“陈班头、赵捕头,你二人过来。” “是,老爷。”陈班头、赵捕头应道。 “你四人跟随本老爷到秦巡检的书房清点私人物品。” 四人跟着柏师爷一起到了秦巡检的书房,开始清点秦巡检个人物品。 柏师爷找了个机会,悄悄从袖筒子里掏出了一只绣花鞋放到了《论语》中间,然后把手操在袖筒子里站在一旁观看。县衙的衙役过来整理书籍,发现了三寸金莲绣花鞋,言道:“老爷,《论语》中发现了一只绣花鞋。” “胡说!”柏师爷呵斥道:“秦巡检乃朝廷命官,怎会在书中藏淫秽之物辱没圣人?” “老爷,确实如此!”衙役坚持己见。 柏师爷没有动地方,对其他衙役说道:“你等一起过去,看看是真是假?” 衙役们都过去了。一个衙役看后说道:“大人,确实如此。” 王捕头心有疑虑,说道:“大人,秦巡检并无此好,其中恐有误会。” 柏师爷走了过来,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位兄弟,此书是否为秦大人所有?” “老爷,确实为秦大人所有。” “秦大人离开后,你等可曾进来过?” “老爷,我等不曾进来过。” “既然如此,此物不是秦大人的还能是谁的?难道是你等的不成?” “这……”王捕头无言以对。 柏师爷大喝一声:“书办何在?” 仲书办从外面进来了,柏师爷说道:“你负责记录下来,让他们四位签字画押。” 仲书办斩钉截铁地说道:“老爷,此事蹊跷,恕小的无法奉命办差。” 陈戥子瞪圆了眼珠子,厉声问道:“你敢抗命不成?” “大人,小的不敢抗命,只是此事不明,小的不敢莽撞行事。” “你小小的书办非但敢抗命,还敢狡辩!”陈戥子呵斥道:“来人,把他打出去,永不述用!” 县衙衙役举起板子就打。仲书办言道:“大人不必费心,小的马上就走。” 书仲办走了,王捕头和飞毛腿言道:“老爷,我等也离开。”说完,也走了。 柏师爷气得跺着脚,对外面的衙役喊道:“还有谁想离开?” 又有几个衙役道:“老爷,我等也离开。” “快滚!都滚!”陈戥子吼道,几个衙役脱了衣服,昂首挺胸地走了。 柏师爷自己提笔写了起来,写完了,命陈班头、赵捕头签字画押。 林子鸢跟着盈盈到了唐家大院。夏明月已经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省,林子鸢给夏明月诊了脉,扎上了银针,然后开了药让给盈盈赶紧到合一药堂柜上拿药。 唐万财回来了,见夏明月睡在炕上,林子鸢一人在家里不知忙的什么,不阴不阳地说道:“嫂子,我和曲文魁是兄弟,你要来我欢迎,可是你自己来这儿,传了出去我难免会不清不白的,污了我的名声还让我怎么做买卖?嫂子以后要来就叫上曲文魁一起来,也好做个见证。” 林子鸢热血上冲,恨不得冲过去扇唐万财两个耳光,可看到躺在炕上昏迷的夏明月,心软了。林子鸢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既不言语也不理睬唐万财,继续给夏明月扎针。唐万财看出了异样,抓住了林子鸢的胳膊,喊道:“你要谋害明月,跟我去见官!” 林子鸢怒目圆睁,对唐万财喝道:“拿开你的臭手!明月病了,你不让治,难道要看着她死去吗!” 唐万财松了手,扑到夏明月跟前喊道:“明月,明月,你怎么了?”明月没有反应。 唐万财又对林子鸢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使的坏,是你故意让明月发烧的。你就是对明月和你争房产心怀不满你才来谋害明月的。” 盈盈拿着药回来了,说道:“少爷,少奶奶病了,是我先发现的;仙姑姐姐也是我请来诊病的。少奶奶刚才已经抽搐了,多亏了仙姑姐姐,现在好多了。”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到了我家?”唐万财见不认识的人进了家门,很是生气,大声呵斥。 “回少爷话,我是少奶奶买的丫鬟,今天刚进府。” “你们两个就是一伙的,什么仙姑,就是想害明月。”唐万财从盈盈手里夺过药材,扔了出去,对林子鸢吼道:“你滚出去,少在这里假惺惺的。明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林子鸢在唐万财的怒吼声中拔了银针,收拾了药箱出去了。盈盈跟着去送,唐万财又对盈盈吼道:“你那里也不能去,等会儿明月醒了对质。你们俩要是一伙儿的,我饶不了你们。” 盈盈吓坏了,带着哭腔道:“少爷,我哪儿也不去,就是送送仙姑姐姐。” 林子鸢到了门口,悄悄告诉盈盈:夏明月怀孕了,如果不尽快退烧,不仅对大人不好,还会连累胎儿。 盈盈急得眼泪流了下来,林子鸢说道:“再抓药来不及了,你先推拿降温,疏通经络,等少奶奶醒了,再煎药给她吃。” “少奶奶,我不会推拿。”盈盈急得两只脚跺个不停。 林子鸢把推拿方法教给盈盈后走了。 盈盈在唐万财的注视下,给夏明月推拿了两刻钟的时间,夏明月忽然大汗淋漓,醒了过来。夏明月长喘了一口气,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少奶奶,您可醒了。您吓死我了。”盈盈大哭了起来,“少奶奶,您哪儿也没去,一直在炕上躺着。” “我怎么感觉睡了老长时间……” “少奶奶,您昏迷了。” “怪不得睡得这么沉。万财,刚才好像有人来过了,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你在吵架。” “林子鸢对你图谋不轨,被我赶走了。”唐万财气哼哼地说道。 “少奶奶,都是我不好,我自作主张把仙姑姐姐请来给您看病,您惩罚我吧。”盈盈跪了下来。 夏明月有气无力地言道:“盈盈,你起来吧。和你没关系的。”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了。 唐万财见无人理睬自己,又急匆匆走了。 盈盈从地上起来,接着给夏明月推拿。推拿了一会儿,夏明月闭着眼睛问道:“盈盈,你的推拿手法是谁教的?” 盈盈以为夏明月睡着了,听到问话,吓了一跳,仓促之间撒谎道:“少奶奶,没人教我,是我自己会的。” “是子鸢妹妹教你的吧?这还是我教子鸢妹妹的。想不到她又教给你来救我的命。” 夏明月睁了眼,伸手抚摸着盈盈的头说道:“你多大了?” “少奶奶,我十四了。u看书 ww.ukanshu ” “我比你大五岁。盈盈,你以后别叫我少奶奶了,听着怪别扭的,你就叫我姐姐吧,我就叫你妹妹。” “唉,姐姐。”盈盈流着泪应道。 晚上,唐继业回到家里,听唐万财说夏明月买了个丫鬟,当时就急了,让唐万财赶紧说服夏明月把丫鬟送走。唐继业言道:“秦巡检刚刚栽了跟头,曲文魁没了根基,这时候咱家里蹦出来个丫鬟,是不是太巧了?人不能有害人之心,可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以前,我们为什么老吃亏,就是太善良了,不懂得防人。” 唐万财听了爹的话,硬着头皮去动员夏明月把丫鬟送走。夏明月说:送走也可以,以后自己什么家务活儿也不干了,你们父子两个谁愿意干谁干。唐万财把夏明月的话告诉了唐继业,唐继业叹了口气说道:“随她去吧,也许这就是命吧。” 盈盈换了个药店重新抓了药,细细地煎过了,端给了夏明月。夏明月尝了一口,说道“太苦了”,便放下了,任盈盈说什么就是不喝。盈盈急得哭了起来,说道:“姐,您有了,为了孩子您就喝一口吧。” “你刚才说我有什么了?” “姐,仙姑姐姐给您试了脉,说您有喜了。” 夏明月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道:“妹妹不会骗我吧?” “姐姐,神仙姐姐给我娘看过病,她是好人,不会骗人的。” 夏明月猛然呕吐了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夏明月怔了怔,等不吐了,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盈盈破涕为笑,收拾起药碗,端饭去了。 第95章 官员有难 谁来管(5) 程大人到文登后,和一个姓罗的捕头一起用两天的时间研究了案卷,问询相关人员。 等事情捋出了点眉目,程大人问罗捕头有何想法,罗捕头言道:“大人,陈县令参秦巡检其罪有十一,有十罪恐有不实之处,唯有绣花鞋案似乎无不妥之处。” “非也。”陈大人笑眯眯地言道:“此案破绽甚多。陈县令说双方交接之时发现的绣花鞋,却只有接收一方的证词,并无巡检司衙役的证词,不合常理,其为疑点之一;秦巡检是青年才俊,既未建房又未婚娶,可见其心思并不在此,其为疑点之二;秦巡检是小有名气的儒学后生,痴迷儒学之事在当地广为人知,怎会玷污圣人典籍?其为疑点之三。有这三点,你再看此案还没有破绽吗?” 罗捕头言道:“大人,绣花鞋非随意可得之物,如不是赠送或是偷窃不可得,不是秦巡检所为何人可为?” “不错,本官也做此想。”程大人分析说:“有一个人可为,这个人就是师爷柏世镛。”程大人跟罗捕头细细地嘱咐了一遍,罗捕头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一个多时辰以后,罗捕头来报:柏师爷有一妻室,还有一个相好叫三娘。妻子住在自己家里,相好住在别院。柏师爷到巡检司去的头天晚上就住在三娘家里。 程大人把秦巡检案子里的物证—绣花鞋交给了罗捕头,如此这般地向罗捕头做了交代。 罗捕头着便装赶到了三娘住的别院外面晃悠了起来,等看到三娘出现在院子里,罗捕头隔着墙搭上了话,然后借着讨水喝的名义进了院子。 闲聊的时候罗捕头偷偷告诉三娘,自己是京城来的商人。京里有许多大官有收藏女人绣花鞋的癖好。罗捕头半遮着从袖筒子里掏出了一只鞋,又飞快地塞了回去,言道:这样一双鞋他可以出价五十个大洋收购;可卖给京城的官爷们,至少会卖到一百个大洋。 罗捕头的绣花鞋虽然只是在三娘眼前晃了一下,可三娘还是看清了。三娘当时眼睛就亮了,说自己也有这样的鞋子,一模一样,然后转身急急地到屋子里找鞋子去了。 罗捕头等了好一会儿,三娘才磨磨蹭蹭地出来了,懊恼地告诉罗捕头,自己的鞋子只剩了一只,另一只找不到了。三娘问罗捕头肯不肯收一只鞋子。罗捕头正求之不得,可还是装着为难的样子说:单只鞋不好出手,娘子一定要卖,我只能出价低点。三娘懊恼地说:“不知哪个鳖羔子偷了老娘的鞋,老娘留一只鞋也没什么用了,给钱就卖掉吧。”说着,把鞋子给了罗捕头。罗捕头拿着两只鞋子一比对,正好是一双,便对三娘言道:“我家老爷不仅要买你的鞋子,连你这个人也一起要了。” 程大人在文登县衙升堂问案。 程大人端坐堂案之中,三班六房差吏全部到场列班两旁,知府赵大人、宁海知州傅大人、文登知县陈大人等端坐在堂案两旁。堂下跪着柏世镛、赖清远、古旧书斋的简老板、陈班头、赵捕头等人。秦巡检因为仍然是朝廷命官,所以立在大堂之上。堂外大院众多百姓在围观。程大人为自证清白,准许曲文魁在院子里现场旁观。 程大人一拍惊堂木,两旁衙役铆足了劲儿高呼:“威武!”板子啪啪敲地发出山响,啪出了一派威武肃杀之气。 堂下各人报过姓名之后,程大人对柏世镛言道:“你指控巡检秦浩然私藏淫秽之物,侮辱圣人之事,非同小可,你把此事再一一详细道来。” “是,大人。四月初,小人受知县陈大人差遣,领着陈班头、赵捕头等人前往巡检司办理公务,在清点秦巡检私人物品时,陈班头、赵捕头发现有绣花鞋夹在圣人书籍之中。小人虽然与秦巡检交好,却不敢夹带私情,隐瞒实情,就回来向陈大人据实已报。此事陈班头、赵捕头可以作证。” 陈班头、赵捕头应声说道:“大人,小的皆可作证。” 程大人问秦巡检道:“秦浩然,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下官自履巡检司一职,一直谨遵圣人之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从未做逾矩之事,绝不会私藏淫秽物品。请大人明察。” 程大人又问柏世镛:“你还有何话可言?” “大人,秦巡检为官不尊其实已有端倪。前几日,谋害公爹、忤逆丈夫的不良女子郑月儿刚出狱,秦巡检就到码头去接。其后,二人更是暗通款曲。一番筹谋之后,秦巡检竟然派衙役护送其离开威海卫城。小的怀疑,此鞋其实是郑月儿给秦巡检的定情之物。郑月儿谋害公爹案骇人听闻,秦巡检竟然将郑月儿拱手送给英国人,借由英国人的手变相放了郑月儿。此案轰动威海卫,对判决结果不服者甚众,皆疑心其中有私,请大人详查。” “秦浩然,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威海卫巡检司处在英租界之中,事事都可能牵扯中英双方利益。下官身为巡检,必全力维护国格不被玷污,保护百姓利益不被侵害,维持中英关系不致恶劣。下官需事事周全,必有灵活变通之处。至于郑月儿之事,下官无话可说。如果大人一定要下官说,下官愿把林则徐大人之言奉送大人: 休信儿童轻薄语, 嗤他赵老送灯台。 力微任重久神疲, 再竭衰庸定不支。 *******, *******。” “好个*******。”程大人一拍惊堂木,“把呈堂证物端上堂来,让双方查看。我看你还有何话说?” 胥吏用盘子端着绣花鞋上来了,柏世镛看了,得意地说道:“大人,确是此物。” 秦巡检看过,言道:“大人,下官不曾见过。” 程大人再拍惊堂木,大喊一声,“带证人!” 三娘被带到了堂上,柏世镛见了当即瘫倒在了地上,没等衙役使板子就痛快地把自己诬陷秦巡检的事情招了。问其原因,只说是自己与秦巡检有私人恩怨。其他的就打死也不招了。 程大人当场宣判:柏世镛身为小民,竟敢诬陷官员,罪不可逭,给予杖一百,流二千里的处罚。 衙役上前,把柏世镛拖到了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板子之后,柏世镛的屁股被打得血肉横飞,连惨叫的力气也没有了。柏世镛被衙役拖走关到了文登县大狱里。 三娘因为不知情,没有参与此事被当场释放。 程大人接着审理赖清远告秦巡检私藏反书一案。 刚才程大人审案时,赖清远一直跪在堂上,对于自己告秦巡检私藏反书之事自觉策划周密,天衣无缝,所以一直信心满满。等到柏世镛被关进了大牢,赖清远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这也是程大人敲山震虎、杀猴儆鸡的计谋。 程大人让各方陈述案情。陈述过后,程大人不再问话,一拍惊堂木,命人把赖清远拖出去打,赖清远高喊:“大人,小的无罪,为何要打小人?” 程大人早就看穿了赖清远的软弱,知道他是个软柿子,便不再言语,摇着扇子,捻着胡须,喝起了茶水。几板子之后,赖清远便招认反书事件是自己策划的。 赖清远也被处以杖一百、流二千里的刑罚。 简老板因为与此事无关,被当堂释放。衙役陈捕头、赵班头公事公办并无不妥,不予处罚。 程大人目视前方,对着堂下问道:“文登县令陈大人何在?” 坐在一旁的陈县令赶紧跑到案前,躬身施礼,“大人,下官在。”陈县令两腿早已软得像面条,全身筛糠一般不停地抖动。 “陈大人,你告秦巡检十一罪,如今已审结两罪。今天天色已晚,你看其他案子何时审理才好?”程大人和颜悦色地问道。 “大人,下官受了柏世镛的蒙蔽,轻信了谗言,草率上奏,有不察之罪。大人英明,弄清了事情原委,实乃朝廷之福,我文登百姓之福。下官愿意撤回告诉状,不察之过任凭大人处罚,绝无怨言。” “既然如此,此案已结。秦浩然听判:秦浩然虽然私藏反书一事不成立,可是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人不机敏,处事不睿智,以至于诸事皆不周全,终致几乎难以收场之后果。因此,不处罚不足以正风气,不处罚不足以服众心。按大清律当撤职查办;巡抚周大人念你多年衷心体国,决定从轻处罚,准你留职续用。反书当场烧毁,以绝后患。” 秦巡检急忙跪下了,言道:“大人,下官懵懂无知,处事莽撞,大人处罚下官心服口服,只是万万不可烧书。此书虽多有错讹之处,却是首开完整地以纪年体研究孔圣人生平的先河,更多有石破天惊之言,是孔圣人考据的重大贡献,非历经数十年心血不可得。万望大人保留此书,传诸后世,或为儒家千年盛事。恳请大人成全。” “秦浩然,你好糊涂!你是要书还是要官?”程大人厉声说道。 “大人,圣人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对下官来说,荣辱是生,儒学是义;下官愿意为儒学舍弃荣辱。大人只要把书留下,下官任由大人惩处,绝无半点怨言。” 程大人呵斥道:“你,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在你眼里本官烧书难道是辱没圣人不成?此书明显是小人假托圣人之名,胡编滥造,借以扬自己之名;更有罪人将反言写在书上,借书之名传播;今又有奸人利用此书诬陷大清官员。此书乃不祥之物,如果任其存在,朝廷安危何在?”程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问:衙役何在?还不动手? “大人,万万不可呀!”秦巡检死命地磕着头。 衙役端来火盆,把书扔了进去。秦巡检扑了过去,手伸到火里抢书。书抢了出来,uu看书ww.uunsh可是火呼呼地烧着,秦巡检不停地用手扑打着火,火扑灭了,只剩了书脊还有些残余。 秦巡检的一只手被严重烧伤,变成了黑乎乎的模样。秦巡检跪在地上,拿着残余的书脊低声抽泣着。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衙役过来,把秦巡检拖了出去。 程大人回过神来,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文登县令陈景楠何在?” 陈县令急急出班应道:“大人,下官在。” “陈景楠,你身为一县之长,虽然为政还算勤勉,却遇事不察,处事不明,任由师爷颠倒黑白,险酿成大错。为儆效尤,本官将上奏朝廷,年度考评将你列为末等,你服也不服?” “大人,下官心服口服。” 程大人站了起来,言道:“赵大人何在?” 赵大人健步走到堂前施礼,言道:“程大人,本官在此。” 程大人抱拳还礼,言道:“赵大人、诸位大人,巡台周大人让我转告各位,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威海又是海防重地,拱卫着京畿的安全,诸位务必勤勉公务,善待百姓,不使外强有可乘之机。周大人还让本官叮嘱各位,师夷长技方可自强,振我国人精神方可抵御外侮。万望各位善加体会大人之言。” 众官员齐声应道:“周大人之言下官当谨记。” “曲文魁何在?” “大人,草民在。”曲文魁在院子里听到喊自己,赶紧到了堂上。 程大人朗声言道:“周大人勉励你要振兴实业,报效国家。” “草民谨记大人教诲。”曲文魁高声应道。 第96章 命运多舛 为哪般 曲文魁在衙门口等到了心神俱疲的秦巡检。 秦巡检一只手严重烧伤,曲文魁找来了郑神医诊治。郑神医说:手伤得太重,已断了筋脉,治得不好手就残废了。郑神医建议秦大人留在自己家里,时时看护,精心调理,两个月之后就可恢复。可是秦大人急着回威海卫巡检司,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曲文魁拗不过,只好陪着秦大人赶回了威海卫。 威海节令迟些,曲阜麦子已经收拾完毕,威海才开始开镰收割。眼下正是农忙季节,路上行人很多,却少有牲口,即便往家里搬运麦子这样的重活,也多是人力在干。秦大人拦住了一老者,抱拳施礼道:“老人家好!” “小老儿有礼。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老人家,往年这个时节骡子很多,为何突然少了许多?” “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年前就不断有人来租骡子、买骡子,如今都五月了,还有人在买骡子、租骡子。据说骡子都到了海那边了。” “老人家可知详情?” “庄稼人哪知道那么多?据说骡子都让日本人弄去上了战场。说是租骡子,其实都是骗人的,到了战场,凶多吉少,怎么可能回来?就算侥幸不死,跨洋过海的,谁给送回来?一去不回啰。”老人佝偻着身子走了。 秦巡检对曲文魁说道:“前段时间我光关注救人了,对日本人倒腾骡马之事确实疏忽了。眼下骡子短缺,必然影响来年收成;要是再遇上不好的年景,怕是要死人。” “大人,此事该如何解决?” 秦巡检言道:“卖骡子的人家手中多多少少都有些闲钱。拿这些钱再去买成年骡子一般是买不起了;可买幼年骡子应该还可以。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人贩运一些骡马驹子过来卖。我知道离这儿两里地有个叫谢鸿钧的骡马经纪人常年行走江湖,经办此事。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救过他,我们这就去找他。” 秦巡检找到谢鸿钧的时候,谢鸿钧正赶着驴车帮助乡邻收麦子。谢鸿钧看见秦大人手受伤了,当即要卸了麦子,拉着秦大人回家,被秦大人严词拒绝了,谢鸿钧才罢休。 走了不远便是谢鸿钧的家。在街上看,谢鸿钧的房子明显比周围邻居要阔绰;等进了家门曲文魁才发现,谢鸿钧已是家徒四壁,连门窗都不完整了。 秦巡检问其原因,谢鸿钧黯然神伤,告诉秦巡检:自己被骗,连累众乡亲跟着被骗;自己逃了回来,可众乡亲生死未卜,有的乡亲气不过,就把他打了一顿,把他的家哄抢了。媳妇恨他干了缺德事,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 秦巡检问道:“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秦大人,小人哪里还有今后?到旅顺的乡亲们生死未卜,我如果背负命债,几辈子也还不完。眼下,我用房子作抵押,租了个毛驴,帮着听了我的话到旅顺去的人家收麦子,算是赎一点儿罪过。”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有此心就很好。不过,要帮助众乡邻,你有更多的路子可走。”秦大人说道:“眼下牲口短缺,需要尽快组织一批幼驹卖给乡亲们,到了秋季,差不多就可以用了。错过这个季节,今年就没有人买牲口了。如此一来,明年就危险了” “大人,小民也想,可是如今小民家徒四壁,有心无力,实在是勉为其难。” “此事刻不容缓。我尽快帮你找有钱人和你联合起来,促成此事。” 曲文魁听到这里,言道:“大人,小店虽然开业不久,收入微薄,可是仍然愿意拿出部分钱来玉成此事。” “甚好。”秦巡检赞赏道。 曲文魁又对谢鸿钧言道:“谢先生,此事赶早不赶晚,我回去后就派人来送钱,不知先生何时可以动身?” 谢鸿钧眼含热泪躬身言道:“曲老板,您和秦大人救了我两次,我再不尽全力办好此事我还是人吗?钱来了,我当即动身,绝不让二位恩公失望。” 秦巡检和曲文魁办完了这件事情回到了威海卫租界。 曲文魁因为急于安排郑盘算给谢鸿钧送钱,就直接回了合一药堂。秦巡检独自一人回到了威海卫城。 大壮在家养了五个多月的伤,身体好利索了,回到了合一药堂。当曲文魁走到合一药堂附近的时候,大壮正在店里卖货,远远地看见了,赶紧招呼大家。众人见了,赶紧扔下手头的活儿,一齐涌了出来,向曲文魁跑去。 曲文魁看见众人,也迎头跑了过去。 似是久别重逢,心中有万千话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有心中相互的惦念所制成的网把大家连到了一起,成了永远的牵绊。众人相互簇拥在一起,在交谈中慢慢地向合一药堂走去。 秦巡检的案子审结后,知县陈大人第一时间派人把消息告诉了自己的侄子陈戥子,让陈戥子赶紧撤回文登,免得再招惹是非。陈戥子听了热血上冲:好不容易争到的位置就这么放弃了,他不甘心。 陈戥子把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茶具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陈戥子思索了一番之后,下定决心,要利用到手的权力做最后的努力。衙役进来了,陈戥子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 衙役把街上的人们召集到了巡检司门口,陈戥子站在台阶上,面向众人讲得吐沫乱飞,“诸位乡亲,文登县令陈大人已经查明秦浩然其罪有十一,登州府赵大人已命将其撤职查办。现如今,秦浩然正在大牢里关着。诸位,本大老爷是陈大人新任命的巡检,决意替天行道,替百姓申冤。凡受秦浩然欺压的,尽管告到本大人这儿,本大人保证诸位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陈戥子指着站在人群里面的刘秀才说道:“你,老头儿,听说你在刘公岛的房子就是被秦浩然拆了,你写个状子,本大爷给你申冤。” 刘秀才走到近前,言道:“大人,晚生确实有怨,求大人替晚生做主。” “好!”陈戥子兴奋地说道:“你尽管道来。” “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晚生房子确实被无辜拆除,不过不是被秦大人拆了,而是被英国人拆了,晚生求大人做主,让英国人赔偿。” “这,这……”陈戥子说不下去了,想了一想,又道:“秦浩然勾结英国人拆了你等的房子,又欺骗你等出钱盖房子,等于拿自己的钱买自己的房子。秦浩然居心叵测,你等确实被他骗了。不过,你等不要担心,只要从实写下诉状,本巡检定会为你等小民做主。” 刘秀才言道:“大人当真能为我等小民做主?” “老头,本巡检就是青天,定会为你等小民做主。” “大人,威海卫巡检司巡检历来是府台大人保举,巡台大人核准,不知陈大人是何人保举,何人核准?可有印信?” “这……你敢不信本大人是朝廷命官?老实告诉你,本大爷刚刚接到消息,按察使程大人已经查明案情,将秦浩然锁拿入狱。秦浩然在威海卫多行不义,民愤极大,本大爷决意替天行道,惩治恶人,也好让你等看看本大爷的雷霆手段。来人,把秦浩然贪来的东西搬过来。” 衙役把秦巡检的书籍、行李等物品都搬到了街上。 衙役拿着火把过来了,陈戥子接过火把扔到了书堆上,书堆顿时燃起了大火。 秀才急得跺了脚,手指着陈戥子愤怒言道:“你,你、你怎能如此对待秦大人?……”话没说完,一口气上不来人便倒在了地上。众人赶紧围过去掐人中、捶后背,救治秀才。 陈戥子仍在吐沫乱飞地讲着:“秦浩然被抓确凿无误,你等不要心存恐惧,尽管大胆检举揭发,本大爷重重有赏……” 秦巡检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了。 秦巡检看到门前燃起大火,抬腿便飞一样地跑了过来。等看到自己的书籍被烧,顿时心如刀割,不顾一切地扑到火堆上抢书。众人也都纷纷帮助灭火。火灭了,秦大人的东西已基本焚烧殆尽了。 等秦大人起身找陈戥子,u看书 ww.uukash 陈戥子和他带来的人已经杳无踪迹了。 秦大人看着烧成灰烬的书籍心力交瘁,欲哭无泪。烧毁的东西里有他无数个夜晚熬夜撰写的关于儒学的文章;有他花重金买的儒学典籍;有他与各地同仁的交流书函。如今,这一切都没了。 秦巡检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巡检司里面走。刚走到台阶上头,头一晕,摔倒了。 秦巡检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仲书办和捕头王班头、捕快飞毛腿等听说秦大人回来了,都激动不已,纷纷赶回巡检司看望秦大人。见秦巡检晕倒了,众人抬起秦巡检飞一样地跑到了林大夫处。林大夫诊治过后告诉众人:秦大人是急火攻心,加上手伤过重,导致心络淤阻,调养几日即可复原。不过,此病既起,极难去根,需时时小心,精心调养。 巡检人的手二次烧伤,虽然自己的岳父给做了诊治,可曲文魁还是不放心,又专程到文登请郑神医到威海来给秦大人诊治。郑神医听闻秦巡检二次烧伤,打死也不来了。郑神医说:秦大人的手任谁也治不好了,无论如何是要残疾了。 几天后,秦巡检的案子又有了新进展:从文登传来最新消息,赖清远和师爷在文登监狱养了几天伤后,一瘸一拐地踏上了流二千里的路程。 过了几日,又有新消息传来:陈县令被省里的大官训诫了一通后,一怒之下命陈戥子带人抄了柏师爷的家,然后任用自己的侄子陈戥子当了师爷。 陈戥子当了师爷,鸠占鹊巢,当天就住进了三娘的家里,把三娘据为己有了。 第97章 说不清的亲 扯不断的情 曲文魁进省为秦巡检请命让秦巡检得以昭雪官复原职,这一壮举一时轰动整个威海卫。 自古只有民怕官,何时听说官怕民?曲文魁让县令栽了跟头,县令还对他无可奈何,这样的事情戏里都不敢编,现实里却有,你说稀罕不稀罕?社会各界纷纷到合一药堂慰问看望曲文魁,对于他的义举进行褒扬。族长曲正恩召集族人在曲氏家庙隆重举行祭祀仪式,庄严祭告祖宗:曲家有后,光耀门楣。 然而,在曲文魁的心中,一股怆然之气一直在心中涌动,这股气让他欲哭无泪,不哭却憋屈得慌。 曲文魁一直觉得,秦大人被诬陷一案虽然了结,可是其中仍然迷雾重重:这么大的案子县令陈景楠不参与师爷敢自作主张吗?唐继业不指使,赖清远敢胡作非为吗?可是面上的都罪有应得了,水下的却都毫发未伤,这样的案子就这么结了怎能让人心服口服? 曲文魁想找古旧书斋的简老板了解些情况,可古旧书斋已经腾空,店也盘了出去,简老板怎么都找不到了。 林子鸢告诉曲文魁,前几日夏明月病了,她过去看过了,夏明月过得很不好。曲文魁当时就坐不住了,急着去看夏明月,可是又怕见到唐继业和唐万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在家里走来走去,显得坐立不安。 林子鸢看出了曲文魁的心思,告诉曲文魁,自己这几天一直在担心夏明月的病情,想过去看看,可又怕自己去不方便,问曲文魁能不能陪着走一趟?两个人一拍即合,便一起走出了家门。 唐万财知道曲文魁进省告状赢了官司,气急败坏地到了爹跟前嚷嚷,“爹,曲文魁成了气候,还有咱的活路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曲文魁和秦浩然回威海的路上做了他俩,也好一了百了!” 唐继业当时气得头又疼了起来,骂道:“我唐继业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肖之子!你要毁了我唐氏满门不成?我唐家世代经商,你什么时候看见唐家有上山当土匪的?你要是再敢出此狂悖之言,我打断你的腿!” “爹,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干,你就说怎么办吧?”唐万财情绪激动地嚷嚷着。 “曲文魁告赢了官司,输的是陈大人,可秦巡检不是也没得好吗?最多算半斤八两,打了个平手。曲文魁折腾这么长时间,和他自己比,买卖是好了不少;可和咱们比,充其量也就算个竞争对手。我就不信,我们打不过他。” “爹,你说了这么多,眼下怎么办?” “眼下曲文魁如日中天,人心到了曲文魁这边。我们要是同曲文魁作对,会被别人戳脊梁骨。当务之急,你要主动地同曲文魁搞好关系。记住,我们要如龟蛰伏,以待时机。” “爹,我们同曲文魁都闹成这样了,还怎么处好关系?”唐万财生气地说:“我办不到!” “我们同曲文魁虽然水火不容,可面上不是还没有彻底撕破脸吗?”唐继业生气地吼道:“你处不好关系不是还有明月吗?” “爹,我明白了。”唐万财转身走了。 曲文魁和林子鸢到了唐家大院。盈盈听见敲门声过来开门,看见是仙姑姐姐,顿时红了眼圈,带着哭腔说:“仙姑姐姐,您可来了。少奶奶的病时好时坏,我都急死了。” 曲文魁诧异地问道:“怎么会这样?没吃药吗?” “少奶奶本来吃了仙姑姐姐的药挺好的,可是老爷跑了这么长时间生死不明,姐姐心里惦记就不吃药了,说是要替自己的爹赎罪,一门心思寻死。”盈盈哭了起来。 林子鸢问道:“你有没有告诉你家少爷?” “少奶奶不让说,又没有人可以商量,仙姑姐姐,我好怕。”盈盈哭了起来。 唐万财来了,盈盈止住了哭声,唐万财说道:“嫂子,明月病了,我正想过去请您,您来了,省得我跑腿了。” 曲文魁和林子鸢没有理会唐万财,跟着盈盈往夏明月屋子走去。 唐万财落得个无趣,走了。 夏明月盖着被躺在炕上,脸廋脱得变了形。看见林子鸢和曲文魁进来,脸别到了一边,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林子鸢要给夏明月诊脉,夏明月把胳膊缩到了被窝里;林子鸢要看舌苔,夏明月扭着不转头,也不张口。盈盈急得直跺脚。 曲文魁眼泪也流了下来,言道:“姐,娘的牌位在哪里?我想给娘上香。” 夏明月大哭了起来,说道:“弟弟,妹妹,我对不起你们,娘的屋子我没有看好。”夏明月翻过身趴在枕头上,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捂住了。可是委屈的哭声却清晰地从被子里传了出来,令人心碎。 盈盈说道:“奶奶的牌位在偏房里供着,姐姐每天都去上香。” 林子鸢言道:“妹妹,你领着我俩过去吧,我俩想给娘磕个头。” “唉。”盈盈应了一声就领着曲文魁和林子鸢过去了。 在原来明月住的屋子里,靠墙的一张桌子上供着曲廷根和黄氏的牌位,牌位前面摆着供品,香炉里香正烧着,香头上冒出来的烟袅袅升腾,似乎在述说着无尽的哀伤。 盈盈说:“姐姐每天都在这里呆半天,说是自己的爹造的孽,不知该怎样偿还,求爸和娘把报应降到自己头上;又说爹跑了,不知是祸是福,乞求爸和娘的在天之灵保佑。” 曲文魁和林子鸢听了,默默无语,各自点燃了三支香插到了香炉上,然后在蒲团上跪下了。 夏明月悄无声息地也过来了,跪在了曲文魁身后。 曲文魁面对灵位,喃喃自语:“爸、娘,不孝儿曲文魁自过继以来,上不能给你们报仇,中不能替你们照顾姐姐;更曾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撕裂姐弟亲情,儿愧对你们的在天之灵。如今,儿已幡然醒悟,决计以拳拳之心报国,以眷眷之心护家,不再让姐姐受委屈。爸,娘,儿给你们磕头了。”曲文魁和林子鸢俯身下去。 曲文魁和林子鸢的身后传来了夏明月的嘤嘤哭泣之声。 曲文魁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泪眼婆娑地说道:“姐,娘走的时候让我把这包首饰给你做嫁妆。娘说,这是她的陪嫁,传女不传男的。娘让我在你出嫁那天替她送给你,可是我却记恨你,没有听娘的话。弟弟对不起你,对不起娘。”曲文魁大哭了起来 夏明月一把握住了曲文魁的手,哭道:“弟弟,是姐对不起你……”便说不下去了。 曲文魁哭道:“姐,我们一起给娘再磕个头吧。” 夏明月捧着首饰,叫了声“娘”,便趴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林子鸢流着泪扶起了夏明月,替夏明月把包裹一层层地解开了。林子鸢拿过首饰,一件一件地给夏明月戴上了。林子鸢给夏明月擦了泪,说:“姐,咱不哭了,让娘好好看看你戴着首饰的模样。” “姐不哭了,不哭了。”夏明月凄然一笑。 盈盈歪着头,好奇地看了半天,说道:“姐姐真漂亮,真像新娘子。” 明月幽幽地说:“妹妹,等你结婚的时候,姐姐送给你做嫁妆吧!” 夏明月心情好了很多,便不再拒绝治病。林子鸢给夏明月诊治过了,又开了药,便和曲文魁一起离开了。 唐继业知道两人要走,故意等在门口,装着偶然遇见了,唐继业满脸堆着笑,言道:“侄子、侄媳妇,昔日大奶奶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咱两家虽然磕磕绊绊,可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说也是半个亲戚。侄子和侄媳妇要不嫌弃以后常到家里来,我唐继业随时欢迎。” 林子鸢回道:“唐叔,你说到我娘,倒让我想起件事情。这件事情本应早告诉你的,不过这会儿想起来了告诉你也不晚。我娘走的时候,门帘一直呼呼动个不停,我知道那是我娘的灵魂在跟我说话。你现在住在我娘的屋子里,要是哪一天看见门帘大动了,一定是我娘回来了想跟你说说话,你到时千万不要害怕。” 曲文魁和林子鸢走了,唐继业喊来了唐万财,问道:“你腾房子那天,把黄氏的牌位请到哪去了?” “爹,我扔院子里了,后来让明月搬到她的旧屋里去了。” 唐继业头又疼了起来,uu看书 .uuknshu.cm 眼眉蹙到了一起,言道:“长者为尊,死者为大,你怎么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你冒犯谁不好偏要冒犯黄氏?” 唐继业和唐万财两人拿着供品,一前一后到了明月住过的屋子,在曲廷根和黄氏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上香祭拜。 唐继业祭拜过曲廷根和黄氏后,不但没去了心病,反倒晚上常做噩梦,不是梦见曲廷根找他索命,就是梦见黄氏找他算账。一看到门帘动便疑神疑鬼,一整天心绪不宁。唐继业没法,便又搬回了他一开始住的屋子。 夏明月看屋子腾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又把娘的东西搬了回去。唐继业和唐万财看见了,都不再言语了。 唐继业似乎得了教训,总算规规矩矩地做买卖了。唐万财因为夏明月怀孕了,也不再到处招惹是非了。 林子鸢为了种植药材和研制驱蚊药的事情,又回到了昆嵛山。 谢鸿钧从外地贩回了骡驹子,顺便给曲文魁带回来了一匹好马。曲文魁没法处理,便买了辆大车,让自己的爹曲廷叶又干回了老本行。 郑月儿到了艾山寺后,林子鸢去看过几次。虽然艾山寺主持静云大师对郑月儿很是照顾,可是她的师姐慧觉却处处刁难她。郑月儿说,慧觉出家前是刘公岛女监的单管教,因为被开除了无处可去,便托人到艾山寺剃度出家了。曲文魁听了,遥望着艾山寺方向,久久没有言语。 威海卫的市面上似乎平静了许多,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暗流涌动,谁知道哪一天水面之下会不会涌起什么冲天巨浪呢? 第98章 商场如战场 谁负谁胜出(1) 一年之后的八月二十九日(西洋历)。 夏日的威海卫,天上笼罩着厚厚的一层乌云,地上又热又闷,没有一丝风。众多的蜻蜓紧贴着地面飞来飞去,不时地又停在空中不动,让人感觉触手可及,可等到要去抓的时候,便倏忽飞走了,让人很是有挫败感;树上的蝉叫个不停,尖锐而嘈杂,让人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海面上,成群结对的海鸥不停地鸣叫着,翻飞着;一会儿紧贴海面,一会儿冲向空中,焦躁不安,声音高亢而沙哑。 然而,刘公岛上成群结对的英国人却满怀喜悦地站在岸上,面向大海指指点点,相互愉悦地交谈着;他们的脸上写满笑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临近午时,刘公岛海面轰然响起了连串震天的爆炸声,瞬间海面上道道水柱冲天而起。 英国海军引爆了他们自己布放在刘公岛外海的水雷。 水雷没有了冲撞的靶子,所有的能量都释放到了海里,激起的水柱瞬间高达百码以上,蔚为壮观。岸上的人们激动地欢呼了起来。 水雷清除之后,停泊在刘公岛海湾里的军舰冒起了黑烟;几声沉闷的汽笛声响过,军舰轻松地犁开碧翠如玉的海面,乘风破浪到外地巡游去了。岸上的人们依依不舍地向军舰挥手致意。 日俄战争结束了。 日俄战争在打了整整一年半之后以日本胜出而结束;日本人赶走了俄国人,占领了旅顺和大连,成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虽然日本人、俄国人还在为如何分配各自在中国的利益而在谈判桌前做最后的捉对厮杀,可笼罩在威海百姓头顶的战争疑云总算消散了。 水雷爆破时,骆特就在岸上静静地观看,心却随着水雷的爆破而不断涌起波澜。整个战争的走向虽然如骆特所愿由日本胜出,可是威海的地位却变得微妙了起来。战后,英国还能不能继续租借威海卫成为了一个需要马上面对的问题。 一年前,骆特未雨绸缪地动员巡抚周大人修建铁路,不料在周大人处碰了软钉子。所有的路子都堵死了,骆特便对修建威海到青岛的铁路彻底断了念想,从此不再提起。 回到威海后,骆特一改往日的风格,开始带着仆从,骑着他那匹名叫贝利的马,持续不断地深入租界的各个角落考察风土人情。偶尔还会顺便到乡村私塾看孩子们读书;高兴了,还会考孩子们背诵四书五经。 通过近一年的考察,骆特走遍了威海的山山水水,访遍了几乎每个村庄,对威海的风土人情有了新的深入认识,对于威海的治理也有了新的思路和想法。一个吸纳了威海传统乡村治理模式又杂糅了英国乡村管理制度的新型乡村治理办法——总董制的管理理念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成型,并开始进入决策程序。他要靠这套制度在威海打造一个优秀的乡村治理模板,从而巩固英国在威海的地位和利益,尽量延缓中国收回威海卫的步伐。 这期间,骆特从英国请来了果树专家在威海小范围试种果树,大获成功,让在威的英国人吃上了和家乡相同品质的水果。这一年,让骆特最感到自豪的是他一手创办的大英民医院开业了。这是骆特整个医疗布局中的一个重大行动。刘公岛上的大英医院是给英国官兵服务的;大英民医院则是民用的,主要是为英国商人服务。当然,如果中国人有钱,也可以提供服务。不过,大英民医院既然是公办的,总要承担公共卫生服务职能,所以,医院成立后,立即在租界以无偿、自愿的方式为百姓接种牛痘,预防天花,颇有成效。与此同时,租界的卫生有了很大的改观。这一点,倒是为骆特赢得了不少民心。同时,也从外围保障了刘公岛军人的健康安全。 当然,英国租借威海卫除了军事利益外,最核心的利益诉求还是经济上的。这一年,虽然受各种因素影响威海发展缓慢,可是自由贸易港的便利条件还是让租界的商业贸易开始显露出兴旺的势头。码头商业区的房子一栋一栋地建了起来,新的住宅区也开始沿着城墙外围延伸,逐渐形成了规模。码头区和南区的自由市场开始逐渐兴旺起来,大有替代城里自由市场的趋势。骆特在多种场合表示,租界的商业中心地位已初具规模。 然而,秦巡检并不这样看。 水雷爆破时,秦巡检正站在城头上观望,在他的身旁是飘扬的黄龙旗。 秦巡检的右手虽经林大夫全力救治,还是无可挽救地残疾了:手上结了厚厚的疤痕,手指不能弯曲。秦巡检为了遮掩,只好一年四季都戴着手套。 秦巡检听着水雷爆破声,看着黄龙旗,心里也在涌动着波澜。日俄战争结束了,英国人按理应归还威海卫;可是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把租借地交回吗?如果不愿交回,不知有多少风浪在等着自己? 秦巡检撤掉了城门的所有关卡,任由所有人进出。原来市场交易还收几个钱,如今一点也不收了。这令巡检司原本捉襟见肘的财政更加紧张,衙役们叫苦不迭,秦巡检却既不解释也不更改。倒是陈县令听闻奏报,把秦巡检叫到县衙兴师问罪。秦巡检言道:“威海卫租借给英国人后,威海卫城因为有四大交易市场,租界百姓便要隔三差五地到城里买卖东西。所以,无论英国人怎么管理租界,威海卫城实际上一直是整个威海卫真正的中心。只要有这四大交易市场在,百姓便一直认为自己生活在龙旗下;自然而然地,百姓便会始终认同大清,认同自己是大清的子民。可是这一年多来,租界市场日益兴旺,导致城里市场交易开始萎缩,进城的百姓开始减少。巡检司为了留住百姓,护住百姓对朝廷的认同,不得已只能进一步采取便民措施,吸引百姓到城里市场交易。 陈县令闻此,无言以对,也就不再追究了。秦巡检借机提请陈县令拨付补助款,陈县令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什么也不同意。 水雷爆破的时候,唐继业父子受酒井的邀请正在硫磺温泉汤池里参加日本人的庆祝战争胜利宴会。硫磺温泉汤池是日本人经营的,也是日本商人经常在一起聚会的场所。吃过饭、喝过酒、再一起泡温泉一直是日本人在威海聚会时的传统保留节目,是日本人自认的威海最舒服、最享受的地方,也是日本人认为在威海最能找到家的感觉的地方。 伴随着水雷的轰响,酒井手中的香槟发出了“噗”的响声,接着,香槟喷涌而出。在场的日本人随即山呼“天皇万岁”。震耳欲聋的喊叫声过后,日本人共同举杯庆祝大日本皇军胜利,有的人借着酒兴跳起了唐继业叫不上来名的舞蹈。 酒井拿着武士刀,当场跳起了武士刀舞,劈、挑、砍、刺,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一看就是高手。唐万财看得兴奋,也跑到了酒井身旁陪着跳。酒井则顺势与唐万财演起了对手戏,对着唐万财又是砍,又是刺,唐万财当场吓得两腿发软,不停地躲闪劈过来的刀,一个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众人哄堂大笑,唐继业的脸上顿时火辣辣得难受。 虽然唐继业觉得脸面上不好看,可是唐继业作为父亲理解儿子唐万财的心情。 昨天,酒井到唐家大院告诉唐继业和唐万财,日俄战争就要结束了,他受社里的委派,将要离开威海到旅顺和大连拓展业务,可是又舍不得放弃在威海的业务,uu看书 .uukanshu.co 想追加自己在合德商行的投资。唐继业正为资金短缺发愁,两人一拍即合,当即签订了合同。酒井高兴之余,顺便邀请唐家父子参加今天的日本人聚会。这是在威海的中国商人首次成为日本人的座上宾,唐万财怎能不高兴呢? 水雷爆破的时候曲文魁正在合一药堂理货。听到了水雷爆破声,曲文魁心里一震,一股喜悦之情涌上心头。然而,喜悦只是一瞬,喜悦过后,曲文魁的眼前便浮现出了傅老伯和他的儿子坚韧的面容,浮出现了曾经救过的那些劳工们一张张惶恐的面孔,禁不住潸然泪下。曲文魁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喜还是悲了。 街上的人们都到海边看鱼雷爆破去了,行人很少。此时,苗老伯赶着大车拉了一车药材来了。苗老伯给曲文魁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战争结束后,从昆嵛山到租界因为战争增设的卡点全部撤除了,原有的几个卡点也放松了检查,商路重新畅通了。苗老伯告诉曲文魁,这几年雨水好,药材丰产丰收,乡亲们都盼望着卖个好价,多挣点儿钱养家。 两人正说着话,唐继文也赶着大车拉着药材来了。唐继文告诉曲文魁,从麻姑山到租界增设的卡点也都撤除了,商路畅通无阻。今年风调雨顺,药材丰产,乡亲们都憋足了劲儿地采药,想多挣点儿。 苗老伯和唐继文走了,曲文魁却高兴不起来了。战争结束了,药材供应明显过剩,眼看着这么多药材卖不掉,该怎么办? 曲文魁正在为此发愁,大壮来报,康泰洋行大写赵锦之先生来访。 第99章 商场如战场 谁负谁胜出(2) 赵锦之一直同唐继业交好,曾参加过唐万财的婚礼。可是自从唐继业同酒井搅和在一起,赵锦之便很少同唐继业往来了。 康泰洋行是英国人在威海经营的商行。赵锦之虽然给英国人打工,可是他在天津有自己的商行,买卖做得风生水起。他在威海的豪华别墅与英国人的别墅建在一起,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他的实力非同一般。赵锦之早就不想给英国人干了,几次提出辞职,可是他的老板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替换人选,就一直抓着不放,赵锦之就索性很少管洋行的事务了。 赵锦之刚从天津回来,就离开码头直接找到合一药堂,同曲文魁商量是不是两家联手经营威海的药材。赵锦之提出,曲文魁负责威海市场的药材销售;多余的药材拿到外地市场上由赵锦之负责销售。这样既可以解决药材供应过剩的问题,还能维持药材的正常市场价格。 曲文魁觉得赵锦之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因为担心他是唐继业派来搅和事情的,便婉拒了。赵锦之告诉曲文魁:现在威海药材市场表面上看是合一药堂和合德商行双雄并立,势均力敌,可是从背后的实力看,合一药堂远不是合德商行的对手。合德商行的背后是酒井,酒井的背后是松井株式会社。而松井株式会社的背后除了日本政府还有英国政府的支持。 赵锦之告诉曲文魁,硫磺温泉汤池就是松井株式会社的产业。为了温泉汤池早点建成开业,骆特从行政署财政资金中特批了五千大洋的无偿扶持资金,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两者关系不一般。 赵锦之说,自己与松井株式会社有很多交集,对这个企业极为了解。这个企业做买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而是一出手就致对方于死地。等消灭了竞争对手再坐地起价,牟取暴利。 赵锦之说:“曲老板,你如果不愿意同我联手我不强迫你,但是我有两个预言送给你,如果这两个预言实现了,你再找我,那时我们仍可以再谈合作。一个预言是:战争结束了,合德商行与合一药堂一定会有激烈的市场竞争。如果你拼不过他,合一药堂就会倒闭。当然,我希望你能打败他,还有机会来找我。第二个预言是:合德商行无论胜败,最后都会易手,它的主人一定是酒井。” 曲文魁说道:“赵先生,虽然你诚心待我,可是毕竟我俩还不熟悉。如果你这两个预言实现了,我一定与你合作。” 赵锦之笑道:“咱们这也算君子协定了。咱击掌为誓,不见不散。” “好,击掌为誓,不见不散。”曲文魁大笑,与赵锦之击掌三合。 夏允礼和都大成听说日俄战争结束了,返回了威海卫。都大成不敢见唐继业,又不敢留在租界,便躲到威海卫城里去了。夏允礼一个人回到了唐家大院。 唐继业和唐万财参加日本人的宴会去了,不在家。夏明月听说爹回来了,披头散发地抱着孩子冲了出来,看见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夏允礼看见自己当了姥爷,禁不住老泪纵横,小心翼翼地从夏明月怀里接过了孩子。 孩子还在睡梦中,噗嗤笑了,夏允礼苍老的声音禁不住有些颤抖了,连声高兴地说:“笑了,笑了,孩子高兴我回来;明月,孩子喜欢我,欢迎我回来!” 明月也笑了,流着泪说道:“爹,我也高兴你回来。” 夏允礼又问:“是男孩还是女孩?给孩子起名字了没有?” 夏明月抹了一把泪,说:“爹,是个女儿;他爷爷起的名字,叫唐球儿。” 夏允礼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个银手镯,说:“明月,这个手镯本来是给你买的,爹和唐球儿有缘,就给唐球儿当个见面礼吧”。夏允礼小心翼翼地把手镯中间的空儿挤压小了,戴在了糖球儿的手腕上。糖球儿醒了,好奇地抬起了胳膊,睁大眼睛看着。 唐继业和唐万财吃完了饭,泡完了温泉,一起到码头送酒井。在码头等船的时候,唐继业谨慎地对酒井说:战争结束了,药材降价势在必行,商行盈利前景恐怕远不如以前。酒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唐继业:自己的投资必须有盈利。不过,不在于这一时。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打败合一药堂,控制威海药材市场。到时,想赚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唐继业和唐万财送走了松井,回到了唐家大院。唐继业看见了夏允礼,以拳击掌,高兴地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如今日本人胜了,咱们有了撑腰的了,咱的买卖一定会无往而不胜。我要一鼓作气,一举打垮曲文魁。” 天上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之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大雨过后,合德商行的门前率先挂出了一个大大的招牌,招牌上醒目地写着“清库存,五折优惠”七个大字。买药的人们看见了,纷纷聚拢过来。对着招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人说道:“合德商行到底是老字号,财大气粗,一出手就不一样。买药还是得到合德商行。” 有人反对说:“合一药堂才是合德商行真正的老底子,合德商行敢这样大幅度地降价,合一药堂肯定也得跟着降。买药还是到合一药堂才对。” 一个满脸麻点的人说道:“诸位,你们谁要买药?合德商行降价了,合一药堂肯定降得更多,咱一起到合一药堂去砍价,看看比合德商行能便宜多少?” “兄弟,你太聪明了。我想买药,我跟你去。” “我也跟你去。” “好,我们一起去砍价。”众人簇拥着这个满脸麻点的人到了合一药堂。 合德商行挂出招牌的时候,曲文魁他们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曲文魁立即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对于降价,曲文魁早有心理准备,也做了种种预案,可是没想到一下子降这么多。这样的价格对于合一药堂来说,虽然可以扛一时,可是时间长了,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的。 曲文魁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商议如何应对合德商行降价。 二牛言道:“当初少东家允诺望山村百姓药材全部收购。如今供大于求,真要全部收购了,销路是个大问题。再说了,货收上来后,如果价格继续下降,所有的损失都要我们承担。可如果不收,对不起望山村的百姓。” 大壮说:“昆嵛山的药材真要全部收购了,又卖不出去,资金是个大问题。可如果不收,怎么向昆嵛山乡亲们交代?” 郑盘算说道:“药材不比粮食,降价虽然也能多卖点儿,可多也多不到哪儿去。如果没有病,药材再便宜也没人会买。所以,收多少药材、怎么收还需要仔细掂量。” 大家各有看法,一时争论不休。 麻点脸领着众人到了合一药堂店外,嚷着买药。大壮出去接待去了。 一会儿功夫,大壮回来报,外面的人要求合一药堂降价卖药,不降价就不走了。大壮气愤地说:“这些人准是唐继业派来闹事的。”曲文魁顿时有了主意。 大壮扛着招牌出来了。招牌上醒目地写着“清仓大甩卖”五个大字。大壮招呼众人道:“各位客官,本店清仓甩卖,价格比对面低一成,希望大家多买点。” 麻点脸本来就是领着人过来压价的,没打算买药,见此有些退缩了,说买也不是,说不买也不是。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来了一群人,纷纷嚷道:“老板,我们要买药。” 大壮高兴地应道:“诸位客官,里面请。”众人纷纷涌进了店里,麻点脸趁机溜走了。 曲文魁用自己找来的托儿挡住了唐继业派来闹事的人,也让唐继业得了个错误信息,以为曲文魁要同自己拼市场。唐继业狠了狠心,再降价一成,同时让麻点脸带人过去继续反压,迫使曲文魁跟着降价。曲文魁被迫继续演戏,uu看书 ww.uukanshu.co跟着降价。 “爹,果不出您所料,曲文魁又跟着降价了。”唐万财站在门口,看着对面的合一药铺说:“他们家人来人往的,这么大的销量,早晚得破产。咱用不用再降价?” “再降一成,看他再怎么办?”唐继业咬咬牙说道。 合德商行把再降价的招牌挂了出去。 唐继业正在看着账本,听到外面传来了吵闹声,唐继业正要起身到外面了解情况,唐万财匆忙进门了,告诉唐继业,“来了大批的人到咱们这儿买货,我不卖给他们,他们就不依不饶地,怎么办?” “曲文魁那儿人多不多?” “曲文魁那儿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曲文魁没跟咱们降价?” “没有。他不但没降价,还提价了呢。他的价比咱们高了好几成。结果,把买货的人都推到咱们这儿了。爹,这些人买的量也太大了,我怎么看都不对头。我猜,是曲文魁把咱们的招儿学会了,用到咱们身上了。” 唐继业怔了一会儿,猛然地抓起算盘摔倒了地上。算盘散了架,算盘珠滚了一地。唐继业吼道:“曲文魁,你个小人!我跟你没完!” 外面传来了一阵比一阵急的喊叫声,唐万财急了,催促道:“爹,您倒是拿个章程啊,卖还是不卖?” “咱不卖在威海还怎么立足?曲文魁能赔得起,咱们也能赔得起。咱的家底总比曲文魁厚实吧?”唐继业红着眼珠子说道。 “好吧,爹,听您的。”唐万财跺了一下脚,心疼了一阵儿,走了。 第100章 商场如战场 谁负谁胜出(3) 唐继业本来想把价格压低,同时把客流引导到合一药堂去,让曲文魁被迫赔着钱卖药,一举搞垮合一药堂。不料,曲文魁将计就计,低价买到了唐继业的货,给了唐继业一个小小的教训。唐继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气恼不已,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写信把情况报给了酒井。 远在旅顺的酒井收到了唐继业的来信后,当天就给唐继业回了一封信。酒井对于唐继业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责备,只是在信中提醒说:市场竞争一拼的是谁货多谁货少;二拼的是谁钱多谁钱少;三拼的是谁智多谁谋少。几天以前,我们货少钱多,对方货多钱少;如今,对方货更多,钱更少了。你要抓住他的这个软肋,与他竞争,定会将他置于死地。 唐继业收到了酒井的回信后,心里有了底气,他把唐万财叫了过来,细细地布置了一番。他要一招锁喉,置合一药堂于死地。 曲文魁虽然给了唐继业一个小小的教训,可是自己的药没有卖出去,又收进了合德商行的不少药材,卖出去是笔财富,卖不出去无疑雪上加霜。曲文魁想着大英民医院刚开业,便想过去拜访一下,顺便推销一下自己的药材。 大英民医院规模不大,有病房区,有医生办公区,还有检查治疗区。病房区里面又分了两个区:一个是给中国人治病的区域,简陋一些,病房里盘的是土炕;另一个区域是专门给外国人治病的区域,装修好些,里面摆着床。曲文魁在护士的带领下,沿着走廊一路过了病房区,到了院长办公室。在院长办公室,曲文魁意想不到地见到了马丁医官。 马丁见到曲文魁很是高兴。马丁说:他已经知道了曲文魁进省告状救秦巡检的故事,对于曲文魁的壮举很是赞赏。曲文魁对于马丁医官帮助自己见到崔先生一直心存感激,却苦于没有机会表达。这次意外见到马丁,曲文魁便把崔先生帮助自己的事情说了。曲文魁诚恳地说:“马丁医官,真正帮助秦大人的人是您;没有您的帮助,秦巡检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不可想象。” 马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来自遥远的英国,从没有想到要参与中国官员之间的争斗。可是,自己有意无意之间还是参与进来了。”马丁叹了口气说道:“也许这就是命吧。” 马丁告诉曲文魁:他因为热爱儒家文化,得到了骆特长官的赏识,从刘公岛军营调了过来,被任命为行政署大医官兼大英民医院院长,以后少不得要同中国官员特别是同秦巡检打交道了。 曲文魁言道:“马丁医官,我是一个商人,在商言商,我相信,你们英国人从遥远的西方来到中国,不是为了专门来帮助我们的,你们是为了你们的利益而来。虽然如此,可我们中国人是重情重义的民族,我们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你帮了秦巡检,就是帮了我们威海百姓,威海百姓不会忘记您的恩德。您能当了大医官,我相信如果您有机会同秦巡检交往,您一定不会为了昨天的作为而感到后悔。” 马丁笑道:“但愿如此吧。不过,你今天来,不会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道理吧?” “我正是为此来,马丁医官。”曲文魁言道:“我是一名卖药材的商人,虽然我希望我的药材卖给更多的病人,但我更希望这个世上没有病人。那样即便从此没有了药材生意我也心甘情愿。不过,在这个愿望实现以前,我还是希望有更多的病人得到医治。马丁先生,我们中医中药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曲文魁提出:希望能够把中医中药引进大英民医院。马丁告诉曲文魁,他个人不反对中医,但是医院治病有规定的程序。中医在没有得到官方许可之前,不可以进入医院。因此,中草药自然也用不上。马丁虽然拒绝了曲文魁。不过马丁告诉曲文魁,中草药在香港和东南亚很受欢迎。马丁建议曲文魁有机会尝试把中草药卖到威海以外的地方。 曲文魁没有说服马丁,马丁也没有说服曲文魁。曲文魁别了马丁,又到处连续到处奔波。可是,几天的时间过去了,销售药材的事情却毫无进展。曲文魁一筹莫展。 这天清晨,合一药堂一开门,门外就涌进来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哭着喊着要找老板算账。大壮迎了上去要问个究竟,对方一上来就抓住了大壮的衣服,要动手打人。曲文魁闻声走了出来,见状,赶紧拦住对方,说道:“兄弟,有话好好说。” “你还让我怎么好好说?我老娘吃了你们的药殡天了。大夫说,是让你们的药毒死的。” 大壮委屈地说道:“少东家,他在咱这儿买的药不错,可我都是按方抓的药,绝没有错漏。肯定和咱们没有关系。” “怎么和你没有关系!大夫说,你的药就是假药。” 王巡长领着巡捕进来了,闹事的人松了手。 王巡长对曲文魁说道:“曲老板,丧主告合一药堂公然售卖假药,致其母亲骤然而亡。巡捕房接到丧主报案后查看过现场,询问了相关证人。因为此案较为复杂,巡捕房暂时无法下结论。要弄清此案,必须经法医验证。为此,巡捕房已对亡者所用器物及死前喝过的药做了证据保全,同时也要对贵店所卖药材进行证据保全。你店售卖的所有药材都要就地封存,希望曲老板配合。” 曲文魁急忙言道:“王巡长,不知需要封存多久?” “曲老板,你应该知道的,咱威海卫租界没有有资质的法医,类似案子的法医都需要到天津或是香港英租界去请。何时能请来全看法医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人,贴封条。” 几个巡捕拿着封条走了过来,开始封存药柜。 “王巡长,万万不可。”曲文魁阻止道:“如此一来,本店就没法营业了。” “曲老板,希望你能理解,我等是依规矩行事。” 巡捕贴完了封条,王巡长对曲文魁双手抱拳,说道:“曲老板,得罪了。”便领着巡捕走了。闹事的人见此,也随之离开了。 曲文魁没法营业了,只得落下了门板。 就在曲文魁焦虑万分却束手无策的时候,房东来了。房东告诉曲文魁,曲文魁卖假药损害了店铺的声誉,他决定提前收回房子,限曲文魁三天内搬走。 曲文魁急忙向房东解释事情原委。房东被说急了,告诉曲文魁,现在有人出双倍的价钱要租这套房子,前提是三天内腾空房子。自己已经答应了对方,希望曲文魁尽快搬出去。 曲文魁告诉房东:药柜已经被查封,动不得。如果要搬,也只能等法医来鉴定了以后才能搬走。 房东强硬地表示:他不管这些。限期三天,一天也不能拖延,曲文魁必须搬走。否则,他就要找人来把柜子全部搬走,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曲文魁自己承担。 房东前脚刚走了,要债的接二连三地上门了,曲文魁口干舌燥地打发走了一波人,又来一波。要债的刚走,退货的又来了。 曲文魁再一次陷入了焦虑之中。 曲文魁知道,天津和香港法医到威海来,少则需要等半个月,多则半年也不是没有可能。药柜被封,药店无法经营,就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如果证据被毁,自己百口莫辩,所有的责任都要自己承担,赔也要赔死了。自己又一次走进了死局。 赵锦之来了。 曲文魁心力交瘁,uu看书w.uukanshu 无奈地告诉赵锦之,自己已经没法同他合作了。让他不要再来了。 赵锦之告诉曲文魁,自己这次来不是谈合作的,是帮曲文魁来了。赵锦之说:自己因为经营药材的原因,同天津英租界法医查尔斯交好。曲文魁如果需要,他可以通过康泰洋行拍电报请求查尔斯先生早点过来,以便尽快了结此案。 曲文魁对于赵锦之雪中送炭的举动感动不已,把自己的窘况告诉了赵锦之。赵锦之为难地说:“三天之内无论如何来不了。不过,我尽力而为,争取尽快吧。” 林子鸢听说了合一药堂的事情后,连夜带着带着药材从昆嵛山赶了回来。林子鸢告诉曲文魁,她一进租界,就直接到死者家里去祭拜了,也与给死者看过病的大夫见过面。大夫说死者死于痢疾;可据家属说,死者脱水而死,死得很快。 林子鸢说:死者很可能死于瘟疫,而不是大夫说的痢疾,很有可能是大夫误诊而死。还有,那个大夫她多少认识点儿,此人医德很差,以前曾出过医疗事故,当时是唐继业出手帮忙他才渡过了难关。 两人正在说着话,远远地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吹吹打打的丧乐声,林子鸢眼望向外边,一个出殡的队伍从城里走了出来,慢慢地往后山茔地走去。 曲文魁说道:“最近接连几天都有人出殡。” 林子鸢回过神来,说道:“我总感觉情况不对,如果真是霍乱,说明已经蔓延开了,我们进城看看去。” 林子鸢拉着曲文魁急急忙忙到城里找秦大人去了。 第101章 治瘟如救火 谁在前谁在后(1) 曲文魁和林子鸢在出殡人的家里找到了秦巡检。 秦巡检告诉曲文魁,最近一段时间不断有难民涌入,导致疾病增多。虽然采取了一些措施,可是收效甚微。近日找来了大夫详查,死者似有霍乱之状。秦巡检让曲文魁尽快组织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曲文魁和林子鸢离开巡检司,林子鸢又拉着曲文魁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林泉。林大夫说,他也关注到最近情况不太正常,正在研究医治之法。林大夫给曲文魁和林子鸢开了治疗霍乱的药方。 曲文魁回到了店里。二牛、大壮和郑盘算都在,三人一起默默地坐着,气氛异常压抑。这几天,二牛急得嘴上起了泡,嘴唇肿得老大;大壮一夜之间烂了舌头,饭都吃不下了;郑盘算一夜之间似乎老了许多。众人看见曲文魁进来,赶紧站了起来。 曲文魁把城里所见所闻告诉了大家,让大家赶紧对照药方检查库存。大壮只看了眼,就说道:“少东家,这些药材,我们都有。” 郑盘算看过了,把库存数随口报了出来。 曲文魁还是不放心,决意再采购一些,便和大家一起合计了起来。 晚上,桂花来看望子鸢。子鸢同桂花谈起了病情,桂花告诉子鸢:他堂弟说,大英医院已经关注到了城里的病情。他们怀疑最近有霍乱开始流行,正在摸情况。 子鸢听了桂花的话,当即要桂花领着自己去见他的堂弟。桂花坐着不动。子鸢急了去拖桂花,桂花笑道:“你能上得去刘公岛,我就领你去。”子鸢顿时醒悟了过来,弄了个大红脸。 第二天,桂花托人把自己的堂弟俞大夫叫了出来,林子鸢在码头上与他见了面。 俞大夫告诉林子鸢,他们已经到几个死者家里去看过,根据经验判断,是霍乱无疑。不过还要对采集到的样本做最后的研究,结论出来后就会提交给行政署大医官。俞大夫说:此次霍乱爆发或许与难民涌入有关,也与今年雨量大有关。两个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病菌随着雨水流进了井水里,疾病随之开始流行。不过,一开始流行的是痢疾,最近才出现了霍乱。有的大夫没有经验,把霍乱当成了痢疾,贻误病情,导致疫情开始蔓延。 林子鸢赶紧向俞大夫请教治病方法,俞大夫说:治霍乱光治有病的人不行,得从根上治。有病的人和没病的家庭要隔离;一个家庭里,有病的人和没病的人也要隔离。病人死了要及时下葬。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搞好环境卫生,不能让脏水污染了井水。污染过了的井水不能再用了。 俞大夫略带遗憾地告诉林子鸢,英国人的办法是:只要能滋生蚊蝇的地方都要撒药水消毒,这一点非常有效。可惜是英国人的消毒水太贵了,两小桶就要一个大洋,一般人家买不起。 俞大夫临走前告诉桂花:为了以防万一,英国人已经封锁了刘公岛,严禁中国人上岛,岛上的中国人也不许离开。他这次出来是经医官特批才出来的,以后想出来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俞大夫走了,桂花也走了,林子鸢急急地赶到了巡检司找到了秦大人,把俞大夫的话传了过来。 秦巡检说,现在形势严峻,巡检司已经把情况同时报给了府衙、县衙。府台、县台大人不久就会有命令下达。秦巡检让林子鸢不用担心,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官府自有安排。行政署也已经派人来打过招呼,一旦确定出现了霍乱疫情,他们就要采取封城措施,禁止人员随意进出。秦巡检提醒林子鸢,封城以前赶快回家,免得被堵在城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林子鸢言道:“秦大人,我是大夫,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疫情不管。请大人准许我在城里开设诊所就地治病。” 秦巡检当即拒绝了。 在文登县衙,县令陈大人坐在桌子旁悠闲地喝着茶,陈戥子手拿公函摇晃着膀子进来了。 陈戥子大大咧咧地对陈县令说道:“大伯,租界洋大人来信了,说是威海卫城里出现了霍乱,督促咱们尽快采取措施,控制疫情扩散。还有,秦巡检来信说,最近城里瘟疫蔓延,已经死了数十人了,昨天一天就死了三个人。秦巡检说巡检司正在想办法救治病人,抗击瘟疫,不过资金紧张。秦巡检伸手向您要钱。” “今年是百年不遇的岁交年(注1),主粮食丰收,发生瘟疫倒是不寻常。难道是因为秦巡检为官有失政失德之处?” “大伯,确实是这样。一年多来,威海卫城破烂不堪,道路泥泞,污水横流。秦巡检不管不顾,明显是对上次的事情有怨气,故意报复您,给您好看。” “人在做,天在看,秦巡检早晚会有报应。登州府赵大人有没有信来?” “赵大人倒没有信。不过,我听赵大人的师爷说,赵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最近,宁海州也出现了霍乱,赵大人很生气,已经放话要惩治办事不利的人员。” “好。”陈县令说道:“你就按这个意思给秦巡检回信,严令秦巡检控制瘟疫蔓延,告诉他,凡治理不力的,一律革职查办。还有,让秦巡检同英国人搞好协同,避免出现外交纠纷。” “大伯,还是您高明。我这就去办。” “还有……”,陈县令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给赵大人加急呈报,咱们文登县城也出现了霍乱,本县正在全力以赴对付。另外,你告诉唐继业,让他准备药材,本官要采购药材,组织抗瘟疫。” “大伯,这……”陈戥子满是不解,陈县令言道:“你安排去吧。”陈戥子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转身安排去了。 县衙的公函十万火急地传到了威海卫巡检司,仲书办看过了公函对秦巡检说道:“大人,这如何是好?陈大人既不给经费,又严令控制瘟疫,这无米之炊怎么做?还有,陈大人要求同英国人搞好协同,我们尚且自身难保,如何去协调英国人?” 秦巡检接过公文,看了看,放到了桌子上,说道:“疫情急似火,一刻耽误不得,你马上把这里的最新疫情报告给租界行政署。让英国人心中有数,尽快采取相应的措施。” 仲书办言道:“大人,眼下到刘公岛度假的英国人越来越多了。英国人担心疫情蔓延连累到度假的英国官兵,已经开始沿街消毒了。刚开业的大英民医院也开始收治城外得病的居民了。倒是咱们城里发病的病人多,无钱医治的病人也多,疫情不好控制,是不是……” 书办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犹豫再三,试探性地说道:“大人,可不可以向英国人求救?毕竟唇亡齿寒,对于咱们城里的疫情,英国人总不能甩手旁观吧?” 秦巡检摇了摇头,说道:“昔日在文登县大堂,程大人曾说过,巡抚周大人勉励我等要师夷长技方可自强,振我国人精神方可抵御外侮。现如今当此危难之时,我等无所作为,却丢弃国格,低三下四地委求于英国人,坐等英国人救助,只会长了英国人的志气。我等只有与百姓同心抗疫,共渡难关,才可振奋民族精神。” “大人准备怎么办?” “登州府赵大人让名医定了个治瘟方子。按大人的意思,我等只需照方抓药即可。要尽快控制疫情,为今之计,只能由巡检司出面采买药材,配好药,免费发放下去,有病治病,无病防病。” “大人,咱们的经费早就花光了,就连前些日子收的赌博罚款、鸦片罚款也花完了,哪里还有钱买药?” “瘟情急如火,等不得。先把瘟疫治住,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两人正在说着话,衙役来报,行政署大医官马丁先生来访。 秦巡检不认识马丁医官,不过从曲文魁那里知道马丁原是刘公岛军医官,曾经帮助过曲文魁。对于马丁的来访秦巡检很是吃惊。因为英国人历来不会主动同他接触,都是等着他去拜访。秦巡检赶紧把马丁迎进了书房。 马丁急三火四地说道:“秦巡检,我受租界行政署骆特长官的委托,来通知你方,经行政署调查,此次疫情的源头在城里,你方对于疫情蔓延负有主要责任,我方将在城门外设卡,严禁城内人员出入。骆特长官敦促你方要尽快采取得力措施,控制瘟疫蔓延。骆特长官说,必要的时候,行政署不排除向你方索赔的可能。” 秦巡检正色道:“马丁医官,据我方调查了解,此次疫情的源头在哪里目前没有定论。不过初步查明,同难民有一定的关系。马丁医官应该明白,大战之后往往有大疫,而大疫之所以出现在大战之后,往往同大战之后尸首大量出现、掩埋又不及时等有关。所以,马丁医官,如果一定要追究疫情的源头,我想在旅顺和大连交战的日俄双方都是源头。而难民要进入威海卫城,必首先进入租界。退一步讲,就算疫情首先出现在城里,也是从租界进来的,租界是不是也可以算作一个源头?如果要索赔的话,u看书 ww.uukan 也应该是我巡检司向你方索赔才对。” 马丁医官脸色有些难看,秦巡检说道:“马丁医官,现在不是追究疫情责任的时候,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同心抗疫。对于封城做法,本巡检并不完全赞同。抗疫如救火,封城如同任由火烧,直至烧尽。难道马丁医官忍心看着城内百姓任由疫情肆虐吗?” “秦巡检,既然你不同意完全封城,我愿意听听你的想法。” “马丁医官,我方意见是:对于染上时疫的病人不能进城,同样也不能出城,但是对于必要的物资和救援人员进出应予以保证。对于殡葬死者应予以提供方便……” “秦巡检,我想提醒您,威海百姓习惯将死者在家里长时间停留的做法对于抗击疫情极为不利,这也是疫情蔓延的原因之一。我个人敦促您尽快下命令强制从速掩埋死者,停尸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天。” “马丁医官,在中国,追思逝者、祭奠亡灵是整个家族的大事,不允许开设灵堂是不符合我们中国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祭奠礼仪的,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对活着的人也是精神的摧残……” “秦巡检,瘟疫面前讲礼仪不是理智的行为……” “马丁医官,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中国人的礼仪规矩是中国人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马丁医官和秦巡检就如何抗击瘟疫争论着,争着,争着,火药味渐渐浓了起来。 注1:岁交年,当立春与大年初一这一天相重合时,这一年就叫岁交年。 第102章 治瘟如救火 谁在前谁在后(2) 面对来势汹汹的疫情,曲文魁有心救灾,药堂却被巡捕房贴了封条,动弹不得,曲文魁急得团团转。 赵锦之又来了。 赵锦之告诉曲文魁,天津租界的查尔斯法医官已经知道威海出现了疫情,在赵锦之找到他以前,他就已经以工作太忙没有时间为由拒绝了威海巡捕房的邀请。对于赵锦之的邀请,他就算有心来也没法答应了。赵锦之遗憾地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赵锦之前脚刚走,房东又带着一群人来了,要强行清空店里属于合一药堂的东西。不得已,曲文魁只好报警。王巡长闻讯赶来了。王巡长告诉房东,如果弄破封条需要负法律责任。房东被吓住了,乖乖地带人离开了。 王巡长临走前提醒曲文魁:无论什么原因,谁都不能擅自揭去封条。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曲文魁心急如焚,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一个人——大医官马丁先生。曲文魁决定向马丁医官求助。 曲文魁找到大英民医院,医院的人说大医官到大医官邸去了。曲文魁到了大医官邸,官邸办事的人说大医官到街面上查看疫情去了。曲文魁在街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最后顺着线索到了巡检司秦大人这里。 曲文魁进去的时候,马丁医官正在与秦巡检剧烈地争论着。曲文魁见到了马丁,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困境讲了,马丁肯定地说道:“你说的那户人家我亲自去查看过了,死者显然是因为疫病而死,与你无关。不过,要揭去封条还需要必要的程序。” “马丁医官,治瘟如救火。请问揭去封条需要哪些程序?多长时间?” “按照必要的程序,至少需要召开听证会,听证会之后还要向法庭提出正式申请,由法庭做出最后的决定。正常情况下,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秦巡检言道:“马丁医官,为了治住瘟疫,巡检司决定招标采买药材。合一药堂是威海最大的药店,如果他们不参与,招标是不会成功的。希望在大疫面前,尽可能地免去繁琐的程序,尽快还合一药堂以清白。” “秦巡检,我希望您能明白,合一药堂在租界的土地上,归行政署管理。如何管理你无权干涉……” 马丁医官与秦巡检激烈地争论着,曲文魁无可奈何地言道:“二位大人,外面每一分钟都可能有人死去,我们能不能摒弃成见,同心抗疫?” 马丁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说道:“曲文魁,同你们中国人打交道让我感到很吃力,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我可以再帮你这一次,但能不能成功得看你的运气了。” 秦巡检在威海城里贴出了招标采买药材治疗瘟疫的通告。同时,巡检司衙役开始挨家挨户动员有死人的家庭尽快殡葬死者。 马丁医官在租界就防疫之法贴出了通告,要求人们遵行。 此前,人们一直在私下传播威海可能出现了疫情的消息,可当官方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的时候,百姓还是震惊了,纷纷涌到药店抢购药材,药材价格再次暴涨。 马丁医官一番奔波之后,帮助合一药堂揭去了封条。虽然丧主一再来闹,最后还是被曲文魁和林子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了。 劫后余生,曲文魁与众人一起商议巡检司招标的事情。 郑盘算说道:“少东家,别的官府采买往往买最贵的;可秦巡检采买历来价格压了又压,参与者多半无利可图。所以秦巡检办事,历来响应者寥寥。” “少东家,当初东家在世的时候,每当此时都倾力参与,即便亏损也在所不惜。我觉得我们也应全力参与”二牛言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曲文魁点头赞许,“我的先生曾经说过:趟生路是小仁,救黎民是大仁,只有把小仁融于大仁之中,才是真正的仁。当此危难之时,我们合一药堂责无旁贷。如果我们如果不出手,枉为卖药人。” “少东家,你说的我们都赞成,你就直接说怎么办吧。”众人齐声说道。 “大家既然同意,我就做一下分工,盘算叔算一下我们能承受的最低价格。二牛哥按照巡检司通告公布的药方检查一下货源,看看咱们的药材还差哪些品种?大壮哥负责采购欠缺的品种,确保按照药方的要求配足配齐。” “少东家,巡检司的方子我看过了,同林大夫开的方子一样,药材库存我也对过了,咱们已经采购齐备了。只是如果我们招标失利怎么办?”二牛言道。 “是啊,少东家,咱们志在必得,唐继业如果借机压我们,我们怎么办?还有,如果我们低价中标,唐继业没有了竞争对手,可以高价卖货,从疫情中渔利,他的实力就会更大了。到那时他再反过来对付我们,我们怎么办?”大壮担心地说道。 “有这个可能,我们再合计合计。”听了大壮牛的提醒,曲文魁陷入了沉思。 此时,在合德商行,唐继业父子也在议论着巡检司招标采买药材的事情。 “爹,巡检司发了通报,要采买治瘟疫的药材,咱们参与不参与?” “秦巡检办事历来小气,每次都是价格压了又压,但凡参与的历来无利可图。”唐继业思虑道:“可咱们要是不参与,会被人骂只顾挣钱。咱们无论如何得参与,不过不能直来直去。” “爹的意思是……” “我猜想,曲文魁手里压了大量的药材,一定急于出手。还有,但凡此时,曲家历来好表现自己,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咱们可以抓住他的软肋,大张旗鼓地参与,让曲文魁以为咱们志在必得。这样,咱们就可以顺势狠狠地压价,最后让曲文魁亏损中标,赔钱卖货。” “爹,咱们手里的货怎么办?” “货的去向你不用担心,县令陈大人已安排妥当,让咱们把货全都供应给文登县治瘟疫。陈大人也慷慨,给了咱们一个好价钱。咱们明天就发货,你亲自去,让都小春跟着,以防万一。” “爹,我怎么没听说文登县城有了瘟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唐万财满脸疑惑。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问。”唐掌柜呵斥了一句,又接着说道:“走时到账房领一百两银子,封好了,到了文登县,当面奉送给陈大人。再到仓库拿一包西洋参切片,一并孝敬陈大人,就说给大人防瘟疫用的。” “爹,还是您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安排。”唐万财走了。 天刚蒙蒙亮,秦巡检就出了衙门,到街上巡视去了。 巡检司的衙役们早早地就来到了衙门,洒扫庭院,清洁环境。 太阳刚刚升起,往常冷冷清清的巡检司陡然人多了起来,昔日少有往来的药铺老板们今日汇聚到了巡检司,相互嘘寒问暖。 曲文魁在巡检司门口,遇到了唐继业。狭路相逢,难免有些尴尬。唐继业慢条斯理地说道:“大侄子来啦。大侄子可知道,巡检司今天有何公干?” “知道,唐叔。秦巡检今天要叫庄采买药材。” “知道就好,你老叔怕你吃亏丢人。这种场合,都是实力强的才会参与,一旦叫上了,拿不出货或是货不对板,是要吃官司的。弄不好,命丢了也未可知。” “唐叔,治瘟救灾,人人有责,小侄儿更不能置身事外。我和伙计们合计了,此次势在必得,绝不袖手旁观。” “好,有你爸的风骨。不过,大侄子,这商场如战场,不是喊喊口号就行了。到时,得真金白银地进货出货,你能做到吗?” “当然能做到。小侄我到时绝不给唐叔丢脸。只怕唐叔年纪大了,没了锐气,只说不做,给合德商行丢人。” “大侄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说话怎能这么没有分寸?能不能争上标,得看实力。就算你有心,你也未必有这个实力;可我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成。买卖场上历来以实力说话,你我就在这儿比一番如何?” “唐叔,一言为定。” “大侄子,一言为定。” “唐叔请。” “大侄子请。” 两人说着话儿的功夫,相互礼让着,同时进了大门。 曲文魁到巡检司的时候,林子鸢和他的父亲也几乎同时进了城。父女两人用细棉布包住了口鼻,拿着药箱,在满是泥泞的大街上吃力地走着。 今天出门以前,林子鸢和曲文魁大吵了一架。 林子鸢告诉曲文魁,她今天要到城里给病人诊病;还要仿效英国人的做法,把驱蚊药撒到井水和污水坑中,驱蚊灭蝇,对抗瘟疫。 曲文魁当即表示反对,说:你以前只给女人和小孩儿看过病,最多算个女医。你贸然去给人看病,还不被人当成骗子?还有,你的驱蚊药你验证过了有效,可是有没有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一旦出了问题如何是好?再有,如果出了问题就算不是你的药的问题,别人诬赖是你的药的问题,你如何说的清楚?合一药堂刚被人诬赖过,我不想你再节外生枝。 林子鸢不同意曲文魁的意见,反驳了起来。曲文魁急着参加招标会,告诉林子鸢,今天他要参加巡检司的招标会,准备借机打败唐继业。为了防止意外,你不能出门。 林子鸢听了,当时就强烈表示反对。 林子鸢说:“咱和唐家是私仇;眼下百姓遭难,是国难,你怎能弃国难于不顾而去报私仇呢?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的。” 曲文魁瞬间情绪激动了起来,声音低沉地说道:“唐继业做了那么多的恶,几年过去了,u看书.uksh.cm不但毫发未损,却越来越强,还有天理吗?日俄战争的时候,唐继业大发战争财;战争结束了,瘟疫来了,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发瘟疫财吗?你我都可以共赴国难,可是共赴国难之后呢?我们还要继续面对唐继业作恶吗?连你都要帮他,难道是老天的本意吗?” 林子鸢说:“天帮他自然也有天收拾他,你的做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说完,径直出门找自己的父亲去了。 曲文魁对着林子鸢的背影喊道:“你的做法我也不同意!” 曲文魁看着林子鸢远去的背影,委屈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心里一直在反问自己:“难道与唐继业斗真是报私仇吗?”曲文魁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出了门不知不觉到了山上。 曲文魁跪在爸和娘的坟前,再问自己,这一次曲文魁想清楚了:与唐万财斗绝不是私仇。曾经合德商行的花生生意那么好,可是因为英国人占了威海,花生生意落到了英国人手里,众多种花生的百姓辛苦一年却所赚无几;想买花生的百姓又眼睁睁地看着花生价格高涨而长吁短叹,无可奈何。如今,威海的药材生意好了,日本人又通过唐继业插手进来。如果自己扛不住,唐继业和酒井便会垄断整个威海甚至整个登州的药材市场。到那时,那么多靠着采药生活的百姓怎么办?那些吃不起药的百姓怎么办?一旦自己被唐继业打败了又不知要平添多少因为吃不起药而屈死的冤魂。 曲文魁不再质疑自己了,坚定地站了起来,赶往巡检司,他要在巡检司招标会上对唐继业发起反击。 第103章 治瘟如救火 谁在前谁在后(3) 大雨过后,城里一片泥泞,雨水和污水从路中间年久失修的水沟里溢了出来,肆意地流淌着。街上到处飘着黄表纸和纸钱,似乎在无声地述说着凄惨和心酸。不少人家的院子里冒出了浓烟,随着浓烟,纸灰到处飘洒。哭声此起彼伏,不停地回荡在威海卫城里的上空。 林子鸢和自己的父亲背着药箱走街串巷,上门给病人诊治。 林子鸢原打算自己过来给病人看病,与曲文魁吵了一架后,觉得曲文魁说的确实有道理,便找到了父亲,让父亲出面,自己在旁边做帮手。果然,这样一来,顺利多了。病人看见了林大夫,如同看见了救星。可是沉疴难返,瘟疫传播极快,面对在眼前快速死去的病人,林子鸢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巡检司的院子里,靠近大堂的一侧摆了张桌子,桌子前面摆满了凳子。来的人依次坐到了凳子上。秦巡检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了,脸色凝重地走到了桌子前,心情沉痛地说道:“诸位,威海卫现在瘟疫横行,已有数十位乡亲遭其凌虐,命赴黄泉。同心抗瘟,势在必行,迫在眉睫。 本巡检司体察百姓疾苦,决意顺应民意,由巡检司出资购置药材,免费发放给无钱买药的百姓服用。今天在座的各位商界朋友当此危难之际,能到场参与,无论最后是否成交,都是对本巡检司有功之人。威海卫百姓当铭记于心,感怀在胸,永世不忘。” “秦大人,同心抗瘟,人人有责,更何况我等药商!有什么事情大人尽管吩咐吧,我等尽力而为就是了。”众人说道。 “感谢诸位仗义。”秦巡检还礼道:“诸位知道,本巡检司资金历来匮乏,捉襟见肘。请诸位本着侠义之心,善良之举,在价钱上尽量予以照顾,秦某人代表百姓感激不尽。” “秦大人,我代表合一药铺表态,本店绝不袖手旁观,定会倾力参与。”曲文魁道。 “曲老弟,现在是非常时期,打不得诳语的。”有人提醒。 “这位大哥,文魁在此向各位担保,本店定当参与灭瘟,绝不食言。”文魁起身抱拳,向众人施礼。 “诸位,合德商行作为威海卫首屈一指的大药行,定当竭尽全力,配合秦大人治瘟灭疫。”唐继业也站了起来,言道。 “好,既然如此,下面我公布采买事宜,并主持采买。”秦巡检宣布之后,讲解了采买条款。众人无异议后,开始竞拍。 有人说道:“秦大人,本店店小利薄,当此危难之际,绝不做缩头乌龟,本店抛砖引玉,率先破题,我出价一千两银子,为大人供货。” “兄弟,开玩笑吧,这个价钱谁不能挣钱?我出九百两。”有人说道。 唐掌柜起身施礼,“各位,得罪了,本店愿意出价七百两供货。” “唐老板,您这一口价,一下子杀到了底线上,一点余地都不留了,谁来做也是刚能保本,小店是没法跟了。”有人不满地说道。 “就是,这买卖我们没法做了,只能让给你了。”又有人附议。 “诸位,还有谁跟?”秦巡检问道。 周围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秦巡检说道:“既然如此,本官开始数三个数,如果没有人跟,就成交。一、……” 唐继业起身对曲文魁施礼,“大侄子,承让了。”又转身对秦巡检说道:“秦大人,本商行夺魁,当仁不让。” “秦大人,本人有话说。”曲文魁说道:“刚才,秦大人并没有敲锤,采买还没有结束。本店出价六百两。” 众人显然没有料到曲文魁敢如此出价,立即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秦巡检拍着桌子说道:“诸位,请安静。合一药堂老板曲文魁少年英才,出价六百两,有没有跟的?” “秦大人,本商行出价五百五十两。”唐继业言道。 “秦大人,小店再降价五十两银子,出价五百两。参与灭瘟,本店责无旁贷。” “秦大人,本商行出价四百两。本商行志在必得。” “合德商行唐老板义薄云天,出价四百两。各位,有没有跟的?”秦巡检问道。 周围再次寂静无声。 秦巡检道:“既然如此,本官开始数三个数,一、……” 唐继业站了起来,说道:“诸位,浪大方见船坚。当此危难之时,方见本店实力雄厚……” “就是,还是唐老板慷慨,不像有的人刚才怎么说的:本店定当参与灭瘟,绝不食言是吧?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怂了?”有人说道。 “就是,这样的人言而无信,以后咱们都不要同他做买卖了。咱们也要让周围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讲信誉,只会夸海口……” “诸位,本官有言在先,无论成交与否,所有的人都是我巡检司的贵人,本官感激不尽。还有没有人应拍?本官开始数三个数,一、……” “大侄子,承让了。所谓姜是老的辣,你叔胜了你一头,也是应该的,大侄子千万不要生气。”唐继业说道。 “唐叔,同心抗瘟,人人有责。本次买卖小侄甘拜下风。不过,总还有其他机会,小侄再参与不迟。” “大侄子,你真放手了?你不后悔吧?”唐继业急了,“离了这个门,就再无机会了。” “唐叔,小侄想好了,不跟了。”曲文魁坦然说道。 “诸位,还有没有跟的?没有再跟的,本官开始数三个数,一、……”秦巡检再次说道。 “大侄子,真不后悔?”唐掌柜再次打断了秦巡检的话,对着曲文魁说道。 “唐叔,小侄不后悔。”曲文魁断然说道。 “唐老板,请保持安静。本官最后数三个数,一、二、三。好,本次采买成交。供货方合德商行报价四百两……。” 唐继业眼前一片昏暗,声音仿佛从远遥的海上传来,已然听不清楚了。 “好,本次采买结束。”秦巡检拍下了木槌。 众人听了,欲起身离开,曲文魁站了起来,说道:“秦大人,本人承诺过,此次灭瘟,小店绝不置身事外,定当全力参与。本店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采买都结束了,这时候逞什么能?”有人不满地说道。 “曲兄弟请继续讲下去。”秦巡检看着曲文魁,鼓励道。 “秦大人,本人的内人请教过洋大夫,英国人在租界灭蚊蝇与治瘟疫同步进行,颇有效果。本人大胆提议,大人仅仅采购治瘟疫的药是不够的。”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钱谁出?你出吗?”有人喊道。 “诸位,小店研制了驱蚊蝇药,一经喷洒,苍蝇蚊子就会离去,药效可保持一天之久。把药喷洒到水里,有杀毒的功效,只要每天坚持喷洒,不出一月,治瘟就可见显效。” “钱怎么办?”有人催问道。 “这位前辈,本人愿意无偿提供一月之用给巡检司,由秦大人支配使用。还有,本店捐赠一百大洋给巡检司买药之用。不知秦大人是否愿意?” “曲兄弟仁善之心感天动地,本官代表朝廷感谢合一药堂的慷慨捐赠。” “大人,本人这就回去准备,保证按照合约供货。”曲文魁道。 “好,请唐老板按时供货才好。”秦巡检提醒唐继业。 “一定、一定。”唐掌柜精神恍惚地应道。 在大门口,曲文魁与唐掌柜再次走到了一起。 唐掌柜看着曲文魁,恨恨地说道:“大侄子,风光够了吧?不要得意太早,有你吃苦的时候。”说着,头也不抬地走了。 唐万财带着都小春,拉着货到了文登县衙。在县衙门口,唐万财恰遇过来上班的陈戥子。 陈戥子昨夜宿在三娘家里。三娘软磨硬泡,向陈戥子要首饰,陈戥子拿不出,三娘骂道:“你一个大子不出,吃老娘的,喝老娘的,睡老娘的,你还算是男人吗?” 陈戥子挨了骂,垂头丧气地到衙门上班。看见唐万财,有了主意。 唐万财见到了师爷陈戥子,把父亲交代的事情说了,然后请陈戥子通传求见陈大人。陈戥子斜撑着胯,两只手捧着给陈县令的一百两银子上下掂量着,睥睨着唐万财,言道:“唐少爷,治瘟疫的药材非比寻常,可使不得假。” 唐万财赶紧言道:“师爷放心,绝无假货。” “那就好。一会儿让赵捕头过来验验货,要是没问题就收了。” 陈戥子走了,唐万财和都小春等在门口。 一会儿功夫,陈戥子领着赵捕头出来了,赵捕头让唐万财把麻袋解开了,挨个查验。过了一会儿,赵捕头报:“老爷,在西洋参中发现桔梗。”唐万财一听就急了,说道:“一定是误会了,西洋参可是我亲自采购的,专门孝敬陈大人的。” 赵捕头手里握着桔梗切片,言道:“唐少爷,虽然西洋参切片与桔梗切片相类,可还是有明显区别。小的虽然不是药行中人,可这点区别还是看得出来。物证在此,请诸位查验。” 陈戥子厉声言道:“唐少爷,别怪我对不起你,你弄虚作假,欺负到我大伯头上来了。今天不把你关起来,我不姓陈。” 赵捕头上去就抓住了唐万财,把唐万财按在了地上。唐万财立时恐惧地高声叫道:“小春兄弟,快来救我!” 都小春跳了过去,一个扫荡腿把赵捕头踢倒了。赵捕头哪受过这样的气,当即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uu看书 .uuashu 挥拳就朝都小春打去。都小春把头一歪,躲过了赵捕头的拳头,顺势抓住赵捕头的胳膊,猛然前拉,同时脚下使劲,踢到了赵捕头的腿上,赵捕头当即摔了个嘴啃泥。都小春抱着胳膊,轻蔑地看着赵捕头。 赵捕头骂了句脏话,又跳了起来,再次挥拳打向都小春。都小春不再客气,直接一记黑虎掏心打向了赵捕头的胸口。都小春虽然人小,打出去的拳头却如同铁锤一般,铮铮作响。赵捕头当即扑倒在了地上,起不来了。 都小春转头看向陈戥子,陈戥子以为都小春要打他,撒腿就往县衙跑,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唐万财疾跑过去,拦住了陈戥子,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陈戥子见此,又硬了起来,让唐万财拿出三百两银子赔偿。 唐万财不同意,双方讨价还价了起来。最后,好说歹说,唐万财同意拿出了一百两银子作为赔偿,才摆平了此事。 陈戥子领着唐万财去见陈县令,陈县令把唐万财留下来单独密谈,陈师爷识趣地从陈县令的书房里躲了出来。 都小春因为刚才的事情一直心中不服,上前同陈戥子理论。陈戥子当时就火了,骂道:“你以为你跟着唐继业你就了不起了!唐继业算什么东西?当初,有人要抢劫曲老板,他找到了我大伯帮忙。我大伯不但派人帮他把劫匪打跑了,还把劫匪抢的东西无偿还给了他。结果,他把曲老板的东西私吞了,用这些东西在宁海开了店才发的家。不是我大伯,他最多算个屁,你就连屁也不是了!” 第104章 治瘟如救火 谁在前谁在后(4) 唐继业到家的时候,唐万财已送完了货,从文登县赶了回来。刚进家门口,就遇到了失魂落魄的父亲。唐万财问道:“爹,街上的人都在说您仗义疏财,舍家财救乡邻,是真的是假的?” 唐继业听了儿子的话,腰不自觉地直了起来,朗声回道:“在威海,咱是首屈一指的大药行,关键时刻咱不出手,岂不是让人笑话?有了好口碑,还怕以后药不好卖?” “爹,道理我懂,可咱们没有货了呀。不能按时交货,是要吃官司的。”唐万财有点急了,同自己的父亲红了脸,“爹,咱们原来说好了的,这次只是去搅局,并不真正参与,您怎么就当真了呢?” “你爹我什么时候失过手?”唐继业生气地说道:“曲文魁给我使了那么多的绊子,我什么时候被他绊倒过,我还不是越来越好了?” 唐继业想起了唐万财送货的事儿,“你送货的事儿办得怎样了?” “爹,儿送货的时候留心打听了一下,文登县并没有瘟疫。货送到后,陈师爷不管不问,只是让我把货送到了王老板的药铺里就完事儿了。” “给陈大人的钱送到了没有?” “送到了。” “陈大人怎么说?” “陈大人对钱没说什么,倒是问了不少关于秦巡检的事情。陈大人让咱们留意秦巡检的动向,秦巡检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及时报给陈大人。还有,师爷在结账的时候,又扣了咱一百两银子。爹,咱们忙了一顿,一分钱没挣着,还倒贴了一些。倒是陈县令,从咱们手里拿了一笔,又把药材卖给药铺大赚了一大笔。” “同官府做买卖,本钱能回来就不错了。”唐继业喃喃自语。唐继业顿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你刚才说陈县令把药材卖给了王老板的药铺?” “是,爹。” “太好了,文登没有瘟疫,王老板要这些药材没用,只是碍于县令陈大人的情面,不得不收。你马上动身,到文登县城找到王老板,把这些药材再买回来。” “爹,你是想用这些药补窟窿?” “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 “爹,曲文魁没有中标,他手里应该有现成的药。咱们为什么不买曲文魁的药,反而舍近求远,到文登买药?” “曲文魁正在店里等着咱们求他呢,咱们偏不上他这个当。”唐继业恨恨地说道。 曲文魁回到合一药铺的时候,郑盘算、二牛和大壮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见了曲文魁,大壮愤懑地说道:“少东家,满大街都在传说唐继业仗义疏财,是个大好人,这还有天理吗?” “就是,唐继业这样的人什么时候行过天道?”二牛也是一脸的愤慨。 曲文魁一脸的凝重,显然心思并不在此,“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已经向秦大人允诺,三日之内运回驱蚊药。二牛哥,你和我爹现在就出发,赶往昆嵛山,三日之内,务必把药运回来。” “少东家,您放心,我这就出发。”二牛应道。 “万财,时间紧迫,你和都小春要谨慎行事,务必三日之内把货运回来。”唐继业送唐万财和都小春出发,到了门口,不放心,还在嘱咐。 “爹,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记住,你到了文登,如果天不亮不要急着叫门。等天亮了王老板开门后,你让小春去找王老板买药,千万不要让他看出来是咱们去买药,也不要让他看出来咱们急着买他的药。他要这些药没用,你要想法狠狠地压他的价。” “是,爹,我这就出发。” 盈盈拿了一包吃的出来,递给了都小春。都小春接过了,背到了后背上。 唐继业目送唐万财和都小春远去了,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了屋里。 采买结束以后,秦巡检回到了屋里,书办跟了进来,为难地说道:“大人,巡检司所有的钱,加上捐款得来的钱,合起来不足半数之需,三日之后就要付款,这如何是好?” 秦巡检办完了采买事宜,心情放松了很多,听到书办问到钱的问题,秦巡检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官还没有完全想好如何筹款。不知先生有没有筹款的法子?” “方法倒是有一个,不知大人肯不肯干?” “先生有话尽管讲来。” “最近,在城南门处,有几个人坐地设赌。其中有个帮场子的人武艺高强,身手敏捷。捕快几次前往捉拿,都奈何他不得。因为此人掩护,咱们的人一到,他们便会从容地逃到城外租界,继续聚赌,令我等望门兴叹,无可奈何。等到巡捕房的人来了,这些人又会跑回城里继续聚赌,让巡捕房的人拿他们没有办法。眼看着聚赌的人越来越多,咱们却束手无策。大人如果有法子拿了这些人,就可解了燃眉之急。” “本官也想到了这一点。”秦巡检微微一笑,“本官前几日偷偷向烟台道借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士兵,埋伏在城门口。今日一早,捕头王大头已带人前往缉拿,很快就会有结果。” 两人正说着话,衙役来报:“大人,设赌之人已全部擒拿,目前羁押在院子里,请大人示下,该如何处置?” 秦巡检听了沉吟不语,衙役立着不敢言语,书办使了个眼色,支走了衙役,然后提醒:“大人,您看该如何处置?” 秦巡检反问,“先生看该如何处置?” “大人,抓赌历来是巡检司的职责,可审案的权限却在文登县衙。大人如果把这些聚赌之人交给了县衙,我巡检司不但分文得不到,还要倒贴押解的路费。大人不如收缴了赌资,然后把这些人教训一番,全都放了。” “如此甚合我意。”秦巡检道:“请先生代劳。” “是,大人。”书办答应着,到外面安排去了。 盈盈正在屋里伺候唐继业吃饭,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盈盈出去打开了大门,见来人不认识,问道:“你找谁?”来人应了声“我找唐大哥”,就要硬闯进来。 盈盈看来人衣衫破旧,面有凶相,就拦着不让进门。来人把盈盈挤到了一边,推开了门,硬闯了进来。 唐继业闻声走了出来,见是都大成,对盈盈说道:“老家来人了。” 盈盈听闻是老爷的乡邻,赶紧端茶水去了。 唐继业把都大成领到了书房,指着都大成骂道:“我怎么瞎了眼认你是兄弟?当初,我把允礼托付给你,让你去保驾。你倒好,遇到抢劫的人竟然扔下众人,率先跑了。你给我说说,你安的什么心?” “大哥,不是我胆小,也不是我有心害你,实在是情非得已呀。” “你有什么情非得已的?是我唐家对不起你了?还是夏家对不起你了?” “大哥,在宁海州海边抢劫咱的人有几个我认识,都是望山村的。他们说是日本人害人,我一时弄不清楚情况,也不好和他们交手,就跑开了。后来怕您追究,就躲到外地去了。” “你到外地的事情我不和你理论了,你就说说你回来了这么长时间躲到哪里去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大哥,小弟有手有脚,一身武艺,想自食其力,不愿意给大哥添麻烦。” “不愿意给我添麻烦,你这次来是干什么?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是要来帮我的吧?” 都大成扑通跪了下来,“大哥,小弟真是遇到难处了,不得不找您。” “你又有什么事儿?” “我一个朋友开赌场,让我帮场子,结果昨天晚上秦巡检派兵把赌场给端了,钱都让秦巡检给没了。巡检司书办说,不许我等再回到城里,否则,见一个,抓一个。我没有护住场子,我那几个开赌场的朋友不依不饶的,找我的麻烦。小弟我现在身无分文,走投无路。” 唐继业看着都大成,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上次赌博被抓,这次又赌博被抓,你的武功哪里去了?是为了摆样子吗?” “大哥,这怨不得我呀!”都大成懊恼地说道:“我上次是去赌,没必要和衙役们动手,就任由他们抓了。这次不同啊,这次我是帮场子,出了事情我脱不了干系,说什么我也得拼死护场子。谁知秦巡检有备而来。不知他从哪里请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等在附近,u看书 ww.ukanhu.cm 突然冒了出来,不等我出手就把我抓了。” “你怎么又出来了?你不会说是秦巡检主动放的你吧?” “大哥,千真万确,确实是秦巡检主动放的。巡检司并没有正式审问我等,只是派师爷逐一询问我等有无赌资,如有赌资即先打三十杀威棒,然后解押到文登县审理;如无赌资就是误抓,当场释放。我等哪敢认领赌资,只说没有赌资,是看热闹的,就都被放了。” “兄弟,不是大哥埋怨你,我多次提醒过你,不要干这些违法的生意,你偏不听。如今你到了这般田地,你让我怎么办?并非大哥不想管你,我也得罪不起道上的人,你还是另想他路吧。” “大哥,你千万不能不管小弟呀。” “都老弟,一定要为难你大哥我,我只好勉为其难,给你一条出路,不知你肯不肯?” “只要有出路,大哥但说无妨。”都大成急切地说道。 “合一药堂在昆嵛山有一批药,这两天就要运回威海卫,你只要想法把药毁了,让他运不回威海,我不但会给你报酬,还会把你留在我商行里,这样你的那些道上的朋友就不敢找你的麻烦了。” “大哥,纵然为你两肋插刀,小弟也在所不辞。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保证为大哥办好。” 都大成走了。 唐继业看着都大成远去的背影,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唐继业想起,前几日曾找大师算过,大师说本月自己应走红运。想到此,唐继业的心里便略微放宽些。 第105章 故技重施 谁遭殃(1) 唐继业和都大成在屋里说着话的时候,盈盈已沏好了茶,端了过来,走到窗外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大吃一惊。 盈盈月悄悄退回了房里,急得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夏明月抱着孩子过来了,问道:“盈盈,你怎么了?” “姐姐,我……我……”盈盈几次欲言又止。夏明月劝慰道:“妹妹,有难事跟姐姐说,姐姐帮你。” “姐,老爷让人到昆嵛山去劫仙姑姐夫的药。”盈盈脱口而出。 “你说的是真的?” 盈盈“嗯”了一声,使劲儿点了点了头。 夏明月把孩子给了盈盈,说道:“妹妹,老爷问我到哪里去了,你就说不下奶了,找人推拿去了。” “姐,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夏明月出了门,拼命往合一药铺方向跑去。好不容易赶到了合一药铺,药铺已经打烊了。夏明月急得一跺脚,赶紧往后院曲文魁家里跑去。 林子鸢刚从城里诊病回来,听见响声走了出来,见是夏明月,招呼道:“姐,好久不见您了。到了家门口儿,进来坐会儿吧。” 夏明月眼睛顿时模糊了起来,犹豫着,轻声问道:“弟妹,文魁在家吗?” “文魁早晨走了以后我一天都没见他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子鸢看出了异样,问:“姐姐找文魁是不是有急事儿?” “没有。”夏明月故作轻松地掩饰自己,“我去办点事情,路过这里,顺便想过来看看弟弟。姐,弟弟是不是差人到昆嵛山取货了?” “是。”子鸢回道:“爹和二牛他们才走了不到一日。” “妹妹,麻烦你告诉文魁,从昆嵛山到威海的路不好走,让他小心点儿。”明月说完就急急地走了。 唐继业送走了都大成,总觉得那儿有些不对,可又说不来,便往明月屋里走去。盈盈在屋里远远地看见了,狠狠地掐了一下糖球的臀部,糖球哭了起来。唐继业过来问道:“糖球儿为何哭?” “老爷,糖球儿是饿哭的。” “少奶奶呢?少奶奶怎么不喂奶?” “老爷,少奶奶昨天晚上就不下奶了,找人推拿去了。” 唐继业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盈盈的辫子把盈盈的头死死地按在炕上,“小兔崽子,敢和少奶奶合起伙来骗我,你说,少奶奶究竟干什么去了?” 盈盈疼得眼泪流了下来,“老爷,我没说谎,少奶奶真是不下奶了。” “少奶奶自己会推拿,还用得着找人推拿?你撒谎也不看看对谁?” “老爷,你弄疼我了,我没撒谎,少奶奶一整天就没给糖球喂奶了。少奶奶说大夫治不了自己的病。” 明月回来了,看见了盈盈满脸的伤痕,转身抱着孩子到了唐继业跟前,把糖球儿塞到唐继业怀里,说:“我给你们唐家生孩子养孩子,你却在我背后怀疑这怀疑那,唐球儿我不管了,你们唐家的孩子谁爱管谁管。” 夏明月回到屋里就把门插上了。唐球儿饿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唐继业抱着唐球儿一遍一遍地在外面叫门,夏明月就是不开门。盈盈急得跪在了地上,夏明月禁不住抽泣了起来。 盈盈急忙过去开了门,从唐继业怀里把唐球儿接了过来,塞到了夏明月怀里。夏明月撩起衣服,给糖球喂起了奶。唐球儿一边委屈地抽泣着,一边吃着奶。 夏明月看着唐球儿,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慢慢地俯身把脸贴到了孩子的脸上,哽咽着说:“别怪娘心太狠,是有人心太坏,娘没法子呀!” 曲文魁回到家里,天色已经很晚了。林子鸢见了曲文魁,把明月今天来说的话告诉了曲文魁。曲文魁想了想,觉得事情蹊跷,赶紧到城里找秦巡检去了。 曲文魁在巡检司衙门口遇到了秦大人。 曲文魁对秦大人说了自己忧虑,秦大人说道:“疫情紧急,出不得半点差错。我这儿正好有几个从烟台道借的兵勇,骁勇善战。他们都不是本地人,足可信赖。你可与他们一同前去。”秦巡检让人喊来了五个兵勇,交给了曲文魁。曲文魁谢过秦巡检,与这五个兵勇一起,连夜踏上了前往昆嵛山的道路。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薄雾弥漫,曲文魁远远地看到了运送药品的车队。曲文魁准备过去汇合,领头的兵勇阻止道:“不可。双方汇合在一起,一旦遇袭,难保完全。为今之计,我们可与车队平行运动。一旦有事,可以快速策应,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曲文魁点头称是。 再说都大成离开唐继业后,赶到了文登与租界交界处,离凤凰山不远处的鹿道口卡点的文登一侧道路旁埋伏了下来。这是两山夹一谷的谷口处,是从昆嵛山进入租界的必经之路。此处进可居高临下速攻,退可进入北侧凤凰山或是南侧的鹿山。 二牛和曲廷叶到达昆嵛山后,装了车,赶紧回返。一路之上,曲廷叶赶着车,二牛护卫着,小心前行。 到达鹿道口附近时,二牛警惕了起来,把棍子紧紧握在手里。曲廷叶也紧盯着路面,小心地驾驶着马车,生怕出现意外。 此时,都大成就在旁边的半山坡上远远地看着马车越走越近。待车靠近了,确信没有危险后,都大成戴上了黑色面罩、手持棍棒从山坡上猛然冲了下来。 二牛见有人打劫,赶紧举起棍子迎战。只一下,二牛的棍子就被震飞了,人当时就退出去老远。曲廷叶见状,把鞭子抡圆了,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都大成猝不及防,被鞭子抽到了头上,蒙脸布被打得飞了出去。都大成见自己露了真容,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冲着曲廷叶就过来了。都大成顾不上药材了,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都大成支撑着棍子就地一个跳跃上了马车,一脚把曲廷叶从车上踢了下去。曲廷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都大成跟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举起棍子就朝曲廷叶头上砸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二牛捡起了石头,朝着都大成扔了过来,砸在了都大成身上,都大成踉跄后腿了两步。都大成举着棍子再次朝曲廷叶头上砸去,二牛趁都大成后退之机,拾起了棍子朝都大成冲了过来。都大成稍一躲闪,二牛扑空了,从都大成旁边扑了过去。 都大成并不转身,而是把手中的棍子转了一个方向,向二牛的后背砸去。棍子砸在了树杈上,树杈当即断了,落到了二牛后背上,二牛超前踉跄走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都大成收回棍子,再次要砸向曲廷叶,曲文魁和五个兵勇赶了过来。五个兵勇将都大成围在了中间,双方对峙了起来。曲文魁趁机把爹扶了起来,搀扶着到了远处给爹检查伤情。 都大成举着棍子在包围圈中慢慢转动,试图找到薄弱处突围。众兵士举着刀也在紧张地盯着都大成,慢慢地转着。双方都在找对方的薄弱处。 都大成认准了一个目标,大吼一声,快速朝一兵勇冲来。对面的士兵见此,举刀迎了过去;刀砍在了棍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刀断成了两截。都大成也震得后退了两步。剩下的四人一哄而上,一起举着刀向都大成砍去,都大成把手中的棍子抡圆了,刀碰到了棍子发出了一声声闷响,都大成收回了手中的棍子反手一棍,砸在了一个士兵的胳膊上,士兵痛得刀掉到了地上,人也差点扑倒了地上。。 这个兵勇骂了一声“奶奶的”,脱了外衣,赤膊冲了上去。众人怕脱衣服的士兵吃亏,又一起举刀涌了上去。都大成举棍抵挡砍过来的刀的时候,胸部暴露在外,赤膊的士兵挥拳打了过去,结果拳头如同打在石头上一样,士兵痛得不停地甩着手,都大成躲过砍过来的刀,顺势把棍子收回来,砸在了脱衣士兵的另一只胳膊上,这名士兵疼得当即倒在地上,uu看书ww.uuanshu哇哇大叫了起来。其他士兵看了,当即红了眼珠子,一起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对着都大成不停地挥刀砍了起来,都大成被迫不停地招架。 几个回合之后,都大成躲闪不及,被一刀划破了衣服,就在一愣神的功夫,又一把刀砍了过来。都大成急忙躲闪,扔掉了手里的棍。士兵一拥而上,就要结果了都大成。曲文魁赶紧喊道:“抓活的。”众兵士顺势把刀刃朝上,刀背朝下砍了下来,都大成痛得嗷嗷大叫,蹲在了地上,众人一拥而下,对着都大成拳打脚踢。都大成运了运气,猛然间跳了起来,欲做困兽之斗。众兵士扑上去抓住了都大成的胳膊和大腿。曲文魁拿来了绳子,士兵们把都大成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曲廷叶无碍,二牛受了轻伤。曲文魁把二牛扶上马车,自己赶着马车,众兵勇押着都大成踏上了返回租界的路程。 此时,唐万财押着买回的药材,已经在前面通过鹿道口关卡从文登县回到了威海卫城里。唐继业闻讯,赶到了巡检司衙门。在巡检司门前,唐继业等到了唐万财。 唐继业面无表情地问道:“顺利不顺利?” “爹,一切如您所料,这份药王老板本不想要的,正急着出货呢,咱就压价把它买回来了。 在巡检司衙门里,秦巡检和书办正焦急地等在院子里。今天是约定交货的最后期限,眼看着快到了最后交货的时间,合德商行和合一药堂都不见了踪影,秦巡检心里七上八下地,正想派人去打探,衙役来报,唐继业送货来了,秦巡检赶紧迎了出来。 第106章 故技重施 谁遭殃(2) 唐继业的大车拉着药材出现在了门口,周围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秦巡检高兴地迎上前去,对唐继业施礼,双方互致问候之后,秦巡检领着唐继业到客厅喝茶。 唐继业欣然问道:“秦大人,本商行的药材已经按时送达,货款能否付清?” 秦巡检应道:“待曲老板货物送来后,一并验货。验货之后,如无误,即当即付清。” 唐继业又道:“秦大人,不知我的大侄子曲文魁的货物何时能够送来?” “暂时还还不知道。” “如果不慎失期,当如何?” “按大清律和采买时的双方约定,失期轻当罚款,重则棍棒伺候。” “秦大人,小侄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看情形恐怕要误期,大人能否念在小侄年轻没有经验的面上,网开一面,不要追究小侄的失期之责?” “唐老板此言差矣。”秦巡检正色道:“律法面前,没有私情。如若触犯律条,无论是谁,本官绝不会轻饶。” “秦大人一向执法严明,坊间都说秦大人是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我等甚是佩服。” 两人正说着话,衙役来报:“秦大人,曲文魁到了。” 唐继业听闻,忙问道:“货到了没有?” “回唐老板,货物随着曲文魁一起来的。”衙役回道。 唐继业听闻,手拿茶盏不稳,掉到了桌子上。秦巡检转过头来问道:“唐老板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没有。”唐继业慌乱地掩饰着。 “既然没有,我们一起出去到门口迎接如何?”秦巡检问道。 “应该、应该。”唐继业唯唯诺诺,腿却如千斤般沉重。 在门口,曲文魁的大车与唐继业的大车并排着。 看到了秦巡检,曲文魁抱拳施礼:“秦大人,本人是否失期?” 秦巡检应道:“时辰正好,并无失期。” “既然如此,请秦大人验货。” “好,验货。”秦巡检高声说道。 “是,大人。”等候已久的验货师齐声回应。 随即,验货师拆开包装,当着众人的面儿开始勘验货物。唐继业对曲文魁道:“大侄子,此行可还顺利?” “托唐叔的福,一切顺利。”曲文魁问道:“不知唐叔是否顺利?” 唐继业道:“这等小事,不需我亲自去办,是你万财弟去办的,还算顺利。” 两人正说着话,验货师来报:“秦大人,货已检验完毕,唐继业货物掺杂使假,多有不合之处,无法收货。曲文魁货物检验无误,可以收货。” “这怎么可能?”唐继业急了,大声说道:“这些货物多次验过,绝不会掺杂使假!” “唐老板请看。”验货师手拿药材,对唐继业道:“这些药材并非巡检司所需,质劣价低。唐老板再看,这些药材,虽然在采买名单之列,却是以次充好。” 唐继业急速跑到跟前,抓过一把药材,凑到了眼前,看了一眼,扔掉了;又到另一包抓了一把药材看了一眼,丢掉了;再把手使劲儿伸到里面抓了一把出来,只看了一眼,便又丢掉了,嘴里不停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唐继业急红了眼,从车上拖了一大袋子药材,全部倒在了地上,俯下身去,把药材全部看了一遍,然后站起身来,猛然抬脚把药踢了出去,压抑着愤怒,对唐万财说道:“在文登接货之时,是否验过货?” “爹,验过一部分。”唐万财哆哆嗦嗦道。 “你货物为何不全部检验?” “爹,王老板收货之时详细验过了,确认无误后存到了仓库里。我等取货时,包装还在,验了几包,发现没有问题,就放下心来。为了赶时间,就没有全部验货。”唐万财脑袋发懵,话说得语无伦次。 “秦大人,犬子没有经验,被卖家掉包,欺骗了。”唐继业哀求:“大人能否通融一下,放过小民,我等重新组织货源,三日之后再给大人送来?” “唐老板,本官刚才讲过,律法面前,没有私情。当此救灾之时,以次充好,以假充真,本官绝无饶恕之理。”秦巡检喝道:“来人,立即将唐老板收押,待书办整理好文书,即送交文登县衙审理。” “是,大人。”衙役应声过来,把唐继业拘束起来,押往巡检司暂时看管。 唐继业扭头大喊:“秦大人,冤枉啊!秦大人,冤枉啊!” 唐万财见父亲被押走,当即跪在了秦巡检面前哀求,“秦大人,都是小的糊涂,被文登县药材商王老板骗了,秦大人能否容小的前去交涉,把药材换回来?” “救灾如救火。当此危难之时,本官绝无再相信你等的道理。为了不为患他人,这些药材全部没收。刚才你所陈述之事,能否减轻罪责,本官并无把握。陈大人审案之时,你等可到公堂上向陈大人申诉。至于如何定罪,陈大人自会决断。你等从速离开,不得在此扰乱本官办案。”衙役上来,挥着板子把唐万财打走了。 曲文魁问道:“秦大人可有药材应急?” “暂时还没有。” “秦大人如果不嫌弃,小店有一笔存货,或许可以应急。” “如此甚好。”秦巡检问道:“不知几日能够运来?” “药材就在店里,今天就可运来。” “好,请曲兄弟尽快运来,本官今日就开始赈灾。” 书办写好了文书,衙役拿着,押着唐继业上路了。 唐继业原想着借巡检司采买药品这件事情打击曲文魁,却不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己低价中了标。无奈,唐继业只好退一步,安排儿子唐万财把卖出去的药再买回来。又不料,王老板轻松骗过了没有经验的唐万财,把掉包的药材卖给了唐万财,害得他吃了官司,被巡检司衙役戴上了枷锁,招摇过市,一路步行,赶往文登县受审。 走在路上,唐继业一直在想:自己安排都大成前去袭击曲文魁的药品车队,毫无消息传回,反倒让曲文魁准时把药运回了巡检司。都大成是否行动了?如果没有行动,是否背叛了自己?如果行动了,显然是没有得手;如果没有得手,有没有被抓?如果被抓,会不会供出自己?一个个疑问在唐继业脑海中转来转去,搅得唐继业忐忑不安,懊恼不已。 唐继业逼迫自己静下心来,在脑海中,把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细细地过了一遍筛子。唐继业觉得:虽然自己屡屡被动,可是并无明显破绽;虽然自己一再破财,可是并无把柄在别人手里。从曲文魁回来时一连串的动作看,都大成应该并没有落到曲文魁手里。都大成是自己小时候的朋友,一身江湖豪气,退一步讲,就算都大成落到了曲文魁手里,他也绝不会出卖自己。如此来看,不管都大成成与败,自己并没有多少风险。想到这里,不知不觉间,唐继业坦然了许多,走起路来也不像原来那么痛苦了。 再说头一天,都大成被抓后,被士兵押着等在城外,等唐继业被关进了牢里,曲文魁把实情告诉了秦大人。秦大人震惊之余,暗暗感到庆幸:如果不是曲文魁求救及时,自己派兵及时,还不知道要出现怎样的后果?秦巡检命书办去通知兵勇把都大成押解进城,他要连夜审讯。 书办担心地提醒:“大人,此人是重刑犯,是否押到文登由陈大人直接审理?” 陈大人沉吟了一会儿,拍了拍书办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本官理解你的苦心。可据本官了解,此案还有主谋,如果耽误时日,让他的同伙跑掉,后患无穷。uu看书 .uukanhu 本官要尽早查出此贼的主使。” “是,大人。”书办领着衙役去通知兵勇了。 堂上只剩下了秦巡检,曲文魁说道:“大人可曾记得三年前的凤凰山血案?” “三年前的七夕血案,本官一日不曾忘记。” “大人,此案的作案之人也是黑布罩头,木棍在手。主犯身形魁梧,与此人相同。我怀疑当年凤凰山一案就是此贼所为。” “当年凤凰山凶案的一干人犯都已伏法,案子早已了结。不过,主犯一直在逃。莫非此贼就是主犯不成?” “大人,当年伏法之人,皆是冤死之人,无一人与此案有关。”曲文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看到了囚禁在牢里的都田海,心中充满悲愤,“大人,我追踪此案已经三年了,虽然作案之人是谁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伏法之人与凤凰山一案绝无关联,大人只要把此案审理清楚便知。” “曲兄弟,你之所言骇人听闻。如果真如你说一案冤死五人,此案将震动天下。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无如真凭实据,以后切勿再对他人言。” “大人,此案虽然我没有全部查清,可是已弄清大概轮廓……” 没等曲文魁说完,秦大人出手阻止了。一会儿,衙役来报:劫匪带到。 秦巡检原本想在大堂审理都大成,听了曲文魁的话,改了主意,说道:“带入后堂,闲杂人等回避,本巡检要亲自问案。” 衙役把都大成带到了后堂,秦巡检审案去了。曲文魁放心不下,不敢回家,就等在了前厅。 第107章 故技重施 谁遭殃(3) 曲廷叶把二牛送回了家里。 桂花正在家里帮着合一药堂整理药材,看见二牛被搀扶着一步一挪地进了门,桂花扔下药材,跑了过来。两人搀扶着把二牛扶到了炕上。二牛背部受了伤,不能平躺,只能侧身躺着。桂花看见了二牛的伤势,顿时崩溃大哭了起来。 曲廷叶忍不住老泪纵横,跪了下来,说道:“侄媳妇,二牛是为救我负的伤,您有气就打我吧。” 桂花哭着把曲廷叶扶了起来,埋怨说:“叔,我怎能冤您呢?我是恨这个世道,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浑身是伤回来。猫有九条命,可人就一条命啊。” 二牛跟着抽泣了起来,埋怨道:“桂花,要说救命是叔救了我的命。要不是叔那一鞭子,把劫匪吸引了过去,我的命早就没了。要说跪该是我跪叔才对。”二牛躺在炕上,要起来跪谢曲廷叶,桂花拦住了,走到廷叶前面,干脆利落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曲廷叶呜呜地哭着,扶起了桂花。三个人哭成了一团。 曲廷叶安顿好了二牛,回到了合一药堂,和大壮与郑盘算他们一起把所需的药材装上大车送到了巡检司。 药材已经分装好了,巡检司衙役在书办的安排下,开始在城里挨家送药。林子鸢和父亲林大夫也赶来了。众人按照林大夫和林子鸢的指点,沿街在水源点和污水沟里洒驱蚊蝇药。 夜已经深了,曲文魁寸步不离地等在前厅,既不能帮着秦大人审案,又不能帮着郑盘算和子鸢他们驱瘟灭疫,一时心急如焚,感觉时间停滞了一般,脑海中却不时地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曲文魁想到了都家庄那一座座新坟,想到了都小春仇视自己的目光,想到了烟霞洞里的所见所闻,想到了凤凰山下翻滚的马车……。一幕幕、一桩桩如同皮影戏一般在眼前晃动,曲文魁确信,此人定是凤凰山凶犯无疑。 秦巡检出来了。 秦巡检告诉曲文魁,此人无论怎样审理,拒不开口。 曲文魁言道:“大人,我虽然不是朝廷官员,可是此凶犯或许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同此人见一面,或许有助于大人破案。” 秦巡检点了点头。 在后堂,曲文魁又一次见到了都大成。 都大成脸部被鞭子划了一道血痕,原本方正的四方脸变得有些狰狞;身上的衣服在打斗时被刀划得一道一道的,已经凌乱不堪;脚踝被上了脚镣,头上戴了枷锁。都大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坐在地上。 曲文魁站在都大成身边,一只胳膊抱着一坛子酒,一只手拿着一个碗,倒了满满的一碗酒,送到了都大成嘴边。都大成用嘴咬住碗边,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高声喝彩:“好酒。” 曲文魁拿回空碗,又倒了一碗酒,洒到了地上,声音低沉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姓都,住在麻姑山下。官府征地,要拆你的房子,你不服,失手打死了官兵,被官兵追捕。你走投无路,逃到了烟霞洞藏身。后来,你受人之托,和你的五个同伙一起在凤凰山劫杀了合德商行的曲老板。” “你如何得知?”都大成满脸惊恐,转而又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你在凤凰山杀了我爸,打伤了几个伙计;去年,你又在凤凰山拦截药车,差点杀了一个伙计;今天,你在鹿道口山隘故技重施,拦劫药车,又打伤了这个伙计,差点杀了我爹。”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你说的凤凰山的事情和我无关。” 曲文魁继续把酒倒在了碗里,再洒到了地上。“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腿上有一个很大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你在凤凰山作案时被你三次打伤的这个伙计砍的。” 曲文魁放下碗,伸手把都大成的裤子撕开了。都大成想把腿抽回去,可是有脚镣拷着,腿只是稍微后撤了一点儿。都大成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裤子被撕开,腿上郝然露出了醒目的长长的疤痕 “你还敢说你不是凤凰山劫案的主凶吗?”曲文魁情绪激动地高声喝问,把碗摔在了地上,“我刚才往地上洒了五碗酒,是祭奠五个人的,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我现在告诉你名字,你记住了,有一天他们的冤魂向你索命的时候,你不要喊冤。” 曲文魁眼泪流了下来,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高,“他们是都田海、都田地、都永业、都永明、都永俭。他们都是都姓人。” “他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都大成喊了起来。 “都田海是你们都姓族长的儿子,本来有望接他父亲的班儿,成为你们都姓的新一任族长。可是,因为他武艺高强,又恰好在凤凰山同官兵起了冲突,便被诬陷是凤凰山劫案的凶犯。都田海虽然不知道作案的人谁,可是他知道作案的人一定是宁海都姓人。当年,都田海只要向官府供述作案的是另外的都姓人所为便有可能救了自己;可是,为了保护他不认识的都姓族人,仗义的都田海硬是认下了这宗案子。都田海为你而死,你敢说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吗?” 曲文魁倒举起了酒坛子,把酒从都大成的头上浇了下来,吼道:“都姓祖训‘不当兵、不做官’是为保族人平安,都田海代你去死也是为保都姓平安。可你呢?你一人祸害这么多族人死去,你不愧疚吗?你不难过吗?你的勇气哪里去了?你的义气哪里去了?你敢做却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吗?” “怎么会这样?都兄弟,我对不起你!”都大成跪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都田海的妻子因为都田海的死寻了短见,追随都田海而去;他的父亲、你们的族长也在儿媳死去的当天跟着去了。都田海一家只剩了一个人,这个人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是谁?” “想必你应该认识,他的名字叫都小春。” “小春侄子,我对不起你,我罪该万死!”都大成痛哭起来,死命地磕着头。 秦巡检走了进来,说道:“曲老板被你害死了;他的结发妻子黄老板悲伤过度,身患重症,不久也跟着去了。他的家业随之没落,一贫如洗,竟无立足之地。你至少害了六户人家,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痛快地把整个案子从实招来。” “大人,我都大成虽是小民,却也不是孬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案子确实是我领着人干的,与他人无关,与我的同宗兄弟无关。我们一共六个人,有五个弟兄闯了关东,杳无音讯。你们抓到了我,算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都大成绝不喊冤。只是我不服,我抢曲老板是因为他作恶,该抢该杀。可我五个族人犯了何罪让你们大开杀戒?我杀了一人该死,可你们官府无缘无故杀了五个人,你们又该当何罪?”都大成越说越激动,最后咆哮了起来 曲文魁上前一把揪住了都大成的衣领,扇了都大成两个耳光,吼道:“你凭什么诬赖我爸?” “曲老板勾结英国人欺压咱中国人,有没有这回事儿?”都大成挺起了脖子,高声吼道。 “你知道不知道,我爸的生意本来挺好的,可是日本人来了以后,仗着手里有枪炮,对咱中国商人明抢暗夺,我爸的生意一落千丈,几次要破产,多亏众乡邻帮着才挺了过来。好不容易熬到日本人走了,英国人又来了。英国人不像日本人那么不讲道理,可英国人比咱中国人有钱,在生意场上我爸仍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爸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又被英国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你说我爸勾结英国人,他如何去勾结?难道是勾结英国人抢自己的生意吗?就算日本人、英国人如何待他,他都挺了过来,却没想到被你害得家破人亡;而你却理直气壮,毫无反悔之意。难道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曲文魁的话打破了都大成的信仰,让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变成了肺腑之痛,让他愧悔难当。都大成瞬间瘫软在地,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秦大人见此,趁热打铁,想一举攻破都大成的心理防线,让都大成彻底交代,“都大成,我知道你不是案子的主犯,你是受了人支使才去干的。你只要把主犯说出来,uu看书 wwuukanshu 我会提请县令大人从轻处罚你。” “大人,案子确实是我自己干的,没有人指使我。当年,官府勾结德国人拆我的房子,我恨德国人,可我打不了德国人,就打了帮助德国人欺负我的官兵,就为了这我被逼得四处逃亡。听说曲老板勾结英国人欺负咱中国人,我气不过,就替人出气。可打死了曲老板并不是我的本意,是曲老板把着我不放,我才下的狠手。” “都大成,你究竟听何人所说?替何人出气?从实招来。有此两点,你还敢说不是受人指使吗?” 都大成发现说漏了嘴,再也不言语了。 秦巡检见问不出什么了,便让衙役把都大成关到了监狱里,准备第二天把都大成和唐继业一并递解到文登县衙。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秦巡检把都大成和唐继业分开关在了两个地方。 第二天天不亮,秦巡检到监狱巡视被临时关押的人犯。走到关押都大成的房间,秦巡检惊讶地看到:衙役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都大成不见了。秦巡检赶紧找来一盆水,朝着衙役兜头泼了下去,衙役醒了过来,告诉秦巡检:都大成把他喊到了身边,趁他不备隔着木栅栏把他打晕了,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巡检赶紧召集所有的衙役,全城搜捕都大成。同时,向租界巡捕房通报案情,请求巡捕房协助捉拿。巡捕房闻讯当即通过刚刚安装的电话向各关卡发出了捉拿都大成的命令。 然而,折腾了一天,一无所获,都大成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秦巡检没法,只好据实把情况奏报给了陈县令。 第108章 局中局 案中案(上) 陈县令这几天心情大好。 疫情发生以来,他陈景楠隔岸观火,没有救灾之苦,却独享疫情之利,只是轻松的几番操作,县衙的大批款项便进了自己腰包。想到这儿,陈县令喝起茶来觉得格外香,不知不觉间,摇头晃脑地哼起了小曲。 陈戥子缩着脖子急急地走了进来,奏报:“大伯,唐继业让秦巡检抓了,刚刚解押过来。” 陈县令刚喝了一口茶,正准备吞下,听了陈戥子的话,一下子喷了出来,吐到了陈戥子的衣服上。陈戥子上前问道:“大伯,您要不要紧?” 陈县令摆了摆手,“你刚才怎么说的?” “唐继业让秦巡检抓了。” “这是为何?” “秦巡检在公函中说,唐继业在巡检司采买药材时以次充好、以假充真,已经查实。还有……” “还有什么?”陈县令急不可耐地问道。 “还有,唐继业的儿子唐万财状告王老板卖假药给他。唐万财随状子送来了一百两银子。王老板听闻唐万财告他,也差人送来了一百两银子。大伯,您看该如何定夺?”陈戥子小心地问道。 “唐继业和王老板是咱们的财神,和咱们是一家人,两个都不能抓。”陈县令沉吟片刻,觉得案子有些棘手,“不抓王老板,唐继业的损失没法弥补,定会不依不饶;抓了王老板,咱这儿没法收他的钱了。唐继业也不能抓,抓了他,他的钱咱也没法收了。” 陈县令反问陈戥子,“你看该如何处置才好?” 陈戥子边给陈县令续茶水边应道:“大伯,这唐继业的损失在货上,咱们让唐继业把货退给王老板,唐继业就没有损失了。唐继业的货退了回来,秦巡检也没有证据再追究唐继业的责任了,咱就可以把唐继业放了,这个套就解了。” “放了唐继业,王老板那儿怎么办?”陈县令不解地问道。 “王老板接到了退货肯定也不会甘心,必然会找咱们承担损失。”陈戥子给陈县令续好了茶水,放下了茶壶,“咱们帮着他找个下家把货卖了,王老板这儿的套儿也就解了,大家以后也就都好相处了。” “这个办法好。”陈县令重新端起了茶盅,边用杯盖撇着浮沫边思索道:“只是退回来的货卖给谁合适?” “大伯,宁海州瘟疫快速蔓延,傅大人打算大量采购药材灭瘟抗疫。您与宁海州傅大人多年交好,是说得上话的好朋友。您可否修书一封,介绍王老板把药卖给宁海州。这样,既帮了宁海州抗瘟,又解了咱们的难题,一举两得。” “好。”陈县令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兴奋地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陈戥子走到书桌前,研好了墨,摆好了纸笔。陈县令走了过来,拿起笔,斟酌了一下,便埋头写了起来。 陈戥子站在一旁,看着陈县令写信,犹犹豫豫地说道:“大伯,……”便没有了下文。 陈县令龙飞凤舞地写着,没有抬头,随口问道:“你还有何事?” 陈戥子回道:“大伯,唐继业的货已被秦巡检没收了,大伯不出面,小侄儿要不回来。小侄儿想,大伯是不是也顺便给秦巡检写封信?” 陈县令写好了信,放下了笔,抬头说道:“这件事情简单,你就以本县审案取证的名义让秦巡检把药材运过来。” “还是大伯高明。”陈戥子叹服不已。 陈戥子从陈县令的书房出来后,拿着陈县令的亲笔信骑快马赶到了宁海州县衙,把信亲手交给了傅知州。 傅知州看了陈县令的信,当即对陈戥子说道:“你回去告诉陈大人,此事包在本官身上。只要陈大人方便,随时可以发货,我这里随时可以接货。无论如何,最后一定会让陈大人满意。” 陈戥子满心欢喜地走了。 陈戥子刚一离开,傅知州就喊来了师爷,让师爷赶紧派人到文登地面查明情况,速速回报。 陈戥子回来后,巡检司已经把货运了过来,正等着陈戥子点验。 陈戥子让人把唐万财找来,当着巡检司衙役的面儿,三方一起查验了货物。验收无误后,陈戥子让赵捕头陪着唐万财把货物送还给了王老板。 陈戥子处理完这件事情后,回到衙门把情况报给了陈县令。 陈县令问陈戥子,傅知州有没有不高兴?陈戥子回道:傅大人没有不高兴。陈县令又问:傅知州有没有刁难你?陈戥子回道:傅知州答应得很痛快,一点儿都没有刁难。陈县令再问:傅知州有没有向你提什么条件?陈戥子再答:傅知州很仗义,什么条件也没提。 陈县令沉思不语,陈戥子小心地问道:“大伯,是不是我有办的不妥的地方?” 陈县令摇了摇头,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傅知州给咱办这么大的事情却没要任何报酬,此事绝不简单。” 陈戥子紧张了起来,追问:“大伯,货还发不发了?” “货当然要发。不过,你找几个兵勇在文登地界护送一下,一定要确保在文登不出事。还有,找人暗中盯着,免得出现意外还不知道。” 陈县令对陈戥子做了一番交代,一切安排妥当了,便让陈戥子通知王老板发货。 王老板终于在忐忑不安中盼来了发货的通知,满心欢喜地亲自押货踏上了前往宁海州的路程。 王老板前脚刚走,陈县令后脚就升堂问案,提审唐继业。不到一刻沙漏的时间,案子便审理清楚:唐继业提供给巡检司的药材虽然货不对板,却都是真材实料。出现这种情况纯属意外,是伙计不懂行造成的。鉴于没有主观故意,也没有造成危害,将唐继业当堂无罪开释。 唐继业从文登县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家里,一个人端着酒杯喝起了压惊酒,可是一肚子的不痛快让他越喝越觉得不是滋味。虽说是陈县令放了自己一马,救了自己的命,还把被骗的钱给追了回来,可是骗自己的仇人非但未伤一丝一毫,陈县令反倒帮着他卖药,让他唐继业无论如何都难以平衡心理。唐继业越想越气,不知不觉把手里的酒杯摔倒了地上。 唐万财闻声跑了过来,关切地问道:“爹,您怎么了?” 唐继业自觉失态,就随口问道:“王老板有没有把钱还回来?” “爹,巡检司把药材送到了文登县衙,陈师爷让我直接把药送给了王老板。王老板收到药的当天就把钱退给了咱们。” “这件事情办完后,有没有答谢陈大人?” “爹,儿原本想着拿五十两银子答谢陈大人,师爷说这件事情陈大人冒了很大的风险,办起来不易,就答谢了一百两银子。” “咱们唐家的家训历来是知恩图报,真说起来是该答谢陈大人,可要一百两银子也太过分了!为了这笔买卖,我先后给了三百两银子,别说挣钱,我连本都舍出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还有,王老板也太可恶了,竟敢用假货欺骗你。” 唐继业发完了牢骚,心里好受了许多。心情刚刚有所平复,又想起了都大成,赶紧问道:“都大成有没有消息?” “爹,听明月说,咱俩不在家的时候,都大成来过,见您不在,就走了。明月说,都大成受了伤,看着挺吓人的。还有,我听巡捕房的朋友说,都大成被通缉了,说是被巡检司抓了,趁着看守不严又跑了。” “坏了,都大成要坏事儿。”唐继业变了脸色,“都小春在哪儿?” “我让都小春看商行去了。uu看书 .uknsu 爹,怎么了?” “都小春和都大成是叔侄,你要提防着都小春,不要让他知道都大成过去的事情。” 唐万财应道:“爹,我知道了。” 唐继业和儿子在屋里说着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盈盈出去开了门。一会儿功夫,盈盈回来问唐继业:一个叫吕匡的人来访,让不让进来?唐继业满脸疑惑地看着唐万财,唐万财摇了摇头说:“爹,我也不认识此人,我出去看看吧。” 过了一会儿,唐万财回来告诉唐继业,吕匡是巡捕房视查,想见他。 唐继业赶紧下了炕,边说着“快快有请”,边拖趿着鞋子,一路小跑到了院门口,把吕匡迎进了屋里。 吕匡把自己在监狱中同曲文魁的过节告诉了唐继业,最后说道:“唐老板,我吕匡明人不做暗事,有话说在当面。你同曲文魁有仇,我同曲文魁也有仇。如果你想搞倒曲文魁,我可以给你提供帮助;如果你不想搞倒曲文魁,我现在立马就走。” 唐继业陪着笑脸,试探着说道:“兄弟,咱初次见面,我如何信得过你?” “曲文魁最大的靠山莫过秦巡检。要搞倒曲文魁,必先搞倒秦巡检。我这里有一份有关秦巡检的情报,我无偿给你,算作投石问路。如果你看得起兄弟,以后我们合作;如果你看不起兄弟,从此我们就是陌路人。” 吕匡把一叠纸放下了,双手抱拳施了礼就要走,唐继业赶紧拦住了,对唐万财言道:“让盈盈重新上菜,我要同吕兄弟一起喝酒。” 第109章 局中局 案中案(下) 疫情发生以来,傅知州为治瘟灭疫的事情忙得焦头乱额,瘟疫非但没有控制住,还一路蔓延到了芝罘,府台赵大人很是不满。傅知州被逼无奈,下决心大量购置药材治疗瘟疫。谁知消息刚刚放出,文登县陈县令便派陈戥子找上门来推销药材。傅知州不好驳了面子,当时就答应了。可是,傅知州对此并不放心,让师爷派人暗中查访。 一大早,傅知州便四处查看疫情,刚回到知州衙门,师爷进来奏报:“文登县陈大人派人来报,说是运药的车队已经离开了文登县境。二日后即可运到。” 傅知州正在洁手洁面,洗完了,师爷递过了手绢,傅知州边擦边问道:“这批药是什么来路查清楚了么?” “查清楚了,老爷。威海卫租界商人唐继业不知从哪儿弄的假药,想卖给威海卫巡检司,结果被秦巡检识破了。唐继业找到了陈县令,陈县令通过王老板的手把这批药卖给了咱们。” “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咱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傅知州沉吟道。 “正是,老爷。咱们接了,药一旦发下去,没有效果,还不知惹出什么乱子。可要是不接,就得罪陈大人了。” “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傅知州擦完了手,把手绢甩给了师爷,“在它进入宁海以前让它消失。” “老爷,咱们派去的人回来说,陈大人为保万无一失,在文登县境内全程派兵护送,恐怕很难下手。” 傅知州从架子上把剑拿了下来,把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在手中挥舞了几下,试了试剑锋。这是他刚到手的剑,叫蝴蝶剑,据说是明朝宫廷宝物。傅知州随口问道:“凤凰山那边治安最近怎么样了?” “据说又出现了一股劫匪。不知为什么,没有报案的。前几日,威海卫巡检司抓了一个劫匪,没看好,又跑了。” “你派几个人到凤凰山附近盯着,如果车队出事了,咱们就不用管了。如果他们平安无事,咱们就出手,悄悄地把这些药材毁了。记住,这批药材无论如何不能让它进入宁海境内。” “是,老爷,我这就去办。”师爷转身安排去了。 陈县令放了唐继业,费尽周折摆平了唐老板和王老板的关系,可罪魁祸首秦浩然却什么事情也没有,这让陈县令一直气闷在胸。陈县令在书房喝着茶,琢磨着扳倒秦巡检之法,陈戥子冲了进来,嚷道:“大伯,运药材的车队出事了。” “怎么回事?”陈县令慢慢地放下了茶杯,从容地问道。 “大伯,车队在凤凰山靠近租界的地界起火了,药材全部烧光了。” “有没有弄清楚是谁干的?” “不清楚,天太黑,咱们派去跟踪的人没看清楚。” “有什么不清楚的?还不是凤凰山劫匪干的。” “大伯,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情和傅知州脱不了干系?不会是傅知州卖个顺水人情给咱们,暗地里下黑手吧?” “什么叫下黑手?这件事情到这儿就算功德圆满了。王老板货卖不出去找不到咱们,也和傅知州无关,怪只怪凤凰山劫匪下手太毒。” 陈县令呷了一口茶,问道:“王老板那边儿怎么样了?” “王老板自己径直赶往租界报案去了,又派了人到宁海州报信去了。” “好。”陈县令沉吟了会儿,说道:“傅知州没了这批药材会怎样?” “大伯,傅知州没了这批药材,还会到别处去买药材,总要耽搁几天。治瘟不及时,瘟疫会继续蔓延。” “不错。”陈县令夸赞了一句,“宁海州瘟疫蔓延,咱们文登县也不会置身事外。你给府台赵大人发函,就说文登县瘟疫继续蔓延,本县再次拨出专款,全力对付瘟疫。” “是,大伯。”陈戥子应道。 陈戥子刚想离开,衙役进来把一封信函递给了陈戥子。陈戥子拆开看了,气恼地说道:“大伯,又出事了。秦巡检奏报,前几天,巡检司在租界鹿道口关卡文登一侧抓到了都大成,不过让他跑了。” 陈县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吼道:“秦浩然反了他了,他竟敢到本县令管辖的地界抓人,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我这个县令?都大成跑了,他秦巡检绝对脱不了干系。你立即出发,到威海卫给我查清楚。” 陈戥子从心里惧怕秦巡检,听闻陈县令让自己去查秦巡检,陈戥子站着没动。 陈县令看到陈戥子还杵在那里,吼道:“快去!”陈戥子撒腿跑了出去。 傅知州自从得了蝴蝶剑,便迷上了,没事的时候总要练一练。送剑的人说,蝴蝶剑除了有顺经通络、让人气定神闲的神奇功效外,还有辟邪之能,是当下驱疫的神器。傅知州虽然半信半疑,可是自己身为父母官,总得想尽一切办法驱逐瘟疫,也由不得自己不信。 傅知州在花园练剑正练得起劲儿,师爷走了进来,轻声奏报:“老爷,药材在凤凰山租界的一侧起火了,全部被毁。” “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傅知州闻言并没有停止,继续不紧不慢地练着剑。 “是咱们派去的人干的。” “烧了好,一了百了。”傅知州利索地收了招数。师爷见状,赶紧递过了剑鞘。 傅知州收了剑,说道:“治瘟如救火,一刻耽误不得。你立即组织人采买药材,对付瘟疫。” “是,老爷。”师爷答应着,没有动。 “你还有事儿?”傅知州问道。 “老爷,王老板派人来,请求协助捉拿放火的歹人。” “王老板有没有提供什么线索?” “没有。” “既然没有线索,你告诉王老板,案子发生在租界,宁海无权直接过去办案。不过,如果租界巡捕房办案时需要宁海配合,宁海一定全力以赴予以配合。” “是,老爷。”师爷安排去了。 陈戥子按照陈县令的吩咐,带着衙役等一众人赶到了威海卫。 陈戥子从心里打怵看见秦巡检,便想拿出派头压压他。陈戥子在城门口停了下来,让衙役通知秦巡检到城门口迎接自己。 书办得到消息,知道陈戥子要来,急急忙忙地带人赶到了城门口。 书办看见了陈戥子赶紧施礼问安,陈戥子没有搭理书办,抻着脖子看了一圈儿也没见到秦巡检,便问:“秦巡检怎么没来?” 书办应道:“老爷,城里有瘟疫,秦巡检督办抗瘟疫的事情去了。” “你去通知秦巡检,他不过来迎接,本大爷今天就不进城了,造成的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老爷,秦大人说,他每日都要与感染时疫的病人接触,难保不把瘟疫传染给老爷。为老爷安危着想,秦大人不便出城迎接。秦大人还特意嘱咐小的一定要跟各位老爷说清楚,城里瘟疫肆虐,老爷们要是进城,巡检司难保完全。老爷们进城以前,最好各自具保,一旦出现意外,巡检司概不负责。” 书办对衙役说道:“笔墨伺候,给各位老爷行个方便。” 衙役端着笔墨和纸到了陈戥子的跟前。 陈戥子瞅了瞅笔墨,恶狠狠地对书办说道:“算你狠。你告诉秦巡检,让他小心点儿。” 陈戥子没进城就领着人又回到了文登县城。 陈戥子在威海卫城碰了软钉子,回去后,添油加醋地把秦巡检拒绝他进城的经过哭诉给了陈县令。陈县令当即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秦巡检千刀万剐了。虽说巡抚周馥大人离开了山东,秦巡检没了靠山,可是影响力还在,不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该从哪儿下手能够一招制敌,他没有把握,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 陈县令气得团团转,一连几天吃不好,睡不好。 陈戥子拿着一个信函进来了,伏在陈县令的耳朵上嘀咕了几句。陈县令面带惊喜地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唐万财。” 陈戥子走了,陈县令拿起信函看了起来。这是唐万财送来的检举揭发秦巡检的信件,uu看书.uuanhu前面说过,部分内容是吕视查提供的。 陈县令看过了,略一思索,便提笔写了起来: “府台大人钧鉴,文登知县陈景楠泣血上奏,威海卫士绅纷纷诉告,巡检秦浩然心无百姓,目无尊长,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屡屡触犯大清律条,祸国殃民,实属十恶不赦,人神共愤。下官为国家计,为朝廷思,决意不惜自暴家丑,自毁前程,将秦浩然之罪报予大人。百姓告秦浩然之罪有七: 其罪一、擅自收留难民,致瘟疫四起,祸及整个登州府; 其罪二、擅自越界抓人,又监管不力致人犯逃跑。地方治安不靖,匪患猖獗,百姓不宁,此皆秦巡检失职之过也。 其罪三、为泄私愤,渎职懈怠,致威海卫城脏乱不堪,在洋人面前有失国格。 其罪四,不修德政,致威海卫城鱼目混杂,管理混乱不堪。 其罪五,擅自取消税费,致百姓心中无朝廷,眼中无官府;致文登县财政紧张,入不敷出,百姓啧有怨言。 其罪六,勾结洋人,视威海卫城为私人领地,拒绝县衙管理。 其罪七,收缴赌博赃款,占为己有,中饱私囊。 以上诸条件件确凿,皆有实证,绝无虚言。下官虽然有私,绝不敢护短。望大人明察。文登县令陈景楠伏泣再拜。” 陈戥子进来了。陈县令把封好的信递给了陈戥子,嘱咐道:“你马上动身,亲自交给府台赵大人。” “您放心,伯父,保证万无一失。”陈戥子双手接过信札,转身走了。 第110章 祸起萧墙 能否再度平安(1) 再说曲文魁听闻都大成跑了,顿时悲愤交加,情难自已,第一时间找到了秦巡检,提出要出钱悬赏捉拿都大成。秦巡检阻止道:“不可。都大成已经走投无路,被逼急了,保不准会狗急跳墙,到时会出现何种情况难以预料。为今之计,只能外松里紧,伺机捉拿。” 曲文魁不同意秦巡检的说法,认为威海卫周边已经封锁,都大成一时半会儿跑不出去。都大成脸上受了伤,特征明显,很好辨认,只要动作迅速,都大成就可能被抓到。 秦巡检解释说,都大成武功高强,非一般小毛贼可比,抓都大成不能用常规之法。 曲文魁仍然不同意秦巡检的说法,一再争辩,秦巡检就是听不进去。曲文魁无计可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巡检司。 回去的路上,曲文魁见路边一群人围在一起吵闹;曲文魁只瞥了一眼,便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被人围在中间。曲文魁赶紧跑了过去。 在人群中间,麻点脸抓着林大夫的衣服不放,涕泪交加地哭着诉说:“你们父女两个说的好听,什么义诊,什么救灾,不就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好卖你们的药材吗?可你们都用的什么药呀,我叔的二大爷的姐夫死了,我舅的表弟的堂兄也死了,都是你的假药害的,我和你没完。”麻点脸说着就要动手打林大夫,林子鸢死死地把住了麻点脸的胳膊,护着自己的爹。 曲文魁走了过去,问道:“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二大爷的姐夫和你舅的表弟的堂兄死了与我岳父何干?” “他们都喝了井水,这水里你丈人和你老婆都往里下了毒。” “大哥,那不是毒药,是治瘟疫的药。我想问诸位,有谁喝过撒了药的井水?” 围观的众人纷纷说道:“曲老板,城里所有的井都撒了药,我们城里所有人都喝过了。” “我再想问诸位,喝过药水之后,瘟疫是减轻了是加重了?” 有人说道:“曲老板,天地良心,瘟疫可是比以前轻了很多。我家邻居原来得了病,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想喝了井水,又吃了巡检司给的药,竟然好了。” 曲文魁转向麻点脸,说道:“这位大哥,你听到了,众人都说有益无害,为何独独对你家不利?”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医生。”麻点脸撒起了泼:“我家两个亲戚都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曲文魁问道:“大哥,你两个亲戚多大岁数?” “一个七十三,一个八十四,怎么了?” 众人听了哄笑了起来。 有人说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要跟着去。他们自己要走,怎能赖林大夫?” 麻点脸松了手,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等着,我早晚要你们的好看。” 众人看麻点脸走了,哄笑着散开了。 曲文魁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看着麻点脸远去的背影,曲文魁心里倏然飘过一阵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唐继业被抓了,难道他的爪牙们还能再兴什么风、起什么浪吗?” 曲文魁不曾想到,仅仅三天之后,唐继业就平安地回到了威海。又过了几天,文登县衙来了几个捕快,把秦巡检秘密地拘押起来,带往了文登县衙受审。 与此同时,麻点脸在文登县衙告林大夫和女儿林子鸢往水中投毒,致其多名亲人中毒死亡。陈县令亲自与租界巡捕房交涉,要求引渡林大夫和林子鸢。巡捕房不愿得罪陈县令,便找人以请林大夫和林子鸢给病人看病为借口,引出家门,拘押了起来,关在了租界“黑屋子”里。 秦巡检被抓走了,陈戥子留了下来,重新署理巡检司。当天,陈戥子找了个借口,把自认为是秦巡检亲信的书办、捕头王大头和捕快飞毛腿等人打得皮开肉绽,赶出了巡检司。其余的衙役无不战战兢兢,任由陈戥子摆布。 陈戥子把衙门里的人摆平了,自觉掌握了巡检司的权力,便命衙役关闭了四个城门,所有物资禁止随便出入;凡出入者皆需陈戥子批准。陈戥子借机盘剥商人牟利,商人们叫苦不迭。陈戥子又以治疗瘟疫所需为由关闭了城里所有的药店,只允许合德商行一家经营药材。顿时,城里的药材价格飞涨,百姓叫苦不迭。 百姓吃不起饭,治不起病,刚刚有所好转的疫情迅速反弹。 曲文魁感觉,一夜之间天塌了一般。曲文魁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岳母,又赶到巡捕房去交涉;交涉无果,又赶紧回到药堂,以防有人借机闹事。 二牛在家里养伤,惊闻变故,赶紧带伤回到了药堂。 二牛正在店里忙活,看见曲文魁来,赶紧迎了出来。二牛告诉曲文魁,赵锦之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曲文魁紧跑几步,到了店里,见到了赵锦之。 赵锦之告诉曲文魁,他就要离开威海,到天津打理生意。在走以前,有几句话要告诉曲文魁:一是秦巡检此次凶多吉少,如果不尽快救助,秦巡检恐会有牢狱之灾。二是虽然曲文魁受了挫折,可是他同曲文魁的君子协定仍然有效,希望曲文魁不要气馁,坚持下去,等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日出,他们之间的合作就会水到渠成。 曲文魁诚恳地言道:“赵大哥,为难之处见真情。你此刻过来帮我,我感激不尽。赵大哥见多识广,还请赵大哥教我,如何才能救秦大人?” 赵锦之言道:“陈县令之所以敢于此时抓了秦大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巡台周馥大人已经调离山东,而反对周馥大人的官员的力量却增强了。他们相互之间势均力敌,谁也不敢轻易向对方出手,只能从最底层开始斗起。秦大人不幸就成为了众官员之间斗争的焦点和靶子,所以,秦大人此次是难逃厄运了。” “赵大哥,难道就没有救秦大人之法了吗?” “也不是没有。有一法,是火中取栗之法,只不过太过冒险,弄不好会烧了自己。” “赵大哥请指教。” “现如今,放眼威海,能救秦大人的只有英国人,只有英国人能让咱大清的官员畏惧。可是,秦巡检虽然与英国人交好,英国人绝不会为了秦巡检而得罪咱大清更高的官员。能让英国人帮助秦大人的路子只有一条,就是利益,要让英国人看到,帮秦大人有现实的利益。” “赵大哥,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可是怎样才能做到呢?” “唯一的路子就是把威海的水搅浑,让英国人觉得,离开秦巡检将无法控制局势。如此一来,英国人就会想办法保住秦大人。在威海,有一个人可以把水搅浑,这个人就是被关在英国监狱里的崔启民,崔先生。” “赵大哥,不瞒您说,崔先生是我的先生,我是他的学生。我一直想营救崔先生出狱,可是一直不得法。” 赵锦之言道:“据我所知,英国人之所以把崔先生关在狱中,是怀疑崔先生是抗英会的人,可是并没有真凭实据。本来,按英国人的判决,崔先生早就该刑满释放了,只是崔先生不配合英国人的监狱管理,刑期才一再被延长。不过,英国人的漏洞也在这里。英国人虽然一再延长刑期,却多有与法律不合之处。uu看书 .uukau.cm要让英国人放了崔先生,需要找一个有名的律师为崔先生辩护,让英国人知道,他们的做法在法律上站不住脚,英国人就会被迫放了崔先生。” 赵锦之说道:“找律师一定要找英国人认可的知名律师,最好是在天津或是香港的英国租界找。这一点,我可以做到。不过,需要崔先生亲笔签名的授权书才行。我今天找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弄到崔先生的授权书。” 赵锦之走了,曲文魁望着刘公岛陷入了沉思:刘公岛因为疫情已经被严密封锁了,没有特殊理由中国人进不去出不来;崔先生在监狱里是重刑犯,严禁外人探视,此刻要见崔先生无疑是难上加难。可是,拿不到崔先生的授权便无法救出崔先生;救不出崔先生,秦巡检难逃牢狱之灾。崔先生曾经救过秦巡检,如今又要靠崔先生救秦巡检;而崔先生要出狱,竟然要借助营救秦巡检的契机。崔先生和秦巡检两个人的命运竟这样神奇地连在了一起,让曲文魁觉得不可思议。 救崔先生和秦巡检出狱,是两个套在一起的铜锁。按赵锦之的说法,解掉一个,另一个也就解开了。可是,怎样才能解开第一道锁呢? 曲文魁想来想去,觉得能帮助自己的唯有马丁医官。曲文魁决定再向马丁医官求助。可是,马丁医官会帮自己吗? 马丁医官果然如曲文魁所担心的那样,果断地拒绝了曲文魁的求助。 马丁医官告诉曲文魁,中国官员之间的争斗不是他能左右的,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他不想参与中国官员之间的争斗,对此只能敬而远之。 第111章 祸起萧墙 能否再度平安(2) 曲文魁在马丁医官处碰了硬钉子,回到了合一药堂,把郑盘算、二牛和大壮他们召集在了一起。曲文魁告诉他们:为了营救秦大人出狱,自己要孤身犯险,再进监狱,与崔先生汇合,拿到所需要的授权书。 众人听了,惊讶不已,面面相觑之后,纷纷表示反对。曲文魁言道:“今天与诸位所言之事我已深思熟虑,并无征求诸位意见的意思。之所以要告诉诸位这些,是让你们做好准备,我进监狱之后,你们势必会困难重重;一旦应对不好,合一药堂就可能破产关门。所以,我们要提前想好对策。” 大壮首先起来反对,“少东家,您进了监狱,凭我们几个人无论如何保不住药堂。与其这样,不如现在把药堂卖了,卖的钱送给官老爷们,林大夫自然就救了出来。至于秦大人,再怎么说也是官场中人,自有自保之法。少东家还是不要参与官场争斗为好。” “少东家,大壮的话不好听,却是实话,确有可取之处。”郑盘算也不同意,“只要您平安,咱们以后总会东山再起的。” “盘算叔,大壮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的心意已决,不可更改。我救崔先生虽然有救秦大人的意思,可也不单纯为此。救崔先生出狱一直是我的心愿。崔先生和秦大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都有大恩于我,与私我要报答他们;崔先生和秦大人都维系着威海百姓的平安,与公我有责任救他们。” 众人争论时,二牛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二牛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少东家,既然入狱只是为了拿到崔先生的授权书,这件事情我也能干,我替你去。” “不可,”曲文魁断然拒绝了,“要进入刘公岛进监狱,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的刑期。我怎能让你为了我到监狱受三个月的折磨?” 王巡长又来了。 王巡长通知曲文魁,文登县转来了多人告诉状,诉合一药堂所卖的抗瘟药有质量问题。为了验证真伪,巡捕房决定对有关药材查封。 二牛当即热血上头,冲到了王巡长跟前,指着王巡长的鼻子骂道:“你们巡捕房也太欺负人了,随便一个地痞流氓编造个理由告状,你们就来封店,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现在告你收受贿赂,欺压老实人,是不是就该把你关起来审查?” 王巡长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后退了几步,挥舞着棍子警告:“我现在在执法,你要再胡搅蛮缠,严惩不贷。” 二牛仍然指着王巡长的鼻子骂道:“你少耍威风,我不怕你。”说着,就去夺棍子。 几个同来的巡捕挥着棍子打了过来。二牛放过了王巡长,又冲着这几个巡捕就打了过去。一个巡捕猝不及防,被二牛打倒在了地上。二牛扑到了这个巡捕身上,挥拳就打,其他巡捕乱棍打来,二牛顿时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二牛被带走了,曲文魁追到了外面,对着二牛的背影伤心地喊道:“二牛哥,你这是何苦啊!” 二牛头也不回地回道:“弟弟,你多保重!” 当天,二牛因为袭警罪被判入狱三个月,押往刘公岛监狱服刑。 按照瘟疫期管理规定,所有进入刘公岛的人员都要进行检疫。马丁来了,给二牛做了全身检查。当知道二牛是合一药堂的伙计时,马丁停了手中的工作,沉默良久。 第二天,马丁来到合一药堂告诉曲文魁,他要到刘公岛监狱检查防疫工作,需要一个助手帮助携带消毒药水进去消毒,问曲文魁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曲文魁怦然心动,感激地说:“我能行。” 二牛进去的当晚,就说服崔先生写了委托书。第二天,曲文魁跟着马丁到了刘公岛监狱,在二牛那里如愿拿到了崔先生的授权委托书。 在赵锦之即将登船的最后时刻,曲文魁在上船的人流中找到了赵锦之,把授权书交到了赵锦之的手里。 王巡长再次领人来到合一药堂,查封了药柜。 曲文魁出来阻止,王巡长告诉曲文魁,林大夫的案子威廉副华务司很关注,也多次过问过。对于合一药堂殴打巡捕、抗拒封存证据的做法很是不解,认为合一药堂的做法增加了林大夫一案的办案难度,对于林大夫未来的定罪很是不利。 王巡长好心地劝告曲文魁:相信法律,相信证据,只要证据对林大夫有利,迟早会无罪开释。当然,如果证据对他不利,法律自会惩罚他。 曲文魁斥问王巡长:“巡捕房一直标榜尊重法律,重视证据,请问先抓人再找证据,这是重视证据的表现吗?没有证据就抓人,这是法律允许的吗?” 王巡长正色道:“曲老板,我已反复向你申明,我们只是配合文登县衙办案。证据可以由文登县衙提供,也可以由我们来寻找。我们封存证据,是为你着想。巡捕房不想在提供证据方面被文登县牵着鼻子走。” 曲文魁被王巡长说服了,只得同意封存药柜。 几日后,赵锦之带着从天津租界请来的大律师回到了威海卫。在威海卫租界,大律师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便办完了所有想办的事情,悄然乘船离开了威海。 走以前,大律师特意到威廉的副华务司署,当面告诉威廉,崔启民的案子很有新闻价值,报道出去后,足以轰动天津和香港的英租界。新闻稿他已经写好了。如果几天后崔启民没有被释放,那么这个稿子就会见报。到时,各地的记者便会蜂拥而来。 大律师把写好的新闻稿交给了威廉,离开了副华务司署。 威廉叼着烟斗正在吸烟,听了大律师的话很是气恼,大律师走了,威廉一把抓起稿子,三下两下撕碎了,扔到了盒子里,然后把烟斗里的烟灰倒在了碎纸上,看着它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虽然如此,威廉却不敢无视大律师的警告。大律师的辩护直截了当地地戳中了他的执法短板,也戳中了他的痛处:威廉觉得,虽然自己是为了威海租界的长治久安着想,可一旦传了出去,会被人们认为自己不懂法律,那样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 几日之后,崔先生走出了刘公岛监狱。 曲文魁听说崔先生要出狱,赶到了码头去接,可是,码头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聚集了大群的人。人群外围,站了很多巡捕,警惕地盯着码头上的人们。崔先生还没有出来,曲文魁只好站在人群外围等着崔先生。 远远地,一个小船从刘公岛划了过来,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有人指着海上的船惊喜地喊了起来:“崔先生,崔先生,崔先生出来了。” 顿时,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曲文魁没有想到,在威海,崔先生竟然有这么多的拥护者,有这么高的号召力。 船到了码头,崔先生下了船,众人一拥而上,簇拥着崔先生走到了码头的最高处。崔先生站在高处,面向众人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同胞,几年不见,你们过得好吗?” “不好!”众人喊道。 “为什么不好?就是因为我们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日本人来了,我们的命运由日本人主宰,只能任由日本人凌辱;英国人来了,我们的命运又交给了英国人,英国人会让我们过得好吗?” “没有。”众人喊道。 “难道我们天生就是贱种吗?难道我们天生就该任人欺凌吗?不,我们威海卫从一诞生就是一座卫城,戍边卫国一直是我们不二的责任;我们威海人都是卫国戍边的勇士的后代,uu看书 .uukansom 从一出生,我们的骨骼里就浸润着祖先赋予我们的不屈的灵魂;我们威海卫人从来不是孬种,从一落地,我们的脚下就不曾远离祖先踏过的坚实大地,我们站得正,立得直,堂堂正正做中国人,宁死不当鬼子使!我们祖宗的在天之灵时时刻刻地在看着我们,在看我们威海人之中谁是不肖子孙?谁在误国害民?谁在助纣为虐?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背叛祖先、出卖灵魂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崔先生慷慨激昂地讲着,众人不时地发出叫好声和鼓掌声。 尖锐的哨音响了,一队巡捕拿着棍子跑了过来,挥舞着棍子驱赶人群。众人赶紧簇拥着崔先生上了一辆黄包车。黄包车拉着崔先生急速离开了码头。 曲文魁呆呆地望着崔先生,又想起了娘的临终嘱托。曲文魁曾不止一次地想到崔先生是抗英会的人,可是看到今天的情景,还是被震惊了:崔先生是抗英会的人是确凿无疑的了。可是,崔先生如此高调出狱就不怕再被英国人抓到监狱里去吗? 曲文魁不禁想到:自己的爸被害,崔先生入狱,这中间究竟有怎样的关联?崔先生如赵大哥所愿出狱了,可崔先生会搅动起怎样的风云能让英国人出手救秦大人呢? 崔先生出狱后,便没了消息,曲文魁想同崔先生见一面,也成了奢望。曲文魁想,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如此吧。 崔先生出狱了,了却了曲文魁的心思,可是秦巡检和岳父与妻子还在狱中受折磨,这如何是好?曲文魁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第112章 祸起萧墙 能否再度平安(3) 一连几天,曲文魁为了岳父和妻子的案子以及合一药堂被封的事情在外四处奔走,可是毫无进展。曲文魁了解到,英国人把自己的岳父和妻子关着,既不问案也不审案,明显是在拖延时间;倒是陈县令不断同英国人接触,双方互动越来越频繁。知道内情的人说,英国人已经答应要把林氏父女引渡给文登县。曲文魁闻讯心急如焚。 这天,曲文魁同往常一样在外跑了一天一无所获,傍晚时分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店里。刚进店门,有人进来报信,说是巡检司陈老爷有请,要同曲文魁谈谈有关秦巡检的事情。曲文魁赶紧跟着来人到了巡检司。 刚到巡检司门口,曲文魁便感觉气氛有异:往常冷冷清清的大门口如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进出;进出的百姓满脸恐惧之色,进出的衙役则满脸肃杀之气。进了巡检司大门,但见院子里跪了许多人;这些人并不言语,都恐惧地低着头。曲文魁满腹狐疑地从人群中间走过,跟着衙役到了大堂。 大堂上,陈戥子正在审案,听闻曲文魁带到,陈戥子高声喝叫:“把人犯曲文魁捉了。” 衙役一拥而上,把曲文魁按到了地上。陈戥子一拍惊堂木,高喊:“给我打。”衙役挥着板子当场打了起来。 曲文魁高声呼叫:“陈师爷,是你请我来的,为何打我?” 陈戥子得意地说道:“陈大人已经查明,巡检司招标治瘟时合一药堂提供的药材是假的,是秦浩然为骗取巡检司资金与你联手所为。此事秦浩然已经招供,你若识相就从速招来,免得受皮肉受苦。” 曲文魁高喊:“陈师爷,小民冤枉,秦大人也冤枉。驱蚊药是小店免费供应,不曾从巡检司收取半文;秦巡检更没有从本药堂收取半文,巡检司各位大人皆可作证。治瘟药材皆是招标采购,远低于市价,何来贪污之说。至于药材的真假,大人只要现场查验,或是询问服药的百姓便知。” 陈戥子梗着脖子喊道:“秦浩然都招了,你还嘴硬。谁会干赔本的买卖?谁会守着钱不动心?你以为本大爷是傻子你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给我狠狠地打!本大爷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大爷的板子硬?” 衙役听命再次噼里啪啦地打起了板子。一会儿的功夫,曲文魁的屁股便血肉模糊了起来。 陈戥子从堂案后走了出来,到了曲文魁跟前,弯下腰来,直视着曲文魁,像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曲文魁脸朝下趴着,看不到陈戥子,只感觉阵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曲文魁咬紧牙关,尽量不吭声。 陈戥子伸手从衙役手中接过了板子,用板子拍打着曲文魁的脸,幸灾乐祸地说道:“曲文魁,板子的滋味不好受吧?不是我为难你,是你自己死心眼儿。秦浩然招了,你还为他死扛,何苦呢?” 曲文魁气力微弱地说道:“陈师爷,我不是为秦大人开脱,我是为自己开脱。我没干过的事情就是没干过,怎么承认?要是我承认了,岂不真成了人犯?” “曲老板是聪明人,知道为自己考虑就好。”陈戥子听了曲文魁的话,以为曲文魁有松口的意思,便拄着板子站了起来,顺手把板子甩给了衙役。在曲文魁身边走了几步,一番思索之后,陈戥子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我陈戥子是爽快人,也不是只知道为自己考虑的人。我保证,你只要招认了,我就立即放了你,永世不再追究。” “我招认了,大人真会放了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你既然有罪,总得交点儿赎罪银。” “大人想要多少银子?” “你曲文魁家大业大,要少了算我看不起你;要多了你伤筋动骨我也于心不忍,你就拿一千两银子意思意思吧。” 曲文魁明白了,陈戥子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一方面想诬陷秦大人,另一方面是为了谋财,这两件事情如果让他得逞,秦大人恐怕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曲文魁想好了,便回道:“陈师爷,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果我再拿钱出来,岂不更冤。” 陈戥子气得当即指着曲文魁骂了起来,骂够了,回到堂案,一拍惊堂木,再喊:“给我使劲儿打!” 一会儿功夫,曲文魁痛得晕死了过去。衙役端了一盆水来,兜头泼了下去。 曲文魁醒了过来,陈戥子接着审问。任陈戥子怎样审问,曲文魁就是不承认。陈戥子见自己实在是无法从曲文魁嘴里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干脆让人直接写了口供,让曲文魁画押。曲文魁不从,陈戥子命人再次把曲文魁打得昏死了过去。 曲文魁不知道,秦巡检被抓到文登县后,发现陈县令所控告七罪都是针对自己一人,与他人并无太大的关联,为了不祸及同僚和百姓,就痛快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认了下来。 秦巡检之所以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秦巡检发现这些案子漏洞百出,如果陈县令审案时他去争辩,恰好给了陈县令一个补漏洞的机会,等卷宗到了登州府,案子一审就过,到时他就百口莫辩了。他主动认罪,不仅免了皮肉之苦,等卷宗到了登州府,像赵大人这样的聪明人一眼就会看出破绽,如此一来,自己也就有了自救的机会。 秦巡检算透了陈县令,却没有算透陈戥子。秦巡检认罪的消息刚传到巡检司,陈戥子的脑子便飞快地转了起来,他在脑子里勾画了众多秦巡检的罪证,然后按照这些罪证所涉及的人和事列出了抓人名单。这一次,陈戥子要一石二鸟:既要把秦巡检的罪证坐实了,还要以此为由头,榨出财来;而曲文魁则是他眼中最大的财源,他要尽其所能,把曲文魁的家财据为己有。所以,陈县令控告秦巡检的七罪并无与曲文魁合伙贪墨的事情,陈戥子硬要生拉硬扯地把曲文魁拖进了秦巡检的案子里。没想到,曲文魁硬挺着就是不招供。陈戥子怕断了财源,不敢再打了,便把曲文魁关了起来。 陈戥子正懊恼地坐着思谋对策,衙役来报,租界行政署马丁医官来访。陈戥子赶紧一路小跑到外面把马丁医官迎进了书房。 陈戥子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椅子,躬身说道:“医官大人,您屈驾光临让我巡检司蓬荜生辉,下官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大人请坐。” 马丁医官一屁股坐了下去。陈戥子赶紧双手奉上了茶盏,一脸的媚笑,“大人请品尝,下官刚刚弄到的正宗满洲野山参茶,可抗时疫。” 马丁看也不看,以不满的口吻说道:“陈师爷,我对你的茶不感兴趣。最近城里瘟疫蔓延,连累租界疫情反弹,我想听你解释。” “大人,巡检司穷得快要卖衙门了,哪里有钱治瘟疫?虽然如此,卑职为了不祸及你们英国人,关闭了城门。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就是我们没有你们的消毒药水。城里如能像你们一样有药水消毒,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控制疫情。” “陈师爷,我提醒你,秦巡检以你们中国独有的中药消毒,很有成效,完全可以替代我们的消毒水。” “医官大人有所不知,文登县令陈大人已经审理清楚了,驱蚊蝇药毫无效力,是假药,目的是为了骗取巡检司的钱财,据为己有。” “陈师爷,我不听你的解释,我只想向你阐明,如果你们不能及时控制瘟疫,我将向行政署长官骆特阁下奏明实情。” “医官大人息怒,本巡检司穷困潦倒,在治瘟方面实在无能为力。医官大人要是可怜本地百姓,还请把威海卫城一体纳入防疫管理,及时提供消毒水。” “陈师爷,你简直不可理喻。就对付瘟疫来说,虽然威海卫城与租界唇亡齿寒,可毕竟这是两国事务。据我所知,登州府赵大人早有明令,要各地拨款治疗瘟疫,文登县也多次拨出了专款对付瘟疫。不知陈师爷要求行政署管理威海卫城的防疫有何道理?” 马丁动了怒,陈戥子并不慌张,狡黠一笑,风轻云淡般地说道:“医官大人,如果行政署不能管理威海卫城的防疫,卑职决定把所有病人都转移到文登县城治疗,到时还请医官大人给病人转移提供方便。当然,如果那时他们之中有人认为在租界治病更好,赖着不走,那卑职也没有办法。” “你……”马丁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简直是个无赖!” 马丁暴怒了,陈戥子仍然不急不躁,“大人,您说卑职是无赖也行,说卑职不是好人也行,卑职无非是为了百姓着想,顾不得考虑个人得失。大人是高贵人士,切莫与我等一般见识。” “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但希望你明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马丁医官怒气冲冲地走了。 马丁医官走了,天也黑了下来,陈戥子继续挑灯夜战,对院子里跪着的人逐个审理。凡是供不出秦巡检恶言恶行的,一律重刑伺候;凡是供出的,免去皮肉之苦,拿钱来赎人。陈戥子一直折腾到三更时分才告一段落。 第二天,马丁经请示骆特特批,给威海卫城拨来了一批消毒药水。陈戥子喜出望外,命城里有钱人家购买;如不购买,即命人把因瘟疫而死的死者抬到该户人家。uu看书 .uukasu 有钱人家都惊骇不已,纷纷出钱购买。 巡检司卖药水所得银两全部进入了陈戥子的腰包。 仅仅到巡检司衙门来了几天,陈戥子便从唐继业处得了一大笔好处;搜刮其他商人又得了一大笔好处;抓人来赎再得了一大笔银子;加上此次空手套白狼卖药水白得的银子,陈戥子的屋子里堆满了银子。 晚上,陈戥子看着满屋子的银子睡不着,数了又数,看了又看,越看越兴奋。忽然,门外传来了异响,陈戥子警惕地喊了声“谁”,没有回音。陈戥子大着胆子,开了门到外面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 巡逻的衙役过来了,陈戥子问道:“有没有异常状况?” “老爷,小的一直在巡视,没有异常状况。” “好,小心戒备,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 “是,大人。”衙役应了一声,继续巡视去了。 陈戥子回到了屋里,惊讶地发现,屋里的银子少了好几箱子。陈戥子知道遇到了高手,不敢声张,赶紧喊来几个衙役,命守在自己房子周围。 等到天亮,陈戥子坐堂,重惩了昨日巡逻的几个衙役。几个衙役不服,问为何打他们,陈戥子怕漏了财,只说自己被偷,可是被偷了什么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众衙役以为陈戥子故意找茬清除异己,无不对陈戥子恨得咬牙切齿。 打完了衙役,出完了气,陈戥子觉得银子留在威海卫城里实在是不安全,便收拾了银子,用马车拉着,在众衙役的护卫下前往文登县走去。 第113章 祸起萧墙 能否再度平安(4) 陈戥子一行刚走到鹿道口文登一侧的山隘,便从山上冲下来一群拿着棍子的蒙面人。陈戥子见了,赶紧命衙役举着刀迎上前去。 衙役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敢挑头独自上前,便围拢到了一起,护住了马车。 拿棍子的众蒙面人闪电般地冲到了衙役的跟前,举起棍子就要打,结果,不等棍子落下来,众衙役便落荒而逃,作鸟兽散。陈戥子见势不妙,也撒腿跑了。 陈戥子跑到了无人处,实在跑不动了,两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等到喘息定了,陈戥子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回到了现场。 现场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马车,银子更是无影无踪了。 衙役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陈戥子气得挨个踢衙役们的屁股,衙役们不敢躲闪,任其踢打。 打了一会儿,陈戥子实在没有力气打了,便让衙役们轮流地背着他,懊恼地回到了文登县衙。 陈戥子本来想自己把银子独吞了,既然丢了,陈戥子便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告诉陈县令,自己带着银子回来孝敬他,结果被人劫了。陈景楠当即气得火冒三丈,喊来赵捕头,限令三天必须破案。 赵捕头见县令大人震怒,不敢怠慢,当即起身,带领众捕快赶到了鹿道口关隘。 赵捕头在附近转了两天多,毫无头绪,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眼看着陈大人指定的期限就要到了,赵捕头急得团团转。有捕快提醒道:前几日,都大成在此持棍蒙面抢劫,让他跑了。这一次,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作案手法,莫不是都大成故技重施、再次抢劫不成? 赵捕头一听,茅塞顿开,赶紧回去复命。 陈县令听了赵捕头添油加醋的一番讲解,当即对都大成发出通缉令。同时,命陈戥子前往威海卫找唐继业交涉,命唐继业限期交出都大成,否则,严惩不贷。 陈戥子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威海卫,找到了唐继业,把陈县令的话传给了唐继业。唐继业听了陈师爷的话,顿时惊得汗流浃背,赶紧向陈戥子解释。可是陈戥子听也不听,转身就走了。 唐继业看着陈戥子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有了大祸临头的感觉,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唐继业赶紧收拾了些细软拿着,到文登县衙找到了陈县令申辩。陈县令虽然收了唐继业送来的礼物,可心中的气仍然没消,厉声言道:“唐老板,我一直拿你当我兄弟,对你有求必应。有了好处首先想到你,有了灾有了难替你扛着;谁知你恩将仇报,竟然唆使都大成抢到我身上来了。” 唐继业赶紧申辩,“大人,冤枉啊。都大成前几日是在鹿道口抢劫过不假,可那是去劫曲文魁。后来都大成让秦巡检抓了,又被秦巡检放了,我根本不知他藏在了哪里,怎会支使他去抢劫?”唐继业带着哭腔说道:“谁知道都大成和秦巡检做过什么交易?也许是秦巡检支使他干的也不一定。” 陈县令呵斥道:“秦巡检被关在大牢里,如何与都大成私通?分明是你所为,竟赖于他人。” 唐继业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哭诉道:“大人,实在冤枉啊!秦巡检是被关起来了,可谁知道是不是都大成为秦巡检报仇才去抢劫的?” 陈县令不愿意再听唐继业解释了,下了最后通牒,“唐老板,本县不与你废话。不论都大成与秦巡检有没有交易,关系如何,他终究是你的手下。如果你不能把都大成交出来,你得赔偿我全部损失。” 唐继业垂头丧气地走了,陈县令看着唐继业的背影,心情稍微平复了点儿,又想起了唐继业刚才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唐继业的话有道理,越想越觉得秦巡检有嫌疑。想想也是,秦巡检这么精明的人,抓到了如此重要的嫌犯,怎么可能会让他跑了呢?难道他们之间真有交易不成?陈县令决定弄个明白。 陈县令派人找到了唐万财,让他把都大成被抓后秦巡检的所作所为弄清楚。 唐万财找到了吕视查。很快,吕视查就把情况弄清楚了:都大成被抓进衙门后,秦巡检一直在后堂和曲文魁两人一起独审,至于说的什么谈的什么谁也不知道。中间,他们三人还一起喝了一坛子酒。第二天凌晨,秦巡检独自一人到了牢房,至于和都大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后来都大成就跑了。 陈县令看过唐万财报来的消息,大喜过望。他要抓住此点,再向府台赵大人告秦巡检一次,让秦巡检不得翻身。 再说唐继业在县衙被陈县令呵斥了一顿,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威海卫。 唐继业在返回威海卫的路上一直在想:都大成究竟去了哪里?如何才能找到?唐继业想破了脑袋,想了无数个法子,觉得只有一个法子可行,就是利用都小春找到都大成。 当然,唐继业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他唐继业自从知道了都大成被抓的消息后,心中一直隐隐不安,觉得都大成早晚会对自己不利,他要通过都小春把灾难化解掉。 唐继业一回到家里,就命盈盈到店里喊来了都小春。 唐继业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酒宴。 都小春到了,唐继业和唐万财陪着,要请都小春喝酒。都小春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便以自己身份低微为由不肯上桌,唐继业硬是生拉硬拽地把都小春拖到了酒桌上。三人推杯换盏,一会儿功夫,都小春就被唐继业父子灌得晕晕乎乎的。 唐继业言道:“小春侄子,虽然你我交往时间不长,可你我有缘,一见面就一见如故。我把你当亲人,你也没把我当外人。大成和你是叔侄,如今大成有难,我心里难过,别的帮不了,钱还是能帮上的。我给大成兄弟准备了五十两银子,你转交给他,也好让他有点依靠。” 都小春当即拍着胸脯说道:“老板仗义,我都小春佩服。银子我代我叔先收下了,这两天一定交给他。”都小春举起了酒杯,“我就喝了这杯酒,代我叔谢过唐老板。”都小春脖子一仰,一杯酒灌进了肚子。 唐继业只是推测都小春知道都大成的去处,却不料只一顿酒,便从都小春嘴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唐继业喜出望外,派夏允礼去跟踪都小春。 都小春在唐继业处拿了银子,不作他想,直接到都大成藏身的地方把银子交给了都大成。 都大成自从被秦巡检和曲文魁审过,心里不时地刮起一阵阵风暴。都大成恨自己办事鲁莽连累了无辜族人,恨官府无情杀了无辜的百姓,恨唐继业和夏允礼用假话诱他上当让他一错再错。都大成的胸膛充满了仇恨,独独对都小春充满了愧疚。 越狱后,都大成第一时间跑到唐继业家里,要让唐继业说个清楚。唐继业不在家,都大成鼓足勇气找到了都小春,二话不说,跪在了都小春面前,痛哭流涕地请求都小春惩罚自己。 都小春早就知道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凤凰山凶案的主凶,之所以处心积虑地和都大成混在一起,目的是为了查明幕后黑手。让都小春想不到的是,都大成竟然这么快就坦白了。都小春百感交集,恨不得立即杀了都大成。只是都小春明白,整个事情的真相没有弄清楚以前,自己不能贸然动手。 都小春把都大成藏在了紧邻租界的奈古山上。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都小春每隔几日送一次干粮,再无其他举动。 在唐继业处得了五十两银子后,都小春决定把这些钱送给都大成作为盘缠,让都大成离开威海,暂避风头。uu看书 .uukanshu.om 夏允礼一路盯梢都小春到了山上。夏允礼满以为自己做的掩蔽,却根本没有瞒得过都小春的眼睛。都小春假装不知道被盯梢,一路把夏允礼引到了都大成的藏身处。都小春想让唐继业明白,自己并没有欺骗他。 夏允礼找到了都大成藏身的地方,赶紧回去报告唐继业。 都大成藏身的地方是玉米秸窝棚,是当地农民秋收后把玉米秸秆堆在了地里形成的。这样的秸秆垛很多,随处可见,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很难发现哪一个秸秆垛藏了人。都小春在窝棚里把钱给了都大成,告诉都大成,唐继业已经把都大成藏身的地方告诉了官兵,让都大成从速离开。都大成手捧着银子,哽咽着给都小春磕了三个头。 唐继业知道了都大成的藏身处,赶紧到威海卫城找到了陈戥子。陈戥子从心里认定了是都大成抢了他的银子,对都大成恨之入骨。知道了都大成的落脚处,陈戥子二话不说,当即带着众衙役,拿着刀,便装赶到了都大成落脚的地方,把都大成的住处包围了起来。 此时,都大成已经背着包袱,拿着都小春给的五十两银子,离开了藏身处。 陈戥子扑了空,恼羞成怒,把夏允礼打了一顿,然后带着人在附近挨家搜查,把周围的百姓人家闹得鸡犬不宁。有人偷偷找到巡捕报案,巡捕赶来,要把陈戥子一伙儿扣留下来。陈戥子不服,与巡捕交涉。结果,双方说了没有几句就打了起来。巡捕吃了亏,招来了更多的巡捕。最后,陈戥子一伙儿被巡捕抓了起来,关到了“黑屋子”里。 第114章 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上) 登州府赵大人近来心情颇不平静。 巡抚周馥大人离任以后,杨士骧大人接任巡抚。杨大人到任后以凌厉的作风整饬官场,让山东的官员无不如履薄冰,小心从事,唯恐触犯杨大人的逆鳞。 知府赵大人虽然无显赫功绩被巡台大人奖励,也无明显过失被巡台大人处罚,可是他的危机感却是一直比谁都强。因为有一件事情让他感觉就像一柄利剑悬在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刺中自己。这柄剑就是威海卫租界事务。 巡抚杨大人到任后,特别重视租界的事情。他自己亲自操盘与在胶州的德国人斗智斗勇,几个回合下来,不但让德国人在谈判中大幅退让,还赢得了德国人的尊重,国内也是一片叫好之声。倒是赵大人瞬间觉得压力如山一般袭来:租界事务如果搞好了或许是官场进阶的梯子;可如果搞不好,就是栽跟头的陷阱。威海卫的英国租界事务在赵大人心目中的分量瞬间急剧上升了起来。此刻,他不能容忍租界出现任何微小的失误和差错,更不能出现任何外交纠纷。否则,在杨大人面前,他将难辞其咎。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海对面的日俄战争刚刚结束,他原以为可以歇口气了,却不料又瘟疫四起;灭瘟的事情刚刚有了点儿眉目,就接到了文登县令告威海卫秦巡检的信件;这件事情还没处理完,又接到了陈县令的再一次密报,说是秦巡检同劫匪做交易,擅自放人。愤怒的情绪在赵大人的心中急剧升腾,当即命陈县令严审严办。 命令刚刚发出,师爷进来奏报:衙门外来了一群威海卫租界百姓,代城里的亲人状告威海卫巡检司护任巡检陈戥子鱼肉百姓,残害乡邻。师爷把百姓的告诉状递给了赵大人。 赵大人心中早就烦闷不已,闻言剑眉耸立,两眼圆睁,不满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果真有冤,何以让人代告?” 师爷赶忙解释:“大人,告状的百姓说,陈戥子怕走漏消息,四门紧闭,不让人出入。城里的百姓通过多种渠道,把消息传递到了城外。他们是代城里亲人状告陈戥子。” 赵大人怒气未消,又言道:“威海卫城归文登县管辖,首告应到文登,何以越级告到我登州府衙?” “大人,他们已到文登县告过。陈县令提出,民告官要滚钉板;可告状的百姓不服,说是陈戥子是民不是官,不需要滚钉板。双方互不让步,陈县令便把告状的人打了出去。他们这才告到了咱们这里。” 赵大人言道:“既然如此,状子就先接下吧,人打发走,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师爷走了不久,胥吏又送来了租界行政署副华务司威廉的私人信函。威廉在信中说:威海卫巡检司陈戥子擅自带队到租界搜捕拿人,拒不服从巡捕的管理,致巡捕伤二人,已造成严重的外交事件。鉴于双方的友好关系,行政署想低调处理此事,希望赵大人善加体会行政署的善意,妥善处理此事。否则,行政署将通过外交途径公开进行交涉,并就此提出严正抗议。 赵大人看了英国人恩威并施、措辞严厉的信件,不禁冷汗冒了出来:这是威廉的私人信件,说明威海卫行政署是想通过个人关系处理此事,以避免把事情闹大。英国人这样处理算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让自己躲过了省里大人们的训斥甚至是处分。可字里行间透着的刀光剑影,也让自己深深地感受到了英国人的威与严。 赵大人当即手书信函一封,命陈县令亲自前往租界行政署赔礼道歉,赔偿损失,然后领回陈戥子,一起到登州府衙当面奏陈此事。 送信的衙役走了,陈大人又回想起了秦巡检的案子。把这些事情串联在了一起,陈大人觉得秦巡检的案子甚是蹊跷,便决定亲自审理此案。于是,命捕快星夜兼程赶往文登县,押解秦巡检到登州府受审。 很快,秦巡检就被捕快从文登押解到了登州府。 秦巡检头戴枷锁,脚戴镣铐,被关在后堂。赵大人信步走了进来,见此,命人去掉了枷锁和脚镣,然后屏退闲杂人等,与秦巡检共处一室。 秦巡检带着枷锁走了一路,浑身酸疼,去掉了枷锁,顿感轻松。秦巡检单腿跪地,施礼道:“下官威海卫巡检司巡检秦浩然见过府台大人。” 赵大人冷峻地看着秦巡检,问道:“你可知为何将你押解到此?” “大人,文登县令陈大人告下官七大罪状,想必大人对此心有疑虑,才会将下官递解过来,亲自审讯。” “不错,正是如此。” “大人,如果下官没有猜错,七罪之中,大人唯独对陈大人告下官勾结匪人一事最为关注,也最不相信。” “你既知我心,当从实招来。” “大人,劫匪都大成在三地交界处多次抢劫,谋财害命,实属十恶不赦,下官岂能罔顾法律,肆意释放?” 赵大人斥责道:“你同都大成打过交道,总该知道都大成武艺高强,需要严加看管吧?” “大人明鉴,下官确曾想过此事。下官之所以没有加强监管,只是想同自己赌一把,看他跑还是不跑?如果他跑了是天意,如果他跑不了也是天意。” “大胆秦浩然,人命关天,你竟敢游戏办案,来人……”衙役闻声跑了进来。 “大人,下官并非游戏办案,而是不得已而为之。”秦巡检高声申辩。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言?” “大人,此事干系重大……” 赵大人目光射向秦巡检,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秦巡检迎着赵大人的目光,自信镇定。赵大人摆了摆手,衙役出去了。赵大人言道:“你起来说话。” “谢过大人。”秦巡检站了起来,“大人,三年前的凤凰山劫案犯案之人共有六名,都大成是主犯,一直在逃。当时抓了五人,可是这五个人却不是当时作案的人犯,他们都是含冤而死的。如果都大成落到各位大人手里,请问大人审还是不审?如果审出真相该如何收场?” 秦巡检把此案的来龙去脉详细奏报给了赵大人。赵大人脸色大变,追问:“除你之外,还有何人知道此事?” “大人,除下官之外,无人知道。” “如果日后再抓到此匪,你当如何处理?” “大人,此匪作恶多端,不应活在人世。” “好,既然如此,本官放你回去,并授权于你,妥善处理善后事宜。” “是,大人。”秦巡检应道。 秦巡检总算脱了牢狱之灾,可内心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此刻,秦巡检心如刀绞,脸却平静如镜,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秦巡检不想放了都大成,可把都大成送到文登受审,一旦审出真相,谁知道威海卫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登州府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秦巡检知道,无论哪里起风浪,威海卫巡检司都会是风暴眼。到时自己是生是死事小,可连累威海卫城事情就大了。所以,两害相权,他只能取其轻:把都大成当做寻常罪犯关押,都大成一旦跑了,自己并无太大的过失;如是不跑,便是天意,自己也好良心稍安。可是跑了都大成,他秦浩然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曲老板?怎么对得起生死兄弟曲文魁? 秦巡检就是在这样的纠结中身不由己地干着自认为该干的事情。 秦巡检在登州府衙的护送下返回了威海卫城。 秦巡检不知道,他被关押在文登县的这些日子里,整个威海波诡云谲,动荡不安。城里被陈戥子搅得天翻地覆;城外租界也是风起云涌。林大夫和女儿林子鸢被抓后,不断有百姓到巡捕房和行政署陈情,要求释放林家父女。行政署碍于民意汹涌,任文登县衙使出何种手段,一直不敢把林大夫和林子鸢交出去,只好不审不问,就这么关着。陈情的百姓见在租界陈情没有效果,转而到文登县和登州府状告陈戥子。 所有人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的后面,有一个重要的推手,这个人就是崔先生。 崔先生出狱后,第一时间组织人去调查寻找三个分别叫卫甲、卫乙、卫丙的仇人。 多年来,这三个仇人的名字如同扎在胸口的刺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他的心。uu看书.uknshu.om 崔先生觉得,自己同这三人的仇比天大、比海深,一日不杀此三人,一日寝食不安。 在入狱以前,崔先生就策划实施了对这三个人的刺杀行动,可惜功败垂成,让他们逃了。 这三个人是亲兄弟,是他的乡亲,也是出卖抗英联军的告密者。 当年,英国人占领了威海,身为武秀才的崔寿山以自己的老家为中心召集乡邻起来反抗英国侵略。为了顺利成事,他通过可靠的关系找到了在租界华勇营当兵的这三兄弟,拿出重金请他们帮助自己购买武器弹药,三人当时拍着胸脯答应了。 谁知,三人竟是假意应承。联络的人走了以后,三人立即向英国人告密。英国人得到消息后,在百姓约定起事的当天,由当时的最高指挥官包耳上校亲率的华勇营倾巢出击,将前来参加集会的二千多百姓分割包围,一举击溃,并抓捕了崔寿山等数名组织者。 此事发生后,崔先生曾数次要刺杀这三兄弟,都因英国人保护严密而作罢。 崔先生出狱后,立即开始实施他策划已久的复仇计划。谁知,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便先后传来了林大夫、林子鸢和曲文魁被捕的消息,崔先生决定暂停实施他的复仇计划,全力营救曲文魁夫妇和他的岳父。崔先生组织人一再前往租界巡捕房和行政署陈情请愿,多次派人到文登县和登州府告状,又打劫了陈戥子的银子,令陈戥子丧失了理智胡作非为,终于使得整个事件的天平开始朝着有利于秦巡检的方向倾斜。 第115章 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中) 秦巡检回到威海卫城后,听闻了曲文魁的遭遇,第一时间赶到了监狱。 曲文魁与众多的犯人一起被关在巡检司监舍。监舍狭小,脏乱不堪,不时地传出阵阵恶臭。曲文魁侧身躺在监舍里,发着高烧,人事不省,臀部的伤已经溃乱化脓。 秦巡检冲进了监舍,抱出了曲文魁,一路小跑,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大夫处,让大夫赶紧疗伤;然后带着登州府衙,到巡捕房保出了林大夫与林子鸢。 林大夫和林子鸢听闻了曲文魁的遭遇后一路狂奔,赶到了曲文魁治伤的地方,把曲文魁接回了家里。 处理完了曲文魁的事情,秦巡检打开监牢,把陈戥子抓的人全部放了出来;同时,打开了四个城门,让物资和人员有序流动了起来。 威海卫城又逐步回复到了往日的状态。只是这一次威海卫城伤了元气,不可能好得那么快了。 陈县令带着陈戥子到了登州府。登州府衙役当即把陈戥子秘密拘押起来,关进了大牢里;陈县令则被赵大人故意冷落不见。 陈县令不见了陈戥子,也见不到赵大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每天心里就像揣个兔子似的。就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十多日后,陈县令终于得到了府台赵大人要见他的消息。 一大早,陈县令就被师爷领到了府台赵大人的书房。 府台大人不在书房。师爷为陈知县沏了茶,告诉陈知县,稍等片刻,府台大人马上进来。安排妥当,师爷悄然出去了。陈知县一个人端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着府台大人进来问话。 陈知县端坐着等了一个多时辰,府台赵大人还没出现。陈知县坐不住了,偷偷地溜到门口朝外张望,门外一个人也没有;陈县令又转了回来,看见赵大人书桌上放着一个卷宗,便好奇地走了过去,偷偷瞄了一眼。只一眼,陈县令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陈戥子的卷宗。怪不得十多日不见陈戥子,原来陈戥子被赵大人抓了起来。陈县令赶紧到门口又向外看了看,确信外面没有人,陈县令赶紧回来翻看卷宗。从卷宗上看,陈戥子什么都供了,不但供了他自己在威海卫贪墨的事情,还把他陈景楠谎报疫情贪污公帑的事情都供了出来。陈知县腿软得快要站不住了。 外面响起了说话声和脚步声,陈知县赶紧合上卷宗,回到了椅子上端坐着。 赵大人在师爷的陪同下走了进来,陈知县赶紧趋前一步,单腿跪地请安。赵大人说了声免礼,便兀自到椅子旁坐下了。师爷上前给赵大人倒上了茶水。 赵大人告诉陈县令,近来,不断有威海百姓前来状告陈戥子为非作歹,鱼肉百姓,都被府衙挡了回去。不过,最近英国人发来公函,指责陈戥子触犯英国人的利益,让他很是闹心。为避免两国重开战端,登州府不得已对陈戥子进行了调查。从调查的情况看,陈戥子确实多有违法之处。登州府念其与陈县令是伯侄关系,有意从轻处罚。不料想,陈戥子没有体会到登州府的好意,一直出言不恭,恶言恶语相向。府衙的衙役气不过,出手教训了一下。谁知陈戥子体质太弱,经不住打,死在了衙役的板子底下。 陈县令当即浑身哆嗦着跪了下来,哭诉:“赵大人,小侄儿冤枉啊!他死得不明不白,求赵大人明察。” 赵大人扶起了陈县令,情深意长地说道:“陈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虽是上下级,可总有兄弟之情、同侪之谊。陈戥子是你侄子,也算是我的侄子,陈戥子死了你伤心,我也伤心。虽说小侄儿的死是个意外,可本官也绝不会护短,对于小侄儿的死有责任的衙役本府绝不手软,定严惩不贷。” 赵大人转向了师爷,问道:“此事处理得如何了?” “大人,按您吩咐,准备将涉事之人全部发配。不过,众人皆不服,说是陈戥子胡乱攀咬县令陈大人,指控陈大人虚报瘟疫,贪污公帑。他们气不过,出面制止陈戥子不许乱说;结果陈戥子不但不听还破口大骂。最后,他们实在没法,为了让陈戥子闭口,才下了重手。即便这样,陈戥子还说,只要打不死,他就要到按察使程大人跟前把陈县令制造冤案诬告秦巡检的事情说道说道。” 陈县令两腿一软跪了下来,说道:“大人,陈戥子此人一贯为人狡诈,行为多有不端。上差替下官教训于他,也是本分。既然死了就死了,不要再连累众兄弟为好!” 赵大人笑眯眯地把陈县令扶到了椅子上,对师爷言道:“陈大人知情达理,你也不要过于苛责了。不过,处罚还是要的。陈大人来一趟不容易,今天就不谈论这个了,你准备酒宴,我要与陈大人不醉不归。” “是,大人。”师爷答应一声,离开了。 师爷走了,赵大人从抽屉里拿出了陈县令控告秦巡检的信,言道:“陈大人,威海卫之事,熟悉莫过于你,查处秦巡检之事,你看派何人去为好?” 陈县令嘴角不停地抽动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知道,赵大人这是告诉自己此案到此为止了。可就此打住,陈戥子白死了,自己心中不甘;可是不甘心还能怎样?难道能告诉赵大人谁去查合适吗? 陈县令只好言道:“大人,此事全是陈戥子一手操办,此信恐多有不实之处。本官回去后再详细核实一遍,核实之后,再给大人回话。” “如此甚好。”赵大人把控告信还给了陈县令。 秦巡检回来后,威海卫百姓纷纷到巡检司状告唐继业趁疫情大赚不义之财,要求严惩唐继业。秦巡检没有精力过多干预此事,便找个由头把唐继业从威海卫城赶了出去,告诉唐继业从此不得再在威海卫城经商。 唐继业既丢人又丢钱,既怒且恼,便一股脑儿地把威海卫近期发生的事情写信告诉了酒井。酒井接到唐继业的信,当天即启程,踏上了返回威海卫的旅程。 晚上,秦巡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秦巡检想到了陈县令所告,虽然所告的内容与事实多有出入,可是威海卫城脏乱差确实是不争的事实。自己虽然披肝沥胆,左冲右突,可自己手里没有钱,要改变现状谈何容易?就连眼下人命关天的疫情,自己都已经束手无策了,更遑论其他了。 秦巡检心急如焚,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了,便起床到城内巡视,等转了一圈回到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 秦巡检打开房门,惊讶地发现,自己房间里堆满了箱子。秦巡检狐疑地打开箱子,骇然发现箱子里装满了银子。 秦巡检合上了箱子,在房间里转了一下,看到旁边的床上有一张字条。秦巡检捡了起来,借着微明的天色模模糊糊地看到上面写着十六个字“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民脂民膏,亦祸亦福。” 秦巡检明白了,这些钱就是陈戥子在威海卫城里搜刮的民脂民膏,被人劫走后又被人还了回来。 秦巡检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四处张望,周围寂静一片,悄无声息。秦巡检喊来值夜的衙役,衙役说:巡视了一夜,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秦巡检对着微明的夜空,双手抱拳,作了一个长揖。 第二天,秦巡检重新开始免费发放药材,恢复治疗瘟疫。同时,雇人开始整治臭水沟,平整道路,以此赈济灾民。 不足一月,威海卫城和租界里的疫情彻底消失了。 清晨,uu看书 .uukansh.cm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射到了秦巡检的床上的时候,秦巡检还在梦中。他一会儿梦见了自己的爷爷一身英气健步走来。爷爷一脸严肃地问道:“浩然,爷爷为抗英而死,你可曾为爷爷报仇?”自己看着爷爷,无言以对。爷爷见自己不回答,失望地慢慢后退远去了;秦巡检又梦到了曲廷根。曲廷根穿着长袍马褂,一身儒雅地稳步走来,对着自己躬身施礼,问道:“大人,您抓到了我的夺命仇人,可曾为我报仇?”自己看着曲廷根,无言以对。曲廷根见自己不出声,失望地慢慢后退远去了。曲廷叶又梦见了在疫情逝去的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面孔走来,又一个个面孔远去,秦巡检试图喊住他们,可是他们似乎对自己有怨,全不理会。秦巡检急了,使尽全身的力气蹬腿,欲去追赶,被子蹬到了地上,秦巡检醒了过来。此时,一缕照射进来的阳光恰好落在秦巡检眼睛上,刺得眼睛睁不开。 秦巡检自到威海卫上任以来,第一次起得这么晚,不禁有些懊恼。秦巡检爬了起来,挑开了窗棂,一下子愣住了。秦巡检手撑着窗棂,久久没有动作。 窗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用双手端着一碗水站在窗前。老人的后面有四个白发老人抬着两块匾,两块匾上分别刻着“恩同再造”、“情比海深”八个金色的大字,大字在阳光下的照射下熠熠闪光。在他们的身后,有五个女人撑着一件衣服,衣服上有四个大字“念兹在兹”。五个女人身后是一院子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看到秦巡检起来了,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第116章 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下) 秦巡检放下窗棂,赤脚跑了出来,望着众乡亲,眼含热泪,无语哽咽,“乡亲们,我秦浩然何德何能受你们如此厚爱?” 捧着碗的老人高声说道:“秦大人,您为官清廉如水,对我们却比亲人还亲。我们对您无以为报,敬您一碗水,表达我们的心意吧。” “大人,这是百家水,是我们选取一百户人家,每家出一个精壮劳力作为代表,从奈古山中取的甘泉水,您就喝了吧。”众人中有人说道。 两位抬匾的老人说:“秦大人,这块匾是我们几个老人用棺材木做的。原想着这次疫情我们是必死无疑了,家人把棺材都准备好了。是您治好了瘟疫,让我们死里逃生。大人,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我们知道您既不求升官也不求发财,我们求您平安做官吧。 五名撑着长衫的妇女走上前来,一人说道:“大人,这是百家衣。我们没法为大人遮风挡雨,就用这件衣服为大人避避风寒吧。” 众人中有人说道:“大人,这是我们威海卫百姓选取一百家,每家出一个女人一起缝的百家衣。衣服上四个字‘念兹在兹’是一人一针缝的。我们绣这几个字是让大人知道,我们永远念着大人的好,永远不忘大人的恩德。大人您穿上吧。” 秦巡检泪流满面,双手抱拳,“各位乡亲,我秦浩然得上天恩赐,在威海卫为官,与众亲人相识相伴,何其幸哉!我为官数载,失误甚多。众亲不计较我之过失,却以如此厚报还我,我秦浩然如果不以死相报,何以对得起众亲人!”秦巡检双手接过了碗,然后咬破手指,把血滴到了碗里,面向众人举过头顶,“各位乡亲,我秦浩然借这碗水在此起誓,平生定不负家国,不负百姓!”秦巡检把碗送到嘴边,头一仰,一饮而尽。 秦巡检把空碗盖住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那么多的感激却无法言表,秦巡检挪开了碗,“各位乡亲,治瘟救灾,岂是我秦浩然一人之力能办到的。瘟疫面前,众位乡亲捐款的捐款,出力的出力,把众人的功劳归于我一人我是万难领受的。如果一定要感激一人,我希望大家不要忘记曲文魁:他倾尽家财,舍药救众乡亲,才有今日治瘟之成果。如果说还要感谢两个人,我希望大家记住林大夫和他的女儿林子鸢。他们穷尽平生所学,冒着疫病传染的风险,救死扶伤,不知让多少人起死回生。如果还要感谢,我还要感谢不知名的英雄,是他把属于你们的钱财还给了你们。如果还要感谢,我还感谢你们诸位,是你们的正直与配合,才有今日之大治。念兹在兹,众乡亲,我秦浩然永远记得你们的大恩大德。”秦巡检双手抱拳,躬身长揖,久久没有起身。 一老人说道:“大人,滴水之恩涌泉报,救命之恩无以报。大人之恩我等无法报答,我等的心意大人一定要收下。至于曲老板和林大夫一家的救命之恩,我等这就去报答。” 曲文魁在巡检司挨了陈戥子的毒打后受了重伤,连日来一直躺在家里养伤。虽经林子鸢日夜照顾,可是毕竟伤势过重,过了快到一个月了也没好。最近几日,曲文魁又连续发起了高烧,脑子老是迷迷糊糊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这天,曲文魁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一会儿他梦见了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想爬却又爬不上来;一会儿他又梦见自己掉进了水里,想游到岸上去,可是却不知自己被什么拖住了,怎么也动不了;一会儿他又梦见自己周围着了火,想跑却又跑不出去。 曲文魁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便问“外面什么声音?” 林子鸢正在给曲文魁推拿治疗,随口说道:“许是买药的吧?” 曲文魁从炕上爬了起来,透过了窗棂向外看去。窗外,秦大人领着众乡亲站在院子里。看见了曲文魁,秦大人举起一碗酒朗声说道:“曲兄弟,弟妹子,威海卫巡检司巡检秦浩然在此郑重相告:瘟疫已灭,灾难已消,我威海卫城重回平安。饮水思源,我威海卫城中百姓无时无刻不感念您夫妇二人和林大夫的倾力救助。知恩当报恩,我秦浩然用这碗酒代威海卫城百姓感谢你们的慷慨救助。恭请曲兄弟和弟妹子喝了这碗酒吧。” 曲文魁和林子鸢的眼睛湿润了。 林子鸢搀扶着曲文魁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百姓齐刷刷地跪下了。 酒井回到威海卫,带着两个保镖气冲冲地到了唐家大院。唐继业见来者不善,赶紧让盈盈准备酒菜,招待酒井喝酒吃饭。 酒井在海上漂泊了一天一夜,早就饿了。看见了好饭好菜,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唐继业在旁边小心地倒酒伺候着,酒井一口一杯地喝了起来。 吃饱了,喝够了,酒井扔掉筷子,开了腔:“唐老板,我们日本有一句民谚,良驹也怕慢骑手。如果说合德商行是一匹良驹,那么,你无疑就是那个慢骑手。过去一年来,你拥有了经营药材所必需的全部优势:你有我这个朋友为你提供资金,你没有有能力的竞争对手找你麻烦,你有难得的市场机遇让药材不愁销路。如今,该有的你都没有了,而不该有的你都有了。唐老板,我为自己看错人而感到后悔。” 唐继业看见酒井动了真怒,心生恐惧,颤抖着声音替自己辩解,“酒井先生,这不能都赖我呀。曲文魁有秦巡检罩着,买卖哪能轮得上我。一年来,为了扳倒秦巡检,我出了多少力花了多少钱,酒井先生总该清楚吧?可谁知秦巡检官小根子深,硬是搬不动他,我才落得如此下场。酒井先生总该体谅才好。” “唐老板,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的投资必须盈利。既然你做不到盈利,我现在必须收回投资。当然,必要的投资收益你得给我。” “酒井先生,你要撤资,我拿不出钱啊。” “唐老板,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你被秦巡检从威海卫城赶了出来,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当合德商行的老板了。我的钱如果继续交给你,无疑是泥牛入海。因此,你必须把我投资的钱退给我。” “酒井先生,我实在无能为力,本人拿不出那么多的资金给你。” “如果你实在拿不出钱退给我,我也不强迫你,我退让一步,吃点亏,允许你折算股份出让给我……” …… 唐继业在酒井撤资的威胁中,被逼无奈,将股份以低价转让了出去。酒井如赵锦之所预料的那样,掌握了合德商行的命运,成为了合德商行的新一任主人,唐继业又做回了合德商行掌柜的位置。 酒井接管了合德商行,很快通过海路从旅顺运来了几船药材,低价倾销。合一药堂顿时又处于了风雨飘摇之中。 曲文魁闻讯,带伤回到了合一药堂上班。此时已经过了立冬,天气倏然冷了下来。曲文魁走在大街上,但见满地落叶,随风飘零,似有无限的哀愁。曲文魁心情沉重,一路走一路想着应对之法。 赵锦之又要离开威海了,走以前顺路来到了合一药堂同曲文魁话别。曲文魁不在店里,赵锦之颇为失望,转身要走。在门口,赵锦之远远地看到了风中走来的曲文魁,赶紧迎了过去。 曲文魁也看见了赵锦之,快跑了起来。此时,凌厉的北风迎面扑来,撩起了曲文魁衣服的一角,呼呼作响,风吹到脸上压得曲文魁喘不过气来。曲文魁全然不顾,快步跑到了赵锦之跟前。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只一瞬,曲文魁便一脸凝重地举起了右手掌;赵锦之心中怦然一动,赶紧举手迎了上去。二人就在瑟瑟的寒风中击掌三合,uu看书 .uukanshu 随后手拉着手,一起到了合一药堂里面。 曲文魁与赵锦之经过简单协商,便签订了双方合作协议。协议约定,曲文魁负责组织货源和威海本地市场的销售管理,赵锦之负责对外开拓市场。 签订完了协议之后,赵锦之便离开了合一药堂,前往码头乘船。曲文魁亲自到码头去送赵锦之。 在路上,赵锦之看到曲文魁臀部的伤还没有痊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瓶药水送给了曲文魁。赵锦之告诉曲文魁,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水,是自己在东南亚买的,治疗红伤很是灵验,希望这瓶药水能够有助于曲文魁治病。 曲文魁谢过赵锦之之后,接过了药水。 在码头,曲文魁亲眼看着赵锦之登上了火轮。几声汽笛声响过之后,船缓缓开动,离开了威海港,向远方驶去。 曲文魁目送着船离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往回走。走了几步之后,曲文魁又回过了头,看着大海,心中还在想着:“通过这条海路,货会到达何方?” 赵锦之没有让曲文魁失望。几日之后,赵锦之在香港联系好了药材的销路。不久,一艘满载着药材的货船从威海起航驶往了香港。码头上,苗老伯、唐青山、大山子、唐继文等人与曲文魁他们一起齐聚在码头上,欢送货船起航。 合一药堂终于在风雨飘摇中稳住了脚跟,顶住了来自合德商行的压力。更让曲文魁欣慰的是,药农们的药材终于有了稳定的销路;昆嵛山的百姓们也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大胆种植药材了。 第117章 风云再起(1) 曲文魁在威海市场避开了同合德商行的直面竞争,意外地开拓了外地市场,一举壮大了实力;酒井赔了夫人又折兵,为此又气又恼。 在威海硫磺温泉浴池,酒井正在同唐万财同池沐浴。 浴池里蒸汽氤氲,弥漫升腾,把一切都笼罩在朦朦胧胧之中。在滚烫而浑浊的池子里,唐万财费力地给酒井搓着背,酒井则趴在池子边上,眯缝着眼享受着温泉和搓背带来的双重愉悦。 洗完了温泉,酒井和唐万财穿着浴衣到和室坐下了。 门开了,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端着茶点和酒菜进来了。女人轻轻地施过了礼,把盘子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斟上了茶,倒上了酒,就退了出去。 酒井端起茶杯,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说道:“万财君,茶香入脾,沁人心扉,请。”酒井品了一口。唐万财听闻酒井叫自己是“万财君”顿时受宠若惊,赶紧回道:“酒井君请”,也跟着品了一口。 酒井又端起了酒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脸的陶醉,又说道:“万财君,酒香醇厚,可令血脉贲张,请。”唐万财也赶紧媚笑着,跟着回了声“请”,把眼前的酒喝了。 酒井问唐万财:“万财君,你知人世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酒井君,小人见识浅薄,只知金子最重要。” 酒井摇了摇头,“谬也,大谬也。人世间最重要的莫过于忠诚。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希望你能珍惜忠诚,不要背叛合德商行。” “酒井君,我愿珍惜忠诚,绝不背叛合德商行。” 酒井盯着唐万财,突然厉声说道:“可据我所知,你并不忠诚。合德商行最大的敌人是曲文魁。而你,同曲文魁是小时候的朋友。为什么合德商行与合一药堂竞争时一直处于下风?就是因为你一直在暗中帮助曲文魁,不愿意对曲文魁下重手。” 唐万财吓得跪了起来,喊道:“酒井君,冤枉啊!我同曲文魁早就恩断义绝了。我同他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酒井以不信的口吻问道:“果真如此?” 唐万财指天起誓,“酒井君,本人所言绝无谎言。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酒井见火候到了,便说道:“万财君,曲文魁已成我合德商行心腹大患,我意除掉他,你来执行。” 唐万财听闻让他杀人,顿时心里一惊,脑子急速转了起来。父亲反复嘱咐过他,杀人之事是万万不能直接去干的。一旦事发,酒井到时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唐万财往哪里逃?牵连自己的爹不说,还可能会危及整个家族。唐万财想了想,计上心来,说道:“酒井君,合德商行真正的对手是合一药堂。只要把合一药堂弄到手,就是十个曲文魁,也不在话下。” 酒井狐疑地看着唐万财,一脸的不信任,“你说说看,如何才能把合一药堂弄到手?” “酒井君,我有一法可以让曲文魁屈服。”唐万财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狠狠心说道:“曲文魁有个妹妹,叫郑月儿,在艾山寺出家修行。郑月儿虽然不是曲文魁的亲妹妹,可是在曲文魁眼里比亲妹妹还亲。我们只要绑架了郑月儿,曲文魁对我们就会言听计从。到时,我们让他签字把合一药堂转给酒井君,合德商行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酒井一动不动地盯着唐万财。唐万财被酒井看得心里发毛,赶紧问道:“酒井君,我是不是哪里说的不对?” 酒井猛然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双手端给了唐万财,低头说道:“万财君,我大日本帝国为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自豪。我敬你。” 唐万财受宠若惊地接过了酒杯。 曲文魁出狱后,崔先生决心重新开始实施他的复仇计划。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干掉卫姓三兄弟。 卫姓三兄弟的祖上世代是读书人,乾隆年间曾有先祖做过大官,在乡间置田盖房,用了十余年间建成了一个显赫的大庄园。没想到,受文字狱牵连,被免了官,抄了家,杀了头,家道由此中落。到了卫姓三兄弟父亲这辈,已是地道的种田人;到了卫姓三兄弟这辈儿,由于人多地少,只好租田耕种,而田地的主人就住在当初卫姓祖上的大庄园里。 卫姓三兄弟为此对满清充满仇恨,时刻想着推翻满人统治。听闻华勇营招兵,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卫老汉为了劝回儿子,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儿子们铁了心肠,就是不回头。卫老汉没有办法,只好到祖庙祷告祖宗,把儿子开除祖籍,断绝一切往来。 即便如此,乡邻也没有原谅他。自从他儿子加入了华勇营,众乡亲从此不再与他来往,就连他挑水的水井,乡亲们也从此不再使用;好好的一口井成了他一家专用。卫老汉天天唉声叹气,夜夜辗转反侧,不久离开了人世。 卫老汉死了,卫姓三兄弟把这些仇和怨都记到了乡亲们的头上,从此不再踏入家乡半步。更可恨的是,在后来的华勇营镇压威海百姓抗英的行动中,卫姓三兄弟每次都冲在最前头。卫姓三兄弟不仅出卖了崔寿山,导致起义失败,在另一场威海百姓的抗英行动中,卫姓三兄弟开枪杀死杀伤多名百姓;一名英国军官被抗英的百姓用从英国士兵手中夺过来的枪开枪击伤,卫姓三兄弟冒着生命危险把这名英国军官从人群中抢了出来。在后来的八国联军攻打天津和北京的战斗中,卫姓三兄弟又是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并因此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他的乡亲们则对他们恨之入骨,恨不得扒皮吸髓。 多年前,崔先生原想以他的亲属为诱饵,把卫姓三兄弟引出来复仇,哪知道卫姓三兄弟铁了心背祖离宗,亲情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崔先生无功而返,只好放弃了这个计划。后来,卫姓三兄弟跟着英国人下乡巡逻,崔先生得知了他们的行踪,当即起身赶往目的地。可等到达时卫姓三兄弟早已经走了,不知所踪。还有一次,崔先生已经到了卫姓三兄弟的附近,都能看清他们的模样了,可是被其他士兵发现了,一顿乱枪射来,崔先生只得领着人仓皇撤退。 崔先生痛定思痛,接受了经验教训,趁华勇营招兵之时,安插了一名抗英会的人进去,负责必要时提供消息,以配合外围行动。 同时,崔先生决定购买火器,以方便远程刺杀,提高刺杀的成功率。为此,崔先生做通了在天津新军任职的一个老乡的工作,由他帮着购买火器和弹药。零二年的七夕前一天,崔先生把多方筹措来的一千两银子交给了曲廷根,由曲廷根负责同老乡交易。原想着这样做行动掩蔽,不易被人察觉。却不料,曲廷根第二天就出事了,自己也被抓进了监狱。同时,英国人为了保护卫姓三兄弟,安排他们去了南非执行任务。 崔先生出狱后,内线来报,卫姓三兄弟已经从南非被派回到了威海。不过,英国人并没有放松对他们的保护,一直让他们做内务;卫姓三兄弟为了自保,也从不踏出营门一步。 看来要实施复仇计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火枪,刺杀三兄弟是难上加难。可是,怎样解决火枪的问题呢?崔先生想到了一个人,uu看书 w.uukansco 这个人就是曲文魁。 这天傍晚,曲文魁在外面谈完了生意,赶着回家,走在路上的时候,身边一左一右来了两个人,把曲文魁夹持在中间。曲文魁感觉不妙,刚想要跑,被对方死死地把住了。曲文魁想要喊人,对方低声说道:“曲老板,崔先生想要见您。” “崔先生在哪儿?”曲文魁心里顿时一阵暖流涌过,整个人不知不觉激动了起来。曲文魁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生怕对方跑了似的。 对方轻声说道:“崔先生不便出来见您,您跟我们走吧,去见崔先生。” 曲文魁心情激动地点了点头,松了手。来人领着曲文魁往郊外走去,沿着海边走了约四、五里地的样子,离开了主路,拐上了旁边的山间小路。 曲文魁知道,此处山上唯有一个天后宫,是渔民们祭祀的地方,再无其他建筑。这个地方曲文魁小时候来过。听老人们说,曾经这里香火很是旺盛。威海被日本人占领后,日本人担心有人借机聚会,便经常在此设岗检查来往的行人,不少上香的百姓无辜被抓,有的人甚至一去不复返,慢慢地也就没有人敢来了,从此荒废了下来。再后来,百姓传说此处有狐妖,更没有人敢来了。曲文魁心有疑惑,脚便停了下来。对方说道:“崔先生说,如果曲老板心有疑虑,只需说知行合一就可以了。” 曲文魁脑子里顿时回想起了自己在监狱里拜崔先生学习王阳明的心学时的场景,禁不住心潮澎湃,赶紧说道:“两位小哥,我们快点走吧,我想早点见到崔先生。” 第118章 风云再起(2) 在山顶的天后宫里,崔先生正站在高处朝下看着,远远地听到了几声野鸡的叫声,崔先生健步朝山下走去。野鸡的叫声是崔先生与山下约定的联络暗号,表示自己人到了。 曲文魁远远地看到了崔先生,急速朝崔先生跑去。在山中间的小路上,曲文魁与崔先生相遇了。 此刻,太阳早已西沉,天空还有些微明。曲文魁抬头看去,崔先生居高临下,显得如此高大伟岸。曲文魁撩起衣裾,高声言道:“学生曲文魁见过先生。”便要跪下。崔先生上前一步,拉住了曲文魁,说道:“你我师生不需如此客套。再说,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崔先生拉着曲文魁往山上走去,同来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在路两旁警惕地朝山下看着。 曲文魁跟着崔先生到了天后宫大殿。曲文魁站在大殿门口向里看去,只见大殿里凌乱不堪,墙面斑驳陆离,空中挂满灰网,只是里面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床。看得出来,有人在此居住。崔先生见曲文魁面有疑问,便告诉曲文魁,他出狱以后一直住在这里。 曲文魁听了心中顿时如针刺般难受,说道:“先生何以住在如此破败的地方?” 崔先生解释说,自己虽然已经出狱,可英国人对自己并不放心,早就遍布暗探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在这样的监视下,自己很难能有所作为,所以只能藏身在这里,避开英国人的耳目。 曲文魁一直猜测崔先生就是把银子交给自己爸去采购火器的人。此刻,他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猜想。曲文魁走到崔先生跟前跪了下来,言道:“先生可曾与我爸曲廷根相熟?” 崔先生赶紧去扶曲文魁,言道:“咱们师生不需如此生分,有话尽管直说。” 曲文魁执拗地说道:“先生不回答,我就不起来。” 崔先生看着曲文魁,点了点头,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道:“今天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崔先生扶起了曲文魁,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凳子上,崔先生向曲文魁讲起了自己与曲廷根过往的点点滴滴。 崔先生说:早先自己与曲廷根并不相识,后来为了抗英筹款,找到了曲廷根资助。没想到曲廷根不但痛快地答应了,而且主动要求加入抗英会。当时,他考虑到曲廷根是社会名流,目标大,为了曲廷根的安全着想,没有答应。可是曲廷根并没有气馁,而是经常主动同崔先生联络,看自己能做什么。崔先生为了保护曲廷根,从不让他抛头露面,有事情也是同他单线联系。不料,三年前,曲廷根受他委托,外出购买火器,走到凤凰山时竟然不幸遇难,他自己也在当天晚上被抓进了监狱,从此与曲廷根阴阳两隔,抗英活动也就此中断。 曲文魁听到这里,把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问了自己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先生可知是谁出卖了我爸?出卖了抗英会?” 崔先生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无数遍,也让人反复去查过,可是一直没有答案。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曲文魁急切地说道:“先生,我能干什么?” “我想请你帮忙购买火器。” 曲文魁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慷慨说道:“先生,这是我娘的临终心愿,也是我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愿望,今日有幸能够了却我娘的心愿,文魁感激不尽,终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崔先生抱拳还礼,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曲家两辈义薄云天,我抗英会感激不尽。可是此事干系重大,需要小心从事才好。尤其是上次泄密之人还没有查出,此次再去做同样的事情,风险极大。” 曲文魁坚定地说道:“先生尽管吩咐,我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一往无前,绝不后退。”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详细合计一下。” 天黑了下来,崔先生点起了蜡烛,借着这蜡烛的微弱光亮,崔先生向曲文魁详细地说起了自己购买火器的计划。 崔先生的计划是:曲文魁与抗英会的人一起走海路再次前往天津购买火器。抗英会的人负责联络和交易,曲文魁负责筹集钱款并把火器带回来。为了掩人耳目,曲文魁和抗英会的人要以到天津给赵锦之送药材的名义随货同行。回来的时候,为了防止英国人在码头上查出暗藏的火器,提前在海上把火器交给前去接应的渔船,藏在渔获物里,由抗英会的人装扮的渔民带回来。 崔先生告诉曲文魁,天津方面已经约定好了交货日期。为了不耽误交易,曲文魁最迟要在五日后动身。 曲文魁当即表示,自己马上回去筹集药材,最晚五日后动身。二人商量妥当了,曲文魁辞别了崔先生,回到了家里。 曲文魁回到家里的时候,夜也已经深了。林子鸢等在家里不见了曲文魁急得团团转,出门也不是,不出门也不是,看见曲文魁回来,林子鸢跑步迎了上去,顾不得埋怨,急急地告诉曲文魁:出事了,郑月儿被人绑架了。 曲文魁心中大惊,赶紧问林子鸢,“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天擦黑的时候盘算叔来了,说是刚刚接到了一封信。信中说,他们绑架了郑月儿,让盘算叔拿五千大洋去赎。盘算叔哪里拿得出五千大洋,接了信就过来找你了,想同你商量怎么办。盘算叔看你不在,等不及,就走了,我想拦也拦不住。” 曲文魁一听就急了,赶紧追问“盘算叔有没有说过他去了哪里?” “没有,他只是说去筹款了。” 曲文魁略一思索,转身就往外走。林子鸢追了几步,问道:“你去哪里?” 曲文魁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找盘算叔。” 曲文魁进城到了郑盘算家里,郑盘算家里大门紧闭,没有人。曲文魁想了想,又出城赶到了大壮家里;在大壮家里,曲文魁见到了郑盘算。 原来,郑盘算没有找到曲文魁,便急急忙忙地去找几个自己熟悉的老板筹款。虽然能借的地方都借到了,可是远远没有筹够所需。不得已,郑盘算又赶到了大壮家里向大壮借钱。大壮对郑盘算深夜借钱心有疑虑,便问郑盘算借钱的原因,郑盘算吞吞吐吐不肯明说。大壮反复追问,郑盘算才说出了郑月儿被绑架的事情。大壮觉得不能莽撞行事,便要拖着郑盘算去见曲文魁,恰在此时,曲文魁找了过来。 郑盘算把绑匪的勒索信拿了出来,曲文魁和大壮一起借着油灯的亮光看了起来。信中说:郑月儿已被绑架到了宁海州某处,郑盘算只要拿五千个大洋来赎,郑月儿就可以平安回去。绑匪在信中警告郑盘算不要报告租界巡捕房和大清衙门,否则就撕票。信中约定了交钱的时间是明天早晨,地点在凤凰山的一个山坳里。随信还捎来了郑月儿的手串儿。这个手串是曲文魁给郑月儿的,从来没有离过郑月儿的手腕儿。看来,郑月儿被绑架是无疑了。 曲文魁把信反复看了几遍,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郑月儿所在的艾山寺不远处就是租界设立的鹿道口卡点,附近还有华勇营士兵驻守,要在把郑月儿绑架到凤凰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究竟是怎么得手的?再有,绑匪绑架无非是为了索财,可是盘算叔并不是有钱之人,让他拿出五千大洋无疑是天方夜谭,难道绑架的人是不了解盘算叔家的实情吗?还有,绑匪绑架之后,一般都会给一个筹款时间,可这次却几乎没给筹款时间,这又是为什么?是不是意味着绑匪知道盘算叔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出这么多的钱?曲文魁说出了自己的疑虑,uu看书 .uuansu 郑盘算和大壮显然没有想到这些问题,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曲文魁决定立即动身赶到艾山寺看看郑月儿究竟怎样了。 三人说走就走,连夜赶路,于凌晨时分赶到了艾山寺。 艾山寺主持静云大师已经起床,此时正领着众比丘尼在院子里清扫落叶,听闻要见郑月儿,静云大师双手合十,言道:“阿弥陀佛。昨日下午有施主来送信,说是弟子的尊翁在宁海州偶染重病,快不行了,想临终见弟子一面。弟子便跟着来人匆匆走了。” 三人听了都惊得张大了嘴。看来,郑月儿确实是被人绑架了。三人谢过了静云大师,离开了艾山寺。 曲文魁觉得绑匪处心积虑地把郑月儿引到了宁海州,绝对不会是勒索五千大洋那么简单,如果把钱给了劫匪,赎不回郑月儿,事情会变得更复杂。考虑清楚了,曲文魁向郑盘算和大壮提出,三人先前往凤凰山,自己过去摸情况,尽量找到绑匪关押郑月儿的地方;等情况摸清楚了,大壮负责到天后宫找崔先生求援,郑盘算留在原地接应崔先生。 郑盘算和大壮不同意曲文魁去冒险,都坚持要自己去摸情况,曲文魁坚持自己去。三人争执了一会儿,见争不过曲文魁,只好同意曲文魁的计划。 在靠近凤凰山口的地方,按照计划,曲文魁同郑盘算和大壮拉开了距离,曲文魁一个人走在前面,进山同绑匪交涉。郑盘算和大壮远远地跟在自己后面,观察可能发生的情况。 第119章 风云再起(3) 曲文魁按照信中的约定到了交钱的地点。 这是一处山坳,四周高,中间低,周围都是密林。看来,绑匪选择在这个地方交易确实是下了一番心思的。曲文魁等在这里,四处张望,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见风呼呼地刮着。忽然,两个人手拿匕首,从树林中窜了出来,快步到了曲文魁跟前。曲文魁沉着地问道:“两位兄弟怎么称呼?我叫曲文魁,来赎我妹郑月儿,可是找对了人?” 对方一脸凶相,冷冰冰地答道:“少啰嗦。钱带来了没有?” 曲文魁听出了对方不是本地口音,知道来者不善,就想尽量弄清对方的底细,便回道:“两位大哥是江湖之人总该知道江湖的规矩。不报名号我同你谈不来,把你们的老板叫来,我同你们的老板直接谈。” 对方没想到曲文魁看起来年轻,处事却如此老道,人只好报出名号:“老子名叫胡三儿,江湖人称一把刀”,“老子名叫彭四儿,江湖人称飞刀手”。 曲文魁言道:“两位兄弟,我需要先看人,人平安我才能付钱。” 胡三儿、彭四儿在和曲文魁交易的时候,酒井和唐万财正在山上的隐秘处朝下看着,都小春和两个日本人站在他们的身旁警惕地朝周围看着。 既要把合一药堂弄到手,还不能让外人看出来,酒井和唐万财为此没少费心思。两个人的如意算盘是:酒井从旅顺请来黑道上的人来威海实施绑架,不管成与不成,都会给人以外地人到当地作案的错觉。等把合一药堂弄到手了,就让他的日本同伙儿来经营。到时就算有中国人怀疑到自己头上,他们也没法深究细查。 酒井原想着抓了郑月儿,直接勒索曲文魁拿合一药堂来赎;可是唐万财反对,说是曲文魁在威海城里城外威信太高,一旦有人知道了曲文魁被勒索,立时一呼百应就麻烦了。 唐万财说,勒索郑盘算就不同了,就算消息泄露了也不会在威海引起太大的轰动。更何况,就算有人听说郑盘算被勒索了五千大洋,多半也会认为是恶作剧而置之不理。 不过,这件事情对曲文魁就不一样了。曲文魁知道了郑月儿被绑架,一定不会甩手不管。到时,曲文魁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么多钱;走投无路了,曲文魁就得被迫拿合一药堂顶钱。这样就可以不动声色地把合一药堂弄到手了。 都小春因为都大成被抓,唐继业和唐万财对他有些不放心,担心都小春知道了都大成的过往对唐家不利。可是,自从都小春按照唐继业的吩咐把钱送给了都大成,唐家父子便解除了对都小春的戒心。昨天,都小春正在合德商行理货,被唐万财偷偷叫了出来。都小春不好随便多问,便稀里糊涂地跟着唐万财到了凤凰山上。直到此时,都小春才明白,唐万财要和酒井要合伙绑架人。至于绑架的是谁他并不知道。 胡三儿和彭四儿见曲文魁没有拿钱来,上去一拳把曲文魁打到在了地上,骂道:“老子行走江湖,什么鸟没见过了,你这样一毛不拔还想赎人的真没见过。” 曲文魁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被打后跌坐在了地上,臀部顿时火辣辣地疼。曲文魁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兄弟,有话好好说。你绑人无非是为了求财,我赎人无非是为了买个平安。见不到货,我没法出手。” 两个人见曲文魁说的在理儿,便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子。嘀咕完了,胡三儿说了声“你等着吧”,便往山上跑去了,彭四儿抱着胳膊看着曲文魁。 酒井在山上听了胡三儿的报告,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胡三儿跑到了不远处,把郑月儿带到了曲文魁能看见的山坡上。胡三儿朝山下吹了个口哨,彭四儿听见对方发来的信号,朝山上看了一眼,对曲文魁说道:“人在山上,你看仔细了。” 曲文魁朝山上看去,只见郑月儿站在山坡上,上身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双眼被黑布捂住了。郑月儿单薄的身躯迎风而立,一动不动。曲文魁把手合成了筒状,放到嘴边,大声喊道:“妹妹,我是文魁,你怎么样了?你站着别动,哥救你来了。” 郑月儿听到了曲文魁的声音,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哽咽着喊道:“文魁哥,我不要紧,你自己保重……” 郑月儿没有说完,胡三儿就恶狠狠地拖着郑月儿离开了。 此时,郑盘算和大壮就藏在附近的树林里,虽然因为视线被遮挡,郑盘算看不见郑月儿,可是还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了郑月儿的声音;郑盘算老泪纵横,全身禁不住哆嗦了起来。大壮见此,赶紧把住了郑盘算的手,试图给他点安慰。大壮听见曲文魁对郑月儿说“你站着别动,哥救你来了”,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意思是让自己赶快去给崔先生报信。大壮低头对郑盘算交代了几句,起身想离开。 此时,彭四儿在手里熟练地耍着刀,轻蔑地盯着曲文魁,“曲老板,货你看见了,完好无损,这会儿该付款了吧?” 曲文魁回道:“付款可以,可我怎么知道付款后我能平安地把我妹领回?” 彭四儿听了,生气地骂道:“妈的,老子的地盘老子说了算,还由不得你来跟老子讲条件。想把人领回去就痛快地把钱交了;不想领人就给个痛快话,老子把你俩剁了也好再另找人划拉钱。” 曲文魁当即毅然决然地说道:“你不能做出保证,我不会付钱给你。” 彭四儿吹了一个口哨,呼啦来了两个人,把曲文魁围在了中间,然后一拥而上,把曲文魁打到在了地上。一顿拳打脚踢,曲文魁痛得站不起来了,在地上打着滚儿地躲避着他们踢过来的脚。 大壮见此,气得几乎要炸了胸膛,从地上一跃而起就要冲上去救曲文魁,被郑盘算死死地拉住了。 曲文魁孤身犯险,就是为了弄清楚郑月儿的关押地;如今弄清楚了,得赶紧求援崔先生。大壮在郑盘算的一再催促下,眼含热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此地,回威海卫找崔先生报信去了。 此时,站在酒井和唐万财身后的都小春终于知道绑架的是谁了。此刻,都小春觉得,对于整个局势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个看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发展,自己却毫无办法。都小春急得内心如同一群动物在撕咬一般,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他要耐心地等待机会。 绑匪打够了曲文魁,把他绑了起来,带着往山上走去。郑盘算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劫匪踢打曲文魁的时候,曲文魁有意倒在地上转圈,在身下压出了一块明显的平坦的地方。劫匪打够了,押着曲文魁往山上走的时候,曲文魁借着受伤的劲儿,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时把地上的枯枝败叶踢到一边或是把灌木树枝踩断,一路走,一路留下了记号。 郑盘算弓着腰跟在曲文魁的后面走了不远,便被山上的酒井发现了,等郑盘算发现有点儿不对头的时候,胡三儿已经把刀架到了郑盘算的脖子上。还没等郑盘算直起身来,便被胡三儿一脚踢出去老远。等胡三儿打够了,把郑盘算捆了起来,和曲文魁关在了一起。 再说大壮一路狂奔赶回威海卫,在天后宫找到了崔先生。崔先生当即召集手下的人,乘船从海上赶到了离凤凰山不远的海边,弃船登陆后快速赶到了凤凰山。大壮领着崔先生他们到了上午自己与郑盘算分手的地方。然而,找遍了周围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郑盘算。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下来,不能再耽搁了。崔先生放弃了寻找郑盘算的打算,根据大壮的提示找到了曲文魁留下的痕迹,然后领着众人小心翼翼地顺着痕迹往前走。 走了约莫三、四里地的路程,崔先生发现了劫匪的巢穴。 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窝棚建在山凹里,遮风挡雨,不是故意找来很难发现。崔先生示意众人就地卧倒,潜伏了下来。 窝棚外面有一个站岗的绑匪,里面有几个人不清楚,崔先生想等到天黑劫匪睡了以后再下手。崔先生不知道的是,酒井并不在这个窝棚里,郑月儿也不在这个窝棚里。酒井把曲文魁和郑盘算关在一起,u看书 ww.uuknshu.o 却把郑月儿分开关押在了另外一个地方;自己则藏身在最高处,居高临下地指挥调度。 劫匪把曲文魁带到了窝棚里,继续强迫曲文魁拿钱。曲文魁拿不出钱,劫匪便逼迫曲文魁写下转让合一药堂的文书。曲文魁不从,绑匪便轮番毒打曲文魁和郑盘算。 潜伏在窝棚外面的崔先生听到了劫匪毒打曲文魁的声音,顿时热血上冲,准备动手解救曲文魁。一阵风刮来,崔先生头脑冷静了下来。崔先生想了想,顺手在旁边的树丛中摘了一片叶子放到了嘴里,一使劲儿嘴里便发出了几声野鸡的叫声。 曲文魁在窝棚里听到了野鸡的叫声,马上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去见崔先生时的情景。曲文魁知道,崔先生来了。可是,郑月儿不在这里,如果崔先生贸然动手,救了自己和盘算叔,可是会害了郑月儿。曲文魁急中生智,挣扎着站起来朝绑匪喊:“我尿急,我要到外面尿尿。” 劫匪一巴掌打在了曲文魁的脸上,骂道:“你什么东西还想到外面去尿尿?就地解决。” 曲文魁挣扎着把后背转给了绑匪,“你绑着我,我没法脱裤子。你把我的手解了,我要脱裤子。” 绑匪一脚踢到了曲文魁的臀部,“你他妈的找打是不是?要么尿裤子里,要么忍着。” 崔先生听了曲文魁和劫匪的对话,明白了,郑月儿不在窝棚里。说明山上还有一个单独关押郑月儿的窝点。显然,劫匪不止窝棚里的这些人。崔先生怕伤了郑月儿,不敢贸然动手,只好继续埋伏着,等待时机。 第120章 风云再起(4) 无论劫匪怎样毒打曲文魁,曲文魁始终坚持先释放郑月儿他才会签药堂转让协议。劫匪没法了,只好再派胡三儿去向酒井请示。 胡三儿走出了窝棚,伸头向周围张望了一阵儿,确信没有异常情况,就向山上走去。走了一段路,到了酒井所在的窝棚。 崔先生看到胡三儿走出窝棚,悄悄招了招手,附近的两个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快步走了过来。崔先生用手向两人示意了一下,然后跟在胡三儿的后面向山上走去;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崔先生,也跟着向山上摸去。眼看着胡三儿进了窝棚,崔先生准备靠近窝棚,弄清楚里面的情况。 酒井与唐万财在窝棚里开心地吃着肉,喝着酒,都小春在旁边小心地伺候着,门口站了两个日本人,警惕地守着门。都小春听到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说道:“有人来了,我到外面看看。” 不等酒井和唐万财答话,都小春便走了出去。在门口,都小春遇到了前来传话的胡三儿,都小春面无表情地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是,就我一个人。”胡三儿媚笑着答话。都小春做了一个允许进去的手势,胡三儿走进了窝棚。 外面的草丛里埋伏着一个暗哨,都小春走到了暗哨的身边,问道:“有没有情况?” 暗哨站了起来,答道:“一切平安,没有异常。” “好,仔细盯着,有情况迅速报告。”都小春嘱咐了一番,离开了,回到了窝棚。 暗哨潜伏了下来。 崔先生看到这种情况,不禁暗自庆幸:好险,要不是有人查哨,自己就暴露了。 胡三儿进了窝棚,把下面的情况报告给了酒井。酒井听了胡三儿的话,当即摔了酒杯,骂了声“八嘎”便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胡三儿的衣领,命令胡三儿立即砍掉郑月儿的一只手交给曲文魁,逼迫曲文魁就范。 唐万财听说要砍郑月儿的手,心中如同被一根针扎了一下一般,结结巴巴地说道:“酒井君,要是砍了郑月儿的手曲文魁还不就范,咱们是不是就没有退路了?” 酒井红着眼珠子盯着唐万财,如同狼盯着自己的猎物,“万财君,我知道你和郑月儿是发小,你舍不得她。你要成全你们之间的朋友之谊,可是,我们之间的友情往哪里放?你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往哪里放?” 唐万财看见酒井动了怒,心生恐惧,赶紧解释,“酒井君,我是想尽量周全一些,把能想到的尽量都想到了。” 酒井放过了唐万财,转身对胡三儿继续说道:“如果曲文魁还不就范,你就砍郑月儿另外一只手;如果还不行,就把郑月儿的两只脚砍下来。在天亮以前务必让曲文魁就范。” 胡三儿问道:“爷,如果曲文魁还不就范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两个的头都砍下来,外加你的头。” “爷,饶命啊!”胡三儿扑通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说道:“爷,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酒井心满意足地看着胡三儿,声音缓和一些,“你的忠心,我都明白。刚才是笑谈。” “谢谢爷。”胡三儿应声站了起来,刚要往外走,唐万财喊了声“等等”,胡三儿停了脚步。唐万财从身上拿出一把刀,扔给了胡三儿,厉声说道:“就用这把刀砍郑月儿的手。这把刀钝,可以让郑月儿多疼一会儿。” 酒井伸出了大拇指,满意地拍着唐万财的肩膀,夸赞:“万财君,好样的!” 唐万财点头哈腰地回道:“酒井君,我只对您一个人忠心。” 酒井、唐万财和胡三儿在里面说话的时候,崔先生因为离得远,既听不清里面说的什么,也不知里面有什么人,只好趴在地上,耐心等待着。 胡三儿出来了,朝外面看了看,确信没有异常情况,便大摇大摆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崔先生他们在后面小心地跟着。 走了约莫两三里路程,又出现了一个窝棚。胡三儿刚一靠近窝棚,从旁边出来一人,看是胡三儿,放了进去。 崔先生明白了,这就是关押郑月儿的地方了。崔先生领着两个手下悄悄地靠近了门外的暗哨,一个鱼跃把他扑到在了地上。崔先生一出手把他的脖子扭断了,这个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见了阎王。 崔先生摸到了窝棚门口,透过缝隙向里面看去,只见昏暗的烛光下,郑月儿被捂着眼,身上被绳子捆着,歪斜着坐在地上,两个看守正在同胡三儿说话。说完了,胡三儿从身上掏出了刀,把郑月儿面朝下推到在了地上,然后一只手把住郑月儿的胳膊,一只手挥刀砍了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先生摸出身上的刀甩了出去。刀不偏不倚,正中胡三儿的咽喉。胡三儿整个人如雕塑一般静止了,连拿刀的手也停在半空不动了。另外两个劫匪不知就里,一下子愣住了。 崔先生飞身闯进了窝棚,一步就到了两人跟前。崔先生一只手抓住一人,把两人提了起来,然后一使劲儿,两人迎面相撞,当即脑浆迸裂。崔先生把两人扔在了地上,如同扔掉了两个麻袋。 此时,跟着崔先生上来的人已经解开了郑月儿身上的绳索,拿掉了面罩。郑月儿带着哭腔,颤抖着声音说道:“谢谢英雄救命。我哥也遇险了,求英雄救救我哥吧。” 崔先生示意郑月儿不要出声,轻声说了句“跟我们走”,便领着众人出了窝棚。 崔先生带着郑月儿回到了曲文魁和郑盘算所在的窝棚附近。安顿好了郑月儿以后,崔先生摸掉了外面放哨的绑匪,然后带人一鼓作气闯进窝棚,把里面的劫匪都干掉了,救出了曲文魁和郑盘算。 崔先生往窝棚里面闯的时候,彭四儿听见异响,飞速拔出了飞镖,射向了崔先生。不成想崔先生技高一筹,接住了飞镖,当即还了回去,彭四儿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就死在了自己的飞镖之下。 此时,不远处原来关押郑月儿的窝棚突然燃起了大火。 原来,胡三儿被崔先生的刀刺中喉咙后当时昏死了过去,崔先生他们走后,胡三儿又醒了过来。胡三儿被刀刺中了喉咙,只剩了一口气,胡三儿就用最后剩下的一点力气,把蜡烛打倒了,点燃了窝棚。 崔先生见情况有了变化,赶紧护送曲文魁、郑盘算和郑月儿下山。 酒井看见窝棚燃起大火,知道出事了,亲自拿着刀,领着众人赶到了关押曲文魁的窝棚。没有看到活着的人,便顺路追击了过来。 崔先生断后,护卫着众人从山上往下走,听到后面有人追来,崔先生转身挥刀迎了上去。双方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看见刀闪着寒光,碰到一起,发出了瘆人的响声。 一个日本浪人趁着崔先生同酒井搏斗的机会,窜到前面,挥刀向曲文魁刺去。曲文魁受了伤,正艰难地朝山下走着,对刺过来的刀毫无防备。都小春在后面看见了,来不及细想,一挥手把一支飞镖扔了出去。镖插在日本浪人的胳膊上,日本浪人痛得嚎叫一声,松了刀,曲文魁暂时躲过了一劫。另一个日本浪人又挥刀冲着曲文魁砍了过来,崔先生的几个手下冲了过来,双方战到了一起。 忽然,远处传来了枪响和喊叫声,都小春朝远处看了一眼,喊道:“不好了,华勇营的士兵来了。”酒井见势不妙,顾不得崔先生他们了,赶紧撤回山上处理死去的人去了。他要赶在华勇营的士兵到来前把绑架的痕迹尽可能地抹掉。 崔先生一行看到酒井他们跑了,安顿好了曲文魁他们后,在华勇营士兵到达前顺着原路赶往海边,然后乘船往城里方向驶去。 都小春喊话的时候,曲文魁听着声音耳熟,略微一怔,便在脑子里和都小春对上了号。曲文魁望着都小春他们逃跑的方向,脑子里禁不住涌现出了众多的疑问:难道唐继业是绑架自己的主谋吗?都小春此时喊出了声是要故意告诉自己什么还是无意中暴露了自己? 华勇营士兵来了。uu看书 .uuashu 华勇营士兵扣留了曲文魁、郑盘算、大壮和郑月儿他们,然后跑到了起火的窝棚处查看,窝棚已经烧成灰烬,什么也没有留下。 华勇营士兵把曲文魁他们带回了驻地审查。曲文魁因为不愿意同华勇营士兵过多纠缠,只是反复声明他们四人走夜路时被劫匪拦路抢劫,对于窝棚着火之事并不知情。可是华勇营士兵并不完全相信,硬是把曲文魁他们扣留审查了一夜。 天亮以后,华勇营士兵开始全面搜山。结果,只在几个地方发现了一些血迹和打斗的痕迹,再也搜不出其他了。华勇营士兵虽然怀疑曲文魁他们行为不轨,可又找不出明显的证据,只好把曲文魁他们放了。 郑月儿又回到了艾山寺。 曲文魁和大壮陪着郑盘算把郑月儿送到了艾山寺。分手以前,郑盘算从怀里掏出了佛珠手串,颤颤巍巍地给郑月儿戴在了手腕上。看着佛珠,郑盘算禁不住泪如泉涌,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到了佛珠上。郑月儿替郑盘算擦拭着眼泪,低声安慰着郑盘算。同郑盘算说过了话,郑月儿来到曲文魁和大壮面前,双手合十,口中诵道:“阿弥陀佛。文魁哥、大壮哥,你们的救命大恩妹妹没法报答,就让我在佛祖面前替你们多烧烧香吧,求佛祖保佑你们一生平安。” 曲文魁和大壮眼含热泪,与郑月儿依依惜别。 郑月儿在三人的注视下,走进了艾山寺。 第121章 善恶有报 何时报 (1) 解决了郑月儿被绑架的事情,曲文魁开始全身心地实施崔先生的计划。 曲文魁用了三天的时间,筹集到了足够的药材。然后与崔先生派来的人一起在威海卫港口装船出发,前往天津。 在天津,曲文魁把药材交付给了赵锦之,然后用赵锦之交付的货款从早已联系好的内线手里买到了所需要的火器。在乘船返回威海的海路上,曲文魁把火器交到了早已等在这里的抗英会成员手里。 在天津的时候,曲文魁看到英国人到处张贴的招募启事,启事说:为有效管理香港,香港警察局特高薪招募健康成年男性到香港担任警察,有在英国军队中从军经历的优先。启事中还列出了身高、胸围、体重等详细的招募标准。曲文魁仔细看过了启事的内容后,灵机一动,小心地把这些资料收集了起来,回来后,亲手交给了崔先生。 不久,几乎所有的华勇营士兵都知道了香港招募警察的消息。对照招募启事,华勇营士兵发现,他们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尤其是‘有在英国军队中从军的经历优先’一项几乎是为在威海的华勇营士兵量身定做的。一时之间,华勇营士兵人心浮动,私下里避开英国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外人不知道的是,这些华勇营的士兵之所以对一纸香港招募启事如此感兴趣,其实是因为他们有不能对外人说的难言之隐,就是他们和他们的亲人此时都处在众叛亲离的生活状态中,每日都要承受着周围百姓的各种歧视和谩骂,有的人还无缘无故丧了命。更有甚者,连他们的亲人都不能幸免于难。 有一户人家的孩子在华勇营当兵,为此经常有当地士绅和邻居上门做工作,劝他想办法把孩子领回来。结果,不是被他骂了出来,就是被他用扫帚赶了出来。不仅如此,英国人到村里查税,他还助纣为孽,帮英国人指认不交税的人。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这个人就失踪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村里百姓在枯井中发现了他,只是人已经死去多日了。 类似这样的消息不断在兵营中传播,让兵营中的士兵们每日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他们很清楚,以华勇营士兵的身份回到家乡将会遭到万人唾骂,永远也抬不起头来,唯一的出路就是远离家乡,到外地谋生。可是,哪里有生路呢? 香港招募警察这样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千载难逢。不久,华勇营士兵纷纷以各种理由辞职;更多的是开了小差,离开了威海,前往香港应聘。 卫姓三兄弟在崔先生内线的几番游说下,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兵营。在上船的前夕,卫姓三兄弟被突如其来的几把火器同时击中,掉进了海里,几个凶手则趁乱逃之夭夭了。 那一夜,巡捕和华勇营士兵搜捕了一夜。那一夜,整个威海卫被弄得鸡飞狗跳,不知情的百姓惶恐不安。当天,威廉急红了眼,几次想派兵进入威海卫城里搜查,都被秦巡检以他们不熟悉情况不利于搜捕为由拒绝了。为了让威廉放心,秦巡检关闭了四个城门,把所有的衙役全部派了出去,挨家搜查。威廉看到秦巡检是实实在在地在配合英国人办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曲文魁一夜未睡,除了激动,还有一丝担心。曲文魁激动的是,两代人的努力终于促成了一件事。曲文魁担心的是,崔先生或是抗英会的其他人会不会落到英国人手里?曲文魁还担心刺杀究竟有没有成功?如果没有成功,让卫姓三兄弟死而复生,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不敢点灯,曲文魁在黑暗中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开门营业以后,曲文魁便在前来买药的客人那里听到了有关卫姓三兄弟的各种各样的版本。有的说,自己亲眼看见凶手手持火器,面对面地向卫姓三兄弟开了枪。卫姓三兄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击毙,却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掉到了海里;有的不同意上述说法,说是卫姓三兄弟是被凶手在背后开枪击中后直接掉到了海里。至于凶手,更是众说纷纭。有的说,凶手是北京来的;有的说凶手是从天津来的;还有的说凶手从满洲来的等等,不一而足。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凶手一定是外地来的;不然,威海卫人哪里搞得到这样好的火器。总之,不论哪种说法,有两件事情是肯定了:凶手跑了,卫姓三兄弟死了。 曲文魁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唐万财协助酒井绑架勒索不成,反倒在逃跑时全身多处擦伤。回到家里,唐继业心生疑窦,质问唐万财,唐万财只说是在凤凰山遇到了劫匪,其他的任唐继业怎么问也不说了。唐继业不死心,打听到都小春跟着唐万财一起出去了,便把都小春叫到自己的书房,质问都小春,都小春一五一十地把唐万财配合酒井绑架郑月儿勒索曲文魁的事情说了。唐继业听了,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当即喊来唐万财喊让他当面说清楚。唐万财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坦然地说道:“爹,我都快十九岁了,是大人了,用不着你老管我,我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唐继业见唐万财公然顶撞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唐万财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子,我一再告诉你不准干违法的事情你就不听,好好的买卖你不做,难道你非要上山当土匪才舒心吗?我唐家要被你害惨了!” 唐万财本来心里就窝着火儿,见父亲如此骂他,火气顿时冒了出来,怼道:“当土匪有什么了不起?当初你不也是因为劫了曲家才发的家吗?你能把他爹的家财弄到手,我凭什么就不能把他曲文魁的财产弄到手?” “你,你,你……我打死你……”唐继业气得浑身哆嗦,拾起算盘劈头朝唐万财的头上砸去。都小春上前一步伸手挡住了。算盘砸在了都小春的胳膊上,碎了一地。 唐万财上前一把推开了都小春,到了唐继业跟前,对着唐继业咆哮,“小春,我家的事情你不用管。我是他儿子,命是他给的,今天他把我打死了,算我把命还给他了;他打不死我,以后我的命就是我的。” 唐继业气得浑身筛糠一般地哆嗦着,嘴里说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拾起了砚台就要去打唐万财。都小春上前一步抱住了唐继业,喊道:“你当真要打死了少东家吗?他可是你家独苗,少东家死了,你不怕唐家绝后吗?” 唐继业扔掉了手中的砚台,跌坐在了椅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唐万财一把拖开了都小春,鄙夷地看着唐继业,说道:“爹,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敢说不敢做,能成什么事情?人要干大事就得有胆量,我不会像你这样,处心积虑地在曲家当牛做马辛苦半辈子,快要老了才干了自己想干的事情,还过得战战兢兢,窝窝囊囊的。我唐万财要干就直来直去……” 唐万财终于把心中积存了一年多的不满说了出来。唐继业手指着唐万财说不上话来,此刻,只觉得头疼欲裂,一会儿功夫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都小春见唐继业手指着唐万财身体僵硬,一动不动,赶紧上前喊道“东家、东家”,唐继业身子一软,摊到了椅子里。都小春赶紧把唐继业从椅子上抱到了板台上,掐唐继业的人中。 唐万财见此慌了手脚,顿时手足无措,都小春急了,喊道:“少东家,快去请大夫啊!”唐万财如梦初醒一般,应了一声,撒腿跑了出去。uu看书 ww.uukashu.om 都小春看着唐万财走远了,低头拉开唐继业书桌的抽屉,快速地翻找起来。在抽屉的一个暗格里,都小春找到了一沓纸。都小春粗略看了一下,是合德商行与天津新军签的供货合同以及供货账目。都小春赶紧贴身装了起来。 此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都小春赶紧合上抽屉,继续掐着唐继业的人中,嘴里喊着“东家,您醒醒;东家,您醒醒……”。 唐万财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都小春急急地问道:“少东家,大夫请来了吗?大夫在哪儿?” 唐万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去请大夫吧,我来看着我爹。” 原来,唐万财跑出了家门,忽然想起:自己出去了,家不就空虚了吗?便赶紧跑了回来。 都小春听说让自己去请大夫,正求之不得,应了声“好”便撒腿跑了。路上,都小春找了个稳妥的地方把偷来的合同和账册藏了起来。 秦巡检从登州府回到威海后,一直对赵大人交付给他的捉拿都大成的事情念念不忘。这件事情他不能声张,可是也不能松懈;他不能越界到外地捉拿,可是也不能坐等都大成到威海卫城里来。否侧,坐失良机,跑了都大成他怎么向赵大人交代? 秦巡检猜测,都大成无论跑到哪里,最后一定会找傅知州报仇。于是,秦巡检专门给傅知州去了一封密信,让傅知州严加防范都大成。 傅知州原以为凤凰山劫案早已曲终人散,却不料,三年多了,突然从秦巡检处知道了凤凰山劫案主犯的大致行踪,傅知州不禁喜出望外。 第122章 善恶有报 何时报 (2) 傅知州从秦巡检处知道了都大成是凤凰山劫案的主凶后,觉得这是他创造政绩的最好时机。 傅知州心思一动,想出了自认为最好的计策:他命人把都大成的亲属和族人一股脑地都抓到了知州衙门,命他们交代都大成的行踪;同时贴出告示,说是捉住了凤凰山劫匪主凶的帮凶,现在悬赏捉拿主凶都大成。 都大成本来就想找傅知州报仇,谁知自己的仇没有报,反被傅知州变本加厉地迫害自己的亲人,都大成顿时怒不可遏,瞅准机会潜入了知州衙门,欲刺杀傅知州。 不料,傅知州早有防备,都大成刚潜入知州府,便被守卫的士兵发现了。都大成被围在了知州府院子里,士兵们一拥而上欲捉拿都大成。都大成以一敌十,一个会合下来就伤了好几个士兵。都大成急于刺杀傅知州,便想办法摆脱了院子里士兵的纠缠,准备硬往里闯。此时,傅知州提着剑,主动冲了出来,与都大成打了个照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大成二话不说,朝着傅知州就冲了过去;傅知州不躲不闪,挥剑就刺向了都大成。两人你来我往,打在了一起。 都大成没有想到,傅知州竟是剑术高手,与都大成面对面地一番较量下来,都大成不仅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招来了更多的兵勇。都大成眼看难以得手,只得翻墙逃跑。结果在墙头上,都大成被飞来的箭射中。都大成忍着痛从墙上跳了下去,带伤跑进了昆嵛山。 傅知州乘胜协调宁海州的兵勇倾巢出动,进山搜捕都大成。结果,连续忙活了三天一无所获,只得空手而归。 回到知州衙门的傅知州一进门就惊讶地发现,他的妻妾和孩子都惨死在了自己的住所里。傅知州顿时陷入了癫狂状态。 傅知州亲自到登州府找到赵大人哭诉,请求赵大人协调军方派兵围剿。赵大人虽然从心里对于傅知州的愚蠢行为怒不可遏,可是毕竟傅知州家里是真遭了难,也不好过于苛责,便把他劝走了;然后修书一封,派专人送给秦巡检,对他办事不利进行了申斥。 秦巡检看了赵大人的信,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他没想到傅知州如此鲁莽,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后果,更没有想到赵大人会直接申斥自己。一时之间秦巡检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在院子里不安地走动了起来。衙役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曲文魁来访,看见衙门气氛有异,便向秦巡检打听,秦巡检只好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曲文魁。曲文魁本来就对都大成充满了仇恨,听说要抓都大成,立时摩拳擦掌,表示自己可以配合秦巡检抓到都大成。 曲文魁告诉秦巡检,都大成对于无意中害了都田海愧悔不已,早晚他会到都田海的坟前祭拜。眼下,如果举行大祭,都田海知道了一定会去祭拜。到时,就可以一举擒拿。 秦巡检不同意曲文魁的方案,便推脱说,按农村规矩,人死三周年满举行大祭。眼下已经过了时节,再举行大祭显然不合适。 曲文魁说:都田海的坟修在河边,他去看过几次,这些年因为雨水增多,河岸不断被冲刷,已经快到了坟头了。都小春因为多年一直在外流浪,顾不上修坟。自己几次想给都田海重新修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一次,他想重新给都田海立坟,了却多年心愿。同时,借机诱捕都大成。 秦巡检听了曲文魁的话,久久没有言语。曲文魁心中不解,问道:“秦大人,可是有不妥的地方?” 秦大人叹息道:“都田海当初是为了保护都大成而死,如今利用都田海去诱捕都大成,恐怕都田海的在天之灵不会同意。再说,此法牵扯到的人员甚众,一旦动手后果难以预料。” 听了秦大人的话,曲文魁心中再一次激动了起来,说道:“秦大人,那么多人因为都大成而死,都田海在天有灵,绝不会任由他继续为非作歹。诱捕都大成虽然有风险,可是总比被动被都大成袭击好得多。大人,不可再对都大成仁慈啦!” 秦巡检听出了曲文魁话中含着对自己的不满,他也理解曲文魁的心情,可是用死去的都田海去诱捕都大成让他在感情上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儒家文化告诉他,死者为大,尊重死者是儒家弟子的基本操守,更何况还是冤死的都田海。 秦巡检在心中思忖,傅知州用都大成的亲人做钓饵诱捕都大成,结果不但没抓到都大成,反倒自己家里酿成了惨剧;再用都田海诱捕都大成,会发生什么情况实在难以预料。可是就此拒绝曲文魁他也于心不忍。秦巡检思忖再三,说道:“此事牵连甚广,需要知府赵大人定夺,还需要知州傅大人配合,你容我考虑周全。” 曲文魁见秦大人说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便不好再与秦大人争执了。 唐继业虽经大夫救治醒了过来,可是落下了轻度中风的毛病,身体一侧震颤麻痹,一连几天躺在炕上不能动。唐万财不敢离开,一直在炕头照顾自己的爹。 酒井在凤凰山跑了以后,见风头过了,来到了唐家大院找唐万财。唐万财怕唐继业看见,把酒井领到了偏房。酒井拿出了一支飞镖,问唐万财是否认识此物?唐万财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肯定地告诉酒井,这个飞镖是都小春的。他曾经无意中见过都小春练飞镖。 酒井恶狠狠地骂了声“八嘎,都小春,良心坏透了。” 唐万财被酒井搞糊涂了,急忙问缘由。酒井告诉他,那天晚上,自己的一个同伙被这支飞镖所伤。 唐万财脑袋顿时“嗡、嗡”地响了起来,瞬间就被怒火涨满了。想不到,自己那么信任都小春,可是都小春竟然吃里扒外,暗中下黑手。更可怕的是,都小春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太多了,他不能容忍都小春继续留在世上。唐万财决定干掉都小春。 唐继业躺在炕上,听到了动静,让盈盈去把唐万财叫了过来。唐继业生气地问唐万财:是不是酒井又来了? 唐万财看见爹都这样了还管自己,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地说:“爹,你对酒井老是疑神疑鬼的,可酒井什么时候害过咱?倒是你一直信任的都小春处心积虑地要害咱。十有八九都小春是曲文魁派来的。” 唐万财把都小春在背后下黑手害日本浪人的事情告诉了唐继业。唐继业听了,一着急赶紧抬手指向外面,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合同、合同”。见唐万财没有反应过来,唐继业挣扎着要爬起来。唐万财想了想,听懂了,知道是爹让他去看看合同在不在,便赶紧跑到书房去了。 唐万财在书房里翻遍了抽屉也没有找到合同,顿时冷汗流了下来。唐万财想了想,喊来了盈盈,让盈盈去喊都小春到家里吃饭。 都小春在唐继业的书房里找到了合同和供货账目,拿到了唐继业是凤凰山劫案主凶的最有力证据。也借着跟随唐万财到文登的机会弄清楚了唐继业与陈县令勾结的过程,按说可以一走了之了,可是最重要的唐继业有没有同傅知州勾连合伙制造冤案他还没有搞清楚,他不甘心就这么走。 都小春知道,唐继业一旦发现合同没有了,必然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到那时他就危险了。可是为了弄清楚真相,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都小春正在店里理货,盈盈来请都小春到家里吃饭。都小春警惕地问道:“少东家怎么这会儿想起来请客?” 盈盈答道:“少东家说,你在凤凰山帮了他,他要答谢你。” 都小春闻此便不再做他想,跟着盈盈到了唐家大院。不料,刚一进门,就被提前埋伏在门两边的两个日本浪人抓了起来。 酒井的人把都小春五花大绑地捆好,然后推到了柴房里吊了起来。 酒井和唐万财进来了。酒井拿出飞镖审问都小春,这支飞镖是不是他的? 都小春只看了一眼便肯定地说,这支飞镖确实是他的。 酒井气急败坏地质问都小春,为什么在凤凰山从后面对他的属下下手? 都小春冷静地回道,自己远远地看见了曲文魁,想一镖把他结果了,uu看书.ukansu谁知那个日本人突然抢到了前头,挡住了他的镖。 都小春遗憾地说,要不是那个日本人坏事儿,自己早就把曲文魁干掉了。酒井一时被都小春唬住了,不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酒井在都小春这里碰了软钉子,唐万财又来审问都小春,问都小春把合同藏到了哪里去了?都小春充愣装傻,一脸茫然地问:什么合同?合同不都是你少掌柜亲自签的吗? 唐万财见都小春东拉西扯,就是不交代合同的去向,顿时怒不可遏,亲自动手把都小春毒打了一顿,都小春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冤。 唐万财打累了,酒井接过了鞭子继续打。整个晚上,酒井和唐万财轮番拷打审问,都小春被打得遍体鳞伤,就是不承认自己偷过合同,也不承认自己有意害日本人。 都大成杀了傅知州的家人后,又潜回了威海卫租界。 本来都大成对唐继业还心存疑虑,觉得只是夏允礼骗了自己,唐继业并不知情。后来,都大成在山上避难时,都小春过去告诉他唐继业要出卖他,都大成仍然半信半疑。离开了藏身的窝棚后,都大成在远处的山上朝下注视着,结果,过了不久,便装衙役便包围了他的藏身的地方。都大成这会儿确信,唐继业确实是想害自己。联想到过往的种种,都大成明白了,唐继业一直在利用自己。都大成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唐继业报仇。 报复了傅知州,都大成便回到了威海卫,把他的复仇目标转到了唐继业的身上。入夜,都大成跳上了墙头到了房顶,潜入了唐家大院。 第123章 善恶有报 何时报 (3) 酒井和唐万财两个人审都小春审了半夜也没有审出结果,弄不清都小春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们,可是放了又不甘心,实在无计可施,便丢下了都小春,一起喝酒去了。 酒井虽然一肚子的不痛快,可是对于酒他从来没有仇,所以喝起来就止不住了,一杯接着一杯,喝得兴起,酒井让唐万财找女人来陪。唐万财脑子一转想到了盈盈,便到明月的屋子里去找盈盈。 一整天,明月都在屋子里看顾着唐球儿,此刻正怀抱唐球儿,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被子哄唐球儿睡觉。听见外面传来不寻常的声音,明月让盈盈去查看怎么回事儿。 盈盈一晚上都在为自己把都小春无意中骗来懊恼不已,早就坐立不安了,听到明月让自己去探听情况,盈盈赶紧把事情告诉了明月。明月听了沉默不语,原来拍打孩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等到柴房没了动静,明月把孩子塞到了盈盈的怀里,自己一个人到了柴房,从梁上放下了都小春,解开了都小春身上的绳索,让都小春赶紧逃。都小春往外跑了两步,又回来了,明月急了,一个劲儿地向外挥手,赶都小春快走。都小春说:“少奶奶,我知你是好人,我不能连累你。你还是把我绑起来吧。” “小春,别傻了,你留在这儿,命就丢了。” “少奶奶,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是唐万财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夏明月真急了,跺着脚,推着都小春往外走。 “少奶奶,你多保重。”都小春跪倒地上,给夏明月磕了个头,起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万财到明月屋子里找到了盈盈,淫笑着要盈盈换了衣服去见酒井。盈盈吓得抱着孩子蹲在了墙角。唐万财急了,从盈盈怀里夺过了唐球放到了炕上,又接着去拖盈盈。唐球儿哭了起来,盈盈也跟着哭了起来。 夏明月听到了唐球儿的哭声急急地跑了回来,见唐万财在拖盈盈,赶紧过去拦阻。唐万财急了眼,一巴掌把夏明月扇得原地转了个圈儿,然后拖着盈盈就往酒井所在的屋子里走。盈盈吓得大哭,没命地喊“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夏明月被唐万财扇了一巴掌,脸火辣辣地疼,两眼冒金星,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都小春已经跑出了唐家大院,听到了盈盈的哭叫声,返回了院子里,见状,骂了声“畜生”,便跑到了唐万财的跟前,飞起一脚把唐万财踢飞了出去。盈盈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起不来了。 两个日本浪人闻声拿着刀冲向了都小春,都小春利索地躲过了他们砍过来的刀。日本浪人扑了空,反身重新对着都小春,虎视眈眈地举起了刀。都小春轻蔑地向两个日本人招了招手,两人同时再次扑向了都小春。都小春腾空跳起,又躲过了他们砍过来的第二刀。两人重新调整了姿势,举刀运气,又一次冲向了都小春。这一次都小春不再躲闪了,他凌空跳起,在空中连续踢腿,把两个日本浪人手中的刀踢了出去。都小春落地后,拳脚并用,与他们动起了手,只几个回合,两个日本浪人便倒在地上起不来了。都小春快走两步到了两人的跟前,一人一脚踢到了头上,两人昏死了过去。 夏明月被唐万财打倒后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院子里,恰好看见都小春把唐万财踢飞了出去,夏明月跑过去扶起了盈盈。盈盈全身软绵绵的,腿站不稳了,夏明月扶着盈盈往屋子里走。 酒井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看到他的两个属下倒在了地上,一把拖过从他旁边经过的夏明月。夏明月猝不及防,松了扶着盈盈的手,盈盈坐到了地上。酒井从后面用胳膊勒住了夏明月,把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威胁都小春赶快束手就擒。 盈盈看到姐姐有危险,身上不知从哪儿涌来了一股力量,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把住酒井的胳膊就咬,酒井疼得“嗷”地叫了一声,胳膊一甩把盈盈摔了出去,接着飞起一脚,把盈盈踹了出去。盈盈头落在地上,疼得昏死了过去。 都小春见状红了眼,要冲过去同酒井拼命。酒井嘴角抽动了几下,恶狠狠地盯着都小春,手慢慢地把刀从夏明月的脖子上移开了,然后猛然往下,从上到下割开了明月的衣服。 夏明月的衣服被无声地割开了,露出了雪白的酮体,瞬间血涌了出来,汇成了一股血流,流淌到了地上。夏明月又羞又痛,眼泪刷得涌了出来。夏明月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唐继业拄着拐,歪歪扭扭地出来了。夏明月见了唐继业,高喊:“爹,快救我。” 唐继业见此,惊得扔了拐杖跪下了,声嘶力竭地哀求“酒井君,求您放了我儿媳吧。” 唐万财早就急得手足无措,此刻听见爹的喊声,也赶紧跟着哀求:“酒井君,不要伤了明月。” 都小春两眼喷火,指着酒井怒骂:“酒井,你这个禽兽,你欺负女人算什么,有种你和我单挑。” 酒井狰狞地看着都小春,恶狠狠地说道:“都小春,你要么乖乖地就范;要么我把她剐了。” 都小春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怒吼:“狗杂种,有本事你剐了我。” 酒井嘴角抽动着,猛然间用刀子快速地在夏明月身上乱划,衣服一片一片地从夏明月身上掉了下来。夏明月顿时全身血肉模糊,成了血人。 都小春一下子崩溃大哭了起来,抱着头,跪在了地上,高喊:“少奶奶,我对不起你。” 都小春抱着头,趴到了地上。 酒井奸笑着放了明月,扔了刀,拾起了棍子,走了几步,到了都小春跟前,猛然跳了起来,举棍砸向了都小春的头。 都大成在唐家大院的房顶上看到了这一切,高喊一声“x你娘的日本鬼子,我跟你拼了”,便直接从房上跳了下来。酒井一怔,抬头向上看去,此时,都大成已经落到了酒井跟前。 酒井举起棍子向都大成砸了过来,都大成举起手中的棍子迎了上去,两个棍子碰到一起,发出了一声闷响,酒井被震得倒退了几步。 都小春从地上爬了起来,趁着酒井发愣的档口儿,脱下衣服包住了夏明月,抱着夏明月向屋子里跑去。等把夏明月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都小春又跑回来,想把盈盈也救回来。 酒井运了运气,把棍子在手中耍了两下,然后顺势举起,如下山恶虎一般扑向了都大成。都大成举起棍子迎了上去,两个棍子又打在了一起。随着一声脆响,酒井手中的棍子断了,酒井也被震得松了手中的棍子。都大成拿着棍子逼近酒井,酒井紧盯着都大成,步步后退。 被都小春打晕了的两个日本浪人醒了,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从后面举刀冲向了都大成。此时,都大成正背对着他们,对身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眼看着都大成就要被刺中,都小春顾不上盈盈了,快步跑了回来,拼尽全力推开了都大成。刀刺了过来,都小春躲闪不及,被刺过来的刀划伤了腹部,血顿时从伤口冒了出来。 都大成红了眼珠子了,大喊一声,举起棍子同他们打在了一起。 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租界巡捕闻声赶来了。 都大成见势不妙,不敢再恋战了,找了个机会拉着都小春就往墙边跑。 酒井他们又冲了过来,试图缠住都大成和都小春。都大成只得回身举棍再迎了上去。都小春见状,也跟着回来了到了,uu看书wwuukasu 大喊“叔,我掩护,你快跑”。都大成急了,一脚踹向都小春,喊道:“你快跑,我随后跟上。” 都小春忍着痛,快跑几步,跳到了墙上,然后顺着墙跑到了房顶上,都大成紧跟着也跳了上来。两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从房顶跑了一会儿又跳了下去,消失不见了。巡捕涌进了院子里,端起枪便朝上射击。激烈的枪声在沉沉的暗夜中回荡,传出了很远。 巡捕房通过电话,把追捕都大成和都小春的消息传递了出去。很快,巡捕全部到了街上,开始全面大搜捕。秦巡检听闻都大成现身,也赶紧关闭城门,配合英国人行动。 都大成和都小春被堵在了海边。一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此时,海浪在风的作用下,惊涛拍岸,汹涌澎湃,发出了一阵阵怒吼。另一边是端着枪搜索前进的巡捕和华勇营士兵,正在步步逼近。两人蹲在海边的石头后面,紧张地盯着他们看着。 眼看着就要暴露,都大成低声说道“我去引开他们,你找机会跑。” 都小春拉住了都大成的衣服,沉着地说道:“叔,反正我已经伤了,很难跑出去了,我去引开他们。” 都大成急了,一把抓住了都小春的衣服,“侄子,我已经对不起你爹妈了,你再要有个三长两短,到了地上,我怎么跟你爹妈说!” 都大成推开了都小春,跑了出去。巡捕高喊着追了过去,一会儿,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接着,听到了“咕咚”的跳水的声音。 都小春一跺脚,眼含着泪,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跑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第124章 泪雨似倾盆 谁之罪 (上) 曲文魁在家里听着外面一阵比一阵紧的哨音和枪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忐忑不安,正想着到外面看看,忽然传来了拍打门的声音,曲文魁赶紧开门查看。门刚一打开,一个人硬挤了进来,接着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远处,一队巡捕快步跑了过来,曲文魁赶紧把门关上了。借着微弱的光亮,曲文魁发现,进门的竟是都小春。曲文魁赶紧招呼林子鸢,两个人合力把都小春抬到了里屋的炕上。 外面响起了拍打门的声音,巡捕搜查来了。林子鸢和曲文魁对视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炕洞。曲文魁和林子鸢赶紧到灶火间把大锅揭了下来,把都小春藏进了炕洞。等收拾好了,曲文魁出去开了门。 巡捕呆的久了,一肚子的不满,厉声喝问“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曲文魁整理着衣服,委屈地说道:“已经睡下,听到各位喊门才起的炕。” “妈的,你舒服了,害老子挨冻遭罪。” 巡捕骂骂咧咧地进来搜查了一番,见没有异常就离开了。曲文魁重新揭开锅,和林子鸢一起把都小春拖了出来。曲文魁端来了清水给都小春擦拭伤口,林子鸢则赶紧给都小春扎针。等都小春呼吸平稳了,林子鸢拿来了红伤药给都小春敷上了。 明月被都小春抱回到房后便把房门关死了,趴在炕上哭。 盈盈被酒井踢昏了,都大成和都小春跑了以后,盈盈醒了过来,感觉头裂开了一般得疼痛,看到夏明月不在,盈盈顾不上自己了,忍着痛去看夏明月。夏明月不开门,盈盈一边哭着喊“姐姐,我是盈盈,你快开门”,一边拍打着门。明月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就是不开门。 唐万财三步并着两步地来了,气冲冲地拍打着门骂道:“贱妇,你竟然勾搭都小春给我戴绿帽子,你快出来给我说清楚。” 盈盈怯生生地怼道:“你冤枉姐姐了,姐姐没有勾引都小春。” “小贱妇,你还敢顶嘴!”唐万财扬手给了盈盈一巴掌,盈盈大哭了起来。 明月开了门,挥手给了唐万财两巴掌。唐万财被打愣住了,捂着脸半天没有反应。 明月去查看盈盈头上的伤,唐万财反应了过来,一把拽过夏明月,抬起脚踢到了明月的肚子上,夏明月疼得蹲了下去。 夏明月蹲了一会儿,猛地跳了起来,一头撞向唐万财。唐万财后退了几步,挥拳打了过来。盈盈扑上前去,抓住了唐万财的手,唐万财胳膊一甩把盈盈甩出去了,嘴里不停地骂道:“吃里扒外的贱妇,敢跟都小春穿一条裤子,看我不打死你。” 夏明月进屋拿起结婚时置办的贴着双喜字的花瓶、镜子,拼尽全身的力气,一个接着一个地扔向唐万财。唐万财左右腾挪,不停地躲闪着,一个一个的镜子、花瓶落到地上,发出了声声脆响,碎了一地,上面贴的双喜字也随之断成了一段一段的。 夏明月还不解气,指着唐万财骂道:“唐万财,你是不是男人?你要是男人,你就去把酒井杀了。他酒井就是个畜生,当众侮辱你的老婆,残害你的妹妹,你要有种就去找酒井拼命!” 唐万财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知你是谁的老婆?又是抱又是搂的,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个贱妇,你还知道要脸吗?” “唐万财,酒井是畜生,你连畜生都不如!”夏明月拿起剪刀,扑了上去,唐万财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喊“疯了,疯了,你就是个疯婆子。” 唐万财走了,夏明月扔掉了手中的剪刀,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绝望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唐球儿也跟着“哇哇”地大哭了起来,盈盈哭着抱起了唐球儿。唐球儿的哭声一阵比一阵高,盈盈无助地抱着唐球儿,不停地摇晃着,“球球,求你别哭了,都是小姨不好,……” 夏明月停止了哭泣,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把唐球儿从盈盈怀里接了过来,然后撩起衣服,小心地给唐球儿喂起了奶。 唐球儿大口地吃着奶,一边吃一边委屈地哽咽着。夏明月看着怀中的孩子,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到了唐球儿的脸上。唐球儿停止了吃奶,瞪着眼珠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娘。夏明月赶紧抹了眼泪,对着唐球儿凄然一笑。唐球儿似乎看出了什么,咧了咧嘴想哭,夏明月赶紧把脸别到了一边。 唐球儿吃饱了又睡着了,夏明月把唐球儿交给了盈盈。 盈盈抱着唐球儿要回自己屋子里,夏明月喊住了盈盈。盈盈停了脚步,回身看着夏明月;夏明月看着盈盈,几番欲言又止。想了想,慢慢地转身从抽屉里拿了一盒首饰出来,说道:“妹妹,姐姐答应过你,等你结婚的时候,就把娘送我的首饰给你做陪嫁,你还记得吗?” “姐,我记得。” “你过来,姐姐想看看你戴首饰的模样。” 盈盈抱着唐球儿过来了,怯怯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妹妹,你今年十五了吧?转年也该成亲了,姐想看看你当新娘子的模样。” “姐,你到底怎么了?” “姐没事儿。”夏明月说着话,把金钗、金钻等戴到了盈盈的秀发上,把项链挂在了盈盈雪白的脖颈上,然后把手镯套在了盈盈细细的手腕上。等披挂完了,夏明月端详着盈盈,眼含着泪笑了,夸赞说:“妹妹长得真俊。”夏明月拿来了镜子,照给盈盈看,盈盈美得红了脸。 盈盈看着镜子里的姐姐,总觉得不对劲儿,说,“姐,你身上疼不疼,我找仙姑姐姐过来给你疗伤吧。” 夏明月凄然一笑,说,“姐没事儿,到明天就不会再疼了。” 夏明月想起了什么似的,幽幽地问盈盈:“妹妹,你的名字‘盈馨’怎么写?都是姐不好,这么长时间了,姐连你的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姐,你写给我看看吧。”盈盈拿起笔,一笔一划地把自己名字写了,明月拿起笔照着写了一遍。盈盈看着夏明月写完,高兴地说:“姐姐写的真好。” 夏明月收起了首饰,重新包好,放到了首饰盒里,说道:“妹妹,你去睡吧。” “姐,你没事吧?” “姐没事,你去睡吧。” “唉,姐,你也早点睡吧。” 盈盈抱着唐球儿走了。 夏明月从外面端来一盆水,脱光了衣服,光着脚蹲在盆子里,撩着水慢慢地擦洗身体。水里有冰,寒冷刺骨,渗进伤口,更是钻心地疼。夏明月却感觉麻木了一般,一声不吭,慢慢地把身上的血污都洗了去。 全身都擦洗干净了,夏明月穿上了用当年离家时娘托文魁送给自己的新面料做的衣服,然后拿来了一个干净的盆,放到了桌子上。夏明月掀起衣服,使劲儿把奶挤到了盆里。一开始,挤出的奶断断续续地,只一会儿,奶便挤没了;夏明月狠狠心再使劲儿,滴下了几滴殷红的血。夏明月叹了口气,放下了衣服。 夏明月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写完了,把纸折叠了几下,放到了首饰盒里,然后拿着首饰盒,轻手轻脚地到了盈盈睡觉的屋子。盈盈已经睡了,唐球儿也睡得沉沉的。夏明月把首饰盒子塞到了盈盈怀里,又俯身把脸贴到了唐球儿的脸上。 盈盈做了噩梦,含糊不清地喊“姐,我怕,姐,我怕。”一会儿又喊“娘,我想你,娘,你怎么了……” 夏明月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心中默念着“女儿,你就要像你小姨一样,成为没娘的孩子了。娘舍不得你去,可是娘实在没法活在世上了。女儿,娘但愿你以后能遇到个好人,嫁一户好人家。盈盈,球球就拜托给你了。姐对不起你,你是没娘的孩子,u看书 wwuukansh 你也需要人照顾,可是我没法子呀,不得不把球球交给你了。” 夏明月回到了自己房间,从炕梆下面的炕洞里摸出了一个布包。包里是她平时积攒的一包火柴头,夏明月看了看,然后决绝地吞到了肚子里。 肚子里火烧般地疼痛了起来,夏明月痛得脸变了形,挣扎了一会儿,夏明月平静地躺到了炕上,拿出曲文魁曾经送给自己的手绢盖住了脸,任身体怎样难受也不动了,只是两边的被褥被夏明月抓得露出了棉絮。 窗外,一轮清冷的月亮挂在空中。月亮似乎被冰冻住了,感觉冰冷冰冷的,像个冰坨一般。 唐万财和酒井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早晨醉醺醺地回到了家里。看到夏明月躺在炕上,唐万财骂了声“臭娘们,你也不怕睡死”,便去拖夏明月。此时唐万财才发现,夏明月已经走了多时了。唐万财疯了一样地冲进了盈盈睡觉的屋子,一把把盈盈从炕上拖了起来,吼叫着让盈盈说清楚,夏明月为什么死了。 盈盈昨晚受了伤,浑身难受,感觉自己就要死去了一般,躺下便睡沉了。盈盈正在做着噩梦,被唐万财打醒了。听说夏明月死了,盈盈猛地从炕上跳了起来,首饰盒从怀里蹦到了地上,金饰撒了一地。 唐万财一把抓住了盈盈,顺势把她从炕上拖着摔到了地上,唐万财指着盈盈骂道:“明月怎么瞎了眼,把你领进了家门。就因为昨天晚上让你陪酒,你就怀恨在心,偷明月的首饰不算,你还杀了她。”唐万财把盈盈从地上拖了起来,狂吼着“我要你给明月抵命”,就要拖盈盈走。 第125章 泪雨似倾盆 谁之罪(下) 唐球儿哭了。 盈盈甩开唐万财的手,抱起了唐球儿,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冲到了明月跟前。盈盈掀开了明月脸上的白手绢,只见明月脸色惨白,眼角挂的泪珠已经冻成了冰珠,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盈盈轻轻地拭去了明月眼角的泪滴,怕吓着了明月似地轻声呼唤:“姐,你醒醒,该给球球喂奶了;姐,球球一会儿要吃奶了,你醒醒。”明月一动不动。 眼泪顺着盈盈的眼角流了下来,盈盈突然醒悟过来了一般,撕心裂肺地大喊了起来,“姐,你怎么就走了……姐,你怎么就不要盈盈了……姐,你怎么就不要球球了。” 唐球儿哭着爬到了娘的身上,试图掀开衣服去吃奶。盈盈见了肝肠寸断,哭得几乎要晕厥。 唐万财进来了,拽着盈盈的头发让盈盈说清楚,为什么偷明月的首饰。 盈盈抬头看见了明月留在盆子里的奶,一瞬间有了勇气;盈盈一低头,狠狠地在唐万财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唐万财松了手。 盈盈理了理头发,沉静地说道:“少东家,你让开,我要给球球喂奶。”唐万财被盈盈的举动惊住了,知趣地闪到了一边,盈盈拿了盆到伙房热奶去了。 唐万财看着盈盈的背影,恶狠狠地骂道:“你不把偷首饰的事情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唐继业刚起床,听说明月走了,踉踉跄跄地到了夏明月跟前,摸着夏明月冰冷的手才确信,夏明月是真走了,登时跌坐在了地上。唐继业老泪纵横,一边拍打着地,一边反复地诉说着:“造孽啊,造孽啊。明月,我唐家对不起你啊。你娘把你托付给我,我没有照顾好你啊……” 唐万财去扶唐继业,随口劝道:“爹,明月死了,盈盈嫌疑最大,我看还是把盈盈送官吧。” 唐继业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举起拐杖砸向唐万财,唐万财躲闪不及,被砸到了肩上,痛得裂了嘴,冲着爹喊:“爹,你打我干什么?” “明月怎么死的,你难道真不知道吗?你的仇人是酒井,你想报仇也该去找酒井报仇。” “爹,报仇也该是去找都小春报仇,不是都小春到咱家卧底,哪会出这些事情。再说了,这也怪明月,明月不帮都小春,酒井君能下狠手吗?还有,谁知她和都小春是什么关系?要不是他俩关系好,酒井君能拿她去威胁都小春吗?” 唐继业气得浑身哆嗦了起来,指着唐万财骂道:“你个逆子,我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儿,竟然生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肝的儿子。明月不在了,你还污蔑她,你就不怕上天报应吗?” “爹,论报应也是你先得报应。我娘死了,你不也活得好好的?明月死了,难道我就活不成了吗?” “你……你……”唐继业指着唐万财说不出话来,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唐万财手忙脚乱地把唐继业拖回了屋子,又让人找来了大夫救治。等唐继业好转了,唐万财越想越气,他把这一切不行都归结到了盈盈身上。他怎么看都觉得是盈盈先偷了明月的首饰,然后杀人灭口,于是,果断地报了警。 王巡长亲自来了。 盈盈被带到了王巡长面前。王巡长询问盈盈:你说首饰是少奶奶给的,你有什么证据? 盈盈哭着解释:姐姐说,首饰是给我的结婚陪嫁,我就拿了。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巡长拿过了首饰盒,里里外外翻看了起来。在盒子里面的丝绒垫层下面,王巡长找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首饰是我送给妹妹盈馨的结婚嫁妆,夏明月。” 王巡长拿着那张纸询问唐万财,这是不是夏明月的笔迹? 唐万财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没准儿是盈盈模仿明月的笔迹写的。 王巡长又拿出了在夏明月屋子里找到的夏明月练习写“盈馨”的那张纸,给唐万财看了,问:“你看这是一个人的笔迹吗?” 唐万财看了看,说,“不是。” “那你说都是谁的笔迹?” “一个是夏明月的,一个是盈盈的。” 王巡长瞅了一眼唐万财,无言地把首饰盒还给了盈盈,转身向外走去。唐万财尴尬地跟在后面去送。在门口,王巡长转身问道:“你对首饰盒还有疑问吗?” 唐万财尴尬地说:“没有了。” 夏允礼一早就到了店里,正要准备开门营业,听说夏明月走了,疯了一样地跑到了唐家大院。看着夏明月冰冷的遗体,夏允礼一口气没上来,晕死了过去。 夏明月走了,唐家乱成了一锅粥。唐继业忍着病痛,亲自操办起了丧事。当天,唐家大院到处挂起了白色的幡帷,摆满了花圈。 明月走得惨,唐继业怕以后家族不得安宁,找来了一群和尚在家里摆了七天道场,超度明月亡灵。七天之后,举行殡葬仪式。 曲文魁和林子鸢守着都小春护理了一夜,天亮了,都小春有了好转的迹象。曲文魁怕引起别人的怀疑,便让林子鸢独自在家照顾都小春,自己照常到店里上班。 曲文魁正在柜上理货,从买货的客人那里惊闻夏明月的噩耗,心中一惊,当即扔下手里的东西,冲到了唐家大院。 唐家大院的大门敞着,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在临时搭建的灵堂里,唐万财麻木地跪在夏明月的棺木旁,答谢前来吊唁的人们。唐万财脸上没有一滴泪痕,谁也不知他此刻心里想的什么。 曲文魁一路歪歪斜斜地跑进了唐家大院,跪倒在了夏明月的棺木前,沙哑着嗓音叫了声“姐”便泪如雨下。 曲文魁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姐姐说,可是喉咙堵得慌,想说说不出来,想喊又喊不出来,似乎整个胸膛都被莫名的愤懑堵满了,让他喘不上气来。曲文魁把两只手攥成拳头,气恼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终于,一股气从胸膛涌起,冲开了喉咙,让曲文魁喊了出来,“姐,你究竟怎么了?你怎么就走了呢?姐,我发过誓,要照顾您,不再委屈您了,您怎么就不给我机会呢?” 唐万财忽的站了起来,指着曲文魁的鼻子骂道:“曲文魁,你别在这猫哭耗子瞎慈悲。明月死了,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把都小春安插在我爹身边,明月怎么会死?要不是你一再勾引明月,明月怎么会死?我跟你拼了。”唐万财挥拳冲向了曲文魁。 曲文魁跪在地上,任唐万财踢打自己的后背,一动不动。等唐万财打够了,曲文魁站了起来,抹干了眼泪,指着自己的胸膛吼道“唐万财,你打,有种你再接着打。” 唐万财吼道:“曲文魁,你以为我怕你不成。”唐万财用尽全身力气,挥拳打了过来;曲文魁迎着唐万财打过来的拳头挥拳打了上去,两个拳头在空中相遇,发出了嘎巴的一声脆响,唐万财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曲文魁大叫了一声,“唐万财,你有种,有种起来接着打。” 唐万财缩成了一团,哭了起来。曲文魁走上前去,一把抓起了唐万财,吼道:“你这个懦夫,你给我说清楚,我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唐继业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过来了,到了曲文魁跟前,嘴里喊着“曲文魁,我要你给明月偿命”,便举起拐杖打了过来。曲文魁没有躲闪,任由唐继业的拐杖雨点般地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头上。 曲文魁放下了唐万财,怒目圆睁,对唐继业吼道“我姐死了,你凭什么打我? “明月死了,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把都小春安插到我家,明月怎么会死?你爸你妈害死了万财的娘,如今你又害死了万财的媳妇,我们家上辈子欠了你们家多少,怎么就还不完?曲文魁,你还想让我们家还你家多久?” 曲文魁曾无数次听爹和妈说过,唐万财的娘是被日本人害死的。娘虽然心存愧疚,可无论如何也赖不到爸和娘的头上。当年,爸和娘为了减轻唐继业的痛苦,给他盖了房子,又让自己的妈照顾唐万财。当年,只要自己和唐万财发生了争执,无论对错,自己的爹和妈总是向着唐万财。为这,自己没少挨爹和妈的骂。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唐继业竟然如此不讲道理,丝毫没有感恩之心不说,还聚集了一肚子的仇和怨。u看书.ukanshu 曲文魁上前一步,从唐继业手中夺下了拐杖,扔到了地上,骂道:“唐继业,我婶儿死了,那是日本人害死的,你要报仇,也该找日本人报仇才对,你凭什么诬赖我爸我娘?” 唐继业眼泪流了下来,哭道:“当年,要不是你爸带着我离家给你们家做买卖,把万财娘一个人留在家里,她怎么会死?” “当年,你离家了,可我爸也离家了;我婶儿在家里,可有我娘陪着……” “万财的娘出事儿,怎么你娘没有事儿?当年,你娘和万财娘一起跑鬼子,两人一起出的城,独独万财娘回去了,不是你娘支使的,万财娘怎么可能一个人回去?你娘说万财娘回去拿自己的东西,谁看见了?谁能证明?谁知是不是去给你娘拿东西?我们住在你娘家,寄人篱下,你娘说什么万财娘敢说半个不字吗?你敢说你娘没有责任吗?我们家哪辈子欠了你们家的,我老婆给你家当丫鬟使,我儿子的老婆又给你们家当丫鬟使,我们家就该下贱吗?” “唐继业,你……你……”曲文魁膛口结舌,气得说不上话来,指着唐继业猛然间吼道:“唐继业,这些年你一直在害我家,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错,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你娘害死了万财娘,我不报仇我还是男人吗?”唐继业走了几步,拾起了拐杖,“曲文魁,如今你又害死了我儿媳妇,你还要害我们家到什么时候?大仇不报,我跟你永远没完。” 唐继业举起拐杖又向曲文魁打来,曲文魁逃也似地离开了。 …… 第126章 利刃出鞘 剑指何方(1) 曲文魁回到了家里,都小春已经醒了;听闻夏明月去世了,惊得就要下炕去报仇。一阵剧痛袭来,都小春又跌坐回了炕上。 都小春含悲忍泪一五一十地把昨晚夏明月的遭遇告诉了曲文魁。曲文魁闻言就要回去找酒井和唐万财报仇,被子鸢拦住了。子鸢说,唐家和日本人勾结到了一起,不是说报仇就能报仇的。要报仇得从长计议。 都小春告诉曲文魁:他拿到了唐继业害曲家的证据——在唐继业的书房里找到的曲廷根与天津新军签订的合同,以及唐万财与天津新军交易的账目。这些证据他已经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都小春补充说,他昨天之所以冒死来找曲文魁,就是怕自己受了伤,挺不过去,把千辛万苦找到的证据弄丢了。 当天,曲文魁偷偷地到都小春所说的地方,找到了他掩藏的证据,然后到天后宫,把它交给了崔先生。 崔先生神色凝重地看过了证据,派人送走了曲文魁。入夜,崔先生与他最得力的两个属下换上了夜行衣,一起潜入了唐家大院。 他的两个属下一个叫唐韬,一个叫万芃,两人都是武术高手,如今配了枪,更是如虎添翼。崔先生把凝聚了三年多的仇恨汇集在了这一刻,他要与他的两个战友一起,一枪结果了唐氏父子的性命。 可是,唐家大院早已戒备森严了。 唐继业自知唐家作孽太多,杀机四伏,便通过吕匡向华勇营密报,说是杀害卫姓三兄弟的人是都大成和都小春他们一伙儿所为。唐家发现了这个秘密,都大成和都小春他们就几次潜入唐家,欲杀人灭口。华勇营当即派兵埋伏在唐家大院,欲伺机捉拿都大成和都小春。唐继业还不放心,又把他平时豢养的打手都安排进了家里,替他看家护院。 崔先生并不了解这些。刚跳进了唐家院子里,几支枪同时射来,唐韬当场中枪受伤。崔先生一手持枪还击一手扶着唐韬往外冲,万芃殿后拼死掩护,最后总算逃出了唐家大院。没想到,跑了没多远,唐韬再次被追击而来的华勇营士兵击中,当场殒命,死在了他的怀里。万芃红了眼,要迎着射过来的枪弹去拼命,被及时赶来接应的抗英会的人拦住了。 在接应人员的掩护下,崔先生和万芃安全地撤了回来。回来的路上,崔先生一直背着牺牲的唐韬,任谁劝也不放手。到了山上,崔先生亲自挖坑,把他葬在了松树旁。此时,天色已经微明。 崔先生走进了天后宫院子里的偏殿,拿出了鸟笼,打开笼门,把里面的信鸽放了出去。傍晚,抗英会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天后宫大殿。崔先生站在凳子上,面向众人,高声发问:“各位兄弟,我抗英会最痛恨什么人?” 众人齐声呐喊:“卖国贼。” “不错,有一个卖国贼,过去,杀死了我抗英会的功勋,洗劫了我抗英会的资产。如今,又策划绑架了我抗英会的英雄,杀死我抗英会的同仁。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说怎么办?” “除掉他!除掉他!除掉他!” “此贼名叫唐继业、唐万财,这一对狗父子勾结日本鬼子一再欺压我威海百姓。前几日,又丧尽天良,伙同日本鬼子,害死了自家的女人,他们还是人吗?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除掉他!除掉他!除掉他!”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处决唐继业和唐万财父子。崔先生见众人一心,便开始布置行动计划。 崔先生没想到的是,他的行踪被吕匡发现了,行动计划也泄露了。 吕匡是典狱长的亲信,在监狱犯了事以后,典狱长怕连累自己,面上是把他辞退了,背地里又托人把吕匡安置到了巡捕房,当了视查,负责收集情报。吕匡对崔先生恨之入骨,崔先生出狱后,吕匡想一直想通过搜集对崔先生不利的情报,置崔先生于死地。可是,崔先生出狱后如同消失了一般,任凭吕匡想破了脑袋、磨破了腿,也没有找不到崔先生的踪迹。 这天,吕匡派出去的几个人陆续向他反馈了他们所监控的人的大致去向。吕匡把所有的情报汇集到一起,发现所有的人的去向大致都在天后宫方向,顿时心中大喜。他分析,所有人汇集到一起的地方一定是崔先生的藏身地,于是亲自前往查看。果然,在天后宫,他找到了崔先生,并偷听到了抗英会的行动计划。 吕匡得到了情报,没有回巡捕房报告,而是首先找到了唐继业,他要把情报卖个好价钱。吕匡告诉唐继业:崔先生要在明月出殡之日杀死他和唐万财。果然不出吕匡所料,唐继业听闻了吕匡的情报,面不改色地搬出了五十两银子给了吕匡,丝毫没有还价。 吕匡心满意足地拿着钱回到了巡捕房,把得来的情报报告给了威廉,威廉当即亲自到巡捕房开会,布置抓捕行动。 崔先生刺杀唐继业不成,反倒让唐继业弄清楚了是谁刺杀了卫姓三兄弟。唐继业从吕匡处得知崔先生的计划,当即计上心来。 吕匡走了,唐万财进来问,“爹,吕匡从咱们家拿走那么多钱,能给咱们家干什么事情?他不过就是个骗钱的。” 唐继业不动声色地说:“这一次不一样,他探听到了都大成和都小春的动向。” 唐万财听到都大成和都小春的名字,如同被鳐鱼刺到了一般,赶紧问,“爹,都大成和都小春躲到哪里去了?” “都大成和都小春躲到那里去了不知道,不过他们策划在明月葬礼上动手害死你和我。” “爹,消息是否确实?” “吕匡是巡捕房第一视查,他的消息一向很准,错不了。” 唐万财听了唐继业的话,扭头往外走,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酒井,让酒井来保护他。 唐继业看着唐万财走了,也动身往外走。唐继业雇了一辆黄包车坐着,亲自前往华勇营报案。 华勇营最高指挥官派恩斯少校听了唐继业的密报,亲自进行部署,誓要一举捉拿崔先生。 唐继业又秘密地找到了华勇营的关系人,掏出一张银票给他,让他在围剿抗英会的人的时候,趁乱击毙酒井。这名士兵看着手上的银票当即答应了。 唐继业回来不久,唐万财也回来了。唐万财告诉爹,酒井要在明月出殡的当天安排十多人混在殡葬队伍里,但等都大成和都小春出现,一举灭了他们。 唐继业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好”,便再无言语了。 唐万财不知道的是,唐继业的心里已经勾画了一盘大棋。他要将计就计,一举消灭崔先生。同时借刀杀人,灭了酒井,给明月报仇。 做过了七天的道场,就是殡葬明月的丧日。这天,天特别冷,凄厉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大风刮过海面,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大浪拍打着岸礁,发出了震天巨响。大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木,树木顽强地摇摆着,发出了瘆人的啸叫声。大风刮过街道,街上的杂物被刮到了空中,不停地翻滚着。 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就连猫狗也都蜷缩在门洞里不愿出去。只有几只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烦躁不安地鸣叫着、跳跃着。 几只寒鸦鸣叫,几声唢呐长调,一声火盆碎响,声声哀鸣哭喊,夏明月的棺木迎着凄厉的寒风上路了。唐万财扶着棺木走在前面;唐继业腿不能行,坐在了轿子里,跟在了后面。酒井一行十多人也披麻戴孝,混在了送葬的队伍里。 一大早,曲文魁前往唐家大院去祭拜姐姐,被唐万财赶了出来,曲文魁只好在寒风中等在门外。送葬的队伍出来了,曲文魁跪在路边哭着送姐姐上路。 众人走了,曲文魁情难自已,还跪在路边趴在地上痛哭不已。 盈盈悄无声息地过来扶起了曲文魁,看看四下无人,趴在曲文魁耳朵边告诉了曲文魁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唐继业知道有人要杀他,专门请来了酒井混在队伍里,伺机行动。曲文魁赶紧赶往天后宫去找崔先生报信。 一大早,担负着刺杀唐氏父子任务的抗英会成员就从不同方向聚集到了天后宫,共有十多人,除了三支火枪,uu看书 .uuknshu其他人拿着大刀、棍子、长矛等。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出发。 崔先生已经提前到夏明月的墓地看过了,那个地方是个小山包,只有一条上山的路,山上苍松翠柏,相互掩映,颇有灵秀之气。山的后面有一条洪水冲刷形成的山沟,沟两边树木茂密,很适合潜伏。崔先生把潜伏地选在了这个山沟的沟沿上,这样既便于进攻,又便于撤退。 天后宫离夏明月的墓地不足十里地,行动的时候,只要一个急行军,就到了潜伏的地方,然后一个冲锋就到了唐继业他们跟前,完全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前去侦察的人来报,唐家的殡葬队伍已经上路了,唐家父子和酒井全都在队伍里。崔先生放心了,该来的人都来了。 崔先生看了看众人,众人都在精神饱满地期待着崔先生下命令。有人等不及了,喊道:“崔先生,什么时候出发?” 崔先生看着外面,回道:“再等等。” 又有一个侦察的人回来报告:巡捕多数都龟缩在巡捕房,出来巡逻的没有几个人。 接着,前去探听华勇营士兵动向的人也回来报告:一切正常,华勇营士兵没有离开兵营。 崔先生手一挥,轻轻喊了声“出发”,众人便在崔先生的带领下,如同离弦的弓箭一般飞快地远去了。 等曲文魁气喘吁吁地感到天后宫的时候,崔先生他们已经远去了。曲文魁拄着腿、弓着腰望着崔先生远去的方向,大口地喘着粗气,定了定神,又迈开双腿,甩开臂膀,追赶崔先生去了。 第127章 利刃出鞘 剑指何方(2) 崔先生率领众人赶到了潜伏地,等众人潜伏好了以后,崔先生与万芃往山上移动了一段距离,潜伏在了靠近墓地的草丛中,以便于近距离观察唐继业他们的动静,便于指挥调度人员。 不久,殡葬队伍也赶到了。 崔先生和万芃一动不动地埋伏在草丛里,静静地看着唐继业指挥着众人下葬棺木,圆坟,祭奠。等这些事情快做完了,崔先生看是时候了,便要指挥众人开始行动。此时,曲文魁在一名行动队员的带领下爬了过来。 曲文魁告诉崔先生,唐继业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动计划,早就做了准备,只等着抗英会的人上钩。还有,在来的路上,他看到华勇营的士兵和巡捕房的巡捕正在分头往这边赶来。 崔先生转身看去,远处,模模糊糊地能够看到华勇营的士兵已经分散开来,呈进攻队形从东向西端枪向这个方向摸了过来。南面的方向上,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树木在不停地摇晃,鸟儿惶恐不安地飞走了。不用想,肯定是巡捕房的巡捕悄悄地围了过来。山上,酒井他们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山下,随时准备行动。 崔先生往山下看去,山沟边,潜伏的抗英会战士跃跃欲试。很明显,敌众我寡,一旦贸然出击,势必损伤惨重。下面的大沟恰好是华勇营士兵和巡捕围堵的空隙,现在撤退还来得急。可是,就此撤退,敌人上来后找不到抗英会的人,势必会顺着这条路线追击,到时恐怕很难能够摆脱他们的追击。 崔先生想了想,计上心来。他要利用这个机会让三方敌人狗咬狗,掩护自己带来的队伍撤退。曲文魁按照崔先生的计划,跟着带他上来的那名队员一起撤了下去,然后领着众人依托山沟掩护先行一步撤了出去。山上留下了崔先生与万芃负责实施剩下的计划。 崔先生看着潜伏的队友开始撤离,长长吁了一口气。此时,华勇营士兵已经摸了上来。 崔先生示意万芃对付山上的日本人;自己向下移动,找了一个掩蔽位置,对付山下的华勇营士兵。一个华勇营士兵到了近前,崔先生果断开枪,将对方击倒了,万芃也同时对着山上开了枪。 华勇营士兵听到枪声,不再掩蔽攻击了,纷纷挺身向山上冲锋。 酒井听到了枪声甩掉了身上的白色孝服,提着刀冲下山来。 山的另一面,巡捕也提着枪冲了过来。 崔先生和万芃换一个地方开一枪,子弹打光了之后,便撤退到山沟里跑了。 酒井领人从山上冲了下来,身边的同伙不断倒了下去。酒井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急忙喊“止まる,止まる(停止,停止)”时已经来不及了,此时,一颗子弹射来,酒井只觉得胸部一振,接着火辣辣地疼,酒井倒在了地上。 巡捕终于冲了上来,察觉有异,赶紧招呼华勇营士兵住了手。等他们三方汇合在一起,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崔先生他们已经撤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崔先生算是虎口脱险了,可是天后宫是回不去了。崔先生他们听从了曲文魁的建议,到了宁海州望山村暂避风头。 都大成跳海以后,巡捕以为都大成必死无疑。可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唐万财在去给夏明月过“五七”上山的路上,又被都大成袭击了。 自从上次被袭击,唐万财便怒火中烧,发誓要报仇雪恨。痛定思痛之后,唐万财忍痛拿出了一笔巨款给了酒井,一来补偿酒井的损失,二来托酒井购置了火器,对付抗英会的人。 上次行动中酒井受了伤,本来行动不便,可是抗英会的人让他损失惨重,他岂肯善罢甘休。酒井听了唐万财说的“五七大祭,难保抗英会的人不露面”的话,便顾不得伤痛,亲自带人来保护唐万财。不过这一次,酒井留了个心眼,他不直接出面了,而是藏在暗处,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唐继业原想着借华勇营士兵的手灭了抗英会,杀了酒井,结果,抗英会的人一个没死,全都跑了;酒井也没死,只是受了轻伤。不仅如此,为了安抚酒井,自己还倒贴了一大笔钱。唐继业怒火攻心,病情进一步加重,躺在炕上起不来了。 唐万财见唐继业去不了了,灵机一动,让他的马仔坐在了轿子里。 都大成潜伏在山上的路边,看见祭祀的队伍过来了,猛然冲了出来,挥着棍子直冲轿子而去,轿子里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丧了命。等都大成反应过来发现杀错了人,再去找唐万财时,唐万财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附近的草丛里。都大成急了眼,把手中的棍子冲着唐万财就扔了出去,棍子击中了唐万财的身上,唐万财顿时痛得嗷嗷叫。都大成见状,赤手朝着唐万财冲了过去。 此时,酒井的人从路边冲了出来,争相朝着都大成开枪。都大成见势不妙,就地一滚,躲过了射过来的第一波子弹,可是等到爬起来跑的时候,都大成还是被枪击中了胳膊。都大成逃进了旁边的松树林里,借着树木的掩护,捂着胳膊跑远了。 都大成跑了,酒井懊恼万分。看见了都大成丢下的棍子,酒井捡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翻来覆去地看;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发现有一股奇特的味道。 唐万财过来了,问道:“酒井君,有什么不对吗?” 酒井反问唐万财:“你知道这是什么木头吗?” “酒井君,本人实在不知。” “这是降龙木,极为珍稀。在我们日本,降龙木与黄金等价,你要尽快弄清楚它的来源。” “酒井君放心,我这就回去彻查。” 酒井把棍子仔细地收藏了起来。 唐万财回去后向巡捕房报了案,巡捕房发出了抓捕都大成的紧急通缉令。 知府赵大人接到了英国人的协查通报,大为光火,再次去信斥责秦巡检,命其尽快捉拿都大成。秦巡检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捉拿都大成的更好的办法了,只好把曲文魁的计划报给了赵大人。当天,赵大人就派专人骑快马到了威海卫巡检司,让秦巡检便宜行事,从速实施。同时,派人通知了傅知州,让他配合秦巡检,捉拿都大成。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也是二牛出狱的日子。一大早,曲文魁祭祀了灶神,便领着郑盘算、大壮他们陪着桂花到码头接回了二牛。等把二牛送回家里安顿好,天已近中午,曲文魁又与众人一起回到合一药堂开门营业。 都小春留在家里养了将近两个月的伤,经过林子鸢和曲文魁的精心照料,伤势已基本痊愈。过几天就是新一年的元旦了,都小春觉得不便再留在文魁家里了,便收拾好了包裹,准备等曲文魁回来向曲文魁辞行。 曲文魁正在店里忙着,巡检司来人了,说是秦巡检有请。曲文魁赶紧跟着来人到了巡检司。 秦大人早就等书房,看见曲文魁来,秦大人告诉曲文魁:赵大人已经同意了他的诱捕都大成的计划,令其尽快实施。曲文魁听了秦大人的话,当即心情振奋,同秦大人把细节仔细地策划了一番,直到天黑了才回到了家中。 都小春一直等着向曲文魁辞行。看见曲文魁回来了,都小春告诉曲文魁,他准备离开曲家,u看书.uuknshu 继续外出去查访傅知州和唐继业相互勾结制造冤狱的证据。 曲文魁诚恳地说道:“小春,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我们一起报仇总会比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好一些。”曲文魁兴奋地把秦巡检的计划告诉了都小春,希望都小春能够配合。 都小春听了曲文魁的话沉默不语。林子鸢过来招呼两人吃饭,才略微打破些尴尬。 今天一大早,林子鸢在家里忙着做蒸糕,包包子,准备过年吃的用的。听说都小春要走,林子鸢一再挽留。见挽留不住,便在晚饭时特意多做了几个好菜。饭菜虽然香,整个晚饭却吃得特别沉闷。林子鸢想着法子调解气氛,不时地劝都小春多吃点儿;都小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直客客气气地,弄得林子鸢也尴尬不已。曲文魁虽然心生疑窦,却也不好多问什么。 吃过了饭,都小春到房间睡去了。曲文魁见此,也只好和林子鸢回房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林子鸢做好了饭,不见都小春起来吃饭,曲文魁想到房间里去喊都小春起来,林子鸢阻止了,她想要都小春多睡一会儿。曲文魁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人便静静地等在灶间。 等了一顿饭的功夫,都小春屋里也没有动静,曲文魁等不及了,闯了进去,但见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被褥叠地整整齐齐的,人却不见了。 炕上,都小春给曲文魁留下了一封信。信是写在白布上的,看得出来,信写得有些匆忙,字也有些潦草,可是笔锋刚峻挺拔,透着坚毅果敢。看得出来,都小春受到了很好的教育。 第128章 利刃出鞘 剑指何方(3) 都小春在信中说:“文魁哥,请原谅我不辞而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离开了威海卫。 文魁哥,我要去的地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所以您千万不要找我。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您救了我三次命,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可是,用我逝去的至亲去诱捕都大成,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因为都大成也多次救了我,救命之恩比海深。 以前,都大成在我心里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可是,在同他交往的这些日子里我才知道,都大成是个被坏人利用做了坏事的好人,我早就从心底原谅了都大成,从心里真正把都大成当成了我的亲叔。 文魁哥,你是我的恩人,也与我同病相怜,命运相连。我无法接受秦大人的诱捕都大成的计划,可是也无法拒绝这个计划。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恩人大仇不能报,想要配合你;可是我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恩人死在自己手里,我没法配合你。昨天一晚上,我心中纠结万分,不知该如何取舍。 文魁哥,在我的心中,其实真正的仇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凤凰山大劫案的主谋唐继业,一个是草菅人命的傅知州。我一直想找到他两个人勾连的证据,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多年来,我心心念念的一直是找傅知州报仇。可是,看到您同傅知州合作诱捕都大成,我真不知该怎么向您述说我心中的感受。我无法想象自己的恩人同自己的仇人合在一起去诱捕自己的恩人,这样的结局是我一开始绝对没有想到的,也绝对无法接受的。 文魁哥,我辗转反侧想了一夜,想通了,威海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了,我在威海已经无法立足了,我要到外地闯荡,去寻找属于穷人的生路。如果找不到,我就永远也不回来了。 文魁哥,过去的两个月里,嫂子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细心照顾我,我没法报答她了,就让我在远方祝福她吧。 文魁哥,也许有一天我回到威海的时候,威海真正成了我们中国人的天下;也许那时的穷人终于有了生路,从此不再流着泪过日子了。让我们一起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吧。” 曲文魁看了都小春的信,肠子似乎被扭曲了一般,疼得蹲了下来。他想不到,自己只顾得自己的复仇,却对都小春伤害这么大。都小春在自己家里住了将近两个月,自己只顾得同他交流自己的感受,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都小春的感受。自己也从来没有站在都小春的角度替他思考过问题。如今都小春走了,自己才发现,都小春对于自己就像一个陌生人,自己不知道他憎恨什么,他喜欢什么,他的人生追求是什么。 曲文魁突然发现,自己看自己也像个陌生人一样。这些年,只顾得复仇,却从来没有停下来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自己的人生理想是什么?自己为谁而活?为什么而活? 一时之间,无数个问题涌进了脑海里,可是曲文魁却一个答案都没有。 秦巡检又派人来请曲文魁过去商议诱捕都大成的实施方案,曲文魁第一次犹豫了:我这样做真的对吗?可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曲文魁在回肠百转中开始配合秦大人实施诱捕都大成的方案。 曲文魁知道,都家庄的不少人都认为都田海一家冤死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多年来对自己心存芥蒂,误解已深,如果自己出面为都田海一家搬迁坟茔,都家庄的百姓不会答应。曲文魁便想了一个曲径通幽的法子。 在威海卫租界,有一个来自宁海州都家庄的都姓商人开了个小绸缎铺,勉强维持生计。曲文魁多次到他的店里买过布料,知道这个人很是诚实,也几次听他说过想回家修坟,可是苦于没有钱无法成行。曲文魁想借他的手,实现给都田海修坟的计划。 这天,都老板的丝绸店里来了个人告诉都老板,有人想给他一笔钱,由他出面回到家乡修坟,问他是否乐意?都老板喜出望外,当时就答应了。来人当即把手里的钱给了都老板,转身就离开了,任都老板在后面怎样追着问,那个人就是不回答。都老板感激地当即跪在地上,朝着送钱的人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都老板拿着钱返回了家乡。 听闻有人出资修坟,整个都家庄都轰动了,村民无不夸赞都老板发了财不忘乡亲。虽然都老板一再解释钱不是他的,可是无人相信。 迁移莹地是整个家族的大事,族长亲自出面,召集族人一起商议,又找风水先生看了风水,最后在山上买了块风水宝地。莹地地穴落实了,剩下的便是如何搬迁了。 开会商议的时候,有人提出:多年来,都姓族人命运多舛,祸事连连,导致都姓人逐渐疏离,亲情越来越淡漠,能不能借着这次搬迁坟茔,同时举行祭祖大典?众人听了,无不举手赞成。想想也是,都家庄本来就是都姓人的起源地,都姓始祖都埋在这里。借这个机会把都姓人召集到一起,共同缅怀祖先,联络感情,增加交往,岂不是美事一桩? 经大师推算,丙午年正月初六(一九零六年一月三十日)的午时,是难得的马年马日马时,宜安坟,宜祭祀,是上上吉的吉日。众人议定,卯时搬迁坟茔,午时举行祭祖大典。 为了把祭祖大典弄得庄重些,族长出面联络邀请了所有能联络到的都姓人。得到了消息的都姓百姓无不奔走相告。一时之间,都姓族人频繁往来,让整日为生计犯愁的都姓人对生活增添了不少期盼和希望。 正月初六,天不亮,都家庄村开始举行祖坟搬迁仪式,到午时前搬迁结束。按照规矩,搬迁坟茔不允许外人参与,午时举行祭祖仪式时开放外村来的人前来,共同祭拜祖先。 在山上临时搭建的一座祠堂里,供奉着都姓先祖的牌位,牌位前摆满了碗碗碟碟的祭品,祠堂里香火缭绕,袅袅升腾。火盆里烧着的纸钱随着火起伏飘飞,然后化成了灰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味道,让人窒息,引人哀思。 祠堂搭建在都姓先祖的坟茔前,在这里拜过祠堂,祭奠过先祖,就可以到各家坟前祭扫了。坟墓的位置是按照辈分分配的,都田海的坟茔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搬迁坟茔的时候,都大成就站在山上远远地看着,心中却如撕裂般疼痛。他从心底里想到都田海的坟茔前磕头,请求都田海原谅自己;他也想同其他都姓人一起到祖宗祠堂前尽一份孝心,算是不枉做一回都姓的子孙。可是他不敢靠前,他知道,平静的外表下,一定是暗流汹涌,一旦自己轻举妄动,说不定就会在什么地方翻船。所以,都大成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乞求都田海他们原谅自己。 傅知州接到了赵大人让他配合秦巡检捉拿都大成的口信后,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活抓都大成,让他尝尽百种刑具的滋味,叫他生不如死,给自己死去的亲人报仇。 为了麻痹都大成,让都大成上钩,傅知州释放了他抓来的都大成的亲属,告诉他们,都大成已经在威海卫跳海自尽;经查,都大成犯事与他们无关。 傅知州想了想,觉得做的还不够,又亲自写了匾,找人刻好了准备送到都家祠堂。匾上刻的四个大字“都邑见善”,算是官方对于都姓祖先的追忆和褒奖。傅知州的如意算盘是,都姓祭祖有了官方背书,更显隆重,也更具有了轰动效应,确保都大成能够知晓此事,不至于错过不到现场。另外,也可以借机树立威信,以便在围捕都大成时不至于惹出民愤。可是都家庄的百姓并不领情,uu看书.uuknshu断然拒绝了傅知州的好意,傅知州听闻,气得咬牙切齿,连骂“刁民,不知好歹”。 初六这天,傅知州亲自提着剑领着众兵勇到了都家庄,埋伏在进山的路口附近,但等着时辰一到,便封锁所有路口。都家庄一面靠山,一面靠海,把两面一堵,纵是插翅也难飞。傅知州确信,这一次,只要都大成露面,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此次诱捕都大成,秦巡检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宁海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所以他不能派衙役直接过去办案,便在初六当天,着便服亲率衙役伪装成卖糖葫芦的、算命的等等遍布村子各处,随时监控村子来往的人员动向。 当然,为了诱捕都大成成功,秦巡检显然也不会守株待兔。前些天,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有鼻子有眼儿地把都大成要参加都家庄祭祖的消息泄露给了与唐万财交好的人,然后派人盯着,直到看着他进入了唐家大院。来人把消息传给了唐万财,唐万财信以为真,顿时咬牙切齿,发誓要在都家庄与都大成做一个了断。 都田海的坟茔搬迁的时候,唐万财手握着枪,就在附近掩蔽的地方蹲守着,他要等都大成出现,给他致命一击。然而,坟茔搬迁结束了,都大成也没有出现,唐万财便转移到了临时搭建的祠堂旁,他要在这里等着都大成出现。只是唐万财不知道的是,当他鬼鬼祟祟地移动的时候,被居高临下盯着都田海坟茔观看的都大成发现了,都大成赶紧从山上下来,追赶唐万财。他不知道唐万财这次又要干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事情肯定好不了。 第129章 利刃出鞘 剑指何方(4) 吉时到了,所有人员聚集在祠堂前,在司仪的引导下,族长站在祠堂前居高临下地宣读告祖宗书,颂念祖宗功德,追思祖宗恩情。同时告慰祖先,后人有为,得偿所愿,为祖先觅得更好的安栖之所。 族长宣读完告祖宗书之后,众人共同祭拜祖先。祭拜之后,便是当地名流轮流上香祭拜。此刻,曲文魁从威海卫匆匆赶了过来,递上名帖,交了奠仪,司仪高喊“合一药堂老板曲文魁痛悼都姓先祖”,曲文魁走上前去,执香要拜,有一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愤怒地呵斥道:“曲文魁,你这个杀人的刽子手!你是我都家的仇人,你还有脸来我都家祠堂。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你就可以到我们村耍威风,看我不打死你!”老人说着举起了拐杖,冲着曲文魁打了过来。曲文魁没有躲闪,继续祭拜,棍子落了下来,砸在了后背上。曲文魁身子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都老板是村里祭祀大典的执事,看见老人殴打曲文魁,赶紧过来阻止。老人家泣不成声地对都老板言道:“大侄子,你是大善人,可是你也不能太善良了。当年曲廷根死在凤凰山是挺惨的,可是他们家不该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指认凶手,让好人蒙冤,令我都家庄五条性命枉死啊!” 都老板听了老人的话,对曲文魁抱拳施礼言道:“曲老板,您是威海第一善人。在威海,您的大名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相信,当年您不会无缘无故诬赖我们都姓人的,您能否把真相告知我们?” 此时,曲文魁满脸肃穆,对着众人深深鞠躬,言道:“众位哥哥叔伯大爷,我爸在三年前的凤凰山劫案中惨死,当年官府查明都田海等五人为杀人凶手,被判斩立决,按说,他们与我曲文魁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大仇得报,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冤枉的,我同你们一样伤心哀痛。这些年,我一直在拼却性命去查找杀害我父的真正仇人,一是为我父报仇,二是还都大叔他们一个清白。大伯说我诬赖都大叔他们,如果我有意诬赖都大叔他们,就是故意放纵坏人,我怎么对得起我父的在天之灵?” 老者上前指着曲文魁骂道:“你既然知道我侄子是冤死的,你为什么不去官府作证,救他性命?” “老人家,这就是你打我我不还手的原因。我一直对都大叔他们心存愧疚。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也许我不会那么软弱,任凭官府为所欲为。可是,一切都过去了,都大叔他们的命再也回不来了。谁制造了这么多灾难?我们该怨谁?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谁杀了你爹谁就是元凶。”有人在人群中喊道。 “对,你不是查过凶手吗?凶手到底是谁?”又有人接着喊道。 曲文魁看着众人,继续说道:“当年,都大叔知道自己被冤枉,却坦然受死,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除了他打死了官兵不得不死以外,他还想保护你们都姓人,免得你们都姓人再受官府欺压。” 有人喊道:“你把话说清楚了,怎么都大哥死了就保护了我们都姓人?” “因为都大叔心里清楚,虽然他不知道真正的凶手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可这个人一定姓都,是他的同宗同族,血脉相连。所以,他不能把他供出来。都大叔心里一定清楚,如果他供出这件事情是另有都姓人所为,可官府又找不出这个人,最后必然会殃及其他无辜的都姓族人。所以,他把这一些都承担了。” “你说来说去,全都是你猜测的。这件事情一定不是我们族人干的。” “我希望都大叔错了!可是很不幸,他猜的一点儿没错,这个人确实姓都,名叫都大成。” 有人吼道:“都大哥是我们村的英雄,保护了我们村的百姓,你凭什么诬赖他?” “因为他受人驱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个地方作案,露出了马脚,被抓了现行。更因为他亲口承认了这件事情。至今,威海卫巡检司衙门里还有他签字画押的口供。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如今,都大成逃亡在外,随时都会再次制造命案,但愿众位哥哥叔伯大爷不枉不纵,如果知道都大成的行踪,及时报告官府。至于都大成该死还是该活,让朝廷来做决断。” 人群寂静了下来,突然,有都家庄的人指着刚才说话的人喊道:“都大成是你们村的,你们把他交出来,我要让他给我大哥抵命!” “对,交出来,把都大成交出来!”人群吼声如雷。 “这些都是他一家之言,我们不信!”都大成村里的人也群情激奋,双方互不相让,动起了手来,眼看着就要发生群殴,曲文魁急忙喊“诸位,听我说,听我说……”,可是没有人听他的。曲文魁急了,从旁边乐队演奏哀乐的人手中抢过了一个唢呐,吹了起来。 众人停止了打斗,曲文魁放下唢呐,痛心地高喊:“诸位,难道你们想让都田海大叔他们白死吗!你们动手的时候想过没有,都大叔为了维护你们都姓的平安,不惜用命来换。都大叔还没有走远,难道你们要用命换取都姓之间永久的仇恨吗?你们不怕都大叔的在天之灵伤心难过吗?” “那你说怎么办吧?” “冤有头,债有主。凶案是都大成干的,是唐继业支使的,就该唐继业和都大成他们二人承担,与他人无关。”曲文魁高声回道。 人群寂静了下来。 “你们不要听曲文魁胡说八道,曲廷根死了,和我爹没有关系。”唐万财闯了进来,指着曲文魁吼道:“都大成杀了曲廷根,那是他们之间的私怨。你诬赖我爹,不得好死。” “唐万财,你作恶多端,绝不会有好下场。”曲文魁义愤填膺,面向众人,指着唐万财吼道:“各位父老乡亲,都大成偏居麻姑山下,与我父从无往来,更无恩怨,都大成为什么要杀了我父?就是他的猪狗不如的父亲诓骗诱使的!凤凰山劫案都大成是主凶不错,可更有罪的是主谋唐继业,他才是你们真正的仇人。要说受害,我曲家是受害者,都田海大叔他们是受害者,都大成他也是受害者,真正害我曲家和你们都家的,是唐继业和唐万财他们父子二人。” “曲文魁,你胡说八道,我跟你拼了。”唐万财掏出了手枪,就要对着曲文魁扣动扳机。 跟踪而来的都大成见状一只手拾起了一块石头,一甩手把一块石头扔了出去,石头准确地砸在了唐万财的手上,手枪掉到了地上。唐万财疼得嗷的叫了一声,转头向周围张望,都大成手中的另一块手头又飞了出去,唐万财倒在了地上。 都大成从树林中跑了出来,面向众人,拍着胸脯痛心地说道:“我就是都大成,是我领着我的几个兄弟在凤凰山杀了曲老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各位乡亲千万别怨恨我的族亲乡邻,他们不知情,他们也没有参与我的事情。还求各位族亲不要怨恨曲老板。曲老板是好人,他早就知道我都姓人杀了他的父亲,可他从来没有把怨恨撒到所有都姓人的头上,更没有借机报复都姓人。就凭这,我都大成佩服曲老板,也感激他没让我们都姓人因为我遭受更多的灾难。我跑了,田海兄弟替我去死,横竖是我都大成对不起他们。可我都大成也是敢作敢当的好汉,今天我来了,就不准备走了,要杀要剐任凭大家裁决,我都大成绝不皱眉头。只是求大家不要放了唐万财这个魔鬼,我都大成做了坏事,都是他们父子编排的。要死,我要和他一块儿死。”说到这里,都大成扭头用手指向唐万财。 此时,唐万财倒在地上,偷偷地向前爬了几下,摸到了手枪,枪口又一次对准了曲文魁。都大成扭头看见了,一个箭步冲到了曲文魁的前面。枪响了,子弹击中了都大成的肚子,都大成痛苦地捂着肚子摇晃了几下。 唐万财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举着枪又一次把枪口对准了曲文魁。 都大成捂着肚子,艰难地朝唐万财走去。唐万财吼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都大成两眼喷射出怒火,拍打着胸膛吼道:“唐万财,你有种!你把子弹射到我这儿,我要躲一下我是你孙子。”唐万财拿枪的手颤抖着,一步一步向后退。 秦巡检在外围看见了,分开众人迎着唐万财冲了过来。唐万财慌乱地冲着秦巡检开枪,可是因为心中恐慌,手颤抖不止,射出的子弹打飞了。唐万财一看不好,撒腿就往山上跑。秦巡检带着人紧追不舍。 傅知州远远地看见都大成受了伤,不禁心中大喜,高喊着“捉住都大成重重有赏”,便带人冲了过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傅知州已经带着兵勇和衙役把所有的人都围在了中间。 族长站在高处对傅知州喊道:“傅大人,今天是我都姓百姓祭祀先祖的日子,你带兵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傅知州吼道:“官府早就下了通缉令,uu看书 ww.uuknsh 悬赏捉拿都大成。你们如果识相,早点把都大成交出来,本官既往不咎。如果冥顽不化,继续包庇罪犯都大成,将会和都大成同罪,到时本官决不轻饶。” “傅大人,都大成杀了人,他该死,不劳官府动手,我们都家祠堂自会按照族规处置他。不过,我想问傅大人,你们官府制造冤案害死了我五位都姓百姓,这笔账该怎么算?” 傅知州怒目圆睁,剑眉倒竖,厉声呵斥:“都大成是凤凰山劫案主凶,死的人都是帮凶,此案铁证如山,岂容你等翻案。来人,把这个刁民一并给我抓了。” 兵勇和衙役如狼似虎一般地扑向了族长,众人挥动着拳头打向了官兵。傅知州红了眼,厉声高喊,“拒捕者,杀!”官兵闻言,挥动着手里的兵器冲向了村民,顿时鲜血飞溅。 都大成拼尽全力,高声喊道:“都住手!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干的,你们有本事冲我来!” 官兵住了手。 都大成看着眼前血腥的现场,眼泪流了下来,哭着对众人说道:“各位乡亲,我都大成不是人,一再连累你们跟着受苦,我对不起你们!这辈子欠的情我都大成还不上了,就让我下辈子转世做牛做马还你们吧。”都大成说完,紧跑几步,到了都田海的坟前,一头撞向了旁边的石头上,都大成脑浆迸裂,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曲文魁飞一般地跑了过去,抱起了都大成,高声喊道“都大成,你醒醒,都大成,你醒醒”,可是都大成早已气绝身亡。 第130章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1) 曲文魁放下了都大成,分开众人到了傅知州跟前,傅知州剑眉倒竖,厉声喝问“你、你想干什么?” “傅知州,我曲文魁只是一个小民,不能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想问你,你草菅人命就不怕报应吗?” “曲文魁,你敢污蔑本官,煽动刁民闹事,来人,给我抓起来。”傅知州大喝一声,衙役们一起上前,推开众人,要把曲文魁抓起来。 村民见状,一拥而上,冲向了官兵,想要护住曲文魁。官兵挥着刀,指向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一场血腥的争斗又要发生了。 秦巡检带人去追唐万财,没想到半路酒井杀了出来。秦巡检摸不清状况,不敢贸然追赶,眼看着酒井把唐万财救走了。秦巡检回到了现场,看到官兵与村民起了冲突,赶紧冲到中间,把双方隔开了。 傅知州对秦巡检厉声喝道:“秦浩然,本州正在执行公务,你等无关人员不得干扰本官办案。” “大人,士不可辱,民不可欺。百姓有错可以多加管束,岂可刀枪相加、兵戎相见?” “秦浩然,此地乃本官辖下,如何治理本官心中有数,不用你来教。”傅知州对官兵喊道:“抓住曲文魁,本州有赏。” 秦巡检急了,高声喊道:“大人,你向周围看去,难道你真要与百姓拼个你死我活吗?” 傅知州向转头看去,只见远处众多的百姓拿着镐头、棍子纷纷向这个方向涌来。 傅知州心中慌了,他知道众怒难犯,如果真动起了手,谁吃亏还真说不准,于是对众人说道:“本州专为捉拿都大成而来,如今都大成已死,本州公务已毕,立即打道回府,你等让开,不得挡路。” 秦大人转身对众百姓喊道:“诸位乡亲,请让开道路。” 有人回道:“秦大人,傅知州冤死了都大哥,他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走。” “对,不能走。让他到坟前给都大哥磕了头才能走。”又有人应道。 “对,磕了头才能走。”众人纷纷响应。 人越聚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秦大人急了,对众人高声喊道:“众位乡亲,三年前都田海他们死了,如今都大成又死了。他们为什么死了?不就是为了保护更多的都姓族人吗?死这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你们还想再接着死人吗?” 族长含泪向众人扬了扬手,“诸位乡亲,自古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就此罢手,让他们走吧……” 众人让开了道路,傅知州领着众官兵狼狈地撤走了。 唐万财逃过了秦巡检的追赶,跟随着酒井到了海边。在海里,停泊着酒井的船只。 酒井自从缴获了都大成的降龙木棍后,一直爱不释手。他托唐万财给他打听降龙棍的出处,唐万财一直没有给他回话,酒井坐不住了,亲自到唐家大院找唐万财。结果没有找到唐万财,倒是从唐继业的嘴里知道了千里之内唯有昆嵛山有降龙木的信息,酒井顿时喜不自胜。 唐万财去了哪里唐继业也不知道,酒井到合德商行打听,一个伙计告诉酒井,唐万财可能去了宁海州都家庄,酒井赶紧驾船赶了过来,总算在关键时刻救了唐万财。 此刻,唐万财跪在酒井的脚下,痛哭流涕,“酒井君,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唐万财此生此世跟定您了。您只要能给我报仇,我愿意给您当牛做马。如果我的大仇能够得报,您就是我的亲爹!” 酒井看着脚下的唐万财,满意地弓下腰,扶起了唐万财,“万财君,我喜欢你的忠心。我们是永远的朋友,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不过在报仇之前,我们要一起去干一件大事。” “酒井君,别说是一件、两件,就是百件、千件,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唐万财都会一往无前。” “好,万财君,我要你到昆嵛山去寻找降龙木。” “酒井君,您放心,我以我娘的在天之灵向您起誓,如果我不能把这件事情办好,我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酒井竖起了大拇指,“万财君,我在旅顺期待你的好消息。” 唐万财恭恭敬敬地给酒井鞠了一躬,“酒井君,您在旅顺等我的好消息吧。” 酒井满意地带着手下上了船。酒井站在船头挥了挥手,船升了满帆,乘风破浪,向着旅顺驶去。 唐万财看着酒井的船远去了,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不知不觉坐到了地上,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唐万财看见有人来了,赶紧爬了起来,躲在了大石头的后面。来人拿着鱼灯鱼叉,看得出来是摸鱼的,唐万财松了一口气。等人走远了,唐万财一咬牙一跺脚向麻姑山方向去了。 都大成死了,曲文魁满怀悲痛之心把都大成盛殓了起来,然后亲自把灵柩送到了麻姑山都大成的老家。 此时,德国人已经关闭了在麻姑山脚下的矿山撤走了,村民们又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家乡。曲文魁把都大成葬在了他的老家的山上。 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每天日出日落,看家家户户袅袅炊烟升腾,看着家乡的亲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曲文魁想:都大成看到了这些,灵魂也许会安宁些吧? 都家庄发生的事情传到了望山村,唐青山当天召集全体族人到祠堂开会。众人知晓了唐家父子的所作所为,众口一词,强烈要求按照族规严惩唐氏父子。当天,唐青山主持祭祖仪式,郑重向祖宗祷告:唐继业、唐万勾结外寇,认贼作父,财谋财害命,祸乱百姓,实属十恶不赦。为正纲常人伦,唐氏一族一致公议将唐继业、唐万财开除宗籍。从此以后,无论生老病死,无论祸福荣衰,唐继业和唐万财都与唐氏一族无关。今后,如再遇唐继业、唐万财干逆天而行的事情,唐氏一族无论何人何地皆可替天行道。 在望山村休整的崔先生听说唐万财在都家庄的所作所为,当即义愤填膺,发誓要替都家庄的百姓报仇。当天晚上,崔先生再次带人秘密地潜回了租界,进入了唐家大院。唐继业正躺在炕上,听到动静,立即翻身下炕,通过设在自己房间的洞口躲进了地窖里。 唐家大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崔先生找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唐氏父子,只有盈盈抱着唐球儿缩在墙角落里瑟瑟发抖。 崔先生问盈盈:唐继业老贼去了哪里?盈盈答:老爷腿脚不好,平时都在家里躺着,走不了远路。今天晚饭时还在家里吃,至于这会儿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崔先生听闻盈盈的话,不死心又到处找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唐继业,无奈之下只好撤走了。 崔先生带人走了,盈盈到唐继业的屋子里去找唐继业,看见唐继业正躺在屋里的炕上,吓了一跳,赶紧解释:“老爷,我以为您不在家。” 唐继业气哼哼地说道:“同我斗,他们还嫩点儿。” 为了诱捕都大成,都家庄无辜的百姓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是曲文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曲文魁自责不已,除了尽量抚恤伤者,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安慰百姓了。回到威海卫后,曲文魁冲进了唐家大院,他要找唐继业和唐万财算账。 唐万财早就去了旅顺,曲文魁自然找不到;唐继业找到了,不过躺在炕上,眼歪口斜,嘴里不停地流淌着口水,半个身子麻痹,不停地抖动着。曲文魁停在唐继业的炕前,看了他足有一刻沙漏的功夫,虽然心中充满怒火,可是看到他如今这个样子,曲文魁实在下不去手,便转身走了。 曲文魁走了,夏允礼进来了。 自夏明月走了,夏允礼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u看书 .uukanshu 头发花白,后背已经弯曲。看见夏允礼进来,唐继业手也不抖了,嘴也不歪了,慢慢地坐了起来,问道:“商行的买卖怎么样了?” 夏允礼忧心忡忡地说:“大哥,买卖每况愈下,我正想问你,以后怎么办?” 唐继业扒拉着手指头说道:“威海有三宝:花生、丝绸和药材。除了这三样,威海还有一宝,如果经营好了,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夏允礼想来想去也没有想起来威海还有什么好东西能够发财致富,便问道:“不知大哥说的是什么?” “鸦片。” “大哥,经营鸦片得有英国人发的特许专卖证才行。再说,专卖证只给英国人,咱就是本事再大也拿不到。” “正因为经营鸦片需要特许专卖权,买卖鸦片才有利可图。更何况,今年朝廷颁布了禁烟令,整个大清卖鸦片、吸鸦片都不合法,唯有咱威海卫英租界可以合法种鸦片,卖鸦片,吸鸦片。天津也是英租界吧,连天津英租界都不允许吸鸦片。大清国这么大,想吸鸦片的有多少?上瘾的有多少?可是可以合法吸鸦片的地方就威海卫这么一个地方,想不挣钱都难。如果我们把外地的鸦片运到威海来,一定会赚大钱。” 夏允礼不愿意再做违法生意了,便有些为难地说:“大哥,这个生意违法,弄不好要杀头,最好别做了。” 唐继业不动声色地说:“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如今,我身子骨不像以前那么利索了,也不干动了,是该歇歇了。” 夏允礼走了,唐继业悄悄出了门。 第131章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2) 两个多月之后,进入威海的走私鸦片开始冲击市场,此事震动了巡捕房。巡捕房立即派出巡捕和视查沿街查访,可是忙活了半个月却丝毫没有头绪。 唐继业高兴地在家里数着钱,盈盈来报:夏允礼来了。唐继业手忙脚乱地把钱藏好了,夏允礼走了进来,唐继业赶紧躺到了炕上,浑身又不停地颤抖了起来。 夏允礼坐在炕帮上,抽出了旱烟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犹犹豫豫地说道:“大哥,最近街上风声挺紧的,到处都在查私贩鸦片的,咱们店已经查了好几回了。不知大哥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 唐继业“啊、啊、啊……”了一通,夏允礼听不清楚,便自说自话“大哥,咱是一家人,我也不给你藏着掖着了,咱店里的伙计告诉我了,你和麻子脸一起去贩过鸦片。大哥,合德商行小本买卖,虽说不像以前那么红火了,可是养活几个人总还可以。我担心你贩鸦片连累大家都丢了饭碗。” 夏允礼把烟袋在脚底板上敲了敲,收起了烟袋,“大哥,忠言逆耳。话不好听,可都是为你好。你要真为自己好,就早点收手吧。” 夏允礼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药放到了炕上,“大哥,这是林大夫开的药,治中风挺好的。” 夏允礼驼着背,一颤一颤地走了。 唐继业爬了起来,抓起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自从在威海卫租界范家埠发现金子后,英国人便盯上了这个地方,几番操作之后,开起了金矿。一开始还算顺利,后来,不知为何接连发生塌方事故,导致投资开矿的英国老板亏损连连,最后只好关了金矿。据传闻,这一切或多或少和抗英会有关。于是,英国人又开始大肆搜捕崔先生。崔先生在威海无法立足了,被逼去了外地。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了。 巡捕一直怀疑是合德商行在走私鸦片,可是连续几次进去搜查,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巡捕不死心,便派了几名视查盯着合德商行。夏允礼没法经营了,再次来到唐家大院找到唐继业,碰巧遇见了麻点脸拿着个包袱往外走。夏允礼挡住了麻点脸,要看看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麻点脸不给,两人争执了起来。你争我夺之间,包袱掉到了地上,露出了里面的鸦片膏。 夏允礼生气地对唐继业说道:“大哥,这种事情不能再干了。今天巡捕房又增派人手盯着咱的商行,他们早晚会找到你这儿。唐球儿那么小,没了妈,跑了爹,你要再出事情,唐球儿怎么办?” 唐继业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弄错了,大兄弟想卖鸦片给我,我没要。” 夏允礼痛心地说:“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骗我。” 唐继业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我这个地方就这么大,你说鸦片是我卖的,你看我哪里有鸦片?” “大哥,你骗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吗?”夏允礼推开了一个柜子,掀开了地上的木板,露出了下面的地窖,“大哥,这个地窖你藏了多少鸦片我不知道,可是这里面一定有你进的货。” “你进去看,要是有我都给你。”唐继业嘴角抖动了一下,眼眉不自觉地扭曲着。 “大哥,你怎么这么固执呢?看就看。”夏允礼顺着梯子摸黑走了下去。 一会儿功夫,夏允礼拿着鸦片膏到了楼梯口,头伸到外面,对着唐继业说道:“大哥,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进了那么多的货。鸦片坏人害己,不能再干了。你再这样我就去告官了……” 夏允礼话还没说完,麻点脸从后面举起了一块石头砸在了夏允礼的头上。夏允礼哼都没哼就从梯子上跌倒了地窖子里。 麻点脸拿着铁锨进了地窖子里,撬开铺在地面的石头,在下面挖了个坑,把夏允礼埋到了泥土里。 唐万财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基本摸清楚了昆嵛山降龙木的分布,然后拿着画好的示意图到旅顺送给了酒井。酒井对唐万财很是满意,连着几天陪着唐万财出入歌舞场所,让唐万财流连忘返。唐万财觉得,跟着酒井干,真是跟对了人。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精心准备,酒井带着他的二十多个日本人属下和在旅顺招募的上百名熟练的伐木工人,分乘两艘大船到了宁海州。酒井带着伐木工人和他的部分属下悄悄登陆,进入了昆嵛山;另一部分人将驾驶着船一路往东,绕过成山头进入了南海,等在母猪河的入海口处,以便接应酒井。 此时的昆嵛山草木葱茏,群山碧透。在遮天蔽日的翠绿的掩盖下,酒井指挥工人疯狂盗伐降龙木。 曲文魁同赵锦之签订了一个大合同,为了按时履约,曲文魁亲自到昆嵛山组织药材。在收购药材的过程中,曲文魁无意间听到采药人谈到最近山上不断有人砍伐降龙木的事情。曲文魁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向大山子打听。大山子说:他知道这个事情。当时也觉得有些不正常,便上山找到了伐木人。伐木人说是朝廷派来的,降龙木是皇上指定要的贡品。他们还拿出了朝廷公文,所以也就不再有疑。 曲文魁想了想,觉得不对:朝廷公文历来是给州府衙门的,哪有给做工的平头百姓的?便又问:你有没有仔细问问,砍树的都是什么人? 大山子说:“我没也想那么多。不过,砍树的人多操外地口音,个别的也有咱本地口音的。倒是他们伐树都很熟练。” 曲文魁听了,脸色凝重了起来,说道:“朝廷让州府衙门上贡树木,州府衙门组织当地人去砍树就是了,怎会到外地找人干活?如果因此延误了工期,不是几句话解释一下就能过关的,弄不好会掉了脑袋。所以,这个事情一定不简单。” 大山子急了,自责地说道:“都怪我,脑子太简单了。少东家,你看现在怎么办?” 曲文魁思索了一下,说:“山子哥,我猜测这些人可能是旅顺过来的,他们如果回去必然走海路。如果堵住他们出昆嵛山的道路,他们就运不走砍伐的树木了。现在通知官府已经来不及了。山子哥,你赶快派人到望山村通知唐青山大叔他们,请求青山大叔帮忙封锁住出麻姑山的道路。然后再动员咱们周围的百姓,堵住昆嵛山出文登的几个出口。” “少东家,我这就去安排。”大山子跑着出去了。 唐继业贩卖鸦片尝到了甜头,处理完手头的货以后,又和麻点脸外出进货了。麻点脸赶着马车,唐继业坐着马车,两人在外奔波了将近两个月,又收购了半车鸦片,然后把这些货藏在药材里,赶着车往回走。 连续几天大雨之后,道路泥泞不堪,路不好走,可是丝毫没有影响唐继业的心情。一路之上,唐继业不断地在心里盘算着能赚多少利润,想的次数多了,眼前产生了幻觉,仿佛看见鸦片已经变成了一堆一堆的银子,唐继业美得笑出了声。麻点脸问:“老爷,您发了财最想干什么?” “什么叫老爷我发了财最想干什么?”唐继业不乐意了,“老爷我本来就是有钱人。” 麻点脸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老爷,你看我笨嘴拙舌的,您老一直是有钱人,过去是,现在是,以后还是。我这会儿的意思是想说,您老把这笔钱挣到手以后想怎么花?” 唐继业回道:“要说钱真是好东西。有了钱要什么有什么,哪怕买仇家的命都可以办到。等我这笔钱到手了,我就拿他买曲文魁的命。” “老爷,肥水不流外人田。您要真拿钱买曲文魁的命,你把钱给我,我保证把他的头交给你。” “老爷我果然没看错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知不觉到了凤凰山。此时,天上乌云密布,大风刮过,云层越积越厚。大风刮过山林,树木发出了呼啦啦的响声。唐继业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快点走吧,天要下雨了。” 麻点脸喊了声“好嘞”,便扬起鞭子,高喊着“加!加!加……”,马快步跑了起来。 连续几天的大雨,严重阻滞了酒井的伐树进程。酒井红了眼,让手下人每天拿着鞭子、棍子寸步不离地看着伐木工人伐树,可是进展仍然不理想。 此前,为了尽量把事情做得掩蔽,u看书.uukansh 酒井不敢让工人用斧头砍,只能用锯子去锯。可是降龙木质地坚硬,锯起来极为吃力,常常锯到一半锯子便不能用了。酒井无奈,只好冒险命工人用斧头砍树。这一来,惊动了昆嵛山百姓,不少人过来打探。 树木砍下了,可是往山下集中又是一个大问题。昆嵛山怪石嶙峋,从山上往下走尚且不易,更何况要抬着沉重的降龙木树。再加上下了几场大雨,工期一误再误,酒井急红了眼,亲自到砍伐现场监工。 工人冒雨砍树,一个人发起了高烧,行动有些迟缓。监工的日本人死命地抽打他,旁边的一个工人愤怒了,冲过去就要同日本监工拼命,酒井走了过来,抬起脚,把这个工人踹到了山崖下。众人涌到了悬崖边,眼看着自己的伙伴翻滚了几下便不动了。工人们愤怒地朝着酒井围了过来。唐万财挥着棍子喊道:“快去干活,再怠工就和他一个下场!” 工人围了过来,唐万财步步后退,恐惧地说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酒井一把抓住了唐万财的衣领,说道:“万财君,对付刁民只有一种办法,就是血,只有血才能教会他们怎样做人。”酒井顺手一推,把唐万财推到了伐木工那里,唐万财吓得哆哆嗦嗦,恐惧地对工人说:“死人的事情和我无关。” 工人们把唐万财推到了一边,继续向酒井身边靠去。酒井手一挥,几个日本人如狼似虎一般扑了上去。一会儿功夫,工人们都倒在了地上,酒井狞笑着问:“还有没有想闹事的?没有了,就快点干。否则,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墓。” 第132章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3) 在付出了几条生命的代价之后,酒井总算把树木汇集到了昆嵛湖。 酒井的打算是:把伐下来的降龙木组成木排,通过昆嵛湖放流到母猪河,然后顺着母猪河漂流到母猪河入海口,在入海口处集中后搬到船上,走海路直接到日本。不过,降龙木木质细密,极为沉重,不能漂浮在水面。为此,酒井在出发前准备了大量的羊皮浮子。此时,这些浮子排上了用场。 浮子系好了,酒井命人试了试,没问题,木排漂到了水面上,可以放木排了。此时天上的乌云不停地翻滚着,大风刮来,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唐万财急了,两手合成了喇叭状,对着酒井喊道:“酒井君,放排吧。” 酒井站在风中,焦急地望向远方,听了唐万财的话,摇了摇头,回道:“再等等。” 酒井要等两个人回来。这两人他派去破坏木桥去了,就是通往苗老伯家门口的那座桥。如果这座桥不破坏,木排到了那里,必然与桥相撞。到时即便冲断了桥,恐怕木排也散了架。只是酒井不知道,这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这两个人到了木桥的位置,看看周围无人开始破坏木桥。这座桥是这一带出昆嵛山的唯一通路,大山子早就按照曲文魁的吩咐布置了人看守。两个日本人砍了没有几斧子,便被大鹏他们围住了。经过一番打斗,两个日本人掉到了河里,被水冲到了下游。 曲文魁、苗老伯和大山子他们原来分析:降龙木沉重,不适合走水路。盗木贼最可能的办法就是依靠马驮肩扛走旱路往外运。如果那样的话,最近的路就是出麻姑山。不过,出麻姑山容易,可是从麻姑山到宁海州海边不被人发现就难了。所以,出麻姑山也不是好法子。曲文魁一直想不明白盗木贼会从哪里出山,只好动员百姓,把所有出山的路口全部封死。 看到有人来破坏桥,曲文魁明白了,他们一定会走水路。曲文魁便让顺子前去通知唐继文,请求唐继文带着望山村百姓前来增援。 顺子走了,曲文魁和大山子带着众人沿着河边溯流而上,前去堵截盗伐树木的山贼。 一道闪电划破了乌云,接着天上响起了崩裂般的响声,天地为之一震;一道闪电之后,又是一阵滚雷,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唐继业与麻点脸赶着车到了凤凰山,雷声响起,马停止了奔跑,抬起前腿仰天嘶鸣了起来,嘶鸣之后,马不停地原地尥起了蹶子,车子一上一下地颠簸着,车上的东西被颠了出去。麻点脸急了,挥动着鞭子死命地抽打着马背。又是一道闪电袭来,接着一个响雷炸响,马长鸣一声,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麻点脸急忙去拽缰绳,可是毫无用处——马惊了。 马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疯狂地奔跑着,车上下颠簸得快散了架。唐继业恐惧地抓着车帮,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话还没有说完,车到了拐弯处,一个颠簸,车子散了架,马终于挣脱了束缚,鸣叫着跑远了。车子失去了马的牵引,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往前跑了一段距离之后撞到了山崖,当即撞得粉。碎裂的车体飞到了半空,在空中翻滚了几下之后,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山沟里。 山沟里,洪水裹挟着树木枯枝等杂物奔涌而来,顺着山沟倾泻而下,马车的碎片落到了洪水之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唐继业和麻点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连呻吟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便无影无踪了。 酒井焦急地等在木排旁边,派出去的人一直没回来,他不敢放排。可是眼看着大水涨了上来,再等下去木排恐难以驾驭,唐万财急了,催促道:“酒井君,不能再等了。” 酒井还在向远处张望,一个闪电袭来,酒井惊讶地发现,一群人定格在远方,如同剪影一般。又一个闪电袭来,酒井这次看清楚了,一群人正向这个方向跑来。酒井慌了神,高喊:“放排、放排。” 木排用绳子系着,停泊在昆嵛湖通往母猪河的外泄口,这里是整个湖里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早已等在一旁的放排工人听到了酒井的指令纷纷往木排上跳。 远处,曲文魁他们听到了酒井的喊声,高喊着“别放了山贼”便快速冲了过来。酒井红了眼,举起斧头把系木排的绳索全都砍断了。 此时,工人刚跳上木排,站立未稳,系木排的绳索便断了,木排在水流的冲击下,相互碰撞,工人们纷纷落到了水里。木排没有了约束,争相向下游涌去,可是七扭八拐地挤在了一起,堵住了出口。木排相互碰撞,发出了瘆人的砰砰的声音。夹在木排中间的工人被木排夹击冲撞,顿时水面被血染得通红。 酒井红着眼珠子,到了唐万财跟着,指着木排喊道:“你下去,推开木排。” 唐万财看了一眼,心存恐惧,腿哆嗦成了麻花,回道:“酒井君,太危险了。”酒井一脚把唐万财揣到了湖里,唐万财在湖中不停地扑打着水,一上一下地浮沉着,几番挣扎之后,终于爬上了木排。 曲文魁和大山子带着人冲过了上来,众人看到这个惨景,顿时感觉如坠地狱。曲文魁高喊:“山子哥,我去救人。” “好,我去杀山贼。”大山子应了一声便举着棍子冲向了酒井,酒井领着十多个他的日本手下迎了上来,双方战到了一起。 曲文魁趁着双方打斗的机会,领着几个人跳上了木排,试图从水里捞人。唐万财在木排上站稳了,用杆子把挡在泄水口的木排撑开了。木排在强劲的水流的裹挟下,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争相顺着河道倾斜而下。瞬间,又有一些掉到水里的伐木工人在木排的冲击下失去了生还的机会,随着木排一起顺着河道向下游漂去。 唐万财趴在木排上,拼命抓着木头。此时,一个闪电划过,唐万财惊讶地发现,旁边的木排上竟然站着曲文魁。唐万财顿时全身有了勇气,他顾不得危险了,在湍急的水流中漂浮不定的木排上,唐万财站直了身子,拿起了木棍,拼尽全力打向了曲文魁。 此时,曲文魁只顾得盯着水面,试图打捞落水的伐木工人,全然没有看到打过来的棍子。曲文魁被唐万财打中了,倒在了木排上,一个浪头打了过来,曲文魁滑到了水里。曲文魁用尽全力,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木排的边缘。 唐万财站在木排上,再次挥着棍子打向了曲文魁抓着木排的手。曲文魁快速地腾挪着自己的手,躲避着打过来的棍子。唐万财几次扑打都落了空,恼羞成怒,从自己站立的木排上一跃而起,跳到了曲文魁所在的木排,木排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唐万财还没站稳,又举起棍子砸向了曲文魁。曲文魁借力打力,一使劲儿,把木排掀翻了,唐万财落到了水里。等木排稳住了,曲文魁抓住了木排的边缘寻找唐万财,可是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唐万财。 令曲文魁没有想到的是,唐万财落水后,整个人沉到了水里,等头从水里冒了出来,恰好到了曲文魁的身后,唐万财毫不犹豫地挥拳打向了曲文魁。曲文魁两眼一黑,手不自觉地从木排上松开了。没有了木排的保护,曲文魁快速地向下游漂去。唐万财爬上了木排,得意洋洋地看着在水中浮沉的曲文魁。 顺子在半路上遇到了主动前来增援的望山村百姓,赶紧领着众人向昆嵛湖方向奔来。酒井发觉事情不妙,带着他的属下边打边撤。 酒井的两只船用了两天的时间到达了母猪河入海口以后,船上的部分人员留守看护船只,部分人员溯河而上,接应酒井。半路上,接应人员与酒井合在了一起,掩护酒井他们往海边撤退。 大鹏在岸边看到了水中漂浮着的曲文魁,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潜游了几下之后,浮到水面抓住了曲文魁。 此时,唐万财站立的木排在洪水的冲击下,顺着河道奔腾而来,眼看着木排就要撞到木桥了,曲文魁急了,和大鹏一起抓住了木排,两人用尽全力试图挡住木排向下冲去。 唐万财再次举起棍子砸向了曲文魁和大鹏,两人无奈只好松了手。木排顺着河流快速向下,撞到了木桥上。一声巨响,唐万财被甩到了空中,在空中翻腾了几圈之后,又落到了水里。 木排一个接一个地下来了,不停地撞击着木桥,木桥发出了瘆人的嘎吱声。终于,木桥经受不住木排的轮番冲击,断裂成了一截一截的。散了架的木排通过破损的木桥的豁口顺流而下,向下游涌去。 唐万财在水中被木头轮番撞击挤压,伤痕累累,拼却性命,总算抓住了一个羊皮浮子,在浮子的助力下,快速地向下游飘去。等在母猪河入海口的酒井见状,把唐万财拖上了岸。此时,唐万财奄奄一息,只剩了半条命。 数不清的昆嵛山百姓奔涌而来。酒井见势不妙,只得放弃了把捞上来的木头装船的打算,狼狈地带着他的人上了船。 跑到了岸边的百姓看到酒井他们上了船,纷纷跳进了海里去追赶船只。uu看书 ww.uukansh 酒井急忙命令升起满帆。船在风的助力下,快速远去了。 酒井站在船头,往昆嵛山方向张望着,他的一个属下走了过来,看着酒井,若有所思地说道:“酒井君,这里是我们的滑铁卢,是我们的不祥之地。” “不,这里是我们的风水宝地,也是我们的发家之地。十年前,我们大日本帝国在这里打败了大清国的海军,由此跻身世界强国之列。我有一个预感,下一次我们在这里再度打败大清国的时候,我们将会得到整个大清国。到那时,我们就是世界第一强国,我们将在这个世界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太阳,他们不敢给月亮;想要太平洋,他们不敢给大西洋。” 此时,唐万财缓了过来,到了酒井身边,哭悲悲地说道:“酒井君,我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啊?” 酒井拍着唐万财的肩膀,信心十足地说道:“万财君,中国有一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大日本帝国龟蛰以伏,伺机而动,不出十年,我们定会再度踏上威海卫的土地。到那时,你我将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他们,都是我们治下的奴隶,你所有的仇,所有的怨,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加倍奉还。” 画外音:三十年后的一九三八年三月七日,日寇的铁蹄再度踏上了威海的土地,只是它从来没有完整地占领过威海卫,更没有征服过昆嵛山。相反,从这里走出去的抗日武装逐步发展壮大,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强大的抗日武装力量。而威海,则成为了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力量在全国解放的第一座城市。 第133章 状况不断 根在哪里 金秋时节,在秋日和煦阳光的照射下,环绕着租界行政署的鲜花竞相绽放,微风刮过,随风摇摆,艳丽多姿。鲜花的四周,高大的雪松、五叶枫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乔木郁郁葱葱,各展风姿。在精致优美的环境中,骆特和威廉坐在行政署小客厅壁炉的前面,仔细地烹饪着咖啡。 最近一段时间,租界治安状况不断,骆特对此忧心忡忡,几次与威廉交换意见,督促威廉进行整治,可是效果并不好。今天一大早,骆特再次把威廉请来交换意见。虽然天气有些微凉,可是守着壁炉喝咖啡还是有些热了,威廉身上、头上冒出了层层汗珠。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由于骆特给予的无形的压力让威廉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威廉与骆特私交甚好,两人在一起相互欣赏,从未红过脸。不过这一次,骆特显然是真急了。骆特告诉威廉:英国殖民部考虑到日俄战争结束后来自中国的不断增大的要求归还威海卫租界的压力,决定解散华勇营,以节省威海卫行政署的办公经费,确保以最低的成本维持威海卫租界的运营,避免威海卫给大英帝国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 威廉听了骆特的话,顿感压力陡增,忍不住掏出烟斗,从壁炉里取了火种点着了,边吸烟便说道:“长官阁下,鉴于前期糟糕的治安状况,华勇营取消后,租界的治安状况恐怕无法想象。” 骆特言道:“为了争取保住华勇营,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殖民部已经铁了心要予以裁撤,此事已经无法挽回。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尽可能地做好善后事宜,同时预测以后可能出现的问题,未雨绸缪,及早处置。” “长官阁下,租界糟糕的治安状况恐怕威海卫城里的大清官员要负一多半的责任。我认为,在裁撤华勇营以前,最好让华勇营士兵帮助大清官员肃清威海卫城里的匪患,消除不利的治安隐患。” 骆特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我已派人去请秦巡检过来商议此事了。如果不出我所料,秦巡检马上就要到了。” 骆特的仆人——一个高大帅气的中国小伙子,负责照顾骆特的日常生活兼做骆特的马夫进来报告,秦巡检来了。 骆特和威廉对视了一下,说了声“有请”,两人便一起站了起来。 秦巡检走了进来,三人互致问候之后,秦巡检随着骆特和威廉坐了下来,仆人过来给秦巡检倒上了咖啡。 威廉开门见山地提出:最近,威海卫租界治安混乱,根源在于威海卫城里绥靖不利,藏污纳垢。为整顿边境,维护治安,行政署拟将华勇营士兵派往城里协助清理匪患。不知秦巡检意下如何? 秦巡检端起咖啡刚想喝,听了威廉的话,放下了咖啡,对骆特言道:“骆特长官,本人不习惯喝咖啡,可否换成茶水?” “当然可以。”骆特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仆人进来,端走了咖啡。 秦巡检言道:“威廉先生,据本官掌握的情况,威海卫城里并无巨奸大盗,更无土匪。平时出现的一些治安案件不过是细枝末节,无关大碍。不知威廉先生说的匪患是指的什么?” 仆人端来了茶水,骆特对秦巡检做了个请喝茶的动作,随之言道:“秦巡检,据我所知,威海卫租界最近两年发生的一些重大案件多与城里的人有各种各样的关联。这一点,秦巡检不会否认吧?” “骆特长官,我不否认您说的确实是事实。不过,恕我直言,这两年发生的重大案件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其实或多或少都和华勇营有关联,根源都在华勇营士兵的身上。” 威廉把烟袋从嘴里抽了出来,指着秦巡检说道:“秦巡检,我认为你这是危言耸听。” 秦巡检看着威廉的眼睛,诚恳地回道:“威廉先生,我不否认你是中国通,可是我是真正的中国人,对于发生在中国人之间的事情我想我比你看得更清楚一些。” 骆特听出了其中的硝烟味,岔开了话题,“秦巡检,我对你谈到的重大案件多与华勇营有关联很感兴趣,你可否详细谈谈?” “骆特长官,您一定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六年以前,你们英国人租借威海卫勘界树碑的时候,华勇营士兵残杀百姓数十人,打伤的人不计其数。以威海人的秉性,这个梁子结下了就永远也解不开了,复仇将会成为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目标。”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这些重大案件都和他们复仇有关?” “骆特长官,正是这样。我想您应该清楚,威海卫人是戍边人的后代,从根子上说,他们都是军人的后代,他们的骨子里都有一股宁死不屈的傲气。您二位是威海通,应该听说过威海人常说的一句话:宁死阵上,决不怯阵上。这句话表现在生活中,就是威海人为了维护自身的尊严,从来不惜牺牲生命。我说的尊严不仅仅包括个人尊严,也包括国家尊严、民族尊严。所以,威海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被征服的地方。” 骆特并不认同秦巡检所说,两只胳膊一摊,表达了不认同的心情。威廉显然对骆特产生了共鸣,插话进来,“秦巡检,我大英帝国租借威海卫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我们的利益,可是,我们从来无意于征服威海。相反,威海卫在仁慈而睿智的骆特阁下的治理下,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如果一定要说征服,那也是大英帝国的文明征服了你们。” “威廉先生,我想你今天请本官来不是为了谈谁的文明更高贵吧?” “当然不是……” “既然这样,我们还可以接着谈下去。”秦巡检把目光转向了骆特,“骆特长官,威海卫城是大清的国土,华勇营士兵是英国武装力量。如果华勇营士兵进入威海卫城,就是武装侵略中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一定会引起重大外交事件。退一万步,单单从民间角度来讲,如果华勇营士兵进入威海卫城,那么,威海卫百姓对于华勇营士兵的仇恨就又加深了一步。我可以预料,不久之后,复仇的烽火将此起彼伏,绵绵不绝。如果有一天这些烽火连成一片,你们能不能顺利地全身而退也未可知。” “秦巡检,既然你不同意华勇营士兵进入威海卫,我不勉强。不过,对于加强治安我想你总不反对吧?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个得力的办法解决治安问题。” “骆特长官,解决治安问题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骆特和威廉一脸的迷惑。 “不错,正是釜底抽薪。”秦巡检一脸的自信,“解散华勇营,威海百姓便没有了仇恨的靶子。华勇营士兵离开军营,从此仇恨便成为了威海百姓个人之间的恩怨。这个道理就如同骆特长官今年刚刚推行的总董制一样,这个道理不用本官再细说了吧?如此一来,威海卫便没有了大规模的恶性治安案件产生的基础。骆特长官,恕我直言,解散华勇营已到了迫在眉睫、不得不为的时刻了。据我所知,华勇营现有兵员已从一千二百人减少到三百多人,扣除内勤杂务和执勤点的人员,能调动的人员所剩无几。更何况,现有人员已是人心惶惶,全无斗志。这样的军队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骆特和威廉脸上写满了尴尬,“秦巡检,很愉快与你共度下午茶的时光。对于你的建言,uu看书 ww.uansu.om租界行政署会认真考虑。” “尊敬的两位先生,我想提醒你们,”秦巡检站了起来,“我喜欢喝茶不喜欢咖啡,而你们喜欢喝咖啡不喜欢喝茶,我们之间没有高下之分,没有利益冲突,只是文明形式的不同。两种文明可以共存,可以融合,但是不可能因为喜欢喝茶就要被喜欢喝咖啡的征服。” 秦巡检走了。威廉看着秦巡检的背影,悻悻地说道:“大英帝国殖民部决定解散华勇营是迫不得已,而秦巡检要求解散华勇营是为了长治久安,结果一样,但是考虑问题的深度却天差地别。也许,对于中国对于威海,我们永远也无法透彻地了解它。” “威廉先生,我赞同你的观点。对于威海人,我们永远是外人,所以,我们要努力避免直接同中国人接触,更避免直接同中国人产生矛盾冲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中国人来管理中国人,而我们,只需要掌握大的方向不发生偏差就可以了。” “骆特长官阁下,谈到这一点,请允许我发自内心地对您表达崇敬之意。您的总董制管理办法施行以来,威海人同我们英国人的矛盾冲突迅速减少,而对于您的赞美反而越来越多。我确信,我们在威海卫租界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愿如此吧。”骆特望着远方,幽幽地说道:“治国之道在于刚柔相济,需柔时则柔,需刚时则刚,怀柔天下的同时,杀伐果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久之后,华勇营解散了。如同秦巡检所预料的那样,威海卫租界治安案件显著减少,尤其是重大恶性案件大幅度减少了。 第134章 1所学校 1片天(1) 曲文魁出外经商去了,林子鸢独自在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林子鸢挺着大肚子过去开了门。 门外,盈盈抱着唐球儿站在门口,眼泪婆娑地说道:“仙姑姐姐,家里没人了,那么大的房子我不敢住,我害怕。”盈盈哭了起来。 林子鸢无声地把盈盈让进了门。看着盈盈怀里抱的唐球儿,林子鸢若有所思地说:“不知不觉球球两岁了,长的倒是越来越像姐姐了。” “仙姑姐姐,大家都这样说。姐姐,我害怕。大家都说人死了有灵魂,是不是真的?我在家里总盼着姐姐能出现,可是姐姐总也不出现;倒是老爷,我怕看见他,可总觉得他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身边。” 林子鸢没有回答盈盈,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想了想,便说道:“盈盈,你以后不用回去了,就住在我家吧。” “谢谢仙姑姐姐。”盈盈想要跪下来。 林子鸢拉起了盈盈,“盈盈,明月是文魁的姐姐。你是明月的妹妹,也就是文魁的妹妹,以后你就叫文魁是哥,叫我是嫂子吧。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嫂子……”盈盈又哭了起来。 子鸢抹去了盈盈的眼泪,从盈盈怀里接过了唐球儿,“妹妹,你早晚要嫁人,带着唐球儿也不方便。你要是愿意,就把唐球儿交给我吧,以后我就是唐球儿的娘,文魁就是唐球儿的爹。” 盈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嫂子,我姐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几个月之后,林子鸢生下了一个男婴。那一夜,蛐蛐出奇地叫个不停。林子鸢让曲文魁给孩子起个名字,曲文魁想也不想,便随口说道:“咱们的孩子和蛐蛐挺有缘的,就叫曲蛐儿吧。” 说来也怪,曲蛐儿好像真同蛐蛐儿有缘似的,曲蛐儿哭了,可是只要听到蛐蛐叫声,曲蛐儿便不再哭了。盈盈觉得挺有趣儿,干脆抓了好几个蛐蛐儿装在罐子里养着,只要曲蛐儿哭了,盈盈便把罐子拿出来敲一敲,蛐蛐儿一叫,曲蛐儿便不哭了,瞪着大眼,四处张望寻找蛐蛐儿。每到这个时候,盈盈便乐得拍着手大笑。 唐球儿已经会走路了。时间长了,唐球儿也看出了门道,每当曲蛐儿不高兴想哭了,唐球儿便学蛐蛐儿的叫声哄曲蛐儿,只是学得不像,每次都惹得盈盈大笑不止。 盈盈喜欢踢毽子,不仅会盘腿踢,还会叉腿踢、倒腿踢,一个小小的毽子盈盈能踢出十多个花样来。 曲蛐儿会走路了。盈盈时常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变着花样踢毽子哄曲蛐儿开心。曲蛐儿一开始还觉得挺新奇,几次之后,曲蛐儿便不感兴趣了。 男孩子终究是男孩子,曲蛐儿对踢毽子不感兴趣,却对街上的孩子滚铁环感兴趣得不得了。看见有孩子滚着铁环过来了,曲蛐儿便开心地拍着小手,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跑。每到这个时候,盈盈只好跟在曲蛐儿后面,小心地呵护着。稍大一点儿,盈盈便给曲蛐儿买了一副上好的铁环,从此,曲蛐儿便睡觉也不离身,每天滚着玩儿。 曲蛐儿不喜欢踢毽子,唐球儿看见了倒是喜欢得不得了,嚷着要跟姑姑学。盈盈喜出望外,用鸡毛染了色,穿在铜钱上,做了一个漂漂亮亮的毽子给了唐球儿。从此,唐球儿没事的时候便踢着毽子玩儿。 转眼又过了四年,唐球儿七岁了。 秋日的威海傍晚,红霞满天,唐球儿一个人在街上踢着毽子玩儿,曲蛐儿和一群小朋友扎堆在街上玩儿。林子鸢晚饭快做好了,把头伸到了窗外,喊道:“球球,回家吃饭了。” “娘,我知道了,我去叫弟弟。” 球球一使劲儿,把脚上的毽子踢到了半空,然后,一个华丽的腾空转体,单腿落地,两臂展开,眼向前看,如大鹏展翅空中飞翔一般。毽子落了下来,球球儿一只脚伸向空中,不用眼睛看便用鞋底稳稳地接住了落下的毽子。 球球收了毽子,一蹦一跳地跑去喊曲蛐儿了。 曲蛐儿在和小朋友一起比赛滚铁环儿,听姐姐喊回家吃饭,曲蛐儿回道:“姐,你先回吧,我赢了这把就回家。” 曲蛐儿玩疯了,整个成了泥人,浑身上下黑黢黢的。唐球儿不高兴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曲蛐儿往回拖,嘴里埋怨着,“弟弟,回家晚了娘非打你屁股不可。” “姐,我不回家,我还要再赢一把。”曲蛐儿甩开了唐球儿。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跑了过来,一把夺去了曲蛐儿手里的铁环。曲蛐儿上前想把铁环抢回来,被对方一把推开了。 这个男孩子唐球儿认识,叫吉姆,是大医官马丁的儿子,与唐球儿同岁,可是比唐球儿能高出一个头来。吉姆并不常同中国孩子玩儿,可是每次出现,吉姆都会有出人意料之举。为此,家长们都会嘱咐孩子,看见吉姆赶快躲开,免得给家长带来麻烦。倒是曲文魁和林子鸢鼓励唐球儿和曲蛐儿要同每个孩子交朋友。 吉姆抢了曲蛐儿的铁环要走,唐球儿挡住了去路,让他把铁环还给曲蛐儿。吉姆把铁环藏到了身后,挑衅似地看着唐球儿,似乎在说:我就不给,看你能把我怎样? 唐球儿微微一笑,把手伸了出来,“吉姆,把铁环给我,要不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就不给,我就不给。”吉姆把铁环拿在眼前晃动着,故意气唐球儿。 唐球儿不再言语,轻轻跳起,一脚踢倒了吉姆的手上。吉姆松了手,眼看铁环儿要落到地上,唐球儿一个连环腿轻轻一踢,把铁环儿踢到了半空,人落地的一瞬间,手一伸潇洒地接住了铁环儿。唐球儿得意洋洋地把铁环儿还给了曲蛐儿,神气地说:“曲蛐儿,跟姐回家。” 吉姆被踢了手,坐到了地上哭了起来,边哭边扯着嗓子喊:“唐球儿,你又没爹又没妈,你神气什么?你有什么好神气的?我才不怕你呢。” 唐球儿冲了过来,指着吉姆说:“你胡说,我有爹有妈。” 吉姆来了劲头儿,不哭了,跳了起来喊道:“我没胡说。我爹地说的,你爹你妈早死了。你姓唐,曲蛐儿姓曲,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一家的。” 唐球儿生气地回道:“我姑姑说的,我弟弟喜欢蛐蛐儿,所以叫曲蛐儿;我喜欢吃糖球儿,所以叫唐球儿。” “我爹地说的,你姓唐,才叫唐球儿。” “我回家问我娘去,你要胡说,我回头找你算账。”唐球儿拉着曲蛐儿回家去了。 林子鸢把饭做好了,掀开了锅,此时蒸汽从锅里喷涌而出,瞬间水蒸气把整个家塞得满满的。 唐球儿和曲蛐儿进了家门,氤氲中彼此看不清脸。林子鸢喊道:“球球,和你弟弟一起洗手去。” 林子鸢用手驱赶了一下水蒸气,仔细看了看锅里,饺子熟了,便拿起了笊篱小心翼翼地往外捞饺子。 “娘,吉姆说你不是我的亲娘,是不是真的?”球球磨磨蹭蹭到了林子鸢的身边。 林子鸢听了球球的话,顾不上捞饺子了,合上了锅盖,看了一眼球球,蹲了下来,用手捏了捏球球的鼻子,“有妈的孩子是金锭,没妈的孩子是浮萍。球球说说,娘亲不亲你?” 球球想了想,使劲儿点了点头,“娘亲我。” “好了,娘亲你,娘就是你的亲娘。”林子鸢拍了一下球球,“和弟弟洗手去吧,今天晚上咱们吃好饭。” 曲蛐儿听说有好饭,来了精神,“娘,今天晚上吃什么好饭?” “吃鲅鱼饺子。” “哦,吃鲅鱼饺子啦,吃鲅鱼饺子啦……”曲蛐儿欢呼着洗手去了。 唐球儿还在发愣,林子鸢噗嗤笑出了声,说道:“球球,想不想吃饺子?” “娘,我想。” “想吃饺子就快去洗手,回来晚了,你弟弟可就把饺子都吃了。” 球球磨磨蹭蹭地洗手去了。uu看书.ukashu.co 林子鸢回过了神,想了起来饺子还没出锅,脱口而出,“坏了,我的饺子……” 等林子鸢把饺子都捞了出来,好好的一锅饺子成了片汤。 晚上,唐球儿和曲蛐儿已经睡下了,曲文魁从外地回来了,听了林子鸢的述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林子鸢一巴掌拍到了曲文魁的头上,嗔怪道:“你还笑,我都吓死了。球球也不小了,瞒得了她一时,也瞒不了她一世。以后球球再问起来该怎么解释?” 曲文魁想了想,说道:“球球是不小了,这个问题早晚没法回避。” 林子鸢有些担心,“我想也是。可是,要是把实情告诉了球球,怕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再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还是想个妥善的办法才好。” 曲文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该好好想想了。曲家和唐家是两辈子的恩怨,牵扯到国恨家仇,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上一辈子的仇和怨如果不能化解,悲剧就会延续。”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听妈说,小时候你和唐万财就亲兄弟一样,在咱们家吃在咱们家睡。就差没叫咱妈是妈了,谁知道会弄成这样?咱们的球球千万不要再出了岔子才好。” “球球这孩子天性善良,天资聪慧,就算知道了实情,我想她也会通情达理。”曲文魁边思索边说道,“只是这个问题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她也懂不了。” 林子鸢接话道:“要是能送球球去读书就好了,球球读了书,懂了道理,就算有了心结也会打开了。” 第135章 1所学校 1片天(2) “这也是我想的。如果总盯着眼前的小天地,就会被眼前的恩恩怨怨遮了眼;如果读了书,懂的事情多了,便会有了超越恩恩怨怨的气度,有了勇往直前的勇气。崔先生曾经说过,国富民强之道是师夷之长以制夷,开智兴业以自强。以前,我懵懵懂懂地不明白,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渐渐懂得了崔先生这句话的含义;我现在才明白,这句话字字都是真知灼见。不论是为国还是为家,球球都该上学了。” 林子鸢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咱威海卫城外总共只有两所学校:一所只收英国人,一所只收男孩子。” 曲文魁表情有些凝重,没有言语。 林子鸢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转移了话题,“我今天在乡下遇到桂花了,她被人打了。” 曲文魁略有惊讶地问道:“打得怎么样?二牛知不知道?” “二牛白天在柜上不知道,这会儿该知道了吧?说起桂花被打,真让人闹心。天足会下乡宣传革除缠足陋习提倡天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都好几年了,还有人打她们。桂花也是,挨了这么多打,也不灰心。巡捕房也可恨,男人无缘无故地被打了,告到他们那里,他们总会过问一下;可是天足会的人被打了这么多次,愣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我听二牛说过,天足会给骆特交了禁止缠足请愿书,各区的总董都签名赞同了的,难道骆特一直装聋作哑不成?” “骆特就是一直装聋作哑,一不反对,二不赞同,出了事不管不顾,好像天足会从来就不存在一样。说穿了,其实他们根本不赞成天足会的主张。” 两人说到这儿,曲文魁的脑子里仿佛豁然开朗,一下子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子鸢,我想资助天足会办个女校,专门免费招收有天足的女孩子,这样既宣传了天足会的主张,吸引家长给女孩子放脚,也可以让女孩子有个读书的地方。” 林子鸢听了,觉得真是三全其美的好办法,不禁莞尔一笑,“文魁,我赞成你的想法。咱们既帮助天足会做了事,也解决了球球上学的难题,到时候我也可以到学校去教学。” 曲文魁回过了神儿,禁不住也笑了起来,“我是公私兼顾,你是全部有私:帮了桂花帮闺女,帮了闺女帮自己。” 两人说笑了一阵儿,曲文魁想起了林子鸢说的她今天到过乡下,便问道:“你到乡下怎么样了?今天顺不顺利?” “今天说起来也真够险的。”林子鸢有些庆幸,“温泉汤村有个女孩子才十七岁,吞了一整盒的火柴头儿。多亏我去得及时,勉强救回了一命。现在想想,我都心有余悸。” 曲文魁说道:“我听马丁医官说过,租界里自杀的女人少的年头也有七十多人,多的时候过百人,这其中很多就是吞火柴头自杀的。如果光靠你一个人去救,你也救不过来。再说了,就算你知道有人自杀了,路途遥遥,恐怕想救也来不及。我看能不能这样,你把药配好了,放到村里某一户人家里,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就由那户人家去送药,或者是有需要的人家上门去取,也能来得及治疗。” “就你点子多。”林子鸢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法子好还是好,可是总得出一大笔钱才行。你刚才还说要资助天足会办学,这会儿你又要帮我救人。咱家也不是开钱庄的,你想花多少就有多少。两件事情只能干一样,你选一样吧。” 曲文魁想了想说:“这两件事情都很重要,必不可少。我想两件事情一起干,至于怎么干,你容我再想想。” 曲文魁心中早就有一个想法,可是一直拿不定主意。如今迫在眉睫,想了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曲文魁便进城同爹商量去了。 曲廷叶看见曲文魁来了,还没等曲文魁开口,便说道:“前几天,你曾子爷来找我,说是咱们曲家庙早该修了。你曾子爷让我问问你,你能不能出点儿钱,众人也捐点儿,把咱们曲家庙重修一下?” 曾子爷是曲家的族长,早年中过秀才,很有些人望。曲文魁没想到曾子爷会让自己办这件事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沉默了。 曲廷叶以为曲文魁不同意,眼神暗淡了起来,说道:“当初,你爸对祖宗许过诺,如果有钱了就重修家庙。咱威海人历来重信守诺,讲究父债子还。四年前,住在咱家附近的谷宗海替祖宗把一百六十多年前的欠款还了,连本带息,还了本钱的二十多倍,满威海没有不对他翘大拇指的。现如今,你要是有能力了,尽早随了你爸的愿吧,也好让你爸的在天之灵早点安息。” 曲文魁想了想,觉得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好,便说道:“爹,我来找您也是为家庙的事情。球球大了,没处上学,我想跟您商量一下,把家庙腾出来修缮一下,当学校用。” 曲廷叶惊得站了起来,高声言道:“文魁,你不想重修家庙我不逼你,也逼不了你。可再怎么说,你也是曲家子孙,总不能你发达了反倒让祖宗没了住的地方吧?再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看见谁家的女孩子读书了?” 曲文魁听了爹的话,觉得憋屈得慌,声音不自觉也高了起来,“爹,咱们威海卫为什么被英国人占了,不就是因为英国比咱们强吗?他们为什么比咱们强?如果我们不和他们接触,我们不知道;可我们和他们接触了这么年了,多少也该看明白了:威海那么多英国人,你看哪个英国人的女孩子不读书?就说骆特吧,他的女儿玛丽亚就一直在英国的贵族学校里读书。我们虽然穷,可是让孩子学习点文化总该能办到吧?” “文魁,大道理我讲不过你,可是你要说拆了家庙就不行。” “爹,曲家庙当初是我爸建的,我有权收回来。” “文魁,家庙不比别的东西,不是说收回就收回的。” “爹,咱们父子两代人受外国人的欺负,难不成你还想让咱们的下一代也受外国人的欺负吗?咱们总不能世世代代都让外国人管着吧?” “文魁,你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行。” 父子两个红着脸吵了一通,谁也没有说服谁,两个人都生起了闷气,不说话了。 王氏看见父子两个动了真气,一巴掌打在了曲廷叶的身上,嗔怪道:“不看见文魁想得慌,看见了就吵架,你哪里有个爹样?” 王氏把烙好的抓果塞到了曲文魁的怀里,嘱咐他拿好了,走的时候别忘了。 三个人正说着话,族长又来了。曲文魁当面向族长说了自己的想法,族长听了,当即气得翘了胡子,嘴颤抖了好大一阵子才说出了话,不过说出来的话句句如刺,扎在了曲文魁心里,“文魁啊,论做买卖,咱们曲姓人在威海算不得第一总能数得上前三;可是能做到你这个份上的,也就你一个人。论敬奉祖宗,咱们曲姓人无论穷富,个个都是好样的;可是敢动祖宗心思的,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人。” 族长站起来就往外走,曲文魁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喊“曾子爷,你听我说;曾子爷,你听我说……”族长头也不回地背着手走了。 曲文魁回到家里,把今天的遭遇说了,林子鸢沉吟了一下说道:“性子急吃不得热豆腐,你慢慢来吧,等大家都想通了,再办学也不迟。” 曲文魁坚定地说道:“我想好了,曲家庙一定要改成学校。” 林子鸢有些担心,“强扭的瓜总是不甜。uu看书 .uuknshu.cm 你一定要办学我也不拦你,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办学?” 曲文魁言道:“换个地方办学其实也不是不可。不过,崔先生曾说过,我们威海各类寺庙不下六百座,而学校不足十数;如果有一天,我们威海有六百座学校,我们威海人就不会受人欺负了。所以我想带个头,把曲家庙改成学校。” 林子鸢坚定地说:“既然你想好了,你就大胆地去办,出了事我和你一起承担。” 有了林子鸢的支持,曲文魁又做通了妈的工作,便大着胆子把曲家庙供奉的牌位和神像都收了起来,又买了些桌椅板凳和黑板放到了里面。不成想,还没准备好,知道了消息的族人蜂拥而至,把桌椅砸了个稀乱。曲文魁同族人起了冲突,被打得躺在炕上起不来了。 王氏哭成了泪人,一个劲儿地自责不已,后悔自己当初一味迁就曲文魁。林子鸢一边儿要给曲文魁疗伤,一边儿还要安慰婆婆;等闲下了,又要给曲文魁打气鼓劲儿,鼓励曲文魁这次不成以后接着来,总有一天会成。 赵锦之听说曲文魁病了,专门过来看望。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赵锦之提出:他在码头区有一间房原是商铺,现如今买卖不好做就一直闲置着,可以暂时用来办学,等买卖好做了再腾出来做商铺也不迟。曲文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了赵锦之的意见。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由曲文魁和赵锦之赞助的天足会女子学校总算办了起来。学校开业当天,来了七八个学生。后来经过桂花到处做工作,学生开始慢慢多了起来。 第136章 1所学校 1片天(3) 这天,曲文魁正在店里理货,二牛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消息:天后宫改成了学校,开始招收学生了。曲文魁惊诧不已,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对于天后宫,曲文魁熟门熟路。崔先生在时,曲文魁多次到过天后宫;崔先生走后,天后宫便废弃了。曲文魁想不出来谁会利用天后宫办学堂。 曲文魁到天后宫的时候,学生正在上课,曲文魁隔着门便听到了里面清晰的讲课声,这个嗓音曲文魁有些熟悉,是崔先生的嗓音,可是口音却不是崔先生的口音。 曲文魁静静地等在门外,听完了先生讲的课。先生喊了声“下课”,学生们便欢呼着涌了出来,像鱼儿一样从曲文魁身边经过,跑远了。 先生走了出来,同曲文魁打了个照面。只见对面的人没有辫子,却留着长长的胡子;手拿书本,身穿窄袖马褂,一身儒雅之气。曲文魁一时愣住了,不知来人是谁,可是从对方闪亮如火的眼睛里曲文魁还是读懂了,对方就是崔先生。曲文魁激动地喊道:“崔先生,我可找到你了。” 对方看着曲文魁,淡淡地一笑,“先生认错人了,我不姓崔,我姓易,叫易朝。如果先生想给孩子报名入学,可以找司徒先生报名。”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曲文魁给对方道了歉,对方点了点头走了。 曲文魁满腹狐疑,看着远去的易先生的背影,曲文魁坚信易先生就是崔先生。可是,崔先生为什么不肯认自己呢? 球球成了天足会学校的一名学生。 一开始球球还兴致勃勃的,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上了没有几个月,球球便嚷着要换学校。曲文魁颇感奇怪,球球说:吉姆在威海卫学校上学,学到了好多知识,常在她面前炫耀。她比不过吉姆,吉姆便借机欺负弟弟。她也想到威海卫学校学习,等她比过了吉姆,吉姆就不敢欺负弟弟了。 曲文魁来了兴趣,问球球:给爸爸说说,吉姆都学了哪些知识? “吉姆学了格致(注23)、地理、算数,还有好多,这些我都不会。”球球歪着头想了一下,又说:“还有体操、足球、篮球,还有好多呢。” 听了球球的话,曲文魁心里颇受震动,想了想,说道:“都是爸爸不好,没让球球学到该学的知识。等过几天,爸爸一定让球球把该学的知识都学到了。” 曲文魁托人说和,得到允许参观了位于租界东边的威海卫学校。这是英国办的一所寄宿制学校,专门招收英国孩子。学校背山面海,环境优美;教室宽敞明亮,设施齐全;学生食宿条件优良,运动场地齐全。曲文魁看了以后,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知识需要学习,也没有想到学校可以办得这样好。 曲文魁学习归来,又筹措了一部分钱,给天足会女子学校增聘了几个先生,增加了授课内容。球球满意了,可是曲文魁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在钱这方面是如此得窘迫。倒是林子鸢对曲文魁资助她广设施药点防范自杀很是满意,一段时间下来,用这种办法救活了好几个自杀的人。 有一天,曲文魁从位于城里的关帝庙旁边经过,偶然发现关帝庙竟然也变成了小学。曲文魁大为惊异,赶紧进去拜访了一下。 关帝庙本来不大,容纳不了多少人,仅开设了两个教学班,先生也仅有三四个人。负责人姓米,人称米先生,是个矮个子。先生虽然个子矮,可是两眼炯炯有神,和善中透着威严;说起话来声若洪钟,抑扬顿挫,很是吸引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得出来,是个练家子。 米先生对于曲文魁来访很是高兴,领着曲文魁四处参观。通过交流曲文魁得知,米先生是广州人,专为办学而来。曲文魁心想,社会变化真快。 到了放学的时间了,米先生拿着锤子敲响了挂在墙上的大钟,孩子们放学了。 曲文魁辞别了米先生往家走。 路上,几个孩子在跳房子。这是一个单腿跳的游戏。孩子们在地上画出相连的几个格子,称为房子,扔一个瓦片进去,单腿跳进去,将瓦片踢到下一个格子里。 这个游戏风靡一时,很多地方的孩子都会跳。不过威海卫与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是增加了难度,跳一个格子要说一句顺口溜;要是两个人同时跳,说的话内容要相互关联,说错了就算输了。此时,一个孩子一边跳一边说:猫找猫,老驴嚎,铲子抢锅锉锯条。这句话说的是四难听。旁边一个孩子也跳了一步,接着说道:大闺女笑,画眉叫,夜弹琵琶二黄调。这句说的是四好听。 曲文魁看着孩子们高兴地一边说一边跳,心里美美的。曲文魁想,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曲文魁走远了,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弱了,此时,曲文魁隐隐约约地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声音:混沌世界暗无日,诸事不明难有清;另一个孩子接道: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曲文魁愣住了,回过身来到了孩子身旁,问道:“这是谁教的?说不得的。”两个孩子看了曲文魁一眼,惶恐地跑远了。 曲文魁摇了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快到家门口了,曲蛐儿在滚铁环,一边滚一边喊: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识相快躲开,不然掉了头。曲文魁紧跑几步,抓住了曲蛐儿,问道:“曲蛐儿,告诉爸爸,谁教你的?” “没人教,大家都这么说。”曲蛐儿急三火四地挣脱了曲文魁,赶着铁环儿跑远了。 不久,曲文魁注意到,几乎街头上所有的孩子都把“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这句话挂到了嘴边,动不动脱口而出,就连租界最偏远乡村的孩子也在说。 曲文魁觉得甚是蹊跷,便向秀才打听。 秀才说:“这句话其实是一句老话了。威海卫的北城墙和西城墙部分建在半山上,所以有城压半山头之说;所谓做官不到头,也有些来历,说的是在威海卫做官的或是威海卫人外出做官的,很少有能把官做到头的。就说外出做官的威海人吧,王士任官至福建巡抚,受人诬陷,被朝廷流放,死在了塞外;堂堂的谷生琰、谷大汉,四品御前带刀侍卫,官至将军,却四十多岁就战死在了沙场。再说到威海来做官的吧,海军提督丁汝昌丁大人、致远舰管带邓世昌邓大人,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刘大人等等,这些大官哪一个不是大名鼎鼎的,可是全都壮烈殉国。至于为何现在又流行这句话,老朽就不懂了。不过,无风不起浪,有果总有因吧。谁知会不会是谶语呢?” 秀才的话加深了曲文魁的猜测,让曲文魁忧心忡忡: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会不会是暴风雨的前奏呢? 市面上不断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从外地传来:先是四月份同盟会在广州造反,被朝廷镇压了下去;接着又不断有各地造反的消息传来;到了十月份,传来了惊天的消息,同盟会在武昌造反成功,南方不少地方纷纷宣布脱离朝廷,独立自治。 一时之间,在威海的街头巷尾,人们不由自主地常常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不断地猜测着朝廷的动向、造反派的结局。同时,街上也在悄悄地流传着一个隐秘的消息:威海卫也有同盟会的人。 听了这个消息,曲文魁很自然地想到了易先生。易先生叫易朝,曲文魁心中似一道闪电划过,猛然明白了:易朝,不就是“改弦易辙、改朝换代”的意思吗?曲文魁想:崔先生肯定就是同盟会的人了。 没错,易先生确实就是崔先生崔启民,崔先生也确实是同盟会的人。 四年前,崔先生被英国人追捕,在威海待不下去了,便带着万芃远走香港。崔先生原想着到香港筹措资金,购买火器,重新回到威海卫抗英;不料在购买火器的时候认识了同盟会的人。听了同盟会的主张,崔先生忽然觉得:自己一直百倍推崇的王阳明心学用来改良社会尚可,uu看书 ww.uukanshu 可要真正富民强国却远不可及。放眼世界,唯有三民主义才是拯救中国的天下大义。崔先生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同盟会,成了忠实的“三民主义”信徒。从此,崔先生跟着同盟会的人四处宣传同盟会主张,筹备同盟会起义。去年,受同盟会委派,跟随米先生潜回了威海。 崔先生回到威海后,变卖了所有的家产,把天后宫学校和关帝庙小学办了起来。崔先生以天后宫学校为掩护,联络抗英会旧部、拉拢社会各界人士在租界内从事反清运动。米先生则以关帝庙小学为掩护,不断地把同盟会成员安插进城里,在威海卫城里开展反清运动。 崔先生知道,曲文魁同秦巡检个人情谊深厚,便事事瞒着曲文魁,自然也不肯同他相认。 崔先生办起了天后宫学校不久,又以天后宫为依托,办了个成人读报会,表面上是组织大人利用晚上的时间在天后宫学习报纸,背地里是组织培训人员,准备武装起义。 曲文魁听说天后宫学校办了个读报会,自己也想参加,可是被易先生婉拒了。曲文魁觉得,易先生的这个读报会一定不简单,能参加这个读报会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势,总之多是有头有脸能主宰一方的人。 后来,曲文魁从侧面了解到,易先生不断地以办学的名义募集资金。曲文魁觉得,易先生所募集的金钱数量之巨已远不是办学所能解释的了。 曲文魁心中隐隐地对秦巡检担忧了起来,便到巡检司衙门,找到了秦大人。 注23:格致,指物理、化学等科学知识。 第137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竖大旗(1) 在威海卫北面的海上,一艘小船迎着微风飘荡在海面上,船的两边架满了钓鱼竿,可是钓鱼的人却聚在一起,说个不停。 这是在威海的同盟会负责人的又一次聚会。这一次,米先生首先通报了同盟会在全国的形势和威海起义的准备情况,然后讨论何时在威海举行武装起义。因为对何时起义意见不统一,彼此之间争得面红耳赤。 米先生提出:威海是京津的门户,起义后可以对蜗居北京、天津等地的满清政府形成正面压力,同时也可以策应同盟会在这一带的活动。同时,威海卫是英租界,一旦起义会在国内外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起义时间宜早不宜迟。 崔先生不赞同米先生的主张,崔先生认为:威海卫是英租界,举事之时如果英国人干预,处理不好就会造成国际纠纷。到时,形势复杂多变,恐难以驾驭。 有人说道:难道英国租界不收回,我们就一直不举事了吗? “非也。”崔先生断然说道:“在刘公岛度假的最后一艘英国军舰已于今日驶离刘公岛;回来过圣诞节的军舰最早也要到十二月上旬才能到达。从今日到十二月初,这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正是在威海的英国人军事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一旦我们举事,还要考虑防止英国军舰半路回援,如此一来,把两头的时间扣除,大概有十天左右是对我们比较有利的时间,也就是十一月中旬的前后。” 众人皆看向米先生。米先生低头略微思考,然后抬头看向众人,“我同意崔先生的意见。我提议,我们起义的时间初步定在十一月中旬。同意的请举手。” 众人热烈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如同要燃烧一般。瞬间,一齐举起了右手。 曲文魁在巡检司书房见到了秦大人。 秦大人刚刚沏了一壶茶水,看见曲文魁来,起身给曲文魁倒了一杯,说道:“这是前几日家父寄来的。老人家几次想过来看我,可是年岁已高,腿行不便,便托人捎来茶叶一宗,以慰思儿之情。” “大人,既然家翁过来不便,您何不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秦大人叹了口气,望向远方的天空,“我秦浩然何尝不想念他老人家呢?我离开家乡在威海卫巡检司任官十余载,无数次梦回故乡。可是,每次从梦中醒来,便觉梦中事遥不可及。我爷爷在抗英的战场上壮烈殉国,全族哀痛,引为无尚荣光;而我整日周旋于英国人之间,尽力维持着大清巡检司与英国行政署间的微妙平衡;为了避免摩擦加剧,有时不得不违心做些有损中国人利益的事情。凡此种种,让人如何分得清我是忠还是奸、我是黑还是白呢?如果我的族人问起我,我该如何回答他们呢?我又有何颜面回去见我的爷爷呢?” 曲文魁双手抱拳,诚恳言道:“大人赤子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大人之心威海百姓皆知。” “这也是我不能离开威海卫的又一个原因。”秦巡检眼睛暗淡了一下,瞬间又闪亮了起来,“甲午一战,大清虽然惨败,可是牺牲在战场上的官兵的英魂却一直被威海百姓祭奠,从来不曾忘记。我不能如前辈那般壮烈,可是,为了守卫国土我也是一日不敢懈怠,更不用说离开威海卫了。我不求如先辈那般受万世敬仰,只盼不被众人唾骂。我的根已经扎在了这里,我的魂已经离不开这里了,我在任一日就要守卫住威海卫一天。” 曲文魁想了想,言道:“大人,何不接老父老母过来同住?” 秦大人摇了摇头,“威海如今已是激流中的漩涡,事事凶险,步步惊心,我怎忍心二老跟我受此磨难?更何况,如果有人以二老要挟于我,我便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大人何以言此?”曲文魁惊得站了起来。 “想必曲兄弟也听过‘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之言吧?据我所知,这是流窜到威海的同盟会乱党故意散布的。我在威海卫城里的百姓中略有人望,他们担心,举事之后我一旦遭遇不测,恐难向百姓交代,于是便散布此言,以便把我可能遭遇的不测推脱成天意。近来,同盟会乱党愈加活跃,实力不断坐大,在威海卫举事已是不可避免。” 曲文魁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言道:“大人可知威海同盟会的藏身之地?” “据我所知,他们藏身在租界内无疑。” “大人既知他们藏身在租界,何不借助巡捕房的力量进行干预?” “不可。”秦大人断然说道:“兄弟阋于墙而御外侮。大清与同盟会乱党是中国人之间的争斗,最后不论谁占了威海城,威海城都是中国的领土;可要是被英国人借机占据了威海城,我就要被万世唾骂。无论如何,此事都不能让英国人干预。” 曲文魁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与同盟会的人刀兵相向,兵戎相见,大人胜算几何?” 秦大人慷慨言道:“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受朝廷重托,守护威海一方土地,大难来临,岂可瞻前顾后?唯有死战而已。” 秦大人的话是曲文魁意料之中的。曲文魁知道,秦大人从来宁折不弯,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曲文魁还想说服秦大人,“大人,我听人言,同盟会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为号召,以富民强国为己任,合民心,顺民意,颇受百姓拥戴。大人何不顺应潮流,早做应变打算?” “曲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当此危难之时,我绝不会做逃兵。曲兄弟,念你我交往一场,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大战在即,如果你再动摇军心,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曲文魁见说服不了秦大人,便离开了巡检司。 在回去的路上,曲文魁听到两个跳房子的孩子在比赛,一个说“天上有日头,百姓有盼头”,另一个说“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赶紧去阻止;走了一路,阻止了一路。等到了家门口,又看到曲蛐儿一边滚铁环一边说“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定要触霉头,埋尸在地头。”曲文魁上前一把抢过了铁环,劝曲蛐儿不要说。曲蛐儿不听,曲文魁一把拖过曲蛐儿,照着屁股便打了起来。 曲蛐儿哭着回家向娘述说,林子鸢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拖着曲蛐儿到了曲文魁跟前让曲文魁说个清楚,曲文魁无言以对,只觉得憋闷得慌。曲文魁只想对天大喊:“老天爷,天下这是怎么了?” 曲文魁弄不明白:崔先生令他敬仰,秦巡检令他尊敬,两个人都是他生命里的贵人;可是,两个人就必须得你死我活吗? 同盟会的反清运动从南昌一路北上,终于蔓延到了芝罘。同盟会在芝罘举事成功,震动了朝野。消息传到威海,威海卫城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不仅衙役全部上街盘查行人,还增加了守城门的兵勇,对来往行人严加盘查。 曲文魁知道了消息,觉得有必要再找秦大人谈谈了。 曲文魁赶往巡检司路上的时候,秦巡检正在书桌旁奋笔疾书,捕头王大头和捕快飞毛腿站在一旁。写完了,秦巡检把信纸装进了信封,用蜡封住了封口,然后拿起一根鸡毛在火上燎了一下,粘到了封口上。 秦大人把鸡毛信亲手交到了王捕头和飞毛腿的手里,郑重言道:“此信十万火急,今天中午前务必送到,日落前一定要回来。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大人的回信。” “大人放心,就是跑死马小的也一定要在日落前赶回来。”王捕头和飞毛腿急急地走了。 曲文魁走了进来。 曲文魁痛心地言道:“大人,大厦将顷,独木难支,大人准备如何应对同盟会?” 秦大人望向远方,脸上的忧愁渐渐浓郁,声音慢慢低沉了起来,“不瞒曲兄弟,我已向陈县令和赵大人发出了鸡毛信,请两位大人火速派兵增援。”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曲文魁心头掠过:秦大人遇事总是乐观向上,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难道秦大人真有性命之忧吗? 曲文魁言道:“不知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力不能敌,威海卫城被同盟会占据,大人将何以自处?” 秦大人拍案而起,慷慨言道:“我是大清官员,食大清俸禄,受大清恩惠,当与威海卫城共存亡。” 曲文魁满腹心思地离开了巡检司。u看书 ww.uukanshu想来想去,曲文魁觉得要帮助秦大人,唯有同崔先生摊牌一条路可走,便直接到天后宫去了。 陈县令最近诸事不顺,心中有些闷闷不乐。赵捕头看在眼里,下乡办案时顺便带了些苦茶回来给陈县令去火。此刻,陈县令在书房里用火盆烧了木炭,正在煮苦茶,赵捕头拿着鸡毛信进来了。陈县令拆开信扫了几眼,便顺手扔进了火盆里。信在赵捕头的诧异目光中烧成了灰烬。 赵捕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王大头正等着您回信。” 陈县令看了赵捕头一眼,“你知不知道信中说的什么?” “大人,小的不知。” “秦巡检说,同盟会的人要在威海举事。实在荒唐。” 赵捕头犹犹豫豫地问:“大人何以言此?” 陈县令指着火盆,“你能不能用手穿过火盆把火炭拿出来?” 赵捕头看了看火盆,回道:“大人,小的做不到。” “正是如此。威海卫城四面被英国租界如同铁桶一般地包围着,同盟会乱党如何能穿过租界占领威海卫?” “大人,小的懂了。王大头要老爷的亲笔回信,如何回复他?” “你就说让秦巡检协调英国人加强治安就行了。” “是,大人。”赵捕头转身要走。 “还有,你把所有的兵力都派到鹿道口一带布防,严禁任何人进入。”陈县令声色俱厉,“如果有一个乱党分子进入文登地界,我拿你是问!” “是,大人。”赵捕头走了。 第138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竖大旗(2) 此刻,在天后宫,米先生和崔先生正在与威海同盟会各负责人一起开会。为了掩人耳目,这些人是被以开家长会的名义召集来的。 米先生面向众人,慷慨言道:“诸位,英国军舰已经全部离开刘公岛,进入了深海;同盟会在烟台也已经举事成功,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我和崔先生决定,举事的日期定在明天晚上。” “太好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众人摩拳擦掌,喜上眉梢。 “下面,我最后一次检查起义的筹备情况。”米先生严肃地望向大家,众人顿时闭了嘴,会场静悄悄的。一会儿功夫,一问一答的声音开始在会场的上空轻轻地回荡…… 威廉正在乡下巡查,被骆特派人骑快马找了回来。 看见威廉进来,骆特不等威廉喘定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威廉先生,最近学校快速增加,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长官阁下,这也正是我想向您报告的。我认为中国人比我们认为的要聪明得多,我们只办了两所学校,而他们已经办了十一所学校,还有十三所学校正在建设中,估计到年底就会全部建成投入使用……” 骆特不等威廉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威廉先生,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据吕视查密报,最近有人以办学为掩护,从事非法活动。我希望你尽快查清哪些学校参与了非法活动,哪些学校是暴乱分子的大本营。” “是,长官阁下,我会尽快调查清楚。” 仆人端着咖啡进来,放到了威廉的面前。 骆特略带歉意地说:“威廉先生,你跑这么远的路回来,我应该请你喝杯咖啡,可是时间不等人。天津驻军应我的请求,已经派出了恩尼斯基伦火枪队,乘军舰前来增援威海卫,援军预计于明天上午到达。在这以前,我希望你亲自坐镇,尽快把巡捕部署到位,查出哪些学校参与了叛乱,哪些学校是他们的大本营,以便把他们一网打尽。” “是,长官阁下。”威廉行色匆匆地走了。 米先生开完了会刚要宣布散会,一个人匆匆进来在米先生的耳朵旁嘀咕了几句,然后把一张字条交给了米先生。 米先生看过了字条,严肃地说道:“各位,刚刚接到密报,我们的行动已经被英国人察觉了,英国一百多人的火枪队将于明天上午到达。我提议,我们起事的日期提前到今天午夜。” 会场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崔先生第一个表态:“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 “好,决大事在今晚。”米先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下面我宣布命令。”众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我作为城里举事的负责人,以为内应,负责在城里从里向外攻击城门。崔先生作为城外举事的总负责人,负责指挥在城外攻城。午时之后,我以点燃的三颗烟花为号,城内城外同时发起攻击。明天佛晓前,务必拿下威海卫城。” 崔先生握紧了拳头,庄重地说道:“明天佛晓前,一定拿下威海卫。” 众人一齐压低声音呼喊:“拿下威海城,活捉秦浩然!” 会议散了,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会议室。 崔先生又把威海卫城布防图挂到了墙上,仔细地研究了起来。这张图他看了无数遍,早已熟记于心,倒背如流,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在脑海中反复地完善着攻城方案。 万芃来报,曲文魁又来了。 崔先生没有转头,随口应道:“不见。” 万芃刚想走,崔先生想了想,说道:“你让曲文魁在门房里等着,我一会儿过去。” “是,易先生。”万芃走了。 崔先生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奋笔疾书: “浩然弟,虽然你贵为大清官员,我不过一介布衣,但是在抗英的道路上我们殊途同归,我一直把你引为知己,神交已久。我佩服你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高贵品性,也赞赏你不畏强权、不惧外敌的超人胆略,更佩服你进退有据、有礼有节的风骨气节。你我肝胆相照,命运相连,当此国家危难之际,兄不得不向你进一言:清廷已如这秋天的枯枝败叶,将被席卷天下的革命的浩荡北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然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民主共和的大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希望弟切勿再与清狗同流合污,助纣为孽;更不要螳臂当车,做无谓的牺牲。务请弟尽早认清形势,开城归顺,让民主共和的旗帜早日飘扬在威海卫城的上空。到时,你我可共同在共和的旗帜下并肩同行,为国效力。如此,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兄崔启民再拜。” 崔先生封好了信,拿着来到了门房。 曲文魁见了,双手抱拳,坦然问道:“学生可否称呼您为崔先生?” 崔先生点了点头,坦然说道:“你我师生之谊我断然不会忘记。” 曲文魁言道:“先生既然承认我是您的学生,还请先生给我一个人情。” 崔先生蹙眉凝目看着曲文魁,“如果你是为了秦巡检,恕我无法答应你。” “先生,学生正是为秦巡检而来。” 崔先生把信给了曲文魁,“文魁,如果撇开民族大义,我与秦巡检一定会成为生死兄弟;可是,在国家前途命运的选择上,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他。你把这封信给他,该何去何从,他自会选择。” 曲文魁走了,万芃看着曲文魁的背影,担心地说道:“先生,如此一来,行动会不会提前泄露?” 崔先生点了点头,“大战在即,秦巡检即便知道也已经来不及求援了。” “崔先生,秦巡检可以向英国人求援。如果那样,我们就麻烦了。” 崔先生摇了摇头,“以秦巡检的为人,他断然不会把消息透露给英国人,更不会向英国人求援,我们尽可以高枕无忧。我给秦巡检写信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还秦巡检的人情。大战一起,生死都在一瞬间,来不得半点心慈手软。我现在还了秦巡检的人情,到了战场便可放手一搏,再无顾虑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秦巡检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这儿来,掩护米先生起事。” 王大头在日落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巡检司。秦大人看见王大头回来了,赶紧迎了过去。王大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大人,您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完成。” 秦巡检拉起了王大头,“王兄,起来回话。” 王大头不肯起来,“大人,陈县令不肯出兵,只让您协调英国人加强租界治安。” 飞毛腿满身是伤地回来了,一进门便向秦大人哭诉:威海卫与登州府的联系已被在芝罘的同盟会军政府切断了,自己被他们抓住了,费尽周折才脱离险境跑了回来。 王大头和飞毛腿走了,秦巡检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奋笔疾书: “不孝儿浩然遥望家乡叩首拜别慈父慈母:儿离家至今,已历十余载。在威海卫巡检司任上儿牢记双亲叮咛,披肝沥胆,夙夜在公,不曾一日懈怠。可是,儿天性愚钝,上不能报国以全朝廷所托,下不能孝敬二老以报养育之恩。儿愧对天下,愧对父母。当此危机之时,儿唯有以死报国,以全名节。 古来忠孝难以两全,儿死之后,望二老切勿伤悲。当今天下,洋人逐鹿中国,国家危在旦夕,而众多官员却置若罔闻,uu看书.uukanshu 醉生梦死,百姓苦不堪言。放眼全国,变革图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改朝换代势不可挡,已成必然。新朝创立之时,亦是百姓希望重燃之时。万望二老顺应大势,切勿因儿之死嫉恨新朝。不孝儿秦浩然叩首再拜。” 秦巡检刚写好遗书,曲文魁被衙役领了进来。 曲文魁把崔先生的信交给了秦巡检。秦巡检看过了,陡然站了起来,高声喝问:“书办何在?” 书办进来了,“大人,小的在。” 秦巡检拿了一包文件交给书办,“这是巡检司巡检印信以及土地、户籍、资产账册和库存官银银票。你拿着它到乡下暂时躲避。如果明天早晨乱党撤离,你再回来;如果明天威海城被攻破,你就到文登县把它交给陈大人。” 书办闻言跪了下来,“大人,小的愿誓死追随大人,绝不苟活。” 秦巡检扶起了书办,“这些东西是我威海卫城的命根子。有它在,即便乱党攻下了威海卫城,威海卫城仍是我大清的国土。记住,人在东西在。兄弟,拜托了。”秦巡检给书办深深鞠了一躬。 书办拿着文件含泪辞别了秦巡检。 秦巡检看着书办离开了,高声喊道:“王大头何在?” 王大头进来了,“大人,小的在。” 秦巡检道:“你召集众人到环翠楼前集合。” “是,大人。”王大头跑着离开了。 曲文魁看着秦大人的一连串动作,不解地问道:“大人,崔先生信中所言何事?” “崔启民他们今天晚上恐要暴乱。” 第139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竖大旗(3) 曲文魁的心倏忽紧了起来,如同被针刺过一样,本来憋在心里的话竟然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大人,孔圣人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人既然知道危险要来,何不远走他乡,离开是非之地?” “不可。”秦巡检再次坚定地说道:“,我食大清一天俸禄,就要当大清一天的忠臣;威海卫城一天在我手上,我就要以生命捍卫它。” 秦大人拿出了遗书,双手交给了曲文魁,“曲兄弟,自古征战几人回。如果我战死在这里,拜托你把我葬在这里,把书信送给二老双亲,也好给二老留点念想。” 曲文魁忍不住潸然泪下,接过信扑通跪了下来,激动地言道:“大人,我愿与大人同患难,共进退。” 秦大人戚戚然地扶起了曲文魁,“曲兄弟,当今天下,山河破碎,百姓倒悬,大清危在旦夕。国家到如此地步,我等大清官员都罪无可逭,受苦受难也算自作自受,怎能连累你跟着受苦受难?” “大人,……”曲文魁哭泣了起来,“大人何故,竟要为诸多墨官污吏承受后果?” 秦巡检禁不住眼眶也红了起来,“曲兄弟,当此危难之时,总要有人挺身而出……” “大人,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秦巡检见曲文魁还想坚持己见,喊来衙役,强行把曲文魁送出了城门。 曲文魁回到合一药堂后,和二牛、大壮他们连夜组织红伤药。一整夜曲文魁都在担心:战事一起,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流血,又有多少人要死去。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曲文魁只能一声长叹,替代了无限忧愁。 深夜,参加起义的勇士陆陆续续集结到了天后宫大殿。 崔先生面向众人站在台子上,万芃进来了,崔先生问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先生,万事俱备,只差旗帜了。” 万芃把做好的旗帜铺到了桌子上,把研好的墨端了过来。崔先生走到桌子前,运了运气,提笔在旗帜上书写了六个大字:威海卫同盟会。 旗帜写好了,万芃双手举起旗帜展示给众人观看,众人激动地鼓起了掌。万芃把旗帜插在了崔先生的身后。 崔先生握紧了拳头,面向众人举过头顶,高声言道:“现在我们面向旗帜宣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誓死效忠同盟会!” 众人一起举起了拳头,跟着崔先生一同宣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誓死效忠同盟会!” 此时,威海卫城的兵勇和衙役都集结到了环翠楼前。秦巡检站在环翠楼前的台阶上,手拿利刃,面向众人。在他的身后,一面巨大的黄龙旗在环翠楼的最高处随风飘扬。 环翠楼建在西城墙与北城墙的交汇处,是威海卫城的最高点。站在这里,整个威海卫尽收眼底,就连刘公岛也一览无余。秦巡检面向众人,高声呼喊:“各位兄弟,据可靠情报,乱党今天晚上攻城。一旦城破,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弟兄们,我们能让他们进来吗?” 众兵勇挥刀高呼,“不能!不能!不能……” 秦巡检举刀高呼,“对!人在城在,誓与城共存亡!” 众兵勇也跟着举刀高呼,“人在城在,誓与城共存亡!” “弟兄们,威海城外是英国租界,我们只要坚持到天亮,英国人就会出兵干预,到时乱党就会做鸟兽散。文登县和登州府的援军也会前来救援。兄弟们,有没有信心坚持一夜?” “有信心、有信心。”众人齐声呐喊。 秦巡检挥剑指向城墙的甬道,高呼一声“备战”,众衙役沿着甬道快速地向各自的岗位上跑去。 在天后宫大殿,崔先生站在大旗下,面向众人,慷慨陈词,“弟兄们,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我们要在威海卫的土地上,公开竖起同盟会的大旗。我们要用这面旗帜昭示天下,从今以后,威海卫城不再是满清的天下了,沦陷了二百六十多年的威海卫城将重新回到我们的手中。我们是改变历史的勇士,我们是民主共和的先锋,我们将拥有无上的荣光。诸位兄弟,你们愿不愿意青史留名?” 众人喊道:“愿意!愿意!愿意!” 崔先生把大旗举了起来,“诸位兄弟,战场之上,生死全在一瞬间。往前一步有可能死去,可是我等死去,新生的国家将因为我们而活。你们怕不怕死?” 众人喊道:“我等愿一往无前,绝不苟活!” 崔先生挥舞着旗帜喊道:“今天,我们要以热血开路,把这面大旗插上威海卫城头。头可断,血可流,誓把大旗插城头!” 众人跟着高呼:“头可断,血可流,誓把大旗插城头。” 崔先生喊道:“现在开始授旗,万芃出列……” “到!”,万芃出列,气宇轩昂地从崔先生手里接过了旗帜。 崔先生宣布“下面开始授队旗。” “第一队!”,“到!” “第二队”,“到!” “第三队!”,“到!” …… 授旗之后,崔先生开始布置任务。 崔先生指着城防图对众人说道:“威海卫城有四门,其中,东门紧挨着爱德华港和商贸区,为避免英国人干预,我们要避开此地;南门外是平地,一览无余,不适合掩蔽作战。同时,这里有巡捕房,战事一起,巡捕只需十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到达现场。所以,我们的主攻方向只能放在在北门和西门。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秦巡检也把主要兵力部署在了北门和西门。我的计划是,一队、二队随我出发,进攻北门;三队到西门佯攻,吸引调动敌人。待北门进攻受阻时即全力攻城,减轻北门压力;其余人员部分在南门和东门分散掩蔽,伺机捕捉逃兵,防止秦浩然逃跑。部分在北门和西门警戒,一旦发现巡捕,坚决挡住,不许他们靠前,必要时不惜动用武力。”崔先生凌厉的目光看向众人,朗声问道:“大家还有没有疑问?” 众人回道:“没有了。” 崔先生把刀举了起来,“威海卫独立就在今朝。战事一起,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众人齐声高喊:“一往无前,绝不后退!” 此时,案板上的香燃尽了最后一缕。崔先生看了看天空,半个月亮隐隐地要从东方升起,子时快到了。崔先生挥了挥手,众人在旗帜的引导下,分头出发,快速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半个多时辰之后,崔先生到达了北门位置,潜伏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各队来报,全部到达指定位置。万芃悄悄过来报告:“崔先生,白天墙上有守城兵勇三十余人,晚上又增加了守城人员。” “好,继续监视。” 此时,城里三颗烟花腾空而起,把夜空中的威海瞬间照亮。 西门响起了喊叫声和刀枪声,三队佯攻开始了。时间不长,在北门守城的兵勇有了增援西门的迹象。 万芃又过来了,问道:“崔先生,城上守军调走了一些,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崔先生看了看天空,说道:“再等等。” 突然,城里传来了喊杀声和打斗声。米先生在城里开始向北门方向攻击了。 崔先生低声命令,“第一队第一组攻城。” 早已潜伏待命的第一组人员掩蔽前进,到了城墙脚下,把飞索甩到了城墙上,然后,手把绳子,脚蹬城墙,飞身向城头上攀爬。 墙头上的兵勇发现了攀墙的勇士,呼叫着涌了过来,挥刀砍断了绳子,爬墙的勇士掉了下来。墙上众兵勇发现有人偷袭,大呼小叫了起来 第一组偷袭失败了,攻城已经失去了掩蔽性,崔先生站了起来,高声喊道:“第二组攻城。”埋伏在城外的第二组人员站了起来,扛着梯子冲向了城墙。 西门外的喊叫声一阵比一阵紧,城里的打斗声也一阵比一阵紧。北门守城的兵勇弄不清有多少人在攻城,惶恐不已。秦巡检带人冲了过来,喊道:“这里是主攻方向,不得分兵,不得后退。” 守城的兵勇看见秦巡检过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战斗力倍增。第二组攻城严重受挫。 崔先生挥了挥手,命令火枪队开火。城下四个火枪手站了起来,瞄准城上的守军开火。同时,一个战士点燃了鞭炮,uu看书 . 城下火光频闪,枪声混合着鞭炮声响成了一片。 城墙上的守军看见攻城的勇士有枪,顿时勇气锐减,纷纷后退。 崔先生看见时机到了,下达了总攻击命令“第二队全部押上”。 第二队攻城的勇士冲了上去。 此时,在西门佯攻的三队按照计划开始全力攻城。西门感受到了压力,派人到北城头请求秦巡检增援,秦巡检喊道:“告诉弟兄们,再坚持半个时辰援军就到了。” “是,大人,”报信的兵勇跑了回去。 王捕头过来了,喊道:“大人,快顶不住了。” 秦巡检看向城头,攻城的勇士刚刚被打了下去,又不断有人爬了上来。爬上来的勇士越来越多了,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倒下,城墙上的兵勇顶不住了,开始向后退却,秦巡检挥剑喊道:“弟兄们,前进一步生,后退一步死。杀呀。”秦巡检挥着剑冲向了人群。 米先生在城里得手了,一鼓作气攻到了城门口,干掉了城门守军后,打开了大门,崔先生站了起来,高喊一声“冲啊”,便率先冲向了城门。 城墙上的兵勇看到城门失手,无心恋战,开始向城里溃退。秦巡检阻挡不住,只好随着兵勇一起边打边撤。 解决了北门之后,崔先生带领手下增援西门。西门的守卫见同盟会的勇士从城里打了过来,知道北门已破,无心恋战,分头向东门和南门逃去。在东门外和南门外掩蔽待命的勇士将试图逃跑的兵勇全部堵了回去。除了个别负隅顽抗被杀以外,其余全部被俘。 第140章 同盟会 威海城头竖大旗(4) 骆特在睡梦中被威廉喊了起来。威廉报告:同盟会乱党正在攻打北门和西门。 骆特瞬间睡意全无,急急地问道:“有多少人?” 威廉回道:“人数不详,不过声势很大。从传来的枪声和喊叫声来看,估计人有数百,枪上百支。” “该死的乡巴佬。”骆特骂了一句,迅速穿好了衣服,拿着手枪就往外走,“我决不允许在我的治下出现混乱的局面。你马上集合所有巡捕,镇压乱党。” “长官阁下,西门和北门紧邻奈古山,地势险要,易于掩蔽,加上他们人数众多,如果不摸底细,贸然出击,很难保证不吃亏。”威廉把骆特拦了下来,“请允许我带队前往,相机行事。” “秦巡检是我们的朋友,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长官阁下,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把秦巡检安全地带出来。” 威廉带着巡捕赶到了北城门口。此时城门刚刚攻破,匆匆赶来的巡捕与在外围担任警戒任务的同盟会勇士遭遇了,巡捕一时不了解情况,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对峙了起来。四个城门全部占领后,警戒人员在城墙上的人员的掩护下撤到了城里,迅速关闭了城门。 四个城门都拿下了,米先生和崔先生带着众人向巡检司进发。很快,巡检司被像铁桶一样地围了起来。崔先生站在门外高喊:“秦浩然,你跑不了了,赶快举手投降吧。” 秦巡检在院子里听到了喊话声,登上梯子,挽弓搭箭,瞄准了崔先生,然后手一松,一支利箭直冲崔先生而来。崔先生用刀一挡,把箭拨打到了一边,然后抓过飞索,扔到了墙上,一个箭步跃上了墙头。 还没等秦巡检回过神来,崔先生便纵身一跃,把秦巡检踢下了梯子,自己轻轻落到了地上。在院里的众兵勇和衙役围了过来,一齐挥刀砍向了崔先生。崔先生闪转腾挪,与众兵勇战到了一起。 又有几个人顺着飞索跳了进来,加入了混战的队伍,院子里刀枪剑戟的碰撞声响成了一片。 巡检司大门被打开了,同盟会战士蜂拥而入,把众衙役和兵勇分割包围了起来。崔先生与秦巡检只打斗了几个回合,便把刀架在了秦巡检的脖子上,轻蔑地看着秦巡检,厉声问道:“秦浩然,还不投降吗?” 秦巡检凛然回道:“要杀要剐随你便,要我投降,休想!”秦巡检全然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挥剑向崔先生发起了自杀式的攻击。崔先生看出了秦巡检的意图,顺势收回了刀,同时侧身躲过了秦巡检刺过来的剑,秦巡检扑了个空。崔先生手腕一转,剑锋指向了自己身后的秦巡检。此时,秦巡检对从身后刺过来的剑茫然无知。眼看着秦巡检有危险,正在与同盟会勇士格斗的王大头看见了,举起手中的刀,向崔先生扔了过来。崔先生猝不及防,被刀擦伤了,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万芃抬起手里的枪,一枪将王大头击倒在了地上。 秦巡检闻声转过身来,看到王大头已经倒在了血泊里。秦巡检高呼“兄弟”,便欲冲过去救人。此时,崔先生热血上涌,拿着剑刺迎面刺向了秦巡检。飞毛腿挺身而出,挡住了崔先生刺过来的剑。剑刺穿了飞毛腿的身体,飞毛腿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崔先生,崔先生把剑抽了回来,飞毛腿嘴里涌出了一股血,身子一软,死在了秦巡检的脚下。 秦巡检睚眦俱裂,猛然间把手里的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崔先生手一挥,一支飞镖深深地插进了秦巡检的胳膊里,秦巡检手里的剑掉到了地上。同盟会众勇士一拥而上,把秦巡检按在了地上。 米先生和崔先生带人来到了环翠楼。此时,黄龙旗还在飘扬。万芃上前挥刀砍断了绳索,黄龙旗从旗杆上掉了下来;另一个战士跑上前去,把旗帜拖到了一边。崔先生从一位战士手里接过火把扔到了旗帜上,黄龙旗被点燃,烧了起来。 万芃从一位战士手里接过了威海卫同盟会的大旗,把旗帜系到了绳索上。崔先生亲自拉着绳子,把旗帜升到了旗杆的顶部。 米先生健步走到了旗子下面,面向同盟会的众位战友,庄严宣告:“战友们,同胞们,威海卫独立啦!从今以后,威海卫就是共和的天下啦!” 众勇士振臂高呼“共和万岁!”喊声震天,在空中久久回荡。 此时东方破晓,天色微明。 崔先生望向东方,看着如画的美景,禁不住心潮澎湃,高声吟诵: “环翠山前倚画楼, 瞳瞳晓日望中收。 天边乣缦云霞映, 海上苍茫岛屿浮。 曙色开时穿宝树, 晴光遥处映沙鸥……” 这一时刻,是公历的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十四日黎明时分。 崔先生还没有吟诵完,远处,一艘军舰冒着黑烟,出现在了天际线,很快,便听到了军舰的轰鸣声。崔先生顿时住了嘴,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涌动。 军舰轰鸣着进了港口,几声汽笛之后,缓缓地停泊在了刘公岛码头。 英国人的火枪队来了。 夜里,曲文魁在合一药堂中听到了喊杀声和刀枪声,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曲文魁想到威海卫城里去看看,可是巡捕已经实行了宵禁,禁止人员走动。曲文魁和众伙计就在合一药堂里枯坐了一夜,担心了一夜。 米先生攻下了威海卫城后,掌握了城里的管理大权。第一时间,米先生宣布打开监狱,释放全部人犯。 巡检司监狱里本来就是临时关押疑犯的地方,也没有几个人,释放之后,都千恩万谢地自行回家了。接着,崔先生宣布清点库房,查抄巡检司资产。可是,翻遍整个巡检司,也没有找到大印、账册和钱财。 秦巡检被带到了公堂之上。 米先生高坐堂案之后,一拍惊堂木,声若霹雳,“大胆秦浩然,老实交代,你把大印、账册和钱财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巡检满脸血污,胳膊被布缠着,此时还在往外滴血。秦巡检用手指把胳膊上的血抹了一下,用手指轻轻一弹,弹到了堂案之上,风轻云淡般地说道:“一死而已,何须再问?” 米先生再拍惊堂木,“秦浩然,你的血污不了我,也阻挡不了我审判你。现在威海卫城里已是共和的天下了,你永远也翻不了身、变不了天了。你交了权,威海是共和的天下;你不交权,威海也同样是共和的天下。” 秦巡检轻蔑地把头转向了一边,“既然如此,何须多此一举?” 米先生说道:“秦浩然,我这是给你出路。你只要配合交权,同盟会仍然可以优待你。如果你顽抗到底,我也帮不了你。” 秦巡检转过头来,认真地说:“既然米先生如此好心,我也不瞒你了,巡检司没有大印,也没有账册,更没有钱财。” 米先生再拍惊堂木,呵斥道:“秦浩然,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如果再不交代,大刑伺候。” 秦巡检坦然说道:“米先生,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拿不出来。” 米先生怒目圆睁,“看来不打你是不招了,来人,给我吊起来打!” 几个士兵上前,把秦巡检捆了起来。 一个士兵惊慌跑进来报告,英国士兵来了。米先生刚站了起来,威廉便握着手枪、带着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冲了进来。 威廉看见了捆着的秦巡检,拿枪指着米先生,言道:“我现在命令你,把秦巡检放了。” 米先生慷慨言道:“我警告你,这里是中国的土地,你们持枪进入属于侵略行径,我命令你立即撤出去。” 威廉一脸的不屑,抬了抬手里的枪,“我警告你,威海卫城虽然不归我行政署管辖,可是在租界内的治安我有权过问。如果你执迷不悟,一再阻拦我执法,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米先生凛然说道:“我也警告你,如果你执迷不悟,硬要侵犯我中国主权,每一个中国人,都可得而诛之。威廉先生,虽然你的枪利炮坚,可是在威海的土地上,我相信你没有绝对取胜的把握。” 威廉不再言语了,上前一步,把枪口对准了米先生的头颅。 崔先生闻讯赶了过来,见此,把枪口对准了威廉。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双方都拿着武器面对面地站着,一场厮杀一触即发。 秦巡检高喊“住手”,走到了他们中间。威廉言道:“秦先生,我代表大英帝国恩尼斯基伦火枪队向你宣告,我们将负责你的人身安全,并愿意协助你恢复治安。骆特长官让我转告你,他认为你在城里不安全。我们大英帝国的军队将协助你出城到租界避难,uu看书.uuknshu.om 直到你脱离困境为止。” 秦巡检郑重回道:“威廉副华务司阁下,请您转告骆特长官,我感谢他的好意,可是我不能跟你们走。管理威海卫城是朝廷赋予我的重任,如果我随意离开这里,就是对朝廷的背叛。” “既然你不愿意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帮助你维持秩序,直到你能够顺利工作为止。” “威廉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是我们中国人之间的争斗,与你们英国人无关。我作为威海城最高负责人,敦促你们尽快撤离威海卫城。” “秦巡检,我提醒你,威海城的稳定关乎大清国的利益,也关乎我们租界的利益,我们绝不会置若罔闻。” 崔先生听了威廉的对话,气愤地说道:“秦浩然,你让开,现在是我们与英国人之间的事情,不劳你来干涉。” 威廉转向了米先生和崔先生:“我警告你们:威海卫租界行政署只承认秦巡检所代表的的巡检司为唯一合法权力机构,除此以外都是非法的暴乱行为。” 威廉高喊一声“来人”,又一批持枪的英国士兵冲了进来,把崔先生他们包围在了中间。威廉命令“立即将巡检司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英国士兵端着枪对准了米先生和崔先生他们,气氛紧张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秦巡检心急如焚,高声言道:“请你们不要为难他们,我跟你们走。” 威廉带着秦巡检离开了威海卫城,同时,在城门留下了看守的士兵。 英国士兵暂时把威海城管控了起来。 第141章 苍茫人生路 何处是归宿(上) 威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威海卫城管控了起来,消息传到了行政署,骆特当即把从威海城撤出来的士兵部署到了凤凰山一带的边界警戒,防止在威海卫城的革命党人与在芝罘的革命党人相互呼应,只把带队的最高指挥官留在市里,与威廉一起指挥军队。 吕匡因为提供情报及时,得到了骆特的赞许。吕匡备受鼓舞,看到威海卫城被管控,吕匡敏锐地抓住机会,偷偷地进入威海卫城,开始在城里部署自己的眼线。 临近午时,大势笃定,一切尽在掌握中,骆特下令解除宵禁。 看到准许通行了,曲文魁和二牛一起把红伤药放到了马背上,牵着马往威海卫城里走去。在城门口,曲文魁遇看见了秦巡检。 此刻,秦巡检在城门口进退维谷,犹豫徘徊,仰望着城墙上的旗帜,不知所措。 曲文魁顺着秦巡检的目光,看到了城墙上的威海卫同盟会旗帜,忧心忡忡地问秦巡检:“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秦巡检听到了曲文魁的问话,收回了目光,忧郁地对曲文魁说道:“我要找陈大人借兵,重新夺回威海卫城。” 曲文魁把马背上的药材卸了下来,把马交给了秦巡检。秦巡检翻身上马,挥动着鞭子,头也不回地向文登县方向跑去了。 秦巡检被威廉带走后,米先生异常气愤,当即下令属下去把秦巡检抓回来。属下混出了城,看到秦巡检骑快马跑了,也跟着弄了匹吗,紧急追赶秦巡检去了。 秦巡检快马加鞭,一路飞奔,刚到鹿道口,便被一队清兵和衙役挡住了去路。秦巡检高声喊道:“我是威海卫巡检司巡检秦浩然,到文登县去面见陈大人,你等速速把路让开。” 赵捕头高喊:“陈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文登地界。” 秦巡检正色道:“我乃朝廷命官,有公务在身,你等不得阻拦。” 赵捕头回道:“兄弟,我等身不由己,你也不要为难小的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秦巡检不再言语,催马继续前行,赵捕头警告:“你要再往前走,我就放箭了。” 秦巡检并不理会赵捕头,继续前行,赵捕头举刀向众兵勇喊道:“各位兄弟,此人是假冒秦巡检的乱党,意图到文登夺权。陈大人有令,格杀勿论。”箭像雨点般射来。秦巡检急忙拨打雕翎,可还是身中了数箭,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摔下马去。 秦巡检咬着牙拔出了身上的箭,调整马头,欲全力冲击关卡。此时,地上有微弱的声音传来,“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秦巡检定眼看去,只见书办身中多箭,躺在了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秦巡检下马扶起了书办,书办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不甘心地瞪着眼睛看着秦巡检,然后费力地把手向地下指了指,便头一歪,死了。 秦巡检注意到,书办的手指血肉模糊,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秦巡检含泪把书办翻过身来,只见身下的泥土刚刚被用手指刨过,又被重新掩埋。泥土被血染过,已经成了红色。秦巡检翻开了泥土,赫然看见了文件包。 对面,赵捕头还在领着众衙役和兵勇拿箭对着他。秦巡检含着悲痛,把文件包揣到了怀里,把书办抱到了马上,然后牵着马离开了这里。 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秦巡检悄悄把书办从马上抱了下来,然后跪在地上用石片吃力地刨土,眼泪却如涌泉一般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到了地上。 秦巡检的一只手残疾了,用不上力,便两只手一起握着石片奋力挖土。秦巡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渗出的血浸透了衣服,一会儿功夫,殷红的血便把地面染得斑斑驳驳。 埋葬了书办,秦巡检含着泪重新上马。文登县去不了了,秦巡检想到登州府直接找陈大人借兵,便骑马往凤凰山跑去。 在凤凰山通往宁海州的方向上,英国士兵已经封锁了边界。远远地看见秦巡检骑马过来,便端起了枪,对准了秦巡检。秦巡检只得调转马头,回到了租界。 秦巡检已经无处可去了,正在思考着往哪个方向走,同盟会的追兵赶了过来。秦巡检情急之下,抬头四顾,看到了远方的艾山寺在寒风中矗立,便挥动着鞭子,赶着马向艾山寺跑去。 追兵发现了秦巡检,策马扬鞭,快速追了过来。 秦巡检逃到了艾山寺门口,滚下马来,使劲儿地拍打着大门。 郑月儿正在寺院里给师姐们洗衣服,听到声音过来把门开了一条缝儿,看见是秦巡检,心中一惊,急忙敞开了大门,把秦巡检让进了寺院。秦巡检走了不远,便倒在了院子里。 郑月儿正要关门,追兵赶到了门口,推门就要往里硬闯;郑月儿不允许对方进来,用力关门。争吵之际,静云大师听到动静到了门口,看见倒在地上的秦巡检,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静云大师一手拿着念珠,一手合在胸前,到了来人跟前,低声诵道:“阿弥陀佛,施主,此乃贫尼的静修之所,只接待女香客礼佛,男人不可进入。” 追赶的人言道:“我看见刚才有一个男的进去了。他进得,我怎么就进不得?” 大师言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渡人渡己。施主如是礼佛,还请到他处;施主如不是礼佛,也请到他处。” 双方正在僵持着,远处凤凰山和鹿道口卡点的巡捕被惊动了,往这里赶了过来。追兵见势不妙,上马向威海卫城里跑去。 秦巡检受了重伤,因失血过多,渐渐昏迷。 寺院里的比丘尼都束手无策,郑月儿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剪开了秦巡检的衣服,给他清洗身体,包扎伤口。等这一切做完了,郑月儿便不顾一切地赶到了合一药堂,找到了曲文魁。 曲文魁惊闻大变,当即与林子鸢一起赶到了艾山寺。秦巡检因为伤重,不便移动,林子鸢便在寺院住了下来,日夜看护着秦巡检。曲文魁因为不便留在寺院,便于当天回到了家里。 几日之后,经过了林子鸢的全力救治,秦巡检脱离了生命危险。秦巡检不能再在寺院里住下去了。曲文魁接到了消息,从合一药堂赶到了艾山寺。 秦巡检已经恢复了精神,可以交谈了。看见曲文魁,秦巡检第一时间问威海卫城里的情况。曲文魁告诉秦巡检:威海城现在处于英国人和革命党人共管状态。英国人占据了四门,革命党人占据城里。因为谁也说了不算,谁也管不了,城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秦巡检听了,眼神暗淡了下来,久久沉默不语。 曲文魁在附近村里有一幢民房,本来是为了给往返威海与文登和宁海州之间的伙计中途歇脚用的,曲文魁雇了一对老夫妻看房。两位老人无儿无女,曲文魁便在附近购置了一块地,男人种地种菜,女人顺带着给伙计们做饭。如此一来,既养活了两位老人,也让伙计们中途有了休息的地方。 曲文魁考虑到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又有人伺候,便把秦巡检安置在了那里。 曲文魁离开的时候,秦巡检默默地从怀里把文件包掏了出来,又给了曲文魁一封信,委托曲文魁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崔先生。 崔先生看了曲文魁带回来的信很长时间沉默不语,曲文魁疑惑地问道:“先生,可有不妥?” 崔先生默默地把信给了曲文魁,曲文魁看了也长时间沉默不语。 秦巡检在信中说: “崔先生,你叔父死于英国人之手,我爷爷也死于英国人之手,我们两家都与英国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为了复仇,你在抗英的道路上舍生忘死,一往无前,让我感佩不已。你乃真英雄也。而我身负家仇,却只能在官场上与英国人虚与委蛇,以一己微薄之力,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大清的利益。以前,我常常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可怜之人。现在我想明白了,我的悲剧就是大清的悲剧:明知是引狼入室,却又不得不以客人之礼待之。朝廷软弱如此,百姓岂能不弃之如敝履? 威海卫城被英国人占据是我一生都难以洗刷的污点,uu看书uukanshu 也必将是兄一生都难以安睡的噩梦。兄弟相争致引狼入室,让你我有何面目去见甲午中死去的抗日英烈?有何脸面去向死在抗英战场上的亲人述说?从此以后,我将归隐山林,绝不再踏进官场半步。兄在新朝为官,恰如朝阳初升,还望以社稷为重,小心守护国土,免遭再次沦丧。 随信送去巡检司的大印以及土地、物资、钱粮账册和银票一宗,希望能对你尽快控制威海卫城有所帮助。弟秦浩然再拜。” 崔先生拿到了巡检司的钱粮账册和银票后,当天即开仓赈济灾民,安抚百姓,社会很快平定了下来。同时,以此为凭据,与英国人据理力争。威廉见秦巡检败局已定,事情已无可挽回,便下令把所有巡捕撤出了威海卫城。 前面说过,郑月儿的师姐慧觉出家前是刘公岛女监的单管教,因为走投无路,到了艾山寺出家为尼。却不料,郑月儿也因为走投无路,到了艾山寺带发修行,暂时寄身。慧觉六根不净,难忘尘事,便处处刁难郑月儿。 曲文魁一直想让郑月儿离开艾山寺,可是,在大清的天下,艾山寺是郑月儿唯一能去的地方,虽然磨难重重,也只能将就着度日。 如今,威海卫独立了,清政府再也管不了威海卫城了。郑月儿同清政府的说不清、理还乱的陈年旧事都化作了一缕青烟,随风远去了。套在郑月儿身上的无形枷锁总算去掉了,郑月儿又可以回到威海卫城了。 在曲文魁的安排下,郑月儿拜别了静云大师,回到了阔别八年的家。 第142章 苍茫人生路 何处是归宿(中) 郑盘算病了,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曲文魁请了自己的岳父给郑盘算诊治,可是郑盘算的病仍不见好转;曲文魁遍请名医诊治,仍不见效果。 郑月儿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照顾着病中的爹爹。只要有时间,郑月儿便在佛祖前日夜祷告,求佛祖保佑爹度过危难,长命百岁。然而,郑盘算还是没有抵得过岁月的煎熬,终于撇下郑月儿,撒手人寰了。 郑盘算走了,郑月儿没了亲人,已经了无牵挂,便重新回到了艾山寺。 郑月儿跪在静云大师跟前,请求剃度出家。静云大师抚摸着郑月儿的头,告诉郑月儿:她虽然有佛缘,可是因为有一段前世的情缘未了,还不到出家的时候。等了了这段情缘,佛祖自会接纳她。静云大师让郑月儿继续在寺里带发修行。 慧觉一直视郑月儿如眼中钉、肉中刺,百般刁难。郑月儿这次回来后,慧觉变本加厉地找郑月儿的麻烦。不仅如此,还到处散播郑月儿的谣言,说是秦巡检在寺庙里养伤时郑月儿就与他暗通款曲、勾搭成奸了。郑月儿离开寺庙的这段时间,十有八九是与秦巡检同衾共枕去了。慧觉鼓动几个比丘尼到静云大师处告状,要求按照寺规惩治郑月儿。静云大师被逼无奈,只得要求郑月儿离开艾山寺躲避一时。 郑月儿再一次走投无路了。 曲文魁知道了,思忖再三,觉得只有让郑月儿与秦巡检结为连理一头路可走了。 曲文魁同秦巡检商量此事,秦巡检当即把头摇得就拨浪鼓一样。曲文魁言道:“大哥难道嫌弃我妹是寡妇不成?” “非也。”秦巡检言道:“令妹天性善良,慧心如兰,是不可多得的良家女子,求而未必可得,我怎会嫌弃?只是我一个残疾之人,落魄之至,怎配得上令妹?再者,我一读书之人,别无长技,自己尚且不能养活自己,如何养活妻子?如果令妹嫁给我,怎忍心她跟着我受苦?” 曲文魁听了秦巡检的话,反倒放了心,觉得秦巡检没有大问题了,便让林子鸢去劝郑月儿。几经劝说,郑月儿却始终不同意。郑月儿说:自己已经把心许给了佛祖,不可能再嫁给任何人了。不过,自己对于秦巡检一直心存感激,欠秦巡检一个人情,愿意去照顾秦巡检。 郑月儿再一次泪流满面地跪着拜别了静云大师。 静云大师心如止水,面如静山,双手合十,送别郑月儿,声音如木鱼般沉静空灵,“人从生到死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你虽历经苦难,劫波还在,命里还有三苦在等着你。万事皆是苦,唯有心静是妙处。诸事不可强求,随缘即可。去吧,善自珍重。阿弥陀佛,老尼会时时在佛祖前替你祷告,求佛祖保佑你。” 郑月儿没了爹,没了娘,到了秦巡检的住处,看见两位老人慈眉善目,对自己嘘寒问暖,呵护有加,禁不住怦然心动。征得两位老人的同意,郑月儿拜了两位老人为义父义母,叫秦巡检是哥哥。从此,四个人在一个屋檐下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了一起。男耕女织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些,可是没有了世事的烦扰,便没有了心头的烦恼,慢慢地,苦也觉得是甜了。 雪后的威海,大地一片苍茫。曲文魁踏着积雪往城里走。对面,秀才拄着拐,佝偻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踯躅而来。看见了曲文魁,老人停下了脚步,用他那苍老的声音问道:“曲老板,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大早的,鞭炮就响个不停,锣鼓敲个不停,难道有大喜不成? 曲文魁低了身子,在秀才耳朵边喊道:“先生,今天是中华民国成立的日子,孙中山当了临时大总统,城里的人在庆祝呐!” 老人不解地问道:“有了民国,大清国还在不在了?” “先生,大清国还在。” “既然民国也在,大清国也在,我等小民该怎么纪年?” “先生,按民国纪年,今天是民国元年元月元日,也叫元旦;按大清国纪年,今天是宣统三年十一月十三;按英国人纪年,今天是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元旦。” 老人指了指头,“太难了,这儿记不住了。在以前,说错了是要杀头的。现如今,这么多,该说哪一个才是对的呢?” 旁边有人接话道:“老人家,把一天当三天过就行了。早晨按大清纪年,中午按英国人纪年,到了晚上就按民国纪年。这样就谁也不得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秀才使劲儿地摆着手,“历来天无二日,地无二主,三个纪年怎可共存?只是这三变一,不是说变就变的,到时候还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秀才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挪地走了。曲文魁看着老人的背影,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曲文魁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新的一年太太平平,不要有动乱才好。 然而,世道正如秀才所说的那样,两个政权在进行着激烈的较量,各种爆炸性消息不断传来。终于,近在身边的文登县传来了一个让威海人震惊的大消息:在日本留学回到家乡的丛姓三兄弟丛琯珠、丛琦珠、丛环珠拉起了一支学生军,在文登县城举行武装起义,攻进了文登县衙。陈景楠见大势已去,乖乖交了权。起义军随即成立了临时军政分府,接管了文登县军政大权。 陈景楠表示自己要到乡下归养,从此不再过问政事;丛姓三兄弟本就无意为难他,便允许陈景楠带走了他自己在县衙的资产,离开了文登县署。 新政府成立后,忙于兴利除弊、赈济灾民,组织队伍参加北伐,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却不料,陈景楠暗中纠集与他交好的各地团练武装,拉起了队伍。二十多天以后,趁丛氏三兄弟等革命党人不备,陈景楠组织反革命派暴乱一举成功。 陈景楠重新坐回了县衙大堂,众多的革命党人包括丛氏三兄弟成了他的阶下囚。 陈景楠坐在大堂之上,抚今追昔,倍觉权力的宝贵,对于乱党造反恨之入骨。陈景楠决心把所有的乱党一网打尽。 一个一个的革命党人被带到了大堂之上,陈景楠亲自审讯,让他们交代同党。然而,无论怎样酷刑拷打,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言,没有泄露一人。陈景楠只好把他们都关到了监狱里。 陈景楠在文登县的反攻倒算极大地鼓舞了在租界的吕匡。吕匡觉得,复仇的机会又一次来临了。吕匡强迫自己新发展的线人——在威海卫临时军政分府里做饭的厨师,在崔先生吃的饭里下了毒。不久,毒性发作:一开始,崔先生全身如刀割般疼痛,很快全身肿胀、脸扭曲变形,到后来神志昏迷、不省人事。 米先生请来了诸多大夫,可是谁也弄不清楚崔先生得了什么病,更遑论治病了。最后,慕名找到了林大夫。 林大夫诊断后告诉米先生:崔先生中了剧毒,恐性命不保。有一个解毒的方子或可一试,不敢保证治好,但多半可以救命。 米先生催促:既然有方子救命,尽管大胆尝试,出了问题他负责。 林大夫为难地说:这个方子需要一味解毒药材,叫降龙木,目前手头没有,需要到昆嵛山采购。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都犯了难:到昆嵛山需要经过数道英国人的关卡,中间还要穿过叛匪占据的文登县,稍有不慎便性命难保,众人皆不敢前往。众人不敢去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在路上出事耽误了救崔先生。 曲文魁知道了,当即自报奋勇,要求前往昆嵛山取药。 曲文魁想办法从马丁医官手里弄到了一张路牌,然后乘快马星夜奔波,总算取来了降龙木。在文登县境内,曲文魁几次遇险,都因为有熟人暗中保护,u看书 .uukashu躲过了灾难。 经林大夫全力救治,崔先生保住了性命,可是脑子严重受损,失去了记忆;原本如山般坚强的身躯已经扭曲变形,只能佝偻着身子缓慢行走。 百姓见了,无不摇头叹息,然后不由自主地念叨“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个中滋味谁也说不清楚。 烟台军政分府的革命党人惊闻文登变故,当即派出了一支队伍前往镇压。可是,队伍行至凤凰山,便被骆特部署在那里的恩尼斯基伦火枪队挡住了去路。为了尽快剿灭叛匪,队伍负责人于教官只身前往租界交涉过境事宜。 陈景楠听闻革命党人从烟台前来镇压叛乱的消息,急忙派赵捕头带着重金找到骆特,请求阻止革命党人过境。 在骆特的官邸,赵捕头和于教官走到了一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个人当即挽起了袖子,拳头相向,打在了一起。巡捕跑了进来,分开了两人。 骆特提出:镇压暴乱势必会将暴乱分子驱逐到租界,影响租界稳定。因此,双方都不能以武力相威胁,应以和谈解决问题为要。骆特大度地表示,租界行政署愿意居中调停,解决争端。 双方都不愿意调停。对于赵捕头来说,骆特的提议与陈景楠的期望甚远,自己回去恐不好交差;对于于教官来说,军队过不了境,就进入不了文登地界,隔靴搔痒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可是双方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调解。 三方你来我往,经历了数次磋商之后,终于在爱德华港区坐到了一起,开起了骆特口中的“和平会议”。 第143章 茫人生路 何处是归宿(下) 在和平会议的会场上,革命党人与反革命党人在唇枪舌战,威廉居中调停;而在文登县城外,五十九位浑身伤痕累累的革命党人赤着脚,拖着脚镣,艰难地从铺满皑皑白雪的砾石滩上走过。身后,在走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洒满鲜血的小路。 丛氏三兄弟中的老大丛琯珠走在了前面,后面跟着丛琦珠、丛环珠和其他革命党人。在大河边,众人停下了沉重的脚步。 这条河是文登的母亲河,河流从昆嵛山起源,在滋润了肥沃的文登大地之后,又蜿蜒穿过了文登县城。文登的原野也因此成了大粮仓,而城里则成了文人墨客世眼中的外桃花源。丛氏三兄弟站在河边,高昂着头颅,注目着一望无际的远方,一动不动。 文登太美了,看也看不够。远方,是昆嵛山,如同盆景一般镶嵌在文登大地上。此刻,群山被雪覆盖,如同一整块玉一般,纯洁而美丽。近处,宽阔的大河被冻得盖上了一层冰盖,而冰盖的下面,河水依然在汩汩流淌,绵绵不绝。 丛琯珠是这次起义的总负责人,在狱中受尽了残酷的折磨,可是一直宁死不降。此刻,陈景楠还不死心,把刀架到了丛琯珠的脖子上,再一次威胁他交出负责人名单。丛琯珠依然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地痛骂陈景楠。陈景楠恼羞成怒,发狂般地砍下了丛琯珠的头颅。 瞬间,雪白的大地被殷殷鲜血染得通红。 一会儿的功夫,滩滩鲜血汇流到一起,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在凄厉的北风中缓缓流动,然后变成了一条鲜红的冰河,牢固地凝结在了文登的土地上。 和平会议经过两天的唇枪舌战,始终没有达成协议,不过,赵捕头向威廉保证,维持原状。于教官带队回到了烟台。 队伍刚回到烟台,便传来了文登革命党人的噩耗。烟台军政分府当即派出了一个营的新军,连续急行军到达了宁海州,然后穿过宁海州,从麻姑山进入了昆嵛山,通过曲文魁曾经走过的送药路,如天兵突降一般地出现在了文登县境。陈景楠组织起来的复辟势力顿时土崩瓦解,作鸟兽散。 陈景楠见大事不妙,仓促出逃。可是跑了不远,便被抓了回来,公审之后,被公开执行了枪决。 米先生破获了崔先生中毒案,抓住了投毒的厨师。根据厨师的交代,米先生与行政署交涉,要求引渡凶手吕匡。可是,巡捕房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拒绝交出凶手。几日之后,吕匡混进了前往香港的客轮,逃之夭夭了。 在里口山的山间小路上,人们经常能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踽踽独行。时间久了,人们忘记了他的过往,也感受不到了他身上的光环,只是当地百姓善良的天性让他们对这位老人总是关爱有加。老人到了谁家的门口,谁家都少不得端出一碗水、拿来一块窝窝头给老人家解渴充饥。有时,有的孩子不懂事,嫌弃老人长得丑,朝老人身上扔脏物,大人遇到了,免不得训斥一顿。而老人对身边发生的这一切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什么也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曲文魁知道,他不是老人,只是显得老而已。如果一定要说老,他也挺老的,是老师的老。曲文魁常去看他的老师,而他的老师却从来没有认出他的学生。当然,这是后话。 宣统皇帝终于在革命浪潮的席卷之下被迫退位,大清国就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中华民国终于在历史的选择中胜出。 曲文魁听闻消息,到里口山去看望崔先生。听闻皇帝退位,崔先生突然像病好了一般地笑了起来,随之反复地念叨着“苦日子总算结束了。”说了几遍之后,眼神黯淡了下来,又回复到了原样。 在合一药堂,曲文魁正在店里接待客人,走进了一个穿着破衣烂衫、全身污浊不堪的人。二牛从柜上拿了自己的午饭递了过去,来人并不接,却哽咽了起来。曲文魁走了过去,和蔼地说道:“大叔,你吃吧,吃不饱我再给你。” 来人呜呜地哭了起来,说道:“曲老板,我可回来了。” 曲文魁听闻,心中一惊,仔细看去,来人披散着头发,看不出模样是谁。曲文魁问道:“我们可曾认识?” 来人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曲文魁,“曲老板,师爷托我把这封信送给你,我对他发过誓,一定送到。”来人抹了一把眼泪,甩了甩头发,无比庄重地对天高喊:“师爷,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办到了!” 曲文魁这次看清楚了,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是赖清远?” 二牛听了赶紧凑了过来,仔细看了看,上前抓住了赖清远的衣领,怒吼:“你还真是赖清远,你还有脸回来!”二牛举起拳头就要打过去。 曲文魁阻止了二牛,问道:“赖清远,师爷到哪里去了?” 赖清远凄凉而又落寞地回道:“师爷在一个月前已经走了。” 曲文魁看过了信,问赖清远,“你知不知道师爷信里说的什么?” 赖清远戚戚然地摇了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怎能偷看信件?只是师爷把信给我的时候,说您看了信一定会给我指一条生路,让我回来不至于饿死。” 曲文魁点了点头,说道:“二牛,给赖清远五十大洋吧。” 赖清远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二牛奇怪地问道:“少东家,师爷信上说的什么?” 曲文魁默默地把信递给了二牛,二牛接过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曲文魁心里堵得慌,到了门口,看向远方,然而,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师爷的话: “曲老板: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要被埋到黄土里去了,有几句肺腑之言直言相告。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我只想为自己求个解脱,死后走在黄泉路上也好少个牵绊。 我本读书人,求功名而不得,只好寄身在文登县衙,依附于陈景楠讨口饭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为陈景楠出过不少缺德的点子,可是,在你父的案子上我实实在在没有动过歪心思。 凤凰山大劫案是唐继业一手策划的。当时,唐继业暗中觊觎你爸的财产,便让都大成埋伏在凤凰山,伺机把车劫走。唐继业知道,都大成得手后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便想了个火中取栗的办法,让陈景楠在都大成刚一得手的时候就把他抓了。作为报酬,唐继业允诺陈景楠,事成之后,药材中所藏的银子全部归他所有。 都大成被截获后,关在了县衙大牢里。陈景楠在车中找到了银子,在马鞍子下面找到了请愿书和供货合同。陈景楠按照约定拿走了全部银两,把车和合同还给了唐继业,然后让人把请愿书送到了租界巡捕房。 唐继业拿到供货合同后,让唐万财移花接木,把天津的业务揽为己有,在宁海州办起了药铺。巡捕房依据请愿书,抓了崔先生他们。 如此一来,知情的人和利益相关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关在了大牢里。陈景楠和唐继业没有了后顾之忧,无忧无虑地享受着他们得来的不义之财。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首恶都是唐继业和陈景楠,帮凶是都大成和唐万财他们。 我为陈景楠鞍前马后地效力数载,劳苦功高,然而,大难来时我为陈景楠顶罪,陈景楠非但不感激,反将我弃如敝履。更令人发指的是,陈景楠和陈戥子叔侄二人竟然趁我之危,夺财霸妾。此恨此仇,刻骨铭心。 流放之地苦寒无比,我咬牙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够回去找陈景楠报仇,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如今,大清就要亡了,可以回去了,天却亡我。如果此仇不报,我在天之灵一日不得安宁。 曲老板少年有成,不是久居人下之人,此时也该成气候了吧。而陈景楠没了大清官职护身,定会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想曲老板看了这封信不会无动于衷吧?” 二牛看完了信,走了过来。曲文魁看着远去的赖清远,喃喃自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师爷一辈子为他人出谋划策,临死的时候为自己谋划了一个借刀杀人之计,顺带着为赖清远谋划了一个保命安身之策。更厉害的是,这是阳谋,而我却不得不照着他说的去做。师爷活着的时候是师爷,如今死了还是师爷。” 二牛看着曲文魁,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陈景楠不死,少东家真的会心甘情愿地被师爷利用去杀陈景楠吗?” “也许会吧?”曲文魁似是而非地回了二牛一句,思忖了一番之后又说:“肯定会。只是对我来说,陈景楠过于强大。如果不是他多行不义死在了革命党人的手里,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如果真要去报仇,恐怕现在早成了他的刀下之鬼。” 曲文魁看向二牛,诚恳地说道:“二牛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个人的仇等着自己去报,恐怕永远也报不完。只有国家有了正义,我们百姓才会过好日子。” 二牛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少东家,我一直想不明白,唐继业是怎么知道东家的秘密的?” 曲文魁想了想,回道:“我爸对唐继业有救命之恩,也算生死之交了,一直对唐继业信任有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而唐继业处处处心积虑地琢磨我爸,对我爸熟悉得如同一个人一般,所以有些事情其实是瞒不住的。不过,这件事情我还是怀疑他偷听了消息。” “少东家,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东家对唐继业那么好,u看书 .uukanh.c他为什么还要谋害东家呢?” “也许这就叫升米恩、斗米仇吧?我爸对他千般好,就因为一件事情让他不满意,便一直怀恨在心。”曲文魁似乎自言自语。 “少东家,东家是不是因为过于善良了才遭此大难?” “不然。我们中国人历来是知恩报恩的民族,对于他人的帮助总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不过这个道理在唐继业那里行不通。唐继业极端渴望成为人上人,容不得也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哪怕是对他好也不行。别人对他的帮助,到了他那里就被他看成了施舍,时间久了,便扭曲了心灵,总认为别人在害他。最后,走上了谋财害命这条路也就不奇怪了。” “少东家,我还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唐继业总是教导唐万财要好好做人,唐万财为什么就不听呢?还有,您与唐万财也算是兄弟了,他为什么对您那么狠呢?” “唐继业虽然一再铤而走险,为非作歹,可是他却不允许唐万财做同样的事情。表面上看,好像是怕唐万财干坏事,其实不过是唐继业舐犊情深,不愿意唐万财涉险犯难,怕断了唐家独苗,所以唐继业处处束缚着唐万财。不过,身传大于言教,唐万财不听唐继业的并不奇怪。与唐继业比起来,唐万财贪心更甚,却没有学会唐继业的真经,所以做起事来更加无所顾忌,不择手段;如同狼看到了猎物,对谁狠都不奇怪。” 曲文魁把信扔到了火炉里。看着正在燃烧的信,曲文魁喃喃自语:“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 第144章 1代新人在成长(上) 过年这天,族长曾子爷在曲家庙举行了盛大的祭祖仪式,不仅威海卫当地的曲姓全都参加了,就连周边几个州县的曲家人也都受邀而来。 祭祖仪式隆重而繁复,充满了沧桑之感,也隐隐透露出了悲壮之情。曲文魁觉得,一定有大事要发生。 果然,祭祖仪式结束之后,曾子爷当众宣布:这是在曲家庙的最后一次祭祖,从此以后,这里要改成小学,让孩子们在这里学习知识,增强本领。 曾子爷说:以前,文魁总是说外国人欺负我们,我却总是不以为然。我觉得日本人侵占威海卫也好,英国人租借威海卫也罢,那都是皇帝和洋人们之间的事情。大清国历来国不知有民,民自然也不知有国。遇到灾难,国家何时管过我们?我等小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能祈求祖宗保佑。现在天下不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了,我们百姓有了国。我想通了,把曲家庙改成学校,孩子们多了一个学习的地方,咱们国家也就多了一批有用之才。等国家强大了,外国人就不敢欺负我们了,我们也就可以真正过上好日子了。 初春时节,曲文魁将曲家庙修缮一新,然后择了一个吉日,举行学校开学典礼。这一天,社会名流应邀云集,共同在曲家庙前见证这一不寻常的时刻。 秀才问曾子爷:“学校叫什么名字?” 曾子爷说:“还没想好呢。大家的意见叫曲家庙小学,我觉得有点小气了。” 秀才点了点头,说道:“咱俩秀才所见略同。” 此时,林子鸢扛来了两棵小树,让曲文魁栽在曲家庙的院子里。林子鸢说:她要让两棵树与孩子们共同成长。曲文魁觉得这个主意挺好,便和林子鸢一道掘土栽树,不料,几铁铲下去,一股清泉汩汩涌出。众人涌了过来,纷纷用手掬水品尝;品尝过后,齐夸泉水清澈甘甜。 秀才大喜,说:“这是吉地出吉兆,吉日降祥瑞,预示着这里要出大才,我看不如就叫甘泉小学吧。”众人齐夸名字起得好。从此,威海卫城里少了一座庙,多出了一所美丽的学校。 放学了,林子鸢一手拉着唐球儿,一手拉着曲蛐儿,在街上慢慢悠悠地走。天上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曲蛐儿看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儿,开心地念着儿歌蹦蹦跳跳, “下雪片儿,冻小孩儿; 下雪花儿,冻老妈儿; 下雪豆儿,冻老头儿。” 唐球儿仰着小脸蛋儿体贴地问:“娘,您冷不冷?” 林子鸢慢慢悠悠地回道:“球球儿冷,娘就冷;球球儿不冷,娘就不冷。” 两个儿童在路上跳房子,一个孩子边跳边说:“铁匠炉,开水壶,开了锅,入了伏。” 另一个孩子紧接着对了上去:“三九冬,西北风,后娘脸,手捧冰。” “燕子飞,老鹰撵,骑快马,射出箭。” “瘟神走,穷神站,碟子打醋,挑尿罐。” …… 唐球儿歪着头看着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娘,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曲蛐儿撇了撇嘴,傲气地说:“你还是姐,这都不懂。前面说的是四最热、四最冷;后面说的是四最快、四最慢。” 唐球儿不服气地对弟弟撅起了嘴,“你什么都知道,你说说,为什么三九冬、西北风、后娘脸是最冷的? 曲蛐儿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来,便求救似地望向了娘,“娘,您知道吗?” 林子鸢笑了起来,“娘也不全知道,只是多少知道点吧。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在二十四节气里面有个节气叫冬至。冬至到了,就标志着冬天到了。从冬至开始数九,数够九九八十一天,冬天就结束了。这八十一天之中啊,第三个九天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所以说三九最冷。 天上的风刮的方向不一样,有:东风、西风、南风、北风,东南风、西南风、东北风、西北风。不同的季节刮不同的风,冬天最冷的时候一般刮的是西北风,所以人们都说,西北风是最冷的。” 曲蛐儿问:“后娘的脸为什么是最冷的?” “后娘不喜欢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就觉得娘的脸是冰凉冰凉的。” “娘,别人都说您是我的后娘,您的脸怎么不是冰冰凉呢?” 林子鸢蹲了下来,“我是你娘的弟弟的妻子,所以你该叫我舅母;你是我收养的女儿,所以我又是你的养母。娘不是你的后娘,不过娘的脸也是冰冰凉呢,唐球儿不信你摸摸。” 林子鸢拿起唐球儿的手,放到了自己脸上,上下抚摸着:“球球儿说说,凉不凉啊?” “凉。”唐球儿忽闪着大眼睛,眼睫毛一跳一跳的,“娘,我的脸也是凉的”。 “天冷的时候啊,每个人的脸都是凉的,可是只要心里热,人就不会冻死。” “娘。我心里是不是热的?” “球球喜欢不喜欢娘啊?喜欢娘心里就是热的,讨厌娘就是冷的。” “球球儿喜欢娘。” “球球球喜欢娘心里就是热的,就冻不死。娘心里也喜欢球球儿,所以心里也是热的,也冻不死。” 曲蛐儿接话说:“我喜欢娘,也喜欢姐姐,我心里也是热的……” 母子三个人手拉着手,一路走,一路说,背影渐渐远去。 夏日的威海,处处柳绿花红,一片生机盎然。曲文魁和林子鸢领着唐球儿和曲蛐儿到海边玩儿。远处,一群英国人在野餐。 曲蛐儿看着刘公岛,转过头,歪着脑袋对唐球说:“吉姆说刘公岛上真好玩儿,我也想到岛上玩儿。” 唐球儿说:“娘说了,到刘公岛上去会学坏的,孩子不能上去。” “那为什么吉姆能上去呢?” “吉姆是洋人” “洋人就不怕学坏吗?” “娘说了,洋人小孩子上岛会把眼睛捂起来。” “捂起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怎么知道刘公岛好玩呢?” 唐球儿挠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答案,“要不,我们问问爸爸吧。” “好!” 两人蹦蹦跳跳过来了,唐球儿问,“爸爸,吉姆说,刘公岛真好玩儿,我们也去玩儿好不好?” 曲文魁看着刘公岛,转头蹲了下来,对两个孩子说:“刘公岛啊,确实是真好玩儿,不过被洋人占了以后就不好玩了。等洋人走了就好玩了。到那个时候,想什么时候上岛就什么时候上岛,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那洋人什么时候才会走啊?” “快了,也许过几年吧,”曲文魁望向刘公岛,幽幽地说道:“也许要等你们长大了吧。” 球球儿撅了嘴,“爸爸,我想明天就长大……” 吉姆踢着足球从远处跑了过来,“曲蛐儿,我们班要比赛踢球了,你陪我玩一会儿吧?我想练球。” “好。”曲蛐儿高兴地答应一声,陪着吉姆玩球去了。 林子鸢和曲文魁饶有兴趣地远远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点了不对劲儿,曲蛐儿不会踢球,一再被吉姆踢过来的球击打。果然,一会儿功夫,曲蛐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回来了,还没到跟前就嚷嚷:“爸爸,我也要学踢足球。” “好,爸爸也让曲蛐儿学踢足球。” 曲蛐儿不信任地看着曲文魁,说道:“咱俩拉钩。” “拉钩就拉钩。”曲文魁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曲蛐儿的小拇指,两人一齐念着咒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 回去后,曲文魁给曲蛐儿买了足球,又组织了一群孩子成立了足球队。曲文魁给足球队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振威足球队。 从此,孩子们有时间便会聚集在一起踢足球。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到了踢足球的行列,uu看书 ww.uukanshu 踢足球竟成为了威海街头的一大时尚。 时间长了,振威足球队踢得像模像样,在威海渐渐踢出了名头。从此,振威足球队队员成了威海街头孩子们最响亮的名头。每当队员们穿着印有“振威足球队”字样的足球衫、手拿足球从街上走过,总会引来大人们异样的目光,也引来孩子们的追逐。 时间一长,吉姆也眼红了,马丁知道了,干脆也组织英国孩子搞了一支足球队,球队的名字叫工程师队。马丁说,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吉姆的理想是长大了当工程师。 在威海卫城外的港区有三个足球场,这些球场都是行政署修建的,目的是为了给在威海的英国人踢球用的。一年的时间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闲置的,大人不用的时候,孩子们便不请自到地去踢球。因此,振威队和工程师队常常在球场相遇,比赛便成了双方玩球最得力的方式。 没事儿的时候,曲文魁便去看这些孩子踢球,也乐见他们比赛。只是孩子们在一起纯粹是玩儿,赢了输了谁也不会在意。倒是曲文魁对此很是上心,看见赢了还常常奖励一下:或是吃顿好饭,或是发件奖品,或是口头奖励。孩子们的童年在曲文魁的呵护下,苦中有了快乐的滋味。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季节不断变换,可是曲蛐儿对于足球的兴趣却从未改变,只要有时间,曲蛐儿便和小朋友们一起踢足球,冬练三九,夏练酷暑。 转眼八年过去了,曲蛐儿在踢足球的日子中度过了少年期,已经长成了标准的足球青少年。 第145章 1代新人在成长(下) 八年之后的一九二0年三月,初春时节,咋暖还寒。在位于海边的国王饭店前面的足球运动场上,曲蛐儿所在的振威足球队将要和吉姆所在的工程师足球队举行一场正式的足球比赛。 这场比赛吸引了众多的观众,除了威海当地的足球爱好者到场观看以外,众多的威海商人也都赶到了现场观看。英国人也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不少人携家带口前来观看,就连远在青岛、烟台的一些英国人也特意乘船前来观看。 骆特听说了这样的比赛,兴致盎然,亲自到现场担任巡边员。 一位英国记者听说了,也赶到了现场,记录下了这一盛况。 上午九时整,裁判吹响了哨音,足球比赛在观众的期待中正式开始了。 曲蛐儿是振威队当仁不让的主力队员,被教练安排打主攻;吉姆是工程师队如假包换的主力队员,也被教练安排打主攻。比赛一开始,工程师队便在吉姆的带领下,对振威足球队展开了凌厉的攻势。振威队不敌工程师队的进攻,节节后退,最后由攻守兼备的队形演变成了防守队形。即便如此,振威足球队还是顾左顾不了右,处处被动。很快,工程师队便在吉姆的带领下冲破了振威队的防守,打进了一球。 场上的英国人一片欢呼,有的人吹起了口哨。振威队的啦啦队则铆足了劲,拼命地喊加油,为场上的运动员加油鼓劲儿。 场上比赛继续进行。吉姆带球进攻,曲蛐儿中场截获了吉姆的盘带,转身进攻工程师队的球门。工程师队猝不及防,造成了门前空虚,曲蛐儿全力向前推进。场外的威海观众顿时跳了起来,齐声欢呼加油。 曲蛐儿就要在对方禁区抬脚射门。 全场瞬时静了下来,全都瞪大眼睛看着曲蛐儿射门。英国观众则张大了嘴巴,不自觉地都站了起来。很可惜,工程师队守门员准确地判断出了球的破门路线,把球扑出了大门外。威海的观众一片叹息声;而英国观众则一片欢呼之声,有的禁不住手舞足蹈。 在上半场余下的时间里,振威队不敌工程师队,再被攻入一球。 这是一场体能过于不对等的比赛。中方的小运动员普遍瘦骨嶙峋、营养不良,而英国球员普遍身材高大健硕。只不过,在精气神方面,中方小运动员明显超过英方小队员一头。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球赛,这是一场为救灾而举办的募捐足球赛。 一八年秋季的一场流感,让威海卫死去了九百多人。当年冬天,罕见少雪,转年春旱连上了夏旱、秋旱,导致一九年地里的庄稼收成锐减,很多地块颗粒无收。 更可怕的是,夏季的一场瘟疫让租界五千多人命丧黄泉。有的村庄甚至人数减半。谁也没有想到,度过了炼狱般的一九一九年,到了一九二零年,冬旱连上了春旱,旱情进一步加重,让本来就贫瘠的土地彻底绝了产。眼看着夏粮绝收,存量也已经吃光了,众多的百姓开始吃地瓜蔓、草根、花生壳、玉米芯充饥。因为营养不良,百姓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更有甚者,倒毙于野,抛尸荒郊。 同其他租界百姓一样,郑月儿与秦浩然同样在贫病交加中艰难度日。 郑月儿与秦浩然如兄妹一般地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六年,心中的坚冰慢慢融化了,日久生情,便在两位老人的撮合下,于一八年的秋季答应嫁给秦浩然。 秦浩然因为结婚后还要与二老住在一起,按威海农村的规矩,算作倒插门的女婿。结婚的头一天,秦浩然离家到附近的好友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被曲文魁迎了回去。三拜九叩之后,与众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吃了顿酒席,就算完成了结婚仪式。 这一时刻,秦浩然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对于未来充满了憧憬。郑月儿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心灵,如同久渴的土地重新得到了滋润,喜悦写在了脸上,甜蜜藏在了心里。秦浩然和郑月儿两个人在一起举案齐眉,恩恩爱爱,让两位老人整天美得合不拢嘴。 然而,好日子过了没有几天,秦浩然便被流感击倒了,虽然后来保住了命,可是从此留下了干咳的毛病。曲文魁请自己的岳父来诊治过后,秦浩然的身体慢慢见好了;却不料,第二年瘟疫袭来,两位老人先后过世。 秦浩然因为伤心过度加上营养不良,病情慢慢又加重了。林大夫说:秦浩然得了肺痨,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需要慢慢静养。 持续的干旱也让曲文魁的药材生意损失惨重,买卖举步维艰。为了赈灾施粮,曲文魁的家财已经快要耗尽了。 附近的州县普遍开始开义仓赈济灾民,威海的百姓却只能望而兴叹。这是因为英国人租借威海卫后取消了义仓,诺大的威海卫租界没有储备一粒救灾粮。 百姓望眼欲穿,而骆特却无动于衷。众多的士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反复商议之后,公推曲文魁作为代表,向行政署长官骆特递交请愿书,请求行政署仿照大清例或是民国例,牵头组织救灾。骆特当时接了请愿书,答应考虑一下,却从此再也没有了下文。曲文魁几次催促,骆特干脆闭门谢客,不再见曲文魁。 骆特喜欢打高尔夫球,喜欢骑马旅游,尤其喜欢收藏。骆特对于精通中国文化的精通,在收藏方面表现得淋漓尽致。骆特不但对他喜爱的古董字画和钱币有着异乎寻常的鉴赏力,而且收藏时机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民国初立,别人还没醒过味来,骆特便敏锐地认识到了新钱币的巨大收藏价值。为此,当威廉忙着四处维持治安的时候,骆特就开始到处联系收藏民国发行的货币。眼下,骆特快要退休了,对政务彻底失去了兴趣,而对收藏的兴趣愈加浓厚,他的收藏触角逐渐从乡村和周边州县,延伸到了香港、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收藏品也从字画、钱币拓展到了瓷器。骆特收到请愿书后,也曾让属下向殖民部打过报告,请求划拨专项资金用于救灾。然而,殖民部既不答复,也不拨款,此事便不了了之。时间长了,骆特也忘了有这回事儿。 其实,骆特之所以懈怠公务,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前年,威廉辞去了在威海行政署的公职,独自到北京干大事去了。没有了威廉的帮衬,骆特如同失去了左右臂,自己不去干的事情,差不多就变成了没有人管的事情。其他事情如此,赈灾也是如此。 眼看着灾情愈加严重,曲文魁散尽家财,尽力救灾。然而,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大问题。 后来,经一位从天津到威海采访的记者的提议,曲文魁决定用举办足球赛的办法动员全社会赈灾。 曲文魁把想法同曲蛐儿说了,曲蛐儿很是高兴。曲蛐儿说,振威队足球队因为多数队员常年吃不饱饭,没有力气踢足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活动了。能有机会在一起踢足球,还能借机会帮助灾民,一举两得,再好不过了。 曲文魁把想法告诉了马丁,马丁也很赞同。于是,一场赈灾足球友谊赛便在曲文魁和马丁的热心张罗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要搞一场像模像样的比赛,第一要紧的是要恢复训练。曲文魁把教练和球员都找来了,大家都兴致高昂,可是担心比赛输了,为威海人丢脸。曲文魁也有同样的担心,提高小队员的体能就成了当务之急。为此,曲文魁尽其所能,尽可能地让大家吃饱吃好。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体能恢复和战术训练,振威足球队和工程师队终于走到了一起,开始了他们人生的第一场正式比赛。 远在租界乡村的百姓听说有这样一场赈灾比赛,也都纷纷派出代表前来慰问。中场休息的时候,一位大爷捧着一个用棉衣包着的瓦罐过来了。老人说,瓦罐里是鸡汤。他们把全村唯一一只鸡杀了,早晨起来熬好以后,步行三十多里送过来的,现在还热乎着。 小队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肯喝,老人着了急,求救般地看着曲文魁。曲文魁眼含着热泪,分给了小队员们,强迫小队员们一起喝下了热乎乎的鸡汤。 哨音响了,下半场比赛开始了。比赛一开始,工程师队依然延续了进攻的打法,一路逼抢,不断地在振威队门前制造破门机会。然而,振威队的队员像突然进入了状态一般,全然没有了上半场的拘束和慌乱。他们打破了工程师队的进攻态势,转而开始了反攻,在整场观众惊愕中,振威队攻入了两球。 下半场结束的哨音响了,两队比赛二比二平。按照规定,进入加时赛。 曲文魁只是听说过大城市有赈灾义演、赈灾比赛,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对于这样的比赛最后能达到什么结果也并不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希望有胜于无,通过这样一场比赛,让更多人的人加入到赈灾队伍中他就心满意足了。u看书ww. 所以,曲文魁只是在场地外围设了募捐箱,希望有观众现场募捐。然而,从开始到现在,募捐箱一直空空如也,谁也没有往里投钱,曲文魁忧心忡忡。 加时赛开始了。按照规则,一球定胜负,谁先进球谁先盈。所以,比赛一开始,双方队员都摆出了进攻的态势。工程师队凭着良好的体力和技术不断地给振威队施加门前压力;振威队的队员则如同下上的猛虎一般,通过凌厉的速度,不断使工程师队的运球出现失误,致使球频频在中场被断掉,场上出现了胶着状态。 十分钟后,在场外观众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振威队扭转了胶着状态,对着工程师队的大门开始了一波夹着一波的攻势,终于打乱了工程师队的阵脚。此时,队友中场传球过来,曲蛐儿抓住了机会,在禁区前凌空飞起一脚,把球接力踢进了球门。 振威队以三比二战胜了工程师队赢得了比赛。 霎时,场上的观众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而英国观众则不住地摇头,表示不可思议。 骆特作为巡边员,见证了整场比赛。比赛结束后,骆特为两队队员分别颁发了奖状和奖品。 比赛结束了,人们潮水般地涌到了捐款箱前,慷慨解囊捐款。有几个富裕的商户老板走到曲文魁跟前,表示要捐粮捐物,曲文魁现场找来了纸笔,供捐赠者自行记录。 来慰问足球队比赛的受灾百姓面对这一感人场景,一再鞠躬致谢。 骆特看到众人踊跃捐款,一声不吭地走了。 第146章 灾情急如火 怎么救(1) 第二天,骆特在行政署长官官邸举行会议,研究救灾事宜。除了行政署的官员,村董和大商户的代表也应邀参加了会议。自然,曲文魁作为救灾主发起人也受邀参加了这次会议。 曲文魁在会上把受灾情况向大家做了介绍。曲文魁说:据他掌握的情况,租界现在有一万多人彻底断粮,没有任何可以糊口的东西,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这些人需要持续救济,直到旱情解除有了收成为止。其其余的人略有可以糊口的东西,需要给予一次性救济粮差不多就能挺过眼前的难关。另外,所有的农户都需要救济粮种,以便待夏季旱情解除后抢种秋粮。如此算下来,需要的资金在数十万银元以上。 听了曲文魁的分析,全场的人都摇起了头。众人纷纷表示,短时间内筹措这样一笔巨款,无异于当下平地起高楼,谁也没有把握能办到。众人纷纷把目光转向了骆特。 骆特当场宣布,成立临时救灾委员会,对受灾百姓进行救助。骆特告诉大家,行政署没有救灾经费,不过,他昨天已经给殖民部官员发去了加急电报,敦促殖民部尽快拨付赈灾救助款。今天一早,收到了殖民部的回复。殖民部表示,行政署可以先行垫付少量的资金用于救灾,等拨付下期补足款时一并追加,不足部分要靠自行解决。 骆特说:目前,行政署只能拿出几千元救灾,其余部分要靠捐助。众人面面相觑,顿时明白了,骆特找大家过来,说是商议,其实是要大家捐款。可是,众人都不好过,就算把所有的家财都捐了,也凑不出这么多的钱。会场顿时冷清了下来。 曲文魁见大家都不言语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曲文魁说:最近几天,他一直为没有钱救灾而发愁。在参加这个会议以前,特意同秦浩然见了一面,向秦浩然寻求对策。秦浩然说,救灾可以分三步走:第一步,行政署拨出一定数量的救灾款,加上现有的捐款,虽然数量不会太大,但是对于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百姓来说帮助很大。可以先行用这部分钱去买粮,尽快把这一万多百姓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第二步,在威海卫全面动员捐款,同时扩大募捐范围,利用各种渠道动员海外华人捐款,用这部分钱解决大部分人的缺粮问题;第三步,也是需钱最多的一步,解决粮种短缺问题。这部分钱可以采取村民自救的办法解决。不过村民现在手里没有钱,需要由行政署出资买粮,然后把种子借给百姓,等秋天粮食收获了,再有辱村民把粮食还回来。 骆特对秦浩然的想法很感兴趣,当场表示:第一条、第二条可以马上去办,但是第三条行不通。在如此严峻的灾情面前,行政署的钱一旦借出去怎么可能能收得回来?如果收不回来,这个后果谁能承担?” 曲文魁当即表示:我可以为百姓担保。我是威海卫人,对于威海的百姓我再了解不过了。在他们眼里,个人尊严比任何东西都尊贵,为了维护尊严,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自己的信誉。威海人最知道知恩报恩,对于别人的点滴帮助,他们都会铭记于心,涌泉相报,绝不会赖账不还。 曲文魁说:“骆特先生,我愿以全部家产对行政署借出去的钱进行担保,如果借粮的百姓不还,我保证还。” 在场的商户代表也都纷纷表示愿意替百姓担保。 反复思忖之后,骆特终于答应了借款的要求。 会议之后,募捐行动迅速在威海卫展开,不仅各类组织纷纷发动募捐,就连曲蛐儿、唐球儿他们这些学生也都走上街头,募集善款。 同时,行政署开始组织买粮救灾。骆特对此很是上心,每天亲自调度。可是,整个胶东都遭了灾,粮食紧缺不说,价格还很高,费尽周折,只是筹措了很少部分的应急粮。这部分粮食在骆特的周密安排下,按照总董制的管理渠道,很快分发到户。一万多户初步解除了生存危机,可是后续粮食还是没有着落。 经过反复商讨,骆特决定派出购粮队,由曲文魁带队到满洲购粮。 曲文魁考虑到满洲购粮,如果走陆路时间长不说,费用也难以承受;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走海路,到对面的旅顺或大连购粮。可是,旅顺和大连被日本占领后,百业萧条,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有的人为了活命,铤而走险,走上了上山当土匪或是下海当海匪的道路。 远的不说,单是威海卫海域最近几年就不断有土匪出没,抢劫来往商船和渔船。有时候,甚至还登陆到附近沿海村庄抢劫。前些日子,威海百姓忍无可忍,与他们在海上大战了一番,虽然百姓死了好几十人,可是海匪也不该再在威海海域出没了。事后查明,这些海匪全都是旅顺大连一带的人。到这样的地方买粮风险之大可想而知。 可是对购粮队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 望山村的都老板也是购粮队的一员。众人聚在一起讨论是到旅顺还是到大连购粮时,都老板提出:都家庄有个叫都田有的人带着四个人闯关东到了旅顺,以种田为生。去年,他们听说家乡遭了灾,费尽千辛万苦,运了少部分粮食回来,解了乡亲们的燃眉之急。 都老板说:前几日,他托人想法设法联系上了都田有,都田有说他们那儿还有粮食可卖。 反复思忖之后,曲文魁决定前往旅顺购粮。 出发前,曲文魁到行政署辞行,骆特交给了曲文魁一封他亲自写给驻旅顺英国领事的信。骆特说:如果遇到困难,拿着这封信到英国领事求援,或许会有帮助。 一切准备就绪了,曲文魁领着二牛、都老板等购粮队的成员,踏上了前往旅顺的船。 一路之上,除了中途风浪较大以外,其他还算顺利。船到旅顺港停泊靠岸后,众人顾不得观看旅顺的景致,一路打听着,直接前往都田有所在的黑虎沟购粮。 黑虎沟距离旅顺港数十里,周围被大山包围,中间一块泊地平坦肥沃,老辈这里就是个旱涝保丰收的米粮仓。二十多年前,日本人占了旅顺,疯狂屠城,导致人口锐减,这里的不少土地因此荒芜了起来。 十四年前,都田有与都大成分道扬镳后,连夜乘船到达旅顺,刚下船便被黑虎沟的有田人看上了,想招为长工。都田有他们一行五人当时身无分文,正愁没有粮食果腹,便留了下来。 都田有他们不知道,黑虎沟是个土匪窝,百姓不但要遭受官府的盘剥,还要反复遭受土匪的欺凌和蹂躏,所以没有人愿意在这里落脚。都田有他们落脚没有几天,遇到俄国大兵持枪追赶几个中国人,都田有他们义愤填膺,埋伏在路边,干翻了这几个俄国大兵,抢了他们的武器,掩护这几个中国人脱了险。 几天后,一个外号叫“大马猴”的高个子男人拿着东西登门感谢救命之恩,都田有他们才知道,自己救的是当地黑虎山上的土匪头子。大马猴看中了都田有他们有武艺,邀请都田有到山上担任二当家的,uu看书w.ukansh.co其他四位兄弟也都给个小头目干。可是都田有认定了绝不挣昧心钱的理儿,坚决不当土匪。大马猴没法,只得遗憾离开。大马猴重情义,走以前让都田有讨个赏,好还了他的救命之恩,都田有提出:只要以后别祸害黑虎沟的乡亲就可以了。大马猴答应了都田有的要求。从此,黑虎沟百姓日子好过了很多。 不成想,都田有他们落脚黑虎沟不久,占领旅顺的俄国人被日本人打跑了,旅顺成了日本占领区。日本人横征暴敛,导致百业萧条,粮食价格一落再落,种田的百姓苦不堪言。 几年下来,都田有他们拼却性命,没日没夜地劳作之后,总算有了些许积蓄,买了一些地,又开了一些荒地,基本能勉强维持温饱。 后来,家乡遭了旱灾,颗粒无收,消息传到了都田有的耳朵,都田有组织了一些粮食,想运到老家去。可是,港口被粮头把着,无法上船,如果被日本人发现了,更是会想方设法敲诈勒索。都田有没法,只得避开港口,走山路把粮运到了海边,再用木板托着粮食,由水性好的人游着泳把木板推到船旁,从木板上把粮食搬到船上,然后乘着夜色,偷偷开船。在海上,还要躲避日本的巡逻船。如果运气不好,不但会血本无归,恐怕丧了命也未可知。就这样,都田有偷偷将部分粮食运回了家。这次听说老家来人买粮,都田有早早地联系了一批有余粮的乡亲,等着都老板他们到来。 曲文魁从港口上岸后,一路打听着往黑虎沟赶,可是曲文魁不知道,他一上岸,就被山匪大马猴的人盯上了。 第147章 灾情急如火 怎么救(2) 曲文魁他们靠近黑虎山的时候,盯梢的土匪向山上发出了信号,一股土匪旋风一般地从山上冲了下来。还没等曲文魁他们反应过来,持枪的土匪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几个土匪到开始依次搜身。二牛刚想反抗,土匪二话不说,抡起枪把子就把二牛打倒在了地上。几个土匪见状,也冲上前来对二牛拳打脚踢。曲文魁刚想过去劝阻,身上就挨了一枪把子,一个趔趄,也倒在了地上。这些土匪行事果断干脆,出手心狠手辣,看得出来都是劫道的老手。 土匪控制了局面后,很快就把曲文魁他们贴身携带的购粮款全部抢了去。看曲文魁他们身上没有油水了,领头的吹了一个口哨,土匪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这些钱可是十多万人的命根子呀! 寒风料峭中,曲文魁头上的汗刷地流了下来,心沉到了谷底。 这个祸自己惹大了。 出发之前,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是自己仍然心存侥幸,既没有防备措施,也没有应对之策就盲目上路,导致如此惨烈的后果,让众多无辜的百姓跟着受苦受难。这样的结果让自己如何面对? 曲文魁心如刀绞。茫然四顾,只见众人都狼狈不堪:二牛受了伤,脸色蜡黄,痛苦捂着肚子坐在地上。都掌柜瘫坐在地上哭着自责,后悔不该领大家到这里买粮。土匪搜身时,孙老板挣扎中被撕破了衣服,寒风中破碎的布条被吹了起来,棉絮也跟着四处飘飞。 孙老板一瘸一拐地到了曲文魁跟前,红着眼说道:“曲老板,我行走江湖不是一天两天了,遇到抢劫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抢的又快又准的。要说没有内应,打死我也不信。” 都老板原本坐在地上,听了孙老板的话一下子跳了起来,几步冲到了孙老板跟前,指着孙老板磕磕巴巴地说:“孙老板,你把话说清楚,你说谁是内应?” “谁是内应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当初曲老板组织购粮队时说得清楚明白:本着自愿的原则,组织粮商到满洲采购粮食。你一直做丝绸生意,从来没有经营过粮食,却争着抢着要来,你能说说原因吗?我们当初都不同意到旅顺来,就你坚持要来,你能告诉我们你真实的目的吗?我们刚刚到达旅顺就被抢了,而且被抢得干净彻底,如果没有内应,他们凭什么出手这么果断?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你问我为什么争着抢着要跟着来,我现在就告诉你,”都老板迎风怒吼,“因为有人偷偷给我钱让我回村做善事,村民都以为钱是我出的,给了我数不清的赞誉。我总觉得这些荣誉是自己偷来的,常常夜不能寐,愧疚难当。后来我弄清楚了,钱是曲老板出的。我就一直想跟着曲老板做件大善事,让自己大善人的名头名副其实。曲老板,我说的没有错吧?” 听都老板谈起过往,曲文魁心里五味杂陈。此刻,他不觉得自己曾经给都老板钱是做了善事。可是看到都老板期待的目光,他不想让都老板为难,便艰难地点了点头。 看到曲文魁认可了,都老板情绪更加激动,“你问我为什么到旅顺来?我倒想问问你,你是粮商,有好地方你为什么不领着我们去?那个地方离威海近,粮食充足,价格又低,还没有土匪,有这样的地方吗?” 孙老板听了都老板的话自觉理亏,低声嘀咕:“我说有内应,也不一定说的就是你,知道我们到旅顺买粮的也不就你一个人是吧?” “你是说我的老乡都田有他们和土匪有勾结是吧?”都老板依然情绪激动,声音高亢,“我和都兄弟虽然交往不多,可我相信我们姓都的没有孬种,他绝不会和土匪勾结在一起祸害自己的乡亲。” 都老板的话提醒了曲文魁。曲文魁提出:被抢的钱是整个威海卫十多万百姓的命根子,拼死也得追回来。可就这样上山去要,恐怕命丢了也要不回来。为今之计,只有到黑虎沟找到都田有,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众人听了曲文魁的话议论纷纷,米老板说:此时去找都田有,怕是羊入虎口;孙老板说:就算都田有和土匪没有勾结,他一个种田的有多大的本事能把钱从土匪手里要出来。不如找日本人报案吧。 听说找日本人报案,众人脸都变了色,纷纷指责孙老板说:你不要命了!找日本人报案,钱能不能追回来不说,命恐怕不一定保得住。就算侥幸把钱追回来了,那也不是你的。日本人占领威海时,我们吃日本人的亏还少吗? 曲文魁制止了大家的争吵,说道:“我相信都老板,也相信都田有。”众人看曲文魁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一行人打听着道,找到了黑虎沟都田有家。 都田有家在村子边上,一进村就可以看见。曲文魁他们到都田有家的时候,都田有正在家里收粮,卖粮的百姓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都田有家房子不大,院子里堆满了粮仓,显得很是局促。看得出来,为了配合都老板买粮,都田有做了充足的准备。都老板在门口朝都田有喊了一嗓子,都田有看见是老乡来了,顾不得接待卖粮的百姓了,兴冲冲地迎了出来。可是,等到了门口看见曲文魁,都田有瞬间变了脸色,不自觉地扭头往回走。 都老板喊住了都田有,介绍曲文魁给都田有认识。都田有别扭地同曲文魁施过了礼,眼睛却并不直视曲文魁。都老板依次把众人都介绍给都田有认识,都田有才恢复了常态。 众人察觉到了都田有的异常,都格外警惕了起来。孙老板本来就怀疑都田有是内应,看见都田有如此,更感觉都田有心里有鬼。 双方见过了面,都田有领着众人到了屋里坐下了。都田有的女人过来见了面,倒了水,就赶着做饭去了。 曲文魁顾不得寒暄,把路上遇劫的事情说了,问都田有如何才能把钱要回来。都田有听了,当时就站了起来,气愤地说道:“该死的大马猴,太不讲信誉了,当初答应过我……” 都田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停住了,尴尬地看向众人,这才发现,众人也都站了起来,手握成拳头,瞪圆了眼睛看着都田有。 都田有看到众人像要吃了自己,有些恐慌。想了想才突然明白了,说道:“你们,你们不是怀疑我同土匪有牵连吧?” 孙老板气愤地言道:“你自己都承认了,还用我们怀疑吗?” “不是,不是,我是认识大马猴,不过……”都田有有些语无伦次。 “不是什么?你把话清楚了。你要说不清楚,我们跟你没完。”米老板指着都田有说道。 “我没把你们买粮的事情告诉别人,大马猴抢你们的钱也和我没关系。”都田有急得脸色通红,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uu看书.uukanshu 曲文魁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让大家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说。都田有解释说:大马猴是他们这一带的土匪头子。以前,自己曾救过大马猴的命。大马猴为表感谢,曾向他许诺绝不在黑虎沟一带行凶抢劫。自己听说都老板要来买粮,当时也担心人身安全,可是后来想大马猴一直信守诺言,多年来没有在黑虎沟做过案,也就把心放下了,一心一意在家里收粮。 曲文魁听了都田有的话,心里多少有了些底,试探着问道:“田有哥既然同大马猴有交情,你应该熟悉大马猴的为人,你看我们怎样才能把钱要回来?” “土匪是不会讲道理的,大马猴既然抢了你们的钱,你们就不可能再要回来。”都田有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同大马猴以前有交情,如果是以前也许能回来。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交情已经谈不上了,能不能要回来我心里也没底,不过我可以去试试。” 都田有的女人把饭端了上来。都田有说了声“你们先吃饭,我这就上山”便离开了。众人早就饥肠辘辘,可是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谁也没有食欲,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动筷子。都田有的女人以为众人嫌弃饭不好,尴尬不已。曲文魁见此,只好带头吃了起来。 天黑了,都田有也没有回来,曲文魁心焦不已,不时地向外张望。 众人在海上漂泊了两天多,又在路上遇劫,又惊又吓又累,不知不觉都睡着了。曲文魁两个眼皮子似有千斤重,却不敢合眼,努力地睁着眼,数着天上的星星。 第148章 灾情急如火 怎么救(3) 半夜时分,曲文魁听到了开门声,接着又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是都田有回来了。 曲文魁精神为之一震,瞌睡虫顿时无影无踪了。曲文魁爬了起来,刚想到外面去找都田有,就见都田有又急匆匆地离开了家,他的女人紧接着跟了出去。 曲文魁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追上都田有,问问他同土匪见面的情况,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几个女人低低的哭泣声,接着听到了男人们的呵斥声。曲文魁急忙下了炕,到了院子。 曲文魁隔着门听到都田有在说:“弟妹子,曲老板的钱如果不能要回来,威海十多万百姓就得饿死。如果我们现在不出手救曲老板,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有女人说道:“钱是土匪抢的,又不是你们抢的,犯得着你们这样去救他们吗?” “就是,钱是曲老板丢的,大马猴抢的,有罪过也是曲老板和大马猴有罪过,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曲文魁听出来了,这是都田有的女人的声音。 “大家都知道我和大马猴有交情,如果钱要不回来,我怎么撇得清自己?难道你们让我背个不清不白的名声吗?” “你命都丢了,还要什么名声呀?”都田有的女人哭了起来。 “老婆,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当年我们五个人在一起干了对不起曲老板他爸的事情,早晚有一天我要赎罪。当初你也答应过我,绝不阻拦。现在曲老板有难了,我救了他也给自己赎了罪,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 “田有,你这一去,明明就是送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都田有的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曲文魁听了外面男人女人们的对话,心中顿时如波涛般起伏,脑子嗡嗡作响。自己一直奇怪都田有白天看到自己的时候极不自然,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个。 曲文魁奋力把门推开,走了出去。外面的人都愣住了。 只见外面五个男人人手一把长枪,五个女人围在一起哭哭啼啼。 曲文魁一步一挪地向他们走去,都田有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说道:“曲老板,你都知道了?” 曲文魁没有回答都田有的话,只是反问:“都大成是你们什么人?” “都大成是我们的大哥。我们六个是一个村一起长大的兄弟。”都田有迟疑着低声言道。 “十四年前,都大成为了救我,负了重伤,死在了都家庄。如今,我不想你们再为了救我去送死了。”曲文魁满脸怆然,恳切地说道:“你们能不能把实情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 “兄弟……”都田有哽咽了,“兄弟,我们是没法子呀。我上山向大马猴讨要被抢的钱,大马猴先是说什么也不给,要的急了,说是只要我们兄弟上山入了绺子,就可以把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我们兄弟发过誓,今生今世决不当土匪。实在没法了,我们决定今天晚上上山偷袭,把钱抢回来。” 曲文魁听了都田有的话,心紧到了一起,“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就算你们得手了,土匪以后会绕过你们吗?如果不得手,你们还有活路吗?” “兄弟,我们五个合计过了。如果能用我们五个人的命换十多万乡亲的命,就算死了我们也值了。就算钱抢不回来,我们也要用死自证清白。” 此时,一股浩然之气在胸中涌动,曲文魁高声说道:“诸位大哥,我信得过你们。既然我们不怕死,我们就没有必要用死来证明我们自己。虽然我们遇到了困难,可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我相信我们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都田有慷慨言道:“曲兄弟,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等就怎么办。” 曲文魁用坚定的目光看向众人,“诸位兄弟,我想重新上山,和大马猴谈判。” 在重峦叠嶂的黑虎山上,有一山峰突兀而起,山峰上有一个山洞叫黑虎洞,相传是老虎的藏身地。这个洞的入口连着一条陡峭的上山路,洞的背面是陡峭的悬崖。洞里宽宽敞敞,轻松容纳数百人。大马猴就依托这个地方,啸聚山林,逐渐成了当地最有名的土匪。 第二天,曲文魁在都田有的陪同下上了黑虎山。 临行前,曲文魁把众人聚在了一起。 曲文魁说:钱被抢以后他观察过了,黑虎山是个三面都是悬崖的山崮。虽然易守难攻,可是那里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周边山高林密,最怕火攻;只要火起,黑虎山就变成了一个大烤炉,山上的人只剩被烧的份儿。即便藏在洞里侥幸不死,周边的日本人也会顺着火势找到这里,把他们一举歼灭。 曲文魁说:此去上山谈判,祸福难料,如果自己和都田有能活着回来,钱没要回来,自己就带着购粮队放火,与土匪做最后一搏。如果自己和都田有都死在了山上,就由二牛负责领着众人放火,争取在火起以后、日本人到来以前冲到山上把钱抢出来。 曲文魁和都田有上山以前,二牛趁着天黑领着众人抱着火油罐潜伏到了黑虎山山脚下埋伏了起来。 布置妥当后,曲文魁和都田有一起到了山上。 有了二牛在后面支撑,曲文魁和都田有的底气壮了许多。经过一天的生死较量,大马猴同意退一半的钱给曲文魁,同时不再强行要求都姓兄弟上山加入绺子帮。 曲文魁和都田有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都田有家。当天,曲文魁开始拿着钱收购粮食,雇运粮的马车。等全部准备齐全,已是半个月后了。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星星带着倦意还没有退去,运粮的车队便聚集在村头等待出发。 钱少了一半,收到的粮食也少了一半,可是总能解些燃眉之急。曲文魁想着等回去后再筹措些钱重新回来买,用自己的钱把亏空补上去。 都老板、孙老板、米老板等诸位购粮队的成员也都穿戴整齐,肃立在大车旁,等着曲文魁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昨天晚上,都姓五兄弟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说好了今天早晨在门口碰面,届时他们一起来送曲文魁。眼看就要过了时辰,可是都姓五兄弟还没有出现,曲文魁等得有些心急了,不时地往远处张望。 远处,一团模糊的人影渐行渐近,车轮声、马蹄声、嘶鸣声混合在一起渐渐清晰。曲文魁看清了,都田有领着一个运粮车队过来了。 曲文魁迎了上去。都田有双手抱拳,朗声说道:“曲兄弟,运粮车队全部集齐,可以出发了。你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兄弟听凭你使唤。” 还没等曲文魁说话,远处又传来了大车隆隆的响声。曲文魁望去,只见几个女人和青年以及孩子坐在拉着杂物的大车上过来了。 都田有说:“曲兄弟,我们把房子、地都卖了,这里再也不是我们的家了。我们要跟着你回去,你可千万不要我们。” 曲文魁眼睛湿润了。曲文魁明白了,都田有他们为了筹集购粮款,卖掉了所有资产,总算把所需的粮食筹集齐了。曲文魁还能说什么呢?曲文魁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曲文魁跳上了马车,气沉丹田,运了运气,然后把全身的力气聚集到了手腕上,凌空挥动了鞭子;鞭子划破了黎命的天空,发出了震耳的脆响。曲文魁高喊一声“回家啦”,车便在马的嘶鸣中隆隆向前。 前方,天色越来越明亮,众人的心也随着越来越亮堂。是啊,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曲曲折折,总算没有辜负众乡亲的期待,怎能不高兴呢?然而,众人没有想到,更大的波折还在后面。只是曲文魁吸取了一开始的教训,做了相应的安排。 来的路上,曲文魁就注意到,日本人在码头上设有检查站,一方面检查违禁品,另一方面为了便利征收税费。曲文魁预料日本人会在这里找麻烦,码头上粮霸也可能找麻烦,便让二牛脱离运粮队,拿着骆特的信先行一步。曲文魁与二牛约定,一旦车队遇到麻烦,二牛就到英国领事馆求救,务必保证粮食安全。 曲文魁想把都田有他们持有的五支枪带到船上,以便对付海匪。为了避开路上日本人的检查,曲文魁让都田有他们半路带着枪离开车队,走小路到达码头附近,等粮食运到船上后,再潜水带着枪上船。 为了保证人员安全,曲文魁安排都田有他们的家属走在前面,等他们安全过了关卡,曲文魁指挥车队往检查站走去。 中午时分,曲文魁的运粮车队到达检查站。果然不出曲文魁的预料,日本人以粮食来源可疑为由,把运粮车和所有的人员全部都扣留了下来。 检查站的一个宪兵走进电话亭叽哩哇啦打了一通电话。过了一会儿,一个军官坐着车到了现场,对曲文魁他们就地进行了审讯。 曲文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日本军官,uu看书. 可是日本军官仍以不相信的态度对待他们,审了又审。最后,见实在审不出什么了,便以事前没有经过批准为由,开出了巨额罚单。 曲文魁交不出钱,日本军官一声令下,把他们全都带到了旅顺监狱关了起来。 在威海卫的时候,曲文魁就知道旅顺有一座俄国人建造的监狱面积巨大,日本人占领了旅顺后,这座监狱更是令人闻之色变。众人都说,进了这座监狱,即便不死也得残废。 二牛远远地看着曲文魁遭了难,急速跑向了英国领事馆。 英国领事看了骆特的信,当场拿起电话同日方进行交涉。反复交涉之后,领事告诉二牛,日本人已经同意放车队过关,不过仍然需要交纳罚款。如果眼下交不起钱,可以用部分粮食顶替;如果不愿意用粮食顶替,可以把负责人留下来做人质,过些日子拿钱来赎。 二牛毫不犹豫地说:“领事先生,请您告诉日本人,我愿意留下做人质。” 领事盯着二牛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拿起了电话重新同日本人交涉。电话打完了,领事写了封信,让二牛拿着到旅顺监狱把曲文魁他们换出来。 等曲文魁到达码头的时候,英国领事已经派人等在检查站,看着曲文魁他们过了关,又协助他们避开了粮头的纠缠,把粮食装到了在码头停泊已久的船上。 船启动后走了不远,都田有他们悄无声息地带着枪游了过来。 靠着都田有他们持枪保护,运粮船躲过了海匪的拦截。两天两夜后,船总算到了威海卫租界码头。 第149章 遗嘱之谜 解开了 曲文魁看着粮食卸下了船,交接之后,立即赶到行政署把情况向骆特做了说明;辞了骆特,又赶到合一药堂,带上有关资料,领着大壮到典当行以合一药堂做抵押,借了高利贷。 第二天,曲文魁高价雇到了船,便拿着借来的钱赶往旅顺口。 三天后,曲文魁在监狱外再见到二牛时,已经几乎认不出二牛的模样了。二牛说,在狱中,日本人常常以折磨中国人取乐,也以压榨中国人的劳动谋财。他进到监狱后,几乎每天不眠不休地劳作,稍一停歇,便会换来鞭打脚踢;稍一反抗,便会招致棍棒相加;可是吃的却是猪狗不如。 曲文魁听了,瞬间眼泪模糊了眼角。曲文魁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怕二牛看见,把脸别到了一旁,低声说道:“二牛哥,咱们回家吧。” “我早就想家了,咱回家……”二牛说到回家两个字,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先生,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先生,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曲文魁的耳旁传来了微弱的乞讨声。曲文魁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破衣烂衫、披头散发的老人跪在附近向路人乞讨。一个日本警察走了过来,挥着棍子打了过去,乞讨的老人连滚带爬地躲避着警察。看得出来,老人残疾了。 二牛想冲过去保护老人,曲文魁阻止了。等日本警察走了,曲文魁走了过去,把干粮塞给了老人。老人看到了干粮,急急地给磕了两个头,便不顾一切地抓起来塞到了嘴里。 曲文魁看着老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担心噎着,便让二牛讨碗水来。等二牛把水拿来了,老人已经把饭吃完了。老人喝过了水,感激地说:“谢谢老板,您好人有好报,定会长命百岁。” 恰似一道闪电从心中划过,一个名字在曲文魁的脑子里闪跃而出,曲文魁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是简老板?” 简老板瞪着浑浊的眼珠看向曲文魁。看了一会儿,下了决心似的,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是少东家曲文魁?我不是在梦里吧?” 日本警察提着棍子又过来了。曲文魁和二牛扶着简老板到了附近的一个旅馆,安顿好住处后,曲文魁又找了大夫给他们两人疗伤治病。抽空儿,曲文魁还专门到领事馆答谢了英国领事。 数日之后,曲文魁和二牛带着简老板踏上了回家的船。 简老板告诉曲文魁,自己是河南人,有祖传的修复古书的绝技。当年逃荒到了威海卫,看中了巡检司对面的位置,开了个古旧书店,原想着利用这里的人气赚点钱。不成想,巡检司附近常年冷冷清清,根本没有多少顾客,唯有秦巡检常年出入他的书店。每当遇到好书,秦巡检从来不吝啬钱,尽管如此,书店仍然不赚钱。 自己一直想把店关了,到外地谋生,可是实在不忍心让秦巡检失望,便勉强硬撑了下来。谁知道,自己无缘无故地卷进了秦巡检的案子里。虽然自己不曾害过秦巡检,可是看到有人利用自己去害秦巡检还是害怕了。秦巡检的官司一结束,当天就逃离威海卫,到了天津英租界。 曲文魁问:您怎么又到了旅顺呢?为何境遇这么凄惨? 简老板说:自己到了天津后,修复古书的本事有了用武之地,一时间名声大噪,顾客盈门。好日子过了不久,有一个叫酒井的日本药材商人登门说他在旅顺有一批古旧典籍价值连城,需要修复。我本不想离家太远,他当时就给了一笔丰厚的定金。我贪图他的钱,就跟他到了旅顺。 酒井没讲假话,他的书确实都是难得的珍本,有些书连皇家都不一定有收藏。我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把他的书修复好了。 活干完了,我想我也该回天津了,谁想到,酒井不但不给报酬,还逼着我把古书修复的绝技传授给他。我不同意,酒井便找了个借口,把我送进了监狱。在狱里,日本人变着法得折磨我,让我把绝技说出来。我受不了酷刑折磨,就把绝技说了出来。原指望着日本人能把我放了,谁知道,他们的一个监狱官看上了我的手艺,让我在狱里给他们修复从中国人手里抢来的古书。就这样,我一干又是好几年。前几天,他们看我快不行了,就把我放了出来。 听了简老板的话,曲文魁望着大海默默无语。 海上风浪太大,船不停地颠簸,曲文魁的心更是随着船上下不停地翻滚。“中国人的命难道就这么贱吗?”曲文魁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海,在心中反复问自己,可是他无法回答自己。 简老板在曲文魁家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能下地走动了。简老板想落叶归根,回到老家,曲文魁便四处寻找能与简老板同行的人,以便路上照顾简老板。 过几天就可以上路了,简老板给了曲文魁一本书。书是简老板手写的,简老板说他的古籍修复的绝技都在里面。 曲文魁觉得这是简老板赖以糊口的独门绝技,自己不能趁人之危。简老板说,自己已经来日无多了,不想把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弄丢了。曲文魁听了,默默地把书接了过来。此后几天,简老板亲自演示,一步一步地教曲文魁如何修书。 没等学完简老板的修书绝技,曲文魁心中便波涛汹涌,再也无法平静了。简老板的绝技里面有一个技巧是把半张纸贴在另一张纸上,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两张纸是合在一起的。写上字后,半张纸揭掉,下面没写字的部分如同新的一般。 简老板说,修书无非是把缺损的部分补上,可是后人填补的内容未必就是古人的原意,所以修书人一般都会尽量留下破绽:如果读书人对内容有歧义,可以用刀轻轻刮一下,如果能够刮掉,就知道是后期修补上去的。这部分内容被清除掉后,整个书仍然是完整的,读书人可以重新把自己认为正确的或是考证出来的字句填上去。填完了,书仍然完整、美观,几乎看不出被改动过。 电光石火闪过一般,曲文魁瞬间明白了:当年唐继业与自己打官司时出具的遗嘱竟然是用具保文书变造的。当时,娘签好了具保文书交给唐继业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唐继业的笔,把文书污损了,唐继业当场重写了一份。自己记得,当时唐继业随手把污损过的文书扔到了院子里。唐继业走后,自己曾找过那份文书,可是没有找到,当时只是以为被风刮跑了,便没有在意。现在看来,唐继业是故意污损了第一份具保文书,当面丢掉后又偷偷捡了回去,把上面的半张纸揭掉后,重新写了内容,而签名的地方没有动。 曲文魁向简老板询问唐继业会不会这门手艺,简老板很肯定地说:这个手艺他没有传授过任何人。 曲文魁又问简老板,有没有在威海卖过可以变造文书的纸张?简老板说没有卖过,不过唐继业以前来修过几次古书,至于他有没有偷过就不得而知了。 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曲文魁重新写了诉状,诉唐继业变造文书,骗取房产。为了帮曲文魁打官司,简老板特意留了下来做曲文魁的证人。一个月之后,判决结果下来:原判有误,房子仍归曲文魁所有。 第二天,简老板辞别了曲文魁,踏上了回家的路。这时已是六月中旬了。 这天的中午,天上乌云翻滚,雷声阵阵,可是一直没有下雨。威海卫的人们纷纷拿着祭品到街上、到海边、到山上、到庙里祷告,求龙王降雨。可是老天像要故意折磨人一样就是不下雨,只是一个劲儿打雷打闪。 终于,半夜时分,一阵惊天的雷声隆隆响过,老天像被劈开了一般,倾盆大雨兜头而下,再也止不住了。这场雨连着下了两天两夜,威海卫久渴的大地一次喝了个够。 曲文魁买来的粮食已经分发到了农户手里,此时,恰到好处的雨水为农民种粮提供了充足的墒情。百姓昼夜不息地在地里抢种粮食,只用了几天的功夫,粮食便抢种完毕。 雨后,曲文魁踩着积水,推开了尘封十多年的唐家大院。院子里一片破败萧条,全然没有了往昔的热闹与繁华,过去的一切在这里都成了过往烟云。uu看书 .uukasu 曲文魁在租界办的天足会女校因为赵锦之收回了门面房一直在到处迁移,漂泊不定。曲文魁有心买地盖房,可是一直拿不出钱来。收回了房子,曲文魁同林子鸢、唐球儿和曲蛐儿商量,能不能把房子用来办学?他们三个人欢呼雀跃,高兴得不得了。 整修房子的时候,曲文魁在地窖里发现了夏允礼的遗体。巡捕房反复勘验了现场,又调查了相关人员,初步得出了夏允礼是被唐继业和唐万财所害的结论。鉴于唐继业已经死了、唐万财失踪了,案子到此就算结了。 夏允礼是唐球儿的姥爷,是明月的爹,明月是曲文魁的姐,说起来夏允礼也算曲文魁的半个亲人了。曲文魁把夏允礼隆重成殓起来,厚葬在了租界莹地里。 曲文魁想为新学校建个操场,研究来研究去,觉得只能把后花园推平,便请来工人把唐继业建的假山拆掉了。出乎曲文魁意料的是,在假山的一个山洞里竟然发现了一包金条。 曲文魁知道,这是唐继业的资产。按照规矩,这些资产应该由唐球儿继承。唐球儿表示,这些钱不干不净,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接受,任由爸爸处置。 曲文魁斟酌再三,把钱分成了四份:一份用作唐球儿的教育基金,以备唐球儿上大学时使用;一份儿用来改造房子,力争把曲家大院办成威海最美丽的中学;一份儿用来在望山村给都家五兄弟置办家业,让他们能安心地在家乡落下户;最后剩下的钱,曲文魁还了高利贷,从典当行里换回了抵押出去的合一药堂。 第150章 劫后 该感谁的恩 一九二零年的十月,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述说的美丽的秋季。 这一年,久渴的土地如同憋足了劲儿的涌泉一般,把孕育了三年的力量全部在这年的秋天迸发了出来。这一年的粮食获得了历史上罕见的大丰收。持续了将近三年的灾情彻底解除了,救灾工作也随之宣告结束。 整个威海卫的人们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然而,骆特却处在冰火两重天的境遇中:救灾为他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另一件事情却让他背负了无数的诅咒和谩骂,让骆特每日的心情阴晴不定,时好时坏。 这件事情还得从四年前说起。 众弟兄,大家来听:你我下欧洲,三年有零,光阴快,真似放雕翎。人人有父母弟兄,夫妻与子女,天性恩情,亲与故,乡党与宾朋,却如何外国做工?内中情与境,曲折纵横,且听我从头说分明。 德国王,国富兵强,人人多雄壮,器械精良,吞欧洲,早在他心上。起祸端,奥国皇储,赛国少年党,暗把他伤,滔天祸,从此开了场。德国王,藉口联邦,忽然调兵将。昼夜奔忙,英法俄,三国着了慌。德国兵,四面齐集,安心灭法国。假道于比,最可怜,比人死得屈。英法人,拼命拒敌,水路共进兵,马不停蹄。因战争,无人种田地,请我国,助一臂膀。……我工人,冒险而至,一为众友邦,二为自己,中华人,最爱好名誉。 这是一首用山东地方剧腔调演唱的歌曲,几个男人在台上慷慨激昂地演唱,一群人在天下观看,这是一九一六年当时威海卫租界常见的场景。 这首歌后人给起了个名字,叫《华工出洋歌》。 一九一四年的七月份,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战争进行了两年多后,英法联军因为缺少兵员,渐渐感到吃力。此刻,他们把目光转到了中国。山东人因为身强力壮、吃苦耐劳成为了首选;而威海卫租界则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地位,成为了最主要的出海口。募兵、检疫、培训、转运等工作便落到了骆特的头上。 骆特对此很是上心,除了把原来的华勇营兵舍拿出来做中转基地,还建了不少临时建筑,用来安置这些人。为了保证安全,又派出了不少士兵进行看守。果然,期间发生的几次骚乱都因为准备充分才没有造成大的后果。 在威海卫募兵并不顺利,威海人重乡守土情结浓厚,少有人愿意背井离乡。深谙中国人心理的募兵队别出心裁地找人编写了这首歌曲,连续两年在租界的各个村庄演唱。百姓听了这首歌便知道募兵队又来了。募兵的人告诉百姓,到欧洲去是务工、种田、整修道路房舍,绝不上战场。就这样,一批一批的劳工从威海卫登船,远涉重洋,到了欧洲。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经过了海上三个多月的生死旅程后,有的直接葬身大海;活着的刚一下船,便被送上了炮火连天的战场,挖壕沟、运炮弹、抢救伤病员,有的甚至直接在战场上同德国兵殊死搏斗。 到了一八年,战争总算结束了,可是有一成多的人的魂魄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还有的人被强行留在当地清理战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在战场上,受了欺骗的中国百姓忍辱负重,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在特殊的环境中,以他们的无畏和勤劳赢得了英法国民的肯定,为国家赢得了尊严。可是当回国后的人们把他们的遭遇告诉了亲人后,人们纷纷以各种途径表达了自己的愤怒,骆特的情绪也随之波澜起伏。 还有几个月骆特就要退休了。在最后的从政时刻,骆特不想再出现任何任何纰漏了,他一改往日的从容,事事谨慎。 救灾工作虽然圆满结束了,可是对他来说,借出去的钱没有回来就不算结束。往不好的地方推测,如果钱收不回来,自己能不能安全退休还是个问题。 为此,骆特每天查看还款进度,可是入秋以来,偿还的粮食数量一直是零。骆特三番五次地提醒曲文魁,如果百姓不还粮食他要包赔。曲文魁只好无可奈何地告诉骆特,粮食收获还远远没有结束,也没有到当初约定的还粮期限。 终于有一天,威海卫租界港区的主路上突然之间涌来了大批的骡马车辆和人员。 每天太阳还没有升起,街上便人喊马嘶,车来人往。有的村董一次性地把全村所还的粮食全部收齐,用大车一起运来;有的村庄则是由村董统一组织百姓肩挑人扛或是用独轮车推过来;多数村没有人组织,只是百姓自发地前来还粮。 每天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直到天黑也不停息。这样过了半个月之后,前来还粮的百姓才开始逐步减少。 到了月底,骆特让人把收上来的粮食汇总了一下发现,百姓不但全部还了所借的粮食,而且自觉地把粮食丰收后形成的跌价损失也算了进去。收上来的粮食卖掉后,拿回来的钱不多不少恰好等于借款。 骆特看着账目久久没有言语。 他在威海十八多年,威海卫的山山水水他走了不下两遍,连最偏僻的山村他都去过了。他自认为是个威海通,对于威海卫的人文地理最有发言权。可是此时他第一次觉得,他对于威海人了解得是如此肤浅。 “也许我们就从来没有走入他们的内心吧?不过,威海卫人太深奥了,他们太难懂了。” 他欺骗了威海的百姓,可是威海百姓却以诚实报答了他,骆特被百姓的义举深深地感动了。反复思考之后,骆特挥笔写下了威海卫百姓还粮记,然后让人雕刻在铜牌上,制作成了铭牌。 骆特想把铭牌挂在人来人往的海港码头的墙上。骆特想让所有出入威海卫的人都能看到,让所有出入威海卫的人都能知道:在古老东方大国的最东端,有这么一个叫威海卫的地方的人们,他们有一种不需要引导、不需要激发、不需要强制便能集体散发出人性光芒的伟大美德,那便是超乎寻常的诚信。 挂牌那天,骆特盛装出席。他觉得这一刻是他在威海最庄严最神圣的时刻。为此,骆特不仅安排了部分官员出席,还特意邀请了刘公岛上度假的英国军官参加,又特意邀请了部分村董到现场见证。 临近午时,骆特来到了现场。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现场人山人海,码头区已经成了一个大型的集会场所。陪同的官员告诉他,威海百姓自发组织起来,要在挂牌仪式之后,用中国人的方式举行一系列隆重的仪式,感谢他在百姓危难时刻奋力组织救灾,救百姓于倒悬。 陪同的官员说,今天的挂牌仪式将是威海卫有史以来最隆重的百姓答谢官员的仪式。 看着现场喜气洋洋的人们,骆特再一次觉得眼前的人们是如此的陌生,是如此得不可思议:这些人骨子里从来没有认同他这个外来政权,一直在想方设法驱赶自己。对于自己的恶政他们恨之入骨,可是对于自己的善政他们又如此感恩戴德,就如同两条平行线既能平行运动又能在这里自然而然地交汇在一起一样。 骆特第一次觉得一个如此诚信的民族、一个如此知恩感恩的民族、一个如此恩怨分明的民族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样的民族是永远也不可战胜的。因为他们的骨子里有一样东西是你永远无征服的,那就是尊严。这些尊严用钱买不来,用枪炮恫吓不了,它是地域文化凝聚起来的铮铮铁骨:有恩说恩,有仇说仇;该报恩时当场报恩,该报仇时一往无前;不亏不欠,不卑不亢;自强自立,宁折不弯。 曲文魁没有参加骆特的挂牌会。 苗老伯托人捎信说,太白顶的无根水井连续枯了两年半,六月份下雨后开始又有了水。最近这些日子,水不断外溢,越来越多,竟然成了喷泉。 苗老伯说,无根水是大山对于天地滋润之恩的报答。也是大山对于人们的呵护之情所给予的回赠。喷涌而出的无根泉水究竟蕴含了大山对天、地、人怎样的感激,没人能说得清。不过,百姓都说这样的景观百年难遇,是难得的吉兆,特别值得一观。 曲文魁接到信的当天便带着林子鸢踏上了前往昆嵛山的路程。 此时,唐球儿考上了天津南开大学,曲蛐儿考上了南开大学预科班,两人都没能跟着前来。唐球儿在信中说,她是南开大学的第一批学生,也是天津第一批男女混校的女大学生。大学很美,老师特棒,在学校里她学到了很多知识。 唐球儿说:爸、妈,尤其让你们想不到的是,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与咱威海有不解之缘。他曾经在咱们威海当过海军,也见证了威海卫租借给英国人的耻辱时刻。他说他特别感激威海卫人在北海海军困难时刻所给予的帮助。 当他听说我是威海卫人时,他特意向我了解了咱家的情况。张伯苓先生对您的所作所为很是赞赏。他说,中国就因为有您这样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我们中华民族才能生生不息,奔涌向前。 曲蛐儿也来信了。曲蛐儿说,天津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就像奔涌的大江大河,每天都会让我有新的感受。就说这几天吧,我和同学一起到工厂宣传新思想,认识了一个操威海口音的工人叔叔,他叫都小春,据说是工人纠察队的成员,我们都很喜欢他。他给我和我的同学讲了很多帮助穷人过上幸福生活的道理和知识。他说,这叫共产主义。从小春叔叔这里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佛教、道教、洋教改变不了穷人的命运,儒学、心学、西学改变不了民族被欺负的现状,神灵、鬼怪、算命保佑不了百姓的前途,三民主义也救不了中国,能救中国的唯有共产主义。以后,我也要向小春叔叔那样,用共产主义探索救中国的道路。 爸、妈,尤其令你们想不到的是,当小春叔叔知道我是威海卫人后,他向我打听了咱家的情况。听说您叫曲文魁,小春叔叔说他认识您,他曾在咱们家养了一个多月的伤。当时能活着离开威海,首先得感激您和我妈。小春叔叔说:他很佩服您的为人。如果有一天,咱中国有了千千万万像您这样的人,咱们国家就会强大起来,就会让百姓富裕起来,就会不再受外国人的欺负了。 深秋时节,层林尽染,万山红遍。美丽的昆嵛山在尽情地展示着他刚毅不屈的阳刚之美的同时,也在尽情地展示着她的柔情之美。曲文魁、林子鸢和苗老伯他们静静地站在太白山顶上,欣赏着这美丽的景致,禁不住心潮澎湃。 林子鸢看着这美景,uu看书 .ukashu.cm 双脚踏着青石,双手打着节拍,情不自禁地轻声唱起了山民们自己编的昆嵛山之歌: 两海抬一山,一山牵两岸; 晴翠恋碧海,碧海接蓝天。 蛟龙吐红日,红日照昆山。 昆嵛歌万丈,回响胜天籁。 好歌何人唱?响彻云天外。 苗老伯敲着降龙棍,扭着秧歌,和唱道: 一山连百岛,神仙乐逍遥。 绿遮云雾罩,云深无人晓; 有人知晓处,洞深无人到。 昆嵛育万家,堪比天宫好。 好山何人住?帝王争相到。 文魁双手敲打着石块,和唱道: 神仙不朝天,逍遥昆嵛山; 帝王不在殿,寻宝昆嵛山。 我到昆嵛山,山海脚下观。 我立在云海,浩气冲霄汉。 昆嵛何眈眈?虎踞蛟龙盘。 三人合唱道: 我唱在山巅,百鸟和歌赞。 我唱在云海,百兽齐拜天, 我唱在山涧,百泉齐弹弦。 天堂百般好,不如昆嵛山。 好歌任我唱,好景任我览。 不羡帝王不羡仙,百姓双手美家园。 此时,一群火狐狸似乎听到了歌声,来到山巅欢快地跳跃着;一群锦雉也在展翅跳跃,绘出了五彩缤纷的美丽图案;一群南归的大雁从北方飞来,在太白顶欢快地鸣叫着、盘旋着,然后向南方振翅飞去;一群北来过冬的天鹅也来到了太白顶,欢快地鸣叫着、盘旋着,然后向东飞去……。 第151章 仰天叹 威海何时还(1) 因为救灾,骆特赢得了巨大的荣誉,不仅许多百姓对他感恩戴德,就连英国政府也难得地表示了赞赏和满意。英国政府认为,骆特成功的救灾行动将为英国政府在威海卫租界站稳脚跟夯实基础。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系列荣誉,骆特感到了空前的满足。 骆特向殖民部提交的退休报告已经获得了批准,几个月之后他就要离开中国,回到他久违的故乡。骆特在威海度过了十九年,离别之际,他的个人荣誉也达到了顶峰,为他的从政之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如此美事,怎能不让他高兴呢? 热闹过后冷静下来,骆特想到赈灾之功全归于他一个人其实多少都有点儿贪功之嫌。有一个人被所有的人都忽视了,这个人就是秦浩然。曲文魁多次跟他说过,从一开始救灾,秦浩然就一直在后面出谋划策,联络筹款,做了许多力所能及的工作。只是这些工作都在幕后,便少有人知。不过,退一万步讲,就算众人知道了又能怎样? 骆特一直想当面感谢秦浩然,可是因为太忙了,一直走不开。 春暖花开的时候骆特就要回国了。为此,整整一个冬天,骆特都在整理他的东西,收拾他的行李,连续忙碌了三个多月才基本收工。 骆特要带回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他的收藏品太多了。为了安全地把这些东西运回国,骆特专门雇了两个木匠在长官邸制作木箱子,用来封存他的那些娇贵的字画、瓷器、钱币和书籍、资料之类的物品。三个月之后,整个官邸便被这些箱子塞得满满当当地,连走路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很多地方都需要侧着身才能通过。 一冬天,秦浩然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时好时坏。郑月儿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秦浩然,曲文魁也一直在陪着秦浩然。曲文魁想了很多办法给秦浩然治病,秦浩然自知去日无多,不让曲文魁再费心思了。 曲文魁整日和秦浩然在一起相处,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探讨一些重大问题。特别对于救灾,两人在一起有了更多理性的思考。秦浩然认为:此次救灾,与其说是行政署在牵头实施,不如说是百姓在自救更恰当一些。虽然最后救灾成功,也是侥幸险胜,不值得庆贺。倒是更应该想想如果出现下一次灾情,该如何救灾? 秦浩然说,其实从国家这个层面上讲,威海卫的灾情算不得重。此次灾情,威海卫受灾人口加起来不过十五万人,而中国有四万万人口,哪怕有一百万人每人每天省一口粮,威海卫百姓就不至于如此凄惨;威海卫租界只有七百多平方公里,而中国有一千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哪怕从一百平方公里的丰收的土地上随便运些粮食过来,威海就不会出现饿死人的情况。当穷困的威海卫百姓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最有能力出手救灾的民国政府却任何没有作为。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威海卫是租界吗?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他的人民就要饿死了,可是国家却不敢出手救灾,百姓无法伸手求援,这样的政府、这样的国家、这样的人民难道不是悲哀吗?” 曲文魁深深地被震撼了,沉默良久,曲文魁问道:“大哥,下一次出现灾情,我们该怎样救灾?” “一次救灾就让你倾家荡产,怎么可能还有下一次?要应对灾害,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威海卫从英国人手里无条件地收回来。”秦浩然虽然声音低沉,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大哥,咱们国家为什么不收回威海卫呢?” 秦浩然的思绪又回到了尘封已久的过往,“清政府当时租借威海卫时与英国人约定,租期与俄国人租借旅顺的期限相同。后来,日本人打败了俄国人,大清以此为由要求英国人归还威海卫。英国人却一直以旅顺是俄国人被动归还的不算数为由,拖着不归还威海卫。不过,英国人自知在法理上先输一着,所以,他们也在做随时撤离威海卫的准备。” “大哥,我听说民国政府同英国人几次谈判,想收回威海卫,为什么就收不回来呢?” “这件事情我听骆特说起过。骆特说,多年前,英国与当时的北洋政府达成了有条件交还威海卫的初步协议,可是后来中国政府忙于混战,没有时间签字,这件事情就被搁置了。”秦浩然艰难地说:“其实英国人外强中干,并没有拒不归还威海卫的能力和条件。只要中国人意志坚定,收回威海卫并不是难事。” 曲文魁尽其所能地在有识之士中宣传秦浩然的思想,众人都觉得有道理,最后,经过反复讨论,众人渐渐达成了共识:组织请愿团到北京请愿,推动民国政府把威海卫收回来。 春暖花开时节,秦浩然的病情骤然加重。骆特听到了消息,带着马丁医官来到了秦浩然的住处。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酝酿筹备,请愿团就要离开威海到北京请愿去了。临行以前,曲文魁到了秦浩然的住处向秦浩然辞行。 曲文魁到的时候,骆特正站在秦浩然的炕前。 骆特看着躺在炕上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秦浩然,动情地说:“秦先生,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到我们的大英医院去治病,我相信,我们大英医院的医生一定会对你的病有所帮助。。” “谢谢骆特先生的美意,但是我不会接收你们的馈赠。”秦浩然断然拒绝了骆特的提议:“我曾是大清的官员,丢失威海卫主权是我们一生难赎的罪愆。在整个威海卫的主权没有完整地收回以前,我是不会踏上刘公岛半步的。生命对于我来说远没有尊严来得重要,我不会牺牲尊严来延长生命,苟延残喘的生命对于我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秦先生,我就要从东方古国的最东端回到我们的西方世界去,虽然我们将相隔有万里之遥,可是我始终会记得我们的友谊,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骆特先生,我也快要到西方世界去了,不过我去的那个世界里没有你们英国人,也没有租界,所以我不会畏惧不前。在我离开以前,请允许我说一句真心话:只要英国租借威海卫一天,只要你在行政长官位置上干一天,我们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因为我们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错误的原因错误的时间,我们两个才有了交集,而这种交集带给你的是幸福快乐的体验,带给我和威海百姓的是痛苦的体验。” “秦先生,我无法理解你的话。我在威海十九年,来以前,我曾经感到无奈和凄凉,我不认为威海是适合我的地方,因为这里贫穷,狭小,一旦担任这里的行政长官就意味着政治前途的完结。可是来了以后我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我相信,有的人可能会干得比我好,但是没有任何人会像我一样如此爱这片土地。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我曾经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就是我能始终深深地扎根在这里。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想我付出了该付出的一切。” “骆特先生,你爱不爱威海卫不是你说了算的。孔子说过: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我们中国人从来不是只看你是怎么说的,而是看你干了什么。我不否认你确实为我们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可是,你对于你们造成的灾难就毫无知觉吗?当整个中国都在轰轰烈烈地变革的时候,你们却利用手中的权力,顽固地阻挠变革,妄图让威海永远尘封在历史的遗迹中,这难道就是你说的爱威海吗?四年前,你们欧洲国家在距离这里足有万里之遥的地方打仗,你却用欺骗的办法把五万四千名精壮的中国青年送到战场上出苦力,甚至直接参与战争。这难道不是一种罪恶吗?你们以高薪为诱饵,招募中国人在威海组建华勇营,残忍地让他们扛着枪在北京、在天津、在家乡杀戮自己的同胞甚至是自己的亲人,让我们威海承受了双重的屈辱,这难道是文明人该干的事情吗?任何一个政权如果爱百姓,一定会用武装力量保护当地百姓,可是你们在刘公岛部署了那么多的武装力量,何时保护过威海百姓?请骆特先生扪心自问,如果不是这些巨炮利舰在后面做支撑,你在威海会待得下去吗骆特先生口口声声爱威海,我想请教骆特先生,你到威海卫后,威海普通百姓生活改善了多少?其实,你以及你所代表的英国在我们威海存在本身就是我们的一种灾难。你口口声声爱中国,可是我从来不曾发现,当威海百姓的利益与你们的利益相冲突的时候,你何时倾向过威海百姓? 骆特先生,在我们中国,爱从来都意味着奉献。uu看书 ww.ukanshuom 你如果真爱这片土地,不需要您用生命去爱,只需要把管理这片土地的权利归还给我们就可以了,不知您是否愿意?先生来自遥远的英吉利。我知道,那也是个岛屿,虽然我不曾去过,但我知道那个地方同威海卫一样也很美丽。我愿意去爱那个地方,甚至愿意用生命去爱,前提是我是那个地方的拥有所有权利的管理者。骆特先生,你是否愿意?我们中国人是热爱和平的民族,这样的假设永远不会成真。可是,我相信中国人自己管理威海卫的一天不久就会成真,而中国的土地全部都由中国人主宰的那一天也不会太遥远。到那时,威海人会欢迎你乘坐商船而不是军舰到威海卫来,或者,乘坐观光客轮到威海来。” 骆特无言以对,躬身行了一个举手礼,转身离开了。 出了门,一阵寒风袭来,骆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骆特问马丁医官:“今天是什么日子?” “长官阁下,今天是三月十一日,夏历二月初二,今天是中国的龙头节。” “龙抬头?是的,我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龙,苏醒了吗?”骆特望向远方,喃喃自语。 “长官阁下,是虫不是龙。中国人认为,自今天开始,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百草复绿,百虫回生。” “但愿如此吧。”骆特叹了口气。 画外音:四个月之后的七月二十三日的晚上,在上海法租界望志路一百零六号,有十二个中国共产党人在一起开了一个将引领中国未来的秘密会议。从此,中国大地开始震颤。沉睡中的龙,终于开始苏醒了。 第152章 仰天叹 威海何时还(2) 骆特走了,曲文魁深沉地说:“大哥,骆特一直以自己深爱威海卫而自诩,甚至常常因此而被自己所感动,您刺破了骆特的幻境。” 秦浩然说道:“每个人都有梦,骆特的梦是他自认他是威海百姓的救世主,他庇护了威海百姓,拯救了威海百姓。我们的梦是咱们国家能够无条件地收回威海卫,让英国人回到他们的国家去。骆特的梦是用现实的坚船利炮构筑起来的,所以这个梦不会破;而我们却一直在坚船利炮的现实威胁下憧憬着美梦成真,所以这个梦总是实现不了。” “大哥,怎样才会美梦成真?” “威海卫能不能收回、何时收回是由国家实力和国家意志决定的,至少在现在,我看不到任何希望。”秦浩然轻轻叹了口气。 曲文魁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哥,咱们威海卫百姓想进京请愿,直接向最高决策机关反映咱们的诉求,会不会有用?” 秦浩然怅然地摇了摇头,“历来民贱君贵,百姓的诉求如何能上达天听?即便上达天听,他们怎会顾及百姓的感受?” “大哥,现在是民国了,国是百姓的国了。” “但愿如此吧。只怕是徒劳无功,让梦破灭了,反而会更痛苦。” 曲文魁不敢告诉秦浩然自己已经被推举为请愿团团长了,他希望秦浩然这次说错了,可是秦浩然何时错过?曲文魁心绞在了一起。曲文魁想了想,问道:“大哥,难道咱的梦就永远也实现不了吗?” “寄希望于后人吧!”秦浩然说得很慢,虽然只有寥寥的几个字,却似无限悠长。 几日之后,专程送骆特一人回国的英国皇家海军军舰在响亮的汽笛声中到达威海卫刘公岛水仙花湾。英国海军部给舰长的命令说:骆特先生在威海卫行政署担任行政长官一职时,尽心竭力地服务于海军;与他对海军的贡献比,他理应得到这样的荣耀。 骆特离开的前一天,成建制的士兵为骆特往船上搬运行李,从早忙到中午,整整搬运了半天。看眼儿的人们也用好奇的眼光看了半天。他们想不明白,骆特如此清廉,东西怎么会这么多? 骆特离开威海卫的时候,行政署为他举行了庄重地送行仪式,让他载着荣耀回国。几个总董也前来送行。有的以送万民伞的特殊形式表达了对骆特的感情。其实想想也是,他们这些人不是官员,何时敢奢望领官银?可是骆特却给了他们这样的恩惠。 有的以送一碗清水的方式表达了对骆特清廉如水的肯定与尊重。这是儒家惯用的送别官员的仪式。孔子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在威期间,骆特只是每个季度召集总董们开一次情况汇报会,其他时间很少同他们交往;骆特同他们每个人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让他们看得见却看不清。而这也正是总董们需要的: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代替骆特去管理社会,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冲突和矛盾。因此,他们都认为骆特很是开明,如同君子一般很好交往。也正因为如此,只要是骆特的指令,他们都会严格执行,鞍前马后地去效力。 商会还送了银子制的乐器套件,这些乐器不是普通的乐器,而是《论语》里面提到的每一件乐器。骆特是个儒学专家,这一点对他管理威海裨益很大。威海的百姓尤其是儒生更愿意相信他是一个热爱威海的外国人,也因此,对于他的政令更愿意选择服从。 自然,还有人送了不少书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更何况送字画本就是风韵雅事。虽然这些字画不是古董,可是骆特特别喜欢,他把百姓送他的东西写在清册上,报告给了殖民部,作为自己政绩的见证。殖民部对此大感意外,对骆特赞赏有加。 专舰徐徐驶离威海的时候,骆特站在甲板上,庄重地向高高飘扬的米字旗行致敬礼,手久久没有放下。至于他内心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同一天,在位于租界一个偏远的山村里,一个叫秦浩然的人溘然长逝,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秦浩然去世的时候,身边只有郑月儿和林子鸢等一些亲属。 此时,曲文魁正走在通往京城请愿的路上。一群乌鸦飞了过来,绕着曲文魁盘旋鸣叫。二牛挥手驱赶,曲文魁伤心落泪,哽咽着说道:“不必了,它是在履行自己的使命。” 秦浩然去世了,郑月儿在这个世上彻底没有了牵挂。郑月儿变卖了所有的一切,尽自己所能,以最隆重的礼节厚葬了秦浩然,然后孤身一人回到了艾山寺。 郑月儿又一次跪在了静云大师的床前。 静云大师年岁大了,加上得了重病,躺在炕上很长时间起不来了。看见了郑月儿,静云大师挣扎着坐了起来,给郑月儿完成了剃度仪式。 静云大师气力微弱地说道:“万苦皆尘,万悲皆触。生而为人,本就是悲苦。人在红尘里才能分得清尘世,人在悲苦中才能分得清悲苦。你虽然历经磨难,可是并未悟透尘世的悲苦。庙宇之内避不开尘世,也脱不开悲苦。你的法号就叫明觉吧。” 静云大师说:“你的尘缘已了,可是劫数未尽。你慧觉师姐虽入佛门,却一直未脱尘世,心中不净,便是你的劫数。威海卫城里黄姑庙主持是我的师妹,我已同她说好了,你拿着你的戒牒到她那里去吧。” 静云大师颤抖着手把戒牒交给了跪在地上的明觉。 明觉高叫一声“师傅……”,静云大师闭了眼,甩了甩手,便不再言语。 当天,明觉辞别了师傅,踏上了去往威海卫城黄姑庙的路程。 在去往北京城的路上,曲文魁一直在盘算着如何请愿才能达到目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让请愿的事情无功而返,让威海百姓伤心失望。可是等到了北京,看着北京宽阔的道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摩肩接踵的人流,曲文魁才发觉,自己太渺小了,如同一个小虾米到了海里,却嚷着要同龙王谈谈如何管理大海一般。 可是自己身上维系着百姓的期望,只有进路没有退路。到了北京后,曲文魁先后到外交部、国防部、立法院递交请愿书,可是都被赶了出来,没有人听他们的诉求。曲文魁他们也到过报馆,听说是普通百姓,便没有人感兴趣了。后来,曲文魁和众人商议,干脆孤注一掷到总统府去,直接向大总统递交请愿书。 曲文魁他们在总统府外观察了几天,终于有一天,看到徐世昌大总统从府里出来了,曲文魁不管不顾地从路边冲了出来,可是刚跑了没几步,便被便衣警察按在了地上。 一个月后,曲文魁怅然回到了威海卫。此时,恰好新任的行政长官到任,整个威海卫的士绅和官员们围绕着迎来送往,热热闹闹地忙碌着。只有曲文魁他们孤寂地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 曲文魁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来到了秦浩然墓前。 秦浩然是他的知己,也是他最崇拜的人。还有什么比跪在这样的人的墓前更让人悲痛的呢?也许当年俞伯牙祭奠钟子期就是这般心境吧? 曲文魁悲伤地坐在秦浩然的墓前,抚摸着墓碑,沉痛地缅怀着他的挚友、他的恩师、他的大哥、他的妹夫。 秦浩然虽然曾经官居末吏,可是他对于官场有着非凡的洞察力。u看书.uukansu 他没有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谋取官位,反而以此趋利避害,尽可能地让他管理的弹丸之地在惊涛骇浪中运转地平稳一点儿;虽然他远离庙堂,可是时时怀忧天下,不忘报国。也正因此,他总是在平凡的琐事中,用智慧和勇敢化解一个个风浪于无形,让大清破损的大船尽可能地晚些沉没;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束缚了他的手脚,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明知可为而不去为,可是,他从来不曾泯灭良智。正因为此,他时时以国家利益为先,以蚍蜉撼树般的勇气去同每一个他认为损害了国家利益的大象搏斗。当他以放手一搏的豪气倾力去扶即将倾覆的大厦时,谁又能知道他的内心浸透了多少无奈与绝望?他不是大清管理理念的忠实执行者,可是他是守护国家利益的一个小小的门神。只是这个朝廷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那些达官贵人们让他空怀报国之志。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呢? 谁能想到,在威海卫租界中间那个小不点儿的城市里,曾经有一个毫不起眼的芝麻小官,他殚精竭虑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如此之难,直到油尽灯枯那一刻他也没有放手。谁也想不到,一个人奋斗了一辈子,只是为了保住威海卫城不再被蚕食;直到踏上了黄泉路的那一刻,他都不曾敢奢望租界能收回。 曲文魁就这样在坟前哭诉着,思念着,肝肠寸断,头痛欲裂。此时此刻,曲文魁终于明白秦浩然所说的“寄希望于后人”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了。 是的,收回威海卫只有寄希望于年轻人了。 第153章 仰天叹 威海何时还(3) 这是公历一九二三年七月底的一个清晨。 一夜的小雨过后,整个威海卫都笼罩在濛濛薄雾中。太阳从东方的海里刚刚升起,便把远方的天空渲染得五颜六色,美轮美奂。太阳驱散了如梦如幻的薄薄迷雾,清晰了威海卫似幻似真的轮廓与容颜。山依然是那片山,海依然是那片海,威海卫依然还是以前的威海卫,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是人们的容颜。 威海卫城里城外,男人们依然梳着长辫、穿着青衣长衫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为生活奔波;女人们依然包裹着小脚,蹒跚地忙碌在家里家外;海港区的大烟馆里,人们依然在吞云吐雾,如坐云端。 一大早,林子鸢就到地里拔了青菜,又到海边买了海虾,给曲文魁做新鲜的虾仁水饺。整整忙碌了一个早晨之后,饺子包好了,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林子鸢对着里屋喊:“文魁,时间到了,该起床了。” 曲文魁正在炕上呼呼大睡,听到林子鸢叫自己,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曲文魁眯缝着眼看了看座钟,责怪林子鸢说:“起来晚了。你也不早点叫我。” 林子鸢忙着煮饺子,听到曲文魁埋怨自己,放下了手头的活儿,到了里屋一本正经地说:“你也是,年纪一大把了,不叫就起不来炕,还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请愿,何苦呢?” “我也不想往外跑,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谁叫我们命里苦呢?等威海卫收回了,我天天睡懒觉,你可不许叫我。” “那敢情好,威海卫要是收回了,我天天让你睡懒觉。” 两人说着话,林子鸢想起了饺子没捞,喊了声“坏了”,便往厨房跑。林子鸢掀开了锅,只见沸腾的水面上飘着不少的虾丸、面皮和菜叶,心情顿时像三九天吃了个冰坨子,全身冰冰凉。曲文魁今天要出远门到天津请愿,离家前吃饺子本来就是求个团圆去、圆满归,饺子碎了不吉利。林子鸢不敢声张,悄悄地把完整的和破碎的饺子分开捞了出来。 二年前,曲文魁领着请愿团进京请愿失望而归。痛定思痛之后,曲文魁把收回威海卫的希望寄托到了孩子们的身上。没事的时候,他经常到学校给孩子们讲讲威海的历史,讲讲中国人应该自己管理威海的道理,讲讲身为租界百姓的苦与悲。 曲蛐儿到外地上学去了,可是振威足球队传承了下来,依然活跃在租界码头区。每当有比赛的时候,曲文魁都会前去助阵,特别对于和英国人的比赛曲文魁更是上心。他要通过比赛培养孩子们在英国人面前的自尊与自信。 曲文魁也经常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百姓中间传播中国人的土地中国人管的道理。特别是自去年十月份开始中英两国政府重开威海卫租界问题谈判,曲文魁更是利用各种渠道,打听谈判进展,分析政府立场,传播自己的观点。 六月初,中英两国政府初步达成的《接收威海卫协商意见书》的具体内容在威海传开后,抗议浪潮顿时风起云涌。威海卫百姓感觉他们再一次被政府出卖了。 威海卫的社会各界有识之士义愤填膺,决心直接向北洋政府提出抗议,表达威海卫百姓的心声。为此,短时间内威海卫百姓成立了请愿团。经公推众议,曲文魁再次当选为请愿团团长。 太阳刚刚升起,桂花已经包好了饺子。二牛要出远门,儿子、女儿带着他们各自的孩子也都赶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为二牛送行。 二牛大口地吃着饺子,不住地夸赞饺子好吃。桂花看着二牛吃饺子,心事重重地说道:“二牛,我从昨天晚上右眼皮就不停地跳,今天一早跳得更凶了。你这趟出去会不会不吉利?要不咱们就不去了吧?” 二牛放了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上次去请愿你的右眼皮也跳,我还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次跳得凶。我看你还是跟文魁弟说说,咱们还是不去了吧?” “那怎么能行?文魁弟去请愿也不是为他自己,是代表威海百姓去请愿;我跟着去,是为了让咱家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们过上好生活。等有一天威海回来了,我苦点儿累点儿也值了。孙子,你说说,爷爷该不该去?” 孙子爽朗地回道:“爷爷,我支持您做大事。我们同学都夸您是义薄云天的关云长,我跟着您沾光,谁也不敢欺负我。” 二牛拍了拍胸口,伸出了大拇指,豪气地说道:“爷爷是好汉,孙子也不会是怂包蛋。” 桂花的心情瞬间开朗了起来,笑盈盈地对二牛说道:“别光顾得臭美了,快吃饭吧。”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桂花临时想起了一件事情,“你能不能跟弟弟商量一下赶在七夕节前回来?从零二年到现在,咱家有二十年不过七夕节了。前几天我已经答应了孩子们了,今年全家一起过七夕节。” 二牛吃饱了饭,放下了筷子,“你不提起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了,弟妹子和你想到一块了。子鸢说她家人少不热闹,到时候她到咱家来过节。” 孩子们听了二牛的话都欢呼了起来。 大总统黎元洪把总统府搬迁到了天津英租界。从威海卫到天津卫有直达的英国客轮,曲文魁的请愿团今天要从码头出发,乘船直达天津卫。 九点开船,不到八点请愿团的成员便聚集到了码头上。此时,码头区所有学校的孩子们都涌到了街上张贴标语,撒宣传单,沿街游行示威,为请愿团壮行。送行的百姓也都聚集在码头上,用不同的方式向请愿团表达了他们的殷殷期盼。 上船的时刻到了,林子鸢红了眼,把一包药交给了曲文魁,一再嘱咐他按时吃药;桂花也红了眼,一再嘱咐二牛注意安全。嘱咐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祝福的话说了一句又一句,直到他们离开码头,上了船;直到船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林子鸢和桂花才离开码头,往家里返。 唐球儿已经上了南开大学三年级。曲蛐儿去年到了考大学的年纪,按照曲文魁的意思,他想让曲蛐儿也考南开大学,可曲蛐儿受了都小春的影响,想从军报国。曲文魁不同意,林子鸢却不反对。林子鸢说,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曲文魁拗不过他俩,只好随了曲蛐儿的愿。曲蛐儿考上了一所军校,离开了天津。 唐球儿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听说威海卫请愿团要来,专门向老师请了假到码头去迎接。 船到码头的时候,唐球儿看见下船的人多了起来,便站在高处面向众人演讲。等曲文魁下了船,过了检票大厅,到了站外广场,唐球儿还在演讲: “同胞们、兄弟姐妹们:威海卫危在旦夕,天津汉口租界到期又被要挟续租,亡国就在眼前。对于英国人的侵略我们难道能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吗? 不!我们绝不答应!参加谈判的梁如浩贪图私利,卖国害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团结起来,声讨卖国贼……” 尖锐的哨音响了,一队巡捕拿着棒子跑了过来。曲文魁见状,领着请愿团的众人挡在了巡捕往前走的路上,在与巡捕的推搡中,掩护唐球儿他们离开了。 在远处,唐球儿和她的同学与请愿团的众人汇合了。唐球儿说,她的同学邀请众人到大学里去,给同学们讲讲威海卫的情况。曲文魁听了很是激动,这正是他需要的舞台,他要在这样的舞台上把威海卫百姓的声音传递出去。 在南开大学美丽的校园里,曲文魁和等在这里的唐球儿的同学们汇聚在了一起。在林荫下,曲文魁和大学生们促膝而谈。曲文魁给同学们讲威海卫租界百姓的苦难,讲威海卫租界百姓的心声,讲租界统治者对威海的戕害…… 知不觉,人越聚越多。有几个记者竟然也闻声赶了过来。uu看书 wwuukansh 在曲文魁的身后,一位站着的金发碧眼的女记者提问:“曲先生,英国是世界最发达的文明国家,英国租借威海卫,同时也把大英文明带给了威海卫,难道不是这样吗?” 曲文魁闻声站了起来,看向这位女记者,“这位女士,我不知道你说的英国文明是什么?你能给我详细说说吗?” “众所周知,英国是一个民主的国家,英国人把民主的思想通过租界带给了你们,让你们摆脱了独裁统治,切身体会到了民主的真谛。难道不是这样吗?” 曲文魁望向众人,“同学们,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回答不了,你们谁能替我来回答这个问题?” 唐球儿举手,“我来回答。我是威海卫人,从小在威海卫长大。对于租界我有最切身的感受。据我所知,威海卫租界的百姓从来不曾享有过民主。你们知道吗?在威海卫,租界行政署长官具有完整的立法权、司法权和行政权,是集所有权力于一身的真正的威海国的国王。在威海,他们不受任何人监督,不受任何人制约。我举一个例子,清政府明令禁止鸦片,英国政府也不赞成鸦片贸易,可是在威海卫,租界行政署却能通过法令的形式让种植、贩卖、吸食鸦片合法化。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通过出卖专卖权的方式把经营鸦片的利益牢牢地掌握在了英国商人的手里。所以,威海卫百姓不仅没有享受到你说的民主,相反,当全中国都在为推翻了满清王朝的独裁统治进入了共和时代而欢呼的时候,威海百姓还在忍受着英国人的独裁统治。” 第154章 仰天叹 威海何时还(4) “可是据我所知,威海百姓普遍欢迎英国人的管理。他们认为,英国官员远比你们的政府官员要开明得多。这一点,我想你不会否认吧?”女记者继续说道。 曲文魁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看女记者。瞬间,曲文魁回想起了一个画面:二十年前,为了替父申冤,他曾经跟随赵知府偷偷潜入了行政署的花园。当时,骆特设了个局,让赵知府他们不得不对着他磕头。那个时候,有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儿在旁边观看,室内有几个女人把头伸到窗外也在观看。曲文魁后来知道了,那个小女孩儿是骆特的女儿,叫玛利亚。玛利亚长大后,曲文魁见过几次;曲文魁清晰地记得,玛利亚随了爹,脸上有着清晰的骆特的印记,让人很容易辨识出。曲文魁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原威海卫行政署骆特长官的女儿玛利亚吧?” “是的,我现在是京津泰晤士报的记者。”玛利亚坦然回道。 “玛利亚记者,我很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曲先生,我洗耳恭听。” “我是一名商人,在商言商。威海卫行政署把威海卫港区设为自由贸易港,按说商人是最受益的,也最该拥护英国人的管理才对,可是据我了解,最反对英国人管理的恰好是商人。这次我们到天津请愿,费用全部都是威海卫的商人们捐资凑起来的。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自由贸易政策只是便利了在威海经商的外国人,而我们中国商人未受其利反受其害。” “曲先生,我是大公报记者。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们不欢迎外国人到威海做买卖?” “记者先生,我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认为外国人到威海做买卖互通有无,有利于我们威海的发展;前提是,买卖是在我们中国具有主权的领土上公平进行的。我们威海商人之所以不赚钱,就是因为我们国家在威海卫没有主权,商路都被外国人把控了。” “曲先生,我还想接着刚才的话题谈。我接触了很多威海卫普通人,他们普遍对英国在租界的管理赞誉有加,对他们的善政感激不尽,他们普遍希望威海卫永远租借给英国人。” “玛利亚记者,你所说的普通人我想应该是总董一类的人吧?既然你说到普通人,我就给你讲讲普通人对租界是怎么认识的。威海卫有个种田人叫丛树奎,一八九八年英国租借威海卫当年的秋天,他推着收获的粮食到大清官仓去交税粮,官府不收,让他把粮食交给英国人。丛树奎当时就跪在地上,哭着给各位官爷磕头,求官爷们把粮食收了。你们知道吗?当时交粮现场有数百人同丛树奎一样,哀嚎痛哭。为了把粮交给清政府,丛树奎连续十多天推着同一车粮食去交粮,可是官爷们就是不敢收,丛树奎绝望之下寻了短见。玛利亚女士,威海卫有这样的百姓,你认为他们会希望英国在威海永远存在下去吗?” “曲先生,我是天津午报的记者。丛树奎自杀了,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他受够了日本人的欺负,不愿意再受英国人的欺负了,才寻了短见。可是,他对英国人并不了解。威海被日本占领过,被英国租借过,两相对比,难道你们感受不到英国人的文明吗?” “这位记者先生,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有一天,你的家里来了两个强盗,一个强盗说:把你家里的所有东西都给我,不给我就杀了你。另外一个强盗说:咱俩下盘棋吧,如果我赢了你我就把你家里的东西都买下来,如果我输了我就走。这两个强盗你选哪一个?你会说你选第二个吗?”曲文魁停了下来,看向众人;众人嘁嘁喳喳,议论纷纷。曲文魁继续说道,“可气的是,这个强盗其实还有附加条件,你和他比赛下棋的时候,有更多的强盗拿着枪对着你。你敢赢吗?还有,你输了,他买了你家里的所有东西,可是,价格却是他定的。不仅如此,他还住在你家里不走,这样的行为你认为是文明吗?他和第一个强盗有区别吗?” “曲先生,我强烈抗议你对我们英国人的侮辱。《接收威海卫协商意见书》是两国政府谈判的结果,符合两国利益,任何反对都是短视的表现,也无益于威海的稳定发展。”玛利亚恼怒了。 “玛利亚女士,虽然你不高兴,可是我还是想接着刚才的比喻说下去。有一天,这个强盗良心发现,说我把房子的主权还给你,不过我要继续租在这里,至于租多长时间由我来定。还有,我把当初买你的东西也还给你,不过你得按照它的实际价值买,也就是要按照当初卖价的两三倍的价格买回来。尽管这样,还不行,他还要我们把他在我家住的时候形成的负债一并帮他还了。这些就是《意见书》约定的内容。玛利亚女士,你认为这是公平条款吗?” 唐球儿站了起来,“同学们,有个叫蔡和森的青年在《向导》周报上奋笔疾呼:英国对我的侵略,你们视若无睹,听若无闻,致令日尝月试,得寸进尺,其胆愈大,其欲愈炽。现在亡国是在眼前,你们还不急起抵制尚待何时?还有个叫泽东的青年也在《向导》上撰文呼吁,相信英国比日本好的同胞们:英国比日本好的地方在哪里?威海卫交还是要把威海卫变成香港第二,国家主权完全断送。国人应速起反对露骨侵略中国的海盗英国人。同学们,国家处于危亡之际,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不能!不能!不能!” “我们要找政府讨说法。” “我们要求取消卖国条款,我们要求严惩卖国贼!” 同学们义愤填膺,振臂高呼。唐球儿高喊“同学们,我们这就到总统府,找大总统讨说法。愿意的请跟请愿团走。” 请愿团在同学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到了总统府。 总统门口迅速拉起了警戒线,大批护卫人员如临大敌般警惕地注视着同学们;在外围,英国巡捕也设立了警戒线。 没有人出来接待他们,同学们就不断高呼口号。众多的市民闻声也赶了过来,聚众观看,渐渐地有人开始加入声援,有些记者也赶了过来采访。总统府见势不妙,派人出来从请愿团手里接了请愿书。二牛高兴地说道:“弟,咱们威海卫收回有希望了。” 请愿书递上去了,请愿的任务只算完成了一小部分。在等回信的时间里,曲文魁他们每天到街上演讲,或是找记者交谈,希望通过报纸扩大影响,就这样在天津盘桓了一段时间。虽然请愿团在天津有了一些影响,可是总统府并没有对请愿一事作出任何回应,曲文魁和众人商量后决定,请愿团再次到总统府去,当面请求给予答复。 总统府很是忙碌,每天不断地有全国各地官员前来请求觐见,也不断有外国人前来拜谒,对于曲文魁他们无人理睬,反倒不时地有人前来驱赶。 这天,请愿团刚到总统府前,便被跑过来的一队巡捕冲散了。曲文魁和二牛被巡捕挤得跌跌撞撞到了马路上,还没来得及喘息,一架华丽的马车在马的牵引下快速地跑了过来。车的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撞到二牛了,曲文魁眼疾手快拖了二牛一把,二牛反应了过来,跳到了一边,马车飞驰而去。二牛看着远去的马车,庆幸地说:“好险!” 二牛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马车离去的方向,一辆汽车飞速地朝这个方向行驶了过来,转眼到了眼前,眼看着就要撞上他们二人了,二牛用尽全身力气,把曲文魁推了出去,曲文魁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声巨响之后,二牛远远地飞了出去。汽车略一停顿,接着扬长而去,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曲文魁爬了起来,跑向了二牛,只见二牛倒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口鼻不停地往外流着血。曲文魁跪了下来,u看书.uukansu.co扶起二牛,高声呼喊“二牛、二牛”,可是二牛不停地倒着气,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请愿团的众人重新聚集了过来。众人高喊:“二牛,你坚持住,我们把你送医院。”曲文魁回过了神,高喊着“二牛哥,你挺住,我们这就去医院。” 二牛瞪着眼,艰难地把手抬起,指向了总统府。 曲文魁望向总统府,只见总统府门前依然忙忙碌碌,没有人注意这里发生了车祸,如同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曲文魁问道:“二牛哥,你是不是想到总统府门前请愿?” 二牛艰难地点了点头。 曲文魁怔了怔,瞬间泪流满脸,哭着说道:“二牛哥,我们这就去请愿。”众人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二牛,二牛艰难地挺直了身子,刚想迈步,全身一软,从众人手中滑脱了下来,倒在了地上,瞪着眼睛便不动了。 几个巡捕拿着棍子跑了过来,高喊着“这里不许停留,赶快离开”,曲文魁跳了起来,拼尽全身力气,挥拳向巡捕打了过去。巡捕猝不及防,被打倒在了地上;另外的巡捕反应过来,挥着棍子劈头盖脸地打向了曲文魁,曲文魁不躲不闪,奋力向他们还击。 众人跑了过来,拉开了巡捕和曲文魁。 二牛走了。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情,巡捕房也不能不管。管事的巡捕亲自过来查看后,当天就弄清楚了情况:马车是北洋政府的一位部长的公务用车,撞二牛的汽车是英国一位伯爵的私人用车。管事的巡捕说:他们两家都没有责任,责任全在曲文魁和二牛他们两人。 第155章 仰天叹 威海何时还(5) 唐球儿他们愤怒了:如果不是巡捕横冲直撞,他们会到马路上去吗?如果不是他们在总统府前公然违规超速驾驶,二牛会被他们撞倒吗?周围宽宽敞敞,毫无遮挡,那么大的人他们看不到吗?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责任?如此青红皂白不分,天下还有公理吗?唐球儿和她的同学协助曲文魁入禀租界法院,状告巡捕房。几天后,法院开庭,经过简单地审理,法官当庭判决:曲文魁败诉。 审理之时,高鼻梁的英国法官问曲文魁:你们到总统府去干什么?曲文魁答:我们前去请愿,求政府收回威海卫租界。 英国法官摇着头说:我无法理解你的行为。你们国家的总统主动到英国租界寻求庇护,而他的国民却到位于租界的总统府前请求政府收回租界,难道你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曲文魁的眼泪再一次地流了下来。当天,曲文魁跪在二牛面前,嚎啕大哭,愧悔不已。曲文魁哭诉:二牛哥,我怎么这么糊涂,竟然领着你们到这里来请愿?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都是因为我的愚蠢,才让您白白送了命。二牛哥,我对不起你呀! 曲文魁痛断肝肠,哭得撕心裂肺。他不敢想自己怎么去面对二牛哥的亲人?他也不敢想自己怎么去面对跟着他和二牛一起滚过爬过的生死兄弟?曲文魁不想回去了,他要留在这里继续打官司。可是天气炎热,二牛的遗体已经放不住了,众人商议以后,雇了船,要把二牛的棺椁运回去。曲文魁只好护着二牛的灵柩,伤心地踏上了返回威海卫的旅程。 七月初七是七夕节,是威海人隆重的节日。因为子鸢和众邻居要过来过节,桂花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周密做了准备。晚上,林子鸢来的时候,桂花端出了一桌子香喷喷的好饭。孩子们围坐在桌子前,焦急地等着二牛和曲文魁他们回来;可是等到晚上最后一班船,也没有等来曲文魁和二牛他们。桂花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吃吧。”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闷,谁也没有开口多说一句话,只是桂花不停地劝子鸢多吃一点儿,而林子鸢显然吃得也不开心。 邻居们都来了。桂花在院子里摆了祭天的供品,二牛的孙子捉了蜘蛛扣在碗里。时辰到了,桂花、林子鸢与众邻居一起拜天。 众人齐声祈祷: 我请巧姐吃桃子,巧姐教我缝袍子; 我请巧姐吃李子,巧姐教我学纺织; 我请巧姐吃甜瓜,巧姐教我绣花儿。 林子鸢和桂花没有出声,只是在心里暗暗祈祷。 祈祷过了,二牛的孙子掀来了碗,只见蜘蛛结了薄薄的一层网。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众人也高兴地手舞足蹈,庆贺讨到了巧。 一位邻居问:“桂花,我们都祈祷了,就你和子鸢妹子没出声,难道怕我们听见不成?” 桂花幽幽地说道:“我祈祷老天,能让我和二牛年年都能在一起过七夕,永远也不分离。” 邻居婶子笑道:“桂花,我记得二十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你说‘我要是哪天不满意二牛了我就休了他’,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众人都笑着起哄,说:“我们作证,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桂花微微笑道:“是啊,如果我对二牛不满意了,我就把他休了。可是,二十多年了,我没有一天对他不满意。所以,我永远也不会休了他。我们要一起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邻居转向子鸢道:“子鸢妹妹,说说你讨到什么巧了?” 子鸢笑道:“我都笨死了,能讨到什么巧?” 众人笑道:“子鸢不巧,天理难饶。子鸢是威海卫名医,是咱们威海活着的郭仙姑,怎会说不巧呢?” 子鸢回道:“你们再笑话我,我可要走了。” 众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桂花起身跑过去开了门,曲文魁跌跌撞撞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桂花面前,声泪惧下地哭道:“嫂子,我对不起你;嫂子,你打死我吧,我对不起你……” 桂花的腿哆嗦得快要站不住了,弓着腰问曲文魁,“弟弟,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嫂子,你起来说话……” 曲文魁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磕头。桂花把头伸向了外面,“弟弟,你起来说话,二牛呢?二牛怎么没回来?” 一副棺材被抬了进来,桂花感觉窒息了一般,哆嗦着说:“弟弟,他们怎么把棺材抬到我家里来了,多不吉利呀,让他们赶快抬走。” “嫂子,我对不起你,二牛哥走了……” “不可能,二牛有九条命,死不了的。他怎么可能死呢?一定是你弄错了。” “嫂子,二牛哥确实走了……” 桂花突然疯了般地高喊:“错了,你们一定是错了,二牛不可能走。” 桂花大步流星地走到棺材前,用力掀开了棺材盖板,俯下身去,借着微弱的星光桂花看清了,躺在棺材里的确实是二牛。 桂花身子一软,昏死了过去。 几天后,二牛被葬在了山上的莹地里。 那一天,大风呼呼地刮个不停,风中带着丝丝雨线,让人倍感凄凉。 众人祭奠过了二牛,就要下山了,桂花还趴在二牛的坟头哭泣。曲文魁强忍着伤痛,悲声说道:“嫂子,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走吧。” 桂花擦干了泪,站了起来,说道“是该走了”,便紧跑两步,头也不回地从悬崖上纵身跃下。 曲文魁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跑向桂花,一切都晚了。曲文魁高喊着要跳下悬崖去救桂花,被众人死死地拉住了。曲文魁挣扎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怔怔地望向悬崖下面。 悬崖下,一声巨响传来,一群鸟儿惊叫着飞走了。 曲文魁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接着两腿一软,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众人呼喊着、哭泣着,抬着曲文魁往回奔跑。 风,停了;雨,滂沱而下。 一曲悲伤悠长的歌声响起,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女)你是谁?我是谁? 为何来到这世界? 眼泪作雨满天飞,uu看书.uuansh.m 当牛做马一辈辈。 这租界,那租界, 为何都在中国内? 喝了海水喝卤水, 苦涩难当裂心肺。 威海卫,威海卫, 威海何时才能归? 梦里想她千百回, 梦醒时分心破碎。 天有情,地有灵, 为何天地也多泪? 我是弃儿没娘亲, 老天你为何也悲催? (男)俺有魂,俺有胆, 俺是堂堂的威海男。 俺有豪情千万担, 为何豪情空流转? 俺有女,俺有男, 俺有同胞千千万。 俺是中国的守边汉, 为何威海不属于俺? 俺有地,俺有山, 俺的大海养育了俺。 俺们不是怂包蛋, 谁要欺负俺俺就和他干! 活着干,死了算, 大不了二十年后俺又是一条好汉! 画外音:一八九八年五月,英租威海卫初始,威海卫租界有人口约十二万人;一九一一年统计,租界有人口十四万七千一百三十三人;一九二一年统计,威海卫租界有人口十五万四千六百六十三人。从一八九八年到一九二一年,威海卫租界的人口年均增长率为百分之一点二。其中,从一九一一年到一九二一年的十年间,人口增长率为百分之零点五。租界行政署的调查报告说,十年间,职业结构没有任何变化。 第156章 天无2日 民无2主(上) 讲到这里,故事其实已经讲完了。有人问我,曲文魁后来怎么样了?我只好简单地给大家伙儿再说说。 曲文魁养了几天病,还没好利索,就硬撑着到天津继续打官司。曲文魁在天津待了半年,先后经历了二审、复审,最后还是败诉了,只好带着一身伤痛落魄地回到了威海卫。 虽然交通事故案曲文魁没有讨到说法,不过,到天津请愿多少还是起了些作用。在全国人民的声援下,代表民国谈判的梁如浩被撤销了职务。悲剧的是,中英谈判也被搁置了,威海卫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威海依然还是英租界,英国人依然还是威海卫的最高行政长官。 曲文魁的买卖干不下去了,回到家里养了几年病,全靠林子鸢一人行医养家。几年后,曲文魁身体略好些,便在家附近开了个小书店,同时给人修复古书,勉强维持生计。 还有人问我,唐万财去了哪里?既然问到了,我也简单说说吧。 唐万财跟着酒井去了日本,本来酒井同本国的商人已经签好了合同,向对方提供降龙木。酒井在昆嵛山失了手,没有弄到降龙木,空船回到了日本。酒井偷鸡不成蚀把米,在中国损失了一大笔钱不说,回日本还赔了对方一大笔违约金。一来二去,酒井因为这一笔买卖损失惨重,无奈又带着唐万财回到了旅顺。 旅顺是日本占领区,酒井仗着日本人的权势,疯狂地掠夺中国人,逐渐又恢复了元气。这期间,唐万财配合酒井干尽了坏事。有人说,你把这段事情写写吧?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敢写。有些事情,惨绝人寰,写了只会增加痛苦的记忆,未必会让后人汲取历史的教训,不写也罢。 一九三零年十月一日,中国政府从英国人手里收回了威海卫,唐万财因为与一个国民党高官交好,便仗着他的庇护,回到了威海卫继续经商。 七年多以后的一九三八年的三月七日,日本侵略军乘船从海上登陆。当时领着汉奸到码头迎接的就是唐万财。更加巧合的是,占领军的头目是酒井的儿子。 酒井是个姓,酒井的儿子自然也还是姓酒井,至于这个人叫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给他留名,反正威海人都叫他酒井。唐万财仗着酒井的保护,当上了威海卫商会的会长,正准备大干一场,没想到两个月后他的如意算盘就被打破了。 当年的五月五日,酒井带着日军乘坐汽车到威海卫乡下清“匪”,威海卫军民在离市区不足二十公里的豹虎山组织了一场伏击战。这场仗打得规模很大,也很惨烈。当时日军出动了飞机大炮,而中方只是依托有利地形顽强地对日寇进行打击。此次战斗,日方死伤一百五十多人,酒井乘坐的汽车被炮击中起火。酒井受了重伤,日军连夜把他送往大连救治。幸运的是,没等船到大连,酒井在海上就魂飞魄散,一命呜呼了。 唐万财没了酒井这个靠山,靠着献媚日本人的本事,混得也还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一直很滋润。不过,随着七年后的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三日威海卫被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收复,唐万财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第二天,唐万财在逃跑的路上被威海独立营的战士抓了起来。一年后,经审判定罪,唐万财被当时的威海卫市人民政府枪毙了。 又有人问我,都小春去了哪里? 自从曲蛐儿与都小春见过一面后,曲文魁从此再也没有了都小春的消息,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九三七年的十二月份,共产党在文登的天福山举行了抗日武装起义,当时有人看到都小春就在起义的队伍里。不过,时间不长,都小春又没有了消息。 后来,曲文魁在威海卫街上见过都小春,只是因为有日本人和汉奸出没,曲文魁没敢打招呼,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到他。 威海卫解放以后,曲文魁到处打听也没有打听到都小春的消息。后来偶然的机会,曲文魁从一位干过敌工工作的领导那里了解到,都小春当时是被组织派回到刘公岛策反伪海军的敌工队员。当时伪海军在刘公岛上有个练兵营,专门训练新兵。练兵营里有个少尉区队长叫郑道济,他设立了一个武术班,专门教新兵练武,都小春就在这里担任武术教头。 不幸的是,都小春被唐万财认了出来。唐万财并不知道都小春是共产党员,为了泄私愤,他向日军谎称都小春是共产党的人。不久,都小春被捕了。在狱中,日本人对都小春用尽了酷刑,可是都小春始终咬紧牙关,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 有一天深夜,都小春和其他四人一起,在大批武装到牙齿的日军的看押下,拖着沉重的脚镣,高昂着头颅,一步一挪地离开了监狱,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夜,月黑风高,一群狼狗在疯狂地吼叫。叫声持续了整整一夜,人们的心也揪在一起,庝了一夜。 解放后,组织几经找寻,始终没有找到都小春的遗体。据多少知情一点的人说,当天夜里,日本人曾把五个怀疑是共产党的人捆在树上驱赶狼狗撕咬,这五个人生生被撕咬了一夜。第二天凌晨,日本鬼子为了掩盖罪行,把他们的遗体全都扔进了海里。至于都小春是不是也在其中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可以告慰都小春的是,后来刘公岛伪海军在郑道济、连城、毕崑山等的领导下,组织了武装起义。从刘公岛走出去的这支队伍为人民海军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还有人问我,唐球儿和曲蛐儿去了哪里? 曲蛐儿后来怎么样了我真不知道。不过。唐球儿我多少知道点儿。因为唐球儿曾经干了一件惊动威海卫的大事。 当时,唐万财凭着日本人做靠山,疯狂地迫害曲文魁、林子鸢夫妻,千方百计地要置他们于死地。两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命悬一线。 一九四四年,唐球儿受组织委派,经过威海到东北开展工作。当时,组织派了一个班的兵力沿途保护她,经过威海时,遇到了重重困难,进不了城,也找不到船。协助唐球儿过关的威海地方抗日组织的同志说:威海城外有个老人会造假证件,可以请他帮忙制作几个假证,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两日后,唐球儿拿到了假证件。唐球儿随口问了一句,造假证件的人叫什么名字? 地方的同志答道:“叫曲文魁,原来是威海的药材商人。” 唐球儿正在看证件,随口应了一句“哦”,脑子突然反应了过来,急急地问道:“谁?曲文魁?” 唐球儿在地方上的同志的策应下,拿着证件顺利地通过了层层关卡,进入了威海卫市区。趁着夜色,唐球儿敲响了家里的窗户。此时,曲文魁躺在炕上,一身伤痛,林子鸢正在给曲文魁扎针治病。听见了敲窗的声音,曲文魁以为又是唐万财雇的地痞流氓来找事,顿时热血上头,爬起来就要去拼命,被林子鸢死死地按住了。 林子鸢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像流氓肇事,声音很轻微,怕吵到人似的,便开了门。 门开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青年亭亭玉立地站在了曲文魁和林子鸢的面前,轻轻地叫了声“爸、娘”,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带队掩护唐球儿的战士虽然只有一个班,可是带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排长。他原是威海天后宫的小道士,武功冠绝威海。顺便提一句,这个天后宫不是崔先生当初起事的那个天后宫,而是远离市区靠近大海的一座天后宫。唐球儿去看望爸和娘的时候,他领着几个人横扫威海卫,连着杀了好几个汉奸。 午夜时分,唐万财在家里搂着他的小老婆美美地睡着觉,梦中还在憧憬着曲文魁倒霉的情景,此时,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和一个英气勃发的男人闯了进来。女子一进门就把一把手枪顶到了唐万财的头上,男的顺手把一个血淋淋的汉奸的头颅扔到了唐万财的胸口上,唐万财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当天夜里,唐球儿他们乘坐唐万财提供的商船离开了威海,往东北方向去了。 从那天开始,威海卫的汉奸就丢了魂一样,没有几个人再敢横行霸道了。 又有人问我,马丁去了哪里? 公道地讲,uu看书 .uanshu.co马丁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他对于威海卫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可是他对于威海卫的卫生工作确实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不过,马丁同每一个到威海来的英国殖民者一样,他们到威海来显然不是为了无私地帮助威海建设,所以,他们永远不会站在威海人民的立场上去想事情、干事情。 马丁很喜欢威海卫,除了这里儒家文化比较浓郁以外,其实还有一个他从来不对人说的原因:在威海,他的日子过得很滋润。行政署给他的薪酬是每年七百英镑,折合银元七千元;另有每月四十银元的交通补贴,并享有免费住房待遇。行政署还特别规定,如果因为利率变动的原因一英镑兑换不了十银元,行政署将把差额补齐。另外,马丁还有一个额外的收入渠道:他可以在威海独立执业。也就是说,在威海,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给病人看病,收入归他个人所有。这部分收入有多少无人知道,不过想来应该也不会太少。如此算来,马丁仅凭一年的收入,怎么也是个小万元户吧? 如果你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我可以给你一个参考数字:当时的大英民医院一年的经费也就一万元,而威海卫中学一年的支出不足八千元。因此,马丁一年的收入可以基本维持大英民医院一年的运转,也可以让当时威海卫中学的所有学生全部免费入学、免费就读。 威海卫被民国政府收回后,马丁去了香港。有在香港担任警察的威海卫人认识马丁,在香港同他见过面,也说过话。据他说,马丁在香港过得挺不自在的。 第157章 天无2日 民无2主(下) 又有人问我,威廉去了哪里? 威廉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个叫庄士敦的人曾经在威海行政署给当时的长官骆克哈特当了很长时间的副手,后来,他到了北京给大清逊位皇帝溥仪担任老师去了。 一九二七年,庄士敦再次回到威海担任威海卫租界行政署长官,庄士敦因此成为了威海卫租界最后一任行政长官。 一九三零年十月一日上午九时,中英两国政府专员在南京举行批准书互换仪式。批准书互换之后,当时民国的外交部长王正廷会同英使代表、英驻南京总领事许立德签订了互换批准协定书。 同一时刻,民国政府外交部次长王家桢和外交部司长徐祖善率领海军陆战队三百多人乘坐海琛和镇海两艘军舰抵达了威海卫。 上午十时五十分,在威海卫行政长官署前举行了中英威海卫租界交收典礼。在典礼现场,庄士敦节外生枝地提出了要举行阅兵式。中方接收人员不愿把关系弄僵了,便随了他的愿。庄士敦临时把在威海的所有英国武装力量召集到一起,举行了一个小时的阅兵式。当时的中方接收大员陪着他,一起在检阅台上观看了全过程。阅兵仪式结束之后,庄士敦宣读了《专约及协定》。 十一时三十分,米字旗和民国青天白日旗徐徐在行政署的旗杆上同时升起。此时,中英两国军舰同时鸣二十一响礼炮,向两国的国旗致敬。 庄士敦和他的军队就要上船离开了,王家桢对庄士敦客气地说:“请吃过午饭再走吧。” 此时,庄士敦说了一句足以让千百代中国人警醒的名言:“不行呀!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过了正午就是你们的天了。” 当时,庄士敦是笑着说这句话的。讽刺的是,高高飘扬的青天白日旗的旁边就是米字旗,而刘公岛上,米字旗依然在高高飘扬,英国人依然牢牢地占据着刘公岛。 庄士敦是个中国通,他不会不明白他口中的“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其实从侧面也透露出了庄士敦真实的思想:他自认为他曾是威海百姓的天,威海百姓的地,只是不得已,天地换了主人。 曲文魁没有到当时的接收现场。因为他无法向孩子们解释,为什么他们长大了还不能到刘公岛玩;他也无法向威海百姓解释,威海卫租界已经收回了,为什么刘公岛还是被英国人占据着;他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为什么威海卫租界收回了,英国军舰依然可以在刘公岛海面畅通无阻? 曲文魁在林子鸢的陪同下到里口山看望他的老师崔寿山去了。 曲文魁和林子鸢扶着崔寿山到了山顶。坐在山巅上,三人静静地坐着看着落日余晖。顺着落日余晖的方向,向西南方向望去,可以看见艾山寺;在艾山寺的对面,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一片炊烟在袅袅升腾。那个冒着炊烟的村子就是秦浩然曾经住过的地方。 曲文魁问崔先生:“先生,您说过,救国之路在于‘师夷之长以制夷,开智兴业以自强’,我坚定地相信了,也拼尽全力为之奋斗过,可是为什么就行不通呢?为什么秦大哥失败了,您也失败了,我也失败了呢?” 林子鸢望向远方,幽幽地问道:“文魁,秦大哥是大清官员,他想用良心来救国,失败了并不奇怪,为什么说先生也失败了呢?” “先生想走‘师夷之长以制夷’之路,只能以不惜牺牲为代价去推翻满清在威海卫城里的政权。满清是推翻了,可我们没有学到洋人的长处,反倒骨子里依然在媚外、惧外。满清垮台快二十年了,刘公岛依然还在英国人的手里,英国的军舰依然还可以出入威海,威海卫的主权依然还没有完整地收回。这不是失败又是什么?” “文魁,为什么说你走的路也失败了呢?” “我走的是‘开智兴业以自强’之路,试图让百姓富起来,威海强起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百姓何曾富过?威海何曾强过?”曲文魁怅然叹道:“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百姓的活路在哪里?国家的希望在哪里?” 崔先生茫然地看着落日余晖,脸上一点儿表情没有。崔先生年纪大了,脑子更糊涂了,自然没法回答曲文魁。 曲文魁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过时代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一九四五年的八月二十三日,威海卫被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收复了。当时,残余的日本侵略者趁着夜色刚从海上跑了,第二天清晨,美国的军舰便出现在了刘公岛海面上。参加威海解放战斗的东海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张少虹迎着初升的太阳,站在威海海边的一个小山上,眺望着刘公岛海面上的美国军舰,吟诵了一首充满革命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情怀的诗句: 江山无限好, 岂容豺狼搅? 昨夜军民庆胜利, 谈笑不知晓。 观日刘公岛, 海燕逐浪跑。 人民英雄立山巅, 一巡美国佬。 虽然时间如流水,一去不复回,可是细细地品品这首诗,人民战士的大无畏情怀依然栩栩如生地跃然纸端。当时,张少虹他们经历了七年艰苦卓绝的抗战,刚刚取得了威海卫解放的胜利,喘息未定,可是对于上门挑衅的武装到牙齿的美国巨舰却表现出了无限的轻蔑,不能不让我们无限钦佩。 后来,美国两艘驱逐舰不经许可便停泊在了刘公岛前海湾,也就是英国人口中的水仙花湾。戴着二战胜利光环的美国海军中校副舰长麦克亚尼斯向中方宣布要在威海卫武装登陆,当即被共产党领导的威海卫军政领导人严词拒绝,并给予了严厉的警告。随后,威海军民在海边筑起了一道令美国人胆寒的血肉长城,时刻准备痛击武装登陆的美国军人。而在这后面,是共产党最高层领导在直接严密部署,调度指挥。 此后的两个多月,美国军官不断地使用各种伎俩进行交涉,都被威海卫军政领导人驳回了。见来软的不行,他们就来硬的,美国的飞机每天不停地从船上起飞到威海市区盘旋,用武力向新生的人民政权恐吓施压。威海人民则还之以海上实弹演习。后来,美国海军悍然在离威海不远的荣成海岸实施武装登陆,被荣成军民成功地打退了。当时,美国大兵死伤数人。十二月下旬,看书 ww.uukans 两艘美国军舰黯然离开了威海卫。 从此,唯有五星红旗在刘公岛和威海卫的土地上高高飘扬。 如果说什么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我想这就是吧? 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曲文魁活得这么憋屈你还写他? 我只能说,在当时威海卫没有几个人能够活得舒心。曲文魁是威海的一个普通商人,他从来没有在历史转折的关头站在风口浪尖上迎风搏浪,所以,他也注定成不了大人物,注定了一辈子平平凡凡。当革命的大浪接着一浪地涌过来的时候,曲文魁只是以他有限的学识和眼光去选择支持对人民有益的一方,他用良心为社会的进步充当了一个有益的铺路石的角色。从这个意义上讲,曲文魁又是一个了不起的普通人。只是这样的人太多了,我们便不可能始终把镜头聚焦在他们的身上。 一九四九年的十月一日,在威海卫大操场上,威海军民举行了盛大集会,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当一个伟人的声音从北京传来时,整个广场顿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当时,曲文魁和林子鸢并肩而立,在现场见证了这一庄严的时刻。那一年,他们两人都已年过六旬了。 岁月已经把曲文魁磨砺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看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曲文魁当时泪流满面。 曲文魁告诉人们,威海百姓终于头上有了天,脚下有了地,终于可以堂堂正正、昂首挺胸、扬眉吐气地立于天地之间了。 如今,威海曾经遭受的苦难已成为一个民族的记忆,刻画在了这个民族的心灵的最深处了。 后记 威海卫租界的历史是一段屈辱史、苦难史。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历史已像水一样永远地在历史的长河中流走,一去不回头了。如今,威海人民曾经遭受的苦难已成为一个民族的记忆,刻画在了这个民族心灵的最深处了。 时至今日,如果要了解这段历史,只能在故纸堆里寻找曾经留下的记忆。只是历史的记录过于骨感,很难让人能够全面而深入地对那段历史进行解读。 本文试图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为脉络,尽可能真实地还原当时的社会现状,从而让当代人能够直观地了解那个时代以及那个时代的人们。 为创作本文,本人查阅了大量有关威海卫租界以及同时期周边地区的历史。为此,向所有从事相关历史研究的前辈和学者表示衷心地感谢和崇高的敬意。 也感谢那些为我提供相关资料的朋友和同事。 感谢鼓励我创作此文的诸位亲朋好友。 谨以此文纪念中国共产党诞辰一百周年! 二零二一年二月于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