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醉思酒》 第1章 1言之恩 一 小茶肆中。 这茶肆不大,布置却格外精巧,古朴的青檀木桌错落有序地散落在厅堂中,将空间利用得恰好却又不会感到拥挤,每张木桌配着四把花梨木矮椅,有客人的桌上又配着一把紫砂壶和四只小盏,难得的是那紫砂壶表面皆极好地养着一层包浆,桌旁又偎着一把长嘴铜壶,壶略轻了些,勤快机敏的小二哥便会立刻将刚刚煮沸的开水灌满壶身,再提回客人的桌旁。 这茶肆的主人似乎不爱花却分外崇尚青草,店里处处是青草的装饰,桌椅上雕刻的是微微凸出的青草纹路,墙壁上也挂着草编的蚱蜢,蝈蝈之类的,连花瓶里插着的都是一把郁郁葱葱、还沾着露珠的青草,看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淡淡的雾气氤氲中,客人低声交谈着,袅袅茶香和青檀木的幽香透过打开的青木窗散发出去,吸引着来往的行人。 一位腰间配着明珠、身穿窄袖织纹云锦紫衫的公子在茶肆门口站定,他约莫十五、六岁,相貌秀雅,两只袖口皆用金丝绣着一只展翅仙鹤,那仙鹤脖颈纤细,羽毛根根分明,一双细脚垂在空中,似乎下一刻就能从衣上飞下来一般,他身后跟着一个碧衫公子,衣料虽也华贵,比之他那件,却是远远不及了。他二位站在门口张望,看来应是渴了,却站在店门口犹豫进不进去。 店里的小二哥早热情地上来招呼,那两位公子禁不住小二的火热招揽,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 那两位公子走进来环顾一圈,站定了好一会儿,方才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那位子较为清净,旁边桌子上只坐着一位满脸胡须、身材魁梧的客人。 小二哥早殷勤地拭过凳子,请他俩坐下,吆喝道:“二位客官要喝什么茶?本店有新进的千目青顶,配芙蓉玉面酥是极好的。”这小二极是机灵,见这二位公子衣饰不凡,便立刻推荐了店里最贵的茶。 “将就一些也罢了。小二哥,就要你说的这些,只是那芙蓉玉面酥要多多地搁些蜂蜜,记着了么?”碧衫公子道。 “好嘞!”小二哥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动作麻利地端来了茶水和一碟精致的酥点,道声:“客官慢用。”顿了顿,又道:“客官想必十分爱吃甜点。却叫我想起本朝最有名的一位名门小姐。” “哦?是谁啊?”那位紫衣公子一直没有开口,此刻却突然出声询问,声音却与他的做派截然不符,颇有几分天真稚嫩。 “就是国子监祭酒夏寒夏老爷的掌上明珠,夏醉生小姐啦。听说这夏小姐挚爱甜食,就是喝杯水也定要舀足三大勺蜂蜜呢!” “那小姐这么有名呀?” “这小姐名气可大着呢!她有个绰号:‘朽木美人’。听说她长得可漂亮啦,有一年冬天的时候,她忽然站在庭院里嚎啕大哭,别人怎么问她都不说,哭累了方抽抽噎噎地道:‘花全谢啦!’谁知就在这时,她的庭院之中,忽然郁郁葱葱,百花疯长,刹那间百花齐放,开满庭院,众人大异,纷纷说是她的美貌打动了花神,才令百花违令盛放。” “那确是真的。”碧衫公子轻轻道。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小姐的笨拙却和她的美貌一般程度,”小二哥接着道,“从小到大,功课那是一塌糊涂,唯有针线还算过得去;但是姑娘家家的,却爱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暗器,任夏老爷请遍天下名师,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一手字写得跟泥鳅滚的一样,不知道气歪了多少先生的鼻子,最后一个被她气走的先生道:‘朽木不可雕也。’因此得了这个绰号。这小姐两年前更是闯下一件天大的祸事来,从此便失踪了。” 碧衫公子听了这话立刻怒容满面,眼看就要发作,却忽听一个温润的声音插进来道:“道听途说,如何可信?可惜良才美质,被世人认作烧火之薪。” 那紫衣公子听闻此言,杯中的茶忽然拿不稳泼了出来,他似乎感觉不到烫,只是定定向来人看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玉白如意云纹锦衫,腰间挂着一对貔貅玉佩,约莫二十岁左右,长身玉立,俊雅出尘,颇有“翩翩浊世我独醒”之意,只是他一双眼睛略略与气质有些不符,显出几分淡漠来。他旁边跟着一个穿着黑衣的清秀小厮,观其气度,严谨雅致,一望可知出自大家。 “公子此言虽微,若那小姐知道却一定好生感激。”紫衣公子低声道。 “一句话而已,有什么要紧?”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在下可否与二位共饮一杯?” “荣幸之至。”紫衣公子欣然道,“小二哥,相烦再添两双碗筷,几盘好菜!”那白衣公子在黑衣小厮的搀扶下在他们对面坐下。 待小二哥摆好菜肴,紫衣公子道:“不说这位‘朽木美人’了。小二哥,这茶肆往前可是通往‘无愿村’么?” “客官这可是问对人了。那‘无愿村’正在小人的故乡附近。那村子偏僻曲折,没有人指路可不容易找到。近来少说也有千人打听它的位置,可真正能到了那里的,可为数不多啊。” “小二哥,你把路指与我们,少不得你好处。”碧衫公子道。 小二哥闻言憨憨一笑,详细描述了一番无愿村的位置后,道:“客官此去无愿村一定要多加小心。这几日去往无愿村的路上群雄毕至,龙争虎斗,二位公子如此文雅,怕是可能吃亏啊。” 紫衣公子微微一笑,正要答言,那白衣公子已开了口:“在下也正要到那无愿村去。不如和二位结伴同行,在下武功虽低微,但护佑二位想来还是够的。” “那便有劳公子了。”紫衣公子微笑道,“小弟姓夏,单名一个离字,别离的离。另一位是小弟的表弟,夏别。”叫夏别的碧衫公子含笑点头示意。 “在下花思酒。”白衣公子亦报上名来。 “如此,小弟便要唤声花大哥了。”夏离笑道,“小弟年幼,如有不当之处,还望兄长多多包涵。” “贤弟说哪里话?似贤弟这般人中龙凤,花某得以相交才是三生有幸。”花思酒道。 “大哥方才为何说那小姐是良才美质?小弟每每听说那小姐所闯下的祸事,被世人传为笑柄,却从未听过似大哥这般言语。”夏离道。 “很久以前,我曾见过那小姐织就的衣衫,辉煌灿烂,可夺造化之工。据我想来,一物一品,生来便带着主人的神采,那衣衫的人定是光明磊落,才华横溢之人。” 夏离闻言,定定地看了花思酒好久,方低声道:“生平得一知己足矣。” “贤弟说笑了。不知贤弟此去无愿村,可也是为了无愿村那一百年一见的异宝‘无愿草’么?”花思酒道。 “不瞒大哥,小弟正是慕名而来。” “那无愿草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竟引得各路英雄纷纷而至?”坐在旁边位子的胡须客一人独酌无聊,夏离他们声音又不小,早被他们的谈话吸引,此刻忽然出声问道。 夏离看了一眼这胡须客,只见他面目黝黑,打扮朴素,显是附近乡绅的门客,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倒也不以为意,道:“传说极西之地,有一村庄,叫做无愿村。这无愿村却有一样奇处:村内不长一草,不生一叶,却开满诸般异花,姹紫嫣红,如云蒸霞蔚,且四季不败,寒冬腊月,仍是花团锦簇。每隔百年,无草无叶的无愿村都会降生一样异宝,名为‘无愿草”,传说,无愿草美丽非凡,为群芳之冠,但这都不是它能被称为异宝的理由。它之所以价值连城,是因为它可以实现找到它的人任何一个愿望。” “那真是珍贵已极了!为什么又叫做无愿草?叫许愿草才更贴切吧?”那胡须客又问道。 “这就是无愿草的古怪之处了。传闻只有没有愿望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无愿草。”夏离答道。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别说世人都有愿望,就是没有愿望的人,还要无愿草何用?”那胡须客又道。 “这就是江湖上十大谜题之一的‘无愿草之谜’了。”夏离含笑道。 那胡须客欲待再问,茶肆中忽然匆匆走进一个矮小客人,那矮客人环顾一圈,急急走到胡须客面前,劈手揪住他的胡子,斥道:“大胡子,你还在这闲逛!你老婆快要生了,还不快跟我回去!” 那胡须客一听,满脸胡须遮着,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大步流星,急急跟着那矮个,一直去了。 众人见他去了,倒也不以为意,花思酒接着道:“来此追寻无愿草之人,均是有平生未遂之愿的人。似贤弟这般风骨,不知还有什么愿望难以达成?” “小弟此来,是为了小弟的一个夙愿:小弟想要一只北国雪域的‘冰丝天蚕’。”夏离道。 “哦?听闻冰丝天蚕是古籍中记载的神物,生长在北国雪域,至今未有人见过。传说冰丝天蚕以冰为食,吐丝时体作透明,可观丝成过程,吐出的丝坚韧不断,水火不侵,触之却柔软温润,以之作衣,轻盈华美,刀枪不入,乃是制衣者梦寐以求的‘天之材’。难道贤弟竟爱制衣么?”花思酒道。 “大哥真是敏锐。小弟曾有幸听过《霓裳羽衣曲》,歌可裂石,对大唐盛世心生向往,被乐曲所感,立志作出‘霓裳羽衣’,以报令小弟得闻仙乐之人。”夏离道。 “《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所做,是大唐歌舞的最高峰,可惜安史之乱后玄宗心伤贵妃之逝,曲在人亡,遂毁之;南宋李后主和大周后费了若般心力,终将大部分乐曲补齐,可惜李后主虽然惊才绝艳,却没有治国的韬略,亡国城破之际下令焚毁曲谱,《霓裳羽衣曲》就此失传于世。贤弟竟有机遇得闻此失传仙乐,亦是十分有幸了。uu看书 .uukanu ”花思酒道。 “大哥真是博闻强记,小弟佩服。小弟亦好奇,还有何等样事是大哥做不到的?要去寻那无愿草?”夏离道。 “我也有一样追寻不到的东西。”花思酒有些黯然地道。 “大哥聪明智慧,将来一定能找到的!” “贤弟说笑了。如此,我们便启程吧。” 夏离答应一声,丢给小二几点碎银,小二哥喜得眉开眼笑,目送着夏离、夏别出去了。花思酒亦缓缓站起,在黑衣小仆的搀扶下走出茶肆,一声呼啸,一匹火红色的骏马踏蹄而来,对花思酒挨挨擦擦,甚是亲热。 那马全身如火,并无一丝杂色,只有额间一点白月光,皮毛华亮,意态昂扬,真是一匹千金难求的骏马!夏离二人之马虽也神骏,在此马身边,却也相形见绌了。 夏离不禁艳羡道:“大哥此马真是美丽。” “此马名叫胭脂兽,乃是西域之国进贡,贤弟喜欢,本应就此赠与贤弟,只是此马桀骜不驯,恐伤了贤弟。待日后贤弟与此马熟稔,当可奉送。”花思酒微笑道,心想夏弟果然小孩心性,不夸此马神骏,却夸其外表。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点道理,小弟还是懂的。”夏离道。 花思酒微笑不语,当下四人按照小二哥所指之路,七拐八绕,翻上了一座山头,但见四周风景如画,姹紫嫣红开遍,凉风习习,真令人心旷神怡。忽然转过小路,一座匹练也似的吊桥横现眼前,往下一望,云雾缭绕,不知深浅。对面也隐匿在云雾中,愈发令人想要一窥究竟。 第1章 1言之恩 二 黑衣小仆小声对花思酒说了几句后,花思酒道:“翻过对面的山头,应当就离无愿村不远了。贤弟不是喜欢我的胭脂兽么?不如我二人交换坐骑,渡过此桥。只是胭脂兽淘气,须得贤弟在前带路,它是万不肯别的马儿走在它前面的。” “真的么,花大哥?”夏离闻言笑眯了眼睛,立时便从自己的马上翻身下来,小心翼翼却又跃跃欲试地站到胭脂兽身前,只见胭脂兽一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忽得不见了瞳仁,似是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口中呼呼喘气,一时大惊失色,不敢上去。 “胭脂!”花思酒低喝一声,随即对夏离伸出手来,温声道:“夏弟,我扶你上去。” 夏离只见花思酒一双手白腻温润,骨骼纤长,耐心地等待着,伸在自己眼前,忽得心下一跳,身不由己,已搭上了花思酒的手掌。 只觉掌心一热,那只手掌微微用力,自己伸脚一跨,已跨上了胭脂兽之背,胭脂兽似是伸脚蹬了一下地面,对自己驮了个蠢蛋的事十分生气,主人在前,却又无可奈何。 花思酒翻身跨上夏离之马,“驾”了一声,那马颇为乖顺地缓缓前行,于是又勒住了马头,道:“前路危险莫测,若是无辜之人,最好不要蹚这趟浑水。我这小仆洗尘极是机灵,不如让他护送夏别公子回家,夏弟,你意下如何?” 夏离低头沉思一会儿,道:“也好。” “小……表哥,老爷曾吩咐……”夏别急道。 “表弟,如今出门在外,你须得听我的。”夏离道。 “可是……”夏别欲待再言,夏离已不肯再听,“驾”的一声,骑着胭脂兽跨上了吊桥。 夏别无可奈何,知道夏离虽然天真单纯,性子却是执拗,万难劝他回转,只好和洗尘作别而去。 这里二人骑马缓缓前行,皆屏气凝神。听小二哥所言,此路当强人辈出,可一路行来,但见鸟语花香,并不见一人一骑,顺利到此,过分的安宁反而更觉危险。 堪堪走到半途,仍是悄无声息,却忽听花思酒叫得一声“不好!”从后面的马上一跃而起,跃到胭脂兽背上,坐到夏离身后,接过夏离手中的缰绳,大喊一声“驾”!说时迟那时快,脚下的吊桥忽然剧烈摇晃,夏离之马猝不及防,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已是跪倒在桥上! 胭脂兽甚通灵性,察觉到主人心意和前路危险,放开四蹄,向前急奔,直如追风逐电,这时夏离才隐约听得前方传来一阵“蹭蹭蹭”的声音,像是在锯什么东西,而脚下的吊桥摇摇摆摆,似是下一秒就会断裂开来,而自己二人也将和胭脂兽一起堕下深谷,死无葬身之地! 夏离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呼,胭脂兽蹄声得得,吊桥的木质地板一下近、一下远地冲击着视线,花思酒的双手穿过自己的腰间执着缰绳,就像是环抱着自己一样,夏离只觉腰肢发烫,心跳如雷,明明此刻正处在生与死的边缘,身后白衣公子的气息却是如此清晰地向自己传来,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后颈上,令自己一阵震颤。 夏离慌乱之下,忽然向下一望,这一下更是头皮发麻,只见云雾浓稠,草木的影子裹在其中,而自己与云雾之间还有空荡荡一段距离,悬浮空中、抓不到实地的恐慌惊惧霎时间充斥而来,一阵像是从悬崖底一直蹿上来的悸动袭上心间,这些强烈的刺激令夏离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得爆裂了! 却说胭脂兽驮着两人,仍是奔行如电,眼看吊桥已尽,裸露着黄土的地面就在眼前,只差一步便可踏上,夏离只觉嗓子眼里突突直跳,一颗心直要变成泉水突出来,正在这时,连接吊桥与地上木桩的绳子也“嘶”的一声完全断开,眼看吊桥就要失去支撑,摔落下来,而二人一马,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当此刻,花思酒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夏离,将夏离护在自己身前。 眼看二人一马就要坠下深谷,蓦地里一鞭突出,卷过绳子,在木桩上绕了几圈,但绳子吃不住力,仍是缓缓向下滑去。 就是这么缓得一缓,胭脂兽奋起平生之力,拼命一跃,神马天来,二人只觉身下一实,胭脂兽终于踩上了平地,将他们驮了上来。 “呼喇喇”一声,缠在木桩上的绳子完全滑落,霎时间吊桥断开,“轰”的一声拍在石壁之上,尘土四起,夏离之马一声嘶鸣,堕下深谷,许久,才隐隐听得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想到刚刚掉下去的如果是自己,此刻怕已是死无全尸,二人不由心有余悸。夏离转过头来,只见悬崖边两人相对而立,其中一人穿着红衫,面貌俊雅,约莫三十多岁,气度不凡,手执长鞭,正笑盈盈地看着二人。 看来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用长鞭裹住了绳子,救了二人一马的性命! 花思酒和夏醉生狼狈地从马上下来,夏醉生忙上前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那人收了长鞭,忙搀起夏醉生:“少侠无需多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花思酒道:“于前辈是举手之劳,与晚辈二人却永铭恩德。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晚辈二人生当衔环,死当结草,以报前辈大德!” “少侠言重了。我姓蔚,单名一个君字。” “原来是‘仁义鞭’蔚君蔚先生!晚辈花思酒,久闻蔚前辈慷慨仁侠,不意今日有幸相逢!”花思酒拱手道。原来“仁义鞭”蔚君古道侠肠,济世度人,名满江湖,此刻自报家门,花思酒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蔚君对花思酒的话不置可否,却对花思酒的名字颇感兴趣,追问道:“花思酒?你便是人称‘有子如玉,白璧微瑕’的瑕玉公子?” “不敢,不敢,不过朋友们谬赞罢了。”花思酒道。 “果然少年英侠。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蔚君问道。 夏离猝不及防间被说破身份,不由满脸通红,偷眼向花思酒看去,见他神色淡然,并无吃惊之色,这下轮到自己吃惊了,沮丧道:“花大哥,难道你早就发现我是女扮男装了?” 蔚君插话道:“姑娘,你真以为电视剧里女主女扮男装别人认不出来么?那大红眼影,那长睫毛,那烈焰红唇,瞎子也认得出来!要我说,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就是被这些电视剧、武侠小说给害了,老幻想着女扮男装、英雄救美,旋转落地转圈圈,老蔚我最烦这一套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咳,不好意思,拿错剧本了。当我没说。花兄弟,该你的台词了。” “哦……夏姑娘,你虽一直刻意压低声音,但你身上有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此香稀有,专供贵族女子使用。我便猜到了八九。”花思酒微笑道。 “花大哥,你也太过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夏离懊恼道,“那么,花大哥,我的真名,你也猜到了么?” “这个我可猜不到啦。” “我们在茶肆时,还曾提起过她。” 花思酒心中一动:“你便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夏醉生?” 夏醉生微笑道:“是,花大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说她是朽木,夏醉生永远感激。” 原来夏离便是人称“朽木美人”、国子监祭酒夏寒夏老爷的千金,夏醉生。 某日她坐西湖游船,她草包般的美貌竟被邻船的花心贵公子看上,uu看书 .uukans.cm 抢她上船,她惊慌下失手打翻了香炉和酒菜,霎时间火光冲天,烧了整条游船,她知道闯下大祸,干脆和心腹小婢碧雪离家出走,女扮男装,化名夏离和夏别,路上只做兄弟相称,直要追寻到无愿草下落,方了心愿。后来听闻那花心公子却是无碍,只有他表弟无辜受伤,那也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夏姑娘,你觉得世上才华横溢之人,会被埋没么?”这里花思酒忽然问道。 “不仅会被埋没,若是他们不懂变通,还会穷困潦倒。”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两人沉默良久,夏醉生方道:“花大哥,你为什么是‘有子如玉,白璧微瑕?’说你君子如玉,我完全赞同,可为什么说你白璧微瑕?我看叫‘有子如玉,白璧无瑕’还差不多。” 花思酒淡淡道:“夏姑娘,你还没发现,我的眼睛看不见么?” 闻言,夏醉生睁大了一双美目,惊得呆了。霎时间,一幕幕场景闪过她眼前:第一次见面时,就是洗尘搀扶着他坐下;一路之上,每当前路变化时,洗尘总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沉稳有担当,走过吊桥时,却一反常态,要自己走在前面带路…… 夏醉生终于什么都明白了。一阵怒气忽然从她心底升起:花大哥为人果然担得起“君子如玉”四字,然而只因为他的眼睛,世人便要说他是“白璧微瑕”么?! 怒气平熄下去的时候,夏醉生忽然怔怔地流出泪来,低声道:“花大哥,我可以像洗尘那样,当你的眼睛。” 第1章 1言之恩 三 花思酒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嘴唇微动,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人打断了。 “喂!你们婆婆妈妈的说完了没?!那两个小子,趁早与你们说知:这无愿草是我甄潇的囊中之物,你们若是识相,就赶快离开,不然,我手中的剑可不会客气,枉自送了你们性命!”一直站在蔚君对面的剑客叫嚣道,他约莫四十多岁,身形又瘦又小,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留着极长一把灰色胡子,头发却是漆黑浓密,看来十分违和,不知他身上的毛到底怎么长的,看来他十分喜爱灰色,就连身旁跟着的、沉默寡言的老仆,都是一身灰色。 “甄潇,有我在此,定不容你再放肆!”蔚君向前一步,护在二人身前。 “蔚君,你这该死的,屡次坏我好事,好!今日我就领教一下‘满天鞭影幻桃花’的威力!”甄潇狠狠道。 “好!我也正想讨教一下甄家绝技‘追风绝影杀’!”蔚君肃然道,长鞭轻点,已在等待对方出手。 只见寒光一闪,甄潇已抽出了宝剑,他的剑法本以迅捷简洁见长,所谓‘追风绝影’,意为迅若流风,快得连影子都追不上,此刻甄潇知道已遇上生平劲敌,全力出战,身法简直快到不可思议,剑舞如流光,顷刻间已连攻蔚君身上数十处要害! 眼看蔚君一条长鞭,护住心口,护不住头顶;护住头顶,护不住小腹,马上就要身受重伤而倒下!好个蔚君,临危不乱,一条长鞭刹那间分作数条,笼罩四周,翩然而舞,恰似一朵朵桃花盛开在天地间!正是蔚君的成名绝技“满天鞭影幻桃花”! 夏醉生只觉眼花缭乱,二人身形快到几乎分辨不出,只听得武器交接之声,正不知哪个占了上风?心知蔚君乃江湖成名前辈,此刻和甄潇单打独斗,绝不会允许自己二人插手相助,正暗暗着急之际,兵器之声顿止,只见蔚君长鞭垂地,甄潇宝剑回鞘,二人相背而立,静止不动,只有微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飘飘荡荡。 时间像是刚刚点了卤水的豆腐,凝固不动。 正不知,谁输,谁赢? 只见甄潇胸前灰衣一点点地浸出血渍,染红了他的前襟。 “扑”的一声,甄潇用剑拄在地上,他引以为傲的灰胡子四散飘落,人已跪了下来! “前辈胜了!”夏醉生拍手道。 “前辈既胜得我家主人,这二人我们再不干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一直跟在甄潇身边的灰衣仆忽然出声道,若不是他开口,众人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他将甄潇背起,飞也似的奔走了。 “前辈真是厉害!一下子就将那个坏人打跑啦!”夏醉生雀跃地奔到蔚君面前。 盯着甄潇主仆完全走开后,蔚君却面色一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花思酒和夏醉生大惊,夏醉生忙取出家传灵药“碧落丹”与蔚君服下,急道:“前辈,您怎么啦?” 蔚君闭目不答,吞下灵药,缓缓打坐了一刻钟后,面色见平,方才答道:“不妨事。刚刚与那甄潇拼斗,‘追风绝影’果然名不虚传,我虽重伤了他,却也被他的剑气伤到心脉,幸好有夏姑娘的灵药,如今已好些了。只是暂时无法使用武功,不能护佑你们了。” “前辈说哪里话?前辈本是为保护我们而受伤,如今该是我们保护前辈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那甄潇前辈,晚辈素不相识,为何非要致我二人于死地?”夏醉生道。 “你们可也是为了追寻无愿草而来?你们来的路上,是否格外顺利,不见一个行人?”蔚君道。 “正是。晚辈此行,思量本该龙争虎斗,纷争四起,一路行来,却顺利非常,人踪不见,好生诧异。”花思酒道。 “无愿草只有一株,最终只能一人获得。那甄潇为了独占无愿草,在一路上都设下埋伏,专门暗中刺杀来此追寻无愿草之人,比如在那吊桥边,他早已到达对面,却叫手下暗暗潜在桥边,单等你们走到桥中间,一声令下,割断绳索,吊桥翻覆,你们岂不是都化作了桥下冤魂?二位际遇不凡,可他在其他地方暗杀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蔚君道。 “多亏蔚前辈一鞭之助,否则我们二人也都被他害了!”夏醉生道。 “那匹红马神骏非凡,蔚某只是略助一臂之力。如今之计,我们决不能让无愿草落入这奸贼之手,否则定会在武林掀起滔天风浪!我们这就起身,定要赶在那奸贼之前夺得无愿草!”蔚君坚决道。 “可是……前辈,你身受重伤,如何禁得起颠簸?”花思酒担心道。 “不妨事。再过三天,我的武功当可完全恢复。这段时间,就有劳你们了。”蔚君道。 “如此,让胭脂兽驮着前辈,我们立即起身!”花思酒道,小心将蔚君扶到马背上,三人一马急急下山而去。 三人下到山脚下,又赶了许久的路,忽见前方一片崇山峻岭,奔到近前,只见那崖皆极高极陡,几乎与地面垂直,石壁光溜溜的无着力处,人力绝难上去。山脚下,苍翠掩映中,石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夏醉生伸手拨开覆在其上的枝蔓,一张狰狞的巨大人脸忽然露了出来,唬了她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张刻在石壁上的人脸,这脸足有两三个人高,怒目圆睁,鼻子只有两个孔,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张嘴,嘴唇猩红大张,其内牙齿森严,令人不寒而栗。 夏醉生不欲再看那张人脸,正欲退开,蔚君忽道:“等等!夏姑娘,你觉不觉得那牙齿很像一扇石门?” 夏醉生闻言,仔细一看,见那牙齿是用整块的汉白玉雕成,确是可以活动的迹象,不由用力一推,却是纹丝不动。 “依小二哥所指之路,无愿村就在这片山崖之后,山崖陡峭,无可攀爬,这张人脸恐怕就是进入无愿村的唯一入口,方才推门,却是万难推动,却是该当如何进入呢?”夏醉生道。 三人正在苦思之际,一个带着白毛兽人面具、身穿貂袍的人突然走了出来,此刻正是盛夏,他却将全身都藏在貂袍之中,他来得突然,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吓了三人一跳。 那貂袍人忽然开口说话,嗓子像是被针线缝住又拼命挣开一样,嘶哑可怖:“汝等欲过此门,需接受吾之试炼。如此,汝等仍执意前行否?” “在下三人实有不可不过的理由。恳请前辈放行。”花思酒道。 “呵呵……前辈?这称呼倒也有趣。如此,请接受吾之试炼。此门名为‘彼岸门’,是‘无愿村’的入口,只有两类人可过此门:第一类,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第二类,向吾献出性命之人。吾有铜镜‘三生眼’,当看尽前世今生来世,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可过;若是本事不够,欲过此门,便要将性命献吾!”貂袍人顿了顿,道:“又有二人到了。” 夏醉生听说,回头望去,果见一道灰色身影渐渐奔近,定睛看时,正是背着甄潇的灰衣仆。原来他们虽然先走,一来背负伤者,不如胭脂兽神骏;二来不识路径,走了许多冤路,因此方才赶到。 “如此,吾将一一试炼。”貂袍人道,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道:“若是三生眼中能映出这个人的脸,他便是天下第一之人。”原来三生眼正是这面铜镜的名字。 五人依次走上来照这铜镜,只见金光闪耀,醉生、思酒、蔚君走过时,铜镜中均照出了每个人的脸。醉生心想:一面铜镜,怎可能照得出这个人的脸,照不出另一个人的,这貂袍人恐怕是在装神弄鬼,正要出言取笑,却见甄潇和那灰衣仆走上来照镜时,铜镜金光闪耀,澄澈一片,却是无论如何都照不出二人的脸。 醉生方才惊得呆了。 那貂袍人凝视铜镜,沉吟良久,方指着三人道:“汝等五人经过吾之试炼,其中三人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分别是这位姑娘,这位先生,这位公子。” 夏醉生拍手道:“太好了!蔚前辈,花大哥,我们可以进无愿村了!” 貂袍人忽然呵呵冷笑,虽是盛夏,他的笑声却尖利如冰,让人不禁心里一寒,只听他道:“呵呵……那么,其余二人欲过此门,便要向吾献出性命。” 花思酒欲待再言,突然之间,甄潇身形微动,已擎出一把匕首,向花思酒偷袭而去!原来他小人之心,那貂袍人说什么过不了试炼,便唯有向他献上性命,那不就是说死人才能进去?既然自己进不去,那么其他人也别想进去!因此甄潇想要偷袭花思酒,大家落个“同甘共苦”! 说时迟,那时快,甄潇寒光闪闪的匕首已对准了花思酒的后心,眼看剑尖透衣而过,就要穿透花思酒的背脊! 花思酒这才感觉到一阵冰凉从后心传来,却已经来不及避开! 甄潇已经露出了狞笑,耳边听得夏醉生在失声尖叫,花思酒暗道:“我命休矣!” 却听“叮当”一声,匕首掉在了石头上! 花思酒感到那阵迫人的压力从后心消失,不由暗道侥幸。那甄潇按着手臂,表情痛苦,夏醉生泪痕才干,欢呼着向花思酒奔来。 “在吾面前,尚容不得宵小撒野!”貂袍人森然道。 花思酒听说,已知是甄潇偷袭,幸得貂袍人援手,打落匕首,否则自己此刻已是刀下亡魂,不禁拱手向貂袍人道:“多谢前辈大德!” “无需谢吾。吾只是……不肯浪费而已。” “第二类人,需将性命献出方可通过此门,那不是说死人才可通过?”花思酒道:“甄前辈,我看您还是和您的仆从一起回去吧。与其枉送性命,不如回去另谋出路。” 甄潇恨恨地瞪了花思酒一眼,忽然出手如电,已点了灰衣仆的数处大穴,他将灰衣仆扔到貂袍人面前,道:“此仆献你,我可以通过么?” “这灰衣仆在你危难之际,负你奔波,不离不弃,忠心耿耿,你为了进入无愿村,竟出卖于他,你还有人性么?!”夏醉生怒道。uu看书 ww.uukashu 貂袍人却是阴阴一笑,忽然出手如电,已扼住了那灰衣仆的脖子,只听“格拉”一声,那灰衣仆神色狰狞,脑袋诡异地歪向一边,似是被扭断了脖子,貂袍人随手往地上一扔,那灰衣仆的尸体竟然消失不见了。 夏醉生大惊,定睛看去,原来貂袍人所站的地面附近亦长着一张人脸,此刻那人脸大张着嘴,嘴中黑黝黝一个洞口,看来定是将尸体扔进了那洞口中。 貂袍人见夏醉生盯着地上的人面,突然呵呵一笑,道:“此井,名为人面井。所有没有才能、被人出卖与我之人,皆在此井葬身。汝等该庆幸,此刻仍然站在井上。” “吾之试炼已过,彼岸门为汝而开。” “轰隆”一声,整块汉白玉缓缓升起,猩红的嘴大张,只见里面幽深一片,黑暗如潮水般涌动着。 花思酒向胭脂兽低语了几句,一拍马屁,胭脂兽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夏醉生道:“花大哥,你让胭脂兽回家了么?” 花思酒道:“是。胭脂兽乃是神骏,定能找到回家的路。”这里醉生明白,花思酒定是知道前路莫测,不愿让爱马和自己冒险,故此将它放回家了。 三人无可奈何,只好和甄潇一起走进这传说中的“彼岸门”。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红唇之内,夕阳如血,映得那人脸愈加狰狞,看来就像是在将四人吞入腹中一样。 “轰隆”一声,汉白玉再次合上,那人脸有了牙齿,竟似在微笑一般。 貂袍人随即不见,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2章 龙争虎斗 一 四人凭着直觉一直向前走去,也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忽隐隐望见前方似有光芒,越往前走,光芒越盛,原来便是出口。四人走出洞来,豁然开朗,阳光满溢,直如到了仙境一般:鲜花铺地,异香扑鼻,微风起处,莺啼燕舞,诸芳斗艳,万象争辉。 “这便是无愿村么?这里的花都快把地面铺满了!”夏醉生雀跃道。 “醉儿,你仔细看看,这里的花,有叶子么?”花思酒道。 夏醉生听说,蹲下身来拨开一片花丛一看,奇道:“花大哥,这里的花当真没有一片叶子,地上也没有任何青草!” “境内开满鲜花,却无一草一叶,与传说一致,当是无愿村无疑了。”花思酒道。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见到青草,岂不一定就是无愿草?”醉生道。 “理论来说,是如此。”花思酒踌躇道,“因此为了早日找到无愿草,我们需要尽快搜索无愿村!” “咦,甄潇去哪里啦?”醉生忽然道。他们一道从彼岸门中出来,此刻甄潇却不见了踪影。 “他应当是趁我们不备悄悄离开了。如此,我们这段时间更要打起精神,不要被他抢先找到了无愿草。同时,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更要加倍小心,提防他为了独占无愿草而偷袭我们。”花思酒道。 “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落脚的地方罢。”蔚君道。 “说得也是。今晚总不能露宿野外。”夏醉生道。 三人继续前行,只见眼前尽是奇花异种,争奇斗艳,瑰丽无比。醉生远远看到一群棕色蜜蜂高高地趴在花瓣上,那蜜蜂见人走到近前却也不飞,身上鲜艳的色彩和花纹看来就像在开怀大笑一样,醉生一挥手,几乎碰到它脑袋,它还是一动不动。 蔚君见状,笑道:“夏姑娘,你再怎么挥手,它也不会动的。那不是蜜蜂,而是一种叫做蜂兰的兰花,它的外形酷似蜜蜂,从而吸引蜜蜂来给它授粉。这种蜂兰在我朝极为稀有,只有大食国朝贡来的几千株,没想到无愿村中随便就长了这么多。” 无愿村中奇花之多之繁,即使见惯世面如夏醉生也不由啧啧称奇,有的色泽艳丽,花瓣纤细堆叠,观之如流淌的鲜血,应是曼珠沙华;有的翠色逼人,花冠大如圆轮,恰似猴子的眼睛,应是平滑圆盾芥;有的花冠状如六角塔形,花瓣有一百片,层层堆叠,排列优美,应是十八学士茶花,还有一些造型奇特的花种,连夏醉生也不认识,不禁让她感慨道:“这里随便一株花,拿到外面定是价值连城。” “夏姑娘,你看这朵花。”蔚君的手指穿过姹紫嫣红,忽然指向了一株不起眼的花朵。 这朵花比起旁边争奇斗艳的群芳们显得十分朴素,只有三个花瓣,分别是红、蓝、紫三色,除此之外,显得十分平凡。 “这花……叫做箴花。我只在传说中听过。只要服下它的花瓣,便可以预见未来的灾祸。服用箴花花瓣的人从来不会说谎,如果他说一个人只剩下三天寿命,那么那个人绝活不到第四天去。传闻,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就是服用了箴花花瓣,他的预言才无一落空。”蔚君抚摸着箴花道。 “可以预见未来?那不是很厉害么?那我现在就吃了它,不就可以预见我的将来,看看……”夏醉生的手已经碰到了箴花花瓣,说到这里,却是脸上微微一红。 “看看将来,谁是你的如意郎君?”蔚君哈哈大笑,拍掉了夏醉生摘箴花的手:“服下箴花花瓣虽然可以预见未来,但古往今来,几乎没有人愿意服下它。夏姑娘,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服下箴花花瓣者,可预见未来,却会厄运缠身,不得善终。”花思酒插口道。 “不错!正如花小兄弟所言。如此,夏姑娘,你还想服用此花么?” 夏醉生忙摆手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可是,那位悲歌占星师又为何要服下此花呢?难道他不怕厄运缠身么?” “也许他有即使身缠厄运也想拥有的东西吧。”蔚君指着前方道,“前面有个庙。我们今晚有落脚的地方了。” 三人自从进入无愿村还未见过一个活人,在这样一个古怪又美丽的地方竟然盖着一座庙宇,不由令三人好奇不已,三人加快步伐来到庙门前,古朴的木门看来已年久失修,上面隐隐布满了划痕和刀口。 夏醉生上前轻敲门扉,拉长声调道:“有人在么~”她连敲三次,都无人应答,轻轻一推,只听“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夏醉生扶着蔚君,三人一起缓缓踏进了庙门。天色已暗,庙里一片昏暗,只能隐隐看着一些轮廓。夏醉生在黑暗中摸索着,忽然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那东西中间有两个大孔,夏醉生随手丢了出去,又摸摸摸,这次终于给她摸到了想到的东西:那东西细细长长,材质韧软,夏醉生摸索着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它,只听“蓬”的一声,火光霎时间照亮了整座庙: 原来醉生捡起的是一座铜脚烛台,蜡烛的光细软温柔,映得上面端坐的白玉神像面容都柔和起来,那神像的脸美丽妩媚,似喜似嗔,眼波流转间,竟似活了一般,檀口轻张,像是正在向面前的人诉说着什么。她面容柔美,身上却穿着铠甲,一双手中抓满了武器,刀、剑、枪、鞭,无所不有,背上背着弓箭,威风凛凛,竟似战神一般。 那神像的眼睛是如此夺人心魄,不由让夏醉生看得呆了。 “夏姑娘,你看那里。”蔚君忽然出声,打断了夏醉生的痴望。 夏醉生这才如梦初醒,向蔚君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地上白生生躺着一颗人的骷髅头,两个黑漆漆的眼洞对着自己,醉生顿时吓得冷汗涔涔,连忙躲到了花思酒身后,原来自己方才丢出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人的头盖骨! 醉生躲在花思酒身后,偷眼打量了一圈庙宇,道:“花大哥,这庙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庙里供奉着一尊美人战神像,神像身前供着的,不是瓜果,却是一排排的骷髅头。” 花思酒听醉生将庙宇描述得如此细致,那定是为了自己,心中忽然一动,想起醉生对自己所说的话:我可以像洗尘那样,当你的眼睛。她那时话声哽咽,该是哭了罢? 想到这,花思酒勉强收摄心神,道:“这地方果然古怪,不宜久留。” “可是天色已晚,除了这里,我们别无去处啊。”蔚君道。 “也罢。看来我们今晚只有暂歇此处,明早再做打算。我来守夜,你们歇着便可。想来只要留心些,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花思酒道。 “如此甚好。”蔚君抚须道。 “这附近有条河,我去河里捕些鱼来,醉儿你就去附近捡些树枝来好么?”花思酒道。 “好啊,花大哥。可是,你怎么知道这附近有河呢?你又怎么捕鱼呢?”夏醉生好奇道。 “我听到这附近有水流的声音。醉儿,我的听觉比常人灵敏些。至于捕鱼么,只要把它们全都震晕了,捞上来不是很简单么?”花思酒微笑道。 “哈哈,那我就去捡些树枝来生火。蔚前辈,花大哥,一会儿见!”夏醉生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好在这里虽然没有干草,也没有枯叶,但还是有许多枯枝散落在地,夏醉生就一点点收集起来,用外裙兜起来。一路行来,夏醉生觉得已经收集得足够多了,就慢慢向回走去。可是夏醉生记忆中明明是这个方向,却越走越不对,醉生想要返回,却再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她左绕右转,却越来越往树林深处而去,离那座庙越来越远。 夏醉生不知所措,她兜着一大捧枯枝,迷路在树林之中,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完了,今晚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夜色如潮水般翻涌不息,将醉生的身影淹没了。乌云蔽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沙拉沙拉”的声音,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谁?难道是甄潇? 醉生不由地靠在身旁的古树上,屏住了呼吸,她此刻兜着满裙的枯枝,反击极为不便。醉生默默地祈祷那声音从自己身旁穿过,别注意到自己,可偏偏天不遂人愿,uu看书ww.uuanhu.cm 醉生只听得那声音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转眼间醉生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都喷在自己脸上。 没办法了!醉生一翻裙子,将所有的树枝都向面前砸去,然后转身就跑! 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悄无声息地拉住了。 醉生毛骨悚然,正要用力挣脱,却忽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醉儿,是我。” 醉生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心脏犹然砰砰狂跳,道:“花大哥!你吓死我了!” “抱歉,醉儿,忘了先喊声你的名字。”花思酒抱歉道。 “花大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我?” “你要听官方回答还是私人回答?”花思酒一边弯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树枝,一边道。 “官方回答是什么呢?”醉生道。 “每个人的呼吸,脚步,气味,都是不一样的,而对我来说,我对这些格外地敏感,因此我可以很轻易地分辨每个人,甚至比平常人更快地认出一个人。而且,我说过,醉儿,你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是其他人都没有的。这就是官方回答。” 花思酒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摸索着点燃了树枝,霎时间,火光映亮了一双清澈的眼眸,火光倒映在那双眼眸中,显得那双瞳仁热烈又温柔。 那是多么温柔的一双眼睛啊! 可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却看不见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醉生不由地心中一痛,心不在焉地道:“那私人回答呢?” “只要是你,我就是认得。”花思酒突然低声道。 第1章 1言之恩 小茶肆中。 这茶肆不大,布置却格外精巧。 古朴的青檀木桌错落有序地散落在厅堂中,将空间利用得恰好却又不会感到拥挤,每张木桌配着四把花梨木矮椅,有客人的桌上又配着一把紫砂壶和四只小盏。 难得的是那紫砂壶表面皆极好地养着一层包浆,桌旁又偎着一把长嘴铜壶,壶略轻了些,勤快机敏的小二哥便会立刻将刚刚煮沸的开水灌满壶身,再提回客人的桌旁。 这茶肆的主人似乎不爱花却分外崇尚青草,店里处处是青草的装饰,桌椅上雕刻的是微微凸出的青草纹路,墙壁上也挂着草编的蚱蜢,蝈蝈之类的,连花瓶里插着的都是一把郁郁葱葱、还沾着露珠的青草,看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淡淡的雾气氤氲中,客人低声交谈着,袅袅茶香和青檀木的幽香透过打开的青木窗散发出去,吸引着来往的行人。 一位腰间配着明珠、身穿窄袖织纹云锦紫衫的公子在茶肆门口站定,他约莫十五、六岁,相貌秀雅,两只袖口皆用金丝绣着一只展翅仙鹤,那仙鹤脖颈纤细,羽毛根根分明,一双细脚垂在空中,似乎下一刻就能从衣上飞下来一般。 他身后跟着一个碧衫公子,衣料虽也华贵,比之他那件,却是远远不及了。他二位站在门口张望,看来应是渴了,却站在店门口犹豫进不进去。 店里的小二哥早热情地上来招呼,那两位公子禁不住小二的火热招揽,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 那两位公子走进来环顾一圈,站定了好一会儿,方才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那位子较为清净,旁边桌子上只坐着一位满脸胡须、身材魁梧的客人。 小二哥早殷勤地拭过凳子,请他俩坐下,吆喝道:“二位客官要喝什么茶?本店有新进的千目青顶,配芙蓉玉面酥是极好的。”这小二极是机灵,见这二位公子衣饰不凡,便立刻推荐了店里最贵的茶。 “将就一些也罢了。小二哥,就要你说的这些,只是那芙蓉玉面酥要多多地搁些蜂蜜,记着了么?”碧衫公子道。 “好嘞!”小二哥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动作麻利地端来了茶水和一碟精致的酥点,道声:“客官慢用。”顿了顿,又道:“客官想必十分爱吃甜点。却叫我想起本朝最有名的一位名门小姐。” “哦?是谁啊?”那位紫衣公子一直没有开口,此刻却突然出声询问,声音却与他的做派截然不符,颇有几分天真稚嫩。 “就是国子监祭酒夏寒夏老爷的掌上明珠,夏醉生小姐啦。听说这夏小姐挚爱甜食,就是喝杯水也定要舀足三大勺蜂蜜呢!” “那小姐这么有名呀?” “这小姐名气可大着呢!她有个绰号:‘朽木美人’。听说她长得可漂亮啦,有一年冬天的时候,她忽然站在庭院里嚎啕大哭,别人怎么问她都不说,哭累了方抽抽噎噎地道:‘花全谢啦!’谁知就在这时,她的庭院之中,忽然郁郁葱葱,百花疯长,刹那间百花齐放,开满庭院,众人大异,纷纷说是她的美貌打动了花神,才令百花违令盛放。” “那确是真的。”碧衫公子轻轻道。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小姐的笨拙却和她的美貌一般程度,”小二哥接着道,“从小到大,功课那是一塌糊涂,唯有针线还算过得去;但是姑娘家家的,却爱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暗器,任夏老爷请遍天下名师,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一手字写得跟泥鳅滚的一样,不知道气歪了多少先生的鼻子,最后一个被她气走的先生道:‘朽木不可雕也。’因此得了这个绰号。这小姐两年前更是闯下一件天大的祸事来,从此便失踪了。” 碧衫公子听了这话立刻怒容满面,眼看就要发作,却忽听一个温润的声音插进来道:“道听途说,如何可信?可惜良才美质,被世人认作烧火之薪。” 那紫衣公子听闻此言,杯中的茶忽然拿不稳泼了出来,他似乎感觉不到烫,只是定定向来人看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玉白如意云纹锦衫,腰间挂着一对貔貅玉佩,约莫二十岁左右,长身玉立,俊雅出尘,颇有“翩翩浊世我独醒”之意,只是他一双眼睛略略与气质有些不符,显出几分淡漠来。 他旁边跟着一个穿着黑衣的清秀小厮,观其气度,严谨雅致,一望可知出自大家。 “公子此言虽微,若那小姐知道却一定好生感激。”紫衣公子低声道。 “一句话而已,有什么要紧?”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在下可否与二位共饮一杯?” “荣幸之至。”紫衣公子欣然道,“小二哥,相烦再添两双碗筷,几盘好菜!”那白衣公子在黑衣小厮的搀扶下在他们对面坐下。 待小二哥摆好菜肴,紫衣公子道:“不说这位‘朽木美人’了。小二哥,这茶肆往前可是通往‘无愿村’么?” “客官这可是问对人了。那‘无愿村’正在小人的故乡附近。那村子偏僻曲折,没有人指路可不容易找到。近来少说也有千人打听它的位置,可真正能到了那里的,可为数不多啊。” “小二哥,你把路指与我们,少不得你好处。”碧衫公子道。 小二哥闻言憨憨一笑,详细描述了一番无愿村的位置后,道:“客官此去无愿村一定要多加小心。这几日去往无愿村的路上群雄毕至,龙争虎斗,二位公子如此文雅,怕是可能吃亏啊。” 紫衣公子微微一笑,正要答言,那白衣公子已开了口:“在下也正要到那无愿村去。不如和二位结伴同行,在下武功虽低微,但护佑二位想来还是够的。” “那便有劳公子了。”紫衣公子微笑道,“小弟姓夏,单名一个离字,别离的离。另一位是小弟的表弟,夏别。”叫夏别的碧衫公子含笑点头示意。 “在下花思酒。”白衣公子亦报上名来。 “如此,小弟便要唤声花大哥了。”夏离笑道,“小弟年幼,如有不当之处,还望兄长多多包涵。” “贤弟说哪里话?似贤弟这般人中龙凤,花某得以相交才是三生有幸。”花思酒道。 “大哥方才为何说那小姐是良才美质?小弟每每听说那小姐所闯下的祸事,被世人传为笑柄,却从未听过似大哥这般言语。”夏离道。 “很久以前,我曾见过那小姐织就的衣衫,辉煌灿烂,可夺造化之工。据我想来,一物一品,生来便带着主人的神采,那衣衫的人定是光明磊落,才华横溢之人。” 夏离闻言,定定地看了花思酒好久,方低声道:“生平得一知己足矣。” “贤弟说笑了。不知贤弟此去无愿村,可也是为了无愿村那一百年一见的异宝‘无愿草’么?”花思酒道。 “不瞒大哥,小弟正是慕名而来。” “那无愿草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竟引得各路英雄纷纷而至?”坐在旁边位子的胡须客一人独酌无聊,夏离他们声音又不小,早被他们的谈话吸引,此刻忽然出声问道。 夏离看了一眼这胡须客,只见他面目黝黑,打扮朴素,显是附近乡绅的门客,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倒也不以为意,道:“传说极西之地,有一村庄,叫做无愿村。这无愿村却有一样奇处:村内不长一草,不生一叶,却开满诸般异花,姹紫嫣红,如云蒸霞蔚,且四季不败,寒冬腊月,仍是花团锦簇。每隔百年,无草无叶的无愿村都会降生一样异宝,名为‘无愿草”,传说,无愿草美丽非凡,为群芳之冠,但这都不是它能被称为异宝的理由。它之所以价值连城,是因为它可以实现找到它的人任何一个愿望。” “那真是珍贵已极了!为什么又叫做无愿草?叫许愿草才更贴切吧?”那胡须客又问道。 “这就是无愿草的古怪之处了。传闻只有没有愿望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无愿草。”夏离答道。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别说世人都有愿望,就是没有愿望的人,还要无愿草何用?”那胡须客又道。 “这就是江湖上十大谜题之一的‘无愿草之谜’了。”夏离含笑道。 那胡须客欲待再问,茶肆中忽然匆匆走进一个矮小客人,那矮客人环顾一圈,急急走到胡须客面前,劈手揪住他的胡子,斥道:“大胡子,你还在这闲逛!你老婆快要生了,还不快跟我回去!” 那胡须客一听,满脸胡须遮着,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大步流星,急急跟着那矮个,一直去了。 众人见他去了,倒也不以为意,花思酒接着道:“来此追寻无愿草之人,均是有平生未遂之愿的人。似贤弟这般风骨,不知还有什么愿望难以达成?” “小弟此来,是为了小弟的一个夙愿:小弟想要一只北国雪域的‘冰丝天蚕’。”夏离道。 “哦?听闻冰丝天蚕是古籍中记载的神物,生长在北国雪域,至今未有人见过。传说冰丝天蚕以冰为食,吐丝时体作透明,可观丝成过程,吐出的丝坚韧不断,水火不侵,触之却柔软温润,以之作衣,轻盈华美,刀枪不入,乃是制衣者梦寐以求的‘天之材’。难道贤弟竟爱制衣么?”花思酒道。 “大哥真是敏锐。小弟曾有幸听过《霓裳羽衣曲》,歌可裂石,对大唐盛世心生向往,被乐曲所感,立志作出‘霓裳羽衣’,以报令小弟得闻仙乐之人。”夏离道。 “《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所做,是大唐歌舞的最高峰,可惜安史之乱后玄宗心伤贵妃之逝,曲在人亡,遂毁之;南宋李后主和大周后费了若般心力,终将大部分乐曲补齐,可惜李后主虽然惊才绝艳,却没有治国的韬略,亡国城破之际下令焚毁曲谱,《霓裳羽衣曲》就此失传于世。贤弟竟有机遇得闻此失传仙乐,亦是十分有幸了。u看书 uuknshu”花思酒道。 “大哥真是博闻强记,小弟佩服。小弟亦好奇,还有何等样事是大哥做不到的?要去寻那无愿草?”夏离道。 “我也有一样追寻不到的东西。”花思酒有些黯然地道。 “大哥聪明智慧,将来一定能找到的!” “贤弟说笑了。如此,我们便启程吧。” 夏离答应一声,丢给小二几点碎银,小二哥喜得眉开眼笑,目送着夏离、夏别出去了。花思酒亦缓缓站起,在黑衣小仆的搀扶下走出茶肆,一声呼啸,一匹火红色的骏马踏蹄而来,对花思酒挨挨擦擦,甚是亲热。 那马全身如火,并无一丝杂色,只有额间一点白月光,皮毛华亮,意态昂扬,真是一匹千金难求的骏马!夏离二人之马虽也神骏,在此马身边,却也相形见绌了。 夏离不禁艳羡道:“大哥此马真是美丽。” “此马名叫胭脂兽,乃是西域之国进贡,贤弟喜欢,本应就此赠与贤弟,只是此马桀骜不驯,恐伤了贤弟。待日后贤弟与此马熟稔,当可奉送。”花思酒微笑道,心想夏弟果然小孩心性,不夸此马神骏,却夸其外表。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点道理,小弟还是懂的。”夏离道。 花思酒微笑不语,当下四人按照小二哥所指之路,七拐八绕,翻上了一座山头,但见四周风景如画,姹紫嫣红开遍,凉风习习,真令人心旷神怡。忽然转过小路,一座匹练也似的吊桥横现眼前,往下一望,云雾缭绕,不知深浅。对面也隐匿在云雾中,愈发令人想要一窥究竟。 第2章 当你的眼睛 黑衣小仆小声对花思酒说了几句后,花思酒道:“翻过对面的山头,应当就离无愿村不远了。贤弟不是喜欢我的胭脂兽么?不如我二人交换坐骑,渡过此桥。只是胭脂兽淘气,须得贤弟在前带路,它是万不肯别的马儿走在它前面的。” “真的么,花大哥?”夏离闻言笑眯了眼睛,立时便从自己的马上翻身下来,小心翼翼却又跃跃欲试地站到胭脂兽身前,只见胭脂兽一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忽得不见了瞳仁,似是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口中呼呼喘气,一时大惊失色,不敢上去。 “胭脂!”花思酒低喝一声,随即对夏离伸出手来,温声道:“夏弟,我扶你上去。” 夏离只见花思酒一双手白腻温润,骨骼纤长,耐心地等待着,伸在自己眼前,忽得心下一跳,身不由己,已搭上了花思酒的手掌。 只觉掌心一热,那只手掌微微用力,自己伸脚一跨,已跨上了胭脂兽之背,胭脂兽似是伸脚蹬了一下地面,对自己驮了个蠢蛋的事十分生气,主人在前,却又无可奈何。 花思酒翻身跨上夏离之马,“驾”了一声,那马颇为乖顺地缓缓前行,于是又勒住了马头,道:“前路危险莫测,若是无辜之人,最好不要蹚这趟浑水。我这小仆洗尘极是机灵,不如让他护送夏别公子回家,夏弟,你意下如何?” 夏离低头沉思一会儿,道:“也好。” “小……表哥,老爷曾吩咐……”夏别急道。 “表弟,如今出门在外,你须得听我的。”夏离道。 “可是……”夏别欲待再言,夏离已不肯再听,“驾”的一声,骑着胭脂兽跨上了吊桥。 夏别无可奈何,知道夏离虽然天真单纯,性子却是执拗,万难劝他回转,只好和洗尘作别而去。 这里二人骑马缓缓前行,皆屏气凝神。听小二哥所言,此路当强人辈出,可一路行来,但见鸟语花香,并不见一人一骑,顺利到此,过分的安宁反而更觉危险。 堪堪走到半途,仍是悄无声息,却忽听花思酒叫得一声“不好!”从后面的马上一跃而起,跃到胭脂兽背上,坐到夏离身后,接过夏离手中的缰绳,大喊一声“驾”!说时迟那时快,脚下的吊桥忽然剧烈摇晃,夏离之马猝不及防,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已是跪倒在桥上! 胭脂兽甚通灵性,察觉到主人心意和前路危险,放开四蹄,向前急奔,直如追风逐电,这时夏离才隐约听得前方传来一阵“蹭蹭蹭”的声音,像是在锯什么东西,而脚下的吊桥摇摇摆摆,似是下一秒就会断裂开来,而自己二人也将和胭脂兽一起堕下深谷,死无葬身之地! 夏离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呼,胭脂兽蹄声得得,吊桥的木质地板一下近、一下远地冲击着视线,花思酒的双手穿过自己的腰间执着缰绳,就像是环抱着自己一样,夏离只觉腰肢发烫,心跳如雷,明明此刻正处在生与死的边缘,身后白衣公子的气息却是如此清晰地向自己传来,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后颈上,令自己一阵震颤。 夏离慌乱之下,忽然向下一望,这一下更是头皮发麻,只见云雾浓稠,草木的影子裹在其中,而自己与云雾之间还有空荡荡一段距离,悬浮空中、抓不到实地的恐慌惊惧霎时间充斥而来,一阵像是从悬崖底一直蹿上来的悸动袭上心间,这些强烈的刺激令夏离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得爆裂了! 却说胭脂兽驮着两人,仍是奔行如电,眼看吊桥已尽,裸露着黄土的地面就在眼前,只差一步便可踏上,夏离只觉嗓子眼里突突直跳,一颗心直要变成泉水突出来,正在这时,连接吊桥与地上木桩的绳子也“嘶”的一声完全断开,眼看吊桥就要失去支撑,摔落下来,而二人一马,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当此刻,花思酒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夏离,将夏离护在自己身前。 眼看二人一马就要坠下深谷,蓦地里一鞭突出,卷过绳子,在木桩上绕了几圈,但绳子吃不住力,仍是缓缓向下滑去。 就是这么缓得一缓,胭脂兽奋起平生之力,拼命一跃,神马天来,二人只觉身下一实,胭脂兽终于踩上了平地,将他们驮了上来。 “呼喇喇”一声,缠在木桩上的绳子完全滑落,霎时间吊桥断开,“轰”的一声拍在石壁之上,尘土四起,夏离之马一声嘶鸣,堕下深谷,许久,才隐隐听得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想到刚刚掉下去的如果是自己,此刻怕已是死无全尸,二人不由心有余悸。夏离转过头来,只见悬崖边两人相对而立,其中一人穿着红衫,面貌俊雅,约莫三十多岁,气度不凡,手执长鞭,正笑盈盈地看着二人。 看来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用长鞭裹住了绳子,救了二人一马的性命! 花思酒和夏醉生狼狈地从马上下来,夏醉生忙上前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那人收了长鞭,忙搀起夏醉生:“少侠无需多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花思酒道:“于前辈是举手之劳,与晚辈二人却永铭恩德。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晚辈二人生当衔环,死当结草,以报前辈大德!” “少侠言重了。我姓蔚,单名一个君字。” “原来是‘仁义鞭’蔚君蔚先生!晚辈花思酒,久闻蔚前辈慷慨仁侠,不意今日有幸相逢!”花思酒拱手道。原来“仁义鞭”蔚君古道侠肠,济世度人,名满江湖,此刻自报家门,花思酒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蔚君对花思酒的话不置可否,却对花思酒的名字颇感兴趣,追问道:“花思酒?你便是人称‘有子如玉,白璧微瑕’的瑕玉公子?” “不敢,不敢,不过朋友们谬赞罢了。”花思酒道。 “果然少年英侠。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蔚君问道。 夏离猝不及防间被说破身份,不由满脸通红,偷眼向花思酒看去,见他神色淡然,并无吃惊之色,这下轮到自己吃惊了,沮丧道:“花大哥,难道你早就发现我是女扮男装了?” 蔚君插话道:“姑娘,你真以为电视剧里女主女扮男装别人认不出来么?那大红眼影,那长睫毛,那烈焰红唇,瞎子也认得出来!要我说,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就是被这些电视剧、武侠小说给害了,老幻想着女扮男装、英雄救美,旋转落地转圈圈,老蔚我最烦这一套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咳,不好意思,拿错剧本了。当我没说。花兄弟,该你的台词了。” “哦……夏姑娘,你虽一直刻意压低声音,但你身上有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此香稀有,专供贵族女子使用。我便猜到了八九。”花思酒微笑道。 “花大哥,你也太过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夏离懊恼道,“那么,花大哥,我的真名,你也猜到了么?” “这个我可猜不到啦。” “我们在茶肆时,还曾提起过她。” 花思酒心中一动:“你便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夏醉生?” 夏醉生微笑道:“是,花大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说她是朽木,夏醉生永远感激。” 原来夏离便是人称“朽木美人”、国子监祭酒夏寒夏老爷的千金,夏醉生。 某日她坐西湖游船,她草包般的美貌竟被邻船的花心贵公子看上,uu看书 .uuknsh 抢她上船,她惊慌下失手打翻了香炉和酒菜,霎时间火光冲天,烧了整条游船,她知道闯下大祸,干脆和心腹小婢碧雪离家出走,女扮男装,化名夏离和夏别,路上只做兄弟相称,直要追寻到无愿草下落,方了心愿。后来听闻那花心公子却是无碍,只有他表弟无辜受伤,那也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夏姑娘,你觉得世上才华横溢之人,会被埋没么?”这里花思酒忽然问道。 “不仅会被埋没,若是他们不懂变通,还会穷困潦倒。”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两人沉默良久,夏醉生方道:“花大哥,你为什么是‘有子如玉,白璧微瑕?’说你君子如玉,我完全赞同,可为什么说你白璧微瑕?我看叫‘有子如玉,白璧无瑕’还差不多。” 花思酒淡淡道:“夏姑娘,你还没发现,我的眼睛看不见么?” 闻言,夏醉生睁大了一双美目,惊得呆了。霎时间,一幕幕场景闪过她眼前:第一次见面时,就是洗尘搀扶着他坐下;一路之上,每当前路变化时,洗尘总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沉稳有担当,走过吊桥时,却一反常态,要自己走在前面带路…… 夏醉生终于什么都明白了。一阵怒气忽然从她心底升起:花大哥为人果然担得起“君子如玉”四字,然而只因为他的眼睛,世人便要说他是“白璧微瑕”么?! 怒气平熄下去的时候,夏醉生忽然怔怔地流出泪来,低声道:“花大哥,我可以像洗尘那样,当你的眼睛。” 第3章 人面井 花思酒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嘴唇微动,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人打断了。 “喂!你们婆婆妈妈的说完了没?!那两个小子,趁早与你们说知:这无愿草是我甄潇的囊中之物,你们若是识相,就赶快离开,不然,我手中的剑可不会客气,枉自送了你们性命!”一直站在蔚君对面的剑客叫嚣道,他约莫四十多岁,身形又瘦又小,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留着极长一把灰色胡子,头发却是漆黑浓密,看来十分违和,不知他身上的毛到底怎么长的,看来他十分喜爱灰色,就连身旁跟着的、沉默寡言的老仆,都是一身灰色。 “甄潇,有我在此,定不容你再放肆!”蔚君向前一步,护在二人身前。 “蔚君,你这该死的,屡次坏我好事,好!今日我就领教一下‘满天鞭影幻桃花’的威力!”甄潇狠狠道。 “好!我也正想讨教一下甄家绝技‘追风绝影杀’!”蔚君肃然道,长鞭轻点,已在等待对方出手。 只见寒光一闪,甄潇已抽出了宝剑,他的剑法本以迅捷简洁见长,所谓‘追风绝影’,意为迅若流风,快得连影子都追不上,此刻甄潇知道已遇上生平劲敌,全力出战,身法简直快到不可思议,剑舞如流光,顷刻间已连攻蔚君身上数十处要害! 眼看蔚君一条长鞭,护住心口,护不住头顶;护住头顶,护不住小腹,马上就要身受重伤而倒下!好个蔚君,临危不乱,一条长鞭刹那间分作数条,笼罩四周,翩然而舞,恰似一朵朵桃花盛开在天地间!正是蔚君的成名绝技“满天鞭影幻桃花”! 夏醉生只觉眼花缭乱,二人身形快到几乎分辨不出,只听得武器交接之声,正不知哪个占了上风?心知蔚君乃江湖成名前辈,此刻和甄潇单打独斗,绝不会允许自己二人插手相助,正暗暗着急之际,兵器之声顿止,只见蔚君长鞭垂地,甄潇宝剑回鞘,二人相背而立,静止不动,只有微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飘飘荡荡。 时间像是刚刚点了卤水的豆腐,凝固不动。 正不知,谁输,谁赢? 只见甄潇胸前灰衣一点点地浸出血渍,染红了他的前襟。 “扑”的一声,甄潇用剑拄在地上,他引以为傲的灰胡子四散飘落,人已跪了下来! “前辈胜了!”夏醉生拍手道。 “前辈既胜得我家主人,这二人我们再不干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一直跟在甄潇身边的灰衣仆忽然出声道,若不是他开口,众人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他将甄潇背起,飞也似的奔走了。 “前辈真是厉害!一下子就将那个坏人打跑啦!”夏醉生雀跃地奔到蔚君面前。 盯着甄潇主仆完全走开后,蔚君却面色一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花思酒和夏醉生大惊,夏醉生忙取出家传灵药“碧落丹”与蔚君服下,急道:“前辈,您怎么啦?” 蔚君闭目不答,吞下灵药,缓缓打坐了一刻钟后,面色见平,方才答道:“不妨事。刚刚与那甄潇拼斗,‘追风绝影’果然名不虚传,我虽重伤了他,却也被他的剑气伤到心脉,幸好有夏姑娘的灵药,如今已好些了。只是暂时无法使用武功,不能护佑你们了。” “前辈说哪里话?前辈本是为保护我们而受伤,如今该是我们保护前辈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那甄潇前辈,晚辈素不相识,为何非要致我二人于死地?”夏醉生道。 “你们可也是为了追寻无愿草而来?你们来的路上,是否格外顺利,不见一个行人?”蔚君道。 “正是。晚辈此行,思量本该龙争虎斗,纷争四起,一路行来,却顺利非常,人踪不见,好生诧异。”花思酒道。 “无愿草只有一株,最终只能一人获得。那甄潇为了独占无愿草,在一路上都设下埋伏,专门暗中刺杀来此追寻无愿草之人,比如在那吊桥边,他早已到达对面,却叫手下暗暗潜在桥边,单等你们走到桥中间,一声令下,割断绳索,吊桥翻覆,你们岂不是都化作了桥下冤魂?二位际遇不凡,可他在其他地方暗杀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蔚君道。 “多亏蔚前辈一鞭之助,否则我们二人也都被他害了!”夏醉生道。 “那匹红马神骏非凡,蔚某只是略助一臂之力。如今之计,我们决不能让无愿草落入这奸贼之手,否则定会在武林掀起滔天风浪!我们这就起身,定要赶在那奸贼之前夺得无愿草!”蔚君坚决道。 “可是……前辈,你身受重伤,如何禁得起颠簸?”花思酒担心道。 “不妨事。再过三天,我的武功当可完全恢复。这段时间,就有劳你们了。”蔚君道。 “如此,让胭脂兽驮着前辈,我们立即起身!”花思酒道,小心将蔚君扶到马背上,三人一马急急下山而去。 三人下到山脚下,又赶了许久的路,忽见前方一片崇山峻岭,奔到近前,只见那崖皆极高极陡,几乎与地面垂直,石壁光溜溜的无着力处,人力绝难上去。山脚下,苍翠掩映中,石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夏醉生伸手拨开覆在其上的枝蔓,一张狰狞的巨大人脸忽然露了出来,唬了她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张刻在石壁上的人脸,这脸足有两三个人高,怒目圆睁,鼻子只有两个孔,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张嘴,嘴唇猩红大张,其内牙齿森严,令人不寒而栗。 夏醉生不欲再看那张人脸,正欲退开,蔚君忽道:“等等!夏姑娘,你觉不觉得那牙齿很像一扇石门?” 夏醉生闻言,仔细一看,见那牙齿是用整块的汉白玉雕成,确是可以活动的迹象,不由用力一推,却是纹丝不动。 “依小二哥所指之路,无愿村就在这片山崖之后,山崖陡峭,无可攀爬,这张人脸恐怕就是进入无愿村的唯一入口,方才推门,却是万难推动,却是该当如何进入呢?”夏醉生道。 三人正在苦思之际,一个带着白毛兽人面具、身穿貂袍的人突然走了出来,此刻正是盛夏,他却将全身都藏在貂袍之中,他来得突然,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吓了三人一跳。 那貂袍人忽然开口说话,嗓子像是被针线缝住又拼命挣开一样,嘶哑可怖:“汝等欲过此门,需接受吾之试炼。如此,汝等仍执意前行否?” “在下三人实有不可不过的理由。恳请前辈放行。”花思酒道。 “呵呵……前辈?这称呼倒也有趣。如此,请接受吾之试炼。此门名为‘彼岸门’,是‘无愿村’的入口,只有两类人可过此门:第一类,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第二类,向吾献出性命之人。吾有铜镜‘三生眼’,当看尽前世今生来世,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可过;若是本事不够,欲过此门,便要将性命献吾!”貂袍人顿了顿,道:“又有二人到了。” 夏醉生听说,回头望去,果见一道灰色身影渐渐奔近,定睛看时,正是背着甄潇的灰衣仆。原来他们虽然先走,一来背负伤者,不如胭脂兽神骏;二来不识路径,走了许多冤路,因此方才赶到。 “如此,吾将一一试炼。”貂袍人道,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道:“若是三生眼中能映出这个人的脸,他便是天下第一之人。”原来三生眼正是这面铜镜的名字。 五人依次走上来照这铜镜,只见金光闪耀,醉生、思酒、蔚君走过时,铜镜中均照出了每个人的脸。醉生心想:一面铜镜,怎可能照得出这个人的脸,照不出另一个人的,这貂袍人恐怕是在装神弄鬼,正要出言取笑,却见甄潇和那灰衣仆走上来照镜时,铜镜金光闪耀,澄澈一片,却是无论如何都照不出二人的脸。 醉生方才惊得呆了。 那貂袍人凝视铜镜,沉吟良久,方指着三人道:“汝等五人经过吾之试炼,其中三人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分别是这位姑娘,这位先生,这位公子。” 夏醉生拍手道:“太好了!蔚前辈,花大哥,我们可以进无愿村了!” 貂袍人忽然呵呵冷笑,虽是盛夏,他的笑声却尖利如冰,让人不禁心里一寒,只听他道:“呵呵……那么,其余二人欲过此门,便要向吾献出性命。” 花思酒欲待再言,突然之间,甄潇身形微动,已擎出一把匕首,向花思酒偷袭而去!原来他小人之心,那貂袍人说什么过不了试炼,便唯有向他献上性命,那不就是说死人才能进去?既然自己进不去,那么其他人也别想进去!因此甄潇想要偷袭花思酒,大家落个“同甘共苦”! 说时迟,那时快,甄潇寒光闪闪的匕首已对准了花思酒的后心,眼看剑尖透衣而过,就要穿透花思酒的背脊! 花思酒这才感觉到一阵冰凉从后心传来,却已经来不及避开! 甄潇已经露出了狞笑,耳边听得夏醉生在失声尖叫,花思酒暗道:“我命休矣!” 却听“叮当”一声,匕首掉在了石头上! 花思酒感到那阵迫人的压力从后心消失,不由暗道侥幸。那甄潇按着手臂,表情痛苦,夏醉生泪痕才干,欢呼着向花思酒奔来。 “在吾面前,尚容不得宵小撒野!”貂袍人森然道。 花思酒听说,已知是甄潇偷袭,幸得貂袍人援手,打落匕首,否则自己此刻已是刀下亡魂,不禁拱手向貂袍人道:“多谢前辈大德!” “无需谢吾。吾只是……不肯浪费而已。” “第二类人,需将性命献出方可通过此门,那不是说死人才可通过?”花思酒道:“甄前辈,我看您还是和您的仆从一起回去吧。与其枉送性命,不如回去另谋出路。” 甄潇恨恨地瞪了花思酒一眼,忽然出手如电,已点了灰衣仆的数处大穴,他将灰衣仆扔到貂袍人面前,道:“此仆献你,我可以通过么?” “这灰衣仆在你危难之际,负你奔波,不离不弃,忠心耿耿,你为了进入无愿村,竟出卖于他,你还有人性么?!”夏醉生怒道。uu看书.uuanshu.co 貂袍人却是阴阴一笑,忽然出手如电,已扼住了那灰衣仆的脖子,只听“格拉”一声,那灰衣仆神色狰狞,脑袋诡异地歪向一边,似是被扭断了脖子,貂袍人随手往地上一扔,那灰衣仆的尸体竟然消失不见了。 夏醉生大惊,定睛看去,原来貂袍人所站的地面附近亦长着一张人脸,此刻那人脸大张着嘴,嘴中黑黝黝一个洞口,看来定是将尸体扔进了那洞口中。 貂袍人见夏醉生盯着地上的人面,突然呵呵一笑,道:“此井,名为人面井。所有没有才能、被人出卖与我之人,皆在此井葬身。汝等该庆幸,此刻仍然站在井上。” “吾之试炼已过,彼岸门为汝而开。” “轰隆”一声,整块汉白玉缓缓升起,猩红的嘴大张,只见里面幽深一片,黑暗如潮水般涌动着。 花思酒向胭脂兽低语了几句,一拍马屁,胭脂兽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夏醉生道:“花大哥,你让胭脂兽回家了么?” 花思酒道:“是。胭脂兽乃是神骏,定能找到回家的路。”这里醉生明白,花思酒定是知道前路莫测,不愿让爱马和自己冒险,故此将它放回家了。 三人无可奈何,只好和甄潇一起走进这传说中的“彼岸门”。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红唇之内,夕阳如血,映得那人脸愈加狰狞,看来就像是在将四人吞入腹中一样。 “轰隆”一声,汉白玉再次合上,那人脸有了牙齿,竟似在微笑一般。 貂袍人随即不见,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4章 身缠厄运也想拥有的东西 四人凭着直觉一直向前走去,也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忽隐隐望见前方似有光芒,越往前走,光芒越盛,原来便是出口。四人走出洞来,豁然开朗,阳光满溢,直如到了仙境一般:鲜花铺地,异香扑鼻,微风起处,莺啼燕舞,诸芳斗艳,万象争辉。 “这便是无愿村么?这里的花都快把地面铺满了!”夏醉生雀跃道。 “醉儿,你仔细看看,这里的花,有叶子么?”花思酒道。 夏醉生听说,蹲下身来拨开一片花丛一看,奇道:“花大哥,这里的花当真没有一片叶子,地上也没有任何青草!” “境内开满鲜花,却无一草一叶,与传说一致,当是无愿村无疑了。”花思酒道。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见到青草,岂不一定就是无愿草?”醉生道。 “理论来说,是如此。”花思酒踌躇道,“因此为了早日找到无愿草,我们需要尽快搜索无愿村!” “咦,甄潇去哪里啦?”醉生忽然道。他们一道从彼岸门中出来,此刻甄潇却不见了踪影。 “他应当是趁我们不备悄悄离开了。如此,我们这段时间更要打起精神,不要被他抢先找到了无愿草。同时,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更要加倍小心,提防他为了独占无愿草而偷袭我们。”花思酒道。 “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落脚的地方罢。”蔚君道。 “说得也是。今晚总不能露宿野外。”夏醉生道。 三人继续前行,只见眼前尽是奇花异种,争奇斗艳,瑰丽无比。醉生远远看到一群棕色蜜蜂高高地趴在花瓣上,那蜜蜂见人走到近前却也不飞,身上鲜艳的色彩和花纹看来就像在开怀大笑一样,醉生一挥手,几乎碰到它脑袋,它还是一动不动。 蔚君见状,笑道:“夏姑娘,你再怎么挥手,它也不会动的。那不是蜜蜂,而是一种叫做蜂兰的兰花,它的外形酷似蜜蜂,从而吸引蜜蜂来给它授粉。这种蜂兰在我朝极为稀有,只有大食国朝贡来的几千株,没想到无愿村中随便就长了这么多。” 无愿村中奇花之多之繁,即使见惯世面如夏醉生也不由啧啧称奇,有的色泽艳丽,花瓣纤细堆叠,观之如流淌的鲜血,应是曼珠沙华;有的翠色逼人,花冠大如圆轮,恰似猴子的眼睛,应是平滑圆盾芥;有的花冠状如六角塔形,花瓣有一百片,层层堆叠,排列优美,应是十八学士茶花,还有一些造型奇特的花种,连夏醉生也不认识,不禁让她感慨道:“这里随便一株花,拿到外面定是价值连城。” “夏姑娘,你看这朵花。”蔚君的手指穿过姹紫嫣红,忽然指向了一株不起眼的花朵。 这朵花比起旁边争奇斗艳的群芳们显得十分朴素,只有三个花瓣,分别是红、蓝、紫三色,除此之外,显得十分平凡。 “这花……叫做箴花。我只在传说中听过。只要服下它的花瓣,便可以预见未来的灾祸。服用箴花花瓣的人从来不会说谎,如果他说一个人只剩下三天寿命,那么那个人绝活不到第四天去。传闻,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就是服用了箴花花瓣,他的预言才无一落空。”蔚君抚摸着箴花道。 “可以预见未来?那不是很厉害么?那我现在就吃了它,不就可以预见我的将来,看看……”夏醉生的手已经碰到了箴花花瓣,说到这里,却是脸上微微一红。 “看看将来,谁是你的如意郎君?”蔚君哈哈大笑,拍掉了夏醉生摘箴花的手:“服下箴花花瓣虽然可以预见未来,但古往今来,几乎没有人愿意服下它。夏姑娘,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服下箴花花瓣者,可预见未来,却会厄运缠身,不得善终。”花思酒插口道。 “不错!正如花小兄弟所言。如此,夏姑娘,你还想服用此花么?” 夏醉生忙摆手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可是,那位悲歌占星师又为何要服下此花呢?难道他不怕厄运缠身么?” “也许他有即使身缠厄运也想拥有的东西吧。”蔚君指着前方道,“前面有个庙。我们今晚有落脚的地方了。” 三人自从进入无愿村还未见过一个活人,在这样一个古怪又美丽的地方竟然盖着一座庙宇,不由令三人好奇不已,三人加快步伐来到庙门前,古朴的木门看来已年久失修,上面隐隐布满了划痕和刀口。 夏醉生上前轻敲门扉,拉长声调道:“有人在么~”她连敲三次,都无人应答,轻轻一推,只听“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夏醉生扶着蔚君,三人一起缓缓踏进了庙门。天色已暗,庙里一片昏暗,只能隐隐看着一些轮廓。夏醉生在黑暗中摸索着,忽然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那东西中间有两个大孔,夏醉生随手丢了出去,又摸摸摸,这次终于给她摸到了想到的东西:那东西细细长长,材质韧软,夏醉生摸索着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它,只听“蓬”的一声,火光霎时间照亮了整座庙: 原来醉生捡起的是一座铜脚烛台,蜡烛的光细软温柔,映得上面端坐的白玉神像面容都柔和起来,那神像的脸美丽妩媚,似喜似嗔,眼波流转间,竟似活了一般,檀口轻张,像是正在向面前的人诉说着什么。她面容柔美,身上却穿着铠甲,一双手中抓满了武器,刀、剑、枪、鞭,无所不有,背上背着弓箭,威风凛凛,竟似战神一般。 那神像的眼睛是如此夺人心魄,不由让夏醉生看得呆了。 “夏姑娘,你看那里。”蔚君忽然出声,打断了夏醉生的痴望。 夏醉生这才如梦初醒,向蔚君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地上白生生躺着一颗人的骷髅头,两个黑漆漆的眼洞对着自己,醉生顿时吓得冷汗涔涔,连忙躲到了花思酒身后,原来自己方才丢出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人的头盖骨! 醉生躲在花思酒身后,偷眼打量了一圈庙宇,道:“花大哥,这庙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庙里供奉着一尊美人战神像,神像身前供着的,不是瓜果,却是一排排的骷髅头。” 花思酒听醉生将庙宇描述得如此细致,那定是为了自己,心中忽然一动,想起醉生对自己所说的话:我可以像洗尘那样,当你的眼睛。她那时话声哽咽,该是哭了罢? 想到这,花思酒勉强收摄心神,道:“这地方果然古怪,不宜久留。” “可是天色已晚,除了这里,我们别无去处啊。”蔚君道。 “也罢。看来我们今晚只有暂歇此处,明早再做打算。我来守夜,你们歇着便可。想来只要留心些,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花思酒道。 “如此甚好。”蔚君抚须道。 “这附近有条河,我去河里捕些鱼来,醉儿你就去附近捡些树枝来好么?”花思酒道。 “好啊,花大哥。可是,你怎么知道这附近有河呢?你又怎么捕鱼呢?”夏醉生好奇道。 “我听到这附近有水流的声音。醉儿,我的听觉比常人灵敏些。至于捕鱼么,只要把它们全都震晕了,捞上来不是很简单么?”花思酒微笑道。 “哈哈,那我就去捡些树枝来生火。蔚前辈,花大哥,一会儿见!”夏醉生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好在这里虽然没有干草,也没有枯叶,但还是有许多枯枝散落在地,夏醉生就一点点收集起来,用外裙兜起来。一路行来,夏醉生觉得已经收集得足够多了,就慢慢向回走去。可是夏醉生记忆中明明是这个方向,却越走越不对,醉生想要返回,却再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她左绕右转,却越来越往树林深处而去,离那座庙越来越远。 夏醉生不知所措,她兜着一大捧枯枝,迷路在树林之中,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完了,今晚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夜色如潮水般翻涌不息,将醉生的身影淹没了。乌云蔽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沙拉沙拉”的声音,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谁?难道是甄潇? 醉生不由地靠在身旁的古树上,屏住了呼吸,她此刻兜着满裙的枯枝,反击极为不便。醉生默默地祈祷那声音从自己身旁穿过,别注意到自己,可偏偏天不遂人愿,uu看书 .uukash 醉生只听得那声音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转眼间醉生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都喷在自己脸上。 没办法了!醉生一翻裙子,将所有的树枝都向面前砸去,然后转身就跑! 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悄无声息地拉住了。 醉生毛骨悚然,正要用力挣脱,却忽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醉儿,是我。” 醉生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心脏犹然砰砰狂跳,道:“花大哥!你吓死我了!” “抱歉,醉儿,忘了先喊声你的名字。”花思酒抱歉道。 “花大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我?” “你要听官方回答还是私人回答?”花思酒一边弯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树枝,一边道。 “官方回答是什么呢?”醉生道。 “每个人的呼吸,脚步,气味,都是不一样的,而对我来说,我对这些格外地敏感,因此我可以很轻易地分辨每个人,甚至比平常人更快地认出一个人。而且,我说过,醉儿,你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是其他人都没有的。这就是官方回答。” 花思酒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摸索着点燃了树枝,霎时间,火光映亮了一双清澈的眼眸,火光倒映在那双眼眸中,显得那双瞳仁热烈又温柔。 那是多么温柔的一双眼睛啊! 可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却看不见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醉生不由地心中一痛,心不在焉地道:“那私人回答呢?” “只要是你,我就是认得。”花思酒突然低声道。 第5章 怪庙的杀机 醉生全身一震,沉默良久,忽然轻轻道:“花大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如果,你不想说,就不必回答我。” “你问吧,我想回答的。”花思酒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醉生。 “花大哥……你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呢?” “我的眼睛啊……醉儿,我不是从小便看不见的。两年前,我被人弄伤了眼睛,从此便看不见了。”花思酒淡淡道。 “是什么人这样狠心,竟忍心毁了这样一双眼睛?!”醉生怒道。 “那个人也是无心的。”花思酒边说着,边摸索着把刚刚他灵巧躲过、不然就砸在他身上的散落枯枝捆成一束,背在背上,道:“醉儿,我们回去吧,蔚前辈该等得着急了。” “对噢!我们赶紧回去吧!花大哥,幸亏我碰巧遇到了你,不然我今晚可是迷了路回不去啦!” 花思酒笑笑不语,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他早就捕完了鱼,在寺中久候,可是天色已晚,却迟迟不听她归来,甄潇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如何能放心? 他是专程出来找她的啊!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听觉因此格外灵敏,他又聪敏过人,他甚至比双目完好的正常人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他一路行来,发现这一带路上绊脚的树枝格外地多,便猜测醉生可能专门来到树枝多的地方捡拾,然而这里地势复杂,她很可能在这里迷路了。花思酒在附近细心搜寻,果然,在这里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香气,那是只属于她的香气,他不会忘记。不过这些,也不必告诉她罢了。 男子汉大丈夫,总归是做的要比说的多些。 花思酒记忆力极好,之前走过的路都记得十分清楚,现在只要带夏醉生原路返回即可。醉生跟在花思酒的身旁,有时默默地拉着花思酒的袖子,带他绕过前路的石块或者水洼。 花大哥,他看不见,是怎么一路过来的呢?他真是厉害啊。醉生想着,一低头间,突然发现花思酒脚踝处的裤衫渗出血渍来。花思酒从来喜穿白衣,在火光的映衬下,那血渍尤为醒目。 醉生不由惊道:“花大哥,你的脚怎么了?”醉生将火把凑近花思酒,这才发现思酒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涔涔而下。 “只是划破了而已,不碍事。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蔚前辈一定等着急了。”花思酒咬牙道,又向前迈了一步。 “花大哥,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了!”夏醉生强行扶花思酒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仔细查看时,才发现思酒的裤衫和血肉已经黏在了一起,醉生咬牙将裤衫撕开,花思酒的面色已是又白了一分。 只见花思酒的左脚脚踝高高肿起,数道伤痕交错而过,皮肉猩红翻出。醉生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盈盈的小瓶儿,从中倒出白色药粉洒在花思酒的伤口上,然后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替花思酒包扎。花思酒只觉自己的手背一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上,一滴,两滴,而身前的人儿却突然安静,不发一语。 “我的伤口大概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疼的。”花思酒苦笑道,“不要哭了罢。” “花大哥!你的脚是怎么受伤的?你受了伤,为何不告诉我,还硬撑着往回走?” “我来的路上不小心踏入了沼泽之中,那时一踩之下只觉脚下柔软异常,心知不好,只想着怎么离开,便展开轻功在沼泽上掠了几步,谁知那片沼泽四周应当都是荆棘,我便一脚踏进了荆棘丛中,扭伤了脚啦!”花思酒轻描淡写地说着,夏醉生却明白当时是多么地凶险,沼泽柔软无力,就是习武之人在沼泽之上也毫无借力之处,只有被吞噬的份!花思酒竟能在沼泽上坚持数步,这份轻功也可称得上是独步武林了! “花大哥……你是为了找我,才误入了沼泽,是么?是为了找我,才扭伤了脚,是么?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坚持用受伤的脚走回去,是么?”笨拙如她,此刻也明白了他的用心。 “醉儿,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不过是顺路罢了。”花思酒淡淡道。 醉生低声道:“花大哥,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总记得你今天对我的好。现在,你听我的,我背你回去。” “醉儿,我是堂堂男子汉,怎能让女孩子背我?我还能走。”花思酒说着,就要站起来。 醉生终于忍不住轻轻按了花思酒的伤口一下,思酒当即闷哼一声。 醉生冷冷道:“花大哥,你不是不痛么?还逞强么?”她忽然向思酒俯下身来,声音也低了下去,道:“花大哥,我背你。你今天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现在真是世道变了,小姑娘都会威胁人了么?”花思酒无奈地笑笑,“如此,便辛苦你了。” 花思酒微微起身,趴在醉生背上。醉生微微吸气,奋起平生之力,将思酒背了起来。她娇弱的身子一步步地向前挪去,花思酒趴在她的背上,左手执着火把为她照明,他能感受到少女纤细的背脊由于吃力而传来的轻颤,她的头发不时扫过他的脸颊,从那发上不住传来曼陀罗的香气。 后来,花思酒总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片纤细温暖的背,想起脚踝那不再疼痛的伤口。 “花大哥,你用手环着我的脖子吧。我怕你掉下去。”醉生背着思酒实在吃力,眼看花思酒的身子缓缓下滑,他却不敢扶住自己,只好出声提醒道。 “噢。”花思酒答应着,用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少女的脖子,她柔软的发丝穿过他的手指,让他想起了刚刚捕鱼时从他指尖划落的银鱼。 月亮渐渐出来了。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醉生脸上滑下,她的身子开始颤抖,她头晕目眩,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是凭着本能咬牙坚持着,只觉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折磨,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夏醉生!坚持下去!”花思酒数次想要从她背上下来,都被她坚决拒绝。 还要,多久呢?醉生模模糊糊地想着,只觉得呼吸都已困难,仍是一步步地向前挪去,忽然听得耳边有人道:“花兄弟,夏姑娘,你们怎么啦?” 好像是蔚前辈的声音。醉生欣慰地想着,她终于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醉生再醒来时,已躺在了庙里的石床上,身旁生着火,火光映着她粉嫩的双颊,看来更添娇艳。 “你醒啦。”花思酒听到醉生翻身的动静,掩饰不住欢喜地道。 醉生坐起身来,一阵烧烤的香气直钻进鼻子,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醉生脸上一红,眼光微微向旁边的二人一瞄,只见花思酒正在火上烤着一条肥鲫鱼,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蔚君盘膝坐着,好像在闭目养神。 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叫了。醉生正盘算着,花思酒忽然将烤得焦脆的鲫鱼递了过来,微笑道:“快吃吧。” 醉生接过烤鱼,肉香味霎时间让她忘记了所有思考,立刻大快朵颐起来,毕竟,她可是背着花思酒走了那么远的路啊。 醉生正吐着鱼刺,忽然见花思酒弄熄了柴火,眼前霎时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花思酒低声道:“有人来了。” 醉生竖起了耳朵,只听外面刚开始时还是寂静无声,渐渐地,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转瞬间已走到了庙门口。夏醉生手心不由冒出了汗。 只听“吱呀”一声,uu看书 ww.ukanshu.co 庙门被推开了。清冷月光从庙门洒了进来,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踩碎一地清辉,从庙门跨了进来。 那人刚刚跨进庙门,便势如疯虎地向夏醉生扑来!醉生只觉一阵凌厉的掌风向自己面门劈来,好像天地间忽然刮起了狂风骤雨! 醉生大惊,刚想向后掠去,其势已来不及!醉生不由闭上了一双美目,暗道:这下糟糕透顶! 就在这时,醉生觉到一阵极柔和的风从自己面前掠过,将那道掌风引偏了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庙里的一根柱子似乎已被那掌力震断! 若是这掌打在自己身上,只怕自己此刻已然一命呜呼了!醉生后怕地想道,只听一个人飞身扑在自己身前,已和那个偷袭自己的人缠斗在一起! 醉生只听得衣袖翻飞声阵阵响起,一时也不知是谁占了上风?但是醉生却知道,这两个从未谋面的人,已经在做生死之斗!她只是站在他们附近,已经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要压得她无法呼吸,她的脸颊已经被激荡的空气割出一道细小的伤口,鲜血细细地流了下来,她必须施展“碧心诀”才能勉力抗衡,不被这空气吞噬!这两个人,已经各自展开了自己全部的气场,如果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不小心闯进这座庙中,他立刻便会被压成粉末! 思酒哥哥为人一向谦和有礼,如何会如此突下杀手?何况外面不知还有多少隐蔽的敌人,如此贸然出手,拼尽全力,实在不妥,如果再来一个敌人的话,夏醉生武功平平,蔚君重伤未愈,他们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第6章 第2个敌人 花思酒也是有苦说不出,这人眼光毒辣,行事果决,一进庙门,便从呼吸声中判断出夏醉生武功最低,立时便对醉生忽施偷袭,痛下杀手,想要先解决一人。 自己的耳朵比常人灵敏得多,已经听到他向醉生的方向疾奔而来,可是他的行动实在太快,简直如鬼似魅,自己虽然料到了他的行动,竟也只来得及将他的掌力引偏,使他打不到醉生身上而已。 这就像百米赛跑,你明知道只要比对手速度快一点,就能赢得比赛,可是你的速度就是快不了。 将他掌力引偏后,花思酒恐怕他继续对醉生出手,急忙施展轻功“流风回雪”,以快得不可思议的身法掠到醉生身前,瞬间接过了那人的第二次出掌。那人似乎对花思酒如此之快的身法也吃了一惊,但他实是了得,手上的掌力不但不缩,反而更送了一分出去。 花思酒与他掌心刚一对上,顿觉一阵刚猛无著的内力从掌心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原来那人的武功走的是威猛纯正的路子,却又带着一分不同于佛门正统的奇妙,内力明明是从那人的掌心流出,却能在瞬息之间流转到花思酒身体的各个穴道上,内力激荡在人体的各个要穴,你想岂不是非同小可? 正统武功内力从掌心发出,往往凝聚在掌心,莫说从掌心冲到全身各处,就是勉强冲到某个穴道,也必定是凝聚在一起,这样力量才可能发挥最大效能,突破防护。 你想武林中人,各个身怀绝技,哪个没有内力护体,岂能任由你的内力压制?可是那人的武功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内力分散,可是每一处穴道都感到莫大的压力,那人的武功实是高深莫测。 是多少年的修为,才能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如与他正面硬拼,别说落败,就算勉强取胜,也一定会身负重伤! 花思酒当机立断,立即使出一招“李代桃僵”,身形一侧,衣袖翻飞而起,无声无息,轻点那人手腕,那人身形一震,终于收回双掌,可还没等花思酒松口气,那人狂风骸浪般的下一掌又已袭来,空气再次被压缩到了极点! 花思酒屡想收手,那人却像是一头见血的鲨鱼,觅到了自己绝不想放过的猎物,势如疯虎,不依不饶地缠着花思酒! 花思酒不得不施展出自己全部的武功,因为他稍一疏忽或者保留,就有可能被那人击杀,命丧当场! 两人缠斗之间,忽听“吱呀”一声,思酒衣袖一点,庙中霎时一片黑暗,思酒竟是将庙门关上了。原来思酒本就看不见,那人却是双目完好,如今陷入黑暗,对思酒没有影响,那人的行动却是被大大限制了。 醉生又急又怕,急的是一片黑暗中,自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帮不上忙,只能坐山观虎斗,怕的却是她的思酒哥哥敌不过那可怕的敌人,受了重伤! 突然间,醉生感到身上一轻,所有声音都停止了,空气中一片安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思……”醉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却被花思酒截断,”别出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暗器破空的声音向夏醉生袭来,醉生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一条软软的身影已倒在了她的身前。 夏醉生睁开眼睛,却仍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好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慢慢摸索着身前的人,捧起了他的脸,手中传来粘稠的触感。 是思酒哥哥。 是思酒哥哥的气息。 原来花思酒与那人缠斗良久,犹落下风,这样下去,体力迟早会耗光!花思酒不得已,趁那人被自己一招”风锁清秋”逼退的一瞬间,终于使出了自己的必杀技,”风洗澄空”! 这一招是”灭风诀”的最后一招,花思酒出江湖以来只用了一次,因为这一招威力极大,可击断敌人的全身骨骼和筋肉,一招既出,敌人将全部倒下,像风洗过一样,只剩下一片澄澈的天空。 花思酒从不轻易使用这招,一来因为这招太过残忍,二来因为他出江湖以来,遇到的人还不值得他使出这招! 花思酒滴溜溜一转,然后顺着这一转之势向那人的方向猛扑过去,双掌向前平平推出,隐隐间竟有风雷之势,正是”风洗澄空”! 那人实也非同小可,在花思酒气吞山河的威迫下,仍然不慌不忙,左手拈了个复杂的势,右手缓缓划出,竟是画了个半圆。他却并不出掌,眼看花思酒的双掌就要印上他的胸膛,他非但不加躲避,反而更用胸膛迎了上去! 就在花思酒双掌即将印上那人胸膛的时候,那人伸指一戳,正戳在花思酒的要穴,”百会穴”上! 他刚刚所有复杂的动作,都是为了将内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 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大意。 之前他们打斗半晌,花思酒并没给他任何可乘之机,那人一直近不了花思酒的身。所以这次,那人打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硬拼着挨花思酒这一掌,花思酒必然靠在自己身前,自己便从他身后,直点他脑后要穴!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人委实不要命了! 然而他不知道,如若花思酒是个平常人,他这无声无息的一指,必然已要了花思酒的命。 可惜花思酒是个盲人。 花思酒是一个盲人,而且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盲人。 他对身边的声音拥有常人没有的敏锐,他听到了那人这一指向他指来时空气的微微扰动。 但那人实在是太快了。 花思酒明知他的意图,却来不及避开,只能运内力护住自己的要穴! 只听”砰”的一声,花思酒双掌结结实实地印在那人胸膛上,那人被震飞出去,而花思酒脑后也受了这一戳! 一时间,两人两败俱伤,收敛了各自锋芒,像两只孤独的野兽,在角落独自舔伤的同时,随时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要了对方的命!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笼罩了整个庙宇。 突然,传来夏醉生试探性的声音:“思……” ”别出声!”花思酒截断醉生的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果决狠辣,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一声暗器破空的声音已向夏醉生袭来,她已避无可避! 花思酒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已比头脑更快地向醉生的方向扑去! 一枚小小的梅花镖没入了花思酒的右肩。 花思酒重重地倒在了醉生身前。花思酒本已受伤,这下更是雪上加霜,鲜血从他的右肩汩汩流出,浸染了醉生抱住他的双手。 醉生的眼泪像摔破的瓷器般碎裂开来,扎得她的心寸寸而疼。 思酒哥哥,又为了她而受伤了。 为什么,她总是那个被保护的角色? 为什么,她这么无力,这么无能? 为什么,她像个累赘一样拖累着花思酒? 现在,思酒哥哥急需治疗,蔚前辈重伤未愈,黑暗中的那人尚在虎视眈眈,能保护他们的,只有自己了! 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难以对思酒哥哥及时进行救助! 夏醉生迅速分析了局势,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醉生强忍心头不舍,轻轻将思酒放下,凭着对庙宇的熟悉,绕到白玉神像身后,从怀中掏出一炷香,点燃,向方才烤鱼的柴堆方向一丢。 香点燃了树枝的那一瞬间,醉生第一次看清了那个进攻如鬼的身影:他一身黑衣,绑着黑色的头巾,带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被突然燃起的火光吸引了注意力! 夏醉生更不迟疑,一扬手,一蓬”春风度玉针”激射而出,霎时间笼罩那人全身要穴,眼看那人就要被”春风度玉针”扎成一个刺球! 忽然间,那人却不见了。 只余下撒了一地,静静闪着光芒的银针。 醉生来不及多想他去了哪,急急奔到了花思酒身边。 思酒的鲜血汩汩而出,眼看再不止血他可能就会失血而死! 醉生刚刚撕下自己的衣袖,准备替思酒包扎,忽然间,庙门再次打开了。 一个身穿白衣的修长身影沐浴着清冷月光,映了进来。 第二个敌人来了! 下一瞬间,那道身影已像闪电般冲到了醉生身边,uu看书.ukanshu握着一把冷莹莹,寒飕飕的剔透长剑向醉生脖颈割去! 醉生连忙施展一招”惊鸿照影”,她身段柔软,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弯去,险险避开了这一击。 那白衣人反应好快,眼看醉生避开了自己这势若雷霆的一击,手腕一翻,剑尖轻颤,变割为刺,向醉生肚腹刺去,眼看就要将醉生的肚子戳出一个透明窟窿! 醉生只觉头皮掠过一阵令人发麻的悸动,白衣人向自己袭来的动作变得如此清晰,知道已是生死关头,这是身体预感到死亡而向自己发来的警告! 醉生飞起右足,奋力向白衣人手腕踢去,要将他的古怪长剑踢飞! 白衣人为了避开这一踢,不得不改变方位,只听“扑哧”一声,剔透长剑一偏,刺入了醉生脚踝,竟将她钉在当场! 原来这白衣人好生厉害,被醉生的踢腿干扰出剑的一瞬间,心念斗转,算好方位,却将长剑顺势一偏,直直刺入夏醉生脚踝! 醉生最怕痛,这时却感觉不到疼痛。 白衣人右手不离长剑,左手向夏醉生头顶劈来,眼看就要将她立毙当场! 这时花思酒血流不止,蔚君重伤未愈,夏醉生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们三人,已再无丝毫还手之力! 这无愿村好生古怪,自己三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庙中歇息,怎么接二连三地遇上的人,二话不说就要将自己三人置于死地?! 醉生闭上了双眼,心里却想着:不知和思酒哥哥一起,骑着胭脂兽到草原上漫步,该是何等的逍遥啊。 第7章 想知道第6章的结局么 翡翠般澄澈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湿润的风穿云渡水而来,带着萧萧凉意。 湖边站着一个身穿鹅黄缎衫的女子,她身形单薄,几乎让人疑心会化在风里,五官清淡精致,唯有嘴角长着的一颗红痣,给她平添了几分鲜艳妩媚,就像是方便面有了调料包,令她整个人都有滋有味起来。 “什么是调料包啊?”那女子忽然放下手中的萧问道。 “噢。就是你的曾曾曾曾孙子日后吃方便面时最不可缺少的东西。你吹你的哈,不要理我,我只是想不到形容词了而已。” “噢。”那女子应了一声,果然继续凝望起湖的远方,重新握起手中那管碧箫,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箫声寂寥苍远,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天上一排雁子在听到箫声时忽然停止了前行,不住地在黄衫女子上空盘旋,发出阵阵鸣声。黄衫女子一曲既罢,雁子竟似喝醉了一般在空中摇摇摆摆,忽然一头栽下,只听“啪啪”数声,雁子纷纷掉在了地上。 “哇!太好啦!今晚有雁子汤喝啦!相思姐姐你真厉害!”一个连蹦带跳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奔来,从地上捡起一只雁子,一张甜蜜的笑靥下一刻映入被称为“相思姐姐”的黄衫女子眼帘。 “宓宝,这个不可以吃哦。”相思从宓宝手中捧过那只雁子,将它轻轻放在地上。 “相思姐姐,你的箫声真好听。连大雁都被你的曲子所感,忘了继续往前飞,掉在地上。”宓宝道。 “这曲子并不好听,反而曲调暗哑崎岖,有不平之意,其曲名为忘川,讲述的是人死之后站在忘川河畔,即将喝下忘川河水,忘记所有前尘往事之时,想再回到人世中却不能的心境,有思乡之意。无愿村本不是大雁之家,听到思乡的曲子,自然无法再前行。”相思淡淡道。 “相思姐姐,你看,那只雁子好像流眼泪啦!”宓宝大呼小叫地道。那只被放在地上的雁子眼睛湿润,好像有什么晶莹的液体从眼中流了出来。 “荒唐,动物也会流泪么?”相思若有所思地道,她摆摆头,不再想这些费心的东西,拉过宓宝的手往回走去,“好了,别瞎闹了,我们回去罢。” “可是,我真的看到它流泪了噢……”宓宝嘟着嘴,弯腰拿起湖边的小木桶,里面盛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刚刚从湖里钓起来的肥美银鱼,她俩的声音渐渐远去,湖边又恢复了宁静。 相思知道,这些雁子一会儿就会恢复清醒,继续飞行。 “哈哈,相思姐姐,你等着,今晚我给你做我刚想出来的新菜色!”宓宝刚和相思迈进屋子的门,就提着小木桶一阵风似的奔进了厨房,木桶里的水溅出来洒了一地,打湿了青石砖的地面。 相思笑着摇了摇头,找出一条灰色软布,将地面擦拭干净,然后净了手,缓缓来到窗边。 天色已暗,一轮明月挂在天边,飒飒风起,窗前的花瓣被吹得漫天而落,树影婆娑横斜,远处几只乌鸦“啊啊”地叫着,那一种凄凉萧瑟之意直令相思叹息伤怀,忍不住眼眶一酸,竟怔怔地掉下泪来。 相思像是心有所感,不由拿出琴来,低低弹唱起来,歌声哀婉,树上的鸟儿闻此歌声纷纷“扑楞楞”飞走,竟是不忍再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相思正反复推详着一段旋律,一阵极鲜美的香味忽然直钻入鼻腔,相思霎时间被那香味勾得思考不得,不由自主地放下琴,寻着那香味走去,已来到了厨房门口。 只见厨房门紧紧闭着,香味正是从那里面传来的。相思知道宓宝的脾气,她做饭时绝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厨房,于是微笑开口道:“宓宝,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好香啊。” “你乖乖坐在桌边等着吃吧,马上就好。”听到宓宝元气满满的声音,相思就能想象到那声音后宓宝那张活力十足的脸。 只听“吱呀”一声,厨房的门打开了,宓宝托着一个托盘笑盈盈地走了过来,然后将托盘里的三碟菜和两盏琉璃碧玉盏轻轻放在了桌上。 “好香!”相思先伸鼻狠嗅了一阵,这才忙里偷闲,向第一碟菜看去,只见光泽细腻的白丝缠玛瑙碟子上,卧着一口巨大的青螺,螺纹细腻青碧,晶莹满溢的汤汁眼看就要从螺口流淌出来,里面漂浮着颗颗珍珠似的小球。 青螺口正冒着丝丝热气,那阵极鲜美的味道正是从这逼出来的。宓宝递给相思一支一端磨尖的、通体翠绿的玉签,道:“快尝尝我的得意之作!” 相思知道,宓宝对于美食有着极大的热情,且常常有匪夷所思之作,自己已被迫“习惯”了她的创举,于是用玉签扎起一个珍珠小球,吹了吹,放入口中,闭上眼睛,慢慢咀嚼,只觉软滑细嫩,像是一道极清冽的甘泉游走于口腔之中,欲罢不能。 吃毕,相思睁开眼睛,勉强道:“不过是把从深水湖里刚打捞上来的银鱼去刺,捏成小丸罢了,借着湖的寒气,肉质细嫩了些,也没什么稀奇。” 宓宝微笑道:“你再尝尝试试。” 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相思疑惑着,又扎了一颗小球,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只觉肉质鲜美弹口,吃毕满口异香,像是走在爬满螃蟹的沙滩上,咸咸的海风吹了满面,不由惊异道:“这似乎又是螺蛳肉?好鲜!” 宓宝笑道:“你再尝尝。” 相思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又扎起几个小球送入口中,一连吃了十几颗,有自己吃过的,也有自己没吃过的,只觉颗颗鲜嫩,欲罢不能。宓宝却是一颗没吃。 相思眯细了眼睛,思索了片刻,道:“宓宝,这些丸子共有四样,一样是深水银鱼,一样是螺蛳,一样是黄油蟹,一样是青壳虾。你将每样海鲜去刺去壳,取出净肉,切碎,加入不同的调料,分别揉成小丸,加入高汤吊煮一个时辰,最后取一只巨大的青螺,挖空洗净,将高汤和丸子一起浇入青螺壳中,不知我说得可对?” 宓宝拍手道:“相思姐姐,你不愧是跟了我这么久的人,全让你说对啦!” “那接下来该怎么吃呢?” “接下来么?”相思眨眨眼睛,端起青螺,将汤汁分别倒进自己和宓宝的小碗中,那汤异香扑鼻,喝起来竟比刚刚所有的丸子加起来都要鲜美,相思喝得一滴不剩,连形象也不顾了,又意犹未尽地舔起青螺壳来。 “好汤!好汤!原来这汤才是这道菜的精华!我竟是错了!”相思叹道。 “相思姐姐你果然聪明。不过,还是不对!” 宓宝笑弯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竟拿过那只白丝缠玛瑙盘子,将它切成两半,递给了相思一半。 相思目瞪口呆地接过半只盘子,眼看宓宝一口口吃将起来,吃得极香,不由道:“你这盘子做得以假乱真,谁能想到它才是主菜?”说罢相思也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嗯,你将四样海鲜糅在一起,捏成盘形,用秋梨汁炸了,再在表面裹满碎椰,看起来就像一只真正的碟子。嗯,那道红色的缠玛瑙纹路应该是石榴汁,对么?” “相思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全说对啦!”宓宝笑眯眯地道:“其实这道菜,正确的吃法是喝青螺汤,嚼海鲜饼;正经说起来,吊完高汤,那些丸子应该弃之不食的。不过那多浪费啊,所以还是你吃了吧。嗯,菜你也吃完了,那你猜猜,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菜的名字,你不是早已告诉我了么。”相思笑着指了指那只青螺,道:“不正是:白银盘里一青螺么?”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宓宝低声吟道,“这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望洞庭’,歌咏的是洞庭湖水的风姿。因此,这道菜的精华,就是它的‘汤’,就像洞庭湖水一样。做菜,也要贴合诗境才是。” “好好,知道你对烹饪从来用心,我可迫不及待要尝尝其他两碟菜了。”相思伸筷向第二碟菜夹去,夹起一只小巧白糯的包子,包子底部煎成灿烂的金黄色,包子的褶皱也微微泛焦。 相思微微咬一口表皮,脆脆的口感还未在舌尖融化,u看书 .ukanu.cm 晶莹鲜美的汤汁已顺着咬开的小口流入了她的口中,相思微微一吸,舌头顿时被一股香暖的汤汁包裹,待得喝下汤,相思将包子蘸了蘸碟子里的酸辣汁,一口塞下,大口咀嚼,包子焦脆的表皮和里面的嫩馅在口腔中不可思议地协奏,相思竟顾不得烫,转眼间将一碟煎包和宓宝分食干净。 此时相思肚皮已撑得溜圆,眼看是再没有肚子吃第三碟菜了。宓宝这时却将第三碟菜上扣着的瓷盖打开,一阵酸凉的香气扑鼻而来,定睛看时,原来是一盘五彩缤纷的凉拌什锦菜。 相思实在是忍不住诱惑,夹了一筷子紫甘蓝,只觉清脆爽口,娇嫩解腻,不由又夹了几筷,只觉越嚼越停不下来,不知不觉一碟菜都吃完了。 相思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啜一口琉璃碧玉盏,皱眉道:“根本停不下来啊!宓宝,都怪你,我跟着你估计又得长胖了。你这最后一道菜是怎么做的?” 宓宝道:“嘿嘿。我这盘凉拌什锦青菜看起来简单,其实是摘了每种青菜最嫩的菜心,没搁任何调料,只将熬化放凉的山楂汁浇在上头,名叫——春江花朝秋夜月。” “怪不得我觉得有些酸,助消化似的,原来你搁了山楂在里头。”相思笑道。 二人相聊正欢,正在这时,只见青光一闪,“叮”、“当”两声,琉璃碧玉盏已是碎了满地,而相思纵身挡在宓宝跟前,怒道:“何方宵小?竟敢偷袭相思阁!” 宓宝定睛看去,只见满地的碧玉碎片中有一点金光闪耀,赫然是一枚打造精巧的金梭子! 第8章 红裳女 原来刚刚有人从门口对宓宝射出了一枚金梭子,相思耳朵一动,已听到暗器破空之声,其势紧急,她只得随手掷出手中的琉璃碧玉盏,那“叮”的一声正是碧玉盏挡住了梭子,“当”的一声自然是碧玉盏和梭子碎在地上的声音了! 周围仍是一片安静。 看来偷袭者不打算出来。 相思冷哼一声,使一个眼色,宓宝立刻心领神会地从袖中掏出两团棉花塞到耳中。相思却伸手取过放在墙边的七弦琴,十指慢捻,一曲“塞上曲”哀哀而奏,如怨如慕,直令听者心动神摇。 相思玉白手指再一拨弦,只见黑影一闪,两个黑衣人已被她琴声逼得现出身来,那二人神色癫狂,耳朵处渗出鲜血,势如疯虎地向相思扑来! 相思身子一偏,抱着瑶琴越上桌子,继续弹奏着! 那两人痛楚地捂上耳朵,却还是阻止不了魔音穿耳,渐渐地,两人竟放弃了挣扎,捂住耳朵的手渐渐转移到眼睛上,只见他们手背上沾满鲜血,原来竟流出了血泪! 相思看着实有不忍,不由放缓了弹奏,就在此刻,其中一个黑衣人勉力将眼睛张开一条缝,只见视野中血红一片,隐隐有一个黄影端坐台上,心下发狠,手中一翻,将扣着的三枚金梭子悉数射向相思! 相思闻声辨位,抱着瑶琴翻空而起,尽皆躲开,正要落下之时,却见面前金光闪烁,两枚金梭子向自己眼睛急射而来! 这两枚金梭子后发而至,此刻自己身在半空,将落未落,再无避开的可能! 原来那黑衣人早已料到了相思如何躲避,趁机发出了第二次攻击! 相思只见那两枚金梭在视野中不断放大,自己甚至能看到金梭尖头上刻着的字。 那是,什么字呢? 相思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觉眼睛上传来一阵剧痛。 忽听“叮”“叮”两声,两枚金梭子被撞得反弹回去,只听两声惨叫,那两枚梭子竟恰好插在了那二人的脖子上! 那两人痛苦地嘶鸣着,发出的声音像是指甲刮在铁上一样可怖,他们拼命地抓挠着伤口,金梭子早已被他们挖出来,沾着血掉在地上,发出冷峻的光。 他们却像是全无所觉一般,仍是拼命地抓挠着,甚至将自己的肉活生生抠下来,也不停止。 伤口原本只有小小一点,却被他们抓得蔓延了整个脖子,看着实在可怖。 他们的脖子血红一片,让宓宝想起了自己喜欢做的卤血鸭脖。那滋味极鲜,做的时候只需要一只肥鸭脖,和九十九只鸭子的血。 相思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摸眼睛,闭上眼又睁开,却是一点事都没有。原来刚刚那阵剧痛,竟是自己在极度惊惧之下的幻觉! 看着两人的惨状,相思不由皱眉道:“金梭子上淬了‘生死一线天’!这两人好生歹毒!” “什么是‘生死一线天’?”宓宝问道。 “‘生死一线天’是一种武林中禁用的剧毒,它其实是有解药的,只要保证吃解药之前身上没有伤口,沾了它没什么要紧;但只要有一点伤口,哪怕是被小刀划了个小口,‘生死一线天’就会在伤口处形成剧毒,且剧痛无比,这时再吃解药就没用了,因为毒素会迅速扩散到全身,一线之间,人便由生必死!”相思解释道。 那两人像涨潮后被留在沙滩上的鱼儿一样翻滚挣扎,渐渐地,两人都一动不动了。 “真是自作自受啊。如果他们不是想置别人于死地,在金梭子上喂那么毒的毒药,他们也不会被自己的暗器害死。”宓宝道。 “宓宝,你关键时刻还是蛮靠谱的嘛。你刚刚用什么将那两枚金梭子挡回去了?”相思赞赏道。原来危急时刻,正是宓宝出手救了相思。 “嘿嘿,”宓宝举起手中的青螺,“是刚刚盛海鲜汤的青螺哦。” 相思眉头一皱:“话说回来,相思阁门口已挂了匾额,袭击已有主人的楼阁,是无愿村绝对禁止的行为,这两人为何敢明目张胆地违反禁令?难道不怕天香盟的‘江湖血杀令’么?” “往暗器上喂这种剧毒的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宓宝懒洋洋地道。 相思走到那两人跟着,仔细查看着,又走到庭院里,道:“不对。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古怪。你看地上的血迹。”只见两人身下有一摊血迹,而血迹一直从身下蜿蜒向庭院外。 “院中也有血迹,我们与他二位打斗时,可一直都在屋里啊。”相思道。 “你的意思是?” “恐怕那两人在偷袭我们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不错,而且那两人神色古怪,又似乎不止是因为相思姐姐的琴音。” “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必须要查清楚!不然,也许还会有人偷袭我们!”相思说着,顺着血迹走出院外,只见那血迹一路蜿蜒,竟没入了一片桃花林之中。 “要追么?”相思问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追,你怕不是会睡不着觉?”宓宝笑道。 相思也笑了。 于是,二人顺着血迹,慢慢进入了桃林深处。 桃花簌簌而开,漫天飘落,二人进入桃林,只觉阳光顿收,竟像是阴天一般。原来那桃花密密麻麻,遮在二人头顶,竟比外面暗了一个度。 二人一路追着血迹,只见那血迹杂乱无章,或浅或浓,路线十分古怪,有一段在原地绕圈,有一段血迹甚至消失了,相思她们将附近寻了个遍,才找到了一些被血染红的花瓣。 看来像是这两人在来的路上已经神志不清。 “这不会是一个引诱我们的圈套吧。”相思道。 “事已至此,就算是圈套,你可愿罢手么?”宓宝了然一笑。 “绝不!”相思眼中光芒闪烁。 血迹终于到了尽头,消失在一幢碧彩琉璃的小楼门口。 这小楼建得精致,共有两层,其上覆盖的瓦片层层叠叠,又刷了一层琉璃粉,八个檐尾高高飞起,似舞女曼妙的腰肢,顶中一个尖角,上面立着一只闭目金凰。门窗皆用大红酸枝雕成,其上花纹繁复,有山水样的,有鸟兽样的,有花草样的,每一扇门窗花样皆不重复。 “怎么办?要进去看看么?”宓宝道。 “且静观其变。”相思道,和宓宝矮身躲进了楼外的花丛之中。 等了许久,眼看天都要黑了,小楼还是悄无声息。 宓宝正等得不耐烦,只听“吱呀”一声,精致的红色楼门被轻轻巧巧地推开了。 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一身红色纱裳鲜艳热烈,竟似流动的鲜血般笼在她身上,她艳如玫瑰,一双眼睛似秋水般潋滟,如果不是长长的睫毛覆在那双瞳仁上,稍稍阻断了一些它的魅力,怕是下一刻,那双眼睛就会说起话来;她的嘴唇红而小,叫人不禁想起夏天新摘的、还带着露水的樱桃。她一头黑发漆黑如墨,只用一根银簪簪住。 她的美貌竟可以将这红裳压住,显得媚而不俗,娇而不腻。 她捧着一瓮花雕香雪酒,阵阵香醇馥郁的酒香不住袭来,宓宝闻着都要熏熏欲醉了,看来应是数十年的佳酿。 那红裳女子捧着酒瓮走到庭院之中,竟将上好的花雕香雪酒浇了一半到黄土之上。 “呀,太可惜了吧!”宓宝失声道。 “什么人?”红裳女子闻声喝道,随手拔下耳环就向宓宝的藏身之处射去! 宓宝和相思一个纵跃躲开,相思斥道:“素未谋面,便出手伤人,也太过分了!” 红裳女子不理,左手抱着酒瓮,右手拔下发上的银簪,在酒瓮上忽上忽下、忽轻忽重、忽缓忽急地敲起来。 只听银簪敲在瓮上,或清脆、或低沉,渐渐流淌成一首醉人的曲子。 宓宝和相思听了这曲子霎时头晕目眩,身子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血液直往脑袋涌去,只觉脸颊发烫,想要挥拳向红裳女打去,好像不费什么力气拳头就挥出去了,但是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打没打到,感觉自己的身子轻盈得似乎能飞起来,下一瞬间好像就真的飞起来了。 相思心中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样不好,她拼尽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痛终于拉回了她的一丝理智。 相思勉强取下一直背着的七弦琴,心中虽急,手指一触到琴弦,便莫名安心许多,十指霎时在琴弦上飞舞起来,指法安而不乱,曲调暗哑崎岖,悲伤不已,正是“忘川”! 红裳女骤然听到“忘川”之曲,忽然神色讶异,手下微顿,停止了弹奏。 宓宝刚刚松了口气,却见红裳女手指急动,银簪飞舞,手法之快跟刚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宓宝这才听到红裳女所奏之曲,乐声中仿佛带着醉人的酒香,华丽婉转,一瞬间,宓宝只觉无数鲜花在面前纷纷而落,声势之浩荡已完全盖住了相思的琴音! 宓宝只觉头脑越来越如一团浆糊,眼看就要被红裳女所控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丝清明之音,冲淡了红裳女之曲,正是相思弹奏的“忘川”! 相思仿佛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弹奏当中,她弹奏之势仍然不缓不急,u看书.uukansu.co 初时感觉她的琴音已被完全压制而微不可闻,可一缕之音未曾断绝。 渐渐地,红裳女之曲高音已过,琴音仍然不疾不徐,层层而进,渐渐有分庭抗礼之势! 红裳女手指动作渐缓,“忘川”之曲静静流淌,曲调哀伤悠扬,听着曲子,红裳女眼前,忽然一幕幕出现了埋藏在她记忆深处、她最不愿意想起的画面。 那铺天盖地一般的血红啊! 那血侵染了她的一切,染红了她的眼睛,染红了她的嘶吼,染红了她的记忆。 而现在,那记忆破裂了。 血从记忆的裂痕中,张牙舞爪地爬出来,咄咄逼人地吞向她,她几乎要大叫出声! 两种乐音分庭抗礼,作用互相抵消,听在离她俩较远的宓宝耳中已不受什么影响,而在风暴中心的两人却已迎来了这场比试的最高潮! 宓宝观察着比拼中的二人神态,忽见红裳女的神情变得无比哀伤,眼中怔怔地滚下泪来。 看来思姐姐的“忘川”会令听到的人想起一生中最悲伤的回忆。 忽见红裳女的嘴角缓缓流下血来,她神情凛然坚决,手指如苏醒般飞速而舞,乐音滂湃而出,已是弹奏到了乐曲的最高潮! 原来红裳女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那边,相思手指急弹,乐音裂石穿云,她脸色苍白至极,也已演奏到了“忘川”的高潮! 下一瞬间,两人便可分出胜负! 但二人如此奏法,只怕她们分出胜负的同时,落败那人也会身受重伤! 第1章 茶叶梗 “达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在青石砖的地面上,那青石砖修了已久,砖缝里零零星星地冒出草来,马蹄踏过时,便压弯了那草,顺便拂下了草上的露珠来。 刚刚下过雨的空气清甜湿润,如同“扑通扑通”地排出宿便的大肠一样自我感觉清爽。 “吁——” 那白马突兀地停了下来,于是后面跟着的黑马猝不及防,整张马脸便陷在了白马的屁股上。 “噗——” 白马受到惊吓,贵为名驹的它没忍住,竟放了一个屁。 也是,谁在屁股上被戳了一下,都会忍不住放屁的。 黑马急急抬起头来,骑在黑马上的人忍不住俯身安慰似的看了自己的坐骑一眼,这一眼差点没让他笑出声来:那张马脸上明显露出了像人一样惊慌失措的表情,眼睛里晶莹闪烁,竟是哭了。 白马的主人勒住马头,轻巧地翻下马来,警惕性地向后边望了一眼,方低声对黑马主人道:“可甩脱了?” 黑马主人急急也从马上下来,也向后边望了一眼,方回道:“小……表哥,应当是甩脱了。” 白马主人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一瞥眼见路边设着一个小茶肆,道:“不如我们在此歇歇脚吧,料他们一时半刻也追不来。” 黑马主人答应一声,朗声叫道:“小二哥,打尖!” “诶来喽——”一个十五、六岁、留着小辫的小二哥从茶肆里一溜小跑,跑了过来,眼明手快地接过了两人手中的缰绳,道:“二位公子您里边请,我牵好二位的马儿就来喽——” 那两位公子闻言,方抬脚迈进了茶肆。 这两位公子一进门,便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其中一位紫衣公子戴着纱织斗笠,腰间配着明珠,两只袖口皆用金丝绣着一只展翅仙鹤,那仙鹤脖颈纤细,羽毛根根分明,一双细脚垂在空中,似乎下一刻就能从衣上飞下来一般。 他的衣饰虽然华贵,然而比他的衣饰更夺人眼球的,却是他周身的气度。他身段风流,举止温雅,隐隐散发出一种贵公子的气场来,虽蒙着面,亦能让人想象到那斗笠下该是怎样令人惊艳的脸。 他身旁跟着一位碧衣公子,相貌也算上乘,竟完全被这未露面的紫衣公子压了下去。 他两位走进来环顾一圈,站定了好一会儿,方才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 那位子较为清净,旁边桌子上只坐着一位满脸胡须、身材魁梧的客人在独酌。 那小二哥极是机灵,牵好马便立刻簇溜到二人桌前,吆喝道:“二位公子要喝什么茶?本店有新进的千目青顶,配芙蓉玉面酥是极好的。” “将就一些也罢了。小二哥,就要你说的这些,只是那芙蓉玉面酥要多多地搁些蜂蜜,记着了么?”碧衣公子吩咐道。 “诶得勒——”小二哥应声去了。 这里二人方才打量起这茶肆来。 只见这茶肆不大,布置却格外精巧,古朴的青檀木桌错落有序地散落在厅堂中,将空间利用得恰好却又不会感到拥挤,每张木桌配着四把花梨木矮椅,有客人的桌上又配着一把紫砂壶和四只小盏,难得的是那紫砂壶表面皆极好地养着一层包浆,桌旁又偎着一把长嘴铜壶,壶略轻了些,那勤快的小二哥便会立刻将刚刚煮沸的开水灌满壶身,再提回客人的桌旁。 这茶肆的主人似乎不爱花却分外崇尚青草,店里处处是青草的装饰,桌椅上雕刻的是微微凸出的青草纹路,墙壁上也挂着草编的蚱蜢,蝈蝈之类的,连花瓶里插着的都是一把郁郁葱葱、还沾着露珠的青草,看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淡淡的雾气氤氲中,客人低声交谈着,袅袅茶香和青檀木的幽香透过打开的青木窗不断地散发出去。 “快拿酒来,拿最好的酒来——” 一个黄衫公子忽然踉踉跄跄地闯进茶肆来,相貌颇为俊俏,只是带着三分邪气,脸色苍白,眼圈颇深,脚步虚浮,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纵欲无数的模样。 “少爷!”他身后立刻跟来了七、八个仆从,簇拥着他,霎时间将这小茶肆占得满满当当。 “少爷!这是茶肆,没有酒啊。”一个年纪较大、长相威严的老仆道。 那黄衫公子闻言,“哒哒”地跑到外面,盯了一会儿挑在外面的茶旗,又东倒西歪地返回来,醉醺醺地道:“胡说!我都——看见了——挑在外面的旗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快拿酒来!我有的——是钱——” 那旗子上分明写着一个“茶”字,又何曾有“酒”字了?分明是醉鬼在胡说了。 那老仆无奈,只好悄声唤小二道:“小二哥,咱们可有自家吃的闲酒?没奈何,劳烦你拿些出来,咱们自有重金酬谢!” 小二哥为难道:“这……” 那老仆已将一点碎银塞在小二哥手中。 “好吧,我去问问掌柜的。”小二哥忽然凑到老仆耳边,低声道,“应当是没问题。我家掌柜最爱背着老板娘偷喝酒了——他有一柜子的——” 说到这,那小二哥忽然住嘴,笑嘻嘻地掀帘子进屋里找掌柜去了。 这里老仆见此事圆满解决,终于安下心来,令一小仆拼好桌子,带着少爷和一众仆从坐下。 那黄衫公子虽然坐下,一双眼睛仍是滴溜溜直转,打量着茶肆里的客人。 “花少爷,咱们这趟出来,可不能再闯祸啦!上次在西湖上游船,您抢谁不好,偏偏抢了名门家的千金,叫那千金小姐火烧了咱的游船,从此那小姐失踪不说,还带累了无辜的表少爷受伤——”那老仆唠叨着。 “行了行了——是那小娘皮不好,怎么怪起我来?跟着如此帅气的我,是她的福气,别的女孩儿求还求不来,真是不识好歹!”那黄衫公子一边说着,一双眼睛还在滴溜溜直转,打量着茶肆里的人。 他的眼光转来转去,忽然像一只苍蝇一样,落在了紫衣公子身上。 紫衣公子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却勉强忍耐着没有发作。 那花少爷却像一只青蛙一样,“蹦”的一声弹到了紫衣公子面前。 “好俊俏的兔儿爷!怕是比起小娘皮来,也不差多少。兔儿爷,要不要跟着爷走?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那花少爷邪笑着盯着紫衣公子,“你怎么不把脸露出来给爷看看?” 说着,他苍白的手就向紫衣公子的纱织斗笠伸去。 茶肆中的客人闻听此言,俱是皱起了眉头,却碍着了黄衫公子的威势,不敢出声。 那紫衣公子肩膀剧颤,显然也是气得不行。 眼看花少爷的手就要碰到紫衣公子的斗笠,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线青影划过,那花少爷惨叫一声,手上已是鲜血淋漓! “谁?是谁偷袭我?!”花少爷惨叫着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茶肆中的客人,“有本事站出来!” 茶肆中的客人全都默不做声。 花少爷见找不到肇事者,uu看书.uukansh 心下发狠,竟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向那紫衣公子的白纱斗笠抓去。 “啊!”又是一声惨叫,花少爷神色痛苦,捧着自己的手掌! 这次,那线青影直接插在了他的手背上。 却是一枚小小的茶叶梗。 能从这个角度射到花少爷的人,只能是茶肆中的客人。 是哪一位客人? “是谁?!我杀了你!”花少爷拔下手背上的茶叶梗,神色癫狂地向茶肆中的客人扑去。 谁也不知道,他要扑的是谁?却可以看到他那张神色狰狞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忽然间,那张狰狞的脸近在咫尺,那双凶狠的眼睛却闭上了。 那老仆扶住花少爷,对着客人的方向道:“多谢手下留情!” 转身对众仆从道:“我们走!” 那老仆将一锭银扔在桌上,扶着花少爷,竟带着一众仆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待得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那老仆将花少爷扶到马车里,自己驾着车,一个随侍的小厮方鼓起勇气问道:“鼓叔,您为什么要把少爷打晕了带回来?我们人多势众,还怕那偷袭的人不成?” 鼓叔脸色庄重:“小孩子懂些什么?只怕我们花家全上,也动不了那人的一根手指头——你见没见到,他将少爷的手划伤,用的,不过是一枚小小的茶叶梗——那定是他随手从桌上拿的。那第二枚茶叶梗,足可将少爷的手背刺穿,现下,不过是插在了少爷的手背上,那是手下留情,也是警告:下次,我可以将它插在你的脖子上。” 第2章 1言之恩 这里,茶肆中的客人方松了一口气,恢复了方才的热闹来。 那小二哥方从后边出来,手里没有端着酒,却端着一壶千目青顶,和一碟芙蓉玉面酥,放到紫衣公子的桌上,吆喝道:“客官慢用咧——” 那碧衫公子噗嗤一笑。 小二哥见那碧衫公子笑他,挠挠头道:“客官取笑我咧——” 碧衫公子正色道:“没得取笑。我只是觉得你憨憨的,满可爱的。” 那小二哥惊恐地捂住了胸:“俺——俺喜欢的是女子!俺可不搞那时髦的!” 碧衫公子闻言,气得涨红了脸:“谁——看上你了?休要胡说——” 小二哥闻言,方才安心地放下了手,道:“二位公子这么爱吃甜点,却让我想起了本朝最有名的一位名门小姐。” “哦?是谁呀?”那位穿紫衣的公子一直未曾开口,此刻却忽然出声询问,声音却与他的做派截然不符,颇有几分天真稚嫩。 “就是国子监祭酒夏寒夏老爷的掌上明珠,夏醉生小姐啦!听说这夏小姐挚爱甜食,就是喝杯水也定要舀足三勺蜂蜜呢!” “这小姐名气可大着呢!她有个绰号:‘朽木美人’。听说她长得可漂亮啦,有一年冬天的时候,她忽然站在庭院里嚎啕大哭,别人怎么问她都不说,哭累了方抽抽噎噎地道:‘花全谢啦!’谁知就在这时,她的庭院之中,忽然郁郁葱葱,百花疯长,刹那间百花齐放,开满庭院,众人大异,纷纷说是她的美貌打动了花神,才令百花违令盛放。” “那确是真的。”碧衫公子轻轻道。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小姐的笨拙却和她的美貌一般程度,”小二哥接着道,“从小到大,功课那是一塌糊涂,唯有针线还算过得去;但是姑娘家家的,却爱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暗器,任夏老爷请遍天下名师,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一手字写得跟泥鳅滚的一样,不知道气歪了多少先生的鼻子,最后一个被她气走的先生道:‘朽木不可雕也。’因此得了这个绰号。这小姐两年前更是闯下一件天大的祸事来,从此便失踪了。” 碧衫公子听了这话,立刻怒容满面,眼看就要发作,却忽听一个声音插进来道:“道听途说,也是信得的么?可惜良才美质,被世人认作烧火之薪。” 那紫衣公子听闻此言,杯中的茶忽然拿不稳泼了出来,他似乎感觉不到烫,只是定定向发声之人看去,只见那人坐在角落,穿着一身玉白如意云纹锦衫,约莫二十岁左右,相貌俊雅,风姿脱俗,颇有“翩翩浊世我独醒”之意,只是他一双眼睛略略与气质有些不符,显出几分淡漠来。他旁边跟着一个穿着黑衣的清秀小厮,观其气度,严谨雅致,一望可知出自大家。 “公子此言虽微,若那小姐知道却一定好生感激。”紫衣公子低声道。 “一句话而已,有什么要紧?”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在下可否与二位共饮一杯?” “荣幸之至。”紫衣公子欣然道,“小二哥,相烦再添两双碗筷,几盘好菜!”那白衣公子在黑衣小厮的搀扶下在他们对面坐下。 待小二哥摆好菜肴,紫衣公子道:“不说这位‘朽木美人’了。小二哥,这茶肆往前可是通往‘无愿村’么?” “客官这可是问对人了。那‘无愿村’正在小人的故乡附近。那村子偏僻曲折,没有人指路可不容易找到。近来少说也有千人打听它的位置,可真正能到了那里的,可为数不多啊。” “小二哥,你把路指与我们,少不得你好处。”碧衫公子道。 小二哥闻言憨憨一笑,详细描述了一番无愿村的位置后,道:“客官此去无愿村一定要多加小心。这几日去往无愿村的路上群雄毕至,龙争虎斗,二位公子如此文雅,怕是可能吃亏啊。” 紫衣公子微微一笑,正要答言,那白衣公子已开了口:“在下也正要到那无愿村去。不如和二位结伴同行,在下武功虽低微,但护佑二位想来还是够的。” “那便有劳公子了。”紫衣公子微笑道,“小弟姓夏,单名一个离字,别离的离。另一位是小弟的表弟,夏别。”叫夏别的碧衫公子含笑点头示意。 “在下花思酒。”白衣公子亦报上名来。 “如此,小弟便要唤声花大哥了。”夏离笑道,“小弟年幼,如有不当之处,还望兄长多多包涵。” “贤弟说哪里话?似贤弟这般人中龙凤,花某得以相交才是三生有幸。”花思酒道。 “大哥方才为何说那小姐是良才美质?小弟每每听说那小姐所闯下的祸事,被世人传为笑柄,却从未听过似大哥这般言语。”夏离道。 “很久以前,我曾见过那小姐织就的衣衫,辉煌灿烂,可夺造化之工。据我想来,一物一品,生来便带着主人的神采,那衣衫的人定是光明磊落,才华横溢之人。” 夏离闻言,定定地看了花思酒好久,方低声道:“生平得一知己足矣。” “贤弟说笑了。不知贤弟此去无愿村,可也是为了无愿村那一百年一见的异宝‘无愿草’么?”花思酒道。 “不瞒大哥,小弟正是慕名而来。” “那无愿草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竟引得各路英雄纷纷而至?”坐在旁边位子的胡须客一人独酌无聊,夏离他们声音又不小,早被他们的谈话吸引,此刻忽然出声问道。 夏离看了一眼这胡须客,只见他面目黝黑,打扮朴素,显是附近乡绅的门客,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倒也不以为意,道:“传说极西之地,有一村庄,叫做无愿村。这无愿村却有一样奇处:村内不长一草,不生一叶,却开满诸般异花,姹紫嫣红,如云蒸霞蔚,且四季不败,寒冬腊月,仍是花团锦簇。每隔百年,无草无叶的无愿村都会降生一样异宝,名为‘无愿草”,传说,无愿草美丽非凡,为群芳之冠,但这都不是它能被称为异宝的理由。它之所以价值连城,是因为它可以实现找到它的人任何一个愿望。” “那真是珍贵已极了!为什么又叫做无愿草?叫许愿草才更贴切吧?”那胡须客又问道。 “这就是无愿草的古怪之处了。传闻只有没有愿望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无愿草。”夏离答道。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别说世人都有愿望,就是没有愿望的人,还要无愿草何用?”那胡须客又道。 “这就是江湖上十大谜题之一的‘无愿草之谜’了。”夏离含笑道。 那胡须客欲待再问,茶肆中忽然匆匆走进一个矮小客人,那矮客人环顾一圈,急急走到胡须客面前,劈手揪住他的胡子,斥道:“大胡子,你还在这闲逛!你老婆快要生了,还不快跟我回去!” 那胡须客一听,满脸胡须遮着,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大步流星,急急跟着那矮个,一直去了。 众人见他去了,倒也不以为意,花思酒接着道:“来此追寻无愿草之人,均是有平生未遂之愿的人。似贤弟这般风骨,不知还有什么愿望难以达成?” “小弟此来,是为了小弟的一个夙愿:小弟想要一只北国雪域的‘冰丝天蚕’。”夏离道。 “哦?听闻冰丝天蚕是古籍中记载的神物,生长在北国雪域,至今未有人见过。传说冰丝天蚕以冰为食,吐丝时体作透明,可观丝成过程,吐出的丝坚韧不断,水火不侵,触之却柔软温润,以之作衣,轻盈华美,刀枪不入,乃是制衣者梦寐以求的‘天之材’。难道贤弟竟爱制衣么?”花思酒道。 “大哥真是敏锐。小弟曾有幸听过《霓裳羽衣曲》,歌可裂石,对大唐盛世心生向往,被乐曲所感,立志作出‘霓裳羽衣’,以报令小弟得闻仙乐之人。”夏离道。 “《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所做,是大唐歌舞的最高峰,可惜安史之乱后玄宗心伤贵妃之逝,曲在人亡,遂毁之;南宋李后主和大周后费了若般心力,终将大部分乐曲补齐,可惜李后主虽然惊才绝艳,却没有治国的韬略,亡国城破之际下令焚毁曲谱,《霓裳羽衣曲》就此失传于世。贤弟竟有机遇得闻此失传仙乐,亦是十分有幸了。”花思酒道。 “大哥真是博闻强记,uu看书 .unshu.om 小弟佩服。小弟亦好奇,还有何等样事是大哥做不到的?要去寻那无愿草?”夏离道。 “我也有一样追寻不到的东西。”花思酒有些黯然地道。 “大哥聪明智慧,将来一定能找到的!” “贤弟说笑了。如此,我们便启程吧。” 夏离答应一声,丢给小二几点碎银,小二哥喜得眉开眼笑,目送着夏离、夏别出去了。夏离出去后,便摘下了斗笠。花思酒亦缓缓站起,在黑衣小仆的搀扶下走出茶肆,一声呼啸,一匹火红色的骏马踏蹄而来,对花思酒挨挨擦擦,甚是亲热。 那马全身如火,并无一丝杂色,只有额间一点白月光,皮毛华亮,意态昂扬,真是一匹千金难求的骏马!夏离二人之马虽也神骏,在此马身边,却也相形见绌了。 夏离不禁艳羡道:“大哥此马真是美丽。” “此马名叫胭脂兽,乃是西域之国进贡,贤弟喜欢,本应就此赠与贤弟,只是此马桀骜不驯,恐伤了贤弟。待日后贤弟与此马熟稔,当可奉送。”花思酒微笑道,心想夏弟果然小孩心性,不夸此马神骏,却夸其外表。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点道理,小弟还是懂的。”夏离道。 花思酒微笑不语,当下四人按照小二哥所指之路,七拐八绕,翻上了一座山头,但见四周风景如画,姹紫嫣红开遍,凉风习习,真令人心旷神怡。忽然转过小路,一座匹练也似的吊桥横现眼前,往下一望,云雾缭绕,不知深浅。对面也隐匿在云雾中,愈发令人想要一窥究竟。 第3章 当你的眼睛 黑衣小仆小声对花思酒说了几句后,花思酒道:“翻过对面的山头,应当就离无愿村不远了。贤弟不是喜欢我的胭脂兽么?不如我二人交换坐骑,渡过此桥。只是胭脂兽淘气,须得贤弟在前带路,它是万不肯别的马儿走在它前面的。” “真的么,花大哥?”夏离闻言笑眯了眼睛,立时便从自己的马上翻身下来,小心翼翼却又跃跃欲试地站到胭脂兽身前,只见胭脂兽一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忽得不见了瞳仁,似是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口中呼呼喘气,一时大惊失色,不敢上去。 “胭脂!”花思酒低喝一声,随即对夏离伸出手来,温声道:“夏弟,我扶你上去。” 夏离只见花思酒一双手白腻温润,骨骼纤长,耐心地等待着,伸在自己眼前,忽得心下一跳,身不由己,已搭上了花思酒的手掌。 只觉掌心一热,那只手掌微微用力,自己伸脚一跨,已跨上了胭脂兽之背,胭脂兽似是伸脚蹬了一下地面,对自己驮了个蠢蛋的事十分生气,主人在前,却又无可奈何。 花思酒翻身跨上夏离之马,“驾”了一声,那马颇为乖顺地缓缓前行,于是又勒住了马头,道:“前路危险莫测,若是无辜之人,最好不要蹚这趟浑水。我这小仆洗尘极是机灵,不如让他护送夏别公子回家,夏弟,你意下如何?” 夏离低头沉思一会儿,道:“也好。” “小……表哥,老爷曾吩咐……”夏别急道。 “表弟,如今出门在外,你须得听我的。”夏离道。 “可是……”夏别欲待再言,夏离已不肯再听,“驾”的一声,骑着胭脂兽跨上了吊桥。 夏别无可奈何,知道夏离虽然天真单纯,性子却是执拗,万难劝他回转,只好和洗尘作别而去。 这里二人骑马缓缓前行,皆屏气凝神。听小二哥所言,此路当强人辈出,可一路行来,但见鸟语花香,并不见一人一骑,顺利到此,过分的安宁反而更觉危险。 堪堪走到半途,仍是悄无声息,却忽听花思酒叫得一声“不好!”从后面的马上一跃而起,跃到胭脂兽背上,坐到夏离身后,接过夏离手中的缰绳,大喊一声“驾”!说时迟那时快,脚下的吊桥忽然剧烈摇晃,夏离之马猝不及防,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已是跪倒在桥上! 胭脂兽甚通灵性,察觉到主人心意和前路危险,放开四蹄,向前急奔,直如追风逐电,这时夏离才隐约听得前方传来一阵“蹭蹭蹭”的声音,像是在锯什么东西,而脚下的吊桥摇摇摆摆,似是下一秒就会断裂开来,而自己二人也将和胭脂兽一起堕下深谷,死无葬身之地! 夏离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呼,胭脂兽蹄声得得,吊桥的木质地板一下近、一下远地冲击着视线,花思酒的双手穿过自己的腰间执着缰绳,就像是环抱着自己一样,夏离只觉腰肢发烫,心跳如雷,明明此刻正处在生与死的边缘,身后白衣公子的气息却是如此清晰地向自己传来,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后颈上,令自己一阵震颤。 夏离慌乱之下,忽然向下一望,这一下更是头皮发麻,只见云雾浓稠,草木的影子裹在其中,而自己与云雾之间还有空荡荡一段距离,悬浮空中、抓不到实地的恐慌惊惧霎时间充斥而来,一阵像是从悬崖底一直蹿上来的悸动袭上心间,这些强烈的刺激令夏离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得爆裂了! 却说胭脂兽驮着两人,仍是奔行如电,眼看吊桥已尽,裸露着黄土的地面就在眼前,只差一步便可踏上,夏离只觉嗓子眼里突突直跳,一颗心直要变成泉水突出来,正在这时,连接吊桥与地上木桩的绳子也“嘶”的一声完全断开,眼看吊桥就要失去支撑,摔落下来,而二人一马,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当此刻,花思酒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夏离,将夏离护在自己身前。 眼看二人一马就要坠下深谷,蓦地里一鞭突出,卷过绳子,在木桩上绕了几圈,但绳子吃不住力,仍是缓缓向下滑去。 就是这么缓得一缓,胭脂兽奋起平生之力,拼命一跃,神马天来,二人只觉身下一实,胭脂兽终于踩上了平地,将他们驮了上来。 “呼喇喇”一声,缠在木桩上的绳子完全滑落,霎时间吊桥断开,“轰”的一声拍在石壁之上,尘土四起,夏离之马一声嘶鸣,堕下深谷,许久,才隐隐听得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想到刚刚掉下去的如果是自己,此刻怕已是死无全尸,二人不由心有余悸。夏离转过头来,只见悬崖边两人相对而立,其中一人穿着红衫,面貌俊雅,约莫三十多岁,气度不凡,手执长鞭,正笑盈盈地看着二人。 看来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用长鞭裹住了绳子,救了二人一马的性命! 花思酒和夏醉生狼狈地从马上下来,夏醉生忙上前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那人收了长鞭,忙搀起夏醉生:“少侠无需多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花思酒道:“于前辈是举手之劳,与晚辈二人却永铭恩德。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晚辈二人生当衔环,死当结草,以报前辈大德!” “少侠言重了。我姓蔚,单名一个君字。” “原来是‘仁义鞭’蔚君蔚先生!晚辈花思酒,久闻蔚前辈慷慨仁侠,不意今日有幸相逢!”花思酒拱手道。原来“仁义鞭”蔚君古道侠肠,济世度人,名满江湖,此刻自报家门,花思酒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蔚君对花思酒的话不置可否,却对花思酒的名字颇感兴趣,追问道:“花思酒?你便是人称‘有子如玉,白璧微瑕’的瑕玉公子?” “不敢,不敢,不过朋友们谬赞罢了。”花思酒道。 “果然少年英侠。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蔚君问道。 夏离猝不及防间被说破身份,不由满脸通红,偷眼向花思酒看去,见他神色淡然,并无吃惊之色,这下轮到自己吃惊了,沮丧道:“花大哥,难道你早就发现我是女扮男装了?” 蔚君插话道:“姑娘,你真以为电视剧里女主女扮男装别人认不出来么?那大红眼影,那长睫毛,那粉嫩的嘴唇,瞎子也认得出来!要我说,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就是被这些电视剧、武侠小说给害了,老幻想着女扮男装、英雄救美,旋转落地转圈圈,老蔚我最烦这一套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咳,不好意思,拿错剧本了。当我没说。花兄弟,该你的台词了。” “哦……夏姑娘,你虽一直刻意压低声音,但你身上有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此香稀有,专供贵族女子使用。我便猜到了八九。”花思酒微笑道。 “花大哥,你也太过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夏离懊恼道,“那么,花大哥,我的真名,你也猜到了么?” “这个我可猜不到啦。uu看书 .uukansh.co” “我们在茶肆时,还曾提起过她。” 花思酒心中一动:“你便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夏醉生?” 夏醉生微笑道:“是,花大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说她是朽木,夏醉生永远感激。” 原来夏离便是人称“朽木美人”、国子监祭酒夏寒夏老爷的千金,夏醉生。 “夏姑娘,你觉得世上才华横溢之人,会被埋没么?”这里花思酒忽然问道。 “不仅会被埋没,若是他们不懂变通,还会穷困潦倒。”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两人沉默良久,夏醉生方道:“花大哥,你为什么是‘有子如玉,白璧微瑕?’说你君子如玉,我完全赞同,可为什么说你白璧微瑕?我看叫‘有子如玉,白璧无瑕’还差不多。” 花思酒淡淡道:“夏姑娘,你还没发现,我的眼睛看不见么?” 闻言,夏醉生睁大了一双美目,惊得呆了。霎时间,一幕幕场景闪过她眼前:第一次见面时,就是洗尘搀扶着他坐下;一路之上,每当前路变化时,洗尘总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沉稳有担当,走过吊桥时,却一反常态,要自己走在前面带路…… 夏醉生终于什么都明白了。一阵怒气忽然从她心底升起:花大哥为人果然担得起“君子如玉”四字,然而只因为他的眼睛,世人便要说他是“白璧微瑕”么?! 怒气平熄下去的时候,夏醉生忽然怔怔地流出泪来,低声道:“花大哥,我可以像洗尘那样,当你的眼睛。” 第4章 人面井 花思酒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嘴唇微动,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人打断了。 “喂!你们婆婆妈妈的说完了没?!那两个小子,趁早与你们说知:这无愿草是我甄潇的囊中之物,你们若是识相,就赶快离开,不然,我手中的剑可不会客气,枉自送了你们性命!”一直站在蔚君对面的剑客叫嚣道,他约莫四十多岁,身形又瘦又小,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留着极长一把灰色胡子,头发却是漆黑浓密,看来十分违和,不知他身上的毛到底怎么长的,看来他十分喜爱灰色,就连身旁跟着的、沉默寡言的老仆,都是一身灰色。 “甄潇,有我在此,定不容你再放肆!”蔚君向前一步,护在二人身前。 “蔚君,你这该死的,屡次坏我好事,好!今日我就领教一下‘满天鞭影幻桃花’的威力!”甄潇狠狠道。 “好!我也正想讨教一下甄家绝技‘追风绝影杀’!”蔚君肃然道,长鞭轻点,已在等待对方出手。 只见寒光一闪,甄潇已抽出了宝剑,他的剑法本以迅捷简洁见长,所谓‘追风绝影’,意为迅若流风,快得连影子都追不上,此刻甄潇知道已遇上生平劲敌,全力出战,身法简直快到不可思议,剑舞如流光,顷刻间已连攻蔚君身上数十处要害! 眼看蔚君一条长鞭,护住心口,护不住头顶;护住头顶,护不住小腹,马上就要身受重伤而倒下!好个蔚君,临危不乱,一条长鞭刹那间分作数条,笼罩四周,翩然而舞,恰似一朵朵桃花盛开在天地间!正是蔚君的成名绝技“满天鞭影幻桃花”! 夏醉生只觉眼花缭乱,二人身形快到几乎分辨不出,只听得武器交接之声,正不知哪个占了上风?心知蔚君乃江湖成名前辈,此刻和甄潇单打独斗,绝不会允许自己二人插手相助,正暗暗着急之际,兵器之声顿止,只见蔚君长鞭垂地,甄潇宝剑回鞘,二人相背而立,静止不动,只有微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飘飘荡荡。 时间像是刚刚点了卤水的豆腐,凝固不动。 正不知,谁输,谁赢? 只见甄潇胸前灰衣一点点地浸出血渍,染红了他的前襟。 “扑”的一声,甄潇用剑拄在地上,他引以为傲的灰胡子四散飘落,人已跪了下来! “前辈胜了!”夏醉生拍手道。 “前辈既胜得我家主人,这二人我们再不干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一直跟在甄潇身边的灰衣仆忽然出声道,若不是他开口,众人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他将甄潇背起,飞也似的奔走了。 “前辈真是厉害!一下子就将那个坏人打跑啦!”夏醉生雀跃地奔到蔚君面前。 盯着甄潇主仆完全走开后,蔚君却面色一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花思酒和夏醉生大惊,夏醉生忙取出家传灵药“碧落丹”与蔚君服下,急道:“前辈,您怎么啦?” 蔚君闭目不答,吞下灵药,缓缓打坐了一刻钟后,面色见平,方才答道:“不妨事。刚刚与那甄潇拼斗,‘追风绝影’果然名不虚传,我虽重伤了他,却也被他的剑气伤到心脉,幸好有夏姑娘的灵药,如今已好些了。只是暂时无法使用武功,不能护佑你们了。” “前辈说哪里话?前辈本是为保护我们而受伤,如今该是我们保护前辈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那甄潇前辈,晚辈素不相识,为何非要致我二人于死地?”夏醉生道。 “你们可也是为了追寻无愿草而来?你们来的路上,是否格外顺利,不见一个行人?”蔚君道。 “正是。晚辈此行,思量本该龙争虎斗,纷争四起,一路行来,却顺利非常,人踪不见,好生诧异。”花思酒道。 “无愿草只有一株,最终只能一人获得。那甄潇为了独占无愿草,在一路上都设下埋伏,专门暗中刺杀来此追寻无愿草之人,比如在那吊桥边,他早已到达对面,却叫手下暗暗潜在桥边,单等你们走到桥中间,一声令下,割断绳索,吊桥翻覆,你们岂不是都化作了桥下冤魂?二位际遇不凡,可他在其他地方暗杀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蔚君道。 “多亏蔚前辈一鞭之助,否则我们二人也都被他害了!”夏醉生道。 “那匹红马神骏非凡,蔚某只是略助一臂之力。如今之计,我们决不能让无愿草落入这奸贼之手,否则定会在武林掀起滔天风浪!我们这就起身,定要赶在那奸贼之前夺得无愿草!”蔚君坚决道。 “可是……前辈,你身受重伤,如何禁得起颠簸?”花思酒担心道。 “不妨事。再过三天,我的武功当可完全恢复。这段时间,就有劳你们了。”蔚君道。 “如此,让胭脂兽驮着前辈,我们立即起身!”花思酒道,小心将蔚君扶到马背上,三人一马急急下山而去。 三人下到山脚下,又赶了许久的路,忽见前方一片崇山峻岭,奔到近前,只见那崖皆极高极陡,几乎与地面垂直,石壁光溜溜的无着力处,人力绝难上去。山脚下,苍翠掩映中,石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夏醉生伸手拨开覆在其上的枝蔓,一张狰狞的巨大人脸忽然露了出来,唬了她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张刻在石壁上的人脸,这脸足有两三个人高,怒目圆睁,鼻子只有两个孔,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张嘴,嘴唇猩红大张,其内牙齿森严,令人不寒而栗。 夏醉生不欲再看那张人脸,正欲退开,蔚君忽道:“等等!夏姑娘,你觉不觉得那牙齿很像一扇石门?” 夏醉生闻言,仔细一看,见那牙齿是用整块的汉白玉雕成,确是可以活动的迹象,不由用力一推,却是纹丝不动。 “依小二哥所指之路,无愿村就在这片山崖之后,山崖陡峭,无可攀爬,这张人脸恐怕就是进入无愿村的唯一入口,方才推门,却是万难推动,却是该当如何进入呢?”夏醉生道。 三人正在苦思之际,一个带着白毛兽人面具、身穿貂袍的人突然走了出来,此刻正是盛夏,他却将全身都藏在貂袍之中,他来得突然,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吓了三人一跳。 那貂袍人忽然开口说话,嗓子像是被针线缝住又拼命挣开一样,嘶哑可怖:“汝等欲过此门,需接受吾之试炼。如此,汝等仍执意前行否?” “在下三人实有不可不过的理由。恳请前辈放行。”花思酒道。 “呵呵……前辈?这称呼倒也有趣。如此,请接受吾之试炼。此门名为‘彼岸门’,是‘无愿村’的入口,只有两类人可过此门:第一类,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第二类,向吾献出性命之人。吾有铜镜‘三生眼’,当看尽前世今生来世,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可过;若是本事不够,欲过此门,便要将性命献吾!”貂袍人顿了顿,道:“又有二人到了。” 夏醉生听说,回头望去,果见一道灰色身影渐渐奔近,定睛看时,正是背着甄潇的灰衣仆。原来他们虽然先走,一来背负伤者,不如胭脂兽神骏;二来不识路径,走了许多冤路,因此方才赶到。 “如此,吾将一一试炼。”貂袍人道,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道:“若是三生眼中能映出这个人的脸,他便是天下第一之人。”原来三生眼正是这面铜镜的名字。 五人依次走上来照这铜镜,只见金光闪耀,醉生、思酒、蔚君走过时,铜镜中均照出了每个人的脸。醉生心想:一面铜镜,怎可能照得出这个人的脸,照不出另一个人的,这貂袍人恐怕是在装神弄鬼,正要出言取笑,却见甄潇和那灰衣仆走上来照镜时,铜镜金光闪耀,澄澈一片,却是无论如何都照不出二人的脸。 醉生方才惊得呆了。 那貂袍人凝视铜镜,沉吟良久,方指着三人道:“汝等五人经过吾之试炼,其中三人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分别是这位姑娘,这位先生,这位公子。” 夏醉生拍手道:“太好了!蔚前辈,花大哥,我们可以进无愿村了!” 貂袍人忽然呵呵冷笑,虽是盛夏,他的笑声却尖利如冰,让人不禁心里一寒,只听他道:“呵呵……那么,其余二人欲过此门,便要向吾献出性命。” 花思酒欲待再言,突然之间,甄潇身形微动,已擎出一把匕首,向花思酒偷袭而去!原来他小人之心,那貂袍人说什么过不了试炼,便唯有向他献上性命,那不就是说死人才能进去?既然自己进不去,那么其他人也别想进去!因此甄潇想要偷袭花思酒,大家落个“同甘共苦”! 说时迟,那时快,甄潇寒光闪闪的匕首已对准了花思酒的后心,眼看剑尖透衣而过,就要穿透花思酒的背脊! 花思酒这才感觉到一阵冰凉从后心传来,却已经来不及避开! 甄潇已经露出了狞笑,耳边听得夏醉生在失声尖叫,花思酒暗道:“我命休矣!” 却听“叮当”一声,匕首掉在了石头上! 花思酒感到那阵迫人的压力从后心消失,不由暗道侥幸。那甄潇按着手臂,表情痛苦,夏醉生泪痕才干,欢呼着向花思酒奔来。 “在吾面前,尚容不得宵小撒野!”貂袍人森然道。 花思酒听说,已知是甄潇偷袭,幸得貂袍人援手,打落匕首,否则自己此刻已是刀下亡魂,不禁拱手向貂袍人道:“多谢前辈大德!” “无需谢吾。吾只是……不肯浪费而已。” “第二类人,需将性命献出方可通过此门,那不是说死人才可通过?”花思酒道:“甄前辈,我看您还是和您的仆从一起回去吧。与其枉送性命,不如回去另谋出路。” 甄潇恨恨地瞪了花思酒一眼,忽然出手如电,已点了灰衣仆的数处大穴,他将灰衣仆扔到貂袍人面前,道:“此仆献你,我可以通过么?” “这灰衣仆在你危难之际,负你奔波,不离不弃,忠心耿耿,你为了进入无愿村,竟出卖于他,你还有人性么?!”夏醉生怒道。uu看书 wwuuknshu.om 貂袍人却是阴阴一笑,忽然出手如电,已扼住了那灰衣仆的脖子,只听“格拉”一声,那灰衣仆神色狰狞,脑袋诡异地歪向一边,似是被扭断了脖子,貂袍人随手往地上一扔,那灰衣仆的尸体竟然消失不见了。 夏醉生大惊,定睛看去,原来貂袍人所站的地面附近亦长着一张人脸,此刻那人脸大张着嘴,嘴中黑黝黝一个洞口,看来定是将尸体扔进了那洞口中。 貂袍人见夏醉生盯着地上的人面,突然呵呵一笑,道:“此井,名为人面井。所有没有才能、被人出卖与我之人,皆在此井葬身。汝等该庆幸,此刻仍然站在井上。” “吾之试炼已过,彼岸门为汝而开。” “轰隆”一声,整块汉白玉缓缓升起,猩红的嘴大张,只见里面幽深一片,黑暗如潮水般涌动着。 花思酒向胭脂兽低语了几句,一拍马屁,胭脂兽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夏醉生道:“花大哥,你让胭脂兽回家了么?” 花思酒道:“是。胭脂兽乃是神骏,定能找到回家的路。”这里醉生明白,花思酒定是知道前路莫测,不愿让爱马和自己冒险,故此将它放回家了。 三人无可奈何,只好和甄潇一起走进这传说中的“彼岸门”。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红唇之内,夕阳如血,映得那人脸愈加狰狞,看来就像是在将四人吞入腹中一样。 “轰隆”一声,汉白玉再次合上,那人脸有了牙齿,竟似在微笑一般。 貂袍人随即不见,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5章 身缠厄运也想拥有的东西 四人凭着直觉一直向前走去,也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忽隐隐望见前方似有光芒,越往前走,光芒越盛,原来便是出口。四人走出洞来,豁然开朗,阳光满溢,直如到了仙境一般:鲜花铺地,异香扑鼻,微风起处,莺啼燕舞,诸芳斗艳,万象争辉。 “这便是无愿村么?这里的花都快把地面铺满了!”夏醉生雀跃道。 “醉儿,你仔细看看,这里的花,有叶子么?”花思酒道。 夏醉生听说,蹲下身来拨开一片花丛一看,奇道:“思酒哥哥,这里的花当真没有一片叶子,地上也没有任何青草!” “境内开满鲜花,却无一草一叶,与传说一致,当是无愿村无疑了。”花思酒道。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见到青草,岂不一定就是无愿草?”醉生道。 “理论来说,是如此。”花思酒踌躇道,“因此为了早日找到无愿草,我们需要尽快搜索无愿村!” “咦,甄潇去哪里啦?”醉生忽然道。他们一道从彼岸门中出来,此刻甄潇却不见了踪影。 “他应当是趁我们不备悄悄离开了。如此,我们这段时间更要打起精神,不要被他抢先找到了无愿草。同时,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更要加倍小心,提防他为了独占无愿草而偷袭我们。”花思酒道。 “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落脚的地方罢。”蔚君道。 “说得也是。今晚总不能露宿野外。”夏醉生道。 三人继续前行,只见眼前尽是奇花异种,争奇斗艳,瑰丽无比。醉生远远看到一群棕色蜜蜂高高地趴在花瓣上,那蜜蜂见人走到近前却也不飞,身上鲜艳的色彩和花纹看来就像在开怀大笑一样,醉生一挥手,几乎碰到它脑袋,它还是一动不动。 蔚君见状,笑道:“夏姑娘,你再怎么挥手,它也不会动的。那不是蜜蜂,而是一种叫做蜂兰的兰花,它的外形酷似蜜蜂,从而吸引蜜蜂来给它授粉。这种蜂兰在我朝极为稀有,只有大食国朝贡来的几千株,没想到无愿村中随便就长了这么多。” 无愿村中奇花之多之繁,即使见惯世面如夏醉生也不由啧啧称奇,有的色泽艳丽,花瓣纤细堆叠,观之如流淌的鲜血,应是曼珠沙华;有的翠色逼人,花冠大如圆轮,恰似猴子的眼睛,应是平滑圆盾芥;有的花冠状如六角塔形,花瓣有一百片,层层堆叠,排列优美,应是十八学士茶花,还有一些造型奇特的花种,连夏醉生也不认识,不禁让她感慨道:“这里随便一株花,拿到外面定是价值连城。” “夏姑娘,你看这朵花。”蔚君的手指穿过姹紫嫣红,忽然指向了一株不起眼的花朵。 这朵花比起旁边争奇斗艳的群芳们显得十分朴素,只有三个花瓣,分别是红、蓝、紫三色,除此之外,显得十分平凡。 “这花……叫做箴花。我只在传说中听过。只要服下它的花瓣,便可以预见未来的灾祸。服用箴花花瓣的人从来不会说谎,如果他说一个人只剩下三天寿命,那么那个人绝活不到第四天去。传闻,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就是服用了箴花花瓣,他的预言才无一落空。”蔚君抚摸着箴花道。 “可以预见未来?那不是很厉害么?那我现在就吃了它,不就可以预见我的将来,看看……”夏醉生的手已经碰到了箴花花瓣,说到这里,却是脸上微微一红。 “看看将来,谁是你的如意郎君?”蔚君哈哈大笑,拍掉了夏醉生摘箴花的手:“服下箴花花瓣虽然可以预见未来,但古往今来,几乎没有人愿意服下它。夏姑娘,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服下箴花花瓣者,可预见未来,却会厄运缠身,不得善终。”花思酒插口道。 “不错!正如花小兄弟所言。如此,夏姑娘,你还想服用此花么?” 夏醉生忙摆手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可是,那位悲歌占星师又为何要服下此花呢?难道他不怕厄运缠身么?” “也许他有即使身缠厄运也想拥有的东西吧。”蔚君指着前方道,“前面有个庙。我们今晚有落脚的地方了。” 三人自从进入无愿村还未见过一个活人,在这样一个古怪又美丽的地方竟然盖着一座庙宇,不由令三人好奇不已,三人加快步伐来到庙门前,古朴的木门看来已年久失修,上面隐隐布满了划痕和刀口。 夏醉生上前轻敲门扉,拉长声调道:“有人在么~”她连敲三次,都无人应答,轻轻一推,只听“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夏醉生扶着蔚君,三人一起缓缓踏进了庙门。天色已暗,庙里一片昏暗,只能隐隐看着一些轮廓。夏醉生在黑暗中摸索着,忽然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那东西中间有两个大孔,夏醉生随手丢了出去,又摸摸摸,这次终于给她摸到了想到的东西:那东西细细长长,材质韧软,夏醉生摸索着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它,只听“蓬”的一声,火光霎时间照亮了整座庙: 原来醉生捡起的是一座铜脚烛台,蜡烛的光细软温柔,映得上面端坐的白玉神像面容都柔和起来,那神像的脸美丽妩媚,似喜似嗔,眼波流转间,竟似活了一般,檀口轻张,像是正在向面前的人诉说着什么。她面容柔美,身上却穿着铠甲,一双手中抓满了武器,刀、剑、枪、鞭,无所不有,背上背着弓箭,威风凛凛,竟似战神一般。 那神像的眼睛是如此夺人心魄,不由让夏醉生看得呆了。 “夏姑娘,你看那里。”蔚君忽然出声,打断了夏醉生的痴望。 夏醉生这才如梦初醒,向蔚君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地上白生生躺着一颗人的骷髅头,两个黑漆漆的眼洞对着自己,醉生顿时吓得冷汗涔涔,连忙躲到了花思酒身后,原来自己方才丢出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人的头盖骨! 醉生躲在花思酒身后,偷眼打量了一圈庙宇,道:“思酒哥哥,这庙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庙里供奉着一尊美人战神像,神像身前供着的,不是瓜果,却是一排排的骷髅头。” 花思酒听醉生将庙宇描述得如此细致,那定是为了自己,心中忽然一动,想起醉生对自己所说的话:我可以像洗尘那样,当你的眼睛。她那时话声哽咽,该是哭了罢? 想到这,花思酒勉强收摄心神,道:“这地方果然古怪,不宜久留。” “可是天色已晚,除了这里,我们别无去处啊。”蔚君道。 “也罢。看来我们今晚只有暂歇此处,明早再做打算。我来守夜,你们歇着便可。想来只要留心些,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花思酒道。 “如此甚好。”蔚君抚须道。 “这附近有条河,我去河里捕些鱼来,醉儿你就去附近捡些树枝来好么?”花思酒道。 “好啊,思酒哥哥。可是,你怎么知道这附近有河呢?你又怎么捕鱼呢?”夏醉生好奇道。 “我听到这附近有水流的声音。醉儿,我的听觉比常人灵敏些。至于捕鱼么,只要把它们全都震晕了,捞上来不是很简单么?”花思酒微笑道。 “哈哈,那我就去捡些树枝来生火。蔚前辈,思酒哥哥,一会儿见!”夏醉生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好在这里虽然没有干草,也没有枯叶,但还是有许多枯枝散落在地,夏醉生就一点点收集起来,用外裙兜起来。一路行来,夏醉生觉得已经收集得足够多了,就慢慢向回走去。可是夏醉生记忆中明明是这个方向,却越走越不对,醉生想要返回,却再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她左绕右转,却越来越往树林深处而去,离那座庙越来越远。 夏醉生不知所措,她兜着一大捧枯枝,迷路在树林之中,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完了,今晚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夜色如潮水般翻涌不息,将醉生的身影淹没了。乌云蔽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沙拉沙拉”的声音,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谁?难道是甄潇? 醉生不由地靠在身旁的古树上,屏住了呼吸,她此刻兜着满裙的枯枝,反击极为不便。醉生默默地祈祷那声音从自己身旁穿过,别注意到自己,可偏偏天不遂人愿,u看书 ukans 醉生只听得那声音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转眼间醉生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都喷在自己脸上。 没办法了!醉生一翻裙子,将所有的树枝都向面前砸去,然后转身就跑! 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悄无声息地拉住了。 醉生毛骨悚然,正要用力挣脱,却忽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醉儿,是我。” 醉生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心脏犹然砰砰狂跳,道:“思酒哥哥!你吓死我了!” “抱歉,醉儿,忘了先喊声你的名字。”花思酒抱歉道。 “思酒哥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我?” “你要听官方回答还是私人回答?”花思酒一边弯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树枝,一边道。 “官方回答是什么呢?”醉生道。 “每个人的呼吸,脚步,气味,都是不一样的,而对我来说,我对这些格外地敏感,因此我可以很轻易地分辨每个人,甚至比平常人更快地认出一个人。而且,我说过,醉儿,你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是其他人都没有的。这就是官方回答。” 花思酒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摸索着点燃了树枝,霎时间,火光映亮了一双清澈的眼眸,火光倒映在那双眼眸中,显得那双瞳仁热烈又温柔。 那是多么温柔的一双眼睛啊! 可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却看不见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醉生不由地心中一痛,心不在焉地道:“那私人回答呢?” “只要是你,我就是认得。”花思酒突然低声道。 第6章 怪庙的杀机 醉生全身一震,沉默良久,忽然轻轻道:“思酒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如果,你不想说,就不必回答我。” “你问吧,我想回答的。”花思酒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醉生。 “思酒哥哥……你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呢?” “我的眼睛啊……醉儿,我不是从小便看不见的。两年前,我被人弄伤了眼睛,从此便看不见了。”花思酒淡淡道。 “是什么人这样狠心,竟忍心毁了这样一双眼睛?!”醉生怒道。 “那个人也是无心的。”花思酒边说着,边摸索着把刚刚他灵巧躲过、不然就砸在他身上的散落枯枝捆成一束,背在背上,道:“醉儿,我们回去吧,蔚前辈该等得着急了。” “对噢!我们赶紧回去吧!思酒哥哥,幸亏我碰巧遇到了你,不然我今晚可是迷了路回不去啦!” 花思酒笑笑不语,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他早就捕完了鱼,在寺中久候,可是天色已晚,却迟迟不听她归来,甄潇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如何能放心? 他是专程出来找她的啊!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听觉因此格外灵敏,他又聪敏过人,他甚至比双目完好的正常人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他一路行来,发现这一带路上绊脚的树枝格外地多,便猜测醉生可能专门来到树枝多的地方捡拾,然而这里地势复杂,她很可能在这里迷路了。花思酒在附近细心搜寻,果然,在这里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香气,那是只属于她的香气,他不会忘记。不过这些,也不必告诉她罢了。 男子汉大丈夫,总归是做的要比说的多些。 花思酒记忆力极好,之前走过的路都记得十分清楚,现在只要带夏醉生原路返回即可。醉生跟在花思酒的身旁,有时默默地拉着花思酒的袖子,带他绕过前路的石块或者水洼。 花大哥,他看不见,是怎么一路过来的呢?他真是厉害啊。醉生想着,一低头间,突然发现花思酒脚踝处的裤衫渗出血渍来。花思酒从来喜穿白衣,在火光的映衬下,那血渍尤为醒目。 醉生不由惊道:“思酒哥哥,你的脚怎么了?”醉生将火把凑近花思酒,这才发现思酒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涔涔而下。 “只是划破了而已,不碍事。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蔚前辈一定等着急了。”花思酒咬牙道,又向前迈了一步。 “思酒哥哥,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了!”夏醉生强行扶花思酒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仔细查看时,才发现思酒的裤衫和血肉已经黏在了一起,醉生咬牙将裤衫撕开,花思酒的面色已是又白了一分。 只见花思酒的左脚脚踝高高肿起,数道伤痕交错而过,皮肉猩红翻出。醉生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盈盈的小瓶儿,从中倒出白色药粉洒在花思酒的伤口上,然后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替花思酒包扎。花思酒只觉自己的手背一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上,一滴,两滴,而身前的人儿却突然安静,不发一语。 “我的伤口大概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疼的。”花思酒苦笑道,“不要哭了罢。” “思酒哥哥!你的脚是怎么受伤的?你受了伤,为何不告诉我,还硬撑着往回走?” “我来的路上不小心踏入了沼泽之中,那时一踩之下只觉脚下柔软异常,心知不好,只想着怎么离开,便展开轻功在沼泽上掠了几步,谁知那片沼泽四周应当都是荆棘,我便一脚踏进了荆棘丛中,扭伤了脚啦!”花思酒轻描淡写地说着,夏醉生却明白当时是多么地凶险,沼泽柔软无力,就是习武之人在沼泽之上也毫无借力之处,只有被吞噬的份!花思酒竟能在沼泽上坚持数步,这份轻功也可称得上是独步武林了! “思酒哥哥……你是为了找我,才误入了沼泽,是么?是为了找我,才扭伤了脚,是么?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坚持用受伤的脚走回去,是么?”笨拙如她,此刻也明白了他的用心。 “醉儿,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不过是顺路罢了。”花思酒淡淡道。 醉生低声道:“思酒哥哥,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总记得你今天对我的好。现在,你听我的,我背你回去。” “醉儿,我是堂堂男子汉,怎能让女孩子背我?我还能走。”花思酒说着,就要站起来。 醉生终于忍不住轻轻按了花思酒的伤口一下,思酒当即闷哼一声。 醉生冷冷道:“思酒哥哥,你不是不痛么?还逞强么?”她忽然向思酒俯下身来,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思酒哥哥,我背你。你今天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现在真是世道变了,小姑娘都会威胁人了么?”花思酒无奈地笑笑,“如此,便辛苦你了。” 花思酒微微起身,趴在醉生背上。醉生微微吸气,奋起平生之力,将思酒背了起来。她娇弱的身子一步步地向前挪去,花思酒趴在她的背上,左手执着火把为她照明,他能感受到少女纤细的背脊由于吃力而传来的轻颤,她的头发不时扫过他的脸颊,从那发上不住传来曼陀罗的香气。 后来,花思酒总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片纤细温暖的背,想起脚踝那不再疼痛的伤口。 “思酒哥哥,你用手环着我的脖子吧。我怕你掉下去。”醉生背着思酒实在吃力,眼看花思酒的身子缓缓下滑,他却不敢扶住自己,只好出声提醒道。 “噢。”花思酒答应着,用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少女的脖子,她柔软的发丝穿过他的手指,让他想起了刚刚捕鱼时从他指尖划落的银鱼。 月亮渐渐出来了。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醉生脸上滑下,她的身子开始颤抖,她头晕目眩,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是凭着本能咬牙坚持着,只觉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折磨,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夏醉生!坚持下去!”花思酒数次想要从她背上下来,都被她坚决拒绝。 还要,多久呢?醉生模模糊糊地想着,只觉得呼吸都已困难,仍是一步步地向前挪去,忽然听得耳边有人道:“花兄弟,夏姑娘,你们怎么啦?” 好像是蔚前辈的声音。醉生欣慰地想着,她终于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醉生再醒来时,已躺在了庙里的石床上,身旁生着火,火光映着她粉嫩的双颊,看来更添娇艳。 “你醒啦。”花思酒听到醉生翻身的动静,掩饰不住欢喜地道。 醉生坐起身来,一阵烧烤的香气直钻进鼻子,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醉生脸上一红,眼光微微向旁边的二人一瞄,只见花思酒正在火上烤着一条肥鲫鱼,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蔚君盘膝坐着,好像在闭目养神。 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叫了。醉生正盘算着,花思酒忽然将烤得焦脆的鲫鱼递了过来,微笑道:“快吃吧。” 醉生接过烤鱼,肉香味霎时间让她忘记了所有思考,立刻大快朵颐起来,毕竟,她可是背着花思酒走了那么远的路啊。 醉生正吐着鱼刺,忽然见花思酒弄熄了柴火,眼前霎时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花思酒低声道:“有人来了。” 醉生竖起了耳朵,只听外面刚开始时还是寂静无声,渐渐地,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转瞬间已走到了庙门口。夏醉生手心不由冒出了汗。 只听“吱呀”一声,uu看书 ww.uuanshu庙门被推开了。清冷月光从庙门洒了进来,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踩碎一地清辉,从庙门跨了进来。 那人刚刚跨进庙门,便势如疯虎地向夏醉生扑来!醉生只觉一阵凌厉的掌风向自己面门劈来,好像天地间忽然刮起了狂风骤雨! 醉生大惊,刚想向后掠去,其势已来不及!醉生不由闭上了一双美目,暗道:这下糟糕透顶! 就在这时,醉生觉到一阵极柔和的风从自己面前掠过,将那道掌风引偏了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庙里的一根柱子似乎已被那掌力震断! 若是这掌打在自己身上,只怕自己此刻已然一命呜呼了!醉生后怕地想道,只听一个人飞身扑在自己身前,已和那个偷袭自己的人缠斗在一起! 醉生只听得衣袖翻飞声阵阵响起,一时也不知是谁占了上风?但是醉生却知道,这两个从未谋面的人,已经在做生死之斗!她只是站在他们附近,已经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要压得她无法呼吸,她的脸颊已经被激荡的空气割出一道细小的伤口,鲜血细细地流了下来,她必须施展“碧心诀”才能勉力抗衡,不被这空气吞噬!这两个人,已经各自展开了自己全部的气场,如果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不小心闯进这座庙中,他立刻便会被压成粉末! 思酒哥哥为人一向谦和有礼,如何会如此突下杀手?何况外面不知还有多少隐蔽的敌人,如此贸然出手,拼尽全力,实在不妥,如果再来一个敌人的话,夏醉生武功平平,蔚君重伤未愈,他们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第7章 第2个敌人 花思酒也是有苦说不出,这人眼光毒辣,行事果决,一进庙门,便从呼吸声中判断出夏醉生武功最低,立时便对醉生忽施偷袭,痛下杀手,想要先解决一人。 自己的耳朵比常人灵敏得多,已经听到他向醉生的方向疾奔而来,可是他的行动实在太快,简直如鬼似魅,自己虽然料到了他的行动,竟也只来得及将他的掌力引偏,使他打不到醉生身上而已。 这就像百米赛跑,你明知道只要比对手速度快一点,就能赢得比赛,可是你的速度就是快不了。 将他掌力引偏后,花思酒恐怕他继续对醉生出手,急忙施展轻功“流风回雪”,以快得不可思议的身法掠到醉生身前,瞬间接过了那人的第二次出掌。那人似乎对花思酒如此之快的身法也吃了一惊,但他实是了得,手上的掌力不但不缩,反而更送了一分出去。 花思酒与他掌心刚一对上,顿觉一阵刚猛无著的内力从掌心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原来那人的武功走的是威猛纯正的路子,却又带着一分不同于佛门正统的奇妙,内力明明是从那人的掌心流出,却能在瞬息之间流转到花思酒身体的各个穴道上,内力激荡在人体的各个要穴,你想岂不是非同小可? 正统武功内力从掌心发出,往往凝聚在掌心,莫说从掌心冲到全身各处,就是勉强冲到某个穴道,也必定是凝聚在一起,这样力量才可能发挥最大效能,突破防护。 你想武林中人,各个身怀绝技,哪个没有内力护体,岂能任由你的内力压制?可是那人的武功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内力分散,可是每一处穴道都感到莫大的压力,那人的武功实是高深莫测。 是多少年的修为,才能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如与他正面硬拼,别说落败,就算勉强取胜,也一定会身负重伤! 花思酒当机立断,立即使出一招“李代桃僵”,身形一侧,衣袖翻飞而起,无声无息,轻点那人手腕,那人身形一震,终于收回双掌,可还没等花思酒松口气,那人狂风骸浪般的下一掌又已袭来,空气再次被压缩到了极点! 花思酒屡想收手,那人却像是一头见血的鲨鱼,觅到了自己绝不想放过的猎物,势如疯虎,不依不饶地缠着花思酒! 花思酒不得不施展出自己全部的武功,因为他稍一疏忽或者保留,就有可能被那人击杀,命丧当场! 两人缠斗之间,忽听“吱呀”一声,思酒衣袖一点,庙中霎时一片黑暗,思酒竟是将庙门关上了。原来思酒本就看不见,那人却是双目完好,如今陷入黑暗,对思酒没有影响,那人的行动却是被大大限制了。 醉生又急又怕,急的是一片黑暗中,自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帮不上忙,只能坐山观虎斗,怕的却是她的思酒哥哥敌不过那可怕的敌人,受了重伤! 突然间,醉生感到身上一轻,所有声音都停止了,空气中一片安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思……”醉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却被花思酒截断,”别出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暗器破空的声音向夏醉生袭来,醉生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一条软软的身影已倒在了她的身前。 夏醉生睁开眼睛,却仍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好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慢慢摸索着身前的人,捧起了他的脸,手中传来粘稠的触感。 是思酒哥哥。 是思酒哥哥的气息。 原来花思酒与那人缠斗良久,犹落下风,这样下去,体力迟早会耗光!花思酒不得已,趁那人被自己一招”风锁清秋”逼退的一瞬间,终于使出了自己的必杀技,”风洗澄空”! 这一招是”灭风诀”的最后一招,花思酒出江湖以来只用了一次,因为这一招威力极大,可击断敌人的全身骨骼和筋肉,一招既出,敌人将全部倒下,像风洗过一样,只剩下一片澄澈的天空。 花思酒从不轻易使用这招,一来因为这招太过残忍,二来因为他出江湖以来,遇到的人还不值得他使出这招! 花思酒滴溜溜一转,然后顺着这一转之势向那人的方向猛扑过去,双掌向前平平推出,隐隐间竟有风雷之势,正是”风洗澄空”! 那人实也非同小可,在花思酒气吞山河的威迫下,仍然不慌不忙,左手拈了个复杂的势,右手缓缓划出,竟是画了个半圆。他却并不出掌,眼看花思酒的双掌就要印上他的胸膛,他非但不加躲避,反而更用胸膛迎了上去! 就在花思酒双掌即将印上那人胸膛的时候,那人伸指一戳,正戳在花思酒的要穴,”百会穴”上! 他刚刚所有复杂的动作,都是为了将内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 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大意。 之前他们打斗半晌,花思酒并没给他任何可乘之机,那人一直近不了花思酒的身。所以这次,那人打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硬拼着挨花思酒这一掌,花思酒必然靠在自己身前,自己便从他身后,直点他脑后要穴!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人委实不要命了! 然而他不知道,如若花思酒是个平常人,他这无声无息的一指,必然已要了花思酒的命。 可惜花思酒是个盲人。 花思酒是一个盲人,而且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盲人。 他对身边的声音拥有常人没有的敏锐,他听到了那人这一指向他指来时空气的微微扰动。 但那人实在是太快了。 花思酒明知他的意图,却来不及避开,只能运内力护住自己的要穴! 只听”砰”的一声,花思酒双掌结结实实地印在那人胸膛上,那人被震飞出去,而花思酒脑后也受了这一戳! 一时间,两人两败俱伤,收敛了各自锋芒,像两只孤独的野兽,在角落独自舔伤的同时,随时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要了对方的命!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笼罩了整个庙宇。 突然,传来夏醉生试探性的声音:“思……” ”别出声!”花思酒截断醉生的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果决狠辣,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一声暗器破空的声音已向夏醉生袭来,她已避无可避! 花思酒霎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已比头脑更快地向醉生的方向扑去! 一枚小小的梅花镖没入了花思酒的右肩。 花思酒重重地倒在了醉生身前。花思酒本已受伤,这下更是雪上加霜,鲜血从他的右肩汩汩流出,浸染了醉生抱住他的双手。 醉生的眼泪像摔破的瓷器般碎裂开来,扎得她的心寸寸而疼。 思酒哥哥,又为了她而受伤了。 为什么,她总是那个被保护的角色? 为什么,她这么无力,这么无能? 为什么,她像个累赘一样拖累着花思酒? 现在,思酒哥哥急需治疗,蔚前辈重伤未愈,黑暗中的那人尚在虎视眈眈,能保护他们的,只有自己了! 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难以对思酒哥哥及时进行救助! 夏醉生迅速分析了局势,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醉生强忍心头不舍,轻轻将思酒放下,凭着对庙宇的熟悉,绕到白玉神像身后,从怀中掏出一炷香,点燃,向方才烤鱼的柴堆方向一丢。 香点燃了树枝的那一瞬间,醉生第一次看清了那个进攻如鬼的身影:他一身黑衣,绑着黑色的头巾,带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被突然燃起的火光吸引了注意力! 夏醉生更不迟疑,一扬手,一蓬”春风度玉针”激射而出,霎时间笼罩那人全身要穴,眼看那人就要被”春风度玉针”扎成一个刺球! 忽然间,那人却不见了。 只余下撒了一地,静静闪着光芒的银针。 醉生来不及多想他去了哪,急急奔到了花思酒身边。 思酒的鲜血汩汩而出,眼看再不止血他可能就会失血而死! 醉生刚刚撕下自己的衣袖,准备替思酒包扎,忽然间,庙门再次打开了。 一个身穿白衣的修长身影沐浴着清冷月光,映了进来。 第二个敌人来了! 下一瞬间,那道身影已像闪电般冲到了醉生身边,uu看书 w.uukanshu 握着一把冷莹莹,寒飕飕的剔透长剑向醉生脖颈割去! 醉生连忙施展一招”惊鸿照影”,她身段柔软,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弯去,险险避开了这一击。 那白衣人反应好快,眼看醉生避开了自己这势若雷霆的一击,手腕一翻,剑尖轻颤,变割为刺,向醉生肚腹刺去,眼看就要将醉生的肚子戳出一个透明窟窿! 醉生只觉头皮掠过一阵令人发麻的悸动,白衣人向自己袭来的动作变得如此清晰,知道已是生死关头,这是身体预感到死亡而向自己发来的警告! 醉生飞起右足,奋力向白衣人手腕踢去,要将他的古怪长剑踢飞! 白衣人为了避开这一踢,不得不改变方位,只听“扑哧”一声,剔透长剑一偏,刺入了醉生脚踝,竟将她钉在当场! 原来这白衣人好生厉害,被醉生的踢腿干扰出剑的一瞬间,心念斗转,算好方位,却将长剑顺势一偏,直直刺入夏醉生脚踝! 醉生最怕痛,这时却感觉不到疼痛。 白衣人右手不离长剑,左手向夏醉生头顶劈来,眼看就要将她立毙当场! 这时花思酒血流不止,蔚君重伤未愈,夏醉生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们三人,已再无丝毫还手之力! 这无愿村好生古怪,自己三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庙中歇息,怎么接二连三地遇上的人,二话不说就要将自己三人置于死地?! 醉生闭上了双眼,心里却想着:不知和思酒哥哥一起,骑着胭脂兽到草原上漫步,该是何等的逍遥啊。 第8章 想知道第7章的结局么 翡翠般澄澈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湿润的风穿云渡水而来,带着萧萧凉意。 湖边站着一个身穿鹅黄缎衫的女子,她身形单薄,几乎让人疑心会化在风里,五官清淡精致,唯有嘴角长着的一颗红痣,给她平添了几分鲜艳妩媚,就像是方便面有了调料包,令她整个人都有滋有味起来。 “什么是调料包啊?”那女子忽然放下手中的萧问道。 “噢。就是你的曾曾曾曾孙子日后吃方便面时最不可缺少的东西。你吹你的哈,不要理我,我只是想不到形容词了而已。” “噢。”那女子应了一声,果然继续凝望起湖的远方,重新握起手中那管碧箫,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箫声寂寥苍远,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天上一排雁子在听到箫声时忽然停止了前行,不住地在黄衫女子上空盘旋,发出阵阵鸣声。黄衫女子一曲既罢,雁子竟似喝醉了一般在空中摇摇摆摆,忽然一头栽下,只听“啪啪”数声,雁子纷纷掉在了地上。 “哇!太好啦!今晚有雁子汤喝啦!相思姐姐你真厉害!”一个连蹦带跳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奔来,从地上捡起一只雁子,一张甜蜜的笑靥下一刻映入被称为“相思姐姐”的黄衫女子眼帘。 “宓宝,这个不可以吃哦。”相思从宓宝手中捧过那只雁子,将它轻轻放在地上。 “相思姐姐,你的箫声真好听。连大雁都被你的曲子所感,忘了继续往前飞,掉在地上。”宓宝道。 “这曲子并不好听,反而曲调暗哑崎岖,有不平之意,其曲名为忘川,讲述的是人死之后站在忘川河畔,即将喝下忘川河水,忘记所有前尘往事之时,想再回到人世中却不能的心境,有思乡之意。无愿村本不是大雁之家,听到思乡的曲子,自然无法再前行。”相思淡淡道。 “相思姐姐,你看,那只雁子好像流眼泪啦!”宓宝大呼小叫地道。那只被放在地上的雁子眼睛湿润,好像有什么晶莹的液体从眼中流了出来。 “荒唐,动物也会流泪么?”相思若有所思地道,她摆摆头,不再想这些费心的东西,拉过宓宝的手往回走去,“好了,别瞎闹了,我们回去罢。” “可是,我真的看到它流泪了噢……”宓宝嘟着嘴,弯腰拿起湖边的小木桶,里面盛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刚刚从湖里钓起来的肥美银鱼,她俩的声音渐渐远去,湖边又恢复了宁静。 相思知道,这些雁子一会儿就会恢复清醒,继续飞行。 “哈哈,相思姐姐,你等着,今晚我给你做我刚想出来的新菜色!”宓宝刚和相思迈进屋子的门,就提着小木桶一阵风似的奔进了厨房,木桶里的水溅出来洒了一地,打湿了青石砖的地面。 相思笑着摇了摇头,找出一条灰色软布,将地面擦拭干净,然后净了手,缓缓来到窗边。 天色已暗,一轮明月挂在天边,飒飒风起,窗前的花瓣被吹得漫天而落,树影婆娑横斜,远处几只乌鸦“啊啊”地叫着,那一种凄凉萧瑟之意直令相思叹息伤怀,忍不住眼眶一酸,竟怔怔地掉下泪来。 相思像是心有所感,不由拿出琴来,低低弹唱起来,歌声哀婉,树上的鸟儿闻此歌声纷纷“扑楞楞”飞走,竟是不忍再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相思正反复推详着一段旋律,一阵极鲜美的香味忽然直钻入鼻腔,相思霎时间被那香味勾得思考不得,不由自主地放下琴,寻着那香味走去,已来到了厨房门口。 只见厨房门紧紧闭着,香味正是从那里面传来的。相思知道宓宝的脾气,她做饭时绝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厨房,于是微笑开口道:“宓宝,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好香啊。” “你乖乖坐在桌边等着吃吧,马上就好。”听到宓宝元气满满的声音,相思就能想象到那声音后宓宝那张活力十足的脸。 只听“吱呀”一声,厨房的门打开了,宓宝托着一个托盘笑盈盈地走了过来,然后将托盘里的三碟菜和两盏琉璃碧玉盏轻轻放在了桌上。 “好香!”相思先伸鼻狠嗅了一阵,这才忙里偷闲,向第一碟菜看去,只见光泽细腻的白丝缠玛瑙碟子上,卧着一口巨大的青螺,螺纹细腻青碧,晶莹满溢的汤汁眼看就要从螺口流淌出来,里面漂浮着颗颗珍珠似的小球。 青螺口正冒着丝丝热气,那阵极鲜美的味道正是从这逼出来的。宓宝递给相思一支一端磨尖的、通体翠绿的玉签,道:“快尝尝我的得意之作!” 相思知道,宓宝对于美食有着极大的热情,且常常有匪夷所思之作,自己已被迫“习惯”了她的创举,于是用玉签扎起一个珍珠小球,吹了吹,放入口中,闭上眼睛,慢慢咀嚼,只觉软滑细嫩,像是一道极清冽的甘泉游走于口腔之中,欲罢不能。 吃毕,相思睁开眼睛,勉强道:“不过是把从深水湖里刚打捞上来的银鱼去刺,捏成小丸罢了,借着湖的寒气,肉质细嫩了些,也没什么稀奇。” 宓宝微笑道:“你再尝尝试试。” 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相思疑惑着,又扎了一颗小球,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只觉肉质鲜美弹口,吃毕满口异香,像是走在爬满螃蟹的沙滩上,咸咸的海风吹了满面,不由惊异道:“这似乎又是螺蛳肉?好鲜!” 宓宝笑道:“你再尝尝。” 相思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又扎起几个小球送入口中,一连吃了十几颗,有自己吃过的,也有自己没吃过的,只觉颗颗鲜嫩,欲罢不能。宓宝却是一颗没吃。 相思眯细了眼睛,思索了片刻,道:“宓宝,这些丸子共有四样,一样是深水银鱼,一样是螺蛳,一样是黄油蟹,一样是青壳虾。你将每样海鲜去刺去壳,取出净肉,切碎,加入不同的调料,分别揉成小丸,加入高汤吊煮一个时辰,最后取一只巨大的青螺,挖空洗净,将高汤和丸子一起浇入青螺壳中,不知我说得可对?” 宓宝拍手道:“相思姐姐,你不愧是跟了我这么久的人,全让你说对啦!” “那接下来该怎么吃呢?” “接下来么?”相思眨眨眼睛,端起青螺,将汤汁分别倒进自己和宓宝的小碗中,那汤异香扑鼻,喝起来竟比刚刚所有的丸子加起来都要鲜美,相思喝得一滴不剩,连形象也不顾了,又意犹未尽地舔起青螺壳来。 “好汤!好汤!原来这汤才是这道菜的精华!我竟是错了!”相思叹道。 “相思姐姐你果然聪明。不过,还是不对!” 宓宝笑弯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竟拿过那只白丝缠玛瑙盘子,将它切成两半,递给了相思一半。 相思目瞪口呆地接过半只盘子,眼看宓宝一口口吃将起来,吃得极香,不由道:“你这盘子做得以假乱真,谁能想到它才是主菜?”说罢相思也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嗯,你将四样海鲜糅在一起,捏成盘形,用秋梨汁炸了,再在表面裹满碎椰,看起来就像一只真正的碟子。嗯,那道红色的缠玛瑙纹路应该是石榴汁,对么?” “相思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全说对啦!”宓宝笑眯眯地道:“其实这道菜,正确的吃法是喝青螺汤,嚼海鲜饼;正经说起来,吊完高汤,那些丸子应该弃之不食的。不过那多浪费啊,所以还是你吃了吧。嗯,菜你也吃完了,那你猜猜,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菜的名字,你不是早已告诉我了么。”相思笑着指了指那只青螺,道:“不正是:白银盘里一青螺么?”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宓宝低声吟道,“这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望洞庭’,歌咏的是洞庭湖水的风姿。因此,这道菜的精华,就是它的‘汤’,就像洞庭湖水一样。做菜,也要贴合诗境才是。” “好好,知道你对烹饪从来用心,我可迫不及待要尝尝其他两碟菜了。”相思伸筷向第二碟菜夹去,夹起一只小巧白糯的包子,包子底部煎成灿烂的金黄色,包子的褶皱也微微泛焦。 相思微微咬一口表皮,脆脆的口感还未在舌尖融化,uu看书 .uuknshum晶莹鲜美的汤汁已顺着咬开的小口流入了她的口中,相思微微一吸,舌头顿时被一股香暖的汤汁包裹,待得喝下汤,相思将包子蘸了蘸碟子里的酸辣汁,一口塞下,大口咀嚼,包子焦脆的表皮和里面的嫩馅在口腔中不可思议地协奏,相思竟顾不得烫,转眼间将一碟煎包和宓宝分食干净。 此时相思肚皮已撑得溜圆,眼看是再没有肚子吃第三碟菜了。宓宝这时却将第三碟菜上扣着的瓷盖打开,一阵酸凉的香气扑鼻而来,定睛看时,原来是一盘五彩缤纷的凉拌什锦菜。 相思实在是忍不住诱惑,夹了一筷子紫甘蓝,只觉清脆爽口,娇嫩解腻,不由又夹了几筷,只觉越嚼越停不下来,不知不觉一碟菜都吃完了。 相思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啜一口琉璃碧玉盏,皱眉道:“根本停不下来啊!宓宝,都怪你,我跟着你估计又得长胖了。你这最后一道菜是怎么做的?” 宓宝道:“嘿嘿。我这盘凉拌什锦青菜看起来简单,其实是摘了每种青菜最嫩的菜心,没搁任何调料,只将熬化放凉的山楂汁浇在上头,名叫——春江花朝秋夜月。” “怪不得我觉得有些酸,助消化似的,原来你搁了山楂在里头。”相思笑道。 二人相聊正欢,正在这时,只见青光一闪,“叮”、“当”两声,琉璃碧玉盏已是碎了满地,而相思纵身挡在宓宝跟前,怒道:“何方宵小?竟敢偷袭相思阁!” 宓宝定睛看去,只见满地的碧玉碎片中有一点金光闪耀,赫然是一枚打造精巧的金梭子! 第9章红裳女 原来刚刚有人从门口对宓宝射出了一枚金梭子,相思耳朵一动,已听到暗器破空之声,其势紧急,她只得随手掷出手中的琉璃碧玉盏,那“叮”的一声正是碧玉盏挡住了梭子,“当”的一声自然是碧玉盏和梭子碎在地上的声音了! 周围仍是一片安静。 看来偷袭者不打算出来。 相思冷哼一声,使一个眼色,宓宝立刻心领神会地从袖中掏出两团棉花塞到耳中。相思却伸手取过放在墙边的七弦琴,十指慢捻,一曲“塞上曲”哀哀而奏,如怨如慕,直令听者心动神摇。 相思玉白手指再一拨弦,只见黑影一闪,两个黑衣人已被她琴声逼得现出身来,那二人神色癫狂,耳朵处渗出鲜血,势如疯虎地向相思扑来! 相思身子一偏,抱着瑶琴越上桌子,继续弹奏着! 那两人痛楚地捂上耳朵,却还是阻止不了魔音穿耳,渐渐地,两人竟放弃了挣扎,捂住耳朵的手渐渐转移到眼睛上,只见他们手背上沾满鲜血,原来竟流出了血泪! 相思看着实有不忍,不由放缓了弹奏,就在此刻,其中一个黑衣人勉力将眼睛张开一条缝,只见视野中血红一片,隐隐有一个黄影端坐台上,心下发狠,手中一翻,将扣着的三枚金梭子悉数射向相思! 相思闻声辨位,抱着瑶琴翻空而起,尽皆躲开,正要落下之时,却见面前金光闪烁,两枚金梭子向自己眼睛急射而来! 这两枚金梭子后发而至,此刻自己身在半空,将落未落,再无避开的可能! 原来那黑衣人早已料到了相思如何躲避,趁机发出了第二次攻击! 相思只见那两枚金梭在视野中不断放大,自己甚至能看到金梭尖头上刻着的字。 那是,什么字呢? 相思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觉眼睛上传来一阵剧痛。 忽听“叮”“叮”两声,两枚金梭子被撞得反弹回去,只听两声惨叫,那两枚梭子竟恰好插在了那二人的脖子上! 那两人痛苦地嘶鸣着,发出的声音像是指甲刮在铁上一样可怖,他们拼命地抓挠着伤口,金梭子早已被他们挖出来,沾着血掉在地上,发出冷峻的光。 他们却像是全无所觉一般,仍是拼命地抓挠着,甚至将自己的肉活生生抠下来,也不停止。 伤口原本只有小小一点,却被他们抓得蔓延了整个脖子,看着实在可怖。 他们的脖子血红一片,让宓宝想起了自己喜欢做的卤血鸭脖。那滋味极鲜,做的时候只需要一只肥鸭脖,和九十九只鸭子的血。 相思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摸眼睛,闭上眼又睁开,却是一点事都没有。原来刚刚那阵剧痛,竟是自己在极度惊惧之下的幻觉! 看着两人的惨状,相思不由皱眉道:“金梭子上淬了‘生死一线天’!这两人好生歹毒!” “什么是‘生死一线天’?”宓宝问道。 “‘生死一线天’是一种武林中禁用的剧毒,它其实是有解药的,只要保证吃解药之前身上没有伤口,沾了它没什么要紧;但只要有一点伤口,哪怕是被小刀划了个小口,‘生死一线天’就会在伤口处形成剧毒,且剧痛无比,这时再吃解药就没用了,因为毒素会迅速扩散到全身,一线之间,人便由生必死!”相思解释道。 那两人像涨潮后被留在沙滩上的鱼儿一样翻滚挣扎,渐渐地,两人都一动不动了。 “真是自作自受啊。如果他们不是想置别人于死地,在金梭子上喂那么毒的毒药,他们也不会被自己的暗器害死。”宓宝道。 “宓宝,你关键时刻还是蛮靠谱的嘛。你刚刚用什么将那两枚金梭子挡回去了?”相思赞赏道。原来危急时刻,正是宓宝出手救了相思。 “嘿嘿,”宓宝举起手中的青螺,“是刚刚盛海鲜汤的青螺哦。” 相思眉头一皱:“话说回来,相思阁门口已挂了匾额,袭击已有主人的楼阁,是无愿村绝对禁止的行为,这两人为何敢明目张胆地违反禁令?难道不怕天香盟的‘江湖血杀令’么?” “往暗器上喂这种剧毒的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宓宝懒洋洋地道。 相思走到那两人跟着,仔细查看着,又走到庭院里,道:“不对。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古怪。你看地上的血迹。”只见两人身下有一摊血迹,而血迹一直从身下蜿蜒向庭院外。 “院中也有血迹,我们与他二位打斗时,可一直都在屋里啊。”相思道。 “你的意思是?” “恐怕那两人在偷袭我们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不错,而且那两人神色古怪,又似乎不止是因为相思姐姐的琴音。” “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必须要查清楚!不然,也许还会有人偷袭我们!”相思说着,顺着血迹走出院外,只见那血迹一路蜿蜒,竟没入了一片桃花林之中。 “要追么?”相思问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追,你怕不是会睡不着觉?”宓宝笑道。 相思也笑了。 于是,二人顺着血迹,慢慢进入了桃林深处。 桃花簌簌而开,漫天飘落,二人进入桃林,只觉阳光顿收,竟像是阴天一般。原来那桃花密密麻麻,遮在二人头顶,竟比外面暗了一个度。 二人一路追着血迹,只见那血迹杂乱无章,或浅或浓,路线十分古怪,有一段在原地绕圈,有一段血迹甚至消失了,相思她们将附近寻了个遍,才找到了一些被血染红的花瓣。 看来像是这两人在来的路上已经神志不清。 “这不会是一个引诱我们的圈套吧。”相思道。 “事已至此,就算是圈套,你可愿罢手么?”宓宝了然一笑。 “绝不!”相思眼中光芒闪烁。 血迹终于到了尽头,消失在一幢碧彩琉璃的小楼门口。 这小楼建得精致,共有两层,其上覆盖的瓦片层层叠叠,又刷了一层琉璃粉,八个檐尾高高飞起,似舞女曼妙的腰肢,顶中一个尖角,上面立着一只闭目金凰。门窗皆用大红酸枝雕成,其上花纹繁复,有山水样的,有鸟兽样的,有花草样的,每一扇门窗花样皆不重复。 “怎么办?要进去看看么?”宓宝道。 “且静观其变。”相思道,和宓宝矮身躲进了楼外的花丛之中。 等了许久,眼看天都要黑了,小楼还是悄无声息。 宓宝正等得不耐烦,只听“吱呀”一声,精致的红色楼门被轻轻巧巧地推开了。 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一身红色纱裳鲜艳热烈,竟似流动的鲜血般笼在她身上,她艳如玫瑰,一双眼睛似秋水般潋滟,如果不是长长的睫毛覆在那双瞳仁上,稍稍阻断了一些它的魅力,怕是下一刻,那双眼睛就会说起话来;她的嘴唇红而小,叫人不禁想起夏天新摘的、还带着露水的樱桃。她一头黑发漆黑如墨,只用一根银簪簪住。 她的美貌竟可以将这红裳压住,显得媚而不俗,娇而不腻。 她捧着一瓮花雕香雪酒,阵阵香醇馥郁的酒香不住袭来,宓宝闻着都要熏熏欲醉了,看来应是数十年的佳酿。 那红裳女子捧着酒瓮走到庭院之中,竟将上好的花雕香雪酒浇了一半到黄土之上。 “呀,太可惜了吧!”宓宝失声道。 “什么人?”红裳女子闻声喝道,随手拔下耳环就向宓宝的藏身之处射去! 宓宝和相思一个纵跃躲开,相思斥道:“素未谋面,便出手伤人,也太过分了!” 红裳女子不理,左手抱着酒瓮,右手拔下发上的银簪,在酒瓮上忽上忽下、忽轻忽重、忽缓忽急地敲起来。 只听银簪敲在瓮上,或清脆、或低沉,渐渐流淌成一首醉人的曲子。 宓宝和相思听了这曲子霎时头晕目眩,身子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血液直往脑袋涌去,只觉脸颊发烫,想要挥拳向红裳女打去,好像不费什么力气拳头就挥出去了,但是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打没打到,感觉自己的身子轻盈得似乎能飞起来,下一瞬间好像就真的飞起来了。 相思心中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样不好,她拼尽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痛终于拉回了她的一丝理智。 相思勉强取下一直背着的七弦琴,心中虽急,手指一触到琴弦,便莫名安心许多,十指霎时在琴弦上飞舞起来,指法安而不乱,曲调暗哑崎岖,悲伤不已,正是“忘川”! 红裳女骤然听到“忘川”之曲,忽然神色讶异,手下微顿,停止了弹奏。 宓宝刚刚松了口气,却见红裳女手指急动,银簪飞舞,手法之快跟刚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宓宝这才听到红裳女所奏之曲,乐声中仿佛带着醉人的酒香,华丽婉转,一瞬间,宓宝只觉无数鲜花在面前纷纷而落,声势之浩荡已完全盖住了相思的琴音! 宓宝只觉头脑越来越如一团浆糊,眼看就要被红裳女所控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丝清明之音,冲淡了红裳女之曲,正是相思弹奏的“忘川”! 相思仿佛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弹奏当中,她弹奏之势仍然不缓不急,uu看书 uukanshu.co 初时感觉她的琴音已被完全压制而微不可闻,可一缕之音未曾断绝。 渐渐地,红裳女之曲高音已过,琴音仍然不疾不徐,层层而进,渐渐有分庭抗礼之势! 红裳女手指动作渐缓,“忘川”之曲静静流淌,曲调哀伤悠扬,听着曲子,红裳女眼前,忽然一幕幕出现了埋藏在她记忆深处、她最不愿意想起的画面。 那铺天盖地一般的血红啊! 那血侵染了她的一切,染红了她的眼睛,染红了她的嘶吼,染红了她的记忆。 而现在,那记忆破裂了。 血从记忆的裂痕中,张牙舞爪地爬出来,咄咄逼人地吞向她,她几乎要大叫出声! 两种乐音分庭抗礼,作用互相抵消,听在离她俩较远的宓宝耳中已不受什么影响,而在风暴中心的两人却已迎来了这场比试的最高潮! 宓宝观察着比拼中的二人神态,忽见红裳女的神情变得无比哀伤,眼中怔怔地滚下泪来。 看来思姐姐的“忘川”会令听到的人想起一生中最悲伤的回忆。 忽见红裳女的嘴角缓缓流下血来,她神情凛然坚决,手指如苏醒般飞速而舞,乐音滂湃而出,已是弹奏到了乐曲的最高潮! 原来红裳女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那边,相思手指急弹,乐音裂石穿云,她脸色苍白至极,也已演奏到了“忘川”的高潮! 下一瞬间,两人便可分出胜负! 但二人如此奏法,只怕她们分出胜负的同时,落败那人也会身受重伤! 第10章 招来祸患的美貌 宓宝屏住了呼吸,暗暗祈祷相思获胜。 就在两人即将分出胜负的一瞬间,只听“铮”的一声,相思的琴弦断了一根;红裳女的酒瓮之中酒液飞溅,干扰了她的弹奏。 朱门后忽然转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身后跟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 只听那少女笑道:“二位弹奏的曲子真是太好听啦!二位素不相识,何必非要折损一方?二位姐姐才华横溢,任何一位受伤,我们听曲子的,都会心疼得紧呢!因此我们贸然出手打断了二位的比试,还请见谅哪!” 只见地上滴溜溜滚着两枚杏核,原来正是这少女和公子同时出手,一个用杏击断了相思的琵琶弦,一个将杏投入了酒瓮中,干扰了酒瓮奏出的声音。 “醉儿姑娘,花公子,你们伤势还未完全恢复,怎么从屋子里出来啦?”红裳女子神色已恢复如常,笑盈盈地道。 “花谣姐姐,如此人间仙乐,能有几回机会聆听?我们自然出来享受啦。”那少女笑道。 原来这醉儿姑娘、花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险些被白衣人杀得共赴黄泉的夏醉生、花思酒。 只听花思酒拱手道:“二位姑娘惊才绝艳,实是天下一等一的琴师。自古豪杰重豪杰,英雄惜英雄。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实在不易,能遇到和自己爱好相同的知己更是人生幸事,二位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好好聊聊,交流一下音律方面的见解呢?” 花思酒这话说得二人心中皆是一动。 要知道,她二人能将曲子弹奏到如此出神入化、控人心神的地步,绝不是仅是勤学苦练就能办到,她二人实是对音乐怀着极大的热爱,将奏出世间动人音乐作为终生理想,为音乐付出一切、却不求回报的痴才啊! 能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容易,她二人在这场对决中,早已对对方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不愿伤害对方,只是二人当时沉浸在弹奏之中,根本停不下来! 相思尚在沉吟之间,花谣已翩然起身,推开描漆朱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欣然道:“落花楼陈设简朴,还请不要嫌弃。” 相思笑道:“小女子乌相思,这是我的小妹子完颜宓,如此,我们便叨扰啦。”说着,乌相思携着完颜宓跨入了落花楼中。 跨入厅中,清风袭来,只觉神清气爽,原来正对着一扇窗子,那窗子极大,窗外躺着一泓池水,窗前设着一方青花瓷瓶,瓶内插着一大束热烈开着的虞美人,清的水,红的花,更衬得那花娇艳;厅堂中央低眉顺眼地立着一方矮几,几只蒲团散落在四周,似乎是给客人坐的。 厅中陈设极是率性,看来主人应是个不拘小节、潇洒大方的人。 花谣道:“诸位先请坐,我去泡壶茶来。”只见夏醉生和花思酒已施施然坐在了蒲团上,乌相思和完颜宓于是也依瓢画葫芦,挑了两个软些的蒲团坐了。 花谣去不多时,端着一个小茶盘来了。她轻轻将茶盘放在矮几上,道:“手艺粗糙,还请包涵。” 乌相思看时,却是五盏清茶,一小碟玫瑰酥。 那玫瑰酥做得十分精致,不但外形一如玫瑰,还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看那茶时,只见盏中一团盈盈碧色直逼眼前,几朵茶叶垂直下沉,披附于茶叶之上的白毫微微拂动,好像落在春草之上的点点白雪,香气馥郁。 乌相思轻啜一口,只觉鲜浓无比,舌尖轻咂,竟似有十二道层层递减的回香,久久方散。就像是清晨去山间采摘,在满眼青翠中忽然拔下了一朵蘑菇,被蘑菇上的露水浸湿双手的感觉。 乌相思偷看一眼完颜宓,只见她闭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品着茶,知道她的舌头一向挑剔,能让完颜宓都闭口不语,这个花谣姑娘,着实不简单。 要知道,这种品级的绿茶,不仅是有钱才能买到,主人还要有非同一般的品味。 乌相思不禁道:“不知这茶叫什么名字?当真好看又好喝。” 花谣道:“这茶名为敬亭绿雪,倒是有个动人的传说,我平常也不大喝,只是爱它名字好听罢了。” 完颜宓眨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道:“花谣姐姐,是什么传说呀?” 不过刚刚见面,敌友尚且不明,怎么连姐姐都叫上了!乌相思没好气地想道。 花谣慢慢道:“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名字叫绿雪。她的采茶方法很特别,她每次到敬亭山采茶前,都要用鲜花沐浴。采茶时,她将茶叶一片一片地含入口中,再吐到怀里,这样采出的茶叶,茶香中混合着少女的幽香,香味馥郁,回味甘冽,实为上品。 但,美貌会招来祸患,才华会被人嫉妒。 当地一个富有的乡绅垂涎绿雪的美貌与茶艺,竟要强娶她为妾。 那乡绅为了绿雪修建了一座高台,名叫茗香台。 新婚当日,绿雪姑娘在茗香台上煮雪烹茶,为宾客表演茶艺。 不断添加的柴火哔啵作响,沸腾了青鼎中的雪水,绿雪姑娘将茶叶撒入汤中,只见碧绿的茶叶或缓缓下沉,或浮于表面,附于其上的白毫随之沉浮,像是在冬日天空飘洒而下的白雪。 鼎上渐渐有绿色的雾气结顶其上,将茗香台笼罩在烟雾之中。 绿雪姑娘身在烟中雾里,边歌边舞,真似天女下凡。 忽然青影一闪,只见绿雪姑娘一个纵跃,竟跳入了鼎中! 原来绿雪姑娘不愿屈从强权,竟选择了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死去! 宾客急急忙忙去救时,绿雪早已和香茗化为一鼎碧汤,踪影不见。 自此茗香台茶香香飘百日不散,后世为了纪念她,用这种方法制出的茶,就叫做‘敬亭绿雪’。” “如此美丽的名字里却隐藏着如此悲伤的故事,当真是红颜薄命。”花思酒叹道。 夏醉生道:“斯人已逝,唯有缅怀而已。不说这个啦。花谣姐姐,相思姑娘,你们来无愿村很久了么?我和思酒哥哥初来乍到,却是有好多疑问呢!” 花谣和乌相思俱是微微点头。 花谣笑道:“也是。这些日子我光顾着照料你俩的伤势,竟什么都没和二位交代。你们刚刚进入无愿村,想必对这里还不熟悉,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花思酒笑道:“如此,便多扰了。我们进入无愿村的唯一入口彼岸门时,那门被一个怪人把守着,他说只有两种人可以从他手下通过:一种是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另一种是向他献上生命之人。 我本以为那守门人条件苛刻,能进入无愿村的人应当极少,可进入无愿村中,却大大出乎意料:这里不仅能人辈出,而且各个身怀绝技!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本该贫瘠偏远的村子中,竟盖着许多小楼,这些小楼究竟是谁盖的呢?我们刚刚进入无愿村时,曾进了一座怪庙里休息,那庙供奉着一尊美人战神像,那座庙又是什么地方?” 乌相思笑道:“看来你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也罢,我就从头给你们解释一番。宓宝,你坐好了,这些事情你也得清清楚楚才行。 无愿村,这个传说中的神秘村子,一年四季都开满着鲜花,花上不长叶子,地上也不长草。 每隔百年,无愿草都会降生在无愿村中。 传说,是无愿村百年来未长出的绿叶精华孕育了它。uu看书 ww.uuah 所有来到无愿村的人,都是为了无愿草而来。 传说,无愿草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只有没有愿望的人才能找到无愿草。但,没有愿望的人要无愿草什么用? 因此许多人认为,这个传说,其实隐喻着找到无愿草的方法。 无论你是要杀了天下最无法杀死的人,还是要救下病入膏肓、必死无疑的病人;无论是拥有天下无人可敌的美貌,还是令你嫉妒的人成为凄惨的人,所有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无愿草都能帮你实现。 无愿草拥有改变一切的强大力量。 传说,用无愿草实现愿望是逆天之举,也许会引来巨大的灾难。可那毕竟是传言,巨大的灾难究竟是什么?那灾难,真的会发生么? 而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谁还会在乎连发不发生都不一定知道的灾难? 因此江湖上来找无愿草的人前仆后继,源源不绝。 神秘的守门人把守着无愿村的入口彼岸门,他强大完美,从不出错,严格恪守着他的职责。 只有两种人才能通过他的试炼,进入无愿村。一种是某样才能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如天下第一舞姬独孤忘忧,天下第一剑客东风销魂;二是向他献出性命之人。 这是件再公平不过的事,若是你没有才能,亦可献出你唯一拥有的东西。 因此,无愿村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另一种,便是穷凶极恶的恶徒! 因为,在彼岸门前,你若是没有才能,唯一能献上的,只有和你同来那人的生命! 第11章 江湖血杀令 花谣接口道:“是的。很多人在来到无愿村之前并不清楚进入无愿村的条件。而很多人往往是和至交好友,甚至亲人、恋人一同来找无愿草的。 彼岸门前,溅满了背叛的鲜血:不知多少原本亲密无间的朋友反目成仇,多少山盟海誓的情人在这里露出真面目,多少掌门在这里出卖了忠心耿耿的弟子,又有多少母亲甘愿替孩子而死! 多少悲剧在这里上演,多少真相在这里揭穿! 彼岸门,是一道考验人性的门。 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啊! 也许平时对你百般温柔的人,在这道门前才会原形毕露,送你下地狱;也许平时你讨厌的人,在关键时刻,他甘愿为你牺牲自己。 在无愿村里,你见到的每一个人,手上都可能沾着至亲之人的鲜血! 无愿村中,每个活着的人,都会声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的人物,因为,至少表面上,人们还是会唾弃在彼岸门前,为了自己的欲望,用他人的鲜血与性命铺路的人! 花谣说完,众人皆毛骨悚然。 不信任的气息在周围蔓延,众人互相打量,谁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清白之人,还是洗掉了手上的鲜血而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 花思酒道:“难怪我能在无愿村中一下子遇上四位貌若天仙的姑娘了。” 花思酒这马屁拍得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花谣代替众人问道:“哦?那是为何?” 花思酒微笑道:“四位姑娘美丽可爱,在彼岸门,只要招招袖子,自然有的是男子甘愿为你们牺牲性命了。” 花思酒的话说得众女孩儿都是笑了。 花思酒这话一出,紧张局促的氛围立刻被打破了,众人重又言笑晏晏起来。 乌相思不由看了花思酒一眼,只见他白衣翩然,眉目俊秀,正用手指无意识地叩着茶盏,那茶盏碧玉温润,更衬得他的指节白腻修长,他神情淡然,身子微微前倾,认真听着众人讲话,像是刚刚打破僵局的人并不是他,他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但乌相思明白,正是他刚刚自然轻松的态度感染了众人,在众人都紧张忧虑之际,他依然镇定自若,才用那份镇定稳住了素未谋面的众人。 何况,刚刚那番话,他每个人都夸到了,甚至没忽视了还是个小孩子的完颜宓。想必宓宝此刻定是开心极了,她还没被人夸过漂亮呢。他思虑如此周全,不知…… 乌相思还未想完,却听一个柔美的声音道:“思……花大哥,你怎知道,我们四位都是貌若天仙?” 花思酒温声道:“漂亮的女子也许会声音不好听,但声音好听的女子一定是漂亮女子。四位姑娘的声音各有特点,但都是如珠似玉,自然是大美人了。” 那声音凄然道:“好,好,好……花公子,我竟不知你是这样会说话的人。” 那声音转向花谣道:“花谣姐姐,你刚刚那番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你怀疑我们在座的诸位,为了得到无愿草,在彼岸门前背叛了别人,是么?” 花谣向那声音的主人看去,却见说话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夏醉生。 这一下不由让花谣大感尴尬。她说的虽然是事实没错,但一时忽略了听众的感受,她的确不相信众人,但又何必表现出来,让人下不了台呢?本来花思酒已将这事揭过,醉生偏偏重又翻了出来。醉生天真单纯,本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花谣正要答言,却听花思酒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花某交朋友,不看他做了什么,只看他对花某做了什么。若是花某认定的朋友,哪怕他弑君犯上,花某也认他是朋友。花谣姑娘,我这个小妹子年纪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一向温厚,便担待担待她哪。” 这话不说还好,醉生听了后只觉小腹内一团无名火起,红了脸不说话了。 这里花谣道:“那也没有什么。至于无愿村中盖着的这么多小楼,包括那座怪庙,那是在进来无愿村的人之前,便都有了的,谁也不知道是谁盖的,这些小楼,就像是这个村子本身一样神秘。 关于这些小楼,却还有一个传说: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其中一座小楼之中。” 完颜宓道:“呀!那岂不是每个人都想拥有更多的小楼?朱墙之上,又该溅上多少鲜血?” 乌相思道:“不错。因此初入无愿村时,为了争夺小楼,村中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一个人若是拥有了自己的小楼,那是时时刻刻都不敢放松休息,永远都要提防他人的偷袭。 一座小楼在一天之内三次易主,都是常事。一个人刚刚杀死了前主人,这座楼的床榻还没睡热乎,可能就被后来人偷袭杀死了。无愿村中简直没一刻安稳,人人提心吊胆,惶惑不安。” 花思酒道:“总该有人提出了解决办法,对么?” 乌相思道:“你猜得不错。当今武林正处鼎盛时期,天下门派百子齐鸣,万象争辉,在这其中,你们认为哪些门派可担起繁荣武林、匡扶社稷的重任?” 花谣道:“以诛邪灭奸为己任的名门正派——销魂殿,百年传承,香火不断,最近又广纳贤士,革故鼎新,人说销魂殿主蔚无瑕宽仁大义,慷慨豪侠,手下更有三大将:红发赤罗,谎言和尚,老实将军。销魂殿平日锄强扶弱,嫉恶如仇,做了不少善事。因此虽未明说,武林中已默认销魂殿为天下正派领袖。” 花思酒道:“青衫殿主青天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昔年在江湖上凭一把焰魄刀,连战百晓生江湖百大高手排行榜上四十九名高手,未尝一败,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威名。在他的带领下,青衫殿能人辈出,左右护法有情、无情,青衫四花使鸢尾使、曼珠使、落魂使、薰衣使,随便一个人物出去,都能搅得江湖翻天覆地。 这其中,除了青衫殿主青天本人,青衫殿最有名的人物,要数青天的女儿,青衫殿的大小姐,“修罗仙子”青无泪!青无泪外表美艳无双,行事邪佞乖张,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鸡犬不宁。 以青衫殿的大小姐为例,青衫殿人行事皆我行我素,亦正亦邪,但凭自己心意行事,不问是非,虽然青衫殿声势益渐壮大,却渐渐被称为武林第一魔教。青衫殿若是出手,足可撼动武林之根基!” “修罗仙子青无泪?”醉生喃喃道。 “怎么了,醉儿?”花思酒问道。 醉生听花思酒问她,却是别过了头不做声。 花谣接着道:“除了这正邪二派领袖,近年来还有许多门派励精图治,声名鹊起,如斧头派、没人看我写书怎么派,成年人压力好大派、美团派送还不到派、领导都是傻b派、我磕的cp一定要在一起派、无情社畜派、今天也想喝双倍小料奶茶派等。 这其中,可堪与二殿相抗衡的,只有起源于楼兰古国的十二夜楼!传说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昔年遭遇大变,之后因祸得福,意外练成了十二夜楼的绝世心法——十二寒功,从此带领十二夜楼重振雄风,雄霸一方。” 乌相思道:“不错。当今武林三足鼎立,青衫殿、销魂殿、十二夜楼各擅胜场。此番争夺无愿草,各门派纷纷出山,都对无愿草势在必得!只是进入无愿村后,形势又有了变化。uu看书 .ukahuco在无愿村的生死厮杀之中,忽有两人脱颖而出,成为了无愿村的二皇:销魂皇和愿醒皇。” 醉生问道:“销魂皇?可是销魂殿殿主蔚无瑕?” 乌相思道:“不错。噢,不好意思,是,不是。销魂皇名为东风销魂,剑术天下第一,其人清冷似雪,性格古怪,一向独来独往;愿醒皇名为薄愿醒,权谋机变,世所罕见。 这二人历经血雨腥风,屹立不倒,反让敌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眼看无愿村硝烟四起,没有一刻宁日,这几位天下英豪,销魂殿殿主蔚无瑕,青衫殿殿主青天,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销魂皇东风销魂、愿醒皇薄愿醒,终于约定在无愿村中的天香酒楼会晤,共定无愿村盟约,这就是被后世称为‘天香盟约’的无愿村禁令: 无愿村中,若是一座小楼外挂着匾额,那便是说这座小楼已有了主人。主人若是在小楼内休息,任何人不得偷袭,一旦发现有人违反禁令,天香盟将对偷袭者发出‘江湖血杀令’,人人得而诛之!” 花思酒问道:“那一座小楼一旦为人所拥有,岂不是一生不能易主?” 花谣道:“并非如此。一座小楼若是已有主人,而其他人也想得到这座小楼,就须向主人下达战书,二人在楼外光明正大地决战,且七天之内,一座小楼只可易主一次,就如起点的小说简介,七天之内只能修改一次,再怎么哭嚎界面上有错别字需要修改,也是没用的。 如此,就大大降低了无愿村中的争斗,而每个人在小楼之中,也可睡个安稳觉啦。” 第12章 霓裳羽衣曲 花思酒道:“想出这法子的人倒也聪明得紧。如今说来,我们先前误入的怪庙,该不会是个决战的地方罢?” 花谣赞道:“江湖人称你是瑕玉公子,七窍玲珑,果然如此。不错,无愿村中几经纷争,村中小楼虽多,也大都有了主人,若是没有小楼之人,不但会失去得到无愿草的机会,终日还会提心吊胆,随时要提防被人偷袭,性命不保。 活在无愿村中的人,实是压力巨大,许多人几欲疯狂,不是想要杀人,就是想要被杀死。 那座供奉着美人神像的怪庙,你可见到她手中抓着十八般武器,你可见到她檀口轻张,在说着一个字?那是一个‘杀’字! 那座美人像不是战神,而是杀神啊! 那座庙,正是杀神庙! 为了稳住局面,收买人心,给无愿村中的孤魂野鬼门提供一个发泄的出口,‘天香盟约’竟将杀神庙定为了杀戮之庙,任何想要被杀死、或是想要杀人、或是基于追求刺激等任何理由、哪怕你根本没有理由,都可以来到杀神庙。 而相应地,一旦踏入了杀神庙,就意味着你和杀神订立了盟约:你已默认了交出自己的性命,无论是杀死别人,还是被人杀死,都将毫无怨言!” 醉生道:“难怪先前我们误入庙中,遇到的人二话不说就要将我们置于死地,多亏谣姐姐搭救,不然今日我们都没命在此与诸位相聚。” 完颜宓惊讶道:“醉生姐姐与花哥哥先前不小心闯入杀神庙了么?竟然能从庙中活着出来? 夏醉生道:“当时我们一行三人,接连对上了一个使掌的黑衣人、一个使剑的白衣人,我们三人都身受重伤,眼看就要被白衣人杀死的时候……” 原来那天夏醉生三人在杀神庙中,蔚君重伤未愈,花思酒血流不止,夏醉生被白衣人的长剑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们三人,已再无丝毫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白衣人右手不离长剑,左掌顺势向夏醉生头顶劈来,眼看就要将她立毙当场! 醉生闭上了双眼,心中却并不害怕,想道:不知和思酒哥哥一起,骑着胭脂兽到草原上漫步,该是何等的逍遥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铮”的一声琴响,白衣人被这琴音干扰,左掌去势一偏,劈到了夏醉生的发上! 那白衣人反应极快,一击不中,收回左掌,立刻又向醉生面门劈去! 眼看醉生左足被钉,本是避无可避,却又听“铮”、“铮”两声琴响,白衣人的剔透长剑竟被琴声折断! 与此同时,只听黑暗中一声娇叱:“滚!” 醉生感到束缚左脚的力量消失,赶忙向旁一滚,堪堪躲开白衣人的这一掌! 白衣人长剑折断,眉头微皱,下一刻,他已握着断剑向醉生刺去! 只听“铮”的一声琴音,那白衣人忽然翻身后仰,舍下夏醉生,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在断剑之上,也映出了那一身白衣,笔直地刺向黑暗之中! 原来白衣人刚刚佯装攻击醉生,实际是为了引出弹琴之人,刚刚那一晃只是虚招,这一刺才是他的目的!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个怀抱古琴的红裳女子从黑暗中跌了出来,她原本艳丽的容颜此刻苍白已极,只见一柄晶莹的断剑赫然插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温热的血不断从她肩上流出,将剑柄那一端握在手中的,正是那白衣剑客! 红裳女子脸色苍白,兀自强撑身体,奏出一声琴音! 琴声响起之时,一阵烟雾在白衣剑客面前腾起! 周围白茫茫一片,白衣剑客屏气凝神,提防着雾气中敌人的偷袭,正在这时,手中的断剑那端忽然一轻,无可着力之处,他挥剑急砍,却什么也没碰到。 茫茫雾气之中,只听“吱呀”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开开阖阖。 林风渐渐涌进,待得尘埃落定、烟雾完全散去,只见杀庙之中空无一人,只听得“吱吱呀呀”的低哑之声,那是大开的庙门缓缓摇摆的声音。 白衣剑客缓缓将断剑收回剑鞘之中,哔啵作响的柴堆火焰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于是他的影子便淡淡地映在了门上。 他缓缓走出杀神庙,清冷月光平整地铺在他的衣衫之上,微风拂来,渐渐将附在其上的月光也抖碎了。 他缓缓抬头望月,月的清辉缓缓从天幕垂下,一直垂到地上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人截走。 那个人竟从自己手底下救走了他的猎物。 月光清冷,洒在白衣剑客英俊而冷漠的脸上,而他的眼光,却似比那月光还要冷。 那红裳女子正是花谣。 她本想弹奏曲子控制住白衣剑客的意识,可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又聪明敏锐,一招声东击西,假装刺向夏醉生引自己出手,自己琴音刚刚奏出一声,他的身法简直快如鬼魅,已朝自己扑了过来! 自己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剑刺中,只觉肩膀剧痛,险些无力支持,知道面前这人武功高强,实是生平劲敌,只好强忍疼痛,勉强拨动琴弦,将藏在琴盒之中的烟粉洒出! 花谣趁着白衣剑客视线被烟雾阻隔之时,微一蹬地,向醉生的方向掠去,将肩膀硬生生地从剑上拔了下来! 花谣痛得面上血色尽失,勉力对醉生道:“跟我来。” 花谣让醉生背着花思酒,带着蔚君,四人借着烟雾的掩护偷偷离去。花谣在前带路,众人一路小心前行,终于到达了落花楼中。 花谣一口强撑的内力终于泄了下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花谣再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阳光从窗子温和地洒下洒,照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又暖又懒。 轻风吹过,窗外的几根翠竹飒飒而响,竹叶的阴影映到墙上,斑驳陆离地浮动着,几只黄莺细碎而短促地鸣叫着,一切都让花谣觉得美好,自己还活着,在真真切切地活着! 如果不是肩膀上的剧烈疼痛将她游离的意识拉回,她怕能久久地沉浸在无我无物的境界当中。肩上的伤口已被白纱细心地包扎好,一阵白粥的清香香得她再也躺不住,坐起身来。 只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小碗白粥,白粥旁搁着一柄小小的碧玉勺。 花谣也不拿勺,捧起碗就喝,谁知这白粥还未放凉,花谣烫得一口白粥全喷了出来,又咳嗽起来。 夏醉生听到动静,一瘸一拐地蹦了进来,道:“美人姐姐,你醒啦!哎呀,这白粥刚做好,烫得很,这都是我的不是,没等放凉就端到你屋里来啦。” 说话间,醉生已端起了碗,她用碧勺舀了一勺粥,“呼”“呼”地吹了两口,这才喂到了花谣嘴边。 花谣要推开醉生的手:“我自己能喝。” 醉生笑道:“你是病人,便这样喝吧,我可从没这样服侍过人,下次,你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花谣听说,才有些僵硬地由着醉生喂她喝下了那碗白粥。 她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碗白粥热得冒气,似乎将她冰冷的心也热得暖烘烘起来。 她少时遭逢大变,无论何时都只能依靠自己,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她做的最好的,有两件事,一样是弹琴,一样是包扎伤口。 她身上带的最多的,是金疮药;她最喜欢吃的,是带着馅的包子,她两口便能吃下一个,如此便可以省出时间来,做很多事,若是那包子做得软和,uu看书 uukansu.co 她便连水都不用喝;她曾在野外抓过鼠子吃,若是运气好,抓到了一窝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鼠子,她还是会有些犯恶心的,不过,那总比吃蜈蚣的好,蜈蚣的脚有些硬,她吃的时候,从感觉那蜈蚣是在顺着她的喉咙爬进去。 她习惯了独来独往,许久,多久,没有感受过被人照顾的感觉了呢? 那个人为她包扎伤口,还给她熬很好喝很好喝的白粥。 白粥真好喝,那米多么清香啊! 若是再洒一把绿茶,一定……那个人煮粥的时候,总会在粥里洒把茶的。 每次自己闯了祸,那个人都会挡在自己面前;每次受了伤,那个人都会一边心疼地给自己包扎,一边掉着眼泪唠叨自己。 她的唠叨真烦啊,可是却让自己的伤口不再疼了。 多久没有想起她了?为什么又要想起她? 花谣正沉思着,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可以进来么?” “请进吧。” 正是花思酒进来了。 花思酒慢慢踱到床前,道:“你醒啦。” 他声音平静,面上却露出带着淡淡欢喜的笑容。 花谣微笑道:“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花思酒道:“反了吧。是我们感激姑娘才是。不知姑娘芳名?” 花谣道:“我叫花谣,花心的花,谣言的谣。二位呢?” 花思酒笑道:“在下花思酒,花谣的花,爱喝酒的思酒。” 夏醉生笑道:“小女夏醉生,夏天的夏,醉生的醉,醉生的生。” 第13章 修罗仙子青无泪 花谣噗嗤一声笑了,道:“你俩还挺风趣。那位和你们一起的伯伯呢?” 花思酒道:“蔚君前辈在此休养了一天后,忽然急匆匆地离开了,似乎有必须完成的事,就此别过了。他要我代他向你道谢。” 花谣若有所思地道:“这样啊。” 醉生道:“花谣姐姐,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舍命救我二人?” 花谣道:“夏姑娘,你怀中藏着的,可是的曲谱?” 醉生惊讶道:“是。谣姐姐,看来你很懂音律啊。你救了我们,我本该双手奉上,但是,受人之托,该当忠人之事。就是将我的性命还你,这我也绝不能给你。” 花谣微笑道:“何等珍贵,我本来就没打算,只凭一次相救就能得到它。二位甚是有趣,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住在落花楼休养。 花谣顿了顿,又道:“何况此刻,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会出手抢夺。” 说完,花谣望一望二人,只见醉生瘸着脚,花思酒面色苍白,步履不稳,而花谣肩上缠着绷带,卧在床上,三人皆是身受重伤,不由大笑。 花思酒道:“不知我们做了什么坏事,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花谣姑娘,看来我们只能在此叨扰你啦。” 于是花思酒和夏醉生就这样在花谣的落花楼住了下来。三人年纪相近,很快便混熟了。 花谣知道花思酒眼睛看不见时,神色很是悲伤,似乎很为自己这位年轻有为的朋友感到可惜,花思酒却丝毫不以为意。 不知不觉间,三人的伤都养好了。 夏醉生讲完他们三人是如何得蒙花谣相救,从杀神庙全身而退后,只听乌相思起身惊道:“?是那首被南唐李后主亲手焚去的失传乐谱么?原来它果真尚存于世!” 夏醉生点头道:“不错。相思姐姐,可是你们又怎会来到落花楼,还和花谣姐姐打了起来?” 乌相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又坐了下来,掩饰道:“说来奇怪,我和宓宝正在家中吃饭时,忽然有两个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偷袭我们,我二人顺着他们留下的血迹一路追踪,血迹却消失在了花谣姑娘的小楼门口。我二人不明真相,着实疑惑,于是躲在门口,想要探探小楼中住着什么人,不知怎的,竟和花谣姑娘冲突了起来。” 花谣沉思了一会儿,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误会了。说来话长,昨日有两个黑衣人偷袭醉儿,我为了保护醉儿,弹奏曲子控制了那二人神志。不过那二人作孽太多,心魔横生,我一曲未完,他俩已状若癫狂,神志不清地冲了出去,看来定是他俩偷袭了你们。今日你二人前来,又躲在暗处,我以为是那黑衣人的同伙,所以不曾询问便即出手,却是我冒失了。” 乌相思道:“那两个黑衣人为什么要偷袭夏姑娘呢?” 夏醉生道:“这两个坏蛋着实可恶。昨日我在湖边浆洗我刚纺好的翠水薄烟纱,谁知我脚下一滑,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待我从湖里爬出来,全身都湿透了不说,连我刚纺好的薄烟纱都弄脏啦!我怀中的‘霓裳羽衣曲’曲谱也被弄湿了。我只好换了衣服,把湿了的薄烟纱、银两、曲谱之类的一股脑拿出来晾在大石上,谁知那两个黑衣人经过望见,二话不说就来抢夺,花谣姐姐为了帮我,才弹奏曲子伤了他们。” “‘霓裳羽衣曲’真的在你手上?”乌相思忽然紧紧握住醉生的肩膀,道:“你能将它给我么?!” 乌相思说着,一把摘下自己戴在脖中的红宝石塞给醉生,道:“醉儿姑娘,这宝石中原大陆,只此一枚,只要你将曲谱给我,它就是你的了。” “相思姐姐这是怎么啦?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那‘霓裳羽衣曲’的曲谱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完颜宓惊讶道。 这红宝石是乌相思从小带到大的,平时相思对它十分珍惜,完颜宓曾要求摘给她玩玩,相思都没有答应。此刻竟二话不说给了醉生。 醉生看了一眼那红宝石,道:“这‘碧霞洗’果然美丽,恰似晴霞映彻的天空。若是拿到市面上,定可换得黄金千两。” “醉儿姑娘,你既然认出这宝石是晴皇后的遗物,便该知道,天下再不会有比它更贵的东西。用它来换,你也不算亏了。” “不!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比黄金千两还要贵些。” “什么?” “夏醉生的诺言!”夏醉生凛然道,“我曾答应了将这曲谱给我的姑娘,一定要替她做到一件事。在我没有做到那件事之前,我绝不会将这曲谱给任何人的!” 眼看夏醉生态度坚决,今日是绝无可能从她那拿来曲谱,乌相思叹了口气,干脆施施然坐了下来,道:“好吧。醉儿姑娘,究竟这曲谱的主人是谁?你又答应了她什么?不如讲来听听吧。” 醉生缓缓道:“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刚刚提起过的,青衫殿的大小姐——修罗仙子青无泪!” 醉生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醉生接着道:“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年前。 夏醉生带着丫鬟丹心女扮男装,四处寻访无愿村的所在。 “大叔,天这么热,坐下喝碗茶吧。”夏醉生坐在支在树荫下的小茶摊上,对将渔网晒在一旁、坐在路旁擦汗的渔夫道。 “小二哥,麻烦再上一壶茶给这位大叔,算在我账上。”夏醉生转头吩咐道。 “谢谢好心的公子爷。您不仅长得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心儿也那么善哩。”渔夫一边大口地喝着小二哥递过来的茶,一边道。 丹心噗嗤一声笑了,道:“大叔,您长得这么黑,还真会说笑。我呀,顺便跟您打听个事,您听说过一个村子叫无愿村么?” 那渔夫思索道:“无愿村?这名字当真奇怪,我们这有虾儿村,鱼儿村,凉儿村,我活了十几年,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无愿村啊。” “什么?!十几年?”丹心一口茶喷了出来,道:“大叔,您今年多少岁?” 渔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红道:“我,我过了这个七月就满十四岁啦。” 丹心勉强道:“嘿嘿,这位大,哦不,这位小哥,长得真成熟……” 夏醉生也忍不住笑了,道:“这位小哥,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埋藏着宝贝的地方?” “埋藏着宝贝?”小渔夫皱起了两条黑黑的眉毛,他的皮肤和他的眉毛一样黑,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在我打渔的海上,倒是会望见一座荒岛,那岛叫做无泪岛,岛上荒无人烟,每到黄昏的时候,总是传来女子哀哭的歌声,传说那女子将她最珍贵的宝物埋在了岛上,但是她忘记了藏在哪里,于是总在黄昏时哭泣。” “无泪岛?”夏醉生呢喃道。 “小哥,你能带我们去那里么?我付你酬劳。”醉生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那里很危险啊,二位公子还是不去为好。”小渔夫诚实道。 “小哥,你放心。你说我是画里走出来的,有危险时,我再回到画里就好啦。”醉生笑着道。 “公子,您比我更爱说笑啊。”小渔夫也低低地笑了。 当醉生带着丹心、和小渔夫来到海边时,阳光正是耀眼,映得那天边狭长,海面也是狭长,沙滩更是狭长,像长绸般叠在一起,醉生奔向沙滩时,便觉得那长绸滚在了自己身上。 小渔夫走到礁石上,uu看书 ww.uukanshu忽然蹲下身来一阵乱敲,待他回过身时,手中已抓着三只肥牡蛎,他将那牡蛎尽皆掰开,递给醉生和丹心,憨憨一笑:“呶——最新鲜的,快吃呀!” 小渔夫吃得香甜,见醉生捧着牡蛎,面有难色,那牡蛎肥白白的身子躺在壳中,全无遮挡,他却是犹犹豫豫,不敢下口,不由动了刺尊之心:“嫌脏么?那便不要吃了。” 说着便要将醉生手中的牡蛎打翻。 醉生忙护着牡蛎,忽然一咬牙,闭着眼睛将壳子往嘴中一倒,只觉口中冰凉软滑,嚼也不敢嚼,忙把那软肉咽了下去——这才回过味来,只觉鲜美异常,一生之中从未尝过如此美味。 那小渔夫却是笑了。 小渔夫扔下牡蛎壳,翻上自己的船,撑起橹划了两下,自觉结实得很,不由向夏醉生吆喝道:“公子——我要开船啦!您走么——” “暧——来哟——”夏醉生答应着,和丹心急急奔到船边。 小渔夫见那公子伸出手来,手上皮肤白得和豆腐一样,等着自己扶他上去,正要伸手扶他,一眼瞥见自己手上皆是泥沙皴口,大感不好意思,只好在麻布衫上蹭了蹭,奈何那麻布衫也没干净到哪,只好猛闭了一下眼,将那公子拉了上来。只觉掌心细腻柔滑,像是开了壳的蛤蜊一般,不由心下自惭。 待得夏醉生和丹心都上了船,小渔夫吆喝一声:“开船喽——”长橹一点,戳碎一片金光,船已缓缓开了起来。 第14章 红色妖花 “公子,再往前走就是无泪岛了,听说登上那座岛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您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小渔夫用长橹撑着沙滩,对已经下了船的醉生和丹心诚恳地道。 “小渔夫,谢谢你担心我。不过,我其实比你想象的,要厉害一点呢。”夏醉生说着,随手射出一枚金针,那金针去势凌厉,“叮”的一声插在了长满苔藓的树干上。 小渔夫心想,把针射出去有什么稀奇的?那跟他把渔网撒出去,也没什么分别,他的渔网里,还能捕上来好多的八爪、螃蟹呢。 丹心似是看出了小渔夫心中所想,指着金针道:“小渔夫,你仔细看。” 小渔夫依言看去,只见金针下一点碧影,纤细窈窕,竟是一只螳螂!那螳螂的大腿细如发丝,尚在抽搐,却被金针精准地钉在树上,这一手暗器耍的确实漂亮! 醉生从钱袋中掏出银两,想了想,又从钱袋里抓了一些,递给小渔夫道:“小渔夫,这是我们说好的酬劳,你可收好啦。” 小渔夫只觉掌心沉沉甸甸,怕是醉生给了三倍不止,忽然涨红了脸,硬将银子推了回去,低声道:“公子,您尊重我——我这一生,从来给人欺侮,任人践踏,从未有人正眼看我——我……我……若是您不嫌弃,我已经将您当做是我的朋友。小渔夫绝不会要朋友的钱的。” 醉生听小渔夫说得诚恳,见他衣衫褴褛,皮肤粗糙,身子又瘦又小,便知他过得凄苦,心中大是怜他,听他这话,知他虽无人疼顾,骨子里的骄傲却没折了半分,对他又是钦佩,料想不收这钱他反会心里难过,认定自己看不起他,于是重将银子收回,温声道:“我也当你是我的朋友。小渔夫,你叫什么名字?” “小渔夫便是小渔夫,小渔夫从来没有名字。大家也都叫我小渔夫,偶尔加一句讨吃鬼罢了。”小渔夫低声道,眼里闪过一丝苦涩。 “但这世上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小渔夫,夏醉生记着的,也只是这一个小渔夫。”夏醉生摸摸小渔夫的脑袋,安慰他道:“小渔夫,你知道么?我会做好多漂亮衣裳呢!可惜,这里是一座荒岛,时间也太仓促了些——小渔夫,若是我能从荒岛活着出来,还能再见到你,我定给你做一件漂亮衣裳穿,好不好?” “好。”小渔夫只觉舌尖沉重,费了半天劲儿才挤出下面的话:“公子多保重!” 说着,他长橹一点,眼光仍是望着醉生,慢慢将船摇远了。 醉生目送着小船远去,方和丹心转身而去。 丹心道:“这个小渔夫心地倒是蛮好的。小姐,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啦!” 说话间,两人只听得水声细微,“哗啦哗啦”,醉生惊讶地回头望去,只见海上一个黑点,离她们越来越近,转眼间已划到了二人面前! 是小渔夫返回来了! 只见他停住船,用长橹撑在沙滩上,歪头笑道:“公子,还是我陪你们上去吧!” 此去生死难料,醉生实在不愿小渔夫跟着她冒险,只好道:“小渔夫,你会武功么?” “我不会武功。”小渔夫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道:“不会武功,便不能跟着你了么,公子?” “你也说过,没有人能活着从这座岛上出来。何必跟着我冒险呢?何况,我还要分心照顾你——”醉生叹息道。 “公子,我很好养活的,不用您照顾——我还能给您打鱼吃,别看我这样,我打渔的本事可好了,我还捕到过冰见寒鰤鱼——”小渔夫忽然抬起头来,热切地看着醉生道。 醉生知道多说无用,忽然伸掌到船身,正要使力将那船推走,心中忽然一动:这小渔夫的眼神,多么像自己啊!自己在家中时,总是什么事都做不好,棋也下不好,琴也弹不好,就连蹴鞠也踢不好。大家表面上称她“大小姐”,私底下却嘲她、笑她,当自己说要成为天下最顶级的裁缝时,所有人都不以为然地大笑,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安慰她,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孤独啊! 醉生收回掌来,叹气道:“好罢,我答应你。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有危险时,一定要躲在我的身后。” 小渔夫高兴地跳下船来,蹦到醉生面前:“公子,只要你肯带着我,别说一件,一百件我都答应!” 醉生看着小渔夫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心中一酸:傻孩子,这也值得这么高兴? 黄昏时分,夕阳残尽了自己最后的余光,红霞漫天,却丝毫照不进被云雾缠裹着的无泪岛上。海边不断吹来的具有清凉感的风,也吹不散这里经年不散的雾。醉生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没入了云雾之中,看上去就像被小岛吞噬了一样。 云雾缭绕,叫人看不清脚下。云雾之中,却渐渐显出淡淡的红影来:越往前走,那红色越甚,直到红得像鲜血一样在四周流动,那红色细细密密,灼烧着视线,只见它花瓣纤长,柔软细腻,原来却是盛放的花朵。那花开得妖艳诡异,每一朵都极尽盛放之姿,花瓣舒展,几乎要压弯枝头,醉生竟见不到一朵枯萎的花。 不知怎地,醉生有一种错觉,竟觉得那不是花,而是一颗颗美人的头颅,在张着猩红的舌头。 像是在引路一样,那些红色花朵蜿蜒而上,像是美人点着朱砂的手臂一样引着醉生他们往前走。 醉生三人跟着红色花朵向前走着,湿润的海风不断吹来,醉生见着小渔夫身上只穿着一件麻布衫,那麻布衫想来已穿了很久,一个个的破洞只怕比布还要多些,眼看他冻得哆嗦,却是一声不吭。 醉生忽然快步走到小渔夫身边,解下了自己系着的金丝百蝶绛紫披风,不由分说地系在小渔夫脖子上。 小渔夫只觉一阵曼陀罗的香气扑了满鼻,忍不住要伸出手来,只觉那香气馥郁绵长,竟如绳索般捆得他动弹不得。 忽然间,在浓得化不开的云雾之中,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 那哭声哀切凄丽,令人忍不住想要跟着她落泪。 小渔夫只觉指尖僵直,连弯都弯不了了。 醉生将小渔夫护在身后,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哭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却是从未断绝,也不知走了多久,云雾忽然散去,只见地上开满了盛放的妖艳花朵,向左、向后、甚至回头看皆是如此,他们已身在一片红色花海的中央! 触目惊心的鲜红色铺满了地面,微风起处,花瓣微微颤动,像是不断流淌的、活着的新鲜的血。 那哭声却消失不见了。 醉生只觉从脊背上窜起一丝凉意,嵌在自己的骨头缝里,刮得自己嗖嗖的冷。 那花海没有尽头。 无论醉生带着小渔夫、丹心从哪个方向走,甚至往回走,都是一样的结果。 他们在这片花海中不断地绕着圈子,却怎么都走不出去。无论怎么走,面前都是鲜血一样盛放的妖花,醉生甚至觉得,面前那一朵花花吻纤长,艳丽得像两片红唇,竟似对自己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醉生全身僵直。 在她身后,也是无尽的红色花海,来时的路早已没了。 这是个诡异的地方,像迷宫一样可怕的地方,一个一旦走进来就出不去的地方,一个吃人的地方。 那花可以将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不然,怎么到处都见不到人的骨头?不然,她怎能开得如此艳丽? 醉生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u看书.uuanshu这红色妖花已让她变得疯狂了! “公子,若是我们在海边就好啦,我打渔的本事可厉害了,就能打好多好多的鱼儿、螃蟹、海蛎子给你们吃啦。” 见到小渔夫关切的眼神,醉生这才回过神来,道:“瞧我,都忘了你们肚子该饿了。我们吃点东西吧,丹心?” 丹心答应一声,将撒着白芝麻的酥饼和水拿了出来,给大家一人分了一份。 “丹心,我们剩下的干粮和水,还够吃几天?”醉生一边啃着饼一边问道。 “公子,只够三天了。”丹心将沾在醉生嘴边的芝麻抹去,正要扔掉,醉生却顺着她的手指一口吃掉了。 醉生忽然将自己的酥饼掰成两半,递给小渔夫一半,剩下的一半,她又分成了两份,一份留了起来,她只吃了自己那份的四分之一。 “小渔夫,你一定吃不饱吧?我和丹心一向吃得少,你便多吃点些吧。”醉生道。她见丹心将吃食是平均分成三份,她和丹心是女子,又一向在家养尊处优,小渔夫日日在外风吹雨晒,胃口肯定要比她俩大多了。 即使省着吃,他们的干粮,也最多维持四天。四天后,如果再找不到出去的路,他们只能困死在这里。 “丹心,我们可以在路上做上记号。这里的花海,在我们走动的过程中,会不断移动,改变路径,如果我们找不到花海移动的奥妙,就永远都出不去了。这里所有的花都开得一模一样,做上记号,也许能帮助我们看清花海移动的规律,找出其中的玄机。”吃完饼,醉生跟二人分析道。 第15章 渴 “好主意呀,公子!”丹心应和道。 醉生从荷包中摸出一条黄丝带,系在面前一朵红色妖花上,道:“以这条黄丝带为路标,我们一直向东走,看看能不能走出去。” 三人向东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远远望见前方一点,红黄相间,走进一看,不正是醉生亲手系上丝带的那朵妖花? “我们果然回到原点了。这次我们向西而行,我就不信,难道我们走遍东南西北所有的路,还不能从这片妖花之海中出去么?”醉生不信邪地道。 可是她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无论三人怎么走,无论走遍了东西南北的方向,无论三人走得筋疲力尽,甚至再也走不动之时,那朵系着黄丝带的花,就像鬼魂做成的风筝一样,雷打不动地落在三人眼前。 每当视野里再次出现那朵系着黄丝带的花时,小渔夫甚至觉得自己想要呕吐起来。 目之所及,皆是铺天盖地、触目惊心的血红,看久了,甚至会疑心那血红如活物一般在四周流动,甚至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来! “啊!”小渔夫吓得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却是一枝红花开得灿烂,绊在自己眼前。 那朵红花开得特别,花瓣红得如火,笼着一点花心漆黑如墨,竟似人得了红眼病的眼睛一般。 天色,已慢慢暗了下来。 将那只眼睛也遮得暗了。 醉生浑身冰冷,坐在了地上。 又回到了原点。无论他们往哪边走,结果都是一样的。 已经过去四天了。他们带着的干粮,已经吃完了。 这样下去,他们只有活活饿死。 还有挣扎的必要么? 不如放弃算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些开也开不败的花儿。公子,若是我们在海边,我就能打好多好多的鱼儿、梭子蟹、海蛎子给你们吃啦。”小渔夫躺在地上微笑着道。 听到小渔夫的声音,醉生心中猛然一动:自己可以放弃,可是小渔夫是跟着自己来的,怎能让他无辜丧命? “是啊。小渔夫,等我们活着出去,你可以到我家里来做客,我家里有好多好多名贵的衣料,你可以随便挑一件,我给你做一件最适合你的衣服,保管谁见了你都羡慕,我轻易可不给别人做——我家里还有好多好多的甜点,你可以吃芙蓉玉面酥吃到腻——”醉生道。 “芙蓉玉面酥?那是什么吃食?”小渔夫问道。 “噢,那是一种油炸的小点,将刚刚采下的新鲜荷花裹上糖、面粉、牛奶,鸡蛋,放到油锅里一炸,出锅时浇上一点蜂蜜就好啦。” 小渔夫空砸着嘴,有些黯然地道:“可惜我没机会去公子家了。” “谁说的?”醉生忽然伸出纤手,摘下了一朵红色花朵来,只听一声低低的呜咽,那花竟发出了人一样痛苦的嘶鸣。从花茎的断口处,渐渐流出血一样的汁液,将醉生的手染红。 “荷花可以吃?为什么这红花不能吃?”醉生举着那红花道,“也许我们可以靠这个活下去!” 醉生正要将那红花送入口中,却被丹心劈手打落:“公子,不能吃!这花妖艳得古怪,也许带着剧毒!” 醉生无奈地捡起地上的花,吹了吹,道:“我何尝不知道呢?可是我们不吃的话一定会饿死,吃了的话却有机会放手一搏,活下去!” 丹心流泪道:“公子,老爷曾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若是一定要吃的话,就由我来试试吧!” 丹心正要出手抢夺,醉生已咬下了一口花瓣。 她还没嚼得两下,忽然觉得半边脸麻痹,舌头已是动弹不得,直直地倒了下去,那花从她手中滑落,“蓬”的掉在了地上。 丹心只见醉生脸上如罩了一团乌云,身体僵直,不由大惊失色,连忙取出碧落丹喂到醉生口中,却见醉生双唇紧闭,药到口中,却并不咽下。 丹心急得汗水涔涔而下,这碧落丹是夏家代代相传的灵药,用了九九十八一种珍奇药材熬炼而成,端的是有奇效,说是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灵丹妙药也不为过,武林中人想要得到一颗都不易,醉生不过嚼了一口那妖花花瓣,竟连碧落丹都吞不下去,那妖花毒性之猛烈可想而知! 却见小渔夫忽然从丹心手中抢过一颗碧落丹,嚼碎了,向醉生口中喂去。 “你干什么?!”丹心又气又急,急忙把小渔夫拉开,正在这时,只见醉生睫毛抖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公子,你醒了?!”丹心惊喜不已,正要向醉生扑去。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冲破云霄,醉生脸色惨白,对着小渔夫狠狠地甩出了一巴掌! 小渔夫被打得懵了,泪眼汪汪地摸着自己的脸,委委屈屈地道:“公子……我救你性命,你干什么打我?呜……” 醉生这才明白过来,小渔夫是为了救自己,才……何况,他年纪幼小,至今都以为自己是男子…… 醉生只得打碎了牙齿和血吞,尽量和声细语地道:“谢谢你啊,小渔夫!” “能救公子我很开心,只是,公子,为什么你的表情如此狰狞?”小渔夫问道。 “哈,我的表情狰狞么?一定是这妖花的毒性太猛烈,让我做不好表情管理……哈哈哈哈,这妖花比玻尿酸针还管用呢!哈哈哈哈……我要是当演员,吃口这花就行了,就能面无表情地演完整部剧然后拿钱闪人了……哈哈哈哈哈……” “公子!你是不是疯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丹心急道。 “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刚刚气得迷了心智,穿越时空了,刚刚的话不是我说的,是一千年后的我穿越到我身上说的。这年头,若是写书没穿越,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写书的。刚刚就算我穿过了哈。” “公子,那您现在穿回来了么?”丹心只好顺着醉生的话问道。 “穿回来了,穿回来了。说正经的,这花如此剧毒,看来是无法以它为食了。”醉生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小渔夫,你可后悔跟着我来,白白送了性命?” “公子,我不后悔。我喜欢跟着你,你对我很好。没人比你对我更好啦。”小渔夫道。 醉生鼻子一酸,心道:我不过给你披了一件我的披风罢了,又哪里对你好啦!又想,这孩子是跟着自己来的,自己无论如何要护他周全。然这茫茫花海,她又该如何寻找出路? 又是一天过去了。三人已饿得走不动路。 没有吃的尚能忍受,没有水喝却实在煎熬。 三人已渴得无法忍受。 死亡,正在扼住他们的喉咙! “公子,我太渴啦。我喝一口这花的汁液好不好?我就喝一口。”小渔夫捧着一朵红花道,那花的汁液顺着他的手腕流下,在他手臂上留下一条鲜红的纹路。 “不行!小渔夫,你绝不能喝!这花见血封喉,喝了你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碧落丹救你性命!”醉生勉强道。 “我要渴死了。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我宁愿死得痛快点——”小渔夫已将那红花举到了口边,眼看那鲜红的花汁,就像毒蛇的毒液一样,就要滴入小渔夫的口中。 正在这时,那红花却被一只白皙柔美的手打掉了。 醉生忽然出手,点了小渔夫和丹心的穴道。 醉生摘下了她绾发的碧簪,微风拂动,她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美得不似凡间之人。 小渔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道:公子可真漂亮,他的头皮披下来,uu看书 ww.uknsh真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姑娘都漂亮哩! 醉生浑身剧颤,似是在下什么决心。 良久,她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用碧簪在手腕上狠命一划,鲜红的血珠从她玉一样洁白的手腕上冒出来。 然后,她将手腕放在了小渔夫口边。 “滴答滴答。” 鲜血一滴一滴从她手腕上流出,流进小渔夫的口里。 “滴答滴答。” 小渔夫却觉得自己的心在一滴一滴地冒出血来,痛得他想大叫。 却叫不出声来。 他的眼睛里慢慢浸满泪水,他泪眼婆娑地凝视着醉生,他的眼睛在拼命地说:“不要!不要这样做!” 可是他动不了。 醉生却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估计喂得差不多,醉生又在另一只手腕划了一刀,将血喂给了丹心。 丹心泪流不止,却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醉生由于失水加失血,终于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醉生想道:不知小渔夫和丹心还渴不渴呢? 醉生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被风吹动的青色纱幔,那纱幔上绣着骷髅,绣工却是极差,绣的那骷髅头歪歪扭扭,竟似个南瓜一样。 醉生想道,这应该请我来绣,保管绣得栩栩如生,连鬼见了都要道声同事好。 醉生勉力坐起身来,只见窗子极亮,向窗外望去,正见到清凌凌的一汪湖水——这一下可不得了,醉生顾不得身体虚软,浑身无力,翻身就要向窗口爬去! “扑通——” 第16章 做我的玩具 醉生已翻身落入了水中! 丹心和小渔夫听到声响连忙跑来,只见床上人影全无,从窗子向外一望,只见湖中一个黑影,定睛一看,却是醉生在湖中边扑腾着身子,边大口地喝着湖水…… 丹心惊呼道:“怎么办?小姐不会游泳啊!” 小渔夫愣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从窗户一个飞跃,扎入了湖中。他迅疾地游到醉生身边,抓住醉生胡乱扑通的手,将她带回了楼中。 浑身湿透的醉生这才哆哆嗦嗦地道:“丹……丹心,小……小渔夫,我们这……这是都死了么?这里是……是不是天堂,好,好美啊!丹……丹心,有点像……像我们从前的宅子呢。” 丹心拿来毛巾披在醉生身上,好笑道:“小姐,我们没有死啦!你赶快去换上干衣服吧!” 小渔夫口吃道:“你……你为什么管公子叫小姐?” 丹心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敲了一下小渔夫的头,道:“你这笨蛋,上次小姐把头发散下来,你还没看出来,我家小姐是女扮男装么?” 小渔夫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丹心在说什么。 丹心已将他推出了房间:“我家小姐要换衣服了,你也去换下吧!” 等到醉生和小渔夫都换上了干爽衣裳,丹心已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醉生小口地啜着。 “小姐,你为什么自己跳到湖里去啦?”丹心好笑道。 “额,这个,这不是前几天咱们太渴了嘛。我一醒来,看到那清凌凌的一汪湖水,我这个就如饿虎扑食,苍蝇见了有缝的蛋,没控制住自己,就跳下去咕噜噜地喝了个痛快……”醉生摸了摸鼻子,道。 小渔夫和丹心都被醉生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可是想起前两天的日子,二人笑容不由凝固了:那没有水喝、没有饭吃的日子实在是太恐怖了。 醉生对于水的执著,她心中的后怕,他们感同身受。在人类基本的生存欲望之前,其他的愿望又算得了什么呢? 远处的湖面上,忽然远远出现一个碧色的身影,点水而来。 醉生道:“丹心,你看那是有人从湖上过来了么?可是人怎能在湖面上行走?” 那碧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近到醉生三人看清她的样貌来。 天空中突然纷纷扬扬,飘下无数红色花瓣,落到那人的肩上,发上,一阵甜蜜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来人容色绝丽,身姿若雪,微风起处,衣袂飘飘,如九天之外的仙子下凡,又犹如盛开在湖面上的一朵芙蓉。 她双足赤裸,雪白双足在湖面轻轻一点,激起阵阵涟漪,她便借着这一点之势向前跃去,接着又是轻轻一点,她就这么在湖面上跃了过来,宛如一只轻盈的蝴蝶,收敛了双翼,落到了夏醉生三人面前。 她一出现,像是身周的所有光彩都被她夺去,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任何人的眼光,都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小渔夫虽一直长在乡下,这也是第二次见她了,却还是迷恋一般望着她,她穿着一身青色渐变望仙裙,裙边镶着一圈白绸,发上插着一支通体翠绿的竹叶青蛇发簪,雕刻得栩栩如生;艳色逼人,巧笑倩兮,顾盼间隐隐有妖媚之感。 阵阵浓烈甜美的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本人竟如一壶珍藏了数十年的佳酿,直令她面前的每个人色授魂与,沉醉不已。 小渔夫只见她轻启贝齿,似是说了什么。 可是他只见她朱唇开合,脑袋仍是坠在迷雾中一般,直至丹心推了他一下,才如梦初醒。 只听那少女娇媚一笑,道:“小美人,你醒啦。这会儿子倒是活蹦乱跳的,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手腕还不停地流血,可真是吓人哪。” 醉生不好意思地笑了,道:“丹心,我后来好像晕过去啦。到底发生什么事啦,我什么都不记得啦。” 丹心眼圈红了:“小姐,你还好意思说。那时我们确实快要渴死啦。但是要死一起死,你偏要勉强我们喝下你的血干什么?难道我们比你多活一天两天,心里能快活么?小姐,”丹心说着流下泪来,“我从小奉老爷之命照顾你,我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该护你周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要是死了,你让我怎么跟老爷交代?” “啊呸呸呸,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你这傻丫头瞎说什么呢?你拼了自己的命,可就见不到我啦。哎呀,小渔夫,我问这丫头我晕倒之后发生什么事了,这丫头一句重点不提,净责备我,你说,后来怎么啦?”醉生头痛道。 小渔夫却直直地盯着醉生,什么也不说。 醉生被小渔夫责备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啦。你们俩,可以告诉我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么?” 丹心这才止住了眼泪,抽抽噎噎地道:“小姐你非要将手腕割个口子喂我们你的血。可是你不吃不喝这么多天,本就虚弱,再一流血,你那身子怎么受得住?立时就晕过去啦。我们被你点了穴,我以为我们三人就要死在那片妖花之海里啦。这时这位姑娘突然出现,救了我们,还喂我们粥喝,还将小姐你抱到她的楼里来静养啊!” 醉生转头向少女看去,只见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醉生向少女弯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如有命,夏醉生必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那妖媚少女掩嘴一笑,挑眉道:“赴汤蹈火嘛,倒也不用。我叫青无泪,你也可以叫我泪儿。之前困住你们的妖花之海,可美么?” 醉生叹道:“美则美矣,实在太过狠毒,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青无泪道:“那是自然。困住你们的花海,是按上古阵法种的。如若不知阵法的奥妙,贸然闯入其内,那是永远也走不出来的。此阵名为落魂阵,一旦踏入此阵,便会自动触动阵法,在你前进时,阵内的花朵会不断移位。因此花艳丽非常,纷繁馥郁,令人眼花缭乱,故你以为自己在笔直前行,实际上不过是在原地绕圈子罢了。落魂阵,既入此阵,落魂花下!” 青无泪说到最后一句,收敛了她甜蜜的笑靥,眉间隐隐有肃杀之色。 小渔夫怯怯道:“这么厉害的阵法,是谁布下的呀?” 青无泪闻言神色大悦,笑盈盈地道:“自然是我啦。种这些花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此花是这世上我最喜欢的花,名为落魂花。我喜欢这花可不仅仅是因为她花开如烈焰,花落如斩首,更因为她剧毒无比,见血封喉。 哈哈,顺带一提,从你们踏入落魂阵我便知晓啦,本想就这么看着你们像虫子般在花海中挣扎,滚爬,最后做我心爱花花的肥料,不过我看到了有趣的一幕啊。 为什么那女孩子自己快要渴死了,却要把自己的血喂给那个脏兮兮的臭小子喝?就算给他喝了,也不过能让他再多活三天罢了,可你还执意如此。想着你满有趣的,做我的玩具倒也不错,我就救下了你们。” 醉生三人闻言皆是毛骨悚然。 原来这剧毒的陷阱竟是眼前这明媚的少女步下的! 就像精心织好蛛网,静静等待猎物上门的蜘蛛,只不过蜘蛛对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改变了主意,没有继续把剧毒注入猎物的体内而已! 他们根本感谢错了人,这个少女,不是他们的恩人,而是他们的猎捕者! 丹心道:“开什么玩笑!我家小姐可是本朝重臣夏寒老爷的掌上明珠,从小多少人伺候着我家小姐,怎么可能给你做玩具?” 醉生却挥手止住了丹心的话,道:“那么做你的玩具,需要干什么呢?” 青无泪捂着嘴呵呵地笑了:“做我的玩具,uu看书.ukanshu.cm 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被我疼爱就好。不过,我的玩具心中只能有我这个主人,如若她心中有了别的人,我一定会亲自杀了她珍视的人。” 丹心道:“你这么厉害,想找人做你的玩具还不是轻而易举?为什么一定要盯上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有自己要做的事,没空陪你这个小屁孩玩!” 青无泪毫不生气,道:“我曾经有过好多玩具呢。不过他们呢,都不结实,轻易就折坏了。我只不过把他们绑起来扔到老虎跟前,他们就轻易被咬下了头;或者叫他们给我拿出‘美美’胃中的钥匙,他们竟自己进去了却不把钥匙拿出来,真是没劲。呐,夏醉生,我看你蛮有意思的,你可不要叫我失望,被弄坏了,要多坚持一会儿哦!” 丹心抽了一口凉气,道:“美美是谁?” 青无泪漫不经心地道:“你说美美啊,它是我养的一条鳄鱼的名字。” 醉生三人听完青无泪说的话寒毛倒竖,明明是酷暑的六月,却感觉凉意直透肺腑。 醉生道:“无泪姑娘,我可以……” 醉生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清啸,一只巨鸟向窗子俯冲过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尘埃四起,窗子轰然倒塌! 在飞扬的尘土中,从那只巨鸟的背上,缓缓走下了一个穿着紫衣的人,他的声音裹着尘埃,显得温柔又残忍:“泪儿,原来有客人在啊。是我失礼了。” 一直娇媚笑着的青无泪突然不笑了,她脸色惨白,惨声道:“明一弑,你这恶魔!你终究是找来了!” 第17章 春风度玉针 被称为明一弑的紫衫公子微微一笑,像是有无数漫天飞舞的花瓣在他身后簌簌而下,他的笑容悲伤而寂寞,像精心雕刻的玉石般剔透晶莹,一击就碎。 明一弑开口道,声音低沉磁性:“泪儿,你应该知道,躲着我也没用,你我宿命中,终将一战!” 青无泪惨然道:“明一弑,你这……混蛋!为了‘霓裳羽衣曲’,就为了那种东西,你竟敢……” 明一弑缓缓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剑锋上闪耀的光芒印进他的双眸之中,下一瞬间,他的长剑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青无泪的心脏! 青无泪双眸微闭,身子一个回旋,青衫拂动,像是一只蝴蝶般利用风势,轻巧地躲开了明一弑的攻击,正是一招“庄生化蝶”!青无泪避开这一击,身子一个纵跃,掠到湖面之上,竟是点水疾奔而去。 明一弑眼看青无泪逃走,一声呼啸,青鸟跃到他身旁,乖巧地俯下脑袋,他骑上鸟背,青鸟一声鸣啸,展开双翅,向青无泪的方向追去。 青无泪轻功为她爹爹传授,奥妙多变,她年纪颇小,轻功造诣虽是不菲,可在湖面上行走,却是不能持久,再掠一阵,她轻盈地落在岸上,向密林深处掠去。 青无泪轻功虽高,但她毕竟是人类,如何与天生就会飞行的鸟类相比? 在湖面上她本可甩下任何人,唯独比不过骑着青鸟的明一弑。所以她选择进入树林深处,那青鸟体型巨大,树林里处处丛生的枝蔓也许还可绊它一绊。 明一弑紧紧追着青无泪,直随她到了岸上。眼看她进了密林,青鸟体型不小,就算硬挤进去也会遍体鳞伤,于是令鸟儿飞走,他展开轻功,悄无声息地追在那身碧衫之后。 青无泪为甩开明一弑,专挑偏僻难走的小路前行,她双足赤裸,此刻已被地上的荆棘刺得鲜血淋漓,留下一路血迹。 青无泪明知道这血迹无疑是给明一弑指路的明灯,却是顾不上处理,只是一昧向前奔去! 就像被猎豹追逐的受伤的羚羊,明知道最后会被猎豹追上果腹,却还是拼命挣扎,延缓着那一刻的到来! 明一弑看着地上的血迹,蓦地里心痛难明。 她,受伤了。 他头脑发热,本能般顺着血迹追踪而去,丝毫没考虑过这血迹也许是她布下的局,她本人也许在向相反的方向前行。因为,他太了解青无泪了,她有时候冰雪聪明,有时候,却又笨拙极了。 她一生不会说谎。 明一弑越奔越快,不知心中那一股郁郁之气该如何疏解,忽然间,眼前一面石壁阻住了他的去路。 前方已是绝路了。 只见青无泪站在绝壁之下,绝美的容颜如雪般剔透,她脸上带着凄美的笑容,像是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残酷运命! 明一弑深深地注视着这样的青无泪,他缓缓拔出长剑,向上一抛,长剑飞到半空之中,他纵身跃起,接住长剑急速而舞,剑光一圈圈荡开,上一剑的残影还未消失,下一剑又已刺出,剑舞越来越急,越来越快,青无泪转瞬间已被无数剑的幻影包围,眼看每一剑下一刻都可能刺到她身上! 青无泪一身碧裙在风中烈烈而舞,她流着鲜血的雪白双足在地上微微轻点,身形顺着风的方向而舞,将随着剑势喷涌而来的巨大力量轻轻引了开去。 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向我们砸来时,也许硬要接住它会很难,但如果顺着石头抛来的方向,将它轻轻一拨,它便砸不到我们了。 青无泪衣袖翻飞,黑发四散飞扬,她身姿灵动,轻盈而舞,像一只在风暴中斡旋的蝴蝶,想找到一处属于她的栖息之地。 然而风暴之中,任何地方,都将被风所控。 无数剑影包围着青无泪,越舞越急,越转越快,迅若流星,蓦地里一剑突出,直直刺向青无泪的眼睛! 青无泪大惊,左足在地上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势,身子直飞向天,状若癫狂,正是一招“蝶恋蜂狂”! 那剑实在太快,青无泪虽然迅捷躲开,还是被那剑划破了眼皮,双目也被剑气所激,眼泪纷纷而落。 高手过招,岂能放过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明一弑趁青无泪还未缓过来,抓住她的破绽,发动了排山倒海的猛烈攻势! 他的下一剑已携着雷霆之势向青无泪肚腹刺来! 青无泪听声辨位,勉力一滚,躲开了这一击! 可是第三剑、第四剑又已向她刺来! 青无泪再无余力躲避,她伸出右手,想要护住自己,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长剑贯穿了她的右手,将她钉在石壁之上! 所有的剑影都消失了。 明一弑缓缓走到青无泪面前,道:“泪儿,你再不用‘樱吹雪’,就真的要被我杀死了哦。” 说着,明一弑左手缓缓抬起青无泪的下巴,向青无泪俯下头去。 青无泪左手尚能活动,她拼尽全力,向明一弑的脸庞扇去,同时双腿用力,要将明一弑踢飞;明一弑早料到了青无泪的行动,他右腕翻转,施展小擒拿手,早已牢牢握住青无泪纤细的手腕,将她的左腕扣在头顶上方的石壁上;右膝微屈,一招“花被风囚”,锁住了青无泪的双腿。 青无泪再也无力反抗,只见明一弑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下一瞬间,一个柔软的东西已吻上了自己的双唇。 明一弑吻上了青无泪的樱唇。 那一吻浅尝辄止,明一弑离开青无泪的嘴唇,舔了一口她脸上的血迹,温柔一笑:“泪儿,你还不准备用‘樱吹雪’么?不过现在,你也没有机会用了啊。” 说着,明一弑拔下穿透青无泪手掌的长剑,一剑刺向了青无泪心脏! 另一边。夏醉生三人眼看着青无泪与明一弑一前一后追逐而去,丹心道:“小姐,我们趁此机会,赶紧离开吧。” 醉生道:“不可。我要去救青无泪。” 丹心急道:“小姐,那青无泪分明是个妖女,那落魂阵本就是她布下的,她没有救你性命!何况,她说以后要让你当她的玩具,如果你救了她,她从此不放过你,该怎么办?” 醉生道:“虽然这阵是她布下的,但她没有放任我们在阵中自生自灭。就算以后我无法从她手中逃出,今天我也一定要救她。” 丹心知道夏醉生性子执着,她如果决意的事,那是绝无法改变。 但青无泪涉水而去,明一弑骑着青鸟,醉生不会游泳,她们该如何追上青无泪?若是走陆路,却是要绕个大远了。醉生急得在阁中团团转,却是无计可施。 小渔夫走到刚刚倒塌的废墟之中,翻出了一截木头,“咚”的一声,将木头扔进了湖中。木头掉入湖中,沉了一下,随即被湖水的浮力推了上来,浮在水面上。 小渔夫随即跳入了湖中,攀住浮木试了试,发现大可支持得住,于是道:“公子,你相信我么?如果你相信我,就跳下来。”小渔夫虽然已经知道醉生是女子,但一时还是难以改口。 “小姐!”丹心一声惊呼,醉生已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眼看醉生落入湖中,她还未挣扎,小渔夫已一把将她捞起,带她抓住了浮木。 “小渔夫!你真厉害!”醉生笑容如雨后般明媚,水珠从她乌黑的发梢滴落,像是荷叶上滚下的露水。 丹心本会游泳,也跳了下来,于是小渔夫推着浮木,三人顺着青无泪离去的方向追去。 三人追在青鸟之后,眼看青鸟飞上了对岸,三人也抛下浮木,涉岸而上。三人只来得及见到一个紫影一闪,隐入了密林深处,连忙追了进去。 一路前行,只见地上血迹斑斑点点,蜿蜒而行,醉生心中不由暗道一声不好,uu看书 .uukanhu 加快前进。也不知追了多久,忽然穿过密林,前方豁然开朗,阳光倾斜而下,一堵石壁横在眼前,阻住了去路。 醉生抬头望去,只见青无泪被明一弑按在石壁之上,而明一弑长剑高举,剑尖轻颤,就要刺破青无泪的胸膛! 醉生大叫一声:“住手!”她立时出手,一蓬细如牛毛的银针向明一弑激射而去,正是她的独门暗器“春风度玉针”!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是唐朝王之涣“凉州词”里的诗句,描写的是戍边士兵的怀乡之情,全诗苍凉慷慨,悲而不失其壮,这句诗的意思是羌笛何必总是吹奏起哀怨的杨柳词,寒冷的极北之地玉门关本就是春风无法到达的地方啊! “春风度玉针”细如毛发,且发出时无声无息,像春风拂过一样,不知不觉间就会被打中;而敌人一旦中了此针,初时感觉春风拂面,飘飘欲仙,接着神经会被渐渐麻痹,一炷香之后将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如若不及时服下醉生的独门解药,就会冻成一个冰人。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冰人就会渐渐解冻,恢复如常。 原来这“春风度玉针”本是取人性命的利器,将人冻成冰人之后本不解冻,直至将人活活冻死;但是醉生本性善良,不忍如此,于是潜心钻研,对此针的制法反复试验研究,终于将此针改造成功,只将人冻结半个时辰,让其失去战斗力而已。 而醉生的暗器之所以取名为“春风度玉针”,那寄托了她简单的期盼:即使寒冷如玉门关,终有一日春风也会吹拂到! 第18章 死在我怀里 “春风度玉针”一出,明一弑不得不放开青无泪,举剑格挡,只听“叮叮叮叮”数声脆响,明一弑剑舞如流光,将“春风度玉针”纷纷挡了下来。 醉生救人心切,出手甚急,明一弑与青无泪又离得极近,那些针不止射向明一弑,连青无泪也会被波及到。可奇怪的是,明一弑剑光飞舞之下,将所有的“春风度玉针”都挡了下来。 青无泪趁机使出一招“蝶隐繁花”,广袖轻挥,无数花瓣从袖中飞出,漫天飞扬,遮挡了明一弑的视线,青无泪左脚一蹬石壁,借着这一蹬之力从石壁上飞下来,落在了夏醉生三人面前。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漫天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过明一弑的眉间、眼前,当所有花瓣纷纷落地之时,掩映出一身青衫的身影。 明一弑持剑身前,眼神寒冷如冰,而一双美目却丝毫不惧地迎上那寒冰般的眼神,勇敢而无畏,那双美目的主人,正是青无泪! 青无泪凝视着明一弑好一会儿,忽然弯下腰提起裙摆,她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在裙摆处轻轻一抽,一条洁白轻柔的绸缎缓缓落在她的手中,青无泪轻抖长缎,绸缎团团而舞,护住她的全身,原来青无泪裙底镶着的白绸就是她的武器! “泪儿,你终于肯用‘樱吹雪’了。或者说,你终于肯不逃啦。”明一弑叹息般的说道。 原来这条柔软至极的白绸名叫“樱吹雪”。 好美的名字,可是绸缎是至柔之物,真的会有攻击力么?醉生担心地想道,她上前一步,站到青无泪身后,手下暗扣了一把“春风度玉针”,准备青无泪稍有不测,就随时出手! 青无泪白绸一展,拦在醉生身前,蜜糖般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冷然:“我和他,宿命中终有一战。这是我和他的决战,任何人不得插手。夏醉生,答应我,哪怕我死在他手下,你也决不能干涉。” 青无泪神色凛然,醉生知道她决心已定,自己绝无法干涉,只好收回右手,道:“好吧,我答应你。” 醉生一声“你”字话音未落,青无泪已闪电般出手,白绸一挥而出,立时搭上明一弑的长剑。青无泪手腕轻翻,全身都转了起来,她越转越快,白绸随着她的旋转之势像蛇一般缠上明一弑的长剑,越收越紧,明一弑只觉剑上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剑身不断蜂鸣,他几乎要把持不住! 明一弑凝神运气,不断将内力注入剑内;他奋力举剑砍向石壁,想要将白绸砍断,那白绸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坚韧异常,眼看石壁被砍出一道白痕,白绸却丝毫未裂,甚至连一丝灰尘也未染上! 青无泪忽然停止旋转,手腕微挑,白绸用力绞紧长剑,竟是要将长剑从明一弑手中夺过来! 醉生从刚才起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此刻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惊呼道:“斩泪剑!”心下暗道,此剑名为“斩泪”,而青无泪名字中又有个“泪”字,别是什么应兆才好。 原来明一弑乃是名门之子,他所用的剑自不是普通的长剑,此剑名为“斩泪”,是父亲传给他的,乃是天下排名第十一的名剑,剑身利若寒冰,凉如秋水,剑柄上镶着一滴泪滴形的绿宝石,此剑曾诛杀过许多奸佞之人,号称从不斩“身无罪孽之人”。 明一弑紧握长剑,将全身内力灌注到剑身与青无泪对抗,剑身一点点朝明一弑的方向移过来,眼看是明一弑内力更强,占了上风! 青无泪嘴角却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她忽然将手一松,明一弑猝不及防,对面已变得空空荡荡,他内力收势不及,全数向己身涌来,明一弑勉强撤力,就在这时,青无泪纵身一跃,再次拉住白绸,催持全身内力传过白绸,明一弑正在抵抗自身内力的压力,青无泪排山倒海般的内力却通过白绸从剑上压来,相当于自身和青无泪两人联手向自己狠狠击了两掌,明一弑全身如遭雷击,长剑脱手,坐倒在地,腑脏重伤,只听“哇”的一声,竟是喷出了一口鲜血! 青无泪手腕轻翻,缓缓收回白绸,来到明一弑身前,用脚抬起明一弑的下巴,用蜜糖般的声音道:“明一弑,你当真赌定我不会下手杀你?” 明一弑微微苦笑:“我从未盼你不敢下手杀我。” 青无泪料定明一弑身受重伤,再无力持剑,好整以暇地放下脚,正要出言折辱明一弑一番,明一弑却忽然暴起,拾起地上的“斩泪”,闪电般向青无泪刺来! 青无泪急忙挥出白绸,团团而舞,护住自己周身,道:“花夭蝶亡?你疯了?” 原来大多数人生来都有巨大的潜力,之所以会有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是因为他们发掘出来的潜力不同而已。 普通人终其一生,勤修苦练,武功也只能发挥出自身潜力的三分来,而武学的奇才,却能发挥出自身潜力的八分甚至九分来。 “花夭蝶亡”就是根据这一原理创造出来的杀招。 使用者催持周身内力流转后,将内力全部冲到头顶的百会穴上,百会穴乃是人体第一要***力激荡之下,人体会感受到莫大的威胁,将激发出自身的十二分潜力,你想平时只能发挥出三分潜力,此刻发挥出十二分潜力,对敌时自然势如破竹,百战百胜。 但是“花夭蝶亡”这一招乃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人体突然发挥出平时十二分的潜力,就要承担平时十二分的负荷,一旦用了此招,身体将会透支过度,人会一下子衰老十岁。 也就是说,这一瞬间的强大,是以今后十年的寿命为代价的! 这一招正如它的名字,花将夭折,蝴蝶也将死亡! 明一弑本被青无泪重伤,此刻速度与力量却更胜从前,他的头上冒着青烟,那正是用了“花夭蝶亡”这一招的后果! “明一弑,你就如此恨我?为了杀了我,竟不惜以自己十年的寿命为代价?!”青无泪脸色剧变,白绸挥舞,咬牙与明一弑缠斗在一起! 青无泪内力本不如明一弑强劲,对敌全凭巧力取胜,此刻明一弑发挥出自身的十二分潜力,渐渐落于下风。 青无泪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忽然将白绸向天空一抛,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无数樱花,青无泪纵身跃起,接住白绸,掌心催生内力,注入白绸之中,内力在白绸之上化为冰凉寒气,她轻舞白绸,空气中的水珠在白绸的寒气催化之下,渐渐在风中化为晶莹剔透的白雪,与樱花一起飘洒而下。 “樱吹雪……”醉生喃喃道,“怪不得,青无泪的武器叫做‘樱吹雪’。” 白雪吹着樱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明一弑的眉间、剑上。青无泪轻挥白绸,再次缠住了明一弑的长剑。 “泪儿,你以为我那么笨么。你明知道,比内力,你拼不过我的。而这一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明一弑剑尖轻颤,力度却是飘忽不定,防备着青无泪的随时撤手! “不,你错了。”青无泪轻笑,手上不再用力,却见白绸轻展,不断卷下白雪与樱花,再将其包裹在“斩泪”剑上,只见“斩泪”剑渐渐结冰,冰霜满布! 斩泪剑结冰,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发挥出它一二分的效能! 明一弑感觉到手中的“斩泪”不断蜂鸣,像是迟暮的英雄在发出它最后的悲鸣!明一弑勉力支持,勉强举起缠着白绸的剑向青无泪砍去,青无泪斜身闪过,手上的寒气又送了一分过去。 明一弑感到剑上的寒气越来越甚,他再不松手,连他也将和“斩泪”一起被冻僵! “斩泪”不愧是天下第十一的宝剑,它的蜂鸣声越来越大,像是在哭泣,只听“叮”的一声,“斩泪”剑竟断为两截! 原来斩泪剑甚有灵性,它知主人不愿放弃自己,可主人又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它不愿让主人和它一起被冻僵,竟选择了折断自己! 青无泪一声长笑,正要收回白绸,却感到一阵阻力,抬眼望去,明一弑竟徒手抓住了白绸! “明一弑,斩泪剑宁愿自己折断也要护你周全。怎么,难道你要辜负它的一番好意,被我冻成冰人不可?放手吧!”青无泪轻笑道。 明一弑并不答言,将白绸又缠了一分在手上,他运起全身内力,全部浇注到左手之上,“斩泪”的断裂,已激出他全部斗志! 明一弑掌心劲力吞吐,掌心上隐隐有火焰燃烧,白绸的寒气渐渐被那火焰炙烤,白绸上渐渐冒出白烟!青无泪感觉白绸越来越烫,她几乎已无法握住,明一弑再一用力,青无泪的“樱吹雪”竟被他夺了过去! 明一弑将“樱吹雪”向地上一扔,uu看书 wwuukansh.c “樱吹雪”像一只死去的蝴蝶般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 “泪儿,这下我们都没有武器了。你说,最后,我们谁会赢,谁会死呢?”明一弑用温柔的声音问道。 青无泪知道,如果正正经经地比试内力,她绝赢不了明一弑,唯有出其不意,才能克敌制胜。青无泪眼珠骨碌碌直转,忽然一个翻身,转到明一弑身后,偷袭他的命门穴! 明一弑转身不及,只听“咚”的一声,青无泪手指已直直刺中了明一弑的命门穴! 青无泪“咯咯”一笑,手指正要出重力再戳明一弑一下,从脚尖到头顶却忽然掠过一阵令人全身发麻的悸动,脑中传来不妙的感觉,那是她对敌多年、多次仰仗其死里逃生的“第六感”! 青无泪手指已经戳下,却感到本应是人体死穴、柔软无力的地方竟坚硬似铁,她心知不好,往回收力,只听“嘎啦”一声,青无泪一声惨叫,她的中指已经折断! 明一弑顺势抓住青无泪的手臂,五指成爪,掐住了青无泪纤细的脖颈! 青无泪像一只柔弱的天鹅般垂下了自己高傲的脖颈,在明一弑的掌下做无力的挣扎! “泪儿,我这‘移穴换位’的功夫你觉得怎么样呀?哦,我忘了,你现在说不出话来呢。” 明一弑微笑着按住青无泪脖颈上的动脉,道:“这里……是人体最重要的动脉。人类真的很神奇,如此纤细的部位,却支撑着人体最重要的头部。而我只要轻轻划破这里,”明一弑微微对动脉施压,“你就会死在我怀里。” 第19章 不下雪的明日 移穴换位乃成一门可以在短时间内移换人体身上要穴的功夫,这门功夫修炼条件极为苛刻,练成之后能用上的场合又极为有限,因此这一功夫早已失传于江湖,没想到明一弑竟练成了! 醉生三人眼看青无泪危在旦夕,醉生紧紧攥着“春风度玉针”,数次想要出手,却想起与青无泪的约定,颤抖的双手握起又垂下,她心急如焚而又无可奈何! 原来明一弑武功何等高强,怎会把自己的破绽轻易露给敌人? 如果有人抓住了他的破绽,那一定是他故意卖给他的! 明一弑故意卖个破绽引青无泪上钩,等到青无泪手指将要戳上他的命门穴时,他立刻使出“移穴换位”,将命门穴与其他穴道交换位置,同时暗运内功心法“借花献佛”,青无泪一指戳来,明一弑内力暗转,轻巧一拨,将青无泪的力道全部震了回去! 如若青无泪当时没有收力,此刻她所折断的、就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只手臂了! 明一弑握住青无泪脖颈的手渐渐收紧,青无泪已无法呼吸,她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眼看随时都会被明一弑掐死! 醉生已移开了眼睛,不忍再看! 却听丹心小声道:“小姐,你看,青无泪的手好像在动。” 醉生偷偷看去,只见青无泪左手手腕翻转,掌心中似乎有内力流转,在将什么东西吸过来。醉生顺着青无泪掌心对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白色的绸缎无声无息地向青无泪的掌心飘来,正是被明一弑扔在地上、青无泪的武器“樱吹雪”! 下一瞬间,青无泪已将白绸攥在手中,她手腕一抖,白绸一挥而出,直点明一弑左眼,明一弑猝不及防,只觉左眼剧痛,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放开青无泪,抓住了白绸! 青无泪要想从明一弑身边逃开,就必须抛下自己的武器“樱吹雪”! “樱吹雪”跟了青无泪十一年,青无泪心下好生不舍,却已在瞬间做出决断,趁明一弑力量稍松之时,一个后仰,放开“樱吹雪”,双腿连蹬,使出一招“蝶舞天涯”,狠狠踢上明一弑的胸口,然后借着这一踢之势,飘然退开! 明一弑受了青无泪这一踢,胸口气血翻涌,他勉强压下,将“樱吹雪”握在手中,掌心运起内力,只听“刺啦”一声,他的掌心窜出小小的蓝色火焰,炙烤着“樱吹雪”。 “混蛋!”青无泪想要起身去夺,却被明一弑灵巧的身法数次躲开,只见“樱吹雪”在明一弑的掌上燃烧了起来,渐渐卷曲,发黑!等到“樱吹雪”被烧得差不多,明一弑将“樱吹雪”远远抛到了离醉生不远的地上。 待到醉生急忙扑灭火焰,“樱吹雪”已被烧得残破不堪,只剩下几段发黑的残布。 这件江湖百晓生兵器排行榜排行第六的武器,就此毁于一旦! 明一弑毁去“樱吹雪”后,缓缓将自己十几年的内力修为渡于双掌,他掌心渐渐凝聚出小小的蓝色火焰,下一瞬间,明一弑双掌齐出,向青无泪的方向拍去! 只听“呼啦”一声,青无泪的身周燃起了一圈红色火焰,青无泪身周的空气由于高温扭曲起来,青无泪的眼瞳中,倒映出烧得越来越旺的火焰,眼看她再不反击,就会被火焰活活烧死! 红色火焰将青无泪团团围住,而火焰的唯一缺口处,是明一弑的身影! 青无泪忽然飞速地旋转起来,她越转越快,就在她青色的望仙裙也被火焰点燃的一瞬间,她停止了旋转,像一只离弦的箭般向明一弑射去,这是她最后的一招,“破茧成蝶”! 明一弑眼看青无泪以超速向自己袭来,他气度不乱,气沉丹田,双掌画圆,归于胸前,缓缓推出。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中,蕴藉着他十几年的内功修为,这是他生平武学集大成者的一招,即无论对方如何以巧力变化,他只以雄厚的内力为底对敌。 就像两个高手过招,如果一人武功只比另一个稍高一筹,那么武功稍低者或可凭借巧力取胜,但如果一人武功比另一个高出许多,那么无论那个武功稍低者如何巧挪变化,他也绝不可能获胜! 就像朝廷的科举考试,假如只取前十一名,也许第十一名会被有关系的第十二名、第十三名取代,但是笔试的第一名,有绝对实力的人,再不公正的比试,也不会埋没他的光芒! 但是做到第一名谈何容易!明一弑这一招,正是经过了千百遍的勤修苦练,站在顶点的一招,“花满人间”! 明一弑迫使青无泪再无可退之地,用内力跟他正面对决! 本来明一弑内力雄浑,青无泪绝不是对手。但是明一弑之前被青无泪重伤,气息不稳,内力大打折扣,此战谁胜谁负,尚难定论! 然而他二人都知道,这是二人最后的一战! 仿佛只在一瞬之间,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青无泪与明一弑在瞬间过招,交错而过。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二人的身影在画面中安静。 青无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围着她的所有火焰熄灭了。 明一弑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他紫色的衣衫一点点变得更艳,他抬头望着耀眼的天空,喃喃道:“今天的天空,好暗啊。看来明天也不会下雪呢。” 明一弑面带微笑,仰面重重地倒了下去。 青无泪缓缓流下泪来,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流泪,而她的眼泪,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青无泪胸口剧痛,喃喃道:“明一弑……” 青无泪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一个黄衣少女临死前的画面:印象中,失去眼睛的少女站在悬崖之上,凄厉地大喊:“青无泪,你这个恶魔,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亲手杀死你最爱的人!” 醉生走上前查看明一弑,只觉他心脏已停止跳动,道:“明一弑,死了。无泪姑娘,你们究竟有什么过节,非得弄到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青无泪喃喃道,“好一个不死不休!醉生姑娘,你可知道,这个人杀我挚爱,妄图夺我至宝,可是,即使如此,”青无泪慢慢地蹲了下去,“即使如此,我也还是爱他……我是青衫殿的大小姐,而我认识他,是在一年前……” “青衫殿?那个江湖第一魔教?”醉生惊呼道。 “看来青衫殿在江湖上名声不是很好啊。”青无泪道,“不过,那也与我,没有关系了……” 青无泪缓缓开始讲述她和明一弑的故事,那是在一年前。 青无泪是青衫殿的大小姐,外表美艳无双,行事邪佞乖张,人送外号“修罗仙子”,青无泪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鸡犬不宁。 青无泪骑马打猎回来的路上,路旁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这里,是青衫殿管辖下的村庄,青玉村。 人群之中,一个穿着黄裙的少女忽然仰起了头,身旁的老妇拼命按着少女的头颅,连连磕头:“泪殿下,对不起,我的女儿没见过世面,求您念她年少无知,饶她一命!” 少女硬是昂起了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煞是灵动,直直地盯着青无泪精致的衣裙、奢华的首饰和娇艳的脸庞,目光里是无法抑制的渴望。 “无妨。你站起身来。”青无泪下了马,站到少女面前。 “哦,这双眼睛生得倒是好看。你在看什么?”青无泪用马鞭挑起少女的下巴。 “你的衣服真好看,首饰也好看,你的人更好看。”少女直率地说道。 “哦,村女也知道什么是好看么。那么,你想要这些好看的东西么?”青无泪笑道。 “想要。”少女眨了下眼睛,道。 “可是,贱民是不被允许直视我的眼睛的!”青无泪冷声道,她双指齐出,只听少女一声惨叫,uu看书 .ukanshu她两只美丽的眼睛竟被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掉在了灰尘满布的地上! 老妇人将额头磕出了血,道:“泪殿下,请您饶小女一命!” “从她抬头直视我的那一瞬间,她的命已不在了。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何来饶命一说?”青无泪解下裙边的白色饰带,温柔地放到脸边摩挲,“樱吹雪也渴了呢。来人,给我屠了整个青玉村!” 白色绸带绕在青无泪身边迎风飞舞,在她身后,是无数凄惨的哀嚎声、绝望的挣扎声与淙淙流淌的、被染成红色的河流的声音。 “姆妈,是我对不起大家。青无泪,只因我抬头看了你一眼,你竟要屠光我的全族!你这个恶魔!你既然如此爱杀人,我诅咒你,诅咒你亲手杀死你最爱的人!” 被青无泪的手下追赶至悬崖边、失去眼睛的少女抱着老妇人的头颅绝望地嘶吼,鲜血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流下,她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青无泪听到那少女的诅咒,满不在乎地一笑。 她生来冷漠,她这一生,绝不会爱上任何人! 在烽烟弥漫、被烧成废墟的背景之上,青无泪轻轻一笑,用力地呼吸着弥漫着火焰、尸体、断垣味道的空气,像是在汲取她美丽的养分。 在一片废墟之中,青无泪无意中回头,忽然见到一个昏迷的少年。 那少年昏迷不醒,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镶嵌着绿色宝石的剑。 青无泪正要一剑杀了那少年,心中却忽然一动:那少年一张睡脸天真无邪,良知泯灭如她,这一剑竟是砍不下去。 第20章 你对我温柔的残忍 “带他回去。”青无泪收剑道。罢了,将他带给母亲,聊以解闷,倒也不错。 “这是哪里?”被带回来的少年缓缓苏醒,映入眼帘的,是雕镂精美、花纹诡异的墙壁,和一个摆满骷髅的书架。 “你醒啦。”一个带着骷髅耳饰的女孩笑盈盈地奔到他床前,“这是青衫殿啊。” “我怎么会在这里?”少年坐起了身子,迷惑道。 “哈哈,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也罢,姐姐我就给你解释一番。青衫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门派,坐落在群岛之中。岛上的人人人养着青鸟,小岛之间便是万丈海波,暗流汹涌,岛上的人都骑青鸟飞过海域,互相往来。而我呢,就是青衫殿大名鼎鼎的小骷髅是也。是我们大小姐将你捡回来的,你要感谢她哦。” “你们大小姐?”少年反问了一句,却见殿中走进来一个穿着青裙、明艳动人的少女,她的发上插着一支翠绿的竹叶青蛇发簪,这少女一走进来,整间屋子都被她映得明亮起来,甚至连少年的双眸都因看到这少女而亮了起来。她身上散发着袅袅香气,渐渐缠绕住屋内盛放的郁金香,那香气生长纠缠,也缠绕住了少年的一生。 “我叫青无泪,是青衫殿的大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居高临下地对少年道。 “我叫明一弑。”清秀的少年像被蛊惑般回答道。 青无泪灿烂一笑:“好,明一弑,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那时,从见到青无泪的第一眼起,明一弑已明白了他的宿命。 明一弑从此住在青衫殿中,每日随青无泪习武。 明一弑练武时一招一式,法度严谨,正大光明,一望可知乃正派武功;青无泪一脉所承,乃是青衫殿的功夫,招式奇诡莫测,处处透着邪气,二人武功风格全然不同,却是势均力敌,常常互相比试。 明一弑是青无泪捡回来的无名少年,地位十分微妙,既不是奴仆,亦不是青衫殿弟子,却每日紧跟着青衫殿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青衫殿殿主的掌上明珠,极受宠信。 众人开始时本不忿明一弑的风光,常常给他使绊子,明一弑却毫不介意,他宅心仁厚,行事光明磊落,渐渐地得到了我行我素的青衫殿人的疼爱与认可。 大概青衫殿人各个聪明慧黠,见多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每天是互相倾轧的利益纠葛,从未见过像明一弑这般天真忠厚的人,何况,他又长得如此漂亮。 明一弑受到的青衫殿人的疼爱,大概比青无泪还要多些。 细雨蒙蒙的一天,明一弑依然在屋子前的空地上练武,他的身旁,忽然路过一个冰雪般的美人。 那美人容色绝美,肌肤如雪,气质清冷,身后一个青衣丫鬟恭恭敬敬地为她撑着伞,她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悲伤,那么落寞。 明一弑向走廊上躲雨的小骷髅问道:“小骷髅,那是谁?” 小骷髅顺着明一弑指的方向看去,道:“啊,那是我们青衫殿的殿主夫人,青无泪大小姐的母亲,落雪夫人。我们都尊称她为雪夫人。雪夫人生性清冷,也极少笑,除了青无泪小姐的事情,她什么都不关心。” 青衫殿的殿主夫人?! 青衫殿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只要她一声令下,万事皆可如她的意,为何她的神色却是如此悲伤? 明明有那么多人簇拥着她,她的身影看起来却是那么单薄、落寞? 明一弑不可思议地想着,忽听一个如冰似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穿紫衣的少年,请你过来。” 明一弑转头,却见雪夫人定定地看着他,他竟不由自主地听命走了过去。 雪夫人吩咐所有下人离开,独自撑着伞,道:“你是谁?我从未在青衫殿中见过你。” “我叫明一弑。是青无泪小姐救我回来的。”明一弑道。 “明一弑,不错的名字啊。”雪夫人叹息般地道,“你带着的剑,可是‘斩泪’?” “是。”明一弑奇道,雪夫人竟识得此剑,“这剑是我父亲传给我的,他盼着我将来能够用这剑斩妖除魔。” “原来,你是销魂殿的人……”明一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雪夫人苍白的脸上似乎染上了一抹红晕:“难怪我觉得你如此亲切,像是曾经见过你似的。” 雪夫人的眼睛凝视着明一弑,明一弑却觉得她的眼光仿佛越过了自己,在凝视着别的什么。 雪夫人道:“你既是名门之子,却来到了青衫殿,想来也是命运如此。青衫殿鱼龙混杂,人心莫测,你要小心,不要迷失了自己啊。我的泪儿,她曾经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是……一弑,你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虽然是第一次见你,但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好孩子。我盼你,能将泪儿引入正途,好么?” 被如此高雅、美丽的美人拜托,拜托的内容又是关于青无泪,明一弑只觉少年豪气勃发,毅然道:“雪夫人,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后来,明一弑慢慢了解到,雪夫人名为落雪,是青衫殿殿主妻子,她身子娇弱,常年生病,不会丝毫武功,然却能在崇拜强者、人才辈出的青衫殿备受尊敬。 从那次见面以后,雪夫人总是很关怀明一弑,令青衫殿的殿众都大吃一惊,因为雪夫人对万事冷漠,这还是第一次对除了青无泪以外的人表示关心。明一弑在青衫殿无依无靠,雪夫人的照顾着实让他感觉到母亲般的温暖,他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回报着雪夫人。 偌大的青衫殿,对雪夫人三呼“夫人圣安”的不计其数,然而真正关心雪夫人的,又有几个呢? 这天青无泪又和明一弑比试武功,青无泪白绸挥舞,招招破敌要害;明一弑剑去如风,剑法灵动飘逸,二人你来我往,招式煞是好看。 只听“叮叮叮叮”数声剑响,青无泪节节后退,白绸垂地,明一弑剑尖横在她的脖颈上,眼看是败了。 青无泪嘟嘴道:“一弑哥哥,你又赢了我啦。” 明一弑道:“泪儿的绝学浴蝶舞精妙绝伦,许多招式常常出敌不意,变化巧妙,我是十分佩服的。” 青无泪道:“哼,一弑哥哥,这么精妙绝伦的招式,却始终胜不了你,你是不是觉得它也不过如此啊。一弑哥哥,你别得意,如果我使出了浴蝶舞的最后一招,就算是你也会落败的!你是不是从未见过浴蝶舞的最后一招,很是好奇呀?” 明一弑道:“是。想来最后一招,应是创造这套武功之人的心血之作,当是锋芒难挡。” 青无泪道:“此招进可攻,退可守。一弑哥哥,我一直不在你面前用这招,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因为此招付出的代价太大,轻易不可使用。今天我把这招教给你,如果有一天,你到了性命濒危之际,而我又不在你身边,你可用这招救你性命。但是你要切记,此招威力虽大,却是以透支身体为代价的,一旦用了此招,将缩短人的十年寿命!此招名为花夭蝶亡。我盼你永远用不上它!” 青无泪将这招的运气凝神、因势冲穴之法细细教给了明一弑。 只是青无泪没有想到,将来的某一天,明一弑用到此招时,却是在和她做生死之斗! 两人痴迷练武,不知不觉间已过了晌午,明一弑肚子“咕咕”直叫,脸微微一红,道:“泪儿,我们去吃饭吧。” 青无泪微笑道:“去我那里吃罢,今儿有鸢尾使给我带的水晶鸡,我已吩咐厨房做了。”于是二人说笑着来到了青无泪住的小楼无泪阁,丫鬟已摆好了桌,桌上放着三五样精致小菜。原来青无泪不喜大肆铺张,每日菜肴只要精而少,最腻歪摆满一大桌的暴发户式吃法。 “今日这贵妃凤爪,着实有些不新鲜啊。”青无泪坐在铺着冰垫的软凳上,优雅地用丝巾擦着嘴,道。 旁边侍候的青衣丫鬟立刻大惊失色地跪下身去:“泪殿下赎罪!厨师禀告,昨夜雨湿路滑,使者三百里加急送来今日的荔枝时,马儿吃绊摔了一跤,荔枝全摔到了地上,是以有些磕着了;但殿下今日指名要吃贵妃之怒,uu看书 .uukanshu厨师只好多做了些卤汁,希望盖住荔枝稍损的味道。” 原来这道贵妃之怒,是用荔枝和白凤爪做成的,贵妃要是生气了,皇帝的脸上可能就会多一道爪印,那白凤爪就代表着贵妃的怒气喽。 青无泪懒洋洋地道:“晴儿,你何罪之有呢?起来说话吧。厨师既然如此有主张,不如再多做些卤汁,将他的手砍了下来,再做一道厨师之怒,想必就新鲜的很了。” 晴儿刚刚站起,闻言刷的一下又坐倒在地,心知青无泪残忍无情,说话斩钉截铁,厨师这只手,怕是保不住了。 刚要传令下去,忽然被坐在一旁的明一弑打断! 明一弑扶起晴儿,皱眉道:“泪儿,不过是菜的口味差了些,你怎能因此就要了厨师的一只手?” 青无泪铁青了脸:“明一弑,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世界,弱者注定要屈服于强者。我生来便是强者!其他人在我眼中,就如蝼蚁一般,只要我高兴,我可以对他们做任何事!” 明一弑道:“泪儿,若是你失去了一只手,你心里会难过么?” 青无泪道:“我是尊贵的公主殿下,那些贱民怎能跟我比?够了,明一弑,你说得太多了。你最近的确有些恃宠而骄——晴儿,传我命令,立刻割了厨师的两只手掌!” 青无泪本来只要这厨师的一只手,现下因为明一弑的劝阻,她竟变本加厉,要这厨师再也不能做菜! 明一弑脸色巨变,沉默不语,只听“刷“的一声,明一弑竟拔出了斩泪剑,向自己的左臂砍去! 第21章 雪做的姜汤 青无泪一声娇叱,伸手抓住剑锋,斩泪剑何等锋利,立时将她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连她的袖子也染得红了,青无泪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仰面怒视着明一弑! 明一弑见斩泪剑割伤了青无泪,急急要收回剑来,青无泪的手掌却紧紧握着斩泪剑不放! 眼看斩泪剑又深一分,切在青无泪的手掌中,青无泪痛得脸上血色尽失,却是一声不吭,明一弑几番使力,都收不回剑来,不由气得声音发抖:“泪儿,你干什么?!” 青无泪声音虚弱,却是倔强:“我要你痛!” 明一弑惨声道:“剑割在你身上,我如何会痛?” 青无泪冷哼一声,仍是紧紧地抓着剑锋,一双美目直直地瞪着明一弑! 眼看斩泪剑再深半分,就会将青无泪手上的筋络割断,她这只右手就算是废了,只怕连握筷吃饭都成问题。她生性高傲,连武功比别人低些都极为不愿,又怎能接受废了右手的自己? 明一弑再顾不得其他,一招“西风销魂”,衣袖无声无息,点上青无泪的曲池穴,青无泪手臂一麻,只听“当”的一声,斩泪剑已掉在了地上! 青无泪微感诧异,忽然一声呼啸,招来青鸟,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晴儿道:“怎么办,明公子?大小姐的手还在流血啊!” 明一弑凝视着青鸟远去的影子,怔怔道:“我知道她在哪。” 明一弑打了个呼哨,只见空中也飞来了一只青鸟,明一弑骑上鸟背,正要飞走,忽然向晴儿低声道:“晴儿,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大小姐的。” 晴儿闻言一笑:“明公子,对于这件事情,我也从未怀疑过。” 明一弑骑着青鸟,一直飞到了一座长满荒草的小岛上,这岛在青衫殿中也极为偏僻,几乎没有人到岛上来。 这小岛因为无人涉足,万物疯长,岛边更长着两棵红树,红得热烈,远远望去,就像是两团灿烂的烟火。 明一弑果然在那树下见到了一个青影。 青无泪正用受伤的手锤着树干,刚刚凝固的伤口重又裂开,血将树干也染得红了,衬着烂漫的红色叶子,倒是格外相称。 明一弑大步流星地走到青无泪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只觉怀中的人虽是倔强得可恨,那手腕却是格外纤细,仿佛他稍稍用力就会折断—— 如果可以,他真想干脆折断那手腕算了。 明一弑从怀中取出一条白色的绢巾,沉默地包扎着青无泪手上的伤口。 青无泪却意外地没有挣扎。 明一弑包扎好,忽然顺势一拉,强硬地拉着青无泪坐了下来。 海浪拍打着沙滩,偶尔留下一个小螃蟹来,那螃蟹便斜着身子,滚着沙土,急急地想要横回海里—— 海浪就这样周而复始地涌上来,却永远都涌不上来。 青无泪和明一弑就这样坐在海边,望着蔚蓝的海面发呆,海风吹得他俩的头发缠在一起,青无泪忽然愣愣地道:“明一弑,我想砍了那个厨师的一双手臂,就让你那么不开心么?” 明一弑苦笑一声。 她是青衫殿的大小姐,从小万般宠爱在一身,身边都是四花使这样我行我素、冷酷无情的人,从没人教她是非黑白之分,她也不懂得,怕是从来没想过,蝼蚁被压碎了骨骼,也是会疼痛的啊。 要让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明白凡人的苦楚,怕是有些太难了。 明一弑道:“泪儿,你还不明白么?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他,更是为了你。泪儿,假如我失去了一双手臂,你会为我难过么?” “我绝不会让你失去手臂的!” “假如——我是说假如——” “绝不可能,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得了你!” 明一弑叹了口气,道:“好罢。泪儿,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厨师也有家人,如果他没了手臂,他的妻子一定会像你为我难过一样——” 青无泪道:“她难过又如何?只要我开心就是了。” 明一弑低声道:“泪儿,也许有一天——你的命运也会被别人主宰,恐怕那时你就不会太开心了。那时,你会懂得我说的话——我盼你永远不要懂。也许你无法理解他人的痛苦,但,就当是为了我,别再滥杀无辜了,行么?” 青无泪道:“明一弑,我杀了别人,就让你那么不高兴?” “是的。” 青无泪忽然低下头去,弄着自己的衣带,道:“那么我不杀人了。” 明一弑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紧紧盯着青无泪,青无泪感觉到那目光的注视,也抬起头来望着明一弑。 二人忽然大感不好意思,一起望向了海面,海风温柔地拂过,青无泪的衣裙迎风飞扬,使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青色的蝴蝶—— 夕阳很圆,像一只半熟的鸭蛋被戳破一样流出光来,那光流到海面上,将海面映成灿烂的红;那光流到二人并肩而坐的身影上,二人就被剪了下来,像年画一样薄得好看了。 时光温柔地碾过少年的眼眸,岁月静好,如歌。 要是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那是明一弑和青无泪心里同时响起的声音。 那也是属于他们两个人最后,也最美的时光。 即使后来经历了种种人生剧变,每当想起那一刻,青无泪心中便充满了无限的柔情,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 从清晨开始,雨就密密地落个不停,将整个世界都浸得透亮,像被洗过一样澄澈的绿意顺着雨珠从叶尖流下,一直流到树下站着那人的眼睛里去。 明一弑正在练剑。 雨打湿了他的人,也打湿了他的剑。 明一弑剑花轻挽,正要一剑刺出,忽然觉得天空一暗,那一剑便停住了。 一把纸伞遮在了自己头上,纸伞下站着一个如雪的女子。 她清冷的眼光望着别处,不知在对谁说话:“小心着凉。” 是雪夫人。 这点雨自己怎么会看在眼里?明一弑正想这样说,话一出口却变了:“嗯。” 雪夫人忽然收回清冷目光,望了明一弑一眼,道:“衣裳湿了。跟我回雪无居换身吧。” 不!明一弑心中道,脚下却不由自主,跟着雪夫人走了。 雪无居冷清得像雪夫人本人,除了地毯像雪一样柔软,竟丝毫看不出这是殿主夫人住的地方,除了雪白的墙壁和几只白木桌椅,厅堂之中,别无它物。 “滴答。” 明一弑滴水的头发弄脏了雪夫人雪白的地毯,让他大感不好意思。 雪夫人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只是让丫鬟带他去换湿衣服。 当明一弑一身清爽地坐在白木椅上时,身前已摆着一碗姜汤了。 那姜汤黄澄澄的,冒着腾腾的热气。 明一弑喝了一口那姜汤,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姜汤一样在冒着气。 明一弑也不顾烫,将那碗姜汤一口气喝完,方低声道:“夫人,你对我真好。” 雪夫人淡淡道:“那也没有什么。” 明一弑道:“一碗姜汤之暖,明一弑绝不会忘。” 雪夫人道:“那也随你罢了。” “夫人,我最近怎么没见到泪儿?她去哪了?” “青衫殿管辖的属地青露村勾结销魂殿背叛了我们,泪儿带人平叛去了,怕是有些时候才能回来。” 明一弑微笑着注视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粉色花苞:“这样啊。等她回来的时候,落魂花也要开好了呢。” 他的眼光像叹息一样,穿过无边的雨幕,像是已经看到了明媚娇艳的少女站在她最喜欢的花海中央,冲着他甜蜜地微笑。 美好会消失么? 像是被骤然打破的水晶瓶,发黑污秽的液体止也止不住地流淌出来,淹没了青无泪的脚踝,uu看书ww.ukans淹没了她全部的呼吸。 被雨打湿的那天残酷得像这世间的真相,所有令人悲伤的结局,就在那一天写好了,再也改变不了。 青无泪平叛回来的那天,天色并没有放晴,连日缠绵的雨在那一天变本加厉,将笼罩在天空的乌云拨弄地更低一点,甚至就像人顶在头上似的。 落魂花已嫣然盛开,在漫天飞雨中,火红的花朵愈开愈艳,像是燃烧的火焰,而雨下越大,那火焰也越高。 青无泪骑着青鸟,马不停蹄地向他们约定的荒岛飞去,她还没回去见父亲,就先到这来了。 马上就要见到恋人的激动令她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她满怀着期待奔向落魂花海,却看到了她这一生都不愿再回想起的画面——尽管后来她无数次地梦见那画面,无数次的尖叫和泪水,已让她变得麻木了。 无边雨幕之中,漫天花海中央,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红色花瓣从他面前纷纷而落,他笑容明媚,紫衣打湿了贴在身上,他手上握着一把剑,晶莹剔透的剑尖刺破了跪在他身前那人的胸膛,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天真困惑的表情,像是不知道为何那把剑会握在他手中,也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跪在他的面前。 那受伤的女人跪在少年面前,胸前插着一把剑,像是雪一样快要融化了。 她的肌肤很白,白得叫人想起德化窑新烧的羊脂玉瓷;她的眼光清冷,冷得叫人想起冬夜皑皑的雪原,雪原上的雪堆得厚,即使人走过时留下深深的脚印,一会儿就被风雪掩埋住了。 那是雪夫人。 第22章 被主宰的命运 那插进胸膛的剑,应当让她很痛吧,从没有任何表情的雪夫人,忽然轻轻皱起了眉头,她长得当真好看,连快死了皱眉头时,都令人忍不住心醉。 她小巧的鼻尖翁动着,忽然间,她的眉间舒开了,露出了一个青无泪从未见过的、凄美的、舒心的笑容,像是放下了所有加在她瘦弱肩膀上的重负。 那是青无泪第一次见到母亲的笑容,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雪夫人微笑着想要说些什么,鲜血却涌上她的口边,将她想说的话噎住。 雪夫人深深地、充满爱怜地看了女儿一眼,像是对世间还有无限的留恋。 明一弑收回了剑。 她美丽的眼眸缓缓闭上,柔弱单薄的身子重重摔在雨中,泥泞爬上了她的身体,像是脏了的雪。 雪夫人,她手无寸铁,与世无争,柔弱淡漠,从不与人结怨,为何会倒在明一弑的身前? 青无泪抢上前去,抱起雪夫人泥泞的身体,狂乱地将内力输入雪夫人的体内,却恐惧地发现,那内力进入雪夫人的体内,如泥牛如海,飘飘荡荡,没一点回应。 雪夫人的身体被雨水打凉了,却永远不会再热了。 “不!” 青无泪仰天悲鸣,她叫声凄厉,将树上的鸟儿纷纷惊走,她双眼血红,杀气腾腾地质问着明一弑:“为什么?!明一弑,我青衫殿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狼心狗肺地杀了我不会丝毫武功的母亲?” 明一弑长剑垂地,雨将剑上的血冲得干净,他的头发打湿了贴在额上,他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抬起头时,明一弑忽然露出了一个孩子似的、天真明媚的笑容,在雨的映衬下却带上了三分诡异:“泪儿,将《霓裳羽衣曲》交给我吧。那么,我会饶过你的性命。” “《霓裳羽衣曲》?《霓裳羽衣曲》?”青无泪喃喃道,像是在思索那是什么东西,好半天,她才想了起来:“《霓裳羽衣曲》是青衫殿世代相传的曲谱,传说曲谱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霓裳羽衣,弹尽悲欢;若遇知音,得偿所愿!父亲已将它传给了我,明一弑,难道你是为了那种东西,才来到青衫殿么?” 明一弑微笑道:“泪儿,你果然很聪明。” 青无泪的声音颤抖着:“可是,那和我的母亲有什么关系?你杀了她,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 明一弑忽然低下了头:“那自然是因为她不肯说曲谱在哪,反正夫人平时也没什么表情,就连杀了她时,也不过皱了皱眉头,想必我的剑不会很疼,你也不必过于激动了。” 青无泪闻言,气得眼前一黑,小腹坠疼,她勉力弯腰,伸手到裙边一抽,取下“樱吹雪”来,绸带绕在她身边烈烈而舞。 “明一弑!我杀了你!”青无泪一声悲啸,笔直地向明一弑冲去! 明一弑举剑一挡,将她的攻势弹开;青无泪势若疯虎,发起了一连串的猛烈进攻! 她已是不要命的打法,全然不顾自己门户大开,放弃了所有的防守,只为杀了明一弑! 明一弑丝毫不被青无泪的疯狂影响,一招一式,不慌不忙,稳扎稳打,很快就防住了青无泪的疯狂进攻,他眼光极毒,看准机会,剑尖一个斜挑,“嗤啦”一声,青无泪的肩上已被他划出了一个口子! 明一弑温声道:“泪儿,你刚刚输了很多内力给你死去的母亲,对不对?现在,你内力大减,是绝打不过我的,不如乖乖将《霓裳羽衣曲》交给我,你不是喜欢我么?我依然可以和你成亲——” 青无泪气得浑身颤抖,恨声道:“是我瞎了眼,你这贱人,不要再说了!我母亲待你有如亲生儿子,你竟恩将仇报地杀了她!我就是死了,你也别想得到《霓裳羽衣曲》!” 明一弑闻言,眼眸一暗,伸剑格开青无泪的又一击,忽然闪电般出手,一剑刺向青无泪的小腹,青无泪急忙收回白绸向斩泪剑卷去,却见明一弑剑尖一晃,原来只是个虚招,明一弑剑势一转,斩泪剑已架在了青无泪脖颈上! 明一弑的声音像毒蛇的汁液一样,滴进青无泪的耳朵,曾经那让她觉得甜蜜的沙哑声音如今传到耳中,只让她觉得痛苦:“泪儿,《霓裳羽衣曲》在哪啊?你不说,我可要折磨你,到你说为止了,呵呵——” 明一弑低沉地笑着,笑声如罂粟般迷人,青无泪知道,自己正是被那令人上瘾的罂粟迷昏了头,才会引狼入室,害了母亲的性命—— 青无泪的面具忽然碎了。 她眼睛里仇恨的火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死寂。 曾经那么飞扬明艳的少女,眼睛里的光,为什么熄灭了? 青无泪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曼珠使喜欢种的、开在地狱的花,凄丽、哀婉,像无法抵挡的死亡之美。 这世上有人喜欢甜蜜,有人偏爱无望而悲伤的爱,世相百种,世人千面,我却只想要那一张人面。 亦不可得。 青无泪忽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一弑,我当然愿意告诉你《霓裳羽衣曲》的下落,只要你回答我三个问题。” 明一弑用剑挑起青无泪的下巴,微笑道:“这就对了。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明一弑,从一开始,你来到我身边,就是骗我的么?你是假装昏迷,被我带回来的,是么?” “是。” “第二个问题,明一弑,你是为了《霓裳羽衣曲》才留在青衫殿,留在我身边,是么?我杀人如麻,你早就觉得我面目可憎,不堪忍受了吧?” “是。” “第三个问题,明一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骗我,你——从不曾爱过我,是么?” 明一弑忽然长久地沉默下来,沉默到青无泪的心都燃起一丝希望,他才缓缓道:“是。” “哈哈哈——”青无泪忽然疯狂地大笑,只觉脸上一热,眼眶中流出温热的液体,和拍在脸上的冰凉雨珠混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她流泪了。 青衫殿的大小姐,“修罗仙子”青无泪怎能落泪? 这是她唯一哭泣的方式。 青无泪蜜糖般的声音低语着:“明一弑,你想要《霓裳羽衣曲》么?好,我告诉你,它在哪里。它就在……” 青无泪的声音越来越低。 明一弑早已收回长剑,他由于想要听清青无泪的话而俯身到她口边,青无泪看准机会,白绸挥出,忽然降下漫天花瓣,挡住了明一弑的视线! 青无泪就在此时绕到明一弑身后,白绸像灵蛇般咬上明一弑的背脊! 明一弑只觉身后一寒,知道致命的危险就在背后,他也不回头,长剑反手向后一刺,身子毫不迟疑地向前俯冲! 待到明一弑立定身子,身后的寒气消失,他回首而望,漫天雨幕下的红色花海中,青无泪的青裙早已消失无踪。 “泪儿,你躲起来了?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找到你。”明一弑 喃喃低语,他身后背着的黑色剑鞘像黑色羽翼一样长在背上,令他看起来像一只恶魔。 青无泪跌跌撞撞地跑着,她的青色忘仙裙上沾满泥污,甚至令她的裙摆都变重了,她又累又乏,只觉连裙子的重量都快负担不了,但是她不能停下来,她不能被明一弑追上! 心高气傲的修罗仙子,从来都是她追着别人,竟也会有被人狼狈追逐的一天! 青无泪忽然想起了明一弑对她说的话:泪儿,也许有一天,你的命运也会被别人主宰,那时,你会懂得我说的话。 明一弑,我终于懂了。这痛,是你教的,也是你给的。 她该杀了他。 但是,uu看书ww.uukanshu 他说得对,现在,她绝打不过他。 她唯有忍辱负重,勤修武功,直到能杀了他的那一天! 明一弑比她想象中追上来的时间还要快些。 青无泪刚刚殊死搏斗,内力大损,连引以为傲的轻功也慢了很多,明一弑像是戏弄她一样,在她身后好整以暇、不慌不忙地跟着,看起来他每一步走得并不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短。 一百米。 十米。 一米。 明一弑已跟到青无泪面前,几乎伸手,就能抓住她了。 青无泪心中绝望,难道自己的大仇就此难报,今日就要死在他手中么? 一瞬之间,青无泪心中已转过好几个念头,比如假装答应他去取曲谱再暗中拖延,或者在去的路上设下陷阱等,但似乎都有不妥之处,青无泪还未想好用哪条计策,但却知道,无论她用什么方法,再逃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青无泪立住脚步,正要说话,忽然一个青影奔来,撞入明一弑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那纤弱的身影背对着青无泪,大叫道:“小姐,快走!” 是晴儿! “晴儿!”青无泪痛苦地叫喊,她性格无情,对晴儿也从未稍加怜爱,晴儿此刻却用生命护着她,她怎能舍她而去? 青无泪一招手,“樱吹雪”迎风飞扬,正要向明一弑卷去,却听晴儿喊道:“大小姐,莫忘了雪夫人!” 母亲! 青无泪眼前染上薄薄的一层雾气,她再看一眼晴儿,忽然一咬牙,转身疾奔而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第23章 无法停止爱你 青无泪再醒来时,躺在一片泥泞的沙滩上。海水冲刷着她的身下,让她觉得一阵一阵的冰凉。 她只觉头很痛,缓缓坐起身来,沙子像碎金一样从她发上纷纷落下,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深的噩梦,梦中,有一个极凶的猛兽在追着自己,想将自己拆吃入腹。 青无泪用手扶住额头,只觉身上又湿又黏,又冷又腻,霎时间寒毛倒竖! 这里不是无泪阁,她也不是在做梦! 她想起来了,那时她平叛归来,明一弑发了疯,杀了自己的母亲,紧紧向自己逼来。 不,他没有疯,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霓裳羽衣曲》才来到自己身边。 他为什么没有再问了呢? 是谁挡在了自己面前? 印象中,在最后的画面里,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颜色,连紧紧抱住明一弑的那柔弱的身影,喷出的血也是灰色的。 明一弑安静地拥抱着她,任谁看来都是一对温柔相拥的情侣,他的剑却毫不犹豫地没入了她的背。 那是晴儿。 晴儿她痛么? 明一弑曾说他的剑不痛。 他在骗人。 若是不痛,他为什么不刺自己一剑? 那时的自己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是一味地跑着、跑着,跑到了一片高高的悬崖上。 前方已没有路了。 蔚蓝的波浪拍打着悬崖,那是多么漂亮的蓝色啊! 如果被这样的蓝色拥抱着死去,似乎也不赖。 青无泪停下脚步,忽然回过头来,冲着明一弑一笑,她的笑容甜蜜得像东瀛的清酒,那种酒喝起来不冲,却能两三口就把人醉倒。 下一刻,青无泪已带着那样的笑容跳下了悬崖。 蔚蓝色的海水温柔地包裹着她,令她想就这样睡去。 好累啊,母亲,活着为什么这么累呢? 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么? 母亲永远不会回答她了。 蔚蓝色的海面上,忽然映出了明一弑苍白的脸,他似乎朝自己伸出了手。 下一刻,青无泪只觉自己气得能冒出烟来。 为什么,明一弑? 明明是你杀了我的母亲,你的眼睛看起来却是那么哀伤、迷惘,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 你为什么能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 后来,自己好像昏过去了,被海浪送来了这里。 青无泪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向岛上走去,她双足雪白赤裸,在沙滩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步。 她仰面望向苍穹,无尽的夜空像一席夏被般披在她身上,那颗想要引领她走出黑暗的星星闪了一忽儿,终于熄灭了。 深沉的黑暗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她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只不过从今天起,她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为母亲,晴儿报仇! 她要练成浴蝶舞,杀了明一弑! 她将小岛命名为无泪岛,在岛上种满了自己最爱的落魂花,布下落魂花阵,阻止着寻常人来打扰自己的清修。 她有时会在黄昏时唱起歌来,歌声听起来像哭泣一样。就是这样才多了许多谣言吧? 不过,她需要那谣言。她讨厌有人到她的岛上来。 但是,有一件事,只有自己知道。 这么久以来,明一弑为了得到《霓裳羽衣曲》,从未停止过寻找自己,自己自认武功不如他,一直躲藏着。 可是,一个月前,自己的浴蝶舞早已练成,为什么还不敢去找他? 虽然自己反复告诉自己,浴蝶舞还有瑕疵,还需要修正,可唯有自己知道那唯一的、模模糊糊埋藏在脑海深处、甚至不敢去想的理由:自己不是武功修为还不够,而是实在不愿和明一弑做生死之斗! 即使自己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却还是满心地渴望着,自己和明一弑拔剑相向的时刻,能晚一点,再晚一点到来! 原来,明一弑,即使你杀了我的母亲,杀了晴儿,即使我恨透了你,我还是无法停止爱你! 所以,直到明一弑找来了无泪岛,闯过了落魂花阵,来到自己面前,一直像个缩头乌龟的自己直到,这一战,终于来了! 这一战,终究是自己胜了! “接下来,就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青无泪缓缓讲完了她的故事,时光穿梭如云,一切回到了青无泪打败了明一弑,站在醉生三人面前的一刻。 青无泪脸上的表情似笑还哭,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眸中连绵不断地滑落,像阳光下的雪人不可避免地急速融化成水。 诅咒应验了,她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难道这就是上天对自己以往恶行的惩罚? 其实醉生三人能在落魂花阵中被青无泪救起,应该感谢明一弑。如果是以前的青无泪,直到醉生三人死去,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是,曾经有一个少年让她不要滥杀无辜,她才会在醉生三人濒死之时出手相助。 只是那个为了得到《霓裳羽衣曲》,不惜杀了雪夫人、晴儿的明一弑,那个丧心病狂的明一弑,之前那天真善良的面孔都是装出来的么?他为了厨师,甘愿砍下自己的一双臂膀,也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骗取青无泪的信任? 青无泪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此刻醉生三人面对着青无泪的眼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打破沉默的,却是青无泪本人。 青无泪静静道:“染上这么多人鲜血,让明一弑不惜以命相夺的《霓裳羽衣曲》究竟是什么样的乐曲,你们想听听看么?” 醉生道:“青姑娘,我的确很好奇。不过,这《霓裳羽衣曲》饱饮鲜血,沾满罪孽,不听倒也罢了。” 青无泪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醉生一眼,道:“是啊,这引起纷争的不祥乐曲,不听也罢。夏姑娘,你看起来不太聪明,却明白许多聪明人都不懂的道理。你们跟我来罢。” 青无泪捡起已烧为残片的“樱吹雪”,带着众人穿过密林,来到了岛中央,只见波光粼粼一片,原来却是一片湖泊。湖泊中央长着一株巨大的古树,层层叠叠的绿叶如伞盖一般撑开,看起来郁郁葱葱。 青无泪一声呼哨,忽然飞来两只青鸟,一只青鸟在低空不住盘旋,发出凄厉的悲鸣。 青无泪低声道:“这是我和明一弑养的青鸟,他那只是我送给他的。青鸟很有灵性,大概感觉到它的主人已死了吧。一只青鸟可以载两个人,我们这就上鸟吧。” 青无泪平静的声音里是掩也掩不住的悲伤,醉生三人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四人分别骑上鸟背,青鸟一声低鸣,展开翅膀,载着他们飞了起来。 醉生只觉风声喧嚣,地面已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看青鸟越飞越高,蔚蓝色的湖面就在自己脚下,忽然一片绿叶挡住了自己视线,原来青鸟已飞到了湖心的古树旁。 眼看青无泪纵身一跃,已跳到了古树的枝干上,层层绿叶盖住了她的身影,醉生、小渔夫、丹心如法炮制,也跳到了古树上。 青无泪呼哨一声,两只青鸟留恋地在她身边盘旋一会儿,又飞走了。 青无泪展开轻功,在枝叶上连点数下,只见叶子“簌簌”而晃,青无泪青裙一闪,已飞上了古树的顶端。 等到青无泪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张古琴,琴身褐黄,上面尽是磨损的痕迹,连一点光泽都没有了,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这把琴可是天下十大名琴之一的焦尾琴?”醉生惊讶道。 青无泪盘膝坐在树干上,将琴放在她的膝上,道:“不错。” 青无泪素白手指一拨,uu看书 .ukanshu 只听琴声铮铮,如流水般清澈。 青无泪微一停顿,忽然手指急弹,如风暴中的蝴蝶般在琴弦上起舞,一连串华丽的琴音倾泻而出,像是直接痛击在心脏上一样,众人被那琴声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醉生只觉那琴音像是有形质一般从自己耳中流入,迅速流遍了自己全身,血液中似乎在不断溢出气泡来,那气泡在脑海中冲击、相撞、又破裂开来。 随着青无泪的手指越弹越快,澎湃乐音喷薄而来,湖水被那琴声所迫,“哗”的一声向后退去,伞盖般的绿叶像被梳理了一样“刷刷”向后倒去,华丽流淌的琴音包围了周围的一切,视野所及,都覆上了一层奇妙的光晕。 醉生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身体轻飘飘的,如梦似幻中,云雾缓缓在脚下聚起,隐隐约约中,似乎有无数风姿绰约的女子降临在湖面之上,她们额间点着一抹红色花钿,穿着飘逸的黄裙,体态丰腴,神情灵动,不可思议地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舞步,柔软的腰肢如杨柳般轻轻摇曳,轻盈如烟,飘摇似仙。 说不尽的盛唐风情,道不尽的诗情画意,这是唯有浪漫的唐朝才能创造出来的美人之舞! 青无泪一曲既罢,琴身犹自蜂鸣不止。 湖上的迷雾忽然散去,所有跳舞的少女也不见了。 醉生三人这才如梦初醒,仍在回味着刚刚的琴音,不能自拔。 青无泪的眼光像叹息一样,望向远处的湖面,低低道:“这首《霓裳羽衣曲》,他也会弹的……只是他不知道它的名字罢了。” 第24章 掀起风暴 醉生心中震撼:“这就是让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的《霓裳羽衣曲》么?” 如此震撼人心、壮丽磅礴的乐曲,也唯有世间第一的乐曲——霓裳羽衣曲了! 青无泪怅然道:“是啊……我早已教过他如何弹奏这首曲子,只不过跟他说这是一首无名的小曲罢了。” 青无泪没有说他是谁,但众人知道,他就是明一弑。 醉生心中想道,可叹明一弑为了得到《霓裳羽衣曲》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却至死都不知道,这位表面狠毒、实则痴心的大小姐早已将一切都给了他,包括这天下第一的乐曲——霓裳羽衣曲!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再和他一起弹奏一次这首曲子,可惜——永远都不可能了。”青无泪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容,“事已至此,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夏姑娘,你心地纯良,就算前途有许多凶险等着你,你也一定能逢凶化吉。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不能。”醉生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不禁让丹心十分奇怪,小姐一向心慈手软,怎会拒绝他人的求助,何况这个人还是青无泪? 青无泪淡淡道:“夏姑娘,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因为——我已将性命赌在了上面。我唯一的心愿已不可能实现,如今,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什么真相?” “我想知道,明一弑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抢夺《霓裳羽衣曲》?他这辈子,到底有没有爱过我?”青无泪眼光哀伤,“我只想要一个答案,无论答案是与否,我都想知道真相。” “青姑娘,据你刚刚所说,你不是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了你,他没有爱过——”醉生道。 “我不信!我不信!他怎能从一开始就——”青无泪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缓缓舒了口气,道:“夏姑娘,你知道么?有时候,一个人的言语是会骗人的。那些对你说尽甜言蜜语的人,也许什么都不愿为你付出——有时候,当你看一个人时,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是对你做了什么。” 青无泪一拂袖子,将烧成残片的“樱吹雪”和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轴扔到了醉生怀中,道:“这是我的武器樱吹雪和《霓裳羽衣曲》曲谱。樱吹雪虽已烧损,但它是鲛丝所织,你权且拿着,做个手帕也可。青衫殿故老相传,《霓裳羽衣曲》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霓裳羽衣,弹尽悲欢;若遇知音,得偿所愿!夏姑娘,我要这曲谱已无用处,你带着它出去罢,希望它对你有所帮助。” “已无用处?”醉生道,“青姑娘,明一弑是死了,可是你有为之身,世间仍有许多有趣的人和事等着遇见你!” 青无泪在听到明一弑的名字时神情一震,在听到醉生的后半句话时眼睛一亮,旋即,她眼睛里的光又熄灭了,她道:“夏姑娘,你是个很好的说客。可是,他就是他,旁人再好,我也总是记着他。夏姑娘,你看这座岛漂亮么?” 醉生闻言,放眼望去,只见湖面蔚蓝澄净,倒映着天上缓缓流动的云,岸上落魂花开得灿烂,像火焰般烧得天空也红了,不由轻轻道:“好美的风景。” 青无泪却道:“风景再美,没有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心里总是很遗憾的,不如不看的好。” 青无泪一声呼啸,招来青鸟,道:“夏姑娘,你们快走吧。愿你们能找到曲谱中的秘密。我要的真相,我自己用尽全力,也没能找到,我却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真是抱歉哪。” 醉生却不上鸟,道:“青姑娘,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你不想自己找到真相么?” 青无泪一声苦笑:“夏姑娘,与他一战,我修为大损,武功低微的青无泪,怎还能当骄傲的修罗仙子青无泪?何况,我在这里杀死了他,我已决心守在这里。你们看。”青无泪说着,用手指向了湖面,众人只听得一阵奇异的“咔咔”声不住传来,这才惊恐地发现,湖面正在从四面八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不断蔓延的冰面层层向脚下逼来,眼看就会将众人和古树一并冻住! 青无泪道:“每隔三十年,这座岛上就会有寒潮过境,冻结万物,而今日,就是三十年之期。” “青姑娘,这些事我们回头再说吧,我们先离开这里!”醉生急急拉过青无泪的手,就要上鸟。 青无泪挣脱手来,忽然用力一推,将三人全部推下了树! 三人大叫着向下堕去,眼看就要撞到冰面上,醉生已想象到自己头破血流的场景:正在这时,忽觉身下一暖,落在了一片温热的背上,睁眼一看,正是青鸟接住了自己! 醉生左右一看,只见自己和小渔夫坐在同一只青鸟背上,丹心坐在另一只青鸟上,青鸟驮着自己三人,正在越飞越远,眼看就要离开古树。 青无泪凝望着三人:“我们终有重逢那日,那一天,夏醉生,我等着你的答案!” “青姑娘!”醉生心痛地大喊,青鸟却载着他们越飞越远。 三人回头望去,只见青无泪好整以暇地坐在树上,手指轻弹,《霓裳羽衣曲》再次响起,磅礴大气的琴音穿透云霄,流淌在冰层之上,好像也在为她的命运哀叹。 寒冰渐渐蔓延到了湖心,蜿蜒而上古树,渐渐冻住了她雪白的双足。青无泪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继续弹奏着,却渐渐只能奏出几声残音。 她远山般的眉毛、漆黑的头发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冰霜,那冰霜不断蔓延,冻住了纤细的琴弦、冻住了她灵巧的手指,最后冻住了她那魅惑、娇艳又惹人怜爱的脸庞。 最后的画面中,青无泪坐在树上,维持着弹琴的姿势,和古树一起,冰封在沉寂清澈的湖面上。 一缕琴音,就此断绝。 醉生凝视着青无泪的身影,心中大痛,她紧紧抓住青鸟的羽毛,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为青无泪找到答案! 天地骤变,狂风四起,几乎要将青鸟上的三人掀飞了去。 那青鸟甚是忠诚,本来若不载人,它应可在风暴中巧妙周旋,载人之后,它负担甚重,阻力也变大,但仍费力扑腾着翅膀,要将三人载离无泪岛。 风沙之中,三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忽然突出一堵石壁,醉生和小渔夫所乘的青鸟躲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只听一声低鸣,青鸟撞晕了过去,二人一鸟笔直地向下坠去! 要是落到冰层之上,这颗脑袋,也就保不住了! 丹心焦急地喊道:“小姐!”却是狂风大作,她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无能为力! 醉生只觉耳边风声萧萧,周围的景色飞速地向上掠去,心中想道:没想到我竟然死在这里,这个死法可太为草率,都不好意思告诉爹爹,可惜连累了小渔夫—— 醉生闭上眼睛,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身旁的树木在缓缓上浮,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青鸟终于苏醒,拼命扑腾着翅膀,止住了疯狂的下落之势! 但是青鸟已经受伤,再也无力负担两个人的重量,虽然它奋力向上飞着,二人一鸟却还是缓缓向下落去。 眼看这样下去,二人一鸟都将被地上的寒潮冻住! 电光石火之间,醉生心下一横,松开双手,已从青鸟背上跳了下来! 再见了,我热爱的一切! “小姐!”丹心绝望地大喊,风暴却将她完全阻隔! 眼看醉生就要坠到岛上,就在这时,醉生忽然感觉到胳膊上一阵大力传来,有人牢牢抓住了自己。uu看书ww.uukansh 醉生抬头一看,原来是小渔夫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放手吧!这样下去我们谁都别想活!醉生这样想着,忽然胳膊上的力量变强,醉生身不由己,向青鸟背上落去。 正在这时,小渔夫忽然松开了手,纵身一跃。 二人的身体在空中交错而过,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在一瞬之间交换了生死。 当小渔夫的身影完全没入了寒潮之中,醉生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不!” 风暴还在继续。 疯狂的醉生想要青鸟载着自己飞到地面上寻找小渔夫,甚通灵性的青鸟却不肯枉送性命,载着醉生越飞越高,直到离开了无泪岛。 小渔夫就此下落不明。 而青无泪,这位掀起江湖风暴、自己也在风暴之中挣扎的奇女子,就此沉眠在无泪岛上! 她明明已被冰封,为何还说与夏醉生终有重逢那日? 明一弑这辈子,是否真心地爱过她? 她说隐藏在霓裳羽衣曲中的巨大秘密,究竟是什么? 她虽然已经沉睡,却还留下了那么多谜团等着人去解答。 谁也不知道,她的故事,是就此落幕,还是未完待续? “这就是这古曲主人的故事。后来,我和丹心曾再次登上无泪岛,想要找到小渔夫的下落,那时一切被冰雪覆盖、灿若琉璃的无泪岛漂亮得像是梦境一样,可是在这样的梦境之中,我们一直走,一直走,再也没能找到小渔夫。而我,”醉生的声音变得苦涩,“至今也不知道小渔夫叫什么名字。” 第25章 取我的骄傲 众人听完醉生讲的故事,都久久无言。 “这《霓裳羽衣曲》上寄托着一个女子深情的期盼,所以,我一定要为青无泪找到真相,并且,我不能将她以命相护的东西随便交给别人。”醉生歉然道。 “那也是应该的。”乌相思叹道,“据雪夫人所言,明一弑应当是销魂殿的人,看来你想要知道真相,是一定要到销魂殿一探究竟了。” “销魂殿是天下正派领袖,为免无愿草落入奸人之手,致使天下生灵涂炭,销魂殿主蔚无瑕亲率三大将赶到无愿村中,天香之盟就是在他的主持下一力促成的,不然,无愿村中又不知该添出多少杀戮,多少罪孽!蔚殿主仁心仁义,心怀天下,着实令人敬服。夏姑娘,你们既然在无愿村中,早晚会和销魂殿打交道的。”乌相思接着道。 “但愿如此。” “这么说来,那蔚无瑕还真是个英雄人物,不知道将来是否有机会见见他,我倒是对他久仰大名呢。”花谣笑道。 “咦,花谣姑娘,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我们见到你时,你为什么将上好的花雕酒浇到了院子中呢?”乌相思问道。 “哈哈,见笑了。我平时爱喝点酒,谁知我养的花也随主人,没有酒,就蔫蔫的;浇了酒,才长得好些。”花谣回答道。 “花公子,夏姑娘,那么你们后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小楼了么?”乌相思又问道。 花思酒摇头道:“尚未。” 乌相思道:“无愿村中经过无数争斗,大多数的小楼都有了自己的主人,恐怕只剩一些极偏远、极荒芜的地方还有几座小楼没有主人,但剩下的小楼,不是极为难找,就是危险重重,恐怕还没找到小楼,就会丧命在路上了。如有凶兽把守的无欢楼,迷雾中的耀夜宫,这些小楼臭名昭著,凡是去找它们的人,还没有活着回来的。” 花谣接口道:“不错。而你们要想在无愿村中生存下去,必须要有一座自己的小楼。且不说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其中一座小楼中,没有自己的小楼,就意味着连争夺无愿草的资格都没有;你们若是没有小楼,在无愿村中风餐露宿还是小事,只怕你们会像在杀神庙一样,随时会受到别人的挑衅和追杀,没有一刻可以安稳! 而要拥有自己的小楼,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种方法是挑战已有主人的小楼,而原主人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土,必定会以死相争,这条路,注定要用鲜血铺路;第二种方法是寻找尚未有主人的小楼,刚刚乌姑娘已说过了,这些小楼极难找到,而且凶险万分,首先能不能找到是个问题,而找到它又要花费多少时间也无法确定,至于找到之后能否摆脱危险,平安进入楼中更是个未知数。 花公子,夏姑娘,那么你们想选择哪一条路呢?” 花思酒忽道:“乌姑娘,谣姑娘,可否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小楼的?” 乌相思道:“我和宓宝很早就来到无愿村了,而我们住的相思阁三面环水,位置隐蔽,因此当我们找到它时,它还没有主人。” 花谣道:“我来的时间嘛,倒也不比你们久。但是我很喜欢住漂亮的大房子,我一来呢,就看中了这座落花楼。当时落花楼还不叫落花楼,楼里住着一个很是清高的人。我激他答应了我的挑战,输了,就得把楼让给我。后来他败在了我的瑶琴之下,我给他一天时间让他收拾行李,他却笑着对我说:‘我只要一样东西就够了,我这就去把它取来。你等我一炷香的时间就好。’ 然而我等了许久,怕是十炷香的功夫也有了,也不见他下来。我想他也许是反悔了,怕不是把门也给锁上了?我推推朱漆的大门,倒是应声而开。我倒也不急,一边慢慢地走上楼去,一边欣赏着室内的陈设。 当时这楼里布置得极为雅致,厅里四面悬挂着水墨字画,看来倒像是那主人自己画的,我想他的品味倒是不赖,待我慢慢地走到二楼一个最秀丽、最阳光满溢的房间时,那房间的中央竟悬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物体。我走进一看,那摇摇晃晃的,竟不是物体,而是一个人。” 醉生惊呼一声:“天哪,那该不会是前楼主吧?” 花谣道:“不错。前楼主回去取的那样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他的骄傲。他被我打败后竟用一根琴弦在楼中上吊自尽了。” 众人皆默然。 花谣道:“后来我将他的尸首埋在小楼附近,小楼也被我重新布置,就是如今你们看到的样子了。” 醉生道:“着实可敬。谣姐姐,不知前楼主是在哪个房间上吊的?” 花谣讶异道:“咦,我刚刚没说么?是二楼最秀丽、最阳光满溢的那个屋子呀。醉儿,就是你现今住着的屋子。” 醉生惊叫道:“谣姐姐,你骗我吧!那我今晚还敢睡觉么?” 花思酒柔声道:“醉儿,前楼主是英魂,必不会为难无辜的生者。你若实在害怕,我可以和你换房间。” 醉生听说,偷眼向花思酒看去,只见他神色温然,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云淡风轻模样,言语中仍是那么维护自己,心中那一点吃醋早丢到了爪哇国外,暗暗欢喜起来。 “思酒哥哥,你和我换了房间,那你不害怕么?”醉生问道。 花思酒不由莞尔一笑:“我是男子汉,怎会怕这个?” 花谣笑道:“醉儿,我骗你的。前楼主没有在你的房间上吊,前楼主死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如今我们坐着的这里!” 醉生“哇”的一声大叫起来:“谣姐姐,你又骗人!” 花思酒本不想在人前越礼,听着醉生如此害怕,不得不伸出手来,将她搂在怀中,温声道:“别怕,有我在。” 那温暖又可靠的怀抱奇异地让醉生安定下来,醉生只听得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醉儿,花谣姑娘已指明了我们前方的路,你想选择哪一条呢?” 醉生低声道:“思酒哥哥,也许我这么说很自私,但是我讨厌和别人争斗,也不想夺走别人的小楼,我更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别人流离失所,甚至失去性命。思酒哥哥,我们一起去寻找没有主人的小楼好么?若是——若是你不愿意,我们也可在此处分开。” 花思酒忽然放开醉生,道:“醉儿,你这么说,是存心让我伤心么?” “不是——我怎会——” 花思酒道:“我想你该了解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夺走别人的小楼,或是寻找没有主人的小楼,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 花思酒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你陪在我身边。” 花思酒这句话说得极低,除了醉生几乎没人能听到。 醉生红着脸道:“那么,你是答应我,去找没有主人的小楼?” “是。” 花谣听到醉生的话,忽然冷冷道:“夏醉生,你真是个傻瓜。凭你和花思酒的武功,要想挑战一座已有主人的小楼,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可你偏偏要自找麻烦,去找没有主人的小楼,你这么做,只是给你和花思酒多添负担,花思酒也肯陪你疯! 你该知道,这世界本是弱肉强食,你若是不争,别人不会觉得你善良,反而会认为你软弱可欺,你怀抱着的天真想法,早晚有一天会给自己的命运招来覆灭!” 醉生被花谣说得哑口无言。 良久,她方脸色苍白地道:“即使我因此而死,我也绝不会夺走别人的小楼。无论你说我软弱也好,傻瓜也罢,我已打定了主意。” 花思酒微笑道:“那么,我是第二个傻瓜。” “思酒哥哥!”醉生心中感动,看书w.uukanshu 她毕竟不是真的傻瓜,自然知道,花思酒答应她是冒了多么大的风险。 无愿村中奇人异士无数,大家各怀本领,大部分的小楼都已有了主人,要想找到一座无主之楼,可想而知是多么不容易。何况,找到小楼之后,也不意味着便能顺利拥有那里。 比起找到新的小楼,挑战已有主人的小楼却是容易多了。可是花思酒却二话不说,答应了她的任性请求! 乌相思道:“世间所有的相遇,不是久别重逢,而是亏欠至深。 这是我的世界观。我认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就是来偿还上辈子欠下的孽债,两个人之间的牵绊越深,大抵便是上辈子欠得越多。 也许今日我们在这里相聚,也是前世的纠葛未完呢? 我们不如再介绍下自己吧。 我是乌相思,是一个乐师,历朝以来,由于战争、天灾等种种原因,许多名曲如《广陵散》等均已失传,我来此,便是想搜集古代以来所有失落的名曲。” 完颜宓道:“我叫完颜宓,是一个爱做美食的人,我是跟着相思姐姐来这的。” 花谣道:“我是花谣,是一个乐师,为了复仇而来!” 花谣说完,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直直凝视着乌相思,像是在挑衅一般! 乌相思一双温柔却坚定的眼睛毫不示弱地迎上花谣,两个人视线相交,仿佛能看到空气中的火花劈啪作响! 因为能够堂堂正正进入无愿村的、真正的天下第一乐师只有一个,另一个人,一定是出卖了他人的性命才能来到这里! 第25章 第2个傻瓜 众人听完醉生讲的故事,都久久无言。 “这《霓裳羽衣曲》上寄托着一个女子深情的期盼,所以,我一定要为青无泪找到真相,并且,我不能将她以命相护的东西随便交给别人。”醉生歉然道。 “那也是应该的。”乌相思叹道,“据雪夫人所言,明一弑应当是销魂殿的人,看来你想要知道真相,是一定要到销魂殿一探究竟了。” “销魂殿是天下正派领袖,为免无愿草落入奸人之手,致使天下生灵涂炭,销魂殿主蔚无瑕亲率三大将赶到无愿村中,天香之盟就是在他的主持下一力促成的,不然,无愿村中又不知该添出多少杀戮,多少罪孽!蔚殿主仁心仁义,心怀天下,着实令人敬服。夏姑娘,你们既然在无愿村中,早晚会和销魂殿打交道的。”乌相思接着道。 “但愿如此。” “这么说来,那蔚无瑕还真是个英雄人物,不知道将来是否有机会见见他,我倒是对他久仰大名呢。”花谣笑道。 “咦,花谣姑娘,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我们见到你时,你为什么将上好的花雕酒浇到了院子中呢?”乌相思问道。 “哈哈,见笑了。我平时爱喝点酒,谁知我养的花也随主人,没有酒,就蔫蔫的;浇了酒,才长得好些。”花谣回答道。 “花公子,夏姑娘,那么你们后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小楼了么?”乌相思又问道。 花思酒摇头道:“尚未。” 乌相思道:“无愿村中经过无数争斗,大多数的小楼都有了自己的主人,恐怕只剩一些极偏远、极荒芜的地方还有几座小楼没有主人,但剩下的小楼,不是极为难找,就是危险重重,恐怕还没找到小楼,就会丧命在路上了。如有凶兽把守的无欢楼,迷雾中的耀夜宫,这些小楼臭名昭著,凡是去找它们的人,还没有活着回来的。” 花谣接口道:“不错。而你们要想在无愿村中生存下去,必须要有一座自己的小楼。且不说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其中一座小楼中,没有自己的小楼,就意味着连争夺无愿草的资格都没有;你们若是没有小楼,在无愿村中风餐露宿还是小事,只怕你们会像在杀神庙一样,随时会受到别人的挑衅和追杀,没有一刻可以安稳! 而要拥有自己的小楼,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种方法是挑战已有主人的小楼,而原主人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土,必定会以死相争,这条路,注定要用鲜血铺路;第二种方法是寻找尚未有主人的小楼,刚刚乌姑娘已说过了,这些小楼极难找到,而且凶险万分,首先能不能找到是个问题,而找到它又要花费多少时间也无法确定,至于找到之后能否摆脱危险,平安进入楼中更是个未知数。 花公子,夏姑娘,那么你们想选择哪一条路呢?” 花思酒忽道:“乌姑娘,谣姑娘,可否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小楼的?” 乌相思道:“我和宓宝很早就来到无愿村了,而我们住的相思阁三面环水,位置隐蔽,因此当我们找到它时,它还没有主人。” 花谣道:“我来的时间嘛,倒也不比你们久。但是我很喜欢住漂亮的大房子,我一来呢,就看中了这座落花楼。当时落花楼还不叫落花楼,楼里住着一个很是清高的人。我激他答应了我的挑战,输了,就得把楼让给我。后来他败在了我的瑶琴之下,我给他一天时间让他收拾行李,他却笑着对我说:‘我只要一样东西就够了,我这就去把它取来。你等我一炷香的时间就好。’ 然而我等了许久,怕是十炷香的功夫也有了,也不见他下来。我想他也许是反悔了,怕不是把门也给锁上了?我推推朱漆的大门,倒是应声而开。我倒也不急,一边慢慢地走上楼去,一边欣赏着室内的陈设。 当时这楼里布置得极为雅致,厅里四面悬挂着水墨字画,看来倒像是那主人自己画的,我想他的品味倒是不赖,待我慢慢地走到二楼一个最秀丽、最阳光满溢的房间时,那房间的中央竟悬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物体。我走进一看,那摇摇晃晃的,竟不是物体,而是一个人。” 醉生惊呼一声:“天哪,那该不会是前楼主吧?” 花谣道:“不错。前楼主回去取的那样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他的骄傲。他被我打败后竟用一根琴弦在楼中上吊自尽了。” 众人皆默然。 花谣道:“后来我将他的尸首埋在小楼附近,小楼也被我重新布置,就是如今你们看到的样子了。” 醉生道:“着实可敬。谣姐姐,不知前楼主是在哪个房间上吊的?” 花谣讶异道:“咦,我刚刚没说么?是二楼最秀丽、最阳光满溢的那个屋子呀。醉儿,就是你现今住着的屋子。” 醉生惊叫道:“谣姐姐,你骗我吧!那我今晚还敢睡觉么?” 花思酒柔声道:“醉儿,前楼主是英魂,必不会为难无辜的生者。你若实在害怕,我可以和你换房间。” 醉生听说,偷眼向花思酒看去,只见他神色温然,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云淡风轻模样,言语中仍是那么维护自己,心中那一点吃醋早丢到了爪哇国外,暗暗欢喜起来。 “思酒哥哥,你和我换了房间,那你不害怕么?”醉生问道。 花思酒不由莞尔一笑:“我是男子汉,怎会怕这个?” 花谣笑道:“醉儿,我骗你的。前楼主没有在你的房间上吊,前楼主死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如今我们坐着的这里!” 醉生“哇”的一声大叫起来:“谣姐姐,你又骗人!” 花思酒本不想在人前越礼,听着醉生如此害怕,不得不伸出手来,将她搂在怀中,温声道:“别怕,有我在。” 那温暖又可靠的怀抱奇异地让醉生安定下来,醉生只听得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醉儿,花谣姑娘已指明了我们前方的路,你想选择哪一条呢?” 醉生低声道:“思酒哥哥,也许我这么说很自私,但是我讨厌和别人争斗,也不想夺走别人的小楼,我更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别人流离失所,甚至失去性命。思酒哥哥,我们一起去寻找没有主人的小楼好么?若是——若是你不愿意,我们也可在此处分开。” 花思酒忽然放开醉生,道:“醉儿,你这么说,是存心让我伤心么?” “不是——我怎会——” 花思酒道:“我想你该了解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夺走别人的小楼,或是寻找没有主人的小楼,这些,我都不在乎——” 醉生道:“那么,你是答应我,去找没有主人的小楼?” “是。” 花谣听到醉生的话,忽然冷冷道:“夏醉生,你真是个傻瓜。凭你和花思酒的武功,要想挑战一座已有主人的小楼,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可你偏偏要自找麻烦,去找没有主人的小楼,你这么做,只是给你和花思酒多添负担,花思酒也肯陪你疯! 你该知道,这世界本是弱肉强食,你若是不争,别人不会觉得你善良,反而会认为你软弱可欺,你怀抱着的天真想法,早晚有一天会给自己的命运招来覆灭!” 醉生被花谣说得哑口无言。 良久,她方脸色苍白地道:“即使我因此而死,我也绝不会夺走别人的小楼。无论你说我软弱也好,傻瓜也罢,我已打定了主意。” 花思酒微笑道:“那么,我是第二个傻瓜。” “思酒哥哥!”醉生心中感动,uu看书.她毕竟不是真的傻瓜,自然知道,花思酒答应她是冒了多么大的风险。 无愿村中奇人异士无数,大家各怀本领,大部分的小楼都已有了主人,要想找到一座无主之楼,可想而知是多么不容易。何况,找到小楼之后,也不意味着便能顺利拥有那里。 比起找到新的小楼,挑战已有主人的小楼却是容易多了。可是花思酒却二话不说,答应了她的任性请求! 乌相思道:“世间所有的相遇,不是久别重逢,而是亏欠至深。 这是我的世界观。我认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就是来偿还上辈子欠下的孽债,两个人之间的牵绊越深,大抵便是上辈子欠得越多。 也许今日我们在这里相聚,也是前世的纠葛未完呢? 我们不如再介绍下自己吧。 我是乌相思,是一个乐师,历朝以来,由于战争、天灾等种种原因,许多名曲如《广陵散》等均已失传,我来此,便是想搜集古代以来所有失落的名曲。” 完颜宓道:“我叫完颜宓,是一个爱做美食的人,我是跟着相思姐姐来这的。” 花谣道:“我是花谣,是一个乐师,为了复仇而来!” 花谣说完,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直直凝视着乌相思,像是在挑衅一般! 乌相思一双温柔却坚定的眼睛毫不示弱地迎上花谣,两个人视线相交,仿佛能看到空气中的火花劈啪作响! 因为能够堂堂正正进入无愿村的、真正的天下第一乐师只有一个,另一个人,一定是出卖了他人的性命才能来到这里! 第26章 被烧毁的楼 醉生拉过花谣,笑道:“好了好了,该我了。我叫夏醉生,是一个爱使暗器的裁缝,是为了做出霓裳羽衣来到这儿的。” 花思酒道:“我是花思酒,从小的时候起,我似乎就没有什么特长,也没有任何爱好,在这世上,没有我想拥有的东西。醉儿,你们有那样清楚的梦想,并且不惜为它赌上一切,我——真是非常羡慕啊。如果说我的愿望是什么,那就是——我想拥有一个愿望。” 花谣惊讶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追逐名利的人听得多了,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心中迷茫的人,也从没听过这样的愿望。” 乌相思道:“花公子,这世界这么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一样令你愿意付出一切的东西!” 醉生道:“思酒哥哥,我陪你一起找。” “迷茫么……”花思酒喃喃道。 花谣道:“乌姑娘,看来我们之间,终将一战。我们做个约定吧!当我们下次见面之时,就是分出谁才是天下第一乐师之时!我期待着我们下次的碰面!” 乌相思微笑道:“好,约定了。赢了的人,便帮醉生为青无泪寻找真相,如何?” 为青无泪寻找真相,便能弹奏《霓裳羽衣曲》!乌相思的意思是说,输了的人,就自动退出对《霓裳羽衣曲》的争夺! 这赌注可太大了! 花谣凛然道:“好,就依你。到时候我们就看看,谁才真正的天下第一乐师!谁才有资格弹奏《霓裳羽衣曲》!” 乌相思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和宓宝这就要走了。”乌相思顿了一顿,又道:“今天能遇到你们,我很是欢喜。” 说着,乌相思站起身来,一身黄衫已走出了门外。完颜宓急忙追出,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娇憨一笑:“我也很欢喜。”就追着乌相思离开了。 花思酒道:“花谣姑娘,我们也要走了,谢谢你多日来的照料,我期待着我们重逢那日。” 醉生眼眶微红,勉强忍着不掉下泪来,道:“花谣姐姐,我们走了。无愿村中强者辈出,你虽然厉害,也别太逞强了。” 花谣笑道:“谢谢你,醉儿。他日你们找到了自己的小楼,我一定到府上拜访,若是你们的小楼灿烂辉煌,可不要闭门不见我这个小乐师才好。” 醉生扑哧一笑,道:“花谣姐姐,你真会说笑。我们怎会不见你?我们真的要走了,再见!” 醉生和思酒并肩离开,醉生走出落花楼的门口,回首而望,只见落花楼还是那么精致,八个檐尾还是翘得那么高,其上立着的闭目金凰仍是那么碧彩琉璃,刚刚在里面的人却都不知会奔向何方,忽然心中一酸,不知是为了眼前的离别,还是为了凶险未卜的前途,亦或是二者都是?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落花楼在一瞬之间变得空空荡荡,只有花谣一人独坐在厅中。 桌上的茶杯仍是五盏,里面的茶却是凉了。 盛着玫瑰酥的小碟中只剩着一些碎渣,和几瓣玫瑰。 “嘟嘟嘟。” 煨在火上的银铫子忽然嘟嘟地冒起泡来,花谣急忙用软布裹了手,将银铫子提下来,正要将铫子里腾腾的热水倒入茶壶中,忽然住了手。 那热水本是为了给思酒他们泡茶备的,如今已不需要了。 她一向不喝茶。 花谣忽然将桌上的杯盏尽皆撤去,捧出了一架古琴来,琴身红褐,尾部尚有烧焦的痕迹,她素手轻弹,只听琴音袅袅,她已合着琴音歌了起来,歌声哀婉,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吹得她一身红色纱裳烈烈而舞,如火焰般摇曳,只听“扑棱棱”数声,窗外黑压压的树枝上飞起一群鸟儿,只见鸟儿的影子掠过满如银盘的圆月,不知飞往何处去了。 原来连鸟儿也不忍再听花谣的歌声了。 花谣的琴音开始时尚且如石上清泉,淙淙流淌,只偶尔有一两声激烈之音,如泉流高处,歌至终章,竟再无一丝柔和承转之音,琴弦绷得几欲断裂,悲伤之意莫可抑制,歌至最后一句,花谣的手指被琴弦割得鲜血淋漓,“滴答”一声,滴在了地上,只听她反复吟唱着:“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花谣刚刚歌完最后一个“哀”字,只听“铮”的一声,琴弦崩断,割得花谣手指火辣辣地疼,花谣脸色苍白,捧着断琴,枯坐良久,静默不语。 窗外一轮明月满如玉轮,月光如水,漫进窗里来,漫进地面上,又漫过花谣的脚踝,将她整个人和她的断琴一起浸进去。 花谣仰起头,任月光打在脸上,像是希冀这没有温度的月光能带给她温暖,她的眼光叹息般凝视着夜空中的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方,一白衣公子静静地立在林中,他腰间配着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数条纤毫毕现的金龙缠绕在剑鞘上,月光一泻如银,笼在他身上,他忽然回过头来,若是此刻有任何人见到他,心中只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冰冷。 他的美貌锋利得像一把刀,可以将所有爱慕他的人划伤;他的气质冷得像一块冰,又让不爱他的人不敢靠近。 月光之下,忽然传来了琴音。 白衣公子静静地听着,直到一缕琴音完全断绝,“铮”的一声,显是那人的琴弦断了。 他忽然心中一动。 那弹琴之人是谁?她的琴音,为何会如何凄婉? 如此琴音,裂石可矣,但太过悲了,恐怕那弹琴之人会慧极而伤,难以长久。 微风吹着白衣公子的衣衫微微而动,他心中忽然想道:若是有一天遇上这弹琴的人,一定要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她弹一些快活的曲子,想必会好听得很。 花谣所歌过悲,笔者不敢妄改,现将歌词记录如下: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他们不知道的是,将来他们再次重逢之时,一场武林浩劫也在悄悄酝酿。 话说花思酒和夏醉生拜别花谣之后,踏上了寻找自己的小楼之旅。 无愿村中东、南两边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小楼建得也多,北边次之,西边又次之。西边尽是不毛之地,多无人烟,小楼更是凤毛麟角,且多建在险峻之处,因此很少有人来。 但思酒、醉生二人偏偏反众人之道行之,一路向西而行,决心要找到一座没有主人的小楼,哪怕有万分凶险,他二人也相信自己可以克服。 二人一路低调行事,偶尔有几个小喽啰找上门来,花思酒随便就将他们打发了。 这天二人又走了很远的路,骄阳似火,火辣辣地烤着地面,若是在烤裂的地面上抹点辣椒,怕是能直接掰一块下来送进嘴中:那滋味恐怕和烤地瓜也差不了多少。 花思酒汗透重衫,只觉地面如蒸笼一般,而他和醉生就是两只肉包子,热气源源不断地从地底冒出,喷在他俩脸上,他只觉吸一口进去,是热气,吐出来时,那热气比吸进去时还要热些,而他又不得不把这吐出来的热气再吸进去,如此周而复始,真是热上加热,u看书 .uukansh 昏上加昏。 花思酒热昏了头,心思也变得飘飘渺渺,不知想到了哪里:若是我和醉儿都是肉包子,那么再烤一会儿,恐怕就要熟了,也不知我们俩谁更好吃些。醉儿是女儿家,骨骼纤细,肌肤娇嫩,应当比我好吃些——不过我也不差,洗墨总羡慕我的皮肤,说我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也不知是他见的男人太少,还是他在奉承我—— 正浑浑噩噩地想着,醉生忽然摇了他一下,只听她欣喜的声音道:“思酒哥哥,我们找到小楼了!” 醉生所说的那小楼,也不知是否还能称之为楼,它院子的围墙烧得焦黑,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墙皮处处剥落,连围都围不住了,随便一只花点小狗,就能从墙上翻进去,那墙已没有了丝毫防卫的作用,似乎之所以摇摇欲坠地塌在那里,只是因为早已没有主人管它了而已。 它的大门颤巍巍地挂着,好像一推便会化为碎末。 那小楼破破烂烂,瓦片残缺,墙体烧得漆黑,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砖块来,不时有砂石从屋顶滑落下来,上面悬挂的匾额字已融化,根本无从分辨。 醉生却欣喜地道:“思酒哥哥,你知道我们发现的这座小楼,有多破败么。它的墙体都露了出来,定是被大火烧过,谁要是住在这座小楼,一定会嫌弃得住不下去——” 花思酒明白了醉生的意思,微笑道:“但我们却不会嫌弃——若是它被火烧过,八成还没有主人——”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眼看就要从楼上下来了。 第26章 末日之楼 醉生拉过花谣,笑道:“好了好了,该我了。我叫夏醉生,是一个爱使暗器的裁缝,是为了做出霓裳羽衣来到这儿的。” 花思酒道:“我是花思酒,从小的时候起,我似乎就没有什么特长,也没有任何爱好,在这世上,没有我想拥有的东西。醉儿,你们有那样清楚的梦想,并且不惜为它赌上一切,我——真是非常羡慕啊。如果说我的愿望是什么,那就是——我想拥有一个愿望。” 花谣惊讶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追逐名利的人听得多了,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心中迷茫的人,也从没听过这样的愿望。” 乌相思道:“花公子,这世界这么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一样令你愿意付出一切的东西!” 醉生道:“思酒哥哥,我陪你一起找。” “迷茫么……”花思酒喃喃道。 花谣道:“乌姑娘,看来我们之间,终将一战。我们做个约定吧!当我们下次见面之时,就是分出谁才是天下第一乐师之时!我期待着我们下次的碰面!” 乌相思微笑道:“好,约定了。赢了的人,便帮醉生为青无泪寻找真相,如何?” 为青无泪寻找真相,便能弹奏《霓裳羽衣曲》!乌相思的意思是说,输了的人,就自动退出对《霓裳羽衣曲》的争夺! 这赌注可太大了! 花谣凛然道:“好,就依你。到时候我们就看看,谁才真正的天下第一乐师!谁才有资格弹奏《霓裳羽衣曲》!” 乌相思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和宓宝这就要走了。”乌相思顿了一顿,又道:“今天能遇到你们,我很是欢喜。” 说着,乌相思站起身来,一身黄衫已走出了门外。完颜宓急忙追出,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娇憨一笑:“我也很欢喜。”就追着乌相思离开了。 花思酒道:“花谣姑娘,我们也要走了,谢谢你多日来的照料,我期待着我们重逢那日。” 醉生眼眶微红,勉强忍着不掉下泪来,道:“花谣姐姐,我们走了。无愿村中强者辈出,你虽然厉害,也别太逞强了。” 花谣笑道:“谢谢你,醉儿。他日你们找到了自己的小楼,我一定到府上拜访,若是你们的小楼灿烂辉煌,可不要闭门不见我这个小乐师才好。” 醉生扑哧一笑,道:“花谣姐姐,你真会说笑。我们怎会不见你?我们真的要走了,再见!” 醉生和思酒并肩离开,醉生走出落花楼的门口,回首而望,只见落花楼还是那么精致,八个檐尾还是翘得那么高,其上立着的闭目金凰仍是那么碧彩琉璃,刚刚在里面的人却都不知会奔向何方,忽然心中一酸,不知是为了眼前的离别,还是为了凶险未卜的前途,亦或是二者都是?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落花楼在一瞬之间变得空空荡荡,只有花谣一人独坐在厅中。 桌上的茶杯仍是五盏,里面的茶却是凉了。 盛着玫瑰酥的小碟中只剩着一些碎渣,和几瓣玫瑰。 “嘟嘟嘟。” 煨在火上的银铫子忽然嘟嘟地冒起泡来,花谣急忙用软布裹了手,将银铫子提下来,正要将铫子里腾腾的热水倒入茶壶中,忽然住了手。 那热水本是为了给思酒他们泡茶备的,如今已不需要了。 她一向不喝茶。 花谣忽然将桌上的杯盏尽皆撤去,捧出了一架古琴来,琴身红褐,尾部尚有烧焦的痕迹,她素手轻弹,只听琴音袅袅,她已合着琴音歌了起来,歌声哀婉,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吹得她一身红色纱裳烈烈而舞,如火焰般摇曳,只听“扑棱棱”数声,窗外黑压压的树枝上飞起一群鸟儿,只见鸟儿的影子掠过满如银盘的圆月,不知飞往何处去了。 原来连鸟儿也不忍再听花谣的歌声了。 花谣的琴音开始时尚且如石上清泉,淙淙流淌,只偶尔有一两声激烈之音,如泉流高处,歌至终章,竟再无一丝柔和承转之音,琴弦绷得几欲断裂,悲伤之意莫可抑制,歌至最后一句,花谣的手指被琴弦割得鲜血淋漓,“滴答”一声,滴在了地上,只听她反复吟唱着:“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花谣刚刚歌完最后一个“哀”字,只听“铮”的一声,琴弦崩断,割得花谣手指火辣辣地疼,花谣脸色苍白,捧着断琴,枯坐良久,静默不语。 窗外一轮明月满如玉轮,月光如水,漫进窗里来,漫进地面上,又漫过花谣的脚踝,将她整个人和她的断琴一起浸进去。 花谣仰起头,任月光打在脸上,像是希冀这没有温度的月光能带给她温暖,她的眼光叹息般凝视着夜空中的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方,一白衣公子静静地立在林中,他腰间配着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数条纤毫毕现的金龙缠绕在剑鞘上,月光一泻如银,笼在他身上,他忽然回过头来,若是此刻有任何人见到他,心中只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冰冷。 他的美貌锋利得像一把刀,可以将所有爱慕他的人划伤;他的气质冷得像一块冰,又让不爱他的人不敢靠近。 月光之下,忽然传来了琴音。 白衣公子静静地听着,直到一缕琴音完全断绝,“铮”的一声,显是那人的琴弦断了。 他忽然心中一动。 那弹琴之人是谁?她的琴音,为何会如何凄婉? 如此琴音,裂石可矣,但太过悲了,恐怕那弹琴之人会慧极而伤,难以长久。 微风吹着白衣公子的衣衫微微而动,他心中忽然想道:若是有一天遇上这弹琴的人,一定要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她弹一些快活的曲子,想必会好听得很。 花谣所歌过悲,笔者不敢妄改,现将歌词记录如下: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他们不知道的是,将来他们再次重逢之时,一场武林浩劫也在悄悄酝酿。 话说花思酒和夏醉生拜别花谣之后,踏上了寻找自己的小楼之旅。 无愿村中东、南两边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小楼建得也多,北边次之,西边又次之。西边尽是不毛之地,多无人烟,小楼更是凤毛麟角,且多建在险峻之处,因此很少有人来。 但思酒、醉生二人偏偏反众人之道行之,一路向西而行,决心要找到一座没有主人的小楼,哪怕有万分凶险,他二人也相信自己可以克服。 二人一路低调行事,偶尔有几个小喽啰找上门来,花思酒随便就将他们打发了。 这天二人又走了很远的路,骄阳似火,火辣辣地烤着地面,若是在烤裂的地面上抹点辣椒,怕是能直接掰一块下来送进嘴中:那滋味恐怕和烤地瓜也差不了多少。 花思酒汗透重衫,只觉地面如蒸笼一般,而他和醉生就是两只肉包子,热气源源不断地从地底冒出,喷在他俩脸上,他只觉吸一口进去,是热气,吐出来时,那热气比吸进去时还要热些,uu看书.uukahu.co而他又不得不把这吐出来的热气再吸进去,如此周而复始,真是热上加热,昏上加昏。 花思酒热昏了头,心思也变得飘飘渺渺,不知想到了哪里:若是我和醉儿都是肉包子,那么再烤一会儿,恐怕就要熟了,也不知我们俩谁更好吃些。醉儿是女儿家,骨骼纤细,肌肤娇嫩,应当比我好吃些——不过我也不差,洗墨总羡慕我的皮肤,说我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也不知是他见的男人太少,还是他在奉承我—— 正浑浑噩噩地想着,醉生忽然摇了他一下,只听她欣喜的声音道:“思酒哥哥,我们找到小楼了!” 醉生所说的那小楼,也不知是否还能称之为楼,它院子的围墙烧得焦黑,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墙皮处处剥落,连围都围不住了,随便一只花点小狗,就能从墙上翻进去,那墙已没有了丝毫防卫的作用,似乎之所以摇摇欲坠地塌在那里,只是因为早已没有主人管它了而已。 它的大门颤巍巍地挂着,好像一推便会化为碎末。 那小楼破破烂烂,瓦片残缺,墙体烧得漆黑,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砖块来,不时有砂石从屋顶滑落下来,上面悬挂的匾额字已融化,根本无从分辨。 醉生却欣喜地道:“思酒哥哥,你知道我们发现的这座小楼,有多破败么。它的墙体都露了出来,定是被大火烧过,谁要是住在这座小楼,一定会嫌弃得住不下去——” 花思酒明白了醉生的意思,微笑道:“但我们却不会嫌弃——若是它被火烧过,八成还没有主人——” 第27章 把酒言欢 醉生伸出手来想敲敲门,犹豫了下,又收回手来,叫道:“请问有人在么?” 连问三声,周围仍是寂静无声。 “醉儿,看来这座小楼很有可能没有主人,我们进去看看吧。”花思酒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淡淡欢喜。 醉生只觉心脏砰砰狂跳,她不由伸手捂住胸口,可这丝毫缓解不了胸腔中那一颗东西的疯狂跳动,自己和花思酒在无愿村中漂泊了这么久,眼看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住所,那么夜晚时就有片瓦遮挡在头顶,思酒哥哥也就不必总是守夜,自己缝制衣服也不必担心下雨了。若是二人劳累了一天回来,也许,自己还可以给思酒哥哥做热腾腾的饭菜吃。虽然自己的厨艺不好,也许会糖放得太多,菜的味道有些怪,不过若是思酒哥哥的话,他一定不会嫌弃的。 这一切美好的想象,怎能不令她激动万分? 醉生小心翼翼地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门,奇迹的是那门竟没有倒塌。 醉生拉着思酒走进庭院,只见院中也到处是残垣断壁,地面被烧得露出深层的岩石来,二人穿过满目疮痍,醉生心中越来越是欢喜无限,走了这么久都没有人,看来这座小楼当真还没有主人,现在,只要进小楼里看看他们的新住所是什么样子就好了—— 醉生正这么想着,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眼看就要从小楼下来了。 “哒,哒,哒。”那脚步走得轻盈,思酒二人却听得清楚。 醉生觉得那脚步每一步都踏在了自己心上,那脚步声每响一下,自己的心便被踏得陷下了一分。 终究,这座小楼还是不属于他们啊! 醉生一瞬间只觉灰心丧气,竟连主人是何等样貌都不好奇了,拉拉思酒的衣角,就想转身离开。 思酒却立住了身子不动,道:“等下,醉儿。” 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黑影摇头摆尾,从小楼里晃了出来,阳光下,它皮毛雪白,眼睛眯起,一只大鼻子高高挺着,一副厌倦了俗世的样子,却是憨态可掬,意懒洋洋。 原来是一条松狮犬! 醉生一颗落到谷底的心又飞了起来,开心地朝松狮犬拍拍手,那松狮犬勉强睁开眯着的眼睛,朝她望了一眼,这才慢腾腾地走进她怀里,让醉生抱了起来。 醉生一将它抱起,不由心中好生后悔,这松狮犬的伙食一定不错,吃得肥儿嘟嘟,她这一向拈针的手几乎抱持不住,不过既然抱了起来,为了在狗面前的面子,也不好意思立刻就将它放下,正勉强在脸上挤出笑容,忽然听得那“哒,哒,哒”的脚步声还在响着。 不由真的笑不出来了。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个身影完全从小楼中转了出来,站在阳光下。 醉生眯着眼睛看去,只见这回的的确确是一个人,但确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 阳光下他的肌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甚至能看到里面青色的血管;他的脸极小,更衬得五官精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雾气氤氲,似诉非诉,显得十分温柔,只是身子纤细孱弱,倒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遍地狼藉之中,他雪白的衣衫上却纤尘不染。 在这样一派犹如末日般的景象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位柔弱美貌的少年,不亚于煮熟的鸭子突然飞了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至极。 “咳,咳。”那少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喘了好一会儿,面色方平静下来,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抱着我的‘霸天’?” “什么?‘霸天’?你给这小狗取名叫‘霸天’?”醉生失声叫道。 那松狮犬似是对醉生的反应颇为不满,身子一翻一挣,就从醉生怀中挣了出来,摇头摆尾地跑到了那少年的脚下,冲主人“汪”了一声,看主人没有抱它的意思,似是想到了主人估计也抱不起它,于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了下来。 “叫霸天怎么啦?我就喜欢叫它霸天。霸天从不肯别人抱它,除非——是漂亮的女孩子。霸天啊,你这小色狗,我一生光明磊落,怎会养出你这样不争气的狗来?”那少年数落着脚下的松狮犬,只是语气太过温柔,那松狮犬打了个哈欠,似是对主人的话毫不在意。 “在下花思酒,这位是在下的同伴,夏醉生。我们无意冒犯贵地,实在多有得罪。”花思酒道。 “你讲话真是文绉绉的,什么冒犯不得罪的,我这里位置偏僻,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人了,都快无聊死啦。如果你们不嫌弃我的小楼破败,就到我这里休息一晚吧。”那少年笑道。 思酒听这少年讲话直率可爱,不由也是一笑。 这会儿日头正毒,二人又热又渴,身上的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身上出的汗简直能蒸腾成烟,实是渴盼着能有个地方避避日头,喝碗凉茶歇脚。 如今小楼的主人亲自邀约,主人又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二人正是求之不得。怕是这少年不请他们,他们也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醉生的脚已经踏了出去,犹然假装矜持地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若是你不嫌打扰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干点活的。” 那少年微微一笑,带着二人向里面走,道:“有人陪我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觉得打扰?” 当三人就要走进小楼时,醉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少年闻言,身子微微一顿,忽然回过头来一笑,他倚在门框上,歪着头道:“我啊,我叫倾尘。拂尘难拂心上尘,倾国难倾故之国。” 他笑容灿烂,看到他那样阳光的笑,似乎什么烦恼都会没有了。 三人走进小楼里,只见窗户大开,阴凉一片,一阵微风吹来,二人顿觉神清气爽,炎热瞬消。 醉生打量着楼中摆设,只见这厅中精致无尘,与外面的一片狼藉形成了鲜明对比,竟是别有洞天。 厅中横着一扇山水屏风,其上青山隐隐,绿水迢迢,连带着斗笠的蓑翁都勾勒得十分细致,屏风前设着一张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六脚圆桌,四周围着几张八仙椅,靠墙一座书架,凿空格开了摆着一些别致的小摆件,有泥塑的小人,纱织的小鼓,沙影的罩灯,等等。 那窗子极大,窗前却设着一座小小的迷你水车,每当有风吹过,便会裹挟水车中倾泻而下的水珠吹入厅中,以消暑气。思酒二人先前感觉到的凉风就是从这吹出的。 这厅布置得玲珑雅致,从外面看绝想不到这一片烟尘之中竟藏着这样一个安静去处。 倾尘早端了一壶凉茶来,为思酒和醉生倒了两杯,二人接过,也不顾茶应该慢品的道理,一气儿灌了下去,一连灌了好几杯,风也吹了半天,二人方才觉得好些。 醉生这才捧着也不知是第几杯的茶,慢慢地啜着,只觉那茶清香扑鼻,入口娇嫩,竟不比上次在花谣家喝的差,这才不好意思地道:“倾尘弟弟,我们如此喝法,真是糟蹋了你的好茶,让你见笑啦。” 倾尘也喝了一口茶道:“这有什么见笑的?一样东西之所以有价值,原是满足一个人当下最重要的需求。譬如一个小男孩想要一把猎弓,他小时候是很想要的,可你若是等他大了再给他,他却不稀罕了。只怕你给小时候的他一大把钱,在他眼中,也不如那把小小的、羊角做的猎弓。 又譬如这茶,若是对当朝皇后来说,她并不在意这茶的口味,只要这茶名贵难得,只有她一人得了,衬得出她身份,她便欢喜;对于一个怀春少女来说,只要这茶是情郎送的,那么无论这茶里加了什么,u看书 .kanshu她都心中甜蜜;对于一个爱慕虚荣的人来说,只要茶具雅致、茶泡出来好看,那便得了;而对于一个很渴的人来说,能解渴的茶就是好茶。 能满足一个人当时最大需求的东西,才是实现了它的价值,我们又何必学那附庸风雅之人,一定要什么一闻二看,三品四尝呢?” 倾尘此话一出,思酒和醉生都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倾尘看起来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竟能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喜的是倾尘寥寥数语里透出的洒脱态度,可见他是个不羁世俗之人,心中均想:他和我们是一类人! 思酒道:“这世间约定俗成的道德观和价值观,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么?世间有太多迂腐的规矩,好像大家都应该遵守它似的。 这规矩像一个怪物,人人想打破它却不敢,这时若是有一个勇士公然站出来违抗了它,这时那些不敢的人反而敢站了出来,要求严惩这个勇士。当看到这个勇士奄奄一息时,人们才会满意地想道:看吧,这就是打破规矩的下场! 谁让你敢做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一个身上没有光的人,他见了旁的人身上有光,他便不忿,一定要将那人拉到自己所处的深渊之中,见到那人被污秽侵染,身上的光熄灭,才罢休。 很多人也许明白世俗的不公平,但他们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使他们裹足不前。然而,能意识到主流价值观并不一定正确,并且有自己的主见而敢于表达出来,已经是了不起的俗人了。 倾尘,虽然今日只有茶,但我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第27章 倾尘 醉生伸出手来想敲敲门,犹豫了下,又收回手来,叫道:“请问有人在么?” 连问三声,周围仍是寂静无声。 “醉儿,看来这座小楼很有可能没有主人,我们进去看看吧。”花思酒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淡淡欢喜。 醉生只觉心脏砰砰狂跳,她不由伸手捂住胸口,可这丝毫缓解不了胸腔中那一颗东西的疯狂跳动,自己和花思酒在无愿村中漂泊了这么久,眼看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住所,那么夜晚时就有片瓦遮挡在头顶,思酒哥哥也就不必总是守夜,自己缝制衣服也不必担心下雨了。若是二人劳累了一天回来,也许,自己还可以给思酒哥哥做热腾腾的饭菜吃。虽然自己的厨艺不好,也许会糖放得太多,菜的味道有些怪,不过若是思酒哥哥的话,他一定不会嫌弃的。 这一切美好的想象,怎能不令她激动万分? 醉生小心翼翼地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门,奇迹的是那门竟没有倒塌。 醉生拉着思酒走进庭院,只见院中也到处是残垣断壁,地面被烧得露出深层的岩石来,二人穿过满目疮痍,醉生心中越来越是欢喜无限,走了这么久都没有人,看来这座小楼当真还没有主人,现在,只要进小楼里看看他们的新住所是什么样子就好了—— 醉生正这么想着,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眼看就要从小楼下来了。 “哒,哒,哒。”那脚步走得轻盈,思酒二人却听得清楚。 醉生觉得那脚步每一步都踏在了自己心上,那脚步声每响一下,自己的心便被踏得陷下了一分。 终究,这座小楼还是不属于他们啊! 醉生一瞬间只觉灰心丧气,竟连主人是何等样貌都不好奇了,拉拉思酒的衣角,就想转身离开。 思酒却立住了身子不动,道:“等下,醉儿。” 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黑影摇头摆尾,从小楼里晃了出来,阳光下,它皮毛雪白,眼睛眯起,一只大鼻子高高挺着,一副厌倦了俗世的样子,却是憨态可掬,意懒洋洋。 原来是一条松狮犬! 醉生一颗落到谷底的心又飞了起来,开心地朝松狮犬拍拍手,那松狮犬勉强睁开眯着的眼睛,朝她望了一眼,这才慢腾腾地走进她怀里,让醉生抱了起来。 醉生一将它抱起,不由心中好生后悔,这松狮犬的伙食一定不错,吃得肥儿嘟嘟,她这一向拈针的手几乎抱持不住,不过既然抱了起来,为了在狗面前的面子,也不好意思立刻就将它放下,正勉强在脸上挤出笑容,忽然听得那“哒,哒,哒”的脚步声还在响着。 不由真的笑不出来了。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个身影完全从小楼中转了出来,站在阳光下。 醉生眯着眼睛看去,只见这回的的确确是一个人,但确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 阳光下他的肌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甚至能看到里面青色的血管;他的脸极小,更衬得五官精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雾气氤氲,似诉非诉,显得十分温柔,只是身子纤细孱弱,倒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遍地狼藉之中,他雪白的衣衫上却纤尘不染。 在这样一派犹如末日般的景象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位柔弱美貌的少年,不亚于煮熟的鸭子突然飞了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至极。 “咳,咳。”那少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喘了好一会儿,面色方平静下来,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抱着我的‘霸天’?” “什么?‘霸天’?你给这小狗取名叫‘霸天’?”醉生失声叫道。 那松狮犬似是对醉生的反应颇为不满,身子一翻一挣,就从醉生怀中挣了出来,摇头摆尾地跑到了那少年的脚下,冲主人“汪”了一声,看主人没有抱它的意思,似是想到了主人估计也抱不起它,于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了下来。 “叫霸天怎么啦?我就喜欢叫它霸天。霸天从不肯别人抱它,除非——是漂亮的女孩子。霸天啊,你这小色狗,我一生光明磊落,怎会养出你这样不争气的狗来?”那少年数落着脚下的松狮犬,只是语气太过温柔,那松狮犬打了个哈欠,似是对主人的话毫不在意。 “在下花思酒,这位是在下的同伴,夏醉生。我们无意冒犯贵地,实在多有得罪。”花思酒道。 “你讲话真是文绉绉的,什么冒犯不得罪的,我这里位置偏僻,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人了,都快无聊死啦。如果你们不嫌弃我的小楼破败,就到我这里休息一晚吧。”那少年笑道。 思酒听这少年讲话直率可爱,不由也是一笑。 这会儿日头正毒,二人又热又渴,身上的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身上出的汗简直能蒸腾成烟,实是渴盼着能有个地方避避日头,喝碗凉茶歇脚。 如今小楼的主人亲自邀约,主人又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二人正是求之不得。怕是这少年不请他们,他们也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醉生的脚已经踏了出去,犹然假装矜持地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若是你不嫌打扰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干点活的。” 那少年微微一笑,带着二人向里面走,道:“有人陪我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觉得打扰?” 当三人就要走进小楼时,醉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少年闻言,身子微微一顿,忽然回过头来一笑,他倚在门框上,歪着头道:“我啊,我叫倾尘。拂尘难拂心上尘,倾国难倾故之国。” 他笑容灿烂,看到他那样阳光的笑,似乎什么烦恼都会没有了。 三人走进小楼里,只见窗户大开,阴凉一片,一阵微风吹来,二人顿觉神清气爽,炎热瞬消。 醉生打量着楼中摆设,只见这厅中精致无尘,与外面的一片狼藉形成了鲜明对比,竟是别有洞天。 厅中横着一扇山水屏风,其上青山隐隐,绿水迢迢,连带着斗笠的蓑翁都勾勒得十分细致,屏风前设着一张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六脚圆桌,四周围着几张八仙椅,靠墙一座书架,凿空格开了摆着一些别致的小摆件,有泥塑的小人,纱织的小鼓,沙影的罩灯,等等。 那窗子极大,窗前却设着一座小小的迷你水车,每当有风吹过,便会裹挟水车中倾泻而下的水珠吹入厅中,以消暑气。思酒二人先前感觉到的凉风就是从这吹出的。 这厅布置得玲珑雅致,从外面看绝想不到这一片烟尘之中竟藏着这样一个安静去处。 倾尘早端了一壶凉茶来,为思酒和醉生倒了两杯,二人接过,也不顾茶应该慢品的道理,一气儿灌了下去,一连灌了好几杯,风也吹了半天,二人方才觉得好些。 醉生这才捧着也不知是第几杯的茶,慢慢地啜着,只觉那茶清香扑鼻,入口娇嫩,竟不比上次在花谣家喝的差,这才不好意思地道:“倾尘弟弟,我们如此喝法,真是糟蹋了你的好茶,让你见笑啦。” 倾尘也喝了一口茶道:“这有什么见笑的?一样东西之所以有价值,原是满足一个人当下最重要的需求。譬如一个小男孩想要一把猎弓,他小时候是很想要的,可你若是等他大了再给他,他却不稀罕了。只怕你给小时候的他一大把钱,在他眼中,也不如那把小小的、羊角做的猎弓。 又譬如这茶,若是对当朝皇后来说,她并不在意这茶的口味,只要这茶名贵难得,只有她一人得了,衬得出她身份,她便欢喜;对于一个怀春少女来说,只要这茶是情郎送的,那么无论这茶里加了什么,uu看书 ww.uukanshu.co 她都心中甜蜜;对于一个爱慕虚荣的人来说,只要茶具雅致、茶泡出来好看,那便得了;而对于一个很渴的人来说,能解渴的茶就是好茶。 能满足一个人当时最大需求的东西,才是实现了它的价值,我们又何必学那附庸风雅之人,一定要什么一闻二看,三品四尝呢?” 倾尘此话一出,思酒和醉生都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倾尘看起来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竟能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喜的是倾尘寥寥数语里透出的洒脱态度,可见他是个不羁世俗之人,心中均想:他和我们是一类人! 思酒道:“这世间约定俗成的道德观和价值观,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么?世间有太多迂腐的规矩,好像大家都应该遵守它似的。 这规矩像一个怪物,人人想打破它却不敢,这时若是有一个勇士公然站出来违抗了它,这时那些不敢的人反而敢站了出来,要求严惩这个勇士。当看到这个勇士奄奄一息时,人们才会满意地想道:看吧,这就是打破规矩的下场! 谁让你敢做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一个身上没有光的人,他见了旁的人身上有光,他便不忿,一定要将那人拉到自己所处的深渊之中,见到那人被污秽侵染,身上的光熄灭,才罢休。 很多人也许明白世俗的不公平,但他们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使他们裹足不前。然而,能意识到主流价值观并不一定正确,并且有自己的主见而敢于表达出来,已经是了不起的俗人了。 倾尘,虽然今日只有茶,但我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第28章 无法答应的恳求 倾尘在思酒讲话时一直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眼睛里光芒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思酒讲完后,倾尘一句话也不说,径直走了出去。 倾尘再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一坛大红纸封的酒坛,坛身上沾着几粒尘土,看样子是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倾尘拍开泥封,一阵醇厚的酒香霎时间扑鼻而来,像醉生这样很少喝酒的人简直闻到那个味道都有点熏熏欲醉了。原来夏醉生虽然名字里有个醉字,但从小家教甚严,很少喝酒。 倾尘取出三盏琥珀杯放在三人面前,将酒注入杯中时,只见酒液清澈,杯底无一丝杂质,倾尘越注越满,眼看酒液已溢出杯口许多方才住手,那酒却并不溢出。 他也不敬酒,也不干杯,更不答言,竟一仰脖一口将自己的酒喝干。 倾尘喝完后立时脸色绯红,咳嗽了起来。 思酒关切道:“倾尘,你身子柔弱,还是不要喝酒罢。”原来思酒江湖经验何其丰富,只听倾尘呼吸之法,便知他身子羸弱,不宜多饮酒。 倾尘摆手道:“不碍事,我不过是呛住了而已。今日高兴,定要喝足了酒!” 思酒知道倾尘此刻正在兴头上,已难再劝,况且自己也实在想和他痛饮一番,便微笑不语。 醉生见倾尘如此情态,被二人慷慨激昂的话所激励,只觉二人学识谈吐实是自己生平所遇人物之冠,人生知己难遇,何况还遇上了两个! 醉生只觉胸中豪气顿生,左手执杯,右手衣袖一挥,就要效仿倾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在这时,醉生的手臂却被拉住了。 醉生回头看时,却是思酒拉住了自己。 思酒道:“这酒香醇无比,虽是好酒,但后劲十足,你怕是禁得不起。” 原来思酒已猜到醉生心思,本想说,你还是喝茶为好,但知她此刻心情激荡,已沉浸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自我满足感中,不忍扫她的兴,于是改口道:“你还是慢些喝罢。” 思酒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了,倾尘早又帮他满上。 醉生听了思酒的话慢慢啜着,只觉这酒入口绵密,回味香软,实在好喝,不由又多喝了几口,只觉豪意大发,心中忽然闪过两句诗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管什么三十功名,八千云月,我只要此刻的相聚! 三人借着酒意,高谈阔论,从孔孟之道谈到自身爱好,从隔壁的王婶丢了只鹅谈到天下大势,三人肆意妄言,无所不谈,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但更多的是胡说八道。 三人忽而慷慨高歌,忽而俯耳低喃,忽而抱酒默饮,竟不知不觉将一坛酒饮尽了。 花思酒诗兴大发,忽而翻窗入院,在月下剑舞翩翩,他白衣翻飞如雪,月光一泻如银,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哪是月光,哪是他的白衣。 他挥剑时如撕裂苍穹的一道闪电,静止时如水面上的一朵白莲,姿态飘逸如仙,进趋间洒脱恣意,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只听他一边舞剑,一边吟道: 花下漫思酒,酒后逢知己。 千杯不足兴,饮尽杯中月。 杯满月复现,倾尽红尘事。 纵此别故人,一醉慰浮生! 醉生和倾尘被思酒吸引,也来到了院中。只见空中一轮红月高悬,洒落一院清辉。 “倾尘你看!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啊,是我看错了么?”醉生醉醺醺地指着月亮道。 倾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静静地望着那轮红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酒意朦胧之中二人欣赏着花思酒的舞剑之姿,耳听得花思酒念念有词,也不知听懂了没,二人也加入了行列,醉生跳着大概是自己自创的舞蹈,舞姿之生动足可与螃蟹媲美;倾尘大概把自己当成了每个时辰都在日出日落的向日葵,只知道不停地旋转,旋转,依稀听得他嘟囔道:“太阳落得好快啊。” 醉生只觉脑袋晕沉沉的,不由坐倒在地上,不知名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滑落,她喃喃道:“酒变成了眼泪……酒变成了眼泪……” “醉儿,你哭了?”思酒不由停下了舞剑,循着她的声音也蹲了下来,关切地问道。 醉生忽然涨红了脸,喊道:“酒变成了眼泪,我都跟你说了,你还问我,呜呜……” 她说着,更多的眼泪从眼眶滑落下来,滴在了她的腮边。 花思酒不由手足无措,他虽然武功高强,江湖经验也是十分丰富,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喝醉了的小姑娘呀! 醉生忽然伸出手来,抱住了思酒的头,喃喃道:“丑橘……好大的丑橘……” 醉生说着,摇起了思酒的头,似是想将丑橘摘下来。 醉生喝醉了之后力道奇大,思酒只觉自己差点没被她拽得背过气去,急忙扣住了她不安分的手,不由哭笑不得,出江湖以来,他不知听过多少仰慕他的女子赞美他的容貌,何曾被人称过“丑橘”! 只听醉生又哭道:“我想去嘘嘘。” 思酒无奈地道:“那你去啊。” “可是我站不起来。” 思酒只好将她扶起来。 “思酒哥哥,我认得路,你扶着我往这边走。”醉生醉眼朦胧地道。 嗬!还认得人,还会使唤人。 思酒扶着醉生到了登东的地方,听得醉生进去了,不由低声道:“扶着点儿啊,笨蛋。” 思酒在外等了许久,还是悄无声息,不听醉生出来,不由心中担心,却是好生踌躇,这,他是堂堂君子,总不能闯进去罢? 正在心中犹豫,忽然一阵曼陀罗的香气袭来,软玉温香,已抱了满怀,不由心神一荡。 醉生已扑进了他怀中。 恭房传来的臭味和曼陀罗的香气混在一起,那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思酒被这味道一冲,不由清醒过来,苦笑一声,低声向怀中的人道:“醉儿,我们回小楼罢。” “不,我还想看你舞剑……”醉生喃喃道。 思酒竟真的依她,带她回到了院中,让她靠在了一株古树上,果然拾起剑来,又在月光下舞了起来。 醉生望着月光下一身白衫的思酒,只觉得好看极了,只是那好看却渐渐模糊……模糊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思酒手中的剑“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三人醉倒在地,竟就这么睡在了院子中。 醉生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思酒将什么东西扔向了自己。她还没看清楚,就再也支持不住,像思酒的诗里一样一醉浮生了。 三人再醒来时,是被暖洋洋的太阳照醒的。 昨夜放浪形骸,疯狂过甚,三人竟在院子中睡了一夜。 思酒和倾尘靠在院中一块大石上,醉生倚着庭中古树,醉生睁开眼,眼前一片白色,却是一件玉白如意云纹锦衫盖在自己身上,正是思酒的衣服。 原来昨夜思酒也喝得太醉,他本想将醉生送回房间,却已意识不清,他拼尽自己最后一丝清明,将外衫脱下,向醉生的方向扔去。 三人醒来只觉腰酸背痛,头痛欲裂,忙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来,回到小楼中休息。 倾尘给大家泡了茶,端着散发着袅袅茶香的瓷碗,啜了几口清茶,三人方才觉得好些。 思酒叹道:“虽然见到一见如故之人,在下昨晚也实在太过孟浪,失礼了。” 醉生笑道:“李太白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普偶尔一次,倒也不妨。等到我们将来老了,回忆起今天时,不是会觉得很美好么?” 倾尘道:“花大哥,夏姐姐,你们不如住在我这里吧,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很是寂寞呢。u看书uukanshu”他笑语盈盈,面上却隐隐露出一丝落寞。 思酒道:“我们也很想住在这里,但,我们毕竟不能永远住在你的家里。实不相瞒,在无愿村中,我们至今还没有一座自己的小楼。我们一路来到偏僻的西边,就是想要找到一处容身之所。” 倾尘道:“难道你们还要往更西边走么?” 思酒道:“是。直到我们找到一座没有主人的小楼为止。” 倾尘道:“不用往西边走,东、南两边的小楼可多得很,且都建得富丽精致,只不过大多都有主人罢了。你们来的路上,应当就见了很多。为什么你们偏要舍近求远,追次放好呢?花大哥,你强调要找到一座尚未有主人的小楼,莫非,你们不愿夺走别人的居所?” “是。那都是为了我的任性——”醉生歉然道。 “倘若你们找不到呢?” “那便永远流浪!”思酒凛然道。 倾尘心中震撼,过了好一会儿方道:“到外面去流浪,那一定好玩得紧。我很久没有出去了,不如你们带着我一起去吧!” 思酒踌躇了一会儿,歉然道:“倾尘,我们此去前途未卜,凶险莫测,实在不能冒险带着你。如果你因为我们的缘故遇到危险,我们如何能心安?何况,你已有了自己的小楼,你身子柔弱,禁不起路上颠簸,大可不必冒这个险,还是安安心心地呆在这罢。” 倾尘道:“花大哥,你带我去吧!我会很乖的,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不好嘛?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真的很寂寞啊!” 第29章 草莓红烧肉和鸭血豆腐 倾尘眼中光芒闪动,道:“花大哥,你无论如何不能带我去么?”他带着孩子般的纯真与期盼仰面望着思酒,若是思酒看得见,定难以忍心让这样一张天真的脸庞露出失望的表情。 醉生摸摸倾尘的头,柔声道:“倾尘,花大哥也很想带你去,但是外面实在是凶险莫测,就连我们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性命。你在这里乖乖的,我们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好么?” 倾尘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低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要么,你们在我的倾尘宫里多住一段日子罢,多陪我一会儿,也是好的。” 寻找自己的小楼之事刻不容缓,他们越早出发,找到没有主人的小楼的机会就越大几分,思酒本打算今日就走,可倾尘如此巴巴地盼着自己,自己已经拒绝了带他一起出去的请求,又怎么再忍心拒绝多陪他几日的小小请求呢? 何况,倾尘实在是个惹人喜爱的少年。 思酒微笑道:“也好,前路多艰,我们也需要休整几日。” 于是思酒和醉生又在倾尘这里住了下来,每当要走,倾尘都极力挽留,二人盛情难却,又兼三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如此数回,时光飞梭,二人竟又在倾尘这里住了十余日。 “花大哥,夏姐姐,开饭啦,你们快来吃吧!”倾尘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笑眯眯地将两盘热气腾腾的菜搁在六角圆桌上,招呼着二人。 “倾尘,你身子柔弱,何必总是亲自下厨做饭给我们吃呢?”醉生坐在桌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咳,倾尘,花大哥虽然厨艺一般,也可偶尔给你们露一手的。”花思酒帮腔道。 “花大哥,夏姐姐,你们何必跟我这么客气?我反正也是闲着,何况,我也很喜欢下厨,有时若是研究出一些新菜式,可是有趣极了。花大哥,那种乐趣,比起你创出一种新的武功心法来,可是一点不差呢。 你们知道的,对于做饭的人来说,只要吃饭的人觉得好吃,并且把饭吃得精光,那真比什么事都要开心,他自己吃不吃,反而无所谓了。” 倾尘说着,已夹起了一颗新鲜草莓,放进醉生碗里,道:“夏姐姐,这草莓是昨儿你刚采的,娇嫩多汁,你可要好好尝尝,方不负你一番辛苦。” 又夹起一块颤巍巍的鸭血豆腐,放进思酒碗里,道:“花大哥,院子里的猪羊鸡鸭都是你随手捉来的,你尝尝这豆腐,有没有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醉生夹起那颗草莓,强笑道:“倾尘,你的好意我们都懂,只是这草莓为何要挖空了,在里面放上一块肥嘟嘟的红烧肉呢?” “夏姐姐,你真有眼光!这是我今天琢磨了半天想出来的新菜式,一口咬下去,外面是酸甜清凉的草莓肉,内里却是滚烫香嫩的红烧肉,如此,既解腻,又过瘾,多亏了你们给我灵感,我才能想出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菜式啊!” “呵呵……呵呵……果然是惊天地、泣鬼神……只是倾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红烧肉不是肥瘦相间的么,怎么这块肉只有肥肉,没有瘦肉……当然,倾尘,你知道的,我没有怀疑你厨艺的意思,只是好奇,好奇……”醉生夹着那草莓,却是迟迟不放进口中。 “夏姐姐,不愧是你!这样的细节你都注意到了!没错,我是故意的,做美食,尤其要注意这样的细节,方能做出打动舌尖的美食来。毕竟,舌头可以骗人,舌尖的味觉可骗不了人。 今天宰那头肥猪时,我专门留下了那头猪身上最嫩的肉,然后一刀一刀,将肥瘦割开,为了滋味醇正,我将肥瘦分得格外仔细,一丁点瘦肉都没留下,虽然这花了我一个时辰的功夫,不过只要你们吃得开心就好啦。夏姐姐,你怎么愣在那?快趁热吃啊,凉了就不好吃啦!”倾尘催促道。 倾尘话已说到了这份上,醉生只好一狠心,一咬牙,一闭眼,将那草莓夹红烧肉吃了下去,只觉嗓子眼里一团肥腻,正想将它囫囵吞下去了事,却听倾尘道:“夏姐姐,这红烧肉一定要细嚼慢咽,方能细细体会到那一分肥而不腻、嫩而不淡的风情。” 醉生只好皱着眉头嚼了两口,霎时间,酸、甜、肥、咸,数种滋味悉数在舌尖爆炸,生平从未吃过如此怪味,只觉一阵恶心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就要将口中的混杂物吐出来,正在这时,只觉倾尘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心中忽然闪过倾尘刚刚说过的话:对于做饭的人来说,只要吃饭的人觉得好吃,那真比什么事都要开心。 醉生只好含着泪,闭着气将那团混杂物咽了下去…… “夏姐姐,味道如何?”倾尘眼巴巴地问道。 “好……好吃……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啊?你说什么?” “我说,太好吃了……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味道……” “夏姐姐,你怎么哭了?” “我……尝到这样的美味,我太感动了……呜呜呜……” “太好了,夏姐姐,你喜欢就好,别担心,这一盘都是你的!”倾尘说着,将整盘的草莓红烧肉都倒进了醉生碗中。 “倾尘,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我不值得……”醉生的悲伤快要逆流成河。 “夏姐姐,你值得的。”倾尘已转头盯上了思酒,“花大哥,你怎么还不尝尝这鸭血豆腐?你们俩呀,也太客气了。” 思酒的手摸索着夹起了那块豆腐,却是颤抖着不放进口中。 “花大哥,你可是看不见?不然,我来喂你?”倾尘问道。 “不!我花思酒一生光明磊落,就算是死,也应由我自己亲自动手!” “啊?” “没事,倾尘,你看着,我这就吃下去了!”思酒说着,将那豆腐夹到口边,只见思酒的手一直在抖,那豆腐已经挨着了唇,却怎么都怼不进去。 只听“啪”的一声,原来思酒用力过猛,已将那豆腐夹碎,掉在了地上! “花大哥,你是不是不爱吃我做的饭?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反正我一向孤独,总是一个人吃饭,没人陪我吃,也早就习惯了,那也没有什么。”倾尘泫然欲泣。 “哈哈哈……怎么会呢?花大哥是那种人么?倾尘,你看着,这一盘豆腐,我一定吃个精光给你看!” “花大哥,那我都倒你碗里,你好夹——”倾尘说着,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盘血豆腐都倒进了思酒碗中。 饶是花思酒武功绝世,竟没躲过这一击! “哈哈哈……我怎么会这么幸福啊……”思酒再也无路可退,忽然闪电般出筷,闪电般夹起一块豆腐,闪电般送进自己口中! 好快的筷法! 只要我够快,舌尖就尝不出味道! 好大的豆腐! 充盈,饱满,弹口,不知混杂了多少种鲜美的食材! 花思酒脸色苍白,梗着脖子将那一口豆腐咽了下去。 忽然就一动不动了。 像是杀神庙的白玉美人像。 松狮犬“霸天”一直摇头摆尾地站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菜肴,希望分一杯羹。 这时一块血豆腐掉了下来,“霸天”眼疾手快,那血豆腐还没掉到地上,便被它一口叼住了。 “霸天”眼看豆腐到口,心满意足地找了个角落,打算享受美食。 “吧嗒吧嗒。”霸天嚼了两口,忽然一阵抽搐,口中吐出白沫来,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 “思酒哥哥,u看书 ww.uuanhu 你还活着么?”醉生推推思酒。 像是石膏粉碎了一样,思酒这才恢复了过来。 “还活着。”思酒苦笑着道,“倾尘,你这鸭血豆腐是用什么做的?我怎么没吃出一点鸭血味,反而吃出了许多特别的味道——” “花大哥,我想这鸭血豆腐鸭血豆腐,要想创新,就得把鸭血这两个字给换了——因此,我将猪脑完整剥下,合着鸭肠、鹅肝等内脏,将它们剁得碎碎的,再将豆腐也捏碎,把豆腐和内脏、猪脑的碎末均匀地混在一起,再捏成团子,上屉一蒸,吃的时候切成片就好啦。” “呕——”思酒忽然冲了出去。 “咦,花大哥他怎么啦?猪脑可是很好吃的,一头猪只有一团呢。”倾尘纳闷道。 “花大哥没事,大概只是太感动了,我去看看他——”醉生说着,也追了出去。 “思酒哥哥,你还好么?”醉生拍着思酒的背,关切道。 “还——有一口气在……”思酒又吐了一口,连早上喝的清粥都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地道。 “思酒哥哥,既然你还活着——”醉生忽然眼珠一转,道,“不如将我那份草莓红烧肉一并吃了吧!这是倾尘的一片心意,反正死一次是死,死两次也是死,不如思酒哥哥你做做好事——” 思酒忽然抓过了醉生的手,道:“醉儿,为了保护你,我可以不惜一切——” “思酒哥哥!”醉生感动不已。 “但是,倾尘做的饭,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帮你吃的——” “啊——” 第30章 相思姑娘的话,你记得那么清楚 “倾尘,花大哥今日带你去打猎,好不好?”思酒擦拭着墙上挂着的羊角弓,拉满弓弦一试,只听那弓声沉而不闷,确是一把好弓,不由动了打猎之念。 “打猎?”倾尘怔怔地放下了正在洗的青菜。 “太好啦!思酒哥哥烧烤的手艺可是一绝,我们今晚有口福了!倾尘我们走吧!”醉生说着,还没等倾尘反应过来,已拉着思酒,拖着倾尘奔了出去。 “嗖。” 思酒听声辨位,一箭射出,只听“咚”的一声,一条黑影已倒在了地上。 醉生忙奔了过去,提着那猎物的耳朵高高地举了起来,兴奋地朝着思酒和倾尘喊道:“思酒哥哥,是一只灰色的大兔子——” “嗖。” 思酒又是一箭射出,醉生又奔了过去,将猎物提起来,笑盈盈地道:“思酒哥哥,这次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野鸡——” “嗖嗖嗖。” 思酒每一箭射出,醉生都会奔过去拾起猎物,并报出猎物的名字,没一会儿,三人身边已堆满了战利品。 另一边,倾尘已射光了带来的箭,却是一箭都没射中,不由沮丧道:“花大哥,看来我真是没用,竟连一只猎物也射不到。” 思酒抽了一只箭递给倾尘,道:“不,你只是还没掌握方法而已。倾尘,你射箭的时候,要预估下猎物的位置,将箭射在它下一瞬间到达的位置上,而不是它此刻所在的地方。” 思酒摸上弓弦,纠正着倾尘的姿势:“弓的高度要与下颌持平,用左手虎口推弓固定,开弓时一定要果断迅速、不能有丝毫犹豫,所谓‘怒气开弓’,好了,倾尘,你瞧瞧你的左前方,是不是刚好有一只可以猎杀的动物?” 倾尘眯着一只眼看去,道:“是一只狐狸。” “很好,倾尘,记着我刚刚说的话,就是现在,”思酒忽然一声暴喝,“射!” 倾尘被思酒的喝声所激,只听“嗖”的一声,身不由己,已是一箭射了出去! “咚!” 那狐狸应声而倒,已是摔在了地上! “倾尘,你射中啦!”醉生拍手称好,奔到那狐狸身边,惊讶道:“咦,这狐狸是被射中了脚,怎么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醉生伸手提起那狐狸的耳朵,只见它双眼紧闭,像是连呼吸都没了,不禁纳闷不已,又随手将它放在地上。正在这时,那狐狸忽地睁开了眼睛,一骨碌翻身而起,带着脚上的箭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原来它是在装死! 思酒一个纵身,已跃到了那狐狸的身前,轻轻巧巧地将它提了起来。 “花大哥,不……”倾尘话未说完,却见思酒摸索到那只箭,“嗤”的一声,已将箭拔了出来! “这只狐狸如此聪明,又是倾尘捕到的第一只猎物,不如放了它吧。”思酒说着,已撕下了一块衣袖,将那狐狸的脚包了起来。 那狐狸在思酒怀中“呜”了一声,龇牙咧嘴地瞪着思酒。 却见思酒手一松,它不敢置信地从思酒怀中挣脱,一步一回头,见思酒并不追它,似是松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地奔走了。 醉生提起剩下的猎物,见倾尘仍是怔在原地,不禁好笑道:“倾尘,我们回去啦!我一个人拿不了,你帮我拿着这只禾花雀吧!” 倾尘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道:“这只禾花雀不知道在哪个泥地里滚过,脏兮兮的,我才不要拿呢。” 醉生奇道:“咦,你这么怕脏,昨儿怎么还能做猪脑豆腐呢?” 倾尘还未答言,只听“呕——”的一声,思酒脸色苍白着道:“醉儿,不要提那两个字——” 倾尘道:“那猪是花大哥帮我杀好、洗好的,自然不脏。” 醉生吐吐舌头,和思酒一起拎着猎物,三人回到了小楼里。 “花大哥,还好你想出了这个办法,今晚我们终于不用吃倾尘做的饭啦!我已经在庭院里生好了火,兔子也架好了,只等你去烤上一烤——我还记得你给我烤的鱼,啧啧,那可真是人间美味。”醉生砸吧着嘴道。 “你喜欢便好。”思酒说着,和醉生一起来到了庭院,只见炊烟袅袅,一只野兔低眉垂目,正被架在火上翻烤着。 听到他俩来,那烤野兔的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你们来啦!不用客气,今晚我来给你们烤兔肉吃!” “……” “哎,花大哥,夏姐姐,你们怎么啦?怎么倒在地上不起来?” 日子倏忽而过,这日思酒思量二人在此蹉跎已久,在危机四伏的无愿村中至今还未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楼,实在是危险至极,不禁悚然而惊,决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了。 三人吃毕早点,思酒数次欲言又止,还是没能将话说出口。 哎,对倾尘说出离开的话,真是比打倒敌人还要难得多了。 正在这时,倾尘忽然拿出一叠薄饼和一包栗子来,道:“花大哥,夏姐姐,这是我做的饼,是用酒和的面,你们带在路上吃吧!这些栗子是那只我们放跑的小狐狸天天叼来的,我将它们收集起来包了一包,你们也拿着吧。” 思酒吃惊道:“倾尘,你……” 倾尘坐在桌边,眼睛里露出寂寞之意,道:“花大哥,你数次欲言又止,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么?你们——确实该走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思酒道:“倾尘,此间数日,我二人实是度过了一段极难忘的时光,多谢你的款待。今日我们就此别过了。” 倾尘忽然背过身去:“我讨厌看到别人的背影,你们走吧,别让我知道就好。” 醉生叹一口气,拉拉思酒的袖子,二人刚要离开,只听倾尘道:“别忘了,等你们有了自己的小楼,一定要回来看我!” “一定不会忘的!”思酒道。 思酒和醉生走出很远,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醉生回首而望,只见一个柔弱单薄的身影追出门来,他穿着一身白衣,遥遥望着二人,不是倾尘是谁? “思酒哥哥,倾尘不是说最讨厌看到别人的背影,为何要追出来看着我们离开——”醉生话未说完,已明白过来那原因,掩住了口不说,只觉心脏隐隐疼痛,只好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会让自己心痛的事。 话说二人离开倾尘宫后,继续向西而行,寻找着没有主人的小楼。 这日已是午后两三点,二人还未吃饭,正打算找个地方休息,忽然见到前方一片金碧辉煌,醉生走近一看,却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 那酒楼足有七层之高,难得的是层层雕镂精致,门首两侧皆垂着四个大红灯笼,中间高高悬着一张金色牌匾,上书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天香酒楼?”醉生念着牌匾上的字,道,“思酒哥哥,前面是天香酒楼!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相思姑娘说过的,订立天香盟约的地方。我们进去看看便知道了。”思酒边说边向前走去。 “相思姑娘的话,你便记得那么清楚么?”醉生幽幽道。 “醉儿,你知道我的记性一向好,无论什么事都会记得,何况,还是你问我的,不要无理取闹罢。”思酒无奈道。 “你,你说我无理取闹——”醉生小嘴一瘪,几乎不想再理思酒,却是一眼瞥到思酒已走到了台阶前,眼看他仍是不知情地向前走去,眼看就会被台阶绊住,心中虽然生气,仍是一把拉住思酒,道:“台阶。” 说着,已搀着思酒走进了天香楼中。 霎时间,二人就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uu看书 ww.uukansu.cm 二人自从进入无愿村以来,处处杀机四伏,除了在倾尘宫中稍歇了一段时日,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外面正常的生活,也从未见过人群了。 二人一步入酒楼中,扑面而来一片人声鼎沸,满目里金光闪耀,珠围翠绕,端的是人来人往,直叫人眼花缭乱,迷失在这一片繁华热闹之中,一时间竟不知置身何处。 醉生只觉脚下柔软,定睛看时,只见这酒楼竟被波斯地毯铺满,并不露出一块地砖,地毯花纹繁复,织成无数朵环绕的雏菊,看久了直让人眼晕;那墙壁金碧,地毯也是金碧,一时让人分不清哪是墙壁,哪是地毯;酒楼正中一座是金色高台,高台两侧摆着两个酒坛,那酒坛极大,怕是三个彪形大汉喝三天三夜也喝不完一坛;高台上却停着许多只蝴蝶,双翼收敛,翅膀正随着呼吸轻轻颤着。 醉生揉揉眼睛,仔细看时,原来高台上歇着的,不是蝴蝶,却是许多翩翩起舞的美人,只见她们身姿妩媚,面容妖娆,舞姿轻盈,端的是国色天香,蛊惑人心。 找到美人在这里跳舞不难,难得的是找到这么多美人在这里跳舞,更难的是这些美人跳的舞,都不是很赖。 就算让天下最挑剔的客人来挑选,恐怕也挑不出一个姿色平庸的人来;就算让天下最好色的客人来,恐怕也说不出谁的舞跳得最好。 这里随便一个美人出去,放在乡下,定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美人。 天香酒楼到底是何等样的地方?竟能收集这么多美人,而且,收集了这么多美人,不过是叫她们跳舞而已。 第30章 天香酒楼 “倾尘,花大哥今日带你去打猎,好不好?”思酒擦拭着墙上挂着的羊角弓,拉满弓弦一试,只听那弓声沉而不闷,确是一把好弓,不由动了打猎之念。 “打猎?”倾尘怔怔地放下了正在洗的青菜。 “太好啦!思酒哥哥烧烤的手艺可是一绝,我们今晚有口福了!倾尘我们走吧!”醉生说着,还没等倾尘反应过来,已拉着思酒,拖着倾尘奔了出去。 “嗖。” 思酒听声辨位,一箭射出,只听“咚”的一声,一条黑影已倒在了地上。 醉生忙奔了过去,提着那猎物的耳朵高高地举了起来,兴奋地朝着思酒和倾尘喊道:“思酒哥哥,是一只灰色的大兔子——” “嗖。” 思酒又是一箭射出,醉生又奔了过去,将猎物提起来,笑盈盈地道:“思酒哥哥,这次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野鸡——” “嗖嗖嗖。” 思酒每一箭射出,醉生都会奔过去拾起猎物,并报出猎物的名字,没一会儿,三人身边已堆满了战利品。 另一边,倾尘已射光了带来的箭,却是一箭都没射中,不由沮丧道:“花大哥,看来我真是没用,竟连一只猎物也射不到。” 思酒抽了一只箭递给倾尘,道:“不,你只是还没掌握方法而已。倾尘,你射箭的时候,要预估下猎物的位置,将箭射在它下一瞬间到达的位置上,而不是它此刻所在的地方。” 思酒摸上弓弦,纠正着倾尘的姿势:“弓的高度要与下颌持平,用左手虎口推弓固定,开弓时一定要果断迅速、不能有丝毫犹豫,所谓‘怒气开弓’,好了,倾尘,你瞧瞧你的左前方,是不是刚好有一只可以猎杀的动物?” 倾尘眯着一只眼看去,道:“是一只狐狸。” “很好,倾尘,记着我刚刚说的话,就是现在,”思酒忽然一声暴喝,“射!” 倾尘被思酒的喝声所激,只听“嗖”的一声,身不由己,已是一箭射了出去! “咚!” 那狐狸应声而倒,已是摔在了地上! “倾尘,你射中啦!”醉生拍手称好,奔到那狐狸身边,惊讶道:“咦,这狐狸是被射中了脚,怎么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醉生伸手提起那狐狸的耳朵,只见它双眼紧闭,像是连呼吸都没了,不禁纳闷不已,又随手将它放在地上。正在这时,那狐狸忽地睁开了眼睛,一骨碌翻身而起,带着脚上的箭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原来它是在装死! 思酒一个纵身,已跃到了那狐狸的身前,轻轻巧巧地将它提了起来。 “花大哥,不……”倾尘话未说完,却见思酒摸索到那只箭,“嗤”的一声,已将箭拔了出来! “这只狐狸如此聪明,又是倾尘捕到的第一只猎物,不如放了它吧。”思酒说着,已撕下了一块衣袖,将那狐狸的脚包了起来。 那狐狸在思酒怀中“呜”了一声,龇牙咧嘴地瞪着思酒。 却见思酒手一松,它不敢置信地从思酒怀中挣脱,一步一回头,见思酒并不追它,似是松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地奔走了。 醉生提起剩下的猎物,见倾尘仍是怔在原地,不禁好笑道:“倾尘,我们回去啦!我一个人拿不了,你帮我拿着这只禾花雀吧!” 倾尘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道:“这只禾花雀不知道在哪个泥地里滚过,脏兮兮的,我才不要拿呢。” 醉生奇道:“咦,你这么怕脏,昨儿怎么还能做猪脑豆腐呢?” 倾尘还未答言,只听“呕——”的一声,思酒脸色苍白着道:“醉儿,不要提那两个字——” 倾尘道:“那猪是花大哥帮我杀好、洗好的,自然不脏。” 醉生吐吐舌头,和思酒一起拎着猎物,三人回到了小楼里。 “花大哥,还好你想出了这个办法,今晚我们终于不用吃倾尘做的饭啦!我已经在庭院里生好了火,兔子也架好了,只等你去烤上一烤——我还记得你给我烤的鱼,啧啧,那可真是人间美味。”醉生砸吧着嘴道。 “你喜欢便好。”思酒说着,和醉生一起来到了庭院,只见炊烟袅袅,一只野兔低眉垂目,正被架在火上翻烤着。 听到他俩来,那烤野兔的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你们来啦!不用客气,今晚我来给你们烤兔肉吃!” “……” “哎,花大哥,夏姐姐,你们怎么啦?怎么倒在地上不起来?” 日子倏忽而过,这日思酒思量二人在此蹉跎已久,在危机四伏的无愿村中至今还未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楼,实在是危险至极,不禁悚然而惊,决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了。 三人吃毕早点,思酒数次欲言又止,还是没能将话说出口。 哎,对倾尘说出离开的话,真是比打倒敌人还要难得多了。 正在这时,倾尘忽然拿出一叠薄饼和一包栗子来,道:“花大哥,夏姐姐,这是我做的饼,是用酒和的面,你们带在路上吃吧!这些栗子是那只我们放跑的小狐狸天天叼来的,我将它们收集起来包了一包,你们也拿着吧。” 思酒吃惊道:“倾尘,你……” 倾尘坐在桌边,眼睛里露出寂寞之意,道:“花大哥,你数次欲言又止,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么?你们——确实该走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思酒道:“倾尘,此间数日,我二人实是度过了一段极难忘的时光,多谢你的款待。今日我们就此别过了。” 倾尘忽然背过身去:“我讨厌看到别人的背影,你们走吧,别让我知道就好。” 醉生叹一口气,拉拉思酒的袖子,二人刚要离开,只听倾尘道:“别忘了,等你们有了自己的小楼,一定要回来看我!” “一定不会忘的!”思酒道。 思酒和醉生走出很远,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醉生回首而望,只见一个柔弱单薄的身影追出门来,他穿着一身白衣,遥遥望着二人,不是倾尘是谁? “思酒哥哥,倾尘不是说最讨厌看到别人的背影,为何要追出来看着我们离开——”醉生话未说完,已明白过来那原因,掩住了口不说,只觉心脏隐隐疼痛,只好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会让自己心痛的事。 话说二人离开倾尘宫后,继续向西而行,寻找着没有主人的小楼。 这日已是午后两三点,二人还未吃饭,正打算找个地方休息,忽然见到前方一片金碧辉煌,醉生走近一看,却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 那酒楼足有七层之高,难得的是层层雕镂精致,门首两侧皆垂着四个大红灯笼,中间高高悬着一张金色牌匾,上书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天香酒楼?”醉生念着牌匾上的字,道,“思酒哥哥,前面是天香酒楼!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相思姑娘说过的,订立天香盟约的地方。我们进去看看便知道了。”思酒边说边向前走去。 “相思姑娘的话,你便记得那么清楚么?”醉生幽幽道。 “醉儿,你知道我的记性一向好,无论什么事都会记得,何况,还是你问我的,不要无理取闹罢。”思酒无奈道。 “你,你说我无理取闹——”醉生小嘴一瘪,几乎不想再理思酒,却是一眼瞥到思酒已走到了台阶前,眼看他仍是不知情地向前走去,眼看就会被台阶绊住,心中虽然生气,仍是一把拉住思酒,道:“台阶。” 说着,已搀着思酒走进了天香楼中。 霎时间,二人就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uu看书ww.uknshu.co 二人自从进入无愿村以来,处处杀机四伏,除了在倾尘宫中稍歇了一段时日,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外面正常的生活,也从未见过人群了。 二人一步入酒楼中,扑面而来一片人声鼎沸,满目里金光闪耀,珠围翠绕,端的是人来人往,直叫人眼花缭乱,迷失在这一片繁华热闹之中,一时间竟不知置身何处。 醉生只觉脚下柔软,定睛看时,只见这酒楼竟被波斯地毯铺满,并不露出一块地砖,地毯花纹繁复,织成无数朵环绕的雏菊,看久了直让人眼晕;那墙壁金碧,地毯也是金碧,一时让人分不清哪是墙壁,哪是地毯;酒楼正中一座是金色高台,高台两侧摆着两个酒坛,那酒坛极大,怕是三个彪形大汉喝三天三夜也喝不完一坛;高台上却停着许多只蝴蝶,双翼收敛,翅膀正随着呼吸轻轻颤着。 醉生揉揉眼睛,仔细看时,原来高台上歇着的,不是蝴蝶,却是许多翩翩起舞的美人,只见她们身姿妩媚,面容妖娆,舞姿轻盈,端的是国色天香,蛊惑人心。 找到美人在这里跳舞不难,难得的是找到这么多美人在这里跳舞,更难的是这些美人跳的舞,都不是很赖。 就算让天下最挑剔的客人来挑选,恐怕也挑不出一个姿色平庸的人来;就算让天下最好色的客人来,恐怕也说不出谁的舞跳得最好。 这里随便一个美人出去,放在乡下,定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美人。 天香酒楼到底是何等样的地方?竟能收集这么多美人,而且,收集了这么多美人,不过是叫她们跳舞而已。 第31章 美人姗姗名忘忧 高台之下,围坐着许多衣饰华贵之人,或饮酒,或赏舞,或猜拳,起坐喧哗,觥筹交错,真真是热闹非常。 只见每个客人面前摆着一张雕花小几,上面摆满了各色精美点心,除了芙蓉玉面酥,还有鹅肝卷、鲍鱼盏、杏仁佛手、荤素饽饽等,另有龙凤描金龙盘柱攒盒一品,里面盛着四喜干果:分别是虎皮花生、怪味大扁、奶白葡萄、雪山梅。还有一些点心连醉生都没见过。 酒杯里盛满了琼浆玉露,酒香扑鼻而来,满目里衣香鬓影,满耳是欢声笑语,醉生只觉目眩神移,一颗心怦怦直跳,心里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转眼就被这一片繁华淹没,再也听不见了。 早有小二哥殷勤地迎上来问道:“呦,客官,您两位么?” 小二哥道声“呦,好咧!”,便引着思酒二人到一处空桌上坐下,道:“呦,客官喝些甚么茶?” 醉生道:“花茶便好。” 小二哥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一包佛手花瓣回来了。只见他揭开壶盖,将干花瓣悉数倒入一把紫砂西施壶中,提起墙边用火煨着的长嘴铜壶,刚将那开水到得没过花瓣,壶中一团金黄缓缓舒展,思酒闻得一阵浓香扑鼻,那小二立即便将茶水倒出,原来第一遍只是洗茶。 这时小二哥将长嘴壶提得高高的,只见一道细流从壶嘴倾泻而出,既准且急地注入紫砂壶中,他慢慢降低了长嘴壶的位置,那水流轻缓了许多,待他再次提高长嘴壶,水流便又响了起来,如此反复,水流便高高低低地注入了紫砂壶中,待得注满,小二哥猛然收手,那开水并不溅出一滴,他将长嘴壶依旧放在火上煨着,取了两个瓷碗,倒出两杯茶,道声:“呦,客官,请慢用。” 醉生不禁喝一声彩,原来这才开始点菜。二人随意点了几个菜,醉生道:“小二哥,咱们这酒楼好生热闹啊!” “呦,那可不!”小二哥自豪地道,“进了无愿村,要是没进过天香酒楼,那就相当于到了杭州没去过西湖,算是白来了一趟!” “小二哥,在无愿村中,人人都是为了争夺无愿草而来,但无愿草只有一株,只能一人获得,因此人人恨不得互啖其肉。天香楼中为何能如此和乐?难道你们不怕客人打起来么?” 那小二哥“哈”的一声笑了,道:“呦,二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天香楼吧?” “不错。” “只要客人跨进天香酒楼的门槛一步,看见‘天香酒楼’这四个字,就绝不允许再发生任何争斗!客官总该知道三大门派销魂殿、青衫殿、十二夜楼订立‘天香盟约’之时,是在天香酒楼罢?” “这个听说过。” “当时‘天香盟约’将杀神庙定为了杀戮之庙,任何不想活着的人都可以去那里寻着一个满意的死法;与之相对应的,‘天香盟约’将天香酒楼定为了和平之楼,凡是进入天香酒楼的客人,绝不允许发生任何争斗。一旦有客人违反盟约,无论是挑衅方还是被挑衅方,都将收到‘江湖血杀令’!无愿村中人人可以杀之,并且可以凭斩下的头颅到天香楼中领取一笔丰厚的奖赏!”小二哥解释道。 “被挑衅方也会收到江湖血杀令?他什么都没做,岂不是冤得很?”醉生不平道。 “呦,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无愿村中多少穷凶极恶之徒,在彼岸门前,他们连自己的父母、妻子、孩子都可以出卖,若不用些铁血手腕,如何镇得住场子?我家楼主说,牺牲一小部分人,换来大多数人的安宁,也算是不枉牺牲的那些人了。”小二哥道。 “牺牲一小部分人,来换取大多数人的安宁,这个观点我绝不同意。”醉生静静道。 “呦,客官姑娘,瞧您的打扮,定是一生活在蜜罐之中,哪知江湖厮杀的残酷和无奈?若是我打个比方,现在有秦、赵两位将军征战,赵军俘虏了秦军的一只小队,若是秦将军想救回那只小队,便会令全军元气大伤,你若是秦将军,是救还是弃?” “小二哥,你这个比方打得不对。全军若是元气大伤,最后必定输给赵将军,那是牺牲了全部人了。但,我有一句话不会变:那支小队在我心中,和整个军队一样重要。若是我遇到了这种棘手的情况,我会根据实情采取行动的。”醉生道。 小二哥摇头道:“呦,客官姑娘,像您这样心慈手软,是不合适带兵打仗,也不适合来到无愿村的。我也不必再跟您纸上谈兵了。” “小二哥,你们楼主是谁?他能将天香楼治理得如此昌盛,热闹之中,并无半分纷乱,连你这位小二哥,都是谈吐不俗,出口成章,想必定是位人中龙凤,花某倒是很想和他一叙。”思酒忽道。 “呦,客官,像您这样想法的客人,自天香酒楼开办以来,我小二见了没有一千,也有二百啦。可惜啊可惜,我们楼主极为神秘,我们满楼之中,除了花魁娘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传说,凡是没有得到楼主允许,而见到他的人,都已经被从世间‘抹杀’了!”小二哥道。 “小二哥,那台上跳舞的美人,都是什么人啊?”醉生又问道。 “呦,客官真是有眼光。我们天香酒楼最是讲究美食配美人。要说我们酒楼做的菜好吃,那还是其次,天香酒楼的招牌,正是这群国色天香的美人!她们跳的舞,都是花魁娘娘亲自教导的。 如果说天香酒楼的客人有一成是冲着美食、安宁或者别的所图来的,那么剩下的九成,就是冲着天香酒楼的舞姬来的。天香酒楼的舞姬,是美女中舞跳得最好的,是会跳舞的女子中长得最漂亮的,若是能欣赏她们的一舞,作为一个男人,才算是此生无憾了。 我们天香酒楼,最注重的就是客人的感受,若是客人提出的要求,只要天香酒楼能办到,那么就一定会办到的,当然,除了我们的花魁娘娘是例外。这些跳舞的美人,都是我们楼主应客人的要求,从各处搜集来的,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醉生道:“呦,小二哥,你们天香酒楼最注重的,恐怕不是客人的感受,而是客人的钱袋吧。” 小二哥道:“呦,客官,瞧你这话说的,客人越开心,才会更愿意掏钱,而且愿意多掏钱,我们也会干得更起劲,如此良性循环,何乐而不为?若是天下做生意的人都像我们一样,也就不必多那么纷争和纠缠了。 您二位赶得实在是巧,今日我们天香酒楼的花魁娘娘会登台表演,您二位就请好吧。我们这位花魁娘娘脾气虽大,一个月方登台一次,可舞跳得着实是好,今日这么多人,有一半都是慕她之名而来的呢!” “小二,再添壶酒!” “呦,客官,来喽——”那小二哥听闻别桌客人呼唤,忙急急离开了。 “怪不得这里像是举办宴席似的,吵吵嚷嚷,原来是花魁出场。”思酒若有所思地道。 “看来你很是期待么?”醉生静静道。 “她舞跳得再好,我又看不见,醉儿,你生的哪门子气?”思酒低声道。 “我,我哪里生气了?”醉生掩饰似的端起瓷碗,喝了一口,只觉花香馥郁,香甜无比,大是好喝,看那碗时,只见佛手已完全绽开,碗中一片灿烂金黄,uu看书 wwuanshu 不由多喝了几口。 一时思酒、醉生沉默下来,却听邻桌两位客人的聊天声传进了耳中。 一位青年公子一展手中折扇,道:“我为了今日一睹花魁娘娘的风采,赶了三日三夜的路到此。花魁娘娘一个月只登台一次,上次我赶来时,却说她病了,叫我白等一场!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商贾满脸油光,肥头大耳,一边风卷残云般将面前的点心扫进口中,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她哪里是病了,只是上次闹脾气,赌气不登台了。没办法,谁让她是天下第一舞姬,大家都愿意被美人耍嘛。上次我花了一千两银子,想点一曲掌上飞燕让花魁娘娘跳,这花魁娘娘只说了一句,‘我只跳我爱跳的舞。’竟将我的银子原样掷了回来。” 那青年公子道:“这位花魁娘娘有二皇护着,谁敢得罪与她?大家一睹舞姿,便已无憾了。” 中年商贾道:“二皇是谁?我怎么不曾听说?” 那青年公子道:“你来无愿村这许久,竟连二皇的名头都不知晓?你竟是白过了。” 中年商贾道:“惭愧惭愧,我是无意中来到无愿村的。无愿村中斗争残酷,我本不想卷入这些纷争,一直在自己的小楼中闭门不出,每日养花逗鸟,日子倒也悠闲。只是一次我在庭院之中,无意看到花魁娘娘跳舞,我惊为天人,才从此念念不忘。” 青年公子道:“原来你竟是个隐士。那花魁娘娘竟能将你这等修身养性的隐客也勾得动了凡心,着实称得上‘妖孽’二字了。” 第32章 跳下去 中年商贾道:“你且告诉我二皇是什么人物?” 青年公子道:“既能闯过了彼岸门,来到无愿村中,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有些本事的人,而为了那唯有一株的无愿草,人们明争暗夺,血流成河,而在这无休无止的斗争中,有两个人踏过一路血雨腥风,脱颖而出,至今未尝一败。传说这二人武功之高,权谋之变,堪与三国时期的英雄比肩而立。这二人就被称为二皇。 二皇之一名为销魂皇,全名东风销魂,剑术天下第一,他所用的剑名为雪魂剑。东风销魂从小天资异秉,聪慧过人,又痴迷武学,日夜苦练,十七岁时即击败了他的师傅寒蝉子,从此征战天下,至今未遇上敌手,因此养成了他高傲孤僻、清冷如雪的性子,天下人皆入不了他的眼。 另一皇名为愿醒皇,全名薄愿醒,愿醒皇不是天下第一之人,也就是说,在彼岸门前,他是靠着出卖别人的性命,才进入了无愿村! 天下皆传说,愿醒皇在彼岸门前,出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弟弟!愿醒皇霸道狂妄,同时却心思细腻、为人冷静,擅长布置陷阱,以静制动,将猎物一步步捕获,兵不血刃地取得胜利。 二皇各有所长,但都是身经百战而选出来的、无愿村的绝对王者!” 青年公子道:“二皇一直不曾相遇。二皇一旦相争,牵涉巨大,因此二皇谁都不愿贸然动手。” 中年商贾道:“而花魁娘娘竟与二皇相识,手腕亦不可谓不强。” 忽听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道:“花魁娘娘要出来了!” 众人均向高台上望去,只见先前跳舞的诸位美人忽然静立不动,或以袖掩面,或仰卧在地,或翩然下腰,或手拈兰花,每个人保持着不同的姿态分散在高台四周,做出众星捧月的样子,每个美人的脸上都露出既惊讶、又好奇的神情来,目光都望着高台中央的一点,众人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那一点却是空空荡荡,并无半个人影。 美人静立许久,高台上却不见有任何动静,只有乐声越奏越急。 众人等了许久,台上仍是一动不动,鉴于这位花魁娘娘素日的秉性,不禁着了急,纷纷议论道:“花魁娘娘莫不是又放了洒家鸽子罢?” 正嗡嗡议论着,忽见一条粉色绸带从空中垂下,一个带着面纱的美人拽着那条绸带从众人上空掠过,袅袅婷婷地落在了高台中央,她穿着一身粉百蝶银纹度花裙,外罩一件薄荷纱衣,如身在烟中雾里,她一出现,满台美人立即欢呼起来! 只见她右脚勾着从顶上垂下的绸带,左脚踮起,身子向着观众一个后仰,手上作出拿着酒杯的姿态,众人只见她一双眼睛顾盼流光,竟似勾魂摄魄一般,不知怎地,台下明明有这么多人,却觉得那花魁娘娘只望着自己,在千万人中,她是那样热烈地、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她叹息般的眼光中似有无限心事,在那一刻,自己只觉又回到了少年时,胸中豪意勃发,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 周围四散的美人也如百蝶穿花般流动起来,跳起了舞,但和粉裙美人相比,却完全被比了下去。 自从粉裙美人出现,众人的视线就牢牢被她一人拴住,只见她借助一条绸带,做出种种天魔之态,将杨妃喝醉之后的种种情思细腻入微地表现出来,或掖步而舞,或团团而转,或翩腿翻身,各种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动作她却跳得行云流水,其姿态之流畅华丽,其肢体之舒展自然,犹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下凡,又如夏日湖面上的一朵粉荷在清风中徐徐盛开,一双眼睛娇媚醉人,一舞既罢,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魂都被勾了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此是何时。 众人静默良久,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大叫道:“美人,你舞跳得这么好,想必长得也一定很美。把面纱摘下来看看呀!” 一人在台下道:“这花魁娘娘永远戴着面纱,我们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想必面纱下一定丑得很,要不然怎么不敢摘下来?我家婆娘说了,她要是生得好看,一定要到处给人看去。” 另一人道:“令兄此言差矣。花魁娘娘一双眼睛宛如秋水,一定是个超级大美人。怕有人见了她连魂魄都丢了,才用面纱遮起来。” 一时之间众人为了花魁娘娘究竟是美是丑大吵起来,各不相让。 那花魁娘娘横了一眼众人,眼神娇媚如水,却是不怒自威,竟让众人全都住了口。 只听她道:“想让我摘掉面纱,可以。只要答应我的两个条件,我就让那人看我的面容。” 众人纷纷道:“什么条件?美人请讲!我等愿赴汤蹈火,满足美人的要求!” 醉生道:“嘿嘿,好玩得紧。思酒哥哥,我也想看看美人姐姐的样子。” 思酒沉思道:“醉儿你想看么?” 却听那花魁娘娘道:“第一个条件,现在从天香楼上跳下去!” 众人大骇,天香楼足有七层之高,众人此刻即在顶层,这等高度,即使身怀绝世武功,跳下去也唯有粉身碎骨。 一时众人皆默然。 那花魁娘娘挑眉道:“怎么?原来都只会嘴上说说罢了。那么便恕我不奉陪了。”说着一甩袖子,竟是要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影迅如流星般掠到天香楼的窗前,一转身便跳了下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喊道:“思酒哥哥!”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便是大罗神仙也得摔死! 众人纷纷伸长了脑袋向楼下看去,正在心中踌躇,不知那人是否会死相太惨让自己受到惊吓,却见那人在空中忽地一抖手腕,一条粉色绸带一挥而出,缠上了一层的雕栏,那人借着绸带之力稳稳地停在了空中,此时他离地面已极近。 他轻轻撤手,优雅落地,竟是毫发无伤。众人不由轰然叫好! 那人悠悠然重新上到天香楼来,只见他白衣翩翩,神色淡然,正是瑕玉公子花思酒! 那花魁娘娘睫毛颤动,她只说从天香楼上跳下,却没说不许借助任何工具! 醉生“哇”的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扑到了思酒怀中,抽噎道:“思酒哥哥,你竟为了讨那花魁娘娘的欢心,甘愿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么?” 思酒笑着叹了口气,看来某人是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了…… 听醉生哭得凄惨,心中又是好笑,又是不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好了,别哭了罢。我答应你,绝不会再这样做了。” 醉生道:“真的么?你知道刚刚那一瞬间,我心中是多么害怕,我几乎要跟着你跳下去——”醉生说到后来,声音已是越来越低,只有思酒一个人能听到。 思酒心中感动,温声道:“真的,我再不会了。” 他二人旁若无人,众人却纷纷恶寒,一人代表大家道出众人心声:“要秀恩爱麻烦回家秀!我们做了什么孽,要受你们这样的折磨!” 那花魁娘娘也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有理。你什么时候将我表演用的绸带悄悄拿走了?” 思酒道:“我刚刚被地上一件柔软的物事绊了一绊,捡起来一摸,却是一条结实得紧的绸带,原来是姑娘的,这真是不好意思了。” 那花魁娘娘道:“也罢,就算你过了第一关,来人!”她一拍手,数个美人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每个人都捧着一只巨大的布袋子回来了。 只见每个人打开布袋,u看书 uukanshu 将里面的东西倾泻而出,不一会儿便堆成了一座绿色的小山。 原来布袋里装的全都是绿豆。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心思灵巧的花魁娘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花魁娘娘弯下腰,从绿豆堆中拿起了一枚绿豆,放在掌心,道:“诸位,我手中拿着的,是一枚绿豆。诸位可看仔细了?” 众人心中想道,废话,我当然知道那是一枚绿豆。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时,见那枚豆子又圆又滚,颗粒饱满,确实是一枚可以当做来年种子的好绿豆,除此之外,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花魁娘娘将手伸到绿豆堆的上空,忽然手掌一翻,只听“嗤”的一声响,绿豆堆被射出一个洞来,“轰”的一下倒了下来,又将那个洞掩住了。 花魁娘娘收回手,掌心已空无一物。 只听她道:“我的第二个条件,就是找出我刚刚拿着的那一枚绿豆。” 听闻此言,众人霎时间吵嚷起来。 一人道:“这里堆了这么多绿豆,少说也有几万颗,如何能找到刚刚那一颗?” 另一人道:“这些绿豆长得都一个样子,就是侥幸找到了,谁能分辨出那就是花魁娘娘刚刚拿的那一颗?” 有人问道:“花魁娘娘,你知道哪一颗是你遗失的那一颗么?我们又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呢?”言下之意,就是花魁也未必知道哪一颗是她丢弃的,就算找到了,她也大可装作不是。 花魁娘娘淡淡道:“我自不会说谎。不信嘛,倒也罢了。” 第33章 老虎吃了羊 早有许多人抢上台去,在绿豆堆中寻找起来。一时间只见绿豆在空中四散飞扬,滚得到处都是,不时可听见“哎呦,哎呦”的声音,那是有人在绿豆堆中滑倒了。 许多人捧着一枚绿豆左瞧右看,再反复比较,试图找出跟刚刚展示的那枚一样饱满的绿豆,早有许多人将自己看好的绿豆捧到花魁娘娘面前,道:“花魁娘娘,你看,我这枚绿豆个大溜圆,一定是这枚了!” 另一人道:“花魁娘娘,我早观察仔细了,刚刚您握着的那枚绿豆左面有一点小小的凹糟,如此独特的外形只此一枚。看,就是我现在捧着的这一枚了!它左边微凹,右边饱满光滑,实是一枚承载了对明年秋收美好期望的好绿豆!” 花魁娘娘却只是不断地摇头,道:“不是。下一个。” 众人也不知找了多少,花魁娘娘都只淡淡地回答道,不是。 醉生道:“思酒哥哥,花魁娘娘将掌心的绿豆扔到这里堆着的绿豆山里啦!我也要找找看,没准能找到呢!”说着就在绿豆堆中卖力地翻找了起来。 思酒闻言,却站着不动,仿佛在沉思什么。 醉生一边比对着掌心的绿豆,看看哪枚跟刚刚花魁娘娘展示的那枚比较相像,一边问道:“思酒哥哥,你在想什么呀?” 思酒微笑道:“我已找到那枚绿豆了。” 花思酒此言一出,众人皆停下了动作,偌大的天香楼中,一时竟是鸦雀无声。 花魁娘娘挑眉道:“哦?你找到了?那么,便将它拿出来看看吧。” 思酒道:“我已将那枚绿豆放到了姑娘袖中,姑娘一看便知。” 醉生惊讶不已,思酒哥哥什么时候出手的? 却见花魁娘娘果然面色发白地从袖中摸出一枚绿豆,道:“罢,罢,罢!公子果然谦谦君子,智勇双全。二位请跟我来吧。” 那花魁娘娘微一施礼,退入后台去了。 早有一身着碧纱的美人上来道:“我家娘娘请二位到后台一叙。” “啊,我也想去,带小可一个吧!” “嫉妒死我了!我也想看看花魁娘娘的样子!” 众人霎时间沸反盈天起来,纷纷向那碧衫美人涌去,要跟在她身后,正在这时,先前台上跳舞的诸位美人纷纷跳下了台,无数双白皙的臂膀伸开,形成了一道美人墙,挡住了众人。 那碧纱美人站在墙后,向二人急道:“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思酒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挤过了众人,那美人墙将二人轻轻放过,重又围了起来。 在众人艳羡、不甘的眼神杀下,思酒二人终于穿过门廊,眼看那碧衫美人带着二人七拐八绕,又走了长长一段走廊,来到了一扇灰扑扑的门前。 “请进吧,我家娘娘早已恭候多时了。”那碧衫美人推开房门恭请道。 思酒二人迈进房门,只见屋内一色玩物俱无,墙是泥墙,地是灰地,桌椅俱是由几节翠竹简单削成,那竹子已磨得发白,显是用了很久了。 那花魁娘娘仍旧穿着那身粉百蝶银纹度花裙,坐在一把竹椅上,屋内的简朴与她身上华丽的装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仍旧带着面纱,见二人进来,忙起身相迎。 三人客气一番,彼此落座后,醉生道:“花魁娘娘,你这房间真是简素,倒不像是富丽堂皇的天香楼了。” 花魁娘娘淡淡道:“富丽堂皇,非我本意。广厦千间,睡觉的时候,也只好躺身体那么大的地方。于我来说,这样一方小小净土,便足够了。” 那花魁娘娘语气中竟是有无限悲凉。 醉生也不懂得,转头问思酒道:“思酒哥哥,你什么时候找到那枚绿豆的?又是什么时候把它放到花魁娘娘袖中的?我竟一点也没发觉。” 思酒道:“你这个迷糊蛋,能发觉什么?我就是明日不见了,你怕是也发觉不了。” 醉生摸摸鼻子,道:“这个我一定能发觉的……” 思酒淡淡道:“那枚绿豆一直都在花魁姑娘袖中,我从未碰过,只是说出来而已。” 醉生惊讶道:“怎么可能呢?我亲眼看到花魁娘娘将掌心的绿豆射到绿豆堆中,绿豆堆甚至都被冲倒了呢。” 思酒道:“哦?你当真亲眼看到花魁姑娘将掌心的绿豆射到绿豆堆中了么?” 醉生道:“是啊。花魁娘娘掌心握着绿豆,接着她手掌一翻,一个东西便激射而出,绿豆堆更被射出一个洞来。我虽没看清那东西的样子,但是绿豆堆中除了绿豆便没有其他东西,那只能是花魁娘娘射出了掌心中的绿豆了。” 思酒道:“是啊,这便是问题所在了。醉儿,我问你,假如我牵了一只羊和一只老虎到你面前,你有事出去了,回来后只剩一堆羊骨头堆在老虎面前,你会想发生了什么事?” 醉生道:“那自然是老虎将羊吃了。” 思酒道:“不错,花魁姑娘就是利用了人们这种想当然的心理,她剪去了事情的经过,只向众人展示她塑造出来的前因、后果,那么人们自然会推想出她塑造的经过。她先让众人看到她掌心的绿豆,接着手腕一翻,这是前因;结果是绿豆堆被射出一个洞来,她掌心的绿豆却不见了。自然,所有人下意识地都会认为是她将绿豆射到绿豆堆中了。” 而且花魁姑娘的这个题目中,还有一处迷惑人的地方。花魁姑娘在这里搬来了绿豆山,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个题目的难点在于从几万颗绿豆中找出特别的那颗,也就不会有人思考花魁姑娘是否真的将绿豆射出了。” 醉生道:“可是,思酒哥哥,你却想到了。你是怎么想到的?绿豆堆中并无别物,那么花魁娘娘射出的又是什么?” 思酒道:“醉儿,你忘了,我的鼻子是很灵的。花魁姑娘的绿豆上染了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若不仔细闻,是闻不到的。我想,花魁姑娘也是靠这个来将它与其他绿豆分别的。我一直闻到花魁姑娘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香气,但在花魁姑娘出手后,那香气曾短暂地消失了,可过了一会儿又从花魁姑娘身上传出,众人又遍寻不着绿豆,我便大胆猜了一猜,花魁姑娘会不会是将绿豆藏在袖中了? 其实当我说那枚绿豆在花魁姑娘袖中时,也不过有三分把握。没想到却试着了。 绿豆藏在袖中,所以暂时失去了香气,待得过了一会儿,香气从衣袖中透出,便又能闻到了。至于花魁姑娘射出的到底是什么,我之前捡到几枚绿豆,表面有些湿润,所以我想花魁姑娘射出的,该是一块碎冰罢。” 那花魁娘娘默默听思酒说完,道:“公子猜得不错。当时我右手翻转,佯装射出绿豆,实则将绿豆藏入了袖中,同时我藏在袖中的左手一弹,用一块碎冰射倒了绿豆堆。那碎冰是我早就藏在手中的,一直用寒冰掌力护其不化。碎冰射出后不久便融化了,所以在绿豆堆中是找不到的。” 醉生道:“原来如此。可是思酒哥哥,你当时为什么要说是你将绿豆放到花魁娘娘袖中的?” 思酒听了这话微笑不语。 醉生好生不解,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花魁娘娘虽然从头至尾不曾说过那枚在她掌心待过的绿豆就在绿豆堆中,但她的行为的确是这么误导大家的,如果思酒当众揭破真相,恐怕那些客人立刻就会找她的麻烦。 醉生这才领会到花魁娘娘当时称思酒为“谦谦君子”的真意! 他知晓了她所有的难堪,却还是给了她周全! 花魁娘娘道:“公子温润如玉,u看书 .uukashu.cm 凡事留有余地,小女佩服不已。如此人物,不当籍籍无名。不知公子名讳?” 思酒道:“在下花思酒。” 花魁娘娘叹道:“原来是‘有子如玉,白壁微瑕’花思酒!难怪!难怪!小女独孤忘忧,今日见到公子,真是三生有幸。” 独孤忘忧低下头去,雪白的颈子竟染上一抹红晕。 这句“三生有幸”由别人说来一定觉得客套奉承,可是从她口中说出,却是真诚不已。 醉生道:“我是夏醉生,忘忧姑娘舞姿倾绝天下,我今天能见到,也是开心得很。” 独孤忘忧道:“醉生姑娘美丽可爱,我也很是欢喜。” 她顿了一会儿,将手放在面纱上,轻轻道:“思酒公子,你既已达到了我的两个条件,我自当遵守约定,摘下我的面纱。” 思酒急道:“姑娘不可!” 独孤忘忧不解道:“先前公子为了看到我的容貌,不惜从高楼纵身一跃,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公子却不要了?花公子,难道我当真看错了人,你不过像天下负心薄幸的男子一样,只不过享受那征服的过程,却根本不稀罕那结出的果实? 你既无心负责,又为何有心招惹?你怕我摘了面纱,让你看了我的面容,万一我是个丑八怪,竟从此赖上了你么?哼,我独孤忘忧是何等样人,说了的话岂有不算之理?今日我一定要让你看我的面容!” 说着,独孤忘忧的手已掀开了面纱一角,眼看那面纱飘飘荡荡,她的脸就要露出来了。 第34章 异变突生 思酒急忙抓住独孤忘忧的手臂,道:“事急从权,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姑娘请听我解释!” 独孤忘忧此刻被思酒牵制,无法动弹,冷冷道:“有话快说!” 思酒苦笑道:“姑娘真的误会我了。姑娘所提的两个条件,一是从天香楼上跳下去,二是找到一枚不可能找到的绿豆。仔细想想姑娘的两个条件,不仅仅是难以完成,根本是不可能完成。姑娘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提出两个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到的条件呢?唯一的理由,就是姑娘根本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的面容。我不想强姑娘所难,何况,忘忧姑娘,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见。” 独孤忘忧震惊道:“什么?!思酒公子,你的眼睛竟看不见么?我一点也没看出来啊!”原来醉生常在思酒左右,总是随时把眼前发生的事讲给思酒,思酒的表现几乎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独孤忘忧震惊地望着思酒,抚着面纱的手缓缓放下,她沉默良久,方道:“思酒公子诚乃谦谦君子,忘忧以忘忧之心度公子之腹,惭愧至极。 我戴面纱之时曾经发誓,若是有一天我能遇上一个人,这个人在乎的不是我的容貌,而是我这个人本身,我才会摘下面纱。世人大多被皮囊所惑,被盛名所迷,却不过把我当做商品,当做一个炫耀的资本,我不想让他们见到我的容貌。但是如今,我再也不需要戴着面纱了。” 独孤忘忧幸福地一笑,低声道:“思酒公子,你不必阻止我了。我是心甘情愿地摘下我的面纱,这是为了我自己而摘,跟你没有关系,你看不看得见,也没有关系。”独孤忘忧洁白修长的手隔着面纱抚摸着自己的脸庞,然后缓缓地揭开了面纱。 醉生不禁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独孤忘忧取下面纱的脸庞。这是怎样美丽的一张面孔啊?秋水般善睐的明眸,琼脂般精致的鼻梁,樱桃般丰润的小口,像是人间一切美好梦的具象化,是想象力最丰富的诗人也想象不出的完美容貌。她的脸竟挑不出一丝缺点,也想不到任何一分能改进的地方。 这一瞬间,醉生脑中忽然掠过一个轻轻的念头:还好思酒哥哥看不见。 独孤忘忧微笑着正要说些什么,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喧哗之声愈演愈烈,正当独孤忘忧打算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时,一切又归于平静。 三人不动声色寂静之中,只听得一个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在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小童的声音焦急禀告道:“报告小姐,天香楼中突发意外,天香楼客人被驱逐、楼中人均被杀戮,天香楼已落入贼子之手,请小姐速速随我去避难!” 独孤忘忧不动声色地道:“知道了。我拿下东西,这就出来。”她的手抚上面庞,好像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重将面纱戴上了,她拿起壁上悬挂的长剑,将书架上一个碗转了三圈,只见书架悄无声息地移开了,后面不是雪白的墙壁,而是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地道! 独孤忘忧“嘘”了一声,示意二人不要出声,跟着她。二人虽不解她用意,醉生仍是拉着思酒跟着她走进了地道。独孤忘忧一等三人全部进入,在石壁上轻轻一扣,书架缓缓归位,醉生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光渐渐消失,最后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外面小童等候许久,不见独孤忘忧出来,道:“小姐,贼子正在逼近这里,请小姐速速随我离开!小姐,小姐?”连叫数声,无人答应,小童道:“小姐,事急从权,请恕我无礼!”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房间里响起数道纷乱的脚步声,只听他们四处搜查,最终却一无所获。 只听一男子恨声道:“哼,这女人倒机警得很,竟叫她给逃了!” 独孤忘忧听那声音就像是在自己身旁发出的一样,一颗心不由“砰砰”而跳,知道那男子就站在书架之前,与自己不过咫尺之隔,不由屏气凝神。只听那男子在书架之前踱来踱去,忽道:“这书架的位子有些奇怪。来人,给我挪开了!” 醉生不由地扣紧了手中的春风度玉针,一颗心跳得奇快无比! 书架在男子的命令下被挪开了。一面白色的墙壁露了出来,与周围殊无二致。原来书架合上的同时,地道口也降下了一面石壁,将地道封闭,外界看不出分毫。 “哼,我们走!”眼看搜寻不到,男子干脆利落地带着众人撤了出去。 醉生一颗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独孤忘忧“擦”的一声点燃了火折子,无边的黑暗顿时被光明灼烧出一个大洞,照亮了三人周围。 “跟我走罢。”独孤忘忧道,带着二人缓缓前行。 “看来天香楼已被贼人控制。抱歉,本想好好招待你们,却不想连累了你们。”独孤忘忧歉然道。 “忘忧姑娘,我们已是朋友,朋友之间又何必客气。”思酒微笑道。 “可是,忘忧姑娘,我有一个疑问,刚刚那小童说带你逃出去,你怎知道那是陷阱?”醉生道。 “那小童虽然探听到了我房间的位置,但他言语至今,却称呼我为小姐。天香酒楼之中,是没人会这么称呼我的。”独孤忘忧微笑道。 “忘忧姑娘极是细心。”思酒道。 “在这欲望涌动的无愿村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我武功低微,若再不留心,又怎能活到今日?”独孤忘忧叹道。 三人说着,已走到一分叉路口,独孤忘忧道:“思酒公子,醉生姑娘,天香楼正南方向二公里外有一口枯井,那枯井便是这地道的入口。你们顺着这条路直走,走到尽头便是那口枯井。你们到了枯井后,井壁边有一根井绳,顺着那根井绳便可爬到地面。抱歉,我只能陪你们到这啦,这火折子你们拿着。”独孤忘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交在夏醉生手上。 “忘忧姑娘,你要去哪里?”思酒道。 “楼主将天香酒楼交给我掌管,我却让它不明不白地被贼人夺走,我如何有颜面再去见楼主?这条岔路通往天香楼的地下酒窖,那里想必贼人守卫薄弱,我要回天香楼一探虚实。”独孤忘忧凛然道。 “忘忧姑娘,天香楼此刻已完全被贼人所控,你孤身一人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更有何人,与天香楼主报信,以报此仇?”醉生道。 “那也是顾不得了。花公子,夏姑娘,倘若我竟没有回来,倘若你们今后见到一个人会使‘诸神黄昏’,请告诉他,忘忧有辱他的重托,已以死赎罪!”独孤忘忧道。 “忘忧姑娘,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思酒微笑道。 “何事?” “我们是朋友。花思酒是绝不会让朋友孤身犯险的!”思酒道。 “可是,前路凶险未知,前途未卜……”独孤忘忧踌躇道。 “忘忧姑娘,思酒哥哥既然这么说了,他就一定会做到。我们这就出发罢!”醉生道。 “花公子,夏姑娘,我……”独孤忘忧心下感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掩口不说,默默在前引路,三人沿着岔路走到了尽头,一面石壁堵在了面前。 独孤忘忧道:“外面便是酒窖,请多加小心。”说完,她伸手在石壁旁一按,只听“咯噔”一声,石壁缓缓升起,外面一片深沉的黑暗,潮水般涌了过来。 独孤忘忧正要走到外面,一个身影忽然猱身而上,率先探了出去。那身影站定在外面,听了许久,方道:“酒窖尚且安全,贼人并未派人把守。”那身影正是花思酒。 独孤忘忧心下了然,天香楼已被贼人占领,酒窖之中也可能被伏兵埋伏,花思酒抢在自己之前出去,是以身试险,更是为了保护自己! 三人在酒窖中缓缓前行,只见窖内散乱着数十只古朴的陶酒坛,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花思酒笑道:“好香的酒味!如若不是有事在身,我几乎要在这不走了。” 三人走到酒窖门口,u看书 ww 渐渐有光亮透出,走出门口不远便是一架楼梯,原来酒窖正在地下一层。醉生隐在楼梯边向上而望,只见酒楼上面影影绰绰,似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也看不真切。 思酒道:“不知现在酒楼上究竟是何情况。我们三人目标太大,不如分开行动,我眼睛看不见,贸然出去反而可能惊动贼人,醉儿,忘忧姑娘,你二位出去分别探听,我便在这等你们,半个时辰之后在酒窖中相见,再商良策,如何?” 独孤忘忧道:“如此甚好。天香楼最豪华的房间都在顶层,我便潜入那里看看。” 三人分开行动,醉生偷溜到一层楼台,轻轻巧巧一个燕子翻身,翻入二楼露台,趁人不备,矮身隐入一排酒柜之后。 只见大厅之中并无一个客人,各重要方位均有身着黄衫的人把守,醉生潜入内堂,轻轻一掠,掠上房中横梁,往下一望,只见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正带人查抄财物,清点物品。 天香楼中心像是有一个大脑,天香楼虽大,它却像控制自己的手指那样轻松地控制着部下占领天香楼。 醉生潜察一圈,只见黄衫人站位之间彼此呼应,一人有难则八方可迅速支援,她竟未能找到防守的丝毫漏洞。 天香楼主并非易与之辈,对方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颠覆天香楼主权,在占领天香楼之后并没有大肆筵席,举杯相庆,而是迅速投入警戒状态,天香楼内无丝毫争斗之后的乱象,楼内竟井然有序,更甚从前。 这黄衫人的首领运筹帷幄,调度精准,杀伐果断,实是一等一的将才。 第35章 但求记得我姓名 醉生感叹一番,知道以自己的武功绝无可能偷袭成功,此番探查已明,该回去和二人汇合了。醉生心中想罢,足下微点,正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掠出内堂,一望前方,差点惊叫出声! 只见前方横梁上有一只小老鼠在驮着一块酥点吃力地前行,但那块酥点实是有些重了,只见那小老鼠爬得摇摇晃晃,酥点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醉生大急,酥点掉下去不打紧,但一旦有人向上一望,自己可就暴露无遗了!她极怕老鼠,又不敢近前,醉生此刻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一块酥点手中,她不禁暗暗祈祷小老鼠顺利将酥点驮到目的地! 眼看小老鼠一步三颤,醉生一颗心就如那块酥点般摇晃,突然间小老鼠脚下一个打滑,那块酥点笔直地向下堕去! 话说到醉生生死系于一块酥点之上,那只小老鼠脚下一个打滑,将酥点掉了下去,那小老鼠连忙用尾巴一卷,酥点顿了一顿,碎了一块,还是堕了下去! 梁下,一黄衫人由于劳累正打了个呵欠,只听“扑”的一声,那块酥点径直落入了他的口中!黄衫人被噎了个正着,惊吓之余连忙狂吐,以为被喂入了什么毒药,吐出一看却是一块点心。黄衫人纷纷向上望去,早有眼尖的人望见醉生,大喊道:“梁上有人!抓住她!” 醉生无奈地从窗户破出,急奔而去,只听后面大吵大嚷,许多黄衫人追了上来。醉生专挑偏僻的路走,想把身后的人甩脱,后面的人却越追越多,醉生慌不择路之下,已走到一条死路。眼看身后的人便要追上来,醉生情急之下,只见旁边一间隐蔽的房间,她想也不想地冲了进去,反手关上了房门。 现在正是盛夏,天气炎热异常,天香楼作为顶级酒楼,楼中许多房间内都置有冰块用以消暑,这间房间却截然相反。房间中央本设有炉膛,是冬日取暖用的,此刻炉膛中央却燃烧着熊熊火焰,屋内简直如蒸笼一般,热得让人在这里无法待上一刻。然而在这恐怖的高温之中,炉膛前却蹲着一个人,在往炉里添着柴火。 听到声响,那人缓缓回过头来,只见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衫,样貌俊秀,脸上染上了几道柴灰,看来倒像是个烧火的小童。 这个房间酷热难当,却是个躲避追兵的好去处。醉生犹豫了下是否要出手制住那小童,最后还是心下暗叹:罢了罢了,自己又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就是此番被捉住,也是命中当有此劫,也不必怪旁人。想毕,醉生从怀中掏出一方鲛帕,递给那小童道:“小朋友,你用这个擦擦脸吧。这帕子遇水不湿,夏日触之也是清凉柔滑,我便送给你吧。”这鲛帕乃是醉生用鲛丝织成,鲛丝乃是东海鲛人的头发,遇水不湿,且温度永远不会随外界变化,乃是极珍贵的宝物。她将鲛丝织成手帕,用鲛帕擦脸,肌肤清凉滋润,不生汗渍。一块鲛帕,价值千金,醉生性情中人,竟说送就送,将它与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孩子。 那小童凝视了手帕半晌,方接了过去,有些意外地道:“小朋友?” 醉生笑道:“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暂且这么叫你啦。小朋友,后面有人在追姐姐。可是姐姐不是坏人,一会儿姐姐躲起来,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说没有见过姐姐,好不好?” 那小童打量了醉生一眼,道:“姐姐?” 醉生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假笑:“呵呵,这个,你叫我夏阿姨也不是不可以……” 醉生说到这,只听得外面脚步声纷乱,追兵已是追了上来,她眼睛骨碌碌一转,打量了一遍房间,只见房间角落放着一个衣柜,心中已有了主意。她一个鲤鱼打挺,翻入了衣柜之中,关上衣柜之前,还对那小童眨了眨眼睛。 醉生刚刚关好橱门,已有人带人闯了进来,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阿凉,有一妖女闯入了天香楼中,你可曾见到?” 醉生不禁受宠若惊,自她行走江湖以来,叫她“笨蛋”、“朽木”的人倒是不少,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她“妖女”。想想看过的武侠小说之中,被称为“妖女”的莫不是冰雪聪明、美若天仙、身负冤屈的女主角,想来能被称为“妖女”的女子都是魅力无边、迷倒一片的绝世佳人,不禁沾沾自喜,转而又想道:这老儿没有见到我的面容便称我为“妖女”,也是极有眼光的了。 只听那少年道:“见到了。” 老人大喜道:“哦?她在哪?” 醉生不禁暗暗懊恼刚刚不曾出手,她手中暗暗扣下了一把春风度玉针,准备在橱门被破开之际强行突破! 那少年一瞥眼间,已看到醉生的一角衣衫从衣柜边露了出来,不紧不慢地道:“我这屋子太热,她进来叫声好热便离开了,似乎是往西边去了。” “我们走!那妖女一定躲了起来,将天香楼翻遍,我不信找不到那妖女!”老人道。 临走之前,老人有意无意地看了衣柜一眼,道:“阿凉,年轻人也要爱整洁,衣服也应好好叠好才是。” 那少年一愣,躬身行礼道:“是!” 待人走光之后,那少年坐在檀木椅之上,抿了口茶,淡淡道:“人都走了,出来罢。” “砰”的一声,醉生推开了柜门,笑盈盈地走了出来,也坐到椅子上,道:“谢谢你啊,小朋友。姐姐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那少年慢条斯理地道:“不知姐姐到底是何人?” 醉生道:“你救了我,我便告诉你实话罢,反正呢,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叫醉生,和这里的花魁娘娘独孤忘忧是好朋友,此番来是想帮她探探天香楼的情况,好让她回去复命时,天香楼主不至于太为难她。我见到你觉得很是亲切,你又还是个孩子,我便将实话都告诉了你,你可不许告诉其他人啊。” 那少年一直神色自若,但在听到醉生的名字时,忽然神色大变,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凝视着醉生,流露出种种复杂的情绪,震惊、悲伤、彷徨,那少年的脸上像是一直戴着一副冰雪做的面具,而现在这副面具粉碎了,露出了一张脆弱、无助的脸。万丈波涛落下,归还出一个风平浪静的海面,所有海下的惊涛骇浪便可以隐藏起来。 那少年转瞬间便收回了目光,神色淡淡地道:“醉生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醉生笑道:“小朋友,我的朋友还在等着我,我要走啦,我们有缘再见!” 少年放下了手中的茶,道:“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么?” 醉生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道:“我叫凉儿。” 醉生道:“凉儿?嗯,我听他们都叫你阿凉,我也这样叫你好么?” 阿凉低声道:“你叫我什么都可以,但求你记得我姓名。” 醉生对阿凉的话微感奇怪,但一会儿便不去想它了,道:“这么热的天气,他们却打发你这个小小孩儿在这里烧火,实在残忍得很。不知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可怜的孩子啊。”醉生说着,便摇摇头,摸了摸阿凉的头发。 阿凉道:“楼中有一人在几年前落下了寒疾,久治不愈,十分畏惧寒冷,即使是盛夏,体温也低于常人,时刻需要炭火取暖,这房间,便是为他准备的。” 醉生道:“那便打发你在这烧火么?这不是欺负你么?阿凉,你跟姐姐走罢,姐姐带你离开这儿!” 阿凉眼中光芒闪烁,道:“你真的肯带我走么?” 醉生道:“姐姐说话,自然是算数的。阿凉,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阿凉道:“你问吧。只要是你问的,u看书w.uukansh.co 我都会答。” 醉生道:“阿凉,你知道让你烧火的人是什么人么?他们为什么要夺取天香楼?” 阿凉道:“他们是十二夜楼的人。在无愿村中的人,所做的一切事情,当然都是为了得到无愿草。天香楼中来往行人无数,堪称无愿村的枢纽,能得到无数情报。可以说,掌握了天香楼,就比普通人多知道十分关于无愿草的情报。十二夜楼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醉生道:“十二夜楼?武林中三足鼎立的门派之一十二夜楼?” 阿凉道:“不错。十二夜楼起源于西域,最初时楼中人均为楼兰人,人人擅长刺杀,在汉朝时十二夜楼达到鼎盛时期,许多明面上相争不得的大人物都被其刺杀,只要给得起钱,他们会为任何人办事。 十二夜楼刺杀的最著名的人物,莫过于国士无双的韩信公。而没人知道,为了买韩信这一颗项上人头,吕后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几乎掏空了汉朝王库,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文景之治。后人只知道汉文帝崇尚节俭,后宫嫔妃皆穿素服,自己甚至穿草鞋上朝,却不知道他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实在是没钱了。 十二夜楼之人行踪诡秘,狠辣无情,下手从无失手,一时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但后来,随着楼兰古国的覆灭,十二夜楼也渐渐没落了,以至于许多后起之秀竟未听过他们的名头。十二夜楼之人一直隐姓埋名,这次重出江湖,争夺无愿草,也是有着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醉生道:“恐怕他们这次,不仅仅是占领了天香楼便肯罢手罢?” 第36章 阿凉 阿凉道:“姐姐你很是聪明。不错,十二夜楼隐忍了如此之久才出手,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此番十二夜楼除了夺取天香楼,还占领了不少西边一带的楼阁。十二夜楼是打算将无愿村的西边领土尽归囊中!” 醉生叹道:“看来此番忘忧姐姐想要重回天香楼,不是一件易事了。” 阿凉道:“天香楼主深不可测,至今无人知道他究竟是谁。此番十二夜楼攻其不备,夺下天香楼,但能否守住,也尚未知。” 醉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心头掠过一阵不妙的感觉,道:“十二夜楼占领了许多西边的楼阁么?” 阿凉道:“是啊。” 醉生道:“那他们有没有见到一座被烧毁的小楼?啊哈哈,这座小楼极偏僻,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到那去,我就是随便问问……” 阿凉道:“你是说那座像末日一样的小楼么?我倒是见过,这座楼阁极大,没被烧毁前一定美丽得紧。” 醉生心头一紧:“那么,十二夜楼到过那里了?” 阿凉道:“是啊。那座小楼被烧得残破不堪,几乎无法居住了。但它毕竟也是一座楼阁,十二夜楼本想将它收归楼下,却没想到这座破败的小楼竟有主人,如果主人不同意挑战,其他人是不能攻击楼阁的。十二夜楼当时急于赶路,也就将此事揭过了。如今天香楼已被攻下,十二夜楼腾出手来,有了余暇,应当已经派了第七夜主去夺取那座毁灭小楼了。” 醉生道:“第七夜主?” 阿凉道:“十二夜楼以十二楼主为尊,为了均衡发展,座下更设有三长老,三长老位高权重,颇受尊敬,就是十二楼主也不能随意做主。三长老之下设有十二夜主,第七夜主就是其中之一。” 醉生道:“可是只要主人在小楼中坚守不出,十二夜楼不是也没有办法?” 阿凉道:“那小楼的主人我曾跟他打过照面,是个极柔弱的少年。面貌虽柔美,却是个极骄傲的人。我想,他即使战败身死,也一定会答应十二夜楼的挑战。” 醉生急道:“太卑鄙了!他身体羸弱,十二夜楼竟然利用他的骄傲来杀死他!我绝不允许,我一定要去救他!” 阿凉眉头一挑,道:“姐姐,你认识那个少年?” 醉生道:“不错,所以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枉死!阿凉,谢谢你救了我,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阿凉,我要走了,你跟我一起走,好么?” 阿凉几乎要起身而去,最终还是坐下了,幽幽道:“我困在这里太久,已经走不了了。” 醉生道:“为什么,阿凉?他们如此欺负你,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告诉姐姐好么,也许说出来会有办法解决。” 阿凉道:“从来便没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姐姐,我问你,比起我救了你的性命,你是不是更感谢我告诉你那座烧毁小楼的事?” 醉生道:“是,阿凉,我非常感激你。” 阿凉低头道:“你将别人的事,看得比自己重要。” 醉生道:“阿凉,看来今日你是不会跟我走了。好罢,阿凉,如果将来你有困难,一定要来找我。我给你的那块鲛帕,你可收好啦。它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我亲手所织,清凉温润,可消暑意。如果将来,你拿着它来找我,我便允你一个愿望。” 阿凉久久地注视着手中的鲛帕,道:“什么愿望都可以么?” 醉生微笑道:“只要我能做到。” 说着,醉生一拂衣袖,来到了窗边,道:“对不起,阿凉,你不跟我走的话,我就要自己走啦,思酒哥哥和忘忧姐姐还在等着我。” 醉生正要施展轻功从窗口离去,忽觉一股力量拉住了自己,回头看时,却是阿凉。 醉生问道:“阿凉,怎么了?“ 阿凉道:“姐姐,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很是寂寞,你留下来陪我好么?” 醉生道:“阿凉,我也很想陪着你,但是我答应了思酒哥哥,一定要回去见他。我下次好好陪着你,好么?” 阿凉道:“思酒哥哥?那是谁?你提到他两次了,是对你很重要的人么?” 醉生道:“是啊,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要回去找他了。” 阿凉忽然缓缓出手,运气于掌心,掌力不断蓄积却凝势不发,一时间,这个小小的房间已完全被阿凉的掌力笼罩! 阿凉掌心不断催生风力,他的掌心就像一个旋转的漩涡,风暴便在其中酝酿!房间中一时疾风四起,桌上的纸张被吹得四散飞扬,纸张纷纷落下之际,露出了阿凉微笑着的脸庞。 阿凉温柔地笑着,口中却吐露出残酷的话语:“姐姐,你若执意离开,我便要强迫你留下了。” 醉生全身都被那风力笼罩,她武功本不高,风压压得她呼吸不畅,举手投足皆是困难,像是在身上压了个百斤重的铁块,醉生抬头望一眼窗口,忽然一咬牙,强行运气,身子一个起跃,向窗口跃去! 阿凉早已防备着她的行动,他手掌向前平推,掌力微吐,向醉生身前拍去!这一掌位置估得极准,如若醉生继续向窗户的方向跃去,势必要被掌力打到,身受重伤,醉生唯有放弃离开,才能安然无恙! 看醉生跃起的方向,是要从窗户离开,但醉生跃到半空,忽然将脚在墙上一点,身子一个转弯,向门口疾射而去!原来醉生假装要从窗口掠出,实则打算从门口离开!别忘了,离开一个房间最简单的办法,是从门口走出去! 阿凉万万没料到醉生竟会使诈,手掌击出,掌力已落了个空,待他收回手掌,醉生的手已按在了门上,眼看便要夺门而出! 阿凉看着醉生即将离自己而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悲伤无限,那悲伤渐渐转换成深深的愤怒,他一声低喝,双掌结印胸前,催动全身内力浇注双掌之中,房间中风势越转越急,只听风声赫赫,几乎令人睁不开眼,蓦地里阿凉双掌齐出,只见他掌心中激射出无数冰刃,直直向房门射去! 醉生耳听得破空之声,心知不好,勉力向后一跃,避开了冰刃,只听“噔噔”数声,冰刃尽数插在了门框之上! 门框上漆着的大红金漆将融化的冰水染成红色,缓缓流下,像是鲜血一般触目惊心。醉生一跃落地,冰刃却再次向自己落地之处射来,醉生只好后退,如此数回,醉生被冰刃逼得退到了房间角落,冰刃方才不再发出。 醉生在原地喘息未定,心知自己再也逃不出去,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绝不只是个烧火小童!说,你到底是谁?” 阿凉闻言悲凉一笑,道:“我是阿凉啊。只不过,十二夜楼的人,也会称呼我另一个名字,楼主。” 醉生道:“原来是十二楼主!十二楼主果然聪敏过人,竟连我后退之时的方位都在转瞬间算了出来,用冰刃将我逼入角落,楼主好手段,醉生佩服!难怪你知道那么多机密。我先前还微感奇怪,一个烧火的小童怎会知道十二夜楼的战略部署。我只当我想多了,原来却是我有眼无珠了!” 阿凉听醉生话中愤慨,语中带刺,也不生气,道:“我从未骗你。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个烧火小童,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也据实相告。只不过,你不曾问过我的身份罢了。” 醉生想想,好像确实如阿凉所说,但他用武力不让自己离开,思酒哥哥和独孤忘忧还在等着自己,自己怎可失约?房间里的风压却是越来越高,压迫着她的全身! 醉生一咬牙,忽然强行运气,只见她双足急摆,使出一招“如鱼得水”,像一尾鱼一样向窗户的方向游去! 阿凉道:“姐姐,你还没长记性么?我的寒冰飞刃不会让你离开的!”阿凉一掌拍出,掌心霎时间射出无数冰刃,射向了醉生身前! 醉生却视如不见,只是一味地向前游去,阿凉见她不躲,惊怒交集,喊道:“你疯了,快躲开!” 只听“嗤嗤”数声,醉生捏着一枚绣花针随手一拨,她的面前就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冰刃尽数挡了下来。冰刃在透明屏障前被粉碎,uu看书.uukanshu 化成水滴,从空中落了下来。 醉生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道:“别小瞧我,我可是个裁缝!方才我运内力于绣花针上,以极快的针法将空气拨开,如此周围的空气将不断回流,形成一道高速气墙,为我挡住你的寒冰飞刃!”说着,醉生已离窗户越来越近! 阿凉道:“你就那么想离开我么?你可知道,我催生的风力,风压之大即使是一流高手也必须运内力护住全身,你分出如此多的内力来做一面屏障,便没有足够的内力护住心脉了!” 像是为了印证阿凉的话,醉生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她满头虚汗,艰难道:“我知道。可是,我答应了思酒哥哥,一定会回去见他!”她的速度慢了许多,却仍是一步步地接近着窗户。 阿凉听闻此言,瞳孔猛然放大,像是被一记重拳迎面击中心脏,眼看醉生吐血,他心中痛极,黯然收回手掌,房间里盘旋不已的风,停止了。 阿凉正要开口,醉生一直想要到达、却未能到达的窗户突然“砰”的一声破开,一白衣公子和一戴着面纱的舞姬从窗户飘然而入。那白衣公子耳朵一动,听声辨形,已抢到醉生身边,扶起了她。白衣公子将醉生扶到自己怀中,手指触到醉生的衣衫,只觉滑腻粘稠,一股血腥之气直冲鼻腔。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37章 珍重 那白衣公子怒道:“醉儿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这白衣公子正是花思酒,那戴着面纱的舞姬自然是独孤忘忧。 原来独孤忘忧早已回到酒窖之中,二人久候醉生不归,俱是担心不已,只好出来寻找,幸好给他们找到了!花思酒虽没说这个“他”是谁,但谁都知道,这个房间,除了他们,便只有一个人,阿凉! 醉生嘴角流血,脸色苍白,见到他来,勉力一笑,道:“思酒哥哥,你来了。” 独孤忘忧急忙查看醉生伤势,只觉她体内真气虽弱,脉搏却十分平稳,除了吐血之外全身并无伤势,道:“花大哥,你别着急。醉生姑娘是因内力耗损过多,心脉一时承担过多压力而吐血,并无大碍。” 花思酒心中痛极,他抱着醉生,将内力缓缓渡入醉生体内,好一会儿,才冷冷地向阿凉的方向道:“阁下是谁?为何伤我醉儿?”醉生虽不愿吐露何人伤她,但花思酒聪明剔透,岂会猜不到与面前这人有关? 阿凉微微一笑,道:“我姓凉,名梦死。” 花思酒沉声道:“原来是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失敬,失敬!十二楼主雄才伟略,不知为何要为难一个女子?久闻十二夜楼心法绝世,花思酒今日便要领教一下十二楼主十二寒功的厉害!” 阿凉却转头向醉生道:“他便是你口中的思酒哥哥么?原来是有子如玉,白壁微瑕的花思酒,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让你心心念念。” 醉生道:“十二楼主,我们无意与你为难。我知你孤独,只是想有个人陪着你,但你作为一楼之主,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今日便放我们离开罢,我不想我们两败俱伤。今日所受之伤,我夏醉生今后绝不再提。” 阿凉正要说话,思酒却道:“醉儿,他如此伤你,我怎能就此罢手?”思酒说着,衣衫忽然无风自动,他将醉生交给独孤忘忧,身子微蹲,潜运内力,风在他身周旋转集聚,他双掌拍出,一阵强劲的风流从他掌心流出,像是化成了一条呼风唤雨的金龙,破开云雾,直直向凉梦死扑来! 凉梦死运气于掌,双掌拍出,空气中顿时出现无数寒冰飞刃!寒冰飞刃不仅范围比之前更大,大小更是之前的二倍,房间内寒光闪闪,寒意逼人! 只听“咔嚓”数声,风流与冰刃正面硬碰,彼此相持,不相上下!许多冰刃在风中折断了,凉梦死双掌接连拍出,却是不断补上新的冰刃! 花思酒掌势不停,他掌心流出的风流越涌越急,势如猛虎地向前扑去!他的虎口渗出鲜血,一滴滴地渗到地上。 只听“咔嚓咔嚓”数声脆响,冰刃纷纷被风流切碎,风流裹挟着无数碎冰重重向凉梦死袭来,凉梦死见势不好,急忙向左一跃,他身法快如鬼魅,躲过了风流的正面相击,但左臂还是被余波刮到,鲜血涔涔而下! “什么人?!”如此之大的响动终于惊动了十二夜楼之人,无数黄衫人拔剑而入,拥簇着凉梦死,将醉生三人团团围住,眼看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所有黄衫人剑指着花思酒三人,花思酒提掌胸前,已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眼看数十柄长剑就要向三人身上刺去,却听一人道:“住手!” 众黄衫人堪堪停下手中的剑,惊愕地发现这道命令竟是被花思酒所伤的楼主发出的! 凉梦死斥道:“都给我退下!让他们走!” 一个配着长剑、气质清冷的黄衫人拱手向凉梦死道:“十二楼主,天香楼我们刚刚夺下,根基未稳,稳妥起见,三长老已下了死令,擅闯天香楼者,格杀勿论!今日怎可放过这三个身份不明之人?” 凉梦死眼睛眯了起来,道:“落寂,你敢质疑我这个楼主的命令?意思是你只听三长老的,而不听我的是么?” 落寂躬身道:“属下不敢。” 凉梦死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碧色的令牌,高举令牌道:“这三人是我的朋友,我有机密要事相托他们去办。十二夜令在此,我命令你们,让他们离开!” 黄衫人看到这面令牌,面上皆露出恭敬之色,满屋之人俱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及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属下谨遵楼主之命!” 凉梦死向着三人道:“还不快走?耽误了我嘱咐的大事,可是要拿命来抵?” 醉生不懂为何凉梦死之前死活不放自己离开,如今却又改口,心中疑问无限,但此刻绝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她一拽思酒的袖子,思酒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此刻能脱身是最重要的,道:“十二楼主,我们有缘再见!” 凉梦死微微一笑,他明白花思酒话里的意思,他是说,下次见面之时,他会把帐跟他算清楚! 思酒抱着醉生,和独孤忘忧一起从窗户跃了出去。 凉梦死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思酒抱着醉生,和独孤忘忧一路施展轻功急奔,奔行许久,直到确信十二夜楼的人没有追来方才在一株树下停下歇息。思酒小心地将醉生放下,醉生背倚着樱树,微风起处,无数白色的花瓣纷纷而落。此刻虽是盛夏,无愿村中樱花却是违令盛放。醉生接住一片樱花,仰头望着,道:“思酒哥哥,倾尘有危险,我们要去救他!” 思酒忧心道:“发生了什么事?倾尘不是安然在他的倾尘宫中么?谁人又可不经他的同意,闯入宫中?难道十二夜楼狼子野心,竟要占尽无愿村西方之地不成?” 醉生道:“不错。阿凉……十二楼主亲口对我说,倾尘宫虽被烧毁,但也是一座楼阁。十二夜楼此刻已派人去了!定要夺走倾尘宫!” 思酒道:“我这便赶去倾尘宫救他!忘忧姑娘,不知你有何打算?” 独孤忘忧道:“我要赶去向天香楼主请罪复命。楼主一向行踪无定,此此我去找他,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思酒道:“忘忧姑娘,不知你可否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醉生抢道:“不可。思酒哥哥,你想让忘忧姐姐带着我去找天香楼主对么?我不答应!倾尘是我二人共同的好友,我要和你一同去救他。我的伤只是小伤,我还能一战!” 思酒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她亦是忧心忡忡,此番她如若不去,心中一定会十分难过,叹道:“那我们便一起去罢。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量力而为,绝不可勉强自己!” 醉生道:“那是自然。” 独孤忘忧道:“还有一事。天香楼中藏着‘金风玉露’,若是你们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性命垂危,可偷来‘金风玉露’,以救性命!” 思酒道:“可是江湖七大灵药之一的‘金风玉露’么?” 独孤忘忧道:“不错!只要人未死绝,服下金风玉露,便可起死回生!” 醉生道:“忘忧姐姐,多谢你,我们知道了。那我们便在此地分手,有缘再会!“ 孤独忘忧道:“千万珍重!“ 三人心中此刻有千言万语,一时却都噎在口边,一句“千万珍重”里,包含着多少关切与期盼!他们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日夜生死厮杀,便不屑做那些惺惺作态的女儿之态,却实希望着朋友与亲人的平安,朋友之间,有再见那一日! 当下孤独忘忧与思酒、醉生分道扬镳,思酒、醉生向来时之路而去,u看书 ww.uuansh 孤独忘忧向南而去,夕阳下,三道身影从相聚到分离,渐渐消失在天际。 倾尘宫离天香楼不远,醉生、思酒展开轻功日夜兼程,疾驰而去,心中惴惴不安,十二夜楼比自己二人出发得早,不知自己二人能否赶在十二夜楼之前到达倾尘宫?醉生心头不由隐隐闪过一个模糊的、不好的景象:当二人赶到之时,倾尘宫早已血溅当场,那一双温柔的、天真的眼睛将再也不会睁开了! 思及于此,醉生虽已疲惫不堪,却又加快了赶路的速度,二人心忧倾尘,竟然硬是在第二天黄昏,赶到了倾尘宫。 醉生眼前仿佛已经闪过柔弱的少年笑意盈盈地站在破败的小楼前,手里提着一壶佳酿,正等着二人一起煮酒吟诗。 二人急不可耐地奔到门口,只见倾尘宫门前的倾尘台,早已被许多黄衫人团团围了起来。醉生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还是被十二夜楼的人抢了先! 醉生拉着思酒拨开人群,向倾尘台上看去,只见一个单薄柔弱的身影站在倾尘台一侧,他一身白衣,似乎要随风化去,手中握着一把剑,;另一侧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黄衫人,衣领上绣着红色刺绣,手中提着一杆银枪。 那少年听得人群骚动,咳了几声,慢慢向这边回过头来,正是倾尘。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38章 血溅倾尘台 倾尘一眼看到思酒与醉生,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芒,对着他俩微微地点了点头。 “倾尘,你在干什么?快下来,不要中了他们的激将法!”醉生大喊道。 一个长着大胡子的黄衫人正色道:“依照天香盟约的约定,倾尘宫主已经答应了我们第七夜主的挑战,站上了倾尘台,那是再不能弃权更改主意,直到一方落败认输,战斗才能结束。 这期间,绝不容许第三人干涉战斗;否则,不但插手之人将被发出“江湖血杀令”,约战的双方也须受连坐之罪,俱被追杀,双方争夺的小楼则会成为无主之楼。 既已站上了倾尘台,便再无反悔之余地!你若非要干涉他二人战斗,便是要将他二人都害了!” “倾尘他身子柔弱,你们十二夜楼养了那么多猪,他怎能打得过你们什么第七只猪?你们必是利用他的骄傲,在倾尘宫外叫嚣挑衅,逼他答应你们的挑战!什么第七只猪,不过是个卑鄙小人!”醉生喊道。 那大胡子愠怒道:“姑娘不要满口胡言,我们十二夜楼何曾养猪了?无愿村中弱肉强食,小楼自当有能者居之。我们十二夜楼风尘仆仆,赶到此处,见这栋小楼虽然破旧,但尚可遮风挡雨,第七夜主只对倾尘宫宫主说了一句‘这小楼我要了,你可敢与我一战?’那倾尘宫宫主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挑战,怎可怨我们逼迫与他?” 倾尘看一眼醉生,微微摇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若一个人软弱无能,守护不了自己珍视的东西,那也怨不了旁人。夏姐姐,你不必再说了,我永远感激你的关切之情。” 说完,倾尘苍白着脸,已举起了长剑,一剑向第七夜主刺了过去! “别!”醉生大喊,却无力阻止! 就在这时,只见倾尘一剑刺上了第七夜主的胸口,眼看只差一寸便可透衣而过,重伤敌人,可无论倾尘如何用力,剑尖就是再难往前送出一分! 倾尘一出手,醉生便看出,倾尘不会丝毫武功,他的剑上,连一丝内力都没有。他这一剑虽是悍勇,但全凭的是他胸中的一分热血,一分无畏,一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出其不意。 刚刚那一剑,如若有内力催持,便可将第七夜主刺个对穿了。 第七夜主仍是面无表情,他似乎随便一震,便将胸口的长剑震飞了。 他长枪一晃,出手如电,已向倾尘胸膛一枪点去! 倾尘急急后退,一直退到了倾尘台边缘,眼看他再退一步,便会掉下台去,身前是银光闪闪的长枪,身后是坠落的空地,倾尘已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 醉生心提到了嗓子眼,好个倾尘,只见他身子一转,竟硬生生地向左挪了一寸,长枪去势不停,只听“哧“的一声,枪尖已刺进了倾尘的手臂! 倾尘苍白的脸上汗珠涔涔而落,第七夜主面色不变,“唰”的一声抽回长枪,倾尘一声闷哼,枪尖已被鲜血染红。 第七夜主乘胜追击,使出一招“穿云破龙”,枪尖的幻影四面八方地包围了倾尘,倾尘强忍疼痛挥剑格挡,勉力挡住了第一枪,然而第二枪、第三枪狂风骤雨般紧接着来到,倾尘身上霎时间连中数枪! 第七夜主一招使完,突然一声大喝,长枪递出,雷霆一击,向倾尘刺去! 倾尘身上多处负伤,眼看再也无力躲开,微风习习吹来,少年忽然绽放出一个带血的微笑,那笑容灿烂,让醉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倾尘,他倚在门框上时,也是这样笑的。 似乎望着那样的笑容,什么烦恼都会没了。 第七夜主势若雷霆、志在必得的一击,枪尖却硬生生地停在了倾尘眼前,倾尘甚至能感觉到眼睫毛被枪尖轻轻刮到,让他感到痒痒的。 第七夜主冷淡地道:“你输了。” 倾尘咳了一声,道:“是。倾尘宫是你的了。” 第七夜主道:“它现在叫七夜宫了。” 倾尘默然不语。 第七夜主道:“为什么不躲?” 倾尘一挑眉毛,道:“你看到了,我躲不开。” “不,你身法灵巧,也许可以避开我的最后一招‘神龙见首’,你却选择了和我正面相抗。” “倾尘宁愿一死,也不愿狼狈而逃!” “你面貌虽然柔弱,却是条好汉。你走吧。” 醉生想要上台扶着倾尘,却被黄衫人拦住了:“新来的真是没规矩!决战台若非决战双方,任何人不得踏上!” 醉生心痛莫名,却只能看着倾尘摇摇晃晃地走下来,鲜血在他身后步步蜿蜒,待得他终于走下台,醉生忙接住他,倾尘已晕了过去。 醉生急忙查看倾尘伤势,只听第七夜主道:“他被我的五虎断门枪刺伤多处,性命堪忧,你们还是及早救他吧。” 醉生急忙为倾尘止血疗伤,将碧落丹与倾尘噙了,思酒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倾尘体内,只觉输入的内力全无可附着之处,飘飘荡荡,如泥牛入海,没一点回音。 思酒输了许久内力,方见倾尘悠悠醒了过来,面色犹然苍白如纸。 醉生还来不及高兴,一搭倾尘脉搏,只觉忽强忽弱,全无规律,凶险异常,心中焦虑万分,对思酒道:“第七夜主说得不错,如今我以碧落丹暂时保住了倾尘性命,但他能否治好,尚难料定。” 思酒听闻此言面无表情,他忽然上前一步,双掌抱持胸前,不断蓄势,他四周生出劲风,烈烈风起,吹得台下的黄衫人睁不开眼睛。思酒的衣衫烈烈而动,道:“第七夜宫着实迷人,我也很是向往。不知第七夜主可否答应与我一战?” 醉生道:“思酒哥哥,你答应过我,绝不夺走别人的居所啊!” 思酒道:“我绝不食言。若是我赢了,我们把倾尘宫还还给倾尘住,好不好?” 醉生还未答言,站在台下的大胡子已哈哈大笑,道:“外乡人果真是天真!天香之盟约定,小楼的主人若不愿接受别人的挑战,谁也不可强迫于他。我家夜主既已赢得了七夜宫,胜了你也没有任何好处,为何要答应你的挑战?更何况,一个人从他人手中赢得了小楼后,是绝不允许转让给另一个人的,你这傻大个,可别做梦了!” 傻大个?!思酒嘴角抽搐了下,这真是他出江湖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 第七夜主淡淡道:“我答应你。” 思酒苦笑道:“你答应我,倾尘宫不能还给倾尘住,我可不能答应你啦。” 第七夜主道:“那随便你。”他点点头,也不再管他们,便带着属下进七夜宫去了。 “第七夜主,请留步!”醉生忽然叫住了他。 “何事?” “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夜主解惑。夺取小楼,只能一对一战斗。十二夜楼为何带了如此多的人来?难道是想用车轮战术,一人失败了,另一人再上?夜主不像如此卑鄙之人啊!” “哦,那确是你想多了。我带这么多人来,不过是打扫卫生的。我从未做过我会输的打算。” 醉生刚刚注意力完全被台上吸引,没有细看台下的黄衫人,这会儿仔细一瞧,发现他们中有不少人愁眉苦脸地提着掸子、扫帚、棉布等清洁用物,先前她只当他们拿着的是自己的武器。江湖中人用什么当武器的都有,她也不以为奇。可谁知原来他们拿着的都是打扫的工具。醉生不由一笑,看来第七夜主还是个洁癖! 待黄衫人全都进入了七夜宫,思酒叹道:“我本以为让倾尘呆在倾尘宫中是正确的,uu看书ww.uukanhu 那里偏僻荒芜,人所罕至,一般不会被发现。没想到十二夜楼狼子野心,竟连一座烧毁的小楼也不肯放过。此番倾尘身受重伤,全是因我之过。倾尘,你今后可愿随我二人流浪,一起寻找小楼?” 倾尘虚弱地笑道:“花大哥,你一向知道我的心思——” 思酒忽然向倾尘伸出了手,倾尘毫不犹豫就握上了那双手,思酒只觉手中冰凉汗湿,那手的主人显是十分虚弱无力,不由低声道:“倾尘,哪怕赌上我的性命,我一定会救你——” 篝火燃燃,火光飘忽着,映在三人脸上,明明灭灭。 思酒道:“醉儿,倾尘的伤,你可有办法?” 醉生皱眉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但此法需冒巨大风险。倾尘此伤,好比一株攀附着古木的寄生草,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本体的精华,如果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人,倒也无碍;但倾尘素来身子柔弱,如果我以强力针法拔除此伤,如同强行砍断已与古木化为一体的寄生草,他将元气大伤,加上他本身已精气流失,恐他身子难以支持。” 醉生转向倾尘道:“以你现在的伤势,如果保守治疗,只靠我的碧落丹维持性命,我可保你三十九日性命。如若你愿冒险,我便以金银双针刺你要穴,助你拔伤,但此法极耗伤者气血,若是你挺过去了,便可以治好伤势,若是你挺不过去,便会命丧当场。 倾尘,你怎么选?你相信我么?” 倾尘看着醉生的眼睛,道:“我相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倾尘就是今日死了,那也没有什么。” 第39章 枪尖剧毒 倾尘望了望缀满繁星的夜空,满目的星光美丽得令人炫目,他有些疲惫似的闭上了眼睛:“我也累了。花大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思酒道:“我答应你。” 倾尘笑了,道:“花大哥,我还没讲是什么事呢。” 思酒道:“以你的性格,必不会嘱托我为难的事。便是麻烦些,既是你嘱托我的,我自会办到。” 倾尘道:“我的故乡,是很美丽的地方,那里有迢迢的流水、圆孔的石桥、青石砖的小巷,总是迷蒙的雨。我很想念我的故乡。若是我死了,花大哥,若是你能活着从无愿村出去,你能否将我的骨灰带回我的故乡,洒在湖中?” 思酒道:“若是你死了,若是我还活着,我一定将你的骨灰带回故乡。” 倾尘满足地叹息一声,道:“醉儿姐姐,请你下针吧。” 醉生眼睛里光华流转,从怀中掏出一排银针,她轻轻脱下倾尘的上衣,双手分别捻了数根银针,忽然双掌齐出,拍上倾尘的背,也不见她双手如何动作,只见数十根银针已经稳稳地插在了倾尘背部的各个穴道上。 醉生又取出三根金针,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倾尘背影好一会儿,这次下针却不如之前迅速,她将金针对准了倾尘脑后要穴,缓缓地插了下去,等她松开手,金针插入处并未流下鲜血;如此三次,当醉生将三根金针全部插在倾尘脑后,醉生问道:“可有疼痛之感?” 倾尘道:“无。” 醉生于是手捻银针,轻轻催动一丝内力,内力通过银针刺激穴道,再通过穴道在倾尘周身游走,倾尘只觉如有一丝暖流在心脉游走,十分温暖;醉生一一捻动银针,待得全部捻了一遍,倾尘觉得全身经络都活了起来,四肢百骸温暖舒泰,自己简直要睡了过去,正在此意懒洋洋、宁静祥和之境,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蚀骨般传来,只听身后传来极轻一声问句:“可有疼痛之感?” 倾尘咬牙道:“百会穴处有些不适。” 百脉之会,贯达全身。头为诸阳之会,百脉之宗,而百会穴则为各经脉气会聚之处。穴性属阳,又于阳中寓阴,故能通达阴阳脉络,连贯周身经穴。 醉生心下暗叹,她刚刚轻轻捻动倾尘头顶百会穴处的金针,与刚刚不同的是,此番她催动指力,将一丝内力转换为阴柔之力刺激百会穴,那百会穴是人体第一大要穴,受此阴寒刺激,当是疼痛难当,她曾以此法为重伤之人治伤,那人当时痛得死去活来,险些不能继续施针,倾尘却一声不吭,只说有些不适,他的性子也是倔强已极了! 醉生心里想,你痛便对了,你不痛我就该头痛了。 她缓缓催动内力,一一捻动其他金针,倾尘痛得脸上血色尽失,只觉一股柔和之力直刺大脑神经,大脑变得无比清醒,甚至能感觉到神经位于大脑的哪个位置,说来奇怪,随着阵阵疼痛,身上的沉重也好像被疼痛带走,全身感到从所未有的轻松与敏锐,待得醉生放下手,倾尘的痛感瞬间消失,灵台感到清明畅快,像是经过了一场洗涤,将上面覆的灰尘轻轻拭去了。 醉生双手一拂,再一拂,便将数十根银针和金针纷纷拔出,只听醉生叫一声“好了”,她头上已是大汗淋漓,可见刚刚她心里也是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思酒将竹筒递给醉生,醉生接过喝了几口水,只听思酒问道:“醉儿,听你刚刚的手法,使的可是分花拂柳手?” 醉生笑道:“思酒哥哥果然博闻强识。我从小便喜欢刺绣,但刺绣其实也是门力气活。我性格古怪,有时会找来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做衣服,那针便常常刺不进去。我便求一个很疼我的爷爷教了我这招分花拂柳手,我将内力注在针尖,什么样的材料,我的针都能刺进去了。后来因缘巧合,我才发现这招还可以治病救人,那也是意外之想了。” 思酒道:“傻醉儿,分花拂柳手乃是早已隐居世外的拂柳真人的绝学,何其珍贵,武林中人多少人求而不得,你竟用来绣花,真是买椟还珠了。” 分花拂柳手果然非同凡响,只见倾尘面色渐平,渐渐睡去,醉生一搭其脉搏,只觉脉搏虽弱,确是平稳和缓,是再无性命之忧了。 醉生累极,合衣卧在篝火旁,不久便沉沉睡去,篝火小声“哔啵”地响着,火光的影子长长短短地映在醉生的脸上,思酒安静地靠在树下,半睡半醒地守候了二人一夜,一夜无话。 醉生是被清晨的阳光照醒的。她微微坐起身来,昨夜生的篝火已经被扑灭了,地上一团黝黑的痕迹。倾尘与思酒都已醒来,思酒坐着靠在树下,听见她醒来,微微一笑,道:“今日阳光甚好,把你照醒啦?” 醉生脸上一红,道:“倾尘,你心头可还有沉闷之感?” 倾尘道:“多谢夏姐姐,我今日醒来觉得心中舒畅,身上轻快,已好多了。” 醉生搭一搭倾尘的脉搏,点一点头,道:“五虎断门枪挑人经脉,堵塞气血,全身会渐渐感到麻痹,大脑越来越无法控制四肢,直到最后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依赖他人生活,变成一具‘活死人’。 我昨日用银针刺你要穴,活络你全身经脉,又下金针施剧痛刺你清醒,才算是疏通了你大脑与身体的连结。本来再养数日,你的身子当完全好转。但奇怪的是,我后来又用银针试你背部穴道,竟泌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我恐怕第七夜主的枪尖上,还擦了猛烈的毒药。如若泌出的血珠转成黑色,人就没命了!” 思酒道:“我看那第七夜主像是光明磊落之人,如何会在枪尖上擦此剧毒?” 倾尘道:“恐怕是他手下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擦的毒,我猜第七夜主可能并不知情。” 思酒皱眉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倾尘的命?” 醉生道:“思酒哥哥,你还记得忘忧姐姐曾说过,天香楼中藏着什么?” 思酒道:“金风玉露!” 醉生道:“不错!如今唯有江湖七大灵药之一的‘金风玉露’,才能救倾尘性命!” 倾尘道:“花大哥,醉儿姐姐,谢谢你们为我如此。去天香楼中偷‘金风玉露’,我虽不谙世事,也知此去万分凶险。我本是一个无人疼顾的孤人,在我黯淡的生命中,能认识你们,已是我极大的幸运。我们不用去什么天香楼,也不要什么‘金风玉露’,你们静静地陪着我就够了,好么?” 醉生道:“不好,一点也不好。倾尘,你这么说,我是要生气的。你真的把我们当朋友么?是朋友便不该说这样的话!” 思酒道:“倾尘,你知道,你是我们的朋友。为了朋友,人可以做到很多事。如果是我们出了事,你会救我们么?” 倾尘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思酒温柔道:“我们也是如此。” 醉生道:“天香楼离我们又近,我们设法取来‘金风玉露’,便在天香楼的地下酒窖中养伤吧。” 思酒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酒窖之中,我们也不愁没酒喝了。” 倾尘不明所以,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俩。思酒将倾尘背了起来,于是三人缓缓向天香楼而去。 为了照顾倾尘伤势,三人一路走走停停,u看书 uuashu醉生不时给倾尘换药。这一天,三人终于遥遥望见了天香楼。只见天香楼仍是那么金碧辉煌,门口人来人往,衣香鬓影,已完全恢复了昔日繁荣的景象,哪里还有半分曾经血战的样子?客人们似乎都忘记了这里曾血溅三尺,众人言笑晏晏,把酒言欢,好一派热闹景象! 醉生冷笑道:“遗忘是人类治疗伤痛无可奈何的办法。可遗忘得太快,就变成了麻木。天香楼好生热闹,就像没有换过主人一样。” 思酒道:“世上万事皆是如此,又何必挂怀。我们还是小心行事,赶紧找到地道的入口吧。” 三人顺着独孤忘忧指路的方向向天香楼正南而行,约莫走了二里,果然见到一口枯井,井边垂着一根长绳,一端系在井边的木桩上,一端沉没在井中。 醉生道:“看来这便是忘忧姑娘说的地道入口了。 思酒道:“如此,我先下去探探情况,你二人在此等候我,如果地道安全,我就摇摇绳子,你们看到绳子摇动就下来找我,可好?” 醉生点点头,扶着倾尘从思酒背上下来,靠在一株梧桐树下。思酒攀着井绳,慢慢地下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醉生担心地盯着漆黑的深井,手中紧紧地攥着绳子,盼望着绳子摇动,然而她等了又等,绳子连被微风吹动的一丝摇晃都无,井中仍是一片深沉的黑暗与寂静。 醉生心头沉了又沉,皱眉道:“倾尘,思酒哥哥为人稳重,他若是去了这么久还没有信儿传回,只有一种原因:——他被什么东西绊住,想回也回不来了。” 第40章 地牢怪物 醉生道:“倾尘,我得下去看看!” 倾尘虚弱地笑了笑,道:“醉儿姐姐,你去罢,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等着你便是。你放心,这里很少有人来,我会护好自己的。” 思酒为人稳重有责任感,如果地道安全,他一定早回来接他们了。醉生想下去探探情况,可是倾尘该怎么办? 如果她独自下去,倾尘一个人在井边,他身受重伤,如果有人偷袭他,他如何有力自保?如果倾尘因此而死,她将永远失去这个可爱的弟弟,她和思酒也将一生活在“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阴影之中……可是若她带着倾尘一同下去,思酒一去不回,井中凶险未定,她带着一个重伤之人,行动多有不便,又如何护他周全? 醉生心中纠结,忽然下定决心,将绳子收上来缠在手上,拉一拉绳子,觉得甚是坚固,醉生转过身,不由分说便将倾尘背在背上,醉生深吸一口气,竟这么背着倾尘慢慢沿井壁攀了下去。 拉着绳子从井壁下去本就十分消耗体力,醉生一介女流,力气本就有限,何况还背着一个少年?醉生一点点地放开缠在手上的绳子,脚蹬在井壁上,慢慢落下,只觉手上越来越使不出力气,背上如同背了个千斤重的石头,双手越来越颤抖,心中觉得已经落了很长时间,往下一望,仍是漆黑一片,不知深浅。 醉生不禁绝望,几乎坚持不住,此刻却是欲上不得,欲下不能,心中每一刻都想直接撒手,哪怕摔死也罢,什么都不管了。 醉生只听身后一个声音轻轻道:“夏姐姐,我自己抓着绳子,你一个人爬下去罢。我学过一些功夫,攀这小小井壁,还是小事一桩。” 倾尘伤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若执意攀爬井壁,只怕会让伤口迸裂,伤重而死。 自己怎能弃他不顾?醉生身体本已到了极限,她却忽然迸发出强大的意志,她拼尽全力,将缠在左手的绳子放开一大截,右手微松紧握的绳子,二人身子霎时沿着井壁滑下了一大截,醉生只觉脚下柔软,试探性地放下身上重量,发现脚下大可支持得住,于是醉生放心地踏上地面,松开了绳子。原来倾尘说话之时,他二人离地面已只有两尺了,只是井中漆黑,看不见而已。 倾尘缓缓地从醉生背上下来,醉生想要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这才发现双手颤抖不止,原来刚刚着实是使脱力了。待得醉生点燃了火折,幽暗的井下缓缓被照亮了。只见地面上堆满了枯枝败叶,四处蛛网纵横。 醉生记挂思酒安危,对倾尘道:“倾尘,井外危机四伏,但井下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我找到了思酒哥哥就回来接你,好么?”思酒很可能遇到了危险,如果自己带着倾尘,自己还要分神照顾他,只怕会顾不过来。 倾尘沉默,脸上却露出了忧伤的表情。 醉生将燃着的火折递给倾尘,自己重新点了一枚,正要向前走,衣袖却忽然被什么人拉住了。 醉生回头一看,正是倾尘。 倾尘虽然清瘦,个子却极高,他低头望着醉生,道:“夏姐姐,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么?” 醉生望着倾尘纯真的眼睛,忽然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玩捉迷藏,自己找了个不怎么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后,心脏“咚咚咚”跳得和擂鼓一样,怕被鬼王抓到,可是自己等了又等,从白昼等到天黑,还是没有小朋友来找自己。 夜半时分忽然下起了大雨,自己又冷又饿,被淋成了落汤鸡,却还是没有离开躲藏的地方一步。直到第二天丫鬟奶妈大呼小叫地找到庭院中躲藏的自己,自己怔怔地问奶妈道:“姆妈,为什么小朋友们不来找我?” 那时自己只见姆妈流下泪来,紧紧地抱住自己,她没有责怪自己为何等不到人不知道回家,道:“醉儿小姐,你知道么?世界上有一种顶善良、顶可爱的人,他们被称为天使。天使总是默默帮助凡人,而当凡人想对天使表示感谢,想找到天使时,却是找不到的。醉儿小姐,在姆妈眼里,你就是天使。所以小朋友们找不到你。” 自己回去后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却对姆妈的话深信不疑,以为自己真的是上天派到人间的天使。如今想来,才知道那时不过是小朋友们嫌自己笨,为了抛下自己所设下的一个把戏,而姆妈却编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来安慰自己。不,也许在姆妈心中,她确实是这么想的。那时的事情虽然已经远去,像被盖上了一层纱幔,但那晚被抛在漆黑的庭院中、无论心中怎么期盼有人来找自己、自己仍是孤独一人的可怕情景,已深深埋在记忆深处,不痛却可怕。 醉生仰头望着倾尘,不知怎么却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倾尘在仰望着自己,自己俯视着他似的,正如在火折子的照耀下,映在井壁上的二人的身影。由于地势和角度的原因,醉生的影子反而比倾尘高。 自己曾经历过被独自抛下的惨痛,又为何要让倾尘经历? 醉生拂开倾尘的手,倾尘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来。醉生微微一笑,吹熄了自己的火折子,转身将倾尘背在背上,道:“你可要好好为我照明哦!” 倾尘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他不敢置信地点了点头,这才想起醉生看不见,重重地“嗯”了一声。 醉生背着倾尘虽然吃力,但她实是心忧思酒,不由快步而行,行不多时,只听前方隐隐传来闷雷似的嘶吼声,同时还有“咔嚓咔嚓”像是什么东西折断似的碎裂声。 醉生急忙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奔去,借着倾尘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芒,醉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却像是瞬间坠入了地狱的入口。 只见一个全身黝黑、辨不出哪是眼睛、哪是脸,长相极为凶恶的庞然大物,身子一半浸在水中,一半趴在岸上,它张开了血盆大口,两排森然尖利的牙齿密密麻麻地闪着寒光,在两排锋利的牙齿中间,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影低着头,一动不动,眼看就要被怪物吞下,正是久久不归的花思酒! 醉生定睛看去,只见花思酒坐在那怪物的大嘴中,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脸色苍白至极,他一手撑着怪物的上颚,一手拄着一根木棒,那根木棒竖着撑在怪物的嘴中,也许就是花思酒能支撑这么久的原因。 但那怪物的咬合力实在可怕,在武功高强的花思酒和木棒的双重支撑下,只听“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不住传来,木棒越来越弯,棒身不断产生裂痕,那怪物的嘴越收越小,眼看每一刻木棒都有可能完全断裂,那张可怕的血盆大口随时都会将花思酒完全吞噬! 醉生大急,使出一招“天外飞仙”,轻轻巧巧放下倾尘,自己却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向思酒掠去! 思酒在这怪物口中早已勉力支撑了许久,u看书 w.uuknhu 几乎已到了灯尽油枯之境,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他脸上滚下。 在意识也即将模糊之际,思酒脑海中浮现的,不是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大风大浪,不是自己做过的最逍遥、最自在的事,思酒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的模样。 那个人背对着自己越走越远,却忽然回过头来一笑,像是漫天星辰落在她的眼中。思酒不禁想道:没想到刚刚一别,竟是最后一面!早知如此,我该说一句话,一句藏在我心中很久的话…… 就在这时,思酒隐隐听见那个最思念的人的声音,连那独属于她的香气,也萦绕在鼻端不散……是临死之前的幻觉么?就在这时,那根木棍再也支撑不住,“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醉生这时堪堪飞到怪物的两排像战戟般密密麻麻、尖利的牙齿中间,她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裙,那是她第一次遇见思酒时所穿的颜色。 此刻怪物的嘴一旦合上,首先被撕碎的就是飞到牙齿缝隙中的醉生!而处在怪物口腔正中央的思酒也许还会被怪物囫囵吞下去,还能多活一会儿,不过性命也是在旦夕间而已! 像是预感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残酷运命,醉生忽然对着思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紫色的衣裙随风而动,像是一个美丽、梦幻又易碎的梦。 思酒什么都看不到,却像是预感到自己即将失去一件最宝贵的东西一样,撕心裂肺地大喊道:“不!” 怪物已“咔”的一声闭上了嘴! 第41章 金凤玉露 醉生闭上双眼,只觉头顶一阵剧痛,想着自己应当是死了,只觉剧痛一阵阵传来,对不知死亡后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的恐惧,令醉生不敢睁开眼睛,耳边隐隐听到一个焦急的呼唤声:“夏姐姐,快回来呀!” 是生者的世界在召唤自己么?醉生迷迷糊糊地想,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鼻息间是熟悉的好闻味道,那怀抱温暖而可靠,让她想一直呆在那。 “醉儿,你怎么样?快醒醒!快醒醒!”那熟悉的声音道。 醉生努力想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醒来坐起了身子,那声音却还在呼唤:“醉儿,快醒来!” 奇怪,我明明已经起来了啊。醉生轻飘飘地感觉自己又起来了一次,想要大声告诉那个人:“别吵啦,我已经起来啦。”醉生拼命地大喊,嗓子却像是被闷住了,只能发出嘶哑的几个音节。 “醉儿,我是思酒,你快醒来啊。”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听来低哑又痛楚。 思酒……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一瞬之间,像是万道金光照进了世界,思酒这个名字像炬火一般串联起醉生的记忆,让她想起了人世发生的事。醉生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隐隐看到一张焦急的面孔。 “太好了!她醒了!”一个声音道。 醉生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思酒苍白至极的脸。 醉生挣扎着动了动,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躺在思酒的怀中。 “我……不是被那怪物吃了么?思酒哥哥,难道我们都死了么?我们是在死后的世界?噢,可是我的头还是好痛。”醉生道。 思酒温柔地抱着醉生,醉生忽觉自己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温柔地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又给自己涂上了什么东西,最后用一根长长的布条将自己的脑袋给包了起来。醉生挣扎地向手的主人望去,只见那人神情专注,侧颜精致如画,正是倾尘。 难道连倾尘也死了么?醉生疑惑地想,可是我明明把他放在安全的地方了啊。 “醉儿,你的头还是痛么?倾尘给你敷了药,应该会好一点。我们没有死,是倾尘救了我们。”思酒道。 “倾尘救了我们?”醉生疑惑道,倾尘身受重伤,还是自己背他行走的,他怎么能打得过那只怪物? 于是思酒讲了醉生闭上眼睛之后发生的事。 原来思酒那时被怪物吞入口中,靠着一根横在怪物口中的木棍和自己的臂力勉强撑开怪物的大嘴,苦寻思酒不着的醉生和倾尘终于赶来,醉生见此情景大急,立刻向思酒的方向飞去,醉生堪堪飞到那怪物牙齿中间时,那怪物却在此时咬断了木棍,眼看它一旦闭上嘴,醉生立时就会被撕成碎片! 怪物尖利的牙齿已向醉生刺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尖锐的呼哨响起,那怪物听到呼哨后立时停下了嘴,但它尖利的牙齿还是刺破了醉生的额头,醉生头上鲜血涔涔而下,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如果怪物的牙齿再深入半寸,那醉生这条性命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思酒感觉到那怪物张着嘴,似乎没有合上之意,赶忙趁此机会抱起醉生,从那怪物口中逃了出来! 思酒对倾尘道:“倾尘,那声呼哨是你吹的么?多谢你救了我二人性命!” 倾尘道:“是。我小时便爱和动物玩耍,说话。我能听得懂动物说话,他们也能听懂我说话。刚刚香香实在是饿极了,她的主人似乎很久没喂她东西吃了,她便把你们当成了主人喂给她的食物了。我叫她别吃你们,她刚刚已答应我了。” “香香?”醉生噗嗤一声笑了,“这是你刚刚给那个丑丑怪起的名字么?这个怪物,丑也就算了,还要吃我。我差点就被它给吃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被好看点的动物给吃啦。” “是啊。刚起的。”倾尘微笑道,“还好你醒了。要不,我怕我会杀了它。更不会给它取名字了。” “倾尘,还好我带了你来,要不这会儿我都不能跟你说话啦。真是好人有好报啊。”醉生感叹道。 “醉儿,就算我被困在那怪物嘴中,你也跑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你会死得比我更早,也对我没有任何的帮助?”思酒责问道。 醉生眼圈一红,小嘴一瘪,道:“那时你危在旦夕,我脑袋中一片空白,心中只是想着,我要到他身边去。那是我本能的反应,我,我只是担心你,想到你身边去,你却怪我没帮上你的忙。” 思酒苦笑道:“我不是怪你没帮上我的忙,我只是……”思酒说到这里,踌躇了一会儿,又掩口不说,道,“我只是想说,你本可以采取更稳妥的办法,比如飞到它的头上,踹它的眼睛等等。算了,你此刻身上受伤,我不该说苛责你的话。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先好好养伤罢。” 倾尘忽然冷冷道:“何必互相误会?醉儿姐姐,我跟你说,花大哥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不想你卷入危险之中罢了。他就是想说,你不要为了他而甘愿赴死,就是他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他知道你是因为担心他而来,他也不是怪你,只是心疼你罢了。花大哥,你也不必用简单的利弊论劝说醉儿姐姐,来掩饰你对她的关心。她只听得懂字面的意思。这样说你们二位懂了么?不要在我面前用互相伤害的方式秀恩爱了。” 一时间二人各自思索倾尘话中的意思,都沉默了。 半日,思酒方转移话题道:“再往前走应当就是天香楼的地下酒窖了。我背着倾尘,醉生,你还能走么?” 醉生道:“我是头受了伤,脚又没受伤,自然是能走的。” 思酒扶着醉生站起,又将倾尘背到背上,道:“事不宜迟,倾尘的伤不能再拖了,我们快走吧。” 倾尘“嗯”了一声,远处香香一直静静地卧在水中,倾尘打了个呼哨,香香微微抖了下身子,慢慢沉到了水中。 没了香香的威胁,三人行进得很快,没多久就来到了石壁前。记忆中独孤忘忧在石壁旁按了一下,石壁就打开了。借着倾尘手中火折子的亮光,醉生凭着记忆寻找着石壁旁的机关,只见石壁光滑平整,并无不妥之处。醉生仔细观察,只见石壁右上角有一块颜色略比周围深些,以手扣之,声音空空,于是用力按下,只听“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石壁缓缓升起,一阵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费尽千辛万苦,他们终于来到了天香楼的地下酒窖。 思酒将倾尘背到酒窖角落的稻草堆上,醉生察看倾尘气色,又脱下倾尘上衣,用银针刺其背部穴道,只见银针刺处,均泌出一滴暗红色的血珠。醉生皱眉收针,倾尘穿好衣服,只听醉生道:“忘忧姐姐说过,江湖上七大灵丹妙药之一的‘金风玉露’就藏在天香楼顶层。‘金风玉露’药如其名,伤者服之如沐春风,遍体舒泰,有起死回生之效。不过这‘金风玉露’也极古怪,此药滋补过甚,如若正常人无意中服了,便会头脑发热,癫狂而死。倾尘中了第七夜主的剧毒,今日银针刺出的血珠,已变成暗红色了。这毒发作得越来越快,恐怕今夜子时,血珠就会完全转为黑色。也就是说,今天之内我们要是拿不到‘金风玉露’,今夜子时,便是倾尘毙命之时!” 倾尘仍是微笑着,双手用力地握紧了醉生的手。 思酒沉思了一会儿,道:“醉儿,你在这里照顾好倾尘。今日之内,我一定取得‘金风玉露’回来!” 思酒离开二人向外走,刚刚走了两步,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竟是摔倒在地! 醉生大惊,急忙奔到思酒身边,扶起他,道:“思酒哥哥,你怎么了?” 思酒盘坐在地上,缓缓调整气息,苦笑道:“刚刚与香香缠斗良久,着实耗费了我全部气力。刚刚凭着一口气强撑至此,如今放松下来,便撑不住啦。” 原来思酒在香香口中极力支撑许久,已耗尽了全部精力。凭着保护醉生和倾尘的一股意念,思酒才撑到酒窖中。如今稍一放松,所有的疲惫与疼痛席卷而来,思酒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思酒这次消耗过甚,以他之强悍,也至少要一日一夜才能恢复精神。可是如果他们不在今天取得“金风玉露”,倾尘便性命难保! 醉生毅然道:“你们在此等我,今日之内,我一定拿到‘金风玉露’回来!” 思酒想要起身,却是挣扎不起,心中清楚如今三人之中,唯有醉生还有行动力可救倾尘性命,但那十二楼主还对醉生念念不忘,此去凶险未定,生死难料,然而自己纵然万分不舍、不愿,理智却告诉自己不能阻止她。 思酒欲言又止,心中想了千千万万,涌到口边也只变成了一句话:“活着回来!” 醉生知道思酒所想,uu看书 .uukansu 点点头,转身轻盈而去,消失在黑暗中。 醉生从酒窖出来,蹑步在楼梯边向上而望,因为二人上次大闹天香楼,只见天香楼此番戒备比先前更严,醉生潜行来到一楼,只见在各处虽不显眼、但极重要的方位,均有黄衫人把守,每层还有二人组成一队,各处巡逻,自己步步小心,还是有几次极为惊险才躲开黄衫人的耳目。 天香楼戒备如此森严,连潜入都极为不易,要想偷到“金风玉露”更是难上加难。如今且不知“金风玉露”究竟藏在何处? 醉生略一思索,掠到角落处一个站岗的黄衫人背后,轻轻一点,那人毫无声息便被点倒了,醉生将他拖入僻静处,剥了他的衣衫自己穿上,见那人蓄了一脸好络腮胡,便把那人胡子也剃了粘在自己脸上,便大摇大摆地走在天香楼中,天香楼中人来人往,见她穿着黄衫,更无一个人盘问。醉生用心观察,原来十二夜楼之人均身着黄衫,而他们请来的客人虽然衣衫各异,但腰间都挂着一面黄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不同的花纹,看来那面腰牌便是十二夜楼所发的通行证,有了这面腰牌,才可进入天香楼。 只见一个挂着腰牌的客人跟在一名黄衫人身后下楼,边走边问道:“小可此番前来,是想拜会一下十二楼主,不知楼主的房间在哪?” 那黄衫人回答道:“楼主的书房在七层,此刻楼主应当在书房中处理公务,楼主最不喜别人打扰,我们还是在楼下等候他吧。” 醉生闻言心中一跳,脚下却已踏上了天香楼的顶层。 第42章 长醉 醉生潜行一圈,发现只有两个房间最为特殊,其中一个房间门口布了重兵把守,一个房间门口却一个看守的人也无。看来这两个房间很可能一个便是十二楼主的房间,而另一个房间,就藏着“金风玉露”。 十二楼主武艺高强,谁来偷袭他才是活得腻歪了;“金风玉露”为江湖七大灵药之一,有起死回生之效,珍贵无比,应当安排了重兵把守。所有人看到这两个房间应该都会这么想,但十二楼主如此聪颖,他会不会为了掩人耳目,反其道而行之,在自己房间门口布下重兵,在藏着灵药的房间外不布兵力? 究竟哪一个才是藏着灵药的房间呢?如果自己选对了,便能救倾尘的命;如果自己选错了,十二楼主心细如发,自己很可能就此暴露! 醉生额头不禁流下汗来。 冷静。夏醉生你一定要冷静!冷静地想想,灵药究竟藏在哪。醉生闭上眼睛沉思良久,猛然睁开眼来,她决定好了。 醉生拿起搁在走廊上的茶盘,走向了其中一个房间。 醉生敲敲门,无人应答,她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走进房间,只见房内空无一人。醉生将手中的茶盘放在桌上,细细打量房间,只见房间布置极为简约,房间中央是一套黄杨木的桌椅,桌子上设着一个精心雕镂的银花瓶,瓶身上的浮雕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出自名家手笔,瓶内并未储水,只插着一大束盛放的鹅黄色蝴蝶兰,房间四周摆着用树枝削成的书架,倒也别有趣味,上面摆着满满的书,书都十分崭新。除此之外,房内一色玩物俱无,作为书房来说,是有些太简陋了。但看来这就是十二楼主的书房了。 醉生进了这个房间,便觉得有个地方有些奇怪,她在那个地方寻找一番,果然找到了什么东西。 “果然在这里。”醉生自言自语道,“我要赶紧回酒窖去。”醉生正要离开,只听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缓缓响起,离这间房越来越近,眼看是躲不开了。 醉生脑筋急转,立刻来到茶盘前,一摸茶壶,茶都凉了,醉生取出一枚冬雪融融针,将针尖放入茶壶中一蘸,只见茶水很快沸腾起来,醉生将针收回,低着头提起茶壶刚刚倒了一盏茶,一个人便推门进来了。 原来醉生武功虽然不算太高,但因为裁缝的身份,平常经常穿针走线,因此练成了两大暗器,一名春风度玉针,中者浑身冰冷;一名冬雪融融针,针尖用火烈草的汁液萃过,一旦刺破肌肤,中者将全身火热,五内俱焚。此针火力十足,将它插在冰雪之中,一尺之内的冰雪都会全部融化,故名冬雪融融针。这火烈草的毒性却十分奇特,如果身上有伤口将迅速生效,但如果身上没有伤口,触之却无碍,便吞下去也无妨,因它热力十足,醉生便用它来加热茶水,其效甚速。 醉生低着头,只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上面绣着一朵紫色的七夜花。那人缓缓坐到椅子上,沉声道:“什么人?” 那声音虽然沉稳,却掩不住稚嫩,正是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 凉梦死目光严厉地扫过醉生,当看到刚倒出的清茶还是热气腾腾时,不禁放缓了态度。这说明此人刚刚进来,并未在屋中久待。 醉生只觉心脏“咚咚”而跳,仿佛在耳边擂鼓一般,不由攥紧了怀中的东西,粗着嗓子道:“俺是第七夜主手下的,送茶的小童被长老临时叫走了,托俺把茶送到书房来。” 凉梦死已拿起笔在写诗,听到醉生开口说话的第一个字时,手腕忽然一顿,那个“醉”字头上的一点便积聚成一个圆圆的点。 醉生说完,见凉梦死没有反应,仍是在写诗,心中不由惴惴,不知他是否认出了自己。待得凉梦死好整以暇地写完诗,只听他问道:“你看我这句诗写得如何?” 醉生看去,原来他写的是李太白“将进酒”中的一句“但愿长醉不愿醒”,笔法清隽苍劲,本应是一幅好字,可惜“醉”字右上角的一点,聚成了一个墨点,就像是玉镯子上一处淤痕,哪怕整块玉再澄澈剔透,也不值钱了。那个点毁了整幅字。但醉生如何能评论十二楼主的字?她扮的是个大老粗,如果认得字,那不是很奇怪么?醉生眯了眯眼,道:“这写的啥呀?俺不认识。” 凉梦死闻言冷笑一声,低声道:“也是的。我指望一个醉鬼清醒,那真是痴心妄想。” 醉生听不懂凉梦死的话,只想尽快脱身,道:“茶沏好了,楼主慢用。” 醉生转身刚要走,只听背后一个声音悠悠道:“站住!我说让你退下了么?第七夜主手下的人就这样伺候主子的么?” 醉生无奈,转身回来侍立桌旁,道:“楼主还有什么事?俺都能做!” 凉梦死喝一口茶,拿起桌上的案牍审阅,道:“你便与我磨墨罢。” 醉生不情不愿地拿起松烟墨锭,一圈圈地磨起墨来。她心内忧急如焚,手上做的却是慢功夫,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凉梦死不疾不徐地看着案牍,一会儿叫她剔亮了灯,一会儿叫她沏杯新茶,竟真的把她当做了书童使唤。也不知看了多久,凉梦死望一眼窗外,只见夕阳西斜,漫天霞光辉映,几朵云翳盛不住太阳最后的倾心绽放,生生发出光来,给万物披上一层茜色的轻纱,当真是好看极了。凉梦死唤醉生道:“你去把窗户开大些罢。” 醉生答应一声,来到窗边,将开了一半的窗户完全打开,此刻正是盛夏,微凉的夜风吹起醉生纷扬的长发,余晖洒进窗户,将醉生的脸庞映得柔和而朦胧。醉生心中腹诽凉梦死让她干这干那,担忧倾尘安危,无心欣赏美景,竟是都没抬头看一眼天边。凉梦死叹一口气,放下案牍,也来到窗边,道:“你看,好美的夕阳。” 凉梦死见醉生仍是低头不语,突然道:“我总觉得,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抬起头来我看看。” 醉生心中大惊,自己虽然粘了满脸的胡子,但为免凉梦死认出,自己一直低头做事,此番如果抬起头来,凉梦死对自己似有一种奇怪的执念,难保他不会认出自己。 醉生迟疑地低着头,道:“俺脸上生了疮,怕吓着了楼主。” 凉梦死道:“我是枪林箭雨里出来的,什么伤没见过?还怕你这点疮伤么?抬起头来。” 醉生脸上沁出细密的汗,正犹豫是否要如凉梦死所愿抬起头来,耳边又听得凉梦死淡淡道:“罢了,我乏了,不想看了,你退下吧。” 醉生如蒙大赦,心中虽不明白凉梦死为何这般喜怒无常,前后不一,步上却不敢乱,慢慢地退了出去。醉生出了房间,仍是一步不敢放松,她装作大摇大摆的样子一路巡逻而下,直至一层趁人不备闪身进了地下楼梯,醉生匆匆而下,直到进了酒窖关好窖门,醉生背倚着窖门吁吁喘气,一颗心仍是砰砰而跳,全身一放松下来,才觉得全身肌肉酸痛,原来刚刚太紧张肌肉绷得太紧了。 思酒早已闻得这边的声音,低声道:“醉儿,是你回来了么?” 醉生一边答应,一边向思酒二人所在的最深处走去:“是,遵守承诺,我回来了!” 倾尘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黄衣大汉蹦蹦跳跳地向自己走来,“他”的眼睛亮得像夜晚的星辰,闪耀着希冀的光芒,不觉失笑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醉生顾不得抹去脸上的胡子,从袖中掏出一个亮晶晶的碧玉瓶,道:“我拿到了‘金风玉露’!倾尘,你快服下罢。” 思酒接过玉瓶,拔去瓶塞,只闻得一阵甜而不腻、清而舒朗的味道,知道这一定是极滋补的良药,忙喂倾尘喝下,倾尘微抿一口,只觉入口温润滑腻,香软异常,将一瓶喝尽仍然意犹未尽,心中如有一团火在烧,uu看书 .uanhu 闷闷不尽,竟伸手便要将玉瓶掼在地上! 醉生眼疾手快,接过了玉瓶,叫倾尘道:“倾尘?倾尘!你怎么了?” 倾尘喝完“金风玉露”神情便怔怔地,听了醉生叫他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汗颜道:“这‘金风玉露’入口温热,回味不尽,我喝完这口还想喝下口,刚刚竟鬼使神差地想要摔了玉瓶,把玉瓶上沾着的每一滴玉露都喝尽。” 醉生道:“温热的?这‘金风玉露’是我从十二楼主的房间中拿到的,当时房内并无加热的器皿,我拿到手后揣着它又与十二楼主周旋许久,怎会还是热的?这‘金风玉露’当真古怪。倾尘,你喝了觉得怎样?” 倾尘道:“只觉肺腑内如有一团暖阳烘着,暖洋洋的,也不觉怎样。” 醉生又以银针刺倾尘背部,只见银针刺处,仍然沁出了一滴血珠,但这次却是鲜红色。 醉生喜道:“好了!‘金风玉露’果然名不虚传,倾尘体内毒素已清。待得银针刺下,不再有血珠沁出,便是倾尘完全康复之时!” 思酒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你是如何找到金风玉露的?” 醉生道:“忘忧姐姐曾言,金风玉露藏在天香楼的顶层。我到了顶层之后,发现只有两个房间最为可疑,一个房间门口有重兵把守,一个房间门口却空无一人。我猜这两个房间一定一个是十二楼主的房间,另一个就是藏着金风玉露的房间。思酒哥哥,你聪明得紧,你倒是猜猜,究竟哪一个是十二楼主的房间?哪一个房间,又藏着金风玉露?” 第43章 5色9味酒 思酒闻言,故意以手抚额,叹了口气,道:“这可难办了。让我猜猜,嗯,我猜无人把守的房间是十二楼主的房间,金风玉露也放在那里。” 醉生惊呼道:“思酒哥哥,你怎么知道?” 思酒微笑道:“我只不过设想了下如果我是十二楼主,我会怎么做。我武艺高强,金风玉露当然是亲自守护才放心。既如此,我何不故布疑阵,再设一个重兵把守的空房间,让世人皆以为金风玉露放在那个房间之中,我本人的房间反而不布兵力,以降低别人的怀疑。” 醉生道:“思酒哥哥,你果然聪明,我可想不到那么多啦。我只想到十二楼主也许会故布疑阵,在无人看守的房间中藏着金风玉露,于是便进了那个房间碰碰运气。可我一进去,只见到了满架子的书,我便知道我进到了十二楼主的书房了。我想金凤玉露看来是在另一个房间了,刚想退出去,却觉得这个书房之中,有个地方不太对劲,我在那个地方一找,竟然找到了金风玉露!” 思酒道:“哪里不对劲?” 醉生道:“这间书房布置十分简朴,连桌椅都是用最贱的黄杨木做的,书架也是用几根树枝简单搭成的,在这样朴素的房间之中,却摆放着一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 倾尘道:“什么?” 醉生道:“那就是放在黄杨木桌子上的一只银花瓶,瓶上浮雕精致,出自名家,瓶中插着一大束盛放的蝴蝶兰,花瓶中却并未储水。” 思酒道:“那金风玉露定是藏在银瓶之中了?” 醉生道:“不错。那银瓶价值极高,怎会放在一张黄杨木的桌上?既然插了花束,主人应当是惜花爱花之人,又怎会不给花儿浇水?唯一的解释,就是那花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金风玉露就藏在这银瓶之中!若是给瓶中浇了水,岂不是毁了这江湖上的七大灵药之一?只是我将蝴蝶兰取出,银瓶中却什么都没有。” 倾尘道:“你猜错了?” 思酒道:“不,银瓶之中,当别有机关。” 醉生道:“不错。我在银瓶之上摸索,那浮雕竟然可以按下,按下之后,只听咯噔一声,银瓶底部竟是一个暗格。暗格之中,正卧着金风玉露!” 倾尘听得大气也不敢喘,仿佛自己正在那个房间之中寻找金风玉露。 思酒道:“十二楼主可回来了?” 醉生道:“我刚刚找到金风玉露,他已回来了。所幸我扮成了一个大胡子,他似乎没认出我,着实将我使唤了一番,还差点要我抬起头来。我几乎吓死,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最后又改变了主意,放我离开了。” 思酒道:“他应当是认出了你。” 醉生道:“怎么可能呢?他若是认出了我,怎会让我离开?” 思酒闻言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抬手,将醉生拥入怀中,道:“好了,这些天累坏了你,反正这里有的是酒,我们便在这好好养伤吧。” 三人这些天经历了许多惊险,都是又累又疲,精神高度紧张,如今终于可以暂时放缓精神,俱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睡眠养人,翌日醒来,三人身体已好转了很多,大有精神,连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思酒精神已恢复了十之七八,他在酒窖内巡视一圈,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青瓷坛到二人面前,笑吟吟地道:“天香楼主好品味,这里窖藏的美酒不但数量众多,且品质上佳,世所罕有。左右我们肚子饿了,且受用一番。” 倾尘笑道:“这里酒坛巨大的,小巧的,朱红的,黑金的,描画精致的,五色琉璃的,什么名贵的没有,你却巴巴地抱了这么一个青扑扑的不打眼的。换一个也罢了。” 醉生看了一眼青瓷坛,道:“这青瓷酒坛乍看古朴无方,平平无奇,你仔细看看,瓷身可是遍布梅花冰片,层层相叠,如梅花绽放,鲜活灵动?开片指的是瓷器在烧制时通过控制火候、配料等在瓷器表面裂出的不规则纹路,如若烧出的开片形似冰花,竞相绽放,观之有孤冷霜寒之感,便称之为梅花冰片。此瓷釉质温润油泽,紫口铁足,正是徽宗风格,又兼此坛品泽俱佳,万中无一,恐怕正是出自徽宗之手!” 倾尘笑道:“是,原来是我有眼无珠了。盛酒的瓷坛已如此名贵,出自皇帝御手,那酒可想而知一定是天下极品。花大哥,你可是将天香楼主最珍贵的窖藏给抱来了。天香楼主如果知道,一定肉疼得紧。” 思酒一边将朱红色的酒封去掉,一边道:“有酒不喝非君子也。他放在这里,回头被十二夜楼的人发现了也是白费,不如我们既是知己,喝了这酒方是不辜负它。” 酒封揭开,出乎众人意料,并无一丝酒香溢出,看那酒时,只见酒液浑浊朦胧,似乎混了许多丝絮状的杂质,看不清坛底。上好的酒,一般酒香醇厚,酒液清澈,倒入杯中可清晰看到杯底,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酒无香无味,酒质浑腻,倒像是穷苦人家在酒摊上胡乱打的三角酒,每日抿一口解解嘴馋罢了。 三人面面相觑,醉生笑道:“思酒哥哥千挑万选,选了个皇帝御手的名贵瓷坛,但里面盛着的酒看来可一般得很,思酒哥哥此番怕是看走眼啦。” 思酒在酒窖内寻了半日,也未找到任何杯盏碗碟,只找到了三个搅拌酒用的长柄檀木勺,思酒笑着用勺舀满了酒,分别递给二人,自己也舀了一勺,道:“今日落魄,只能以勺饮之,便将就着喝罢,待来日我们找到无愿草,了了彼此的心愿,定要再对酒当歌,开怀痛饮!” 倾尘、醉生微笑道:“一定!” 三人说完,便欲将酒一勺饮尽,哪知第一口入口,只觉口腔内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同时在口内绽放,那滋味可真是难以言表,那第二口便喝不下去。 三人互视一眼,看到对方都是面色发青,倾尘道:“看来这酒不愧是天青梅花冰坛盛着的,着实特别得很,同时能让人尝到五种味道,可惜我们是无福消受了,不如把这酒重新封上,另起一坛罢了。” 思酒想了一想,道:“我们再尝一尝,如若味道还是这么古怪,那便不喝了。只不过,我们等一盏茶的功夫再喝。” 倾尘、醉生不解何意,但还是按思酒说的做了。 一盏茶后,三人小心抿了一口勺中酒,只觉入口微咸,酒质却细腻醇厚,回味不尽,醉生讶道:“奇怪,这回却只有咸味了,没有其他味道干扰,倒是好喝得紧。” 思酒微笑不语,示意二人继续喝,二人慢慢饮下,发现酒的颜色、味道不断变化,最上层的酒泛白,微苦,稍往下喝酒色变深,有些咸,中层的酒微黄,喝起来辣辣的,下层的酒偏橙,尝来微微泛酸,底部的酒深红艳丽,甘甜顺滑,厚重绵软,一生之中从未尝过如此美味,一勺饮尽,三人均是默默伫立,缓缓回味。 半日,醉生方笑道:“这酒实在特别,我生平别说喝过,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原来之前是我们不会喝,倒糟蹋了酒。这酒看来是按重量调的,甜的那层酒液比较重,便沉到了底部,咸的那层酒液比较轻,就浮在了上面。不同口味采用不同的原料制成不同重量的酒,才调出了这一瓮五色九味清欢酒。思酒哥哥刚用木勺舀出酒时,那酒便被搅浑了,因此我们一口尝出了五种味道,岂不知庸才的酿酒师才会将味道盲目堆积,铺陈华丽却华而不实。待得勺中酒慢慢沉淀,味道分离,那才能尝到真正的好味道。” 倾尘道:“不错,除了酸、甜、苦、辣、咸本身的五种味道,咸苦一味,咸辣一味,酸辣一味,酸甜又是一味,如此上下相叠,共九种味道,一瓮酒可尝出九种味道,这位酿酒师不但技艺高超,且想象惊人,实可说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天才了。不过花大哥好生聪明,你是如何想到要将酒静置一会儿再喝呢?” 思酒微笑道:“我想如此珍贵的酒坛装着的美酒,u看书.uukanhu不该如此难喝。味道如此堆叠,如若味道能够分离,该会好很多。我是用木勺将酒舀出的,难免搅浑了,我想沉淀一下姑且试试,没想到竟成了。我幼时曾听父亲提起,有人能酿出九种味道的酒,是世上绝味,没想到长大之后能在无愿村喝到。无愿村,当真是个富集世上一切宝物之地。” 如此三人便在天香楼的地下酒窖中静养,渴了饿了便饮五色九味酒,不知不觉已是数日过去。 这天醉生将银针刺入思酒背部,只见银针微颤,并无一滴鲜血沁出,醉生高兴道:“太好了,倾尘!你的毒全解啦!” 倾尘微笑,不知是不是五色九味酒的助力,三人的伤好得很快,这时三人均已完全康复。 思酒道:“我们的伤都已养好,天香楼的地下酒窖虽好,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这便出去,寻找属于我们的居所罢。” 醉生、倾尘点头赞成,三人顺着来时的路出去,远远便听到“香香”的咆哮,倾尘打个呼哨,只见香香将身体沉在水中,离三人远远的。 思酒道:“香香这次倒是蛮乖。” 三人一路持着火折子前行,直到走到地道入口的枯井之中。醉生来到思酒面前,攀着井绳上去了。待得思酒也攀上来,只见外面阳光正好,盛夏耀眼的光芒如碎金般洒下来,铺了一身的热烈与滚烫,将三人的头发也染成了浅金色。三人连日来都在黑暗的酒窖中度过,如今重见天日,目之所见,皆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偶尔有小鹿跳过,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三人不由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第44章 水晶宫现 三人默立景中许久,思酒才道:“再往西行,应当更加荒凉,甚至可能是不毛之地。即便以十二夜楼爪牙之利,只怕也顾不到那里去。我们便继续向西边走罢。” 二人点头,于是三人继续向西边而去,为了找到一座属于他们的居所。 三人一路向西,只见目之所及,周围果然越来越荒凉,连无愿村处处遍布的花朵也少了很多,偶尔才有一两座楼阁,外面已挂着匾额了。 醉生心中惴惴,只怕越往西走,不但找不到楼阁,环境也变得越来越险恶,只是这是她选择的路,无论如何不能说什么。这天三人又跋涉许久,身上都有了汗意,醉生用绢子擦着额头沁出的汗,无意中一回头,只见身后远远地似乎有两个黄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跟着,醉生怕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时,只见那二人外罩浅黄纱衫,里面穿着明黄长衫,却不是十二夜楼的服饰是什么? 醉生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转过头来,面上不动声色地对二人道:“倾尘,思酒哥哥,不要回头,我们身后跟了两个十二夜楼的人!” “十二夜楼?难道他们发现我们喝了他们最好的酒,来追我们了么?”思酒脚下不停,轻轻笑道。 醉生道:“思酒哥哥,前面是条岔路口,一条是小路,一条是大路,我们走哪条?” 思酒道:“路旁有些什么?” 醉生听说,向四周一望,只见夹路两旁俱是大片的夹竹桃林,那夹竹桃开得如火如荼,烂漫了一片天空,于是如实告之。 思酒听说,心下已有了主意,道:“我们哪条路也不走,躲起来吓他们一跳。”于是三人三转两转,藏在了花林之中。三人站在夹竹桃下,眼看着那二人越走越近,神色慌张,身上负伤,四下顾盼,直走过三人面前去了。 醉生道:“看他二人神色惊惶,倒不像是为了我们而来。十二夜楼御下甚严,不知出了什么事,才会纵属下如此颓丧?难道是……” “天香楼!”思酒和倾尘异口同声地道,三人互看一眼,惊疑不定。 醉生想起凉梦死曾跟她说过,天香楼主深不可测,无人知其真面目。他虽攻其不备拿下了天香楼,却也担心随时被反扑。凉梦死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连他都忌惮的人物,一定不容小觑!醉生还未想完,思酒已听声辨位,一个优美的起跃,轻飘飘落在二人面前。 那二人如惊弓之鸟般向后退去,畏缩不已。 醉生和倾尘好整以暇地拦在二人身后,那二人见进退两难,丝毫不加抵抗,竟噗通一声跪下,全身战栗不已,竟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醉生诧异道:“十二夜楼应该素来以骁勇善战著称,楼中人人人悍不畏死,怎会如此脓包?他们当真是十二夜楼的人么?” 其中一人听得醉生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盯了她一眼,如释重负般坐倒在地,道:“原来是你!认得你,你是十二楼主的小情人,私闯天香楼却被楼主保了下来。” 醉生勃然大怒:“你胡说些什么?谁是十二楼主的小,小……”说到这里,却是脸色通红,下面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思酒道:“天香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二人怎会如此狼狈?” 那人愧道:“昨夜我们已经就寝,睡梦中忽听有人大呼‘走水啦,快逃啊!’我们迷迷糊糊起来,只见楼中红光一片,浓烟滚滚,大家呼号奔逃,尖叫吵嚷,任凭夜主如何喝令禁止,也是徒劳。而每当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同伴之中便有人朝我们痛下杀手,可是那人往往也穿着和我们一样的黄衫,我们根本无从分辨! 于是楼中人人人害怕,只好各自为战,生怕下一秒友军便变成敌人,朝自己砍上一刀。直到火光渐渐小下去,我们已死伤无数,只剩下楼中最精锐的队伍七夜营尚能一战。敌人尽皆穿着和我们一样的黄衫,见我们大势已去,他们才撕掉外衫,露出一身玄衣,只见为首之人是一个女子,戴着面纱,身段玲珑,我们这才知道,我们被天香楼的人暗算了! 那为首之人正是天香楼主的得力干将,天下第一舞姬独孤忘忧!天香楼明明已被我们拿下,可不知她又从哪召集来这么多精兵强将,我们最后的精锐七夜营数次想要突围都被挡了回去,还不动声色地将我们逼上了天香楼的顶楼!我们虽然隐隐察觉他们的奸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步步后退。我们被逼上七层之后,再无退路,反而激发斗志,打算与天香楼决一死战!反正死一个扯平,死两个赚翻,可是,独孤忘忧好生狠毒,竟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那人说到这里,颓丧的眼神中忽然射出一道蚀骨的恨意,道:“你们知道独孤忘忧做了什么么?” 醉生心惊肉跳,只觉寒意侵侵,不由顺着那人问道:“什么?” 那人道:“她将我们困在楼上之后,命人将天香楼地下酒窖中所有的酒都搬来,全部泼了出去,然后她竟点起一把大火,将天香楼的七层给烧了!” 醉生喃喃道:“作孽……忘忧姐姐怎会如此?那……你们可逃出来了?” 那人道:“我们若不是死里逃生,此刻又怎能和你说话?那之后,我们被火势封住,那火越烧越大,我们之中忽有一人扯掉黄衫,露出一身玄衣,急道:‘花魁主子,我是咱们自己人,快救我出去啊!’原来我们最后的数十人之中,还藏着一个天香楼的卧底。我们只盼独孤忘忧念在同门之谊,放那人一条生路,我们也可趁机逃脱。 谁知那独孤忘忧冷冷道:‘为了放你一人回来,我们的包围圈便有了缺口,便无法全歼敌人了。实在是抱歉。’ 这贼婆娘好毒的眼睛,好狠的心!眼看火势越烧越大,我们落足之地也越来越小,渐渐有数人身上着火,只听惨叫呼号,不绝于耳,直如人间地狱。有人受不了烈火缠身,从七层带着火焰一跃而下,摔得粉身碎骨。我们最后的数十人,就这么活活摔死、烧死了! 那婆娘竟是宁愿舍掉天香楼的整个七层,将它烧为灰烬,也要杀光十二夜楼的最后一人! 我和弟弟从七层跳下之时,竟被第六层突出的雕饰勾住,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我们竟然没死,那婆娘却带人检查楼中的所有尸体,在每个人的身上再戳上一刀,我和弟弟分别在肩上、臂上受了一刀,但咬紧牙没吭声,他们把我们埋入大坑,我和弟弟在他们走后爬出坑来,这才逃过一劫。” 那黄衫人讲来,字字泣血,句句动魄。 思酒摇头道:“忘忧姑娘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其中必有隐情。”他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你们有何打算?” 那黄衫人道:“有何打算?十二夜楼不容苟且偷生之人,也不过是挨一日过一日罢了。” 醉生不忍道:“思酒哥哥,我们可否带上他们?” 思酒道:“我们连倾尘尚且照管不住,何况他们?何况,”思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罢了罢了,便带上他们罢。” 醉生刚要欢呼,另一个一直不曾开口的、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道:“我们才不要跟着贼人!” 醉生尴尬地笑了笑,还未说话,那哥哥拉住弟弟,道:“多谢你们的好意。只是你们曾经私闯天香楼,我们虽然是败军之将,总还有自己的最后一丝傲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你们同行。不说后会有期,我们就此别过。” 思酒沉默,他理解作为一个战士的傲气,他将身上的干粮硬是塞到哥哥手上,三人默默地目送哥哥和弟弟互相搀扶,慢慢地远去了。 那对兄弟离去后,气氛突然冷了下来,uu看书 uukansh 三人默默地向前走着,良久,醉生才道:“看来忘忧姐姐已成功夺回了天香楼,不知那风趣的小二哥还会‘呦,呦,呦’地招待客人么?” 思酒微微一笑,不由想起了初入天香楼的情景。那时美人莺莺,酒香欲醉,一曲舞罢,满堂喝彩,天香楼中哪有后来这么多的刀光血影、你死我活?如果每个人都像第一次遇见时那美好的样子就好了!或者,自己只记得初遇时的样子就好了!自己和醉生、倾尘现在倾心相投,十年之后还会如此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思酒胡思乱想着,脸上不由微微一红,脚下却不停,忽然间只听醉生的声音道:“思酒哥哥,前面银光闪闪的,不知是什么地方。我们快去看看吧。” 三人快步向那片银光走去,走到近前,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夕阳之下,目之所及,皆是银光闪闪的一片湖水,波澜暗暗涌动,那种异常的寂静无声,好像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隐藏的猛烈风暴! 醉生向湖中望去,清澈的湖水中可以清楚地望见一个巨大的倒影,它有着弧线优美饱满的檐壁,檐尾微微向上翘起,它的金色门首气势磅礴,它的墙体晶莹剔透,如玉澄澈,竟是一座精致绝伦的水晶宫! 那水晶宫像是一个映在水中的梦幻之影,醉生抬头向四周望去,她极目远眺,也望不到周围有任何一座巨大的水晶建筑,能倒映进这美丽的湖水之中。 难道湖中的不是倒影? 倾尘和醉生,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这座水晶宫,他们去定了! 第45章 眼见不为实 思酒听醉生二人描述了湖中看到的景象后,笑吟吟地道:“我的水性尚算不错,你们二人会游泳么?” 倾尘道:“我也会。” 醉生窘道:“我,我不会。” 思酒思考了片刻,道:“我们用附近的树皮搓些绳子,绑在我们的腰上,我便背着你游下去罢。” 醉生欢喜地拍了拍手,忙跑去附近的树林剥了许多树皮下来,搓成绳子,依次系在倾尘、思酒和自己的腰上,思酒试了试树皮绳,觉得还算结实,便微笑道:“如此,我们便下去吧。” 三人慢慢潜入水中,向着看到的水晶宫的方向游去,一时冰凉的湖水漫过醉生的双足、腰部、脖子,直到连她的嘴巴、眼睛都被淹没,在盛夏铺天盖地的冰凉中,醉生觉得沁爽又有些害怕,她不会在水下睁眼,所以紧紧地闭着眼睛,思酒沉稳地带着醉生前进,醉生微微搂着思酒的腰,只觉得前进得很快,她的心脏由于潜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远而急促地跳动着,可与她强烈跳动的心脏形成截然对比的是,她的心中只觉得此刻安定而美妙,甚至想永远持续下去。 正在这时他们却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因为迷茫而不知所措,他们停顿了一会儿,随即用更快的速度潜了下去,醉生这时终于感到一丝不妙,她本就不会游泳,也从未训练过憋气之法,只觉水中的压力越来越大,她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就像是有人在向她的心脏不断打气,满溢的气体充斥了她的心脏,心脏每一刻都像要爆开,她好不容易挺过了一轮,下一刻心脏就像是被打入了更多的气体,她终于再也憋不住,一串气泡“嘟嘟嘟”地从她嘴中冒出,巨大的、窒息的压力迫着她,醉生想要张嘴呼喊思酒的名字,冰凉的湖水却灌进了她的嘴巴。 醉生闭着眼睛,只觉得眼前是一片灿烂的白色,一种奇异的、舒适而宁静的气氛紧紧攥住了她,她的灵台无比清明,那时她的脑中没有想到父亲、母亲,也没有想到思酒、倾尘,她没有想起任何人,只是静静地想道,我就这样死了么?原来死亡是如此地祥和啊。就在醉生手脚已经完全失去力气,只是靠着思酒带着她时,只听“扑哧”一声,他们终于越出了水面。 思酒发觉情况不妙,急忙将醉生放在地上,解开绳子,用力按压醉生的肚子,醉生胃中一阵翻涌,恶心地吐出几口水,终于大口大口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思酒听到醉生喘息,不由抱起她,歉然道:“抱歉,醉儿,我一心只想找到水晶宫,忽略了你没游过泳,不会憋气,才让你……”思酒话未说完,心下难过又愧疚,只抱住了她不说话。 醉生微笑地用手抚上思酒的面庞,道:“没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呀。这不是你的错。我才要谢谢你,明知带我下去有多危险多麻烦,可是为了我高兴,你还是想办法带我下去了。可惜我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什么忙也没帮上。” 倾尘道:“这水晶宫古怪得很。我们在岸上明明看到了水晶宫,可是无论我们怎么朝水晶宫的方向游,水晶宫看起来还是很远,距离永远都不能缩短,我们再游一会儿,抬头一看,刚刚还在眼前的水晶宫竟消失不见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停了一会儿,我决定再拼一把看看,也许继续向前游水晶宫就会再次出现,刚刚只不过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们又游了一会儿,幸好这时花大哥发现了醉儿姐姐的异常,我们急忙浮出了水面。我们二人都会游泳,所以能在水下憋很长时间的气,醉儿姐姐想是第一次潜水,还不会调节气息,心中又慌乱,所以很快便憋不住气啦。这都怪我没考虑周到,在水中呆了太长时间。” 醉生微笑道:“不要怪来怪去啦,那也没有什么。是我自己要冒这个险的。” 思酒沉思道:“据你们所说,水晶宫就在我们前方,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努力地向水晶宫游去,与水晶宫之间的距离也不会缩短,水晶宫甚至会在我们面前消失。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古怪。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再次潜下去观察,也许能发现其中的奥妙。醉儿,你还跟我们下去么?” 醉生笑道:“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我自然是下去的。这次我一定要睁开眼睛,也许能发现什么。” 思酒微微想了下,道:“醉儿,这样吧,我教你一些简单的闭气之法,一会儿潜下去的时候你就按我说的做,好么?” 醉生高兴道:“那更好了。” 思酒道:“醉儿,在潜下去之前,你先深呼吸一会儿,在这个过程中呼气的时间要是吸气时间的两倍,在潜下去之前在口中留一口吸进去的气,但不要太满,潜下去之后到了实在憋不住的时候便把口中这口气吸入肺中,便又能坚持一段时间,最后时刻再慢慢地、一点点地吐气,加上武功中的修习吐纳之法,便能在水下坚持一段时间了。” 醉生听了大喜,重将绳子绑好,按着思酒所说的方法深呼吸,便催促着思酒和倾尘下去,思酒宠溺地笑笑,三人便再次潜了下去。 到了水下,醉生紧紧地闭着眼睛,怎么也睁不开,随着三人不断向前游去,她心中焦急无比,知道思酒看不见,倾尘还是个孩子,此番寻水晶宫着实需要自己出力,想到这,醉生勉强抑制住心底翻腾而上的恐惧,把心一横,缓缓睁开了眼睛。醉生只觉自己处在梦幻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清澈地波动着,向下望去,水晶宫如梦似幻地映进自己的眼瞳,熠熠生辉,是那么不真实。 三人在倾尘的带领下向水晶宫的方向游去,可是像上次一样,无论他们如何努力,近在咫尺的水晶宫就是接近不了,不知是不是醉生的错觉,她看到水晶宫的水晶墙体甚至有点扭曲,再游一会儿,醉生眼看着水晶宫变得忽隐忽现,再过一会儿,水晶宫竟就这么在她面前消失不见了! 深沉的黑暗无边无际地漫上来,让醉生感到彻骨的冰冷与绝望。他们已在无愿村中流浪了很久很久,这座水晶宫可说是三人最后的希望,难道不通过抢夺,真的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居所么?难道真如花谣所说,她的善良太过天真,只会给自己,甚至思酒、倾尘,召来覆灭的命运? 醉生心灰意冷,倾尘却没有停歇,他试着向别的方向游去,期望能在附近再次看到水晶宫的影子,一切却是徒劳,像是洒进雪中的盐,水晶宫在三人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醉生早就按着思酒所说,将口中的最后一口气吸入肺中,终于她连这最后一口气也消耗殆尽,缓缓地吐出一小串泡泡,又屏住了呼吸,倾尘知道醉生已到了极限,便带着二人浮出了水面。 三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从未觉得置身在空气中是如此美好,等到三人喘息渐平,倾尘和醉生还是闭口不语。 思酒等了一会儿,听着二人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u看书 wwuukanshu.cm 笑道:“看来我们又白费力气了,水晶宫又消失不见了么?” 倾尘黯然道:“不错。无法接近,不可到达,也许我们看到的水晶宫,只是一个幻象。本来,湖下有一座水晶宫便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世上又没有龙王。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 思酒道:“不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座水晶宫一定是存在的,只不过我们还没参透其中的机关。我们再想想办法。” 听了思酒的话,醉生脑海中似乎模模糊糊地掠过了什么,想要抓住却无法抓住,醉生猛然抓过思酒的手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思酒的手乍然被醉生握住,只觉温软滑腻,纵然定力如他,也有些心慌意乱,只觉自己的脸烧得绯红,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我们再想想办法。” 醉生摇头道:“不对,不是这句。” “这座水晶宫是一定存在的,只是我们还没参透机关。” “也不是这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同一道闪电从夜空划过,照亮了整个天空,醉生惊呼道:“就是这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眼见一定为实么?思酒哥哥,倾尘,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什么想法?”倾尘问道。 “我们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水晶宫了么?但我们潜入水下的时候,不向水晶宫的方向游去。”醉生道。 “那我们朝哪游?”倾尘惊讶地问道。 “我们向水晶宫的相反方向游!”醉生坚定地道。 第46章 龙王闭目 “这是什么道理?”倾尘惊讶不已。 “好,醉儿,我们听你的。反正也找不到,不如试试看,我们也不会有损失。”思酒道。 于是三人再次向水下潜去,只不过这次,是向水晶宫的相反方向游去。三人游了许久,倾尘回头看看,只见身后的水晶宫仍能看见一个隐隐的影子,身前却只有成群结队的鱼儿游来游去,像是也不怕他们,偶尔还啄啄他们的衣衫,除此之外,面前仍是一片澄澈的水光,什么都没有。就在倾尘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打算打道回府之际,只觉醉生激动地晃着自己的袖子,手指比划着让他向前看。倾尘懒洋洋地向前一望,只见前方一片珊瑚樵后隐隐透出光来,在水底蔓延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倾尘觉得心脏稳稳地跳了起来,三人奋力向光芒发出的方向游去。 一路之上,湖水之中,不断有透明的大气泡从三人身旁飘过,那气泡晶莹美丽,不知是什么材质,湖水却是流不进去。三人离光芒越来越近,渐渐看清了珊瑚樵后的景象,只见巨大的水晶墙体巍峨地屹立着,鱼儿不时穿梭来去碰在上面,又掉头游走了,弧线优美饱满的檐壁伸出了墙缘,檐尾微微向上翘起,五彩琉璃瓦覆盖其上,灼灼其华,中央是一面巨大的水晶门,透过去隐隐能看见宫中富丽堂皇的浮雕、典雅华丽的陈设,宫中似乎隐隐漂浮着许多透明的气泡,隔着水晶门看去,也看不真切,门首两只金狮雕刻得栩栩如生,更添森严之感,好一座灿烂奢华、夺人心魄的水晶宫! 倾尘和醉生都看得呆了,此番近前,比之前在岸上看得不知清楚了多少倍,只见这水晶宫之奢华明艳、气势磅礴,直叫人难以相信是出自人类之手。 思酒虽看不见,但他何等聪明,从二人的反应中便已隐约猜到他们找到了真正的水晶宫! ? 醉生缓缓伸出手去,触上了水晶之门,只觉触手冰凉坚硬,微微使力,只感劲力微微被弹了回来,醉生加了几分力气,却感到被弹回来的劲力也变得更大!醉生微一凝神,使出一招“滴水穿石”,这是她唯一会的靠蛮力的招式,醉生催动内力,一掌向门劈去,只听一声闷响,随即醉生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飘荡开,思酒感到身上绳子的牵引,连忙顺着绳子拉住醉生,饶是以思酒的武功,也花了一番功夫化去醉生身上传来的力道,倾尘一望醉生,不由大惊,只见醉生口边逸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如脉络般在湖中蔓延,倾尘急忙带着二人返回湖面,等到三人都回到岸上,倾尘将醉生放在膝上,对思酒道:“醉儿姐姐受伤吐血了,你快帮她治伤!” 思酒闻言心中急痛,面上却不流露,他搭上醉生的双掌,将内力缓缓输给醉生,只觉醉生的内力虽则有些絮乱,却是绵绵流转,此刻自己助她疏通了阻塞之处,应当并无大碍。思酒心下稍定,记得醉生曾说她随身带有家传的救伤灵药碧落丹,便向她袖子中摸索,摸出一个温润的玉瓶,想来应是装灵药的,便拔出瓶塞,倒出两颗丸子来,凑到鼻尖一闻,清甜醇和,想来应是碧落丹了,对倾尘道:“你将这两枚药丸喂醉儿服下,她身上像是受了重击,所幸只是皮肉伤,内力絮乱了些,我已助她将气血疏通,并无大碍。醉儿是怎么受伤的?你们找到水晶宫了对么?” 醉生这时缓缓睁开眼睛,听了思酒的话,看了一眼思酒手上的蜜丸,道:“思酒哥哥,你拿错了,那是我的蜜饯哪。”原来醉生嗜甜,总是随身携带着蜜饯瓶,思酒看不见,将碧落丹和蜜饯弄混了。思酒微窘,醉生已从怀中掏出了碧落丹吞下,又噙了一枚蜜饯,道:“我们的确见到了水晶宫。思酒哥哥,那水晶宫大极了,像紫禁城的宫殿那么大,它的墙都是水晶做的,屋顶上铺着五彩的琉璃瓦,它的墙上镶嵌着一颗颗的夜明珠,在海底下闪闪发着光,连门口的金狮子都雄伟极了,它有一扇水晶门,透过水晶门看去,里面却无水的波动,宫中更是奢华灿烂,竟不知摆了多少宝贝,里面似乎还浮着许多气泡,我也看不真切。可惜我们不知该如何打开那扇水晶门。我使出全力拍了那门一掌,那门便把我的掌力全弹回来啦!” 思酒听醉生将水晶宫描述得如此细致,那自然是为了自己,她刚受了那一掌之力,还想着自己看不见,心下感动,他不是个很会表达的人,虽然想安慰醉生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听倾尘问道:“那水晶宫果然在反方向上。不过醉儿姐姐,你是如何推断出水晶宫的位置呢?” 醉生微笑道:“我小的时候,曾听爷爷说过他去异国历险的故事。爷爷见过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景象。有一次,爷爷到了大海边,竟见到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车里坐着一位最美丽、最端庄的公主,可是马车怎么能在海上跑呢?即使如此,爷爷还是跳到海里,想跟那位公主说一句话。后来,”醉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倾尘显然已被这故事吸引,道:“后来呢?” 醉生笑了笑,接着道:“后来,爷爷在海中什么也没找到。无论他怎么向她游去,也永远也接近不了那位公主,直到她突然消失。但爷爷再也忘不掉那位公主。他日夜念叨着,为何那时她的马车忽隐忽现?有一天,他忽然跑来对我说:‘醉生,我知道了!我应该去相反的方向找她!我为何当时想不到呢!’原来爷爷后来依着当时的情景,做了无数的模拟试验,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妙。爷爷说,那是一种罕见的自然现象,由于温度的急剧改变等原因,我们可以在某一个地方看到物体的幻象,真实的物体却在另一个方向上,就如海市蜃楼一般。我们看到的水晶宫虽然是在水下,但那水晶宫忽隐忽现,无法接近,无法到达,甚至会消失不见。这和爷爷说的公主一模一样。所以我想,我们看到的水晶宫会不会也是幻象呢?爷爷曾给我详细讲过不同情景下本体和幻象的相对位置,根据我刚才见到的情景和光线条件,我猜真正的水晶宫,就在幻象的另一边!” 思酒微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要感谢你的爷爷了。” 醉生泄气道:“找到了水晶宫,进不去也是白搭啊。那水晶门坚固异常,我拍了一掌它竟是纹丝不动。” 思酒道:“你一掌将门拍开,湖水倒灌进去,这水晶宫也就不用住了。” 醉生急道:“不把门打开,我们怎么进去?” 倾尘道:“若是打开门,我们进去的同时,湖水也会倒灌进宫中;若是不打开门,我们也进不去水晶宫。这可真是个难题了。难道水晶宫,根本不是我们能住的,真的是给龙王住的么?” 思酒道:“若是这世上真的有龙王,我就是龙王!世上的万事,总要试试看才知道,也许有什么特别的方法能进入水晶宫中,只是我们还未发现其中的奥妙,我们再次潜下去探探吧。” 于是三人慢慢系好绳子,再次潜入了湖中。再次来到水晶宫前时,醉生虽然是第二次见到这恢宏晶灿的建筑,心中的震撼却不减分毫。醉生伸手抚上水晶门,只觉手下沁凉一片,那门光滑如镜,更无一丝着力之处,更不知从何打开。巧力使不上,蛮力行不通,正当三人束手无策之时,醉生已感到头晕眼花,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她身旁缓缓飘过一个气泡,一只小鱼不小心闯入气泡之中,只见那小鱼惊慌翻滚,直到从气泡中扑腾而出,方才屁滚尿流地去了。 看来应是误闯入了气泡之中无法呼吸了。醉生晕过去之前这样想道。 醉生再醒来时,三人已回到了岸上。倾尘紧张地盯着她,见她醒来,方长舒了一口气,又愁眉苦脸地道:“花大哥,醉儿姐姐可算醒来了。这水晶宫当真要人命,要不我们还是放弃吧。” 思酒听到醉生醒来的动静,沉默地握着她的手,却是皱眉不语。 醉生咳嗽了几声,低声道:“不,我们决不放弃。是我不愿与人争斗,偏要找到一座没有主人的居所。如今它近在咫尺,uu看书 ww.uukashu 我们怎能放弃?” 倾尘一向天真无忧的脸上忽然露出一分悲伤的神色,道:“醉儿姐姐,一件东西如果不属于你,就是它近在咫尺,也是没用的。” 醉生道:“一次不行,便试两次。两次不行,便试一百次。如果试一百次还不行,我们便放弃吧。这样如何?” 思酒点点头,忽然道:“我们一路到水晶宫的路上,你们可有发现一些异常之处?” 醉生道:“只有一片红色的珊瑚礁,还有些游来游去的小鱼,也不怕我们,其他也没有什么。” 思酒道:“没有别的了么?” 醉生低头想了想,道:“还有一件有趣的小事。湖中漂浮着许多气泡,有只小鱼不小心闯到了气泡里,吓得它屁滚尿流,翻腾而出,差点在气泡中憋死了。” 思酒心中一动,道:“你曾说过,水晶宫中似乎也漂浮着许多气泡,那湖水中的气泡和水晶宫中的气泡会不会是同一种?也就是说,那些气泡能够自由地进出水晶宫?” 醉生兴奋道:“也就是说,若是气泡能够自由地进出水晶宫,我们也能跟着气泡进入宫中!” 三人大受鼓舞,醉生执意不肯休息,三人再次潜入了水晶宫前。只是三人在水晶门前守候良久,也没见到有气泡飘出,直到醉生无法坚持,三人才回到岸上。如此反复数次,当三人第三十三次潜入湖中时,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三人守候在水晶门前,一个巨大的气泡忽然颤颤巍巍地漂了过来。那气泡缓缓向水晶门靠近,渐渐贴在了门上。 第47章 城府 奇迹发生了。水晶门中竟是像有什么机关一般,只见气泡与水晶门贴合之处,水晶缓缓缩了进去,就像是水晶门上破了一个洞一般,那洞却被气泡堵上了。那洞不断扩大,水晶门的那一边,已透出了一小半气泡了。 醉生看得呆了,直到倾尘捅了她一下,方才如梦初醒。二人急忙带着思酒游到气泡之中,呼吸到气泡之中的空气,三人压力顿减,慢慢随着气泡向前移去,等待着水晶门上的洞大到可以让人随着气泡通过去。 正在这时,醉生只听得身后一声轻轻的拨水声,醉生不以为意地转过头去,待看清身后的东西时,瞬间汗毛倒竖,惊得呆了。 醉生听到拨水声回过头去,只见三人身后正立着一个巨大的碧色怪鱼,它身形修长得像一柄锋利的剑,它的皮肤粗糙厚重,像是经过了千百年的冲刷,它的眼睛不大,瞳仁淡漠如琥珀,却叫人看一眼就不寒而栗,走不动路,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一口锋利、狭长的牙齿。 它的下吻很长,延伸出的部分向下盘旋卷曲,两侧长满了锯子般锋利的牙齿,看来就像一条背部长满了牙齿的蛇盘成了一团。它的身体虽然庞大,行动却极为灵活,且极是聪明。它隐匿自己庞大的身形,耐心地、悄无声息地潜到三人身后,看来是打算出其不意地吞下三人,若不是醉生无意中回头,怕是三人已经做了它口下冤魂。 醉生惊恐地回头,那怪鱼似乎是看到醉生发觉了自己,醉生竟觉得自己看到那怪鱼对自己笑了一笑,它索性长吻一甩,它那螺旋状的下吻竟然解开了,像一条鞭子一样向三人抽来! 此时气泡已经有一半贴在了水晶门上,水晶门的洞越来越大,眼看大小已可容一人通过! 醉生一咬牙,将倾尘向洞一推,倾尘不由自主地向前一跃,只觉穿过了一层柔软的东西,接着脚上一软,已落到了水晶宫中。 醉生如法炮制,又将思酒向洞一推,她又反手打出一蓬春风度玉针,期望能有一针扎到那怪鱼,就算冻不住它,能够延缓它行动或者让它知难而退,也是好的。 那怪鱼却极是灵活,长吻一缩,竟将醉生的春风度玉针全部躲开了! 那怪鱼张开大口,向醉生咬来,竟是打算直接将她吞入腹中! 醉生只觉一股恶臭的腥气向自己袭来,此刻思酒也已落到了水晶宫中,醉生急忙向水晶门上的洞中一跃,也不知是她先进入水晶宫中,还是怪鱼更快一步,吞她入腹?!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咔嚓”一声,那怪鱼的大嘴如影而至,却是咬了个空! 醉生扑在地上,刚刚把腿收进门中,只听得像钢铁碰撞般的一声,整个湖水都被震动了,那怪鱼的咬合力着实惊人! 醉生牙酸不已,她的双腿明明还在,大脑却传来一阵好似双腿被咬掉的痛感。 那气泡虽被怪鱼咬到,却没受任何影响,仍是不疾不徐地通过水晶门,水晶门上的洞随着气泡进入水晶宫中,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完全闭拢。气泡仍然颤颤巍巍地在宫中漂浮,水晶门又恢复成光滑如镜的样子,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三人从宫外进入了宫内。 见三人已经进入宫中,那凶悍的怪鱼说也奇怪,竟像是畏惧什么一般看了水晶门一眼,渐渐游远了。 三人惊魂未定,醉生打量着水晶宫内陈设,原来之前从水晶门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只见宫内陈设极是富丽堂皇,水晶墙上每隔几米就延伸出金银烛台,每盏烛台上放的不是蜡烛,却都是一颗颗浑圆的夜明珠,更可贵的是这些夜明珠全都一样大小;夜明珠本是万中无一的宝物,普通人得到一颗都要珍藏起来,在这水晶宫中却用来照明,真是奢华已极了。 他们身在水晶宫的大厅之中,只见厅中的琉璃顶极高,给人以宽阔舒朗、碧彩闪烁之感,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大厅正前方摆着一张王座,王座中央雕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狮子头,狰狞的神态像是随时要把它注视的人吞下;狮子的眼睛是大粒的粉紫摩根石镶嵌而成,王座全部是白金打造,椅背上镶嵌着一圈祖母绿的宝石,想来靠着一定不太舒服。 王座之下,大厅之中错落有致地摆着几桌小几,看其雕工和木质便知绝非凡品。水晶宫极大,两侧各向内延伸出一条走廊,走廊一边挂着许多名家画作,一边邻水,可以看见水晶墙外的鱼儿游来游去,煞是有趣。 醉生拉着思酒,和倾尘一起在水晶宫内逛了起来,随便走过一条走廊,只见里面俱是房间。每个房间进去,里面都长满了姹紫嫣红的花,还漫步着几只雪白的长毛羊,不紧不慢地在花丛漫步,偶尔低下头去,嚼几朵花来吃。 唯有一个房间极为特殊,这个房间极大,房间中央设着一张古朴的琴桌,那琴桌由玫瑰木雕成,桌面上数朵银丝缕成的玫瑰,繁复瑰丽,更难得是真的有丝丝缕缕玫瑰的香气若有似无地散发出来,除此之外房间内空空荡荡,再无任何摆设。 三人回到大厅,醉生正叽叽喳喳地给思酒描述着水晶宫中的奇景,思酒微笑听着,二人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呵呵呵”的冷笑声,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忽然传来这样一阵笑声,不由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但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因是那笑声听来十分熟悉,但自己熟悉的那人却不会这样笑法。 醉生缓缓回过头去,待看清那笑着坐在王座上的人时,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人捂着自己的脸低沉地笑着,醉生却不会认错,那坐在王座上,不可一世地睥睨着她和思酒的人,是倾尘! 醉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倾尘,正想出声叫倾尘别开玩笑了,这样笑她很不习惯。连看不见的思酒都感觉到了不对劲,沉默地将醉生护在身后。 倾尘仍在“呵呵”地笑着,并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醉生正想出声阻止时,倾尘已自己开口了,倾尘的声音冷冽霜寒,再无一丝天真烂漫之感,如一柄浸泡在寒泉中、刚刚出鞘的利剑,寸寸割断三人之间的情谊、时光:“这座水晶宫是我的,你们可以滚了。” 醉生诧异不已,道:“倾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寻找居所,仙子我们找到了,绝对不会抛下你的!” 倾尘又“呵呵”地笑了起来,醉生再也忍不住道:“倾尘,你为什么这样笑?我不喜欢你这样笑。” 倾尘又笑了两声,沉声道:“谁叫倾尘?我为什么要让你喜欢?夏醉生,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已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醉生道:“什么错误?” 倾尘冷冷道:“第一,我不叫倾尘,我叫薄愿醒,倾尘只是我骗你们随口取的名字;第二,不是你们绝对不会抛下我,而是我要抛下你们!” 静静听了半天,一直不曾开口的思酒道:“薄愿醒?难道你就是无愿村二皇之一的愿醒皇么?” 薄愿醒道:“不错。我就是愿醒皇。你们既然听过我的名头,那么,”薄愿醒嘴角弯出一个残酷的笑容,“你们也该听过我的传闻吧!知道那件事么?在彼岸门前,我靠着出卖自己的亲弟弟,才进入了无愿村!我连我的亲弟弟都能出卖,看书 ww.uukns 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醉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还沉浸在倾尘就是愿醒皇、倾尘性情大变的双重炸弹中,听到薄愿醒如此说自己,不由哀伤地看着薄愿醒道:“倾尘,那时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我相信你。” 薄愿醒闻言大怒,他一掌向前劈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醉生面前的沉香木几被他的掌风击中,醉生只觉一阵热浪涌来,整张沉香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了裂纹,裂纹中不断飘下烧焦的黑色粉末。 薄愿醒这一掌并非直接将小几击断,他的掌心形成的热力却将小几像是被从内部爆烤一样生生生出裂纹,他的真实武功实可说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就是思酒怕也是远远不及! 薄愿醒一掌劈裂小几,恼怒道:“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不叫倾尘!” 思酒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沉香几,淡淡道:“只凭掌力,便能将水晶宫的沉香几烤到裂纹满布,这比直接劈断它可难得多了。愿醒皇,你的武功很好啊。可惜了我们还赶去七夜宫救你,真是小麻雀给大象找水喝——还不够润鼻子的。你一个人便能打过七个第七夜主,又为何要假装武功低微,还败给了他?只怕独孤忘忧收复天香楼之事也与你有关吧?你还瞒了我们多少事,便都说了罢。” 思酒知道,薄愿醒苦心孤诣,做了这么多事,将他们耍得团团转,一定也极为骄傲,一定要将他做的事向别人吹嘘一番。 这就像小说家写出了一篇极为得意的小说,如果没有人读,想必内心一定是极为苦闷的。 第48章 巧谋 薄愿醒微笑道:“啊,那可说来话长了。在倾尘宫初见你们时,我们喝酒喝得很是痛快,不如让我们再喝最后一次如何?”薄愿醒说着,不知从哪里擎出一坛大红漆封的酒坛和三只水晶杯,斟了满满两杯,递给二人,道:“这是我刚刚在水晶宫中找到的,闻起来是蛮不错的。” 醉生接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放到思酒手中,想起三人初见时是何等酣畅淋漓地喝酒吟诗,何等豪气勃发地高谈阔论,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剑拔弩张,不禁黯然,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薄愿醒盯着醉生理所应当一般将酒递给思酒的手,给自己也斟了满满一杯,闷闷地喝了一口,道:“既然死在我手里,我便让你们死个明白吧。实话告诉你们罢,无愿村汇聚天下能人异士,身怀异术者数不胜数,无愿村中的楼阁早已被瓜分殆尽! 我找到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他说,无愿村只剩下最后一座楼阁尚未有主人。我是无愿村的二皇之一,势力遍布整个无愿村,我却始终找不到最后一座楼阁。 我再次找到悲歌,询问他最后一座楼阁的位置,他却道:红月闪烁,相逢命定;龙王闭目,水晶宫现。 我追问他那是什么意思,他却不肯再言。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一天,你二人闯入我的倾尘宫中。你二人对我说,想要找到一座没有主人的小楼。我心里嗤笑你们的天真,但我却发现,我遇见你们的那晚,思酒吟诗舞剑的时候,天上的月亮是红色的。 那时我隐隐明白了悲歌的预言,也许我只有和你们一起,才能找到最后一座楼阁!我提出和你们一起去寻找楼阁,可笑你们以为我幼稚无能,是个累赘,自以为是、自说自话地不带着我,我一计不成,只好向外面放出风去,只消告诉那帮蠢蛋倾尘宫的位置和倾尘宫的主人武功低微,自然有大把的人找上门来。 不然你们以为倾尘宫位置如此偏僻,一般人怎能像你们那般有闲情逸致,在蛮荒之地四处探访,找上门来? 果然没过多久,十二夜楼之人就来了。我将决战时间一拖再拖,终于等到你们来亲眼见证我的惨败。一切如我计划的那般,你们决定带我一起寻找小楼,但我意外地从第七夜主口中得知,十二夜楼竟趁我不在,窃取了天香楼。 哼哼,天香楼成为无愿村最大的酒楼,酒楼之中严禁客人打斗,是许多人谈判、交换、勾结的不二场所,这其中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筹谋? 不错,江湖中只知道天香酒楼的主人身份极为神秘,至今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江湖中也知道二皇之一的愿醒皇残酷无情,称霸无愿村;江湖中还知道天香酒楼的花魁独孤忘忧与二皇交情匪浅,却没人知道,天香酒楼的主人,就是愿醒皇! 天香之盟约定,天香楼中绝对禁止客人之间出手,绝对禁止对客人出手,却没法禁止两个帮派对天香楼所属权的争斗。 是我忽略了这一点。 天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 身为天香盟三大盟派之一的十二夜楼,就是它违反了天香之盟,也是不足为怪的! 我决定暗中潜入天香楼查探情况,于是我自己服下剧毒,而唯一能救我性命的,只有天香楼中藏着的金风玉露!你们果然带我躲进了天香楼的地下酒窖。” 醉生痛心道:“你自己服下了剧毒?愿醒皇,你对自己好狠!你不怕我们取不到解药,你毒发而死么?” 薄愿醒大笑道:“我自是知道你们愿为朋友两肋插刀,赌定你们有这个本事!” 醉生黯然,自己和思酒的义气竟成了被薄愿醒利用的软肋! 薄愿醒又道:“其实,我哪里能听懂动物说话,那不过是骗你们的。我是天香酒楼的主人,鲨鱼‘香香’不过是我驯养的宠物而已。这贱物饿昏了头,竟连我都没认出来。我喝止它后,吓得它第二次见到我时,连近前都不敢。当我们躲入地下酒窖后,晚上你们睡下之时,我便偷偷潜出去探查十二夜楼的兵力布置。等我全部探查清楚,我便飞鸽传书给独孤忘忧,我在信上画出了十二夜楼的兵力分布,薄弱之处,并且详细制定了以最小的代价收复天香楼的策略。 十二楼主凉梦死的确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平心而论,如果让我带兵跟他对战,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于是我让独孤忘忧先用计调走十二楼主,然后让我的精锐部队守在天香楼外,她则亲自带着敢死队,穿上十二夜楼的服饰,从枯井潜入天香楼的地下酒窖,突然出现在天香楼中,趁夜放火,制造混乱,然后从内打开天香楼门,与楼外大部队汇合,从而内外夹击,攻十二夜楼一个措手不及。 我早已将十二夜楼中将领的房间一一画给了独孤忘忧,她带着敢死队最先杀死的,就是十二夜楼还在睡梦中的将领。独孤忘忧循着我画的兵力分布图迅速占领了天香楼的要地。十二夜楼之人梦中乍醒,只见狼烟滚滚,楼中人又对自己痛下杀手,纵然勇猛,也是群龙无首,而我们以暗击明、以聚攻散,自然大获全胜。十二楼主知道之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天香楼已被收复,纵然他天纵奇才,也是无计可施。” 醉生和思酒听薄愿醒娓娓道来,他虽不在现场,却有如亲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禁悚然而惊,想起在天香酒楼中听到的传闻,传闻愿醒皇计谋百出,擅长布置陷阱,兵不血刃地取得胜利,这才知愿醒皇果非浪得虚名。 要知道,在能人辈出的无愿村中,能被称得上“皇”之一字,薄愿醒凭借的,不仅仅是他卓绝的武功,更是他的智谋韬略! 薄愿醒外表柔弱纤细,仿佛风吹便倒,实则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机谋巧变,正可谓:良兵易获,奇将难得。 薄愿醒一人实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醉生忽然想起一事,艰涩道:“十二夜楼最后被逼上天香楼顶层,独孤姐姐不顾自己人的生死,放火烧了整个顶层,将十二夜楼最后的精锐和天香楼的人一起烧死,也是你的命令么?” 薄愿醒微笑道:“我就是料事如神,也不能事无巨细,猜得如此之准,知道我们的人最后和十二夜楼困在一起。” 醉生刚想松一口气,心想自己认识的倾尘果然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冷酷无情,只听薄愿醒接着道:“不过我的确告诉忘忧,十二夜楼最后活着的人必是最勇猛的战士,为了避免他们做困兽之斗,引起我们不必要的牺牲,可以将他们诱到顶层,以火焚之,哪怕误杀了我们自己人,也不能放脱一人!一旦有一个人逃脱,向十二楼主汇报此事,十二楼主若是决心以举楼之力来夺回天香楼,我们便棘手得很了。忘忧知道我一向说一不二,自然不敢违抗。可惜,她还是让两个人从她手底下逃走了。” 薄愿醒语调虽然平静,醉生却从他的话语里感到了浓浓的杀气,不禁不寒而栗,脱口道:“倾尘,答应我,不要对忘忧姐姐动手!” 薄愿醒闻言暴怒,咬牙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可以来要求我?我的名字是薄愿醒,你再唤我倾尘,我便收回我刚刚的话,你不必滚了,我会直接杀了你!” 醉生道:“好,uu看书 .uukanshu.cm 好!薄愿醒,我再不会叫你倾尘,你可以和我们决斗,但答应我,绝不要对忘忧动手!” 薄愿醒一向自傲冷静自持,可闻得醉生说“我们”二字,心中不知为何更增恼怒,道:“决斗?手下败将,你也配提这两个字么?” 醉生莫名道:“纵然我武功低微,绝不是你的对手,可我们从未交过手,何来手下败将之谈?” 薄愿醒笑了,道:“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第一天进入无愿村时,可是误入了杀戮之庙——杀神庙?” 思酒冷静道:“是。相思姑娘曾言,杀神庙是杀戮之庙,任何人一旦踏入此庙,便是愿意交出自己的性命。那天我们误闯杀神庙,遇上了两个极为棘手的人物,第一个人武功霸道,内力雄厚,我与他争斗良久,终于不敌,被其重伤;第二个人使一把古怪的长剑,剑法飘逸灵动,快如鬼魅,一瞬之间几乎将我三人全灭,醉儿差点被他格杀当场,若不是花谣姑娘弹琴相救,放烟雾掩护我们逃走,进入无愿村的第一天,我们便命丧当场了。 听醉儿说,这二人一人蒙着面罩,一人带着面具,可惜我们差点被杀,都不知道是何人所伤。这二人武功之高,实是我生平所遇人物之冠,几乎令我灰心丧志,自己从前自以为不凡,哪知无愿村随便遇上两个人武功都是出神入化,自己从前当真是坐井观天了。不过后来,我在无愿村中也再没遇上那样出众的人物了。” 思酒说到这,顿了顿,道:“那么,愿醒皇,你是哪一个人呢?” 第49章 纷争 薄愿醒笑道:“不愧是‘有子如玉,白壁微瑕’的瑕玉公子!果然聪明过人,心思剔透。你猜对了,那天我见到一人鬼鬼祟祟消失在杀神庙门口,我便进庙探查,那时我百无聊赖,便想随意练练手。谁知你们实力不俗,缠斗中我更产生了兴趣,非要分个胜负才罢。瑕玉公子,你再猜上一猜,我是你遇到的哪个人?” 思酒淡淡道:“那第一个人武功卓绝,心思缜密,眼光毒辣,判断无一不精准,一遇到我们,便立刻对武功最低的醉儿出手,想要先解决一人;当我接过他的攻击,他拼着受我一掌也要点我要穴;当醉儿向他射出一蓬春风度玉针,他发觉醉儿的暗器的确厉害,他无法完全掌控形势,便立刻决定撤退,此人杀伐决断,实是个天才。那第二个人剑法飘逸,快如流星,武功应是更高一筹,却是清冷卓绝,冷漠孤傲,不屑用计;那第一个人的霸道蛮横倒是与你如出一辙。” 薄愿醒道:“你猜得不错。夏醉生武功虽低,一手暗器使得倒是不错。她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掷出金针,竟笼罩了我全身要穴,若不是我使出了一招‘移花接木’,脱下了外衫,只怕也要被刺上一两针。看看那外衫上被刺破的无数窟窿,也只是我才能躲过。” 醉生道:“但我还有一事不明。你既已拥有了倾尘宫,又为何要费尽心机,欺骗我们,不惜舍弃倾尘宫,寻找最后一座水晶宫?” 薄愿醒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看着醉生,忽然仰天大笑,甚至笑出眼泪,道:“你……还真是天真。谁说我要舍弃倾尘宫了?我只不过让人替我暂时打扫下楼阁而已。无愿村的规定可没说,一个人只能拥有一座楼啊?实话告诉你们,悲歌告诉我,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最后一座水晶宫之中!” 思酒道:“原来如此。那的确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那么,难道以你如此之能,却没有哪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么?” 薄愿醒闻言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般,猛然一痛,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那人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清秀的容貌,但与经常皱眉的自己不一样的是,那张脸上常年带着烂漫的笑容,像是秋日的阳光,让人想要靠近,拥抱时却没有温度。 薄愿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沉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热爱的事物。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将自己的爱好做到极致。我虽然在无愿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天下第一舞姬都要听我号令,但我武功比不过你们口中的第二个人,裁衣及不上醉儿姐姐,连愿望,都比不上花大哥无欲无求。我没有任何一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人。这样的我,却有着非实现不可的愿望。为此,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曾经有个双胞胎弟弟,他跟我不一样,他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不会武功。我很是喜爱这个弟弟。但我没想到进入无愿村的条件如此苛刻,在无愿村前,为了通过彼岸门,我献出了他的生命。” 醉生听薄愿醒口气转为温和,又叫起了从前对自己二人的亲密称呼,心中也转为温情,听他说自己一无所长,心中甚至为这个小弟弟可怜起来,想他身世凄苦,无人疼顾,可听薄愿醒讲到最后,他口吻如此平静,像是在讲一件再应当不过的事,醉生越来越不寒而栗,她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薄愿醒道:“你……我原以为传闻只是传闻,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你却亲口承认,为了一株无愿草,你竟谋害了自己亲弟弟的性命!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薄愿醒哈哈大笑,眼中闪过一丝像是疯狂,又像是迷茫的光,道:“不错,我就是丧心病狂,才会到现在还留着你的性命!好了,你们的问题我全部回答完了,现在该你们回答我:是现在就滚出去,还是死在我手里?” 思酒握一握醉生的手,醉生亦坚定地回握过去,思酒只觉指尖传来的温度滚烫有力,他二人心意相通,已知晓了对方的决定。 思酒向前一步,淡淡道:“不必选了。世间的事,若不试试,那是一定要后悔的。我们之间,宿命中终将一战。不为水晶宫,只为你无辜的弟弟,只为无辜枉死的十二夜楼,只为全心全意相信着你的我们!纵然我赢不过你,也绝不会后退一步。你出招吧!” 薄愿醒冷冷地从嘴中吐出一个“好”字,话音刚落便一拍座椅扶手,借着反作用力猱身而起,一掌向思酒胸口拍去! 薄愿醒这一掌势如雷霆,来得又快又急,思酒虽然全心防备着薄愿醒的出招,但万万没想到他来得如此之快,醉生甚至都没能看清薄愿醒是怎么从座椅上来到思酒面前,薄愿醒的手掌就已经搭在了思酒胸前! 思酒大惊,急忙使出一招“风卷落叶”,身子滴溜溜一转,像风卷落叶般转到了薄愿醒身侧。思酒这一招“风卷落叶”本是反败求胜之作,当敌人以为已经将对手控制、放松懈怠之时,使出这一招,利用巧妙的旋转脱离对手,并一举转到对手身后,一击制敌。 但薄愿醒何等高手,不但内力深厚,反应更是迅捷,思酒猝不及防的一转,竟是根本转不到薄愿醒身后,堪堪能转到他身侧。薄愿醒变招极快,一击未中,立刻使出一招“火树银花”,变掌为腿,一腿向思酒绊去! 这招“火树银花”与一般的扫堂腿不同,目的不是要把人扫到,而是用腿绊住对方后,再曲腿将其牢牢缠住,是武功高强者对付武功略低者的神技,让对方难以逃走。思酒吃这一绊,立刻被薄愿醒绊倒在地,眼看薄愿醒就要趁热打铁,趁火打劫,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趁机缠住思酒,好个思酒,虽处于劣势仍临危不乱,使一招“翩若惊鸿“,身子一翻一腾,轻飘飘地利用腰力站起来,从薄愿醒的锁定中滑了出来! 漂亮!醉生心中不由喝一声彩,思酒和薄愿醒虽只拆了两招,两人身手却均是兔起鹘落、干净利落,两人应变之快、招式之繁均是在瞬息完成,薄愿醒虽攻得又快又准,思酒守得也是泼水不进,更兼思酒一身白衣,进退间潇洒恣意,飘逸出尘,一招“翩若惊鸿”由他使出当真宛若惊鸿般优雅自如,一招脱身,他翩翩而落在水晶墙前,衣衫由于激斗飘飘而动,看来几欲化仙而去。 可薄愿醒的攻势实在太快,思酒刚刚立定身子,薄愿醒狂风骇浪般的下一掌又已拍来! 思酒脑中忽然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踏进无愿村的那个晚上…… 思酒来不及想清心中的感觉,忙使出一招“东走西顾”,身子作势向左而去,脚下却微微交叉,却是一招“南辕北辙”! 此招意在迷惑对手,此招一出,脚下前进的方向实则与身子作势前进的方向相反! 但思酒这一招并没有使足,只是个起势,如果不是十分细心,绝对注意不到思酒脚上的招式。但薄愿醒是何等样人,他素来心计深沉,心细如发,一眼便瞧着了思酒的脚步有些古怪,略一思索,便推测出那是“南辕北辙”的起势式 !薄愿醒杀伐何等果断,他的掌势一直如影随形地笼罩着思酒,此刻立即做出预判,一掌向思酒右方劈去!只要思酒向右走了一步,就一定会被劈中! 听着薄愿醒隐隐带着风雷之势的一掌劈下,思酒嘴角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上当了! 他脚上那一招“南辕北辙”一般人绝对注意不到,但薄愿醒绝对不是一般人!思酒当然知道这点,所以他才脚下微微起势,让人要仔细观察、细心揣摩之后才能推断出他使的是“南辕北辙”,正是因为要猜出他用的这一招不容易,才更令人坚信,这一招是真招! 果然,以薄愿醒之能,也上当了!或者说,这个当只有薄愿醒才上得起!其他人根本推不出这一招,当然,其他人也犯不上让思酒如此用心! 薄愿醒一掌拍出,思酒继续使完“东走西顾”,脚下那一招“南辕北辙”虽起了个势,却并不使出,漂亮地向左一倾,薄愿醒吃了一惊,万万没料到思酒竟然不使诈招,却已经来不及收掌,掌力排山倒海地倾泻而出,悉数打在了思酒右侧! 薄愿醒内力何等深厚,一掌拍出,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水晶墙剧烈震动,连着整个水晶宫都晃了一下,正上方的水晶灯也晃了晃,落下灰来,差点迷了醉生的眼睛。 薄愿醒武功之高,心计之深,何曾露过破绽与人? 思酒忙趁这千载难逢之际使出一招“春风十二裁”,此招连点对手十二处要穴,而思酒的祖师爷在创建此招时,已经推详出点对方每处要穴时,对方会如何应对;己方点第一处要穴时,已预料到对方的反应,uu看书.ukanshu 因此在点对方第二处要穴时便会抢得先机,连消带打,如此步步叠加,己方将完全控制局面,牵着对方的鼻子走,己方愈来愈从容,而对方愈来愈疲于奔命,当己方快如闪电的下次点穴已经到来,而对方堪堪护住上一次被点的要穴,无力回防之时,便是对手毙命之时!因此“春风十二裁”的要诀只有一个字,就是“快”! 出招越快,便越能给对方压力,尽早打败对方。思酒使出这一招时,往往使到第三、四裁便能制敌,便是遇到的最厉害的敌手,也只使到了第七裁。此刻薄愿醒掌力刚刚倾泻而出,余力未尽,正是最脆弱之时,思酒出手如闪电,一指向薄愿醒的膻中穴点去! 原来思酒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极是灵敏,从对手身形移动时的风声中便能判断出对手方位,他熟知身体穴道,往往能精准判断出对手穴道的位置,怕是比平常人用眼睛看的还要准些。 好个薄愿醒,虽失去先机,却并不懊悔,当机立断,立即将剩余的掌力收了回来,薄愿醒掌力刚猛无铸,虽然只是余波,薄愿醒以己身受之,也是气血翻涌,面色发白,他无暇调息,急使一招“星火燎原”,这才堪堪护住胸口,挡住了思酒的点穴手! 思酒与薄愿醒交手以来,屡屡受挫,这还是他第一次占上风! 醉生连大气也不敢喘,心脏紧张地“咚咚”直跳,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思酒与薄愿醒的争斗,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瞬间! 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高手争斗,胜败只在一瞬之间! 生死,也在一瞬之间! 第50章 胜败 思酒没点中薄愿醒的第一处要穴,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立即变换身法,连点薄愿醒第二处、第三处要穴! 只听“叮叮”两声清脆的玉佩相击之声,薄愿醒实非泛泛之辈,在思酒迅如闪电的攻击下,仍能保持理智,大脑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样飞速运转,精准判断,立刻取下身上佩戴的一对貔貅玉佩,以玉佩接连挡住思酒的点穴手! 思酒心下暗暗佩服薄愿醒的应变之快,手下却丝毫不慢,以绝难料到的角度接连点向薄愿醒第四、五、六处要穴!薄愿醒速度也快到了不可思议,明明思酒的手指是从一个绝料不到、也绝不可能出现的方向点来,就是一流高手也很难防卫,可薄愿醒偏偏有各种奇招应对,他的一对莹莹玉佩看似稀松平常,却往往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现,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每次随意的一个抛接,就能防守住思酒的下一次点穴! 二人你来我往,以快打快,二人武功既高,容貌又英俊,打斗时身法灵动飘逸,招数出神入化,神鬼莫测,追逐搏斗间,如闪电撕裂苍穹,如瀑布从万里高空倾泻而下,又如九天之上的神仙斗法,端的是让人眼花缭乱,震撼不已! 转眼间两人已拆了数十招,这时思酒一指向薄愿醒的足三里穴点去,这已是思酒点到的第十一处要穴!在这之前,从未有人能在“春风十二裁”下撑到第七裁!思酒一指点去,薄愿醒的一对玉佩还在护着思酒上一次点的穴道,他催动全身内力,以快得匪夷所思的手法收回玉佩,“叮”的一声,两枚玉佩相碰,思酒的指尖也堪堪碰到玉佩,眼看再晚一丁点,思酒便直接点到薄愿醒的死穴了! 功败垂成,思酒不急不恼,双指紧并,如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般向薄愿醒的肚脐中央,神阙穴直直刺去!这正是“春风十二裁”的最后一裁——风落之裁!这最后一裁不再玩弄任何手法、技巧、预判,这一裁,只有一个字,就是快! 快到让你来不及反应!快到让你玩不了花招!快到让你只觉身上一凉,才发觉自己死了! 思酒的手指锐如刀锋,寒意浸浸地逼向薄愿醒,之前的十一次进攻已经让思酒占尽了先机,薄愿醒的动作已经越来越跟不上思酒的进攻,第十一次进攻时薄愿醒催动了自己的全身内力才勉强跟上,可是那样充沛的内力薄愿醒也只能使出一次,这一次,薄愿醒是绝对守不住了! 眼看思酒如刀锋般的手指即将抵上薄愿醒的神阙穴,醉生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冷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二人,就在这一瞬间,思酒突然感到一阵灼灼之风朝自己喉咙袭来! 思酒如果手下不停,势必会被锁住喉咙;思酒如果躲开这一击,就无法再点到薄愿醒的要穴了!薄愿醒这是两败俱伤、破釜沉舟的打法,却也是破解“春风十二裁”的唯一解法! 原来“春风十二裁”的真正意图不止是抢得先机,更是利用强大的心理攻势,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攻势一步步防守,直至被彻底击垮都一直沉浸在如何防卫的氛围中,而忘记了进攻!薄愿醒在最后一招中拼死一搏,不顾自身,就算两败俱伤,也比困在一个死局中的好! 思酒果然不舍得自己的大好头颅,轻轻一弯腰,避开了薄愿醒的泡椒风爪,手上那一点也点偏了去,只点到了薄愿醒的脐下四寸,中极穴。中极穴属于任脉,系足三阴、任脉之会,击中后,将会刺激体内神经,使宿主做出极大的应激反应,伤气机。通俗来说,就是平常人们所说的哭穴。思酒最后一裁使完,也没有伤到薄愿醒丝毫,不由心下气馁,醉生看看薄愿醒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被点中哭穴,倒也并没有哭起来。不过也是,薄愿醒毕竟是二皇之一,因为打架哭了,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二人战至半晌,仍是打了个平手,醉生心中却是分外焦急。表面上看来,思酒确实和薄愿醒打了个平手,但明眼人均可看出,论内力,论真实武学,还是薄愿醒更胜一筹。思酒只是凭着招式出人意料迷惑了薄愿醒一次,然后利用这微弱优势乘胜追击,可薄愿醒在思酒抢得先机的情况仍然不急不躁,冷静判断,扳回局势,这自然离不开他过人的智谋,但最终依凭的,还是他深厚的武功! 薄愿醒何等聪明,刚刚那样的当他只会上一次,如果思酒还找不到薄愿醒武功中的破绽,便只有落败之地了! 薄愿醒站在王座旁,面上冷冷地没有任何表情,醉生却知道他已怒到了极点,因为周围的空气在不断震荡,压力紧绷到了极点,如若不是思酒用内力护住了自己身周,只怕自己的脸会跟那晚一样,被割出一道血痕来。 哎,什么?!等等!高手对决,容不得一丝疏忽。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思酒竟分出内力来守护自己!他委实是不要命了! 醉生大惊,急使一招“无源之水”,衣袖一搭墙壁,借着反作用力向后飞出,远离战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薄愿醒,已经出手了! 薄愿醒哪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他迅如流星般出手,一双手掌竟生出无数幻影,笼罩了思酒全身,他双掌动得实在太快,看来就像是无数双手掌向思酒拍来,正是愿醒皇成名于江湖、却从未有人见过的绝招——“诸神黄昏”! 此招一出,便是诸神也只能迎接自己的黄昏到来!江湖传言,薄愿醒只用过此招一次,那就是在彼岸门前,杀了自己的双胞胎弟弟的时候!有很多人好奇,薄愿醒的弟弟不会丝毫武功,为何要用如此盛大的杀招?后来还真有不怕死的人问过薄愿醒这个问题,薄愿醒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的弟弟,一直很遗憾身体病弱,不能像我一样习武。他喜欢舞文弄墨,总是说我这招的名字很是好听。我不能教给他这武功,便送他一个最完美的死亡,让他在最喜欢的招式下死去!”薄愿醒的一席话固然让听的人不寒而栗,他的话更被添油加醋地传到江湖中去,让世人更给他取了诸多如“冷血之王”、“弑亲狂魔”的绰号。 薄愿醒“诸神黄昏”一出,思酒再也避无可避,他别无他法,一咬牙,双掌交合,内力吞吐,忽然大喝一声,双掌一分,向外推出,一招“风起云涌”向薄愿醒打去! 此招笼罩范围极大,薄愿醒无论从何处出掌都难以躲开!但薄愿醒本就不想躲开,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一个花思酒愿意与他硬碰硬的时刻! 只听“砰”的一声,花思酒的双掌结结实实地与薄愿醒对上,此番不比寻常,花思酒与薄愿醒均知对方乃是生平劲敌,甚至是宿命中的敌人,虽然薄愿醒的内力略比花思酒高出一筹,但是再厉害的高手,也有疏忽的时候,花思酒未必没有可胜之机! 二人从一开始就倾尽全力,内力喷薄而出,只见二人对上的双掌不住颤抖,彼此牵制,眼看是打了个平手!二人的头上渐渐冒出白烟,面上不断渗出汗珠,可谁都腾不出空来擦一下,也想不到要擦一下! 二人脚下的地毯不断地凹陷下去,直至被踩平,二人的掌力波及到整个大厅,思酒和薄愿醒的衣衫烈烈而动,宫中挂着的水晶风铃“叮叮”地响着,听来像是一声声地敲在醉生心上,令她心惊肉跳,厅下的沉香几也震动不已,仿佛这没有生命的物体也感觉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水晶宫中酝酿! 思酒不住地从丹田中将内力凝聚,再送到掌心之中,可再深厚的内力也有用完的时刻,渐渐地,思酒感觉到自己能够凝聚的内力越来越少,速度也越来越慢,可对面薄愿醒的内力却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源源不断地倾泻而来,虽然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但却完全无法估计他是和自己一样已快到了极限,还是保有余力?! 这就像长途赛跑,薄愿醒是从一开始就拿出了百分之百的实力,还是打算保存体力,在最后时刻再一决胜负?思酒不知道,但思酒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他必死无疑! 思酒再没有时间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催动全身内力,将每一处血管、每一寸经脉的内力都逼出来,搜刮殆尽,只见他身上青筋暴起,尤其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几乎要跳出皮肤,内力不断通过全身经脉聚集到他的双掌之中,思酒不愿坐以待毙,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内力,打算与薄愿醒拼死一搏! 薄愿醒何等眼力,知道花思酒这次背水一战,已使尽了他最后的实力!思酒不知道的是,薄愿醒的内力虽深厚,却也经不住这样流水般使出,思酒已到了苦苦支撑的极限,薄愿醒的内力也不过比思酒略高一筹而已,而他之前被思酒所骗,被自己的掌力余波击中,虽无大碍,但一直气息不稳,之后思酒连番进攻,他一直没有时间调息,虽然只是一点小问题,但对他俩这样的高手来说,足以影响生死! 每一刻对思酒来说是挑战的极限,uu看书 .uunshu 对薄愿醒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不仅仅是一场武学高下的对决,更是一场意志的对决! 薄愿醒察觉思酒的意图,心中也愿如此,他忽然咬破舌尖,以疼痛提升自己的意志力,他牵引全身的内力越转越快,悉数聚集到双掌之中,只见他面色潮红,一双眼睛勾魂摄魄,精光大盛,醉生只看了他眼睛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醉生知道,薄愿醒此刻也已拿出了全部实力,他的眼睛就是证明。薄愿醒一掌便将沉香几烤至爆裂,所修武功应属火行,自己曾听爷爷说过,修习火行武功至大成者,当其武功施展到极处,他的眼睛会变得极其魅惑,从而控制注视他的敌人神志。这是修习火行武功的附加能力。自己武功不高,如若再多盯一瞬那双眼睛,自己就会被迷惑控制! 还好思酒哥哥看不见,否则也要被那双眼睛勾去了魂! 思酒和薄愿醒都已拼尽了自己最后的内力,三人都知道,胜败,在此一搏! 思酒和薄愿醒双掌相对,互不相让,水晶宫中的沉香几不断震颤,只听“砰砰”数声,几上的水晶杯因承受不了空气中的压力爆裂开来,酒洒了一桌子,酒香四溢,思酒和薄愿醒也已到了最后关头。 只见思酒面如白纸,薄愿醒脸色却红得像要滴下血来,只听“轰”的一声,二人双掌相对处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思酒和薄愿醒像断线风筝一般各自向后跌去,跌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一时竟看不出到底是谁胜了?又或是两败俱伤?! 第51章 你是我的愿望 醉生又惊又痛,一颗心砰砰直跳,直想蹦进思酒的胸口,看看他还好么?她急忙一个燕子回旋,掠到思酒身边,才刚抱起思酒的肩膀,只觉触手处滚烫如火,一看思酒面如金纸,一双如春水般温柔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搭其脉搏,指尖下思酒的脉搏一会儿跳得又快又急,一会儿又慢而无力,脉象纷乱,全无规律,醉生正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过是被我的掌力所伤,损了奇经八脉而已,只要七日内不使用武功,再服用你的碧落丹养护心脉,每日调养气息一个时辰,待内力运转无阻,转过十二个小周天之后便无性命之忧。死不了人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醉生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薄愿醒已缓缓站起,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一行鲜血,他却像是满不在乎一般用衣衫一拭,他面色的潮红已经褪去,眼睛那份勾魂摄魄的劲儿也已淡去,但依然熠熠生辉,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月光下一汪深幽的潭水,深不见底,寒意侵侵,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孤单。醉生看不出他究竟是没有受重伤才这样耀武扬威,还是受了重伤勉强支撑,因此,醉生也看不出,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败? 醉生从怀中掏出一个碧莹莹的玉瓶,将其中的碧落丹一股脑倒出,见瓶中只剩了三颗,便将一颗先放入了思酒口中,药丸到了口中思酒却并不咽下,醉生焦急不已,轻轻呼唤思酒名字,思酒仍是昏迷不醒。醉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灵光一闪,取过一枚药丸握在手中,轻运内力将药丸捏成粉末,再小心地倒入思酒口中。碧落丹遇水即化,如白糖一般,因此压成粉末后便在思酒口中融化了。醉生如法炮制,将最后一枚药丸也捏碎喂给思酒。醉生内力虽低,却还是抵上思酒的手掌,将自己的内力输给思酒,醉生本想以自身内力流转过思酒全身经脉,助其气血归位,但醉生的内力进入思酒体内,只觉前行艰涩,时感时无,勉强行进到思酒的膻中穴时只觉阻滞难冲,再也无法继续。醉生已用尽了所有办法,她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只好一遍遍地叫着思酒的名字。 好累,好累……思酒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来地懒洋洋地,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偶尔有压迫全身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更想睡过去,这样也许那疼痛就会消失了。 思酒觉得自己好像沉到了冰冷的湖底,那里黑漆漆的透不进一丝光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在无边的黑暗中,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思酒眼前恍惚闪过了自己的一生,从出生起,自己就是孤独一人。 他出身士族大家,母亲是当朝公主,父亲夫凭妻贵,被封为金紫光禄大夫,按理说从出生那一刻起,思酒就注定是千娇万贵的贵公子,但思酒得到的,从来都只是身份上的尊贵。父亲好像总是公务繁忙,很少在家;而母亲,经常会看着庭院中火一样娇艳的海棠发呆,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母亲的目光好像有魔力一样,总能把他当做透明人一般,即使他站在母亲面前,她的眼光也会穿过他,落到别的什么地方。母亲偶尔像例行公事一般吩咐他习文练武,他为了母亲那叹息般的目光偶尔能落在自己身上,便痛下苦功,样样都做到最好,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努力,便经常能拿到第一。即使如此,母亲仍是看不见他。因为他在学生中是那么耀眼又优秀,他的同学们便都嫉妒他,排挤他。他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家境优越,英俊温雅,才华横溢,几乎是完美的代名词。 可他得不到父母的爱,得不到朋友的爱,不懂得情人的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没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没有自己真挚的兴趣,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不过是为了得到母亲一句称赞,可后来,连这样的渴望他也失去了。母亲长时间的冷淡,让他心灰意冷,当他拿起宝剑练习剑术时,他迷茫;当他拿起纸笔练字时,他彷徨;当他抬头看到天边聚散的云雾时,他惘然。他好像总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行走,他走了这么久,甚至快要忘记自己一直是孤身一人。一次事件中,他被人无意间弄伤了眼睛。那时盛华佗亦曾看过,说可以治好自己的眼睛,但需受些痛楚。这世间太多污秽,自己不愿看见,况且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事物。因此他推说怕痛,放弃了治好眼睛的机会。世人都谓公主之子竟因怕痛而甘愿当一个瞎子,笑他胆小痴傻,他也不屑辩之。 眼睛看不见之后,生活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他依然孤独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值得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终于,在思酒十九岁生日这一天,他决定离开家,闯荡江湖。天地那么大,他只是想找到一个他活着的理由,一样值得他流血,牺牲,为之奋斗一生的事物。 一直以来,他从没有想要的东西,他没有愿望,因此,他想拥有一个愿望,想要遇上一样,让他生出渴望、想要拥有的东西!只是到了江湖,他仍然是孤独一人。只是偶尔才见洗尘,听他汇报下家中情况。他一个人走在夕阳的余晖中,站在码头等候的女儿,一头扑进捕鱼归来的父亲怀中,洒落一船的欢声笑语,而他,只是将手伸进波光荡漾的湖面之中,感觉湖中夕阳的倒影,一点点失去温度;他有时沐浴在月光的清辉中,竹林里传来把酒言欢、吟诗传令的笑闹声,他也只默默地横了短笛,吹一首无名的小调,一地的清冷在他脚下踩碎,又在他的身后蜿蜒着拼好;他有时路过明月装饰的窗子,帘后美人深情的誓言,痴痴地讲给楼下仰慕等候她的白衣少年,有时那誓言也会叹息般地胶着在他耳边,他也只是轻轻拂去,如同拂去洒落在肩头的阳光。 他路过一切温柔与吵闹,路过一切烟云与繁华,可仍然独享冷冷清清,他只是个路人,便从不曾奢望走进别人的家。即使如此,书香世家的教养与隐匿自己的真心,高强的武功与儒雅的谈吐,还是让他名气渐成,成为了江湖上“有子如玉,白璧微瑕”的瑕玉公子。那一点瑕疵,说的自然是他的眼睛。 但江湖人说他什么,他又何曾介意?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有了光芒,有个人,开始来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而行?光打在她脸上,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让人感觉她的笑容耀眼而温暖,自己好像总是和她在一起,也习惯了和她在一起,甚至忘了自己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可突然间,那个人消失了,无论自己怎么挣扎挽留,她还是消失不见,身边的光芒熄灭,天地间再次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没顶的湖水汹涌而来,淹没了他,u看书.uansu.cm他闭上眼睛,渐渐沉没到深深的湖底,他蜷缩起身子,像是要与淹没他的黑暗化为一体,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陷入温柔的睡眠之时,他的视野里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光芒。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自己看不见,此刻却能看到湖面下似乎有一个人乘着光芒向自己而来,像流星一般,她走过的轨迹也被照亮,就在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之时,她却像是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屏障,再也无法前行,那个人似乎十分焦急,虽然不能前进,却好像很努力地、不停地在呼唤着一个名字,思酒想听听她在喊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他费劲地竖起耳朵,仔细地分辨着那个名字,他在心中想了又想,拼了又拼,不对,都不对,不是这两个字。那发音听起来像是两个数字,似乎是四,然后是九。四,九;四,九,思,酒! 如同瀑布冲破阻塞,轰鸣着奔涌而下,如同蜡烛被点燃光明洒满大厅,他脑中电光一闪,想起了所有的事,也想起了那个名字,那是他自己的名字。思酒看着那道停在自己面前,却无法接近自己的光芒,光芒里的人仍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然而他已知道那个人是谁。 席卷全身的疼痛再次袭来,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痛,思酒几乎无法行动,但他仍然咬牙向那个人游去。你为我努力至此,走了这么远来到这里,那我无论如何,即使用尽我的全力,即使全身每一根骨头都碎掉,每一滴血液都流尽,也要走完我们之间剩下的路,来到你身旁。 醉儿……醉儿! 第52章 锋芒 思酒缓缓醒了过来,只听身旁哭声呜咽,一个楚楚可怜的声音在不断地呼唤着自己,想也知道是谁。思酒摸索着伸出手去,抚上醉生的脸庞,擦去她的眼泪。思酒刚想开口说话,只觉口中像是有一颗丸药似的东西,味道清凉微甜,想来应不是什么坏东西,便嚼了嚼咽了下去。 醉生见到思酒醒来,一颗心终于跳回肚里,她抽抽噎噎地道:“思酒哥哥,你如何了?” 思酒听醉生话中极是关切,又想起昏迷中自己做的梦,想来应是醉生一直在叫着自己名字,心中又爱又怜,又伤又痛,微一运内力,只觉体内空空荡荡,飘飘渺渺,并无一丝留存,知道这一战自己破釜沉舟,已耗尽了所有内力,不由垂下手,黯然道:“这一战,是我输了。” 醉生道:“思酒哥哥,薄愿醒说你七日内不可使用武功,服下我的碧落丹养护心脉后,还要每日调养气息一个时辰,方可无性命之忧。” 薄愿醒冷冷道:“你我拼死一搏,最后以内力相拼,你被我震伤奇经八脉,我虽然也内伤吐血,但你知道,我这口血既然吐了出来,内力流转自然是没有什么阻滞的。最多不过气息不稳,调养一段时日即可。你呢?此刻你还能站起来么?” 薄愿醒停顿了一会儿,见思酒全身颤抖,握手成拳,却是站不起身来,不由大笑道:“哈哈!花思酒,你不是一向自诩谦谦君子,怎么却倒在美人怀里站不起身来?我看你还和我争什么水晶宫,不如快快离开无愿村,让你那有权有势的公主母亲为你找几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服侍你罢。我说,夏醉生,跟着这样的人儿有什么劲儿,你不如跟着我吧,我让你和我一起住在这水晶宫中,如何?” 醉生觉得怀中思酒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知道他已气到极点,不由伸出自己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握了握思酒的手,又输了些内力到思酒体内,只觉输进去的内力虽然还是飘飘荡荡无着力处,倒也不像前番那样艰涩难行,知薄愿醒所言不虚,只要七日内不使用武功,思酒便无性命之忧,于是放下心来,轻轻将思酒放下,让他靠在一根水晶柱下。 醉生站起身来,双手一闪,只见她的手上分别抓满了金银两色针,醉生神色冷冷地道:“我不必跟着谁。我就是我,我只跟着我自己的心。何况,你根本三观不正!让我告诉你,薄愿醒,一个战士,拼尽全力地战斗过,便是光荣。羞辱一个战败的战士,那也不算是什么本事。薄愿醒,你别得意,虽然你刚刚被思酒哥哥打得吐血,内力所剩无几,我此刻和你决斗是占你便宜。但我也不占你的便宜,我们都不许用内力,便凭招式决一生死,如何?” 醉生不说决一胜败,而说决一生死,那是做好了觉悟,输了便唯有一死的觉悟!醉生一生痴迷裁衣,连她的两大最强暗器春风度玉针和冬雪融融针也是因为经常穿针走线而练成的,她性格懒散,虽然师从名师,但甚少练习内功心法,所以内力平平,倒是对师父的一些轻灵飘逸,招式好看的武功颇感兴趣,所以学了不少华丽精妙的招式,她只觉得使来如落英缤纷,春雨酥地,图个好看而已,没想到后来进入无愿村中,竟屡屡仰仗其脱险。 若双方可用内力,薄愿醒又不曾受伤,醉生武功平平,自然不是薄愿醒的对手;就是薄愿醒受了内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醉生也未必能赢薄愿醒;醉生提出不许用内力,只拼招式,表面上看似乎确实是公平决战,但醉生已经是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面在跟薄愿醒决斗了!至于是不是薄愿醒最不擅长的方面,醉生已经无法顾及,因为薄愿醒至今为止,好像就没有表现出他不擅长的方面! 薄愿醒攻于谋略,醉生这点心思,他如何会不懂?他并没跟醉生讨价还价,淡淡道:“那么,就如你所言。” “好!”醉生一声娇叱,身子一个后仰,双手翻转,只听“嗖嗖”两声,醉生双手分别从一个绝难料到、也绝难出手的角度射出金、银二针,薄愿醒微微移步,身子一个后仰,腰部几乎与地面持平,那银针高高掠过,金针却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叮”地一声插进水晶墙上,余劲未衰,兀自颤动未停,醉生的下一波攻势已经袭来,只见她步履翩翩,身子轻盈而舞,进趋间衣袖飘飘,一双纤手忽现忽隐,如一只蝴蝶翩翩而舞,又如一幅颇有意境的山水画在徐徐着墨,轻盈灵动,雅致如兰,飘逸似仙,观之令人眼花缭乱,如坠云中,享受不已。 只是如此动人的舞蹈,也要看有没有命欣赏!醉浮生动间杀机暗藏,她每一抬臂,每一转首间,一定有一枚金银双色针射出,且射出方位或从耳畔,或从脚底,角度刁钻古怪,神鬼莫测,令人绝难防备!这一舞,实是致命一舞! 薄愿醒微微移步,躲过了醉生的第一次出手,看似轻描淡写,但唯有薄愿醒知道,他刚刚踏出的步法,名唤“罗袜生尘”,乃是曹子建一心倾慕自己的皇帝哥哥曹丕的皇后甄宓却无法接近,为了排遣忧思而创出的步法,每则移步,步伐虽微,却一定恰到好处,仪态万方,每步踏下,一定恰好是敌人空隙的位置,令人明明知道也难以预防,实是当世精微奥妙的一流步法,进可辅攻,退可助守,醉生一针便逼他使出自己的真才实学,看来她敢提出凭招式决胜,确是有几分能力的! 薄愿醒刚刚躲过醉生的第一针,还未站稳身形,醉生翩然一跃,衣袖遮面,腰部轻摆,已从她腰间射出一枚银针来! 薄愿醒耳闻得破空之声,此刻自己正在站起身来,只见一道银光射来,那银针射来的角度却十分刁钻,射的不是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而是自己站起身来后眼睛的位置!待自己站直了身体,就不免被银针穿眼,直插入脑了!而且还是自己主动送上门的!而自己此刻正在站起身来,其势已无法转圜,这一针绝难躲避!原来对敌之中,武功自然重要,但这份料敌机先的能力才是制胜的不二法门!眼看银光一闪,薄愿醒就要落个银针穿脑的惨剧! 银针已射到了薄愿醒的眼睛前,几乎已触到了薄愿醒长长的睫毛,却永远地停在了那里! 只见银针尾部,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夹住了。那正是薄愿醒的手指。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好个薄愿醒,知道自己绝难躲避,他艺高人胆大,以迅若流星的手法使出一招“流火之指”,端的是快、狠、准,紧紧夹住了细如牛毛的银针,银针其势甚猛,被夹住了之后又向前滑了一分,堪堪停在薄愿醒眼珠之前。饶是薄愿醒身经百战,历险无数,也不由叫一声“好险”! 醉生见二击不中,身形更无停滞,如夏夜凉扇般团团而舞,双手毫不停歇,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金银双色针带着致命的危险配合着曼妙的舞步间不容发地射出,观之令人目眩神迷,神为之倒,醉生踏出的每一个舞步,如同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薄愿醒笼罩其间! 醉生实在已经发挥出了她百分之二百的实力,但那有如恶魔般深不见底实力的薄愿醒能被这温柔又致命的陷阱困住么?薄愿醒依然不疾不徐地踏着那精妙又神秘的步法,他的身子或腾空,或旋转,或贴地,每一转圜,必定惊险万分地躲开一枚金银针,旁人看来只觉惊险万分,那针几乎每次都擦着薄愿醒的皮肤掠过,但薄愿醒拿捏得极准,就差一分那针就会射中他,但他就是能控制住那一分!醉生一舞即将结束,她满手的金银双色针也几乎消耗殆尽,眼看薄愿醒八面玲珑,分毫未伤,她心中不禁焦急万分,自己已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此舞一罢自己再无获胜机会,思酒心高气傲,如何能接受败走水晶宫? 醉生一咬牙,手上一挥,光芒一闪,那针竟向自己腿上激射而去!薄愿醒不解何意,只见醉生使出一招“花开不败”,双腿连环,向上蹬去,那针何等细小,醉生竟能把握好力度和方向,只听“嗒”的一声轻响,醉生竟踢中了那针,并将针向薄愿醒踢来!那针带着醉生这一踢之势,风声呜然,锋芒毕露地向薄愿醒射来!一踢既中,醉生回旋落地,双手收回身前,这惊心动魄、灵光迸现的一舞,就此终结! 这一舞于起承转合间暗含杀机,uu看书 .uukansh 辅佐着醉生的两大必杀暗器,是醉生上一次被白衣人压制、毫无还手之力后潜心修炼,创出的暗器之舞,名为“浮生醉”,这还是醉生第一次将它用于实战之中!一个人,如果想要自己的某种招式称霸江湖,那么他这一招就不该常用。常用,这招式便不再新奇;见过的人多了,便容易被人研究出它的破绽。 如今且说回战斗。醉生这一踢事出突然,绝难预料,薄愿醒躲之不及,只见他右手探出,食指和中指微张,正是他上次仰仗其躲过一劫的“流火之指“! “流火之指”快如闪电,准若神箭,一指既出,醉生的银针声势再急,角度再出人意料,也被薄愿醒牢牢钳在两根手指之中! 薄愿醒接住醉生的银针,眼看醉生双脚落地,手上再无一根金银双色针剩余,知道她底牌已尽,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微笑。思酒听得醉生落地,薄愿醒那边仍是悄无声息,已猜到结果,心知大势已去,然而自己此刻纵然想将醉生护在怀中也做不到,心中不由又苦又涩。不想自己一生恃才傲物,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进入无愿村后,方知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竟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不禁悲愤不已! 然而薄愿醒嘴角那丝微笑还没成型就渐渐凝固,如二月的寒霜撕裂大地,他的表情从惊愕,不敢置信转为了痛苦,他清秀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只见除了他白皙纤长的手指间夹着的一枚银针,他的手背上也赫然插着一枚闪耀的金针! 薄愿醒愤怒地看向罪魁祸首,醉生却笑意盈盈,居高临下般向他走来。 第53章 疯魔 原来醉生知道这一战的唯一希望就在自己的最后一击上,就算自己出手如电,薄愿醒势难躲开,他也可以像上次一样,使出“流火之指”。其实自己最后还剩下两枚针,她先射出一枚银针,吸引薄愿醒的注意力,然后紧跟在银针之后她又悄悄射出了一枚金针,自己的花开不败连环腿其实踢了两枚针,薄愿醒接住银针后,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万万没想到紧接其后还有一枚金针,智者千虑,终于必有一失,他被她的金针射中了! 醉生的最后一针,其实是连环针!薄愿醒中了金针,只觉右臂处火热麻痒,心头热血翻涌,焦躁不安,知道再不遏制金针之毒,他一定会走火入魔,眩晕在地! 醉生一计得逞,不禁得意万分,要知道薄愿醒可是专擅机谋密算的行家,自己竟然能让他栽在自己手里,也是厉害得紧了! 醉生笑语盈盈地走向薄愿醒,却听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惹怒我了。” 醉生吓了一跳,只见薄愿醒一动不动,不知他是不是虚张声势,心中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醉生正踌躇不前,思酒察觉到薄愿醒的气息变化,心知有异,不由喊道:“醉儿,快退!” 醉生大惊失色,她反应稍慢,只听薄愿醒一声怒喝,伸指重点,封住了他的右臂穴道,然后便如猛虎啖食般向醉生扑来! 醉生大骇,堪堪使出一招”春水载愁”,想要向后退去,薄愿醒已气势全开,使出一招“灰飞烟灭”,整个人如一柄飞刀般凌厉地斩向醉生,醉生的招式立刻被斩得溃不成军,整个人正要如断线风筝般向后跌出,薄愿醒左臂一伸,他的胳臂如铁箍一般有力,已紧紧攥住了她纤细的胳膊! 醉生气血翻涌,只觉被抓住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惊怒交集,斥道:“你要如何?!” 薄愿醒右臂低垂,显然无力动弹,他左手牢牢攥着醉生,口中却吐出残酷的话语:“你废了我一条胳膊,还问我要如何?自然是也废你一条胳膊!” 薄愿醒忽然放开醉生,出手如电,接连点了醉生数处穴道! 醉生穴道被点,无法动弹,她想要运气冲开穴道,却发现薄愿醒出手极重,且用了好几种混合的手法点穴,自己内力本就浅薄,这下更是不可能解开了!醉生又气又急,不知薄愿醒将如何折磨自己,不禁道:“大丈夫输便输了,我承认打不过你,可不许折辱敌人!” 薄愿醒嘿地一声笑了,并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张狂,眼底渐渐染上疯狂之色,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求我?你不过是我手底下的败将,我碾死你就如碾死只蚂蚁般容易!这样卑微的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我是疯了才会想要放过你!” 薄愿醒忽然靠近醉生,并且靠得越来越近,醉生只觉他一颗头颅靠在自己身侧,颤抖不已,不由心下惊慌。 过了好一会儿,薄愿醒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向醉生伸出手来。醉生只见他往自己袖子中掏去,将自己袖中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一番挑拣,挑出冬雪融融针的解药服下,便退开了,醉生心下稍稍放心 。 薄愿醒服下解药后觉得右臂的麻痒稍稍缓和,便一一捡起地上散落的金银双针,放在怀里,来到醉生面前。他拿出一枚银针,举在醉生面前,用魅惑人心的声音道:“你仰仗这金银双色针行走江湖,重伤他人,想不想自己也试试这针的感觉啊?” 醉生心中骇怕,却还是鼓足勇气道:“我从未用它害人,只是自保而已!你非要用针扎我,我一生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也不怕!“醉生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颤抖不已,脸色像纸一样苍白! 薄愿醒何等心细,醉生在他面前简直如一张白纸般无所遁形,早已瞧出了醉生的骇怕,他冷笑一声,心下一狠,闭着眼睛用力一扎,只听醉生“啊”的一声痛叫,银针已深深刺入了她的肌肤,几乎没顶而入! 醉生暗器伤人,也不过仰仗金银双色针上喂的毒药,麻痹敌人身体,所以每次射出,不过擦破点皮而已,就足以让敌人失去战斗力,又何曾试过将金针完全刺入皮肤?醉生素来耐不得疼痛,武功比薄愿醒差得多了,从小又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家中有夏老爷溺爱,行走江湖有碧雪照拂,进入无愿村后虽屡遭艰险,也是被思酒处处呵护,何曾吃过如此之苦?何况那针几乎没顶而入,针尖擦的毒药全部深深地融入血液之中,醉生只觉全身如坠冰窟,冰寒如潮水般袭来,她极怕冷,此刻痛极冷极,嘴唇已无丝毫血色,全身抖得像秋后的落叶,雨中的衰草! 醉生受此折磨,面无人色,一双眼睛却始终不肯闭上,她明亮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薄愿醒,那眼中的光芒几乎让他无法睁眼,仿佛在说:“我不怕你!” 薄愿醒被那样的眼神激怒,他又拿出一枚金针,金针上闪烁的冷冷光芒映进醉生星辰般的瞳仁中,薄愿醒不知怎地希望那瞳仁的主人能对他屈服,那双瞳孔却不躲不避,如同之前打败了他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愿醒再也无法忍耐心中肆虐的暴意,只想将面前这件他曾珍视的、脆弱的、如同玉瓷一般的艺术品毁坏,如果他是罪恶的,不配拥有纯白,那么,便让这纯白染上和他一样浓重的黑色吧! 薄愿醒手一扬,金针向下扎去,眼看又要刺破醉生玉瓷般的肌肤! 醉生已做好了万无幸免的准备,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一道身影于电光石火间挡在自己身前,一只纤长白皙的手牢牢抓住了薄愿醒的左腕,让他再难往下分毫! 醉生惊喜地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人,他有着雕刻般精致的侧颜,他的眉毛斜飞入鬓,凌厉异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让醉生疑心几乎要滴下泪来,他的嘴唇微微抿着,再无一丝平时的微笑之意,他英俊的面庞看来仍是那么清秀,醉生却隐隐感到他面上笼着一层黑云,他平时喜穿的那身玉白如意云纹锦衫顺着云的纹路蔓延出火一样的颜色,看来就像是将火焰做的丝线缠在身上燃烧! 醉生深深地注视着思酒,他明明面无表情,醉生却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悲伤萦绕在他们中间,uu看书 ww她似乎失去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 薄愿醒见花思酒竟能拦下自己,也是惊诧万分,见花思酒气质大变,模样大异平常,不由喝道:“花思酒,你疯了!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邪门歪道重新站了起来,但我警告你,你被我的‘诸神黄昏’重伤,七日内如使用武功,奇经八脉的损伤再难逆转,你会五内俱焚而亡,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花思酒听罢此言并无答话,只是低头“呵呵呵”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张狂而肆意,令醉生毛骨悚然,待他抬起头时,花思酒眼睛已化作一片血色!花思酒直直向薄愿醒冲去,他的身体像是无法保持平衡,东倒西歪,动作却是极快,瞬间便冲到薄愿醒面前! 薄愿醒大惊,急使一招“流火之指”,伸指向花思酒胸前戳去,这一指以攻代守,攻敌要害,迫使敌人回防,从而化解敌人杀招。谁知花思酒竟不管不避,只是一昧发起攻击,他五指成爪,一爪向薄愿醒脖颈狠狠抓去!薄愿醒此招半虚半实,他万万没想到花思酒明明听到他指尖点来时的风声,竟完全不避,如此打法,他俩只会双双而亡! 薄愿醒情急之下向旁一转,将身子生生移出一寸,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花思酒一爪抓在了薄愿醒肩上,那一爪的伤口离脖颈极近,只差一点便能将薄愿醒颈上的动脉抓断,鲜血四溅,溅到了花思酒的脸上,令他看来就像是地狱来的恶魔,残忍而带着一种奇异、妖艳的美感;与此同时,薄愿醒的一指也戳在了花思酒的璇玑穴上! 第54章 死斗 花谣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那领头之人着急之下身形大动,藏身之处树影摇曳不止,而这,对于一个高手来说,便足以判断他身在何处了。 花谣霎时间十指全出,拨动起琴弦!这一下十指连心,花谣痛得一声悲鸣,和着琴弦“铮”的一声长鸣,一道无形的琴波向黑暗中直击而去!花谣哪里会什么《黄泉》,她也不过是听说过而已。她佯装要弹奏《黄泉》,只不过是为了骗那领头之人,让他暴露出自己的方位! 而他,果然没有令花谣失望地上当了! 只听一声闷响,一个穿着黑衣的人从树丛中跌了出来,他没有蒙面,眼睛瞪得极大,嘴角缓缓流下鲜血,黑色的衣袍下隐隐露出一角赤红。 黑衣人们大惊,花谣一喜! 花谣没想到,那领头之人竟不会丝毫武功,竟被她一击毙命! 此刻黑衣人群龙无首,一时被花谣所慑,不敢轻举妄动。而唯有花谣知道,刚刚那一次十指连弹,已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现在连动动一根小指都做不到,只是勉强维持着捧琴的姿态,现在哪怕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上前来戳一下她,她也会立刻倒下! 现在,就看是黑衣人们先被她的威势吓退,还是她先支撑不住,又或是黑衣人们突然开窍,对她群起而攻之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衣人们在迟疑地等待着,踌躇着是否上前,花谣在强撑着,她只觉每一刻都十分漫长,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花谣觉得眼皮如有千斤之重,整个世界似乎都明亮地旋转起来,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花谣手指流出的鲜血滴过琴弦,再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的声音。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黑衣人们似乎忌惮花谣厉害,眼看花谣巍然不动,也不知还有多少杀招,首领已死,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只见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招手,所有的黑衣人看着花谣,终于渐渐向后退去! 最后一排的黑衣人转过身去,身影淹没在黑暗中;而第一排的黑衣人仍一边后退一边盯着花谣,接着倒数第二排也转身撤去,如此循环,这群黑衣人实在训练有素,连撤退都井然有序,绝对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派! 花谣盯着黑衣人一排排撤去,眼看最后一个黑衣人也转身离开,自己即将安然脱险,不由心下稍松。 就在这时,树上突然直直堕下了一枚松果,打在了花谣背上!若在平时,区区一枚松果,怎可伤到花谣分毫?可是花谣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凭意志在撑,这枚松果,足可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花谣纤细的背脊一颤,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瑶琴之上,那张跟随了她多年的古琴似乎也感到了主人的性命将尽,“铮”一声,发出了深深的悲鸣! 花谣身子砸在古琴上的这一声琴鸣,引得黑衣人纷纷回头,他们又惊又喜地发现,此行最大的敌人,那个永远不败一般的存在,终于倒下了!走在最后的黑衣人已经来到花谣身前,狞笑着向花谣挥下了长剑! 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不惜布下“天罗地网阵”来捉拿花谣?花谣能逃脱他们么? ? 水晶宫。 花思酒气质大变,一爪抓伤薄愿醒肩膀,与此同时,薄愿醒的一指也戳在了花思酒的璇玑穴上! 薄愿醒一指戳下,只觉手指剧痛,手下坚硬如铁,自己虽然戳中了花思酒的要穴,他却像是全无感觉! “修罗绝灭爪!”薄愿醒瞧一眼肩上伤口,只见那伤痕狰狞可怖,如同修罗留下的一样,不敢置信地道,“你竟甘愿堕入魔道?!” 花思酒嘴角轻勾,还没等薄愿醒反应过来,花思酒下一爪已迅如闪电般抓来,薄愿醒强忍肩上、手上剧痛,闪身躲开!花思酒见没有抓住,下一爪又已伸出,身法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倍,爪爪相连,直攻要害,霎时间已向薄愿醒抓了一十六下!这一十六下绝无规律、章法可寻,全然不合任何武功招式,倒像是动物本能般靠直觉挥舞,却直接、快速、野蛮,而有效!薄愿醒几乎无法抗衡这一十六爪,他连踏出了一十八步“罗袜生尘”,才堪堪狼狈躲过了这一十六爪!而罗袜生尘,一共便只有一十八步! 薄愿醒头上微微沁出汗来,他的“罗袜生尘”的每一步都被逼得踏了出来才堪堪躲过花思酒快如鬼魅的攻击,花思酒已见过了他的全部步法,自己已不能再占出人意料的优势,他的下一爪,薄愿醒实在没有把握躲过了! 花思酒连抓了一十六爪,都没能抓住薄愿醒,他似乎有些困惑,微微偏头,下一刻,他双爪齐出,分别抓向薄愿醒头顶、小腹两处要害!薄愿醒脚下轻点,却是再难躲开同时抓向两处的攻击! 只听“刷”一声,薄愿醒身子微转,花思酒左爪落空,右爪却深深地抓在了薄愿醒的左肩上,深深地叠在了上次的伤口上!这个花思酒看似已经疯癫,对战时算得却是丝毫不错,他知道自己很难真的抓到薄愿醒要害,于是算准了薄愿醒躲避的方位,他虽然两爪齐出,但其实只是为了让薄愿醒如他所料地闪避,然后顺势抓向他先前的伤口!花思酒是真的已经神志不清了么?还是他凭本能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种旧伤之上叠加新伤的攻击方式,不但能有效地伤害敌人,敌人的痛感也会加倍,从而迟缓其行动。以薄愿醒之强,此刻也是紧皱了眉头! 花思酒更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再次一爪抓出,薄愿醒受伤之下,行动迟缓,他勉强伸臂格挡,花思酒手爪一翻,巧妙越过他的手臂,撕裂了他的小腹! 薄愿醒重重摔在地上,鲜血汩汩流出,将他的如意纹鹅黄缎衫染成了脏红色! 薄愿醒,无愿村二皇之一的愿醒皇,天香酒楼的主人,令十二夜楼大败亏输的幕后王者,心机深沉的倾尘宫宫主,天下第一舞姬独孤忘忧效忠的对象,终于,败了! 眼看薄愿醒已处于完败之地,再打下去花思酒可能会将他杀死,醉生不由大喊:“够了!思酒哥哥,快住手!” 花思酒却是置若罔闻,又是一爪抓下,薄愿醒闷哼一声,胳膊上又已多了三道血痕! 醉生只觉面前的花思酒虽然面容未变,她却像是不认识一般,她心中莫名酸痛,可她穴道被点,却是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大喊:“思酒哥哥,快住手!” 不知是否花思酒嫌醉生太烦人,在听到“思酒哥哥”时他动作一顿,随后不耐烦地来到醉生面前,见醉生一动不动,他颇为好奇地偏了偏脑袋,随后快如闪电地出手,连点醉生数处大穴,醉生只觉身上一轻,动动手臂,胳膊竟然能抬起来了!醉生满心喜悦,正要扑向花思酒怀中,只觉面前一阵凉风拂过,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眼前却划过一只染满鲜血的手掌。那手掌之上,有一颗红色的痣,那是花思酒的手掌! 醉生惊愕地抬头,却见花思酒对着她邪邪一笑,他相貌本来文雅清秀,这一笑却魅惑狷狂,说不尽的迷人风情,醉生几乎被这样的笑容晃住了神。 “快跑!他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已经走火入魔,六亲不认了!”躺在地上的薄愿醒忽然出声道。他在与花思酒对敌的过程中观察良久,花思酒在被自己打败后,已耗尽内力,连站都站不起来,如何又能突然之间武功全复且更胜往昔?何况花思酒虽武功大进,速度奇快,状态却十分古怪,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气质全非,神色邪魅,眼睛化作一片血色,走路时像是喝醉酒的人一样掌握不了平衡,东倒西歪,见花思酒这般模样,他心中已猜着了五六分,待得见到他敌我不分,对醉生出手,他已确信,为了救夏醉生,花思酒已甘愿入魔! 他已明确告诉过花思酒,如果七日内再使用武功,他就会五内俱焚而死!而花思酒,他不但用了,还是大用特用!他倒念心法,逆行经脉,这是魔教人也不敢轻易冒险修炼的法子!魔教人逆行经脉,也不过是一点点练起,慢慢增加逆行的经脉数,而花思酒,在瞬息间逆行了全身经脉,威力之大可想而知,痛苦之深也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已成魔,获得了至强的武功,代价是失去他的意识,与他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走火入魔?!这四个字醉生是懂的,她也明白,花思酒是为了什么才走火入魔! 刹那间,醉生已做出决断,她没有哭,也没有逃,她定定地望着花思酒,叫出了那个她最珍视的、也叫了无数次的名字:“思酒哥哥!” 花思酒听后身形一顿,接着面无表情地出手,向醉生脖颈抓去! 醉生不闪不避,定定地站在花思酒面前,她的目光明亮而清澈,直视着花思酒,闻到醉生身上那独特的香气,花思酒的手爪高高扬起,u看书.kansh 却是怎么也抓不下去!花思酒手臂剧颤,牙关紧咬,神色痛楚而纠结,那双被染上疯狂、决绝的红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像是迷茫、像是无悔、又像是渴望救赎……他看来就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做着激烈的斗争! 醉生知道花思酒此刻一定痛苦无比,他本是个那么善良、那么温柔的人啊!如今让他违背本心,伤害自己最亲的人,他心里该是多么难过,可她却无能为力! 醉生温柔地注视着花思酒,她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想要轻声安慰他,花思酒却一把打掉了她的手,他口中发出动物般痛苦的呜咽,他的神色扭曲,嘴角已经咬出血来! 醉生心痛地望着他,花思酒觉得心中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即将被打碎,他再也忍耐不住,一爪拍出,只听醉生一声痛叫,胳膊上已多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花思酒听到醉生痛楚的叫声,蓦地里心痛难明,他明明已失去神志,眼睛里却似乎流下了一滴眼泪!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他摇着头,下一爪又向醉生抓去! 醉生一生最怕痛,她胳膊上已扎进了一枚金针,如今又多了三道伤口,不知是因为痛,还是看到了花思酒的眼泪,醉生泪凝于睫,她的胳膊微微一动都是痛彻心肺,艰难无比,可她还是抬起双臂,温柔又坚定地抱住了花思酒。 花思酒只觉一个柔软的怀抱拥住了自己,甚至令自己的心也柔软起来,他的利爪已触到了醉生的脖颈,再向前一点就会抓破醉生的喉咙,却颤抖着迟迟不动,他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正在跟自己做激烈的斗争! 第55章 审判 落花楼。 花谣几欲油尽灯枯之际被一枚松果击倒,身子重重砸在瑶琴之上,走在最后的黑衣人来到花谣身前,狞笑着对已经倒下的花谣挥起了长剑! 就在这时,一个快如鬼魅的白色身影忽然掠到黑衣人身前,剑鞘一挑,便把黑衣人的长剑击飞,只听“叮叮”两声,那长剑竟飞到五丈之外!随即白衣人剑鞘又是轻轻一点,看来并没费了多大力气,那黑衣人怎么说也是个高手,被这一点,整个人竟如他的长剑般无丝毫反抗之力地飞了出去!其余已经离开的黑衣人听到响动纷纷折返回来,眼看此行最大的目标已经倒下,旁边虽有一不相干之人,料此事与他无关,就算他强行插手,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就是缠也缠死了他,怎能不怦然心动?黑衣人们渐成包围之势,将他俩围在了中间。花谣先前已重伤数人,冰蚕丝又已喷出过,四十九个高手无法聚集,因此黑衣人们暂时无法使出“天罗地网阵”了。 那白衣公子静静站在花谣的瑶琴前,他漆黑的头发垂落下来,和他纯白的衣衫一起被风吹得微微拂动,他的面容如刀削一般俊美,轮廓俊朗而精致,鼻峰挺拔,薄唇如纸,看着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他慢慢抬起一双琉璃般淡漠的眼眸,当那双眼眸中射出锐利的光芒扫向黑衣人时,黑衣人们感觉到,他的气质,已完全变了! 他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剑,剑鞘并未拔出,他整个人强大的气场已经迸发出来,如同猛虎扑食前短暂的等候,如同山雨欲来前满楼的风,他的神情冰冷而高傲,仿佛让他卷进来的人才是一切的原罪,而他,只是世间命运的审判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世间一切的雪都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霜雪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而让人绝望。所有的黑衣人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跑,离这个修罗般的人越远越好!那是弱者面对强者本能的反应,如同羚羊第一眼见到猎豹,他们只想转身逃跑,哪怕是一群羚羊遇到了一只猎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白衣公子的身影迅如闪电,转瞬间已冲到了黑衣人的中间,他每冲到一个人面前,只是随意用剑鞘一挑一戳,就一定会有一个人倒下,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倒像是跟黑衣人们事先排练好一样。他对每个人都只出一招,绝不会使出多余的第二招,他每击倒一个,立刻便以精微的步法以最短的距离掠到另一个人身旁,连一步都不肯多走,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击便将下一个人击倒,待到这个人想要殊死反击,他早已掠到三尺之外了。他每到一处,一定伴随着一声惨叫,这简直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戮!打到最后,黑衣人已经不是在和他比试,而是在和自己的同伴比试,他们拉过自己的同伴挡在身前,踩着同伴的身体来躲避这个修罗的夺命一剑! 然而,一切心机都是白费。他如同最公平的审判者,最强大的敌手,最优雅的天潢贵胄,等到他再次站在瑶琴之前,一切尘埃落定,地下,再没有一个还站着的黑衣人。 白衣公子对着已经倒下的黑衣人们,面无表情地道:“你知道你们错在哪么?” 唯一一个还有意识的黑衣人畏惧而迷茫地摇了摇头。 “从一开始,你们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你们就错了!” 那个黑衣人闻言,瞳孔猛然收缩,他忽然哆哆嗦嗦地用手指向白衣公子腰间挂着的长剑,漆黑的剑鞘上缠绕着数条雕刻得纤毫毕现的龙,剑柄中央镶嵌着一颗鲜艳欲滴的红宝石,他绝望而惊恐地喊道:“那柄剑,原来你是,你是小——混——混……”话未说完,他已口喷鲜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而那白衣公子仍是面无表情,像是面前如修罗地狱般的惨剧跟他毫无关系。 从头到尾,他甚至连剑鞘都未拔出过。白衣公子掸掸身上的尘土,似是转身要走,忽然他又立住了身子,望着伏在瑶琴上的花谣,像是在思考什么,终于他作出了决定,快步向花谣走来。 ? ? 水晶宫。 花思酒的手爪扼在醉生纤细的脖颈上,随时可割断醉生的颈动脉,他的手爪却不住颤抖,他身体残存的理智正在跟魔化的另一个自己做激烈的斗争,那颤抖一直传给了醉生,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尽管一颗心“咚咚咚”跳得跟擂鼓一般,她还是紧紧地抱着他,听凭命运的审判!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可实际上只是一瞬之间,花思酒手爪一挥,还是出手了!醉生眼前一闪,不由闭上眼睛,心中大痛,她还是没能唤回思酒的理智!醉生闭上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儿,只见花思酒神色狰狞,牙关紧咬,左脸上却多了三道鲜红的血痕!他脸上的伤口皮肉翻飞,狰狞可怖;他的右手垂在身侧,还在不住颤抖,鲜血一滴滴从他莹白的手指滴落,滴到水晶砖之上,晕染成模糊的红色。原来花思酒为了不伤害醉生,百般挣扎之下,这一爪竟生生变了方向,抓向了自己的脸!他想以疼痛来挽回自己残存的意志! “没用的。一旦走火入魔,就相当于与恶魔签订了契约,在获得至高无上的武功之时,也会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除非一死,否则一生都不会再清醒!他现在刚刚入魔,所以意志还没有被完全吞没。他的意志算是很强的了,还想用疼痛来唤回理智,也难为他做到,但那也是不可能的。” “除非一死,否则一生都不会再清醒?”醉生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怔怔地滴下泪来。 花思酒眼中红色更甚,头发几乎要倒竖起来,他颈上青筋暴起,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猛地将醉生推开。醉生抬头向花思酒看去,一霎那间,醉生似乎产生了错觉,世界仿佛停止了转动,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周围的景色也渐渐远去,只有面前站着的那人,衣着鲜艳,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恢复了从前琥珀般清澈的颜色,他的眼睛深处似乎闪着光芒,那双眼睛的主人像是从前时那样,冲她温柔地一笑,然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招手,周围的景色靠拢回来,一切又有了颜色,待得世界恢复之时,花思酒右爪闪电般探出,这一回,他的目标不是醉生,而是自己的胸口! 只听“扑哧”一声,伴随着醉生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不”! 她的双手后知后觉地捂上思酒的胸口,思酒的血却如泉水般止也止不住,从她手指缝间不断涌出,她无论怎么捂都止不住,鲜血顺着她雪白的手指蜿蜒流出,甚至溅上了她娇艳的脸庞。思酒这一爪没留丝毫余地,五道指痕深可见骨,位置也估得极准,鲜血不断喷涌而出,怕是已经伤到了心脏!思酒,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快扶我过去!我来救他!”薄愿醒看醉生只管焦急,却手足无措,简直一点用也没有,不由出声道。 醉生止不住思酒的血,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言急忙将薄愿醒扶过来,这时候时间就是性命,薄愿醒闯荡江湖多年,几次死里逃生,随身携带着治伤灵药。他将思酒胸口的衣衫撕开,取出一个碧玉瓶,轻轻打开瓶塞,将其中的白色粉末倒在思酒的伤口之上。这白色粉末是止血圣药,是天下第一医圣悔生所制,名为唤命,这药别无他用,唯一的作用就是强效止血。别小看了止血的重要性,武林中人受伤之后,有一半人都是因失血过多而死的!唤命药效惊人,一敷上去,思酒的伤口立即不再流血。薄愿醒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株灵芝,将它撕碎喂给思酒。薄愿醒再看一眼思酒伤口,不由头皮发麻,只见思酒胸膛伤口纵深,肋骨露出,怕是已经伤到了心脏!心脏一旦停止跳动,人必死无疑!薄愿醒皱着眉头将思酒扶起,双掌抵在他后背,缓缓将自己的内力输给思酒。他与思酒一战本已元气大伤,内力所剩无几,只支持了一会儿便支撑不住,气喘吁吁,满头是汗,醉生总算反应过来,接过思酒,她内力薄弱,却是毫无保留将全部内力都向思酒输去,直输了一炷香的功夫,薄愿醒叹了口气,示意她停手,摇摇头道:“输给他的内力已经够了。内力对于人来说,就像是饭。补充给他需要的就好,过量,不但是浪费,还会给身体造成负担。他这一爪抓得太狠,恐怕已经伤到了心脏。我已尽了我的全力,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u看书 ww.uukansh”说到这,薄愿醒停顿了一会儿,黯然垂下眼睛,道:“他对你,真是……他为你走火入魔,入魔后本应失去意志,他却还记得你,为了不伤害你,他竟甘愿自杀!我,真的好嫉妒他……”薄愿醒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般插在醉生心上,她心中痛楚,虽然觉得薄愿醒最后一句话有些奇怪,却也顾不上了。 醉生问道:“他为什么会伤到心脏?心脏不是在胸腔里面么?他,能好么?” 醉生的问题很幼稚,简直像是小孩子问的,第二个问题他也回答过了,他也不能保证思酒的性命。但薄愿醒却能理解醉生的心情,他耐心地道:“他这一爪抓得太深了,穿过了胸腔,但可能只是伤到了心脏表面的肌肉,没有破坏心脏的供血,不然他早就死了。不过他现在,就像死过一次一样。如今他一息尚存,那么就还有希望。我们已经对他进行了及时的救治,能不能醒来,就看天命了。所幸他还年轻,身体底子很好;像他这样的天纵奇才,还没做出什么事业,老天不会忍心收走他的性命的。” 薄愿醒的安慰虽然贴心,对于醉生来说却像是水面上的涟漪,美丽空灵却轻飘无力。 正在这时,思酒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底疯狂的血色褪去,恢复了往常清澈温柔的模样,好像之前疯狂的自己从不曾存在一样。看来这几乎要了他性命的一爪,终于使他恢复了意志。 醉生突然心中一悸,想起了薄愿醒所说的那句话:除非一死,否则一生都不会再清醒!思酒恢复了意识,难道这也意味着他已必死无疑了?! 第56章 隐情 醉生心中痛楚难名,只见思酒张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口中却不断涌出鲜血。醉生想要用手擦去那些血,她的手被染得绯红,那些血却擦不干净。醉生手足无措地用粘腻的手抚过思酒的脸,道:“你想说什么?别着急,等你好起来,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说。” 思酒吃力地摇摇头,嘴唇翕动着。醉生知道他无论如何想说一句话,于是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听他断断续续地道:“醉……醉生,还好……我没伤害……你,我心中……很是……”思酒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醉生心如刀绞,她很想大喊思酒的名字,却硬生生忍住了,她盯着薄愿醒把着思酒的脉搏,听他道:“他只是晕过去了。” 醉生盯着思酒看了好久,才愣愣地对薄愿醒道:“麻烦你,你能和我一起将思酒哥哥抬到房间里么?” 思酒此刻确实需要静养,但薄愿醒也是伤痕累累,一丝力气也无,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略微苦涩地道:“好。” 醉生和薄愿醒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思酒抬到水晶宫中一个房间的床上,薄愿醒咬牙使尽了自己的最后一分气力,他勉强找了个其他房间躺下,终于再也支持不住,陷入了黑甜一梦中。 薄愿醒再醒来时,已觉得精神好了很多,他给自己的伤口换好药,来到了思酒的房间。只见思酒依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醉生坐在床边,只是呆呆瞧着他。她的脸色极为不好,嘴唇干裂,一副精神不足的样子。薄愿醒见她手臂上还插着自己刺进去的金针,不由心中一痛。他不发一言,走到醉生身边,闪电般出手,拔下金针,醉生竟不呼痛。薄愿醒翻她袖子,找出冬雪融融的解药,给她服了,又去水晶宫中找到了清水和许多干粮。原来水晶宫中有一竹筒,从水晶墙外延伸到墙内,似乎能将海水淡化,流出清水来。薄愿醒倒了两杯清水,先拿给了醉生一杯,醉生接过了杯子,却呆呆地并不喝下。 薄愿醒将杯中水喝干,淡淡道:“把水喝了吧。你熬坏了身子,可别指望我照顾花思酒。” 一语似乎提醒了醉生,她机械似的将水喝下,仍是不发一语。 薄愿醒看了她一眼,道:“你昨晚不但一宿没睡,还又给他输了很多内力,对不对?” 醉生被说中了心事,眼皮一跳,却仍是不发一语。 薄愿醒知道自己告诉过她内力输多了没用,她却还是不听,自己再说也没用,也就不再提,他起身看了看思酒的情况,他仍是眼眸紧闭,昏迷不醒,生死难料,难怪醉生着急。薄愿醒给他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便也不发一语了。 无愿村中的日子每天都是凶险万分,日子过得快而无踪,在这小小的水晶宫中,时间却像是突然慢了下来。日子安静极了,自己每日给醉生煮粥喝,除了思酒的性命,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事需要挂怀。薄愿醒甚至自私地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好了,哪怕思酒永远都醒不过来。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思酒仍是没有醒来。 醉生困的时候就趴在思酒的床边睡了,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思酒的房间。 第四天的早晨,薄愿醒照例来看思酒的情况。他摸摸思酒的脉象,只觉思酒脉象一改之前,跳得时缓时急,时强时弱,不由皱眉不语。 醉生急道:“怎么?” 薄愿醒道:“他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能不能挺过今天了。” 醉生闻言,凝视着思酒的脸庞,他的睡颜是如此安详,让她不由想起他清醒时含笑的模样。醉生正凝视间,只觉思酒突然急促地喘息起来,他面色潮红,手指僵直,醉生大惊,正想输内力给他,薄愿醒摇头制止她道:“不可。他现在体内的经脉就如车马拥挤的道路,需要自己一点点地理顺车马,你再给他输内力,就如同又塞了一辆马车进去,现在,只能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醉生道:“难道我什么都帮不上他么?”她握起思酒的手,只觉他的指尖冰凉如水,他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显然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醉生感觉到房间内的压力越来越大,以思酒为中心掀起了一场风暴,房间内的东西不断颤动,桌子上放的纸张不住翻动,终于坚持不住被风吹起,围绕着思酒四下乱飞,思酒周围像是有控制不住的风力在窜动,那些雪白的纸张也被带着旋转不停! 醉生伸手想要抓住一张白纸,只觉一阵劲风向手掌割来,与此同时思酒面色一白,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薄愿醒急忙拨下醉生的手,道:“他正在捋顺体内逆乱的内力,那些乱飞的纸张正是被他难以控制的内力所带动,你伸手拿过纸张,相当于阻碍了他内力运转。我们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不可妄动。” 醉生听说,果然不敢再动,只见思酒忽然坐起,双眸仍是紧闭,他眉头紧锁,衣袖翻飞而起,袖子鼓得满满当当,脸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醉生想替思酒拭去,还是忍住了。只听得纸张“哗哗”的声音,那些纸张本来四处乱飞,渐渐地轨道统一,所有纸张方向一致、速度也一致地环绕着思酒飞舞,只有一张纸脱离轨道,还在上下乱飞着。房间内的风力渐渐小下去,思酒的面色更白,他似乎用尽全力想要牵引那张唯一脱离控制的纸张回到轨道上,却见那张纸不住颤动,似乎在经历着剧烈的拉扯,只听“嗤”的一声,那张纸上竟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那裂痕不断扩大,当纸张完全撕裂之际,只怕思酒的性命也像这张白纸一样,再难挽回了!这些纸张为思酒的内力所控,只有当思酒的内力完全理顺,才能完美地控制纸张的轨迹。因此这些飞舞的纸张,就象征着思酒内力的运转情况! 醉生心揪到了极点,只见思酒似乎越来越没了力气,身子眼看就要向下倒去,思酒的眉头缓缓舒开,他的表情轻松淡然,甚至隐隐带着笑意,像是终于可以卸去背着的所有重负,醉生只觉大事不好,她生平不会大声吵嚷,此刻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思酒哥哥!” 这一声振聋发聩,连薄愿醒都觉得耳朵有些痛,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的思酒闻声也收住了脚,他本来觉得脑袋晕晕沉沉,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好像浑浑噩噩地被人带到了什么地方,正被要求喝下什么东西,醉生这一声如闪电劈下,霎时间,人世间所有的记忆涌进了他的脑中!思酒摔碎递给他的碗,不顾一切地向来路跑去。有一个人需要着他,没有他,她那么笨,那么容易被人骗,一定照顾不好自己,他要到她的身边去! 脱控的纸张上,裂痕不再扩大,它缓缓地向环绕思酒飞舞的无数纸张靠去,终于渐渐融了进去。思酒刷的一下睁开眼睛,一阵迷人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知道那是谁的香味,那个人大家都说她美丽,她却经常笨手笨脚,甚至被称为“朽木美人”,但她对他的爱却那么真挚而热烈,在任何人都放弃他的时候,也不会放弃他!他不惜进入无愿村,一直以来想要准寻的东西,似乎终于找到了。也许,他也拥有了“愿望”! “思酒哥哥,你终于醒了!”醉生喜极而泣地扑进思酒怀中,思酒被她扑得晃了下,他浑身无力,却还是勉强伸臂抱住了她,微笑道:“是啊。多亏了你。” 薄愿醒目睹这一幕,心中酸涩,不由黯然,正想转身离开,却被醉生叫住。 醉生不好意思地放开思酒,道:“思酒哥哥,你走火入魔之后自毁心脉,是薄愿醒为你治伤的,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 这“我们”二字一入耳,不由听得薄愿醒火冒三丈,他一向涵养功夫极好,此刻却冷冷道:“本就是我逼得他走火入魔,又何来救他一说?他的性命,在我眼中,根本无关紧要!” 醉生极单纯,看书w.uuanshu 薄愿醒这么一说,她就信了五六分,但思酒七窍玲珑,如何会不懂他的心思?但他此刻渴极饿极,没有功夫与薄愿醒细细辩驳,只是微笑道:“我渴极了,也饿极了。你们给我拿些好喝的、好吃的,我们慢慢再详谈,好不好?” 一语提醒了二人,醉生急忙给思酒端来了清水和粥,原来水晶宫中也有厨房,这粥是薄愿醒煮的。 思酒一气儿将水灌了下去,将粥也喝了个一干二净,这才微笑着向二人道:“多谢,我生平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醉生笑道:“恐怕你是饿得狠了,不过,薄愿醒煮的粥,味道也确实不错。” 醉生说着,又叽叽喳喳地缠着思酒,将这两天发生的事都给他讲了一遍。 薄愿醒听她叫思酒作思酒哥哥,叫自己却是连名带姓,正不爽间,只听思酒正色道:“愿醒皇,多谢你。在我走火入魔之时,叫醉儿逃开,虽然,”思酒说到这,顿了一顿,接着道,“她没有听。” 薄愿醒若有所思地道:“你还记得你走火入魔之时的事?” 思酒道:“记得。那时我只觉体内像是有另一个自己,我清醒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薄愿醒道:“你记得那时的事,却不谢我救你性命,而是谢我让夏醉生逃开?” 思酒淡淡道:“是啊。我若是杀了醉儿,那比死了还要让我难受。愿醒皇,你其实对我们很好,又何必再掩饰?即使你曾经骗了我们,你也从不曾忍心真的下手杀了我和醉儿。” 第57章 真相 薄愿醒像是被说中心事般恼羞成怒,道:“你果然是个瞎子!我将你打成重伤,又刺伤夏醉生,你竟说我不忍心杀你们?那么,我再杀你们一次如何?”薄愿醒说着,运起内力,房间里顿时杀意四起,他虽也伤势未复,但受伤的猛虎毕竟仍是猛虎! 思酒微微一笑,似乎丝毫未被薄愿醒的杀气所影响,道:“你也说了,是‘重伤’,刺伤。那你我比拼内力,我落败之后,你为何不趁机斩草除根,反而专门嘱咐醉儿,要我七日内不可使用武功,并服用她的碧落丹,每日调养气息一个时辰,方无性命之忧?你被醉儿使计刺伤,盛怒之下,为何只是将她的针反刺回去,却不伤及她的性命?我听闻的愿醒皇,似乎不是这样对敌人宽容的人啊。”思酒当时只听醉生一声惨叫,他情急之下一怒入魔,他一向心思细腻,如今回头想想,事情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 薄愿醒被思酒说中也许连自己都没有细想过的心事,不由恼羞成怒,强自撑着道:“呵,那又如何?你们的性命在我眼中,就如蝼蚁一般,杀了你们又如何?饶了你们又如何?那也代表不了什么!” 思酒道:“素闻愿醒皇足智多谋,绝不肯浪费一丝力气,若无必胜的把握,绝不会出手。你想凭借我们的力量找到水晶宫,而当我们找到水晶宫之后,凭你的智谋,有一万种方法独得水晶宫,你却选择了最原始、最费力、却也最公平的方法来得到它。就是和我决斗。这种方式既吃力又不讨好,甚至你没有必胜的把握,无愿村最灵巧机变、不愿费力的愿醒皇,为何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呢?” 思酒顿了一顿,道:“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愿醒皇这次面对的,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朋友,他想要用最公平的方式来和朋友一决胜负!” 薄愿醒无话可辩,冷笑道:“不过俗日无聊,看你勉强能当我的对手,找点乐子罢了,那又代表得了什么?你如此聪明,就算我对你使计,恐怕你立刻就猜出来了吧?” 思酒微笑道:“你夸我聪明,意思可是我猜对了?” 薄愿醒一时疏忽,竟被思酒钻了空子,不由冷冷道:“随你怎么说,总之我败给了你,这水晶宫是你的了,我这就离开!”薄愿醒说着,就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水晶宫的门口! 思酒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竟把这位叱咤风云的愿醒皇给说跑了,怕他真的就此一走了之,不由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道:“等一下!你和你的弟弟,其实他比较懦弱吧!” 薄愿醒闻言,一向清秀的面孔竟扭曲起来,一瞬间,醉生感觉到薄愿醒身上涌出了滔天的杀意,似乎想将自己二人赶尽杀绝,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薄愿醒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道:“花思酒,别再给我瞎猜了。否则,我会反悔我的决定。” 思酒一向很有分寸,此刻却像是不会看眼色一般不屈不挠地道:“我想,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弟弟。” 薄愿醒再也忍不住,大怒道:“住嘴!你懂什么?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薄愿醒内力流转,掌心凝聚起蓝色火焰,他一掌向水晶墙上的夜明珠击去,夜明珠霎时间化为粉末,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如果薄愿醒不是顾虑到思酒身受重伤,这一掌怕是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 薄愿醒雷霆之怒,思酒却好像浑不在意,继续咄咄逼人地道:“你的弟弟,想必也很信赖着你。” 薄愿醒吼道:“我叫你不要说了!听不懂么?!”他狂怒之下双掌齐出,只听“蓬”的一声,墙面上一整排的夜明珠在他的掌力之下化为粉末,粉末如白雪般纷纷扬扬落下,将水晶地面铺成一片雪白。 思酒不为所动,发出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倾尘,我相信你。告诉我,当年彼岸门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思酒叫回了薄愿醒从前和他们在一起时所用的名字,他的一句“我相信你!”像是一颗惊雷在薄愿醒脑中爆炸,薄愿醒一向足智多谋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只有思酒的一句“我相信你!”反反复复在脑中回荡,他觉得自己心中下起了连绵的雨,那雨如此温暖,渐渐滋润了他干涸已久的心田。一阵酸涩涌上他的眼睛,让他几乎要流下泪来。他拼命地睁大眼睛,他绝不会哭,因为,从七岁那年,他就发誓,他再也不会流一滴眼泪!眼泪,是弱者拥有的、最不值钱、最被人看不起、最不被人在乎的东西!他想,如果十四年前,也有人对他说一句“我相信你!”,是不是,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用力关上他伤痕累累的心门,而他今日终于等到了那个人,那个人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闯进他的心门,洒落一地的阳光与明媚,那个人现在甚至伸出手来,要带他一起离开那个黑暗的世界!薄愿醒双手无力地垂下,他张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醉生困惑地看着他们两个,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隐隐感觉到薄愿醒似乎一直在对他们手下留情,眼看薄愿醒一向从容不迫的脸上流露出不知所措、困惑甚至是脆弱,还有一丝可能他自己也不懂的情绪,醉生不由握住他的手,道:“不论你是愿醒皇,还是倾尘,你都不是孤身一人,我永远认你是我的倾尘弟弟!” 薄愿醒听到醉生的话,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幕过去的情景,那些情景有的让他痛彻心扉,有的成为他一生的噩梦,他默默地背负了所有黑暗,直至所有人都误会他,痛骂他,他也不曾解释一句。从那个人逝去的那天开始,他的世界便没有了阳光,他在黑暗中独自行走了那么久,久到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孤身一人。 而现在,突然有人对他说,他不是孤身一人!他俩穿过他伪装的层层拟态,轻轻巧巧地落到他的心里,对那个被封闭在他内心最深处、那个脆弱、无助、天真、爱哭的小男孩说:“别怕,你不是孤身一人!” 薄愿醒再也抑制不住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悸动与渴望,他想不顾一切地拥抱那希望,哪怕是虚幻的希望! 薄愿醒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因此不得不靠在墙上,他慢慢地蹲下来,墙上残存的夜明珠洒落的光辉映在他脸上,将他的侧脸映得柔和而朦胧,在光与影的交错中,薄愿醒缓缓开口道:“花大哥,你真的很聪明。你猜得和事实,也差不了多少了……” 薄愿醒出生在名门之家,曾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兄弟俩长得都跟粉团似的,抱到哪都被人夸“真是一对儿可爱的玉人”。薄愿醒本名薄长生,他的弟弟叫薄倾尘,他俩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长生和倾尘曾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他们的母亲虽然不会武功,却是这世上顶顶温柔可爱的人,她全心全意地疼爱她的两个孩子。母亲虽然已为人母,但也许是父亲把她保护得太好,她的行为还像个小孩子般单纯,她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她的小脑袋里总装着许多天真浪漫的想法,即使她在生活上没有完全照顾好两个孩子,一切也用她热烈又质朴的爱弥补了。 薄长生和薄倾尘也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的母亲。u看书 .uukan.cm 也许是父亲太惯着她了,因此她孩子气的天真也注定了母亲的脆弱。如果意外不曾发生,也许他们一家人会永远幸福地过下去。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天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亲是睥睨一方的将军,战无不胜,那次皇上派他出征时,他却中了金人的奸计,不屈而死。母亲听闻父亲死讯,几度晕厥,她全心全意地依赖着父亲,如今父亲一去,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日夜思念着父亲,几乎想追随他而去,但这个勇敢的小人想起她的两个孩子,竟用她难以想象的坚强挺了过来,皇帝迁怒父亲的战败,抄没了母亲的全部家财,她只能靠着父亲从前部下的接济勉强度日。 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那天她接了缝补的活,一直缝到了深夜,她实在是太累了,迷迷糊糊便睡着了,而就是那一夜,倾尘发起了高烧。她总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再警觉一些,察觉到自己这个本就有些体弱的小儿子的状况,第二天她是被发觉弟弟不对劲的长生摇醒的。母亲急得连鞋子都没有穿就抱着倾尘去看医生,可是已经晚了。 医生保住了倾尘的性命,却道,这孩子这辈子都不能习武了。医生责怪母亲道,你也太粗心了,如果再早送过来一刻,倾尘就能和正常人一样健康。 母亲张张口,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连眼泪都没有流,父亲走后,她似乎就明白了,她的眼泪除了对着父亲,否则没有一丝用处。这个可怜的、脆弱的小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从此,她和她的心一起病了。 第58章 弓藏 母亲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后来的行为,给长生造成了也许一生都永难弥补的伤害。因为对小儿子深深的愧疚,母亲对倾尘的爱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她将倾尘圈在屋子里,不许他出去,整日只准他看书,练字,而刀枪之类的武器,甚至连碰一碰都不允许。倾尘彻底长成了一个病弱的美少年,他的皮肤苍白如纸,从不被允许和同龄人一起出去玩,倾尘整日整日地坐在屋子的窗边,捧着书,无比渴望地看着窗外其他孩子无忧无虑地奔跑。一次一只蝴蝶不小心飞进了倾尘的房间,倾尘兴奋极了,但他想了又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蝴蝶放飞到窗外,他对蝴蝶道:“小蝴蝶呀小蝴蝶,你替我到外面的世界好好看看,不要再被人捉住啦!”与倾尘截然相反的是,长生被母亲放养般对待了。长生可以随随便便地到外面玩,随随便便地舞刀弄枪,他自由极了,可他失去了母亲的爱。母亲的眼中,没有他的存在,所以根本不管他在干什么。倾尘与长生互相羡慕,倾尘羡慕长生的自由,长生羡慕倾尘拥有母亲无微不至的爱。于是,有一天,调皮的长生想了一个主意,他和倾尘本就长得一模一样,他便提议两个人换上彼此的衣服,假扮对方一天。倾尘兴奋地同意了。于是,趁母亲不注意,他俩互换了衣服。长生享受了整整一天母亲的关爱,而倾尘则兴奋地跑到了街上。自由的风吹动倾尘漆黑的长发,他在洒满阳光的街上奔跑,开心地真正像个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长生却不知道,他已经闯了弥天大祸。倾尘被发现时,他吐出的鲜血染红了青石砖的街道,而他仍然微笑着。那一次,让母亲急坏了。倾尘的身体,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那一次,让母亲固执地认为,是长生嫉妒自己的弟弟,故意在陷害他。无论长生怎么解释,她就是不相信他,她不许长生再接近自己的弟弟。长生从此失去了母亲本就不多的爱,但他还是真挚地爱着自己的弟弟,他只是希望不见天日的弟弟能够完成自己的愿望,出去走走,可是母亲却连弟弟的爱都要断绝。小小的长生伤心极了,他笨拙地跟母亲一遍遍解释着:“母亲,我没有伤害弟弟,你相信我!”可是母亲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父亲的部下带来的消息。在母亲的病榻前,父亲的部下有些踌躇,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地讲了:“夫人,你缠绵病榻,有件事我本不应和你讲,但如果不讲,大人从前待我不薄,大人,他死得太冤……大人的两位公子还小,夫人不能不知道这件事,将来好叫两位小少爷,为大人报仇!” 薄愿依稀听到母亲颤颤巍巍地问道:“薄沉,他不是战死了么?为什么说他死得冤枉呢?” 部下道:“夫人,属下也是最近才得知的……属下一直奇怪,大人一向用兵如神,那次奉命出征,剿灭的不过是一小股敌巢,怎会几乎全军覆没,甚至大人都战死沙场?属下一直无法相信,这些年,属下一直在暗中调查,直到昨日,属下拜访了一个生了重病、参与了那次战役的士官。人之将死,他自知对不起将军,不愿将军冤死,终于将这件大秘密吐露与我!”那个部下顿了一顿,接着道:“原来将军功高震主,皇上忌惮他已久。可笑皇上忌惮将军,却不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竟然勾结敌军,只为置将军于死地!那天将军奉命出征,朝廷告知将军,那个盆地只驻扎着一万敌军,将军领着三万人去剿灭敌巢,那是绰绰有余、旗开得胜的了。那个盆地地势狭窄,想要到达,必须通过一个天然的峡谷才行。可怜将军领着三万弟兄通过狭窄的峡谷时,朝廷与敌军勾结,五万敌军从天而降,从峡谷上方推动大石头砸向我军,待我军死伤无数之后再前后夹击,饶是将军英明神武,也禁不住内鬼之患,那一战,我军死状极惨,几乎全军覆没。我和数十人拼死掩护着将军逃出重围,将军为我们这些部下规划好了回国的路线并叫我们伪装成百姓,自己却说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独自一人杀了回去。后来,我们听说,将军奋勇,以一人之力击杀敌人数十人,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大人身上插满了刀枪,还刺死了一个想要拿他首级、拔得头功的敌人,敌军甚至无一人再敢近前!将军,是站着死的!可笑皇上为了将军一条性命,竟甘愿搭上我军三万无辜将士的性命!那一战之后,金军的态度也十分古怪,他们明明大胜而归,却只要求割去了朝廷一块边缘的土地,没有提出更过分的要求。现在想来,将军的性命,就是他们用十二座城池来换,哼哼,想必他们也是愿意的很!” 母亲听了部下的汇报,直着一双眼睛瞪了许久,瞪得部下都有些急了,忽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上,良久,才苦苦道:“薄沉,他一心为国,却落得如此结果,皇上,你好狠的心哪!”柔弱的母亲强撑病体,她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死死地指着天的方向,半天才道:“将我的两个儿子叫来!” 部下有些惶恐自己此番是否说得太急了,甚至乎一番话也许竟要了女主人的性命,却还是不敢违背女主人的命令,将长生和倾尘叫了来。 母亲咬牙道:“长生,倾尘,你们的父亲,被奸人害死,你们为不为他报仇?” 长生、倾尘似懂非懂,但看母亲表情如此庄重,便也郑重道:“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母亲道:“好!长生,倾尘,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父亲,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可他却被皇帝害死了!我要你们对我发誓,跟着我念,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赌上我自己、我兄弟的性命,也要为父亲报仇!” 长生、倾尘稚嫩的声音重复着:“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赌上我自己、 我兄弟的性命,也要为父亲报仇!” 母亲道:“若违此誓,我的母亲,入土不为安!我的兄弟,一生为人低!” 长生,倾尘虽然小,也觉此誓太过沉重,一时踌躇不言。 母亲逼迫道:“说呀,跟着我念!”一道闪电从窗外劈过,uu看书 ww.knshu 映亮了母亲美丽狰狞的脸。 长生、倾尘不得不道:“若违此誓,我的母亲,入土不为安!我的兄弟,一生为人低!” 母亲似乎终于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她摩挲着脖颈上带着的一块红玉,那是父亲生前送她的定情之物,低低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着,她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就此长眠不起! 长生、倾尘扑在母亲的身体上大哭,小小的他们,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隐约感觉到,最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雨刷的一声,叹息般落了下来,淋湿了整个天地,像是在为这个美丽薄命的女子送别、惋惜。 后来长生、倾尘便由父亲从前的那个部下照顾。长生发了疯似的练武,倾尘整日沉默地读着书。他二人本就是人中龙凤,继承了父亲的聪明、母亲的美貌,只不过,长生更像父亲,勇武霸气,倾尘更像母亲,温柔善良。他们没有一天忘记过父亲的大仇,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也渐渐明白,他们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他们不是要与一个人为敌,而是要与全天下为敌! 长生十八岁那年,他自觉武功已达巅峰,于是想要进宫刺杀皇帝。但他还没接近皇帝,他隐藏的杀意便被宴会上的一个白衣公子看出。那白衣公子强行将他带出宴会,他只出了一招,长生便输得一败涂地。那白衣公子缓缓插回他那把剔透的长剑,皱着眉头道:“你的功夫,也算是不错的了。但想要刺杀皇帝,还差得远了。回去再练十年吧。” 第59章 仙草远雾 长生忍辱回去,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就是苦练一辈子,天赋所限,也未必能成为武功天下第一!倾尘身子柔弱,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那是更帮不上忙了。何况,自己也没有时间等。皇帝年迈多病,万一他寿终正寝,父亲的大仇岂不是一生难报?就在长生绝望之际,江湖中关于无愿草的传闻喧嚣甚上,传说无愿草可以实现拥有者的一个愿望,无论那愿望是什么,有多么虚妄。他决定赌一把,反正他的愿望,是那么地难以实现!倾尘执意要跟他一起出发,长生虽然不愿意,但是这是母亲嘱托他们二人要共同完成的愿望,他还是答应了。为了顾及倾尘的身体,长生雇了马车,一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前往无愿村的路上凶险莫测,他们遇到了无数明争暗算,而长生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年,他一一化解危机,成长飞快,甚至后来,变成了他暗算别人。倾尘总是劝他宽仁待人,他总是微微一笑,偶尔也会答应倾尘的要求。经历无数艰险,他们终于找到了无愿村的入口,来到了彼岸门前。很遗憾,“三生眼”之上,映照不出他二人的脸,他俩不是天下第一之人。貂袍人让他们献出一人的性命,否则就无法进入无愿村。刹那间,他动了念头,要强杀了貂绒人,貂袍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念头,阴森一笑,道:“你杀不了我的。就算你杀了我,你也进不了无愿村。因为只有我知道,如何打开彼岸门。多少年来,多少心术不正的人,都想杀了我,但这次,我饶恕你。因为,你是个有趣又可怜的……”貂袍人话没说完,低沉地笑了起来,一个答案却涌上了长生的心头。 如果长生和倾尘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一个人牺牲,那么从理论上来说,最合适的人当然是倾尘。倾尘不会武功,人又太善良优柔,在弱肉强食的无愿村中,他势必无法生存,更何谈击败其他所有人,得到无愿草?也许倾尘为父亲报仇所能做到的、唯一的贡献,就是这次了!道理虽然如此,事实却不是如此。无论母亲如何做,给长生、倾尘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怎样的伤害,长生和倾尘都是同一时刻出生的双胞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一起经历了父亲牺牲、家道中落、母亲亡故、的巨大变故,他们心有灵犀,彼此有着深深的羁绊,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唯一的亲人,从表面上看,是倾尘依赖着长生,实际上,长生也依赖着倾尘,他依赖着倾尘的善良、温暖,在每一次的血雨腥风中,他都靠着倾尘的爱艰难地挺下来。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他们对彼此有着最深的感情。如果要给世界上的人按重要性排个序,他们一定将对方排在第一位,然后才是自己。因此,与世人正好相反,这个残酷的选择对他们来说,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倾尘那时带着与以往一样纯真的笑容道:“哥哥,对不起,这次,让我来好么?原来直到现在,我还是跟小时候没有分别,原谅我做了这个懦弱的选择,还是让你,背负着所有的痛苦走下去。但是,哥哥,答应我,即使没有了我,即使你再痛苦,也要坚持活下去,好么?这个世界那么大,你一定会遇上一些人,他们会相信你,会爱你,你所有等待的痛苦,他们都值得。” 倾尘与长生的人生走得太辛苦,背负了太多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东西,选择死亡,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他终于可以放下心头的所有重担,不用再日夜忧心父仇是否得报,不用在深夜梦见母亲的惨死而惊醒,不用为曾经发下的毒誓完成希望渺茫而为兄弟、母亲内疚、不安。而且,还是正大光明、为了复仇不得不牺牲的死亡。对他们二人来说,活下来的那人才是最痛苦的。他不但要继续承担一切的压力,活在悲伤的回忆之中,在这世上,连唯一那个能理解、拥有着和他一样痛苦的人,也不见了。他们是彼此的依赖,彼此世上最重要的人,因此,活下来的人,将永远承受失去对方的痛楚,一生活在永失所爱的阴影之中,一生怀念着对方,一生忍受着天人永隔的寂寞,却还不能放弃生的希望,拼命地孤身一人地前进着,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中存活,还要承担起为父报仇的重任! 对他们二人来说,牺牲的那个人,才是最轻松、最幸福的人;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沉重、最痛苦的人。 与小时候一样,长生选择了成为背负的那个人,他微笑着、最后一次摸摸倾尘的头发,道:“没关系的,我答应你。” 倾尘闻言舒了口气,他仰头凝望着蔚蓝的天空,天空上灰色的鸟儿在自由地飞翔,道:“哥哥,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看书,我很喜欢武功,从小,我就非常羡慕你。我很想像你一样,自由地练习各种各样的武功。哥哥,我最喜欢你那招‘诸神黄昏’,它的名字那样好听,简直不像是武学家取的名字,使出来就像晚霞漫天的黄昏一样美丽,哥哥,你能对我用一次么?拜托你,我是这么懦弱,连想要拥有的死亡都怕啊。但是我想,如果是我最爱的哥哥杀了我,我就没那么怕了。” 长生心中掠过一阵疼痛,他沉默良久,终究像以往纵容弟弟一样,道:“好。”长生双掌迅如流星般拍出,像是生出了无数双手掌的幻影,笼罩了倾尘全身。待长生站定身形,收回双掌,倾尘已中了他三十六掌。 长生静静地站在原地,倾尘仍是面带微笑,忽然“哇”的一声,倾尘吐出一大口一大口鲜红的血,长生觉得他把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吐出来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能流出这么多的血,那些血染红了倾尘面前的地、青碧色的彼岸门,连长生的回忆都沾染着鲜艳的红色。 倾尘吐完他这一辈子最多的血后,仰面倒在地上,他的目光叹息般穿过天空,凝望着远方,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玉瓷般的脸上,倾尘道:“我好像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黄昏……” 然后,那双温柔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长生只觉一阵剧烈的痛楚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艰难地用手捂住胸口,好像想穿过胸膛,捂住那不断跳动的地方,好让它不至于如此酸痛,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倾……尘……”,随即“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长生雪白的衣衫! 那神秘人见惯无数风浪,见惯了无数亲密无间的人在他面前反目成仇,今见此惨剧,也不由动容,他长久沉默着,终于还是将手搭上倾尘的尸身。“吱呀”一声,漆黑沉重的彼岸门在貂袍人身后缓缓开启,薄长生沉默地走进了那看不清道路的彼岸门中,任浓重的黑暗将他的身影彻底淹没。 从此,在世间,他再无一个亲人,再无丝毫牵挂,再无一条退路,再无任何害怕的事! 从此,他是自由的风!是被黑色所染的风!他所走过的路,每一步,都是鲜红的脚印,他背负着三条性命,也随时把自己的性命拎在手里! 愿醒讲完了他的故事,醉生和思酒也听完了他的故事,长久的沉默笼罩着三人,思酒虽然料到愿醒可能有着黑暗的过去,却也没想到他背负着如此深沉的痛苦。那时在倾尘宫初遇的少年,是如何掩藏着心底的伤痛,露出那样天真明媚的笑容? 醉生忽然扑进愿醒的怀中,她的手深深地环住愿醒的背,好像这样就能将他一直以来默默承担的痛楚分过来一些,她深深地拥着愿醒,愿醒僵硬地任由她抱着,他的手伸了又伸,像是不知所措,终于,那双手颤抖着环住了醉生。 醉生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愿醒,你不是孤身一人,你再不会是孤身一人。我放弃我的愿望,我们一起寻找无愿草,把无愿草给你好不好?” 愿醒长久地沉默着,终于道:“谢谢你们。u看书 .uukans ” 思酒道:“我们在倾尘宫遇见你时,你借用了你弟弟的名字,也假扮了他的样子吧?” 愿醒放开醉生,黯然道:“是。他是这世上顶顶温柔的人,也是这世上最最需要照顾的人。你们若是见过他,一定会很喜欢他,像母亲喜欢他那样喜欢他。” 醉生道:“我一定会喜欢他,因为他是愿醒的弟弟。” 愿醒闻言抬起头,夜明珠的光辉映进他的眼眸,让他的眼眸看来流光溢彩,他低低道:“谢谢你,醉生。” 薄愿醒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站起身,道:“水晶宫我已输给了你们,我们就此别过,我也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了。” 思酒挽留道:“我没有愿望,醉儿的愿望靠我们自己应当也能实现,我们不如一起寻找无愿草,将它给你,我们三人联手,定可事半功倍。何况,”思酒顿了一顿,道:“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么?” 薄愿醒踌躇了好一会儿,显然也是心动不已,良久,他还是摇头道:“有些事,注定要自己完成。这是我一人的仇,我绝不假借他人之手。我将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无愿草的秘密,悲歌占星后言道:天下第一,水晶宫殿;神音天降,霓裳羽衣;若无知音,无愿可许;若遇知音,仙草远雾。悲歌的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我再怎么用尽手段地逼问,悲歌口中吟诵的,也只有这几句。” 醉生喃喃重复道:“天下第一,水晶宫殿;神音天降,霓裳羽衣;若无知音,无愿可许;若遇知音,仙草远雾?” 第60章 销我魂 薄愿醒道:“不错。你听了之后可有什么想法?” 醉生道:“这首诗倒是很像青衫殿的大小姐青无泪曾对我说过的,她说青衫殿中古老相传,《霓裳羽衣曲》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霓裳羽衣,弹尽悲欢;若遇知音,得偿所愿!” 薄愿醒眼眸一寒,不动声色地道:“原来霓裳羽衣指的是一首曲子,看来,你们已得到《霓裳羽衣曲》的曲谱了。” 醉生道:“青无泪确实将《霓裳羽衣曲》曲谱交给了我,但要我为她寻找一个答案。” 思酒道:“看来无泪姑娘所说的,《霓裳羽衣曲》中藏着的巨大的秘密,就是无愿草的下落了。只是不知究竟如何利用《霓裳羽衣曲》找到无愿草?这几句诗又是什么意思?” 薄愿醒道:“我曾想了很久,也无法推详出悲歌诗中的意思。可是今天进入水晶宫中,加上你们告诉我的情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无愿村之中,流传着一个传说: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无愿村的其中一座楼阁之中。综合这个传说,悲歌吟诵的诗,青无泪所说的话,我想,也许这座水晶宫,是无愿村尚未有主人的最后一座楼阁,它极尽奢华,构造绝妙,天下再也没有哪座楼阁能比得上它,水晶宫就是天下第一楼阁!还有,进入水晶宫,你们有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么?” 思酒道:“我们曾进入过一个萦绕着玫瑰香气的房间。据醉儿所言,那是一间巨大的琴房,琴房之中别无他物,只有一张琴桌。琴桌之上,却并无瑶琴” 薄愿醒赞许道:“不错。既在水晶宫中设置专门的琴房,说明修建水晶宫之人定是个爱琴之人。何以琴桌之上光秃秃的,倒像是少了什么?我猜想,天下第一,水晶宫殿,是指水晶宫乃是天下第一楼阁;神音天降,霓裳羽衣,是指在水晶宫的琴房之中,弹奏《霓裳羽衣曲》;若无知音,无愿可许;若遇知音,仙草远雾,是说弹奏《霓裳羽衣曲》之人,须得是知音之人,若不是知音之人,便也没有可以许下的愿望了。” 思酒皱眉道:“你如何能够确信?” 薄愿醒道:“若无知音,无愿可许;若遇知音,仙草远雾。你可发现了这句话中的机关?” 思酒苦思良久,忽然叫道:“仙草远雾?无愿草现?” 薄愿醒点头道:“不错,若是把最后四个字反过来读,就是:若遇知音,无愿草现!” 三人俱为这个发现震惊不已,醉生道:“可什么样的人,可称得上是知音之人呢?” 思酒道:“知音之人,便是知晓音律之人,天下间,最知晓音律、懂得音律之人,只能是天下第一乐师!” 薄愿醒道:“也就是说,在天下第一楼阁水晶宫中,天下第一乐师弹奏天下第一曲《霓裳羽衣曲》,无愿草的秘密,便会浮现!” 醉生与思酒闻言,心中均是十分佩服,薄愿醒脑筋之灵敏、心思之细腻、推想之大胆真可说是无人可出其右,在纷纭繁杂的世事中,他仿佛拥有一双能看破世情的清凉双眼,透过眼前看到的事物,看穿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份眼力,这份卓绝的判断力,他以如此弱龄坐上无愿村二皇之一的宝座,绝不是浪得虚名! 思酒沉吟道:“你虽然说只是你的推测,但以你之能,既然说了出来,那就是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了。” 薄愿醒嗤笑一声,道:“你倒是把我抬得很高。你们既已拥有了天下第一楼阁水晶宫,醉生不通音律,青无泪却将《霓裳羽衣曲》交给了她,三个条件你们已据其二,你们果是天时地利人和,我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思酒微笑道:“既然天下第一楼阁和天下第一曲谱都在这里,那么你还要去哪里?” 薄愿醒冷笑一声,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天下第一。我自然去将这最后一个天下第一握在手里。” 思酒道:“那么,你是要去找天下第一乐师?” 薄愿醒道:“花思酒,你怎么讲起了废话?” 思酒道:“你要去将那天下第一乐师抓来么?” 薄愿醒道:“我怎么会做如此蠢事?无愿村中琴弹得最好的,有两个人,天下第一乐师,一定在她们两个之中。七日之后,我一定会让她俩自己来到水晶宫中!那时谁优谁劣,一试便知。” 思酒道:“如此,今日是要去排兵布阵,一定要走?” 薄愿醒道:“一定要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七日之后,我一定会重登宫门,拜访二位水晶宫主!” 思酒、醉生知道薄愿醒心高气傲,今日是绝留不住他了,想到三人经历了无数患难,从共同抗敌到反目成仇,好不容易才解开误会,如今又要分离,虽然约定了七日后再见,但是无愿村中暗潮汹涌,情形瞬息万变,焉知七日后相见时又是什么样的情景?三人之间,是否会因为无愿草再次兵戎相见? 思酒、醉生默然不语,目送着薄愿醒乘着气泡出了水晶宫门,他的身影又从气泡中挣脱出来,在湖中带起一阵波澜,渐渐消失在了蔚蓝深处。最后连波澜都平静下去,仿佛所有惊心动魄的事都不曾发生过。 ? ?花谣再醒来时,是躺在一张古朴的楠木床上,床边的雕镂繁复精致,纹路细腻,一望而知价值不菲,与此同时,床上却几乎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棉絮,因而十分坚硬。 花谣缓缓坐起身来,只觉浑身哪都痛,一双手更是痛得不像是自己的,花谣痛极,却还是惨白着一张脸,咬着牙闷不吭声,这些年来,她尝过的痛,比这厉害的也还有些。花谣只觉双手像是被什么缚住了一样,低头一看,只见双手上黑黑红红一片,原是昨晚被琴弦割伤的伤口处血液凝固结痂,倒像是给手做了个保护套似的。花谣皱眉,缓缓坐起身子,见房内陈设极简,并无洗漱之物,便走出了小楼。正是正午,小楼外阳光正好,洒落了花谣一身碎金,一条小溪在阳光下闪着粼粼光亮,漫漫绕过,花谣只觉一阵恍惚,仿佛自己的某些回忆也浸在了溪水之中,泛起一阵冰凉。花谣将双手深深地浸在溪水之中,冲刷掉满手的血污,冰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心尖,花谣的眼睛被溪水上粼粼的光晃了下,记忆中,仿佛也有这样一条清澈的溪水,只是那时站在无数光芒中央、笑语盈盈的少女已经再也无法追寻,徒留自己站在原地,还妄想寻找到什么。 花谣闭上眼睛,正沉浸在回忆中,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想什么?”说话间,一阵青莲般的香气若有似无地拂到自己脖颈,花谣大惊,她的武功足可归入当今一流高手之境,这人却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立到自己身后!花谣脑中响起一级警戒预报,一双美目“刷”的一下睁开,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身后之人,看来凌厉又美艳,右手已从怀中掏出了一管短笛,放到了唇边! 花谣转过头来,只见自己面前一张放大的俊脸,那人眼见花谣剑拔弩张,一脸戒备,淡淡道:“我救了你。不该。” 花谣听那人说他救了她,想起自己先前被无数黑衣人所围,自己力竭倒下,隐约间似乎有人救起了自己,自己似乎被人背起,记忆中只记得那人的后背温暖可靠,虽然和姐姐瘦弱的肩膀不一样,却意外地给她同样安心的感觉,青莲般清幽的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间,uu看书 .uanshu 一直伴随着她沉沉睡去。 这一模一样的青莲香气……如此说来,当时救下她的人,是他?是了,不然她醒来时,怎会第一个见到他? 花谣想到这,不由悄悄将短笛收起,目光也转为温和,道:“是你救了我?多谢你了。我确实不该如此对你。” 那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了眉,道:“你明白?” 花谣道:“你是说我不该如此对你,而不是说不该救了我,我怎么不明白?” 那人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道:“你可曾见过我?” 花谣道:“我自然见过你。我不但见过你,还从你手上救走了夏醉生和花思酒!” 那人冰雪般的容颜终于有一丝松动,道:“果然是你!为何要阻止我?” 花谣低低一笑,道:“销魂皇,那很简单。因为那女孩子身上带着《霓裳羽衣曲》!” 那人闻言,一双琉璃般的瞳孔猛然放大,冷冷道:“你认得我?” 花谣打量了一下站在她面前的人,他一身白衣,乌发如云,只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绾住,他神色清冷,身姿卓绝,腰间挂着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谁能想到这把剑曾饮过多少人的鲜血?!她是不认得销魂皇,但她认得销魂皇的这把剑!传说销魂皇的佩剑名为“雪魂”,“雪魂”剑鞘通体漆黑,其上缠绕着的金龙由黄金丝拧成,剑柄上镶嵌着一颗鲛人泪珍珠。 销魂皇从不会轻易出剑,因为江湖上传言:“雪魂”一出,饮血方归! ? ? ? ? 第61章 殊途 “雪魂”剑构造极为特别,天下间,也许只有销魂皇才能将它用到极致!“雪魂”剑剑身乃是纯冰所制,剑鞘乃是用天山上的千年寒玉打磨而成,具有天然的保冷效果,因此“雪魂”剑不可随意放置,用完后必须插回剑鞘之中,否则就会融化。销魂皇使用“雪魂”剑时,他的寒冰内力会自然维持剑身不化。“雪魂”以冰为剑身有许多好处:其一,销魂皇的速度奇快无比,当他使用“雪魂”剑时,由于冰的麻痹作用,敌人被刺伤时会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哪里受伤了!而疼痛,是大自然赐给动物,保护自己的一道天然屏障! 疼痛,是最有价值的身体自我保护机制,它提醒着你危险已经发生,以让你难以忍受的方式督促你立即采取行动,避开伤害来源,提醒你需要支援和保护的部位。如果感觉不到疼痛,就感觉不到身体发出的警告,无法及时采取行动,死亡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销魂皇使用雪魂剑时,还曾出现过砍掉一人臂膀,那人的手握着剑掉在地上,那人却还毫无所觉地向销魂皇扑来的情况。其二,冰为剑身,剑身剔透,往往有迷惑敌人的功效,敌人若是眼光略慢,在身旁事物的掩映之下,甚至看不到剑去之势。其三,“雪魂”剑不怕损坏,无需保养,因为剑身乃是寒冰所铸,剑身如果折断,只要向剑鞘中接点山泉水一冻,一夜之后就又是一柄崭新的雪魂剑了。因此,雪魂剑的精髓之处不在剑身,而在剑鞘! 花谣道:“你腰间挂着的长剑,其上一滴鲛人泪珍珠便已价值连城,试问天下间除了销魂皇还有谁配用此名剑?” 销魂皇不动声色地道:“那晚你也是凭剑认出我的?” 花谣道:“不错,那晚你以冰为剑,剑术出神入化,天下间除了销魂皇没人能做到如此!” 销魂皇冷冷看着花谣,道:“那晚你为何在苏幕寺?” 花谣道:“我本是无意中经过,依我的性子原不愿多管闲事,只是我我经过苏幕寺时,见到二人争斗,我本不感兴趣,只是微弱月光映照之下,那二人旁边站着的女孩子怀中却露出了一卷羊皮卷轴,卷轴上隐隐露出两字,我仔细辨认,那两字极像‘霓裳’二字,我心下激动,不管那是不是《霓裳羽衣曲》的曲谱,我绝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我毫不迟疑,趁那二人争斗之际藏进寺中,冷眼旁观夏醉生击退了黑衣人,正在想如何夺走曲谱之时,销魂皇,你出现了。你武功卓绝,实是我生平所遇人物之冠,你甫一进寺,便将夏醉生置于死地,刹那之间,我心中念头转了又转,我究竟救是不救那女孩?不救她,《霓裳羽衣曲》可能从此落入你的手中,我自问没有从销魂皇手中夺回曲谱的本事;救她,便是要与无愿村二皇之一的你为敌,但,《霓裳羽衣曲》是姐姐曾心心念念的曲谱,眼看你就要将那女孩毙于掌下,我的身体终于替大脑做出了反应,奏出一声琴音,终究救下了她。那晚我与你为敌,没想到多日后竟会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愿醒皇,你在想什么?” 这位站在花谣身前、白衣如雪、气质清冷的男子正是无愿村二皇之一的销魂皇——东风销魂! 夏醉生、花思酒当真运气,他们踏入无愿村的第一晚,在苏幕寺中,接连遇上的两个、对他们狠下杀手的黑、白衣人,竟是无愿村的二皇——愿醒皇和销魂皇!所以,以花思酒武功之高、心思之敏,醉生独步武林的暗器功夫,他们三人仍是险些被格杀当场,不是因为他们太弱,而是因为对手太强了! 东风销魂听了花谣的话,不禁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往。 他从小痴迷剑法,又天赋异禀,将所有时间都花费在练剑上,十七岁那年剑术已经达到天下第一,不禁有高手寂寞、独战寒巅之感,他进入无愿村,并非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不过想着无愿村中高手云集,也许能遇上一个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可惜来到无愿村后,他挑战了无数人,却无一人能激起他真正的战意,直至他被奉为销魂皇,他一直想会会被称为销魂皇的另一位皇者,愿醒皇却像是专门躲避他一般,东风销魂一直没有遇到过薄愿醒。那天晚上,他本在月下散步,忽然闻到一阵异香,心知有异,此等异香可使闻者失去意识,昏迷不醒,乃是下三滥的迷药,无愿村中明令禁止使用此香,何方宵小竟敢在他面前用此迷香?东风销魂微运内力护体,循香而去,只见苏幕寺的纸窗上闪着一星红芒,走近一看,一枝迷香徐徐燃着,从窗内伸向窗外,东风销魂皱眉,踏入寺中,只见寺中共有三人,显是刚刚经过激烈的搏斗,东风销魂许久未曾出手,今日来到杀戮之寺苏幕寺,来到此寺,就是意味着可以随意杀戮,而面前三人使用迷香这等下三滥的东西,杀了也不为可惜。东风销魂本是武痴,想到这,不由嗜血之心大胜,雪魂剑出鞘,将那女子钉在地上,眼看就要将她毙于掌下,就在这时,一声轻灵缥缈的琴声响起,阻止了自己,一个怀抱古琴的红衣女子跌到自己面前,自己明明刺中了她,她却浑若无事一般,放出烟雾,竟带着三人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了。东风销魂一生倨傲,从未尝过挫败之感,从此那个潇洒恣意的身影,便隐隐在他心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红印。东风销魂生性清冷,一生除了痴迷剑术,便再没对别的事物表现出兴趣,心上印上的那个红色身影让他困惑,他却从未主动去寻求过答案,直至那一日。 那一日,东风销魂撞见花谣被黑衣人围攻,他一向不喜多管闲事,但当他认出那被围攻之人正是那天在苏幕寺从他手中救走人的红衣女子时,竟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他冷眼旁观,那红衣女以寡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但东风销魂何等眼力,早一眼看出她不过是在勉强支撑,她全身被蚕丝所困,勉力凝内力于指尖拨动琴弦,她每弹一下琴就会受到蚕丝极强的化解反噬作用,相当于用柔劲伤害自己的肺腑,她弹琴的威力越大,所受的内伤便越严重。她是有像最坚强的战士一样顽强的意志,才能坚持了如此之久! 东风销魂心头不禁染上一丝迷惘,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具瘦弱的身躯苦苦地支撑了这么久?“铮”的一声,她膝上的瑶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它的主人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东风销魂目睹此景,心无波澜,正想转身离去,却见站在她身前那个矮小的黑衣人长剑一挥,向她的背后刺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心头一热,还没等想清楚,身子已比头脑反应更快,击退了那个黑衣人。东风销魂叹了口气,麻烦已经惹了,便只有处理干净。待他打败了所有黑衣人,最后一个黑衣人指着自己的长剑大喊道:“小混混!”其实他话未说完,他想说的是其实是“销魂,魂”,可惜“皇”之一字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再也无法说话了。东风销魂打败了所有黑衣人,正想转身离开,眼光无意中扫过花谣,只见她昏迷中眉头仍是紧皱,瘦削的身躯趴在瑶琴之上,小小的一团,却像是背负着许多比她自身沉重得多的宿命,看书. 这一眼一看,东风销魂知道,自己绝无法放着她不管了。 东风销魂将她捡了回来。他将她放在房间之中,自己却像是在生自己的闷气一样走出了小楼,练了一晚的剑。第二天清晨,花谣醒来来到楼外,将鲜血淋漓的双手浸在溪水之中,她闭上眼睛,像是沉浸在回忆中一样,脸上又露出了非常寂寞、非常悲伤的表情。她在为了什么事情而悲伤?是因为自己没有帮她处理手上的伤口,因十指连心之痛而悲伤么?不,不应当。她坚强得像个男子,一定不会因身体上的痛而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东风销魂不想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他从来冷漠,这次却做出了他绝不会做出的举动。不,从他遇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为她破例。 他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道:“你在想什么?”东风销魂并非轻薄之徒,他这么做只是想让花谣不再露出那样的表情,果然花谣脸上转为愠怒,不过,自己却没想到花谣是如此坦诚,将当晚的情形全盘托出,自己更没想到,原来她早已认出,自己就是无愿村的二皇之一——销魂皇!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和他这个皇作对?她为何会有如此的勇气? 东风销魂正在沉思之际,一只胖白鸽“扑棱棱”地飞来,落在了他的身旁。他将那肥嘟嘟的白鸽抓起,取下它脚上缚着的纸条,展开看毕,便将纸条扔到了溪中,纸条上的字被水浸透,渐渐变得模糊,他道:“愿醒皇昭告天下,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最后一座水晶宫中。三日后,谁能在天香楼中完整弹出古曲《黄泉》,她便有资格去到水晶宫中!” 第62章 争锋 花谣闻言心中一震,愿醒皇既已找到最后一座水晶宫,无愿草的秘密又藏在其中,他为何要昭告天下,徒然增加竞争的对手?而古曲《黄泉》是昔年天下第一乐师所作,此曲弹奏难度极大,需灌注弹奏者的血与魄,此曲一出,血流成河,乃不祥之曲,早已被禁,为何愿醒皇要以此曲为考核标准?也许只有当今世上的天下第一乐师才能弹出来此曲!难道无愿草的秘密,与天下第一乐师有关么? 无论如何,三日之后的这场比试,她赴定了!不仅是为了无愿草,还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也会参加这场比试!她们之间的宿命一战,终于来了! 花谣道:“多谢你救我性命。我要去赴三日后的这场天香楼之约,咱们就此别过吧。如果,”花谣难得地低下头去,眼中掠过一丝阴翳,道:“将来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补偿你。” 花谣的话说得很奇怪,她没用“报答”,而用了“补偿”两个字,好像东风销魂救了她是一间吃亏的事。 东风销魂简短道:“一起。”这场比试关系到无愿草的秘密,也许他能遇上一个合格的对手。 花谣微微一愣,然后风情万种地一笑,道:“也好。我弹琴虽然不算顶顶好,也可以在路上弹给你解闷的。只是,”花谣眼波流转,横了东风销魂一眼,道:“你该不会是迷上我了吧?” 东风销魂冰雪般的脸上产生了一丝更大的裂痕,道:“疯子。” 花谣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迷上我,会很惨的。” 东风销魂冷哼一声,拂袖就走,花谣急忙追上,二人一白一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香楼的方向。 ? 三日后,天香楼中。 一大早,天香楼早已热闹非常,许多打扮优雅之人捧着瑶琴,等在天香台下。虽然台下不乏美人,花谣和东风销魂到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如果说花谣是美人,东风销魂就是“美人中的美人”。 花谣美目流转,在场豪杰无数,她却只想见到一个人。那个人是她的宿敌、她的知音,或许也能成为她的挚友,那个人叫乌相思。被“无愿村最后一座水晶宫”的名头吸引的人不少,乌相思却迟迟没有出现。连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小吃货完颜宓也没有出现。花谣不禁有些失望。 待得天香台下座位已满,只见一个白衣童子抱着一卷竹简走上天香台,他缓缓将竹简展开,搁在琴桌前的木架上。只见竹简上刻着大段的狂态音符,中间再无其他标注,也无篇章划分,也无转折停顿,甚至没有琴弦的按法,与平常琴谱截然不同,乐师首先要将曲谱按照自己的理解做出架构,判断每一节琴弦应该如何按法才能完成音符的完美变幻,《黄泉》曲谱给乐师留出了太多的自由和考核空间,造成的结果是乐师弹出的琴音很可能颠三倒四,似是而非,偏偏偶尔也能弹出一段令人惊艳的琴音来,可紧接着下一段便可能槽乱无章。可《黄泉》曲谱本身音符的变幻精妙绝伦,稍有乐理的乐师看到曲谱,都能感觉到若是自己能完整弹奏完每个音节,此曲一定十分惊艳!乐师对世上绝妙的琴谱都有一种天生的渴求,如同剑客追求名剑,酒鬼痴迷美酒,越弹不对就越想弄明白琴谱,越想弄明白就越急躁,便越难头脑冷静地理顺琴谱,便越弹不对,如此恶性循环,乐师很容易陷入狂乱之中,精神控制稍差的乐师甚至会从此神志错乱!这就是古代第一禁曲《黄泉》的魔力!不仅会令聆听它的人发狂,也会令弹奏它的乐师发狂,《黄泉》是一曲敌我不分、大杀四方的狂曲! 那白衣童子站在天香台上,道:“这就是《黄泉》的琴谱。比试规则很简单,哪位乐师能将《黄泉》完整地弹下来,便可去往无愿村最后一座水晶宫中!” 白衣童子说完,天香台下立刻像炸了锅一样嗡嗡议论起来,花谣也皱起了眉头。 东风销魂不明所以,以眼神询问花谣怎么回事。 花谣道:“一般乐师之间比试,都是根据弹奏乐音的准确性、流畅度、技巧性、感染力,乐师本人对乐曲做出的架构、表达出的情绪等方面分出高下,从未听说过只要能将乐曲完整弹奏下来就算胜出比试。而愿醒皇何等样人,既然昭告天下,只要完整弹奏出《黄泉》,便可去往水晶宫中,不惜暴露无愿草的秘密,这不仅说明他要想找到无愿草可能需要天下第一乐师的协助,还说明他根本从未见过有人能完整弹奏完这首曲子!《黄泉》有多么难弹可想而知!只怕今日,会有人因此付出性命的代价!” 花谣的话如同预言一般,笼罩了天香台的上空。 早有一些耐不住性子的人跃跃欲试,上台献奏,他们的弹奏方式截然不同,下场却是惊人的相似。有的人奏出的琴音呕哑嘲哳,仍是紧紧盯着曲谱不肯放弃,直至被曲谱所迷,神色癫狂,发疯不已,被天香楼的人拖了下去;有的人才一上台,只是看着《黄泉》曲谱便已头晕恶心,恍惚不已,完全无法开始弹奏;甚至有的人技巧不够仍要勉力支撑,直至心血耗尽而亡! 眼看着上台诸人无人落个好下场,别说将《黄泉》完整弹奏下来,连平安归来都成了奢望! 正在这时,一紫衫女子忽然越众而出,飘然上台,她美貌惊人,意态娴静,葱白手指搁在琴弦之上,宛如画中人,可她刚看了一眼《黄泉》的曲谱,她那脸上一直挂着的镇定神色立时便消失了,她神色剧变,手指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凌乱而奏,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珍珠手串越解越乱,她弹奏出的乐音虽无杂音,却是断断续续、难以为继。那紫衫女越弹脸色越是苍白,琴音停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弹至后来,停顿的时间甚至比弹奏的时间还要长,她神色显得愈来愈痛楚,仿佛那每一刻的停顿都是用她的生命在填补!眼看琴音将停,那紫衫女喘得一喘,忽然狠命一挣,手指巨颤,拨动琴弦,勉力奏出一声琴音,与此同时,她终于不堪重负,一口鲜血喷出,将那竹简都染成了红色,台下诸人都不忍再看红颜喋血,纷纷转过了头,那紫衫女受此重创,手指依然放在琴弦之上,看来还是不愿放弃! 天香台下,一个面容清秀的紫衫公子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台去,想要将紫衫女的手指从琴弦上掰开,抱她离开,那紫衫女却死死抓着瑶琴不肯松手,她的手指被琴弦割得鲜血淋淋,她却像是全无所觉一般。那紫衫公子痛楚道:“珊珊,放弃吧!再弹下去,你性命难保!” 那叫珊珊的紫衫女子艰难道:“难道,我们不救妹妹的性命了?妹妹所中奇毒,天下无药可解,我们唯一的希望就系在无愿草上!” 紫衫公子道:“为了妹妹,难道能搭上你的性命?我们不要无愿草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还活着!” 珊珊闻言,闭上眼睛,一行清泪缓缓流下,她的手指终于从琴弦上松开,任凭黄衫公子将自己抱了下去。 无愿村中,这样的悲欢离合,每天都在上演! 珊珊已是目前上台的人中弹得最好的,尚且如此下场,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一时众人皆默然。 而乌相思还是没有出现。 白衣童子见此情景微微摇头,朗声道:“可还有人愿意一试?不然,天香楼今日可要谢客了。” 花谣今日前来,唯一放在眼里的人也只有乌相思,她本想与乌相思一决胜负,可久等不至,难道乌相思竟放弃了比试,要将桂冠拱手相让与她? 花谣本是个果决之人,乌相思不来,她便不再等了! 花谣起身,一甩大红披风,露出一身枫叶也似赤罗裙,那火焰般浓艳的颜色轰轰烈烈,直要烧到人的心里去,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摇曳生姿地走上了天香台。花谣走到琴桌前,移开上面放着的九霄环佩琴,将自己一直背着的焦尾琴解开放在了琴桌上。 “铮”的一声,花谣并不看曲谱,便奏出了震人心魄的第一音! “等一下!”伴随着花谣这一声琴音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女声! 花谣眼波横转,向发声之处看去,嘴角不由勾出一抹微笑,是完颜宓!完颜宓到了,乌相思还会不出现么? 完颜宓气喘吁吁地跑到天香台下,在万众瞩目中,她的身后有一人缓缓从光芒中踏出,她穿着一袭黄衫,肌肤雪白,她的美与花谣截然不同,花谣的美,是咄咄逼人、惊心动魄的,她的美却是柔和温婉,淡雅清丽。正是乌相思到了! “抱歉,我们三天前就出发了,可是一直找不着路。我还可以参加比试么?”乌相思道。 白衣童子道:“可以的。待这位姑娘弹奏完,你就是最后一位参试者了。” “太好啦!相思姐姐,我们赶上啦!”完颜宓兴高采烈地道。 乌相思但笑不语,只是静静坐在台下,仰面望着台上明艳如玫瑰的花谣。这个她宿命中的敌人,她们一决胜负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么? 花谣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乌相思一样,她的全部目光,都牢牢粘在《黄泉》的曲谱之上!《黄泉》不愧是上古禁曲,以她之意志,也感觉自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沉溺在了大海中,uu看书 .uukanshu 一曲《黄泉》并不甚长,其音符变幻之复杂,恐怕要用尽所有古籍中记载或者没记载、甚至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弹奏手法!花谣纤指放在琴弦之上,却是久久不弹,只是长久凝视着曲谱!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台下的听众都已不耐烦起来,纷纷催促:“喂,你还弹不弹?不弹就滚下来,别浪费我们的功夫!” 花谣却是不为所动,继续盯着曲谱。她一动不动,久到大家都以为她在虚张声势,根本看不懂琴谱,正想起身离去之际,花谣的手指终于动了。 她的手指一动,便让人再也看不清楚,因为,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那一刻,甚至让台下的众人怀疑,人类怎会有如此快的速度,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如此复杂的动作。花谣的手指如舞者轻盈的腿,如蜜蜂锋锐的嘴,如剑客潇洒的剑,一弹一拨间,如流水漫过琴弦那样流畅自然,如蟒蛇捕食猎物那样华丽敏捷,她的手指弹得又准又快,每根琴弦都按得恰到好处,重一分则嫌琴音浑厚,轻一分则嫌琴声飘虚,像是事先排练了无数次的士兵方队,她的每根手指都恰到好处地控制着所属区域的弦,她手指的每一次按出,奏出的都是最精准无比的音符,连一丝偏颇俱无,一时众人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看她弹琴,还是听她弹琴?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妙了,自己的心神忍不住被那葱白的手指、奇妙的音韵牵引、控制,仿佛来到了一个雾蒙蒙、湿漉漉的世界,什么都看不清楚,隐隐有杀伐之意郁郁于胸,几乎想拔出剑来砍向自己身边的人,哪怕那人是自己最亲的人! 第63章 幼稚 “铮”的一声,花谣一曲既罢,双手仍抚在琴上,喘息未定,心中澎湃汹涌,也是一阵郁郁之气难消难解! “好!”那白衣童子忽然鼓掌拍手,他一声喝彩,正好叫醒了身心沉迷的众人,道:“花姑娘好琴艺!我看,最后一人也不用再比,你跟我来就是了。” 完颜宓气呼呼道:“没比怎么知道?你这小童好生无礼!” 那白衣童子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完颜宓一眼,道:“花姑娘的琴艺出神入化,实是我生平所遇人物之冠,你可有信心胜过她?” 完颜宓道:“我自然是没信心,但我姐姐有。姐姐,你说是不是?” 乌相思不比完颜宓小孩子心性,到底大气些,道:“比比就是了。” 白衣童子倒也豪爽,道:“如此,便请姑娘上台吧。” 乌相思舒一口气,望一眼天香台,只见花谣慢慢走下台来,挑衅一般看着她,像是在说,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吧! 乌相思也不计较,她慢慢走上台,解下自己的七弦琴放在琴桌之上,她缓缓抚摸着琴身的纹路,心道:七弦琴啊七弦琴,你跟了我七年了,这次,让我们继续并肩作战吧!七弦琴像是听懂了主人的心意,蜂鸣不已! 乌相思手指放在琴弦之上,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这令无数人癫狂的千古第一禁曲《黄泉》上。 众人本以为乌相思要和花谣一样,揣摩很长时间琴谱,可乌相思只扫了一眼琴谱,手指微动,已开始弹奏起来!众人震惊,乌相思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神情专注,一双手如蝴蝶般在琴上翩翩而舞,轻盈灵动,一连串流畅的乐音如高山瀑布冲向谷底般倾泻而出,震撼人心,众人不由沉浸在她所弹奏的乐音当中,随着乐音或喜悦,或颓靡,或悲伤,或迷惘,打动人心的乐音像是化为了丝绸般的形质,一圈圈地缠绕着自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伴着这空灵乐音,好似有阵阵温柔和煦的风拂过自己的脸庞,似乎也拂去了自己出生以来背负的所有图谋、机心、烦忧,身子轻盈无比,似乎下一刻就可以飞起来,众人一时神魂俱醉。 乌相思一曲既罢,如玉手指仍抚在琴弦之上,如高山雪水消融,滴在众人心上,众人仍沉浸在刚刚美妙的境界之中,久久没有回神。 良久,白衣童子才带头鼓掌道:“精彩至极!不想除了花姑娘外,世间还有如此人物!二位都可随我去往水晶宫中。” 众人点头敬服,这一曲之难,他们根本连一半都弹不下来,她们二人却各擅胜场,琴音醉人神魂,实在可称得上是绝代双骄! 那坐在台下的紫衫公子忽然道:“琴音果然绝妙,但这位姑娘所弹奏的,真的是千古第一禁曲《黄泉》么?” 众人一想,也觉其中有异,珊珊道:“乌姑娘的弹奏美妙非常,令人沉溺,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驱散烦忧,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而花姑娘的弹奏沉郁肃穆,听来令人抑郁不已,回想起一生中种种不如意之事,明明是同一首曲子,为何会弹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我们刚刚都看过《黄泉》琴谱,琴谱上音符变幻之莫测,要用极复杂的弹奏手法才能完成,让人不禁怀疑人类能做到么?而我们也看到了,刚刚花姑娘‘运指如飞’,‘指走龙蛇’,许多只闻其名未见其形,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指法花姑娘都弹了出来;而乌姑娘只看了一眼琴谱便信手拈来,她弹奏的手法虽也是大家风范,但比起花姑娘的技巧、速度,却是差得远了,曲谱中许多复杂的变幻她都是一掠而过,根本没有弹出来,只怕她自由发挥的程度要大大高于曲谱本身吧?” 众人低头一想不错,更有一人附和道:“不错。古曲《黄泉》素以杀孽过重、沉重抑郁著称,如果弹琴者有心杀人,以它为杀曲,则可控人心神,伤人性命,甚至有传言道:黄泉一出,血流成河!花姑娘曲调沉抑,听来心中郁郁,神为之夺,几乎想拔剑而起;乌姑娘的弹奏虽有抚慰人心的力量,但这样看来,花姑娘才是真正弹出了禁曲《黄泉》的灵魂!而乌姑娘只是弹奏了一曲自己改变的和乐之曲罢了!” 就在众人都贬乌抬花、完颜宓气得牙痒痒之时,一个不大却娇媚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并非如此。《黄泉》不愧是千古第一禁曲,我从未见过弹奏难度如此之高的琴谱,难得的是它所需的许多极难弹奏的手法并非是为了生搬硬凑,提高难度,而确实是当时的作曲者情之所至,有感而作,我仔细研究了曲谱很久之后,才能将曲子完整地呈现出来,我没有放入任何个人情感,只是力图表达作曲者当时的感受、心境;乌相思虽只看了一眼琴谱,但她并不是专门避开了弹奏的难点,只是她弹奏的,不再是作曲者感受的《黄泉》,而是她本人感受的《黄泉》!她弹奏的,是属于乌相思的《黄泉》!就像是一首曲子的变奏曲!我想,她并不是不会弹奏《黄泉》,而是不愿如此颓丧的乐曲出自她手!能在转瞬之间将原曲改编为属于自己风格的曲子,这份非凡的创作能力、反应能力,也可说是无人可出其右了!” 众人被这番话说得心悦诚服,心想这人能将乌相思的真正用意解释得如此详细,这人的水平也就不在乌相思之下了。大家向发声之人看去,却不正是才貌双全、乌相思的宿敌、艳光四射的大美人——花谣! 不想花谣竟说出这样一番体贴自己的话来,乌相思不禁更对花谣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也许,花谣不仅是她的宿敌,更是这世上唯一真正理解她的挚友! 白衣童子也对花谣的话有些意外,他沉思了一会儿,道:“果然如此如姑娘所说。那么,今天的比试到此结束。那么,除了花姑娘和乌姑娘,其他人都可以离开了。” 众人虽心有不甘,奈何技不如人,uu看书 kansh又慑于愿醒皇的名头,只好互相搀扶着去了。 这里,白衣童子笑道:“二位可还有别的事?如果没有,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水晶宫了。” 乌相思讶异他如此之急,不由道:“这么赶?我倒是没事,看花谣吧。” 花谣道:“我也可立即出发。” 白衣童子在前带路,道:“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白衣童子在前走了两步,只见花谣、东风销魂、乌相思、完颜宓都跟了上来,不禁停下脚步,道:“主人有令,只能带能完整弹出《黄泉》的乐师到水晶宫中,另外二位要不在此稍候,等花、乌两位姑娘回来?” 完颜宓快人快语,道:“等她们回来,哼,我们能等到么?听闻愿醒皇冷酷无情,善于玩弄权术,此番只是想借助天下第一乐师的力量,找到无愿草的秘密,不定安排了什么阴谋诡计在前方,我怎能离开相思姐姐身边?” 东风销魂虽没有说话,却是紧紧护在花谣身前,不言而喻。 白衣童子为难道:“这不是在为难我么?” 花谣与乌相思交换个眼色,道:“如果不许我们的同伴去,那我们也不去了。” 白衣童子沉思了一会儿,道:“好吧,既然你们如此坚持,我跟主人说明情况,想来他也不会责罚于我。” 于是白衣童子在前带路,五人终于踏上了去往水晶宫的路。 命运的齿轮开始啮合,交织着欢笑与泪水,一曲盛大的命运乐章,随着命定之人的不断相聚,终于奏起了华丽的序曲。 ? ? 第64章 天下熙熙 五人朝夕赶路,餐风露宿,好在五人都是江湖儿女,一分娇气俱无,此次事关重大,倒都没有什么抱怨,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一天的黄昏,赶到了水晶湖畔。 正是盛夏,夕阳像被人杀死在湖中,汩汩地流着鲜血,染红了整个湖面,习习的微风掠过湖面,带着丝丝清甜的凉意,吹拂着众人的面颊,花谣闭上眼睛,伸出双臂,像是要拥抱风,这一刻,在大自然最原始的呼吸中,她似乎暂且放下了心中背负的所有重担,东风销魂注视着露出孩子般天真笑容的花谣,心中微微一动,良久不语。 完颜宓道:“前面可没有路了,只有一片看也看不到边的湖。小朋友,你可不要告诉我最后一座水晶宫真的在湖底噢。” 完颜宓本是开玩笑,那白衣童子却一本正经道:“不错,最后一座水晶宫就在这湖面之下。” 众人讶异,但看那童子不像是开玩笑,花谣道:“在湖面之下,难不成还真有个东海龙王的水晶宫不成?但我可不像东海龙王那样能在水中呼风唤雨,一会儿到了水下,岂不闷也闷死了我?你这小童子,该不会不怀好意,奉了你家主人的命令,要闷死我们罢?”花谣这话,分明是为东风销魂说的。东风销魂与薄愿醒同为无愿村二皇,谁知这白衣童子是不是看穿了东风销魂的身份,奉了薄愿醒的命令,要在水下暗算东风销魂,除去薄愿醒一个最强大的敌手? 白衣童子微笑道:“信不信我,由你们。我可要下去啦。” 白衣童子说着,一个猛子扎到水中,竟不给他们留丝毫反应和犹豫的时间! 花谣跺跺脚,无可奈何,只好追随白衣童子也跳入湖中!东风销魂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乌相思微一迟疑,眼看无愿草的秘密就在眼前,怎舍放弃,和完颜宓对视一眼,二人一同跳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蔚蓝之中,四人勉强睁眼,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而缥缈,冰凉蔓及全身,像是将灵台也浸得明澈,朦胧之中,四人只能隐隐看见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便紧紧跟随着,也不知游了多久,就在四人都觉得气息用尽,几乎无法坚持之际,一阵耀眼的光芒射来,四人勉强向光华闪耀之处望去,饶是他们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被眼前灿烂恢宏的建筑震撼得目瞪口呆! 白衣童子果真没有骗他们。这里真的有一座玉琢冰雕、鬼斧神工的水晶宫。整座宫殿由水晶砌成,一层五彩琉璃瓦覆盖其上,门首的金狮静谧威严,一双金色眼眸泛着神秘而幽暗的光泽,透过水晶之门望去,宫中之景隐隐可见,可不知宫里,真的住着东海龙王和小龙女么? 正在这时,水晶门内,忽然出现了一对容貌绝美的男女,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东海龙王和小龙女? 一个巨大的气泡从四人身旁经过,渐渐贴在了水晶门上。那白衣童子穿到气泡之中,然后竟随着气泡穿入了水晶门内! 花谣眨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难道这白衣童子竟会穿墙术?!却见那白衣童子站在水晶门内,向他们招手示意。 难道他要自己也穿进去?自己可不会这种武功啊!花谣试探着正要踏入气泡之中,一人却忽然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在身后,抢先一步踏入了气泡中。花谣跟在他身后进入气泡之中,只觉呼吸一畅,紧接着手腕上一阵力量传来,花谣身不由己,跟着跃起,只觉脚上一实,已跟着身前那人跌到水晶宫中。原来水晶宫的机关灵巧至极,气泡一贴到水晶门上,水晶门与气泡贴合之处的水晶已缩了进去! 紧接着乌相思和完颜宓也穿了进来,花谣望一望身旁,那人牵着自己的手还没有放开,那人容颜如雪,气质清冷,面无表情,好像自己手中牵着的,不过是段木头罢了。那人正是东风销魂。花谣久在黑暗之中,自从姐姐离去之后少有人再对她好,万事难动她心,此刻一颗心却砰砰而跳,像个真正的少女一样,她的脸烧得绯红,甜蜜溢满了她的心间,可刹那间,她想起了自己背负的宿命,于是那甜蜜渐渐化为丝丝缕缕的疼痛,攥住了她的心。 花谣放开右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笑盈盈地道:“小童子,你果真没有骗人。你的主人在哪?快把他叫出来吧。” 白衣童子微笑不语,那原本就在水晶宫中的少女却道:“花谣姐姐,我们又见面啦!” 花谣这才发现那一对在水晶门内出现的少年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搭救过、在落花楼中曾相会、拥有《霓裳羽衣曲》的夏醉生、花思酒二人! 花谣惊喜地上前一步,伸出双手,醉生也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与兴奋。 这边醉生道:“花谣姐姐,很久不见,你还好么?” 花谣道:“那也没什么不好。你和思酒后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居所了么?” 醉生道:“找是找到了,只是……” 两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一时却噎在喉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互相望着彼此。 “醉儿妹妹,你只顾着和花谣说话,虽然我们只见了一面,可我们在落花楼中是多么一见如故,你见了我们的面,连理都不理么?”乌相思幽幽地地向醉生道。 醉生这才将目光从花谣身上移开,只见花谣身边站着一个白衣如雪、腰间悬剑的冷峻公子,乌相思一身黄衫温雅如菊,和完颜宓站在一起,先前带他们进来的白衣童子却站到了醉生、思酒的身后。 “相思姐姐!完颜姑娘!你们都来了!”醉生惊呼道。 “我们来了,你就像没看见一样呢。”完颜宓气鼓鼓地道。 “哎呦,好大的醋味呀。醉儿,今儿是什么日子,可是要过年了么?”思酒闻声辨人,已根据每个人的声音、呼吸、脚步,认出了来人有花谣、乌相思、完颜宓,此刻故意问道。 醉生对思酒的话摸不着头脑,道:“如今还是夏天,怎会要过年了?思酒哥哥,你傻了?” “既不是过年吃饺子,怎么酸溜溜的呀?”思酒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花谣姑娘应当是先进来的,醉儿就先看见她了,倒不是厚此薄彼。而且,”思酒顿了一顿笑道:“乌姑娘,难道你们没瞧见我这个美男子在这里么?怎么你们也不同我打招呼,只关心醉儿啊。” 乌相思听闻此言,脸上一红,其实她第一眼便看到思酒立在那里了,她虽极想和思酒说话,但她越是在意面上越是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看似在向醉生抱怨,其实那句“你见了我们的面,连理都不理么?”是向思酒说的啊。思酒儒雅如常,笑着化解尴尬,他为人大度,怎会真的在意她俩和谁打了招呼?只不过在替醉生解围罢了。 “我不过和醉儿妹妹白说一声,花公子,你就如此维护于她?”乌相思幽幽道。 “乌姑娘一向端庄持重,今日这是怎么啦?”思酒微笑道。 “唉,你什么也不懂。”乌相思低着头,用手指绕着衣带。 花思酒哪里懂她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他为人豁达,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眼看乌相思这句话又听不懂,他也不深究,道:“似乎还来了一位朋友,是?” 花谣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东风销魂已淡淡开口:“东风销魂。” 东风销魂此言一出,像是在众人心间投去了一个惊雷,众人心中震撼万分,大厅之中一时鸦雀无声! 东风销魂,剑术天下第一,十七岁便击败他的师傅,剑道大宗师叹逍遥,传说他冷傲如雪,性格古怪,万事不放在眼里。被称为无愿村二皇之一的销魂皇,怎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他也是为了无愿草而来么? 无数疑问在众人心头盘旋,uu看书 uukansh却无人问出口。 东风销魂却开口道:“原来是你们。” 东风销魂是和花谣他们一起进来的,他指的,当然是醉生和思酒二人。 醉生疑惑道:“我们见过么?” 东风销魂却不再答言。 花谣道:“醉儿,花公子,你们可还记得你们进入无愿村的第一天,在苏幕寺中接连跟两个黑、白衣人交手,最后差点被那个白衣人打败么?” 醉生和思酒岂止记得,那惊心动魄的一晚让二人一生都永难忘怀。如同命运的预示,从那不平凡的一晚开始,他们的人生,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花谣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上二人那晚哪里是差点被白衣人打败,简直是差点被他格杀当场,若不是花谣想要得到醉生怀中的《霓裳羽衣曲》,只怕从踏进无愿村的第一晚,他们就已经莫名其妙地丧失了争夺无愿草的资格!生命若已不在,又何谈理想抱负! 思酒自负武功,那晚却遭遇了人生从所未有的惨败。思酒以为无愿村人各个武功绝顶,后来才发现,那两人像是划过夜空的两颗闪耀流星,他再没遇上过如此杰出的人物。而后来,思酒终于知道,原来他们那晚交手的第一个黑衣人,就是无愿村二皇之一的愿醒皇——薄愿醒!而那个白衣人剑法灵动迅捷,武功甚至比愿醒皇更高一筹,那么,他是谁呢?花谣为何要在这当口提起他? 原因只有一个! 思酒道:“那晚我们碰到的白衣人,难道就是无愿村二皇之一的另一皇——销魂皇?” 第65章 为何来 东风销魂皱皱眉,像是对销魂皇这个称呼不太满意,点点头,道:“你们还活着,很好。”东风销魂生性冷漠,寡言少语,他虽认出了醉生与思酒,但也懒得向他俩解释,此刻如此回答,已是默认了。只是东风销魂的回答不由让醉生和思酒啼笑皆非,东风销魂说得理所应当,字字听来就像是说,你们能在我手下保全性命,已经很不错了。 那晚醉生与东风销魂只过了两三招,醉生防守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看清东风销魂的样子?东风销魂的雪魂剑此刻又插在剑鞘之中,是以醉生没认出来。 醉生与思酒何等运气,在进入无愿村的第一晚,就与站在无愿村顶点的两个人——愿醒皇和销魂皇接连交手!而且,他们还活了下来! 醉生苦笑道:“我真不明白,我们第一天进入无愿村,什么都没做,为何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杀我们?” 东风销魂不屑回答。 花谣道:“这个世界不是做错了事情才会挨打。弱小会挨打,运气不好会挨打,不够强大会挨打,够强大站在了更强大的人身边,也会挨打。你们来到无愿村的第一天,就踏进了无愿村的决战之地——杀神庙。只要踏进那里,就是默认接受任何形式的战斗,死生自负。那里是用生命向命运发泄的地方,只有想要寻死,和想要杀死别人的,才会踏进那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没有实力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那就只能被人踩在脚底!在无愿村中,没有对错之分;软弱,就是你的原罪!” 花谣这番话戾气十足,醉生不由道:“如果无愿村是这样的罪恶之地的话,那么,它根本不是我心中的、实现梦想之地。如果要我对无愿草许愿,我宁愿让无愿村永远消失!” 花谣听到醉生孩子气似的话不由微微笑了,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有许多的疑问,有人能回答我么?愿醒皇在哪?他所说的,在最后一座水晶宫中藏着的,关于无愿草的秘密是什么?醉儿和思酒又怎会在这里?” 思酒笑道:“好了,花谣姑娘还是这么直爽。你的问题太多,我一个个回答你吧。我和醉儿是这座水晶宫的主人;关于无愿草的秘密,愿醒皇之后会告诉大家,此刻连我也不知道;至于愿醒皇在哪,他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么?” 思酒说的每一句话都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众人却顾不上,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被思酒的最后一句话吸引! 愿醒皇何曾和他们一起来了,带着他们来到水晶宫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白衣童子罢了。难道?!四人纷纷转头向早已站在醉生身后的白衣童子望去,只见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明明是同一个人,气场却完全不一样了,再没有从前半分孱弱天真的感觉,整个人慵懒邪魅,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乌相思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那白衣童子,道:“天香楼中,你能将身怀异术的众人一一弹压,比试完后你又当机立断,连向愿醒皇请示一下都不用,就将我们四人都带来水晶宫中,其实,你根本不怕皇的责罚,恐怕,你就是愿醒皇——薄愿醒罢!” 薄愿醒仰天大笑,道:“哈哈,乌姑娘好眼力!不错,我就是薄愿醒!” 薄愿醒此言一出,大厅之中霎时间鸦雀无声!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有多少历史性的事件已经发生,还会发生什么样不平凡的事?! 今晚,无愿村中的两位皇者,销魂皇和愿醒皇,终于碰面! 东风销魂和薄愿醒直视着对方,都在打量着、好奇着这与自己齐名的人物是什么样的存在,东风销魂依旧面无表情,薄愿醒笑容慵懒,空气中甚至能看到他俩目光相接而溅出的火花!这一对天生的对手,也不知从彼此眼中看到的是惺惺相惜,还是水火不容? 东风销魂凝视薄愿醒良久,忽然将手按在剑鞘上,道:“与我一战!” 薄愿醒闻言,不禁挑眉一笑,道:“哦?销魂皇果然如传闻所言,功名利禄皆不放在眼里,生平但求一败!” 东风销魂不言,手仍是按在剑鞘之上,在等着薄愿醒答应。 薄愿醒伸个懒腰,轻笑道:“可惜,今日我并不想与你一战。你会来到这里,也在我的计划之外。”薄愿醒说到这,看了一眼花谣,接着道:“今日大家齐聚于水晶宫中,虽然是因为我放出口风,言无愿草的秘密就藏在最后一座水晶宫之中;但若我们没有缘分,又怎会是我们七人在此相遇?” 思酒笑道:“依你说来,我们又该举杯相庆了?” 薄愿醒果然不知从水晶宫的哪个角落里拖出了一大坛子红纸封着的酒瓮和一盒酒杯,让众人自行挑选。那些杯子式样繁多,看来都十分名贵,薄愿醒挑了个纯金杯,醉生要了个清透的水晶杯,思酒拿了个温润的白玉杯,花谣选了个瑰丽的夜光杯,东风销魂握了个冷光盈盈的青瓷杯,乌相思捧了个端方的青铜杯,完颜宓摸了个五彩纹路的石杯,薄愿醒动作熟练地拍掉泥封,给众人都倒好了酒,他倒酒的技术也是十分纯熟,无论什么样的杯子,他都能倒到酒液与杯口齐平,再多一分则会溢,再少一分则不满。 思酒道:“你这找酒的本事倒也是天下一绝,无论去哪都能让你找出酒来。” 薄愿醒举杯道:“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找。朋友们,你们为什么来到无愿村?” 乌相思道:“我想收集古代以来所有失落的名曲。” 完颜宓道:“我是跟着相思姐姐来的啦。” 醉生笑道:“我想做出盛唐时杨贵妃所穿的霓裳羽衣。” 花谣简短道:“我为了复仇而来。” 东风销魂道:“但求一敌手。” 思酒微笑道:“我从前……想要拥有一个愿望。而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 完颜宓天真道:“你呢,薄愿醒?” 金色的酒杯中倒映出薄愿醒一双清亮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声音低沉地道:“我要翻了这天。” 花谣闻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薄愿醒道:“那你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做了什么?” 乌相思道:“从我触到七弦琴的那一天起,我没有一天不弹起它。” 花谣道:“我已做好了舍弃一切的觉悟。” 思酒道:“我将用我的生命来守护她。” 东风销魂道:“我来到了这里。”东风销魂亲自来到无愿村求一敌手,已是他做出的最大努力。但,东风销魂为什么要寻找敌手?说到底,还是源于他对武学的痴迷。每一个挥洒汗水、不吝付出的日日夜夜,都构成了他为愿望不懈努力的一部分。 醉生道:“我离开了我的家乡,放弃了千金小姐的身份。” 薄愿醒道:“我舍弃了弟弟的性命。” 众人静默。 薄愿醒声音低沉地道:“朋友们,我们中有人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有着非实现不可的愿望,有人为了一生热爱,付出了每一个寻常的日日夜夜,每一个克服自己的堕念、去拼搏、去努力的日子都实属不易,我们从不肯放弃,也从不曾放弃,我们奉献我们所能奉献的一切,那是我们的泪水、汗水和血水,浸透了我们走来的路。我们能白白让我们的泪水沾满苦痛,u看书.uukanshuco 却无人在乎?我们能让我们的汗水白白滴进贫瘠的土壤,却毫无作用?我们能让我们的血液在抗争中白白流尽,却毫无回报?我们不能。我们不甘心!因此,我们来到了这里。此刻,尽管我们目的各不相同,请让我们共同举杯!因为,我们是最理解彼此的人,我们知道来到这里,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而且,我们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朋友们,无论今后如何,无论今后我们是成为生死与共的伙伴,还是兵戎相见的敌人,让我们庆祝这一刻,敬我们每一个人,敬我们每一个不屈的灵魂!” 薄愿醒真是天生的演说家、蛊惑人心的术士,他和东风销魂是截然不同的类型,东风销魂独来独往,是单打独斗的王者;薄愿醒却是天生的指挥家、军事家,最合适作为核心,带领军队。只是碰个杯,他便能说得人热血沸腾,彼此相惜! 众人饮尽杯中酒,只听薄愿醒道:“我们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找到无愿草,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们中有的人虽然来到了这里,想来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重新讲一遍吧。” 于是薄愿醒如此这般,将他如何综合无愿村的传说,天下第一占星师悲歌的预言,青衫殿故老相传的诗而推断出结论,而结论又是什么讲了一遍。即在天下第一楼阁水晶宫中,天下第一乐师弹奏天下第一曲《霓裳羽衣》,便能找到无愿草的下落。薄愿醒又道:“如今我们已经身在天下第一楼阁水晶宫中,而《霓裳羽衣》的曲谱此刻就在夏醉生身上,我们所差的,只有天下第一乐师了。” 第66章 瑶花飞处 花谣抢着道:“于是你不惜公布真相,以无愿草为饵,诱使天下乐师自动送上门来,彼此厮杀,最后胜出者还心甘情愿地跟着你来到水晶宫中,让你利用,而胜出者中,自然会有天下第一乐师。愿醒皇,我说得可对?久闻愿醒皇攻于谋略,果然名不虚传!” 薄愿醒笑道:“花谣姑娘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你猜得不错。花谣姑娘和相思姑娘的琴艺都是出神入化,已臻化境,我们无从分辨高下,但,天下第一乐师,只能有一个!因此,今晚就请花谣姑娘和相思姑娘共同弹奏这天下第一的乐曲——《霓裳羽衣曲》,做个了断!看看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乐师!” 薄愿醒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向花、乌两位看去,只见她二人面色绯红,显然也是被薄愿醒说得内心澎湃已极,迫不及待想要一分高下。二人众人都接触过,花谣直爽果敢,乌相思温柔大方,二人皆纯善,但天下第一乐师只有一个,而彼岸门只有天下第一之人才能安然进入,非惊才绝艳之人只有以鲜血与性命为代价才能进来。很难想象,究竟谁在说谎?难道,有一个人也想薄愿醒一样,有着难言之隐?还是她用心险恶,心机深沉,一直伪装至今? 无论如何,真相,终于要在今晚揭晓! 醉生道:“薄愿醒,你一直在那里自说自话个什么劲?我早已发誓,谁为青无泪找到了答案,我才能将《霓裳羽衣》曲谱交给他!” 薄愿醒低声道:“夏醉生,你果然是个笨蛋。我问你,要想一心一意为青无泪寻找答案,是在无愿村中找,还是出了无愿村找?” 醉生踌躇道:“这个嘛,不知道明一弑是哪里人,不过他总不会是无愿村的人。应当出了无愿村后,寻访天下,摸清他的来历,调查认识他的人,也许就能知道他的目的,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薄愿醒道:“那我们是得出了无愿村后再找答案了?可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无愿村,没有找到无愿草你愿意就此回去么?” 醉生道:“自然是不愿意的。” 薄愿醒道:“而要想找到无愿草的下落,我已经说了,只有天下第一乐师在水晶宫中弹奏天下第一曲谱《霓裳羽衣》!若是你不肯拿出《霓裳羽衣》的曲谱,就无法找到无愿草;找不到无愿草,你就不肯离开无愿村;不离开无愿村,你就无法为青无泪寻找答案!” 醉生道:“薄愿醒,你说得我的脑子转不过来了,我想不明白啦!” 薄愿醒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将《霓裳羽衣》的曲谱拿出来,待日后我们出了无愿村,我们所有人都为青无泪寻找答案,如何?” 醉生嗫嚅道:“好吧,你能说会道,我是说不过你了。” 思酒道:“花谣姑娘的七弦琴只有七根琴弦,弦音却极是敏感,一点小小力度的改变,琴调便能发生极大的变化;相思姑娘的焦尾琴琴音古朴,声音或浑厚,或轻盈,变幻自如,有上古之风;二位琴技皆已臻化境,实在无从分辨高下哪。” 乌相思淡淡道:“那有什么难的,比比就知道了。”乌相思解下一直背在背上的焦尾琴,小心地将白布打开,将琴放在膝上;另一边,花谣也将她的七弦琴放在了面前的小几上。花谣和乌相思两双纤纤玉指,已搁在了琴弦之上。 众人皆屏气凝神,今晚,天下第一乐师的桂冠究竟属于谁,终于将要揭晓! “铮”的一声,二人手指急按琴弦,发出了第一声一模一样的琴鸣! 二人虽然各自坐在一边,二人的神情、姿态却是惊人的相似,花谣和乌相思都全神贯注,完全沉浸瑶花飞处忆瑶姬在音乐的世界中,全身心投入琴声之中,此刻,她们不再是花谣,不再是乌相思,二人已经和琴声融在一起,二人只是琴上的一根琴弦,琴声中的一声徽音,她们不是在用手指弹奏,而是在用心弦弹奏,在用自己对生命、对自由的领悟弹奏! 众人不由也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在华丽盛大的序曲中,琴音如奔涌的江河,涌到众人眼前,直要将每个人的记忆也冲刷得剔透,回忆不住地往下滴着水,明明是炎热的夏季,漫天席地的沁凉却包裹了每个人的全身,在奔涌向前的音河之中,渐渐构成了一幅辉煌灿烂的盛唐画卷,随着画卷的徐徐展开,众人的心也不由紧紧跟随着琴音的变化起伏,当琴音曲调激昂高越,他们也觉得心中豪气顿生;当琴音到达高潮之后几乎断绝,如命悬一线,他们也一颗心紧紧揪起;当琴音再次缓缓流淌,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他们也松了一口气,享受着这狂风骤雨中片刻的宁静…… 随着花谣和乌相思全情投入的演奏,她二人如两位引路人,众人在二人的指引下见证了盛唐的兴立与发展、繁荣与衰落:随着哀婉动人的序曲,众人眼前仿佛重现了那年的玄武门兵变,唐太宗要在亲情与天下之间做出艰难的抉择;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太子建成的鲜血凝成了他永难拭去的罪孽,金色盛唐的第一页辉煌灿烂,灼人眼目,却染着看不见、却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琴音也一扫之前哀丽,琴音恢宏盛大,飘逸华丽,众人面前仿佛出现唐太宗励精图治,选贤任能的情景;在他开放包容的统治之下,大唐盛景一时无二,文韬武略,均为天下先,甚至连千里之外的日本、大食、突厥等国都倾慕大唐文化而来,“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举世无双;然,盛宴难再,花难永开,当花谣和乌相思的手指不再如蝴蝶般在琴弦上翩飞,而是轻弹慢挑,琴音也渐渐从激昂转为沉郁,u看书 wwuukanshco 众人面前仿佛出现了唐玄宗晚年纵情声色,不辨忠奸,终于招致“安史之乱”的景象,在撼动山河的三军将士的呼声中,风华绝代的贵妃玉环缢死,盛唐在这个倾国美人的喋血中由盛转衰,终致覆灭…… 众人全身心都沉浸在二人的琴音之中,二人之间却也是暗潮汹涌。旁人虽然看不出来,她二人却已将对音乐的全部理解、向往与思索融在琴声之中,否则怎能用一曲就让众人感受到整个大唐王朝的兴亡?她们是在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为代价在弹奏,这是场二人琴艺高下的比试,也是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这是一场绝不退缩、也没有后路的战斗!序曲之时,二人琴技旗鼓相当,虽然营造出的意境略有不同,但都表现出了建唐之初的慷慨悲壮,花谣的琴音略为冷澈,着重表现了唐太宗的冷漠无情,为江山手刃亲人;乌相思琴音则更为多面忧抑,展现了唐太宗内心深处的痛楚与无奈;演奏到盛曲之时,花谣的表现一如既往地出色,一双纤纤玉手在琴弦上跳跃,如白雪纷纷飘落人间,落到每一个属于它的地方,花谣弹奏的每个音符都精准无比,毫厘不差;乌相思也不甘落后,手指舞处,快如流火,琴音恢宏,琴技华丽,琴音奔涌如海;二人琴音互相对抗,此消彼长,你强我弱,一会儿是乌相思占了上风,花谣之音被死死压制,几不可闻;一会儿是花谣挣脱束缚,琴音势如破竹,一路慷慨高歌,乌相思的琴音反被衬托得黯淡无光;二人你追我赶,各有所长,一时竟难分高下。众人心中均想道,难道真的有两个天下第一乐师? 第67章 忆瑶姬 乐曲演奏到盛唐之时,文化昌盛,李白、杜甫等诗人逸兴遄飞,创作了一首又一首不朽名篇;政治开明,狄仁杰、上官婉儿等才华横溢之人均被重用;盛唐用它开放、包容、尊重的处世态度赢得了全天下的倾慕,盛唐风光,举世无双! 为了表现出盛唐的恢弘,此段指法也最为复杂,技巧繁复多变,右手要抹、挑、勾、剔,左手应吟、揉、绰、注,在不同的瞬间完成进复、退复、爪起、索铃、全扶等指法的变换,而且不但要手速快,还要零误差,因为力度稍有偏差琴音音调就会有微妙的不同,整首曲子营造的意境也会有变化。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也许高手之间的差别,就在这毫厘之间。 花谣如同最精准的滴漏、三日后的辰时一刻将破茧的蝶,每一个音符都勾抹得精准无误,她的指法快得不可思议,甚至让人怀疑不是人类,而是精灵在弹奏。她灵气四溢,最难的部分她弹来却是轻描淡写,像是在弹她平日所弹的再普通不过的一首曲子。那边乌相思就没这么好过了。她凝聚了十二万分的心力、顾不得手指酸痛到极点、咬牙维持着这超高强度、超高速度的弹奏,勉力才能跟上花谣的琴音;弹至高潮之时,花谣手指灵活如初,和刚刚开始弹奏的状态一样,乌相思手指酸痛不已,只觉手腕沉重,几乎抬不起来,已经无法再维持这样高强度和高密度的输出,她渐渐后继乏力,琴音越来越低,花谣琴音却如行云流水,响彻云霄! 眼看相思的琴音被花谣死死压制,几不可闻,作为一名乐师,接触琴谱之后产生什么样的感知固然重要,但如果这双手没有能力将感知传递出去,那也算不上是一名合格的乐师! 这场比试,看来是花谣赢了! 正当众人心中都这么想的时候,曲调再次变了:盛唐之歌结束,这指法最繁、技法最难、令人眼花缭乱的部分终于告一段落,曲调也从磅礴华丽转为沉郁凝重,曲调之中似乎包含了后来人对朝政深切的反思、对盛唐深情的怀念。 琴音变缓,如流水淙淙,在向人们低声念诵一首曲折而动人的史诗,花谣不动声色地切换了演奏模式,手指不紧不慢地在琴弦上轻拨,心中却不由暗呼三声:可惜!可惜!可惜!如果这紧张绚烂的部分再延续一瞬,乌相思败象已露,她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眼看她的琴音就要出现断层、错拍,那二人就立时分出胜负了! 花谣不愧为一代宗师,自有宗师的气派,她心中虽然可惜,面上却是不露出分毫,仍是分毫不错地弹奏着琴谱,此刻已演奏到盛唐的衰落,琴声激越悲壮,花谣如最公平的御史,最准确的仪器,完美地再现了唐明皇舍弃长安、仓皇而逃的流离之路,间或有一二声凄厉之音,那是被唐玄宗舍弃在长安、被安禄山屠戮的无辜嫔妃、百姓的哀音!这些嫔妃最是可怜,她们生前不受皇帝宠爱,住得荒芜偏远,危难来时她们被舍弃在王都,但当安禄山要为他的儿子报仇时,所有最深的苦痛与罪孽却要她们替皇帝背负,苍天何曾公平过! 花谣的琴音,声声都是在控诉帝王家的冷酷无情!曲调虽略为缓和,那也只是意味着弹奏的强度、速度可以稍放缓一些,但《霓裳羽衣曲》毕竟是天下第一流的曲谱,难度再低也是相对它自身而言,它最简单的部分可能都比其他曲谱最难的部分要难,就如从凤凰身上挑出一根最黯淡的羽毛,也比乌鸦身上最齐整的那根要好看;乌相思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雪也似的苍白,唯有嘴角一颗红痣妖娆盛开,在浓烈的玫瑰香气中缭绕不去,化为众人记忆中最绮丽的画面:乌相思强撑心力,琴声如行云流水倾泻而出,她的手指如活着的艺术品,在表演一场最后的盛宴,钝钝的痛不住从指尖传来,乌相思面上却没露出一丝痛楚之色,有谁知道,面前“落指如决决”的少女早已到了体力的极限,如果现在将她的琴撤下,她会立刻瘫倒在地,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无? 就如受了重伤的老兵,看起来连活下去都很困难,但你若给他一柄长枪,他就会眼睛里生生发出光芒,这份光芒指引着他违背医学常识,哪怕他的内里是一具即将腐朽的身体,他也能焕发精神,敢同最凶残的敌人拼命! 乌相思琴音流转,缠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魂:她的琴音大气沉稳,却不如花谣那样不偏不倚,她的琴音绵延,情思致远,明明在偏袒着谁,想要替谁诉说着什么?!琴声如流水般迢迢不断,将众人隐约的思考也打断在河中飘摇而去,转眼间琴声已演奏到了又一高潮,就是唐玄宗被将士逼迫杀死杨贵妃之时!是选择自身的性命和大好河山,还是保全自己的心爱之人?在这生死抉择的紧迫关头,琴谱却戛然而止,未完待续,象征着唐玄宗选择的答案,最终并未给出! 究竟该如何表现唐玄宗的这一选择?历史上,杨贵妃最终缢死,但世人对唐玄宗的选择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唐玄宗很自私,为了自己的性命与江山,最终舍弃了他声称最爱的人;有人说,唐玄宗是情种,宁死也要保护杨贵妃周全,是高力士瞒着皇帝杀害了贵妃……皇帝究竟是被迫、还是主动杀死了贵妃?这一部如史诗般壮丽的曲谱本能给出答案,却为何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是作曲者本人也不知道答案留下的空白,还是被人有意抹去? 花谣和乌相思还没想明白,曲谱已经演奏到最后,没有思考的余地了!她们,只能根据自己对音乐的本能来演奏出这一选择! 皇帝究竟是被迫,还是主动?对他来说,到底是自己的性命,还是心爱之人的性命重要? “铮”的一声,二人给出了答案! 就在这一声琴音之中,绝代美人杨玉环被一根绸带扼住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香消玉殒! 在这一声中,和杨贵妃一同死去的,还有一个人的琴音。 那人雪白的手指绯红一片,手指失去控制般沉沉搁在琴弦之上,将琴弦压得弯极了,她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默然不语,她没有想到,她还是败了! 无论她怎样顽强地抗争、向命运呐喊,她还是像杨贵妃一样,被命运紧紧扼住了喉咙! “铮”的一声,一个人弹得情思绵绵,弦尽而意无穷,有情还似无情,令人心中震撼;一个人弹得却是冰冰冷冷,令人心中只剩烦闷厌恶,高下立分。两人都是高手,这一声,已知谁胜谁负! 当爱情到了最后一刻,是翻过表面华丽的锦袍,让内里所有的丑恶与虱洞都一览无余,让所有美好的过往消磨殆尽,只余对彼此的怨恨;还是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不去追问那份执着的答案,带着最美好的记忆远去? 花谣本能地做出了选择,在她的演奏中,唐玄宗是主动的,他的性命,甚至江山都比杨贵妃重要,他下令扼死了贵妃,他是假惺惺的,是软弱的,是许下海誓山盟时无法看出的,因此她最后这一声琴音,是刺耳的,是绝望的,是令人心碎的,与整首曲子的旋律不相符合,显得突兀而格格不入;而在乌相思的演奏中,做出选择的,却不是唐玄宗,uu看书 ww.uukanshu.co 而是杨贵妃本人! 这个冰雪聪明的绝代美人,她不愿让自己的爱人陷入两难之地,更不愿见到爱人做出选择后的难堪情景,她宁愿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选择留给自己最后一丝体面!与其让皇帝选择,不如她主动来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她这一生,都不要那个答案,不要那个皇帝会不会背叛自己的答案。就让她带着这永远的疑问,永远沉睡!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七月七日的长生殿上,那时许下山盟海誓的两人是多么甜蜜啊。在相思的演绎中,杨贵妃选择了自缢,避免了让唐玄宗陷入情义不能两全的尴尬之地,她的最后一节,情思不尽,其意无穷,让人百感交集,只余一声叹息,与整首曲子,意境,合;曲调,连。 这一战,是乌相思赢了! 乌相思已没有一丝力气,双手从琴弦跌落,垂在身侧,她的十根纤纤玉指全都高高地肿了起来,她勉力坐在小凳上,微微一笑;花谣脸色煞白,良久,一滴清澈的泪水缓缓从她雾蒙蒙的眼眸中滴落,砸在琴弦之上,被割为两半。 坚强如野玫瑰的她,在被黑衣人围攻,即将被一名黑衣人刺死时,没有落泪;在与剑术天下第一的销魂皇交战时,没有落泪,众人从未见她哭过。此时此刻,她却落泪了。无愿村中曾有痴情于花谣之人说过:“这世上没有事能令花谣落泪!花谣若是落泪,天地间一定会风云变幻!”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花谣喃喃道,“你可知道,我为了成为天下第一乐师,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心血、多少代价?” 第68章 谁人年少不轻狂 乌相思道:“谣姑娘,你之所以会输,不是因为你技不如人,我承认,如果只比琴技,我是赢不过你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输给了你?”面对万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的花谣,露出了众人从未见过的疯狂,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可知道,我已经赌上了我的一切?我再也不剩任何东西了!” 花谣的声音是如此悲伤,神情是如此凄惶无助,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众人眼中她一直是个聪敏过人的姐姐,从不知道她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心中都不由起了怜惜之意。 乌相思道:“谣姑娘,你输给我,那不是因为我弹得比你好,只是因为,有些事情,你还未曾经历。你不必灰心,你输给我的地方,等到将来有一天你懂的时候,一定会比我弹得更好。” 花谣道:“我到底为甚么输给了你?” 乌相思轻轻道:“那只因为一个字。” 花谣道:“什么字?” 乌相思将一个人瞧了一瞧,道:“一个‘情’字。” 花谣喃喃道:“一个‘情’字?” 乌相思道:“一首能打动人心的曲子,一定是作曲者有感而发,情真意切,表达心中感受的曲子。因此一名合格的琴者,不仅要有一双能将感受传递出去的双手,更要自己能对曲子产生共鸣,理解作曲者的感受,并产生自己的感受。堆砌辞藻、强说忧愁,就像假哭时的眼泪,一眼就会被识破,是无法打动人心、千古流传的。《霓裳羽衣曲》的作者在创作这一曲子时,是围绕一个‘情’字创作的,谣姑娘,你的演奏虽然技法极高、与琴谱的指法毫厘不差,精准无误,但听来冷冰冰的,少了一点意味;你只记得玄宗无情,可你忽略了,杨贵妃对唐玄宗,却是情深一片啊。谣姑娘,恕我直言,你输给我,那是因为从你的琴声里可知,你根本不识‘情’之滋味!” “我根本不识‘情’之滋味?”花谣喃喃道,她忽然哈哈大笑,道:“我不懂?难道你就懂么?” 乌相思幽幽道:“我自然是懂的。我有一个放在心上的人,可那人却全然不将我放在心上。他心中眼里,只有另一个姑娘,我又笨又蠢,是没有法子的了。” 乌相思这么说的时候,眼光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幽幽地看着水晶墙上幽幽发光的夜明珠,思酒心中一动,他是个光明磊落的赤诚君子,很快也不再多想。 众人都将关心的重点放在花谣身上,乌相思说这句话时声音又低,因此众人都没在意。 东风销魂却忽然对花谣道:“你还有一样东西。” 花谣惨然道:“我已经一无所有,我还有什么?” 东风销魂道:“我。” 花谣愣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东风销魂的意思,不由哈哈大笑,她甚至快要笑出眼泪,道:“你不过是救了我一次,应当是我感激你才是,怎么,却是你迷上了我不成?” 东风销魂紧紧地抿上了唇。 众人皆觉花谣这样说话不妥,仗着东风销魂对她的迷恋在众人面前如今拂销魂皇的面子,当真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了。薄愿醒不愿与自己齐名的销魂皇如此狼狈,有意无意地道:“这场比试是乌相思胜了,天下第一乐师的桂冠,自然属于她。那么,花谣姑娘是如何进入无愿村的呢?” 薄愿醒这一问好不敏感!众人皆知,能进入无愿村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某方面天下第一之人;第二种则是向貂袍人献上性命之人!花谣与乌相思比拼琴艺输了,那她就不是天下第一乐师,难道,她是第二种人?她向貂袍人献上了谁的性命?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她又出卖了谁?难道她向众人展示出来的形象都是假的,她是否是个丧心病狂之人? 花谣的双手捂上自己如花般娇艳的脸庞,指缝间,她的笑声张狂而恣意:“东风销魂,我说过,迷上我,你会后悔的。如今,你信了么?” 东风销魂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花谣不耐烦道:“你摇头什么意思?是信还是不信?说话!” 东风销魂道:“我不后悔。” 花谣像是被东风销魂的话所震撼,她难得地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方道:“如果听完我的身世,你还能这么说,那我很感谢你。”花谣败给乌相思后口气一直愤世嫉俗,这一句说到最后,却是温柔已极。 “其实,我的故事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跟你们说过……正因为如此……我才一定要找到无愿草,并且以这样的代价进入了彼岸门……”花谣幽幽道,她的思绪纷扬如雨,淋湿了那个永生难忘的日子…… 很久以前,在烟雨朦胧的江南,人们以水为邻,生活平淡而安和,当地一个富庶的乡绅生了一对聪明伶俐的姐妹:姐姐叫丹心,性子谦和,温雅有礼;妹妹叫花谣,性子顽皮,常有奇思。花谣周岁宴时,尹老爷摆了满桌琳琅,花谣摇摇摆摆,爬过无数好物,却一把抓起了角落里的茶叶,那本不是用来抓周,只是客人泡茶时随手放的。从此众人皆说,了不得,将来尹家会出一个茶圣“陆羽”!花谣倒没有辜负大人的期望,明明是个小孩子,却很喜欢喝茶,没事就泡在茶场里。大人又说,了不得,茶初品时清淡微苦,回味方甘,小孩子没耐心,都不爱喝,尹家的二小姐,从小就能领略茶之滋味,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只有乡间一位老人摇摇头道:“茶味清苦,小小年纪便自甘清寂,非凡童所及,物极必反,将来恐多经忧患,非福寿之辈!”因为,茶这种东西,都是经历了许多世事的大人爱喝的,他们爱那一分似苦还香,清淡醇厚,百般滋味皆在其中,像极了这平凡的人世。 花谣年龄尚幼,竟能欣赏茶味,心智、胸怀非凡童所及,如此奇才,正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既可伤敌,如引导不当,也会自损! 传言虽如此,花谣对茶的喜爱,却不曾稍减分毫。当她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时候,便跟着家里的丫鬟采茶、制茶、泡茶,小小的身子泡起茶来憨态可掬,有模有样,实在可爱。每当有客人登门拜访,尹老爷都会叫花谣给大家表演泡茶,于是,花谣泡茶变成了尹家的一个保留节目。花谣发自真心地热爱着茶艺,尹老爷疼她,为她专门打造了小孩子用的茶具、茶椅、茶几。花谣人小鬼大,脑袋里经常冒出许多奇思妙想,家里的茶无一不遭她的毒手,她研制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制茶、泡茶之法,有很多失败了,泡出的茶或咸、或怪、或苦,但有些茶经她之手,的确变得更好喝了,花谣因此更是得意。 大小姐丹心则与姐姐截然不同。抓周宴上,尹家大小姐从桌子这头爬到那头,却什么都不拿,就当尹家二老着急不已,心想这大小姐将来不会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时,丹心笑呵呵地举起了一个哨子,放在嘴边使劲吹了一声。尹家二老听着这嘹亮的哨音,心中更难过了,这大小姐还不如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呢,将来不会是个喝酒吹哨的无赖罢。 原来江南习俗,无赖混混家的女孩儿才会吹哨。尹家二老心中惴惴,但孩子是自己的,还得养,只得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所幸拉扯大后,二老心中大石落地,原来大小姐喜欢的不是哨子,而是一切可以发出美妙声音的乐器。尹老爷立刻给大小姐请了专门的乐师,教大小姐弹琴。大小姐对音律却是真爱,每天锁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只听琴音绕梁,不曾断绝。尹家二老一看,十分欣慰,我家俩孩子将来都是有出息的人啊。 尹家二位小姐性格、爱好虽截然不同,感情却十分要好,花谣爱吃零嘴,尹家二老怕她蛀牙,不准她吃,姐姐丹心便常常用抹茶制成小丸子,偷偷给花谣当做零嘴吃。 日子本可以这样平静而美好地过下去,可就像那位老人预言的:小小年纪便自甘清寂,物极必反,恐将来多经忧患,非福寿之辈!一切美好消逝得是那么猝不及防,甚至让人来不及怀念。u看书 wwukash 随着花谣不断长大,她制茶的手艺也越来越精熟,花谣天赋异禀,又努力钻研,在前人的基础上又开创了许多制茶之法。说也奇怪,凡经花谣之手制过、泡过的茶,都带有一种特别的清香,直令闻者欲醉。花谣之名愈来愈响亮,她制作的茶,甚至能卖出价同黄金的天价!有人在茶楼排整整一天的队,只为喝上一杯花谣亲自泡的茶! 花谣长到一十五岁时,当真是明艳似雪,人如皓玉,美貌非常,才华横溢,名气远播,人称“小陆羽”。人们恨不得将世间所有最美好的词儿用在她身上,父母宠着、公子捧着、奴仆奉着,聪明伶俐如花谣,也不免被吹昏了头、宠坏了性儿。花谣像个骄傲的孔雀,炫耀着她美丽的羽翼,要她所到之处,众星捧月,鲜花着锦,她恃宠而骄,而众人为了讨她的欢心,竟是加倍的纵容于她,花谣不免养成个“花朵般的外表,风雷般的秉性”,直至后来,花谣竟容不得任何人家的小姐风头胜过她,只要花谣出现,她就一定要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在一次晚宴上,一位小姐带了和花谣一模一样的颈珠,花谣当场大发脾气,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那小姐的颈珠一把扯了下来,散落一地。那小姐哭天抹泪地回家去了,花谣却谈笑自如,仍是跟众人推杯换盏,但她“玉面罗刹”的名号却从此流传开来。 村中那位老人听说这件事后曾告诫花谣道:“过刚易折,善柔不败。少年锋芒毕露,一朝遭人嫉妒,明珠蒙尘,便悔之晚矣!”花谣那时年少轻狂,踌躇满志,哪里听得进去? 第69章 善柔不败 丹心的性子却与姐姐截然相反。丹心性喜音律,她天赋异禀,又勤勉有加,小小年纪,古琴造诣已是不凡;她性子沉静,行事低调,锋芒尽敛,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尹家还有一个大小姐。 老人说的话兑现得太快,那一个阳光盈盈、绿意逼人的夏日午后,一切都发生了转折,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小公主,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懂得了懊悔,然而她为此付出的代价,用尽她的一生也无法弥补。 花谣十五岁那年,江南举行了斗茶大赛,精于茶道的天下茶师纷纷参加,更有那一等茶艺不精、但最好品评他人茶艺的好事之人也急急赶来,将茶楼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而花谣,就是在那场盛大的茶宴上,一战成名。 花谣十五岁,却报名了一般十八岁以上的人参加的青年试。在一连串严苛的选拔中,花谣凭借自己精湛的技艺、非凡的天赋、赤诚的热爱,一路披荆斩棘,高歌凯旋,一直比到了最后一场。最后一场,已只剩最后二人。也就是说,花谣就是这一场输了,也已经取得了第二名的名次!花谣最后一场的对手,是一名带发修行的尼姑,出身玄慈寺,而谁都知道,玄慈寺的主持,是当今世上的天下第一茶师——寒茶师太!而花谣今场的对手,就是寒茶师太的高徒,醉心茶艺十五年的茶道天才,人称“未见此女,人间有悔”的一度悔。 她二人的对决吸引了全江南的目光,但只有数百人挤进了茶楼,有人甚至包下了对面的茶楼,在对面的窗前遥遥相望,只为了一睹二人风采!二人皆是世间难得的才貌双全的美人,花谣被称为“玉面修罗”,一度悔也被称为“未见此女,人间有悔”,可知二人美貌之甚!这一场美人之间的巅峰对决,是多么引人注目! 花谣、一度悔皆是天下一等的茶师,茶叶、茶具、茶筅、冲茶所用的梅花雪,都是自己备的。二人取出茶饼,开始一步步炙茶、碾茶、罗茶,看她二人所用的器皿时,只见一度悔的是一只建盏,上面点点紫赤相间的鹧鸪斑,这种鹧鸪斑盏极难烧制,万中无一,实可算是当世第一流的茶器了!花谣的却是只平平无奇的黑釉盏,盏的外部无半分点缀,漆黑一片,唯有盏内散布着一些芝麻大小的金黄斑点。接下来,就是最考验茶艺、决定胜败的关键时刻——点茶了! 正当两人烹雪洗筅之时,花谣忽然娇媚一笑,宛如漫天桃花盛开,叫围观的众人都酥了半边骨头,她道:“这么比,多没意思。左不过她输了,我赢了,发几两银子,也没什么劲儿。” 一度悔不动声色地道:“依你说,待如何?” 花谣笑道:“依我说,也不用怎样,只需输的人当着大家的面起个誓,此生绝不碰茶道,再砸碎了自己的茶器,也就是了。” 花谣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要知道,作为一个茶师,平生最大的兴趣、乐趣就是制茶,每当制成了一种新的好茶,那比赚了一万两银子还要高兴;这次斗茶大赛不过是一场爱茶之人互相切磋技艺、共同进步的比试,输了也不过一笑而过,但花谣竟要输家立誓此生放弃茶道,那是要逼迫一个人放弃自己一生最热爱的事物,也许此生他都会在遗憾与悔恨中度过!每个茶师都有一盏茶器,这只茶盏陪伴他们南征北战,茶师将它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那是每个茶师荣耀的象征,花谣却要输家亲手砸碎自己的茶器,那无异于要他亲手捏碎自己的尊严、梦想!花谣也是茶师,怎么会不懂得要一个茶师放弃自己一生热爱,该多么痛苦?!也许正是因为懂得,她才要这么做?!一个人若是一生不能做自己热爱的事,他的一生,岂不如行尸走肉一般? 寒茶师太向自己的爱徒摇摇头,示意她不可答应,一度悔少言,性格却倔强,面对花谣如此挑衅,岂能隐忍?她缓缓点头道:“依你。” 一度悔一点头,全场瞬间爆发出沸腾般的喧嚷声,众人预感到,这也许将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试,一场赌上二人命运、荣耀与梦想的比试! 点茶共需七汤:先将碾好的茶末加于盏中,注汤调成膏状,再搅动茶膏,沿盏壁注汤,手持茶筅,渐渐加力击拂,此为第一汤;绕着茶面注入一周汤后,再急速注汤,接着用力击拂,茶面上就会升起层层珠玑似的细泡,此为第二汤;如此如此,到第七汤时,汤色纯白,汤花匀细(汤面泛起的泡沫称为汤花),紧咬杯盏,久聚不散,称为“咬盏”。当咬盏散去之时,汤与盏相接的地方就会露出茶水,称为“水痕”。茶末研制得越细腻,点茶点得越到火候,咬盏时间就越长,水痕出现得就越晚。因此,水痕出现的早晚,就决定了斗茶的胜负! 花谣与一度悔玉指纤纤,在盏与汤之间翻飞自如,看她们摇筅击拂,持壶注汤,无疑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正可谓:红酥手,芙蓉面,绿汤黑釉盏相对;小楼里,声如沸,今宵欢情转眼尽。看她们指似蝴蝶,轻盈翩跹,茶汤在她们手中高高低低,忽泄忽住,几欲在茶盏上开出花来,二人茶艺纯熟,自成风格,忽摇忽停,让人眼花缭乱,一时难分优劣。 七汤过后,二人手下微停,将茶盏置于桌上,只见汤花不散,紧咬茶盏,众人紧盯茶面,现在就看谁的茶盏中先出现水痕,谁便输了! 花谣笑语盈盈,像是有必胜的把握;一度悔面无表情,像是这场比试与己无关。 众人紧紧地盯着茶面,一炷香,两炷香过去了,她二人茶艺绝佳,咬盏竟维持至今不散! 众人盯得眼睛都酸了,茶面仍是毫无变化。花谣都不由累了,打了个呵欠,揉揉朦胧的眼睛,桌上的两盏茶却于此刻出现了变化。只见汤花渐渐聚拢,慢慢从盏壁上脱落了下来。 众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茶面,当汤花完全从盏壁脱落时,底下深色的茶水也露了出来。两盏茶都出现了水痕! 但是,最先出现水痕的,却是一盏漂亮的、拥有鹧鸪般花纹的建盏。是一度悔的茶盏! 是“未见此女,人间有悔”的一度悔输了! 一度悔面色惨白,手指剧颤,一双杏眼中泪水盈然,却睁大着并不流下,寒茶师太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花谣微笑道:“竟是我侥幸赢了。那么,便请一度悔姑娘兑现诺言吧!”说完,花谣向凳子上一坐,竟是今日一度悔不发誓,她便不肯走的架势! 有人见此情景,忍不住起了怜香惜玉、锄强扶弱之心,一紫扇公子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花谣姑娘,这本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切磋,你既赢了,我们公认你为第一便是了,之前的赌约,就一笔勾销了罢。” 花谣道:“愿赌服输,人怎可言而无信?你若是要出这个头,那就你来代替她发誓好了。你可愿意?” 紫扇公子哑口无言,今日来观看比试之人,莫不是热爱茶道之人,要他们性命可以,要他们此生不再碰茶道,那真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就如作家不让他提笔,士兵不让他握枪,棋士不让他下棋!紫扇公子虽路见不平,却也难以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自己一生的梦想! 眼见紫扇公子沉默,众人更有何人敢开口? 一度悔缓缓举起右手,她声音哽咽,几欲说不下去,却强撑着道:“一度悔今日发誓,有生之年,再不……” 一度悔话未说完,一人忽然飞身上台,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那人衣袖飞扬,道:“花谣姑娘,你今日不给他人留后路,不怕将来他人不给你留后路么?”正是寒茶师太出来维护自己的爱徒了! 花谣微微一笑,道:“我不过一身一体,不留后路又如何?全都舍了又何妨?” 一中年发福的胖客人道:“花谣姑娘,你扪心自问,假如今日你输了,你愿意放弃自己一生热爱么?” 花谣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得不得了的事,道:“今日,我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人生已经如此平淡,不赌大一点,我怎么会愿意玩下去?我若是输了,自然是愿赌服输。” 听花谣的意思,竟是输赢两方面的打算她都做好了,她竟疯狂至此,一度悔也罢她自己也罢,谁输了她都不在乎!只要这场赌博够刺激、够兴奋! “真是个疯子。”有人喃喃道。 花谣笑得更加灿烂,只听寒茶师太道:“好!好!好!”她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寒茶师太将一个青花瓷杯捏得粉碎,瓷片刺破了她的手掌,耀目的红色从她手上蜿蜒流下,寒茶师太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面无表情。 有眼尖的人惊呼道:“那是寒茶师太的茶器——青寒盏!” 青寒盏陪伴了寒茶师太一生,陪着她征战南北,见证了她成为天下第一茶师,寒茶师太竟甘愿将它毁去! 只听寒茶师太一字字地冷声道:“我来代替她发誓。寒茶今日发誓,凡我活着一日,绝不再碰茶道。若违此誓,u看书 .uukansu 立时身死!” 寒茶师太看来面冷心冷,此时此刻,竟甘愿以天下第一茶师的身份代替爱徒发誓,放弃茶道! 一度悔撕心裂肺地喊道:“师父!”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寒茶师太握起手中的碎瓷片,干净利索地向自己脖颈一划,花谣只觉脸上一热,眼前一片鲜红,寒茶师太的鲜血如泉水般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她人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众人都目瞪口呆! 一度悔顾不得其他,又滚又爬地扑到寒茶师太身边,她想要用手堵住寒茶师太涌出来的鲜血,却怎么都堵不住,她又慌又乱,现场早有精通医术的人上来施救,只见寒茶师太这一刺又快又狠,她报了必死的决心,那是决计没救的了! 一度悔茫然地抱着师父的身体,任由寒茶的血染红她的衣襟,她不知所措,甚至不能明白面前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寒茶喘息道:“悔儿,不要……放弃……我知道……那是你一生的梦想……” 一度悔痛彻心扉,她摇着头,喃喃道:“师父……” 寒茶道:“我刚刚立誓……活着一日,绝不再碰茶道……可是,我马上就要死了,待我死了,你将我和我的青寒盏葬在一起,好么?” 一度悔痛道:“好。” 寒茶伸出手,像是想要抚上一度悔的脸庞,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悔儿,你要像以前一样地……一样地……代替我,好好地……” 寒茶话未说完,双眼一翻,右手重重垂落,眼见是不活了。 第70章 碧血丹心 茶道一代宗师,就此离开人世! 对于寒茶来说,茶艺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她为了爱徒甘愿发下毒誓,绝不碰茶道,但她的余生,从此了无生趣,不如一死! 众人都没有想到,本是一场寻常的茶试,最后却以血收场! 花谣也若有所思:“我是否做得太过了?” 但花谣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她所无法想象,也足够偿还的。 一个月后。皇帝大选妃子。百姓皆知皇帝残忍暴虐,反复无常,好人家的女儿,谁会愿意送给皇帝,让他生生作践?花谣年纪未满,本不在此名单之列,但因为她平时娇纵跋扈,更因江南斗茶之事,有一人怀恨在心,向皇帝进言,说江南有女如此,如何美丽,如何茶艺惊人,“让她侍奉在皇上身边,时刻给您备着好茶,也是极好的。”皇帝听完大悦,御笔亲书宣花谣进宫,进宫即封为“花国夫人”! 尹家二老知道女儿此去凶多吉少,使尽了银两上下打点,银子用出去不少,却是毫无作用。皇帝御口亲封,哪还有更改余地?眼看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二老几乎愁白了头发。花谣虽玩世不恭,侍父母却是至孝,她不敢说自己不在乎生死,更不在乎皇帝,只是道:“爹爹妈妈不要发愁,想那皇帝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我如此聪敏,定可哄得他言听计从。”话虽如此说,尹家二老舐犊之情,不能稍减,待得进宫那一日,竟迷晕了二位小姐,令家中忠仆小黑驾着马车带着二位小姐逃走了! 待得花谣和丹心悠悠醒转,已颠簸在马车之上,离家二十里了。无论花谣怎样对小黑拳打脚踢,用皮鞭将他抽得皮开肉绽,小黑就不停下马车,放她们下来,只是一味前奔。还是丹心劝住花谣,朝花谣使一个眼色,花谣会意,她是要二人跳车逃跑! 窗外景色如风逝去,丹心一向胆小,向窗外一望不由头皮发麻。她知道此乃重大关头,不由闭上眼睛,把心一横,就和妹妹一起跳下了马车! 小黑浑若不觉,还是一味向前赶路。 当花谣和丹心回到家时,一切都变了。雕栏玉砌的家中如今一片狼藉,建筑东倒西歪,精心照料的花草被践踏、出自名家的书画被撕毁,家中像是被从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打劫了一样,她二人顾不上关心这些,待到二人跑到二老居住的庭院,只见尹老爷平时从不许人动的书籍散落一地,二人面上不语,心中却越来越焦急,再走几步,只见几只野狗正在抢食什么,花谣毫无兴趣,正要越过这些野狗,却突然看到一只野狗的嘴里叼着一只镶着绿玉的鞋。那是尹老爷最喜穿的一双鞋子。 花谣心凉了半截,急忙从野狗口中抢下它叼着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条人腿。花谣心中默念着不会的,二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明明是炎夏,眼前的场景却让二人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透彻心肺的冰凉蔓延全身,几乎冻得二人无法思考! 卧室雪白的墙壁上写着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抗旨不遵”;血字下,尹家二老两只花白的脑袋互相依偎,两柄长剑将他俩穿心而过,钉在墙上!二老的腰部以下空空荡荡,想来应是被野狗啃食殆尽! 花谣死死地盯着那四个字,只觉喘不过气来,漫天的恨意翻涌而起,几乎要将她的眼睛染成血色,这世上最爱她、最宠她的两个人,这世上最善良、最仁慈的两个人,饥荒时会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的两个人,就因为不愿献出他们的女儿,就被狗皇帝残忍杀死?甚至不给他们留个全尸? 花谣只觉自己的心越来越沉,几乎要沉到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深处,就在她整个人都要被黑暗包裹的时候,一个温暖的声音唤醒她道:“妹妹,别怕,姐姐在。我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为爹爹姆妈报仇!”是丹心的声音。 花谣被黑暗包裹的心中,射进了一束光芒,一束名为丹心的光芒。 花谣道:“姐姐,你恨我么?” 丹心的面孔如秋水般平静,道:“为什么要恨你,妹妹?” 花谣道:“因为我的任性跋扈,才招来嫉恨,才招来如此祸患!是我害死爹爹姆妈的!” 丹心静静道:“那不怪你,妹妹。是欺侮别人的人不对,怎能怪被欺侮的人不好?要怪,只能怪狗皇帝昏庸暴虐!” 花谣道:“是我错了,我总以为,即使我玩世不恭,犯下天大的过错,我都可以己身受之,那便无碍。却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会连累到爹爹妈妈!” 丹心道:“妹妹,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后,得饶人处且饶人!” 花谣道:“姐姐,我答应你,从今儿起,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会认真地活着,绝不再玩世不恭!姐姐,你监督我,我若是做错了,你便打我骂我!” 丹心露出了一个花谣看不懂的表情,道:“你答应我就是了,我又何必监督你?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宫为爹爹姆妈报仇罢!” 花谣答应了,却没看到,丹心悄悄将墙边的一副小字揭了起来,藏在怀中。 依丹心的意思,两人分开行动刺杀皇帝,成功的机会更大。花谣不解,这世上她只剩丹心这最后一个亲人,依花谣的意思,她至死也不想跟丹心分开,丹心却执意如此,花谣也只好依她。 月下,姐妹二人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开,丹心对花谣叮嘱又叮嘱,毕竟两人这一别,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姐姐,你放心罢。我答应你,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我一定留人余地!”花谣道。 “这样,我就放心了。”丹心轻声道。 “你说什么,姐姐?”花谣疑惑道。 “没什么。”丹心道,“妹妹,如果我们成功了,就在这条十字路口再见!” “一定!”花谣道,月光下,她没看到,丹心眼角隐隐滑下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花谣刚刚混入宫中,便听到大家都在议论一件事:皇帝将在百乐宫大宴群臣,欢迎新进宫的花国夫人! “据说这花国夫人容貌倾城,一手茶艺更是炉火纯青,皇上为了逼她点头答应进宫,杀了她的父母!为了迎接花国夫人,皇上已命人在百乐宫搭建了一座茗香台,今晚,花国夫人就要在茗香台上表演茶艺!” 花谣不禁糊涂起来,她明明人在这里,哪里还有一个“花国夫人”?!一个最可怕的念头进入花谣脑中,花谣甩甩头,将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去百乐宫中一探究竟! 百乐宫中,张灯结彩,金碧辉煌。花谣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只见庭院中央,一座精致的楼台平地而起,中央放着一座碧色大鼎,鼎的四面都雕刻着象征至尊的龙凤花纹。花谣混迹在众人之中,只听鸾佩叮当,香风起处,一个带着碧色面纱的美人和皇帝一起出场,众人皆下跪,口呼“皇上圣安!花国夫人圣安!”花谣见到皇帝,心中血海深仇翻涌,却知皇帝身边围绕着无数武功高强的护卫,更有十二暗影死士,自己可能连皇帝的衣袖都挨不着就会被格杀当场!花谣不得不暂且忍耐,少不得也低下头去,为了克制自己,花谣几乎将银牙咬碎,手掌攥出血来! 平身后,花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碧纱美人,她究竟是谁?! 那碧纱美人缓缓走上茗香台,点燃了碧鼎下的炭火。虽是盛夏,皇帝却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坛一坛的白雪,用冰镇着;碧纱美人轻盈地将雪一层层地铺在鼎中,静静等待雪沸。 花谣只觉她的身段甚为熟悉,正在思索之时,那美人像是感觉到了花谣的目光,刷地一下转过身来,她目光如电,射向花谣,檀口轻启,道:“这小贼好生无礼,竟敢一直盯着妾身,陛下,快惩治他!” 皇帝道:“依爱妃。来人,给我将这小贼乱棍打死!” 花谣此刻作男装打扮,不想这美人不由分说便想要了自己的命!花谣心下大惊,想道,难道今日自己就要死在这里?却听那碧纱美人道:“杀了他有什么趣儿?依我说,不如点了他的穴道,喂他吃陛下新研制的七痒七痛九死一生腐尸丹?这丹十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活,u看书uukansu便看看这小贼运气如何?” 皇帝道:“爱妃此言甚妙。来人,拿丹来!” 碧纱美人道:“陛下,让我亲自喂他,以解我心头之气。” 皇帝道:“依爱妃!” 花谣早已被点了穴,见那美人越走越近,一双美目光华流转,心却比蛇蝎更毒,纤手一送,已将一枚青丹送入自己口中,捏着花谣的脖子迫她吞了下去! 花谣心下绝望,心中已将那狗皇帝和面前的美人骂了一万遍,却是无可奈何! 那美人却娇笑着走到台上,雪水已经煮沸,鼎上烟雾缭绕,将茗香台衬得如仙境一般,烟雾之中,那美人缓缓揭下一直带着的碧色面纱,露出了一张勾魂摄魄的脸。如九天仙女下凡尘,如世外仙姝履尘地,那美人绕着碧鼎轻盈而舞,忽而将怀中的碧茶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洒入鼎中,忽而莲步轻移,提起碧壶高高低低地注入茶汤,她的动作又轻柔又飘逸,叫人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烹茶还是在起舞?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所有人已被她深深吸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生怕错过了她任何一个动作,众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美!她美得活色生香,美得攻城略地,占领你的一切神魂! 花谣看到那美人面孔的第一眼,已是惊心动魄、心痛难明!那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她说好了分头行动刺杀皇帝、她的亲姐姐——丹心! 丹心为什么要顶替她的名字入宫?!若是为了刺杀皇帝,为什么还不动手?花谣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却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第71章 独活 只见丹心不断地将茶洒入鼎中,碧茶在鼎中渐渐舒展了叶儿,附于其上的白毫随之沉浮,看来就像是在冬日天空飘洒而下的白雪,鼎上渐渐结出碧色的烟雾,将丹心身形隐匿其中,阵阵奇异的香气传来,众人皆沉醉。在这不可思议的雾气与香气中,忽然传来极动听、极悲伤的琴音,不知是谁在弹琴?众人皆诧异之际,只听“噗通”一声,一个碧影纵身一跃,跌进了大鼎之中! 众人大惊,急急忙忙去救时,哪里捞得上来?一片混乱中,众人皆传:“花国夫人已和她最爱的茶一起化为了一鼎碧汤,她是升仙去了!” 眼见丹心跃入鼎中,花谣心痛如绞,心中大喊“不要!”,却被点了穴道,难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打捞丹心的遗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谣忽然发现身体能动了,她想冲上茗香台,耳边却回响起刚刚丹心喂她药时、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走!为我报仇!”然后在她手里塞了一团小纸团。 花谣紧紧捏着手中的小纸团,捏得指节发白,她深深地、深深地凝视了一眼碧鼎的方向,碧鼎之上,似乎浮现出妹妹往日的音容笑貌,恬她笑容恬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眼泪模糊了花谣的视线,她终于转过身去,再也不回头,奔出了皇宫。 花谣逃出宫后,将手中的小纸团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对不起,妹妹!我骗了你。我藏起了家中墙边贴着的通告。通告上说,如果妹妹不进宫,将在全天下通缉妹妹,死活不论!于是,妹妹,我顶替你的名字进了宫。没想到那狗皇帝戒心深重,对身边人也是百般防备,我以宠妃之名,也毫无下手的机会。看到那狗皇帝一眼,我都呕心得要死,我是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妹妹,原谅我不能再陪伴你,答应我,连我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好么? 丹心绝笔。 花谣看着纸条,她的心脏急速而猛烈地跳动着,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巨大的痛楚攥住了她,她眼睛剧痛,手足酸软,几乎无法接受这个痛楚的现实。原来,丹心一直在骗她。从一开始,她就打算代替她入宫!所以,她才要和花谣分开行动。进宫刺杀皇帝,九死一生;就算成功了,也绝难全身而退。丹心,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牺牲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花谣! 想必,她早已猜到自己也会来茗香台,所以故意点了自己的穴道,她喂她吃下的,也不是什么七痒七痛九死一生腐尸丹,那味道香香甜甜,不过是姐姐小时候常常带给她偷吃的抹茶小丸子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谣呻吟一声,她缓缓抬起头,复仇的火焰从她的眸底一直烧到心上,她忽然将一直带在身上的茶器,雪盏,捏得粉碎! 从此,那个热爱茶艺的花谣死了。 她要连姐姐的份一起,重新活下去。她要替丹心完成她未竟的梦想,成为天下第一琴师!她更要为爹爹妈妈、姐姐报仇,杀了狗皇帝! 她要为曾经的飞扬跋扈付出代价,她要为曾经的玩弄人心受到惩罚,她决心一生活在痛楚之中,她要放弃一生的热爱,为姐姐而活!她决心要用痛苦来惩罚自己! 爹爹、姆妈、姐姐,你们为何要为我而死?! 我不配。 我将再也不能,在晴空下,若无其事地微笑。 花谣缓缓讲完了她的故事,众人一时相顾无言。这其中,唯有薄愿醒最为触动,他和花谣何其相似,他也最能理解花谣的伤痛!况且,他们的仇人,都是同一人。薄愿醒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东风销魂走到她身边,缓缓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花谣依偎着东风销魂的怀抱,像是在贪恋那体温,而后强摄心神,坐起身来。 醉生道:“谣姐姐,过去的已经过去,懊悔也来不及。我们唯有珍惜当下。古人云:浪子回头金不换。古人又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古人还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谣姐姐你既已洗心革面,能换好多好多的金子,做了大大的善事,还成为了佛祖,又何必沉迷于过去,不肯出来?我想丹心姐姐如此煞费苦心,甘愿为你付出生命,一定希望你过得幸福啊!” 花谣道:“醉儿,你一生活在蜜罐之中,如太阳般温暖,怎能理解久在黑暗中的人?我心中已有决断,你不必再说了。” 薄愿醒道:“花谣姑娘,我有一事不明。如你所说,你只有孤身一人,那你是如何通过彼岸门的?你不是天下第一琴师,也没有可献祭之人,难道,你是以天下第一茶师的身份进来的?” 花谣仰天长笑,道:“丹心身死之时,我已捏碎了我的茶器雪盏,如何还能是天下第一茶师?况且,除了那次在落花楼中款待你们,我已经许久未泡过茶了。”花谣说到最后一句,语调已是越来越低,似有无限叹息。 薄愿醒道:“那是?” 花谣道:“如你所言,我非天下第一之人,也无献祭之人,彼岸门前,我能献出的,只有自己这条性命!只不过,我向守门人打了个欠条,这只脚趾就是证明!” 花谣说着,脱下左脚的鞋袜,只见她莹白如玉的脚掌上,赫然少了一节小脚趾! 花谣惨然道:“我以我的小脚趾作为抵押,三个月后,无论我是否取得无愿草,我都会将这条性命献给守门人!” 花谣转向东风销魂道:“换言之,我现在已是个已死之人,只不过偷来了三个月的性命而已!东风销魂,从第二次见面时,我就说过,迷上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如今,你可后悔了么?” 东风销魂默然不语。 花谣惨笑道:“就是剑术天下第一的销魂皇,也无法接受啊。也罢,我苟活三月,不过是为了报这血海深仇。如今我既落败,报仇无望,我便再等二月,去见我爹爹妈妈和妹妹,倒也不错。” 东方销魂忽然拔出“雪魂”,举剑向自己的左脚砍去! “雪魂”一出,饮血方归! 花谣急忙握住雪魂,冰剑将她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花谣却浑若不觉,急道:“东风销魂,你干什么?” 东风销魂道:“你不信我,我便和你一样,也割下一根脚趾来!” 花谣道:“东风销魂,你发什么疯?” 东风销魂道:“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拿到无愿草!” 花谣道:“为我全家报仇雪恨?” 东风销魂道:“不!我要让你活下去!” 花谣全身剧震,似是不能相信东风销魂所言。她那颗冰冷的、尘封的心似乎动了一下,而她,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一章唯愿当歌对酒时 思酒道:“谣姑娘,你不必担心,我有一个主意。”思酒转向众人道,“诸位,我有一个提议。今日相聚于此是我们的缘分,我们何不结成联盟,一起寻找无愿草?我们中,有销魂、愿醒二皇,有天下第一琴师、有聪明慧黠之士,有坚毅果敢之士,如果我们结成联盟,一定强大得很。待我们齐心协力夺得无愿草,我们七人再公平竞争如何?无愿村中强人辈出,与其单打独斗,不知什么时候被暗算,不如稳扎稳打,确保自己不会莫名其妙死掉,如何?何况,”思酒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也许最后,我们甚至不用争夺。” 众人听了思酒的提议,一时怦然心动。 花谣先道:“我本已失去争夺无愿草的资格,我自是愿意加入的。” 乌相思道:“我本是为了搜集古代以来中国所有失落的曲谱而来,能依靠无愿草的力量集齐曲谱自然是好,但若是找不到无愿草,我用尽一生,也用自己的力量慢慢搜寻。我对无愿草的执念没有那么深,但我一定会加入你们,因为,”乌相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想天天见到一个人。” 完颜宓是乌相思的跟屁虫,笑道:“我自然是跟着相思姐姐的。”她对相思姐姐的心事,似懂非懂。 薄愿醒笑道:“天下第一宫殿水晶宫的主人诚心邀请,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愚鲁,我自然愿意加入。” 东风销魂默默地站在花谣身侧,点点头,看来也是默认加入了。 醉生不用说,自从进了无愿村她几乎没有和思酒分离过,他俩早已默认了彼此在身边的位置。 思酒笑道:“看来大家都是愿意的,我们的联盟已成,我想了个名字,我们叫有愿盟,如何?” 乌相思道:“有愿相许,有缘相聚,一语双关,很好啊。就叫这个吧。” 薄愿醒道:“事不宜迟,我们有愿盟现在就开始行动,我先前已说过,要天下第一琴师在天下第一宫殿水晶宫中弹奏天下第一曲《霓裳羽衣》,无愿草的下落才会浮现。只是我没有说,要在水晶宫的琴房之中弹奏此曲,方可显现秘密。请乌姑娘移步,到琴房中再弹一曲《霓裳羽衣曲》,如何?” 醉生道:“相思姐姐刚比了一曲,一定累坏了,大家一路赶来,一定也经历了不少惊险,不如少歇一晚,明早再弹何如?” 花谣蹙眉道:“兵贵神速。我们在此稍歇一刻,无愿草就多一分可能被其他人找到!我们已经为无愿草付出了一切,又怎在乎这一时半刻的辛劳?乌姑娘,还是有劳你现在就弹奏吧!” 醉生被花谣说得委屈巴巴,小嘴一瘪,别捏地站在那里不肯再动。 众人已鱼贯而入琴房之中,思酒摸摸醉生的脑袋,硬拉着她跟上了众人。 未进琴房,众人便闻到丝丝缕缕的玫瑰香气,进入琴房之后,只见房间中央设着一张玫瑰木的琴桌,桌面上雕镂着数朵银丝玫瑰,uu看书 .uuans.o 看来香气就是这琴桌发出来的。薄愿醒将曲谱架在琴架之上,乌相思手指搭上琴弦,“铮”的一声,已开始了弹奏! 只见乌相思手指飞舞,如融化的雪,如山间的风,动作如行云流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天下第一的《霓裳羽衣曲》已经再次响起,带着呼啸的凉意与清澈的颜色,众人再次了走进那波澜壮阔、星光灿烂的朝代! 一曲既罢,众人仍沉浸在唐人的潇洒烂漫、不拘世俗之中,不由心向往之,遥想古人前风,今人却因循守旧,不敢革新,何不自由至极! 直到乌相思手指从琴弦上移开,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只听“咔哒”一声极细微的声音传来,众人环顾四周,却毫无改变。 薄愿醒道:“大家在房间里好好找找,一定在哪里藏着什么机关!” 众人将房间翻了个遍,连墙壁都一寸寸摸了,仍是一无所获。 醉生道:“难道,我们的推测错了?” 薄愿醒道:“不可能。”他皱着眉头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忽然眼光落在七弦琴下的琴桌之上。 众人早已在琴桌之中翻找过,没找到任何东西。 薄愿醒将七弦琴拿开,按按桌面,只觉桌面不像之前一样浑若一体,薄愿醒暗运内力,用力一抬,镌刻着朵朵银丝玫瑰的桌面竟被他抬了起来,露出了第二层桌面。这张琴桌竟是张双面桌! 只见第二层桌面由金丝楠木所制,上面刻着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画,丹青极妙,连花朵的褶皱、蕊芯都纤毫毕现,却是一个极美的地方。 第72章 荆棘之中 众人都苦苦思索这是哪里,却又好像都没见过。 薄愿醒道:“看来无愿草就藏在这里。可是我久在无愿村中,几乎踏遍了无愿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地方。这上面镌刻的花朵也极为特别,无愿村奇花异草之多,我却从未见过。”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从未见过这个地方。 “这花朵一瓣之上叠着六瓣,妩媚妖娆,此花名为落魂花,我见过此花,可是却不是在无愿村中见到的,而是在遇见青无泪的无泪岛上见到的!”醉生忽然斩钉截铁地道! 众人大异! 思酒沉思道:“不,还有一个地方,没有任何人去过。” 完颜宓道:“哪里?” 思酒道:“我进入无愿村的第一晚,曾经迷路来到了一片沼泽之中。那片沼泽极大,可我在沼泽边上却感觉到了从沼泽中吹来的清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我想,那沼泽之中,也许别有洞天!” 薄愿醒沉思道:“如果无愿村中真的有图画上所画之地,看来只能是那里了。我们在这里猜也没用,不如去沼泽一探究竟,便知端地!” 众人轰然答应,他们还是少年心性,正是梦想与冒险的年纪,个个摩拳擦掌,心中热血沸腾!愈是遇到困难,他们便愈是激发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愈要迎难而上,大抵这就是世间成功之人获得成功的共通之处! 七人是行动派,说干便干,立刻乘着气泡,离开了水晶宫。蔚蓝的湖面上,众人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钻出,盛夏的阳光如金子般倾泻而下,铺满了湖面,铺满了众人一身,光影之下,众人的侧影显得柔和而朦胧。众人出了水晶宫,便快马加鞭地向沼泽赶去。 七人正是韶华之年,最大的东风销魂也不过二十一二岁,正是爱玩爱闹、热情单纯的年纪,一路同行,真是热闹非常,说笑不已,就是最沉默冷言的东风销魂,也没有不耐烦地走开。俗话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七人这一路的感情真是突飞猛进,友谊、情义恣意生长,这其中又暗潮汹涌,也不消细说。 这一天傍晚,夕阳西下之时,他们终于赶到了沼泽之畔。 夕阳即将完全落入山后那一刻,天空忽然回光返照,万千霞光辉映,给万物披上一层霞纱,周围一切如梦似幻,众人一时被大自然的美景所震撼,久久不言。 不管今后如何,哪怕从此天各一方,我永不会忘记那日和你一起看的夕阳! 那天的夕阳,是那么美丽啊。除了花思酒看不见,众人心中均想道。而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想要说这句话给他听的人。 万千霞光灿烂明媚,却丝毫射不进笼罩在沼泽之上的浓雾之中。明明是盛夏,那浓雾却带来丝丝沁人的凉意,众人心头都有一种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感觉,心头隐隐约约掠过一阵不好的预感,这次沼泽之行,也许,会搭上其中几人的性命! 事已至此,众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何况,有的人怀抱着,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思酒静立许久,道:“不会错。我确实听到沼泽之中,有流水之声。沼泽之中,一定别有洞天!” 薄愿醒道:“我们刚刚已绕了沼泽一圈,沼泽几乎被宽约三尺的荆棘全部围住,要想从荆棘之上踏过去,那是绝无可能。只有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有个缺口,没有被荆棘围住。我们只能从这个缺口进入沼泽之中。可这里浓雾笼罩,我们根本看不见沼泽的宽度。我们之中,轻功最好的是我。若是我全力施展‘罗袜生尘’,最多能在沼泽上踏出十步。但十步之后,假如我没能跨过沼泽,便只有被沼泽吞噬的份!” 东风销魂道:“五步。有劳。” 薄愿醒聪明剔透,如何不明白东风销魂的意思?他道:“你是让我在沼泽上踏出五步,探探情况,再返回来?倒也可以,我便一试!” 薄愿醒身形微动,衣袖翩翩,已冲进了唯一没有荆棘围着的沼泽深处,转瞬间他的身影已经被迷雾掩盖!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正在紧张等待之时,薄愿醒的身影已从迷雾中再次出现,回转了来! 完颜宓道:“怎么样,薄大哥?你看到什么了?” 薄愿醒摇摇头,皱眉道:“我在沼泽上掠了五步,前方仍是一团迷雾,我甚么也看不见,左右也是迷雾。” 众人闻言,都是垂头丧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思酒道:“我有一个想法。据醉儿所言,沼泽四周的荆棘,排列整齐,像是人工为之。但沼泽之上,无人可通过,又何必多此一举,用荆棘将其围住?” 醉生道:“也许是有人怕沼泽之中的秘密被发现,所以多加固一层保险?” 思酒道:“既然用荆棘围了起来,又为何要留下一个缺口?” 醉生摇头,薄愿醒却道:“我猜着了,你便直说罢。” 思酒道:“很明显,有人不愿别人进入沼泽之中。留下的缺口之处,沼泽一定极宽,就是当世轻功最高的人也掠不过去;但沼泽形状并不规则,也许有的地方较窄,便可一掠而过!因此,为了以防万一,便将沼泽的四周都种满了荆棘!” 花谣道:“那么,我们只要将沼泽周围的荆棘全都砍掉,试试哪里的沼泽最窄,掠过去便是了?” 乌相思道:“话虽如此,这片沼泽如此之大,我们武功虽高,砍起荆棘来只怕比普通人快不了多少。” 薄愿醒道:“不用全都砍掉,这是一片环形沼泽,只要将其划分成六等分,砍掉每等分中间地带的荆棘,应当可以分辨出沼泽较窄的部分,然后将这部分沼泽附近的荆棘全部砍掉,便可找到沼泽最窄的地方了。” 醉生笑道:“如此可要辛苦你在沼泽上掠来掠去了。” 薄愿醒道:“你们砍荆棘,我不过踏两步,想来也是很划算的。”话虽如此,行走在沼泽之上,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沼泽吞没,可比砍荆棘要危险多啦。 众人立刻分开行动,将沼泽分成六等分,砍起荆棘来。众人虽身怀武功,但其中不乏王子贵族,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体力活?不懂技巧,不会使力,更有几个女孩子割得手上流血,在一番艰难努力之下,终于将荆棘砍出了六条通向沼泽的路。 薄愿醒依次通过众人砍出的路向沼泽之中掠去,一连探了五条路,仍是无法越出沼泽。“罗袜生尘”乃是一流的精微步法,使用时极耗内力与心力,他一连用了一个时辰,体力几乎不支,勉强来到众人开辟的最后一条路上,心想这次再不成,他可再没劲儿折腾了。众人心中都也是惴惴,难道沼泽之中,还有无尽的沼泽,根本没有所谓的“别有洞天”?! 薄愿醒一步踏在沼泽之上,只觉软绵绵无着力之处,他左右腿连出,u看书 ww.uukanshu 急速更迭,向前迈出了五步,举目一望,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只见前方一片碧沉,竟是真的“别有洞天”!薄愿醒心下一横,当机立断,剩下的五步竟不再退,而是向前掠去!薄愿醒这一下可是绝了自己的后路,若是五步之内他掠不过沼泽,今日就是死路一条! 薄愿醒动作何其敏捷,转瞬间他已又掠出了五步,眼看他再掠一步便刻完全脱离沼泽,可他已经使出了“罗袜生尘”的极限,再也不能多掠一步了!薄愿醒惊恐地发觉自己的双脚缓缓下陷,泥沙,不断地向他身体涌来!眼看便要将他完全掩埋! 好个薄愿醒,只见他临危不乱,张开双手,向后跌去,“噗”的一声,他整个人呈大字状跌在了沼泽之上,泥沙缓缓地停止了向他涌来。薄愿醒虽然暂时安全,但他身在泥沙之上,体力一分分流失,这样下去,他照样会因饥渴而死!薄愿醒是何等样人,怎会坐以待毙?眼看成功只有一线之遥,他微微挪动着自己的四肢,让泥沙流向他的身体之下,他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动,向沼泽边缘挪去!只有一步的距离,薄愿醒却累得满头大汗,整整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只听“噗通”一声,薄愿醒觉得全身轻盈极了,一种沁凉柔软的感觉包裹了自己全身,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温柔的碧色!薄愿醒动动手脚,活动自如,不由大喜,张目一望,原来自己已掉入了湖中!沼泽环绕的,竟是一片极大的湖!薄愿醒向湖心游去,只见浓雾渐渐散去,眼见湖泊中央,云蒸霞蔚,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竟是一座极美的小岛! 第73章 豺狼未去虎豹来 薄愿醒奋力游向小岛,当脚尖再次踏到实地之时,虽只有短短半个时辰,薄愿醒却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心上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暂且松懈,不再有漂浮无依的无力感,一种奇妙的安全感笼罩了他。他果然是个“大地上的人”!目之所及,大朵大朵艳丽多姿的花儿开满了半个小岛,将小岛铺成一片灿烂的红色,远远望去,就像是整个岛在燃烧!此花花瓣妖艳妩媚,一瓣之上叠着六瓣,几乎挤满了花萼。小岛上其余盛开的各色妍花虽也不少,但被第一眼吸引住的,只有这火焰般的花。 薄愿醒喃喃道:“是落魂花!” 这座小岛,与在水晶宫的琴桌上雕刻的山水画,一模一样。 薄愿醒顾不得多想,眼见岛上有一块大石,心中已有了主意,他采了许多落魂花,去掉花瓣,用落魂花茎搓了一条极长的绳子,将绳子一端系在石上,试了试觉得颇为牢固,便将绳子另一端系在了腰间,便噗通一声跳下湖去,向来路而行。 薄愿醒游到湖水与沼泽相接处,施展“罗袜生尘”,掠上沼泽,掠过十步后他如法炮制,倒在沼泽之上,手脚并用,慢慢向沼泽外挪去。 刚挪了两下,醉生眼尖,已看到了他的一角衣袍,叫道:“思酒哥哥,倾尘出来了,快救他!” 原来众人久等薄愿醒不回,俱是担心不已,都紧紧地盯着沼泽。薄愿醒耳听得醉生如此记挂他的安危,情急之下更是叫起了他从前骗她的名字,心下不由大慰,又听得她危急之时总是寻求花思酒的庇护,心下又是一恼,也不知究竟是喜是悲? 众人七手八脚将薄愿醒拽出沼泽,醉生急道:“薄愿醒,你究竟去哪了?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 薄愿醒见她一双星眸含泪,我见犹怜,不由柔声道:“我没事。思酒说得没错,原来沼泽之中果有一片湖泊,湖泊之中又有一座小岛。” 于是薄愿醒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一番,又道:“这条绳子我已将一端系在小岛上的一块大石之上,你们可将另一端系在附近的树上,如此,我们便可拉着绳子渡过沼泽了。” 完颜宓笑道:“‘诡计多端愿醒皇’果然名不虚传,如此,我们便可轻松渡过沼泽啦。” 乌相思拉拉完颜宓的衣角,示意她不可再说,薄愿醒却像是毫不在意。 众人找了棵大树系上绳子,纷纷拉着绳子渡过沼泽,又游过碧水,举目一望,浓雾散去,一座如火焰般燃烧的小岛赫然眼前,众人不由激动万分! 众人迫不及待地游到小岛之上,微风袭来,众人衣衫拂动,沐浴在天地清气之中,一时心旷神怡,感慨万千!历经千辛万苦,众人终于到达了无愿草最终的所在之地!最终的战役就要打响,这一赌上性命、赌上一切的战斗,终于到尾声了! 火红色的落魂花铺满了视野,醉生弯下腰,缓缓抚摸着柔软的花瓣,喃喃道:“真的是落魂花!” 思酒道:“无愿村四周被崇山峻岭环绕,只有一条狭窄的入口,也就是彼岸门所在的地方,神秘人把守着那里;原来无愿村的中央,是一片沼泽;沼泽之中,是一片湖泊,而湖泊之中,又是一座小岛。无愿草就在这座小岛上,也就是无愿村的中心。” 醉生道:“上次在落魂花畔,无泪姐姐曾对我言道:我们终有重逢那日!如今又见落魂花,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无泪姐姐呢?” 忽听背后一人言道:“不劳诸位费心,我家大小姐我们已接她回家了。” 众人大惊,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众人背后竟青漫漫站了一大片人,人人身着青衫,身姿挺拔,显是身怀武功,训练有素,刚刚那句话应当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个子极矮、面色黝黑的男子所说。而在这些青衫人之后,却簇拥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人,他拥有一双温柔如海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光芒闪烁,像是落进了星辰,举手投足间温文亲切,唯有两道眉毛凌厉入鬓,略略和他的气质有些不搭,他的青衫比其他人略浅,胸口的位置绣了一朵雪花,腰间挂着一把刀,看来颇为沉重,刀鞘金光灿然,竟是用纯金打造而成,刀柄上环雕着一尊修罗像,眼睛却是闭着。 薄愿醒不动声色地道:“青衫绣雪?你们可是青衫殿的人?” 站在最前面的小矮个长笑道:“哈哈,不错!算你有眼力!凡人们,为你们今日能亲眼见到江湖第一圣教青衫殿而歌颂吧,庆幸吧!这座小岛我们青衫殿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无愿草由我们来守护!你们,如果现在就从岛上离开,青衫殿便不追究你们今日的冒犯之罪!” 七人简直要被这气焰嚣张的小矮个气歪了鼻子!这座小岛是七人用尽办法先上来的,绳子还留在那没有收起来,青衫殿的人紧随着七人身后出现在无泪岛上,傻子才看不出来他们是跟着七人来到岛上的!明明是青衫殿的人跟踪他们,现在竟厚颜无耻地要求七人离开他们耗尽心血找到的小岛?还说什么不追究七人的冒犯之罪?天下间竟有如此靦颜人世之人? 薄愿醒好涵量,微笑道:“矮如寸草,黑如炭火,你就是青衫四使之中的鸢尾使——觉艾吧!” 觉艾得意洋洋地道:“不错,你还知道小爷的大名。既然如此,小爷就饶你一命。快快夹着尾巴逃走吧,勉得小爷一出手,无端送了你的小命!” 思酒沉稳道:“只怕你们想占这座岛,还有人不肯答应。” 觉艾旁边、一个容貌妍丽、身姿修长的青衫人开口道:“你们么?青衫殿还不放在眼里。” 这人容貌绝美,雪肤红唇,他未开口之前,众人都以为他是女子,待他开口,嗓音却是磁性沙哑,众人方知他是男子。 思酒摇头道:“不止。” 花谣自负美貌,见了这人也觉移不开眼,道:“你就是青衫四花使中的曼珠使——沙化?” 沙化微一点头,说话间,众人只听身后传来“沙沙沙”的脚步声,不知又是那一路兵马来了,不由脸色大变! 众人回首,只见一群群身着黄衫的队伍不住涌来,眨眼间已排列好站在青衫殿人面前,虎视眈眈,气势如虹!正是:豺狼未去虎豹来,天下熙熙夺利来! 此刻七人正如夹心点心一般,左边是摩拳擦掌的青衫殿人,右边是跃跃欲试的黄衫之士,城门失火,池鱼岂能独善其身? 醉生惊道:“黄衫金领,袖口纹云,是十二夜楼之人!” 黄衫人整齐划一、声势浩大的队伍忽然像是被斧子劈开一样,裂成两半,有一人身穿明黄纱衫,腰间挂着一枚金碧色的令牌,左耳带着金色耳坠,在两旁黄衫人毕恭毕敬的目光下踱出来,他的步伐迈得并不大,每一步却沉稳而有力,像是这么多人等着他是理所当然,他缓缓走到最前面,慢慢抬起眼来,看向众人。他明明只有一双眼睛,每个人却觉得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在直直地看着自己,他举止从容,周身却自有一种气势掩盖不住地流露而出,虽然他脸庞清秀,未脱稚气,却叫人不敢小觑! 醉生惊叫道:“阿凉!”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凉梦死却像是没看见醉生一样,连眼睛都不向她那边瞟上一瞟。 “不可能!我殿渡过沼泽之后,已将身后的绳子全部割断,你们怎能上得岛来?”沙化身旁,一个眉间点着红点的小女孩叫道! “哦,原来你们果然是顺着我们留下的绳子上到岛来的!”完颜宓指着那小女孩道! 那小女孩面色不改,uu看书ww 道:“我们这么多人,你们只有一条绳子,怎上得来?自然是我们自己搓了许多绳子,绑在大石之上,拉着绳子过来的。” “你!”完颜宓气得跳脚,明知这小女孩在强词夺理,就算绳子是他们自己搓的,那也是早看到他们如何登岛之后如法炮制,况且,他们要想将绳子系好,势必要先有一个人登岛,那人自然是拉着七人留下的绳子过来的。完颜宓心中虽然明白,口中却一时说不出来,她性格老实,这种考验人临场反应的斗嘴功夫,她实在不擅长。 站在凉梦死身后,一个配着长剑、气质清冷的男子道:“你们上得无泪岛后,将全部绳子割断,便以为能阻止得了其他人上来么?哼哼,你们用心虽然险恶,却未免太天真了!” 沙化道:“你们究竟怎么渡过沼泽的?难道除了攀着绳子,还有别的办法? 那男子道:“那便看你们有没有命知道了!”说着,那男子长剑一晃,就要向沙化刺去! 凉梦死手一挥,那男子手中的剑竟硬生生停下! 凉梦死道:“落寂,退下!” 落寂不甘地收回长剑。 凉梦死道:“既然我们在这里相逢,那不必说,我们都是为了得到无愿草而来的了。当然,我们各个门派都有着非实现不可的愿望,甚至,我们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与自由的代价!但是,”凉梦死顿了顿,道,“想要实现愿望,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第74章 12夜楼 凉梦死说到这里,青衫殿人早已大声沸腾起来,有人嚷道:“什么?你的意思是说青衫殿没有这个能力么?” 凉梦死置若罔闻,接着道:“或者说,就算有这个能力,也要看肯不肯付出这个代价?我们买东西,都讲究物有所值,打架也是这样。今日,十二夜楼和青衫殿,都想得到无愿草;十二夜楼虽然没落,今日却也报了必死的觉悟!若我们当真争起来,我敢说,即使青衫殿赢了,也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凉梦死所言非虚,青衫殿虽是江湖第一魔教,实力强劲,但十二夜楼在短时间内就迅速崛起,雄踞无愿村一方,实力深不可测,今番鹿死谁手,实在尚未可知! 青衫四使思量良久,一个满脸胡须、左袖空空荡荡的男子道:“依你说,待如何?” 凉梦死道:“只要青衫殿今日肯从这座岛上退出,十二夜楼愿昭告天下,奉青衫殿为主,今后青衫殿但有差遣,十二夜楼必定赴汤蹈火,无有不从!” 凉梦死此言一出,青衫殿人均露出惊异之色。十二夜楼之人面上虽有不忿之色,却无人出声。 要知道,在江湖上,一个门派愿奉另一个门派为主,那就是承认自己是为其下属,那是丧权辱国、卑躬屈膝之至,一般只有门派之人被屠戮过半、为了保全门派香火不断,掌门人才会不得不答应。从此门派中人,便会在江湖中受人唾弃,因为江湖,会尊重宁死不屈之人;却会瞧不起苟且偷生之人!十二夜楼提出如此的建议,不可谓不是诚意十足了! 胡须男子道:“空口无凭,十二夜楼如日后反悔,青衫殿可毫无办法!” 凉梦死微笑道:“那好说。我身上带着十二夜令,还有十二夜楼的密本,上面记载了十二夜楼所有的财富、兵力、武功招数等,只要青衫殿答应,今日我便可将这些交给你们。” 青衫殿众不由纷纷议论起来。 觉艾道:“算十二夜楼识相,看出我们将来必定会成为江湖第一门派,我们不如给他们个机会,反正我们的目的不就是称霸武林么?有了十二夜楼的协助,销魂殿那帮自诩正人君子的伪善者,还用放在眼里么?” 沙化道:“不妥。十二夜楼对我们俯首称臣,也要得到无愿草。那说明得到无愿草,他们一定会得到比向我们卑躬屈膝更大的好处。如此重要之草,我们怎能放弃?” 那小女孩道:“可我们与十二夜楼一战,并无必胜把握;而如今日退出,则可不费吹灰之力收服十二夜楼,岂不是稳妥得多?” 众人正争个不休之时,站在最后的、面色苍白的少年人忽然伸出了手,示意大家噤声。吵吵嚷嚷的青衫殿人霎时间鸦雀无声,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里是全心全意的信赖与仰慕。 那少年人开口了,声音却与他年轻的容貌不符,带着几分沧桑:“十二楼主,你的提议的确很诱人,我很心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回答我,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凉梦死道:“请问。” 脸色苍白的少年人道:“如果拿到无愿草,十二夜楼要许下什么愿望?” 凉梦死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像是预感到这场谈判难免破裂的结局,他闭了闭眼,缓缓道:“抱歉,这点,我实在无可奉告。”他马上像是想要补偿一般道:“除此之外的任何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那少年人笑道:“谢谢十二楼主。但是,除此之外的回答,我都不想知道!”他再一挥手,青衫殿人已抽出剑来,随时准备战斗! 凉梦死知道这场大战再也难以避免,苦笑一声,道:“罢,我只有一个问题,青衫殿卧虎藏龙,青衫四使,左右护法,似乎没有你这样年轻的人物?” 那少年人大笑三声,终于显出三分豪气,道:“我么,我早已不再年轻。我便是青衫殿主——青天!” 凉梦死悚然而惊:“你就是青衫殿主?难怪!”凉梦死心想,青衫殿主雄才伟略,做下无数惊天动地的大事,一生丰功伟绩,在江湖成名少说也有二十年,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看来是武功修炼到了极致,可以返老还童? 青天手一挥,牙关里蹦出一个字:“杀!” 霎时间,青衫殿人受了主帅的鼓舞,士气如虹,锐不可当,向十二夜楼发起了进攻! 十二夜楼韬光养晦数十年,只为今朝,数十的志气与苦心一朝释放,当真是势如破竹、酣畅淋漓! 这一场大战,注定是翻天覆地,你死我活、天下的命运,由今日决定、书写! 这一场大战,当真是战得日月无光,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涌动、草木为之俯首、百兽为之震颤!那是因为自古以来的至理,弱小屈服于强大,笨拙仰慕于聪敏! 十二夜楼与青衫殿人乒乒乓乓地交战在一起,各人有着各人的对手:使剑的便对上剑术好的,用掌的便寻赤手空拳的,用鞭的缠住了鞭法好的,小兵便对小兵,将领便斗将领,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难分胜败! 落寂剑法潇洒飘逸,意境华美,颇有古风,一招一式之间,仿佛有落英缤纷,鲜花着地,早对上了鸢尾使觉艾!觉艾说话虽嚣张跋扈,使剑时却与本人性格完全不同,严守门户,一招一式,法度严谨,泼水不进,稳扎稳打,宠辱不惊!觉艾毫不轻敌,使的是十分耗费内力、修炼时绝不容偷懒耍滑、对敌时却格外有效的剑法“画地为牢”,此剑法极耗使用者精气神,使用者剑气如虹,不断落在敌人周围,在敌人疲于应对之际,不断缩小包围圈,直至剑气将敌人完全包裹!“画地为牢”,一旦牢笼画完之际,敌人将被剑气斩成十七八块!落寂与觉艾缠斗数招,渐觉压力愈重,剑气压得他呼吸也觉困难,他故意脚下一个踉跄,卖个大好破绽与觉艾,谁知觉艾竟是视若无睹,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步向落寂逼近!落寂大觉棘手,竟是找不到觉艾一丝破绽,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十二夜楼三长老夜语、夜泣、夜华也分别和青衫其余三使战在一处,十二位夜主与青衫十二宫主也各出奇招,你来我往,龙争虎斗,各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下手绝不容情,暗器、长剑、毒雾、琴音、虚招、诈招,无所不用其极,招招要致对手死地,这是一场赌上了性命、荣誉、前途与命运的战斗!每个人都用尽了平生本事,再无一丝一毫的留手与仁慈! 只听哀鸿遍野,uu看书 ww.uukashu只见血流成河,只闻血腥扑鼻,而局势,也渐渐明朗! 青衫殿人精英众多,但往往自负武功,彼此很少协同作战,他们武功高强,擅长各自为战,单打独斗;十二夜楼之人资质、武功比青衫殿人略低一筹,但他们常年共同作战,团队协作能力极强,默契十足,十二夜楼此次作战,已摆出了两仪微尘阵、九曲黄河阵、诛仙撒星阵等阵法,这些阵法乃十二夜楼多年苦心孤诣而创成,端的是威力无穷,奥妙无方,十二夜楼之人武功虽然略低,但往往数十人结阵,一人有难,数人支援;一人控住敌人,数人立刻赶上围困!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十二夜楼虽依靠着阵法之利,终是比不过青衫殿的武功,渐渐落于下风。几乎每个人都被对手压制,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战胜对手,勉强腾出手来支援同门,而其他人,无一不是在凭着一腔热血和孤勇,苦苦支撑!但落败,也是迟早的事!但十二夜楼的人,却斗志昂扬,决不放弃。即使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他们也会用牙齿死死咬住敌人!若是牙齿因为用力而脱落,他们就用指甲,用石头,用他们所能想到的一切武器! 照这个局势下去,青衫殿就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也将元气大伤,以殿中人一半的性命为代价! 腥风血雨之中,十二夜楼已经独木难支,而青衫殿,却还有三个人不曾出手。 一个是青衫殿主青天,另二个是青衫殿的左右护法,有情与无情。 十二夜楼也还有一人不曾出手:十二夜楼楼主凉梦死。 第75章 雪魂焰魄1相逢 但四人不出手的原因却不相同。 青衫殿的三人是不屑出手。 十二楼主是不敢出手。他是十二夜楼的最后一张底牌,他若是出手,再无人能与青衫殿主抗衡! 他们似乎都忽略了战场之上,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决胜因素:那就是以销魂皇、愿醒皇为首的有愿盟! 醉生急道:“思酒哥哥,我们该怎么办?我与无泪姐姐交好,青衫殿主是无泪姐姐的爹爹,按理说我应该帮青衫殿;可是阿凉是我的小弟弟,在天香楼中,他曾力拦众人,放我们逃走,我也该帮着十二夜楼。我究竟该帮哪边?还是我干脆两不相帮,让他们各凭本事?” 思酒静静聆听着战场的形势,道:“你不用发愁,结果想必已经出来了。你看战场之上,是谁占优势?” 醉生略一观望,她虽然武功平平,但进入无愿村后和思酒也算经历了许多大小战斗,眼力倒还是有,便道:“十招之内,落寂再不反攻,必然被觉艾的剑气削成一团烂泥;十二位夜主也不过在凭着斗志苦撑;十二夜楼三长老,唯有夜语还有余力,还可偶尔支援同门;但其他二老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思酒道:“对了!这便是答案!” 醉生不解道:“为何?” 薄愿醒与思酒想得一样,道:“很简单,唇亡齿寒!来到无愿村的每个人,都是为了得到无愿草而来,可是无愿草只有一株,只有一个人能得到它;换言之,除了自己之外,无愿村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敌人!夏醉生,我问你,如果青衫殿赢了,下一个他要清理的对象是谁?” 醉生心惊肉跳:“我们!” 花谣道:“不错!所以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必须要支援十二夜楼!帮十二夜楼,就是帮我们自己!” 思酒道:“况且,青衫殿是江湖第一魔教,青衫殿一向杀人如麻,行事邪魅乖张,但凭自己心意,不问是非,草芥人命,他们的大小姐——‘修罗仙子’青无泪就是例子。我们也该替天行道,伸张正义!” 那四人似是终于注意到了七人这边的动静。 青衫殿主皱皱眉,道:“你们如若加入青衫殿,或是肯袖手旁观,我答应饶你们性命。” 十二楼主面无表情地道:“狡兔死,走狗烹。你们要想清楚。” 未知有愿盟到底决意帮哪一边,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章螳螂捕蝉黄雀后正在这时,落寂一声惨叫,他的右臂已被觉艾的剑气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深可透骨,几乎将他一条右臂削断! 薄愿醒更不迟疑,一个燕子回旋轻轻巧巧落在落寂身前,轻轻一推,将落寂推到一旁,接着双掌一合一分,向前平平推出,一道炙热的掌风席卷而去,饶是以觉艾之能,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薄愿醒一掌退敌,好整以暇地撩了下头发,道:“青衫殿主,你不用饶我们性命啦,尽管大开杀戒便是。” 说话间,有愿盟中的六人已纷纷加入战斗,这六人有人武功已臻化境,有人暗器卓绝,一挥一射间就有人应声而倒,有人琴音控人心神,扰人心魂,有人大局观重,总能立刻发现战局最吃紧的地方并加以支援。这六人一上场,十二夜楼之人顿感压力大减,可以喘口气了! 青衫殿主微微皱眉,他一挥手,青衫殿的左右护法,有情和无情,终于出手了! 十二楼主凉梦死咬一咬牙,还是按兵不动。 青衫殿主青天,还没有出手! 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上。” 凉梦死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是剑术天下第一、“雪魂”剑的主人——销魂皇东风销魂! 东风销魂还是面无表情,但他一向清冷淡漠的琥珀色瞳仁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那是对棋逢对手的渴望,是对酣畅一战的追寻,是意志点燃的疯狂,是独站寒巅的寂寞,他的全身血液都在燃烧,“雪魂”似已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不住地蜂鸣着! 不用多说,凉梦死已懂了他的意思。他不再有所顾忌,清啸一声,向青衫殿的左右护法急冲而去! 青衫殿主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滔天战意,那战意是从一个人的身上涌出的,一时间,战场上所有人流露出的战意加起来,也比不过这一个人。 那是天生的王者才能拥有的,经历了无数生与死的战斗,血与泪的磨练,对胜利有着最原始的渴望,对战斗有着最强烈的意志,才能拥有的,近乎疯狂的战意! 青衫殿主缓缓回过头来,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他一身白衣胜雪,战场上染着血的风吹拂着他漆黑的头发,他的神情冷傲而淡漠,他的身姿优雅而华贵,如天地间最古老的贵族,如世间最后的王子,如九天之上的神砥,像是天地万物都与他无关,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如一道最迅捷的闪电,一轮最皎洁的明月,一场最寒冷的冰雪,而现在,那冰雪在燃烧!那闪电劈裂了苍穹!那明月跌落了水中! 这场战争,青衫殿主本不打算出手。但当他见到东风销魂时,他明白,他必须要出手了! 无论是为了青衫殿,还是其他。 “刷”的一声,冰冷的光芒在青衫殿主面上一闪,东风销魂已拔出了“雪魂”剑! 雪魂一出,饮血方归! 青衫殿主郑重以待,一霎不霎地凝视着面前如同猎豹般张开锋芒的少年,他知道,他已遇上生平最强大的敌手,最冷静的猎士! 东风销魂年方弱冠,青衫殿主却丝毫不敢小觑,他像对待武林一流前辈般慎重、冷静地判断着。 这,也许就是一个强者之所以成为强者的缘由:那就是绝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青衫殿主成名江湖数十载,身经大小战役无数,一生从未败过!他有一个习惯: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会将他当作自己最强大的敌人,全力以赴,绝不怠慢!哪怕对方看起来多么弱小。 东风销魂也从未败过。 在东风销魂冰雪般的气息压迫之下,明明是盛夏,战场上的众人却感受到了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彻骨的寒意,有些内力稍差的,甚至打起寒颤来。 劲风之中,青衫殿主一身青衫飘飘而动,唯有一双眼眸坚定不移,凌厉而冷静! 青衫殿主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金刀,横在身前,那金刀刀锋甚钝,刀身之上缠绕着数道暗红色的裂痕,裂痕之中微微发出光来,如火焰在燃烧!青衫殿主此刀一出,战场上众人寒意顿消,暑意袭来,青衫殿人纷纷重抖精神,奋力杀敌! 薄愿醒使一招“声东击西”,早跳出觉艾“画地为牢”的剑气圈,他一掌将觉艾逼开,回头看到那把金刀,不由惊呼道:“焰魄刀!” 雪魂一出,饮血方归;焰魄一挥,人间烈火;雪魂焰魄,雄霸天下! 焰魄刀乃是与雪魂剑齐名的世间两大神兵利器:雪魂剑剑身以冰而成,焰魄刀刀身却是由金、银、铜三色材料冶炼而成,若持刀者以纯阳内力灌注刀身,裂纹之中就如火焰燃烧,刀风所到之处,万物皆燃;火势蔓延相依,只凭一把金刀,顷刻间便可制造十里火场,焰魄刀威力之巨,可想而知!任凭你武功盖世,一旦被火焰所围,一身本领无处施展,只有死路一条! 东风销魂剑术天下第一,但剑术天下第一,并不意味着武功天下第一。一场战斗,决定的因素有很多,实力,运气,还有武器。这次,青衫殿主的焰魄刀,正是东风销魂雪魂剑的克星! 焰魄刀温度高得惊人,很容易便会令雪魂剑融化!当雪魂剑融化到断为两截,东风销魂没了武器,败势便无可挽回! 东风销魂已感受到了焰魄刀迎面而来的热意与巨大的迫力!当此危急关头,看书 ww.ukhu 东风销魂眼睛微眯,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东风销魂笑。那是不败者对于挑战的渴望,那是最强者棋逢对手的兴奋,那是热爱者即将完成自己最得意作品的激动! 完颜宓洒了一地蜂王浆,将面前的敌人黏在地上寸步难行,望了一眼东风销魂,嘀咕道:“有生之年竟能看到面瘫微笑,糟了,我不会要倒霉罢?” 东风销魂清啸一声,执剑笔直地向青衫殿主冲去!旁人战斗,都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东风销魂却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他的雪魂剑明明被焰魄刀所克,他却丝毫不采取迂回作战的战术,而是选择与青衫殿主正面相抗!这就是最强者——东风销魂的觉悟!这也是东风销魂的一贯作风! “叮”的一声,雪魂剑斩在焰魄刀上,一触即回,“嗤”的一声,雪魂剑上冒起一阵青烟,一滴冰水滴下,东风销魂急展寒冰内力,才维持住了雪魂剑的形魄!只听“叮叮当当”数声,东风销魂剑去如风,快如鬼魅,已对青衫殿主展开了一轮快攻!在外人看来不过短短瞬间,东风销魂已接连攻出了一十八招,每一招都精妙绝伦,每一式都风格迥异,招式之间衔接完美,兔起鹘落,让人几乎怀疑是事先排练好的!东风销魂攻得漂亮,青衫殿主守得也是滴水不漏,沉稳冷静,他眼明手快,东风销魂快攻的一十八招,被他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地全部挡住,有一两招甚至还反攻了回去! 第75章 有人对你说新年快乐么 东风销魂持剑在手,微微喘息,眼睛却一刻也不放松地寻找着青衫殿主的破绽。刚刚的快攻看似轻巧,实则是他深思熟虑、苦心孤诣的杰作,包含着他十数年的修为与战斗经验,青衫殿主却是毫发无伤!东风销魂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因为在焰魄刀热力的压迫之下,他必须耗费比往常更多的寒冰内力才能维持住雪魂剑的形魄!即使他内力丰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东风销魂微一停顿,忽使一招“玉壶冰心”,长剑轻颤,向焰魄刀点去!青衫殿主不避不让,使出一招“长河落日”,刀法如神,一把焰魄刀在纯阳内力的加持下如长河之上的落日般瑰丽,刀身裂纹中如火焰燃烧,热浪逼人,要与雪魂剑一较长短! 青衫殿主刀已挥出,却发现自己上当了!原来东风销魂那一剑乃是虚招,骗得青衫殿主挥刀,他剑势一转,径直刺向了青衫殿主的胸口! 其势已来不及挡,青衫殿主紧急时刻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这一剑!青衫殿主乃是一代宗师,这一滚可说是大为跌面,众人不由惊呼出声!这一场真是神仙打架,战场中甚至有人甚至停下了战斗,一霎不霎地盯着二人的决战! 青衫殿主狼狈一滚之后跃起身来,跃身之时一翻手腕,焰魄刀气势非凡地向前砍去,砍的正是东风销魂的雪魂剑!东风销魂心念陡转,猜测着青衫殿主真正的目的,长剑画圈,使出一招“一江寒雪”,这一招却没有使尽,只听”当”的一声,青衫殿主这一招竟是实招,重重砍上了雪魂剑! 东风销魂握剑的右手霎时间又麻又痒,长剑几乎要脱手而去,他急忙加持寒冰内力浇注在剑身之上,雪魂剑像被焰魄刀黏住,如无底洞般吞噬着他的内力,他却丝毫占不到上风! “滴答滴答。”“嘶——” 有透明的液体滴落到焰魄刀上,那是雪魂剑的剑身被焰魄刀的热力所融化滴落的水!冰水落到炙热的焰魄刀上,立刻蒸腾成水汽,飘散而去! “滴答滴答。” 即使东风销魂不断催动着寒冰内力,雪魂剑在焰魄刀的热浪之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融化!当雪魂剑完全融化之时,东风销魂便输定了! 东风销魂忽然将左手向雪魂剑上一割。温热的红色血液汹涌而出,将晶莹明澈的雪魂剑身染上点点滴滴的红色,煞是好看;更多的血液顺着雪魂剑身流下,流到焰魄刀金色的刀身上,流到暗红色的裂痕之中,裂痕间霎时红光大盛! 借着血液蒸发时吸走的热量,以及血液对雪魂剑身融化部分的补充,东风销魂急使一招“金蝉脱壳”,终于抽回了雪魂剑! 东风销魂望了一眼陪伴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雪魂,忽然将它高高举起,晶莹锋利的剑身之上赤色点点,看来竟有一种凄丽的美。 东风销魂忽然仰天长啸,方圆十里的鸟儿听到他的啸声后纷纷飞起远避!东风销魂伸出鲜血淋漓的左手,在右手腕上留下一个血色的手印,忽然持剑狂舞,剑舞如流光,快得不可思议,飘逸潇洒,如青山隐隐,如黄昏落雪,竟是一招“千山暮雪”!青衫殿主笼罩在东风销魂的剑影之中,几乎看不清东风销魂剑从哪来,又往哪去,他不得不使出最强防守“人间烟火”,此招需要不停地挥舞焰魄刀以护住全身,若是护得滴水不漏,便可不用在意剑从哪来,又向何处去。但此招极耗内力,不可持久,若是东风销魂剑影不停,青衫殿主迟早有护不住的时候! 狂风四起,笼罩了东风销魂的身形。他雪白的衣衫烈烈而动,忽然间,他的剑停下了,天地间像是突然失去了声音。 “轰”!如平地惊雷,如梨花树开,东风销魂长剑挥出,直直地向青衫殿主刺去!这一剑,没有任何花巧,没有任何机谋,是他化繁归简、返璞归真的一招! 青衫殿主识得厉害,他忽然将刀向地下一插,使出一招“桃之夭夭”,潜运内力灌注掌心,紧紧握住了焰魄刀!霎时间,火焰从地上冲天而起,掩住了青衫殿主的身影! 东风销魂一剑不停,向火焰冲去! “刷”的一声,东风销魂的剑,竟劈裂了火焰! 东风销魂其势不停,向青衫殿主直刺而去! 青衫殿主喝一声“好!”,举刀相抗,东风销魂剑去不停,一剑刺上了焰魄刀! “叮”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是东风销魂的雪魂剑断了! 雪魂一断,东风销魂再无余力和青衫殿主相抗!难道,东风销魂未尝一败的神话,就要在今日终结? 另一方面,战场上的众人也分出了胜负。 薄愿醒早破了绝艾的“画地为牢”,以掌力灼伤了绝艾的腑脏;思酒打败沙化后又对上了青衫殿的左护法无情,无情武功仅在青衫殿主青天之下,可惜花思酒比他更强,一招“帘卷西风”,打得他“人比黄花瘦”;凉梦死险胜青衫殿右护法有情,但中了有情一掌,身上负伤;醉生和花谣与青衫二使势均力敌,双方精疲力尽,打得两败俱伤,但最终青衫二使被“诛仙撒星针”所陷;乌相思和完颜宓敌不过对手,薄愿醒早腾出手来帮她们料理了对方。 其余十二夜主与青衫十二宫主也是互有胜败,但在有愿盟的协助下,总体来说,是十二夜楼胜了! 却是一场惨胜。 青衫殿死伤无数,十二夜楼死伤无数。 青衫殿元气大伤,殿中首领级人物全部负伤;十二夜楼元气大伤,楼中首领级人物全部负伤。 有愿盟一半负伤。 现在,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场上的最后一战,也是最华丽的一战! “叮”的一声,东风销魂的雪魂剑断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东风销魂其势不停,并指如剑,竟以血肉之躯为剑,斩上了焰魄刀! 只听“嘶”的一声,刀上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焦灼之声,空气中似乎也弥漫起一阵烧肉的香气。 花谣只觉心中剧痛,大喊道:“东风销魂,你这傻瓜!武痴!打不过就退下呀!” 东风销魂不知是否听到了花谣所言,他薄唇微抿,反而更送了一分寒冰内力到指尖之上! 青衫殿主只觉手中焰魄刀颤抖不已,刀身之上一点寒力不断,竟是无穷无尽,而且更有愈来愈强之势。那一点寒冷之力几乎要将整把刀的火焰熄灭! 那时,当东风销魂雪魂剑被折断的危急之刻,他的耳边忽然响起十八岁那年,他击败师父后,师父所说的话:“销魂,别以为打败了我,你的剑术就是天下无敌。你可曾见过使剑的最高境界?那时,剑即是我,我即是剑;无剑无我,无我无剑;人剑合一,方臻化境。” 东风销魂闭上眼睛,心头反复默念着:剑即是我,我即是剑。剑即是我,我即是剑! 东风销魂心中这念头滚来滚去,u看书 .uuksh.c 已烫了一百来次,实际上却只有一瞬之间。忽然间,东风销魂心头如一道闪电劈过,灵光一闪,他睁开了眼睛。 再睁眼时,他毫不犹豫,并指如剑,以血肉之躯斩上了焰魄刀! 东风销魂皮肉被焰魄刀炙得嘶嘶有声,他却像是失去了痛觉,整个人如一潭幽静的泉水,心无旁骛地向焰魄刀斩去!此刻,东风销魂,他已不需要依凭雪魂,他自己就是一柄剑,他已达到了“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东风销魂是个绝对的强者,他对胜利有着天生的渴望,遇强,他会更强;遇挫,更会激起他的斗志!在与青衫殿主的强强对抗中,在濒临绝望的处境中,天纵奇才的东风销魂,终于顿悟了剑的最高境界! 只听“当”的一声,青衫殿主的焰魄刀竟被东风销魂以血肉之躯斩为了两段! 这与雪魂剑齐名、世间两大神兵利器之一,就此毁去! 东风销魂一击得手更不停歇,剑气激荡,向青衫殿主胸口斩去!青衫殿主不敢直撄其锋,一招“如影随形”,身子滴溜溜一转,向旁跃开!东风销魂却是真的如影随形,他的身法已快到不可思议,青衫殿主连转了三十六圈,以为定可躲开东风销魂,定睛看时,东风销魂却始终站在他面前! 只听青衫殿主“啊”的一声惨叫,东风销魂人剑合一,已在青衫殿主胸口上斩了深深一剑!汹涌的鲜血从青衫殿主胸口喷涌而出,东风销魂上前一步,正想再补一剑,彻底了断青衫殿主的性命,青衫殿主倒在地上,眼看再也无力躲开,不由闭目受死。 第76章 机关算尽 东风销魂正欲杀死青衫殿主之时,忽觉脑袋一阵眩晕,心中恶心欲呕,勉强向前一步,剑气却丝毫施展不出来,再一运气,只觉心中一酸,脚下一软,要不是倚着雪魂断剑,一代魂皇,几乎要跌倒在地,大丢颜面! 东风销魂再次运气,只觉体内飘飘荡荡,无着力处,竟无一丝内力留存!淡定冷漠如东风销魂,此刻也不由大惊失色!方才他一直专注于战斗,全然未留意身边之事,此刻略一环顾,才发现,无论是青衫殿还是十二夜楼,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跌倒在地,神色迷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风销魂不解之间,只见无数红衫之人从众人身后缓缓出现,将众人包围!这些人皆穿一身烈烈红衣,胸口之上绣着一个“魂”字。 “来者何人?”思酒早已听到无数“沙沙”的脚步声,不动声色地问道。 只见红衣人队首站着二男一女三个异人,一青年男子身着红衣将军服饰,在这个不是沙场的场合显得有些突兀;一老者身着红色袈裟,脸上戴着面具;那女子一头红发,脸色苍白,听了思酒的问话后嗤嗤一笑,道:“不愧是‘有子如玉,白壁微瑕’的瑕玉公子,死到临头还是从容不迫,面不改色啊!” 思酒君子气度,并未生气,完颜宓小孩子心性,早已沉不住气,大叫道:“妖女,你说谁死到临头?有本事我们公平决战!” 红发女子媚眼如丝,瞧了花思酒一眼,她本是清丽绝俗的长相,这一眼却是风情万种,瞧完之后她叹了口气,道:“我这真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啦。”她声音轻灵悦耳,虽为敌方,却令人想听她多说几句。 那红发女子果然多说了几句,可惜话的内容恐怕并不讨人喜欢:“瑕玉公子,你此刻是否觉得心浮气躁,无法集中精神?一运内力,体内却飘飘荡荡,再无所存?” 思酒还未答言,薄愿醒已抢着道:“是啊,小美人。我这双眼睛只需向你望上一望,那便立刻心浮气躁,再也干不了其他事啦。” 那红发女子立时柳眉倒竖,叱道:“什么?!你叫我小美人?” 薄愿醒嬉皮笑脸地道:“你灿若玫瑰,皎如明月,叫人见了魂牵梦萦,可不是小美人么?” 红发女子擎出一条红色长鞭,“刷”的一声向薄愿醒抽去,薄愿醒此刻内力全失,但他毕竟是二皇之一,精妙招式与临敌经验还在,急使一招“惊鸿照影”,虽然威力全无,躲开攻击却是绰绰有余。 红发女子一鞭抽出,叱道:“我是小美人,那谁是大美人,你说!” 薄愿醒一愣,随即忍不住一笑,道:“你就是最大的美人,我说你小,不过是说你年纪小啊。”此刻我方内力全失,敌方却是有备而来,不宜硬碰硬,他调戏这红发美人,不过是为了插科打诨,拖延时间,观察局势,看看有无逃脱机会。他本以为这红发美人是因为他言语调戏而生气,没想到却是个醋坛子,竟为了叫她小美人而生气。 红发美人闻言转怒为喜,正要再言,穿着将军服饰的男子却拦住了她,他似乎看穿了薄愿醒的用意,道:“愿醒皇,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有备而来,而你们已失去了战斗力。败势无可挽回,为了避免无意义的伤亡,你们不如放弃抵抗,归臣我们吧。” 凉梦死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想我十二夜楼与青衫殿争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却是枉然,竟让你们趁虚而入!看你们一身红衣,胸口绣魂,你们是销魂殿的人罢!你们如何跟着我们来的?又给我们下了什么药?既然我们败势已定,不如让我们做个明白鬼,免得到了孟婆面前,都答不上来自己是怎么来的!”凉梦死知道,此刻红衣人胜券在握,就如江洋大盗盗走了最珍贵的宝物,小说家完成了最得意的作品,他们煞费苦心,隐忍克制,运筹帷幄,完成了这么大一盘棋,那是一定要向世人夸赞、炫耀一番的。 红衣人中,一人忽然越众而出,他一身红衣耀如火焰,步伐沉稳而有力,所过之处,红衣人纷纷恭谨行礼,喊声直冲云霄:“天下正道,唯我销魂;诛邪灭奸,炳如日星;武林至尊,销魂殿主!” “咚,咚,咚”,那人走得并不快,每个人却觉得他的每一步是那么清晰,像是踏在自己心上。那人不急不慢地走到所有人面前,慢条斯理地道:“那么,我来回答你的疑惑吧。” 众人心中大惊!从这人走路的步法、流露的气场来看,他的武功甚至在青衫殿主青天之上!可是战场之上,再没一个人能与之抗衡了! 当众人看清这人面容、听到这人声音后,更有三个人的反应与众不同,有二人惊异不已,迷惑不解,有一人却是咬牙切齿! 惊异不已,迷惑不解的是夏醉生、花思酒二人;咬牙切齿的却是青衫殿主! 青衫殿主青天的伤已被殿中人包扎好,他缓缓道:“原来是你,销魂殿主——蔚无瑕!” 青衫殿主此言一出,醉生、思酒二人又是大惊! 醉生向思酒道:“思酒哥哥,可是我看错了么?这人的面容,分明是为了从甄潇手中救下我们而受伤的蔚君蔚前辈啊。” 思酒倾听已久,缓缓道:“不,你应当没有看错,的确是蔚前辈的声音。” 醉生迷惑道:“啊?可是他怎么成了销魂殿主?名字也变成了蔚无瑕?” 思酒思忖了片刻,道:“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思酒忽然朗声道:“蔚前辈,您还认识我们么?” 销魂殿主蔚无瑕眯眼向思酒、醉生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醉儿,思酒,一别许久,近来如何啊?” 他们二人跌坐在地,内力全失,销魂殿主遥遥在上,分明看得见他俩的状况,而且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竟还气定神闲地问他们近来如何? 醉生哑口无言,良久方道:“蔚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销魂殿主蔚无瑕不答,忽然长叹一声,向青衫殿主青天道:“她还好么?”语气中竟是柔情无限,与刚刚杀伐决断、正义凛然的样子截然不同。 青衫殿主青天仰天狂笑,道:“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她的近况,也永远别想再见到她!” 蔚无瑕道:“你这又是何苦?当年你从我身边抢走她,拥有她这么多年,还不够么?” 青天道:“你这卑鄙无耻、绝顶下流的伪君子!当年你分明是故意将她送给我,只不过是为了利用她从我身边盗走《霓裳羽衣曲》,探听无愿草的秘密,好完成你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 蔚无瑕微微一笑,并不生气,道:“可惜雪儿她固执得很,无论我怎么说,她也不肯将《霓裳羽衣曲》给我,明明,你爱她爱得发了狂,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一首《霓裳羽衣曲》又算得了什么?” 青天道:“你这玩弄人心的卑鄙小人,又懂得什么?雪儿她嫁给我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我时常见着她,对着落魂花发呆,后来我才知道,那不过是因为你曾对她说过,你很喜欢落魂花,让她见到落魂花,就像见到你一样。于是,我明白了,她的一颗心,永远都在你那里。”说到这里,青天温柔如海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悲伤,u看书 .uukashu 他接着道:“无论我对她多么好,她的眼里始终没有我。可雪儿她玲珑剔透,她虽爱你至深,却早已看透你的为人。所以,”青天眼中露出一丝安慰,道:“无论你怎么说,她都不会将《霓裳羽衣曲》给你的。因为她知道你狼子野心,残忍无情,一旦知晓了无愿草的秘密,夺得无愿草,天下武林一定会迎来一场大浩劫!” 蔚无瑕如同面具般完美无瑕的笑脸上终于产生了一丝裂痕,他有些不耐烦地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落雪是这样,明一弑也是这样,都是没用的东西!还得我亲自出马!” 醉生惊讶道:“明一弑?!销魂殿主,冒昧问一句,明一弑和您是什么关系?” 蔚无瑕微微一笑,道:“明一弑啊,他不过是我的儿子。” 蔚无瑕此言一出,知道青无泪与明一弑纠葛的五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思酒道:“销魂殿主,您可否告知我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一弑是您派他进入青衫殿的么?” 蔚无瑕道:“也罢,今日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青天,你也不必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销魂殿主蔚无瑕与青衫殿主青天的这段往事,江湖中人人人都知道一点,却都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故事。江湖上众说纷纭,却无人知晓真正的真相,因为三位当事人,一位是正派领袖销魂殿的殿主,一位是江湖第一魔教青衫殿的殿主,一位是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人送外号“玲珑仙子”、才貌双全的落雪姑娘,无人敢当面问询,真相,就这样落满尘埃,埋没尘世…… 第77章 错爱 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落雪,是当时销魂殿殿主落风的女儿,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七岁即能写出“蝶扑湖中月,虫微亦有志”这样的诗句,当时读到这句诗的夫子惊为天人,曾道:“此女心怀大志,非池中之物。然,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观她此句,水中月乃是虚幻一场,蝴蝶却被美丽的皮囊所迷,一心扑之,恐她将来忧思过甚,难过情关!若她能堪破情关,心无挂碍,将来定会成为一代英豪!”不想夫子的话却一语成谶。 落雪长大之后,更是出落地亭亭玉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她性情温雅,悲天悯人,宽仁善良,时常救济贫苦百姓,做了许多善事,虽然她不会武功,人却是玲珑剔透,冰雪聪明,常常能猜着别人心意,名气渐成,人送外号“玲珑仙子”。 落雪当年的追求者多得像鲈鱼身上的刺,这其中,最有名的两个追求者,当属青衫殿的大公子青天,销魂殿主的关门弟子蔚无瑕。青衫殿是江湖第一魔教,销魂殿却是武林正派领袖,青天和蔚无瑕可说是当时江湖上最出色的两名少年人物,一正一邪,都是英俊潇洒,武功高强,江湖人称“惊才绝艳,青天无瑕”,说的就是他俩了。因此他俩关于武林第一美人落雪的争斗,又被称为“青霞夺雪”。后来,蔚无瑕以一曲《人间雪落》在落雪楼下长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未曾间断,雪落满他的衣襟之时,他也终于抱得美人归! 在蔚无瑕和落雪的大婚之宴上,竞争失败、伤心欲绝的青天却大闹婚宴,更将新娘落雪抢走!就在众人都以为蔚无瑕会将落雪抢回来时,蔚无瑕穿着大红喜服,站在婚宴之上,却是巍然不动,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原来他费尽心机,令落雪爱上他,不过是为了利用她从青天身边盗走《霓裳羽衣曲》!《霓裳羽衣曲》是青衫殿世代相传的曲谱,传说其中隐藏着无愿草的秘密,青衫殿主早已将它传给了自己的长子青天。青天为人骄傲,蔚无瑕就是打败了他,他也会宁死不屈,绝不会将《霓裳羽衣曲》交给他!蔚无瑕眼见青天对落雪情深一片,于是心生一计,决定追求落雪,令落雪爱上他后,为他盗来《霓裳羽衣曲》!可怜武林第一美人,玲珑剔透、冰雪聪明的落雪,就这样踏进了蔚无瑕为她精心编造的情网,从此为情伤透一世! 落雪被青天抢到青衫殿后,青天对她千依百顺,无有不从,就是她要湖中明月,镜中玫瑰,或是要青天的心来看一看,只怕青天都会答应于她。蔚无瑕天天飞鸽传书与落雪,逼迫她盗取《霓裳羽衣曲》,落雪聪明剔透,善察人意,纵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也渐渐察觉到了蔚无瑕的真面目。如若她此刻堪破情关,放下一切,她当可成为一代贤女;可叹落雪虽已知晓蔚无瑕狼子野心,并非良人,可她已经爱上了蔚无瑕,一颗芳心早已深陷其中,纵然知道爱错了人,也是无可奈何了!落雪虽爱着蔚无瑕,可她是深明大义的女子,她为了爱情一生受苦,却无法为了爱情伤害他人,违背原则。她看透了蔚无瑕的为人,他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却是天性凉薄,无情无义。他毫无原则、底线,漠不关心朋友、随意践踏他人,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成为武林至尊。为了这个梦想,他可以不择手段;为了这个梦想,他不惜让世间血流成河!所以,即使青天为了讨她的欢心,将《霓裳羽衣曲》送到她面前,即使她爱蔚无瑕至深,她也不会将《霓裳羽衣曲》交给蔚无瑕。因为蔚无瑕绝不会是一个仁慈的君子,他自私,冷漠,将自己的利益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绝不会考虑武林将来的发展!如果让他夺得无愿草,成为天下至尊,他一定会将武林当做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甚至因他自身的好恶而正邪颠倒,朝廷一直对武林势力虎视眈眈,如若统帅不利,众心难凝,武林也许会从此一蹶不振,被朝廷铲除! 蔚无瑕用尽方法,也无法令落雪将《霓裳羽衣曲》交给他,渐渐地,他终于明白他爱情的魔法失了效,转头便与江湖中势力如日中天的斧头帮帮主的女儿明月,成亲了。蔚无瑕成亲的那一天,天空中下起了最大的雪,落雪在庭院中立了一夜,纷飞的大雪落满了她的肩头,将她墨般漆黑的眉毛也染成了白色。落雪痴痴地站着,她想起了蔚无瑕在落雪楼下苦苦弹了三天三夜的琴时,也下了这么大的雪。如果蔚无瑕没有追求她,如果那时她没有下楼,她一定能爱上青天。如果那样,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那边,销魂殿浓烈如火,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喜气洋洋;这边,青衫殿寂寞如雪,素白一片,冷冷清清。 落雪终于失去了力气拒绝青天。那一夜之后,落雪生了一场最大的病,病中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无泪。落雪盼望着女儿一生都不会遇上一个令她流泪的人,但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落雪没有想到,她命运之上蒙着的阴影,竟蔓延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彼时,蔚无瑕早已取代了落雪在销魂殿的位置,赢得了老殿主的信任,将殿主之位传给了他,听闻明月姑娘也为蔚无瑕生了一个儿子。一晃十几年过去,两人的儿女均已长大,落雪以为尘埃落定,蔚无瑕那颗狼子野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也终于淡去,却没想到,蔚无瑕从没放下过他那个称霸武林的梦。十五年后,蔚无瑕竟派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明一弑,卧底青衫殿,找寻《霓裳羽衣曲》! 谁知多行不义、卑鄙无耻的父亲,却养出了一个侠义心肠、光明磊落的儿子。明一弑从小便心地纯良,小时候他和众公子捧着银子上街采购年货,众公子都捧了年画儿、糖人儿、炒果儿等许多玩意回家,唯有他双手空空回来,手上还染着许多煤灰。u看书.uuashu.co 大人以为他无用,询问后方知原来他眼见天寒地冻,许多贫苦百姓无钱生火,冻得发抖,竟将所有的钱都买了炭火送给百姓。于是大人深以为异,谓此子“悲天悯人”,将来必成一代贤士! 那天,蔚无瑕将销魂殿的名剑“斩泪”传给明一弑,逼他发誓:找不到《霓裳羽衣曲》,便用青衫殿人的鲜血祭奠“斩泪”!蔚无瑕知道儿子生性善良,不忍伤害别人,但他一生信守承诺,竟以这种卑鄙的方式逼迫儿子拼尽全力寻找《霓裳羽衣曲》! 明一弑进入青衫殿后,雪夫人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销魂殿的宝剑,她本是销魂殿主的女儿,命途多舛而背井离乡多年,乍见之下不由怀念起了年少时光和年少时的故人,知道明一弑是销魂殿的人后,更对他多了份好感。雪夫人却没想到,明一弑却是她少年时卑鄙的恋人派来的催命符! 明一弑日夜与青无泪厮混在一起,纵然青无泪从小被母亲溺爱,又被青衫殿人我行我素、邪魅张狂的行事风格所影响,性格冷漠无情,天真霸道,但她艳若玫瑰、有时又娇憨而孩子气,明一弑终于无法抑制地爱上了她。明一弑尽自己的努力感化着青无泪,青无泪在他的影响下慢慢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就在一切都在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时,一切都变了。 青无泪平叛回来的那天,天空中下起了倾盆大雨,将落魂花洗得如火焰般耀眼。那一天,蔚无瑕的飞鸽传书也到了。信中说,如果明一弑今日还不能找到《霓裳羽衣曲》,便请他兑现诺言,用青衫殿人的鲜血祭奠“斩泪”! 第78章 雪消 明一弑攥着信在屋里站了好久,那封信被他展开又团起,团起又展开,直到信变得皱巴巴地快要碎掉之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缓缓走出屋子,迎面却遇上了雪夫人。雪夫人见他神情大变,知道其中有异,使计夺来信纸,展开一看,不由又惊又怒,厉声喝问明一弑,明一弑毕竟年纪尚轻,终于遮掩不住,将一切对雪夫人全盘托出。 雪夫人听罢一声叹息。原来蔚无瑕,终究是不肯放过她,连她的女儿,也不肯放过。 雪夫人沉默良久,忽然将明一弑带到了落魂花海,那里鲜少有人踏足,只有他们三人常来。 雪夫人对明一弑道:“明一弑,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你可愿听?” 明一弑急切道:“什么方法,雪夫人?” 雪夫人道:“杀了我。” “什么?!” 雪夫人流泪道:“我很想死去,请你杀了我。也许,听完我的故事后,你会答应我的。” 于是,雪夫人缓缓讲述起她的故事。 雪夫人从前也是个爱笑的女子,可自从她来到青衫殿后,她便不会笑了。她终日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对万事不放在心上,她真的活成了一片雪,纵然落在人间,沾满尘埃,她依然清冷孤绝,明澈骄傲。她一生爱错了人,为情所困,她知她一生也不可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纵使蔚无瑕对她别无所求,他和她也是黑白两个世界的人。黑和白,是注定无法相融的。雪夫人一生所求已不可得,鲜花着锦般殿主夫人的生活,于她来说也只觉苦闷。雪夫人已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每当想起她还活在残酷的现实当中,都叫她觉得痛苦难以忍耐。 死了也许比活着更能获得幸福。 雪夫人想要获得幸福。 当雪夫人纤细雪白的手指颤抖着握住青天挂在房里的剑时,青天敏锐地察觉到了雪夫人的意图。青衫殿的殿主,天下数一数二的英雄,在此刻流下了眼泪,他别无他法,只能以这种卑鄙的方式留住此生的挚爱,他威胁雪夫人:如果雪夫人胆敢自杀,他会杀了他们的女儿青无泪! 雪夫人纵然淡漠如雪,也终究爱着自己的女儿。 她屈服了,纵然她无数次在深夜流泪,为自己像个行尸走肉般活着而痛楚,为残酷的现实、悲苦的爱情而绝望,她也强压下了自杀的念头。她也曾想过,如果她被人杀了,就不能算自杀了吧?她曾恳求青衫殿的人杀了她,可是谁,敢杀了殿主夫人? 而现在,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明一弑被蔚无瑕逼迫夺取《霓裳羽衣曲》,否则就要他以青衫殿人的血祭奠斩泪剑。 落雪正是青衫殿的殿主夫人。。 而落雪很想死。 《霓裳羽衣曲》决不能给蔚无瑕。那么,若是明一弑杀了不想活着的落雪,那么,落雪也解脱了,明一弑也不算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可以继续和泪儿在一起。 泪儿已经长大,不需要她再牵挂了。 落雪,这个纯真一如当年的小姑娘,她只想去一个安宁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强迫她接受的爱意,她再不用想着那令她痛楚到夜不能寐的爱情,她再不用为蔚无瑕的薄情寡义而伤心,她再不用为青天痴情不悔的付出而愧疚,她终于可以放下所有加在她瘦弱肩膀的负担,自由地,长眠。 她这一生的命运,都被别人所左右,她想由自己的意志选择一次,这一次,只为她自己,只为落雪这个名字! 落雪向明一弑讲完了她的故事,道:“活在这世上,实在令我痛苦。明一弑,请你杀了我!泪儿明晚才会回来,只要告诉她是外来的贼寇杀了我,你们就可以继续在一起。” 明一弑本不肯答应,他本性善良,绝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杀掉一个无辜的人,更何况,那人是泪儿的母亲。可当他看到落雪那楚楚动人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祈求,她脸上的神情悲伤无限,凄楚无限,痛楚攥住了她娇弱的身体,她只想求个解脱。 谁能拒绝这样的落雪? 善良优柔如明一弑,不能。 一个痛苦活着的人想要拥有死亡的权利,凭什么剥夺她的权利? 一个想要死亡的人不能自主地死去,请求你帮她一把,你忍心拒绝么? 明一弑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剑,即使他知道,他这一剑挥下,斩断的,不仅是落雪的性命,还有自己和青无泪在一起的可能。没想到,他们的爱情没有被外患毁灭,却熄灭于自相残杀! 落雪说,让他告诉她,她的母亲为贼寇所杀,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在一起,从理论上说,是可行的。 可是他做不到。他不可能杀了她的母亲之后还坦然自若地骗她,和她继续在一起。 可是他即将背负的一切,他也不必告诉落雪。她虽曾是倾城红颜,终究也是个普通人。现在,对于这个一心求死的平人,他只想完成她的心愿,无论他要为此背上什么样的伤痕。 落雪最终倒在了明一弑的剑下。而命运像恶作剧一般,青无泪为了早点见到明一弑,平叛后快马加鞭连夜赶路,提前一天赶回了青衫殿。 青无泪正在此刻回来,目睹了这一幕。落雪终于可以卸去心头所有重负,她露出了一个这一生最舒心的笑容,恍惚间,她仿佛见到她的女儿向她奔来,她想那应该是她临死前的幻觉,泪儿应该是明晚回来才对。她张张口,想要告诉她的泪儿,不要怪明一弑,是她要他杀了她的;鲜血,却涌到了她的口边,将她的话语噎住。她深深地、充满爱怜地看了一眼她的女儿,她衷心地希望这个小女儿不要受到和她一样的苦楚,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是她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她终于为自己而活!她终于可以不再痛楚,心无挂碍地、自由地长眠…… 明一弑沉默了,他决定背负所有真相。他怎忍心告诉他的泪儿,她的母亲,是她的父亲从她的爱人身边抢来的,根本不爱她的父亲?他怎忍心告诉他的泪儿,u看书 w.ukanshu她的母亲一生痛苦,求死不能,是她的父亲以她的性命来威胁母亲不能自杀?他怎忍心告诉他的泪儿,她的母亲求死的意志,甚至超过了想要照料女儿的心意?他怎忍心告诉他的泪儿,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根本没有得到祝福? 何况,他的确杀了她的母亲,这道逾越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再也无法跨越了。既然如此,他何必告诉她真相,让她徒增痛楚? 聪明剔透如她的母亲一般的青无泪,猜到了一半真相,却唯独没有猜到的是,他真的爱上了她。而那一半真相,足以扭转乾坤。少年的爱,是那么深沉又令人痛惜啊!他为你做了一切,却什么都不会说。明一弑的确是奉了父命来青衫殿找寻《霓裳羽衣曲》的,但是,他说是为了逼问《霓裳羽衣曲》的下落而杀了雪夫人,是骗她的;他说是为了《霓裳羽衣曲》才留在青无泪身边,是骗她的;他说从不曾真正喜欢过青无泪,也是骗她的。他说要一辈子保护她,却是真的! 明一弑决定隐瞒真相,继续扮演他的角色。他对什么狗屁的《霓裳羽衣曲》根本不感兴趣,但他要以此为借口,以逼问曲谱下落为理由,将青无泪留在身边!青无泪就是将曲谱交给他,他也不会将曲谱交给父亲的! 明一弑心想:我抓到泪儿以后,也许可以和泪儿退隐江湖,不再问世事。泪儿暂时可能会很生气,但我已经决心用自己的一辈子来赎罪,泪儿是很喜欢我的,我以后都对她很好很好,她说什么我都答应,她总有一天,会不再生我的气罢。 第79章 争雄 但是世事,总是不会像世人预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因为晴儿不顾性命的拖延,青无泪从明一弑手中逃脱了。明一弑没有杀了晴儿,只是令她昏了过去。那时明一弑刺中的,是他自己的手臂,喷出的,也是他自己的血。 而明一弑从此,再没有停止过寻找青无泪的下落。 明一弑像是最耐心的猎人,最不知疲倦的捕手,他也许是天底下最了解青无泪的人,凭借着青无泪送他的青鸟,对落魂花的熟悉,他终于找到了无泪岛上! 明一弑与青无泪的这一战,终于无可避免! 明一弑与青无泪的这一战,他终于输了。谁又知道,在这场决战中,他是拼尽全力,还是刻意相让呢?也许,既然注定无法和恋人在一起,也无法用暴力将恋人留在身边,明一弑宁愿死在恋人的手上?那时光风霁月的少年,紫衣劲装,有着一双温柔的琥珀色眼眸,纵然之后历经坎坷,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遵从初心,他仍是那个清朗明澈的少年,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明一弑倒在了地上,雪落满了他的衣襟,染白了他的眉毛,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向他走来,那少女面容妖艳,却有着最明媚的笑容,她走来拉住了自己的手,他们就这样退隐江湖,携手终老……明一弑怀着他美好的梦沉沉睡去,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蔚无瑕说完,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他心中,可否有一点对过于逼迫爱儿的后悔? 蔚无瑕忽然低喃道:“自从那次我飞鸽传书,逼迫一弑兑现诺言后,一弑便失踪了,我派出无数殿中人找寻于他,一弑是个老实孩子,终究修书一封,托人转交给我,告知了我在青衫殿所发生的一切。他说他杀了雪儿,并且爱上了雪儿的女儿。我逼迫他发下的誓言已破,他说他不会再回到销魂殿,他决心用一生的时光去做一件事。他没有说那件事是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向是个傻孩子啊。一弑说你一心求死,雪儿,你竟恨我到这个地步,连继续活着恨我,都不肯了?一弑说他杀了你,可是我不信。我没有见到你的尸首,就不算你死了,对不对?青天,她一定还在青衫殿中,对不对?她,还好么?” 青天被青衫殿人搀扶着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地道:“蔚无瑕,你真让人恶心。你连提她的名字都不配!” 蔚无瑕闻言脸色大变,一收刚才的深情面孔,仿佛那面孔从不曾存在过一样,大义凛然地道:“一弑长久不归,也再无消息传回,我心知有异,派出殿中人百般打听,终于知晓我的爱儿已被青无泪这妖女所杀,我发誓,一定会为我的爱儿报仇,铲平青衫魔殿!青衫魔殿对我儿尚且如此,在其他地方更不知会做下多少令人发指之事!我殿身为武林正派领袖,理当诛邪灭奸,荡平天下不公之事!就在这时,江湖传言无愿草即将出世:凡是世上所愿,无愿草皆可实现!无愿草事关重大,一定会引来诸多邪派人士的觊觎,青衫魔殿也一定会来,我殿身为天下正道,怎能让无愿草落入贼人之手!于是我亲率我殿精英赶赴无愿村。在渡过彼岸门时,许多我殿中人为了大义,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为了铲奸除恶,我殿中人无怨无悔!我殿进入无愿村后,一直小心行动,低调行事,默默侦查,不令魔殿中人察觉,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我殿发觉青衫殿行动有异,于是我亲率全殿,跟在他们身后,竟登上了这座从未有人找到过的小岛!没想到无愿村中央的沼泽之中,竟然别有洞天。我殿早已翻遍了无愿村的每一寸土地,却难觅无愿草踪迹。只有这座小岛我殿从未涉足。看来无愿草只能在这座小岛之中!青衫魔殿找到了这座小岛,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殿正是跟着他们也来到了这座岛上,这正是天助正义,妖邪必灭!” 凉梦死道:“销魂、愿醒皇他们七人攀着绳子渡过沼泽,青衫殿紧跟其后,见到七人留下的绳子后如法炮制,准备了更多的绳子,将绳子一端系在人腰上,一端系在沼泽外的大树上,令绑着绳子的十数人顺着销魂皇他们留下的绳子登上无泪岛后,解下腰上的绳子绑在小岛的大石上,这样小岛和沼泽外便有数十条绳子连接,青衫殿人便能很快悉数登上无泪岛了。青衫殿计谋虽好,终究不过是效仿了愿醒皇他们。谁知青衫殿人仰仗着他人的绳子登上小岛,竟害怕别人也顺着他们留下的绳子登上岛来,登上岛后竟将来路的所有绳子割断,连愿醒皇他们留下的那根也割断了!为了防止出现更多的人跟他们争夺无愿草,他们连后路都不要了!可惜,可惜!青衫殿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却不知道,一个秘密,如果被称之为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青衫殿乃是江湖第一魔教,即便进入无愿村中,青衫殿的地位也不会改变。我楼一直密切关注着青衫殿的一举一动。今日青衫殿行动大异平常,我楼一路跟到沼泽,只见青衫殿在沼泽上空布下许多绳子,青衫殿人皆顺着绳子渡过沼泽去了,我楼正想如法炮制也渡过去,正在这时,沼泽上空紧绷的绳子全部陷入了泥浆当中,定是青衫殿人登上岛后将绳子全部割断了。青衫殿人想让后来者无法渡过沼泽,哼哼,却不知强中更有强中手,我早已想出一个计策。我命我楼中人牵来许多马儿,我楼便快马加鞭掠过沼泽,由于马儿速度极快,便可在沼泽上跑出一二步,但由于马加上人的重量,马儿最终会陷到沼泽之中,这时马上人跃起身来,以双足点马背,借着这一点之势在沼泽之上再掠出四五步,便足可渡过沼泽了。我想,销魂殿也是跟在我们身后,用这个办法登上岛的吧。” 醉生怒道:“你们怎可如此残忍?那些马儿岂不是无辜受累,被你们当做了‘踏脚马’,活活闷死在沼泽之中?不行,我要去救它们!”醉生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奈何身上一丝内力皆无,刚刚起身便软倒在地! 众人都是久经沙场、从阎罗殿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连人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何况是数十只畜生?此刻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大声斥责,都是心中诧异,不懂这小姑娘在说什么。 销魂殿的红发女子冷笑道:“你在说什么?几只马儿而已,你以为你是圣母么?” 思酒蹙眉道:“醉儿,此刻距他们登岛已过去了数个时辰,那些马儿早已陷在沼泽之中,uu看书.是没救的了。” 醉生道:“难道,我们就不管那些马儿了么?” 思酒道:“醉儿,我答应你,等我们脱此困局,就去把那些马儿从沼泽中打捞上来,然后好好掩埋了它们,让它们入土为安,你说好么?” 薄愿醒突然哈哈大笑,道:“花思酒啊花思酒,枉你聪明一世,还是栽在了女人手里。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将马儿从沼泽中打捞上来,再埋到土里?那马在沼泽中就不算入土为安了么?折腾啥呢?你脑子被马踏啦?” 思酒一想,果然不错,自己只顾安慰醉儿,连这一层都没有想到,真是汗颜,还好还没来得及做,要不自己“有子如玉”的名号,都该改成“有子如傻”啦。 蔚无瑕微笑道:“不错,十二楼主,你很聪明。青衫殿乃是江湖第一魔教,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备受江湖关注。我殿也一直派人留意着他们的行踪。今日青衫殿行动异常,我殿在跟踪青衫殿时,发现十二夜楼跟我们一样,也在跟踪青衫殿。于是我殿悄悄绕到十二夜楼之后, 一路跟了过来;没想到青衫殿却割断了所有渡过沼泽的绳子,我殿正一筹莫展之际,十二夜楼倒是聪明,想出了踏马渡泽的主意,待十二夜楼过去之后,我殿便效仿你们过去啦。” 青天道:“销魂殿登岛之后,却不动声色,坐山观虎斗,待青衫殿和十二夜楼、销魂皇等人打得两败俱伤,放松警惕之际,你们便趁虚而入,对我们下了迷药,如今我们内力全失,毫无反抗之力,你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可对?” 第80章 贪嗔痴恨 红发女子娇娇一笑,道:“不错。” 凉梦死道:“销魂殿究竟对我们下了什么迷药?” 红发女子向销魂殿主蔚无瑕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见蔚无瑕点头示意,她方道:“好!便让你们死个明白!你们所中的,乃是‘贪嗔痴恨水’,此水无色无味,平常装在玉瓶之中,一旦用内力催之,便可蒸腾为水汽,让人不知不觉吸入。人生在世,皆有贪嗔痴恨,此水本无毒,只是诱发出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营造一个让人沉醉的甜美梦境,当人的身体误以为梦境是真而放松警惕,等到大脑反应过来想要采取措施时,身体已经内力全失了!而执念愈深,中毒便会愈深!” 青天向地上啐了一口,道:“呸!枉销魂殿自称武林正派领袖,不但隔岸观火、投机取巧,如今竟还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可惜老殿主去后,销魂殿竟交给了如此心术不正之人!想当年,我青衫殿与销魂殿斗得你死我活,却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想销魂殿竟沦落到连正面相争都不敢、要依靠这种三流迷药的地步!销魂殿弟子,你们扪心自问,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老殿主么?对得起你们的大小姐落雪么?” 青天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完,许多销魂殿人脸上微红,露出惭色,低下头去。销魂殿自诩正派领袖,殿中人对迷药之事本来颇多反对,奈何殿主有令,蔚无瑕执殿一向冷酷无情,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眼看销魂殿人被青天一番话说动,红发女子柳眉倒竖,一鞭向青天抽来! 青天坐在地下,内力全失,这一下竟是没能躲开,俊秀的脸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触目惊心!不想青天堂堂青衫殿主,一代枭雄,今日竟虎落平阳,被一个小女子欺侮! 那红发女子叱道:“诛邪灭奸,乃我殿职责所在!为了铲除邪恶,用些小小手段,那是在所难免!” 花谣冷笑道:“哼,久闻销魂殿惩善扬恶,匡扶魔道,销魂殿主卑鄙无耻,手下更有三大将:红发赤罗,谎言和尚,老实将军。你便是红发赤罗罢?” 赤罗娇笑道:“花谣姑娘果然聪敏机警,竟然听过我的名头。也罢,我便赐你个全尸,以报你今日识我之情!” 赤罗说着,一鞭挥出,便向花谣头顶击落!花谣背负着一身血海深仇,执念尤深,此刻不但内力全失,甚至连闪躲的力气都无!花谣闭上一双美目,心想,难道我的大仇就此难报? 眼看花谣就要被赤罗立毙当场,蓦地里,一只纤白修长的手突然伸出,牢牢抓住了赤罗的鞭稍! 赤罗大惊,拼命想要夺回鞭子,却被那人轻轻巧巧一拽一卸,将她的力量卸去,将赤罗的鞭子夺了过来,扔在地上! 是谁?是谁中了“贪嗔痴恨水”,还有余力夺走销魂殿大将的武器? 赤罗又惊又惧,抬头望去,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剑术天下第一、凶剑“雪魂”的主人、无愿村二皇之首的销魂皇——东风销魂! 赤罗大惊道:“东风销魂!你不是和青衫殿主青天斗得两败俱伤,雪魂剑也被折断,又中了‘贪嗔痴恨水’,怎还能夺我长鞭?” 东风销魂不答,忽然将身一纵,整个人就如一柄锋利的长剑,直直向赤罗刺来! 赤罗大惊失色,想要躲开,她刚刚迈出一步,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向自己的胸口看去,只见她的身体从胸口处齐齐而断,断成两截,她像是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那双清秀的眼睛便永远不会再动了! 赤罗想要躲开,东风销魂却比她更快,他已达到了“我即是剑,剑即是我”的最高境界,以他的肉体凡胎为剑,一剑斩断了青衫殿大将——红发赤罗!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快到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东风销魂立在原地,像是没有动过一般,一字字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东风销魂话音刚落,青衫殿、十二夜楼,有愿盟立刻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 一名销魂殿弟子惊叫道:“不好了!东风销魂武功之高,已到了百毒不侵的地步,连贪嗔痴恨水都奈何不了他!” 销魂殿其余二大将谎言和尚和老实将军眼见同僚被杀,且死无全尸,立时红了眼睛,护在蔚无瑕身前,就要和东风销魂拼命! 蔚无瑕无视青衫殿人的喧哗,抬手制止了二大将,冷静道:“别中了他的计!东风销魂不是神仙,也是凡人!他先前已受内伤,又中了贪嗔痴恨水,不可能行动如常!你们仔细观察,他脸色苍白,虽然将手背在身后,衣衫两侧却还是止不住地有血迹渗出;他虽极力控制,呼吸还是稍显凌乱,他的发梢濡湿,那是虚汗所致;由此可见,即使贪嗔痴恨水无法令东风销魂内力全失,也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东风销魂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在强撑而已!他现在一定想要速战速决,我们就偏不如他的意!待得拖够了时间,看他还能撑到几时!” 蔚无瑕虽如此说,但东风销魂以弩末之身,一招格杀了销魂殿的大将红发赤罗,又有谁不怕死,敢上前去? 蔚无瑕一招手,道:“天罗地网阵!” 蔚无瑕话音一落,数个销魂殿人越众而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竹筒,转眼间已站好方位,将东风销魂围在其中! 花谣见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熟悉,不由惊叫道:“原来是你们!” 原来当日围攻花谣的黑衣人所摆的阵法,正与面前围攻东风销魂的阵法一模一样! 花谣咬牙道:“枉销魂殿自称武林正派领袖,竟然乔装改扮,暗箭伤人!蔚无瑕,你这卑鄙小人!我曾救你三人性命,你竟恩将仇报来害我?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乐师,那日你为何要令销魂殿乔装改扮,不惜出动天罗地网阵来对付我?” 蔚无瑕微笑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一只蝼蚁糊涂地死去,不是比得知了残酷的真相后怀揣着无能为力的痛苦死去,要好得多么?如此,你们还愿听么?” 花思酒道:“可惜人类正是一种为了追求真相,不惜付出灰飞烟灭代价的生物。请你讲吧。” 蔚无瑕道:“你既执意要听,我便从头说起吧。” 于是,蔚无瑕开始缓缓回忆起一切事情的起因: “我与落雪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落雪总称为我‘蔚君’。有一天落雪突然有些娇羞地对我说:‘蔚君,你见过青衫殿的公子青天么?’ 我说:‘见过,青天谋略过人,为人玲珑,将来恐为我殿劲敌。’ 落雪叹气道:‘哎,u看书 ww.uuknsu 谁问你这个啦。他近来常常见我,讲话倒是十分有趣。’ 我听了落雪的话,心里没来由地极是恼怒,冷冷道:‘哦?他跟你说什么了?’ 落雪那时望着我,我却觉得她眼睛里看到的,并不是我,她甜蜜地道;‘他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我都记不清啦。他还跟我说,他们青衫殿世世代代流传着一张曲谱,名为《霓裳羽衣曲》。他还告诉我,世人皆知《霓裳羽衣曲》轻灵缥缈,乃天外之音,却不知道《霓裳羽衣曲》之所以大名鼎鼎,不仅是因为它旋律绝妙,更是因为《霓裳羽衣曲》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心中一动,道:‘是什么秘密啊,雪儿?’ 落雪道:‘蔚君,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无话不说,你问我,我自然是告诉你的。但你可不能再把我的话告诉别人啊。’ 我道:‘那是自然。’ 落雪于是放下心来,道:‘青天说,《霓裳羽衣曲》中,隐藏着找到无愿草的方法。’ 我道:‘无愿草?那个传说中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仙草?’ 落雪娇羞道:‘是。青天说《霓裳羽衣曲》一定会传到他手中,倘若我答应他的要求,他就将《霓裳羽衣曲》送给我。’ 我没有问落雪那要求是什么,只觉心中又痛又怒,落雪在这时忽然轻轻哼唱起来:‘霓裳羽衣,弹尽悲欢;若遇知音,得偿所愿!若遇知音,得偿所愿!’ 我竟从未听落雪哼过这小曲,她哼完后道:‘这小曲是青天教给我的,他说无愿草的秘密,就在其中。’ 第81章 怀璧其罪 那时我看着落雪甜蜜的面庞,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 我要令落雪爱上我,然后从青天那拿到《霓裳羽衣曲》给我。我还要让这个女人尝尝从云端跌落到人间的滋味,我要让她沾满尘埃,让她再无法露出那么甜蜜的笑容。她不是真的天使。不是我的,也不能是任何人的。 雪儿终于如我所愿地爱上了我,可是我没想到,爱情的魔力也没能使这个女人屈服。无论我使出百般手段,她也不肯将《霓裳羽衣曲》给我。斧头帮帮主的女儿明月一直对我痴心一片,我便与她成了亲,从此我韬光养晦,雪儿以为我死了心,却不知道,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我的愿望。十五年后,我派出了我的儿子明一弑去青衫殿暗夺《霓裳羽衣曲》,结果如你们所知,曲谱没有夺到,我的儿子也死了。难道我这一生,真的无法得到《霓裳羽衣曲》?正在我苦思之时,老实将军诗宰禀告他抓到了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占星师可以占卜出未来的命运,却无法改变命运。” 蔚无瑕说到这里,笑着对薄愿醒道:“所以,愿醒皇,你从悲歌那里所知道的的一切,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一切,我也都知道。” 淡定自若如薄愿醒,听到这里也是大吃一惊! 蔚无瑕道:“悲歌占卜到《霓裳羽衣曲》已落在一女娃手中,我本想从那女娃手中夺走曲谱,但悲歌却道:‘如暗夜璀璨之星,命中注定的八人相连时,无愿草将重现于世。你非命中之人,如若强行夺走曲谱,将永远无法找到无愿草。’哈,夏醉生,你可曾想到,悲歌竟然预言你这种蠢笨如猪的人是命运选中之人?!” 思酒听到这,不由握紧了拳头。 蔚无瑕接着道:“悲歌是天下第一的占星师,预言从未有差。既然只有命中注定之人才能找到无愿草,我便跟着他们就是。夏醉生,从你还未踏进无愿村的时候,我便一直跟着你了。你遇上花思酒后,可否纳闷去往无愿村的路上,竟没遇上一个行人?” 醉生心中一动,道:“是。” 蔚无瑕大笑道:“那是我为免宵小生事,暗中出手打发的。不然你们这一路之上,不知道要中多少埋伏。夏醉生,我想介绍一个你曾见过的人给你,你想见见他么?” 蔚无瑕话锋转得让醉生摸不着头脑,她道:“我说不想见,你难道就听我了么?” 蔚无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道:“我手下有三大将,红发赤罗已为东风销魂所杀,老实将军和谎言和尚就站在我身侧,不知你是否好奇谎言和尚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样子?” 看来先前那个戴着面具的老者就是销魂殿三大将之一的谎言和尚了。 醉生还未答言,蔚无瑕已拍了拍手,那穿着袈裟的老者终于缓缓揭下了脸上的面罩。 未知这人是谁,蔚无瑕为何又说夏醉生见过他,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章青天无云月如烛 穿着红衣袈裟的老者缓缓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待得醉生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不由大吃一惊! 那老者缓缓道:“夏姑娘,花公子,好久不见,还记得老朽么?” 那老者一出声,花思酒只那声音好生熟悉,在脑海中苦苦搜索,忽然灵光一闪,叫道:“你是甄潇?!” 那老者嘿嘿冷笑,并不答言。 醉生疑惑道:“甄前辈,你不是与蔚前辈势不两立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甄潇道:“我乃销魂殿主座下三大将之一的谎言和尚,平常为执行任务方便,常易装出行;殿主微服出巡时亦会换装,殿主本不使鞭,只是为避免人认出换个兵器而已,然,殿主光辉实在难藏,不过易装救了几次人而已,就在江湖上赢下了‘仁义鞭’的名声。” 蔚无瑕道:“嘿嘿!不过是我与甄潇一起演了一场好戏罢了,谁知你们如此深信不疑?夏醉生,我说过,在你进入无愿村之前,我便一直跟着你了。为了赢得你们的信任,我命甄潇暗算你们,我再假装出手相救,你们果然对我深信不疑,言听计从。在我的暗中引导下,你们竟傻到来到杀戮之寺杀神庙休息,真是笑死我了。与此同时,我命殿下将销魂、愿醒二皇也引来了寺中。杀神庙乃杀戮之寺,凡入此寺皆可任意杀戮。你们与二皇素不相识,当你们与二皇在寺中相遇时,二皇会不会心血来潮地杀了你们呢?那时的我,很是期待啊。” 醉生愤道:“悲歌已经宣告我为命运选定之人,只有命定之人才能找到无愿草!你就不怕销魂、愿醒皇杀了我,你再也无法得到无愿草么?” 蔚无瑕忽然露出了一个落寞的表情,道:“我自然对悲歌的预言深信不疑。但夏姑娘,有时候我想知道,这世上的命运,难道真的无法改变么?因此,我想试一试。” 思酒皱眉道:“难道销魂、愿醒二皇也是命定之人?你想试试将命定之人放入杀戮之寺中,看他们是否会自相残杀?” 蔚无瑕笑道:“不错。悲歌预言:‘如暗夜璀璨之星,命中注定的八人相连时,无愿草将重现于世。我想试试,这预言能否改变?若是我把命中注定的八人放在一个充满杀戮、误会的环境,他们是否会杀了彼此?那样,命中注定之人,还能相连么?” 蔚无瑕此言一出,销魂、愿醒、醉生、思酒脸上都露出怒容! 蔚无瑕神情寂静,接着道:“我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半路杀出了一个花谣,眼看销魂皇就要屠戮了夏醉生,花谣却将他们救走了。也许命运,真的无法改变。我知道我无法撼动这预言,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只能静静地等待命运的推波助澜。我告辞而去,从此只派人暗中盯着你们而已。你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一路从水晶宫,乃至于找到了这座小岛。我竟从未知道,无愿村中央,还有这样一座从未有人踏足的小岛。无愿草既然在这座岛上,你们的使命,也该结束了。而花谣么,不过是我误以为她是天下第一乐师罢了。那时在水晶宫,你们不是推测出想要得到无愿草,需要天下第一乐师的协助么?我见识过花谣的琴技,便想助你们一臂之力。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向冷酷无情的销魂皇竟会动了凡心,救走了你。不过没关系,最后你俩还是一起去了水晶宫中,倒是我多此一举了。顺带一提,花谣姑娘,当时奉旨去你家中捉拿你,杀了你父母的,正是我;愿醒皇,当时给皇帝出主意,勾结金军让你父亲战死沙场的,也是我。” 蔚无瑕说完,花谣与薄愿醒眼中皆要喷出火来,原来,他们真正的仇人,不是狗皇帝,而是狗皇帝身边的狗腿子!若不是众人拦着,他们怕是要立时要与蔚无瑕拼死一搏! 醉生不敢置信地道:“原来,从我们还未踏进无愿村,你便织好了天罗地网在等着我们!销魂殿主,你好深的城府,好沉的心计!我和思酒哥哥竟如两个提线木偶一般,给你操纵玩弄!可笑我二人浑浑噩噩,还把你当做是天底下顶好的人,u看书 .uukansu 只是感叹自己奇遇连连,进无愿村的第一天竟能接连遇上愿醒、销魂二皇,甚至差点丢了小命,原来都是你安排好的!销魂殿主,你下的好大一盘棋!如今,我们所有人被你迷倒,找到无愿草也是指日可待,你可算是收网了么?!” 蔚无瑕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夏醉生,要怪,就怪你自不量力,以你那低微的武功和简单的头脑竟敢持着异宝《霓裳羽衣曲》在无愿村招摇过市,若不是‘白璧微瑕花思酒’护着你,你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醉生气得脸色绯红,正要反驳,思酒已道:“销魂殿主,你权倾一方,武功谋略,俱出人之上。但你可曾想过,为何落雪、明一弑为你妻儿,爱你至深,却都不肯将《霓裳羽衣曲》交给你?纵然你武功绝顶,聪明过人,但你无情无义,只顾追名逐利,不以身边人的情谊为念,不以苦难众生为念,谁都无法信任于你!醉儿虽单纯善良,武功略逊一筹,但一面之缘,她就能让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青无泪心甘情愿将曲谱交付与她,还托她完成此生最大的心愿,青无泪为何会如此信赖与她?那正是因为无泪知道,醉儿有一颗至诚之心,醉儿答应的事,就算用笨办法,她也会用一生去做到!销魂殿主,你可能做到么?” 蔚无瑕狂笑道:“做不做得到,又有什么要紧?如今无泪岛尽在我手,待我夺得无愿草,天下莫不听我号令,那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会考证倭寇的品行是好还是不好?甄潇!你来统帅天罗地网阵,今日便拿东风销魂之命来预祝我殿之胜!” 第82章 英雄受辱 “属下遵命!”甄潇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圆筒,一声呼哨,四十八个握着金筒的红衣人立刻身随影动,迅如闪电地绕着东风销魂奔行来去,每个人都向着不同的方位站定! 花谣知道其中利害,一旦让包括甄潇在内的这四十九个人都站定方位,再使出“天地一心”,将金筒中的天蚕丝喷出,天蚕丝在空中会瞬即经纬相织,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东风销魂笼罩其中!这些天蚕丝奇韧无比,刀砍不断,且黏腻胶着,粘人行动,以如今受了伤的东风销魂之能,也绝难逃脱!唯一破解天罗地网阵之计,只有在此阵形成之前格杀数人,让此阵出现漏洞,再趁机从漏洞中脱出! 花谣明白这个道理,目光敏锐如东风销魂又如何看不出来? 东风销魂微一运气,风渐渐在他周围聚集盘旋,他眼光一寒,身形迅如闪电,一瞬之间已掠到了一名手持金筒的销魂殿人身前,眼看他一身锋锐剑气将吐未吐,那个人就要被东风销魂的剑气纵横凌迟而死,东风销魂却在此刻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那只因为销魂殿主蔚无瑕将一柄雪亮的长剑横在了花谣雪白的脖颈上。那长剑递得很紧,剑尖已经抵到了花谣青色的颈动脉上,蔚无瑕通过剑尖甚至能感受到花谣的动脉在“咚咚”地跳动。 蔚无瑕好整以暇地笑笑,道:“销魂皇,你不是很嚣张么?怎么像个傻子似的不动了?你倒是杀啊!”蔚无瑕琥珀色的浅色眼眸流露出疯狂之色,接着道:“杀啊!你杀一个,我就杀了这个拙劣的乐师!” 花谣承受着蔚无瑕的羞辱,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东风销魂站在风中,一身白衣如雪,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她不是拙劣的乐师。放了她。” 蔚无瑕疯狂大笑,道:“放了她?可以!只要你东风销魂不躲不动,乖乖让我殿布好天罗地网阵,我立刻就放了她!我蔚无瑕即使名声不好,但当着我殿这么多人的面,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 东风销魂道一声:“好!”立刻放下双手,垂在身侧,身周风灭,一身锋锐剑气尽数掩藏,竟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花谣像是不敢置信,她的双眸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眼前仿佛闪过了爹爹、姆妈、姐姐的身影,那一个个为自己而死的人,她想大声制止东风销魂,蔚无瑕的剑却抵上她的声带让她无法出声。 蔚无瑕狞笑间,四十九个销魂殿众已手持金筒,站定了方位! 东风销魂眼见天罗地网阵已经布好,面色却是如常,只是紧紧盯着抵在花谣声带上的蔚无瑕的剑。 蔚无瑕明白那眼神的意思,长剑一收,竟真的放了花谣! 东风销魂心下稍慰,蔚无瑕放下花谣,转身向销魂殿众走去,他走着走着,忽然向后一翻,出其不意,杀了个回马枪,一脚踢向花谣肚子! 花谣此时内力全失,勉力向旁一侧,哪里还躲得开?花谣只觉气息一滞,接着肚腹上传来一阵绞断般的剧痛,她面色一白,张口一喷,却是吐了一口鲜血在地! 蔚无瑕大笑道:“我只答应你放了她,可没答应你不能再抓她回来!当然,我蔚无瑕也不是那样无耻的人,踢她一脚也就罢了,我可没违背诺言!” 东风销魂眼见花谣吐血,爱人受辱,这一怒直是非同小可!他心中愈怒,面上愈是毫无表情,一身剑气激荡而起,只见方圆十里之内,霎时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风云聚涌! 王者雷霆一怒,谁人可承受得起?! 站得离东风销魂稍近些的销魂殿人两股战战,几乎要吓得跪倒在地,哆哆嗦嗦连金筒都打不开! 蔚无瑕喊道:“愣着干什么?快使天地一心!”原来蔚无瑕故意踢花谣一脚,只是为了激怒东风销魂,让他失去理智,好让销魂殿有机可乘! 销魂殿众听到殿主号令,多年的训练有素,让他们下意识地使出“天地一心”,天蚕丝应声喷出,无数天蚕丝在金筒中冲力的加持下喷向空中,经纬相织,纵横交错,霎时间结成了一张天衣无缝的“天罗地网”,将东风销魂笼罩其中! 销魂殿众手持金筒,不断向中靠拢,“天罗地网”也随之收拢,这样下去,东风销魂迟早被会“天罗地网”黏住全身,再也难动分毫! 东风销魂一声长啸,双手张开,将体内最后一丝内息与精血都消耗殆尽,牵引着血液中升腾而起的澎湃剑意蓄势而为!众人只听到无数“嗡嗡”的剑鸣声,却不知剑从何来! 东风销魂双手一收,双目精光四射,霎时间,无数血剑从他身上激射而出,射向了他的四面八方,射向了笼罩着他的天罗地网,射向了四十九个销魂殿人! 东风销魂,他失去了内力,竟以他全身四分之一的血液为剑,化做无数柄锋锐难当的“血剑”,破了“天罗地网阵”这道无解的题! 坚韧如天丝网,也被东风销魂的血剑斩出了无数窟窿!四十九个销魂殿人,有一半人身中血剑,伤势严重! 销魂殿人此刻方知道,他们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 在生与死,血与泪的磨砺中,一代剑神,东风销魂的神话,还在延续! 东风销魂脸上血色尽失,他缓缓控制着体内汹涌的剑意,忽然间,他眼光一转,身形微动,已向天罗地网中一个最大的漏洞冲去!众人只见白衣一闪,东风销魂已从容站在阵法三尺之外,意态闲雅。他已冲破了天罗地网! 销魂殿众大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东风销魂再次身形一闪,只听“啊”“啊”“啊”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东风销魂白衣所到之处,血剑闪现,必有一个天罗地网阵的高手被割断喉咙,或是刺破胸膛,失去性命! 蔚无瑕眉头紧皱,斥道:“重新结阵!”却哪有人听他的号令?销魂殿众鬼哭狼嚎,四处躲避,只求这个瘟神不要找到自己头上! 东风销魂直如砍瓜切菜一般,恣意在销魂殿人间穿行来去,他每到一个人身边,就伴随着一个人倒下的身影,待到身边人反应过来,想要对他做出反击,他早已换了下一个攻击目标了! 花谣看着眼前的场景,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就像是那个夜晚,那个他救了她的夜晚!花谣鼻头一阵发酸,一阵湿意涌上她的眼睛,从始至终,他都是她的英雄!即使他几乎内力全失,他还是来救她了! 东风销魂再次站定之时,销魂殿天罗地网阵的四十九个高手已无一人还能站着。 青衫殿众高声喝彩,花思酒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俱是眉头紧皱。目光敏锐如他们均已看出,东风销魂虽一举格杀了销魂殿四十九个高手,可他站在原地,极力控制气息,还是呼吸紊乱,他身上沾满血渍,却再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因为,他已失去了全身四分之一的血液,他再也无血可流了!一个人,若是失去全身三分之一的血液,uu看书.ukasu.co 足可以令他死亡! 尤其危险的是,东风销魂虽从血剑刺破的天罗地网阵中脱出,但血剑刺破的洞能有多大,怎够人毫发无伤地冲出?!东风销魂虽然破阵,他的肩上、身侧、双手不可避免地黏上了一些天蚕丝!东风销魂支撑至今,凭的就是他超凡的速度、不可思议的身法!这些天蚕丝将会限制他的行动,足可构成杀了东风销魂的致命伤! 而此时,被东风销魂格杀的、四十九个倒下的销魂殿高手中,忽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那人胡子苍灰,脑袋光秃秃的,穿着红色的袈裟,正缓缓伸指为胸口的伤口止血,正是甄潇! 原来东风销魂杀至最后一人时,体力已到极限,勉强牵引血剑斩向甄潇,一击得手,虽力度稍逊,但甄潇应声而倒,东风销魂以为甄潇已死,便即撤退。哪知甄潇真乃小人,深得蔚无瑕的真传,刚刚却是诈死,他武功本为销魂殿数一数二的高手,东风销魂的最后一击竟没能取了他的性命! 甄潇虽身受重创,但销魂殿众早簇拥上来为他治伤;东风销魂虽站在原地,但刚刚那一番拼斗已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现在连动一动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勉强站在那罢了! 甄潇眼看东风销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猜到他恐怕已至极限,但东风销魂毕竟是剑术天下第一的剑客,他在内力全失的情况下发出的雷霆之击到现在还让人心有余悸,雄狮毕竟是雄狮,即使他临死之际,百兽也不敢贸然近前! 甄潇不知道,刚刚是东风销魂的最后一击,还是他仍有余力? 第83章 花落 甄潇自己当然不敢冒险,但他作为一个卑鄙小人,有的是办法。他竟下令让一名刚刚入殿、资历尚浅的销魂殿弟子刺东风销魂一剑!那销魂殿弟子吓得屁滚尿流,哪里敢去? 甄潇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砍了你的脑袋!”但那名弟子年纪颇幼,天真一片,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动弹的了?甄潇大怒,拔剑向那小弟子胸前一刺,那小弟子从未想过剑竟会从自己人手中刺来,呆呆不知抵抗,竟被一剑毙命!那名弟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天真一片,无辜被甄潇所杀,销魂殿众无不对甄潇怒目而视,心中悲愤,可销魂殿主不发令,谁都不敢与甄潇作对! 甄潇一连斩了三人,将剑抵在一名销魂殿弟子的背心,才勉强令那名弟子颤颤向东风销魂走去。 东风销魂眼前一片恍惚,甚至看不清谁向自己走来了。只觉胸口处传来一阵似真似幻的疼痛。 众人都惊得呆了。 那名销魂殿少年弟子的长剑毫无阻滞地刺进东风销魂的胸膛,却流不出一滴鲜血! 剑术天下第一、打败了青衫殿主青天、在几乎内力全失的情况下秒杀销魂殿大将赤罗、破了无解的天罗地网阵、凶剑雪魂剑唯一的主人——东风销魂,竟任由销魂殿的一名普通弟子将长剑刺入自己的胸膛!东风销魂,这个宛如神话一般的人物,而现在,神话破灭了!雄狮被卑劣的陷阱困住了! 那名小弟子已惶恐地退下,甄潇狞笑着,提着长剑走到了东风销魂面前! 只听“嗤”的一声,众人一声惊呼,甄潇长剑递出,刺向了东风销魂的左膝!甄潇抽回长剑,一向面无表情的东风销魂,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甄潇这个卑鄙小人,竟是在故意折磨天下第一剑客、清高孤傲的东风销魂! 甄潇又是一剑刺出,这一剑刺向的,是东风销魂的左臂! 众人皆怒发冲冠,有的人转过头,不忍看剑术天下第一的英雄受此折辱;更多的人则大声谩骂:“蔚无瑕!你使如此卑鄙手段困住天下豪杰,也就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怎可纵容手下如此折辱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 蔚无瑕听而不闻,只是示意甄潇继续。他要杀一儆百,令众人折服! 甄潇提剑胸前,狞笑道:“东风销魂,你继续狂啊!怎么不狂了?哼哼,你不是剑术天下第一么,今日,我就让你这个天下第一跪在我面前!”甄潇说着,又是一剑,向东风销魂的右膝刺去!他刚刚已刺了东风销魂的左膝,这一剑再刺下去,无论东风销魂意志多么坚强,双膝都无法再支撑,乃至跪倒在地! 众人哗然。忽然之间,所有人,除了蔚无瑕,包括销魂殿众,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他们决意,不会看见这令英雄受辱的一幕。没有人看见,这一幕也就和没有发生一样。 众人闭眼等了许久,忽然听得一声惨叫。 东风销魂清高孤傲,自持身份,绝不会如此惨叫。 众人急忙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幕直叫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东风销魂白衣飘飘,仍旧站在原地,甄潇双目圆睁,一动不动,脸色铁青,脖颈上一道血痕,显然已然毙命! 是谁杀了他? 蔚无瑕长笑三声道:“好!好!好!”他连道三个好字,却一声比一声咬牙切齿,显是心中恨到了极致,他接着道:“二位果然是伉俪情深,花谣姑娘为了不令情人受辱,竟甘愿替销魂皇挡了一剑,甚至不惜将自己全身四分之一的血液给他!” 众人听说,向东风销魂看去,果见他身后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女坐在地上,腿上一道剑伤,此外,她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正是花谣! 原来那时甄潇一剑刺向东风销魂右膝,眼见东风销魂躲无可躲,花谣早已暗暗接近二人,立时飞身而出,替东风销魂挡了这一剑!甄潇一剑刺中花谣大腿,眼见刺错了人,不由又惊又怒,拔回剑来,又一剑向东风销魂刺去! 她若只是一昧地替东风销魂挡刀,只不过是延缓死亡的到来而已。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花谣明白这个道理。花谣用长长的指甲在手腕上轻轻一划,滚烫的鲜血滚滚而出,然后花谣将伤口重叠在了东风销魂的伤口上。 东风销魂神志未清,只觉伤口沐浴在一阵温暖洋溢中,舒服极了,为了更舒服,身体便不知不觉地汲取着更多的温暖。 在那铺天盖地的暖意中,东风销魂睁开了眼睛。 正见到甄潇刺来的剑。东风销魂聚气凝神,凝出一枚血剑,血剑激射而出,打落了甄潇的剑后,其势不停,割断了甄潇的喉咙。 东风销魂杀死甄潇后不再进攻,转身将花谣抱在怀中,他总是冰雪一般淡漠的眼眸此刻却像燃烧着火焰,温柔而深沉地凝视着花谣,道:“何苦如此?” 花谣靠在东风销魂怀中,心中只觉一阵甜蜜安心,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道:“若不是我,你堂堂天下第一剑客,在认识我之前,清冷如霜,高傲似雪,又何曾有七情六欲,又怎会有‘贪嗔痴恨’,被那贪嗔痴恨水害得几乎内力全失?若不是我,你本可在天罗地网阵形成之前破了此阵,又怎会被人威胁,任由此阵将你困在其中?若不是我,你怎会失去四分之一的血液,以至于剑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竟被甄潇这等无耻小人折辱?我不过替你挡了一剑,将我血液的四分之一予你,那又算得了什么?” 他二人都是自由随性、恣意妄为之人,竟旁若无人地在众人面前讲起了亲密话,视众人如无物。虽然此刻危机重重,众人却都被他二人话中的情真意切所感动不语。 花谣接着道:“销魂,你真像,你真像我爹爹,姆妈,姐姐他们。除了他们,再没人对我这样好。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我真怕,我怕你像爹爹他们一样,为了我而死。无论你怎么拼命,我都只有三个月的性命了。为了我这个命不久矣的人,你又何苦如此呢?” 花谣仰起她天鹅般的脖颈,缓缓在东风销魂唇边印下一吻,东风销魂如遭雷噬,脸上一红,花谣娇笑道:“没想到剑术天下第一的东风销魂,竟然也会脸红。我决定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东风销魂,我和夏醉生这样的女孩不一样,我是很自私的。答应我,永远别忘了我:别忘了,我愿意为你而死!” 花谣说完,在东风销魂怀中,闭上了她那双星辰般璀璨的双目! 东风销魂像是预感到了什么,u看书.uukahu 心中一痛。 众人只听得一阵仙乐般的琴音从耳边传来,那琴音轻灵飘逸,清澈无垢,缓缓流淌过人们心间,带来一阵清润的凉意。众人沐浴在琴音之中,渐渐觉得心中的执念淡去,七情六欲摒绝,像是来到了一片圣洁光辉的境界,像薄愿醒、花思酒这类武功高强之人更感觉到内力丝丝缕缕,在缓缓恢复! 只是场上并无一人拨动琴弦,琴音从何而来? 乌相思道:“不好!这琴音恐怕是花谣以心为弦,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弹奏的!我曾听师傅说过,琴者如肯舍己为人,至诚至善,当可不用实物,以心为弦,奏出的琴音可涤人心魄,摒除杂念,是克制许多邪门歪道的利器。但此弹奏之法代价巨大,琴者以心为弦,灵智消耗过甚,最终会心力交猝而死!花谣姑娘不似销魂皇那般强大,失去四分之一的血液已可要了她的小命;此刻她又不顾心力,奏此琴音,只怕大罗神仙也难救她性命!” 众人闻言,向花谣看去,只见她面色苍白,眉头紧皱,满头是汗,显是在勉强透支心力!此刻东风销魂、花思酒等人武功处于众人之上,内力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众人忙呼唤花谣的名字,要她不准再弹,花谣受此干扰,杂念一生,无法再弹,她忽然睁开双目,“噗”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她的指节发白,死死地抓着东风销魂的衣领,像是对世间还有无数留恋,忽然间,那双玉白的手重重垂落,跌在了东风销魂身旁! 不知花谣究竟性命如何?! 第84章 天陨 东风销魂瞳孔一缩,心中如遭针扎!醉生急探花谣鼻息,又将一枚碧落丹塞入花谣口中,低声道:“谣姐姐没死。我们快走,再想办法救她!” 刚刚花谣拼死弹奏的一曲,涤人心魂,助人暂时摒除“贪嗔痴恨”等杂念,贪嗔痴恨水便失去了作用,东风销魂、花思酒等武功高强之人内力已复,但十二夜楼、青衫殿众这些普通的弟子,修为尚浅,尚未能借花谣之曲通络全身经脉,内力均未恢复,就是青衫四花使、落寂等人,内力也只恢复了不到一成,那是万万逃脱不了的! 花思酒道:“所有恢复内力之人,向我靠拢,我们一起冲出包围!” 薄愿醒、青天、凉梦死、乌相思四人向花思酒靠来,薄愿醒向其他人望望,沙化、觉艾等人均摇了摇头,示意内力尚未恢复,薄愿醒心中明白,青衫四使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花思酒听见只有四人向他靠拢,心中明白,微一咬牙,道:“如此,只有我们先破出重围,抢先销魂殿一步取得无愿草!” 青衫殿主青天一代豪杰,深明大义,当机立断道:“不错,你们快走,我来拖住蔚无瑕!” 思酒惊愕道:“青前辈,您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青天豪迈一笑,道:“我做了青衫殿一辈子的殿主,他们听了我一辈子的话,我怎能此刻舍他们而去?况且,”青天神色转为冷峻,“蔚无瑕骗我妻,伤我女,这笔账,我是该和他好好算算了!你们快走吧,不要让蔚无瑕的狼子野心得逞!全武林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了!” 青天情真意切,殷殷嘱咐,花思酒等人心中明白,他们身负着不让蔚无瑕奸计得逞的重大使命,实在不容有失,花思酒心下一横,将醉生背在背上,东风销魂将花谣抱在怀中,薄愿醒背着完颜宓,乌相思、凉梦死跟在一边,这八人武功俱出人之上,其中更有销魂、愿醒二皇,端的是强势无比,更有何人能阻拦他们逃脱?只是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他八人武功再高,也难打过销魂殿的千军万马!但如果只是逃脱的话,却是绰绰有余了。 蔚无瑕眼见这八人左冲右突,无人可当,竟是要脱围而去,他数年的筹谋机算、耗费了无数心血的成果,全在今日呈现,怎能容这八人逃脱? 早有一名销魂殿弟子将蔚无瑕的武器呈上来,蔚无瑕接过武器,双手相交,火花四溅,原来是一对银锤!蔚无瑕抡满银锤,眼看银锤沉重,去势凌厉,就要砸上夏醉生的背心! 就在这时,一个青影突然跃出,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那身影一刀横出,已拦住了蔚无瑕的双锤!那青影不是别人,正是青天! 青天拦在蔚无瑕身前,背对着八人,头也不回地道:“走!” 原来青天已决意牺牲自己,拖住蔚无瑕,为八人争取逃脱的时间,也许也是为天下苍生,争取最后的希望。 八人得青天相助,松了口气,凉梦死踢开了横在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八人身上肩负着武林最后的希望,不得不立即离去,众人向青天看了一眼,心知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青天,心中百感交集。八人收回目光,终于不再回头,绝尘而去。 这边青天手持焰魄断刃,拦在蔚无瑕身前。蔚无瑕被这一拦,已失去了阻截八人的最佳时机,心知今日再无机会抓住八人,这八人本领非凡,一旦逃去将成为自己图谋大计中最大的变数,多年心血可能就被青天所毁,心中恨极,双锤一摆,冷冷道:“青天,你我纠缠多年,今日,便做个了断吧!” 青天哈哈大笑,伸手拭去嘴角的一丝血迹,道:“正有此意!”他的焰魄刀已被东风销魂砍为两段,胸口又受了东风销魂一击,贪嗔痴恨水的效力虽已褪去,但内力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他刚刚虽然用焰魄断刃拦住了蔚无瑕的双锤,但,蔚无瑕乃是天下第一高手,他的一击直是非同小可,青天接了他的一锤,虽勉强站定,但五脏六腑都受了内伤,嘴角因此流血;蔚无瑕明明见到他身受重伤,却偏偏要今日决一死战,实在是卑鄙已极,不公平已极! 虽然蔚无瑕乃是天下第一高手,青天无论如何也赢不过他,但青天毕竟是江湖第一魔教青衫殿的殿主,一身焰魄功非同小可,绝对算得上是天下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若是他没有受伤,蔚无瑕要想打败他,或许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乃至身受重伤的代价! “喝!”青天手持焰魄断刃,气势如虹地向蔚无瑕冲去,仿佛他手中持着的,是未曾断裂、闪着火焰的焰魄刀;仿佛他仍是那个豪气干云、未曾受伤的青衫殿主,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芒,那是坚定、勇气、充满信念的光,他一往无前,仿佛相信他无往不利,直冲到了蔚无瑕面前! 青天虽身受重伤,却一丝一毫都没有退缩,他还是那个视千万人如无物的大英雄! 青天大喝一声,一刀向蔚无瑕腰部砍去!蔚无瑕双锤一架,“当”的一声,挡住青天的焰魄断刃,他猛一运力,双锤向上一起,他是从下往上运力,最难使力,可蔚无瑕劲力激荡之下,只听“当”的一声,青天的焰魄刀竟被直接弹飞,深深地插在了地上!青天焰魄刀脱手,整个人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跌到地上,青天反应也是极快,立即伸出中指在地上轻轻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势稳住了身子,而就在这时,在青天身子尚且腾在空中,还未完全站起之时,蔚无瑕的一双银锤竟向青天胸口重重击落!此刻青天将起未起,身在半空,毫无躲避腾挪的空间,蔚无瑕果真好心计,好手段,好厚脸皮! 青天眼见蔚无瑕一双银锤锤向自己要害,若是未受伤的自己,怎会在一招之内就被蔚无瑕逼得跌倒在地?纵然跌倒在地,总也还有十种办法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可是现在,自己几如一只长了獠牙的羔羊,獠牙虽在,奈何身如羔羊,不堪一击! 青天此刻避无可避,只得伸右手到胸前一挡,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传来钝器打在肉体上的声音,蔚无瑕的一双银锤,重重地锤在了青天的手上、胸上!蔚无瑕将双锤提起,青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那嘶鸣简直不像是人类发出的,蔚无瑕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锤底,只见上面粘连着一层皮肉,青天一只右手已被锤得粉碎,血肉连结着碎骨,已经看不出是手的形状,肉屑四溅,青天胸口原本被东风销魂斩出的剑伤已经完全看不出,胸前一片血肉模糊,狰狞可怖,血肉翻成奇怪的形状,白色的肋骨深深地扎了出来。 青天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鲜血却涌满了他的口腔,令他说不出话,蔚无瑕得意洋洋地站在青天身前,一脚向青天踹去,销魂殿众全都悲愤不已,喊道:“殿主!”俱不忍见到自己尊若天神的殿主被这无耻小人如此折辱! 蔚无瑕正在得意洋洋之际,忽觉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那疼痛立即又转换为万分的麻痒,他虽狠毒阴险,却是个软骨头,立时便承受不住,跪倒在地,看来恰像是在向青天下跪忏悔! 蔚无瑕一瞥眼间,见青天手中攥着一根碧玉发簪,那发簪通体碧莹,如春竹般翠得清澈发亮,顶端环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竹叶青蛇,正是竹叶青蛇发簪! 蔚无瑕立刻知道自己中了剧毒,全身如有千只毒蛇缠绕,万只蚂蚁啃咬,心脏中间一点剧痛,他痛得满头大汗,几乎要说不出话,只是以眼神示意老实将军诗宰伸手到自己怀中。 诗宰见殿主脸色剧变,举止大异,也是吓了一跳,急忙照蔚无瑕吩咐伸手到他怀中,掏出一堆东西来:他每掏出一样,蔚无瑕都是看都不看,唯有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瓶时,蔚无瑕紧盯不放,眼睛眨都不眨。诗宰忙将小瓶打开,只见瓶中乃是石榴一般深红粘稠的液体,忙喂蔚无瑕喝下。 蔚无瑕“咕噜咕噜”,嘴唇碰着瓶口便紧紧吸住不放,直将整瓶液体饮尽还伸舌舔了一圈才罢休,此刻方觉身上的麻痒渐渐褪去,心脏如要麻痹一样的刺痛也逐渐消去,方才狠狠道:“落雪这贱人,竟将青蛇发簪也与了你?” 青天吐出一大口鲜血在地,冷笑道:“蔚……蔚无瑕,你没想到吧?这,这青蛇发簪……本是你的东西,你将它与了落雪,令,令她用此发簪……刺我,要挟……我,可,可你没想到,落雪反而……反而,将它与了我……怎么样,中了自己配的……配的万蜜蛇毒,感觉……何如?” 蔚无瑕恨恨道:“落雪竟连青蛇发簪里藏着万蜜蛇毒的事都告诉了你……哼哼,那也没有什么,我有解药在手,况且,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从不在乎死人的话。” 青天艰难地微笑道:“蔚无瑕,你别得意……就算……我死了,只要……只要那八人没有死,uu看书.uunshuom 你的春秋大梦就无法……” 蔚无瑕脸色扭曲,咬牙切齿道:“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青天却不再理蔚无瑕,他的眼光飘渺而空逸,虽然注视着天空,却好像在看着什么别的事物,他的神情忽然变得甜蜜而痛楚,喃喃道:“落雪……我……我,可以……再见到你么?”青天说完,他那双黑亮的、豪气的、深情的眼眸,永远地闭上了! “殿主!”青衫殿众心中悲愤,纷纷大喊那个他们尊敬了一辈子的名字,那个身形削瘦、却永远可靠的人,却永远不会回应了! 纵横江湖数十载、叱咤风云、江湖第一魔教青衫殿的殿主、江湖第一美人的丈夫,一代枭雄青天就此逝去! 他的去世,是否意味着江湖新的传说,将由新的一辈来抒写? 蔚无瑕心知青天在临死之前还摆了自己一道,自己所中的万蜜蛇毒,毒性非常,即便自己有解药,十天之内,内力也难以完全恢复。 在将来自己与有愿盟的终极决战中,这蛇毒会不会成为自己致命的绊脚石?! 蔚无瑕深思着,忽然一挥手,道:“所有人,不准休息!所有销魂殿弟子,分为三队:第一队:展开对整个小岛的巡逻,寻找逃脱的八人逆贼,找到后迅速报我,不许打草惊蛇!第二队:搜寻整个小岛,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哪怕刮地三尺,务必赶在逆贼前头找到无愿草!第三队:给我看好了青衫殿、十二夜楼之人,每日都喂他们喝饱了贪嗔痴恨水,绝不能放跑了一人!若有人懈怠命令,诗宰,你不用报我,立斩无赦!” 第85章 英雄与凡人 八人逃出销魂殿的包围圈后,马不停蹄地向前奔去,奔行许久,前面忽然再无去路,前后左右皆是一片流淌的火红色花海,那燃烧似的赤红直要烧到人的眼底去,醉生不由惊呼道:“落魂花阵!”众人眉头紧皱,他们都曾听过落魂花之名,此花花开如烈焰,花落如斩首,剧毒无比,见血封喉,一旦踏入其中,再难出来;前有魂阵,后有追兵,难道他们今日,再难逃脱? 薄愿醒正沉吟间,忽见路旁有一株古树,足可八人环抱,此树极大,树冠上却只零星几朵粉花,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掠到树前,轻轻敲击树干,敲到一处觉得其声甚空,便运内力伸掌一拍,只听“砰”的一声,树皮应声碎裂,露出里面深深一个洞来。众人借着漏进去的阳光看那树洞时,原来这株巨型合欢花树早已腐朽,树干内里已被蛀空,里面空间之大,足可容纳七八人在内休憩,甚至还可摆上一张小几,几盏茶水。 八人大喜过望,均赞薄愿醒聪敏过人,于是八人挨个进入树洞中躲了起来。 唯有夏醉生心中略为难过,想道:思酒哥哥看不见,若是他眼睛能看见,他一定也能想到。 诗宰率着销魂殿弟子追到时,只见前方是一片烈焰般的落魂花海,八人却不见踪影。 一名销魂殿弟子禀告道:“将军,这八人一定是躲进了落魂花阵中!落魂花剧毒无比,见血封喉,花阵迷幻,一旦进入,有去无回!这八人一定会死在落魂花阵中,无需我们再追了!” 诗宰注视着如火焰般盛开的落魂花瓣,沉思道:“未必。” 那名弟子焦急道:“落魂花阵奥妙无比,有进无出,古往今来,除了养有青鸟的青衫魔殿之人,从未听说过有人能进了落魂花阵后还能全身而退!” 诗宰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谁说我们要进落魂花阵了?” 那名年轻弟子不解道:“那,将军的意思是?” 诗宰道:“你们抬头看看路旁这株合欢花树,觉得如何?” 那名弟子抬起头来,只见这株巨型合欢树上零星挂着几朵蔫花,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叫道:“弟子知道了!这株合欢树树干甚粗,却几乎枯萎,内里可能早就腐朽殆尽,正是逆贼躲藏的好地方!弟子们这就冲进去!” 诗宰慢条斯理地道:“说你笨,你还真笨。我们捡许多柴火来堆在树下,一把火点了烧个干净,岂不不费吹灰之力?” 那名弟子一拍脑门,道:“将军说得是。”立即便带着殿中弟子拾了许多木柴堆在树下点燃,只见一片跃跃火光,冲天而起,映在众人瞳孔之中,甚至将落魂花的颜色,也比了下去。 那火焰燃烧许久,直将合欢树树干烧得黝黑一片,树干之中还是毫无动静。 诗宰抽过身旁一名弟子的佩剑,随手一掷,只听“呼啦”一声,长剑中处,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树洞来,火焰立即卷了进去,树洞中红光一片。众人只听得火焰劈啪作响,却再没别的声音。 诗宰若有所思地道:“看来,他们真躲进落魂花阵了,那可没法子了。只能回去禀告殿主,再行定夺了。” 销魂殿众一行人慢慢远去,只见落魂花海,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那人巧笑倩兮,吐舌道:“幸好我们躲入了落魂花海中,不然此刻岂不是化为了一团焦炭?” 花思酒道:“销魂殿三大将虽被我方杀了两人,但这三人纵横江湖数载,绝非浪得虚名。我想愿醒皇看到合欢树会想到的事,老实将军可能也会想到,于是劝大家躲入落魂花海中。这还要多亏醉儿有一只青无泪留给她的青鸟,否则我们即便进来了落魂花海,也无法再出去了。” 夏醉生道:“无泪姐姐被冰封后,她养的青鸟便一直追随着我,甚至跟着我飞来了无愿村。这些暂且不提。现在当务之急,是救花谣姐姐的性命!” 花谣躺在东风销魂怀中,面如金纸,双眸紧闭,全凭一颗碧落丹吊着性命,如若再找不到方法医治,便会一命呜呼,神仙难救了! 东风销魂的声音冷得像冰:“如何救她,乌相思?” 东风销魂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可乌相思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若不是东风销魂顾及花谣的伤势不敢稍动,他此刻一定会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逼问答案!乌相思既然知道心弦的由来,那么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知道如何拯救以心为弦之人,一定就是乌相思! 乌相思缓缓道:“琴者如肯舍己为人,以心为弦,当可弹出涤人心魄、摒绝痴念的仙乐,与此同时,此法消耗灵智过甚,琴者会心力交瘁而死。以心为弦者几乎无法可救,因为人的心只有一颗,若以其为弦,弦终会磨损,琴弦可以更换,心弦却无法再补充;除非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以心换心,以命换命!但世上又有哪个人傻到愿意为别人献出自己的心呢?因此,琴者一旦以心为弦,便被视为必死无疑。” 东风销魂毫不迟疑地道:“怎么做?” 乌相思闻言大惊,东风销魂一向话少,他问怎么做,意思就是问怎么做才能以心换心,以命换命,他甚至都没问问这样做的代价,那即是说,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乌相思心中感叹,想道:若是花大哥和花谣姑娘一样受此重伤,我愿意为他付出性命么?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唉,可他却未必愿意我为他付出性命。他满心满意地,只惦记着他的醉儿妹妹。醉儿妹妹虽然笨,人却是那么善良,又漂亮得像仙子一样,我真是难以及得上她万一了…… 乌相思想到这,赶忙收回心神,道:“人的心共有五片,分别为仁心、义心、智心、信心、爱心。还好花谣姑娘并未弹尽心曲,心弦未完全磨损,只损去了两片心。但人最少要有四片心才能活下去。花谣姑娘只剩三片心,那是命不久矣了。我曾在古书中习过一禁曲,名为《溯回》,有偷龙转凤、移花接木之妙,若我弹奏此曲时,销魂皇与花谣姑娘双手相抵,销魂皇将内力输入花谣姑娘体内的同时,若是销魂皇与花谣的灵识能完全跟上乐曲的节奏,那么乐曲就会像一座架在二人心间的桥梁一样,销魂皇便能以自己的心修补花谣的心,销魂皇有五片心,花谣有三片心,二人若是共享,一人各得四片心,花谣姑娘便能保全性命。但,心乃是一个人固元之本,以心补心更是逆天之举,若如此做,你不仅会损去一片心,销魂皇,你还将因为修为大减,再也无法‘人剑合一’了!除此之外,你逆天而行,更要付出十年的寿命为代价! 但,花谣姑娘进入彼岸门时,已将自己的性命押给了守门人:从她跨进彼岸门的那一刻起,uu看书 ww.uushu.co无论她能否达成自己的愿望,三个月后,她都将献上自己的性命!如今,花谣姑娘进入无愿村已经两个月了,也就是说,愿醒皇,即使你甘愿付出自己十年的寿命,修补花谣姑娘的心,渡过此劫,她也只能再活一个月了!” 东风销魂仍是面无表情地道:“怎么做?” 乌相思震撼难言,良久方道:“以自己十年寿命,换她一个月,值么?” 东风销魂轻轻道:“如果可以,我愿将我剩下的几十年寿命,也拿来交换,也这个换法就成。相思姑娘,你可有办法?” 乌相思摇头道:“我只知道如何修补她的心弦,她与彼岸门的守门人达成的约定,我一个小小乐师,怎能干涉?” 东风销魂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薄愿醒道:“销魂皇,你剑术天下第一,已突破了‘人剑合一’的境界,而可以达到这种境界的剑客万中无一,你做到了多少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是何等意气风发,要与我决战,如今,为了花谣姑娘多活一个月,你竟甘愿放弃自己毕生的梦想么?你我同为二皇,虽久未谋面,我却自认很了解你,你不是只追求武功上的不断突破,生平但求一败么?销魂!花谣不过是一个第二的乐师,连进入无愿村都不易,若是一个人发出的光芒太过微弱,只能会被黑暗吞噬。以销魂皇的多年修为和十年寿命,只换她多活一个月,你不觉得太过不值么?” 东风销魂静静道:“英雄的命是命,凡人的命便不是命么?何况,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英雄。” 第86章 值与不值 乌相思知道东风销魂决心已定,别人再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她解下七弦琴,放在膝上,神情专注,纤手轻弹,琴弦“铮”的一响,道:“愿醒皇,我要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弹奏《溯回》之曲了,请你与花谣姑娘双掌相抵,随着琴音的节奏将内力输给花谣姑娘。切记:不可将内力输得太快太急,花谣的心已破碎,心力极为脆弱,她虽然需要内力来培根固元,养护周天血脉,但若内力输得过快,身体来不及吸收,内力便会在她的血液中暴走,导致经脉大乱,那时不但修补不好花谣的心,还会令她立即暴毙!《溯回》曲调悲伤哀凉,讲述的是一个人面对两难选择时的心境。愿醒皇,当我弹奏之时,你和花谣姑娘要全心浸在琴音之中,跟上琴音的节奏,那时琴音便会成为搭在你二位心脏上的桥梁,你要跟随琴音的指引,便能将心分给花谣姑娘一片,助她渡过此劫。” 东风销魂道:“明白。”他扶着花谣坐在他身前,伸出双掌与花谣相抵。乌相思纤手一动,手指舞若流光,直让人眼花缭乱,音符如行云流水般从她手下泻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时间众人都沉浸在那美妙的琴音之中。 东风销魂掌中内力缓缓流泻,觉得掌心相抵处随着琴音婉转愈加滚烫,自己已全心全意沉浸在琴音之中,仿佛来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境界,忽然“滴答”一声,像是一滴水滴了下来,整个世界变得清楚明澈,只见前方似乎卧着一个人,东风销魂不由向她走了过去。 东风销魂走到那人身前,只见那人面容娇艳,正是花谣。东风销魂下意识地想要抱起她,却觉手中触感粗糙,花谣竟如一片枯叶,简直要破碎开来。东风销魂不敢用力,只好轻轻拥住了她。东风销魂一拥住她,只觉心脏如要麻痹一般传来一阵痛楚压抑的感觉,原来花谣心中埋藏着许多痛苦的回忆,令她的心疲惫不已。东风销魂心中心疼,不知该如何做,只好仍是拥着她。 乐曲渐渐弹至高潮,东风销魂额头沁出细细的汗,在那个世界中,他仍是温柔地拥着花谣,像是每日他在舞剑时那样,他做事从来认真,这次,却尤是他有生以来最认真的一次。在东风销魂的怀中,花谣渐渐像一枝成活的花枝,缓缓恢复了生机。 就在乌相思一曲即将结束,花谣即将完全复苏之际,落魂花海外,却传来了人声。 只听一人冷冷道:“到处都找不到逆贼,殿主判断,这八人只能躲进了落魂花阵。殿主已将从青衫殿人手中夺来的青鸟分发给了我们,就不怕进入落魂花阵后出不来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兵分四路,搜寻落魂花海,捉拿逆贼!” 那人声音冷澈,正是销魂殿三大将之一——老实将军诗宰!诗宰说完,便率着一路人马身先士卒,向北而去,没入了落魂花海之中。 销魂殿弟子见主帅如此英勇,都是热血沸腾,全都奋不顾身地冲进了花海! 东风销魂他们正在花海之南。 耳听得脚踏在土地之上的“沙沙”声越来越近,销魂殿弟子已经走到了距八人一步之遥的地方,只要拨开面前的花丛,一切,就完了。 醉生心脏“咚咚”直跳,不由咽了口唾沫,薄愿醒向众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先下手为强!此刻乌相思的《溯回》已弹奏至最后一章,眼看花谣的心就要修补完毕,但此刻二人,却偏偏不能受到任何打扰!花谣此刻极其脆弱,一旦被外界干扰,不但她的心修补不成,东风销魂的心也会和她一起坍塌! 眼看一只手已经伸了进来,那只手正要拨开面前的花丛,醉生甚至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像是有人踏断花枝的声音。 “他们在那边!快追!”不知谁喊了一声,那只手停了一下,终于收回了花丛之后。 醉生暗叫一声“好险”,看向东风销魂与花谣时,只见他们完全不为所动,花谣脸上渐渐有了颜色,“铮”的一声,乌相思一曲既罢,东风销魂垂下双手,花谣“刷”的一声,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东风销魂苍白至极的脸。 众人一望便知,花谣的命,已保住了! 东风销魂终于以自己的一片心,数年的修为,十年的寿命为代价,来挽回花谣一个月的性命! 花谣在将自己四分之一的血给了东风销魂,又以心为弦弹奏琴音时,已下了必死的决心,如今竟然未死,东风销魂又如此模样,已猜到了五六分,只是她没想到,东风销魂付出的,究竟是什么样惨痛的代价! 花谣捧起东风销魂的脸,他的脸色惨白,却向她勉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花谣的心里钝钝地疼,一阵酸意蔓上眼眶,她的眼睛里晶莹闪烁,道:“销魂,你好傻!我早已告诉过你,我只剩一个月的寿命,你又何必救我?一个月而已,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分别?” 东风销魂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对我来说,那是天和地的区别。” 听到东风销魂的回答,花谣带着泪笑了,她笑得凄美,如末日下最后一朵莲花。 后来,即使美人远去,故人散落,花谣那天充满悲伤与希冀的笑容,永远地留在了众人的记忆中,成为了永恒而最美的画面。 思酒道:“我刚刚向另一方向弹出了一枚石子,转移了销魂殿的注意力。但销魂殿人不傻,在那边一无所获后一定会再回来的,事不宜迟,我们需要尽快转移阵地!” 醉生道:“销魂殿人已在落魂花海的四面八方布下了兵力,我们究竟该藏到哪里呢?” 思酒道:“有一个地方,他们绝不会去再找的。” 醉生道:“哪?” 思酒道:“这个地方,他们曾经用火烧过,已变成了一片废墟。” 醉生、完颜宓异口同声地道:“合欢树洞!” 思酒道:“不错!他们先前以为我们躲在树洞中,以火焚之;如今我们再躲进去,他们一定想不到!” 八人一想不错,于是悄无声息、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落魂花海,来到了合欢树前。 只见合欢树已被烧成一片废墟,树干焦黑,地上全是灰屑,八人进入树洞,又用一些枯枝树片掩住洞口。树洞里面却十分宽敞,树顶透下许多小孔,树底虽然积了厚厚一层黑灰,但若捡许多花瓣来铺上,却是再平坦舒适不过了。于是醉生、完颜宓捡了许多花瓣回来铺好,众人席地而坐,小小的树洞将众人封闭起来,竟奇异地给了八人安定之感,好像这层薄薄的树皮能保护他们似的。八人连日来遭逢大变,没有一刻休息,此刻虽然仍处在危机之中,但似乎终于能喘口气了。 无愿村中有许多奇花异果,醉生采了许多来,众人吃了,uu看书 .ukanshu 便都围坐在树洞之中休息。 思酒道:“无愿草就在这座小岛之上,如今十二夜楼、青衫殿人均被销魂殿俘虏,蔚无瑕狼子野心,如果他夺得了无愿草,成为武林至尊,一定会使天下生灵涂炭,善恶颠倒,武林也将一蹶不振!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抢先销魂殿一步,夺得无愿草!明日开始,我们便两人一组,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头搜寻无愿草。花谣,销魂皇,你们二位伤势如何?明天能行动么?如果伤势未复,可在此休息,我和十二楼主可单独行动,弥补空缺。” 花谣与东风销魂对视一眼,均道:“无妨。” 花谣道:“我今晚稍作休息即可,不可误了大事。无论我们中的任何人找到无愿草,也比被蔚无瑕那个卑鄙小人夺到,要强得多。” 思酒点头道:“如此甚好。两人一组,可互相照应,你二人伤势未复,明天搜寻无愿草时量力而行即可。我和薄愿醒会尽量走远些。销魂殿在搜寻无愿草的同时,也布下了天罗地网在搜寻我们。明日我们搜寻无愿草时,既要格外留意一些异常之处,尤其是微小的细节,也要注意躲避销魂殿,千万别碰到他们。如若运气不好,遇到了他们,千万不要与其正面相抗,避其锋芒,逃之夭夭才是上策。记住,我们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抢先找到无愿草!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一定要保全性命,甚至舍弃自尊和骄傲!今晚,”思酒的声音变得柔和下来:“大家都很累了,今晚好好休息罢。” 八人确实都累了,纷纷卧了下来。思酒却盘膝坐在洞口,微微闭目。 第87章 你的愿望我的愿望 醉生蹭到他身边躺下,低声道:“思酒哥哥,难道你不累么?还不睡呀?”她亮晶晶的眼睛仰视着思酒,像是漫天的星辰。 思酒将手放在地面上,慢慢摸索到醉生柔软的发丝,他顺着发丝揉了揉醉生的头,哄她道:“你睡吧,我守着你。” 醉生噘了噘小嘴,道:“噢,我知道了,你怕销魂殿万一来偷袭,如果我们都睡着可就全军覆没了,所以你来当守卫,是不是?” 思酒笑而不语,只是道:“你最爱睡觉了,如果今天睡不饱明天可没精神找无愿草,快睡吧。” 醉生撒娇道:“你不睡我也不睡。” 漫天的星光从树顶之上漏下来,醉生映着星光的瞳仁明亮热烈,思酒看不见,但在这一刻,醉生甜美的声音像是味道鲜美的河豚一样蛊惑着他,思酒心头闪过一丝不妥,却还是身不由己地俯下身去。 醉生眼看着思酒一张倒着的俊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睁大了眼睛,眼看花思酒就要得偿所愿,那张俊脸却于此刻停了下来。 思酒直起身,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低声道:“抱歉,我……” 醉生仰着头,她隐隐觉得有一件她很期待却未能发生的事落空了,不过她性子粗糙,摇摇头将这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甩出去,道:“思酒哥哥,等我们找到无愿草,离开了无愿村,那时你想做些什么呢?” 思酒勉强回神,道:“我本为迷茫之人,没有什么追求与爱好。等我们离开无愿村,我便和以前一样,闲散度日就好啦。” 醉生嘟嘴道:“就你一个人麽?” 思酒微笑道:“自然不是。我们初遇之时,你不是很喜欢我的胭脂兽么?那时我怕胭脂兽性情倔强,误伤了你;待我们离开了无愿村,我便将胭脂兽送给你,我们大草原有个传说,若是勇敢的勇士不怕饿狼,在夜晚骑马到草原上,便能得到草原神爱的祝福。醉儿,你怕不怕饿狼?你相信我,我一定能保护你的。等离开了这,我们就一起到我们那的草原上骑马,漫步,你说好不好?” 醉生红着脸,低低地“嗯”了一声,她的眼光穿过树顶的小洞,凝视着被小洞割成圆圆一方的夜空,璀璨的星星如湖水般涌动,带着清润的夏日香气,她似乎听到蹄声得得,眼前浮现出她和思酒哥哥骑着胭脂兽,在大草原上奔驰,天地开阔,乾坤清朗,少女笑语盈盈,少年俊眉修目,意气风发,那是多么美好的未来啊。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醉生的幻想:“好美的愿望啊!相思姐姐,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呀?”那声音的主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得意地笑笑,原来是完颜宓。 乌相思突然被完颜宓问到,只得勉强笑笑,道:“此番进入无愿村,我认识了你们,认识了花谣姑娘,能和她一起切磋琴艺,更弹奏了天下第一曲《霓裳羽衣曲》,无论我能否得到无愿草,都已经很满足了。离开无愿村后,我别无长处,只有云游四海,卖艺为生罢了。若是花公子不嫌弃,我但愿常常为你二人弹琴。” 思酒笑道:“那如何敢当?乌姑娘一曲,可令百鸟来贺,百花齐放,在下偶尔能听上一曲,便是三生有幸了。” 乌相思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若真的愿意听,我就是天天弹给你听,十指流血我也甘愿。” 思酒感她话中情真意切,心中一动,却是不发一言。乌相思若是对他有这番心意,他很感激,他只当相思是最好的朋友,就如看待完颜宓、花谣、东风销魂一样,恐怕是一生都无法回应这份心意了。 花谣插话道:“若我拿到了无愿草,杀了蔚无瑕和狗皇帝,报仇雪恨后,那时,我还有一个月的性命,我要喝最烈的酒,骑最好的马,逛郎君最俊俏的小倌,我要弥补我即将失去的所有时光,和生命。” 花谣淡淡地笑了:“我一直都只为报仇活着,好久,我都没看过澄净的夜空,我都快忘了,空气中风的味道。若是报了仇,我要为自己活一次,我要做很多从未做过的事,假如,我在剩下的一个月里,把剩下一辈子的事情都做完,那我是不是就相当于,活了整整一辈子?” 众人听着花谣说话,心中都是一阵心酸,面上却不流露出来,醉生勉强笑道:“是啊,花谣姐姐一直活得像璀璨的烟火,只要见过你的人,就无法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去。” “烟火……么?”花谣若有所思地道,目光凝视着某处,却像是越过了那里在凝视着更远的地方,“璀璨耀眼,却转瞬即逝,确实和我很像。” 醉生急忙笨拙地解释道:“花谣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你……也许有办法……” 花谣打断醉生的话,道:“东风销魂,那时,你可愿陪着我度过,我最后的一个月时光?” 东风销魂道:“可。不能逛小倌。” 花谣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又问道:“销魂,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东风销魂淡淡道:“对不起,若是我得到无愿草,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让你活下去。不是活一个月,而是一千二百个月。” 花谣心中震撼。她明白东风销魂说抱歉的原因。 她早已将这条性命抵押在守门人那里。换言之,她已是个死人了。她之所以还活着的全部理由,就是为全家报仇。 但,无愿草只能实现任何一个愿望。 她若是用无愿草报了仇,她也该兑现对守门人的承诺,坦然赴死。 东风销魂却说要让她活下去。 他说对不起。 他是要用无愿草留下自己的性命。他是要自己一辈子背负着无法报仇的遗憾、无力改变命运的绝望地活下去。 即使如此,他也要让自己活下去。 所以他说对不起。 完颜宓打断了花谣脑中的惊涛骇浪,问道:“薄大哥,你有什么愿望呢?” 薄愿醒道:“若是拿到无愿草,杀了昏君,我的生平愿已了。我有一个深爱的人,可她的眼睛一直只看着别人,她虽然是个笨蛋,我自负聪明,可即使我放下骄傲,用尽手段,也没办法令这个笨蛋回头看一看我。这个笨蛋脑筋虽然笨,却是一根筋,认准了一个人就不会变。可笑的是,我连她的这一点都喜欢。如果她知道,她一句话就能让我匍匐在她脚边,如果她要看看我的心,我也会立刻将我的心剖出来给她,只要她高兴;如果她知道她有这样的魔力,竟可以凭借她蹩脚的美貌和笨拙的言行,号令无愿村的二皇之一,一定会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炫耀罢。可是,即使她有这样的权利,她都不愿意这样做。既然如此,我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她曾可以主宰一个男子的生死。这也许,是我作为愿醒皇,u看书uuansu.om 最后的骄傲。” 八人中有人猜到他说的是谁,有人仍懵懵懂懂,醉生心中迷迷糊糊,一颗心砰砰而跳,轻声道:“那你会对她怎么样呢?” 薄愿醒闻言,狂声大笑,道:“不是我会对她怎么样,是她会对我怎么样!她自然,是对我不屑一顾的。”薄愿醒说到这,眼睛里的光逐渐黯淡。 乌相思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见他如此,就是见到自己如此,不忍道:“那你离开无愿村后,有什么打算呢?” 薄愿醒淡淡收回目光,道:“得不到她,我所能追求的,只有权力。我会将天香楼发扬光大,成为武林盟主。” 醉生道:“那很不错啊。十二楼主,你呢?” 凉梦死听她不叫自己阿凉,反而客气称自己为十二楼主,心中难过,淡淡道:“我不过是个无名之辈,从来便没有人将我放在心上,即使为一个人付出生命又如何,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恐怕早已将我忘了。我不过机缘巧合做了楼主,那也没有什么。我的愿望,恐怕无愿草也无法帮我实现。我想回到从前那个时候,即使身边危机四伏,她却永远护在我的身前。而现在,我想告诉她,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保护她了。” 完颜宓道:“那离开无愿村后,你想做些什么呢?” 凉梦死道:“我想做的事情,恐怕这一生都难以做到。所以,离开无愿村后,我愿辞去十二夜楼楼主之位,隐姓埋名,做回我的老本行,平平淡淡,了此一生。”他睫毛忽闪,如一把整齐的刷子,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将他的神情遮住。 第88章 归来无泪 醉生忽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只觉手上一阵冰凉,凉梦死的肌肤跟他的名字一般,凉得如秋叶上的寒霜,她打了个哆嗦,认真盯着他的眼睛。 凉梦死被醉生逼得无处可躲,只好直视着醉生的眼睛,低声道:“你要干什么?” 醉生凝视着他的眼睛,道:“阿凉,你不是无名之辈,你有名字,你叫阿凉,你叫我记得你姓名,你看,我记得啊。这世上一定有人将你放在心上,那个你愿意为她付出性命的人,她一定深深地记得你。阿凉,你是个好孩子,你可以保护别人了。阿凉,在我狼狈的时候,你曾经帮过我,你是个很善良的人,我将你放在心上,我在乎你,在乎你的感受。所以,不要再这样说自己,好么?” 凉梦死吃惊地听着,他的神情从震惊、不可思议转为无可奈何、感叹,他抓住醉生的手,将醉生的手从自己的脸上移开,低声道:“夏醉生果然是夏醉生,只有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输了,再一次,输给了你。” 醉生迷茫道:“再一次?阿凉,你之前输给过我?” 凉梦死放开她的手,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醉生不以为意,笑盈盈地道:“对了,阿凉,我们七个在水晶宫的时候,成立了一个联盟,名字叫做有愿盟,基于你人品端方,武功高强,现在我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不知你是否愿意?顺便一提,我可是有愿盟的盟主噢,能被盟主亲自邀请,荣幸吧!” 思酒等人皆是微笑不语,他们什么时候设过盟主了?且随她闹去吧。 凉梦死道:“有愿盟?这名字倒是有趣,既然盟主亲自邀请,我就却之不恭了。” 乌相思微笑道:“欢迎,欢迎!如此,我们有愿盟便有八个人了。”于是众人皆拍手称妙。 思酒道:“不早了,大家快休息吧,明一早还要找无愿草呢。” 于是大家都休息不提。 醉生忽然坐起身来,凑到思酒耳边,道:“思酒哥哥,明天我俩一路找寻无愿草好不好?” 思酒笑着道:“好。” 醉生道:“思酒哥哥,当初在无泪岛上,寒潮来袭,将无泪姐姐冻在了岛上,我和丹心却乘着无泪姐姐的青鸟离开了无泪岛。那时无泪姐姐曾说,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再见面的时候,她会等着我的答案。如今我已知道明一弑与她误会重重,明一弑是由于落雪夫人的请求才杀了她,他是真心地爱着无泪姐姐。不知何时我才能再见到无泪姐姐呢?等到我们离开无愿村,就一起去找无泪姐姐好不好?我想若是告诉姐姐这个消息,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思酒道:“极是。因着无泪姑娘给你的《霓裳羽衣曲》,我们才能找到小岛上来,确实应该回报人家。” 醉生见思酒答应,开心地躺在他身边,她本想陪着思酒一起守夜,可她实在太困了,竟不知不觉枕着思酒的腿睡着了。 思酒听她睡着,轻轻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盖上,忽得出了神,在心中想象起醉生睡着的模样,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印证心中的猜想,摸摸醉生的脸。思酒的手停在她的脸上,又缩了回去,只是轻揉她柔软的发梢,一阵好闻的香气闯进他的鼻端,不知是醉生洗发用的草木灰香气,还是醉生的女儿体香。思酒勉强抑制心神,默念武功心法,一夜无话。 二十六章归来无泪可沾巾 第二日众人醒来之时,阳光已透过树顶倾泻下来。 醉生揉揉眼睛,睁开眼,发觉自己枕在思酒腿上,连忙起身,身上披着的思酒的衣衫滑落在地,思酒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落到地上,也并不捡起。 醉生急忙捡起衣衫,窘道:“我……怎么睡着了……说好要陪你……” 思酒接过自己的外衫,微笑道:“没什么,睡饱了今日才有精神。我们今日便兵分四路,寻找无愿草吧。”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两人一组,起身出了树洞,只有思酒坐在原地不动。 醉生奇道:“思酒哥哥,你怎么还不起来呀?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今日在树洞休息吧?” 思酒脸上一红,轻轻道:“我不累。你等我一盏茶,我便和你出门。”醉生好奇地偏了偏脑袋,突然恍然大悟,道:“思酒哥哥,你不会是腿麻了起不了身吧?” 思酒被醉生说中,脸色更红了,只是不说话。 醉生歉疚道:“真对不起,这都是我的不是。”。 醉生果然等了思酒半盏茶的功夫,思酒腿上的麻痹感已经褪去,于是他二人终于最后一组,走出了树洞。 二人一路向北而行,细心搜寻着地上的奇花异卉,看看其中是否夹杂绿草。因为无愿村中并无一草一叶,到处长满的,是千娇百媚、各式各样的花朵,所以,只要在无愿村中看到一株绿草,那几乎就是无愿草无疑! 思酒在前而行,醉生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搜寻,看到觉得可疑的地方甚至会将这里的土都翻过来,掘地三尺,醉生笑道:“我们是要将无愿草的种子掘出来自己种一株么?”饿了,二人便摘路上的果子来吃,反正无愿村有的是植物;累了,就躺在树枝上歇一会儿。在寻找无愿草的过程中,二人也曾遇上过销魂殿弟子,靠着思酒的机警,二人要么事先避开,要么完美躲藏了起来。 眼看找了一整天,夕阳西下,二人还是一无所获。二人正犹豫要不要打道回府,面前却出现了一片紫薇树林。 浩荡清凉夏,十里紫薇花。 紫薇花开,乱红飘飘,积在地上的花瓣厚厚软软一层,足可没过醉生的脚踝。醉生抬头望去,只见紫薇花海之上,有一片断崖,那崖头极高极陡,此刻虽只笼着寥寥霞光,亦可想象到正午时分阳光全无阻碍地倾泻下来,断崖闪耀滚烫的样子。这片断崖应当就是无愿村最高的地方了。 那断崖之上,却长着一株极特别的花,它尚未盛开,只是含苞之姿,已是倾国倾城:它花色碧蓝,花瓣剔透晶莹,薄如蝉翼,明明是不动之态,却隐隐给人水光流转之感,如天空一块,如幽潭一汪,内里的红色蕊心隐隐可见,如碧湖之中燃烧着一团火焰。此花尚未盛放,其别树一帜之风,鲜艳妩媚之态,竟是举世无双,直令人目眩神迷,再也挪不开目光。无愿村中群芳荟萃,竟全都比不上这朵未开的花。如果花亦如美人,这朵花就是风华绝代、艳冠群芳的绝世美人。 醉生喃喃道:“这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花。” 醉生将见到的美景描述给思酒听,只是那断崖陡峭,要上去需要从极远的地方绕路,今日却是来不及了。二人无心感受美景,商议决定今日先搜寻紫薇树林,明日再绕路登崖。后来醉生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姹紫嫣红的紫薇花瓣纷扬而落,飘过二人的眉间、眼前,如果那时他俩不是匆忙忙地,而是停下脚步,留出一盏茶的时光,彼此相依,静静感受着十里紫薇香,温柔花间风,珍惜那片刻的静谧与澄澈,就像岁月静好一样,那该多好。那样当她回忆起二人的曾经时,就又多了一幅可以反复放映的美好画面。 可是啊,当时的他们怎会料到后来的结局,那时他们总以为自己还太年轻,还有很多时光可以浪费,还有很多事情可以一起去做,他们的眼睛里盛着光芒,以为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便足可忽略前路的黑凉。 当时的他们脚步太匆忙,以为他们还有无数个以后,很多个以后,便可以以后再做。 十里紫薇虽美,想在其中找到一株草,却是费劲得很了。 二人搜寻起紫薇花海。醉生想找到无愿草,替花谣实现愿望,因此搜寻得格外仔细,甚至连每一株紫薇树的树枝都要摇开寻找。无愿草又怎会长在树上?搜寻树上岂不是白费功夫?可醉生依然拨开每一株紫薇树的花枝,仔细察看着。她做事笨手笨脚,uu看书.uukanshu 地上花瓣堆积,掩埋了原本的地面,她常常一脚踏空,甚至踏到荆棘之上;她粗心大意,又常常被尖锐的树枝划破了。十里紫薇林找了一半,她倒像是打了一场大仗,身上挂彩无数,醉生未告诉思酒,只是自己撑着。 紫薇林才走了一半,醉生已是筋疲力尽,但仍是咬牙坚持。思酒听着醉生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已猜到了七八分,他不由分说,忽然俯下身来,将醉生的双手环到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起身,便将醉生背了起来。 醉生脸上一红,知道思酒体贴自己疲累,但终觉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总像个累赘似的,道:“思酒哥哥,我自己能走,我自己走罢。” 醉生只听的一个低沉清润的声音从思酒的背上传到了自己耳中:“从前你也背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那时你还威胁我不让你背便不走了,我不过也背你一次,你可比我轻得多啦,又算得了甚么?” 提到从前,醉生大觉不好意思,直嚷道:“好了好了,你背便是,从前的事便不要提啦。” 思酒将醉生背在背上,只觉醉生的衣袖丝丝缕缕,粗粝不平,竟是破了许多处,思酒聪明剔透,立即便猜到了原委,就要将醉生放下:“怎么衣袖全划破了?想必身上也划了不少伤口罢?我身上有红花跌打水,给你处理下伤口罢。” 醉生双手紧紧环住思酒的脖子,却是不肯下来,道:“那都是小事,不值一提;我们当务之急,是搜寻完紫薇花海,其他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罢。” 思酒微微皱眉不语,加快速度向前奔去。 第89章 设局 醉生坐在思酒背上,就如他的眼睛一般,指挥着他到各株紫薇树下,搜寻无愿草。思酒虽然眼睛看不见,生活经验、聪敏程度更不知比醉生高了多少,他反应极为迅捷,若是踩空,往往身子还未偏下去已踏出了下一步;思酒又折了一根紫薇树枝给醉生,用它来拨开挡眼的紫薇花;所以一连又走出了三里,二人还是毫发未伤。 眼看再走一段距离就要走出紫薇花林,夕阳几乎完全没入西山,只余一点微弱的光亮照亮前方。若是夕阳完全沉没,他们没了亮光,再想寻找无愿草,几乎是不可能了。他俩今日也没带火折子。醉生心中焦急,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察看着每一株紫薇花树,想在今天就完成这个任务。 最后一株紫薇树独立在群树之外,树冠巨大的阴影在明暗之间隐没,醉生刚刚来得及看清那株紫薇树的模样:满树的紫薇花开得如火如荼,几乎逼开停在它面前的黑暗,正在这时,仿佛“啪”的一声,如同有人吹熄了蜡烛,夕阳完全隐入了山后,墨色翻滚,世间只余一片深沉如水的黑暗,连那最后一株骄傲的紫薇树,也看不见了。 思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照例等在紫薇树下,等着醉生察看。醉生只觉得心“突突”地跳,夕阳落山前的惊鸿一瞥,她似乎看到,这株紫薇花树的某处树枝之上,卧着一块巨大的阴影。 醉生低声道:“思酒哥哥,天色已黑,我现在甚么都看不见,只剩下最后一株紫薇树,我似乎看到树上卧着什么东西。我到树上察看下,你在树下等着我好么?” 本来思酒的武功比醉生高,有没有光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是最佳的搜寻人选,但醉生隐隐有一种预感,一件足以影响她人生的大事,就要发生了。醉生在思酒的托举下爬上了紫薇树,她只觉指尖一阵冰凉,那树干上浸满了露水,竟比东风销魂的眼色还要凉上三分。 醉生摸索着站到了一枝分枝上,信手摸去,只觉满手柔软细腻,甜香阵阵,却是摸了满手的紫薇花,除此之外并无他物。醉生这里没找到,便继续向上攀去,仔细搜寻着每一枝分枝,直至攀到了最高处,只剩下最后一枝分枝没找了。醉生刚刚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脚踩在树枝上,那树枝便颤颤巍巍,像是随时要折断似的,醉生抱着树干,她体力几乎耗尽,这处树枝又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是不能再继续搜寻了。何况,这最后的树枝上真的有自己看到的那块阴影么?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呢? 醉生已不抱希望,决意再尝试最后一次,她尽量伸手向树枝的方向一够,还是摸了满手的紫薇花瓣,花瓣柔软沁凉,醉生正失望地松开手时,心头忽然电光一闪:正是盛夏,紫薇花瓣为何会如此冰凉? 醉生左手抱着树干,右手极力向前探去,摸到的还是紫薇花瓣,只是触手沁凉。醉生心一横,松开左手,颤颤巍巍地站到了树枝之上。 醉生一点点向树枝尽头挪去,“咔嚓”“咔嚓”,细微的树枝碎裂声不断传来,树枝承受不住醉生的重量,已断开一小半了!醉生深呼吸闭上眼睛,不断对自己说:冷静!你要冷静!夏醉生!她小心翼翼地、极力地向前伸出手,突然触到了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 醉生心头狂跳,只觉一颗心脏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伸手细细摩挲,那东西冰凉湿润,将自己的手染得湿漉漉的,那是什么?!醉生顺着那轮廓摸去,只觉上半部分纤细,中间突出,向下则又收拢,醉生在脑海中描绘着那东西的形状,等到完全勾勒成型时不由被自己描绘出来的画面而震惊、紧张到头脑空白! 醉生震惊过后不由大喜过望,正考虑着如何将那块大家伙运下去,脚下忽然一阵摇晃,树枝的碎裂声愈来愈响,眼看她随时都有可能摔到地上! 危急关头,醉生急中生智,她双手一拦,将那块东西抱住,她记得旁边稍低处也有一枝分枝,正准备将树枝踏裂,借着这一踏之势,跳到那枝树枝上,正在这时,天突然亮了起来。 树下忽然出现了无数明晃晃的火把,将紫薇花林映得宛如白昼,醉生大吃一惊,微一愣神间只听“咔嚓”一声,树枝完全折断,醉生只觉脚下轻飘飘的,周围的景色都在飞速上升,她大叫一声,已抱着那东西直直坠了下去! 思酒听得树枝断裂之声,心知不好,只觉头上一阵强风扑下,风中带着丝丝寒意,他忙抢身掠到强风正下方,猿臂轻舒,使一招“流风回雪”,以柔和劲力带动周围空气流动,醉生被这股柔力托住,滴溜溜地在空中转了三圈,跌落下来的冲力终于化去,醉生只觉天旋地转,自己缓缓落了在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中,一阵清爽的香气萦绕鼻间,她的心也跟着缓缓落地,一颗心又烫贴又安稳,“嗒”的一声,断枝最后落了下来,打到了思酒的头,思酒轻轻“噫”了一声,却是笑了。 醉生挣开思酒的怀抱站好,只见四周的火把如星龙一般,照耀得紫薇花林一片光明,醉生顾不上周围,忙将眼睛向怀中的东西一瞟,正是一块巨大的坚冰。只见朦朦胧胧之中,冰块之下一片模糊的碧色,急切间却看不清楚,醉生将冰块移得稍微远些,仔细瞧去,只见冰块之中,冻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青色渐变望仙裙,闭着双目也无损她仙子般的容貌,只是注视着她,就好像鲜花漫天盛开,清风拂过脸颊,她双膝盘坐,手指放在琴弦之上,维持着弹琴的姿态,正是醉生苦觅不至、青衫殿的大小姐——修罗仙子青无泪! 醉生大喜过望,眼睛这才来得及向四周望上一望,无数双拿着火把的手臂将他们包围起来,那手臂上皆着红色衣袖,顺着手臂向下看去,只见这些人胸口皆纹着一个“魂”字,正是销魂殿! 醉生心下一沉,心中暗道运气不好,如果销魂殿晚到一刻,他们就可以救下青无泪离开了。醉生双手冻得冰凉,她用衣袖包裹住双手将青无泪揽在怀中,怀中冰凉蔓延至肌肤,在盛夏中竟觉到丝丝寒意。在四周火焰的高温中,冻住青无泪的冰也无半分融化。 一个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踱了出来,他一身红衣耀如火焰,一头如墨发丝高高束起,用一根红绸系住,醉生觉得那脚步声“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心上,他背着双手,销魂殿弟子执着火把簇拥在他身旁,他两鬓已白,面容却如少年般英俊。 醉生面上郑重,低声对思酒道:“思酒哥哥,我们找到无泪姐姐了,她被冻在冰块之中;而现在,我们被销魂殿包围了!” 思酒感觉到醉生怀中抱着东西,却没想到是被冰封住的青无泪;他听到无数脚步声渐渐将他们包围,没想到却是最坏的结果! 醉生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竟在无愿村中意外见到了了青无泪;忧的是在销魂殿的重重包围之中,他们能否带着被冰封的青无泪脱出重围? 无泪姐姐不是被冰封在无泪岛上,怎会出现在无愿村中?她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这些疑问,醉生已没有时间去想。当务之急,是从销魂殿手中逃走! 醉生将青无泪护在身后,道:“销魂殿主,这么巧?” 那越众而出的人微微一笑,正是名门大派销魂殿的殿主——蔚无瑕! 蔚无瑕道:“巧?夏醉生,你果然如传闻般愚蠢。怎么,跟了‘有子如玉,白璧微瑕’花思酒这么久,也没学聪明一点么?你大可不必将青无泪藏在身后,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是你是否有让人别人相信是巧合的能力。朽木美人,你还没发觉么?不是你们找到了青无泪,而是我让你们,找到了青无泪!” 醉生闻言,心中一片迷惘,青无泪明明是他俩找到的,销魂殿不过是后来赶到,蔚无瑕为何说是他让他俩找到的? 思酒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道:“怪不得我们刚刚找到无泪姑娘,销魂殿就像是事先知道一样从天而降,我还以为你们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想来你们人多力量大,想必早就找到了无泪姑娘,只是无泪姑娘对销魂殿来说并无用处,想必销魂殿主不甘心,你既然一直派人跟踪我们,自然知道我们跟无泪姑娘交情匪浅,uu看书.uukansh 于是销魂殿主灵机一动,以无泪姑娘为饵,守株待兔,静待我们这些逆贼上钩,销魂殿主,我说得可对?” 蔚无瑕大笑道:“不愧是瑕玉公子,名不虚传!你说得就像亲眼见到一样。我们拷问抓到的青衫殿人,他们说落雪被杀后、青无泪失踪,这些年来,青天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青无泪的下落。当他终于打听到青无泪的踪迹,赶到无泪岛时,只捡到了青无泪戴着的青蛇发簪,而青无泪已被冰封。青天不甘,将被冰封住的青无泪运回了青衫殿,可冻住青无泪的寒冰却与普通的冰截然不同,无论青天想尽办法,那冰也不会融化。传说‘但愿长醉不愿醒’薄愿醒的赤炎掌力可烧融万物,也许唯有他方能化此坚冰,但薄愿醒行踪不定,青天遍寻不能,后来听说薄愿醒进了无愿村,青天爱女心切,亦想夺得无愿村,竟带着被冰封的女儿一起进入了无愿村。那日青衫殿与十二夜楼大战,青天早令殿中人带着女儿躲到了一旁,嘿嘿,可惜,可惜,青天和落雪要是知道他们的女儿最后还是落在了我手里,不知是副什么样的表情?哈哈,哈哈!瑕玉公子,你如此人才,何必为青衫魔殿卖力?不如加入销魂殿,做我殿下三大将,我让你为首,待我殿一统江湖,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比现在这样东躲西藏得好?” 思酒不动声色地道:“多谢殿主美意。可惜我从不曾为青衫殿卖力,只不过觉得青衫殿与销魂殿百年争雄,但有一点,青衫殿是永远也比不上销魂殿的。” 蔚无瑕大悦,道:“哪一点?” 第90章 飞蛾 思酒微笑道:“若论卑鄙无耻,不要脸皮,青衫殿是万万比不上销魂殿的。” 蔚无瑕闻言大怒,一招手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捉住这二人,死活勿论!” 销魂殿弟子齐声应诺,执着火把向二人围攻而来! 醉生与思酒背靠着冰块,与上百名销魂殿弟子对峙着!思酒气沉丹田,内力吞吐,双掌同时拍出,左掌一掌“嫦娥奔月”,右掌一掌“后羿弯弓”,立即拍飞了数名弟子;他飞起左脚,一脚踢倒一名弟子手中的火把,火把飞到远处,引燃了一株紫薇花树。醉生左闪右躲,信手撒出一把“春风度玉针”,中针的销魂殿弟子惨叫连连,一时被冻在原地无法动弹。一时间只听得哀鸿遍野,只见得血肉横飞,销魂殿弟子如飞蛾扑火一般扑向二人,却是有去无回,一击即溃。醉生和思酒虽暂时占了上风,心中却是焦急无比:他二人就算武功再高,精力也是有限的,如此高强度的打斗,全副精神的集中,就算能支撑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也撑不过三个时辰,四个时辰。他们只有二个人,且没有替换;销魂殿弟子却是源源不绝,一人倒下了,立时便有两个人,三个人补上,何况,销魂殿主蔚无瑕至今还未出手!假如不用带着被冰封的青无泪,以他二人身手,还有可能逃脱;如今他们要顾及青无泪,更是束手束脚了! 思酒掌下不停,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销魂殿弟子武功绝打不上他二人,蔚无瑕却叫他们源源不断地发起进攻,这与叫他们送死无异,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思酒击飞一名弟子的长剑,又拨开一枚射向醉生的流星梭,不由微微喘息,醉生武功远低于他,他既要打败攻向他的敌人,又要照拂醉生,还要分心保护青无泪,肩上担子实在不轻,他已经初现疲态。而销魂殿弟子渐渐发现思酒实是块难啃的骨头,那些刀剑不知不觉便更多地向醉生身上招呼,到了最后,思酒几乎是在和醉生抢敌人! 思酒忙于应对,愈显疲态,脑中忽然电光一闪,心下如雪洞般明亮:蔚无瑕根本没指望销魂殿弟子打败二人,他根本是在利用这些年轻的弟子!他根本不在乎弟子的性命,只不过是在利用他们消耗二人的体力,待到他俩体力消耗殆尽,蔚无瑕才会亲自出手!而这种利用,甚至不是必要的。蔚无瑕是天下第一高手,他若亲自出手,不必用销魂殿弟子消耗,醉生和思酒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为了他省一点力,为了这一点点微薄的好处,蔚无瑕就选择了出卖他们。销魂殿弟子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种可供他利用的工具而已。 思酒虽然洞悉了蔚无瑕的心思,却对逆转局势毫无办法。销魂殿弟子前仆后继地向他们发起进攻,光是应对他们便已竭尽心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慢慢步入蔚无瑕的陷阱中! 蔚无瑕满意地看着战场上的形势:他此次带来埋伏的销魂殿弟子已伤亡过半,花思酒与夏醉生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他们的出手明显已经比最初迟滞很多,很多招式往往无力使全,再过一会儿,他俩体力耗尽,那时他再出手,便会不费吹灰之力。 蔚无瑕想着,嘴角不由弯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然而,他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 只听“嗤”“嗤”“嗤”数声轻响,战场上销魂殿弟子的手腕忽然被纷纷击中,燃烧的火把掉到地上,引燃了许多株紫薇树,四溅的火星又点燃了销魂殿弟子的红色衣衫,火舌像有生命一样舔舐蔓延,战场上一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混乱不堪。人们你推我搡,奔走流窜,在死亡面前,任凭蔚无瑕怎么喝令,销魂殿弟子都恍若未闻,乱作一团! 烟雾之中,花思酒与夏醉生正在纳闷销魂殿弟子怎么自己引火烧身,只听身后传来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我来晚了,你们没事吧?” 二人惊喜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邪魅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掌心火焰吞吐,正是“但愿长醉不愿醒”的愿醒皇——薄愿醒到了! 醉生喜道:“你怎么来了?” 薄愿醒言简意赅地道:“以后再说,趁着销魂殿大乱,我们快走!” 醉生为难地看一眼青无泪,道:“走是可以,但我们要带上她。”醉生说着,指了指封着青无泪的大冰块。 薄愿醒这才看见二人中间的大冰块,只见冰块之中似乎封着一个美貌女子,隔着冰块隐隐有些看不清楚,但足够薄愿醒判断:他一生纵横睥睨,见过不少绝色美女,但这位美人,绝对是他生平所遇人物美貌之冠!她虽被冰封,但艳色逼人,那一分艳丽直要从冰层中流淌出来! 薄愿醒知道青无泪与夏醉生交情非浅,有愿盟更是凭借着青无泪留下的《霓裳羽衣曲》才能来到这里,无论为了什么,此时也不能丢下青无泪,转瞬间他已有了决断,他撕下衣衫,将封着青无泪的冰块缚在背上,道:“我们走!” 醉生、思酒见薄愿醒承担了照顾青无泪的重任,心下感激,三人击退仍纠缠他们的几个销魂殿弟子,借着火势的掩护,趁乱离开。 三人疾奔而去,眼看已经脱离了硝烟四起的战场,满目是姹紫嫣红,生机勃勃,三人恍如隔世,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不过是做了场大梦而已。 三人稍稍松了口气,脚下却是不敢稍停,急急向合欢树洞而去,薄愿醒只觉背上凉得有些疼痛,那冰却是丝毫不融,他忽然顿住脚步,低声道:“跟我走!”竟向树洞的反方向掠去,思酒、醉生虽不明所以,还是跟着他而去。 三人走了半里,蓦地里刀剑突出,三柄刀剑同时向薄愿醒下盘砍去,差点让背着青无泪的薄愿醒摔了一跤!好个薄愿醒,临危不乱,双足轻点,踏出一步“罗袜生尘”,“罗袜生尘”精微奥妙,乃是当世一流的轻功步法,此步因势而为,往往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薄愿醒此步一踏,身子轻轻巧巧一斜,便将这三处极其毒辣的偷袭尽皆躲开。那三柄刀剑不等薄愿醒站稳身体,立刻配合默契,同时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向薄愿醒刺去,有一柄更是直指薄愿醒之背,也就是被冰封住的青无泪!薄愿醒心下愠怒,踏出“罗袜生尘”的最后一步,他虽背着青无泪,却比平常人还要灵巧,右足一点,别人还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薄愿醒已从包围圈中脱出,三柄刀剑都落了空! 那使刀剑的三人大惊,正想逃去,薄愿醒双手一绞,已将三柄刀剑都绞在手中,他轻轻一拽,只听一声惨叫,却是三个人的声音,那偷袭的三人身子飞出,从黑暗中被拽了出来,像叠罗汉似的摞在一起,“哎呦哎呦”的呼痛声不绝于耳,薄愿醒冷笑着站在一旁,使了三分力气踩在上面那人胸上,泰山压顶一般的痛楚向那人传来,他想求饶却痛得发不出声音,只觉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痛楚压得他无法呼吸,只好用目光求饶似的看着薄愿醒。 薄愿醒冷哼一声,道:“大爷可是偷袭的祖宗,你们竟敢犯到大爷头上来?不是找死么?!” 薄愿醒正想再使一份力气踩下,忽觉一阵掌风压来,掌力雄浑深厚,以薄愿醒之能也不敢直撄其锋,只得避了开去,只听“轰”的一声,那掌力轰在树上,竟直接将一株紫薇树拦腰断! 只听一声怒喝:“还不快滚过来?” 那三人赶紧连滚带爬地爬了过去,站到一人身后,那人一身红衣耀如火焰,正是销魂殿主蔚无瑕追到了! 思酒低声道:“蔚无瑕已到,我们绝不可能带着被冰封的青无泪从他手下逃脱。为今之计,我们只有一个机会放手一搏!愿醒,一会儿你用赤炎掌化去冻住青无泪的坚冰,青无泪武功不低,我们没了掣肘,才有一线生机。一会儿我会尽量拖住蔚无瑕,醉儿,你在旁掠阵,待得寒冰尽融,青无泪行动自如,我们四人便杀出重围,不可恋战,知道么?” 薄愿醒道:“若是连我的掌力也无法化去那坚冰呢?” 思酒静静道:“那我们唯有抛下她了。” 蔚无瑕乃是天下第一高手,uu看书 ww.ukanshu.cm 思酒要想拖住他,那是每一刻都将自己的性命悬挂在刀尖之上!但当此绝境,二人也无可奈何,只得低头答应。 思酒索性大大方方向前一站,微笑道:“销魂殿主,好久不见,我正想和你切磋一番,不知可否?” 蔚无瑕冷笑一声,道:“你也配么?” 思酒道:“配与不配,总要试试才知道。”思酒话音刚落,已如一阵流风般向蔚无瑕点去! 蔚无瑕嘿嘿一笑,银锤挥出,早接过了思酒迅若闪电的一击!只见红白两道身影交错,蔚无瑕银锤舞处,如流星漫天;花思酒身形如风,潇洒飘逸。 但不过三招之间,二人胜负已分。 只不过对了三招,思酒已完全落在下风。眼看蔚无瑕一锤锤抡来,每一锤下一刻都会锤到思酒身上,思酒却总能轻飘飘地、从绝不可能躲开的地方脱身。看着思酒提着性命在鬼门关前进出,醉生不由手脚冰凉,冷汗涔涔! 薄愿醒趁机使出赤炎掌,双掌印在封住青无泪的冰块上,只听滴答滴答,冰块渐渐融化了!醉生守在一旁,击退前来进犯的销魂殿弟子。所幸蔚无瑕带来的追兵不像之前那样多,她还勉强应付得来。 这一边,薄愿醒满头大汗,炙焰内力不断送出,只见冰块变得越来越薄,青无泪绝世般的容颜马上就要露出;另一边,花思酒与蔚无瑕争斗的每一刻都是惊心动魄,眼看每一招他都要被蔚无瑕立毙当场,偏偏每一招他都能惊险万分、意想不到地逃得性命。但谁也不知道,蔚无瑕的下一招,花思酒还来不来得及躲开! 第91章 泪尽 现在,就看是薄愿醒的赤焰掌先融掉冻住青无泪的坚冰,还是蔚无瑕先杀死花思酒了! 薄愿醒虽在全力融着青无泪身上坚冰,却也时时刻刻留意着场上形势,眼看花思酒每一刻都有可能送命,他心中焦急,顾不得是否会伤到青无泪,赤焰掌力大盛,估计足可融化最后的坚冰,他没等青无泪破冰而出,便大喊一声:“撤!” 思酒闻言,知道薄愿醒大功告成,脚尖连点,使一招“流风回雪”,迷惑似的绕着蔚无瑕转圈,蔚无瑕全力提防之间,思酒却脚尖一点,飘然掠开;正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冻住青无泪的最后一块坚冰碎裂开来,青无泪裙角着火,“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原来薄愿醒最后一掌赤焰掌打得太急,竟将青无泪的青色忘仙裙都引燃了一块。 醉生也算世间难得的美人,可在青无泪身边,却如明月旁的星宿,霞光下的萤火,黯然失色了。薄愿醒只一眼,便确定她就是江湖第一美人,修罗仙子青无泪!除了她,谁还有如此的美貌,如此的风姿?只怕落魂花,也比不上她美貌的三分毒性! 那一刻,美人与烈火同时闪耀,惊艳了时光! 醉生眼见青无泪醒来,心中激动万分,青无泪曾说她们终有重逢那日,想不到她们真有再见那天!醉生想告诉青无泪明一弑杀了她母亲的真相,想告诉青无泪明一弑深深地爱着她,他爱她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还要深,她刚刚吐出三个字:“明一弑……”薄愿醒已拉过醉生和青无泪飞奔起来,醉生和青无泪身不由己地随着薄愿醒狂奔,醉生喘息不已,那句话便断在口边没能说完,思酒已和他们汇合,眼看四人奔跑的影子离身后的阴影越来越远,忽然之间,一道黑影迅若闪电地扑向了其中一道影子,而那道影子却恍然不觉,与那道影子并肩的另一道影子察觉到异常,回头望去,待她看清了状况后不由捂住了脸,似悲泣状,终于义无反顾地扑在了第一道影子身上! 只听“扑”的一声,像是钝器没入人体的声音,一声痛楚的低吟从背上传来,醉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个软软的身体趴在自己身后,她伸手一摸,满手粘稠,稍一转身,那个软软的身体立刻扑入了自己怀中,醉生又慌又乱,心下乱跳,双手颤抖,甚至看不清怀中那人面容,她勉强镇定心神,定睛看去,只见那人容颜绝世,如妖孽般颠倒众生,一双眼睛勾魂夺魄,不是青无泪是谁?从她天鹅般优雅的背脊上不断流出触目惊心的鲜红色血液,醉生从不知道人身上原来有这么多血,青无泪轻轻眨着眼睛,她的手死死地攥着醉生,像是想要说什么。 原来眼看四人就要完全脱离开销魂殿的追捕,蔚无瑕气急败坏,将手中的银锤向夏醉生一把掷去! 青无泪离夏醉生颇近,她的武功又高,察觉到背后有异,回头一望,只见一把银锤银光闪闪,势如雷霆,就要砸在夏醉生背上!她刚刚苏醒,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这四人救了她。青无泪爱恨分明,生平不愿欠人,她来不及多想,便飞身扑到了夏醉生背上。 那把银锤几乎锤断了她天鹅般的背脊,也锤断了她的生机,然后染满了血,掉在地上。 醉生心中大痛,她知道青无泪想知道什么,又急又快地道:“明一弑爱……”可是她刚刚说到爱这个字,青无泪那双妩媚的、动人的、多情的眼眸,忽然停止了眨动,她的手从醉生身上无力地松开,一代绝色佳人,就此香消玉殒。 她还没听完那个答案。 醉生要说的,是明一弑爱青无泪么?还是明一弑爱上了别的女子?还是他只爱自己?当年他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只是为了《霓裳羽衣曲》? 这一切,她都永远没有机会再听了。 醉生明明知道青无泪已经死去,还是固执地说完了那个答案:“青无泪……” 思酒探探青无泪的鼻息,知道再无挽救之机,他虽从未见过青无泪,可在醉生的描述中他早已将她当做了朋友,更为青无泪与明一弑的故事动容,如今青无泪惨死,他亦是心中难过,但蔚无瑕还在身后虎视眈眈,如若他们背着青无泪的尸身,万难逃出销魂殿的天罗地网! 薄愿醒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能让青无泪白死。我们快走!”薄愿醒与花思酒说着,就要拉着醉生离开。 醉生虽然笨,却一向懂事,从不主动给别人添麻烦,这次任凭凭薄、花二人拉扯,却是死死抱着青无泪不肯撒手,口中只是呢喃道:“明一弑爱青无泪,明一弑爱青无泪……” 思酒心中难过,低声警醒她道:“醉儿,无泪姑娘已死,但我们可为她报仇雪恨!我们今日暂退,待将来找到了无愿草……” 醉生不等他说完,抬起眼眸,狠狠地盯着远处不断奔近的蔚无瑕,她一向温和的、澄净的眼眸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恨”的感觉! 蔚无瑕卑鄙无耻,欺骗他们踏入杀神庙,她差点在销魂皇手下丢掉性命时,她没有恨;蔚无瑕趁青衫殿与十二夜楼鏖战时,暗下“贪嗔痴恨水”,迷倒所有武林人士时,她没有恨;无泪姐姐的爹爹、豪气干云的青衫殿主青天死在蔚无瑕手下时,她没有恨。醉生只是觉得,蔚无瑕这个人,真是坏到了骨子里。醉生是个很包容的人,她天生缺根筋,很多事情她都注意不到,也就无从介意,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蔚无瑕杀死了青无泪。 青无泪活到现在,只为追寻一个答案,她只想知道明一弑有没有爱过她。 这个答案,醉生从前不知晓;当她知晓时,青无泪不在她身边。而今,她知晓了答案,也找到了青无泪,眼看就要告诉青无泪那个她追寻一生的答案,醉生甚至能想象到,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眸,若是知晓了真相,该会发出多么明亮的光芒,就像是阳光下五彩的宝石! 为了这个答案,恐怕要青无泪立即死去她也甘愿,可是这一切,都被一个恶魔无情地打碎了。 青无泪刚刚苏醒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将答案告诉她,蔚无瑕竟杀害了她!夏醉生不怪蔚无瑕杀死了青无泪,她怪的,是蔚无瑕在青无泪知晓答案前杀死了她!没有明一弑的世界,青无泪早已不想活着。可是在青无泪差一点就能知晓答案时,在她最充满期待时,蔚无瑕却残忍地剥夺了她的机会。青无泪穷尽一生,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明一弑是否爱过他,那个答案曾离她那样近,可她至死,还是没能知道。 她怀着一辈子的遗憾死去,怀着满怀的期望死去,怀着怀疑的痛楚死去。 蔚无瑕可以杀死青无泪,却不该让她永远失去知晓真相的权利。 醉生轻轻放下青无泪,双手一闪,uu看书 .uuans 手中已握满了金银二色针,她死死地瞪着不断奔近的蔚无瑕,竟是要与他决一死战! 眼看蔚无瑕离三人越来越近,一旦让蔚无瑕奔到身前,三人就再无脱身机会! 思酒感觉到醉生的杀气,低声道:“醉儿,若是此刻以卵击石,就是白白送死,就再没人为无泪姑娘报仇了!” 醉生仿若未闻。 思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若对方不是夏醉生,他早有一千种办法使她屈服,可是对方是夏醉生! 思酒正在着急之时,却觉醉生身子一软,软软地倒了下来,薄愿醒早扶住她,将她背了起来,醉生可比之前封住青无泪的大冰块轻得多了,薄愿醒冲思酒微微一笑,才想起他看不见,道:“愣着干什么,我背着她,还不快走!”薄愿醒竟一个手刀,将醉生给打晕了! 思酒猜到了薄愿醒的行径,当此之时,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早已想到这个办法,只是不忍下手而已。二人展开轻功,左奔右逃,借着夜色的掩映,渐渐将销魂殿甩在了身后。 蔚无瑕没有再追,他静静地捡起掉在青无泪身旁、染满她鲜血的银锤,怔怔地注视着那与落雪极为相似的美丽脸庞,她睁着眼睛,面容娇媚,像是没有死去一样,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眸盯着天空,像是要把天空的魂也勾走,她似乎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在梦中,她终于和明一弑重逢,她什么都不问他,他俩牵着手,她小声地向明一弑讲着遇到的趣事,明一弑微微一笑,笑容单纯美好,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第92章 得不到 二人绕了一大圈,眼看已将销魂殿完全甩脱,才身形一转,向合欢树洞掠去。树洞里,其余人早已归来,见三人迟迟不归,都是焦急不已,一人守在洞口,眼尖望见三人,不由大呼:“他们回来了!” 一女子忙噤声道:“小点声,当心被别人发现!” 那人吐了吐舌头,急忙迎三人进来,正是完颜宓。 花思酒和薄愿醒已是疲累不堪,乌相思从薄愿醒背上扶下夏醉生,将她放在自己权且用大量花瓣堆成的“花塌”之上,见她面色如常,方才放下一点心,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说好无论是否能找到无愿草,太阳落山前一定要回来,思酒,你和醉生怎么迟迟不归?薄愿醒放心不下你们,出去寻找,谁知你们三个都不回来,我们可担心极了!” 花思酒叹道:“愿醒,多谢你。若不是你,恐怕我和醉儿都回不来了。” 花思酒转向众人,沉痛道:“诸位,我们杀蔚无瑕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他杀死了无泪姑娘。而无泪姑娘,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明一弑爱过她。”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是听思酒如此平静无波的转述,他们心中已是愤懑难平,可想而知思酒三人亲眼目睹这一情景,心中该是何等的伤痛愤怒!于是薄愿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销魂殿故意利用青无泪引他们上钩,他们如何护着青无泪与销魂殿缠斗,蔚无瑕又是如何卑鄙无耻地误杀了青无泪,讲了一遍。 思酒又道:“愿醒,你来救我们之时,紫薇花林恰好着火,可是你做的么?” 薄愿醒懒洋洋地道:“可不是,他们拿着那么多火把,可不是想要引火烧身么?既如此,我愿醒皇怎能不满足他们?” 花谣问道:“听愿醒皇所说,你们四人逃走之时,蔚无瑕眼看追不上你们,忽施辣手,掷出银锤,眼看就要砸到醉生,青无泪为了保护醉生,生生替她受了这一锤,当场殒命,而后你们一路甩开销魂殿的追兵回来,那么醉生应当不曾受伤,又怎会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看她的样子,倒像是被人打晕了?” 思酒有些尴尬,薄愿醒却满不在乎地一笑,道:“她那时非要找蔚无瑕报仇,我一着急,就将她打晕了带回来了。” 花谣听了薄愿醒的回答,当真好气又好笑,以薄愿醒的定力,怎会“一着急”?他自然是深思熟虑,才做了这个选择,不过以当时的情景,如果是自己也会同样这么做。 别人听了薄愿醒的话犹可,知道他当时形势所迫,的确别无他法,唯有凉梦死闻言,狠狠瞪了薄愿醒一眼。 思酒道:“我听醉儿所言,紫薇花海之上,有一片断崖,崖上长着一株极美的花,我们今日来不及登上断崖,明日倒应在这个地方好好找找。这花美丽得古怪,说不定无愿草就长在附近。” 花谣道:“那花尚未盛开,花色碧蓝,可对?” 思酒道:“据醉儿所言,是如此,看来,你们已找过了?” 花谣道:“我和销魂亦注意到了这片断崖和这株奇花。我们和你想得一样,所以在断崖上反复搜寻了三遍,却是什么异常都没发现。那片断崖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朵花格外漂亮而已。” 思酒失望地哦了一声。 乌相思微笑道:“此刻已是深夜,大家折腾了一天都累了,快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继续寻找无愿草,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我们一定要抢在销魂殿前找到无愿草!否则,以蔚无瑕残忍无义的性格,如果让他找到了无愿草,他一定会称霸武林,那时武林奸人当道,定会乌烟瘴气,暗无天日,甚至从此衰落!就如纣王当政一般!” 众人听了乌相思的话,心中一凛,思绪万千,一夜无话。 唯有凉梦死坐在离醉生不远的地方,看着她熟睡的脸,守候了她一夜。 第二日众人醒来,清晨的阳光还未曾染上温度,透过树顶的小洞,微凉地笼在众人脸上,将众人的皮肤映成无瑕的玉色,醉生揉着眼睛醒来,只觉得脑袋微微地痛,却是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她慢慢坐起身来,窸窣的声音惊醒了坐在一旁的凉梦死,凉梦死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她,却不说话。 醉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合欢树洞,怎么回来的,却记不起来了,记忆中,青无泪温热的身体躺在自己怀中,她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眸至死都没有闭上,仿佛她不曾死去,仿佛她还在等那个答案。记忆中,自己被仇恨烧昏了头脑,竟妄想独自找蔚无瑕报仇,之后的事情,便全然不记得了。 想起青无泪的惨死,醉生不由紧紧攥住了拳头,心中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杀了蔚无瑕!为了不再有像青无泪这样的受害者! 醉生暗自下了决心,却知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只得勉强压下念头,向凉梦死微笑道:“我怎么回来啦?我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 凉梦死淡淡道:“你能记起来才有鬼。薄愿醒出去找你们,将你打晕了带回来了。” 醉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薄愿醒竟出此下策,看来当时的确是情况危急,自己又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啊。 醉生转身看看周围,众人都还未醒,她揉揉脑袋痛的地方,道:“阿凉,你醒得真早啊。” 凉梦死盯着她的动作,只觉得心中躁郁,一会儿想揉揉她痛的地方,一会儿想将她那小巧的头颅拧断算了,鼻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是对醉生的话不置可否。醉生哪里知道,他是一夜没睡,可不是醒得早! 醉生出神地望着地上的花瓣,那些花瓣在枝头时柔媚鲜艳,如今却飘零在地,很快便会枯萎凋谢,不由触了伤春悲秋之念,轻轻道:“阿凉,你说人的一生多短暂呢,青春转瞬即逝,就像这些花儿,不过绚烂几天,便败了。陷入黑暗污涝的地下,才是她的常态。” 凉梦死淡淡道:“时光转瞬即逝,那是世间的常理,也没有什么。一个人存在过,在世间留下一点痕迹,那便够了。真的长生不老,那才叫可怕。真正长生不老的人,一定会羡慕可以死去的人。” 醉生奇道:“咦,你这话可奇了。古来帝王将相,没有不追求长生不老的,连雄才大略的秦始皇都不能免俗,你怎么说长生不老可怕呢。” 凉梦死道:“如果你一天不睡觉,可撑得住么?” 醉生道:“一天不睡,自然是撑得住的。” 凉梦死道:“那两天,三天呢?七曜日呢?” 醉生道:“哎,一天两天不睡,还撑得住,七曜日不睡,我可难受得紧了,没准会死呢。” 凉梦死道:“死亡是大自然赐给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一个人经历生老病死,最终走向死亡,就如一个人结束了一天的疲惫,陷入安宁的睡眠中一样,是非常幸福的。就譬如说你今天过得十分美好,uu看书 ww.uukanhu 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但若让你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也不必睡觉,永远清醒着,永远有意识,你想该有多累?人类追求活得久一点,就譬如追求今天过得慢一点,可不意味着追求今日不睡觉。假如一个人获得了长生,他就算再过着怎样多姿多彩的人生,也终有一天会重复昨日的生活,终有一天会过腻、会疲惫,那时,他求死不能,相当于永远都无法休息,才是真的可怕。我想,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岁月漫长无涯,当生活失去激情索然无味,每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他最后一定会对一切失去兴趣,甚至心态崩塌,沦为人类无法理解的怪物。最后沦为怪物和正常地死去,你选哪一个?” 醉生道:“哎,阿凉,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口吻,不像是我的小弟弟,倒像是一个老前辈了。” 凉梦死低声道:“那只因为我曾经死过一次,差点就醒不过来了。那时我离死亡如此之近,甚至感受到了它的脉搏。那时我的身体应该很痛罢,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只是觉得宁静祥和,脑海中一片灿烂光明,心中很是舒服,一生之中从未到达过如此境界,后来我恢复了意识,倒有些恋恋不舍似的。” 凉梦死说来轻描淡写,但醉生亦可想象到当时的惊心动魄,以凉梦死的性格,让他说出差点死去,那一定是真的九死一生,不由道:“阿凉,你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曾说过,你想保护一个人,可那个人却不知道你的名字,那人是谁?你贵为十二夜楼楼主,还有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的呢?” 第93章 落魂 凉梦死垂下一双星辰般的眼眸,眼里的光黯去,淡淡道:“没有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怨不了旁人。她的身边早已有了保护她的人,将我忘了,那也没有什么。” 醉生急道:“怎么没有什么?你要去找她啊,把事情说清楚啊,你不跟她说,怎么知道她将你忘了?也许,她一直将你放在心上,只是你没有问她呢?人和人之间一定要沟通的呀。” 凉梦死叹道:“我瞧她虽在困境,心仍和从前一样,乐观坚强,从不抱怨,身边更比从前多了许多朋友,她从未提起过我半句,她的眼睛,只注视着一个人,我还没有瞎,自然看得出来,她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我虽是一介无名之辈,也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又何必去折辱自己呢?” 醉生认真道:“不,阿凉,那不一样。你为何会认为向一个人表明自己的心意,是折辱自己呢?就算那个人没有接受你的心意,但是阿凉想要保护的人,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如果你对她说了你的心意,我想她一定是非常高兴和感激的。你向她说出来,为的不是她,是为了阿凉啊。是为了那个明知前路莫测,还是一腔孤勇的阿凉,是为了那个全心全意为一个人付出的阿凉啊。那样闪着光芒、美好的阿凉,他应该被人知道,而不是沉寂在黑暗中。我想,如果那个人一辈子都不知道有一个人曾默默为她付出一切,她一定非常遗憾,遗憾她连告诉他她都知道,向他说一声谢谢的温柔,都不曾给他。” 凉梦死心中震撼,久久方道:“等到我们找到了无愿草,我答应你,一定会向她表明心意的。” 醉生微微一笑,道:“那我先祝福你啦,阿凉。我们快将其他人叫醒罢,今天,也是与销魂殿决战的一天呢!”醉生眼中光芒闪动,那时,她对未来充满了希冀,总觉得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拥有想要的东西。 其余六人被叫醒后,大家一起吃了一些采来的野果,便纷纷出发寻找无愿草了。 大家二人一组,一边小心地隐匿着自己的行踪,一边耐心地搜寻着无愿草,将每一株奇花异卉都拨开察看,连每一处小水洼都要用手鞠起,几不曾将小岛掘地三尺,翻个底朝天了。 直到夕阳落山,八人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合欢树洞,彼此相顾,都默然地摇了摇头,看来,今日也是没有收获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天,八人还是一无所获。 晚上众人聚首时,薄愿醒顺便捉了几只兔子烤来给大家吃。薄愿醒烤兔子手艺真是一绝,将兔子烤得脂香四溢,兔肉表面沁出的油不断滴到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诱人香味弥漫了整个树洞。醉生从薄愿醒手中接过一只兔腿,一口咬下去,“咔哧”一声脆响,只觉入口酥脆,内里软嫩,回味无穷,不觉大快朵颐,还和众人争抢起兔肉来。 她一向吃得甚少,今晚却连啃了三、四块兔肉,不觉摸着肚皮,满足地叹息。 众人一边啃着兔肉,一边聊起了正事。 思酒道:“从我们踏上这座岛,就一直在寻找无愿草,这座小岛就这么大,以我们八人的智谋武功,几乎已将无泪岛翻了个遍,只差挖地三尺了。找到如今,我们得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醉生道:“自然先听坏消息了。” 完颜宓吵着道:“当然先听好消息。” 众人七嘴八舌,吵个没完,思酒微微一笑,道:“好了,不要吵了。这样吧,我来说消息,你们判断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好不好?” 完颜宓嘟嘴道:“好消息坏消息谁还判断不出来?那不就变成了你来决定先宣布哪个了嘛?” 思酒露出一个“你知道就好,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们”的微笑,道:“至今为止,我们还是没有找到无愿草,也毫无头绪。” 完颜宓沮丧道:“这自然是坏消息了。哼,花大哥好偏心!说着自己来公布消息,还是偏心醉儿姐姐,听了她的话,先说坏消息!”说着,便小嘴一瘪,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思酒哑然失笑,自己本是潜意识做出的选择,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那意味着什么,只是习惯如此,没想到完颜宓小孩子脾气,竟吃起飞醋来。他一向当完颜宓是个可爱的小妹子,当然对她疼爱有加,不由道:“好了好了,明天我去找无愿草时,帮你多采一些苦苦豆,好不好?” 苦苦豆是无愿村中才长的一种深红色浆果,浆果果肉清甜,剥开果肉里面是一对深褐色的种子,香气独特,完颜宓曾将种子研磨成末冲成饮品给大家喝,初品时又苦又涩,众人皆皱眉,多饮几口却觉口感顺滑,馥郁醇厚,回味无穷,更妙的是喝完后精神振奋,内力亦可暂时提升,众人竟从未见过这种豆子,完颜宓就叫它为“苦苦豆”。苦苦豆口感虽佳,但在无愿村中也极为稀有,就算找到了,往往也极难采摘。思酒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完颜宓就一定会做到。这可不是一件易事,思酒可说是很有诚意了。 完颜宓果然喜笑颜开,道:“花大哥,那可说定了哦。那你说好消息是什么呀?” 思酒道:“好消息就是,”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直到众人催促他,方道:“据我们打探的消息,销魂殿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无愿草。” 众人听完,脸色却并不轻松,俱是眉头紧皱。双方都没有找到无愿草,表面上看起来是势均力敌,实际上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销魂殿人多势众,他们在寻找无愿草时也在搜寻八人,合欢树洞虽暂时脱离了销魂殿的搜查范围,但难保有一日销魂殿不会回头搜来!这样拖下去,八人连立足之地都岌岌可危! 薄愿醒道:“见鬼的无愿草!我们在这里找了这么久,几乎将岛翻了个遍,一根草毛都没见到,我都要怀疑,这世上真的有无愿草么?不会是一个骗了全天下的谎言罢?” 思酒道:“世上一大半的高手都被吸引至此,连蔚无瑕这等老谋深算之人都率殿大举来寻,什么样的骗局能骗倒这么多的聪明人?何况,彼岸门的守门人神秘莫测,无人知其真正身份,凡是不守他的规矩,想要硬闯彼岸门的,统统死在了他的手下。若是不够强大,便只能奉出自己的血与泪。这便是他信奉的原则。能拥有这样近乎怪物般存在的守卫者,无愿村中一定有着可与之匹敌的宝物。我想,无愿草一定是存在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到找到它的方法。也许,无愿草与我们之间隔着的神秘面纱,我们尚未揭开;也许,我们要走出什么误区,触发什么机关,满足什么条件,才能见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花谣道:“花公子说得很有道理。无愿草中,究竟还有什么奥秘,是我们没参透的?” 完颜宓拍手道:“有了,我知道了,无愿草会不会是透明的呢?所以我们才看不到。” 乌相思道:“也有可能。那我们只能用摸的,一点点摸索岛上的每一寸土地,那可是一项大工程啊。” 醉生道:“无愿草会不会是一株水草,不是长在土里,而是长在环绕着小岛的湖水中呢?” 凉梦死道:“也有可能。那我们可要找遍每寸湖水了。u看书.ukanshu.om 那可是一项大工程啊。” 众人七嘴八舌,商讨来去,提出了无数种可能,却是没个定论。 思酒被众人吵得头痛,不由扶额道:“好了好了,没有凭证,再这样猜下去也是没用。为今之计,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加大搜寻范围,土地上也要找,湖中也要找,不仅要用眼睛看,也要用手摸索。大家吃完兔子便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后日,将是决胜的两天,并不比与人打架轻松。我们一定要抢在销魂殿前找到无愿草!我们经不起再拖了!” 众人答应,各自休息不提,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八人便都起来,各人脸色郑重,知道今日乃是背水一战,销魂殿为了找寻八人几乎搜遍了整个小岛,如果八人这两日再找不到无愿草,销魂殿遍寻不着他们,一定会想到合欢树洞! 八人照老规矩,二人一组,分头搜寻,思酒和醉生一组,搜寻落魂花海之南。 落魂花开,十里烈焰。落魂花开得还是那样繁盛,美得令人心碎,但最爱落魂花的那个女孩却已经逝去,而如此美丽的景色,思酒也看不到。醉生心中伤感,却是不发一言,强打精神,搜寻起无愿草来。落魂花海他们早已搜过,但如今遍寻不着无愿草,他们只好再搜一遍,看看之前是否遗漏了一些地方。 醉生找得很仔细,甚至用手一寸寸地摸索地面,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看夕阳西斜,他们找了整整一天,还是没能找到无愿草,醉生不由心急如焚,他们真的没有时间了!明日,销魂殿也许就会搜到合欢树洞来! 第94章 约定 花海之南已经走遍,黄昏时分,落魂花开得还是如火如荼,残阳如血,洒在落魂花上,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落魂花更红,还是夕照更红,明明满目映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热烈的火红色,醉生却觉眼前此情此景,那一种凄凉萧瑟,竟不可比拟;世界仿佛荒芜殆尽,和风吹过,乱红飘飘,醉生心头漫上无尽悲伤之感,好像这一刻将永恒,又好像这一刻将永远逝去,她不由伸出手,霞光透过指缝漏进来,她迎着夕照,眼睛刺得想要流泪,醉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像是有一种神秘的预感,她隐隐感觉到,也许她即将失去一件最珍贵的东西,而她却无可奈何,只能一辈子带着那无法愈合的伤痕前行。 思酒看不到醉生的表情,也就对她的情绪毫不知情,只是奇怪醉生怎么突然不讲话了,道:“醉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醉生喉头哽咽,只怕自己一开口便暴露无疑,勉强控制自己,没有说话。 思酒没等到醉生问一句“什么事呀?”,只好自己接着道:“这座小岛中央有一方小小的湖泊,湖泊中央,又有一座小小的岛屿,唯有那里,我们从未踏足过。” 醉生勉强调整好情绪,淡淡道:“我们不是早就怀疑过那里?那座岛中岛极小,站在岸边便可将它一览无余,我们早已观察过,小岛上并没有一株绿草,无愿草应当不在那里。” 思酒道:“昨日没有,不代表今日没有。也许无愿草今日才会长出来呢?也许不是我们找不到无愿草,而是无愿草要等到一定时刻才会长出来!” 醉生沉思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如此,我们立刻就去那座岛中岛上看看罢。” 二人所在的位置离湖不远,很快便赶到了湖边。醉生极目远眺,只见湖中央的小岛上平坦一片,姹紫嫣红开遍了整座小小岛,醉生正要失望地移开目光,忽然觉得花朵中央似有一点盈盈绿意,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时,只见无数华丽甜蜜的颜色中央,赫然有一抹清澈的碧色,被无数娇媚的花朵围在中间的,分明是一株翠色欲滴的仙草! 前两天他们亦来过岸边,那时分明没有这株碧草! 醉生这一喜直是非同小可,低声道:“思酒哥哥,小岛中央有一株碧草!” 思酒听完,心头一跳,醉生一字一句说得极清楚,他字字听到耳中却一时不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良久方反应过来,心头闪过一丝迷惘:他们苦苦寻觅了这么久的无愿草,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的无愿草,就这么轻易地出现了么?大家这么久以来付出的心血,无愿村中无休无止的争斗,终于都要结束了么? 醉生见思酒只是沉思,早耐不住性子道:“思酒哥哥,我们快游到小岛上摘无愿草吧!再晚就被蔚无瑕发现了!” 思酒侧耳倾听,周围寂静极了,一丝一毫的流水声俱无,不由皱眉道:“等等。这里地势西高东低,湖水流过,怎么竟无流水之声?醉儿,你看那湖水可是青墨色?湖中可有活物?” 醉生万事不留心,湖水映进眼里也没留心它是什么颜色,此刻听了思酒的话向湖中仔细看去,方感到一丝蹊跷,道:“是青墨色!湖水之中,竟没有一个活物,一株花草或者一条鱼虾都没有,清得过分。思酒哥哥,你真厉害,就是亲眼见到一样;我看着满湖清水,竟什么异常都察觉不到。” 思酒道:“你捉一只野兔放入湖中,切记,不要将湖水溅到身上!” 醉生答应,没一会儿捉了只小灰兔回来,轻轻将它抛在湖中,只听“嗤嗤”数声轻响,湖面竟冒出一阵青烟,那灰兔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没一会儿竟化为了一团灰烬,那灰兔甚至没来得及哀鸣一声,湖水仍是平静无波,若不是湖底一团淡淡的阴影,醉生几乎要怀疑这只灰兔是否存在过。 醉生大惊道:“思酒哥哥,那只灰兔没入湖中,化为了一团灰烬!” 思酒沉思道:“古籍中曾记载,世上有一种湖,虽为湖,名却为河,称为奈河,此湖水作青墨,可逆地势,沉寂无声,死物过河,毫发无伤;活物入河,化为灰烬!没有任何生物落入此湖还能活着,因此奈河又被称为‘死河’。我想包围在无愿草周围的湖,一定不会如此轻易渡过,此湖浩荡,湖水之中却无一丝一毫的声音,好像万物绝灭一般,我便想到了古籍中记载的关于奈河的传说。无愿村简直如山海经中的神话之地一般,我从未想过,原来奈河真的存在于世上!” 醉生道:“如此,我们可怎么渡过此湖呢?” 思酒道:“我先前说了,死物过河,毫发无伤。这里多的是树,我们只要砍下树干扎成一排木筏,我们坐在木筏上,便可安然渡过。” 醉生拍手道:“思酒哥哥,你真是聪明,我是一辈子也赶不上你的脚跟啦。我这就去砍树!” 思酒道:“别忙,我留在此地看守;你快回合欢树洞,将大家都召来此地,我们一起砍树做竹筏,应当会快些。” 醉生道:“你说得对极了,众人拾柴火焰高。我这就把大家叫来。” 思酒对醉生的话不置可否,摇头道:“我的傻醉儿,你还不明白我让大家都过来的真正原因啊。” 醉生道:“什么?不是为了快些扎好竹筏,摘到无愿草么?” 思酒道:“这只是其中之一。我们每个人都想得到无愿草,大家一起同甘共苦这么久,如果现在我们二人摘到了无愿草,其他人是和我们争是不争?不如把大家都叫来,到时便可公平竞争。” 醉生道:“思酒哥哥,你想得太深,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懂啊。不过只要是你说的,那一定是很对的。” 思酒摇了摇头,觉得他的醉儿真是傻极了,心中又想道:一个人的缺点,往往也是一个人的优点。很多人情算计她虽然不懂,但她单纯美好,天真烂漫,胸无城府,每个心机深沉的人在她身边,都能放下戒备,舒缓疲惫。 二人商议定,醉生急忙赶回合欢树洞,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去了。 这里思酒留在奈河畔等候,风从奈河上吹来,轻轻拂起他一头墨也似的黑发,思酒将吹到脸颊的发丝拂到耳后,一时思绪如风:为了对付强大卑鄙的敌人蔚无瑕,他们八人结成了联盟,反正无论他们谁用无愿草实现了愿望,也算粉碎了蔚无瑕想利用无愿草称霸武林的梦。花谣身世坎坷,为了杀了皇帝为全家报仇,她将她的性命压在了彼岸门的守门人那,东风销魂不惜十年寿命,也只能换她多活一个月。 如果她夺得了无愿草,到底怎样才算获得幸福? 是放下仇恨,让自己继续活下去,一生背负着家人逝去的痛楚,和东风销魂长相厮守幸福?还是杀了皇帝,为自己全家报仇,与东风销魂相伴一个月,之后灰飞烟灭算获得幸福? 好像无论怎么选,花谣的面前,都铺满了席卷天地的悲伤,那个剔透如雪的女子,在残酷的命运洪流中,拼尽全力地挣扎,从不屈服,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如男人般强悍,即使她是天下第二的琴师,她也如天下第一般潇洒,她的灵魂,是多么光芒四射啊!难怪让冷漠孤傲的东风销魂也对她如痴如狂。uu看书 .uukanhu.c 他尊敬她,她是最令人钦佩的战士。 也许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之主,就是因为存在着像她这样的、永不向命运屈服的人!如果她得不到幸福,东风销魂也获得不了幸福吧! 至于他自己,在遇见夏醉生之前,他本是个无欲之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遇见夏醉生后,生平第一次,他生出了欲望,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醉生虽然笨拙、执拗,但也善良、温暖;她虽然软弱,但为了自己珍视的东西,她会鼓足勇气,用生命去守护;她的武功虽然不高,但她的内里,却强大又温柔,她遭遇过黑暗,却用最温柔的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就如她的本能一般,她单纯、容易相信别人;她拥有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那样美好的、澄澈的她的声音,是他下定决心、要用一辈子去守护的东西! 若是他俩拿到无愿草,便将它送给愿醒和花谣好了,之后他们就离开无愿村,云游天下,他会将之前许诺给她的胭脂兽送给她。他的父亲,曾是塞北的名将,在草原上救了他贪玩的母亲,他幼时便在塞北长大;那时他便带着她,一起到大草原上骑马打猎,听草原上的虫鸣,他要带她去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他要带她去从未有人踏足过的、他小时候的秘密基地;他要带她去爷爷家,爷爷一定会拿出最嫩的羔羊、最鲜的奶茶来招待他俩…… 思酒还未想完,早听见许多脚步声向他走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串脚步蹦蹦跳跳,轻快雀跃,不用想也知道是醉生了,只听脚步便感觉到她的快乐,思酒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第95章 再2 还未走近,思酒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思酒哥哥,我把大家都带来了,大家都高兴得了不得!” 花谣早道:“无愿草在哪里?快让我看看,要是谎报军情,哼哼,我可要将你昨晚同我讲的话,告诉给思酒听!” 醉生大窘,用手指着岛中岛撒娇道:“那不是!姐姐,我骗你不成?我再不同你说体己话了!” 花谣美目一瞧,果见奈河之中,是一座花团锦簇的小岛,小岛中央一抹碧色闪耀夺目,不是无愿草却是什么?多年夙愿就在眼前,一朝便可实现,她不由呆住了,她本是和醉生开玩笑,此刻也顾不上安抚她了。 众人心中皆和花谣想的一样,这么久以来追求的目标就在眼前,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都呆呆地望着小岛不语。 思酒道:“大家怎么都不说话?我叫大家来,可是请大家尽快一起做木筏,渡过奈河的呀。” 众人经思酒一语提醒,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行动起来。原来来的路上,醉生已经和他们讲述了奈河的恐怖。 薄愿醒道:“我和思酒砍树,东风销魂和凉梦死便将砍下来的树干削成一样大小,女孩子便搓些树藤,将削好的树干捆起来罢。” 众人分工明确,分头行动,效率极高,思酒虽然看不见,但薄愿醒会指引他树的位置,一会儿下来,他砍的树竟不比薄愿醒少。 思酒和薄愿醒砍好树,东风销魂和凉梦死便用剑削整齐,醉生等人便将削下的藤蔓搓成绳索,众人好像流水线作业一般,一个时辰的功夫,砍断树干,削弃,捆扎,竟叫他们生生造了只木筏出来。 众人看着造好的木筏,心中颇有成就之感,八人喊声“一二”,齐心协力将木筏推入湖中,众人紧张地注视着木筏,木筏入水,寂静无声,但见它静静地浮在湖面上,既不下沉,也不漂流,薄愿醒道:“看来是没问题了,我们上去吧。” 众人小心翼翼地踏上木筏,只见奈河从脚下流过,大家却是安然无恙,不由大喜,看来此法管用!凉梦死等划着刚刚削好的木桨,满怀希望地向小岛进发。 二十八章按剑悲歌耳双热 眼看木筏离小岛越来越近,岛上的景色也越来越清晰,醉生急切地向岛上望去,只见岛上一片花团锦簇,唯有中央一株极大的碧草,这是他们进入无愿村以来,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绿草! 醉生指着碧草,道:“大家快看!” 众人皆是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扔下桨,趟过奈河而去,又想到奈河之威,只得勉强按下性子,加快划桨速度。木筏刚刚靠岸,众人将桨一扔,就向小岛中央狂奔而去。 众人奔到近前,只见那碧草其态楚楚,其姿盈盈,妍魅动人,明明只是一株绿草,却是碧彩闪烁,光华流转,竟把周围的花儿全都比了下去,不断散发出幽幽清香,闻之欲醉。 思酒只觉这香味极是古怪,醉生已经向碧草摸去,道:“好漂亮的草啊!” 薄愿醒也察觉到一丝古怪,刚喊一声:“醉生,住手!”醉生的手已经碰到了碧草,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醉生只觉先是手指一阵剧痛,然后整只手掌都痛了起来! 只见那株碧草爆裂开来,溅出无数黑色汁液,东风销魂等人急急躲避,奈何事出突然,那汁液细密如雨,众人竟无一幸免,身上都沾上了黑汁,只觉黑汁所覆之处的皮肤,苦痛无比,思酒勉强撕下衣袖将手上的黑汁拭去,闻了闻道:“是十苦断舍散!我们中计了!” 思酒话音未落,小岛周围,奈河之上忽然浮现出数十只木筏,无数耀目的红衣覆盖其上,在泼墨山水画中,如一朵朵红莲覆满了奈河,将岛中小岛包围起来,正是销魂殿! 最大的一只木筏之上,一人红衣耀如火焰,肩上一枚雪花绣得栩栩如生,不仔细看真当他肩膀上落了一片雪,那人“哈哈哈”地大笑着,像是眼前发生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根本停不下来。 薄愿醒瞟了一眼岸边,只见花朵零落,脚步凌乱,八人先前辛苦所造的木筏早已不见,连两对木桨都不知所踪!定是销魂殿趁众人不注意,将木筏偷走了! 活物入河,化为灰烬;漫漫奈河,不可稍涉!八人此刻被奈河包围,没了木筏,八人根本失去了行动力,他们已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的小岛上,如瓮中之鳖,岸上之鱼,寸步难移! 醉生痛得眼前发晕,凉梦死早抢到她身边用衣袖拂去她手上的黑色汁液,只见她原本雪白的手掌乌黑发青,柔媚的脸上也罩上了一层黑云,凉梦死身上也沾上了几滴十苦断舍散,他却仿若未觉,冷冷道:“蔚无瑕,拿十苦断舍散的解药来!” 肩上绣雪的那人闻言脸上似笑非笑,像是在嘲讽一样,慢慢道:“哦?我为何要听一个死人的话?何况,十苦断舍散乃是用十样世上最苦最毒的植物汁液煎成,十毒相混,剧毒无比,根本就没有解药哦!”那人两鬓微斑,却如少年般英姿飒爽,见之可亲,正是销魂殿主蔚无瑕! 在他眼中,他们八人,已和八个死人没有区别! 花思酒急将醉生给他的碧落丹分给众人噙了,特别喂了醉生三枚,方道:“十苦断舍散,中此散者,身聚十方毒气,初时不管吃什么东西,嘴中都是甜的;然后吃什么都会觉得酸,接着吃东西会觉得辣,当吃进任何东西都觉得口中发苦之时,就是毙命之时!然,世上万物相生相克,这十样天下最苦最毒的植物之旁,一定相伴生长着十样天下最甜最香的植物,这十样植物的根便是十苦断舍散的解药!他们手中既然有十苦断舍散,就一定有解药!” 东风销魂闻言,逐一打量着销魂殿的木筏,只见离他们最近的木筏之上,一人穿着红衣铠甲,气势威严,独立筏头,正是销魂殿三大将之首——老实将军诗宰!诗宰身旁,却站着一个极古怪的人。这人带着面具,一身蓝衣格外醒目,他身材瘦削,看来不过十五、六岁,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肩上趴着一只白色松鼠,那松鼠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像是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与它毫无关系。这人没穿销魂殿弟子的服饰,看来不是销魂殿的人。 东风销魂想伺机夺来一只木筏,奈何所有木筏的位置都停得极其刁钻,离小岛不远不近,刚好能和八人对话,但岛上人如果想要掠到木筏上,就是武功高如东风销魂,也需要在奈河之上轻点一下借力,方能掠到木筏之上,但奈河之水,触之化灰,又如何借力? 八人虽是心急如焚,一时之间却是无计可施!难道,他们真的要如蔚无瑕无愿,活活困死在小岛之上? 当此绝境,花谣反而冷静下来,道:“蔚无瑕,这次又是你设下的陷阱?” 蔚无瑕玉白的手指捂上脸孔,放声狂笑,许久方道:“多么完美的艺术品啊!你们是最完美无瑕的祭品,就像是为了提前庆祝我称霸武林而献上的礼物!我真是个绝世的天才!销魂殿弟子们,你们不为你们有个如此伟大、智慧而完美的领袖狂呼么?” 竹筏之上的销魂殿弟子急忙欢呼雷动,高喊:“天下正道,唯我销魂;诛邪灭奸,炳如日星;武林至尊,销魂殿主!” 完颜宓听得大怒,明明是销魂殿极尽卑鄙之能事,还自称天下正道,诛邪灭奸?真要诛邪灭奸,不如先灭了他们自己! 一名销魂殿弟子奉承道:“殿主神机妙算,令贼人自投罗网,不费吹灰之力,殿主实乃天命所归!” 花谣道:“蔚无瑕,你好心计,好毒计!你使如此下作的手段,就算做了武林盟主,uu看书 .ukanshu 难道不怕留下千古骂名么?” 蔚无瑕大笑道:“我只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官书写史书时,也只好写谁赢谁败,是非曲直,手段如何,还不是胜者说了算!你八人阴险狡诈,机警油滑,我殿举殿之力搜捕,竟捉你们不住。我知你八人想先我殿一步,夺得无愿草,与我为难,于是心生一计,若是以无愿草为饵,定能让你们愿者上钩!奈河触之化灰,若是我在被奈河所围的孤岛上设下一株假无愿草,你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登上小岛,那时你们四面被围,我殿便可手到擒来!于是我令第一巧手扎纸为草,他手艺绝佳,扎出来的草栩栩如生,我命他将纸草放在小岛中央,令人一望便可看见,他再在薄如蝉翼的纸草内灌满十苦断舍散,那纸材质特殊,可盛液体;我且带着销魂殿弟子埋伏在奈河之畔。枉你们自称聪明多智,一见无愿草便如痴如狂,我看你们造木筏造得热火朝天,不禁好笑;待得你们来到岛上,我殿趁着你们的注意力全被假无愿草吸引,悄悄将你们停在岸边的木筏推走,你们竟一无所知,真是蠢得可以,哈哈!那假无愿草薄如蝉翼,受压即破,夏醉生一碰之下,内里注入的十苦断舍散爆裂喷溅,你们全都中了十苦断舍散之毒!管你们什么销魂皇、愿醒皇,还是什么有子如玉、但愿长醉,统统败在了我的手下!一切都与我的计划分毫不差,连一点差错都没有,连号称‘足智多谋愿醒皇’都中了计,我甚至要怀疑是不是真的了,哈哈!漫漫奈河,触之化灰,你们便活活困在这小岛之上,毒发身亡罢!哈哈!” 第96章 逃亡 蔚无瑕一番话说得众人咬牙切齿,却是无计可施。 完颜宓道:“蔚无瑕!你使尽卑鄙手段取胜,又算得了什么?你有本事,与我花大哥、东风大哥单打独斗!” 蔚无瑕道:“既然我有不费力气的办法,又何必做莽人都会做的事?” 薄愿醒忽然微笑道:“销魂殿主,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销魂殿群英荟萃,可连日来,销魂殿应该已经将无愿岛翻了个遍,想必还是没能找到无愿草罢?销魂殿主,您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薄愿醒看了一眼蔚无瑕,见他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接着道:“其实,要想找到无愿草,还有一个必要的条件。而我,知道这个条件。销魂殿主,我们今日若是中毒而死,你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条件了。” 蔚无瑕闻言,忽然放声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方道:“愿醒皇啊愿醒皇啊,你果真聪明得紧。身陷如此绝境,也绝不放弃,甚至还能想出败中求胜的计策。如若今日我不是站在你的对面,我简直要为你鼓掌喝彩了!可惜,可惜,你有一个天底下最强的对手!你以为这世上,能实现任何愿望的无愿草,真的存在么?” 蔚无瑕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如薄愿醒,也不禁目瞪口呆,勉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蔚无瑕一字一句地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无愿草。无愿草,不过是一个精心编造出来的谎言,骗了全天下的惊世骗局!” 众人震惊万分,不知该相信蔚无瑕的话,还是不信! 思酒淡淡道:“口说无凭,你怎能证明这世上没有无愿草?” 蔚无瑕道:“这事说来,就要牵扯到当今圣上了。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宽仁爱民,治得这盛世太平无双,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然,武林之中,风起云涌,常常挑起纷争,不但危及百姓安全,近年来武林势力更是不断壮大,一呼百应,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却是肆意妄为,扰乱民生,无视朝廷命令,甚至发展到了危及我朝根基的地步!圣上英明神武,智慧超群,怎能容忍朝堂之外,有这种动荡势力存在?!数年之前,圣上便开始布下这场天下的局:圣上令四方奇士在全天下散布关于无愿草的谣言,说这无愿草可以实现一切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仙草的魅力,几乎吸引了所有的江湖人士,连许多早已退隐江湖的成名人物,都纷纷出山,来到了无愿村。而圣上,就是为了将这些各门各派的精锐之师全都集中到这小小的无愿村中,再将其一网打尽!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将危及朝廷的江湖势力铲除殆尽,我朝才能朝朝代代,后枕无忧,长盛未央!如今,青衫殿、十二夜楼等江湖大派纷纷为我所控,销魂殿也听我号令,你等余孽马上就要自取灭亡,武林大势已去,圣上的多年筹谋,终于就要在今日实现,哈哈!” 众人听完蔚无瑕的话,皆是震撼万分,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无愿草,一切只不过是当今皇帝,为了***湖势力所设计的一场惊天阴谋?那么多的江湖人士为了无愿草争得头破血流,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花思酒不动声色地道:“你还是没有证据。” 蔚无瑕哈哈大笑道:“花思酒,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死心呀。证据?证据就是所有人,翻遍了无愿村的每一寸土地,还是找不到无愿草!这就是无愿草不存在的证明!” 众人一时万念俱灰,自己付出的无数血泪,在蔚无瑕和皇帝眼中,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一场徒劳的努力。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梦想就是错的!如果连梦想都是错的,再多的努力,也是错的! 花谣斥道:“蔚无瑕,你贵为正派领袖销魂殿的殿主,地位尊崇,万人敬仰,你为何甘做朝廷的走狗,牺牲天下武林?狗皇帝究竟许诺了你什么好处,丞相么?驸马么?竟让你为他如此鞠躬尽瘁,我看你对落雪姑娘,也不及狗皇帝的万分之一!” 蔚无瑕闻言,一向清秀的面孔竟扭曲起来,狰狞可怖,若不是顾念大局,直要让人怀疑他会去岛上将花谣的脑袋拧下来,他咬牙切齿地道:“那不过是因为,我是皇帝的庶子,一个低贱的宫女所生的皇子!” 众人闻言,皆是惊愕难言!原来武林正派领袖销魂殿的殿主之位,早已被当今皇帝的庶出皇子所窃取! 只听蔚无瑕道:“我要让皇宫里的所有人知道,宫女所生的杂碎,可以多么强大,多么残忍,我要将从小给尽我白眼的人,统统剜去双目;我要让全皇宫的人知道,这大好江山,早晚都是我的!” 蔚无瑕状若疯癫,众人皆静默。怪不得销魂殿这些年来倒行逆施,全无名门之范,全无人间大义!这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八人的情绪,由狂喜、震惊,到愤怒、悲哀,几经转圜,他们的结局,究竟会是怎样?! 花谣喝道:“销魂殿弟子们,你们听到蔚无瑕说的话了么?他不过是朝廷的走狗,窃取了销魂殿的殿主之位,以前你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现在你们还要助纣为虐么?你们忘了?你们曾经是名门正派的表率,扬善除恶,匡扶正义,难道如今你们还要沉默,任凭奸邪当道,武林凋落殆尽么?等到他掌握大权,准备肃清武林,到时候死得最惨的,就是你们!如果你们现在奋起反抗,一切,还来得及弥补!” 销魂殿弟子听完花谣的话,牙齿都咬得咯咯响,他们眼睛里亮起光芒,如同看见了希望,但转瞬间,那光芒又熄灭了,他们所穿的红衣似乎也跟着黯淡下去。 他们垂着头,低声道:“花谣姑娘,你说得对,我们是罪人,可是,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 说完,木筏之上,数名销魂殿弟子提起剑来,向脖颈中只一划,鲜血喷涌,竟是自刎谢罪了! 红莲枯萎,鲜红的血,顺着薄薄的木筏流到奈河之中,发出“嗤嗤”的声响。 蔚无瑕见状冷冷一笑,道:“花谣,你别白费功夫了。销魂殿弟子的双手之上,早已沾满了罪孽,就是跳进奈河之中也无法洗清!销魂殿弟子为了宣誓效忠于我,全都服下了‘无常散’,若是不听我的号令,便会被无常索命,毒发身死!” 花谣大惊,蔚无瑕竟狠毒至斯,用毒来控制殿下弟子,此种手段,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也无计可施了,想道,难道今日真是天要亡我,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了?! 八人陷此绝境,又遭蔚无瑕言语打击,只觉自己这么久以来的所作所为皆是白费,再如何努力也没有结果,均是万念俱灰。各人心中想道:既如此,不如不再挣扎,就这样痛快死去好了。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有愿盟皆是不服输之人,就是命运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也要呼吸给它看! 有只木筏上的销魂殿弟子尽皆自杀,木筏无人控制,竟稍稍偏向了小岛,但并不明显。 薄愿醒一眼瞥见,忙将眼光转向别的地方,手指却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向东风销魂指了指。偏移后的木筏与小岛之间的距离,如果东风销魂全力施展轻功,刚刚够他掠过。 东风销魂明白薄愿醒的意思,也明白这次突袭不容有失。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薄愿醒扬声道:“销魂殿主,什么是无常散啊?” 蔚无瑕得意洋洋地答言:“无常散乃是……” 在蔚无瑕答话的同时,东风销魂突然暴起,uu看书 .uuknshu如一朵无觉的风般向那只无人的木筏刮去!待蔚无瑕发觉不对,向那边望去时,东风销魂早已稳稳当当地立在了木筏之上!蔚无瑕大惊,急急指挥殿下弟子向东风销魂包围而去! 东风销魂动作如行云流水,他知道良机稍纵即逝,更无丝毫停顿,立即抄起双桨向小岛划去,有愿盟皆身怀武功,本就只差一点距离便可落到木筏之上,如今有东风销魂接应,眼看木筏离小岛越来越近,众人纷纷展开轻功,奋力一跃,飘上了木筏! 老实将军诗宰率殿急追,东风销魂见接上众人,双桨急转,向外突围而去,有一两只离得近的销魂殿木筏追了上来,眼看两筏相接,数名销魂殿弟子从筏上一跃而起,便要跃将上来,花思酒、薄愿醒一个闪躲,三拳两腿,便将销魂殿弟子打下河去,只听惨呼连连,奈河之上冒起阵阵青烟,掉下河中的销魂殿弟子肉体皆被河水腐蚀,发出“滋滋”的声音,没一会儿便化为了河底一团团淡淡的灰烬,只余河面上一件件火红的衣衫漂浮着,如一朵朵用生命浇灌的红莲。醉生不忍再看,转过头去,有愿盟的木筏飞速向岸边驶去,渐渐将销魂殿甩在身后。 眼看自己费尽心机,设下了天罗地网,却还是让这八人逃脱,蔚无瑕却是好整以暇,丝毫不急。 一名销魂殿弟子禀告道:“殿主,贼人阴险狡诈,今日怕是又要让他们逃脱了!” 蔚无瑕冷笑道:“逃?我偏不怕他们逃。他们所中的十苦断舍散,只有我手中有解药,他们就是逃到天边去,也只有毒发身亡的下场!” 第97章 按剑悲歌耳双热 有愿盟虽然将销魂殿远远甩在身后,离岸边越来越近,心中也在着实忧虑这个问题:他们今日是可以逃脱,可是所中的毒从何而解?十苦断舍散剧毒无比,别人不说,醉生中毒最深,没有解药,只怕挺不过三天! 诗宰率着销魂殿,仍然紧紧咬着有愿盟不放,正在这时,站在诗宰身旁的古怪蓝衣少年,忽然摘下了他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由于长年不见阳光、极度苍白的脸,一双眼睛却如黑曜石般亮得惊人。那白色松鼠依然趴在他的肩上,“呜”地叫了一声,像是这只是一个寻常的仲夏夜,它不过是把休息的地方从铺满稻草的小窝换成了主人的肩膀而已。 那蓝衣少年远远望着有愿盟的木筏,嘴角忽然逸出一丝微笑,下一刻,他已闪电般出手,以与他外表绝不相符的敏捷速度,一把将肩上的松鼠扔进了河中! 只听“扑通”一声,那松鼠只来得及“吱”了半声,青烟冒起,它一身漂亮的白色皮毛尽被腐蚀,化为了河底一团淡淡的灰烬。这一下落水声音极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连正在奋力划桨的有愿盟都回过头来,望向这边。 诗宰皱着眉,用一只手牢牢钳住那蓝衣少年的双手,道:“悲歌,你又搞什么鬼?老实点,还想在我手下吃苦头么?” 那叫悲歌的蓝衣少年满不在乎地一笑,道:“诗宰,如果我对你说,我会在今天死去,你信么?” 诗宰闻言,瞳孔一缩,铁钳般的手又握紧了三分,悲歌痛得直抽冷气,冷声道:“诗宰,你如果毁了我这双手,就再也别想我为你家主子占卜了。” 诗宰丝毫不放松力气,咬牙道:“你刚刚说什么?我今天就是毁了你的手,也绝不允许你死!” 悲歌道忍着剧痛,挑眉一笑,道:“哦?那是为什么?你在乎我的生死,甚至超过对主子的效忠么?” 诗宰咬牙道:“放屁!我要留着你,一辈子为销魂殿做牛做马!” 悲歌闻言,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里,光芒渐渐熄灭下去,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如此,我便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薄愿醒闻声望去,只见竹筏之上,先前那个古怪的蓝衣少年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苍白柔弱的脸,薄愿醒一见之下,不由惊呼出声:“悲歌!” 醉生奇道:“你认识他?” 薄愿醒紧紧地盯着悲歌,悲歌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想跟他说些什么。薄愿醒读着他的口形,在心里拼着悲歌想要告诉他的话,那似乎是两个字:救我! 薄愿醒低声道:“他就是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关于无愿草的所有秘密,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要我们救他!” 众人闻言,纷纷向悲歌望去,只见他所乘的木筏之上,站满了销魂殿弟子,销魂殿三大将之首的老实将军诗宰站在悲歌身旁,有愿盟八人皆中了十苦断舍散,武功大打折扣,若是贸然掠到那只木筏上救悲歌,立刻就会被销魂殿包围,何况老实将军诗宰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诗宰为人低调,但他能做到三大将之首的位置,只怕武功仅在蔚无瑕之下;只怕有愿盟一旦救人,便是有去无回,玉石俱焚! 薄愿醒道:“悲歌极精占卜,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无愿草是否存在,那一定是他。我们必须要救他!” 花谣皱眉道:“那悲歌所乘的竹筏之上,俱是销魂殿的精英。我只怕这又是蔚无瑕设下的陷阱,要请君入瓮,让我们全军覆没!” 薄愿醒道:“悲歌是我们最后一道拨开迷雾的光,我们必须要救他!我去救悲歌,其他人照常撤退;这样,既可试探其中是否有陷阱,有愿盟的大部队也可保全!”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是,谁都知道,那个去救悲歌的人,很可能坠入陷阱,有去无回! 东风销魂放下桨,道:“我去。” 众人知道,东风销魂是选择了牺牲自己,他武功既高,应变能力也强,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薄愿醒皱眉,刚想继续揽过此事,只见眼前黄影一闪,一个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月光之下,他身姿飘逸如仙,脚尖轻点,在一只只木筏上借力,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躲过暗处袭来的刁钻攻击,几个起跃后已掠上了悲歌所在的木筏!他的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直到他站在筏头,身姿微微停顿,月光一泻如银,照耀在他身上,醉生才看清了他的脸庞:是凉梦死! “刷”的一声,数十柄长剑对准了凉梦死,而悲歌和诗宰站在筏尾,被销魂殿弟子们牢牢簇拥着,老实将军诗宰的恐怖实力,加上人数的绝对差异,凉梦死几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毫无可趁之机! 有愿盟诸人不由替凉梦死捏了把冷汗! 凉梦死站在筏头,风吹起他漆黑的发,他静静凝望着满筏的销魂殿人,他的眼眸平静无波,好像他不是在一个腥风血雨的战场,而是在他宁静的家中,喝着一杯宁静的晚茶。突然之间,凉梦死动了。他的行动快如鬼魅,销魂殿弟子往往刚看到他来到自己面前,一剑刺出,一剑便落了空,凉梦死已像预料到他的行动一般,踩着他的剑尖过去了;只听“乒乒乓乓”数声,凉梦死已突破了销魂殿弟子的层层包围,来到了悲歌和诗宰面前。 凉梦死面带微笑,银纱般的月光覆在他明黄衣衫之上,月光之上,却渐渐染上了一道血痕。他的胸口,渐渐渗出鲜红色的血:原来,尽管凉梦死行动迅捷,在穿过销魂殿弟子的包围之时,他还是被刺中了一剑! 凉梦死却恍若未觉,诗宰已放开悲歌,将他护在身后。凉梦死更不迟疑,双掌拍出,掌心寒流涌动,将空气中的水珠凝成无数冰刃,悲歌只觉一片寒气涌来,几乎将他鼻尖冻僵,凉梦死双掌一推,无数冰刃带着锋芒向诗宰呼啸而去,如一面冰墙向诗宰撞去! 诗宰不慌不忙,使出一招“天衣无缝”,双袖舞处,丰沛的内力将袖子鼓得满当当的,冰刃触到诗宰的袖子尽皆融化,将袖子濡湿,悲歌眼前被诗宰宽阔的后背挡住,竟连一片冰刃都未从诗宰那里漏出来。 凉梦死聪明机警,不求取胜,只求干扰诗宰注意力,趁机带走悲歌,一招不中,正想变招,忽觉胸口一凉,一个冰凉的锐物已没入了他的胸口。凉梦死竟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直要凉了他的一腔热血。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柄尖枪刺在胸口,顺着枪身向上望去,只见枪上一缕红缨如火燃烧,像要烧尽他所有的不甘和遗憾,再向上望,握着枪的手掌上结满了厚茧,手掌的主人,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是诗宰。 凉梦死张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诗宰已“刷”的一声,抽回了长枪。凉梦死一个踉跄,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溅了诗宰一身血点,悲歌站在诗宰身后,却是没沾上半点。 诗宰皱皱眉,将长枪高高举起,正打算再补一枪结束凉梦死的性命,忽觉腰侧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痛,坚毅如他也几乎要大叫出声,紧接着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麻痹,诗宰难受万分,不由自主跌倒在地,u看书 ww.uukanshu.cm任他如何使力,腰部以下竟是完全麻痹,难动分毫!诗宰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悲歌的脸庞隐没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表情,他手中一星光芒闪烁,赫然是一枚银针! “你……竟然……”诗宰的脸被愤怒、失望、痛楚扭曲,他指着悲歌,恨不得像以往一样立刻用武力让悲歌屈服,悲歌却像是毫不留恋一样迈过他,对凉梦死冷冷道:“还能站得住么?” 销魂殿弟子眼看诗宰稳操胜券,却不料形势突变,诗宰倒地,一时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将凉梦死和悲歌团团围住,凉梦死一抬头,只见长剑森森,直点眼前,他身受重伤,每动一下都要拼尽意志,瞧悲歌的样子,便知他不会武功,他又如何带着一个不会武功之人突出重围,回到有愿盟的木筏上? 凉梦死几乎想要放弃。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苦苦地,苦苦地为生活挣扎,他真的好累,他在黑暗中生活了这么久,那些他生命中曾经有过的阳光快要不够支撑他继续走下去,悲歌说了什么他听不到,他几乎要闭上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蓦地里,他想起了一张单纯明媚的脸:那个人永远那么美好,在绝境中也不曾放弃……那张脸离他并不遥远,只不过隔了半条河的距离,只不过隔了销魂殿弟子的无数刀剑而已,只要他越过去,便可以见到她。 凉梦死眨眨眼睛,压下翻涌的思绪,在这转瞬之间,他已做出了决断。他忍着剧痛,将悲歌抱在怀中,诗宰见状,眼中直要喷出火来,却是无力阻止,只能愤怒地咆哮:“悲歌!” 第98章 诗歌趁年华 凉梦死无暇顾及诗宰,面对着满筏销魂殿弟子,他不向前进反而向后退了一步,使出一招“劳燕分飞”,在空中一个翻身,长腿轻踢转圜,衣袖翻飞,掠到了销魂殿弟子的上空,落到一名弟子肩上,借力一点,再次掠空而过,眼看他就要轻轻巧巧脱此绝境,越过木筏,销魂殿弟子终于反应过来,一声呼和结为剑阵,互为依偎,绝无缝隙,眼看凉梦死再次落下之处剑光闪闪,他若落下势必被戳出无数透明窟窿,此刻凉梦死身在半空,却是避无可避! 凉梦死心念陡转,急急使出云翳连环腿,双腿接连踢出,只听“乒乓”两声,早踢飞了销魂殿弟子的两柄长剑,正要顺势落到缺口处,销魂殿弟子已经补上缺位,“喝”的一声,数柄长剑同时向凉梦死刺去,任凉梦死机警多变,此刻也是避无可避! 凉梦死转瞬间已做出判断,他双腿连环,不住飞踢,踢飞了绝大多数刺向他要害的长剑,只听“啊”的一声,凉梦死一声低吼,终于没能躲开一名销魂殿弟子的偷袭,左脚被长剑刺穿,剑尖锋芒闪烁,从他明黄色的鞋面上透了出来。凉梦死痛得额上冷汗涔涔,知道这柄剑也许会成为拖累,心下一横,脚腕一转,竟是硬生生掰断了刺穿脚面的长剑!他脚上带着断剑,向前飞踢,将那名偷袭的销魂殿弟子踢下了河!“噗通”一声,那名弟子落入河中,奈河之上冒起阵阵青烟,一个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甚至没有人多看一眼。他到底为了什么在战斗?他的生命,真的贱如蝼蚁么? 这是凉梦死第一次下这样的重手。凉梦死步履不停,一个纵跃,已跃上了另一只木筏,他脚上带着断剑,每次落下,都引起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他的步伐却没有因此稍慢。其他竹筏上销魂殿弟子的武功便差得远了,凉梦死抱着悲歌,左突右冲,眼看已掠到了离有愿盟最近的一只木筏之上,可有愿盟划得越来越远,以现在两只木筏之间的距离,凉梦死跃出,绝对要栽到奈河之中! 可是有愿盟不能回头。如果有愿盟停下来等等凉梦死,两只木筏之间的距离缩短,那么所有人都可能被销魂殿追上,甚至全军覆没! 有愿盟七人痛苦而焦急地望着身后的凉梦死,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是沉默地划着手中的桨。 凉梦死站在筏上,扫一眼四周形势,在悲歌耳边低语道:“夺桨!”悲歌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凉梦死已掠到筏头,云翳连环腿踢出,一名持桨的销魂殿弟子应声而倒,双手撒开,悲歌见那木桨就从面前落下,下意识伸手接住,凉梦死如法炮制,又踢倒了一名持桨的销魂殿弟子,眼见悲歌怀抱着两只桨,凉梦死再不犹豫,向奈河中纵身一跃! 醉生一声惊呼,不忍看到凉梦死粉身碎骨的场面,闭上了眼睛。 却听花谣一声喝彩,醉生小心地睁开眼睛,只见凉梦死抱着悲歌,完好无损地站在奈河之上! 原来凉梦死纵身跃出之时,向悲歌低声喝道:“扔桨!”悲歌下意识地向前扔出一只木桨,木桨乃是死物,便漂浮在奈河之上,凉梦死一跃而出,轻轻巧巧地点在了木桨之上,看来就像是站在水面上一样。眼看二人离有愿盟的木筏只有数步之遥,悲歌方才明白凉梦死令他夺桨的真意。不消凉梦死吩咐,悲歌已向前方扔出第二只木桨,眼看他们如法炮制,便可回到有愿盟的木筏之上,二人心下一喜,不由满怀希望。 凉梦死抱着悲歌再次跃起,眼看就要点在第二只木桨之上,正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怀中悲歌忽然蹿起,整个人向上一跃,伏在了他的背上,自己只觉背上一片温暖柔软,远处似乎传来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凉梦死无暇理会,背着肩上的悲歌,点在了木桨之上。他脚下微一借力,再次跃起,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有愿盟的木筏之上。 凉梦死急急将悲歌从肩上放下,只觉手上一片滑腻粘稠,悲歌背上衣衫早已被血浸透,血还在汩汩往外流着,悲歌后心,赫然插着一枚羽箭,箭尾雪白,是用白孔雀的羽毛做成的。凉梦死抱着悲歌,心中大痛,看来刚刚那一声应是羽箭破空之声,自己如今安然无恙,定是悲歌为自己挡了那一箭! 原来诗宰眼见二人即将安然逃脱,心中大怒,他腰部以下虽然麻痹,双手却还能动,他吩咐销魂殿弟子拿来长弓,一声大喝,将弓拉得如满月一般,这时凉梦死正跃到半空之中,他瞄准凉梦死后心,“刷”的一声,箭去如流星,弓弦兀自颤动不已! 凉梦死背对着诗宰,对射向自己后心、即将夺走自己性命的羽箭一无所知,悲歌在凉梦死怀中,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羽箭射来! 这一瞬间,悲歌脑中转过无数的念头,这无数的念头又在瞬间消散,他头脑发热,手足冰凉,只觉自己即将做出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他还没想清楚,身体已比头脑反应更快,扑了出去。 “扑”的一声,自己柔软的身体之中,似乎插进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背上先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接着是一片剧痛,只觉整个背都在痛,竟分不清是哪个点在痛,在疯狂的痛楚中,他渐渐失去意识,仿佛有另一个自己从身体中抽离出来,在冷冷地看着自己在木筏上抽搐挣扎,如一条丑陋的虫子。 诗宰眼见自己一箭射中了悲歌,不由撕心裂肺地大吼:“不!” 他本意是想射倒凉梦死,却万万没想到悲歌竟会扑了上来,替凉梦死挡了这一箭。眼见悲歌倒在木筏之上,不知是生是死,他心如刀割,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他拼命用力,身体却整个倒了下去,他用手肘拼命地向悲歌的方向爬去,却是无能为力,只是拼命大喊:“快给我追!追啊!” 他是个长身玉立、永远风度翩翩的将军,此刻却不顾形象地爬在木筏之上,一滴、两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眼中滑落,这位纵横沙场、从不示弱的大将军,也许是生平第一次,落下了眼泪,像是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失魂落魄。 凉梦死不懂这位素未谋面的先知少年为何为了救自己不惜生命,但他自幼孤苦,少有人对他好,他心中感激,想要救回这位善良的少年,悲歌却微微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了他。凉梦死凝视着悲歌湛蓝的眼眸,他不懂悲歌的意思,只见那眼眸温柔如一汪海水,闪烁着急切的光芒,悲歌嘴唇翕动,像是想要告诉凉梦死什么。 凉梦死不由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到悲歌唇边。悲歌向凉梦死低语了什么,又将一件物事塞到了凉梦死手中,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露出了一个宁静的、纯真的笑容,他的眼前,似乎看到一个人向自己走来,那人长身玉立,足足比他高出一头,uu看书.ukansh.cm 穿着红色的将军铠甲,阳光将他的头发与笑容都染成灿烂的金色,他缓缓向他走来,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他欢喜地扑进他的怀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我还是希望和你殊途同归。 凉梦死觉得怀中悲歌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那双湛蓝的、清澈的眼眸永远不会再转动了。他心中大痛,默默地看着怀中少年如同熟睡般的面容,像是要将他的面容永远记在心中。 众人皆沉默不语,他们为这个柔弱少年的离去而伤怀,可是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只是机械般向岸边划去,这一刻,只是这一刻,那相距不远的岸边像是永远也到达不了一样,如水中的月亮,不能实现的希望。 有愿盟的木筏还是划到了岸边。凉梦死知道悲歌已死,带着悲歌的尸体前行只能成为他们的累赘,不得不将悲歌放在一片花海之中,众人继续前行,凉梦死回头望了一望悲歌,少年的尸体躺在花海之中,他的面容栩栩如生,像是本就属于那里一样,是那么安静和美好的画面,他终于转过头来,追上众人,绝尘而去,再不回头。 等到销魂殿人追上岸来,有愿盟早已远去,不知所踪。 唯有一身蓝衣的少年静静地躺在如火焰般燃烧的红色花海之中,微风吹来,拂起少年额上的碎发,花瓣零落,一瓣,两瓣,飘落在少年身上、面上,如同一场华丽的葬礼。诗宰被销魂殿弟子搀扶过来,坐在少年身旁,他用结茧的粗糙手指抚上悲歌的脸,他的眼光一会儿温柔如海,一会儿狠戾如钉,死死地盯着悲歌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99章 醉中偷生 有愿盟诸人回到合欢树洞之中,都是筋疲力尽,不顾形象地坐倒在地,休息不提。 凉梦死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拨开瓶塞,一阵甜甜的花香立刻充盈了整个空间,瓶里盛着琥珀色的、像蜂蜜一样的液体,他道:“这是悲歌给我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思酒将玉瓶凑到鼻前一闻,道:“甜而不腻,清而不涩,这极有可能,便是十苦断舍散的解药!” 薄愿醒沉声道:“它也极有可能,是蔚无瑕为我们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花谣道:“我们身中十苦断舍散,若是不喝解药,便只有毒发而死。既然喝与不喝可能都是死路一条,不若喝下它,还有可能闯一闯!” 思酒忽然将树洞中储存的酸果分给众人,道:“大家先吃点东西吧。” 乌相思心思细敏,笑道:“花公子,你可是要试试大家中毒深浅么?”原来身中十苦断舍散,味觉感受依次为甜、酸、辣、苦,根据吃东西时的味道,便可以判断出中毒到哪一步了。 思酒但笑不答,于是众人皆咬了一口酸果,完颜宓“呸”了一声,吐了出来,抱怨道:“这是哪门子酸果?淡而无味,味同嚼蜡,不是放坏了吧?” 思酒微笑道:“诸位,十苦断舍散的毒,已解了。” 众人大哗,思酒方解释道:“这酸果并未放坏。十苦断舍散的解药乃是十样天下最甜最香的植物根茎所制成,由于太甜太香,被解毒者会出现暂时性的味觉麻痹,所以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众人奇道:“可是我们并未喝下瓶中液体啊?” 思酒道:“十二楼主打开玉瓶时,那阵充满树洞的花香,已是解药。无需再饮瓶中液体了。” 花谣笑道:“如此说来,我和愿醒皇竟是白争执了。” 薄愿醒沉思道:“看来,定是悲歌从蔚无瑕那偷来了解药,交于我们。” 醉生毒性已解,脸色恢复如常,身上也不痛了,缓缓坐起身来。她惦记着凉梦死脚上伤势,想为他拔掉断剑,扭头向凉梦死望去,却见他的鞋子软软地塌在裤管上,形状诡异,他的脚边扔着一截断剑,上面血肉粘连,见之可怖。 醉生见凉梦死脸色铁青,如一团乌云笼着,他眉头紧皱,显然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不由急道:“阿凉,你怎么了?” 凉梦死不答言,薄愿醒却眼尖地看见凉梦死的鞋子下不断渗出血水,不由惊道:“十二楼主,你可是不慎沾到了奈河之水?” 醉生闻言,抢到凉梦死身前,轻轻用小刀将他的鞋子割开一点,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只见鞋内血肉粘连,一塌糊涂,已经看不出是脚的形状! 原来那时,悲歌为了替凉梦死挡下一箭,猛然跃起,本来两个人的重量踩在木桨上已是岌岌可危,凉梦死受悲歌这一跃,再落下时身子便沉了一沉,将木桨踩得低了一低,奈河之水,已漫了上来。凉梦死只觉脚上一湿,不过沾上了一点点奈河之水,却没想到,他被断剑所穿的脚,还可以更痛。他几乎不能支撑。可是,她还在河的那边,他还想,再见她一面。他从不知自己有着如此顽强的意志,竟撑着被腐蚀的身体,回到了众人之中。 醉生又急又痛,想要将凉梦死的鞋子完全割开,替他擦擦脚,凉梦死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神色痛楚,却还是勉强冲醉生笑了一笑,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握住醉生的手阻止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黯然收回了手,只是道:“没……用的,奈河之水……一旦沾上,便只……有……粉身碎骨……” 醉生不信,她求助似的望向薄愿醒,期盼他口中能说个不字,薄愿醒黯然移开目光,不忍和她对视,低声道:“活物入河,化为灰烬。从无例外。”何况,凉梦死胸口已受了诗宰一枪,他身受两处致命伤,那是再无活命的可能了! 醉生道:“阿凉他不过是脚上沾上了一点河水,我把他的脚擦干净,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我们不要脚了,也不行么?” 薄愿醒只觉接下来的话要讲出来直是艰难无比,他一向巧舌如簧,此刻嗓子却像是被黏住一般,说不出话来,微微摇了摇头,只觉连摇一摇脑袋也费力极了。 醉生看到薄愿醒摇头,他一向博闻强识,诡计多端,连他也无能为力,那便是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了。 薄愿醒又道:“不过这奈河之水极为古怪,若是人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只会毁灭自身,却不会再传给第二个人。” 凉梦死忽然轻轻道:“醉儿……公子,你可否抱我一下?” 醉生伸臂轻轻将凉梦死抱在怀里,只觉怀中人身子极冰,不敢置信地道:“你……叫我什么?” 凉梦死痛楚万分,直觉身上每一处都如火烧一般,却还是温柔地看着醉生道:“我叫你……公子啊。公子,你看,这落魂花开得多漂亮,就像你那天喂我喝的血一样,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两人面前哪里有什么落魂花?怕是凉梦死痛得糊涂了。 醉生瞳孔猛然放大,她深深地凝视着凉梦死,只见他面庞清秀白皙,尚带着几分稚气,与记忆中的那人相去甚远,不由声音颤抖地道:“阿凉……你究竟是谁?” 凉梦死勉力微笑道:“这里……什么都没有,若是……在我的故乡,我……我便能打好多好多的鱼……给你们吃啦。” 醉生的眼眸如暴雨下的荷叶,大颗大颗的眼泪如荷叶上再也盛不下的雨珠一样滚滚而下,轻声道:“你是……小渔夫?” 凉梦死不答,却是有些幽怨地道:“公子……,当初我甘愿……为你付出生命,你后来……可曾找过我半次?你可曾……有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醉生又惊又喜,原来,小渔夫还活着!原来,凉梦死就是小渔夫!她急急道:“寒潮过后,我曾再次登上无泪岛去找你,uu看书 .uuansh 可是你和无泪姐姐都消失无踪……我日日记挂着你,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不再提起令自己伤心,可是我,从未忘记过你半分!” 凉梦死闻言,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轻轻道:“那便好了。” 醉生想要深深拥抱着怀中的人,却又不敢用力,她深深、深深地凝视着凉梦死,凝视着这个她失而复得、很快却又要失去的、可爱的、纯真的、一心一意的弟弟,她脑中电光闪过,很多一直以来的疑惑、谜团像一颗颗珠子,被凉梦死就是小渔夫这根线串联起来,一切都清澈明朗了起来,她轻轻道:“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不惜武力,执意要我留下;怪不得我们后来惊动了十二夜楼,满楼之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我们无法逃脱之时你又不惜用十二夜令护我们离开,因为你知道如果你私下留住我,我还可跟在你身边保全性命,可是后来满楼之人见到我们打斗,你如果再留下我,我一定性命不保;怪不得我们第二次在天香楼中见面时,你喜怒无常,最后还是放我离开,想必那时,你已经认出我了罢。阿凉,你曾对我说,十二夜楼中,有一人在几年前落下了寒疾,即使是盛夏,体温也低于常人,你说的那人,就是你罢?” 醉生温热的手指抚上凉梦死冰凉的脸,她低声道:“那时在无泪岛上见到你时,你皮肤又黑又糙,明明才十五、六岁,却长得像个中年大叔;阿凉,你现在可白得多啦。那时你为了救我,从青鸟背上跌下,地上寒潮滚滚,你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些年来,你过得怎样呢?” 第100章 旭日 凉梦死心头闪过一阵恍恍惚惚的喜悦,勉力道:“你……果真……记得我……” 凉梦死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他只觉奈河之水的腐蚀已蔓延到了他的双腿,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思酒道:“醉儿,别问他话了,让他休息罢。” 凉梦死道:“不!让我说罢……我想说……” 薄愿醒不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一枚朱红丹药,道:“这是失痛丸,服下此丸,对伤势并无作用,但会永久失去痛觉,本是为了训练杀手的,可以减轻一些痛楚,你可愿服下?” 凉梦死点点头,服下醉生喂给他的药丸,渐渐觉得四肢百骸的痛楚一点点抽离,身上的汗意渐渐蒸发,手脚渐渐可以动弹,方道:“我知道……我活不了很久了,有些话,若是我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何况,只是和公子说说话,我便很开心了。” 醉生没想到只是数年前一次相遇,凉梦死竟对自己情深如此,她不过当阿凉是自己的小弟弟一样照顾,这份情意,她竟不知如何回报! 凉梦死微微笑了笑,接着道:“公子,你问我的问题,说来话就长了。你可要慢慢听啊。 那时……我从青鸟背上落下,地上寒潮袭来,冻结万物,我也被冰封住,失去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再醒来时,已经身在十二夜楼之中…… 原来十二夜楼无意中登上无泪岛,见我被冰封住,觉得有趣,竟将我连人带冰,运了回去。十二夜楼中,代代流传着一样宝物,那就是十二夜令,此令由黑金铸成,上面环雕着奇妙的文字,记载的,便是十二夜楼的最高武学——十二寒功。十二夜楼古训,谁若练成了十二寒功,便是十二夜楼天选的楼主。十二夜楼从不吝啬让楼下弟子修习十二寒功,可是修习十二寒功,共要经历十二层境界,修习每高一层境界,不仅修炼难度更高一层,需要修炼者极高的悟性与刻苦的修习,身体还会经受更深一层的寒冷,这种寒冷,不是从身体外部侵袭,而是从丹田蔓延到全身的寒意,许多楼中弟子抵不住寒意却执意修行,最终活活冻死的,也不在少数。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楼中长老,还是楼下弟子,从没人能练过十二寒功的第七层。我被十二夜楼捡回去后,二长老夜泣用十二寒功碎去了冻住我的坚冰。 我活了下来,却落下了终生的病根,即使是盛夏,我的体温也远低常人,时刻需要炭火取暖。二长老嘱我修习十二寒功,他认为我得此奇遇,也许可以练全十二寒功的十二层境界。原来我落下的病根,反而成了我修炼的优势,我的身体一年四季都冰冷异常,修习十二寒功需要抵抗的寒意,对我来说不过是每日都在经受的家常便饭罢了。由于我体质殊寒,我竟将十二寒功的十二层境界,全都修齐了。从那以后,十二夜楼便奉我为楼主,只可惜我年纪尚轻,修习日短,十二寒功,只发挥出了五六成的功力。 公子,我们相遇之时都还是孩子,那时我是个小小渔夫,日日在海边风吹日晒,又黑又糙,长相也比实际年纪大了一轮;进入十二夜楼后,我不再干粗活,竟恢复了我本来的肤色,容貌也大变了,竟比我实际年纪看起来还小得多了。不像你,公子,你的美貌与两年前一样闪耀。第一次在天香楼中见到你时,我只是有些怀疑,后来你自报姓名,我便确信是你了,公子。” 醉生静静听着凉梦死的讲述,这些她未曾参与的过去,少年娓娓道来,轻描淡写,对他每日经受的痛楚只字不提,可她完全能想象到,他人经受不住,甚至活活冻死的寒冷,凉梦死每日都在忍受着,该是多么痛楚!他站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所有人都敬畏他,仰慕他,却没有人心疼他,理解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却要挑起十二楼主的重担,不能流露出一丝软弱,一丝疲惫。可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渔夫啊! 醉生抱着他,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找到你;对不起这些年来,我让你一个人;对不起,今日的我,还是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凉梦死摇摇头,道:“不,公子,我知道你从未忘了我,那便够了。在死之前,能够再见到你,那便够了……” 生命中苦苦追寻、珍贵不已的事物,刚刚找回便要再次失去,世间没有比这个更让人痛苦的事了! 还不如,还不如不要让我找回来。醉生想,她心痛如绞,面上却竭力不肯露出。从凉梦死怀中,忽然掉出一块鲛帕,醉生捡起鲛帕,凝视半晌,道:“这是我们再次相遇时,我送你的那块,你一直带在身上?” 凉梦死道:“是。公子,你记得我们第二次在天香楼中见面,你扮成一个胡子大汉么?” 醉生想起那时的情景,不由微微一笑,那时的少年意气风发,杀伐决断,谁能想到今日却落得如此境地?今昔对比,醉生心中更是一痛,道:“记得。那时你总叫我做这做那,还差点要我抬起头来,我心中可是着急死了。” 凉梦死淡淡道:“你开口说第一个字时,我便认出了你,你鬼鬼祟祟,乔装打扮,来到我的书房,还能为了什么?一定是为了我书房中的金风玉露了。我见你袖中鼓鼓囊囊,想必已经到手了。不过是一味灵药,送了与你,那也没什么要紧。” 醉生那时以为凉梦死一定没有认出自己,所以才会放自己离开,原来,他早已知道了一切!可他却丝毫没有揭破自己! 醉生道:“阿凉,你对我还是那么好……即使你不确定我是否忘了你,你还是对我好!” 凉梦死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那微笑令醉生心痛不已,她知道凉梦死已活不了多久,便很想让他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她将鲛帕轻轻塞回凉梦死怀中,抱着他走出了合欢树洞,倚着合欢树,坐了下来。还好天色已晚,合欢树的位置又偏僻,销魂殿一时找不过来。 凉梦死望着墨色翻涌的天空,几颗星星像钻石似的游曳在夜幕之上,星光的微芒倾泻下来,他的脸隐没在明暗之中,道:“公子,你知道么?那天的夕阳好美,美到令人叹息,那时我好想和你一起看夕阳,我将你叫到窗边,可是你牵挂着别人,竟是连头都没抬一下。” 凉梦死这番话说得醉生真是心中难受,她隐约想起那时凉梦死似乎的确叫自己看夕阳,只是自己那时记挂着薄愿醒的生死,哪有心思看风景?醉生非常后悔那时步履匆匆的自己,连陪阿凉看看夕阳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没能满足他,而今,她甚至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因为,阿凉,是注定活不到明晚,夕阳落下的时候了! 醉生内疚地道:“阿凉,你知道么?当朝阳升起的时候,就好像一个软软的咸蛋黄一样,然后那蛋黄流了满天,万物的模样,都变得浓郁起来,那也是很美很美的。我陪你一起看明早的朝阳,好么?” 聪明伶俐如凉梦死,怎会不知道醉生为什么这样说?看来自己连明天晚上都支撑不到了。凉梦死心中痛楚,面上却还是笑着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此刻已是夜半寅时,太阳再过不久就要出来了。 阿凉倚在醉生怀中,两人静静凝望着远处深色的山峦,渐渐地,天边隐隐亮了起来,万物之上笼着的轻纱揭开了一半,太阳将出未出,埋在远山之后,只是不断地放出光来。 阿凉凝视着天边,道:“公子,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想跟你一直说着话,也想跟你静静地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就看着风景就好。我想跟你做好多事,可是,一件都来不及了。” 阿凉从怀中掏出鲛帕,道:“公子,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么?” 醉生凝视着鲛帕,道:“记得。我说如果你将来拿着它找我,我便允你一个愿望。” 阿凉道:“现在它还算数么?” 醉生道:“我答应过你的,自然算数。” 阿凉道:“那么,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你失去了什么,哪怕是你最珍贵的东西,无论你处在什么样的绝境,绝不放弃生的希望,好么?” 醉生叹道:“傻阿凉,你难道不为自己求些什么么?” 阿凉低声道:“这便是为我自己求。” 醉生凝视着远方,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uu看书ww.uukanshu.cm 她郑重道:“我答应你。即使我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即使我身处绝境,也绝不放弃生的希望。” 阿凉听到,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道:“公子,我向你许了愿,这块鲛帕,还能属于我么?” 醉生道:“我既已将它送给了你,它自然永远属于你。” 阿凉道:“如此,那便好了。公子,我死之后,我不要骨灰盒,便用这块鲛帕,包着我的骨灰,好么?” 醉生心中酸楚,道:“好。” 阿凉道:“还有最后一句话,那是悲歌临死之前对我说的,他是天下第一的占星师,这句话应当很要紧罢。” 阿凉话音刚落,天边的光忽然亮得惊人,太阳从远山后挣脱出来,露出一线红边,渐渐地,那饱满的红心越露越多,最后圆满成一轮耀目的旭日。 醉生只觉万物的模样一下子浓郁起来,自己二人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之下,好像天底下从不曾有任何黑暗。醉生只听阿凉在自己耳边呢喃了一句,然后自己怀中的那人,便一动不再动,渐渐失去了温度。 醉生还是倚靠着合欢树,她仰头直视着朝阳,耀目的阳光将她刺得眼泪直流,她宁愿说她流泪是因为这阳光。她觉得怀中的重量一点点变轻,直至最后,她只怀抱着一件衣衫。然而她还是怀抱着那衣衫,注视着朝阳。 朝阳,象征着希望与重生,可是在这样美丽的朝阳下,一个最善良、最纯真的人却死去了。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念想,他化为了一团灰烬。 希望与死亡,也许总是相伴的,就如人类并不相通的悲喜。 第101章 草非草???? 众人静静注视着凉梦死逝去,心中都是无限感伤。 薄愿醒走到醉生身旁,想将凉梦死的骨灰收好,醉生抱着阿凉的衣衫,却是谁都不让动。醉生很笨,倔起来却是谁都拗不过她。 思酒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醉儿,你记得你答应阿凉,即使你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也绝不放弃生的希望?” 醉生听到思酒的话,犹疑了一下,渐渐放下了手。 思酒道:“你执意不肯收起阿凉的骨灰,我们全部陪你在这里耗,随时都有被销魂殿发现的危险,那时我们全军覆没,你可是违背誓言了!” 醉生沉默地放下阿凉的衣衫,将衣衫里的骨灰小心收拢,归为一处,用鲛帕包好,埋在了合欢树下。 众人回到树洞中,都沉浸在悲伤中,默然无语。 还是醉生先打破了沉默。 醉生道:“悲歌临死前,告诉了阿凉一句话,阿凉说既然是悲歌说的,想必是很要紧的话。” 思酒道:“他说什么?” 醉生道:“悲歌说:草非草,花非花,果即因,因即果,有愿譬如无愿,结果即是真相。” 思酒喃喃道:“草非草,花非花,结果即是真相?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俱都不解,连薄愿醒也是垂首不语,一时都陷入了沉思。 众人思索许久,还是没有头绪,薄愿醒道:“我们在这里冥思苦想,可能永远也想不出结果。不如我们继续寻找无愿草,也许见到了什么反常之事,才能激发我们的灵感。悲歌不是说,结果即是真相么?也许我们拼尽全力寻找无愿草后,最终的结果便能告诉我们真相。” 花谣道:“我们寻找无愿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我们,拼了命也要找到无愿草的人,在这个村子里也不在少数,可惜谁都找不到无愿草。只怕再继续找下去,也是白费功夫罢?我都要怀疑,这世上真的有无愿草么?” 思酒听到花谣的话,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一个念头要振翅而出,可是他却没能抓住,让那念头一直飞出了他的脑海。 薄愿醒道:“事到如今,除了继续寻找无愿草,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么?如果我们相信这世上没有无愿草,那我们还能做什么?你觉得凭我们七人,可以赢过谁?天下第一高手蔚无瑕?正派领袖销魂殿?退一万步讲,销魂殿让步了,我们能对抗在销魂殿身后的整个朝廷么?” 花谣针锋相对:“我不过是在预设一种事实,你又何必蒙上自己的双眼,不敢接受真相的可能?若是真相真如蔚无瑕所言,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无愿草,一切不过是当朝皇帝为了巩固皇权,将武林人士一网打尽,而撒的一个弥天大谎,那么,我们再怎么挣扎也是白搭,等我们全被蔚无瑕俘虏,难道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只会大喊大叫么?” 薄愿醒“切”了一声,道:“那你说,你想我们怎么做?” 花谣垂下眼眸,淡淡道:“我也没什么好的想法,我不过想,如果这世上当真没有无愿草,我们注定是飞蛾扑火,我和你可以留下,反正我们本就是为报仇而活着,但是醉儿他们,可以现在就离开无愿村,以他们的本事,就是在乱世之中,也可安然做个世外之人,安度此生,岂不是好?” 薄愿醒默然不语。 醉生已抢着道:“花谣姐姐,你把我们看成了什么人?就算如蔚无瑕所说,这世上当真没有无愿草,而武林精英被皇帝一网打尽,我们却于此刻离开,保全性命,然后眼睁睁看着蔚无瑕靠着出卖整个武林,向昏君邀功,甚至赢得太子之位,此等阴险毒辣、无情无义的小人,若是做了天下之主,定会倒行逆施,使得天下善恶颠倒,民不聊生,我们空有一身本领,那时难道能袖手旁观,隐居世外?花谣姐姐,难道你与我们相处了这么久,还不了解我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们不是匹夫。 即使如螳臂当车,我们也应挺身而出。还有,”醉生说到这,眼光变得十分温柔,接着道:“你和薄愿醒,都是我们的朋友啊。我们不能弃心中的道义不管,也不会弃朋友不管啊。” 醉生这番话说完,其余四人都是点头赞同,他们都与醉生想的一样,他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患难,又怎愿意丢下其中一个,独善其身? 思酒道:“花谣,醉儿的话,就是我们的意思,你明白么?” 东风销魂默然不语,只是一掌将面前的花击为粉末。 花谣见大家如此,不由微笑道:“好罢,我明白了,这次是我说错了,无论这世上有没有无愿草,我们有愿盟的八人永远在一起,连着阿凉的份,一起努力!只要我们拼尽全力,结果如何,我们都无愧天地!” 花谣捧起地上的花粉,向东风销魂道:“你生气了?因为我让你离开无愿村?” 东风销魂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嗯。” 花谣柔声道:“这次是我错了,我下次不会了,好么?” 东风销魂脸色便好看了起来。 于是众人便像之前一样,两人一组寻找无愿草,只是阿凉已逝,七人中便一定会有一个人落单,薄愿醒主动提出他一个人去。 众人皆明白,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再找不到无愿草,蔚无瑕明日一定会找到合欢树洞来! 可是无论众人心中如何焦急,付出多少努力,无愿草也不是焦急,努力便能找到的! 这一日,是无愿岛最危险的一日;这一日,是无愿岛人心最乱的一日;这一日,是无愿岛最漫长却又最短暂的一日。 这一日,无愿岛漫长到醉生觉得自己焦急的心无穷无尽,浸透的汗让每一寸时光闻起来都咸津津的;这一日,无愿岛短暂到醉生一个念头还未想清楚,天色已由亮转昏,直到黯淡。 天空已经黑到什么都看不清楚,醉生却还不死心地在花海中摸索着,希望摸着一点与柔软花瓣不同的东西。 思酒道:“醉儿,我们回去罢。这片花海我们已找了无数回,是再找不出什么的。天色已晚,销魂殿的搜寻还未停止,如果我们碰上了,那便不好办了。” 醉生还是固执地在地上摸索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思酒叹了口气,忽然俯身,将醉生抱起,慢慢向合欢树洞的方向走去。 醉生靠在思酒怀中,也不反抗,却是默默啜泣起来。 思酒只觉胸口的衣衫越来越湿,不由温柔道:“醉儿,不要哭,我在这里。” 醉生抽抽噎噎地道:“思酒哥哥,我好害怕,我只觉前路一片迷茫,那一点希望泛着微光,却早被大雾掩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为阿凉报仇,为泪儿姐姐报仇;前面是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怕我坚持不下去了。” 思酒道:“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们就决不放弃,醉儿,你还有我,别害怕。” 醉生道:“思酒哥哥,如果给我确定的一星微芒,我便还能坚持走下去,譬如农民辛苦劳作,看着粮食在地里一点点成熟,心里便踏实,辛苦时便能咬咬牙,坚持下去。可是我现在看不到一点希望,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确信自己的付出一定有结果,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慌的啊!” 思酒慢慢地道:“醉儿,未知,往往才是最好的时刻啊。那时,你不知道前路如何,只是盲目地充满成功的希望,并且一心一意地为此努力,那时的你,便是最闪耀的。即使你最终失败了,沮丧而不堪,但那只是最终的结果,那段努力的过程,并不会因此而消散,而是永远存在,在那段过程中的自己,存在的时间漫长而快乐,那也是很重要的啊。” 醉生道:“思酒哥哥,我说不过你,可我还是很害怕。” 思酒温柔道:“醉儿,那我再教你一句话。你死的时候,我和你一起死。uu看书.uuknshu 再可怕的时候,有人遭受着和你一样的痛楚,便不害怕了吧?” 醉生闻言,心中震撼,她感动思酒对自己的情意,却说不出甜言蜜语,只是低声道:“好,思酒哥哥,若你死了,我便和你一起死!” 思酒微笑道:“我偏不要。我胆子大得很,不需要你陪着我。” 两人说着话,已回到了合欢树洞,众人都已回来,只差他们二人了。 醉生看一眼众人脸色,只见大家愁眉不展,便知道今日又是一无所获了。 思酒将醉生放到花瓣之上,醉生喃喃道:“难道这世上当真没有无愿草?” 只这一句话,猛然触动思酒脑中的一根弦,思酒喃喃道:“花非花,草非草,结果即是真相?”口中只是颠来倒去地念着这两句。 众人也不理会,低落的情绪在树洞中蔓延,大家只是讨论着今日的所见所闻与对悲歌这两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诗的猜测。 薄愿醒道:“我今日出去,还遇上了一个奄奄一息的青衫殿弟子,他被销魂殿折磨数日,陷入昏迷,销魂殿以为他已死将他扔了出来,没想到他一息尚存,在临死之前却告诉了我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原来青天与蔚无瑕殊死一搏之时,令蔚无瑕中了蛇毒,伤口正在他的脚踝之上……” 薄愿醒话未说完,只听思酒一声惊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众人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醉生道:“思酒哥哥,你知道什么了?” 思酒道:“我知道诗的意思了!” 醉生急切道:“是什么,你快说呀!” 第102章 花非花 思酒大笑道:“这世上,果然没有无愿草!” 醉生从未见思酒笑得如此灿烂,他的笑总是克制的,有礼的,看来应当是发生了极好的事,可是思酒说出的话却是最坏的消息,实在是令人弄不懂了! 花谣道:“若是世上当真没有无愿草,你又笑什么?” 思酒道:“你们不问问我如何知道这世上没有无愿草的么?” 花谣无精打采地道:“你说就是了。” 思酒道:“悲歌临终前说:草非草,花非花,果即因,因即果,有愿譬如无愿,结果即是真相。那意思便是说,从一件事情的结果中,便可看出它的真相。譬如一件扑朔迷离的案件,一个看起来与案件毫无关系的人却是案件的最终受益人,那么,他有可能就是凶手。” 花谣道:“所以呢?” 思酒道:“所以,无愿草便是此次事件。这次事件的结果是:武林精锐尽汇于此,找了无数日夜,翻遍整个无愿村,还是找不到无愿草。举江湖之力,怎会翻遍了无愿村,还是找不到一株小小的无愿草?那么,这便是真相:这世上根本没有无愿‘草’!” 醉生道:“如此说来,我们是再无一点希望赢过蔚无瑕了?” 思酒道:“不,悲歌的诗还没解完。因为怎么都找不到无愿草,所以无愿村并没有无愿‘草’;因为无愿村中没有无愿‘草’,所以找不到无愿草;这是果即因,因即果;可是悲歌的诗还有前半句,也是解开谜题的半句:花非花,草非草!” 薄愿醒道:“花非花,草非草?那是什么意思?无愿村根本没有一株草啊!” 思酒道:“那便是真相!传说,每隔百年,无草无叶的无愿村都会长出一样奇物,名为无愿草,可以实现拥有者的任何愿望。诸位,请你们仔细想想,这传说,从头至尾,可曾说过无愿草是一种草么?假如说,我是说假如,无愿草根本不是一种草,而是一种花的名字,那么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薄愿醒沉思道:“我曾经看过一本话本,话本中说,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花思酒,你的推理虽然胆大,但我认为,那便是真相!无愿草实际上是一种花,所以是草非草;虽为花,花却取名为无愿草,所以是花非花!无愿村中,没有无愿‘草’,只有名字叫做‘无愿草’的花!如此,一切矛盾便迎刃而解了!” 花谣道:“如果无愿草真的是一种花的名字,那么,在整座小岛上,唯有那株花才配得上这个名字!” 众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断崖之花!” 花谣道:“不错,无愿村中百花争艳,每种花都是成千成百地盛开,唯有这株长在断崖上的花,独树一帜,只此一朵,我竟从未见过第二朵与它一样的花。关于无愿草还有一个传说:传说,无愿草需要经常沐浴阳光,因此,它一定长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而那片断崖,正是小岛上最高的地方。而且,那株花如梦似幻,为群芳之冠,若无愿草是一种花,那只能是它!” 醉生道:“如此,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吧!” 第三十章为君掌上施权谋 众人赶到断崖时,只见一轮明月高悬,断崖之上盈盈生着一株碧花,满月的清辉如细沙般倾泻下来,洒落了她满身,不知微风从何处吹来,她轻轻摇曳,月光之下,更显晶莹剔透,如星河之旁、愁思满溢的仙子,那一种娇怯柔弱,楚楚动人的风情,竟难以用言语描绘,此花尚未怒放,便隐隐有倾国倾城之态。即便是凡夫俗子见到此花,一望也知其绝非凡品。 醉生凝视着碧花,只觉目为之眩,神为之夺,喃喃道:“那就是无愿草么?可叹我们曾见过她无数次,竟是视若无睹!” 醉生伸出葱白的手指,缓缓触上了碧蓝色的花瓣,只觉入手柔软沁凉,如浸进了一汪幽泉,醉生稍一用力,便将无愿草轻轻摘了下来,醉生只觉掌心寒意流转,不敢置信地注视着掌中花朵,众人苦苦寻觅、付出无数血水、泪水、汗水,牺牲无数生命、各方势力誓死争夺的无愿草,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卧在她掌心中,恬静而忧郁,像是人世间所有因她而起的残酷纷争都与她无关,她不过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 醉生神魂俱颤,深深地凝视着掌中花朵,就如在那些看不到光的日子里,为梦想付出一切、朝朝暮暮,血泪交加,忍受嘲笑与孤独的人,终于实现梦想那日一样,他们所有人,奋斗了这么久、甚至令人怀疑根本就不存在的希望,终于在今日实现了。 醉生小心翼翼地对掌心的无愿草许下了愿望,那是有愿盟早就商量好的:“百年一见的无愿草啊,你曾答应世人,要实现拥有你的人一个愿望,无论那愿望是什么;现在请你兑现诺言,实现我的愿望:打败销魂殿主蔚无瑕!” 醉生说完,满怀憧憬地凝视着掌中花朵,想象着它会如何实现自己的愿望:它是会赐予自己绝世的武功,将蔚无瑕打趴在地上?还是会从天而降一道霹雳,劈晕蔚无瑕?还是会突然出现一位观世音菩萨,像收服红孩儿那样,给蔚无瑕带上限制力量的颈圈儿? 醉生的幻想很多,可是现实却一样都没实现。醉生等了很久很久,掌心的花朵却是毫无变化,甚至连风吹过花瓣都不曾稍动一下。 醉生渐渐失去了耐心,道:“无愿草真的可以实现愿望么?如此虚妄之事,本就只存在在神话之中,现实中也许根本就不可能!” 薄愿醒道:“无愿草的传说,江湖上几乎人人知晓,武林中的能人异士,甚至不世出的高人都被吸引而来,难道全天下的人都被骗了不成?” 花谣道:“也许无愿草就是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理。只要有心人放出谣言,说每个人都相信无愿草的传说,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争夺无愿草,直到最后人人都在争夺,大家觉得每个人都相信,那一定就是真的了。” 思酒道:“无论真假,我们都得先试一试才行。就算想尽办法后失败,也比犹疑不决,优柔寡断要强。只要我们尽力而为,成与不成,那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醉生道:“你说得也是。可是现在无愿草毫无动静,我们该如何努力呢?” 思酒道:“我们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没参透的机关?拥有了无愿草便能许下愿望么?会不会还需要什么条件?譬如我们找到了门,可是还要有钥匙,才能打开门啊!等等,”思酒忽觉脑中的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道:“我想到了一件事。我们很久之前便见过这朵花了,那时她便是这般含苞待放的姿态,后来我们又见过她无数次,只是她的模样,似乎从未变过?” 薄愿醒道:“其中必有蹊跷。正常花朵含苞,最多两三天便开了,观其花苞,早已完全成熟,却至今未开,也许”,薄愿醒兴奋道,“只有让无愿草盛放,才能真的许下愿望!” 乌相思道:“可是如何让她盛放呢?浇水?施肥?” 醉生惊道:“可是,uu看书ww.uukansh 可是我已经将她摘了下来,她失去了土壤,会不会再也无法盛开了?还是把她插到水中呢?” 思酒沉思道:“无愿草并非凡花,寻常的方法对她来说可能并不管用。我们无的放矢,只是白费功夫。大家想想,至今为止,关于无愿草的传说,是不是都一一得到了验证?那么,大家还记得,关于无愿草最初的传说么?那个仿若悖论般的传说?” 醉生喃喃道:“自然记得。没有愿望的人,才能对无愿草许下愿望!” 花谣道:“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世上怎会有无愿之人?就算这世上当真有无愿之人,他又何需向无愿草许下愿望?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条件!” 薄愿醒道:“也许参破无愿草的机关,就在这句话当中!” 思酒道:“我曾经没有目标,没有理想,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拥有一个愿望。也许我曾最接近没有愿望,可即使这样,我也不是无愿之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醉生闻言微微一笑,转念想到摆在眼前的难题,又皱起了眉头不语。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苦思之中。 就在这时,醉生眼前人影一闪,她立时警觉,左手探向袖中,“春风度玉针”、“冬雪融融针”连环射出,只听“噔噔噔噔”一阵急响,醉生掷出的金银双色针悉数打在了地上,将面前的地插得密密麻麻,醉生只觉右手一空,手心沁人的凉意消去,低头一看,掌心的无愿草已经不见了! 第103章 1剑 那人一击得手,正想趁势离去,有愿盟诸人反应过来,急急围了上来,那人影在七人当中穿梭来去,只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他已与每个人都对了一招,他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不求恋战,只求速过,有愿盟一瞬之间,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们,一定要拦住这个人!每个人都使出了自己的生平绝技,那人身法飘逸,每次出招都出人意料,殊不相同,竟被他一连过了六人,直到最后一人东风销魂方拦住了他,使他身形滞了一滞。东风销魂心念电转,雪魂剑快如意念向那人刺去,那人知道厉害,滴溜溜一个急转,使出一招“燕子回旋”,这招本是习武之人的入门招式,再平常不过,可是由他使出,效果却全然不同,他的身法快到了极致,东风销魂刚想追去,他已翩然跃开,退了开来。 七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那人大笑道:“你们不必苦恼了,这机关还是我来参吧!” 有愿盟七人大惊,定睛看去,那人一身灿烂红衫,如火焰燃烧,肩上落着一枚晶莹雪花,手中一朵碧花光华流转,耀目不已,无数身着红衣的弟子簇拥着他,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销魂殿殿主——蔚无瑕! 有愿盟此刻身在断崖之上,销魂殿弟子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密密麻麻一片,堵住了离开断崖的唯一出口,有愿盟再次成了瓮中之鳖,囊中之物! 最糟糕的是,悲歌、凉梦死用生命换来的无愿草,已经被蔚无瑕出其不意地夺了过去! 眼见敌强我弱,有愿盟武功再高,也比不过销魂殿的千军万马!更何况,蔚无瑕乃是天下第一高手,光是他一个人,有愿盟都未必能够抗衡。 花谣柳眉倒竖,银牙咬碎,叱道:“蔚无瑕,你这卑鄙小人!除了无耻下作的手段,你还会些什么?有本事,你光明正大地来和我们竞争!” 蔚无瑕毫不生气,微笑道:“花谣姑娘,你的记性当真不好,同样的话,你的小妹子完颜宓已经讲过了,我也回答过了。你以为你区区两句话,便能激怒我么?你还是太天真了!” 薄愿醒笑道:“销魂殿主,你不是说天底下并没有无愿草这种东西么?区区一朵碧花,我们送你便是,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又是跟踪,又是明抢?” 蔚无瑕也笑道:“不愧是愿醒皇,这么快便猜出了我殿的行动。愿醒皇,你如此聪敏,有没有猜到,奈河之上,我是真的追不上你们,还是故意放你们离开的?” 众人大惊,薄愿醒咬牙道:“你是欲擒故纵,利用我们找到无愿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蔚无瑕道:“愿醒皇果然聪明。实话告诉你们,我既已在奈河上布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引你们上钩,又怎会让你们安然逃脱? 我早就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占星师——悲歌,悲歌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他对占星与生俱来的天赋,让我知道了许多关于无愿草的机密,但我能感觉到,关于无愿草最重要的那个秘密,他并没有告诉我,哪怕我吩咐诗宰对他用尽了刑。 但悲歌一定有愿意告知秘密的人,那个人,就是他所谓的,命定之人。被我玩弄在股掌中的人啊,也许命运也是因为你们与众不同的愚蠢而选定了你们。 于是我心生一计,故意在奈河之上设下陷阱,之后带上悲歌埋伏你们,为了逼真,我连诗宰都没有告诉。你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拼命夺走了悲歌。不过事情,总不可能毫无偏差地按照我的计划发展下去,我没料到,诗宰对悲歌被人夺走竟会如此激动,以至于一箭误杀了悲歌,差点打乱了我全盘计划。 幸好悲歌临死前,还是把话传给了你们。你们以为自己安然离去,殊不知我在岸上早已安排了高手跟踪你们。悲歌对我殿不肯松口,但一定会告诉你们关于无愿草最后的秘密。 果然,你们找到了真正的无愿草,我收到消息立刻率殿赶来,我在此聆听已久,本想等你们参破机关再夺走无愿草,想了想还是太过冒险,多亏了夏醉生的蠢笨,我出其不意,便将无愿草夺了回来。只要无愿草在我手,机关可以慢慢参破,不急,不急,哈哈!” 人类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有愿盟七人听完,都是怒发冲冠,蔚无瑕,这个卑鄙小人,凭借着他玩弄人心的权术、毫无廉耻的三观、没有底线的手段、天衣无缝的圈套,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天下人莫不是他的棋子,可是,最痛苦的是,他们却对这样的贱人无能为力!七人愤怒之余,心中升起深深的绝望之感:难道他们就对蔚无瑕束手无策?难道,天下再没人能打败蔚无瑕?江湖,难道真的要由蔚无瑕称霸? 无论陷入什么样的绝境,也决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众人耳边忽然响起,凉梦死临死前要醉生答应的话。事情还没到最后关头,他们绝不放弃,有愿盟,还可拼死一搏! 除花思酒外的六人对视一眼,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早就有了默契,只一眼,便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花思酒低声道:“我们冲!不惜一切代价,冲破销魂殿的防线,哪怕以一敌百,我们绝不后退!直取敌方首脑,不要理会小喽啰,我们还有机会!” 花思酒说完,七人立刻各施绝学,从一开始便拼尽全力,向蔚无瑕发起了殊死进攻! 蔚无瑕先前只防备着有愿盟逃走,在有愿盟离开的路上布下重兵,却没想到有愿盟竟会破釜沉舟,不管不顾地向自己冲来!自己身边的兵力反而布得少了。 蔚无瑕是何等样人?凡是世上雄才大略之人,遇到的困难愈是艰巨,便愈是兴奋,愈想挑战。当经历层层艰险克服困难之后,眼前那一片开阔舒朗,心中那一种满足喜悦,与挣到了大把金钱,有不同的美妙之处。 蔚无瑕见有愿盟向他疾冲而来,非但不加躲避,反而兴奋不已,他一手握着无愿草,一手持着银锤,蓄势待发,等着有愿盟冲破销魂殿弟子的防线:因为要护着无愿草,他只能用一只右手,武功也许会稍打折扣,这,可能也是有愿盟唯一的机会。 醉生、乌相思、花谣、完颜宓等武功稍弱的人在前开路,东风销魂、花思酒、薄愿醒这三人武功最强,跟在最后,醉生脚下轻踏,身形飘忽,忽进忽退,每一步都似莲花盛开,手上同时掷出漫天花雨,所到之处,销魂殿弟子纷纷中针倒下;乌相思、花谣纤手轻弹,手指纤纤如雪,在琴弦上纷扬,奏出美妙琴音,销魂殿弟子听闻心神大乱,自控力稍差的甚至向自己人转身刺去;完颜宓蹦蹦跳跳,娇小的身子左突右转,所到之处,必有一人被她的香粉或者不知是什么的稀奇玩意所迷倒。有愿盟出其不意,将销魂殿弟子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看醉生四人将蔚无瑕身前的绝大多数销魂殿弟子控住,东风销魂、花思酒、薄愿醒三人三招两式,踢开拦在面前的三五个销魂殿弟子,如猛虎扑食一般,直扑到了蔚无瑕面前! 蔚无瑕凝神静气,不慌不乱,他身形不动,内力流转,如山般的气势从全身泻出,压迫着 他面前的每一寸空气! 三人被他的威势所迫,只觉连提起手来,都要花费比平常多十倍的力气! 这三人当中,要数东风销魂速度最快,武功最高。东风销魂本已领悟了“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但为了替花谣修补心弦,修为大减,是再无法使出来了。 东风销魂眼光一转,便已看出场上形势:醉生等人虽然暂时占了上风,但销魂殿弟子人数众多,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她们最多只能缠住他们一炷香的功夫。所以,留给三人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炷香。一炷香之后,他们若是不能夺回无愿草,销魂殿弟子缓过劲儿围攻而来,再加上蔚无瑕,他们只有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东风销魂立刻做出了决断!他将全部内力倾注剑身,大喝一声,雪魂剑亮如流星,气势如虹,直直向蔚无瑕胸口刺去! 这一剑,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技巧,只是贯彻着东风销魂的全部剑意,硬碰硬的一招! 像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剑,像是宇宙初荒的一剑,刹那间,东风销魂的雪魂剑像是巨大化了一般,众人似乎看到,一柄与雪魂剑一模一样的剔透巨剑,刺向了蔚无瑕!就像是附在雪魂剑中的剑魂实体化了一样! 这是东风销魂倾尽全力的一剑! 若是这一剑不能重伤蔚无瑕,uu看书 .ukansu.cm 东风销魂也无力使出这样的第二剑了! 以蔚无瑕之能,也觉这一剑非同小可,他向来喜欢以最小的牺牲获得最大的收益,最不喜欢以硬碰硬,本想暂避锋芒,躲开这一剑,却惊讶地发现,无论他怎么腾挪避闪,这一剑,都牢牢地锁定了他!事到如今,蔚无瑕知道再无法投机取巧,何况此刻,他已感受到了杀意。 漫天的杀意笼罩了他。那是属于一代剑神的愤怒,与骄傲! 蔚无瑕银锤高举,等着这雷霆万击的一剑! 东风销魂剑去如风,刺向蔚无瑕的胸口! 眼看东风销魂的剑离蔚无瑕的胸口只有一寸,蔚无瑕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一锤向东风销魂的雪魂剑锤落! 众人皆感惊心动魄,预料之中的兵刃相接声却没有响起。 只见蔚无瑕手上青筋暴起,他手中平时无往而不利的银锤却定格在雪魂剑上空,如同被一道看不见的剑气屏障所阻挡,那一柄重于千钧的银锤,竟是无论如何都锤不下去!东风销魂的剑尖,离蔚无瑕的心脏,也只有一寸,剑尖轻轻颤抖着,被银锤流出的劲力所阻,危险又迷人地停在蔚无瑕心脏前! 蔚无瑕的内力连绵不断从银锤上逼向雪魂剑,他的心思转得比内力更快,一双眼睛如最精密的仪器一样扫视着雪魂剑,希望找到雪魂剑的弱点加以攻击,可是他却惊讶地发现,雪魂剑似乎毫无破绽。 东风销魂使出的这一剑,竟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瑕! 第104章 东风无力0花残 他这一剑,明明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花巧,只是直直地刺过来而已,乍一看破绽百出,可是当他真正刺来时却全无漏洞可寻,像盈满杯子却不溢出的美酒,像覆巢之下无不破裂的卵! 蔚无瑕的银锤停在雪魂剑之上,任蔚无瑕如何加送内力也无法再下压半分,东风销魂的剑尖轻颤,却是一点点,一点点地逼近蔚无瑕的心脏!蔚无瑕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处一阵迫人的寒凉,而且,那凉意在越逼越近! 好个蔚无瑕,即便身处如此绝境也毫不慌乱,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睛如猎鹰般敏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东风销魂,想要从中找出破绽!若是普通人陷此危局,不是惊慌失措,怕也早就放弃了生的希望。而蔚无瑕此刻的感觉,却与他巅峰状态时一样敏锐。也许,就是这最后一刻细微的信念差别,就是生与死的差别,也成全了英雄与普通人的差别。 得益于他的临危不乱,蔚无瑕发现,东风销魂使出的这一剑的确是无懈可击的,要想破了这一剑,那是绝无可能。但,这出神入化的一剑,毕竟是由人使出来的,剑本身可以没有破绽,但是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破绽! 他先前的思维陷入了一个困境,一直在苦苦思索如何打败东风销魂的剑。可东风销魂使出的乃是天下第一剑,他是折不断的。既然如此,他何不折断东风销魂这个人!如同取掉蒙在眼上的布后,只有站在更高的山峰上,才能看清脚下迷雾的源头。 蔚无瑕嘴角露出一抹隐逸的微笑,醉生踢倒眼前的一名弟子,转身遥遥看到他的笑容,心头掠过一阵不好的预感。 蔚无瑕内力一转,忽然将银锤收了回去。东风销魂讶异,不知蔚无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乃是当世一流高手,怎会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此刻他的剑尖再无阻滞,向蔚无瑕胸口送去,眼看蔚无瑕就要被东风销魂的剑穿胸而过! 就在这时,蔚无瑕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再次出手,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收回手一样,一锤砸向了东风销魂握着剑的右臂! 东风销魂一向以右手使剑,如果砸断了右臂,就再也无法使出他巅峰时的剑法了,他将再也不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不再是天下第一剑客的东风销魂,嗜剑、却无法拿剑的东风销魂,还能被称为东风销魂么? 二人心中都清楚,当东风销魂的剑刺进蔚无瑕心脏之时,蔚无瑕也将砸断东风销魂的手臂。但,一个人若是没了手臂,还能活着,若是没了心脏,却是万万活不了了。若是他们都不收手,蔚无瑕会死,而东风销魂只不过会失去一条手臂。 但,东风销魂是剑痴,他毕生的追求,就是剑道。对于东风销魂来说,失去手臂,便意味着要他亲手葬送自己一生的梦想。 是她的愿望重要,还是一生的梦想更重要? 不能握剑的自己,还能保护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么?! 东风销魂当然可以避开蔚无瑕的这一锤,但如此一来,他使出的这一剑也会落空。 他再也使不出这样完美的第二剑了。 难道这就是蔚无瑕打的如意算盘?他赌定东风销魂不愿用梦想来交换他卑鄙的性命? 东风销魂没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刹那间,东风销魂已下定了决心,他的剑毫无停滞,笔直地向蔚无瑕的胸口刺去! 为了那个愿望,他竟甘愿放弃自己一生的追求! 眼看东风销魂的剑就要抵上自己的胸膛,蔚无瑕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东风销魂只觉那微笑令他的头发丝都不舒服极了,下一秒,他便明白了蔚无瑕那微笑的意味。 他的剑尖传来的触感,不是柔软的肉体,而是触上了一层柔韧的、似软金、若流云的材质,东风销魂这一剑何其锋锐,纵然是金石、铁块,这一剑亦可劈开,可此刻他的剑尖搭在蔚无瑕胸膛上,离他的心脏只有薄薄一层之隔,却是怎么也刺不进去! 东风销魂反应何等之快,立刻猜到蔚无瑕穿了护身宝甲!天下间还有什么样的宝甲能阻得了东风销魂的一剑?何况这非金非玉、似软还韧的触感,那定是用一万根武林高手的骨头、混着一百团蚕丝制成的——天下第一甲“万骨甲”! 怪不得蔚无瑕敢有恃无恐地接这一剑,原来不过仗着护甲之利! 好卑鄙的蔚无瑕!好无耻的蔚无瑕! 他本是天下第一高手,即使不倚靠着护甲之利,亦可轻轻松松地战胜东风销魂。他却偏偏选择了欺骗的招数,这样他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在一招之内赢过东风销魂。他甚至不愿意多花一丝力气。 有如最精明的魔鬼。 当此刻,东风销魂已退无可退。他唯有以他的肉体凡胎,催动雪魂剑穿透天下第一甲,从而刺中那躲藏在胃甲后的狡猾心脏。 东风销魂眸中寒芒一闪,全身每一处都在不断地凝聚剑意,如同即将结冰时布满水中的冰丝。 霎时间,冰冻成了,滔天的剑意从东风销魂体内涌出,有如实质般翻涌而起,与天上的云朵纠缠交错,它们转了一圈,似是无处发泄,只好向下直落,涌回了雪魂剑中!雪魂剑寒光闪闪,挟裹着雷霆之威,一剑向“万骨甲”斩去!东风销魂已发挥出了自己实力的百分之一百二十,这世上,唯有蔚无瑕能逼得他如此! 东风销魂的剑尖不住颤抖,剑身上反射的宝甲光芒忽明忽暗,看来就像要融化一般,东风销魂的鼻尖沁出一滴汗水,还没落到地上,只觉手臂一轻,前方再无阻滞,他集毕生之剑术,聚滔天之剑意的一剑,终于穿透了天下第一甲“万骨甲”! 饶是以东风销魂的定力,也不由心下大喜,东风销魂心下狂跳,剑尖毫无犹疑向前递去,只觉切到了一个极柔软、极温暖的东西,那温度明明不可能透过剑尖传过来,东风销魂却真切感受到了温暖。 就在这时,东风销魂见到自己握剑的手臂被蔚无瑕的银锤砸断了。 之后,才是一阵像是可以腐蚀头皮一样的剧烈疼痛从手臂上传来,像是只过去了一瞬间,又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东风销魂面白如纸,被蔚无瑕砸断的一截手臂以一种诡异又可笑的姿势挂在他剩下的胳臂上,手指仍然紧紧地握着雪魂剑。u看书 ww.uukansh 鲜血,渐渐从蔚无瑕胸口沁出,将他的胸前染得更加鲜艳。 蔚无瑕却毫不在意地用银锤轻敲了下插在自己胸口的雪魂剑。只听“叮”的一声,随着长剑的落地,东风销魂被砸断的手臂也彻底掉到了地上。 原来,当东风销魂的剑穿透了天下第一甲,刚刚刺进蔚无瑕胸口肌肤之时,蔚无瑕的银锤也在这时砸断了东风销魂的手臂。东风销魂剑法已毁,而蔚无瑕不过受了点皮外伤。他甚至可以轻轻弹掉刺在自己胸口的长剑。 蔚无瑕一击得手,其势不停,只见月光之下,银光闪烁,蔚无瑕已一锤砸向了东风销魂的脸! 东风销魂神智被手臂剧痛牵引,反应不若平常,勉强向后一跃,满以为可以万无一失地避开,身子却只掠出了他想象的一半。 东风销魂这一跃虽然避开了面目,但蔚无瑕紧追不舍,如毒蛇吐信,银锤落下,眼看就要砸上他的胸口,他会落得个和青衫殿殿主青天一样凄凉的下场! 眼看银锤横在自己胸前,自己甚至感受到了那迫人的重量。东风销魂心头忽然掠过一阵轻松,他的眼光越过面前的蔚无瑕,一直向远方看去。 远处,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好像在拼命向自己这边跑来,却被身边的红衫人绊住了脚步。她绿衣鲜艳,她的美貌却比那身衣服更为耀眼。她珠泪盈盈,好像大声疾呼着什么,自己却听不清楚。 她……在说什么哪……也许自己一辈子也无法知道了。 好想知道。 这样想着,东风销魂不由闭上了眼睛。 第105章 无瑕美玉 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东风销魂睁开眼睛,只见蔚无瑕银锤挥舞,花思酒、薄愿醒一左一右,已和他缠斗在一起! 原来其时东风销魂右臂被断,蔚无瑕步步紧逼,眼看寒光闪闪,蔚无瑕的银锤就要砸落到东风销魂的胸口上,千钧一发之际,花思酒和薄愿醒同时出手,花思酒运掌如飞,掌心间隐隐有风雷吞吐,向蔚无瑕胸口拍落,正是一招“风洗澄空”!薄愿醒右手探出,食指和中指微张,向蔚无瑕的太阳穴戳去,正是他多次仰仗,躲过醉生致命袭击的“流火之指”! 原来薄愿醒是何等样人,他眼光毒辣,江湖经验丰富,一眼看到蔚无瑕银锤砸向东风销魂,其势东风销魂躲无可躲,救无可救,欲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唯有围魏救赵,攻向蔚无瑕要害,令他回身防卫,东风销魂的燃眉之急才可得解。除非蔚无瑕不要性命,愿意与东风销魂同归于尽,但蔚无瑕老奸巨猾,贪生怕死,是绝不会如此的。 花思酒虽看不见,但他听觉敏锐,听到长剑落地之声已知是东风销魂败了,急急来救,蔚无瑕去势凌厉,从风声中亦可判断出他的走位。 二人均是战略眼光一等一的高手,转瞬间已做出了决断,默契地分别向蔚无瑕的要害攻去,倒像是说好了一般。 即使以蔚无瑕之能,两处要害被攻,眼看东风销魂就要被他毙于锤下,心下虽呼可惜,却也不得不回身防御。蔚无瑕右手横锤在胸,内力吞吐,轻描淡写般挡住了花思酒有若风雷的一掌;他左臂轻抬,薄愿醒的“流火之指”迅若闪电,蔚无瑕的速度却比闪电更快!薄愿醒的手指刚刚逼来,蔚无瑕左臂向上一抬,眼看就要将薄愿醒的胳膊撞开!蔚无瑕的时机把握得一丝不差,再晚一瞬,薄愿醒手指已戳到他太阳穴上;早了,薄愿醒还未攻来,这一撞便会落空。这是需要极精准的判断与对自己实力的充分自信才能使出的化解之招!蔚无瑕,他实在是太强了! 薄愿醒明知继续使出“流火之指”也无法伤到蔚无瑕要害,干脆利落地收回手来,就势跃开。 东风销魂忽觉一阵大力推来,自己已被推离了战斗核心区,向外围卷去。一个温暖的怀抱接过了自己。那身影将自己护在身后,来犯的销魂殿弟子人影幢幢,她雪白十指血流不止,将琴面染成绯红,她的速度却不曾稍慢,以让人眼花缭乱的手法拨动着琴弦,将来犯者一一击退。东风销魂仰面望着那如玫瑰般娇艳的面庞:曾几何时,需要他保护的玫瑰也可以保护人了呢?是他忘了啊,她一直都很强大,只是在更强大的他面前,她的光辉被掩盖了。 一名漏网之鱼的销魂殿弟子手中寒芒闪闪,欺上前来,要将花谣的琴弦割断!东风销魂左手拾起用着不太顺手的雪魂剑,一剑向他刺去。 纵使我手臂已断,我亦可与你并肩作战! 另一边。 花思酒与薄愿醒两大世间一流高手合力对抗蔚无瑕,还是落于下风。花思酒出招稳重大气,薄愿醒出招机警巧变,几次以不同路数试探,都是无机可乘,明明蔚无瑕一只手还要护着无愿草,许多招式使出并不方便,他只使一把银锤,那银锤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战场上飘忽不定,每次出现,都能恰到好处地化解花思酒与薄愿醒联手使出的、本不可能破解的杀招,偶尔还能将花思酒与薄愿醒逼出一身冷汗:因为那银锤往往还差一寸,便能砸到自己的要害,若是反应稍慢了一慢,此刻花、薄二人已经死无全尸了。 照这样下去,两人被蔚无瑕打败,只是迟早的事。 而花谣等人武功虽精妙,但面对着人多势众的销魂殿弟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难道今日,他们真的要全军覆没?武林之中,真的气数已尽? 难道蔚无瑕身上,就没有一丝破绽? 薄愿醒狼狈不堪地一个滚地,只听“当”的一声,蔚无瑕的银锤砸在他身前,离他的肚腹只有一寸之遥;薄愿醒睫毛剧颤,一个“月上柳梢”,急急跃起,只听“嘶”的一声响,原来他的衣服被银锤砸住,此刻跃起身来,衣衫已撕裂了。 薄愿醒快要支持不住了。他明白,如果场上形势再无转机,他们,便要全军覆没了!薄愿醒险险避开蔚无瑕的又一锤,向后跃开,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他脑筋急转,突然灵光乍现,有了个主意,向蔚无瑕大喊道:“蔚无瑕,皇帝已经昭告天下,立嫡长子蔚申末为太子,你何必还在这里为他白白卖命呢?他不过是把你当枪使,真正好的东西,还是留给了他心爱的那个孩子!” 蔚无瑕闻言,瞳孔一缩,登时如遭重击,胸闷气促,他本是绝顶聪明,对万事皆判断明晰,可此刻激斗之际,被自己的敌人说中了自己最为关心、最为痛楚的事,一时竟难察真假,皇帝一向忽视自己,宠爱嫡长子,自己朝思暮想,做梦都会梦到皇帝立其为太子,此刻从薄愿醒口中说了出来,犹如梦境成真,他跟有愿盟战到如今,一直是好整以暇,不疾不徐,此刻却全然失态地怒吼道:“你胡说八道!我才是太子!”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是又急又痛,心神大乱,出招竟有了一丝凌乱。 薄愿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右手如闪电般探出,食指和中指微张,从下往上,以与蔚无瑕身体平行的方向,一指向蔚无瑕先前被东风销魂刺伤的胸口点去,恰如一只蚊子落在了蔚无瑕胸前,正是一招“流火之指”!蔚无瑕出招虽章法微乱,但他毕竟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高手,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岂能让薄愿醒抓住自己的弱点打击?只见银光一闪,蔚无瑕银锤动处,竟是不管不顾地向自己的胸口砸落! 薄愿醒冷汗涔涔,只觉一阵锋利的寒凉向指尖压来,当此之时,他实在再无退路,唯有赌定蔚无瑕这一招乃是诈招,是在用如山的气势来逼退自己,一个正常人绝不会为了废掉敌人的一只手,不惜砸伤自己的胸口! 薄愿醒手指刚刚触到蔚无瑕伤口,只觉一片潮湿滑腻,他指上内力将吐未吐,正要倾泻而出泻在蔚无瑕的伤处,蓦地里一阵剧痛从手指传来,uu看书 ww.ukansh薄愿醒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痛哼出声,指上内力尽数倒流回来,顺着经脉在体内窜动,薄愿醒气血翻涌,站立不稳,只觉嗓子腥甜,忍不住将嗓子里涌上来的东西一口吐在地上,他勉强抬起眼皮,顺着自己的手臂看去,只见蔚无瑕的银锤稳稳地停在他的胸前,自己的手指粘在他的银锤之下,也不知断了没断,蔚无瑕好整以暇地微微笑着,刚刚他的银锤气势如山地砸了下来,在那样快的速度与那样强的力道下,他竟能控制自己的银锤在砸到薄愿醒的手指之后稳稳地收住,将薄愿醒指上内力尽数倒逼回去,却丝毫没有伤及自己,使出气吞山河的威势不难,难的是竟能控制如此巨大的劲力说停就停,而且时机把握得丝毫不差,蔚无瑕的武功,实已到了惊世骇俗、出神入化的地步! 蔚无瑕收回银锤,薄愿醒的手指立刻无力地滑下,薄愿醒只觉指上皮肉撕裂开来,一部分黏在了蔚无瑕的银锤上,痛得他头皮发麻。薄愿醒眼前发晕,只见地上一口殷红的血,想道:奇怪,那是谁吐的血?他迷迷糊糊地站着,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蔚无瑕岂是等闲之辈,眼看薄愿醒晃晃悠悠,神情迷茫,正是千载难逢之机,他悄无声息,银锤挥出,一片阴影笼住了薄愿醒的脸。 眼看蔚无瑕的银锤就要将薄愿醒的脸砸烂,就在这时,蔚无瑕忽觉脚踝剧痛,似有一只小虫从脚踝一直爬到了心脏之中,一阵令人发麻的悸动从心脏传来,全身霎时间又麻又痒,只听“咚”的一声,蔚无瑕手中的银锤再也握持不住,砸到了地上! 第105章 替你 只见一个白影从自己眼前飘然跃开,蔚无瑕急急出手,连拍三掌,掌力汹涌如海,却都拍了个空!蔚无瑕又恨又急,心知中计,勉力控制心神,一时凝势不动。 原来薄愿醒智计百出,首先编出谎言扰乱蔚无瑕心神,心知即使如此,以蔚无瑕与自己武功的差距,自己那一指也未必伤得了他,他向花思酒手臂一捏,思酒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时候实施他们的计划了!在薄愿醒使出“流火之指”,吸引蔚无瑕的注意力之时,花思酒身形如风,如一柄不露锋芒的匕首,不动声色向蔚无瑕的脚踝点去!思酒耳力惊人,从二人打斗时的风声中,已足可判断出蔚无瑕的方位。这一点,悄无声息,如春风拂过,却能在转瞬间取人性命!正是春风十二裁的最后一裁“风落之裁”! 蔚无瑕本已被薄愿醒扰乱心神,之后薄愿醒全力攻来,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薄愿醒吸引,竟全然没留意到脚下危险。只听“嗤”的一声,蔚无瑕脚踝传来一阵剧痛,花思酒一击得手,为防蔚无瑕受伤后****的反扑,立即飘然退开。 本来以蔚无瑕的武功,即使受了花思酒这一点,也大可支持得住,可现在他竟连武器也握持不住,那却是因为花思酒这一点,竟点在了他曾经受伤的地方。那是青衫殿主青天临死前,用涂着万蜜蛇毒的竹叶青蛇发簪刺中他的地方!万蜜蛇毒乃是提取了一万条毒蛇舌下的毒液炼成,毒性非常,蔚无瑕中了万蜜蛇毒之后,即使他已服下解药,余毒也一时难清,如今花思酒刺中旧伤,登时刺激得蔚无瑕毒性发作,一行鲜血,从蔚无瑕脚踝处细细流下,蔚无瑕的银锤,静静地卧在主人脚边,像是连光芒也黯淡了。 有愿盟等人和蔚无瑕战斗了这么久,牺牲了那么多人,这还是第一次令蔚无瑕受伤!若是让蔚无瑕捡回武器,薄愿醒不惜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来的微弱优势马上就会被扳回! 不知什么时候,醉生步履翩翩,翩跹如蝴蝶,竟被她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数重阻挡在面前的销魂殿弟子,直绕到了蔚无瑕身后。醉生身形飘忽,进趋轻盈,看来就像是在跳舞一般,正是她上次仰仗其伤了薄愿醒的精妙一舞“醉浮生”!此舞灵动飘逸,舞姿中辅以暗器偷袭,令人防不胜防,本是一等一的攻招,此刻醉生只取其舞步轻灵,用它来甩掉销魂殿弟子,接近蔚无瑕,也算是随机应变,取其所需了。 醉生之舞虽悄无声息,但蔚无瑕是何等样人,他刚刚已经被偷袭过一次,如何还会犯第二次错误?余光瞥到醉生纤手扬起,就想悄无声息、出其不意地从自己左手掌心偷走无愿草,他只作不知,心下暗想这小丫头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趁自己余毒复发之时施展“妙手空空”,从天下第一高手手上偷走无愿草,她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好个蔚无瑕,胸中虽气血翻涌,盘算却是丝毫不错,右掌掌心内力流转,只待夏醉生扑到面前,他便以静制动,一掌毙了她的小命!他本是天下第一高手,武器对他来说只是一种选择而已,即使没了武器,只凭他本身的武功,亦可独步武林! 醉生武功虽难跻身当世高手之列,但她胜在有自知之明,大喊一声:“上!”,左手五指成爪,飞出五条彩色丝线,每根彩线顶端缚着一枚银针,银光闪闪,向蔚无瑕的左臂飞去,正是一招“飞针走线”!若是被这五根彩线缠住,蔚无瑕的左臂便再也难动分毫!与此同时,醉生右手作拈花状,似折非折,似弯非弯,恰如倾慕春花,不知该不该折、犹豫不决的惜花人,她意态优雅,如闲庭漫步,却是直向蔚无瑕的曲池穴拂去!正是一招“分花拂柳手”!曲池穴乃是人手臂上的要穴,一旦被点中,轻则手臂酸麻,动弹无力,重则如同堵塞枢纽,造成被点穴者气血逆流,甚至走火入魔而亡!这两招连环使出,互为呼应,威力极大,正是叫人难以躲避!这两招本不是连招,且这两招自从创立以来,从无人将它们同时使出,这当然不仅是因为这两招修习难度极大,想要将这两招使出互相呼应,严丝合缝的效果更是难上加难,更是因为这两招一旦作为连招使出,便是将全部精力放在进攻上,再无余力回护己身,自己的要害全部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内,敌人若是直取自己要害,他不过是暂时麻痹一条手臂,自己却要付出性命的代价!这已经不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打法,而是以大搏小、得不偿失的打法!没有一个人肯傻到这样做的! 夏醉生的连招虽厉害,以蔚无瑕之能,即使因为要护着无愿草,只能使一只手,亦可要了夏醉生的性命! 蔚无瑕嘴角微弯,右掌提起,刚要向夏醉生胸口拍去,正在这时,他忽然明白了醉生喊那一声“上!”的意思。 只见花思酒运掌胸前,势如疯虎地向自己疾冲而来!一刹那间,那身白影已由小变大,自己这一掌若是劈在夏醉生身上,自己的咽喉也会被花思酒贯穿! 当此时,蔚无瑕终于明白了夏醉生等人的意图。蔚无瑕乃是天下第一高手,有愿盟知道,就算他们七人联手,也决计打不过蔚无瑕。于是他们制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先由薄愿醒出言挑衅,扰乱蔚无瑕心神,薄愿醒再趁机发起强攻,吸引蔚无瑕注意力,花思酒就于此时偷袭蔚无瑕,点他脚踝伤口,使其蛇毒发作,二人再趁他毒发之时联手夹击,逼他使出双手!有愿盟知道蔚无瑕强悍如斯,即使如此他们也绝杀不了他,因此只想逼他使出双手就好。此计划二人夹攻已够,若再加一人,反而会碍手碍脚。东风销魂生性高傲,不愿与人联手,因此大家选定了思酒与薄愿醒二人。有愿盟反复推演,算定二人夹击,一人猛攻,另一人从旁牵制,逼蔚无瑕不得不使出双掌,蔚无瑕为了保全性命,又不想失去无愿草,他当时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无愿草暂时抛向空中,趁这时使出双掌击毙一人,再接住落下的无愿草,就可慢慢对付剩下一个人了。 然而有愿盟等待的,就是蔚无瑕抛出无愿草的那一瞬间!原定计划是花思酒发起强攻,薄愿醒从旁牵制。可没想到,蔚无瑕的武功还是出乎了他们意料。在毒发之前,他竟将薄愿醒一击击溃,让他再也无力出手。正在大家暗暗着急之际,u看书 .kanshu 醉生竟悄无声息地补上位来。她那一声叱咤,是在提醒花思酒:按原定计划,我们上! 蔚无瑕叹了口气,一刹那间,他已做出了决断。他果然做出了与有愿盟推断一样的行动,只不过他已决意,用鲜血来铺就这条路! 蔚无瑕右掌向花思酒劈出,花思酒知其厉害,不敢直缨其锋,登时收回掌力,身子向旁一侧,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蔚无瑕的掌力劈在了花思酒身后的一块巨石上,登时将巨石击得粉碎!这块巨石约有三尺高,重俞百斤,竟被蔚无瑕一掌击碎,更令人惊叹的是,每一块碎石均是一样大小,不差分毫,整整齐齐地排在地上,蔚无瑕的掌力,实已到了登峰造极、可畏可怖的地步! 与此同时,蔚无瑕左手一扬,将无愿草抛到高空,此刻夏醉生的五根彩线刚刚缠上蔚无瑕的左臂,还来不及收紧,蔚无瑕左掌向前一拍,掌力顿时如排山倒海般向醉生倾泻而去,醉生被掌力所冲,右手再也无法拈成花形,左手上绕着的彩线登时脱手而出,五根彩线依然挂在蔚无瑕左臂上,却是再无人将其收紧了。 醉生知道蔚无瑕掌力刚猛无铸,自己决计无法抵挡,勉强运内力护住心脉,蔚无瑕掌力如****一般向她袭来,风暴之中,她犹如一叶小舟,不求逆流而上,但求随波逐流,保全性命!醉生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自己已经睁不开眼睛,意识仿佛在一点一滴离自己而去,忽然“哇”的一声,她面色一白,喷出一口鲜血,眼见醉生摇摇摆摆,无力支撑,这条性命,是送在蔚无瑕手里了! 第106章 燃烧的白衣 原来有愿盟在制定计划之时,便已料到,如果二人联手夹攻蔚无瑕,逼得他使出双掌,抛出无愿草,这时他一定十分恼火,急于击毙一人,这样当无愿草再次回到他手中时,一人已毙,他对付另一个人实是绰绰有余;其时蔚无瑕心中必定又急又怒,而承担他最大怒火与最强攻击的,便是那个发起猛攻、企图从他手上夺走无愿草的人。而另一个人,不过承担着牵制和骚扰的作用,是拉不住蔚无瑕的主要仇恨的。 但,谁都没有把握,能接下蔚无瑕充满愤怒的一击!因此,大家都知道,那个逼蔚无瑕使出左手的人,很可能会死!大家知道,花思酒也知道,但他还是决定成为那个主攻者的角色。有愿盟最后决定由花思酒和薄愿醒联手夹击蔚无瑕,待蔚无瑕被逼得抛出无愿草时,薄愿醒就趁机夺走无愿草!而此刻,花思酒将承担蔚无瑕最可怖的攻击。 花思酒,是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没想到,蔚无瑕强大如斯,竟在毒发前废掉了薄愿醒。幸而醉生悄然补位,但她本该补的,是薄愿醒的位置,也就是助攻者的角色即可。 可她却抢过了花思酒的角色。她向蔚无瑕护着无愿草的手臂急攻而去,也向死亡灿烂而去。 她那一声“上!”,是在逼迫花思酒,是在断花思酒的后路。如若那时花思酒不牵制蔚无瑕,逼他使出右手,那么他们的作战计划就是废了,蔚无瑕也不会被逼得使出双手了。当其时,唯有二人夹击,才能迫蔚无瑕抛出无愿草。花思酒若是不牵制蔚无瑕,夏醉生也是枉送性命。 思酒别无选择。醉生替他做出了选择。 她不愿花思酒死!她愿代替他死! 就在这时,醉生忽然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如此温暖,如此熟悉,像是无数次拯救过她时那样。醉生觉得掌心中似乎被放入了一个柔软而沁凉的东西,她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觉一阵大力从肩胛传来,她身不由己,已被远远推开。 醉生抬头望去,月光灿烂,照在远处那人如玉的容颜上,将他的皮肤映得泛着淡淡的柔光,月光盛进他的眼睛,显得他琥珀色的瞳仁热烈又温柔,若不是仔细观察,谁也发现不了他眼睛偶尔的一丝无神;他一身白衣如雪,一如初见时那般美好。 是花思酒。 是第一次见面时,在世人都嘲弄她、不理解她时,对她有一言之恩的花思酒;是二人坠下深谷时,把自己护在怀中的花思酒;是自己迷路时,为了接自己回去而受伤、却什么都不说的花思酒;是遇到知己后慷慨高歌、在月下吟诗舞剑、豪情逸致的花思酒;是走火入魔、失去神志后为了不伤害她、不惜自绝的花思酒;是世上对她最好最好的花思酒,是人间最好的花思酒。 如果面前是地狱,那身白衣就是自己与地狱之间最后的屏障。 那身白衣在燃烧,在自己的视线里燃烧。 蔚无瑕的手掌深深地印在了花思酒的胸膛上。 白衣的少年衣襟被染成红色,却还是死死地拦在恶魔面前。 世界仿佛突然失去了声音,连夏醉生撕心裂肺的大吼、滚滚而下的泪水也被吞没。 恍惚中,众人纷纷停止了争斗,所有人都注视着这悲情的一幕,目睹着也许是当世最为杰出的英雄,的陨落。 原来那时花思酒与夏醉生二人夹攻蔚无瑕,蔚无瑕拍出右掌逼退花思酒,左手将无愿草抛向空中后,左掌掌力霎时间如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向夏醉生涌去,醉生武功灵活有余,却内力不足,最忌真刀实枪的硬碰,如今蔚无瑕掌力如风暴般席卷而来,再无半分投机取巧之机,她本为杀手锏的连环两招霎时被掌力冲破,醉生花容失色,心知不好,勉强运内力护住心脉,在蔚无瑕的掌力下苦苦支撑,她已拼了性命不要,只求为花思酒争取时间,夺走无愿草!眼看醉生在蔚无瑕掌下吐血,一双美目不知不觉地闭上,性命已在顷刻之间!就在这时,花思酒急使一招“流风回雪”,身子轻飘飘一跃,闻声辨位,将被蔚无瑕抛在空中的无愿草握在手中,按照计划,他应该顺势跃出,拿着无愿草离开战圈,可他身子一转,非但没有跃出战圈,反而跃到了战斗的第一线! 花思酒身子一转,跃到蔚无瑕身前,一掌拍出,正想与蔚无瑕硬拼,却觉掌心像是触到了毛茸茸的丝线一样的东西,他心中一动,抓起丝线用力一收,只觉那端一沉,蔚无瑕一声冷哼,“砰”的一声,已是一掌打在了地上。花思酒聪明剔透,已猜到这定是醉生搞的鬼,加上丝线那边传来的力道,加上蔚无瑕打偏的掌力,看来这些丝线,定是缠住了蔚无瑕的手臂。 花思酒趁机将无愿草放到醉生手中,再使出一招“好风借力”,一推醉生肩膀,醉生身不由己,身子恰似断线风筝一般,已被远远推出了战局。 蔚无瑕反应极快,抬头一看无愿草已不知所踪,已知自己中了二人的计,眼看花思酒将夏醉生远远推开,定是将无愿草交给了她,蔚无瑕更不犹豫,起身就要向夏醉生追去,却觉手臂一沉,回头一看,花思酒微微笑着,手中五彩闪烁,正紧紧拉着丝线缠住了自己的手臂! 蔚无瑕眉头微皱,此刻追上夏醉生夺回无愿草才是要事,他实在不欲与花思酒多做纠缠,不过照这个形势看来,他只有从花思酒的尸体上踏过去,才能继续追夏醉生了。 蔚无瑕叹了口气,他一只手臂虽被花思酒缠住,但他只用一只手,亦可要了花思酒性命! 蔚无瑕抬起手掌,像是轻描淡写地拍向花思酒肩胛,思酒听得掌风笼来,似乎平平无奇,自己欲待躲时却是无处可躲,思酒身为当世一流高手,对敌时往往不只看当前一招,而是会预判对手接下来的第二招,第三招,从而有效躲避攻击,蔚无瑕的第一掌看似平淡,但却有所保留,似乎杀招在第二招上,无论自己如何化解,他的第二掌都会如影随形地贴上自己,竟是无法可解!原来蔚无瑕这两掌,第二掌才是重点,就叫做“如影随形”,第一掌不过是诱使敌人全力迎战,趁敌人的精力被第一掌牵制时,再全力使出第二掌印上敌人的胸口!蔚无瑕凭借这两掌所向披靡,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人能从他这两掌下保全性命! 听得蔚无瑕掌风笼来,花思酒躲无可躲,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心想,难道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眼看花思酒躲无可躲,他一咬牙,竟用胸膛迎上了蔚无瑕的掌心!众人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眼看花思酒就要被蔚无瑕的掌力贯穿,乌相思转过头不忍再看,却听众人一声惊呼,乌相思再看时,却见蔚无瑕脸色惊怒,手掌印在花思酒胸膛上,花思酒却是安然无恙。原来蔚无瑕这两掌,第一掌为了追求速度,乃是虚掌,并无掌力发出,指在逼迫敌人手忙脚乱、交出底牌,他再趁机拍出掌力雄厚的第二掌,往往百发百中。试问谁敢硬接武功天下第一的蔚无瑕打来的一掌?蔚无瑕就是利用这个心理,uu看书 .uukanshucm 让无数的英雄人物丧生在他第二掌 之下! 花思酒情急智生,心想反正这一掌无法可解,不如索性一试,他本只有三分把握,不想却从鬼门关中逃得性命!蔚无瑕一掌印上花思酒胸口,却并无掌力发出,他又惊又怒,正想催动掌力,花思酒使出一招“如鱼得水”,已如泥鳅般划了开来。 蔚无瑕一掌落空,一条手臂还被花思酒手中的五彩丝线紧紧缠着,心中恼怒,提起掌来向五彩丝线斩下,蔚无瑕这一掌利如宝刀,但不知这五彩丝线是用什么做成,蔚无瑕一掌斩下,五彩丝线竟是丝毫未损。 蔚无瑕冷哼一声,伸出右掌,只听“砰”“砰”“砰”三声,蔚无瑕已迅如闪电般拍出三掌,掌掌拍向花思酒的要害,思酒身形急转,霎时间使尽生平所学,才狼狈不堪地躲开,饶是如此,一缕头发已被削了下来,手上却是丝毫不肯放开彩线。这五根彩线虽然缠住了蔚无瑕,却也限制了思酒的退路,让他无法自如行动,可思酒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放开五彩线! 蔚无瑕眼见三掌不中,眼光射到缠住手臂的五彩线上,心中已有了主意,他手臂一扬,突然发力,竟是化劣为优,要顺着五彩线将花思酒拽到面前!思酒只觉一阵大力从五彩线传来,立即明白了蔚无瑕的意图,奋力站在原地,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蔚无瑕手臂一松,骤然收手,思酒猝不及防,急急撤力,哪里还来得及?眼看花思酒跌在地上,蔚无瑕顺势扑出,提起手掌,便向思酒头顶拍落!这一掌下去,思酒登时会头骨碎裂而亡! 第107章 为贪花酒废诗书 思酒只觉头顶一阵寒风笼来,心知不好,急使一招“神龙摆尾”,头颅一转,险险避了开来。蔚无瑕见一掌不中,又生一计,忽然缓缓出掌,悄无声息地印上了思酒的胸口。这分明是欺负思酒眼瞎了! 只听一声沉闷的着肉声,思酒再也避无可避,“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一身雪白衣衫尽皆染红,胸口已受了蔚无瑕重重一掌! 蔚无瑕冷哼一声,正想转身离开,手臂上却传来了一阵束缚感。蔚无瑕不耐烦地回过身来,却见花思酒倒在地上,面色苍白,鲜血从他嘴角一滴滴地滴到地上,胸口晕染的血渍在雪白的衣衫上一圈圈扩大,他的手上,却还是死死地拉着五彩线。 蔚无瑕不耐烦地又拍出一掌,拍在了思酒瘦削的肩胛上,只听“嘎啦”一声,思酒的肩胛骨似是碎了。 蔚无瑕感到束缚住自己的力量还是没有消失,不禁有些纳闷,于是又像玩玩具似的,向思酒拍出了一掌。 醉生目睹思酒被蔚无瑕重伤,心如刀割,就要向花思酒奔来! 花思酒像是听到了醉生这边的动静,一张被血染红的脸转了过来,那双本来清澈温柔的眼睛里此刻血丝遍布,显然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楚,他忽然伸出舌头,上下排的牙齿紧紧地抵在舌头上,醉生目睹花思酒的动作,霎时间如坠冰窟,她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要管我,否则我就自尽而亡! 醉生的脚上如有千斤之重,她痛苦地停下了脚步。 此刻,在思酒的心中,比他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向无愿草许下愿望! 不可让蔚无瑕的狼子野心得逞,不可让武林奸邪当道,是非不分,不可让孩子们以为善恶无报。 那是思酒的愿望。 那是思酒的愿望! 醉生死死地盯着掌心的无愿草,她依然是那么娇艳欲滴,含苞待放,像是没有被人摘下一样。 如何才能让她盛放?如何才能对她许下愿望? 没有愿望的人,才能对无愿草许下愿望。 没有愿望的人,才能对无愿草许下愿望!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对无愿草许下愿望? 可是,她有愿望啊。她希望她的思酒哥哥永远平安健康,她希望她和思酒哥哥能够长相厮守,一起骑着胭脂兽在大草原上漫步。她希望天底下不要有蔚无瑕这样的人,希望天下太平,武林热闹,百姓安乐。 她有这么多的愿望,如何是一个无愿之人,对无愿草许下愿望? 醉生痛楚地流下眼泪。 她恨自己的无能。 “烧了无愿草,醉生姐姐!” 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穿越纷飞的战场,传入醉生的耳朵。 醉生闻声望去,远处,完颜宓将一名销魂殿弟子迷晕后,定定地看着自己。浓烟滚滚中,完颜宓的眼睛亮得惊人,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在说:相信我!醉生姐姐! 烧了无愿草?!完颜宓是要自己将无愿草丢入火中么? 这怎么可能?! 无愿草是他们打败蔚无瑕的最后一个希望,也是唯一一个。 如果将无愿草丢入火中后,无愿草化为灰烬,他们就再没有放手一搏的资本了! 那么多人,青天,青无泪,明一弑,落雪,悲歌,凉梦死,甚至花思酒,就都白死了。 醉生忽然心中一动。 她想起在水晶宫中时,薄愿醒曾问大家为什么来到无愿村。所有人都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只有完颜宓随随便便地说她是跟着相思来的。 在合欢树洞时,有愿盟再次聊起每个人的心愿,连冷冰冰的东风销魂都破天荒地说了很多个字,只有完颜宓没有说过她的愿望。 她能相信完颜宓么? 她担得起这个风险么?她承受得了失败后成为千古罪人的骂名么? 武林的兴亡,天下的安危,全系于她一念之间。 全天下冒得起这个险么? 赢了,天下为仁;输了,天下为奴。 醉生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她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她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刷”的一声,火折子亮了。 醉生小心地将火折子凑向无愿草。 火舌,渐渐将无愿草吞没。 醉生屏气凝神,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掌心的火焰,她不敢看向思酒的方向,她的眼泪却在风中堕落。 在掌心灼人的温度中,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影,缓缓盛开。 醉生激动万分,刚想出声,一张口,却是嘶哑的声息。 她太激动,竟至于哑了嗓子。 在风中,火焰终于散去,露出一朵绝世奇花的面庞:她的花瓣层层堆叠,晶莹剔透,泛着碧蓝的水光,如幽深之海,中间点点花芯,璀璨耀目,如燃烧之焰,这盛放的花朵,美得不似人间之物,如仙子落下凡尘,如海上烟火,如掌中白雪,缥缈梦幻,转瞬即逝。 众人神魂俱醉,不用谁来说明,心中皆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定是真正的无愿草。 完颜宓就是传说中的无愿之人! 完颜宓想:我什么愿望也没有,要这无愿草可说是一点用也没有。这无愿草妖艳无双,所有江湖纷争皆因她而起,搅得江湖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不如毁了她的好。 众人得到无愿草,莫不对她小心翼翼,呵护万分,谁敢稍折于她?一个对无愿草有所求的人,怎敢毁了无愿草? 没想到,无愿草竟如凤凰一样,沐浴火光,才能涅槃重生,露出真容。这,只有真正的无愿之人才能狠下决心做到。 醉生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就要对她许下愿望之时。 她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向花思酒望去。 花思酒倒在地上,一身雪白的衣衫被鲜血、灰尘染得看不出颜色,不知被蔚无瑕打了几掌,他全身是伤,也不知断了几根骨头,五彩线深深地勒进他的皮肉之中,他手上被勒出数道伤痕,血肉翻出,狰狞可怖,甚至有些恶心。苍蝇嗡嗡地飞了过来。 蔚无瑕皱着眉头,又打在他腰上一掌。 花思酒一声痛哼,额头青筋暴起,他的脸色白得和雪一样,几近透明。却还是没有放开手。 醉生的心,痛得仿佛搅在一起。 她的思酒哥哥,他最爱干净,最爱白色,如今却滚在尘埃中,一身泥土。 他素来有担当,素来沉稳,素来不肯言痛,如今却痛呼出声。 他该是有多痛?他该是受了多少伤? 蔚无瑕掌力刚猛无铸,寻常人一掌也受不了,思酒哥哥受了他那么多掌,身上一定疼极了。 中了蔚无瑕这么多掌,就是华佗再世,思酒哥哥也活不了了。 只有一个办法。 毁去有愿盟曾经的约定,更改对无愿草许下的愿望:救思酒哥哥的性命! 再不管江湖纷争,再不管天下兴亡,只要他们两个人就好!两人一起,他们不是打不过蔚无瑕么,那便逃好了!逃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逃到大草原上,逃到关外,过两个人的世外生活。不要正义,不要责任,不要梦想,不要朋友,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和思酒两人一起活着! 醉生樱花般的嘴唇轻轻张开,像是被蛊惑一样,就要说出那个内心深处的愿望。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从醉生脑中闪过,如闪电劈裂苍穹,如星火缭绕草原,如大海凝固成冰,她想起了思酒曾说的话:醉儿,我们活在世上,总要做点比生命更有意义的事。 如果只有二人幸福,而全天下像他们一样想要拥有平凡快乐的人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二人怎能忍心?与其如此,不如舍弃只有自己二人的幸福!如果看到天下人皆能长相厮守,平安和乐,那么只有自己二人痛楚,甚至毁灭,也所甘愿罢? 醉生想起了那一张张鲜活动人的脸:明一弑,青天,青无泪,悲歌,阿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人……最后闪过她脑海的,是花思酒那温柔的脸。他们何其无辜,只是为了蔚无瑕的狼子野心,便被玩弄在股掌之间,甚至失去生命。那些或充满个性、或纯真美好的人儿,怀着最残酷的希望死去,他们美丽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动人的嘴唇再也无法说一句话了。 醉生注视着眼前的战场,战场上,无数鲜活的生命不知为了什么在相互残杀着,战场上,还有和他俩一起并肩作战的好朋友,相思姑娘,完颜妹妹,uu看书 ww.ukanshu.om 花谣姑娘,东风销魂,薄愿醒…… 难道要让这些人也变得和青无泪一样,和阿凉一样,身不由己,被人操控命运,甚至变成冷冰冰的、再也不会说话的死人? 不,不可以。 不,不可以! 她不可以这样。 她到底要向无愿草许下什么愿望? 是救思酒哥哥的性命,还是打败蔚无瑕? 是思酒哥哥的命重要,还是武林的兴亡,天下的命运重要? 醉生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嘶吼,她无法抉择。 而她,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远处,即使花思酒赌上性命,也再也拦截不住蔚无瑕的脚步。即使花思酒满身是伤,蔚无瑕还是无法将系在二人之间的五彩线弄开。蔚无瑕索性拖着花思酒向醉生奔来。 越奔越近。眼看就要奔到醉生面前。 白壁一般的花思酒拖在他的身后,像是一粒尘埃。 他曾是天上云,如今被踏为地上泥。 没有时间犹豫了。 再不许下愿望,花思酒的性命,打败蔚无瑕的机会,通通都会失去! 醉生凝视着被蔚无瑕拖在身后的花思酒。 他看不见醉生,却猜到了蔚无瑕所去的方向。 他在奔向她的方向。 花思酒嘴唇开合,对着醉生的方向说了三个字。 醉生一字字地读着花思酒的唇形,那三个字拼起来是:不,要,我。 不要我吧好不好。不要我吧好不好。 请你自由又自在,在往后的时光。 不要我。不要怀念我。 第108章 最后的温暖 醉生忽然想起那个美丽静谧的黄昏,她和思酒并肩坐在树下,夕阳从他们身边落下。 微风吹拂着思酒的脸,他散在耳旁的几缕碎发四散飞扬,思酒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温柔又朦胧,他道:“醉儿,我们活在世上,总要做些比生命更有意义的事情。当然,生命本身,是很有意义的。但生命中也许会遇到一些事情,会让你愿意不惜付出生命本身。醉儿,对我来说,比我生命更有意义的事情,就是你。遇见你,让我觉得无比地幸福。因为知道幸福的滋味是多么美好,这样想想,就想要全天下的人都拥有我这样的幸福。” 花思酒和夏醉生陪伴多时,几番出生入死,已是心意相通,他已猜到了醉生此刻心中所想。 他对醉生说:不要我。是要她舍弃他,成全天下。 醉生大吼一声,眼中剧痛,似乎有什么血色的液体从眼中落了下来。 醉生终于对无愿草许下了愿望:“无愿草,我要杀了蔚无瑕!” 在醉生说出愿望的那一刻,无愿草忽然像一颗活着的心脏那样抖了一下,她忽然升起,妖娆地开始旋转,烟雾四散而出,掩盖了她绝世的身姿。 当烟雾消去之时,一柄金色的巨剑落在了醉生手中。那巨剑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锋锐非常,醉生将那巨剑握在手中,只觉一阵用之不竭的能量如龙卷风般从剑上传来,直达四肢百骸,自己霎时间内力充盈,全身从所未有地轻快,像是没有重量一样。那巨剑看来颇重,醉生却轻而易举地拿了起来。 无愿草竟化为了一柄金色巨剑! 眼见蔚无瑕向自己冲来,醉生不退反进,提着巨剑向蔚无瑕砍去! 醉生向前一冲,不由吓了一跳,蔚无瑕离她明明还有数米,她只轻轻跃了一步竟已冲到了蔚无瑕面前,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一剑挥出,向蔚无瑕胸口斩去,这一剑殊无任何招式,花巧,眼看蔚无瑕随便一招,便可避了开来。 蔚无瑕见到醉生明明离自己还有很远,却于一瞬间冲到自己面前,也是吃了一惊,眼看她随手斩来,她内力平平,这一剑又无任何剑招,自己避开可说是轻而易举,但他心思缜密,杀伐果断,不单要这一剑伤不了他,还要趁机反杀夏醉生!蔚无瑕眼见醉生剑斩胸口,殊不在意,一招“雁字回时”,身子转向一个出人意料的方位,眼看夏醉生巨剑沉重,无法跟上,蔚无瑕手掌探出,正要悄无声息印上醉生胸口,却觉自己胸口一阵剧痛,这一掌竟是拍不出去。 蔚无瑕低头一看,却见醉生的巨剑砍在了自己胸口,若不是自己穿了“万骨甲”,这一剑已要了自己的命!饶是如此,巨剑沉重,砍得自己胸口一闷,已是受了内伤。 原来醉生提着巨剑砍来,蔚无瑕一招“燕子回时”,身子转得又快,角度又出人意料,一般使巨剑者,不免威势有余灵活不足,蔚无瑕料想醉生跟不过来,谁知醉生明明提着巨剑,行动却更比平常不知快了多少倍,一柄巨剑如影随形,若灵蛇般贴了上来,蔚无瑕竟是转圜不开,给她砍在了胸口! 醉生一击即中,也是出乎自己意料,自从握着这柄巨剑,她的速度,力量都提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她顺手一剑,将五彩线斩断,花思酒终于和蔚无瑕这个恶魔分了开来。 醉生一剑得手,蔚无瑕已察觉到巨剑给予了醉生从所未有的力量,自己已经遇上生平最大的敌人,此番生死存亡,实是个未知之数!自己必须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保全性命! 蔚无瑕老奸巨猾,从醉生的雷霆一击中已嗅出了危机,立时使出一招“小楼东风”,身形甫起,便要逃逸开来!蔚无瑕不愧是一代枭雄,不过过了一招,便当机立断地逃走,这份敏锐的判断力,不在乎面子的脸皮,当世也无几人! 醉生眼见蔚无瑕逃走,怎能如他所愿?一剑刺出,已封住了蔚无瑕的后路!蔚无瑕眼见后路被封,身形飘动,如鬼似魅,向另一边逸开,醉生不管蔚无瑕如何耍花招,只是中规中矩,又是一剑刺去,再次封住了蔚无瑕的去路,他无可奈何,知道此番决计逃脱不开,双掌一拍,掌心内力流转,已在将全部修为都注入掌心之中。 好个蔚无瑕,知道自己逃脱不得,立时便决意拼尽全力,和醉生决一死战! 蔚无瑕乃是当世第一高手,醉生即使有巨剑加持,也不敢疏忽大意,她提起巨剑,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蔚无瑕的行动,严阵以待! “砰”的一声,蔚无瑕掌心内力聚到顶点,双掌向醉生胸口直直拍出!这一掌,是蔚无瑕武功的集大成者,大巧若拙,凝聚了蔚无瑕数十年的武功修为,端的是威力无穷,气吞山河!只见蔚无瑕和醉生附近的沙石纷纷被掌力席卷,漫天飞舞,恰似龙卷风过境一般。蔚无瑕这一掌的掌力,实可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登峰造极! 醉生知道蔚无瑕这一掌绝不容小觑,自己一个大意,即使有巨剑加持也可能丧生在他掌下,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醉生举起巨剑,迎向蔚无瑕双掌,没等近身,只觉一阵凌厉的掌力如****般袭来,巨剑护着自己,自己只能勉强站在原地,不被掌力所冲倒! 蔚无瑕掌力所及之处,空气中都是极强的压力。醉生只觉自己呼吸困难,之前被蔚无瑕掌力所伤的胸口又痛了起来,手中的巨剑也越来越沉,几乎无法承受,她需要用极强的意志力才能举起巨剑,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溃不成军,她的脸颊被风割出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流了下来。 醉生身子颤抖,渐渐支持不住,而蔚无瑕的掌力却像是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地涌来。 眼看这样下去,醉生会被蔚无瑕的掌力立毙当场! 醉生又痛又倦,只觉意识渐渐离自己而去,自己好累好累,一直以来,她承受了太多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责任与伤痛,她实在太累了,好想陷入那香甜的梦中。恍惚中,醉生又见到了阿凉,青无泪,他们笑着向她围了上来。就在醉生抵抗不住,想要拉过青无泪的手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醉儿……醉儿! 醉生陡然清醒。睁开眼睛,面前,蔚无瑕正要将自己逼入死地。自己怎能如这个恶魔所愿? 醉生舌尖一咬,一阵铁锈味在唇间蔓延开来。剧痛,使她更加清醒。 醉生大喝一声,将手在巨剑上一抹,那巨剑吸了鲜血,却没有染上一丝血迹,霎时间金光大盛,气势如虹地向蔚无瑕斩去! 蔚无瑕催动掌力,将最后一丝内力都送了出去,他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骇色! 醉生巨剑斩处,竟将他有如实质的掌力也劈了开来! 蔚无瑕大骇,眼见掌力被斩断,自己已是败了,正想回身躲开,醉生来势奇快,已连人带剑斩上了蔚无瑕胸膛! 蔚无瑕只能希冀“万骨甲”能够挡住醉生这势如雷霆的一击! 只听“刷”的一声,坚如磐石的“万骨甲”竟也被醉生这一剑斩裂! 蔚无瑕一声惨呼,胸口已被醉生这一剑斩中,醉生这一剑极深,剖开了蔚无瑕的肌肤,直斩到了他的内脏。 蔚无瑕像是不敢置信般倒了下去,uu看书.uuksh 他的眼睛瞪得快要跳出眼眶,鲜血不断从他口边冒出,像是喷泉一般。 鲜血呛住了他的喉咙。 蔚无瑕口齿不清地咕哝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还要做皇帝,我还要一统天下,我……怎么可能……被一个黄毛丫头杀死……” 蔚无瑕的双手在地上乱抓,想要撑起身来,剧痛却让他没有力气。 醉生提着巨剑,俯视着蔚无瑕,看他像蝼蚁一般在地上挣扎,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悲悯。 这个男人,用非同寻常的努力与与生俱来的天赋,成为了武功天下第一的高手,他本拥有珍贵的朋友与温柔的爱人,敬仰他的儿子,无数的追随者,可他为了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将这一切都舍弃了。以众叛亲离的代价,赢得了他想要的位置。他从一个宫女所生的庶出之子,爬到让当今皇帝迫于他的势力不得不准备立他为太子的地位,也算是手腕不凡了。若不是自己今日借无愿草之力打败了他,他可能真的会成为天下之主。 他曾离天下之主,只有一步之遥。 可他今日奔赴幽冥,可有一人会为他留一滴眼泪么?地下会有一人愿意见到他么? 他得到了无上的荣耀,也失去了所有的爱。 他的背后空无一人。他是孤独一人。 醉生更不犹豫,提起巨剑,向蔚无瑕的心脏刺去。 蔚无瑕眼见巨剑刺来,知道自己此番性命难逃,他忽然伸手,紧紧地抓住了怀中一样温暖的物件。那物件本来冰凉,却被他的体温暖得热烘烘的。 第109章 愿此刻永恒 醉生一剑刺穿蔚无瑕心脏,眼见他一动不动,已然是毙命了。 却见他右手不自然地放在胸口。 醉生恐怕蔚无瑕有诈,用剑将蔚无瑕的手挑起,只见他右手紧握,拳心隐隐露出一点碧色。醉生仔细看去,那一点碧色顶端青蛇环绕,栩栩如生,正是蔚无瑕最初送给落雪的定情信物——竹叶青蛇发簪。 醉生不由微微一怔。 原来一个魔头,也是有心的么? 眼见蔚无瑕毙命,醉生手中的金色巨剑竟化为一阵青烟,消失无踪了。 醉生顾不上其他,急急向思酒奔去。 思酒像是被血包裹着,他身上又是泥,又是土,又是血,竟再无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任谁见到思酒这个样子,也想不到他昔日儒雅潇洒的样子。 醉生心痛得像被揉成一团的废纸。她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将自己所有的碧落丹都倒出来,一股脑地给思酒喂下。思酒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裙,她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只是一边撕下袖子裹住思酒的伤口,一边喃喃道:“思酒哥哥,你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思酒微微一笑。最害怕的,是她罢? 思酒全身都是伤,醉生怎么都包扎不过来,她急得直掉眼泪,眼泪和思酒的血混在一起,竟分不清哪个更烫。思酒忽然温柔地拉住了醉生的手,道:“醉儿,别弄了,你陪我说说话好么?” 醉生绝望而无助地停下来,勉强咽下涌上嗓子的酸涩,道:“好。” 她问道:“思酒哥哥,你很痛罢?” 思酒道:“也不是很痛。” 醉生仔细地将思酒的脸擦干净,思酒忽然道:“醉儿,让我抱抱你好么?” 醉生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将思酒扶起来,思酒伸手,轻轻抱住了她。 思酒抱了好久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靠在醉生肩上,道:“醉儿,我早就想这么抱抱你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醉生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哽咽,勉强道:“思酒哥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呢。” 花思酒心中道:不,我知道没有机会了。面上却还是笑着,道:“醉儿,你从我怀中摸摸,可有一个碧色小瓶?那是我问倾尘讨的。你把那里面的丹药与我吃一丸罢。” 醉生依言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看,却是一枚朱红的丹药。醉生认得这药,这是薄愿醒曾给阿凉服过的药丸,失痛丸。服下这丸,便会永远失去痛觉,可以缓解痛楚。但是失去痛觉,并不利于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 思酒哥哥,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醉生强忍心中疼痛,她几乎不愿将此丸给思酒服下,因为,那几乎代表着默认了思酒的死亡。但看着思酒蹙起的眉间,醉生颤抖着,还是喂他服下了失痛丸。 思酒服下药丸,顿时觉得身上的痛楚轻快了不少,他靠着醉生的肩膀,鼻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幽香,不由问道:“醉儿,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是用什么洗头发的呢?真是好闻。” 醉生道:“不过是用草木灰,拌了些曼陀罗花汁。” 思酒道:“曼陀罗花汁啊。我记住了。”不知道做了鬼后,还用不用洗头呢?若是我到了那边,也用曼陀罗花汁洗头发,是不是就可以像见到了你一样? 醉生眼中酸楚,胡乱应了一声,眼泪已砸到了思酒手背上。 思酒只作不知,仰起头,道:“醉儿,天上的云,漂亮么?” 醉生抬头望去,天边,云卷了又舒,舒了又卷,像是不知悲喜。 她道:“一点也不漂亮。” 思酒微笑道:“那是自然。就算那云漂亮,也一定比不过我的醉儿。” 醉生心道:思酒哥哥,其实那云漂亮极了。但你看不见,我说与你听,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让你白白伤心罢了。在我心中,你就和那天上的云一样。你是有子如玉,白璧无瑕。 思酒道:“醉儿,你知道么?其实我好高兴。” 醉生不明白思酒高兴什么,只是用力地揽着思酒的肩膀,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好像那样他的身体就永远不会变冷。 思酒接着道:“醉儿,你知道么?在遇见你之前,我这一生,从不曾有梦想。我……出身显贵,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我……从不曾得到过父母的爱。我的母亲,总是很忧郁,她……从不许我叫她,姆妈。我小时候很傻,总以为是我不够好,只要我拼命读书,读到最好,她自然会爱我。可是即使我日夜苦读,诗词第一,甚至因此被同窗排挤,她的眼光,还是落不到我的身上。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她庭院中的一盆海棠,我鲜血直流,她却视若无睹,只是心疼地捡起了海棠。那一刻,我的心忽然冷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爱了。那一刻,我的心忽然生出倦意,我也不想,再得到她的爱了。从那一刻起,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我心灰意冷,出走江湖,我寻寻觅觅,只是想要拥有一个目标,找到一个令我心动、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梦想。可我……一直找不到。直到我听说了无愿草的传说,如果要我向她许愿,那么我的愿望是:我想拥有一个愿望。我活了二十年,却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没有人需要我。我从未遇上令我心动、想要拥有的东西。我不知道何为追求,何为热爱,何为梦想。一直以来……我都非常迷茫。可是啊,我要感谢无愿草,她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醉儿,自从遇见你,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这二十年都过得如此迷茫、孤独的缘由了。你就是那个缘由。因为遇见你是一件太过美好的事,我支付了二十年的混沌为代价。我拭去我二十年所有的光华,将它换一个你。我终于有了愿望,我的愿望……就是看到你幸福。” 思酒每说一句,醉生的心疼就多一分。她多希望自己能早早遇见思酒,拥抱他那段黑暗的时光,如果不能带给他光明,那么和他一起待在黑暗中也没关系。那么,她就能早点抚平他心中的伤痛。她要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她想透过时光,牵起小思酒的手告诉他:你不要伤心,将来,你一定会遇到一个人,她爱你,胜过她自己的生命! 思酒的手,忽然缓缓抚过醉生的脸,勾勒着她的轮廓,他低声道:“醉儿,你知道么?我这一生,从未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人生中第一次后悔了。” 醉生颤声道:“你可是后悔让我放弃你?” 思酒微笑道:“我的傻醉儿,你在说什么哪。今日之事,我绝无后悔。我只有遗憾而已。” 遗憾什么?醉生没有问。 思酒接着道:“我只是后悔两年前的一桩旧事而已。那时,我坐船在西湖赏荷,不想一场大火烧了游船,我被烟熏坏了眼睛。那时我万念俱灰,这世间有太多污秽,我不愿看见,因此放弃了治好眼睛的机会。可是啊,如今我却后悔了。我后悔我从未亲见你的容颜,想来我的醉儿应是十分好看。”没有见过你的样子,奈何桥边,如果我徘徊不去,我还能认出你么? “两年前?西湖上?一场大火?”醉生喃喃道,“你是随你的表哥出游的么?” “是啊。醉儿,你怎会……怎会知道?”花思酒道。 “思酒哥哥!是我害了你!从头至尾,都是我害了你!两年前,是我被登徒子劫持后碰翻了酒案,火烧了游船。那时我只听说那登徒子的表弟受了伤,没想到,竟是思酒哥哥你……我好笨!思酒哥哥!我对不起你!是我弄瞎了你的眼睛!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醉生哭道。 思酒淡淡道:“值得的,醉儿。我的眼睛好不好,是我自己决定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难过,我的眼睛虽然瞎了,我的心却没有瞎;有的人眼睛未瞎,心却瞎了。遇见你,已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我没有到人世间白走这一遭,我的人生,已有了意义。我已经,很满足了。” 醉生的眼泪如盛夏再也承受不住葡萄重量的葡萄枝上的葡萄般滚滚而下,滚落在时光之中,沾满尘埃。 思酒感觉到生命一点一滴地离自己而去,可自己还有好多话想对醉生说。那么,都来不及了么? 思酒心中似有千言万语,u看书 .uukns一时却哽在喉头。良久,他忽然伸手抚上了醉生的脸,轻轻拂去了她的眼泪,道:“醉儿,你还记得阿凉要你答应他的话么?” 醉生道:“记得。” 思酒道:“那么,你再说一次?” 醉生道:“阿凉他……要我答应,无论我失去了什么,哪怕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无论我处在什么样的绝境,都绝不放弃生的希望。” 思酒微笑道:“那么,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醉生颤声道:“甚么?” 思酒道:“我要你永远别忘了答应阿凉的话!” 醉生心中一颤,已明白了思酒的意思。他要她答应的这件事,实在是一件痛苦而漫长的事! 醉生泪光莹然,她忽然紧紧地抱过花思酒,将头埋在他怀中,贪婪地听着他急促的心跳。 她在思酒怀中点头道:“好……思酒哥哥,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答应。” 听到醉生的回答,花思酒笑了,他笑得是那样温柔,那样明朗,如春风酥地,如十里桃林,就像是夏醉生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思酒忽然想起第一次和醉生相遇的时候。那时她一个人要了四盘甜点心,被小二讥讽是“朽木美人”,却什么都没说。她人如其名,笨得出奇,是个朽木美人,和他在一起那么久竟都没发现他看不见。可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说要成为他的眼睛。他心中第一次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样,又疼又钝。 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停留在我们初次相遇的一刻。 第110章 鹿为猎人 思酒这样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醉生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越跳越慢,然后慢慢地停止。 花思酒至死,也没见过夏醉生的模样。 来世在奈何桥边,花思酒的眼睛好了,他能认出她来么? 忽然之间,醉生觉得脖颈上落上了点点冰凉,抬头一看,竟是下雪了。纷纷扬扬的白雪越下越大,如鹅毛般倾下,渐渐染白了花思酒和夏醉生的眉毛,染白了大地。 夏醉生仍是抱着花思酒,鲜血在雪地中一点点蔓延开来,像是白色世界中一朵盛开的玫瑰。 盛夏时分,怎会飘起大雪?老天爷,连你也在惋惜么? 销魂殿本是天下正道领袖,只不过被蔚无瑕以卑鄙手段胁迫。如今蔚无瑕已死,他在销魂殿弟子身上中下的毒随着母体的消亡无药自解。 洞悉了蔚无瑕的阴谋,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这场无意义的自相残杀。一些机灵的销魂殿弟子已解了十二夜楼、青衫殿所中的贪嗔痴恨水之毒,原来蔚无瑕就将他们藏在附近,想让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有愿盟身死,最后的希望在眼前破灭。 所有人都静默无言地注视着战场上的这一对侠侣,他们为了武林的安危,天下的安宁,舍弃了自己的幸福。 花思酒死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难言的悲伤萦绕心头。所有人心头掠过一个感觉:一个也许是当世最伟大的灵魂——离去了。 所有人还沉浸在悲伤之中,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咔啦咔啦”的声音。 薄愿醒反应最快,向众人身后望去,只见远处一条蓝色巨龙蜿蜒而来,却不知那是什么。那蓝色巨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着,薄愿醒渐渐看清了它的本来面目:那哪里是什么蓝色巨龙,却是一股冻结万物的寒潮! 寒潮所经之处,万物无一幸免,全都冻成了晶莹剔透的标本!而这股寒潮,正在向他们不断逼来! 众人察觉有异,顺着薄愿醒的目光回头望去,惊恐地发现:冰川,降临了! 花谣心头忽然掠过乌相思在落花楼中曾说过的话:传言用无愿草实现愿望乃是逆天之举,也许会引发巨大的灾难。可那毕竟是传言,巨大的灾难是什么也无人知晓,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谁还会在乎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的什么灾难? 而现在,他们知道那灾难是什么了。 因为,这灾难,正在发生。 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众人你推我搡,跌跌撞撞,四散奔逃,有些先前受伤之人抵不过人群躁动,摔倒在地,眼看不等寒潮来袭,人们就会互相践踏,踩着同伴的尸体,自我毁灭! 薄愿醒护着醉生,看着狂乱的人群,眼中闪过悲悯。 他微微犹豫,还是抬起头,潜运内力,发出了一声长啸。啸声苍远,犹如实质,穿透了小岛,穿透了众人的耳膜。众人只觉如被人迎面打了一个耳光,耳中嗡嗡直响,一时头昏眼花,震在原地,不再乱奔。 薄愿醒见震住了众人,方朗声道:“诸位,不要慌。寒潮从西蔓延而来,我们只要原路返回,有序撤离,回到彼岸门去,就还有逃出去的机会!若是乱成一团,你推我搡,互相卡绊,那么谁也别想出去!” 众人听说有理,一名销魂殿弟子喊道:“如今风雪漫天,难辨方向,我们如何知道往哪边走?” 薄愿醒沉声道:“我认得路,跟着我便可。” 众人本是武林中人,见惯无数风浪,刚刚只是一时慌了神,如今有人带队,薄愿醒又是二皇之一,当可信赖,于是都不再乱奔,跟着薄愿醒而来。 薄愿醒指挥若定,霎时间将众人组成了错落有序的方队,快速而有效地撤离着。 眼看众人有条不紊地向东而去,薄愿醒反而落在了最后。他回头看时,醉生坐在原地,抱着花思酒,人潮从她身边穿梭而过,她却一动不动。 看来,她已经没打算出去。她打算和花思酒死在这里! 薄愿醒掠到醉生身前,低声道:“夏醉生,人死不能复生,花思酒一定希望你活下去!” 醉生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还是一动不动。 薄愿醒咬牙,正欲再说些什么,走在前面的众人许久没人带路,不知方位,停了下来,早已鼓噪起来:“快走快走!此刻性命难保,还管她干什么?” “看你是愿醒皇才跟你走的,你要是耽误了我们功夫,先前就别说大话!” 有的人甚至喊道:“你再不带路,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薄愿醒大怒,目光如电般向众人射去,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众人竟不敢与薄愿醒的目光对视,纷纷低下头去,一时不敢再言。 看吧,思酒,这丑陋的嘴脸,这就是你舍命救下的众生! 前一刻,他们还被你的舍生取义所感动;下一刻,他们为了自己的活命,对你的遗孀弃之不顾。 你值得么? 薄愿醒心中沉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对醉生道:“夏醉生,别忘了你答应思酒和阿凉的话!” 醉生像是突然从自己的梦中惊醒一般。 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你失去了什么,哪怕是你最珍贵的东西,绝不放弃生的希望,好么? 我要你永远别忘了答应阿凉的话! 阿凉和思酒的声音在醉生脑海中响起。 我已失去了我最珍贵的东西。阿凉,难道你竟能预言到我的结局? 醉生闭了闭眼,泪水划过她的腮边,今日,也许她流尽了今生所有的眼泪。 她忽然起身,将思酒背在背上,跟到了薄愿醒身后。 薄愿醒想帮她背着思酒,醉生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薄愿醒叹了口气,于是护着醉生,快速走到了队伍前头,带路而去。 后面,寒潮如毒蛇一般咬在众人身后,众人甚至能听到“咔嚓咔嚓”的结冰声。寒潮,不止在身后涌来,前方的路上,也有小股寒潮爆发蔓延,如纵横交错的溪流一般堵截着众人。薄愿醒一边带领众人避开这些寒流,一边小心地辨别着方向,带路而去。 众人终于逃到了包围着小岛的湖边。薄愿醒用绳子将自己和醉生连在一起,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身后的众人也纷纷跟着薄愿醒跳了下去。 众人拼命往前游去,身后的寒潮也紧追不放,每个人心中都在喊着:快游!快游! 游在最后的人甚至能听到身后湖水结冰的声音,身前还是湖水,身后已是固若金汤的坚冰。 众人一游上岸,便疯狂地向前跑去,这应该是他们人生中跑得最快的一次。沼泽因为低温,已凝固得和实地一样。 只听半声凄厉的惨叫,那叫声只叫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湖水被完全冻住,一个脚突然抽筋、没来得及上岸的人,已和湖水永远地冻在了一起,晶莹剔透,如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一个人想去拉他,刚搭上那人手腕,寒冰便蔓延了他的全身。寒冰甚至保留了他惊异的表情。 薄愿醒黯然,脚下却丝毫不停地向前奔去。因为面前不断爆发的小股寒流,他不得不频繁绕路来避开它们。 薄愿醒拼命赶路,面前的一幕却不禁让他绝望。在去往彼岸门的主干道上,寒潮如毒蛇般吐着信子,正向他们涌来! 寒潮,已将他们前后包围!彼岸门,真的还未被冻住么?他们,还有逃出去的希望么? 薄愿醒不知道。他一咬牙,带着众人绕开主路,从小道而行。小道泥泞难走,队伍中传出了小声的抱怨。 薄愿醒硬着头皮往前走,更灾难的事情却发生了。眼前,一股寒流突然从地上冒出,向他们喷涌而来!薄愿醒没有办法,为了避开这股寒流,拐入了一个未知的小道。这下,连他也不知道方位了。 薄愿醒咬牙带着众人向前走,风雪肆虐,阻挡了众人的视线。 等到能看见的时候,众人面前,出现了一堵石壁。 他们走入了死路! 身后,寒潮如张牙舞爪的猛兽,随时都会追上众人,将他们撕裂! 身前无路,身后是冰川,死亡般的绝望,席卷了众人心头。 有人骂道:“呸!早知如此,我不如死在岛上,省得费这么多劲儿,还是个死!” “就不该相信这个绣花枕头!” 薄愿醒心中绝望,他殊不在意众人的谩骂,他只在意一个人。 醉生做到了答应阿凉和思酒的话,可如今,他却没能力护她活下去。 他怎有面目去见思酒和阿凉? 花思酒一定会笑话他的。 薄愿醒这样想着,却听醉生叫道:“倾尘,你快看,那是什么?” 薄愿醒抬头望去,只见堵在众人面前的石壁上,青苔抖落,一扇青碧色的石门缓缓出现,其上镶嵌着白玉雕成的人面狮身的怪物,雕刻精细,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人群之中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是彼岸门!” 只听“轰隆”一声,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门后,是一片深沉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彼岸门怎会出现在这里? 薄愿醒不明白,众人早已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涌进了门中。 再见彼岸门,花谣心中一沉,到了自己该兑现当初承诺的时候了! 花谣浑若无事地护着东风销魂就要走进彼岸门中。 灰影一闪,貂袍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拦在了花谣面前。 貂袍人道:“少年人,我曾给了你宽限,你知道,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花谣凄然道:“是。u看书.uukshuco 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忘,可能否请您,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只要一天就好!” 貂袍人森然道:“不可能。” 东风销魂静静地听着,忽然身子一动,花谣只觉眼睛一花,眼前白影闪过,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东风销魂已是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左手捂着胸口。 貂袍人冷笑道:“东风销魂,即使是你,想偷袭我,还早了一百年!” 原来刚刚电光石火之间,东风销魂已向貂袍人迅如闪电地刺了一剑。可东风销魂虽快,貂袍人却比他更快,他不过随手一挡,不但挡住了东风销魂闪电般的一剑,更趁机反伤了他! 貂袍人冷冷道:“我和你们本不是同类,你是永远杀不了我的!” 貂袍人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容,道:“顺便告诉你们一件事,当你们刚刚踏进无愿村时,无愿草还没有长出来呢。” 东风销魂皱眉道:“那是什么意思?” 貂袍人道:“无愿草是天地异宝,不与凡草相同,土壤、阳光不能带给她养分,她的养分,是天地灵气,而聚天地之灵气者,莫过人类;因此,无愿草需要以人的生命为食,方能生长。当人们被无愿草的传说吸引而来时,无愿草的狩猎,才刚刚开始。因此,当你们刚刚踏入无愿村时,即使你们找到了小岛,无愿草没有吸食够足够的生命,并没有长出来。” 薄愿醒心头霎时如雪洞般明亮,道:“那么,所谓进入彼岸门的条件,如若不是天下第一之人,便要向你献祭出生命,不过是你为了喂养无愿草而找的借口?” 第111章 浮生若梦 貂袍人微笑道:“不愧是愿醒皇,猜得有如亲见一般,我几乎都要怀疑你是我的同伴了。不错,若是来寻无愿草的人都死光了,就不会有新的人被吸引到无愿村了。我便随意想了个条件,将来的人一分为二,这样,既可让一部分人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还可吸引剩下的人前仆后继地来到这里。还好,来无愿村寻找无愿草的人不计其数,你们进入无愿村没多久,我吸食的生命已够,无愿草已长成了。不过,我可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们,无愿草虽然需要以人命喂养,可她盛放之时,的确可以实现一个人的任何愿望。看着你们为了争夺无愿草而丑态毕露,我也很是有趣啊。” 众人皆震撼,原来,关于无愿草的传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无愿草能够实现人的一切愿望,不过是无愿草为了吸引人们来此、吸食人的生命而设下的噱头! 薄愿醒皱眉道:“彼岸门的守门人,你究竟是谁?” 貂袍人有些怅惘地道:“我么?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是一个异宝的看护者罢了。” 醉生忽然轻轻道:“守门人,你可还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花思酒和凉梦死,他们是如何进入彼岸门的?” 貂袍人道:“花思酒么,进入彼岸门时,他是天下第一迷茫之人;至于凉梦死,他不过是个天下第一的伤心之人罢了。” 醉生心中大震。 貂袍人忽然呵呵冷笑道:“一百年后,无愿草将重现人世,那时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我很是期待啊,呵呵。花谣姑娘,你别往后躲了,我的眼睛,可是很敏锐的。” 花谣见此情景,已知今日之事绝无挽回,忽然凑上一步,低声对东风销魂道:“销魂,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东风销魂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道:“思酒?别。” 东风销魂一向话少,花谣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你可别让我答应和花思酒叮嘱夏醉生那个傻瓜一样的事呀。 花谣微笑道:“不是。销魂,我要你答应我,一直向前走,别回头,别看我,好么?” 花谣见东风销魂不答,撒娇道:“好不好嘛?人家也爱美啊。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最美的样子,别见到我畏惧死亡时,露出的可怕的脸。” 东风销魂沉默不语,终究拗不过花谣,良久方道:“好。”他从来就无法拒绝花谣的要求。他没有说的是,无论花谣变成什么样,在他心中,她永远是最美的样子。他想这样跟花谣说,可他却说不出口。他突然有点恨自己的拙于口舌。 花谣长舒了一口气,道:“那么,你快走罢,我看着你走,好不好?” 东风销魂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转过身,一身白衣如雪,渐渐融入了彼岸门的阴影之中。 貂袍人已扼住了花谣纤细的脖子。 花谣雪白的脖颈颤动,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天鹅,纯洁而带着一种残忍的美感。 花谣觉得自己的精气和生命力在一点点离自己而去,视野中像走马观花一样放送着自己的一生,花团锦簇,锦绣灿烂,最后,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背影。 东风起,那背影寂寥如雪,消去了自己的魂魄。 花谣忽然想追上前去,和那孤单的背影一起前行,是不是他就不会如此寂寞。 可她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花谣忽然想大喊,她后悔了,她想让那个背影再回头看她一眼,她想临死前再见那个高傲的人一面,她想让那个人再看自己一眼,可她太累了,累到她用尽全力的大喊,出口却是一声低低的呜咽。 那背影不知道是否听到了花谣的呜咽,微微停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头地继续向前走去。 印象中,最后的最后,那个如雪般的身影渐渐离去,离自己越来越远。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直到失去知觉。 风雪如旧。 东风销魂慢慢、慢慢地走着,一直走进彼岸门中,走进那漫过他全身的黑暗之中。 他只觉胸腔之中,皮肤之内的一点内容物痛得要命,痛得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捂住,仿佛那样就会好受一点,他的脚步不停,身后,他一生最深爱的人正在死去,uu看书 .ukansh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深爱的人却还叮嘱他向前走,不要回头。 东风销魂不知道自己是在靠着什么向前走,深沉的痛楚,如无孔不入的黑暗般,攥住了他的呼吸,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有些恍惚。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身后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的身影顿了一下。那是她的声音么? 他无法再想下去,她曾叮嘱他不要回头,一直向前走。 她是对的。他如果回一下头,他就绝不可能再有神志控制自己向前走了。他会不顾一切地留下来,留下来陪她。 东风销魂顿了一下,还是记着花谣叮嘱他的话,没有回头,他的身影,终于完全没入了彼岸门的阴影之中。 众人进入彼岸门中,在黑暗中也不知走了多久,渐渐觉到前方有一孔小孔也似的光亮,那小孔渐渐扩大,直到和人等高,众人从那小孔依次出去,只见大石斜出,其上翠色摇曳,阳光黯淡,荫凉一片,看来外面天色已是晚了。众人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满目耀眼,阳光漫山遍野地倾泻下来,微风起处,满山青翠如波浪般向后涌去,众人久在无愿村中,许久未见过一片真正的叶子,一时心中震撼,许多人在无愿村中九死一生,经历了许多凶险都未曾落泪,此刻骤然见到这漫山遍野的苍翠,竟都怔怔地落下泪来。众人此刻方有逃出生天,重新回到人世之感。 夏醉生、薄愿醒、东风销魂、乌相思、完颜宓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的青山,忽然期盼着那在半空大放光明的太阳早点落下。 第112章 尾声·匪我思存 一年之后。 王上残暴,人民不堪其苦,武林正道领袖销魂殿联合天下英豪,奋而起身,推翻暴政,杀了皇帝,拥立素有仁善爱民之称的大皇子蔚申末为天子,天子励精图治,宽仁爱民,自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时间向前推移,无愿村事件一月后。 绿意盎然的小茶肆中。 “老哥,你那小女儿最近可吵闹么?”一个坐在小茶肆中、个子颇矮的客人道。 “嗨,别提了,她一见到我就哭,见到她姆妈却是笑,我真是气极了。难道我不如她姆妈长得好看么?”坐在小茶肆的一名肤色黝黑、满面胡须、穿着麻布衣衫的客人猛干了一碗茶,对坐在身边的那位矮客人道。 “老哥,你这把胡子留的,谁还看得出你的长相?依我说,定是这把胡子吓人。你听我的,今儿就把胡子剃了,我包你的小女儿见了你就笑!”矮客人道。 “兄弟,你不是不知道,这把胡子可是我的命,那是决计不能剃的。哼,等她长大了明辨是非,自然知道她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如今我且不与这小孩子计较。不提她了,你知道么?我昨天何其有幸,竟得到一番奇遇!如今想来,仍是梦里一般,怕是见到的那人,也是天上的仙女。”胡须客道。 “什么奇遇?且说来听听。”那矮客人知道自己这位同伴素来会讲故事,不由喜洋洋道:“小二哥,再来壶茶,四盘点心!给我这个老哥润润喉,讲故事。” “好咧!”小二哥应命而去,不一会儿已手脚麻利地端来了茶和点心,“客官慢用!” “昨日,我去我家的祖坟上供,忽见一老婆婆站在坟前,她面前却有三座新砌的坟墓,也不知她拜的究竟是哪一座。三座坟墓前却都没有放鲜花,而是放了三把郁郁葱葱的青草。”胡须客道。 “奇怪,奇怪,哪有祭拜不贡鲜花,却贡青草的?那青草到处都是,便这茶肆中,都摆满了青草装饰,可有什么稀奇?”矮客人道。 “还有更奇怪的事哩!这老婆婆却穿着一身华美璀璨的羽衣,辉煌耀眼,碧彩闪烁,竟不知何物织成。”胡须客接着道。 “已为老妇,却身穿少女才穿的羽衣,明明上坟,却不穿孝衣。果是稀奇!”矮客人回答道。 “当时我只看到她的背影,你道我为什么以为她是个老妇人?” “为甚么?难道她竟不是个老奶奶?”矮客人问道。 “只因她一头白发似雪,故此我以为是个老人家。待她无意中回头,我才看到,原来是一个容色绝美的少女,不知为何却少年白头?”胡须客道。 “果然奇遇!不知这少女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竟白了头发。后来如何呢?”矮客人问道。 “我看那少女的面容,却有几分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老哥你又说笑了,如此美貌的人物,你若是见过,又怎会忘记?”矮客人道。 “也是。我看那少女在墓前立了许久,竹林之中,忽然转出了一个黑衣小童,这小童我却是真的见过,就在这茶肆中见的哩!不知他侍奉的白衣公子却去哪了。只见他牵着一匹骏马,走到了她身旁。嘿,说起这匹马,那可真是世间少有,此马全身火红,更无一根杂色,唯有额间一缕白月光,全身如火焰耀眼,更兼意态昂扬,清朗神骏,实在是一匹天下无双的骏马!这少女一见这匹马,便神色大变,眼中泪光盈盈,叹道:‘洗尘,你将它牵来作甚?’ 那叫洗尘的小童对这少女极是恭敬,道:‘回小姐,公子第一次与小姐见面时,小姐曾夸此马美丽。那时,公子便已吩咐小人,胭脂兽性情不羁,待小人将它训顺后,便将它送给小姐。’ 那少女道:‘物在人亡。你何必还听他的话?’ 洗尘恭敬道:‘回小姐,洗尘跟随公子半生,公子常教导我言出必行。公子曾经吩咐过的事,洗尘就是粉身碎骨,也会办到。’ 那少女闻言,牵过红马的缰绳,凝视着马儿,两行清泪滴了下来,她道:‘好,洗尘,你很好。马儿我收下了,你回去罢。’ 洗尘答了句‘是’,便静静离开了。 那少女抚摸了马儿好久,忽然放开缰绳,出声道:‘你们来了。’我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难道这少女发现我了?我一把年纪,在此偷窥一个少女上坟,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听哪。” 那矮客人插口道:“那少女说,你们来了;童大哥你只有一人,当不是说你。” 胡须客道:“你倒是聪敏。当时我一时情急,竟没反应过来,正在又急又窘之时,却见那少女身后,竟转出四个天神也似的人物来。我本以为这少女已是天下少有的人物,谁知这四个人的姿容、气质,竟不比这少女稍差。那四人依次到三座坟前祭拜,那少女仍是一动不动,低声道:‘阿凉,花谣姐姐,思酒哥哥,你们看,我终于找到了冰丝天蚕,做成霓裳羽衣啦!’ 一名背着瑶琴的黄衫女子对那名黑衣公子道:‘武林经此浩劫,元气大伤,人才凋零,近日听闻你人心所向,被推举为武林盟主,恭喜,恭喜!’ 那少女闻言,方抬了抬眼皮,道:‘忘忧姐姐对你忠心耿耿,你可别为难了她。’ 那黑衣公子闻言暴怒,却勉强压抑自己的怒气,道:‘在你心中,我就那么是非不分,残暴不堪?’ 那少女道:‘倾尘弟弟,你别生气,我不过太关心忘忧姐姐,白叮嘱你一句罢了。’ 那黑衣公子面色渐平,方道:‘当今皇帝昏庸暴虐,大皇子却仁善爱民,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想要借武林之力助蔚申末一臂之力罢了,早日推翻皇帝暴政,早日让天下百姓脱离水深火热,也算是不枉花思酒的一番牺牲了。’ 那少女听到那黑衣公子说到最后一句,却是身子一颤。 那黄衫女子道:‘话虽如此,你难道对权力没有一点渴望?’ 那黑衣公子眼中似乎亮起了一点光,随即,那光又熄灭了,他道:‘我曾经想禁锢住一个人的自由,可那样的话,花思酒就算要从地底下爬出来,也一定要杀了我的。一只已经失去了心的鸟儿,我如何还能折断她的翅膀?权力,不过是我得不到她,为了不让自己像个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而找的一点慰藉罢了。我将我的自由做成风筝交在她手里,可她恐怕,连拽拽那根线,都懒得做吧。难道活着的人,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死的人么?她的心里,只有花思酒和阿凉。我比不过花思酒,难道连阿凉都比不过么?’ 黄衫女子无话可答,叹了口气,她又如何不懂薄愿醒心中的痛?她和薄愿醒,同是天涯沦落人。黄衫女子道:‘那也没什么可比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薄愿醒在她心中,就是薄愿醒,就是花思酒也不能替代。何况,现在能陪在她身边,只有你。’ 那黑衣公子不答,他炙热的眼光像火焰一样,几乎要将那少女燃烧殆尽。 一个穿粉裙的少女举着一碟热乎乎的杏仁包,递给一位一直没有出声的白衣公子,道:‘东风哥哥,好久不见,你快尝尝我做的新品,这是用杏仁做的皮,鹿心做的馅,好吃得很,相思姐姐她们不懂欣赏,都不肯吃呢。’ 那白衣公子却是毫不嫌弃地接过包子,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眼看就要将一碟包子吃完。 那粉裙少女劈手夺过碟子,叹了口气,嗔道:‘鹿心吃多了会烧心,我曾与你说过,只不过要你尝尝,怎地要将一碟都吃完?东风哥哥,只怕你根本吃不出来是什么味道罢?’ 那白衣公子闻言,却是默然不语。 那粉裙少女接着道:‘东风哥哥,花谣姐姐……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你还是独来独往。如果你感到孤独,其实我们这些朋友,很愿意陪伴你。’ 那白衣公子听了粉裙少女的话,如同一根刺扎破了他的心脏,他深藏其中的所有痛苦顺着那个洞黏答答地流了出来,他冰雪般的容颜产生了一丝裂痕,露出了一张痛楚的脸,那痛楚甚至令他的脸看起来非常平凡。世界是最公平的。犹如神砥的他,面对着这世间人人都会面对的痛苦,也平凡得像这世上最普通的人。 他曾是世间自由的风,从不为任何人停留;他曾是人间高傲的雪,不染纤尘,清高孤傲;他曾是天上冰冷的月,清冷孤绝,不懂情之一字;他曾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将自己摒绝在世事之外。可是,这一切都变了:他为一个人停了下来,他为一个人染满尘埃,他为一个人动了心,他懂得了情之滋味,他将自己的所有热情都给了那个人,他习惯了她陪在身旁,习惯了和她分享,习惯了温暖,那温暖如此短暂却令他甚至想不起来从前寒冷的日子。如果我不曾感受过温暖,我便不会觉得严寒是如此令我难以忍受。在他习惯了陪伴之后,她却残忍地离开,他又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他曾享受孤独,而现在,孤独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他是世间不自由的风,他是人间沾满尘土的雪,他是水中虚幻的月。 那白衣公子颤声道:‘谢谢你,宓儿。但是,我将永远孤独。’ 那先前的少女忽然道:‘花谣姐姐,你能再弹一次《霓裳羽衣曲》么?’ 那黄衫女子点头,解下瑶琴放在膝上,u看书w.uukanshu素手轻弹,曲子如流水般泻出;那少女脚尖轻点,身形飘动,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却是伴起了舞。那舞非今非古,我见所未见,却当真若流风回雪,轻云蔽月,直令人目眩神迷。曲声婉转,穿云裂石,一时间我竟像回到了大唐盛世,沉浸在那华美雅致的意境里。一曲既罢,那少女停下了舞蹈,立在原地,我竟目瞪口呆,不能说出一字。那少女一曲既罢,双手一挥,竟将身上穿着的霓裳羽衣撕为碎片,露出一身孝衣;那黄衫女子却将瑶琴摔在地上,琴弦崩裂,二人同时道:‘知音已逝,霓裳羽衣从此绝矣!’。 那少女说罢,牵过那匹火焰也似的红马,一声娇叱,不顾身后诸人的阻拦呼喊,竟骑着马儿飘然离去,不知芳踪。’那胡须客说完,不由叹息一声。 “果真令人叹息!难道仁兄所见,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衣’霓裳羽衣么?那黄衫女所弹之曲,莫非是霓裳羽衣曲?可惜可惜!终被双双毁去,世人不复见矣!”矮客人道。 旁边坐在角落里的紫衣公子听完他们谈话,忽然滴下泪来,长身而起,结账出门。她一声呼啸,一匹火焰也似的红马奔啸而来。那公子爱抚了一会儿马儿,低低道:“好马儿,小姐走了,她恐怕见了你伤心,将你托付给我啦。我们回夏家去罢。”夕阳的余辉将一人一马染上一层柔和的色彩,那公子牵着马儿,渐渐北行,唱起了她家小姐教给她的歌。只听她歌道:“出其东门兮,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兮,匪我思存。缟衣綦巾兮,聊乐我员。虽则如云兮,匪我思存!” 感谢的话 大结局啦! 真的很感谢一直支持的亲爱的们,谢谢你们看完这个结局,谢谢曾经有过的陪伴,谢谢 书页年华 书友20200326162520437 我是佳静那你呢 笙歌卍 半缕翻书风 离婪 想读一辈子书的猪 帝倾/余音 柳狐月 以及所有没有提到但默默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以上。 也许不善言辞的人才会喜欢幻想,喜欢将心中的幻想描绘下来,小心翼翼地期待也能有人来瞧瞧这幻想的样子。我是那么感谢一直支持我、鼓励我的盆友们,却总觉得表达得太不够,甚至显得轻描淡写似的。 谢谢你们,做我心中的宝藏。 也抱歉 没有带给你们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