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小户人家》 一 孤女穿越到民家 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程西骑着辆来路不明的二手自行车,在社区的街道之中贴传单——别误会,她不是刷小广告的,而是社区的片儿警,前几天有个入室抢劫案,她正在贴通缉令,同时提醒来往的大妈大叔们注意锁好门窗。 程西是一个孤儿,她的名字由来很简单,据晨练的大妈说,她被扔到民政局的那天,好像看到有个女子朝西边走了——于是乎,她的名字就叫程西(城西)。这样的身世,恐怕和她后来报考公安大学,立志做刑侦有一定的关系。虽然她觉得没关系,她那研究犯罪心理学的老师说,这是潜意识产生的关系。所谓潜意识,就是你意识不到,他怎么说的就是怎样。 无视她一颗火热的要干刑侦的心,大学毕业后,她成了一个光荣的小民警——尽管知法犯法买过赃车。于是乎,骑着破旧的二手自行车,查户口、贴通缉令,帮社区大妈拎菜篮子和找宠物,偶尔客串站街女郎帮扫黄组抓色狼,就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 就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了二十来年,终于凑齐了A市一套小户型的首付——真正意义上的小户型,别人家厕所那么大的地方,硬生生隔成了一居室。 想到马上就要拥有自己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家”,程西眼眶泛红,几乎要迎风落泪——那是被风吹的。只是,揉了揉眼她猛然发现,前方五百米处,有一个身影玉树临风、特别眼熟,咦?不就是她上大学时朝朝暮暮暗恋过的某大校草师兄?程西用她那视力5.的两只眼定睛一看——哀怨啊!校草还牵着儿子!校草牵着儿子在跟一女子打情骂俏!那女子,不正是之前自己在扫黄组抓过的“高级伴游”吗? 校草在和那女子讨价还价,小男孩跌跌撞撞到了马路中间,一辆大卡车呼啸而来、刹车不及。 不好!程西撒丫子狂蹬,把二手自行车骑出了奔驰的速度,车轮后面一溜儿黑烟赶到小孩前面、纵身一跃、推倒正太~,不对,是把正太推开! “吱————————!” 刹车声响在耳边,程西感觉自己被撞飞到了空中,眼角余光看到安然无恙的小男孩,心下一松,意识陷入黑暗。 -------------------------------------------------------------- “你跑哪去了!又喝醉了!”一个陌生的女声从外面传来。 “我...我没醉,你看我、看我走直线。”一个明显醉醺醺的男声回答说。伴随着咣啷一声,类似瓶子打碎的声音,将程西从沉睡中惊醒。 这是谁家吵架啊,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她很是不满意,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全身疼痛,过分的虚弱根本起不了身——对了,是车祸了? 好容易睁开眼睛,程西的瞳孔由于惊讶而放大,这不是医院啊!!!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明显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身上盖着薄被,不远处放着一张瘸腿老榆木桌子,桌上有一盏油灯幽幽发亮。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自己的手明显比成人小了一大圈,手上的薄茧也不见了,如同五六岁的女童般——开玩笑吧!看过几本穿越小说的程西,迅速判断出,自己是穿越了??!! “孩子正在发烧呢,你就知道喝酒,成天喝酒不知道回家!”屋外愤怒的女声继续传来。“你看看人家老张家......”经典的夫妻吵架用语不停传进来。 孩子?难道是我? “孩子发烧、发烧,你自己说说,她哪一天不发烧?嗯?生个孩子有什么用?整天就知道生病!天天银耳枇杷养着,又不是男孩子,那么金贵干什么...”醉酒的男声嘟囔不清,理直气壮的反驳。 程西愣愣的躺在床上,一时间倒是忘记了口渴。这是怎么回事啊?真的是穿越了吗?自己在做梦吧!她拿右手狠狠地捏了自己脸一下,好疼!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的一瞬间,她就想到,自己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凑齐首付款刚刚买的房子啊!自己那间厕所那么大的房子,还带飘窗呢!难道就便宜银行了? 身为孤儿的程西是个很独立自强的女孩。迅速分析好自己的情况后,又为自己损失掉的的首付房款沉痛哀悼了三分钟,她就迅速开始分析起自己的情况。 看看屋里简单的家具摆设,虽然干净整洁,却不像是富贵人家的样子。不是大户人家,起码不用宅斗了!程西松了一口气,没有任何亲人的她看到宅斗文,实在理解无能,她的头脑直接简单,自认也没有那种勾心斗角的能力。 根据环境,自己想必是穿越到了一个不算富裕的古代家庭,有个包子娘,和重男轻女还爱喝酒的爹。嗯,明天早上起来打听打听消息,不知道是历史类还是架空?希望自己穿越到大唐贞观年间啊——最好不要是清朝,她对辫子男无爱,假如是元朝更惨,一个汉人不如一头驴。 “呕~~~~~”外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要吐去院子里吐!全弄到被子上了!”接着院子里又是一阵钉咣的响动。呃,看来,这个也许是自己老爹的人,还真是个酒鬼啊。 程西感到穿越来所占用的女童身体实在是虚弱,没一会儿她就烧得不受控制,从胡思乱想中又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睡梦中,她隐约地察觉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进来,伸手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给她敷上凉丝丝的帕子。程西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床边的人叹了口气,小心的守了一会儿,吹灭了油灯走了出去,屋子里留下一丝温暖人心的香甜气息——是母亲的香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从来没有过家人的程西,觉得鼻子有点发酸——鼻子不通气了,也许是发烧的影响?(未完待续) 二 河边洗衣遇口角 “咚——咚!咚!咚!咚!天气晴好,浣衣晾衾!” 程西从迷糊中醒来,感觉身上轻便了许多,揉了揉双眼坐起来,外面天还黑蒙蒙的,但院子里已经有了响动,不一会儿有了开门声。 “走了啊!”粗声粗气的男声再次响起。 “唉,早点回家,别再外面喝酒了!” “嗯。”男子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接着吱呀一声门响,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薄夹袄的二十多岁年青女子提着油灯走了进来。 程西睁大眼睛看着她,自己的娘大概二十多岁,皮肤白净,五官普通。穿着对襟褙子,深色襦裙,梳着发髻——yes!不是清朝!不过,作为历史小白的她也只能分辨到这儿了。 “大娘,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再睡一会儿吧。” 程西为了“大娘”这个称呼深深地囧了一下,又不确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真的是小孩吧,不是什么鹤发童颜的老妖精吧。她旋即意识到,大娘恐怕是自己的排序,不是大婶的意思。 “大娘乖啊,渴不渴,娘给你倒水。” 程西点头,她渴了一整晚,待女子把水拿来后,程西咕嘟咕嘟把水喝下去大半碗。 “慢点儿喝,没人跟你抢。喝罢再躺一会儿,娘去给你做早饭。”女子给她盖好被子,转身走了出去。程西打量着四周,很好奇,又因为有了个“娘”心里很温暖,依言躺下。 又过了一会儿,女子端着一个小木碗进来,道:“来,大娘,吃蒸鸡蛋。” 鸡蛋卖相很好,黄澄澄的一大块在汤勺里颤颤巍巍。程西有些不好意思,在这个身体里,有一个二十多岁大龄剩女的内心,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喂饭实在难堪。尴尬之间,她就没动。 “娘知道你不爱吃鸡蛋,多少吃一点对身体好,张嘴,啊~” 唉,在心底叹了口气,上辈子没享受过的待遇。程西张嘴把鸡蛋吃下去。好烫!她迅速又吐了出来,烫的直吸气。 “哎呀,烫着了?别吃这么急!我每次都跟你说,做事情别慌慌张张...” 程西腹诽,明明是你非要我吃的......女子浑然不觉程西的哀怨。晾凉了鸡蛋羹,饱饱的吃了一碗,程西满意地舔了舔嘴唇——出了一身汗以后感觉好了不少。 “唉呀!还给你熬着药,我给忘了!快去快去快去!”女子说着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程西汗,又等了一会儿,看女子拿着个熬药的小砂锅进来,倒进刚才盛了鸡蛋羹的碗里:“大娘乖,药烧焦了,只剩个碗底,把今天早上的药喝了。” 这次程西不再上当,轻轻碰了下碗边,就说:“烧得慌,等会儿喝。”想必是生病,她的嗓子嘶哑得厉害。 女子闻言,才想起要先尝一口,果然烫了舌头,也被烫的直吸气。程西看着,觉得自己的便宜娘好像有点不靠谱。 喝罢因熬得过久、浓缩成浆而巨苦的中药,看着女儿皱成一团的小脸,程西她娘也有些不好意思。随即辩解说:“你不懂,药熬得越稠越有效,来,吃个蜜枣解解苦。” 程西嘴角抽动,你这药都快熬成锅巴了。见程西没回应,她娘又补充了一句:“肯定是药堂大夫把黄连放多了,下次娘跟他说一声少放点儿啊。” 得,感情反正不是您的错儿。 “娘,我觉得好多了,我想穿衣服起床。”不是程西要故意撒娇,她实在没找到自己的衣服在哪儿。 女子摸了摸她的头,果然不烧了。从柜子里给她拿出衣服一层一层穿上。古代的衣服还真是繁琐,程西被绕得头晕,还好她现在是个小孩,不会穿衣服也没什么太丢人的。 “下床走走也好,今天太阳应该不错,外面走走身体松快点。”女子像是对程西说话,又像自言自语。 看着程西,女子眉头紧皱。因为不足月,自己的女儿生下来先天体弱多病,长到五岁半,看起来还没人家四岁的小孩大,每天咳嗽不断,冬天还会犯哮症,几年里喝的药比吃得饭还多。这也就是生在了自己家,换别人家都不能活下来——唉,也难怪孩子她爹不喜。女子抚了抚自己小腹,暗道,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吧。 程西穿好衣服,洗漱的时候,很惊喜的发现家里竟然有类似牙刷的东西——木头加上某种动物的毛,和明显参了青盐的“揩齿药”,心里对身处的年代更是好奇。趁着“娘”忙着倒夜香。程西打量着自己的新家,方方正正的小院子坐北朝南,东、西、北三间青瓦房,加上靠门的一间厨房、一个像杂物室的棚子,院子西边种着一棵槐树,树下还有一口小水井。虽然失去了市区的厕所型公寓,但这个新家显然更好。 一番折腾以后,天已经亮了起来。程西的娘牵着她的手出门。一路上程西不敢多说话,嗓子还是疼得厉害,另外自己对原主一点记忆也没有继承,生怕说错什么——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呢。只不过,看她娘拿着木盆和一堆貌似被褥衣服,散发着酸臭味——显然是要去洗自己那便宜爹昨晚吐脏了的衣物。 “哟,程家的,你也来洗衣服啊!”在狭小的青石巷里,七拐八拐的走了好一会儿,程西忽然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一转弯竟到了一条小河边,河上还架着石桥,两岸种着垂柳。三三两两的女子在河边洗衣服。其中一个看见程西她娘过来,热情招呼“你这双身子可是要小心,您可是金贵人,别累着了,又生出来个病秧子!” 哐当一声,程娘子虎着脸把木盆摔在河里。 “哎哎,你看看人家,物件这么不爱惜。哪像咱们,穷家小户的,小心翼翼地生怕用坏咯。人家家里有钱,做菜顿顿都放油~”那个女子用胳膊碰碰旁边的人小声说道。虽然是小声,但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姜家的,洗你的衣服吧。”那个女子显然不愿多言。 “哎?干啥,你怕了她啦,你怕了她我可不怕。别以为人家给你三分薄面,就敢开染坊!”那姜家娘子继续嘀嘀咕咕。“你看她家那个小孩病歪歪的,指不定就是报应,老天爷有眼,看不惯有人横行霸道~” 程西的娘气的脸色铁青,却不回嘴,只是愤愤地捶打衣服。周围的洗衣娘子们都不搭话,还有人小声打听:“唉唉,这是怎么回事啊,哪个程家?”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嘘——小声点,还有哪个程家,小颜巷儿顶头那家呗。” “哦~。”有人恍然大悟,也不知道恍然大悟出是哪家程家,还是悟出了是哪家横行霸道。 程西听的发懵,看起来,好像自己的娘不太受欢迎?(未完待续) 三 稀里糊涂过一天(开始) “大娘,你在这乖乖坐着晒太阳啊,等娘洗完衣服咱就回去。” 程西只好找了个小石墩,坐着边发呆边拿着柳枝无意识的玩儿。直到现在她还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自己的名字是啥,对于爹娘的名讳,现在是什么朝代,等等等等还是一无所知。不过,自己家貌似不太受邻里欢迎?还有——那个洗衣的娘子说自己家条件不错......因为自己家做饭顿顿都放油......囧。 不过,根据自己家连个丫鬟也没有,老妈要怀着孕到河边洗衣服的情况看来,这个条件好极也有限吧。 “哎呦,你家大娘病好了?怎么不去找我家丫头玩儿啊?”程西发呆之际,一个穿着天青色朴素衣裙的女子来到她身边。 “柳三娘子,你来了?”埋头洗衣的程西娘亲,抹了抹眼圈,展开笑容。 “这是怎么了?那起子小人又嘴碎了?这起子没见识的碎嘴婆娘,家里男人窝囊,眼红你丈夫在这坊间人面儿广!就有那眼皮子薄的小人,看不得人家好,恨不得别人家全都打饥荒呢!” 柳三娘子一开口,火力十足,打击了一大片。 “你家柳叶儿呢?今天没跟来?”程西她娘不愿意这么得罪人,忙转移话题。 “唉,别提了。早上非得缠着她爹,去铺子上了。看她爹把她惯的,都不成样子。都六岁了,没个女孩儿样,像野小子一样淘。”柳三娘子虽然抱怨,说话还是喜滋滋的。自己和丈夫也成亲七年了,生了柳叶儿这个姑娘后,就再没了消息,幸亏丈夫体贴,这西城谁人不知,他是疼女儿疼到骨子里了。 “那是她爹疼她,哪像我家的,这都快六岁了,她爹都不稀得看她一眼。孩子本来就胆子小,在他跟前,被吓得说话都哆嗦!”程西娘亲想到这,就气得慌,愤愤地把衣服甩到河岸上。 “哎呀,那不是程大哥忙嘛。我听说你婆婆那时候不待见大娘?按说不该啊,老太太都去了三年多了。”柳三娘子看似安慰,程西分明看见她眼里闪耀着八卦的火焰。 “老太太那时候是不待见大娘,大娘三岁了才第一次见。还揪着在巷口的大娘,问谁是程家大娘,你说可笑不可笑?生前呀,就从没抱过一次孙女。”好容易遇见个能说话的,程西娘亲大吐苦水。“给老太太送灵的时候,这丫头又不怎么,闷闷地不懂哭,结果她爹发了邪火,狠打了她一顿。从那以后,好像就吓着了,更是不敢说话。可怜大娘,本来身体就不好......” 程西听娘开始和柳三娘子东拉西扯,大吐苦水。没得到太多有用信息,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自己还真是不受待见。自己奶奶貌似不喜欢自己,不过已经去世了。而原本的程大娘好像还很怕她爹。两人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期间又分享了一些钱家孙家的八卦。从这些唠叨里,程西总算知道了这个地方叫做“相州”——到这里程西就恍然了,自己老家宋朝时候就叫做相州,看来八九不离十,自己到宋朝了。程西再听下去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两个河边洗衣服的娘子,也不可能聊出什么军国大事,就在程西快睡着的时候,程西她娘才告别了柳三娘子,抱起衣服往回走。洗了的衣服比拿来时重了不少,程西的娘亲走得有点费力。程西帮娘抱着一件外袍,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这里杨柳依依,槐树成荫,青瓦白墙的小院子一间接着一间,说不出的富足和讨喜,在现代,也只有去徽州,才能见到勉强保存下来的类似民居了,可惜雾霾、加上商业化运作,远没有身处这个时代来得有意境。不过,没走几步路,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的程西,就看见不远处巷子转角,有两个贼眉鼠眼的闲汉也在东张西望:“来了没有?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你看,就是前面那个带小孩的。” “哦,让我认认,让我认认。” 程西发现回到古代后发现,自己的视力和听力依旧敏锐,这两人还离着十几米路,自己竟然能听到他们对话,心中暗喜。只见那两人目光闪烁形容猥琐,根据程西巡逻两年的经验——一看就不是好人!程西像四周打量,巷子里只有自己和娘亲,这俩人又明显冲他们来的,怎么办?警校学的小擒拿,五岁女童能用吗? 程西的娘不觉有异,不慌不忙地往前走。程西大急,忙想出口警告,只见这两人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闲汉甲一把夺过程西娘亲的洗衣木盆,闲汉乙则抢过程西手中的袍子,就在程西惊魂不定、准备摆开姿势迎敌之际,闲汉甲讪笑着开口说道:“哎呦,大嫂,这么重的东西,以后跟小的言语一声,让小的拿就行,可别把您累着了。” 闲汉乙则直夸程西:“哎呦,这就是程大哥的千金吧,真孝顺,这么小就懂得帮娘亲拿衣服了。还记得叔叔不?叔叔上次还请你吃了糖葫芦。” 呃——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看也不像叔叔啊?宋代流行学雷锋做好事,专门等着帮助孕妇?看这两人的行为举止,再加上闪烁的言辞,更像那种以“我是你家亲戚”为名骗人的人贩子。虽说吧,以貌取人是不对滴,但相由心生也是有一定的道理啊。面前这两人,从里到外都透露着痞气——去演古惑仔都不用化妆,就差没在脑门上刻上“我是混混”四个大字。但也许人家就是长相和性格违和呢?程西发现自己有点职业病,以貌取人还看谁都不像好人。像秦桧那个大奸臣,听说就长得一表人才,说到秦桧,如果这是宋朝,不知道秦桧出生没? 程西搞不懂状况,于是紧紧闭嘴,只好奇地看着她娘。程西娘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显得很有风度,和河边抹眼泪的小娘子判若两人,路上和两人不冷不热地寒暄几声,两人也不生气,反而喜笑颜开。 就这样,程西她娘拉着程西昂首阔步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俩混混样的人物,永远慢着他娘俩两步路,还抱着衣服褥子。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违和。程西不自在地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用了,直到走到了小颜巷,自家隔壁墙头冒来个虎头虎脑的野小子,大叫“大家快看大家快来看,西娘走路同手同脚!” 程西大囧。不过,她终于知道了,这一世的自己,也叫程西。 “嫂子,您怎么洗这么多衣服呀?”抱着木盆的男子怕程西尴尬,很及时地问道。程西心说,大哥,您是好人啊,我不该看你长得特立独行了点儿就错怪你~ 听到木盆男子这么问,程西娘亲反而很不好意思,踌躇了一会儿,觉得程西他爹醉酒吐了满床这件事有点丢人,一时又没找到什么好借口遮掩,急中生智(?)道,“是呀,唉,没办法!我家西娘又尿炕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呃,程西顿时石化。(未完待续) 四 稀里糊涂过一天(继续) “嫂子,您小心门槛,唉。”俩人把程西她娘送到院里,不敢进门,只站在门外张望。 “本该留你们吃口茶,但程大郎进衙门了,这会儿回不来。”回头见他们还不走,程西她娘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淡淡地说。“本来还有小桃,前几天她回乡下了。” “哎呦,那我们不便叨扰了,等大哥回来,您跟他言语一声,说我们俩来过了就成,改天再登门拜访。嫂子要是去渔市街办事,提我‘老面’的名头就行。” 这个程西懂,这最后一句话,是把哥俩的名头报上——做好事不留名可不行。 “大娘,饿了吧?”程西她娘晾完衣服说道。“一会儿巷口的点心担子就来了。” 程西点头,一大早就吃了碗蛋羹,喝了碗中药,现在饿得狠,眼巴巴看着门外等卖点心的。还好,没过两刻钟,就有个妇人敲门问道:“这是程大哥家吗?” 程西娘亲开门,外面的妇人拿着个食盒,说道:“大哥今儿早上到我家吃的早点,吩咐我当家的,中午给嫂子也送一份儿过来——刚做好的,鹌鹑馉饳儿。” “哎,谢谢您了,我家姐儿饿了,正等着呢。”程西娘亲笑道,从腰上荷包里取出些铜钱。 “不用了不用了!大哥已经给过了。”妇人不肯收钱,两人有推让了一番,最终程西她娘手里的钱也没送出去。 程西看见恍然,原来点心指的不是糕饼之类的呀。打开食盒,里面有煎、汤馉饳儿各两份。西娘嗓子疼,就只吃了汤的,鸡汤鲜美,面皮筋道,香菜去油腻,还配着炊饼做主食。程西胃口打开,吃得干干净净。待吃饱喝足,阳光正好之时,晒太阳的程西满意地眯缝着眼。所谓保暖思那个啥?程西现在能思的,只有自身的处境。 短短的半天里,“大哥”这个称呼已经出现了多次。她知道宋朝称呼年青男子,也会叫“某某哥儿”之类的。但是,像她爹这样的已婚男,一般不应该按照职业,被称为“程镖头”、“程掌柜”之类的吗?貌似,自己便宜爹做了许多人的“大哥”?再联想起刚才的小混混、所谓的“进了衙门,回不来”之类的对话,程西觉得头顶天雷滚滚——就算不用小民警的敏锐直觉,这也怎能让她不想起柯受良的“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难道说?自己这素未谋面的便宜老爹,是混黑社会的?不妙不妙,大大的不妙啊!虽说北宋最不缺的就是奸臣贼子,做一个坏人,也许可以傍上秦桧童贯之流的大腿,除此二位以外、还有大小奸臣正一品到从七品多种选择,以助人达到祸害遗千年的目的。 但是!程西作为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还有一个什么来着忘记了的宋代的四有青年,生在新中国长在颜子巷,绝对不能向宋代层出不穷的文汉奸低头。话说,相州可是岳武穆的故乡,作为一个两辈子的相州人,怎能不力挺自己的老乡反而投身奸相怀抱呢? 不过,也许她多想了?她爹说不定只是个宋朝州府黑势力的小头目与历史名人完全搭不上关系?不行不行,无间道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危险,太危险!再说她是堂堂人民警察,虽然不是宋朝人民的,也要有职业道德,坚决同黑恶势力作斗争啊! “西娘,西娘!我娘让我叫你出来玩~”门外一个软糯糯的女声传来,打断了程西不着边际的思绪——这门外丫头说话还真直接,她娘叫的,直接透着那么一股子不情愿。 “大娘,别光在屋里坐着了,跟柳叶儿出去玩一下吧,吃完饭消化消化,就在巷子口、别疯跑啊。”程西她娘听见门外的喊声,对程西说。自己女儿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家国大事,一会皱眉一会傻乐的,偏偏表情严肃得紧,看得她想笑。 “唉!五岁女童的应酬也不少。”程西心说,在这儿恐怕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出去跟小丫头玩,兴许能套点话。 门外站着叫柳叶儿的小女孩,草绿色褙子配桃红色襦裙,上面还绣着花,穿得鲜亮鲜亮。配着小女孩红嘟嘟的脸、闪亮亮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喜庆。程西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扮,棕色的褙子灰裙子,裙边都磨损了——老气得很,偏生自己还生得瘦弱、脸色发黄,身上一股子药味儿,真是倒霉透了。怏怏地走出门才发现,还有三个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探头探脑等着人“入伙”呢。 “柳叶儿,我发烧烧得糊涂,谁是谁都记不清了,你给我介绍介绍呗。”程西满声细语地说——她这身体糟糕的很,想说话快点都不能。 柳叶儿撇了她一眼,自己这朋友,说句话声音小得能把半句吞到肚子里,总是一副受气样儿。平时那些男孩子都不跟她玩儿,想来烧了几天都忘了。自己很是看不上她的做派,偏生自己娘还逼着每次都要自己找她玩儿,想到娘的教训,还是很大方的向程西介绍。 程西这才知道,另外三个小孩里,仅有的一个女娃叫姜元娘,今年六岁多,可惜五官有点粗、骨架比较大,显得很壮实,看起来像七八岁。两个男孩,其中一个就是刚才爬墙上嘲笑程西“同手同脚”的倒霉孩子,小名叫石头,今年也六岁,但是月份比姜元娘大些,因此江湖人称“石头哥”。另一个四岁的小男孩,皮肤白皙,说话细声细气地,叫做元宝——爹娘对他的殷殷期盼溢于言表,也不知大名是什么。 姜元娘一看见程西,就拉下脸:“你把这病秧子叫来干什么!她能玩儿什么?我娘说她就是个药罐子!传染给我们怎么办?” 柳叶儿的反应干脆利落,她双手一叉腰,扬头大声说:“哼!她是我朋友,你要是不跟她玩儿,我也不理你了!石头、元宝,你们说吧!跟谁玩儿?只能选一边!” 石头和元宝看看俏生生的柳叶儿,再看看高大壮的姜元娘,很自然的选择了柳叶。 “你...你们!上次你来我家,我娘还给你吃春饼了!”姜元娘恼羞成怒。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你昨天没吃我的糖葫芦~?”元宝奶声奶气地反驳。 “就是就是,每次芝麻糖都是你吃得多!”柳叶儿加入混战。 接下来,就陷入一场对糖果归属问题的大讨论,后来又引发了炸元宵和汤圆哪个更好吃的激烈辩论。程西看得大开眼界哈气连连,原来自北宋起,就歪楼成风啊。(未完待续) 五 秦桧之死多疑惑 “行了行了,啰嗦什么!谁不愿意玩儿都一边待着去。”石头不耐烦地小手一挥。 姜元娘双拳难敌八手(剩下四个小孩的),愤愤地还是留了下来。 “谁当金兀术?” 一排小孩都往回缩了缩。 程西心想,糟糕!竟然是这个年代,既然有金兀术,那岂不是离北宋灭亡不远了!难道自己回去就要收拾行囊准备逃跑?怎样才能说服双亲呢?可看着这城里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战火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大娘当金兀术!谁让她是新来的。”姜元娘在一旁反驳。 “西娘以前就没玩过,怎么能做金兀术!我看你这人高马大的样子倒适合一点!”柳叶俏眼一瞪,张嘴就直戳姜元娘的心窝子去了,颇有其母之风。 骨骼粗大是姜元娘心中一根刺,因此她看娇小的程西最为不顺眼,听了柳叶的话,直接戳中了心窝子,登时脸涨的通红。可她知道柳叶的号召力比她大,如今看柳叶铁了心要护着程家大娘,眼珠转了转,说道:“我知道谁最适合当金兀术。我们去把何瘸子家的宝珠叫来呗。” 这回换元宝炸了锅:“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叫宝珠做金兀术!宝珠跟她娘绣花,没得空!” 姜元娘怕了柳叶儿,但可不怕元宝。她不屑地瞥了元宝一眼,说道:“谁让俩人名字里都有个zhu呢!” 程西满头黑线,看着几人夹缠不清。心说,你们倒是开始演啊,我还等着看金兀术到底怎么了。一会儿日头向西,就该回家吃晚饭了。心里又想,这做小孩子倒真是幸福。自己以前在孤儿院,闲暇时间就帮阿姨带小孩、还要做珠花补贴家用,不然冬天连暖气都没有。竟是没有这么好好玩儿过。 一番争执过后,决定元宝演金兀术。 “凭什么,每次都让我做坏人!”元宝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又熟门熟路的做了个金兵的猥琐姿势,看起来有些神似后世电视剧里的鬼子进村,看得程西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金兀术定了!先说好啊,石头哥我是岳武穆!”石头把肚子一挺,小头一仰。 这么一来,程西的头更晕。已经有岳飞了,难道已经是靖康了?不由得开口问道:“你们知道今年年号是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淳熙元年!今年刚改的年号!”元宝大声说,剩下几个小孩倒是都懵懂的很。 淳熙元年...老天,我就知道个“靖康耻”,还是听屠洪刚的歌听来的。这淳熙到底是——岳飞都封侯了,已经冤死了?看这架势像是已经南宋了?程西不敢相信,这喜乐太平的相州,会是在金的统治下,那他们还敢演金兀术?脑中一团乱麻,索性不再发问,闭嘴待看后续发展。 “别打岔了!我要演牛皋!”姜元娘这么一说,倒是没人反对了。 “那行吧,你演牛皋,柳叶儿和那个什么,你俩演百姓。”石头王八气一发,众人皆老实了起来。程西摸了摸鼻子,就成了“那个什么”和百姓乙。 只听元宝大喝一声:“哇哈哈哈,我乃金兀术,今日占了你大好河山——”又扭头小声说:“百姓,快喊救命。” “救命。”柳叶儿对跑龙套的角色多有不满,语调平平地吐出两个字。 “大声点儿!” “救命啊~~~~”柳叶儿果然配合,柳叶儿放声尖叫,还带着颤音,小小年纪就散发出问鼎奥斯卡的风范。 吱呀一声,小颜巷正数第三间的木门打开,柳三娘子探出头来着急忙慌地问:“怎么了这是?”待看见是几个小儿在嬉戏,没好气的说:“瞎吵吵什么!不许瞎叫了!吓我一跳!” 看她娘砰地一声关上门,柳叶儿吐了吐舌头,横了元宝一眼。 “住手。”石头版的岳飞横空出世,正气凌然。 元宝大笑:“谁敢阻拦你耶耶我,前方来人姓甚名谁?快报上来!” 石头道:“哼!金兀术你这狗贼!你欺中国无人,兴兵南犯。我恨不能食你之肉,寝你之皮!吾非别人,乃大宋兵马副元帅姓岳名飞的便是。今日你既到此,快快下马受缚,免得本帅动手。” 阿~~~~两个小儿就扭打成一团——其实就是元宝被石头骑在身上狠揍。不一会儿,元宝一吐舌头,头歪在一边,显示自己已经死了。 这——金兀术就死了?程西看得目瞪口呆:“金兀术是被岳飞杀死的?” “那当然,你连这也不知道啊!” “郾城之战呗。我大宋军队大败金狗子,之后一鼓作气,光复整个中原!”石头一挥手,颇有岳将军风范啊。 “后来呢?” “后来?后来把金狗子打得哭爹喊娘,一直打过了燕云十六州,咱们官家就回东京了呗。” “官家?高宗吗?”程西继续发问。 石头不屑地瞥了程西一眼:“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高宗皇帝那是老官家。我说的是现在的赵官家。” 程西摸摸鼻子,她实在是很困惑啊,可是她也不敢再就这一问题发问。起码不能问皇帝的名讳吧,而且自己也就知道岳飞赵构秦桧——已经是高中历史水平了,后面的皇帝是谁?只好不耻下问啊:“那秦桧呢?” “呸呸呸!那等奸臣贼子!当然被岳爷爷一刀斩于马下。”石头不屑地说。 “什么呀,你别瞎说!秦桧是被月饼砸死的!”元宝的声音嘎嘣脆。 “你才瞎说,不是不许提月饼的事吗?”石头脸红。 “哼,那是不许跟外人提。西娘是咱相州人!”元宝不服气地反驳。“秦桧是被月饼砸死的,我爷爷也丢了月饼呢!” “哼!我爹那天也去了!说不定就是他扔的月饼砸死的!”石头反驳。 “你爹还是小毛孩儿呢!多半是砸到衙役了吧!” “你爹才砸到衙役呢!” “我爹就是衙役!” ...... 接下来,小孩们又进行了一场——秦桧究竟是被哪块月饼砸死兼拼爹的争论。 秦桧是被月饼砸死的......秦桧是被月饼砸死的......程西听得更是云里雾里啊——金兀术在郾城被岳飞杀了,秦桧是被月饼砸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起码她知道,自己恐怕不是穿越到自己熟悉的那个宋朝了,人都有,但是历史好像不一样了?(未完待续) 六 月饼还能打奸臣 “娘,娘。” “大娘回来啦?” “娘,以后别总叫我大娘,石头他们就叫我西娘,西娘比大娘好听。”程西嘟嘴,她决定以后都把这个称呼扭过来。“要不,叫元娘也行。” “元娘可不行,你忘啦,你娘在你姥爷家就是元娘。”程西她娘在院子里补衣服。程西很难评价技术好坏,不过这针脚如果是北宋的平均水平,那北宋的绣艺确实不怎么样。 “哦,娘,不说这个,你知道秦桧不?” “秦桧,娘知道啊,那个投降了金人的奸臣嘛。”程西她娘说。“你怎么知道秦桧呀。” “今天我们玩儿游戏听说的。娘你再给我讲讲呗。”程西赶紧追问。 “这个狗官啊,可是个奸相。咱们中原的百姓啊,心心念念盼着王师,朝廷派了三位将军好容易打了过来。那狗贼,竟然向老皇帝进谗言,要召回岳将军。幸亏呀,当时还是太子的咱们官家一眼识破了他的奸计,后来抄家的时候,发现他给金国那个二王子的书信,根本就认了金狗做主子——要不,那么多大臣都跟老皇帝一块被抓了,咋就偏偏放了他一个去南边呢!” “后来呢?跟月饼有啥关系啊。” 程西她娘就掩嘴笑了:“靖康那两年,咱相州可是被祸害的惨。好容易迎来了王师啊,那日子才有了点希望。结果,这奸臣竟然向老皇帝进岳将军的谗言。那岳将军是谁,那是咱相州的孩子!光复了中原以后呀,咱官家就下了旨,将那贼子游街示众——指明了要来相州府——那是给咱武穆爷撑腰呢!” 看她娘口渴了,程西马上很狗腿的拿起茶壶给她倒水,她娘怀着孕,不能喝茶,因此家里都是备个小炉子,常年温着水。程西她娘喘了口气,润润喉咙,接着说道:“这我也是听你姥爷说的,知道这秦桧要来,咱们相州人都准备了泔水、烂菜叶子招呼他,可是不解恨啊。不知道哪家的倒霉孩子,把手里的月饼扔出去了,这下好了,刚过中秋,谁家里没有一两块月饼呀,你一块儿我一块儿的。后来有个小衙役——扑哧,就是元宝他爷爷说,别砸了别砸了,再扔就要死人了!结果,从南门开始游街,刚过钟楼没多久,就没气了。” 北方月饼和苏式、广式月饼不同,虽然说也放了糖、桂花、枣泥、豆沙、五仁、青红丝这些丰富的馅料,却是硬的天怒人怨。唐朝的时候,月饼是用来做军粮的,随随便便能保存半年那是基本要求,怎能做得不硬实?马三立有段相声描述过这个事情:一块月饼滚到马路中央,卡车碾过,哎,柏油路给轧出个坑儿,月饼嵌在里面,完好无损。程西小时候也啃过这么一两块月饼。北方天气冷,能放到除夕都不坏,有时候孤儿院里饿肚子,她就放着慢慢吃。最囧的是后来做了民警,单位发中秋福利竟然也发这种月饼,美其名曰,盯梢出外勤必备之干粮。 “那么硬的月饼,砸死一两个奸臣贼子的,也算物尽其用了。”程西感叹道。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游街那年,韩相公和岳将军还在幽州打仗呢,前线的将士们都缺军粮。咱好容易能把荒了的地重新开出来,有了些结余。有这月饼,给了官家支援战事多好。反正到了汤阴,他也免不了那一刀,早砸了那秦桧,那是浪费月饼!” “嘿”程西乐了。虽然不知道是“官家”宋孝宗还是岳飞本人改变了历史,看见这个著名的大汉奸在这个时空死得如此窝囊,她实在是忍不住的高兴。 “你别笑!汤阴那边儿还埋怨我们呢!岳将军又不是咱城里人,咱激动什么,他们那儿准备好了石头,还等着呢,结果呢,西门马道街还没游都到东门呢,人就没气了!你说这有了石头,干啥还浪费月饼嘛。” “呃,娘,您说的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啊?”看她娘跟这月饼夹缠不清,程西赶紧追问。 “娘算算啊。那是绍兴十年的事儿了。咱们官家那时候还是太子,才十三岁,徽宗陛下病了不能理事,咱们官家就代理朝政。当时呀,韩将军、张将军、和咱岳将军,一举光复了东京。嗯........到现在,已经有二三十年了。” 听到这里,程西算是明白了,这绍兴十年,历史就大变样了——也幸亏如此,因为要是历史不改,次年岳飞就该风波亭了。秦桧就这么搞笑的死了,也算罪有应得,这真是一块月饼引发的血案啊,不过是大快人心的血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事儿啊,你知道就行了,可不敢对外人乱说啊!传出去相州民风彪悍,对咱相州女子结亲有碍。” 咚咚咚,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程西打开门,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衣着朴素,还系着围裙,又是提着个食盒。那女孩探头往院子里张望了一下,脆生生的说:“程家吗?我爹是北大街云来酒肆的掌柜的,让我给您带了些小菜。程大哥说他和人吃酒,晚上有事恐怕不回来了。” 程西她娘接过食盒,笑着说:“唉,谢谢姐儿了。又把中午的食盒拿出来,跟她说。这个食盒,你帮我还给街西口卖鹌鹑馉饳儿的,这钱给你买绢花。” 小丫头俏脸一红,说道:“谢谢卫娘子。”到底接了那十几个铜钱。 程西真是感激这小姑娘,这下她又得了一条重要消息,起码知道了她娘是程卫氏。而下午和柳叶儿他们疯跑了好长时间,早就饿了,正困惑这家里怎么也不说生火做饭的事情,没想到就有人送来了。这个食盒——比中午的简易食盒要精致许多,红漆的食盒外面雕着花,食盒上部盖着拱形青花瓷的盖子。 卫娘子打开食盒,第一层能拆成四个独立的碟子加中间一个小方盒,放着灌肠、凉粉、凉拌莴笋丝、和炙羊肉,小方盒里放着蘸料。第二层放着水晶包儿和煎花馒头。第三层内嵌瓷盒,放着熬得稠稠的小米粥,里面加着枸杞子。有素有荤,红绿搭配。 程西看得是双眼放光——这食盒,完胜现代的白色快餐盒啊!(未完待续) 七 吃喝玩乐不付钱 吃完饭,日头已然向西,卫娘子一拍大腿,哎呀一声。程西疑惑地看着卫娘子。 “西娘!今儿忘记吃药了!中午还记着的,你看看,都是你慌着跑出去玩儿!你说你怎么也不提醒娘一声。” 得,程西对她宋朝娘的性格也有了一些了解,合着无论如何都是不是她自己的错啊。 “哎呀,要不晚上一下子喝两剂吧!”也不知道这药能不能这么吃,但程西显然没什么发言权,反正喝不死,两辈子才这么一个娘,程西就捏着鼻子喝了两大碗。 “我们西娘真乖。从来不怕苦。来,吃个蜜饯压一压。” 当晚,程西爹果然没回来,程西有心打听一下他到底是干嘛的,结果身体太弱,跑了一天还没开口,就累狠了睡着了。一夜无梦,喝了两碗药的程西,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果断尿床了,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内疚得很,心说卫娘子怀着孕,还得帮她洗床单——结果,卫娘子一脸理所当然的说,尿床了,院子里晒晒干了就能继续睡。程西深深怨念,昨天白帮自己便宜爹背了个黑锅呀。 第二日一大清早,卫娘子也不做饭,说是带程西逛早市。程西心说,娘啊,又忘了我要吃药了,但她怀着点小心思,就没提醒卫娘子。 相州城延用了唐时流行的龟背设计——中间高四周低,东西长、南北短,道路棋盘式,每个棋盘格为一坊,在坊的四周又建有低于城墙的小城墙。到了宋时,已经不再分坊市,整座城市整合成九府十八巷、七十二胡同。颜子巷是相州贫户所在的巷子,一路上往钟楼方向逐渐繁华,顶盘挑架的小贩,高高矮矮的商铺,吆喝声如唱歌连绵不断,热闹非凡。到了最繁华的南北大街,更是各类商铺林立,招牌鳞次栉比——虽然几经战火肆虐的相州当然比不得张择端作画时的汴梁,简略版的清明上河图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大些的店面,多起着“盛”、“祥”之类喜庆的名字,小些的小吃店,则是直接挂着“羊酒肆”、或者“张家铺子”“李婆布店”之类直白的招牌。茶馆酒肆之间还夹杂着布衣、纸画、剃头铺子。 最为神奇的,是程西看到街上有人挑了担子卖“面汤”,程西看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面汤竟然是供客人早晨洗漱的热水!卖面汤的旁边,往往还圪蹴着卖茯苓牙粉和柳条马尾毛制成的牙刷的小贩——这叫产业链。程西啧啧称其——没想到宋代人竟然慵懒至斯!早听说家里喝水有靠买的,没想到早上洗脸刷牙也能在街上买。怪不得自己老爹昨天起床没大会儿就走了。 “西娘,怎么今天这么高兴呀?平时你最害怕来人多的地方了。” 程西小脸兴奋得发红,她心里暗道,自己也太没出息了些。怎么表现得向刘姥姥进大观园了。可是眼睛还是粘在各式新景儿上舍不得移开。 “李嫂,今天的羊肉可好?” “哎?卫娘子!你来得可巧儿,昨儿啊,我当家的听说杀猪郑新得的羔羊,还是不小心在山背摔死的。好说歹说,得了半只,全做了馅儿。”包子摊儿上的大嫂忙擦桌子,看来卫娘子是熟客。 “那正儿好儿,来两个羊肉馒头,两个酸馅儿的。再打一碗鸡蛋汤。”所谓的馒头,就是大馅儿包子。蛋汤里有紫菜、鸡蛋、西红柿,上面点着芫荽韭黄和葱白,小碟子里盛着糖蒜,很是开胃。就着蛋汤,程西小口吃完一个半的酸馅儿包子,小肚子鼓鼓的。 “西娘身体是大好了,胃口比以前好了不少,以前只吃鸡蛋羹,蛋汤里面有一点鸡蛋丝儿,都得挑出来。”程西的娘看着自家女儿的吃相,很是满意。 “是啊,我家的孩子也是,吃鸡蛋光吃鸡蛋清,把我气的!”卖馒头的大娘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感叹道:“她们这是生在蜜罐儿里了。我小时候呀,那是天会十年——呸呸呸,不能说那金人的年号了。那年我饿啊,可太行山上连草根都啃光了。这一晃眼呀,好多年了。他们可是生在蜜罐儿里了。” 待卫娘子吃罢馒头,有两个旁边吃早餐的毛头小子,冲过来付账。说是毛头小子,其实已经十五六岁,在现代才上初中,古代已经能定亲了。 “嫂子,好容易遇上您,哪有不让我们付账的道理。”俩毛小子躬身施礼。“给弟弟们个面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行吧。”卫娘子也不客气,对摊儿上的大嫂说:“那再给我来两个馒头带走。”连吃带拿的,气定神闲就带着西娘走了,程西却是被扯着前进,还不住的回头,目瞪口呆外加满心疑惑——眼见那俩“弟弟们”为了抢着付账,已经打了起来。接下来,类似事件不断发生。程西眼见着她娘又喝了碗绿豆糖水——摊主送的。到香脂铺子买了盒暗红胭脂——却突然遇到一个自称是熟人的牙侩婆子,一起给结了帐。 直到进了一家布店,这种“巧遇”和“赠送”才算结束。店子叫做“盛记”,虽然狭小,左手放着流光溢彩的丝绸,中间是各色符合百姓心理价位的普通布匹,右边有卖络子、盘扣、手帕等小物品的。 两间店面里,站着七八个小娘子和中年妇人,她们比较着花色、细密程度、颜色搭配,两个伙计招呼完这个招呼那个,忙得团团转。见卫娘子拿着一片天青色的布样细细观察,程西就抬头欣赏花色繁多的布匹料子,不自觉地从她娘身边走开。柜台太高她够不着,正好儿看到一只粉色的绣鞋后跟粘着一块藏蓝色绣着暗纹的绸子,趁那娘子抬脚之时,便捡了起来。 “去去去!小丫头,这是你来的地方吗?这杭绸多贵知道吗?”伙计忙里忙外,看见程西没跟着大人,拿着丝绸样子还煞有介事,以为是进来玩耍的小童,心里一阵烦躁,忙抢过布样。打开一看,上面有个清晰的脚印子、脚印边上还有一大股的抽丝!伙子暗道这料子自此是卖不成,心里抽痛!这大块的丝绸样子,原本用旧了之后还能便宜卖给绣坊做帕子什么的,得一笔额外收入,连东家也是默许的,如今少了一块,还是杭绸,如何让人不心疼? “你这顽童,净糟蹋我们的好东西。这丝绸也是你随便动得的?快告诉小哥儿,姓甚名谁,住在哪家?快叫你爹娘来赔偿!” ----------------------------- 汗,秦桧死的年代,简单的加减法,前一章作者还算错了,还好发现的早已经改了,欢迎收藏和评论哈。(未完待续) 八 布店捡绸被冤枉 “哎呦,葛娘子,对不住了,待会四儿那里忙完了,再来招呼您。”伙计向一个客人娘子道歉后,接着转头向程西说:“小娘子,你爹娘在何处?快与我去寻了他们。” 程西环顾一周,竟是不见了卫娘子,向伙计说道:“我娘刚才还在店里呀。” 伙计脸色一整,说道:“你这小娃休要胡说,我一直在这前堂,没看见有哪位娘子领了你进来。” 程西脆生生的答到:“你刚刚才从后铺进来,怎么就一直在前堂了?何况,你口口声声说要我爹娘赔偿。这块料子又不是我弄坏的,我刚从地上拾起,为何要他们赔偿!” 伙计一听更是生气:“你这小童说话好生没有道理!咱们这店可不是你那乡下小铺子,店里的都是熟客,知晓这布样子金贵不会随手乱扔的!” “我们这小哥儿好声好气地与你说话,你这女娃也不知道是谁家教养出的,被抓到祸害东西,还敢说谎骗人!”葛娘子在旁边帮腔,但程西看到她在伙计说“随手乱扔布样子”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太自然,又把脚往裙子里藏了藏。见程西衣着朴素颜色黯淡,衣角都磨出了毛边——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葛娘子又有了底气,继续说道:“这女娃衣着恁的寒酸,也许是周边村子哪家挑担子进城卖菜的吧。你拉着她附近挨个一问便知。” 程西留了一眼葛娘子缩在裙里的那粉红绣鞋,仗着年纪小,没好气地扯了扯嘴角——做贼心虚、倒打一耙,说得就是你这样儿的了!于是,依葫芦画瓢地向伙计做了一揖,对他说道:“这位大哥哥,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只是这布确实不是我弄坏的。你且看看这布料上的鞋印子大小,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伙计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好笑,再看看程西衣着普通、身形瘦弱,想必家里条件不是好的,心里当时就有些软了。这点子布,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自己忙了一早恐怕脾气有些急躁,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只是他低头仔细一看这脚印大小,心里暗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明白自己是错怪了这小女童。 程西瞥了一眼葛娘子,接着说:“刚才这位大娘手里拿着同样的,我就觉得好看,恰好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看见一片的,粘在粉色的鞋子后面,心说这娇贵东西可惜了,我才捡起来的。” 葛娘子脸色一僵,指着程西的鼻子骂道:“哪家的姑娘有爹生没娘教养的,小小年纪心思刁钻得很,你别血口喷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布料就在伙计手里摊开着,那上面的大脚印,怎么也不会是五岁女童踩出来的,孰真孰假一看便知。他们这边喧哗,四周看布料的女客也都围了过来,见葛娘子音调狠厉,指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童,一看就是那持枪凌弱的架势,打抱不平之心大起。有那不厚道的女客,看了一眼那摊开的布样便笑了:“哎呦,这是谁的脚,这般的大,该不会是哪个男子穿了绣鞋吧!” 葛娘子又羞又恼,恶狠狠地剜了那小媳妇一眼。小媳妇也不怕事儿,做势拍拍胸口,说道:“你恁凶瞪我作甚?我又没说你!只说那鞋印罢了,怎么,果然是你的?” 眼看店里这般喧闹了起来,伙计为难得汗都往下掉。看讨不了好,葛娘子“哼”了一声,对伙计说道:“你这布店吵闹不堪,伙计为人又无礼得很,下次我看见你东家,定然向他言语两句,你等着瞧!” 说罢这句经典台词,葛娘子一扭身就走掉了。伙计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程西施了一礼,正色说道:“今儿早上我太急躁,错怪了小娘子。小娘子原是好心却被冤枉,这块绸子还有柜上几块花样好看的布样子,送给小娘子做赔礼了。你看可好?” 除去被弄脏的绸子,伙计手里还拿了七八块棉布,那几块布样不仅厚实还花色鲜艳,而且大的足足有一尺半到两尺长短了,小的也能裁三四块帕子。程西本来心里有些责怪伙计,至此倒也原谅了他。古人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他一开始虽然着急了些,也没有恶语相向,如今诚心道歉,并不因程西年纪小就欺侮于她。而且他看程西恐怕家境不好,这赔礼倒是实用的狠。因此,她不以为意地笑道:“谢谢大哥哥,只是我娘刚才确实在这里,我还得在这儿等她一会儿。”说罢,只从中选了三张拿去。 伙计见她收了布样,并不怪罪自己,也是咧嘴一笑,说道:“小娘子莫怕,你就在这儿等着,要是待会还不见你娘,我带你找寻街的衙役大哥。”转身又给程西倒了杯水,程西尝尝,甜丝丝,里面竟是加了砂糖——砂糖价贵,这是古代对贵客的礼仪了。 这时,程西她娘一撩帘子从后堂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掌柜的,还抱着布料。看见程西在喝糖水,说道:“等急了吗?娘去给你姥爷扯几尺布。看你看得入神就没叫你。” 后堂是布料店的贵客室,又是掌柜亲自接待,伙计自此才知道自己还是看走了眼,但又心里暗暗称奇: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看样子条件也不错,怎地把女儿打扮得如此粗疏。来了两天,程西自己也知道身上的衣服略显寒酸。而卫娘子看女儿是有些粗疏——从她刚才径自进了内堂不打招呼就能看出来,换了寻常的五岁女童,突然找不见娘亲,恐怕早开始哭闹了。只是,自己占用了这女童的身体,现在平白有了个娘亲,已经比她小时候好了太多。衣服虽然不比其他人那么漂亮,但也干净整洁,是卫娘子每日细细洗的,又怎么会贪心不足,尽管伙计眼光异样,她甜甜地对娘说:“没事儿,还有大哥哥请我喝糖水。” 掌柜地刚向伙计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目光,卫娘子就说:“不是告诉过你别喝糖水吗?你一直咳嗽,糖水积痰。”(未完待续) 九 茶肆受气遇腐儒 “娘,小哥看我闷得慌,还给我好多好看的帕子。” “快谢谢人家。”卫娘子很开心——女儿极度怕羞,很少在人前说话。 看见卫娘子开心,掌柜脸色多云又转晴,伙计擦了擦头上的汗,心中感激面前的女童没有把今天的冲突说出来,程西倒是无所谓,拿着布料、冲伙计煞有介事地挥挥手作别,小大人的样子反而把伙计弄乐了。 卫娘子拿着新买的布,拉着程西继续逛街。走出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到了一个转角,卫娘子突然止步,说道:“哎呦!刚才忙着跟你说话了,忘了这布该让伙计直接送到家里!你看看你,也不提醒娘一声,这么抱着多麻烦!” 程西囧,心说,我哪知道那许多。干脆低头不语。而卫娘子也不再往前走,就站在路口东张西望。程西就顺着她的眼光左看右看。相州一地属于河北府,战乱时期那叫豪杰众多,和平年代属于不产良民只出刀客的地方。这闹市街上,颇有些短打扮、膀大腰圆的闲汉蹲在路牙,目光就向来往行人身上巡睃,也不知想干些什么。 此刻街对面正有一个矮胖子在拳打脚踢一竹竿状青年——两人实在都不像好人,虽说形成一定有趣对比,路人也不敢围观,纷纷绕行。卫娘子就那么气定神闲地在街口一站等人帮忙,正好看见这一幕,眼睛一亮伸手一招呼:“唉,那个谁谁,别打了。” 矮胖子打得正起劲儿,听见这么一声就要着恼,却转头看见卫娘子,也不打人了,用五寸丁的身材提溜着那个被打成猪头的瘦竹竿,一路小跑到了卫娘子前面,笑着说道:“哎呦,我这儿教训我这不成器的妹婿,家丑还被嫂子看见了。”说罢,一拍那青年的头,训道:“快叫大嫂!” 青年被揍得呲牙咧嘴地,吸着凉气叫:“嫂子好~。”又悍不畏死地转头:“大哥,这么说你同意我跟梅芳了?” 矮子拿拳头狠钻竹竿青年被打成释迦牟尼状态的脑袋,程西看着就觉得疼。 卫娘子打断他们大哥与妹婿交流感情,说道:“行了行了,随便教训一下就行了。那个谁,我买了几尺布料,先存在你这儿。你找个人,待明日帮我把布送到颜子巷去。” “唉~您放心。明儿我就叫这小子送去。”矮胖子闲汉躬身答道。待程西和她娘亲走远,他也不再揍人,喜滋滋地抱着布。 竹竿青年抱怨道:“哥,您这朱矮虎的名号也算响当当,那小娘连你的名字恐怕也不知道,却指使你架子大得很。” “去去!你这杀才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那是程大哥的浑家和大姐儿!” “哦!”青年张大嘴,一拍大腿:“那我再过去看看,她俩有啥需要帮忙的?” “一边儿凉快去!那边是王虾蟆的地盘儿了,谁能让你瞎走!”矮胖子子嘿嘿一笑,说道:“你看看你看看,程家嫂子还能记得我的长相,这说明我在程大哥那儿,是挂了号的。晚上打壶酒,我要跟那李三好好说道说道。咱朱矮虎得程大哥赏识,在这内城一亩三分地儿,也算是个人物儿!”想了想,又嘱咐青年:“明儿拾掇干净点儿,跟我一块上门。说不定程大哥在家,能跟他搭上两句话,算你小子烧了高香。”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西走得虽然远,但来到古代后听力敏锐非常。她有心想听,便将这对话都听了进去。她跟着卫娘子的脚步,心里却凌乱惊悚——自己老爹究竟是肿么回事。要在后世,自己是不是就该把他绳之于法了? 程西随着她娘,接下来找了间茶肆听书。当天的段子是前朝著名的《虬髯客传》。说书先生津津有味,正讲到红拂女对李靖说:“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被文言文困扰的程西听得昏昏欲睡,下面却突然响起一句酸话:“那红拂女原是杨府歌姬,与李公私奔在先,又与张虬髯纠缠不清,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程西转头,看见一个年过五十、一张长脸还留着稀疏山羊胡的老头,摇头晃脑径自感叹。 “你这老人家好生无理,那红拂有勇有谋,如何有伤风化?”大家听得正好,突然被打断,茶肆中顿时有人出言反驳。 “譬如这妇人,就该好生待在家中相夫教子。白日于茶肆抛头露面成何体统?那江南大户女子,幼年时即缠足,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才是正理!”书生转头,正好一指卫娘子道:“北地被蛮夷所占多时,风气与南方所差远矣。” “官家都说了,缠足之风不可长。想那小脚女子,若有金兵来犯,连逃跑也不能!”卫娘子反驳道。 “若到了那个地步,她们大可投井自尽!”老儒一仰脖子,正气凌然的说。“汝不闻伊皋书院两位程夫子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什么程夫子?你那什么书院的程夫子,哪里比得上我们官家英明?”卫娘子哪里知道什么书院什么夫子,但在她眼里,天大地大,收复了北地的官家最大。 “哼!你这抛头露面的市井无知妇人,本就不懂礼仪廉耻。” “你——”卫娘子本来占着上风,却着实不知道那书生说的什么书院夫子的,茶肆围观的人却多了起来,卫娘子觉得周围的人都在冲她指指点点,气冲冲地带着西娘出去。另外几个听书的娘子,被这老头一通说教,也忿然离场。程西回头,还能隐约听见店家埋怨那儒生道:“李夫子,你这茶钱,都记了半个月的账了也不还,还每天气走我的客人。咱这小店,从莺莺传说到虬髯客你老都不满意,咱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大佛,往日茶钱也不要了,你还是另找别家吧!” 西娘跟着气鼓鼓地卫娘子回家。中午凑合着吃了点外面买的点心,晚上又有不同酒肆的人来,照旧是说程大哥外面办事不回家了云云,送的粥和小菜,吃的包子。这一通折腾下来,无论是卫娘子还是程西,都忘了吃药的事儿。程西原主的身体很是虚弱,到了床上,便又迷迷糊糊地烧了起来。(未完待续) 十 莽撞武夫动拳脚 “我、我回来了。”天擦黑的时候,程西那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大哥”老爹醉醺醺地走回来。 卫娘子坐在床上,见程大郎满身酒气、摇摇摆摆走进屋里,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小声点儿,把孩子吵醒了!” “吵、吵不醒!” “这是去哪鬼混了,弄得一身污泥?”卫娘子赶紧转身给他找干净的衣服。 程大郎喝得七八分醉,满不在乎地回道:“爷们儿办事儿,女人少插嘴。我不出去鬼混,哪来得家用?在家里又不短了你吃,又不短了你喝的,还成天唠叨。”说罢,也不更衣,直接往床上一躺就要睡过去。卫娘子转过身,看见新换的床褥,被他一睡彻底不成了样子,明天又要去洗被单,心里更气。正好脚边有半盆洗脚水,就向着程大郎兜头盖脸地泼了过去。程大郎迷迷瞪瞪正要睡过去,这凉水猛地一激,登时恼了。跳起来举起巴掌要打卫娘子。卫娘子一挺肚子,说道:“程小乙!你还敢动手了?你打呀,打死我娘俩,你好自个儿逍遥快活去!” 宋时称呼混乱,排行老大被称为一郎、大郎,后来又演化成小乙(小一),如燕青燕小乙。可惜现在还没水浒传,程大郎不知燕小乙的大名,他觉得自己是号人物啊,要叫“大哥”才是——这又小又乙的,太失面子。因此,但凡卫娘子生气了,就会叫他程小乙,这叫骂人专接短。 这程大郎淋了一盆早凉了的洗脚水,酒意去了三分,巴掌举了半天,终究也没落下来。虽然他觉得卫娘子一开口,就落了自己江湖老大的面子。但又下不了手真的去打呀——罢了罢了,女人还怀着孕呢,不跟她计较。摸了摸鼻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讪讪地说:“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好男不和女斗!” 原本这话也不算重,可卫娘子听到以后,偏偏又想起来了自个儿白天茶肆里,被那个老儒生给教训。这怀孕的人,脾气本来就见涨,晌午里没争过那个酸儒,越回想越憋气,遂不再搭理程大郎,干脆赶了他去外间塌上睡觉。 程大郎只当她是气自己吃酒,又觉得自己满身酒气的,熏着卫娘子肚子里的宝贝儿子也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乖乖地整理了被褥,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外间小床上蜷缩着睡觉。趁着酒意,倒也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卫娘子在街上受了气,又被外间如雷的鼾声吵着,心想他这回来还不如不回清静,辗转反侧了半晌也没睡着。诸般思绪纷纷扰扰,到了半夜,觉得自己肚子隐隐作痛,一检查,竟然有些见红,顿时大惊。 这厢,听见卫娘子的呼痛声,正在梦周公的程大郎,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听说娘子说是见了红,那还得了!且不说心疼自家娘子,自从自家那个病秧子女儿出生,已经五年,心心念念盼来自个儿娘子又怀上,程家的香火可就全指望在这儿了。 于是,他急忙披上衣物,撒丫子出门,去请仁和堂的老大夫。老大夫被半夜里拍门吵醒,见是程大郎,也不好责怪,拿着药箱就走了过来。擦了把汗,验脉之后,大夫说道:“大郎不必过于忧心,卫娘子是劳累过度,加上心绪欺负不安,才会胎相有些不稳。按说,卫娘子家医药传家,该懂得这些才是。孕妇情绪起伏虽大,更应该注意,不要轻易动怒。”说罢,写下药房细细叮嘱不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卫娘子吃完药沉沉睡下。程大郎却是一番折腾过后,再无睡意,又怕卫娘子再有什么事情自己睡沉了听不见,干脆在院中打了一套太祖长拳,然后虎踞龙盘地往院里那么一坐,直待天明。他边看月亮边琢磨呀,自己娘子在家,从不开火上灶,只带着女儿一人,怎么就会被累着。又联想到家里本来雇了个小丫头,不久前家里有事辞职回家,故而娘子这几日要带着程西——定是女儿顽劣,才惹得她娘劳累不堪。程大郎原本就不喜程西,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声若蚊蝇,却总是病病歪歪要请医问药,如今觉得女儿顽劣更是生气。打定主意,明儿一早就要帮妻子好好管教一下女儿。 程西自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她在房间里烧得昏昏沉沉,时而有一丝清明的念头,也只剩下懊恼自己不该怕苦躲着没吃药。到五更天时,忍着全身疼痛,终究是起了身,穿过院子,走向厨房,想找口水喝。 程大郎正在院子中踱步,看见女儿从房里出来,披头散发,见到自己也不知行礼,就要进厨房找吃的,顿时怒火上头,三步并作两步赶上程西,蒲扇般的巴掌就打在程西脸上! “我打死你个不孝女!醒了就知道吃?平日里你就是这么照顾你娘亲的?你弟弟要有了好歹,看我不踹死你!” 程大郎就是笃定,自己妻子肚子里,一定怀的是男孩了。程西烧得晕晕沉沉,哪里知道院子里还站着个五大三粗,还满脸横肉,画成年画贴在门口就能驱鬼辟邪的男人。原本就生着病,虚弱至极,突然而至的一巴掌,把她打得跌坐在地上,愣神半晌没反应过来。 程西直接被蒲扇般的巴掌打懵了,眼神好一阵才聚起焦,发现了这个穿越以来第一次见面的父亲竟然是个家暴男。 程大郎原本后悔自己出手重了,却又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凉。自己的女儿竟然目光如狼般盯着自己,目无尊长,心里愈发坐实了对她不孝的推测。而程西侧头吐出混着一口一颗牙齿的血沫,盯着程大郎情绪起伏不定。穿越两天以来,卫娘子一直带着她,前世没有父母的自己,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对卫娘子也有了一丝孺慕之情。却没有想到,这个程大郎,是个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对年幼的女儿下狠手的! 看着女儿满脸的冷意,程大郎更是升起满腔怒火。因为自己下手重了而产生的心里那一丝的后悔,早没了影子。自己年幼时,母亲打得比这还凶,无论对错,哪一次自己不是乖乖跪下认罚,何时有这种忤逆亲长的样子——自己的女儿,真是长歪了!这次定要狠狠地教训她! 这时候,院外的敲门声打破了父女间的对峙。 “元娘!我家元娘还好吗?”门外有人急急忙忙的拍门。(未完待续) 十一 自古笤帚是神器 程大郎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家那个每月要来十多趟的老泰山,忙向屋子里迎。卫娘子的爹爹是个秀才,人们都叫他卫秀才。程大郎是武夫一个,认字不满三千,见到有秀才功名的老丈人,心里怵得慌。慌乱之中,完全忘记了程西还坐在院中。 程大郎忘记了自己女儿,卫秀才却远远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他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宝贝外孙女捂着脸跌坐在院中,嘴角有血迹,里面赫然有一颗牙齿。也顾不上自己女儿了,抱着外孙女,怒视程大郎,骂道: “程小乙你这鸟厮!竟在家里耍起横来,打我外孙女?!” 卫秀才气得浑身发抖,堂堂秀才连市井粗话都冒了出来,抄起院中的笤帚就要打程大郎。这年幼的孙女被打成这样,自己女儿平时过得可是什么日子,背地里受了多少委屈?——殊不知他完全猜错了卫娘子的生活。 眼看自己岳父动了全武行,程大郎哪敢还手,只能一边躲闪,一边梗着脖子吼道:“元娘昨日被她气的动了胎气,我也是一时气急,这等不孝顺的女儿,如何教训不得?” 卫娘子她爹爹一愣,随即更是生气:“小孩子家,纵然有什么错,说她两句即可。女儿家的,谁家不是娇惯着,只有你这莽汉,竟然下得去手?!!” “说两句就行?谁家小孩不是打大的,不打怎能记住教训?”程大郎更是委屈,自己代替娘子教训女儿还有错? 卫秀才一见这厮简直无法沟通,恶狠狠地又打了七八下,终究是上了年纪体力不支,喘着气扔了扫把,抱着程西直气得浑身发抖。看着程西渐渐肿起来的脸颊,老秀才心疼得不行,竟是红了眼眶,一把年纪就要掉眼泪了。 程大郎担心卫娘子,一夜没睡。早上又挨了顿揍——虽然他皮糙肉厚的,扫帚打在身上就像挠痒痒,但心里十分窝火——自己小的时候,但凡一点错,自己老娘请家法打得比他还凶一百倍!谁家不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怎么到了自己这儿,这女儿如此不孝,自己还打不得了?如今挨了老丈人的训,虽说不敢反抗,也气鼓鼓的,觉得自己有道理得不行。 “这棍棒底下出孝子呢!我打她到底怎么不对了?谁家父母不打孩子?”程大郎是个直肠子,觉得自己有了道理,不顾自己老丈人明显气得不行还在喘粗气,又梗着脖子顶了句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听这话,卫娘子他爹快背过去了!话说这棍棒底下出的是孝子,而不是孝女。女孩不比小子皮实,寻常人家,除了那极度重男轻女糟践女孩的,哪个不是当娇客,如何会下狠手打骂。 程大郎哪知道这些。自小他娘对他凶得要死,他又没有姐妹,觉得自己在老娘的棍棒下面长成了个人物——因此证明自己老娘对自己的教育成功得很,老娘虽然不在了,正确的儿女教育方式却要延续呀。怎么就不对了?怎么就不对了? 院子里上演了全武行,卫娘子在屋里哪还睡得着,整好衣衫就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她那性子本来就粗疏,过门槛的时候又差点绊了一跤。卫秀才和程大郎着急忙慌地去扶。 程西此刻已经回过神,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见自己外祖父教训便宜爹,心里舒畅得不行,面上也不显。可卫娘子一扫自己女儿,就发现不对,这半边脸颊竟是肿了起来,怎么回事儿? “大娘快过来,让娘瞧瞧?”连忙招呼程西到眼前,一摸自己女儿的小脸,滚烫滚烫明显还正发着烧。待搞清楚事因,女承父业就要揍人,怕卫娘子打人不成反伤己,卫秀才和程大郎两人又急忙阻拦,程家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程西看着这三人,只觉得眼前纷乱得很,景物交杂在一起旋转起来,竟然晕了过去。卫娘子一起床就生了场气,见自己女儿晕倒,急忙之下,又再动了胎气。 这仁和堂的老大夫李大夫,昨日里被程大郎搅合得半宿没睡。早上病人不多,心道自己年纪大了,昏昏沉沉的,还是补个觉吧,却又见那程大郎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拽起自己就向颜子巷跑。 到了程家门口,好容易喘口气,老大夫气得想骂娘,黑沉着脸色又跟着程大郎出诊,一眼见到自己的老伙计——卫秀才那厮在院子里着急得来回踱步,那脖子伸得长的跟公鸡似的,正望眼欲穿地等人呢。 看见自己老朋友这么着急,大夫心里到底是消了气,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道: “文和兄,自月前聚会之后,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卫秀才一挥手,说道:“行了行了,你这老小子,罗嗦死了,别整那许多有的没的。家里一下子病了俩,你倒是赶紧的给看看!” 老大夫脸色一僵,心里暗骂,你这急性子的老匹夫,好歹是个秀才,懂不懂什么叫文雅,什么叫礼节呀!下次喝酒,一定叫上酒鬼老钱,多喝你几壶好酒才能略解我心头之恨啊。 这卫元娘和程西,都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卫娘子生性跳脱,从小到大外伤不断。而程西则是先天不足,离不得药。李大夫不理会院子里毫无礼节的翁婿二人——两个缺心眼儿的连水都不知道给大夫倒一口,一撩衣袍端坐下来,依次给两个病人细细把脉。 还好两人都无大碍,卫娘子不可以再生气,要卧床静养不可以随意乱走,而程西反正以后要换呀,掉了一颗也就掉了。程大郎心底到底有亏,跟大夫说是程西自己玩磕着了——也不想想谁家小孩能磕肿了脸颊。只是程大郎的丈人在这里,两只眼睛瞪着女婿跟斗鸡似的,看来这要教训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大夫了,老大夫看诊完毕,就背了药箱告辞。 程西在梦中,觉得自己飘在半空,时起时伏。一时间好像看到前世素未谋面的父母,一时间今生卫娘子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又一会儿猛地出现了一巴掌打了过来,脸颊火辣辣地,生生打碎了她两辈子对亲情的殷殷期待。(未完待续) 十二 岳飞大战铁兀术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西又在吵架声中醒来。 “你这老匹夫!我让你去看女儿,你外孙女病着你都看不出来!亏你还是大夫!你去了一趟,孙女病了不提,女儿的病也又加重了!”一个女声传来。 “那怎么能怪我?还不是程直那个武夫造的孽!”卫秀才扯着嗓子反驳。 “你不会先看看外孙女再打他?你读这么多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这女声,估计是程西的姥姥。 “你还说我,要不是你相中了那程家,我们闺女怎么会嫁过去受苦?” “我相中了那程家?那程大郎不是你认识的?” “要不是你那天........” ........ “若不是你........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错!” (此处省去结构相同的互相埋怨之语上百字) 最终这场战斗以姥姥占了上风而结束——因为她老人家得到了说最后一句话的话语权。 程西听得是津津有味,自此明白了,她老娘那种——“哎呀,我怎么忘记了XX,要不是XX也不会忘记;我刚刚还记得,你怎么也不提醒我”的造句方式,是从何处继承来的。 程西坐起身来,床头放着一杯半温的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掀了帘子进来,看见程西醒了。冲她温和地笑着说:“西娘醒啦,渴了吧,大舅给你倒水啊。”而后这温润青年,转头就冲着院子里大吼:“别吵了别吵了,光顾着吵!孩子醒了都不知道!” 程西发现自己姥爷家,还有自己便宜爹,声音都极大,这是个例呢?还是通病?也许因为古人都通讯基本靠吼? 正愣着神,二老一溜小跑跑了进来。 卫秀才看见程西把桌上的水喝了,一转头又对着妻子吼道:“让你看着孩子,你跑到院子里瞎折腾啥?孩子醒了连口热水也没有!” 程西她姥姥不甘示弱:“我跑去干啥?我跑去看火加热水!水沸了半天,你都不知道去拿,我能不跑过去?” “你在屋子里喊一声,我不就过去了吗?” “喊一声不就把西娘吵醒了吗?要不是你在那堵着吵架,这热水早倒上了。” “我堵着吵架,还不是你这老婆子——”卫秀才扯着嗓子反驳。 没等卫秀才说完,程西的大舅插嘴道:“行了行了,怕吵到西娘?你们俩一大清早在院子里吵吵嚷嚷,还不是把她吵醒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语戳中了事实真相。 “你看见孩子醒了,就不知道倒水?”卫秀才吵不过妻子,一转矛头对向了儿子。 “这不是看见我娘在院子里提着水壶,正跟你吵架吗?” 程西被高分贝吵得头晕,听到这里,却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知为何就觉得开心得紧——这就是一家人吧,整日里吵吵闹闹,却热热闹闹的。 喝罢了水,程西才知道,卫秀才生怕自己外孙女在程家,被程大郎虐待,硬是雇了牛车,把程西裹着被子给运了过来。而程西在姥爷家已经昏迷了两天。 一口一口喝完姥姥小火煨好的红枣山药小米粥,她又觉得精神大好了。但这次她不敢再逞强,只待在床上,乖乖吃药,等着除掉病根儿。 “你看咱们西娘多乖呀,吃饭、吃药,都一点也不用人哄。程直那蛮汉,怎么就下得了手打这么重啊。”程西的姥姥一边喂程西吃饭,一边直抹眼泪。 “行了行了,别说了。西娘就在咱们家住着,哪也不去了!我看他还有脸敢来接人!” “就是,不行咱跟老爷子说一声,找个机会开开宗祠,把西娘登进去咱们老卫家的族谱!” ...... 老俩口在怨恨程大郎这一点上,倒是同仇敌忾起来了。 卫秀见了孙女,疼爱得不行,也不去医馆坐堂了,就拉着程西唠叨。不一会儿,程西便弄清楚了,自己姥爷家,除去她娘以外,还有年纪小些的三个儿子,也就是说,自己有三个舅舅。而自己姥爷是卫家宗子,他父亲——也就是程西的太姥爷还健在,由姥爷的三弟供养着。虽然是宗族嫡系,这卫秀才三兄弟却都住在城里,这卫家嫡支,一门三兄弟,也算诗书传家,竟然就有一个秀才俩举人。 程西在床上坐着,卫秀才怕她无聊,就给她讲故事。第一天,卫秀才乐呵得很,拈着胡子,兴冲冲地跟程西讲“岳武穆大战金兀术:“话说那虏贼完颜宗弼率大军抵达颖昌,却见前方一员大将身高八尺、手握长枪,有万夫不当之勇——” 卫秀才讲得精彩——一看就是常去听书。但架不住程西在床上的时间长呀,这岳武穆大战完了金兀术,第二天外孙女双眼还是亮晶晶的看着自己要听故事,怎么办?不愧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卫秀才灵机一动,于是乎——下一个故事,岳武穆大战银兀术。 于是乎,岳飞拳打铜兀术,脚踢铁兀术。这连续讲了几个故事了,程西还是兴致高昂——其实是憋笑憋得脸红——卫秀才无限惆怅了。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头都开始发晕,连宝贵的胡子都不小心薅(hao)下来两根,比去医馆坐堂还累,这可怎么办呢? 终于到了中午时分,程西的大舅兴冲冲地进来,对程西说:“西娘,要不要跟大舅出去吃点心?卫秀才惊喜呀,看着大儿子闯了进来——也顾不上责怪他不敲门,只一心想逃离自己创造的讲故事的苦海。卫家大郎兴冲冲地对成西说:“西娘,走,大舅带你去南北大街!” “整天净瞎跑!西娘刚醒过来,不能吹风,不许出去。”程西姥姥拿着锅勺拦住卫大郎。 “娘~~~,我们不乱跑,就上街口吃个小吃。” “吃什么家里没有啊,万一路上人多,撞着了挤着了,怎么办?” “哎呀,不会有事的,我看着她呢!”卫大郎满不在乎。“家里多闷啊,出去透口气,对养病也好!” “你看着她?你连自己也顾不好,你还看着她——”姥姥还要多言。 听到姥姥的数落,程西大舅脸色一变,身子微微有些僵硬。 “行了行了,老婆子别废话,南北大街又不远,他带西娘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卫大郎脸色惨白,仿佛没听见老秀才的话,只怔怔地站在院子中间。(未完待续) 十三 我的老爸是大佬 过了好一会儿,卫大郎才恢复过来,对程西扯了个笑容说:“西娘,咱们去看热闹啊!你放心,大舅虽然是个废物,却还是会看顾好你的。” 程西看着大舅,不明所以——程西一直窝在床上,自然没有发现大舅有什么不妥,这么一走路才发现,自己大舅是个跛子。虽然他在长袍下极力掩饰着,走起路依然是一瘸一拐。卫大郎长得朗眉星目,若是没有这腿疾,绝对算得上是身材挺拔。到现在也没看见有妗子(舅妈)的影子,想必是还没婚配。也许,是身体的原因? 注意到程西的目光,他冲着程西咧嘴一笑:“怎么,西娘看不起舅舅是个瘸子?”虽然是这么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的紧张和伤感。 程西连忙摇头说道:“怎么会?大舅对我最好了!我最喜欢大舅了!” “是吗?”大舅笑了笑,不以为意。 程西看着这个温润如玉的青年,紧紧拉着他的手。北宋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一般中午都吃点心。程西早上吃得饱饱的自然不在意,跟着大舅走在路上。不知谁家院子里的茉莉花开了,满巷子馨香,午后的阳光照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有一层淡淡的光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也许是感到气氛的低沉,大舅笑着说道:“西娘,我告诉你个好事情,咱们不去南北大街吃小吃,我带着你去甜水井看一场大热闹。” “什么热闹?” 大舅嘿然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向往:“姐夫找到气你娘的那个酸儒,把甜水井给围了两天了!咱们去那儿看热闹。” 程西虽然不待见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却有心想弄清楚,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于是便随着大舅去甜水井。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就看见前方巷子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行人,比程西前两天去的市集还热闹。而卫大郎见到了地方,干脆举起程西,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一路横穿侧移地挤到了稍稍靠前的位置。 甜水井是一条细小巷子,此刻巷口站着六个彪形大汉,其中四个身上竟然还有着纹身,拿着杀猪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巷口。 “这位好汉,您这老堵在这,我们吃饭买米都不方便啊!”有个小老头颤颤巍巍地站着旁边。 “张老爷子,我们程大哥不是说了吗?啥时候把那倒霉催的酸儒交出来,啥时候我们就走!”莽汉甲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说。 程西的额头汗如雨下啊——这感情是,人民警察最大的敌人,北宋时期的黑社会? 这时候,程西那便宜老爹从巷子里出来,向老头躬身施礼到:“张老爷子,您老人家和邻里们想买啥,我们兄弟都给您置办好送到家里,从西城的馒头,到东城的柴禾,但凡您言语一声,我让小子马上去置办。 但是呢,这谁家要是不通气,想偷偷支援那酸秀才家,可是不行。” “公然跟我大哥过不去,先问问我手里这刀!”一个莽汉把手里的杀猪刀往石头上一劈,火星四溅。 张老爷子被吓得一哆嗦,拉着程大郎的收,颤巍巍地说:“小乙,我跟你娘也有两分交情,打小儿也算看着你长大,咱可不敢闹事儿啊!那李秀才可是读书人,咱大宋连官家都敬重读书人。” “我呸!”莽汉甲又说:“读个屁的书,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嫂子好生生地在茶馆听书,这书生竟然跑去说她抛头露面有伤风化!秦桧那不是书生吗?书生也有那黑了心肝的!” 程大郎扶着老汉,说道:“张老爷子,不是我不想听您的,只是呢,这书生实在气人。我娘子与他无怨无仇,却被他气得动了胎气,差点没了我程家子嗣。万一我程家香火不继,难道那腐儒还能给我当儿子?” 这话说得过分,那李秀才都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过程大郎是家中独苗,这年头,害人子嗣绝人香火可是大罪。然而老汉还想再劝:“程小乙啊,这邻里之间之中,偶有口角本是平常,怎能因此就围了我们巷子,如此不顾情面呢?” 这时候,人群里就有那口齿伶俐的闲人,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末了,还要加上一句:“您说这秀才,好端端地说人家红拂女有伤风化,然后又指着程大哥的娘子质问她为何不缠足!连咱官家都说,要废止这女子缠足的歪风了!然后还大放厥词,说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说大了,那是公然诋毁咱杨国夫人(注一)。你们说可气不可气?” 问罢,人群里还有那捧哏的,说道:“真真可恨,读书人就一定是好的吗?那秦桧还不是读书人?这等读书人,文不能武不能定国,有脾气只会向女人撒!” 提到杨国夫人,人群就议论了起来,心里有些偏向程大郎。待说到秦桧,则群情激奋。 “各位叔伯,你们都知道我程大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书生不仅指责我的妻子,更加辱及了我程家高堂。今日我围了这甜水井,对四邻多有得罪。但此事不分辨个是非清楚,我程大也没有颜面在这九府七十二巷混了!”程大郎在这相州府的内城算得上一号人物,街坊四邻不认识得少。本来不明所以的酱油党,觉得程大郎实在是仗势欺人。待听到这一番话,觉得倒也有理有据。 也有人听到“辱及高堂”不明所以,有那好事者一通解释——只说是那程大郎的娘亲,是咱城东赵老太太。每每说到此处,有的围观者就会发出“哦~”的一声,跟程大郎同仇敌忾起来——古人以孝治天下,这侮辱了过世的亲娘,怎么报仇也不过分,何况还是赵老太太呢。 张老爷子看着因为程大郎一番话,舆论风向顿时变了,心底暗叹。他在这甜水井住了五十余年,这除了金兵围城,哪里出过这种丑事,整条巷子整整一十三户人家,都被围了起来。自己舍了一张老脸想来说和说和。只可惜看现在这情况,恐怕难以善了了。他倒不是担心这酸秀才,只是这甜水井被人围了却全无办法,如果这窝囊的名声传出去,影响巷子里的小子说亲怎么办? 唉,罢罢罢!怪只怪这不通人情世故如斯,别人家的娘子,也轮得到你当街随意指责?遇到程大郎这硬茬,这不得把牙磕掉? 程西支愣着耳朵听八卦,只可惜听来听去,也不知道,那恐怕是自己奶奶的赵老太太,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 注一:杨国夫人:梁红玉,宋朝著名抗金女英雄。(未完待续) 十四 围街堵巷惩酸儒 程大郎本就是虎背熊腰的满脸凶相,旁边那几个也起码是坊市的团头级的人物。宋时各行业都有市肆,叫做团行。行有行老、团有团头,是各自行业的首领。连丐帮也有团头,因此团头,就相当于各片区街坊勾栏瓦肆的小帮主。 程大郎越是威风,程西心里,越是拔凉拔凉的——这自己的老爹,怎么看怎么像江湖大哥——结果其实就是个江湖大哥!自己上辈子,那是干民警兢兢业业,捉小偷不遗余力,怎么一投胎就有了个江湖老大的爹呢?黑社会能有什么好下场?程西在心里疯狂呐喊。 作为一个穿越人,程西不了解的是,在宋时河北道,因兵祸糜烂数十年,民间自发的抗金武装义士、或是盗匪贼寇都层出不穷,也就导致了河北道比其他地方更讲究江湖义气,更崇拜个人英雄。若是在靖康以前,程大郎这番作为,说不定还能投军混个出身。但程西没想错的是,如今海晏河清的,虽说依旧讲究江湖义气,在州府之地,程大郎还能振臂一呼做点什么,确实不太合适。 看着威风凛凛的后生们,张老爷子叹着气,背着手走回了家,大门紧闭不再管这等闲事。这样一来,甜水井的其他人家更加不敢多嘴——那程大郎围巷的时候也说了,谁家缺什么,都给置办过来,还不要钱。只有一条——不许给那李秀才。耽误几天工也就罢了,谁也不愿做那出头鸟去惹他。 程西的大舅看得是双眼泛光,不听地喃喃自语,反复说着:“男儿当如是啊,男儿当如是。” 程西则是满头黑线,心说我是倒了什么霉,有了个这样的老爹,说他是标准的市井强梁之徒一点儿也不冤枉他。大舅这大好青年,眼看也要被带上犯罪的道路了。也不知道这大宋律法如何,起码也是个流放吧! 这时候,甜水井巷东口第二间,吱呀一声打开了木门。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包着头巾的小脚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说道:“几位大爷如此围了我甜水井,难道没有王法了?我儿就算有万般不对,也是秀才老爷,岂是你们一介粗鄙的武夫能冲撞的?不若就这么算了,我们也不追究你等围街之事。” 虽说这妇人开口是一把温婉的淮阳腔,虽然说话不客气,但谁敢跟她理论呀。这些市井莽汉自诩是响当当的人物,自然也有其行事准则。寻常打架斗殴、或者欺负一两个酸秀才,倒也做得。可这寡居的老太,可不敢蛮横对待——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事儿,也不是每一个人能做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围观的人很是失望呀——老太太这大杀器一出来,看来这事儿也就到这儿了? 而程大郎觉得很是不甘心,这老妇人说话文邹邹,语调又绕得他头晕——他没怎么听明白!可这大庭广众的,总不好意思捉个手下来问那老妪究竟讲了什么吧? 周围的闲汉看老大没动静,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哪里知道,自己老大正糊涂着。 就在程西也觉得,这流氓遇上老太太,有理也说不清的时候,那个茶馆遇见过的老秀才突然跑了出来,大叫:“娘!你跟一帮子武夫浪费什么唇舌?女子本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我要是他,那等私自上街不守妇道的女子定要休回家去!竟然还跑来我们这里胡搅蛮缠?”接着又愤愤地一吐吐沫,接着说道:“我李尚德1岁就中了秀才,今日竟然被一群市井莽汉欺侮。世风日下啊!想当年太祖爷说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没想到今日人心沦丧至此!” 这话说得悲怆,还引起了一部分书生的共鸣。不管这李秀才做了什么,在大宋,也断然没有读书人被市井莽汉欺负到脸上的道理!顿时围观的人群里,很是有几个儒生打扮的人跃跃欲试,打算与程大郎理论一番。 “哎呦呵,我倒是不知道,我们这平日里,帮你娘亲买菜买布的女子,竟然不守妇道了?”李秀才家的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女声,出来一个包着头巾的大嫂,身形健壮中气十足,气势汹汹还拿着擀面杖。 转头,这大嫂又对程西他爹说:“程大郎,你围了巷子,婶子本来埋怨你不厚道。今日看来你围的好!本来我还不知道,这帮忙竟帮出了中山狼!” 邻家大嫂一个插嘴,那几个围观的儒生又都缩了缩头,打算再观望一下。 “程大郎,今日教训他一顿!难道他以为咱相州府好欺负不成?”人群中还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挑事儿。 程大郎不受挑拨,站在李秀才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李秀才!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一十三岁中秀才?敢问你今年贵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哼!某早已达天命之年,就是教训你浑家几句又如何?今日竟然被无知小辈欺侮!”李秀才一仰脖子,如同斗鸡一样得意洋洋。 程大郎听到这话,也不再与他废话,一拳打了过去,待那李秀才跌倒在地,又像提小鸡子一样,拎起他的衣领问道:“某家的算数不好,你是读书人,算学精通与否?你却是告诉我,你这鸟厮已达知天命之年,却是1岁中的秀才,你中秀才是哪一年?你中的是哪个朝廷的秀才?” “我乃天会十一年——”李秀才脸色猛然一变——他是中了秀才不假,可那是金太宗时期的科举。 大宋光复北方以后,虽然又开了科举多年,可大大增加了算学、格物的内容。李秀才后来也曾偷偷找来往年试卷,发现自己万不可能得中,便日日拿金朝得来的科举功名安慰自己。 众人大哗,连甜水井的街坊也惊讶的很。几十年天天听这老头子开口闭口“我堂堂秀才老爷”,竟然谁也没怀疑过,这秀才是什么时候得的?如今才发现,竟然是那贼虏的秀才! 在众人的嘘声中,程大郎拖着秀才走了——说是给自己娘子道歉。程西摸摸自己依然发肿的脸颊,心说,这程大郎倒是个爱护妻子的,真纠结。(未完待续) 十五 楼上看客议长短 甜水井巷西拐角对面的甜品铺子,祖传三代做糕点。炎炎夏日里,点上一碗甜水井的井水做成的清凉败火的绿豆糖水,或是荷叶茶,配上店里的招牌的山药糕或者红豆糕,甜而不腻,很是熨贴。即便是汤阴、滑州,也有人慕名而来。 此刻的二楼窗边,坐着两个未及束发之年的少年,生生夺去了夏日的景色。其中一个才八九岁,面似冠玉、唇红齿白,增一分则太浓,减一分则太淡,让人感叹颜色太好不似人间应有。面若桃花配着一双含笑眼,黑亮璀璨,让人不由得误会这是哪家小娘子女扮男装。只是他身着青衣宽袍、头戴方巾的书生打扮,生生压住了男生女相容易产生的轻浮感。 而另一名少年,则年纪稍大些,十二三岁模样,打扮简洁,肤色偏黝黑,生得朗眉星目,端坐着却给人感觉英气逼人。这两人坐在窗边,引得周围食客频频转头,汉子们都心道不知是哪家的好后生,小娘子则频频回头看红了脸。 看着楼下的人渐渐散去,年纪大些的英武少年笑说:“这程大郎真真是市井中的一位人物,对我的脾气,这样的人物,合该送到咱们的军营里好好打磨打磨!” 谪仙样的青衣少年闻言一笑:“六哥合该多知些律法。程小乙是家中独子,想招他入刺(招刺:征兵)可是不行。看来这相州果然是民风彪悍,因市井之中一点口角小事,便纠集强梁,围堵街道,难怪换了许多任知府,依旧弹压不住。” “那是,不说出了岳、杨两位将军爷爷,单是靖康元年的大元帅府招刺,带走了多少相州好儿郎,转头那杜充老儿就决了黄河大堤,首当其冲的淹了相州十县,河北一地糜烂近十年。若不是先有赵通判以身殉城,后有官家收复了河北,休养生息,又将秦桧游街于此,相州百姓恐怕是对朝廷也多有怨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赵通判,指的是宗亲赵不试。靖康元年金兵围城,粮草耗尽援兵无望的情况下,赵不试站上城墙谈判,以全家性命换了金兵不屠城的承诺。赵不试命人把全家扔下井,自己跳下去后,让随从以土覆之。相州因此没有遭到屠城。 提到靖康,桌上气氛有些凝滞。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被称作六哥的英武少年转头又说:“这程大郎围了两日,倒还有几分小聪明,知道给街坊邻居送柴递水,而且把市井之争牵扯上孝道,就是府县想追究,也事出有因,不好定下重罪。” “嗯,如果他一开始,就查出了那李秀才,是那金伪的秀才呢?府县想必得知此事也无法追究吧,说不得还要嘉奖一番。”青衣少年饶有兴致地推断。 这时蹬蹬又跑上来一名黑衣短打扮的少年,也是十二三岁,到了桌前先咕嘟咕嘟拿起茶壶大饮一番,然后擦了擦汗抱怨道:“花六、丹哥儿你们两人恁的惫怠!又想看热闹,偏生这大热天的,只派我一个人去打探消息!” 坐着的两人闻言都笑了,花六哥笑得阳光灿烂,被唤作丹哥儿的男孩一笑,顿时霞生两腮,比春光还明媚。小小年纪就如此风华,邻座有那偷看的小娘子,纷纷红了脸,心如擂鼓,心道这少年这般年纪就恁得好看,长大也不知道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端坐着的两位,一个俊俏,一个英挺。偏生新上楼的黑衣少年生得尖嘴猴腮,体形瘦弱,还满身是汗臭。被这两人一衬,更显得神态猥琐。注意到人们的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他忿忿不平地坐下,抱怨到:“又不是小娘子,怎能生得恁的好看。你这厮就是缺晒太阳,正该多跑一下。”说罢,又塞了两块红豆糕进嘴里,连称好吃。 丹哥儿闻言正色道:“时师傅,射箭、相扑、蹴鞠,我也都认真学习的,不然什么时候咱们俩也扑一盘?” 两人又劝了因容貌而备受打击的“时师傅”好一会儿,那青年又吃了三盘糕点,喝了一壶毛尖,打了个嗝,方才说道:“我跟着人群,那秀才先被程大郎提溜着,上门赔罪。然后他们又备了牛车一路去了韩岭,逼着那李秀才给赵老太太上了三炷香才算罢休。” “那程大郎的母亲,赵老太太?”丹哥儿没问完。 “时师傅”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自靖康起,宗室被屠杀、或是河北沦丧期间不知所踪的不胜枚举,答道:“我打听过了,那赵老太太不是相州本地人,听说是京东东路口音,绍兴年间投身在牛皋将军旗下。也许只是巧合才姓赵吧。人是宣和五年出生、一年半以前去世的。” “出生年份虽然对得上,但这籍贯看来,显然不是了。”丹哥儿叹了口气,找人这种事情,只能靠运气。当年那福国长公主的事情,就让过世的徽宗皇帝丢尽了脸,认错亲戚可不是好玩的。 六哥儿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来看了场热闹。” “不过是个坊中的团头罢了,这种人,汴梁的勾栏瓦肆中还不好找?何必非要到相州来看?还使得师傅跑了一趟。” 才十三岁的时师傅笑道:“我先前也是这么以为,谁知这程大郎还有几分心思。待所有人都散去后,我又跟了他一段路,发现他拿出几贯钱,分给了一些人,却是那人群中几个介绍事情来龙去脉的、还有捧哏起哄的人——原来那些起哄的,都是相州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被那秀才搅合了生意,本就不忿,程大郎许了些好处,就专门在人群中引导议论。然后,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那其中还有那个李秀才的邻家大嫂!” “没想到,那程大郎是这种背地里使阴私手段的人!”丹哥儿懊恼。“本以为他是个刚正的人物,没想到被蒙骗了。” “你误会了,那邻家大婶说,多谢大郎给她出了一口恶气,没有收程大郎的谢礼。 原来那李秀才家先后有三名娘子,都是那娘家没人的。七年里就死了俩,听说生前都是被拘在家里,连跟收夜香的老汉多说了一句话,都要挨打,生生被那秀才母子折磨死的。第三个据说是逃跑了。那邻家大婶是个爱打抱不平的,跟前两个娘子关系都不错,借着这次机会,趁机出一口恶气。” 时师傅对程大郎好像印象不错,片刻又说道: “虽然这个赵老太太恐怕和我们要找的没什么关系,可到底也是乡勇,程大郎既然是她的后人,找个机会关照一下也无妨。” 花六打趣:“难道用你的妙手空空之法关照?” 一听这话,丹哥儿抚额,心道这两人又要吵闹一番。时师傅的家传绝活是做梁上君子,现在当然已经“不怎么”从事祖业,做了自己的师傅以后,时九觉得自己已经“从良”,这玩笑也就六哥儿能开,却免不了一番斗气。(未完待续) 十六 铢施两较少年俏 三位看客在点心铺子中说得热闹,而此刻程西则和舅舅晃悠悠地回姥姥家,虽说是看了一场热闹,但两人满怀心事,皆沉默不语。 因为跛脚的缘故,卫大郎走得不快,刚才背着程西对他的腿造成了负担,因此很是疼痛。这种疼痛让他觉得很是丢人,一如这些年来人们的白眼和嘲讽一般。金榜题名是卫大郎打小的梦想——他是永和卫家的长房长子,卫家嫡支在卫秀才一代,出了一个秀才两个举人,正需要卫大郎他更进一步。然而十岁的一次惊马,就断绝了他的科举入仕之路。卫氏的未来的族长不能由一个残疾来做,本朝科举也不允许“废人”参加。自幼定亲的李家忙不迭地退了婚,倒累得爹娘每每为自己的亲事操心。 而程西的内心,也像十二级台风中的塑料袋那样狂乱。为什么她爹凶悍得令人发指,有爹还不如没爹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披枷带锁被流放了! 她很发愁,她想要一对包子爹妈和一堆极品亲戚,有一个四处漏风却在山清水秀处的农家小院,加上儿亩薄田供她养鸡养鱼种田地。可这如今,爹妈肯定不是包子,市井强梁四个字就好像刻在他爹头上。没有战事的年代,这样的人想要出人头地远远比被抓进监狱困难。 “嘿嘿,西娘,看见前面那个鱼摊子了没?我在这儿坐着歇一会儿。你若不累,就去看看鱼好吗?”卫大郎突然说话。 程西脆声应了,看见前面有个鱼摊子,放着木盆。内陆的鱼很难得,内城里的小孩,大多过着沙子里捡贝壳,木盆里看鱼的生活。当然她不是真的小孩,对这看鱼没有什么兴趣,但还是想让大舅歇一下腿脚,就假装兴致勃勃的跑过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相州在内陆,吃鱼只能到小漳河里捞,古代没有给鱼缸输氧气的设备,在城市里,能吃到新鲜活鱼,对于小老百姓而言,就算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了。然而死鱼倒不稀罕,夏天毕竟不比冬日,死鱼又腥还容易发臭,一般人家也不爱吃。但这个鱼摊上卖的,却不是小漳河常见的巴掌大的小鲫鱼,而是相州也难得一见的黄河大鲤鱼。有道是“诸鱼之长”、“鲤为鱼王”。《枣林杂俎》称:“黄河之鲤,肥美甲天下。沿黄河流域烹烧鲤鱼成风,因为“鲤”字与“李”字谐音,唐代的鲤鱼飞黄腾达,以至于被禁止食用。直到宋朝,吃鲤鱼之风才再次兴盛。 “新鲜活鱼,黄河大鲤,书生吃了跃龙门,汉子吃了身体壮哎~~”鱼贩的吆喝声吸引了不少路人,相州不在黄河沿岸,冬日里有冻鱼,但这大夏天,活生生的大鲤鱼实在难得一见。 程西就在外围看热闹,说是鱼摊,其实就是地上放着一个条案,加一个大木盆。木盆里竟然有十多条生猛大鱼,金鳞赤尾,体形梭长,好不威猛。木盆外面立着两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书“活鱼四十文一斤,死鱼十五”。看到这金色大鱼,程西有些明白为何古人会产生“鲤鱼跃龙门”的典故了。 然而比鱼更吸引程西注意的,是在众多大婶娘子中间,站着一个翩翩少年郎君。如果程西之前看到过甜品铺子上的三位,恐怕现在不会太惊讶。可程西与那位名叫丹哥儿的俊俏小郎君缘悭一面,此刻就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就是顶顶好看的了。 鱼摊前面的少年,唇红齿白、清秀白净,虽然有一双桃花眼,却是一身的书香气,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带着一顶方巾,身穿青色麻布学子袍,白底黑布鞋,虽然衣着简单,但干干净净。只是挤在一群看鱼的大婶中间,很是突兀。 卫大郎笑眯眯地看着程西和少年,然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书生双眼紧紧盯着鱼盆,几乎一眨不眨,双眉紧皱表情严肃,颇有些苦大仇深的样子。程西很是好奇,她已经自动脑补出很多故事。比如,书生家中有人身患重病,想吃这鲤鱼,奈何书生囊中羞涩,只好望鱼兴叹。 又或者那书生的夫子今日给布置了一篇作业,叫做“请用XX字描写黄河大鲤鱼的特点、以及提交其跃龙门的可行性分析研究报告”——不过想来古代不会布置题目这样直白的作业,恐怕是要求就“鲤”一字做一篇五言绝句? 又或者,那书生曾经救下一条鲤鱼,每日趁书生离去,鲤鱼就会变成漂亮姑娘帮他洗衣做饭,然后这一段人鱼恋遭到心理扭曲的老和尚破坏,鲤鱼娘子不得不返回黄河? 摇了摇脑袋,程西觉得自己思维过分发散。 一人、一盆鱼,深情对视。半晌,人来了又去,盆中的鱼也去了一大半。程西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美少年好看,一直看也无聊。这时,那少年眼中精光一闪。说时迟那时快,少年身形仿若游龙,在众多围观买鱼的大婶身边滑行而过,嗖地一下挤到木盆前,指着一条将将翻起白肚,还在将死未死边缘挣扎的鲤鱼道:“老板!这条鱼死了!十五文一斤,我就要这条!” 被挤开的众位大妈怒视,然而少年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风度,恍然不觉。 那鱼贩看着仍然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鲤鱼,脸色尴尬:“你这哥儿,这鱼还没死呢!看你是个学子,这鲜鲤鱼吃了,可是能跃龙门的,来年必定高中,怎地你偏生挑要死的吃,没力气跳不过龙门,可不是好兆头!” 少年一仰头答道:“大叔,您也知道这鲤鱼跃了龙门就要变成龙。想这几条活蹦乱跳的,都是未来的小龙,我要把这活鱼买回去,杀了吃了,才是真真的罪孽深重。只有这条死了的,是死在你手上,我买回去吃也不要紧。” 围观的众位大婶一听这话,暗道难道这吃鱼还跟吃老鳖一样,有损功德?读书人懂得就是多,顿时犹豫起来,齐齐退开几步。(未完待续) 十七 媒婆上门乱人心 又是你! 怎么又是你! 上次卖鸭蛋,就是你!我都改卖鱼了你怎么还不放过我呢?这个路口我再也不来了! 看着面前的书生,愤怒委屈已不足以形容鱼贩此刻的心情——真讨厌那些讲价的,占小便宜的,我都换了行当了,你这书生怎么次次都来捣乱啊。 那鱼明明离了水还动着,鱼贩就手脚麻利地按死鱼上称、给他算了钱。“死鱼一条,合计四十九文。” 鱼尾巴动了两动以示不满。 少年接过鱼,大言不惭地说:“既然是死鱼,便抹去了九文的零头吧。看你这鱼恁没精神,别是染了什么病吧。我家可是医药传家,你这鱼有没有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现在看它的样子可不太对。” 讲理点好吧!死鱼还嫌它没精神?鱼贩挥挥手,有气无力地免了他九文,都不稀得搭理他了。 程西看着这个在自己yy中和鲤鱼精发生不得不说故事的少年,战胜围观的一众大妈,舌战鱼贩,抢着正在死的鲤鱼一条,意得志满,嘴巴张成了“O”字形。 “你这小子,下了学也不说回家做功课,在这里半天就为了等鱼死,亏你好意思!”程西大舅突然重重一拍这少年的脑袋。 少年回头,看见卫大郎,又低头看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程西,乐了:“哟,西娘来家里了?我刚才怎么没看见啊!你看你二舅好不容易给你买的鲜鱼!你看,还动呢!”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鱼。 程西心说,原来这个外表与个性严重违和的吝啬少年,是自己老娘的弟弟,自己的二舅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哎,早知道西娘在这,我就该把她抱到前面去,在那鱼盆里搅合一番,这样也不用巴巴等着鱼死。” 鱼贩闻言怒视程西一行三人。 我才不去呢,程西心里说,少年啊,你的节操呢?看你的打扮也是个书生啊,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对得起你的相貌啊!太丢人了,我绝对不会同流合污的。 路上好一番旁敲侧击,程西才知道,二舅今年十五,在邺城书院读书,今日正好是月末的沐休日。不过,看他右手拎着鱼,比左手的书还紧张的样子,功课也可想而知。 三人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卫秀才的大嗓门:“花婆子,那鱼市街杨三姐儿,谁不知道她爹是个泼皮,她娘早年做过半掩门儿?竟敢介绍给我儿!我家再怎么不济,也是书香门第,怎能与这破落户结亲?” “卫秀才,你好好考虑考虑,人家杨三姐儿怎么了?人家杨三姐儿也是齐齐整整的俏姐儿,要不是她爹娘那样,能轮的着你家大郎?你也不看看你家大郎是个什么情况,一个废人、还被退了亲,能找个姑娘家就不错了。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给残废啊!” 卫大郎在门外听着,浑身发抖,脸上血色尽褪。卫二郎听到院子里的喧嚣,一马当先一脚踹开院门,指着花媒婆怒骂道:“你这老虔婆!我大哥如何,哪轮的着你说三道四!那李姐儿家逢高踩低的,退亲也是他家亏着心呢!自有好人家的姑娘等着嫁给我大哥!” 程西和大舅跟进院子,见一个四十来岁已经满脸褶子的婆子,偏偏身穿褶裙、满头戴花的一副是八九年轻打扮,一看就是个媒婆样,卫二郎手持笤帚,怒气冲冲和她对峙——卫秀才一家祖传绝活就是擅使扫把。 花媒婆看清楚是卫二郎,三角眼转了转,赶紧笑着说:“呦,这是二郎回家了?二郎你别恼,婶子我是为了你好,你大哥结亲不易,不是白白耽搁了你和韩家十四娘的好事儿?” 卫二郎怒斥道:“我呸!姓韩那个馒头脸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这婆子速速离去,我家不用你来说亲。” 花婆子一掐腰,说道:“卫二你可想清楚,你那大哥不结亲,白白耽误了你。你当人家杨三姐儿愿意嫁给个瘸子啊!要不是韩十四娘相中你,我哪用这么费心思,巴巴地给你大哥找来这门亲?” “舅舅,这个婆婆真是讨厌。要不,等我爹回来,让他也带着人到她家门口坐一坐?”程西开口。张口闭口就埋汰自己大舅,也不知这媒婆是来说亲的,还是结仇的。 花媒婆冷笑道:“你这女娃好不知礼,这相州九府十八巷,老姓人家谁不给我花婆子几分薄面。你爹爹是谁,恁大口气。” 程西想不到自己还有拼爹的一天,不过眼前的情况也由不得她想太多,脆声回答:“我爹爹是小颜巷程直程大郎。” 花媒婆脸色一僵,她仗着韩家撑腰,觉得这这老卫家没落了,忘了还有个姑娘嫁给程直那个蛮横玩意儿了。韩家势大没错,好歹讲道理,但自己游走街巷,少不得仰仗程大郎,不敢得罪得狠了。掂量了一下,花媒婆白了卫秀才一眼,径自嘟囔:“这长女嫁给程大郎,还说自己是书香门第呢。” 卫大郎红着眼圈走进屋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卫二有心进去劝说,却觉得自己手脚完好的,劝说什么都更刺激他,又看见自己老娘偷偷抹眼泪,心里暗恨那韩十四。 卫家被这么一搅合,气氛沉重了不少,卫秀才见程西回来,忙去厨房给她熬药。他是个百事都爱操心的,熬药都不让老妻动手,生怕别人做不好。程西在姥爷家从不会发生忘记喝药的事情,卫秀才要自己在火前盯着,该熬三刻的药绝不会熬四刻,三碗水并一碗的,恨不得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这媒婆上门引发的事端,也不是一次两次,家里气氛凝滞了片刻,又恢复了正常。卫秀才心里难受却无计可施,只希望自己大儿能心胸再宽广些。自己大儿从小聪明过人,书法上佳、画艺也是一绝,只是因为身有残疾,便绝了科举这条路,命运对他何其残忍。程西的姥姥也是心酸,不敢去看房间里的卫大郎。她看着自己外孙女乖乖地吃了中药,抚着程西的头说:“西娘比上次来,长大了些。这衣服都不太合身了,明儿姥姥去扯几尺布,再给你做几身啊。” 程西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果然有两三处走线了——倒不像是磨损,估计是缝制的时候不用心罢了。 二舅闻言,一脸嫌弃地大量了程西身上的衣服半晌,说道:”这衣服一看就是姐做的,粗针大脚,还恨不得都是黑色,省的她洗。小孩子哪用费钱做衣服,过两个月又长高了白瞎了料子,不如我给她修一下就好。” 程西的姥姥闻言作势要揍他,笑骂道:“你这小子,有这么说你姐的吗?” “你自己生的女儿多懒你不知道?你看那针脚粗的,恨不得一针缝到底呢!”转头卫二又对程西说:“一会儿送过去我那儿,我给你补补。”(未完待续) 十八 勤俭持家擅缝补 程西很惊悚,她发现自己二舅不仅仅喜欢讨价还价。 卫二的房间就是个宝藏。 他的房间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种破烂。比如,各类破损了一点的花瓶、笔洗,残缺不全的砚台,式样不同的奇石,还有各种络子、花样,最惊悚的,还是他收藏的布。 卫二有个大木箱,里面存放有各色绣线和零散布头,丝绸为一小叠、棉布一叠,纱布绒布若干块,染坏了的布匹将近一整匹,以及绣架一个。不知情的,肯定以为这是某女子的闺房。 注意到程西惊讶的眼神,卫二郎很自然的理解成外甥女对自己的崇拜,很得意地笑道:“都是你这小丫头,这染坏的料子,原本锦绣坊送了我三匹,你娘趁我不在,非得偷了我两匹给你做尿布用!嘿嘿,后来,我就给箱子配了个大锁,省的他们谁都来我这借东西。” “二舅,你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哦,这些布我去布店买布的时候送的啊! 砚台是同窗不要了给我收起来了,花瓶是街头巷尾捡的——好几个都不漏水呢,说不定是古董,就算不值钱,也能插花啊! 络子是从小到大街坊邻居的姑娘们送的,好歹是人家一番心意,扔了又可惜,当然要好好放着。”卫二很自然的回答。 “整匹的布也是送的?”程西好奇。 “这个嘛,北大街西口的锦绣坊惯爱以次充好,有一次我去做衣服,给我发现他的布料会掉色,这是封口费!我还觉得亏了呢,染坏了布反正他留着也没有用,还占地方,我拿了本来还想研究研究能不能做成棉袄的里衬穿,结果给你娘偷走做了尿布!”卫二对程西老娘怨念颇深,那可是整整两匹布啊——程西她娘做成尿布,都不带换洗的,用完就扔。 卫二在筐子里翻来拣去一会儿,挑出了一块长条的青色夹银丝的绸料子。熟练地纫好针线,手法熟练、针线上下翻飞。一个俊俏少年,修长的手指,拿着针线上下翻飞——那画面,不唯美,很违和。 “二舅啊,你怎么还会缝衣服?”从没听说这古代男子还会做这个的,要不是刚才面对媒婆时候相当威武,程西就要怀疑自己二舅取向与众不同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卫二得意地笑道:“这有什么?早几年家里困难,我还跟你姥姥一块织过布、补贴家用呢!量体裁衣什么的我都会,我自己的衣服,都是买了布料自己做的。你看我长这么好看,四里八方也是有名的,平时衣服破了,总不能邋邋遢遢走出门啊!” 呃,程西瞪大眼睛,她仔细看了下卫二郎的衣服——阵脚细密,袖口和衣襟的地方竟然很骚包的绣了云纹,袍角绣着一棵青竹——跟自己的衣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我娘呢?” “你娘?那时候家里困难啊,战乱过后要雇人修补城墙,你娘都去帮人家搬砖了,一天能赚十五文呢,你去守城那老头儿那问问,他保准还记得你娘。”卫二理所当然的回答: “你娘那性子,哪里坐的下来,当初你太姥姥想把手艺传给她,她宁可上工地也不愿意学绣花,最后还是我学了两手。” 囧,程西暗道,我娘去搬砖...果然跟我爹挺般配的。 卫二一边和程西说话,一边飞针走线,不消半个时辰,程西的衣服都被包上了银青色的丝绸边儿。原本偏小的衣服,经过他的手一改,现在就正好了,而且裙边和上衣袖口呼应,就像特意定做了一套。 程西二舅又皱着眉,看了看裙子上一个磨损,先用隐针法,把破了的地方勾上,又从筐子里,找了块黄色布头,三两下竟然剪成了小鸭子的形状,收了边给缝上去,正好盖住修补过的地方。 程西对二舅的佩服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还没等她崇拜完,二舅又用黑线给鸭子点眼,红色的丝线做嘴巴吗,蓝线在鸭子身下缝出了几道水波纹,并青色丝线的一株小草! “行了,太复杂的,你二舅也不耐烦绣,这么一改,衣服就差不多了,你试试。” 程西震惊——是不耐烦,不是不会啊!古代手工达人肯定不会少见,但这手工达人是个男子的恐怕不多。 程西穿上衣服,因为加上了滚边,原本略小的衣服现在显得正合身。上衣和襦裙的青色带银线的绸布滚边,上下呼应,让人以为这时成套专门定做的。鸭子虽然是剪裁的,但配合绣成的水波显得憨态可掬。 二舅把手一挥,“你剩下的衣服都放我这,我给你琢磨琢磨怎么改吧。要不是学校只放两天假,我就扯点布给你新做一套了。 “那......你的功课怎么办?”程西踌躇,她打量了一周这个屋子,各种收藏都有,甚至有明显昧下来不知哪家的食盒好几个,就是没有一本书。 “唉,反正我考来考去,最多也就是个秀才,还能指望我考上举人啊!我不耐烦读那么小的字,太费眼,先生也知道,从来都不管我。” 绣花就不费眼吗?感情,这位是被先生放弃的学生啊!但程西还是目光灼灼,自己这二舅,生得俊俏不说,勤俭持家、又绣得一手好花,简直是古代新好男人。怪不得那个什么韩十四小姐看上他。 晚饭果然是吃的二舅买来的大鲤鱼。 北方内陆吃鱼,以炖煮为主。一条大鲤鱼,先用料酒腌制,加葱、姜、蒜瓣,配上大酱炖煮,出锅时撒上香菜。虽然不如清蒸海鱼鲜嫩,却鲜咸可口,十分下饭,鱼汤还可以拌饭喝掉。 程西吃了个肚儿圆,在姥爷家待着,才知道这宋朝普通人家也开火做饭的——尽管她娘连早饭都要叫外卖。前世她一个亲人也没有,这一辈子,竟然有了一大家子。虽然老爸不靠谱了点,但还是在这个大家庭里,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亲情和温暖。程西心里很窝心,也许是前世老天怜她孤苦无依?她默默地在心里说,程大娘,真抱歉我占用了你的身体,享受了本来该你享受的关爱,你的亲人我也一定会努力照顾好的...... 没等她想完,卫二就说:“这鱼头鱼骨别扔啊,明天还能拿来熬汤,拌上饭又可以吃一顿。” 顿时打断她诸多感慨。(未完待续) 十九 邸报中初闻政事 宋代的打更声很有特点。除了报时以外,往往还会附上当天的天气预报,或是时事新闻。 但是,自从程西到了姥爷家,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打五更的声音。每天早上,卫秀才和老伴的吵架声,都会把程西叫醒。比如,今天早上的争吵的主题,就是早饭时候喝粥的稀稠程度。程西怀疑,四邻都是被这老俩口每天的争执声弄醒的,更夫就是知道这样的情况,从来不来这一带敲更。 程西一边躺在床上,一边借着半明的天色翻看自己在屋里找到的邸报。自从来到古代,她就一直在纠结,自己到底到了什么样的时代,又是为什么来? 宋代原本就是有邸报的。“邸报”最初是由朝廷内部传抄,后遂张贴于宫门,公诸传抄,故又称“宫门抄”“辕门抄”,然后到了宋代,发行的时间固定,还有专门的商人靠抄录售卖邸报获利。但现在自己手中的这叠,图文并茂,上面还充斥了隐形广告的,显然是穿越前辈的蝴蝶翅膀给改良了。 纸张是很昂贵的东西,尤其是对于有三个待娶媳妇的半大小子的卫秀才家来说。卫秀才收集这些报纸,原本应该是为了让三个儿子启蒙和练习写大字时使用,结果,程西大舅无法科举,二舅显然志不在此,三舅......程西突然发现,自己到这个家好多天了,还没见到过三舅? 她把报纸按照年份排好,细细读着。 靖康元年出生的赵伯琮,在原来的历史上,就是个锐意进取,一心北伐的好皇帝。而在这个世界上,绍兴十年的时候赵构突然生病,口不能言,太祖一脉的赵伯琮就开始代理朝政。这比历史上这位皇帝登基提前了整整二十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位提前把持了朝政的官家,一上位就阻止了第十二道金牌,先命岳飞继续北伐,后诛秦桧。最妙的是,还派了将军张俊率兵去迎回钦、徽二帝。邸报的记载是:“然二帝于金营受百般折辱,无颜回京,佰英将军抵达时已然殉国。”很方便的,绍兴十年这一年,高宗病得蹊跷只好让出朝政大权,而原本被虏到金营的徽、钦两个倒霉皇帝“被自杀”了,那位历史上陷害岳飞的奸臣张俊张佰英,因此背上了疑似弑君的黑锅。 于是杨再兴没有死在小商河,牛皋自然也没有被秦桧毒死。程西看得大大松了口气。没有人愿意穿越到一个战乱的年代。作为一个审美观正常的现代人,她对披羊皮和头顶小辫儿的完颜兀术、宗翰等人完全无爱。 光复北方后,宋孝宗提出了一系列新政。除了引入与后世很相似的军政分离制度、设立参谋学院限制军权之外,还大大提高了工匠、吏员的地位,裁减大批冗官、冗员。与程西自己切实相关的,就是这位赵伯琮官家,显然并不是一位小脚爱好者,除了废止缠脚恶习之外,还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为依据,在各州府设置启蒙学堂,九岁以下男女童子均可参加。 程西把报纸按年代分好,一张张翻阅,从淡淡纸墨香中,传来的信息繁杂,不仅有这位“官家”的杀伐果断,还有当今朝政的波云诡谲。 单就降低读书人的地位这一点,就遭到南方士族的猛烈反击。每年不断有质疑秦桧之死的文章发表,更有诗词戏曲影射当今朝政。北宋相权强化、读书人地位崇高。而孝宗上位后,堂堂礼部尚书竟沦落到带枷游街的地步,这些士族不管游街的人究竟有没有和金人勾结,单就读书人竟然被处死这一点,就大大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事实上,从江南士林对当今朝政的抨击来看,这位官家退位后,还能不能得到“孝宗”这一称号仍未可知。 收复燕云之后,这位穿越前辈还对蒙古等地“轻启战事”,更是引发朝堂争议。程西知道,之所以这位穿越前辈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五十年后,蒙古的铁骑横扫华夏,如果说金是狼,那蒙古就是恶虎。蒙古对汉人的屠杀,不亚后世日本侵华,九成北方汉人死在铁骑下。“两河山东数千里,人民杀戮几尽,金用子女牛羊马百皆席卷而去,屋庐焚毁,城郭丘墟矣”。“关中兵火之余,户不满万”。单金宋两地,便至少被屠杀了六千万人。元灭金后,北方汉人户数减少九成。 但是,对于现在的江南士族来说,目前看来,这种战争只意味着毫无意义的加重赋税。就算是被金兵占领过的北方,也迫切的需要休养生息,不愿大好儿郎白白牺牲在战场。 更重要的是,在以仁孝治天下的宋朝,这位官家,先后毒杀了三名老皇帝,难道真的没有人怀疑? 看了一会儿,程西就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就算知道这些,自己也不过是个病歪歪五岁女童,不是那位穿越成皇帝的前辈,朝堂如何,离她一个市井小民如此遥远。自己当前的任务,无非就是活下去,和安全活下去。 程西原主的身体极弱,原本她仗着自己多了几十年的见识,想弄个慢跑什么的锻炼身体,结果还没开始,就被大惊失色的卫秀才拦住了。自此程西才知道,自己先天有心疾,不能过于劳累,并且冬天还会犯哮症——一到冬天,就全靠汤药吊命。因此,活下去,而不是像前身一样早夭,是程西的第一目标。 第二个问题,就是自己老爹。程直程大郎,典型的市井莽夫。程西真的很不明白,看起来也算书香门第的卫秀才,为何把长女嫁给他。当然,看自己大舅如此崇拜他,程西不由怀疑,难道这个时代,人们的价值观不同?总之,她是遵纪守法的小老百姓,而自己爹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在州府之地,也敢随随便便派人堵巷子,简直具备随时落草为寇的属性。 唉,不过自己这么一个还在保命线上挣扎的儿童,该如何改造那个不待见自己的那个武夫爹呢?程西趴在床上,胡思乱想,根本没个好主意,窗外却传来了急急地敲门声,卫娘子带着哭音的喊道: “爹!爹!快开门!不好了,大郎被衙役抓走了!” -------------------------------------- 本章交代背景比较多,主要也是为了以后情节的铺垫。 新书上传,求推荐、收藏。 ^-^(未完待续) 二十 为争闲气摊人命 卫秀才赶忙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自己的女儿卫元娘,她连头也没有来得及梳、只用头巾草草包裹了一下,脸色惨白,眼眶泛红,身子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卫秀才心里一惊,心知这次事情不小,忙迎了女儿进屋:“元娘,你快坐,快坐!大郎是怎么了?不要着急慢慢说。二哥儿,给你姐倒杯水!” “爹!”卫元娘心焦如焚,人未语泪先流:“昨个儿,大郎一夜没回家。我以为他又去那个瓦子吃酒耍钱去了,结果今个儿一早,相州府的衙役伍哥儿,就派了人来报信,说是昨天大郎被抓起来了!” 周伍哥是相州府衙的快班衙役,平日里就爱跟着程大郎一帮人一起在瓦子厮混,听见是他传来的话,想必不会有差,卫秀才心里又凉了几分。 “抓起来了?那是犯了何罪,可有打听清楚?”卫秀才心里一揪,心道,大郎这小子,也过了好勇斗狠的年纪了,难道在瓦子跟人起争执?倘若不过是打架斗殴,赶紧筹措钱财,交了赎铜先把人领回来才好。 “伍哥儿说,说是谋杀的大罪!”卫元娘大哭:“这可如何是好啊!” “谋杀?”卫秀才一听,顿时觉得手脚冰冷。“大郎也是我们知根知底的,好勇斗狠了些,品行不坏,如何敢去杀人?可打听清楚了?死者是何人?” 正端着茶壶过来的卫二郎,看见卫秀才脸色发白,嘴唇青灰,显然也受到很大的打击,连忙扶了他坐下平气。虽然卫二自己也心里发慌,还是给姐姐和爹一人倒了一碗水,让他们都喘口气。卫秀才年纪大了,而卫元娘还怀着孕,两人都有些受不住。 程西哪还在屋子里坐得住,听到这事儿蹬蹬跑了出来——还没等自己找到办法慢慢改造自己的爹,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怎么好端端的会杀了人呢? “是那甜水井的李秀才,前日里,程大哥派人捉了他去给嫂子道歉,结果当天李秀才回家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一命呜呼了!这出了人命官司,知府亲自下令捉拿大哥,小伍哥也不敢拖延,昨晚逮了人去,派我来给嫂子报信儿!”一个青衫短打扮的十五六岁小哥儿蹦豆子似的回答,程西三人才注意到,卫元娘身后还跟着个少年。 “这是晖哥儿,是小伍哥的弟弟。今个儿就是他来报信,女儿才知道的。”卫元娘连忙介绍。 卫秀才脸色苍白,来回踱步,念叨:“这可如何是好......思礼,快备马车去找你二叔三叔来家议事!” 程西才知道原来二舅名叫卫思礼。卫二郎闻言,飞奔出门,自己二叔三叔,好歹身上都有举人功名,在相州城里,虽不算什么权贵,也还有几分人脉。 “姥爷,这个时候,还得叫人去那李秀才家,打听清楚人是怎么没的。”程西脆生生地说:“另外,还要去牢里看看爹爹,把事情始末弄清楚再说。” “没错!”卫秀才一击掌,心里暗恼,自己这是许久没有经事儿,竟然一下慌乱了,然而此刻万万乱不得:“晖哥儿,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咱们这就去府衙,先见见大郎再说。” “哎!您放心!”晖哥儿答的痛快:“伍哥昨晚见到程大哥入狱,今个儿特地跟人换了班,就在牢里等着呢。” “爹!我也要去!”卫元娘眼泪汪汪。 “元娘别添乱!你是双身子,牢里不干净,冲撞了怎么办?老婆子,快扶大姐儿回屋休息!”卫秀才回答的干脆,“待会儿元娘她二叔三叔来了,先让他们在正堂等着我!” 说罢,卫秀才回屋取了银子,和晖哥儿一起匆匆出门。他心知,衙役周小伍和程大郎关系好是好,这人在牢里,免不了需要上下打点疏通,多带些钱财有备无患。 看见卫秀才出门,卫元娘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去。 “元娘!”程西和姥姥看见,忙撑着卫元娘,扶了她进屋。 程西发现,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平日里跟卫秀才吵架总是落在下风的姥姥,丝毫不见慌乱,心里不禁暗暗佩服。只见她拿小枕头垫着卫元娘的右手,挽袖上手细细把脉。程西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姥姥也会医术,对老太太更加崇拜。 “元娘,你多久没吃饭了?”片刻之后,程西姥姥神情严厉。 “娘......”卫元娘小声嗫嚅“昨日里大郎没使人送饭过来,我就吃了两碗蒸鸡蛋......” 程西姥姥对自己闺女又气又心疼:“那程大郎不送饭回来,你就不吃了?就算不会上灶,也不能日日蒸鸡蛋啊!出去街上打两碗馄饨总行吧!” 程西娘脸一红,很婉约地回答道:“家里没有银钱了......大郎才出去吃饭的......他说给我带回来,结果一直等不见人。” 程西大汗,感情自己娘不会做饭,家里没钱自己老爹还跑出去吃白食?书中暗表,程大郎是出去找人请吃饭,顺便给老婆打包——跟吃白食,还是稍有区别。 “这你们手里有两间铺子,月初收租这才几天?怎会没有嚼用?”程西姥姥唠叨自己女儿。 且不说程西姥姥对自己女儿一家是如何无语,这厢扶着自己娘歇下后,程西深吸了口气,去东二厢找大舅。 她发现,兴许是顾虑到卫大郎腿疾的缘故,出了这么紧急的事情,自己姥爷也没想要告诉大舅一声,更别提指派他做任何事情。程西心里隐隐觉得,与不能科举比起来,因为腿疾而导致家里人惯常的无视——这种日积月累的无心伤害恐怕才是大舅心病所在。 走进房间,大舅果然坐着书桌前,神色晦暗不明。程西笑笑,拉着大舅的手对他说道:”大舅,咱们再去甜水井,打听打听李秀才究竟出了什么事吧!” 卫大郎当然听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焦虑,有心想出去帮忙,却十分害怕听见自己老爹会说“你腿不好,不要再添乱”之类的话,提醒自己有多么没用。看见自己病弱的外甥女进来,小心翼翼眼巴巴看着自己,卫大郎心里发软,想对程西安抚地笑笑,然而终究是心情抑郁,只扯了一下嘴角道:“西娘身体不好,在家好生休息吧。万一生病了,你娘就更着急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西心里大急,出了这种事,她安逸的古代生活马上要化为泡影——也不知道这杀人罪会不会株连之类的,怎么能安心在家待着!就算不为自己那便宜爹着想,也得顾着她娘啊,忙道:“大舅,我娘在家有姥姥照应。姥爷又去了大牢,顾不上那边,咱们还是赶紧去那李秀才家打听消息才对!兴许我爹的命运就系在我俩手上了。” 卫大郎听见小小的外甥女,说“命运”什么的,一脸严肃,心里有些想发笑,又想到自己姐夫还在牢里关着,身上摊着人命官司,可不就是命运攸关。当下哪笑得出来,心下一软就答应了。(未完待续) 二十一 白幡诉冤问天理 甜水井巷此时也是一片混乱,远远就能看到那李秀才家已经挂上了白幡,看热闹、吊唁的来往人群熙熙攘攘仿若集市一般。 相州老城的百姓,世代住在老城里,逃过了金兵的屠城,七十二胡同的各家各户都关系紧密。一州之地,几万户人家说大不大说笑不小,指不定怎么搭着亲戚连着脉,你姨夫的小舅子、和我亲家的三外甥是个发小儿什么的。这程大郎和李秀才家,都算得上外来户,程大郎平日里在瓦肆颇有几分名声,这一出人命官司,前来看热闹、打听消息的人是络绎不绝。而李秀才家寡母独子,出事之后颇有几位有侠义心肠的儒生打抱不平。 程西和大舅还没有走进,就听见凄凉的哭声。李秀才的母亲,那日说淮阳话的老妪,哭得哀恸、巷口可闻。 这寡母带着儿子本已生活不易,如今白发人却送了黑发人,哭声嚎啕,周围路过者不由都起了恻隐之心。程西拉紧了大舅的手,这自己老爹若真的失手害死了李秀才,如何是好。内疚之下,程西竟然不敢再往前走。 “大舅,咱们去楼上喝碗糖水可好。”程西指了指街口“周记糖水”说道。古往今来,这茶楼酒肆,都是打听消息听闲话的好地方。 大舅点头应允,待上了二楼才发现铺子中已经三三两两的坐满了人,大暑刚过没多久,街上走两步路,就已经是汗津津的,所以还没到晌午,就有不少来吃甜品解暑气的人。大舅拉着程西四顾,也没看见哪张桌子将空出来。 “呦,这位哥儿,不巧咱们店里今天座椅紧了些,要不容小二我问问,您看可否跟人拼一拼桌?”身穿藏蓝短褐,标准店小二打扮的青年迎了上来。 “大哥哥,您看能不能给我们找个窗口的位置?我身体不太好,要坐敞亮店的地方。”程西抬头可怜巴巴地对店小二说道。不坐窗口,可看不见对面李秀才家,为了牢里的便宜爹,也得装一把可怜。 店小二看见孱弱的女童,心下也不忍,环顾四周,正好看到三人坐在窗口,大喇喇的用着张八仙桌,上前问道:“几位客官,今日小店生意繁忙,能否麻烦几位拼一下桌子?” 窗前坐着的,正是前天看了程大郎围堵甜水井的时候,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地议论是非的三名少年——丹哥儿,时九,和六郎。听见小二的话,丹哥儿抬眼温和一笑,满楼的食客顿时觉得如同午夜看见星辰,嘴里糖水都淡了三分。 程西饶是心里焦虑不堪,仍然为丹哥儿的长相震撼了一把。她垂了垂眼眸——现在可不是看正太的时间,长得再好看,也不如我家满脸横肉络腮胡子的老爹重要啊。那三人却是十分好说话,看见是一个腿脚不便的青年,带着一个黑瘦女童,眼巴巴看着自己,便腾开了半张桌子。 程西点了盘水晶糕,要了一壶茶,眼巴巴看着下面,她和卫大郎两人,哪有心思吃东西。 甜水井巷的巷口,白幡黑字,也不知道是谁,写了一个大大的“冤”,从二楼看下去,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程西回到古代后就发现自己耳力极好,凝神静气竟能听到对面人群的说话声。 那冤字之下,李秀才的母亲,年近七十的老妪跌坐地上嚎哭不止,旁边站着个义愤填膺的书生,对老太说道:“李家阿婶,我昨日听闻已经去衙门击鼓,那程大郎已经被抓入牢,明日上堂,我等定会为明理兄讨个公道。” 老妪抓着书生的手,说道:“吴哥儿,那程家听闻在衙门中也有几分人脉,我已然年迈,只求他们赔些银子便罢了,可不敢惹上官非,只怕告上公堂也没个公理,白白扰了我儿啊!” 这话说得颇心酸。书生吐了口唾沫,义愤填膺地说道:“那程直不过是个市井莽夫,怎敢欺侮到士子头上!明理兄无心仕途,这些年才没有参加科举,那市井贩夫走卒之辈,怎知什么叫淡泊名利?今日我相州士子被人欺负到了头上,纵然他有再大人脉,还能大得过天理昭昭?” 距离太远,大舅自然听不到这些话,程西听到后,垂眸不语,心下更是百般纠结——那秀才说话无礼在先,可程大郎这么一折腾之后,竟然出了人命,想不到自己竟然有站在“昭昭天理”的对立面的那天。 “小九师傅,你说那程大郎,果真打死了那秀才?”丹哥儿开口问道。听到他们议论自己的老爹,程西精神一振,仔细倾听小九的回答,努力不让自己显示出异常。 小九抿了一口茶,说道:“我跟的这一路,程大郎确实推搡了李秀才几下,但要说这痛下狠手却并没有看见。不过,倘若那李秀才本身有疾病在身,羞愤之下,被气死都不是不可能。这种事情,却是说不清楚的。” 丹哥儿眼眸也暗了暗,这样说来,这个事情已然无法翻案。这才三天,远远未到保辜期(注一),不说程直确实动了手,就算没有动手,这武夫闹事逼死读书人,恐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这还是在尚武的相州,要是在江南,恐怕士子们早已经私下联合要冲击府衙了。 程西听的心里发凉。卫大郎听到这三人中,竟然有人看了全过程,赶紧站了起来,裣衽施礼道:“在下卫思义,不瞒几位,程直正是是鄙人姐夫。前日我也来看了热闹,当时小人姐夫只是拽住了李秀才衣领,并未动拳脚,烦请几位,能否将后续事情告知一二?” 时九忙还礼,打量了程西大舅两眼,觉得面前青年相貌端庄、眼神清正,面带焦急之色却不像奸狡之辈,便开口道:“程大郎在韩陵的时候,踢过那秀才一脚。他的同伴在路上有两下推搡,据我所见都在肩胛。但路途较远,我并没有看仔细。其实同路还有许多人目击,若是思义兄想要知道详情,不妨多加打听。” 见有涉案之人的家属在场,三人倒不好再议论案件。程西坐在窗边,伸长了脖子,往甜水井巷子里面看。坐在对面的六郎,看见她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莞尔一笑。他也是少年心性,好奇地问道:“姐儿你脖子比鹅还要长了,可有发现什么?” ----------------------------------------------------------------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注一:保辜是中国古代刑法中一种保护受害人的制度。凡是斗殴伤人案件,被告要在一定期限内对受害人的伤情变化负责,如果受害人在限期内因伤情恶化死亡,被告应按杀人罪论处。这种制度称为保辜,所定期限称为辜限。(未完待续) 二十二 茶楼对答问刑律 那李秀才家在甜水井巷东口的第二间,四面都有矮墙环绕,程西坐在街角对面的二楼,距离远而且视线多有阻碍。花六郎不相信这小姑娘能看得清楚,却存了考校一番的意思。 程西想了想,觉得人家三人好心合了桌子,又给大舅讲了事情经过,不回答有些不识好歹,于是说道:“勉强能看见一二,但窥探人家内院可不好,所以看到什么我可不能讲给小哥听。” 时九一听这话,就笑道:“你这黑丫头,我们小六哥别的不敢说,就是眼睛好,可不用你告诉什么。” 程西气恼,暗自腹诽,你这人生得一副贼眉鼠眼相,幸而现在还年少,有这少年气息一压倒也不显得太坏,若是以后成年,怕是走到大街上撞到人,对方就要摸一摸有没有丢钱包的主儿,竟然还好意思说我长得黑。 丹哥儿看见程西忿忿不平的样子,笑得开怀:“让你随便议论人家的长相,小娘子不开心,怕是心里暗暗骂你呢!”说罢,一点也不尊师重道的,拿扇子敲了时九的头一下。 时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说道:“唉呦,我不是看她还小嘛,哪里懂得美丑。你这小童心眼太小,再丑也长得比我美啊。” 程西绝倒,你这是安慰人吗? 卫大郎心说,早知道就不坐这儿了,这人好生无礼,我外甥女生得人见人爱、天仙一样的女娃,街坊邻居谁不夸她好看,黑是黑了点,那是黑里俏,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多俊啊! 程西不知道自己大舅心里暗暗打抱不平——这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谁都觉得自家的孩子最好看。话说,鼻子是鼻子就叫好看了,难道谁家的鼻子生得像眼睛? 来了古代以后,程西倒是在铜镜里看过自己的长相——四个字,无法描述——因为还是那张脸!和穿越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甚至连胳膊上的痣都长得一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程大郎的缘故,如今的自己,竟然这般的黑!在以白为美的朝代,可没有什么健康的小麦肤色这种说法,再说自己病歪歪的也不像啊!总之,又黑又瘦小,未说话先咳嗽,也难怪不讨自己便宜爹喜欢。 看到时小九越说越不像样,六郎有些后悔,人家心里焦虑,自己还打趣。于是他开口打岔道:“今日我在这酒楼,倒是听到了一些消息,想必你二人也是为了打听消息而来。不若,你给我说说你能看见什么,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程西撇了一眼这个六哥儿,心道这少年长得也算剑眉星目、英气不凡,却喜欢刨根问底,难道有窥私癖?果然人不可貌相。但这么一来,确实节省大舅和自己打听的时间了,当下顾不上许多,开口说道:“李秀才家的院子里,有三间厢房一间杂物室,西南角堆着柴禾若干,东北角好像种了槐树一棵。 柴禾下散落了红漆木桶两只、院中搭着新洗女装衣物四件,东南角还种了一株——”程西眯了眯眼,不确定的说:“红豆?” 花六不知道自己好心打岔,反而被程西的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暗叹这女童果然生了一双好眼!紧接着问道:“你可看得清那衣物纹理?” “你先告诉我,你可知道那书生是什么人?”程西指着为李秀才打抱不平的“冤”字底下的书生——如果有选择,她多么希望自己是站在伸张正义,匡扶弱小的一方,举个旗子高喊“天日昭昭”,而不是为了自己那疑似杀人犯的爹调查案情,还得倚小卖小地,跟人打听事情。 “那书生是滑州人,与李秀才有过一些书信往来,听了这件事情,专门来为那寡母打抱不平的。听说还邀请了三四位同年的秀才,打算等升堂问案当日,一起旁听助威。”六郎暗恼,这小娃儿竟然还怕自己耍赖不成?其实他也就是十三四岁光景,不过长得少年老成,又做了丹哥儿的师傅,便觉得自己成熟得不行。 程西点头,事情比她想得还糟糕,但她还是有板有眼地回答:“那上衣是白色绣着同样颜色缠枝纹,裙子是八幅藏蓝色,绣着天青色木槿花。” 花六哥闻言,好生惊讶——这样的目力甚至已经超过自己小弟,自己多年训练才能看清,这女童真真生得一双好眼啊!不由得又有些惋惜,要是个男孩就好了,紧跟着问道:“那株红豆,能数得清有几颗豆子吗?” 时九一听,就怪叫起来:“你这鸟厮为难小女娃,那谁数得清楚啊!那女娃家人入狱心里焦急,你快快告诉她就是!” 程西闻言,倒是感激那曾被自己腹诽过的“小九”——果然人不可貌相,人品和长相成反比!这小九真是个好人!全然不知道这位花六哥已然充当了武侠小说中主角走路必然会遇到的白胡子老头儿的角色,一眼看出她“根骨奇佳”,生了惜才之心,要传授江湖绝技给自己,闻言反而白了他一眼,说道:“那上面明明生得是豆荚,哪来的豆子?豆荚倒是有一十三个。你欺我不识农桑?我回答的详尽,你能否告诉我,那李秀才到底怎么死的?” 心知程西焦虑,花六正色答道:“早上打听了一番,据说自从那天回家,就郁郁不乐,晚饭后觉得头痛,第二天清早就没了。”这话六郎却是对着程西的大舅说的,估计心里也没想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能听懂什么。 程西长叹一口气,根据自己警校所学,头痛的话原因很多,不一定是因为外力打击,也不知道有没有伴随着呕吐。如果是伤在了头部,重点就在于程大郎有没有打过他的头,以及李秀才回家路上有没有撞伤过头。另外还得查看这李秀才有没有心疾,别是生生被气死的。而程大郎究竟有没有动手、打在哪,还要等姥爷从狱里回来才能知道。 “那个——请问你知不知道,过失杀人,一般是判怎样的刑期?”程西接着问。 这次倒是丹哥儿回答,他看瘦小孱弱的女孩,一脸担忧的样子,心生不忍:“宋刑统有云,斗殴者,元无杀心,因相斗殴而杀人者,绞。凡是殴人,皆立辜限。手足殴人,伤与不伤,限十日。假殴人头伤,风从头疮而入,因风致死之类,仍依杀人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西闻言,夏日正午如同身坠冰窖,怔怔坐着半晌无语。(未完待续) 二十三 知州通判互猜忌 酷暑刚过,知了的叫声在院堂里重复着,声音平直、反复,听在相州知州的耳中,没有了往常的诗意,只觉恼人。 “大人,前衙在升堂了。”打量知州的神色不明,年轻的主簿在一旁说道。前一任主簿回乡守孝,举荐了他来,已有三月。到了相州他才发现,此地案牍之重,非他一届出身水乡讲究温文尔雅的书生可以想象。相州之民,尚武崇拜义士,市井之中一言不合则拔刀相向是常事。就算是乡村农妇,为家长里短之争都可以拎起锄头、柴刀对峙。 他还不明白为何知州要调阅这么寻常直白的一个案子的卷宗。市井莽夫互殴,还有私和减刑一说。这次武夫逼死秀才,虽说不是正经秀才,却着实触动读书人的神经。官家上位以来,不断降低读书人的地位,这河北路的书生,恐怕想借这样一个案子闹上一场大动静。 他看着知州,想不通他在烦恼什么:“大人可是在担心学子闹事?依学生看,此案已定。大人只需要静待审理结果即可,相信通判大人知道该如何判。” 主簿都能看出,此案万万拖不得,干脆利落地定了那程大的罪名,才能阻止士子们借题发挥。而有通判在前面顶着,知州能不参合最好。 叶知州放下茶碗,只觉得暑气太重、今日茶汤有些涩淡。整了整衣冠,看着面露不解之色的年轻主簿,他正色道:“通知前衙,本官要旁坐听审!” 相州知州府隐藏在西大街的民居中间,前衙后府,大门很是破旧——官不修衙这是惯例,这点程西知道。联想起后世,不管是经济多么不发达的城市,县政府、市政府的楼总是最高大最巍峨的,不由让人感概。 这府衙的前方,有一道影壁,主要为了防止来往的闲人百姓没事就对府衙的内部窥探一番。只是,影壁的正中间,破了一个大洞,参次不齐,就像有人生生打出来的一样。程西此刻就站在影壁的前,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后方摇摇欲坠的墙对自己颇有压力。就算是官不修衙,这么留着这个洞,也实在过分了点,不说人人经过这影壁墙,都会不由自主地从洞里看两眼府衙大堂——原本的阻碍反而成了吸引视线的景观,单就放任这么好好一堵墙就此成了危墙,只用几根竹竿象征性撑着两边,这是多大的安全隐患啊! 想到此,程西又敲了敲头,她不再是那个骑着自行车在社区游走的小民警了,如今她的身份,是案犯家属。安全隐患轮不到她来担心,查清楚当前的人命案才是最重要的! 卫二郎拉着程西,挤在人群中,有些茫然失措。昨日里他去李秀才家吊唁,被愤怒的书生学子给赶了出来——其中竟然还有几个是自己在邺城书院的同窗!和爹一样,他也不相信自己姐夫会杀人。他不过是想要查问一下李秀才的死因,在对方眼里,自己就成了杀人犯的帮凶、仗势欺人的首恶。而自己的三叔,竟然惜羽至极,要自家姐姐自请下堂,好与姐夫断绝关系。 卫秀才站在堂上,一身青衣长袍,犹如韧竹。有言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儿女都是债啊!他身负功名,今日却不得不执贱业,担了那讼棍一职。然而,不过是知州大堂罢了,不过是一众学子闹事罢了,这种小场面,他不惧。 河北的儒生们盯着此案,他如何会不知,而他那身为举子的三弟昨日花了半天,就为给他分析个中利害,言语之中已然放弃程直,竟然谈及让元娘改嫁之事。他只知道,君子义以为质、信以成之。夫妻就该共患难,程直为自家女儿出气惹上官非,真相未明自家怎可落井下石。大郎既说没有打过那李明理的头,他就信他。大郎虽然粗莽了些,却耿直心善、从不欺人,他这一把老骨头,今日也是要为大郎拼上一拼。 不管卫家人心思如何,在“威——武——‘的喝堂威的声音中,相州通判阴胜升堂问案。看着自己的爹被带上来,程西心情复杂。这个穿越以来只见过一面、过程还不怎么愉快的爹,被押到了挂着明镜高悬匾额的大堂中间。他的旁边,跪着李秀才的寡母。 程直身形高大、皮肤黝黑,横肉加上络腮胡,一副能止小儿夜啼之相。李秀才的寡母年近七旬,身形瘦小、举止温婉柔弱。这么明显的对比,有种孰是孰非一目了然之感。 “李朱氏,你因何事上堂?状告何人?”阴通判官威凛然。 “大人,老身乃甜水井巷东二门李朱氏。状告程大郎仗势欺人,殴打我儿致死!”李朱氏未语泪先流,趴在地上身子发抖,众人见之不忍。 “程直,你可认罪?”阴通判一拍惊堂木,却看见被告竟然直愣愣地站在大堂,昂首挺胸、比两旁的衙役还站得精神,不由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怒喝:“大胆刁民!公堂之上为何不跪?” “禀大人,小民乃西城颜子巷程直。”程大郎瓮声瓮气地回答:“我娘教我,男儿在世,当跪天跪地跪父母。我只踢了那老酸儒一脚,他如何会死?如今案情不明,我非有罪之人,我不跪!” 阴通判被气的胡子一抖一抖。 程西抚额。说真的,她挺佩服自己老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的——假如是在其他的时间、假如是在水浒传里面、假如他不是自己爹。身上背着人命,就不要这么耿直好吗?刚升堂就得罪主审? 阴通判被程直气得手脚发颤、有中风前兆,想先拿杀威棒杀一杀那市井匹夫的威风,眼角却撇到叶知州带着主簿,静静坐到了下首。 要说这知州和通判的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知州是一州行政、司法长官,通判起辅助、监督作用,知州政令需通判付署方能生效,通判可向中央直接报告知州的言行,两者之间虽有品秩之差别,但互相并不隶属。因此,虽然知州的品秩略高了点,却受通判辖制。简单的说,设置这两个官职,就是为了互为掣肘,互相监视。 阴通判不知道这知州为何要横插一杠子,来旁听此案——难道是为了河北一地士林中的名气?又不太像啊!转了转眼珠子,阴胜想抬起屁股让座,却又觉得今日来旁听的小民多了些,此时站起来,有失尊严。本就是他叶允文不告而来,自己是主审,为何要让位?这本身就是他分内的案子,知州负责签字就好,难道他觉得自己连这点小案都处理不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于是,阴通判的屁股动了动,终究没抬起来。(未完待续) 二十四 卫秀才堂上应诉 “这程直仗势欺人,害死李明理,七旬寡母送子,何其悲也。此犯在公堂之上,无视大人官威,仍不知收敛,观其言行便可知他是何等横行霸道、欺行霸市之人!堂堂读书人,怎可被武夫欺侮至斯!吾滑州、汤阴等三地学子,仗义上书,还请大人还李朱氏一个公道!”堂上代表李朱氏的书生,年方二十,正是血气方刚正气凛然的年纪,因为激愤,脸上青春痘都有些发红,双手颤抖地递上请愿书一封。 “对!杀人偿命!还我们一个公道!”几个旁听书生在堂下助威,一阵乱喊,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要李秀才的“公道”,还是官家降低读书人超然地位的“公道”。 阴通判接过请愿书,瞥了几个书生一眼:“公堂之上,不得擅自喧哗,本官自会秉公办理。” 他心里早已有了定案,见此情景就想宣判。这案情清楚直白,又是民心所向,他没必要和三地学子过不去。 惊堂木一拍,阴通判还未来得及说话,卫秀才竟恰逢其时开口道:“通判大人容禀,李明理死因尚未查证,此案证据不足,怎可因小儿信口开河,就判程直之罪?”程西分明看出眼角里姥爷眼角的得意。 阴通判鼻子都气得鼻歪眼斜——我拍惊堂木,难道是为你这老头助威?这程家一个两个,都是不知死活之辈,程直不跪,你这老头也站得笔直。视我的官威如无物啊! “你这讼棍!定是收了程家好处,丧心灭德之辈,竟然想帮此等市井强梁脱罪?”通判还没开口,书生第一个跳了出来,打了鸡血一般,激动地指着卫秀才鼻子破口大骂,阴通判此刻捻胡不语,很满意书生的识相。 卫秀才淡然一笑,对堂上阴通判敛衽施礼,不紧不慢地回答:“学生不才,也是隆兴元年的秀才。” 那书生不过是滑州书院的生员,闻言一哑。阴胜听闻隆兴元年,冷哼一声,拿起案上茶杯,喝了一口茶,心下暗忖,难道这程直,还有什么背景来历不成? 下首坐着的推官,看见阴通判沉吟不语,眼观鼻、鼻观心,伸开巴掌比了个“五”字。堂上的主被告、围观的群众自然看不到,叶知州却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冷哼一声,却不说话。阴通判乃外派官员,祖籍不在相州,也怕得罪本地权贵。隆兴元年不同于其它年代,北方刚刚光复不久,十室九空、藏书被毁也不知凡几,有点背景的大族都逃往了南方。因此这隆兴元年的州试——新皇第一年的科举,相州一州之地,得秀才功名的,屈指可数。时下讲究同年、同乡之谊,卫秀才虽说只是个秀才,得功名却早。从这么一个年号上,阴通判就嗅出不同,怕他出身望族、又或者同年交好中有朝中大员。而坐在下方的推官比划了个“五”字,就是无背景、无须担心的意思,因此通判心中大定。 卫秀才原本也不指望他们能将自己小小秀才放在眼里。既然是书生闹事,他一个秀才替女婿诉讼,不过是两方势力求一点平衡,希望通判不要草草结案罢了。 阴通判看到属下的手势,心中有数,冷笑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功名,公堂之上只讲究公理。你与那李秀才同为读书人,却坐视你女婿为祸乡里、害人性命,枉读圣贤书、有辱斯文。” 若是旁的书生,被一州通判评价“有辱斯文”,恐怕得气出个好歹。卫秀才却一脸云淡风轻,只是这回答却透露出几分傲然:“学生不才,岳将军北伐之时,便弃文从医,学得一手岐黄,专为前线军士治疗外伤,自此便以大夫自居。学生那秀才功名不过随手所得,从未放在心上,如大人所言,某枉读圣贤书,故而从不以读书人自诩。 如今,见这李明理得了贼寇功名,却时时挂在嘴上,自诩为秀才。故而学生庆幸,自己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而非李秀才之流的读书人。” “说得好!”堂下百姓中有人喝彩。给李秀才鸣冤的书生脸色都有些不自然。那李秀才是个软骨头,金人入侵之后,还一心考功名并以此为荣。这堂上的老头卫秀才却确确实实有协助岳家军抗金的功劳,为了救助伤残士兵放弃科举,主动从医。这些书生站在同是读书人的角度,对抗市井莽夫不假,从另一方面说,他们如何不是和投敌之人站到一起? 阴通判也被他噎得一哑——他说得好?自己岂不是说错了?! 程西看着脸色淡然、却说话气死人的卫秀才,心想,厉害啊!吵架千日、终有用时,这就是姥爷每天和姥姥拌嘴练出来的功力吗? “杀人偿命乃是天理,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要请仵作验尸,查清楚李明理死因。只有查出死因,才能真正还死者家属一个公道。”卫秀才紧接着说。 “我儿被程直带走,第二天早上就死了!就是他打死的,还要查什么死因!”李朱氏转身怒视卫秀才,语调凄厉。“我儿已然入土为安,你们安得什么心思?活着的时候受你们欺侮,死了也不得安宁!你们不过想拖延时间,寻求脱罪之法罢了!我可怜的儿啊!” “是啊,此案清楚明白,死者为大,我看没有起棺验尸的必要。”阴通判也道。时下宋慈还没有出世,《洗冤录》自然没写,虽然已有仵作,但这种“仵作”主要负责殡葬业,还没有出现正式检验鉴定吏役。因此,验尸并不算惯例,尤其是入土为安之后再起尸更是大事。《宋刑统》甚至有规定,盗墓、甚至偷耕地而伤害坟墓的,徒一年,笞六十。官府查案当然不在此列,但起棺之事也要郑重处理,要事出有因,还得征得家属同意。不然,事后查出点什么还好,假如没有查出来什么,必定会引起家属闹事。 “准了。”一直旁观不语的知州叶允文突然开口。 阴胜见叶知州突然插嘴,脸色阴了阴,咬紧后槽牙才没有开口反驳。官场讲究的是暗斗不是明争,无论私下里怎么你死我活,面儿上都得和和气气,若在大堂之上公开反驳上官,就成了小民口中的话题了。 李朱氏见知州竟然允了起棺,而通判也没有反驳,脸色一白,口中大喊:“我儿冤枉!生前被人欺凌,死后也不得安歇!杀人凶手就在眼前却不能报仇雪恨!儿啊!娘没用,让娘随你去吧!”说罢,直愣愣就要向府衙柱子上撞去。 --------------------------------------------------------------------------- 咳咳,这个慢热文当中的路人女主,下章终于要开始崭露头角了~~撒花~~(未完待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二十五 堂上审案问人心 见李朱氏欲撞柱自尽,两旁衙差眼疾手快挡到她面前。李朱氏挣脱不得,只得在公堂上悲泣。程西瞥了一眼,其中一名衙差小哥,跟那天去姥爷家报信儿的晖哥儿长相有六七分的相似——正是周小伍。看到程西目光,小伍哥冲她眨了两下眼。 书生们看到李朱氏自尽以求儿子尸身不受打扰,气得浑身发抖,公堂之上,要逼死人命啊!有怒斥“还有没有天理”的,还有喊“是非不分、官官相卫”的。也不知道这程直一届白身,当什么官怎么相卫了。 公堂上乱成一团了,阴通判也不着急,好像忘了他那惊堂木,对下首的叶知州说道:“大人,此案案情清楚,而受害人已然入土为安。本官知道知州大人谨慎,但李朱氏一片爱子之心,也还请大人成全吧!” 像是私下劝解,只是好巧不巧,声音大了些。连公堂外面的旁观百姓都能听清楚。言下之意,就是你叶知州是非不分,我已然劝解了。而叶知州闻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却看不出脸色。 “大人,我父亲也冤枉!民女年幼多病,母亲有孕在身不能前来,如今父亲入狱,还望大人查清案情,还死者一个公道,也还爹爹一个清白!求大人明鉴!”围观的层层百姓中,突然扑出来一个五岁女童,跪倒在公堂之上,可怜巴巴抬起脸。也不知这相州府的衙差,是如何当职的,竟然拦不住她。 定睛一看,人们才看清这女童又黑又瘦,眼睛红肿似桃、声音嘶哑。说完话后,还伴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唯有眼神十分清亮。可惜,眼睛再好,也是一幅早夭相。有那人面广的,自然知道这是程直家那个病秧子大女儿。 “大胆刁民,本官未传召,竟敢擅闯公堂?”早该宣判的案子,一个两个刁民都来捣乱,如今还跑出来个顽童!成何体统!阴通判旋即喝道:“拖下去,杖十五。” 不等衙差上来,程西就高喊:“古有缇萦救父,今日西娘为父伸冤!汉朝文帝悯其孝,大人却要打死我吗?” “慢着。”叶知州放下他那好像永远喝不完水的茶碗儿,说道:“小儿胆子恁大,万万不可胡言乱语。不过,你不说本官还不知道,通判大人才来此地,就官声甚佳啊。嗯,在百姓眼里堪比文帝...... 程家小儿,本官怜你一片孝心,这十五杖先记着,你且说说,为什么你爹爹冤枉?没有真凭实据,这擅闯公堂的罪,还是要记的。” 这话说的,还是要记,不是要打。 听叶知州不紧不慢地污蔑自己有不臣之心,阴通判脸上阴云密布。 “回禀大人,民女听闻爹爹杀人,心中惶惶,心道父债女偿,那李家婆婆没了儿子,大不了西娘赔她一条命!前日民女就跑去了甜水井巷,遇到李家摆灵,李家婆婆哭声嚎啕,街外可闻。民女本欲自尽,一命偿一命,却发现了此案的蹊跷之处。”程西说到这,就自顾自的站起来了。既然不是案犯,就不需要跪,堂上青砖地板冰冷,她可不想回去又大病一场。 众人听她说的决绝,孝意感天,不由动容,因同情李朱氏被拽走的心又偏回来那么一点儿。 只除了堂外听审的丹哥儿三人。这女童分明连跪着都嫌冷,还口口声声说偿命的话,三人都扶额摇头——明明那天在甜品铺子喝茶来的,如何就有死意。 “小儿多狡。”时九下评语。围观百姓闹哄哄的,倒也没人听见。 “何处蹊跷?”听见程西的话,阴通判几乎是冷笑着问出来的。垂髫稚子能看出什么,叶知州竟然放任这小孩在公堂上胡搅蛮缠,看来此案一了,自己就要细查一下他与那程直家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结。这叶允文油盐不进的,若真给自己查出来他的把柄,就是一件大功劳。 “是这样,民女听李家婆婆哭声嚎啕,就想起启蒙时候所学,子产闻哭断案。其御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子产曰,其声惧。凡人于其亲爱也,始病而忧,临死而俱,已死而哀。今哭已死,不哀而惧,是以其有奸也。”程西说完一大段话,又是一串咳嗽。 这段话说的是春秋一个叫子产的人,上朝时候路过一个村庄,听到有家妇人死了丈夫在大声哭泣,从哭声中分辨出不同,发现果然该夫人掐死了丈夫。 “你这小儿,读书不精跑到公堂之上献丑!子产此言,是因为农妇丈夫病死。明理兄当属暴毙,李朱氏乍闻噩耗,年老孤苦无依,故而嚎啕大哭。”两位主审官员还没有开口说话,那堂上的滑州学子就跳了出来。 “你这大叔,只会掉书袋却不知其意,怪不得一把年纪还没中秀才!”程西反唇相讥,心道,这么牵强的故事,我看不出来漏洞,我姥爷还能看不出来?她撇了撇嘴,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子产断案的重点在于,那农妇哭而不哀。我思及子产断案,继而发现李家婆婆并无哀意,故认为此案有疑。” 说罢,学着卫秀才,背负双手,一派傲然样儿。一老头,一小孩,皆站得犹如韧竹。围观人群产生一种,儒生当如是的感概。反观那滑州生员,神情激动、上串下跳,还与小儿较真,真真给读书人丢脸。 “你休要血口喷人!李朱氏乃坊间妇人表率,夫死后,回丈夫故地,含辛茹苦将儿养大。岂容你一黄口小儿污蔑?”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说了一堆,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没有证据我上来跟你磨牙来了?”程西瞥了一眼被气得跳脚的书生,接着说到:“大人容禀,程西此言事出有因。前日五更天,娘来敲门,因爹爹出事而惊惶失措,头都来不及梳,只拿头巾草草包着。然而晌午我去甜水井巷,看到李家婆婆在巷前高声哭泣。头发一丝不乱挽成包髻、斜插白色绢花,上身白衣、下身八幅藏蓝绣玉兰褶裙。 西娘当时就心生感慨,这淮扬一地女子,果然与相州不同。我娘听闻爹爹入狱就已然心神大乱,其言行实在有损妇容。而李家婆婆的儿子暴毙,第二日却发丝都不凌乱,衣服搭配与头饰呼应。单就仪容,李家婆婆也可做坊间女子的表率了!” 众人大哗,看那李朱氏的眼光顿时又不一样。李朱氏今日上衙,身穿一身白衣丧服,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同,然而那发髻却还是梳的整齐、还抹着头油。有那新媳妇、小娘子都不自觉摸摸自己脑后,认出那时下流行的发髻式样,以及早上梳头要花费的时辰。想想程西说到她娘的情景,不由得想,对啊!这程大郎的浑家,虽然形容不整却情有可原。而这李朱氏,竟然重视仪表至斯。要是我老年丧子,怕是连梳洗都没了力气,如何花费这许多时间打理头发?(未完待续) 二十六 提疑点初崭头角 “你这娃儿心思歹毒啊,我这将死之人,哪还需要顾及仪表!我儿待我至纯至孝,老妇人忧心他身故后,挂念于我,魂魄不肯离去。因此尽管心中哀恸,也要强悲伤整理仪容,好让我儿走得放心。”也许是因为一把年纪还被污蔑,李朱氏指着程西,手都是哆嗦的。 “大人明鉴,小妇人爱子之心,日月可证。”李朱氏转向堂上阴胜方向叩首,额头触地砰砰作响,不一会儿额头殷红一片。 随着李朱氏的叩首,堂下窃窃私语声又起,听审的人群看向程西的目光已经不怀善意,而书生们重新被打了鸡血,在他们眼里,如此污蔑李朱氏的女童,简直就是人性本恶的代表。 程西低头,脸藏在头发的阴影里。李朱氏是否可怜,都不会影响她对案情的判断。不受家属和嫌疑人情绪的影响,这是查案的基本原则。但是,这里毕竟是古代,倘若自己的判断错误,对女子影响会有多大?正是因为要说出质疑李朱氏的一番话,她才劝服了卫秀才让她上堂。这种空口白牙污人清誉的话,由自己一个垂髫小儿说出来,万一冤枉了李朱氏,才能将影响降低到最小。大不了,她还能自污名声给李朱氏洗清名誉。而卫秀才却万万说不得。 当然,如果有一丝可能开棺验尸,她都断然不会说出影射李朱氏名声的话。可惜如今就连检验尸体这种正常的程序都成了一种奢望。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疑点说出来,甚至有意放大。 “李家婆婆,小儿妄言,倘若委屈了你,堂下自会向你赔罪。只是公堂之上,大人审案要靠证据说话,总不能谁磕头响亮,谁就有理吧?婆婆一片爱子之心西娘已然明白,然而西娘还有一事不明,望婆婆指教。” 程西看着李朱氏,定了定神,正色问道:“六月十三,我爹带了李秀才去给我娘赔礼。六月十四,清晨李秀才身亡,当天过路的滑州生员打抱不平,击鼓鸣冤,晚上我爹被捕入狱。六月十五我和大舅舅去甜水井巷,看到你家院子里晾着四件衣服,两件上衣一幅裙子,还有一件亵衣,都是女装。其中两件十三日所穿,四邻皆见,另外一件上衣,我问过邻居大嫂,她见过你十四日清晨有穿,配的还是十三日同一条裙子。 故而,小儿有两事不解。”程西清了清嗓子,放大音量,说道:“第一件事,你家中独子身亡当日或是次日,你就有心情洗衣服?” 李朱氏脸色微变,开口想说话,程西却没有给她机会,紧接着问道: “第二,倘若婆婆想说,你要借浣衣抑制伤悲,或者,你怕李秀才魂魄放心不下亲娘,以至于在他死去当天,就向他表示你可如往常一样生活,洗了自己的衣服。那么,劳烦婆婆告诉我,李秀才在十三日去韩岭时候,身上穿的衣服在何处?” “是不是十三日来不及洗衣服,次日发现李秀才身亡,就直接入棺了?”阴通判问道,他看不出纠缠这种小事的必要,被程西的胡搅蛮缠弄得有些厌烦。听到阴通判的话,李朱氏急急点头。 程西正色:“大人,事发之后,李朱氏并没有请仵作行人(注一)给死者换新衣。相州一地尤重丧葬,入殓之时,死者亵衣和外袍都定然要崭新,李朱氏一片爱子之心,令人动容,怎会忘记?而夏日炎炎、韩岭又路途遥远。难道如此慈母,就由得李秀才穿着满是汗渍和尘土的衣物上黄泉路、过奈何桥?” “正如刚才大人所言,我发现我儿身故,大惊失色,慌乱之中没有想到要帮他换衣服。”李朱氏急急回答:“我置办了崭新寿袍,亲自套在我儿衣服外面,寿衣店老板可证。” 程西只是淡然一笑,不说话。外袍是外袍,亵衣是亵衣。围观的群众都听明白了,你没请殓葬师傅给儿子换亵衣,自己给他披了件寿衣的外袍就把儿子埋了,自己的衣服却记得又洗又晾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先前梳发髻、抹头油,都可以说有慈母之心,为了儿子安心上路,故而注重容貌。这洗衣服,莫说是一天不洗,有那懒婆娘,一旬不洗又能如何?偏偏有心情洗了自己的衣服,却由着刚死的儿子穿着脏亵衣?这是真的疼爱自己儿子?还是怕殓葬的时候仵作发现什么?又或者,有那心思邪恶的,心说这寡母和成年儿子住在一起,她自己帮儿子换了亵衣也未可知。 至此,程西要做的事情,算是完成。卫秀才趁机上前一步,朗声道:“大人明鉴,学生以为,此案疑点甚多,既然李明理死亡当日已经击鼓鸣冤,就该等仵作验查完尸体才下葬吗,李朱氏将死者匆匆下葬、并对验尸多加阻挠。学生恳请,开棺验尸,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阴通判脸色数变,想等叶知州开口,但叶知州知趣地没说话,只是低头把玩茶碗儿。堂上气氛一时凝滞。 “大人!我同意开棺!夏日炎炎,尸身不好保存,老妇才将我儿匆匆下葬。老妇问心无愧,起棺虽然叨扰我儿,但事到如今,只好开棺还老妇一个清白!”刚才被问得哑口无言的李朱氏,突然抬头说道:“也省得老妇一把年纪,糟小人污蔑。” 卫秀才闻言有些不安,他原本以为李朱氏阻挠验尸是心虚的表现,如今又见她对开棺丝毫不惧,难道自己弄错了?她当真是不想自己儿子死后被扰? 他相信程直说的只踢了李秀才一脚,如果李朱氏也无嫌疑,就还剩下一种不利情形——李明理原本有心疾,虽然冤枉了些,但杀人偿命,除非遇到大赦,否则无法可想。如果是真的,卫秀才双眉紧蹙,小乙可惜了,幸而自家女儿还给程家留下了一条血脉,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程西拉住姥爷的手,以示安慰。在查案中的客观,既对李朱氏,也对程大郎。假如开棺之后发现李明理真的是程直杀害,虽然不幸,也须交律法惩处。而且,她并不是凭着这些旁枝末节才怀疑李朱氏的,手中还有证据未出,但需要一些时日和人手进行查证。 “既然如此,明日午时,开棺验尸。既然此案尚有疑点,便择日再审。程直嫌疑未清,仍需收押。退堂!”阴通判拍下惊堂木。 自此,今天堂审就算结束。程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爹被衙差押走,心说,今天下午,还得想办法去牢里见自己的老爹一面。 一直在旁边听审的叶知州,拎起茶壶就要往内堂走。阴通判一把拦住,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知大人行色匆匆,要去何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叶知府咳嗽一声,说道:“上午没留神,喝了一肚子茶,我内急。改日,改日再聊。”说罢,竟然借尿遁。 ------------------------------------------------------ 注一:北宋时期的仵作,主要从事殡葬行业,兼职法医。得到官府的正式雇佣是从元明开始。(未完待续) 二十七 狱中欲寻梁上君 “唉唉,唉!都精神点儿,程大哥家眷要来,都给我收拾干净点儿穿齐整啊!”衙差周小伍在牢里吆五喝六的:“听见没?大姐儿要来!不许吓着她!把马桶都给我拾掇了!” 才进门程西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心知是小伍哥知道他们要来,提前过来打招呼。这可不是后世的法制社会,县官不如现管到哪都有道理,在这里衙差和牢头就算得上监狱一霸。 相州的大牢有两个,一座在城墙外边,相州东的安阳县衙旁,守卫森严,主要看押秋后问斩的重犯。另一个就在府衙西边,稍小些,等同现代的看守所性质。这里面押着的,都是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打架斗殴的混混泼皮们。这些都是惯犯,虽然犯了罪,又不至于罪大恶极到被流放或砍头,在牢里关几天也就出去了。程大郎这种,审理中的案件疑犯,也被关在这方便提审。 卫秀才拉着自家外孙女,转头警告道:“西娘,不许到处张望,咱们直接去找你爹。”他极其不赞成让程西来这儿,但是到底对案情悲观,这孩子说不定还能见她爹几回,也就把她带了过来。 程西虽然没进过古代大牢,古装剧总是看过的。临走前,还跑去问卫娘子,用不用给自己爹带点吃的什么的,谁料卫娘子双手一摊,没钱,捎什么?她自己还在娘家蹭饭呢!于是,程西便两手空空。当然,进来之后发现他爹日子甚是惬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毕竟是大牢,还是男监,夏季充满汗臭、脚臭不说,空气中还弥漫着便溺的味道。但程西心理承受能力颇强,实习的时候就见过河漂(警察的俗语:河里发现的尸体),苍白、肿胀而且残缺不全,连有些不常出外勤的老警察都吐了,她也只是有些不适。因此,监狱里的泼皮闲汉们,隔着栅栏冷眼打量着这个小黑丫头,不哭不闹一脸镇定,心说,这不愧是程直家的大姐儿,有气度!不由得对她高看了一眼。 程大郎在最里面的一间小单间里。程西四周打量,发现自己原来是白为老爹操心,他的隔间稻草干净、被褥整齐,正中还放了个小方桌子,里面竟然四碟小菜和馒头。程大郎光是坐着就虎踞龙盘、一派江湖老大的样子。 “大郎,我带你闺女来看你来了。”卫秀才开口,心里一酸,这也不知道西娘还能见自己爹几回了。 程直实在看不上自家女儿,冷哼一声,指着同一牢里一个白胖子说道:“西娘,这是你童伯,他是咱相州南米的团头,叫伯伯!” 白胖子童团头生得一双凤眼,五官端正,如果瘦一点儿,甚至可以说挺俊秀的,只是嘴角长了一个大痦子。 程西毫不矫情,躬身施礼,朗声叫到:“童伯伯好!”南米的团头,指的是他是管着米市所有南方运来的稻米的行业首领。市井中人最重视脸面,这跟自己爹关在一个小隔间的行业老大,不能不见礼。 程直看见程西给童团头施礼,脸色才好看了点,还是忍不住抱怨:“这是我那不成器的闺女,平时说话就像蚊子,不成样子。” “哎,程大郎,你可别这么说。我看西娘就很好,这年纪轻轻就上过公堂,还进了大牢。青出于蓝,这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童伯伯劝解。 靠,这都是什么价值观啊。饶是程西两辈子见多识广,也被他说囧了,忍不住在心里默默骂了句粗口。 程大郎得意洋洋道:“那是我老程家遗传的好!他们老卫家,都是读书人,没经过事儿,一遇见就吓傻了!” 程西跟卫秀才对视一眼,两人都想拔腿就走,把这不知死活的爹/女婿给丢在这里面发霉,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爹,我想找你问一下,”该说的还是要说,程西压了一下怒气,组织语言道:“你在市井之中,认不认识,嗯,身手比较灵便的?” “姐儿要找人帮你打架?不用,西娘,谁惹了你,报你爹的名字就行!要不,报你童伯伯的名字,他要还敢欺负你我把他腿敲掉!”童团头笑眯眯的,眼中却闪过厉色。程西在心里一哆嗦,她看得出来,这笑眯眯的白胖子说的是实话。 “不是,我是想,趁明天起棺的时候,找人去李朱氏院子里,找一件东西。”踌躇了一下,程西说道。“想找个,呃,梁上君子。” “哎呦,大姐儿,你说你怎么不早两天说。早两天,我去最合适!”程直还没表态,隔壁牢里一个瘦高个子一拍大腿,懊悔不迭的插嘴。“咱最会偷东西,嘿嘿,大姐儿说话文雅,还叫君子!” 程西额头汗如雨下啊,仔细一看,这竟然就是那天帮自己和娘端洗衣盆儿的路人甲。 “她一个小孩儿能查出来个屁!别跟着她胡闹,西马道倪螳螂,你不错!”程直一摆手,对程西说:“他看你爹进来,在钟楼巡逻的捕快眼前面抢了个包袱,特意进来陪着我!快叫叔叔!” 程西依言见礼,宋时市井中喜欢给人起花名,这路人甲长手长脚,果然比较像螳螂。她刻意忽视程大郎那前半句话——合着,我在堂上都是瞎折腾啊——暗中一遍一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当他是前世一个普通案犯、不能有偏见!就当他是一个普通案犯,不管多讨厌,也得查清楚事实。 这时候,童团头插嘴说:“西娘,你去二道街找李四儿,他也是个腿脚便利的,惯会翻墙,保证不让人逮着。你爹对他有恩,他不敢推脱,你让偷啥就偷啥!” “行。我还需要有人出趟远门儿,去李朱氏的老家查查。”程西踌躇,在现代办案子,信息共享,有事儿一个电话就行。古代要知道嫌疑人的信息,可不就得靠着两条腿?从河北到淮南的小乡村,着实算得上远门了。 “大姐儿放心,这个我去就成。”小伍哥插嘴:“程大哥的事儿就是我的。查那李朱氏的背景,本就是分内之事,你就还要打听啥?我回去收拾收拾,跟衙里报备一下,明个一开城门就出发!” “就是,小伍去,衙门里出差查案,还能报公帐。”程大郎说的理所当然,也不表示下感激,就好像衙门是他家开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西不知道小伍哥这样一个大好公职青年,是怎么沦落到跟自己爹这种人勾搭起来的。深深地感到,在这牢里面再多待一会,她的人生观价值观都会被彻底扭曲,她也不多嘴,跟着姥爷转身离开。 进来的时候,她迎着的都是牢里泼皮们打量的目光。程西半点不露怯,说话行事自有风度,完全不像寻常稚子幼童。于是,地痞们觉得,这程大郎家的大姐儿,胆子大、干脆利落,行事颇有我辈风范啊! 就在程西一脚踏出牢门之时,泼皮闲汉们轰然喊道: “老爷子慢走!大姐儿慢走!” 到底把程西惊得一个趔趄。 -------------------------------------------------------------------------------- 不好意思,今天白天去修笔记本了,只能更这一章,另外把昨天那章的标题改了,实在看不顺眼,嘿嘿。(未完待续) 二十八 滴水之恩涌泉报 “大姐儿,你吃茶,你吃茶。”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递给程西一只青花瓷茶碗,虽然有豁口,明显是这个几家徒四壁的屋里最好的一只杯子。 “四哥儿去买糕点了,大姐儿稍等会儿。咱们家没啥好东西,他一会儿就回来啊!”老太太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抹桌子、抹凳子,怕自己这个贫寒的家,会脏了恩公家小娘子的衣服。 程西有些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感觉。她想到自己做民警的时候,去探望社区一个五保户老太太,就受到过这样热情而真挚的款待。在来这个著名的梁上君子李四儿家之前,她想过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会遇见一个佝偻着腰、满头白发的娘、一个七八岁的哑巴妹妹小丫、还有眼神清正、一身书生气的李四——听到自己是程直女儿后,一脸激动、冲出去买糕点叫都叫不住。 “西娘,吃糕!”李四迈进院子,擦了擦汗。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包裹,层层叠叠打开油纸,里面放着市面上常见的绿豆糕,对这个贫寒的家庭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哑巴妹妹小丫闻到香味,眼睛里闪出渴望,想身手去拿,被老太太一手拍开。小丫一瘪嘴,要流眼泪。 程西有经验,自然知道怎样让老太太高兴,她拿着一块糕递给小丫,然后大口吃得香甜,边吃边道好。 “姐儿心善,我家丫头沾了姐儿的光,今个也吃点好东西。”老太太本来要埋怨小丫,转头看程西吃得香甜,把客人招呼好了,她心满意足,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在一起,一会儿眼角竟然流出浑浊的泪。 “娘!你干甚,程大哥的女儿来,你哭甚咧,把人家吓着了!”李四一着急,乡音就往外冒。抱怨归抱怨,扶他娘坐下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 “唉,娘不哭,娘是高兴大郎还记得咱们。”老太太擦了擦眼泪,看见程西放下茶碗,又说道:“姐儿吃茶!” 看着这样一家,程西有种莫名心酸,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什么?老婆婆,你家儿子是远近闻名的小偷,我来找他去偷东西?不管自己爹帮过他什么忙,看见这家的情景,自己也不会那么不知好歹的去叫这李四去做违法的事情,放弃计划再想办法就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我家四儿啊!那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多亏了你爹保住他一条小命。”老太太抓着程西的手絮絮叨叨:“你爹可是个好人吶!” “老天不开眼,这好人没好报!”李四忿忿地开口。“姐儿你莫担心,我李四儿别的本事没有,开门撬锁倒不生疏。那当官的要冤枉程大哥,我拼着一条命,也要把他救出来!” “说得对!”老太太一拄拐杖:“没有大姐儿她爹,你坟头上都长草了!这做人,就是要知恩图报。你收拾收拾东西,就跟大姐儿劫狱去,之后到外面避避风头!老婆子我还能活几年,我照顾小梨,你不用担心!” 老太太一转眼,又匪气十足。程西额头惊见冷汗。 “娘,你说啥呢!”李四埋怨。 程西刚在心里夸奖李四拥有正确的人生观,就听见他接着说道:“这劫狱都得晚上去,大早起的怎么能行!西娘别担心,你李四叔工具都上好油了,就等着再寻几个弟兄!你既上门,我今晚就去,一准儿把你爹救回来!” ...... 为了说服李四放弃令人惊悚的劫狱念头,程西还是说出了原本的打算。她正色道:“四叔这次帮我把东西取来,算得上救了我爹一命!劫狱报恩之话休要再提!” 日头正好,西娘告别李四,本想回家。经过南北大街,心里念头一转,抬脚进了“盛记布行”。 “哎呦,小丫头,是你呀!”布行里招呼客人的,还是那个伙计,程西环顾四周,见没什么客人,笑眯眯地说:“大哥哥,我跟你打听件事儿。” 生意清淡,伙计也无聊啊,见小女童一脸认真样儿,说道:“行啊,你打听吧!看上哪家小公子,想送荷包了?我包准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 程西满头黑线:“我在附近玩儿,遇见二道街的哑巴姐姐,想跟你打听她家的事儿。我听有人骂她哥哥李四是个贼?” 伙计脸色一整回答道:“小娘子,可不敢乱传闲话啊!说起这李四儿一家,你还真问对人了,他是俺永和的乡邻。早些年他家苦啊,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去做贼!李四他老娘,是永和县李家的一个庶子娘子。那庶子去世后,家里的田给本宗收回去了。庄户人家,没有田怎么活,李四儿怨恨着本家,就练了一身功夫,专门翻李家大户的高墙呗。” “后来呢?” 小二哥挠了挠头:“后来?有年年景不好,闹饥荒,连高门大户也没有余粮了。李四想不开,去偷供在宗祠里的馒头,结果差点被打死!后来,我也不清楚不知道走的咱谁的门路,硬生生地把惩罚改成了除族,搬到府城里来了呗。” “哦,那小二哥为啥说他是好人呀?就因为他只偷高门大户?”程西继续问。 “为啥?你没看他家那么穷,还收留了个哑巴妹子!就是饥荒那年,那女娃也不知道是谁家大雪天给丢的,在乡下野地里,眼看都活不成了,就李四娘俩看着可怜,给捡回去了呗!”伙计呸了一声:“那大户人家,施粥什么的,就算善心了。这李四家穷的揭不开锅,十来年也没短过那哑巴闺女的吃穿!还到处求医问诊的,可不就是好人嘛!” 说罢,又嘱咐道:“小娘子呀,小丫是个好闺女。她有那毛病,没什么朋友。李四早就金盆洗手了,你莫要害怕,你要没事儿,就去找小丫绣绣花什么的,布料都从我这儿拿!” “唉,行!”程西满口答应。待回到家,已经是正午。姥姥见她进门,作势要打:“你这丫头,怎么到处不见人了?我今天买菜的时候,听人说最近城里出了拐子,把我吓得!还让你大舅出去找你了!” 程西连忙告饶:“我没去远,我就去二道街了。才一刻钟的路,昨个儿我跟姥爷说了的。” “那死老头子,知道也不告诉我,看他回来我不教训他!”姥姥继续唠叨,到底巴掌没舍得落下来。 ------------------------------------- 一更奉上。(未完待续) 二十九 知州徇私坏官声 “哎,听说了没。程大郎这次死定了!听说是割开头皮看的,李秀才的头骨上面,裂了恁长的一道口子!”那人拿手比了比,做出嫌恶的表情,就好像他亲眼见了似的:“啧啧啧...割头皮——想想都恶心!怪不得这仵作行人是贱业呢!你说咱官家也不知道咋想的,工匠和婆子也就罢了,把这些仵作、乐户的都给消了籍。”李四对程大郎感激,自然也有人等着他倒霉。 “小声点儿!这还不算消停,连师爷、衙役,如今也入了官职体系了!你可是不知道,我娘家隔壁那小子,原本在县衙里做皂隶,以前那叫操贱业,如今倒好,算官员了!这摸尸体的手还能抓笔墨、考科举,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不用看也知道,这说话的肯定是个书生。 验尸的程序繁琐,除观外伤、解剖之外,还有蒸骨、验毒等程序。其实在程西看来,这种验尸,到最后的结论也有例外、也许、说不定,颇有些瞎折腾的感觉。堂堂一州之地,公务繁重,也不单这一件案子。因此,这么一折腾就拖到今天才开第二堂。堂上应诉的,照例是卫秀才,他旁边站着的小小身影就是程西。 今天程西和卫秀才一起上堂。一次逃脱了板子,不代表次次都好运,她这身子,不用十五板,一板下去就又穿越了。可惜隔了才六天,小伍哥估计还回不来。只是这大夏天的,就算用冰,尸体也存放不了太久,再不升堂也不行。 阴通判不屑地看了眼一大早来听审的叶知州,胸有成竹。程大郎的绞监侯是判定了,他就不信今个儿还能翻案。趁着机会,还能铲除几个衙役中与其勾结的败类。自从上任以来,他一直找机会插手政务。叶允文那老匹夫,把衙门管得像铁通一般,到现在自己手下也没几个亲信。这次给他抓到把柄,真是天赐良机。这么明显的站队,叶知州也能选错,看来是老眼昏花了,虽然说斗不倒他,也可以撤掉些衙役,趁机安插自己的人手。 “被告程直,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你认罪否?”阴通判耐心耗尽,治下有杀人案,直接影响他这通判的政绩考核。 程西跪完了才揉了揉膝盖,迷糊中一听,愕然道,就算头上有伤,连审案都不审,这就直接要宣判了? 偌大个公堂,就听见程西爽快干脆地插嘴:“大人!此案疑点重重,人证物证皆无,我爹自然不能认罪!”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通判冷笑、书生冷笑、围观闲汉冷笑,李朱氏愕然。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也没见过年纪这么小就这么不要脸的。这是打算、光明正大的,赖账、不,是赖罪啊! 阴通判面色不好:“你这无知小儿,今日又来扰乱公堂!程直欺侮李明理,围观者众,此为人证。仵作已然开棺验尸,那李明理脑后伤痕三寸有余,伤及头骨,此为物证。小儿可还有不服?” “回禀大人,家父携李明理同去韩岭,围观者众,却无一人看见家父殴打李明理头部,故而人证存疑。李明理头部伤痕究竟是如何导致,民女恳请大人,宣仵作上堂对答。” 阴通判脸上嘲讽之色遮掩不住,这程家没人了!卫秀才一届书生今天想来也不愿意为了自己女婿败坏名声,竟然找了个小儿来耍无赖!证据确凿还要狡辩,真当这州衙是你开的?他又想到下属禀告,那疑犯程直在牢中甚是惬意,愈发觉得此人乃相州一颗毒瘤,不除不快!一开始阴通判还有为政绩考量的目的,这下自觉为民除害,更为自得。此案一了,再从市坊间找些平日被程直欺压的商户百姓,数罪并罚,那叶知州难逃失察之罪,而自己的一幅青天匾是少不了的。 打断了阴通判对升官之路的美好想象,叶知州说道:“程大娘说的有理,宣仵作行人上堂。” 阴通判瞥了他一眼,也不着急——这老狐狸蹦达不了多久了。 “牛仵作,我问你,日前对李明理尸身检查,有何结果?” “回禀大人,李明理脑后一处明显伤疤,长三寸,颅骨碎裂。” 程西施礼道:“大人可否容小女问几句?” “荒唐。”阴通判开口欲拒绝,叶知州又言:“案犯家属想要了解,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你问吧。” “叶大人,”这次程西尚未提问,阴通判悠悠开口:“自从本案开审以来,这小儿屡次干扰公堂,你均为其开脱辩解,不知何故?” “通判大人怀疑叶某徇私不成?”叶知州脸色一正:“这调查案件,本也是知州分内之事。疑犯家属想要了解案情,也是应当,阴大人多虑了。” “下官只是想不通,为何如此明显的杀人案,知州大人为何屡屡干涉偏袒?”阴通判步步紧逼:“我听闻程直与你属下衙役周小伍来往甚密,周小伍在狱中对其甚是照顾,不知可有此事?” 叶知州冷哼一声,说道:“我身为一州知州,难道会关注属下私交之事?” “若是私交影响公务,大人怕有识人不清、纵容手下徇私枉法之嫌!”阴通判义正词严:“而且我听说那衙役周小伍本该当职,五天前拿着大人手谕,借驿马两匹无故离开,大人可否给下官个说法?” “周小伍奉命出门,自是去查案。”叶知州神色不改。 “是何案件?”阴胜逼问。 “正是本案。”叶允文垂眸。 “本案清晰明白,有何要查?大人,无故占用驿马,若耽误了军情传递,这份罪责卑职担当不起。” 叶知州暗暗咬牙,驿马本就可供衙役查案时暂借,自己知道,阴胜知道,可堂下听审的书生百姓却是不知。这阴通判当庭发难,此案一了,自己在河北西路的官声也算是完了! “大人容禀,小女是否干扰公堂,要等小女问罢方知。本朝立国以来,断无不许诉讼的道理。”程西暗道,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两人明显不和,竟是在公堂上杠上了。不管他们如何,自己该问的还是要赶紧问:“牛仵作可否告知小女,你如何判定,李秀才头部伤口,是生前我爹所伤,而非死后所伤?”(未完待续) 三十 分辨生前死后伤 “如何判定?”牛仵作挠头。“自然是生前所伤,死后谁还会去打他啊!” 叶知州正在专心致志地喝茶,被呛着了,不由咳嗽了两声,连道:“本官失仪、本官失仪。” 程西心说,宋慈呀,你若早出生些年月,能挽回多少冤假错案。 “大人容禀,此伤口同样有可能是死后重击死者头部造成。事实上,许多原因都能造成李明理死后头部受伤。比如,运棺、起棺过程中不慎造成撞击,又比如死后尸气膨胀而颅骨有旧伤导致尸气外溢,当然也可能是,”程西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李朱氏,说道:“有人用其他方法杀害了李明理,想嫁祸被告。” 阴通判冷哼一声回答:“无稽之谈!且不论生前死后伤无法验定。我官衙所请仵作,俱是仵行行首元老,他们已然细细查验,脑后伤痕是死者唯一伤口,尸身既无绞伤、亦无中毒迹象,断不会判错。你一个女童,难道想质疑仵行?” 程西躬身施礼,接着说道:“小女不曾学过验尸,然而自幼倒是常下灶做饭。故而知道杀死生鸡时,鸡血向外喷射,而杀死死鸡之时,血存于肉中。民女询问过屠户,得知解剖生猪和杀死死猪,也会有血液喷溅程度、创口整齐与否的区别。故而民女猜测,若是死者死前头骨骨折,因血液流动,伤口附近必然会累积大量淤血,而表皮破损处参差不齐。若是死后被伪造伤势,则相反。大人若存疑,可召肉肆屠户询问。” 一个皮下出血,说得程西口干舌燥。若《洗冤录》已经写成,哪需要自己绞尽脑汁想鸡血和杀猪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卫秀才面带笑意,抚须不语,任由小孙女在堂上大放异彩。暗想自家小女如此早慧,比甘罗、项橐(注一)不遑多让啊。难怪身体孱弱,古语有云,慧极伤身。一时间又喜又忧。 “牛仵作,可需去后堂重新查验死者伤口?”叶知州问道。 “回大人,死者乃小老儿亲自检验,印象深刻。伤口处确实没有淤血。老儿验尸多年,心中存有疑惑却从未深究,如今听小娘子一言,有茅塞顿开之感。不必再验,小民心中有定数,小娘子言之有理。” 阴通判脸色阴沉:“为防错案,还是通知后衙,再去细细检验一番吧!” “大人,幼龄稚女之言,当不得真。事有例外,仅凭此就说程大郎无罪,民女不服!”李朱氏目光灼灼看着阴通判,仿佛把申冤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李家婆婆,仅凭此据,自然不够。”程西接着说道:“但既然有伪造死后伤的可能性,我认为,凶手也可能另有其人。而尸体上既然再无其他伤痕,小女认为,李明理有可能是被人毒杀。” “你含血喷人!”李朱氏尖叫,从地上爬起来要抓程西。 “有理不在声高,一般心虚的人,说话声调都会不自觉提高。”程西躲过她抓向自己的指尖、猫了姥爷身后,又加了句话。 “小娘子,你要为父脱罪,心情我可以理解,然而你休要污蔑于他人。妇人娘子的名声最为紧要,不可在公堂之上信口开河。”滑州书生正色道。 “我只说了李明理被人毒杀,不知为何李家婆婆有这么大的反应?刑统有云,诬告者反坐(注二),污蔑他人可是重罪,我自然知道,不过......你是否也知道?”程西眼神清亮,上下打量了滑州的书生一番,直到书生觉得额上出了冷汗,方开口说道:“但受到蒙蔽而仗义执言者,自然不在此列,你原是好心,自然无过。” “对、对。”书生擦汗,浑然不觉自己立场已经改变。 其实程西倒是真的不知道是否书生可以免刑。但她觉得程大郎此案,一半冤枉,一半也与他平日行事有关。滑州生员也许真的是路见不平、仗义执言罢了。虽然脑子是直了点,但性格热血却不是坏事。当然,历史上,好心办坏事的可恶之人也多得很,但这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说到底,她是个现代的小警察,对这后世少见的路见不平拔刀助的人,天然存有几分好感。她既然在公堂上说了这样的话,众人都听着呢。一个小女孩都懂得的人情道理,两位大人要宣判的时候,想必会顾及到,不会为难他。 程西并不是那种路人骂她一句,她就要将对方挫骨扬灰才觉得痛快的性格。做警察,不能睚眦必报,有了配枪就要置人于死地万万要不得。她那犯罪心理学的二皮脸老师,还曾经描述过扮猪吃老虎这种事——虽然很爽,但这是一种经典的钓鱼执法嘛。 “大人,老身冤枉啊!六月十四一早,老身发现自己儿子气绝身亡,心中怨恨那程大郎,又因他颇有恶名,老妇担心他与衙役串通后,逍遥法外,才故意在儿子脑后留下打击的痕迹。求大人怜悯老身的一片爱子之心,老身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这李朱氏,倒也说的有几分道理。”阴通判沉吟:“程大郎乃是市井泼皮,聚集一帮手下横行乡里。据我所知,还与站班皂隶周小伍等人私交甚密、官匪一家。七旬老妪对他心生畏惧,因而一时糊涂,也算情有可原。” 阴通判一副发现了朝廷蛀虫、乡间恶霸,痛心疾首的样子。站在他的角度,只要书生们不闹事就行,程直不过是个蝼蚁一样的人物,随时可以碾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阴胜所求,是今天把周小伍等人徇私枉法、勾结市井泼皮的罪名给定下来。衙门里不出缺,他如何安插人手,如何打探消息?就算那周小伍真的去办案,回来之后皂班早没有了他的位置,给几两银子让他另谋生路便是。只要能制造几个空缺,这场官司,他不赢也是赢了。 “启禀大人,站班皂隶周小伍在堂外求见!”这时,堂上衙差通传道。 --------------------- 注一,项橐,神童。传为孔子弟子。 注二,反坐,就是用诬告的罪名对诬告者进行处罚(未完待续) 三十一 情之一字奈何如 周小伍风尘仆仆,几天下来黑瘦不少,顶着黑眼圈,一看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阴通判冷哼了一声,这周小伍整天和市井中人厮混,明明是站班皂隶而非快班捕快,却主动要求出去查案,硬是把江湖义气放在公务之前,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披着一身衙役皮了。 但叶知州面部线条略微舒缓,不紧不慢地对周小伍问道:“堂下何人,所为何事而来?” 周小伍抱拳高声回答:“站班皂隶周小伍,奉命去陈州(注)李朱氏故乡查探案情,幸不辱命。” “哦?有何发现。”叶知州眯眼抚胡,官威乍现。 “回禀大人,”周小伍答道:“小人去陈州遍访李朱氏四邻,乡老言及,李朱氏自幼与表哥相好,然兵祸之时由于其表哥不知所踪,继母将其卖与相州人李进为妻。李进身故后,李朱氏欲改嫁,其子李明理不允,将其带回相州。四邻皆言,李朱氏对其子多有怨愤。” 动机有了,程西心说,远超自己想象。不过,战胜了母子人伦,导致李朱氏杀子,若不是为情,还能有什么? “哼,李朱氏为子守寡多年,仅凭乡野传闻,就要定坊间贤妇之罪?”阴通判冷哼:“周小伍,你与案犯程直交好、甚至拜托牢头对其多有照顾,是与不是?难道你以为上官都是好糊弄的?竟然想凭借乡野村夫一面之词、欺瞒上官、冤枉无辜百姓,为你那好兄弟开脱!是还不认罪?!” 此言一出,围观百姓中,窃窃私语声四起。 “大人容禀,小人所言,有里长、朱氏族长画押口供为证。朱氏曾因改嫁一事状告其子,此事所知者甚众。”周小伍赶紧跪下,很是紧张,不知道自己为何碍了通判的眼。他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程西,暗道,还好大姐儿要我多查了些消息,便接着说:“且小人遍访乡间,查实了李进死因。李进为河北人,不识南方作物,饥荒年间误将乡间所种相思子作为红豆而食,以致身亡。而后朱氏欲改嫁,为其子所阻,产生矛盾还曾诉至公堂。” “相思子?” “禀大人,相思子又名海红豆。多见于岭南、琼州一带,形似红豆,但豆上有黑色,种子有巨毒。中毒后一日内,会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中毒者会迅速呼吸衰竭而亡。”程西回答道:“民女曾经看见,李朱氏的院内,种植着一株红豆。然而偶尔捡到一颗豆荚,才发现里面并非寻常红豆,豆荚内种子半红半黑,正是相思子。” 说罢,她摊开手掌,里面放着三颗饱满的豆子。 “大人若是不信,将豆子研磨成粉,可寻一只鸡试验,明日便知。”程西接着回答,自己在家为了实验药性,就毒死了一只鸡。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卫秀才接口道:“相思子之毒,银针不可验,然死者中毒后,因窒息易造成五官扭曲。若非忧心仵作生疑,李朱氏为何要自己买寿袍与其子换上、并匆匆下葬?夏日炎热,起棺时死者五官因尸气而变形,故起棺后仵作已然无法看出区别。但,较之正常死亡、或外伤后出血致死,中相思子之毒后,死者内脏会溃烂加速、并伴有恶臭。”转头对牛仵作说道:“还望仵作能重新查验死者内脏,还大郎一个清白。” 至此,此案已了。 李朱氏面色苍白,瘫软在地,终究是很认命地承认杀子罪行。言及相思子,是表兄从岭南寻回,夫李进误食身亡后,李朱氏认定了天意使然,要偿其心愿、得以改嫁表兄。然而当时,正值金人统治着陈州,李明理有秀才功名做依仗,上下打点,令李朱氏改嫁打算终究落空。 “今年初,我偶尔听同乡说起表兄去世,终究是心意难平。”李朱氏一边陈述,一边绞着手里的帕子:“适逢程大郎教训孽子,我以为北地无人认识此物,便想到杀人嫁祸的办法。没了那孽子,在我死时,就能依约与表哥同穴!” 李朱氏已满头银发、身形佝偻,一个老妪说起往事,却显得更为凄凉。她语调低沉,不再嚎啕大哭,却更让人感到哀莫大于心死。众人闻言皆叹,自古情之一字,伤人伤己。 李朱氏收押,程大郎滋扰百姓惹来祸事,被训诫一番,待无罪释放。从滑州、汤阴赶来的几个书生,都发了返乡费,或兴奋、或郁郁而归。 程西心想,明天还要来接爹出狱,要不别放出来了?自己爹那混不吝的性子,住在里面对大家都好——拍拍头,身为后世小警察,要依法办公才是,况且,自己真是不孝! 而李朱氏的丈夫,是误食相思子,还是被投毒?李明理是否因为知道内情,才导致性情古怪、仇视女性、过份推崇理学?还有据小伍哥所言,那朱氏表哥在南逃时就早已成亲,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死时是喜丧。就算不能断定这表兄是薄幸之人,但所谓要与表哥同穴而葬,逃不过是她多年来的执念和一场空梦罢了。 “西娘,那告诉你相思子毒性的三人住在何处?明日我与你爹要登门致谢。” “唔,”程西含糊,“就是甜品铺子里的闲聊见到的,不知道家在何处啊,好像不是本地人。上次还来看审来着,这次怎么不见了呢?” 她毫无压力地,把得知相思子药性的功劳,安到了仅有过两面之缘的花六等三个少年身上。说谎话,自然要有真有假才能增加可信度。自己大舅见过那三人,能证实他们不是凭空冒出来的那种白胡子神仙老爷爷,而那三人长得一副旅客相,又是东京口音,估计不会在这儿多盘桓。 “我们姐儿有功!今晚回家,奖励你吃鸡腿!”二舅在衙门口,欢欢喜喜地等着,接她和卫秀才回家。 “那个...”程西抚额:“二舅舅!我说过了!被相思子毒死的鸡真的不能吃!” “果真不能?” “果真不能!” “你确定?”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那...能喂猪吗?” “不能!” “我卖给猪贩做猪粮,卖得远点,又没人知道...”二舅继续努力。 “我不理你了!”程西大急,迈开小短腿快步往前跑,赶紧回家去把那只做实验用的、被相思子毒死的、并且已经在夏日放了一天半的母鸡扔进灶火堆里,以防天性吝啬的二舅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别呀,好大一块肉呢!真可惜,真可惜啊!”二舅赶忙追她,白瞎了一张俊俏脸,满头是汗,嘴里还说:“慢点儿跑别摔着啊。我自己吃还不行吗?我就吃一口,尝尝有没有事儿!没事儿我再继续吃!” ...... ------------------------------------------------------------ 注一:前面提到,李朱氏淮阳口音,陈州就是淮阳一带哈,所以文中两个名字混用了。隋唐宋朝时,全称是陈州淮阳郡。包公传里放粮的地方就是陈州,另外烧鸡也好吃嘿嘿。 第一个案子到此就完结了。本书三不五时会穿插一些案子,但不会以案件为主。因为标题是小户人家,小黑还是希望为孤儿程西写出来一个有爱有烦恼的大家庭。 以及,震惊地发现最近涨了很多推荐票,谢谢大家!我对不起大家,原本昨天该加更的,但编大告诉黑,周日开始本文有推荐,只好把加更放在周日以及之后,间接导致昨天只有一更。因此,本更就放到今早十点,这样大家一起床,就能看到了。Hoho,无耻的作者撒花~ 努力存稿中。 谢谢各位的支持,感动ing。(未完待续) 三十二 江湖人称赵大姑(小修) “大人,学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年轻的张主簿踌躇半晌,还是提出心中的疑惑。 “方成但讲无妨。”叶知州随意翻着本《大学》。 “大人与那程家,是否真是旧识?大人须知,此次得以发现那李朱氏的罪状,纯属偶然。若那程直果真有罪,大人公堂之上如此偏袒、而通判在一旁虎视眈眈,大人官声将毁于一旦啊!”张主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刚才在衙前,他那小心脏可是被吓得一颤一颤地。 “方成可是觉得我不够谨慎?”叶知州借着雕花榆木窗口射进来的日光,对着大学继续研读,随口说道:“这几天来,阴胜的长随在相州各茶肆酒馆,打听我与程家是否有旧,最后也只是落到那衙役周小伍的身上?你可知为什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自然是大人官声甚佳,治下百姓不愿多议大人是非。”张主簿道。 叶知州突然笑了:“方成须知,为幕者,诚恳重于能力。阴胜查不出什么,是因为我与那程直,本就没有关系。而我与他的母亲,也不过是早年的一面之缘罢了。” 张主簿愕然,瞬间想到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什么人之相知、贵在知心的。 “方成休要胡思乱想,我家那母大虫知道,我今晚又要睡书房了!”叶知州合上书,看向窗外,沉浸在回忆里,悠悠道:“那程直之母,也是相州府城响当当的人物,时日久远,人们遗忘了罢了。” 张主簿不敢打扰,静坐在一旁倾听。 “那时候,我也如方成一般年纪,年轻气盛,在这相州任推官,总自然想着让百姓安居乐业。可惜北方初定,相州事务被诸方插手,不能随心意而行,令我心中怅然。 当年,节度使李道(注)欲改建河北兵马大元帅府做私邸,因城中居民密集,占民宅一十三间。时任知州的杨大人不愿得罪李道,给了周边小民些银钱,打发到外城了事。说来惭愧,此事我虽然不平,却也不敢插手。” “大人,那李道势大,其长女又是官家三子的恭王的王妃。太子早丧,恭王日后有可能问鼎大鼎,大人避其锋芒,自是应该。” 叶知州苦笑:“我胆小怕事罢了,方成不必为我掩饰。有一天上衙,我却发现衙门口人山人海。走近一开,就见一女子,身高七尺、头戴雉尾冠、身披银叶甲,杀气十足挡在门口。此妇双目圆睁似铜铃,剑眉倒竖,手持双柄流星锤,舞得虎虎生风。她就这么威风凛凛地霸占着府衙大门,衙役俱不敢近身。足足三个时辰,知州也无法升堂审案。 打听之后,我才知道此妇就是程直之母,江湖人称赵大姑。那赵大姑是京东东路响马出身,在绿林中颇有凶名。改建元帅府的事情,不知怎地就惹了这位母大虫,她当日就放出话来,敢占她家的地,她就先一把火烧了元帅府,再上东京告御状,大不了一拍两散、血溅五步!临走的时候,这女响马只用了一锤,就把知州衙门门口的影壁生生敲了个洞!说是要让过往百姓,也看看这州衙里的阴私——把杨大人惊得,几天都窝在衙里,没敢出府。” “后来呢?”张主簿悚然,他现在相信这不是个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了,单就这长相和个性,也不像在描述女子啊。而那影壁的洞,他自来到相州就有疑惑,今日终于得解。 “后来?她这么一闹,让李道在自己故乡丢了面子,自然愤怒异常。赵大姑早年抗金有功,有个承信郎的官身,管家下人在扩建之时自然会调查民居背景——赵大姑既有官身又有凶名,谁会没有眼色地去主动惹她?她的铺子,根本不在那被占的一十三家民居里面!不过是元帅府扩建时,屋檐不小心过了了她家鱼鳞册上所登记地面三指宽罢了!这不是有意寻隙嘛! 承信郎虽然是武官五十二阶中最最微末的小官,但也毕竟隶属地方,李道不好随意处置,就给吏部打了招呼。不知怎么地,这种小事竟上达了天听。官家震怒,却不是对那赵大姑,而是狠狠下旨申饬了李道。言及有宋以来,历代皇帝都欲扩建皇宫而不得,皆因宫前马行街居民不愿迁移故土。皇帝想扩建皇宫都不行,你一个节度使怎敢如此霸道?用了大元帅府,那是官家节俭宽厚,可强占了民居一十三户岂不是赤裸裸第打了官家圣人的脸?这件事情在当年闹得极大,就连李道之女恭王妃也收到训诫、被罚禁足三月。” “原来如此,大人是因为敬佩程直之母为民请命之心,而对其后人多加维护?学生也打听过,那程直虽然性好游侠,但本性纯孝,于市井之中多有义举,坊间风评甚佳。此次外地学子本欲劝相州本地士子们一起上书,结果遭到婉拒。”张主簿恍然:“大人此举英明,既然赵大姑在相州颇有威名,就算事情不成,最后得罪了外地士子,却也赢得了本地百姓民心。” 叶知州看着张主簿,但笑不语。张主簿虽然做事细心周到,可惜对于政事的敏锐程度,还有见微知著的能力,仍需多加历练。想那李道,官拜从二品节度使、又有个王妃女儿,若不是想着衣锦还乡,修个祖宅传家,如何会去大兴土木修建府邸? 赵大姑一个五十二阶末等武官,出身不好还是女流之辈,让他在自己老家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他事后怎能不想报复? 待官家遗忘了此事,只要寻些小错疏通些关节,李道便能处置了赵大姑。然而,此事过去多年却风平浪静。赵大姑一介女子,能带着承信郎的官身安然度日、直到过世,还不算稀奇?难道那李道就心胸宽广至此? 何况,这么一件小事,若是没有人运作,一开始如何能上达天听? 叶知州猜测,那赵大姑在牛皋将军旗下,虽然是个小兵,说不得有几个背景深厚的同袍。李道也招惹不得的人,自己不过顺手照顾一下其子,也算结一份善缘。自己还有两年就要离任,自觉无愧于心、无愧于城中百姓,本不欲参与朝争。让那阴胜吃瘪,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 注一,李道:相州汤阴人,早年从宗泽抗金,以外戚功拜庆远军节度使,卒赠太尉,进封楚王。正史上,其女李氏后为光宗皇后,呃,属于既凶残又没有什么名气的皇后,有兴趣的MM可百度之。注二,河北兵马大元帅府,靖康元年,康王赵构在相州开河北兵马大元帅,招募义士和乡勇抗金。(未完待续) 三十三 大郎出狱地痞迎 夕阳下、驿道上,尘土飞扬。三人,两马、一驴,鲜衣怒马、驴?组合诡异。 “真的不用等结案吗?那程直程大郎能放出来?”丹哥儿问道。有那对面走过的行商,偷偷看着这个就像仙童下凡的小公子,身着青衫、仪态风流地——骑在一头青州名产大黑驴上。汉子们比较直爽,都不由自主地或“噗哧”、或“哈哈”笑出声,而丫鬟小娘子们,往往用那涂着丹蔻的手指指点点一番、再相互窃窃私语两句,而后掩嘴偷笑。直把原本脸皮就薄的丹哥儿羞的是霞生双颊,耳根都红了。这样害羞的小公子,与胯下那头大黑驴一比,更显违合。 “程大郎不会有事,咱们早些启程的好。”花六笑嘻嘻骑在马上,,“淄州路远,丹哥儿不会骑马,脚程太慢,自然要早些出发!”丹哥儿更加郁闷,他心性温和,明知道小师傅打趣自己,虽然窘迫,既摆不出架子,又想不到什么话来反击。 “我说,我自然知道,你怎地也知道程直无罪?”时九懊恼地挠了挠头,他本来还想卖卖关子,让这花六也求他一番,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在意。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老太一把年纪却十分爱美。衣服颜色虽素淡,可上面全绣着暗花、纹路繁复,是要打扮给谁看?自打楼上那个小黑丫头看见豆子,我就细心辨了辨。寻常的北地人家,谁会种这种南方毒物在家?我已经留了一名暗线在相州,今日开审,若通判真的要定罪程大郎,他必然会将疑点告知。那通判顾忌你我身份,想来会好好查证。”花六性格严谨,对他来说只是遇见了顺手帮个忙,也要安排得滴水不漏。 “哈,”时九闻言一拍大腿,把他身下那匹马惊得一跃,而后得意洋洋地笑道:“原来还有你花随风失算的时候。我就说嘛,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为何我娘就总是夸你?”说罢,他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等着花六来问他。 花六笑而不语,只过了几息,时九就忍不住,急吼吼地继续说道:“你这呆头恁地无趣,闷嘴葫芦将来如何讨楼子里的姐儿们欢心?罢了罢了,我告诉你好了!我去李朱氏家,想看看有没有凶器什么的线索,结果竟然遇到个小蟊贼在我前头翻墙,到了院子里也不偷东西,只取了两颗豆荚。我一路跟着,就见他去找了那程家的小黑丫头,他们俩人嘀嘀咕咕地,我才知道那丫头心中早有成算。兄弟们总说你花六算无遗策,那黑丫头不过五六岁年纪却多智而狡,哼哼......‘ 时九的心态很简单——我虽然不如你花随风,但是我找到个小丫头比你聪明,所以你的实力也就平平。 花六撇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你这一口一个小蟊贼的,骂了自己不说,岂不是连你家祖宗也数落了进去。”心中却是暗道,这女童果然眼力不错,不只能看“见”,还能看“进去”。 正正戳中时九的心窝子,时九赌气,干脆扭头不再搭理他。三个少年在驿道上渐行渐远。他们出门自然有长辈交代的事务在身。而这给毛头小子指派的事情,明显也不可能是什么军国大事,都是属于不着四六、无关痛痒型的。少年们雄心勃勃地,除了要把交待的事情做好之外,顺手搭救一两个被强抢的民女、消灭几帮山贼,在江湖上闯荡出一番名头——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小小的相州城,偶遇的小小丫头,自然很快地被这师徒三人抛在脑后。 ------------------------------------------------------- 这厢,州衙西门,程西昏昏欲睡地站在人群中,等待她爹出狱。昨天虽然结案,但衙门里总有些手续要办。程大郎在狱中过得滋润,还能和一众老友又再加深了交情,在牢里如鱼得水,自然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天才蒙蒙亮,迎接程大郎出狱的阵容却颇为强大,以至于程西都误以为自己霸气侧漏了。 程西的左侧,吊儿郎当地站着高矮胖瘦各不同的混混流·氓七人。 程西的右侧,孔武有力地站着蓬发虬髯面目可怖的屠户镖头五名。 她的身边,是她身材娇小、大腹便便的娘亲。身后还跟着一脸正气的著名小贼李四儿。 李四的身边站着一个青年,虽然只有中等身量、在这一群歪瓜裂枣中生得还算一表人才。程西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总觉得她背后有一道粘腻腻地的目光。她猛然回头怒视,李四身边的青年来不及收回视线,让程西撞了个正着。 注意到程西的目光,李四连忙介绍说:“大姐儿,这是我的邻家,名叫王务,诨名叫王五就行。” 李四儿和王五也有三五年的交情,去帮程西偷东西的时候,一心报恩不想出岔子,本找了王五望风。谁料王五说程直的势力已经倒了,何必白白冒险,婉言谢绝。今天程大哥出狱,这厮又巴巴地跟上来,让他有些无奈,却终究没法撕破脸拒绝。而王五看到程大郎的女儿看他,眼神一整,对程西笑道:“这是程大哥家的大姐儿吧。一晃长这么俏了。”说罢,竟然出手要捏程西的脸。 程西今世的身体弱,前生训练出来的反应和敏捷度却还在,头一扭就躲过了他的亲昵举动。 王五伸着手有些尴尬,卫娘子温声道:“我家西娘特别认生。西娘,叫五叔。”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说罢,又拿手轻轻拍了程西一下。江湖上讲究栽人不栽面儿,自家女儿一直都是这幅怯怯懦懦、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看见程大郎的亲朋好友(狐朋狗友),就吓得话也不敢说,所以一直不讨她爹欢心,卫娘子看在眼里自然急在心里。今天程直出狱,可别当众闹出了点什么。 王五笑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家不懂事。”眼睛里却不自觉显出一丝怨毒。而且这话说的,一顶不懂事的帽子就扣到了程西头上,卫娘子生性粗疏,自然听不出来。 程西暗哼一声,不欲搭理王五,只是心中暗暗防备。而自家娘的心思自己知道,可要撒娇卖好地讨那个便宜老爹欢心什么的,她自问做不到。警匪本就是天敌呀天敌,就算程大郎不是真匪、也难逃个匪气十足。两人两看相厌,远着点儿就好,若不是生怕他再找点儿什么事儿,卫秀才家待得好生生的,程西也不愿意回程家。 “程大哥来了!”周小伍满脸笑容跑出来,到了程西面前,还偷偷对她一翘大拇指:“这次多亏了大姐儿,你小伍叔得了知州大人赏识,今儿个已经调到快班(注一)了!” 待小伍哥给他造好了势,只见程直像座黑铁塔一样从牢房大门的走了出来,程西的左七右五、十三个汉子并李四王五两人,齐声吼道:“大哥好!!” 惊得赶早市还有上工的路人,纷纷侧目绕行。 ------------------------------- 注一,百度小知识哈:衙门分有三班,壮班民壮、站班皂隶、和快班捕快,也有叫捕班快手。“壮班民壮”更像是一般的民警,他们负责警戒衙门、仓库、监狱,并巡逻街市,护送过往的政府物资以及押解人犯。“站班皂隶”的衣饰远不及电视中王朝、马汉的制服光鲜亮丽。皂隶之所以名唤皂隶,正是因为他们制服的颜色——黑色。“捕班快手”的职能相当于现代的刑警,而且还是便衣警察。他们身处市井之中,寻找案件的蛛丝马迹,传讯被告和有关证人,同时搜寻证物。凭借官府牌票,拘捕嫌犯。 因此小伍哥升官了,撒花~~ 发现前面标的章节号数字标错了,已经改过来了。(未完待续) 三十四 姜婶寻女闹程宅 一夜喧嚣,程西家的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臭味、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人,有的鼾声如雷,有的睡着还不忘骂骂咧咧。昨个儿为了庆祝程大郎出狱,从下午摆着流水席一直闹腾到了三更。人太多怕冲撞了卫娘子,她倒是早早回了娘家。 程大郎心里觉着自己女儿在公堂上露脸了,虽然还是看不上她,仍旧开恩似地把程西介绍给了一拨一拨的闲汉,这种介绍往往开始于“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闺女,胆子小的很,上不得台面”而结束于“叫叔叔、伯伯、爷爷。” 待程西终于受不了这种没完没了的躬身作揖,又被一个个所谓的“洹水出海蛟”、“平府黑面煞”、“拼命玉面郎君”之类花名诨号弄得头晕脑胀,抽空躲到了屋里再也不愿意出去。而这一批一批人走了又来,夜深的时候荤话黄段子更是不断往外冒。哪楼的姐儿水灵风骚,哪家的婆娘偷小叔子,说到妙处,就发出会心的一阵淫邪笑声。 程西在屋里拴好门、又拿桌子顶住了,才在床上坐好,心里是怒火万丈——这程大郎实在是个没脑子的!对于扫黄组里打过酱油的自己,那些荤素不忌的言语自然是小case,可若是原本的五岁女童程西,哪能承受的住这种场面!说不得名声就全毁了!况且这一帮闲汉,怎么可能个个是行得正坐的直,若是哪个心术不正的喝醉了闯了一下屋子,他闺女以后还用嫁人吗? 若不是这身子年纪小又孱弱,她真想冲到院子里大吼一声:“不许动!警察!”,然后让这帮二百五全都排到墙角、抱头一蹲,再一一押回去,铐到派出所暖气片儿上。 过了三更,这帮破皮闲汉们才意犹未尽地逐渐离开,也有那不讲究的,就在院子里一躺就地睡下。好容易安静了下来,待到天明日上三竿,程西听见门外一声怒吼—— “程大郎你个鸟厮有爹生没娘养的杂碎子你给老娘滚出来~~~~~~~~~!” 这一句话骂的,都不带停顿和破音的,听得正心中怒气翻滚的程西大感舒畅、不由嘿然一笑。慢悠悠地推开桌子,开了房门,就看见一个藏青衣服的妇人怒气冲天,拿着菜刀站在程家院口。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妇人看见开门,本欲破口大骂,却见院子里,三三两两站着刚睡醒的莽夫横人,这边仨那边俩的,煞气腾腾盯着自己,不由就瑟缩了一下——心说失算了,以为没声响了只有程大郎在家,这些莽夫闹腾了一宿竟然没走? “姜家婶子?这是怎么了?”程西问道——门口站着的妇人她还真认识,就是姜元娘她娘。也就是卫娘子洗衣服的时候,说酸话排挤她的那个妇人娘子。 被满院子纹身莽汉吓着的姜家娘子听见清亮的童音传来,顿时觉得宛如天籁啊。多年的街坊间的斗争经验告诉她,此时再耍横不管用了。转了转眼珠子,姜家娘子一拍大腿,跌坐在地上,边哭边嚎:“我可怜的元娘啊!!哪个杀千刀的把你拐走了呀!!!” “你这婆娘好没道理,你家女儿找不见了,敲我程大哥家的门干甚?” “难道,是我程大哥的种?”一个脸色带疤的瘦子流里流气地说到。此言一出,院子里一阵哄笑。 姜家婶子气的眼睛都红了,颇有拿着菜刀冲进来拼命的架势:“我家元娘平日里一向喜欢在这巷子口玩儿,从没出过事。昨个儿到现在只有你们这帮游手好闲的鸟厮出没,定是你们顺手拐了去!” 众人闻言大怒。虽然程西觉得他们是地痞混混之流,其实那是程西对他们、还有对这个时代不了解导致的一种误解。准确地说,他们都是市井之中地位比较高、有正经勾当的“大混混”——比如镖行、屠户、米面茶叶进货行商的团头行首。这时代不是后世,惯爱出武夫的相州又不同其他地方,就算要做个正经营生,假如没有背景,就得靠着自家的势力,凭借着好勇斗狠的劲儿生生在市井中拼杀出一条路。 混到了团头行首,这些人自然都是狠角色,虽说平日里讲究个行有行规,但到底是到哪儿人家也尊称一句某团头或者某某东家的人物。混到一定地位不需再与人打架,也算“上岸从良”了。就算有李四王五这种鸡鸣狗盗的,还讲究个盗亦有道,何况那些自诩是某坊市、某行当头面人物的,怎能甘心被污蔑做下如此下作的事情? 这下,程西倒是知道了为何自己爹如此的不受街坊欢迎,可这眼看就要闹起来,只得先两方安抚。 “诸位叔叔,这是我程家的老邻居。婶子丢了孩子心里焦急得很,说话不注意冲撞了大家。谁家没有幼子稚女,烦请给我爹个面子,体谅一下婶子的心情!”程西向院子里坐了一圈儿揖,又扫了那刀疤脸瘦子一眼,脆声道:“姜家婶子,刀给我,谁再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浑话,我就替你砍死他!” 程西虽然年纪小,却把话说得狠绝。她是见过死人还开过枪的,又在“公门”里待过,身上的气势自然与寻常人不同。那些惯爱打架斗殴的泼皮,当然对见过血的“同类”和对头“黑皮”(注)的气息敏感些,竟然能隐隐觉察这小姑娘身带煞气。 而刀疤脸看见一个六岁女童就敢威胁他,顿时变脸,也不管这是什么程大哥家的熊孩子了。可是他刚欲发作就听见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纷纷击掌叫好——有说“姐儿说的好!”的;也有夸“不愧是我辈中人”的;还有那爱掉书袋的连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环顾了一下那些称赞程西的汉子,都是著名的狠角儿,这里面他就是个末流的地位——管南城货郎的。货郎靠着跑腿养家糊口,自然是赚个辛苦钱。一点儿微薄小利他也要抽成,当然是个欺软怕硬、上不得台面的角色,缩了缩脑袋刀疤脸不敢再多言语。 “姜家婶子别慌,元娘是什么时候丢的?你快快说清楚事情?”程西对姜家婶子安抚道。“咱们人多,不管元娘怎么丢的,都能帮上一把。” 姜家妇人见程西还算明理,抽抽噎噎地回:“半个时辰前,元娘说去巷子口玩儿,我昨天没睡好觉,“说到这,有狠狠地瞪了院子里众人几眼,接着道:“就眯瞪了一会儿,谁知道醒来就不见元娘了!” --------------------------------------------- 黑皮:指衙役、警察(未完待续) 三十五 颜子巷惊雷乍起 “你这婆娘,脑子坏了不成,孩子不见才不到半个时辰就疯魔了?兴许你家孩子跟谁跑出去玩儿,或者去亲戚家了!你怎么就知道她走丢了?” 姜家娘子不发一言,就拽着程西到了巷子里,姜元娘的头花就掉在地上、上面还被踩了一脚——看大小就像是个男子的鞋印。程西脸色也严肃了起来,揉了揉被拽得发红的手腕,运了运气,突然敞亮着嗓门儿大喊道:“颜子巷的街坊,都有谁在家,看紧地出来!咱巷丢孩子了!!! 颜子巷的街坊,咱巷丢孩子了!!!” 魔音穿耳,家家户户的燕子麻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还没等她喊第三遍,颜子巷十一户人家大门全开,在家的都是妇人娘子,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柳叶儿和她娘,着急忙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看见熟人,程西直接问道:“柳叶儿,早晨可有看见姜元娘?” 小姑娘揉眼摇头:“昨天睡得晚,今儿个没起来,没出过门。” 闻言,程西对柳娘子说:“婶子,你赶紧去寻姜叔,告诉他元娘不见了!街坊若是有空闲的,劳烦帮忙到四周寻一寻!” 古代的邻里关系自然不若现代那样冷漠,不用程西说,众人就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纷纷四散,去寻姜元娘。只有两位妇人没动,紧紧扒着门框、用力过度,连手上青筋都露了出来。 “婶子,可有什么事?”程西问道。 其中一位较年轻的,哆嗦着嘴唇回答:“元宝...我家元宝也不见了!” 另一位年长的妇人直接两眼一番,直愣愣往后倒。好一阵着急忙慌地救醒她,程西才知道这是石头娘——石头竟然也没了! 这一下可不好,一条巷子里,总共竟然不见了仨孩子,顿时巷子里就炸开了锅! 程西深吸一口气,冲回自家院子喊道:“诸位叔叔伯伯!你们都是坊间瓦子里响当当的好汉!诸位也见了我颜子巷的情况,虽然说和叔叔们没有什么关系,但袖手旁观肯定不是叔叔们的作风——”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娘子恁多废话,要我们做什么赶紧地言语!你螳螂叔我不耐烦听那个文绉绉地!”狱中陪着程大郎的西马道倪螳螂,说话直爽。他在狱中见过程西的作派,自然最给她面子,这是帮她拿话压场面呢。 程西组织了下语言,说道:“谁脚程最快,劳烦去赶紧衙门里请小伍叔来!” 环视一周,一个瘦子站了出来——竟然是那个朱矮虎的妹婿,买布那天街上遇到的、被揍成弥勒佛的竹竿青年。 看他撒丫子就要狂奔,程西又嘱咐了一句:“直接请来!别跟他说什么事儿!”说话间男子身影已然到了巷口,挥了挥手表示听见了,留下一溜儿尘烟。 “平府黑面煞伯伯,西城的地头您老最熟,劳烦赶紧寻几个小哥儿,把住大小西门。但凡有那带七八岁女娃出城的都给拦住了不许走!”饶是程西两世为人,脸皮有一定厚度,叫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被雷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磕绊,摇走了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接着嘱咐:“若有贵人或小娘子的轿子过城门,您也别为难就让小子们记住是哪家。若是人手有余再跟着看看去了哪个方向。剩下的事情,等小五哥来了我再跟他说道。” 这位脸上带这块红胎记的络腮胡黑脸汉,本来心里犯嘀咕:干嘛要听个毛丫头的。程西一顶高帽带上去,心里舒坦不少,倒也应了。 “劳烦东、南、北城有勾当的叔叔伯伯,叫几个手下的,就装作城门口等活儿的帮闲,遇见报孩子出城的,也照样儿帮我盯着。” 这下,压根儿没人动弹——你当你是哪根葱啊!一个丫头就做主了?还是个这么小的丫头,再发王八气,也就是让人哧声一笑的货啊。有那想动的比如李四等人,自己势单力薄,手下没有人脉根本没用。看见几个老大没听见似地杵着,脸色不好,却无法可想还是定住了身。 “鬼脸三、王蛤蟆、窦子,她说的就是我程大郎的话,都给我滚去帮忙!”程西扭头,看见她爹出现在身后,一身酒气刚醒的样子,沉着脸喝道。三人见程大郎出来,才神色和缓,应诺要离开——不是他们不厚道,他们敬重的是程大郎这个人,假如连个小丫头也随意指使他们,也就不用在这相州城里混了。 鬼脸三就是那个管货郎的刀疤脸,他和程西有口角,因此走得最慢,程西只好补了一句:“鬼脸儿叔,您人脉广、消息多,南城就劳烦您了!”他方脸色见缓。 有了她爹在身后压场子,接下来就顺当了许多。依着程西在后世的经验,夏天总有孩子背着家长跑去洹水游泳,她又寻了水性好的去河边儿上沿着岸找,接着又派人去买纸墨。没多会儿,小伍哥就过来了——驿马还在衙门里拴着没来得及还,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周小伍昨晚喝到三更,直接就回衙门里睡了。竹竿男叫得急又不说怎么回事,他寻思不过是喝醉了斗殴,当得知丢了三个孩子这么大的麻烦,跺脚道:“姐儿你糊涂!怎地让这愣头青来寻我!我还当谁喝醉了酒闹事!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该第一时间知会捕头,通知四城的城门守兵挨个盘查呀!” “小伍哥,是我不让说的,您听我一句,”程西解释到:“咱要是大张旗鼓的盘查,那拐子还没到城门就会发现不妥当。若是他迟迟出不了城,寻人风声又太紧的话,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害了几个孩子。这事儿,暂时只能严盯着城门暗暗地寻。我已经拜托众位叔叔找人乔装打扮,盯着各门。您且待我片刻,我还有顶顶重要的事情拜托。” 周小伍脸色颇不好看。他自然是怀疑程西的说法,况且自己才第一天当捕快,这么大的事情,哪敢自己做主?但之前程西若不是拜托了他去李朱氏故乡查探,他才得了知州大人青眼,因此对程西是九分怀疑但还有一分信服,面上只是沉默着。暗自打算,就待片刻,回去后就禀告捕头。 --------------------------------------------- 泪,今天有些事绊住了,总算赶在零点前发出来了!撒花!等更的MM,真的很抱歉!明儿就固定下来更新时间,不再让大家苦等!!(未完待续) 三十六 虚惊一场二小归 不理会小伍哥的态度,程西走进正堂,李四儿已经将买好的笔墨一一一摆放在案上。 程西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铺纸研墨,颇有大家气度。“哦?”没摊上事情的二流子们齐齐惊讶。接着,举起又瘦又黑的小手指头蘸进墨汁里。“噫~~~~~~~~~~~~”众人皆鄙视。小指蘸墨,迅速在纸上勾勒,渐渐显出一个女童的雏形。“嗯?”围观众伸长脖子,一个个好奇地往纸上看。须臾间,就画完了一幅,一个大眼睛、大脸庞的女童跃然纸上。“哦!”泼皮们哪见过这个,齐齐惊叹:“哎呦你看,画了个人!真像!” 毛笔、墨水,自然是该画出意境。可惜程西上辈子只学过素描,只好用手代替炭条,尝试在纸上勾勒出姜元娘的形象。虽然用了熟宣,还是有些晕染,只好画的大大的。好歹是上辈子受到过光影、比例的培训,这样的速写比衙门里用的、只能分辨出长了五官的通缉令要好上不少。 这帮市井中人自然不懂什么叫意境,他们欣赏绘画,自然是越像越好。顿时赞美声如潮,还有预约给家里高堂作画的。 有了第一幅,后面自然快了许多。每画好一张,就有飞毛腿拿画像奔向了一边城门。待第五张画好后,程西对小伍哥道:“小伍叔,这张你带回去交与捕头,与衙门兄弟传阅。劳烦你与捕头说一下,为了元娘的安全,假如要在街巷中寻找,务必传便衣,切莫打草惊蛇。 前面四张已经带去了城门,也烦请伍叔与四城监门官打个招呼,见到相似的女童就查问一下,尤其是注意昏迷不醒的、假称生病的。嗯——“程西发愁,如何排查出城人员,又不打草惊蛇呢? “就说,童团头家的使女偷了我浑家的银票,要挨个地找!有那运货的也给我查!”白胖子接口道,笑嘻嘻地对程西说:“小娘子好手段、好气魄!有大姑遗风!” 程西击掌叫好:“如此,多谢童伯伯!” 胖子一挥手:“不谢不谢!老儿我也能帮上点忙。” 有了画像自然好寻人许多,小伍哥连忙又翻身上马,通知衙门和四城监门——那些先去的莽人,但凡见到有拖家带口、或者拉货的,就不许出门,连倒夜香的都给拦在了城里,臭烘烘熏煞人。城门守兵又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快打起来了,可得公门里赶紧派人出面调节安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就在程西专心绘制元宝的画像时。一个皮肤发青的男人,身上淌着水,提溜着两个湿漉漉的小子走进院子:“找着两个!你们看看是不是?在洹河里扑腾地欢着呢!” 眼神都失了焦距的石头娘和元宝娘,看见俩小子臊眉耷眼地被一个青脸中年汉子送了回来,不由扑上去对着俩孩子小祖宗啊心肝儿的叫了一通。待回过神来,发现两人虽然头发一缕一缕还滴滴答答流水,身上却一点事儿也没有,自然知道他们偷跑到河里去玩儿了,举手就狠打了起来。 俩淘小子哪里肯在原地挨打,一东一西就在院子里撒丫子边跑边躲。院子里的人笑嘻嘻地也不阻拦——除了找到人痛快之外,估计又是觉得俩小子这么逃跑“颇有我辈中人的风范”。原本草草裹在他俩身上的袍子,随着这么一跑自然掉落下来,只见两只小鸟在风中晃荡,十分原生态。 程西是满头黑线,刚好石头经过她身边,一伸脚就绊了石头个狗啃泥,拎着他的耳朵拽起来问:“怎么就你俩?姜元娘呢?” 石头见自己被个小姑娘拽着耳朵,又羞又疼,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重要部位,急的跳脚道:“我哪知道姜元娘在哪里,我早上就跟元宝捉鱼去了!” 元宝也接嘴:“元娘没跟我们一块去啊!” 把两人找回的,正是那洹水出海蛟,看那皮肤发青的样子,就是在水里泡太久,估计已然接近两栖了。他对程大郎说道:“大哥,那河里都是小子光着腚凫水呢!估计那小娘子不在那儿。” 姜家娘子原本燃起了一丝希望,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下去。自己家女儿已然七岁了,如何会去和小子们一起下水?元宝和石头娘好容易抓着了自家小子,心里是后怕不已,一人扭着一只耳朵,把他俩拽到了洹水出海蛟身前头:“你们俩敢去那夺命的地儿玩,不要命了不是?快给恩人跪下磕头!” 两人面面相觑,有各自偷看了自家娘的脸色,倒也不再耍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洹河水下多暗流,古时相传是住着龙王爷,每年总要淹死几个贪凉凫水的,连水性好的大人,也常常出事。因此说玉面出海蛟救了两人的命,倒也确实。 两人砰砰砰地磕了仨实实在在的响头,元宝皮肤白,额前面都红肿了,小嘴一瘪想要流金豆子,看起来真是可怜。出海蛟其实是和掌管相州鱼市的渔霸,但凡做事,唯一的标准就是是否痛快。战乱年间就跟着他爹把冒充寻常渔家,经常性把落单的金兵扔到河里喂鱼,老爹去世后自觉向龙王爷献祭(人命)有功,和洹河水神有了几分交情,就管住了这相州府城的鱼虾生意。多年来虽不再扔人喂鱼虾,拆档子收保护费的勾当却没少做过,把船划到水中央再打劫买路钱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唯独没做过这救人的事,竟然被生生吓退了半步,脸色是又青又红像开了染坊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呵呵,俩小子水里跟泥鳅似地,滑不溜秋可不好抓。若不是我出马还抓不到他们,哈哈哈哈!” 出海蛟以为自己说的是好话,不过石头元宝两个娘闻言,恶狠狠地又瞪了两人一回——这竟然是惯犯了!各自寻思回去就给两个小子家法伺候。 众人心都落下一大半,这俩小子只是贪玩儿下河罢了,想来姜元娘那儿也是虚惊一场。程西见不用画两人的画像,赶紧又叫人通知四城和衙门,专心寻找姜元娘。 只可惜,这么一等,就到了傍晚。暮云升起,姜元娘依旧没有消息。 ------------------------------------------------------------ 家里网络断了,只好跑到网吧上传,发现本章起名无能,待想到好的名字再替换下来哈。另外,因为网络问题,今天可能没有加更了。(未完待续) 三十七 鹅肠胡同探究竟 姜家两口子虽然既着急又万般无奈,傍晚时分还是怏怏地一步三回头的离去,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的绝望。 托了程大郎的面子,十八巷七十二胡同暗流涌动地忙活了一天——西城的荣顺车马行,是平府黑面煞荣老板的勾当,这人虽然生得丑些,市井之中却最讲究义气。今日他家所有的车夫马童都去了巡街,就剩下两个掌柜招呼,几乎就算关门歇业了;就算那南城货郎们也得了嘱咐,走街串巷地不光为了卖货,还得往小媳妇老太太嘴里套话,幸亏他们往日卖货,都生得一张巧嘴,做惯了这种事情,自然游刃有余。 可惜这一天下来,除了汤员外包养外室、吴家哥儿为了歌伎争风吃醋被钱家公子暴揍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大收获。 而程西自展示自己这一手速写技法开始,就等着程大郎质疑。她的一手素描,说起来还是本着穷人家艺多不压身的想法学的。大学期间周末就去小公园儿里帮人画像赚生活费。想当初她削尖了脑袋想进刑警队,还一本正经地在简历上写上“擅长为嫌疑人速写画像”。没当成刑警,倒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想也知道原本的程大娘,一个病弱的五岁女童如何会画画?她心里有鬼,谁知道左等右等,程大郎也不问,只是吃饭的时候,时不时神色不明地打量自家女儿两眼。程大郎本来就是个闷嘴葫芦的性子,他不开口,程西就乐得不提。 昨日一天没睡,到了傍晚程西沾床就意识模糊了,只是心里面还盘算着,黄金二十四小时就快过去了,明天都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古代这一时间限制,还算不算数。 宋代没有宵禁,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是耽于享乐的主儿。从繁华的南北大街直到内巷小胡同,随着夜色渐浓,渐渐地也人丁寥落起来。黑漆漆地巷子里,一个男人弓着背,手里提着盏灯笼,走到一间歪歪斜斜的房前,“咚、咚、咚”敲了三下院门。 片刻后,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个包裹着头巾的女子探出头,见是自家官人,匆匆忙忙地往里迎。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那该死的行商,我求了半天,还是不肯放过咱们,说这是最后一个了。”男子脸色苦闷:“今儿个街上也不太平,我回来的时候,说是米铺掌柜的丢了金子,城门口挨个搜查呢!听说是个使女偷的,专门找小丫头。我这心里呀,心虚得很——万一是找咱们的怎么办?”男子擦了擦汗回答说。 “我就说这亏心丧德的事不能干,”女子这么一听,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语中带着哭音:“这要被抓住了,可是掉脑袋的营生!” “你怕什么?我寻思着,那颜子巷惯来住的是贫户,怎能有那手眼通天的人物说动城门守备?也许不是针对咱们。那小丫头家里无根无基的,就算是找她,过两天就没人管了。那行商说了,是卖去南方,又不是乡下,谁能找着人?一个女童可值三贯钱呢!倒是那丫头,老实不?”油灯闪烁,映得男子瘦黄的脸色晦暗不明。 “早就喂了药睡着呢!?我能不小心?”女子叹气道:“罢了罢了,那行商手里可是攥着咱的把柄,如今咱两脚已经踩到污泥里,想上岸也不成了。” 男人一咬牙,说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明儿我再去城门口探探,若能把丫头送出去最好,不能的话…”他没把话说完,但还是听得女子心里一阵发凉。 随着旭日初升,青瓦白墙笼上一片粉红色,喧嚣渐起,女子生火做饭,男子准备上工了。 李四昨天得了嘱咐,今儿个一早便来寻程西,手上还拎着包子豆浆。程西心知他家困难,奈何自己身无分文,眼巴巴望向她爹,指望程大郎掏出钱来,程大郎却一摆手:“哎,这都什么交情,跟你四叔还用付钱?在你姥爷家待着不学好,净学了恁多虚礼!” 直把程西气了个倒仰。 “西姐儿,咱们城里前前后后一共是丢了五个孩子。”李四叹气道:“昨个都打听了一趟。第一家丢的,是城北一对姐弟,好端端就不见了。他叔婶当时就急疯了,至今还在城里城外到处找呢! 第二家是那城南卖馄饨的孙记挑子。他家馄饨顶顶有名,一个五岁的男童,在摊子附近玩耍,一转眼人就不见了。那老孙也是老来子,这么一根独苗丢了,这几天也不出摊儿了,听说人都有些糊涂了。 那时候你爹还在狱里,这城里就开始风言风语人心惶惶了。你说那贼子恁地胆大,也不说逃跑,接着又偷了城东一个六岁女童,最后还拐了姜家小娘子!” “李四叔,为啥第一家的姐弟,是叔叔婶婶在寻找啊?”程西问道,寻思着这东南西北四城都丢了人,这拐子倒是胆大。出了这种事,大家自然都窝在家里看孩子,难怪第二次升堂外面围观的闲人少了不少。 “唉,两年前那姐弟俩的父亲得痨病死了,那当娘的收拾了个包袱就改嫁进了个大户人家做妾,俩孩子自然就没人管了。幸亏那姐弟俩的叔婶正好没孩子,这不就接了过来养着?我们问过四邻了,都说那叔婶是好心人,家里虽贫,从乡下贩泉水进城,日子辛苦,却也给俩孩子匀一口饭。”李四感慨道:“只可惜这人好命不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四叔可知道这第一家家住何处?”程西转头问程大郎:“爹,你是能否带西娘去各家看看?” 程大郎一听,脸就沉了:“你一个小孩儿瞎参合什么?昨个儿那些叔叔伯伯,都是给你爹我面子,你以为你一个丫头片子有几斤几两啊!我今儿个还有事儿忙,你妈养胎也没空看你!哎,对了!”程直眼睛一亮道:“李四儿,你今天别上工了,反正你也就是个帮闲,去了也不一定有活。大娘你就跟你李四叔出去玩儿吧!” 程西扶额,她爹真是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李四却毫不推辞:“大哥有事就快去忙!最近不太平,姐儿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姐儿想去看热闹,我就陪着,大哥放心,一定不让姐儿走丢了。” 北城鹅肠胡同,连个正经名字也不起,就是因为形似鹅肠,狭小阴暗。这里的居民比颜子巷还要穷苦不少,房子高高低低紧密挨靠在一起,一间院子要两三家共用。第一对丢了的姐弟,姐姐叫王大妞,弟弟叫王小弟,自从被叔叔婶子收留后就一直住在这儿。 “要说那王家姐弟,我当初一看就知道命不好。那姐儿生得又白又妖,那脸尖得,就是克父命!也亏得她叔婶好心收留,要我说,找不回来的好,到底还是于人有妨碍。”程西欲敲门,巷口长舌妇人的议论声飘进耳朵—— “这不,刚丢了没多久,那王家娘子就怀上了,之前可不就是那姐儿在家一直克着她婶子?”(未完待续) 三十八 混混行事很痛快 听到巷口妇人们的闲话,程西敲门的手缓了缓,犹豫片刻,还是敲了下去:“大妞在家吗?” 院子里传出一阵悉索地响声,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妇人开了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子,不由得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婶婶,我来找大妞玩儿,她在吗?” 妇人闻言低头一看,才发现还有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眨巴着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不由皱眉道:“大妞不在了,你是谁?” “我家是二道街的,以前大妞姐和小弟常去找我玩儿。我前几天回乡下了,今天过来找他们。”程西的谎话是信手拈来。 妇人狐疑道:“你跟大妞姐弟很熟?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李四怒道:“我家姐儿小小年纪的,难道还能骗你不成?我们刚从乡下回来,她就巴巴地来找,关系怎么能不好?” 虽然他不知道程西说谎的理由,但很自然便配合程西。他本就生得眉目端正斯文——做偷儿真是埋没了——因此说话让人觉得可信度很高。他这么理直气壮地一问,妇人倒是打消了心中疑虑,说道:“快走吧!大妞不在!这周围谁不知道,我家大妞被拐子拐跑了!” 程西毫不介意妇人的态度:“那等大妞姐回来,你告诉她,去找我玩儿啊!”简直就像没听懂什么叫被人拐跑了。 妇人闻言,没好气地砰地关上大门。 程西见状也不在意,又拉着李四,走到了说闲话的妇人面前:“两位婶子,我跟你们打听一下,刚才那是大妞姐姐家吗?” “哎,那是王家老宅。大妞和她弟就是在这胡同长大的。不过啊,现在可不在了!”穿着玉兰花裙的年长妇人回答到。 程西心说,从小在这长大,你都好意思说人家闲话。 “王家老宅呀。那大妞家住的房子,是王家自家的?可有赁给别人?”程西继续问道:“婶子莫怪,我看这鹅脖胡同里头,好多都是两三家拼的宅院儿。我爹想在这附近买宅子,所以想打听打听。” “没有没有,他家那院子恁小,住着弟兄两房人,哪还有空余赁出去。”年长妇人边回答,边狐疑地打量着程西身后的李四,这女童生得黑不溜秋,身后的男子却白白净净,怎么看也不像亲戚:“姐儿,你是哪家过来的,最近街上可不太平。你莫要乱跑,得小心有拐子!” 另一个年轻些的也打量了李四几眼,帮腔道:“我看他不像你爹啊,姐儿你真的认识他?可不敢跟陌生人跑啊!” 程西被这俩热心娘子闹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又随口应付了两句,拉着李四走远。 --------------------------------------------- 姜元娘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昏沉沉,打量四周,却是一间陌生的柴房,她心里惊惧至极,却被帮着完全动不了。小女孩哪里经历过这些,想张嘴大哭,却喉咙一阵阵火烧样地疼,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一个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生得干瘦,却有一双吊梢眼,显得七分刻薄三分凶狠:“丫头你老老实实地,以后还有好日子等你!我把你卖到那江南大户人家,日日吃白面、穿绫罗,不比在我们这战乱之地强?!要是乱动,就挑了你的脚筋,只能在街上做乞儿了!” 姜元娘被吓得脸色惨白,眼泪却顺着脸颊不由自主地往下流。她毕竟年纪小,又被下了如此多的药,不由自主地失禁了。 道了声晦气,中年男人一脸厌恶转头就走。过了一会儿,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进来,给两人她一碗粥,叹气道:“喝吧,你也别埋怨我们,这都是命啊!你要是不知好歹地想闹出什么动静,你也看到了,我那官人是个狠心地,他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她去了院里寻自家官人:“今天有个女童来找大妞玩,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慌!她说她是二道街的,可我平时没见大妞提起她呀,你说,这会不会有什么事儿?” 男子盯着她半晌,一个冷笑:“你整天就自己吓自己,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事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妇人被他骂得瑟缩,嘴里嗫嚅了几声,却没敢反驳。这时候,院外又传来咚咚地敲门声,听得妇人脸色发白,看了眼她男人,还是走去开门。 男人见她那样儿,心里更是看不上,心说等有了钱,也买一房小妾享受一下——反正那碍眼的姐弟也不在了,还额外得了笔收入。 “这是王二财家吗?”妇人一开门,就看见几个络腮胡子大汉堵在门口,一把把她推了个趔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上午过来那个找大妞的小黑丫头,在一旁跳脚:“就是这家!就是这家!” 带头那个汉子一听,扬手说:“兄弟们,给我进去搜!” “你们?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能擅闯民宅呀!”妇人惊得面上血色褪尽,伸手就要去拦:“救命啊!光天化日就有强人啊!” 程西心里是跃跃欲试地想去抄家,却被李四硬是拉到一旁看着——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被程大郎带偏了路——做混混的感觉太爽了!以前做警察的时候,还常听同事说什么申请搜查令逮捕令的,没想到在古代,做混混家闺女,竟然是想搜哪家就搜哪家啊! “救命啊!你们还讲不讲王法?!”女子奋不顾身地挡在前面,只盼望院子里的男人听到动静,知道事发了赶紧逃跑。 “哼哼,王法?小爷我就是王法!”程西心里得意,不小心竟然把心里默念的经典台词给说了出来,抬头看李四叔——还好还好,周围一片嘈杂的,他倒没注意自己。这自己还没想到怎么影响自家老爹,却被带上了犯罪的道路——不妥不妥,但很是痛快痛快呀。 “哎、哎?院子里还有个人!正翻墙呢、看住了别让他跑了!”一个混混眼尖,指着后墙高喊。 程西叫人来抄家,自然不会忘了堵住后门儿。小伍哥就在墙背面守着呢!只见到一人佝偻着背,正吭哧吭哧爬墙呢,这不是瓮中捉鳖吗?顿时大喜。那男子骑在墙上,就见下面一个身穿衙役服的,冲着自己直乐,哭丧着脸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未完待续) 三十九 老父殷殷盼儿归 “老头子啊,你怎么又去熬汤了啊?”孙秦氏看见灶房里炊烟袅袅,叹了口气走过去:“医馆大夫说你要多卧床休息!” “这老汤的汤底啊,就得每日照看。人人都知道咱孙家的馄饨肉馅儿足汤料好。爹把它传给我,我也得给咱儿子留一份家当啊!”老孙头其实才年过四十,因为常年烟熏火燎的,两鬓都已斑白,看上去格外苍老些,故而人们都叫他老孙头。 看着老孙头一如往日般在灶间忙碌的样子,孙秦氏却心神俱碎:“老头子啊!你又犯糊涂了!咱儿子已经不见好几天了啊——” “老孙头!快出来!抓起来了,那个拐子被抓起来了!”门外一声高喊打断孙秦氏的话。 “当啷!”一声,老孙头的锅铲钓到地上,他和老妻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又有一个半大后生猛地窜进院子说道:“孙叔孙婶!你们还愣什么!拐子给抓着了,正往衙门里押呢!俺爹娘都跑去看了!” 夫妻两人的眼神骤然放光彩,老孙头欲往外跑,奈何身体不争气,腿一软却差点跪下。那后生二话不说,背起老孙头,一路往衙门的方向赶,孙秦氏就在后头气喘吁吁帮扶着。这一路走、一路上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一对夫妻看见那后生,赶紧喊:“猛子,这儿!快点儿!人到路口了,马上要经过了!” “唉,让一让!让一让!让俺孙叔过去!”老孙头的街坊邻居们,都在路旁等着呢,见后生背着老孙头过来,顿时齐心协力地挤——硬生生从人群中,给孙家夫妻俩挤出来一条路。还有人嘴里不闲着:“唉,快到了快到了!瓜皮准备好没,看准了扔啊!” “我从前面儿一路跟来,听说这俩杀才恁不是东西!拐来的西城小娘子,给喂了哑药。差官们查抄的时候,直接绑了水桶沉到了井下!到处都找不到人,那俩狼心狗肺的,还想抵赖呢!”这人竟是看了一路的热闹。 “呀,那后来呢?”众人担心的问。 “后来?那绳子短些,娃儿还能露出个头吸气,当然是从井里救出来了!救出来就送医馆了,可怜见的。” ...... 随着人群的议论,押送大队渐渐走近。小伍哥和另一个青年衙役走在前面,一帮子混混泼皮,七手八脚地押着被捆成粽子的王家夫妻,跟在后头。王二财夫妻畏畏缩缩、尤其是王二那佝偻的背似乎能弯到了地下,而混混们都红光满面、趾高气昂地如同巡街一般。 往日里,他们也打架、拆档子、吃霸王饭,但哪有像今天这样直接抄家这么痛快?逞完了威风,这街坊四邻,还都像看英雄那样看自己,曾几何时有过这般风光?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偶尔用眼角撇一眼人群里拿着帕子,正冲着自己娇笑的小娘子们,心里一阵发慌,又故作镇定地赶紧收回视线,暗叹一声——长得真俊!往日里这些小娘子,谁正眼看过自己?这么一趟走下来,今年说亲是不是容易些?顿时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傻笑。 老孙头夫妻挤到前面,一见中间押着的那俩人,发疯了一般要冲进去撕打:“是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啊!我说我家小虎怎地一眨眼就不见了!天可怜见地,王二你个天打雷劈的,那日我就是刚刚买了你的山泉水啊!”一口唾沫就吐到了王二的脸上,王二手脚被绑着,无法擦拭,唾沫就脸上就挂着等着风干,甚是肮脏猥琐。众人赶紧拉架,又怕伤着老孙头,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把他拉开。 这么一阵喧嚣,围观人群都眼眶泛红,恶狠狠地盯着那王二夫妻。老孙头回过神来,紧紧抓住了小伍哥的袖口,急急切切地问:“好后生!找见我家虎子了吗?我家胡子五岁,带着一顶小团帽!” 小伍哥停下来,一连为难地说:“孙家叔叔,你暂且跟咱去衙门里,虎子一早被那丧尽天良的送出城了,咱派了人去城外捉那个接应的狗东西了。” 他有话没说出口——自己来抓王二的时候,因为没有证据,捕头怕担责任,无论如何也不信,不肯派出人手。因此只好借着程大哥的面子,拜托了地头的混混帮忙。一行同去的,满共就自己和齐二郎两个衙役——这齐二郎正是元宝他爹,因着照顾他家街坊才冒着背黑锅的风险来抓人的。虽然找到姜元娘的时候,第一时间派人去衙门通知了,但这一来一往地,耽误这么多时间...... 听说没找到虎子,老孙头夫妻俩,心又凉了半截。又怔怔地随着人流去衙门等消息。 洹水的河面平静,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然而,常年走相州到大名府一路的商人都知道,这条河自春秋起,就代代相传住着洹水老龙王,河面下暗流汹涌,若没有老船家,一不留神就能喂了鱼虾。 “请问渔家,这附近有渡船吗?” 岸边小渔船上垂钓的渔夫睁开惺忪的睡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一个山羊胡的行商,身后跟着四个镖师,一辆马车,上面有几口大箱子和满满当当的货物。渔夫摘下斗笠,露出青白的肤色,不咸不淡地说:“咱家就是摆渡,你这一行人啊,十两银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行商倒抽一口凉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啊!你这洹水这么窄的河,不消片刻就到对岸了!我在扬州坐渡船,都只要三五两!” “那你回扬州坐吧!”渔夫也不着急,凉凉地回道,斗笠往头上一扣,咬住跟芦苇杆儿,倒在船上就要睡去。身边的钓竿晃晃悠悠,显然早就有鱼咬了饵,他也不管。 山羊胡打量周围——空荡荡地河面上,出了他再没有一艘渔船,犹豫了片刻,一跺脚道:“罢!罢!罢!我就与你十两,你可得快些把我送到对岸。” “唉,好咧!”渔夫嘴角勾起笑意,冲芦苇荡打了个呼哨,须臾间就划出来两艘大船。他一摘斗笠,扬声道:“小的们都准备起桨!精神点儿,生意来了!” ---------------------------------------- 一章码完,撒花!另外,今天也有加更~ 那个,把三十六章的章节名改了哦——因为吧,下一章洹水龙王才真的要发威,吼吼~(未完待续) 四十 洹水龙王显神威 山羊胡狐疑地打量骤然冒出来的两条大船。船工懒得理会他的视线,甲板上自顾自地忙着。他们肤色黝黑中发红,体格健壮,一看就是跑惯了水路的。只是身上的气质,却又与普通的渔家不同,总觉得隐隐散发杀气。山羊胡后退了半步,额上有些冒汗。 “你这老儿恁地胆小。你就放心吧,咱们相州一地,治安清平,最是安全!我收费是贵了些,可咱做正经买卖,你花钱买个安心!渔夫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视:“你若担心,就去附近打听打听你爷爷我的名声!那到了河中央再找客人加价的事儿,咱从来不做。” 被这么一激,行商反而略为放心。转头看向身后,四个身材魁梧的镖师也冲他微微点头,他想:“这四人跟我走南闯北,见惯了大风大浪。难道还能阴沟里翻船?虽说衙门里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我是北去了,但还是速速离开这相州府的地界为好。” 这山羊胡行商,正是王二财夫妻俩的接头人。他见杨大妞生得白净妖娆,卖得又急又贱,便生了色心,想买去给自己做妾。没曾想那大妞是良籍,也不是王二财家闺女,而是分家单过的侄女。因这略卖良人可是重罪,行商觉得拿住了王二的把柄,便威胁他要去衙门告诉,除非王二再多卖几个小童——近几年海晏河清、湖广江南连年丰收,牙行生意也不好做,大户人家买不着婢子小厮。拐带些幼儿,回乡自然能卖个好价钱。反正风险全是王二冒,人是自家收,一旦事情有变,自己在城外跑路就是。若真被官差找到,大可推说不知。 行商打得好算盘,城里的眼线一说那王二夫妻被捉,他就赶紧收拾东西跑路,他自是留了个心眼儿,告诉王二自己要去江南,此刻却往北走,只可惜到了这洹水河畔被生生拦住。 山羊胡考虑了一会儿,一咬牙一跺脚,还是上了船。这渔夫显然是船老大,倒是仗义,吩咐手下将货物搬上来。行商心里有鬼,那几口大箱子自然都让自家镖师搬运。 “小老儿,你贩这么许多货物,是要去大名府吗?我听你是南方口音啊,怎么还有带着货物往北走的?”大名府是离相州最进的府城,故而船老大有此一问。 “对,到大名府再进些燕云的干货名产,就转道登州走海路回乡。”行商回答,他狐疑地看着船老大,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 “老儿你别怪,咱船老大就是这性子。一到了船上话就多了起来。”一个船工解释完,又闲话家常似地问道:“客官在相州待了多久?对咱们相州印象如何?” 行商来自水乡,也是知道许多船家都是话痨,爱与客人打听消息,故而没放在心里去——反而觉得和船家搞好关系、攀攀交情,更安全些,因此笑着回答:“相州好啊,相州是个好地方,水土、风景不错。”行商嘿嘿一个淫笑:“小娘子肤白肉嫩,长得也俊俏。” “哈哈,老儿你是个明白人!你可听说过,咱相州四景?” “哦?老儿我听过相州三景,所谓鹿苑春晖杨柳妖,韩陵秋霁有酸枣,善应松涛伴雪飘。却不知这第四景为何?”行商口中应答,其实心里颇为不屑,这北地连年战火导致土地贫瘠,人又粗犷野蛮,有个杨柳也算一景,真真没有见识! 船老大咧嘴一笑,说道:“这第四景,自然是——洹水渡河活不了!小的们,都给我上!” 船工们早就蓄势待发,闻言一脱上衣,露出一身彪悍的腱子肉和各式纹身刺青,一转眼就从老实的船工变成了杀气腾腾地悍匪。行商大惊失色,这回真是遇见水匪了! 几个镖师见状拉好架势,他们都是练家子,还不怕这小阵仗。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武师,怎能被几个河上的小蟊贼擒住?见一个船工拿着木浆扑上来,甩开拳脚就与船工对抗,一拉、一推之间,三招两式,那船工扑通一声掉下了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见自家赢回优势,行商冷笑:“船老大,我这镖师,都是镇威镖局见过血的高手,你们三脚猫的功夫还奈何不了他们。既然都是道上的,不若咱们打个商量。我再加你一倍辛苦钱,外出行走,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船老大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若是平日里,说不得我就同意了。可惜呀,我也是受人之托。”说罢,抓起行商的衣领,将他拎到水面上欲往下扔。 说话间,竟然有一个镖师落水,剩下三人还在苦苦鏖战。行商双脚悬空,挣扎几下又怕挣脱了掉下去——此时距离两岸都有一段距离,他会凫水,却未必能游那么远。见镖师顾不上救自己,他心中害怕,哭丧着脸求道:“英雄饶命啊!咱们行走江湖,最重承诺,你明明说不会到了河中央加价的!” 船老大仰头大笑三声,回道:“我让你打听打听咱洹水出海蛟的名声,你为何不去?你只要一打听就知道,爷爷我从来不加价钱,专丢你这等小人下河祭龙王!” “爷爷饶命!货你全拿去,只求给小儿留一条狗命吧!”行商眼角余光,分明看见那一落水的镖师被暗流吞没,那镖师也是南人,平日水性不错,竟然瞬间不见了身影,惊出一身冷汗。 “货我自然要全拿去!你死了当然全是我的。”出海蛟冷笑。 打斗中落水的那几个船工,灵巧若鱼地三两下就扒住船沿、借着水势猛地摇晃船体——一看就是平日里做惯了这等事情的。船老大等人就像脚上生根长在船上,剩下两个镖师却被晃了个七荤八素、扑腾扑腾接连落水。只有车夫趴在甲板紧紧扒着船,嘴里不住念叨:“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老大,找着人了!俩男孩俩丫头,都在箱子里睡者呢!还有气儿!”手下禀告船老大道。 出海蛟闻言脸色放缓,将行商扔到甲板上,挥手说道:“既然都活着,就把那几个落水的捞上来吧!货留下,人都交给衙门处理!”说罢,还摸了摸脸,感慨道:“你爷爷我真TA妈越来越善良了。” ------------------------------------------------------- 撒花~~二更奉上! 也许今天有三更哦~~~不过作者人品坑爹,不保证哈。 感谢亲的推荐票!(未完待续) 四十一 查案需要查动机 “回禀大人!卑职得以抓捕案犯,全靠程大哥指点。程大哥之所以怀疑怀疑王二财,原因有三: 第一,那鹅脖胡同住户繁多、街道狭窄,嫌犯初次作案,怎会选择此地?除非此地为案犯熟悉之所,因此程大哥推测,此次案件为熟人作案,或者另有内情。 第二,王大与王二分家已久,姐弟俩必然握着王家一半祖宅的屋契。若王大妞姐弟失踪,王二财夫妻便直接得益。两夫妻见财起意,寻了个由头将姐弟俩暗地里卖了,却谎称被拐跑,不无可能。程大哥为了查证此事,特意去寻已卖做小妾的王大原配妻子问话,得知王大在生病过世后,王二夫妻拒绝接济大房,以致王大之妻自卖自身为妾,所得银钱供姐弟二人生活。若不是生活所迫,如何能让良籍原配抛下一双子女甘心卖身为贱籍? 第三,那王二又是个走街串巷的卖水郎,故而四城都很熟悉。之前丢失的几个孩子,很有可能装在木桶里就运出城去。因此王二财既有动机又有能力,属下本着谨慎之心去王二家调查,怎料案犯竟做贼心虚,竟欲跳墙逃跑。幸得市井好汉仗义相助,一举擒得犯人。” 周小伍擦了擦额上的汗,心说,程家大姐儿啊,你让我说的话,我一字不拉地全说了——真长!程大哥能不能如你所愿进入公门,就看知州大人心情如何了。 知州听得入神,不由赞许道:“如此说来,那程直倒真是个人才,既细心、又有一身好武艺,能见微知著、得破此案,确实有功。” “程大哥热心助人,市井之中多有好评。大人有所不知,他一向有投身公门之心,还望大人成全。”周小伍趁热打铁。 “嗯。”知州捻须不语,片刻后突然说道:“那名在河上被捉到的行商,随身所带财货,你可知去了何处?” 周小伍顿时一身冷汗,回道:“回大人,那些财货——想必是打斗之中沉入了河底。”心底把这入海蛟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入海蛟自有其背景,也不为祸乡里,虽然偶有打劫行商劫掠财货,却俱是属于黑吃黑、抢些来路不正之物,因此叶知州也懒得理他。他更关心那程直为人,遂言:“昨日协助捉拿王二财夫妻之人,可各得赏钱十贯。小伍,我听说你与那程直有旧,究竟所为何事?” 周小伍赧然:“大人有所不知,卑职家中乃寡母带兄弟六人。数年前,家中老母急病,卑职幼弟就去做了那偷儿的勾当,结果被广聚轩的老板捉到,拳脚之下差点打死。程大哥遇见此事,便赔偿了幼弟所偷银钱,救了六弟一条性命。当时程大哥之母赵大姑还在,她见我家中实在困难,而公门吏役得官家恩典俱已脱贱籍。萍水相逢,大姑还托人给卑职大兄安排了皂隶一职。去年兄长去世后,小伍就顶缺进入皂班当上衙役。小人进入后方知,那衙役之缺本是赵大姑为程大哥谋求,故而小人不敢忘记程家恩情。” 原来如此,难怪周小伍可为了程直屡屡冒险。让周小伍告退后,叶知州转身问主簿道:“安成以为,那程直可用否?” “大人与学生说了那赵大姑事迹后,学生心下好奇,便去了那大元帅府旁,有心一睹那当年惹得赵大姑冲冠一怒的铺子。大人可知,那铺子如今作何营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铺子所在之地,寸土寸金。可我观程家幼女衣着贫寒,想必程家收息有限。想来那程直不懂经营,倒是可惜了好位置。” 张主簿回答道:“大人不知,那程家铺子,如今是一间书肆。那老板乃是赵大姑袍泽陆平。这陆平在北伐战事中失去一条腿、无法行走。偏生独子又心智不全,多年来遍寻神医而不得,三年前还因这求医问诊、被人骗去了全部家产。程直便将那家铺子赁与陆平作养家糊口用。说来好笑,那程直与陆平俱是武夫,陆平甚至大字不识,却别的不开,偏生开了家书肆! 学生听说,那书肆初开之时,老板甚至不识得论语二字、连玉板宣和麻黄纸都分不出,因此被人骗取了不少钱财。偏生老板好说话,家境贫寒的学子们也不必买书,直接在店中抄录、还补贴茶水。一来二往,程直与陆平在这相州学子心中,还真真甚得好评——这竟是相州学子不来闹事的原因。故而这铺子虽在闹市,每年盈利微薄,供那陆平一家勉强糊口罢了。而程直所收的租金,就是随意从店中取书两本,若不是他曾拿过十七八本论语,倒也算风雅之事。 大人,以学生所见,程直心性耿直善良,经此一案又显出破案天赋,虽需慎用,但属可用之才。” 知州闻言也失笑,资助学子这件事,确实容易引起寒门出身的叶知州好感,他沉吟片刻,还是说道:“虽然如此,程直莽撞是真,不然也不会惹来人命案子。究竟是否要用、如何安排,还需斟酌。” 程西拜托周小伍在知州大人面前将功劳归于程大郎的话的时候,便是打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她打听了许久,终于明白自己爹与那强梁悍匪之间,还有那么一丝区别。程直自幼在相州长大,与市井中人本就有一份拳头打出来的交情。正如张主簿所言,他为人急公好义、好打抱不平。所以,此人算是有落草为寇的资本,但是目前还没有成为悍匪的愿望。像这样有些势力、无大恶、又极其容易走上犯罪道路的人,程西给她爹的规划,就是投身公门,给他的行事套上一把枷锁。 这件事,程西当然是背着她爹谋划的。周小伍只当自己的程大哥好面子,想谋求一份公职又不肯直说,万万没有想到什么有意投身公门根本是程西信口开河。 ---------------------------------------- 三更~~撒花~~~ 可惜已经过0点了。看作周六的第一更吧~~(未完待续) 四十二 善恶到头终有报 “娘,我回来了,有饭没有,饿死了!”哐啷一声,二牛大大咧咧地推门进屋,那破木板做的院门给他一推,晃了半天,扑扑簌簌往下掉木头渣子。 “小子,昨儿个又跑到哪去鬼混了?让咱娘等了你一晚上!”一个头上梳髻、杏仁眼的泼辣女子听见声音就冲了出来,一把扭住了二牛的耳朵轻车熟路地拧了个一百八十度。 “哎呦哎呦!姐,你也来了!”二牛没防备出嫁的姐姐今个儿回了娘家,耳朵被拧得都出血丝儿了,赶紧告饶:“姐你快放手!我耳朵要掉了!我没出去鬼混,我去办大事儿了!” “办大事?你...你又去赌了??”他姐一听这话,气得松了手就要揍他:“叫你不要去赌,叫你不要去赌!你怎么这么大了没个脑子啊!” “姐!”泼辣娘子一边打,二牛一边躲:“我没去赌——我去做好事了!” “你个龟孙能做什么好事儿啊!没去赌,那是打架去了?”二牛姐夫听见院子里的响动赶紧跑出来,可惜这一张嘴就把二牛和他姐姐气的够呛。 “姓吴的,你怎么说话呢!我是龟孙,那我姐成了啥了?”见他姐用那杏眼怒视姐夫,二牛心里直乐!煽风点火完成后,一转头又讨好他姐求道:“姐啊!你去给我下碗葱花面吧!我昨天真去做好事儿了,今儿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娘早给你做好了,你自去灶间热了吃去!”二牛他姐没好气地说。她这弟弟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行,整天不是出去斗鸡玩蛐蛐儿、就是在瓦子里打架斗殴,成日里惹得事情一箩筐。她和她娘合计着,给他娶一房媳妇收收心,可这老大不小的,名声不好,谁家小娘子能看得上他?今个儿她还带了媒婆上门,谁知这小子昨儿一早出去到现在才回家!那媒婆好茶好水的喝着,脸色可不好,人家心里是有计较呢! 唉,有这么个弟弟,真是冤孽啊!二牛自跑到灶间呼噜呼噜地吃面,她姐跟娘在正堂陪着媒婆说好话。 “砰砰砰!”没过片刻,木门又响,只听一人粗声大气地在外面喊:“田二牛在家不?” 二牛娘迈着小步子出去,透过这门缝一看,几个穿黑红皂服的衙役堵在门口,凶神恶煞地样子,心就凉了半截。当下也顾不上媒婆了,就冲院子里喊:“大姐儿,大姐儿!赶紧地,给你弟收拾两件衣服、带俩馒头!衙役又来咱家捉人了!二牛又犯事儿了!” 二牛他姐一听,这还了得。幸亏这弟弟也是三进宫、四进宫了,很有经验地就跑进里屋,给他拿上一套衣服外加几个馒头——牢里面饭菜不好。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开开门,问道:“众位差大哥啊,俺家二牛,这是又犯什么事儿啦?你可不知道啊,二牛其实本性不坏,就是没走正道。他小时候啊......” 把四个衙役听得是满头黑线,心说这一路走来,怎么全是这种情况啊!先从门缝里看来人是谁、再给儿子收拾衣服吃食就往牢里送——不过还真有几个熟面孔!这家还算好的,上一家那小子看见他们,直接就要翻墙逃跑!——你说他心虚什么?手里正犯着事儿呢吧! “婶子,我们不是来捉二牛的!”几个人也算积累了点儿经验,先安抚老太太:“二牛是做了好事,知州大人要给他赏钱呢!” “啥?他偷了知州的钱?这可了不得啊!二牛啊!你个死小子,你平时偷你姐夫也就罢了,咋还敢去知州大人那儿偷啊!” 衙役们面面相觑,都摇头苦笑。得,感情这老太太耳朵不好,或者她太清楚自己儿子是哪跟葱了,竟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说啥?我家二牛真做了好事儿?给赏钱?”二牛他姐拿着衣服馒头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给惊的,还上上下下打量几个衙役,不会是骗子吧! “姐,我就说我昨天是去做好事了!”呼噜呼噜地,二牛边吃面便含混不清地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我本来想回家呢!那个卖馄饨的老孙头,也是个糊涂虫,光记得去衙门接儿子、忘了火上还熬着汤,竟是把整个灶房给烧了!俺们又去帮他收拾屋子忙活到半夜!这不就在外面睡了嘛!” 说话间,二牛总算端着个大海碗从灶房出来,一见来人喜道:“唉?小伍哥你也来了?你可得给我作证啊!我可没去赌!” “这...这是咋回事啊?”二牛说得颠三倒四,他娘和姐姐都有点懵。 “知道咱相州前几天出的那个拐孩子的案子不?”周小伍自是最清楚来龙去脉,赶紧解释道:“你家二牛呀,出了大力气!帮咱衙门里抓着了那个案犯!昨天往回押的时候,还游街了呢?你们都没去看?总之呀,知府大人说,这属于助捕盗贼,依律要给嘉奖!诺,这是赏钱十贯。” 二牛的娘和姐姐,都没敢伸手去接那沉甸甸的一大堆钱,直接被这消息砸懵了。这二牛真做好事儿了?十贯钱,就是十两银子。搁在小门小户里,就是一笔很不错的聘礼了! 那媒婆在正堂里坐着,原本没个好脸色。这一吵自是出了院子看热闹,闻言顿时把脸笑成了花: “哎呦,嫂子你也不早说这事儿!看来你家二牛是个好后生啊,啧啧啧,这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说媒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嫂子准备好谢媒钱就是,可不许再请第二家了啊!行了,嫂子有客人,我不耽误你们了!” 说罢,瞄了眼那沉甸甸的铜钱串子儿,喜气洋洋地走了。心底还盘算着,哪几家闺女正当龄? ...... 二牛说亲有望不说,他娘竟欢喜得把铜钱给供在了他爹牌位前面;三狗子被个食肆掌柜的相中,如愿做了后厨伙计;李四得了赏钱自然要给他家老娘和哑巴妹子补贴家用...... 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几个混混地痞们通过这事儿让街坊邻居大为改观,相继找到了正经营生,自是金盆洗手、或者起码是把流氓当作了兼职副业。就算那没参与的,看见自己平日里厮混的兄弟这么露脸,又被家人不断念叨和对比,竟然生出了几分不平之气,也想四处寻点那种痛快又得名声的好事做做。这相州城里,打架斗殴、小偷小摸倒是一下少了许多。 程西和周小伍当时找他们,是因着时间紧迫、衙门里又不肯派人手,这么一来,倒是无心插柳,让治安清平了不少。 孙老头虽然烧干了那锅他爹留下的老汤汤底,却找回了老来子,自是欣慰无比。几个被拐的孩子用个三五个月好生调养,就能恢复嗓子。王大妞姐弟干脆把王家房子卖了,一半由知州做主平分给几家做了医药费,另一半本就是王家姐弟所有。也不知是不是知州故意为之,偏生就忘了给洹河上的船家赏钱。 年近十六岁的王大妞是个爽快姐儿,带着弟弟寻到了洹水河边,得知那入海蛟还打着光棍儿,请人搭了个草棚子,干干脆脆自梳头做了妇人,说要嫁给入海蛟,并帮他的兄弟们洗衣做饭!平白得了这么个俏生生的小娘子,把入海蛟惊得,连续好几天都躲在渔船上不敢靠岸。 至于行商和王二财夫妻?刑统有曰,略卖人口为奴婢者——绞。程西倒是觉得,这种处置比后世的处置要大快人心许多。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除了——卫家。(未完待续) 四十三 自由恋爱多阻挠 卫秀才是个很乐观的人。他的人生哲学是,塞翁失马,再加上吃亏是福。 他那不学无术的武夫女婿刚从牢里放出来,放出来就好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女婿就更成熟稳重了。 大腹便便的女儿吃住都在娘家,十指不沾阳春水,隔天还要老妻熬个鸡汤什么的。但他还是高兴,女儿回娘家好啊,别家嫁女儿,婆家管得严,一年才能回来两三趟,自家女儿这嫁出去就像没出嫁一样!至于不会下灶、油灯倒了也不扶一下什么的坏习惯,这不都是在娘家的时候惯出来的嘛,这能怪谁呢。 病弱的外孙女,也巴巴地加入蹭饭的行列。蹭饭无所谓,一个小娃娃能吃多少饭。什么?一天三顿还要喝药?药材比全家的饭钱加起来都贵?没关系没关系,自己是做什么的,自己就是医馆大夫啊!换了别人家,说不得那就一贫如洗了。自己当年弃文从医,那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啊。 长子的腿不好,好吧,这个比较闹心。身有残疾不能科举,显然将来也做不了宗子、族长。二子那个抠门德行,要他做族长,自己第一个就不同意。三子?不提也罢!这样的情况,换成别家都愁死了,可是他家不一样,他这房出了名的兄友弟恭啊!儿子将来不做族长,还少了许多烦心事。二弟或是三弟家的孩子做了,无论如何也亏待不了自己家。 所以他一直很幸福,每天喝口小酒,洋洋自得。自己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却很有余嘛。 一直到今天,晴天霹雳!自家长子魔症了,竟然一心要求娶那个鱼市街的杨三姐儿! “你...你这孩子,你是猪油蒙了心啊,你怎么会看上那杨三姐!你可知她家是做什么的?她娘是个半掩门儿啊!”程西她姥爷指着卫大郎,手指哆嗦,脸色发青。娶妻娶贤,那一家子门风不说,杨三姐大字也不识一个! “老头子你快坐下!”程西她姥姥顾氏赶紧给老伴儿倒水:“大郎,这自古以来,婚事哪有自己做主的?你要气死你爹不成?” “我不管,”卫大郎一脸执拗:“我过去听了你们的、也订了亲,结果还不是不成?反正我这条腿也是废了,不能投军、也不能考科举,都是谁害的?就这娶亲的事情,还不能依着我?” “你、你跟我说说,你究竟看上她啥?”卫秀才被气的上不来气,直喘:“她家贫寒,门不当户不对也就罢了,关键是门风不正!我们书香门第,怎能和那种人家结亲?你怎能如此执拗,你爹我丢不起这个人啊!” “反正我话撂在这了!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卫大郎阴沉着脸说道:“我就看上她了!除了那杨三姐儿,我谁也不娶!” “你怎么跟你爹说话呢!”躲在角落默默蹭饭、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事情而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程大郎,一听这话,冲了出来,拽住卫大郎的衣领,那醋钵大的拳头就打了过去!他平生最见不得人不孝顺,故而这一拳直接就把卫大郎那小身板给打翻在地了。这姐夫教训起小舅子是毫不手软,院子里的人直接都惊呆了。 爹啊!程西扶额叹道:吃人家的饭,还教训人家儿子,人怎么能浑到你这种程度呢?什么?还想上脚踹? 这满院子不是书生就是妇孺,谁也拦不住程大郎啊!卫秀才气得一阵发晕,也可能是看见自己儿子被打心疼的,程西她姥姥赶紧地把他扶回屋里,眼不见心不疼。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片鸡飞狗跳,程直揍完了卫大郎,可能也回过味儿来,还对他娘子解释呢:“你家这样不行,说教有什么用?一个两个都不听话,都是惯出来的!要是我孩子,一个个都打一顿,保准什么毛病都没有了!要他娶谁就娶谁,要他娶猫他就不敢娶狗!” 回答他的是卫娘子的怒视。程大郎默默琢磨了一会儿,估计回过味儿来,没敢再吃白饭,找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程西皱着眉,和她娘一人捧着个碗,边叹气边坐在院子里默默吃饭...真丢脸,蹭饭丢脸,有这样添乱的爹|丈夫也很丢脸。 “娘,大舅的腿究竟是怎么瘸的啊?什么是谁害的?”程西问道。 “唉!”将女儿额前散碎的刘海拨开,看着她懵懵懂懂的眼神,卫娘子叹了口气:“谁也不是谁害的,这都是命啊!你可知道,你大舅自小就聪明,一手好书画,书院的夫子们谁不夸他?那神童之名传出去,连汤阴的李家都看上了他。那时候跟你大舅定亲的,虽然说是李家的旁系,可拐弯抹角地也和那三皇子妃粘着亲戚呢!可谁又能知道,老大十岁那年就遇上了惊马呢!他那腿给踩得是血淋淋地送到医馆,见是自己的亲儿子,你姥爷下不了手,不敢治啊!请了咱相州那骨科圣手来,却是终究没治好,拉下了残疾。 可你大舅心里头却一直有疙瘩。也不知道是谁挑拨的,说是那腿呀早点治疗就能恢复,说是你姥爷手软,非得请另外一个大夫,耽搁了片刻,不就治不好了嘛。你姥爷也内疚着呢!要是有把握,又怎么会不敢下手?这事儿啊,分辨不清楚对错,在你大舅面前可千万说不得!” “那大舅怎么突然说要娶那杨三姐了呢?”程西困惑,上次媒婆过来说的就是这个女子吧,当时大舅可没说愿意,就这么几天功夫,就看对眼了? “谁知道!反正这样门风不正的女子,绝对不能进咱卫家的门!”卫娘子忿忿地说。她在娘家待着是颇有主人翁精神,浑然不觉她、更别说她女儿,根本就算不上“咱卫家”的人嘛。 “对了,西娘。我听你爸说,你跟你大舅偷偷学画画了?你爸孝顺,你奶奶在世的时候,最不喜欢姑娘家学琴呀画呀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所以他也不喜欢这些。下次你可别在你爸面前画了啊!”卫娘子劝道,自家女儿做的事情,怎么净是丈夫讨厌的,这可怎么办呐。 程西闻言身子一趔趄。她爹哪来的这种想法?学琴学画是歪门邪道?这是哪听来的道理啊!这个家里,最歪门邪道的就是她爹了好吧!难怪他没问自己给姜元娘画像的事情,下次还得找大舅串一下供。说起大舅,距离上次媒婆来家里没几天,杨三姐和大舅就一见钟情了?就这么巧?可这两人恋爱的事情,真是说不好。古人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穿越人士,在古代遇见了反封建反包办婚姻的急先锋,是该支持呢?还是反对呢?是把自己姥爷气个半死呢?还是把大舅逼入包办婚姻的牢笼? 莎士比亚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未完待续) 四十四 一本论语引相思 鱼市街,顾名思义是相州城里专门卖鱼的街道,后来这周边还聚集了好些肉蛋摊子。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条街,那就是“臭不可闻”。鲜鱼的腥、咸鱼的咸、加上卖鱼贩子身上的汗味,让不小心经过的人们忍不住纷纷掩鼻绕道。这里的鱼贩屠户们往往忙上一个上午,到了晌午客人渐少时,便聚集在摊子附近耍钱、吃酒、说个荤段子什么的,到了酣畅处打个赤膊、吐口浓痰都是常事。别说是有身份的女眷,大户人家的小丫鬟,都是不涉足这种地方的。 鱼市街的街口支着家杨记茶水档子,这家档子的茶叶陈旧、水也略发苦,可仍是远近闻名。只因为这杨记的茶摊,盛产茶水西施。滥赌鬼的爹、再加上风韵犹存的娘“一枝花”,愣是生了三个水灵灵的俏姐儿。忙着各自勾当的爹娘,连正经名字都不稀得给女儿们取上,于是人们就直接按着排序叫着三个姐儿。 杨大姐性子泼辣爽利,将一贫如洗的家操持得井井有条,还开起了这家摊子、边卖茶水赚取家用边照顾着两个妹妹。可惜她爹某天在赌坊硬是输了三十两银子,大姐儿带着个小包袱、被卖给了过路的行商,自此没了音信。 杨二姐眼界高,巴巴地等着戏文里说的那过路的贵公子搭救自己一把。卖了两年的茶水,总算是如愿跟了金玉轩掌柜的一个庶子。走的时候自以为脱离了苦海,刚怀了孕还没过上两天好日子,雪地里滑了一跤,人就没了。 现在照顾茶摊子的便是杨三姐儿。三姐儿不若二姐那般好看,也没有大姐那样泼辣能干,却生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自有其风情。来喝茶的闲汉们也不贪图那一口涩汤子,厚道点的只求看一眼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大热天的就算再喝口热茶水,心里也凉爽。而那不怀好意的客人,其中不乏“一枝花”的熟客,他们喜欢装模作样地点一碗茶,色迷迷地盯着年华正好的三姐儿,趁着端茶倒水的时候摸一把小手,幻想这若是母女一起,滋味该是如何? 今日里,茶摊子上坐着的男子,和这顶风臭三里的街巷格格不入。卫大郎穿着一身白衣、带着青色头巾,一路走来,肩膀上还有来不及擦拭的点点槐花瓣。而少女乍见来人坐在自家摊子前,颇有些不自在,只觉得自家这茶水档子,比平日里更简陋了几分,而往来的客人,怎地这般粗鲁碍眼? “卫家郎君,这凳子不平的,我给你拿个东西垫着。”杨三姐儿手忙脚乱,捡起块扁平的石头,要垫到那短了条腿的凳子下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唉?我说三姐儿,你这可不厚道了。我日日里来你家喝茶水,都坐那破凳子,你怎地从不给我垫上?”旁边坐着的猪肉贩子马上不满意起来。 “你没看那小郎君细皮嫩肉的吗?怪道三姐儿今日穿得这般齐整,心念着小情郎呢!就你这杀猪的蛮子,家里炕上找你娘子‘垫上’吧!”马上有个打着蒲扇,敞着怀的男子打趣。 “对呀,不行晚上去找那‘一枝花‘垫上?”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三姐儿低着头不敢看卫大郎,听着周围人议论自家老娘,盯着自己的鞋尖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身着布衣,衣服上层层叠叠打着补丁暴露出她贫寒的家境。而补丁上细密的针脚、覆盖了破损处的精致绣花,却无处不在诉说衣裙主人细腻的少女心思。 卫大郎只坐在摊子前,没滋没味地喝着那茶水,面对慌乱的少女,却是垂着眸、连一眼都欠奉。就这么一直坐到屠户鱼贩们都收了档子,茶水摊上人丁冷落起来,跟踪而来的程西觉得自己再不回家、就要被家法处置的时候,他方淡淡地开口道:“我既然要娶你,自是知道你家中情况。就算为了芳娘,我也不会食言。我能助你脱离此地,能以礼待你,可是,也就仅此而已。这是我为她做的,你予她的恩情,就此两清了。” 其实三姐儿长得很美,大而明媚的双眼、直挺的鼻梁,配上瓜子脸和小巧的嘴。她的容颜暗淡,一半是因为终日的操劳,一半是刻意为之。毕竟,在这样的街上抛头露面,极易惹来是非。可再费心思,她也只能是那个市井闻名的茶水西施,她娘是个半掩门儿,她爹是个滥赌鬼。单就这样的身世,便不会有任何好人家的男子正眼瞧她,卫大郎心高气傲,自然也是如此。 听到端坐的男子嘴里冷淡的话语,杨三姐儿轻轻咬着下唇,努力地不让眼泪往下掉,那手中擦拭桌子的帕子,已经是绞了又绞,却还是不如心中的百转千回。哪有什么恩情啊,只有面前这书呆子的一厢情愿、一颗心所托非人罢了。可是,她不敢开口,不能否定。当那个披着一层轻烟般的纱衣的美丽女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给了自己一丝脱离此地的希望的时候,她贪心了。什么也不需做、只是保持沉默,就能脱离自己那个火坑般的家庭,这简直就像一场梦。只是,看着那青年的身影,听着他说出那女子的名字,才发现不自觉,自己还是贪心奢望了。 不像在卫家表现出来的那般决绝专情,卫大郎根本对杨三姐没印象,更别谈情义二字。可怜三姐儿,却是很小的时候便认识卫大郎。那时候,杨大姐还操持着家务,家里日子不太难过,三姐儿也曾偷偷在学堂外面听过夫子讲学。卫大郎彼时年少,腿也没有瘸,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看见了学堂外面偷听的杨三姐儿,便顺手给了她一本论语。这样的论语,卫大郎给过就忘了。 那时候,程家铺子才刚改作书肆,程直和陆平哪会做这等风雅营生,问了夫子们平时都教什么,便大咧咧满满当当地进了一整库论语。可这相州城的学子早就人手一本,哪里还需要这许多?卖了一年也没有卖完,就成了程家铺子的租金,让程直顺手拿去讨好未来的老丈人。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难道因为老丈人是秀才、就得读许多本论语?反正卫家得了十来本这样的书,卫秀才大手一挥,就用来垫桌子、物尽其用。 可杨三姐儿却觉得这是大学问,只差没将书供了起来。里面的字她满共认识也不过一个巴掌的数,却觉得密密麻麻横竖撇捺甚是好看。她看着这书,仿佛就是在看她脱离这个家庭、看一眼外面大好世界的途径。连带着,那个顺手给她书本的少年,身影也高大了起来。 所以这许多年,不自觉地她就留意了那少年的消息。从他订亲开始,到遇惊马残疾,再到退婚。想到那少年当年骄傲得意的神情,杨三姐儿就觉得心疼。但她是市井泼皮之女,他是书香门第的小郎君,就算他身有残疾,她还是配不上。 所以她答应了那个女子的要求。那个女子,面容秀美绝俗、十指芊芊如玉,动静之间钗环玎珰,举止带着书香气,一个眼神,便让满身鱼腥的她手足无措、自惭形秽。只是,怎地这样的美人一开口,便是要她承认一段伪造的恩情,说要把卫家郎君送给她? 就算她出身市井,不懂这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也能用脚趾头想出来,那个与卫家郎君定亲又退婚的仙子一般的女人,没安什么好心。可卫家郎君竟然就这么傻愣愣地听从了,一腔呆气地要为她报恩、要娶自己?这么莫须有的恩情,让她心虚。可是天降的美梦,她没有勇气去坦白、去打破。自己成亲后,一定会对他千好万好,无论那女子有什么要求都不会答应的,杨三姐儿心想。这样想,能让她安心一些。 学过侦察和跟踪技法的程西,虽然年幼腿短,要跟上腿脚不便的卫大郎还是比较容易的。只可惜她捏着鼻子躲在一家臭烘烘的鱼档后面,任凭耳朵再灵敏,也听不见杨三姐心头的千思万绪。在这茶摊子附近躲了许久,才听见大舅说了一句话,还提到什么“为了玉芳”,太言情了有没有! 究竟为什么执意要娶杨三姐儿?那芳娘又是怎么回事?若是真爱,门不当户不对地,也可以想办法解决障碍。但面前这一对,含情脉脉的少女,加上冷淡的男子,显然是妾有情郎无意啊!还没结婚就有发展成怨偶的潜质,这样不行!要查,一定要查!挖地三尺的查!程西眼中燃起名为“八卦”地熊熊火焰。 -------------------------------------------- 明天开始加更,今天没有码那么快,抱歉抱歉,只好奉上分量还算比较足的一章。小黑正在经历k党向k的转变有木有。不过这章怎么突然从粗犷转言情了捏。 话说,今天主页的某个角落,能看到本书哦,撒花~~~谢谢支持和推荐!!^_^(未完待续) 四十五 鸡飞狗跳捉三郎 “老二老三、快拦住他!那小子去东边儿了!”卫秀才堵在巷子口喊道。一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飞速地挣脱他的手,滑溜如泥鳅样转身就往巷子另一头冲。 “哥你放心,我跟老三在这儿堵着呢!”两个比卫秀才年轻些、眉眼却有七八分相似的长须男子在巷子另一头拉好架势。两人虽说是宽袍大袖的儒生装扮,可蹲马步的姿势倒也像模像样,一看就是常做这样的事儿。 中间逃窜的小子,发现前有追兵、后有堵截,见势不妙一扭身,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墙头,身手矫健,就顺着屋顶就飘然而去了!卫家二老爷看见这架势,哭笑不得,扯着卫家遗传的大嗓门喊:“大哥!大哥!你家三小子从房坡上跑了!” 就算不用自己弟弟吼这一嗓子,巷子另一头的卫秀才也看得清清楚楚,不仅卫秀才见了,这冠带巷所有看热闹的邻居恐怕全都瞧见了。卫秀才在巷子西头急得骂粗口,他那另外两个举子兄弟在东头气得跳脚,而多日不见的卫三郎又成功上演了逃脱记,邻居们一个个笼着手直乐呵——看这老卫家多热闹啊,整日里就跟演猴戏似的!还有那坏心眼儿的打趣:“卫秀才呀,你看你家三小子又把我家瓦片踩坏了。待会儿记得来赔钱啊!有你家三小子在,咱冠带巷家家户户都能年年用新瓦啊!” 程西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小舅舅飞檐走壁的背影——这小子太淘了!卫秀才家有三个儿子,一直以来程西只见了两个。大舅舅温和、却因为腿的原因性子有点执拗;二舅舅吝啬、但生活得无比精致仔细;今天总算有机会见到了自家三舅,呃,准确地说是三舅的背影,真是相见不如怀念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卫三郎是卫秀才的老来子,小时候难免宠得过了些,虽没什么坏心眼儿,整日里却惯爱闹腾、逗猫遛狗地一刻都坐不下来。卫娘子还没出嫁的时候,有她看着自家小弟弟,两人都是风风火火闲不下来的性子,颇有些共同语言。卫娘子出嫁后,家里再没有人治的住这淘小子,左邻家的狗看见他就直往院子里躲、右舍家的鸡也不下蛋了,恐怕卫秀才自己家的耗子都给他吓跑了。这相州城庙小容不下卫三郎,卫秀才一咬牙,就把他送到永和乡下的卫家老宅去,那里都是农田青山,正所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说起来,让卫秀才决定接自家三小子回家,还是因为程西。虽然他不知道程西跟踪卫大郎跑了半个城的危险行为,却也觉得自家外孙女整日在外面被女婿手下的混混带着不是个事儿。可卫秀才自己要去医馆坐堂、卫姥姥忙着做饭照顾女儿、卫家大郎最近执拗得还找不到人、二郎在书院每月才能回来一次,至于女婿程大郎,就更是靠不住了,卫秀才琢磨来琢磨去,便下定了决心要把卫三郎接回来,替他姐姐看孩子。 卫三郎在乡下自由惯了,如同脱了缰的野狗,想怎么撒欢就怎么撒欢。乍一听老爹要把他接回家拘着,还得看孩子,哪能愿意?可卫家的族人也受够了他的淘气,族学的夫子给他气病了三个,只要自家的小子跟卫三郎混在一块,那马上就变着花样学会了淘气,一听这本家终于要接人回去了,兴高采烈地差点放上几鞭鞭炮。在永和乡下,就已经上演了一场追逐大战,最后卫秀才已经出嫁的四姐姐出马,才将这小子捆巴捆巴、套了辆驴车送到城里,紧赶慢赶地生怕送晚了卫秀才改了主意。谁知道,到了家门口,这装睡的小子一脱了绳索,三两下就不见了人! 卫秀才带着两个兄弟,还是没堵着自家三小子,正生气呢!没多大会儿,程大郎竟然提溜着垂头丧气的卫三进了家。卫三一心要回永和乡下,身上却半个铜板也没有,正死乞白赖地在车马市求车夫送他呢,口口声声说些“赶回去看病重的祖母”之类的谎话、那车夫都被他说得动了恻隐之心,正好让程大郎遇见,二话不说,果断把自己小舅子逮回家替自己看孩子。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以后你们俩就互相照顾着,一个出了事,就找另一个是问啊!”程大郎一语定音。程西和卫三郎两个,在他看来都是一样一样的麻烦。 十三岁的卫三和六岁的程西互相对视。一个心说,又黑又瘦的丫头片子;另一个暗道,一脸坏相的毛头小子。不约而同地扭头,各自冷哼一声,实在看不上对方。 不过卫三回来也有好处,毕竟有了帮手,跟踪卫大郎的工作就能顺利展开了。跟程西嘀嘀咕咕半晌之后,卫三才知道,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么热闹的事,回乡下的念头也迅速被搁置在了一旁,兴冲冲带着程西,跟踪自家大哥去也。 程西和卫三两人志趣相投、沆瀣一气,只要卫大郎一出门,便远远地坠在他后面。可惜跟了两天,什么也没发现,两人都有些丧气。这第三天,卫大郎明显穿了身新袍子外出,程西二人又打起精神盯在后面,只见路越走、人越少,宽阔的青石板路,两边是高门大宅,青砖黛瓦,宅前还摆着石狮子,明显到了富人区。 不对劲儿。程西看着眼前明显紧张的卫大郎,心底更加疑惑,这总不会是和哪家大宅里的闺秀有了首尾吧!卫三还懵懵懂懂、没到懂得情情爱爱的年纪,却也疑惑不已,自家没亲戚住在这儿啊! 这卫大郎到了一个黄色小门旁,看门婆子身上也是上好的缎子衣衫,耳朵上还带着金坠子。程西见卫大郎塞了些银子,那婆子掂量一下,爱搭不理地用鼻孔瞧人。而后卫大郎又赔了半天好话,终于在得到一个不屑的白眼儿后,婆子一锁门,好像是叫人去了。 躲在石狮子后面的程西、卫三、和卫大郎三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卫大郎又是抬头望天、又是来回踱步地,等了半晌,才见后门婷婷袅袅走出来一个身穿翠绿衣裙的女子。看见来人,他显得颇为紧张,还下意识整了整头巾,掸了掸袍子。 -------------------------------------- 二更稍后送上~(未完待续) 四十六 牵子之手如牵狗 来人生得下巴尖尖、双目上挑,若不是颧骨略高显得刻薄,倒也算是俏丽。 卫三打量来人,只觉得这女子恁地难看,还举止一股小家子气,不屑地撇了撇嘴评论道:“大哥的眼光怎么这么差啊!”转头看程西没回应,心想,自己真是傻了,一个小孩懂什么美的丑的。 “你闭嘴,他听见了怎么办!”程西一看来人是个使女打扮,直觉不会是大舅心仪之人,听见卫三这么说,更想翻白眼。这个小舅舅,半点没遗传父母的优点,生得一双小眯缝眼、像时时刻刻在打瞌睡吧,笑起来嘴还有点儿歪,让人一看就是个淘小子,还是地雷战里面埋大粪的那种,还议论人家丑,眼界倒是挺高的。 “你个小丫头敢教训我?离这么远哪听得见,要不咱们靠近点儿吧!”卫三扬起拳头吓唬程西,毫无身为长辈的自觉。 程西直接不搭理他,她能听见就行了,哪管卫三那颗八卦的心?再靠近就被发现了。而卫三这种无知少年,你越关注他他越来劲儿。果然他见程西没回应,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再说话了。 出来的使女看见是卫大郎就没个好脸色,小辣椒般噼里啪啦地教训起来:“不是跟你说我家小娘子客居在李府,生活不易吗?你这般日日寻她,万一有那爱嚼舌根的婆子说出去,小娘子那样菩萨心肠的好人儿,跟你这瘸子牵扯在一起,岂不是坏她名声?”毕竟是顾忌着人,声音极小。可脸上的嘲讽之色却是一点不少。 卫大郎听见“瘸子”这两个字,脸色一白。但是想到心中的佳人,还是生生忍下了气,爱屋及乌,反而觉得这使女是个忠心护主的。他低声恳求道:“翠姐儿,我这次来,只是希望芳娘她知道,她说的事情,父母亲那里还有些阻碍,但我真的尽力去做了。烦请你转告她,她身体本就不好,万万不必再为我这样一个废人挂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哼!你要真为她着想,就莫要轻易唤她的闺名,也莫要再来寻她,速速成亲去!你不知道,那日有个婆子说她是退了亲的破鞋,瘸子都不要,有多么难听!若不是你,她怎会遭遇这些?” 卫大郎右手紧紧握拳,好一会才神色黯然地回道:“终究是我连累了她。你说的对,若不是我,芳娘她怎能受此侮辱?她本就该有更好的归宿。可是杨三姐儿跟我家境实在相差太远,此事真的阻碍甚多。我想了一下,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助她脱困,我姐夫在市井中颇有些名望......” 不等卫大郎说完,这使女冷笑打断:“怪不得世人皆说男子多薄幸。我家娘子为了保住和你的婚约,连命都差点没了。你为她娶个女子就那么困难?如今她因为退婚坏了名声,婚姻大事也不由自己做主,为她消除影响,是郎君你该做的事情。” 看面前的卫大郎有惭愧之色,她翻了个白眼,又继续道:“亏我家娘子挂心着你,三日后可与你在会仙楼迎客居一见,你若不愿意,到时候自与她说去。“ 卫大郎闻言两眼放光,脸色的喜色遮掩不住。叫翠儿的使女理所当然地教训完卫大郎,说罢她家小娘子要交待的话,一扭身就离开了。卫大郎竟然还在原地巴巴地等着,直到那翠儿入门不见方向前走去。 程西在身后听得鼻子都气歪了。这是以前跟大舅订亲复又退婚的那个李家小娘?大舅跟她有旧情未了?什么叫为了大舅坏了名声,背信弃义才坏名声吧,大舅脑子进水了么。要娶杨三姐这件事,这李芳娘究竟在里面搞什么名堂? 看着自己大哥越走越远,卫三直接冲出去要跟上他,程西还在原地胡思乱想,冷不防地右手被他一扯、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两眼冒火地投诉:“你就不能把那绳子解开吗?” 卫三咧嘴一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绳子,这可是自己的杰作,哪会解开。他哪有那个耐心看小孩子,偏生自己爹跟大姐都不能得罪,于是就想了个好法子,在程西右手手腕上捆了根麻绳,直接系到他左手上,就像带了俩手铐。就地取材,用的还是昨日人家绑他的那根绳子,这样,他自己逛街的时候就不用分神看着小外甥女,也不怕她乱跑走丢了。刚才一激动忘了手上还绑着就要追出去,可不就差点把她带摔了? “你快点儿,小孩子烦死了,你看都要跟丢了!”卫三跺脚,想抱起程西就往前面追。 “卫三,咱不去追大舅舅了,咱去前门儿看看,这到底是哪家的院子吧!”程西没好气地说。 “嘿,也行。没想到你这小脑袋瓜,还会想事情。”那么远的距离,卫三的耳朵不如程西灵敏,自然没听清楚小丫鬟和卫大郎之间的对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小丫头,你叫我什么?卫三?” 问罢,也不等回答,毫不客气地给了程西一个脑崩儿。 程西捂着头怒视他,卫三拉着程西,还得意洋洋地边走边说:“牵子之手,仿若牵狗......” 好一会儿卫三带着程西才转到了正面。这间府邸占地极宽,旁边只靠着三两家小院子,已经占了整整一条大街。卫三拉着程西到正面一看,那高悬的牌匾上赫然龙飞凤舞地写着“李府”二字。程西不知道因为自家祖母赵大姑的原因,李府建造时受了皇上训斥,最后夹着尾巴落脚到这片巴掌大的小地方上,和一些三流小官比邻而居。她只觉得眼前的府邸雄阔华丽,已经是她穿越来之后见到的最好的建筑了。 “啊......呸!”卫三郎趁人不备,向那李府的石狮子头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一肩膀扛起程西,撒丫子就跑。 程西没防备他闹出这么一出,倒栽葱地被卫三扛在肩上上下颠簸,之觉得大脑迅速充血,而卫三这么一跑,就跑了足足有两刻钟,才气喘吁吁把程西卸下来。 “你...卫三你搞什么鬼呀!”程西在卫三肩膀上被颠了个七荤八素,心里又担惊受怕,生怕卫三一脱力松手,自己就直接头着地了。 “叫舅舅!你个死丫头。”卫三也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又不识字,当然不知道。这就是那退了你大舅亲的汤阴李家在城里的宅子。我呸,背信弃义的东西,我见一次唾一口。” ---------------------- 汗,卫大是个小渣渣,杨三姐儿要不要配他呢?(未完待续) 四十七 人心叵测事难防 驿道上,几辆大型马车缓缓朝东京方向驶去,驿道两旁杨柳依依,车轮下掀起沙尘滚滚。可怜卫大郎心心念念等着见李芳娘,而李芳娘已经坐上马车,往开封奔她的前程去了。 “芳姐儿,你说那卫大郎真的会娶杨三姐儿吗?”马车中使女拿着团扇,缓缓地给自家小娘子李芳送来凉风习习。使女生得高大,五官平平,并不是那天程西所见的小翠。 车中华服女郎,生得五官小巧,精致可爱。闻言睁开那双带俏色的凤眼,眼波流转间却显出一丝俏皮之色,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丫鬟翠云,甜甜笑道:“他当然会,他和那杨三姐共处一室,见了杨三姐的身子,不管是不是有意,那三姐若不嫁他,那样的家庭里哪还有活路?那样烂好心的人,怎会不去负责?” 少女笑声甜甜,声音娇俏,樱桃小嘴里说出的却是算计人的恶毒话语。 她曾经以为卫大郎是自己的良配,他是永和卫家的嫡长子,长得周正,小小年纪便有才名,而卫家又是父母千挑万选出来的好人家。退婚的时候,她还年幼不晓事,在乡间听别人议论父母的行为,竟然傻乎乎跑去质问他们,甚至闹出了绝食的闹剧。直到一年后,她见到了回乡省亲的堂姐,她才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那堂姐以前不也是与她一样出身汤阴的农家女子吗?现在却高高在上,成了王妃,有朝一日甚至可能...... 她在旁边,看着平日对自己家一副不屑嘴脸的李家的族老们,争相巴结、奉承着堂姐,心里满满都是羡慕和嫉妒。与族里的姐妹一样,她跑去与堂姐亲近,并得了满满一荷包的金豆子的赏钱。可她与族里那些傻乎乎的姐妹又不一样,她能看到,小姑娘们在为了这笔打赏欢呼雀跃的时候,堂姐那些穿金戴玉的使女、婢子眼中流露出的不屑。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的活,这样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可笑自己订了个乡下小族的嫡子,竟然就得意洋洋,何等的愚昧浅薄!到那时起,她才理解了父母的深意,打心底感谢他们。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李芳娘想起父母说的话,自己堂姐再高高在上又如何,不过是不下蛋的母鸡罢了。这些年恭王妃那善妒的名声传了出来,自己在相州都有耳闻。恨只恨这堂姐妒意太盛,竟然拖到自己接近双十年华,过了最美的年纪,才采纳族老的意见。不过,自己生得娇俏显小,也多亏了堂姐拖了这些年,让自己有机会读了许多书、苦练了琴棋书画,不是那空有美貌的草包三娘,又胜过了眉目不打眼的七娘。王爷一定能看上自己,如果能育有一子半女,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可是,卫家吃了大亏,若发现这是姐儿安排怎么办?”翠云接着问到,若那卫家起疑心要追究,岂不是会恨上小娘子?就怕他告到李家本家,耽误了小娘子一片大好前程,这么些年的努力隐忍就白费了! “不会的,那几个强人是外地请来,且不知道主家是谁,事后父母一定会妥善打发。而由始至终,代我与那卫大郎联系的,都是管洒扫的粗使丫鬟小翠,既不是你翠云又不是我,他自己弄错了,与我何干?无凭无据地污蔑,告到本家我也是不怕的。而且,他怎么会怀疑我?杨三姐那样的一家人,有千万条理由去设计他,他怀疑杨家还来不及!” 翠云面露不忍之色。她是李芳娘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因为芳姐儿质问父母的事情传到卫大郎耳中后,他一直心中感激、后来甚至发展成钟情。其实他已经腿断了,卫家早就爽快的答应退婚,为何姐儿还要如此这般步步紧逼? “哼,你莫不是看那卫大郎颜色好,就心生不忍了?”注意到翠云的脸色,李芳娘眼中显出狠色,心说这翠云知道太多,又心太软,恐怕是不能留了! 李芳娘喝了口茶,暗道,当年就不该早早定亲。这些年,退婚的事情,一直是三娘和七娘攻击她的话柄。自家本就是旁支,努力了这许多年,才压下那两人一头被选入京去。父母因旧事不停被人拿来说道,不解决此事,如何在王府立足?与其被人传出李家背信弃义,不若倒打一耙说父母早就觉得那卫大郎德行有亏才果断退婚。自己那般设计了卫大郎和杨三姐,只要那三姐不是个傻的,就该抓住机会闹大一些,败坏卫家名声、趁机进了卫家门。 李芳娘还有话没说出口,那天七娘嘲笑自己有眼无珠,又说宫里有消息称官家在考虑让身负残疾之人也能入仕,自己却正妻不做一心要去做妾,她就知道,不能放过卫家。卫家这件事,是一步错、步步错。当年父母行事不周,既然结了仇,难保有一天不被查出来。所以一定要将卫家踩到尘埃里,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日。 况且,自己的心思,自家使女又怎会知道。她对那曾经定亲的卫大郎,心里还是有一分在意。就是这一分在意,即便他是自己不要的人,也不愿意眼见他和别的女人夫妻恩爱。而那杨三姐儿真是绝佳人选,大字不识、那样的家境、又背着设计卫家的嫌疑。真成了亲,也不过被冷落一辈子的命运,还能讨得好去?想到连自己不要的男人,厌恶着枕边人,却会一辈子心心念念想着自己,不求回报地爱着自己,她就浑身舒畅。 ------------------------------------------------ 晚了一点儿,不过照旧加更哈(未完待续) 四十八 守株待兔人无踪 卫大郎确实一心去见李芳娘,到了约定的日子一早便出了门。其实他只在定亲那两年见过李芳娘几次,彼时年少,没有什么印象。可是当他遭遇惊马残疾之后,却听人说李芳娘不同意自家爹娘退婚之事,竟然绝食。他觉得这样一个女子,真真是心性高洁之人,而当时自己天塌了一般,父母师长又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已经成了废人。这李芳娘,就被少年引为唯一懂他,支持他的红颜知己。 之后两人又无巧不成书地见了几次,芳娘生得可爱,性格活泼、笑容甜甜,让满腹心事的少年生活中有了些亮光。她甚至还比暗暗访得乡间名医为自己看腿伤,只可惜,那大夫却说,若是当初能早上片刻续接断骨、若自己爹爹出手施救,结果本可以不同。这样的结果,他怎能接受,他理解父亲的行为,却仍然不免对父亲有了心结。 可惜芳娘这样的好女子,因为退亲坏了名声,从汤阴乡下避到城中的李府,近了双十年华仍是婚事无着。终究是自己耽搁了她,卫大郎一直觉得心中有愧。因此,算于礼不合,他也要见她一次,除了一诉心中感激之情,还想与她商量一下杨三姐的事情。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当时他头脑一热,答应了李芳娘,现在却觉得她有些年幼不晓事。即使那杨三姐对她有救命之情,他帮三姐寻一户良善农户嫁去就是,为何一定要自己娶她? 卫大郎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鬼祟身影,到了一条狭小的胡同,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你说,大舅为什么还不来?”程西在会先楼左等右等,也不见大舅舅,有些忧心地问卫三道:“明明是约了今天啊,大舅不来,那个芳娘也不来。” “因为那天你听错了呗!我都听不见,你怎么可能耳朵那么好?你这死妮子,是想骗我的私房钱吧!嘴馋想吃这的马蹄糕,所以把我骗过来的对不对?你就招了吧!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卫三抓着程西的肩膀猛烈摇晃,程西觉得自己简直被这个没轻没重的小舅舅晃散了架子。对于卫三来说,自己的小外甥女就是个大玩具,他喜欢拉着她的手摆出各种搞笑姿势,把她的鼻子往上翻弄成小猪样,或者拼命挤压她的脸犹如和面,看她的五官被扭曲并挤在一起并大声嘲笑。 “都是你的错才对,我就是听了你的什么‘守株待兔‘!结果人没了影子!”程西没好气的抱怨,只是待了几天,程西已经对自己小舅舅实施的“虐童行为”烦不胜烦,而且有五官错位、关节脱臼、心理崩溃的风险。卫三这性子是一刻也闲不得,就算不折腾自家外甥女的时候,也坐在凳子上也能左扭右动的不老实。程西严重怀疑他是多动症患者,由于古代医疗条件有限治不了这样的疑难杂症,姥爷英明神武地把他发配到了乡下,唉,怎地就回来了呢? 从早上等到了中午,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会仙楼的食客来了又走,也不见卫大郎。难道真的听错了?程西也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真的听错了?更是埋怨卫三,若是老老实实跟在卫大郎身后,而不是早一步过来,哪会出这种问题。 “两位小客官,小店生意繁忙,桌子有些不够用。您看,还需要点什么小菜吗?不然能不能请您给等候的客人暂时让个座儿?”小二已经很不耐烦,但在拼命克制。这两个人是水桶吗,就着一盘马蹄糕竟然喝了六七壶的免费茶水。 程西和卫三对视一眼,怏怏地让座了。卫三身上只有三十几文钱,在这会仙楼也就能买一盘糕,还是他偷、不,他昨晚无意中进了卫二郎那上锁的房间,又无意中翻了好几只鞋的鞋底才发现的。卫三心说,二哥那钱藏得如此随意,简直是特意留给自己的嘛。 在书院混日子的卫二,莫名有些心慌。他突然想到,自己在鞋底藏的那些铜钱,那可是自己的命根子,好像放得不太安全?不过老三在乡下,门上还上着锁,应该没事、应该没事的。 被小二赶出来的舅甥两人仍是不甘心,只好坐到那会仙楼门口的台子上继续傻等。卫三絮絮叨叨地不停抱怨自家小外甥女,程西被他吵得头晕,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她觉得哪儿不对,又说不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刚抓住点线索就被卫三吵没了。一大一小两人,巴巴地看着每一个来往的行人,等到太阳快落山,还是不见卫大郎。一直到,竟然有路人在他俩面前陆续扔了些铜板、还有个善心老婆婆给了程西一个包子,两人才大感羞愧想速速离开。 不、大感羞惭的只有程西一人,卫三那没脸没皮的只是肚子饿了要回家,竟然还记得捡起地上那几文钱。 到了晚饭时分,大舅舅还没回来,程西只好一脸疑惑地去问姥姥,姥姥却笑道:“西娘想大舅了?他去了昔日的同窗家里,刚才有人来回说吃酒吃多了,明天才回来。” 转头姥姥就去扭卫三的耳朵,凶巴巴地教训道:“让你照顾西娘,你这死小子肯定对她不好!你忘了你姐当初怎么对你了?你看她跟你一点儿也不亲,就想着跟老大玩儿!” “哎呦,娘你快放手!那小丫头没良心,我怎么对她不好,她白天还吃了我的马蹄糕!”卫三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娘,我问正经事儿,是哪家告诉你,大哥今儿个不回来的?” “你这小毛猴子,不是一贯不喜欢你大哥的朋友?左右不过那几家,娘没注意。”卫家姥姥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三小子哪会有正经事,他跟这仨字就不搭界。此时的夜市热闹得很,而自家儿子已及弱冠,有些应酬往来也是正常,卫家姥姥巴不得大儿子能多出去散散心,不要纠结于自己的腿疾。 程西闻言大急,卫三看她的脸色不好,怕她露馅儿,背着卫家姥姥冲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悄悄说道:“你个小孩子家快去睡觉,我上街寻一下!” 程西说道:“你也跟我爹说一声,让他找找!” 已经到了门口的卫三,闻言还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儿:“什么都你爹你爹,果然是小孩子家家!”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见三小子出门,姥姥想拦,还没开口,卫三就猴子般早就跑不见了影儿。 --------------------------------------------------------- 因为最近情节连续性强,半夜争取发明天的第一更哈,不过大家明早起床后再看吧。(未完待续) 四十九 最难算计是人心 鱼市街后巷,几个黑影翻上一家小院儿的墙头。夏日的午夜,屋中的人比往日要睡得沉些。摸到了东边小侧房的门,黑衣人合力,把昏迷不醒的卫大郎扔了进去,又轻手轻脚地虚掩上房门离开。药效渐过,昏迷中的卫大郎,突然听到耳边的打更声,晕晕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间陌生房间的地板上,转头一看,里间的床上坐着一个小娘子,一手紧紧拽着薄被,一手捂着嘴,一脸惊惶失措。这小娘子,卫大郎摇了摇因药力而发晕的头,仿佛?是叫杨三姐儿? 见那小娘子坐在床上、只穿了里衣,卫大郎心下一惊,低头检查,自己的外衣竟然也被人扒去,遍寻不得。 被算计了? 卫大郎心底一片冰凉。这时要是有人进来,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卫大郎又惊又怒地看向杨三姐儿,这小娘子,手段太下作了些! 就在卫大郎惊疑不定之时,门口已经有声音传来:“三姐儿,今儿个已经五更天了,还不准备茶摊子?” 比卫大郎更困惑的杨三姐儿,听见声音脸色大变。顾不上羞惭,穿着里衣、鞋都来不及穿的,三步并两步跑下床,一把堵住门上的空隙,边对外面说道:“娘!我好像身子有些不爽利,咳...咳咳!你别进来,别过了病气!” 屋外妇人闻言,果然不再推门。 杨三姐儿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平日她四更天就会醒来,今天怎么睡到了五更,而且房间里还突然多了一个男子!她迅速拴上门,惊魂稍定,看清楚屋内的不速之客是卫大郎,且卫大郎还一脸惊怒盯着她,仿佛认定了自己陷害他。顿时心里觉得又怕又委屈,可还得哆哆嗦嗦地穿外衣。谁愿意,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是这样一副模样?卫大郎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转身,低头盯着自己的鞋,不敢再看。 “一枝花,今儿个三姐怎么没出摊子啊?”外面传来陌生的婆子声音:“我昨晚上好像看见有陌生男子爬了你家的墙,该不会......” “你个碎嘴婆子!”如今她只剩下一个闺女,这“一枝花”最听不得别人说三姐儿,尖声反驳道:“有那多余的眼睛,去盯着你家汉子有没有偷人去!我三姐是个好姑娘,轮不着你个挨千刀的去说三道四!” 今日这婆子就是打得上门找茬的主意,怎么会被一两句话骂住,嘴里面说着:“是吗?那我去看看三姐儿?”脚下却不停,径直往三姐的闺房寻去,三姐她娘阻拦却拦不住,那婆子一副捉奸的架势,偏生力气大得很,冷笑着一脚就踹开三姐房门。 只是这婆子得意洋洋的笑脸,在看见房门大开,三姐儿衣冠整齐、端着脸盆站在门前时就僵住了,三姐儿又气又疑惑:“你是哪位,大清早的上门寻我?我平日在档子怎地从没见过你?”说罢,三姐儿边往外推搡这婆子边冲她爹娘大喊:“爹!娘!你快看看,认识这人吗?说不得这婆娘是个贼!” 一枝花这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真是个生面孔,好端端怎么大清早来寻自家女儿?一把拽住这婆子,一边冲着院外大喊:“当家的!快来人!咱家进贼了!” 这婆子竟是不死心,三两下就扭开了三姐和她娘两人的手,径直要往屋子里闯。三姐她娘哪里见过这么大胆的“贼”,偏生这婆子力气极大,拦都拦不住。 婆子得了命令,就等五更人都醒了之后要来捉奸,在这已经守了半夜只见卫大郎进去没见出来。她自信满满,卫大郎一定就在这屋子里,故而拼命也要闯进去。果然,婆子见到床上被子凌乱鼓起,双眼放光,就像饿狗见了肉骨头,一把掀开被子,里面却只是两个硬邦邦的枕头。三姐一声不吭,斜靠在门上,看着婆子在屋子里翻找。一枝花却不干了,进来死死拖住这胆大包天的贼,婆子在她的扭扯之下,仍然用眼角余光扫到了那床边的箱子,见箱子虚掩着,她冷笑一声,死命把箱子推倒。 箱子歪在一边,里面浅浅地只放了两件女式衣裙,半个人影儿也寻不着。 婆子愣住了,主家交代的事情,明明不是这样啊!这家人根本不配合自己、没有大喊捉奸不说,屋子里根本没有“奸夫”的影子,这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演? 三姐儿她爹终于闻声起来,见到这样的情况大吃一惊,也顾不上问,杨家夫妻合力,一道儿把这婆子推搡出去。而这鱼市街住的,都是渔夫屠户之流,听到三姐儿她娘的呼救,已然操着鱼叉和杀猪刀,纷纷过来帮忙。婆子见势不妙就要逃跑,可她一个女子,怎能跑得过这么多人,三两下就被绑得结结实实,要被众人送去见官。 就躲在门后面的卫大郎,在那婆子踹门的一霎那,鼻子被碰得生疼。后来杨三姐儿又靠着门,他鼻子被压着、双眼直往外冒泪珠子。幸亏杨三姐的掩护,躲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却没被婆子注意到。大郎不知道,这其实就是灯下黑。可刚才的情况,若不是三姐儿掩护得及时,婆子一转头恐怕就能看见他底下露出来的脚。 他一心以为那杨三姐一家设计自己,直到三姐趁着前门吵闹,偷偷寻了她爹的衣服把他送出后巷,才有些回神,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三姐儿也是惊魂初定,告诫道:“你我结婚一事本就起因荒唐,就此作罢。今日之事,我原本就不是什么有名声之人,卫家郎君你也不必再想着。”看着懵懵懂懂的卫大郎,咬了咬牙,又说:“我对那李家小娘子本就没有恩情,她对你没安好心,你快走吧,不要再来寻我。” 看着卫大郎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前走,三姐转头跑回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又难过、又难堪,又有几分说清楚的轻松,受了一场惊吓,心里仍是“怦怦”响个不停。 卫大郎愣愣怔怔地往家走去,脑子里一片混乱。若不是杨三姐设计自己,又会是谁?眼前一会儿是那绿衣婢子说“会仙楼见”的样子,一会儿是杨三姐的告诫......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李芳娘自觉算计得缜密。杨三姐儿一心要逃离那个家庭,发现和卫大郎共处一室后必会闹将出来。卫大郎是个读圣贤书读坏了脑子的傻书生,看见了只穿着里衣的杨三姐,坏了她的清白,难道能狠心逼死她?卫家二老说好听点是善心人,难听一点就是性格软弱可欺,自家儿子糟蹋了别人家的闺女,做妾恐怕都心虚,恐怕会灰溜溜地三媒六聘的娶回家。这么一闹卫大郎名声就臭了,而与那杨家结亲,更是前途暗淡,可以说永无翻身之日。 只是人心,哪有那么好算计? ------------------------------------------------ 咳咳,三更~(未完待续) 五十 小儿健忘被嫌弃 卫大郎已经回来三天了,还是魂不守舍、神思不属。回来的时候,穿的衣服也和去时不同,只是说吃酒醉了,掉到坑里,所以穿了同窗的衣服回来,引得姥姥一阵念叨。 卫大郎不搭话,只是站在大太阳底下,看着院子里晒着的旧衣服,神色不明。一时脸色苍白、一时又有些红,也不知在想什么。 程西当然好奇出了什么事情,但这大舅舅的情事,纵然她再世为人,不开天眼也不会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和卫大郎那一夜的惊心动魄。大舅一夜未归,她心中已经有了坏事发生的预期,谁知道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程西不知道这李芳娘已经去了开封的事,心想,难道是改了见面的地方自己不知道?还想着待寻了空,再出去打听打听那李家娘子。 可惜,没等她寻了空,自己的精神迅速蔫吧了下来。这人就是这样,平日里提着心劲儿,就一切都好着呢,一旦放松了,感冒、发烧就接踵而来,平日里对身体积累的亏欠,闲时就要加倍还账。 姥爷照样从铺子里拿药,大多数程西都不认识,但有些杏仁、党参、茯苓之类的还是能看出来的,而自己娘吃的安胎药,浓浓的阿胶味也很明显。娘俩这么如流水的吃药,钱从哪来? 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好奇心的程西抓住姥爷的手问:“姥爷,我跟小舅舅出去买东西,都要给铜板。你从医馆里拿药,是不是也要给钱呀?” 卫秀才一愣,笑道:“呦,小人儿还操心家用呢,咱西娘吃药从来不用给钱。” “不用给钱?姥爷的东家愿意吗?”这家煲鸡汤,都用党参放得足足的,可穿衣和平时的用度,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嘛。 “东家?东家敢不愿意,我不跟她过了!”卫秀才气势十足地回答。 程西姥姥听见,拿着擀面杖就跑了过来:“你个老头子,在孩子面前浑说什么呢!不过就不过,我带着孩子去舅舅家!整天就知道瞎咧咧,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你看老三给你教成什么样儿了!” 卫秀才就逞个嘴硬,没防备老妻竟然听见了,吓了一大跳。程西恍然,原来这东家,在这儿呢!难怪姥姥会医术,她是这个家里的隐藏大boss,囧。 “就是!娘!不跟他过了。你看他还敢有别的心思?咱去舅老爷家吃香的喝辣的。”这卫三竟然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父母拌嘴也要参合。程西姥姥听自家小儿子这么一说,反而被气乐了。给了卫秀才一个“你给我小心点儿咱们稍后再算账”的眼神,继续回去擀面了。 “西娘,你不是一直知道那医馆是姥姥家的吗?以前你成可喜欢待在那儿看伙计分辨药材的啊!”卫秀才疑惑,探了探程西的脑袋,紧张地问:“什么时候撞到头了吗?难道是之前发烧烧坏了?” 有了这个想法,卫秀才心中不安,给程西把脉半晌,又出去审问卫三一番,最后跑到灶间,跟程西姥姥嘀嘀咕咕:“我看西娘好像不对啊,连医馆是咱自己家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姥姥也附和道:“元娘也说,以前西姐儿可安静了,睡觉前也总要缠着她娘跟她说说汤头歌才能睡着。这几天就跟着三小子出去乱跑,睡觉的时候也不缠元娘了。” 汤头歌?对啊,自家外孙女以前会背这个的!听到这里,卫秀才又急急忙忙跑回程西屋里,试探着问道:“西娘,汤头歌还记得吗?辛温解表,麻黄汤中用桂枝?杏仁?” 目光灼灼看着程西,等着她接口,程西一脸茫然,她哪听说过这个?天知道那卫娘子医药传家,用汤头歌给小儿做摇篮曲催眠。原本的西娘成日在家不爱出门,翻来覆去就只听这个,小儿模仿能力快,即便不懂什么意思,也是能模仿者发音韵律背下来十来篇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甘草?”卫秀才继续引导。程西依旧茫然。“杏仁甘草四般施?西娘不记得这篇了?那...大青龙用贵麻黄,这个还记得吗?” 困惑、摇头不解,在考虑要撒娇混过去、还是干脆说失忆了的时候,卫三贱贱地插嘴道:“大青龙用桂麻黄,杏草石膏姜枣藏;太阳无汗兼烦躁,解表清热此为良!这都不知道了,这丫头烧傻了!完了完了,这般傻,以后只能寻个有钱的夫家嫁人了事了。” 卫秀才一巴掌拍到卫三的头上:“你才傻了呢,你好意思跟自己六岁的外甥女比?我上次见西娘,她都会背六七篇了,你呢!到了九岁才背到逍遥散!你说你不爱诗词,学个医术也能养家糊口吧,为了教你,把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咱邻居家的小子都会了,你也还背的颠三倒四!” 虽然这么说,卫秀才还是觉得,外孙女好像变笨了!他跑出去和妻子在外面嘀嘀咕咕,自认为很小声,程西真希望自己听力没那么好。这都是一家什么人!程西深深的郁闷了。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聪明过人,还上堂应诉,卫秀才却觉得理所当然、推断出自家外孙女早慧伤身。她才六岁好吧,背不出这么生僻的中医口诀,竟然被人怀疑烧坏了脑子?!连她深深鄙视、早就盖上“草包”的大印章的卫三,这所谓的“汤头歌”也能张嘴就来。 这件事情,还得从程西姥姥家说起。后来程西才从多嘴的卫三口中知道,姥姥沈氏是家中独女,父母本经营者医馆,战乱年代,父亲早早去世了。家中寡母带着独女,却是底气十足占着沈家产业,皆因为这寡母姓张,张家是底气硬梆梆的相州老姓,张氏还有五个凶巴巴的娘家兄弟。 原本张氏占着这沈家医馆,给闺女打着坐产招夫的注意,却是一眼相中了卫秀才的好人品。闺女嫁过去,有五个舅舅撑腰,却也不怕吃亏。 这一间医馆就成了家传的产业,卫娘子不会上灶、不擅女红,平日里时间都花哪儿了?娘家开着医馆,寻常人家小娘子不会的岐黄之术,她却是懂的,虽然把脉不行,炮制个药材什么的,竟然是熟手,也不怕把手弄粗了。 所以这汤头歌,放在别人家,实在是生僻的知识,在卫家却替了百家姓,拿来训练小儿记忆力。尤其是女儿家,又不需专心科举,学得一手好医术。艺多不压身。 得知此事,程西真心要用那经典句式感叹一句,别人穿越,都是女主身负一手绝妙医术,治病救人还能内宅斗小三。自己穿越,家里每个人医术都比自己好,还把人家原主的技能给穿没了! 关于程西的健忘,卫秀才和卫家姥姥在外面嘀咕了半天,一个觉得是“痰瘀痹阻”,另一个却怀疑“心脾两虚”。程西对早逝的原主深深的内疚——我给你丢人了!只是这么一来,却是不用再藏着掖着,趁着养病的时候,就缠着卫三教她认字,另外重学那“汤头歌”。 卫三满脸不耐烦,翻开一叠本旬的相州邸报,还没指着个“大”字应付自家外甥女,程西眼尖,一下就看到角落处“相州征召书吏、快班步快、及民壮告示”。 ---------------------------- 杨三姐儿和卫大郎,作者是打着让他们随着情节发展的主意。作者私心偏爱杨三姐这个人物,至于是不是卫大,还要看后文两人发展。(未完待续) 五十一 初见相师心惶惶 “西姐儿,门口有个老儿,说是云州逃荒来的,蒸笼里有馒头你拣几个拿去给他。”姥姥叹了口气,早年相州城也是受过水灾的,看到难民就想起饿肚子的日子,特别心酸。这个时代民风淳朴,讨饭也没有被赋予其它含义,真的是活不下去才会背井离乡、上别人家的门要些饭食。家有余粮的,往往就匀一口出来给他们。其实后世的八十年代也是如此,只是之后就变了样。 对于卫家这样的小户来说,自己家的孩子,可以笨,比如卫三;可以游手好闲,比如卫三;也可以很淘气,比如卫三;但是一定要心地善良。遇到有人上门要饭这样的事情,正是教育小儿“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和“粒粒皆辛苦”的好机会。程西知道肚子饿的滋味,也知道被人施舍时候的困窘,闻言便去了灶间拣了四个馒头并一些小菜,又盛了一碗水,端出门口。 老头儿也不推辞,风卷残云地就着小菜吃了三个大馒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咧嘴一笑,饶有兴味地看着程西,用满口标准的相州土话问道:“小娘子,你打算怎么设计你爹,好让他自愿去当那捕快?” 程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定在了原地半晌没敢动弹。 看见面前的小丫头被她吓着了,老头儿搔了搔那不剩几根儿、松松绑在一起的发髻,拿满是油的那五根手指在程西面前晃了晃,见程西双眼回了点儿神,又咧嘴笑了:“呦,老儿太心急,吓着小娘子了?小娘子莫慌,老儿不是歹人,是相师,我是算出来的,你待我跟你解释......” “姥姥!舅舅!门口有算命的骗子!”程西对着屋里大喊:“门口这人不是云州逃荒来的!是相州的骗子、歹人!” 老头儿被程西这么一喊,吓得跳起来,一边说:“你这小丫头恁地武断!下次我再跟你说!”一边揣上剩下那个馒头,脚下生烟就跑了。 程西被这么一吓,心脏砰砰直跳。试想一下,若你藏着秘密,仅仅在脑中设想了一些东西,没找人商量也没有开始做,却冷不丁地被一个陌生人问了出来,就好像他能看见你的脑子里所想那样,是多么可怕一件事情!程西一下子,只觉得撞鬼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楚门的世界?只觉得遍体生寒,只想赶紧把面前的怪人赶跑。 遇见老头儿之后,程西在床上,足足哆嗦了两天。那种被人说出自己想法的感觉,实在太奇怪、太可怕了。程西一边念叨“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边心底害怕,若是程卫两家发现自己不是他们原来的程大娘了怎么办?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独立自主的过一辈子。可是在亲情面前,原本的坚强迅速软弱了下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经习惯了有一个大家庭,有爹、有娘,有姥姥姥爷和舅舅疼着,就连卫三每天的折腾吵闹,都让她觉得不舍起来。若是有人突然出现,说穿自己是个异世的灵魂,要夺走自己现在拥有的一起,习惯了温暖的她该怎么继续生活? 因为太在意,程西就这样陷入了一个自己吓自己的怪圈里面。卫家姥姥以为外孙女撞邪了,作为一个大夫,什么镇心丸、安神汤,什么君臣佐使补脾养肝的全忘在了一边,先是急匆匆地从大生禅寺求来了平安符,又在程西床头一把把地撒米唤魂。也不知道是不是米起了作用,真的赶走了恶鬼,两天后程西总算回了神。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破坏自己的生活。程西自穿越以来,一边享受着家庭温暖,一边被动的防御一些程大郎惹来的事情,得过且过,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段日子,其实就是自己所求,有个相亲相爱的小家,人人都幸福平安。第一次,她主动的升起,这是自己的家,一定要守护的想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令人惊悚的老头儿没再上门,回了魂的程西努力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开始着手她转型自己爹的计划。 程直做人的原则很简单直白,归根结底,就是“孝义”二字,与后世的“效益”当然是天壤之别。毕竟宋以仁孝治国,孝字当头也很应当。不过程直还是做得过了些,从卫大郎挨打那件事就能看出来,程直属于那种,大街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忤逆,也要代替人家爹娘去揍一顿孩子的那种二百五。 孝当然是好事,义却未必。仗义疏财以至于常常在温饱线上挣扎、需要举家蹭饭就是个问题。这还不算什么,因为若不是如此,程直也没法在市井之中获得个好名声,认识出海蛟、童团头这样的兄弟。仗义疏财这一点,程西倒是不太担心。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自家老爹大手大脚了些,等自己养好身体,开了穿越女的外挂,多多赚钱便是。 比较糟糕的是程直结交人的标准:童团头管着南米,行事狠辣拔刀,除了把持着进货渠道之外,大小米商每季大米的售价多少,都要从他这里取牌子,否则就做不成生意,程直却觉得此人“可以当兄弟”;出海蛟霸着渔市,寻常钓鱼的游人和外地的鱼贩他不管,就专管这洹水河上网鱼的。哪天网鱼、哪天不能、每日鱼价多少、甚至连渔网用多大的孔,都要依着他家祖传的规矩,用他的话说,那是龙王爷的规矩。若是不听?水上用拳头说话。程直觉得这人是个遵循祖宗规矩的好汉。可是,那安阳县城卖首饰的徐玉郎,人家姐姐给管钱粮的主簿当了小妾,他就狐假虎威了那么一下,同样是欺行霸市,程直就要用鼻孔看他,见一次损一次都是轻的。混混们的评价标准,真是让人困惑。 程西无意理解程大郎那个又直白又别扭的内心世界,她只知道,要给他寻个正经事,省得整天在勾栏瓦肆惹事生非。自己爹有一身好武艺,市井之中有些势力兼名气,又没有大恶。既然捕快脱了贱籍,思来想去,让他靠着武功和手中的人脉资源,当一个捕快,是对他、对大家都好的事情。别人家是子承父业,程西前辈子是警察,她对这行业有特殊的感情。若是程直能做了捕快,这算父承女业了。 自家女儿生病又疑似撞邪了,程大郎自然担心,看见什么好吃的,就想给女儿带点儿,还从庙门口买了把辟邪用的桃木剑。可他时时刻刻也不忘记摆严父的谱儿,黑着脸在程西房门口,握着那剑就是不进去。不知道的看见那架势,说不定就以为是江湖上寻仇的,正在寻思:杀?还是不杀? 这些天,程西也大概摸清楚了自己爹是什么样的作风和心态,第一次见面的心结渐消。有些人天生就不懂表达关心,这程大郎给自己女儿买几块点心,也要顾忌面子不直说,板着脸教训女儿两句之后,才能心态轻松地放下点心走人。所以程西看见自己爹又站在门外挡着光,也不管他要干嘛,干脆笑眯眯地直入正题:“爹,我听小舅舅说,这月的邸报上登着,州衙要招捕快呢!” --------------------------------------------------- 咳咳,老头儿只是凡人一个,不是神仙也不是刘老六哈。 谢谢各位的推荐和支持,昨天想加更最终失败了,节操碎了一地,捂脸逃跑。(未完待续) 五十二 老爹心事很好猜 “爹、爹!小舅舅说,邸报上登着招捕快呢!捕快是不是公堂上站着的那些人?爹你也去做吧,元宝他爹就是捕快,大家都说他可威风了呢。”程西笑嘻嘻地看着程直给自己在房门口挂桃木剑。 “去去去,小孩子家懂什么?那就叫威风啊,披着一身黑狗子皮。”程直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就他爹那花拳绣腿,你爹我让他一手都打他个满嘴开花!” 程西不恼、也不多劝他,看着她爹离开的背影,说了句:“爹爹慢走!”就继续在床上躺着。 程直一边往外走,一边心里不痛快。暗道,女儿家的没见识!她爹我多威风啊!在街上吃饭,从来不用付账!下次带闺女巡视一圈儿,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爹在这市井中的威名!还用当什么捕快?一边暗自着恼,一边往铺子的方向走,没多远就碰上了巡街的周小伍。看小伍满头是汗,穿着黑色的衙役服巡街,他心里还想,这么大热天的还要当差,哪点好了?这当捕快哪像我现在自由自在?女儿家的,真是没见识。 周小伍看见对面走来的程大郎,觉得他脸色没平日里那么好,但受人之托也不容多想,还是赶紧地扬声叫到:“程大哥,你等我片刻、我有事寻你!” 小伍跟巡街的同僚招呼了一声,就鬼鬼祟祟地把程直拉到巷角,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程直说道:“大哥,你怎么看这次衙门招捕快的事情?” “怎么看?”程直一头雾水,脱口而出:“干我鸟事?” “大哥!”周小伍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明白这里面的干系。其实这次知州大人征召衙门吏员民壮,皆是因为他在公堂之上,亲见程大哥英姿,而查案之时又获悉了大哥市井之中的名声,故而认为大哥是个人才,想招大哥入公门,为咱这相州城的治安清平出一份力。” “真的?”程直狐疑的同时,心里有几分欢喜。自己在市井中的名声,竟然传到知州大人耳中了? “当然是真的!知州大人还特地请我私下问你、对职位、饷银有没有什么要求?”周小伍一脸真诚,心道,当然不是真的,大哥以后若发现了什么不对,去找你家闺女算账吧。 “唔......”程直好歹也没有浑到家,没说什么先给个捕头当当,再一年弄个一两千两银子花花之类的混话,只是推脱道:“你容我想想,我这一身轻松,家里有铺子有正经勾当的,干嘛要去给人做那跑腿的活计啊!” 到底还是个浑人,当着人家周小伍的面儿,说人家做的是跑腿的伙计。周小伍也不以为意,笑道:“那大哥你好好想想。实在不行......叶知州恐怕会失望得很。你知道,这通判大人也想安插人手进快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直闻言心里犯了嘀咕。他对通判的印象不好,不过这知州通判都是大人物,他也得罪不起,心里到底是偏向“赏识”自己的知州几分。告别了周小伍,因为闺女有眼不识金镶玉而受到的打击,在听闻知州大人对自己颇为赏识之后,迅速恢复了过来。程直今天在市井中闲晃,只觉得意洋洋都要抖了起来,走路带风地恨不得抓着一个人,就对人家说:“你知不知道?知州大人颇赏识我!嘿嘿嘿...嘿嘿...” 但是吧,还是自由自在地好,干嘛要给自己套上枷锁?穿了那一身黑狗皮,许多事情都做不得。程直按捺下心中的得意之情,还是不想放弃闲混的日子,去做每日应卯的营生。 “程大哥,今儿个我接了个好活,在香茗居帮闲。香茗居的说书先生刚换了个新段子,大哥要不去听听?”程直再往前走,正好碰上去上工的李四。李四就在这市井中接零活儿,哪家婚丧嫁娶、或是酒楼临时需要人手,他就去顶上,一天也能赚几十个铜钱。自己出狱的事情,人家李四帮了大忙,这点面子还是好给的。程直寻思着,就跟着李四去了香茗居。 香茗居今日的段子,是战国时期的义士豫让刺杀赵襄子。说书先生一桌子,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豫让变姓名、为刑人,以求报知氏之仇矣。此乃千秋义士。” 程大郎听得津津有味,这等有杀伐之气、又讲究忠义的的故事他最爱听,比什么“李娃传”“莺莺传”要好上许多。 第二天再来,茶馆又说了个三顾茅庐,诸葛孔明和刘玄德君臣相得的故事。还没听完,西马道倪螳螂来找程直抱怨,西城的朱十三那个矬子,说在衙门里寻了人,跟推官打好了招呼,要去做捕快。倪螳螂感叹,这朱十三最是小气记仇,自己的兄弟得罪过他,他要做了捕快,以后他们怎么讨生活? 程直沉吟半晌,终究说道:“其实,知州大人颇为赏识我,捕快一职,我倒也做得。”语气里还是带出了一丝受人赏识的自得。这衙役要是没有脱籍,他定然不愿意,可当今的官家锐意改革,衙门当差早就不是贱业,也不会断了子女科举之路,还能看顾自己的一众兄弟。如此说来,倒也做得? 这样的结果,自然在程西意料之中。要说程西没想到的事情,就是程直的书肆,竟然有了盈余!程直拿了家用,便把程西接回了颜子巷。按照他的说法,卫娘子姓“卫”,一直吃住在娘家也无所谓,程西姓“程”,当然要自己养着——终究他是被那卫秀才说要让程西上卫家族谱的话给吓着了,自己家的女儿,怎能养着养着就成了卫家人?(未完待续) 五十三 再见相师暗暗奇 “西娘,速速来拜见安道长!”程直客气地往院子里迎着一个留着三尺长髯、手执拂尘、宽袍大袖道士打扮的老者。 程西闻言没精打采地出来,心道指不定他爹又叫来什么狐朋狗友了,这次的狐朋狗友好像还是个神棍?却见一个七旬老叟被程直迎进院中,咦?怎么这么眼熟? 贵客上门,程直只怕怠慢了安道长,看见自家女儿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客人、却不说见礼,心下不喜,训斥道:“安道长于你祖母有半师之谊,精于医术,已于独山玄妙观闭关五年,此次下山特意为医治你的身体而来,还不速速见礼!”训罢,又向安道长解释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女,道长也知道,她自出生以来就孱弱多病,前些日子还遭遇了撞客,劳烦道长与她瞧上一瞧。” 程西看着面前道风仙骨、一本正经的“安道长”,分明是那日去卫家要饭的乞丐!竟然混到自己家里来了!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一身落魄满脸油腻,头发黑白夹杂,胡须也只剩两三根,如今须发皆白,身上带着檀香味,一副得道高人的打扮。虽然容貌大变,程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假道士,上辈子警校里专门受过训练的她,看穿贴胡子这类的简易伪装,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见她爹的脸色黑得要出水了,形势比人强,程西也只好恭恭敬敬地作揖拜道:“程氏西娘见过道长。” “西娘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在襁褓之中。”安道长笑眯眯地抚须道:“小儿体弱魂魄不定,易被冲撞,待我与她验上一验。” 程西腹诽,什么襁褓之中?上次你见我,也就是十天以前,还吃了我家四个馒头! 这安道长是程大郎的师祖一辈的长辈,也不与他客气,坐在院中,抓住了程西手腕,细细探脉。程直忙去给他沏茶,指望着道长能给小女诊断一番。 程西被面前七旬老叟抓着脉门,竟然挣脱不得,见程直不在,咬着后槽牙小声说道:“你这老妖道,以为粘上胡子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安道长笑道:“小儿妄言,该打!老道我也算是你家祖母的师傅,你祖母的武艺便是由我传授,按说你叫我一声师尊也不为过。”说罢,毫不客气地拿浮尘照着程西的头“咚”地一敲,又说:“被我这三清拂尘一扫,魂魄归位否?” 程西一只手捂着头,觉得头上迅速鼓起一个大包,悲愤莫名:”“那你为什么要装成乞丐到我姥姥家要饭?” “山上闭关五年,老道腹中饥饿,徒孙家中大门紧闭,就去徒孙的丈人家吃口饭食啊!”安道长很光棍的回答:“小娘子,那天我就问了你个寻常问题,你为什么这么怕我,难道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程西回得理直气壮:“‘道长’对我家姥姥说是云州人士,却用着相州口音。上一次见你,你形如乞丐却说自己是相师,这次又变成了道士。我好心给你饭食,你却说些我要设计我爹爹的胡言乱语,我听不懂、当然心中害怕!” 安道长挠了挠头,说道:“这么说来,竟然全是老道的不是了。老道是雅州人士,怎地听成了云州?所以误以为我是乞丐?老道上门讨口饭食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是逃荒的啊!明明是你家姥姥和小娘子你自己误会了。老道在这相州城已经隐居数十载,自然一口相州口音。至于相师和道士,易乃群经之首、大道之源,安某学易,以易入道,因此既是相师又是道士。小娘子可听明白了?” 见程西脸上疑惑稍减,安道全笑得像个老狐狸,继续问道:“小娘子疑惑已解,老道却有一事不明,小娘子能否告诉我,如何设计你爹让他心甘情愿当这捕快?” 眼角瞥见她爹端了茶水过来,程西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既茫然又无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老道也不着急,放了程西的手腕,程西觉得浑身一松,心里暗想,这道士难道会点穴之类的功夫?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难道这个世界,真有神仙鬼怪之说?虽然她前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经历了灵魂穿越,再面对面前的古怪老头,也不免心神动摇起来。 安道长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对程直说道:“你家女儿脉象虚弱、魂灯易灭。我虽有心救她,却担心无缘无故贸然出手,有违天道。故而我有意将她收入门下,以我派功夫指点一二,小乙你意下如何?” 说罢,得意地看了程西一眼,那意思就是,你不肯告诉我,我自有方法知道,待我把你收入门下,日日拷问。 程直闻言大喜,问也不问他女儿意见,便回答道:“道长是有大学问的人,愿意指点小女一二,自然是我家闺女修来的福气。可是安道长说起来是家母的师傅,这辈分问题......” 安道长笑道:“无妨无妨,一码归一码。赵大姑所学是我道门武艺,我想教给你家小儿的是易学,自然是各论各的。” 程直纠结:“道长,这易学也可强身?”说罢,突然又想到一事,急急忙忙追问:“小女要学易,难道将来与人做风水堪舆?这...从未听说有女子可做相师,女子属阴......” 相州城北三十里外的羑里城,是拘文王而演周易之地,即天下五经之首《易经》的发源地。因此相州的易学之风尤盛,即使是程大郎也知道女子属阴,不可看风水,会破坏脉象。 “小乙有所不知,易者,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小儿欲清心魂固体魄,必然要学易。除易之外,还要辅以练习绵拳、小九天,方能摆脱早夭之忧。” 安道长讲得是玄之又玄,程直只听懂了这程西还要学拳法和小九天。这学武自然可以强身健体,虽然前半句听不懂,但已然很是信服。原本他自己也可以教女儿武术入门,但他也知道闺女身体太弱,自己的功法过于刚猛不适合她练习。何况他害怕自己随便指点一下就把女儿弄骨折了,到时候那溺爱孩子的老丈人还得找他要说法。 程西听得纠结,这个老神棍在开什么玩笑,到我姥爷家吓了我一跳,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要收我做徒弟?可这程直的武力值太高,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道士又神叨叨地,不知道怎么揪住了自己设计她爹的事情,也不清楚他对自己的来历知道多少。无奈之下只能纳头便拜:“师傅在上,请受小儿一拜。” 安道长抚须笑道:“程氏西娘,你可别不情愿。你既已拜入贫道门下,也需知道为师名讳,为师姓安、名道全,在这京东、河北两路绿林之中,也小有些名气,拜了本师,自有你的好处。” 程西闻言一愣。 姓安、名道全,水浒传里的神医安道全? -------------------------------------- 吐糟,为名字纠结,所以这章发了之后又改了名字,系统可能会有些抽。(未完待续) 五十四 西娘拜师安道全 程西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给老头儿捡鞋换本攻略(张良),掉山洞遇绝代高手(任一武侠小说主人公),买鸡蛋回家就孵出龙(把前面的武侠二字换成西幻),这种事情终于让自己遇到了!自从上次安道全走后,程西就处在一种中奖后的恍惚中,正所谓空间没有,但水泊梁山的老头儿在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安道全上次上门,毕竟只是口头约定了师徒关系。要正式拜师,就要择黄道吉日,由程西,挎着小竹篮、里面装满束修正式上门。古代的束修礼共有六种:芹菜、莲子、红豆、桂圆,枣子、还有十条腊肉。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桂圆,寓意为功得圆满;红枣意味着早早高中,这个程西用不上,安道全说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何况还可以泡茶,而十条腊肉的束修本是由孔子所定,安道全由易入道,跟儒家没有关系,本是不需那十条腊肉,程西私心以为他就是嘴馋想吃肉。 安道全所居的道观,叫做独山玄妙观。在只闻其名之时,程西对独山确实抱有期待——皆因她在后世,从没听过这座山。安道全的隐居之处、一座后世没有听过的山,不由得让人想到什么“缘溪行,忘路之远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林尽水源,便得一山”云云。然而坐在牛车上才出城门没多久,程直就冲着他女儿吼道:“西姐儿,快下车,这就是安道长隐居的地方!” 与程西设想的不同,“独山”不是什么险峻名山,山上也没有云雾缭绕、青松迎客。程直指着的,分明是一座名为“独山”的离城不远、孤零零、杂草丛生的土丘。这座平底拔起光秃秃孤零零的小山丘,一眼望去就能看得到顶,若不是相州地处平原,说它是山,恐怕都些辱没了“山”字。程西终于知道为什么后世没听过了,这么缓的小土坡,离城墙又这么近,说不定后世就并入了哪个居民区。 沿着土坡拾级而上,玄妙观就歪歪斜斜杵在山腰。屋顶透光、大梁歪斜,竟能坚持着不倒,确实有些“玄妙”。 安道全依旧是一副道风仙骨的得道高人派头,手执拂尘,抚长须笑得高深莫测。今日收徒,尤其显得精神焕发、鹤发童颜。可程西一想到前几日见他,分明胡须头发都两三根,稀疏得很。这几天岁须发全白,却很茂盛——一想到这胡子头发都是假的,她就觉得自家师傅形象有些崩坏。 拜师有三礼,首先要拜祖师。这易学的祖师爷不是周文王,而是伏羲。《周易乾凿度》有云:“垂皇策者羲,益卦德者文,成名者孔也”。“三圣”、“三古”之说简而言之,即:上古时代,通天之黄河现神兽“龙马”,背上布满神奇的图案,圣人伏羲将其临摹下来,并仰观天文、俯查地理,而做“八卦”。加上相州自古是商之都城,对于“侵略者”文王的感情也就可想而知、很是了了,在此学易经,自然奉伏羲八卦为主。 祖师之后,在玄妙观的正堂,要对师傅施三叩大礼。而后献上束修。安道全身边的小道士,拿了菜篮子,就喜滋滋地到道观后面炒菜去了,过了一会儿,到安道全向程西宣布门规的时候,观里飘得满都是腊肉香,道风仙骨的安道长,还没说话就满嘴口水了。 安道全门下学易的门规很简单,八个字——“知易不占,善易不卜”,听得程西眉毛一抽一抽,这学了易就不能占卜,究竟是何用?安道全也不解释,带着程直父女、并道观里的小道士,四人围坐一桌,美美地吃罢芹菜炒腊肉,又喝了程西带来的红枣莲子泡的枣茶,就算礼成。 吃饭时间,程西对这间道观和小道士也有了几分了解。这个迷迷瞪瞪、十岁左右的小道士,俗名安离。“离”,源于六十四卦中的第三十卦,属火,取乐天知命之意。小离道士据说是十年前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扔到道观前面的,程西因此对他颇产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同为师傅的弟子,小离继承的是安道全的道法,说起来和程西并非一脉,然而小离却将这个瘦瘦小小的丫头,当成了自己的师妹,心底天然抱着好感,很有师兄气派地、向她弘扬了一下道法精深。 程西听得哈欠连天,后世许多道派式微,程西这个小俗人,也只听过茅山、武当、全真之类。道家门派众多,按学理分有积善、附录、丹鼎等,按门派又分正一、全真各派。安道全的道家传承,据小离说是属于“南宗”,起源于纯阳子吕洞宾,讲究“性命双修”和“返朴归真,以简驭繁,慢中求快”。不同于这一时代的王重阳所创的全真教派,南宗讲究的就是一个大隐隐于市,不用隐居、不禁女色、也不禁荤腥。这个不禁荤腥,小离唠唠叨叨地强调了数十次,多得足以让程西感受到他对肉那深切地向往之情、和对“腊肉好吃”的真心感慨。另外小离还很八卦地感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只有道长师傅却没有师娘。 这个原因程西倒是知道几分,宋江那土匪头子,念谁是条好汉,都要杀其全家逼其上山。若是《水浒传》有一分可信,安道全就是倒霉地治好了张顺的背疾、却被他杀了相好李巧奴,被逼上梁山与宋江治病的。所以,他就此看破红尘也说不定。当然,水浒究竟是真是假以及自己师傅想不想将宋江挫骨扬灰,可以以后侧面打听。安道全已经有了,梁山还会远吗? 拜师之后,讲究“大隐隐于市”的安道长和小离道士,自然不愿意再在这个四处漏风偶尔很可能遇到狐仙的道观里住着,程大郎早寻好了房子与师徒二人,但他的不靠谱之处再次显现,帮两名道士赁的房子,竟然是相州佛学圣地大生禅寺的产业。这小院儿不仅仅由寺里的僧人出租,约定俗成地还是专门给香客使用。可想而知,当程大郎从牛车上帮两个身穿道袍的道士搬箱笼的时候,引来了多少善男信女的视线。当寺里的僧人支支吾吾地指出,虽然给了赁钱,但是两位施主住在这儿可能会有些关碍的时候,程大郎满不在乎地说: “都是出家人嘛!住这儿多好?庙里的师傅们和安道长闲了还能聊聊天,交流交流出家心得。” 程西满头黑线,聊聊天?聊什么?聊佛本是道? -------------------------------------- 感冒严重,今天只能一更了,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多码些字下周尽量双更。(未完待续) 五十五 论生死问答易义 “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吗?”案几前,茶香袅袅,老道手执黑子,不徐不缓地放在棋盘上。 程西是两辈子以来初次与人下象棋,她对围棋的认识,基础到只知道如何落子、吃子,还不如象棋的“马走日”“当头炮”之类来得认识深刻,此刻却也不得不耐下性子,陪着不教任何东西的师傅纠结地磨时间。因此师傅问话,便自娱自乐地回答:“唔,大约逃不过我天资过人、根骨极佳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在旁观棋不语的小道士安离,嘴角抽抽,投给她一个“我很欣赏你的自信”的眼神。 “唔,别的不说,你脸皮厚度倒确实过人。”安道全挠了挠头,不小心把伪装得道高人的假发挠偏了点儿。 “哪里哪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程西笑,她当然有许多的莫名奇妙和疑惑,但她相信安道全让她下棋,不单纯是来打发时间的。 “我在山上闭关五年之久”安道全接着言道:“因为我怕生离死别。你未满周岁时我已经发现你先天不足魂魄不定,而大姑她因为战事后天身体损耗大,即使我是世间医术顶尖医者,也敌不过天命,你俩都活不过五年,我救不了便只好躲到山上。” “那现在?”程西听得暗暗心惊。原本的程家大娘,可不就是未满六岁夭折?祖母赵大姑更不必说,早已去世。安道全的道法、易学如何程西都不知道,医术高超是毋庸置疑的。 “我自学易以来便很少算错,对于医术一道更有自信。在你身上,却是不知对错。”安道全笑了笑,接着说道:“你爹性格莽直,结识的友人多是市井好勇斗狠之徒,你担心他惹祸,就要想办法让他投身公门,我说的可对?” 程西手执黑子,堵住了所围白子最后一气,而后问道:“师傅精通易学,可有算到爹之祸事?如果没有,易学究竟有何用?” “一饮一啄、皆由天定。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自己做得事情有些多余?小乙经历丧母,必会缺少管教,招祸一事也可预见。然小乙和元娘性子那般粗疏,照顾先天不足的幼女力有不逮。你若早夭,因自身疏忽而丧女后的小乙自然会收敛言行,而不至于招来祸事。”安道全理所当然地说道:“所以其实我并没有算错。你该死却还活着,为小乙招来无妄之灾,如今又在画蛇添足地弥补。若说转人心性,入公门被拘着性子,哪有丧幼女那般教训深刻?” 安道全紧紧盯着程西,直到程西觉得浑身发冷,所有来历皆被看穿。她手一抖,却落错了子,愤怒回视安道全说道:“师傅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活着?” “当然。我闭关五年,却不担心小乙安危,便是因为你该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因此,今天为师的第一课,便是要问,为师是否算错了?而你程氏西娘,是否该死?” 程西还想落子,小道士却同情地看着她,这个可怜的小师妹还没算出来,自己已然满盘皆输了。 “我自然不该死!既然一饮一啄、皆由天定,天没有收我,自然是师傅算错了。难道还能是天错了?若我死了,我爹不会遭受牢狱之灾,姜元娘也不会被拐。然而王家姐弟、并老孙头的幼子等人,怎能寻回?天既不收我,这许多人的性命,也许冥冥之中便注定要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如此重要,怎能早死?师傅你算错了!”程西气道,任你是水浒的人物又如何,怎能如此霸道? 安道全却是笑了:“既然如此,你如此重要、又不该死,因此,便注定应该做我的徒儿!”原本无精打采地他,仿佛突然眼珠子中有了生气,而假眉毛假胡子也活了起来,正色问道:“今日第一题,何为易学?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参悟不到,属于悟性不足,立即逐出师门。” 程西满头黑线,自己这师傅,真是太不靠谱,行为过于跳脱、思维过分脱线了!师门不幸啊!什么是易呢?他丝毫没讲啊!除了虐了自己一盘棋,就是问了自己活着还是死去的问题。程西刚才虽然很生气,心底也承认他说得有些歪理。假如原本的女儿在自己穿越那日早夭,卫娘子定然没有心思去逛街,程直不会与李秀才寻仇、之后更不会呼朋唤友庆祝出狱,那相州城儿童失踪,与他又有何干?难道因为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程直才受到不该受的牢狱之灾? 摇了摇头,把这样乱七八糟的负面想法和推测放到一边。这种假设里面也太多巧合,压根站不住脚。程直的性子本就憨直,谁能肯定在原本的程大娘夭折前他就不会惹祸上身?这道士根本在信口开河,程西眯着眼睛,紧盯着眼前假装高人的安道全,想从他神色上分辨出一二。 安道全笑而不语。一炷香就快燃尽的时候,程西方开口回道:“师傅方才问我,若西娘夭折会如何?西娘认为,师傅是想说,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关系,不可独存,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活,与爹爹入狱之间,是偶然关系,却也有其必然因果。师傅问西娘是否该死,便是问我,是应相信占卜所得必然,还是相信天道之必然,还是相信自己创造之必然。” 说道这里,程西却陷入了思绪。宋之国运三百年间,内忧外患。靖康年间,连续遇到三位懦弱皇帝,靖康之难是偶然、还是必然?蒙古铁骑马踏中原,横扫中亚直到欧洲大陆,带去了死亡却也带去了文明的火种——火药。五百年后欧洲列强靠火药轰开中国大门,是偶然、还是必然?这些,难道都是天道?难道崖山之后再无中国,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是天道必然?若是天道必然,自己难道活在南柯一梦中? 握紧了手,程西开口道:“天道多变。易学研究万物的道理,便是研究变、如何变、如何能使其变。知易不占、善易不卜,便是为此。若是不停改变,占卜如何能知?” ------------------------------------------------- 长出一口气,抱歉更新晚了,还好今天感冒已经好多了。谢谢天喃地呗MM的长评、谢谢生活似梦MM的关心,还有芫九叶MM的鼓励! 本文不会太监,欠更必然补。谢谢所有看文童鞋的支持还有许多的推荐票!(未完待续) 五十六 道士礼佛旺香火 闻程西之言,安道全大喜,自己相中的徒儿果然不差。程西的回答,暗含易学所讲究的“变则通,通则久”之义。他半生所研之易,并非为人所熟知的易理,而是较少为世人所知的易学另一流派——象数易学。完整的易学体系由易理、易象、易数、易占共同形成。万物相杂而互变,便需要用象数来表示其中的联系。易学之中暗含数理,后世人们以等差级数解释阳奇阴偶和天地之数、以概率论统计解释断占中的吉凶休咎,便是试图用数学之理去理解易。这样的易学,用通俗的话讲,就类似街头坐在小马扎上,掐指一算,从人的衣着、神态、言谈推此人贫富祸福。往复杂里说,却牵扯到数学建模、概率计算,靠信息推断预测未来事件。因此下山数日,仅从只言片语间,他就可推断出自家徒儿是程直脱困的关键,观察细微、早慧多智,安道全便生了收徒之心。 “西娘,你跟了为师,是你的幸事。为师所教之易,不是易理,而是研究像数。一叶知秋、见微知著,可从星相明暗,查边关战事、朝代更迭。”安道全欣慰地说道:“我有医、易两术,你母亲家传医学你又体弱多病,你我二人有缘,我本该传你医术自保。然而你虽年幼,擅长从人言行之中推断案情,学易却正合适。”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西娘谢师傅教导。”程西诚心地向安道全施了一礼,而后又小狐狸般笑道:“西娘家人多学医,可以保护西娘、也可以教授西娘医术。西娘拜入师门,自然想学与众不同的一技之长。不过,师傅易学如何,程西不知,这江湖惊门的手段却当真了得!” 小道士懵懵懂懂,不知程西在说些什么,可安道全闻言老脸一红,手段被人看穿,他看着面前的小黑丫头,心说这丫头眼神真真清亮。讪笑两声,心里却愈发欣喜,这个徒儿真是收对了。 惊门,是江湖八大门之首,而看相、算命的都算是惊门中的江湖人。从其起名就可看出,惊门的最主要方法就是“惊”。作为后世相州城的小警察,程西自然见惯了江湖手段,这等开口便言“施主,我观你印堂发黑必有大难”惊吓人心,再讲述解难之法让人信任的方法,在后世的骗术中也十分常见。程西对安道全满心怀疑,对易学半点不懂,因此安道全先提问“你是否该死”惊人心,再让程西思索“何为易学”引人思,最后抛出诱饵“易可预测朝代更迭”以利诱之,为了收服自家小徒弟,也可谓用心良苦。 程西一语道破师傅之意,安道全却不以为忤。他看中的,就是程西的观察细微直觉准确。被自己的手段忽悠了固然好,如此聪慧,自保之余,也许真有能力......安道全摇了摇头,自己在教导大姑的事情上,已然不知对错。想来,“他”更希望自己的后人平安幸福、而不是执着于当年那笔算不清的烂账吧! 无论如何,一身所学有人继承,安道全老怀大慰,得了实惠,面子还是要的。他干咳一声,抚了抚胡须,一本正经地说道:“西娘,这是为师与你的第一个考验,除理解易之含义,还能不为妄语所惊吓,守住本心,算你过关了。” 捕快的选拔就设在九月,此时的程直,也过了一把后世做考生的瘾。拳脚上面他自认不输给任何人,可除了练习拳脚,这选拔捕快竟然还得考《刑统》!其实这样的选拔很有道理,捕快也不能知法犯法,因此刑统必然要粗通,起码得知道“公事自以杖捶人致死,徒三年”之类的,与自身密切相关的律法吧。 可惜,这程大郎虽然识字,可这识字、与能读懂晦涩的刑律完全是两码事。虽然心中隐隐后悔,可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受到知州大人赏识、故而要应征这捕快一职”的消息,传的街巷尽知。这下可好,若当不了捕快,多么地伤面子?以后还用不用混了?他着急、他抓耳挠腮、他昏昏欲睡,可这刑统他就是看不懂,怎么办?这自己认识的读书人,都在老卫家,难道要去求那个自己最看不上的小舅子? 三个小舅子,程直最看不上的那个,自然是在他看来眼高手低一事无成的卫大郎。不能科举有什么,一个腿伤便整天唧唧歪歪怨天怨地的,竟然还对父母顶撞,真是读书读傻了!怎么办,难道真拉下面子要求他? 此时被程直念叨的卫大郎,却又走到了鱼市街,愣愣看着正在收摊子的杨三姐儿。 “你可知道,那个去我家的婆子在牢中死了。”杨三姐再见卫大郎,手上的活计不停,心里还在因那捉奸婆子的死讯而一阵阵发冷。一场单相思、一点奢念,竟然牵扯上了一条人命,这些高门大户的人啊,实在让她不懂。有那许多的钱,着绫罗、吃鱼肉、出入有车马,不需要像她一样在市井之中抛头露面、养家糊口,为何将人命看得这般地贱?自己是出身不好,却靠着双手过活,堂堂正正,为何那女子一出手就要毁了她的清白?便是自己奢望嫁给卫大郎,自己这般出身,若真用了那样的手段自污而污人,就算是嫁了过去,又怎能抬头见人? 面对着这个他见过数次,却因自己从未正眼瞧过、因此根本想不起样子的女子,卫大郎一阵心虚,还有些脸红。他早些时候去过了李府,才知道芳娘在约自己见面的当日就去了开封。这时候,他本就不是个蠢人,这时候再痴情,也知道自己的少年情怀是多么可笑。 “我会帮你的。”卫大郎摸出一块散碎银子赔偿那被他穿去三姐她爹的衣衫,然后对三姐儿说道:“上次的事情,是我连累了你,这些银子你先拿去,我一定设法助你家脱离这里。” 杨三姐儿并不推辞,接过银子后,转身拿着那本惹来祸事的论语欲交还给卫大郎,却只看见他离去的身影,有些心灰意冷。 卫大郎告辞了杨三姐家,却更是踌躇。他会做什么?自从腿伤以来,便沉浸在自己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还被父亲逼着去学了本不喜欢的医术。瘸子不能科举,却没有人规定不能当大夫不是?可是他心高气傲,他相信“学而优则仕”,他不承认自己的科举之路被堵死了,艳羡地看着同窗过了州试、又过了省试,自己只能做一两首抱怨命运不公的酸诗。这样的他,怎样去帮杨三姐儿?说不得,要去求那个最看不上自己的姐夫! 于是,欲出门的程直,看见在颜子巷口徘徊的卫大郎,心怀鬼胎的两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对于程大郎来说,程西有点像个包袱的意思。一方面不愿意送去妻子娘家,另一方面自己又不能成天看小孩、熬药,尤其是自己还要做“读书”这样的正经事。因此,程西有了师傅后,他自然顺理成章地把自家女儿推给安道长。这安道全平日吃饭洗衣打扫房间,都要自家徒儿小离张罗,这看孩子的事情,自然大手一挥,也推给小道士。 小道士牵着比自己更小的女童,每天清晨,走过高高低低的青石板路,从颜子巷经过钟楼鼓楼,听着诵经声一直走到大生禅寺西侧的客房,傍晚时分再把程西送回去。 时间长了,路人皆说:“看,那个小道士,每日都牵着妹妹还去礼佛呢!” 道士也生出了礼佛之心,一时间,大生禅寺的香火,很是旺盛。(未完待续) 五十七 人生在世要吃肉 俗话说得好,人生在世,吃穿二字。 又有古语云,民以食为天。 先不说学易如何,自从把安道全师徒接下山,他们并程西三人,连着吃了三天羊肉、对当前的生活水准都很是满意。 又吃了两天猪肉换了换口味。 后来吃的是包子,馅儿里有肉有菜,也不错。 问题是,再后来,竟然成了斋饭,难道住在庙旁,就要做和尚? ...... 安道长哀怨了,他感到自己没几天就要金丹大成、白日飞升了,咳咳,年纪大了,吃一顿少一顿,加上口淡,牙口还不错,故而要顿顿吃肉。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离哀怨了,他觉得自己正在长身体,从山上下来心心念念盼望的,就是每天吃肉,这简直是他人生的意义所在,吃素斋,活着看不到希望啊。 程直很羞愧,怠慢了师祖,他很不好意思,可是无奈自己的钱快用完了。他日日在外喝酒、还要给自家娘子带些小吃,再供着一大一小两个肉食的道士并自家女儿吃喝,单单凭着一间书肆分红怎能够用? 于是,今日里口袋空空的程直就想带着安道长、小离、程西一道,像往日自己常做的那样,回卫秀才家蹭饭,他咳一声煞有介事地对程西说:“西娘,正好你拜师了,也让你娘、还有姥爷见见道长。今儿个咱们就去卫家再吃一顿拜师的家宴。” 这人穷气短的,蹭饭也得顾着面子,找个好理由,正好把安道长介绍给娘子家人,程直觉得自己脑筋很够用。 安道长首先就心虚了,虽然跟上次相比,自己胡子头发都多了不少,可万一那卫秀才家的老太太,眼神特别好认出自己怎么办?从道风仙骨降格为老骗子可不好!自己上次思虑不周,又比较饿,失算了。导致现在这卫家可万万去不得。 接到师傅求救的眼神,程西心领神会。她想去姥爷家不假,可也不希望每次都以“食客”的面貌过去啊!作为一个正常人,她脸皮还没有那么厚,带着师傅和所谓的师兄一起去姥爷家蹭饭,无奈开口道:“爹,我听说娘的嫁妆是家铺子,开了家面馆?要不咱们去试试?突然去姥爷家,万一他们没准备那么多菜怎么办?” 自从知道自己娘的嫁妆是家食街上的铺面,却偏偏不怎么盈利,她就垂涎很久了。虽然日日蛊惑着小离道长带着她从所在的街道经过,无奈一直不太清楚究竟是哪家,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去一窥究竟——究竟为何经营惨淡。 程直想了想也对,反正是自家的产业,记账就是了。因为是娘子的嫁妆,平日他也不怎么过去,竟然忘记了这个白吃饭的好地方。今天既然是带了闺女和她的师傅,去娘子的铺子也说得过去。 一行四人乘兴而来,到了东大街,趁着爹不注意,程西偷偷给师傅比了个眼神动了动嘴,安道长却心领神会,找了个借口把程直拖住脚步,让程西他们先进去吃饭。 店面很小,傍晚时分有些黑乎乎的,和周围装修华丽的酒肆确实不能比。程西和安离坐下来,觉得凳子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泥,粘得慌。 店里有个女子在后厨忙活,小道士兴致勃勃点了碗肉丝面,没两下就端了上来,程西心想,这面馆上菜倒快。只可惜—— “掌柜的,你这肉丝面里,怎么连一根肉丝也没有?”小道士对着他面前那碗肉丝面,怀疑是不是错上成了阳春面?一顿饭没找到一点肉星,他感到人生失去了意义,实在对这个万恶的红尘俗世感到很是失望。苦着脸吃了口面,软软的煮过了头、汤像刷锅水,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 小道士声音不算大,可这店面狭小,女子自然是听到了,跑了出来尖声反驳道:“我这肉丝盖得满满地在上面!怎么没有肉丝了?” 程西和安离面面相觑:“难道连什么是肉我们都不认识?你这面别说是肉,油腥都没有一点儿。” 一个小道士加一个小丫头,她可丝毫不放在眼里,杏眼一瞪,道:“肉都被你吃了,自然就没有了!去去去,你家大人在哪儿?敢来我这儿捣乱?” 女子拽住小离道长的手腕往外扯,小离道长天生皮肤白,被她一扯手上就出了几道红印子。程西气得去拉开她的手,叫到:“我们好端端来吃饭,你凭什么动手打人?” “吃饭?我看你们是吃白饭的吧!”女子说道:“不想付钱,就说没肉故意找茬吗?” “谁说我们吃白饭的,我爹在后面马上就来了。”程西说得可是大实话。 女子闻言冷笑:“呦,是嘛!说的比唱的好听,谁知道你们怎么回事,一个小娘子还带着个道士小情郎?” 这话说得实在恶毒,程西不过是个六岁小孩罢了,还没到男女大防的时候,何况相州也不是个讲究男女大防的地方啊。小离被她气得那迷迷瞪瞪的双眼都比平日睁大了几分,见那女子把他的面端进去、竟然重新倒回锅里搅了搅,顿时脸色变白胃口全无,他哀怨地瞪了小师妹一眼,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祸祸我来吃这不知道回锅几次的面,还平白被人骂,清白不保。 程西心说,我也是没有办法,这店虽然是自己家的,看起来不干不净的,总不能我自己吃吧,死道友不死贫道啊。自家经济困难,这不想着怎么开源吗?还不是你整日想吃肉?何况,我是让师傅拖着我爹在后面走不假,谁知道他俩在后面走这么慢?又有谁能知道这做厨子的大婶这么彪悍呢? “爹!师傅!你们可来了!你看看,咱们来自家铺子吃饭还要受气,她还打小离道长!”看见能做主的两人千呼万唤始出来,程西赶紧告状。 安道长投给程西一个赞许的眼神,他看着程直长大,自然知道这程直夫妻性格都比较憨直,说不好听点儿,做生意时那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一人手里握着一家铺子,还要住颜子巷那样的小宅子,店里的经营,都不用看,就知道有问题。自己徒儿递了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未完待续) 五十八 秋冬羊肉最鲜美 “卫姐姐,你说说,平日里,别人家帮工都要二十贯钱一个月,我们夫妻俩加起来,才要了一个人的工钱。哪点对不起你了?不就是一碗面没肉吗?这做生意、迎来送往的,什么样儿的人没有?我也是担心小道长没有钱,才上了碗阳春面,这不也是为了你的铺子着想吗?怎地我就成了那起子眼皮子浅的小人了? 这大郎也不跟你商量一声,就要换人!换了谁能有咱们这从小到大的交情深厚?我要是贪财,那上个月鲜味居的掌柜要聘我,我早就去了!还不是放心不下小姐妹的营生?我要是贪财,能只要你这么少的工钱?我真是冤枉死了!”钱婶子在卫秀才家,一边抱怨、一边拿帕子擦拭眼角。若是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看这情景,还真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反正程大郎就十分郁闷地蹲在院子里的树下——自己昨日里一时冲动要和钱娘子解约,今日她就上门告状,自家娘子已然飘了好几个白眼过来。 “娘,虽然钱婶子为了咱家着想,咱也不能碍着人家的前程啊。鲜味居那么大,工钱肯定高吧!咱自家的铺子,赁出去给人,不仅省心、每月能得二三十贯的收入。这不是两边儿都好吗?”看着娘被那钱娘子说得动摇起来,程西赶紧插嘴。开玩笑,虽然要的工钱少,实际上也就钱娘子一人在干活啊,那每日买肉的钱都要一贯,面里面却肉星都没有,还不知被贪墨了多少。若不是铺子地段好,早就关门大吉了。 钱娘子被程西这么一说,悄悄瞪了这不会说话的小丫头一眼。她那家常的手艺,哪有酒楼要聘她做厨子?不过是看卫娘子耳根子软,想像平日那样哄骗一下罢了。她家女儿不是平日里最胆小,说话声音像蚊蝇吗,怎么今天嘴这么巧了? 谁知道程西直愣愣地问:“婶子你瞪我干啥?西娘说错话了?西娘就是看婶子不容易,想让你去别人家多赚些钱.....呜......” 钱娘子给她说得尴尬,这小孩子怎么就说话这么直接呢? 卫娘子也不是真傻,总顾念着当年那点闺蜜的情分,这自家闺女被吓哭了,官人在一旁气闷,顿时被吵闹得头痛起来,只好多给了钱娘子一个月的工钱,才把人打发了。 结果,程西师徒三人、并爹一个,又开始了去卫秀才家蹭饭的生活,且卫娘子还欠了娘家二十贯。卫秀才开始觉得有些惆怅——自家还有仨小子等着说亲呢,养闺女不要紧,那俩道士是怎么回事?特别是那个老的,把自己珍藏的丰和酒都喝光了! 为了尽快结束这样尴尬的日子,程西也只好开始她的发财大计。这厢,程直已经给铺子挂起了招租的牌子,时间紧任务重,在小师妹日日吃羊肉的美好前景的鼓励下,小道士安离开始了他的发财大计。 “善人,你将这童子尿洒在屋前,配合我师傅特制黑狗血符,定能驱邪避煞,消灾祈福。” 小道士一本正经,只不过注意到小师妹躲在石狮子后面、亮晶晶偷看的视线,他还是忍不住耳根红红,干脆把眼闭上,眼不见心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西躲着偷笑,童子尿唉~~哪来的童子尿?还不是小离道士自己...这是有多爱吃肉才能做出这般牺牲啊! “女善人,你将床榻位置移至东方,定然能旺财旺丁。” “这把桃花剑时时带在身边,就能帮你阻拦桃花劫。” ...... 安离为了日日吃羊肉,超水平发挥。其实安道全闭关的时候,他就常常进城做些抓鬼、辟邪、旺桃花的营生,在这相州城里还小有名气,很有些老客户。因此,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不消几日,就赚够了小师妹要求的钱,打了个烧烤用的铁炉子,又买了木炭和羊肉。程西带着他,找着个叫李四的人物,几人嘀嘀咕咕一番合计。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入夜的相州城以钟鼓楼为中心,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亭楼林立,皓月当空,光华璀璨,笼袖骄民,玩月赏花,熙熙攘攘,达旦不觉。东大街食肆林立,街的左侧,有馄饨、馒头、各式果子,街的右侧,羹汤、暖锅、还有焌糟嫂嫂给暖上壶黄酒。 只是今日,东大街上飘散着一股烤肉的味道,有那鼻子灵敏的,能闻出这是惯见的烤羊肉,但里面不见腥膻味儿,反而夹杂着一股异香,不是茱萸、也不像胡椒,勾得游人腹中馋虫蠢蠢欲动、口舌生津。 东大街一间新开的小店面上,红幡白字上书“烧烤”。一个白白净净地青年男子站在摊子前,长条烤炉,陪着铁签串着的肥瘦相间的羊肉放在炭火上,随着噼啪的炭火,烤得油汪汪,馋煞人。 这烤羊肉串儿很寻常,可这家摊子上的,也不知道是加了什么香料,竟然这般的勾人。 “李四叔,再上十串、不、二十串!”一个白白净净地小道士坐在摊子前面,左右手各执一串羊肉,吃得小嘴油汪汪。旁边还坐着个老道不顾形象地抢肉,桌子上的铁签子堆成了小山。 安道全师徒争抢肉串儿,边吃边大呼爽快。围观的路人看他俩吃得香甜,有那耐不住馋虫的,纷纷忍着口水问道:“多少钱一串儿?” “羊肉二十文,猪肉十文,豆腐五文。”李四儿手上不停,嘴上笑呵呵地回答:“吃满五十文钱,送一大碗绿豆汤。” “给我来两串儿羊肉的吧!”食客想了想,咬咬牙,寻常百姓虽然爱吃羊肉,但这也算金贵东西,只是今天这羊肉烤得实在是香,二十文也是市价,便吃上两串试试?(未完待续) 五十九 滴水兴波起巨浪 怀着试试心态的食客们,往往吃上一串便止不住口。烤羊肉的小哥儿手艺当然不错,肉香浓郁、外焦里嫩不说,那肉串上面洒得香料也不知道是何品种,简直天生就该和羊肉搭配。五大三粗的汉子,吃了两串哪收得住,没有那么多钱的,便从羊肉吃到了猪肉,发现猪肉也没了平日里的臊气,胃口刚起,奈何囊中羞涩,最后又点了烤豆腐,结果这豆腐配着不知名的香料,竟然也有肉香。只要吃满五十文,店家就赠送绿豆糖水一份,烧烤吃得上火,绿豆陪着鸡苏叶子(薄荷)的糖水,正好去火清凉。有那喝罢糖水解了油腻的饕客,竟然不挪地方,开始吃第二轮。 巴掌大小的烤肉摊儿,吸引了众多肉食者,把李四日日忙得是脚打后脑勺,小小的铺面里外都坐满了人,有那不讲究地,摊子前面一蹲,就开始大口嚼肉串儿,大碗喝糖水。 人人皆道烤羊肉好吃,却没有人知道肉串上面神秘的调料是什么?烧烤档子的生意火爆,便有酒楼食肆用胡椒等物洒上羊肉,味道却始终不对。淳熙元年的秋天,神秘的香料烤羊肉串,很是火了一把。 虽然程西很想如同穿越攻略中的女主角一样,做猪大肠猪下水,便能人在家中做,财自天上来。可是无奈宋时城中百姓家庭生活水平偏高,洗脸水也要靠买的人家,平日里连灶也懒得开,便是灌肺炒肺之类的小吃,也吃的是羊肺。猪肉都得三思一下再吃,如何能劝他们吃猪下水? 最重要的是,辣椒这一重要调味品,要到明末才能传进中原。这猪大肠没了辣椒调味,靠着茱萸、葱蒜,腥臭之气仅能勉强遮掩,一家新开的店面,如何劝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相州小市民们,打心底接受尚带腥臊之气的猪下水? 烤羊肉串儿,自汉以来就有,但孜然却是个好东西。在这个年代,孜然还没有被作为调料广泛使用,反而被当作了专门治疗失眠、心悸的药物。因此,在卫秀才家偶尔看到作为药材的孜然后,程西便打起了这烤羊肉串的主意。孜然配合花椒、茴香磨成细粉,洒在考得焦黄出油的羊肉上,香飘十里。毫无悬念地如后世一般,在喜吃肉食的河北路,风靡坊巷。 这般忙了一个月,除却李四儿的工钱,月末盘账,竟然是净赚了六十五贯,连在家养胎的卫娘子也大吃了一惊。玉春堂的好酒、锦绣阁的布料、桃子、李子、林檎,三个小舅子一人置办一套笔墨纸砚,程大郎笑呵呵地拎着大包小包往卫家送——这成亲以来到现在,总算是挺直了腰杆,不必再拿卖不出去的书充脸面了。虽说是娘子的铺子,主意却是自家女儿的师傅师兄出的不是? 解决了家里的经济危机,程西便可以安心跟着师傅学易。象数易学的入门是术数,面对九九乘法歌诀,程西唯一感到为难的,是这宋代的歌诀,与后世相比是倒着来的。自“九九八十一”起头到“一一如一”结束,因此尽管程西有意放慢了进度,在安道全看来,自己的徒儿术数进展还是一日千里。安道全教人全凭心意,帮安离启蒙的时候,用的是道德经,遇到了程西,却是从象传认起。 老道士吃得好,便对徒儿的要求严格了起来。从周易象传、讲到易经六十四卦,当附近的居民习惯性地看着小道士牵着小女童去礼佛的时候,发现小道长吃胖了不少,还有些上火迹象,而小女童摇头晃脑,嘴中重复“上艮下坎”念叨不停,已有中邪前兆,一时间议论纷纷、流言四起,去佛寺叨扰、求金银求桃花求中举的闲人,少了许多。 “师傅,不是说不学易理吗?为何要背这许多卦经?”虽然说学字是件好事,这“艮、巽、蹇、夬”的,便是前世读了近二十年书的程西,也要从头学起,不由让人怀疑,这真的适合幼童启蒙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这傻孩子,若不背卦经、不知六爻,如何出去骗人?”——这就是她的师傅,心心念念教的是骗人,难怪小离道长在他闭关的时候依旧活得很滋润。 “西娘学了周易象传,便该有所得,不如为你家的‘烧烤‘铺子占上一卦?”安道全抚摸着胡子笑得开心,程西谦恭应诺。 师傅让她占卦,并没有违背“易者不占”的门规,不是让她用龟壳、罗盘、金钱口中念念有词地进行占卜,而是对事件的发展进行预测。 在安道全的日夜灌输下,程西逐渐明白,象数易学,与研究易理的传统学派有天壤之别。其实,安道全也就是遇到了她,师生相得。换上一个后世没有接受过类似观念的人,无论再怎么懂术数、或将易经倒背如流,也会不得其门而入。 象数易学,可以看作后世西方所说的混沌学的鼻祖。相师将信息、时间等参数象数化,用头脑处理诸般信息、代替计算机进行建模和预测。因此,随着时间流动,随着新事件、新信息的增加,对于未来的预测也在不停变化。程西在警校培训的时候,恰恰接触过混沌学的知识,这说起来,还要起源于九一一之后,国家对反恐培训的重视,让她这个小警察也接触到这般高端知识的皮毛。 她还记得当初到学校演讲的教授,那位美国著名的混沌学家对于这一学科的热爱与疯狂。由于后世各国之间联系日趋紧密,没有人再用单一孤立的眼光去看任何一个微小事件,便产生了这样的学者,试图在日常发生的事件中找出关键“点”,可以引起大风暴的那只蝴蝶翅膀。他们相信,攻击一个或者几个不起眼的“关键点”,便可以引起世界范围的大灾难。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便是起源于斐迪南大公在巴尔干半岛遇刺这样的地区性事件。谁能想到,奥匈帝国与塞尔维亚的矛盾,会将全世界拖入战争呢? 而致力于研究象数易学的相师,犹如后世混沌学的先驱,他们试图从蝴蝶煽动的翅膀,去预言上千公里之外的风暴,正所谓一微涉境,渐成戛汉之高峯。滴水兴波,终起吞舟之巨浪。至于他们有没有成功?按照金圣叹所批,后世盛传的《推背图》第二十四像预言了南宋崖山,是与不是?见仁见智。正是认识到师傅所教究竟为何,程西对于易,再无轻视之心。 只是,看着自家红红火火的档子,今日的课业,是该写吉、上吉、还是大吉? -------------------------------------------------- 今天又更晚了,真对不起大家的推荐。感冒足足一周,要写混沌学,头脑也很混沌,近期更新可能都会放在晚上。(未完待续) 六十 妙手空空寻不着 三日后,安道全得了自家小徒弟的卦辞,也不查看便顺手往袖子里一塞了事。既然是预测,自然要待三五个月、甚至半年以后才见分晓。程西观察安道全,而老道士也要考验徒弟。特别这个徒弟要继承自己半生的衣钵,天赋、态度、人品,都需要慢慢下结论,可急不得。 安道全没阻止自家小徒弟不务正业的赚银子,反而每日在烧烤档子,边吃羊肉边听着食客闲汉们的插科打诨、吹牛斗嘴。若是心情好了,偶尔还帮人把个脉,治一下头疼感冒之类的小病,或是看看手相。看相赚得的银子,必然会请焌糟嫂嫂暖一壶黄酒,时而自斟自饮,有时与前来寻酒的卫秀才把酒言欢一番。而行医所得的铜板,却小心翼翼地放进他那个褡裢里,存进行医用的箱子夹层。 程西被繁复的爻卦占用了心神,加上她的身体也吃不得烧烤,每次便只有老道士带着小道长来摊子上打牙祭,而李四都特别精心的招呼。李四儿因为是偷儿出身,正经的酒楼瓦肆都不敢雇他,便一直在相州城内拉些零碎活计忙一天闲两天的,照顾病弱的娘亲妹子、日子过得很苦。自从被程家雇了,顿顿饭菜见荤腥,原本瘦小的小丫脸都渐渐圆润了起来。这世上有钱娘子那般贪心不足的,便也有李四这样知恩愿报的,那桌子条凳、锅碗瓢盆他恨不得一日擦上十次,见了西姐儿如自家亲妹子般掏心掏肺的对待,对这档子比程家夫妻还要上心得多。 “直娘贼!你的糖水里面,怎生有老鼠屎!”这日如惯常一般,老道算卦,小道吃肉,坐在右侧条凳上的一名男子却突然拍案而起。 他的同伴闻言,低头一看,怪叫道:“呦呵!羊肉上也有!你家灶台该不会是耗子窝吧!” 正吃晚饭的小道士,咬着一块肥瘦相间的大块羊肉,听闻了这话,直直瞪着两人,咽也不是、吐又舍不得,转了转乌黑黝亮的大眼珠子,还是纠结着把羊肉咽进了肚子里。 李四闻言赶紧地盖上炭火,小跑到两人面前赔罪道:“两位客官,扰了您吃饭的雅兴,这糖水是今儿个现做的,兴许是小的看走了眼没照顾到?” 看着两人面前堆积成小山的铁签和陶碗,李四儿眼神暗了暗,明明两个小袖狭身短衣打扮的男子,点的却俱是羊肉,连吃了三四十串,酒酣饭足之际却喊出了有老鼠屎,来者不善。当下便说道:“今天的烧烤算是小店奉送,给您抹了账如何?” 这开买卖迎来送往的,讲究和气生财,他为着程家的生意着想便只望着息事宁人,今日抹了的账,从自己工钱里扣便是。可李四这般想,今日这两个短打扮的汉子却不愿意,其中一个一脚跨上凳子,冲着李四吼道: “抹了账?啊呸!你当爷爷我是那起子贪些零碎铜子儿的小人不成!谁知道爷爷我吃进去肚子里多少老鼠屎?今儿个我就让大伙儿瞧瞧,我还真不为财!爷爷我就是要看你灶台藏着多少肮脏物什?” 另一个青皮听了同伴的话,一脚踹翻了桌子,拨拉开李四就直直往后厨闯。 李四有些摸不着头脑,本以为这俩是吃白食的,看这架势却不像。既然不愿意大事化小,便不能任由他们抹黑了铺子名声。因此他赶忙向四周的食客做了一圈儿揖,说道:“各位街坊日日照顾我家生意,究竟小店干净与否,还请各位街坊一同去后厨做个见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夜间吃烧烤的,大多是忙了一天乘凉扯皮的闲人,有热闹自然愿意看,一拥而上往后厨走去,有那惟恐天下不乱的,嘴里还起哄:“小二哥,你这厨房要是不干净,俺吃坏了肚子,药费可是要赔——” 话音没落,扫见那灶间就戛然而止了。过了片刻,还讪讪笑道:“小二,你这后厨,咋比俺家灶房还干净?不会是哪家姑娘的闺房改建的吧!会仙楼也就如此了...” 这各行各业都有职业病,这大夫家要开饭馆儿,味道先不说,自然比别人家讲究清洁,后世如何不好评价,起码这个年代,绝不会说黑心给下点儿巴豆啥的,吃饭治疗一条龙服务。 李四底气十足,程家的档子的东西最是干净,相州城里绝对数得上号。厨具日日蒸煮不说,羊肉每日现割后,用铁丝串着挂在梁上,糖水是早上熬好放井里镇过的,存放在木桶里,严丝合缝地盖着盖子,上面还盖着蒸布,怎会有老鼠屎? “二位,兴许是您看错了?您看这小店,口味不敢保证,干净却是绝对的。” 这袖子里没装只活老鼠,今儿是失算了!两个闹事的交换了下眼神,高个子的那个也是个干脆的,借坡下驴爽快说道:“你这摊子还算干净,难免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如今那耗子也精明得很,许是上菜的时候祸害到了,兄弟也是为了街坊们着想才进来查看,如今没有最好,小二哥勿怪。” 李四虚虚托了一下,算是就此揭过。 雷声大雨点小,想看场热闹的诸位食客,自然是失望异常,更别提心情也很纠结——也很难说是想看场大热闹,还是希望吃进肚子里的羊肉豆腐能干净些。两人到底没结账,看着他们走远,李四冷笑一声,扶起被踢倒的桌椅,继续专注手上的烤串儿。 “六爷,怎么样,拿到没?”东大街的拐角,一个穿绸子外袍的男子翘首以盼,就等着刚才闹事的那两位过来。这绸子外袍的男子,却是食街最大的炙羊店的掌柜,吴生发。 和程西家的小摊档不同,炙羊店可是相州赫赫有名的有两层楼高的正店。这一个月生意突然下滑不少,自然要寻找原因,得知同一条街上开了家小烧烤档子,既是同行,却不说拜山拜码头,就抢自家生意,可不就坏了行里规矩?吴生发带着自家厨子到程家烧烤吃过两次,那调料确实味道不错。因为程西交代过,烧烤用的孜然粉是磨得细细的成了面状,参杂了茴香等物,待烤熟后完全变了颜色后才呈给食客。吴生发是酒店掌柜,毕竟不是大夫、又没有心疾,愣是没吃出来这等偏门的药材,心里便存了膈应,找了这六爷去后厨“取”些没被烤过的调料欲找人验看。 “你也不打听打听六爷我是谁?从不走空!”这位“六爷”对自个儿的手艺很是自信,他闹事本就不是为了吃白食,而是寻机会施展妙手空空。接过吴掌柜的银子,他自得地往袖笼里一摸——这一摸,怎地没有? “六爷”脸色一变,摸了摸另一只袖口,又检查腰间,最后转头问同伴道:“小七,你看看在你那儿不?是不是路上我给你了?” 小七愣神:“没有啊!难道掉街上了?” 两个小贼面面相觑。 这厢的李四儿,一边转着羊肉,一边哼着小调儿,腰间隐约有个小纸包鼓鼓囊囊。兀那小贼,敢偷到我眼皮底下,也不打听打听你四爷我是谁?(未完待续) 六十一 知州慧眼识英才 “思义啊,我想过了,你说的那个杨三姐儿,她那爹杨大,那是个没成算的,虽然现在说得好好的,金盆洗手了,可他都洗手几回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多灌了几碗黄汤,就把自家闺女卖了顶赌账。”程直阴着脸说:“你跟那女子究竟什么关系,咱家可不兴这败坏门风的事情。” 程大郎心情甚佳,这几日大舅子确实帮了自己的忙,求到自己头上,虽说是个女人的事情,却不好直接拒绝。另外,卫娘子不知道自己弟弟与那杨三姐儿到底有没有首尾,也托他探探口风。 “姐夫,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那个意思。她真的是有事情帮了我。可以说是救命之恩,姐夫您随便找几个赌坊里的档主朋友,别再让他爹进去就行。”卫大郎一听,有些焦急,说道:“你答应帮她,我以后连面也不与她见便是。” “嘿,你说得容易,人家开门做生意我让人家拦着?那赌坊干的都是损阴德的勾当,我可不敢有那么大的面子跟档主熟。”程直说的倒是实话,赌坊里最是黑心,自己老娘有训不得沾赌,因此他就算在市井里厮混,也从来不从赌坊门口经过。 想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那鱼市街,实在不是个女儿家待的地方。我想来想去呀,咱跟她签个活契,白天别在那不入流的地方看茶摊子了,让她给李四打打下手,做个后厨帮工可好,处理羊肉和熬糖水便是。” 程家的档口小,仅靠李四一人白天进肉、腌制、熬煮糖水,平日里再从申时开到将近丑时连环转,实在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这些天李四寻了自己的妹子小丫帮手,小丫虽然害羞胆小还是个哑巴,灶上的功夫却不含糊。然而切羊肉毕竟是体力活,少不了李四白天晚上的连轴转,因此程大郎一直有心再在寻个杂工帮手,听卫大郎说了杨三姐的事儿,便有心两头都落好——这边帮自家娘子看好杨三姐儿,那边帮小舅子个忙——只要把他俩隔开便是。当然,对程大郎来说,杨家是个无根底又懦弱好拿捏的,若是偷了调料卖给别家,保证让他们在相州无容身之地。 “咱可以给她一份后厨帮工的活计,避免了她在鱼市街那等地界端茶倒水抛头露面,工钱给得高些也无妨,但我跟你说清楚,这帮工不是使女,她这婚嫁可是由着父母之命,我可没那么大能耐管。若是她家不挑,远乡给她介绍个平实的农户倒没有问题。”程直这话,却是带着试探卫大郎的意思。他哪有那闲心去管别人家的女儿嫁与谁?反正不是他小舅子便无关碍。 卫大郎却是连连赞好,暗道要不回乡看看卫家的旁系是否有家里贫困些却上进的农户?这三姐儿因着她娘,名声却是不佳,若不收聘礼再说远些倒是个好出路。 这样的态度让怀疑卫大郎对杨三姐儿心怀不轨的程直,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反正把人先招进铺子,再禁止小舅子过来便是。三姐儿鱼市街出身,与那卖肉的屠户最是相熟。肉质好坏、肉档档主斤两给的如何,想来都熟悉。早晨上工的时候顺带就能进了肉,必不会被骗,而有煮茶的手艺,学做糖水也不困难,这么看来倒是个好人选。 于是,当几个凶神恶煞的地痞跟着臊眉耷眼的爹闯进她家时候,杨三姐儿以为她爹终于把她卖了。结果,竟然是签了帮工一年的活契。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她今年十五,按说到了说亲的年纪,这抛头露面的总不是个事儿,可茶档子若是不开,家里马上要喝西北风,因此也就日日熬着。现下竟然突然得了个后厨帮工,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卫大郎是个没成算的毛头小子,自家姐夫答应了帮忙,便去埋首诗书画艺中了,竟然想不起来先跟三姐儿说一句。正在切肉血花四溅的李四,突然见程直带进来个俊俏的小娘子,一刀偏了差点切着手。待知道这是新来的帮工后,腼腆得笑了笑,买肉的事情三姐儿上手,后厨便由李四儿的妹子小丫和三姐儿一起做。李四为了避嫌便不再来,专心负责晚上的烤肉。这样一来,小小的档口倒是雇了三个人——虽然小丫不要工钱。 “四叔,这个月生意怎么样?”难得程西来档子,若是前世,她恐怕早就敞开了肚皮吃羊肉,现在是只敢吃一块儿小的,糖水也要喝热的,剩下的时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安离边吃边大呼过瘾。 “西姐儿这么小就知道查账了?”李四跟程西也算老交情,逗弄她说:“莫非是想给自己攒嫁妆?” “四叔说笑了!那帮工如何?手脚麻利不?前两个月可是辛苦四叔了!” “西姐儿跟我这么外道,有个正经活儿干啊!比什么都强。”李四擦了擦汗笑道:“那杨三姐儿手脚麻利得很,不愧是鱼市街的老户人家,买来的羊肉,一斤比平日便宜三文钱呢!我看那屠户给得还都是好肉,前日甚至给了小半只摔死的羔羊,这可有钱也难买!” “那,我大舅这几天来过吗?”程西觉得奇怪,这大舅和杨三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随着学易渐深,免不了胡思乱想,这要不要推理一番?不管是防微杜渐还是火上浇油,都得知道个前因后果吧。 “你是说思义兄?这些天一直没见过啊!”李四倒是认识程大哥的三个小舅子,不过不常来,老二卫思文倒是让他印象深刻,旬日书院放假的时候过来连吃带拿的,恨不得一旬的肉都带回去。 “唉,李四儿,让小丫通知杨三姐儿,明儿早上多买一只羊,晚上我要请客!”程大郎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看见程安道全高兴说道:“安道长,今日衙门出了告示,下月起我就去快班当捕快了!那知州大人,果然慧眼识英才啊!” --------------------------------- 作者这两天的更新不太稳定,不过作者一直在加油努力更,主要是作者上周做了一个人生比较重大的决定——当房奴了,所以要办的手续比较多......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办完手续后加更补上!谢谢仍然在支持小黑的书友!!!(未完待续) 六十二 爹好面子娘置气(补更) “哎,老童,我下月正式在衙门当职啊!明儿晚上在自家烧烤摊子聚一聚?” “蛟爷呢?明儿我请客,兄弟们去给自家生意压压场子。” “卢三儿,明儿记得去吃酒啊!羊肉管够。什么?你不知道哪儿?浑家的嫁妆铺子,对对对,就是最近坊间传得玄乎的那间的烧烤铺子,东大街的。” ......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程大郎觉得自己明珠蒙尘,终于被第二有眼光的知州大人看中,成为快班捕快一名(括弧有云,第一个自然是他家老丈人慧眼识英婿)。这人逢喜事精神爽,九府十八巷的弟兄们都要通知到,程大郎觉得一辈子第一回这么风光,早早地嘱咐杨三姐儿进了一只羊、半扇猪,这东家有喜,李四儿忙和不停,烤肉豆腐青菜糖水清酒都紧着上。待到夜浓,酒酣,猜枚行酒令,好不热闹。 “大郎,你这个摊子好啊!以前兄弟可光闻羊肉味儿了!以后可认准了你这家档子啊。”一个袒胸露乳的汉子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一边扯着程直说话。 “哎,咱们什么交情,你来了就跟李四儿说!一律免单!”程大郎喝得是双目发直,脸色潮红,打着酒嗝回答。这兄弟交往就是讲究义气,谈钱太俗气! “程大哥,以后你进了衙门,小弟可就靠您照顾了!”又一獐头鼠目的小弟借着酒意套近乎。 “呸呸呸!大哥是去衙门当差,可不是进了衙门!” “唉!你放心这个,你前脚被抓进去了,后脚我就把你放出来!有哥哥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喝稀饭!”程直被捧得飘飘然,只可惜程西不知道自己爹已经在计划如何知法犯法、官匪勾结。 “大哥,你这羊肉,怎地、怎地烤得恁香?”混乱中,一个汉子勾着程直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询问:“小弟的浑家一直想试试,大哥你到底是放了什么调料?”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说起来啊,还是我老丈人家,开着医馆,那个调料啊,其实是......”程直喝得眼晕,只觉得眼前一个人长着两个头,那要保密调料的想法,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酒店开张三个月,面相不善的路人甲乙丙丁,日日在档子上吃酒烤肉,临走皆言是程大郎的“好兄弟”,生生将铺子利润吃少了一半儿。 酒肆开张三个半月,东大街的正店“炙羊店”正式推出回纥烤全羊、回纥风味烤肉串,和程家不入流的小档口用得是一样的神秘调味料,却窗明几净、后厨的手艺高超,来程家档子的老饕又减少了一半。一大堆吃白食的兄弟,加上配方泄露,卫娘子的小档子风雨飘摇,在亏损的临界点上挣扎。 “你们看我干什么?我一时吃多了酒,哪顾得了许多!”程直梗着脖子、对着妻女埋怨的目光辩解道:“都是兄弟,人家问到了,你好意思不说?人家来照顾生意,你好意思提钱?自家兄弟还藏着掖着,我以后还怎么在坊间混?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卫娘子忿忿地说:“那小青皮郁三郎,可不要名声!人家将那孜然卖给炙羊坊,穿金戴银的,听说得了二十两银子呢!就为了你的名声,你浑家跟儿子都吃西北风去?”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现在是不够你吃?还是不够你喝了?比以前好不就行了,钱赚那么多有什么用?你男人的脸面不比钱重要?” 唉,程西叹口气看着吵架的二人,自己爹还真是后世那种“人活一张脸”的典型啊,刚走上正规的铺子,生意生生被夺走一半儿,怎生是好? 看到自家徒弟怏怏的神情,安道全那个开心、那个得意,狐狸样儿笑着问道:“怎么样?档子不行了吧!交上来的卦辞,要改不要?” 程西没好气地盯着他:“师傅,你偷看了我的卦辞?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何况,每天你比小离道长吃得肉还多,真就这么盼望咱家铺子关门大吉?啧啧啧,这人吃惯了羊肉啊,猪肉那个臊、鸡肉那个柴、鹌鹑那个瘦骨嶙峋,食不知味,可怎么办?”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安道全脸色一变,自己怎么忘了?他还真就好这口羊肉下酒,牛肉倒也不错,可去哪儿寻?小离道长吓得心脏怦怦跳,偷偷朝程西使了个眼色说:“西娘,没事儿,到时候我把你的卦辞给你偷出来换一份儿!你专心研究好吃的、让咱日日吃羊就行!” 程西瞪了老道士一眼,又给了小道士个“你懂的”神情,到了烧烤档子上冲着李四叔一顿嘀咕。 当日,申时正。程家烧烤档子前,竖起一块大大的木牌子:“回馈街坊公开本店秘方,烤羊肉专用调料为孜然粉,具有醒脑通脉、降火平肝等功效,仁和堂专供。” “骗人的吧,秘方就这么公开了?” “假的假的,哪有这等好事?你吃了就该闹肚子了!”路人指指点点。相州一地,这个,自古以来,民风就不怎么淳朴,小老百姓自然爱以己度人。 也有那不信邪的,还有各个酒肆的掌柜,都暗暗记下调味料的名字,打算明儿去仁和堂试试。 “西娘!那公开调料方子的事情,是不是你跟你李四叔乱出的主意?!你小小年纪怎恁不省事儿?这方子是安道长给的,你这么贸贸然公开怎生是好?何况,断了家里的嚼用怎么办?” “爹!你不知道,这几天街坊们都夸咱们仁义呢!您就要做捕快了,街坊间有个好名声,不比什么都重要?”程西一提“名声”,就像点了她爹的死穴。 “名声?程小乙你看看你把自家闺女养成什么样儿了?”卫娘子气愤异常。 “娘~”程西撒娇道:“我就是想跟您出口气!咱宁肯自家生意不好,也不能单叫那炙羊坊占了便宜!安道长说,咱趁着这个机会,跟酒肆食档同行结个善缘。” “对!拼得那偷儿炙羊坊做不成生意!”卫娘子气鼓鼓的说。这么一想,却是觉得女儿说得有几分道理。 爹爱面子,娘爱生闲气,程西只好夹在中间,借着“安道长说”左边忽悠、右边安抚。 只有卫秀才很得意,寻常的医馆药铺,孜然这种偏门药材,都只备上一点儿。为了照顾女儿的嫁妆食肆,仁和堂前段时间却进了很多做调料用,结果这几日,各酒肆的掌柜都纷纷来抢!外孙女真是福星啊,要是姓“卫”就更好了。 “这就是你花了二十两银子买过来的‘秘方’?就在那程家档子上贴着呢!”炙羊店的掌柜被东家骂得背弓得像个虾子儿,自己心中也郁闷难挡——这所谓的秘方都公开了,自家生意的火爆情景,比昙花还短暂!那二十两银子,东家如何肯出? “东家!那间不入流的小档子为了争口闲气这么做,莫不是日后都不想做生意了?咱虽然花了二十两银子,闹得他们做不成也好,东大街上这同行可是少一家是一家啊!”吴掌柜咬着后槽牙说,他就不信,这“秘方”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烧烤档子竟然这么大方,说公开就公开了? 自家家大业大,损失的银子是九牛一毛。他倒要擦亮眼睛看看,那靠着调料才赚了点微末银子的小档子,没了秘方怎么办! ----------------------------------------------- 早上是昨晚的补更,这是今天的更新,谢谢亲的支持!(未完待续) 六十三 白日渐短腊八至 冬日渐寒。 进入腊月,行人们带着狗皮帽子、穿着厚厚的夹袄,在北风中行色匆匆。羊肉串儿早成了过去时,而那清热解火的那绿豆糖水再也无人问津,皆因放在户外,被西北风吹过片刻便成了绿豆冰。 腊月初八这天要吃“腊八粥”,这是绍兴十年,自朱仙镇大解后京畿、京东等地兴起的风尚。不同于后世的八宝粥,这相州的腊八粥因地制宜,用盛产的小米、柿块熬制而成,味道甜香,俗称“柿疙瘩白汤”。淳熙元年是个好年景,农家有了余粮,纷纷进城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忙着裁衣、封账、置办年货,粥也喝得香甜些。农妇在太阳未出前将粥做好,扳上南墙一谷堆儿,口曰:‘腊八粥早些做,扳上南墙一谷堆儿,小鸹不蹬俺家谷”,预祝来年的五谷丰登。 程家的档子,也早早收起秋时惯用的烧烤炉子。清晨应景儿的挂起上书“粥铺”的布幡,小小的店铺里搭了三个土灶,上置大锅,热腾腾冒着蒸汽,空气中夹杂着温暖香甜的味道。赶早市的人们,抵不住那肚子一阵咕咕作响,便会坐在店里旁寻些暖意。女子往往会点上一碗热腾腾的红枣粥,男人则更偏好肉糜粥多些,小儿贪吃,甜甜蜜蜜熬得粘稠的红豆糖水最是适合。吃罢早点,肚子里暖洋洋的,便开始年前的忙碌。 小丫虽然会上灶,却毕竟年幼,冬天就不出门了。因此粥铺的生意由杨三姐儿里里外外一手操持,由寅时初忙到辰时正。这世道上的闲言碎语毫无道理可讲,三姐儿在鱼市街卖茶水,人们觉得那不入流的肮脏地界,抛头露面不是个好女子。然而学得这一手熬粥的本事、还能在繁华的东大街站住了脚,她却又得了个善操持的好名声,人们提到她,渐渐地不再是那个“鱼市街卖茶水的杨三姐儿”,而是“好手艺的粥铺娘子”。有那爱算计的贫户人家,便觉着这样的女子讨回家里,还有门手艺、能赚家用。已然有些人家的打听她的婚事,却是顾忌着她那对爹娘。 卫大郎有时候会来喝粥,看着三姐儿利索地操持档子,却对自己一个羞涩的眼神也欠奉,有种被无视而空落落的感觉。人总是这样贪心不足,就算自己不喜欢,也希望仰慕的人越多越好。第一次被人倾慕后而又无视了,砸吧砸吧嘴,卫大郎的粥喝得没滋没味,撩起衣袍便默默走了。 三姐儿早已经看到了卫大郎,她日日带着那本论语,便是想趁着他过来还给他。可是这早晨如此忙碌,一时不察这人就又走了,她也只好将论语随身带着,想着下次再说。如今她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到现在总算是过出了一点儿眉目。早餐卖完后,巳正时分李四接档,三姐儿就正好去跟李四他娘学上灶。李四是个偷儿,却也上过几天私塾,知晓礼仪、男女大防也在意着。而对三姐儿来说,她那名声再经不得起风浪,因此两人虽然同在程家档子上工,却话也没说过三句。 “这越是简单的饭食,越考验灶上功夫。冷水泡米、开水煮粥。先用大火煮开、再改小火熬米油。李四儿的娘亲一边在灶台旁边絮絮叨叨,一边教导三姐:“唉,到结开锅盖子的时候,这粥呀,是水米分离,还是米香四溢,全看熬粥娘子的本事!” 灶台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老太太、三姐儿和小丫就坐在旁边,一边烤火闲聊一边手中不停做些零碎活计。 “婶子,小丫的夹袄缝好了,你瞅瞅。”三姐儿咬断针线,又把线头细细隐了起来,摊开手中针脚细密的小袄给老太太。 “姐儿你就给她缝个衣裳她就高兴了,这花啊草啊费那闲工夫干啥。你婶子我,以前年轻的时候不懂,熬坏了眼睛,这临老了才看不清了。”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眼神浑浊看不清楚。李四儿自己的衣衫,平日都是他一个大男人,下工之后一针一线缝补,而小丫更是,哥哥和娘的旧外套草草修补一下就套在身上了。今年家里有了余钱,扯了些新布料,老太太就拜托了三姐儿也给自家闺女缝个小花袄过冬。 “婶子可别这么说,快过年了,小丫今年穿上新衣服,定然高兴!”看着小丫欣喜地换上手里新衣裳,小心翼翼摸着上面的点点桃花,三姐儿看着高兴。不由想起自家大姐以前在家的日子。随着手里余钱增加,日子一天天好过了起来,三姐儿就会幻想,若是日日在这程家铺子做下去,是否攒上一笔银钱,托那镖行的人去南边儿找找没了音讯的大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婶子,我四哥在家吗?”门外响起了王伍的声音。 “伍哥儿啊!快进来喝口热水,这个时候,李四儿在上工呢!”老太太一听门外的声音,就知道是王伍过来了。王伍家也不远,也有个生病的老娘,这些年跟李四儿两人都在街上打零工,两人孟不离焦的最是要好。 杨三姐儿忙避到了里间,她不喜欢这个王伍,这人的眼神直勾勾的。这已经上工有一段时日了,这个时间去东大街就能找到,这么好的朋友,若是真心要找,怎会到家里来寻? “婶子,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娘的身体又不好了,药材金贵得紧,您能不能跟四哥儿说说,让他在那程家的档子上,给我也安排份差使?”王伍的声音低低传来:“我看四哥儿忙里忙外也是辛苦,他要是跟东家说忙不过来,这不就顺便把我也弄过去帮忙了吗?” “伍哥儿啊,你也知道,这程家,那对我们是有大恩情的。就不说这,人家东家的铺子要雇谁,哪有我们说三道四的余地?”老太太说道:“我这倒还有些药,你看看能用上不,我给你包去。” “呦!小丫今天穿了新衣裳?转一圈儿给哥哥瞧瞧?”老太太悉悉索索地打开柜子找药材的空档,王伍看着喜滋滋地试穿上新袄的小丫问道。 小丫闻言转了一圈,比划了个“八”,挠了挠头,又想比划个“九”又想比划“七”,自己究竟几岁?回来问问哥哥,她也不确定了。 “来,伍哥儿,你看看这些药用得上不?”王伍脸色不好,没搭腔,老太太眼神浑浊也看不太清楚,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数出来一半的铜钱,对王伍说道:“家里还有点儿过年的余钱,你先拿去用!” 一边出门,一边掂量掂量手里的钱,王伍到底是不满意。他和李四儿都是混混出身,如今那李四支撑着程家的档口,倒是像个掌柜的一样了。依着王伍的想法,那档子多雇一个人,还不是李四儿一句话的事儿?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见这些年,是谁照顾他娘他妹子了! 王伍离开没多久,三姐儿也起身告辞了。她在茶水档子这些年,自是练就了些看人的本事。这人虽然看着斯文,与李四那种直心肠不同,总有几分心术不正的感觉。只是那王伍是人家多年的邻居,有些银钱上的往来,哪轮得上自己这外人指手画脚?这么怀揣着心事出门,杨三姐儿没发现,自己那放论语的布包留在了李家。 ----------------------------------- 谢谢JareauMM的pk票!谢谢大家的推荐!(未完待续) 六十四 秦烹羊羹比熊腊 程家档口平凡的一天,自清晨卖粥起,但卖粥却只是锦上添花的利用好铺子,并非正经营生。 有道是,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这里所说的羊羹,是指后世闻名的羊肉泡馍。因为西安的泡馍最是有名,故而这相州城里的大街小巷。泡馍皆是照搬了秦凤路的方子,热腾腾的羊汤里有黄花、木耳、卤羊肉片儿配着粉丝,硬实的死面饼用着一种享受人生的悠哉态度细细掰碎泡进海碗,呼噜呼噜吃进肚子里,若是嫌腻,就着糖蒜正好综合口味。午时阳光正好,程家档子早晨熬粥的土灶,也随着潮流置换成热腾腾的羊汤、羊汤里加着分量足足的秦椒,麻得人嘴巴没了知觉,寒冷的冬日喝上一大碗,最是驱寒饱肚。 只是,这程家的泡馍与别家相比,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羊汤里放着的是粉丝和羊肚儿、羊杂,泡馍是发面的焦黄烙饼,不是风行的死面饼。出来享受冬日阳光的小市民们,乍一看这不甚正宗的羊杂汤泡馍,都有些嗤之以鼻。只是第二眼,那浓浓羊汤上的一点翠绿是什么?新鲜的芫荽在羊汤上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在这冬日里羊汤的中间那疑点绿色飘飘摇摇的,咋就恁地喜人?那自羊肉串儿起便爱光顾的熟客,还有抵御不了冬日蔬菜诱惑的路人,怀着浓浓地好奇心思点上一碗,就冲着那几片儿芫荽叶子也值得尝尝。 “嗯,好吃!”当那芫荽特有的淡淡药香进入嘴中,众人都觉着冬眠的味蕾被唤醒了,仿佛看见了第一缕春光。而在喝完这一大碗的羊汤泡馍后,逐渐就有人发现了好处。 外表焦黄、内里松软的烙饼饱饱地吸足了羊肉汤汁,比平常惯吃的死面饼更有味道,对于猫冬的小老百姓来说,发面烙饼也更容易克化,何况还加了如肉般的羊杂?而芫荽叶子更是个稀罕东西,大冬天的吃个新鲜,恐怕皇宫里也寻不得吧!这成家的相州式泡馍,没几天再次风靡。 “程大郎的兄弟”还是络绎不绝来吃白饭。卫娘子临近生产了,顾不得这程直的江湖义气,自从进了衙门当差,不仅是坊间的友人,连衙门里的衙役都爱巡街的时候拐来这儿吃口热汤水、结账的时候,假意摸摸荷包,再说上一句,哎呀,我跟你们东家那是什么关系?不给了不给了!到底是不给钱,扬长而去。 不同于羊肉串儿,羊汤泡馍的汤和饼子成本低廉,羊杂和汤料盛得多寡还不是随着李四儿的心意?遇见程大哥的朋友,喝碗清汤、吃块饼,好生招待着,没什么成本,谁也不落谁的面子——若真是好兄弟,还在乎那多一点儿少一点儿的汤料?程大郎点火、程西扑火,这盈利便又涨了上去。 当然,吃白食的蝗虫还有卫二郎,年底书院放假,他便恨不得一日三餐全在姐姐这铺子里解决、还不忘孝敬爹娘,总带着锅盛汤回家拌饭——没几天就因为吃太多羊杂上火之后被卫姥姥禁止了。这都是自家的铺子,肉烂也烂在了锅里,卫二却觉得这样能省下许多家用,也不知他这账是怎么算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照搬了后世相州风味的泡馍、自己却不能敞开肚皮吃,这份郁郁之情只在程西心底存在了一秒钟,便被更重要的事情取代了,这件事情就是:保命。冬日对于有哮症的小儿来说危机四伏,吹不得半点冷风、却总要出去换一下气。炕又不能烧得太热生了虚火、一日三餐用药养着、吃饭也见不得油腻。卫娘子可不会这样的精细活计,程直就更不必提,因此,往年卫三总会被赶回乡下,腾出间屋子让给程西,方便姥姥就近照顾自己外孙女。今年因着有安道长在,便免去了卫三这人憎狗不待见的命运。 反正卫娘子待在娘家,安道全和小离就干脆搬进了院子。程大郎入衙门已经有两个月,与元宝的爹同在第三皂班,五日一轮,巡一巡街、调解下街坊矛盾,与他日日在市井中闲晃有什么区别?只是心里到底纳闷儿,这知州大人说是重视我,怎地也不召我去见见面?难道这是知州对我的考验?程大郎暗自琢磨,巡街的时候就特别用心些,可是这弟兄们都知道他负责东城这一片儿,本着互不为难的原则,尽量的不在熟人眼皮底下打架斗殴,连倪螳螂那“三只手”在近年关的时候都破例消停了,这街上竟然是风平浪静,没给他个表现的机会。 叶知州可不知道自己被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他如今要头痛的事情很多。除了年终盘账、岁底封衙,还有阴通判的咄咄逼人。借着招考胥吏,不愿趟党争这摊子浑水的叶知州其实是主动退了半步,由着阴通判往衙门里安插了几个书吏之流,示意自己不会挡着他的路,谁知道阴通判却半点不承情,手伸得太长,总想找个机会把自己逼走。 程家院子这一家的米虫,日日吃食还得靠李四和杨三姐送。猫冬的时候,药剂、药浴、配合着针灸,安道全使出看家本事,就是为了保住自己这孱弱徒儿的小命,程西的日子苦不堪言。此刻她头上插着数根明晃晃的银针,如同一只刺猬一般。根据安道全的说法,这不仅仅是为了保她的小命,约莫还有着提高运动神经的意思。毕竟,头为精明之府。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升于头。 安道全医术如何,她暂不评价,这医德可不怎么样。因着自己不告诉他这冬日里怎么寻来的芫荽,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竟然生生留了两根针到她头上。师傅针法高妙,程西直到梳头的时候有些疼才发现头上还隐着针!这不靠谱的师傅,那天又“凑巧”地跑出去吃酒、遍寻不得。最后还是小离道长,在仁和堂叫了大夫到家里,给程西把针拔了出来。 因着这事儿,卫家姥姥对女婿忿忿然,总觉得这不着调的女婿让西娘拜了个庸医神棍为师,当然某种程度来说她以为的也对。若不是卫秀才和安道全成了酒友之后探讨过几次黄岐之术,若不是程西入冬以来竟然一次哮喘也没犯过,姥姥早拿着擀面杖杀上了门。 卫秀才的惯用武器是扫帚、程西姥姥却擅使擀面杖,这卫家的武力值孰高孰低,由此可见。(未完待续) 六十五 手忙脚乱备生产 年年腊月二十三,家家灶王都上天。 程家既然经营着食肆,这灶王爷一定要打点好了,指望着他上天述职,多给玉帝说说好话。后世的相州早已经没有了这个习俗,因此程西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春节之前最重要的祭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卫娘子即便是身怀六甲,祭灶的大事也必须回家,腊月二十三这天傍晚和官人、女儿一起,在灶间摆上桌子、放上灶君画像,向着灶王爷供上芝麻糖,并纸马草料。相州城外马投涧产的芝麻糖最是香甜,有道是“供上芝麻糖,吃了甜又香。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由程西挥着小手,把画像上的灶王爷的嘴巴糊上。焚香完毕,请出灶王神像,连同纸马和草料,在院子里点火焚烧,边焚烧边祷告,送灶王爷上天。 二十三,打发老灶爷上了天。二十四就要扫房子,相传灶君会对做坏事的人家写下记号,禄一五更接天旨后,带天兵**间按墙上记号进行惩罚。对此习俗程西觉得很是可乐,这古代的人民就心心念念想得是欺上瞒下呀!打扫的活计主要由安离包揽下来。小道士一边掸灰、一边暗自想,小师妹就是聪明啊,得了个不能见灰、不能干体力活的富贵病,不过想想程西的刺猬脑袋,又觉得满头都疼,还是觉得自己比较幸福。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直到二十七要准备好八大碗儿的蒸菜、花糕,准备的分量得足够自家和客人一直吃到“破五”。这些繁琐的年前准备,卫娘子自然无法打理。其实就是她不是怀着孕,也“无法”打理,因为她不会上灶,往年也是指望娘家。幸而永和卫家在乡下的族人进城采买年货的时候,往往会来家里坐坐,你送一筐豆腐、我送几条酥肉的,将程家的后厨塞得满满当当。 已然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备好了鞭炮和年夜饭,就准备过年。两师徒照例对弈,如今程西已经算是粗通围棋规则。关于程家档子的卦辞,一直摆在安道全的医箱里,他觉得无需再看。自九月起,程家的档子从红火到勉强维持再到转了主业,安道全自知徒儿的占卜必定是不准的。卜卦失败,说明了她还不能一步看三步。不过她对对于世事的应变能力,算是做到了宜于时通,利以处穷,也算有璞玉之质,勉强过关。 只是心中虽然这样想,他的外表半点不露,绷着脸训斥:“西娘,你打着小主意自己开铺子,岂不知世事皆为福祸相依?如今日日算计、忙于市井小事。占用心神又损耗身体,与以往相比也不过赚些蝇头小利,自己觉得值得否?”说罢这话,安道全那是满心得意,这徒儿聪明虽好,也得自己教导才有成就感。 见师傅终于开口问话,程西眼中闪过狡黠亮光,正欲开口回答,外面突然传来柳叶儿的又响又脆的叫声:“西娘,程伯,要生了!快去巷口接你娘,要生了!!!” 程西一听,也顾不得纠结她的语病,飞奔出去。 “嗳!小孩子别挡路!”她爹比她动作更快,熊一样把们撞开、砰地一声,院门打在跟在他后头的程西脑袋上,程西双眼冒着金星——这个家真是危险。 卫娘子就在巷子口跌坐地上,旁边柳娘子试图把她扶起,柳叶儿急得跳脚,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女神色讪讪地站着。关键时刻,程大郎很是顶用,程西估计他就是后世新闻里那种爆发起来能抬起大煤车的人。程直直接抱着卫娘子回了家安置在床上,头一阵阵发晕——不是累的是吓的。娘子自打有了闺女后,一直没有再孕,好容易又怀上这胎,却不稳当,断断续续总见红。要回家祭灶的时候他就担心累着,还请着城里的大夫看了个遍,都说还得半个月才生,结果这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郎!大郎你快去请葛婆子!咱跟她靠好了(土话:表示约好了),跟她说我羊水破了着急!”卫娘子说道最后,隐隐带着哭音,羊水还这么早破可怎生是好?而且这七活八不活的,没到日子、又破了水,她根本没法想下去。 “大郎、这、这依依她不是故意的,你看这事儿闹得!”那个长相英俊斯文、脸色却有点暗黄的旁观男子跟了过来,期期艾艾地说,背后还躲着个娇娇柔柔的小娘子。 “滚你个龟孙!等我回来我再跟你算账!“程大郎一脚踹开那个男子,看也不看他身后躲着的那女子一眼,转身嘱咐道:“柳娘子,安道长,烦请你们照顾一下!我去请稳婆!小离道长快去通知卫家!” 接着,巷子口响起他的大嗓门儿,这古代邻里的关系紧密,程大郎那么一嗓子唤得又跑来三个妇人娘子帮忙,程西认得其中两个是石头和元宝的娘。 程家小小的院子里乱成一团,柳叶儿睁着大眼满是惊惶,柳娘子却是一脸自责,发髻散乱、衣衫上蹭了许多泥印子,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卫娘子,真是对不住!我一定杀了那个小贱蹄子给你偿命!” 程西一听这话,心里气急,这我娘还没死呢,什么偿命,呸呸呸!到底不敢把这不吉利的话说出来。 “那个...阿柳别瞎叨叨,看把孩子吓得!你跟我进去照顾卫娘子!”石头的娘气场十足地指挥着:“何家的、秦家的去灶房烧水准备剪子布!西娘回屋等着,别添乱!” 家里乱成一团,卫娘子压抑的呼痛声一声声传来,听得人心里发紧。饶是程西两世为人,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唯有指望着爹和师傅。尽管安道全擅长的是外伤,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进产房,这院子里有个大夫还是能镇住场子。 “柳叶儿,究竟是怎地一回事儿?”程西眼悄悄拉住团团转的柳叶儿问道,这娘怎么突然就生了,柳娘子那副狼狈样儿又是怎么弄的。 “呸!都是那个小贱人害的!”柳叶儿盯着那一对欲偷偷退出院子的男女愤愤说道:“我爹让那个狐狸精给迷了!”(未完待续) 六十六 遍寻稳婆而不得 “东大街、小颜巷儿,梯家胡同、大夫铃儿~~!”丁铃丁铃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一阵悠扬的吟唱声传来:“三文一位——招手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由远及近的歌声,唱的不是乡间小调,而是相州的街名儿。四条街道分处相州四城中间,这辆驴车每个时辰按着固定的路线绕一圈儿,若有不愿走路的行人,便招手上车,不论远近一律三文钱,很是便宜。 “小离道长,是憨子,快拦住憨子!”程西指着驴车喊道。 “我去拦!西娘你别激动,当心吸了冷风!”冬天穿得厚实,小离道长又在今年秋天长了不少秋膘,此刻像个小圆球一样,朝驴车滚了过去。 驴车的车夫憨子皮肤黝黑、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除却一双大耳朵招风,却还算长相周正。憨子姓乔,在相州城却也是个著名人物。他家就在程家档子所在的东大街,爹娘把自己家直接改成了个饺子铺。憨子有些先天不足,今年已经年近十五,智力和行为却如同幼童,待在饺子铺总是生事儿,父母给他置办了一辆驴车,他便每日赶着驴车在街上拉客。 翻来覆去的教导了三年,憨子才学会驾慢悠悠的驴车、和唱这一句拉客的歌。他驾车是有人招手就停、看见客人扔钱、听见褡裢里的铜板响声再往前走,而搭车人究竟是往里扔了铜板还是放石子儿,全靠自觉。 因为驴车行驶的路线是乔家夫妻精心选择的,憨子驾着老驴车慢悠悠走完一圈、正好一个时辰。这样一来,每日正点儿的时候,憨子的驴车便会从乔家饺子铺门前经过,忙和营生的乔叔乔婶听见大黑驴脖前的铃铛响,也不用看,就知道儿子平安无事。时间久了,住在这四条街上的人,也习惯了憨子每日固定时间的吆喝和驴脖儿上的铃声,小儿都把这句话当童谣唱。有时候憨子生病没有经过,还有街坊热心的去乔家饺子铺打听,担心憨子迷了路。 因为憨子驾车的路线、时间都相对固定,偶尔有淘小子守在路旁假意要搭车、待车一停,就从褡裢里面偷了钱迅速跑走去买糖,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憨子气恼,却不敢离开车去追。只不过那些男孩子往往愿意把买来的糖分给他一半儿,有了好吃的零嘴儿也心虚地拿给憨子尝一尝,每到这时,憨子也会咧嘴笑得无比开心。 这每日二三十个铜板、不过是抵了驴车的损耗和草料,但这是乔家夫妻一片爱子之心。每日这么一走,街坊四邻全都熟悉了自家儿子、若是日后遇见难事,谁能忍心不去帮扶一把?小子们也某种意义上成了他的朋友,儿子每日在外跑得开心,无人欺负,这样便很够了。 安离一边冲着驴车大喊、一边摇手拦车,把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摇得西城墙上都能看见。能搭上车就快了许多,程西大喜,边爬车边说道:“憨子,我们要去大夫铃儿!” 憨子被小离道长拦下后一脸迷茫,他那拉车的驴都比他多透着三分机灵劲儿,程西把铜板叮铃铃扔进大黑驴脖子前面套的褡裢里,憨子听见响声儿,才咧嘴一笑,依着惯常的路赶车前进。 驴车总比脚程要快许多,小离道长试图劝服憨子绕过梯家胡同抄近路去大夫铃儿,憨子丝毫不理会,他日日走的是爹娘教的路线,压根儿不听别人说啥,直把小离气得跳脚。 “安离,你会赶驴车吗?”程西心里也急,小声问道。 “唉,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驾’、‘吁’和扯绳子吗?在山上进城的时候常坐驴车。”安离拍拍胸口,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那好,一会儿准备好抓绳子。”程西也没办法只好相信安离,还好憨子这驴是个脾性好的——这也是憨子他爹娘专门给挑的。她从口袋里掏出过年时留下的小块儿芝麻糖,扯了扯憨子说道:“憨子哥,给你吃糖!” 手一歪、暗地里一使劲儿,糖却掉到了远处地上。憨子瘪嘴,瞪大眼睛气愤地瞪着程西,挠了挠头,终于是停了驴车下去拿糖。 憨子前脚一走,小离道长一声“驾!”连连抽了大黑驴好几鞭!大黑驴吃痛,飞速往前走! 喜滋滋地捡起糖的憨子一扭头,驴车已经跑出去好远,急的他赶忙追赶。本来憨子是会说话的,可是一着急只能边跑边“啊、啊”叫。 “大婶儿大叔!麻烦你们把东大街的憨子送回家,这驴车颜子巷程家借用一下!”程西冲着门口贴春联的街坊喊道。 “做孽哦!你们两个淘孩子!你偷人家憨子的车干嘛!”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大爷气势汹汹吼道:“看我不告诉你爹娘,揍死你俩小兔崽子!” 说罢,脱下一只鞋直直朝驴车方向扔去。 程西偏头躲过老大爷扔来的“暗器”,布鞋落到车上,她摇了摇鞋高喊:“对不住了!家里娘生孩子呢!赶明儿来还您鞋!” 憨子不懂什么是“生孩子”,只知道自己的驴被人抢走了,气得直蹦;大爷一只脚站着。看着驴车越跑越远,又气又好笑,不放心又喊了句:“别驾那么快!到前头寻个会驾车的!” 俩小孩子赶着个毛驴一路歪歪扭扭往卫家走,那厢寻稳婆的程直已经是急的满头是汗,这大年三十的,葛婆子却偏偏不在家,说是被邢推官给叫走了。好在城里的稳婆不少,葛婆子不在,程直就依着她家小子的指引去找王婆、谁知道拍了门,王婆也去接生了! 这程直急的大冬天里冒了汗,第三、第四家直接没人应门——估计是回乡过年了。待到了第五家的稳婆家,程直已经是双目泛红、开了门就往人家院子里闯:“你娘在吗?我娘子要生了!早产!” 那稳婆家人估计见这样儿的人也见多了,倒也不生气,好生回答:“邢推官家的姨娘要生了,俺娘早上被叫走了!” 程直闻言,脚步一顿,问道:“那这后街是不是还有个稳婆?这会儿在家吗?” 那男子说道:“唉、你赶紧去别处寻吧!那婆子、还有西门马道街的钱婶子家都不必去了,都是今儿早上跟俺娘一块儿被邢家叫走的!” 程直气急:“都走了?这邢家,到底是有几个姨娘要生了?!” ----------------------------------------- “东大街、小颜巷”,后面真实的吆喝是什么?那个年代久远,小黑知道的时候已经成了传说。有碰巧看到又是相州土生土长的筒子,要是家长知道,还是烦请告诉小黑一声。PS,小颜巷就是颜子巷,因为狭小故而也叫“小”颜(子)巷。(未完待续) 六十七 宠妾灭妻殃无辜 “唉?你是谁啊!大过年的瞎转悠什么?快一边儿去!知道这是谁家府邸吗?”邢府大门外,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四方帽的管事模样的男子,冲着程直趾高气昂地喝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直在邢府的前面转了三圈,门都快拍破了,好容易等到看门儿的出来,却这样一副嘴脸,拳头先紧了紧。好歹压下怒气,程直赶紧上前询问道:“这位老哥儿,内子今日生产,寻了好几处、这稳婆不是回乡了,便说是被贵府叫走了。我想问一下,贵府有几位姨娘生产?起码叫去了四五个婆子吧......您看,能不能同传一声匀一位给咱?我们家与那个葛婆子家早就约过,或者不拘是哪个都行!” 说罢,程直搜遍全身,塞给门房足足半吊钱。 门子掂量了一下,态度放缓了些,回道:“我去给你问问,这成不成的,还要看主家。” 这自己主家的事儿他也知道,正头娘子天天吃斋念佛,一个姨娘宠上了天,这丫鬟肚子里的哥儿,要五个稳婆候着,也不怕折了福份。他倒不是缺这个钱,妇人生产的就是过鬼门关,大过年的好歹积点儿善。 “麻烦老哥儿了。内子早产,实在是等不得了啊!”程直躬身施礼,他这一辈子在市井中打混,便不需要求到什么人,从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故而不自然的紧。可是跑了许久,凛冽寒风中一身的汗,竟然一个稳婆也寻不到,谁不心急如焚?不得不到邢家截上一个。 对着个门子,也要低三下四,这辈子从没有过上下尊卑概念的武夫,忐忑不安地顶着寒风、站在邢推官家的紧闭的大门前,冬日寒冷的阳光底下,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英雄迟暮”、虎落平阳”的苍凉感——幸而这是他的心声,没人告诉他掉书袋没用对地方。 邢家内院儿,水葱一样的小丫鬟揣着一半的好处,试探着王娘子的口风:“娘子,门外有个家里要生产、寻稳婆的,说是咱家把这城里的婆子都接回来了。您看着姨娘那儿,占着那么多个婆子,人家求上了门,能不能减一个?” 二十多岁却已生华发、心如死水的王娘子,小心翼翼地放下经书,又拨了下香,瞥了那说话的小丫鬟一眼,缓缓地说道:“这姨娘的事情,我怎敢插手?郎君去上官处吃酒,不知道她要发作了,我随手给外人匀出去一个,到时候有个闪失,郎君怪罪,岂不是我落了不是?” 小丫鬟闻言,踌躇了下说道:“那家说是与葛婆子早先有约,说是早产了,实在找不着稳婆才求了上门,说是不拘哪一个,只要能匀一个就成。” 王娘子暗忖,这葛婆子是城里最有名望的稳婆。若是提前能约上,说明这人家家境也不错,说不得跟哪家大户搭着亲。想了想便又说道:“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你去姨娘的院子里问问管事婆子?她以为她怀得是甚么金玉不成?从没听说一次生产,要备五个婆子的!咱们是积善之家,便不与人为恶了。” 得了主家准话,使女就去了偏院,才开口要借稳婆,便被疯狂的女声打断了:“我就知道,那假好心的妇人要害我儿的性命!我都要生了,竟然把手伸到我院子里要调走稳婆!郎君啊,你怎么还不来,你快来看看,你的儿子和婉娘就要被人害死了!” 这声音凄厉又尖锐,吓得小丫鬟脸色发白匆匆离去。娘子已经是日日茹素喝冷汤了,若由得这姨娘告上一状,正院的年就不必过了。 “走吧走吧!主家不愿,我也没有办法,快去别处寻上一寻!”得了小丫鬟的回话,管事的也没办法。 在大门外焦急等候的程直看见那门子赶苍蝇一样赶走自己,脸色一黑,杀气四起。若是别处能寻着,自己能上你这儿?门子看他目呲欲裂,以为眼前黑脸大汉就要发作,作势欲挡,却见这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这边安离驾车径直去卫家,却也算是有惊无险,主要是那驴太过老实听话。看得出来憨子平时一定对它不错,这驴被小离道长抽了几鞭子后,湿漉漉大眼睛上盖着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哼哼唧唧满眼的委屈、却也不廖蹶子。 “唉?西娘,你这驴车上怎么有一只鞋?”二舅拿着老汉的鞋稀奇地比划来比划去。 “刚才我们俩抢了憨子哥的车,结果街上有个老头儿看不过眼扔来的。”程西和安离都很不好意思。 “怎么不扔一对儿啊!扔一对儿我还能穿。”二舅很不满意。 “舅!那鞋还要还回去给人家呢!”程西气急:“而且谁扔鞋扔一对儿啊!” 这么久没见书院的二舅,他怎么越来越不靠谱,太丢读书人的脸了,而且家里最近银钱也不紧张啊! “唉,说不定他都不要了才扔,你看这鞋多破?”二舅把鞋蹬在脚上试试,继续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多合适,回去我再纳一只,正好上书院的时候穿。” 程西又气又急,哪有心思和他插科打诨,只剩下两眼望天、从鼻子里出气了,而安离觉得这只有数面之缘的卫二,确实是个妙人。明明是人家过年新做的鞋,鞋底还白净呢,怎么就破了?况且前面空着一大截,怎么就看出合适他的脚了? “行了行了!你姐还在家里等着呢!整日里没个正形儿,你说你到书院都学了个啥?”程西姥姥不耐烦地训斥二儿子。 “听见没,你娘训你呢!”前头驾车的卫三得意洋洋地一甩鞭子,对卫家姥姥说道:“遇事儿还是你三儿子管用吧!他们那两只(猪)都靠不住!” 正在整理药材、银针的程西姥姥干脆不搭理他,一到卫家,姥姥就进去接了石头娘的活计,剩下程西、卫二郎和卫三郎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又着急又帮不上忙,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算卫家姥姥在屋里支应着,卫娘子的呼痛声还是渐渐显出力竭了。 卫二、卫三、程西、安离、还有凑热闹的柳叶儿站成一排,伸着脖子要把巷口瞪出个洞来,可程直和稳婆迟迟不见踪影。 --------------------------------------------------- 今天加更,一定要生出来!(未完待续) 六十八 火烧眉毛闯邢府 邢府,正室的王娘子不管事儿已经两年,每日只吃斋念佛,正院是花木凋零、寒风萧瑟。而偏房的王小姨娘住处则一派繁华景象,碧瓦朱楹,亭台高阁,空气中鸡汤的香气浮动,小灶房的灶台上炖着燕窝,热气升腾。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管事婆子们都频繁地出入偏院,讨好这位当家的姨娘。邢推官早过而立之年,却膝下只得一女却早夭了,就指望着王小姨娘的肚子。婆子们都想露个脸,讨个好,将来这家指定是姨娘当了。 “王小娘子,我看你这动静,还远没到生的时候,我们这有五个婆子,到时候也用不着这许多人,您看能不能让老婆子我出去看看?” 这开口的银发老婆婆,就是葛婆子。她方才一听那使女的话,心里就咯噔一声。这年下跟自己有约的,可不就是卫元娘一个?卫家姥姥开着医馆,跟自己是多年的街坊交情,那孩子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开始就走路慌里慌张、做事毛躁像个小子,这大过年的,说不定遇见什么要早产了。 葛婆子接生多年,自然知道这王小娘子的宫口还没开,就算真的要生,起码还得五个时辰以上。 “你这老虔婆想要害死我不成?谁家要生产不是早早准备着?这个时候到别人府上抢人,还问能不能?那无知村妇生产,我听说有收着收着糜子就生到地里的,也要从我身边抢稳婆?”听到这不知尊卑的婆子,唤自己“王小娘子”,王姨娘心里更是恼怒。就因为自己是个旁支庶女,就算与邢郎情投意合,也只能做妾室,由得那木头一样的堂姐做大妇!这生了孩子,少不得叫那女子一声“娘”!王姨娘的声音是又急又厉,却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要生的样子。 “你这婆子糊涂了,那寻常的民妇怎能跟我们小娘子比?诚如我们小娘子所说,我一个乡下妹子,还生到粪坑里了呢!哎呦,捡起来洗了洗不就成了?哪里那么金贵用着稳婆?”看见王姨娘生气,管事婆子赶紧讨好附和。 葛婆子听这话,一股怒气直直就往头上涌。你家姨娘精贵,别人家小娘子就不算性命了?我看你肚儿圆圆,肯定是个女胎!她是相州最有名望的稳婆,因此心气也高,一扭头就要往外走,可是这马上有两个五大三粗的管事娘子,堵在门口,一人扯着一边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说:“葛婆子,你这好好掂量掂量,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小娘子和推官大人的儿子,难道不抵你一个婆子的命!” 葛婆子神色变换,挣脱不得。而且自古民不与官斗,她心里也只能为卫元娘求福了。 “不能闯!不能闯!俺们是正七品的推官家眷啊!” “啊!王娘子,不好了,家里出事了!” “救命啊!有强人!” “哎呦!” ...... 外面传来男子慌乱的喊声,还有呯呤嗙啷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王小娘子躺在榻上正发着邪火,那管事婆子看见姨娘脸色不善,可不愿放弃这个拍马屁的机会,十分狗腿的跑了出去。她以一贯的蛮横作派,一边冲向二门、一边迫不及待地上尖声训斥道:“前院儿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姨娘要生了吗?冲撞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声音大的,生怕王姨娘在屋子里听不见自己的威风,倒也不怕自己冲撞了姨娘。 “要生了?那要生的妇人在哪儿?”管事婆子刚出二门,就被一个虬髯大汉一把抓住衣领拎了起来,婆子顿时双脚悬空,只能毫无意义地蹬着。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推官家啊!你们都想进大牢不成?”那婆子横行惯了,这推官是什么人家?除了知州和通判就是咱邢推官大了! “呸!不知道俺就不来了!俺刚从大牢里出来,待会儿就回去!推官怎么了?这邢推官的姨娘长了四五个肚子、要恁多稳婆?” 婆子被举在半空中,又惊又气,眼角巡视了一周,发现自己家那三四个护院,竟然都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了,七八个杀气腾腾的莽夫手拿木棍刀具,在一个黑脸武夫的带领下,竟然欲直闯二门! “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了不成?”看着横七竖八歪在地上的护院,婆子心一下子凉了。一个推官,又能养多少护院?就算加上车夫小厮门子,也不过四五个腿脚便利的,平日里防贼还可以,怎能挡住这许多杀气腾腾的煞星? 见婆子眼珠子乱转不老实,另一个闻着刺青的年轻人,比划着手里的杀猪刀追问:“少扯这有的没的,你们把稳婆藏哪儿了?要是不说出来,今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一开口就知道是个混不吝的,年轻人边说边舞刀,好几次刀锋切着婆子的头发丝儿过去,婆子心里一咯噔,形势比人强,赶忙说道:“诸位好汉,且等一等,我这就与你去寻那葛婆子出来。” 管事婆子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进内院儿:“小娘子、小娘子,有强人打上门来,要葛婆子呢!” 王姨娘在这巴掌大的内宅蛮横惯了,平日里也大多见的是官眷,哪里晓得厉害。一听这话,冷笑道:“你疯了不成?没跟他们说这是推官府邸?我好歹也是官家内眷,他们这是要造反?” “哎呦!我的好姨娘,那些强人不跟你说这些呀!就把那葛婆子交出去吧!等咱们老爷回来再算账!” 王姨娘垂眸,她还从没向什么人低过头。就在这犹豫的档口,程直带着的莽汉可等不得了,这人马上要生了,那边还在磨磨唧唧干什么?伴随着屋里丫鬟婆子的尖叫、奔走,盘子也碎了,燕窝也打翻了,程直一脚踹开了王小姨娘的屋门,看到葛婆子,高声吼道:“人在这儿呢!找着了!” 两个架着小竹轿的年轻人闻言飞奔而来,把葛婆子左右两个胳膊一抬,放在竹轿上,脚底生风就往外走,边走便喊:“哥哥们,扯呼扯呼!” 王小姨娘双腿大张躺在床上,突然看见好几个外男闯了进来,又一阵旋风似的走了,脸色青白交加,又羞又怕。这就清白不保了?哆哆嗦嗦地说:“快、快去找邢郎回来啊!” 一仰头,竟然气背了过去。 丝毫不知情况的程西几个正等得火急火燎,见到卫秀才和卫大郎气喘吁吁地出现,一边小跑一边问程西:“你爹回来了没?我们都走遍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稳婆啊!!” 程西闻言,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往下掉,而卫三听到这情况,急红了眼,箭一样的冲出去:“我再去找找!” 还没走出百米,一顶软竹轿抬了过来,七八个声音都在喊着:“来了来了!葛婆子来了!快让让快让让!” 卫家姥姥已经在一旁抹眼泪了,自家女儿羊水破得早,她想给女儿扎针催产,可是自己不擅长这个啊,万分后悔当年没学接生!泪眼朦胧中看见葛婆子,带着哭音说:“老姐姐,你可要救救元娘啊!” 葛婆子之所以是这相州最好的稳婆,就是因为她有一手祖传针法,早产的、羊水早破的、胎位不正的,都能刺激产妇大穴促产。这手针法在此时,不异于阎王爷手上夺人,已经当得起妇科圣手的称谓了。 “程家的,保大人还是保小的?” “保——”程直正欲回答,看见满院姓卫的怒视,赶紧说:“保大的、大的,火烧眉毛了还废话什么啊!” 卫家不缺老参,只是卫娘子就算含着参片儿,也已经脸色发青了。葛婆子下针又急又准、卫娘子脸色才恢复了点生气。 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程家的、卫家的、街坊的嫂子、来帮忙的流氓地痞、还有在犹豫自己以后是否该学一下妇科的安道全。只过了片刻,屋子里就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伴随着婴儿响亮的啼哭。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未完待续) 六十九 卫老太爷忆往事 程直如愿得了儿子,稳婆抱出来的时候,程西也凑趣探头看了看,这个眯着眼睛皱巴巴的丑小子,就是自己的弟弟呀! “怎么他长得比我白?”程西很不爽,难道弟弟遗传了自己娘的好肤色?太不公平了! “哎呦,小娘子还不高兴了?我跟你说啊,这新生儿皮肤越是黑红、将来长得越白,你别看家弟弟现在白净,以后肯定比你长得黑!”葛婆子捂嘴笑道。 比我还黑?程西平衡了,不过,那得有多黑呀! “葛婆,元娘她没事儿吧!”程直可不在乎黑白,黑了像自己更好!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还记挂这那句“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孩子出来了,大人呢? 葛婆子白了他一眼,斥道:“没事儿!谁家早产都得这么一句,再说了,我不吓吓你,怎么抵得过老婆子我平白受的惊吓?过去啊,我只听说过这恶霸强抢小娘子,没成想这光天化日的,还有强抢我这花甲之年的婆子的!” 那两个抬竹轿的后生闻言,也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这俩小子比自己儿子还年轻,葛婆子毫不客气,一人赏了他们一脚。因着今天是除夕,大家也不好多寒暄,见着母子平安,都匆匆赶回家过年。就算是女儿刚生了孩子,卫秀才也要依着习俗带家人赶回去守岁。 临走的时候,程直到底把大舅子拉到一旁,偷偷问道: “思义啊,你跟哥说一下,这推官、到底是个多大的官儿?” 卫家人只听了个大概,知道葛婆子是程直从别人那儿硬拉过来的,却不清楚自家姐夫/女婿胆大包天,强闯的是推官家,还进了内宅!因此,卫大郎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道:“推官是七品官儿,比知州和通判小,在衙门里负责各项文书。说起来,还是姐夫你的顶头上司呢!姐夫问这个干啥?对了,是不是想着过年去给上官送些年礼?” 卫大郎感叹,没想到自己这姐夫进了公门,还懂了这官场里的许多弯弯绕绕。 “哦,是吗?呵呵、呵呵呵呵...”程直闻言,发出一串不明的笑声,也不敢再多话,送走了卫家一行人。 程直父母双亡、又是个外来户,因此卫娘子坐月子没有婆家人照顾,从初二起,卫家姥姥就专门住到了程家。而安道全、小离道长、还有程西,就如同三个大包袱一样又被打发去了卫家。幸而过年不怎么开灶,饭菜都是提前准备的,卫秀才倒也招呼得过来这许多张嘴。只是卫大郎三兄弟又要被迫挤在一间屋子里,难免发生口角、或者是直接上演全武行。 儿子一多,就容易闹得乌烟瘴气。比如卫二郎终于发现自己藏在鞋里的钱不见了、又比如卫大郎的画上书生老叟都被添了络腮胡子、青山绿水前面多了只猪什么的,两兄弟整日抓着卫三就一顿狠揍,卫三却乐此不疲,程西私下里觉得,这个小舅舅心理绝对有某种病,极度缺乏关注。对他来说,每个人都冲着自己生气,也比被无视要好。到最后卫秀才也受不了了,大手一挥,反正初五要回乡祭先祖,干脆在乡下住到十五算了,乡下宅子大,由得三个小子去祸祸族人罢! 卫家自三国时候起,就定居到了永和县的永和乡。因此发展到宋时的鼎盛时期,永和乡里百分之九十都姓卫。对于程西来说,一个大宗族世世代代住在一地,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情。莫说她前世是个孤儿,就算是后世普通的城里人,也很少能体会到什么是家族了。坐在牛车上进了永和的地界,程西就发现这街上走的男子,许多都跟自己姥爷、还有三个舅舅,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白净的肤色、长脸、高个子。而那些上了年纪的表舅、表舅姥爷们,也都和卫秀才一样,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呃,中年就开始谢顶了。 小离道长也是孤儿,别说一乡的族人、连双亲也没有。因此和程西两人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两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一会儿指着这个说:“哎?你看,这个像你二舅”,一会有又发现那个路人和卫三简直是双胞胎。卫秀才听着两个小儿的议论却很是高兴,他是宗子,自然没有什么比看到卫家人丁兴旺更让人开心的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卫秀才是宗子,也就是说上头还有族长——卫秀才的爹、程西的太姥爷,卫老太爷。回乡的第一站,自然要先去祖宅拜见他老人家。 单单是卫老太爷这一脉,就有四个闺女、三个儿子,三个儿子自然是卫秀才三兄弟。另外那两房不知,只这卫秀才膝下又有仨小子。这么一大家子人,已然听得程西直咂舌。 靖康年间兵祸不断,但这故土怎能轻易放弃?因此族人南迁的时候,身为族长的卫老太爷要保护宗祠、祭祀祖宗、照顾不能迁徙的老弱,同时还盼着有一天王师光复北方,能给到时候回迁的族人保住一份家业。因此他毅然送走了闺女,带着发妻留在了永和守宗祠。 留下来的人,自然要面对靖康二年黄河决口时的茫茫洪水,不必提的还有凶神恶煞的金兵带来的兵祸,南迁却也非幸事。逃难的路上老太爷有两个闺女都没站住、还有一个嫁到了杭州,因此,战事平息后只回来一房。 “洪水来了又退了,我就这么带着你姥爷,一直等啊等的。你太姥姥伤了身子,后来挣命似地生了老三,也就去了。直到听说这岳元帅要北伐,我带着哥仨才总算等到了希望。” 人的年纪大了自然变得啰嗦起来,卫元娘是长房长(孙)女,程西是卫家目前仅有的第四代,因此这老太爷看见曾外孙女,高兴得拉着她的手,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 “咱心里想,岳元帅来了好啊,永和离开汤阴也就几十里地,岳元帅还能不打到他家乡?谁知道,盼得脖子都长了,却听说那老赵家的,发了十道金牌,岳家军都到了咱相州门口、却不让打了,要把兵调回去!我一听这,当时就急了!带着老大老二老三,跟着二十几个儒生约好,就要去拦王师呀! 这一直追到都见了黄河,也没看见岳家军的影儿!那士子们,还有后来加入的许多,几百号人都在河边儿对着黄河哭!我还记得,有个姓郭的先生,当时就绝望了,咱忍气吞声等了十几年,不就是等着王师?那康王当年在相州招刺,可是生生带走了几万的相州儿郎,这官家带走人后就偏安南方,全把故土放弃了?他气不过啊,对着滚滚的黄河跳下去了! 我背着一大包袱祖宗牌位、手里还抱着老三、你姥爷背着干粮、牵着老二,我心想,这可怎么办?族人也回不来了,还守得什么土?要转回去认那金人的朝廷、不当汉人了?要不我也跳了算了? 这正犹豫呢,后面就追过来一队小兵,亏得领头那个是个大嗓门儿,一边跑一边喊:‘别跳!别跳!王师没走,相州光复了!’”(未完待续) 七十 此法千万要保密 “那后来呢?” 程西和安离两个,一人坐着个小绣墩,眼巴巴地看着老太爷。 “后来?嘿嘿,我一听不用跳了,那当然好啊。再往下一看,哎呦,看那水都眼晕!赶紧往后退!我那时候还年轻,眼神儿好啊,见那领头的小兵哥儿,打着咱大宋的旗号,心就放下了一半。待走近了,噫!这小兵怎地恁黑,就跟炭头似的,跟我家西娘不遑多让啊!” 说罢,卫老太爷打趣地还看了程西一眼,程西难得露出小女儿形态,撅起嘴气恼地扭头不搭理卫老太爷——自己的姥爷看自己哪儿都好,就卫老太爷嘲笑自己黑。 安离捂嘴哧哧地笑,笑罢了又双手捧着爆糯谷、糖冬瓜嘎嘣嘎嘣吃,两颊塞得鼓鼓囊囊,像一只大松鼠。 永和的小毛头们都听腻了卫老太爷的故事,忙着在外面打雪仗,好容易来了两个好听众,卫老太爷兴致勃勃地接着说: “那个小兵哥儿也才十多岁,只比老大年长些,我正心说,这是谁家的娃娃就出来当兵了?谁知道他走近了,伸手就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当时就把我打懵了!接着,他是指着书生士子就破口大骂啊,说你们这帮读书的,都读傻了不成?有勇气跳河,怎地就没勇气反抗?还说我这抱孩子的,不为着孩子拼命,还要带着孩子去送死? 嘿嘿,这小兵哥儿一开口,我们才知道,不是小兵哥儿,竟然是个穿了皮甲的小娘子!哎呦,那小娘子,骂得是又凶又直,那许多话,连男子都轻易说不出。我琢磨着,很有几个士子受不了这个,给个小女子臊得都后悔自己没早点儿跳下去!后来我才辗转打听到,那个当兵的小娘子叫做赵大姑。” 程西张大嘴巴:“那个小兵是我奶奶?” 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说自己那无缘一见的奶奶,只觉得这女子参军,实在是惊世骇俗! 听到这里,安道全笑得开怀,接口说道:“那时候我带着大姑,刚投身牛皋将军旗下,一门心思想着到前线冲杀。她武艺虽好,无奈人家到底顾忌着她到底是个女子,就指派了一个这样的闲差。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恨不得抓着每个往南的书生狠揍一顿!她那个性子,虽说是在做好事,却是着实得罪了不少人!” 程西想开口问些什么,看见安道全的神色,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吃了一块糖渍冬瓜条。正是过年,还是等到初五以后再问罢。 大人过年,主题是吃酒,故而安道全被卫秀才三个弟兄灌得醉醺醺,忘记了今夕是何夕。而小孩子过年,可不就是玩儿。天气晴好,程西也穿着厚实的小袄,出去田野间透透气。 卫家的小娘和郎君们,大多长得和卫二郎很相似,身量颀长,皮肤白净,而且凤眼的出现频率高,不过她们长在乡里,淳朴和开朗的神色,加上平日里风吹日晒,中和了眼角眉梢的风姿。 程西和安离,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道士,这帮孩子见了客人,你捅捅我、我拉下你,都只是笑,半晌没人开口说话。最后还是个叫做卫瑶娘的小姑娘,因着人小辈分大,在这一帮小毛头里,是个“姑母”辈的人物,壮着胆子率先开口问道: “你叫西娘对吧,那旁边的小道长叫安离?你们都是从城里来的?” 程西被周围一排高高低低、长相却六七分相似的小孩子们打量,笑着点头,尽量让自己显得腼腆温和些——女孩子可不喜欢太可爱或是太招摇的同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有人起头,剩下的小娘子小郎们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巴拉巴拉连珠炮似得问题一个接一个,却童言童语的说着大实话,个个刺人心: “西娘,你怎么生得这般黑?” “城里人是不是都这样黑呀?” “才不是呢,上次我跟我爹进城,他们都长得可白了。” “就是,你看旁边的小道长就很白!” ...... 程西本身就不白,偏她又穿着红底黄花的俗气小袄,衬得肤色又黑了三分,心下叹气道,长得黑真是在哪儿都受嫌弃!我给城里人丢人了! 安离长得眉清目秀,自然受大家欢迎,而程西黑瘦的样子,就有些不耐看了。卫家的小孩儿见程西不好意思回答,好几个都是一脸虽然你长得不好但你好歹也算亲戚我们就勉强接受你的臭屁模样,还有几个大点儿的是畏惧卫三的拳头,便耐着性子带着程西玩了起来。一时半会儿之后,他们发现这个城里来的小娘不娇气、也不会鼻孔朝天看不起人,就渐渐熟络了起来。 小孩子冬日里主要的活动,就是打雪仗。之前大人都交代了,这个城里来的小黑娘不能跑跳,因此雪仗打不了,去河上滑冰或者捉鱼肯定也不行。他们绞尽脑汁,要招待好城里来的客人们,总算找了个不用体力的好节目——拿筷子支着簸箩,在雪地捉麻雀。 想法是好,卫家的孩子都想着让城里的孩子开开眼界,奈何天不从人愿啊。兴许是之前炮仗的声音太响了?总之今天的麻雀,没感觉到大家的殷殷期盼,在雪地里等呀等,清空万里,半天都没出现一只飞鸟,卫家孩子都纷纷感到面子上挂不住了。 “西娘,这大冷天的没什么好玩意儿,咱不玩儿了,我带你去吃点稀罕的物什!你不知道,咱们卫家懂得冬天种芫荽的法子呢!城里人都抢着买,娘说要过年了,就没全卖,全相州就咱卫家有这福气,冬天能吃着鲜菜!”卫瑶娘先是兴致勃勃地介绍。 “嗯,不单是芫荽,俺娘还试着用温水泡了黄瓜种子,也长秧了,结了这么大一个呢!”一个跟程西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用小手指头比出细细小小的一条,可这在冬天,在严格按照时令种粮食的时代,就算顶顶稀罕的了。他接着小声说道:“不过俺娘说了,族里交代下来,这个秘密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西娘可不许泄露出去!” 程西闻言绝倒!还传子不传媳,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小朋友你什么都说出来了好吗?我跟姥爷说的绝对要保密,原来就是这样保密的呀!囧!估计明年,这十里八乡都开始种芫荽和黄瓜了。 --------------------------------------- 附:真实的历史上,宋代女将也算层出不穷,杨门女将属于戏文,不过宋初的佘赛花(即佘太君原型)和刘金定都属于史书留名的。靖康年间,有被称为“一丈青”的“关西贞烈女,护国马夫人”(马皋妻),和名气更大些的杨国夫人梁红玉。南宋末年的抗元女将,有许夫人陈淑祯,以及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火星女将军”。(未完待续) 七十一 母仪天下李凤娘 卫家全族都去了宗祠祭祖,只剩下程西师徒三人。安道全总算得空,查看程西三月前所卜之卦。 三指宽的纸条上,写着一句话:“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安道全对着程西的卦辞,恼怒。 譬如一个手艺匠人,发现了一块璞玉,自然想好好雕琢一番。可是开始动刀的时候,没找到杂质,发现无从下手。做为一个古代人,安道全的骨子里还是轻视“重利”的商人,因此他并不赞成自家小徒花费许多精力在这经营之事上。他是爱吃羊肉不错,但若真的要吃,高门大户、皇宫内苑尽可坐诊行医,却安于在山上小观中过半隐居的生活,由得程直把他安置在寺庙的厢房,骨子里面,安道全还是崇尚清贵。 他的主意打得极好,以程直的性子,铺子生意不好便罢,若是生意好,少不得呼朋唤友。因此,徒儿算卦定然出错,他本可以借此教她许多人生道理,甚至早早准备好了一大段的教训之词,譬如“福祸相依”,又譬如“万事开头难”,更重要的是,要告诉徒儿,整日忙于计较利益得失,岂不容易沦为碌碌之辈? 结果,徒儿给了一个这样的卦辞。这是屯卦,主卦上爻,表示潜在对主方不利。放在这里,卦辞全文可以解释为:“只顾囤积自己的财富而不注意帮助别人,这样的人即使想有作为,前景也不光明”。 若是结合卫元娘的嫁妆铺子,可不就是开局不利,与其将利润攥在自己手中,不若分利给卫家族人?由此看来,卫秀才为女儿囤积孜然而得利,竟然在徒儿算计之中?或者,被逼到最后改成粥铺和卖羊羹,卫家冬天用温水、陶盆和土炕催生出芫荽,也是早在九月,徒儿就预测到了? “西娘,你莫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你家铺子盈利将会平平,要将这好处转给卫家才是?”安道全问这话的时候,他自己也不信。西娘才多大的年纪,一个六岁女童,纵然有天人之资也不可能预测如此精准。 程西笑道:“师傅多虑了,师傅能否听我讲个故事?” 安道全闻言一愣,示意程西讲下去。 “话说有三个书生去考州试,路上遇到一位相士,相士号称神算子。三人虽说是同考,却都不知前程如何,更不知自己是否能真的考中。经过一番商议,三人决定找那神算指点个锦绣前程。相士面带微笑,对着三位秀才,神秘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师傅觉得,这神算子,算得准不准?” “那自然是准!”安道全闻言一笑:“无论是一个书生考中、一个书生没考中,还是书生们一起考中了,都应了这个“一”字,都是准的!” 说到这里,他恍然。没好气地拿起拂尘,重重敲了程西的头一下,说到:“你这小娘,竟然使这些江湖手段,哄骗师傅我?” 他是相士出身,自然知道这惊门的手段。如同故事中的“神算”,寻常相士卜卦,故意将卦辞说得含糊,以期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应和卦象。故而,程西怎么可能真的预测得到今日的局面? 自己从后往前看,恍然大悟,西娘的卦象是说铺子只能有小盈,算准了要让利于卫家、甚至说远一点,这反农时种菜,在卫家也根本守不住秘密,是要让利于所有农家。然而,若是档子真能日进斗金,徒儿的卦象就可以解释为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生意好了,自然有人眼红,让利于人才可获吉。而若那铺子亏得厉害,卦象则可解释成,还不若一开始就让那钱娘子开着面馆获得小利。 因此程西,不过是仗着前段日子背了《象传》,精心找了一句通用的卦辞来敷衍自己罢了!而自己竟然一时间没有明悟,中了这顽童之计! 程西捂着头大叫:“师傅,你不是道士吧!莫不是在寺庙里住久了皈依佛门了?我看你这身手,像是少林棍僧,要么就是禅宗传人!” 程西这么说,是因为安道全一言不合,就拿那拂尘柄敲自己的头。而禅宗认为佛法不可思议,开口即错,用心即乖。所以,不少禅师在接待初学者,常一言不发地当头一棒,或大喝一声,或“棒喝交驰”提出问题让其回答,借以考验其悟境。 安道全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说到:“你这顽劣徒儿,我让你以象数占卜,你就应该分析李四的性子。他虽早年误入歧途,然而心性纯孝,为你家打理铺子必然兢兢业业。然而抵不过你爹他尚游侠、轻钱财,易为名声面子所累。总而言之,最终结果,逃不过小有盈利、或者小亏的局面。你却拿了一句书上的空话来搪塞师傅!” 顿了一顿,悟出个中蹊跷的安道全,不由暗叹徒儿这卦辞选得巧妙,自己竟然也中了算计。不过他可不想让这投机取巧的徒弟过分得意看出来。 还想开口教训,却不料程西正了正神色,跪坐着向安道全施了一个大礼道:“徒儿这么做,是有一事不明,向师傅请教。” 安道全一愣,这小儿究竟有什么事情,要三个月设一个局,向自己请教? “师傅也知,自古惊门,无论是起卦辞,还是给出箴言,都讲究个晦涩难明,为的就是事后合意。”程西抬眸,见安道全没有反驳,接着问道:“那师傅可知汤阴李家的李道次女,李凤娘?” 安道全面色微不可察地一沉:“你是说恭王妃?西娘问她做甚?” “既然卦辞讲究晦涩,西娘想知道,十余年前,临淄相士皇甫坦见李节度,为何要直言他家李凤娘面相‘贵不可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贵不可言,只是官方说法。相州的坊间传闻,皇甫坦的原话是,“此女当母仪天下”。 程西穿越之后,也会如所有穿越人士一样,想要利用自己的历史知识。只是如今的宋朝已经被穿越前辈力挽狂澜,金兵被打退,百年以后的元蒙入侵也不一定会出现。因此,穿越者的优势,只剩下熟知历史人物,事件会改变,人物的品格和个性却不会。然而宋朝的名人,为程西这样的历史小白所熟知的,除了几个出现在中学语文课本中的大文豪,还有岳飞岳云之类、再有就是岳庙里跪着的秦桧、张俊之流。 因着卫家与李家旁支有过婚约,那日程西却突然记起了,这个后世曾听说过的,相州土生土长的著名“黑凤凰”李凤娘。她不如吕后、贾南风有名,其恶毒却毫不逊色。这个彪悍的皇后,生生吓疯了后来的宋光宗赵惇。 “西娘你已知,学习象数易学,是为了综合“象”(程西理解为混沌学中的信息碎片),推断事件之变。然而,有时候相师,可以凭借人心操纵这种变化。先皇迷信道术,甚至迷信了方士之法守卫东京,导致东京城破。皇甫坦说李道次女‘贵不可言’,就是抓住了先皇的弱点。如今看来,李凤娘做了恭王妃,自然是贵不可言,人们会说他看相准确。实际上,他是抓住了众多繁杂事件中,关键的那一“象”,只靠一言,便将事情推入他预测的方向。故而其看相之言,不得不直白,直白才能起推动作用。” 安道全解释的时候,难以掩饰其语气中的不悦。只是因为“有能力”,便去随意做了这样的事情,所谓的方士误国,莫过于此。 程西能察觉到师傅的不悦,只是自从那日跟踪大舅去了李府,她就积压了许多疑惑在心底,借着这个机会,不得不问: “师傅,李道有三女,为何皇甫坦选的是次女?” “那李道一届武夫,又是农户出身,其女儿能美到哪里去?只有这次女姿色算是艳丽,贵不可言的自然是她。”安道全不屑地撇撇嘴。 “李氏的女儿大多生得丑,我大舅若是腿没有断,岂不是要娶个丑女?” “你这小儿胡说什么?德容言功,德字为首。况且,你大舅为卫家长房长孙,婚姻大事怎能儿戏?那女子虽然是李家旁支,自然是千挑万选,容貌才学都说得过去的。”安道全警惕地看了程西一眼,为什么这小儿又突然把话题跳到了卫大郎身上? “师傅,太姥爷他要跳河的时候,是奶奶带着兵及时赶到。那个时候,奶奶就认识了太姥爷吧!姥爷后来生了我娘,结果她性子跳脱,不会女红也不会上灶,有些像小子,还爱学医理。恰好奶奶是军士出身,不在乎女子会否绣花,姥爷觉得娘投了奶奶的脾性,才说了这门亲,对吧!”程西却是又把话题转到了父母亲事身上。 “你这小儿,怎能这么编排你娘?”安道全搔首,不过程西说的是大实话。卫元娘竟然被娇养得半点厨艺不通、缝补也是粗针大脚不堪入目,但她性子直爽又外向,投了大姑的意。小乙对女子的印象也完全来自他娘,故而两人婚后情投意合,这门亲事,是卫秀才一片爱女之心,真是说得恰恰好。 “师傅,既然程卫两家早有交情,西娘想知道,”程西看着安道全的眼睛问道:“十年前惊马,大舅舅受伤,师傅既然最擅长外伤,为何当初不曾为他诊治?” 不待安道全说话,程西接着说: “就算当时不得空,这许多年下来,爹与娘婚后,娘有个瘸腿的弟弟,师傅难道从不好奇病情?就算之前不知,我们在卫家也已经住了这许多日,师傅日日得见大舅,因何提也不提?” ------------------------------------------ 最近更新实在不给力,捂脸!一日才k,说不过去,真的十分感谢大家的支持。 不给力的原因小黑提过一下,上周去买房了,呃,也算人生一个重大决定,除了成为偏远郊区的房奴之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办银行贷款什么的。预计还要再等两周,把手头这些杂事弄完,才能全副心思码字,争取成为每日6k党(周后)。 但是,明天本书要上架了。小黑第一次写书,能得到如此成绩,已经很开心了。是要感谢书友的支持、推荐、点评、和默默看书。 谢谢寤夜的PK票!~ 谢谢三叶虫01的香囊~~ 谢谢还是蓝朋友的打赏!(未完待续) 七十二 惊马真相终知晓 安道全拂袖欲转身离去:“世人最可恶的地方,就是贪心!我的医术,是我自己的本事,收了你做徒,你就应知感恩。你家大舅跟我是什么关系,为何我要救他?这般理所当然地说出贪心不足的话,程氏西娘,我对你很失望!” 咣啷咣啷,安道全走得潇洒,房门却没打开——被从外面栓起来了。小离道长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他吃了卫家那么多的糖冬瓜,也只好“欺师灭祖”一回了。他一边想,一边抱着满怀的零食,嘴里不停鼓动。 安道全满头黑线,偏偏那卫家人都去祭祖了,中了这两个小毛头的算计! “师傅,你若真是那见死不救的人,西娘也就不说什么了。明明你不若自己所说那般心硬,救不了我和祖母,就宁愿上山闭关,也不要经历生离死别。放心不下我爹,听说他进了大牢就巴巴地跑下山。 为何在大舅身上,就突然心硬了起来?或者,你根本不是心硬?你觉得他的腿瘸着对他自身更好罢!” 安道全冷哼:“你这小儿真是荒唐!你家姥爷他为了卫大郎的腿,遍访名医,甚至还去过汴梁城,还不是束手无策?我自知自己比不上那汴梁的大夫,何苦要献丑?给他希望又治不了,岂不更伤人心?” 程西问道:“师傅,那李凤娘嫁入恭王府为妃,已经有十几年了吧?” “十四年了。”安道全一怔,回答道:“她嫁入时的身份,不过是荣国夫人罢了,不算正妃。” “可是直到六年前,她才生了儿子吧!入门多年却无所出的侧妃,这么一个连儿子也生不出的妇人,李道也好意思说,这凤娘出生的时候军营飞过了黑凤凰?” 安道全也不走了,转身紧紧盯着程西道:“西娘,你究竟要说什么?” 程西说道:“跟我大舅定下亲事的李芳娘,今年已经双十年华了。她总不会是心念我那瘸腿的大舅,才迟迟没有成亲的吧!一个旁支的女儿,住进李家在相州的正经府邸这许多年,又是为什么?” 安道全抚额叹息:“西娘,你休要瞎想。卫大郎遇惊马那一年,李芳娘也才十岁。十岁的幼女能谋划什么? 后面住进了李府、又去了开封,不过是巧合罢了。” 程西却是抓住了安道全话中的漏洞:“师傅刚说,对我大舅不甚上心。这跟大舅定亲的女子今年去了开封,您倒是一清二楚呀。” 那日大舅没出现在会仙楼,回家后又神色不明,程西怎么会不去打听?小舅舅又偷了二舅一笔私房,还处理了他一匹布,才得了一句“那个小娘已经去开封奔大前程” 的消息。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退了婚的剩女,偏被接入了李府悉心教导?教导许多年,都不再议亲,还被送去了开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西压下心中的不平之气,继续说道:“师傅教我易学,难道不是希望我学会降本、研几(注)?这样漏洞百出的事情,师傅也希望我推测不出?” 安道全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暗道,你这徒儿,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我是希望你能推测出,但也不是现在啊! “你说说你,我这一辈子收了两个女徒弟,你怎么和大姑一点也不同?又都这么难教导?”安道全真是苦恼啊!为何徒儿不能都像小离一样,叫用童子尿就撒童子尿,叫用黑狗血就去炖狗肉煲呢? “师傅,如今西娘对此事一知半解,不若师傅以实情告之吧。”见安道全松口,程西赶紧地顺竿儿爬,还很狗腿地给安道全倒了一杯茶水。 安道全抿了口茶,说道:“李凤娘进了恭王府,三年无所出。李家的族老便商议,要送一族中女子给恭王为妾,打的不外是去母留子、或是效仿仁宗时期刘后、李妃的主意。李家的情形与卫家又不同。虽然随那李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相州李氏却本身并非旺族。李氏族人并不算多,族中女子貌美、又适龄者更少。挑来选去,也只有三个小娘子还算合适。 只可惜,三个小娘子中,一个抵死不从,另一个又性子骄横了些。而李芳娘虽然年幼,但当时官家也正当壮年、恭王也年轻呀。如此,李家便想先养着,以后就算不送进王府,找些官员联姻也比嫁给乡下小族长的孙子要好。而你大舅,不过是挡了人家的前程罢了。 因凤娘好妒,拖了这许多年,恭王到现在膝下才仅有一子。庄文太子去世后,官家本属意恭王为太子,因着李凤娘的关系,恭王地位不稳。这样一来,李家是想送旁支小娘子入京,消除那李凤娘善妒恶毒的名声。也算终于让那李芳娘等到了时机。” “所以,当年只是因为一个念头、一个能进王府的设想,就让我大舅遇到惊马,然后瘸了腿?”这就是程西想不通的地方:“若是我家姥爷不肯退亲,那李芳娘父母的算计岂不是全落了空?” 安道全用好笑的眼神看了程西一眼,说道:“你这傻孩子呀!谁要他瘸来着?人家一开始,要的便是他的性命。卫思义他是有多幸运,才只是瘸了一条腿? 因着这一条腿,又因着卫秀才在李家退亲的时候不再强求,且李芳娘不愿背着个克夫的名声,他们才顺水推舟、不再出后手。你舅舅,也才保住了性命。你说说看,当时的我为何要给他治腿?” 程西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是难看。 安道全用一种悲悯的眼光看着程西,说道:“西娘,你可知道,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莫过于,你当对方是毕生之敌,对方却不过把你、还有你的亲人的性命,看作蝼蚁罢了!” 说道这里,安道全突然仰天发出一阵大笑,那笑声中却充满了悲意:“为师年轻时候,在建康城中凭着一手岐黄之术过得恣意。也曾如西娘般天真,从不曾想到,我视作珠玉的人,对于别人来说如蝼蚁般。杀了巧奴,还要泼了污水在我身上,我气不过,才逃到了相州,又入了道。” 在门外守着的小离道长,听见安道全的笑声,吭哧吭哧移开闩门的木棍,伸了脖子进来问道:“师傅没事吧?西娘也没事吧?” 小道长嘴上的糖霜还没擦干净,安道全看见他那小狗一样无辜的样子,因着回忆起往事产生的怒气就消了一半,嘴里斥道:“你这混小子也给我滚进来听!” 小离道长颠儿颠儿地搬了个小凳子过来坐着。 “师傅,那师娘究竟为谁所杀?”程西接着追问。 安道全凄然一笑,接着说道:“巧奴不过是个烟花女子,当不得师娘这一称呼。我怜她蕙质温柔,却不料为她带来横祸。杀了她的,是那宣和年间的淮南巨盗,宋江!” 果然!程西心里暗道,依着水浒传的说法,安道全是被张顺杀了心爱的伎女李巧奴,张顺又在墙上留下“杀人者安道全”几个大字,才被迫上了梁山给宋江治病的。 当初看水浒,程西就想不通,安道全本在建康有名医之称,过得悠游自在又有闲心狎妓。好心治了张顺,却被逼得落草为寇,怎能如水浒传中所描述的,心中丝毫没有怨气? 不过,杀了李巧奴的,不是张顺而是宋江? 听师傅这说法,他没在梁山待过? 千头万绪的,程西一时间理不清楚。毕竟水浒不过是本小说罢了,天知道它戏说的程度有多高。 “那…师傅究竟有没有在京东东路,或者是水泊梁山一带,落草为寇过?”程西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突兀又奇怪,但后世人的八卦之心,实在是弹压不住啊。 “嗯?”安道全诧异地看着程西,说道:“靖康之后,为师确实和大姑一起在京东东路做了响马。西娘莫不是听你爹说过?” 程西低头不语,真实的历史、戏说、还有自己的经历交杂在一起,已然理不清楚。不过幸而她还有许多时间去一一弄明白真相。 “师傅,那我大舅的事情?”八卦且放一旁,程西不得不把先把话题转到自己更关心的事情上。 安道全说道:“西娘,那李芳娘的爹娘——李九郎和郭氏,当初也是一心想与卫家做亲。后来有了更好的选择,哪怕在当时只是一丝希望,生了贪念也是再自然不过。只是,他们毕竟是乡野村夫,能想到的无非是耍赖或者退亲,不会这般出手狠辣,一下就伤人性命。 况且,当时驾车那马夫,竟是徐州人士。李九还没有人脉,能雇得外人为他做这样的事情。惊马一事里面,少不了李家族老的帮忙和顺水推舟。事后大姑暗暗去寻那车夫,已然寻不得。 若是要为卫大郎讨个公道,就要无凭无据地对上李家族老,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卫大郎瘸着一条腿,卫家上下却都平平安安,我觉着甚好。” 程西不说话,沉默表示抗议。 安道全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就如你姥爷姥姥那般,什么也不知道,只怨天地不公,不好么?” 程西说道:“如果我顺应这样的天道,师傅还教我易学作甚?莫不是学易,就是为了观察这天地有多不公?” 安道全继续说道:“你这傻孩子,你可知李道多少年前,便开始谋划李凤娘之事?如今他手握相州系的重兵,位高权重。官家虽然不满李凤娘这儿媳妇,她入门三年无所出,都不曾要求恭王休弃她,何况她现在有了儿子? 官家再如何英明,也日渐老去,恭王即位之势已成。你若只有一人,一心想要报仇,不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可你是想为卫家讨公道,这讨公道的过程中却要连累安居乡野的卫家,对上这十数年中最显赫的家族。你觉得自己这样做,对着这田间悠闲的农夫、还有天真烂漫的小娘郎君们,是否公平?” 见程西沉默,安道全肃颜:“卫大郎不过断了一条腿,李道、李凤娘那样身居高位的人,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族人所做所为。但你要动李氏族人,却势必要直面李道的怒火,如此得不偿失之事,不可再提!”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七十三 少年志在走四方 程西看着安道全:“师傅莫不是笃定,恭王会当太子?” 安道全沉吟道:“当年康王在相州招刺,出了岳飞、李道、还有祖籍也在汤阴的杨再兴。且,自高宗起,赵家便忌惮着兵权。 随着战事将平,官家再如何重视兵戎之事,也要顾及士大夫利益、还需平衡权力。我听闻官家偏爱恭王,若要收兵权,少不得顺水推舟,立恭王为太子。让这个相州武官的女儿做太子妃,正好以示安抚。” 在那个没有拐弯的历史里,李凤娘最终会随着恭王的即位,做了皇后。但程西不知道,距离当今官家让位,还有多少年?若她猜的不错,在位的皇帝也是穿越人士,他还会如历史上的孝宗一样禅位给恭王吗? 安道全看着程西怀疑的神色,不悦地问道:“西娘不信为师的判断?” 程西说道:“师傅的判断自然是准。只是,西娘也相信,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心为一!” 自己那穿越的前辈,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救北宋于大厦将倾。 如今,不过是一个李家,既不是凶神恶煞的金兵、也不是拿着弯刀收割汉人性命的蒙古兵。就算依着正史,孝宗会让位给恭王、李凤娘会成为皇后,这样的历史,在一个已经被改变的时空,就不能进一步改变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心为一。这人心二字,自己这一颗变数,未必不能改变历史,不是吗? 自家徒儿一脸严肃,不知在沉思什么,连气势都改变了。安道全无奈,自己的话她必然是没听进去了,以前只觉得她早慧,怎么没发现,她还继承了大姑的匪气? “西娘,你要知道,需于郊,利用恒,无咎。”安道全劝说徒儿,山野之中长久耐心的等候,才不会招来祸患。 “师傅放心,西娘不是鲁莽的人。”程西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这把年纪,这想鲁莽也不行啊! 程西想了想,扔了一把铜钱,待落到桌面上,咧嘴笑道:“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 需卦,乾下坎上。水汽聚集在天上成为云层,但还没有下雨。君子需要饮酒作乐,在等待的时候积蓄力量。 师徒两人打机锋,小离道士叹了口气,昏昏欲睡。突然院子里传来了卫秀才的大嗓门儿: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安道长,劳烦您收拾东西,咱们要回相州了!西娘!收拾东西,要回家了!” 师傅和程西面面相觑,走了出门。也不知道祭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卫秀才双目放光、面色潮红,身子都微微颤抖,简直有中风前兆。不过从他那一进院子的洪亮声音,还有神色中的兴奋能看出,应该是件好事。 只有过几天吃喝交情的小娘小郎君,不消片刻就听说城里来的小黑娘要回去了。这些单看长相、都像兄弟姐妹的卫家小童们,“真心实意”地“依依不舍”地围着牛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西娘,下一次你来永和,记得住到我家啊!吃喝我全包了!你给我带包金丝党梅就行。” “别听她瞎说,你是不知道,她家那个炕!冬天烧死人!我家最好了,我家离河近,下次带你凿冰捉鱼!看见好的陀螺给我拿仨,记住啊!” “那你住他们家,给我拿个桃红色儿(sai’er)的绢花就行。” “五娘要饴糖……”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再吵什么也不带!一个个给我绕着田垄跑步去!”卫三一开口,四周顿时鸦雀无声。这个小舅,人小辈分大。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余威犹在啊,果然在族里是个小霸王样的人物。 程西笑着告别这几个送别之心一点也不诚、却狮子大开口要各种新鲜玩意儿的小孩子们。允诺了下次再来,若他们还能记得自己名字,一定不忘各位的需求。 回程依旧是卫三驾车,因着车上还装了卖给卫娘子铺子的豆腐粉条,卫二则骑了一头驴,慢悠悠在车旁跟着。 这还没到十五,卫秀才就要急急赶着车回去,皆因他的二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大郎可能能参加科举了! 卫家二老爷是邺城书院的院长,故而消息还算灵通。据他所说,官家今年秋要在河北两路、河东路、永兴军路、并燕云地区开一科恩科,用以教化燕云汉人,兼照顾北地军士子女。因着北地战火连绵,这科恩科,很可能不拘出身,除了消去贱籍的人家能参加之外,即便身负残疾也能科考了。 卫秀才的心思波澜起伏,犹如十年前,他在开封等那致仕的老太医给大郎的腿宣判的那几日。 “治晚了,若是早一点,还有恢复的希望。”老太医一句话让他内疚至极,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竟然须发眉毛一夜全落,回到相州的时候竟然像个鸭蛋一样。再长出来的头发,就成了黑白交夹,再也不复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儒生大夫模样。 大郎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他又何尝轻松过? 看着重新焕发了生机的儿子,卫秀才还是小心翼翼地劝解道:“大郎啊,你二叔的消息也不一定做真。咱们回了相州打听打听啊!” 卫秀才实在担心,万一这是个假消息,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不会!官家这些年,改革科举,哪一件改革不是雷厉风行?当年增设秀才试,连那金人的朝廷都有样学样。爹你自己还不是参加了?这些年也没有革了功名啊! 还有消了衙役、仵作的贱籍,当初不也是反对声一片,如今可还有人再提?” 卫大郎兴致勃勃,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根本听不进爹的话。 安道全得了这消息,就不停在想、在算。卫大郎才学不差,若真能就此入仕,会不会碍了那入了恭王府的李家小娘子的眼?若是有人提起,那个曾被李家退婚、却得了前程的卫大郎,李家心里会舒服? 想了半晌,终于是开口问道:“思义,当今大夫的地位也不低下,为何要执着于科举?在自家医馆坐堂,每日悠闲自在,岂不更好?” 不能科举是卫大郎的心结,一听安道全的话,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当即发作了起来:“那我就一辈子被娘的嫁妆圈养着,做个废人就够了吗?” 见儿子对安道长无礼,卫秀才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大郎你少说两句。道长你不知道,我家大郎自幼就爱着书画经学,这些年对岐黄之术实在没有兴趣。孩子不愿意,我们也不好勉强。” 程西心中叹气,其实师傅的话,也是程西不理解的地方。后世的教育,让她对古人“学而优则仕”的追求有些偏见。她只是觉得自己大舅舅,说不定也不知道这中举、中进士,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也未必是想当官,更多的可能是堵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读书有什么好?我每天在书院,被那片四方的小地方拘着,痛不欲生,都想让给你!”卫二郎听见大哥的话,叹了口气。 “哼!夏虫不可语冰。”卫大郎骨子里,依旧是那个承托了师长欣赏、父母期望的心高气傲的少年郎,他简直无法和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沟通。 “二舅,那你想做什么呀?”程西看着二舅很好奇。她腹诽道,二舅每天去书院应付日子,却执着于讲价、攒私房,该不会是想做个收破烂的破烂大王吧!他那吝啬的性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呀? “我的志向,那当然可远大了!”卫二一脸向往的神色,骑在驴上,看着两边的田野小山丘,目光灼灼: “西娘,你可知道,这世界大着呐。往北,有真定府、有高丽国。往南,有杭州、有岭南,西边还有回鹘、吐蕃。人的一生这么短暂,你二舅就想呀,这一辈子能把这些地方都走遍,见见西湖、再登个庐山,也就不枉此生了!” 程西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二舅啊!她怎么就没有发现,自己二舅在婉约吝啬的外表下,有一颗徐霞客的心! 卫三听了这话,简直嗤之以鼻:“你就听他吹牛皮吧!他最远也就去过滑州!吓!那个地方,还不如相州呢!一样都是街道,城墙还没有相州高,还有些河啊山的,也没相州的好,回来把他激动得!看《庄子》魔怔了!” 程西笑道:“呦,小舅舅还知道庄子,不简单呐!” 卫三闷闷地一抽手中的鞭子,说到:“庄子谁不知道?不就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嘛!” 卫秀才鼻孔里嗤了一声:“再往后?” “再往后?”卫三挠头,那天上茅房抓了一本,只看了这一句啊。 卫二郎气愤地说:“你还要意思说?都是你害的了!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本来今年跟人约好,同去开封的。你看看,这驴我都托咱爷给我找好了,脚程最好的驴!结果你把我的旅费都花掉了!” 越想越气,催了催跨下的驴子,就要赶上去揍卫三。 程西默默地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貌似二舅鞋里的钱,她也有份花了?变成了会仙楼的糕点进了肚子,还有一部分为了打听李芳娘的去向用掉了!怎么办? 二舅啊二舅,我花你的私房的时候,真不知道你有个这么伟大的梦想啊! “小舅舅,你呢?”程西好奇地看着卫三。 卫三还是个孩子心性呢,整日就想着怎么捣蛋,哪想过以后如何?闷闷地答了一句:“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又一甩鞭子,催着牛车赶紧往前跑。在自己小外甥女面前丢人了,卫三到底心里是留了根刺。也或许是颗种子,等待发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七十四 元宵佳节太闹心 邢府,这个年过得是战战兢兢,上至当家娘子、下至护院门子,大气也不敢出。这么大个推官府,竟然被人闯了! 这还罢了,关键是王小姨娘太闹心。大年初一生了个女儿不说,这母女俩都整天哭哭啼啼的不像样子。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邢府嚎丧呢! 平日里甚喜爱那姨娘梨花带雨形象的邢推官,此刻也躲到了书房,写了一首好词,以达到清心静气的目的。 “郎君,外面有个叫程大郎的人求见。”小书僮带着一身冷风进来,着倒霉的鬼天气! 北地的冬天寒风刺骨,自己和小郎君是荆湖人士,对他们来说,相州的冬日着实难熬。 邢推官正在书房里写字,听到“程大郎”这三个字,顿了一顿,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他的眼前,顿时浮现起大年三十晚上回家,偏房鸡飞狗跳、护院鼻青脸肿、小妾哭哭啼啼的情景。 “啪嗒。”一滴墨汁掉到了纸上。邢推官握紧了毛笔,手上青筋爆了出来。 “莽夫!蛮人!”邢推官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书房里甩着宽袍大袖,来回走动,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心中这口恶气: “纠结恶匪擅闯私邸!就是那金人,也不过如此吧!还没来得及告上他一状,他竟然寻上门了?” 当啷!难得地,一向温文尔雅的邢推官,掷了手中的茶碗。 “哎呦,小郎君万万不值得为了个武夫动肝火啊!”想起回家的情景,书僮那心里也是害怕,简直就是糟了匪了!他觉得自家郎君真是冤枉啊!这么好的斯文人,竟然被个衙役骑到头上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去前厅说,不见!”邢推官咬着后牙,从嗓子里挤出来几个字:“待开衙后再见分晓。” 书僮得了令,推门离去。没走三步路,看见程直提着半扇羊,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你…你!”书僮对着身材高大、有些遮云蔽日的程大郎,心里发怵,半晌没说出句完囫囵话。尤其是,他手里拿半扇羊,虽然因着冬天血水都冻住了,但那羊头却是完好的啊~~!!啊~~!书僮在内心无声呐喊。 “我怎么了?”程大郎虽然莽直,也不是没脑子的呀!这到了上官家赔礼,当下对着书僮赶紧做了一揖,说道:“今儿个是元宵佳节,推官大人想必在家吧!别整那些虚的啊!我刚才绕到后门看了看,你家马车还在呢!我这特意提着年礼来拜见推官的!” 书僮就站成了一根柱子,脑袋随着程大郎身影缓缓转动,眼睁睁看着他没经通报,就要往正堂走! “邢安和,偏厅备茶待客!”邢推官的声音传来。 程直心下暗忖,呦!这推官家果然是荆州的书香门第啊,书僮还随主家姓呢!提着那半只羊,在小书僮的带领下去偏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打了自家护院、入了内宅、今天还不清自入说要来拜见上官? 这是一个武夫、这是一个武夫、这是一个武夫……邢推官一边朝偏厅走,一边在心里念叨。终于,在看到偏厅坐着的程直,和他身边那半只羊,推官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 程直可看不出邢推官的脸色,看见上官进来,他赶紧抱拳见礼:“下官程直拜见大人!” “你…你是哪门子下官?”邢推官倒是被这么一礼给弄懵了,这程直,莫不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升官了? “这,大人容禀啊!下官是快班捕快。我仔细打听过,衙役已经消了贱籍。这说起来,都是公门中人嘛。咱们也算同朝为官了,哈哈哈哈哈!” 碗里的茶水被程直爽朗的笑声,震得一圈圈起了涟漪。 听了这样的歪理,邢推官觉得眼前发黑,一抬眼又看见那只腥膻味四溢的羊,那两只半开半闭的眼睛好像对着自己,心里一哆嗦。 “大人是荆州人士,这相州的冬天很难熬吧!”程直关切地说:“这要抗寒冷啊,就得喝羊汤!我家铺子的羊汤味道最好!可惜明儿才开铺子,今天弄来半只小羔羊,给大人你送过来,大人让后厨整治整治,保证驱寒暖胃!” 邢推官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书僮一脸嫌弃地将那半只羊给半拖半抱地弄了下去。他们郎君口味清淡,最受不得这羊肉的腥膻味道了。 见上官收了自己的礼,程直的心放下一大半。谁人没有着急莽撞的时候呢?反正他自己是早就原谅自己了。 “那个…大人的姨娘还好么?听说大人在初一喜得千金?”程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茶,擦了擦嘴问道。 邢推官的心,又阴郁了一分。他想起王姨娘的哭诉:“那道长说过,本就是个男胎!因着受了惊吓,才生生惊走了郎君的儿子!” 想到这里,邢推官咬牙,自己已经而立之年了!好容易盼来妾室有孕,这程大郎竟然把自己的儿子吓走了? “哎呦,大人别气。谁在大年初一得了个闺女,都难免心里郁闷啊!呵呵、呵呵…”程直笑了一会儿,发现好像不应该笑,赶紧画蛇添足地补充道: “大人你不知道,这选妾室啊,也有窍门儿。一定要先看体格。那面若银盘、体格好、盆骨大的,才能生男胎!我看你那姨娘,尖嘴猴腮的样子,怀了孕还竹竿似的体型,一看就是个得女儿的命!” 程直不知道那妾室与邢推官情投意合,只当他是买妾被人坑了。 邢推官脸色阴沉的出水啊!小王姨娘那瓜子脸,怎么就尖嘴猴腮了?犹如弱柳拂风的身段,怎么就竹竿了? 而且,而且你这武夫!你看了官家内眷!还要品评一番不成?! “郎君!东大街出了人命官司,听说有人上吊了!”书僮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心底直叹气啊!这大过年的,真不让人消停! 程直腾地站了起来。他是捕快,而东大街既是他巡街范围、又是自家铺子所在。无论怎么算,都要去看看情况。 看见邢推官也要出门,程直很自来熟的说: “邢大人,你看你也要过去,要不我也乘一下你家的车,咱们一起吧!” 邢推官闻言,站立不稳,竟然原地晃了两晃。他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因此,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做不出与人当面翻脸、破口大骂的举动。 这一辈子,读书人间的勾心斗角、含沙射影、暗地下绊子,他会。直接撕破脸皮的事情,他没做过啊! 待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七十五 自杀他杀是谜题 元宵佳节,要上门赔罪的可不止程直一个人。 小离道长跟程西站成一排,拎着糕点臊眉耷眼地站在憨子家门口。 乔家婶子护子心切,看见眼前这两个小童,就火冒三丈:“你们就这么欺负我们家憨子?他招你了惹你了?你们知不知道偷了他的驴,大过年的他在街上哭了半晌?还是人家街坊报了信儿,我们才知道的!” 乔家婶子施展一指神功,对着俩小家伙的额头,施行字面意义上的“指指点点”。 乔叔赶紧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这不是没多远程家铺子的人么,都是街坊的。没听说人家娘要生了着急?看你把孩子吓得!” 程西和安离捂着头——乔叔你说得太晚了吧! 乔家婶子瞪了他一眼,说道:“那行吧,颜子巷程家的闺女对吧?今儿个是元宵节,你们俩要是愿意带憨子去看花灯,婶子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其实是今天就要开铺子了,说了半天,目的不过是给孩子找个看花灯的伴儿罢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劳动人民朴素的智慧啊。 程西和小道长点头点的如小鸡啄米。程西一口答应:“行!婶子放心,晚上我和小舅舅出来,保证不让憨子出事儿!” 乔家婶子才横了他俩一眼:“别光顾着自己玩儿,也看顾一下我们憨子!有事儿我就去找你爹娘,揍你们两个淘孩子!” 街上的食肆、酒铺自十三起就陆续开门了,行人因着佳节,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刚过了午时,程西一行人就早早来接憨子。 程西难得穿着桃红小袄,带着绢花,提着一盏莲花灯,而小离道长还是一身道袍装扮,一手提着盏五色灯、一手吃着果子(点心)。作为看孩子当仁不让人选的卫三,则很应景的带了个花里胡哨的二郎神的招摇面具。这面具,竟然是卫二亲手拿木头刻的,还拖卫大郎上的色。按着他的话说,一个破面具还要买?那多贵呀! 自大年十三开始,五光十色的花灯,就陆续在街上铺陈、在房檐上挂起。元宵节的准备工作直到十五才算完毕。 街上吹糖、卖年画、熬糖稀做龙凤糖画的匠人们,皆是趁着冬歇农闲赚几个零钱的农夫。此时一家家档子前都围满了小孩子,生意十分兴隆。程西一行人,各买了一个糖人后,兴高采烈地随着众人看那“二鬼摔跤”的表演。 这种傀儡戏,据传源于汉,盛于宋。程西在后世的民俗节上看过,却有些失了韵味。空地上,两个农人背部预缚木制偶,只能活动上半身和手臂,用长袍覆盖住了自己的头和上身。两人匍匐于地,手臂上套着长靴,让背上的木偶对峙、扑滚、互踢互绊,作厮打状。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几人看得哈哈大笑,尤其是憨子,兴奋得手舞足蹈。之前他心里,还记恨着这个小黑娘和小道士偷了自己的驴。现在,那念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接着又看了骑驴、高跷,待傍晚时分,随着钟楼悠扬的钟声响起,大街小巷的人家陆续点灯,霎时间街上一片流光溢彩,与星月相映成辉。牡丹、莲荷、曼陀罗等花卉的形状最受小娘子欢迎;郎君们最喜欢做成高山形状的“鳌山”灯;车舆灯、子母灯是小孩子的最爱。最吸引人的灯,不是奢华昂贵的玉灯、琉璃灯,而是“妆染如影戏之法”的皮影灯、或者效果如万花筒的万罗。 看灯的顺序有讲究,未入夜时,要先在西马道听吕村战鼓、再去钟鼓楼看最大的“鳌山”灯。南北大街的灯都赏完后,待入夜时分,走得正好也累了,就去东大街吃各色小吃。 虽说元宵节时游人往往通宵达旦,但程西毕竟还是小孩子,戌正就要回家睡觉。卫三虽然觉得不过瘾,但小离已经暗暗跟他约好,把小包袱送回家就溜出来玩第二回。有着这样的约定,卫三也就不甘不愿地送憨子和程西回去。 只是到了乔家附近,人头攒动、竟然走不动路了!卫三滑溜如泥鳅一样钻进人群,不一会儿又一脸震惊中又隐隐带着兴奋的跑了出来,神神秘秘地对程西他们说: “西娘,晚上会去你保准做噩梦!你猜我看见啥了?前面出了人命官司,大家都在看!你爹正在门口守着呢!” 憨子脸色一变,大叫一声:“娘!”一头扎进看热闹的人群。 卫三在后面紧赶慢赶:“哎,憨子,不是你家出事!慢点儿走!” 几人凭借着憨子的武力值,跟随着挤到了前排。这大过节的隔壁老头儿自杀,儿子没走多久,隔壁就发现吴叟上吊了。乔家俩口子自然生意也做不下去。早早收了摊子,也随着人群挤在门口议论。 “知道是谁死了吗?” “还能是谁啊,那个恶老头,吴叟!” “哦,那个疯老头子啊!上次我路过他家门口,走得慢了点儿!好么,就被诬成偷儿,被他抓着一阵臭揍啊!哎呦,早些年我都不敢从这门前过,这几年他老了,走不动路了,才消停些。” “可不是,你说他占着这么好的地界,也不开铺子、还不许人家做勾当。你说那乔家对他多好,好些年了,剩下的饺子三不五时都记得给他家送。这几年老头糊涂了,也三天两头去乔家寻晦气。不是说食客太吵,就是说食肆招了耗子!” 听着人们越说越不像话,乔叔赶紧说道:“唉!这人都死了,死者为尊,别议论了别议论了。” 乔家婶子也帮腔:“恩,这老爷子无儿无女的,估计着,这元宵节是触景生情,才想不开了。也可怜的。” 两人正跟人感叹,就看见憨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也顾不上说话了,赶紧招呼自己儿子。 话说接到信儿赶来的邢推官,在门外瞄了一眼现场之后,就匆匆掩鼻走了。吴叟家大门敞开,一眼能看见正堂的大梁上悬着绳圈。这大过年的自杀,真是晦气。 临走时候,他却不忘对程直说道:“死者无亲无故,而正值元宵,义庄之人也不会来装殓死者。汝既为快班皂吏,便应在此看守现场,防止宵小闯入。” 你害得我家除夕不得安生,我现在便让你过不了元宵,这才是真正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邢推官终于得到机会,稍舒胸中闷气,一甩长袍得意地离去。 因此,待程西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爹得了个守门的活计,黑着脸门神一般站在外面阻挡着看热闹的人。 “爹!”程西脆生叫了一句。 正紧绷着脸、假装严肃的程大郎,人群中看见自己的闺女和小舅子,才松了口气,扔了一小串钱给卫三,喝道:“三郎,快去给我买几个馒头顶顶饥。在这儿站了半晌了!” 卫三把小离和程西留在原地,飞速跑去给自己姐夫买饭。 程直自打晌午去了邢府,就没吃过东西了。虽然,那小房子黑洞洞的,木门还被拆了下来垫在自杀的吴叟身下。若是换个人,恐怕珍馐佳肴也难以下咽,程直却神经粗大,该吃吃、该喝喝的。 接过馒头,他冲着看热闹的人群大吼了一声:“都散了啊!” 接着就在门口就地一蹲,大口大口的吃起馒头,还不忘请憨子家给他盛了碗饺子汤消食。 见自己爹吃得香甜,程西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探头往里面看去。 一具瘦小的尸体孤零零放在正堂中间的门板上,桌上还摆着碗汤圆,那高高的大梁上悬挂的绳圈随风晃荡,甚是可怖。 “爹,这家的主人是自杀不?”程西开口问道。 “小孩子家,别瞎打听!”程直横了她一眼。 “爹,那房梁恁高,你说这家主人这么瘦小,怎么把绳子挂上去的啊!”程西继续追问。 “你这傻孩子,他多扔几回不就上去了嘛!”程直干脆在门口坐下,看着来来往往赏灯的人流,自己却只能孤孤单单守着尸体。一时间,他心里埋怨这知州大人,无端端赏识自己作甚?往年这个时候,他应该跟着兄弟朋友在酒肆把酒言欢才是。又一会儿,看着路人好奇又不敢走近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这“公门”的事业责任重大。 程西扭头,狠狠地看了那屋子好几眼,锲而不舍地开口:“爹,你说他都要死了,为啥不先吃了元宵啊!到了地府还有饭吃么?” 程大郎被自己闺女的追问弄得有些恼羞成怒,心说我哪知道为什么?这要上吊的人哪有那么许多道理可讲? 程西知道自己再开口,很可能就被她爹责令回家了,遂转过头问卫三道:“小舅舅,你说吴叟那么瘦小,他是怎么够着(抓住)那么高的梁上的绳子啊?” 卫三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胆子大得很,往里面张望了一眼说道:“他脚下踩着凳子呢!” 程西不屑地回嘴道:“那可是小圆胡凳!恁高的凳子,刚才的人不是说他年纪大了,手脚都不利索了么?哪能爬得上去啊!” 见自己又被小外甥女鄙视了,卫三梗着脖子叫道:“谁说年纪大了腿脚都不利索啊!永和咱爷爷年纪大不?那拿拐杖打起人来,利索得很!” 程直被他俩吵得头疼:“都瞎说什么呢!小孩子别在这儿待,快走快走!晚上冷得很,回家与我拿件棉袄来!再取壶烧酒、拿个炭盆!” 卫三乖乖应了,提溜着程西,和小离道长回家。 看着闺女和小舅子走远了,而围观的人群也渐渐离开,程直坐在门前,百无聊赖地琢磨那房梁、那碗元宵、和那倒在一旁的高腿胡凳。 待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七十六 案情转折出人意 不知道爹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义庄的人会拉走尸体吗?师傅不在卫家,程西只好百无聊赖在院子里发呆。她跟小舅舅下了盘围棋,才走了几步,小舅输得很了,便掀了棋盘。 日上三竿,程直才到了卫秀才家。因着自己家里有丈母娘住着,虽然他喜欢小儿,小儿不分日夜的哭闹不停也让人受不了。一晚上没合眼的他,只能到老丈人家躲个清闲。 一进门程直就中气十足的喊:“西娘,跟小离道长说,下碗葱花面!你爹可算立了大功了” 见她爹终于回来了,程西脆声答道:“小离道长不在,他刚刚才带着道符出门,午时要在东大街做法事呢!昨儿个才死了人,连咱家的铺子生意都受了影响,他和道长去街口洒下黑狗血什么的。” 也不知道东大街的商户怎么想的,安道全推脱后,竟然请了安离做法,要为东大街去霉气。可恨自己家一大早的,竟然还被来接安离的街坊,通知要付做法事的份子钱。程西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安离这个宣传封建迷信的黑心道士,那道符上用的黑狗血,明明是自家过年杀鸡留下的鸡血,竟然还要自己出钱! “那——叫你舅去给我买点儿吃的。”程直颐指气使:“你爹我今天可办了大事儿了!” 程西很应景的问:“爹你做啥了?” 程大郎坐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周,见程西和卫三都眼巴巴看着他,很自豪地说:“你爹我呀,发现了自杀案的疑点!” 果然如此,程西心里想。面上却不显,接着问道:“那爹发现了啥疑点啊?” “嘿嘿,”他高兴的时候就爱傻笑:“晚上就我一个人,又冷,又没事干啊!我就把那凳子扶起来了,又把吴叟举了起来。总而言之,一试呀,那绳圈儿比死者的脖子高出一尺有余呢!谁上吊还踮起脚啊!今儿早上打发走义庄的人,我就直接跟石捕头说了!” “咦——”卫三发出嫌恶的声音:“姐夫你胆子也太大了吧!那可是死尸啊!姐夫你别进屋,待会儿我去医馆儿给你找些艾草先洗洗!” 程西闻言,也是满脑袋黑线,爹啊!先不说你胆子太大,你这行为,不是赤裸裸地破坏现场么?不过古代也许没这样的说法吧,程西叹了口气,说不得自己还得谢天谢地,感谢自己爹没到了半夜觉得腹中饥馁,把那碗元宵给吃了。 她不知道的是,程大郎还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最终因为元宵有些冷了,自己手上还有点闲钱,打发个路过的小混混买了碗热呼的。 卫三继续追问:“那知州大人夸你了吗?” 程直突然有点卡壳,想到后面请来的仵作的埋怨,还有老捕头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谁让你移动尸体了?鲁莽!破坏证据!亵渎死者!” 看着小舅子和女儿的神情,程直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知州大人说我是可造之材呢!” 虽然知州的原话是:“行了行了,程捕快意图也是好的,守了一夜也辛苦了。不过缺乏办案经验罢了,也算可造之材!” “哦!”卫三惊叹,知州大人都夸赞呢!这个姐夫在他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直吃了一大碗面,简单洗漱了一下,不一会儿就鼾声震天了。 就在程西觉得百无聊赖的时候,小离匆匆回了家,身后还带着明显哭过的乔婶,和青了一只眼圈儿的憨子。 程西一脸惊诧:“这是怎么弄的?憨子跟人打架了?” 乔家婶子哭道:“西娘对吧?是我求小道长带我们过来的!我们从颜子巷一路寻到这儿,你爹是不是在州府做捕快?快帮婶子找一下你爹!憨子他爹等着救命呢!” 程西见这情形,赶紧去里屋叫醒了程大郎。 父女两人招呼憨子娘坐下,憨子娘垂着眼泪说:“憨子他爹给官差带走了!我听道长说,程大哥你在衙门里当差?能不能帮我打听下信儿,照顾照顾我官人?我跟你们说,这可真是冤枉死了!我官人可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程西一头雾水地抓着小离问道:“乔叔被抓了?” 安离闷闷不乐地回道:“我听差大哥说,那老叟上吊用的绳子是憨子家栓驴桩上系着的。捕快去捉人,憨子不让人带他爹走,这不被揍了呗!” 程西莫名其妙:“这栓驴的绳子还不是随处可见?怎么就认定是憨子家的绳子?!” “哎!”小离道长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乔叔为了让孩子高兴,在做绳子的时候,特意编了几根红丝线进去,结果被人认了出来!” 那语气,透着那股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杀人也就罢了,干嘛要用这么好认的绳子? 程西翻了翻白眼对他说道:“未必是乔叔做的,兴许衙役只是带乔叔去调查询问罢了。毕竟,谁那么傻,杀人还用这么好认的绳子啊!街上三文钱买根麻绳就是了!” 当然,如果是冲动杀人后伪造现场,时间紧迫下,倒也未必准备了绳子在手边。程西可没想把这话说出口,万一让乔家婶子听见了肯定更加惊慌失措。 可怜程大郎才睡了个把时辰,又匆匆洗了把脸,带着憨子娘俩回衙门打听消息。临走还瞪了程西一眼,那意思就是,以后可不许抢人家的驴车了!看你找的这麻烦! 程西撇了撇嘴不当回事儿,自己爹的职场心态明显还没摆端正。既然是捕快,自然是要调查案情的,不管我认不认识憨子,东大街是你的地界,出了人命案就得调查啊! “安离,咱们去看看案发现场吧!” “案发现场?” 程西顿了一下,说道:“别废话快走吧!咱们去看看吴叟他家,找找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跟小舅说了一声,程西、安离、和憨子三人就去了东大街。卫家姥姥在颜子巷照顾坐月子的女儿,卫秀才和卫大郎自从从乡下回来,就到处走亲访友、打听恩科的消息。 因此,卫三得了个居中策应、其实就是看门的活,虽然老大不情愿,也只好怏怏地待在家里。 随着吴叟的尸体被移走,吴叟家已经只剩下空洞洞的门框,再没有留守的衙役了。 这是古代办案不足的地方,不像现代要贴了封条、锁好门。 在此时,除非上官特意交待,受害者尸体被移走之后,就没有人再对现场进行后期保护。 事实上,心理有疾病的案犯,都非常喜欢回到作案现场回味作案的感觉、总结经验教训。而普通的凶手如果遗漏了东西,也会回现场寻找。因此,看守案发现场也是重要的办案细则。 看见程西要闯进去,小离道长一把抓住她,表情严肃的说:“西娘是女童,属阴又年幼,最容易撞客。待我与你做法一番你再进去” 小离道长非常敬业,程西跟他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真心喜欢这份“职业”。他先用桃木剑在她身子周围胡乱比划一通,又给程西挂了个折成三角形状的道符,再念念有词了一阵子,才跟着程西走了进去。 吴叟身无长物,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他的屋子,是由一间正堂、加上一间厢房组成,而巴掌大的狭小院子在屋子后面,整个房子的情形一目了然。 上午的时候,兴许捕快已经查看过了吴叟的屋子。水缸、米缸什么的盖子都是打开的,被子衣箱也被翻了个底朝天,程西和安离把正堂内室院子看了个遍,也没看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吴叟的隔壁就是憨子家,低矮的土坯墙分隔了两家人。看来两家人关系不好,憨子家的树,兴许是因为长过了院墙到了吴叟家,竟然被切着墙齐齐锯断了。 可是直到傍晚,憨子他娘也没回来,两人干脆就近在自己家的档子吃羊肉泡馍。呃,小离道长的是羊肉泡馍,程西很不幸地,只能在个避风的地方,就着热粥吃馍。 程西边吃边满腹哀怨,北宋的美食啊!肉啊!就冲着你们,我也要把这副病怏怏的身体改造了! 结果,到了华灯初上,两人都回了卫家,程直才一脸阴郁地进来。他沉着脸对小离说道:“我在路上遇到安道长,跟他商量了一下,今儿晚上安道长和小离陪着憨子住在他家,小离道长你收拾下东西,待会儿我送你过去。” 程西闻言一愣,看了看程直身后一个人也没有,不由问道:“见着憨子他爹了没?为啥安道长要住乔家?乔家婶子呢?” 程直坐下,脸色不善地说:“正是乔家娘子委托我照顾憨子。我们到了府衙,才跟牢头打了招呼,还没来得及进去,乔家娘子便也被抓了起来!结果,只有憨子一人回来!” “什么?”这事情发展太出人意料,程西失声问道:“怎么去看人反而也被抓了?” 程直也很郁闷:“说是上午的时候,捕快翻查吴叟的东西,结果发现了一张乔家欠吴叟一百贯钱的借据,下面署着憨子他爹的名字,还按着手掌印! 兄弟们带了憨子他爹回府衙后,才发现这手印大小合不上。下午去了大牢,捕头却正好遇上憨子他娘,随便威胁了两句,乔家娘子便吓着了,直说是她签的借据。 结果一比对,那手掌大小真是憨子他娘!你说这事闹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七十七 乔叔认罪太突然 第二天早上,程西在去乔家的路上边走边思考案情。 事实上,她一直觉得乔家娘子隐瞒着什么。昨日,卫三说死了人的时候,憨子就叫了声“娘”,然后冲了进去。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最真实,何况憨子根本不会说谎话。 程西本来觉得,不过是憨子慌了神,下意识找他娘罢了。但这样的小事,配合着那借据上乔家娘子的手掌印,就变了味儿。 当程西到了乔家的时候,便只有憨子和小离道长两个人。安道全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子。 程西倒是无所谓。过年这些天,事情连三赶四的没个消停,师傅不给自己做针灸便是好的。虽然针灸和汤药效果斐然,自己这一冬都没有再犯哮症,但治疗的过程实在非常痛苦。 万万没想到,看见程西到来,小离道长第一句话就是:“西娘,乔叔昨晚认罪了!” 程西一惊:“你说什么?” 小离道长郁郁地回答:“清晨你爹来的时候说的,说是昨夜乔叔突然叫了牢头,全都交代了!吴叟是他杀害后,又挂到梁上的。” 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和气、又关爱憨子的吴叔,竟然会是杀人凶手。 程西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件案子从事发到现在不到两天时间,她还没理清线索,衙门里就已经抓了两人。现在,其中一个疑犯还认了罪。 没过多久,一脸憔悴的乔家娘子回到了家。 程直好歹在皂吏中有几分面子,再加上乔家娘子本身也只是疑犯,而非案犯,因此,她在牢里并没受过多的责难。 只是,这人外表虽然是好好的,精神气儿却全没了。兴许是被乔叔承认杀人的消息打击得过重。乔家娘子回家后,只愣愣地坐在凳上,连憨子问她话都没反应。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程西还是小离道长,都不敢离开。 程西看着她,思索半晌,终于是开口问道:“婶子,你觉得乔叔会杀人吗?” 乔家娘子仍然是呆滞着,像完全没有听到程西的话,连头上的稻草都没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程西和小离以为她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乔家娘子的眼泪突然一滴滴掉了下来,说道:“我官人、官人他怎么可能去杀人!我害了他,他定是为了我才杀人的啊!” “为什么?”程西和安离齐齐追问。 乔家娘子哭诉:“都是我不该一时生了贪念!这些年,我给吴叟的钱早就超过了当日的物件,可是、可是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乔家娘子的心里积压了许多事情,虽然她面前的程西和小离道长,年幼而不知世事,现在也只有他俩可做听众。这一伤心之下,她才将往事一一道来。 程西这才知道,原来在七年前,有个过路的客商在乔家铺子吃饺子,结果把包袱遗落在了档子上。因着包袱里有一只雕花玉镯,乔家娘子一时生了贪心,便把包袱昧了下来。她那举动是瞒着乔叔的,客商回来寻找的时候,乔叔自然一脸茫然、毫不知情。那客商见乔叔神色不似作伪,加上自己也不是十分确定包袱遗落在了此处,便怏怏地离去了。 只是,这一切却落在了吴叟的眼里,吴叟就趁机威胁乔家娘子分他一半得利,否则就要报官。因着怕被人认出来,虽然说受到威胁,乔家娘子也不敢去当铺当那玉镯子。她当时也是想着憨子长大后,将那镯子做聘礼,给他说户贫户的人家女儿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样一来,她就只好给吴叟签下借据,偷偷挪用自家铺子的收入,按月付钱给吴叟。 乔家娘子哭诉道:“我当了自己一些嫁妆,还挪用了铺子收入,这些年约莫给了他一百多贯了!我找人私下看过,那镯子根本不值那许多钱。前两年还清了钱的时候,我问他要回借据,他推说找不见了。因着之后他再没来要过钱,我只当借据真的不见了,这心也就放下了。 谁知道,半年前,他突然出现在我家后门,拿着那借据问我官人要欠款!我官人不清楚事情由来,便寻了我,我才发现吴叟已经老糊涂了,根本不记得什么镯子的事情。他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借据,只一口认定我家欠他银子,官人就把他打跑了。 自此之后,吴叟就背着他,经常来我家骂骂咧咧,说我欠债不还。官人心里气闷,他曾说过自己会想法子,我没想到他会去害吴叟啊!” 程西叹气,说到底还是贪心惹来的祸端。 小离在一旁听得疑惑,插嘴问道:“元宵节那日,你俩都在照顾档子,乔叔他哪有时间去杀人呀?” 乔家娘子闻言一愣,回忆了一会儿,有些无措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有几次我俩轮流回去看灶和端饺子…” 既然不是公堂上回话,只是与两个小童闲聊,程西也只好当作她说的是真话。两家离的这么近,杀人和伪装现场也可以分几次完成,其实就是说,这夫妻俩,其实都有动机,而没有不在场证明。 破案的时候,建立时间线、或者查验不在场证明,往往会遇到这种困难。只要不是当天发生的事情,被询问者往往回忆不出自己当时做了什么,更别提他人。 而目击者,对曾经发生过的事件的证言,也相当不可靠。人脑是很擅长自我欺骗的器官,对记忆不清的细节会根据经验和记忆偷偷补充完整。查案的时候,经常发生目击者描述同一个疑犯,却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甚至连疑犯的衣服颜色、有没有头发都会记错。 乔叔虽说认罪了,程西却觉得这案子疑点重重。先不说乔叔选了个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的节日去杀人,若真是预谋杀人,杀完人后怎么也不拿回借据?又何必要用自家儿子栓驴的绳子? 想到这里,程西开口问道:“婶子,吴叟梁上挂着你家栓驴的绳子,你家驴呢?” 乔家娘子愣了会儿,说道:“那驴自你家还回来,就不好好吃草料,初六的时候我们把它送到个相熟的兽医家了。” 闻言,小离道长深深的内疚了。若不是自己抢了他家的驴车,驴就不会被送到兽医那儿。若不是驴不在桩上栓着,乔叔也拿不到那根绳子… 程西不知道他离奇的逻辑,草草安慰了乔家娘子几句,跟小离道长一起离开了。 “西娘,你在想什么?”安离看着程西心不在焉,好奇地问道。 “唔,我在想呀,怪不得吴叟不需要将自己家赁给别人开铺子,乔家婶子给的钱就够他生活了!你说,这些年乔家婶子给了吴叟这么多钱,吴叟也花不了那么多吧。你说衙役搜到没?” 程西心下暗忖,吴叟家徒四壁,况且一个老头儿哪有那么大的花销?且自己只听说了借据的事,钱是被花了?被衙役贪墨了?还是没找到? 小离道长气急:“西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可不能打那种歪心思!” 程西解释道:“我是说,他会不会有藏东西的暗格咱们没发现?兴许能再找着什么线索呢!” 小离道长闻言兴奋地问道:“西娘你是觉得有疑点?对了,说不定乔叔是屈打成招呢!那衙门里多黑呀!” 程西白了他一眼,我觉得有疑点不假,可你这人真不会说话,竟然敢赤裸裸地鄙视我费尽心思给爹谋求的职业。 再次来到吴叟家中的时候,程西觉得他家已经被不止一个梁上君子光顾过了。衣箱被翻的乱七八糟、衣物散落一地不说,连被子都被偷走了,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干的。看来这宋时相州一地的治安,跟后世有得一拼啊。 踩了踩地板——实心土胚的,又摸了摸墙——没有暗格。屋里屋外转了三圈,依旧是没有发现,程西心里很郁闷,难道自己的直觉错了? “西娘、小离,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安道全笼着袖子,从门外往里张望:“那乔家娘子回了家,小离也不跟为师说一声,害我去敲门的时候好生尴尬。” 两人看见安道全,心下一哂,自己竟然把师父给忘了。 也不理会师傅的抱怨,程西问道:“我们在找案子的线索。师傅可知,如果要藏东西、藏钱,藏到哪里最合适?” 安道全很自然地回答:“当然是埋到地下了!” 程西疑惑:“我没发现地面空心或是地下有暗隔啊!” 安道全疑惑地说:“为何要做暗隔?普通人家都是直接埋下去的。” 呃,这就是程西缺乏古代常识的后果。程西暗叹,那种电影里面敲一下地板会咚咚作响,或者挪动个花瓶有暗墙的情节,看来是不会在吴家出现了。 几人只好又借了工具,叫上憨子,在这院子里挖地三尺。还好吴叟再没了亲人,估计这院子以后就充公了,因此这么动土也没人来管。 忙了一个下午,小离道长突然在院中高喊:“找到了,找到了!” 院子一角埋着满满的三大坛铜钱、底部还有油纸包起来的厚厚一叠新制的交钞,算了一下,竟是足足有两百余贯。除了乔家娘子被勒索的钱,想来吴叟平日的积蓄也在里面。跟交子放在一起的,有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帕子里精心包裹着个藕色香囊。 小离道长嗅了嗅,惊喜地说道:“西娘你闻闻,还香呢!” 程西凑过去一闻,果然有淡淡的花香,可惜她说不出名字。正欲说话,突然觉得胸闷气短,喘不上气——竟是哮症要发了。 待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七十八 香囊之中藏情书 “西娘!西娘!” 再次醒来的时候,程西觉得晕晕沉沉,好容易眼神才聚焦了起来。 姥姥正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擦眼泪:“哎呦,醒来了就好、可算醒过来了。我们还瞒着元娘,你要有个好歹,我可怎么跟你娘交代?” 安离从门外探了个头,他含着两汪眼泪,可怜巴巴对程西说:“西娘,对不起,我再也不让你乱嗅东西了。” 结果安道全一个拂尘打到他头上,没好气地说:“快让开,别堵着通风!” 窗户里看出去,自己爹也站在外面踌躇,却又别扭着不进来。 程西笑了笑,想挠头,结果又碰到了可恶的银针。 所谓中医有三宝,“针灸、汤药、拔火罐”,这下可好,程西一个不拉全试了个遍。最不幸的,还是拔火罐。其实拔火罐对治疗哮喘疗效最显著,怎奈何自己姥姥心太软、手太潮,一不小心就拔出好几个燎泡。 原本她对自己爹娘心里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之意——除了刚来那天程直的话以外,还有原身的早夭。谁家的女儿会照顾着就死了呢?亲身经历过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体确实过于孱弱了,自己爹娘虽然都有些粗疏,却不知道为这女儿操了多少心,确实怨不得他们。 想到这里,程西心里有些愧疚。爹就不说了,虽说娘先是怀孕、后来又坐月子,自己对她确实少了关心。对自家舅舅,好像都比和爹娘亲近些。 趁着安道全把脉,程西眼巴巴看着他问道:“师傅,你说我的身体能变好吗?”。看来自己的第一目标,还是要活着啊,保不住小命一切都是浮云。她可不想无限穿越下去。 幸而安道全带来的是好消息:“西娘别担心,这几个月的汤剂配着针灸,身体已经好多了。为师这几日奔走,就是为了给你寻个习武的好地方。没想到一时疏忽,让你闻了香囊里的都梁香,结果才会病发。待河开雁来之时,师傅就教你武艺。你筋骨不好,虽说不会武功大成,强身健体还是没有问题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民间歌谣有言,七九河开,八九雁来,这数九是从冬至算起。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程西这才放了心。 只是这一病,自然没有人再跟她说案子的事情。到了五日后才听安离说,乔叔在牢里就认了罪,只待过堂。 “这么快?”程西诧异。 因着她爹入狱,让程西对这宋代的司法制度好一通了解。州府的案件,先由司理参军调查取证,再由司法参军检出法律、评定罪行,小案由推官、大案由通判定罪量刑、形成判稿,最后由知州复核和宣判。 上次她爹的案子,尽管程直心里清楚自己下手不重,因着人证充足,很快便过了司理、司法的程序,直到进了通判定罪的环节,才被程西截了下来。而这一次乔叔杀人案,因着乔叔供认不讳,通判已经断案,只等知州宣判了。 安离一脸纠结便秘的表情,预言又止,程西不由纳罕:“怎么了?” 小离听这一问,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师傅不让我打扰你养病,所以不许我说。可是,我们想看看什么香气引起了西娘你发病,结果拆开那香囊,除了都梁花瓣,里面还取出来一张纸条!” 小离用行动证明,安门弟子都很尊师重道,师傅的教诲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如春风一样迅速消逝在空中。 程西精神一震:“纸条?写了什么?” 安离又踌躇了一下,递给她:“你自己看。” 程西接过纸条,边角泛黄 ,显然已经有些年月。上面娟秀的女子笔迹,依稀写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百般想,千般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一抬头,安离的脸却有点红。程西低笑,怪不得他害羞,香囊里竟然拆出一份情书? 想了一会儿,她对小离说道:“小离道长,你说憨子家和吴叟做了多少年的邻居?能不能帮我问些问题?要是……” 两人嘀嘀咕咕好一阵子,最后程西交待说:“如果真是这样,明日你叫我爹过来一趟吧!” 小离道长应声。 第二日,小离道长将打听来的消息告知程西,两人整理了一番线索。 第三天,程西找来他爹,好生解释另加哄劝诱骗了一番。 之后,程直黑着脸进了大牢,一脸严肃地拜托牢头带着乔叔进了最角落的牢房。也不知程直在问些什么,平日里嗓音特别大的他,此刻说话含糊不清。然而,不一会儿,牢房里传出乔叔低低的饮泣声。 程直面上凶横,在相州街头又赫赫有名,故而众犯闻哭声皆胆寒。这个时代刑统对刑讯犯人有严格的规定,加上相州在叶知州的治理下,吏治还算清明,因此他们没经过这种严刑酷吏阵势啊!纷纷脑补些鞭笞、倒吊之类,在话本上出现过、或是人云亦云流传下来的武则天时代的酷刑,自己把自己吓的够呛。有几个犯了盗窃、打劫罪行的滚刀肉,本想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当下就喊着要招供。 只是稍后,见乔叔全须全尾的被送回自己的小隔间,那几个人就深深后悔了,这是后话不提。 程直出了大牢,就直奔州府,求见知州。 过了没几日,知州升堂、当堂宣判:“此案属谋杀,案犯配幽州入军,遇赦不赦。因吴叟无亲人,其所遗留之物并房屋两间,着邢推官监管,三日后于东大街义卖。所得钱财皆归义庄。” 邢推官知道自己的差事后,很是迷茫啊。他在衙门里,属于个闲差,平日里断些兄弟争产、邻里不合的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偷钱超过十贯都归通判审理。这案子是通判断的,为什么发卖物品知州特意要自己监管呢? 他联想起自己除夕去知州家送节礼,难道是节礼讨了知州欢心? 阴通判也有些许不满,在他的判稿里可是斩监候,到了知州处却变成了配军。在他看来,相州民风彪悍,更应用重典。叶知州这样的书生性子过于文弱,放在江南还行,恐怕不适合治理此地。 至于知州着邢推官办理义卖一事,在阴胜看来,不过是知州看自己不顺眼,想另外拉拢人心罢了。不过,他倒没想到这邢推官,不声不响的,竟然也是知州的人? 搜集吴叟的物什着实用了几天时间。主要是他家一直无人看管,胆子比较大的街坊邻居、或是路人纷纷客串小偷,将他家洗劫个七七八八。邢推官只好派下属挨家挨户讨要,难得的是,程直对他的工作很是配合。 邢推官虽是上官,无奈受通判压迫得很,本身也比较懦弱,因此就没有什么威信。他日常审理些鸡毛蒜皮的案件,自然知道这相州的“泼皮”、“凶人”有多么难对付。明明是两个老者,因着一些晾衣泼水的问题对簿公堂,堂上都会厮打起来,衙役把他们分开还要互相吐口唾沫什么的。 邢推官家是正经的书香门第,不管他后宅如何,在外行事十分温文尔雅,故而来相州之后,这推官做的十分痛苦。因此,这追讨遗失物品,还要就着地头蛇程直的面子。 这街坊邻里的,可不觉得自己家是偷了东西,在他们看来不过了捡了些没人要的垃圾回家。因此,衙役寻了上门,十个里有五六个,倒也不甘不愿地你退一件衣服、我退个锅的,吐回了部分不当得利。 有的人家脸皮比较厚,一边翻检衣物,一边还要抱怨些诸如“我家孙儿的尿布没了,这破衣衫谁会买啊”、“我家正缺一个铁锅呢”、甚至还有“我平日就在义庄工作,你得了钱给义庄不若直接给我”云云。 邢推官一开始还随着衙役拜访,三分爱民之心,还有七分新鲜劲儿,走了两家之后,觉得跟自己平日审案时所受的折磨也有一拼,就全权委托给了程直。 最后整理出的义卖物品,也就吴叟家的房子还算值钱。剩下的都是些的箱笼、床板、鞋子之类的零碎物件,还有程西他们翻出的那个香囊。 在吴家义卖的时候,却是人头攒动,因为此次义卖,邢推官要拍上级马屁,采用当今官家几年前发明的“拍卖法”。小老百姓除了想看个新鲜之外,也有些目的很强的人,想来捡便宜。 程西就在这攒动的人群中,发现了卫二郎——这厮不仅逃课,还靠着踩人脚之类的不入流手段挤到了前排。 程西和安离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煞有介事地跟旁边的人说:“你别那个韩瓶很大,那是我家退的,上面满是裂纹,已经漏水了。” 程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个硕大的细嘴陶瓶。安离告诉她,那叫韩瓶,作用相当于行军水壶。程西嘴角抽了抽,拉着卫二郎的衣角问道:“二舅,你想买那个瓶子?买它干什么?” 卫二郎闻言低头,看见自己外甥女来了,赶紧把她拉到一旁:“你小声点儿,让那人听到了怎么办?你别看那瓶子脏,可是个好东西!往驴身后一放,可以装一天的水!我不是想着以后出门能用么,就是没用,春天快来了,也可以插花啊。” 安离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那人也想买瓶子?” 卫二郎一脸奸笑着回答:“我在外围就观察这些人的眼神儿,凡事往那儿飘的我都说了这么一句话!” 程西奇道:“你待会不是要自己出价吗?不怕人家认出来!” “我跟我同窗说好了,到时候他替我竞价。”卫二郎得意洋洋,指了指人群中一个方向。 程西顺着看去,就见一个平脸、小眯缝眼的憨厚书生冲自己和二舅兴高采烈的招手,顿时无语。二舅啊,虽然你的理想很伟大,可有的时候你的行为确实很猥琐。嗯,这么快掌握了拍卖的精髓,猥琐中倒也透着几分智慧。 待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七十九 道长总算得安居 拍卖的过程毫无波澜, 不过一些破衣烂衫罢了,街坊们掏个几文买回家,洗洗做个抹布啥的。只是到了香囊的时候,起了竞争。 “一百一十文!”一个梳着偏髻、略粗壮的三四十岁中年妇人在场上竞价。她身穿交领上衣、藏青长裙,难得的是头上有根金钗、脖子上围着个兔毛领子,很是富态。 “一百五!”人群中一名男子喊道,分明是李四。 “一百六十文。”妇人看了李四一眼,说道:“李四郎你卖婶子个好,婶子相中了香囊上的绣样儿特别,想回去模仿一番。” 李四冲那女子遥遥行了一礼说:“古婆子见谅,这香囊我想买回去送人,两百文。” 场上火药味四起。众人皆感叹,一个破旧的香囊,哪值两百文,十文钱给自家女儿买个玩意儿还差不多。 “三百!”古婆子瞪了他一眼道:“呦,该不会是送给你家档子上那个狐狸精吧!啧啧啧,四哥儿好眼识,那女子、那身段,我听说她好像是鱼市街闻名的!” 李四脸色一沉:“古婆子你没得坏人名声。”顿了顿,又说道:“古婆子你出入大户人家,想必见多识广,相中的香囊想必不会是凡品,我出五百文!” 古婆子脸色变了数变。她是个牙婆,早年就盯上了杨三姐儿。之前已经有几个富户给她打过招呼,若那三姐儿的爹赌瘾又犯了,就托她将那三姐儿生法子弄到自己手上做妾。她都打好了算盘,可惜杨三姐那爹是闭门不出了。但她心里有计较,杨家全指望着那个茶摊子,招几个泼皮闹上几次,三姐儿营生断了,自然是要说亲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杨三姐那个家境,到时候再哄骗一番,典卖做妾想来她是愿意的。谁知道杨三姐也不知怎地被东大街的档子雇了,收了自家茶档子。早先古婆子不知道那是程家的铺子,也起过心思,结果程直一巡街,放出了风声,哪儿还有泼皮敢去闹事儿? 李四在人群里,只看见杨三姐离开的背影。他想起那日回家,发现她遗落在自己家的包袱,里面竟是一本论语,有些好奇。转念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却很是怅惘。 古婆子心里发狠,程直她不愿去招惹,李四却不过是个跑堂的罢了。且这人是公然跟自己作对呀!五百文?买半匹绢都够了! 她横了李四一眼说:“四哥儿手里倒是松泛。我听说你曾做过偷儿,被除了族才来的相州吧?如今只不过做个跑堂,竟然是伸手就能出半贯钱?” 她是牙婆,自然制知道的多,李四的底细也没瞒过她。那话虽然是问句,却引得众人浮想联翩。 安离闻言气得双颊涨红,他顶顶喜欢李四叔,每次去吃羊汤,芫荽和羊杂都给的足足的。因此叫道:“古婆子慎言!四哥可是灾年,为了自家娘亲去偷了个饼!这么孝义的人怎容你污蔑?” 古婆子转头:“你这小儿——”看清是安离却没说下去。 程西不知道的是,因着安道全吃饱后爱在自家档子上算命,又算得颇准,一派高人风范,连带着安离也有了几分名气。古婆子不敢骂安离,就是怕他给自己扎个小人什么的。 “行了行了!古婆子,你还买不买?不买就归李四了!”负责拍卖的衙役毫不客气。 古婆子连忙说道:“买!怎么不买,我就是看中个绣样子,谁知真有这不知廉耻的跟我抢,今儿我就偏生不信邪了!”她咬了咬牙,说道:“一贯!” 李四转头往程大郎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一贯?哎呦呦,不买了不买了,这香囊又不是金做的。” 众人今儿可是见了稀罕事儿,一贯钱买个旧香囊?都能买一只猪了!一个个的都抻着脖子,看那花样儿究竟有什么讨巧的地方,还有那心眼灵活的寻思。莫不是个古玩意儿? 一看,别说,绣工还行,可其它的没看出来啊! 古婆子得了香囊,喜滋滋往回走,却被程直和另外一个衙役堵住去路。 程直开口道:“古婆子,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古娘子闻言一愣:“为什么?姓程的,你别是看我说话挤兑了你家小二哥,就寻思着找茬吧。老婆子我衙门里也有几分人脉。” 程直挠了挠头——程西这个习惯性动作绝对是遗传她爹的——粗声粗气地说:“不过是要劳烦婶子在一旁写几个字罢了。” 程直的模样,天生适合当捕快。因为他身材魁梧、脸上横肉丛生、配着络腮胡,样子绝对能止小儿夜啼。程西也就是日子久了,才知道自己这爹比较别扭和憨直,而对古婆子来说,他自认为的客气言语,听在对方耳朵里,可不就是凶神恶煞地? 古婆子有些心颤:“为什么我要写字?要写什么?” 程直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找到那张纸条说:“对一对这纸条上的字迹跟你的是否一样啊!” 古婆子看见那纸条,双腿软了一软,还兀自嘴硬道:“那纸条怎么了?写就写。” 程直闻言,就近在一旁的铺子找了一张条案,边递给她纸笔边说:“其实也就是个样子,我刚才已经派了兄弟,去你家索你过去的纸张。要是记得没错,你是牙婆?既是常要立字据,这些年你总不会一个字没写过吧。” 古婆子拿着毛笔,半天没有下笔。程直接着说道:“这相州城啊,说大也不大。你说,我能不能找着你当年那个姘头?我约莫着,这吊人上房梁的事情,还得是个男人做的。这两天打听了一下,左右不过是南家胡同那个马脸三,或者西营的张三郎?” 程直看了看古婆子的身材,又说道:“不过你这身量,看来也有可能。要是我问你那姘头,你说,他会说是谁做的呢?” 古婆子恨恨地瞪了程直一眼,颓然的放下笔,被程直带回衙门。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程西能插手的了。程西没把自己看的那么重要,事实上,就算是乔叔的案子错判了,知州报上去之后还有两重复审,以防止冤假错案。这宋朝的冗官冗员,也不能说毫无用处,起码司法体系还算完备。 如何找出古婆子有没有同谋、同谋是哪个?也自有程直动用他坊市瓦子之中的人脉。审讯的事情,有司理、司法去做。程西最多能给出个囚徒困境的主意,还是在前人若真是没想出来的情况下。 安离对着程西说道:“西娘,你可真厉害!你怎么知道真凶会来拍那香囊呢?” 程西讪笑两声:“不过是巧合罢了。若是没有找到那几坛钱、你们没有拆开那香囊,我怎么能猜到吴叟还勒索着别家?” 看那纸张的状况,和香囊还有香气判断,怎么说也该是十年内的事情,死者已经是个老叟了,程西觉着,这字条不太可能是他自己的红颜知己给的。再加上那几坛子钱,也超过了乔婶给的数目。因此,程西就猜测那香囊恐怕也是一件吴叟留下的证据,恐怕有人和乔家婶子一样,阴差阳错被他得了那记着私情的香囊,被敲诈着。吴叟有着这份轻而易举得来的收入,自然不需要将自家赁出去做铺子。 当然,以防万一,她还是让小离道长去打听了一下。结果,吴叟祖辈都住在这,从没说成过亲或者与什么女子有情,年轻时候爱赌,也没什么积蓄。 倒时有邻居记起来,这古婆子,七八年前的时候,据说是因着有人要买吴家的房子,常来吴家。看这年纪,古婆子跟吴叟有私情的可能性可不大,虽说她被称为“婆子”,那也是她的职业,七八年前吴叟也六十多岁,而古婆子才二十几。 程西初听这事儿,也没太在意,只跟她爹提了一下。偏巧这古婆子,竟然就去了拍卖。而程直虽然面粗,却真花了心思当差,当下就找人查了查这古婆子。而李四,当然是自己爹给安排的托儿,而那古婆子花一贯钱,也要买下香囊,嫌疑陡然增大。被程直用自己的消息诈了一下,也就知道事发了。 过了几日,程直兴高采烈地去了卫家,对程西说道:“古婆子已经招供了,她说事情都是那姘夫做的,她只是从犯。” 卫秀才一听他说话就气着了:“你当着女儿的面,说地什么肮脏话?!” 程直乐呵呵地说:“哎,爹你不懂!我见西娘她对查案子很有兴趣,想来是我程家天生适合当捕快!所以我就给她讲讲案情。” 丈人训斥后,程直便不敢再多说话,匆匆离去。 程西推测着,吴叟这些年老年痴呆,记不清往事,所以才会拿着借据找乔家要钱。而古婆子,想来是发现他这一点,担心他像拿着那借据一样,到处瞎打听手里的香囊,所以才联合了姘夫杀了吴叟,顺手嫁祸给乔家。事后,想必她也去寻过香囊许多次,恐怕是担心乔家注意到,所以没像程西那样挖地三尺,所以也没找到那香囊。 乔叔也在古婆子招供之后,被象征性地打了几板子放回家中。其实他的心思很简单,他以为这件事情是自家娘子做的,此时妇人作为被告过堂,是有可能被扒了裤子当众打板子的。若是如此,自家娘子的名节还要不要了?乔叔一个狠心,便自以为是地替她顶了罪,被程直逼问之后,方才道出实情。 程西和安离在交那几罐子证物的时候,昧下了一小半,约莫三四十贯的样子,交还给了乔家。因着古婆子的事情,那拍卖没有完成便被打断了,故而作为压轴的吴家两间房子,也没卖出去。 乔家收下钱后,又添补了一些,买下了那两间房子,送给了安道长和小离居住。其实那房子横死过人,也就只有老小两个道士住着舒服。能镇宅之外,也能降低乔家饺子铺因为挨着凶宅,对生意可能造成的影响,可谓一举数得。 安道全和小离道长,一举也成了有房产的人,起码开春不必再去寺庙住客房了。而程西的锻炼计划,也随着春暖花开,要正式开始。 待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 邢推官得青天名 “吴老头贪财横死,叶知州智诱真凶!” 这是相州城里茶馆新流行的说书段子。这段子往往开始于“只见一人悬于梁,游游荡荡、然双目怒睁,似有冤情而不得诉”,发展于“幸而相州快班衙役程直胆大心细,发现疑点”。而转折于“通判受贼人蒙蔽,竟然错拿了古叟邻家入狱”,喝一口茶,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间听众双目圆睁、静待下文,不紧不慢地让此故事结束于“幸而知州大人慧眼识破奸人诡计,命邢推官设下一局”云云。 邢推官发现自己一下子成了邢青天。 自家门人出去买菜,常常提着免费的果子回家,还说那街上售卖的柴面油盐都比平日便宜了些许。而他从家里去衙门路上,也时有街坊热情招呼。好几次,还遇上当街拦人,口里直呼“青天大老爷”的申冤诉苦事件。 莫名奇妙地,他的名字就进了那说书段子,成了辅佐知州计擒凶手的重要配角,名声传遍了相州。现如今,那曾默默无闻、在公堂上受刁民气、公堂下受同僚排挤的邢推官,竟然咸鱼翻身,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直线上升,只在知州之下。邢推官只觉得这天也蓝了,水也绿了,刁民也可爱了。自来了相州之后,终于和百姓有了鱼水情啊。 唯一不好的是,通判大人看他的目光,很是阴森、很是阴森啊。好几次通判点邢推官去处理公文,却一言不发,或是说一些:“你要三思”之类没头没脑的话,把他那小心脏弄得拔凉拔凉。 这一日,程西顺口问道:“爹,你跟知州大人关系真的很好?为何你说要求见,门子就让你进去了呢?”那知州大人赏识自家老爹的话,是她信口掰出来的。她让自己爹向上级献计,可没想着程直直接就去了州衙,这两人见面,让她实在心虚啊。 程直得意一笑,说道:“你爹我是谁?我是这相州四城里出名的人物,多能耐呀!那天,我见了门子就说,邢推官带我来有重要案情禀告。我去了他未必搭理,推官去了门子想必不敢不通传吧,于是我就进去了。” 程西一愣:“那邢推官确实跟爹一起去了?” 程直笑道:“我跟门子说他内急,先去茅房了,我先进府里等他。” 程西闻言,觉得自己爹真有几分急智啊,心里还是好奇:“你进去之后,知州大人不问你邢推官怎么没来吗?” “他拉稀,不就来不了了么。”程直理所当然:“你看我把这么大的功劳分给他,他感激我都来不及!我看这邢推官家,元宵时节都冷冷清清,连个拜年的都没有,想来混得很是寒碜。我与他有了交情,自然想帮扶他一把。咱这人啊,就是默默做善事,都不要人知道的。” 程西闻言一窘,她不愿意去想自己爹是不是真在知州面前用了“拉稀”这两个字。 程直不知道女儿想法,他心里还打算着,待空闲时,帮那邢推官去乡下寻个生子偏方。这人都一把年纪了却无后,怎生是好?他那妾室一看就是个不能再生的病秧子。 而邢推官就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推到了知州与通判博弈的风口浪尖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初春清晨,残雪消融,燕子新归,丝丝凉风吹散浮云。 旭日初升,一缕半遮半掩的粉红掠过青瓦飞檐。民宅人声渐响,炊烟升起。相州城内买卖关扑、酒肆茶坊,复起开张。因着讲究春捂秋冻,行人们虽间或还穿着冬日的衣裳,脸上却多带着笑意,眼里透着冷冬没有的精神气儿。 东大街的憨子,自今春起,赶车的时间改为卯正,比往年提前了半个时辰。咯咯哒哒的驴蹄声,叫醒四城。 只是今日,这驴车后面还跟着两个小童子,边跑边喘气。路人见状纷纷生疑,若是赶时间,做驴车就是,何必跟在后面跑? 一个圆滚滚的小胖球,一身短打扮,跑一步走三步地跟在驴车后面:“西娘,呼呼、你跑不动了吧,师傅说跑不动可不能逞强。” 冬日里偷偷长了不少重量的小离道长,跑了没有一条街,就觉得呼吸沉重上不来气,偏生还想和程西一较高下,也不想想自己和师妹年纪大小。 “我、没、没事儿!”程西擦了擦头上的细汗,师傅特许,让她穿着特制的窄袖衣裳。没了厚重冬衣的束缚,只觉得精神十足。她看了脸涨得通红的小离一眼,嗤笑:“是你跑不动了吧!谁让你冬天吃那么多来着?别、别逞强。”终究还是开始喘气。 “小童,你们可以没有铜子儿。扔块石头进去憨子照样让你坐车。”好事的路人对着两个跑步的小童出主意,也不知算不算好心。 小离脸一红,加快步子往前赶了赶:“我、我不坐车。”转头还问程西:“我看你快不行了,呼呼,要不你坐?” 程西白了他一眼,也不着急。吸气、呼气、注意步伐,好歹在后世上过体育课的我,跑个长跑,还能跑不过你这忽慢忽快的小胖子? 程西先天不足,小离道长后天欠缺些,两人就这么跟随在驴车后面,越跑越慢,前方景色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你在我身边,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驴车就在眼前,我却不能坐上去…… 又过了几息,两人连斗气的话都没法说了,终于停下。一人眼前发黑、一人脸色发青,一人扶腿、一人靠墙,都弓着背大口大口无声吸气。 憨子得了吩咐,在他俩停下休息的时候,便拿着小鞭子,抽着二人往前走。 安离和程西闻鞭色变,只好不情不愿、满脸涨红的,听着那鞭子在自己身后啪啪作响,快速向前。憨子慢悠悠赶着驴车,也好似赶驴般赶着俩小童,看着两人一脸悲愤,坏心眼儿地很是开心。 那驴子估计也没见过这情形,它本就生的眼睛大大、嘴巴也大大的,此时偏生摇头晃脑、总是叫唤。 安离听到声音,悲愤转头和它对视,觉得它很像在嘲笑自己。 而程西已经顾不上和驴较气,若不是实在没有力气,她真想捂脸狂奔。她估摸着,这么跑一圈,自己的名声算是尽毁了,长大后估计她爹娘是不会在这相州给自己寻人家了。 就这么坚持着,半走半跑上一个多时辰,间或夹杂皮鞭乱飞,待回到了东大街,总算能歇口气。 哆嗦着手拿起汤匙,含着屈辱的泪水吃罢早饭后,程西和安离在安道全的带领下,没几步路就到了老地方——大生禅寺。 安道全所谓的“东奔西走,遍寻相州,才为好徒儿寻了一处习武的风水宝地”,其实只不过是去寻了那大生禅寺的方丈下棋。老和尚连输给老道士足足有十局,只好在寺庙侧面给程西腾出了一片清净场地,让安道全带着寺里的小僧,高高低低的插下许多梅花桩。 这处围场建在寺的东侧钟楼墙外,自成一体,与寺庙有一墙之隔,极为幽静。最难得的是四周松柏耸翠,形态各异、不仅阻人视线,夏季到来后,还能提供阴凉。安道全为了徒儿着想,还辣手摧花,将有可能引起哮症的花草拔了个干净,清出来的空地用来练武最合适不过。 安离有些担忧:“师傅,你占着人家的院子,不会有人有意见么?” 安道全说道:“放心,不会有人有意见。为师走遍全城,此处风水最佳。太和元气之充周于俯仰间,悉会萃于此。这些僧人,惯会占着风水好的地方,净留给畜生住了!” 程西神情怪异,师傅啊,你对佛家有意见,也不用这么不留口德吧。 安道全看了程西一眼,便知这不省事的小徒弟在腹诽自己,于是说道:“你莫瞎想!原本真是给畜生住的!” 大生禅寺的偏殿,小儿指着树林子里,扯了扯正在虔诚祈祷的娘的衣袖,奶声奶气地说道:“娘,你看!好多黄色的驴!” 他娘闻言看去,笑道:“乖儿莫要乱说,那是寺里养的梅花鹿!” 程西他们恬不知耻地占了原本的鹿场,大生禅寺里的十几只梅花鹿,只好被带到了偏殿放养。面对着络绎不绝的香客的询问,年轻的僧人只好依着住持的嘱咐,一一解释道:“住持养了大量的梅花鹿,以昭显我寺僧人仁爱之心。特意放养于正殿,与施主共赏之。” 后世,《相州志》记载:“茶褐园林新柳色,鹿胎田地落梅香。淳熙二年,方丈偶得灵感,将寺中所养梅花鹿与香客共赏之,以昭显其仁爱之心。相州八景之一,鹿苑春晖,由此而来。” 程西可不知道自己占用了如此可爱的“畜生”的地盘,她正依着安道全的指示,爬上了最矮的那个木桩,摇摇晃晃。安离也选了一个合适的站上去,眼巴巴等着师傅指点。 安道全不紧不慢,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泛黄的小册子,眼神专注,在研究些什么。 程西看着师傅专注的样子,悠然神往。这绝对是能掀起江湖血雨腥风的武功秘笈啊!最少也是林冲和杨志合写的吧,轻功能超越时迁、刀法战胜关胜,我也就满足了。 安道全研究了半晌,抬头说道:“唔,这上面图画太小,为师眼神不济、看不清了,西娘你帮我看看?” 待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一 西娘练习影步法 程西接过书,看清楚自己心心念念的“武功秘笈”,似后世的连环画般。那薄薄的一本册子上, 每页画着八个小人做着各式动作,而木桩有高矮远近、小人行走跳跃的路线也各有不同。 虽说依托木桩,这书上所载的功法,却与后世梅花拳有异,只有步法并无拳法配合。书上小人或张开双臂、或背手于身后,在高低远近皆不同的木桩上或金鸡独立、或挪腾闪跃。 合上书,破破烂烂地蓝色封皮上写着“影步法”几个大字,落款单一个“戴”字,盖了个红色大印“有金书肆。” 程西站在桩上身子晃了一晃,问道:“爹爹与人合开的书肆,叫做‘有金’?” 爹开的书肆,程西这么长时间都还不曾有机会一见,竟然取了个如此直白、赤裸裸反应了店主心愿的名字。 安道全笑道:“是呀,取‘书中自有黄金屋之意’。为师给取的名字,不错吧!你爹和你陆叔都赞口不绝呢!” “呵呵、呵呵…”程西打定主意以后若要开店,绝不会让师傅给取任何名字,她想了想,接着问道:“陆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安道全叹口气:“那也是个苦命的,改日师傅带你去书肆就见到了。西娘,闲话少叙,你要知道此功法还是为师自金陵逃走、行走江湖之时,一旧友赠予我的。 此书共分十二篇、大姑偏爱马上的功夫,就只练了前三篇。如今四海升平,我本以为用不上了,闭关前就本将此书寄卖于书肆,谁知十年以来竟无有缘人。与你启蒙倒是正好,你要认真对待、练习之时切不可敷衍。” 安道全不愿意多说陆平的事,只感叹自己兄弟的功法无人赏识,言语间透露着世人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惋惜之情。一本如此上乘的身法,竟然十年也没人买!岂不知他这本书,标价一百金,程直这些年倒是尽心尽力地帮他出售,放在的书肆一进门的显眼位置,只可惜别人还以为是书肆弄的噱头,放到现代,就是店主在搞行为艺术,这些年压根无人问津。 安离撇嘴不满:“师傅,这分明是女儿家的健身之术,为何我也要学?”在他的心中,学武功自然是要练习刚硬的拳法,或将刀剑武得虎虎生威,在马上作战威风凛凛。这种讲究平衡、敏捷、灵巧性的东西,太娘娘腔了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安道全斥责道:“瞎说!赠予我书的友人就是个好汉,他当年也是江湖上的显赫人物,一身好身法名扬京东东路。你是修道之人,为师教授的影踪步法与绵拳,契合道法自然、讲究天人合一,你二人都适合练习。除了帮助西娘强身健体,还有利于你的塑造道心。” 小离道士懵懵懂懂的信了师傅的忽悠。他不知道,师傅将这围场里的主人——梅花鹿赶走,又清除花草无数,供两个小儿习武之用,哪来的道法自然? 程西的身体弱,故而安道全与她制定的计划,也是循序渐进型的。无论是身法还是武术,都以养生为主,跟程西后世掌握的擒拿格斗不是一个路子,却更适合女儿家学习。而今天所学的这第一步——站桩,就是为了训练平衡感。 第一个小人,昂首挺胸、双臂张开呈欲飞升状,一脚立于桩上、一脚向后高高扬起,恰似后世的瑜伽动作。幸而没人围观,程西和小离道士就在木桩上,从第一个动作学到第三个,一个站立、一个跳跃、和一个短暂的走步。依着安道全的说法,今春只需要日日重复这三个动作就好。 让安道全吃惊的是,程西虽然身体弱,在木桩上身手却一点也不迟缓,无论是平衡感、还是动作的敏捷程度,都胜过大姑当年。小离因着有些胖,反而在木桩上摇摇晃晃,还狠狠摔下来一次,倒是提醒了安道全要给桩下铺些干草。 中午时分,饥肠辘辘的师徒三人回自家档子吃饭,谁知一向勤快的李四竟然未开铺子,半掩着门在店中与一二十来岁白面无须的男子争执得面红耳赤。 那人的身影,让程西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莫不是那天接自己爹出现过的李四叔的友人王务(五)? “师傅,要不咱们去别处吃饭吧!”里面男子争执声不断,秉着非礼勿听的想法,小离开口道。 安道全难得老脸一红——他身上没钱!总不能去憨子家吃饺子吧,自己和小离平日已经够麻烦乔家夫妻了,还因着徒儿锻炼,生生改了憨子惯常的驾车路线,总不好再去人家店里吃白食。 程西和安离大眼瞪小眼,程西不过是小童,谁会放心给他钱?安离赚的零用,都给了安道全买酒,自己也是口袋空空啊!说到底,自家铺子日日开张,谁能预料到今日是这样的情况? 幸而铺子外间的炉灶上热着羊汤,而胡饼是一早备好的,师徒三人只好比较猥琐地偷偷穿过虚掩的门,走进里间拿碗盛汤,后厨争执的两人竟然没发现。 安道全脸色不好,在他看来,这是小乙和元娘的铺子,雇的这伙计平日看来还不错,今天怎么恁粗心? 这要有人进来,往汤里倒点巴豆什么的,铺子还要不要开?损失钱财事小,再出了人命怎么办? 三人默默吃饼,里间的对话声渐高,听得出说话的人都带着火气,声音陆续传了出来。 “李四,我姐姐哪点配不上你?你俩也算一起长大,你明知她心意,为何要拒绝?” 又是一笔妾有意、郎无情的糊涂账啊,程西咬了一口大饼,吃得津津有味。李四叔长的不错,看来还挺受欢迎。 李四说道:“五哥儿,这亲事是我娘回绝的,你要我怎么说才好?你姐虽好,与我却没有缘分。” 王五呵斥:“什么没有缘分?李四,你别给脸不要脸!你是什么出身大家都知道,一个被除了族的偷儿!你莫不是看不上我姐与人和离的身份?她没有孩子,还带着嫁妆,看上你那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你那半路捡来的便宜妹子,就比我姐花儿一样的人强??” 李四气道:“你家想说亲,俺娘也是欢喜得很,但你家开口就要我卖了我妹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是结亲还是做仇?” 王五冷笑几声:“你这话说的,什么卖了妹子,不过是让你在我姐过门前,给她寻处人家罢了!我姐进了门,伺候你娘理所应当,你那妹子若是亲生的也就罢了,不过是个捡来的哑巴!难道她还要养着那样一个便宜小姑子?” 李四正色道:“我把小丫当自己亲妹子看,她才九岁、又有残疾,夫家定要慢慢寻找。你姐今年也二十有余,难不成能等着小丫十六七岁出嫁?还是寻一处合适的人家吧,我李四实在高攀不上。” 王五冷笑:“慢慢寻夫家?别是寻着寻着,寻到自己家里?不清不白地养着个哑女…” “砰!” 程西三人闻声皆抬头往店内望去,只见王五肿着一边脸颊,骂骂咧咧地出来。看来,方才的动静时这人不留口德,挨了揍。看见师徒三人,王五一愣,哼了一声走远了。 经此一事,程西对王五观感更恶。这人红口白牙地,竟然连小丫的清白都要污蔑。白瞎了一张好脸,也不知道为何李四叔要和这人来往。 过了一会儿,李四才出门,他一看见安道长带着程西在外面吃饭,脸色就像开了染坊,十分尴尬:“西姐儿、道长,这——我记得今日是你开始练功的日子。不巧跟兄弟有些口角,姐儿勿怪罪。” 他说着勿怪,脸上表情却羞惭异常。这样的私事,却闹到了东家面前,这东家还是程大哥家。 其实几年前,王五的大姐对自己有意,他心里也知晓。他娘曾寻了人去王家探口风,王家不愿,把她嫁给了一个富户的独子。结果今年那人却闹了个和离,那家富户倒也算厚道,不要聘礼,还给王家姐儿贴补了嫁妆送回娘家。 王家姐儿和离后,还惦记着自己,李四也曾心怀感激。直到有一次,看见她背地里欺侮小丫,他才发现那女子是个表里不一的。这次提亲竟然直白地说要娘把小丫送出去,实在是犯了他的逆鳞。没想到娘婉言谢绝了婚事,王五却闹到了店里,好歹是多年的兄弟,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李四满腹心事的开始收拾桌子、支起布幡准备开店,安道全悄声对程西说:“西娘,这第二卦,不若就算算李四吧。” 程西脸色一僵,这算自家铺子行情,她可以接受,要算身边人的运势,自己心中却难免有障碍。若是运势好,便罢了,运势不好的话,要不要告诉他?能否改运?怎么改? 安道全看着徒儿的脸色,自顾自地吃饭,由着徒儿心里纠结。要查天下大势,越不过观察个人命运。只是这观察了,难道就能左右了? 改变不了才更是伤怀。他想起自己的过往,有些感慨。 待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二 情郎变身中山狼(补更) 上午习武、下午学易,间或与师父杀上一盘棋,程西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在卫秀才的强烈要求下,程西的习武小队有了两个重大的改变。 首先是,本着艺多不压身的精神,卫秀才指示,程西一边跑步,必须一边背诵汤头歌,不忘“家”学渊源。他想打马虎眼,安道全却是替着程家列祖列宗狠狠瞪了他一眼。 其次是卫三的加入。 卫三早年和卫二郎同在邺城书院,卫秀才的二弟当着书院院长,能容下终日神游太虚、时不时逃课的卫二郎,却因着民怨太大、不得不劝退了卫三。被自己的亲二叔嫌弃,可见这小子淘得有多么人神共愤。 小儿自从被退学,就被卫秀才打发到乡下祸害了一圈。而今又被绑回城里,无奈的卫秀才只好舍了这张老脸,四处奔波给他找间“收徒标准比较低、先生比较严厉”的私塾。 程西觉得自家姥爷给卫三找私塾,显然不是为了让这小子科举,想找个凶一点的先生给自家带孩子,才是其司马昭之心。证据就是,当卫秀才知道程西和安离在跟着安道全习武的时候,乐呵呵地就把卫三塞了进来,还口口声声地说:“小儿不爱读书,强扭的瓜不甜。若是能通过武举谋个出身,未尝不是一条好路子。” 程西他们跑一圈、卫三就必须跑两圈,卫秀才恨不得自己小儿子能在早上就把一天的精力用完,省得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有了小舅舅的加入,程西那点优越感就消失在天外了。仅仅用了三个月时间,在安离仍然在站桩、程西为了三根木桩间跑跳、摔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卫三已经凭着“艺高人胆大”,走完了影步法的第一篇。只是,这样的尝试是他背着安道全做的,完成时还付出了左臂骨折、并伤好后家法伺候的代价。 在程西的弟弟满月的时候,卫姥姥就结束了陪着女儿的日子,程西得以回到颜子巷。 当初那个皱巴巴的小猴子渐渐长开,乳名斑哥儿,其实取的是老虎的意思。程直父母皆不在了,安道全给起的大名为“熠”——因在冬日出生,命中需带些火气才好。 小儿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随着长大,皮肤渐渐变黑,哭声特别响亮。看着自己弟弟,程西伸出一根点他的脸颊,小儿紧紧抓着姐姐的手指不放开,程西的心理暖洋洋的。 回到颜子巷的程西才知道,自己穿越以来的第一个朋友——柳叶儿她家里出了大事。柳叶儿的爹是胡安个上门女婿,偏生他“不安于室”,背着柳娘子安置了个外室,在大年三十闹了开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河北东路的小娘子,多是打架的好把式。这所谓的“争吵”,不是温婉的女子独守空房、暗自垂泪、黯然神伤,感叹一颗芳心错付他人,而是真正上演了全武行。柳家自大年初一起,便菜刀与锅碗瓢盆齐飞,笤帚共擀面杖一色。行人打她家经过,还得自备斗笠,以防有不明物自天而降。故而近几个月,四邻皆深受其扰。 卫元娘早产,便是柳娘子初见这外室,两人在巷口厮打,她大腹便便还要上去助拳来着。那时候,两个急红了眼的女子,正在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衣襟。二人眼角的余光能看见有人过来,可谁也没防备是一个孕妇啊!那唤作“依依”的外室,一肘下去,程西她娘就跌坐在地上了。 得知了事情经过的程直,再看不惯胡安那个吃软饭又不消停的,也知道这理也不在自家这边。事后喜得麟儿,一番波折后却也母子平安,兴头上的他便没多追究什么。 而为了此事,卫秀才着实将自己这莽撞闺女骂了个狗血淋头,卫家姥姥也是日日数落她不停。直到二老为了卫大郎科举的事情占住了心神,方才罢休。 “元娘,你不知道啊,当初他待我多么好!我俩定亲之后,那年相州柴紧,他冬日每每上山捡柴,都先给我家送来。那双手裂得全是口子!你说这人,怎么就变了呢?” “元娘,你可知他当初是如何心念着我!我怀孕的时候,吃不下饭,他听说真定府有南方运来的新鲜瓜果,就套了马车、驾了三天的车去买给我!你说说,这样的人怎么就变心了?” “元娘,你也知道他平日对我家柳叶儿多好!街坊四邻谁不夸他?柳叶儿小的时候,他每天从铺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自家闺女。柳叶儿五岁前两人上街,他都舍不得让闺女走路!” “元娘,他不会这么对我的,对不对?定是让那小狐狸精迷了!” …… 原本柳娘子和卫元娘接触,是因为程直在市井中有几分人脉,存着一些小九九。但直肠子的卫元娘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是看见密友与人厮打,便不顾有身孕、仗义出手。经此一事,柳娘子将她引为知己。 在连续争吵了一段时日,打跑了自家官人后,柳娘子面对空荡荡的院子,心中气苦却无处可诉,便日日来寻卫元娘。她一时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回忆中,一时又想起这撕心裂肺的现实,时喜时悲,归根结底总是总结为两句话: “你说说,这人怎么就变了呢?” 和 “定是那不要脸的小狐狸迷了他的心窍!” 无论打架的时候多么凶悍,柳娘子也逃不过这痴情女子遇见薄情郎的哀怨戏码。 卫元娘边奶孩子边听,不时插嘴两句表示自己的义愤填膺。偶尔,石头娘或者是元宝她娘得空,也加入阵营一同抱怨这背信弃义的。这胡安不是个东西,谁都知道。只是,知道又如何?这样的事情旁人再看不惯,也无法插手。 昔日开朗明媚的柳叶儿,也沉默了起来。过去她觉得程家西娘既懦弱、身体又不好,而今却发现这小娘性子温和、又能听进去自己诉苦,每每出言劝解都很有道理的样子,和巷子里只知道瞎跑的小童都不同。于是便全心全意依赖起了程西。 柳娘子来程家的时候,柳叶儿便与程西,在一旁树荫下玩踢毽子。卫家的小娘郎君们送给程西许多好看的鸡毛,五颜六色长长的公鸡尾翎,用红线穿在铜钱上做成毽子,跟从城里院子养的鸡那尾巴上薅(hao)下来的,一看就不一样,颜子巷的孩子都羡慕得紧。 柳叶儿玩了一会,就发起呆,不一会儿大眼泛上水气。这父母吵架,古代和现在都一样,每每以为小儿不知世事,却不知孩子伤的最深。 “柳叶儿,你家铺子的生意,是你翁翁留给你娘的,对吧?”程西问道。翁翁是指柳叶儿的祖父,因着她爹胡安是入赘,柳娘子的爹、故去的柳掌柜便是她的祖父。 柳叶儿点头,有个赘婿爹,其实她也略略明白,这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 程西心底叹了口气说:“你爹是你翁翁的学徒,如今你家铺子都是他一手打理,对不对?你可知道账册在谁手里?” 小姑娘眨巴眨巴大眼,说道:“爹爹说不让娘累着,只在家里享福便是。铺子里的事情,娘不管的。你说我爹爹对娘这么好,怎么会喜欢上了别的女子?” 程西心底叹了口气,那柳叶儿的爹,一听就是心机深沉之辈,偏生柳娘子还情根深种。身为赘婿,没过门时自然要表现得勤快,柳娘子怀孕时,恐怕也有几分真情。而柳娘子就每每拿这些往事催眠自己。 只是现如今,她看了看柳娘子那风华不再的面孔,再想想自己娘所说,柳娘子的爹娘也都故去一段时间了。这胡安身份不过是赘婿,竟然将外室公然带到柳家,凭什么?起码他已然完全掌握了柳家铺子,才有恃无恐、原形毕露了。 偏生这柳娘子还没醒悟过来,只顾着抱怨她官人的薄幸,不知去查查那恐怕早就被搬空了的铺子! “爹,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了?”程西抬头,正好看见跑了满身汗的程直进门。柳娘子看见程直进门,忙起身告辞。 程直瞟了眼出门的柳娘子,心底暗叹一口气,不回来不行啊!自己娘子夜夜拿着胡安的事情敲打他,每每总结出“世间男子就是薄幸”之类的结论,晚上要他睡榻不说,白天还得满城的去寻胡安那龟孙。今儿总算手下有个小地痞发现了他的踪影,可不赶紧回家邀功? 这样损颜面的话,他可不会跟闺女说,面色一整程直凶巴巴地问:“你今天的课业做完了?这学武功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你看你整日玩耍成什么样子?” 程西缩了缩头,半点不怕地眼巴巴地问:“可是找到柳叶儿她爹了?” 程直不理闺女,对卫元娘说:“那胡安和外室在香巷赁了处宅子,藏在那儿呢!我派了人盯着胡安家,结果胡安的老母常常给香巷的一家宅子送饭食,才露了马脚。” “你怎么不早说!”卫元娘一听这话,把怀里的孩子往程直手里一塞,就要出去找柳娘子。 “娘,你去寻了她,不过又是厮打一番,有什么意思?”程西赶忙阻止。 卫元娘一脸义愤填膺:“有什么意思?西娘,你还小,不懂这女子的苦楚。上次阿柳没得好好教训那小娘,这次有我助拳自然不同!西娘你也来,要跟着学学才是!” 待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三 相约相扑三日后 程西扶额:“娘,反正爹爹派了人盯着,那柳叶儿的爹跑不了。师傅教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还是多了解情况再告诉柳叶儿她娘吧!比如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柳叶儿他爹才不得不向柳娘子摊牌?而那胡安的娘,如今为何要巴巴地给儿子家送饭?在外面买不成么?” 卫元娘脸色一变:“对啊!难道说那小贱…”看见俩孩子看着自己,卫元娘又生生改了口说:“难道说那外室有了身孕?” 不仅怀了孕,恐怕胡安还准备好与柳娘子和离了!程西在心里说,不然生下的孩子怎么算?胡安的娘又不是傻的,若不算自家的孙子,何必要巴巴地去伺候? 只是柳叶儿她爹,这般有恃无恐,到底是因着什么?不说律法,就不怕被人唾沫星子淹死? 想到这,程西对他爹说:“爹爹,你知不知道那个和柳叶儿爹住在一起的小娘子是谁?” 程直一怔,他光顾着满城找人了,谁还关心那个外室是谁啊!对他而言,对时下许多人家而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最先考虑的不是和离或者分家产,而是要拼武力值——就是说,看谁的拳头硬。 譬如说,若柳娘子有十个娘家兄弟,十个兄弟一人负责一天,逮着胡安就一通臭揍、逮着就是一通臭揍……以上句式重复十次。一旬下来,若胡安不听,再去胡安家一通乱砸,同重复十次。无论如何花心的男子,一个月下来,也会迫于压力灰溜溜地随娘子回家。而那不正经的小娘子,无名无份的,是沉塘、是除族、还是送到庵里,众人也就不关心了。 只是,柳娘子若有娘家兄弟,柳家还用招赘吗? 当年因着柳老无子事情,柳家也是一阵闹腾。好歹是一家相州城里的正店,无论是柳氏族人、还是柳娘子的外祖家,都红着眼、准备好了适龄小儿,专打着过继的主意。结果柳掌柜夫妻疼爱闺女,顶着压力招了赘,两边都得罪了个干净。出了这样的事情,谁给她撑腰? 自己爹娘显然没想过这些,那柳娘子只顾着哀怨、铺子也不打理,恐怕也没想到。程西赶紧问道:“爹,那胡叔是入赘,入赘之后若和离,能分到家产不?另外吧,胡叔若不合离,又跟人有了孩子,这律法上怎么算?” 转头程西又对卫元娘说:“娘,就算你要帮柳家,咱也要先弄清楚怎么帮才好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卫元娘听罢觉得有几分道理,打消了去找柳娘子的念头。可一转念,她又觉得被自家女儿教训了,自己成了那个莽撞的,闺女面前丢了面子,让不免有些郁闷。 程直看见,约莫能猜到些娘子的心思,赶紧劝说:“呦,这安道长果然不简单!教导了西娘一段时间,这小儿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的。” 卫元娘瞪他:“既是如此,你当初怎么不知道去和安道长学点墨水?整日就在瓦子里厮混!” 得,程直见好心安慰,却将祸水引到了自己身上,忙说:“我不是跟我娘学了一招半式吗?况且,娘说识字就够了,那么些书生,读书都读傻了!你看你家大郎,整日闹着,为了个科举没个消停。” 程直转头又说道:“这律法上的事情我不懂,我去问问——”本来想说卫大郎,可这刚埋汰过人家,怎么还说得出口?他赶紧口风一转:“我寻个衙门里懂律法的友人问问!” 卫娘子听他挤兑自己弟弟,又要生气,程直见状风风火火地赶紧出门,去寻那“懂律法的友人”。 程直思来想去,这懂律法的,可不就得找邢推官? 赘婿、养外室、分家析产之类的鸡毛蒜皮的琐事,正好是他的负责范围呀。若是去邢府,就算是自己第三次登门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登门可不就有了交情?不就成了友人? 尤其是,程直想到自己在邢推官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有恩于对方(在发现疑点、献计与知州的时候假托了他的名字,自动忽略了自己污蔑人家肠胃不适那一段),他就更觉得上门请教这点事情,理所当然,连礼都不用带的。 邢推官听门子报了这人的名字,就有些头痛,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接见了程直。除了因为拍卖一事他对程直印象有所提升之外,最近他听到风声,那吴叟一案中,程直因为发现疑点而入了知州的眼,可能要做东城班的班头。 这快班的捕快,按着东西南北城区分了四组、又成为四班,上面有快总(即俗称的捕头)负责。做了最富庶的东城的班头,离这快总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就算邢郎君是推官,做事也离不开手下这帮难缠的皂吏,底下的人心还是要笼络一下。 于是吩咐下人偏厅待客,程直急吼吼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你说说,这男人在勾栏楼子里玩玩也就算了,怎能这般抛弃糟糠?胡安这鸟厮,就直接跑了出去和外室同住,放着自己妻室在家不理不睬,这算不算宠妾灭妻?正经人家哪有这样的道理?” 程直说到义愤处,“砰!”地一拍桌子。 邢推官被他那一拍惊得心里一颤,又被“宠妾灭妻”四个字晃了一下神,狐疑地看着程直——他是专程上门,讽刺自己来了? 看着程直那懵懂的神色,又觉得不像,思考了一会说到:“那胡安是入赘,没得什么宠妾灭妻的说法。真若是如此行事,让那柳娘子出夫便是。夫有恶行,妻不得去者,地无去天之义也。” 看着程直离去,邢推官坐在偏厅半晌无言。这时,下人禀告王小姨娘身子不适,他有些烦躁地推说:“不适就去请大夫!” 今儿是该他去娘子院子里的日子,往常王小姨娘惯爱使这些小手段将自己缠着,他还颇觉受用,今天却有些犯嘀咕。想到那程直一脸愤愤然地说“宠妾灭妻”,这一介武夫都懂的道理,让他有点心虚。 程直得了准话兴冲冲告辞,谁知,在邢府门口却遇到了北班同僚牟四儿和一众北城衙役巡街。 “呦,程大郎,去推官府送礼出来?” 牟四儿冷笑:“怪道我们这帮兢兢业业的,比不上你这起子善钻营的小人呢!” 程直被问的莫名:“牟四儿你这话从何而来?” “府里都传遍了,东城班头出缺,知州大人属意你顶上!” 牟四儿用那双环眼冷冷盯着程直。东城的老班头年迈,那位置他早就盯上了,除了资历不如老捕头周老公之外,论能力、论声望,他哪点不如旁人?本以为自己调任东城班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知道这程直才入衙不满一年,就横插了一杠子? 程直一听,却是乐了,心道,这知州大人果然慧眼识英才呀!嘴上却说:“哪里哪里,都是上官抬爱、抬爱。” 牟四儿一听这话更是气得绝倒:“你不就是个靠着走门路、善钻营才得的缺吗?程小乙,我牟四儿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哪点不如你这鸟厮?”转头看向身后的捕快:“你们说对不对?我牟家世代做捕快,升班头历来都讲究资历、能力。你这起子蚊蝇狗苟的小人也能做班头?” 北班的衙役纷纷起哄,一时间大街上很是喧嚣。 程直怒道:“牟四儿你这鸟厮满嘴胡沁!论功夫,我程大郎响当当的,不输于任何人!” “程大郎,红口白牙的,谁都会耍嘴皮子。不若咱们择日比上一把,在场的兄弟做见证,若是你输了,便要辞去这捕快一职。若我输了,你做东城班头我无二话!” 这话说的,若程直输了,便不能再做捕快。若程直赢了,也半点好处没有——谁做东城班头,他牟四儿本就没有话语权啊。 程直却没有听出来,有人邀战,他自然要应!不然,这市井间的名声岂不是全没了?况且他对自己的功夫有自信,管你什么赌约,我赢了你便是。 两人约好,三日后,便在这城南的瓦子,争跤定胜负。 这争跤,又称为相扑,是一种依古礼斗智相搏的比赛。宋时正处于相扑的鼎盛时期,这相扑与近代相扑大不相同,反而与近代摔跤有共通之处。 比赛时,争跤二人凭借力气武技对抗,允许拳打脚踢、摔抱扛扭,但不准抓住对方的“绲儿”(身上的织带)或使用暗器。宋时,不光在官中养有“内等子”、“相扑手”等专业人员,民间也有相扑社、角抵社之类的相扑社团。瓦市之中,对抗、表演、乃至用相扑对赌之风盛行。相州尚武,两人不和、相约争跤十分寻常。 牟四儿约了相扑,而不是别的法子比试,自有他的小算盘。赵大姑擅使一双流星锤,他自是防备着程直以武器见长。而相扑却不准使用武器,加上牟四儿伯父曾得内等子指点,于这相扑一道颇有心得,自己又添了几分胜算。 程直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该赢,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回了家后,向娘子说了“出夫”的事情,又暗地里叫住程西,一脸严肃地说: “西娘,你跟着道长学字也有一段时间,爹考校一下你的功课。” 程西闻言疑惑,自己爹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啊? 程直咳嗽一声,不太自然地问道:“这蚊蝇狗苟是什么意思?” 程西一愣,问道: “爹你说的是蝇营狗苟吧?就是钻营的意思。” 程直一听,扼腕!那鸟厮掉书袋竟然说错了词!你说我当时怎么没发现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四 柳娘子寻夫受辱 “大郎…”柳娘子一脸悲意,抱着女儿痴痴站在门口。柳叶儿翻了翻白眼,冷冰冰盯着大门,等她那个本性凉薄的爹爹出来。自己娘这么一副不争气的样子,让她心里一阵厌烦。 她恨这个轻易被“狐狸精”迷住的爹爹,程伯明明说了,自己和娘以后单过,不要这个抛弃自己的爹,多好?娘还非要过来求他回去。这爹有什么好? 以前巷子里的小儿都羡慕自己得紧,因着自己爹长得好看,而背地里总议论西娘她爹如何凶恶。如今,他们都转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女儿家心思敏感,她自然能察觉出不同。跟着娘过来求那狐狸精,在她看来真是丢脸! 胡大郎开门,看见是自家娘子,那张蜡黄的脸上面还施了过重的粉,有些不喜。屋子里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官人,是谁呀?” 听见那声官人,柳娘子身子晃了两晃,手一松,差点把怀里的柳叶儿掉下去。 柳叶儿想到西娘的嘱咐,眨巴眨巴灵动的大眼睛,转头藏在她娘怀里,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转过头冲着她爹说: “爹爹,你不要 叶儿了吗?爹不是最喜欢叶儿吗?”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小嘴委屈地一瘪、豆大的泪珠子就往下掉。 胡安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小脸,心下一软,伸手要抱将过去。他对柳叶儿,自是真心疼爱,便是那柳娘子,也不是没有动情过。只不过这情,抵不过那赘婿身份带给他的厌恶、还有娘的唠叨、邻人的不屑目光罢了。 胡大郎此时,只记得这个身份的不好,却是忘了托谁的福,自家才能住着大屋。又是用了谁的钱,两个弟弟俱识文断字。 “大郎,你在前头磨蹭什么?”名为依依的小娘子袅袅婷婷地走后堂寻了过来,看见心爱的女子,胡大的手一缩,赶紧去扶那美娇娘。 “依依,你怎么出来了,刚才不是不舒服么?当心磕碰着。”胡大的声音真是温柔,一如在柳家铺子里做伙计,追求柳娘子的时候那般。 这唤作依依的小娘子,看见门口的柳娘子,娇笑一声:“我不出来,怕你打发不了这来路不明的老婆子呀。”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尾音拖得长长的,说得胡大一阵心神荡漾。看看嫩得能掐出水的依依,再看看自家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就涎着脸向小娘子贴了过去。 依依害羞状撒娇道:“还当着外人的面呢!你这是作甚!”说罢,给了胡大一个媚眼,轻推了他一把,欲拒还迎地。 柳娘子脸色惨白,气得双唇直哆嗦。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能这么不要脸? 依依感觉到柳娘子的视线,故作疑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轻一拍那樱桃小嘴,才恍然道:“呀,恕我眼拙没认出来,这不是姐姐吗?啧啧啧,怎地数日不见,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算哪门子妹妹,竟敢叫我姐姐!”柳娘子见到自家郎君对外人含情脉脉的样子,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一声就断了。再听接下来那话不像样子,扔下怀里的柳叶儿就冲着依依的脸抓了过去。 胡大一把就拦住了柳娘子,看着她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下更是厌恶:“你在这发什么疯,丢人现眼的!没看见街坊都看着吗?” 胡大长得很英俊,鼻梁直挺、脸颊若刀削,略黑的肤色显得很有男子气概,否则当初柳娘子不会在众人中相中了他。而如今那温柔的眸子里却是别人的身影,看向柳娘子的只有满眼的厌恶与不耐。 柳娘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却是不相信,枕边人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明明就好像昨日,男主外、女主内的,她的家庭幸福美满,人人艳羡。怎么今朝,就梦醒飘散无痕了? 见柳娘子被胡大制住,依依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谴责地开口:“姐姐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怎地言行举止恁地没有教养?”说罢,媚眼如丝看着胡大,娇娇柔柔地说:“官人,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为了报柳老爷子恩情,竟然能容忍这么个悍妇许久。” “什么报恩?”柳娘子脱口问道。 “胡郎被你柳家铺子收做伙计,受了你爹 恩惠,才不得不娶你这个黄脸婆子啊!”依依张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好像在说——你连这也不知道?胡郎明明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胡大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入我胡家门这么许多年,只生了个闺女,还不收敛言行?我与你没有那许多废话,如今依依有了身孕,我总得给她个正室的名分,才不委屈了他们母子!你自回家等休书罢!” 柳娘子从胡大手里挣脱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休了我?你休了我?”她简直被气笑了:“胡安,你是我柳家的赘婿,你如何休我?” 这简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这下,依依也顾不上演那娇娇弱弱小娘子的戏码,叉腰冷笑道:“胡郎是赘婿?你说的什么笑话!胡郎母亲仍在世,父母在者不得入赘,这你也不知道?” 柳娘子气急:“你白日里说梦话呢!胡安他爹早就过世了,他家寡母带着三个儿子日子都过不下去!当初明明是他巴巴地求上我家入赘的,我家的聘礼供着他两个弟弟读的书,这种事情还能有假?我家三媒六聘样样齐全,不说有官媒作证,那赘书也齐备着,在衙门里也是有备份的!” “哎呦!你个小贱人!平日里你蛮横也就罢了,这入赘的事情也敢信口污蔑我儿?”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老妇,手一歪、一锅热汤就要往柳娘子身上倒:“我家大郎是家中长子,怎能轻易入赘!你这小娼妇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还要含血喷人啊!” 老妇人正是胡大的娘亲,今日她 又带着鸡汤来看儿子,正巧看见这一幕,不由分说地上前拉扯柳娘子,那手一偏,一砂锅热腾腾的鸡汤,正好倾泻到柳娘子身上。柳娘子狼狈地躲闪倾倒过来的汤水,仍是被浇了半边身子,衣服上满是油渍、胳膊上顿时火辣辣的。 胡大也正色道:“阿柳,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我胡大是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如何入赘你家了?当初娶你,不过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照拂你的生计,怎么就成了入赘你家了?” 遇见这样歪曲事实的,柳娘子简直说不出话!这入赘的事,当年闹得那般大,街坊邻居都知道,也能当众否认? 柳叶儿自从听见她爹说那小狐狸精有了身孕,就有些发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娘形容狼狈,以一敌三,面对着姥姥、爹、还有那个小狐狸精。 见娘明显不占上风,柳叶儿心下着急,狠心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嚎啕大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爹,你不能不要柳叶儿啊!” 她那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外流,哭得抽噎了起来,简直要喘不上气。柳叶儿嘴上叫着、张开双臂跌跌撞撞向她爹走去,近了的时候却突然转向,撞向那叫依依的小娘子! 因着柳娘子不死心,口口声声说自家官人“一时受了迷惑,待他想起我的好,自然会归来”,无论如何不肯出夫。 程家夫妻对此很是无奈,这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的,也就心灰意冷、放手让她来寻这胡大。临来之前,程西偷偷叮嘱柳叶儿,若是自己娘吃亏,就装可怜、装哭脱身。 但她万万不会想到,小叶儿如此聪慧,懂得举一反三。许是这同性相争的手段,就根植在女子的血脉里?也或许是几个月来的日日争吵,让原本开朗的柳叶儿迅速成熟了起来。总之,谁也没防备她这一转向,真将那叫依依的小娘子生生撞到在地。 胡大看见自己心尖儿上的人儿跌倒,脸色骤变、赶紧去扶。胡大的娘也顾不上撕扯柳娘子,她心疼依依肚子里的孙儿啊! 而柳叶儿也没想到自己真撞倒了那狐狸精,拉着她娘的手,哆嗦着说:“娘,他们、他们不要咱了,咱们走罢!” 柳娘子见自家闺女闯了祸,心里痛快却又怕对方人多,护不住闺女,趁乱拉着她离开。 那依依在后面凄厉地叫骂:“别放他们走!那小毒妇谋害人命啊!” 围观的人群不过是游手好闲看个热闹罢了,胡大又不是真住在这巷里。二人看起来就不是正经夫妻,因此可没有什么见义勇为的,纷纷侧身让柳娘子离开。 而胡大,一半是担心依依的肚子、一半对自己闺女又真真有几分疼惜,嘴里哄着:“依依你别气,咱们赶紧去请大夫,保住肚子里的孩儿要紧。” 却是拉着自家娘亲,同把依依扶回了屋子。 震惊于胡大的抵赖,柳娘子心下发慌,带着闺女脚下生风地赶回了颜子巷。一回家,就翻箱倒柜找那赘书。当她终于取出那埋在箱子底下、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首饰盒子,哆嗦着手从脖子摘下钥匙、打开暗格,看见的却是空荡荡一片。 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呢? 柳娘子不敢相信,继续寻找。衣箱、床底、钱盒,到处都翻了个底朝天,那文书,竟然这般凭空消失了。 怎么办? 柳娘子大脑一片空白。 不对,衙门里有备份的。 “叶儿,你中午去程家吃饭,不要乱跑,娘去一趟衙门!”柳娘子慌慌张张地起身,叮嘱了柳叶儿一句便出了门。 柳叶儿依言到了程家,看见自己小友家中,爹在院子里劈柴、娘在树下唱着童谣哄着小儿,再想想自己爹娘,心底真真升起了悲意。这次不再是假哭,滚烫的泪水顺着两颊不停往下流。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五 人情冷暖一朝尝 “胡柳氏,你说的那赘书,咱们贴司里可没找着啊!你莫不是犯癔症了?”书吏一脸不耐,赶苍蝇般挥手:“快走吧快走吧!衙门里正经事情还多着呢,哪个耐烦与你胡搅蛮缠!” “阿柳,不是二叔说你,当初让你爹过继了我家小四,不就没事了吗?”二叔一脸不耐:“现在想起你叔叔我来了,过年的时候也没见你分我们点红利啊?当年的事情,我哪清楚,哼!你说你这亲结的,不是二叔说你,要真不算招赘,你爹岂不是无后?不若现在咱们开祠堂,把我家四郎寄在大哥名下?” “柳娘子,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看你这事儿办的!自己的赘书不好生收着,到我这儿来哭有什么用呢?”花婆子翻了翻白眼: “衙门里都找不着,我这老婆子有什么用?我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家那胡大傍上的小娘,你也不打听打听她背后是谁?你那赘书能找着才怪了。快走吧快走吧,我做这保媒拉纤的营生啊,少不得在人家手下讨生活,这厢实在是帮不了你。”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柳娘子怔怔地回了家,躺倒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话也说不出来。 “娘,娘!你醒醒啊,你别吓叶儿!” 柳娘子勉强睁开眼,看见自家女儿在床头哑着嗓子,哭花了脸。这丫头,平日里最爱美,怎地弄成这副样子?柳娘子想伸手帮闺女整整头发,无奈身子太虚,胳膊不听使唤。 “阿柳!就算那胡大背信弃义,你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啊!”卫娘子一脸严肃地说:“亏你还是当娘的人?这胳膊烫伤了,也不知道先去医馆。晚上我送叶儿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你情况不对!这整整烧了三天,多吓人!” 卫元娘后悔不已,自个儿不该一时赌气,就撒手不管了。这傻女子,烫成那样都不知道去看大夫,可怜这身上必然是要留疤了! 程西也是一阵后怕,古代没有抗生素,这柳娘子的胳膊被烫伤了一片,走路时候衣服的摩擦又弄破了水泡。自己娘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那衣服粘连着皮肉、一点点撕下来,整个胳膊真是惨不忍睹。这几天又烧得昏昏沉沉,硬灌了几碗米汤下去。 也幸亏这柳娘子求生意志还算坚强,安道全的金疮药也见效。这古代不像现代,没有点滴什么的,程西真担心她就这么去了。 柳娘子侧了侧头,才发现胳膊上包着绷带,只是她心里惊慌失措,根本觉察不到疼:“阿柳,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赘书不见了,衙门里也没有,那花婆子又口口声声说我当年是嫁、不是娶,这是要逼死我啊!” 卫元娘听到这事情,也是一愣。 给柳娘子喂下些水,听她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经过,卫娘子母女俩也愣了。 卫娘子气得胸口发疼,这分明是抹杀事实,那胡大也能做得出来?颜子巷谁不知道他是入赘?那柳叔过世的时候,他可是摔盆的孝子,这也做得了假? 程西却是想着,那叫依依的小娘子,恐怕有衙门里的背景。她知道程直十分厌烦这调查人家外室的事情,对柳家俩口子也都没什么好印象,但无论如何还得怂恿他去打听。那花婆子的话就是明证…… 花婆子?程西突然想到,好像就是上次给大舅介绍杨三姐的那个媒婆!杨三姐人是不错,可那婆子一口一个“瘸子”的,实在讨厌!怎么哪儿都有她? 看着病榻上的柳娘子,卫元娘安慰道:“阿柳你别急,这招赘的事情,又不是只凭着文书说话。当年柳老爷子给你招夫,街坊邻居都能做见证,还能任他混淆了黑白?远的不说,就说你家柳叶儿,那也是堂堂正正姓柳的!” 柳娘子紧紧攥着她的手:“别的我都不要,我就是担心叶儿呀!房契、铺子,写的都是我的名字,我怕他作甚!可叶儿是我的命根子,若成了嫁人,叶儿岂不是要跟着胡家的姓?!” “娘,你别怕!”柳叶儿神色不善地说:“我正想跟着爹过呢,哼哼!” 柳娘子听女儿这么说,不由脸色大变——闺女难道是不要自己了不成? 柳叶儿握紧拳头,眼睛里现过狠色。不像爹爹那般,自家姥姥从来都不喜欢自己,从小她便体会的出。昨日那老婆子,还对娘下了狠手,鸡汤上的热油就那么兜头往下倒,这是有多大的仇?小丫头心性坚强,当下就狠了心,若自己真姓了胡,要去那个爹家里闹个天翻地覆。 程西看着柳叶儿的脸色,翻了个白眼说:“叶儿你瞎想甚呢!你去了胡家就能帮你娘讨公道了?不过是由得人家拿你威胁你娘罢了!” 程西一语中的。 胡安要抹去自己入赘的过往,单纯是觉得过去不光彩。 但是,胡安他娘、还有那名唤依依的小娘子,却是打得好算盘。 这些年来,胡安是把柳家的铺子搬空了不假,可那铺子本身可是值大价钱的。就算胡安不是入赘、就算他们能如愿休了柳娘子,那铺子本身也是柳娘子的嫁妆,谁也染指不得。 因此,胡安他娘和依依达成默契,要用柳叶儿逼着柳娘子放手。若是柳娘子肯退一步,放弃铺子,叶儿姓柳无妨。 若是不行,那这世上便只有胡柳叶了。 柳叶儿正雄心万丈,幻想着自己如何发挥聪明才智,向那老虔婆和小狐狸精报复,听程西这么一说,才有些回魂。 “叶儿你不许瞎想,娘一定能护住你!”听了西娘一插嘴,柳娘子知道自己想岔了。往日闺女和她爹那么亲近,她还以为闺女…… 现下回过神来,看见女儿那副小样子,又好气又心酸。这傻闺女还想着帮自己出气?想得恁地简单,这到了胡家,婚嫁可都不由自己,一辈子可就任人摆布了! “阿柳你别急,那个什么依依衙门里头有人,我家大郎也不是吃素的!”卫元娘起身道:“我去寻大郎商量,叶儿,你照顾好你娘,到点儿了去石头家端饭。” 卫娘子做事风风火火,当下便要去找程直。她一早把斑哥儿塞到了娘家不说,还强留了程西在身边,边走边教育道: “西娘,你可听清了。阿柳她当初选那胡安的时候,柳叔就不满意,说是那胡大在铺子里行事浮飘。况且那厮长得斯斯文文,可眼神不正,男人家的还傅粉用香的,一看就不是老实人! 当年阿,柳叔想在乡下给她寻个夫婿,结果阿柳不愿意,硬是拗着相中了这胡大!这人惯会做戏,把所有人都诓了。柳叔快不行的时候,还感叹自己看走了眼,却没曾想他等到今天发作。 所以西娘阿,你以后找夫婿,千万要听爹娘的安排。你爹那样的人,别看他又憨又黑,那才是老实人。长得俏的郎君,都是坏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西一听,呦,敢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呢!捂嘴笑道:“长得俏的都是坏人?二舅也是坏人?” 卫娘子哼了一声:“我家弟弟,自然是最好的!” 在卫娘子心里,她那三个弟弟都是宝贝,官家的小姐她都得考虑考虑。那韩家十四娘,可不就相中了二郎?她和二郎的想法一样,且不说韩家高门大户的,二郎娶了会受委屈,那韩十四的脸庞也忒大了些! 程西看着自己娘,一会儿得意,一会儿又脸色不好的,权以为她在为柳娘子担忧呢,却不知她那思绪早飞到了别处。二人一路去了府衙,却得知今日里,程直与北班的捕快,约好了去城南高家瓦子相扑。 还未靠近瓦子,衙役们的喝彩、议论就纷纷飘进了程西的耳朵。 “牟四哥,教训教训东班的黑狗子!” “程大哥,必胜!” “小白脸都回娘肚子里待着去吧!” 东班、北班衙役振臂高呼,为自己的老大加油。 “你押了哪个?” “押程直,胜算高!” “我押的牟四,人家可是有内等子指点的!” “你个怂货,他伯父得了指点,又不是他?你可不知道,程直他娘,那个凶咧!” “哎呦,我也是押了程直。想当年,咱们老捕头,被赵大姑一只手就提溜起来了!那脸啊,都丢到姥姥家了!” 这是西、南两班看热闹的捕快们,忙着议论自己的赌注。 程西踮起脚,却也只看见重重人影。自家娘身子恢复不久,也不可能挤进去。 “西娘,来这儿!这儿看得清!” 程西正在发愁,就看见街边的茶楼二楼上,安离正在卖力挥手示意,卫三也在楼上凑着热闹。 安道全乱收徒的结果,就是安离与程直夫妻的辈分错乱。以赵大姑论,安离和程直是平辈,以程西论小道长就成了晚辈。程直看来,自然要以自家娘的辈分算起,因此各说各的。小离道长和程西是平辈、和卫娘子、卫三也成了平辈,几人一番见礼,好生混乱。 茶楼下可以看见四方的台子,台上的两人早已开打。一个白胖子,是牟四儿,而那个黝黑的自然是程直。 程直正如猛虎下山般,大喝一声推向牟四儿。牟四生的虽胖,却灵巧如燕子,一个下腰扭身、躲了过去,反手就是一推! 程直扎好马步稳稳顶住了来自身后的一击,右手虚照一 照、左手一拳击中牟四儿胸口。牟四儿硬生生受了巨力。 程直以力气见长,牟四儿以灵巧占优,两人继续拳来脚往好不热闹。 渐渐的,程西看出不对来。 “姐夫恐怕是要输!”卫三快人快语。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六 不事舅姑犯七出 “瞎说!大郎怎么会输给那种人?”卫元娘横了自家弟弟一眼。 “牟四善用鹁鸽旋,姐夫每每失手,留下的空挡太大!”卫三平日里就爱在瓦市戏耍,对于相扑的门道比在场其他人知道的都多些,鹁鸽旋的身法,最适合以弱打强。相扑一事上,牟四有经验、有技巧,限制了程直一身武艺。 程西倒是不知道什么鹁鸽旋。她只看见,爹的右手不对劲儿,许久没有张开了。张不开手,就做不了“连环推山”的动作,程直又顾忌着自己的力气,不敢全力用拳,渐渐地可不就落了下风? 场上两人招招紧凑,台边鼓声迭迭,程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爹进了衙门已有半年,衙里的世袭的快板皂吏和招进去的本就不和,他不趁此事立威,以后恐怕会被人看低了去。 眼见程直节节退后,满心不耐的卫娘子突然站起,手起杯落,桌上茶碗正正甩至北班衙役面前,瓷片四溅,吓得给程直喝倒彩的众人一惊。 “这么打来打去,有甚意思?”程西和安离一愣,就听见卫元娘中气十足冲着台下喊:“兀那胖子,口旁奶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大郎,你连他都扑不过?速速把这厮赶下台去!” 卫家人天生的大嗓门儿,看来卫元娘是遗传了十成十。不仅如此,她骂人骂得真不留情面!眼见那牟四儿听了这话,脸红得头上要冒蒸汽了!东班说的那什么“小白脸”、“软脚虾”之流的,跟这一比弱爆了。 众人皆愣了,仰头往上看。平日里看相扑的女子不少,可助威喊得这么振聋发聩,还真不常见。 感受到众人视线,卫娘子略有些慌,故作自然地整整裙子坐下转移话题:“小三,待会儿记得赔茶肆碗钱。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藏在书里的私房,是你偷的吧!” 卫三脸色一僵,原本以为叫了姐姐上来,自己不用结账了——小离这厮实在太能吃了!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他讪笑两声,那日去看斑哥儿,鬼使神差地翻了本书,没想到翻出了一张交钞——书中自有黄金屋竟然是真的! 程西脸色怪异,自己娘是笃定了爹爹不会翻书?藏私房倒是选得好地方。 小离被吓了个够呛,偷偷对程西投去个同情的眼神,自己没娘不假,西娘的娘亲可真凶啊! 一桌四个人,各怀心思。 卫三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安离,一只手遮住嘴悄声道:“我姐可厉害了,要不能一人管我们弟兄三个呢?有次大哥的同窗嘲笑他的腿瘸,我姐在人家门口守了一天,狠揍了那家伙一顿,那书生三天没敢出门!那时候她都快出门子了,把爹给气得!” 卫三说的时候,感到与有荣焉。若不是他姐是女子,这卫家的霸王可轮不着他来做。 程直听到卫元娘的“助威”,不屑地瞥了楼上一眼,心说,没见过世面的妇人,就爱瞎操心!没见我是保存实力么? 被打断的相扑继续,牟四双眼泛血丝,大吼一声扑将过来。程直双拳在他面前虚晃一下,牟四儿躲闪,程直趁机转身错步,右手扭住牟四,左手插入对方身下空当,一咬牙,把其直托了起来,借力旋身,叫一声:“下 去!”生生将牟四儿摔了下去。 众人抽气,随即喝彩声如潮起。 东班的捕快自然扬眉吐气,北班就有人输红了眼,叫嚣:“程直你个软脚虾,要靠着婆娘打气,算什么好汉!” 程直冷冷扫了他一眼:“你又算得什么玩意儿!要不上来再扑一轮?” 那人又缩回头去。牟四儿在地上躺了半天才爬起,吐了一口土沫子。 程直一把拽过他,在他肩膀上好好蹭了两下手。牟四儿深深看了程直一眼道:“某服了!” 干脆利落地带着北班怏怏离去。 程直挥别众人,上楼先灌了一壶茶水。 “爹,你手怎么了?”程西问道。 程直摊开双手,两掌像是被刀片划伤了,上面伤痕累累、深的竟然有寸许,怪到他不再用掌! 程直一擦嘴,浑不在意地说:“中了那小人暗算罢了,没事儿!” 卫三有些明悟,他爱看相扑。这比赛公平与否,端看的是部署,即后世的裁判是否偏手。若那部署不公,也有一方选手手中藏着小刀片、或者衣袖上带暗刃的情况。连环推山是相扑的最常用的动作,要使掌,自然容易中暗算。 “怪不得爹爹你打不过他!”程西插嘴。 她本意是为了程直打抱不平,谁知道程直闻言气到:“什么打不过?没看见你爹我干脆利落地赢了么?” 他心下嘟囔,这个闺女可真不讨喜!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不过,牟四儿所谓的受过内等子指点,竟是这种下作手段? 卫娘子看了半天打架,早就不耐烦了。她边拿茶水给官人洗手,边絮叨柳娘子的难处:“出了这样的事情,衙门里定是有小人作梗。我本想着你去打听打听,对方什么来路,竟是要逼死阿柳不成?若能看再你的面子,退上一线,阿柳那边不出夫,与那胡大合离便是。若是不能……” 卫元娘也有自己的担忧。她和柳娘子又不搭着亲戚,这事情让自家官人干涉太多,出了流言蜚语怎么办?若能柳、胡两人各退一步,和和气气的分开自然最好。 程直不知道自家娘子心中的弯弯绕绕,满不在乎地回道:“没事儿,若那人欺人太甚,就让柳娘子上告罢!说起来,我与那邢推官颇有些交情,这种案子,正好是他断!” ---------------------------------------------------------------------------------------------------------------------- 次日,得知程直与邢推官交好的卫元娘,将信将疑地拜访了推官的内人王娘子。 她仍是不知道那程直闯了推官宅邸的事情,只以为程直与上官在公事上处出了交情,关系不错,稀里糊涂就拜访了邢宅。 而王娘子前一日得了拜帖,就很是好奇,这程家也算狠狠得罪了自己官人,每次邢郎一提起他,脸上就冒青筋。怎地一来二往,好像两家还有了交情?内眷间竟然开始往来? 卫元娘揣着糊涂装明白,王娘子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所幸两人还算能说到一处。 卫元娘性子粗疏不假,卫家却是地道的书香门第,不说卫秀才,也有两个货真价实的举子叔叔。内眷之间应酬往来的能力、乃至接上一两句诗词、评论个政事,在卫家耳熏目染的,到底有些底子。 往日程直结交的,多是三教九流之徒,她只是没机会展现罢了。 而王娘子困在这内宅之中,日日气闷,来了一个能絮叨些市井风情、还能谈上两句闲书的友人,不由想起自己出阁前的光景,也是精神大好。这么半晌闲聊下来,几乎要将卫元娘引为知己。 “所以呀,那娘娘山上的娘娘庙,真个儿求男得男、求女得女。王娘子若是有空,可与我一起去烧上一柱香,绑个男娃娃回家。我家斑哥儿,可不就是这么求来的?”和自家官人一样,卫元娘得知邢推官而立之年却仅有一女,忙不迭地要插手人家私事儿。 王娘子还没有反应,她身后的大丫鬟已经听得双目放光:“娘子,您正该着寻个时日,好好去山上拜拜!” 自家娘子在邢府,被王小姨娘压得几乎没有出头之地。内宅之中没有一子傍身,年老之时可如何是好。在她看来,王娘子所谓的吃斋念佛,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若真能得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可不就能拿出个正头娘子的气派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若能一举得男,那王小姨娘还不脸都气绿了?亏得她日日拿自家姐儿,勾着郎君去她院子里。 这么一通寒暄之后,两人热络了许多,卫元娘才不紧不慢地提出了正事儿。 这等骗财骗色的事情,但凡是女子听了,没有不咬牙切齿的。王娘子是没想到,自己躲在这院子里悲春伤秋,那市井中却有这样的事情。 这样想想,自己还真是幸运。邢郎也算待自己以礼、相敬如宾,不过是没有自己在闺中时幻想的那种夫妻恩爱罢了。 王娘子的心思,却是因着素未谋面的柳娘子的遭遇,疏朗了许多。 “若果真如你所言,那胡大真真是个恩将仇报、颠倒是非的畜生。待我家官人回来,我定会与他将这事提上一提。”虽然有些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柳娘子的不幸之上,王娘子还是为了她打抱不平。只是她心下有些叹息,自己在邢郎面前,未必说得上话。 看面前卫娘子的样子,恐怕对自己在府里的窘迫光景一无所知,她又不愿意将家丑曝露于人前,这事闹得,也只能尽力了。 “唉,那阿柳也是个没成算的。走到这一步,她也不是没有责任。那胡大家,顿顿吃肉、穿细布,还搬了间大房子,钱自哪儿来?如今呀,她也不求什么,只要能将闺女留在身边,母女俩守着间铺面,不会短了嚼用就行。” 即便是自邢府告别,卫元娘此时仍想着与人留一线,莫要贸然将程家和胡大的仇坐死了。因此还等着胡大退上一步。 柳叶儿毕竟是个女儿,那胡大若能放弃,与柳娘子两人和离了事才是上策。 可她不知道,胡大隐忍了八年的时间,搬空了柳家家财、又寻了美娇娘在身侧,正是春风得意,怎能容忍自己背了个赘婿的身份和离?卫娘子前脚踏进邢府,柳娘子后脚就得了休书。 “今有胡柳氏,因不事舅姑,有夫胡安,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柳娘子病榻之上,看着这张纸,读了一遍又一遍,双手气得哆嗦。什么不事姑舅?胡安你个杀才,什么时候你娘成了我婆母了? 当下撕了休书,下床狠狠用脚踩了几下方才罢休。原本因着对胡大的情谊冲昏了头脑,如今,因着这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总算看清了昔日枕边人的真面目。当下狠心,一定要去衙门告诉。 而抚慰了自家娘亲半天,才让她平了心气睡下后,柳叶儿将那休书的碎片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拿帕子包在怀里,搬了个小杌子,托着腮在巷口等程西。 。待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七 柿子只能捏软的 “爹,你不会不要我了吧。”柳叶儿嘟着嘴,眼泪汪汪看着胡安:“为何叶儿求了你这么久,才肯跟我出来吃这鲜味居的点心。” “当然不会。你就快有小弟弟了,爹最近忙?这不就带你来,吃你最喜欢的荷叶羹了吗?你说要进雅间,爹就给你包了下来,还不疼你?待事情忙完,爹爹就接你去外——”胡安顿了顿,继续说道:“爹爹就接叶儿去祖母家。” 自家的闺女,相貌遗传了自己,人人见了都夸长得可爱。他一直把她放在自己心尖儿上,到底是胡家的种,他可一点也不想闺女跟着那个丑婆子。 胡安看着闺女吃得香甜的样子,心里有些内疚。自己在柳家留下的家用是不多,但那婆娘不是该有首饰么?也不说卖了补贴家用,竟然害的闺女连个羹都喝不成。 他却是不知道,这些天那娘俩都靠着街坊邻居,才有口热饭吃。柳娘子才下床不久,连家里银子被他卷走了都不知道,哪有时间去当首饰。 “嗯,爹爹待我最好了!”柳叶儿吃了几口羹,费力地举起茶壶给胡安倒了杯茶,问道:“爹,你的娘家,不是叶儿的外祖家么?怎么变成了祖母?” 胡大脸色一僵,循循善诱:“叶儿你要记住,如果有人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叫胡柳叶,知道吗?爹是疼你,才一直叫你做柳叶儿,其实你一直姓胡来着。你娘那人犯了癔症,叶儿你别听她胡言乱语。” 柳叶儿心说,谁胡言乱语,爹你真以为我分不清么。那黑心肠的老婆子,伤了我娘,还想做我祖母?嘴上却道:“爹,今天天热,你多喝些茶水。” 胡安满意地抿了一口,与柳叶儿叙了些父女情,不一会儿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见自己爹睡死了,柳叶儿自食肆屏风探出头,对着在外面喝茶的程西师徒三人,比了个进来的手势。 三人忙进了雅间。安离举着胡大的手,涂上墨汁,在厚厚一叠空白的纸上一张张按下去:“师傅,你看是不是按到这个位置?” “行了行了,你按那么多干嘛?”程西看着安离在那儿费劲儿折腾,不耐烦道:“一会儿他该醒了。” “是啊,爹才喝了一口茶。”柳叶儿附和道。 “师傅,你的蒙汗药,怎么见效这么快?” 程西看了一眼安道全狐疑,十字坡那张青跟孙二娘开的人肉包子铺,不是你赞助的蒙汗药吧。 安道全接着徒儿一个意味不明却不怎么怀好意的眼神,赶紧解释道:“什么蒙汗药?自后汉以来,华佗的麻沸散方子就失传了,为师一直想复原。这些年遍查典籍才做出来效果相似的药粉。可惜因着用了曼陀罗,略带些毒性,不然可是治疗外伤的佳品。” 自己这般的医者仁心的,为何在徒儿眼里总不像好人? “有毒性好啊,这样的人,毒死他岂不是一了百了?”安离插嘴道,十分具有草菅人命的气质。 柳叶儿怒视。她恨自己的爹,因着他背叛了自己和娘,可爹对自己是不错的。这来历不明的小道士怎么张嘴就要害了爹爹性命! 程西转头问安道全:“师傅,咱们反正有这么多张胡叔的手印,除了赘书,其他写成借据岂不是好?反正这些年,他该是贪墨了不少柳家铺子的银子。” “你这傻丫头,借据是要有保人的。”安道全摇头:“为师跟着你胡闹一次就罢了,还能长久做起这伪造文书的行当?” 安离忧心忡忡地说道:“西娘,光有手印子不行啊!咱的字迹可不像。”、 他把手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接着补充:“况且吧,这纸还是新的呢,怎么看也不像藏了好多年的样子啊!” “放心吧。” 程西催道:“你还磨蹭什么?他要醒了!” 胡大的呼吸转轻,他喝下的茶水不多,随时可能醒来。 安离边往怀里揣点心,边回道:“我看柳叶儿也吃不下,不若给我带上。” 程西无语,和安道全拉着不争气的小离迅速撤离,留下柳叶儿应付她爹的“突然昏迷”事件。 --------------------------------------------------------------- 三日后,公堂上,邢推官主审。 “柳娘子状告你身为赘婿,擅置外室,请求出夫。”邢推官问道:“胡安,你可有话说?” 胡安揖道:“回禀大人,胡柳氏犯七出之条,我本欲休妻了事,她心生不满之下竟然污蔑我为赘婿!大人明鉴,小人父亲早丧,寡母带着三个兄弟生活,我身为长子,自当谋求早日成家立业,怎会贪图些许银钱就入赘?这妇人分明怀恨在心,污蔑小人名声,求大人明鉴!” 胡安生得相貌堂堂,几年打理铺子下来,见惯了各色人等,又添了气度。在堂上一站,那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若不是如此,以他赘婿的身份,怎可能骗到别的小娘子倒贴? “你们一人说是招赘,一人说是娶妻,可有婚书为证?”邢推官看着胡安的表现,心中起疑。 之前内子与他说过柳娘子的事情不假,可他亲自查看过,衙门里却没有赘书。加上这胡安长得一表人才信誓旦旦的,邢推官心说,自家娘子该不会被骗了吧。 胡安不紧不慢,从袖中取出几张纸,自信地回道:“这是我与胡柳氏的婚书,有草帖,有细贴,皆有岳父签字为证!” “这不可能!”柳娘子一把夺过婚书,上面竟然真有自己父亲的笔迹。柳娘子双手颤抖,明知是假的文书,可是、可是她都看不出不同来。 胡安冷笑一声,那赘婿的身份是他心头一根刺,因着这个身份,他永远低了寻常男子一头。几年来,他日日模仿柳老爷子的签名,梦里他都不会写错的! “小人随身还带了一张柳掌柜去世前与人签写的文书,大人一比对便知。” 邢推官看着婚书,纸张陈旧,然而签名的笔迹确实相似。 看着邢推官的脸色,胡安继续道:“大人明鉴,此事另有官媒花三娘可为人证,万万做不得假。” 邢推官验了婚书,又宣了花婆子,待那花婆子赌咒发誓胡安是娶妻,三媒六聘齐全之后,心底开始动摇,向堂下问道 胡柳氏,你可有话说?” 这声“胡柳氏”,就有些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柳娘子的身份。 柳娘子回道:“大人明鉴,小女子也有赘书为证。另外,颜子巷街坊可为人证。” 说罢,自袖中取出卫元娘给她的文书递上。 一样的旧纸、一张是赘书,一张是婚书。 柳老爷子的笔迹似真,胡安的笔迹却也不像仿造,更别说还那黑乎乎的掌印为证。 人证也俱全,一方是官媒,一方是街坊。花婆子有官府认证的身份,街坊却胜在人多。 邢推官犯了难,心里又偏向了柳娘子些许。眼神不老实的媒婆和朴实的街坊相比,谁更可信一目了然。只是,他也没有证据证明那胡安说的是假话呀?何况,衙门里本该妥善保管的文书却不见了…… “大人,我家闺女柳叶儿姓柳!胡安是不是入赘,问一问我闺女便知!”柳娘子接着说道。 “女儿年幼,尚不知是非黑白,不晓人心险恶!定然是你这婆娘,在家教唆了闺女。”胡安此时,哪能想不起来自己在食肆中是中了闺女的算计,心下大恨,嘴里却振振有词:“女儿如此年幼,你却忍心让她上公堂?天底下哪有这样为人母的?” 柳娘子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胡安所置外室,是州衙书吏候三的妹子,这衙门中赘书消失一事,恐怕与其脱不了干系! 大人,候三管着官媒,那花婆子畏惧其势力,才做了假证。而我爹爹将铺子交与胡安管理,兴许是别的文书纸张上留有签字也未可知。” 胡大气冲冲反驳道:“大人明鉴!我成亲多年无子,原本不过是想纳妾罢了。奈何我家中娘子容不得人,才安置在外。而胡柳氏屡次顶撞母亲,无子、不孝、又犯妒,小人无可奈何才要休妻。” 邢推官沉吟,问道:“候三今日可当值?宣候三上堂一问吧。” 王娘子的“枕头风”,终究是起了些作用。 半晌之后,候三没有宣来,却进来了怒气冲冲的阴通判。 “邢推官,听闻你要审问候书吏?!” 邢推官急忙见礼:“大人,候三与此案有些许关系,下官不过请他上衙一问。”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邢推官解释前因后果后,阴通判却冷笑连连:“就因为夫妇争执,就信口污蔑我治下不严,府中衙役徇私枉法?” 邢推官没什么架子,长相说话皆斯斯文文,故而公堂之上少了几分官威,百姓也敢说话。而阴通判一进来,大堂之上威压顿生,气氛骤然不同。 柳娘子颤声道:“民妇不敢。”只是,想到自己的女儿,到底紧咬着牙关说道:“可是我官人确实是入赘呀!大人,这衙门里文书不见,而胡安相好的女子又恰恰——” “恰恰什么? 阴通判不等她说完,一拍惊堂木,问道: “你如此推测,可有人证物证? 若无凭据,视同构陷! 你可知道诬告要反罪!” 一句接一句抛,咄咄逼人。 那候书吏,可是他借着此次招去吏员,特意安插进来的人手,怎能损在一个无知妇人手上? 他怀疑邢推官与知州早有默契,派了眼线时时盯着他的作为。果然,那程直是知州招进来的,与他过从甚密不说,两人内眷竟然也有往来。 而这样一件市井夫妇口角的案子,竟然寻到了自己手下书吏头上,不由得他不产生联想。干脆地,他就制止了候三,亲自过问此事。一个书吏事小,若让手下觉得自己护不住人,却是不好。 柳娘子瑟缩,她只是寻常的内宅妇人,怎能经得起这般吓?况且,就算人人皆知,也不过是推测罢了,她如何能得来证据? 见堂下沉默,阴通判言道:“邢大人,你接着审案,不必因本官在场有所顾忌。” 不留话柄与人,却是大大咧咧坐在上首,一副旁听到底的样子。 邢推官压力骤然而起。 “这婚书像是真的。”他看了眼胡安。若婚书是假的,就要牵扯到候书吏,而通判在这坐着明显要保他,邢推官不想得罪上官。 “赘书也是真的。”又扫了眼柳娘子,邢推官握着的拳头紧了紧。这妇人所言,八成是真的,自己做官,不是为了欺压百姓,也不能因着趋利避害就昧了良心。 “婚书无需登记,有证婚人即可,可赘书却是要存档的。”邢推官顿了顿,一拍手中的惊堂木道:“花婆子,可是你欺瞒结亲双方,一边说是招婿,一边说是娶亲,导致这两人产生误解?” 花婆子脸色大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冤枉啊大人!” 情急之下,她一指胡安道:“是胡安串通了候三威胁,我才——” “大胆刁民,证据确凿,你还要胡乱攀咬?花婆子,你身为媒人,本应结两姓只好。然,贪图谢媒之钱,欺瞒结亲双方,将娶妻说成入赘,你可知罪?” 花婆子也不是毫无见识的妇人,她一开口,便知道惊惶之下自己说错了话。刚才应该嘴硬,死死咬住柳娘子才是,为何偏偏攀扯了胡大? 如今自己就算说出实情,也少不了一个做伪证之罪,两罪权衡之下,花婆子硬是咬牙认下。 见花婆子认罪,邢推官一拍惊堂木,脸色阴沉如水的说道: “犯妇花媒婆,你贪图写媒之财,欺瞒结亲双方,混淆是非导致今日胡柳夫妻之争。今剥夺官媒身份,杖三十,以儆效尤。” 为了一件小官司得罪上官,他不愿。 混淆是非,欺压弱女子,他又不想。 只有这花婆子背后无人,身为官媒却做伪证,剥夺了她的官媒身份,一点也不冤。 虽然不解气,可是做官,总有许多无奈和妥协。邢推官无甚背景,又人离乡贱,不得已,只好放过那胡大。 “大人,那我家女儿?”柳娘子接着问道。 别的她都不关心,今日对簿公堂,只想得到自家女儿罢了。不能在公堂上解决的话,她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另一封书信,想起卫元娘的话,不得已恐怕还要用到它。 邢推官沉吟,判了这两人皆受媒人蒙蔽,这女儿却是不好办。不论依着人情还是律法,都要给胡安才是。此时无论是律法,还是人心,都偏向男子,他也无可奈何。可他又不愿意这样欺压堂下这可怜女子,一时间踌躇了起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八 柳叶儿使离间计(含加更) “大人,请听小妇人一言。”柳娘子打破公堂上的沉寂,说道: “既是我与胡郎二人皆受媒人花婆子蒙蔽,官人自然没有了赘婿的身份,擅置外室无从说起。可于我柳家而言,既然以为是招赘,这不事舅姑一说也很是荒唐。 小女子状告胡安出夫,源自一场误会,胡安休妻也是如此。只要胡安不提休妻之事,小妇人也愿意撤诉。剩余之事,小妇人与官人相商即可。” 柳娘子看着邢推官,目光恳切,她知道这堂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个心软的推官了。 邢推官正陷入两难境地,听柳娘子如此请求,倒也合理。 不牵扯候书吏,阴通判也不耐烦插手这些寻常百姓家的琐事。事实上,他对堂下这胡安也没有好感。身为赘婿、又沾花惹草不说,还差点将自己的手下拉了下水。惹是生非,真是让人厌恶。 出夫一案,就此了结。 胡安笑得轻松。他觉得,算起来,自己是今天最大的赢家。柳娘子这一告之后,他这赘婿的身份,算是过了官面儿,都被否认了。至于那花婆子,反正是个钻进钱眼儿里的,事后多给些好处打发了她就是。想到要自己出钱,胡安又有些肉疼,心说,不知道依依嫁进来,能带多少嫁妆? 胡安觉得老天爷都眷顾自己。天知道,他在成衣铺子遇见依依,只是觉得这小娘子举止轻浮、待自己不同、有勾引的机会罢了。谁能想到,两人有了些首尾后,这女子的大兄,恰巧就能帮自己毁了赘书? 如今看来,依依的兄长竟然比自己原先想得还有地位,竟然抱上了通判的大腿。胡安觉得心潮澎湃,双眼放出精光。 依稀的,他就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自己还是柳家铺子临时的伙计,初见柳娘子后,一门心思讨柳家上下的欢心,好摆脱自己的穷日子。 那时候的他,一无所有。现如今,两个弟弟在州学读书,而他有柳家铺子积攒的人脉、手下、钱财,再开一家成衣店易如反掌。 再利用依依的大兄与通判的关系,自己的生活定能更上一层楼。曾经身为赘婿、处处觉得低人一等的胡安,现在已经有了钱财,对身份的渴望便日益加深。 斗志昂扬的胡安走出衙门,发现柳娘子期期艾艾地在门口等着自己。 “胡郎,她哪点比我好?”柳娘子本来想着那书信的事情,谁料看见了胡安,往日种种夫妻恩爱的情景就浮上心头。一开口,满是哀怨:“你真的不记得,与我夫妻间的情谊了么?” 在外面偷听的程西恨铁不成钢。这柳叶儿的娘,怎生一点没有叶儿的果决?事到如今,还看不出胡大是真心还是假意么? 他们这场婚姻,由始至终连移情别恋都算不上,不过是个筹谋了多年的骗局罢了。 自从知道那外室的兄长,很“巧合”的在衙门里管理文书,程西就知道,那胡大不是移情别恋的花心男人那么简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恐怕眼里能看见的,只是一个个女子的利用价值。利用自己的好相貌,榨取了柳家的银钱后,“恰巧”勾搭了能洗清自己身份的依依。程西心底怀疑他对那候氏又有几分真心,恐怕不过是又换了一个目标罢了。 “阿柳,你莫要纠缠了。过去我如何对你,你不知道?但是这些年下来,”胡安看着柳娘子的双眸,压抑地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最是不忿那赘婿的身份,顶着这个身份,再多的感情也磨没了。” 胡安的谎话里,偏偏露着几分真感情。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最是能抓住柳娘子的软肋。这妇人如藤蔓般,一定要依附着自己才能生活。果然,对她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她马上就动摇了。 “早知道你如此介意这个身份,当初——” “咱们夫妻一场,我也不想让你难过。各退一步,我俩和离如何?”胡安打断她的话,继续劝说:“其实我要柳叶儿,也是为了你好。你带着柳叶儿如何改嫁?如何能兼顾两人的生活?不若,你将她让与我,我有多疼咱家女儿,你不知道?” 这胡安最擅长操纵柳娘子的心。经历过休书事件,到目前突然变成了我是为了你好、我是有苦衷的、变成了和离。柳娘子为自家官人的变脸找到了借口,觉得如今的结果,也算不错? 她的心软,对宅院外面的世界又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离开了官人如何生活。听了胡安的话,一时间,竟然有些动摇了。 柳叶儿不像程西那样,字字句句都能听得清楚。但是,看那两人的表情,却能约莫猜出在上演什么戏码。她翻了翻白眼,不耐地说道:“西娘,你看见没有?我娘就是这样!她只要单独面对着我爹,就像不会思考了那般,所以我干脆跟爹过去算了!我一定比娘争气,闹得那狐狸精家无宁日!” “你别傻了,他们筹谋了这么久,还没拿到你柳家铺子的地契,这后手定然在你身上。你去了胡家后,慢慢地,你娘手里剩下的银钱,还不都给了你?” 看着柳娘子至今还在哀怨的样子,程西也是无奈,话又说回来,但凡柳娘子有一点成算,没被那胡大迷得辨不清南北,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程西在上辈子,尴尬的相亲有过几次,刻骨铭心的感情却没有经历过。多年后再遇暗恋过的某校草,还成功穿越了。因此,她不明白,就算是被欺骗的感情,怎能一朝一夕,说放下就放下? 柳娘子就是这样放不下。看着昔日枕边人,她总想着从对方身上找出一丝对自己的留恋,总觉得是自己哪一点做错了、总要找到那么一个理由,来解释、合理化这一切。要程西、或者还不明世事的柳叶儿理解柳娘子那份不甘心、放不下的心理,实在困难。 看着又被花言巧语迷住,丝毫不懂吃一堑长一智的柳娘子,程西叹了口气,看了柳叶儿一眼道:“你娘恐怕是忘了信的事了,要指望你了!” 柳叶儿郑重其事地点头。 次日,柳叶儿去了胡家。 “姥姥,叶儿给你带了娘亲手做的点心,你尝尝。”柳叶儿尽量想显得热络些,那声僵硬的姥姥还是表露出心底想法。 绷着脸的老太太,尝了一口点心,心里冷哼了一声。这柳娘子,现在我儿不要她了,才知道赶着来巴结我了?晚了。我好好的大郎,若不是为了两个弟弟,能去她家做赘婿? “叶儿啊,你要是自认是柳家的人,称呼上就得改改口了。”胡家老太太冷冷地教训柳叶儿:“我是你的祖母,那个女子”她指了指大腹便便的候依依道:“过几日就是你娘了。你是我们胡家人,身上流着胡家的血,知道么?” 柳叶儿支吾两句应付过去。 不过是个孙女罢了,胡安的娘不屑地想,若不是因着她娘的房契地契,她还真不愿意多养个人。柳叶儿还小,不晓得这世态炎凉。柳娘子就剩了个店面,和一堆烂帐,今后日子怎么过?这孙女现在倔强,过几日就会巴巴地求过来。 胡家的老太太,为了银钱,连儿子都能卖,自然把别人想的都与她一样不堪与嫌贫爱富。 “姥姥,我爹今日怎么不在?”柳叶儿问道:“我有话与他说。” 在一旁坐着的候娘子,支愣着耳朵听。 她肚子将要显怀,就等着胡大和柳娘子之间事了,心急火燎要进门子了。这种时候,这小丫头突然过来巴结老太太,还要寻他爹,莫不是要做什么幺蛾子? 她可一刻等不得了。这肚子未显,还能掩饰两句,若大着肚子成亲,岂不是以后都成了笑柄? 候依依暗下决心,要盯住柳叶儿,另外,自家哥哥也得逼一下胡郎才是。 “叶儿,你寻你爹可是有事?”候依依尽量让自己显得有“慈母”气些。没办法,就为了她日后可能会有的铺面,也得忍这小娘一些时日。 柳叶儿脱口而出:“我娘让我——”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一捂嘴道:“没事、没事!” 候依依心底疑惑更深。 下午回家的胡安看见柳叶儿,想起昨日公堂之上,柳娘子手中竟然有赘书,还有自己掌印,把她拉倒一旁偷偷问道: “叶儿,那日你央我带你出去吃点心,是不是那时候给爹的茶水里下了药?” 柳叶儿眼泪汪汪,很无辜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爹喝了茶,突然就睡着了。然后娘就进来,还拿墨水往爹手上涂!娘不让我告诉你,爹,叶儿不是有意的。叶儿真不知道,你别生气了。” 仿佛天底下最冤枉的就是她。 胡大心中疑惑,柳娘子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机?联想到卫元娘的身上,那两人一直交好,说不得是卫元娘背后出的主意。对了,那仿造赘书,说不得也是程大郎的手笔! 看着自家女儿,才七岁,又怎么可能知道下药、赘书什么的,想来只是被她娘利用罢了。胡安心下感叹,毕竟还是孩子,教训了她几句也就罢了。 只是转头,他心里倒是恨上了冒然插手别人家务事的程家。这程直夫妻,自己见他们总以礼相待,从不曾得罪过,为何他偏偏要坏了自己好事? “爹,娘让我来寻你,她说让你写一份和离文书,她看看条款。如果可以,就放我过来跟你留在胡家。”柳叶儿不知道爹在想什么,依着程西的交代悄声对胡安说道。说罢,还趁着他不注意,颇有意味地瞟了一眼候依依。 “行,叶儿今日不若在家里住下,明日我与你一同去颜子巷,将和离书交给你娘?”休妻变成了和离,胡安觉得自己真是十分心善。 “爹,你今天就写了吧!今天我就拿回去交给我娘,你跟我娘和离以后,叶儿就能日日见您了。”柳叶儿拉扯着胡大的衣服撒娇。趁着胡大不备,又拿着得意洋洋的目光扫向候氏。 候依依在一旁伸长了脖子,想听清楚父女俩在说什么,看见柳叶儿的眼神,心底更加认定她要使坏,阻止自己进胡家门。 胡安这边,对柳叶儿和自己的的亲昵,却并没有太多怀疑。 往日,胡安就是街坊间有名的慈父,闺女最爱粘着自己。胡安打心底对自己的相貌、手腕、风度都有十分的自信,无论是柳娘子,还是如今候依依的感情,他都能玩弄于股掌之中。因此,他也相信,自己对女儿这么好,女儿心里一定偏爱着自己。 胡安拗不过闺女,迅速草拟了封和离信,交给柳叶儿。 柳叶儿经过候依依身边,扬了扬手中的信,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你完了。” 候依依本就心下不安。听了这么一句话,脸色十分不好。莫非柳娘子是要用闺女诱着胡郎回家? 霎那间,嫉妒就蒙蔽了候依依的理智,她披了件衣服说道:“胡郎,这么晚了,不若我去送叶儿吧。” 胡安疑惑地看着她:“依依,你大着肚子,如何使得。” 依依撒娇道:“天色尚早,这里离颜子巷,不过一条巷子的路程。依依这不是想着,叶儿一直对我有误会,今日我送她一程,说些悄悄话,与她将母女关系弄好,不好么?” 见候依依为了自己伏低做小的,连女儿都要讨好,胡安心中得意。嘴上还是坚持着要与她两人同行。 候依依心里存着要向柳叶儿套话的打算,如何肯答应,好一顿撒娇之后,胡安终于松口:“如此,你送叶儿回家。叶儿,你可要照顾你娘,不可淘气,她肚子里怀了你的弟弟。” 若程西能目睹这一幕,恐怕会感叹,这自大的男人,真以为女儿和外室能和睦相处不成?不过,后世某小说网站上的种马主角,不也经常做这种妻妾大被同眠、姐妹相称,嫡庶子女和睦共处的美梦么? 离开了胡宅不过三五十步的路程,候依依就变了脸:“叶儿,你跟你爹,在里面说了什么?你爹可是在写与你娘的和离文书?” 柳叶儿冷笑:“和离?真搞笑。你这妇人,怀了我爹的孩子,只能进我家做妾了,还做着做正头娘子的美梦?” 候依依冷笑:“你这小儿,说什么傻话呢?你爹早就厌弃了你娘,我就要嫁给你爹了,以后我才是你娘,你知道吗?” 柳叶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傻的么?我爹娘早就设计好了,娘再不能生孩子了,所以才找了你借肚子啊!你如今大着肚子,我爹娘若不分开,你除了进胡家做妾,还能嫁给旁人?” “你这小儿,鹦鹉学舌倒是学得像模像样。这是柳娘子教你的话么?胡郎他真心待我,你那年老色衰的娘,难道以为说几句话,就能挑拨我与胡郎的感情?” 柳叶儿哼了一声:“你爱信不信,我自回家了,你别假惺惺地送我了。” 候依依本来也不是为了要送柳叶儿,看见她离开,恨不得下一刻就有拐子将她卖进山里。只是转身的时候,却看见脚面上落了一封信。 “胡郎,今日叶儿寻你作甚?”候依依攥着信,回家冷冷问道。 “自然是写封和离书与她娘,我好早日娶你呀!”胡安露出宠溺地微笑,凑到候依依前面,温柔地抚摩他的肚子:“出去好一会儿,有没有累着我儿子?” “你写的是和离书?那这是什么!”候依依变了脸色,拍出来一封信。想到自己看见的内容,她的胸脯剧烈起伏,气得肚子都有些疼。 胡安拆开信,上面竟然是自己的字迹。 “阿柳,见信如晤。 候氏日渐显怀,以叶儿归属为借口,你我只需再耐心拖上一月,她就不得不进我胡家为妾。你我握有她兄长徇私证据,可胁迫其为我利用。届时,阿柳为大妇,候氏做小,这是你我当初之约,誓不更改。为安卿心,特写此书信与你为证。我胡安若背叛叛阿柳,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胡安看着信上的荒唐内容,赶紧解释道:“依依莫要生气,这分明是柳氏离间你我二人之计!昨日公堂之上的赘书,与此书一样,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啊。” 候依依说道:“是么?你莫要哄我,那柳氏在内宅之中,还能认识将你的笔迹模仿得如此相似的高人?” “许是那街坊邻居帮她也未知。”胡安说道:“我那邻人程直,结识的多为市井之中三教九流,如何不可?依依你不要瞎想,我为何要放着依依你这样的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不娶,还跟着那黄脸婆子?” 候依依趁机说道:“那你明日就与柳氏合离。” “可是依依,还有叶儿——” 候依依气道:“你家女儿如此作为,你还指望她真心敬你做爹爹不成?胡安你个杀才,不管书信是真是假,有句话说得不错,我这肚子万万拖不得了!” 候依依心头暗恨,自己先前和胡安的娘打着好主意,要柳家的铺子。如今想想,铺子哪有自己的脸面名声重要?胡安他娘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说不定真是存了拖着自己,以后好拿捏媳妇的打算!就算不是胡郎骗了自己,自己也被那老太婆算计了! 而且,说是模仿他的笔迹,明日还得拿给兄长看看,究竟是不是他人模仿?候依依心里,到底有了一分怀疑,当晚翻来覆去地,也没有睡好觉。这枕边人,变得不可信起来。 程西用的就是阳谋,不怕拆穿。信上的话本就是说给候氏听的,她能看进去就行。 之前,程西也没有想到,阴通判横插了一杠子,保住了候书吏。这封信原本也就是个备用,无凭无据的,无法惩治候书吏,就该由柳娘子拿出信威胁胡安、或者直接交给候书吏,在两人中间埋下一根刺,恶心一下二人。 可惜柳娘子见了胡安,就忘了正事,只顾得感情纠葛。 无奈,只好柳叶儿出马,将这信留给候依依。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大着肚子,不寻思怎样赶紧进门,还有心思谋划前妻的家产? 提醒候氏当心鸡飞蛋打,这就是这封信的主要目的。附带着,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如今二人情浓,自然无妨。待时日久了,这封信总会起些作用。 情势不如人,便只能是我打不过你,就恶心恶心你了。 结果差强人意,程西也很无奈,但是,胡安有着七八年的谋划,以有心算无心地夺了柳娘子一切,程西也不觉得,自己一出手就能扭转乾坤。这一辈子还长,胡安的人生,自然是大凶,只是未到时候罢了。 次日,胡安便青着一只眼眶,送来了合离文书。 他每每都要选则有钱或者有权势的小娘子,吃惯了软饭,故而许多事情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候依依的兄长看了信后,怒不可遏,揍了胡安一拳之后,敦促他当日就写了和离书,十日之内娶自家妹子进门。 妹子都和这胡安住在一起了,还有了身子,若真像这信上所说,拖得显怀了怎么办?候书吏的打算就是,不管信上缩写的胡安的谋算是真是假,娶了自己妹子自然就成了假的。 形势比人强,胡安只能松口。在候书吏的胁迫下,狠出了一笔银钱置办聘礼,娶候依依入门。 而柳叶儿终究得以姓柳。 柳娘子的铺子,这么些年里,早就被胡安席卷一空。账目做得巧妙,都是些水浸布什么的,账面上的价格却奇高,显得那胡安没有贪墨,不过是保管不当罢了。 随着胡柳二人和离,掌柜伙计纷纷跟着胡安离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店面。柳娘子的前面十几年依靠着爹娘,后头又靠着官人,生意上的事情一窍不通。现如今,为了柳叶儿,只好走出内宅,从头学起。 不过,就算是柳娘子不行,以后还有柳叶儿,不是么? 柳叶儿与西娘约好,秋收之后就一起去上蒙学。她觉得西娘懂这么多,一定是跟着那老道士读书认字的缘故。小娘子摩拳擦掌,待自己成了人上人,好好惩治那个勾引了自己爹的狐狸精,到时候,爹爹哭着喊着要回家,自己和娘都不让! 程西却是心下感叹,这小丫头如此年幼,便声唱俱佳,实在是超过了自己的预期。难道这古人,都如此早熟?柳娘子虽然懦弱了些,有了叶儿,未来总算有盼头。 只是,听到蒙学,程西才想起来,拜那位穿越的前辈所赐,小儿到了年纪都要开蒙,而自己今年 也到了入学的年纪了。 不过,跟着一帮六七岁的儿童入学,真的有必要么?程西有些头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八十九 李四儿顺利定亲 问了爹娘之后,程西才知道自己秋收之后,果然要入学的。安道全也是这么个想法,他能教西娘易学、武术,却也不愿意花太多时间敦促小儿开蒙、练字、女红什么的,若有学堂教导最好不过。 程西这些日子,突然忙碌了起来。术数并不难学,但要了解古代的数学表达方式,却也着实需要花费一些功夫。跑步总算是有了些成效,除了程西、小离、卫三这三人都能背下汤头歌之外,安离瘦了不少,也精神许多——小道士开始长个子了。 而练习影步法,最糟糕的不过是多摔几次而已。安道全在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程西和小离站桩的时候,夏天都得穿着棉袄,虽然有中暑的危险,却不用担心摔坏了留疤。棋和易两项,却是需要花费时间,慢慢理解。 每日剩余的时间,就是逗弄斑哥儿,还有柳叶儿偶尔上门。 “西娘,这是娘要我给你的布,正好给你斑哥儿做褯(jie)子。”柳叶儿登门,后面跟着个伙计打扮的人拉着车,车上放了十来匹布。 柳叶儿一边像模像样地指挥车夫搬下来布料,一边惋惜地说:“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白叠,可惜都被染坏了,亏得我爹能找到这样的物什顶账。” 斑哥儿前段时间肠胃不好,尿布用得快,院子里搭了长长一排,像旌旗似的迎风招展。 上次柳叶儿来程家逗弄小儿,结果斑哥儿淘气,一边笑一边排泄,生生毁了她一幅新裙子。可怜柳叶儿是笑着过来、捏着鼻子绿着脸回去的,估计自那次后,就有了心理阴影。看见什么布料,都想着给他当尿布用。 程西看着那堆白叠,也就是后世的棉布,惊讶地说:“叶儿,这么好的布,你就送人了?虽然染的不匀,可冬天做夹袄、或者做内衿,都不妨碍的啊!何必要给小儿当尿布!” 柳叶儿无奈:“你是不知道我爹多会笼络人心,不光是掌柜、账房,连绣娘都走了。盘点库存的事情,都是请的短工,夹袄还是背面,都没有绣娘做了。这些白叠正好适合做褯子,西娘你别跟我假外道。若要做夹袄,我家还有许多别样的,明儿送来给你!” 踌躇了一下,柳叶儿又补充道:“你不嫌不吉利就成。” 程西有些奇怪“不吉利?” 柳叶儿苦着脸道:“白叠就有四十几匹,全是染坏了色儿的也就罢了。绸子有三十来匹,却全是白杭绸!你说说,谁家要办丧事么,穿孝衣也用不着绸子啊!剩下的那些布,不是虫咬水浸,就是颜色陈旧早不时兴了,还有些边角料难得那人都像模像样地记在帐上,根本当不得用。” 柳叶儿想到这个就气。无论是富家还是贫户,都喜欢鲜艳、喜庆的颜色,图案也多是富贵牡丹、楼台花鸟之类。小娘子最爱穿深深浅浅的红,而连最讲究风骨的书生士子都穿雨过天青的袍子,边角缀上竹子梅花、或是云纹样式。除了做孝衣,谁愿意平日穿一身白? 到了节庆、或是过年,正是穿新衣裳的时候。若是穿着身白色的新衣到别人家里一坐,看见了还不够闹心的! 程西沉吟了一下,对柳叶儿说:“叶儿,剩下的布你打算怎么处置?” 柳叶儿郁闷地说:“白叠布正好送给街坊,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照应。可我爹离开之前,接下了月楼的一大笔生意,却一没留布样、二没留人手。我娘打算把所有剩下的布都贱价卖了,算作违约金,看赔给月楼够不够。不行的话,还得从租子里扣。” 这么一折腾,“柳记”的招牌算是没了。 “月楼是哪儿呀?”程西好奇问道。 难得爽利的柳叶儿脸也红了一下:“娘说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西娘你别问!” 程西窘迫,看着柳叶儿那脸色,恐怕,那月楼是花楼了。 这胡大真是不省心。 成衣铺子接花楼的生意倒是没什么,花楼本就该是一个大主顾。可是这合离的时候给柳娘子留下这么一笔烂账,就用心险恶了。 程西想了想,说道:“那布你慢慢寻着买家,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柳叶儿也只剩下叹气,她年纪这么小,若不是娘还在整日里悲痛,也轮不着她出面,答谢街坊什么的。 幸而这些日子还有许多好消息。 程直从捕快升成了东城班头,每日里带着一帮衙役巡街,十分威风。难得的是东城的地痞都十分给面子,若有行商旅人丢了什么东西,他都能给寻回来。往日有收份子钱(保护费)的,也都转移了地方。东城的治安清平了起来,倒惹得知州高看了他一眼。 而对卫家来说,最让人欢喜的,莫过于卫大郎得了科举资格,得以参加今年的秋闱。 杨三姐儿却向程家铺子暂时辞了工——因着她要备嫁了。 程西和小离道长去吃午饭的时候,看见李四叔一脸羞赧。 李四不像其他人那样,把程西当作小童。他知道程直脱罪,全仰仗了西姐儿,因此平日里说话,都将她做同辈看待。而面对程西打趣的眼光,李四支支吾吾地说: “我娘相中了三姐儿,做事勤快、对小丫也好。一来二往的,就遣了媒人去提亲,她家也同意了。” 李四的娘,开春以后身子就一直不好,眼神也愈发浑浊。卫家医馆的大夫、还有安道全都曾经上门给老太太看过,除了眼睛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病症,只是年纪大了、身子亏损厉害。 “四叔,你总说你娘相中了人家,你自己呢?”安离把嘴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问李四。 李四脸一红,没有回答,却是又给他拿了张芝麻胡饼,堵住这小道士的嘴。杨三姐长得好,人也心善,他还求什么? “恭喜四叔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程西也是笑眯眯地,李四叔年纪也不小了,他娘那眼睛的毛病,可能是老年性的白内障,如今的医学手段无法解决。如今,老太太现在生火做饭都成问题,全靠小丫和三姐儿帮衬着,如此说来,若三姐儿早些进门,倒也是一桩好事。 “明年三月。”李四笑得开怀:“到时候记得来给四叔捧场。” 这近一年在程家铺子坐帮工,攒了些银钱。他原本担心杨家父母狮子大开口,要过多的聘礼。结果难得地,遣了媒婆上门后,带回来的消息还算合理,李四悬着的心也松了一口气。 不论说是杨三姐的爹娘真心悔改,还是因为已经卖了两个闺女,剩下这一个想讨好些,留在身边以后有个养老送终的人,这样的结果都算不错。 只是,想到安道全让自己卜的卦,程西心下却还是不安。无缘无故的,师傅总不会让自己算李四。而他那邻人王五,也不是什么善茬。踌躇了一会,程西还是开口道: “四叔,三姐儿那个娘…..日后要有什么谣言,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程西叹气,真不想说这种扫兴的话。 “大姐儿放心,我是什么出身,姐儿你又不是不清楚。寻常人家的姑娘都看不上偷儿,三姐儿家却是不碍的。早些年,你四叔我风言风语的也经历多了。出门就有人往我身上扔烂菜叶子呢!”李四不以为意,以后三姐儿入了门,远着些她爹娘、只要银钱上莫亏待了就是。 “还有她那个爹,别又去赌,闹出什么枝节。”安离插嘴道。 他顶喜欢杨三姐儿,因着三姐做的粥好喝。所以小道士知道了三姐的身世后,就时常担心,万一某一日她那不着调的爹,把她顶了赌债,自己日后岂不是再也喝不上粥了?要是嫁给李四叔,那就最好不过了,两人日日给自己做饭,那日子,真是美滋滋的。 “嘿嘿,”听了安离的话,李四自得地一笑:“你四叔我,在鱼市街也有些个兄弟,平日里都帮我留意着。她爹要是敢出门去赌,我吩咐了几个屠子,直接就砍了他的手!”谈起未来的岳父,李四倒是干脆利落、匪气十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有些话他隐下没给西姐儿还有小离细说。 李四长得斯文白净,在程家档子上招呼客人也和和气气,却因着早年的经历,是个心硬又果断的。 自从知道自己娘相中了杨三姐,李四就开始谋划。在请媒婆的前几日,他拜托了程直,很是找了几个有名望的地痞,寻到杨三姐家,什么话也没说,就凶神恶煞地在门口坐了三天。 三姐她爹是个赌鬼,却不是个胆子大的,被这么个阵势吓得不轻,不知道自己惹了哪路好汉。而三姐她娘,以前做半掩门儿的时候,招惹了好些恩客。不再做皮肉生意之后,却也很有几个色鬼,整日上门骚扰。 那日,有个动手动脚的,却正好撞到李四手里,李四拿他做了次杀鸡给猴看,直接给扒光了,挂到鱼市街街口,像挂着猪一般,展览了半天。那些人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原本就是欺侮杨三姐家没助力,自此一事,半是羞半是吓得,再也不敢上门了。 直到提亲那日,杨三姐的爹娘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姐儿爹娘觉得这未来的女婿,是个面冷手黑的市井人物,不好招惹。故而,对亲事答应的很是爽快。若不是如此,估计李四家的提亲,也不会这么顺利。 褯子,指小儿尿布。(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九十 四月荆南起烽火 淳熙二年四月,茶寇赖文政起湖北路,转入湖南、江西,官军数败。 得知消息的程西免不了懊恼,为什么自己前世不是历史专业出身?这场战事是历史上真有其事,还是穿越者的蝴蝶效应?若是历史上真有其事,自己那穿越前辈——孝宗陛下怎地也不知避免?难道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历史盲? 若是蝴蝶效应,这突如其来的战火,会不会波及相州? 思虑重重之下,小丫头习武时不免有些走神。 安道全今日也心不在焉,待他回过神来,看见小徒弟单脚立在桩上,摆了个金鸡独立、作势欲起、要一飞冲天的姿势,却半晌一动不动、眼看着摇摇欲坠,赶紧把她抱下来,出言警告道: “西娘!练武时切忌三心二意,不能达到练气、筑基的目的,而且容易受伤,事倍功半!” 程西这才回过神,顿了半晌儿、才一本正经地回道:“师傅,徒儿夜观天象,岁星冲太阴。方才掐指一算,发现今日不宜练武,故而在桩上滞留了片刻。” 程西言之凿凿地胡扯,安离偷笑不止——前段时间带着程西帮些大户驱邪,小师妹就学会了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 很有仙家风范,深得吾辈真传呀。 一向上蹿下跳的卫三,今日里竟也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安道全本就不是什么严师,习武不过是盼着徒儿强身健体之余、能自保罢了。三个小童都精神不济,道长干脆大手一挥,宣布休息一天,赶走三个小儿,自己找老和尚下棋去了。 心事重重的程西欲回颜子巷,却见卫三也跟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迈着四方步、表情难得严肃异常,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卫娘子正好不在家,锁将军把门,两人面面相觑,干脆坐在门口巴巴地等大姐/娘回来。 “小舅,你给我讲讲这湖北的茶寇吧,你整日里在坊巷玩儿,想必听过些传闻?” 卫三得意地挑眉,清了清嗓子,显摆起自己在茶馆听到的只言片语: “你算是问对人了,要说这消息灵通,还数你小舅啊! 话说这湖北路巨寇赖文政,号称赖天王,乃凶兽梼杌转世,身高丈八,蟹面环眼。见官军凶猛,赖天王大喝一声,施展妖法、抡起手中千斤巨锤,霎时间黄沙遮天蔽日,一锤落下——” 卫三兴奋得口沫横飞,程西听得连连翻白眼,原本还指望着能从他嘴里得些消息,结果全是说书先生的牵强附会、坊间谣言,卫三转述的时候,依着自己的喜好,显然还添加了好些自己的杜撰。那南方的流寇,再他嘴里,竟成了凶兽转生、五米高的巨汉。 怎奈何其他小儿都爱听这个,一会儿的功夫,不仅仅是石头、元宝,连其他巷子里的大孩子也聚集了不少,围拢成一圈,巴巴看着卫三听故事。 “锤你个头!三郎你这混小子,有那闲功夫去听书,还不如多学些功课!昨日里去哪儿混了?也不知回家!塾里的先生又去家里告状了!” 卫三一抬头,就见卫娘子抱着斑哥儿气势汹汹盯着他,四周小儿见程家悍妇,哄地一声作鸟兽散。 卫元娘一进巷子,就看见自家小弟蹲在自家门口、口沫横飞的说书,气不打一处来。昨个儿回娘家,正遇上小弟现如今的先生登门,言及卫三郎德行有亏,要卫秀才另请高明。 卫秀才这才知道,自家这三小子一旬才上了两天课也就罢了,还偷了邻家的鸡蛋贿赂先生,美其名曰“封口费”,让先生不要登门告状,也不知道是哪儿学来的歪门邪道! 而卫三一听先生去告状了,心下暗恼那老学究太不仗义,明明鸡蛋都收了!这读书人果然不可信! 他有多年被说教的经验,忙做出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连连道歉后打岔道:“姐,这几日坊间风言风语地,你看这马上就要打仗了,还读个什么书?沙场上拼个功名是真!依我看,你赶紧把东大街的食肆卖了,我去买匹大宛马、不、滇马就行,看我到时候疆场杀敌,立功当将军!让你和娘都得浩命!” 卫娘子见惯了卫三那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地样子,早就不吃那一套。待听了他的浑话,气得头晕,一巴掌拍到卫三脑门儿上: “你这混小子,大郎一年才多少俸禄,你又不是不知道,卖了铺子我家全喝西北风去?就知道嘴上抹蜜,让你多读些书你还不听,你得浩命也是给娘、给你未来娘子,什么时候能轮到你姐!” 斑哥儿有样学样,肉乎乎的小手伸向小舅脑门儿上,呀呀地想拍过去。 卫三摸了摸脑袋,犹不死心:“姐!好不容易南方闹匪,朝廷定要招刺,我跟着道长练功也有小成,此乃天助我也,正是从军报国、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卫娘子看着弟弟冷笑一声,还没冠礼的毛头小子,哪个兵营敢收你?这武功的事情她不懂,但起码也知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如今才几个月,就敢夸口说小成? 她正欲开口反驳,程西却看见憨子驾着驴车候在巷口,忙打断了这姐弟斗嘴,开口问道: “娘,你让憨子哥买了什么?车上那许多坛子,都是咱家的?” 一经提醒,卫娘子赶紧招呼: “三郎,快帮我搬东西。因着南边儿战事,今个儿糜子价钱涨了五成!我这紧赶慢赶地,才抢了些回来!” 程西看着那坛子,不解:“娘,那不是糜子呀!不是粮价涨吗?但你买的这许多——好像是醋?” 卫元娘难得脸一红,说道:“娘去晚了,粮店都关门、柴禾也卖完了。后来有人说,这粮食要是缺的话、醋也得涨价呀,娘就跟着人流去抢醋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转头还得意洋洋地对程西道: “你是不知道,那醋店也是人山人海,多亏憨子帮忙,好不容易买来这些醋。人家也是看了你爹的面子,不然也不耐烦卖给你这许多!” 程西额头见汗,什么叫冲动消费,这就是冲动消费呀!挤兑醋有什么用?宋时的百姓也这么不理智么?就算醋是粮食酿的,粮价涨,跟你买醋有什么关系?一年不吃醋又能怎地?真有兵祸,能靠吃醋活下去? “娘,您知道咱一家人,一年要吃多少醋么?”程西试探着问道。 卫元娘一愣,她还真不知道。别人都抢着买,她就也去买了,大家都抢的东西,不是买的越多越好么? 程西无奈地看着卫三和憨子哥来来回回地搬货,心下暗数:一、二、三、四…整整七大瓮!娘啊,这许多的醋要吃几年? 我家吃醋,谁家借点儿螃蟹?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九十一 黑凤凰得东风起 向卫三打听消息就是个错误。 外事不明问师傅,经过安道全解说,程西才知道,此时茶叶堪比黄金。 有道是“商于海者,不宝珠玉,则宝犀娼;商于陆者,不宝盐铁,则宝茶茗”。茶叶除了是商品之外,还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此时专设茶马司,以蜀茶换取西羌战马。 现下对茶叶的专卖——所谓“榷法,根本无力阻止暴利对私贩商的吸引。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因走私而起义者,大有人在,如唐朝的盐贩黄巢起义,尽管在历史书上,因为种种原因被美化加工为反压迫反封建的农民起义,却是起源于走私者的武装暴动。与梁山好汉同一时期的方腊,其起义军初期,也大多由茶园工人组成。 淳熙二年发生的荆南茶商赖文政起义,其背景也是商人集团,向国家的垄断经济政策争取“自由贸易权”。 “这次战事,徒儿怎么看?可会威胁相州?”安道全不懂如何开蒙,自从收了程西为徒,他便随心所欲地向程西讲述这些年自己见闻,时常涉及官场、律法刑名、地理天文等,而程西每每于关键处、或提问、或点评,总能抓住核心,让安道全老怀甚慰。 开始时,程西还担心安道全对自己起疑,而后发现自己多心了。就如同卫秀才以为自己背不出汤头歌变笨了那样,师傅对她的早慧毫不在意。 毕竟,古有甘罗九岁拜相,前朝骆宾王、王勃皆幼年成名,而有宋一朝,晏殊五岁能诗,文彦博、司马光幼时也都有神童称号。与这些大贤相比,程西不懂吟诗、学写字时也不过是中规中矩,丹青虽然尚可,却有些标新立异。她的长处,不外乎思虑周全、大局观好了些罢了,安道全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过,日子长了,安道全知道自家徒儿擅长推理演绎,两人对话时,道长便不把眼前幼童当作小儿看待。 师傅提问,程西认真思索片刻,回答道:“西娘虽不通兵法,也知道战争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湖北路、湖南路多山地,易于隐藏,因此,茶寇占据了地利。官军到处强征粮草,迫使农民搬运,残杀百姓以充贼首,百姓惊惶相瞩、转而资敌,茶寇便又占据了人和。三者占其二,恐怕官军要吃上些亏。 然而茶寇只有数千人,仅江、鄂两州就有数万官军,人数处于劣势。如今外患占消,官家对茶寇一心要剿灭,不惜以官职悬赏,若能约束官军劣行,重新取得人和,三者得其二,赖文政之患不足虑矣。 至于相州,茶寇在南,相州处北,中间有汴梁、洛阳等阻隔,就算赖寇失利,想必也会选择南逃而非向北,相州无忧。况且,相州城内吃粮多靠滑州等周边地区,如今坊间粮价飞涨,无非是谣言乱人心、粮商借机囤粮提价罢了,知州体恤民情,必然会早早整顿粮市。” 安道全叹道:“徒儿还年幼,得此结论已然不错。只是,此事下来,那相州的黑凤凰,恐怕借着东南风,要一飞冲天了。” 程西愕然。 黑凤凰,指的正是李道之女,那位未来逼疯了皇帝丈夫的恶后李凤娘。联系湖北战事,她想了一会,脱口而出:“师傅认为,官家会遣李道南下平叛?” “恐是如此。东南战事一起,朝中士大夫与武将地位之争恐怕会暂时平息,官家既要依仗军队、又防着武将拥兵自重,李道恐怕是最好的选择。”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安道全继续说道:“官家是否会立恭王为太子,恐怕就看此次平叛会选何人为将。若派遣庆远军南下,必然是要送军功给李节度,为太子增加筹码。” 虽然同是相州出身,岳家军与庆远军关系却算不上好,这也是官家的制衡之策起了作用。若是她,平叛时自然会选岳飞而非李道。 岳飞功高震主、岳家军只知岳飞而不知有皇帝,即便是如今的孝宗,恐怕对其也有几分忌惮。不过,孝宗就算选了李道平叛,也许并非出于小人之心,毕竟平金国余孽、监视漠北比东南平叛更加重要,岳飞比李道更适合驻守北方。 虽然猜到这些,程西却十分疑惑,当今的官家,真是穿越的吗?许多的政令都像是从后世借鉴而来,在对待岳飞的态度上,仍然有些暧昧。至于恭王和李凤娘的事情,她相信任何一个知晓内情的人,都不该立恭王。 不过,只是因为自己生在相州,才知道这么细枝末节的历史。说不定,那位穿越前辈,根本不晓得李凤娘的恶毒吧。 安道全见徒儿沉默,以为她在为李氏越发显赫而愤愤不平,不由心下暗叹。他是盼望着徒儿能存着那根傲骨、不屈从于权贵,同时又不希望西娘以卵击石。恭王有兵权在手不说,据传还颇受先皇赵构喜爱。孝字当头,当今的官家必然要考虑这一砝码。 只是可惜了早逝的庄文太子,所谓的太医误投药?真真是笑话。先太子睿智清雅,生前,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奈何生在帝王家啊! 片刻后,安道全转而笑眯眯地打岔:“战火可不会波及相州,只是可惜徒儿家里屯了不少事物,炎夏将至,可不好储存呀。” “师傅不提,我差点忘了。”程西一拍脑袋,苦着脸说:“娘给您老人家和小离师兄做了些冷淘(凉面),托我带过来。” 打开食盒,一阵醋味儿传来,师徒都觉得牙根儿发酸。 卫元娘碍于面子,不肯认错,于是乎,家里只能日日吃凉面,每一碗里醋都要放得足足的。也难为卫娘子,前二十余年的人生都不会下灶,却生生为了这许多瓮的醋,学会了手擀面条。 她这番努力也不算没用,起码谁也不敢指责她胡乱花销了。 要说这阳春四月天,来一碗晶莹剔透的凉面,伴着小葱、黄瓜、豆芽,倒是很爽口、很应景。奈何谁也架不住天天吃呀。 程加小院儿里,整日飘着一股酸气,反正程直借口衙门事儿忙,干脆睡在了衙里,不敢回家。 五月,赖文政所率义军扩至万人,屡败官军,右丞相叶梦锡因故罢官。官家着李道率庆远军自上京二道南下平寇,次月,立恭王赵惇为太子,李凤娘为太子妃。 这些,都在程西与师傅的推测之中。只有一点,安道全没有告诉小徒儿,毕竟他还是不想徒儿过早接触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相州知州叶允文,正是被罢官的前右丞相叶梦锡的族侄。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九十二 安离掐指算童府 叶知州不消几日就找出了散播谣言、哄抬粮价的始作俑者——几家大粮商,雷霆手段查抄了几家铺子后,轻易就平息了相州所谓的“粮荒”。相州的物价迅速平稳下来。 “方成,这相州知州的位置,恐怕我是坐不长久了。”叶知州叹了口气,因着闹匪患,市面上茶叶断货,今日里只好喝水,嘴里实在寡淡:“我本想提携于你,如今看来,却是要连累你了。” “大人过虑,大人官声甚佳、政绩有目共睹,断然不会因右丞相一事受到牵连。”张主簿宽慰道。 这样的话,说出来他自己也不信。 追根溯源,还是仁宗时开始的新旧党争,坏了朝堂风气。 相州处在京畿路、河北东路、河东路交汇的关隘之地,多少人虎视眈眈。此次右丞相的罢免,正好给了对手可趁之机,失去了靠山的叶知州,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长久做下去。好一些的结果,是调任个闲散官职,如果被人寻了错处,恐怕也免不了罢黜。 叶知州苦笑:“我本就不喜那李道,故而与恭王属下无甚交情。庄文先太子薨了以后,右相交代下,我一直不想站队,故而倍受排挤。如今看来,恭王势已成,年后恐怕我就会被调离,到时候免不了在一闲散职位终老。” 挥退了张主簿,叶知州独自在书案前陷入回忆。已故的庄文太子赵愭,是官家的嫡长子,宽厚仁德、少年时即有贤明,朝中诸臣、包括自己的族叔——右丞相叶梦溪,都是看着太子长大,老臣们皆对其赋予厚望。 八年前,因太医误用药,仅仅三天时间,一场小风寒便让太子病入沉疴、英年早逝。可怜他薨逝时候才二十二岁,只留下了太子妃钱氏和幼子赵丹青。 几年来,朝中暗潮涌动,右丞相念旧,对立储一事迟迟不表态,叶知州也是一方要员,作为右丞相同族,自然没有投靠哪方势力,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不足为奇。 叶知州自嘲一笑,有时候,静观其变比贸然站队要好,只是这一次,恭王已经成势,自己选择了观望,如今看来,不站队就等于站错了。 他叹了口气,开始给同榜、同乡好友们写信,一来要推荐张主簿,为其谋算个前程,不枉方成跟了自己一场。二来嘛,他能做到一方要员,自然谨慎成性,与故交通些书信,若有个万一,旧友们也能说上句话。 ----------------------------------------------------- 官府出面,仅仅不到一旬的时间,米、面、盐糖等物价就掉了下来,甚至比以前更贱。抢了粮食的人家都大呼上当,懊恼不堪,当然,醋更是如此。 程西她娘买了七瓮醋,瓮有多大?参照成语“请君入瓮”就可以想象,起码可以装下一个“君”的坛子,估计跟司马光砸缸的大水缸也不惶多让。这粮价一降下来,卫元娘就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儿。 四五月份的天气,春未走远、夏日还有抱琵琶半遮面呢,种种意义上来说,都不是吃凉面的好时候。 日日的凉面吃得人人面色惨绿、从嘴里到心里都是拔凉拔凉,醋再开胃,吃多了也反酸啊。幸亏程西习武已经筑基,不然少不得又是一场大病。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卫元娘也有心想转卖掉一部分,但听说官府在打击“囤积居奇”,她也不知道自己买这许多的醋算不算“囤积”,吓得一身冷汗。 程西看着自家娘亲为了几坛子醋日日惊惶,只在心里偷笑,指望着这一次的教训能让娘稍微通些家事。 程家的小院儿本就地方有限,到后来卫元娘自己,看见那么多坛子也十分烦心,因着醋能消毒,她也不再心疼银钱,干脆用抹布蘸着醋,把家里上上下下擦洗了一遍。能预防生病,也是好的。 原本因着凉面的事情,程直是不愿回家,而那多嘴的秦捕快、也就是元宝他爹,日日经过程家,那天突然闻到一阵阵醋味儿,便将程家的糗事宣扬到了衙门里,言及“程家娘子打翻了醋坛子”。 这下可好,结合程大郎近日不归家的行为,捕快们都有了自己的联想,一时间谣言纷纷。颇有几个衙役拍着程直的肩膀,一副“家有悍妻,我懂你”的模样。 众人打趣之下,程直恼羞成怒、夫纲却又实在不怎么振,正好真定府来公文,他灵光一闪,自请了这个差事,避到真定府押解犯人去了。 连官人都吓跑了,卫元娘终于开始反省,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给官人添了麻烦。反省的结果就是,她要证明自己是程直的贤内助。 程西想看娘的笑话,却不知有“现世报”这一说法。 没几天,程西和安离就被卫娘子派了个好活儿,早上跑步的时候,顺便一人拎着两小坛子醋,给程大郎的“江湖友人”家,挨个儿送“礼”去。不是给官人添了麻烦嘛,卫娘子思维跳脱,就想着以醋为礼,维护一下大郎和狐朋狗友们的感情。 “唉!”程西重重的叹了口气,有这样的娘,深深觉得自己未老先衰。 “唉!”安离更加郁闷,他完全是遭了池鱼之殃。凉面他得吃、这送醋他还得帮忙。小道长不爱吃面,又不是兔子,他要吃肉。 这一大早的,童府的小厮就从门缝里看见一个小道长、带着一个女童对着自家大门唉声叹气,不由得心下惴惴不安、疑心生暗鬼、心惊胆战、忧心忡忡…… 总之,近日主家事故频发,道长对着大门叹气,让他十分的惶恐。小跑着出来,把门的小哥儿对着安离就施了个大礼,问道: “小人见过小道长和小仙姑,道长对着我主家大门唉声叹气,可是我家有不妥当的地方?” 安离一听有生意上门,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贫道近日闲来无事,云游山川路过贵府,见西南方向似有阴云笼罩,掐指一算——” 程西狠狠踹了他一脚,转头笑眯眯地对看门的小哥儿说:“别听他胡说,我是程大郎的闺女,受爹娘之托,给童团头送些东西,还望小哥儿通传一声。 小厮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捂着小腿呲牙咧嘴的安离,还想就“掐指一算”的结果跟小道长深入交流一下。但他也知道程大郎是主家的友人,作为一个尽职的小厮,压下好奇心,回礼答道:“还请小仙姑、不,小娘子在此稍候片刻。” 说罢,一溜烟跑入门中。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九十三 童团头犯扫把星 “阿郎,把门的幺哥儿在院外候着,让我跟您说一声,外面有个小女童,说是程大哥的女儿,带着个小道长求见。” 丫鬟禀告时,童团头正在妾室院子里吃早点。身为米商,他不像普通的北地人那样爱吃面食,而是学的江南豪商的派头,早晨要吃粥,午饭也以米饭为主。 童团头生得又白又胖,一碗热粥下来,不由得满身虚汗。江南买来的小妾柔情万千地拿了块丝绸帕子要给他擦汗,他正烦心着呢,不耐那慢悠悠的动作,夺了过来在脸上胡乱一抹,上好的绸帕子就此废了。 听了幺哥儿禀告,童团头琢磨着,这非年非节的,程大郎遣闺女登门做什么?自家的小厮,童团头清楚,生得一张巧嘴、而且惯会迎来送往、揣摩心意,今儿个他特地提下“道长”…… 那小厮也不知道程西二人一大早过来干嘛,他对安离有先入为主的判断,自说自话就误导了主家。 而闻言的童团头,一拍大腿,对呀!早就听说程直的师祖是道士,必然是他见哥哥我今日灾厄连连,请了个仙家来做法事,大郎果然是我的好弟兄! “阿郎,这是谁家小孩,真不晓事,哪有一大早上门拜访的?”小妾用她那玉藕般的胳膊缠住童团头,撒娇道:“让幺哥儿在前头随便应付两句,阿郎再吃点点心?” “你是个什么物什?这家由你来当了?” 听见老爷声音不对,小妾赶紧从胡凳上起身,熟练地跪在一旁道: “阿郎息怒,奴家知错了。” 说罢,那小妾双眸含水,怯生生地偷看上方坐着的老爷。 童团头哼了一声,欣赏着小妾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爱扬州瘦马不错,可终究是个玩意儿。最近这小娘有些张扬,他好心好意地给她寻亲,那人竟给自己惹下天大祸事。原本他不想发作,今儿却正好敲打她一番,省得她恃宠而骄,忘了自己身份。 看着地板上瑟瑟发抖的小妾,童团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冷厉。片刻后,他转头,却又笑眯眯对着丫鬟吩咐道: “请道长和西娘去正堂,好茶伺候着!” 小丫鬟应了一声,脚下跑得飞快。 待童团头出去,那小妾又不紧不慢地爬了起来,面上不见半点惊惶。谋生不易,不过是男人爱看什么,她就表演什么罢了。 程西和安离本以为像前面几家一样,、就在门口寒暄两句、或者进屋喝一碗水,递了东西走人,没想到竟然郑重其事被请入正堂。穿过廊院,两人才意识到这童家有多豪富。 外面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三进三出的院子,里面竟然另有洞天。一路走进去,模仿着苏杭的园子,将那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池塘假山置办了齐备。 而进入正堂,博古架犹如一面落地割断,程西眯了眯眼,就看见上面摆放着羊脂的玉观音、花瓶、程西叫不出名字的文房四宝、还有传说中的听风瓶等件,墙上挂着字画若干,只可惜因为放得太多,过犹不及,失了雅意。 两个小童坐在堂上,小口小口抿着茶汤子。这还是程西穿越以来第一次喝茶,准确的说,喝的是一种叫做“煎点汤茶药”的茶,里面放着绿豆、甘草、数种香料,茶是好茶,可惜对两个不懂欣赏的小童来说,有些牛嚼牡丹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西苦着脸,因为喝惯了后市茶叶,她不太会欣赏此时的煎茶,只觉得碗里好似煎药一般。她扭头看看安离,悠游自在、一派仙童风范,只是很有先见之明、茶碗里一口没动,看来也不喜欢。 到了此时,程西可不觉得自己是凭着爹的面子,得以坐在正堂、喝如此金贵的茶汤,只是也猜不到童团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没等她细想,童团头一阵旋风似的过来,爽朗地大笑: “呦,我说这是谁家小娘子,长得这么俏,原来是西娘来了?上次见你,可还是在狱里,西娘可是不乖,这么久也不上我家的门。我老童每次看见你爹呀,就跟他说,我多想要个闺女,要不,你就跟了我家小三儿、做我童家的儿媳妇儿?” 童团头拍了拍程西脑袋,语气亲切无比。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不过是个和蔼的胖子、一个好脾气的胖子,就像邻居家三叔公一样。 “童伯伯好!”程西赶紧见礼,无视那个做儿媳的话茬子。 尽管童团头笑眯眯的,她可不会误认为他是个和善人。相州这么大,团头却一个巴掌数的过来。做得了米粮生意的团头,哪是善与之辈? 宋时的商人循规蹈矩、讲究诚信,这些都没错,但不包括面前的笑面虎。能垄断了米市,其过程中少不了小商户被排挤、吞并、甚至陷害,这童团头是爹的朋友不假,交情也确实好,但程西对人有自己的判断。尽管不会无缘无故地得罪,也不代表就能无条件接受他的一些作为。 这时,童团头才像刚发现那样,讶异地说:“呦,西娘带来的这位,是个小道长?” 安离整了整道袍,施礼道:“小道是南宗弟子、纯阳子第十五代传人安离,也是西娘的师兄。” 话说得温和,偏生能听出带着一股子傲气——这是小道士开始忽悠人的先兆。 此时上至官家圣人、下至布衣村妇,皆修道成风。 童团头不以安离年纪小而看轻他,只觉得小道是长得唇红齿白,就像年画上、道观里的童子走入了人间,童团头看着他就觉得吉星高照,近些时日的阴霾也散去些。 不过,听安离一说,童团头诧异,程大郎的女儿做了女冠? 他误会了那句“师兄”的意思,不过面上也不显疑惑,呵呵笑道:“西娘真是有福缘。小道长光临寒舍,我可是沾了西娘的光,不如安离道长帮我看看,我这宅子如何?” 安离知道童团头存了试探的意思,走出正堂四下认真观望、又要了童团头生辰,片刻后说道:“居士的宅邸正神旺气,于财运当有大利。然我观东北方有带煞,住户恐犯刑名。另外,还有南方火星的格局,居士不得不防!” 童团头脸色一变:“两月前一场小火,偏生我家库房损失惨重。而几日前,我那二弟惹了官非,如今正羁押在大牢之中!还请道长教我破煞之法。” 安离轻描淡写,而童团头看他的眼光变得无比热切。 二弟被缉拿入狱后,他一直为此奔波,旁人听说了这事情倒是不足为奇。但库房的火灾,因为扑灭的及时,范围很小,只有几名亲近之人才知道,小道长竟然能算出来。 不愧是纯阳子第十五代传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九十四 大宅门里是非多 童家虽然是三进的四合院,占地却不小。影壁之后是第一进,有着客房和七八间倒坐房,倒坐房主要供童家的帐房、杂役等居住。 程西和安离所在的正厅,属于第二进。除却正厅以外,而第二进的东西厢分别被隔成了独立的小院。说是小院,也顶得上颜子巷的程家三四个那么大,听童团头介绍,二进的西厢住着二弟一家,东厢则住着三弟。 三人才使丫鬟通传了来意,西厢的院子里就传来女子的骂声: “童老大,你别假好心了!我家官人就是被你害进去的!他一心为了你那铺子,如今人在牢里,你不说赶紧使钱把他救出来,请个道士就想敷衍我们娘儿仨?你这心里只有你的银子,不管你弟弟的死活!” 一个半大小子蹬蹬跑出来,往院外摊了探头,也不说见礼,丢下一句:“我娘说不见客!” “砰”地一声就把院门关上了。 “那是我侄子童文。”童团头苦笑一声:“正如小道长所言,我那二弟前几日被官府拘了进去,弟媳心情不太好,小道长见谅。” 安离忙道无妨。程西摸了摸鼻子,撞见人家的家事,真是尴尬,有个这样泼辣的弟妹,也难为了童团头。 东厢说是童家老三的住处,实际上老三就占了一间屋子,剩下的地方就做了储藏间,摆放了好些杂物。 童家老三不在,安离煞有介事地在东厢四周观察风水,程西在一旁百无聊赖,也四处张望。这是个标准的单身汉的住处,既不讲究、又很杂乱。东边的院子也是一片荒芜,没人打理。 因着安离年纪小,又是道士,倒也没什么忌讳之处,童团头带着他们从二进正厅旁边耳房经过廊苑,进入第三进宅院。 第三进的内宅,照旧一分为二,西边住着童家老太太,东边才是童团头夫妻住的地方。 童团头是个孝子,他将西厢隔出了个大院子,院子里除了荷花池,还移植了洛阳来的牡丹、芍药。即便是夏日,也有凉风徐徐,伴着花香。 老太太文氏那会客厅里的物件,无一不讲究。桌椅皆是上好的香樟木家具,精雕细刻,摆设物件更是比二进的正厅还要气派。相州不产这木料,据说因为老太太喜欢,童团头就专门从南方运了来。 文氏年逾六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上面插着个明晃晃的金钗,手腕上挂着绿油油的玉镯子,足有一指半的粗细。她的一旁,站了个八九岁的少年,介绍后才知道是二房的次子童武。 童武站在老太太身后帮她扇扇子,不时说两句俏皮话,逗文氏开心。 “呦,这是程家的大娘吧。一晃就这么大了。”童团头引荐后,文氏感叹道:“我听说小囡身体一直不好?不过儿今儿个这么一瞧,精神气儿可是足足的!” “童家奶奶好,去年开始,我跟着师傅习武,身体已经大好了。” “好了就行。这女子啊,以后要操持家务、伺候公婆的,没个好身体,整日里病歪歪的,谁看了都晦气。”老太太说罢,还瞥了童团头一眼。 听她这话里话外的,也不知道在含沙射影地讽刺哪一位。程西不接话,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做乖巧状。 寒暄了两句,文氏感叹道:“唉,这人老了,就想着子孙满堂。可怜我那俩孙儿,小小年纪,爹就入了狱,让他们娘仨以后怎么活?” 童武配合地红了眼圈。 老太太感觉到身旁孙儿的异样,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狠狠地剜了童团头一眼。 “娘,你又不知道老二犯的这事儿,我四处托了人,都没办法,如今风声正紧呢!”童团头辩解。 “得得得,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知道!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处处讨人嫌。不耽误小道长的功夫,春杏儿,去我那箱笼第一层,拿两个小玩意儿,给丫头和小道长买糖吃。小道长,你可得好好看看我们家的宅子,指不定是有人八字不好——” 安离同程西一人得了个小荷包,收在怀里,告辞了说话处处有所指的老太太,就跟着童团头来了东厢。 因着西厢占了大部分的地方,东厢住了童团头并一妻两妾、加上童团头的独苗三哥儿以后,就显得有些拥挤。 何氏是个中年妇人,脸色蜡黄蜡黄,说话低声细气、行为举止有些小心翼翼地感觉,勉强和程西他们见了礼,吩咐丫鬟上茶。程西注意到,她房里的丫鬟都比她穿戴好。 童团头结婚的时候,还是个米店的伙计,故而他正妻何氏是地道的贫户出身。虽说现下童家富了,这正室却没那享福的命,先前是因为家里贫困,操劳之下滑了个男婴。等童家老二连得了两个儿子后,何氏才勉强给大房生下了童三哥儿。 何氏生产伤了身子,每年里小病不断,脸色腊黄腊黄的。童家富了之后,婆婆就看不上何氏的出身,加上她的肚子不争气,可想而知日子不算好过。 就如同大部分本分的女子一样,婆婆不喜自己,何氏也不敢有怨气,只觉得是因为自己上不得台面,更加自卑和畏缩起来。她连那吃糠咽菜的日子都能过来,对现在这富裕的生活已经很是满足,小心伺候着婆婆不说,对妾室也没个主母模样,只当是贵客那般好生照顾着。 可偏偏那两房妾室,也先后滑胎,童团头不相信是何氏做的,但婆婆文氏已经视自己长媳如眼中钉。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道长,你觉得我这宅子,都有什么需要变更的地方?”走了一圈之后,童团头虚心请教: “其实,自从我搬了过来,我这家里就事故频频。前些日子二弟被抓,虽说是他咎由自取,也是小人蛊惑。可这许多年,内子身体一直不好,长房子嗣单薄,也实在让我担忧。” 安离虽然是道士,但毕竟年幼,童团头说起子嗣问题,有些犹豫。但他至今膝下只有个幼子,心里着急,免不了病急乱投医。 这大宅门里,妻妾相争的事情太多,安离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少,可不会插手这个。指点一下家居摆设、让人住得更舒适安全,他却是能做到的。小道长早有了腹案,但刚才见西娘给他递了个眼神儿,就不着急,打算先推诿一番,等告辞了童团头后,再找师妹细问。 “童居士,我也跟着西娘,叫您一声伯伯。您这宅院,却是于主家有些关碍,我已经有些眉目,但怎么破解,还需要回去做些准备。” “伯伯,您家里有病人,正好我娘给您带了些醋来,蘸着水擦拭桌椅,或是放在房里煮一下,能散水气,杀邪毒。”程西可是还记得来意,趁机扬了扬手中的罐子。 原来是两坛醋啊!童团头早见了程西手里头提溜的两个坛子,不过一直没好意思问。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既然人家送礼上门,还是笑呵呵地收了下来。 童团头接过醋的那一刹那,程西和安离对视。 沉默中眼神交汇、刀光剑影、好一番厮杀。片刻后,还是程西艰难地开口,羞涩道: “伯伯,醋给了你,那俩坛子,娘吩咐还得拿回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九十五 一母同胞天壤别 “小离,童团头家有刑名之厄,这个我知道。童团头把持着南米生意,前些日子粮商哄抬市价,受了官府打压,他家牵扯在里面、有人入狱也不出奇。”程西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他家有火灾的?” 安离自得:“普通人家,每个院子里置一口太平缸(注:防火用大缸,可装七石水)就是了,童团头家却是廊角门边到处都是,我想看不见也不行呀。” 程西恍然,自己家有口井,所以她还真不知道这个缸是怎么用的。 “唉,这童家只是有钱的商户,就已经如此复杂。”安离感叹道,还是自己好,跟着师傅,两人吃饱、全家不饿,哦,不对,现在还得加上小师妹。再加上小师妹一家、小师妹的姥姥家、铺子上的李四叔等等… 小道士赶紧摇了摇头,自己的道心不坚固,竟然多了这么多羁绊! 程西疑惑地看他边走路边喃喃自语,掰手指头数数还摇头晃脑,心说,这小道坑蒙拐骗太多,终于遇上黄大仙附身了?忍不住打断: “小离,那童伯伯,笑得和善,可绝不是易与之辈。早年他家境贫寒,加上他娘曾在金人官员府邸做过厨娘,相州光复后,没少遭受白眼。 童团头在米店做伙计,老东家动辄打骂,他便发了狠咬出人头地。十五岁的时候,为了赚钱,干脆就自请了去押货。那时候可还是战乱,东家自然愿意派这自愿去送死的。谁知道一来二去的,给他闯出了名气和人脉,另立门户开了米铺。那几年两家米店斗得凶狠,最后还是他占了上风,吞了老东家的店面。 若他发现你信口开河,以他的性子可不会吃闷亏,绝不会对你客气。” 程西开口吓唬安离,她觉得小道士这见人就想忽悠,可不是个好毛病,得治! “我又不收他钱,坏什么交情?”小道士不解,他给人上门驱邪,多半收些米面油盐罢了。去年,为了帮小师妹家的食肆开张,才不得已多收了几家大户的好处——虽然都化作羊肉祭了五脏庙。 三清祖师在上,骗人的都是我旁边的这小丫头,打雷的时候可别劈错了。 程西不知安离那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理活动,闻言脱口而出: “你不骗钱,可是你骗了他的感情呀!” 这话一出,两人都感觉诡异,似有一阵凉风吹过。 安离打了个冷颤,下定决心要给童家设计个兴家旺宅的风水局。小娘子的桃花债可以欠,老男人的感情债可不能欠! “想那童团头,生意上如此精明,内宅却混乱不堪。”安离叹气,转而看向程西,一脸怜悯的说:“妻妾相争,真真可怕。西娘,这世间女子如此辛苦,你还是央了师傅,去做女冠吧!” 程西不屑道:“你才十一,就别装世故了。一副超脱了红尘的模样,定然是师傅为老不尊,教你许多歪门邪道。你以为那童家真是妻妾相争?” “不是么?主母病弱、有独子,妾室接二连三滑胎…” 安离心说,你说我装大人,自己这么妖孽,整日里一副通晓世情的模样,若不是符水和桃木剑对你没用,我都要觉得你是狐仙上身了。 程西暗道,果然你这没查清楚内情就瞎参合,到时候无非是给童团头的内宅换个格局,让那些妾室和主母的住处独立出来,哪能起作用? 想到这里,程西叹气道:“你也见了今天的情况。以童家的家产,绝不该只住个三进的院子。但童团头为人谨小慎微,知晓财不露白。你说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风雨没见过?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为了些蝇头小利散布流言、哄抬米价? 那散布谣言抬粮价的事情,恐怕他二弟一手所为。再说他那弟媳,当着客人的面,就敢给大伯难堪,背后能没人撑腰?他娘虽说享受着长子的孝敬,却也当人外人话里话外敲打他。老太太这心,是偏的没边儿了。” 安离奇道:“一般人家的父母,不都偏疼长子或小儿么?” 安离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比如卫家,最受宠的是卫元娘,最受重视的是大郎。而卫三,虽说现在被放养了,若不是年幼时候过分宠爱、失了管教,也不会养成混不吝的性子。只有卫二郎夹在中间,从缝补衣服到赚零花钱都得自己一手包办不说,这学业长期处在及格线的水平,却压根无人过问。出于同情,程西在心里,二舅的地位也稍高一些。 估计卫二郎就算知道了自己赢得“西娘最喜欢的舅舅”这一荣誉,也不会特别高兴,只要她别再伙同卫三偷自己的私房钱就谢天谢地了。 “童家老太太喜欢老二,却是有缘由的。”程西向安离解释道: “童团头常年在外押货,母子关系自然就疏远些,只剩两个弟弟陪在文氏身边。 而那童家老三,却是个悲剧,你看他的住处就知道,离老太太最远不说,简直像个仆役房。就是因为他娘看见他就碍眼! 其实吧,小离你也认识他。” “哦?” “就是那个‘豺狼子’叔。” 安离恍然。程家的档子有个被叫做“豺狼子”的青皮常常光顾,是个天生的破锣嗓子,说话声音嘶哑,被人形容似豺狼一般,就得了这么个诨名。 《左传》里,楚国有贵族名为斗越椒,其长相被形容为“熊虎之状、豺狼之声”,被视为典型的会毁家灭族的相貌。那老太太当然没读过左传,但这种声音,经过千百年的时间,越传越玄乎,普通人也知道这是大凶。童家老三出生后才一年,他爹就因为意外去世了,更让老太太坚信这个儿子不吉。 魏晋遗风犹在,长得肤白、面若冠玉的,仕途就平坦些,比如秦桧。童三叔因为长相阴沉、声音又令人发惧,故而处处被嫌恶。他常到程家的档子上,除了和程直交情好,还是因为李四叔和杨三姐儿都待人和气,不会因他的相貌歧视他。 “豺狼子”穿衣打扮贫寒,和城墙根儿下的帮闲无二。若程西不说,他绝不会想到那是童团头的弟弟。 程西见安离明白过来,接着说道: “童家还没有分家,童团头的收入,都归着公中。即便这样,老太太怕童团头藏私,给童二谋了个掌柜的差事,只是为了弄清米行的帐务。假以时日,童家自然要分家,长房若是子息旺,老太太怎么帮次子争取家产?” 安离听了这话,心里不由一阵发寒:“你是说......怎么可能!再怎么偏爱次子,也不可能谋害长子的子嗣呀!” 程西冷言:“只是我的推测罢了。不管是不是真的,那老太太正厅里的香樟木,是会让人滑胎的。长房的妾室若在怀孕的时候,去请安或是立规矩,误吸了那味道,自然保不住孩子。” “那毕竟是江南的木头,也许老太太只是贪图味道好闻罢了。”安离替文氏辩解了一句。 “也许吧。”程西不置可否,她出门的时候,可是往老太太卧房里瞄过一眼,一水儿的核桃木。香樟木处了让孕妇流产意外,还会引人兴奋、致失眠,这老太太的卧房里偏生没有,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这么凑巧。 再说了,童家三叔,二十有余的年纪,日日游手好闲不说,当娘的也不提帮他说门亲事,任由他落魄成那样,究竟是为什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唉!”小离叹了口气,这果然不是件好差事。接下来,得拐弯抹角地提醒童团头,把老太太钟爱的家具处理掉,还不能让童家母子双方起疑心,这可不是件容易事。 “西娘阿,你说这阿堵物,诱得人勾心斗角、母子离心,真是万恶之源——咦? 银子!西娘,咱们今天还发了笔小财!哈哈!” 文氏出手阔绰,给的荷包里面竟然放了许多银豆子,小道长面色多云转晴。 程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别高兴这么早,那童家老二在牢里,你就算改了童家的风水格局,也没法把他捞出来。” 她心里暗想,幸亏爹出公差了,不然童团头求到家里,他脑子一热、徇个私情什么的,可就撞知州大人枪口上了。 程西正在感叹,幸亏自己不省心的爹远在真定,就看见程大郎骑在马上,急匆匆从对面经过。 ------------------------------------ “知州大人,我走到大名府,听到风声,说庆远军即日就到大名,约摸着还有一两天就到相州!”程直神色严肃:“庆元军急行而来,好几个州府没备齐军粮、安排住地不利,还请大人早做准备。” 叶知州脸色一变,比预计早来了五天,自己竟然没得到消息?军队的驻扎好办,城外寻一平坦高地即可,只是按照惯例,大军调遣,要途经的州县供给粮草,朝廷事后再与补偿。要知道因为青苗令,常平仓已基本闲置,如今才五月,市面上又经了一遭疯抢和放粮平价,哪能存下许多粮草? 他虽派了属下去太原府和滑州,但这人才将将出发,粮车又慢,恐怕没这么快回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九十六 有花当买直需买(先看下作品相关) “叶大人,要不,使人去周边乡县里借一些粮?”州府后衙,张主簿建议道:“太原府不好说,五天之内,滑州的粮食肯定能运来,到时候还给乡绅便是。” 离相州最近的大粮仓在滑州,不过一天半的脚程。只可惜二者虽近,一个属河北东路,一个却是京畿路,因跨了州府,少不了拜会官员、递交公文、米粮验收等事务,还需防备着下头的克扣抽成,手续繁琐,自不必提。 而河北东路本身,有规模的州县如真定、大名等,离相州距离远了不说,因时不时的黄河水患,灾年抗洪、丰年休养,只能勉强自给自足而已。 思忖了片刻,叶知州否决道: “已近芒种,存粮也用了七八层。若此时去乡下借粮,容易产生为了讨好官府,而强迫农户早收麦子的事情。而且,近日才打压了米价,若传出向乡绅借粮的风声,少不得又引起人心惶惶,引发新一轮的抢粮。” 芒种至夏至这半个月是抢收夏粮、抢种晚谷的关键时期。然而未到芒种时分,麦子在地里能多待一天,穗子就饱满一分,关系到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的留种。最近日日艳阳高照,无雨水之忧,更是不应该提早收割。 “大人,府外有商户求见。” 买粮时间不够,借粮又会扰乱农事,二人正一筹莫展之际,小厮通传门外有童团头等一众粮商求见。 “又是来求情的?”叶知州挥了挥手,说道:“这帮子商蠢子,四处求人说情,上蹿下跳,当我不知道不成?不见不见。” 叶知州一阵烦躁,这些商人,为了一点私利,惹得城里人心惶惶。若不是为了遏止谣言,又何必用了府库的存粮? “大人,他们说自己不是来求情、是来请罪的。”衙役回答道:“为首的童团头说,因自家管事无知草率、犯下大错,罪有应得。得知大人动用了存粮打压粮价,他们内心惶恐,已经从周边地区调了米面菜蔬入城,平息粮价。另外,为弥补对城中百姓造成的损失,听说,这帮商人还愿出资修缮城内蒙学。” 叶知州与张主簿面面相觑,这些商蠢子,改了性子? 少顷后,知州言道:“让他们进来,花厅待客。” 州衙外,童团头回想着程家小娘子的话,忐忑不安地候在外面。 “我爹说了,您这四处求人,更是招了知州大人的眼。眼下知州有难题,却是碍着读书人的面子,一时没想到用你们。团头您自己求上门去,别说求情的事情,只说要借给知州一些粮食,打压前些日子被哄抬起来的粮价,他如今犯难,定然应允。 童家伯伯,这件事到底是粮商理亏。所以另外呀,你们得再捐上一笔钱,打井也好、办学也罢。这可是善事儿,只要你们提了,知州怎么会拒绝?拿人家的手短,你们要是真捐了钱,他还好意思继续为难你们?反正都是使银子,你给了牢头、通判、县衙的大小官员,能做得了上官的主?能比过直接给知州送政绩? 我爹还说,哄抬粮价的案子,按理说,是该流放。可这流放,也有远近不是?流配十五里,和流配千里能一样?知州大人对你们印象好了,童家二伯就近流到乡下,和相州城不过半日距离,你时时照拂他,不是和现在一样?” 顶着正午的日头有些炎热,但童团头觉得身上都是冷汗。今日所来的粮商,都参与了前些日子起了贪念,散播谣言、囤积粮食的,家中有人被抓了进去、待宣判之时,等待他们的就是流刑。 幸而,这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商人们,没有忐忑太久。一刻之后,门子出来回话,众人大喜。 ------------------------------------------------------------ 相州城内的李府,因着庆远军过境,早已张灯结彩,小厮出外采买,都带着一股傲气。尽管李道是武将,本朝重文轻武,因为有着太子妃的关系,武将的身份也不能阻碍城内的名流士绅络绎不绝的拜访。 相州城城墙高大,南城三门,名为启夏、朱明、厚载;东垣三门是:仁寿门、中阳门、上春。西垣四门,分别是上秋、西华、和乾门;北城垣的门为昭德、纳义、慕冬。自北而来的军队,会驻扎在北门外。 天蒙蒙亮,昭德门外迎接军队专用的“軷祭之礼”所需的东西就已经备好,李家还自请了舞狮。李府张灯结彩,如同年节一般好不热闹。 人们日常的话题,由“茶寇会不会打过来”,变成了“李家祖上烧了高香,出了将军不说,眼瞅着恭王成了太子,还要出凤凰。”李凤娘出生的时候,有黑凤凰飞过军营的谣传,自然又被念叨了一遍又一遍。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因改建私邸事发后,一直收敛行为的李家,随着恭王被立为太子,渐渐高调了起来。这次李道率军路过相州,更是为李家造足了势。李府的车夫杂役,都自鼻孔里看人。 南北大街两侧,人们自发聚集着、眼巴巴等着庆远军的一众武将进城。虽说是出发去平叛,这样的阵势,却颇像迎接得胜回来的军队。这里面当然少不了李家的高调,无论怎么说,李道也是相州本地拼杀出来的将军,今日路过,相州百姓觉得与有荣焉。 军队不得入城,将官却是可以,不单止是可以,作为一方大员,李节度自然在锣鼓喧嚣中,衣锦还乡。 自那个奢靡华丽朝不保夕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开始,相州就有了追捧美男子、“掷果盈车”的好传统,而生长于相州的小娘子们,千百年来都有好眼福。 作为旧时魏郡,有美男子何晏、卫玠可赏,又因是燕都,见识了慕容家一茬接一茬雌雄莫辨的俊男美女。而后,北齐立都在此,兰陵王高长恭之美更是震撼人心。故而,小娘子们心中的“完美情人”,源自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美好传说,首先要肤白貌美,最好能如兰陵王那样的“美姿容”、且“善骑射”。 饱暖自然要赏美男子,腻味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嫌弃市井中的泼才鲁钝不堪,围观的人群中,不少女娘眼巴巴往远处看,心下期待着,那入城的官军里,不知可有英武的郎官,最好是文武双全、貌似潘安。 “卖花!卖果儿!五文钱一把~~”柳叶儿挎着小篮子,游鱼般轻灵地穿梭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噫!这些野花,明明在城墙根儿下一抓一把,今个儿也好意思卖五文?”人群中一个男子指着那篮子花,嫌弃道:“等到立秋的时候,都够买半斗麦子了!” 除了黄花,青杏儿也是路边本就结的,往日里行人都不稀得看一眼。今日看见这小女童竟然堂而皇之做这无本的生意,简直是明着抢钱啊。男子一开口,周围的人都纷纷附和。 柳叶儿毕竟年纪小,有些慌乱。她仰头在人群中寻找,看见高高地站在别人家门口石头雕像上的程西,冲她做口型,终于鼓起勇气答道: “我这花是卖给女娘的,又不是卖给你,贵不贵的可是她们说了算。今日有庆远军的小郎将们入城,谁不想向他们扔一把鲜花? 有花当买直须买,苏公也说过,‘明日黄花蝶也愁’。 要知道城下黄花日日开,郎官却只得今天见。这么多小娘子,今日掷个俊校尉,得个好彩头,焉知明日不会嫁给中郎将?” 这个年代卖东西,一般都要加上自己的唱词俚曲。苏东坡的词风靡这个时代,贩夫走卒也听过一两句。虽说曲儿的调子是市井惯用的,唱词却雅,先赢得了好感。围观的女娘闻言,也暗道有理。 脸皮厚些的小娘子,听了唱词,大大方方笑吟吟地塞给柳叶儿五文钱,抢了一把花过去。腼腆些的,一看有了领头,便都带着一脸羞涩,互相推搡着,一把把地买下,权当买个好彩头。被熟人看见,免不了一番打趣,更有媒婆两眼放光,盘算着哪家小娘子到年纪恨嫁了。 人群后头,卫二郎问道:“西娘,那卖花的小女童,是你家邻家的闺女?你托我编俚曲,就是为了给她卖花?” 程西点头应是,柳叶儿继承了她爹的性子,泼辣爽利,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她自有心帮她一把。 柳娘子心里没个成算,又存了一股子气,要将那夺走自己官人的“小狐狸精”狠狠比下去。月初得了租子,她就赶着置办胭脂水粉、绸裙襦衫。每每月末时分米缸见底,娘俩就只得穿着新制版的衣裳头饰闻隔壁的饭菜香气。 柳叶儿不忍心责怪她娘,向程西讨了个主意,这几天采了附近的野花青杏的,趁着小将们入城,一半是好玩儿,一半是卖与看热闹的女娘,也赚些家用。 只是没想到,生意如此好,不一会儿钱袋子沉甸甸地,花篮里的花换了好几轮,柳叶儿眉眼弯弯,笑开了花。(未完待续) 九十七 观庆典心灰意冷 “西娘,你这傻丫头,这种白捡钱的事情,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去做?”卫二郎抱怨道,虽然是小钱,但不积铜板以成千贯,这小丫头怎么就不懂呢! 柳叶儿在人群中来往,热得小脸通红,又常被推搡,卫二话音没落多久,就觉得这活给自己年幼的外甥女做,估计爹跟姐姐不会放过他,转头又补充道:“就算你自己不去,可以先告诉我,我自己去卖花啊!我们书院后面的山坡上还有很多呢!” 程西上上下下自儒巾到袍子打量了二舅半晌,都不稀得回嘴了。 现下城里的住户,大都会在节日庆典兼职做点零星生意不假。这类小买卖确实不需要加入“行籍”,也不会列为商户。只是,不会被列为商户,也不代表一个年轻书生就能当街卖花吧!再说了,你这样的好颜色去卖花,小娘子们买了送给谁?不是抢人家将官们的风头吗? 二舅思维太旁逸斜出,程西摇头暗叹,自己这个穿越人士反而成了老学究,幸而庆远军的官兵由远及近,这厮的注意力被吸引,不再提什么斯文扫地的话。 程西早早占据了地利,她身手矫健,爬得高看得远,不必跟人挤在前头。凭着好眼力,她看见知州陪伴下,那为首的老头子,应该就是庆远军节度使李道,虽然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因为常年习武,依旧精神矍铄,廉颇未老。 平心而论,程西对李道并无恶感。和岳飞一样,他是随宗泽宗相公抗金而发迹的武将,绍兴年间随岳飞北复六郡、战功赫赫、戎马一生。 宋时武将地位不高,和岳飞张浚不同,他采取了一些小聪明的手段,靠着道士的炒作,将女儿嫁给了恭王。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权力欲使然,这种事情本也无可厚非。 只可惜,宋朝虽然是出贤后、流行垂帘听政的朝代,他的女儿,却是位天下一等一的恶毒蠢妇。这样的皇后,配上她那胆小懦弱的皇帝丈夫,一对极品皇帝夫妻,生生葬送了孝宗在位时创下的好局面,亲手埋下南宋灭亡的种子。 正因为程西是穿越人士,她很清楚的知道,随着日后恭王的即位,李家自此发迹,连倒夜香的下人都有了官身。如今虽然不显,未来的十年内,李家就会成为天下最显赫的家族之一。李凤娘就算是祸害了丈夫和儿子两任皇帝,将南宋加速推向灭亡,自己却依旧算是得了善终。 此时此刻,身处汹涌的人潮中,她发现自己实在是很渺小。妄言什么为了大舅讨公道的话,甚至想阻挡李凤娘的皇后之路,真的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人们欢呼的对象,是威名赫赫的节度使、未来皇帝的老丈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相州城内小民的女儿,梁山旧匪的徒弟。她甚至都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让李道、或者李凤娘,看见自己的那一天。 随着兵马的走近,一阵珠玉流水般流畅的筝声传来,打断了她翻涌的思潮。 自相州著名的花楼安阳楼上,伴随着筝声,传来女子明快的歌声: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这是张妩娘!张妩娘在献乐!”人群中响起惊呼。 “弹筝的肯定是肖大家,肖大家从洛阳回来了?” 来了这里一年,程西对古代的称呼有了些了解。被人称作“大家”,往往是在某一行业有一技之长的。世人以追捧名伎为时尚,文人骚客均以捧伎为荣。无论是“张妩娘”,还是肖大家,应该都是相州著名的私伎。张妩娘嗓子不错,但程西经过后世美声、流行、民俗等诸多唱法的洗礼,现在也只是觉得平平。倒是歌词来自诗经的小雅,程西在后世并没有听过这样的唱法,觉得颇有味道。 张妩娘习惯了人们的追捧,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唱到: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汎汎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程西坐在石头雕像上,也为这词义击节赞叹。十六七岁,韶华如花,在最美的年纪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唱着:见了郎君的好仪表,让我心里乐悠悠,不胜欣喜,别无所求。 往日里难得一见的歌伎大家出场,男子们踮起脚尖以求能看一眼张妩娘的姿容,而女子们也都沉浸在曲意中,随着筝声哼唱: “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一开始,这些北地的女子,还碍着脸面小声的哼着,慢慢歌声越来越大,开始公然调戏路中间的小将官。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李道骑在马上,见自己故乡的百姓这么给面子,容光焕发。自己的女儿已成太子妃,而这次平叛,自己又添功绩,女儿女婿的地位,都会更加稳固。李道心里暗道,这次平寇结束,要再给皇甫道长送上一份重礼。 原本女儿是凤命的事情,就是皇甫坦收了他的好处,两人一手炮制的谣言。事到如今,他却开始相信自己编造的谎话。自己的女儿果然是有凤命的啊,不然先太子怎么会早逝呢?不然孝宗皇帝怎么会跳过次子,属意三子恭王呢?李道心里感叹,那皇甫道长一定是真正的得道高人,而非自己原本以为的见钱眼开之徒。他一定是早看出了我女儿是真正的皇后命,才会勉为其难的收下好处吧。 李道春风得意,而他身后的将官们,都被相州百姓的热情阵势给吓住了。毕竟,他们一路过来,相州以北的州府,以前大多属辽境、后又被金所占。这几年收复了,原本的头下军后人和辽地的燕云汉人,对宋朝却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他们自诩为汉家正统,对于大宋兵将缺少认同。有头下军和燕云汉人在辽时灭了童贯十万宋军的旧仇,也有徽宗年间杜充坑杀归附的燕云汉人的新恨,军民之间,说是两看相厌也不为过。 故而,前面几个州府过境,也不过是走个场面,哪有这样的热闹场面?到了相州,才真正算是入了宋境。 经历了战乱,才知道将士的可贵。士大夫们也许是看不起武官,他们中的很多人,就算换个朝廷、顶着猪尾巴,依旧能向君王兜售自己鼓吹的儒家那一套理论。 但相州的百姓心里自有衡量标准。自家的儿郎夫婿,也大多曾经被招刺,虽然庆远军的士兵,大多招自南方的宜州等地,但一样是守边的将士,都受到他们的真心爱戴。 卫二郎冲着程西打趣道:“小小西娘,你坐恁高,能看见那些小将军不?仔细看看,有没有长得俊的?看见那好看的,你也赶紧扔朵花出去。要是砸中了,咱们西娘以后定然也能嫁个俊俏郎君!” 程西满头黑线,感情这和许愿池里扔硬币许愿是一个道理啊? 想了想,卫二郎又不放心地悄声补充:“你要扔花,可看准了!前头有个老头子将军,你可别扔,那家里都不是好人!” 程西失笑,她踮脚往前看,路上的小将们都带着范阳帽,那宽大的帽檐遮着,怎能看出个美丑?只是隐约的,能发现他们一个个儿,被肆无忌惮的歌词哄了个脸红。鲜花和青杏儿四面八方袭了过来,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走路都僵硬了起来,这情景,怎一个混乱和狼狈,幸亏没有扔西瓜的。 “呦!”前面人群里传出一阵喧嚣:“小娘子大手笔!” 也不知哪家富户的小娘,竟是从二楼掷了一朵价格不菲的名为“翠红妆”的牡丹,恰好落在前头一名小校的帽檐。这样的场景,简直像是抛绣球招婿,一时间,喝彩声、起哄声,如潮水涌动。 那名马上小将,察觉到人们目光都投向了自己,诧异地伸手摸向帽子。就这么一个动作,让他微微抬头,露出了原本被帽檐挡住的剑眉星眸,顿时惹来女娘的尖叫声一片。 程西捂住耳朵,这场面就像后世追星一般,此时女子的大胆真让她瞠目结舌。 看清楚那校尉的面貌后,原本认为自家舅舅最好的程西,也不得不感叹,好男要当兵啊。卫二郎和这小将一比,马上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空有好皮相,可惜气场顿失。 随着将官们入了知州府,人群才渐渐散去。 程西有些意兴阑珊,没有什么比心心念念的仇家又强大、又受人尊敬更让人郁闷的了。你计较着邻家的矛盾,结果一转眼,邻家出了军委主席和未来国母,这能不郁闷吗? 她不由开始鸡蛋里头挑骨头,想着那李道所骑的马,也不是很高大嘛,远看就像驴子一般。又腹诽这毕竟是去剿匪,又不是得胜归来,这么高调是做什么?打不赢岂不是很没面子? 难怪今日,卫家从老到小都像吃了酸葡萄,连最爱蹦跶的卫三都不想凑这个热闹。(未完待续) 九十八 舞歌罢意兴珊阑 人群散去,你掉了一方帕子,我挤掉一个香囊,总免不了。 旧葛巾?不要紧,洗洗还可以当抹布。 绸帕?纳成荷包,走亲戚时已是一份不错的年礼了! 什么?竟然有朵珠花?谁家的小娘子心这么大丢在这儿了,收起来,家里的三丫肯定喜欢。 金镯子?那可不能捡。那边儿巡街的小差哥儿呢? 三五个年长的婆子,以犀利的眼神扫视着自己的街道。这是她们的领域,勤俭持家的妇人不放过任何可回收的资源。 当然,她们会用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判断出哪些是遗弃的物件,哪些属于丢失的贵重物品。 刑统有云:诸得阑遗物,皆送随近县;在市者送市司。 这些婆子不懂刑统上那些个文绉绉,却也本着小便宜可占、大德不可亏的基本道理,在勤俭持家和不违背大宋律法之间走着平衡。 年轻的小媳妇们不上这场,她们没经验、眼皮子浅,也丢不起这个脸。 程西作为有着二世为人经验的六岁的女童,也丢不起这脸。 然而,卫二能。 卫二总是能人所不能。 凭借着他矫健的身手和讨喜的容貌,这厮堂而皇之地穿梭在各大婶之间,他的眼光挑剔毒辣,不放过任何可利用的东西。 “西娘!你快来看看,这帽子你带着合适不?” 卫二郎拿着刚发现的一顶毛茸茸的小囡帽,献宝似地在程西头上左右比划。 “不合适。”以后再也不跟你出来了,程西暗暗发誓。 “咦?为什么?我觉得大小刚好呀,这材质,一看就是上好的狐毛,这款式,是汴京的新兴的吧。若在铺子里,一顶怎么也得七八钱银子呢。” “因为它是地上捡的,而且上面还有个脚印。” 程西转身就走,心里默念,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这是谁舅舅?快来个人把他也捡走吧。 现实的打击总是更甚于虚无缥缈的未来的怅惘。 卫二啊,好歹你也穿了一袭青衫、前几天刘媒婆还夸你俊来着,你就不能负手迎风而立,以四十五度角展望天空,吟两句不入流的诗词,跟名为小倩之类的佳人或女鬼发生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吗? 卫二被嫌弃了犹不自知,跟在后面絮叨着:“我就知道看热闹之后,总有这些心大的,好好的东西就丢了不要了,啧啧,真败家!不就是个脚印么?擦擦就没了。罢了,你若不喜欢,待我去前头当铺把它……” “十四姐!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那贴身的东西,要是让那无赖子捡了去,污了咱们韩家的名声,你还怎么说亲?” 声音娇娇怯怯,“韩家十四”,“贴身”,“无赖子”几个关键词,点燃了周边几个婆子心头熊熊的八卦之火。 是谁这么坑队友?程西顺着众人的眼光望去。 一个小娘子,月牙白上衣,青葱襦裙,身若扶柳,蹙眉敛眸,似乎真的为那个叫“十四姐”的女子忧心如焚。 “哪有那么巧!” 韩十四娘神色焦急,有心责怪十五,又恐自己口拙,伤了姐妹情分。 她们身边,跟着婆子、丫鬟、并车夫,足足有七八人,懒洋洋听着两人对话,一副置身事外的闲凉神色。 “西娘,走!二舅带你去吃三道街的绿豆糕。” 程西还在津津有味地看戏,就被卫二径直打断,转身快走。 这,不会是做贼心虚吧!程西额头汗下,莫不是你拿了人家小娘子的什么东西? “站住!你别跑!”身后传来韩十四娘的声音。 听见后方女子的声音传来,程西迈开小短腿,和卫二一起飞速往前奔。 “卫二郎,你等等!” 韩十四娘看见熟悉的身影,一时激动,喊得声音不由得比平时大了些。待追上那人,心跳的飞快,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耳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才醒过神来。 低头。 自己的手正抓着书生青衫,注意到跟随而来的婆子那极不赞同的鄙夷视线,慌忙放手。 “什么事儿?” 卫二开口,不忘鄙夷地看了眼程西,要不是带着小丫头,这会儿早就溜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西毫不脸红的瞪回去,人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知道么? 对面少年一开口,韩十四娘气势全无,腾地脸红。 想说上次谢谢你替我打抱不平,想说祖奶奶对永和卫家印象甚佳,想问为什么,自家想议亲的事情传的坊间皆知…… “卫二郎,你是不是捡了我的、我的...” 我的绣了鸳鸯的帕子,韩十四娘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是抓贼拿赃啊,是二舅有奸情!程西目光灼灼,打量着对面的女子,慢慢想起,这韩家十四娘,貌似有谁提过,是打算二自家二舅议亲那位? “没看见。”卫二郎不耐烦地回答,只求脱身。 没看见街上已经有人偷偷往这边儿看了么?不知道我们的绯闻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么?我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我跟你不熟啊! 韩十四就是个没脑子的,她那点儿暗恋的小破事儿,竟传的坊间皆知,连邺城书院的学子都拿来向自己打趣儿。 “十四姐,你慢点儿,这是怎么了?”韩十五娘缓缓走来。 “十五妹,这是卫、卫家二公子。”韩十四娘对着自家庶妹,恢复了语言能力,娇羞无限地介绍。 这位平日里明显不是走婉约派路线的,这么一扭捏,程西在一旁看着都替她难受。 韩十四娘生得身材颀长,面若银盘,五官不算出彩,但胜在眉目舒朗,不若十五娘那般婉约娇柔,却很容易博得女性的好感。 只是此刻她紧张得拿手绞着裙子,眼神闪躲,鼻头都冒了汗。娇羞起来,本来六分的颜色,就打了个狠折。 韩十五娘心下了然,打量了一番卫二郎,看到那泛白的衣角,心下暗忖,长得好是好,卫家家势平平,又才名不显的,白瞎了这副好相貌。如此一来,跟十四这个肤浅的倒是般配。 韩十五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呀,你不就是和姐姐议亲的卫家二哥?” “这位小娘子慎言。你家姐姐是谁?你又是谁?年纪不大,怎能将议亲挂在嘴边?” 卫二化身老学究,一本正经的回答。没影儿的事情,怎能摊开来说?韩十四还要不要名声了? 想到这儿,卫二恶意满满揣测,十四娘这笨瓜,脑子本来就不好,要是又被坏了名声,一辈子可就完了。 “十五妹慎言。”虽然听见议亲,不免旖旎了一下,韩十四娘也知道只是双方长辈的意向而已。此刻万万不能承认,却是生怕唐突“佳男”。 韩十五娘不以为意,随即又调笑道: “若你没有心系我家十四姐,为何她的帕子不见了?卫家二哥,莫不是你偷偷藏起来了吧。” 程西这时候也听出来了不对,街上路人八卦的目光已然嗖嗖地射了过来,这姑娘,硬是要把自己姐姐和卫二说到一起去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两人身边的仆役,自从韩十四娘的手放开卫二的衣角后,就进入路人模式,竟然没有一人搭理这两姐妹。 “哼。”卫二郎冷笑:“谁是你二哥,别胡乱攀亲。你这小娘,不讲道理,竟然当街污蔑我的名声。什么帕子?反正我是没见,要不你搜搜。” 说罢,双手一摊,一副你想搜就过来的无赖样子。 见他这幅模样,韩十五反而一僵。 卫二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拉着程西转身就走。 “那、那个,我、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 卫二转身,韩十四娘的压力顿消,说话也流畅了起来。 卫二脚步不停,嘴里对程西教育道: “西娘啊,你以后跟这高门大户里的人交往,可得长点儿心,别学那个傻的。啧啧啧,这里头的女人,要么没生脑子,要么心眼儿多的很...” “卫家二哥儿?你怎么还在这儿!” 见这两人还在优哉游哉的,却见一个大夫铃巷儿的老街坊匆匆走过,看见卫二,一把抓住,急道: “你快去前头看看吧!你家弟弟跟军爷打起来了!” 程西和卫二,心里不由都咯噔一声,不约而同地想: 那臭小子,又闯祸了?(未完待续) 九十九 满心算计一场空 卫三正忙着与一矮壮军汉过招。 这是他学武以来,第一次实战。 军汉肘撞拳击,掌劈脚踢,动作虎虎生风。 卫三背了个包袱,左挪右腾,集中了全副心神,堪堪躲过矮个军汉的劈空拳,却见对方一脚凌厉而至面门。 二十招之后,任凭卫三身法再快,也气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 且战且退。 眼角余光一扫,一个翻滚后抓住街旁酒肆一个瓦罐,向对方面门横扫而至。 军汉一拳挡出,嘭的一响!酒坛登时化为锋利碎片,飞镖一般,卫三脸上划过两道血痕。 周围围观者一阵惊呼。 “哥儿小心!” “军爷威武!” 卫三无心恋战,慌不择路间,不慎逃往绝地。 他一咬牙,手脚并用爬上身边大树,如猴儿般、仗着身量轻盈,三两下到了树冠枝桠上。 军汉冷笑连连,有心模仿,却没有卫三那边轻盈矫健,吭哧吭哧爬到一半儿,不小心脚踩滑了,身后传来嗤、嗤的嘲笑声。 回头怒视,他是个要脸面的,此时此刻,不好再往上爬。 围观群众见军汉目光如刀,嗖嗖飞来,一个个无辜地望天。 咦?今个儿春光灿烂,天气真好。 心里暗暗叹气,谁家的毛小子,不要命了,干甚去惹这军爷。 “臭小子,你给我下来!” 仿佛感到众人嘲笑的目光如芒在背,军汉放弃了爬树,指着卫三喊道: “你这小贼偷到爷爷我头上,我今天非卸了你两支胳膊!” 围观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但都离得较远,指指点点,有劝军汉消气的,有骂卫三做贼的,闹哄哄乱作一堆。 人群的一角,缩着一个窝囊男子,喃喃道:“别打了、别打了。” 可惜没人理会。 卫三抱着一个包袱,坐在槐树上,毫不服输地冲着下面喊: “呸!你这孬种,有本事打仗去,竟然敢在相州地头上欺负小媳妇!我就住在这,看好你的罪证,待知府大人来了,砍你的狗头!” 军汉怒发冲冠、抽出背上斧头,朝卫三栖身的大树扔将过去。 “不要!” 卫二郎赶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心跳骤停。 众人屏吸,只见卫三动了。 卫三本就爬的极高,纤细的树枝撑着少年的体重,在风中摇曳,利刃劈来,他一动,仿佛能听到树梢连接处,“咔擦”悄悄断裂了一丝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卫三侧身,双足轻点树梢,灵巧如蜻蜓点水。 下一步,纵身一跃。 众人只觉得眼一花,少年轻巧落下。 三丈开外的屋檐,不曾踩坏半片瓦。 啪!地一声,军汉掷出的斧子,干脆利落的截断树枝。 斧子飞速不停,铛!战斧斩在墙上,入墙三分。 众人眼花,程西却看得清楚,那斧子堪堪擦过卫三肩膀,只要晚上须臾,卫三右臂不保。 即便如此,这死小子竟也没有掉下那个包袱。 军汉拔腿欲追,突然小腿一个酸软,单膝跪倒在地。 “壮士无碍吧!” 一个青色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哪个不开眼的挡住爷爷? 军汉挥拳欲打,定睛一看,学子长袍,一个书生。 打不得,绕道。 “这位军爷,学生这厢有理了。” 钵大的拳头差点落到脸上,卫二风度不改,横步,再次挡住去路: “军爷,相州城七十二条主巷,蜿蜒交错,要追上那蟊贼恐怕不易。” 说话间,小贼几个纵跃,身影消失在远方屋顶。 “哼,难不成你这书生有什么办法?” 军汉冷笑,他只是长得粗了点儿,可是心细。 自己要去抓贼,这书生硬是挡在一旁,这必然是一伙的,上下打量卫二,身无二两肉,手到擒来。 且看他如何。 卫二出了一身冷汗,他哪知该如何,一时情急,就挡了路。 打架亲兄弟,这人一出手,便是杀招。不能不挡。 “这位叔叔,家父是相州城的快手,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奶声奶气的。 军汉低头,竟然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童,对着自己说话。见自己瞪了过来,也不若寻常小儿般害怕。 咧嘴一笑,露出一颗豁牙。 军汉心头气消三分。 疑心稍减半点。 女童衣裳整洁干净,眼神清亮,一看就是正经人家出身。 书生带着女童,和小偷合伙作案? 自己久不出军营,现在城里流行这种带家属的团伙作案方式? 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啊。 “我爹爹平日里最敬重向叔叔这样的军中英雄,定会给你寻来失物的。” 双眼忽闪忽闪,女童目光里满满的崇拜,无比真诚。 “恩恩!”卫二点头,纯良无害小学子一名:“大哥不若和我们去府衙一问便知。” 便知,我姐夫出远门了啊!!! 便知那蟊贼是我那作死的兄弟啊啊!!! 卫二心里在咆哮,胃部翻江倒海,面色不变,风度不改。 一迈开方步,发现后背尽湿,全是冷汗。 “军爷贵姓呀?” “免贵姓王。” “姓王好啊!”卫二击掌赞叹:“王翦王贲,那是秦国大将!好汉一看就是要将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王莽之流就不要提了。 “王大哥”卫二打蛇随棍上,攀起了交情:“家中还有几人?可有子女?” “孤单一人,尚未娶亲。” “小生佩服!王大哥此等好男儿,为戍边国事,耽误了终身大事。”卫二一脸感慨:“男儿当如是!” “嘿嘿。”王大哥挠头,好像自己没没那么好啦。 “叔叔,你莫担心,将来你一定能取漂亮嫂嫂。”程西再一旁补充。 边走边聊,府衙在卫三逃窜的相反方向。 “大哥今年贵庚?” “大哥听口音像两淮人士?” “大哥今日为何与那小贼冲突?” “大哥可看清那贼厮长相?” “大哥,前面有家酒肆,你我相见如故,不若咱们进去小酌两杯解解疲乏?” …… “矮虎,你看看!是不是这人偷了你的包袱?”一匹马横在卫二郎三人面前,打断了他们的问话,也遮住了春日午后的阳光。 “扑通!”一声,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年被扔了下来。 卫三被束着手脚,嘴巴塞着破布,随着身子着地,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肩胛骨上斜斜地穿过一支箭,箭深没羽,血印了大片。 只是眼神还算清亮,恨恨地盯着军汉。 卫二毕竟年轻,看见自家弟弟如此形容,脸色惨白,身子晃了三晃,好容易稳住。 程西抬头,只见一小将骑在高大的战马上。 却是方才入城时得了一支牡丹“翠红妆”的小校。 此刻他笑得很是嘲讽。(未完待续) 一百 卖酒娘香陨树下 ‘花校尉,你怎地就把那俩人放走了呢?他们跟这小贼定然是一伙的!” 王矮虎跳脚急道。 他想到自己刚才,听了几句好话就飘飘然,差点着了那俩奸人的道儿。心里一气,把肩上扛着的卫三勒得紧了点儿。 “呜!”卫三伤口疼痛,自昏迷中醒来,唯恐自己连累了家人,又急又气瞪着王矮虎。 “看什么看?”王矮虎怒道:“偷谁不好,敢偷你爷爷我!” 说罢,又谄媚地转向马上的小将道: “花校尉,今日劳累你出手了。” “王矮虎,这人你看紧了,他寻到你,未必是为了银子。”花校尉开口。 “你是我军斥候,随身之物,也许干系军情。虽然我们离荆南还远,茶事利重,总有那不开眼的,你兴许是被通匪的商家盯上了。” “您说,这人可能是探子?”王矮虎恍然。“怪不得!叛军就爱走这歪门邪道。咱听说那赖五有神通,连荆南路副监军最喜欢闻第三房小妾的脚丫子都知道。” 嘿嘿嘿,王矮虎由军中传言,想起昨个儿的小娘,那扑腾扑腾的小脚,真是带劲儿,脸上不由露出嘿嘿淫笑。 不得不对王矮虎说话,让花二郎感到有些厌烦。 “你身为探马,又是小李虞候身边得用之人,行事需得处处谨慎。此地虽离荆南尚远,茶马重利诱人,保不得有那铤而走险的接近你。” 那王矮虎身上,酒气甚重,还混着脂粉香,可想而知昨日做了什么。他看不惯,奈何军中风气如此。 卫三心里又急又气,他明明是行侠仗义,怎地成了奸细? …… …… “西娘,二舅带你回家!” 眼睁睁看着自家三弟被官兵捉走,卫二心急如焚。 只是还带着西娘,不然少不得拼命阻拦。 不过就算拼命也没有用,卫二一个文弱书生,顶多被一同捉去罢了。 程西不想回家。 卫三被捉去的地方,不是府衙大牢,是军营。 她还不知道,卫三被怀疑成了茶匪的奸细,但军营刑罚的严苛自不必说。这时必须分秒必争,晚上一刻钟,卫三可能就没命了。 况且,刚才的情况,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程西听下脚步,闭上双眼,放缓了心跳,静静回忆。 卫二郎以为走得急了,自家外甥女哮症要发作,不敢催促,在一旁看着。 随着心跳放缓,程西心里一片空灵。 脑海闪过一幅幅画面。 壮汉劈出斧头。 卫三闪躲。 电光火石的一刻。 旁边人在干嘛? 好好想。 身边有十一人惊呼出声,左七右四。 小摊上茶客数名,茶博士将开水倒在了桌面。 茶客叫痛。 四名女子不忍看,捂眼侧头。 一个娃儿掉了手中拨浪鼓。 还有谁? 一个男子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他说什么? 回忆口型。 他说,别打了。我不告了。 …… “二舅!咱们快回去那树下。”程西睁眼,转头道。 “那儿一定有知情人,小舅顽劣了点儿,却不是个是非不分手脚不干净的!咱们得弄清楚为啥他要偷别人的东西,那儿说不定有人知道原委!” “不行不行!小丫头别添乱!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我先送你回家,再去打听。” “哎呀,来不及了!“程西着急往回跑,那人也不知道还在不。 卫二要捉程西回去,却发现这孩子跟那作死的三弟一样,泥鳅转世,滑不留手。 “你回去作甚,反正刚才过去的街坊,肯定将消息传回家了。你回去也帮不上忙。” 程西边跑边扭头道。 自己是人小腿短,可影步法初成,身法和卫三有了一较之力,凭着卫二,要捉住自己,现在也不容易了。 是自己的错觉吗?西娘话里满满都是嫌弃? 卫二郎到底是把程西的话往心里过了一遍,不得不认为,小丫头说的有点道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刚才那街坊过去,定会通知爹娘。要人的事情,还需做教谕的叔父等人活动,自己能做的确实有限,还不如打听清楚原委,回去也好告知二老,再定后计。 程西如愿拐了卫二原路返回,到了卫三和军汉交手的地点。 环顾四周,那人竟还没走。 此刻他在街旁吃酒,嘴里嘟嘟囔囔: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怎么这么倒霉!” “你!”程西上前,一把抓住他。 “干什么干什么?谁家野孩子,一边儿去!” 窝囊男子被人抓住手,身子一抖。 转头,却看见一个小丫头,底气足了起来,不耐烦地挥手。 程西被推了个趔趄,稳住身形,开门见山问道: “刚才在这儿跟军爷打架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窝囊男子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什么关系?我就是个看热闹的,我不认识他!” 语气惊惶,眼神乱飘。 卫二也能看出不对来。 “这位大哥,我是那人兄长,舍弟虽然顽劣,断不会做那梁上君子之事。若您知道内情,请务必告知。” “你是他的大兄?”窝囊男子松了一口气,心道还以为是军汉来抓他的,嘴里说道:“我告诉你无妨,都是你家弟弟擅自做主,连累了我!” 卫二耐下性子,听他详述。 这人名为范大牛,是相州城外临水县人士。 他家娘子范娘子,在城外一家酒楼做焌糟嫂嫂。 这焌糟嫂嫂,是一些良家妇人,之中为客人倒酒斟茶,取些赏钱补贴家用,这倒和后世酒店里的女服务员有些相似。 范大虎这人,说话如同他外表一般,吞吞吐吐毫无逻辑。卫二一开始,耐着性子,听他说他家境如何困难云云。 他如何托了哥嫂家给娘子找到这个差事, 他又如何不喜他娘子抛头露面, 翻来覆去、颠三倒四。 卫二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发作,耐着性子问道: “这和那个军汉又有什么关系?” “那军汉名叫王矮虎,往年来往相州,就总爱在内人的店里喝酒。”范大牛眼里闪过一丝嫉恨。 恨自己无能,恨那些调戏娘子的酒客。 火气上来,范大牛说话顺畅了很多: “昨日娘子说,酒客多了些,恐怕得晚些回家。今天清晨,该是内子回家的时候,她却没回来。 我从家里一路寻去,却发现…发现她吊在河边的老柳树上,已经没气了!” 说到这儿,范大牛痛苦地把头埋到双臂之间,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卫二只好又叫小二递茶水,好一番安慰。 哭了一会儿,范大牛继续道:“我发现内子的尸体,自然去店家讨说法。 店家说,那王矮虎昨日喝酒到二更天,喝醉了酒抓住我娘子的手不放。 还说… 定是内子受不住他的调戏,方才想不开,寻了短!”(未完待续) 一百零一 东郭先生当不得 “我去寻那王矮虎,他却反咬一口,说我污蔑。”范大牛想起方才的经历,痛苦不堪,说罢他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青紫: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他打的,他说若我再纠缠,定要我好看。” 范大牛又恨又怕。 目露凶光,可一个七尺高的庄稼汉,偏生瑟缩着身子。 有心报仇,却毫无胆量。 “这位大哥,这一切,和我弟弟又有什么关系?” “我…”范大牛有些支吾: “我娘子有个银脚链,是俺老娘当时给下的聘礼,俺家婆娘死了,那银链子就不见了。当时想着是不是王矮虎拿了,好歹要寻回来。” “大哥,你怀疑那王矮虎尾随了你家娘子,事后拿了那银链子?” 卫二说到“事后”二字,非常婉约扭捏,毕竟还是青涩小书生一名,脸有些红了。 好多事情,碍于程西在场,也不敢问个仔细。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信息量有些大。 他后悔带着西娘过来了,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报官?正好来个人赃俱获!” 范大牛双手往袖子里一笼,耸着肩膀,气鼓鼓地说道: “报官报官!你们都说报官! 你可别欺负我老实人,那官府是你家开的么?谁不知道进了官衙,不死也能脱层皮?” “所以你就哄骗我三弟去帮你偷那根银链子?”卫二愕然。 以卫三那冲动的性子,又整日里好行侠仗义,若遇到这事儿,定是强出头了。 “哎哎哎,你把话说清楚啊!什么我哄骗!是他自己要去的! 我都寻思,那王矮虎凶狠,我惹不起,要不就算了。 是你三弟自己说他身手了得的! 非逼着我报官,如今可好,你看吧,身手不如人家,被打跑了。 惹了那样的煞星,可别连累了我!” 范大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忽视了自己被打得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抓着路过的卫三哭诉的情景。 真恨自己轻信了卫三的话,那王矮虎明明说了,要是自己再纠缠,就打掉自己满嘴牙。 自己就不该贪心,想找回那银脚链的… “对了!你弟弟不是拿了包袱跑了么?我的银链子呢?”想到这儿,范大牛抓住卫二的手,赶忙问道。 在范大牛心里,自己婆娘抛头露面,出去做事多年,说不定早就不干净了。 况且多年,也没生出个蛋来! 自己早想蹬了她。 奈何她给老娘送了终,乡老说是不能休。 加上每月还能带回来些酒钱,还有些用。 这下倒好,人一死,一了百了。 那银脚链,可是老娘给留下的聘礼。 若是能取回来,说不得还能娶来个黄花大闺女。 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心疼。 银链子,等于聘礼,等于黄花大闺女。 卫二不知道范大牛的心理活动,可是已经听了个目瞪口呆,肝火一阵阵上扬,咬牙切齿道: “我家三弟,都被那军汉捉去了,哪曾见你的链子?” 范大牛惊愕: “你骗谁呢?我刚才在这儿,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军汉的包袱跑了的!” 说罢,他眼里露出浓浓的怀疑。 “我说他怎么那么好心,感情一开始就设了套儿,想贪我的东西啊! 定是你兄弟把那军爷的包袱藏了起来吧!然后你又跑来假好心。 哼,你那兄弟口口声声帮我找证据伸冤,这会儿不见了人,我就说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哼!你们是合伙设了套儿,贪我的银子吧!” “啪!” 桌上的茶碗,扣在了范大牛的脸上。 茶水搁置了一会,不是滚烫的,可也足够范大牛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儿了。 卫二郎惊愕地转头,看见程西对着手呼了呼气,指着范大牛道: “XX的,我忍你很久了!” “你…你从哪学来的满口污秽之言!”卫二捂着胸口,一脸不可置信。 “你们、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出手伤人!” 范大牛跳了起来,挥拳欲打。 王矮虎他不敢惹,一个孱弱的学子,加上一个小姑娘也敢欺负他? 拳头还没落下,就被人狠狠钳住。 竟是这家店的茶博士。 “XX的,我也忍你很久了!” 茶博士一个直拳把范大牛打到在地。 “你这龟孙!我方才听得清楚,你叫范大牛是吧! 我才叫二牛,你就敢叫大牛? 我这二牛可是相州城响当当一条好汉! 前日里捉人贩子,还出了力!” 茶博士越说越气,撸起袖子,继续骂道: “你去问问街坊,谁不知道我二牛? 你这倒霉怂样儿,竟然敢叫大牛! 日后谁要是问起,把我俩搞混了怎么办, 呸,把我的脸给丢尽了!” 说罢,又狠狠地踹了两脚。 刚爬起来不久的范大牛,又捂着肚子在地上哀嚎,这次是真的直不起身来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心里委屈呀,这叫什么事儿,他这名字是爹娘起的,怎么就招惹了你了。 茶博士揍完范大牛,朝着程西得意地使了个眼色。 程西咧嘴笑道: “二牛哥,这次又麻烦你了!” 这茶博士,正是之前相州城有孩子被拐的时候,一同出力的二牛。 原本他是街上的混混,有些爱赌。 那次之后,名声变好不少,之后还是程直给他介绍了个茶博士的活计。 他心里一直感念着。 程西进来就看见了二牛,只是忙着追问,没顾上寒暄。 “西娘,我方才不知道那打架的是你家舅舅。要不然定然上前帮他一二!” 二牛拍拍胸脯道:“程大哥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西娘你别这么外道!你等等,二牛哥去后厨,给你拿个糖三角。” 程西连连摆手: “二牛哥,爹说你也快成亲了,可不敢再惹事!也莫要再沾那赌事了!” 二牛腼腆地挠了挠头道: “瞧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 突然醒悟,自己竟然被个小孩子家家的说教了。 那一副语重心长的小模样。 二牛看着乐呵,寻思着,以后成了亲,除了要儿子,也得生个小闺女。 多贴心。 “二牛哥,劳烦你寻根绳子,把这人绑起来,送到府衙班房里去。二舅,当务之急,是回家给姥爷他们报个信儿,说清来龙去脉。他们要救人,也有个由头。” “好咧!”二牛答应得飞快。 这店,茶博士作风彪悍,把茶客都吓跑了个七七八八。 二牛环顾四周,心说横竖下午是没生意了,班房自己以前常进去,这还是第一次送人进去。 我得儿意的笑。 “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无缘无故打人,还想绑我?” 范大牛眼里闪过惊惧,他欺软怕硬得紧,早知道这两人还有帮手,就不该惹的。 后悔也晚了。(未完待续) 一百零二 二小夜探停尸房 “这么说来,那小子缠住卫三,是因为人命官司?” “是的,大人。”一个脚夫打扮的斥候禀告道。 想到范大牛,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厌恶,继续说道:“那苦主竟然都没放下自杀的娘子,就一直吊在树上。那范大牛被送到了衙门后,才有捕快去将她放下。” “年轻男子和女童呢? “他们回了家中。小的打听过了,那贼小子家以开医馆为生。” “有没有和茶商往来的迹象?” “那卫家耕读传家,家中无人经商,倒是有两个举子。其婿是相州的捕快,与本地一童姓商人有往来,但那商人以米粮为主业,不涉茶事。事发以来,小的旁观,这家人一直在商量如何寻同乡同年旧人,没有可疑的举动。” “府衙那边呢?” “确实收入一具女尸,就在离咱们营房不远处发现的,仵作验过后,说是自杀。” “那,确实是遭了王矮虎调戏,不堪羞辱自尽的?”花校尉双眉紧锁,军中出了这等败类,确实让人不快。 “这…”斥候擦了擦汗:“小的在回来路上,去酒家探查过一二,王大将确实与那酒娘是旧识,但单凭此就——” “哼,往来相州,必定会在新安门外的酒家歇脚。单凭此就想污蔑我帐中大将逼死良家?” 帐幕掀开,一青年掀帐进来,瘦长脸,薄唇紧抿,挑衅地看着花校尉,帐中低压弥漫。 花校尉看见青年进来,神色自若地见礼寒暄。 该青年为李虞侯,姓李名绍,是庆远军将军李道的幼子,当今太子妃的胞弟,武艺不凡,只是略骄矜了些。 李绍和花二郎同阶,二人均是将门出身,花二使得一手家传连珠箭法,曾射杀敌方大将于当场,立下奇功。 李绍少年得志,平白被花二压了一头,自然不服气,一直暗中较劲儿。且李道嫁女后,李家就不再是单纯的将门,而晋身勋贵之家,身为世家子,自然多了些骄横之气。 “花二,少来这些虚礼。我帐下的大将,怎能平白受人污蔑?逼死良家,这好大一盆污水,我怕承受不起!” 二人级别相若,却是安然受了花二一拜。 “说起来,王矮虎学艺不精,差点让贼人逃跑,这次多亏了花校尉。”李绍接着说道:“只是,我听说你喊了军中大夫给那小贼止血诊治,未免妇人之仁了。” 自己军中大将,和城中一小儿私斗,若是最后还让对方跑了,自己的脸面往哪搁?说起来,花二一箭射中了他,确实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想到这,李绍目露冷意: “虽然你行事小心谨慎,须知那茶匪奸狡,你千万莫受蒙蔽。不若将其交付与我,好探知他目的到底为何?” 为了李绍自己的脸面,那小儿无论如何就只能是茶匪。若是被无知百姓,传为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之流,自己庆远军这招牌,就不用要了。 况且李绍笃定,王矮虎跟了自己这许多年,为人好色了些,但若说逼死良家,他还没这个胆子。 花二与他相交多年,心知他是动了杀心。 心里觉得那贼子是有些冤枉,可难道不是自找的么? …… …… 乌云蔽月,待卫元娘沉沉睡去,程西悄悄翻出院墙。 “西娘,这是黑驴蹄子,你挂好,对,就系在腰上。” 安离小声嘱咐道。 他看着西娘把驴蹄子挂好,又往两人身上各撒了一把糯米,继续絮絮叨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再吃了这个糯米糕,我在南关买的,这家量足,还加了红豆馅儿。糯米是辟邪良物。” 说罢,继续在身上摸索。 符纸、拂尘、黑狗血、桃木剑、艾叶、红枣...... “安离,咱们再不走就不用去了,再不走天就亮了。” 程西看着他一样一样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很是惊讶那道袍里竟然能容纳这么多的东西。 “唉?”安离眼里闪过惊喜: “原来还能天亮后去?西娘啊,那咱们回去睡上一觉,等等天亮吧! 我不是害怕哦,只是为你着想,你是女子,阴气重,不如等鸡叫三遍后...” “不如等鸡叫三遍后,大家都醒了再去?”程西催促道: “快走快走,天亮了娘就醒了,小舅惹了这么大的祸,他们定然不肯再放我出门。咱们是去查那范家娘子的死因的,那范娘子泉下有知,定会感念你的恩德,然后在城隍老爷跟前给你美言几句。” 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就不追究你借道法为名,坑蒙拐骗的事儿了。 坑蒙拐骗什么的,程西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 若是惹了小道长不高兴,就没人给自己把风了。 殓尸房程西曾经去过,轻车熟路就摸到了地方。 自从修行影步法以来,他俩身手都轻灵了许多。 这个年代,宋慈还没有出世,洗冤录自然也还没著成。 仵作判断死者的死因,仅仅在于观察死者有无明显外伤,是否七窍流血、脸色青黑(中毒)。 因此,程西不太相信这时代的仵作,想自己去看看范大牛的娘子,说不定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夜色的遮掩下,两个身影悄悄越过殓房的墙头,一个纤细瘦小,和一个略圆润笨拙。 一个醉鬼经过殓房外墙,眼角余光,看到两个黑影一闪而过。 一阵阴风吹过,醉鬼意识到那是停尸房,一个冷颤,酒醒了大半。 老旧的木门吱丫一声被推开,程西二人只闻到迎面扑来一阵恶臭,这是尸体腐败而发出的特有味道。 人类对于尸臭最为敏感和厌恶。 红枣塞着鼻子,还系着面巾,也只是心理安慰罢了。 安离强忍者恶心,颤抖着拿火折子点燃了程西手中的烛台, 忽明忽暗的烛光里,勉强能看出,简陋的殓房院子中,停着四五具尚未入葬的尸体。 安离自心底发出无声的呐喊。 三清在上,千万不要抛弃我啊! 程西径直走向了比较娇小的那具尸体的停放处。 掀开麻布, 月色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舌头半吐, 眼睛睁得大大的,死鱼般的无神的眼珠凸起。 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 安离终于受不了, 跑出去“呕”地一声,大吐特吐。 呕吐的间歇,不忘转过头看西娘, 却发现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 此刻,西娘正紧缩着眉头,神色严肃,一边查看尸体,一边对照尸格。 月光下,眼神清亮又冷静。 差距啊!深深的感到以后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安离刚感叹一句,又转身,专心呕吐。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黑暗中,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自程西背后响起。(未完待续) 一百零三 无奈虚托鬼神事 “你们在干什么?” 程西背后一凉。 转头发现一个干瘦的老头正站在自己身后。 脸上布满沟壑,双眼有些浑浊。 一身白衣,上面有陈年血迹。 “田仵作?” 安离诧异道。 …… ”一个大的仗着自己学了三脚猫的功夫,去鲁莽出头,现在关在军营里,惹得父母族人四处奔走! 两个小的倒好,半夜敢去看尸体!” 看着自己两个“乖徒”可怜巴巴地站着院子里,安道全气不打一处来,再想到那个闹心的被弄到军营里去的,真是感叹徒儿们不肖啊。 安离和程西跪在地上不敢回话。 啪! 戒尺打在西娘的手心。 嘶,倒抽一口气,她的掌心迅速浮现一道红痕。 “师傅!” 眼见安道全惩戒完程西,踱步过来,安离大义凛然地开口道: “要打就打西娘吧,全是她指使的!与我没有关系啊!” 戒尺落在他胖乎乎的爪子上以前,安离就迅速缩手,等安道全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把拉开程西躲在一丈开外了。 “师傅竟然真的打了!你这傻子,硬生生地挨打,竟也不知道避开!” 安离呼呼地帮程西吹了吹手,义正辞严地数落道。 这样子又无耻,又猥琐, 死道友不死贫道, 把安道全气得鼻子都歪了。 “师傅啊!” 安离不理会师傅的脸色,躲在一旁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 “你不知道,那停尸房, 又黑、又臭、又可怕! 若不是为了卫三,我们才不想去呢! 我把昨日的饭都吐出来了,呜呜呜… 你们还吓我!” 安离真的、真的、真的、很害怕!!! 太上老君在上为证!自己冤枉死了,若还要被打,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胖子哭花了一张脸,抽噎之余,偷眼看着安道全面露犹豫之色,偷偷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还不由自主地还冒了个鼻涕泡。 “噗嗤!” 程西一直很担忧卫三,此刻也被安离逗笑了。 遥想当年,也就是去年… 初见时,还是个道风仙骨的小道士。 不过是进城住了几月,就变成了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小胖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呐。 “你们两个小家伙,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敢打扰死者清净!“ 安道全败退,田仵作踱步上来继续教训道: “你们稀里糊涂跑到殓房,身上可有伤口?可有触碰死者?若是中了尸毒,就会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他是相州仵作行的老师傅,上次程大郎入狱,当时负责的仵作经验浅,没能验出死因,知州就请了相州府的老仵作——田师傅出山、指点一二。用俗话说,也就是镇场子。 老人家年纪大了,睡眠极轻,晚上听到殓房有动静,不放心就过来巡视,结果发现胆大包天的两个童儿,不知死活地竟然敢翻看尸体。 安离随着安道全做法事,免不了接触入殓、超度等事,与田仵作也有过接触,乍一见面,都认出了对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如此一来,田仵作急忙差人叫来了道长。 待听得老仵作凶狠地说道,七窍流血、毒发身亡等关键字,安离果然被吓得三魂飞了七魄,呐呐道: “我们…我们都吃了糯米团子的,应该没事吧!” “没事?笑话,我家世代为仵作,有家传秘方祛除尸毒。我自七岁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日日服用,可双手还不是变成这样?” 田仵作伸出双手,特意在安离面前晃了晃手指,那指头上皮肉已经全褪去了,腐肉被割去,露出森森的指骨,暗黄发黑。 古代没有橡胶手套等隔离措施,仵作都靠着家传的秘方隔离尸毒。因此,沾染得多了,免不了手指腐烂,严重的时候甚至要截肢。 安离生生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泥爪子。 “现在知道怕了?”田仵作一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正色道: “这是探查死因、让死者瞑目之地,不是小儿玩闹的场所。若不是我与你们师傅相交多年,定要上门找你们父母讨要个说法!” “还有你这女娃!”田仵作转头,斥责道:“女子身上阴气重,怎敢擅闯殓房!” 仵作这一行当,有许多讲究,半夜是阴气正浓的时候,而女童的阴气重,魂魄也不稳,要是冲撞了,或者不小心吸入了尸气,可是要命的事情。 因此,田仵作对着程西,自然摆不出好脸色。 “田师傅教训的是。”程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乖乖认错。 随即,开始天马行空地扯起谎话:“我也不知道怎地就叫了小道士来了这里,今个儿我刚睡着,就有一个女子托梦来,梦里她不停地说自己是被杀的,要我三更时分,来殓房找她!” 脸上配合地露出惊惧的神色,程西继续道: “我心中害怕,本不敢来,却失去了意识,半夜浑浑噩噩地走到这里。直到您刚刚说话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那台子上躺着的女子,和我梦里的女人一个模样!” 世人对于托梦、转生一说十分相信。尤其是田仵作这个行当,让他对鬼神之说尤其敬畏,因此,他不由皱眉道: “那女子果真跟你说,她是被杀的?可有看见凶手?” 程西摇头。 她刚才看过尸格,上面写着: “女尸一具,身长五尺三寸。衣衫凌乱,下体有污物。 头部带磕碰伤,指尖有皮屑。 皮肤略泛蓝,眼球外凸。颈部有明显勒痕,索沟见淤血。 凶器:腰带 死因:勒颈窒息而亡。” 可以看出,田仵作验尸十分仔细。 所谓的索沟见淤血,索沟是指绳子在脖子上勒下的痕迹。 同样是绳索勒住颈部,活人会产生生活反应,如出现皮下出血、红肿等。如果没有这样的痕迹,则暗示受害者被吊上去前已经死亡了,并借此作为掩饰。 此案中的范家娘子,尽管头部有伤口,死前有被侵犯的痕迹,但毫无疑问死因是因绳索勒紧脖颈,窒息而亡。除了伤口处的红肿以外,皮肤颜色呈现青蓝色,也是窒息而亡的明显特征。 但是从尸格上看,田仵作没有写明被害人是自杀还是他杀,恐怕是还没有得出明确的判断。 死者头部有伤口,身上有被侵犯的痕迹,而这些细节,范大牛都没有提及。 若只是在酒肆里发生纠葛,范家娘子怎么可能想不开在河边自尽?他又怎么会联想到怀疑王矮虎拿到了脚链? 可能是王矮虎纠缠在前、尾随奸污在后,范大牛发现了什么,才会一口咬定是他。如此一来,出于面子考虑,范大牛当然不会说的这么详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