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气凛然》 第一章 汇春巷的野生混混 “隆冬寒露结成冰,月色迷朦欲断魂; 一阵阵朔风透入骨,乌洞洞的大观园里冷清清; ……涓涓湿透了香罗巾,此生未免太飘零!” 流芳斋二楼宽阔雅致的小戏台上,两名清丽可人的苏州歌女,面对满堂客人,将一首幽怨婉转的《宝玉夜探》唱得无比的婉转幽怨,以致歌声未落,弦声未绝,就赢得台下众看客一片喝彩。 也不知众看客赞的是台上两个年约二八的妙龄歌女貌美如花,还是赞她们的技艺和嗓子如黄莺初啼,总之叫好声、击掌声响个不停,台上两个清倌人只能做出惶恐感激状,仪态万千地抱着琵琶和三弦起立弯腰回礼,惹来更多的喝彩和笑声。 大堂中央偏左位置,三位衣衫普通但气宇不凡的客人面向戏台围坐一桌,位于东西位置的中年汉子脸上毫无表情,有意无意间似乎总是在观察周边情况。 西面位置上的中年人纯粹一身文人装束,他将欣赏的目光从台上收回,一边用纤长的手指轻抚三缕胡须,一边含笑转向主位上的老者,低声笑道:“季公,没想到这成都城也有这般清丽脱俗的江南女子,看来,清公总督巴蜀三年政绩卓越啊,治下日益安定繁荣了。” 主位上胡子斑白、相貌清癯的老者微微一笑,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心情很好地挪揄道:“维岳,是不是一曲评弹,勾起你的思乡之情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季公慧眼如炬啊!” 徐维岳哈哈一笑,转而颇为感慨地说道:“台上两个苏州清倌人的一曲《宝玉夜探》,确实勾起属下的乡愁了,屈指之间,属下追随季公入川靖边已有三年,几乎每一天属下都铭记心里,如今想起,真如白驹过隙一般啊!” 被称为季公的老者闻言颇有同感,微微一叹,低声笑道:“这风月雪月的日子不多了,过两天你还得随我赶赴巴塘吃苦去,此去不彻底平复疆乱,别指望我让你回来。” 徐维岳哈哈一笑,听到琵琶声再度响起,便停止交谈,端起茶壶想给兴致大好的季公舔茶时,发现壶中水温已凉,四下看了看,抬手示意不远处的店小二。 年轻消瘦的店小二快步走来,恭敬地双手接过瓷壶,低声询问大爷是否换茶? 徐维岳看到店小二虽然满脸巴结举止卑微,但瘦脸干净鼻子高挺,长得也算眉清目秀令人舒服,于是很和气地叮嘱几句。 机灵的店小二连连点头,刚要转身,就被一声如同炸雷似的吼声吓得差点儿跌倒在地。 “有刺客——” 喊声中,同桌的孔武汉子连同椅子飞了起来,猛然撞向侧方几名手握藏刀猛扑过来的恶汉,渗人的撞击声、惨叫声和椅子破碎声轰然响起,震得满堂“嗡嗡”作响,孔武汉子连同两名刺客的冲力又再撞翻两张桌椅和数名客人,在“哗啦啦”一片巨响中接连倒地,全场因此突变顿时惊叫连连混乱不堪。 吓得魂飞魄散的店小二呆立当场,面对全场大乱瑟瑟发抖。 反应过来的徐维岳匆忙搀扶季公躲避,没等两人挪步,又一个恶汉突然从混乱中杀来,举起两尺多长的砍刀劈向季公。 徐维岳情急之下抱住季公滚到地上,锋利的砍刀带着风声削掉桌子一角,再次飞快扬起砍向地上狼狈的季公,吓得滚到一旁的徐维岳痛声惨叫起来。 值此生死关头,已被吓得半死的店小二没看到滚到自己脚边的季公,只看到刺客挥刀冲着自己而来,慌乱之中,下意识地抬手一甩,手中茶壶砸向了刺客。 刺客刀锋一转劈碎茶壶,怒吼着挥刀劈向店小二,店小二吓得尖叫连声趴下躲避,鬼使神差之下,竟然扑倒在了季公身上,刺客的刀锋飞速而至,尖锐的刀头“噗”地刺入店小二肩部,被肩胛骨一挡,改变方向,穿体而出时错过了季公的脖子,锋利的刀头“咚”的一声扎入厚实的楼板,季公因此逃过大劫。 凶悍的刺客一脚踏在店小二背上,奋力拔刀,枪声突然“呯呯”炸响,身中数枪的刺客身体轰然倒下,飞溅的鲜血洒满一地。 “快快、快扶起大人……” “亲卫队留下,其他人抓住茶馆所有人并展开搜索……” “周参领你去通报总督大人,求总督大人全城警戒,搜捕漏网刺客……” 茶楼上下已经被巡防营官兵控制,惊魂稍定的季公推开搀扶自己的两员将领,来到流血不止、陷入晕迷中的店小二身边蹲下,站起来低声下令:“没有此人舍身相护,老夫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立刻把这年轻人送回我衙门救治,一定要给我救活他。” “遵命!” 两名将领立刻上前,蹲下给店小二止血,季公和师爷徐维岳走到那个以寡敌众、不幸殉职的卫队长身边,痛苦地站立良久,才在亲卫们的催促声中离开茶馆。 次日中午,昏迷十多个小时的店小二终于苏醒,几声微弱呻吟,惊动了蹲在门外煎药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扔下手中的小扇子匆匆跑进来,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捧住店小二惨白的脸,禁不住失声哭泣起来: “你这个到处惹祸的龟儿子,看见杀人不晓得躲,嫌自己命长啊?龟儿子的,还要我为你操多少心啊……” 隔壁住着的另一名年轻女子听到动静,立即下床披上棉袄跑来探望,关切地询问情况怎么样? 床上闭着眼痛苦呻吟的店小二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似乎想翻身却又无法动弹,紧接着棉被里发出怪异的声音,两个女子惊愕地对视起来。 刚才还在流泪的女子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俯身掀开棉被,棉被下出现店小二光溜溜的躯体,两腿间那个小二竟然坚强地竖立起来,棉被和床单上全部都是带着血渍的腥臭尿液。 后面赶来的女子似乎没看到店小二光溜溜的下身,反而惊喜地叫起来:“他尿了、尿了!今早送人来的几位军爷和大夫不是说了吗?只要能熬过一夜再尿出来,他这条小命算是有七成把握保住了!呵呵,易姐你还傻呼呼地干嘛?快换被子啊……‘小茶壶’这龟儿子,坏透了,都伤成这样了,下面那丑东西竟然还敢虎头虎脑的,嘻嘻!估计很快能用了,是吧,易姐?” “你要死啊,珉丫头!这时候了还有心急跟我开玩笑。” 易姐快步走到床尾的木箱旁,抱起一床干净被子过来,在珉丫头的帮助下,很快给床上的伤员盖上,忙完两人一起坐在床沿上低声说话。 被两个女子称之为“小茶壶”的店小二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他先是惊愕地凝望两个低声说话的女子,又将目光转向上方的蚊帐和支撑架子,最后目光再次转向两名女子,似乎陷入了呆滞状态。 两个女子察觉到了什么,齐齐停止说话,转向一脸惊愕迷惑的小茶壶,易姐关切地探出身子询问:“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小茶壶还是那副迷惘的表情,失血过多而裂开道道小口的嘴唇蠕动几下,问出句令人意外的话:“这……这是哪个地方?” 易姐先是一愣,转念一想气得不行,蛾眉倒竖,指向小茶壶:“你又想偷懒是不是?哪一回你在外面挨打不是躺在我的床上养伤?别以为你拿命换来一百两赏银就能吃一辈子。你不小了,开年就十七岁了,难不成你还指望老娘天天护着你,养你一辈子?” “易姐别生气啊,你又不是不懂这癞皮狗的德性,你真想收拾他,也得等他养好伤再说嘛。” 珉丫头嗲声嗲气地劝易姐几句,转向床上双眉紧皱呲牙咧嘴的小茶壶,妖艳的脸上满是挪揄的笑容:“啧啧!我说小茶壶,你出名了啊!你拼死挨刀舍身救人的事,估计现在已传遍全城了。我说啊,回头你得把事情前前后后跟我们这些姐妹说说,让我们也沾沾光,不过,现在你得老老实实躺着,千万不能再惹你姐生气,否则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等等!嘶……” 小茶壶激动之下想坐起来,牵动左肩伤处,痛得他直冒冷汗,好不容易在易姐的搀扶下半坐起来,小茶壶抱着包扎的手臂,疑惑不解地看看易姐,然后转向眉目含笑的珉丫头:“刚才你……你说她是我姐?她她……不比我大吧?” 珉丫头看到小茶壶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咯咯”娇笑:“狗日的又犯贱了,哈哈!好好,她不是你姐,是你妈!哈哈哈……” 易姐气得脸色变青,冷冷盯着一反常态的小茶壶:“你个龟儿子的,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你什么人,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不过我得告诉你,一养好伤你就滚出去!” “这这……” 小茶壶心知不妙,可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记忆中他根本不认识眼前两个女人啊! 一时间谁也没出声,气氛非常尴尬,要不是门外炉子上药罐里的药汁溢出来发出一片响声,这个叫易姐的年轻女人转身就跑出去,彼此间恐怕更加糊涂。 珉丫头摇摇头站起来:“好了,小茶壶,把你平时装傻骗人的鬼把戏收起来,莫要再惹易姐伤心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她疼你养你,恐怕你的骨头都打鼓喽!唉……不说了,我去伙房给你带点儿肉稀饭来,你好好歇着。” 小茶壶看到珉丫头要走,连忙大声叫起来:“喂喂!慢点儿啊,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喊我做小茶壶?难道我没有名字?” 珉丫头愣了,想了一下扔下小茶壶,大步走出房门:“我说易姐,这是个问题啊,小茶壶满十六岁了,不能再老是小茶壶、小茶壶地喊了,应该给他起个名字了撒。” “啥子名字?五年前捡回来就喊他小茶壶,到现在我都不晓得他姓什么,他自己也晓不得自己姓什么,怎么起名字?这个野生的瓜娃子,有没有名字都无所谓,你看他没良心的样子,我现在恨不得打死他拖去喂狗,挨刀砍脑壳的死瘟丧!” “唉啊!这也是个问题啊……” 床上的小茶壶呆呆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已经极度抓狂:狗啃的……老子竟然没有名字啊…… ~~~~~~~~~~ PS:新书开张,推荐、收藏非常重要,天子诚挚地求票求收藏! ; 第二章 啥子叫感情 小茶壶在两个女人伺候下喝完药汤和一碗稀粥,期间不管珉丫头如何在言语上挪揄他,易姐如何数落他,他始终表现出令人意外的安静和乖巧,对一切不闻不问,逆来顺受,任凭两个女人摆弄唠叨,再难听的话他也能坦然承受。 小茶壶的异常表现与往日的顽劣,有着天渊之别,让熟悉他的易姐和珉丫头很是担心了一把,怀疑这瓜娃子挨了一刀之后,是不是真成了哈儿? 两人关切地用问询和触摸探查小茶壶,发现小茶壶眼珠灵动,反应正常,珉丫头恶作剧地想掀开被子,小茶壶立马紧紧捂住被子,神色一片惊惶,于是,认为小茶壶死性不改的易姐气得给了他脑袋一个爆栗,然后冲着痛苦捂住脑袋的小茶壶接着开骂。 小茶壶此时感觉自己无比的冤枉,整个上午他一直在忍受着两个女人连珠炮似的发难,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他发现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和荒谬——糊着发黄砂纸的窗户、潮湿简陋的散发出难闻脂粉气的房子、盖着的缎面百子图被子,以及眼前两个女人,他除了感觉丝丝亲近之外,却没有丝毫印象,就连自己是谁他都记不起来…… 这种揪心的遭遇,令他无比痛苦,紧皱的眉头和慌乱的眼神落在两个女人眼里,变成了小茶壶偷奸耍滑乞求同情,他这幅惹人又恨又可怜的摸样,才是两个女人惯见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市井小赖皮形象。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正午过后,名曰“百翠楼”的后院子里,开始喧闹起来,因昨夜贵人遇刺全城搜捕而被吓了大半宿的妓女们陆续起床,厨房伙夫弄响锅碗瓢盆,尚未成年的仍在充作苦力使用、等待接班的小丫头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叫唤,抖衣服倒水盆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大嗓门龟公低俗不堪的粗话,不时夹杂在这一阵阵市井交响乐之中。 没过多久,伺候小茶壶半天的两个女人要到前堂“上班”,小茶壶终于可以安静下来。 小茶壶无力地躺在床上,长久地茫然四顾之后,开始费力地搜索记忆,尚未理出个头绪只听肚子“咕呱呱”一阵鸣响,感觉肛门肌肉群失控在即,急得他连忙掀开被子,费力地捧着缠绕绑带的肩部和左臂挪下床,顾不上一丝不挂赤溜溜的模样,忍着钻心巨疼,艰难地移到床尾,打开易姐临走时放下的便桶,坐下去“哗啦啦”解决存货,嘴里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整张脸因生理和心理的多重折磨扭曲起来,似乎已到崩溃的边沿,但他仍然强忍着,直到四处找手纸最后只能找到竹篾做的厕筹时,他终于绝望地发出了嘶声裂肺的惨叫。 惨叫声引来了伙房的大师傅,这个矮胖的五十多岁老头进门看到赤溜溜的小茶壶无比狼狈的样子,竟然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笑够了才上前去帮助小茶壶清理,一边笑骂一边用油腻腻的大手把小茶壶扶回床上,吩咐一声“瓜娃子盖好被子莫要凉着”,最后不情不愿地提着便桶出去了。 仰面躺在床上的小茶壶擦去一头冷汗,接着进行痛苦的自我寻找,这是个茫然而纠结的过程,每次当他好不容易感觉到脑子里熟悉的幻影出现,却怎么也抓不住,直到天色擦黑,他的努力也没有太多结果。 入夜,风花雪月的前院传来了隐约的丝竹声,已经累得闭眼睡觉的小茶壶突然睁开眼睛,呆滞片刻之后他慢慢坐起来,很快就看到窗户边上悬挂的一把秦琴。 一股暖流从小茶壶胸腹间生成,熟悉的感觉很快涌入脑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挪下床,艰难地把悬挂墙上的秦琴取下来,慢慢回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下身,细细端详手中蒙盖蛇皮制作精良的乐器。 光线越来越暗,看不清楚的小茶壶只好再次拖着伤腿下床寻找,最后从梳妆台上找到几根剩下半截的蜡烛和半盒火柴,回到床边点燃蜡烛,一根根小心固定在床头的方桌上,重新拿起秦琴细细揣摩。 “铮——” 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是那么的悠扬悦耳,小茶壶却没有继续拨弦,而是喘着大气缓缓躺下,惊恐的眼睛凝望着蚊帐顶一动不动,似乎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他终于记起来了! 尽管这份断断续续的记忆,如同残缺的影像般在脑海里时隐时现,飘动不定,但他还是记起来了:城里霓虹闪烁的夜总会舞台,强劲的打击乐声和人工烟雾……一个手握话筒衣着暴露做仰天嘶嚎的金发女子,她身后是两个忘情弹奏吉他和贝斯的青年,闪电般频频爆闪的激光灯和幽蓝式追光灯…… 等等!弹贝斯的高个子青年怎么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天啊!这不正是我吗…… “是我,是我啊……” 床上的小茶壶紧紧闭上眼睛,紧咬的腮帮变得发白,恍然不知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沁出,此刻的他,仍在变幻莫测的命运中痛苦挣扎。 他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家喧闹的夜总会,耳中回响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曲声,五个年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女面对台下数百疯狂的观众在疯狂弹奏叫喊…… 最后呢?最后,五个衣着前卫的年轻男女走出夜总会大门,在午夜的街头边走边探讨什么……一辆越野车和一辆面包车飞驰而来,十余名黑衣汉子手握棍棒钢管,冲下车便开打……女歌手在惨叫哭泣中被掳上车,鼓手和键盘手满头是血逃跑了,勇敢的吉他手在棍棒中倒在地下……贝斯手发疯似地冲向汽车救人,突然飞来的一根钢管重重击在他膝盖上,另一根木棒直接敲在他脑袋上…… “啊——” 烛光中,小茶壶头上、脸上和身上汗水淋漓,呼吸急促满脸痛苦,不知不觉间他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 天色彻底变暗,小茶壶平静下来,他抓过床沿上的秦琴,伸出修长而颤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缓缓抚摸,最后轻轻拨动琴弦。 这是把按照十二平均律制作的老式乐器,琴头雕琢梅花图案,小茶壶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拨动四根弦,脑子里便涌出这样的意识:这是以五度音程定弦的民族乐器,音域大约在G——E3之内…… 小茶壶从未摸过民族乐器,觉得这玩意儿与他熟悉的木吉他和贝斯完全不同,但细细琢磨,似乎很多地方是相通的,于是,他用右手三个手指开始轻轻拨弦,眼睛不知不觉闭上,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缓慢弹拨出一个个单调的音符。 弹了十几遍,小茶壶的手慢慢停下,睁开眼睛呆呆望着手中的秦琴,消瘦的胸膛再次剧烈起伏,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声声单调的弦声中,他的记忆无序地复苏,虽然汹涌而来的一个个片段残缺不全,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要死啊你?真是个败家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有你这样点蜡烛的吗?老娘辛辛苦苦偷回来几节蜡烛你就这样糟蹋,照这么亮干什么?数卵毛啊?这几年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就算我背时了,可你不能糟蹋老娘的东西撒,老娘眼戳戳养倒你盼你赚钱,哪时你才能让我享点儿福……” 易姐不知何时冲进来,一面高声痛骂,一面放下手中的竹编小食盒,弯腰嘟嘴“噗——”地猛吹,四根蜡烛瞬间熄灭,只剩下最短的一根顶着如豆般的火苗摇曳,原本敞亮的房间,顿时变暗许多。 小茶壶惊愕的脸慢慢松弛下来,很快对凶巴巴的易姐露出个自认为亲切的笑容:“你的嘴巴好大哦。” “啪——” “哎哟——” 易姐气得用力煽小茶壶一个响亮的耳光,虽然她身材婀娜,长得一点儿也不难看,可她的大嘴巴和右脸上的大块烫伤疤痕极为显眼,好多人至今仍然不叫她的名字而叫她大嘴妹,几乎所有客人都因为她的大嘴在相书里是“吃死男人”的恶兆而嫌弃她,使得空有一身技艺的易姐生计惨淡,流落风尘七八年没攒下几个钱,反而因为五年前一时心软,收养了倒卧街头如同野狗一样的流浪孤儿小茶壶,弄得她境况更为窘迫,要不是她精通韵律,琴技超群,兼之性格坚毅,自尊自爱,获得妓院老板和老鸨的赏识同情,留她在百翠楼帮着调教一群小丫头的技艺,恐怕她早就流落到东城外下等窑子,为活下去而天天去接待贩夫走卒了。 易姐的一切小茶壶都不了解,但他看到了易姐潮红的眼里深切的痛苦和失望,于是,他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下,抬起头看着气鼓鼓的易姐:“你很像我姐,其实我有个姐姐的……哎哟……你怎么这么野蛮啊?男人的脸不能打你晓得不……” “啪啪——” 又是两巴掌煽在小茶壶的脑袋上,易姐抓着自己打得生疼的手,又骂起来:“狗日的瓜娃子,我不是你姐,你滚出去找你姐去啊,找你妈都得,你做啥子还赖在老娘的床上不走?你这不要脸的龟儿子!老娘辛辛苦苦给你送吃的来,就得你这句没良心的话,你这个没娘养的白眼狼……” “喂喂、喂喂喂……我是伤员啊……我重伤啊我……” 小茶壶躲了几下没躲过去,干脆抓住易姐的手,裹小脚的易姐早已经累得全身无力,被小茶壶抓住一带,不由自主跌进小茶壶腿上,刚想挣扎又被心有余悸的小茶壶单手紧紧抱着动弹不得,气得她左右扭动破口大骂。 可小茶壶根本不管,忍着身上的伤痛就是不松手,直到香汗淋漓的易姐骂累了不再动弹,他才喘着气说道:“姐,不要生气了,我不是故意气你,只是……只是我醒来之后脑壳浑浑沉沉的,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难受得要命。” “啊?先松手!” 易姐撑起身子,定定望着小茶壶的脸,抬手贴在小茶壶额头上。她确实被吓坏了,从没见过小茶壶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特别是那双狡猾的眼睛,此时似乎藏着深深的悲苦。 小茶壶把易姐的手抓到自己手心里:“姐,我今年到底是多少岁?我怎么感觉跟你过了好多年一样?” 易姐抽出手叹息一声,坐在床沿上整理衣衫:“我也不晓得你到底多大了,五年前那个下雪天,我把你从大门口捡回来,那时你瘦成皮包骨的猴子,矮矮的个子,细眉细眼病恹恹的,估计也就十岁左右吧,还是这两年才开始长起来,有了点儿男人的模样,唉!就算十六岁吧你得长点儿记性啊,十六岁可以自己养自己了,只是你性子太野,太贪耍了,好不容易我求街口邓掌柜收你进茶馆做事,每天白得吃一餐有点儿油水的,每个月也能赚个两三块工钱,可是你从来不学好,有了钱就出去找你那群狐朋狗友,没钱了就死皮赖脸回来混吃混喝,还经常打架惹事……喂,你做啥子嘛?” 小茶壶揉揉酸涩的鼻子,长出口气,苦笑着道:“姐,等我养好伤就安分下来,出去找个好点儿的事情做,每个月赚了钱就拿给你。” 易姐没想到小茶壶突然变得懂事了,惊愕之后颇为激动,双眼开始发红,呆呆望着一脸郑重的小茶壶,慢慢伸出手来,捧着小茶壶的脸,潸然泪下: “有你这话,不枉姐养你几年,姐知足了!你懂事就好,姐不要你的钱,今早抬你回来的几个军爷留下一百两银子,说是给你养伤用,我暂且帮你收起来,留着以后有大用。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会做人做事,以后还要成家立业,总不能一辈子跟姐住在这人人看不起的妓院里头吧?” 小茶壶感激地点点头,沉默良久,抬起头来:“姐,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想想啊……昨天是立冬……”易姐掰着手指挺费神:“立冬是九月二十三,今天是二十四喽。” “我是问今年是哪一年?”小茶壶满脸疑惑。 易姐愣了一下:“马年,你问哪年做啥子嘛?” “马年是哪年?”小茶壶有点抓狂了,他哪里懂六十甲子这些老朽玩意。 “马年就是丙午年,丙午年就是马年,六十甲子轮流转,十二生肖来回排,今年马年,明年就轮到羊年了撒!”刚才还是一脸温柔的易姐再次恼火起来:“背时的龟儿子,平时不学好,箩筐大的字不认得一个,这时候问哪一年做啥子?” 小茶壶彻底投降,左右望望指着食盒:“姐,我饿了。” 易姐瞪了小茶壶一眼,抓起床上的秦琴又给小茶壶一巴掌,完了去挂好秦,打开小食盒端来:“前街范葫芦面馆买回来的,趁热快点儿吃。我要出去帮忙,前头客人多,我得看着那帮唱曲的小丫头。” “姐…” “龟儿子的,你想啥样?你还想要老娘服侍你啊?”走出几步的易姐转过身。 小茶壶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望着一脸凶悍的姐姐,泪水禁不住往下流,害得刚板起脸的易姐狠狠跺了两下脚,边抹眼睛边迈着碎步急忙离去。 ~~~~~~~~~~~~ PS:新书还幼,如果大家想看过瘾,可以去看天子作品《铁骨》、《越境鬼医》、《光速领跑者》、《再生传奇》等,这些书见证了天子成长的历程。 [bookid=1307256,bookname=《铁骨》] ; 第三章 破碎的憧憬 俗语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肩部被砍刀贯穿的小茶壶只能耐住性子养伤,半个多月他哪儿都去不了,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在小小的房间和院子范围内苦熬,好在骨头没断,又有城里最好的大夫三天两头过来帮他换药,加上他年纪轻身体底子不错,在好吃好喝和好药的调养下,恢复得很快,但仍需吊着左臂便于骨头和肌肉愈合。 小茶壶在苦苦等待中也不能说没有半点儿收获,至少伙房的矮胖老头和几个伙夫算是熟悉了,这几个同样属于贱种一类的火猫孙子最操蛋,他们喜欢嘲笑比他们更倒霉的小茶壶,每天看到小茶壶吊着手臂去后面的茅房,都会落井下石地讥讽几句。 一贯神经粗大的小茶壶对此毫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这幅身躯长年寄人篱下的艰难,无比的弱势,所以没有顶撞任何人给自己找不痛快,但偶尔也会审时度势,用新颖的语言拐着弯笑骂几句,惹来大家一起笑,不但没得罪人,反而因此和几个伙夫的关系亲近不少,至少时常能收到矮胖老头送来一碗碗油乎乎的残羹剩饭。 小茶壶对矮胖的伙夫头非常敬重,尊称他为“荣叔”,弄得老怀大畅的伙夫头子逢人就夸龟儿子有长进,谁也不懂小茶壶心里还藏着极度的私心:虽说是剩饭剩菜,但味道不错营养很足,如今这幅孱弱的小身板急需成长的养料,否则今后出去还是挨揍的货,而自己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能获得如此丰盛的馈赠纯属幸运,除了从心底里感谢之外,哪容得他生出半点儿挑剔的心思来? 这段时间,小茶壶倒是见过自己的三个狐朋狗友,一次是三人从正门偷偷溜进来探望,刚到房间门口就被护院的龟公撵了出去,一次是清晨时分三人悄悄翻墙进来敲窗户,两个消瘦一个骨架粗大,看衣着和气度,都是与小茶壶年纪相仿的贫苦少年,其中那个瘦弱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给小茶壶,几个人隔着窗户没能说上几句话,易姐醒来一阵破口大骂,吓得小茶壶的三个小弟兄飞也似地逃走。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易姐打开纸包,看到里面的半块卤猪头肉,出奇地没有继续教训小茶壶,也没有再说逃走的三个混混一个不字。 对于易姐的跋扈,小茶壶已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反应和意见,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守身如玉、年仅十九岁的妓女姐姐最疼他最在乎他,虽然易姐脾气泼辣点儿,骂人时嘴巴很臭。 小茶壶从一块普普通通的卤猪头肉中,看到三个狐朋狗友对自己的关心和义气,深切感觉到一份浓郁而质朴的温暖友情,只是小茶壶仍然叫不出三个狐朋狗友的名字。 成都的冬夜异常寒冷潮湿,虽没有下雪,但早上起来院子里草木上凝结的白霜随处可见,没钱烧炭取暖的小茶壶,夜里只能蜷缩在墙角那张属于他的小床上,易姐那张相对舒适的床铺他可不敢再睡了,否则保不住夜夜要“尿床”。 易姐每天晚上要到深夜才能回来歇息,她没发现小茶壶方方面面的异常,看到小茶壶再也不愿像以往那样和自己一起睡,她只会想着大难之后的小茶壶终于长大了,虽然下面那砣已经颇有规模的肉肉没几根显眼的毛毛,但也算是男人而不是男孩了。 唯一让易姐感到不满的是,小茶壶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有好好地梳起辫子,固执地任由一头长发松松散散飘来飘去,再冷的天他也不愿再戴那顶瓜皮帽。 小茶壶的左手能稍微活动之后,易姐没有再制止小茶壶把玩自己的秦琴和琵琶,在她看来,玩玩乐器总比像猪一样无所事事地活着好一些,因此她在空余时间,还教小茶壶一些弹奏秦琴的基础,也好让闭门养伤的小茶壶不至于憋出病来。 住隔壁的珉丫头没事倒喜欢过来逗小茶壶玩,顺便也对突然“迷上”秦琴的小茶壶指点一二,小茶壶因此而不感觉太过孤独烦闷。 有件事一直让小茶壶感到不可思议:这院子里的姐们玩音乐根本就没有谱子,从她们师祖那一辈到现在,教学的方式几乎都是一面哼哼一面弹奏,顶多有几本用繁体字写成的发黄唱词。 小茶壶感叹之余,不得不佩服这些风尘女子的过人天赋。珉丫头对小茶壶的反应感到非常舒服,却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说:“我和你姐只能算是精通,隔壁院子里的那几个扬州籍清倌人才是整个成都城最好的琴师和歌手。” 小茶壶细问后才知道,珉丫头嘴里那几个扬州清倌人,正是他受伤那天在茶馆里卖唱的女孩子,从小接受专业培训,养成后游走四方,扬州瘦马天下闻名。 珉丫头长得圆润白皙,比小茶壶大两岁,一副无比纯真的外表,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人,唯独在小茶壶面前,她不用刻意掩饰自己的奸猾与精明。 可小茶壶已然不是昔日的小茶壶,再也不是那个被珉丫头作弄得五迷三道的懵懂少年,只不过他仍然摆出一副上当受骗的傻样,继续承受珉丫头的讥笑和轻度体罚,时不时不留痕迹地奉承几句,话语中故意夹杂着小色狼的“险恶居心”,这让珉丫头很有成就感和愉悦感,小茶壶也能打发些苦闷时光。 于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又能熟练吹奏横笛竹箫的珉丫头,几乎每天都来指教,一面教一面笑。 半个多月后,珉丫头终于不耐烦了,开始频频痛骂“笨手笨脚”的小茶壶是个毫无音乐天赋的笨蛋,学了许久竟然弹不成一首完整的曲子。对此,蓄意隐瞒的小茶壶仍旧大大咧咧毫不在意,不时在语言和动作上故意惹毛珉丫头,换来珉丫头的一顿掐捏和笑骂。 小茶壶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彼此相处多了,他感受得到许多无法言喻的东西——苟活尘世、内心悲苦的风月女子珉丫头,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这段时间小茶壶曾有四次听到隔壁隐约传来的哭泣声,所以,小茶壶认为珉丫头需要朋友关爱呵护,需要有个发泄排解的渠道。 冬至后的一天下午,灰蒙蒙的天空终于下起了小雪,静养了五十天的小茶壶终于痊愈,大夫拆下绑带,耐心叮嘱一番,临走前告诉小茶壶诊金和药钱,已经有人结过了,不需要小茶壶支付分文。 小茶壶恭敬地送走大夫,回到房里反复思考,至今他仍不知道自己“舍身救人”究竟救下何人?为何那个及时命人医治自己、又赠送一百两银子相酬的“获救贵人”至今没有露面?为何大夫支支吾吾,临别之际仍不肯说是何人委托他前来? 这一个个疑问,小茶壶始终搞不清楚,至今他只知道自己醒来后的所有事情,之前的一切毫无记忆,一片茫然,包括“小茶壶”这个名字以及与“小茶壶”有关的任何事情,他救人的情景,还是易姐和珉丫头出去打听后告诉他的。 良久,小茶壶长叹一声,坐到床头,仔细凝视贴在墙壁上的半张旧报纸。 墙上这张全是竖排繁体字的旧报纸,还是三个小弟兄包裹猪头肉送来的,尽管油渍斑斑,小茶壶仍然把它贴到了墙上,因为上面的内容对现在的小茶壶无比重要:《民报》第五十三期,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初四,西历一九〇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小茶壶正盯着墙上的旧报纸发呆,易姐的身影匆匆而至,她端起门边架子上的铜盆,转身出去,很快又气喘吁吁地端着大半盆热水进来:“快过来洗头,龟儿子的也不嫌脏,再不洗头虱子都养出来了,邋邋遢遢的明天怎么有脸出去做事,丢你的脸不要紧,丢老娘的脸才是大事!死过来……” 小茶壶乖乖过去,端坐在矮凳上,看着大半盆热气腾腾冒出些许泡沫的茶籽洗头水:“姐,能不能不打辫子?” “不打辫子想当疯子啊?低头!” 易姐不由分说按下小茶壶的脑袋,麻利地替小茶壶洗头,边洗边不停唠叨,说她两次跑去巷口的“流芳斋”求邓掌柜,才为小茶壶挣回这个复工的机会,责令小茶壶要改掉老毛病,勤快些、乖巧些,这才干得长久。 小茶壶不吱声,默默享受易姐的服侍,脑子却在飞快转动,苦思前程,这是他受伤以来一直苦苦思索的大问题,可经过数十个日日夜夜的冥思苦想,仍无头绪,他所面对的一切对他来说无比的陌生,甚至可以说有点儿恐惧。 先别说他一无所长,仅是眼前的残酷现实,就让他深感无助甚至绝望:满清光绪朝、鼠尾巴辫子、留发不留头…… 小茶壶天天看墙上那半张报纸,仍没能认全上面的字,一溜字体连在一起,他能看出个大概来,可要是把每个字分开,他能准确认出来的字还不到一半,纯属半个睁眼瞎。 其次,卑贱的出身,注定他没有多少出路和选择,原先他还短暂地激动和憧憬了一番,幻想自己像看的小说那样穿越了,能够成为这个时代最出名、最伟大的音乐家,可几十天学琴下来,让他了解到这个社会的艺术观、价值观和道德观,也让他彻底死了心,别说出去唱摇滚,就是唱民谣,估计也会被人当成疯子对待,所以,通过卖唱成为名角大腕、最终谋取个锦绣前程、飞黄腾达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想来想去,一两年内除了继续当小茶壶或者干苦力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活路可走。 “抬头!龟儿子的,很安逸是不是?老娘服侍你累个半死,你倒会闭眼享受,哼!龟儿子的,现在我就跟你说,这回是老娘最后一次帮你洗脑壳了,往后你就自生自灭吧!”易姐恼火地说完尚不解气,顺手一巴掌拍到小茶壶脑袋上。 小茶壶也不躲,抓过毛巾缓缓擦脸,完了抬起头,很认真的问道:“姐,除了继续端茶壶,还有没有别的活计?” 刚站起来的易姐,又一屁股坐下,看到小茶壶并非是逗她玩,而是一副很郑重的神情,因此没有再发雌威,而是颇有感触地解释: “本来陆妈妈和熊老板都愿意让你在这里混口饭吃,这几天又提起来几回,大家看到你孤苦伶仃的心软了,也体贴我天天为你操心,可是我不想你在这地方做事,这里虽然不愁吃喝,月钱也比外面多一半,可终归还是名声不好的妓院啊! “你总要长大,总要成家立业过日子,晓得不晓得?顶着个乌龟的名声,总是不好听,正经人家的清白女儿,哪个愿意嫁过来?所以啊,你回到茶馆以后,要老老实实做人,勤勤快快的,不要再惹事了,唉……好了,站起来擦干头发,我给你梳头。” 小茶壶如木偶般坐到窗棂下的梳妆台前,任由易姐摆弄。 易姐给他擦干满头长发,开始梳头,嘴里不停地告诉他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要小茶壶痛改前非、踏实做人等等,说着说着,见小茶壶毫无回应,易姐忍不住恼火地停下来:“老娘苦口婆心跟你说话,龟儿子你应都不应一声,哑巴了?” 小茶壶抬起头,露出贱兮兮的笑容:“姐,你说我去卖唱,行不行?” “去去去,你想找死啊?是不是以为自己学了几天琴,就可以出师登台赚钱了?就你那三脚猫的能耐,啧啧……不如去城南帮人家弹棉花,每个月好歹也能铮三四块钱。”易姐惊愕过后,禁不住笑起来。 小茶壶装出一副不忿的样子:“姐,你别小看人!我弹琴是差一点儿,吹笛也让你们听不入耳,可我还会唱啊!这几天我想了又想,发现自己这幅嗓子还是蛮好的,估计是在茶馆跑堂招呼客人练出来的,声音洪亮,气息也还可以,虽然略微带点儿沙哑,反而显出生活的沧桑感,我觉得比较适合唱民歌……你咋这幅表情?看不起人啊?” 易姐突然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最后扶着腰,指向小茶壶的额头:“还民歌呢,好、好!这么说你觉得自己长本事了,那你现在就唱一曲给老娘听听。” “唱就唱,今天老子就露一手让你看看,洗耳朵听好了!唉……燕雀哪知鸿鹄之志啊!” 小茶壶站起来,过去取下墙上的秦琴,拨动两下,清了清嗓门儿,来到易姐面前请她安坐,下意识摆出了吉他演奏的姿势,弹出一段流畅而美妙的旋律后,终于打开嗓门,放声高歌: “你是我的情人, 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 用你那火火的嘴唇, 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 “啪、啪啪……哗啦啦……我打死你这贱人,我日你仙人板板的贱货,你敢胡编这种下三滥的歪歌来消遣老娘……” “呀哟、呀哟……嗷……床塌了、床塌了,嗷嗷……” [bookid=1018244,bookname=《越境鬼医》] ; 第四章 兄弟 倍受打击的小茶壶被易姐着着实实教训一番之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到“流芳斋”茶楼,继续当他的店小二,继续承受被人呼来唤去的残酷现实。 既然暂时无路可走,那便只有继续忍受以等待机会,至少先把这个传说中人吃人的社会弄清楚才能谈点儿别的——小茶壶的心态慢慢放平了,除了第一天复工时失手打碎一个茶碗之外,接下来的日子干得倒是挺不错。 小茶壶脸上再也没有了向人阿谀献媚的笑容,与以往那个逢人就点头哈腰的卑微小子大不相同,但他不卑不亢,勤勤恳恳手脚麻利,偶尔遭到客人的讥讽调笑,也能受之泰然,这些表现落在茶馆邓掌柜那双阅人无数的势利眼里,先是惊讶了一番,最后联想到小茶壶重伤方愈,或许受此刺激幡然醒悟,懂得奋发图强了! 故此,邓掌柜也就没有再多想,在他看来,只要小茶壶老老实实,干活勤快就行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遇刺案发生的那段时间,官兵的反复讯问,令邓掌柜整日提心吊胆的,好在三天后事情突然出现转机,官兵们不再上门找麻烦,城里的戒严也取消了,客人逐渐回来而且越来越多,许多客人都是冲着亲自看一眼“刺杀案发生现场”这一噱头而来的,这股热潮持续时间长达一个月,使得“流芳斋”的大名传遍整个成都城内外,邓掌柜也赚了个不亦乐乎。 只是如今几个扬州清倌人已转场他处,进入寒冬后,夜长昼短再加上连日来的绵绵冷雨,茶馆生意淡了很多。 整个成都城都一样,到了晚饭时间,大街上的人流就会急剧减少,由于街道没有电灯照明,黑布隆冬地连走路都不安全,这个时代的人可没有夜生活习惯,除了饭馆和妓院之外,其余行业几乎都关门打烊。 流芳斋的营业时间自然也大大缩短,从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改为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可如今下午四点一过,茶馆里的客人便倦鸟思归,基本上走个精光,这种情况对老板来说是无奈、是损失,但是对跑堂的茶博士、店小二来说,却无疑是巨大的福音。 小茶壶因此获得大量的空余时间,能够从工友总是抱怨的嘴巴里,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很多信息,还能悄悄把一张张茶客看过的旧报纸拿回去,细细阅读,品味社会的点点滴滴。 令小茶壶无比快慰的是,他刚复工两天,那三个关心他的死党就主动找来了,当天茶馆打烊之后,小茶壶就以预扣薪水的方式,从茶馆拿回来不少可口食物,把三个兄弟带回自己的窝,团聚一番,还从厨房老伙夫头的小柜子里偷来一壶酒助兴。 对于小茶壶结交的都是不入流的小混混,嘴硬心软的易姐虽然不甚高兴,但还是默许了,毕竟小茶壶慢慢长大,以后是要搬出去过日子的,男人不能没有一两个推心置腹的朋友。 从此,小茶壶的三个死党,隔三岔五地就过来玩,有时一起来,有时单个来,进进出出都走侧门,每个人的嘴巴都很甜不讨人厌,而且一来就钻进小茶壶的房间,不吵不闹,因此没让妓院掌柜和其他人诟病,慢慢地大家也就习惯了。 相处多了,小茶壶便弄清楚了自己几个兄弟的背景和脾性,其中年仅十五岁、尖脸猴腮的叫罗德发,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家里在城南经营一间小杂货铺,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他这根独苗深受父母的宠爱,兜里时常揣着几个铜板,因此他是四兄弟中相对最富有的,也是最会算账的一个。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骨架粗大、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子叫吴三,至今没取大名,他在家中排行第三,在四人中也排行老三,粗糙的手上全部都是老茧,左面颊还有一道两寸长的刀疤,大冷天穿着单薄的粗布补丁衣衫、光着大脚板也不怕冷,他和两个哥哥以及父母一样,都是城南千里桥旁竹木市场的苦力。 令吴卫惊愕的是,吴三这家伙的苦力老爹,竟然是本地哥老会的小香头,两个哥哥也是会中的小头目,只有年近十六、性情略显木讷的吴三,还是个时常被差去跑腿的小帮众,无权无势。 那天怀揣猪头肉的高瘦小子叫做“麻杆”,两个小弟尊其为二哥,街上小混混尊称他“麻哥”。 麻杆的出身和小茶壶一样卑贱,只有外号没有姓名,没有家人没有职业,但在四人中混得最是逍遥自在,这家伙身材消瘦,四肢很长,鼻子高挺,小眼深凹,说话大大咧咧满嘴脏字,但他性格坚毅,颇有骄骨,多次拒绝两个小弟的帮助,至今仍然住在西来寺外那座塌了大半的破庙里,偶尔回到青羊宫旁的紫竹林,跟随一群专门帮人抬棺挖坟的老老少少讨生活。 但是彼此处久了,小茶壶慢慢了解到,老二这家伙的真实职业其实是个惯偷,估计偶尔还会干一些掘坟盗墓的勾当,只是几个弟兄都不愿意提这事,小茶壶也就不好讨人厌追问了。 小茶壶一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三个弟兄混上的,三人也没说,除了感觉大哥小茶壶突然认识些字、脑壳比平日显得糊涂些外,还和以前一样,该怎么处还是怎么处。 新历一九〇七年元旦的第二天傍晚,老二麻杆捂着冻红的鼻子,推开门进来,看到大哥小茶壶竟然在油灯下用毛笔写字,惊愕得擦了擦眼睛,待发现没看错后,缓缓地坐到了矮桌旁,盯着小茶壶猛瞧,不解地问道:“小哥,你咋回事啊?” 小茶壶放下毛笔,转过头,嘿嘿一笑:“咋回事?” 麻杆略微迟疑,还是如实说了:“我们几兄弟交往三年多了,从来不知道你认字,你也说过念书没用的,可现在你……小哥,我怎么觉得你受伤之后,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小茶壶侧着脑袋,又是一笑:“受伤之后老待在这屁眼儿大的小房子里,苦闷啊!好在隔壁的珉丫头天天过来看我,她认得字,对我说大老爷们儿应该学会写几个字,不然以后行走在市面上会受欺负,我想想也是,反正没事干,所以就跟她学了……怎么?你也想学?” 麻杆一脸苦色,摆摆手连忙拒绝,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个布团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轻轻打开:“小哥,这玩意儿如果你能看得入眼,估计能值几个钱,明天我们就到城南当铺去碰碰运气。” 小茶壶俯身细看,完了惊讶地抬起头:“这是凤纹玉佩,图案很少见啊……看样子估计有些朝代了,哪里来的?” 麻杆下意识地四下看看,靠近小茶壶,一阵低语:“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屈老大吗?这龟儿子从小到大骂我打我不说,还把我们大伙儿都喜欢的三姑娘给糟蹋了,所以我就偷偷打开他房里的暗格,里面全是他挖人祖坟偷来的陪葬品,足足有三四箩筐,就是没有金银,那些破铜烂铁我不喜欢,只取了这个玉佩,心想或许能当个好价钱,也好给我们几兄弟都做身新衣服,快过年了,小哥……咦!?小哥,你怎么了?” 小茶壶愣了一会儿,重新拿起玉佩,凑近油灯,看了又看,慢慢放回桌面上:“古董玉石这些玩意儿我不太懂,可这玩意儿光看着就很舒服,说不定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值多少钱就不知道了,反正当铺那些黑心肝的家伙非常奸诈,绝对不会给出好价钱,兴许几个铜板就把我们给打发了。” “啊!?那该怎么办?这玩意儿不能吃不能穿的,光留着没用啊!”麻杆皱起眉头很是苦闷。 小茶壶对此也没好办法,刚想要安慰麻杆几句,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沉思片刻,想好后靠近麻杆:“老二,这玩意儿怎么说也是白玉,应该可以值几个钱!可如果这玩意儿是三国或者唐宋朝代的,那就是古董,是文物了!落在我们眼里自然一无是处,可要是能碰到个收藏古董的大买家,说不定就能卖出大价钱!” 麻杆连忙看了看玉佩,随后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小哥,你的意思是说……” 小茶壶郑重地点点头:“这事不能急的,你先找个地方把这东西藏起来,我们一起慢慢打听,我就不信,除了本地那些没良心的当铺和首饰店铺之外,就没有识货的人。至于新衣服,你也别急,后天开工钱,掌柜七扣八扣答应给我三块五,去鼓楼南街那几家小铺面买四套半新旧的厚衣服,还是够用的。” 麻杆听了连连摇头:“不不!小哥你乱花钱,我怕易姐揍你,不行!过几天就是年前赶集的好日子,我去想想法子,运气好的话,弄些银子回来不是什么问题。” 小茶壶连忙制止:“打住!老二,我可不想你去冒险,这几年我们弟兄几个过得都不容易,可也平平安安过来了,我不愿你像我一样,连续躺在床上几十天动弹不得。” “没事,小哥你放心吧,我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万一出了事我也能脱身,没几个人比我跑得快,哈哈!”麻杆说完,没心没肺地哈哈笑,顺手抓起桌上半碟水煮花生嚼起来。 小茶壶无语了,挠挠头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个办法,刚要说出来就听门响,麻杆飞也似地包起玉佩塞进怀里,然后和小茶壶一起转头望过去,看到是吴三和罗德发一同到来,手里还提着个油腻腻的纸包,这才放心地笑骂起来。 兄弟四个围着矮桌,开始撕扯烧鸡和猪头肉,虽然这些食物已经冻得结了层油,但四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担心下贱的肠胃有何问题。 小茶壶扔下根鸡骨头,嘬干净手指上的肉花:“老四,别不是又偷你爸的钱了。” “这回不是偷钱买的,是我大姐出嫁宴席上打包回来的,可惜分量太少了。”罗德发说完,飞快抓起剩下的鸡脖子塞进嘴里。 吴三下手慢半拍,望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埋怨起来:“老四你这龟儿子,来的时候你不是说宴席上的大鱼大肉都吃腻了?怎么还跟我抢这个鸡脖子?” “老四,你这家伙不厚道啊,小小身板吃得比我们都多,还说是特意来孝敬小哥呢,整一个饿死鬼投胎的吃货。”麻杆很久没碰到肉星子了,所以意见也很大。 小茶壶看到罗德发恍如没事一样猛啃鸡脖子,连骨头都咬得“嘎嘎”直响,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悄悄出去,很快捧着个大碗溜回来放到桌上。 几兄弟看到大半海碗诱人的红烧肉,二话不说伸手就抓,一个个争先恐后,吃得不亦乐乎。等小茶壶坐下,碗里只剩下一层可怜的肉汁了,弟兄几个这才发现,竟然忘了给老大留点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小茶壶苦笑一下:“吃吧,没事的,我不饿。” “小哥,等会儿厨房那边发现肉少了,怎么办?”麻杆抬起头,有些担忧地问道。 小茶壶嘿嘿一笑:“这碗肉是从李胖子那个小橱柜里拿来的,他刚刚收工回去,要发现至少也得等到明天中午,那个时候我已经在茶馆开工了。再一个,昨天我听他和厨房的另一个人吵架,那个人说李胖子偷走他的一壶好酒,李胖子不认账,说这是血口喷人,差点闹到掌柜面前,明天要是李胖子发现少了碗肉,嘿嘿……” 三人想起小茶壶前段时间顺来的那壶酒,会意地笑起来,老四笑完说:“小哥,你越来越狡猾了。” 麻杆立马给了老四一个爆栗:“你小子学着点,这不是狡猾而是用计,就像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一样。” 小茶壶忽然想起什么,摆摆手让大家安静,转向罗德发问道:“老四,你不是说家里有不少书吗?” “有啊!我爸让我常看书,还说‘男不看《三国》女不看《西厢》’都是些屁话,只有熟读三国,通晓三国,做生意才不会被人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对不对?只是……小哥你提这事干嘛?”小四说了一通才回到主题上。 小茶壶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这段日子我学会几百个字了,想弄几本书回来看看,顺便再多识些字。” “你能看得懂吗?”三个弟兄一脸不信地望着小茶壶。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小茶壶扫视几个兄弟:“如今的世道不同了,要是不抓紧时间多认几个字,以后恐怕难有作为,哪怕是做小生意,至少也要会算账不是?” 三个弟兄还是不相信短短的时间小茶壶到可以自己读书本的地步了,彼此交换一下眼神,麻杆轻咳一声,向老大发难:“小哥,我们从来都没听过你能自己读书,你真拿定主意自讨苦吃?别到时候书认识你,你不认识书啊!” “不信是吧?” 小茶壶脸上满是不忿,伸出手指,逐一指向三个弟兄:“今天老子就露一手给你们瞧瞧,我就说一段三国,这是前几天空闲时我在茶馆拿客人的书看过后知道的,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深藏不露,都给我坐好了,看茶!” 三人哄然大笑,小茶壶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茶馆,自己也不是大爷,只好讪讪一笑,咳嗽一声:“这么地吧,三国今天暂且先不说,里面的内容我只看过几页,细节记得不是很清楚,先给你们讲个笑话,如果我说完了,你们能忍住不笑得滚地,我就再也不提读书的事情,怎么样?” 小茶壶哪里知道,他偷肉的时候让一个上茅房的丫头看到了,丫头立马跑到前堂报告老鸨陆妈妈,陆妈妈大怒之下,抓住易姐一起到后院找小茶壶问罪,刚到门口就听小茶壶豪气干云的一番话。 陆妈妈觉得有趣,连忙按住要撞门的易姐,两个人和几个小丫头悄悄接近房门,竖起耳朵,都想听听小茶壶能说出什么让人笑得滚地的笑话来。 一群女人刚站定,就听里面传出小茶壶颇为好听、也有点儿说书味道的讲述声:“这是发生在大明朝成都城外沙河的一个故事,一天傍晚,有个小寡妇在河边洗衣服,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扑到小寡妇背后,抱紧小寡妇就开始做坏事,什么坏事呢?你们懂的……哈哈!坏事做完,那个汉子飞也似地逃走了,小寡妇回过魂来,吓得四处打量,看到四周没人心里安定许多,心想这种羞人的事可不能让人知道,可细细一看,又发现对岸有个放牛的孩子,她顿时慌了,心想这下完了,小孩子一定看见了,如果他回村里乱说,自己名节不保更没脸见人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小哥,你说啊?”小茶壶故意拿捏地抖动双手,做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让三个弟兄急得直叫唤。 小茶壶对这个效果很满意,说得更为投入,学得惟妙惟肖:“小寡妇想来想去,最后咬咬牙去衙门报案,县太爷听说竟有这等伤风败俗的大事发生,立刻大怒地问道:你看到是什么人作恶吗?寡妇回答:小女子心慌意乱之下没看到啊……县太爷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转,接着问:怎么可能没看到?寡妇扭捏半天只好回答:他在我后面作恶,所以我没看到。县太爷恼火地问:你不会回头望一眼吗?寡妇磨磨蹭蹭很久,最后很是难为情地回答:我……我也想回头看看的,可是……可是我担心回头之后,下面就脱了啊……” 小茶壶说到这闭嘴了,三个弟兄愣了一下,忽然哄然大笑,直笑得东歪西倒,捧腹不止。 小茶壶满意地笑了,可没多久,他似乎听到门外也传来阵阵放肆的娇笑声,立刻意识到坏事了。 小茶壶刚要叫住还在狂笑不止的三个弟兄,房门却“呯”的一声被踢开,已经气得面目狰狞的易姐高举扫帚冲来,她身后是一群笑得东歪西倒的女人……. ; 第五章 活着就要承受 小茶壶真可谓流年不利,自从遭受无妄之灾受伤以来,痛苦的磨难和窘迫的处境,让他明悟了许多处世哲理,两辈子的坏毛病随之大大收敛,可还是没想到得意忘形之下,一个区区笑话就被大伤面子的易姐当着众人之面一顿狠揍,之后还把他赶出蜗居。 黑夜里,被赶出来的小茶壶和三个兄弟站在巷口瑟瑟发抖,老四罗德发因父母管得严,只好独自悻悻归家。麻杆领着小茶壶和吴三向西走,很快绕过一片竹林,摸到了西来寺院墙外,钻进一间废弃的小土地庙,算是暂时安顿下来。 麻杆点燃两颗晒干的桐油子,吴卫才看清楚所在的环境,这间方圆三丈的破庙里,竟然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小乞丐,一个个衣衫褴褛,蜷缩在厚厚的稻草中沉睡,对任何动静都不闻不问。 西门内紧靠城墙的“西来寺”是座喇嘛庙,已有四百余年历史,占地宽广,楼宇巍峨,巨树成林,松柏交瘁,无论建筑规模、殿堂数量和豪华程度,在成都城内外数百座庙宇中,都能名列前茅,但如果单论香火旺盛程度,只能算中等偏下的,原因是这座庙宇几乎变成了城中的旗人专用庙宇,寻常百姓是不能来的。 潮湿的冬夜实在太冷,三兄弟只好在墙角依偎着躺下,麻杆担心小茶壶心里愁怨,躺下不久便低声开解道:“小哥,你别怪易姐,我见她打你时边打边哭,估计她真伤心了,又有那么多人看着放不下脸,一气之下才把你赶出来的,等过两天易姐气消点儿,我陪你回去向易姐认个错,你是她养大的,可不能因为挨几下打就生她的气。” 小茶壶幽幽一叹:“唉……我何尝不知道她对我好,要说这世上我还有亲人的话,就只有她和你们三个了,我心里一直觉得她就是我亲姐,是我太混蛋,总给她惹祸,想想也是,我都十七了还活得这么窝囊,心里真不好受啊!” “小哥你别瞎想,大不了明天我去求我爸,让你加入我们哥老会南堂,等赚了钱再去孝敬易姐。”吴三瓮声瓮气地插嘴。 麻杆一巴掌打在吴三脑门上:“有你这么帮倒忙的吗?你们哥老会的人还不照样过得苦巴巴的?再说你爸能答应吗?连你都进不去,怎么介绍小哥进去啊?哪怕真能混进去,还不都是当棒棒卖苦力的命,啥时候能发财?你啊你,猪脑壳,睡觉!” 吴三从小练武,一身力气,也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可是不知为什么,四兄弟中他最怕二哥麻杆,所以麻杆打骂训斥他从不敢还手,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 麻杆转向小茶壶:“小哥别多想,这两天我陪你先住这,这地方谁也不管,我进城晚了出不去都在这过夜,算是第二个家吧。” 小茶壶点点头:“睡这里的人都是你们一帮的?” “嗯,这十几个人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估计五六岁,年纪小干不来重活,拾柴做饭的又有屈老大那帮女人抢着干,屈老大说他不收留吃白饭的人,所以把这帮小的全赶出来,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没办法,我只好带他们来这儿安身,教他们怎么去讨饭,还不能靠近城西满人的地盘,善人多的城南、城东也不能去,那里有十几帮人早几年就占下地盘,容不得我们这些外来人,只能去城北,可人多饭少,乞讨越来越难,半年来饿死了四个,没办法我才隔个两三天来一趟看看,能帮就尽量帮,总算没有再死人。”麻杆的声音越来越低。 小茶壶从麻杆的话里,听出了心酸和无奈,也随之猜到小茶壶为何去偷去掘坟了:“这半年来,你一直在照顾他们?” “照顾不过来啊!说不定哪天我自己都保不住呢。”黑暗中,麻杆掏出了怀里的玉佩,摸了又摸不再说话。 小茶壶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凉飕飕的,叹着气仰面躺着,绞尽脑汁都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就在左边的吴三发出呼噜的时候,小茶壶终于想到个稳妥的办法,转过脑袋,凑近麻杆的耳朵:“睡了?” “没呢。”麻杆缓缓将玉佩包好收进怀里。 小茶壶低声建议:“你说这样好不好?明天午后我向掌柜请个假,你跟我一起到隆兴街、古佛巷那边碰碰运气,这段时间我到那片地方逛了好几趟,看到了英国人的领事馆和几家洋人的钟表行什么的,既然什么办法也没了,不如硬着头皮走一趟洋行,运气好的话能卖掉你怀里的玉佩。” 麻杆猛然坐起来:“小哥,那可是洋人的地盘啊!这年头谁吃了豹子胆敢去惹洋人?弄不好可要进大牢的!” 小茶壶一把将麻杆扯得躺下来:“小声点儿,你急个啥?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再说了,洋人又不是魔鬼,你没看见帮他们卖货运货的有不少中国人吗?他们每天喝的泉水、吃的菜和肉,不也是从街面上本地商人手里买去的吗?他们的商行不是一直在赚我们中国人的钱吗?为啥我们就不能和洋人做生意?平时去偷去抢拼命你都不怕,做买卖你怕什么?” 麻杆愣住了,想想似乎有些道理,不过还是很担心:“可这玉佩来历不正啊!万一……” “万一个屁!谁跟我说过要去典当行的?哦,去典当行你就不怕危险了,不怕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典当行欺负,不怕怀疑你的玉佩来历不正?怎么说到洋人你就怕起来,你卵子缩进肚子去了?”小茶壶没好气地责骂道。 麻杆急了:“我烂命一条怕啥?哪次我们在外头打架,不是我冲在最前头?哪次不是你和老四拉住我,不让我下狠手的?我只是不说而已,哼!” 小茶壶嘿嘿一笑:“这不就完了?这么说定了,明天午饭过后你来找我,我先向掌柜的预支点儿工钱,然后我们一起到水粉街卖首饰的铺子去走一趟,完了直接去隆兴街洋行。” “等等!没事咱们去水粉街干嘛?”麻杆不解地问。 小茶壶没好气地回答:“我说你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这时怎么这么笨?去买个半新旧的首饰盒,而且还要漂亮点的,然后把你怀里的玉佩装在里面,人靠衣装马靠鞍,想卖个好价钱就得这么干,这叫包装,你懂吗……说了你也不懂,睡觉!” 麻杆怎么也睡不着,圆睁双眼,望着黑洞洞的屋顶,脑子里全都是小茶壶刚才的一番话,他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有道理,转过身要与小茶壶交流心得体会,发现小茶壶已经贴着吴三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小茶壶被一阵哭喊声惊醒,坐起来发现麻杆正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瘦骨伶仃的小女孩,一个劲儿地安慰。 小茶壶连忙爬过去:“病了?” 麻杆点点头:“打摆子,也是饿的。” 小茶壶四下看看,完了着急地说道:“这样不行啊!墙边那几个像是动不了啦,这大冷天的,再这么空着肚子,就只能等死……这样,我和老三先回去,去前街范记面馆,求求掌柜范葫芦,求他赊一屉包子一盆米粥,让老三赶紧送过来,我就不跟过来了,得赶去上工!” “小哥……” 麻杆消瘦的脸扭曲起来,细长的眼睛湿漉漉的。 “我得赶紧去……老三,起来了,快起来了老三,跟我走!” “啊?哦……” 前街范记面馆,小茶壶死皮烂脸求了好久,胖乎乎的掌柜范葫芦就是不答应,小茶壶急得没法子,“咚”的一声,跪在门前水潭里,紧接着脑门撞在石板上猛磕头,“咚咚”的磕头声,惹得店里客人全都望了过来。 爱面子怕损名声的掌柜范葫芦没法子,只好骂骂咧咧地答应下来,要求小茶壶以他姐的名义做保之后,才吩咐小二给小茶壶一屉包子和一木盆白粥。 小茶壶磕谢之后,飞也似地爬起来,接过食物,小心地塞进急得不行的吴三手里,看着吴三远去,这才向范掌柜再次致谢,转身急忙跑向茶馆。 茶馆里尚未有客人到来,小茶壶快步进去时,发现邓掌柜无力地趴在柜台上,以手支腮,愁眉苦脸,看都不看向他问候请安的小茶壶一眼。 小茶壶到后面与伙计们忙完,整理好衣衫,把干净手巾挂在手臂上,小心翼翼地来到柜台,想着如何向掌柜开口预支薪水,谁知没等他开口,邓掌柜的声音已经响起:“龟儿子,昨晚在哪儿过夜的?” “啊?您……知道了?”小茶壶瞬间惊愕,随即垂下脑袋。 “我这没开门,你姐就找上门来哭诉,龟儿子的,你姐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把你拉扯大容易吗?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啊!”邓掌柜斜眼望着小茶壶,目光很是不悦。 小茶壶心里非常难过:“您老骂得对、骂得对!以后我再也不惹我姐生气了……是这样,我听说吴伯身体不好,前天已经告老还乡回郫县老家去了,我就想啊,您老肯定在为找一个更夫发愁,对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我实说吧,您老如果信得过小侄,让小侄接过吴伯的班怎么样?您老放心,小侄已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而且小侄只求有个窝挡风避雨,不求每月六百文的守夜钱,只求您老让小侄住在后面的小房子里就行。” “咦?你这偷奸取巧的龟儿子,今天怎么变得口齿伶俐、油嘴滑舌了?还能说出几句文绉绉的话,长进了啊!”邓掌柜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没,沉下脸严厉地问道:“你这没心肝的忤逆货,你惹你姐生气的事就这么算了?你姐白疼你这么多年了?” 小茶壶连忙解释:“不不!您老听小侄解释,其实我姐也想我早点儿自立,她说我大了,不能再象从前那样待在百翠楼里混日子,可小侄的处境您老也知道,小侄就算想为自己争口气、为我姐争口气,也没地方去争啊!现在好了,吴伯走了,小侄只能恳求您老给个机会,要是您老看不上小侄,还觉得小侄仍然是个不懂事的龟孙子,就当小侄什么也没说,小侄认命就是了。” 小茶壶说完鞠个躬,转过身走向后堂,开始忙活起来。 邓掌柜让小茶壶一席话说呆了,怎么也想不到历来顽皮无赖惹是生非的小龟孙,今天能说出这么在理而又坦诚的话来,沉思好久,邓掌柜终于得出结论:大难之后的小茶壶,终于慢慢明白事理,人也开始长进了。 ; 第六章 赌一把 下午两点左右,茶馆里的客人没剩几个,小茶壶终于鼓起勇气,去找邓掌柜请假并预支薪水。 令小茶壶感激的是,外表严厉、心地善良的邓掌柜不但答应他请半天假,还提前支给他一个半月的薪水,扣去他几次预支的钱,最后落到小茶壶手里还有五块五角。 邓掌柜给完钱,苦口婆心地告诉小茶壶:“我和你姐商量过了,从今晚起你就搬过来住,每个月的工钱不少你的,另给你每月五百文守夜钱。最要紧的是你要长记性,以后你要讨婆娘的,再不能乱花钱了,好好做人,好好孝敬你姐。” 怀揣一把银毫的小茶壶,很想立刻去找易姐,看到蹲在门外已经老半天的麻杆,小茶壶只好作罢。 两人很快赶往闹市区,胡乱填饱肚子,随即拐进水粉街,挑了又挑,讨价还价老半天,总算买回个半新旧的雕花首饰盒,走出店铺,麻杆捧在手里,心疼不已,区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花掉了小茶壶四角银毫,顶得上六七十碗香喷喷的红油素面了。 两人一路向北,转进华兴街,穿过纯阳观,路过几家卖旧衣服的店铺小茶壶都没停步,反而是在纯阳观北街口的剃头铺子前停下。 小茶壶拉着疑惑的麻杆入内,强行把麻杆按在张椅子上,自己一屁股坐在边上的椅子上大声嚷嚷,样子很像有钱没处花的大爷:“剃头!热毛巾要抹香胰子,完了梳头要用上等桂花油,要是让我兄弟俩满意了,我给你们双倍工钱。” 两个剃头师傅立刻扔下纸牌,大声回应,殷勤问候几句,立即开始卖力讨好,娴熟而又体贴地给两位小爷剃掉脑门儿上的短发,再用香喷喷的热毛巾给两位小爷捂脸,完了用篦子、牛角梳理顺长发,连抹三遍桂花油,梳了又梳,才开始麻利地打辫子。 修整完毕,小茶壶凑近前方墙上巴掌大的镜子,很是端详一番自己的尊荣,满意地掏出三十文铜板扔到架子上,转向脑袋油光铮亮、面目一新的麻杆:“哇!老二你原来长得蛮俊的,比戏台上的武生还有潜质!” 麻杆难为情地猛搓脖子:“小哥,你搞啥子名堂嘛?不办正事剃什么头啊?街边五文钱就能剃个头,来这花几倍冤枉钱,干嘛啊?” 小茶壶一把将麻杆拉出铺子,向西边的布后街走去,边走便低声解释:“你以为我想花钱啊?可要是像叫花子一样,洋人的店铺能让你我进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多数人都是他娘的势利眼,只看衣衫不看人,为了能顺顺利利地卖出玉佩,而且要尽量卖个好价钱,我们就得把自己装成大爷,否则谁看得起你?谁相信我们的玉佩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古董?” “这倒也是,刚才在水粉街‘盛隆升’首饰店里,没少受伙计的白眼,我们只是在卖手镯玉器的柜台站一会儿,就被那几个势利眼伙计轰出来……可是,小哥,你我都不知道这块玉佩究竟值不值钱啊!” 麻杆很快醒悟过来,残酷的生存环境和十几年的底层挣扎,让他不知不觉中养成了勤于行敏于思的好习惯,所以一下就能举一反三地分析起来。 玉佩值不值钱、是不是值钱的珍品,小茶壶心里根本没底,只能苦笑着回答:“我也不知道,只能去碰运气了,刚才我们在‘盛隆升’和旁边几家古董店都看过,没见有这式样的玉佩,而且我感觉这块玉佩看起来很舒服,应该能卖五个大洋以上。” “能换回三个大洋我就烧高香了。”麻杆显然没小茶壶这么有信心。 两人来到布后街专卖中高档二手衣衫鞋帽的店铺,进门没见几个客人,店伙计皱着眉头打量小茶壶两人,好一会儿才懒洋洋询问买什么。 小茶壶也不答话,沿着木质柜台慢慢走上一圈,最后掏出一把一角、五角的银毫玩弄起来,回到中间,指着柜台里面靠墙挂着的两件长袍:“那两件暗花长袍多少钱?” 店伙计马上来了精神,挤出满脸笑容,小心回答:“大哥你有眼光啊!这两件厚袍子是本店最好的,你看那式样,那做工,还有那一排包铜鸳鸯扣,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虽然旧了点儿,但颜色还很光鲜,足有八成新啊!特别是左边这件藏青色的……” “大哥,你打住!就说多少钱得了,你也看到我们两个这一副寒酸样,你就是把那两件旧袍子夸得像龙袍一样,也要想想我们是不是买得起啊!”麻杆大声打断伙计的卖弄,一句话就说得伙计笑容凝结,郁闷不已。 店伙计只好说出价格:“藏青色的一块三,边上那件靛蓝色的一块二,不讲价!” 小茶壶嘿嘿一笑,指向左前方的鞋架子:“加上两双半新旧的厚底布鞋,我也不和你讨价还价了。” 店伙计额头上顿时满是皱纹,不作考虑随口拒绝。谁知小茶壶二话不说,拉上麻杆就走,店伙计愣了片刻连忙追上去,好说歹说留下两人,转身跑进去请示老板娘,很快出来做出一副被割肉的惨样,取下两件长袍递给小茶壶,看看小茶壶两人穿着破鞋的脚板,再到鞋架那儿取来两双差不多最次的厚底布鞋。 小茶壶本就衣衫单薄,索性直接把藏青色暗花长袍穿上,扣好衣领、右襟和腰际的七颗包铜鸳鸯扣,伸开双手,迈着方步抖起来,非常满意地转向麻杆,看到麻杆拿着长袍没有穿,龇牙咧嘴的显得无比心疼,忍不住大声骂几句,麻杆这才急忙穿上。 一刻钟后,趾高气扬的小茶壶和愁眉苦脸的麻杆走出店铺,行至隆兴街口停下,重新检查一番首饰盒里温润古朴的玉佩,再整理好衣襟和下摆低声商议一番,这才走向英国领事馆对面的钟表首饰行。 小茶壶昂着脑袋,信步而行,一眼望去十足一副富家公子相,相比之下,心中慌张、东张西望的麻杆气质就差多了,站在钟表行门口的两个本地汉子看到身光颈靓、满身香气的小茶壶两人进来,微微一愣,随即非常礼貌地点头问候,小茶壶只是矜持地哼哼两声算是回礼,就大摇大摆地迈步进门。 洋人的商行果然不同凡响,正面的墙上悬挂一块硕大的木质彩绘浮雕,图案是精美的西式楼宇,下方是一排英文字母,只记得几百个英语单词的小茶壶细细琢磨一下,除了“英国伦敦”、“公司”看明白之外,其他只能靠猜,倒也让他拼出“罗德里格斯”这个公司名字。 听到小茶壶读出“罗德里格斯公司”的英文读音,正在左边半开放式会客厅喝下午茶的两个洋人停止交谈,望向背着双手、拖着长辫观赏钟表的小茶壶,看到小茶壶两人站在陈列金银工艺品的玻璃柜台前不走了,两个洋人中年纪大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歉意地向同伴点点头,站起来扣好西装扣子,走向小茶壶。 “你好!我亲爱的朋友,欢迎你的光临,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中年洋人客气地微微欠身致礼,红润的脸上全是和蔼的笑容。 小茶壶上前半步,含笑作揖:“先生,你的中国话说得太好了,你一定是个中国通。” 洋人哈哈一笑,两撇上翘的漂亮胡子一颤一颤的:“谢谢你的夸奖,正如你说的,我来中国六年了,先是在上海,后来到天津,最后来到成都这个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对了,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来自英国伦敦,名叫罗伯特.艾伦.罗德里格斯,我的中文名字叫罗柏亭,是这家商行的主人。” 小茶壶愣了一下,再次拱手致礼:“罗柏亭……好名字啊!我姓萧,萧邦的萧,哈哈!住在城西满城将军府后的莲花胡同,今天能认识你很高兴,我们成都远离大海,你不远万里而来,太了不起了。” “哈哈!你很有趣,我的朋友,根据我的观察,你是个少有的能说我们大英帝国语言的开明绅士,这在远离海洋位于内陆深处的古老地方可不多见,我很愿意结识你这样的朋友,如果你介意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怎么样?”罗柏亭心情大好。 “谢谢!咖啡就免了,我今天来,只是……只是……”小茶壶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罗柏亭何等精明,见状爽朗地笑道:“亲爱的朋友,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小茶壶很是犹豫一番,四处看了看,低声解释:“先生,是这样,我……我的家族来自北方关外,属正蓝旗,来到成都三代人了,因为……因为家境变故,到了我这一代没能继承爵位,所以……我想回北京,找我的族人帮忙,可是我又没有……你知道的,所以,我想把我的祖辈传下来的一件工艺品卖掉,呃……是块玉佩,不知道你这里……” 罗柏亭眼睛一亮,随即面色如常,微笑着说:“我的朋友,你不需要感到难过,只是我想知道,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成都不是有很多经营工艺品的商铺吗?我这里只销售钟表和黄金白银工艺品啊!” 小茶壶非常失望,接着颇为歉意地说道:“既然这样,就不打扰先生了,我再去别的地方想办法,谢谢!” “请留步,我的朋友,能认识你我很高兴,我很愿意帮助自己的朋友只是,我不知道你所说的玉佩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罗柏亭上前一步,颇为期待地说道。 小茶壶转过身来,似乎很难下决心,考虑良久,转向麻杆,要过他怀里的首饰盒,来到罗柏亭面前,小心翼翼打开: “就这个玉佩,我母亲去世前留给我的,说是两百年前,我妈妈的爷爷立下军功,获得康熙皇上的召见,赐给这块凤凰玉佩,说是一千多年前的汉朝皇宫里的东西,可我对此一无所知,要不是生活所迫,我真不会……” 罗柏亭已经伸出双手,接过木盒,睁大眼睛细细观察,又请小茶壶两人先到会客厅坐下,吩咐下人上咖啡,找来放大镜,细细查看。 罗柏亭边上那位金发碧眼、个子很高的男人非常感兴趣地凑过去,两人看了片刻,低声交谈起来,罗柏亭随后去了趟后堂,十几分钟后才出来,接着又与年轻的洋人低声讨论。 可怜的小茶壶,哪里听得懂两个洋人语速很快的对话,只好望向紧张的麻杆,示意他尽管放心,端起桌上的咖啡,慢慢地品尝起来,眼睛的余光却紧紧锁住罗柏亭两人,抓住他们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和每一个表情,细细琢磨分析。 又是数分钟过去,罗柏亭将玉佩小心放进首饰盒,抬起头微笑道:“我的朋友,以我的知识判断,这块玉佩确实有些历史了,但品质和上面的图案很普通,不知道你有没有找鉴定师鉴定过?” 这下小茶壶心里有底了,但脸上却挂满了无奈:“找过,而且不止一个,包括‘盛隆升’珠宝行那个刚退休的老师傅,可是,他们给出的价格实在是太低了。” “哦?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给出的价格是多少?”罗柏亭含笑靠在沙发上,显得彬彬有礼,从容不迫,可那双热切的眼睛时不时飘向矮桌上没盖起来的玉佩。 小茶壶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唉!他们都不怎么好说话,给得最多的是五百个银元,给的少的才三百,和我心里希望的差距太大,你想想,五百个银元能干什么啊?从成都坐船到重庆就要二十几块,我还要去北京,翻山涉水五千多里路,要走一个多月啊!” 麻杆吓得一个激灵,做梦也没想到小茶壶敢说出这么疯狂的谎言,好在之前小茶壶反复交代过,麻杆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 罗柏亭与身边的年轻洋人对视片刻,转向小茶壶,和蔼地笑道:“我的朋友,你不用生气,我觉得那些专家们给的价格已经很不错了,这块玉佩虽然有些历史,图案也比较独特,但是恐怕它的价值真的不是很高,不知你心里的预期价格是多少?” “我父母生前将这块玉佩交给我时,曾说过这是汉代皇后的东西,价值千金,让我好好收藏,一代代传下去,如果不是生活窘迫,我真不愿意卖,只想抵押以后赎回,可没人愿意让我抵押两年以上,逼不得已,我只好打算卖掉,可就算是卖,怎么也不能低于两千银元啊!”小茶壶说得有些激动了。 罗柏亭连连摆手:“不不!我的朋友,估计你错了,这块玉佩虽然少有,但是它确实不值两千银元,你的期望太高了。” 小茶壶呆住了,低下头考虑良久,随后做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摇摇头,收起玉佩,递给麻杆,站起来向罗柏亭礼貌致谢:“谢谢先生的盛情接待,我……就不打扰了,谢谢!” 小茶壶鞠躬完毕,长叹一声,慢慢离去。麻杆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可又不知道小茶壶怎么想的,只好紧紧跟在后面。 其实小茶壶半点儿把握也没有,从踏入这个洋行的门槛开始,他一直在赌! 他赌的是,自己从罗柏亭眼中看到那一抹一闪而逝的贪婪是真实的,赌的是洋人对中国古代文物素来的热切占有欲,赌的是自己的直觉和运气。 “请稍等——” 罗柏亭的声音终于响起,小茶壶跨到门槛上的脚定住,这一声如同天籁一般,令他心脏猛然收缩。 小茶壶缓缓收回脚,转过身时,罗柏亭已经来到他面前,红彤彤的脸上,全都是真挚的笑容:“我的朋友,我很希望能帮助你,我有个建议,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出八百银元买下你的玉佩。”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茶壶犹犹豫豫地皱起眉头:“这样啊……不行啊,先生,八百银元太少,真的太少了,最低也不能低于一千五百啊!” “不不!我的朋友,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除了我,整个成都恐怕都没有人愿意出这个高价收购这块玉佩,考虑到我们的友谊,我只能再加两百,一千银元,再也不能多了。”罗柏亭脸色从容,可声音升高,语速加快,显然心底里很在意这件少有的玉佩。 小茶壶很是挣扎了一番,最后可怜巴巴地转向麻杆,像是征求意见的样子。 麻杆早已被小茶壶喊出的天价吓得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忙低下头,闭上眼睛,可麻杆的举止落在两个洋人眼里,变成了不得不低价卖出宝物时的痛苦表现。 小茶壶深吸口气,徐徐吐出,最后无奈地说道:“这样吧,先生,能不能再加两百块,一千块实在太低了啊!” 罗柏亭有点儿抓狂了,可又不愿放弃这件难得一见的珍贵玉器,只好咬着牙点头,做出一副割肉的慷慨样:“好吧,你打动了我,我的朋友,我只能再加一百块,不能再加了,这是我所能承受的最高价格。” 玉佩终于顺利成交,两人在两个守门的本地汉子震惊的目光中走出洋行时,装着一千一百块银元的沉重布袋便压在麻杆激动得发抖的肩膀上,只见麻杆呼吸急促,脚步紊乱,像是行走在云端一样,嘴唇一个劲儿地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茶壶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感和幸运感,反而阵阵刺痛,心情逐渐沉重。虽然他不懂玉佩,不懂古玩,但是他确信自己吃亏了,被迫无奈用尽手段卖出去的,说不定是千金不换的国宝级文物,说不定自己已经成为历史罪人了。 ; 第七章 日子不能这么过 流芳斋茶馆后院的平房里,麻杆点燃陶制小盆里的木柴,用手抓起几节木炭,小心架在火苗上,拍拍手望向正在点油灯的小茶壶,目光最后停在矮桌上装满银元的布袋上,脑袋仍是晕乎乎的,像是做梦一样。 一千一百块银元,是麻杆从未见过的、想都不敢想过的巨额财富,可如今就放在他眼前,属于他所有了。 下午的一幕幕景象,已经深刻在麻杆脑海里,他脆弱的心灵,仍在剧烈的震动之中,要不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元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打死他也不敢相信那块只有杯口大、他认为最多值三个银元的玉佩,竟然让自己的结义大哥小茶壶卖出一千一百银元的天价。 想起下午在洋行里大哥开出“两千大洋”的疯狂,麻杆忍不住又是一哆嗦,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大哥想钱想疯了,估计要被洋人轰出去了,谁知最后,竟然是这个匪夷所思的、让他无比震撼的结局。 “冷茶,将就喝吧。”小茶壶端来两碗茶水放到桌上:“还傻啊?要不晚上你抱着钱袋子睡算了。” 麻杆嘿嘿一笑:“小哥,你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以前你可没这么大胆。” 小茶壶喝下半碗冷茶水,把碗重重放到桌上,似笑非笑地凝望麻杆:“看不起我,是吗?学着点儿吧,嘿嘿!老二,别的先不扯,估计你已经想好怎么用这些钱了吧?” 麻杆顿时神采飞扬:“想好了,小哥你拿一半,娶婆娘买房子,怎么干那是你的事,我拿另一半去城南买座小院子,眼下城里房子便宜,三四百银元就能在闹市买座两进带小院子的房子,买到房子后,我就让土地庙里的一群弟妹全部住进去,吃香的喝辣的随意,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怎么?小哥,你咋不高兴?” 小茶壶摇摇头,解开脑袋上的大辫子晃了晃:“我一文钱也不要,但是我不同意你去买房子。” “为什么?”麻杆非常不解。 小茶壶用手指敲敲桌面:“你有没有想过,买房子要先到新成立的警局办户籍证明,找到保人之后,要到衙门交一成税才能办房契,还要到捐局交捐税,没个十天八天、上上下下走完四五个衙门,别想把事情办下来。这些暂且不说,只说你我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像你我这样的人,连个落籍的证明都没有,要是平白无故突然有笔巨款买房子,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这话如同当头一棒,麻杆终于冷静下来,目瞪口呆之后,满脸羞愧:“小哥说的是,我大意了,真要是糊里糊涂去买房子,就算没人怀疑,恐怕也住不安稳,不知多少道上的人和当官的要打我们主意。” 小茶壶满意地笑了:“能这么想就对了,但也不用太过担心,住的地方还是要解决的,不然的话,你那群弟妹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你记得北校场东面那个池塘吗?就是你们现在住的破庙东边,紧挨着池塘有个院子,今早我和老三路过时,看到院子竹篱笆上挂着块出租的牌子,我觉得那地方就挺不错,宽敞清静,靠近池塘还有一片菜地,别看那地方偏僻,可那里安全啊!而且往东走几步,就是德国领事馆和热热闹闹的文殊院市场,市场斜对面就是德国人的教堂,买东西什么的非常方便,为何一定要到城南那片乱哄哄的地方去凑热闹?” 麻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听你的,小哥你比我有心思,你决定的事准没错,不过钱你得分一半,我不想你住在这间四处漏风的柴房里,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没事,我现在有事情做,每月有五个银元的工钱,够花了,倒是你,不但没个住处,还得照顾十几个饿得嗷嗷叫的弟妹,别看眼前一千多块银元,可平均分摊到十几个人身上就不多了,还要想着一大群人往后怎么过日子,所以你得收起心性,不能乱花钱,也不能像从前那么活着了。”小茶壶感叹不已,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气度。 麻杆心中感动,但坚决不同意小茶壶不拿钱。 两人争论很久,最后小茶壶说你的不就是我的,还争什么?大不了你租到房子后给我留一间,往后日子怎么过还不得大家商量着办?难道你喝酒吃肉的时候,能忍心看我饿着?几句话就让麻杆抛开愧疚,眉开眼笑,心中无比温暖。 第三天下午,麻杆在老三、老四的帮忙下,满怀喜悦地把十三个乞丐弟妹,安置到了租来的院子里,上街一口气购买十几床被子、十几套旧棉袄、五百斤木炭、两百斤大米和油盐酱醋等等,雇辆牛车装得满当当地搬了回去。 傍晚时分,小茶壶赶来,看到一群欢天喜地的孩子,两张桌子上油乎乎、热气腾腾的红辣椒火锅,不由得心情大佳,在麻杆几兄弟的簇拥中坐下,接过筷子,开心地放开腮帮猛吃。 吴三和罗德发两人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对大哥小茶壶无比的佩服,等小茶壶吃了几块肉,便和麻杆一起争相向小茶壶敬酒,一顿不精细却很丰盛的晚宴,吃得热热闹闹。 两碗水酒喝完,再夹起一节肥肠塞进嘴里,麻杆满足地放下筷子擦擦嘴,感触万分地叹道:“有个家就是好啊!” 兄弟几个轰然大笑,小茶壶笑完,不紧不慢地说:“总算是安顿下来了,其他事情暂时不要急,等过完年商量好了再说。这几天老二你出去走走,多买些年货,再给十几个小的每人买双棉鞋,肥皂毛巾什么的也要买一些,让大家一起高高兴兴过个年。” “小哥,这些二哥都想到了,明天我和三哥一起陪二哥去办,放心吧,有我在,保准能买到又好又便宜的东西。”罗德发是商人的儿子,对这些事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理所当然地承担下来。 麻杆想起了什么:“小哥,最近你不是要看书识字吗?我们几个商量好了,送你一套文房四宝和几套新书,只是不知道你除了《三国》,还喜欢什么书?” 小茶壶想了想也不客气:“文房四宝就免了,店里有,掌柜的昨晚查夜,看到我拿他的毛笔和墨水练字不但没生气,反而说以后用不着偷偷摸摸地,但是得自己买字帖买纸,所以你送我一刀普通信纸就行了。至于书嘛,也不用买新的,老四你家离祠堂街近,有空帮我从旧书摊买几本回来就行,最好是这几年出版的地图和介绍洋人方面的书,其他什么演义啊话本啊什么的没意思,我不需要。” 罗德发立刻答应下来,完了感慨地说道:“小哥,小弟真服你,你受伤之后才开始学认字,现在写的字比小弟还好,要是你也从七岁开始学,恐怕学堂里那些人都比不上你。以前我爸总想拼命赚钱,好让我留洋,多学本事光耀祖宗,可我都听不进去,现在看来,我得多练练字看看书了。” “这就对了!”小茶壶大声赞扬:“老四,我们四兄弟中,你的身体是最差的,可你的脑子是最好使的,特别是你算数和打算盘,我们谁也比不上你,我就不会算盘那玩意儿,要是你能再学点其他新东西,肯定能成大事,说不定我们兄弟几个今后就靠你了。” “对头!我也这么看。” 麻杆随声附和,大字不识的吴三对能写会算的四弟也很佩服。 罗德发脸上满是腼腆的笑容,心中却极为受用,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多学点儿东西,不能让大哥超过自己,自己打架不行,身体也不行,唯一能骄傲的就是脑子好用,能写会算,要是这些本事也被大哥超越的话,做人就太失败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吴三话不多,一直无忧无虑的,此刻酒有些上头,古铜色的方脸成了酱色,胆子也大多了:“小哥,二哥今天对我说,如果我不愿继续待在我哥他们的苦力行,就索性搬过来住,和二哥一起干,我也想过来,只是不懂以后要干什么小哥,你心里有主意了吧?” 小茶壶看看麻杆,转向吴三问道:“老三,你爸不管你了?” “他管个屁我,从去年开始他就没再管我了,还说明年夏天我满十六岁就得滚出去,像我大哥二哥那样自立门户,独当一面,而且他过了年还要再娶个婆娘回来,害得我妈和大娘这几天总是哭哭啼啼的,家里如今天天吵得鸡飞狗跳,烦都烦死了。”吴三气馁不已,说完又端起酒碗。 “得,那就搬过来吧,迟早我们都要自立的,不能总像以前那样窝窝囊囊地过日子。”小茶壶没废话,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这两天我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个生意,这个生意如今成都城没几个人做,就是到招商局和警局办手续有些繁琐,不过不要紧,我打算求我姐出面帮办下来,只要我姐出面,别人就不会疑心钱财的来路。” “什么生意?”兄弟三个几乎同时询问。 “买东洋车,开车行!那种两个橡胶车轮的玩意儿,比两个人抬的轿子要好百倍,比天天要喂十几斤精料的马车更好,既省力又方便,不用动脑子,有把力气就行,而且不需要我们弟兄几个自己去拉,雇苦力拉车就行。”小茶壶说完,笑看各人反应。 三个弟兄大吃一惊,老四罗德发疑惑地说道:“小哥,这可是新鲜玩意,全城也只有城南的陈老爷家买回五辆新开了个车行,小弟听说买一辆东洋车得要一百七十块银元,而且还要先付定钱,过四十天才能取到货,投入的本钱太大了,不划算啊!” 小茶壶无奈地解释:“其实东洋车根本不值一百多银元,都是他娘的洋人坑我们,谁让我们国家自己造不出来?还有洋人们骑上街的那种脚踏单车,简简单单的破玩意儿,竟然卖到两百五十银元一辆,没天理啊!可洋人们就是把它当成奢侈品卖,谁也没办法,所以我们只能咬牙忍了,这事我反复盘算过,值得!” “真值得?”麻杆问道。 小茶壶点点头:“你们没看到多少人抢着坐东洋车吗?我们茶馆的客人这几天常说这事儿,坐过的都说舒服,快捷,而且能坐两三个人,比起慢吞吞的轿子好多了,可见这玩意儿肯定会越来越多,所以,现在我们不抓住机会尽快成立个车行,等那些有钱的大爷们醒悟过来就晚了,只要我们弟兄齐心合力,肯定能赚钱!老三,你得和老二一起管理车行,城里黑白两道都给你家老爷子面子,你出面别人不敢欺负,干的也安心些。” “好,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要雇人了,我来拉车,有的就是力气!”吴三把胸膛拍得咚咚响。 小茶壶笑道:“我们先买三辆车,你一个人怎么拉得过来?相信开张三个月之内,就能再买几辆车,然后慢慢做大,争取一年内做到五十辆,只有这样才能成气候。” 三个弟兄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都不相信一年之内能够做大到五十辆车的地步,哪得多少钱啊? 小茶壶见状嘿嘿一笑:“不信是吧?行,咱们走着瞧,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只要我们弟兄几个同心合力,就能做到一年五十辆车的规模,将来就能成为全城数一数二的大车行!至于怎么弄钱买车,我来想办法,做不到我给你们跪下请罪,可拉车赚钱的事情得你们负责,能做到吗?” 三兄弟受此一激,一个个站起来:“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茶壶随口就来。 麻杆咬着牙根:“好!小哥,既然你这么说了,兄弟我没啥说的,我信你,拼老命我也赌上一把!” “还有我!小哥,我干定了!”吴三的声音震得大家耳朵嗡嗡响。 老四罗德发也不甘落后:“算账的事我来,小哥,我们就等你买车回来了!” 小茶壶哈哈大笑,抓起酒坛,连续倒满四碗酒:“喝完这碗,我得回去守夜,丑话说在前头,这碗酒一旦喝下去,我们谁也没有退路,往后谁都不能说个不字,你们三个可要想好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小哥,你这不是废话吗?” “啰嗦!” “来!谁怕谁!” 四碗酒瞬间端起来,“乒乒乓乓”一碰,全都倒进嘴里,完了各人喘着粗气放下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齐声大笑起来。 ; 第八章 身不由己 年关将至,街面上的喜庆之色,越来越浓,邓掌柜的“流芳斋”茶馆却相反,旅人们和周边各县乡来的打工者,都回老家过年去了,城里的家家户户操劳了一年也都忙着准备年货,一心想过个团团圆圆的新春佳节,没有谁再有心思上茶馆喝茶。 眼见生意清淡,茶馆的邓掌柜也打算陪同三年没回过眉山娘家的老婆和几个孩子,一起赶往眉山过年,新年初五以后才回来开张,所以邓掌柜在腊月二十五就关闭店门,给几个茶博士和伙计发完薪水红包,反复嘱咐小茶壶看好家才离去。 入夜,小茶壶从麻杆家里吃完饭回来,看到个汉子蹲在茶馆大门外,小茶壶小心接近,举起灯笼仔细打量,立即从服饰上辨认出是个满族汉子,想起平日见到的满人的嚣张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慌张。 满族汉子站起来,身材高大,壮得像头牛,脸上没有寻常满人飞扬跋扈的表情,反而十分温和,他略带歉意地抬手做个揖:“我……冒昧打扰了,有件事想求你。” “哦!我认识你,昨天中午你到茶馆来喝茶、吃点心。”小茶壶疑惑地问:“我一个瘦不拉几的穷小子,能帮你什么忙啊?” 满族汉子一脸的不好意思,压低声音恳求道:“我想求你帮我卖一件东西,是晋朝的鎏金铜佛,城里的两家古董店都不给好价钱,拿到当铺我不忍心,听说你认知洋人……” “等等!”小茶壶大吃一惊,心脏禁不住狂跳:“你听谁说的?我没门路啊,再说你是满人,在这城里高人几等的满人啊,成都商家谁敢不给你面子?没必要找我的,找我这个小人物根本没用啊!” 满族汉子笑了笑:“满人中也有三六九等,实不相瞒,我就属于满人中的落魄户,仅仅比披甲兵好一点,每天不下力气干活,照样得饿肚子,何况我还有一个母亲和两个妹妹要养活,光靠将军府每月下发的半袋子粮食,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来求你帮忙了。” 小茶壶听到这番诚实的话,虽然半信半疑,但心里略感安定,借着灯笼的光亮,细细观察,果然发现对方衣衫陈旧,衣襟和袖子上的镶边已经磨得差不多了。 “兄弟,外面冷,能不能请我进去坐坐?我等你老半天了,口渴呢。”满族汉子性子直,很不习惯小茶壶这种眼抠抠打量人的方式。 小茶壶犹豫过后,还是点点头,把灯笼递给满族汉子,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进去后轻车熟路地进入柜台,点亮一盏中号油灯,拿到堂中桌上,转身进入后堂泡茶。 满族汉子吹灭灯笼插在墙边,坐下没一会儿,小茶壶端来个托盘,上面是一壶热茶和一碟酥饼。 这会儿小茶壶已经冷静下来,边斟茶边客气地笑道:“昨天茶馆就歇业了,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将就用点儿吧。” “已经很好了。”满族汉子接过热茶点点头,没急着喝也没动酥饼,浓眉下的炯炯双眼一直注视着小茶壶。 小茶壶从容坐下,低声问道:“这位大哥,听你口音,是东北人吧?” 满族汉子点点头:“我老家是辽西的,蒙古正蓝旗,祖辈入关后一直待在浙江,五年前才奉命调防成都的。” “这么说,你家里应该是当官的啊,怎么混成这样?”小茶壶很不解。 满族汉子窘迫不已,红着脸好久才回答:“我父亲和我哥哥官不大,四年前一起死在打箭炉那场平乱中,朝廷的抚恤金被层层克扣,到我们手上已经不多了,一年后,我们家的房子被将军府收回,换成小房子,一来二去家里没剩什么值钱东西,我年纪又小,皇上推行新军之后,不满十六岁不让当兵,所以一直眼巴巴盼着,今年秋季我满十六岁,可今年秋季骑队、步队搞什么调整,又不征兵了,只能盼开春征兵,到时候就能领到十个银元的月饷,日子就不会这么紧巴巴了。” 小茶壶凝望一米八五左右的壮实汉子,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你……你这么大块头,今年只有十六岁?” “秋天就满十六了,看不出来吧?我们家的男人都这样,从小骑马射箭玩刀子,小时候我父亲风光,家里还算吃得好,所以我身体也壮实些,前几天我发现长胡子了,我妈说……是男人了,嘿嘿!”满族汉子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摸了摸下巴。 小茶壶看着他长出口气:“真羡慕你的身体啊……对了,你听谁说我认识洋人?” 满族汉子略微犹豫,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听我邻居家大哥说的,他叫温特赫,受雇给洋行当护院,他说,那天看到你卖玉佩抗钱回去,他眼珠都红了……这条街斜对面就是我们满城,很多人常来你们这儿喝茶聚会,所以温特赫认得你。他还是很佩服你的,说你会洋文,在洋人面前不卑不亢,比我们将军都牛逼,对吧?” “我哪里会洋文啊?”小茶壶无语了,愣了好久,终于无奈地说道:“喝茶,润润喉咙再说吧……对了,你贵姓?这么称呼?” “我的本名叫塔乌勒特,汉姓叫唐五麟,麒麟的麟,你呢?”唐五麟是个实诚的汉子,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朴实的诚意。 “我姓萧,草字头的萧,没名字,是个孤儿,父母是谁都不懂,别人都叫我小茶壶,我也习惯了。”小茶壶低声回答。 唐五麟没再说话,轻轻推动装着几块酥饼的碟子到小茶壶面前,自己端起茶杯慢慢喝茶。 唐五麟很自然的礼让举动,迅速赢得小茶壶的好感,小茶壶沉思过后,抬起头来:“唐兄,既然你看得起我,我就勉强去试一试,我可先说好,不一定能成事,我只能说尽力去做,行吗?” “谢谢!要不我马上回去把佛像送来给你瞧瞧”唐五麟大喜过望,放下茶碗站起来就要走。 小茶壶连忙喊住他:“不急不急,看不看都无所谓,等我找到洋人问清楚了再说,到时你要和我一块儿去,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唐五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心急了,对不住啊,兄弟,要不……没事我先回去,我明晚再来听消息怎么样?” 小茶壶考虑片刻,点点头,到柜台拿来张纸,包好几块酥饼递给他:“明天我就去办这事,先说好,成与不成,我可没把握。” 唐五麟颇为感动,看看手里的纸包,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 小茶壶送出去,等他走远了才关上门,靠在门背上苦恼地思索起来。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沉思中的小茶壶吓了一跳,惊醒过来连忙去开门,谁知门一开,就看到易姐那张愤怒的脸,接着被易姐掐住耳朵拖进去,痛得小茶壶“咿呀”惨叫,不停地求饶。 易姐恶狠狠哼一声,前去关上门,回到小茶壶面前,从腰后掏出个小布袋扔到桌上,叉着腰严厉质问:“龟儿子的,老实交代,你从哪儿偷来的钱,竟然买三块钱一盒的珍珠粉?说!” 小茶壶捂着耳朵,恼火不已:“姐,你讲道理行不行啊?我送礼给你,还遭来一顿打骂,没有天理啊?” “啪——” 易姐一巴掌煽在小茶壶头上:“今天你要不给我说清楚,我非打死你不可!” 小茶壶看到易姐的愤怒有些异样,连忙上前赔不是,求易姐坐下后,立刻避重就轻,半真半假地交代:“……对了,麻杆分给我十个银元,我买英国产的胶底新鞋花了两块多,买美国钢笔和墨水花了一块三,买一套旧货摊的《二十四史》花了三块五,我想要不是姐疼我,我活不到今天,所以就再买了一盒珍珠粉,早上拿去给你,那时你还在睡觉,我只好放在你的梳妆台上。” 易姐猛拍一下桌子,站起来恶狠狠地呵斥起来:“你还敢骗我?你到洋人店里发大财的事情,全城都传遍了,还敢对我撒谎?翅膀硬了,是吗?好……老娘不管你了,今后要是老娘再理你这杀千刀,老娘就是你养的!” “姐——” 小茶壶连忙冲过去,一把抱住转身就走的易姐,死也不松手:“姐、姐,你听我解释,不是你说的那样,真的不是啊!呀哎……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松手!”易姐被小茶壶紧紧抱住,云鬓混乱,一张瘦脸顿时憋得通红。 小茶壶根本不答应:“不松,就是不松!我一松手,你发牛脾气跑掉怎么办?今天大爷我就不听你的!” 易姐已经浑身乏力,手脚发软,痛苦地连连挣扎:“你勒死我了,松手啊……我喘不过气来……” 小茶壶仔细看看这才松手,但还是抱着易姐缓缓坐下:“姐,你这脾气真得改改,我都十七岁了,是个爷们儿了,你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想打就打,想捏就捏啊?要是有外人看见,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易姐气得笑出声来,笑完感觉屁股下有些异样,立刻意识到小家伙真的长大了,竟然让自己这颗心也哆嗦了几下。 易姐有些慌乱地推开小茶壶的手,站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板着脸,要小茶壶说实话。 小茶壶只好如实交代,把土地庙里的十几个孩子说得特别惨,再联系自己的遭遇,大发感慨,惹得易姐频频抹眼泪,这才把最后租房子和开人力车行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竟是这样……看来是姐错怪你了,以为你们是偷来的玉佩呢……” 易姐眼里已满是欣慰,伸手摸摸小茶壶的脸,难得地赞扬起来:“是长大了,有担当!这才是个男人该做的事,姐愿意帮你,不过你知道姐的身份低,恐怕还得求干爹出面说句话,他老人家年轻时候也是郫县地界的袍哥出身,在成都城二十几年下来,很有面子,和当官的说得上话,有他给你作保,你才能把户籍办下来,然后才能办其他事。” 小茶壶知道易姐说的干爹便是“百翠楼”老板,有些不乐意了:“你是说,这事儿得求你们熊老板?他从来都不喜欢我,看见我他就没有好脸色,他会帮我?” 易姐正要发火,转念一想不由莞尔,刮了刮小茶壶的鼻子:“嘻嘻,吃干醋了?放心吧,姐和熊掌柜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他收姐做干女儿,是因为姐能帮他管束那群小丫头,姐也需要他这个靠山,就这么回事你不信,看看姐脸上这大块烫伤疤痕,谁会对姐起歪心思?唉,若非如此,以姐的琴技,我们姐弟俩哪里会过得这么寒碜?” 小茶壶的脸瞬间变红,心里却有点儿发酸。他强压苦楚,嘿嘿一笑:“姐,我不是那意思,其实我没想什么,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姐,等我发财了就把你接出去,住大房子,住洋楼,安安逸逸过日子,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易姐感动不已,眼泪禁不住往下淌。 小茶壶从来没对她说过这样暖心窝的话,从来没有今天这么懂事,她忽然觉得自己拼死拼活养大小茶壶值了,似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小茶壶许诺的美好生活。 小茶壶从易姐衣襟上扯下手绢,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姐,别这样,现在你都这样了,将来住进大洋房,还不幸福得晕过去?” 易姐一听,破涕为笑,嗔怪地打了小茶壶一下:“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就会挑好听的说,把姐说得心暖暖的,你这小坏蛋!对了,说个正经事,今后你要小心点儿,这世道不太平,难保没有恶人眼红你,千万不要得意忘形,财不露白的古训,你要记在心里。 “还有,上次你救下的什么贵人送来的一百两谢仪,姐一直给你留着,原想等你讨媳妇儿的时候用,既然现在你要开车行,估计得用不少钱,改天你拿去吧,那一百两银子全是成色十足的官银,一百两能换两百一十个银元呢。” “姐,我不用那些钱,你留着用,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吧。”小茶壶脸上全是自信的笑容。 易姐立马沉下脸:“胡说!你要是真想姐好,让姐今后过上好日子,就该踏踏实实地把车行做起来,我琢磨这是个赚钱的正事,不偷不抢,全靠力气吃饭,活得坦坦荡荡,做人做得心里踏实,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虽说你年纪还小,但做事情切忌三心二意,有头无尾!车行要是真的开起来,方方面面事情少不了,你得多备些钱周转才是。” 小茶壶笑道:“姐,你就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再说那一百两银子也帮不上大忙,车行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麻杆、吴三和老四几个呢,只要肯动脑子肯出力气,总会有办法慢慢做大的那一百两银子你先留着,要是哪天真缺钱了,我再找你要,行吗?” “好吧!” 易姐听小茶壶说得有理,点点头不再操心,抬手打开桌上的布包,拿出包装盒很漂亮的珍珠粉,小心打开凑到鼻端闻了一下,满意地拍拍小茶壶的脸:“算你有良心,记着还有个姐。” 小茶壶连忙卖乖:“姐,要是你愿意,等将来我赚钱了,什么贵我给你买什么,什么法国香水什么瑞士手表等等,只要你喜欢,不用开口,我就给你买回来,你不叫停我接着发疯地买,绝不停手!” 易姐被逗得咯咯直笑,笑得无比的开心和灿烂。 小茶壶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姐姐虽然脸上有块大疤痕,可笑起来一点儿也不难看,反而那么的真挚动人,那么的有韵味。 ; 第九章 做人要讲信用 夜已深,小茶壶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来给火盆添加几次木炭,仍然感觉彻骨寒冷。 唐五麟的突然到来,让小茶壶烦恼不已,按照他的本意,打死也不愿再到英国洋行去了,因为他对人撒了谎,心中并不是那么坦然。 可是如今的情况,却是他不去不行,虽然唐五麟态度友好,为人看起来也很坦诚,但小茶壶绝对不敢拒绝唐五麟,要是惹恼了唐五麟,说不定直接的威胁就来了,成都城里近三万八旗子弟和眷属无论怎么落魄,他们都还是居住在西门内的城中城里,两百余年来心安理得享受四川民众的供养,享有高人数等的特权,哪怕他们当街杀人,成都各衙门甚至四川总督都管不了,能管他们的只有代表满清皇帝坐镇四川的成都将军。 因此,要是唐五麟这样的人发起狠来,后果不是现在的小茶壶能够承受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拒绝唐五麟的请求。 数月来的经历,令小茶壶对这个世道有了较为直观的认识,时常陷入折磨人的反思之中,最后他面临的只有一个选择:尽快摆脱目前的生活困境,然后才能考虑下一步的发展。毕竟在这样一个全无平等可言的时代,他这种贱如蝼蚁的身份,要好好生存下去,非常不容易。 迷迷糊糊中,小茶壶被一阵拍门声叫醒,他连忙披上棉衣,匆匆爬起来,穿过后堂前堂打开大门,看到是笑眯眯的麻杆和吴三、罗德发,便叫他们进来,吩咐麻杆几个自己到后堂烧水泡茶,便独自去洗漱。 小茶壶收拾完毕回到正堂,麻杆几个已经泡好热茶,围坐在一起聊天。 罗德发看到小茶壶仍然是长发散乱的样子,随手从怀里掏出把精致的牛角梳子,让小茶壶坐下,开始为他梳头: “小哥,这么多年就没见你头发整齐的时候,看来你得讨个婆娘回来了,头发像鸡窝一样,走出去一点儿面子也没有。” 麻杆和吴三一听笑了起来,麻杆摸摸自己整齐的长辫,颇为炫耀地甩了甩:“小哥不愿讨婆娘也没关系,等过年茶馆开张,就辞了茶馆的事情搬回去住,家里几个小丫头干别的不行,梳头打辫子可是一流的。” 小茶壶嘿嘿笑道:“我还真想这么干,说不定过完年我就辞掉这份活计搬过去住,不过,不能把一群弟弟妹妹当成佣人丫鬟使,除了让他们干些家务之外,我想教他们读书写字,总不能一辈子当睁眼瞎吧?老二老三,你们两个也是,抓紧学识字,学算数,要是将来连账本都看不懂,就丢脸了。” “对头!我赞成小哥的说法,我每天都可以挤出半天时间,给二哥、三哥当先生!”罗德发眉飞色舞,大声附和,心想要是真成了麻杆和吴三的先生,想必感觉会很爽。 麻杆自从跟随小茶壶去一趟洋行,回来之后颇有感触,早就打定主意尽快学会认字。天天练武一身力气的吴三,却把读书写字看得比登天还要难,但在小茶壶有理有据的威胁下,吴三只好苦着脸,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弟兄几个说说笑笑,不觉到了午饭时间,吴三很自然地到后堂淘米煮饭,麻杆出去买肉菜,识字的大哥小茶壶和老幺罗德发,继续坐着喝茶,美其名曰讨论兄弟和十几个丫头小子的教育问题。 午饭过后,小茶壶换上那身体面的衣衫,留下老三、老四看门,拉上麻杆匆匆出去,一路上把昨天傍晚满人唐五麟找上门来的事情详细说出,立刻引起麻杆的警觉和担忧。 麻杆很不愿意为素不相识的唐五麟去冒险,小茶壶无可选择之下,只好以江湖信用为借口搪塞,两人走到隆兴街口的时候,麻杆突然停下脚步,拉着小茶壶的袖子问:“小哥,等会儿见到洋人,你怎么说?” 小茶壶无奈地回答:“还能怎么说?昨晚我想了一夜,也没理出个头绪来,最后觉得,既然我们决定好好做生意,往后就少不了要跟洋人打交道,守规矩讲信用才能长久,上次说瞎话是迫不得已,谁让我们穷得发疯了?可往后总说瞎话就不行了,我已拿定主意,先到前面那家茶叶铺买两盒上好的红茶,见了面就老老实实陪不是,实话实说,我相信洋人也不会为难我们。” “啊!?真要送礼?”麻杆非常舍不得。 “送!一定要送!而且就送祁门红茶,洋人喜欢那玩意儿,特别是英国人,走!” 不一会儿,麻杆捧着包着礼盒包的上品红茶,低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在小茶壶身后,迈进了洋行大门,看着手中三个银元买回的东西,心疼得直咬牙,倒是小茶壶举止从容,脸带微笑,进门的时候,还不忘对守门的两个满族伙计点点头。 年关来临,洋行的钟表生意出奇地好,衣着华贵、辫子油亮的官绅财主,带着女眷下人足足有二三十人,分成一堆堆挤在各个柜台前,仔细挑选各种钟表首饰,惊叹声、撒娇声,此起彼伏,反而是半敞开式的会客厅里没一个人,仿佛大家都没时间坐,都在抢时间争着花钱。 与上次前来不同的是,柜台里除了两个年轻的中国伙计之外,又增添了两名身穿华美裘皮、浑身珠光宝气、年纪一大一小的白人女子,身穿体面西装的洋行老板罗柏亭,穿梭其中,几个人面对一群有钱的傻大爷,忙得不亦乐乎。 小茶壶看到忙成这样,也没上去打招呼,领着忐忑不安的麻杆,径直走到会客厅,大大方方地坐在长沙发上,耐心等候。 一个多小时过去,客人终于少了,早已看到小茶壶的罗柏亭,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亲切问候几句,在小茶壶发自内心的恭维下,爽快地坐下,小茶壶随即恭恭敬敬站起来,送上礼物。 罗柏亭礼貌地站起,接过礼物高兴致谢,大声叫来柜台里那位三十多岁的白人女子,略微交谈,热情地转向小茶壶介绍起来: “亲爱的萧,这是我的夫人,她非常喜欢你的礼物,这种红茶连我们大英帝国的女皇都喜欢,你真是有心了!” “泥嚎!我很喜欢,谢谢!”罗柏亭夫人向小茶壶致谢,一口别扭的中国官话,比起她老公可差远了。 小茶壶很绅士地微微鞠躬:“见到您很高兴,夫人,在我看来,你比英国女皇更美丽动人。” 罗夫人夸张地掩嘴惊呼一声,罗柏亭哈哈大笑,只有麻杆吓得不轻,心想小哥你龟儿子的也太大胆了吧?哪有当人家的面夸人家老婆漂亮的?而且还夸得比人家国家的女皇还漂亮,这不是大违礼数吗? 可奇怪的是,洋人不但没生气,反而很高兴,让麻杆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罗夫人简单问候两句,带着礼物,走向柜台内的白人少女,罗柏亭示意大家坐下,便开口询问小茶壶的来意。 小茶壶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慢慢把自己和麻杆的穷小子身份,以及上次卖玉佩时的胡言乱语和盘托出,最后非常诚恳地致歉。 罗柏亭脸色数变,从高兴到惊讶,从惊讶到皱眉,从皱眉到沉思,最后变成平静的微笑:“萧,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你是个诚实的人,至少比我在中国遇见的大多数人都诚实。玉佩的事情你不需要感到不安,因为我觉得自己买回了一件很满意的东西,物有所值,不存在什么欺骗,其他的致歉我接受,不但接受,而且我还希望能与你成为朋友,今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仍然愿意与你合作,因为,你的诚实和勇气感动了我,亲爱的朋友!” “谢谢!谢谢先生的慷慨,今后还请先生多多关照和指点。” 小茶壶站起来,由衷感谢,觉得面前这个鹰钩鼻下蓄着翘胡子的洋鬼子,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 罗柏亭示意小茶壶坐下喝茶:“萧,请恕我冒昧,我感觉今天你专程前来,不仅仅是致歉那么简单吧?” 小茶壶连忙放下茶杯,把自己几兄弟准备成立人力车行的事说出来,虚心地征求罗柏亭的意见。 罗柏亭非常感兴趣,详细询问一番,便提出自己的建议:“萧,你有没有兴趣购买英国生产的人力车?我们英国的产品比日本的优秀,无论质量还是设计都非常好,为何你只考虑买日本的产品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茶壶解释道:“英国有生产人力车吗?价格想必很贵吧?先生,英国的产品的确是好,可太贵了,我们买不起……” “不不不!萧,你的认识是错误的,完全错误!” 罗柏亭激动起来,摊开双手竭力辩解:“也许你不知道,人力车这种东西,在上海和天津已经流行很多年了,而且中国流行的人力车也不是在日本制造的,而是在日本制造轮圈和辐条,从英国或者德国买回普通轴承,一起拿到他们的上海工厂进行组装的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从英国购买轮圈、轮胎、辐条、轴承等零配件,拿到成都自己生产,这样一来,价格就会很便宜了,你说对吗?” 小茶壶吓了一大跳,立刻体会到罗柏亭的意思,冷静一想,疑惑地问: “先生,我的购买力有限,仅仅是几辆车的生意,不敢想得太远,也不值得麻烦先生,可先生这么说,是不是早有了其他想法?” 罗柏亭点了点头,笑着道: “萧,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年轻人,你有很好的商业天赋,令我深感意外。萧,我也要和你说老实话,我有十二辆英国产的自行车已经运抵上海,大约半个月到二十天就会出现在这个商行里,但是之前我并没有想到人力车,是你提醒了我,我的朋友,我忽然发现,在成都这个四十多万人口的大都市,人力车也许要比昂贵的、只有贵族才能消费的自行车拥有更大的市场。” 小茶壶为难地摇摇头:“先生,以你的实力,办个工厂很简单,从英国买进零配件和铁皮螺钉什么的,再买两台焊机和几台人力切割机,就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产出适合的人力车。 “可我们就不行了,由于资金不足,只能暂时先买几辆回来,然后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积累,慢慢增加资本。我们祖宗有句格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而不是去做没有能力实现的美梦。” 罗柏亭深感意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还知道电焊机、切割机这样先进的机械设备,而且谈吐大方,条理清晰,言语中不卑不亢,隐隐透出古老中国的智慧,不由得对小茶壶高看一眼,略作考虑,和气地问道: “萧,有个问题我想听取你的看法,按照你的估计,整个成都,到底能够卖出多少辆人力车?” 小茶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想都不想,随口就来: “刚开始时需求不会太多,毕竟人力车在成都还算得上是个新鲜事物,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只要做起来,人们接受它完全没问题,只需要看看上海的情况就知道了。按照上个月《成都日报》的统计报道,成都城里城外人口数量已经达到四十五万人,这个数字还不算周边各县镇的居民人数,这就意味着人力车、甚至自行车都拥有很大的市场。 “我粗略计算了一下,成都有二十几个专门从事客运的车马行,共有各种轿子、客运马车一千五百架以上,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官府和富人家自己拥有的数量,所以我预计,几十万人口的成都,起码需要一千辆人力车。人力车只需一个人拉动,更快更平稳,相信很快就会取代落后的轿子和马车,如果再加上周边十几个县城,数量至少翻一番,而且还会年年递增。” 罗柏亭眼前一亮,赞赏不已: “说得很好!萧,你不但有远见,而且还是个生性严谨的人,你看这样好不好,三天后,你到我这儿来一趟,我们继续就这一大有前途的商机交流一下。” “这?先生,我……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小茶壶隐约想到什么,但却不敢确定。 罗柏亭微微一笑,道: “诚然,这是个不错的商机,但在实践之前,每一步都需要反复分析才能决定。这两年成都发展很快,政府招商局的火力发电厂,已经投入建设,不久后即将运营,中国西南最大的商业展示区,就建在城西的青羊宫,建成后将成为全世界商品的集中展示销售区,你们中国人自己办的各种机器厂、灯泡厂、五金厂陆续出现,在东郊的龙潭镇的私营水泥厂,已经投产,这些企业几乎都显示出惊人的活力和赢利预期,所以我也很想做点儿什么。” 小茶壶听得目瞪口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个时代成都的私营企业竟然这么有活力,这和印象中封建愚昧落后的情况大不相同。 罗柏亭很满意小茶壶的反应:“所以我说,萧,机会来了,就在我们面前,因此我想在成都建立个自行车厂,不但生产自行车,还要生产人力车,当然,前期我们还是应该以组装为主 “箫,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对新事物接受得很快,我认为,你能很好地帮助我,我们接下来的合作,一定会很愉快,我有信心做好,或许还可以推广到其他方面。箫,恐怕你不知道,我手上拥有多项英美各国产品的西南代理权和经销权,包括现在已经成功占领成都市场的英国煤油。” 小茶壶心中对罗柏亭的精明和能力,非常钦佩,但他却不想做洋人的狗腿子,虽然如今穷得叮当响,罗柏亭拔根腿毛都比他大腿粗,可小茶壶还是痴心妄想地选择平等的合作立场,尽管他没有本钱,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该说的已经说了,小茶壶起身告辞,临走前低声询问罗柏亭是否仍然对中国的古董感兴趣?罗柏亭一愣,随即会意一笑,低声告诉小茶壶:只要真有价值,他就舍得花钱。 小茶壶在罗柏亭夫妇礼貌送别下,离开洋行,临行前小茶壶还拽出几句精心准备的英语,引来罗柏亭夫妇一阵舒心的笑声。 在小茶壶看来普普通通的一件事,却让街道两旁的各店家和过往行人,一时引为奇观,纷纷打听这是谁家少爷,竟然获得洋人的如此礼遇? ; 第十章 麻烦来了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小茶壶别出心裁地用钢笔写出《人力车市场调查报告》,罗柏亭接到书面报告很意外,再听小茶壶逐条解释,完了赞不绝口、小心翼翼地把报告收起来,答应三十天内为小茶壶先从上海运来五辆日本产人力车,只需小茶壶写一份简单的契约即可,慷慨地免去小茶壶应该交的至少三成的定金。 满人唐五麟的鎏金佛像顺利出手,三百五十块银元的卖价,令唐五麟感激不已,唐五麟非要分给小茶壶一百银元,小茶壶内心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忍痛拒绝了。一向见钱眼开的小茶壶没有丧失危机感,他怀疑佛像来历不正,怕收下钱之后过不安稳。 既然害怕这钱扎手不敢收,还不如干脆爽快些。结果,这份慷慨所产生的效果,远远超过小茶壶的预期,小茶壶想人所想、急人所急的委婉拒绝,在唐五麟眼中变成了视钱财如粪土的深重义气和豪气,令心眼实诚的唐五麟感动得眼珠潮红。 今年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在茶馆举行,这顿团圆饭比往年都要来得喜庆丰盛,妓院歇业三天,忙碌一年的易姐和珉丫头,终于可以喘口气,来到茶馆坐镇指挥一群小子丫头。 麻杆带来的小家伙们手脚很勤快,不用吩咐就抢着做事,几个机灵的深得易姐的喜爱。小茶壶和麻杆当起了大爷,大马金刀地坐着喝茶摆龙门阵,要不是易姐和珉丫头看不过眼,不时过来横眉竖眼教训一通,估计小茶壶和麻杆更加惬意。 年夜饭从下午四点吃到夜幕降临还不罢休,吴三和罗德发在各自家里拜完祖宗,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兴冲冲赶过来,四兄弟把盏共饮,将热热闹闹的年夜饭推向**,直到酒足饭饱舌头不利索了才结束。 十几个小子丫头收拾干净,麻杆就领着他们回城北的家,小茶壶和吴三、罗德发燃起一大盆旺旺的炭火,和易姐、珉丫头围坐一起,嗑瓜子聊天。 半小时后,麻杆匆匆返回,只见他头发衣衫撕破,脸上满是鲜血和伤痕。小茶壶几个大吃一惊,围上去连问怎么回事?麻杆扫一眼拿来手绢擦拭的易姐和珉丫头,咧嘴笑笑说是来这儿的半路上被人抢了,爬起来之后人影都找不着,好在身上没带几个钱,所以没什么损失,就是鼻子出血有点难受。 大年三十遭遇这么个事情,守夜便失去了应有的乐趣,恰好对面的妓院来人说留守的陆妈妈叫易姐两人回去,一起弹琴唱曲热闹热闹,不疑有它的易姐和珉丫头吩咐几句走了,剩下四兄弟关上门,回到火盆边上坐下。 小茶壶把热毛巾递给麻杆,等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才严肃地问道:“怎么回事?” 麻杆把肮脏的毛巾抓得紧紧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屈老大!” 众弟兄大吃一惊,罗德发更是惊得站起来:“就是西门外那个专发死人财的屈老大?以前你不是一直跟他混吗?” 麻杆沮丧地摇摇头,把事情原委徐徐道来: “前几天屈老大派人威胁过我,问我是不是偷他东西卖给洋人了,我一咬咬定说绝对没有,来人没说什么就走了。当时我心里就发慌,但连续两天没事,也就不再往心里去,可是今天…… “就在刚才,我送十几个小家伙回去,进家门就看到家里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刚醒悟过来,屈老大一帮人突然围上来,啥也不说就是一顿打,还抢走我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银元,最后屈老大扔下狠话,要我三天之内把一千一百块银元送到他面前,再摆上十大桌酒席给帮中众人磕头请罪,否则不但要把我大卸八块,十几个小的也要断手断脚,不能幸免。” “玉佩的事被发现了!” 罗德发脸色发白,嘴唇不停哆嗦。 吴三却很硬气,恼怒地捏紧拳头,大声吼道:“怕个锤子!麻隔壁的,我马上回去求我大哥二哥,我就不信屈老大一个只会专挖人祖坟的叫花子有多狠!” “都坐下!” 小茶壶低喝一声,转向垂着脑袋的麻杆:“老二,屈老大说给咱们三天时间?” 麻杆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嗯,就是到年初三为止,那天他要开堂祭钟馗祖师爷,年年都这样,只是今年让我赶上这倒霉事儿。” 小茶壶考虑片刻:“这事还有谁知道?我是说,除了你们帮里那些人之外。” 麻杆抬起头,苦思良久,回答:“估计别的帮会暂时不知道,要传出去至少也得在年初三之后。屈老大以前很穷,专干缺德事,没人看得起他,其他堂子帮会都不愿意和他过多来往。” “嗯!现在他手下有多少人?”小茶壶继续追问。 麻杆似乎感觉到小茶壶的动机,略微愣了一下,如实回答: “帮里男女老少原有七十几人,今年屈老大似乎运气来了,秋天时候让他撞到几个古墓,挖到好些古董,但他怕惹来江湖灾祸,只好悄悄跑到重庆偷偷卖掉一两件,回来后他有了钱,投靠的人这才渐渐多起来。 “现在帮里有百余口人,都住在紫竹林那片自己搭盖的破房子里,屈老大一直霸着破道观最好的两间偏殿,为人很霸道,帮中女人只要他看上就叫进去陪睡,否则打个半死赶走。 “上个月,他又强占了两个刚满十三岁的落难女娃子,帮中谁都不敢说,他手头宽泛后收买了十几个亲信,都是没有家人的亡命汉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茶壶听完,缓缓站了起来,在三个弟兄紧张的注视下,来回慢慢踱步,反复权衡后,回来坐下,眼中露出杀机: “我们兄弟几个能有今天,不容易啊!辛辛苦苦担惊受怕才有点儿盼头,决不能再活回去!再一个,过完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敢说顶天立地,起码也要像个男人一样活出个样子来,如果这次我们怕了屈老大,别说凑不够他要的钱,就是凑得出这笔巨款暂时保个安宁,我们的脸面也丢光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可心气没了、尊严没了,才是最最要命的东西!三天之后,这事肯定会传出去,我们四兄弟只要向屈老大这个掘墓贼跪下,今后还怎么做人?哪里还有脸活下去?恐怕成都城的任何一个下三滥的混混,都敢在大街上随意煽我们耳光!” “不!绝不!实在不行,我去杀了他!” 吴三出身袍哥人家,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闻言霍然暴起,大声吼叫起来。 麻杆跟着站起,全身发抖,咬牙切齿没说一句话,他脸色惨白,五官扭曲,细长的眼里射出怨毒的精芒。 罗德发不知所措地跟着站起来,定定地望着大哥小茶壶,四人之中,他既不会打架,胆子又小,但小茶壶的一席话,却令他热血沸腾,给他增添了无穷的胆量和勇气。 小茶壶见鼓舞起了大家的斗志,长出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这事不能急,得慢慢合计一下,不然最后被弄死的就是我们麻杆,从明天起,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要悄悄地把屈老大和帮中的情况彻底摸清楚,特别是晚上什么时候睡觉,早上什么时候起床,越详细越好,时间不等人,要快!” “放心,我亲自去。”麻杆咬牙回答。 小茶壶想了想,道:“你去可以,但不能露面,否则会引起屈老大的警觉,看看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大家都一起想想,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一定会有办法的!” 麻杆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我从十几个弟妹中挑几个过去,他们年纪小,不太引人注意。明天开始一直到元宵节,西门外的武侯祠、青羊宫等地都很热闹,有庙会,有游园,舞龙舞狮子耍把戏搭戏台的全都有,人山人海没人会注意我们,哪怕几个小的回到紫竹林到处逛也不显眼。” 吴三和罗德发齐声叫好,小茶壶点点头,转向吴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老三,你手上有称手的东西没有?” 吴三挠了挠头:“没有,不过我可以回去找我哥借。” “不行!这样会留下很多麻烦。” 小茶壶立即出言否决,考虑片刻,低声说道:“算了,还是我来想办法吧,不过大家要记住,这两天千万不能慌张,更不能向其他任何人说起这事!老二、老三,你们先回去,一帮小的肯定吓坏了,告诉他们没事,一定要让他们安心,挑出来的几个最好让他们想起自己原先怎么挨打受欺负,然后再把要做的事情悄悄告诉他们,我和老幺留下来,再说说话,仔细算计一下,明天晚上,我们仍旧在这儿汇合。” 麻杆和吴三连声答应,匆匆离去,小茶壶和罗德发开始紧张商议,内容不是怎么除掉屈老大,而是万一失败之后如何应对,是亡命天涯,还是投奔哥老会或者是洋人? 这个时候,长得瘦瘦小小、毫不起眼的罗德发,终于慢慢进入角色,说出的很多顾虑和应变办法,填补了不少漏洞,给小茶壶很大启发和助益。 两人一直商议到天亮,仍然精神抖数,要不是罗德发猛然记起大年初一家里要给祖宗磕头上香,恐怕两兄弟还没个完。 送走了罗德发,心事重重惶惶不安的小茶壶,怎么也睡不着觉,想了想干脆换上一身新衣服锁门出去,穿过巷子,从妓院侧门进入后院,满脸笑容地向几个早起的伙计丫头拱手拜年,接着推开易姐的房门,走到沉睡的易姐身边,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 易姐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努努嘴:“假模假样的拜年话就不用说了,红包放在梳妆台上,自己拿吧。” 小茶壶嬉皮笑脸地说:“姐,我都是大人了,堂堂男子汉,哪里好意思要你的红包?留着赏给别的小丫头吧!” “唷!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在老娘面前逞能了,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易姐猛然转身,一把抓住小茶壶裤裆里的玩意儿,小茶壶猝不及防,吓得惊叫起来,又不敢叫大声,惹来易姐一阵放肆的大笑: “怎么了?捏你一把就不行了?这几年我还捏得少啊?你全身上下,哪个地方我没捏过?哈哈……龟儿子的,果然长大了,会脸红了……” 小茶壶好不容易掰开易姐的手,羞怒地退到三尺外,捂着硬邦邦的裤裆,恼火不已: “姐,你怎么能这样?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你还开这种玩笑?会吓出病来的!” 易姐又是一阵大笑,坐起来,揉揉笑疼的肚子,好不容易停下,斜着水汪汪的媚眼,半真半假地说道: “看来你那笔赏钱留不了多久了嗯,早点儿讨个好人家的姑娘回去伺候你,省得你出去学坏。” 小茶壶愣了一下,心里慢慢升起阵阵温暖感动,鬼使神差之下,走到床边坐下,拉过易姐的手说道: “姐,等过几年我赚大钱了,把你娶回去怎么样?” 易姐突然全身发紧,呆呆看着握住自己小手的小茶壶,只觉得心尖儿不停颤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茶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没等他松开手,易姐的左掌已经飞起,小茶壶挨了个结结实实的大耳光。 易姐打完后,仍勃怒不止,灵敏地摆动一双小脚,跳下床来,追着可怜的小茶壶一阵打骂: “杀千刀的龟儿子,大年初一竟然来调戏老娘,看我不打死你这没良心的小**……” ; 第十一章 小丈夫本色 大年初一,老天开眼,阴沉沉的天空终于放晴,久违的朝阳红彤彤喷薄而出,金色的光芒笼罩大地,给新春佳节的成都带来丝丝暖意。 上午九点左右,青羊宫外已是人山人海,喧声鼎沸,码头和西城门方向,仍有无数携家带口喜气洋洋赶来的民众,举目望去,几个方向延绵数里的马车、轿子,在人流中缓缓移动,全都朝着青羊宫汇集,马嘶声、呼唤声、大笑声、吵嚷声此起彼伏,如同闹市一般。 青羊宫大殿外的所有地方,均被人群占据,新潮的西洋镜、本土的小戏台、各式杂耍班子,更是人山人海,观者如云,挑着小吃和糖糕担子使劲吆喝的小贩,穿梭往来,到处响起的锣鼓声、铜钹声、叫卖声,早已压过青羊宫里的道场礼乐,虽然处处人满为患,混乱不堪,可无处不洋溢着普天同庆的节日气氛。 青羊宫外山门入口处的茶棚下坐满了人,全都是一时无法进入古老道观的等候者,陪同百翠楼老鸨陆妈妈、易姐等一群娘们儿前来上香的小茶壶,亦侧身其中。 与所有或是焦虑、或是谈笑风生的人不同,小茶壶坐在小竹凳上,靠着茶棚柱子直犯困,看到陆妈妈和易姐、珉丫头一群娘们儿仍在叽叽喳喳、兴致盎然地说个不停,小茶壶干脆耷拉着脑袋闭上眼,不一会儿,竟然在闹市一般的喧嚣中睡着了。 原本想睡个回笼觉补足精神的小茶壶,刚躺下不久就被易姐从床上强拉起来,尽管心里非常不愿意凑热闹,但他不忍心拒绝心情大好的姐姐所求,最后还是跟着来了,这一路上他背着个装满香烛的沉重背篓,纯粹是小厮佣人的命,因此压根儿就没有出游的兴致,逮到机会就想好好睡上一觉。 三顶华丽的双人轿子,好不容易挤开一条路,行到茶棚外,面对人山人海怎么也走不动了,前方拥挤的朝拜者想让路也没办法,不得已,三顶轿子只好摇摇晃晃挤出人群,停到茶棚后面的林子里。 一位五十余岁、身穿玄色缎面长袍的士绅率先下轿,遥望拥挤的人流,非常无奈,只好吩咐下人把家眷扶下来,暂且进茶棚找个地方喝茶等候。 老士绅甫一出现,眼尖的陆妈妈已经看见,连忙迎上去道个万福,满嘴都是漂亮的恭维话和不要钱的美好祝福,涂满脂粉的老脸,笑得像开烂的鲜花一样。 老士绅颇有风度,并不因为陆妈妈的妓院老鸨身份有丝毫顾忌和不快,大大方方地回了个礼,侧过身虚扶一把来到身边的夫人和两个孙女,抬起头四下看看,似乎想要找个位置。 做了十几年妓院老鸨的陆妈妈何等眼力,立刻命令跟来的小丫头们让出张小桌,恭敬地请老士绅一家落座。 老士绅满意地点了点头,连“谢谢”也不说一声,便领着家人大咧咧地坐下,跟随而来的小厮丫鬟,随即端来自备的香茶和各式精美点心。 两群人的意外见面,与打盹的小茶壶没一文钱关系,交谈声丝毫影响不到小茶壶的好梦,没过多久,迷糊中的小茶壶,忽然感到手臂一阵刺痛,痛得他差点儿坐到地上,惹来周围一片笑声。 恼火的小茶壶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是易姐在掐他,本要骂出口的脏话只能咽回去,乖乖地跟着易姐,来到老士绅前方行礼。 “张老爷,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您老以前见过的老爷您是德高望重、远近闻名的举人,学富五车通达四海,所以今天想求您给我这弟弟娶个名字,过完年我就得给他报户籍,否则今后走一步都难。” 易姐低着头,诚心请求,说完侧身弯腰,盈盈施个大礼,边上的陆妈妈见状,也随声附和,大赞张老爷的博学与慷慨。 张老爷被人捧臭脚,一时间心情大佳,捋捋保养得黝黑发亮的五柳长须,抬起头望着愁眉苦脸的小茶壶,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小茶壶,怎么了?见到老夫你不高兴?” “哪里哪里,我是怕影响张老爷的雅兴。在下恭祝老爷身体安康,阖家幸福!” 小茶壶连忙作揖,心想我什么时候认识你了?可想归想,起码的礼节还是要的,况且还是大年初一这种喜庆日子。 张老爷捻须笑了起来,边上一群人跟着笑,觉得小茶壶学人家秀才举人老爷文绉绉的,纯属四不像,不过这口吉利话听起来倒是蛮舒服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张老爷笑完,看着小茶壶频频点头: “两个多月没见面,你倒是长进不少,个子也比以前高了一头,整个人看起来壮实许多,脸色也好看了!既然陆妈妈和你姐为你求情,我又是你们流芳斋邓掌柜的老哥们儿,这两年在流芳斋你也没少伺候我,今天我就发发慈悲,给你取个大号吧……对了,我记得你是孤儿,还记得自己祖上姓什么吗?” 小茶壶看到易姐要开口,连忙上前半步,抢先回答:“回张老爷的话,在下祖上姓萧,草字头的萧。” 易姐惊讶地望向小茶壶:“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祖上姓萧?” “嘿嘿……这个,好像你也没问过我啊,我自己都快忘了。” 小茶壶歉意地低下脑袋,心情极为复杂。没错,他以前叫萧一鸣,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纯属老天作弄,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姓氏。 周边惊讶的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小茶壶姓萧,忍不住叽叽喳喳,低声议论取笑。 易姐满脸疑惑,反复回想自己是否问过小茶壶姓什么,记忆中好像问过,又好像没问,一时半会儿记不清了。 张老爷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轻咳一声,等众人安静下来,才带着和蔼的笑容,摇头晃脑地说出一大堆: “《尔雅》注释有云,萧即嵩也,又云,萧敷艾荣,意为凡事委曲求全、而后致飞黄腾达之境,你这个姓不错,你萧家最有名的人物要数汉朝的萧侯,也就是常说的‘成也萧何败萧何’中的那位先贤…… “这么吧,我看你相貌端正,人也较为机灵,还算是不错的后生,更令我满意的是你泡得一手好茶,所以,今天给你取个稍微雅致一点的名字,就叫萧溢茗吧!溢,是水字边的溢,茗,是草字头的茗,连起来的意思是,如淡浓相宜、中庸平和的茶水一般,流芳百世!怎么样,满意吧?” “满意!满意!还不快谢张老爷赐名?” 易姐代为回答,一把拉住目瞪口呆的小茶壶,低声让他跪下叩谢。 小茶壶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呆呆看着笑容灿烂的张老爷,几乎忘了应有的礼数,迷迷糊糊就被易姐按下磕头,待抬起头时,发现张老爷已经站了起来,潇洒地摆摆手,带着家眷下人,姗姗离去。 陆妈妈连忙带人,恭敬地一路送到轿子旁。 易姐拉起小茶壶的手,高兴不已: “这下可好了,再也不用‘小茶壶’、‘小茶壶’地叫,你终于有自己的尊姓大名,今后在外面行走,也不用怕别人笑话了。” 小茶壶总感觉张老爷刚才的笑容有些不对劲,带着些揶揄意味,想来想去,还是没弄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点点头,附和放下一桩心事、心情格外舒畅的易姐: “这名字听起来挺不错,萧一鸣,萧溢茗,读音倒是凑巧了……只是这个‘溢茗’该如何理解?溢茗……” “瞎想什么啊你?刚才张老爷不是解释过了吗?挺雅致的名字,有什么不好?难道你比举人老爷还高明?谢天谢地吧你,真是的,还装成副有学问的样子,气死人了……” 易姐不悦地掐了小茶壶一下。 小茶壶被掐得全身一抖,忽然间灵台清明,恍然大悟,随即咬着牙,恶狠狠地骂起来:“龟儿子的张举人,老子现在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笑得贼兮兮的了……姐,你可知道他存的什么坏心眼儿?你可知道这名字是什么寓意?” 易姐看到小茶壶反应如此强烈,禁不住满头雾水:“什么坏心眼儿?寓意?张老爷刚才不是说了吗?就是流芳百世的意思嘛,我觉得挺好的啊!” “好个锤子!” 小茶壶愤恨不已,凝视刚刚离开的轿子,咬牙切齿地说:“这老家伙不怀好意,不但拐着弯儿取笑人,我还给他叩头道谢……不行,一定得把这名字改回来!” “闭嘴!” 易姐打了小茶壶一拳:“好心当作驴肝肺,做人可不能没良心……” 小茶壶一把抓住易姐的手,赶忙把自己的理解告诉易姐: “姐,你不知道,这个名字表面看起来挺文雅,可是只要细细琢磨,就能揣摩出其中的险恶居心!我给你解释一下:这个‘溢’字,是水漫出来的意思,后面这个‘茗’字,我记得是茶叶的意思,你把两个字连起来理解,不正是茶壶里溢出来的茶水吗?老家伙显然是拐弯弯嘲笑我,说我一辈子要当小茶壶!大年初一就诅咒人,这下你知道谁没良心了吧……” 易姐惊愕不已,张着嘴好久,才道:“不会吧?怎么说张老爷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读书人,光绪初年的举人老爷,而且张家是百年书香门第,家大业大,远近闻名!是不是你想岔了?” “岔什么啊!” 小茶壶委屈地抱怨,随后无力地坐下喘气:“不行,我得把名字改过来,一定得改!这事没完” “住嘴!我说你有完没完?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跟婆娘似的小心眼?人家给你取名,是看得起你,你倒好,不识抬举也就罢了,还想着方儿找毛病,真不知道这两个月你的书是怎么读的。你给我听好了,不许你再说个‘不’字,否则我饶不了你……” 易姐看到陆妈妈几个送人回来,连忙合上嘴,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搀扶陆妈妈坐下。陆妈妈望着气鼓鼓的小茶壶:“小茶壶,怎么有名字了还不高兴啊?哦,对了!看来是要我们改口叫你的大号吧?” 小茶壶连忙做个打住的手势:“别!陆妈妈,你还是叫我小茶壶吧,听起来亲切。” 众人听了非常惊讶,别人得到举人老爷帮忙起的名字,谁不兴奋难耐,千恩万谢?唯独眼前这位小茶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脸上没见半点儿高兴的意思,是不是下贱的老毛病又犯了? 陆妈妈终归是阅人无数的老江湖,短暂的惊愕之后,笑容绽放: “唷!我们小茶壶还真是念旧啊,有了举人老爷给取的大名,仍旧不忘本,着实难得!你记住了,张老爷可是我们百翠楼和你们流芳斋的老主顾,家大业大,出手大方,不但坐拥良田万亩,去年还在英国人帮助下,开办了成都城最大的洋灰厂,说他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今后你可要小心服侍,有了他帮你取名字的情分,少不了你的好处。” “张老爷博学多才,老奸……老谋深算,我一个小小的茶楼小二,敢不好好服侍他吗?” 小茶壶摇头苦笑,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低声询问陆妈妈:“陆妈妈,刚才似乎听你说,张老爷家开办了洋灰厂,是不是东郊那个鼎鼎大名的龙潭洋灰厂?” “没错,想不到你个龟儿子消息还挺灵通的!人少点儿了,大家走吧,再不走到中午都进不去大殿参拜。” 陆妈妈起身招呼众人,急匆匆向青羊宫赶。 小茶壶背着沉重的背篓跟在后面,心中暗叫晦气,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名字换回来,否则今后让人说起,恐怕要闹不少笑话。; 第十二章 恶从胆边生 青羊宫殿宇内外,烟雾缭绕,香客如织,小茶壶等众人取走背篓里的香烛等物,随手把背篓扔给坐在石阶上搓痛脚的小丫头,说声我四处逛逛,便走向东北角的紫竹林。 下午两点多,小茶壶才回到茶馆,递给帮看门的两个小子几包点心,到后院厨房忙活半天,累得爬到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要不是天黑后麻杆等兄弟齐齐赶来,估计小茶壶这一觉能睡到次日天亮。 一群人胡乱吃点节庆小吃和点心对付过去,小茶壶叫两个玩累了的小家伙回后院睡觉,立即点燃三盏油灯。 麻杆、吴三分别把白天了解到的情况仔细说出来,大家就此商量片刻,小茶壶让三个兄弟围坐大桌周围,自己拿来纸张和钢笔,开始画起来,不一会儿就将紫竹林的整个布局展现在大家面前,细致到每一个水塘、每一座草房、每一棵大树和片片竹林,全都标注出来,看得三个弟兄呆滞当场。 小茶壶没有理会大家的反应,用钢笔指着草图,逐一进行讲解,不正确的地方听从弟兄们意见,很快修改过来,最后笔头落在图中的主建筑位置: “屈老大的破道观我只是远远观察了一下,当时很多人在门口,围着两头宰杀好的猪忙活,我不敢走得太近,所以不知道屈老大住在哪一间,老二……” “啊?哦,这间,里面有个侧门,一直通到里间的破三清像,三清像下面的基座很大,靠墙角方向有个开口,要是不留心,很难看得见,上次那个玉佩我就是从基座里面偷出来的。还有这儿,原来我就是从这里爬进去,后来屈老大用石头封死了,就这地方……”麻杆详细补充。 小茶壶用笔把麻杆说的内容画出来,完了自破道观划出一条线,穿过西北面的竹林,绕过两个水潭,一直画到大路边: “我粗略估算过,这条路约有三里左右,南、北和东南面的三条路走任何一条都有被发现的可能,所以我打算都不走,就走这条不是路的路:从这儿进去,虽然难走,但全是小树林和竹子,很隐蔽,绕过两个水潭走到这片竹林,东面三十五米左右就是屈老大住的破道观,只需……” “小哥,三十五米有多长?”老四罗德发打断小茶壶的话。 小茶壶愣了一下:“三十五米就是……约为三十步吧,十二丈左右。” 众弟兄明白过来,也没工夫追究“米”和“丈”的区别,纷纷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小茶壶扔下笔,靠在椅背上深吸口气,逐一打量每个兄弟,最后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原本打算明晚动手的,没想到这个屈老大年初一都不忌杀生,一口气杀了两头大肥猪,从下午四点便开始摆宴席,估计喝到天黑也没个完,大多数人或许都醉得一塌糊涂,今晚应该是最好的机会机不可失,明晚说不一定就没有这么好的下手机会了,所以我决定,今晚就动手!” 众弟兄全都一凛,相互对视片刻,显得犹豫不决,麻杆的瘦长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显然思想斗争很激烈。 老四罗德发最先开口:“小哥,还有三刻钟就要关城门了,来不及做准备了啊!” “来得及!” 小茶壶强忍因兴奋恐惧导致的身体颤抖,咬咬嘴唇,沉声问道:“老二、老三,两把斧头和一把大菜刀我已经磨好了,你们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去还是不去,我听大家的意见。” 麻杆霍然站起,咬着牙直直地看向小茶壶:“小哥,斧头在哪儿?” “我呢?我呢?”吴三也慌忙站起来。 “在伙房柴堆边上。”小茶壶回答。 麻杆抬腿就走,转眼间拿来两把斧头,一把递给激动得满脸发紫的吴三,自己将一把塞进旧棉袄里面,完了再次看向小茶壶。 小茶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在三个弟兄的注视中,低声下令: “老二老三,你们立即出城,我跟在后面,出城后别等我,在大路南边的那棵大樟树后面汇合。” 麻杆用力点点头,拉着吴三转身就走。 老四罗德发直到大门掩上才反应过来,抓住小茶壶的袖子,着急地问道:“小哥,我呢?我和你一起走,对吧?” 小茶壶虚指斜对面的方向:“不,你留下看家,我怕等会儿我姐会过来,要是她过来问起,你就说麻杆家里有个小家伙病倒了,我和麻杆、吴三带那小家伙去城南找大夫治病,记住了吗?” 罗德发一听急了:“可是、可是……” “老四,听我的,这事儿你干不来,你有多少力气自己心里清楚,别担心老二老三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大家都没想法,要是你硬要跟着去,恐怕大家才有想法,明白了吗?”小茶壶低声开解小老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罗德发沮丧地坐下:“唉!小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茶壶回到柜台里面,抽出磨得锋利的大菜刀插进后腰,抓起旧棉袄穿上,拐出柜台,回到罗德发面前: “老四,你喜欢看三国,你觉得诸葛亮要是骑马提枪上去干,能比得上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魏延吗?我估计他连一个小卒都打不过,可为什么世人都夸诸葛亮?” 罗德发听完这番话,大有知遇之感,小茶壶简单几句话,简直说到他心坎儿上了,于是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感动得一塌糊涂:“小哥……” “好了,看好家,无论是否得手,明天正午之前我们都会赶回来,别担心,明天城里城外估计更热闹,到处乱哄哄的,对我们很有利。” 小茶壶紧紧腰间的布腰带,伸出手拍了拍罗德发的肩膀,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罗德发小跑出去相送,直到看不见小茶壶的影子才折返回来,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直喘粗气,最后无力地滑坐地上,全身颤抖个不停,禁不住泪流满面。 是的,此刻的罗德发,心里非常害怕,哪怕嘴巴再硬,也掩饰不住他心中的恐惧。其实他也看出来了,三个兄长同样害怕,他们心里也同样也没底,可他们都义无反顾地去了,自己却留了下来。 一时间,罗德发只觉得幸运、恐惧、愧疚、耻辱、担忧等等情绪,全都涌上心头,令他头皮发麻,腿脚发软,整个人都处于极端无助与茫然之中,任由眼泪尽情流淌 夜幕渐渐降临,城西官道上已经没有几个人影,城门沉重的关闭声,如同重锤般敲在小茶壶心上,他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紧闭的城门,深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才让不停发抖的身体稍微平复一些。 为了驱走内心深处的担忧和恐惧,他迈开脚步,加快步伐,一阵猛走,赶到大樟树下面的时候,已是满头汗珠,热气腾腾,忐忑的心也因此大为安定。 麻杆在大树后方的林子边沿招招手,见小茶壶沉着冷静的到来,他悄悄舒了口气,顿时感到压力大减,心里安稳不少。 身高体壮的吴三,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担忧,一双眼睛里透出兴奋之色,他跟在麻杆和小茶壶身后,悄悄地向前方奔去,发现自己似乎浑身充满力量,连走路都轻快很多。 天色彻底暗下来,小茶壶、麻杆、吴三并排着,匍匐在一片竹根下,透过竹子的间隙,默默注视前方: 坍塌一半的破道观外,灯火通明,烟雾缭绕,三十余名汉子在八张大小不等的桌子周围猜拳打马,十几个衣衫褴褛、打着赤脚的孩子和女人,蹲在草棚下烤火,一边发抖,一边望着八桌喝酒的男人,听到吆喝声,就有一两个赶忙离开火堆,跑过去伺候。 道观左右五十米范围内,一间间简陋的木板房显得非常安静,没有灯光,也没有动静,只是偶尔传出几声孩子的哭泣声,听起来是那么的微弱,那么的飘渺。 “小哥,你说这帮狗日的还要喝多久?”情急的吴三侧头低声询问。 小茶壶悄悄翻过身子,换成仰天而卧的舒服姿势,凑过脑袋,低声问道:“老三,你醉过吗?” 吴三对这话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沉默片刻,露出了笑容,舔舔嘴唇回答: “醉过,十二岁起我就偷我爸的酒喝,这两年我大哥、二哥时不时也叫我和他们一起喝酒,醉过好多回呢。” “那你醉了会怎么样?要是酒不够,只喝到要醉不醉的样子,又会怎么样?”小茶壶继续问道。 吴三回答:“醉了就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了,若是半醉不醉的话,恐怕事情就多了,又想出去找窑子发泄精力,又想找酒继续喝,什么都没有的话,就想找人说说话。” 小茶壶笑着道:“那你说说看,外面那群龟儿子是喝醉了还是半醉不醉?” 吴三望向外面,好一会儿才体会到小茶壶话里的意思: “小哥,我明白了,那群孙子倒下的不到一半,喝成大舌头的也不少,肯定还要折腾好一阵子。” “那就耐心等着,闭上眼,想想等会儿怎么动手?要是突然遇到人钻出来该怎么办?多想想,万一遇到我们此前估计不到的情况,该怎么办?兵法上有句话叫做有备无患,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你得好好记住。” 小茶壶非常有耐心地开导吴三,尽管这些连自己也没有亲自实践过,颇有点儿纸上谈兵、好为人师的虚妄,但小茶壶不觉得提醒一下有什么不好,毕竟这是别人的经验之谈,或许关键时候就能救人性命。 “嗯……” 吴三真的开始尝试了,闭上眼睛,开始努力想象起来,连续两个多小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夜已深,酒宴早已散去多时,破道观里放肆的笑骂和交媾声,也早已停止,前方宽阔的地面,一片狼藉。 边上简陋的草棚下,灶台里仍在冒出缕缕青烟,空地中那堆残存篝火,仍在“噼啪”燃烧,远处的一间间小木房,完全隐入黑暗之中,要不是偶尔听到传出的呼噜声和咳嗽声,估计谁也不觉得这片地方有生命存在。 麻杆终于动了,贴近小茶壶的耳朵,低声询问:“小哥,差不多四更了,动手吧?” “好!” 小茶壶抽出棉袄里冻得几乎麻木的手,擦去嘴唇上的清鼻涕: “按商量好的办,翻墙时千万小心,我溜到正门外等着,行动时尽量不要惊动南面那间屋子里的人,干掉屈老大之后千万别急,一定要用被单把佛像下面的古董全部带走,决不能空手而逃。” “早记住了,小哥,你今天好像有点儿啰嗦哦!” 麻杆低声抱怨,似乎没有了先前的害怕与担忧。 小茶壶笑了笑,拉过像是睡着的吴三,低声吩咐一番,三兄弟悄悄站起来,活动四肢,随后齐齐抽出斧头菜刀,如鬼魅般钻出竹林。 ; 第十三章 暗夜惊魂 凭借残存篝火的光亮,匍匐在黑暗中五个多小时的小茶壶三人,视力早已适应,提着斧头的麻杆和吴三,迅速通过道观前的空旷地带,顺利拐过墙角,摸向道观侧后方。 小茶壶也不慢,弯腰潜行到道观残缺的正门入口处,隐入暗中,警惕地打量南面十余米外那间住着一群打手的砖木平房,看到没什么动静,立即穿过敞开的大门,悄然来到偏殿屈老大的房门前。 小茶壶收住呼吸,紧握菜刀,侧过头贴在门框边上,竖起耳朵倾听动静,只觉得心跳如鼓,口干舌燥,似乎每一秒钟的等待都像一年那么长。 “咔……叽叽——” 后堂几声微弱的推门声传来,吓得小茶壶汗毛倒竖,心跳骤停,虽然他知道这个声音传来,意味着麻杆和吴三已经顺利翻进院墙,成功打开屈老大的后房门,但仍无法抑制心中的强烈担忧和惊恐。 没等小茶壶舒口气,紧闭的房门里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闷响,如同砍破西瓜的声音,听得小茶壶毛骨悚然。 声音停止,房门很快从里面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呼吸急促的麻杆将小茶壶让进门里,掏出火柴,低声问道:“小哥,屋子里到处都堆着东西,要点灯才行,不点灯看不清啊!” 小茶壶回过神来,转身轻轻掩上房门:“那就点灯吧,动作要快!” 麻杆应了一声,双手不住发抖,连划四根火柴才划燃,小心举起燃烧的火柴,四处寻找,很快看到床头方桌上的烛台。 麻杆几步过去,点燃蜡烛,整个空间瞬间明亮,小茶壶这才发现,麻杆和吴三满头满身全是鲜血,大床上的三个躯体头部均被劈烂,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从覆盖半截被子的**身体辨认男女。 “这两个女的……全杀了?” 小茶壶牙床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 麻杆无言以对,有意无意地避开小茶壶的眼神,显然深感愧疚。 吴三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渍,低声道:“二哥一斧头下去,没让屈老大死绝,第二斧头久久没砍下去,两个女的睁眼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小哥,进来之前,你不是让我不留活口的吗?” 小茶壶顾不上回答,忍着强烈的呕吐**,四下打量,疾步走到床尾的立柜前,扯出几张折叠整齐的麻布床单,递给吴三: “快!跟着老二把东西找出来,拿到东西立刻就走!” 麻杆一听,立即提起烛台走向里间,吴三收起血淋淋的斧头紧随其后,小茶壶深吸口气也跟了过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没走几步,吴三在绕过几个大木桶时,碰到了另一边的八仙桌,放在桌子边沿的瓷茶壶歪了一下掉到地上,“啪啦啦”一声破碎的巨响,吓得三个人心脏抽搐,目瞪口呆。 “你们去找东西,我出去看着!” 小茶壶最先反应过来,挤出句话,转身奔向门口,贴在门背墙上,深吸几口气,缓缓拉开半扇门板,仔细打量外面的动静,很快闪身出门,摸到大门后边,抽出菜刀,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隔着窗棂,警惕观察起来。 就在小茶壶心跳稍定之际,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小茶壶顿时全身发硬,如临大敌,紧紧贴在门后的墙上,连大气也不敢喘,要不是从脚步声分辨出来人只有一个,不知小茶壶会吓成什么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瘦高的汉子借着微弱光线,来到大门前面,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抬腿进来,小心走到虚掩的房门前,停下脚步:“大哥,你没事吧……大哥,要是没啥事,我走了?” 高瘦汉子说走不走,似乎是起了疑心,紧贴墙壁的小茶壶全力扑出,挥起菜刀砍向那汉子的后脖子。 那汉子非常机警,听到异响,猛然回头,手臂迅速抬起,下意识地护住头部,无奈小茶壶这一刀来得太快太猛,刀锋破风而至,如切菜般削断汉子的半个手掌,两个巴掌长的宽背菜刀去势不停,“噗呲”一声,直接从汉子右耳前方和眼角一线劈入,刀身深陷头颅直达脑髓,最后被另一侧的颅骨紧紧夹住。 中招的汉子徒然张大嘴巴,手舞足蹈,失去控制的躯体原地诡异地转了几圈,最后猛然一挺,接着直直倒向地上。小茶壶连忙上前扶住,把不停抽搐的躯体拖进屋里,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呕吐起来。 十余分钟过去,肩上背着沉重包袱的麻杆和吴三终于走了出来,麻杆借着烛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一把扶起干呕不止的小茶壶,将肩上绑在一起的两个沉重包袱挂在小茶壶肩上: “小哥,你和老三先走,我要搜一搜屋子,屈老大已经卖掉了两个大铜鼎,我肯定这屋里还有银子!老三,你扶扶小哥,快走!” 吴三拉着小茶壶的胳膊,一起离开房间,走出大门时,刺骨的寒风袭来,小茶壶猛然清醒,停下来,着急地说道:“刀……刀,那把菜刀,还留在劈开的脑袋上,得取走,不能留下把柄!” 吴三飞快跑回房里,弯腰抓住嵌在尸体脑袋上的刀柄用力扯,结果刀砍得太深,那个脑袋像是长在刀上了,怎么也抽不出,吴三着急之下,紧握刀把,一脚揣向狰狞的脑袋,脑袋脱离菜刀,撞得地面“咚咚”直响。 吴三没工夫理会,整了整背上硕大的包袱,提着刀飞也似地跑了出去,拉着喘息不止的小茶壶,一口气逃进西面竹林。 两人按照原计划,一路向北,黎明前终于赶到了城北的乱坟岗,冲进一间守坟孝子遗弃的破茅屋里,小茶壶不支地趴下了,一时间只觉得全身发软,心肺里如同烧火般灼烫,他无比艰难地喘息起来,直到天蒙蒙亮才略微恢复,正要爬起来四处看看,吴三和麻杆已经及时到来。 吴三向小茶壶咧嘴一笑,勤快地收拢四个散放的包袱。 麻杆扔下肩上沉重的包袱,立即响起一阵金属的碰撞声,这声音是那么的美妙动听,瞬间驱散了小茶壶的疲惫和后怕。 麻杆一屁股坐到小茶壶身边,踢一脚前面的包袱:“小哥,你猜搜出多少银子?” 小茶壶望向前方脏兮兮的包袱:“三四百两吧?” “哈哈!至少六百两,还有三百多块鹰洋,小哥,这下我们发财了!” 麻杆紧紧抓住小茶壶的胳膊,兴奋不已。 小茶壶咧嘴一笑:“你先停下,别高兴太早了,事情还没干完天快亮了,我们几个一身血迹,再不弄干净,恐怕要出事。我们先把四个包袱里的古董藏好,然后一起到河边洗洗,等城门一开,我和老三就到北面市场找辆车来,老二你继续留在这里看东西,按照先前说的办,我们一定要赶在中午之前,把东西全都搬回去。” “好!听你的。” 中午时分,神不知鬼不觉干完一票大买卖的小茶壶、麻杆和吴三,并肩回到流芳斋,一夜未眠、担惊受怕的老四罗德发打开大门,看到三个哥哥毫发未损、满面春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禁不住双眼潮红,激动万分,抓抓这个,看看那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惹来三个得意不已的哥哥一阵嘲笑。 是的,得意不已! 小茶壶、麻杆、吴三这三个挣扎于社会底层,苟活于市井之间的年轻人,经过昨晚的血腥洗礼,无论是信心还是气质,都有了巨大的改变,尽管他们自己意识不到,尽管精神层面的变化无声无息,难以言喻,但是他们确实正在改变。 小茶壶接过麻杆叫来帮忙守屋的其中一个小家伙递来的热茶,伸手捏了一下他粉嘟嘟的脸,掏出几个铜板,塞到小手里: “叫上你哥出去玩吧,今天我们在家,不用你们看家了,记得早点儿回家吃饭。” “谢谢大哥!” 六岁的小家伙非常懂事,鞠完躬才兴高采烈地奔向后院,叫上他哥哥上街看舞狮子舞龙。 孩子离开后,罗德发看到三位兄长一言不发,大大咧咧地坐着品茶,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急切:“小哥,你给我说说吧!” “说什么?” 小茶壶故意逗他,看他猴急的样子,大家都乐了,小茶壶不忍心再为难排行老幺的兄弟,放下茶杯,笑嘻嘻地问道: “我姐来过没有?” “来了,一大早就来拍门,我把你教我的话说了一遍,你姐就以为你在二哥家睡,没说什么就回去了……小哥,一切还顺利吧?”罗德发非常关心。 小茶壶点点头: “老天保佑,还算顺利,不过也挺危险的,十点钟左右,我们三个刚拉一车木炭进入北门不久,一队城防官兵就凶神恶煞地跑来,开始搬出拒马设卡,所有进出城门的人和轿子、车子都要检查,等我们回到你二哥家里卸完木炭藏好东西,洗个澡换身衣服出来,就听到满大街传说西城外紫竹林凶杀案的事情,说不定等会儿保甲局的丁勇就会来到我们这里讯问。” “啊!?那怎么办?”罗德发心里一阵发紧。 麻杆不屑地一笑: “什么怎么办?我们知道什么?哥几个一大早在城北雇车运一车木炭回来,除了到处都是人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怕啥?” “这……嘿嘿!是啊、是啊!昨晚我们哥几个在茶馆里打了一夜的牌,后来二哥家妹子病了才回去的,哈哈!” 罗德发反应非常快,脸上的担忧全都没了,换成如释重负的真心笑容,惹来大家一阵开怀大笑。 等大家伙笑完,小茶壶郑重说道: “今天是大年初二,老三、老四怎么也得回去和家人团聚,我就不留你们了,这个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反而不好。老二,你也回去,多买些肉菜年货给一群小的,大家都安安心心地过个年,初五之前,最好不要到我这里来,其他的比如办租车行铺子、包括年后我和老二报户籍的事,都得过了初五再谈,怎么样?” 三人考虑片刻,都觉得小茶壶说得在理,这样才是趋利避害的最好办法,所以都同意小茶壶的意见,没坐多久先后离去。 小茶壶独坐良久,到柜台里拿出大门的铁锁,出去锁上门后,施施然前往斜对面的百翠楼。 小茶壶刚踏入虚掩的百翠楼红漆大门,就被身后传来的阵阵繁乱脚步声惊动,他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二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城防军官兵,在保甲局丁勇的引领下跑过来…… ; 第十四章 日本人与革命党 心中惊恐的小茶壶,还没来得及向一群巡防官兵和保甲局丁勇行礼,就被他们粗鲁地推进大堂,顷刻间,呵斥声、大骂声,不绝于耳,原本安静的大堂里,一片混乱。 妓院老鸨陆妈妈飞也似地跑出来,手捏丝巾,嗲声嗲气地迎上两名官兵头目,一群小厮、小丫头,连忙端茶迎客,战战兢兢,被推到一旁的小茶壶反而没人理会了,这让小茶壶悬起的心安定许多。 果然,两个头目拿捏一番,便说明来意,听口气西城外死掉几个卑微的乞丐倒没什么,那些命贱如狗的无业游民,因为各种原因毙命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严重的是,凶杀案发生在普天同庆的大年初二,而且一死就是四个,影响极其恶劣,总督大人和厉行变革、严整治安的巡警道周善培大人非常恼火,下令全城严查,所以,他们就带领手下一座座房子地查过来了。 陆妈妈哪里还不知道两个头目是借机勒索?这样的事情,几十年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她先是大骂哪个杀千刀的大过年惹出这等堵心事来,接着对两个头目问寒问暖,非常贴心地理解两个头目和众兵丁的辛苦和难处,最后捏着兰花指的手一挥,肃立身边的二管家立刻进入内堂,很快端来一个香檀木托盘,上面是红纸包的两筒银元,每筒均是十个大洋。 两个头目倒也客气一番,随后各抓一筒银元,满脸是笑地致谢,吆喝几声,领着一群手下扬长而去。 小茶壶跟着出门,看见官兵根本不管巷口的茶馆,继续走向里面的其他几家妓院,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下。 到这个地步,他如何还不知道,这些巡防官兵和保甲局丁勇,根本就不是来查案的,而是借机勒索,怪不得他们的名声那么臭。 特别是这个保甲局,三年前在本朝警察精英周善培的锐意改革下,保甲局已经更名为巡警局,可是四年过去,民众仍然不称呼他们为警察,仍然称呼他们为保甲局丁勇,每次官府大张旗鼓招收警员,也没几个人去报名,可见民众心中的积怨有多深。 陆妈妈的笑脸已经变成无助的哀叹,盘腿坐在迎客的太师椅上,低声咒骂,说什么孝敬钱年前均给各衙门各局所打点清楚,可大过年的还来这么一遭,这日子没法过了云云。 小茶壶趁机溜到后院,悄悄进入姐姐的房内,与正在练琵琶的姐姐说了会儿话,打闹一番,捧着姐姐留给自己的几包可口糕点返回茶馆,吃饱喝足之后,安安心心睡觉。 大年初二,官兵折腾半天之后没了下文,全城内外照样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这年头,难得有高兴的时候,谁也不愿在大过年的自己找不痛快,当官的对西城外死掉的几个乞丐谁都不在意,街坊中传言倒是不少,诸如**仇杀、丐帮内讧、挖坟挖到宝引来杀身之祸等等流言很有市场,一个四人丧命的凶杀案,似乎变成了娱乐新闻。 这几天小茶壶也没闲着,每天都花半天时间到城中热闹处闲逛,用心了解这个世道,特别是各大古董店、珠宝店、书店、各洋行,小茶壶了解的东西越来越多,几天下来,他房里多出二十多本精致的线装书,每天晚上除了练字,就如饥似渴地看书,日子倒也过得极为充实。 大年初四的晚上,麻杆来到茶馆,送回斧头菜刀,并将连日来探听到的各种消息,告诉自己大哥。 当小茶壶听说那些无家可归的妇孺被查案的巡防官兵和保甲局丁勇驱散之后,无依无靠,又悄悄返回紫竹林居住,心情和麻杆一样沉重。他心里非常清楚,在如此寒冷的隆冬,那些衣衫褴褛、身无分文的妇孺,除了返回这个“血腥未散夜夜闹鬼”的凶地,根本没有别的地方栖身,活下去才是这些贱如蝼蚁的人们的唯一选择,也是本能的反应。 小茶壶知道麻杆说这番话的意思,这个从小遭亲人遗弃,饱经苦难,看起来似乎阴狠奸诈的二弟,其实心底很善良,三个月前,他也是紫竹林那些妇孺中的一员,他的心情小茶壶能够理解,但是绝不敢在这个时候大鸣大放地伸出援助之手。 反复权衡利弊之后,小茶壶建议麻杆悄悄送去一百个铜板,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小心驶得万年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成功复仇并获得大批古董和银子之后,麻杆对小茶壶的机智谋略已经完全信服,二话不说全盘答应下来,临走前再次劝小茶壶辞掉茶馆的活计,搬到租来的那座院子,大家一起住,然后兄弟四个一起过日子,一起做生意。 大年初八,茶馆终于复业,心地仁厚的邓掌柜却为难了,他婆娘这次从老家带来两个小侄子,嘴里说是跟随他学做生意,实际上是要他养活,邓掌柜只能把两个小子塞进茶馆里,可茶馆不需要这么多人。 更让邓掌柜觉得烦恼的是,他回家过年这些天,小茶壶把茶馆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井井有条,杂物房里的两张缺腿大方桌、十几张破椅子都修得结结实实,重新搬回到了一楼的大堂里面,小茶壶却没说一句表功的话。 面对如此勤快懂事的伙计,邓掌柜实在不忍心辞退,毕竟小茶壶已经在茶馆干了快四年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嘛!可要,若要他辞掉其他五个年轻力壮、经验丰富的茶博士和厨房两个负责茶点的大师傅中的一个,邓掌柜更下不了这个决心。 眼看着元宵佳节将至,就在邓掌柜苦恼不已的时候,心细如发、早已从中看出端倪的小茶壶主动请辞了,态度非常谦恭,话语里全是感激,弄得邓掌柜眼珠发红,愧疚不已,一咬牙给了小茶壶三个月工钱的补偿。 小茶壶恭恭敬敬地收下,但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尽职尽责地干到茶馆打烊,才背上自己的小包袱,从后门悄悄离开。 等邓掌柜走到后院杂物房,想再和小茶壶最后说上几句话时,小茶壶已经没了踪影。 邓掌柜望着腾出旧物之后显得宽阔整齐的房间,看着修好的方桌上码放整齐的一大沓旧报纸和毛笔砚台,心中难过,鼻子一个劲儿地发酸 元宵节这天晚上,城北校场东面一座普通院子里,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二十几个孩子手拿自制的各式灯笼,跑过来跑过去,欢声笑语不绝,七名满脸菜色、年纪在三十到五十之间的妇人,换上了新衣,突然而至的幸福,充满她们的心窝,尽管她们做菜上菜时一个个举止拘束,畏畏缩缩,可是此刻她们的眼里,却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给易姐送礼物归来的小茶壶,刚走进院子,就被一群玩疯了的孩子所感染,尽管他和麻杆把紫竹林里那些苦难的妇孺全部接来一起住,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他心底里比谁都渴望平等与自由,比谁都执着地追求生存的权力,而且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在行善积德,是在施舍。 两个月前,他和这院子里的所有人一样,没半点儿高人一等的本钱,如今享受到相对富裕的生活,完全是建立在血腥之上,所以,他认为自己和院子里的所有人一样,在人格上是平等的。 “小哥,先喝杯茶,等老三、老四到了就开席。” 麻杆满面春风地接过两大包点心:“你又买桂花糕,可别把这群小子宠坏了……四姐,你把这两包桂花糕拿去分吧。” 小茶壶接过三十多岁、略有姿色的四姐双手送上的茶,点了点头,转向麻杆:“住的地方都安排妥当了?” “妥了,后面东、西厢房全部搭成通铺,男的住东边,女的住西边,这样一来还空出两间杂物房呢,够宽敞。西偏房加了三张床,四姐她们几个住,我和老三住东偏房,正房有个小书房,那里就留给你了,老四时不时过来,让他跟你一块儿住,你们两个秀才住一屋正合适。” 麻杆心情非常好,说话都比往常利索多了,整个人显得开朗了许多。 小茶壶想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两人聊了一会儿琐事,吴三和罗德发先后到来,丰盛的元宵晚宴正式开始。 女人和孩子们怎么劝说也不愿意把桌子搬到正堂来,坚持要在后面的伙房吃,小茶壶实在拗不过,只好作罢,四兄弟坐下,大吃大喝,酒菜半饱后才开始商量正事。 小茶壶先把开年后自己和麻杆两人报户籍、在文殊院市场附近租个铺面开车行的事情做了说明,然后让三个弟兄一起商量,怎么把车行的规矩给定下来。 话头一开可就热闹了,兄弟四个一直说到后半夜才有个谱,这时候小茶壶已经累得眼皮直打架。 次日上午,吴三和罗德发按计划前往文殊院一带找铺面,小茶壶和麻杆换上最好的衣衫鞋子,前往鼓楼北街的日本洋行,了解人力车的售价。 鼓楼北街和忠烈祠街交叉口,属于这个时候成都城相对繁华的商业地段,“冢源株式会社”便坐落在十字路口东北面,两层的中式砖瓦建筑颇有气势,门面宽大,足有十五六米,此处原本是本地周姓富绅所有,无奈周家投资矿产生意失败,加上周家父子染上了鸦片瘾,最后只有卖掉房产,搬到南城外苟且偷生,楼房几经转手,落到了东洋商人冢源次郎手中。 三年前,冢源带着婆娘、十七岁的儿子以及三名日本男女雇员,离开上海,来到成都开拓市场,他一家人做生意与本地人和其他洋人迥然不同,为人彬彬有礼,勤劳谦逊,对熟悉的客人非常照顾,时常急人所急赊销货物,因而在成都及周边地区拥有良好名声,如今已成为成都乃至整个四川赫赫有名的大商人。 此时元宵刚过,商人们还没舍得离开温暖的家,冢源家卖五金配件、机械设备、承接大宗进出口业务的商行没有什么客人,路过商行门口的行人倒是络绎不绝。 小茶壶和麻杆抬腿入内,立刻有个穿黑色和服的伙计上前问候,点头哈腰的样子,令小茶壶心里生出几分大爷的自豪感。 来自日本的店小二听小茶壶说想买十辆人力车,脸色为之一变,立马恭恭敬敬地请小茶壶两人到左边的会客处坐下喝茶,再次鞠躬致歉完毕一阵小跑,奔向北面纸糊的木格墙壁,恭敬地跪在垫子上,说出一连串日语。 麻杆非常惊讶,拉拉小茶壶的袖子,问道:“这伙计疯了,对着墙壁说话?” “别瞎说,这是东洋人的习俗,那不是墙壁,是一扇活动的推拉门,估计老板就在里面,我们要的东洋车数量不小,伙计不敢做主。”小茶壶低声解释。 小茶壶话音刚落,那扇宽大的推拉门缓缓打开,身穿朴素黑色和服、戴着副金丝眼镜的矮个子中年人走了出来,熟练地穿上垫子旁的木屐,快步来到小茶壶两人面前,向礼貌站起的小茶壶恭敬鞠躬。 “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多多包涵!本人冢源次郎,很高兴能为两位先生效劳。” 小茶壶连忙还礼:“不敢当,冢源先生客气了!无论年纪还是实力,你才是先生,我们只是两个刚学做生意的小字辈。本人姓萧,这位是本人的好兄弟,姓麻,今后还请冢源先生多多关照!” 冢源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光,小茶壶年纪轻轻谈吐不凡,令他深感意外,心里猜测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于是语气上更为客气,请小茶壶两人坐下后,亲自给他们斟上茶,待小茶壶喝下一口,才客气地问道: “萧先生,一次要买十辆我们日本生产的人力车吗?” “是十辆,如果价格合适,我们能够承受,也许会多买一些。”小茶壶明确地回答。 冢源含笑说道:“萧先生虽然年轻,但是眼光和志向令我无比钦佩,成都目前只有城南陈先生开办的一家人力车行,而且只有八辆车在运营,远远不能满足本地民众的出行需求,萧先生敏锐地看出其中的商机,非常了不起! “估计萧先生此前已经详细了解过我们日本人力车的出售价格了,不知道萧先生认为我们的产品和价格是否合适?” “是不太合适。” 小茶壶没有半点拐弯抹角,径直说出自己的看法:“先不说质量,只说目前人力车在上海的售价,我从半个月前的上海《时报》上看到几则广告,日本产人力车售价为一百三十五元,上海‘申宏机器厂’产的人力车,售价为一百一十五元,价格相差不小。 “我承认,日本产人力车质量上要好一些,可是售价太高了,而冢源先生的售价更高,一百七十元,哪怕加上运费,也不应该这么高才是!” 冢源听到小茶壶的批评,毫不在意,仍然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 “萧先生说得有道理,是我们的不对,没有及时将人力车降价的事情公告出来,还请萧先生多包涵不过,要是萧先生想以一百三十五元的价格购买我们日本生产的优质人力车,恐怕也是难以做到,除了运费之外,我们作为经销商也需要一定的利润,还需要给你们的政府交税,我说的是本地政府征收的额外的税,萧先生能理解吗?” 小茶壶点点头:“这个我明白,虽然我也知道经销商和零售商之间进货价格有区别,但我相信冢源先生的说法,毕竟是第一次接触,我也想给冢源先生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冢源先生,我知道我年纪轻,没什么经商的经验,更没有您这么好的风度和涵养,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冢源老脸一红:“萧先生的话令我颇为汗颜,这样,请萧先生说个能够接受的价格吧,只要我能承受,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办。” “一百四十五元一辆,可以吗?”小茶壶直接说出自己心中的底价。 “这这个价格实在太低了,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冢源犹豫了,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委决不下,看到小茶壶和麻杆面前的茶杯空了,连忙端起茶壶又要给他们斟茶。 小茶壶见状,微微摇头,站起来客气地告辞: “那就不打扰冢源先生了,先生是商界前辈,在我们成都拥有极高的声望,我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小字辈,本不该说什么,可仅从人力车来看,日本产品实在太暴利了,这和先生门口贴着的那幅‘一衣带水日中亲善’标语格格不入啊。 “不怕告诉先生,年前我已在罗柏亭先生的英国商行定购了五辆人力车,价格为一百五十元一辆,这种用英国零部件在上海组装的人力车质量也很不错,而且比日本产的要宽二十厘米,横轴直径也多出两毫米,这几天货就要到了,如果冢源先生还希望合作的话,应该多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才是。对不起,告辞了!” 冢源呆呆望着小茶壶两人走出店门,心里感到很不可思议,略微细想也很担忧,思索间没看到里面的两位朋友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冢源君,你怎么了?” 同样戴着眼镜、长得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含笑问道。 另一侧身穿西装的高个中年人笑着说:“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倒是有点儿见识,而且我从他的话里,隐约听出些商场的谋略来,不错啊!” “熊君、但君,让你们见笑了,不过我不认为那个年轻人的话只是一种计谋,直觉告诉我,他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毕竟英国人对成都乃至整个四川的商品市场野心很大,早几年已经跃跃欲试、势在必得了,所以我很担心那个年轻人说的是真的。” 冢源叹了口气,摇摇头,把两位中国朋友请回内堂重新坐下。 姓但的中年人望向矮桌对面姓熊的朋友:“克武兄,我觉得刚才那个年轻人挺有意思的,我们四川同盟会发展太慢了,应该把这样有见识的年轻人招揽进来才是。” 熊克武笑道:“怒刚,你知道刚才那个年轻人是什么人?家住哪里?是不是有革命觉悟?仅凭几句话你就想把他招进来,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万一那人是个仇恨革命、仇恨我们同盟会的官宦子弟呢?” 但怒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的也是,看来我太过急切了。” 冢源次郎展眉一笑:“但君、熊君,谨慎是应该的,毕竟二位肩负中山先生的重托嘛!不过,刚才的年轻人应该不是官宦子弟,从他的举止、言语等方面分析,他不会出身于官宦世家,他倒是很可能接受过先进的教育,而且我相信,他说他和英国人罗柏亭的合作不是谎言,因为半个月前我听到过一些传闻,如果没猜错,这个年轻人就是把一枚汉代玉佩成功卖给罗柏亭的人,进一步分析,这个年轻人手里有钱,也有自己独特的想法,说不定他很快会取得成功。” 熊克武和但怒刚俱是一愣,没想到在中日商界滚打二十余年、深受中山先生推崇的冢源次郎,对刚刚离去的年轻评价这么高,心中的好奇感愈发强烈了。 ; 第十五章 轰动全城的开业典礼 农历丁未年二月初二,新历一九〇七年三月十五日,成千上万的成都民众,都在热烈谈论一件事情: 连续在《蜀报》头版显眼位置刊登三期广而告之的“捷达车行”,将在今天上午九点举办隆重的开业庆典,届时不但要舞龙舞狮,还别开生面地弄了个奖品丰厚、令人馋涎欲滴的摸彩活动。 据悉,凡是收齐《蜀报》上三期广告并正确回答三个问题者,将有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碰运气:一等奖一名,奖给昂贵的英国产“狮子牌”自行车一辆;二等奖两名,每人奖一台专用于打井水的日本“力士牌”人力提水机;三等奖十名,每人奖一盏英国产“风帆牌”新式马灯。 上午八点刚过,从西面八方赶来的市民,已经挤满顺城北街和玉带桥街路口,涌到繁华街口悬挂彩绸旗帜的三层楼房周围,一眼望去,黑压压足有五六千人。 专门请来的巡警总署北正分署的数十名巡警,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面对在喜庆的锣鼓声中不停赶来、越聚越多的人群,维护秩序的巡警终于招架不住,不得不请示上峰,又紧急从北门请来一队百二十人的巡防军帮忙。 九点整,随着一阵密集的鼓声响起,所有人都望向大楼门口临时搭建、装点得喜气洋洋的高台,惊呼声、感叹声轰然响起。 只见声名远播的省府劝业道总办方大人、巡警总办马汝骥大人、巡警正北分署署长陈光远大人、国际友人罗柏亭和庄森先生、日本友人冢源次郎先生等十余名流一一登台亮相,一时间鼓乐齐鸣,掌声响起,深受感染的上万围观民众,不由自主地跟着鼓掌喝彩。 转眼间,整个十字路口和周边建筑物里外成了掌声如潮的欢乐海洋。 身穿三品官袍顶戴花翎、显得雍容富贵的劝业道总办方大人被请出致辞,他谦逊一番随后慷慨上前,俯瞰台下壮观的景象,分外激动,他为官二十多年,从未有过在万人面前发表演说的机会,而且还是在如此轻松、如此欢乐的场合,怎么不让他心潮澎湃? 方大人原本是有准备的,可激动之下,精心准备的训导词和贺词全给忘记了,只好清清喉咙,抬手做出个安静的手势,开口就说今天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喜庆日子,承蒙大不列颠名士罗柏亭先生和本城淳厚商人邓汉宣(邓掌柜)邀请,愉快出席捷达车行的开业盛典,盛赞中英合办的捷达车行的文明与先进,对捷达车行承诺优先招收贫苦及失业民众就业深表钦佩,称之为利国利民的新生事物,东拉西扯一番,最后送上美好祝福。 方大人在如潮水般的掌声中结束致辞,被小茶壶顶到前面、出任新开业的捷达车行掌柜的流芳斋茶馆老板邓汉宣,一个趔趄奔到前台,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战战兢兢地稳住身子。 邓掌柜恼火地回头望去,刚才暗中推了他一把的小茶壶做了个鬼脸,快速闪到罗柏亭身后,避开邓汉宣幽怨的目光,装做没事人一样,与兴致盎然的英国青年庄森交谈。 邓掌柜站在台前,面对成千上万笑逐颜开的民众,只感到双腿发软,唇干舌燥,背了两天的开业贺词,结果一个字都记不起来,光亮的脑门儿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活了四十八年,哪曾梦到过如此景象? 昏昏浩浩傻站了几秒钟,眼看台下笑声越来越大,邓掌柜干脆横下心来,闭上眼,昂起脑袋,如阉鸡打鸣般大吼一声:“摸彩了——” 台下顿时欢声雷动,台上众嘉宾忍不住捂嘴偷笑。 罗柏亭惊愕地看着快步逃回来的邓掌柜,再看看身后捧腹笑得有失体统的小茶壶,最后会意过来,摇头哑然失笑,倒是坐在身边的日本富商冢源次郎脸带微笑,毫不吃惊,这个中国通显然是见惯不怪了。 万众瞩目的抽奖已经开始,身材魁梧、嗓门洪亮的巡警署长陈光远作为主持人,很是风光了一把,他来到台子前面一张蒙着红布的大桌前,指挥巡防军官兵和警察维持秩序,两个身高体壮的巡警在他的吆喝声中抬出个大红箱子,里面装着一千多个剪报答案的信封。 在万众瞩目之下,陈光远拿捏了好一会儿,才请出几个看热闹的老头和小孩子,由这些不相关的人抽出今天的幸运儿。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随着陈光远读出一个个获奖名字,人潮中惊呼声、喝彩声不断响起,十名抽到英国大马灯的幸运市民在羡慕的注视下,扭扭捏捏上台领奖,一个个举止仓皇却又惊喜莫名,真可谓千姿百态,如同上演一出大戏,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惹来阵阵震天的哄笑和掌声。 高台上又是另外一番情景,英国绅士罗柏亭陪同几个官员看热闹,不时指指点点,愉快交谈。 冢源次郎却把小茶壶拉到身边,无比感触地说道: “萧君,我真没想到你会弄出这么大的场面来,我现在对你越来越佩服了,你是奇才,不止是商界的奇才,我深信在别的领域,你也会脱颖而出,迅速发展壮大的,希望以后我们能加深合作。” “谢谢冢源先生夸奖,晚辈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若是没有先生的慷慨支持,紧急从武汉调来三十八辆车,我们这个车行不会从一开业就拥有五十六辆车的规模,而且先生还为今天的开业庆典慷慨赠送了两台质量上乘的人力提水机,这份深情厚谊,晚辈铭记心里。” 小茶壶冷静下来之后,脸上没有半点儿得意之色,反而更显谦逊。 冢源次郎摇摇头: “不不!比起今天你为我们日本产品打开的名声,区区两台人力提水机何足挂齿?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萧君,我现在仍然想不通,你如何想出在报纸上连续刊登三期别出心裁的广告?如何想出那些轻轻松松勾起人们好奇心的宣传词语?而且你怎么会想到吸收贫苦民众进入车行就业,从而堂而皇之请来一堆政府高官为你捧场的?” 小茶壶苦笑道:“冢源先生如此关怀,晚辈不敢不说实话想必先生也清楚,我萧溢茗其实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若不是有幸获得罗柏亭先生和您的关照,我现在还是个在市井底层挣扎的小混混。所以,我不得不绞尽脑汁,抓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扯起罗柏亭先生和您这张虎皮做大旗,说服您们出面请来政府官员。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提出个招收贫苦人就业的建议,盼望这个建议能顺利请来这些追求政绩的官员们捧场,如此一来,今后就不会有多少人敢欺负我们捷达车行了。总的来说,不管表面多么冠冕堂皇,从本质上来讲,我充满了私心,就这么回事。” 冢源对小茶壶的坦诚惊愕不已,久久望着小茶壶说不出话来,最后长叹一声,友善地拍了拍小茶壶的手臂,把注意力转到沸腾的台下,心里却翻来覆去品味小茶壶的一番话。 临近中午,轰动全城的开业庆典在喧天的鼓乐和鞭炮声中结束,罗柏亭、庄森和冢源次郎几个欣然出席方大人举办的招待酒宴。 捷达车行掌柜兼第三股东邓汉宣以车行太忙为托词,婉谢几个洋人的盛情邀请,与小茶壶兄弟几个和一群新来的车行伙计留下忙碌。 已经大名远扬的捷达车行,不仅经营人力车,还是英国煤油的成都二级批发商,自今日起,成都以及周边各县的煤油供应都得到这儿来,罗柏亭在工业设备、奢侈品销售、本地商品收购出口等领域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人手兼顾其他工业品市场,他早就想找个本地的代理人。 市场嗅觉敏锐的小茶壶抓住了这一稍逊即逝的良机,用一份令罗柏亭耳目一新拍案叫绝的《市场经销商分级办法与商品推广的报告》,并以车行产业为抵押,顺利获得利润丰厚的煤油二级批发权,小茶壶所要做的只是出人出力,按照计划选定和发展三级经销商。 不能说小茶壶空手套白狼,半月来,小茶壶做出了巨大而不懈的努力,才有今天这个可喜局面。 这半个月里,他和麻杆悄悄卖给罗柏亭一件青铜马和两个汉代极品陶俑,共获利一万三千五百银元,接着花掉三百八十元,买下了城北那个租来的院子,通过易姐和“百翠楼”熊老板,四处打点,行贿送礼,再缴纳六十多元公开的入籍税捐,迅速办好了自己和麻杆连同三十几个妇孺的户籍。 小茶壶意识到自己太过年轻,担心有人怀疑巨额资金的来源,不得不做出变通,连续三个晚上跑到流芳斋茶馆,做通前东家的思想工作,最后用获利巨大的煤油买卖,把邓掌柜拖下水,邓掌柜夫人的娘家也因此获得英国煤油在眉县的三级经销权,从此成为了小茶壶的挡箭牌。 小茶壶还有个大手笔,他以罗柏亭的名义,花费三千八百五十元的高价,买下了这个处于十字路口、占地极为优越的宽阔铺面,这个原是座客栈的三层楼宇,占地两亩八分,如今成了小茶壶的综合商业实体,不仅客栈照常开门迎客,还兼卖英国马灯等日常工业品,后面宽大的院子和马房,也变成了停车场和仓库。 与此同时,小茶壶不断出击联络感情,成功获得日本商人冢源次郎的帮忙,紧急从武汉调来两批人力车,而且售价仅仅只是一百三十元一辆,总共拥有五十六辆车的捷达车行,起点就此拔高,一跃而成为成都第一大车行。 紧接着,小茶壶通过吴三,从城南哥老会一口气招来三十余名朴实义气的穷苦汉子担任车夫,使得捷达车行拥有了自保的实力。 这段时间身体的疲惫和心理的焦虑,小茶壶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也没有人能为他排解分担,至少现在还没有,他的三个兄弟都还太年轻了,没有小茶壶两世为人的觉悟和沉淀,不足以担当大任。 鞭炮声停止,人潮开始慢慢散去,小茶壶在邓掌柜和一干兄弟的陪同下,望着大门高处揭开红绸的金字招牌,看向大门口一溜摆开、系着红布条的崭新人力车,望着三十几个满脸欣喜、眼含希望的车行伙计,终于可以如释重负地喘口气。 小茶壶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是他在乱世中走出的第一步,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困苦、多少希望在等着他,但是他没工夫多想,他现在最想做的,是马上去找苦苦等候消息的易姐,他要亲口告诉她,自己已经做出一件令她放心、让她感到骄傲的正经事。 ; 第十六章 艰苦的创业 两个月过去,成都市民喜欢上了快捷方便、价格便宜的人力车,车行的生意如同小茶壶所预料的那样越来越好,收入从一开始的每天每车两百多文钱,逐渐增加到现在的五百多文钱,每月每辆车的收入相当于十五两银子。 第二个月算账时,这个结果让小茶壶兄弟几个和邓掌柜都吓了一大跳。 十五两银子就是三十个银元,除去九块五角的车夫工钱、修理费和税赋,每辆车每月利润高达二十一块五角,粗粗计算,只需半年时间就能收回车辆投资。 弟兄们欢喜不已,都说要不是大哥想出车夫统一着装、车辆统一挂上车行招牌,恐怕不会有如今的大好局面。 车子上用油漆书写的醒目标志、车号,以及统一着装的车夫,让客人们坐得放心,前几天城南陈老爷的车行也学了去。 小茶壶没有沾沾自喜,他看到了潜在的问题,于是,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毅然推出准备好的新方案:承包制。 新历五月二十日,车行五十多名伙计,欣喜万分地汇聚一堂,怀着深深感激和无限希望,在一式两份的《承包契约》上画押,按上自己的手印。 自今日起,他们赖以养家糊口的人力车便“属于”他们所有了,只需每月向车行缴纳十六块钱,一年后车子就真正属于他们自己所有,一年后只需每月上缴三块钱的营业税和管理费,其余收入全部属于他们自己支配,几乎是自己做自己的老板了。 别以为小茶壶善心大发不赚钱,要知道目前全城只有捷达车行能够修理自行车和人力车,三个从要死不活的兵工厂招来的老师傅,修车水平非常高,而且所有零配件只有捷达车行独家经营,这里面的利润可就大了,何况还有越做越大、利润惊人的煤油生意。 这些都是小意思,小茶壶的又一大手笔接踵祭出: 一百辆崭新的日本产人力车运到车行组装完毕,看过报纸广告的两千多苦力带着保人和保证文书,日夜等候在车行门口,想方设法谋求成为捷达车行的一员。 如今捷达车行声名远播,掌柜厚道,经营有方,能成为捷达车行的人,已是整个成都城最为热门的事情。 这批一百辆人力车,暂时没花小茶壶一文钱,全是目光远大的日本富商冢源次郎赊销给捷达车行的,六个月后才会结算,而且价格非常优惠:每辆一百二十银元。 就在小茶壶和二掌柜罗德发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英国富绅罗柏亭派人来叫小茶壶。 小茶壶吩咐罗德发和麻杆几句,很快赶到英国洋行,接过店伙计奉上的绿茶,礼貌地询问坐在对面的罗柏亭何事这么急? 罗柏亭那张逐渐发胖的脸上,依然还是那副从容的微笑,他弹掉大雪茄上的烟灰,顺手掐熄,身子略微前探,爽朗地笑道: “萧,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能购进日本产的人力车了,因为我们的一千五百辆人力车配件、以及十二件先进的加工设备明天就要到来,我要求你在一个月时间内把这批零配件悉数组装完毕,并且全部销售出去,能做到吗?” 小茶壶大吃一惊:“先生,不是说下月初才到货的吗?从冢源商行购买一百辆人力车的事情,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并取得你同意的,现在……” “哈哈!请不要激动,我亲爱的朋友。” 罗柏亭打断小茶壶的话,非常和气地解释起来:“你从冢源商行赊销一百辆人力车,我并没有任何意见,相反,我还为此赞扬你,要不是你把我们合作开办自行车厂的事坦率告诉那个日本人,恐怕他们还以为自己能占领四川的自行车及人力车市场,是你让那个日本人知难而退的。 “我唯一不理解的是,那个表面是个慷慨绅士、内心却无比贪婪的日本人,怎么会给你这么优惠慷慨的条件,总计一万多元的货款六个月后才全部结算,这很令我意外。” 小茶壶知道罗柏亭在怀疑什么,但至今为止,他也不知道冢源次郎为何给予自己这么大的优惠,所以只能坦率说出自己的意见: “对于冢源先生的慷慨,我心里也在反复考虑,半年付款的条件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不过事后我揣测,我们采购的这种老式人力车,全国都在降价,钢制轮圈外裹着一圈橡胶带的轮子确实落后了,与自行车的充气轮胎相比,就好像落后了一个时代那么遥远! “所以,我认为老式人力车普遍降价是必然的,而且要在商品淘汰前尽快推销出去,这恐怕就是冢源肯赊销给我的真正用意,毕竟上海、北京、天津、广州等大城市,已经开始销售采用充气轮胎的人力车了。” 罗柏亭点点头:“你的分析和我基本相同,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并且希望你能在一个月内把一千五百辆老式人力车全部销售完的真正原因,从目前的流行趋势看,下一批开始我们也得换成采用充气轮胎的人力车了。” “这事儿不急!” 小茶壶笑着道:“先生,如果有可能,我想请你再进两千辆这种老式人力车配件回来组装,趁现在老式车零配件面临淘汰、大幅降价的难得时机,我们多赚一些不好吗?” 罗柏亭惊喜不已:“萧,你有把握?” 小茶壶自信地说:“有把握,我们已经在成都周边七个县成功打开了煤油销售市场,拥有十七个实力雄厚的三级经销商,这些客户中的不少人非常看好人力车客运生意,其中五个已经和我定下人力车购买委托协议,数量达到八百多辆。 “我预计今后一段时间,老式人力车的订货量还会大幅度增加,因为成都周边十几个县城人口和城市规模都不小,市场很有潜力。再一个,以目前成都市场来看,至少还有两千五百辆的容纳数量,这两天我们车行门口和院子里排队购买和承包的人你也许看到了,不下两千人啊!” 喝完半杯茶,小茶壶在罗柏亭目光炯炯的注视下,继续陈述: “最后一点,继续销售老式人力车符合本地情况,充气轮胎虽好,但修理维护的成本和难度也相应增加了,至少要经常充气,需要打气筒、补胎胶水和熟练的补胎技术,这些都是本地人短时间内不具备也不愿干的事,所以我建议你慎重考虑一下。” 罗柏亭激动地站起来:“这还需要考虑吗?明天我立刻给上海发电报,委托我的弟弟再购回两千辆的配件萧,你是最出色的,与你建立亲密的合作关系,是我来到中国后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为此我要感谢上帝!” 小茶壶不由莞尔,看到罗柏亭的夫人和女儿闻声过来,连忙站起礼貌问候。 彼此相处久了,小茶壶才知道,第二次拜访洋行时见到的那个白人少女便是罗柏亭的女儿,今年十六岁,在英国读完中学就和母亲一起来到中国。 罗柏亭夫人高兴地给小茶壶斟上一杯香浓的咖啡,并吩咐下人送来水果和点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寒暄片刻,小茶壶再次把话题转向合作建厂一事: “先生,目前看来,因为电力的制约,暂时把工厂设在斜对面的院子没问题可是,如果按照我们的发展计划,要不了多久对面的院子就不够用了,不知道先生有何安排?” 罗柏亭沉思片刻: “萧,也许我们需要买回一套蒸汽发电机。这事我来想办法,你需要做的工作还很多,技术工人我也想参照你的做法从四川兵工厂招聘,毕竟那些锅炉、脚踏式冲压机、电焊机等等都需要熟练的技术。” 小茶壶脑子里飞快权衡一遍,体会到罗柏亭并没有把工厂股份分给自己的打算,微微有些失态。 不过这也难怪,以目前自己的财力,的确没有资格去奢望什么,能够获得英国煤油、小工业品和人力车的经销权,已经大大超出了此前小茶壶的期望,因而只能把失望和不甘深埋心底,适时站起来,礼貌地提出告辞: “谢谢夫人的可口咖啡,如果没别的事,我暂且告辞了。” “亲爱的萧,如果你能留下来一起用晚餐,我们将会很高兴,我们的宝儿女儿贝蒂也想让你欣赏一下她的钢琴水平,庄森等会儿也会赶来。” 身材偏瘦、丰韵不减的罗夫人发出邀请。 小茶壶为难了,这已经是罗夫人第三次发出类似的邀请,再拒绝有些不近人情。 罗柏亭见状,微微一笑:“晚餐时间快到了,萧,留下喝一杯吧,我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恭敬不如从命。”小茶壶只得答应下来。 庄森说到就到,罗柏亭吩咐两名中国伙计几句,领着大家一同前往后院。 占地宽阔、到处点缀花木的独立院子,非常整洁优雅,一棵百年树龄的茂盛芙蓉,生机盎然,到处显示出主人的涵养和独特的审美观,看得出罗柏亭一家非常注重生活质量。 晚餐很丰盛,牛排、色拉、烤肠和银鱼汤,味道十分可口,两名印度仆人着装整齐,训练有素,除了席中一身轻便长袍的小茶壶之外,个个衣着华贵正式,这一点令小茶壶暗自汗颜,于是干脆拒绝高品位的红酒,示意印度仆人把大半瓶苏格拉威士忌递给他,醇美独特的苏格拉威士忌,正是小茶壶两辈子的最爱。 年仅二十五岁的庄森见状,非常高兴地和小茶壶一起喝威士忌,这位白人青年四年前从英国前来东方淘金、辗转中国南北各大城市最后落得身无分文,一年前到上海怡和洋行求职,幸运地认识罗柏亭的弟弟,得到小罗柏亭的赏识进而推荐给自己的哥哥。 没过多久,英国剑桥大学毕业的庄森逐渐成为罗柏亭的得力助手,如果不是决策性的事务,通常由他代表罗柏亭与小茶壶打交道。 庄森这个人性格不错,坦率热诚,勤奋好学,不但能流利地进行中文对话,而且还会说不少四川俚语,只是腔调还没有把握到位,这几个月小茶壶在庄森的帮助下,英文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基本对话已经像模像样了。 晚餐温馨而愉快,小茶壶巧妙地把话题引到罗柏亭夫妇钟爱的贝蒂身上,果然使得气氛融洽,笑声不断,收到了预想中的奇效,小茶壶的善解人意和文雅谈吐,也让罗柏亭一家对他更加喜欢。 令人愉快的晚餐完毕,终于轮到身材高挑丰满、长得颇为漂亮的贝蒂的表演,她款款而行,走到钢琴前坐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略微活动一下,小茶壶也学着罗柏亭夫妇的样子,捏着半杯酒,和已经成为生意伙伴兼好友的庄森一起围上前去。 庄森那双蓝眼睛,此刻全情投入到贝蒂诱人的脖子和白皙的肩膀上,焦点是她半胸长裙上方遮不住的深深乳沟。 或许是时代或者民族审美观的差异,小茶壶并没有觉得充满青春气息的贝蒂有何惊艳之处,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精美的德国钢琴和贝蒂娴熟弹奏的手指上,一曲优美极具情韵的曲子弹完,小茶壶才醒悟过来,连忙放下酒杯,与大家一起热情鼓掌。 贝蒂优雅致谢,然后转向小茶壶,略带狡狯地问:“萧,你能听懂吗?” 罗柏亭夫妇有些尴尬,连忙低声咳嗽,提醒女儿礼貌一些,庄森眉飞色舞地看热闹,这段时间他与小茶壶交往从没占过上风,因此很乐意看到小茶壶吃瘪的样子。 小茶壶没有半点儿难堪之色,仍然是那副淡淡的微笑: “贝蒂小姐的钢琴水平非常高,看得出来是下了番苦功的,没有多年的努力,不会弹得这么好,这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在贝蒂小姐指尖下别有一番韵味,我差点儿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 众人一听非常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个留着长辫子、身穿长袍的年轻人,竟然还知道舒伯特,不禁面面相觑,满脸好奇。 贝蒂张着嘴,露出一口漂亮洁白的牙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之色:“这太令人惊讶了……箫,你也懂音乐?要不,你给我们演奏一曲?” 唯恐天下不乱的庄森连声附和,罗柏亭夫妇也非常感兴趣地望着小茶壶,小茶壶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这个……说实话,贝蒂小姐,我很少弹钢琴,水平很差,只是喜欢而已,相比之下,在众多的西洋乐器中,我最喜欢的是吉他,可你这里……” “萧,你不诚实,我了解你,你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弹钢琴,一定会!只是你仍然固执地保持着你们中国人那种可笑的谦虚与矜持,对吧?” 庄森很不义气地想看小茶壶出丑。 罗柏亭夫人上前几步,非常热情地发出请求: “萧,弹一曲吧,我们都想听听不同风格的演奏,相信你的音乐水平也和你的商业天赋一样出色。” 这下不答应就更出丑了,小茶壶只好耸耸肩,大方地坐到贝蒂让出的座位上,活动一下略显僵硬的手指,微微闭上眼睛,弹出一小段奇特的音符,寻找记忆中的感觉,最后在几双或是好奇、或是怀疑的目光注视下,弹出了一段美妙的前奏,接着专心投入地演奏起来。 小茶壶的指头越来越灵活,流畅优美的音符,不断地从黑白相间的键盘中流淌而出,惊讶的罗柏亭一家和庄森,很快就被美妙的曲韵带入到迷人的意境之中。 虽然小茶壶的弹奏技巧比不上贝蒂,可他的乐感非常好,演绎得非常细腻真诚,没有半点儿炫耀的花俏,听得罗柏亭夫妇如痴如醉,听得贝蒂脸颊潮红,双眼迷离,听得庄森张开嘴再也合不上。 十指缓缓离开键盘,余音仍在袅袅回荡,小茶壶站起来,不好意思地向大家致意:“对不起,许久不弹曲,有几个地方生疏了。” 罗柏亭夫人颇为激动地赞叹道: “不不!亲爱的,非常棒,真的,这是我听过的最优美的钢琴曲,真没想到……亲爱的萧,请原谅贝蒂刚才跟你开的玩笑吗?你看,贝蒂也被你给打动了!” 贝蒂缓缓走来,俏脸通红,双目晶莹,她抿了抿红唇,歉意地笑道:“萧,这首曲子叫什么?能把曲谱送给我吗?” 小茶壶隐约找到一丝当年舞台上的感觉,心想当初要不是交上个富二代做兄弟,怎么会有机会陪他一起学钢琴?后来为了泡妞,一同组建乐队,由于受不了那个色迷迷透出一股颓废气质的键盘手奚落,苦苦练了大半年才有今天的成就,你这洋妞再牛又能怎样?你有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水平吗? 小茶壶可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考虑片刻,故作为难地说:“这首曲子叫《水边的阿狄丽娜》,我也是在多年前听到一个牧师哼出来的,当时我还在大街上流浪,时常到鼓楼北面的教堂里领取面包,听多了就记住了。” “城北?法国人的天主教堂?” 罗柏亭有些惊讶地问道,似乎又在回忆什么。 贝蒂瘪了瘪嘴:“不可能!萧,你在撒谎,如果你从小没有接受严格的训练,根本不可能弹奏得这么好,而且我不相信你只是听别人吟唱,就能编写出这么出色的曲子,这无疑是天方夜谭!除非你是天才,超过贝多芬、舒伯特和萧邦的天才!可是,这可能吗?” 庄森也严肃地说道:“我非常同意贝蒂的意见,萧,你似乎对我们隐瞒了很多东西,最好老实交代。” 小茶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无奈地摊开手:“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如果大家不信,谁能告诉我刚才听到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在此之前,大家听到过吗……没有吧?这就对了,我并不是天才,也没接受过多少音乐训练,最近接触最多的便是中国的四弦秦琴,对吉他也不陌生,有一点我需要毫不谦虚地说出来,我的记忆力很好,只要是觉得好听的曲子,听一两遍就能记住,如果大家不信,我再来一首吧。” 说完,小茶壶重新回到钢琴前,将贝蒂刚才弹过的《小夜曲》再弹了一遍,虽然指法没有贝蒂的娴熟花俏,但是乐感和节奏都很好,带给众人的又是一番不一样的感受,赢来罗柏亭夫妇和庄森的诚挚掌声。 小茶壶客气地谦虚几句,看了看墙边一米五高的落地钟,不等大家开口,就抢先说道: “贝蒂,我答应你,下次前来我会把曲谱送给你,现在已经快夜里九点了,我必须尽快回到车行,安排好近期的工作,明天我得前往雅安,考察那里两个三级代理商的实力。 “雅安在我们的工作中占有的地位非常重要,因为那里是通向康藏地区的交通枢纽,把雅安的工作做好了,康藏地区的广阔市场也就打开了。” 贝蒂仍不死心,罗柏亭见状出来打圆场,认可了小茶壶的敬业精神,理解他工作的重要性,随后非常高兴地把小茶壶送出去。 小茶壶远去,罗柏亭回到大厅,向面面相觑的妻子女儿耸耸肩,轻咳一声,和蔼地说道: “亲爱的,我知道今晚发生了奇迹,我也很不理解其中的原因,但是,既然萧不愿说,我们也不好窥探别人的** “萧是个神奇的中国人,拥有很高的天赋和学习能力,这一点庄森可以作证,相信你们也深有体会,因此我认为,这样的合作者应该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我们应该像尊重一位绅士一样尊重他,不是吗?” ; 第十七章 一怒之下 小茶壶的雅安之行可以说硕果累累,在吴三和他二哥吴仲卿的引见下,不但顺利拜访到雅安洪门总舵主、“仁”字辈高人王雨堂,还与王雨堂的三儿子王谦建立起生意伙伴关系,成功达成包括煤油、工业品在内的多种经营合作。 诸事协商完毕,小茶壶被热情的王家父子和徒子徒孙热情挽留,连续两天的宴席,把小茶壶喝得天昏地暗,苦不堪言。 小茶壶的诚恳与礼貌,迥异于寻常人的言行举止和不凡眼界,自然而然洋溢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气质,深得王雨堂老爷子的喜欢。 临走前那天晚宴上,王谦恳切地提出要与小茶壶结拜兄弟,小茶壶对这位武功高强、五岁起读书练武的牛人非常尊敬,自然满口答应,当场高呼大哥。 王老爷子大喜之下,亲自主持隆重的结拜仪式,王谦和小茶壶往关二爷坐像前一跪,磕完头喝完血酒,就成了拜把兄弟,让一旁代表成都哥老会南堂观礼的吴家兄弟和麻杆,羡慕不已。 次日上午,临别前又是一顿酒宴,酒足饭饱之后,王老爷子命小茶壶的结义大哥率一群师兄弟送出十里,临别时牵来四匹刚刚驯服的好马,送给小茶壶三人代步,弄得小茶壶感激得话都说不出来。 雅安至成都的官道三百里长,一路要经过名山、浦江、新津和双流四县,小茶壶一行紧赶慢赶,太阳落山时才到新津县城,好在新津城里有个熟悉的煤油经销商佘掌柜,四人拿出一些雅安带回的礼物,前往拜访,在热情的主人盛情招待下,吃好喝好,要不是小茶壶坚决婉拒,恐怕佘掌柜会把他收养的水灵灵的养女推进他的房间。 第二天上午,小茶壶一行谢过主人,急忙赶路。 毕竟离家已经六天,很多事情需要小茶壶和他的兄弟去操心,仗着马力,他们走得很快,路过双流县城只是歇了一会儿马,让马匹吃饱喝足,立即赶路,因此八十里的路程,仅用四个多小时就走完了。 中午刚过,成都南门外的万里桥,历历在目,由于吴家的堂口就在南门外最热闹的染靛街,吴三和他二哥急着向大哥和一群师兄弟们炫耀自己的马匹和此次雅安之行的收获,没到桥头就与小茶壶分手。 小茶壶和麻杆来到桥头下马,牵着马并肩走过拥挤热闹的万里桥,可进城门的时候,意外地被守城官兵拦了下来。 麻杆看到官兵棚目打量自己两匹马时的贪婪眼神,立刻意识到不妙,连忙靠向小茶壶,低声提醒。 体形健壮、满脸胡子的棚目却在这时吆喝起来,手按刀把,盛气凌人:“你们两个龟儿子是什么人?哪里偷来的马?老实坦白!” 小茶壶连忙露出笑脸:“军爷说笑了,我们俩是捷达车行的,刚到乡下办事回来,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捷达车行?” 棚目似乎有些犹豫,可还是抵不住两匹健马的诱惑,脑袋一歪,吐出口浓痰,指着浑身尘土、衣衫皱巴巴的小茶壶呵斥起来: “老子不管你是什么行的,在老子的地盘,你就得守老子的规矩,我怀疑这两匹马是你们偷来的……来人!把这两个孙子给我铐起来!” 一群守兵同声吆喝,仿佛训练了无数遍一样,转眼间四个兵丁分别按倒小茶壶和麻杆,两人牵过马就眉开眼笑赶往城门洞里走去。 小茶壶恼火不已,一面挣扎,一面大声辩解,周围行人吓得匆匆躲避,远远围观。 棚目见小茶壶口齿伶俐,格外倔强,要是再让他说下去,定会招来民众的非议,于是抢前一步,抡起巴掌,连煽小茶壶两记耳光。 两个兵丁默契地松手,棚目紧接着飞起一脚,踹向小茶壶肚子,瞬间将小茶壶踢飞两米开外,连滚几个滚,身体蜷缩成一团,拼命喘气。 两个松手的兵丁却围了上去,对着地上的小茶壶一阵猛踢。 麻杆猛然挣脱,扑到棚目面前,抱着他的腿大声哀嚎:“求官爷别打我大哥了……别打了,官爷,我们什么也不要了,只求官爷给条活路,求你了,官爷,小的给你磕头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麻杆的脑袋“咚咚”不停地撞在青石板上,两下就撞破脑门,鲜血飞溅,吓得数百围观百姓惊呼起来。 心地善良、不忍目睹惨状的老人和妇女,也上前连声代为求情,棚目这才从鼻子里哼出两声,喝住手下,把人事不省的小茶壶和满脸是血的麻杆拖进城内,威胁说要把人锁在门边的岗哨外面木桩上,没有保人拿钱来赎,就扔进班房。 巧的是,巡警局北正分署一名老警察正好出城,晃眼看到似乎是熟悉的小茶壶,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捧起小茶壶的脑袋,又捏人中又泼水,终于把小茶壶弄醒,可小茶壶被打得神志不清,面目浮肿,脑袋仍然无力地耷拉着。 老警察连忙跑去和守城棚目交涉,很快跑回来叫住路过的一辆马车,与麻杆一起,把小茶壶搬到车上,急奔医馆。 入夜,小茶壶悠悠醒来,看到床边站着急得流泪的易姐、邓掌柜、罗老四和吴家兄弟等一群人,还有包着脑袋神色忧伤的麻杆,忍不住痛哼一声,咬着牙吐出句话:“老三,等我好了,和你一起练武……” 易姐失声痛哭:“龟儿子的,别说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让姐姐和一大群人靠谁去啊……” 屋里顿时抽泣声一片。 邓掌柜长叹一声:“没办法啊,这世道,连秀才见到那些官兵都得绕着走,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只怨我们命不好,命中活该有这个劫数,想躲也躲不掉啊!” 吴老二愤怒不已:“萧老弟,你好好养伤,等过些日子事情平淡了,老子带上几个兄弟做了南城那个姓江的棚目,老子就不信,讲理没地方去,我们就没法子报仇了?” 小茶壶艰难地露出一丝惨笑:“二哥,不值得拿命换他一命,这仇我们记着,来日方长。” “唉……” 吴三狠狠地跺跺脚,转向自己二哥,大声求道:“二哥,你明天陪我去求求刘伯爷他老人家,求他收我和我大哥为徒,我们一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好好练武,再也不让人欺负了!” 吴老二为难地摇摇头:“难啊!刘伯爷连我们老爹的面子都不给,我们能请得动他老人家吗?自从他儿子媳妇一家沉船遇难之后,他都有五六年没走出那间院子了,不如,请刚退休的护法谭师傅吧?” 吴三一口拒绝:“谭师傅只会耍嘴皮子,没得啥子真功夫,不行!” “好了,别争了,夜深了,大家都回去吧,我没事……真的没事,大家别担心,有我姐陪我就行。” 小茶壶反而劝起大家来。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好担忧地提出告辞。 邓掌柜上前握着小茶壶的手,低声问道:“要不,明早我去求一下那个罗柏亭先生?别的我们不敢奢望,至少也得有个说法,把那两匹好马要回来才是。” 小茶壶心里已有计较,咽了咽喉咙: “不用了,老叔,要是罗柏亭真的出面了,你想整个城里的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别的不说,狗仗人势这句话怎么也逃不掉,别看洋人有面子,官府都怕他们,可老百姓心里对洋人怎么样,您老心里也清楚,所以啊,哪怕伤得再重,也不能走挟洋自重的路子! “我们做生意怕的是什么?怕的就是坏了名声啊!我们好不容易有今天,虽然在不少地方和洋人合作,可在街坊邻居和贫苦百姓心里,我们还是有点儿好名声的,这就更得慎重了,起码在大事上我们不能犯糊涂!” “唉!还是你比我有见识,算我没说你好好休息,车行和店里别操心,还有我呢。”邓掌柜黯然离去,其他弟兄也先后告辞。 易姐再次拿来放凉的盐水,浸湿毛巾,小心给小茶壶擦拭伤处。 小茶壶等她擦完,轻轻抓住姐姐的手,握在手心:“姐,我又给你惹事了。” “这不怪你,我都听说了,要怪就怪那个杀千刀的官兵,怪这个鬼世道真的,姐不怪你,疼你还来不及呢……” 易姐心酸的泪水再次淌下。 “姐,别哭,都是些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我跟你商量件事,你辞了‘百翠楼’那边教人弹琴的活计,好吗?搬过来一起住,有你在身边,我心里安稳些,家里一群小的也有人管着,有人教他们识字。”小茶壶低声哀求道。 易姐沉默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说好再等几个月,到年底再提这事吗?现在就走太突然了,这么多年来,熊老板和陆妈妈对我都很好,要不是有他们关照,六年前姐姐就不愿活下去了当时姐姐得罪了道台公子,虽然被他用开水泼了一脸,就此毁了容,但他也差点儿被姐姐一剪刀扎死,唉……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姐这辈子毫无所求,只求你平平安安的,早点儿娶个好婆娘,早点生几个孩子,继承你萧家的香火,等我们死了,也有人上坟烧纸……” “姐、姐,别哭好吗,千万别这样……” 易姐捂着脸跑出去,挣扎起来的小茶壶颓然倒下,拳头已经握得发白,再也无法忍耐的两行热泪,喷薄而出,紧咬的嘴里,溢出殷红的热血…… ; 第十八章 决定 小茶壶第三天就不顾姐姐和众人的劝阻,强撑着疼痛的身躯,慢慢走向宽广的后院,他所谓“适量运动更利于恢复”的理由,听起来很新奇,似乎也很有道理,一帮人只好陪他在院子里慢慢散步。 来到百年树龄的大槐树下,小茶壶的目光从西面占地广阔的北校场收回,从远至近,依次凝望一片片长满荆棘野草的乱石丘和水塘,最后环视一圈自己的后院,便陷入沉思。 众弟兄和易姐不知小茶壶在想些什么,也没打扰他的思考,使得一个朦胧的计划逐渐清晰,慢慢在他脑子里成型。 “二弟,我们的房契上标明的地界,不包括我们现在站的这片地方和树林吧?”小茶壶突然开口询问。 麻杆挠挠头,把“账房先生”罗老四推了出来。 刚满十六岁的罗老四,果然不愧大管家的称谓,张口就把情况详细道来: “我们的宅基地不包括这片地方,倒是把前面那个一亩半的死水塘给划了进去,西面这片坑坑洼洼的乱石包和大大小小的水塘,原本是前朝的仓库,据说当年张献忠破城之后,把上万具尸体堆在这片地方一把火给烧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管过这地方,几十年来,城里起房子夯墙壁都来这地方取土,慢慢挖成现在这副模样,雨天全是数不清的泥潭乱石堆,不能种菜,不能起房子,什么也干不了,加上城南城东有的是地方,官府哪里愿意花钱来平整此地,于是就此丢荒了。” 小茶壶点点头:“从我们这儿到北面的城墙,再到西面的校场,估计能有八百亩吧?” 麻杆笑道:“我看不止这数,我估计有近千亩……小哥,没事你问这干嘛?” 小茶壶看到大家都很奇怪,只好把尚未成熟的打算说出来: “我想买下这片荒地,至少买下我们院子后面到城墙脚的地皮,还有西面这几个大水塘,不知道官府会不会卖,地价贵不贵?” 易姐一听不高兴了:“我们东面有十几家邻居,大多是不值钱的木板房和茅草屋,差不多每家每户后面都有院子和菜地,如果你真要买,还不如跟邻居们买,价格便宜得很,百八十块钱就能买下一户,也能让早就不愿住在这里的邻居们得到点儿好处,犯不着买这片坑坑洼洼、野草比人都要高的荒地。车行和两个商行才开始赚钱,你就天天想着大手大脚乱花钱,有钱没地使也不能这样干。” 众人随声附和,罗老四还说哥几个早有卖掉这座院子、搬到城中热闹地段居住的打算,毕竟这里太过偏僻,半夜都能听到鬼叫声,距离闹市区的店铺又太远,每天上工要走两三刻钟很不方便,而且只有一条一丈宽的土路可走,赶上下雨天全是泥泞,马车都难走别说过人了,要不这片地方的地价、房产哪儿有这么贱? 这时,两个住在一起的七八岁小男孩跑过来,大声禀报说有辆漂亮的大马车到来,车上下来个吓人的洋人,拿着很多礼物,还会说我们的话。 小茶壶活动不便,连忙叫麻杆和罗老四前去迎接,吴三和易姐将小茶壶扶到平坦的地方等候。 庄森来了,身穿深棕色猎装,脚踏高腰皮鞋,一头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油光铮亮,整个人看上去整齐挺拔,潇洒英俊。 庄森进入后院,远远就惊呼一声,伸出双手,上来抓住小茶壶的手大喊大叫,严厉申讨为非作歹、罔顾人权的官兵,扬言只要小茶壶需要,他和英国领事馆官员就会向小茶壶提供司法帮助,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整个人显得无比愤怒。 小茶壶见状,反而开解他几句,等庄森情绪稍微好点,便问起生意上的事情。 庄森转怒为喜,言辞滔滔不绝,最后兴奋地拍了一下小茶壶的肩膀以示赞赏,痛得小茶壶龇牙咧嘴,连声闷哼。 大家笑过之后,小茶壶拉着庄森的手来到大树下,遥指前方荆棘丛生、形同狗啃过一样的开阔地: “庄森,这片地方怎么样?向北走七百米左右就是北城墙,西面几乎同样的距离,是军队的北校场,一直延伸到南面的政府物资和粮食仓库常平仓。此地已经丢荒百年没人管,估计地价也不贵。” 庄森很快明白小茶壶有些想法,遥望四周片刻,皱起了眉头: “萧,土地价格倒不算什么,关键是建设投入要想开发这个地方的话,建筑成本估计很高,近期内恐怕罗柏亭先生和我都没有太大兴趣。” “不不!我不是想寻求你们的帮助或者合作,是我自己来干。”小茶壶非常肯定地说道。 庄森不相信小茶壶有这个实力,惊愕过后,摇头一笑:“我非常钦佩你的野心,可是萧,理想与现实往往是个令人沮丧的矛盾体。” 小茶壶也笑了:“说得对,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从东面的文殊院西院墙,到我们这个院子大门,大约有一百二十米距离,由于我们处于偏僻的荒地边沿,所以这一百多米自然形成的狭窄土路很难走,只要我拿出一笔资金把这条路拓宽,用石头修建排水沟并铺上柏油……庄森,你说到时道路两边杂乱简陋的房屋和土地会不会立即升值?如果不行,我再进一步,想办法筹集资金,沿着崭新的道路修建两排漂亮的房子,把前前后后装点美化一番,你说,能不能卖出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庄森非常意外,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没什么把握,最后竟然穿过北面几十米的杂草地,登上十米高、荆棘密布的土丘,环视四周足有十几分钟才回来,很认真地对小茶壶说道: “萧,我不得不说,你的设想有可行之处,这片地方占据全城最高的地势,空气也是全城最好的,但是,真要建成一片高尚居住区的话,总投资不会少于十万银元,以你现在的能力……恕我直言,恐怕难以办到。” 小茶壶很感谢庄森的提醒,更佩服他严谨负责的态度,亲热地拍拍他的手,低声问道: “庄森,前一段时间德国驻成都领事馆领事佛夏利先生不是说,德国侨民的教堂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与英、法两国散布在城里城外的五个教堂相比,情况非常令人尴尬,不符合一个世界大国的形象,你还记得吗?” 庄森惊讶不已:“箫,你的意思是……” 小茶壶意气风发地解释起来:“我想先把这一百多米道路两旁的房子和地产,以及萧瑟偏僻、没有几户人家的文殊院西面的空地全都买下来,把两条相邻的路拓宽铺好,将成片土地略作平整,保留多达三百多棵的各类大树,再预先修建质量优异的下水道,利于整片区域的生活污水高效快速地排走,到时候就不怕没人过来建房。 “粗粗计算一下,总投资应该不会超过三万银元,我想,各国教会和慈善机构,甚至目前处于繁杂窘迫闹市区的各国使领馆,不会吝啬一两万银元买个占地宽阔、清静优美的好环境!退一步说,就算这些有钱的外国机构不来,我也有办法引来本地富裕阶层投资这片高尚住宅区,前提条件不过是我需要先筹集到三万银元的启动资金。” 庄森沉默了,直觉告诉他小茶壶有能力办到,合作数月,他从未见过小茶壶失信,许多在众人看来非常困难的事,小茶壶都能轻松解决,而且很多办法令人耳目一新,令人印象深刻,倍受启发。 庄森并不怀疑小茶壶的雄心壮志,唯一能阻止小茶壶实现目标的,恐怕只有时间了,毕竟以小茶壶如今的能力和社会地位,要承担这个看起来非常巨大、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建设工程,还存在许多的困难,哪怕他能成功说服德国人和罗柏亭先生参与其中。 小茶壶看到庄森一脸郑重地凝眉思索,摇头笑笑,转移话题道: “庄森,上个月曾听你说,罗柏亭先生的弟弟威利先生有一套七千瓦蒸汽发电机,因买家毁约而闲置在上海库房里很久了,对吗?请你回去后帮我问问,能不能以赊销的方式卖给我。” “萧,能不能告诉我,你买发电机干什么?”庄森顿时警惕起来。 小茶壶环指周围一圈:“我要给这片区域供电供水,需要在西面这几个水塘周围建个简单的加工厂,总不能连个人力车的铁皮车厢都做不好吧?” 庄森大吃一惊:“萧,你打算自己干?” “不不!你太敏感了,只是个比方而已,我不是要生产人力车、自行车这些东西,可以做的东西多着呢,比如加工一些五金工具和配件、生产螺钉、螺帽、紧固件什么的,都需要机床和电力,总比什么零配件都到英国或者上海采购便宜吧?”小茶壶诚恳地解释。 庄森只好耸耸肩:“萧,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总有那么多超出别人想象的设想,不过目前看来,成都不少热衷工商业的富绅都在密切关注工业领域的创业可能,如果你想法太多的话,恐怕很难集中精力,在即将到来的竞争中也难以步步领先。” 小茶壶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我的朋友,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经过反复考虑的,看起来摊子铺得很大,困难重重,其实只要进一步归纳,也不过就两件事,以目前我在车行和两个商行获得的利润来看,只需十个月的积累,就能开始做这两件事,而且只需做好最关键的第一步即可,对此我很有信心。” 庄森不得不赞同:“这点我没有异议,你现在每月的利润总额一直在快速增加,仅是我所知的煤油销售一项的分成,你上个月就获得了两千二百元的纯利润,等下个月成都周边八个县的销售量汇总上来,恐怕你获得的利润分成会增加两倍,所以,我对你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只是希望你走得更稳妥些。” “谢谢!我会把你的忠告记在脑子里的。” 小茶壶笑了笑,从短衫里拿出一张报纸递给庄森,挤挤眼睛,逗趣般地问道:“庄森,你先看看这份政府发行的报纸,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的中文水平很糟糕,报纸上一半的字看不懂,中国文字太难学了……” 庄森抱怨归抱怨,还是从小茶壶手里接过报纸,疑惑地低下头看起来,不一会儿他猛然抬头,指着第一版画上阅读粗线条的硕大告示,惊呼起来: “萧,别告诉我你要去当警察!” 周围众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小茶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莫非是挨打之后气不过做出的偏激反应? 小茶壶收起笑容,非常严肃地说:“我下定决心了,五天后就去应征警察,政府公告说得很清楚,凡踊跃应征而被录取者,均可继续报考下月初开学的四川陆军警察学堂,我相信以我的能力能够顺利考上。 “姐、诸位兄弟,我们要想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就不能没有权力,不能没有合法的政治地位,而目前通向权力的唯一捷径,就是冒着染上臭名声的风险去当警察,当警察至少能合法地拥有武器和权力,能保护我们自己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所以,不但我要去应征,二弟也得去,谁反对也没用,这件事不是大家一时半会儿能想清楚的,所以我擅自拍板一回,不许任何人反对,否则,别怪我不给面子!” 小茶壶青肿未消的脸,露出罕有的杀气,满是血丝的眼珠里,闪耀着逼人的精光,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小茶壶转向一脸不可思议的庄森,非常客气也非常坚定地说道: “我的朋友,请你回去之后,替我感谢罗柏亭先生的亲切关怀,并把我的这个决定转告给罗柏亭先生,我想,他会理解的。在此,我向你和罗柏亭先生郑重承诺,无论我是否当警察,都不会耽误我们之间的亲密合作,而且我非常希望彼此的合作会越来越好,前进的道路越来越宽广。” 庄森深吸口气,拍拍小茶壶的肩膀:“我会的,你的诚意和信用一直都很好。” “谢谢!” ; 第十九章 事情竟会如此简单 六月十日,上午九点。 小茶壶和麻杆赶到皇城东面繁华区的华兴街巡警道衙门,衙门口身穿新军制服的人进进出出,脚步匆匆,可是却没见几个应征的人。 高大威严的大门两侧,分别挂着两块白底黑字牌匾:右边悬挂的长条形牌匾写着“四川通省警察总局”,左边稍小一些的牌匾写着“四川陆军警察学堂”。 小茶壶纳闷了好一会儿,心想警察和陆军怎么凑一块儿了?可他来不及多想,就登上石阶,礼貌地寻问守卫在哪里报名?是否需要什么手续和凭证? 身穿新军黄色制服、手握长枪的守卫一听是来应征警察的,问都不问,就向衙门内努努嘴。 小茶壶礼貌致谢,拉着还是有些不情愿的麻杆,大步进入大门,转过一面高大精致的浮雕照壁,一眼看到宽阔的院子里已经聚集百余应征者。 东面厢房前的大树下,摆放两张长桌,长桌后面坐着三位头戴大盖帽、制服笔挺的军官,桌子前约有二十余应征者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形等候登记,其余大多数应征者三三两两散布在院子里,似乎已经登记完毕,等待下一步指示。 小茶壶拉上麻杆,径直走到东面排队,转过脑袋,低声告诫麻杆: “二弟,从现在起,你得习惯‘麻刚’这个大名,这名字可是你自己起的,户籍上登记的、还有房产契约上登记的都是这个正式名字,你要尽快适应。我呢,‘萧溢茗’这个大号也要就此亮出来了,否则不成体统。” 麻杆压低声音:“你不是说要把名字改过来吗?” “来不及了,唉!都怪我姐,当初办理户籍时自作主张报上这个名字,如今衙门里存档的商行和房产契约上都是这个名字,你让我怎么改?以后再说吧。” 小茶壶颇为无奈,甚至有点儿恼火,说完转过头去,不再和麻刚啰嗦。 不一会儿,小茶壶难过地发现,前面登记的应征者,都持有户籍所在地开具的文书,听说话口音,有周边各县的,也有重庆来的,而自己两兄弟双手空空地前来,心想这下可坏了,没料到在这事上疏忽了! 可人都来了,总不能这样说走就走,怎么也得问个清楚明白才是,于是硬着头皮,继续排队前行。 十余分钟后,终于轮到小茶壶。 坐在桌子后的军官伸出手,看到小茶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当即沉下脸,大声问道:“你的应征文书呢?” 萧溢茗挺起胸膛,笔直站立,不慌不忙大声禀报: “报告长官,本人萧溢茗,家住城北文殊院西巷,户籍落在城北民政公所,来时公所衙门管户籍的官爷尚未上班,本人担心错过报名时间,就先赶过来了。” “如此大事岂是儿戏?回去把文书办好再来,下一个!”招募官根本不理会萧溢茗的理由。 萧溢茗满脸沮丧地鞠了个躬,说声“对不起”便转过身去,向大门外走去,同样没有文书的麻刚急忙跟上。 “等一下——” 萧溢茗迅速转身,只见坐在刚才那个招募官身边的中年军官已经站起,脸带微笑地向自己走来,连忙上前一步,并腿力正,恭敬等候,早已被灌输纪律重要性的麻刚,也随之做出同样的动作。 中年人显然非常满意萧溢茗的表现,来到萧溢茗两人面前三步停下,迅速将两人上上下下扫视一遍,见两人衣衫整洁,颇有英武之气,身材虽然谈不上魁梧健壮,但也算得上高挑匀称,要比大多数应征者高出半个头,于是中年人的爱才之心更浓,温和的脸上露出欣赏之色:“我叫周肇祥,是本届招募的主考官。” “周大人……周大人好!” 小茶壶没想到此人就是报纸上常谈到的警察总局会办,警察教育制度改革后刚成立的四川陆军警察学堂的教育长周肇祥。 周肇祥对忐忑不安的萧溢茗点了点头,仍然和气地问道:“我听说过萧溢茗这个名字,皇城北面有名的‘捷达车行’和‘华西洋油总经销商行’,里面是不是有你的股份?” 萧溢茗一张脸顿时红起来:“回禀周大人,两个商行确实有在下的一点股份,一个月前新开张的华西五金商行,在下也掺乎进去了。” “你今年多大了?”周肇祥又问。 萧溢茗赶忙回答:“满十七进十八了,我旁边的麻刚也是。” 周肇祥赞许一笑,对来到身边的两个招募官道:“二位看到没有?这样有本事的年轻人如能招进来,想必我们总办大人会很高兴。总办大人历来热衷于实业救国,要不是这次身受制台大人的重托,整顿和扩编警队,改革本省警察教育制度,恐怕总办大人已经辞去本职,转而就任劝业道总办了。” 两位招募官连连点头,心里非常清楚顶头上司周肇祥看上了这两个年轻人,于是连忙上前笑着说道:“既然有如此人才,区区证明文书完全可以免了。” 就这样,萧溢茗和麻刚顺利完成报名登记,在招聘官客气的指引下,跟随二十余人排队进入东厢房中间的大厅,一群衣衫各异的年轻人尚未站好,就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靠墙站好,全脱光!” 一群年轻人愣了好久,最后手忙脚乱地脱下衣服裤子,有的剩下条裤衩怎么也不愿再脱,有的迅速脱光,却紧捂腹下要害处惶恐不已,只有萧溢茗和麻刚脱得利索干脆,大大方方。 面颊消瘦的老医官厉声命令所有人必须脱光,完了向麻刚和小茶壶招招手,等两人走近站住,便登记名字,开始检查,命令两人轮流掀头发、手平伸、弯腰撅屁股等等之后,老医官盯着萧溢茗问: “你,身上这么多瘀伤是怎么来的?” “报告长官,在下为了考上……天天练武,身上的伤是和几个弟兄比试时留下的。”萧溢茗事先准备的谎言用上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老医官点点头:“没想到你这幅眉清目秀的书生样,对自己倒也够狠的啊!没事了,不过你身边这位姓麻的兄弟体质要比你好多了,从他的骨骼和这身腱子肉我就能断定,两个你都打不过他。” 萧溢茗也笑了:“长官真是慧眼如炬啊!” 老医官瘪嘴一笑:“龟儿子的,会拍马屁啊!小子,看样子你读过几年书吧?都读的什么书?” “读过一些历史地理,入不得您老人家法眼,对新学堂那些算学、化学和物理……也就是格物,小子也学过一些。” 小茶壶开始抓住每一个机会推销自己。 老医官颇为意外:“哦?这样啊……小子,你这副俊俏长相,让人看着还挺舒服,所以老夫多嘴劝你一句,要是你真有本事,这几天好好温习,争取报名参加下月初的警察学堂考试。 “你可别小看总办大人鼎力兴办的陆军警察学堂,这可是全国为数不多的正规学堂,是总督大人报请朝廷专门审批,皇上都在批准文书上留下墨宝,全国除北直隶、浙江两地之外,我们四川是第三个。 “如今的新学堂很正规,教官全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与之前办办停停的巡警讲习所、警务传习所等大不相同,要是你考上,毕业出来就是三等巡官,实授九品武官衔,这辈子算是踏进官场了,明白吗?” 萧溢茗感激不已:“谢谢长官教诲,小子铭记在心!长官,您能告诉小子该怎么称呼您吗?” 老医官摸摸下巴,心里非常舒服,自我介绍:“我姓孟,二十年前随军从山西过来的,你要是愿意,就叫我一声老孟吧。” “那怎么行?你可是前辈啊,要不,私下里小子叫你孟叔吧?”萧溢茗恭敬地请求。 老医官高兴地点点头: “行啊!求之不得呢……走吧,小子,到门口右边那间屋子领取录取文书,领文书的时候,你别忘了对文书说你要参加学堂考试,记住了……好!从今天起,你们俩小子就和我这老家伙在一个衙门混饭吃了,哈哈!” “谢谢孟叔,小子先告辞了。” 两人跑到墙边,飞快地穿上衣服,相互检查一下,发现没有不整齐的地方,赶忙转出屋子走到各部公事房,很快领到录取文书,萧溢茗顺利地在警察学堂内部报考名单上报了名。 顺利应征令两人如释重负,离开前萧溢茗没有忘记把麻刚一起带到教育长和两个招募官面前,恭恭敬敬地致谢完毕才离去。 这一手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周肇祥三人对萧溢茗和麻刚好感徒增,就连最初那个态度生硬的招聘官也赞了句“谦恭守礼、孺子可教”。 次日上午七点,萧溢茗和麻杆提前半小时前来报道。 院子里已经有几十个人早一步到来,一群年轻人看到萧溢茗,迅速想起昨日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应征过程,其中不少人还知道萧溢茗是成都最大车行的股东之一,想不记住这个有钱又获得上官亲睐的牛人都难,于是都给了他友善的笑容。 两位重庆籍、一位内江籍的同行更为开朗,三人率先上来自我介绍,话语中透出难以掩饰的亲近。 萧溢茗连忙热情回应,态度诚恳自然,没有半点儿倨傲之色,加上他长相文雅,谈吐实在,很快博得大家的巨大好感。 麻刚则例外,虽然他紧跟萧溢茗,但也只是挤出个牵强笑容之后又恢复固有的沉默。这也难怪,麻刚的性格就是这样,他从小饱受磨难,几乎全凭坚韧的求生意志活到现在,对这个苦难黑暗的世界总是深怀戒备,因此养成了话不多心思却不少的习惯,任何人都难以获得他的信任,能有今天这个样子,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交谈中萧溢茗了解到,得益于本朝警察制度的创立者、本省警察总局总办大人周善培的大力宣传,报纸和简章上描绘的美好事业消除了许多人对警察的成见,使得本省各县赶来应征的总人数高达两千八百余人,截至昨日,最终录取五百六十人,来自全省各地的都有。 另一个重要消息是,今年新成立的四川省陆军警察学堂,主要在省公立政法学堂应届生、公立师范学堂应届生、以及新录取的五百六十名警员中招考第一届学员,据说报名者多达一千五百余人,而且大半是公立高等学校那些基础扎实的应届生。 重庆籍的刘秉先颇为神秘地告诉萧溢茗:“第一届学员只招五十人,估计是朝廷和总督大人的关系,其中十个名额已经内定从满人子弟中招收,所以我们这五百六十人中,恐怕没有多少机会。” 像麻刚这样不参加警察学堂招生考试的,或是参加考试落选的,立刻开始为期三个月的基本业务培训和技能训练,三个月后,合格者按照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分回去担任基层巡警,成绩优异的前十名,有机会获得巡长资格的任命,对应新军官衔,算是士官。 七点半整,随着省警察总局会办大人、省陆军警察学堂首届教育长周肇祥的一声长哨,五百六十名新晋警员被带到宽广的后院操场,在一群教官呵斥下排好队,接受名动全国的省警察头子周善培大人训话。 高台上的周大人确实不同凡响,一身笔挺的新军将官军装,脚下是黑光铮亮的高筒马靴,精神饱满,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极具感染力。 周大人先祝贺大家一番,接着用人人都能听懂的大白话,深入浅出地诠释了警察制度的建立、目的、性质、任务和意义,最后热情澎湃地勉励大家勤奋学习,刻苦操练,成为一个文明新时代的优秀警察。 台下五百多学员掌声热烈,几乎所有人都被周大人热情洋溢通俗易懂、却又充满深厚内涵和哲理的话语所感动,就连萧溢茗情不自禁之下猛拍巴掌,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 训话完毕,下发崭新的制服,新晋警员们接过做工精细、质地优良的军装,结实新潮的翻毛皮鞋,镶嵌蟠龙帽徽的大盖帽时,一个个情绪激动,欣喜万分,争先恐后奔向各自的营房,恨不得立刻就穿上。 只有萧溢茗非常平静,他一边走向营房,一边轻轻抚摸帽子上那枚用黄铜铸成的帽徽,连连摇头:“太没创意了吧?怎么和光绪皇帝发行的银元一样……” ; 第二十章 渊源 入夜,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将城中千花万树和建筑物上沾染了十数日的尘土涤荡干净,也给绝大多数民众出行带来不便。 成都城九成以上的街巷都是简陋的泥土路,几乎没有任何排水系统,大小道路很快因积水而变得泥泞不堪。 更为要命的是,除了皇城前面的御街之外,地面上随处可见各种垃圾、尿液、马粪和牛粪,大雨一来,垃圾和动物粪便冲得到处都是,炽热的空气中充斥刺鼻的腐臭和尿骚味道,身体差点儿的人甚至可能会在这种臭气中晕厥。 位于督院街的总督府邸,又是另一种清新怡人的景象。 占地宽阔却不奢华的总督府邸,位于参天大树和翠竹的环绕之中,一年四季景色秀美,花香扑鼻。 大雨初霁,夜风清爽,府内清潭畔的六角亭上,对坐着两位皓首白须的老者,两人面对小巧的茶桌,悠然自得地品茶,时而低语,时而轻笑,非常地惬意。 坐在主座上年纪稍大的、略带倦色的老者,便是鼎鼎大名的四川总督赵尔巽,坐在他对面那位精神矍铄、长须花白的老者,则是刚从康定平叛返回的当朝钦命靖边大臣、总督赵尔巽的弟弟赵尔丰。 边上站立的侍者,看到总督大人拿起边上的报纸,轻轻上前,把悬在上方的电灯泡稍微放下一些,然后悄然退到原位。 赵尔巽把报纸递给对面的赵尔丰,开玩笑般地说道:“三弟,这上面有你那救命恩人的消息。” 赵尔丰接过报纸,侧身调整一下阅读的角度和距离,很快低声笑起来: “真没想到,一个茶馆里普普通通的跑堂小子,竟然这么有出息,当初怎么就看不出来啊……一千六百余名考生,大半是各公立高等学堂的娇娇之子,竟然让这小子考了个第一名,把所有人都给比下去了,太令人吃惊了!啧啧……” 赵尔巽微笑着点点头: “前些日子周善培觐见,找我要钱,我特意问起这事,周善培闻言眉飞色舞,对自己的新弟子赞不绝口,他说,萧溢茗这小子算学、几何考了唯一的满分,这还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此子未满十八岁,写出的一篇关于警察制度的策论虽然通篇都是大白话,却能洞察时弊,颇有专研,不但指出当今警察制度上的瑕疵,还提出了户籍管理、巡逻制度、处罚条例等三项令人拍案叫绝的改革方案,周善培说他感触很大,征得我同意之后,决心在下个月施行。” “哦?周善培可是本朝《警察章程》的制定者,要不是当年他出身低微,人也傲气,恐怕朝廷早已破格提拔,委以重任了!能让他这个本朝警察制度的先驱者赞几句的人不多,何况是个未满十八岁、出身于市井的年轻人,这实在太令人意外了。”赵尔丰惊讶不已。 赵尔巽颔首附和: “愚兄听完周善培的话,也深感惊讶,不过,这天底下从来不乏天才,联系这小子在一千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的事情,他有这样的表现也不算太过突兀,只能说,我们不了解这个混迹市井的小家伙。近年来西学兴盛,民智渐开,某些独具慧根的人领悟力强,孜孜以求之下心智大开的情况,也是有的。” 赵尔丰深以为然,又露出丝丝疑惑:“对了,这小子又是怎么和英国人搅和在一块的?” 赵尔巽端起薄胎瓷杯,轻轻品上一口: “要不是你去年临行前托我关照,我还真不知道这小子这么能折腾,目前看来,是他主动去联系英国人的,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竟然让他说动了罗柏亭那个守财奴,短短几个月时间,满大街跑的人力车,十辆中就有九辆是他和那个罗柏亭所有。 “根据各地呈报,如今成都周边各县人力车风行,昨天城南文庙后街路口又开了一家,据说是本地帮会首领吴大川所有,由他的两个儿子打理,可吴大川的三儿子,正是萧溢茗这小子的结义兄弟,有意思吧?另外,这小子把洋油生意做到了周边十几个县,这独家生意可谓日进斗金啊,这小子,不是一般的能折腾!” 赵尔丰惊愕不已,考虑片刻,又露出笑容:“这么说,这家伙倒是值得我高看一眼了只是我不明白,他放着日进斗金的康庄大道不走,为何会去考名声向来不怎么好的警察学堂呢?莫非他真的志存高远不成?” 赵尔巽摆摆手:“倒也不是!有件事差点儿忘跟你说了,上个月中下旬,这小子从城外回来,经过南门时被守卒勒索马匹,他咽不下这口气要讲道理,结果被一个姓江的守卒打个半死,愚兄闻报后记起你的托付,想写个条子帮他一把,可又想看看这个很会折腾的小子怎么应对?若是他只会逞匹夫之勇,买通江湖帮会的人暗中实施报复的话,此人也就不用你为他操心了,可他一直没动,深居简出,安静养伤,直到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警务学堂,我才觉得这小子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兄长言之有理,看来,我一直小看这年轻人了。”赵尔丰深以为然。 赵尔巽摆摆手:“也不用急在一时,再观察一段时间吧,看他今后表现如何,是不是真值得扶他一把。” 赵尔丰轻捻胡须,点点头:“这样也好,原本我打算这两天抽空见他一面,既然这样,暂且算了,还得烦劳兄长多费心。”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也想你能收个满意的关门弟子。” “兄长别说,小弟还真动这心思了,哈哈……” 与此同时,城北文殊院西巷那座安静的院子书房里,脱掉警察制服、只穿条府绸灯笼裤和粗布背心的萧溢茗,端坐在油灯下,如饥似渴地阅读师尊周善培私下赠送的厚厚笔记《东瀛游记》,用心了解日本的社会情况和工商业水平。 这本笔记中对日本警察制度的记录非常详尽,让萧溢茗学到不少东西,更难能可贵的是,每段记录之下,都有周善培的思考和总结,可以说,这本厚厚的笔记,凝结着周善培的许多心血。 同样难得放假回家的麻刚走到书房门口,想了想还是把一大壶茶水送进去,他虽在萧溢茗的影响和督促下日日苦学,但进展有限,普通报纸还看不完全,所以面对正在读书做笔记的小茶壶,麻刚多少有些自卑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溢茗合上钢笔套,旋起油灯的灯芯,让光线亮一些,接过麻刚递来的茶杯,一口喝干:“坐吧,正想问你呢,你们的训练怎么样了?” “棍操、搏击、擒拿训练等都很简单,闭着眼我都能对付过去,枪械下个月才开始学,也没什么,就是每天晚上的业务学习让人头疼,好在我们这队五十几个弟兄里面大半人和我一样,否则真没脸见人。”麻刚摇了摇头。 萧溢茗不同意这么说: “怎么没脸见人?只要下力气坚持学习,很快就会感觉轻松起来老二,你别不好意思,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每天掌握五个字就行了,顾及脸面干什么?谁也不是天生就会认字的。” “小哥,我觉得你就是天生会认字。”麻刚很认真的说。 萧溢茗愣住了,苦笑道: “谁说我天生会认字?这半年多来,我是怎么学习的你也看到了,现在仍然感到很吃力,觉得肚子里的东西不够用,只好继续咬牙,拼命学习。” “小哥,是不是学堂里的那些读书人都想超过你,你才这么拼老命的?”麻刚好奇地问。 萧溢茗轻松地道: “没那事儿,不是我说大话,学堂里能超过我的人还没出世呢!对了,刘秉先和唐五麟倒是可结交之人,唐五麟虽然是内定招进来的满人子弟,可这家伙特别犟,勤勤恳恳,不懂就问,没半点儿不好意思的,刘秉先够傲吧?老爹曾是重庆知府,祖宗三代都是进士举人,这回他放弃留洋的机会跑来成都,以第七名的成绩考进我们警察学堂,可他也不得不佩服唐五麟这个蛮子那股牛劲儿。说起来,唐五麟现在的水平和你差不多,所以我说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放眼整个成都城,你已经比太多人强了。” 麻刚脸上笑开成一朵花:“小哥,你总是能让我心里舒服。” “心里舒服不好吗?”萧溢茗笑问。 麻杆嘿嘿一笑,随即转移话题: “刚才你说起唐五麟,尽管他是满人,可这龟儿子做人挺厚道,我心里一点儿也不讨厌他,反而觉得很亲切,也许真像你说的那样,这龟儿子值得交往。” 萧溢茗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的,所以我才尽量帮他,刘秉先也不错,也许是他是官宦人家出身,对满人没什么成见,和唐五麟相处得挺好。整个学堂,就他们两个和我走得近,从不和我斗心眼儿,进步非常大,我估计年底毕业之后,他们两个至少有一个会获得推荐,公派到日本留学,继续进修。” “你呢?谁能比你强啊?你看……这本英汉词典你几乎全都能读出来,和洋人说洋话越来越顺遛,谁比得上?还有啊,罗柏亭送给你的这几本欧洲军队的军事书籍,全是洋文你都能看懂,其他人呢?怎么不选你去留洋进修啊?”麻刚惊讶过后,很是不忿。 小茶壶不由莞尔: “不是不选我,两位周大人和教官们对我怎么样,你很清楚,这样的事情能落下我吗?实话告诉你,我是不愿意去日本留洋,这个世道是注重虚名,可更注重实力啊!你想啊,要是我也离开成都到日本去蹉跎三年,不是白白浪费三年的好时光吗?三年啊,你想想我们能赚多少?” 麻刚还是不理解:“留洋可是大多数人做梦都梦不来的啊!” 萧溢茗解释道:“那要看去什么地方,学什么东西了,我们四川一省十年前就开始公派留洋,其中留学日本的就多达三四千人,自掏腰包去日本的更多,十年加起来差不多上万人了,可你看看,有几个日本回来的人学到真本事? “只有新军和陆军小学里面的几个士官生有点儿名气,其他人究竟学到些什么?学铁路的就会说信号灯怎么按,学农业的吹嘘说日本怎么种桑养蚕,还有那些学文学、学世界史、学法律和社会学的,占了总数的九成多,有用吗? “我们警局七个教官都是留学日本回来的,你看他们学到了什么?连日语都讲不利索,除了强调纪律还是纪律,讲课时没半点儿真东西,连我都替他们害臊,你还想让我去日本?” 麻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细细一想还真是这样,不过小哥,不去日本你可以去欧洲啊,庄森和上次他领来的那个德国使馆秘书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愿意,他们很乐意为你联系欧洲的大学。” 萧溢茗摇摇头:“没必要,在家我也能自学,只要他们能够不断帮我找来欧洲各国和美国的相关书籍,我就有信心学到真本事!再说了,这个世道越来越不太平,离开你们身边,我不放心,而且很多注定要标榜青史的大事件就要来了,我怎么能错过呢……” “小哥,你说什么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哈哈……糊涂点儿好,糊涂点儿能够睡好觉,那个整天没事干就去画竹子的郑板桥不是说过吗?难得糊涂……” ; 第二十一章 生日礼物 十二月二十日,四川省陆军警务学堂在本部操场举行隆重的首届毕业生毕业典礼,装饰一新的检阅台四周插满了龙旗,临时搭起的彩门上红绸飘飘,一片喜庆。 四川总督赵尔巽、成都知府于宗潼等十余名地方大员坐在主席台上,另有各界代表三百余人分坐高台两旁,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四川新军第三十三协刚成立的军乐队也吹吹打打前来捧场,年仅二十岁、出身于正黄旗的三十三协协统、爱新觉罗.钟颖亲自站在乐队前面指挥,尽管各种西洋乐器发出的声音参差不齐,却也能烘托出喜庆热烈的气氛。 两个月前,耐不住改变蜀地旧貌的冲动、转任西川劝业道总办的周善培,此时心情复杂地坐在总督赵尔巽身边,敏锐的目光逐一扫视台下整齐方阵中的每一张熟悉面孔,既感到自豪,又觉得遗憾。 自豪的是,台下方队里精神抖数的四十八名毕业生,都是他亲自审批招收的,他与这群朝气蓬勃、雄心万丈的学生一起,度过了一百二十多个难忘的日日夜夜;遗憾的是,两个月前他终于转任更能体现自身价值、更能一展抱负的劝业道总办,没能坚持到本届学员毕业,把一颗颗好果子拱手让给了会办周肇祥。 举人出身的周肇祥,此刻就坐在周善培身边,这位擅长画梅花、荷花,堪称丹青国手的儒雅人物,没费什么工夫就凭空得了一桩大功劳,自然没有任何遗憾,说是满面春风、志得意满也不为过。 看看金丝怀表差两分钟九点,周肇祥走到总督大人赵尔巽身后:“大人,吉时已到,可以开始了。” “嗯,那就开始吧。” 赵尔巽捋捋长须,悠然回答,谁也不知道,他那半闭的眼睛,却盯着台下站在方队第一位的萧溢茗。 周肇祥谦逊地应一声,大步走到台前侧位,军乐声随之停止。周肇祥趁全场喧闹声尚未平复,探出身子,低声招呼:“钟统领,你还是上来坐着观礼吧,制台大人刚才都笑话你不顾体统了。” 满人青年将军钟颖哈哈一笑,说了声“得罪”,便纵身跳上高台,走向自己的座位时,还不忘给总督大人送上个灿烂的笑容,弄得赵尔巽对这个粗犷豪气的爱将毫无办法。 待全场安静下来,新晋学堂总办周肇祥说了一番文绉绉的开场白,接着感谢总督大人一直以来的关怀扶持,感谢各衙门的鼎力相助,感谢新军统领钟颖大人的支持协助以及社会各界的厚爱,最后特别感谢首任学堂总办、自己的本家周善培大人,声情并茂的一番话,赢来全场阵阵热烈的掌声。 周肇祥在掌声中退下,新晋陆军警务学堂教育长贺纶夔上前,这位年过三旬的湖北籍文官,同样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书画篆刻无一不精,同时还是名扬大江南北的古籍收藏家。 就在昨天傍晚的毕业生散伙晚宴之后,他和同僚周肇祥一起,专门召见了本届毕业生中的前三名——萧溢茗、刘秉先、曾超然,两人不但给予三个得意门生极高赞誉和期望,还分别赠送每人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 萧溢茗得到的是周肇祥的一幅水墨梅花立轴,古朴苍劲的梅花图右侧,书写着“梅花香自苦寒来”,左边落款同时用上了周肇祥很少使用的正式印章和雅号印记,非常的难得和珍贵。 贺纶夔赠给萧溢茗一方精心雕刻的鸡血石印章,上面是两个神形俱佳的古篆字体“香韵”。 两位老师赠送的价值千金的厚礼,至今仍让萧溢茗非常的意外,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僚,又有了新的认知。 贺纶夔例行公事般介绍了本届毕业生的简要情况,着重赞扬了教官们的敬业和学生们的勤奋,最后神采飞扬地宣读喜获嘉奖的佼佼者名单。 成都籍的萧溢茗、重庆籍的刘秉先、泸州籍的曾超然,在阵阵热烈的掌声中列队上台,接受总督大人的亲自颁奖和全场的祝贺。 台上的钟颖大手一挥,台下十几人的军乐队,又开始吹吹打打,赵尔巽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下,脸带微笑走向站得笔直的三位年轻人。 赵尔巽先给第三名曾超然、第二名刘秉先颁发毕业证书和九品巡官委任状,对两人简单嘉勉几句,最后来到萧溢茗面前,兴致勃勃地打量这位英俊的年轻人: “萧溢茗,你令本座印象深刻,望你勤勉自守,戒骄戒躁,竭尽努力,报效朝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谢大人!萧溢茗定会铭记心中!”萧溢茗挺胸回答。 赵尔巽满意地点点头,接过周肇祥奉上的毕业证和委任状,递给伸出双手的萧溢茗:“想好去哪儿了吗?” 萧溢茗愣住了:“大人……不是由总局统一进行分配吗?” 赵尔巽神秘一笑,什么也不说,优雅地抖抖官袖离开了,一群大小官员连忙高呼“恭送大人”,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忙碌。 教育长贺纶夔连忙上前,感谢所有来宾和各级同僚,宣布庆典结束,便追上下台阶的总督大人。还傻站台上的三个年轻人,连忙匆匆下台,回到队伍里接受同学们羡慕的祝贺。 萧溢茗逐一回礼完毕,走向前来观礼的庄森和贝蒂。 西装革履、打扮得很正式的庄森迎上自己的好友,一把拉过萧溢茗的手,接着就是一个熊抱: “萧,无论在何处,你都是这么优秀,真让人嫉妒。” 萧溢茗哈哈一笑,松开手还没来得及感谢,身穿华美白色长裙、肩披淡紫轻纱的白人美少女贝蒂已经上来,抱着萧溢茗的双臂,献上一个贴面礼: “萧,我为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 本来庄森和贝蒂的出现已经够牵扯人眼球了,此刻年轻贵气的贝蒂,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么一下,顿时惹来周围人群的惊呼,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都不走了。 即将上桥的赵尔巽正好看到这有伤风化的一幕,刚抬进轿子的前脚缓缓收了回来,转向一旁的周肇祥,低声吩咐道: “松灵,去把那个得意忘形的混小子给我叫来。” 众人惊讶万分,什么时候总督大人这么在乎一个小小的警察了?粗心的人心里开始为萧溢茗担忧,细心的人则对萧溢茗羡慕不已——听听,好好听听!总督大人竟然说出“混小子”这般亲昵的话来,看来这个叫萧溢茗的家伙想不发达都难了! 只有大大咧咧、深得当今西宫太后宠眷年纪轻轻便已是一方统军大将的钟颖是个例外,他笑嘻嘻地看着远处手足无措的萧溢茗,肆无忌惮大声逗趣: “制台大人,没想到咱们陆军警察里面也能出个风流人物吧?哈哈,您老看看那个洋妞,啧啧!身材惹火,细皮嫩肉的,长得更是不赖,不知道会不会也和白俄女人一样,身上有股子骚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边上的皋台、道台、藩台等二十余名大小官员,哄然而笑。 赵尔巽恼火地瞪了钟颖一眼,看到萧溢茗大步跑来,满脸都是忐忑不安,当即沉下脸训斥起来:“你现在已经是朝廷官员了,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我……卑职也不知道会这样这洋人的风俗和我们不一样,她那……那个动作,只是表示祝贺的意思……等卑职忽然想起可能坏事的时候,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萧溢茗从没有如此结巴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满头都是大汗,惹来众人一片笑声。 钟颖一旁看得有趣,开怀畅笑,随后重重地拍了拍萧溢茗的肩膀,道:“别慌,小子,制台大人也没说要活剐了你,你慌什么?对了,悄悄跟哥哥说说,那亲嘴的味道究竟如何?” 众人又是一阵爆笑,萧溢茗恨不得踹这个专门在伤口上撒盐的青年将军一脚,可想归想,到底不敢以下犯上,只得低头认错: “统领大人说笑了,这哪儿是什么亲嘴啊?只是用脸轻轻碰一下……就一下。” 笑声又起,这次就连一向以严肃面孔示人的赵尔巽都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等笑完,总督大人才摇摇头,严厉地叮嘱几句,就不再追究此事,钻进轿子,在一群陪笑着的官员陪伴下,施施然离开。 等所有官员都走完,萧溢茗才敢悄悄出口大气,向陪着自己的老师贺纶夔道了个歉,跑到庄森两人面前说了几句话,就去送别各奔东西的警校同窗了。 半小时后,被拉到罗柏亭家里庆祝的萧溢茗再次激动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庄森和罗柏亭一家会给自己准备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庄森送上的是一支柯尔特M1903式手枪,贝蒂送上的是一把英国著名乐器作坊制作的吉他,罗柏亭送上的是一块“伯爵牌”新式怀表,最后,罗柏亭夫人在女儿的钢琴声中,推出一辆不锈钢小推车,上面是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 “萧,我听说你的生日是后天,中国人把你出身的那天叫做‘冬至’,不过今天是美妙的一天,你不但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警察学校,而且还以第一名的成绩轻松毕业,非常了不起,值得庆贺!感谢上帝,让我们认识了你。”罗柏亭夫人一脸真诚的笑容。 尽管彼此合作,但此前箫溢茗对历史书或者是影视剧中向来无恶不作、只知道勾结官府压榨善良百姓的洋人一直怀有深深的戒心,此刻他却真的感动了,眼珠发红,不由自主上前,轻轻拥抱罗柏亭夫人: “谢谢您,夫人,谢谢!我自己都记不起我的生日了……此时此刻,我心中充满激动和感谢,谢谢,谢谢你们一家和庄森!能够认识你们并成为朋友,是我的幸运,虽然我不信教,但此时此刻,我也要感谢一下万能的上帝。” 大家笑谈一会儿,开始吹蜡烛倒香槟,热闹之后,一起坐下来低声畅谈。 娇憨的贝蒂,非要萧溢茗献上一首吉他曲,罗柏亭夫妇和庄森也满怀期待地附和。 萧溢茗这回没有半点儿犹豫,抱过久违的吉他,爱抚良久,右手食指在弦上轻轻一划,立即飘出一串悦耳的音符。 萧溢茗开始调弦,连续弹奏了几段有预热效果的小曲,深吸口气,坐正姿势:“这是把最棒的吉他,我仿佛闻到英国红杉和美洲相思木的芬芳,感受到吉他里面,有个吟唱着天籁之曲的精灵在涌动。” “上帝啊!说得让人怦然心动萧,你不去做个行吟诗人,实在太可惜了!”文学修养不低的庄森惊呼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萧溢茗如此多愁善感、如此浪漫的一面。 罗柏亭夫妇相视一眼,微微动容,目光中多了几许异样,只觉得眼前这个给自己带来一笔笔财富和一个个宝贵商机的年轻人是那么的优秀,又是那么地令人看不透。 贝蒂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越来越高大的中国男人,心里禁不住轻轻荡起阵阵涟漪。 萧溢茗谦逊一笑:“谢谢庄森夸奖,我给大家弹一首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曲子吧,曲子名字叫《童年》,以此悼念逝去的往日。” 萧溢茗指尖微动,熟悉得令他心颤的曲韵缓缓飘出,这首闭上眼都能熟悉挥洒的乐曲,瞬间将他带进朦胧的意境中,他彷佛真切地看到了清澈的池塘、鸣唱的知了、轻荡的秋千、慈爱的老师、诱人的漫画…… 手指停下,曲韵渐杳,萧溢茗仍然沉浸在彷如无尽的回忆之中,热烈的掌声都没能把他唤醒。 ; 第二十二章 草根的报仇 傍晚,回到家中的萧溢茗,呆坐在书房里,先是揣摩吉他和做工精美的皮制盒子,接着打开防震型不锈钢壳怀表,细看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最后从精致的深棕色牛皮枪套里,拔出崭新铮亮的柯尔特手枪,慢慢拆解,爱惜地擦拭每一个零配件,然后按部就班重新组装,一遍又一遍,动作越来越熟练。 三个月培训期满、分到南城皇城坝分局当巡警的麻刚尚未回来,四姐等女人看到萧溢茗专心致志的样子,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他,一群孩子也就没了与哥哥亲热交流的机会。 如今的警察制度,可以说纯属四不像,各级警察机构的直接管辖权并不属于政府,而归属于军队,警察只行使镇压叛乱、户口稽查、治安管理、防火防盗等权力,刑事侦缉和执法权,仍然属于官府衙门,官府衙门另有一套自己的衙役捕快班子。 如此混乱的体制和方方面面的掣肘,弄得前警察总办周善培恼火不已,他时常抱怨说:除了管管乞丐妓女之外,简直无从发力,要不是采纳了萧溢茗的三条建议,进一步明确警察的权力和职责,使得各级警察署局拥有了三十天之内的羁押权和小额罚款处罚权,说不定还是以前那个乱哄哄的样子。 这恐怕也是周善培转任劝业道总办的重要原因,如今周大人在劝业道做得风生水起,他主持的位于总局附近繁华地段的大项目,这会儿正在扩宽街道,大兴土木,一个能容纳五百户商家的商品批零市场,很快就会开业,这个连日来引发全省热议、引来万众瞩目的市场有个响亮的名字——劝业场。 不得不说,周善培是个雷厉风行的改革者,他规范了警察巡逻制度,使得成都社会治安大为好转;他排除所有干扰和非议,把全城乞丐集中起来剃光头,扔进东南西北四座废弃庙宇里开办的手工场,编草鞋、编帽子、编竹席、做木工,让许多好吃懒做、怕苦怕累的乞丐用双手自己养活自己,使得全城街道面貌为之一新;他大力宣传卫生知识,亲自上街打扫卫生,使得全城卫生环境大为好转;加上周善培执法严明,不畏强暴,扶持教育,传播新学,深受民众的好评和拥护。 另一方面,周善培的某些做法颇为极端,比如他下令把成都所有的妓女集中到一条巷子里营业,违禁者游街示众,并课以重税重罚,还在获得官府执照的高尚妓院大门上挂“监视户”牌子等等,这些做法引起各阶层的极大非议,就连一向鄙视妓女的市民也觉得这么做过分了,可他就执意这么干。 为此,焦头烂额的“百翠楼”熊老板找到萧溢茗,请他在器重他的恩师面前帮忙说情,萧溢茗也真的去和周善培商榷过这件事,可最后还是无法改变。 萧溢茗对待这位性格执拗的老师,非常尊敬,并乐于接近。撇开周善培对萧溢茗的器重和培养,撇开两人之间亲密的师生感情,撇开周善培受制于时代的局限性,萧溢茗可以非常客观地说: 周老师确实是一位开明正直的改革家,是中国警察制度的先驱者和奠基者,从他四年前编写中国第一部《警察章程》、从他为中国警察教育的巨大贡献来看,他就值得萧溢茗尊敬和拥戴。 如今周善培转行了,他所竭力营造的良好发展态势,也戛然而止,继任的周肇祥、贺纶夔、王棪等人,都是学究型的旧式文人,稳重有余,开拓不足,明哲保身之下,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萧溢茗阅历越多,心情越发沉重,完全看不到这个积重难返的国家前途有何光明之处。 不过,目前对萧溢茗有利的是,他出色的成绩和表现,深受一众上官的推崇器重,听说周善培两次跑到赵尔巽面前,点名要把萧溢茗调到劝业道,最大的理由是萧溢茗熟悉法令,熟练地掌握英语,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与洋人交往不卑不亢,从容自若,还能精读《天演论》、《欧洲司法制度》这样的英文原著,用漂亮的英文做大量笔记。尤其难得的是,萧溢茗生财有道,勇于创新,年纪轻轻就成了个小富豪,要是有他在劝业道当助手,对成都乃至整个四川的工商业大有助益。 据说赵尔巽没有答应周善培,打哈哈说另有任用。 可萧溢茗心里没底,昨晚他还专门上门,请教了警察总局及警务学堂总办周肇祥、警务学堂教育长贺纶夔,但两位一向对箫溢茗青睐有加的老师,却支支吾吾,似乎无法做主,眼见别的同窗却都有了去处,自己却依然没有着落。 这个反常的现象,让萧溢茗很是烦躁,如果让他留校任教兼做翻译的话,就倒大霉了,第二届学员的招收工作很快就会展开,萧溢茗可不愿意跑到叙府或者巴中等地去公干,眼下他的生意越来越大,资金积累也到了必须要干点儿什么的时候,他可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白白耗费光阴。 脚步声传来,萧溢茗收起手枪,转过头打招呼:“老四,累坏了吧?” “累啥,区区几笔账,能累坏我吗?倒是别的事情耽误了。” 罗老四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萧溢茗的茶杯就喝,咕隆隆一口喝完,放下杯子时嘿嘿笑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哥,这下你又出名了,全城都在疯传你获得总督亲自嘉奖的荣耀,估计明天各大报纸又是通篇赞语!最撩人的是,到处都在说那个大**英国妞抱住你亲嘴的事,茶馆里大街上都在传,一个个流着口水说你有艳福,香艳啊!” 萧溢茗大骇:“我的天,谣言真可怕!” “哈哈!换作我挨洋妞抱紧咬上一口,再多的谣言我也认了。”罗老四的表情要多淫荡就有多淫荡。 “啪——” 萧溢茗一巴掌拍他头上:“别瞎说,要是让我姐听见,看我不收拾你!” 罗老四瘪瘪嘴:“恐怕易姐比我知道的还早、还多!” 这下萧溢茗没辙了,正好麻刚和吴三匆匆进来,两人头上和肩上都湿漉漉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下雨了?” 麻刚点点头,拉过张方凳,坐近萧溢茗: “小哥,南堂的弟兄急报老三,说南门那个姓江的棚目又悄悄跑到齐寡妇家里去,而且这回是独自一人。” 萧溢茗猛然站起:“消息确切?” “没错,这一个多月来,不管刮风下雨,小飞天天晚上蹲在御河东码头那个破篱笆房里,对面就是齐寡妇的家,他跑来找我时,我正在和我二哥商量给你准备点儿什么生日礼物,听完我立刻和二哥赶过去,齐寡妇家的大门紧紧闭上,小飞人小胆子却大,怕自己看不清楚,又悄悄从侧面的窄巷子钻进去,爬进齐寡妇家后院探查,很快回来对我们说,姓江的正和齐寡妇喝酒呢。”吴三详细报来。 萧溢茗激动得捏紧拳头:“老三,这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小哥,机不可失,开始下雨了,这大冷天的细雨落下,不是那么容易消停的,而且今晚我当班,那地方正好是我们和东局辖区的交接处,东局那帮孙子特别懒,入冬后晚上从不出门,都聚集在分局里开赌,我能控制下来。”麻杆低声说道。 吴三也点头附和:“是啊,小哥,姓江的一般半夜前离开齐寡妇家,估计是如今军纪严明了,他不敢在外过夜,要动手就得早做准备,小飞和我二哥还在那边盯着呢。” 萧溢茗猛击一下桌子:“老三,你去叫你哥和小飞回家睡觉,完了你留在那儿看着。二弟,你也立刻走,正常巡逻,我换上制服就赶过去,你们这样……” “要得!” 麻刚和吴三应一声立刻就走。 罗老四扯住换好制服的萧溢茗:“小哥,我也要去。” “不行,人多反而不好,再说你还要给后屋的弟妹们上课,要是你也没影子了,大家不都会奇怪吗?放心,午夜前我准回来。”萧溢茗低声吩咐 一小时后,萧溢茗和麻刚头戴警察专用的尖顶斗笠,沐浴着越来越密的蒙蒙冷雨,并肩游走在御河南岸杂乱的民居前,呼出的气息仿佛都能冻成霜。 九点半刚过,各家各户透出的微弱灯光已经消失,老人的咳嗽声、小孩的哭闹声,相继归于沉寂,寒冷的雨夜,万籁俱寂,地面的一切似乎全都被冻结一般,只能听到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时间分秒逝去,天色越来越暗,安静躲在齐寡妇家大门左侧背光处的吴三,仍然一动不动,他的耳朵一直竖起,眼睛紧盯着并肩巡逻的两位哥哥,身体一动不动。 十点刚过,拖沓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吴三全身绷紧,贴在墙上的厚实背部贴得更紧了。 老旧的大门吱呀呀打开半边,衣衫不整、冷得瑟瑟发抖的齐寡妇撒娇说风太大,把小灯笼递给懒洋洋披上蓑衣的野男人,把他推出门外,立刻关上门。 姓江的棚目嘿嘿一笑,抖抖身子,紧了紧腰间的制式长刀,低声咒骂几句贼老天,提着晃悠悠的灯笼抬腿就走,沿着河边向西没走几步,晃眼看见前方两个迷迷糊糊的影子接近,他连忙举起灯,看到是两个巡警便松了口气,吐出口浓痰继续上路,根本没有察觉身后有个人影正在悄悄接近。 吴三突然猛然加速,抡起坚硬的拳头,狠狠击在姓江的后脑与脊椎顶部之间,姓江的棚目来不及哼一声便向前扑倒,脱手飞起的灯笼被迅速靠近的麻刚接住。 吴三按预定计划,接过麻刚递来的灯笼,继续前行,根本不管地上的鸟人是死是活,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此时萧溢茗的脚后跟早已踩在姓江的脖子上,等吴三远去,周围仍无半点儿动静,萧溢茗迅速蹲下,探手按住姓江的颈动脉,接着和麻杆一起抬手抬脚,把昏迷过去酒气熏人的躯体抬到御河边。 麻杆扫了一眼黑咕隆咚的四周,蹲下抓起一把泥浆,捂住姓江的口鼻,直到萧溢茗低声催促说够了,这才把断了气的尸体推下水。 尸体在水中摇荡几下,冒着“咕噜噜”的小泡,很快便沉下去。 麻杆还不放心,怕姓江的尚未死绝,狠下心一直蹲在岸边的烂泥里,直到再也听不到半点儿声音,这才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望着漆黑朦胧的河面,露出残酷的笑容。 ; 第二十三章 呼之欲出的财路(上) 城防团江棚目失踪的第二天,才有人记起来寻找他,除了得知他前一天晚上在齐寡妇家里纵情酒色之外,什么也没有查到,直到第三天,江某人才现身城外,只是样子不怎么好看,周身已经被泡成一堆膨胀的紫色死肉,身上的东西却一样不少。 尸体出现在城外,麻刚和南正局的警察们乐了,尸体浮起来的河段属于新设立的外东局管辖,不管多不乐意,城墙外的外东局也只能和城墙内的东正局相互扯皮。 这几天萧溢茗几乎天天在华兴街的警察总局瞎混,几位顶头上司没给他安排个去处,他也不着急,反而悠然自得。 西历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大早,本已贴出告示休业一周的英国商行大门打开,罗柏亭夫妇刚出门就愣住了,凝视眼前十二盆青翠碧绿、高约三米的雪松,夫妻俩禁不住心潮澎湃——每一棵雪松上都系着一根金色、红色和蓝色编织的漂亮绸带,每根绸带上都挂着十二个银光闪闪的漂亮小铃铛。 罗柏亭夫人已猜到是萧溢茗精心准备的礼物,但还是忍不住询问伙计谁送的?伙计的回答让她哭笑不得:是一群人力车夫送来的,问谁送的他们回答是圣诞老人。 同样,位于皇城北面金马街上的德国领事官邸,也出现了这样的意外之喜。生性严谨注重节俭的领事先生,为此还特意召集大家训话,说远在异国他乡庆祝节日寄托思念是应该的,但没必要买回十二棵精心挑选、高度几乎完全一致的昂贵雪松,更不该订做上面挂着的一百多个纯银小铃铛,这太奢侈浪费了。 官邸的一众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最后要不是细心的一等秘书科勒尔从其中一个精美瓷盆里找到张中英文手写明信片,恐怕领事先生想退掉都没地方退。 通过英国人庄森介绍而认识萧溢茗、之后彼此交情不错的少校武官夏普乐非常感动,立即上前向领事先生解释自己和萧溢茗的友好关系。 这位德国领事中文名字叫富迭庚,听完很高兴,立即吩咐夏普乐: “我去过四川不少地方,这种珍贵的雪松,只在西南面连接藏族居住区的雅安县见到过,看得出来,你的朋友为了这份礼物,做了很多努力。我想如果大家没意见,请你前去郑重邀请萧先生出席我们明天举办的圣诞午宴,顺便带上我对他的问候和感谢!” 身材高大、年约三十四五岁的夏普乐高兴地答应下来。中午时分,他来到英国洋行找到庄森,看到罗柏亭一家三口兴致勃勃地装点圣诞树,每一棵树连同绸带和白银小铃铛都和自己收到的礼物一样,夏普乐不由得暗自惊讶萧溢茗的大手笔。 罗柏亭一家盛情邀请夏普乐一同进午餐,席间除谈论各国领事馆的节日宴会安排外,剩下的内容几乎全与萧溢茗有关。 庄森知道萧溢茗中午时常留在警察总局,距离商行很近,于是和夏普乐一起直接过去找人。 总局里的官员和警察,看到两个衣冠楚楚的洋人与萧溢茗之间的亲热样,感到很是不解,有人嫉妒,有人羡慕,更多的中下层官员和警员,却对萧溢茗无比佩服: “看看,咱们萧老弟在不可一世的洋人面前多有面子?不但举止从容,潇洒自如,还能用顺溜溜的洋话谈笑风生,别说咱们衙门,哪怕藩府督府,甚至京城里的一二品大员们,有几个见了洋人不打哆嗦的?不服不行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很顺利请到半天假的萧溢茗,请两位朋友喝下午茶,地点就在自己车行边上新装修的“华西茶馆”。 这个茶馆却是属于邓掌柜所有,几个月的工钱加分红,让邓掌柜胆气壮了许多,眉头不皱一下便卖掉了原先那个“流芳斋”茶楼,多加两倍的钱盘下了这座面积更大、地势绝佳的两层楼房,在萧溢茗的参谋下,请来全城最好的师傅重新装修,如今俨然成了成都城里一流茶馆,名声越来越大,客人也越来越多。 茶馆二楼有个面积约三十平米左右的隐蔽雅间是不对外营业的,这是邓掌柜特别送给萧溢茗的礼物,不收还不行。 为了这个房间,萧溢茗瞒着姐姐花掉了三千大洋,大门、窗口和内部所有器物,全部用楠木、梨木精雕细琢,整个空间简洁明快,古朴典雅,更为难得的是,这间紧靠车行楼房的雅间,有个镶嵌精美白瓷的洗手间,掩盖得很巧妙的铸铁管道直通楼后化粪池,这先进别致的卫生设施在成都还是头一家,要不是萧溢茗保密得当,恐怕早就轰动全城了。 “太漂亮了,真是不可思议,中国的古老建造技术竟是这么精妙。”夏普乐.沃勒尔坚毅的脸上,满是赞赏之色。 庄森附和地说:“我第一次进来时也被惊呆了,亲爱的夏普乐,萧今天既然请你来做客,今后你就可以随时到这儿来了,这个漂亮的空间可是不对外开放的。不过,最美妙的还在后面,等会儿你将品尝到四川最好的峨眉山茶,还有成都最著名、最精美的茶点。” 夏普乐笑着致谢,坐下后好奇地问道:“萧,你为何会建造这么一个奢侈的小房间?” 萧溢茗也不隐瞒:“我比较喜欢清静,特别是在和好朋友谈心的时候,而且这地方很安全,只要关上窗子,你就是在里面开枪,外面都很难听到。” 庄森和夏普乐相视而笑,庄森问道:“那么,今天你把我们请过来,是早有预谋的?” 萧溢茗没有回答,等茶博士放下精美的茶具和小炭炉,便吩咐他退下关上门,接着向两个朋友施展自己的茶艺,一番洗杯、涤尘、烫杯、洗茶等程序,令人倍感新奇而优雅,最后用紫砂壶斟出三小杯淡雅碧绿、香气袭人的热茶,示意两人随意品尝。 两个洋人端起茶杯,一口喝完,略微回味连声夸奖,最后竟气愤地说成都的茶馆太不地道,这么久以来给他们喝的都是垃圾。 萧溢茗连忙解释,说这种泡茶的方法和泡制的茶水浓度,是他经过多次试验总结特别为两人准备的,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茶艺,可追溯到古老中国的唐朝时期,而且用的是目前四川最好的茶叶,与城里的其他茶馆都不同,传统茶馆要照顾的是中国人的口感,而不是喜欢喝咖啡的外国人,自然有所区别。 两个洋人了解后也就释怀,对中国历史悠久的茶文化赞不绝口,夏普乐有些感慨地说,等明年春天他的夫人女儿到来,一定带她们来品尝这种好茶。 茶过三巡,萧溢茗引出个话头:“本来我没打算今天谈正事的,但既然庄森刚才说起,干脆就谈谈吧,希望不会引起你们的不快。” 说到这里,小茶壶伸手从腰间掏出漂亮的柯尔特M1903手枪:“这是庄森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同时也启发了我,让我看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 “萧,你想做军火生意?”夏普乐忍不住打断萧溢茗的话。 萧溢茗反问:“有何不可?以我目前的情况,完全可以通过合法的手段购买武器顺便告诉大家一声,就在两个半小时前,我刚接到总督府的调令,正式就任总督府督练处参军一职,军衔为副军校,也就是陆军中尉,具体负责的工作是:协助钟颖将军进行新军的扩编筹备,制定军事训练与后勤保障计划,翻译各**事资料。对了,正在筹备中的四川陆军速成学校,也将由你们熟悉的钟颖将军具体负责,他临时任命我为筹备处翻译官,兼管军校的后勤军需。” 庄森和夏普乐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实在难以想象,警察学校毕业的人竟然去干陆军,而且军衔还定得这么高。 ; 第二十三章 呼之欲出的财路(下) 萧溢茗看到庄森和夏普乐惊讶的样子,明白两人的想法,苦笑一下,慢慢解释: “你们不是常说,中国是个神奇的国度吗?很多事情和你们的传统不一样,不能以你们的观念来衡量。坦率地说,其实我也挺惊讶的的,原本我以为哪怕最走运,也不过就是分配到北区新成立的第七分局当分局长,也就是你们德国使节官邸那条街东面的新警局,谁知突然被调到总督衙门,军衔还晋升了一级,实在出任意料,估计是总督大人和钟颖将军欣赏我在庄森帮助下翻译的那本英国皇家陆军公开的训练教材的原因吧。” “祝贺你,萧!” 庄森和夏普乐都为萧溢茗的晋升感到高兴。 夏普乐伸手从西装里掏出一把手枪,摆在萧溢茗的柯尔特手枪旁边: “萧,请看,这支手枪是我们海军的制式手枪,鲁格P04型,无论性能还是工艺都很优秀,发射的是目前欧洲最好的9MM巴拉贝鲁姆手枪弹,具有很高的准确度,我非常喜欢,而且在我的国家,越来越多的军人喜欢上它了。如果你或者效力的军队喜欢它,我可以随时征得大使先生的同意,从德国为你购买。” “鲁格……” 萧溢茗拿起制作精美的手枪,看了又看,脑子里似乎有个非常熟悉的东西一闪而过,可怎么也抓不住,最后只好放下枪,笑着道: “这支枪非常棒,不过……我似乎记得德国还有一种好枪,威力巨大,装弹也多,好像那种枪是毛瑟公司生产的,有个可以连接握把后部当成枪托用的木质枪套,我们管它叫驳壳枪,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毛瑟军用手枪,代号C96!” 夏普乐一口说出驳壳枪的正式名称,随即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 “萧,为什么你会喜欢那种笨重的、连续射击时枪口无法控制的手枪,难道仅仅是因为它能装十发子弹?作为朋友,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毛瑟C96是十年前设计的落后产品,作为手枪重量太沉,它那圆形的握把容易打滑,击锤设计也极不合理。 “我在巴伐利亚掷弹兵团服役时就试用过C96,我的同事和部下普遍认为它的设计非常失败,到目前为止,我国陆军海军都没有采购,只有西班牙和几个南美小国小批量地购买。这种枪除了原先的7.63MM口径之外,三年前为了打动德国陆军,增加了9MM口径的选择,和鲁格手枪一样,使用巴拉贝鲁姆手枪弹。” 萧溢茗很意外,沉思片刻,还是问道:“夏普乐,C96售价多少?” 夏普乐想了一下:“三年前我在上海的时候,听我们驻上海的枪械师说,曾卖过一批毛瑟C96给驻扎淮河地区的新军,数量很少,印象中价格很昂贵,每支枪配送五百发7.63×25mm手枪弹,售价为九十五马克,与这两支性能不错的鲁格P04和美国柯尔特M1903手枪相比,价格几乎贵了两倍萧,你真喜欢那种枪吗?” 萧溢茗挠了挠头:“有没有装二十发子弹的全自动毛瑟C96?” “全自动?不不,绝对没有,我非常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夏普乐诚实地回答。 萧溢茗有些遗憾,估计毛瑟厂还没开发出全自动型号,只好试探地问道: “如果我愿意购买毛瑟C96,夏普乐先生,你能帮助我吗?当然,我会按照各国商行的惯例,向你支付佣金的。” 夏普乐一听乐了: “萧,坦率地说,我不是有钱人,也不愿意赚你的钱,可如果你真决定要买,请把你们四川省军政部门的批准文件交给我,我非常愿意通过上海总领馆武官处为你效劳,而且我会为你争取到一个较为合理的价格。” “非常感谢!亲爱的夏普乐,我相信以后这样的合作还会有,而且合作的领域必将扩大。比如,四川省政府下属矿产局正计划聘请欧美技术专家,来到四川协助地质矿产勘查,又如我的老师周善培先生已经向总督府送呈申请,希望能在明年购买十五万千瓦的新一代火力发电机组,民间类似的投资也有不少,只是我没时间去他的办公室详细了解。” 萧溢茗向夏普乐透露了这个极为重要的消息,让他转告碌碌无为的领事馆商务官员和一直为德国企业推销大宗设备的领事先生,作为对他无私帮助的感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夏普乐立刻意识到萧溢茗在回报自己,会意地笑了笑,微微点头。 庄森着急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告诉他这个最好的合作者,忍不住生气地调侃起来:“萧,你真不够朋友,你不是曾教我说过一句中国的名言吗?怎么说……衣服是新的好,朋友是老的好,对吗?” 萧溢茗不由莞尔,重新换茶叶悠闲地泡茶:“庄森,你别着急,只要总督府开始讨论这些可能的投资项目,我会尽快告诉你的,请你放心。不过,既然你这么生气,那么我就给你个赚钱的机会吧。” 萧溢茗放下茶壶,捡起柯尔特手枪扬了扬: “庄森,我想得到这支枪的设计图纸,以及生产这类手枪所需的成套机械设备。夏普乐,我还想说服我们的总督,为四川兵工厂购买一套德国的新一代子弹生产线,生产9MM巴拉贝鲁姆手枪弹、毛瑟步枪尖头弹…… “别惊讶,我的朋友,上海兵工厂和南京兵工厂已经成功仿制勃朗宁M1900和柯尔特M1903手枪了,总督府护卫军官腰带上就有,虽然质量不太好,加工技术较为粗糙,但完全能杀人了。” 庄森和夏普乐吓了一大跳,庄森不可置信地问道: “萧,先别说子弹生产线,你知道生产一支手枪需要多少机械设备吗?哪怕只是中等产量的成套机械设备,没有六万英镑甚至十万英镑就不要得到!” “十万英镑确实是笔很大的数目,可是,你怎么就认定我拿不出来呢?”萧溢茗半真半假地问道。 “不可能!萧,我不愿意开这样无聊的玩笑,今天不是愚人节,是圣诞节前的平安夜。”庄森的态度很明确。 萧溢茗摇摇头:“好吧,先不说这个,说说以前我们探讨过的房地产项目庄森,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劝业道和总督府下属招商局已经同意,把北校场东面的四百亩土地卖给我,每亩地的价格为七两白银,折合银元十四块多一点,只需下周获得总督大人的批准,我就能在一天之内获得土地所有权契约。 “你也许不知道,我调到总督府的命令上面有制台大人亲笔签名,也就是说,是总督赵大人亲自把我这个小小的警察学校毕业生调到他身边的,我有信心获得他的支持,因为北校场东面那片荒凉的土地,一直是各届政府不愿面对的丑陋而又讨厌的疤痕,如今不需要政府出钱,反而交钱给政府购买并斥资建设,你想,总督大人会不支持吗?” “真让你办到了……”庄森傻住了。 萧溢茗笑道:“不到六千块钱的投入便获得四百亩位于城墙内的土地,恐怕今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了!截止上月底,我已经积累了四万八千元资金,再加上这个月的利润,最低也有六万元投资准备金,足以保证开发计划的顺利实施。 “半年后,我希望这片土地给我带来六十万元的纯收入,甚至可能更多!怎么样?亲爱的庄森,愿不愿意加入进来切蛋糕?” “你这个好运气的疯子……好吧,我的积蓄不多,只能投入两万银元,不过,你必须保证我的本金安全。” 庄森毅然决定投资,再也不愿让丰厚的利润从眼前跑掉。 萧溢茗摇摇头:“干什么没风险?要是你害怕亏损,干脆把钱借给我算了,我向你支付两倍于汇丰银行的贷款利息。” “你休想!要么一起干,要么你自己干。”庄森马上拒绝,弄得夏普乐哈哈大笑。 萧溢茗又给大家斟上茶: “庄森,你送我这个生日礼物我很喜欢,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购买五百支柯尔特M1903手枪,再加上十万发配套子弹,我知道你有办法。 “我想强调一点,各国商行都有向我国采购官员行贿的习惯,行贿的额度通常是采购总额的百分之八到百分之十五,而且推销商另获总成交额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八的酬金,所以我认为,售价每支十四美元的柯尔特手枪,应该在十二美元这个价格上比较合适,当然,子弹另算,你认为呢?” 庄森痛苦地抱着脑袋: “嗷……上帝啊!我怎么会和你这吸血鬼合作啊……” ; 第二十四章 总督召见 洋人的圣诞节刚过,一股强烈的寒流越过大巴山,席卷成都平原,天空中乌云涌动,很快下起淅沥沥的冻雨,间或夹杂着几颗豆大的冰雹,人们都知道要下雪了。 一大早来到总督衙门上班的萧溢茗仍在熟悉办公环境,发现文官典吏的公事房都在正堂东面,而自己所在的这排公事房位于正堂西侧,中间隔着个有假山鱼池和三棵参天大樟树的宽大院子。 或许时间还早,加上下雨的缘故,总督衙门东西两个办公区域没见几个人,萧溢茗不动声色游走一圈。 回到自己的公事房,看到整齐排列的几张办公桌和两排文件架的办公室还是空的,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衙役放下擦桌布迎上来问候。 萧溢茗客气地回礼,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拉开擦拭得干干净净却空空如也的抽屉,再看看墙边同样没有什么东西的高大文件架,只好望着桌上一套精致的笔架砚台发呆,脑子里浮现起昨日在德国领事馆宴会上的愉快时光。 “萧军校,制台大人召见!” 萧溢茗猛然站起,向含笑站在门口的高大军官敬礼:“属下萧溢茗见过大人!” 三十出头、脸膛黝黑的威武军官笑道:“认识一下,我叫郭铁城,是制台大人的侍卫官,汉军正蓝旗出身,以后恐怕和萧军校相处的机会很多。” “谢大人抬爱!请大人多多关照。” 萧溢茗连忙换了个拱手礼,跟在郭铁城身后走,心想这个黑脸的郭老兄可是总督大人的亲随,一见面就介绍汉军正蓝旗出身,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他和总督大人同出一源吗?而且言语和气,目光亲切,没有总督衙门那些大小军官的倨傲跋扈,显然是对自己有好感,看样子自己的运气还真不错。 两人拐过长长的回廊,穿过高大宽阔的正堂进入中院,来到占地不大、古香古色的偏殿大门口,郭铁城示意萧溢茗稍等便进去禀报,很快出来领萧溢茗入内。 进入等待召见的小客厅,转过一副巨大的落地式山水蜀绣屏风,萧溢茗上前两步,单腿跪下:“卑职萧溢茗,参见制台大人!” 赵尔巽放下手中的玉管狼毫,摘下老花镜,轻轻放在桌面上,靠向宽阔的椅背静静打量不敢起身的萧溢茗,见他手忙脚乱地把垂到地下的大辫子摔到后背,辫梢去势不减,荡回来结结实实缠住脖子憋得难受,忍不住哈哈大笑: “昨天你不是在德意志人那里左右逢源、谈笑风生吗?怎么见到老夫就这熊样?起来吧。” “谢大人,卑职惭愧……”萧溢茗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赵尔巽勾勾手:“走近点儿,老夫眼神一年不如一年了。” “是……” 萧溢茗连忙上前几步,摘下大盖帽,直挺挺站在硕大的书桌前,额头上冷汗直冒,之前的自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感觉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 赵尔巽拿起一份文件,轻轻拍一下:“这是你写的?” 萧溢茗连忙抬头,看清封面标题,连忙回答:“是,卑职的一点浅见,还是在警察学堂时写的。” 赵尔巽放下文件:“你虽然崇尚新学,崇尚白话文,但身处官场,就得守官场的规矩。这篇两万多字的文章内容不错,见解独到,对阅者颇有启发,但也只适合没多少学识的军中所用。今后,你得在遣词造句方面多下功夫,有空多练练字,否则你的同僚要笑话的。” “卑职实在汗颜……不敢隐瞒大人,卑职从小流落街头,若不是六年前异姓姐姐收留教养,恐怕没有今天这点儿本事,所以,卑职的国学基础一直很糟糕,如今看那些没有断句的文章仍感吃力,写的文章也全是大白话,若是让卑职用衙门通行的文笔来写,恐怕会闹出更大的笑话。”萧溢茗红着脸回答。 赵尔巽微微点头:“也算难得了……今天叫你来,想听听你对新军督练有何看法。” 萧溢茗脑子飞快转动,借赵尔巽喝茶的片刻快速组织语言,理出个粗略条理,才敢开口:“卑职年少无知,见识浅薄,不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行了!混小子,让你说你就说,拍马屁不是你所擅长的。” “是……” 萧溢茗擦去脸上的汗渍,横下心大声禀报: “卑职以为,目前新军最大的弊病如下:各级军官缺乏现代军事知识,固步自封一味守旧,军纪不严训练松弛,有令不遵奖罚不明,更有甚者,把士卒当成自家私产,任意打骂驱使,欺上瞒下贪婪成风,如此下去,就会积重难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要改变军队积弱现状,当务之急必须修改军令,培养各级适合于军队发展壮大的新式军官。在全国尚无一套正规有效的军事教育体制之前,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是,从培养基层新式军官做起,真正虚心地借鉴列强先进的军事理念和技战术训练方法…… “大人,卑职说的这些都是纸上谈兵,牵涉太大,纯属斗胆妄言。如果大人允许,卑职愿意联系德意志和英国驻本省武官,求得一套完整的军事教材,再结合国情、军情,增减修订,订出一套适合的章程悄悄试试。” 赵尔巽缓缓站起,一步步走到窗棂前,望着窗外雨中的翠竹沉默不语。 良久,他转过身子,看到萧溢茗悄悄蹲在书桌旁,小心给铸花铜炉加炭,沉重的心里微微一暖,来到萧溢茗身边,低声说道: “难得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识,不枉老夫器重你,这次越级把你调来总督衙门,就是想用你的新学知识和眼光,借鉴列强练兵经验,全力协助钟颖将军开办新式军校,筹备扩编新军,希望你不要辜负老夫的期望。” 萧溢茗挺起胸膛:“谢大人栽培!卑职定会全力以赴。” “好!有什么困难需要我解决的吗?”赵尔巽回到座位上。 萧溢茗略微犹豫,在赵尔巽鼓励的笑容中,上前一步:“大人,卑职想向大人推荐两个人,求大人保送他们赴日本士官学校深造。” 赵尔巽颇为惊讶:“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原本这一届警察学堂有个计划,要将毕业生中的前几名送到日本深造,后来首任总办周大人提前转任劝业道,事情就没了下文,所有毕业生也都分回原籍担任巡官,其中最为优秀的重庆籍毕业生刘秉先、泸州籍毕业生曾超然最为可惜。 “前些日子,卑职和钟将军闲聊中得知,朝廷军部从全国选送优秀生赴日本士官学校第八期深造的事务已经展开,却没有警察和政法专业的选送,学生想,我四川堂堂大省,不应落后于其他省份才是。” 萧溢茗说完,悄悄扫一眼赵尔巽的表情。 赵尔巽捋捋长须,略作考量,反问道:“你自己呢?你说的这两个人,也是我亲自嘉奖的警察学堂优秀生,但他们各方面都在你之下,你就不想获得留洋的宝贵机会吗?” “大人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萧溢茗斗胆问道。 赵尔巽乐了,敲敲桌子骂道:“混小子敢逗老夫玩啊?好,你说吧,真话假话都说来听听。” 萧溢茗终于放下心来:“在大人面前,学生只有真话,绝不敢说假话:如今世道不同了,只要留洋,不管能不能学到真东西,反正回来后身上就像镀上了一层金,跻身官场也就有了人人羡慕的资历,所以全国上下才有成千上万人趋之若鹜。 “学生确实也曾梦想过留洋,可学生发现,没几个留洋回来的人学到真东西,学生哪怕不留洋,也能通过各种渠道,学到欧美各国的先进知识,了解各国的大致发展情况和科学成就,更为重要的是,学生能在实践中不断学习、借鉴和总结,也许比单纯的留洋更有效,更直接一些。” 赵尔巽点了点头:“言之有理,仅务实这一点,你就比别人强,令人欣慰!至于你说的两个毕业生,老夫印象还是较为深刻的,这样吧,待老夫给军部去个电报,如果时间来得及,就给这两人一个机会,学几年回来,或许能为本省新军带来些新气象。” “卑职代两位同学谢谢大人的栽培之恩!”萧溢茗连忙致谢。 “得了,此二人是你的挚友吧?”赵尔巽含笑望着萧溢茗。 萧溢茗回答:“大人目光如炬,卑职自私了。” 赵尔巽哈哈一笑:“自私谈不上,自私的人谁不为自己钻营?你却没有,顶多也是朋友义气罢了。” “谢大人!” 萧溢茗看到赵尔巽再次端起茶杯,连忙知趣告辞:“卑职感谢大人教诲,如果大人没有……” “急什么?今天是休沐日,不用赶去坐班,你不愿陪老夫多聊一会儿?”赵尔巽给了萧溢茗一个白眼。 萧溢茗恍然大悟,拍拍脑门儿,自怨自艾:“我说呢,怎么公事房里都没人啊,原来倒是自己糊涂了。” 赵尔巽笑着摇摇头,示意侍卫不用添茶,拿起书桌另一边的一份文件看了看:“你买北校场东面那片荒地打算干什么?” 萧溢茗没想到老师周善培这么快获得成都府衙批准并报上来,连忙做出详细地解释: “回大人,卑职平整那片地方有两个想法。第一个是建立一家专门收容伤残军人和贫苦青壮的五金加工厂,再建一家使用德国缝纫机的皮具厂,让这些人有个活命的路子,也可生产一些本省不能生产的新式工具、军用装具什么的。城里目前有两家较大的工厂也在干这事儿,它们同时还是我军各部的定点军需供应厂,只是他们的主业不是军需品,产品普遍老旧,价格也不低。 “第二个想法是,围着那片地方修两条三丈宽、有排水暗道的大马路,然后把沿马路的地皮稍微平整一下,或是建房、或是转手卖掉,估计卖掉的三分之一地皮,便能够弥补建两个厂的投入。” 赵尔巽大为赞叹:“这是个好主意,且不说你宅心仁厚,仅是修建马路、倒卖地皮弥补建厂款项这一点,就令老夫佩服你的生财能力,怪不得那些唯利是图的洋人这么喜欢你,看来,你得把这份能力多用在政事上才行。此次钟颖向老夫点名要你过去帮忙,恐怕生财一项,也是很大的原因吧?” “是,卑职给钟将军出了个主意,拆掉兵备街原武备学堂临街的围墙,拓宽马路至两丈五,然后建起一排两层的新式骑楼,完了弄个招商拍卖会,把一栋栋连体的骑楼全都卖掉,谁价高卖给谁,估计能赚回五千条德国毛瑟步枪和二十挺重机枪。”萧溢茗如实坦白。 赵尔巽哈哈大笑: “我说呢,怪不得钟颖这混小子对你赞不绝口,估计他在里面没少赚一把!好吧,这几天你多去南校场协助钟颖,先把陆军速成学堂的招生办法拿出来,解决好那几百个吵吵闹闹的武弁学生的出路,雨停后,立即找人修缮营房,平整操场,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春节一过,六个日本请来的教官就要到,别给老夫丢脸。” 萧溢茗挺起胸膛:“卑职定不负大人殷切期望!” “好了,你走吧,春节前老夫要去东校场走一圈,到时候事情没做好,维你是问!” “明白!” ; 第二十五章 得意不可忘形(第一爆!) 萧溢茗如今已是成都不大不小的名人,以卑微出身考取警察学堂状元、总督破格提拔召到身边听差、洋人对他客客气气一同发财、洋妞**他却坐怀不乱…… 种种传闻真真假假,大有市场。 贫苦百姓把萧溢茗视为骄傲,当成教育子女的楷模,特别是萧溢茗发达之后没有忘记收留他打工的茶馆老板邓掌柜,全力提携邓掌柜成了全城新晋富豪的事,成了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典型。 商人们如今争相巴结他,官场大小官员看到这个突然窜起的总督衙门红人都眉开眼笑;军人们如今忌惮他,因为全省最有实权的将军钟颖和他称兄道弟,慷慨送给他一匹雄健的黑色战马和两名侍卫;彪悍横蛮的满人也对他礼遇有加,就连当初被城防守军抢去的两匹好马,也有人偷偷送回去了,而且换上了全套新崭崭的缰绳和马鞍,马鞍上绑着个结实袋子,里面装有纹银一百两。 江湖中人对这个年轻的新贵无不侧目。 首先受益的是成都洪门南堂总舵把子吴大川,属洪门“仁”字辈的吴大川苦心经营二十余年,先后开设染坊、苦力行和船运行,可吴大川三儿子的结义兄弟萧溢茗一出手,吴家老二、老三立即就成了成都第二大车行、第三大煤油批发行的大掌柜,手下弟兄转眼增至三百余人,日子过得比苦干了二十余年的老爷子强多了。 不仅如此,西南洪门中的前辈高人、德高望重的雅安王雨堂老爷子,成了萧溢茗的入门领路人,王老爷子的三儿子王谦,成了萧溢茗的结义大哥,萧溢茗自然而然地成了洪门“义”字辈的俊杰。 半年多时间,雅安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川西道最大的盐茶、洋油和工业品批发商,势力范围逐渐向甘孜等广大藏区延伸,据说王老爷子的三公子王谦和九个知书达礼的得意门徒已经到了成都,很快就会进入即将开学的陆军速成学堂深造,王氏一门踏入军政界光宗耀祖是迟早的事。 至于萧溢茗当初被打得半死、半年后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仇人的壮举,更让江湖人物津津乐道,尽管此时官府早已做出“城防军江姓棚目纯属酒后失足溺水而亡”的权威结论,但谁也不能阻止流言的暗中传播,不管别人信不信,军中某些人和江湖人却信了,而且有了“萧溢茗年纪轻轻却阴狠狡诈”的说法。 萧溢茗很有自知之明,处之泰然,从不骄傲,原来如何待人接物,现在也是那样,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对他“诚恳实在,知书达礼”的气度所打动,成都商界私下流传这么一句话:只要能攀上小茶壶的边,就不怕赚不到大钱。 这也是萧溢茗比较恼火的事情,“小茶壶”这个雅号恐怕这辈子甩不掉了,更让他恼火的是,东门开水泥厂的张老爷如今得意非凡,逢人就说小茶壶是他后辈子侄,如今大名鼎鼎的“萧溢茗”这个大号,还是他在青羊宫山门前给小茶壶取的,那时候小茶壶尚是个落魄的茶馆小二,全成都唯独他张某人独具慧眼,一眼就看出这是匹即将飞黄腾达的千里马。 萧溢茗恼来恨去,最后反而气得笑了,小茶壶就小茶壶好了,随便叫,老子就他娘的市井出身怎么了?亲民啊!邓掌柜到处宣传的说法不是流行起来了吗?老子是韩信转世投胎,忍辱负重志在万里,将来能否封侯拜相不说,至少老子有花不完的钱,别看那些人满街吹嘘,见了老子的面,谁不客客气气叫声“萧爷”或者“小爷”? “百翠楼”的熊老板以及全城的妓院老板,如今都很感激萧溢茗,正是萧溢茗的一份报告,新年没几天,总督大人亲自发话了:取消合法妓院和说唱茶楼门前的“监视户”木牌,警察总局及各级警局,从此不再对这些合法娱乐场所进行监控。 腊月二十三那天下午,萧溢茗领着一群弟兄和侍卫,冒着雪,骑着马,风风光光地到“百翠楼”接走自己的姐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心怀感激、也希望趁机拉紧关系的熊老板非常会做人,像送自己女儿出门一样,提前准备好三辆大马车,一辆载人,一辆载崭新的锦被和布匹,一辆载着易姐用了好多年的乐器和梳妆台。 老鸨陆妈妈领着一群千姿百态的姑娘,搂着易姐不放手,一个个千叮万嘱,哭得死去活来,弄得毫无准备的萧溢茗无比感慨,此事自然又成了全城街谈巷议的轶事。 新历一九〇八年二月二日,光绪三十四年大年初一,连续多天的温暖的阳光,让节日中的古城到处喜气洋洋。 上午十点,从总督衙门出发的十几顶轿子,在百余名侍卫的簇拥和沿街警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穿过繁华的陕西街、文庙街,开进气象一新、宽阔坚实的武备街,马上的百余侍卫早已前来参观过这条堪称建设奇迹的崭新街道,可现在仍觉得没有看够,眼睛不时望向道路两旁新颖气派的双层骑楼。 “停下!” 总督发话,长长的队伍随即停步,成百上千看热闹的游人,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 厚实的长绒轿帘掀起,总督大人赵尔巽在师爷和侍卫长的掺扶下钻出轿子,望着脚下坚实平整的三合土道路,再看看街道两旁长长的骑楼,忍不住深吸口气,啧啧称叹。在此之前,每天他都会接到武备街和陆军速成学堂的修缮改造报告,但怎么也没想到,工程如此巨大,建设速度如此之快,效果如此之好。 得意非凡的钟颖早已翻滚下马,一路乐不可支地小跑过来,总督震惊得下轿细察,是他最想看到的效果。 钟颖见赵尔巽走向路边流沙井盖上跺跺脚,再走上人行道,伸手抚摸方正气派的骑楼青砖支撑柱,忍不住裂开大嘴笑起来: “大人别担心这楼不结实,这可是请来洋人牧师设计,由本省营造局和两级衙门共同验收合格的,要不是时间紧,这一里长的大道两边共一百套房产恐怕早已卖空了,如今成都城和周边各县,不知多少大财主抱着钱,眼巴巴地等着咱们开拍卖会呢。” 赵尔巽问道:“一百套两层楼房和这条一里多长的马路,竟是你们一个月之内修好的?” 钟颖听了这话,再看到众多官员好奇地围过来,顿时挺了挺肚子,眉飞色舞地禀报: “是的,大人,这个大工程包括里面的学堂修缮,总共动用了四千余名熟练工匠,两万五千余名青壮劳力,一千二百多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四百多辆马车,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雪花纷飞,从城外运送青砖、石料、木料、石灰和洋灰的船只马车都没停过。” 众人一片惊呼,赵尔巽也动容了。 钟颖对众人的反应非常满意,嘿嘿一笑,继续大声说道: “各位大人,别说你们惊叹,就是开始时,请来帮忙的一群洋人都连说不可能,一致认为最快建造速度,至少也需要五十天时间,而且期间还不能下雨,可我们做到了,洋人最后都不得不服啊,哈哈……” “这么大的工程,就算三万人日赶夜赶,也没理由这么快啊!从开始的策划、到备料、到调度、到施工再到验收,其中各项事务千头万绪,筹备时间最快也得半个月之久,而你们从建造到竣工仅用一个月,怎么可能?咱们这些人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怎么就想不出理由呢?” 胖乎乎的藩台大人忍不住问道。 钟颖洋洋得意地笑着说:“那我就没办法了,眼前的道路、楼房,你也亲眼见到了,不行还可以上楼,都是四寸厚的木板楼面,任你踩,任你踹,要是不结实你来踹我,哈哈!” “混账!快说!” 赵尔巽不悦了,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钟颖当然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他参与了整个过程,但其中的巧妙处就连他也无法解释清楚,只好踮起脚尖,到处张望: “萧老弟,萧军校……快快,快过来!制台大人和各位大人有话问你。” 众人连忙让出条道,萧溢茗快步跑来,郑重行礼:“见过制台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众官员含笑回礼,赵尔巽叫他起来说话:“说说,怎么做到的?” 萧溢茗认真回答: “一个月零三天前,卑职在钟将军的指挥下,请到十几个精通建筑的洋人牧师和商人,现场查勘后,立即做出方案,当天派出七十余人联系本府各大建筑商和材料商,以及周边乡镇的父老乡亲,本城三大马车行、水面上各码头的乡亲也鼎力支持,正好冬季没有农活,所以仅用两天时间,便聚齐了两万多人,三天时间准备完毕,于上月初一全面开工,好在老天帮忙,没下什么大雨。 “材料方面,周边七大砖厂存货充足,东郊两个洋灰厂日夜开工,劝业道总办周大人对我等支持最大,不但慷慨让出之前定购的四千桶洋灰,还派来刚建完劝业场的两千名熟练师傅。卑职没做什么,只是领着几十人从中调度,画出每一段工程,给出工期,总体指挥全赖钟将军的英明决策,以及十几位洋人朋友,和本地两百位专门指导验收的老师傅。” 众人面面相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不管信不信,事实就摆在眼前,萧溢茗说得很清楚,有条有理,面面俱到,细细一想很有道理。 几位道台很想问到底花了多少钱,可官场禁忌谁都摸得门清,既然总督大人没问这个问题,谁好意思得罪人? 听完陈述,大家心里明白,功劳大部分应该算到眼前这个谦逊的年轻人身上,对萧溢茗的能力、人品都非常认可,虽然萧溢茗把功劳都推给了钟颖和周善培,但明眼人都知道,周善培还说得过去,钟颖就不行了,只会喊打喊杀、喝酒吃肉的满人将军钟颖绝对没这个本事。 赵尔巽非常满意,望着萧溢茗,目光中掩不住欣赏和关爱之情。 赵尔巽知道办成这事不容易,萧溢茗为此耗费了心血,也动用了他的庞大关系网。 在众官员的声声赞誉中,赵尔巽看萧溢茗是越看越喜欢,对这个拼老命也要完成自己嘱托的年轻人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非常满意。 如果说之前萧溢茗是以才华风度获得自己器重的话,如今这小子用实际行动获得了自己的信任,何况这小子得意而不忘形,有功而不倨傲,磨练得像是越来越成熟了。 ; 第二十六章 利益链(上)(第二爆!) 赵尔巽一行视察完修整一新的陆军速成学堂,满意地返回总督衙门开茶话会,如果不是大年初一许多人吃斋修善缘忌荤腥,恐怕要变成杯盏交错的酒宴。 畅谈一番,官僚们各自散去,添为末座的萧溢茗辞别赵大人,离开总督衙门,赵尔巽把钟颖召进书房,茶也不喝,劈头盖脸就问武备街和学堂修缮的具体情况。 钟颖不敢隐瞒,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和盘托出: “具体工作是萧溢茗具体负责的,这小子长得斯斯文文,可发起狠来够呛,周善培拨过来的三千苦力,全是数月来收容的乞丐和流浪汉,在官兵和袍哥们刀斧棍棒胁迫下,这些人没日没夜地负责从城外码头搬运砖石、河沙、洋灰和木头,也跟工地上的一万八千多人一样,实行三班倒作业 “等到工程干完,累倒了上千人,虽然没人死亡,但残废的不少!尤其是施工过程中那种肃杀的气氛,大有不好好干就拉去活埋的架势,让我这个老军伍看了也头皮发麻。” 赵尔巽沉默片刻:“这么大的工程,一个月内干完,工期紧,责任大,而且期间还不能出错,付出些代价是值得的。萧溢茗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倒是你,为将者当杀伐果断,不能有妇人之仁。” “是,属下记住了。” 钟颖接着陈述:“这回真用上了两万多人,之所以白天看起来不显眼,是因为还有数千人撑船、赶马车、推板车来往于各砖厂、采石场与南城门之间,作用巨大,城里没多少人看得见,所以刚才藩台大人和其他几个大人才会觉得不可置信。 “萧军校用了许多巧妙的办法加快进度,比如,他让各乡镇的工匠和壮劳力自成一体,组成建筑队,再把几百个经验丰富的泥瓦匠平均分进一个个建筑队,又把大马路两边分成一段段的承包任务,让八个建筑队分别进入开工,前后各段插上四面红旗,由洋人和本地老师傅组成的监工队巡视指导,按进度和建筑质量评比,谁做得好,红旗就插上谁的地盘,并发给双倍工钱作为奖励。 “各乡镇的泥腿子们都是些犟脾气,非常在乎自己村镇的名声,谁也不愿认输,结果建设速度惊人,做工也非常好。经过这一回,属下才知道原来还能这么建房,看似无比复杂的房子,原来如此简单,使用洋灰的效果竟是那么好、那么结实。 “我亲眼看着一排排房子竖起来,没几天就三丈高了,接着每套房子百余人熟练地扛进木料修楼梯、铺上楼板、盖上房顶,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做梦一样。” “总造价多少?”赵尔巽问道。 钟颖老老实实回答:“工钱和材料钱都便宜,您老给的十万专款没用完,剩下一万二,若是把那一百套房子卖出去,估计收回本钱之外,还能赚个两万左右。” 赵尔巽击掌而叹:“这小子真是个人才啊!” 钟颖笑着附和:“是啊,属下也喜欢这小子,平时看他彬彬有礼,像个白面书生,可肚子里有货,干起事来有股很劲,别人想都想不到的鬼点子,他却顺手拈来,似乎没什么能难得住他。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一点儿也不贪,到现在为止我都没给过他一文钱酬劳,他从来不问,像没这回事一样,十几个尽心尽责、忙了一个月的洋人,也都分文不要,全当是来义务帮忙的。” 赵尔巽频频点头:“不错,以后没事你多和他走动走动,一般拿不定主意的事,也不妨问问他的意见,对你有好处。” “属下明白!”钟颖笑着回答。 “还有,你抽个时间提五千大洋送去给他,他不提是因为他要做出成绩给我看,是因为他尊重你这个上官,但你却不能没有表示,千里马也要**料,那样才能有力气。”赵尔巽吩咐道。 钟颖重重点头:“是这个理,回头属下就亲自给他送去。” 赵尔巽从桌面下取出张电文:“顺便把这个拿给他,算是我送他的小礼物吧。” “明白!” 萧溢茗回到自己家里,看到吴三、罗德发、王谦和雅安来的一群师兄弟围着长长的酒桌喝得正欢。 众兄弟看到萧溢茗回来,齐声欢呼,连灌他三大杯才让他坐下。 “小哥,易姐和四姐她们领着一群小的去武侯祠了。”吴三抢先告诉萧溢茗。 萧溢茗笑了笑,挥挥手道: “让她们去疯吧,大过年的,是该出去热闹热闹。对了,三哥,承蒙钟颖将军关照,你和九位师兄弟的名字,已经正式列入速成学堂第一期名单,过完大年十五就去报到!我呢,以总督衙门督练处参军的身份,兼任你们的军需官和文化教官。” 王谦几个激动得跳起来,萧溢茗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有件事先说一下,本期学员共三百五十人左右,背景相当复杂,许多人都是军旅世家子弟,还有不少勋贵之后,有经过一年军事基础教育的武弁学堂学生,有陆军讲习所停办后滞留军中的学员 “不管那些人是否学到真东西,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都比诸位师兄弟多了骄傲的本钱,所以我估计,进去后彼此的关系比较难处,我会把诸位分到一个班里,加上兼任速成学堂总办的钟将军照顾,不怕被人欺负。 “你们一定要狠下功夫,教官传授的东西能吸收就尽量吸收,争取一年之后,获得推荐到日本士官学校继续进修的机会,最次也要到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学上两年,赚足学历、资历,回来后就好办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放心吧,师弟,我们绝不会给你丢脸,哪怕拼上性命,也要搏回个锦绣前程!” 王谦信心十足地回答,端起酒杯站起来,感激地敬萧溢茗。 其他九人也全都站起,齐齐把杯举起,遥敬萧溢茗。 一杯酒下肚,众弟兄相视一眼,哈哈大笑,畅快无比。 年仅十六岁的小师弟俞成杰提议明天返回雅安,把这个喜讯告诉师傅,告诉家中父母。众人随即赞成,结果说着说着,变成了马上就要回家报喜。 看到眼前一个个归心似箭的师兄弟,萧溢茗无可奈何,只好吩咐吴三去借几匹马回来。 吴三刚出正堂,钟颖带着五个卫兵,骑着马进入院子,吴三连忙拱手行礼。 钟颖翻身下马,缰绳一扔,打趣道:“三儿,急吼吼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哥让我去城外借几匹马回来。”吴三老实回答。 “借马?借什么马?大过年的要去哪儿啊?”钟颖好奇地问道。 听到动静的萧溢茗已经迎了出来: “见过大人!是这样的,我的几个师兄弟得知大人特招他们入校,喜不自胜,都想尽快赶回去与家人共同分享这个好消息呢……来来来,三哥,诸位兄弟,还不快来见过钟大人。” 王谦等人连忙弯腰行军中半跪礼,钟颖看到王谦等人一个个精神饱满,动作敏捷,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满意: “起来吧!不错,都是些练家子,萧老弟,没想到你求我帮忙的就是这群弟兄,原来我还纳闷儿以为你以权谋私,如今看来,一个个都是好汉子,我倒是小瞧你了!” 萧溢茗满脸笑容地招呼钟颖和几个侍卫进去喝酒,钟颖示意侍卫把马上的三个布袋送进屋内,完了回营赶十匹军马过来,侍卫们二话没说,全部照办。 ; 第二十六章 利益链(下)(第三爆!) 萧溢茗恭敬地陪着钟颖走进正堂,钟颖也不讲究,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端起萧溢茗亲自送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王谦等人见状,又分别向名义上已经是自己老师的钟颖敬酒。 喝过几轮,钟颖略有酒意,几名侍卫牵来了十匹骏马。 钟颖豪爽地挥挥手,让行礼的王谦等人都起来赶快回家去,等这些第一次见面的学生骑马离去,钟颖回到酒桌旁,看到罗老四已经摆上一桌新酒菜,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咧咧坐下,掏出怀里的电文,递给萧溢茗:“制台大人命我送来的。” 萧溢茗接过一看,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好啊!感谢制台大人,感谢钟大哥!这下可好了,刘秉先和曾超然这两个孙子,能进日本士官学校第八期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钟颖撇撇嘴:“又不是你去,至于乐成这样吗?诺,墙边竹椅上那三个袋子里装着五千大洋,是哥哥帮你从制台大人那里讨来的辛苦费,别嫌少。” 萧溢茗大吃一惊,连连摆手: “这如何使得?大哥你知道小弟不缺钱,不如大哥拿回去,给嫂子和弟妹们当新年红包。” 钟颖放下筷子,欣赏地看着萧溢茗: “老弟啊老弟,哥哥我不白交你这个兄弟!不过你得收下,这是规矩,明白吗?哥哥我知道你有钱,可一码归一码,不能含糊。你以为哥哥我没钱?估计你也听说了,哥哥京里有些人脉,从来不缺钱花,这个三十三协的协统位置,还是去年花三万多大洋,从前任总督锡大人麾下大将陈宦手里买回来的。 “陈宦那个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家伙,贪污了修建陆军小学的几万两银子,补不上窟窿,看到锡大人就要调任云南总督,急得悄悄找到哥哥扛下这个亏空,随后他拍拍屁股走人了。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哥哥我开始走运,获得制台大人的信任和栽培,这才有了今天这个地位。 “所以说,钱这玩意儿,看你怎么赚怎么花,但必须讲规矩,没规矩就混不下去,比如这五千大洋,就该是你的,你不要还不行,明白哥哥的意思吗?” 萧溢茗终于不再推辞:“那好,小弟就感谢大哥了,来,小弟敬大哥一杯!” 钟颖哈哈大笑,提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大声叫爽,见坐在下首作陪的吴三麻利地给自己倒酒,想起件事: “老弟,我看你身边不少弟兄都是练家子,根本不用我给你派侍卫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自己挑俩信得过的兄弟,把军籍落到哥哥的亲兵队里,你自己发饷让他们跟着你,不就省事了吗?” 萧溢茗大喜过望,这几天他头疼的就是这件事,如今钟颖慷慨地为自己排忧解难,怎么不令他感动?当即举起杯,又要敬钟颖。 钟颖连忙拉他坐下: “慢点儿喝,等会儿哥哥还有事,得到藩台大人家里送东西,求藩台大人尽快下拨几万两银子给我的马队。” 萧溢茗借机请教藩台、各道台、知府和华阳、成都两县知县的底细,钟颖知无不言,娓娓道来,最后仗义地劝道: “老弟,听说你要办五金厂,哥哥劝你悠着点,本地最大的天成工厂你知道吗?除了仿造西洋机器之外,咱们新军和边军的衣服被子、马镫马具等等玩意儿,都是那个富甲一方的天成工厂掌柜吴爵五供给的,肯定你不陌生。可是你恐怕不知道,吴掌柜身后就是成都知府和巡抚大人。 “至于另外一家华成机器厂,也和军中关系极为密切,这两家工厂几年来斗得你死我活,你可不能再插一脚进去,以你的本事,还看得上那点儿处处赔小心的辛苦钱?” 萧溢茗感激地点点头: “明白了,大哥的金玉良言,小弟定会铭记在心!大哥,你等等……” 萧溢茗跑到自己房里,拿出一个纸盒子,恭恭敬敬送给钟颖: “大哥,这是小弟为你准备的小礼物,本想过两天送去,既然大哥在这儿,小弟就不用再走一趟了。” “啧啧!你看你,前几天刚给哥哥和你嫂子送去手表、香水、外国玩具等一大堆贵重礼物,今天你又给哥哥送东西,让哥哥心里燥得慌啊。” 钟颖不情愿地接过来,刚要递给边上的侍卫,就听萧溢茗让他先看看。 钟颖不解地打开盖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他飞快拿出礼物,扔掉盒子,拔出木质枪套里寒光闪闪的毛瑟驳壳枪,熟练地把玩一遍,转向萧溢茗,激动地问道: “哪里来的?哥哥只是跟你提过一回,你就悄悄搞回来了?” 萧溢茗笑道:“仅此一把,还是德国武官帮小弟从上海要来的,真正的9MM毛瑟军用手枪,与德国陆军的手枪口径完全一样,威力要比7.63毫米口径的好,枪弹一千六百发,在后面箱子里,大哥等会儿走的时候顺手带上。” “这种枪你还能不能搞到?你知道哥哥我的卫队只有三把老旧的勃朗宁,不是个事儿啊!如果能装备他娘的一百支这种枪,老子敢用一百人去冲别人一个营!”钟颖急切地望着萧溢茗。 萧溢茗为难地挠挠头: “大哥,这枪太贵,听说在上海正规渠道买,德国洋行都要九十多马克,差不多五十块大洋一把,配送五百发子弹,这还只是7.63毫米口径的,要是9毫米口径的,恐怕得超过五十大洋,这还不算运到成都的运费不如买柯尔特手枪,三十二块大洋就能买一支,勃朗宁1900就更便宜了。” “不贵啊!这种德国产毛瑟,天津那边私下里卖到六七十块大洋,还只有一百发配弹,有钱都没地方买去,而且哥哥我就喜欢德国货这支毛瑟的好处你恐怕不懂,刚从保定分到边军‘靖字营’的标统带过来一支,宝贝得像他老婆一样不让人碰,说练好了三十丈能要人命,而且一次能装十发子弹,半个月前我亲眼见他打过几枪,二十丈开外穿透四寸厚的实木板,奶奶的真他娘的厉害,把哥哥我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要是老子弄回几十百来支,拼起命来谁能奈何我?” 钟颖爱不释手,盯着新崭崭的驳壳枪,眉飞色舞地说道。 萧溢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大哥确实喜欢,我明后天再去德国人那儿问问,看能不能再搞到几把。钱这些就不要提了,就当我送大哥的!大哥是带兵的人,随时都可能奉调上战场,多几支威力大的枪防身是好事。” 钟颖连忙说:“太少了!能不能多搞点儿?不就是钱吗?哥哥有的是钱,你让德国人随便开个价,帮哥哥买个百八十支回来,要是能买到两百支更好,老子除了装备卫队,再建一个手枪连!” 萧溢茗张大嘴巴:“这么多?两百支估计得花一万多大洋啊,还不知道运费多少呢!” “小家子气了不是?一万多块大洋你就龇牙咧嘴,今后怎么跟哥哥我发财?说定了,你怎么也得想办法给哥哥弄回两百支来,除了配弹,再多买五万发子弹,多少钱回头跟哥哥吱一声,哥哥立马给你送到。” 钟颖站起来,解下腰间的上海厂生产的勃朗宁M1900扔给侍卫,当即把驳壳枪套披挂起来,扎紧宽腰带,提着新枪晃几晃: “老弟,这是哥哥今年收到的最好礼物,不说谢谢了,等你帮哥哥买回两百支回来,哥哥再摆酒谢你!那个啥……子弹呢?” 萧溢茗连忙去搬出个沉甸甸木箱,钟颖叫侍卫快接过去,弯下腰低头看箱子上的德文,嘴里发出一串“啧啧”声: “好极了,回去老子就打个够,哈哈!走了,老弟,别忘了哥哥托你的事。” 萧溢茗连忙和两个兄弟送出门去,直到钟颖一行人马消失在院墙外,罗老四才万分佩服地道:“开眼界了,小哥,两百支枪能赚多少?” “也就一千来块大洋罢了,单卖枪赚不了多少,利润大的是子弹。”萧溢茗低声笑答。 吴三突然走过来:“小哥,我也喜欢驳壳枪,送我一把。” 萧溢茗一听顿时皱起眉头:“你要那藏不住的玩意儿干嘛?过几天五百支柯尔特运到,我送你两把。” “我就喜欢驳壳枪,光看一眼就觉得威风!”吴三无比神往。 萧溢茗奇怪了:“我说,你也试过我的柯尔特了,你不是说很喜欢吗?” 吴三脸红了:“之前没见过驳壳枪,没得比较啊!” “懒得理你这个犟驴,走,老四,回去吃点儿东西,全都灌酒没东西下肚,我可真饿了。”萧溢茗转身走回大厅。 吴三几步追上去:“小哥,我要穿军装,天天跟着你。” 萧溢茗连忙转身:“胡闹!除了练武之外,你不会多看点儿书,多写字啊?跟着我有什么用?进军校混两年出来带兵才是正事。” 吴三上前一步:“小哥,我不是读书的料,我二哥也说了,我更不是做生意的料,这辈子注定要跟着你了,你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萧溢茗彻底没辙了,恼火地瞪了吴三一眼,回去坐下自顾自地填肚子。 罗老四看看站着不动的吴三,叹了口气,来到萧溢茗身边坐下: “小哥,我觉得三哥的想法有道理,我们三个跟着你,恐怕要比上什么军校学到的东西多得多。” “咦!?” 萧溢茗放下筷子:“你也这么想的?” “何止我,二哥也是这么想二哥说要不是你强迫他多学些警察的知识,今后有大用,他早就求你把他调到军中了,要是我身体再壮一点儿,我也想穿上军装,天天跟你混,可惜了!谁让爹娘生下我瘦巴巴的呢?”罗老四说完叹了口气。 萧溢茗望向吴三:“这事你跟你爸你哥说过没有?” 吴三大喜过望,原地转上一圈,突然抬腿就跑,飞一般冲出大门,估计是找他爸禀报去了。 ; 第二十七章 迷雾中的光亮(第四爆!) 别人过年大多是放下一切工作,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和家人团聚,或到处走走拜访亲友,萧溢茗却没有这份时间和心情,整日早出晚归,比平时还要忙。 英美法德四国的传教士们向来没有过春节的习惯,春节期间也难以发展中国教徒,所以都有时间帮助萧溢茗。 萧溢茗领着一群传教士,进行两次实地勘察,举行三次丰盛精美的答谢酒宴,经过七名传教士反复讨论的现代化规划图和建设方案新鲜出炉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套方案不仅仅是萧溢茗已经拥有和即将购买的七百余亩区域的规划建设方案,还包括两条主干道两旁百米之内的建筑与改造,当然,传教士们花费精力最多的还是萧溢茗已经拥有的地盘。 大年初八下午,萧溢茗把刚获得的规划图和设计图拿回来,兴冲冲地挂在自己书房墙壁上,站在前面反复观看,啧啧称叹,围观的易姐和吴三几个虽然不懂设计,更不知道一张张图纸上的英文标注,但还是能看出这是个大手笔的建造计划,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小哥,有客人到访,他说自己是泸州来的。” 十六岁的唐飞站在门口大声禀报,这位身高一米六五、满脸稚气的小伙子,就是为萧溢茗的复仇行动立下汗马功劳的小飞,他和吴三一样,穿上了盼望已久的军装。 易姐和几个女人连忙返回后院,萧溢茗整整衣衫,快步出门,看清来人,几步迎上前去,抓住来人伸出的双手,高兴不已:“怀瑾兄这么快就到我看看,好像你又长个了,英俊了许多。” 曾超然感激地给了萧溢茗一拳:“你还是那样,一见面就胡说八道……这是家父家母一定命愚兄送来的几样土特产,不成敬意,溢茗,你得收下。大年初二接到你的电报,我们一家都很高兴,家父那么自律的一个人,当晚也醉得手舞足蹈” 萧溢茗哈哈大笑,走到两个编织精美的竹篮旁,揭开盖子高兴不已:“腊野兔,麻辣熏肠,这么多!都是小弟最喜欢的,怀瑾兄有心了,以后有时间拜见伯父伯母,小弟一定好好叩谢!月丫头,你们几个,傻站着干什么,快叫曾大哥啊!” 九岁的月丫头放下茶托,带领三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害羞地向曾超然施礼,在萧溢茗的示意下,抬着两篮子腊味匆匆离去。 曾超然低声问道:“这几个小丫头是……” “哦,都是一年前我和我二弟从西城外捡回来的,后院还有十几个,记得自己姓什么的都取了名字,不记得的都跟我姓萧,都成了我的弟弟妹妹。这帮小家伙很听话,也挺争气,机灵的能背诵默写三十首唐诗了。别尽顾说话,喝茶啊!”萧溢茗随口解释。 曾超然颇为感慨,他知道萧溢茗的出身,刚考进陆军警察学堂时,他对温和礼貌、气度迥异于人的萧溢茗特别留意,此后,萧溢茗方方面面的出色表现令他暗自钦佩。 外表谦和内心孤傲的曾超然在各方面都与萧溢茗较劲,从进入学堂到毕业,始终无法超越萧溢茗,反而因相互间的欣赏和竞争成了知己。随着交往的加深,曾超然逐渐了解到萧溢茗的奋斗历程和收养三十多个妇孺的善举,从此对萧溢茗的人品推崇不已,除了钦佩更多的是亲近。 萧溢茗也用实际行动,回报了这份信任和友谊,大年初二曾超然接到只有十二个字的电报,当即双眼湿润,激动得不能自制,他知道这个机会来得多么不容易,这份情有多重。 两人你来我往谈兴正浓,小飞领来了身穿军装风尘仆仆的刘秉先,萧溢茗和曾超然大为高兴,上去就是打打闹闹笑个不停。 刘秉先放下皮箱和礼物,后退一步,恭恭敬敬抱拳行礼:“溢茗,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愚兄还得谢你!” “喂喂……站直了,你还是那个傲气凛然的刘秉先吗?这点事情你就来这么一出,你让我这张脸往哪放啊?来来,坐下,先喝口茶解渴,菜就快做好了,今日一醉方休,否则明天你们一离开,小弟想找你们喝酒也得三年之后。” 萧溢茗托住刘秉先的手,把他按到椅子上。 刘秉先惊愕不已:“明天?这么快?” 萧溢茗遗憾地点点头,曾超然代为解释道:“子承兄,溢茗已经帮你我领回总督大人亲笔签署的派遣公文,明天一早,我们还须随溢茗前往督府拜谢总督大人,下午从东码头乘坐英国人的货船赶赴上海,然后转乘客船前往北京军部报道。” “溢茗安排得如此妥当了?”刘秉先很意外。 萧溢茗笑道:“本想叫你留在重庆少走几步,考虑到总督大人的一力举荐,你们俩得当面致谢才是,所以就让你们今天赶来。” “应该的,再赶三万里都行啊!” 刘秉先恢复了本性,开始重现豪迈不羁的一面。 众人心中一片温馨,很快酒宴摆好彼此携手入席,兴奋之下连连碰杯,欢声笑语不断。 酒至半酣,二十五岁的曾超然率先把话题扯到军队目前的积弱与混乱上面,师兄弟三个你一言我一语频频哀叹。 喝下一大杯酒,刘秉先敞开军装大声说道:“这个千疮百孔**堕落的朝廷没救了,也许真的只有推翻重建一条路子可走。” “子承你休得胡言,要掉脑袋的!”成熟稳重的曾超然吓得酒醒大半,一把拉住刘秉先低声呵斥。 萧溢茗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没事,我这偏僻,周围都没人,外面有小飞看着,杀猪都不会惊动别人,子承兄从小家学渊源,文武兼备满怀报国之志,看到时局衰败憋得慌,让他吼几声顾忌能多喝几杯。” 曾超然白了萧溢茗一眼:“溢茗,你怎么这个态度?以前从没听你说过朝廷的半个不字,从不参乎各团体的活动,怎么也变得和子承一样极端?” “不是极端,是极端绝望!”刘秉先又放炮,气得曾超然不管了。 萧溢茗看看两人,忍着笑颇有深意地说道: “之前我不参加任何团体,不说朝廷坏话不抨击时政,规规矩矩埋头苦学,是因为我需要学习的机会,需要积攒资历的机会,说得难听点儿,需要表现出洁身自好勤恳自律的优点,便于我晋身官场,活得平安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接受新思想新观念。 “同盟会暗中流传的深受年轻人追捧的《猛回头》等**,我也看过了,虽然那些内容不怎么样,但是邹容等人对民族的热爱,对国家前途的担忧之情,我还是颇为赞赏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相信他们的那一套。” 曾超然、刘秉先惊愕地看着轻松从容的萧溢茗,刘秉先问道:“溢茗,那你相信谁的主义?” 萧溢茗笑道:“如今满大街都是新主义,我眼花了,只好把目光转到军队变革上来,说一千道一万,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基础,所以我认为,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国家民族做点什么,首要条件是弄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两位兄长以为呢?” 刘秉先大为兴奋,曾超然若有所思,相继闭上嘴沉思起来。萧溢茗不再说话,对两位挚友的超强悟性暗自佩服。 “溢茗,想必你深思过军队问题,能不能说说心得体会?”刘秉先率先问道。 萧溢茗摆摆手:“心得体会谈不上,感触倒是有一些,小弟今天就现一回丑吧。毕业后,小弟意外被分到总督衙门督练处任参军,接着稀里糊涂被钟颖将军拉去筹办陆军速成学堂,才有机会深入了解军队现状,结果发现,无论边军还是新军,只能用一个字来描述——乱!当官的克扣军饷欺上瞒下,当兵的到处生事欺压民众,更严重者,上下勾结倒卖军资,连枪支弹药都敢卖。为此我深感震撼,却人微言卑无计可施,反复思考之后发现,这还不是军队混乱的根源,也生出强烈的无力感,非常沮丧,所以,钟颖将军要我帮他擦屁股,合并几所破产的军校,筹办统一的陆军速成学堂,我就去了。” 曾超然抬起手:“等等!溢茗,刚才你说,这些都不是军队混乱的根源,那根源是什么?在哪里?” “对啊!我也在品味你这句话。”刘秉先大声附和。 萧溢茗摇摇头:“这问题说起来太大,不过可以归纳如下:军队应该为谁打仗?军队的首要职责是什么?各阶段发展目标又是什么?我觉得,只要弄清楚这三点,其他问题就好解决了。” 曾超然和刘秉先面面相觑,心中惊骇万分,一直困扰心中的迷惑与苦闷顿时云消雾散,虽然没有清晰全面的觉悟,但萧溢茗的话给了两人巨大触动和启迪,就像冲开重重迷雾射入一缕诱人的阳光一般。 “别想了,一时半会想不明白的,等你们两个启程之后,有的是时间想。来一杯,喝完这杯酒,小弟有几句话想对两位兄长说,希望两位兄长不要责怪小弟唐突。”萧溢茗率先举起杯。 “好!” 曾超然和刘秉先一同举杯,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萧溢茗擦去嘴角的酒渍,郑重而又诚恳地说出自己的期望:“二位兄长此次远渡重洋,没有三年时间恐怕回不来,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改变许多东西,包括人的命运。” 萧溢茗略作停顿,看到两人平静下来,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孙中山、黄兴等人创立的同盟会很活跃,特别是在日本,简直可以称为同盟会和诸多党派的大本营,两位兄长到了那里,不可避免将会受到同盟会的招揽,半年来扬名四川鼎鼎大名的同盟会负责人熊克武、但懋辛等人,估计会去找你们。” “已经找过了,新军、军事学堂、政法学堂早已成立了同盟会,愚兄去年在武侯祠游览,有幸见过熊克武先生一面,只是他来去匆匆,没机会深谈,估计也看不上愚兄这种小卒。”刘秉先自嘲地说道。 萧溢茗没笑,仍然很严肃:“小弟始终认为,广交朋友交流思想等等都不错,但是当以学业为重,必须学到真东西,才能为理想目标奠定坚实基础。本届全省公派留洋军事生只有兄长二人,不管今后如何,个人的道路和信仰如何选择,小弟恳请两位兄长珍惜三年宝贵时光,学到真东西回来,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拥有先进文明思想的川军,四川人民太苦了,两百多年来,饱受朝廷的歧视和压榨,以一省之力养活周边六省军队,苦啊!小弟在家里等着,拼命赚钱,如能不断往上爬就更好,翘首盼望两位兄长学成归来。” 性格稳健的曾超然禁不住抓住萧溢茗的手:“溢茗,没料到你如此深邃,你的一席话,和愚兄走出家门前老父的谆谆叮嘱几乎一样。” 刘秉先双手抓住两位挚友握在一起的手:“放心吧,我刘秉先不是人云亦云随大流的庸人,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称!怀瑾兄、溢茗,我刘某人今天在这发誓,今生今世,定以血肉之躯及所有力量,振兴四川驱除强暴,还四川父老乡亲一个朗朗乾坤!” “好!太令人高兴了,再来三杯,今晚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 第二十八章 鱼龙混杂的年代 春风吹拂、桃花初绽的时节,因学员闹事、军官调配的人事纠纷等诸多原因,四川陆军速成学堂经过一波三折之后,终于开学,还在为部下内斗不止生闷气的总督大人赵尔巽没去祝贺。 修缮一新的检阅台上,巍然站立着学堂总办钟颖,他身后一字排开的分别是: 日本士官学校肄业的监督徐孝刚和周道刚、日本籍步兵科长酒井春藏、骑兵科长白井雄、炮兵科长栗屋贯一、辎重科长金谷晋贤、铳剑科长矢岛保治郎、工兵科长村山焘,其余八名川军各科主教官和军需科长萧溢茗分列两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高台下,三百四十余学员按照步、炮、工、缁四科组成四个方队,队形横竖之间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不但台上的日本教官看得直摇头,站在边上的萧溢茗也觉得脸红,以至于钟颖和徐孝刚两个正副校长说什么都没心思听了。 开学仪式结束,各科学员在教官的带领下,返回自己的营房领取教材,熟悉课程安排,背诵学堂新条令。 钟颖和徐孝刚、周道刚几个正副主官热情邀请日本教官赴宴,庆祝学堂的隆重开业。 萧溢茗悄悄找钟颖推掉午宴,独自走到步兵科二队的营房,与两位教官队长寒暄片刻,王谦等十人相见。 在两百余名学员羡慕的注视下,萧溢茗一个个地询问王谦等人:进来半个月是否适应、还需要点什么? 两个教官队长满脸笑容站在萧溢茗身边,等王谦等人离开,便低声向这个总督大人和总办大人身边的红人承诺: “萧科长放心,我们会带好这些小兄弟的。” 萧溢茗非常谦逊地致谢,悄悄邀请两位教官有空出去喝一杯,两位教官愉快答应下来,谄笑着送走萧溢茗。 次日下午,萧溢茗开始自己人生首次教官生涯,讲课的内容是萧溢茗翻译、英国友人庄森修订、总督赵尔巽作序的基础教材《欧洲各国现代军制》,传授的对象是步兵科一百八十余名学员。 两点半钟响,军装齐整的萧溢茗准时步入课堂。 队官高喊起立,学员举手敬礼,看到台上温文尔雅的教官这么年轻,不少人忍不住惊叹起来。 “请坐!” 萧溢茗从容下令,拿起名册翻开看看,前十位学员中赫然出现的“杨森”、“刘湘”等名字吓了他一大跳,萧溢茗呆呆望着名册,脑袋嗡嗡作响,要不是台下学员惊讶的议论声引来队官的呵斥,萧溢茗恐怕一时半会儿抬不起头来。 萧溢茗很快平复心情,扫视一圈台下学员,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苦练后的硬笔字体果然漂亮,神形兼具,风骨傲立,学员们看了顿时收起轻慢之心。 放下粉笔,萧溢茗昂起头,大声说道:“我叫萧溢茗,以后大家可以称呼我名字,给面子的叫我萧教官即可。” 台下发出一片笑声,许多人忽然感觉萧溢茗没有架子和蔼可亲,仔细看看发现这个教官眼睛很幽深,鼻子高挺非常耐看,加上他接近一米八的身高,显得成熟老练很多,不少人都觉得自己刚才产生了错觉,从而否定了第一眼留下的年轻印象。 萧溢茗等笑声平复,开始用他浑厚的声音讲课,他简要地从拿破仑说起,最后到德国统一功勋彪炳的俾斯麦,详细叙述了改变整个欧洲乃至世界格局的三大战役,然后论述欧洲各军军队炮兵、步兵、骑兵的发展阶段。 萧溢茗清晰的语言、深入浅出的叙述,颇带调侃意味的风格展露无遗,听得一百八十余名学员如痴如醉,就连随堂队官教官也听的津津有味,直到长达七十分钟的讲解结束,大家才反应过来,宽大的教室里爆发热烈的鼓掌。 细心的学员和教官们发现,从头到尾,萧溢茗没翻动过讲义,黑板上画出的欧洲地图简约而又清晰,每一列字体是那么严谨认真飘逸美观,以至萧溢茗离去之后,学员们都不舍得擦黑板,再听到一个教官感叹地说“这本教材就是萧科长编写”,几乎所有学员才翻开教材,随即生出钦佩之情,没人再注意萧溢茗的年纪,王谦等十兄弟更是骄傲不已。 尽管萧溢茗的课大受欢迎,也深得教官们的好评,但他并没有“以校为家”的觉悟,根本不屑于与周道刚等人争夺学员感情。 震惊过后的萧溢茗知道,这批包括杨森、刘湘在内的三百多名学员可谓鱼龙混杂,参差不齐,大浪淘沙之后剩下的金子没几颗,何况此刻他们仍处于世界观建立的初级阶段,与其争夺他们的感情,无原则地讨好他们,还不如多教给他们一些有用的东西,用实实在在的学识、作风和品德去感染他们,至于今后如何,那是今后的事情。 深思熟虑之后,萧溢茗每个星期三节课的任务完成,就会离开学校,由于总办钟颖的关照,萧溢茗的三节课集中在周一、周二两个下午,每周他只要上两天班,完成军需供给事务、讲完三节课,其他时间完全自由安排。 三月底,第一批一千支来自德国毛瑟厂的C96驳壳枪、十万发9毫米巴拉贝鲁姆子弹悄然运到。 得到通知的钟颖带一队侍卫赶赴萧溢茗家里,兴奋地扔下两万块大洋,命令扛走六万发子弹、两百支枪、两百副德国产的毛瑟手枪专用皮制装具,扔给萧溢茗一个当年康熙赏给他祖宗的碧玉扳指,转身就走。 次日,新军三十三协的侍卫和一个精锐的手枪连官兵,骑着高头大马,三三两两游走于城中主要街道,一个个披挂德国产皮质装具,腰间挎着新崭崭的驳壳枪,不少人还在露出木质枪套的枪柄上系上晃眼的红绸、蓝绸飘带,每到一处,都会惹来沿途民众热切的议论和围观。 当天晚上,听到麻刚说起这事的萧溢茗哈哈大笑,打趣说以前没发现钟颖将军这么骚,惹得弟兄们大笑起来。 笑声未停,看门的两个小家伙来报:钟将军又来了,还带来两辆马车。 萧溢茗连忙出去迎接,钟颖不等坐下,劈头就问:“还剩多少?” “还剩五百支枪和装具,两万发子弹,怎么了,大哥?你还要?”萧溢茗问道。 钟颖接过茶杯,一口喝干,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边军两个标统赖在哥哥家里不走了,非要哥哥马上给他们弄个三四百支,哥哥按照你的说法吓唬他们,谁知两个孙子软硬不吃,说朝廷本来就允许军官自己购买手枪,所以只要各营有钱,谁也管不着他们,没办法我只好把价格报到七十块大洋一支,谁知那两孙子转身就走,十分钟不到便把钱扛来扔到我家院子里,哥哥只好把钱扛到你这儿来,对他们说是去找英国人,到了隆兴街口就拐过来了。 “快点给我货,五百支枪全要了,还有枪弹,三万五千块大洋我马上让人扛进来,你自己点数,每支给哥哥十块大洋腿脚费就行,有钱大家赚,不赚白不赚,明天你再去找德国人弄两批货回来,枪弹多多益善,哥哥给你卖到所有边军去!” 十个沉甸甸的麻袋摆到大厅中间,钟颖领着一群侍卫打马走了,罗老四叫来易姐和几个女人帮忙,数了一个小时才数清楚,最后交给易姐暂且收好。 罗老四擦去汗水,快步跑到书房里: “小哥,三万五千大洋分文不少,全是龙洋。” 萧溢茗放下毛笔,抬起头长叹一声:“奶奶的,卖几百只枪,能顶得车行半年的利润,怪不得那么多人冒着杀头的危险拼命干。” 罗老四不解地道:“估计整个成都地面只有我们干,难道重庆那边有人干了?应该不会啊南堂吴大叔从我们这儿拿走三百五十支柯尔特,不都是卖给重庆水面上的洪门弟兄吗?” “我没说四川现在有人干,说的是沿海省份。” 萧溢茗糊弄过去,站起来慢慢踱步,谨慎思考:“我担心钟将军大大咧咧的性子,总有一天会说漏嘴,这么下去,我们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眼中钉,对我们的声誉和安全极为不利。” 罗老四深以为然: “我也担心啊!要不是得避开春雨季节,我们的工程全部动工就妥了。小哥,要不我们先买下青龙巷口陈记粮食库房?边上就是英国人的基督教堂,还有专门为教民子女开办的英华西学堂,正好位于我们准备拓宽的大道南边。” 萧溢茗抚掌大赞: “老四你出了个好主意,明早我去找庄森,与他合股成立一家商行,专卖欧洲各国生产的缝纫机、五金配件和机械配件等商品,由他负责供货我们来卖,再从上海那边请个落魄的洋人回来坐镇,挂上洋人的羊头,悄悄卖我们的狗肉军火生意。” “小哥高明!明天我就去找开油坊的陈大当家谈,估计五百块大洋能拿下。”罗老四笑道。 萧溢茗点点头:“别太压价,贵点儿无所谓,不能因为百八十块惹来不仁义的臭名声。老四你这样,用你的名字买,然后请个好的建筑队,从洋人送给我们的现有图纸里挑个式样,重新建一座三层高的西式洋楼,越大气越好,一楼做门面,二楼三楼今后就是你的家,省得你天天跑来跑去。 “那片库房少说也有两亩地,虽然只有几排几十年前修的破烂库房,可地皮值钱,如今没什么人知道我们的底细,可是只要我们的工程全面动工,那片地方的地产、房产就会暴涨,到了那时候,我们就不能和城里的富商和官老爷们争了。” “我也这么担心的,小哥,那片地买回来还是用你的名字,要不干脆就用易姐的?”罗老四低声拒绝。 萧溢茗斜眼望向罗老四:“你再给我装傻,接着装,我看着呢。” 罗老四小脸顿时变得通红,不一会儿突然流下眼泪,擦都擦不干净。 “怎么了?真没出息!”萧溢茗笑骂道。 罗老四哽咽道:“小哥,我这辈子跟定你了,哪儿也不去!” 萧溢茗哈哈一笑:“我们几兄弟不都在一起吗?谁也不离开谁。还有,买回来后立刻修建,而且要建对称的两栋,你和老三每人住一栋,多花点儿钱无所谓,一层全部用龙泉驿的上等条石,顺便连总体工程的下水道、干道工程一起展开,修好下水道,其他就好办了。” “记住了,我马上做计划。” 罗老四不再扭扭捏捏,暗下决心,拼了命也要把小哥交代的事情办好。 ; 第二十九章 慷朝廷之慨(上) 萧溢茗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又忙碌,每天几乎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他在两名年轻侍卫跟随下,经常返于城市西南角的陆军速成学堂和皇城东南面的总督衙门之间。 三人三马、年轻威武的形象,几乎成了街头一景。 久而久之,成都人对土生土长的萧溢茗和他的两名侍卫逐渐亲热起来,名声日隆的萧溢茗,也没有半点儿架子,谁都可以和他打招呼说说话,很给本地人长面子,谁家有难他都愿意出手帮忙。 转眼间盛夏来临,萧溢茗又一次跟随陆军速成学堂的学员们开赴西城外靶场,各科学员将进行射击科目的考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作为陆军速成学堂军需科长和文化教官,萧溢茗深受学员们的爱戴,学员们不仅喜欢听萧溢茗的课,更钦佩他的才华和创业史。 萧溢茗对学员极为尊重,从不吝啬。 总督衙门武库里存放的日本新式武器,是由四川新军参谋长程潜等人辛辛苦苦到日本买回来的,除了钟颖的三十三协装备外,谁也拿不到,萧溢茗就有办法为学员弄回四百支步枪、三门山炮、三门野炮以及相应弹药,而且慷慨地告诉各科教官和学员们:多进行实弹练习,子弹炮弹打完他再想办法。 此举获得教官和学员们的大力拥护。 教官们有了挥霍的本钱,立即尽情展示自己的高超教学水平,每个月都组织两次野外实弹射击训练,使得本届学员的枪炮学理论知识和实际操作水平稳步提高,综合成绩远远超过以往任何军校的任何一届学员。 只有总办钟颖和监督徐孝刚忧心忡忡,暗地里骂萧溢茗为败家子,总教官周道刚更是暗骂萧溢茗慷朝廷之慨、谋一己之私利。 萧溢茗对此不屑一顾,他有骄傲的本钱,虽然他从未留过洋,但他是四川陆军警察学堂出来的佼佼者,导师是名冠全国的军警泰斗周善培。 正因为萧溢茗的出色表现和过人学识,如今四川陆军警察学堂的名声大盛,远在全省各军事院校之上。 此外,萧溢茗不但翻译编写了备受推崇的《欧洲各国现代军制》,使得四川官场和军界许多人眼界大开,深受触动,紧接着,他和日本铳剑教官矢岛保治郎一同归纳日本陆军和德国陆军射击教材,并结合四川新军实际情况,合作编写出《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射击教范》,获得总督赵尔巽和军界的一致好评,不单止学员们盛赞这本绘制大量示范插图的教材通俗易懂,内容全面,就连新军各部和边军各营也纷纷采纳,均以这本教材为军队训练和考核的标准。 正因为如此,萧溢茗的声誉一点儿也不比留洋回来的差,反而大有居于其上之势,加上萧溢茗为人坦诚慷慨,从不摆臭架子,生财有道,却从不侵犯任何官绅的利益,也从未居功自傲、要求升官晋级,良好的人品获得官场上下一致认可,让时刻关注他的总督大人极为欣慰。 传闻总督大人的心腹谋士袁金铠先生有次在望江亭醉酒,曾眺望滔滔东去的流水,大发感慨:“十年后,四川官场定有萧溢茗一席之地!” 袁金铠之所以对萧溢茗评价极高,并非只看表象,人云亦云,而是从一件各方皆大欢喜的大事中,看到了萧溢茗显示出远超其年龄的政治智慧和巧妙手段,具体经过是这样: 春节后,萧溢茗悄悄收购北校场至文殊院一带的旧房产和廉价地皮,引起了成都府、成都县和华阳县三位大老爷的警惕。 意识到其中蕴含着的巨大利润后,谁都坐不住了,就在三个大老爷不约而同聚在一起,商量怎么给萧溢茗的“华西公司”设置障碍的时候,萧溢茗悄悄携带重礼,逐一拜访诸位大人。 此后三天不到,成都府、成都县、华阳县三府衙门通过报纸,大力宣传利国利民的旧城改造工程,获得成都各界民众的支持与欢迎。 清明刚过,三大衙门就在文殊院西街口举行隆重开工仪式,一时间万众瞩目,欢声一片,殊不知这条直通西城门的两里长道路拓宽工程周围的土地,早已被各大商家和个人暗中购买一空,三位府衙大老爷和萧溢茗的华西公司赚了个盆满钵满,就连总督大人口袋里也多了五万大洋,欣然提笔给新建道路赐名“江汉路”。 受益最大的是萧溢茗。 华西公司低价获得三百多亩土地不说,正在开工的江汉路用的全是各级府衙的公款,由成都府衙门负责全部建造事务,与萧溢茗的华西公司正在施工的文殊院西侧的南北向大道一样,这条新大道修建了先进的地下排水、排污主渠道,正好围绕在华西公司购买的七百五十亩土地边沿。 如今,华西公司那片土地已经成了东一块西一块的建筑工地,只是绝大多数人还看不出其中的名堂罢了。 经此一事,萧溢茗在官场中的人气急剧看涨,原先还对这个缓缓崛起的市井小子颇为蔑视的官老爷们立场大变,不少官场老江湖先后找到赵尔巽,推荐普遍被认为是“制台大人得意门生”的萧溢茗转为文官,以便“发挥其满腹才华,建设四川,泽被万民”,结果却被总督大人含含糊糊地婉言拒绝,拒绝的理由很是得体——年纪尚轻,仍需磨练。 军校学员实弹射击考试归来,已是斜阳西坠。 浑身硝烟和尘土的日本教官矢岛保治郎、酒井春藏一同来到萧溢茗面前,恳切地邀请他晚上一同赴宴。 萧溢茗没有推辞,年逾四十、貌不出众的矢岛保治郎虽然是萧溢茗深怀戒意的日本人,但是此人作风严谨,勤恳敬业,不但精通中国文化,军事理论上的造诣也令萧溢茗深感佩服,萧溢茗时常觉得,矢岛保治郎仅仅作为铳剑教官可惜了,他的水平当总教官都绰绰有余。 另一位步兵主教官酒井春藏亦非等闲之辈,六名日本教官中他军衔最高,此人在日俄战争期间就是打得非常惨烈的日本陆军第一师团第一联队大佐联队长,拥有丰富的指挥经验和极高的训练水平。 问明宴会地点,萧溢茗微感吃惊,竟是在他熟悉的日本富商冢源次郎家里。 回家洗了个澡,换上刚下发的军礼服,萧溢茗吩咐吴三和小飞带上几件得体的礼物,一同骑马前往日本商社。 萧溢茗来到商社大门口,冢源带着夫人、女儿和六名日本教官,已经恭恭敬敬等候在那里,萧溢茗连忙翻身下马,上前致礼,进到后院便送上精美的蜀绣礼品。 收到礼物,冢源的夫人和女儿极为喜欢,反复感谢,说如此精美的工艺绣品此前一直买不到,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 萧溢茗客气地解释说确实比较难买,因为这几幅作品均出自传承数百年的蜀绣世家的老家主之手,除了完成每年必须的贡品之外,他们的老家主已经不再亲自动手了。 进入完全是日本风格的内堂坐下,冢源开玩笑说感谢矢岛君、酒井君等军界朋友,不然他绝不会收到萧溢茗君如此珍贵的礼物,认识萧溢茗君近两年,彼此合作不少,一起畅饮也有五次,可是收到萧君最贵重的礼物,还是春节时的一篮子腊味。 冢源一番话,引来众人一片笑声,气氛随之轻松下来。 作为主人的冢源简单致辞,随即将权力交给矢岛,冢源的妻女和几名身穿和服的艳妆女子在一旁殷勤地服侍。 酒是四川叙府最好的陈酿,菜却是日本的菜式,就连酒杯酒壶和碗碟形状,也完全是东洋风格。 酒过三巡,几个女子羞涩地来到大厅中间,翩翩起舞,出人意料,冢源的妻子竟然弹得一手漂亮的古筝。 掌声响起,舞女退下,继续服侍每一位贵客。 冢源的女儿美智子小姐长得眉清目秀,妩媚动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矮小了,不到一米五的她,仅仅到萧溢茗的胸口。冢源美智子跪坐在萧溢茗侧后,热情地为萧溢茗斟酒布菜,弄得萧溢茗很不好意思。 ; 第二十九章 慷朝廷之慨(下) 宴席过半,矢岛遥敬萧溢茗一杯,放下酒杯后,感兴趣地问道: “萧君,我们都很惊讶,你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理论学习,也没有前往日本和欧洲军事强国学习的经历,却拥有超过绝大多数中国同行的军事理论水平和高远见识在与萧君合著《射击教范》一书期间,萧君的博学勤奋、严谨求实的风格,以及高超的翻译水平,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萧君,我们几个同僚非常钦佩你的为人和才华,时常在想,为什么萧君乐于现状,而不去追求更能发挥才华的舞台呢?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萧溢茗知道正戏来了,放下酒杯略作思索,非常坦诚地回答: “矢岛君、诸君,说来惭愧,也有些无奈,其实我很想去日本或者欧洲强国学习,只是我出身卑微,年纪也轻,此前一直没有机会,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付出了不小的努力,幸运地考进陆军警察学堂,这才有了我的现在。 “说句自傲的话,这两年来,我没有一刻停止过学习和思考,在英国和德国朋友的帮助下,我阅读了大量欧洲各**事和工业技术方面的书籍,新知识让我眼界大开,也让我充满了危机感,于是,我就不再追求出国求学的机会,转而把精力转到自学和翻译方面。 “这么做,虽然失去迅速提高自己的机会,但也能让我活学活用,慢慢积累一些经验,坦率地说,通过这样,还能让我逐渐树立起自己的名声和荣誉,毕竟中国目前没有多少人从事翻译工作,从事军事书籍翻译的就更少了,容易获得成功所有这一切,归咎于我的私心作怪吧。” 众人露出理解的笑容,对萧溢茗的坦率暗自佩服,熟练掌握中文的冢源美智子小姐眼里更是冒出了小星星。 壮实的炮兵科长栗屋贯一举起酒杯,用不甚熟练的中国官话大声说道: “萧君,我从不轻易赞扬一个中**人,何况你还如此年轻,可是,今天我不得不赞扬你,因为你诚实、坦率,一点儿也不做作!在数月来的合作中,你对我的工作支持很大,无论从哪个方面说,你都值得我赞扬和尊敬!来,萧君,请饮下这杯酒。” “谢谢夸奖,请!” 萧溢茗举杯遥敬,一饮而尽,并不因为栗屋贯一言语中的傲慢有丝毫不快,不由得让满座的日本人高看一眼。 矢岛满脸笑容,把话题引到高兴的地方:“萧君,你有心上人了吗?” 萧溢茗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歉意地道:“矢岛君,我还年轻,过几年再说吧。”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矢岛指指萧溢茗身侧的冢源小姐,开起了玩笑:“萧君,美智子非常漂亮,她身上拥有我们日本女人的所有优点,萧君难道没看见吗?” 萧溢茗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冢源美智子俏脸通红缩到他的身后,引来满堂善意的大笑声,冢源夫妇也捂住嘴笑得很是欢畅。 萧溢茗转向众人,佯装认真地说道: “我感觉自己配不上美丽的冢源小姐,请矢岛君不要再开玩笑了,否则回去之后我会胡思乱想,睡不着觉,后果非常严重。” 众人哄然大笑,感觉萧溢茗是那么的幽默开朗,那么的和蔼可亲,丝毫没有半点儿中国青年人的拘谨,非常对大家的脾气。 冢源次郎终于开口了: “诸君别听萧君开玩笑,萧君比我还有钱,成都女人喜欢他的多得是,他和英国人之间的业务越做越大,两个月前又和英国人庄森合资开设一家专门经营民用机器和配件的商行,短短两个月,这个还没搬进新地址的商行,已经成为成都地区最大的缝纫机经销商,我听说陕西、青海的商人都和这个商行建立起了合作关系。我一直在想,要是萧君全力以赴从事商业的话,会不会比从军更成功?” “不一定,我个人以为,萧君从军更有发展前途,这是中国的国情所决定的。” 酒井不愧为军衔最高的老狐狸,一眼看出问题的关键。 其他几个教官若有所思地点头,矢岛问道:“萧君,你是否有兴趣大量引进日本的武器装备?” 萧溢茗迟疑了一下,据实而言: “矢岛君,这个问题已经大大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记得一年前总督大人派遣四川新军参谋长程潜等人前往贵国,一次购买八千支三十年式步枪和二十四门步兵火炮回来,至今仍有三千支步枪存放在仓库中,估计在没有完成四川陆军第十七镇扩编之前,不会再购进武器装备。 “当然,作为军校军需科长,我非常愿意申请多购进一些炮弹和步枪子弹,而且我已经把购买申请报告递交到了总督府督练处,其他事务就不是我这个小小的中尉科长能够参与的了。” “北京军部不是批准了四川新军的三个师建军计划吗?”酒井不解地问道。 萧溢茗笑了笑: “四年前就批准了,可直到现在也没有建立起来,真正的新军只有钟颖将军的第三十三协,其实也就是一个步兵旅,所谓的第十六镇、第十七镇、第十八镇这三个新军师,仍然停留在计划中,这些情况诸君也是知道的。” 矢岛露出惋惜之色:“太遗憾了,四川是个人口和资源大省,不能只有一个旅的新式军队啊!” “深有同感。” 萧溢茗点点头,做出倾听状。 酒井显然不愿萧溢茗只是当听众,提议大家喝一杯之后,再次询问萧溢茗:“萧君,你对孙文、黄兴先生的同盟会怎么看?” 萧溢茗对这个问题毫无心理准备,不由得放下杯子沉思起来,足足两分多钟,才叹了口气: “诸君,我知道军校里已经潜伏有同盟会的会员,对此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说实话,我本人并不主张严厉压制,相反,我愿意看到先进思想的出现,愿意看到学生和军界同行对新思想的思考。 “但是,所有的新思想都不应该以暴力形式体现,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我们建立这个军校不容易,为此付出极大努力,想必诸君都已经知道所以,我衷心希望军校能永远正常而健康地发展下去,培养出更多的拥有现代军事知识的军人,而不是政治家。”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群日本人面面相觑,酒井大声赞道:“说得好,萧君,军人就应该纯粹一些,我同意你的观点。” “谢谢!只是你我的愿望恐怕难以实现,因为中国的军人上升到一定地位,没有一个不去当政客的,这也是中国几千年来的悲哀啊!” 萧溢茗说完端起一杯酒,沮丧地一饮而尽,弄得身侧的美智子担心不已。 冢源看到这个情况,出面打个圆场说了些轻松话题,没多久宾主尽欢而散。 送走了萧溢茗,日本人回到酒桌旁继续讨论。 矢岛有些无奈地说道: “看来,我们难以完成任务了,但对萧君的争取工作不能放松,萧君此人虽然年轻,但是他深受四川总督的信任和器重,满人将军钟颖对他就像自己亲兄弟一样,钟颖卫队和边军不少部队如今装备的毛瑟手枪,都是通过萧君与德国方面联系,由成立不久的英国华洋公司直接从德国购进的我猜测,萧君很可能在英国人开办的这个华洋公司中拥有股份。” 工兵科长村山焘不满地说道: “我认为,不应该把争取的重点放在年轻的萧君身上,他只是个负责军事训练计划制定的中尉军官,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权力。” “不!村山君,你错了。” 矢岛打断村山的话:“我和酒井君都认为,最多不过五年,年轻的萧君必定会成为四川军队中举足轻重的杰出人物,哪怕他没有多少实权,当权者也不会轻视他的意见。诸君请想想,我们都在中国驻扎或者工作了五年以上,接触过东北地方军队、天津和北直隶新军、淮河流域的新军、湖北新军,如今又接触了四川新军,诸君可曾看到过像萧君这样有自己独特见解的优秀军人?” 众人略微回想,不禁点头同意矢岛的话。 矢岛继续说道:“今天晚上和萧君交流,我们收获很大,至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第一、萧君尊重我们日本军人,对大日本帝国存在好感;第二、萧君对我国暗中支持的同盟会没有好感,因此,我们不能贸然地答应同盟会的请求,否则很可能引起萧君对我们的反感;第三、萧君拥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值得我们争取和暗中扶持。” “我同意矢岛君的意见。”酒井大声表态。 其余四名日本教官接着表态:“我们同意。” 酒井满意地点点头:“好,那么我就这样上报了,诸君,请再喝一杯!” “请——” ; 第三十章 牵动各方的“逆案” 秋季是一年里收获的季节,这一年,萧溢茗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大丰收。 城市西北方数十栋风格各异、美观气派的中西式楼宇拔地而起,沿着一公里长东西向的宽阔江汉路、八百米长南北向的振兴路整齐分布,其中,除了十字路口处漂亮的尖顶教堂属于德国基督教会所有之外,两条大道北面和西面的所有建筑和小花园,全都属于赫赫有名的华西实业公司所有。 地处最佳位置、占地三亩的德国教堂,付给了华西实业公司三千五百元土地购买费,华西公司立即用这笔钱与德国教堂合作,紧邻教堂北面建起了一座同样占地三亩的中德合资医院,建设资金、医院流动资金由华西集团负责,医务人员、医疗设备和药品由德国基督教会负责,双方各占百分之五十股份。 如今,医院三栋大小建筑已经封顶,正在进行德国医生护士宿舍和花园式庭院的建设,圣诞节过后,八位德国医生和一批经验丰富的护士将会从德国启程,明年二月,四川乃至西南各省第一家西医院将正式开张。 教堂西面汉江路北侧是个占地两亩的公共小花园,此地有两棵生长百年的高大樟树,萧溢茗坚持把大树周围的两亩宝贵土地当成公共用地,平整过后,修出两条漂亮的石板小径,在边角处修了几个别致的花坛,建起秋千、滑梯等儿童游乐设施,购来十二套雕刻精美的石凳石桌沿小径摆放,让民众有个散步休闲的场所。 此举受到洋人和市民们的高度赞扬,却没有几个人发现,紧邻小公园的西面和北面,整齐排列着六栋西式风格的两层洋楼,与隔着小公园的德国教堂相映成辉,每一栋占地约四百平方米,已经全部被城中富豪高价买走。 沿汉江路往西走,分别是萧溢茗新落成的占地三亩的四合院和占地十亩的华西实业公司,沿街而建、长达三百余米的各式建筑的北面,是宽达百亩的华西实业公司下属五金加工厂、服装鞋帽厂和三个不同功能的仓库区。 临近北校场靠城墙的三十余米高的山包上,耸立一座漂亮的八角亭。 千万别以为建这个八角亭只是为了装点门面,真正的功能是蓄水塔,位于八角亭底座内的蓄水塔容量为一百六十立方米,郁郁葱葱的山包下方是个深达五十六米的清洌水井,由特别从上海请来的荷兰勘探队挖掘建设,足足花掉萧溢茗一万三千美元,这才有了如今全城羡慕的自来水厂。 在全城水质普遍浑浊、井水味道苦涩的情况下,这个甘洌深井的吸引力可想而知,它将和不远处的发电机厂房一起,构成华西公司的服务公司,全力为方圆三平方公里的住宅区、教堂和在建的私立学校服务。 眼看萧溢茗和兄弟们盼望已久的理想一步步实现,成都内外却因一个突如其来的重大“谋反案”而一片震动: 连续数日不断出现在街头和政府公告栏上的革命党宣传传单越来越多,内容越来越激进,不管是否真实,十几个各级政府主官干过的龌龊事和贪污腐化丑闻,随之昭彰天下,引起成都市民的极大愤怒。 紧接着,一贯听话的新军躁动不安,濒临哗变,位于城市东南角的四川兵工厂工人群起响应,近千工人聚集在总督衙门,向上万名围观市民痛诉兵工厂各级官员层层盘剥、贪污压榨的行为,甚至把为何数年来造出的火炮步枪少之又少、为何每年花费数十万竟造不出一千支能正常开火的步枪等等秘闻尽数宣扬。 第三天,省立政法学堂、师范学校、铁路学堂、省立中学等三十余所大小学校万名学生上街游行,成都府要竭力弹压,却无法调动人心浮动的新军,刚刚成立于北校场的陆军小学三百余学员突然罢课,控诉总办姜登选和学校教官贪污军饷、罔顾学生死活,唯一还算安静的陆军速成学堂也出现不稳迹象。 面对如此混乱时局,毫无思想准备的成都各级官府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所有提督、道台、知府、知县,此刻全都垂头丧气地站在总督赵尔巽的公堂下,一个个战战兢兢,手足无措,都知道如果再不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一旦城外各县各乡镇民众被革命党煽动起来,任何的处分哪怕乌纱落地都不可怕,可怕的将是面临家破人亡的灭顶之灾。 赵尔巽已经气得胡子发颤,老脸青紫,凝视一群毫无作为的各级官员,无比失望,最后只能无力地坐下,挥挥手让这群酒囊饭袋暂且回去,尽一切努力,控制事态扩大。 心腹谋士袁金铠望着空荡荡的大堂连声叹气。这位满腹珠玑、才高八斗的智者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心中满是无力感,只能静静陪着同样精疲力竭的总督大人,一言不发。 “禀报大人,萧军校求见。”侍卫长郭铁城突然到来。 赵尔巽缓缓抬头:“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老师,也许转机就应在萧军校身上,您想想,这小子何时主动来求见过老师?此刻突然而至……” 袁金铠双眼发亮,脸上露出希冀之色。 赵尔巽精神一振:“快带他进来。” 萧溢茗很快到来:“参见制台大人!” “起来吧,溢茗,你突然前来,是否有办法解老夫之忧?”赵尔巽已经站起,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溢茗。 萧溢茗低声回答:“办法是有,能不能见效卑职可不敢保证。” “快说、快说!” 赵尔巽转过桌子,快步走近萧溢茗身边,关切地看向他。 萧溢茗不再客气: “卑职认为,不能一味被动应对,必须采取果断措施,才有希望平息骚乱,具体举措是:一、立即宣布戒严令,命令城防军关闭城门,严阵以待,若有冲击者可全部拿下,但切不可伤及人命;二、命令钟颖将军速率本部卫队,高喊奉命查处兵工厂一干贪婪主官,号召全体工人及家属勇于揭发,只要把总督衙门门口那上千最惹眼的愤怒工人拉回兵工厂,就算成功一半;三、请大人立即召见各公立学堂校长、教育长和知名教授,责令他们立刻把学生带回去,否则将停止动乱学校的所有资金支持,另选贤能合并各校,成都知府和两县知县,必须进驻学校,拿出开明态度,倾听学生意见,不管能否解决问题,都必须做出政府认真负责、尊重读书人的姿态;四、责令警察总局各分局全力维护全城秩序,千万不能逮捕任何人,反而要彬彬有礼,笑容以对,另密召警察学堂专业教官组成精锐侦缉队,以最快速度查明谣言源头,拟定暴乱者、借机骚乱抢劫者名单,下半夜立即实行秘密抓捕! “如此一来,明日之后一切困扰都将烟消雾散,接着公开处理一批贪官污吏,民怨或许可平,其他的就可以从容计较了。” 赵尔巽和袁金铠面面相觑,突然齐齐击掌,高呼妙计。 激动完毕,赵尔巽拉住萧溢茗的手:“老夫没有走眼,此困一解,老夫定给你应有的奖赏。” 萧溢茗连忙推辞: “大人千万别这样,大人的栽培之恩,卑职无以为报,出几个点子乃分内之事,若是大人没有其他训示,卑职立即赶回速成学堂,卑职身为学堂军需科长,数月来管着学生们的吃喝拉撒,从未亏待任何人,学生们应该能给我点儿面子,有卑职在,学生们也多一个交流的机会和发泄途径,不至于受人蛊惑酿成哗变。” 赵尔巽激动不已:“好、好!你去吧,去吧!” “卑职告辞!” 萧溢茗行礼完毕,快速离去,经督府侧门悄然离开 公堂内,赵尔巽向省城各级官吏连续下达一系列命令,大袖一挥,数十官员仓惶退去,心里全都是总督大人杀气腾腾的话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总督大人已经把办法拿出来了,谁要是做得不好,恐怕总督大人不会在意拿几个人的脑袋以平民愤。 公堂恢复清静,袁金铠擦去额头汗珠,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给赵尔巽奉上杯热茶,非常感慨地说: “老师,学生怎么也想不通,溢茗这小子哪里来的如此高妙计策?细细一想,此子的处置方法实在高明,他不是一味见招拆招,而是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每一点都直击要害,处处打在关节之上,每一招均有奇效啊!” 赵尔巽捧着茶杯,幽幽而叹:“是啊、是啊!此子真是个奇才啊!” “老师,学生从东北追随老师来到巴蜀,每到夜晚或者休闲之日,通常是孤独一人颇为烦闷,若是有个小师弟时常交流谈心,恐怕心情会迥然不同。”袁金铠脸上全是笑容。 赵尔巽呵呵一笑,完了颇为遗憾地说道: “老夫何尝不爱才啊?只可惜已经答应了尔丰,若是横刀夺爱,他可和我没完。今年以来,尔丰从边关的每一封来信都问及这小子,是否进步、可译有佳作等等,面面俱到看得出来,尔丰并非仅仅是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更多的是器重这小子的才华,恐怕早已打定主意收为关门弟子了。” “可惜了、可惜了!”袁金铠扼腕长叹。 赵尔巽微笑着道:“你说说看,溢茗这小子回到速成学堂会干什么?” 袁金铠沉思片刻,答道: “具体干什么学生猜不出,不过有他在,速成学堂的学生们不会闹事。原本不少人都说,溢茗这小子太嫩,不懂做官,担任肥得流油的军需官,又有大人和钟颖将军在上面罩着,随便动下手指头,每月千儿八百大洋就能落袋,可他不但不如此,反而全心全意为学员教官着想,更难得同时也引发非议的是,溢茗搞出个收支账目全公开的新举措,把每月军饷和各种收支逐笔列出,贴于墙上供所有师生监督,此举博得全校师生一片拥戴,整个成都为之一片叫好,速成学堂教官和学生因此而成为吃得最好、饷钱最高的一群人,所以,值此关键时刻,溢茗出面吆喝几句,师生们能不给他面子吗?” 赵尔巽频频点头: “此子一片赤诚,值得栽培、值得栽培!此事过后,定当论功行赏,可惜这小子有的是钱,给他晋升却也不妥,刚越级使用半年多,若是再次晋升,对他的名声毫无益处,还是让铁城去把他叫来吧,我要亲自问问他需要什么。” “老师爱才之心无以言表,这是溢茗的福气啊……” ; 第三十一章 官场三味 各级军政衙门、各学校及派驻公所大小官员,如今均感形势危若悬卵,在四川总督衙门严厉而沉重的压力下,终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展开一场雷厉风行的全面压制行动,终于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次日天刚亮,各家衙门派出的近百队衙役,走进各条大街小巷,敲响铜锣,大声宣读成都府衙和提督府的各项公告,无数民众很快得知兵工厂总办、会办均被逮捕审讯,工人们的申诉获得妥善解决的消息。 紧接着,又是全面通报抓获“挑唆蛊惑的乱党分子”数十人的消息,以及所有公立学堂联合发表遵守法纪的声明,一场眼看着就要波及整个成都平原的骚乱,得到迅速有力的遏制。 危机解除,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萧溢茗操心了。 四川官场从上到下,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之前谁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吓人的全方位大面积民变,一个个惊恐万状,束手无策,如今事态平静下来,官僚们的聪明才智全部得到展现,是打是拉、是保是杀,事情变得非常简单,如何擦屁股、如何总结经验教训防范于未然,根本不用人替他们担忧。 陆军速成学校在此次骚乱中最为稳定,虽然暗中加入同盟会的学员多达三十余人,但是在监督徐孝刚和军务科长萧溢茗的努力维持下,没有发生任何事端。 次日上午,昨日五位血气方刚、急着跳出来发动同学走上街头的学员刚被关押,萧溢茗就骑马到校,得知情况立即找到徐孝刚,以“千万不能闹出大动静,把我们昨日辛辛苦苦做出的成绩抹杀了”为由,说动徐孝刚撕毁刚写好的开除五名学员的公告。 心里神会的徐孝刚谢过萧溢茗的提醒,立即以“按教学计划展开野外拉练”为由,把所有学员全部拉到西郊二十公里的演习区域,举行为期五天的宿营、构筑工事等系列训练。 萧溢茗没有跟着去,回到自己的地盘,开始监工的工作。 由于占地五亩的新建四合院使用大量的钢筋混泥土柱梁和楼板,建设标准高、耗时较长,萧溢茗只好暂时保留老房子住着。 老房子前面的六米宽道路,已经修筑完毕,东接崭新宽阔的振兴路,西段延伸到大水塘,总长由原先的一百二十米变成了两百五十米,道路两侧所有的土地,都属于萧溢茗私人所有,下一步将建起十座占地两到四亩的新式四合院,届时这条道路就成了萧溢茗和弟兄们的专用道。 新四合院建在老房子后方五十余米处,原来那棵参天大樟树,正好位于新房的前院之中,北面那座高十六米、周长七十余米的小山包,已经变成了后院的一道风景:山包上所有十厘米直径的树木全部保留,顶上修了个古朴雅致的六角亭,用条石修建的石阶连接上下,一切建好之后,会在春季移来罗汉竹、腊梅和桃树,点缀美化。 眨眼一天又过去,第二天早上萧溢茗和吴三刚从新院子下方的宽阔地下室钻出来,就听下人来报总督衙门有人找。 萧溢茗来不及更衣,连忙赶回去,看到总督大人的侍卫长郭铁城坐在大厅椅子上喝茶,连忙上前高呼老哥。 郭铁城随意开了几句玩笑,就把总督大人要视察兵工厂的事说出来,看到萧溢茗满脸疑惑的样子,他低声说道: “大人说你鬼点子多,让你随驾一起去走一圈,如何整改、如何平息上千工人的怒气,都是必须面对的事情。” 萧溢茗顿时明白过来: “这么说起来,那几个被抓起来的总办、会办、科长全都不保了?” “大人还没最终拿定主意老哥私下琢磨,如果全都一锅端,这个兵工厂恐怕没个半年时间缓不过气来,所以大人很是难办,估计等会儿大人会询问你的意见,一路上你好好琢磨该如何回答。” 郭铁城非常仗义,很照顾这个会做人又会做事的小老弟。 萧溢茗不再耽搁,飞快换身干净军装,带上两个侍卫,跟随而去。 穿过仍然冷清的街道,进入总督衙门,总督大人正好走出公堂,看到萧溢茗便说了声“跟在我轿子边上”,钻进轿子,在一队护卫和数十个相关文武官员簇拥下,浩浩荡荡开往东南角的兵工厂。 钟颖的卫队仍然守在兵工厂外围,看到总督大人的队伍到来,一个个匆匆行礼,规规矩矩,领着队伍进入大门,停在兵工厂最高大的一溜房子前,十几个工厂中下级官员早已跪成一排迎接。 赵尔巽下轿之后,仅说了句“前头带路”,一群官员立刻手忙脚乱,爬起来弯腰引领。 萧溢茗和郭铁城并肩走在赵尔巽身后,穿过一个个早已停工的车间、仓库和半成品存放地,望着锈渍斑斑的机器设备,禁不住直摇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赵尔巽在一座四米多长、两米高的德国卧式车床前停下,非常恼火地望着主管兵工厂的总督衙门督造官。 督造官“噗咚”一声跪下,抬手就猛煽自己耳光,两巴掌过后,鼻子嘴巴全都是血,他仍然不敢停下。 赵尔巽气得发抖: “够了!赵治康,你太令本座失望了,从上任总督锡大人到本座,每年投到兵工厂的资金高达四五十万,可你看看,你管的兵工厂都成了什么样了?来人——” “在!” “推下去,送检事房好好审!” “是!” 两个魁梧高大的侍卫一拥而上,像拧小鸡一样,将赵治康飞快拎走,周围上百大小官员一个个瑟瑟发抖,噤若寒蝉,沉重的呼吸声如同扯风箱般清晰可闻。 袁金铠悄悄劝赵尔巽:“大人请息怒,身子要紧。” 赵尔巽叹息一声,望望满是尘土、陈旧不堪地机床,好一会儿才低声唤道:“溢茗。” “卑职在!”萧溢茗连忙上前一步。 赵尔巽满怀希望地问道:“你精通洋人的机器,依你看,这个厂子还能救活吗?” 萧溢茗犹豫一下,据实而言: “卑职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从目前看到的情况分析,只要狠下力气,应该能救活!据卑职了解,本厂四年前就能成功仿制克虏伯七五架退炮,成功生产出开花弹和子母弹,两年前,本厂又成功仿制德国毛瑟98式长步枪,虽然存在很多问题,但是在没有图纸、没有洋人指导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点已经相当不错了,证明本厂的官员和技术骨干还是下过力气的 “从即日起,如果本厂能重新肃整纪律,规范章程,制定计划,稳步实施,再请来精通机械设备的洋人技师维修保养一次所有设备,厂子或许能恢复旧观。” 众官员听到萧溢茗竟然如此巧妙地为兵工厂各级官员开脱,心里顿时对他好感大增。 大家都是在官场混的人,谁能保证自己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而刚刚踏入官场不久、还是个小小参军的萧溢茗,与兵工厂各级官员没有半点儿关系,却宅心仁厚,悄悄予以关照,不但兵工厂各级官员对他感恩戴德,其他官员也暗自赞叹。 果然,总督大人脸色好看很多,他走到提督和藩台身边,三个老大人凑在一起,低语几句,也就一两句话几个眼神的事,提督大人站出来,清清嗓子,大声宣布: “总督衙门督练参军萧溢茗,年轻有为,精通律法,现委任其为兵工厂贪腐渎职案检事官,兼任兵工厂署理一职,全力查实取证,尽快复工,各相关衙门须通力协作,不得有误!” 萧溢茗大吃一惊,众官员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来总督大人的板子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否则怎么会突然任命同情渎职官员的萧溢茗全权负责此案调查?这可不仅仅是信任提拔那么简单! “好了,看也看了,都回去好好想想吧。” 赵尔巽哼出一句,甩甩袖子抬腿走人。 一群官员蜂拥而动,一个个悄悄擦去汗珠,急步跟随,十几个兵工厂官员边走便用眼角飘向赵尔巽身后的萧溢茗,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 第三十二章 数钱数到手抽筋(上) 回到总督衙门,眼尖的侍卫们很快端来香茗,赵尔巽用湿毛巾擦完脸,端起茶杯,低声吩咐:“溢茗,坐下吧,就坐左边那张椅子上。” “大人在上,哪儿有卑职坐的资格。”萧溢茗怎么也不敢坐。 赵尔巽重重放下茶杯:“叫你坐你就坐,混小子,敢跟老夫玩这套。” “是……” 萧溢茗在袁金铠和郭铁城等人的暗笑中,小心走过去,坐下半边屁股,逗得袁金铠忍不住笑出声来:“溢茗,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啊,哈哈!喝茶喝茶,解解渴。” 萧溢茗心中暗骂不已,脸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恭,端起茶杯猛喝一口,觉得冒烟的嗓子好受许多。 赵尔巽抿一口茶,轻轻盖上茶杯的盖子:“溢茗,你打算怎么调查这个案子?” 萧溢茗连忙放下茶杯,挺起腰,慎重回答: “卑职认为,如果全部处理的话,厂子恐怕今后一年半载都会元气大伤,怎么说都得有人干活不是?若是全部换掉贪墨的官员,恐怕整个兵工厂系统上上下下为之一空更令人担心的是,换上来的官员,谁敢保证他们清正廉明? “要是再贪一次,事情就更耽误了,还不如网开一面,换得这群罪臣洗心革面、努力报效的好,毕竟他们都贪过不少时日了,再贪也不敢太过分,而新上任的可不一定,他们好不容易得到这个肥缺,怎么可能守得住?贪起来恐怕更加隐蔽巧妙,情况更为恶劣。” 袁金铠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赵尔巽也乐了,指指萧溢茗大声笑道:“妖孽啊!小小年纪竟然深得官场三味,你这小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卑职唐突了。”萧溢茗连忙认错。 赵尔巽欢快地笑着,笑完低声叮嘱道: “放心,老夫是夸你呢!溢茗啊,这个案子你已经有了腹案,老夫就不多说了,只提醒你一点,切莫太过仁厚,该狠还是要狠的,没有一两颗脑袋落地,怎么震慑和拯救其他大部分正在悔恨万分、欲痛改前非之人啊?” 萧溢茗大为佩服,站起来恭敬鞠躬:“谢大人教诲,卑职心里有底了。” 赵尔巽满意地抚着长须:“很好!溢茗,你和袁先生到下面商量一下,官场上很多顾忌你不明白,你要多多向袁先生请教。” “是!” 萧溢茗转向袁金铠恭敬施礼:“小子愚钝,请先生多多指引!” 袁金铠笑着站起:“走吧,小子,陪我喝两杯去,我们好好聊聊!” 夜已深,满身酒气的萧溢茗才从袁先生家里回来,看到易姐、麻刚、罗老四和四姐等人全都坐在大厅里,一个个表情非常奇怪。 罗老四便指指墙边长椅上堆得高高的果品糕点,再指指大桌上的一沓银票。 萧溢茗过去拿起银票,翻动两下,不由吓了一大跳,十几张全是本城最大的三个钱庄开出的不记名现金票,最低面额都是一千两。袁先生的调侃犹在耳边,没想到那些脱不了干系的人这么快就送钱来,萧溢茗放下银票,唏嘘不已。 “不下五万两,谁送来的?” 萧溢茗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茶,缓缓坐下。 罗老四递过张贺贴:“自己看吧,来了三个人,留下这一大堆礼物和银票,坐一下都不肯,立即走人了。” 萧溢茗接过贺贴,扫了一眼落款,微微摇头苦笑: “是兵工厂那帮停职待查的大小官员送来的,下午总督大人和提督大人突然任命我全权负责调查兵工厂贪腐渎职案,我还没展开调查,那帮没被抓进牢里审讯的人就慌了。” 易姐大吃一惊:“天啊!你这么快又升官了?” “升什么官啊?临时的,全是得罪人的苦差事,少不得要有两三个做得过分的大官人头落地,唉……” 萧溢茗喝下两口茶,放下杯子,感觉一身没劲,虽然这是个敛财的大好机会,可是总督大人和上上下下的老油条们谁不懂?这钱要是悄悄揣进自己兜里,恐怕这辈子的仕途就到头了。 易姐担忧不已:“这可怎么办?你可不能造孽啊!” 站在一旁的吴三大咧咧地说道:“易姐,造什么孽啊?那些贪污民脂民膏的官老爷还是人吗?厂子里近千工人这么多年从没能领到过足额工钱,累死累活,还要年年遭盘剥,工人家里数千个等米下锅的老老少少日子过得要多惨有得惨,照我说,砍他们九回脑袋都不解恨!” 麻刚挑了挑眉:“唷,老三现在说话有水平了,比二哥强。” 吴三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退到一边。 机灵的小飞听到马蹄声,连忙出去打开院门查看,很快把浑身是汗的钟颖给领了进来。钟颖进门就嚷嚷渴得不行了,萧溢茗大声招呼上茶,示意钟颖随自己进书房慢慢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彼此坐下,钟颖满脸笑容,露出羡慕之色: “老弟,今个儿哥哥错失良机了,要不是回大营训斥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不就能和老弟一起陪同制台大人走一遭兵工厂了吗?天杀的同盟会,坏了哥哥的好事啊!” 萧溢茗一听乐了: “兄长,你真要是去了,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首先,这回必须砍下两三颗脑袋,还要驱逐十个八个不长眼的蠢货,牢里关的七个人都是五品以上大员,哪一个不是背后有人的?一年几十万元他们敢瞒着上面独吞吗?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啊! “这不,下午刚刚任命小弟调查此案,晚上没回家就有人送来大礼,小弟还没抽调人手查案呢,人家就找上门来了,你说这事儿……” “嗯!说的也是啊,这可有点儿棘手。” 钟颖若有所思地望向屋顶,几个指头不停轻敲桌面:“老弟,这事马虎不得,别的不说,仅查账一项,恐怕那些老油条要给你添堵。” 萧溢茗摇摇头:“这倒没什么,说句自大的话,真要认真查,谁能瞒得过小弟?别以为那几本现金流水账、材料进出账、款项收支帐能把小弟弄迷糊,小弟只需抽出一本分类总账,随便点出一笔让他们对账,就能把他们吓晕过去! “退一万步说,小弟一个人忙不过来,不会从自己公司里头抽几个老师傅去帮忙啊?要说做假账,估计谁也没我们公司新聘任的屈老先生强,如今成都商界三成的账房先生见了他,都得老老实实叫声师傅。” 钟颖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愧疚地笑了笑:“老弟,别怪哥哥胡言乱语,刚才几句话也是别人说了哥哥照搬过来罢了。” “我就知道,你这么晚来肯定有事,直说吧,咱们哥儿俩什么关系?难道老哥你还见外啊?”萧溢茗责怪地瞪他一眼。 钟颖心里更加内疚,当下毫不隐瞒,实话实说: “是提督大人的管家谢老六找的哥哥,这孙子和兵工厂孙总办一直狼狈为奸,这几年不知贪墨了多少银子,可这孙子就是个欠揍的货,眼看死到临头还跟我拿捏,要不是看在这么些年的交情上,老子当场就给他个大嘴巴。唉…这事闹的,老子里外不是人了。” 萧溢茗皱起眉头:“老哥,提督大人知道这事吗?” 钟颖想了想:“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毕竟几年下来不是个小数目,哥哥我不敢胡乱猜。” 萧溢茗点点头,沉思片刻,低声说道: “这样,反正这事没有十天半月拿不出结论,小弟还没抽调人手呢,老哥回去告诉他,这事小弟也做不了主,估计明后天就进驻兵工厂,开始查账和讯问相关人员,他有什么新说法咱们回头再讲,都是自己人,能帮就帮,帮不了也没办法,毕竟最后还是要制台大人点头的。” “唉——” 钟颖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只好这样了,那孙子恐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待哥哥把话传回去,看他还能不能睡得着。” 萧溢茗摇头笑了笑,再聊几句钟颖要走,便把他送到院门外,回来后立即提笔给袁金铠写封信,再将那沓银票塞进信封,到后面洗个澡回来早早睡觉。 ; 第三十二章 数钱数到手抽筋(下) 第二天上午,总督衙门。 袁金铠大步进入赵尔巽的书房,将刚收到的信和银票双手递到赵尔巽的桌面上:“老师,果然不出所料,那帮人开始动起来了,学生刚出家门,溢茗就派人送来这封信和五万元银票。” 赵尔巽看都不看银票,捡起信,略微查看:“溢茗这小子够谨慎的,他人呢?” “说是一早领着我们衙门总库的几个年轻账房,再找铁城要了五个侍卫,直接奔兵工厂去了。”袁金铠笑道。 “嗯,溢茗这人做起事情来有股子狠劲,上次修整武备街和速成学堂也是这般雷厉风行,轻重缓急倒也拿捏得不错。” 赵尔巽捋捋胡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袁金铠低声说道: “不知溢茗性格的人,恐怕要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快动作吓个半死还有,信上说提督大人那个谢管家,这不识时务的东西竟敢欺负溢茗年轻,要不是溢茗顾忌老师和提督大人的交情,说不定要剥下他一层皮。” 赵尔巽点点头: “很有可能!不过溢茗行事还是很谨慎的,一大早就把信送来,估计他还在等老夫发话,才会决定下一步的做法,从这点来看,溢茗可以称得上年少老成了。我看不如这样,中午你给他带个话,就说老夫全权交给他处理,不用着急,这么大个案子,怎么也得查个一两个月吧。” “学生明白了,这就写张条子。”袁金铠会意地退下。 得到赵尔巽的指示,萧溢茗开始几天仍然不动声色,调查工作进展很快,笔录证词,足足半尺高。 告一段落之后,萧溢茗不急了,天天泡在兵工厂里,亮出自己的署理头衔,勒令在岗待查的一群官员立即补发所有工人的工钱和欠款,此举让近千工人和他们的家属高兴不已,一个个望向萧溢茗的目光都不同了。 萧溢茗趁热打铁,发动工人,组织全厂技术力量进行全面整修,下令把所有机器设备的名称、产地、购进日期、使用情况、存在问题、急需的零部件等等情况,详细造册记录。 与此同时,萧溢茗封存了账册,重新盘点所有固定资产、流动资金和库存,随后宣布中秋将至,放假半月,所有工人工钱照发,等一切清理完毕就全面恢复开工。 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措施,以及萧溢茗扎实的外语基础和机械知识,让兵工厂大小官员心惊胆跳,却又不得不服,再也没人敢欺负萧溢茗年轻了,如今见了萧溢茗,一个个恭恭敬敬,言听计从,不敢有半点儿怠慢。 工人们对平易近人、虚心好学的萧溢茗好评如潮,大力拥护,拿到一年欠款和足额工钱的家属们更是感恩戴德。 这个年代没什么娱乐,邻里间稍微有点儿家长里短都会疯传,更不要说兵工厂发生的这么大的事情了,没过多久,萧溢茗的高超手段和善举,就传遍了成都城,引来无数赞誉。 半个月后,萧溢茗率领自己的调查组离开兵工厂,返回总督衙门,详细汇报完毕,接着率队赶赴羁押牢房,开始逐一提审犯官。这一回时间拖得更长了,审讯完接着调查核实,遇到分歧之处再回来提审,来来往往审审停停,不知不觉中秋节已经过去,第一股寒潮就要来临。 在整个办案过程中,通过各种渠道送到小茶壶手中的贿赂款高达十五万八千多元,古董字画和金银首饰足有四箩筐,萧溢茗全部打包整理,列出清单,悄悄送到袁金铠手里,分文不动,无比地廉洁自律。 重阳节下午,萧溢茗终于完成所有的案件调查,将十二个卷宗的整理材料,全部移交总督衙门检事房,便入内求见总督大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几个前来参见的地方官退去,赵尔巽揉揉发涨的太阳穴,站起来轻轻捶打酸疼的腰部:“把溢茗叫进来吧,顺便到外面说一声,其他人今天暂且不见。” “明白!”袁金铠悄然退下。 萧溢茗大步进来:“卑职参见大人。” “起来,这两个月累坏了吧?”赵尔巽关切地问道。 萧溢茗笑了笑:“不累,要不是人命关天,慎之又慎,恐怕早就做完了。” 赵尔巽示意他坐下,从桌下拿出个厚信封,推到桌子边沿: “这个案子你办得漂亮,提督和道台、藩台对你都是赞不绝口的,我也很满意,剩下的事就是判决了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然后暂且回到速成学堂,继续当你的军需科长,你的三百多个学生就要毕业了,看看有什么好苗子 “对了,我记得你有几个雅安籍的师兄弟,对吧?有道是举贤不避亲,只要他们争气,人品值得信任,该提携就提携,该举荐就举荐,不要有什么顾虑,明年日本士官学校和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我这里都有深造名额,抓紧了。” “谢大人抬爱!”萧溢茗连忙起身致谢。 “好了,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顺便把这个信封带走。另外,你的那份关于兵工厂设备大修报告我看了,藩台大人也很支持,你找洋人联系一下,算个支出总额出来,由你全权负责,尽快把那些设备修好开工,彻底平息事端。” 赵尔巽说完,指指桌子边沿的大信封。 萧溢茗再次鞠个躬,双手拿起信封收进怀里,告辞后很快赶回家,进入书房打开信封一看,二十张五千两面额的银票整整齐齐 其后一段时间,萧溢茗去了一天陆军速成学堂,就回家“补休”,他心事重重,倍感疲倦,连续几晚辗转难眠,连续几天早晨都没到后院练拳。 兄弟姐妹都以为他累了,需要休息,事实上并非如此,而是书桌抽屉里那十万两银票沉甸甸压在他心上。 萧溢茗知道那群即将判决的贪官数年来贪墨不下百万两银子,如今吐出来以保住脑袋和子孙后代的富贵,毫不出奇,总督、提督和藩台等人肯定没少收“孝敬”,但萧溢茗觉得自己一个小小的副军校也获得这样一笔巨款,似乎有点儿过了,又不敢冒着得罪总督大人的危险送回去,所以才让他连日茶饭不香,寝食难安。 萧溢茗细细算过,之前如数上交总督大人的十几万贿款加上四箩筐古董字画和珠宝,总值应该超过二十万银元,也就是超过十万两白银,可是,总督大人回头就赏给他相当于交上去的巨款,让萧溢茗惊愕之余,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能体会到总督大人的关爱和照顾,可以说,他萧溢茗从此真正地成为了赵尔巽的心腹,仕途一片光明,可萧溢茗还是轻松不起来。 ; 第三十三章 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一周之后,判决终于公布,两名兵工厂正副主官贪污事实存在,即日押赴刑部北京监狱,由吏部、刑部联合做出最后判决;兵工厂三名管事,分别贪污一万两到三万两的证据确凿,待上报刑部审核批复,即在本地执行死刑,另有十七名六品以下官员,分别处以革职、降职留用等处分。 萧溢茗心中无比沮丧,自己辛辛苦苦调查两个月,查出一桩桩证据确凿、触目惊心的贪污窝案,以及因此引发的两起谋杀案,可最后的结果却是: 一群令人发指的凶手一个都不用死,高达一百七十余万两银子的直接贪污金额,变成了区区几万元,因此而造成的巨额损失和工人义愤提都不提,所谓的押赴北京监狱、报请刑部复核、革职等等处分,都是欺骗百姓的屁话,估计这些人将会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四川,之后绝不会有事,通常是回老家待个一年半载,接着换个地方继续做官。 已经成为分赃者之一的萧溢茗彻底踏实了,虽然他心中有正义、有良知,可身处这样的世道,这样的时代,仅有良知和正义是活不长久的,抛开所有顾忌和愧疚之后,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萧溢茗再次出现在总督衙门时,已是腰板挺拔,神色从容,通报过后略微等待,很快就获得赵尔巽的召见。 萧溢茗行礼完毕,恭恭敬敬送上两份简明扼要的报告: 一份是推荐四川陆军速成学堂第一期各科综合考试成绩前二十名学员,进入日本士官学校和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深造,其中雅安籍学员王谦、何成良等六人名列其中;第二份是四川兵工厂整改暨生产计划的建议。 赵尔巽很感兴趣地翻阅起来,十分钟后,放下报告: “速成学堂的推荐名单老夫准了,兵工厂的整改计划做得很细致,很有见地,等新的总办、会办上任后,照搬就行,这段时间你多去厂子里看看,不能因为复工了就不管不顾了,这个厂可是四川军队的保障所在,半点儿马虎不得。附在上面的几件机器和零件清单,老夫不用看了,由你直接负责联系洋人购买,定下合约就给你拨款。” “卑职遵命!”萧溢茗回答。 赵尔巽指指报告: “另外,报告中武器零配件委托加工的提议不错,以兵工厂目前的情况看,确实如你说的一般,无法做到所有零件全部自己生产,这也是开办以来无法提高产量的重要原因,那些不是枪机、枪管等关键部位的零配件,完全可以交给本地几个实力不错的工厂生产,兵工厂只管验收,不合格不要,各种开支也可以压低很多,这个主意好,我赞成。” 萧溢茗笑道:“大人,卑职的华西公司也想分一杯羹。” “哦?你和洋人合办的华西公司,不是搞地产、土建和贸易的吗?什么时候做起武器生意了?”赵尔巽半闭着眼睛问道。 萧溢茗嘿嘿一笑: “大人,华西公司下属不是有个五金厂吗?下个月几套加工机器就能运到,估计过完年就能开工,先生产手电筒——就是这两年广州、上海和天津刚刚流行的照明用铁皮筒,前头用块玻璃片盖着,里面装个小灯泡,铁皮筒里装上进口电池,有个电门开关,晚上能照五十步远,比点火把提灯笼强多了。” 赵尔巽笑道:“我屋里就有一个,精钢外壳的,还是一年前美国驻京大使送我的呢,就是电池难找,用完就完了,回头我让铁城拿给你看看。你这主意不错,如果真能造出手电筒,无疑是振奋国民精神的大好事,到时候老夫就以四川总督衙门的名义重奖你!” 萧溢茗趁热打铁: “大人别小看人,这份重奖卑职拿定了!不止手电筒,我们华西公司还要造电池,大邑、雅安等地历来盛产硫磺,卑职打算下一步在大邑或者雅安建个硫酸厂,有了硫酸就有硝酸,有了硝酸就有足够的火药供给兵工厂等这些事情办完,卑职再购买洋人的**配方和设备,以后开矿、开山、修路甚至做大威力炮弹等等,都不用低三下四地去求湖北枪炮厂和江南机器局了。” 赵尔巽非常高兴:“当真?” 萧溢茗重重点头:“当真!如果大人愿意,明年底以前,华西公司就能生产出无烟火药来!不但如此,只要大人许可,卑职的五金厂只需多购置几套设备,就能仿造出市面上所有的手枪,当然,步枪和火炮做不了,但生产各种枪弹不成问题,至少要比目前兵工厂造的那些歪歪扭扭的枪弹好很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赵尔巽缓缓靠向椅背,轻抚长须,略微考虑片刻:“此事暂且不急,虽然这几年朝中对委托民间生产武器弹药的声音越来越高,但至今朝廷没有做出决断,所以,你的计划还得缓缓。 “至于造火药嘛,我看可行,开山开矿都用得上不是?不如这样,你让你的华西公司暂且和兵工厂签个零件加工的委托契约,完了可以考虑造火药的事,先做着再说,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卑职记住了。”萧溢茗恭敬回答。 赵尔巽笑道:“好了,明天速成学堂要举行毕业典礼,你忙去吧,后天晚上你来一趟,老夫给你引见个人。” “谁啊?”萧溢茗好奇地问。 赵尔巽哈哈一笑:“见面你就知道了,滚吧,混小子,哈哈!” 萧溢茗走到正堂,与迎面而来的袁金铠说了几句话,出门上马直奔英国商行,拿出兵工厂所要购买的四台小型机床和零部件清单,与罗柏亭和庄森商量了半天,然后拉上庄森跑到珠市街的德国领事馆,找到夏普乐和商务官员沃勒尔凑在一起商量。 夏普乐和沃勒尔兴奋地前去请示领事富迭庚先生,富迭庚听到有可能获得一座中型化工厂和配套发电厂的设备订单,扔下手头事务,立即下楼接见萧溢茗。 萧溢茗把雅安和大邑的硫磺矿开采历史、目前产量情况、三大硫磺矿区以及周边煤矿等情况,详细地对领事先生陈述,随后用流利的英语坦诚说道: “尊敬的领事先生,你非常熟悉中国,熟悉四川,你也一定知道我们没有化工厂建设方面的经验,对目前欧美各国特别是德国的先进技术缺乏足够的了解,但我们有信心开拓这一崭新领域。 “经过公司股东的商议,在取得四川总督赵尔巽大人的支持之后,我们第一个想到半年来合作非常愉快德国朋友,真诚希望一贯大力支持我们的领事先生能够促成彼此的合作,加深两国人民的相互了解和友谊。 “在此,本人愿意承诺:全额支付德国相关技术人员和工程师来四川考察的所有费用,在收到贵国莱因公司、毛瑟公司或者其他更为专业的公司答复之后,本人可立即将二十万元、也就是四十三万马克,存入刚开业的德国德华银行成都分行,以表示我们的诚意。” 富迭庚见拉到大笔订单,非常高兴: “亲爱的萧,你的诚意和信任让我非常感动,我和我的同行们愿意为四川的工业建设贡献微薄的力量,我将会在三个工作日之内,把你的诚意和计划传回我的祖国,传到几家著名工业公司负责人的办公桌上,我想,你很快就会收到令你满意的答复。” 萧溢茗再抛出一个令富迭庚兴奋的消息: “谢谢领事先生,如能促成此事,我们华西实业公司愿意与毛瑟公司展开更为深入的合作,我们的初步计划包括技术购买、人员培训和生产指导。另外,本人将以四川兵工厂代理厂长的名义,郑重向四川总督赵尔巽先生提出书面建议,聘请一批德国机械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进入四川兵工厂担任技术主管,当然,前提是领事先生能够同意。” “我非常乐意,亲爱的朋友,我会把这一消息一同发回德国,我想,勤奋热诚的德国人将会无比珍惜这份友谊。” 富迭庚说完,伸出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萧溢茗的手,发出邀请: “萧,自从去年圣诞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坐在一起畅谈了,我至今仍然记得你送给我们的珍贵礼物,今年的圣诞节就要到来,在此之前,我衷心希望能与你再次举杯畅谈,不如一同共进晚餐怎么样?” 萧溢茗笑容僵住了,正犹豫间,一旁的夏普乐笑道: “萧,今晚你会留下来的,是吗?对了,我帮你翻译成英文的几份资料还在我的卧室里,你不想看看吗?” “中国有句话,恭敬不如从命,何况我非常怀念德国的猪肉熏肠,就像喜欢毛瑟公司的武器一样。”萧溢茗见无法拒绝,笑着说了句俏皮话。 众人听得有趣,轰然大笑,一系列即将令欧美各大公司为之侧目的合作项目,就在愉快的交谈声中显现雏形。 ; 第三十四章 靠山(上) 新历十二月二十日,四川陆军速成学堂首届毕业典礼如期举行,只是总督大人没来捧场,提督大人似乎也没兴趣,成都知府则借口下乡视察去了龙泉驿,幸好他们都派出副手前来出席,才不至于让钟颖、徐孝刚等人丢面子。 总督大人派来萧溢茗的顶头上司、督练总办朱庆澜做代表,这位总办大人到来之后黑着脸,没几句好话,让速成学堂各级主官感到非常不满,反而是即将奔赴各军营的毕业生们毫不在意。 萧溢茗同样不舒服,因为顶头上司朱庆澜没和他说一句话,虽然一年来萧溢茗对朱庆澜恭恭敬敬,每个月都会遵守规定提交一份工作总结,但仍然无法消除朱庆澜心里的疙瘩。 对此萧溢茗毫无办法,谁让总督大人每一次都越过朱庆澜,直接给自己发指示?谁让一年来几乎每一件事都需要向赵尔巽直接负责?换个位置衡量,萧溢茗也会不爽的。 不过,朱庆澜怎么说也是赵尔巽的门生之一,应该对同样被官场视为总督门生的萧溢茗亲切些才对,至少不能把分歧和成见摆在脸上。 祖籍绍兴的朱庆澜没有功名也没有靠山,二十岁之前为了生计还在黄河堤坝上挑土当河工,走投无路之下,跟随友人跑到东北碰运气,时任东三省总督的赵尔巽见他能说会算,书法也不错,起了爱才之心,给了朱庆澜表现的舞台,从营官到县令,再到东三省总督衙门营务处会办,一步步将他提拔上来。来到四川之后,赵尔巽再次升其为总督衙门督练处总办,还打算过了年让朱庆澜担任改革后的巡警道总办,成为掌管四川全省警察的实权人物。 按常理朱庆澜哪怕心里对萧溢茗不待见,也不该表现得如此明显,萧溢茗几次努力改善关系都未能如愿,干脆就不闻不问了——不待见就不待见,我萧溢茗没有拿自己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习惯。 如此一来,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站在台上的时候一东一西,相距很远。 毕业典礼结束,朱庆澜拍拍屁股就走,他不愿意看到学生们围着萧溢茗依依不舍的样子,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受罪。 萧溢茗还是老样子,对每一个上前来道别的学生都以兄弟相称,说大家毕业了就不必恪守以前那套,以后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客气什么?宽厚平实的话语听得学生们心里暖洋洋的,连平日最自负的杨森都上来给萧溢茗敬礼辞别,诚恳地说出心中感佩之情。 散伙之后,钟颖等人借机到望江亭上公款**一顿,萧溢茗则把十名雅安兄弟全部领回家里,举行丰盛的庆祝酒宴,为每一个师兄弟准备一份丰厚的礼物和一匹好马,请他们回去之后代向师傅和家里人问安。 王谦、何成良两人即将前往日本士官学校第九期深造,陆传芳、万连峰和小师弟俞成杰三人保送进入保定陆军速成学堂,萧溢茗没有和他们多说什么,唯独和成绩较差被分回雅安边军辎重营的王键、何其武、枟毅、谢明扬四人依依惜别,告诉他们千万不要放松自己,更不能心灰意冷得过且过,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只要勤勤恳恳、坚持学习自我提高,总有实现自己理想的一天。 听完四人的承诺,萧溢茗非常高兴,悄悄告诉四位兄弟,他将在雅安建一个四川最好的火药厂和枪弹厂,这项估计不低于二十万银元的投资,将来就靠弟兄们帮忙罩着了,弟兄们回去站稳脚跟之后,要枪要炮尽管开口!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四人听后兴奋不已,顿时感到自己获得萧溢茗的重视和信任,心中的愁绪大为消退。 萧溢茗将十个弟兄送上马,走到王谦和何成良的马前,不容商量地说道: “只给你俩五天假,五天后必须回到我这里,一个月内必须学会数学和几何基础,否则别怪我骂娘!” 众弟兄哈哈大笑,一个个望着愁眉苦脸的王谦和何成良,幸灾乐祸,弄得周边工地上数百建筑工人全都看过来。 送走了一群弟兄,萧溢茗仍没机会休息,他必须在新年到来之前做出一系列重要决定,其中一项是尽数转让人多势众麻烦不断、却又赚不到几个钱的捷达人力车行,把精力投入到五金厂武器零配件生产和手枪仿制、整顿完善公司下属的建筑公司、核算水厂电厂的盈亏、化工厂建设项目计划等方面。 次日傍晚,萧溢茗用过晚饭沐浴更衣,骑上马,不紧不慢前往总督府,一路上反复考虑总督大人要给自己引见什么人?直到接近督府侧门都想不出个头绪,只好暂且抛诸脑后,反正等会就要见到。 接到通报的侍卫长郭铁城出来迎接,脸色有些不好看,萧溢茗连忙问怎么了? 郭铁城悄悄告诉萧溢茗:“革命党越闹越不像话了,这次不但把‘编造出的’各级官员的丑闻印制成传单到处张贴,还在城外的武侯祠、草堂和东郊寺院等等地方聚众宣扬,煽动不满蛊惑人心,警察总局、成都府和两县衙门抓了半个多月没抓到一个人,反而让成千上万蛊惑造反的传单塞进各家各户门中,就连咱们总督衙门大门内也让人塞进十几张,弄得大人发火了,刚把老哥我臭骂一顿。” 萧溢茗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对此他一点儿也不奇怪,天天抓革命党忙得天昏地暗的麻刚回家没少和他抱怨,但萧溢茗本着事不关己的原则毫不理会,叮嘱麻刚也不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有能耐让谁立功去,没想到各级警局和各衙门如此无能,半个月过去仍然没有半点成绩。 萧溢茗跟随郭铁城来到总督大人寝室外的暖阁门口,让郭铁城先去通报一声。郭铁城摇摇头只好照办,心想这小子都来十几次了,怎么每次都这样规规矩矩? 赵尔巽的声音从暖阁里传来,萧溢茗见郭铁城在门里挑起门帘,连忙低头钻进去,和往常晋见一样快步上前行礼:“卑职参见制台大人!” “在这里就不用行大礼了,过来,听说你泡得一手好茶,正巧小炭炉刚送上来,让老夫尝尝你的手艺吧。” 赵尔巽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没有半分火气。 萧溢茗应声是,小心走到梨花木茶几旁,坐在赵尔巽下首斜对面,飞快扫一眼周围,拉近放置一套精美广式茶具的茶托,侧身端起小炭炉上热气蒸腾的铜壶,开始不紧不慢地施展茶艺。 前奏工序完成,萧溢茗提起铜壶开始沏茶,一番优雅熟练的操弄过后,两杯香气扑鼻的琥珀色香茗出现在赵尔巽和另一位老者面前。 萧溢茗恭敬地捧起一杯送给赵尔巽,再将剩下一杯送到对面那位玄衣老者手上,待他看清玄衣老者的长相时,禁不住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失声惊呼出来。 ; 第三十四章 靠山(下) “哟哟……慢点儿,这么好的茶,洒了就可惜了!” 玄衣老者双手将茶杯送到嘴边,轻轻一闻,惬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一口将杯中热茶喝下,嘴唇上和下颚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几下,高声夸奖起来: “好茶,好手艺!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要是不知你底细,我真把你当成岭南人了,好!” “先生,您……您怎么在这儿啊?” 萧溢茗结结巴巴地问,心中百转千回,眼里全是震惊和好奇。 玄衣老者反问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啦?” 萧溢茗连忙摆手:“不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晚辈的意思是很惊讶。” “惊讶吗?我怎么不觉得?”玄衣老者说完,和赵尔巽相视而笑,笑得极为开心,久久不停。 萧溢茗却是满头雾水,又不敢问,只好小心捧过两人的空杯,用开水烫过一轮,重新斟满一杯茶。 赵尔巽擦擦笑出来的眼泪: “小子,他就是老夫的三弟,钦命边务大臣赵尔丰,这下认识了吧?” 萧溢茗心说猜得没错,这个相貌和赵尔巽有几分相似的老者果然是赵尔丰,连忙站起,整理衣衫行军中半跪礼:“总督衙门陆军督练官、陆军速成学堂副军校教官萧溢茗参见大人!” 赵尔丰微微弯腰,虚扶一下,非常高兴地笑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谢大人!” 萧溢茗站起来,小心回到原位坐下,胸腹间仍是一片汹涌澎湃。 赵尔巽喝完茶微微一笑:“溢茗啊,你想不到以身挡刀救下的老人,是个钦命大臣吧?” 萧溢茗的大多数揣测全部成为现实,嘴上一点儿不慢:“卑职做梦都没到,要是今天没见到老大人,卑职几乎都忘了那事,毕竟过去很久了。” “很久吗?不久吧?不就两年多点吗?不过,让我高兴的是仅仅两年时间,你就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可喜可贺啊!”赵尔丰赞赏地说道。 萧溢茗哪不知其中的奥妙,闻言立刻回答: “大人谬赞,卑职诚惶诚恐,卑职之所以有今天这点出息,完全得益于制台大人和老大人的关爱和栽培,没有二位大人的谆谆教诲步步指引,哪有卑职的今天?卑职再次谢过二位大人!” 赵氏兄弟相视一笑,对萧溢茗的悟性和坦诚非常满意。 赵尔丰又问了萧溢茗的近况,详细到工作情况和生活情况,事无巨细无微不至,令萧溢茗忐忑之余感动莫名,于是毫不隐瞒地将自己的下一步打算说出来,虚心征求两位老人的意见。 赵尔巽和赵尔丰得知萧溢茗准备用自己赏他的二十万银子全部用来办化工厂、以振兴民族工业增加就业机会,再联系到萧溢茗说出的四川兵工厂整改目的和阶段性目标、联系洋人建设成都第一家平价西医院等惊人举措,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对民众和军队拥有深厚感情,而且胸怀大志,聪颖过人,绝不是个等闲之辈,将来的成就恐怕远远超出两人的预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赵尔丰问道: “溢茗,有没想过,你做的这些事,也许得不到世人的理解,甚至会在方方面面的阻挠和压制之下,一败涂地?” 萧溢茗红着脸点点头: “想过,晚辈不止一次想过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结局,但这些事有成功的可能,而且可能性不小,如果不去做的话,肯定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晚辈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之人,本就无依无靠一无所有,承蒙上天眷顾,承蒙两位大人厚爱与提携,才有了这么好的条件和如今的优越地位,如果再不努力,恐怕不单止对不起二位大人,更对不起上天。” “说得好!很好!” 赵尔丰大声称赞,完了严肃地看向萧溢茗:“溢茗,愿不愿做我的学生?” 萧溢茗一愣,连忙站起退后一大步,整理衣衫缓缓匍匐在地:“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溢茗定会全心全意追随老师,天边海角无怨无悔!” “哈哈哈……” “恭喜三弟得此佳徒!” “谢兄长不辞劳苦、为小弟殚精竭虑栽培溢茗!” 两人相互行礼完毕,开怀畅笑,赵尔丰两步上前,扶起萧溢茗,神色无比郑重: “溢茗,以后再也不要自称什么卑职了,你已是我的学生,你的聪敏与干练,众所周知,所做之事无不令人交口称赞,你的人品与才学,远胜官场上绝大多数碌碌无为者多矣,哪里来的卑微可言?从今往后,再不可轻慢自己,明白吗?回去坐下吧,为师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遵命。” 萧溢茗感激之下再次致礼,上前搀扶赵尔丰回到座位。 赵尔巽频频点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抬起手对赵尔丰略微示意,转向萧溢茗笑问: “溢茗,你鬼点子多,且先帮老夫出个主意,如何解决眼下革命党造成的大麻烦?” 萧溢茗沉思片刻,低声回答:“要治本很难,治标的话相对容易一些,只是……还请师伯和老师恕学生妄言之罪。” “尽管直言,一家人哪来那么多忌讳?”赵尔丰吩咐道。 “是!” 萧溢茗缓缓吸口气: “依学生看来,并非成都的所谓革命党有通天之能,这些人鱼龙混扎,投机者众,崇尚暴力,信仰模糊,只有一点是明确的,他们反的是当今朝廷,根本不管是否会被一小撮说得冠冕堂皇、做事情却卑鄙自私的野心家所利用,更不去管无数百姓的死活.学生敢肯定,全国绝大多数所谓的革命者中,十有**出身富裕家庭,根本不可能代表天下劳苦百姓,说是为国为民,其实只为自家。 “其次,也不是成都警察和衙役无能,而是目前朝廷已到了日暮西山之时,皇上和太后相继归天,全国上下一片混乱,这个时候,出身清平的警察和衙役,均感到朝廷气数已尽,因而不愿与革命党结下仇怨,所以才会长时间查无结果。” 赵尔巽和赵尔丰相继点头,萧溢茗的分析和他们的看法是一致的。 萧溢茗继续说道: “其实,真要查处很简单,学生的结义弟弟麻刚就在南正局当警察,他曾对学生说,连续多日出现数以万计的印刷传单,表明革命党就在成都附近或者城中某地悄然印制,只需验明纸张特性,查找纸张来源,很快就能发现问题顺藤摸瓜。如此简单之事,麻刚一个刚从警一年的小小警察都能看到,那些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警察、老衙役怎么看不到? “再一个就是发现之后如何抓捕的问题,真要抓的话,总局和各分局各衙门的人都不能使用,最好从钟颖将军的卫队中调集人马,如此才能把可能的泄密降到最低。” 赵尔巽抚掌而赞:“好办法,面面俱到,很是精辟,溢茗,你说老夫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理,怎么样?” 萧溢茗心中叫苦,脸上却是一片从容:“学生定会全力以赴。” “好!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你了,老夫希望在三日之内,见到成效。”赵尔巽立即做出决定。 “遵命!” 萧溢茗硬着头皮回答。 ; 第三十五章 干净利落(上)(第一爆!) 位于南校场的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已经放假,新一届学员要到春节后才会到来,大多数教官已分赴四川各地挑选人才,因此,占地数百亩的学堂只剩下一队四十余名官兵驻守。 上午十点,学堂总办兼新军三十三协统领钟颖将军领着七十余人马姗姗而来,见到在操场独自散步的萧溢茗,钟颖高呼下马歇息,带上两名队官乐哈哈走向萧溢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老弟,你要的人给你带来了,全是老哥卫队和突击队中的好手,哈哈!” 钟颖说完,拉过身后二十七八岁的高大队官,介绍道: “瑞永,老哥的卫队副官,你见过,瑞永和老哥一样出自正黄旗,老哥家和他家从祖辈起就没分开过,来到成都有三代人了,瑞永箭术枪法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身内家功夫可以说出类拔萃罕逢敌手,今天起他听你招呼了。” 萧溢茗含笑致礼:“辛苦了!” 瑞永连忙回礼:“将军说咱们是一家人,属下也是这么看的。” 瑞永两句话就让萧溢茗放下心来,同时心中颇为感慨,他现在成为满族人心中的自己人了,这就意味着此次行动不会遇到抗命的麻烦。 作为汉人,萧溢茗对丧权辱国的满清皇朝极为痛恨,特别是清军两百多年来对汉人的残酷杀戮和百般压榨,更是深埋萧溢茗心底,可不知为何,他对眼前的满族蒙族军人就是恨不起来,不但不恨,反而有亲近欣赏之感。 “这位就不用老哥介绍了吧,说起来你们还是师兄弟呢,哈哈!”钟颖笑着侧过身去。 萧溢茗看清左边年轻高大的队官,不禁欣喜上前紧握他的手:“唐兄,你不是在少城警局吗?怎么穿上了陆军队官的军装?” 唐五麟哪敢在钟颖面前放肆,轻轻抽出手,敬个礼:“属下半年前承蒙将军器重,离开无所事事的少城警局,进入将军麾下突击队,现担任副军校队官。” 萧溢茗哈哈一笑:“那就不用自称什么属下了,你的军衔可是和我平级的,哈哈!唐兄,我们分别有一年了吧?” “从认识到警察学堂毕业,萧兄对五麟诸多照应帮助,五麟一日不敢忘记。”唐五麟恳切地说道。 “胡说八道,再这么说就是不认我这个兄弟了。”萧溢茗佯装生气。 钟颖和瑞永哈哈一笑,吩咐唐五麟不要这么见外,弄得像生人似的看着不舒服。 “接下来,咱们该干点什么?”钟颖问道。 “上课。”萧溢茗笑道。 “上课?”钟颖非常惊讶,看看边上同样惊讶的两名属下,再转向萧溢茗问道:“上什么课?不出去查案不去摸摸乱党的窝点?” 萧溢茗回答:“这些琐碎事已经有人去做了,最迟明天就会有明确的目标,到时最难的抓捕行动,就得仰仗诸位弟兄了。” 钟颖更为惊讶:“这么快?那咱们这么些人也不用在这闲着啊。” 萧溢茗收起笑容很严肃地解释:“不会闲着的,相反,会很累。首先,这七十多位强将是此次抓捕行动的中坚力量,如果乱党势众,窝点分散,老哥还得给小弟调动人手,这七十多名弟兄将会分成若干小队,成为负责某一区域、某一地点的指挥官和主要力量,所以小弟必须向这七十多位弟兄讲清楚此次行动的目的,转达制台大人的指令,强调保密纪律和行动原则。” “嗨!不就抓几个乱党吗?至于吗?”钟颖大大咧咧不以为意,他身边的两名队官同样露出不屑的神色。 萧溢茗摇摇头,耐心解释:“老哥大意了!要说上阵对垒,一千个乱党都不是弟兄们的对手,可要说在街巷交错地形复杂的城里抓捕,老哥你认为弟兄们比得过捕快和巡警吗?再一个,要是乱党也有枪呢?总不能让弟兄们做无谓的牺牲吧?要是抓几个乱党导致自己弟兄出现伤亡,老哥,你我的脸面往哪搁啊?恐怕弟兄们心里也别扭得慌!” 钟颖和瑞永、唐五麟脸上的不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以为然的郑重,真要是在抓捕过程中出现伤亡,大家的脸真不知道往哪放。 想通了厉害关节,钟颖讪讪笑道:“还是老弟心思稠密,什么也别说了,都听你的,你只管下令就是了。” 萧溢茗露出笑容:“那好,请瑞兄和唐兄把手下弟兄集合起来,小弟开始上课。” 瑞永和唐五麟立刻前去一阵吆喝,三三两两懒洋洋坐在草地上闲聊的官兵们随即排成两队,萧溢茗和钟颖站在原地看着。萧溢茗发现,无论是集合速度还是纪律性,唐五麟的突击小队都比瑞永的卫队强,不禁对接受过新式训练拥有新观念的唐五麟微微点头。 “想什么呢?”钟颖问道。 萧溢茗笑了笑:“小弟在想,是不是该做出几个新式哨子来用用。” “哨子?记起来了,一开始天津卫的新军用的就是铜哨,不知道迁到保定之后还用不用,听说上海租界里的洋人军队和警察一直用那玩意,我就不喜欢那屁(眼)大的玩意儿,声音像猫叫(春)似的,还是牛角号带劲。”钟颖的嘴总是这么毫无遮拦。 萧溢茗白了他一眼,摇摇头抬腿就走想集合队伍,钟颖哈哈大笑地跟上 城里依然和往日一样,满大街的人力车来来往往,各条大街各店铺商行还是那么热闹。 位于皇城西南面的文庙周围,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各式学堂,成都城一半的书店文具店集中于此,四川各地兴盛了近千年的四大造纸作坊,都在文庙街开有总店,从国外进口的油墨到本地古老的雕版,乃至金属铸字均有销售,书画专用的生宣熟宣、印刷用的棉纸、带暗花的竹香纸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身穿便衣、已经游走了半天的麻刚提着两个满街可见的竹编提篮,来到街口四下扫视一圈,挥手叫过一辆人力车,把装满纸张、油墨和铸字的篮子放上去,抬腿上车说句“去武备街”,车夫就拉着他快速向西,拐过两个街口,来到陆军速成学堂大门对面停下。 麻刚付完钱四下看看,抓起提篮,穿过马路,径直走进开着小门的速成学堂,站在两个卫兵身边的吴三微微点头,卫兵立刻住嘴不敢盘问,任由麻刚走进右侧的学堂教官会议室。 会议室里,两名轮休的南正局便衣警探迎上麻刚,接过他手里的提篮,把东西拿出放在宽大的长桌上。 长桌另一侧,两名身穿文人棉袍、带着老花镜的老者仍然低着头,细细查看两份不同纸张,低声交换自己的意见。 麻刚接过茶杯,低声问道:“老樊叔,怎么样了?” “两位老先生花了半天,终于选定了三种纸,估计快有眉目了,就是几种铸字和雕版不好确认,急不来。” 老樊叫做樊春林,当日就是他在南门内解救了被城防守卒殴打羁押的萧溢茗和麻刚,把不省人事的萧溢茗送到医馆的。 樊春林今年四十七岁,身材不高却很敦实,长相普普通通,是那种扔到大街上转眼就看不到的寻常人,可要是以外表来判定他那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樊春林十四岁跟随效力华阳县衙的师傅学当仵作,二十一岁师傅病逝,他以高超的勘察能力和惊人的嗅觉顺利接班,此后为两任县令成功破获轰动一时的命案立下汗马功劳,却因性格执拗得不到重用,直到三十五岁才获得新任县令的赏识,正式成为华阳县衙门捕头。 就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健康的老父老母突然双双猝死,接着妻子意外坠河而死,好好地一个家只剩下孤零零的樊春林和三个最大十二岁、最小六岁的孩子,强忍痛苦的樊春林不得已,请调成都府,宁愿做个低三下四的仵作,也要把几个孩子好好养大,此后他用了三年时间暗中调查,巧妙地将报复他的凶手、西郊李大财主全家灭门,终于报了深仇大恨,李大财主一家的灭门案至今仍居成都府十大悬案之首。 四川省建立新警察制度后,重视人才的周善培发现樊春林是个人才,一手把他调到全城最重要的警察分局南正局,樊春林由此成了四川省第一批便衣警探中的一员,生活条件得到较大改善,但因年纪已大,又没有接受过新式正规警察教育,特别是他从不冤枉一个人的正直性格,为任意敲诈勒索的长官所不喜,直到现在还是普普通通的低级警员。 萧溢茗伤好之后就找到樊春林致谢,正巧樊春林的唯一女儿准备出嫁,樊春林因一时借不到钱筹备嫁妆发愁,萧溢茗二话不说扔下一百元银票,按住樊春林的手说是借给你的,终于让樊春林的宝贝女人风风光光嫁出门,丰厚的嫁妆和大排场羡慕死了街坊邻居。 紧接着,萧溢茗把樊春林、两个摆小摊的儿子一起招进车行,两位初通文墨的兄弟非常珍惜机会,勤勤恳恳上进好学,大儿子如今已是华西公司总账房屈老先生的弟子,二儿子成了罗老四的得力助手,协助罗老四掌管越来越大的华西公司。本月初,樊春林一家搬离了拥挤不堪的城南红照壁街,住进城北华西公司高层管理人员自己修建的小四合院,知恩图报,朴实善良的樊家人,就这样将自己的命运和萧溢茗紧紧绑在一起。 入夜,操场边上两排教室周围,七十余名生龙活虎的汉子还在演练包抄破门的抓捕战术,相隔百余米的教官会议室里仍旧灯火明亮。 夜晚十点刚过,樊纲恭恭敬敬将丰厚的酬金双手送给两位辛苦了一天的老先生,再把两位老先生送上早已准备的人力车,然后一阵小跑来到指导训练的萧溢茗身边: “小哥,两位老先生年纪已大,我不好意思再留他们,只好重谢后送他们回家,估计两位老先生不会泄密。老樊叔带人和车行的十几个弟兄已经踩好点,半小时前回来了,总共发现四个窝点,一个在东大街李家祠堂,一个在东郊废弃的华岩寺,一个在天灯街军营旁边的酱园子,最大的老巢是文殊院下院,就是山门外的寺院经文印刷局和居士客房,目前尚未查清乱党人数,初步估计在十五人以上,因为那里是所有传单的印刷地点。” 萧溢茗大喜:“这么说,乱党主要老巢真的在文殊院自设的经文印刷局里面?” “是,傍晚我就告诉你了,按照你的意见,老樊叔又亲自去了一趟,取来最新出售的几本经文对照,再次证实与乱党传单上的字体完全相同,有十几个字具有明显相同的特征,其中因‘之’磨损引起的印刷缺墨点最明显,所以那里是传单的出处已无怀疑。”麻刚详细说出侦查印证结论。 萧溢茗立即转向留下来的行动负责人瑞永:“瑞兄,马上将所有兄弟分成四小队,其中一个小队需要三十五人,选腿脚就灵活配合最熟练的几个小组进这队,休息半小时后,接着展开一个小时翻墙破门训练,然后休息吃东西,养精蓄锐等候行动命令。这一排教室和办公室不要心疼,一切以实战为要求,该撞就撞,该踹就踹,回头我再让人修。” 瑞永咧着嘴笑:“没问题,包你满意。” 萧溢茗拉上樊纲,回到会议室立即与老樊和几位便衣警察一起,画出几个行动目标的粗略草图,紧张制定抓捕方案。 ; 第三十五章 干净利落(下)(第二爆!) 凌晨四点,天灯街军营北侧外墙下停放的四辆大马车揭开了车厢蒙布,二十名身穿短袄、身上披挂德式装具和驳壳枪的汉子鱼贯而出,领头的汉子正是三十三协突击队长唐五麟。 唐五麟望向北面仍然透出灯光的酱园,想起四小时前萧溢茗的详细讲解,感觉不远处的酱园越看越像萧溢茗指着大幅手绘平面图描述的情况,不由得暗自佩服萧溢茗的稠密心计,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的感触:什么叫知彼知己运筹帷幄?萧溢茗就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唐五麟知道,同样的行动分别在全城四个地方开始,估计正在集会密谋或者沉睡的乱党,都被悄悄围了个严严实实。 唐五麟不再等待,举起手分别向两个方向指了指,十名突击队员立即分成两组,缓缓摸向酱园两边的小巷,剩下的十名突击队员两两一组,封住了前后院门和几段矮墙,每一个人的步子都很轻,连最警觉的狗都没惊动。 酱园作坊和前堂中间的小院落里,传来清晰的陈述声和争吵声,圆月型的院门没有门板,可清晰看到院中屋子里透出的灯光和印在窗纸上的人影。 率先顺利摸进来的两组队员贴在墙脚耐心等待,看到队长唐五麟从阴暗地方悄然闪出来,十名队员中,有四人拔出了驳壳枪,轻轻上膛斜斜举起。 唐五麟观察片刻,大手举起向下一挥,十名队员两人一组,弯腰小跑,接近前后窗子,其中一组猛然撞开虚掩的房门,大吼一声,借助冲力如奔马般冲进去,房中十七个正在激烈讨论的汉子吓得目瞪口呆,左右两侧的窗子接着轰然破碎,四名大汉随声而入,扑向两名摸向怀中的抓捕目标,利索地予以制服,从两人身上搜出两把新崭崭的柯尔特手枪。 唐五麟脚尖用力,纵身一跃,跳上中间方桌,用枪口指着两个头目模样的中年人,大声吼道: “最好别动!这地方里里外外全是我的人,就算你们以死相搏,有那么一两个侥幸逃出这间屋子,也会被乱枪打死在外面,你们虽然是乱党,但罪不至死,千万不要做出自寻死路的蠢事!来人,都绑了!” 所有乱党心智被夺,一个个乖乖地让官兵掏出绳索绑个结实,等他们逐渐清醒过来,才发现抓住自己的官兵只有十二人,自己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搜索一空,里面两间小卧室也被翻了个底朝天,一捆捆传单、一支支手枪连同包袱,全被摆放在中央桌面上。 唐五麟将手中把玩的柯尔特手枪收进自己口袋,随即大声下令:“把缴获的证据登记一下,人犯立刻带走!占魁去隔壁军营通知二标弟兄,立即将这个酱园子包围起来,全面搜查,所有人均带回军营,逐个盘查不许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是!” 整齐的声音把十七个被捕者吓得震了几下,唐五麟心中欣喜不已,整个行动不到二十分钟顺利完成,根据事先的预计和眼前的情况来看,抓获的十七人很可能就是乱党各路头目,否则不会在这时候还聚在一起开会,也不会搜出四支柯尔特手枪和六支双管短火枪,整个行动干净利索没开一枪,没一个人伤亡没有任何的搏斗,这让他骄傲之余,感到丝丝遗憾。 凌晨四点十分,文殊院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道路突然涌出数百官兵,三声清亮的马鞭声响过之后,一支支火把被点燃,将文殊院四面高大的院墙照得通亮。 包围圈中的文殊院经文印刷局突然传出两声枪声,接着一切恢复平静,担任包围任务的新军官兵心头均是一颤,心想恐怕死人了。 没多久,五辆辎重营的空马车被赶进破损的院门,吆喝声、痛骂声、击打声随之响成一片,但很快又停止下来,就像报晓的雄鸡突然被人掐住脖子一样诡异。 五分钟不到,五辆盖上蒙布的大马车接踵驶出院门,三十余名浑身冒出热气的突击队员骑着马,护卫左右,以极快的速度向东校场前进。 又过了十多分钟,几百新军官兵迅速撤走,文殊院内外一片寂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文殊院西南角的汉江路口,三十余名官兵仍然守护各个方向,路口中间,钟颖借着火把的光亮看着萧溢茗: “真没想到,这么大的抓捕行动会如此顺利,今天老哥才知道抓人还能这么抓,若是换成老哥或者各大衙门动手,恐怕全城早已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了,老弟,哥哥服你!” 萧溢茗苦笑道:“服什么?再周密还是开枪了,还是死了一个人。” “死的是持枪顽抗的乱党,你心疼啥啊?这个结果很不错了,咱们就等着领赏吧!” 钟颖大声说完,指指街口高耸的德国教堂和西面那片建筑物: “我说老弟,能不能给哥哥在你家边上找块地啊?如今你这一亩左右的地皮能卖到一千两银子,四面八方的有钱人仍像饿狗见了肉似的扑过来,弄得地皮一天一个价猛涨,有钱也没地方买去,老哥是真真佩服你的眼光和手段了。” 萧溢茗笑道:“当初让你投些钱进来,是谁犹犹豫豫,前怕狼后怕虎的?” 钟颖痛苦地连连摆手:“别说了,我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啊!当初谁能想到你小子这么能折腾?唉,恐怕就像你哼哼的那首曲子一样,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过,今后再有这种机会,你可千万不能忘了哥哥,否则我和你割袍断义。” 萧溢茗忍不住笑了,想了想靠近钟颖,指指文殊院低声说道: “大哥,你说这出家人不好好念经,超度众生,却悄悄买来美国最新的辊筒式印刷机,开这么大的印刷局,跟着乱党蛊惑人心干什么?你再看,这西面和咱们看不到的东边,本来是闲置的荒地,如今都被这个寺庙霸占了,多好的地盘,加起来恐怕不下两百亩啊!竹木青翠,古树参天,还有零星分布的十几个清澈池塘,你说,出家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霸占这么多地方干什么?这回寺庙公然窝藏乱党为虎作伥,印刷传单挑动民意制造暴乱,可是形同谋反的死罪啊!” 钟颖猛然挺起身子,抓住萧溢茗的肩膀用力摇晃:“老弟,哥哥没二话了,由哥哥出面,咱们哥俩二一添作五,这回决不让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溜走了!” 萧溢茗嘿嘿一笑:“你不是打算回去补觉吗?” “能睡得着么?老哥这就和你一起去参见制台大人,天快亮了,咱们到鼓楼南边先来几碗肥肠卤面,填饱肚子之后好好跟制台大人说一说。”钟颖拉着萧溢茗就走,很快上马向南而去。 天色大亮,成都城内外均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和所有的日子一样,醒来的都城,到处是叫卖声、笑声、吆喝声和孩子的吵闹声,绝大多数市民不知道凌晨发生的事情,偶尔有人悄悄传播,听者也都半信半疑,不是那么在意,可时至中午,随着官办的《四川日报》和民办的《蜀报》这两大报纸突然发行号外,整个成都立刻沸腾了。 “抓获革命党一百八十余人,缴获美国马牌手枪十七支、土造火枪三十五支、土制炸弹数十枚……” “文殊院窝藏反贼印刷传单……” “文殊院院监被捕,供出一年来资助反贼合计高达三万两……” “反贼头目供认不讳,密谋元宵节纵火烧毁各大衙门及邻近街道,趁乱暴动攻占各大军营……” 十几条用大一号黑体字印刷的新闻标题,引发强烈的震动,市民们后怕不已,谁也不愿意看到大火燃起,波及自身,谁也不愿在喜庆祥和的元宵节被枪炮声和大火所惊扰,谁都不愿看到百年来在民众心中有很高威望的文殊院牵连进去,可黑字白字说得是有板有眼,有根有据,而且两报号外一改往日之乎者也的文风,用的是谁都能一听就懂的大白话,指名道姓绝无避讳,通篇没有一个修饰的形容词,把事情的经过和审讯的初步结果渲染得非常到位,令人惊骇之余触目惊心。 下午三点,警察总局学生队、新军三十三协一个营的官兵荷枪实弹一举包围文殊院,在近万市民和揪心香客的围观下,搜出一批抬枪、制式刀剑、火药和印刷传单,文殊院方丈羞得紧闭禅房,不愿见人,众多民众目睹证物,议论纷纷,心情格外复杂。 令善良慈悲的方外居士和香客们安心的是,无论是警察还是新军官兵,没有任何人为难寺院里的出家人,讯问留居寺中的虔诚居士也都非常客气,但是官府也显示了自己的权力,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贴出公告:即日起暂时关闭文殊院,待案件查清立即开放,本寺僧侣出入随意,但不得未经衙门同意离开成都。 全城流言漫天,处处热议,城中各大军营尽数封闭展开整训,各级警局负责人连日开会责任重大,四门城守也一改往日刁蛮跋扈之气,变得老老实实,不敢大声说话。 萧溢茗却清闲了,觐见总督,随手移交整个案子,之后就一直留在督府后院,与即将返回康藏的老师赵尔丰悠闲地评议时局。 赵尔丰对这个关门弟子非常满意,萧溢茗在整个抓捕行动中表现出来的稳重、细密、周到、迅猛令赵尔丰大为赞赏,特别是及时提出“操控舆论争取民心”的高明计策,让赵尔丰惊喜地看到萧溢茗身上过人的政治智慧和谋略,欣喜之下留下自己的得意门生,将自己为官数十年的宝贵经验倾囊相授。 ; 第三十六章 该死的体制改良(第三爆!) 送走了老师赵尔丰,萧溢茗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速成学堂要到春节后才开始忙碌,总督衙门各部到了年底各忙各的,只有负责军队训练计划制定监督、负责军事教育的督练处最为清闲,萧溢茗每天上午只需到总督衙门应个卯,就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 萧溢茗已经搬进新房。 新的四合院是个三进式院落,拥有东、西两个院中院,东面漂亮的小院子共有两层式正房和普通厢房八间,如今已是属于易姐和几个小丫头的自由天地。 西苑相对简单,但却宽敞很多,与东院对称的两层正房是麻刚的,其他四间建有通铺的厢房住着七个十岁以上的男孩。 小院中间是个练武场,场地周边分布着沙包、木桩和石担石锁等设施,一群男孩每天早晚都在上面打熬力气,白天上午要和所有孩子一样跟随请来的先生念书识字。 后院是风景秀美的小山和鱼池,紧邻中院建有两排宽敞的厢房,四姐和六个上年纪的女人就住在此处,每一排房子都有干净整洁的厕所和铜制的水龙头,生活非常方便,住得非常安逸。 东西两个小院之间的中院,全都是高大的两层建筑,一层是大客厅,客厅两边是带有洗澡间和卫生间的客房,二层全部属于萧溢茗的私人空间,顺着厚实的铁木宽楼梯上去,就进入挂满名人书画和各种装饰物的会客厅,客厅北面是设施齐全的宽大卧房,东面是书房,南面有个宽阔的露天阳台,站在上面能遥望百米之内的景物。 如今,萧溢茗每天都给即将启程前往日本的王谦和何成良教授数学和几何课程,完了留下大量习题让两人解答,有时也到前院看看孩子们的上课情况,兴致来了也会给孩子们讲讲中国和世界历史。 几乎每隔一天,萧溢茗就会带上王谦和何成良出去走走,有时在日本人冢源次郎家里做客,有时到英国人罗柏亭家里蹭西餐,最多的还是在茶楼专用的雅间里,与越来越出名、越来越有钱的合作者庄森和德国武官夏普乐、德国商务官沃勒尔等人谈天说地。 频繁的社交,让王谦和何成良受益匪浅,聪颖的两人明白萧溢茗的良苦用心,暗暗感激萧溢茗无微不至的照顾,学习极为刻苦。 捷达车行已经尽数转给吴三的老爹吴大川,车行总部也从原址迁到南城,包括五百辆人力车在内的转让价仅为三万大洋,吴家老二自此成为成都最大的人力车行掌舵人,洪门南堂弟兄对宽厚大方的萧溢茗感激不已,每个见到萧溢茗的洪门弟兄不是称呼他为“萧爷”,就是和吴三一样亲切地叫声“小哥”。 新历一九〇九年元旦刚过没几天,继位不久的小皇帝宣统的一系列“改良措施”下达全国,首先触动的是全国警察系统,四川总督赵尔巽早有准备,接到电传公文的第二天就开始动手,严格遵循朝廷文件精神,把原属陆军的警察彻底划归掌管民政的布政使管辖,萧溢茗的顶头上司朱庆澜终于晋升四川巡警道总办,原警察总局总办周肇祥担任刚刚升级的四川高等警务学堂总办。 朱庆澜春风得意走马上任,萧溢茗同样心情舒畅,虽没有朱庆澜的幸运,但也官升一级,成为仅次于督练处总办的督练会办,资格年限正好达到补升的两年规定,顺利晋升正军校军衔,相当于陆军上尉。 “补升”并非晋升,清军的军衔制度非常严格,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一个缺额才会补上一个,因此称为补升,若是上面的人占着茅坑不拉屎,空不出名额来,下面苦苦等待的人哪怕到了规定的晋级年限,哪怕再怎么老资格,也没办法升上去,因此军内晋级不叫晋升,而叫补升。 萧溢茗举荐两个“立下大功”的人,同样获得令人眼红的破格任用,经验丰富的樊春林连升五级,担任成都警察总署警探科副科长,兼任警探队长,一跃成为中等二级六品警官;麻刚也因“侦破大案”之功,破格担任北正局新成立的警探队队长,成为次等一级八品警官,正好管辖自己的大片产业区。 这一年的春节,萧溢茗过得非常累,方方面面的拜访者络绎不绝,官场官吏和军中将校都已知道萧溢茗是总督大人的宠儿、边务大臣的关门弟子、统领大人的好兄弟,前途一片光明仕途不可限量,只要他能帮自己在总督大人和统领大人面前随便提一句,还不得像樊春林、瑞永和唐五麟等人那样转眼就官升几级? 商人们对短短两年挣下数十万身家的萧溢茗更为佩服,放眼整个成都,谁不知道只要和萧溢茗的华西公司拉上关系,就意味着丰厚的利润随手可得,绝对的稳赚不亏,不信请看如今的洪门吴家、原本开革小小杂货铺如今以成为新晋富绅的罗家,还有洋灰厂一年内规模和机器都扩大两倍的张家…… 最重要的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军政界新秀修养过人心地仁厚,不但从不落井下石,还会为犯事的同僚仗义执言巧妙开脱,一份份天大的人情送出去,却不求半点回报,更不会干那些仗势勒索敲骨吸髓的卑鄙勾当,无论当官还是做生意,他都以诚为本善结良缘,这样的人不去巴结,还去巴结谁? 洋人今年对萧溢茗也无比热情,且不说一贯与萧溢茗保持良好合作关系的英国富商罗柏亭和庄森、日本富商冢源次郎,德、英两国的领事也先后举行隆重的宴会,专门盛情邀请萧溢茗和他的朋友们欢聚一堂,弄得成都官场和整个商场一片震动——这可是老佛爷和亲王们都罕有的礼遇和面子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溢茗没有因此而改变分毫,无论与谁相处,他仍旧是那么彬彬有礼温文尔雅,遇到品秩比他高的官员仍旧主动停下问候;和来访的商人在一起聊天,他仍旧主动去斟茶;走在大街上看到寻常孩子摔倒仍旧过去扶,总是装着英国进口太妃糖的口袋从没空过,弄得嘴甜的孩子们如今看到他远远就大喊“小哥”,他仍和以前一样挥挥手笑着答应,若不急着去办事,说不定他还停下询问几句家常话。 其实萧溢茗远没有外人看来那么悠闲从容,年后上班的第一天,总督大人让袁先生给他送来朝廷下发的改制公文,按照朝廷和陆部的意思,由于皇上、皇太后的葬礼耗费巨大,连年赤字的朝廷已经债台高筑,因此,四川新军已经不可能按照计划中的扩编方案执行,原定建立三个镇新军的计划变成了一个镇,还要求所有的武器装备和费用自行解决。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忍了,可另外几份不容分说的公文让人伤透了脑筋:自今年起,四川全省不但要继续保证周边数省的二十余万驻军费用,朝廷还要在四川原本承担的税赋上再加三成! 萧溢茗终于愤怒了,好在如今有了单独的公事房,炸碎茶杯踢烂椅子没人看见,两个侍卫守在外间没人能进来。 愤怒过后,喘息稍定,萧溢茗弯下腰,收拾一地的碎瓷片和烂木头,拉过留给来访者的椅子无力地坐下。 他非常清楚,所有的一切美好愿望即将被朝廷几张薄薄的纸片改变,数千万四川父老乡亲将会越来越苦欲哭无泪,整个四川的农业和工商业将会遭到巨大的打击。 兵工厂的进一步整改和壮大没戏了,已经在萧溢茗心中权衡半年、可以让全城四千多贫苦民众受益的旧城改造计划也完了,新的三年制高等警务学堂的校区建设计划泡汤了,提升陆军速成学堂和陆军小学的教学训练水平也不能干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整整一个上午,萧溢茗坐在那一动不动。 午饭前,袁金铠进来看到他头发撒乱脸色灰败的样子吓一跳:“溢茗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了?” 萧溢茗缓缓抬头,好一会才无力地回答:“师兄,恐怕今年咱们再也看不到师伯和民众的笑容了。” 袁金铠呆滞良久,拉过张方凳缓缓坐下,幽幽长叹一声:“恐怕让你说着了,老师已经连续三天茶饭不思,他也苦啊!咱们这个朝廷啊,恐怕真像你说的那样日暮西山了。” 萧溢茗问道:“师兄,能不能走走朝里几个王爷和大臣的门路?哪怕悄悄送出去两三百万银子,也好过一下增加千多万负担吧?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四川形势多么恶劣,虽然咱们出其不意端掉了几个乱党窝点,可民心民意是咱们能对抗的吗?步履艰难摇摇欲坠的四川工商业经过两年的鼓励和扶持,好不容易才有点生气,咱们能眼睁睁看着它崩溃吗?杀鸡取卵啊,弄不好要出大事的!” 袁金铠苦笑道:“愚兄何尝不知道啊?可这一切不是你我能改变的,唉!目前看来,也只好走你说的这一步了,按照老师的意思,恐怕愚兄近日得走一趟北京,但是成与不成不是咱们能预料的。溢茗,愚兄知道你心地仁厚,不忍目睹巴蜀父老加重负担,老师和愚兄一样于心不忍啊!不管如何,你可千万不能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再大的苦楚也得悄悄忍着,明白吗?” 萧溢茗点点头:“谢谢师兄教诲,小弟明白了,出了这屋子就精神点。” “别担心,办法都是想出来的,安安心心干你的事情,若是需要愚兄帮忙,你尽管开口,公事上帮不了大忙,私事还是能帮一些的。”袁金铠恳切地笑道。 “谢谢师兄……要是没事,小弟请你喝两杯?” “我就知道你小子要喝酒,走吧,上我家去,老师准咱们半天假……” ; 第三十七章 如约而至的德国人 为官多年、阅历深厚的赵尔巽,没有对外透露朝廷加赋的旨意,而是命自己的学生兼心腹谋士、三品候补道袁金铠,悄悄带上紧急兑换的三百万元德国德华银行现金支票,乘坐为华西公司运来钢材和机器的德国货轮直抵上海,再从上海赶赴北京,展开斡旋,因此,整个四川没有出现任何波动。 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和陆军小学相继开学,主管军队训练教育的督练处会办兼速成学堂军需科长萧溢茗开始忙碌起来。 由于川军副参谋长、陆军小学总办姜登选也选用了萧溢茗领衔编写的几门新教材,通过总督大人要求萧溢茗帮助指导理论教学,萧溢茗每周的讲课任务因此增加一倍,好在陆军小学所在地北校场就在萧溢茗的住所西面,不需要来来回回地跑。 尽管如此,萧溢茗的工作量增加了数倍,除了分内之事必须完成之外,他的旧城改造计划获得了总督衙门和成都府衙的一致通过,仅需五万元投资、半年后即可收回的第一期工程,就足以改造拥挤肮脏的城东南兵工厂家属区。 这片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区域就在御河边上,除了原本居住的三千多兵工厂家属之外,几年来陆陆续续涌进数千名一穷二白的贫民,低矮简陋的茅屋土墙比比皆是,较之其他贫民区更为肮脏混乱,成了官场百官和成都百姓无比担忧的火灾和疫病之源,所以萧溢茗联合劝业道总办周善培,共同制定出完善合理的改造方案,获得各级衙门一致认可,只用三天时间开会讨论,第一方案就被列为立即动工的首个“惠民工程”。 总督衙门、成都府衙和劝业道之所以鼎力支持,其中还有个重要原因: 各级官员看到了新军统领钟颖从文殊院涉案事件中获得的巨大好处,钟颖以军队的名义彻查了文殊院的合法用地,发现文殊院百年来陆续霸占的周边四百余亩土地,均无任何法律依据,便报请总督衙门批准,以军队的名义尽数没收,随后分成近百片宅基地公开进行拍卖,“以补长年拖欠新军、边军之军资”。 短短半月,所有土地销售一空,“军队”通过拍卖获利七万余元,是否“弥补军资”没人知道,但官场中人心里清楚,“军队”的总收入远远不止这个公开数字。 这件事对任何衙门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联想到全城一百多座大大小小的庙宇道观难以拿出合法的土地契约,各级官员们哪里还坐得住?如今有了富丽堂皇的“惠民工程”这一契机,谁还愿意放过千载难逢的敛财机会? 有了钟颖这面“首恶”的挡箭牌,倒没多少人注意华西公司通过正常拍卖获得文殊院西面紧邻新大道的九十亩土地,更没几个人知道,这九十亩土地根本没花萧溢茗一文钱,华西公司却在得地之后广为宣传:将九十亩土地中的八十亩用于“华西中学”建造,工程竣工之后,将以全城最低学费甚至免除所有费用,招收贫困子女入学,为巴蜀教育事业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 剩下的位于十字街口占地最佳的十亩土地,成为新成立的《华西时报》所在地,因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成都商报》与华西实业公司达成合作,合作后的报纸更名为《华西时报》。 这件事情在成都乃至整个四川文化界、军政界引起不小的轰动,几乎所有人都能轻松预见到,获得华西公司充足资金支持的《华西日报》,要成为四川省数一数二的大报,是早晚的事。 从省内各大报纸连续刊登的招聘告示上,就能看到《华西时报》的野心——新报社郑重承诺:专业人员增加百人,高级编辑、记者的工薪在原有基础上提高五倍,并将以丰厚稿酬,鼓励社会各界有识之士参与振兴四川百业、提高全民教育素质之伟大革新运动! 全省的文人骚客闻风而动,传言重庆、泸州那几个官场失意却才华横溢的文化界名人已经赶赴成都,悄悄找到新上任的《华西时报》社长、自前任四川布政副使位置上致仕的巴蜀文坛领袖邹文翰老先生接洽,文人圈子里还流传这样的玩笑: “不让老子做官是吧?老子还不稀罕呢,到《华西时报》去,拿着比当官还高的银子,心情不好就写两篇文章揭露你的**,让全川百姓对你先人吐口水!” 三月一日,德国工商业考察团一行四十二人抵达成都,受到“成都总商会”、新成立的“四川工商联合会”以及各界代表千余人的隆重欢迎,几十名德国人惊喜之余倍受感动,宾主间亲切相见,气氛无比融洽。 德国人进住位于汉江路德国新领事馆东侧华西宾馆之后,更为惊讶,怎么也没想到贫穷落后的中国内陆地区,竟然还有这么一条不逊于欧洲大都市的美丽街道,有这么一座占地十余亩、高达六层的漂亮宾馆,每一套宽敞房间内的洗浴卫生设施无比精美,美轮美奂,将中国陶瓷工艺和欧洲最新建筑设计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放到欧洲各地都属于一流水准,殊不知这栋被誉为“巴蜀第一宾馆”的建筑,耗费了萧溢茗七万余元,而且所有弟兄包括易姐在内,至今仍为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败家子行为痛心疾首。 德国代表团一行没让萧溢茗失望,闻名世界的莱茵金属制品与机械设备公司、克虏伯公司、毛瑟公司、德国第三大无烟火药制造商霍普化学工业公司等七家知名企业的代表和工程师,德国驻中国两大贸易商礼和洋行、信义洋行负责人尽数到来。 这些高高在上的各领域精英安顿完毕,立即奉上赠与萧溢茗的珍贵礼物:两套先进的测绘设备、十二副蔡司六倍望远镜,以及记录欧洲最新科技和发展方向的一百多套本技术书籍和学术刊物。 望着意想不到的丰厚礼物,萧溢茗欣喜万分,不断致谢,晚宴后,立即与德国考察团举行座谈会,详细介绍四川政局和各地经济情况,并向考察团提供五份翻译成英语的四川史地及工商业现状简介。 最后,萧溢茗遗憾地告诉七名来自毛瑟公司、莱因公司的机械工程师和武器制造高级技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由于中央政府加重四川税赋,四川财政状况深受影响,原定聘用诸位的四川兵工厂,将在诸位检修调试现有设备之后,不得不停止扩建及设备购进计划。但是,我本人恳请诸位接受四川最大的民营公司华西实业公司的聘请,担任华西公司下属金属制品公司的技术与生产主管,帮助华西金属制品公司进行并最终完成企业发展评估、厂房设计与建设、机械设备引进与安装、产品开发设计以及武器装备生产等工作,使华西金属金品公司在五年内,成为中国一流的军工企业。” 几十名德国人面面相觑,相互交流片刻,完全理解萧溢茗的意思之后,表现得非常惊讶,倒不是因为四川兵工厂的突然变故,而是对萧溢茗提出的雄伟目标感到意外,除德国领事富迭庚先生和武官夏普乐少校之外,其他人都露出怀疑之色。 毛瑟公司常驻中国代表鲍尔先生问道: “尊敬的萧,首先请允许我对您和您的华西金属制品公司表示感谢,对彼此间已经顺利完成的设备与材料购销合作表示祝贺!请原谅我的坦率,我们都想知道,您能给予自己旗下的华西金属制品公司多少投资?投资的计划如何?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些重要情况,恐怕很难与您展开更进一步的合作。” 萧溢茗郑重回答:“截止七天前,为了对诸位的到来表示我们的更深诚意,我们在贵国的德华银行成都分行已经存入三十五万银元,相当于七十二万左右的德国马克,这笔钱,将作为化工厂和子弹生产厂建设资金,专款专用;另外,自今日起二十天内,我们会将一百万马克存入德华银行成都分行,作为购买贵公司和莱因公司的先进机械加工设备的专项资金,相信诸位到四川各矿区和预定建厂地点考察回来,就能看到德华银行出示的资金担保书。” 众人微微点头,发现虽然不是中**工项目的最大投资,但这份资金在中国建立一个中型轻武器生产企业和配套车间基本可行,原本失去的信心又开始一点点树立起来。 萧溢茗扫视一圈继续说道: “此后,我们每年都会投入不低于五十万马克的资金,用于人员培训、产品开发、设备维护与技术升级。这就是我们已经进行和正为之努力的目标,希望能获得诸位的支持与理解。 “另外,为了说明我的诚意,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件不愿透露的事情——截止二月中旬,我们从毛瑟公司购入9毫米C96军用手枪三批,合计两千三百支,子弹共计三十五万发,目前均已销售一空,利润总计十二点六万马克;通过英国怡和公司购进美国柯尔特M1903式手枪三千支,7.65MM子弹二十五万发,也都销售一空,获得的利润总计九万马克左右。 “诸位,目前我们与贵国礼和公司、英国怡和公司签订的后两批手枪和弹药即将到来,三个月内,将会给我们华西公司再次带来二十五万马克左右的利润,而且,这只是初步打开四川和周边两省武器市场的小小收获,以后我们会做得更好。” 满堂一片惊呼,谁也没想到仅仅两种不起眼的小型武器,竟然让萧溢茗获得如此丰厚的暴利,不少人悄悄望向武官夏普乐,看到夏普乐频频点头,立刻转向萧溢茗,眼里满是钦佩和热切。 毛瑟公司的鲍尔激动得几乎跳起来,三年来经他销售的毛瑟C96手枪五千多支,子弹四十余万发,可获得的利润竟然和萧溢茗的利润几乎持平,这是什么一种概念?这就意味着中国广袤的内陆地区拥有巨大的市场,自己以及两家德国经销公司没有抓住这个大市场。 “尊敬的萧,本人非常钦佩您和您的公司做出的巨大成绩,也非常愿意与贵公司展开更进一步的持久合作。” 莱因公司的代表齐格先生含笑表态。 萧溢茗热情回应:“尊敬的齐格先生,贵公司两批七个型号的钢材已经运到我们的仓库,我们的技术人员对贵公司的产品质量非常满意,很愿意与贵公司展开持久而紧密的合作。另外,我想告诉先生一项四川省政府部门正在讨论的计划,尽管这项计划的实施需要等待两到三年时间,但是也许对齐格先生有些参考作用,该计划是四川公路建设十年计划,目标是:完成全省一百五十个左右县城之间的公路建设,初步估计,需要架设五百多座大小桥梁,其中,重庆通往綦(江)县南部县的公路为优先建设的重点项目,因为綦(江)县拥有中国目前第四大优质铁矿区。” 齐格含笑站起,向萧溢茗郑重致礼以表感谢。 萧溢茗也站起来回应,随后非常有风度地问道:“诸位近日是否有兴趣拜访四川总督?如果愿意,本人将以四川省陆军训练及教育部门第二负责人的身份,荣幸地担当引见工作,另外,四川省最高军政长官和成都政府负责人也会欢迎大家的到来。” 众人又是一喜,纷纷表示这是一种荣幸,不少人立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年轻潇洒说得一口流利英语的中国人真正的意思是,让在座的德国人通过与总督以及四川省最高军政官员的见面和交换意见,显示他巨大的能力和强大的信心。 ; 第三十八章 一支特殊的小队 深夜,总督官邸。 书房里熏香袅袅,较之室外潮湿的气息,让人舒服很多。 赵尔巽喝完汤药,躺在精致的摇椅上,挥挥手让两名丫鬟退下。萧溢茗看他脱掉棉鞋,连忙拉过一张蒙皮软式长条凳,小心帮他抬起双腿放在软凳上。 “和那群洋人谈得怎么样?”赵尔巽低声询问。 萧溢茗端起泡好的热茶:“很愉快……对了,师伯,德国人送给小侄十二副蔡司六倍望远镜,其中一副是用特制的合金钢外壳制造,上面用金丝镶嵌漂亮的图案,小侄觉得您会喜欢,就送过来了,放在书桌边那个架子上。” 赵尔巽笑道:“德国人对你挺大方的,我就收下了,省得以后坐船或长途坐车闷得慌。” “下半年华西公司定购的德国照相机到了,小侄再给你弄个轻便的用用。”萧溢茗笑道。 赵尔巽摇摇头,笑着道: “那玩意儿老夫哪里会用啊?听说照完相还得把什么胶片泡进两种药水里,才能现出人形来,太麻烦了,没那闲工夫我听说德国领事富迭庚喜欢到处去照相,城里城外拍完不过瘾,几年来还两次跑到藏区去照那些喇嘛庙,这德国领事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嘛。” 萧溢茗乐了:“其实富迭庚先生的名字叫弗里茨.威斯,不知谁给他取的中国名字,要不是看到他写给小侄的邀请函,还真不知道他的德国名字呢。” 赵尔巽像是想起什么: “名字对一个人非常重要,也不知当初谁给你起的名字,看似文雅,其实不甚妥当,‘溢’者,满而自流也,不好,等你老师回来,我让他帮你改改。” 小茶壶顿时恼火不已: “小侄早就想改了,说起这名字小侄就气不打一处来,遇见老师之前,小侄一直在茶馆里当跑堂伙计,没有名字,谁见都喊小侄的绰号‘小茶壶’那年大年初一,小侄被姐姐和一帮娘们儿抓苦力,背着香烛去青羊宫上香,在山门外歇息的时候,那个开洋灰厂的张老夫子到了,姐姐因为要给小侄上户籍,着急之下求这个光绪初年的举人老爷帮忙取名字 “张老爷是小侄茶馆的常客,恶作剧地给小侄取了‘溢茗’的名字,当时小侄发现他笑得很诡异,事后慢慢一想气坏了,这名字说到底不就是茶壶水满吗?到头来还是茶壶一个啊,亏我姐姐还千恩万谢的。” 赵尔巽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老态失仪,身躯蜷缩,捂着肚子笑了许久,直到肚子笑疼才停下,擦去笑出来的泪水问道:“你没为难他吧?” “没有,刚开始还真记仇,惦记着哪天收拾他一下,后来慢慢想开了,再后来因为起房子修马路和他接触多了,发现这个张举人虽然喜欢作弄人,可心底却是很好的,这一年多来,他在东郊龙潭镇捐建一所不小的中学,修缮和扩大了原来的小学,逢年过节不忘孤寡,修桥铺路的事没少干,声誉很是不错 “如今,他的龙潭洋灰厂规模扩大了三倍,月产洋灰已经达到五万桶,成为四川最大的洋灰厂,几个儿子踏踏实实很争气,年初他刚送两个孙子和龙潭镇两个贫家少年到英国学工业,眼光还是有的。”萧溢茗详细回答。 赵尔巽微微点头:“人不错,倒是值得交往!” 萧溢茗顺势转移话题: “师伯,后天那些德国人来衙门参见之后,停几天就要前往大邑和雅安去实地考察,还有一组人搞地质勘探的,估计走得远点,小侄担心他们一路上的人身安全,所以想向钟将军借一队兵护送,可如今钟将军正忙着扩编第十七镇,小侄也不好哀求沿途各县衙那些老油子捕快护卫,发愁啊!” 赵尔巽不解地问:“咦?记得你们督练处不是有一小队卫兵吗?” “本来是有的,去年营房处事情多临时拉走了,一直没还回来,朱总办调走前倒是问过一次,可营房处说我们督练处整天窝在总督衙门里没什么事干,不需要卫兵,于是到现在也就没了,小侄两个卫兵的军籍如今还挂在钟将军的卫队里面呢。”萧溢茗回答。 赵尔巽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营房处总办老翟头原本是我的卫兵,跟我快三十年了,好像记得他和我说过这档子事,怪不得你们不敢找他要人,不如这样,明天就下个正式公文给你,先给你下拨两万元开办费,你再找钟颖那小子调一队精兵强将过来使唤,以后的军饷全部从总督衙门支出,枪弹、马匹和服装什么的直接到武库领取,百八十人够用了吧?” 萧溢茗高兴不已:“足够了,八十人就行,谢谢师伯!” 赵尔巽笑了笑:“你小子一撅屁股,老夫就知道你要干什么,哈哈!” 萧溢茗嘿嘿一笑: “师伯,新军扩编在即,两个协四个标还只搭起个架子,到处缺人,如果师伯允许的话,小侄想从雅安辎重营调一位去年毕业分过去的军官当队长,从雅安、大邑和成都本地熟悉的洪门兄弟中各招一些好手,这样的话,就能有熟悉地形的人护送那些德国人前往各地,安全方面更有保证。” 赵尔巽想了想,点点头问道:“可以,你自己看着办……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成了四川洪门‘义’字辈的了?” 萧溢茗颇为惶恐,将如何因为煤油生意认识雅安的洪门前辈王雨堂,如何与王雨堂的三儿子王谦结拜,如何扶持成都洪门南堂苦哈哈的一帮人过上较好的日子等等,毫不隐瞒和盘托出。 赵尔巽点点头,叹了口气: “这世道就这样了,当初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结交江湖会党以自保,也是常理,再说,近几年党禁松弛,上到朝廷下到地方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危害朝廷和地方政权,谁也不愿多惹是非,所以你没必要惶恐,没见那个满世界高呼共和的孙大炮?他不照样拜入洪门了?还有那个湖南蛮子黄克强也是如此,为达目的什么门派他们都敢拜 “这些人整天把民众的福祉、利益挂在嘴边,到处蛊惑人心,到处招摇撞骗,没见他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相比之下,你萧溢茗为国为民,兢兢业业,又是旧城改造,又是治理受污河道,掏出自己的钱大办教育,启迪民智,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看啊,孙大炮那些人做的那些破事,连你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萧溢茗大骇: “师伯,孙文和黄克强二位还是很有志向的,只是,他们目前采取的方式太过极端,缺乏全盘考虑,还有就是国家孱弱,吏治败坏,对外如羊,对内如狼,从上到下只知横征暴敛而不知建设,所以如今沿海各省民怨沸腾,当政者如不改弦易辙,恐怕很快遭致大祸。” 赵尔巽无奈地叹口气,通过去年的大抓捕,他完全明白目前的社会矛盾有多么尖锐,地处内陆地区、历来安稳的四川都成了这个样子,被朝廷和各级衙门重重压榨的沿海省份更不别说了。 换在一年前,萧溢茗说这番话他定会严厉呵斥,可现在不会了,他知道萧溢茗说的全是实话,具体情况甚至比萧溢茗说的严重十倍百倍。 想到这里,赵尔巽不由得再次想起去年底的那次抓捕,真是来得及时做得果断,否则很难想象自己现在能不能躺在摇椅上悠闲谈话,说起来还是萧溢茗促使他下的决心,若没有身边这个目光敏锐、智勇双全的年轻俊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过去。 再有,自己身边这令人喜爱的后辈接连出招,不但挽回了声誉,稳定了民情,还通过一系列看似简单、实则意义深远的手段,巧妙地引导民意,平息民怨,因地制宜地大兴土木惠之于民,很好地转移了民众视线,使得如今的总督衙门享有良好的声誉。 赵尔巽相信,随着成都一系列有效经验悄悄在重庆等重要地域推开,四川的稳定将能长久保持,不说什么造福一方功在千秋的场面话,仅是个人的一世清誉能够保持,就足以令赵尔巽深感满足,何况如今民间对他和各级衙门的评价越来越好,全省各地越来越安定,到处透出百业复苏的迹象,放眼望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骄傲的? 夜已深,萧溢茗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去,回到家里,立刻带上吴三去找仍在练字的麻刚,将成立督练处卫队的事情仔细道来。 两个兄弟闻言大喜,当即替萧溢茗考虑人手,成都洪门中家世清白朴实勤劳、年轻力壮身怀武艺的上百人名单很快列出,三兄弟再把熟悉情况的小飞叫来一同参详,最后从中挑选出三十人,成为萧溢茗自己掌控的第一支武装力量。 随后,萧溢茗连夜写信给雅安的王老爷子,以及分入边军雅安辎重营的师兄枟毅,请老爷子和枟毅在同门弟兄中抽调五十位枪法好、功夫好的弟兄加入卫队,剩下十个人选,萧溢茗明日将亲自前往大邑,请大邑县令和生意场的合作者协助自己选拔。 麻刚心里痒痒的,很想当这个队官,但是他能体会到萧溢茗把自己放入警界的深远用意,很清楚兄弟几个越来越大的产业不能没有政府执法力量的保护,所以一直忍着始终不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另外,麻杆对萧溢茗一眼挑中的枟毅非常佩服。 话语不多、沉稳干练的枟毅确实彪悍,不但枪法精准,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腰间暗藏的七把飞刀,出手如电,力道十足,十步之内飞射指头大的目标百发百中,缺点是不喜读书基础不牢,大局观比其他是兄弟略逊一筹,但此人担任卫队长或者突击队长绝对是上上之选,何况还是萧溢茗的同门师兄弟,一直以来对萧溢茗这个小师弟敬佩有加,言听计从。 ; 第三十九章 混乱的川军 萧溢茗的八十人卫队,顺利建立,随即展开基本的队形和军令训练,但随后川军第十七镇的扩编工作,却出现了难以调和的人事纠纷。 除统领钟颖的地位无法撼动之外,其他两个协统、五个标统的位置竞争激烈,朱庆澜、程潜、姜登选、周道刚、徐孝刚等十余名老资格中级军官,以及早期武备学堂毕业的军官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军内气氛非常紧张,军队扩编工作也随之陷入停顿。 资历最浅的萧溢茗经过反复考虑,征得师伯赵尔巽的同意,毅然辞去陆军速成学堂军需科长及文化教官的职务,仅保留四川陆军督练会办职务,于三月十日率领仅集训一周的卫队,护送二十名德国工程技术人员离开成都,前往大邑、雅安等地实地考察。 萧溢茗不知道,他离开成都的第四天,位于北校场的陆军小学校舍发生了倒塌事件,所幸当时学生正在操场集合,没有出现人员伤亡事故,但是那片营房没人敢继续住下去,因扩编耗费巨大资金的军队谁也顾不上这是,就算顾得上也没能力推倒重建。 北校场那片数十年来从未修补的营房,与萧溢茗私有的那片崭新建筑区域隔着三个大水塘,彼此距离不到百米,如今大多成了危房,就连北面的城墙也日渐颓废,从西北角之北门一点二公里的城墙上,也早已出现一条条越来越大的裂缝。 陆军小学数百学员没地方住肯定要闹,军队各部门头头大多陷入尔虞我诈的官位争夺之中,出了问题就相互推诿,最后把所有善后责任全推到第十七镇统制官钟颖头上,钟颖只好暂时把陆军小学师生迁往南校场的陆军速成学堂,并向总督赵尔巽详细报告。 总督大人接到报告,次日便召集各部门主官商议寻求对策,结果三十几名心不在焉的主官没有一个能够拿出办法,诉苦倒是滔滔不绝,这个说“除速成学堂所在地南校场外,其余所有军营都存在营房陈旧设施老化的问题”,那个说“现有枪支磨损严重近半不堪再用”,说到最后,反而没人提陆军小学的妥善安置了。 眼看晚饭时间将至,开了一天的专项会议仍无头绪,总督大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不知谁低声叹息一句“要是萧军校在就好了”,立即引起绝大多数军官的大声附和,众军官纷纷把城北新区和旧城改造拿来说事,最后一致认为:只有善于筹划、生财有道的萧军校,才能解决巨额资金筹措和建设难题,换成别人谁也无法胜任。 赵尔巽看到这样的情况,只好宣布散会,择日再议,他何尝不知道萧溢茗堪当重任,本想借此次军队扩编的机会,好好整顿一下派系林立的军队,可是,连续发生的系列情况令他非常失望,要不是萧溢茗资历尚浅,一下提升太大不能服众,他根本就不会和这群自私自利内斗不止的军官说事,他同意萧溢茗辞去速成学堂军需科长和教官职务,就是为了避免让萧溢茗陷入内斗的泥潭之中,避免因兼职过多而成为别人的靶子,可如今看来,似乎有失考虑了。 当晚,赵尔巽反复权衡之后,写封信派人送到大邑交给萧溢茗,询问他有何良策,是否愿意承担各军营和北城墙的修缮重任。 侍卫官把总督大人的信送到萧溢茗手上的时候,萧溢茗正和大邑两大家族的代表石玉培、刘文渊把酒畅谈。 萧溢茗看到熟悉的侍卫官连忙请他坐下,接过信打开,然后收起信默默思索,最终请侍卫官回去后代为转达自己的决定:“请转告大人,萧溢茗愿意担此重任,半月后返回成都,定会向大人上呈完整方案!” 次日一早,萧溢茗留下吴三率二十名卫兵保护七名德国工程师继续勘察设计工作,带领大部分德国工程师和卫队赶赴雅安,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 当萧溢茗看到王雨堂老爷子领着一群乡绅和数百弟子等候在城外五里亭时,心中的感动无法言语,远隔百米就翻身下马,一阵小跑来到王雨堂面前跪下行礼:“师傅,弟子当不得师傅和父老乡亲如此厚爱。” 一群乡绅和数百弟子看到名声远扬的总督门生萧溢茗如此知礼孝顺,一个个大声称赞,欣喜不已,王老爷子上前爱怜地扶起萧溢茗,连连点头无比欣慰: “当得的!你此来不单止代表你个人,还代表总督衙门,雅安虽地处偏僻,民风彪悍,但从不缺少礼数,来来!叫你的人进城吧,洗尘酒宴已经摆好,你的那帮师兄弟们都想和洋人拼酒呢!” 萧溢茗非常有礼貌地与一群乡绅见礼,吩咐卫队长枟毅带队进城,就拉着雅安辎重营几位师兄的手低声交谈。 担任领队的领事馆商务官员沃勒尔和德国工程师们看到如此隆重真挚的欢迎场面,看到一个个平民拉着护送自己的几十名卫兵,亲热得不行,惊讶后为之感染,纷纷下马含笑等候。 长须飘飘的王老爷子领着一群本地耆老过来致礼,沃勒尔连忙带领德国工程师们迎上去,礼貌还礼,热情问候,纷纷意识到此行的任务将会很顺利。 当晚,王家祠堂灯火通明,笑语朗朗。 城中耆老、军中小伙,轮番把酒,向德国人表达敬意和欢迎。没过多久,就有大半德国人难却盛情,先后被香醇的本地佳酿弄翻,要不是沃勒尔找到同样被灌酒的萧溢茗求救,恐怕没几个德国人能走着出去。 次日上午,仍觉得晕乎乎的沃勒尔等人洗漱完毕,很快聚在宽阔古朴的院子里交流感受,没说几句萧溢茗和几名军官到来,请大家一同前往江边那座拥有百多年历史的饭馆用早餐,然后倾听本地官员和士绅耆老的介绍,明天再开始考察活动。 江边百年老字号果然不同凡响,宿醉后没有多少胃口的德国人竟然吃得很香,边吃边向殷勤的掌柜竖起大拇指,用刚学会的几句四川话表达自己的赞誉和感谢,弄得周边陪同的本地官员乡老无比自豪笑声不绝。 萧溢茗、枟毅和分到边军雅安辎重营的王键、何其武、谢明扬坐一桌低声交谈,介绍完第十七镇的扩编情况,萧溢茗低声问道:“诸位师兄在辎重营过得是否如意?” 王键看到两个师弟乐哈哈望向自己,便代表众人回答: “过得很好,年后赵大人从成都回来路过,在营中停留一个晚上,用完晚饭,立即召见我们三人,很和蔼地询问一些情况。大人离开之后,营中满族管带祁洛大人立即给我们官升一级,如今我们三人一起带领第三步队护卫营区安全,还负责与县城周边几个镇子的联络事务,军衔也都升到副军校。 “开始时我们很惊讶,怎么突然就升官了?不会被派到藏区拼命吧?后来慢慢知道,师弟你成了边务大臣赵大人的关门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师弟,尽管你不愿意听,哥几个还得谢谢你!” “别说你们,小弟现在不也是副军校队长了吗?” 枟毅得意一笑,特地挺起胸膛,好让人看见他腰间的两支德国造驳壳枪,气得王键给了他一拳。 萧溢茗不由莞尔,向举手致礼的三人摆摆手: “春节期间我和赵大人说起过雅安辎重营,赵大人对承担入藏边军近半物资保障的辎重营非常重视,认为目前的七百官兵和五百健马还是不够,打算再组建一支五百人的专门物资运输马队,兵员就在雅安地区征召,武器装备交由我负责购买,清一色德式武器,估计再有两个月,五百支毛瑟98步枪、三百支毛瑟驳壳枪和三十万发子弹就能运到这儿,长枪装备新建运输马队,短枪估计要给你们的管带自行分配。” “太好了!机会来了!”满脸络腮胡子的何其武最为兴奋。 萧溢茗摆摆手: “何师兄,你先别高兴,你们的满族管带祁洛虽然长相粗犷,却是个很有心计的人,深受赵大人信任,要不赵大人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辎重营交给他?去年我在成都见过他两次,后一次还是在总督大人的侍卫长郭铁城大哥家里,喝了几杯彼此就熟悉了,估计他也知道我的情况,等明天他从打箭炉返回,少不得要和他喝杯酒,到时他会和我谈起这事,听他怎么说吧。另外,小弟也不愿意你们去带运输马队,这不是能否吃苦、能否获得更大晋升机会的问题。” 王键若有所思地问道:“师弟,你的意思是……” “留在营中,站稳脚跟,不愁没有晋升机会,别忘了赵大人是我的老师!” 萧溢茗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弹药厂办起来之后,需要一支不少于两百人的卫队,这个卫队将以地方民团的名义建立,批准文书我来办,武器装备全是最好的德式武器,军饷我来出,希望三位师兄帮助我训练卫队,最好全部招收家境贫寒、能吃苦耐劳的弟子,都是我们雅安的子弟兵,到时机会一来,随时可转为新军,若是三位师兄中有谁高升,随便带走百八十人,不就拥有自己的亲兵队了吗?” 三人大喜,谢明扬惊喜地问道:“小哥,你的意思是,把这个工厂卫队当成我们的训练营来办?” 萧溢茗轻轻一掌击在桌面上: “还是谢师兄脑子快,就是这意思!大家想想看,若是能够把整个地区几千年轻子弟轮训一遍,将来一旦机会到来,将是怎样一种情形?退一步说,拥有了上千的精锐,周边势力包括成都那些眼高手低的各势力,谁敢打我们雅安的主意? “刚才小弟已经介绍了川军的情况,大家应该知道这么闹下去军队分裂在所难免,弄不好还会自己打起来,所以,我们不得不早作准备!”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三人摩拳擦掌,激动不已,王键俯下身,一字一句地说道: “师弟放心,等你把具体章程拿出来,愚兄几个立即开始招人,一定会练出一支悍不畏死的强军来,绝不会让你失望!” 何其武紧捏拳头: “对!师弟就放一百个心吧,师傅说得好,只要你领着弟兄们往前走,定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 第四十章 远在山中无人知 雅安地处川藏路和川滇路交汇处,是茶马古道上的重要枢纽,素有川西咽喉、川藏门户之称,地质复杂,河流众多,千百年来汉、藏、苗、彝等民族在这片方圆数百里的高山河谷间繁衍生息,也因千百年来的民族,矛盾和利益争夺,造就了此地彪悍的民风。 时值春暖花开之际,山峦叠嶂,苍苍茫茫,满眼尽是绿色孕育盎然的生机,考察团的德国工程师每天从野外回来,都禁不住赞美宛如诗情画意的山山水水,复杂的地质构造和在当地向导带领下不断发现的矿石标本,更令他们欣喜万分。 萧溢茗没有跟随四个小组的德国专家出行,他需要赴辎重营管带祁洛的宴会,与雅安府丞和各级官员见个面叙一叙,还要拜访本地的两家传统大族,晕晕乎乎醉了三四天,萧溢茗才记得雅安知府一直没见人,细问过后得知,知府大人并非前往成都公干,而是这孙子号称无为而治,每年春节过后来雅安蹲一个月就走,秋收之后再来看看各县的收税情况,其他日子都躺在成都的豪华院落里。 这也难怪,千百年来雅安人都奉行一套自己的法律,淳朴的风气使得各民族之间基本相安无事,再大的纠纷哪怕出了命案都会自己解决,官府只需收齐每年的赋税,其他都不会过问,否则很快就会“激起民怨”被轰走。 如今的雅安更是如此,德高望重、门徒数千的王雨堂老爷子深受周边六县民众的拥戴,在他的威望下,十多年来民族之间极少纠纷,占人口总数七成以上的汉族相处和睦,因此,几个开采多年的矿山矿主很愿意听从王老爷子的意见,见到王老爷子的得意门徒、边务大臣的关门弟子萧溢茗之后,矿主们无不欢欣鼓舞,干劲冲天——萧溢茗不但没有仗势欺人、巧取豪夺,反而温和地劝他们想尽办法扩大产量,所有的硫磺、锰矿、芒硝、岩盐他都大量收购,以满足正在筹建的雅安工厂的需要。 第七天上午,王键、何其武和谢明扬请到假,带着师门几位经验丰富的狩猎高手,与萧溢茗一起顺着黄龙溪进山找大熊猫。 正午已经过去,大家吃完顿竹筒饭继续沿着盘山小道前行,一路上仍然和来时一样遇到很多小动物和鸟类,但是谁也看不上眼,走了五六里路,萧溢茗终于看到两只趴在前方竹海边沿百余米的大熊猫,兴奋之下刚要端枪,谢明扬连忙一把拉住他:“小哥,那不是熊猫,是人,可不能打。” 萧溢茗惊愕之下迅速掏出望远镜,仔细看还真是两名全身裹着熊猫皮的猎人,两名猎人手里还稳稳地端着两杆长火铳。 萧溢茗听从向导三师兄王怀的话,闭上嘴坐下歇息,约过了六七分钟,“嘭嘭”两声枪响,震得满山野鸟惊啼着冲出密林,转眼间逃了个干干净净。 枪声仍在群山中回荡,三十余岁胡子拉碴的王怀笑道:“可以走了,估计前面那两个彭家小子打到了好东西,幸好我们在下风口,不然说不定早把野兽吓跑了。” 众人跟随王怀大步前去,很快看到前方高达百丈的悬崖底下有片清潭,两只“大熊猫”已经蹲在潭边检查自己的猎物,那是两只体重超过百斤的成年扭角羚羊,均被准确击中脖子与头部连接处,两只大羚羊仍在轻微抽搐,草地上两滩血泊还在冒热气,绝望的羚羊眼珠已经没剩多少生机。 “三叔,你们怎么来了?” 身材敦实年约十七岁的小伙高呼一声,快步跑到王怀面前施礼,接着向王键等人问好,炯炯发亮的眼睛不时望向陌生的萧溢茗。 另一个身材消瘦年约十五岁的少年很快跑来,叫完“叔叔”就死死盯着萧溢茗手里的崭新毛瑟长枪。 王怀向萧溢茗介绍两个年轻的彭家兄弟,夸奖两个小子的枪法已经赶上他们的老爹,要不是他当边军棚目的爹爹前几年进藏途中遇到埋伏战死,他们兄弟俩恐怕早就进城读书了,两兄弟很争气,孝顺父母孝敬爷爷奶奶,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这几年全家的用度都是两兄弟打猎支撑的。 哥哥看见弟弟盯着客人的枪眼都不眨一下,早就忘了按规矩行礼问候,忍不住给了弟弟脑袋一巴掌:“没礼数的东西,皮痒了是吧?” 小子回过魂来,连忙讪讪地向众人施礼问候,小脸蛋憋得红扑扑的,惹来众人一片笑声。 彼此见过礼,彭家兄弟说什么也不让大家离开,非要大家翻过山腰到他家吃饭,听说萧溢茗是成都来的,而且还是王老爷子门下“义字辈”的得意弟子,两人连忙按晋见门中长辈的礼数再次行礼,听萧溢茗提起大熊猫,老大结结巴巴地解释说: “这个时候山里好多地方积雪未融,新出的嫩竹子也没长好,生性怕人的熊猫不会下到这片山地,真要打的话,估计没有四五天时间找不到。” 大家都是陪萧溢茗出来散心的,打不到熊猫随便打几只山羊獐子什么的很容易,所以都望向萧溢茗征求他的意见。 萧溢茗只好作罢,他实在没时间钻大山了,虽然有些遗憾,但一路行来尽情领略了自然景色,见过许多自己以前从未见到的动植物,也算不虚此行,于是同意大家的意见,到彭家坐坐歇一晚。 彭家兄弟看到萧溢茗答应,顿时高兴不已,跑到潭边蹲下闷哼两声,双双把百余斤重的扭角羚羊甩到肩上,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带路,看得萧溢茗惊愕不已,他怎么也想不清楚,这两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少年哪来这么大力气?其他人却豪不在意,有说有笑地鱼贯而行,似乎早已见惯了。 彭家坐落在面南的山腰上,前方和东面有几亩冒出青苗的山地,西面有条山泉蜿蜒流过,两排用木头和片石建起的高脚楼后面,全是高大茂密的树林,远远望去就像隐居在仙境中的人家。 一家老小看到客人到访热情不已,两个老人拉着王怀的手,询问王老爷子身体怎么样?等两老看见萧溢茗依照礼节双手送上个小红布包时,推辞了好久才让朴实的儿媳收下。 儿媳谢完进后屋没多久,又匆匆跑出来,在老爷子耳后一阵低语。 彭家老爷子连忙走到萧溢茗面前,拉着他的手感激不已:“小哥,使不得啊!十个大龙洋的礼数太厚了,都是门中弟子,不兴这样。” 萧溢茗笑道:“晚辈初次登门,孝敬门中长辈是应该的,您老和师傅一辈,年纪还在师傅之上,有什么使不得的?总不能让晚辈再收回去吧?怎么说这些弟弟妹妹都叫晚辈一声师叔啊,哈哈!” 老人听萧溢茗如此诚恳,心中更为高兴,拉着萧溢茗坐在自己身边问了又问,得知萧溢茗这回领着洋人前开勘察矿场,已经初步定在城北四里的马家沟南面建两座工厂,全部招收本地年轻人进厂干活,而且每月工钱最少也有六块大洋,老人高兴得连连夸奖这是件造福桑梓的大善事,随后悄悄问两个孙子能不能进厂干活? 众人相视而笑,王怀和王健等人已经看出萧溢茗对彭家兄弟的喜爱,很可能会索要一个带在身边,所以都含笑不语,让萧溢茗自己说。 萧溢茗想了想,笑着问道:“师伯,山伢子兄弟俩是家里的顶梁柱,您老舍得他们离开身边?” “什么话?老汉我年轻的时候,就是门中马帮队的,风风雨雨几十年,西到日喀则、北到甘南、南到滇西,什么地方没走过?那时也没听见我家老爷子说过一句舍不得,还有他们战死的爹爹,十里八乡谁不夸他勇猛过人是个豪杰?如今两个小崽子长大了,不让他们出去长长见识,留着干什么?” 彭老爷子豪气不减,见识也不差。 萧溢茗点点头:“师伯,如果你答应的话,再留他哥俩在你身边伺候两年,听说山伢子已经定下一门亲事,干脆先把婆娘娶回来,两年后再说……你老别急,听小侄慢慢对您说,这两年也不让他们兄弟俩歇着,他们不是本地数不出几个的好猎手吗?小侄在成都办的那个工厂正好需要购买大羚羊角和其他好皮子,让他们帮忙弄回来,越多越好,绝对比进厂子干活赚钱。” 老人惊讶不已:“还有这事?不值钱的羚羊角还有人要?” “有人要,而且今后恐怕很多人抢着要,师伯,你不觉得用羚羊角做刀把,比别的什么都要好吗?”萧溢茗笑道。 老人恍然大悟:“哎呀,记起来了!藏人最喜欢这么做,还能做药材,只是这东西太多了不值钱,我们这片地方,还有西面几百里的大山到处都是,从来没人收这玩意儿,以前我们打回羚羊,除了要皮子就是吃肉,其他统统扔掉,我屋子后面的石坑里堆了一大堆,要是有用你全拿去吧。” 萧溢茗摇摇头:“不急,等两个侄子哪天下山送去就行,三师兄会帮小侄办这件事。” 没多久,简单而丰盛的宴席开始,女人们前后忙碌,男人们围坐一堂举杯畅饮,一大锅美味的羚羊肉,五六盘难得一见的腊野味,吃得萧溢茗啧啧称叹不亦乐乎,一直喝到天黑,一群人才撤去酒席,围着火塘聊天喝茶。 老人精力不济早早歇息,几个喝多的弟兄也裹着棉衣或毛皮打起了呼噜,只有萧溢茗、王怀和王键三人呆在彭家兄弟的屋子里,与兴奋不已的两兄弟低声聊天。 次日上午,萧溢茗一行用过早饭,就下山赶回雅安城,临行前萧溢茗解下自己的长步枪,叫侍卫也解下长枪留下所有子弹,郑重地交到彭家兄弟手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彭家兄弟激动得差点哭了,送了一段又一段,连续翻过三座山腰,直到看不见萧溢茗一行的影子,仍然呆呆站在山岗上,萧溢茗的一番话仍在他们耳畔回响: “山伢子,小松子,从今往后你俩不要再为家里的生计担忧了,有空要苦练枪法,苦练山中搜索和隐蔽,把一头头羚羊、一头头野兽当成仇人来打,尽快把这枪摸透,熟悉枪的特性,了解远距离射击风向和天气变化带来的影响,别心疼子弹,子弹没了就到城里找你三叔要,哪天你们自己觉得五百步内开枪十拿九稳了,哪天就可以下山去找我,我会亲自给你们穿上军装的……” ; 第四十一章 最好的选择 萧溢茗回到雅安,与德国人商量完毕,次日一早辞别王老爷子和辎重营管带祁洛等亲友,当天晚上赶到大邑,在当地县太爷和石、刘两大家族盛情邀请下共进晚宴,饭后回到住处,立即召开碰头会。 由于资料太多,还来不及详细计算和总结,萧溢茗虚心采纳了德国工程师们的意见,当即决定明日全体返回成都。 屈指一算,从离开成都到顺利返回,前前后后耗费二十六天时间,敬业的德国工程师说很多地方没机会去看很遗憾,萧溢茗却是非常满意的,因为根据目前得出的系列数字,完全满足了他的要求。 大邑和周边两县的硫磺、芒硝、岩盐、磷矿等现有主要原料,足以保证化工厂的建设与生产,大邑石家和刘家已经决定参与进来,以至于萧溢茗保持商业合作的石家不但入股化工厂,还拿出三十万元资金开办一家洋灰厂;刘家以自有煤矿入股化工厂,并要求与萧溢茗合资建设一座火电厂,作为化工厂生产建设的有力保证。 定位为弹药生产基地的雅安还有个惊喜,得益于雅安的交通枢纽地位和千年商业重镇的优势,开办铸造厂和五金厂的消息传得很快,许多商人从川南、滇北和康藏地区赶到雅安,想方设法求见王老爷子和负责筹备工作的两个大徒弟,极力推销铜锭、锡锭、生铁甚至白银等金属原料。 如此一来,弹药生产的金属材料有了重要的补充渠道,如果幸运的话,几年后或许能做到不需进口就能自给自足。 回到家洗漱更衣完毕,萧溢茗连夜拿着军营与城墙修缮的报告赶往总督府,详细汇报雅安之行的情况和初步结论。 赵尔巽频频点头,不过心思显然没放在萧溢茗的雅安之行上面,萧溢茗见状三言两语结束汇报,静静等候赵尔巽阅读自己的报告。 赵尔巽连续看了三遍军营和城墙修缮报告,随后又沉思了十余分钟,抬起头时脸上仍然露出为难之色: “溢茗,你想出来的这个资金解决方法的确新颖,老夫也相信按照你说的办,可以解决目前成都所有军营和军校的问题,可涉及的范围太大,先不说新军愿不愿意搬到东门外驻扎,仅是省立法政学堂和高等师范学校的搬迁就很难办到,那些就会认死理的老夫子们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何况你还动了盐铁道衙门军营、城防军营和巡警道军营等七个小军营,就算老夫力挺,阻力恐怕不是一般的小啊!” 萧溢茗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师伯,非如此不能解决问题,各衙门和新军不是把问题全部推到您这儿来了吗?总不能学湖北、湖南和安徽江苏那样,搞出民怨沸腾的硬性摊派吧?可要是把这五十万建设款分摊到每个衙门的头上,小侄觉得各衙门更愿意接受这份方案。 “至于两个省立学堂,小侄认为不是问题,只要花个五万元,改造东校场西面的那片风景不错的宽阔老营区,就能让两个已经拥挤不堪的学堂欣然搬迁到大数倍的新校区,难就难在新军内部。” 赵尔巽摆摆手:“新军搬迁倒不难,这半个多月来他们一个个急着招兵买马,只要老夫一天不答应购买武器装备,他们就得怪怪地听话,有怨言也不敢说出口,不就搬到东门外吗?又不是离家百里,还是新军营,能有什么意见? “这样吧,你赶了一天路也累了,暂且回家歇息,老夫再斟酌一二,明日立即召开各衙门官长会议,把这份方案拿出来给他们自己讨论,要是还没个结果,就怪不得老夫不体恤下情了。” “师伯,关于城墙修葺一事,看来还得给成都府和两县衙门一些压力,本来就是他们该负责任的事情……”萧溢茗说到这不说了。 赵尔巽会意地笑了笑:“他们推给我,我只能推给你了,哈哈!不过,决定下来之后,你可要谨慎些,不要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萧溢茗肃容以对:“师伯,要是此方案能够施行,小侄将会把腾出来的十几个大小院部拿出来公开拍卖,而且小侄会把每一笔收入和每一笔支出,通过总督衙门的公告和各大报纸公示于天下,全程接受各衙门和成都各界民众的监督!” 赵尔巽惊讶不已,想通后击掌而叹:“好办法!如此一来,我倒要看看有谁还敢说个不字,明天的会议老夫更有底气了!回去睡觉吧,小子,好好歇几天,养精蓄锐,准备大显身手吧。” “谢师叔,小侄告辞了。” 萧溢茗回到家,正堂墙角的两米高落地摆钟正好敲响九下,从西院跑过来的小月和小雪抱着萧溢茗一阵撒娇,叽叽喳喳闹了一阵,被送来茶水的易姐赶回去睡觉。 易姐坐下没能与萧溢茗说几句话,罗老四和小飞匆匆赶来,喜滋滋地将两个扁木盒子放到易姐和萧溢茗中间的八仙桌上: “小哥,打开……哎呀,你打开嘛!” “什么宝贝让你这么急着显摆?” 萧溢茗逗了罗老四一句,抬手打开仍散发着松木香味的扁木盒,看是两支铮亮的手枪便没了心情,随手盖上盒子,问道:“庄森的动作蛮快嘛,还多了支左轮枪,这批货数量有多少?” 罗老四急得直跺脚,小飞看不过眼上去打开盒子,拿出两支手枪递到萧溢茗面前:“小哥,你再看看,可要看仔细了!” 萧溢茗皱起了眉头,接过枪不以为然地扫一眼,接着突然跳起来,轮番查看两支手枪的工艺和手把舒适度,接着快速拆卸,把两支枪的零部件整齐摆在桌面上,死死盯着足足十余分钟,抬起头激动地看着罗老四: “千万别告诉我是自己造的……” 罗老四哈哈大笑,无比的快乐和自豪,要不是易姐笑骂他几句,这小子估计还收不住,他走进一步非常佩服地说道: “小哥,那七个德国人不得了啊!你带队走后,那七个德国人立即进入我们的工厂,仅用了十二天时间,就把以前从英国买回的和刚从德国运到的四十多台机器安装完毕,次日便接电线、安装开关和配电什么的,紧接着就让我领出一批圆钢、方钢和几种弹簧,说是调试机器用,前天下午终于调试完毕,德国人才停下来不再加班。 “晚上我为表感谢宴请他们,喝到最后差不多的时候,那两个叫马克斯和捷雷梅斯的高级技师捧出这两支枪送给我,其他几个看到我发懵的样子哈哈大笑,德国技师笑着说机器完全正常可以投产了,这两支枪就是他们用厂子里的机器和材料做出来的,当场就让我跳起来……小哥,我们发了!再也不用受上海的代理洋行盘剥了!” 萧溢茗喜不自胜,摇了摇罗老四的肩膀,把两支枪快速装起来,抓起做工精致、没有打上铭文的仿制柯尔特M1903手枪问道:“试过了吗?” “试过了,昨天中午二哥和我到西郊靶场,这支柯尔特1903和这支转轮手枪都打了两百多发子弹,打完二哥喜欢得不行了,对我说等正式生产之后,一定要给他留把转轮手枪。”罗老四自豪不已。 萧溢茗高兴完冷静下来,示意罗老四坐下说话:“没那么快,要想大量生产,还得添加一座穆尔式电炉、一座硅铁炉,还需要至少两台轧钢机和两吨以上汽锤机等等配套设备,没有一年半载做不到,虽然如今能生产枪支的大部分零部件,可弹簧、抛壳钩和撞针等关键零件还得从国外进口才行,仅凭兵工厂请回来那二十几个老师傅用土法制造是不行的,否则哪怕生产出来,成本也要比进口的高,到哪儿赚钱去?” 罗老四愣住了:“小哥,这么说还得等啊?” 萧溢茗笑道:“也不用等多久,明天我就和毛瑟厂和莱因公司的两个负责人商量下一步的采购合同,过几天德国人就会离开成都,到了德国他们会很快把我们需要的设备发过来,最多再等六个月吧。 “尽管要等,但我还是得表扬你,老四你越来越能干了,成绩很大,在你的努力下我们可以造枪了,而且造出的枪这么精致漂亮,从外表看绝不在美国货之下,虽然所用的材料都是进口货,但总归造出来了,我们走出来很了不起的一步。” 罗老四得到大哥的赞扬,非常舒服,傻乎乎乐了好一会儿,突然收起笑容,紧张地说道:“小哥,可千万留住那七个德国工程师和技师啊!这些人都是宝贝,我们从兵工厂挖来的二十几个老师傅和新招的百多个工人佩服得不行,每天都围着那七个德国人不愿离开,都想跟着德国人学本事,要是这七个高手也会去了,可就没办法搞了。” 萧溢茗哈哈一笑:“放心吧,这七个来自毛瑟厂、莱因公司的工程师和高级技师,本来就是给兵工厂招聘的,现在兵工厂没钱扩大投资,自然就留在我们这里,明天我就亲自去找他们,动员他们把老婆孩子也接来,开出高于德国五倍的工钱,在我院子东面那片预留宅基地上给他们每人建一套洋房,不相信他们不动心,不单只他们七个,等全套设备运来,我们还要再从德国招几个机械设计师和十几个高级技师回来,争取用两年时间办好。” “那这两年我们还造不造枪?”罗老四最关心的是眼前。 “怎么不造?不但要造,而且要用全部力气造,不然我从莱因公司买来两百多吨各种材料干什么?除了给兵工厂生产汉阳式步枪配件之外,全力仿造毛瑟驳壳枪和柯尔特M1903手枪,毛瑟厂的全权代表鲍尔终于答应了,只要我们能一次购买五千支毛瑟M1898长步枪、五千支毛瑟C96驳壳枪,再加五万马克购买中国区的生产许可证,毛瑟厂就会给我们正式的法律授权,送来全套设计图纸和检测模具,并派出专家协助我们大规模生产。”萧溢茗把自己今天落实的情况告诉罗老四。 罗老四微微吃惊:“他们要价这么高?” “我何尝不心疼?可要想和德国人长久合作下去,就得守规矩,不能因为几万大洋的小利斤斤计较,做出让别人厌恶的事情,退一步说,技术本来就是一种产权,人家开发出一种武器也不容易,也要投入大笔钱去研究和实验,所以我认为,毛瑟厂开出的条件虽然有些高,但也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要不是德国陆军和欧洲大部分国家看不上毛瑟驳壳枪,估计我们花再多的代价,也拿不到图纸和生产许可授权。老四,我们的事业越做越大了,你要学会把眼光放远点。”萧溢茗耐心地开导自己的四弟。 罗老四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就不会多想了,只是这么多枪一下买进来有点困难,我说的是销售上的困难,五千支驳壳枪倒不是问题,两个月内准能卖光,可五千支毛色长枪成问题,这玩意太显眼,不好卖啊!” 萧溢茗嘿嘿一笑:“放心吧,新军不是缺少武器装备吗?兵员一下子扩大了三倍,可枪支弹药至少还缺一半,每天看着麾下士兵空着手在军营里晃悠,各协各标长官急得蹦蹦跳,几乎天天到总督衙门磕头,我那师伯因为修军营和城墙的事被他们气坏了,到现在仍然不答应给他们拨款买枪炮,哈哈! “这笔生意还是我们来做吧,近期内,凭我的关系,卖给钟大哥几千支长枪有问题吗?上海租界的德国洋行仓库里,目前就存有近万支毛色长枪和近千万发子弹,明天我就找鲍尔签合同全买下,一个月之内就能运到成都,这样一来,我们不但能完成授权合约规定的购买数量,还能大赚一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能赚多少?”令罗老四紧张的就是这个事。 萧溢茗心算片刻:“八千支毛瑟M1898长枪,再加上五百万发子弹,最少也能赚个十五万大洋吧?这个数还是我给钟大哥面子,换成别人,利润没有三十万大洋老子还不鸟他呢!” ; 第四十二章 心动了(上) 东院正房里灯光柔和,暗香袭人,萧溢茗老实地站在装饰磨砂花边的大镜子前,任由易姐上下摆布。 “为了你这套怪模怪样的衣服裤子,我头头尾尾改了七回,浪费了三丈多美国棉布,耗费一个多月时间,要不是得到罗柏亭夫人和英国领事夫人的帮助,估计还做不出这种美国牛仔穿的东西。” 易姐这抚抚那扯扯,感觉满意了退一步又看。 萧溢茗边照镜子边笑道:“不错嘛,都学会用缝纫机了,一看这漂亮的车工,就知道出自大师傅之手。” 易姐上前打了他一下:“小看人是吧?家里五台德国缝纫机买回来半年多,连最笨的八姐都学会了,何况你姐我啊?你也不看看小月、小雪和萧振、萧兴那帮小家伙身上穿的什么,都是你姐和几个女人家用机器缝出来的最新款式,不少街坊邻居都学着给自己孩子做,都知道我们几个女人手艺好,就你从来不看一眼,哼!” 萧溢茗嘿嘿一笑,没有答话,他知道要是搭上句不中听的话,少不得换来姐姐一阵唠叨。 从姐姐的话中,萧溢茗想到收养的一群孩子,特别是随他一起姓萧的八个弟弟妹妹,萧溢茗心中就倍感温馨。 四个听话勤快的女孩名字是风、霜、雪、雨,四个六到十一岁男孩的名字分别是振、兴、华、夏,如今都和麻杆收养的十几个孩子一样,获得了良好的教育,过着萧溢茗和麻杆做梦都没有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易姐看萧溢茗一个劲傻笑,幽幽一叹,低声说道: “这半年来,好多人家都托媒上门找姐姐,提督府张提督家小女儿、老熟人的张老爷家孙女、全城最大的范记布庄范掌柜的宝贝女人、华阳县太爷的外孙女,有头有脸的算起来不下二十家,都是知书达礼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我和四姐她们见你整天忙得脚不沾地,都不敢跟你提这事,可总不提也不行啊! “弟弟,你今年虚岁二十了,姐姐和四姐几个商量了一下,该给你找个好女人过日子,你现在官居六品,有身份有地位……” “打住!” 萧溢茗的两根手指头压住了易姐的嘴唇:“姐,我还不到二十岁,急什么啊?娶婆娘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难道你愿意找个陌生人回来,让我天天难受?姐,这事你别操心了,回头你和四姐她们说一下,谢谢她们的好意,但是,我的事情我做主!请大家不要管我婚事,更不能打着为我找婆娘的幌子出去到处乱说,真要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别怪我到时翻脸不认人!” 萧溢茗的语气非常温柔,说完猛然亲一下易姐的脸,松开手指,轻轻抚过她白皙漂亮的下巴,转身抓起换下的衣服裤子,穿着新做成的翻领牛仔夹克衫和牛仔裤飞快离去。 易姐清醒过来,下意识地送出两步,最后无力地倚在门框上,脸上潮红一片,双眼迷迷离离,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如同打雷,两条腿软绵绵的再也挪不动半步。 次日上午,没有西装的萧溢茗身穿一身石磨蓝牛仔装,来到了德国领事馆,身后两名贴身侍卫一个穿上海流行的工人装,一个穿东洋学生装,全都把剪短的辫子塞进帽子里。 早在三年前,袁世凯的新军已经剪掉了长辫,大盖帽下是清一色的过耳短发,唯独标统以上的军官仍然留着长辫子,而且对剪发一事严格保密,其余各省除极少数革命党和留洋归来的激进者外,所有军民的脑后仍然拖着屈辱的长辫,从两百多年前的反抗到顺从,再到麻木,最后到如今的习惯甚至歌颂,苦难的汉民族就这样一步步沉沦迷失。 尽管萧溢茗没穿军装,门口站岗的德国卫兵仍然向他敬个标准的军礼,萧溢茗举手回礼,含笑点头,快步走向迎上来的领事先生和德国考察团的几个负责人,寒暄几句,一同进入一楼会议室。 领事富迭庚先生兴致盎然地致辞,完了礼貌地把地方让给来自祖国的工商业代表,商务官员沃勒尔和武官夏普乐作为协助谈判、帮助和监督合约签订的官方代表留下陪同。 较为严肃的领事先生离开后,气氛随之变得轻松,一个个西装革履、穿着非常正式的德国人对美国西部牛仔打扮的萧溢茗连声夸奖,说除了军装之外,这身衣服让人感到亲切愉快。 萧溢茗哈哈一笑,说大家不怪我唐突就行,接着转向毛瑟公司和克虏伯公司的代表鲍尔问道: “亲爱的鲍尔先生,在化工厂、弹药厂这个合作项目的最后谈判没有进行之前,请允许我就毛瑟公司C96军用手枪授权生产一事谈几句。昨天晚上,我们华西公司股东一致决定,答应鲍尔先生代表毛瑟公司提出的系列授权条件,并决定在谈判之后,由我本人与全权代表鲍尔先生就授权生产一事签订合约,合约签订之三日内,华西公司将把技术转让金存入德华银行成都分行,委托银行转入贵公司账户。” 鲍尔没想到萧溢茗效率这么高,含笑站起礼貌鞠躬: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在此,本人代表毛瑟公司以及我的同行们,向您和您的华西公司表示衷心的祝贺和诚挚的感谢,我相信,彼此之间的合作只是个开始,未来的合作道路将会一片光明!” 鲍尔说完,热情地伸出大手,隔着长桌和萧溢茗紧紧相握,在场所有德国人全都站起来,热烈鼓掌以表祝贺。 萧溢茗示意大家别客气:“谢谢诸位的支持,请坐吧,尊敬的先生们,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众人听得有趣哈哈一笑,萧溢茗对兴奋得红光满面的鲍尔说道: “鲍尔,估计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昨天下午在宴会中曾听你提到,毛瑟公司仍有一批去年出厂数量约八千多支的M1898长步枪、近千万发子弹存在上海租界码头仓库,为了表明我们的合作诚意,也为了尽快获得毛瑟公司C96军用手枪的生产授权,我们愿意购买这批武器弹药,而且是一次性付款。 “当然,亲爱的鲍尔,你应该按照厂价直销的方式,给我点儿优惠,我可不愿意让你伤脑筋帮我计算该抽多少奖金。下一步我们华西公司获得总督府的正式授权后,我们很愿意成为贵公司轻武器的西南经销商,并大力开拓中国西北各省的武器市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 第四十二章 心动了(下) 萧溢茗的引来众人一阵惊呼,其他几个公司望向鲍尔的目光中也多了几丝嫉妒,鲍尔激动地站起来: “萧,我最亲密的朋友,华西公司是我们毛瑟公司在中国最诚恳最亲密的伙伴,请放心,我立即吩咐秘书致电上海,以最快速度联系船只,做好运输准备。另外,我再次郑重承诺:合同签订三个月内,我们毛瑟公司将会派出专业技术人员,携带合同标的物的所有技术资料和授权法律文书来到成都!”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萧溢茗致谢完毕,开始与各公司代表就化工厂和弹药厂合作项目逐条展开谈判,这一谈就是一天,午餐也是随便用些面包香肠对付过去。 直到次日中午,所有合约才签订完毕。 萧溢茗开出的优厚条件,以及对技术人员的尊重和诚意,成功留住了弗雷德里克.马克斯等七名机械工程师和高级技师,终以中国华西金属制品公司的名义,与他们每一个人签订了为期四年的工作合同。 丰盛的庆祝晚宴由深感欣慰的领事先生掏腰包,双方都非常高兴,甚至可以说兴奋,因此每一个人都尽情欢饮。 撤下酒宴后,难得热闹的两位领事馆女职员和领事夫人提议开舞会,立刻引发一片欢呼,留声机和钢琴等乐器搬入了最宽阔的会议室,几十名兴致高昂的德国人齐心协力,很快把会唱布置得像模像样。 萧溢茗真不会跳现代欧洲流行的交际舞,只好和肥胖的鲍尔先生端着酒杯坐在角落欣赏。 充分体验德国人的艺术天分和豪放浪漫的一面之后,鲍尔靠近萧溢茗笑道:“萧,我有些建议,很想对你说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萧溢茗笑道:“鲍尔,你了解我的性格,而且我对你的建议所持的态度,从来都比你想像的更重视,因为你是多个领域的专家,哪怕我作为你的学生,都会委屈你的才华。” 鲍尔哈哈一笑:“萧,不得不说,你比我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中国专家和官员都专业,就连中国最大的湖北枪炮厂管理者也不如你,直到现在,他们仍然不了解轻武器的基本生产技术,不知道弹簧、抛壳钩和击发机构邓关键零部件的加工程序,更不了解不同金属材料的渗碳、淬火、回火降温等专业知识。 “因此,他们仿制出来的毛瑟枪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故障,不是卡弹,就是关键零部件快速变形磨损,甚至断裂报废,直到现在,他们仍然不了解电炉炼钢和合金钢冶炼的在军事工业中的重要性。 “而你,我亲爱的朋友,你对此无比重视,你重视的程度和掌握的先进知识,让我们所有人感到惊讶和钦佩,同时也对彼此之间的亲密合作充满信心。” “鲍尔,我总觉得你好像有话要说,德国人似乎不喜欢赞美一个比自己水平低得多的人吧?”萧溢茗风趣地问道。 鲍尔哈哈大笑:“萧,你真让我感到愧疚啊!我的朋友,说句诚实的话,虽然你定购了莱因公司和我们克虏伯的两座先进冶炼炉,以及与之配套的系列加工设备,充分考虑到武器关键零部件的自我生产能力,但是你好像没有注意到,所有的设备都依靠电力工作,萧,我想问一下,以成都目前的情况,你的电力够用吗?” 萧溢茗傻眼了,细细一想,还真是疏忽了这个关键问题,可狡猾的鲍尔既然早就知道,为何到现在才提醒自己? 哦……明白了!在大合同谈判中德国三个公司让利较多,或者是几大公司之间相互讨论相互妥协的结果,所以鲍尔才故意没提此事,将这个必须解决的重要问题,放到大合同之外单独来谈。 如今合同已经签订,后悔也来不及了,萧溢茗气得牙痒痒的,也只能强装笑脸:“非常感谢你的提醒,我确实忘记了,深重的教训啊!鲍尔,以你的意见,我该如何解决呢?” 鲍尔不慌不忙举杯和萧溢茗碰一下,惬意地喝下一小口,收起笑脸非常认真地回答: “萧,成都地势平坦,不像雅安那样拥有水量充沛落差大的水力发电的优越条件,但是成都周边百公里之内拥有多个煤矿,平整的公路和众多的河流,使得煤炭运输极为便利,因此我认为,你还是考虑再上一个火力发电厂,完全可以和现有的小发电厂并网发电,为你的一个个工厂提供丰富的电力。 “再一个,我们克虏伯公司除了火炮闻名世界之外,火力发电设备和冶炼设备的生产一直享誉欧洲,作为你最忠实的朋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克虏伯提供给你的火力发电机组,将会是欧洲最新一代综合科技的成果,要比你们现在使用的英国产品先进两代。” 萧溢茗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咬着牙点头:“鲍尔,能延迟一年付款吗?我指的是由贵公司安装调试完毕,正式投产一年之内。”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个……萧,请原谅我不能马上回答你,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权力范围,但是我能在一周之内答复你,我也非常愿意为你效劳,和你合作总是让人无比的愉快!”鲍尔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 萧溢茗只有叹息了:“鲍尔,和你在一起,我怎么觉得自己总是很被动啊?你总是几句话就让我心动了,最后通常是按照你的意思乖乖掏钱。” “我的上帝!亲爱的萧,八千五百六十支长步枪合同已经让你赚大便宜了,原本每支五十八马克的步枪,竟然被你一点点压到五十四马克,而且每支枪还得按照你的狗屁惯例,额外奉送一百二十发步枪弹,这批武器可不是我们卖给中国北方那些无知军阀的套筒枪管的老一代步枪,都是1905年之后生产的新枪啊!我的上帝,有时我真以为你身后有个狡猾的犹太人在暗中玩弄阴谋。” 鲍尔做出一副痛入心扉的样子,说完端起杯猛灌一口,看到萧溢茗脸带微笑望着他,他也毫不躲避地回望过去,不一会儿,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弄得大家全都往这边看。 ; 第四十三章 堤内损失堤外补 一周后,德国代表团大部分成员离开成都,满载而归,计划先到南京游览一周,再取道上海,乘船回国,其中的一些专业技术人员将会在六个月后,再次来到成都长期工作。 启程的当天,严谨而专业的德国人留给萧溢茗和华西公司七份完整的地质勘测报告和建厂意见书。 德国人同样看到了萧溢茗和华西公司的高效率,德华银行早在三天前,已经向德国各大公司出具了华西公司的资金担保文件,临行前一天,华西公司将四川省总督签署的武器装备采购授权书副本送呈德国驻成都领事馆备案,并按照合同规定,将购买毛瑟公司八千多支长步枪和弹药的资金全额存入德华银行。 送走了德国代表团,萧溢茗立即视察兵工厂棚户区和御河的改造工程,所到之处都是繁忙热闹的景象,清理出来的两片平整土地上,一排排砖木结构的两层式民房已经初具规模,一千四百米长的河道两岸,用石块垒砌的河堤取代了肮脏垮塌的泥土岸堤,看样子雨季到来之前就能按计划完工。 萧溢茗每到一处,施工的工人和家属们都停下来向他施礼问候,萧溢茗也都会驻足仔细询问施工的进展和大家的想法,受欢迎、受拥戴的程度,令所有陪同官员眼红不已。 三天后,萧溢茗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总督衙门,开始着手繁重的军营、学校和城墙建设修缮的筹备工作。 第十七镇统制官钟颖就在这时找上门,喝下侍卫奉上的好茶,一个劲儿地咂嘴: “老弟,这蒙顶茶可是巴蜀贡茶啊,回头给老哥弄点儿,你嫂子也喜欢这一口。” “哎呀!忙起来就忘了这事儿了,在雅安时小弟就备下,祁洛大哥托小弟给你和铁城大哥带的东西都还在我家里呢,晚上我亲自给你们送去。”萧溢茗颇为歉意地回答。 钟颖很高兴:“祁洛那老小子不错,要不是十几年前被狼牙棒砸碎了肩胛骨,恐怕他现在的官职不在哥哥我之下,虽然他在边军,可他和我是一家人,我家老爷子没死之前,他几乎每年中秋都到家里住几天……哎!我说啊,你的卫队装备的全是柯尔特M1903和毛瑟驳壳枪,怎么不弄点儿长枪回来?法兰西的哈奇开斯机枪也很好用,拥有这么精悍的卫队,怎么样也得弄几挺回来撑撑门面吧?” 萧溢茗立刻给了他一个白眼:“我说呢,刚回来你就到,这不,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是?” 钟颖畅声大笑,没有半点儿难为情: “老弟,咱们哥儿俩谁跟谁啊?哈哈!老哥问你,那八千多支毛瑟新步枪什么时候运到?” 萧溢茗不再开玩笑:“已经从上海起运了,毛瑟公司昨天来的电报上说,十五号也就是七天后抵达重庆,因为大货轮还装着钢材和其他玩意儿,估计要在重庆码头换装小火轮再上成都,算起来应该在二十号左右吧。 “不过,老哥,你可不能全部拿走,制台大人说了,只批给你五千支和三百万发子弹,剩下的全部入库。” 钟颖挠挠头:“老弟,哥哥和你商量一下,哥哥我虽然担任统制官,但还得领着三十三协的老兄弟不是?你不知道,这阵子那帮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孙子闹的啊,老哥脑袋都大了一圈!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三十三协现有的五千六百支日本步枪全分给他们了,结果老哥的三十三协六千弟兄两手空空,全成吃了拉、拉了睡的闲人所以啊,你怎么也要给哥哥尽快弄回六千支新枪来,到时候要哥哥怎么谢你,随便吱一声就行!” 萧溢茗好奇地问道:“你把自己的武器全让出去了?那帮人这么猴急?” “可不是吗?这回老哥总算看清那群从日本逛一圈回来就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孙子的真实嘴脸了,这帮人平时个个人五人六的,表面上一团和气,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立马翻脸,相互指责,不讲半点儿袍泽之情,背后找我相互告刁状的家伙多得是,唉 “说实话,哥哥我年纪轻,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早就不想干这个统制官了,要不是怕对不起制台大人和提督大人信任栽培,哥哥压根儿就不想陪那帮孙子玩儿,这不,他们把哥哥逼得苦不堪言,只好把三十三协刚到手半年多的日本武器全都让出去,这才眉开眼笑满嘴奉承地离开,那五千多支长枪可都是没舍得打上几枪的好东西啊! “另外还有十二门日本步兵炮,哥哥一气之下,咬咬牙全分给那帮天天在耳边鼓噪的孙子了,老弟,哥哥惨啊!” 钟颖愁眉苦脸的样子不都是装出来,看得出他对目前的新军很失望也很痛心。 萧溢茗连忙安慰道: “老哥别急,不是有句话叫做塞翁失马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何况新枪即将运到。小弟也不瞒你,这批枪不是裸露长枪管的毛瑟老套筒,也不再用沾点沙尘就卡壳的漏夹装弹,而是加厚枪管配斜板式表尺、内藏式弹仓设计、使用弹夹和尖头弹的优秀步枪,无论做工还是射击精准度,都能压倒当今世界各国最好的步枪,足足比日本十几年前设计的三十式步枪先进两代,过一阵你领回去就知道了,让那些目光短浅的家伙后悔去吧!” 钟颖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是说,这回进的还是毛瑟老套筒吗?而且价格也是老型号的价格,怎么回事?” 萧溢茗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那帮人天天逼着你给他们的部队配枪,让你不得不将麾下三十三协弟兄手上的枪都给让了出去,原来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钟颖点点头:“是这样,哥哥麾下不少弟兄如今还气得吃不下饭呢,普遍担心这次买回来的毛瑟没有日本三十年式好用。” 萧溢茗哈哈大笑,转眼就气得直跺脚:“奶奶的!要是早知道这回事,老子就把价钱抬高点儿,失策了、失策了!看来我是忙晕了头,全世界最好的枪被人说成这样不说,老子还傻乎乎地为别人着想,拼老命跟德国人磨嘴皮压价,白白错失赚钱良机啊!” 钟颖惊讶不已:“真的那么好?” “到手你就知道了!也不瞒你,制台大人留下的三千六百多支枪就是小弟让留的,小弟卫队的装备你也见过了,够挑剔吧?看着流口水吧?人人双枪加特制的皮质装具,个个穿英国进口的厚胶底翻毛军用皮鞋,就连军装都是定制的英国卡其布军装,可为何小弟一直不愿意去领取武库里面的日本新步枪?等的就是这批毛瑟长步枪啊!老哥你知道的,说到对列强武器装备的熟悉和了解,全军有谁敢在小弟面前牛逼?” 萧溢茗把自己的心思全说出来,一点儿也不隐瞒这个大度挥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投缘老哥。 钟颖转忧为喜:“这么说,哥哥反而是因祸得福了?” 萧溢茗点点头:“那帮人铁定后悔,不信你等着瞧,回去告诉麾下弟兄,稍安勿躁!等接到新枪就去靶场敞开打,子弹不够你就去制台大人那儿批条子,反正那帮家伙也用不了7.92口径的尖头弹,就连城防营一千多支汉阳造也用不了,子弹全是你的了!” 钟颖眉开眼笑,站起来转身就走,可没一会儿又跑回来,顺手把房门给关上,几步来到萧溢茗面前,低声问道: “克虏伯最新式75管退炮要多少钱一门?” 萧溢茗放下毛笔:“老哥说的是野炮还是山炮?” “两种都想知道。”钟颖回答。 萧溢茗想了想回答:“三个月前,克虏伯公司卖给淮军三十六门75mm管退火炮,其中十六门是十四倍径的山炮,其余全是三十倍径的野炮,山炮价格为3500大洋,野炮为4600大洋,前几天克虏伯公司的那个鲍尔还问起我川军装备的事,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怎么?在制台大人那里弄到钱了?” 钟颖嘿嘿一笑,搓搓胡子拉渣的大下巴: “这价钱一点儿都不贵,比起边军半年前买回来的那批法兰西火炮足足便宜了近三成,奶奶的!边军那帮孙子赚得狠啊!” “哎、哎!问你事呢。”萧溢茗推了他一下。 钟颖圆鼓鼓的眼珠飞快转动几下,探出身子距离萧溢茗更近一些:“咱们哥儿俩一起干,山炮野炮各买八门,开花弹子母弹要六千发,再买五百支毛瑟驳壳枪,价钱你给我全部抬高三成,不赚白不赚! “那帮死皮赖脸的孙子把老子的日本火炮全要走了,老子得换最好的克虏伯,这叫堤内损失堤外补,哈哈!等会儿我就带上批文到藩库走一趟,最迟明天把这笔专款转到你们华西公司账户里,你小子可给我办快点。” 萧溢茗愣在当场,钟颖的影子消失在门外才回过神来,走到窗前静静望着院子里盛开的月季和紫兰,最后目光转到左侧墙上的手绘全城地图,手指慢慢滑向北校场北面隔着城墙和护城河的三百多亩土地,心里顿时热切起来: “堤内损失堤外补、堤内损失堤外补……他娘的,说得好啊!带兵老子资历不够,刚升了官两年内也别想再升,辛辛苦苦什么也没弄到,全成了为人作嫁衣裳,还没落得句好话,这不是傻帽是什么…… “不行!怎么也得弄点儿实惠的,就这片只有几十顶破草房、住着三百多乞丐盲流的地皮吧嗯,两座破庙肯定没地契,里面几个混吃混喝半死不活的小和尚得给老子干活,否则拍屁股滚远点儿,正担心发电厂靠近自己的院子污染大呢,这三百多亩地河水环绕,东西通航,不是最佳的电厂建设用地吗?建成了竖上几根电线杆子,再拉上几百米电线……” 萧溢茗看了又看,算了又算,最后收拾相关文件,整整军装,扣上军帽,带着两个贴身侍卫策马直奔成都府衙: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哼哼!一府两县的父母官们,你们不是总嚷嚷凑不到休整城墙的钱吗?那么好吧,那片乌七八糟没人管的荒地归华西公司,由华西公司分摊修整城墙的所有人工费,几位父母官只需出点儿砖头洋灰的钱就行了……” ; 第四十四章 收获与汗水(上) 整个春夏季节,成都古老的城墙内外如同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天晴时尘烟弥漫,下雨时泥水横流,这一令人苦恼的景象惹来不少老夫子的责难,要不是官府管辖的《四川日报》和华西集团的《华西时报》等主流媒体大唱赞歌,说不定设计师萧溢茗和决策者赵尔巽要担上一段时间的骂名。 又一个中秋佳节即将到来,随着一条条新建的下水道封上水泥盖板,随着一车车建筑垃圾被迅速清出城外,蔚蓝的天空和徜徉的白云变得格外的清新,所有的成都人好像刚睁开眼睛一样,突然发现自己的家园变了个样: 城东十余条肮脏狭窄的巷子,变成了宽敞干净的街道;如疮疤般的一片片棚户区,被一排排整齐漂亮的青砖房屋所取代,原本污浊不堪、烂泥延绵的御河东段两岸,不但修起了整齐结实的河堤,沿着两岸修建的宽大道路两旁,还栽上了宛如绿绸飘带般的冬青和月季花。 这一切直接导致御河东段两岸的地皮和房产价格暴涨。 一栋栋正在兴建或已经建起的私有民居拔地而起,一千多名兵工厂工人和他们的三千多家属兴高采烈住进新居,两千多套由成都府衙承建的“安居房”即将竣工,正在向本地贫困市民出售,由整合后财大气粗、醉心于慈善事业的“华西集团公司”为每一位借款购房的贫苦市民提供资金担保,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各级官吏的贪污勒索行为,小半个成都因此而变了模样。 正像报纸上说的那样,所有的一切无不凝聚着总督衙门官员萧溢茗、四川劝业道总办周善培等开明官员的心血,整个改造工程在萧溢茗和周善培的坚持下,做到了收支公示,严格认真地履行全民监督的承诺,在一系列房产拍卖和工程建设中,没有一起巧立名目贪污挪用或原材料采购舞弊事件发生。 一时间,人们对总督赵尔巽以及成都府衙、两县衙门的父母官几多赞誉,好评如潮。 特别是同为汉人的总督大人赵尔巽,他以苍老的身躯,独自顶住朝廷增加赋税的沉重压力、反复多次派人进京苦苦斡旋、使得朝廷体恤巴蜀千万生灵不再加赋的感人事迹,终于在中秋前一周被上海著名的《字林西报》刊登出来,一下就传到四川各地,引发全省各界的强烈反响和无数民众的深切感激,总督衙门大门口连续数日挤满敲锣打鼓送功德牌的民众代表,据说还有数不清的各地代表正从四川各地络绎赶来。 在萧溢茗的悄悄运作下,《四川日报》和《华西时报》对他的赞誉均一笔带过,把所有的光辉给了总督府、劝业道、巡警道、成都府及两县衙门的官员们,萧溢茗的理由很充分,也很令人信服:大力宣扬各级政府的功绩,就是对民心的一种争取,是整个四川安定繁荣的最好保证! 几句慷而慨之顾全大局的实在话,赢得四川官场上下的一片钦佩,再也没有人拿他的华西公司暗中掠夺城外大量土地来说事,如果哪个二百五敢胡言乱语,说不定萧溢茗还没说话,就会被成都人民的口水给淹死。 萧溢茗的收获比任何人都大,不但从中得到巨大的实惠,巩固了他才华横溢、仁厚挚诚的个人形象,最为重要的是,他从中得到了别人难以获得的磨练机会,在实际工作中获得了方方面面的宝贵经验,人也变得更为稳健成熟。 令萧溢茗无比遗憾甚至愤怒的事情突然发生: 由于英国政府的暗中挑唆和支持,康藏地区爆发大规模的武装叛乱,各地驻军频频遇袭,大量民众和商队惨遭屠杀,边务大臣赵尔丰不得不急报朝廷,请求派兵入藏支援。 朝廷的旨意飞速下达,严令四川新军至少出动一个协的兵力,火速赶赴康藏平叛,刚完成扩编的新军各部主官,立马闭上夸夸其谈的嘴巴,开始相互推诿,陈述所部的困难,不少人干脆称病回家休养,唯恐躲之不及。 这个时候,又是年轻的统制大人钟颖挺身而出接过重担,仅用一周时间就完成出征准备工作,三天后立即率领麾下三十三协五千多弟兄整装出发。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溢茗倾尽所能,为钟颖的部队筹集到大批弹药和物资,并急令华西集团旗下新成立的被服厂、皮具厂,开足马力缝制出一千多套最新式的军用棉大衣、棉帽和手套,最后把钟颖、瑞永、唐五麟等好兄弟一直送到城南三十里,说了又说万般叮嘱,最后一群汉子才依依不舍地洒泪而别。 钟颖等人的西征,不但让萧溢茗暂时少了一帮亲密朋友,也使得萧溢茗暂时失去了军队中的强大后援,此后一两年时间,彼此很难再度相见。 没有人知道萧溢茗为了今天这一小步流下多少汗水,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萧溢茗也不愿意让人知道。不知为什么,他很享受这份孤独与磨难融入这个时代越深,他就发现自己越是渺小,面对一个个意想不到的困难,通常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无奈,但正因为这样,也激起他更大的**和誓不言败的雄心壮志。 令萧溢茗欣喜而又倍感安慰的是,经过半年多的努力,一座崭新的火力发电厂在城北护城河对岸耸立起来,一船船煤炭正在源源不断地运到新竣工的电厂码头,上百名接受德国技术人员培训两个多月的本地年轻工人,正在为一个月后的投产发电而努力。 紧邻发电厂的是正在安装设备的小型钢厂和铸造厂。 这两个重要工厂与发电厂连为一体,合计占地面积四百七十亩,中间只隔一道两米高的围墙,三个工厂全部投产后,将会大大提升华西集团旗下金属制品公司和五金厂的武器生产能力。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位于大邑的化工厂、雅安的弹药厂刚刚开始建设厂房,所需设备要明年初才能运到,正式投产只能在明年年底,至少要到后年秋天才会结出硕果——而后年秋天,就是萧溢茗记忆中为数不多却非常要命的历史时期——那一声枪响,将会从武昌城上空传遍全国,传向全世界。 中秋节前一天,萧溢茗送完该送的节日礼物,拜访了所有必须拜访的亲朋好友和各级同僚,与卫队长枟毅一起来到五金厂,在德国籍厂长马克斯的陪同下,先后视察三个零部件加工车间,一路看看停停,不断商议交流。 马克斯非常感激萧溢茗对自己以及六位同胞的信任,对萧溢茗提出“工人们不需要完全掌握所有零部件加工技术,只需能够熟练掌握某几种或某几个系统的零部件加工技术”的提议尤感钦佩,正是因为遵循了萧溢茗的这一指导思想,全厂三百余名工人得以在最短时间内掌握部分加工技能,并以“流水作业”以及“三级检验”的方式,以高效的分工协作,将一个个车间的合格零部件汇集到总装车间,最后由百余名工人完成产品的组装和检验程序。 自六月份正式仿制毛瑟C96和特尔特M1903型手枪以来,工人们从生疏慢慢变为熟练,废品率从第一个月的34%、第二个月的28%下降到上月底的5%,日产量从五月份的9支、六月份的17支到上月底的90支,而且产品合格率越来越高,要不是原材料供应不上,加上萧溢茗有计划地控制产量,辟出两个车间为四川兵工厂加工步枪零部件、进行各种枪械维修和制作特种刀具,全厂月产3600支手枪完全没有问题。 让马克斯和他的同行们微感遗憾的是,萧溢茗是个极为顽固的人,比如在毛瑟C96手枪的生产中,他非常独裁地发出命令:放弃手枪外形上漂亮的凹凸面装饰加工工序,把圆形握把改为略呈方形的握把。 改进握把设计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新的握把能很好地解决打滑和射击时控制力弱的问题,形状也变得协调很多。 可是,另一个改进意见让人很不舒服,生产出来的手枪两面光光滑滑什么也没有,他却非常喜欢,还说要取名为“镜面匣子”,最后在大家的抗议下,他才不情愿地画了个圆圈,圆圈中再画个从左向右飞跃的豹子,豹子下方是由汉字“川”变形而来的一座小山,机匣两边也打上了“德国毛瑟公司授权生产.中国华西公司”的德文铭文。 如此一来才让大家心里舒服一点,总体看来,貌似简单的手枪外表也有它的长处,且不说那个一笔画成飞跃小山的豹子非常传神,仅是在加工环节就省去不少时间和工序,成本得到一定程度的降低。 不过,最令马克斯和其他六名德国同胞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偷工减料”的毛瑟手枪推出仅一个月,就受到中国用户的普遍追捧,售价竟然还在原装进口枪之上,现在想起来马克斯仍然很不理解,只能相信他的同胞们做出的恼火结论:中国人疯了! 不管中国人是否疯了,不断高涨的销量和利润才是最有说服力的,所以马克斯几个尽管看到生产线上的光板毛瑟就皱眉头,可面对不断增加的奖金时,一个个只会眉开眼笑。 ; 第四十四章 收获与汗水(下) 看完总装车间,马克斯领着萧溢茗和枟毅进入他办公室隔壁的设计室,两位专门负责武器设计和工艺改进的德国工程师连忙上来握手,把萧溢茗两人领到中间宽大的铺上毛毯的实木桌子旁。 马克斯知道萧溢茗今天为何而来,绝不是让卫兵送来几大车中国月饼那么简单,他捡起一排手枪中的一支改型柯尔特,开始向萧溢茗介绍: “这是第十四次改进后初步定型的样品经过反复的计算和实验,我们认为枪管加长25mm最为合适,握把方面,由于使用加长型十发弹匣,供弹的弹簧和托片相应加大以保证张力,为保持枪管加长后的感官效果和使用舒适性,握把增厚了3mm,但是其他方面的综合改进,使得整枪重量只增加了140克,总重量为1.05千克 “前天进行五支样枪各三百发子弹的射击试验结果表明,在50米距离上,我们改型枪的精确度比现有柯尔特M1903高出1.5倍,连续射击的精确度和穿透力,也达到了你的要求,精确度超出毛瑟C96二十五个百分点,弹丸击中目标后的停止作用更为明显。 “亲爱的萧,不得不说,你比我们更有勇气去尝试,这是一支成功的改进型军用手枪,无论哪个方面,都远远超出上海和南京两个兵工厂生产的柯尔特M1903放大改进型,各项试验数据与现有柯尔特M1903手枪基本持平我们一致认为,完善设计图纸之后,可以定型量产了。” 萧溢茗高兴地接过样枪,端详良久,再拉动几下,卸下做工严谨的加长弹匣,仔细观察:“非常棒!这就是我需要的军用手枪,等投产之后,我的卫队将全部更换这种新枪,毕竟作为军用手枪,毛瑟C96尺寸太大了,连续射击时枪口跳动难以控制,而且装弹非常繁琐,只有现在这支枪,才算达到军队的要求,我想现在我终于理解,德**队为什么不愿意装备质量优异的毛瑟C96了。” 一旁的设计师沃茨笑道: “你对毛瑟C96的评价,与德国陆军军械采购部门的观点基本一致,但C96就是这么一件已经趋向于完美的无法改动的产品,所以我们毛瑟公司宁愿设计新枪,也不会再改动它。关于你说的毛瑟手枪二十发弹匣的开发,我们研究后认为不是问题,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增加三马克左右的生产成本,如果你愿意,一周内我们会拿出完整的生产方案,半个月内就可以开始生产。” “非常好,先生们,那就生产吧!中**队缺乏连发武器,所以喜欢能一次装上更多子弹的手枪,最近销售部门也给我反映过这个情况,特别是陕西方面的几个用户,他们对能一次装上二十发子弹的毛瑟更感兴趣,至于多出的三马克成本,绝对不是问题,我想,再加十马克他们也很乐意。”萧溢茗笑着解释。 三个德国人耸耸肩,马克斯笑了笑,捡起另一支左轮手枪: “萧,我认为你应该看看这支1905年生产的柯尔特转轮手枪,这是我们仿制的9mm口径样枪,考虑到中国人的手型,我们在枪体和握把尺寸上做了一定的缩减,但毫不影响设计效果。 “由于不需要供弹系统和较为复杂的抛壳机件,使得转轮手枪的零部件大为减少,生产更为简单,成本也比其他两种手枪低得多。我们大致测算了一下,综合目前的原材料价格、低廉的工人成本,以及不存在丝毫的研发费用等因素,如果量产的话,这支枪的生产成本能够控制在28马克之内,相当于6.5美元左右,远低于美国经销商在中国销售的11美元。我和我的同事们强烈建议你推广此枪,以目前中国工人和士兵的平均工资计算,只需三个月的收入,就能拥有这支造型不错质量却非常稳定的手枪。 “还有一点更为重要,这种手枪对子弹的要求非常低,柯尔特和毛瑟手枪无法使用的次品弹,都可以用这种枪发射出去,缺点是射程短,精度低,可是用来防身或者近距离攻击的话,完全足够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溢茗大感兴趣,接过来摆弄几下: “我认真考虑过这件事,或许…….先生产一批出来试探一下市场的反应,就生产五百支吧,我认为不妨在设计上花俏一点,和我们专用的军用改进型柯尔特一样,增加烤蓝处理工艺,握把的护木用胡桃木和牛角雕刻两种,哪怕为此增加两个马克的成本也不是问题,如果我能成功地把它推荐给四川警察,成为警察的制式武器,销售市场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三人齐齐点头,沃茨抓紧机会说道:“萧,我们需要你给这两种改进型仿制手枪定下型号,或者取个你喜欢的名字。” 萧溢茗笑道:“柯尔特改进型变得漂亮了很多,虽然总体外形和内部机构仍然脱不了柯尔特M1903的影子,但也算是一种有别于原型枪的新枪,干脆叫‘豹牌’M1909型军用手枪! “这支变化更大、形状更符合中国人审美观的转轮手枪,就叫‘豹牌’M1910吧,枪身上要用我们华西金属制品公司的德文名称,打上正规、工整而又漂亮的铭文,这一点非常重要!” 三个德国工程师听了哈哈大笑,反正仿制的是美国佬的东西,对德国没有半点儿损失,还能为德国卖出更多的设备和原材料,何乐而不为呢? 马克斯眨眨眼:“萧,打上我们德国文字的铭文,是不是要达到你所说的那个什么宣传效果?记得你曾抱怨过,你的很多同胞都认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更圆?” 大家又是一笑,萧溢茗诚实地点点头: “随着我们的产品源源不断地销往周边各省和中国广大的西北地区,枪上的豹子图案将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悉,我们生产的手枪在材料和工艺方面,都不在目前进入中国的几种手枪之下 “如今欧美各国普遍认为中国太落后,不值得他们把最好的产品运来销售,这是个极为难得的有利时机,我们必须迅速占领市场,把‘豹牌’品牌的影响力尽可能地扩大,相信我们的其他工厂全部建成投产后,还能进一步降低成本,更有利于我们牢牢占据中国市场。” 三位德国工程师频频点头,来到中国将近八个月,他们也了解到许多外国人没有了解的东西,因此非常同意萧溢茗的分析,对自己的前途和收入也充满信心。 萧溢茗对大家的反应非常满意:“先生们,基于你们对华西集团公司所做出的杰出贡献,我会向公司同事会建议,给你们这个严谨、高效充满创造热情的技术团体,一次性发放三万马克的奖金,希望诸位继续努力。” 三为德国工程师惊喜不已,相继表示感谢。 马克斯上前紧握萧溢茗的手: “萧,你是个杰出的领导者,你让我们充分感受到自己的价值,虽然我们不是毛瑟公司最好的技术人员,但我们拥有毛瑟公司最好的职业道德和敬业精神,谢谢你,萧!我们会用成绩,回报你的信任和友谊!” 沃茨随即上前:“萧,一个月后,我们的人员考察工作将会按计划完成,届时,将按照你的计划,从现有年轻工人中挑选出十二人,我们将毫无保留地指导他们,争取早日把他们培养成某一方面的技术人才!” 萧溢茗向沃茨伸出手,紧紧一握,感激地说道: “谢谢你,沃茨!谢谢马克斯,还有厄维尔先生,谢谢你们的七人小组,我相信我们的友谊与合作永远这么愉快!” ; 第四十五章 动荡中的选择(第一更) 中秋刚过,省立法政学堂和省立高等师范学堂的一千八百余名师生,告别了陈旧拥挤的两座老式庭院,搬进修整一新、增加了四座双层教学楼的新校区。 两所相邻而居的四川最高学堂占地宽阔,树木茂盛。 宽阔大气的校门,由营房改建的整齐划一的学生宿舍、四块用水泥浇筑的篮球场、一个标准四百米跑道的运动场和单杠双杆等锻炼设施,让师生们打消了所有顾虑,心情变得格外愉快。 钟颖西征后,代理十七镇统制官的朱庆澜拒不履行各方签订的军营搬迁计划,新军两个标在朱庆澜的命令下,仍然占据着东校场,刚刚竣工的东门外军营能轻松容纳八千官兵生活和训练,如今只象征性地住进一个新兵营,实际上是霸着不让其他部队进驻。 朱庆澜同样是总督赵尔巽的门生,而且跟随赵尔巽的时间更长,与师爷袁金铠同样相交莫逆,他不给萧溢茗面子,萧溢茗一点儿办法也没用,也干不出那种背后告状的事情,加上旧城改造第一期项目顺利完成,北城墙和护城河堤的修缮和建设完成了大半,萧溢茗果断放弃临时兼任的所有职务,落得个一身轻松再说。 后续的城市贫民区改造项目因此陷入停顿,原本需要出售东校场换取资金,投入到御河西段、西教场和北校场陆军小学的扩建计划,也随之无疾而终,萧溢茗住所西面的北校场继续一片荒芜,成片的荆棘野草已经长得比人还高。 钟颖的西征部队变成了驻藏军,三十三协的编制再次回到四川陆军之中,原陆军速成学堂会办兼陆军小学会办周道刚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三十三协的代理协统,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就能轻松转正。 其余留日归来的军官,大多成了协统和标统,牢牢占据所有要职。 武备学堂前几届毕业生无论才能有多高,贡献有多大,都必须论资排辈,老实等着,这一大群真正带兵的人只能乖乖当管带、当队目,于是,新军内部迅速形成一个个派系,一步步走向分裂和对抗。 一直隐藏在暗处、越来越理智的四川同盟会遇此良机,立刻乘虚而入,展开争取和分化工作,同盟会员在新军中下层和警察队伍中获得迅速发展,他们对革命前途的美好描述,如同指路明灯般照亮了迷失的军人心灵,也加剧了新军的矛盾和分裂。 萧溢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为此他专门召集警察部门的麻刚、樊春林等六名兄弟密商对策,成功说服这群弟兄安心工作,不参与任何政党,不发表任何意见,不惹任何麻烦,但必须把眼睛擦亮,必要时动用和培养洪门中的力量,时刻注意逐渐暴露的几名同盟会头目的举动,全力收集社会名流和官员们的政治言论,以备将来用以自保。 生意方面,萧溢茗与庄森、罗德发、邓汉宣等股东召开会议,达成“暂缓扩张、稳定内部、广交朋友、多做善事”的共识,在稳固集团公司现有企业的基础上,深入挖掘潜力,完善各项制度,加强员工技术培训,培养员工的团结精神和向心力,实行谨慎的发展计划。 武器销售这块,历来由萧溢茗负责,罗德发、吴三协助,打的是总督衙门和兵工厂的幌子,好在四川兵工厂获得一定的发展之后再次陷入停滞,受困于原材料采购渠道闭塞、加工技术落后、内部管理混乱等因素,兵工厂对华西集团金属制品公司的依赖越来越大,尚未完成武器装备任务的新军各级军官对此也习以为常,徐孝刚、姜登选等人为此还专门向总督衙门提议,要求华西公司尽快接过枪支关键部件的生产任务,并担负起军队各部的武器装备维修工作,以满足军队的需要。 华西公司因此而名正言顺地展开生产,只要不销售完整的长步枪和火炮,就不存在法律上的问题。 至于悄悄生产和经营的各种手枪,却不在管制之列,如今新军中的各级军官,无不以拥有一支“豹牌”驳壳枪或者柯尔特M1903式手枪为豪,成都及周边各县,重庆、泸州、叙府、雅安等十二府的官员、富商和江湖中人已经成为购买“豹牌”手枪的主力军,值此乱世,谁都需要一两件防身保命的利器。 新近出现的三个大买主最让萧溢茗高兴,这三个大买主均是占据成都商界半壁江山的“陕西帮”的头面人物,极度缺少手枪、又没有购买门路的西北各势力已经闻风而动,通过成都的“陕西帮”各会馆与华西公司秘密联系,汇总在一起便形成了强大的购买力:三个来自“陕西帮”的大客户第一次采购,就抛出三千支“豹牌”驳壳枪、两千支仿柯尔特M1903手枪和八十万发子弹的大订单,豪爽地承诺可以预支全部货款。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为此,萧溢茗亲自宴请三位大客户,席间询问原因才知道: 长年往来于川陕之间的各商队,自从装备驳壳枪和柯尔特手枪之后,损失大为降低,道路越走越顺,特别是华西公司获得德国毛瑟公司授权生产的“豹牌”驳壳枪,已经成为商队武师最喜爱的自卫武器,“豹牌”驳壳枪做工精良、火力威猛的名声,已经传到兰州,传到迪化,越来越多的西北驻军和江湖帮会成员,喜欢这种装弹多、射程远而且“倍有面子威风凛凛”的漂亮手枪,先后来人委托他们大量购买。 得知华西公司产能有限之后,三位大客户提出的唯一要求是交货越早越好,价钱不是问题!他们先后表示希望和华西公司定下长期购买合同,而且每个月的购买量不下三千支。 萧溢茗没有当场答应下来,而是请三位老前辈耐心等几天,待他和掌管工厂的德国工程师商量之后,才能给予明确答复。 三天后,萧溢茗如约赶赴三位老前辈在陕西会馆联合举行的宴会,同时带去一支刚生产出来的二十发弹匣“豹牌”驳壳枪,一支非常精致漂亮的“豹牌”雕花牛角握把转轮手枪。 两支手枪一摆到桌上,三位老前辈和他们的师爷们眼都绿了,一个个轮流把玩爱不释手,得知精美趁手的“豹牌”1910转轮手枪售价仅为二十五个大洋时,身高体胖的秦老爷子当场拍板:“萧哥儿,这枪我要了,每月最少三百支!” 另外两位略微考虑,相继做出决定:“第一次暂时先买一百支,若是销路好再行商量。” 萧溢茗歉意地笑道:“实在对不起二位前辈,这种转轮手枪的用料和加工程序非常讲究,我们华西公司要满足秦前辈的订货量都很吃力,抱歉了!另外,这支枪经过总督衙门、巡警道军需科和警务学堂数十军警的反复检验,已经被定为四川全省警察的制式武器,单只成都一地警察和各府衙门的订购量,已经超过三千支,华西公司必须在春节之前全部交货,所以没办法答应两位前辈,还请见谅!” 几位商界老前辈倒吸一口冷气:三千支!仅是成都一地就三千支,可见这把手枪的质量和受欢迎成都多么高了,要是能打通西北数省衙门的关节,这里面的利润该有多大啊! 晚了一步的两位老爷子后悔不已,秦老爷子心情无比舒畅——独家生意啊!商场讲究什么?不就讲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不就讲究当机立断事事先人一步吗?你们两个老小子比我还嫩点,还没有完全了解萧哥儿的能耐和底气,所以只能看着我赚钱,哈哈! 西北武器市场的成功开拓,为萧溢茗和他的集团带来丰厚的利润,在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之中,萧溢茗没有迷失,他立即做出个惊人的决定:把已经成为成都洪门第一人的吴大川老爷子拉进来,在原来销售合作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实行让利,华西公司今后只会承担军队和各级政府的销售任务,其余全部由成都洪门弟兄出货,从而将势力越来越大的成都洪门紧紧捆在自己的战车上。 对此决定罗德发和庄森很是不解,但得到了麻刚、樊春林、邓汉宣和屈老夫子的大力支持,萧溢茗详细说明目前的局势,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困难进行一番分析之后,也获得了庄森和罗德发的同意,毕竟萧溢茗本身就是洪门“义字辈”的大哥之一,照顾自己门中兄弟的同时,还为集团公司上了一道重要的保险,何乐而不为呢? 吴老爷子对萧溢茗又是感激,又是赞叹,可以说他如今的地位和迅速壮大的势力,近半来自萧溢茗的大力帮助,要不然他吴大川仍然是领着七八百苦哈哈的弟兄,守着百余条小木船、眼巴巴指望两百多架马车过日子的不入流人物,根本不会有今天多达两千辆人力车、五百多架新马车、三百多艘新木船和三家大商行的大富翁。 吴老爷子早已把萧溢茗当成自己的子侄看待,当成光大成都洪门的最大功臣,如今再获得利润丰厚的军火销售权,怎么不让他感慨万千呢? 至于风险,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半辈子的吴老爷子不是没看到,而是不屑一顾:“吃饭都会噎死,干什么没风险?” 吴老爷子的意思代表了成都洪门三千子弟的态度,得到帮众长老和护法们的大力拥护,吴老爷子随即从三千子弟中挑选出五十名佼佼者,在吴家老二的亲自领导下,迅速参与到利润丰厚的军火买卖之中,而萧溢茗也会在方方面面给他们提供最大的支持。 乱世中,一个组织严密势力强大的军火生产销售集团就这样悄然显出雏形,给西南西北各省的黑白两道带来深远的影响。 ; 第四十六章 冷眼看世界(上)(第二 新历一九一〇年元旦刚过没几天,由四川省铁路公司发起的又一轮川汉铁路股票认购热潮再次到来,随着成都至重庆间多段铁路的筑基工程陆续开工,四川各界民众似乎已经看到轰隆隆的列车正在向自己开来,仿佛听到了刺破云霄的火车汽笛声。 还没有一寸铁轨的“川汉铁路公司”和一群隐蔽的既得利益者,在背后推波助澜,股票认购成了四川民众生活中的最大事情,寄托着无数人的发家致富梦想,弄得整个四川的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谈论的都是铁路股票。 从川汉铁路公司挂牌成立到现在,萧溢茗一直冷眼静观,置身事外,由一群商人和落魄文人加上一群本地官僚搞出来的“川汉铁路公司”的确声势浩大,不但请来英美各国的铁路工程师勘察设计,还把闻名全国、被视为“中国铁路之父”的詹天佑请来设计。 这一切让萧溢茗有种熟悉的感觉,恍惚间联想到空手套白狼的“皮包公司”和“融资公司”,感觉里面的操作手段惊人的相似,而且萧溢茗总是记不起四川有条川汉铁路,因此,在身边弟兄和家里的易姐等人激动不已、要拿出所有积蓄购买正在飞速上涨的铁路股票时,萧溢茗以少有的严厉态度予以制止,一句“后果自负”打碎了所有亲朋的发财梦,原因他说不出来,但直觉告诉他决不能干。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萧溢茗预料,两年来,由一群乌合之众成立的川汉铁路公司多次找到他进行游说,热情邀请他担任川汉铁路公司股东而不需购买一文钱股票,声誉日隆、身价百万的萧溢茗自然不会答应,每次都以“晚辈身为军政官员、不能影响民营公司纯洁性”为由,婉言拒绝。 然而,有没有他萧溢茗根本不成问题,地球离了谁都会照常转动,得到朝廷和各省社会团体大力声援的川汉铁路公司通过股票发行,已经轻松融资八百余万,后续的集资仍在源源不断增长。 面对如此喜人景象,川汉铁路公司的精英们一致决定,利用筹备到建设之间“合理的资金闲置时间”打时间差! 于是,接踵展开一项又一项轰轰烈烈的实业投资,相继建立了技术学校性质的“铁路大学堂”和“测绘学堂”,大量购入城中地皮建立房地产公司,匆匆购买欧美各国机械设备开办铸造厂、配件厂等实体,堂而皇之地安插亲友故旧担任各实体要职,享受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高薪,走到哪儿都赢来民众的羡慕和崇拜。 期间,川汉铁路公司组织了一批又一批“考察团”前往日本和欧洲“考察铁路”,很多人的子女因而悄悄实现了留学日本和欧美的梦想,国内近在咫尺、非常成功也极为赚钱的平汉铁路、津浦铁路,却入不得这群精英的法眼。 冷眼旁观的萧溢茗感叹不已,他非常理解四川民众对铁路改变贫困生活的无限盼望,也很清楚铁路公司中不少有识之士正在为四川历史上第一条铁路呕心沥血,但愿望无论多么美好总归还是愿望,缺乏有效监督机制、逐渐变质的川汉铁路公司正在孕育一个个危机。 在复杂的现实环境逼迫下,萧溢茗选择了沉默与观望,每天都到总督衙门露上一面,然后为自己的生意悄悄忙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有空的时候,萧溢茗就去拜访门中长辈、生意上的合作者和英美德法的领事馆朋友,大家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日子过得倒也惬意,不张扬不惹事、平平淡淡享清福。 萧溢茗如此一来,反而让官场众人和军中同僚交口称赞:看看,我们萧哥就是稳重实在,居功不傲,富而不骄,已经深蕴中庸之道了! 只有赵尔巽明白萧溢茗的心情,几乎每一周萧溢茗都要来后院向他请安,凡是赵尔巽询问的事情,无论涉及的是时政,还是四川百业发展状况,萧溢茗均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半点儿含糊之处,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但赵尔巽还是看得出萧溢茗眉宇间的愁绪和孤独,于是,春节刚过就下达命令,萧溢茗随即离开清水衙门督练处,转而就任掌握征兵额度和武器装备审批权的兵备处会办,而兵备处总办吴中庸已先一步调任四川陆军讲武堂总办,并掌握了一个标的警卫部队。 新的兵备处总办迟迟没有任命,所有工作自然而然地就落到萧溢茗头上。 萧溢茗不管多么疑惑也要忙碌起来,兵备处繁重的业务和巨大的责任,可不是督练处能够比拟的。 四川陆军讲武堂是在陆军速成学堂基础上设立的,完全是军队内部权力斗争的产物,仅开办三期的四川陆军速成学堂随着讲武堂的建立而消亡,这一消亡换来了军中各派系的暂时和解,完成权力分配之后的四川陆军讲武堂,无论是教员还是学生均成倍扩张,自此成为四川的最高军事教育机关,同时也是四川唯一的高等军事学府。 萧溢茗上任不到一周,刚熟悉新的工作环境,摸到一点儿兵备业务的门门道道,一个前任费尽心力、久久不能解决的大麻烦来了。 一大早,新军第十七镇统制官朱庆澜、参谋长程潜、三十三协代理协统周道刚、三十四协协统陈德麟风风火火前来拜访,四个声名显赫的新军将领一进门,就拱手致礼连声恭喜。萧溢茗连忙请大家坐下,伶俐的贴身侍卫小飞随即送上上好的香茶。 朱庆澜对低调了半年、而且一直对他彬彬有礼的萧溢茗笑了笑,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就端起茶杯品茶。 性子火爆的周道刚乐哈哈赞扬萧溢茗的好茶,只有程潜非常客气地感谢萧溢茗的盛情款待,一时间倒是让萧溢茗觉得不好意思。 喝下半杯茶,朱庆澜向程潜努努嘴,程潜随即站起来,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份公文,双手递上: “萧大人,这是我新军各部共同做出的申请报告,请萧大人过目。” “程参谋长请坐!” 萧溢茗客气地请程潜坐下,回到座位上,细细阅读报告,目光最后在申请日期上停留,抬起头,露出恳切的笑容: “朱将军、诸位同仁,这份报告非常重要,我本人是支持的,只是有点儿弄不清楚的地方,为何半年前就已经拟就的报告,到今日才送到兵备处来呢?” 众人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萧溢茗如此老辣,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不由得相互对视起来。 ; 第四十六章 冷眼看世界(下)(第三更) 朱庆澜不敢得罪如今手握实权的萧溢茗,又不能当着这么多手下诋毁前任兵备总办吴中庸,只好赔笑着解释: “是这样的,去年由于边军换装、新军东郊大营建设和多项改造工程耗资巨大,军费捉襟见肘被严重缩减,前任吴大人就是想支持也无能为力啊!可今年就不同了,没有任何的大工程开工,藩台大人三天前也把今年的预算上呈总督衙门,财政上宽裕了,所以我们就过来看看,哈哈!” 萧溢茗心如明镜,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当即点了点头,露出真诚的笑容: “朱将军果然来得及时啊!军队建设尤其是新军建设历来是我们川军的薄弱之处,武器装备比起沿海各省和两湖新军落后很多,就连云南新军都比我们强几倍,增购装备确实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这样吧,等总督大人召开的民政会议结束,下官立即将此报告递上去,派人到日本考察军事和购进火炮、机枪的事情,下官一定大力支持,绝无二话。” 几位新军首领看到萧溢茗如此通融,非常高兴,一个个站起来感激致谢。 萧溢茗连忙推辞,几步过去,提起茶壶给大家斟上茶:“诸位千万别和我客气,以后有时间请多来坐坐,溢茗年轻无知,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啊!” “哪里话?萧大人过谦了,以后还得请萧大人多照应才是!”最为实在的陈德麟连忙起身致谢。 朱庆澜一向难看的脸色也难得挤上几丝笑容,对萧溢茗说出几句恭维的话来,一时间客厅里满是欢声笑语。 程潜等大家说完,装作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向萧溢茗提出自己的问题:“萧大人,请问你的卫队装备的手枪是哪种新型号?” 萧溢茗一听肉戏来了,放下茶壶,笑着招了招手:“让参谋长笑话了,小飞,把你的枪递过来……” 朱庆澜和程潜很感兴趣地望着,萧溢茗接过枪,仔细地介绍: “这支枪是华西金属制品厂高薪聘请的德**械工程师联合设计的,虽然打上‘豹牌’的商标,却不是华西公司的技术产品,而是德国和美国最新设计方案的成功结合,完全采用了毛瑟公司最高标准的材料和制造工艺,诸位请看…… “最新技术的合金枪管、德国铬钢枪身,还有这个精心制造的十发弹匣,这一切最新科技结合在一起,构成了该枪领先一步的重要地位,获得了德国陆军给予的‘威力巨大、质量优异’的高度评价,已引起欧洲各**队的一片瞩目。 “华西公司单是为了该枪设计图和一套毛瑟公司的检测模具,就付给德国人十五万马克的技术转让费,这可相当于七万五千大洋啊,这才得到他们的生产许可、原材料供应和技术指导。” 众人一片动容,一张图纸一副检测模具,就要了七万五千大洋,那这枪该卖到什么价格才合适? 怪不得别的地方看不到这种枪的影子,只有萧溢茗的卫队才装备有这种先进的武器,若不是程潜提问,恐怕大家都不知道有这种好枪存在。 “多少钱一支?”朱庆澜目光闪闪地问道。 萧溢茗迟疑一下,随即苦笑道: “成本太高了,一文钱不加都达到了吓人的七十五块大洋,还只配送一个枪套和两个弹匣,小弟算是有几个钱的,也只敢订制一百支给卫队,好在发射的是与毛瑟驳壳枪通用的9MM巴拉贝鲁姆子弹,性能和威力均不在驳壳枪之下,连续射击的精准度高出毛瑟驳壳枪几近两倍,换弹匣的时间更是只需短短两秒钟,使得该枪具有压倒性的持续火力,若是用别的口径子弹,小弟连改装口径的兴趣都没有,更不会举手同意华西公司高价购买什么专利技术了。” 朱庆澜几个傻眼了,心想买几支装备自己的贴身侍卫不打紧,咬咬牙少去几趟青楼、少喝几场花酒也就回来了,可若是大批装备部队根本吃不消,所以只能羡慕地接过枪把玩揣摩,说说笑笑一番告辞离去。 返回大营的路上,程潜越想越不对——萧溢茗的态度无论怎么诚恳,态度多么和善,但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明确答复的意思,最终还是把问题推到总督大人那里去了,可这么一推,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程潜望向策马前行的朱庆澜,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他知道萧溢茗也不容易,刚到兵备处屁股没坐热,朱庆澜就领着一帮人风风火火上门逼宫,做的也忒不地道,不怪萧溢茗变着法儿打哈哈,换成自己恐怕还没有萧溢茗的好态度,又是奉茶又是致谢的,弄得谁都不好意思深究了。 兵备处宽阔的公事房里,小飞忍不住埋怨道: “小哥,这支枪哪里有你说的那么贵啊?不是说成本只是驳壳枪的一半多点儿吗?你怎么说成七十五块大洋?难道不想卖了?” 萧溢茗点点头:“对,我就是不想卖给他们!你知道这支枪的火力有多猛,知道为什么我严格规定这支枪只卖给军队他们若是真的想买回去装备部队,就得出大价钱,否则只能看着眼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有钱不赚啊?”小飞还是不甘心。 萧溢茗不由莞尔:“钱是赚不完的,如今各方订单已经排到五月份去了,咱们不缺这点儿钱。” “那已经造出来的五百支都给留着?”小飞不解地问道。 萧溢茗淡淡一笑:“不留,过几天全部送到雅安去,雅安的三百卫队弟兄还等着呢!” 小飞依然不理解:“刚才周大人不是要买十支吗?” 萧溢茗白了他一眼: “十支算什么?别看他们几个拿着枪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其实他们想要的不是这支枪,而是八千支日本三八步枪、二十四门日本火炮和一百挺法国哈奇开斯机枪,还要求组队前往日本购买呢…… “可事情真有那么容易吗?为何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前任吴大人和制台大人没批准?为何老子一上任,他们就成群结队找上门来?他娘的不是存心欺负老子年轻吗?行,老子坐在一边喝茶看热闹,让他们得意几天,回头心情好的话,悄悄弄一份各国武器装备比较的报告送上去,叫他们懂得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 第四十七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萧溢茗仅用一个晚上时间,就从自己一年来阅读翻译的欧美各**事刊物的笔记资料中,摘录出几十条经过欧美权威机构严格实验、并予以认证的武器装备评议总结,结合目前国内新军的建设和装备情况,写出洋洋洒洒一万五千字的《新军武器装备发展趋势》,简要陈述当前涌进国内的各国武器种类、用途特点和各地新军装备情况,将各国同类型武器装备放到一起进行优劣对比,最后结合国内实际情况,阐述自己的武器装备发展思路。 报告上呈总督赵尔巽一周后,萧溢茗严格遵照公文的传递程序,把新军第十七镇的装备申请报告呈送总督衙门书记官。 事情果然不出萧溢茗所料。 赵尔巽早在三天以前,就把萧溢茗所写的《新军武器装备发展趋势》拿出来,让身边的文武高参一起阅读讨论,获得众高参的一致推崇。 赵尔巽高兴之下,亲自在这份“大有见地、意义深远”的报告前写了三页纸的读后感,然后让书吏用漂亮的楷体誊写两份,盖上大印之后命速呈朝廷和陆军部。 又过了两天,由新军第十七镇统制官朱庆澜牵头、四名下属将领联合签名的购买日本装备和赴日考察申请报告送到赵尔巽案头,已经被萧溢茗的报告深深打动的赵尔巽看完非常不悦,认为朱庆澜这份去年就被他两次驳回的报告,纯属“不知自省、漫天要价”,除了不心疼银子之外,毫无可取之处,就连基本的浅显的“尽可能统一武器口径以减轻军需后勤压力”的道理都不懂,如今近半新军装备的是四川兵工厂生产的汉阳造步枪,七九口径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朱庆澜反而舍近求远诸多挑剔,再次鼓噪要去日本购买八千支日本步枪、二十几门火炮和几百挺机枪,怎么能让赵尔巽不生气? 结果自不用说,赵总督连半个字都没有批示,抬手就扔给等候一旁的书记官,这份报告最终自然而然落得个“存档”的命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被重新提起。 萧溢茗等了两天,没见朱庆澜的报告批复下来,嘿嘿一笑吩咐新配的助手、毕业于陆军速成学堂第一期的郑长泽把陆军讲武堂的报告调来,看完之后考虑片刻,吩咐郑长泽前往讲武堂看看,了解一下所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 郑长泽与杨森、刘湘、王谦、乔毅夫等人都是速成学堂同学,身体单薄,言语不多,不显山不露水却善于思考和行动,学习成绩和军事理论基础均名列前茅,要不是身体条件欠佳,此刻他根本就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应该在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深造。 来自川中内江的郑长泽比萧溢茗大一岁,但他对自己的教官萧溢茗非常尊重和钦佩。毕业分配时郑长泽进入新军当新兵班长,一干就是一年,一年后新军扩编,不愿意随波逐流、拉帮结派的郑长泽自然无法提升,没有任何一个将校发现他的满腹才华,最后新来的上官把他流放到辎重营运输队当个协军校,相当于少尉司务长。 萧溢茗来到兵备处之后,翻阅新军各部档案时无意中发现郑长泽的名字,略一琢磨,就知道自己非常欣赏的这个学生遇到了什么,正好萧溢茗缺少配个副官,立刻下文将郑长泽调到自己身边,郑长泽随之官升一级,成了兵备处副军校参谋官,萧溢茗也把郑长泽当成自己兄弟看待,对他从不隐瞒,信任有加。 郑长泽自此生机焕发,工作勤勤恳恳,事事想在前面,把萧溢茗的公事房打理得整整有条,优秀的才华终于有了展现的舞台。 次日上午,萧溢茗进入自己的公事房,一眼就看到桌面端正摆放的报告,萧溢茗拿起来欣赏好久,对郑长泽的漂亮书法赞不绝口,看完报告更是深为庆幸——终于得到个严谨求实、腹中有料的助手了。 下午两点半,应四川陆军讲武堂总办吴中庸、会办王凯臣、学监朱湘溪的邀请,萧溢茗欣然来到讲武堂,为本届学员做演讲。 由于吴、王、朱三人均出自总督大人的参军系统,和萧溢茗关系融洽,彼此间交情都不错,八百余学员也知道目前所学的几本优秀教材出自萧溢茗之手,所以师生们对萧溢茗的到来非常欢迎和期待,萧溢茗进入学校尚未下马,就看到全校师生列队欢迎掌声如雷。 抱着不怎么纯洁的目的而来的萧溢茗还是那么有风度,站在高台上,先向一群教官敬礼,再向全体学员敬礼,没有半点儿做作和傲慢,因此他的手刚放下,立刻赢来师生们的又一阵掌声。 萧溢茗不再客气,面向八百余学员缓缓吸口气: “弟兄们,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令人尊敬的师长、同僚和八百多名优秀青年面前讲话,这种感觉和上课讲课不同,有点心虚!我上台的时候一直在心里问自己慌什么?这一刻我明白了,之所以心虚,之所以心慌,是因为今天面对的,台上是知识和阅历比我渊博的老师和同事们,台下是国家民族未来的栋梁,所以我底气不足了。” 全场短暂的惊愕之后,哄然大笑,紧接着热烈的掌声响起,吴中庸几个忍不住笑出声来,交头接耳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蛊惑。 掌声稍停,萧溢茗接着说道: “在场的大部分弟兄都知道,我萧某人曾担任过陆军速成学堂的教官,在督练处公干的时候做的也是军事教育的事,不久前才调到兵备处的,可是我今天要说,我萧溢茗不称职,对不起在场的所有老师和弟兄们,因为这么长时间我没来看望大家,不了解大家的学习和生活情况,直到数天前,接到总办吴大人上呈的报告才发现,被誉为四川军队未来的栋梁、承载着数千万父老乡亲殷切希望的八百多名学员,每天扛着的训练用枪竟然全是陈旧不堪、故障百出的淘汰品,寒冷的晚上盖在身上的还是五花八门如同叫花子一样的棉被……弟兄们,我萧溢茗今天不想发表什么演讲,我只想对弟兄们说一声:对不起!” 台上一片愕然,台下悄然无声,无数双眼睛望着深深鞠躬的萧溢茗很快泛起潮红,数以百计的师生为萧溢茗的陈恳自责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萧溢茗抬起头,提高声音大声说道: “弟兄们,我保证今天太阳落山之前,让所有人手上握着最好的崭新钢枪;我保证今天太阳落山之后,弟兄们身上能盖上暖和的军用被子,如果做不到,我萧溢茗就脱光了,天天站在门口为弟兄们站岗!” 萧溢茗说完敬个礼,不管不顾地跳下高台,在一双双或者愕然或是激动的目光注视下,大步走向自己的马匹,一个箭步飞身上马,接过侍卫长抛来的马鞭策马而去。 没跑出几十米,排山倒海的掌声和欢呼声从他背后一**涌来。 一个半小时过去,兵备处的二十多辆运输马车开进讲武堂操场,八百多名整齐列队的学员激动万分,看着一个个印有外文字母的长箱子被搬下来后立即撬开,教官们从里面拿出一支支崭新的德国毛瑟新式步枪,无比珍惜地发给每一位兴奋期待的学员,边上陆续卸下的,还有一箱箱沉重的子弹。 新枪尚未发完,又有一长溜大马车进入操场,三十多名身穿华西公司制服的工人跳下马车,很快从车厢里卸下一捆捆绿色军用棉被,以及一个个装满军用毛毯的大纸箱,工人们干完之后,只是对上去感谢的教官们笑了笑,立刻跳上马车,转眼走得干干净净。 等师生们到处寻找萧溢茗的时候,才发现令人尊敬和爱戴的萧大人没有来,弄得师生们百感交集感叹不已,今天这一幕幕,已经深深铭刻在大家脑海里,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大人在哪儿?此刻他又在干什么? 总督大人的书房里,萧溢茗站在中间低垂着脑袋:“师伯,小侄恐怕会落得个假仁假义哗众取宠的骂名。” 赵尔巽笑着摇摇头:“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哪怕有人说闲话,你也为学生们干了件好事,只是略显鲁莽,有欠考虑罢了。这不是一千支新步枪和一千套被子毛毯的问题,而是你的做法,等于打了新军统制朱庆澜和那帮协统的脸,要不是他们在开学之前,强行换走讲武堂的新枪,要不是他们纵容手下,偷走发给讲武堂学生的新被子,也就没有今天这档事。总的来说,你没做错,不需要自责。” “可是……小侄的确是存着私心的,这一年来满肚子的委屈,今天终于不管不顾地发泄了,干完才知道惹下了麻烦。”萧溢茗老实坦白毫无隐瞒。 赵尔巽一听笑了起来,笑完豪爽地说道:“得罪他们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报复你不成?你手里的权力可不是摆设!知道我为什么调你到兵备道当会办?又为什么迟迟不任命新的兵备处总办?就是因为你小子性子太善,受了委屈从来不说,这样下去,如何养成见机行事、杀伐果断的大将风范?我就是要磨练你,明白了吗?” “师叔……” 萧溢茗抬起头时已经双眼发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赵尔巽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作此小女儿状?给我把胸膛挺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滚吧!” “是……” ; 第四十八章 未雨绸缪(上) 萧溢茗在四川讲武堂高台上情真意切的一番话,以及随后迅速补充枪支棉被的经过,一夜之间传遍成都的大街小巷,引起无数官兵尤其是青年学生的强烈共鸣和拥戴,连续数日成为四川各界民众津津乐道的焦点,萧溢茗“挚诚仁厚”的形象更为生动鲜明。 有人爱戴自然就会有人怨恨,这个世界就这么简单,估计最为痛恨萧溢茗的要数第十七镇统制朱庆澜,传闻他听到消息的当晚摔烂了两个茶杯和一个茶壶,而且还是产自景德镇的上品。 痛恨归痛恨,朱庆澜对手握实权的萧溢茗无可奈何,先别说大宗武器装备的购买必须要有萧溢茗的签字同意,只说平时新军需要领用的枪支弹药、马匹马车、军装皮具等等军需品,没有一样不需要萧溢茗签字同意,真要是撕破脸皮,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军中将校并非人人都像朱庆澜一般和萧溢茗过不去,吴中庸、姜登选、徐孝刚、胡景伊等标统以上级军官和萧溢茗就相处融洽,新军和边军大多数中低级军官与彬彬有礼、慷慨大度的萧溢茗关系很好,就连性格粗暴的周道刚都和萧溢茗有说有笑,朱庆澜若是公开针对萧溢茗,恐怕会严重影响自己的形象,能不能斗得赢还不一定呢。 从建军的那一天起,四川新军就没有自己明确的奋斗目标,更没有坚定的信仰,也就谈不上对自身客观的定位,在各种新思想、新思潮一波又一波冲击下,所有的官兵均陷入无奈和迷惘之中。 去年发生四川同盟会领袖熊克武领导的“广安起义”、三十三协代理协统周道刚处死军中同盟会员伍安全这两件事,加剧了军队的矛盾和信仰危机。 虽然“广安起义”没两天就被迅速扑灭,熊克武远遁他乡,但是同盟会在川北大地获得了传播和发展的契机;虽然处死军中“乱党”的周道刚被迅速停职,暂时消除了军队哗变的危机,但是累积的矛盾不会因为一个年轻生命的消失而消失,反而悄悄堆积,越来越大,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入夏以后,成都军界和学界中弥漫着一缕缕诡异的躁动气息,早有准备的萧溢茗和他的兄弟们,几乎每天都在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城区西北部的华西集团总部、生产组装武器的金属制品公司和住宅区、北城外已经正式投产的发电厂铸造厂钢厂等重地,悄悄建起了坚固的围墙和一个个隐蔽的防御火力点,秘密购置的六挺德国MG08水冷式重机枪随时都能拖出来扫射,华西集团获得各级政府批准组建的保安队人数猛增,远在大邑、雅安的两个地方保安队人数也扩大一倍,达到七百余人,目前正在雅安辎重营的操场内紧张的轮训。 成都范围内,洪门各堂口瓢把子在吴大川的召集下,举行了三次秘密集会,达成了“洁身自好、坐观其变”的共识,这年头有什么比闷头发财更实惠的事情?在看不清谁胜谁负的情况下,谁也不愿去趟这潭浑水。 萧溢茗不时前往英、德、法三国领事馆做客,与几个领事和官员们坐在一起坦率地交换意见,英、德、法三国领事也从一次次的讨论中,清晰地看到四川时局,看到平静繁华的不断发展的表面下无声涌动的危机,也更为了解萧溢茗的为人和胸中的抱负,对善于合作坦诚负责的萧溢茗给予了更大的支持。 位于汉江路与青龙北街交叉口的新建德国领事馆刚刚落成,谨慎的德国人立即离开繁华拥挤的金马街,搬进宽阔漂亮设施齐全的新址,这个附带花园和六栋小洋楼的领事馆,正好和华西集团总部大楼比邻而居,成为日渐繁华的汉江路上的两个标志性建筑。 只在成都设立商务办事处的美国人也动起来了,他们租下华西集团办公大楼二楼西侧两百平米的办公区,以及大院内一栋两层西式住宅楼,加上之前德国德华银行成都分行、英国渣打银行、各国知名商行和办事处的陆续进驻,汉江路终于成为成都重要的政治、外交和金融中心,华西公司不仅在房地产销售和出租上大赚一笔,促进成都工商业的繁荣与发展,而且密切了方方面面的关系与合作,为自己在乱世中加上一道坚固的保险。 促成这一切的萧溢茗还来不及松口气,一个突然发生在新军东校场营区的枪击案点燃了火药桶,新军中不可调和的矛盾终于爆发,进而引发了波及全城的巨大混乱。 六月一日,新军各级统领按照北京军部的最新指示精神,在统制官朱庆澜的命令下,突击搜查新军三十三协六十六标营房,一举查出革命党违(禁)书籍数十本、同盟会会员会徽十余块,查证中一个名叫马兆堂的士兵突然抢过秘密名单逃出军营,被追赶的宪兵开枪击中倒地。 马兆堂昏迷前,毅然和血吞下同盟会员名单,被赶上来的宪兵一阵毒打,挖喉咙捶肚子差点儿没当场要了马兆堂的命。 新军大营值班士官不忍看到袍泽死去,集合十余弟兄抢出陷入晕迷的马兆堂,紧急送往振兴路德华医院抢救,萧溢茗接到急报后,立即请示总督赵尔巽,带着卫队策马赶赴医院严加保护,安抚越来越多情绪激动的新军官兵,请求德国医生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活马兆堂。 六十六标的士兵们对萧溢茗无比感激和信赖,看到有萧溢茗为他们的兄弟哀求医生,命令精悍的卫队严加保护赶走宪兵,便在萧溢茗的却说下返回营区。 萧溢茗暂时缓和了矛盾,坐在院长办公室里擦汗喝咖啡,两个小时后手术顺利结束,萧溢茗得知马兆堂肺叶里的弹头已经取出,没有生命危险,不由得长长地舒了口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溢茗刚要返回总督衙门汇报,副官郑长泽大汗淋漓地跑来急报: “六十六标、六十五标士兵哗变,省里法政学堂、高等师范学堂和十几个私立专科学校师生群起声援,越来越多的学生和市民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此刻正向被严密封锁的东校场前进。” 郑长泽话音未落,萧溢茗的结拜兄弟、成都警察总局北正局警探队长麻刚到来:“陆军讲武堂和陆军小学学员哗变,陆小总办姜登选大人亲率宪兵队赶赴弹压。” 这下萧溢茗反而不急了,向院长大人和几位主刀医生致谢后离开医院,吩咐麻刚立即通知所有弟兄和吴老爷子多加小心,随后骑上马,慢吞吞地返回总督衙门。 ~~~~~~~~~~~ PS:推荐一下自己的老书《再生传奇》,这是起点开创娱乐流的一本小说,虽然青涩稚嫩,但代表了天子的一个写作历程! [bookid=22881,bookname=《再生传奇》] ; 第四十八章 未雨绸缪(下) 眼看着又是一场变乱将起,一路上到处都是来往奔走的市民,不少人看到萧溢茗都上来关切询问,萧溢茗干脆下马步行,告诉父老乡亲们一定要看好孩子们,注意安全、注意防火,团结起来结队自保,严防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制造混乱杀人抢劫。 从城西北到城东南,萧溢茗一路走一路劝,好在市民们绝大多数都很理智,几乎全都按照萧溢茗的吩咐去做,纷纷让人紧急找回各自的孩子和家人,各条街道居民第一次自发地组织起来,保卫自己的人身安全和房屋财产,使得上街凑热闹的人群大为减少。 总督府正堂上,朱庆澜等七八名将校笔直站在中央,一个个大汗淋漓,不敢与赵尔巽对视,赵尔巽苍老而又痛心的声音一直在响。 “……早就叮嘱过你们,无论怎么搜查都不能再闹出人命,可是你们竟将本座的话当成耳边风,一个个傲慢跋扈,置若罔闻,终于酿成这场波及全城的大祸,老夫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一点好名声,就让你们一下给毁了,亲者痛仇者快啊!” 萧溢茗站在侧门外没有进去,眼尖的袁金铠悄悄出来,萧溢茗在他耳边一阵耳语,袁金铠立刻回到赵尔巽身后,凑上去低声禀报:“溢茗回来了,那个姓马的士兵还没死,德国大夫把他给救活了!” 赵尔巽精神大振,扫一眼侧门,随即转向堂中众将校: “你们给我听着,好在那个姓马的士兵救过来了,没出人命,你们立即回到自己的地方,看好麾下官兵,决不能让他们跑上大街乱喊乱叫,宪兵队全部返回营房,巡警道和成都警察总局所有人都给我到街上去,维持秩序安抚学生,决不能再弄出人命,否则,别怪老夫从重处罚!” “是……” 一群将校屏住呼吸溜之大吉,萧溢茗快步入内,接过侍卫手中茶壶,给躺在椅子上的赵尔巽和旁边的袁金铠斟上新茶: “师伯,小侄已经请求门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分赴各街区,游说市民待在家里不去凑热闹,从医院一路赶回来的路上,小侄建议街坊邻居们叫回自家孩子,结队自保,严防别有用心之人趁机作乱,大多人很自觉很乐意地去做了。” 赵尔巽接过茶杯,颇为安慰地点点头:“做得不错,关键时刻见人心啊!人才还是蠢材,只需看一看听一听,就一目了然了。” “老师,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坏,您可得保重身子,不能再发火了。”袁金铠低声劝道。 赵尔巽喝下几口茶,把茶杯递给萧溢茗: “溢茗,这回的动乱不简单,阴魂不散的革命党一定是早有预谋的,否则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动员成千上万学生上街(游)(行)?估计很快就要围住我的总督衙门了。” 萧溢茗想了想,说道: “师伯请放心,天快黑了,肚子饿了总得吃饭,小侄估计同盟会那些人事前也没多少准备,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来得太快,也没死人,刚才还站在这儿的将校们肯定第一时间赶回去宣布没死人的消息,所以小侄认为,同盟会不能拿死人的事情激起众怒之后,一时间办法不会多,他们也要权衡一下形势,所以今晚大概不会有事了。” 袁金铠连忙提醒:“师弟,医院那边可要注意。” “师兄放心,小弟的卫队在医院守着,明哨暗哨都有,真有人胆大包天摸进去,只能是自取其辱。”萧溢茗回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赵尔巽频频点头极为赞赏:“溢茗啊,难得你如此细心面面俱到,令人放心啊!只是不能麻痹大意,更不能低估同盟会的能力,多想想怎么化被动为主动。” 萧溢茗为难地笑道: “师伯,小侄定会尽力而为,但根据目前情况看,同盟会不但势力庞大,而且隐身在暗处,我们空有一身力气而无从下手,加上人心背离,人们普遍憎恨朝廷,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转过弯来的。 “小侄觉得,目前最好的办法便是稳定军队,只要军队稳定下来,学生们就闹不起来,同盟会的那些人也就失去了群众基础,形势就会慢慢稳定下来 “成都民众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特别是这两年,生活都渐渐好起来了,心里还念着您的大恩,所以民众这边不会有问题,加上小侄请求洪门前辈游说周边各帮会,不用担心江湖人士趁乱参与进来,这场混乱也就不会持续太久。” 赵尔巽和袁金铠显然认可了萧溢茗的说法,脸上神情一松,心情好了许多。 袁金铠笑道:“师弟,当初愚兄看不起你的洪门身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好处成都洪门与重庆等地比起来,要理智得多啊!” 萧溢茗嘿嘿一笑没有答话,这个问题不谈就是最好的表示,省得让人有居功自傲之感。 赵尔巽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溢茗,武库里面还有多少长枪和弹药?” “德国长枪没有了,只剩下兵工厂刚刚交上来的八百支长枪和二十万发圆头子弹,其他都是些军装鞋帽和马具什么的,已经加强警戒了。”萧溢茗回答。 赵尔巽皱皱眉头,问道:“兵备处除了你的八十人卫队,只有一队人马看守武库,会不会少了点?” 萧溢茗正色回答:“基本上够用了,而且武库就在宪兵营边上,各项安保措施都不错,就是周边的居民房子太多,防火方面差了一点。” 赵尔巽点点头,萧溢茗越是没有什么想法,他越坚定了让萧溢茗尽快按原定计划建一个新武器库的想法: “三年前,不少将校就抱怨武库太小,太不安全,也有了另寻地方建个安全武库的计划,当时老夫刚接过锡大人的这摊子没多久,用钱的地方很多,所以事情也就拖延下来,如今看来不得不改变,否则很容易出事。 “这样吧,武库本来就归你管,你也有承担大型工程建设的经验,等眼下这件事平息后,你找地方建一座新武库吧,老夫觉得最好能建在北校场,那里距离你的兵工厂近,防守起来也方便很多。” 萧溢茗心中大喜,脸露郑重之色: “谢谢师伯信任,小指定不会让师伯失望,等事情平静下来,小侄就着手选址,然后把详细的报告和预算报上来。” 袁金铠提醒道:“还得增加守卫官兵人数,这点千万不要忘记了。” 萧溢茗连忙点头:“谢谢师兄提醒!” ; 第四十九章 茫然的革命者(上) 赵尔巽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次日上午,学生们举着各色彩纸匆匆做成的三角旗,堵住总督府大门,站在队伍前面的几个积极分子声嘶力竭地领喊口号,要求总督大人接见他们,收下他们的请愿书。 进士出身、学富五车的赵尔巽终归是个文人,不知道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飞扬意气,还是出于读书人固守的礼节,竟不顾身边众人的劝阻,执意要出去和学生们见个面,他也想看看学生们到底有什么要求,又有什么样的底气促使他们这么做。 等萧溢茗被赵尔巽的侍卫官拉到正堂,赵尔巽还在告诫身边文武:“……不许动武,不许为难学生,只要不发生严重暴乱,就不要抓人,否则越抓就越乱。” 赵尔巽看到跟随侍卫官匆匆跑进来的萧溢茗,见萧溢茗满脸担忧的神色,不禁心中一暖,挥挥手指,向萧溢茗大声吩咐:“你跟我一起出去。” 萧溢茗连忙答应,跟在赵尔巽身边穿过院子走向大门口,侍卫长郭铁城抢先跑出去布置警戒,一群文武官员惶惶不安地簇拥左右跟随出去。 门外学生看到总督赵尔巽真的出来了,立刻发出胜利的欢呼,不一会儿相继闭上嘴,紧张地注视着,眼中的狂热不知不觉慢慢消减。 令赵尔巽安心的是,眼前看似群情激奋的学生只有区区千余人,夹杂其中的几十个老师不但不跟着喊叫,反而是满脸的紧张和担忧,与昨天下午到傍晚涌上大街围着军营的上万人相比,声势已经大大不如,发生暴乱的可能也随之大大降低。 四个学生领袖模样的年轻人根本没料到赵尔巽会出来,而且出来这么快,短暂的慌乱过后立即凑在一起,嘀咕良久,犹犹豫豫地拿出请愿书,由一个身穿黑色东洋学生装的高个子学生双手捧着,其他三个站在他身后,郑重地托起请愿书,迈步向前,在距离台阶三米处突然齐齐跪下,举起请愿书高呼一声“望大人体恤民情惩办元凶”,完了直挺挺跪着没了下文。 赵尔巽微微点头,示意郭铁城接过请愿书,萧溢茗轻轻拉住郭铁城的衣角,低声说“我来吧”就大步走下台阶,郭铁城也乐得如此,毕竟守在大人身边才是他最该做的。 萧溢茗来到跪着的四位学生面前,在上千双眼睛的紧张注视下弯下腰,双手接过请愿书的同时,用仅能在一米范围内听到的声音,对抬起头的学生领袖严肃地说道: “鹤龄兄,男儿膝下有黄金,一个真正的革命者,是不会向任何人下跪的,除了父母和先人。” 跪在地上的唐鹤龄猛然一震,就像巨大的铜钟在耳畔轰然撞响一样,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意识一片空白,呆呆张着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瞬间石化的雕像。 赵尔巽接过萧溢茗呈上的请愿书,拿在手里,徐徐扫视前方寂静无声的人群,微微叹了口气,大声说道: “大家请回吧,天太热,再这么站着容易中暑,请大家放心,本督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而且就在三天内,绝不敷衍!好了,回去吧!” 没等学生们反应过来,郭铁城已经扶着赵尔巽转入大门,一群文武官员匆匆忙忙跟随入内,台阶上和大门两边只剩下一排笔直肃立的侍卫。 上千学生都傻眼了,一个个手足无措东张西望,好久才反应过来,围成一堆堆着急地商议对策,可是总督已经满足大家的要求出来接见了,请愿书收下了,承诺也做出来了,而且是谁都不敢奢望的三天承诺,还有什么理由围在这儿?下一步该怎么办?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队伍前方,三名刚爬起来的学生领袖连忙拉起神色茫然的唐鹤龄,一个个表情沉重,心情格外复杂,刚才萧溢茗的几句话他们也听见了,那一瞬间,他们同样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心灵震撼,同样的茫然和羞愧,只是在程度上没有唐鹤龄严重。 “鹤龄、鹤龄!别这样,快醒醒,同学们都等着我们做决定呢。”三人中的矮个子着急地掐了一下唐鹤龄的手臂。 唐鹤龄深吸口气,仰望蓝天缓缓闭上被阳光刺痛的眼睛:“回学校吧……我现在心里很乱,我要回家,要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没过多久,负责外围警戒的侍卫官跑进衙门正堂大声报告:“禀报大人,学生们已经离去,秩序井然,没有再喊什么口号,听他们的对话是全部返回学堂了。” 堂上响起一阵如释重负的呼气声,赵尔巽满意地挥挥手让侍卫官退下,对堂上众文武和蔼地笑道: “大家散了吧,回到自己的地方去,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不能因为一场小小的风波耽误公事。” 众文武纷纷行礼连声告辞,赵尔巽留下萧溢茗和袁金铠,就学生们的请愿书内容分析一番,很快拿出对策。 萧溢茗看到没什么事也就返回自己的公事房,很多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虽然(学)潮得到较好的遏制,但仍有再次恶化的可能,容不得半点疏忽。 黄昏前,忙碌一天的萧溢茗在两名侍卫陪伴下,骑着马沿着熟悉的街道返回家中,过了鼓楼转入皇城北面的骡马市街,一名高挑的年轻人跑出来拦在萧溢茗的马头前,睁着通红的双眼定定看着萧溢茗。 萧溢茗抬起手,示意侍卫不要上前,翻身下马走到年轻人面前,看着他憔悴的脸笑问:“鹤龄兄,你家不是住在文庙后街吗?怎么不回家吃饭?看样子,你找我有事?” “有事。” 唐鹤龄点点头,仍然盯着萧溢茗的眼睛。 萧溢茗四处看看,发现街坊们都在好奇地望过来,不少人还笑着和他打招呼,便对打招呼的街坊挥手算是回礼,转向唐鹤龄低声发出邀请: “我肚子饿了,要不上我家去,有什么事我们边吃边聊?” 唐鹤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好吧。” 萧溢茗哈哈一笑,吩咐侍卫小飞让出一匹马,去和关大个子同坐一匹。唐鹤龄也不做作,接过小飞递来的缰绳,非常熟练地踩镫上马,与萧溢茗并驾齐驱缓缓前行。 回到家里,萧溢茗和一群小家伙逗了一阵,请易姐把几样好菜和两瓶苏格兰洋酒送进书房,低声吩咐不让人打搅,便把拘束的唐鹤龄请进一楼东侧的大书房: “随便坐吧,你我年纪差不多,同样在这座城市长大,说句有点夸张的话,你我都是街坊邻居,用不着客气。” “谢谢!” 唐鹤龄四下看看,很快走到遮住半面墙的大书柜前,慢慢踱步细细打量,最后停在最靠里的书架前,轻抚其中一排英文版书籍,看了又看忍不住问道:“小哥,这十几本英文书你都看过?” 萧溢茗听到一声“小哥”禁不住笑了: “看过一两遍,来不及细读,这几本都是成都几个领事馆朋友送的工具书和欧美各国的历史地理简介,哲学类和科技类的都在楼上我的书房里,如果想看,吃完饭你自己上去挑。这个大书架是专门为家里这帮小家伙准备的,你也看到了,大多是中小学生的文学和数理化书籍,介绍动植物方面的也不少,之所以把这几本英文书籍放在这里,目的是激发孩子们的学习动力,没有向外人炫耀的意思。” “我没那意思。” 唐鹤龄连忙解释,看到易姐和一个漂亮的女孩端酒菜进来,连忙过去低声致谢,目送易姐和女孩出去顺手关上门,他走到萧溢茗对面,等萧溢茗坐下后他才端正地坐下。 网qidianqidian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四十九章 茫然的革命者(下) 【谢谢富翁的成长打赏五万点,本书第一名掌门由此诞生,不胜荣幸!谢谢天下纵横有我、死人大头、70生人、想不起叫么名、拜读此书的打赏!谢谢所有朋友的五星评价票、推荐票、会员点击和收藏!本书所取得的每一点成绩都离不开你们的帮助,谢谢!】 萧溢茗打开威士忌瓶盖,往厚底玻璃杯里斟上琥珀色的美酒,刚倒完半杯,就被突然站起来的唐鹤龄吓一跳,看到唐鹤龄几步跑到一副书法前瞪大眼睛呼吸加速的激动样子,不由得连连摇头。 唐鹤龄转过身,非常惊讶地问道:“小哥,你和但燮辛先生是什么关系?” “先坐下,坐下慢慢说,有你这么做客的吗?” 萧溢茗指指对面的凳子,看到唐鹤龄不好意思地回来坐下,这才解释道: “这幅书法是但先生去年送给我的,那天我应邀到日本人冢源次郎家里做客,也就是鼓楼街口的那个日本洋行,没想到但先生和重庆同盟会的杨庶堪先生也在场,大家聊得挺愉快的 “喝完酒后,但先生雅兴来了,在那个冢源次郎的鼓动下挥毫醉书,送我‘路遥知马力’五个字,杨先生接着题跋,嘿嘿!但先生的字虽然在功力上较杨先生略逊一筹,可笔画中金戈铁马之势跃于纸上,你能感悟到吗?” 唐鹤龄呆呆望着萧溢茗:“你到底是不是……” 萧溢茗把酒杯递给他:“别瞎猜了,我不是你们同盟会的,杨先生和但先生之所以送我这幅字,是感谢我帮忙放掉了被捕的几十个同盟会员,仅此而已。来,喝一杯,见过你一百回了,没和你说过一句话,也从没和你喝过酒,今天一下子全补回来。” “小哥请!” 唐鹤龄双手捧杯,与萧溢茗轻轻一碰,豪爽地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亮出杯底,没有半点儿含糊。 萧溢茗高呼一声“痛快”,一口喝完半杯酒,也亮出杯底,两人对视片刻哈哈大笑,放下杯开始拿起筷子,边吃边谈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萧溢茗询问唐鹤龄的爷爷奶奶身体如何、他爸爸的书店生意怎么样?唐鹤龄问萧溢茗为什么要从军?为何华西公司能够如此飞速发展壮大? 两人一问一答,直到一瓶酒喝干有了醉意,心中有事的唐鹤龄连忙抢过剩下的那瓶酒收起来:“小哥,不喝了,今天来是想小哥为我解惑的。” “你有什么惑要解?” 萧溢茗示意唐鹤龄把酒瓶递过来,唐鹤龄不为所动,萧溢茗恼火地说道:“我不让你喝还不行吗?我自己喝,没喝够呢,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不喝点儿真挺不住了。” 唐鹤龄只好把酒瓶还回去,看着萧溢茗自己倒酒,忍不住问道: “小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们成都同盟会不是革命者?你所理解的革命者又是什么样的?” 萧溢茗喝下半杯酒,放下杯子长出口气: “鹤龄,老实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而且我并没有说成都同盟会不是革命者,而是说,你们这些学生会员包括成都同盟会的几个负责人,都不是真正的革命者,至少不是合格的革命者…… “这话说得舌头有点儿大,这么说吧,你们到现在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前进方向,更别提拥有合理的切实可行的革命手段和组织方式了。” “我们怎么可能没有明确的方向?我们当然有方向,那就是要推翻腐朽的满清暴政,用鲜血和头颅唤醒麻木的民众,建立一个由人民当家作主的新共和!”唐五麟激动地辩解道。 萧溢茗点点头:“那你告诉我,你所理解的满清暴政都有那些内容?还有,你再告诉我,你们同盟会的各级领导人包括孙中山和黄兴等人,他们是什么出身?同盟会里的绝大多数人又是什么出身?他们所代表的是什么人?是否能代表占全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农民和工人的根本利益?” “你……” 唐鹤龄噎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萧溢茗的问题,一时间茫然无措。 萧溢茗耐心解释道: “我知道你的困惑,我也经历过这样痛苦的思考过程,特别是这两年。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有一天会思考这些问题,也从来不理会什么政党、什么革命,可是,当我和我的亲人们切身利益受到威胁时,我才不得不思考,于是这两年我到处托人找来各种哲学和政治方面的书籍,每天晚上不停地学、不停地想,把书中一个个观点拿来和现实社会相对照,慢慢我发现,任何政党都是某个阶级的利益代表,从一个个蜚声天下的伟人身上,都能看到他所代表的利益阶层,比如法国的拿破仑、德国的俾斯麦、美国的林肯等等,还有中国的孙中山和黄兴,都脱不了这种本质。” 唐五麟惊愕地问:“你意思是说,孙先生他们代表的只是部分人的利益?” 萧溢茗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孙先生的政治主张还是比较先进的,至少是目前的中国,他的主张是最进步的主张,虽然孙先生他们发动的一次次革命都以失败告终,但不能因此而否定他们政治主张的合理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但是,我从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失败中也同样发现,他们之所以失败,并非没有钱、没有枪,而是因为他们没有获得广大人民的支持和理解,因为他们所代表的仅仅是部分刚觉醒的资产阶级的利益……我说的资产阶级你懂吗?” 唐鹤龄点点头:“懂一些,你就是资产阶级,我们家也是,因为我们都有钱,都有财产,比大多数农民和工人富裕。” 萧溢茗笑了:“基本是这样,鹤龄,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们这次游(行)抗议,得不到成都内外广大民众的支持?为什么在你们背后极力鼓动和支持你们的那些同盟会负责人,不敢站出来,登高一呼?为什么他们要你们具备牺牲精神,而他们却躲在暗处? “你再回过头来想一想,同盟会成都分会的几个负责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号召你们团结起来推翻成都各级政府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们,除了(游)行还要做些什么才能办得到?若是真的成功了,该如何领导数十万甚至百万千万人民走向共和?如何尽快恢复社会稳定?如何发展经济不让成千上万人饿肚子?如何组建忠于国家和民族的军队?又该由什么人来担任各级政府官员,以什么样的品质和标准来领导人民走向复兴? “要是他们选出来的官员只顾自己的阶级,而不顾绝大多数人民的利益,到时候会不会激起人民的反抗?要是人民也上街游(行)抗议了,他们会不会利用手中的武力去镇压?鹤龄,这些问题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就摆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面前,你想过没有?” 唐鹤龄彻底呆滞了,萧溢茗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砸在他脆弱的心坎上,从未有过的彷徨和失望充斥他的大脑,原本的满腔热情瞬间消退,同盟会宣传口号里用美好理想构筑的宏伟大厦也随之崩塌。 “小哥,我该怎么办……” 萧溢茗抬起头,望向目光呆滞的唐鹤龄,心中生出阵阵内疚和刺痛,他放下酒杯,低声说道: “办法总会有的,但需要我们去寻找去思考。鹤龄,每个人都有迷惑彷徨的时候,每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每个心怀国家民族的人,都会经历这种痛苦,但不能因为一时的痛苦和迷惑,就放弃追求理想的精神。” 唐鹤龄苦笑道:“可我觉得,你似乎没有什么痛苦” 萧溢茗差点儿跳起来:“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痛苦?哦!老子要痛苦给你看才算痛苦啊?老子要是没痛苦过,今天能跟你说出这么多话吗?龟儿子的……” 唐鹤龄突然乐了:“小哥,告诉我,下去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踏踏实实地做事情,认认真真地思考和总结,还能怎么做?难道你想让我和你一起上街(游)行,挥舞那种用五文钱一张的彩纸做成的三角旗大喊大叫?喊累了回家睡觉,睡前无比自豪地对自己说:哈哈,今天我又唤醒一次民众了!”萧溢茗没好气地讽刺。 唐鹤龄恼火地瞪大双眼,年轻英俊的国字脸气得扭曲了:“你怎么这么刻薄?嘴上留点德行不行啊?人家是来求你指点迷津的!” 萧溢茗嗤之以鼻:“指点个屁啊!我就大你一岁,而且你现在是高等师范学堂的学生会主席,高材生,我连小学堂都没进过,拿什么来指点你?我有资格指点你吗?还是喝酒吧……” 唐鹤龄一把抓住萧溢茗的手: “小哥,我是诚心诚意的,刚才你的一席话,让我明白很多道理,让我看到了很多原来看不到的问题,虽然还有很多迷惑的地方,可总算是看到一道曙光,知道该怎么思考了。 “小哥,虽然你没进过学堂,但是你自学成才,文武双全,你的博学你的宽厚,一直是我们同学谈论的焦点,可以说,许多同学都把你当成自己的榜样。小哥,知道昨天你出面接过请愿书产生的影响吗?” “影响?怎么说?”萧溢茗很意外。 唐鹤龄松开手,抓过酒瓶给自己倒一杯:“几个老师和我们学生会骨干事后说,看到你出面,就知道事情要结束了。” 这回轮到萧溢茗呆滞了,好一会儿,他摸摸下巴刚长出来的胡茬,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难道老子真这么有魅力……” 唐鹤龄哭笑不得,忍不住拍了萧溢茗一下:“小哥,正经点好吗?我想啊,你的思想认识这么深刻,口才这么好,干脆请你到我们学校做演讲算了,同学们一定能从你的话语中,获得很大的触动和收获。” 萧溢茗吓一跳:“打住!这事免谈,你们不把老子当成满清朝廷的狗腿子,老子就谢天谢地了。” “不答应也行,小弟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若要组织两三千人上街(游)行,还是能办到的。” 唐鹤龄说完端起酒杯,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品尝起来,边喝边赞洋人的酒还真不错…… 网qidianqidian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五十章 一个比一个牛(上) 唐鹤龄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没过多久就醉倒了,萧溢茗只能吩咐卫兵赶马车把他送到城南的家里。 事情过了两天,萧溢茗以为唐鹤龄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谁知这家伙一大早领着两位同学来到总督衙门,堂而皇之地让卫兵传话给总督赵尔巽,问总督大人的答复何时下达?还委托卫兵给衙门里办公的萧溢茗转交封信。 萧溢茗看完信哭笑不得,赶忙跑去请示赵尔巽。 赵尔巽正在为学生代表再次前来感到头疼,听说萧溢茗求见连忙让他进来,见到萧溢茗就摇头苦笑: “老夫刚打算提笔给学生代表写回信,你来了正好,等会儿写完信你送出去,与那些学生斡旋你更合适。” “大人无需亲自回书,对擅自开枪的宪兵处罚结果不是出来了吗?将情况向学生代表通报一声即可。” 萧溢茗接着把自己刚收到的信双手递上,随后又把前天晚上与唐鹤龄喝酒聊天的情况简略汇报。 赵尔巽边看信边听,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还是你有办法,看似简单其实极为复杂的几个问题,叫未经世事的学生如何回答?因理想崩溃而喝醉还是小事,精神上的打击才真是要命,怪不得姓唐的学生不依不饶跑来,非得要你到他们学校去,当着所有师生的面说清楚不可!嗯,你去一趟也许更好,顺便把我们对肇事宪兵的处罚结果带去,省得老夫为此头疼。” 萧溢茗还能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承担下来,刚告辞转身,赵尔巽又叫住他,让他打发学生代表后准备一下,换上军礼服,跟随他一起前往南校场,出席新军扩编后首次举行的操演,算是对问题不断的新军有所重视和安抚。 萧溢茗来到总督府大门口,唐鹤龄和两名学生骨干早一步迎上,萧溢茗客气地敬个礼,非常正式地通报: “督府兵备处会办萧溢茗向三位代表致意:受总督大人委派,本人负责传达对‘枪击事件’肇事者的处罚决定,原新军宪兵队副队长李少恒因违法使用枪械,致新军六十六标下士马兆堂重伤,经军法处合议判决如下:开除李少恒军职,判刑五年,发配藏边哨所服刑! “请诸位回去之后,代为向师生们转达。另外,下士马兆堂已于昨日上午苏醒,手术非常成功,身体正在恢复之中,本人已将师生们的关心向他转达,马兆堂大为感动,委托本人向全体师生转达深切谢意。” 得到了明确的说法,两名学生骨干心情大好,唯独唐鹤龄不满意地说道: “萧大人仅向我们三人传达,似乎不妥吧?再者,既然马士官委托大人代为向全体师生致谢,萧大人就应该亲自前往我校说明情况、表达谢意才对!这样也好让师生们不再担忧,也更合乎礼节。” “对对!该当如此。”两个学生连忙帮腔。 萧溢茗四处看看,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鹤龄,你这小子太不厚道了,我还没答应呢,你就说已经张贴海报搞什么‘演讲会’了,这不是要挟吗?” 唐鹤龄嘿嘿一笑: “小哥,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明天下午两点半你不到场,我们师范学堂和隔壁的法政学堂一千多师生,以及城西女子师范、铁路学堂、高等工业学堂等十几个学堂的三千多师生,恐怕会不高兴的,这几千人要是看到有人爽约,恐怕又要发脾气了。” “你……龟儿子的,老子要不是有急事,非收拾你不可!”萧溢茗气得牙痒痒的。 唐鹤龄得意地笑了起来,挤眉弄眼地说:“萧大人日理万机,我们也不愿虚度光阴,怎么也得给个明确答复,你说是不是?” 总督出行的仪仗已经竖立在大门内,近百名卫队弟兄都已穿上精神的军礼服,正乐不可支地看着门外和学生代表交涉的萧溢茗。 萧溢茗情急之下,只好咬牙答应下来,也不说声“再见”转身就走,进入大门穿过院子便一阵小跑,进入自己的公事房赶紧换衣服,等他穿上正军校的军礼服赶到前院,总督大人和一帮文武官员正好出来,一行人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鸣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开往南校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宽广的南校场操场上,这会儿已是旌旗招展,口令声声,两万五千多名新军官兵迅速集合。 总督大人的仪仗到来,新军已经按各协各标排出十二个方块,虽然不算整齐,但声势造出来了,两万五千多人加上几百面旗帜和一千多匹马凑在一起,不整齐也能吓住不少人。 统制官朱庆澜带领十余名将校上前列队敬礼,小心翼翼地把赵尔巽和一群高官送上装饰一新的检阅台,等赵尔巽等人坐下立即进行简单的汇报。 赵尔巽始终望着台下两万多人马,听完朱庆澜汇报,点点头示意操演可以开始了。 萧溢茗由于官职太低,只能和侍卫长郭铁城等人站在高官们的身后观礼。 一队高擎战旗的马队过后,全场官兵齐声怒吼“新军威武”,接着以营为单位,排着方队、扛着长枪走过检阅台前,队形歪歪扭扭,官兵参差不齐,横看是一团,斜看还是一团,经过检阅台正前方时喊出的口号没有一次是整齐的,新式军人的精神面貌更是无从体现,看得萧溢茗频频摇头。 台上百余文武官员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个个满脸笑容,指指点点,似乎对新军的表现颇为满意,只有靠着萧溢茗的郭铁城心细,他附在萧溢茗耳边,低声问道:“小弟,你也看不上眼?” “何止看不上眼?说得难听点儿就是两万多乌合之众,亏他们为此次操演专门练了三个月,期间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还厚着脸皮为他们哀求制台大人下拨额外专款,为他们赶制两万多套新式军装,最后竟然是这个效果……”萧溢茗失望得说不下去了。 郭铁城倒是看得开:“能整成这样也算可以了,至少到现在为止没一个人昏倒,也没一个人坠马,比以往几年的秋操强上不少,就是那十几门火炮旧点儿,不过没散架也算是保养得不错了。” 萧溢茗随即想起两年来的秋操,每次都是失误不断,洋相百出,相比之下,眼前的新军表现强很多,但是怎么强也就这水平,真要拉出去打上一仗,恐怕立马就会原形毕露,估计连军纪懒散的边军都不如,至少边军正儿八经和各地叛军打过几仗。 ; 第五十章 一个比一个牛(下) 【这一章特意为酬谢新掌门“富翁的成长”及各位大大的厚爱而加更!】 队列演练完毕,接着便是以标为单位的枪操,随后是炮营五百余官兵把十八门老掉牙的火炮拖到操场中央,炮营管带徐孝刚站在一张桌子上,挥动两面小旗不停发令,围在十八门火炮屁股后的一群群官兵随着口令模拟发射。 最后一个项目是骑兵操练,一千多人马的骑兵队从远处策马冲过检阅台前,轰隆隆的马蹄声气势非凡,明晃晃的一片刀光在漫天尘土中闪烁,终于迎来全场震天的叫好声和掌声。 操演结束,各协各标再次列队,全体高呼三声之后缓缓退场。 赵尔巽看起来还是比较满意的,极少露面的成都将军和年迈的提督大人也微微点头,藩台大人还对朱庆澜和程潜赞了两句,似乎觉得这样的效果还算对得起花出去的大把白花花的银子。 临行前,赵尔巽按照惯例总结一番,面对数十名站得笔直的新军中上级军官,赵尔巽很客气地予以肯定和勉励,照例赞扬朱庆澜和程潜几个主官一番。 赵尔巽说到一半,军官队列中传出一声不屑的鼻音,赵尔巽停下来皱起了眉头,赵尔巽身后的一群高官们相继沉下脸,吓得朱庆澜等众多军官心惊胆跳。 “刚才是哪位有话要说?”赵尔巽问道。 一名身穿副参领军装、年约二十六七岁的国字脸军官毫不胆怯地站出来,昂起头大声回答:“刚才发出声音的正是卑职!” 朱庆澜连忙上前向赵尔巽介绍:“制台大人,这位是从广西陆军干部学堂科长任上调回来的参领,名叫尹昌衡,字硕权,现任讲武堂总教习。” 朱庆澜冷汗都出来了,他不敢说尹昌衡之所以从广西回来,原因是在一次酒宴上辩论,他老哥子恼火之下,揪住广西提督兼新军统制龙济光一顿狠揍,酒醒后吓得半死赶忙跑回四川,挨打的龙济光可是广西陆军最高统帅,堂堂一品大员啊! 此前孙中山和黄兴领导的镇南关暴动,就是被龙济光灭掉的,害得孙中山和黄兴等一干同盟会首领逃到南洋至今不敢回来,尹昌衡一个四川跑过去混碗饭吃的小小科长,就敢痛打广西最大的地头蛇,要是让总督大人知道那还了得? 谁知赵尔巽毫不在意,见尹昌衡高鼻阔嘴、相貌堂堂,又敢于在这样的场合表达自己的不满,非凡人能够做到,顿时起了爱才之心:“好一个尹教习,不错!看你的意思,是想说本督不懂军事喽?” “是!” 尹昌衡回答得很干脆,吓得众人面目失色。 赵尔巽不由莞尔:“你说的不错,本督确实不懂军事,不过,在场这么多将校,难道也和本督一样,都不懂军事吗?” 朱庆澜已经吓得腿软了,尹昌衡却更精神了,他左右扫视一眼,大声回答:“有,周道刚,日本士官学校三期毕业生。” “哦?还有谁?” 六十多岁的赵尔巽来了兴趣。 尹昌衡没有再说,却挺挺胸膛仰起脑袋站得更直了。 众人一看,这还用说吗?干脆直说剩下一个就是你得了!程潜等同样是从日本士官学校深造回来的将校心里很不舒服,但谁也没有表露出来,可又气不过尹昌衡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只能把脑袋扭到一边去。 赵尔巽微微一笑,点点头不再询问,示意尹昌衡可以归队,然后说几句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便扬长而去。 回到总督府自家小院,赵尔巽端着银耳羹慢慢品尝,看到萧溢茗胃口很好他也高兴,吩咐下人再给萧溢茗上一碗,吃完了不紧不慢接过湿毛巾擦擦嘴:“溢茗,你觉得那个尹昌衡怎么样?” 萧溢茗看向一边的袁金铠:“刚才师兄说了,此人若不是胸有沟壑怀才不遇,就不会有此愤世嫉俗的表现。” 赵尔巽摇摇头:“我想听你的看法,而不是让你重复你师兄的意见。” 萧溢茗想了想,说道: “小侄以前从未接触过此人,仅仅是从军官档案和传言中了解一二,觉得此人哪怕真有满腹韬略,但是如此不分场合地得罪同僚,显然不是个让人放心的军官。同僚相处,讲究的是团结协作,取长补短,带兵讲究恩威并济,雷厉风行,尹教习今天的表现,实在太过令人费解。”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袁金铠不由自主点点头:“师弟此言有理,看来这个尹昌衡还需多多磨练才行。” 赵尔巽没说话,显然是在考虑萧溢茗的意见:“唉,今天的操演想必你们也不满意,看来四川新军还是缺乏人才!尹昌衡此人虽然年轻气盛,但也算有些锐气,本想用他激励一下各级军官,现在看来,还不是时候啊!” 萧溢茗建议道: “新军里面还是有不少人才的,比如湖南籍的参谋长程潜程颂云,日本士官学校六期毕业,作风严谨沉着稳健,心思缜密以身作则,可堪大任。” “程颂云是外来人,在资历上恐怕难以服众。”袁金铠提醒道。 萧溢茗这回没有和稀泥,而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小弟仔细琢磨过军中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的将校,发现具有真才实学,又有较好品德的人,只有程颂云一个。前阵子他到兵备处办事,小弟和他闲聊的时候,听他口气有返回湖南的意思,若是不用他,四川新军恐怕留不住他了。” 赵尔巽有些为难,他所信任的朱庆澜如今看起来似乎做文官更合适些,严于律己、踏踏实实的姜登选如今担任陆军小学总办,担负着培养人才的重任,本来还有个能力不错的后起之秀周道刚,可此人性格太过严苛,总是惹出事端,短时间内不敢放手任用,好不容易今天看上的尹昌衡,细细分析之后又让人不放心,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出一个能挑重担的人了。 最后,赵尔巽转向萧溢茗,幽幽一叹:“溢茗,要是你再大几岁,老夫就不用头疼了。” 萧溢茗乐了:“师伯太高看小侄了,虽然小侄做出点成绩,也只是修修补补而已,军事上毫无建树,与军中将校相比差的实在太远,绞尽脑汁翻译汇总几本教材纯属纸上谈兵,说起来比赵括都不如 “赵括还从小受他的名将老爹熏陶呢,小侄从小干的却是跑堂倒茶的活计,一个天一个地根本就不能比,真要是哪天有机会出去带兵,至少也得四五年以后,否则就是滥竽充数误国误民,丢自己的脸不要紧,反正不值几个钱丢了也就丢了,要是丢了师伯和师傅的脸,小侄就是千古罪人了!” 赵尔巽和袁金铠相视而笑,心里非常满意,同时也生出丝丝遗憾。 ; 第五十一章 顿悟(上) 萧溢茗真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吗?真那么有自知之明能够给予自己客观的定位?还是明知某些东西得不到只能强装谦逊? 似乎都不是,随着整个社会的危机越来越明显,随着他的产业越做越大,如何保住自己的切身利益,成了他必须时时面对的首要问题,而保住自己利益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有权有势还要有枪,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太多思考就能弄明白。 在官场上,年轻资历浅是萧溢茗的最大弱点,正因为太年轻的原因,最器重萧溢茗的总督大人都不能放胆提拔他,白白拥有这么优势的资源而无法使用——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谁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否则就会招来非议,哪怕赵尔巽在四川一手遮天,他仍需要考虑自己的面子和声誉,更要爱护后辈的名声,何况赵尔巽是个儒教思想的坚定奉行者,在全国官场和文化界名声赫赫,备受推崇,中庸之道已深深沁入他的血脉,因此,他绝不会让视如子侄的萧溢茗受到太多的嫉恨,否则对前途无量的萧溢茗有害无益。 相比其他人,萧溢茗是幸运的,只用四年时间就从一介白身做到六品武官的位置,还担任总督衙门直辖兵备处二把手,实际行使一把手的权力,已经算是非常惊人了,再升上去必须等待,而等待却是萧溢茗无法绕过去的最大“敌人”。 尽管如此,萧溢茗一直没有放弃摄取更大权力的**,反而因为知识的增加和环境的变化,使得这种**更为强烈,他生性善良,仁义豁达,但不代表他事事谦让满足现状,就像他曾经对自己的兄弟麻刚、吴三和罗德发说的那句话一样:“想要给人一个包子,自己必须拥有更多的包子,否则先饿死的只能是自己。” 所以,这段时间萧溢茗一直在思考“等待”的问题,苦苦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他骑着马前往省立高等师范学堂的一路上仍然在苦苦思索。 拐过繁华的玉沙路街口,进入去年秋天拓宽一倍的东通顺街,远远就看到高等师范学堂气派的大门外已经挤满了前来欢迎的师生。 萧溢茗和两名侍卫远在五十米外便翻身下马,疾步前行,不敢有丝毫怠慢。 师生们则对萧溢茗尊重知识、尊重读书人的谦逊表现,立即致以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萧溢茗看到高等师范学堂教育长张澜和几位名震巴蜀的老师站在欢迎队伍的前面,惊愕之余更为惶恐,几步来到张澜等人面前立正,举起手刚想敬个军礼,马上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一身学生装,于是只好匆忙放下手,弯腰鞠躬恭敬问安,抬起头连称惭愧,手足无措的窘迫样儿,惹来师生们的一片善意笑声。 时年三十八岁、天庭饱满鼻若悬胆的张澜哈哈一笑,上前拉住萧溢茗的手: “萧军校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早在前年我办女校时,就想请萧军校帮忙翻译一些欧美各国的教材,遗憾的是一直没机会相见,再看到萧军校成功引入英、德两国资金技术大办实业,数年来斥巨资扶助孤苦,兴办教育,又主持旧城改造修葺破损城池,种种义举,受益者何止成千上万成都民众?就连我们拥有的这个漂亮校园,也是萧军校费尽心力得来的,师生们对萧军校的支持与贡献,一直铭记在心!” “表方(张澜字)先生过奖了、过奖了!再夸下去,溢茗就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萧溢茗连连摆手不停鞠躬,感觉这种酸溜溜的场面又累又辛苦实在难熬,可他哪儿敢在这群动辄写字登报骂人、怒则成群结队上街(游)行的知识分子面前托大?从头到尾,表现得诚惶诚恐真挚无比,落在师生们眼里变成了谦逊幽默,惹来阵阵掌声和欢笑声。 怎么会这样?我精心准备的演讲稿还没说出来呢。 萧溢茗颇为感动,也颇为不解,最后把这一切归结于师生们的热情,归结于这个羁绊无处不在的时代难得一点轻松,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笑声和掌声。 此时的萧溢茗根本没有意识到,几年来的官场磨练和商场打拼,让他练就了一种独特的气度,深藏在他心底的舞台表演天赋和表演**早已破茧而出,逐渐张开了炫丽的翅膀悄然成长,从而造就了他迥异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和言行,却又能融会贯通,毫不出格。 种种因素聚在一起,使萧溢茗整个人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力,让人不知不觉生出真切的愉悦感。 师生们很快簇拥着萧溢茗来到教学大楼前面的检阅台,萧溢茗登上检阅台时暗自感慨,这个检阅台还是他当初坚持修建的,包括前方那片拥有标准跑道的足球场和边上四块水泥地面的篮球场,花钱不多但是很费人工,曾引起几位官员的埋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如今,没一个人再说萧溢茗的坚持是错误的。 正因为有了这个宽阔的检阅台、带跑道的运动场和四块标准篮球场,整个学校的形象提升了一个档次,即将举办的全省秋季运动会,就把这里当成了主赛场,足以让高等师范学堂的师生们引以为豪。 学生会主席唐鹤龄担任今天的演讲会主持,校长张澜兴致勃勃地向来自成都十余所学校的一万八千多名学生介绍萧溢茗,把萧溢茗夸得天花乱坠,台下是掌声阵阵,台上的萧溢茗却是惶恐不安,怎么说他还是个年轻人,和台下大多数学生一样有锐气、有热血也有腼腆,他的脸皮还没修炼到宠辱不惊的厚度。 不知是唐鹤龄自作主张,还是校长张澜听到汇报后有所感想,张澜直接把今天的演讲框定为“新青年的人生观”,这让萧溢茗有点儿措手不及,之前精心准备的可不是这么空泛的内容,而是以交流学习心得为主,讲述的重点是学以致用和理论联系实际。 当张澜亲切地拉着萧溢茗的手走向前台时,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上万双眼睛齐刷刷落到年轻英俊、身材高挑的萧溢茗身上。 掌声中,萧溢茗有些为难地向张澜低声诉说着什么,只见张澜乐哈哈地拍拍萧溢茗的肩膀,靠上去贴耳说了几句就回到座位上,剩下萧溢茗孤零零站在铺着白布、摆着花篮的演讲桌后面。 萧溢茗扫视一圈台下,目光停在正前方摆放的麦克风上,忽然一阵恍惚,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 这种英美进口的落地式麦克风款式非常经典,下端圆形的座板中间竖起一根喷漆铁管,铁管的上端是一个铁质圆圈,四四方方的话筒通过四根弹簧固定在圆圈中间,连接话筒的电源线顺着铁管一直延伸到后面的扩大器,再通过竖立在操场四周的几个方形高音喇叭传出声音。 经久不歇的掌声终于慢慢停下,萧溢茗清清嗓音,感觉声音效果不太理想,便把手伸过讲桌,稍稍移动麦克风的位置,觉得距离差不多了,这才抬起头望向前方。 前方台下几位《四川日报》、《华西时报》、《天府新闻报》的摄影记者,不约而同地按下快门,一阵“噗噗”的声音伴随冒起的股股白烟响起 ; 第五十一章 顿悟(下) 萧溢茗没想到还有记者前来采访,苦笑一下,开始酝酿情绪,待觉得差不多了,刚想要开口,肩上的大辫子突然垂下,敲在桌面上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去格外清晰,引起台下一片笑声。 萧溢茗抓起辫子就要摔向身后,突然感到心中一动,脑海中一片清明,他看着手中的大辫子,强压心中的滂湃激情,缓缓将辫子拖起来,深深吸口气开始演讲: “今天早上刚起床,我妹妹小月就跑来给我梳辫子,小月今年刚满十岁,很聪明也很漂亮,她知道我今天要来师范学堂和老师同学们见面,所以她一大早爬起来脸都不洗,就跑到我的房间硬要给我梳头,边梳边说:学堂里的哥哥姐姐都很漂亮,你不梳好辫子,当心讨不到漂亮婆娘。” 台下哄然大笑,谁都没想到被视为青年楷模的萧溢茗一开口就来这一出,虽然有些随性,却让师生们感觉很舒服很亲切。 萧溢茗等笑声停下,再次开口却吓了所有人一跳: “说真的,其实我很早就想剪掉这根辫子了……请大家不要惊讶,听我解释之后大家绝不会再有半点儿奇怪!四年半前,中国新军的创始人之一袁世凯将军就已经下令,为了便于训练和军事行动,新军官兵必须剪掉辫子,从那时到今天,中国的军队中陆陆续续有十六万官兵剪掉了辫子,欧美列强为此大加赞赏,说这是中国进步的极为重要的标志。 “但是很奇怪,我们国内却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所有的报纸和杂志都没有对这个被欧美列强称之为‘极为重要的标志’发表任何消息,更不用奢谈任何评论,我本人也是两年前通过军队内部公报才得知此事的所以,大家不要担心我是道听途说危言耸听。” 萧溢茗停顿一下,给师生们留下点思考时间,接着再次说道: “我脑袋上之所以还留着这根辫子,不是我不想剪,而是我不敢剪,因为我看到我们四川军队中,上到最崇拜欧美日列强的将校,下到所谓舍身投入革命到同盟会中的士兵,都没有一个剪掉辫子,就连下令让北洋新军剪掉辫子的袁世凯将军,仍然留着他的大辫子,估计是经常上朝的原因吧。 “我萧溢茗官不大,但也不算很小,日子也过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颇为满足,所以看到身边没人剪掉辫子,自己就忍着了,只要不长虱子,只要我不到工厂的机器旁干活,就没有什么妨碍,顶多每天耽误点儿时间,每个月买头油、皂角和香胰子的钱多花点,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台上的张澜等老师面露沉思之色,台下不少学生深受触动,似乎从萧溢茗的话里抓到了些什么,但又恍恍惚惚看不真切,一双双眼睛全都紧张望向正在喝水的萧溢茗。 萧溢茗放下茶杯,抬起头继续说道: “刚才,尊敬的张校长表方先生和学生会主席唐鹤龄同学都赞扬我,说我是个有理想、有道德、有远见的新青年,到现在我心里还惭愧得直哆嗦……” 全场再次发出哄笑声和掌声,萧溢茗却没有半点儿笑容,只听他继续说道: “这是表方先生和唐鹤龄同学对我的勉励,包括在场的所有老师和同学们,听到你们热情的掌声,看到你们真挚的笑容,我感动之余惭愧不安,你们对我萧溢茗实在是太宽容了!我敢说,在此之前,整个四川没有一个人敢站在这么多文化人面前,用最浅显、最没有文化内涵的大白话胡言乱语高谈阔论,只有不学无术却胆大包天的萧溢茗是第一个…… “请大家先别笑,大家一定在想,为什么萧溢茗敢这么做?这孙子哪儿来的胆子……说了大家不要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我实在没办法,从小到大我没进过学堂,文言文基础非常差,没有标点符号的书籍现在看起来仍旧吃力,很担心在大家面前闹出笑话,所以,我的选择不多,只能用大白话和大家交流,本质上来讲,这叫做无知者无畏!” 全场哄然大笑,之后不少同学领悟到萧溢茗话里的深刻含义,激动之下纷纷站起热烈鼓掌,弄得全场掌声如雷,经久不绝,大大出乎萧溢茗的预料。 萧溢茗客气地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坐下,神采奕奕的脸上满是自信之色: “我们把话说回来,说说新青年的人生观问题这个话题很宽泛,首先它表明我们所在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却充满迷雾的崭新时代,然后才到身处这个时代的青年人,以及在东西方文化和各种思潮冲击碰撞下的人生观、道德观等等观念的确立问题,因此这个话题很复杂,说不好不但听者不知所云,说话的人不小心也会把自己给说糊涂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但是,我个人认为,越是复杂的事情,解决的方法就越简单,我的建议是:大家不妨先了解一下我们此刻正处于什么样的社会环境中,整个中国的大体现状又如何?搞清楚这个问题,就能搞清楚新时代,剩下的问题也就不太难理解了。” 萧溢茗再次停下,缓缓扫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抓起自己的辫子,深吸了口气: “这是一条挂在中华民族脑袋上近三百年的辫子,看似普普通通的辫子,却凝聚着近三百年的历史,包含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人生观和道德观,已经深深埋在每一个人心里!也许有人会说,有朝一日拿起剪刀‘咔嚓’一声,漫长而痛苦的旧时代便应声而亡,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新时代必将应声而生,可我不这么认为,几年来我苦苦思索着这条辫子的问题,几乎每天起床梳一次头,我就痛苦地思索一次:这根鞭子剪掉很容易,可剪掉了脑袋上的辫子,心中的辫子是否也随之消失了——” 萧溢茗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向台下鞠个躬,转向台上就坐的老师们再鞠个躬,抬起步子从容走向迎上来的张澜和唐鹤龄等人。 台下的学生这时才反应过来,一万八千余人全体起立,掌声雷动,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愿停止。 萧溢茗今天的演讲,深深印在所有人的心里,对年轻人思想的启迪和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 PS:推荐下天子自己于〇六年写的《光速领跑者》,当时这本都市异能小说蛮火的,我家附近的租书店进了四五回都被租借者给翻烂了!现在看来虽然文笔稚嫩,但也代表了天子一段时间的写作。 [bookid=47321,bookname=《光速领跑者》] 网qidianqidian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五十二章 独辟蹊径(上) 萧溢茗于六月四日在省里高等师范学堂所作的演讲内容,第二天就被四川各大报纸全文刊登,一万八千多名师生长时间起立鼓掌、盛情挽留的场面描述,成为成都各界民众热议的话题。 对此,四川官场一片平静。 虽有其中有诸多猜测和不安,但总督大人没有就此事发表任何意见,官员们自然也不会横眉竖眼自找麻烦,理解的人认为总督大人历来主张学术自由,他器重的年轻官员萧溢茗公开发表一些没有触及政权底线的思想性意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理解的人则私下揣测,很可能是总督大人刻意授意,通过萧溢茗的嘴巴对四川各界的政治态度进行试探。 与死气沉沉的军政界不同,文化界和工商界反响强烈,四川各地高等学府和专科学校师生纷纷举行专题讨论,大批中立派和(左)派文人发表各种评论,普遍认为萧溢茗的言论深邃高远,蕴意深刻,其思想内涵决不在近年来的各种思潮之下。 萧溢茗对此倒不是很在意,他认为自己的几句话顶多也就是在四川范围内引起小小的反响,没想到一周之后,上海的《申报》、《时报》和《字林西报》,武汉、浙江、广州的同盟会《民立报》先后全文转载并附上各种社论,英国人的《字林西报》抢先一步,第一个发来电报,请求专访。 一时间,全国各地无不谈论“脑袋上的辫子和心底里的辫子”,萧溢茗的大名引起全国文化界和各大政治团体的密切关注,各种评论越来越激烈,内容也越来越极端,搞得萧溢茗忧心忡忡,连续几夜睡不着觉。 蓄意放了把火的萧溢茗眼看无力控制火势,走投无路之下,颇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正好总督大人下拨的三十万元军火库建设资金到账,萧溢茗立刻把手头事务交给兵备处几位同僚,随后把工程一脚踢给华西集团下属工程公司,回到家里静静思考,不时记下些心得体会,针对目前沸沸扬扬的各种论调,写下几篇时政评论。 半隐居的生活确实很舒服惬意,每天早上起床去打打拳,完了到西面近在咫尺的建筑工地走一趟,回来开始读报看书练练字,累了就拿着吉他到易姐屋里,和易姐来一曲合奏,将吉他和民乐版的《化蝶》、《月光下的凤尾竹》、《赛马》等十几首曲子演奏得无比纯熟,给易姐带来许多愉悦和笑容。 平静舒适的日子没能享受多少天,络绎登门的文化界名流和青年才俊们搅乱了萧溢茗的半隐居生活,拿定主意的萧溢茗来者不拒,热情款待,不但谦逊待人坦诚相见,而且好酒好菜,绝对管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于是,文化界领袖邹文翰老夫子和师范学堂校长张澜等人成了萧家大院的常客。 这帮老夫子每次到来吃饱喝足还不行,离开时都要顺便带点儿诸如德国的放大镜、游标卡尺、英国的地球仪、美国派克钢笔之类的“小东西”,精神好的时候,几个老夫子还一边剔牙、一边游走在萧溢茗的后花园里,这里指指那里点点,之后萧溢茗就得派人到处寻找腊梅、金茶花等观赏植物回来栽种,或者挖掉某一部分“不合时宜的布置”,花大价钱买来老夫子们喜欢的观赏石堆上去。 七月初,《字林西报》的英国记者威廉汉姆和《京津泰晤士报》的大胡子记者弗雷斯双双来到成都,通过英国成都领事官德维门联系到萧溢茗,在领事馆文化官员艾德华的引领下登门拜访。 一身牛仔装的萧溢茗提前站在大院门口迎接,看到熟悉的艾德华就开玩笑:“比利,你欠我两箱威士忌什么时候送来?” 艾德华给了萧溢茗一个热情的拥抱,随即指责道:“萧,你这个无赖,那天你给我骑的马虽然高大,可是跑不快,回去想了想我才知道,那是你用来拉车的马,不是军马,所以比赛成绩无效。” “咦!?那匹马可是你自己挑选的,别想赖账!” 萧溢茗说完,向年轻高大、一头金发的威廉汉姆伸出手:“是威廉汉姆先生吧?欢迎你的到来!” “谢谢!没想到萧先生如此年轻。”威廉汉姆用中文致意。 刚从中东回到中国的大胡子记者弗雷斯主动上前,用英语自我介绍:“迈克尔.弗雷斯,北京《京津泰晤士报》上海站记者,能够认识萧先生,我非常高兴。” 萧溢茗也用英语寒暄:“见到弗雷斯先生我也很高兴!先生的漂亮胡子非常迷人,估计能让我的一群弟弟妹妹看得入迷。” 众人开怀地笑了起来,随后跟随萧溢茗一起进入院子,来到正堂坐下,四姐已经端出特别泡制的玫瑰红茶和几样特色点心送上。 弗雷斯刚赞完萧溢茗的英语说得棒,就看见里侧过道口站着一群男孩女孩,一个个望着他的大胡子,目瞪口呆。 艾德华和威廉汉姆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萧溢茗摊开双手,说道:“看见了吧,弗雷斯先生,估计这样的情景你在中国很多地方都能遇到。” 经过萧溢茗这么一调侃,彼此间的拘束无形中消失了。 萧溢茗叫来一群小家伙向客人问好,然后打发他们到后院上课去。 艾德华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盅问道:“萧,刚来的家庭教师怎么样?” “玛丽小姐很有才华和爱心,谢谢您的帮助,不过再过一个半月小家伙们就要到东面振兴路小学去上学了,玛丽小姐和我一样,不愿意看到孩子们在这个小小的独立空间长大,这样对他们的成长没有什么好处,他们应该和其他各阶层的孩子们在一起学习和生活。”萧溢茗笑着回答。 艾德华随即把萧溢茗的公司捐建一所八年制学校的事迹向两位同胞介绍,威廉汉姆和弗雷斯得知刚才路过的那片漂亮建筑群就是学校时非常惊讶,再得知这所新学校实行的教育方式与目前中国任何一所学校都不同,除基础的汉语、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生物和体育属必修课之外,学校还聘请了多名来自英、法、德等国的语言教师和音乐教师,任由学生们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从中选修一至两门外语课程和乐器,现有五个年级共一千八百多名学生,超过三分之一是免除所以费用的成都及周边各县镇的平民子弟,实行全住宿管理。 威廉汉姆敏感地意识到其中的利益点:“萧,请问这所学校的投资多少?每年用于教学和福利保障的投入又是多少?” 萧溢茗如实回答:“不含一百七十亩土地购置金,华西集团公司投入校区建设资金十八万五千多元,建起一栋四层的办公楼、四栋两层教学楼、五栋三层的学生宿舍楼、两栋外籍教师的连体公寓,还有一个有跑道的标准足球场、四块篮球场和一系列健身设施。 “按计划,华西集团每年的投入均在十五万元左右,主要用于教师工资发放、学生衣食住行和教学仪器购买,我们要把这所学校办成四川最好的基础教育学校。” 威廉汉姆听完非常吃惊,他知道上海任何一所公立学校都没有这所学校的规模,每年获得的政府拨款不到四万元,整个上海警察局的全年拨款也只是三十万元,萧溢茗的华西集团公司竟然为一所基础教育学校投入如此巨款,如此大手笔就算放到发达国家也少有,从这所学校的兴办和教育方式中,多少能看出萧溢茗的不凡志向。 网qidianqidian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五十二章 独辟蹊径(下) 正式进入采访前,萧溢茗非常客气地向两位记者索要采访提纲,早有准备的威廉汉姆拿出中英文对照提纲,客气地征求萧溢茗的意见。 萧溢茗对其中几点敏感话题做了说明,得到威廉汉姆的保证之后,这才愉快地接受采访。 采访的内容包括萧溢茗个人的简要情况和政治背景、对目前时局的看法、对中国在野的各政党有何评价、如何看待中英关系及中国与其他列强关系、四川的经济现状和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等等。 萧溢茗坦率地把自己对中国各政党的看法和盘托出,其中对同盟会十年来的发展和一次次武装斗争的失败做出自己的总结,他认为同盟会的斗争精神令人震撼,斗争手段却非常幼稚和极端,一个个年轻而杰出的生命因为认识上的偏差而消失,令人无比痛心,毫不留情地指出同盟会中的不少政治投机分子不但没有履行任何的革命承诺,反而给无数人民特别是进步青年带来巨大灾难,“先进的政党必须具备纯洁性”的论点就这样诞生了。 两个半小时的采访中,威廉汉姆和弗雷斯都在兴奋和震惊中渡过,几次因倾听萧溢茗的精彩论述而忘了记录,发觉后不得不停下来补救。 领事馆文化官员艾德华一直含笑倾听,他没有威廉汉姆和弗雷斯这般激动,一年来他和英国侨民庄森、德国武官夏普乐等人经常和萧溢茗小聚,彼此间没少谈到这些问题,萧溢茗比今天更激烈的观点他们都听过。 威廉汉姆按捺心中的激动,将十多页的采访记录检查一遍,再递给萧溢茗确认,得到萧溢茗的同意后立即站起来致谢,提议到院子里给萧溢茗照张相,顺便合影留念。 萧溢茗愉快答应下来,来到前院的大樟树下的石桌旁,听从摄影高手弗雷斯的指挥,摆出几个姿势。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曾经两次在英国摄影大奖赛中夺冠的弗雷斯拍完一个胶卷意犹未尽,跑进正堂拿来张藤椅让萧溢茗坐到葡萄架前,沐浴着阳光连续拍摄五六张才作罢,随后客人们分别与萧溢茗合影留念。 “萧,你将来会从政吗?” 威廉汉姆在走回正堂的途中问道。 萧溢茗停下脚步:“今天很难预料明天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个人的意愿是不想从政的,中国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阵痛,政治局势和社会环境极为复杂,说不定一场又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就要爆发,在这种局势下,谁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威廉汉姆双眉一震:“萧,你预计战争会很快到来?” 萧溢茗笑道:“亲爱的威廉,你几乎走遍了中国的山山水水,到过中国的所有省份,采访过数以百计的官僚和革命者,难道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吗?我相信英国政府早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如果说英国政府还有迷惑的话,就是不知道支持谁才更符合英国的利益,不是吗?” 威廉汉姆再次震惊了: “真不可思议……萧,你这么年轻,而且一直待在四川这个富裕的内陆地区,怎么会看的如此高远?” “再高远也没你高远,我这个无名小卒刚张嘴说几句话,你就从上海赶来了。”萧溢茗戏谑地笑道。 威廉汉姆耸耸肩: “亲爱的萧,你可真幽默,言辞也很锐利,认识你是我的荣幸,若干年以后,也许我会为此次成都之行而感到无比的自豪。” 萧溢茗收起笑容,非常认真地点点头:“威廉,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威廉汉姆心头又是一震:“萧,你是否要对我说些什么?” 萧溢茗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没资格说什么,除了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我什么也做不到,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是如此,这也是我接受你采访的主要原因! “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太年轻了!正因为我太年轻了,很可能在即将到来的巨大变革中无所作为,可我总想着要为自己和四千多万父老乡亲做点儿什么,心情非常矛盾。” 威廉汉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想我明白你的想法,萧,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你的年龄不应该成为你前进的阻碍,你的思想和眼光远比那些朝廷官员和革命者深远,你的胸怀更为宽广,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在不懈地努力,不停地验证你的政治思想和远大抱负,而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萧,你让我对你充满希望,如果你觉得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话,请不要客气,我很想成为你的朋友。” 萧溢茗笑着问道:“难道现在我们不是朋友吗?” 威廉汉姆高兴地伸出手,与萧溢茗伸出的手紧紧相握:“对,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两人相视而笑,回到正堂略作停留,威廉汉姆和弗雷斯便提出告辞,说要赶回去整理稿件。 萧溢茗也不勉强,将两人和艾德华送出大门,在三人即将登上马车的时候,萧溢茗似乎突然记起件事,走到艾德华面前,郑重地说: “比利,有件事我觉得需要告诉你,根据我们华西集团掌握的情况,重庆的几个商会似乎对英国的贸易公司粗暴压价的做法很有意见,如果英国公司仍然拒绝和重庆有关商会举行磋商的话,很可能再也收购不到猪鬃、桐油、茶树油和其他土特产品,德国、日本和美国公司早已经等得不耐烦,随时都有可能横插一腿。” 艾德华感激地致谢:“谢谢你,萧,我想领事先生会感谢你的。” “再见,朋友们!欢迎常来做客。”萧溢茗挥挥手,笑容无比灿烂。 “再见了,萧,祝你好运!” 马车驶过宽阔的十字路口,威廉汉姆低声询问艾德华:“刚才萧所说的话代表什么?” 艾德华苦笑道: “代表重庆的土特产商会想要抛弃我们英国的贸易公司你们也许不知道,萧不但是四川军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同时还是四川古老帮会年青一代的佼佼者,他说出来的消息从来没有错误,之前已经提醒过我们几次! “我确信,如果我们英国设在重庆的贸易公司再不让步,就会被其他国家的公司所取代,就像成都地区一样,德国人依靠和华西集团公司的良好合作关系,得到萧的大力支持,如今成都地区百分之八十的土特产出口,已经被狡猾的德国人掌握了。” 威廉汉姆和弗雷斯都吃了一惊,脑海里不由浮现萧溢茗那副灿烂的笑容…… ; 第五十三章 影响力 初秋季节,总督赵尔巽按惯例开始巡回视察,第一站他选择视察正在建设中的军火库。 游走一圈之后,赵尔巽和数十文武官员站在南北向的振兴路最北端,他们身后就是高大厚实的北城墙,东西两个方向是沿着城墙修通了两条十米宽的平整大道,沿大道南边还栽下了一排整齐的夹竹桃,这种生命力顽强、生长极快的绿化树都有胳膊粗,相信明年就能绽放鲜艳的花朵。 “要是能在这儿开座城门就好了。” 袁金铠站在赵尔巽身边低声说道,他不指望赵尔巽回应,因为开城门从来都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不但要经过朝廷的同意,还得兼顾当地民意和风水布局等问题。 陪同的几十名文武官员对工程进展和质量都很满意,纷纷说这条新路一开,东连北城门,西接北校场,日后进出军火库都很方便。 重要的是这座军火库的设立,对城防的增强作用相当大,而且有利于军火库的防火防盗,这笔钱实在花得值。 赵尔巽很是自豪了一把。这几年来,他审批的所有工程都完成得极为漂亮,质量上乘、账目清楚,没有发生过一起舞弊贪污案件,各界民众均给予很高的评价和赞誉。 就拿眼前这个他亲自选址、由萧溢茗全权负责的军火库建设来说,萧溢茗和工匠们巧妙地利用了北校场东北角这座三十余米高的山包,以挖掘凿进和建后填埋的施工方式,将大半个军火库建在山包内部,军火库三面巧妙地利用原有的大水塘做护卫壕沟,不但增强了防火防盗等安全性,还大大降低了建设成本,获得官员们的一致赞许。 原先有些意见的几个武官亲临现场之后,也纷纷改变态度,认为军火库的建设很巧妙也很安全,成都府衙甚至想把新监狱建在军火库南边,惹来众人一阵笑声。 赵尔巽和一群文武官员不知道的是,顺着城墙角下的大道一直到西面军火库工地的三百多米围墙,是华西集团旗下枪支组装部门金属制品公司的后墙,一旦西面的军火库落成,高大的围墙就会变成一排砖混结构的两层骑楼,而且还会向北开个大门,供金属制品公司的数百工人出入,将来一旦打开城墙建起新城门,这条大道就会成为五金工具和机械产品一条街,与隔着护城河的三个工厂连成一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赵尔巽视察完成都本地,很快将前往重庆,然后再南下泸州、叙府,接着西上雅安,用一个多月的时间转上一圈,才回来观摩新军和边军例行举办的秋操,估计中秋节都得在外面过。 由于数月前湖南发生的“抢米暴动”愈演愈烈,半个湖南陷入动荡之中,军民之间、族群之间的武力血拼事件层出不穷,赵尔巽自然不敢有丝毫放松,此次巡视,很大程度上是对四川地方官员予以警示,对各地民众进行安抚。 独掌兵备处的萧溢茗因为要筹备秋操,加上军中其他各方面的事务较为繁琐,只好留在成都不能随驾而行。 如今的萧溢茗,再也不是昔日的萧溢茗了,他已经成为四川赫赫有名的新思想代表人物,英、美、德、法等国报纸把他称为“中国新思维的开拓者”,“中国西南地区最有魄力、最具潜力的军界新星”,是“四川地区最成功最有代表性的工业家和商界传奇人物”,就连同盟会的报纸也把萧溢茗说成是中国新青年的代表性人物,在这样的吹捧下,萧溢茗想不出名都难了。 数月来,自知写不出任何文学作品和浪漫诗歌的萧溢茗专攻时政评论,他费尽心力精心炮制的《论时代精神》、《民族工业的前途》、《新军发展初探》等五篇精心写就的论证文章,先后被全国各大报纸和欧美主流报纸所刊登,引起全国各界的广泛关注和讨论,就连袁世凯都授意麾下心腹谋士兼第一笔杆子唐昭仪撰文呼应,盛赞萧溢茗的《新军发展初探》是中国目前最有水平的军事论文,不但客观地总结了新军军事训练方面的得失,指出各地新军普遍存在的痼疾,还从建军思想、军事装备、军事训练和指挥系统建立等方面深入探索,给出了新军发展的宝贵思路。 萧溢茗“剑走偏锋、独辟蹊径”的策略成功了,他的名字为全国文化界、工商界和军政界所熟悉,他的事迹成为无数进步青年心目中的榜样,他的政治立场中庸中有些许激进,冷静中不凡激情,既不得罪朝廷,也没开罪同盟会中的兴中会和光复会等各派系,在夹缝中走得轻松自然轻灵无比,令不少军政界的老江湖老油条击节称叹。 这还不算,绝大多数国人所不知道的是,萧溢茗已经成为英国的《字林西报》、《泰晤士报》和德国发行量最大的《伏斯日报》的特约撰稿人,《论中欧关系》、《欧美各国对中国内陆地区的影响》、《中国严峻的政治局势对欧美各国的影响初探》等文章,引发列强政要的瞩目,可是除了欧美各国最核心的权力机构,几乎没有人知道署名为“哈利.波特”的特约撰稿人是谁?是英国人还是德国人? 所有猜测对萧溢茗来说都无关紧要,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文章得到了各国的重视,自己的名字被这些国家的驻华机构的头头们所牢记,虽然目前还未给自己带来什么实际利益,但只要坚持下去,假以时日必将达到自己的目的。 走出重要一步的萧溢茗变得更为自信,也更为谨慎,年龄和资历的劣势,正在获得有效弥补,舆论给他带来的名气和荣誉,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所以他很满足,也不急于加快步子,他要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尽可能多地收集各种资料,大量阅读欧美各国的哲学书籍、工商业和军事科技方面的文献,在继续翻译和总结欧美各**事资料的基础上,精心酝酿几篇能够引发更大震动的专题时政分析和评论。 不管是否无耻,萧溢茗都决心尽可能利用自己脑子里少得可怜的、“先知先觉”的宝贵记忆,争取尽快奠定自己在军政界和思想界的地位,从而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为将来的巨变做好准备。 九月中旬,一个个令人欣喜的消息相继传来: 大邑火电厂建设完毕开始试运营,化工厂设备安装妥当年底前可完成调试;雅安弹药厂厂房建设完毕,水力发电厂已经建好截流大坝;弹药厂开始大量收购生铁、铜锭等原材料;雅安保安队按计划顺利完成轮训,七百名拥有基本军事技能和严密组织的精锐力量,分别担负起大邑、雅安两大生产基地的安全保卫重任。 成都总部方面,本年度十个月的总产值达到一千二百四十万元,利润总额首次超过两百五十万元,经营辐射范围扩大到西北诸省和中南地区,青海和康藏地区的初加工皮革、陕西和甘肃地区的棉花和毛皮、湖南湖北和云贵地区的各种生铁和锡锭等等,正在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华西集团下属企业生产的各式手枪、皮套皮具、五金工具、军用棉衣、电筒水壶等先进产品,以及进口后转手倒卖的枪支弹药、机械设备、煤油西药等商品销量猛增,整个集团已经步入稳步发展的健康轨道。 还有几件让萧溢茗感到高兴的事: 德国驻成都领事馆正式升级为总领馆,好朋友夏普乐随之晋升德国陆军中校;罗柏亭以快速增长的财富,超然的远见卓识,成为英国怡和公司的第四大股东,罗柏亭作为怡和公司的新任副总经理,举家搬往上海,萧溢茗的亲密合作者庄森接过罗柏亭的班,成为怡和公司西南分公司经理,继续与萧溢茗一道展开合作。 罗柏亭和庄森的巨大成功事迹,风靡了上海租界,吸引了众多的欧美淘金者,一批又一批的欧美商人、牧师和冒险家逆流而上来到成都。 有道是墙内开花墙外香,萧溢茗的军事才华在四川新军中反而没有施展之地,萧溢茗也不屑于为内斗不止的四川新军伤脑筋,除了每个月例行前往讲武堂、陆军小学和各军营巡查一番,与各级军官碰碰头,解决一些分内的日常问题,萧溢茗几乎不过问非职权内的任何事情,倒是和陆军小学第三期学员刘文辉、林云根、唐瑛、何光烈等人建立起了深厚感情。 萧溢茗与刘文辉是通过他大哥刘文渊认识的,刘文渊是大邑刘氏家族的代表,与华西集团合股兴办的发电厂就是刘文渊担任的厂长,刚开始萧溢茗根本没意识到刘氏家族的巨大影响力,直到他见过刘文渊的三弟刘文彩之后,他才非常震惊地想起某些东西,从而联想到记忆中某个赫赫有名的大军阀也叫刘文辉。 于是,刘文辉得到了萧溢茗无微不至的照顾,萧溢茗不但在生活上关心帮助他,在学习上要求也非常严格,每周都会检查刘文辉的学习情况和功课进展,为他制定合理的学习计划,尽可能让刘文辉开拓视野勤于思考,为此,萧溢茗还将自己精心翻译和收藏的军事资料送给刘文辉阅读,从方方面面帮助他打牢基础。 刘氏家族对此感激不已,刘文辉更是一口一个“小哥”地叫,对萧溢茗无比尊敬和崇拜。 受刘文辉影响,同期一批聪颖好学的学员相继跟随而来,每周只要有空,这帮学员就集体到萧溢茗家里聚一聚补点儿油水,将学习上、思想上的问题向萧溢茗提出来寻求答案。 萧溢茗总是耐心地予以点拨,这种点拨并非一味地问答,而是运用启发式的教育方式,鼓励大家去思考去印证,使得刘文辉等人受益良多,进步神速,方方面面都远远超出同期其他同学一大截。 私下里萧溢茗庆幸不已,有几次做梦的时候都笑出声来,这个世道什么最重要?人才啊! ; 第五十四章 提醒还是威胁(上) 今年的中秋节,萧溢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忙,送礼收礼需要面面俱到,迎来送往酒宴频频,萧溢茗不但要赴宴还得宴请,忙得脚不沾地,整天被灌得满面通红,晚上归家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 萧溢茗在礼尚往来方面大大咧咧,易姐没少为他操心,但是易姐忙得高兴、忙得快活,在她心里,中国人传承千年的礼节是绝不能废的,因此,无论是为萧溢茗设家宴款待好友,还是回赠礼物,易姐都不用萧溢茗操心,总能做得让亲朋好友满意。 好不容易佳节过去,孔子的诞辰又到了,成都城里的读书人早早地就把文庙收拾干净,装点一新,盛大的祭祀活动随即开始。 刚巡视一圈返回成都的总督赵尔巽自然是当主祭人,全城军、政、学、工、商各界名流蜂拥而至,都以能参加这个盛大庆典为荣。 唯有萧溢茗对此全然不感兴趣,庆典当天他竟然跑到兴隆街的英国怡和洋行找庄森喝酒去了。 已经成为中国通还能说一口地道成都话的庄森,自然知道好友对儒家学说不感兴趣,所以也没问萧溢茗什么,倒是对近来生意上的几桩事情有些疑惑。 “萧,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固执地认为橄榄色卡其布是最好的军服面料?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大英帝国的军队统一采用漂亮的卡其原色和棕黄色卡其面料,全世界都对我们军队的服装款式及颜色赞不绝口,美国人也有意仿效,为何只有你看不上眼?” 庄森举着酒瓶盯着萧溢茗看,就是不倒酒。 萧溢茗把一颗开心果扔进嘴里,指着庄森却望向旁边的贝蒂:“亲爱的贝蒂,你嫁给这么一个固执的家伙,是不是感到很后悔?” 已经怀孕五个月的贝蒂听了呵呵直笑,萧溢茗一直以来经常和他们两口子开玩笑,每次都让她乐得不行,萧溢茗和她丈夫斗嘴仿佛已经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但笑归笑,贝蒂还是要帮自己丈夫的: “萧,你的嘴巴积点儿德好吗?我认为我丈夫的观点非常正确,你应该放弃那些落后的观念,在这件事情上予以慎重考虑,做出明智的选择。” 庄森指着萧溢茗哈哈大笑:“萧,投降吧!你已经不止一次投降了,不会伤害到你那可怜的自尊心的,哈哈!” 萧溢茗翻了个白眼,抢过酒瓶自己倒上半杯,端起酒杯长叹一声:“我现在终于理解,乔尔丹诺.布鲁诺为何会被烧死了!” 庄森和贝蒂笑得更欢了,笑到最后贝蒂跌坐在长沙发上,伏在庄森身上直喊肚子疼,不能再笑了。 庄森连忙爱怜地搂住妻子,询问过后放下心来,夫妻俩相视一笑,转向厚脸皮的萧溢茗,觉得自己的好友总是那么有趣和聪明。 萧溢茗不再开玩笑: “庄森、贝蒂,我之所以选择橄榄色卡其布做军服面料,完全是从四川的自然环境和现代战争的需要考虑,你们知道,十年前英国陆军穿的是红色军服,在战场上非常显眼,不但不利于隐蔽,还成为最好瞄准的靶子,第二次布尔战争后英**队才改成今天的颜色! “但是,我们必须看到,中国的地理环境和你们所拥有的非洲、中东、澳大利亚等殖民地截然不同,一个是以绿色为主的地貌,一个是以沙漠和干旱地区为主的地貌,完全不一样,所以,对军服的选择自然也就不同了。” 庄森细细一想确实如此,与同样明白过来的妻子相互点头,转向萧溢茗耸耸肩:“好吧,你是正确的,布鲁诺先生。” 贝蒂再次被逗得大笑不止,萧溢茗只能无奈地摇头。 庄森谈起正事:“你真打算一次购进三十五万英尺的橄榄色和纯色卡其布吗?是不是多了点儿?或者考虑分批购进也许比较好些。” 萧溢茗给庄森倒上酒: “庄森,估计用不了一年时间,很多与战争有关的物资都会涨价,现在下订单正合适,还能享受渣打银行成都分行的一年期担保,另外那些用于生产步枪背带的特制帆布带、生产行军背包的细帆布、生产弹匣等装具的加厚帆布、生产行军帐篷的防水面料,这次都要大量购进,清单公司明天送给你,你得多费心。” “萧,要打仗了吗?”贝蒂关切地问道。 萧溢茗点点头:“如果我的分析正确,不出一年,中国就会爆发大规模内战,而且很可能会持续许多年。” 庄森警惕地盯着萧溢茗的眼睛:“告诉我实话,四川会不会也陷入战火之中?” 萧溢茗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发生混乱是肯定的,不然我这么急着请你购买这么多军用物资干什么?对了,我家房子前面那个院子建好了,外形是中国式庭院,花园后的两层主楼和两旁的房子内部均采用欧式装修,大门外就是我们那片住宅区的专用道路,院墙修得不高但很结实,也挺漂亮,院子里种上了竹子和各种花木,很安静,有空你们去看看,要是喜欢就搬过去住,你们这座院子周围都是商铺和酒楼,空气不好更不安全,对贝蒂的影响很大。” “谢谢你,萧。”庄森感激地道。 贝蒂走过去,轻轻拥抱萧溢茗:“萧,你让我怎么感激你呢?不如当我孩子的教父吧。” 萧溢茗不由莞尔,站起来轻轻扶住贝蒂:“当干爹可以,教父不行,我不信教,自然就当不了教父。” 庄森站起来:“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不留下?” “不留了,昨天就接到冢源次郎先生的请帖,中秋节前他两次邀请我都没时间去,这次再不去就不好了。”萧溢茗低声解释。 庄森露出不满的神色:“那个狡猾的日本矮子?” 萧溢茗很严肃地说道:“在日本人当中,冢源先生不算矮了,差两厘米他就达到一米六的高度,也就是已经超过了五英尺的标准,在日本算得上是伟岸男子好了,回头见!” 庄森和贝蒂送到门口,萧溢茗的阴影消失在院门外,贝蒂捂着小嘴的手随即放下,抱着自己老公笑个不停。 庄森边笑边骂萧溢茗阴险,骂人的时候还表现出为人着想的样子,非常的卑鄙。 日本商行东侧的院门外,冢源和重庆赶来的杨庶堪远远看到萧溢茗骑马而来,就露出会心的笑容。 两个日本仆人恭立左右,等萧溢茗和两个侍卫距离五六米下马,连忙跑过去牵缰绳。 萧溢茗大步上前,抱拳致礼:“小子何德何能,敢劳冢源先生和杨先生远迎?罪过啊!” 冢源爽朗地大笑,斯文儒雅的杨庶堪笑着摇头:“溢茗果然牙尖嘴利,骂得我们这些老家伙抬不起头来啊!” “咦!?你也就大萧某九岁而已,难道最近腰不好?” 萧溢茗一脸的关切,换来杨庶堪重重一拳,边上的冢源次郎笑声不停,心里对眼前这个越来越潇洒从容的年轻人大为感叹,短短几年时间,这个年轻人就奇迹般崛起于巴蜀大地,不但成为四川最大的实业家,还以其敏锐的眼光和过人的才华,蜚声文坛和军政两界,成为四川上层社会举足轻重的人物,似乎每一次见到他,他都有所进步,而且似乎更为成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三人说说笑笑进入院子,三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堂前,含笑等候。 萧溢茗心里微微吃惊,看了一眼冢源,便上前见礼:“姜总办、程参坐、谢参领,溢茗不知三位在此,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姜登选笑着招呼:“进来吧,溢茗,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程潜上前见礼,三十三协参谋官谢炯抬抬手算是表示过了。 “萧君,请!” 冢源再次弯腰鞠躬,害得萧溢茗也要立正点头回礼,身后的杨庶堪一把拉住萧溢茗的手扯进去。 一群人进入正堂,面对左右两排摆好的单人矮桌又再谦逊推让,最后杨庶堪和姜登选硬把萧溢茗按到主人的左下首位才作罢。 ; 第五十四章 提醒还是威胁(下) 一群日本女仆人迈着碎步轮番上酒上菜,萧溢茗心中满是疑虑,脸上却是迷人的微笑,抽空还和跪坐身后服侍的冢源美智子低声说话,询问酒井君几个怎么没来? 美智子说酒井君等六人还在军校为即将举行的军队操练做准备,所以来不了,最后还悄悄透露说:酒井君等人恐怕就要离开中国回日本去了。 萧溢茗心中一动,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过身礼貌地等候主人致辞。 冢源次郎还是那副文绉绉的老样子,郑重其事地发表一番谦卑的欢迎致辞,没营养的客套话说完,众人跟随冢源一同举杯,彼此隔着半个正堂,遥相致意。 酒过三巡,客人们轮番向主人敬酒,恭维话一堆又一堆,笑声不断响起,倒也满堂和谐,其乐融融。 几轮敬酒结束,冢源热情地招呼大家用餐。 萧溢茗最近拳术大有长进,每天早晚在内家高手刘老爷子的言传身教下打熬两个小时,精神好了,饭量也跟着涨了,今天出来一天没好好吃东西,正饿得慌,所以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日式寿司做得又小装得又少,鱼片和火腿都是用中国蘸辣椒酱的小碟盛的,饿坏了的萧溢茗几乎是一口一个吞一夹一碟空,让身侧的美智子忙得够呛。 旁边一桌的杨庶堪看到萧溢茗的吃相,频频摇头,嘀咕声“饿鬼投胎”,便斯文地动筷子。 数月前,杨庶堪通过文坛领袖、《华西时报》社长邹文翰和张澜的介绍与萧溢茗认识,之后开始来往,两人在不少问题上有着共同的理念,所以惺惺相惜之下关系迅速升温,杨庶堪经常来成都,每次来都到萧溢茗家里喝上一杯,回到重庆还时常写信来讨论时局,彼此以兄弟相称,关系很好。 坐在对面首位的姜登选可没杨庶堪的好修养,这个与萧溢茗同样相处融洽的军校校长,看到杨庶堪还不提正事,只好自己开口了:“溢茗,有件事恐怕得麻烦你。” “姜兄请说,只要兄弟能办得到。” 萧溢茗连忙放下筷子,接过美智子递上的洁白餐巾擦嘴。 姜登选扫视一圈众人,再望向萧溢茗,郑重说道: “是这样的,去年被关进去的几个朋友过得太苦了,家里人也很担忧,愚兄为此找过制台大人求情,可大人始终没答应,哥几个只好来求你了。” 萧溢茗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呢,中秋佳节没几天,四川同盟会的一群带头大哥就相聚成都来了,看来今天这杯酒不好喝啊!” 姜登选颇为尴尬,他是在日本留学期间加入的同盟会,如今是同盟会成都分会负责人,这个身份他一直瞒着萧溢茗,可一直以来萧溢茗没少帮他,有什么好的军备物资从没忘记他,现在被萧溢茗一口叫出他的隐秘身份,心中的愧疚不言而喻。 程潜连忙低下头,似乎不让萧溢茗看到他的表情。 只有谢炯毫不在意,斜着看了萧溢茗一眼,继续大大咧咧地吃喝。 最后还是杨庶堪打破尴尬气氛: “溢茗,我们也知道你的难处,很感谢当时事发之后,你鼎力相助,放了我们的绝大多数同志,可杨维、黄方、张致祥、王树槐、黎靖瀛、江永成这六君子一直被关着,转眼快两年了,就算同志们不急,他们的家人也日夜担忧啊!” 萧溢茗非常为难: “这事儿小弟真的无能为力自从杨维等人审判之后,小弟通过关系给了些方便,从重犯监狱换到条件较好的华阳县监狱,通过县太爷让他们几个一起住在向阳的监舍,吩咐门中担任狱警的弟兄多加照顾,但也仅能做到这一步了。 “姜兄、程兄、谢兄,诸位兄长都是军中将校,通晓典律,精通军令,小弟只是个兵备会办,管不到刑狱,实在有负重托了。” “哼!” 谢炯厉哼一声站起来,边上的程潜想拉他一把没拉住,只能担忧地望向众人,看到萧溢茗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微笑,顿时放心不少,想了想依然保持沉默。 谢炯继续盯着斜对面的萧溢茗,不屑地冷笑道: “萧军校,谁不知道你是制台大人的宠臣,谁不知道你是靖边大臣赵大人的得意门生?若你愿意帮忙的话,别说放几个人出来,就是冲进法场叫声刀下留人,制台大人恐怕也会答应的。” 萧溢茗慢慢放下餐巾: “谢参领这话有些过了,你我身为军人,当知军人应恪守的原则,何况你的军衔比我还要高,军龄比我更长,军中关系比我更多,说起话来比我更有用,可是你为何不去为自己的同志努力奔走?别的不说,你挑个头联名上书求情总是可以的吧?怎么反而对我说这些话?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你……” “谢参领,坐下!” 姜登选喝住暴躁的谢炯,转向萧溢茗,不无歉意地说:“溢茗别生气,他就是个直脾气,对谁都这样,不是存心冒犯你!” “不!谢参领发火是看人来的,他对朱将军、尹参领就很亲切,对你和程兄也都毕恭毕敬,唯独对小弟从来没有好脸色,小弟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谢参领了,如果真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说出来小弟赔礼道歉就是了。” 萧溢茗可没有以前那么好的脾气,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算是深有体会,今天的地位和面子来得不容易,怎么可能让一个被人指使的武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自己? 谢炯再怎么恼怒也只得讪讪坐下,之前他没料到好脾气的萧溢茗竟然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没有权衡清楚就贸然得罪萧溢茗,而且看架势得罪得还不轻,看来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和睦共处了,说不定从此自己就成了萧溢茗打击报复的对象。 程潜连忙出面打圆场: “溢茗别生气,老谢就这臭脾气,说完也就完了不会往心里去,倒是刚才你的话提醒了我,好像溢茗你想到了办法,对吧?” “溢茗你说说看。”杨庶堪急忙询问。 萧溢茗只能叹气:“其实办法我曾说过,去年底我带人例行巡查监狱设施,顺便带了些书和纸张笔墨什么的进去送给杨维他们,对他们说不妨提起申诉,以误捕误判为由,要求重审此案,直到现在,都没看到杨维他们主动上书申诉,我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的眼睛同时一亮,程潜欣喜地问道:“你是说,先让他们申诉,然后我们这些军中朋友联名向制台大人求情?” 萧溢茗点点头:“正是这样,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谁都要面子,总督府一群经办人要面子,提督府军法官要面子,成都府衙要面子既然是这样,那好吧,咱们给面子不就完了? “这事儿总得有个台阶给各级官员走下来吧?制台大人那里反而没事,他老人家向来心软,要不是闹得他灰头灰脸的,他早就过问此事了。” 满堂一片欢呼,程潜麻利地站起来,端起酒杯,走到萧溢茗面前:“谢了,溢茗,今天你帮了大忙,我代表同盟会全体同志感谢你!” “见外了不是?” 萧溢茗举杯与程潜轻轻一碰,两人同时一饮而尽,随后亮出杯底,相视哈哈一笑。 冢源次郎似乎比谁都高兴,满脸堆笑地看着大家相互敬酒,完了端起杯,遥敬萧溢茗:“萧君,你是个难得的朋友,我为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深感荣幸。” “客气了不是?真要是喜欢我,卖给我的下批货稍微降点儿价不就行了吗?” 萧溢茗举杯风趣地回应,引来众人哄然大笑。 姜登选高兴之余,颇为神秘地问道: “溢茗,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的刘秉先、曾超然二位贤弟,是你的结拜兄长吧?听说你们之间每个月都会通信联系,相互间探讨得很是热烈啊!” 萧溢茗瘪瘪嘴:“姜兄,你直说刘秉先和曾超然已经加入同盟会不就得了?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 众人再次大笑,杨庶堪喜滋滋地问道:“那你干嘛一直不求进步?” 没等萧溢茗回答,谢炯不知脑袋哪里搭错线,竟然再次发飙: “哼!这种人,你还求他进步?他不帮着他的师傅、师伯残害我们的同志就谢天谢地了!诸位,别看他现在得意,走着瞧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溢茗勃然大怒,杨庶堪吓得连忙扑过去抱住他,哪知萧溢茗双手微动,转眼间扣住杨庶堪的两个手肘麻穴,接着飞快从杨庶堪怀里掏出个铜牌。 萧溢茗面对面无人色的众人,举起铜牌冷冷说道: “这是你们同盟会的徽章,也就是你们铸就的信念,打在上面的十八颗星代表你们对国家、民族和领土的理解,我没说错吧……那好!等哪天你们把代表东三省和台湾、新疆、西藏的星星打上去,哪天我就加入同盟会,否则,我绝不与你们为伍!告辞!” 萧溢茗扔下徽章,大步离去。 众人目瞪口呆,没有一个反应过来,唯有冢源次郎久久望着地上的同盟会徽章,心情格外复杂。 ; 第五十五章 谈笑之间的改变 堂中众人不管心里是什么滋味,萧溢茗已经走了,好端端一个愉快的晚宴,因为谢炯的自大与粗鲁全给搅了。 也许是彼此心中感到愧疚,姜登选提醒大家不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大家立刻附和,所以外面没人知道萧溢茗大怒之下拂袖而去的事情。 过了十几天,一年一度劳民伤财的秋操终于结束,姜登选和程潜找到机会请萧溢茗喝酒,杨庶堪作陪。 萧溢茗接到请帖二话没说准时赴宴,席间谁也不谈那天晚上的事,大家有说有笑,在谈到湖南“抢米事件”引发长沙城同盟会起义失败的事情时,军人出身的姜登选和程潜自然就谈及城市武装斗争的问题。 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两人从萧溢茗那里获得了宝贵的意见,萧溢茗的观点很是明确:任何的城市暴动都是一场军事行动,都可能面临激烈的巷战,要想暴动成功必须赢得巷战,而赢得巷战的关键有四点:严密的计划、有效的组织、精确的指挥、适合的武器。 送萧溢茗骑马离开后,程潜感慨不已,对姜登选和杨庶堪说:“如果我们能有溢茗加入,成大事就会多几分把握溢茗熟知军事,通晓武器制造和军队装备,不但在军事理论上颇有造诣,带兵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可惜了!” 杨庶堪很惊讶:“没见过溢茗带兵啊!他不是一直是文职吗?” 姜登选低声解释:“苍白兄估计不知道,溢茗虽然没进过正规军事学校,但他勤于学习刻苦专研,几年来不知翻译了多少列强的军事资料,又记下了多少本笔记,我们只知道自去年秋开始,他通过边军雅安辎重营,实验一套自己编写的步兵操典。 “雅安辎重营管带祁洛是靖边大臣赵尔丰大人的爱将,溢茗则是赵大人的关门弟子,两人的关系自然亲切,加上辎重营中都是多年厮杀退下来的百战老兵,溢茗当陆军速成学堂教官时的几个学生也分到那里带兵,所以很适合搞实验。 “首批接受训练的三百人,出自华西集团雅安、大邑工厂保安队,去年底又招进去四五百人一起训练,很快他们便发现,用新式操典训练效果非常显著,在康定指挥边军平叛的赵大人得知情况,立即命令雅安辎重营急招五百新兵受训,这五百新兵很快招齐,跟随华西集团的保安队一起训练。 “直到前天,来自边军雅安营的五百官兵在秋操中出场亮相,他们整齐得像一个人似的队形和步子、令行禁止的作风,精准的枪法和拳拳到肉的彪悍搏击,当场震惊了总督大人、提督大人和所有的参演官兵,我们这才挖出一点内幕。” 杨庶堪咝咝吸气:“龟儿子的萧溢茗……我说,你们俩说的是不是夸张了点儿?” 姜登选苦笑一下没心情说了,好脾气的程潜苦笑道: “一点儿都不夸张,要是那五百精兵拿出看家本事,恐怕比我们看到的更加厉害。苍白兄认识尹硕权参领,尹参领够傲了吧?可观操演那天,他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事后追着雅安营管带祁洛,询问这兵是怎么练出来的?这么吧,说点你有印象的,你也见过溢茗的卫队,觉得怎么样?” “溢茗的卫队是不错,个个都有股子英气,听说那个卫队长枟毅曾三拳打倒一匹狂奔的疯马,不知道是也不是我看枟毅虽然高大结实,但也不像传说中那么神武啊?” 杨庶堪还是不怎么相信,这年头自吹自擂的军队多了去了,真要拉出去玩真格的,保准上场就拉稀摆带。 程潜郑重其事地说: “是真的,这是上个月底发生的事情枟毅只是溢茗卫队中的一个高手,卫队中和枟毅差不多身手的不下三十人,而且上月初溢茗获得制台大人的批准,又从雅安调来一百二十个精兵加入卫队,听说都是雅安六县那些从小习武的洪门弟子,而且经过半年以上的新式训练,军中将帅无不为之侧目私下里我们曾评价过,普遍认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二百人卫队,能轻松打赢新军一个标,这也是谢炯对溢茗不服气的主要原因。 “溢茗的卫队名义上属于总督衙门兵备处,实际上就是他自己的,那两百个千里挑一的精兵即便不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也是按照他的新式操典练出来的苍白兄,了解完这些,你还能说溢茗只懂理论不知兵吗?” 杨庶堪愣住了,突然挥动双手原地转了半圈:“不行!老子找他去,一定要把这龟儿子拉进我们同盟会!” 杨庶堪跑到街口拦下人力车,慌慌张张指向北面很快被拉走,姜登选和程潜相视一笑,摇摇头并肩往前走。 萧溢茗刚洗了个痛快澡,穿上件轻松的睡袍下楼找小家伙们聊天,没一会儿侍卫领着满头大汗的杨庶堪到来,萧溢茗先是吃了一惊,上下打量发现杨庶堪没什么事,连忙问他怎么了? 杨庶堪拉着萧溢茗进入大书房,顺手关上门,严肃地问道: “溢茗,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何不愿加入我们同盟会?你看看,你的一群结拜兄弟都在日本加入了同盟会,刘秉先和曾超然两人获得中山先生的亲切接见,深受先生的赏识,还一起合影留念了可你呢?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空有满腹韬略,白长了一个好脑子!” 萧溢茗哭笑不得:“喂喂……苍白兄,你先坐下,我给你倒杯茶醒醒酒再说。” “放屁!” 此时的杨庶堪哪里有半点儿重庆府文坛领袖的斯文? 萧溢茗知道杨庶堪的牛脾气,干脆出去端来一壶开水,关上门不紧不慢地泡茶:“杨维他们后天就会释放,你不回去召集你的同志们,商议一下怎么摆一场庆祝酒宴,这么晚了跑来我这里放屁干什么?” 杨庶堪没好气地端起茶杯,可茶杯太烫,弄得自己一哆嗦,这下更加恼火:“冷茶呢?你这儿不是常泡着一壶冷茶的吗?” “拜托,现在都深秋了,还泡冷茶?忍一下吧,片刻就好。” 萧溢茗看着杨庶堪直乐,觉得这家伙很有意思,哪里知道在原来的时空,杨庶堪日后会被任命为孙中山元帅府秘书长和国民政府广东省省长。 杨庶堪只能安静等待,沉默良久,再次劝道: “溢茗,我们同盟会组织制度和指导思想这些是没有健全,目前只有一套纲领,正像你所说的那样,会中有会,帮派林立,可我们的理想是远大的,我们的信念是坚定的,我们的热血是沸腾的!为了推翻满清朝廷,我们牺牲了多少好同志?可我们流血流泪掉脑袋为的是什么?不还是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吗? “溢茗,你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你有满腹的才华,你做什么成什么,而且心地仁厚,对苦难百姓有深切的感情,这些我们都很钦佩,可你为什么对同样为了国家和民族而奋斗的同盟会有成见?难道就因为整个团体存在的一丁点儿瑕疵吗?我看你也不是狭隘的人啊!” 萧溢茗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只能硬着头皮装糊涂:“喝茶,喝完你继续,我听着。” 杨庶堪接过茶杯轻轻吹几下,小喝一口接着昂头灌下去,看样子真的渴了。 萧溢茗接着给他斟茶,完了自己端起一杯慢慢品尝。 “真是好茶啊……哎?刚才说到哪里了?”杨庶堪问道。 萧溢茗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到杨庶堪似乎要生气,连忙收起笑容:“苍白兄,其实我很早就注意你们同盟会了,两年前开始收集同盟会的消息和言论,大多是通过报纸和专题杂志,以及近年来收缴的书籍和传单 “可是,我研究得越多,就感到越迷惑,心中就越发失望,同盟会内部的争斗暂且不说,只说公开发表的宣言吧,令人惊讶的是,除了‘推翻满清建立共和’这一点没变之外,其他的口号、政体、革命手段、争取的主要对象等等,两年来一直都在变,让人摸不清怎么回事” 萧溢茗抬起手制止杨庶堪说话:“不是轮到我说话吗?难道你是同盟会主要头目,就不给我这个非同盟会的人说话的权利吗?” “什么头目?完全是有意贬低。”杨庶堪瞪了萧溢茗一眼。 萧溢茗反问:“不叫头目叫什么?首脑?首脑也不好听啊,让人容易联想到首级和脑浆。” “噗——” 杨庶堪喷出口茶,放下杯子指着萧溢茗:“警告你啊,要是再挖苦讽刺,小心我跟你没完。” 萧溢茗点点头:“好吧,继续刚才的谈话小弟建议你啊,把这几个月来我们之间的讨论整理一下,估计你会发现,很多看起来很难形成统一意见的问题,只要换个思路就很简单了比如,你们所描绘的国民大会,现在内部外部对此都有异议,都有不同的标准和解释,就连提出这个设想的中山先生也从没有深入阐述过,你不妨从这方面下手,说不定能走出一条新路子来。” 杨庶堪神色凝重,沉思片刻微微摇头:“很难,首先就无法统一首届国民大会代表身份的界定标准,再进一步就更复杂了。” “有什么复杂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流血!是战斗!为了革命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哪里容得你婆婆妈妈、面面俱到?根本不需要多考虑,各省都有同盟会认可的分会,哪个分会的头头们不是一省的名流?就算不能代表所有人,还不能代表你们革命党啊? “在我看来,只要如今的同盟会最高会议出一条临时法案,授权内部各派组成筹备委员会,由该委员会指定各省代表即可,根本不用商量来商量去,否则既浪费时间,又造成更大的内部矛盾,就一刀切算了!等到第二届再说那些立法的事,首先得把一个架子搭起来,步调一致联合对外,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溢茗说完,笑眯眯地看着脸色变来变去的杨庶堪。 良久,杨庶堪深吸口气,双手合拢,猛击一掌:“对啊!世界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我们的纲领都不敢说十全十美,何况斗争环境如此残酷,总处于不断变化之中……不行,我要回去好好想想,仔细琢磨一下你这番话,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解决思路,我得写出来和大家商量一下。” “行,我让卫兵送你。”萧溢茗跟着站起来。 杨庶堪撩起长袍,急匆匆走出院门,登上萧溢茗专用的西洋马车接着冥思苦想。 马车走到鼓楼,杨庶堪才记起今天去找萧溢茗的初衷是什么,可现在满脑子问题,而且走出这么远,再回去找萧溢茗也不是个事,只能懊恼地骂几句“狡诈的龟儿子”。 ; 第五十六章 修修补补 宣统二年的冬天来得很快,忧心忡忡的赵尔巽连续召开四次军政会议,就视察期间发现的吏治**、欺下瞒上、截留盐税、粮价暴涨等问题展开磋商。 这四个问题都是关系到四川是否安定的大问题,联想到湖南历时数月的抢米暴动、鄂西民众不堪重负群起造反杀官烧衙事件、因甘陕饥荒而大量涌入川北和成都的难民潮等等乱象,与会官员没一个坐得安稳,相比之下,四川各地官吏子弟欺男霸女,地方豪强蛇鼠一窝欺压百姓,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高官们天天开会商议对策,身为兵备处会办的萧溢茗也没能闲着,由于兵工厂总办蔡琦、会办徐家宝面对日益老化的机械设备束手无策,加上位于南郊的火药局厂房年久失修造成崩塌,两人双双上书总督赵尔巽请辞,赵尔巽只能再次委派萧溢茗前往勘察并做出整改报告。 蔡琦和徐家宝对宽厚仗义的萧溢茗非常客气,彼此本来就是老熟人,一年来,华西集团公司在武器零部件生产方面为兵工厂分担了巨大压力,使得兵工厂提前一个月完成全年枪支生产计划,交给新军的三千五百支汉阳式步枪质量优良,受到新军官兵的赞扬,总督赵尔巽和成都将军凤山为此特别奖励了蔡琦和徐家宝。 蔡琦和徐家宝引领萧溢茗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回到公事房随即拿出相关账本相对照。 萧溢茗草草翻看一下产量和库存统计账册,非常理解地对两人道: “二位能坚持到今天已经算是很不错了火炮仿制任务完不成不怪你们,现有设备最好的也是十二年前的旧东西,哪怕勉强造出几门炮,恐怕打不了几下就得趴窝;枪弹生产又因火药局垮塌受影响,这些都是无法抗拒的事情,与二位的能力毫无关系。” 蔡琦感激地拱拱手: “也就是萧会办精通机械和经营,才能理解我等苦衷!说起来全厂上下都得感谢萧会办和您的华西集团一年来,只要我们的机器有毛病,求到华西集团帮忙,华西集团二话不说就派来德国工程师和翻译,而且从不谈钱最后这两个月,几台老旧的铣床和镗床全都出毛病,又是华西集团悄悄帮助加工枪机和撞针,否则我们的日子更难过,说起来还是得感谢萧会办您才是。” 徐家宝随声附和,双手捧来杯茶递给萧溢茗。 萧溢茗连忙站起致谢,接过茶回到座位上:“我将如实把情况呈报总督大人,不会让二位为难,二位之前申请添置机器的报告最好也给我一份,附在我的报告里一起递上去,想必总督大人能够体谅二位也不要再提什么辞职的事情了,放眼全川,除了你们俩,还有谁能撑起这么大一家兵工厂?” 蔡琦感动得直落泪,徐家宝也转过去悄悄擦眼睛。 萧溢茗叹息一声,喝口茶放下杯子: “我这里有个建议,厂子仓库里存放的无法修复的机器、几年来更换下来的废弃零部件、几千支残缺不全的老式火枪和无法修复的损坏枪械,还有露天堆场那些边角料,算起来估计有一百多吨,你们完全可以委托华西集团下属钢厂回炉再造钢坯,稍微出点儿加工费就行了,也可以估价卖给他们,拿到钱先把南郊的火药局救活。 “我这么提议没有任何私心,你们也别多想,全是因为整个四川只有华西集团才有那么两座冶炼合金钢的电炉,虽然不能说变废为宝,但能省一点是一点,总比一直扔在那儿日晒雨淋强得多。” 蔡琦和徐家宝非常高兴,他们早就有这个打算,但是担心被人告状一直不敢提,如今萧溢茗亲口告诉他们,怎么不令他们高兴放心? 所以两人只是对视一眼,就齐声说当废铁卖掉,原因是哪怕废钢加工成钢坯送回来,兵工厂也没有华西集团先进的轧钢技术和锻造技术,还不如直接换钱来得轻松,也算是用到最该用的地方去了。 萧溢茗回到衙门已是傍晚,得知赵尔巽刚散会正在后院歇息,干脆直接进去混饭吃,反正蹭饭的事儿他没少干。 儿子媳妇带着孙子提前回老家过年后,赵尔巽总是一个人吃饭,所以很愿意和萧溢茗边吃边谈,这样不会太过寂寞。 放下饭碗,萧溢茗搀扶赵尔巽到书房歇息,接过丫鬟端来的茶具和小炭炉开始沏茶:“师伯,真打算给兵工厂投入巨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还有假?今年全省税收不错,上月底就已超过四千万,最保守估计全年达到四千六百万,这可是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所以从中拿出个千八百万修桥铺路造福于民,顺便扶持一下兵工厂,完全应该。 “四川兵工厂的名字可是我取的,大门外挂着的招牌也是我亲笔题写,之前叫做机器局,属全国最早的三个机器局之一,要是在我的任上垮掉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满朝的老家伙听说了还不得偷着乐?” 赵尔巽心情不错,还开起了自嘲般的玩笑。 萧溢茗点点头:“这样也好,自己造总比购买强,还能顺道培养自己的人才,养活一千多工人和几十个官员。” 赵尔巽深以为然:“是这个理儿我看啊,所有机器还是委托你们华西公司购买,一来兵工厂没几个人懂机器,更不懂最先进的机器是哪一种,要是直接让他们去买,说不定被那些奸猾的洋人给骗得昏头转向;二来嘛,你和你的华西公司一年来为兵工厂帮了不少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之前新军、边军的几批武器装备都是委托华西公司购进的,价格便宜质量精良,谁都说好用,所以还是委托你们让人放心。” “啊!?师伯,这可不是一笔小生意,而是整整两百万的大单子!从谈判到签合同,再到机器运回来,估计起码要一年时间。”萧溢茗很客观地说明情况。 赵尔巽毫不在意,轻捻胡须道: “一年已经算快的了,你知道张之洞当初办湖北枪炮厂,买机器要等多久吗?三年啊!付完定金还不行,得付完全款机器才陆续运到。云南机器局就更久了,投资两百五十万,花了三年半机器才到,之后安装调试又是大半年,去年初才开始正式生产,你们只用一年算是快的了。” 萧溢茗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这笔交易,仅是正常佣金就能赚个十几万,今后与兵工厂合作不知还要赚多少,对华西公司、对兵工厂来说都是大好事,完全是个双赢的格局,还能通过这份大订单,从德国人手里免费拿到几项枪炮生产技术。 ; 第五十七章 送别(上) “溢茗啊,有心仪的姑娘了吗?”赵尔巽突然问起这事,吓得萧溢茗差点儿被滚茶给烫着。 小心翼翼地把盛满香茶的小瓷杯递给赵尔巽,萧溢茗想了想,低声回答:“有了。” “哦!?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赵尔巽兴趣大增。 “我姐,就是当年从大街上把我抱回家,治好我的病、养活我的那个姐姐。”萧溢茗第一次对人说出自己的心事,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 赵尔巽定定看着萧溢茗好一会儿,直看得萧溢茗心如擂鼓忐忑不安,才喝下口茶水,将茶杯轻轻放下,点头赞道:“好!好啊!贫贱不能移,果然是个纯良仁厚知恩图报的好男儿,好!” 萧溢茗顿时放下心来,低声说道: “师伯,我姐姓易,祖籍苏州,祖上被流放过来的,一口江浙话说得还挺利索。她其实挺漂亮的,能写会算,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刺绣手艺更是一绝,虽然脸颊上被开水烫伤留下块疤痕,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损她的美丽她为人很善良,这两年在大街捡七八个孩子回来收养,大的已经上小学,小的也很听话,要是晚上我回家早,几个小家伙还跑来给我捶背。” 赵尔巽望着一脸深思的萧溢茗,欣慰不已:“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早着呢,小侄才二十岁,再等几年吧。”萧溢茗摇摇头道。 赵尔巽眉头一皱:“这可不好,你姐大你几岁?” “三岁半,看起来还没我显老呢。”萧溢茗轻声回答。 赵尔巽不由莞尔:“混小子,你那不叫显老,叫成熟!不过,这女人上了二十就不好再拖了,这事你得自己把握,别大大咧咧的伤了人家女孩子的心。” 萧溢茗重重点头:“我记住了,师伯。” 回到自己家里,已是夜深人静,萧溢茗端着杯茶坐在阳台上,静静地望着夜空,心里想的却是兵工厂大笔采购的事情。 眼看波及全国的巨大动荡即将到来,此时花这么一大笔巨额采购有些不合时宜,说不定一套套先进的军工生产设备买回来,整个天下已经变了个模样。 可是要是不买,无疑会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两百万可不是笔小数目,整个华西集团今年也就两百八十万左右的利润,所以这两百万无论是对四川的工业还是对自己都太重要了。 既然这样,那只有买了! 真要是变了天,可能更好,不敢说趁乱全部吞下来,哪怕吞下一部分,对自己、对华西集团都有巨大的帮助,说不定成为自己人生道路上最为关键的一步! 有内疚?正常人都会有,完全可以通过此后的努力,回报交出这笔巨大财富的父老乡亲,如果放弃了,什么也不用谈了。 拿定主意的萧溢茗心情轻松许多,可转眼间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前天无意中听袁金铠透露这样的消息: 东北边境鼠疫爆发,日俄两国都想趁机要挟清政府,争取东三省的更大利益,而东三省总督锡良劳累成疾,已经倒在床上一个多月,很可能再也无法视事,朝廷有人建议,急调熟悉东北并拥有巨大声望的赵尔巽前往接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自己的师伯过完年就得北上,要是他就此离开,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继续待在总督衙门吧?新来的总督谁不带着自己的一群心腹上任?兵备处这个富得流油的肥缺,肯定不再是自己的了。 总不能继续干修修补补的杂活吧?跟随赵尔巽北上肯定不行,自己的家业和亲友都在成都,想走也狠不下心来,何况放弃一个成熟的根据地,到陌生的地方去从头再来,绝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选择。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萧溢茗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的思索中 辛亥年的春节刚过,北京朝廷的嘉奖令和最新邸报立刻到来,在全国各省税收总额普遍停滞和倒退的情况下,唯有四川和浙江与去年持平。 四川官场一片沸腾,各级官员笑逐颜开——这是个了不起的成绩,意味着很多人即将获得朝廷的嘉奖,大批官员快要升官了。 没有几个人知道,去年四川全省完成的税收总额实际上是五千一百万,这个数字还是各级地方政府雁过拔毛之后的结果,之所以公布出来的数字与上年度的四千两百万持平,完全是总督赵尔巽授意下的结果——盈余的九百万被悄悄移到下一年度的“历年应缴未收”账目中。 四川各级官员没能高兴几天,朝廷户部和军部联合下发的公文再次到达: 一、四川全省需分担受灾的甘陕和湖南各省赈济款共三百五十万元;二、在维持例行上缴朝廷税赋的基础上,再增缴用于陕西新军扩编缺额五十万元。 总督府正堂,官升一级的数十文武官员仍在兴奋之中,赵尔巽望向喜气洋洋的众文武,示意袁金铠宣读朝廷的旨意。 袁金铠大声宣读,堂上随之一片寂静。 待袁金铠收起公文,堂上随即一片哗然,愤怒的重庆知府钮大人甚至喊出“乌纱帽不要也不能答应”的气话,堂上众人齐声附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大家都是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了,谁不知道所谓的“分担三省赈灾款”、“增缴陕军缺额”全是屁话,这根本就是朝廷巧立名目盘剥地方的借口,几乎年年如此花样翻新的索求无度,怪不得越来越多人对贪得无厌的朝廷感到失望。 赵尔巽等众人闹够了,才缓缓站起,摇头轻轻叹息一声,缓缓扫视每一张熟悉的脸。 堂上众官员看到总督大人双眼潮红,神色不对,全都识趣地闭上嘴望过来,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 良久,赵尔巽轻轻说道: “诸位,刚才宣读的两道朝廷旨意,本督也不愿执行,之所以读给诸位听,纯属常例,本督哪怕原封驳回,也该让诸位知道这事儿,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众官员迷糊了,总督大人是什么意思?都下决心原封驳回了,还要我们准备什么?难道真的…… 赵尔巽颇为留恋地继续说道:“恐怕老夫不能继续与诸位共事了,随同这份朝廷旨意下达的,还有老夫的调令,因东三省总督锡良大人病情加重,加上东三省天灾**接踵发生,朝廷认为老夫曾担任过东三省总督,所以再次征调老夫前往东北,限期四十天到达上任。” “大人,您可不能走啊!” “留下吧,大人,我们一起联名上书,恳请朝廷再作考虑……” “大人不能走,好不容易有了几年的兴旺景象,要是…….” 赵尔巽非常感动,他看得出大家都是真心挽留的,看得出大家对他这个总督是有真感情的,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难过:“诸位……请诸位安静一下,听老夫说几句。” 众官员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赵尔巽深有感触地向大家致谢,然后指指桌面上的一大摞申请报告: “这些申请公文,都是诸位年前年后送上来的,老夫能体谅诸位的难处,毕竟去年一年我们四川风调雨顺百业兴旺,税款多了怎么也得补补往年的欠账,应该的!所以,本督打算尽可能满足大家,各府衙门按照例行等级都拨下一笔款,成都府的御河西段改造工程,四川新军更换十八门火炮,也同时予以批准。诸位,老夫只能做到这样,不足之处尚请多多包涵,好了,散了吧。” “大人……” “不能走啊大人……” 在声声呼唤中,赵尔巽还是硬着心肠返回后院,堂上数十文武官员仍然呆呆站在原地,包括朱庆澜在内的不少人,流下了难舍的热泪。 ; 第五十七章 送别(下) 书房里,袁金铠侍候老师喝下口热茶,接过茶杯放到一边,搀扶老师躺在摇椅上,侍卫和丫鬟悄悄移来火盆不让总督大人凉着,大家都知道这段时间赵尔巽太苦太累了。 “老师有何吩咐?” 袁金铠看到老师再次坐起,连忙上前肃立一旁。 赵尔巽轻轻拉起身下厚实暖和的毛皮,爱惜地抚摸几下:“这张熊猫的皮子真暖和啊,比关外的黑瞎子皮毛还暖和,而且毛质柔顺,像缎子做的蚕丝被一样……” 袁金铠笑着说道:“多亏了溢茗,他也送给了我一张,太舒服了,晚上垫着都不用生炭火。老师,是不是把溢茗叫来?” 赵尔巽犹豫了一下: “不忙,有件事我一直没想好,我走了,溢茗却只能留下来,毕竟他是尔丰的弟子,尔丰还在康藏领兵打仗,军需补给什么的还得靠溢茗去张罗,尔丰一天不离开四川,溢茗就只能留下一天。 “我走后,接任的陕西布政使王人文不一定敢用溢茗,以王人文柔弱的性格来看,也用不好溢茗,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新军将校,王人文保准会手足无措,所以啊,在尔丰回来之前,溢茗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这段时间,溢茗是否找过你,你和他谈过没有?” “没有,大年初一溢茗和学生给老师拜过年之后,他就直接前往大邑和雅安了,说是要慰问那边的洋人工程师和雅安辎重营的官兵,还要给他的师傅、川西洪门前辈王雨堂拜年,初八才风尘仆仆回到成都,我们没能坐下说说话,他又被朱将军和新军的一群将校拉走,说是巡视各大营。 “学生琢磨着,估计是新军一帮将校又要溢茗帮他们说话,要扩招新兵、买枪买炮什么的,直到昨天元宵节过去,溢茗还在和朱将军他们开会商量办法。老师离开的事,虽然官场上也有零星传言,但溢茗从未问起,学生想找他说说也一直没机会。”袁金铠如实汇报。 赵尔巽点点头: “这小子就是个忙碌命,唉!你说,先给溢茗挪个地方好不好?让他到一个清静的位置上休息个一年半载的,等他老师回来接任这个总督之后,一切都好办。” 袁金铠连忙点头:“学生也是这想法,只是一时想不出妥善去处。” 赵尔巽沉思了一下,重新躺下微微闭上眼:“连接川西的电报线架到哪儿了?” 袁金铠一愣,立刻明白老师的意思:“通到雅安了,正往康定接呢,估计夏天前就能修通。” “去给尔丰发个电报,问问尔丰的意思,完了你去问问溢茗怎么想,这两天让他也不用来请安了,有什么事直接跟你说,估计全川上上下下的官员们要把我这门槛踏破,他来了也没工夫说话。”赵尔巽吩咐道。 “明白。” 西历一九一一年二月二十日,农历辛亥年正月廿二,雨水。 霏霏春雨笼罩大地,成都东南郊锦江两岸,薄雾茫茫,吐出新芽的绿草和千枝万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合江亭秀美的倒影在孱孱流淌的水面上隐隐浮动。 狭窄的客运码头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宽阔了,原本凹凸不平满是积水的地面变得非常的结实平整,来往的大小船只在新军官兵们的低声引导下,纷纷靠向两旁临时搭建的木板小码头,把大半个码头让给一艘崭新的英国内河客轮。 合江亭下,码头四周,全都是前来为总督赵尔巽送行的文武官员和各界民众,以码头为中心的锦江两岸,人头攒动,旗幡如林,本是一场四川文武官员发起的送别,变成了成都和周围十几个县民众都来参加的盛大仪式。 百姓从心底里感激这位给自己带来四年安定生活的总督,虽然他身穿满清的官服,但他是个汉人,而且是名扬全国的大儒,仅此一点就让无数民众从心底里尊重他,何况在他近四年的治理下,四川全省风调雨顺、百业复苏了。 码头上,处在数百文武官员簇拥中的赵尔巽神情激动难以抑制,他遥望四周高呼“大人保重”、“一路顺风”的数万民众,眼泪是擦了又擦仍然滚滚而下,为官数十年,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离开的时候,得到四川民众如此厚爱。 码头上众官员中年纪大的忍不住呜咽起来,年轻的也都频频叹息感动不已,心想将来自己若能获此待遇就不枉此生了。 搀扶着赵尔巽的是师爷袁金铠和侍卫长郭铁城,身穿笔挺副参领军礼服的萧溢茗站在赵尔巽身后,紧靠萧溢茗的女子一身白色印花旗袍,头上戴着顶小巧的遮阳帽,一圈白沙将她的容颜笼罩其中,就像薄雾中的合江亭一样,亭亭玉立,婀娜秀美,她就是萧溢茗的心上人易姐。 冗长的告别完毕,官员中响起古老的送别歌声,随即引发所有官员的共鸣,歌声越来越大,苍凉而又低沉,整个天地似乎都因歌声而变得一片萧瑟。 难以自制的赵尔巽挥挥手,在袁金铠和郭铁城的搀扶下登上客轮,萧溢茗拉着易姐的手,领着一队侍卫跟随而上,身穿洁白礼服的英国船长和大副带领十几个船员整齐列队,举手敬礼。 汽笛鸣响,客轮缓缓驶离码头,在成千上万民众的祝福声中顺流而下,缓缓消失在雾茫茫的江面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客船驶出数里,客舱里的赵尔巽终于平静下来,他叫过萧溢茗,拉着这位后辈的手不悦地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萧溢茗眼珠子再次发红,深吸口气,低声回答:“到下游十五里码头小侄再下去。” 赵尔巽长叹一声,握着萧溢茗的手低声叮嘱:“你现在是边军参领了,不能再有这么多的婉转柔肠,带兵的人就该有带兵的样子……易姑娘,老夫恐怕无缘参加你们的婚礼了,今后要是有机会,老夫也活得长一点的话,别忘了和溢茗一起带孩子给老夫看看。” “师伯……侄女记住了。” 易姐跪下行大礼,珠泪再次夺眶而出再也不能言语。 赵尔巽伸出手虚扶一下,两个女仆已经上去左右搀扶,赵尔巽再次转向萧溢茗:“今天这场劳民伤财的送别,是你捣腾出来的吧?” 萧溢茗如实回答: “码头是提督府和成都府衙临时修补的,工商界人士感激师伯数年来的轻徭薄赋大力扶持,是自发前来相送的,小侄只叫来这艘江川客运公司的船,让这艘船把师伯送到上海,免去途中辗转更替徒增劳累。 “至于数万民众汇聚锦江两岸,小侄事先也不知道,也想象不到,这都是师伯的仁政感动巴蜀万民的结果,师伯不是曾对小侄说过吗?‘百姓心里自然有杆秤’,小侄今天总算看到了这杆秤的威力。” 赵尔巽大为欣慰,不知不觉望向窗外,看到江岸上不时有民众肃立静观,其中不少人还对着客船挥手致意,禁不住再次长叹: “是啊!民心……老夫自问对得起巴蜀百姓,可数年来也只是抱残守缺,甚少建树,离开时竟得到万民相送,感动之余也深为羞愧,这民心啊…… “溢茗,你的老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临走之前,老夫没什么送给你,就越俎代庖给你改名字吧,你心地善良,暗存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远大理想,就把溢茗改为益民吧,你在短短数年中突飞猛进,方方面面成绩卓然,大有一鸣惊人之势,所以老夫再给你取个字号,就叫一鸣吧。” “谢师伯!师伯的恩情,益民永铭肺腑,恳请师伯安顿之后,时常来信教诲小侄” 萧溢茗再次跪下泪流不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赵尔巽扶起箫溢茗,哦不,现在该叫萧益民了,两人一起来到窗边低声说话,周围众人随着赵尔巽的目光望向舱外,叹息声声深受触动,箫益民更是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 第五十八章 新鲜出炉的“振字营” 辛亥年新历二月下旬,军部电令终于下达: 因康藏地区战事激烈,兵员物资耗费甚巨,特准四川边防军增设“振字营”,驻地成都,负责边军各营军需物资储运事务,兼具招募训练之权责。 四川常备军分成两个部分,新军和边防军。 边防军在分驻四川各地的镇边营、靖边营、泰安营、达字营、寿字营之后,增加了一个驻扎成都的振字营,原有的成都将军府的两个营内卫部队继续保留,直属北洋军部管辖。 成都北校场如今已是一片荒芜,只有坐落在大水塘西南角的破庙被修葺一新,首任振字营管带、陆军副参领萧益民此时正端坐在大殿之中,这座破庙,乃是数年前那个冬夜,他和兄弟麻刚栖身的地方。 大殿北面的菩萨塑像已经没了踪影,约为一百平米的大殿中的原有陈设已被清理一空,整面墙壁变成一副巨大的川康地形图,边军各营的驻扎地点在图上标注分明,(纵)横交错的河流和山川路径清清楚楚,只是没有里程和标高等数字。 原本方方正正的香案供桌均已撤去,换上了实木制作的厚重文案,大殿两侧整齐摆放两排高背椅子和间隔的茶几,墙壁粉刷得洁白耀眼,左边墙上还挂着面硕大的瑞士机械钟。 振字营新任参谋官、正军校郑长泽站在文案旁向萧益民报告: “江汉路延长至西城墙的工程完工大半,估计十五日后铺就沥青路面,大营东南角紧靠汉江路的警戒塔开始修建,工程营询问是否顺便修建围墙?” 萧益民摆摆手: “不急,不急,围墙不但不能修,营房暂时也不急着修,只需修好大营四个角的四座钢筋混凝土棱堡就行了,中间荆棘丛生、断垣成片的区域都不急着动,只需修好东面三个池塘的堤岸即可,这样就能与在建的军火库连成一体。” 郑长泽会意地笑了笑:“成都警察总局的局长陈光远大人派人送来请柬,邀请大人三日后赴宴。” “赴宴就免了,把大营外靠城墙的五十多亩地划给他们也是赵大人的意思,不用谢我。”萧益民实在没工夫赴宴,振字营正处于草创阶段,诸多事务都需要他拍板定夺。 身穿正军校军服的枟毅大步进来:“大人,新军统领朱将军携程参谋长、尹参领到来。” 萧益民一愣,连忙站起来出门迎接,看到朱庆澜和程潜、尹昌衡在卫兵的引领下,艰难地绕过几丛荆棘和乱石,转过倒塌一半的墙壁小心走来,忍不住咧嘴一笑,大步迎上: “朱将军、二位老兄,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有事派个人过来叫一声即可,小弟肯定随叫随到。” 朱庆澜几个纷纷笑骂萧益民口是心非,言语间似乎毫无芥蒂,比以前更为亲近了。 这也难怪,总督赵尔巽调离之后,萧益民也离开了油水横流的兵备处,调到边军统帅赵尔丰麾下。如此一来,萧益民与新军各部没了利害关系,新军将校们自然也就心情大好,面对急流勇退的萧益民也亲切很多,就连萧益民破格连升两级担任新成立的“振字营”管带,大家都认为是应该的,不少人还说,以萧益民的能力和学识,哪怕连升三级也不为过。 尹昌衡满脸堆笑地打完招呼,几步跳上一旁的小土包,遥望满目荒凉的校场,连连摇头:“一鸣老弟,西教场不是剩下很多好营房和操场吗?将军府的两个营只有六百余官兵,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怎么把你打发到这片废弃的地方?” 萧益民看到朱庆澜和程潜都感兴趣地上去观望,只好跟上去,指着校场南面正在施工的江汉路延长线解释: “等前面的道路修好,也就没这么难看了,几年前北校场还是挺好的,虽然坐落在成都西北角交通不便,但胜在清净,地盘也够宽,慢慢修吧,总有一天能修出个样子来的。” “是个好地方,可惜了!一鸣老弟也够辛苦的,估计是凤山将军不愿意让你的振字营驻扎西教场,才把这地方指定给振字营的吧?”朱庆澜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程潜却有不同的见解:“我觉得这地方非常好,要是资金充足,建好后绝不逊于东校场和东郊新大营。” 萧益民苦笑着说:“关键是没有资金啊!否则那里能轮得到小弟?” 众人理解地点点头,尹昌衡指着汉江路南面的大片库房,问道:“成都府不是要重建常平仓吗?怎么没见动静?” “还建个屁啊,三十万两特别拨款一下来,就被府衙和两个县衙那帮孙子私下分掉一半,振振有词地说要集中财力人力,全力以赴尽快修好御河两岸,为成都民众营造个花园式的安居区域这群狗日的!要是制台大人还在,非剥了他们的皮不可,现在可好了,换上王大人来当总督,那帮孙子开始肆无忌惮地贪墨了。” 朱庆澜张口就是一通牢骚,估计在新总督王人文那里没得到什么好处。 萧益民一听,不由乐了:“朱老哥,大人离开之前,不是刚给新军下拨三十五万特别款项购买火炮枪支吗?你怎么还有这么多牢骚话?” 朱庆澜收回目光:“今天哥几个就是为这事来的,走!到你的大庙里喝口水,坐下慢慢说。” 大家一同走向庙宇,尹昌衡看到大门外空荡荡的也没个牌匾,纳闷儿下开口就问: “一鸣老弟,怎么连牌匾都不挂一块?哪怕竖根旗杆挂上你的‘振字旗’三个大字也是好的,起码让人知道你的大营在这儿啊!” “千万别,要是真挂上‘振字旗’,说不定一夜之间萧某就成为全军全城的笑话,知道原委的人不会说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弟喜欢孤坟野鬼出没的地方呢。” 萧益民自嘲式的回答,逗得朱庆澜几个大笑起来。 想想也是,以前萧益民多威风?出入全是马队,公干在雄伟大气的总督府衙门里,时常伴随总督大人左右,吃香的喝辣的风光无比,掌管的是新军、边军所有的装备和物资,任谁见了都得挤出满脸笑容上前打哈哈,如今不行了,虽然说官升两级,可流落到了人人嫌弃的荒废校场,带的是苦哈哈的边军,而且大部分缺额还没影子,前后相比如同天地之别,说起来与明升暗降没什么不同,哪里还有脸皮到处说? 朱庆澜等人根本不知道,赵尔巽临走前,已将两百三十万元打入德华银行华西集团账户,以四川总督府的名义与华西集团签订了委托合约,其中的三十万是留给萧益民建设振字营的专款,而且靖边大臣赵尔丰还直接通过华西集团,一次性向德国购买五千支长枪和十六门克虏伯M1910型七五火炮,半年之内,振字营就会一鸣惊人,成为整个四川军队里装备最好、设施最全的精锐部队。 萧益民之所以严格保密,完全是基于掩人耳目的需要。 更为重要的是,萧益民清楚地知道,整个中国很快要变天了,在变天之前,萧益民绝不会让任何人看清他私下隐藏的力量和勃勃野心。 彼此落座,卫兵茶水奉上,朱庆澜才把来意说出: “一鸣,我们新军两年来先后报废了二十一门火炮,前阵子划分营房时才从仓库里清查出来,其中有日本明治三十年七五架退炮、克虏伯1896式七五野炮、法国1902年生产的三磅炮这些老掉牙的火炮不是炮管变形就是底座断裂,跑栓轮子什么的都有问题。我们合计了一下,看看你们华西公司能不能帮忙修理?如果修不了,干脆当废钢收购了吧,也好腾出些钱来干点儿别的。” 萧益民毫不含糊地摇摇头:“修肯定是不行了,华西公司的工程师都是搞轻武器的,修补大炮,克虏伯公司更不会派人帮忙,他们一心想卖掉自己的新式大炮,根本不愿帮我们的军队修理旧炮,卖给华西公司钢厂不成问题,反正他们到处收购生铁和废钢,价钱也好商量,回头我就让老四去拜访你。” 朱庆澜满意地笑了,感觉萧益民还是以前那个仗义厚道的小老弟。程潜态度暧昧地看了萧益民一眼,随后望向同样一脸满意的尹昌衡。 尹昌衡喝口茶,不慌不忙地说: “一鸣老弟,有件事得麻烦你,能不能先赊卖几百支驳壳枪给我们新军?五百支‘豹牌’二十响吧,还有配套的装具子弹什么的,成吗?” 萧益民想了一下:“可以,老哥亲自发话了,怎么不行?我看干脆用那批废炮抵扣得了,另外,新军各部不是还有换下来的两千多支坏枪吗?如果几位老哥愿意,也可以一起卖给华西公司,省得你们放在满是蜘蛛网的库房里生锈。” 程潜笑了笑,低头喝茶,朱庆澜和尹昌衡对视一眼,看到尹昌衡微微点头,便痛快地答应下来,当即表示明天一早就把所有废炮和坏枪送到钢厂去。 一项重要的生意就这么谈成了,萧益民也不问为何你们拿到几十万专款不去买克虏伯的新式火炮,而去买整整落后一代的日本火炮?朱庆澜几个也不问你要收购我们的两千多支日本三十式步枪干什么?是不是还想修好了,悄悄卖到西北去? 谈成生意的几个人有说有笑走出来,萧益民坚持把三人送到大路边,就在三人即将上马的时候,眼尖的程潜指向西面百米外满是野草的施工点问道:“一鸣,那是在修什么?” 萧益民如实回答:“修一座警戒塔。” 尹昌衡惊讶地问:“警戒塔?怎么用上几百人来修?” 萧益民也不隐瞒:“那是座新式的警戒塔,德国总领事馆武官夏普乐中校设计的,他说如今德国都兴这个式样,我们的工程队也想通过修建一座德国式样的警戒塔,增加些建造方面的经验,所以我就答应下来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程潜再问:“一鸣,能否说说大致形状和建筑参数。” “自家弟兄有何不可?” 萧益民心想修成了你们照样知道,不如痛快点儿还显得真诚: “高度二十四米,周长八十八米,为四层六边形钢筋混泥土建筑,四层包括地下一层储藏室,整座建筑向外,四面墙厚一百二十公分,内侧两面墙厚八十公分,每层均设置大小观察口和射击孔若干个,顶部为敞开式哨位,大致就这些,如果几位老哥想要更详细的数据,等建好后来看看就行。” 朱庆澜和尹昌衡没太大反应,心里觉得修建这么厚实的一座瞭望塔有些浪费,程潜心里却无比震惊,他不知道萧益民为什么要修这么结实的防御型高塔,但他知道修好之后,目前新军的任何火炮都无法轰掉这座高塔,而且这座高塔选址非常巧妙,位于整片营区东南角,建成后将会成为庇护整座大营的防御工事,如果火力布置密集的话,恐怕一两千人无法撼动这座大营。 程潜想归想,回去之后也没有说出来,他与萧益民虽然不是知己,但相互尊重关系良好,萧益民又是同盟会一直在努力争取的重要人物,程潜绝不会在这时候给萧益民增加任何麻烦,更不会因为一座谁也不注意的瞭望塔,影响到彼此的良好关系。 人的一生长着呢,谁敢保证以后没有相互帮忙的地方? ; 第五十九章 有而示之无(上) 这天上午,新军辎重营管带袁启良和炮营管带徐孝刚,带领百余官兵赶着几十辆马车,将二十余门歪歪扭扭、肮脏不堪的旧炮和三千多支破枪,送到北门外的华西集团钢铁厂。 交割过程中,保定速成学堂毕业的袁启良没什么觉得惋惜的,倒是从日本士官学校深造回来的徐孝刚满脸不舍,摸摸这门炮、拂拂那门炮,心疼得不行,边上的华西公司员工看他这样都不忍拖走了。 两个小时后,一千六百五十支挑选出来的日本三十年式旧步枪运到城内金属制品公司加工车间,萧益民与几名德国工程师和技师拿起一支支枪低声议论。 厂长马克斯说出处理意见: “估计能从这批枪中挑选出四分之三加以改膛,这种日本三十年式步枪的枪管较厚,材质也很好,而且口径均为6.5MM,改成7.92口径的毛瑟枪管完全没有问题,枪机能用的做抛光翻新,不能用的直接换我们库存的二级枪机,再装上标尺和枪托等附件就算是把崭新的毛瑟枪了,不过整枪使用寿命要大大缩短。” 二级枪机就是用废钢再练的材料加工的枪机,质量肯定没有新材料好,但比汉阳厂的自产钢材毫不逊色。 “能翻新出多少数量?”萧益民最关心这个问题。 高级技师厄维尔算得飞快: “除去加工过程中无法避免的次品,保守估计能获得一千一百五十支到一千二百支左右,明天就开始的话,最多只需两周时间即可完成。其他的部分损坏枪支最好把枪管全部拆下来,虽然做不了C96军用手枪的替代枪管,但只要费点儿时间,我们的熟练工人就能生产出两千支左右的柯尔特M1903型枪管,缺点一样,正如马克斯刚才所说的,整枪寿命会降低不少。” “没关系,就这么干,不过用这批枪管加工出来的新手枪,都要打上个专门的字母以示区别,避免和好枪混淆起来。” 萧益民非常高兴,都想喊出知识就是金钱的口号了。 马克斯答应下来,认真地把萧益民的指示记在笔记本上,随后低声征求萧益民的意见: “萧,送到炼钢厂的那批旧炮检查过了,我个人认为,其中的三门到四门克虏伯75MM架退炮完全能够修复,因为那几根炮管都还很好,膛线依然很清晰,外表的肮脏和划痕完全是粗暴使用不加维护的结果,只需拆下那些损坏的部件和断裂的底座,测量之后我们拿出图纸,指导炼钢厂的铸造车间和锻造车间仿制,组装起来就是好炮,我有信心让修好的火炮和新买的一样好用。” 萧益民惊喜交加,这可都是每门价值万元的野炮啊:“马克斯,你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马克斯笑了:“萧,我们在这里工作很快乐,对自己的收入非常满意你不但给我们每人分配了一座漂亮的别墅,我们的妻子也成为学校薪金丰厚的教师,孩子们获得良好的教育,我们很感谢你,所以希望今后不要再有超出我们工作价值的奖励,这会让人很尴尬的。” “是的,萧,这些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你不必太过在意。”设计师沃茨也笑道。 萧益民感激地点点头: “好!看来我这个资本家对你们的剥削非常不够,既然这样,等这一切完成之后,我将会给你们下达几个研究项目,狠狠地压榨你们这群傲慢的德国佬。”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惹得周期的工人全看过来 半个月后,身处成都的各党派人士、文人墨客、商场伙伴、新军中的各级军官等等,怎么也找不到萧益民“喝酒”,无论是到他家还是到北校场,得到的回答一律是: “萧大人已奉命押送物资前往雅安大营,说是康藏那边战事紧急,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所有人都感到很失望,不管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寻找萧益民,短时间内都见不到他。不少人想到了北校场,可跑去一看,一眼望去还是那副草长莺飞的老样子,那座警戒塔刚修好第一层,纵深处池塘环绕的军火库也是修修停停,怎么看都像是半死不活的衰败样子,只有竣工的汉江大道西段显出些生气,但大道两旁还是没看到几许人烟。 北校场的颓废,几处工地的磨洋工,康藏战事的加剧,让新军中不少将帅得出这样的结论: 萧益民这家伙日子不好过了,恐怕年内都拉不起一支像样的队伍来。要不是前任总督临走之前把那座不知何年才能修好的军火库并入振字营,剩下十万八万工程款供萧益民使用,恐怕他的两百人卫队、以及由乞丐和甘陕流民组成的五百人工程队吃饭都会成问题。 古城成都的空气越来越诡异,满清朝廷为了向列强借款而无偿收回川汉铁路的传闻越来越多,无数倾尽家财购买铁路股票的民众吓得魂飞魄散,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奔走在大街小巷之中。 成都城如同一个正在慢慢加温的硕大铁锅,而穿梭其中的一个个民众,就像开始受热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 此时成都西南三百里的雅安又是另外一副摸样,千年古城安谧而恬静,民众的笑容仍然真挚平和,就连每一棵树、每一条河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雅安城北六里的白塔山下,一座隐藏在陇西河和白塔山之间的军事基地热闹非凡。 萧益民和卫队从成都带来的四门克虏伯七五野炮已经整齐安放在临时修筑的炮位上,从边军紧急调来的五名老炮手正在给一百多位新兵传授知识。 靠近陇西河一侧,两名德国技师正在分解两挺MG08重机枪,年轻的中国翻译一句不漏地将技师的话大声翻译过来,他们前面近百名席地而坐的士兵听得很专心,识字的士兵还做起了笔记。 操场中间,三百名新兵正在军官的口号声中练习队列,每一队士兵的边上都架起一长排步枪。 看起来新崭崭的步枪,就是萧益民刚从成都带来的翻新枪,这些枪支将会留在训练基地,成为新兵训练的专用步枪。 沿着东面山脚修建的几排崭新营房,很好地利用了地势,全都掩映在高大的树林之间,若非走近观察根本看不到。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营房前,萧益民和雅安营管带祁洛、副官郑长泽、卫队长枟毅,训练基地的三个队长王键、何其武、谢明扬等十余人围坐一圈,每个人脑袋上都沾满尘土,营房后的山体里不时传来爆破的闷响。 ~~~~~~~~~~ PS:新书推荐:我的好友、历史大神庚新新书《宋时行》(1880887),带你进入一个不平常的靖康岁月! [bookid=1880887,bookname=《宋时行》] ; 第五十九章 有而示之无(下) 雅安营管带祁洛点燃长烟斗,“吧嗒吧嗒”猛吸几口,抬手抹一把长满络腮胡子的脸,徐徐呼出浓浓的烟雾: “一鸣,这个训练基地你可真舍得下本钱啊,比老哥的辎重大营强十倍不止,等山洞里的仓库和前后几座永备工事建成,就成十足十的金汤大营了。” “其实也没花多少钱,树木山上到处都有,开山的炸药和(雷)管都是大邑化工厂的试制品,小侄出些建营房的材料钱和工钱罢了。洛叔,小侄得感谢你,要不是你给小侄送来五十名老军士,新招募的这批五百弟兄还不知怎么训练呢。” 萧益民把茶杯移到桌子边沿,以方便祁洛饮用,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往往能让人感动。 祁洛却不看茶杯,指指身边的王键三人: “你要谢的话就谢他们,两个月来,这地方的所有训练都由他们指挥,唉!我真舍不得把这三个小子给你,他们都是个顶个的练兵好手,没有他们这三个军事学堂毕业的人才帮我练兵,我的‘泰安营’哪里能在去年的成都秋操中一举夺魁? “不怕你笑话,秋操那几天是我这辈子最风光的日子看到那帮大老爷和城里娇滴滴的官兵鼓起眼珠子张大嘴巴的震惊模样,我这心里痛快啊!要不是你成了咱们边军的管带,又哄骗大人拿大帽子压我,你就是跪着求我,我都不会放人给你。” 王键三人咧着嘴笑,站在周围的卫兵纷纷望向王健等人,看得出士兵们对这三位精壮的年轻军官非常佩服。 萧益民看到祁洛越说越来劲,干脆也耍无赖: “洛叔,你可没少从小侄手里抢东西,上百支二十响驳壳枪,十万发子弹,五副德国蔡司望远镜,七百套卡其布军装连同新式军鞋,还有几大箱西药,小侄可没收到你老一文钱啊!你倒好,越说越来劲了,是不是还想诈点儿什么东西啊?” 众人哄然大笑,辎重营的几个队目参军乐得不行。 祁洛不紧不慢地收起烟斗,对萧益民翻了个白眼:“哦!老子给你的一百匹好马你怎么不算进去?还有人呢?人比马值钱!” 众人又是大笑,这下萧益民投降了: “好好!小侄不说了还不行吗?这样吧,你老还有什么想法趁早说出来,免得小侄过两天回成都了,你又在背后骂娘。” 祁洛脸色好看很多,他和几个队目略作商量,转向萧益民不客气地提出要求:“别的就算了,你送二十台德国缝纫机过来吧,省得我们这些人的婆娘整天闲着没事干。” 萧益民看看几个辎重营的队目和参军,好奇地向祁洛问道:“洛叔,都不打算回北方老家了?” “还回个球!大多数老伙计都在这边娶了婆娘,儿女一大堆,连家乡话都不会说,还回北方去干什么?再说都二十几年了,老家还有没有人活着都不知道呢,回去估计也就是扫墓的命!” 祁洛说完又在开始装烟斗,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丝丝愁苦。 萧益民心里很不是滋味,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样吧,四十天内先送五十台缝纫机过来,其他布匹针线什么的顺便也拉几车,如果不够,洛叔和诸位前辈尽管开口,雅安到成都也就两天的马车路程,运点儿东西还是很方便的,等过几年看看能不能扩建公路修几座桥,如果能行,小侄就买几辆运货的大汽车回来,一天就能走个来回。” 众人感动不已,祁洛以下的军官们纷纷站起,抱拳向萧益民致谢,萧益民连忙回礼,祁洛脸上早已是满足的笑容。 入夜,新兵们回营学习,王键三人加上枟毅、郑长泽都去当教官,河畔的熊熊篝火旁剩下两名德国技师以及翻译、萧益民、祁洛和几名辎重营军官,两名来自大草原的军士正在篝火旁烤全羊和野兔,几名侍卫给大家斟酒。 锋利的匕首划开香气袭人的金黄色烤肉,络绎送到每个人手里,两个德国技师吃得两眼发亮,连声称赞。 祁洛擦擦嘴靠近萧益民:“这回打算带多少人回去?” “一个五十人马队,一个机枪排,其他暂时留下继续训练,成都北校场的营房还没动工,去多了也没地方住。”萧益民低声回答。 祁洛点点头:“卫队还是全带回去吧,有王键他们负责新兵训练估计够了,你留一半人在这儿也没什么大用,不如全带回去老大人走了成都不安稳,报上说成都那些搞铁路的全都闹腾起来了,如果新来的总督压不住场子,恐怕整个四川都得乱。再有,新军那帮眼高手低整天吵嚷着要革命的孙子绝对信不过,你不能叫他们小瞧了。” 萧益民详细解释: “没事,至少几个月内没什么大事,小侄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跑来雅安,除了看看基地这批新兵之外,就是躲着成都那些人,不愿意跟他们陷进去。再有就是,打算把去年以来完成训练的八百余保安队员集中起来,由枟毅和王键几个师兄牵头,我的卫队协助,争取在一个月内选出两百名有一技之长的精兵,然后加上卫队中的一百人,组成三个步兵队,回到成都守着我们的那份家业不管成都怎么乱,谁也不能损害到我们的利益,否则绝不客气。” 祁洛点点头:“到时候要是人手不够,派人来吱一声,两三队人马老叔还是能给你派过去的,要不是西边战事吃紧,五百弟兄全都入藏去增援了,老哥还能给你更多人马。” “暂时够用了,估计不会发生拼命的事成都那帮人就是想惹我,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洪门的数千子弟,何况新军中大部分军官和小侄关系不错,还有满城的两营兵马牵制各部,不会闹出多大动静的。”萧益民没有隐瞒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军人。 祁洛放下心来,又叮嘱不少话才告辞回营。 萧益民送到营门外的码头,目送小船远去,与侍卫小飞一起并肩往回走,走到一半就被天空中忽然划过的一颗流星吸引住了。 耀眼的流星在湛蓝的苍穹上飞速掠过,由西向东划出一条金色光芒,最终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天空仍旧深邃洁净,繁星仍旧布满天空,萧益民的一颗心却越来越沉重。 ~~~~~~~~~ PS:友情推荐原地踏步的《大奴隶主》:废材流,林怒,修驭道,驭天下!胜者为王,败者为王后。 [bookid=2347552,bookname=《大奴隶主》] ; 第六十章 旗帜鲜明的立场 萧益民致信给身在康定的老师赵尔丰请示对策,接着在雅安训练基地观摩三天的会操和选拔,发表一番振奋士气的演讲,并以普通一兵的姿态参与多项选拔赛,让士兵们又是新奇,又是感动。 收到赵尔丰派快马送来回信的次日,萧益民告别雅安的众师友,返回成都。 成都城已经乱成一锅粥,萧益民前脚踏进成都家中,邹文翰和张澜后脚就到,身后还领着省咨议局副议长罗纶、高等师范学堂教育长王章佑、川汉铁路成渝段经理许自芳等七八人。 一看都是熟悉的四川政界、文化界和商界名流,萧益民哪里敢怠慢,连忙上前致礼,热情地将众人请入家中看茶。 邹文翰和张澜开口就埋怨萧益民自私自利一味逃避,不思家国,罔顾民意,弄得萧益民哭笑不得,但在这么多各界名流面前,他也只能唯唯诺诺,虚心致歉,并对自己如今的职务和军务做了一番解释,邹文翰等人的脸色这才好看点。 萧益民暗暗舒口气,擦去满头的汗珠,摆出一副谦逊样聆听众人诉苦,心里却愤愤不平,嘀咕不已:“你们这帮老夫子家财不菲,非富即贵,都在川汉铁路这块画饼上投入巨资坐等分红,如今出了事才急得蹦蹦跳,老子在里面一分钱没有,凭什么陪你们又哭又喊? “当初你们为了壮大铁路股票的声势,不顾斯文,攀附上了满清大员盛宣怀,没命地赞扬盛宣怀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实业家和洋务运动先驱,如今被朝廷、盛宣怀以及那些富可敌国的大臣们联手欺诈,你们除了大骂阴险狡诈的盛宣怀是汉奸卖国贼之外,还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好了,来我家喝我的好茶吃我的点心,还对我横眉竖眼诸多批评,我招你们惹你们了?” 已经成为华西集团公司高级智囊的邹文翰没有心思讲那么多客气话,迅速就朝廷以铁路权益向列强借款、列强如何趁机要挟、四川各界民众如何惊慌失措等情况向萧益民做了简要通报。 邹文翰最后无比痛心地说道: “若是朝廷当年不极力赞成并斥资占据川汉铁路部分股权,四川各大衙门不横插一脚、推波助澜,连续三年以股票置换的方式,强行向全川民众摊派巨额厘金和捐税,仅凭民间资本修建铁路并自主经营,就不会酿成今天这个波及全省千万民众的大祸事! “如今想起来,我们这帮人也脱不掉考虑不周、策划失误的重责!可事已至此,再不奋起抗争,全省民众的巨额投入将尽数被朝廷抢夺,无数民众和民族企业将血本无归啊!” 众人连声哀叹,一个个如丧考妣,最后不约而同望向沉默不语、只顾喝茶的萧益民,心想你这狡猾的龟儿子之所以不着急,还不是因为你没买铁路股票吗? “一鸣,你倒是表个态啊!知不知道你如今在年轻人和军队之中的影响力有多大?为何直到现在你不站出来,为巴蜀民众的利益说句公道话?前几天东南的中外报纸还提起你萧益民的大名,对你至今没有任何反应甚为不解,可知你的立场有多么重要,可你……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千万父老乡亲破产吗?” 张澜再也沉不住气,严厉地质问起来。 罗纶、王章佑等人连忙附和,不过口气却温和很多,他们几个与萧益民之间的交情可没有邹文翰和张澜那么深,所以言辞诚恳,不敢倚老卖老,但焦虑之情毫不逊色。 法国留学归来的川汉铁路成渝段经理许自芳激动地站起来,走到大厅中间,向萧益民深深鞠躬: “一鸣老弟,你高瞻远瞩、满腹韬略,短短数年从无到有,把华西集团公司经营成巴蜀首屈一指的工商实体,全川工商界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鄙人添为川汉铁路川渝段经理,眼看大祸临头,深感才疏学浅,罪责深重,今日冒昧登门,深感汗颜,但身负公司上下数千员工之重托,肩负巴蜀千万民众之期望,纵有唐突失礼之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恳请一鸣老弟慷慨救援!” 萧益民连忙跳了起来,跑上去托住许自芳的双手:“许兄愧煞萧某了!使不得啊,先坐下、坐下,大家一起慢慢商议。” 萧益民把双眼潮红的许自芳扶回去坐下,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了,只好请大家稍等,进入书房,从手提箱里取出提前写好的声援文章,回到厅中没有交给邹文翰和张澜,而是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矮个子罗纶: “议长大人,这是本人反复考虑之后写下的一篇时政短文,代表了本人以及华西集团公司全体员工的立场,如果议长大人认为可取的话,一鸣将不胜荣幸。” 众人大喜,意识到这两张薄薄稿纸的重要性,今日得知萧益民刚从雅安返回大家急忙赶来,为的就是争取萧益民的支持,此刻见到这样的结果,哪里有不紧张的道理?于是纷纷围住罗纶,争先抢看萧益民的文章。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邹文翰和张澜相视一眼,均露出欣喜的笑容。 萧益民把文章交给议长罗纶而不是他们,两人就知道萧益民已经有了鲜明的立场,而不是整天打哈哈继续和稀泥,否则萧益民不会按照这种正式的官场公文传递程序来做。 “诸位无需急于一时,康侯,辛苦你这个咨议局议长当众念一念,也好让大家少点儿辛苦。一鸣的文章虽然通篇大白话,在国人中毁誉参半,但他犀利的言辞,风趣的评议,倒也受到国内那群掀起白话文运动的名流吹捧!” 邹文翰此刻心情大好,大声提醒罗纶当众读一读萧益民的文章。 众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齐声叫好,一个个快速回到座位上,侧耳倾听。 罗纶飞快扫一眼端正有力的钢笔字体,欣然走到大厅中间,高声朗读,读到一半时已经激动得声音走调: “……纵观古今中外,与民争利的政权无不以失败而告终,放眼当今列强,无不鼓励扶持本国民间资本发展壮大,如今,我国政府不但对地方铁路不予扶持,反而为摆脱财政困境嫁祸于民,实属杀鸡取卵的短视行为…… “望朝廷尊重民意,体恤天下,望盛宣怀、端方诸公以川、鄂、湘、粤四省亿万国民的根本利益为重,痛改弊政,造福于民……参天大树如若枝叶枯萎,仍可以壮士断臂之志,挥刀砍断病枝求得生存,如若视而不见一意孤行,定会祸及躯干进而根基糜烂,距离轰然倒塌恐怕就为时不远了!” “好——” 满堂一片喝彩声,每一个人都激动不已。 这篇言辞尖锐的八百字短文,不但充分表明了萧益民旗帜鲜明的立场,而且敢于质疑满清朝廷、敢于指名道姓地向盛宣怀等人问责,在目前不是委屈求情就是气急败坏大声骂娘的滚滚舆论中无比显眼,令人精神振奋,非常难得。 只要这篇文章公布,定会获得川、鄂、湘、粤四省的一片拥戴,无论对川汉铁路公司诸公,还是拥有汉粤铁路、川汉铁路最大权益的四省受害民众,都是强有力的声援和激励,对正在紧锣密鼓殚心竭力鼓动百姓发起抗议示威的“保路同志会”更是巨大的支持。 兴奋的罗纶等人捧着文章匆匆离去,圆满完成任务的邹文翰和张澜留下小酌,三人半个多月不见面,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酒过三巡,邹老夫子笑眯眯看着萧益民:“什么时候想通的?” “我敢想不通吗?”萧益民没好气地反问一句,抓起酒瓶自斟自饮。 邹文翰和张澜哈哈大笑,看样子两人非常的痛快。 萧益民喝下杯酒,长叹一声说出心里话: “其实不用二位苦苦相逼,我也会站出来表明立场的,之前没有表示,是因为时机没到,那时候满清朝廷没有做出书面决定,市面上传言太多太杂,一个不慎恐怕闹出笑话来,但现在一切都明朗了,该表态就得表态。细细一想,虽然铁路公司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想尽办法保住路权才是最紧要的,将近两千万元投入面临灰飞烟灭,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再一个,作为华西集团的掌舵人,我虽然没有参与铁路投资,没什么损失,但总有点儿兔死狐悲的感觉。还有就是我不得不好好考虑我如今的名誉和地位,再不旗帜鲜明表态支持一下,恐怕要得罪成千上万人了既然明知道逃不掉,不如痛痛快快地吼几声,总比不痛不痒地呻吟要好得多。” 邹文翰和张澜深以为然,他们最欣赏萧益民这一点,在朋友面前有什么说什么,绝不遮遮掩掩,更不会去干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卑鄙勾当,所以两人都喜欢和萧益民相处,觉得很轻松很舒服,没什么顾虑放得很开。 深陷利益之中的邹文翰心里颇为羞愧,张澜也好不了多少,萧益民见两人难受的样子,轻轻把话题转到新任总督身上:“王大人是个什么态度?” 张澜苦笑一下:“他当然要支持我们了,否则得罪本地官绅,将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可他的支持很有限,既怕朝廷降罪,又怕我们造他的反,左想右想,好像他的总督位置都坐不稳,何况他的官帽前面,还挂着‘署理’二字。” 萧益民点了点头: “如今关键还是要看邮传大臣盛宣怀的态度,以两条铁路向四国抵押借款就是他一手捣腾出来的,而且这个始作俑者非常傲慢,对民众的呼声一直嗤之以鼻,连句安抚的软话都不愿讲,看样子他很可能会在其中弄出些新名堂来,比如上海那边传说朝廷考虑以现金收购汉粤铁路股票的消息,唯独没提到川汉铁路怎么办,要是真这样厚此薄彼搞分化,无疑是非常刻薄阴毒的诡计,要当心啊!” 邹文翰苦笑道:“恐怕不是传闻那么简单,这极有可能会成为事实。” 萧益民颇为惊讶,转向张澜:“你的意见呢?” “一样,前景不妙啊!”张澜也无能为力了。 邹文翰见萧益民若有所思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湖南闹腾起来了,同盟会这回恐怕势在必得,我们四川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若是动用武力了,你怎么办?” 萧益民长叹一声:“除了顺应民意还能怎么办?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通过我们的报纸和上海舆论界的关系,把这段时间我写下的几篇文章发表出来,算是个善意的提醒吧,这次不乱则已,乱起来恐怕惊天动地啊!” 邹文翰和张澜频频点头,但是他们的思维仅局限于四川,而不是像萧益民那样,延伸到了整个长江流域,特别是武汉三镇。 ; 第六十一章 以进为退 次日,四川三大主流报纸均在头版头条刊登了萧益民的署名评论,这篇观点鲜明、浅显易懂的文章一经发表,立刻引发强烈反响,获得四川各界的一片欢呼和支持。 全国各大报纸迅速做出反应,全文转发萧益民这篇声援文章的同时,也纷纷发表社论,认为萧益民的公开表态,意味着四川各界已经完全团结起来,建立起强大的攻守同盟。 各大报纸大量引用四川三大报纸的社论,着重强调萧益民及其四川第一大工商企业华西集团因为数年的建设和发展,在资金较为紧张的情况下,没有购买川汉铁路股票,但萧益民和华西集团数千员工并没有因为本身利益无损而袖手旁观,他们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公平民主的精神,旗帜鲜明地支持四川民众维护自身利益所做的一切努力,并将投身于这场史无前例的全民“保路运动”中。 各界迅速做出的反应均在萧益民意料之中,从效果来,完全达到了他的目的。 令萧益民获得意外之喜的是,满清朝廷和富甲天下的官商代表盛宣怀所控制的主流报纸几乎同时跳起来,指责被广泛誉为“四川政坛新星”的萧益民危言耸听,利用此次官民矛盾沽名钓誉,完全是一次居心叵测的政治投机。 四川、湖南、湖北和广东四省的各大报纸立刻做出回应,同盟会各派系的大小报纸也难得地统一立场,各阵营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揪住邮传大臣盛宣怀不放,猛烈抨击盛宣怀对内疯狂掠夺、对外摇头摆尾的卖国贼行为,一时间全国群情激动一片沸腾。 正反两方在报纸上剑拔弩张惨烈厮杀的同时,各种小道消息尘嚣直上,势力遍及长江中下游的“光复会”做法更绝,不但在大小报纸上愤怒抨击满清走狗盛宣怀的言行,历数盛氏家族数十年来勾结满清权贵和列强鲸吞民族资本、威逼残害本国众多正当商人的一系列卑鄙勾当,还将盛氏家族的种种隐晦丑闻公之于众,各种小报甚至连盛宣怀的变态(性)取向、盛氏家族之间的(乱)伦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引发世人哗然,极具中国特色。 萧益民在这场波及全国的舆论战中,成为唯一的胜利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他的名字由此而被全国各界所熟悉,他从市井小民到四川最大工商业集团掌舵人的创业奇迹、五年来坚持不懈扶助孤寡的感人事迹、醉心教育事业斥巨资兴办免费学校的义举完全曝光,获得全国各界特别是中下层民众的巨大好感和支持,萧益民的头上又多了“慈善家”、“西部实业巨子”等帽子。 不管萧益民在这场保路运动中怀有何种目的和手段,是待价而沽还是谨小慎微,是沽名钓誉还是一片赤诚,是政治投机还是伸张正义,都不影响他的正面形象,随着舆论战的步步升级,萧益民的健康形象反而更为牢固,脑袋上的光圈也越来越多。 大吼一声搞得天下皆知的萧益民最近很忙,白天几乎泡在北校场和他家后方新成立的“技术研究所”里,不是巡查增至三千余工人的建筑工地,就是与几名德国技术人员关起门来研究讨论。 北校场东南角的警戒塔即将建成,西南角连接西城墙的又一座警戒塔进入紧张施工状态,以每天升高三米的速度拔地而起;北城墙内的新建大道正快速向西延伸,能容纳五千官兵驻扎的营房正在构筑基础,两千余名来自华西集团工程公司的技术人员和建筑工人挥汗如雨,运送砖建筑材料的马车队来来往往穿梭不息。 成都城内外一片混乱,各界民众和军政两界的目光几乎全都紧张地盯着铁路股票,盯着满天飞的各种消息和自己屁股下的位置,没人有时间往北校场方向看一眼,唯独地位超然、性格洒脱的邹文翰有这份闲心,他冒着酷暑跟随萧益民视察建筑工地,站在草棚子下不停擦汗却兴致盎然。 “靠北城墙那片营区要建多少栋营房?”邹文翰指向尘土飞扬的工地问道。 萧益民在这类事情上从不瞒他:“十二栋两层式的营房,建成后分东西两个营区,两个营区又分隔成两个相对独立的小区,每个小区可进驻一个营的官兵,中间开始挖地基的地方是高三层的平顶式办公楼,地下还有一层储藏室。现在乱糟糟的看不清楚,建成后就好看多了。” 邹文翰点点头:“你的指挥部建在哪儿?” 萧益民转身指向水塘边临时使用的残缺庙宇:“在破庙前边,等营房和训练场建好再说吧。” 邹文翰笑了笑,转身遥指西面靠近城墙的那座寺院:“西来寺已经被你圈进整个营区里头了,继续留着?” 萧益民嘿嘿一笑:“先留着,相信用不了几天就是我的了,你看啊,西来寺后面的大土包和城墙一般高,估计是当年挖护城壕和城墙基脚堆积的土,你只要穿过山包上的树林子和乱草堆,就能轻松走上城墙顶部,所以我打算原样保留,稍微修整一下就是最好防御阵地,居高临下能控制整个城西方向和西北方向。” “山包上下的树林恐怕有几百年了,有松柏也有香樟,千万不能砍,毁掉可惜啊!”邹文翰提醒道。 萧益民哈哈一笑:“怎么可能毁掉?保护还来不及呢,弄得光秃秃的不但难看而且不科学,投入这么大的军营里面没有绿树怎么行?你看啊,放眼望去,大多数大树和竹子很影响施工,可我严令所有人必须留下善加保护,原因是将来能起到点缀和美化营区环境的作用,夏秋季节就是最好的遮阳伞,有了绿树和翠竹,官兵们的眼睛会好受很多,心情也会轻松很多。还记得我前年开始提倡的‘科学规划’吗?这就是典型的科学规划。” 邹文翰仿佛看到了建成后的样子:“要是能在里面有所房子就好了,清静美观,睡觉都能起晚点。” “行啊!回头我给你在指挥部后边建座小洋楼,那地方距离我家近,你绕过水塘走百十步就能到我家混酒喝,然后我发给你几套新式军服,再给你安排几个卫兵,到时你想怎么干都行,带你那几个精通琴棋书画的漂亮小妾来住都没问题。”萧益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挪揄邹文翰。 邹文翰瞪大了眼睛:“龟儿子别激我,老子六十多了,怕什么?再说了,名士风流你懂不懂?说不定就赖上你这栋小洋楼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真建上那么几座,只要你不怕别人说你脸皮厚尽管搬过来!”萧益民对这个老夫子真没办法,四下看看,摸了摸肚子:“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到我那里喝两杯?” 邹文翰掏出怀表,看一眼合上盖子收起来:“早着呢,带我去你那个什么技术研究所看看,只是听说从没去过,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收起笑容: “邹叔,去看看可以,我请求你看完之后不要说出去,否则很可能给我带来巨大麻烦,甚至损害到华西集团的整体利益。” “放心吧,这点儿利害关系我还是懂的,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地提醒我。”邹文翰手抚长须一脸不悦。 萧益民笑了:“那好,走路去,反正也就几百米。” 太阳西坠黄昏来临,萧家大院后花园高高的亭子上笑声朗朗,麻刚和华西集团年轻的总经理罗德发也到了,萧益民的侍卫长吴三和卫队长枟毅均围坐亭中,一边欣赏晚霞,一边举杯畅饮。 邹文翰坐在主位上,不停地低声询问萧益民,满桌的美酒佳肴此刻对他似乎没有半点吸引力,他脑子里全是秘密修建的研究所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先进仪器和测绘工具,那八个二十出头到五十岁左右的德国技术人员,以及挂满两幅宽大墙壁的几十张武器设计图纸,仿佛有无数的问题没弄明白。 萧益民用公筷给邹文翰夹块鱼腩,看到邹文翰飞快夹起塞进嘴里又放下筷子,只好耐心地解释起来: “要不是大邑和雅安的几个厂顺利竣工,在试产阶段成功生产出三种先进火药和子弹,我根本不敢建起这座研究所刚才你见到的几个德**工设计专家,都是德国总领事馆和毛瑟公司支援过来的,那个叫沃茨的所长你之前见过,一直是我们华西公司的枪械设计师,他之前是毛瑟公司最优秀的设计师之一,四年前他就设计出德国第一支半自动步枪,只是因为存在不少缺陷才被放弃,他这人看起来很好说话,可犟起来非常固执,因为与毛瑟公司高层的技术经理不对脾气,才主动要求到中国来,我们金属制品公司那套技术标准和管理体系就是他定下的,研究所的那些来自欧美各国的仪器和工具,也是他负责购进的。” 邹文翰露出原来是这样的神色,低下头再次问道:“那个沃茨向我介绍的那根小炮管叫什么了?” “叫迫击炮管早在六年前,日本和沙俄在我们旅顺打那场日俄战争时就有了,只是当时的迫击炮很简陋,俄国人用海军的臼炮和炮兵的发射药包轰出炮弹弹头,效果非常好,于是就引起不少国家的注意,不过,大口径臼炮抛射炮弹完全是权宜之计,无论精确度和便携性都不行,所以我考虑了很长时间,决定试验一下,看看用60MM和100MM的进口无缝钢管,能不能造出同样原理的小型迫击炮。这批德国专家和各种设备半月前才到成都,研究刚开始,没取得太大进展。”萧益民低声解释。 “这种迫击炮和克虏伯火炮比起来怎么样?”邹文翰的书呆子气又上来了。 萧益民只能简单回答: “克虏伯火炮适合于两军对垒和较大的攻坚战中使用,威力大射程远,重量和体积也很大,新军的炮营你见过的,一门克虏伯或者日本七五炮,就得三匹马和十几个人伺候。而我们要研究的迫击炮只是两三个人操作的小炮,威力小射程近,炮管和座钣分开后,一两个人就能背着跑。” 邹文翰很是不解:“既然这样,有了威力更大的克虏伯炮,你这败家的龟儿子还花这么多钱研究小炮干什么?” 萧益民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你,有时间你帮我编几本考古和古董鉴定的书籍出来才是正事,术业有专攻,都六十好几的人了,难道你还想改行研究现代兵器?” 旁边几位弟兄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有萧益民敢这么和名冠巴蜀的邹老爷子说话,更令人叫绝的是,邹老爷子也喜欢这么说话。 邹文翰一点儿也不在意,端起酒杯自得其乐地喝一口,捡起筷子开始吃菜,似乎还在考虑什么。 萧益民和几位兄弟碰一杯,开始边吃边谈,涉及的几乎都是目前发生的大事和可能影响到自身的事情。 没过多久,邹文翰转向萧益民:“有件事差点儿忘了跟你说,明天下午咨议局有个会,蒲伯英、罗康侯都希望你能参加。” 邹文翰所说的蒲伯英就是康有为的好朋友、立宪派代表、四川省咨议局议长蒲殿俊,罗康侯就是副议长罗纶。 萧益民警惕起来:“新军中有谁要去?” “听说朱统制和几个参领要去,以表达新军对保路运动的支持。怎么?你不愿去?”邹文翰问道。 萧益民很犹豫:“我是边军参领,去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邹文翰不屑地说道:“只要你往台上一座,哪怕一句话都不用讲,就能起到大作用,以你现在的影响力,根本不需要再做什么,难道是顾忌你的边军参领身份?” “的确有些顾忌。”萧益民如实回答。 邹文翰用油腻腻的筷子敲向萧益民的脑袋:“笨!在别的事情上你那么聪明,在这件事情上你怎么这么笨?跪都跪下了,还差几柱香?别以为你整天跑在北校场工地和研究所里就有了旁观的借口,该露脸的时候你还得露个脸,以保持民众对你的拥戴,退一步来说,哪怕不愿过多参与其中,也需要细细权衡策略,像目前这样的情况,以进为退才是上策。” 萧益民一点就透,抚掌而笑频频夸奖:“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邹叔,小侄敬你一杯!” “老子很老吗?” 邹文翰拿捏起来了,逗得众弟兄哈哈大笑。 ; 第六十二章 乱象频生 八月下旬,由“保路同志会”号召发起的罢课、罢市与(游)行请愿已波及四川全境,历时两个多月的动荡致使百业停滞,行政瘫痪,四川署理总督王人文手足无措之下,只能顺应民意上书求情,却遭到满清朝廷撤职惩处,四川各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八月二十四日,川汉铁路公司股东大会再次召开,台上蒲殿俊等人未语先哭,台下数千人悲愤无助,泪流不止,很快泪花如雨,哭声震动全城。 第二天,铁路股东大会散发的传单传至四川各地,号召全省民众团结起来抗捐抗税,各地同盟会应声而发,巴蜀各地骚乱骤然升级,除成都府城外,四川各县无数民众冲击警局兵营,抢夺武器,纵火焚烧县衙税所,抗捐抗税风潮迅速蔓延,斗争的性质和手段也随之发生改变。 就在这乱象频生、革命一触即发的时候,被满清朝廷紧急任命为四川署理总督的赵尔丰,从康藏地区紧急赶回成都,随行的一个营边军进入成都后就开始接管城防,雷厉风行,没有半点儿商量余地。 聚集成都的四川各界首脑大惊之下,连忙命令停止一切行动,极为活跃引领斗争方向的同盟会成员迅速转入到地下。 赵尔丰在数年的康藏平叛战争中,素以铁血著称,从西川到拉萨,一个个叛乱集团被剿灭,赵尔丰三个字能止住藏民孩童的夜哭,他率领的边军勇猛彪悍,所向无敌,就连背后蛊惑挑唆的英国人也不得不力劝叛军撤回印度避其锋芒,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猛人,怎么能不让各方势力惊慌忌惮? 更为要命的是,整天为保住铁路发动各种运动、上上下下忙得昏天黑地的四川各势力猛然发现,荒芜的北校场已经焕然一新,戒备森严,赵尔巽麾下边军“振字营”那面绣着金色飞豹的火红大旗已高高竖起,大营里突然冒出了两个营近千名装备精良的精兵。有传言称:十八门克虏伯火炮和大批枪支弹药,相继从东郊十五里码头运回成都,现在已全部囤积于振字营中。 已尽数加入同盟会的新军各级将校此时才猛然发现,荒废的北校场竟然已经成为一座无法攻打的坚固堡垒,就算支持保路运动的振字营参领、赵尔丰的关门弟子萧益民不叛变革命,赵尔丰只需撤掉萧益民换上一位心腹将领接管振字营,就能对城里城外的新军各部构成严重威胁。 铁路公司和保路同志会头头们到处想法,秘密联络萧益民,萧益民却始终被赵尔丰留在身边。 一周前接到命令的萧益民匆匆离开成都赶赴雅安,按惯例把刚下战场的靖边大臣兼新任四川总督赵尔丰迎回成都,刚回到成都没两天又碰上全省混乱的严峻局势,一心要稳定全省局势的赵尔丰,怎么可能让熟悉成都又与各界关系密切的心腹弟子离开身边? 八月二十九日上午,赵尔丰紧急召见咨议局议长蒲殿俊、副议长罗纶,新军统领朱庆澜、尹昌衡等将校,以及川汉铁路公司代表,听取各界意见,询问各地情况,最后非常严厉地表示:一切均可商议,但必须停止一切暴力行动,四川决不能乱! 作为振字营参领参加会议的萧益民,由始至终站在赵尔丰身后,面对罗纶等人探究的眼神,他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这个时候自己不好说话。 看到萧益民没有转变态度,罗纶等人心头大定,回去召开核心会议,经过激烈争论之后,勉强达成一致:暂时停止一切武力行动,继续以和平示威(游)行请愿等形式向赵尔丰施加压力! 然而,早已杀红眼的各地同盟会和各帮会组织怎么可能就此停下来? 四川三分之二的县份已经完全瘫痪,各路占山为王的绿林豪强趁机出动,到处浑水摸鱼,烧杀抢掠,无数粮库军库和民房被烧毁,各县手无寸铁的民众倾家荡产,死伤惨重,打跑各县驻军的“保路同志军”们面对如此残局头大了,在各地民众的强烈要求下,只能与变得更加疯狂的土匪作战,于是,全省各地局势突变,不管是发起这场运动的同盟会还是保路同志会,面对彻底失控的局势已经无能为力。 被强行拉到咨议局秘密开会的萧益民为此痛心疾首,对一直声称和平示威的四川保路会众人深感失望。 在众多要求他表明立场的各势力代表面前,萧益民当场提笔撰写文章,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字里行间对目前席卷全川的乱局和不断出现惨重伤亡事件的严峻局势心急如焚,呼吁各方保持理智,以对话和商议的形式寻求最终解决之道,同时他还向四川各地土匪发出严厉的谴责和警告,号召全川各地民众拿起武器,团结起来保卫自己的家园。 离开前,萧益民悄悄向送行的蒲殿臣、罗纶、杨庶堪和朱庆澜建议: “本人有个想法,说出之后几位必须为本人保密:我认为,完全可以想办法截留四川上缴满清朝廷的税赋,来弥补方方面面的损失,但必须先让本省局势稳定下来,否则一切均是空谈。” 蒲殿俊等人茅塞顿开,立即召开核心会议,与会者面对失控的局势和未知的前途早就惶惶不安,得知这一妙法无不精神大振,要知道四川每年上缴的财税高达四千多万,这么多钱两条川汉铁路都能修了,何况事情已经糜烂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怕的?朝廷真要逼得大家无路可走的话,大不了团结起来和朝廷干一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同盟会几个负责人回去关起门来拍案叫绝,以保卫四川民众利益为口号截留满清朝廷的税赋,就是最佳的革命行动,绝对比区区铁路更能获得广大民众的支持,如此一来,不就等于让四川所有军民团结一心与朝廷决裂了吗?不正是发动整个四川抗捐抗税、进而完成革命大业的最好斗争策略吗? 杨庶堪兴奋得“破口大骂”萧益民阴险狡猾,随后立即和自己的同志们草拟电文,将最新情况和萧益民的建议向同盟会总部汇报请示。 相比其他混乱不堪的县城,省府成都及周边十余县转眼间平静下来,学生们结束动荡的“假期”,返校上课,遍布全城的几百个茶馆仍旧生意兴隆,商人们继续开门做生意,以往随处可见的军队返回营区继续训练,警察们再次悠然自得地满街游走,该种田的种田,该做生意的做生意,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北校场里号子声声,一千多名或是打赤膊或是身穿蓝灰色帆布工作服的工人正在进行最后的道路修建,一个个鼓状石墩在十余名汉子的号子声中高高抛起,每一次下落都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一群将校和侍卫登上西城墙北段的新建炮台,放眼四望,啧啧称叹,对眼前这个崭新的大营羡慕不已。 赵尔丰俯瞰整个井井有条、设施齐全的大营,不时询问身边的萧益民那一座座式样新奇的建筑物是什么?有何功用?又是如何修建的? 萧益民一一汇报,详细陈述水塔、警戒塔、军火库的设计性能和建设情况,将功劳全部归在建筑公司和德国武官夏普乐身上。 赵尔丰频频点头,最后指着主干道上正在挥汗如雨的一千多工人问道:“这些都是华西公司的人?” “什么也瞒不过老师的法眼,这一千二百人名义上还是华西集团工程公司的建筑工人,其中大多数人都经过基础军事训练,一旦战争需要,换上军装扛起枪就能当步兵和工程兵来用。”萧益民笑嘻嘻地回答。 赵尔丰颇为安慰:“一鸣干得不错,值此动乱时期,你居安思危敏锐练达,比所有人先走了一步,而且走得聪明走得漂亮,为师甚慰,也安心多了。如今康藏战事暂时告一段落,有钟颖率部镇守拉萨,几年内不会再有大的麻烦,我边军各营已经陆续返回驻地,不再需要太大的装备投入,这样吧,新武库里的克虏伯火炮和一万发炮弹你留下,抓紧时间组建个炮营,争取半年内形成战力。至于那批毛瑟长步枪,你留下三千支和所有枪弹,以防成都局势突变,其余的一起送到雅安‘泰安营’,由祁洛负责送往边军各营,所缺枪弹在雅安工厂采购即可。” 萧益民连忙致谢:“谢谢老师!” 赵尔丰收拢被风吹乱的花白长须,让萧益民陪他在城墙上走走,一群将校远远跟在后面东张西望低声议论。 来到西北角新建的警戒暗堡前,赵尔丰向肃立敬礼的四名哨兵回个礼,弯腰钻进隐藏得非常巧妙的暗堡内部,细细打量,最后摸摸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德国MG08重机枪,显得非常满意: “想不到你把整座大营经营得如此严实,营前布置两座厚实的德国式棱堡,侧面和后方暗藏四座堡垒,一面环水两面高墙,如果真打起来,恐怕新军十七镇全力进攻,三两日内都无法撼动,要是再把那十八门克虏伯火炮拖出来,来敌再多也只能一败涂地。” 萧益民笑了笑,上前搀扶赵尔巽钻出暗堡,走上北城墙继续介绍北面的钢厂、电厂和铸造厂,然后指向南边,低声汇报生产步枪零部件和组装手枪的金属制品公司、服装皮具厂、五金厂等企业。 谈得兴起的时候,总督府参军匆匆来报:“巡防军云集东门聚众闹事,新军统制朱庆澜正在调兵弹压,后续行动请制台大人明示。” 赵尔丰顿时沉下脸,长眉抖动,双目如电:“命令朱将军把闹事者抓进东郊大营,你带一队卫兵火速前往协助,如遇抗拒,杀无赦!” “是——” ; 第六十三章 千钧一发 东门的巡防军聚众闹事很快被扑灭,三百余名散兵游勇被新军六十五标官兵包围缴械,尽数押解东郊大营等候处理。 四川巡防军并非编制内的正规武装力量,纯属地方保安部队性质,其前身为早已裁撤的绿营,成都四门的守卒就是这一类型,各地民众也称之为城防军,编制、粮饷、装备均由各地政府自行筹集。 如今四川大乱,毫无训练、装备落后的各地巡防军在民众的鸟枪砍刀面前,竟然不堪一击,不是被各地先后成立的“保路同志军”遣散或收编,就是脱掉军装回家种地,无家无口的老兵(痞)子纷纷逃往成都,这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散兵游勇谁见谁厌,前任总督王人文只好把他们临时安置在东门内的城防军营里,这些人没老实几天,就以缺饷缺枪为由不断闹事。 萧益民对终日吸食鸦片、只会欺辱勒索民众的巡防军半点好感也没用,所以一直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受过新式教育训练的新军官兵对巡防军更无好感,因此抓住闹事者就是拳打脚踢,扔进大营关起来不饿死就行,谁也不去在意。 赵尔丰更不会去注意数百名从各地逃回来的散兵游勇,由于萧益民全力保举的新军参谋长程潜丧父归家,迫切希望整顿新军的赵尔丰仍在为回来晚一步而扼腕叹息,目前他考虑最多的,就是如何抓住军队,稳定全省局势。 然而,就有那么一两个人在意这群散兵游勇,第一个是刚从日本悄然回到成都的同盟会成员赖苍林,第二个是朱庆澜一力保举的新军新任参谋长尹昌衡。 赖苍林于事发次日,在同盟会成都分会的秘密会议上提出争取巡防军的意见,成都分会七八个负责人经过数日激烈争论,仍然不能形成统一意见,原因是这群巡防军给老百姓留下的形象太恶劣了。 赖苍林以“革命事业应该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特别是武装力量”据理力争,搬出中山先生、克强先生等人为了革命同样毫不犹豫加入洪门和青帮的事迹,成功说服众人,最终获得同盟会成都分会的同意,并决定此事必须隐瞒态度暧昧、立场不坚定的新军统领朱庆澜等四川省同盟会领导成员,全力争取在数月保路运动中表现积极、满腹才华的新军参谋长尹昌衡。 刚升任第十七镇参谋长的尹昌衡此时正是缺兵少将的时候,保路运动发生以来,他以四川同盟会军事委员会成员身份,密切联络新军中的狂热分子,不断拜访铁路公司和保路同志会核心领导成员,他鲜明坚定的立场、慷慨激昂的话语、极具亲和力的豪爽风格,逐渐获得四川同盟会领导层、保路同志会资本家和新军部分官兵的信任与拥护,影响力随之快速增加。 尹昌衡从发生在东门巡防军聚众闹事的事件中,敏锐地看到其中可以利用的机会,所以赖苍林找到他秘密商议,并以成都分会的名义做出不少许诺后,尹昌衡立即豪爽地答应下来,表示自己完全可以用新军参谋长的身份,以“整顿军纪加强教育”为名,收拢不断汇聚的巡防军并加以训练,要求成都分会提供枪支弹药和经费,支持对满清怀有深仇大恨的巡防军,以备起事之日担当生力军。 赖苍林如今想搞几个土制炸弹都困难,哪里能够弄到枪支弹药?闻言大声叫苦痛苦不已。 尹昌衡把手一伸问有钱吗?赖苍林连忙说别的没有,活动经费倒是充裕。尹昌衡哈哈一笑,说这不就行了?只要你有钱,要买多少枪支弹药我都能给你弄到。 赖苍林大为兴奋,说句“你等着”就急匆匆返回太升街的秘密分部汇报。成都分会一群书生领导人正为手无寸铁发愁,听到赖苍林的汇报喜不自胜,很快拿出川汉铁路公司秘密赠送的十万元“保路经费”,派人与赖苍林一同送给尹昌衡。 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五百支崭新的汉阳造步枪和五万发步枪子弹,三百支“豹牌”仿柯尔特手枪、五百支“豹牌”M1911型左轮手枪以及枪弹,全部摆到成都分会一群书生领导人面前,虽然价格比以前贵了近两倍,仍然令所有狂热的革命者欣喜若狂,对尹昌衡的强大能力无比钦佩。 奇怪的是,整个四川乃至长江流域各省几乎都出现一枪难求的情况,极度缺乏武器弹药的同盟会和地方武装想尽办法,通过各种渠道联系走私武器到中国贩卖的欧美洋行,但均被告知最快也要四十天后才能满足要求,各洋行所有库存的枪支弹药,无论是英国造、德国造还是比利时造,早在八月底之前就已经销售一空,买主的情况被各洋行严格保密,谁也无法了解。 各省同盟会和地方势力都在猜测买主是谁,竟拥有如此巨大的资金和势力,最后几乎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到皖系军阀身上,只有这些近水楼台的军阀,才有这样的大手笔和警惕性。 各国洋行的经理们喜忧参半,他们从不断反馈的信息中惊喜地看到,一场波及长江流域的内战即将爆发,战争的巨大利润正在向他们招手。 遗憾的是,两个月来英国怡和洋行西南分公司经理庄森几次提醒过战争来临,各大洋行经理仍是半信半疑小心求证,谁知巨大财富来临时,手脚飞快的庄森早已搬空了他们的轻武器仓库,没有现货的各国经理们痛失发财良机,一个个懊悔不已,对英国人又是嫉妒又是佩服,不约而同致电各自总部说明情况,要求以最快速度送来武器弹药,以满足中国大规模战争的需要。 庄森又一次发财了,仅用了三十五天时间,四万六千支欧美各国的步枪与巨量弹药就卖出大半,其中五分之三不需要运到长江上游,就被长江沿岸湖南、湖北两省的各大帮会以高出正常价格一点五倍的高价尽数买走,五分之一在宜昌江段被陕西财团秘密买走,只剩下萧益民特别需要的8000支比利时FN公司仿毛瑟步枪、五百箱步枪弹悄悄运回成都。 庄森如今数钱都数到手抽筋,他的好友萧益民也发了,不花分文就从这场历时三个月的军火投机中,获得8000支FN公司的优质步枪和五百箱子弹,如果再算上华西金属制品公司开足马力生产都不够卖的手枪暴利,萧益民的利润所得至少还要翻上一番。 成都局势的稳定,方方面面的妥协,让年轻的萧益民不知不觉滋生了麻痹心理,尽管每天他都会到总督府去一趟,但是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武器生产和销售上面,在暂停生产难度大耗时长的毛瑟驳壳枪的情况下,每天三班倒生产M1911式转轮手枪、仿柯尔特M1903式手枪共750支,仍然供不应求,其中转轮手枪售价从30大洋一下涨到45大洋,都满足不了市场巨量的需求。 十月十日上午,一封电报传到成都,电报公司的译报员如发疯一般高举电文冲到大街上,使出全身力气,仰天高呼:“武昌新军起义了——” 满街行人车辆如同中魔般足足静止数秒钟,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惊呼和呐喊,转眼间,消息传遍成都的大街小巷,成百上千的学生和市民在同盟会的组织下跑上街头,高呼口号,支持武昌新军的革命(暴)动。 时至中午,(游)行队伍已达三万余人,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人流围绕皇城四周街道,最后涌向总督府所在的督院街,呼喊的口号已经演变成为“还我铁路”、“打倒满清政权”。 东郊大营、东校场、南校场的新军和巡防军开始出现躁动;驻扎西教场的六百满蒙族官兵、一千五百精壮民兵整装完毕,在成都将军凤山的指挥下牵着战马紧张待命。 北校场的边军振字营在大营四周路口摆出了缠满铁丝网的拒马,两座警戒塔和城墙上伸出了一个个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一千精锐在协领枟毅的指挥下披挂完毕,严阵以待,一百五十骑兵身背骑枪、手按马刀,肃立于战马旁,参领萧益民登上东南角的警戒塔顶部,和一群参军一起举起望远镜,严密监视全城各方向。 南校场,新军第十七镇临时指挥部。 朱庆澜、姜登选、徐孝刚、尹昌衡等二十余名将校齐聚一堂,紧张商议,不时有哨兵跑步进来报告城内外局势发展情况,当听说成都将军亲率五百骑兵缓缓开向总督府、振字营参领萧益民率五百精锐突然接管北城门防御时,所有将校几乎跳起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谢炯大声吼道:“萧益民想干什么?” 朱庆澜瞪了一眼谢炯,示意大家都坐下:“之前我就反对新军参与(游)行示威,现在看来是非常正确的,先不谈凤山的骑兵和萧益民的步兵造成的威胁,只谈总督府内外驻扎的两个营边军,以及一千五百名严格执行命令维持秩序的警察,就不是我们能轻易动得了的,诸位也知道我们新军中的同盟会弟兄有多少,如果(游)行中情绪激动难以控制,一个不慎就可能遭致决绝的镇压,相信你们对赵尔丰大人的脾气很了解,他绝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姜登选迅速附和:“统制大人说得对,毕竟我们成都不是兵力空虚的武汉若不是前段时间赵尔丰大人顺应民意向朝廷请愿,他也不会才当几天四川总督就被朝廷剥夺职务,驻扎武汉的端方也就不会被紧急任命为四川总督,不会带领大军向我四川开来若没有端方的离开,武汉新军就不可能拥有起义的机会 “所以啊,我坚持认为,目前局势混沌不清,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何况大街上有那么多的学生和民众,动一发而牵全身啊!” 众将校随即冷静下来,参谋长尹昌衡左右看看,心中不屑,脸上却展露笑容,打了个哈哈站起来: “我完全同意统制大人和姜总办的意见,而且我建议,我们这些人立刻分赴各大营,稳住官兵情绪,控制事态发展不管怎么说,我们成都不能乱,至少在没看到武汉暴动的结果之前不能乱。” “我赞成!” “同意!” 朱庆澜见状如释重负,站起来说道:“就这么决定了,诸位去各营看好官兵,徐管带和我一起到振字营走走,我要问问萧老弟到底怎么想的行动吧!” ; 第六十四章 风暴(一) 【谢谢天下纵横有我、拜读此书、放逐の人间、zhou9026、13553314340的打赏!谢谢朋友们的推荐票、点击和收藏!稽首致谢!】 朱庆澜和徐孝刚策马来到北校场,远远就看到萧益民带领几名麾下军官站在高大的营门外等候。 两人连忙加快速度,在营门外翻身下马,和笑容可掬的萧益民寒暄几句,一同说说笑笑进入大营,朱庆澜和徐孝刚一路走一路叹息,对设施齐全、焕然一新的营区赞不绝口,昔日谁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荒废校场,如今完全变了个模样: 宽阔的操场平整如镜令人眼馋,围绕操场一圈的各种训练设施新奇古怪,有一半他们叫不出名字,只能猜测其功用;将营区分割成各个区域的大道小道,全是清一色的柏油路面,两旁载满整齐的绿树,大小路口不是大树覆盖,就是精心修筑的花坛点缀,就连道路两旁的排水沟,也是用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水泥预制板覆盖。 再看北面,十几排清一色的两层骑楼式营房,以及中间那座正在拆去建筑架子的三层大洋楼,整个崭新的大营可谓极尽奢侈,也只有生财有道富甲一方的萧益民能够这么挥霍。 朱庆澜在营区正中央的硕大花坛前站住,仰望花坛中央两棵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樟,再指指东面池塘边上修缮一新的庙宇式建筑:“一鸣老弟一直在那座庙里办公?” 萧益民耸耸肩:“住久了就舍不得了,所以让人重新修了一下,又在倒塌的中殿基础上重建了几排房子,四面砌上圈院墙,小弟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了。” “一鸣不领我们去看看吗?” 细心的徐孝刚感觉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庙里面,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新东西,否则萧益民不会把它当成自己的指挥部,以萧益民的富裕和大手笔,在这座气势不凡的大营里随便找个好地方修一座指挥部轻而易举。 萧益民痛快地答应下来,热情地请大家一起过去喝杯茶。 进入有侍卫把守的大门,遍植梅树的小院子映入眼帘,中间铺设刻花石板的两米宽小径北端,就是修缮一新的大殿,原本腐朽陈旧的六根柱子,换成了更大更粗的混凝土柱子并刷上红漆,与整座青砖灰瓦建筑相得益彰,所有窗子均换上古朴的玻璃花格款式,一眼望去,整座大殿焕然一新古朴大气,哪里还有半点儿破庙的痕迹? 坐下喝茶时,朱庆澜、徐孝刚和两名副官仍然在四处张望啧啧称叹,除北面墙壁被大幅木雕的“振字营”标志飞豹图案覆盖之外,东西两面墙上挂着的全是各界名流的字画,朱庆澜粗粗扫一眼,就发现其中一半作者都是老熟人,包括前任总督赵尔丰和现任议长罗纶等人的墨宝均在其中。 “真漂亮啊!怪不得一鸣老弟选这个地方做老巢,果然舒适安逸。”徐孝刚忍不住称赞起来,其他几个连声附和。 “喝茶、喝茶,这茶可是蒙顶山上的上品春茶,小弟厚起脸皮半买半抢,也才弄到十五斤,估计喝不到明年开春就没了,可惜啰!”萧益民满脸笑容地招呼大家。 朱庆澜差点儿喷出嘴里的一口茶: “十五斤?乖乖这茶长在悬崖峭壁上,一年总共不到五十斤的产量,如今涨到六十大洋一斤都没地方买,你一个人弄回十五斤来还不知足啊?” 徐孝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朱庆澜: “难道你忘了雅安德高望重的王雨堂老爷子是一鸣的师傅?一鸣在雅安办起了(炸)药厂和子弹厂,振字营中大半官兵也都来自雅安六县,别说我们新军的四种枪弹都得求他供应,就连整个中国,稀缺的尖头步枪弹也只有他能生产,十几斤茶叶算什么?” 萧益民收起笑容,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望向徐孝刚: “徐大哥可是大忙人,记得九月初的时候你来看过一次营区建设,小弟还陪你登上东南角那座警戒塔,自那以后,小弟就是想请你来坐坐喝杯茶都难,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功夫来看望小弟了?” 徐孝刚对于萧益民言辞间所带的嘲讽毫不在意,向朱庆澜努努嘴,端起茶杯继续品茶。 朱庆澜不再客气:“是这样的,我听说振字营的五百弟兄接管了北门防御,弄得城防军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所以我们就特地过来看看,到这儿之前我们去了趟北门,感觉秩序井然,随后就过来了。” 萧益民诚恳地解释:“原来是这件事惊动两位老哥和新军弟兄了,真不好意说实话,虽然北门连接小弟设在城内城外的各大企业和工厂,但小弟根本不愿意接管北门防御,要不是巡警道连续两道告急文书递过来,而且还获得边军统帅赵大人的调动手令,小弟怎么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守门活计? “小弟费尽力气修完这座大营,已经囊中羞涩筋疲力尽了,麾下两千弟兄也没来得及好好训练,实在无暇分心顾及!要不,小弟等会儿和二位老哥一起到赵大人那里说一说,干脆把北门防御交给新军算了,反正新军一万二千弟兄都闲着。” “不不!一鸣你见外了,我们真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如此,你就多费心了,继续守着北门吧,你守北门我们放心。再说你也是我们新军出来的老人,新军如今具体情形如何你也清楚,虽然匆匆扩编至一万二千官兵,可其中一半都没完成基本训练,剩下三个标除了驻守城内城外三座大营之外,还得担负东面的龙泉驿、北面的天回镇这两大要塞的镇守重任,实在抽不出人手!” 朱庆澜嘴里叫苦,心里却松了口气,说完望向徐孝刚。 徐孝刚同样放下桩心事,从萧益民的话语中,他清楚地体会到,萧益民还是那个对同盟会和保路运动暗中支持的萧益民,之所以接管北门,完全是受命而为,而且北门如今整然有序,原本镇守北门的城防军并没有受到振字营官兵的打骂虐待,虽然如今百余名城防官兵都缩进北门内的小营里,但是出入自由,没有任何限制。 看到朱庆澜和徐孝刚的反应,萧益民自然明白他们此行所代表的是整个四川新军,既然大家能够相互理解,那就什么事也没了。 别以为萧益民真那么大度愿意放弃北门防御,如果朱庆澜和徐孝刚真的给鼻子上脸他肯定马上翻脸,不单止北门,历来由满蒙卫队镇守的西门,也是萧益民谋取的目标,只要控制北门和西门,就等于控制了半个成都的政局和军事要地,对萧益民和他的利益集团来说,都是无比关键的重大决策。 彼此继续闲聊一番,在萧益民的建议下,朱庆澜和徐孝刚都准备去见见赵尔丰。 虽然此时赵尔丰已经不是四川总督,但他仍是靖边大臣,手里依然掌握着七个营多达三万八千官兵的边军,是四川境内一支决定性武装力量!万一有个误会或者闹翻了,赵尔丰完全可以命令手下边军汇集成都,到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此时仍然住在总督府等候交割的赵尔丰,日子也不好过,武昌新军起义引发的连锁反应已经出现,大半个中国由此而陷入巨大的动荡之中,四川更是风声鹤唳,暗流涌动。 赵尔丰非常后悔前段时间自己的过激反应,他不顾爱徒萧益民的苦苦哀求和反复分析,一怒之下软禁了不断逼迫他的蒲殿俊、罗纶、张澜等人,严令卫队镇压汹涌而来的抗议民众,最终酿成开枪打死打伤三十余人的惨剧,总督府周围大街自此难得清净了,他赵尔丰瞬间由“保境安民的民族英雄”沦为了“屠杀平民的刽子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事后赵尔丰立即控制电报房,妄想把影响控制在成都范围之内,同时顺应民意上书朝廷请愿,准备化解这段仇怨。 可是这位新上任不久的总督大人显然忘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古训,四川各地同盟会组织根本无视赵尔丰的善意,愤怒地用木板和竹简书写惨案经过和讨伐书,扔进江河顺流而下,短短数日传遍整个四川整个中国,这一惨剧引发全国上下一片声讨,各大报纸的焦点新闻无一不是“成都血案”。 赵尔丰为其卖了一辈子命的满清朝廷转眼就抛弃他,在盛宣怀等朝臣的密谋下,之前反复下令要赵尔丰对保路民众“严惩不贷”的满清朝廷突然变脸,以从未有过的高效率,果断撤除“激起民变”的赵尔丰的四川总督职务,火速任命盛宣怀的同盟密友端方接任四川总督,并即时走马上任! 原本还满怀热情立志要在四川总督任上大干一场的赵尔丰,如今成了万众唾弃的对象,成了政坛各派落井下石的牺牲品,他也由此而醒悟过来,自责之余,紧张地思考未来的道路。 属下急报“振字营”参领萧益民、新军统领朱庆澜等人求见,沉思中的赵尔丰立即命令引到后堂,非常认真地听取朱庆澜等人的意见,当场承诺尽最大努力稳定现状,非武装暴乱不会命令边军进入成都,尽快释放蒲殿俊等保路同志会首脑,其余一切留待新任总督端方前来解决。 朱庆澜等人满意离去,萧益民独自留下。 ; 第六十四章 风暴(二) 【今天凌晨零点新书上架,天子企盼大家到时候订阅和月票支持!明日在保底三更的基础上,视月票的增加而爆发,请大家一定帮助天子,鏖战艰难的新书月票榜!】 总督府书房里,赵尔丰接过弟子萧益民递来的茶杯,轻轻放在一旁,暗自叹息:“一鸣,北门那边情况如何?” “已经严密控制了,没有发生任何冲突,最迟今晚,原先镇守北门的城防军一个队会返回南门城防营,新军方面也愿意由我们振字营镇守北门,说到底,新军缺乏训练,力有不逮,各级将校随着同盟会和各大势力的介入形成众多派系,他们也担心自己内部发生分裂而使全城陷入混乱。”萧益民低声汇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赵尔丰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便稳妥多了,一鸣,虽然此次随我而来的卫队号称两营,其实也就七百余人,关键时刻还得靠你的振字营。你做得很好,为师很放心,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劝阻,要不是事发之后你在各派之间苦苦斡旋,为师恐怕仍然睡着觉……坐下吧,坐下慢慢谈,自从上月的开枪事件之后,我们师生之间就没什么时间好好说说话了。” 萧益民答应一声,坐在办公桌侧面: “老师,学生建议借释放蒲议长等人的机会,邀请各方代表坐下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新军代表、巡警道和文化界代表均可列席,一切以稳定成都局势、寻求最佳解决办法为重,相信各界代表定能体会到老师的一片苦心。” 赵尔丰沉思片刻,欣然答应下来: “好主意!这样既能减少矛盾,又能让那帮人明白老夫的艰难处境,他们定会生出胜利者的快感,从而把所有问题扛到自己身上,或者转嫁到正在赶来的新总督身上,老夫也能置身其外,有机会慢慢洗脱身上的冤屈。” 萧益民心中苦笑,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老师,武汉三镇新旧军队仍在激战之中,朝廷上下乱成一团,只会纸上谈兵的大臣们手足无措,袁少保等手握兵权的实权人物左右观望,阳奉阴违,因此,朝廷根本派不出兵力镇压,致使长江流域各省相继出现小规模暴动,整个中国大乱在即。 “根据这几天发到成都的各方电报分析,同盟会的口号也悄悄变了,变成号召各省民众推翻政府,掀起独立运动,摆脱北京朝廷实行自治,进而推翻满清朝廷,这股风暴很快就会刮到川东,相信用不了几天,就会席卷整个西南三省,成都……恐怕不能幸免。” 赵尔丰幽幽长叹,突然转向萧益民问道:“电报房已被巡警道控制,难道你……” 萧益民连忙解释:“自去年秋季开始,学生就悄悄把几个师范学堂和政法学堂的毕业生安插进去,警察学堂和城内各警局也有不少本地洪门子弟,所以学生的消息来得比别人快一些。 “老师,学生希望老师再慎重考虑一下,尽快离开总督府,哪怕不住进学生家里,搬到振字营也是好的,怎么说振字营也是老师的兵,名正言顺啊!” 赵尔丰捻须大笑: “一鸣啊,你的心思为师怎么会不知道?你让为师无比欣慰啊!可老夫为官一辈子,(纵)横沙场几十年,何曾在困难面前屈服过?真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总督府,恐怕会遭致天下人的耻笑,就是在成都也会威信大损! “这事咱们不用再谈了,至少新总督到来之前,为师得站好这最后一班岗,只有交接之后离开,才符合定制,也算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四川民众了。” 萧益民只好作罢,端起精致的茶壶给赵尔丰斟茶。 赵尔丰对眼前这个赤诚弟子非常满意,虽然萧益民对朝廷从未有有过应有的尊重,同情四川保路会并为之摇旗呐喊,而且与诸多四川同盟会首脑来往密切,但萧益民对自己这个老师从来都是毕恭毕敬毫无隐瞒,不管有什么想法什么建议,哪怕是大逆不道的心思,都会坦诚地告诉他,从不一味唯唯诺诺地奉承,该争论他就争论,该提醒他就提醒,没有半点儿的犹豫,遭到老师的呵斥他也能坦然承受,并勤勤恳恳地做好一切补救和防范措施。 “一鸣,下一步你怎么看?”赵尔丰打破沉默问道。 萧益民放下杯子,挺直腰板:“学生还是原来的想法,在看不清局势演变结果之前,尽可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赵尔丰缓缓点头:“你的分析没错,虽然同盟会是主导这场风暴的主角,但是其内部组织一片混乱,就拿四川来说,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四川各级同盟会已经形成了堪比江湖帮会一般混乱的各个派系,相互之间互不买账,无论川南、川北还是重庆成都,各地同盟会均由当地富商名流担任主事人,这些人恐怕什么叫做革命都不知道,只会以自己的利益为重,就算他们暂时为了夺取政权联合起来,将来也会分崩离析,甚至还要为争权夺利大打出手的。” “对于这一点学生深信不疑,但是尽管如此,民族觉醒、自我解放的势头仍旧不可阻挡,为此,学生数月来多次在英、美、德三国报纸上发表对时局的看法,陈述社会现状,预测未来发展趋势,并毫不顾忌地指出革命党各派的不足之处,以及由此而可能引发的国家分裂和大规模内战,虽然没看到国内各派的反应,但引起了欧美列强的高度重视 “欧美各国驻华机构非常重视学生的观点和分析,越来越多的欧美驻华使节和报社给学生来电来信,他们同意学生的看法,希望在今后的各方面加强沟通与合作,学生也答应了,最近络绎不绝来到成都的各国记者,就是很好的证明。” 萧益民还在厚着脸皮抬高自己,为此不惜拿出洋人增加说服力,尽最大努力说服自己的老师倾向于民族革命,哪怕不参与这场史无前例的伟大运动,也要置身事外,不再为摇摇欲坠的满清朝廷卖命。 赵尔丰缓缓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走了十几个来回才停下: “一鸣,如果我们暂时偃旗息鼓,将眼前的利益全部交给四川各派,大事安定之后,能不能再把主动权掌握在手里?能不能得到列强的支持?这后一点非常重要,强大如拥兵十万的袁世凯都离不开洋人的支持,否则也将一事无成,那点儿兵力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萧益民走到赵尔丰面前,非常肯定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学生认为完全可行,而且也是目前最佳的处理办法老师知道,英德美三国驻成都领事和商务代表,都与学生关系良好合作密切,德国总领事前日还亲自召见学生,商讨时局,保证德国驻华机构和所有商业机构会一如既往支持学生,其中给出的最大承诺是:德国德华银行以最低利率向学生的华西集团发放贷款,只要不超过两百万马克的贷款,成都德华银行就能随时支付! “与学生合作几年的毛瑟公司和克虏伯公司,先后委托领事先生转告学生:他们愿意以不超过两年的延期付款方式,支持四川军队的武器弹药购买。学生觉得事情重大,除了感谢之外,没有答应什么。” 赵尔丰的精神为之一振,轻轻拍拍萧益民的肩膀: “很好!一鸣,你做得很好,如此一来,为师放心了我听你的,等会儿为师就派人通知各方,明天上午释放蒲殿俊等人,并召开各方恳谈会,表明为师的艰难处境,说明我边军全体将士的立场,痛痛快快地把这个喧嚣的舞台让出来,我们站到一边去,静观天下风云变幻吧” “老师英明!” 萧益民喜不自胜,心中最大的危机随之解除 第二天上午十点,有四川各界代表参加的恳谈会如期举行,刚获得自由的蒲殿俊等人听完赵尔丰的恳切告白,脸上的敌对情绪大为减轻,彼此开诚布公地交流之后,所有的怨气似乎烟消云散,整个会场一团和气,气氛极为热烈。 新军统帅朱庆澜和尹昌衡等将校无法按捺心中的欣喜之情,对赵尔丰顾全大局的高风亮节大加赞扬,从这一刻起,他们领导的新军就能一步登上军政舞台的最前沿,开始在这场伟大风暴中占据重要地位。 各界代表纷纷放下敌对立场,欣然接受赵尔丰的解释,川汉铁路公司几个代表先后站起来,翻出赵尔丰为民请愿而被朝廷撤职的经过大加歌颂,极力赞扬赵尔丰和边军将士顺应民心的开明义举,赞扬赵尔丰审时度势同情革命,是对保路运动的巨大贡献。 眼前如同川剧变脸一般的景象,令萧益民大为感慨,也稍稍放心下来。虽然明知这群越来越像政客的各方代表大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人物,但是自己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与自己利益相关的老师赵尔丰也由此远离危险的漩涡,无论今后如何,就目前来讲,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会议的胜利召开和取得的重大成果,于次日刊登在四川各大报纸上,蒲殿俊等人获释重新登上四川最高政治舞台、赵尔丰的深明大义成为舆论的主调,转眼之间再也看不到“杀人魔王”赵尔丰残杀革命同志的抨击文章,所有的新闻和评论,都被极大的政治胜利和革命乐观情绪所代替。 赵尔丰的总督衙门四周再也没有愤怒的人群聚集,他如今尽可以轻车简从进进出出,想去哪里就去那里,无论到哪儿都能引来一片敬畏但也充满善意的目光。 辛亥革命的一声枪响,引发了全国性的反清独立运动。 武汉三镇的战事还在激烈进行,湖北、湖南、陕西、江西、云南、江苏、上海、贵州、浙江、安徽、广西、福建、广东、四川十三省相继宣布独立,只有直隶、河南、甘肃、山西、山东五省在袁世凯控制下悄然无声,刚刚通电宣布脱离满清政府正式独立的山西、山东、甘肃境内宁夏地区,很快就被袁世凯的北洋军控制,再也没有传出后续新闻。 初冬的夜晚,赵尔丰检阅完军纪严明的振字营,兴致盎然地来到弟子萧益民家中做客,师徒两个举杯畅谈之时,振字营参军郑长泽匆匆而来,飞快递给萧益民一封急报。 萧益民扫一眼立即递给自己的老师,赵尔丰接过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良久才轻轻弹了弹薄薄的电报纸,重新坐下缓缓端起酒杯。 ; 第六十四章 风暴(三) 【为表示天子拉票的诚意,让大家的等待物有所值,晚上十一点天子还会更新一章,这样十二点上架后,大家可以继续订阅欣赏! 弟兄们,准备好月票了吗?】 “入川鄂军于资州哗变,端方及弟端锦枭首,鄂军大乱逃散者众,军官刘怡凤率余部调头东去!” 短短三十七字的电文,将新任总督端方和他弟弟端锦行至资州被哗变的鄂军割下脑袋,以及一个协鄂军四分五裂调头返回湖北的经过讲述了个清楚明白。 其中的“哗变”二字耐人寻味,萧益民和赵尔丰不用多想就明白,所谓的哗变,其实与武汉新军暴动性质一样,而那位混乱之后还能带领余部返回湖北的军官刘怡凤,很可能就是这场哗变的主谋。 萧益民望向独自饮酒的赵尔丰: “老师,现在是二十七日午时,端方被杀估计发生在今日凌晨,或者天亮以后,看来,这个四川总督短时间内不会有了。” 赵尔丰长叹一声:“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了。” 师徒二人尚在哀叹,振字营参军郑长泽和赵尔丰的军师徐维岳双双到来,满头大汗的徐维岳低声禀报: “大人,咨议局副议长罗纶及新军统制朱庆澜求见。” 赵尔丰摇头苦笑,萧益民连忙吩咐郑长泽前去陪伴客人,他和老师一会儿就到,然后转向赵尔丰低声说道: “老师,看来他们的消息不比我们晚,很可能早就知道鄂军哗变的计划,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 赵尔丰昂头叹息,缓缓站起,整理衣衫:“他们这是逼我表态啊!自从五天前重庆宣布独立之后,他们就坐不住了,不知这次要扯起什么样的大旗改天换地,唉!罢了、罢了!让他们闹去吧,咱们爷儿俩还是按照既定方略办,完全支持,但不去趟这潭浑水!走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大厅里的罗纶和朱庆澜坐立不安,两人肩负重任而来,哪里有心情喝茶?看到赵尔丰和萧益民从内堂出来,两人连忙站起,恭敬致礼。 彼此寒暄几句先后坐下,罗纶与朱庆澜对视一眼,由罗纶直接将保路同志会和四川同盟会的要求转述,然后非常恳切地说道: “两位大人,我二人受咨议局众人委托,专为如何重组政府、稳定全川局面,前来征求赵大人的意见。” 赵尔丰捻须一笑: “康侯客气了,数日来,大家不是都在群策群力商议此事吗?如今朝廷任命的新总督没了,自然也就没有了障碍,何况川南、川北、川西和重庆都已先后宣告独立自组政府,作为一省之都的成都已经落后多日,重组省政府乃是顺势而为,也是迫在眉睫之事,老夫岂有不支持的道理?还得感谢二位屈驾前来啊!” 罗纶和朱庆澜闻言大喜,连忙端正衣冠,向赵尔丰深深致礼以示感谢。 赵尔丰很客气地回礼,顺势推掉要他出任军政部长一职的恳求。 罗纶和朱庆澜齐声规劝,定要赵尔丰参加新政府,曾是赵尔丰兄长赵尔巽手下爱将,同时又与赵尔丰交情不错的朱庆澜更是忐忑不安,又是行礼,又是庄严做出承诺,请求赵尔丰再度出山领导军队,最后看到赵尔丰态度诚恳一味谦让,两人才停止客套,不再坚持履行同盟会的折中意见,双双向赵尔丰和萧益民告辞。 赵尔丰和萧益民客气相送,罗纶二人说什么也不让赵尔丰再送,赵尔丰客气两句转身入内,和徐维岳一起到大书房里继续吃饭。 罗纶一把拉住萧益民的袖子,走向前院,在院门内停下脚步,立即发出郑重邀请: “一鸣,整个四川军队已经四分五裂,我们就不去说它了,只说目前驻扎成都内外的各军,简直是各自为政、心思难测啊!倒是新军内部,虽然矛盾重重,但有朱将军掌控局势,问题不大,你的振字营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我们保路会和同盟会,我们很放心,可越聚越多已达两千之众的城防军却是个大隐患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些兵**根本没有任何的组织,还有西面满城里面效忠满清朝廷的凤山部一千余官兵,以及多达两万余人的满蒙民众,都是动乱之源!连日来我们都为此事头疼,反复磋商后一致认为,军政这一块不能没有你萧益民!” 萧益民嘿嘿一笑:“说吧,老哥,给小弟安个什么头衔?” “军政部副部长,怎么样?”罗纶紧张地看着萧益民。 站在旁边的朱庆澜看到萧益民凝眉思索,立即上前,不无歉意地说道:“一鸣老弟,部长一职已经决定由新军参谋长尹昌衡来做了,为这事我们内部也争论好久,但最后大家的意见还是倾向于年纪更大、更为积极的尹昌衡参谋长,实在委屈老弟了。” 萧益民客气地回答: “革命哪里能讲这么多人情?尹昌衡参谋长本来就比小弟资历高,而且在历时数月的运动中积极参与,贡献很大,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比小弟更有资格和理由担任军政部长职务,小弟能当上副部长已经是所料不及,喜出望外了,两位兄长根本不用这么紧张,难道至今你们仍然信不过小弟?” “胡说八道!你这龟儿子就喜欢调侃。” 罗纶笑骂起来,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有了萧益民的明确态度和大力支持,新政府的成立、成都城的安定更有把握了。 朱庆澜拉过萧益民的手,紧紧一握,颇为感慨的说:“要是我们的每一个同志都有一鸣这份胸怀就好了!一鸣,下午三点在城南咨议局举行新政府成立大会,你可要按时到来啊!” “一定!” 萧益民将二人送上马车,马车驶出街角,萧益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身返回院子,很快出现在赵尔丰和徐维岳身边,坐下就把事情告诉两位长者。 赵尔丰微微点头继续夹菜,徐维岳轻抚三寸浓须细细分析: “要是大人和一鸣双双拒绝出任新政府职务,定会遭来那帮人的怀疑甚至暗算,说不定下午的成立大会就得改期,现在好了,接下来我们有机会好好欣赏那帮风流人物如何粉墨登场了! “只是不知道重庆、川南、川西、川北各路保路大军的首领们会怎么想?恐怕一大群对诸多新政府职位志在必得的人还在路上,赶不上成都城里这场盛宴了!” 赵尔丰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益民的笑却满是愁苦,端方被杀,入川大军灰飞烟灭,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四川各路豪杰肯定要齐聚成都,不管是为了革命还是弟兄之间的义气,几个月来他们都真刀真枪地杀出一方天地,对保路大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现在外部威胁解除,事情也办妥了,怎么样也得排排坐分果果才是,一旦下午在成都举行的成立大会没有顾及方方面面的利益诉求,接下来恐怕就要争论不休甚至大打出手了。 “一鸣有心事?”赵尔丰问道。 萧益民点点头:“学生担心更大规模的内乱就要爆发,同盟会那帮人要是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匆匆成立什么新政府。首先,自四月份开始,全省没有任何赋税上缴,师伯离开成都前留给继任总督王人文的三百万,相继被各级衙门和新军消耗一空,其中大部分进了各级官员的腰包,如今除新军还能保证军饷按时发放外,其余各部已断饷两月有余,更不可能在装备和训练上有何改善。没有军饷,吃饭都成问题,如何稳定军心、稳定成都局势?” 赵尔丰和徐维岳放下筷子,非常认真地倾听萧益民的分析。 萧益民继续说道:“其次,川汉铁路算是彻底完了,高达两千多万的民脂民膏转眼间消失殆尽,不可能再要回来,可真正受害的还是四川民众!学生敢肯定,不管如今的保路会和同盟会如何信誓旦旦承诺还款于民,都是为了眼前目的而进行的欺骗宣传,从而埋下巨大隐患,相信不久定会再度激起民怨,这个言而无信、没有民心做基础的新政府,恐怕命不长久;再有,四川各地保路军首领除了少数几个心怀民众的书生之外,其他大多是各地江湖帮会首领,甚至是占山为王、浑水摸鱼的**老大,数月来他们在响应同盟会号召、夺取各县政权的武装斗争中均有贡献,要是知道新成立的政府没自己什么事,岂不要怀恨在心,进而大打出手? “退一步分析,这群人打打闹闹仍然挣不到权力,心怀怨恨之下定会带着各自队伍返回家乡称王称霸,到那时,新政府到哪里收税养这么多闲人?这场所谓的革命,如今看起来完全是个闹剧!” 徐维岳和赵尔丰听完细细琢磨,不由摇头苦笑。 赵尔巽轻抚长须,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眼里满是欣慰:“维岳啊,一鸣成熟了,心思缜密面面俱到,看来老夫可以归隐山林好好享福了” 徐维岳由衷赞叹,目光炯炯慷慨而言:“大人,一鸣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维岳对此深信不疑!” 赵尔丰连连点头,看到萧益民恭恭敬敬地给自己斟酒,心里突然觉得退下来也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 第六十四章 风暴(四) 【继续为很快会到来的上架召唤订阅和月票!请朋友们赐予我信心和勇气,把《傲气》创作下去!谢谢您!】 下午三点,城南咨议局大门口旗帜招展,人头攒动,同盟会的红底黑星旗和白底黑字的大汉政府旗帜高高悬挂。 宽阔的台阶上,新鲜出炉的大汉政府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庆澜率领各部各厅新任长官百多人集体亮相,在军乐队奏响的管弦乐中频频挥手,引来台下数万民众震天的欢呼声。 维持秩序的几百警察,被观礼的数万民众挤得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叫喊声、鞭炮声响成一片,眼看再不停止欢庆仪式就要出事,萧益民连忙挤到副都督朱庆澜和新任警察厅长杨维身后提醒。 大惊失色的朱庆澜和杨维两人又喊又叫,一干军政要员才意犹未尽匆匆结束欢庆典礼。 百余名长官一脸满足地返回议会大厅,继续商讨各县政权的建立和人选。 这一次会议就不同于之前的总督、副总督和各厅各部长官选举了,在场近两百号人,谁没有为革命胜利做出贡献?谁没有三亲六戚门生故旧?特别是一群实业家和资本家,在长达半年的保路运动中,他们出钱最多、出力最大,理所当然得有所弥补,哪怕当不了都督、厅长、部长等高官,难道连个县长都不能当吗? 整个议会大厅转眼之间便如同街市一般,喧闹声、质问声、大骂声此起彼伏,放眼望去一片喧嚣,几乎看不到一个谦谦君子,更没有了往日彬彬有礼一团和气的良好氛围。 坐在主席台正中间的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庆澜、议长罗纶等人脸色苍白冷汗淋漓,他们右边武官位置上的军政部长尹昌衡一脸肃穆,眼中却笑意连连,看得有趣,还转过头与身边的军政副部长萧益民耳语几句,不一会儿两人便以“军队不好干预民政”为由,悄悄离开出席台从后门溜出来。 在尹昌衡热情的邀请下,萧益民和他一起登上南门东面的城墙高处,尹昌衡脸上的从容微笑随之消失,他手指城市的南面和东面,忧虑地问道: “一鸣老弟,如果愚兄猜测正确的话,川南保路军和川东保路军很快就要到来,届时十几万众兵临城下,我们该怎么办?两位都督和省政府又会怎么办?” 萧益民无奈地摇摇头:“小弟也不知道,这时候才派人去联络各路义军,实在太迟了,怎么说大家都为保路运动做出了贡献,如今革命成功了,大家来到省城,难道连碗饭都混不到?” 尹昌衡痛心疾首地跺跺脚:“嗨!欠考虑、太欠考虑了!我早就提醒过,不管怎么样,必须先安抚好各路义军,否则肯定出问题,可同盟会派来的那帮人个个拍胸脯说绝无问题,因为他们是有组织、有信念的革命党联盟,革命者定不会为一己之私损害革命利益,各路义军都是同盟会领导下的革命军队,他们的到来只会壮大革命力量和声势!这回老子倒要看他们怎么收拾。” “老哥,你不是四川同盟会的军事委员吗,怎么不多劝劝啊?”萧益民有些不解地问。 “锤子委员!肺都气炸了,要不是大家再三推举,搬出各种各样的革命道理,老子根本不干这个锤子部长,刚才看到他们争权夺利的真面目,后悔也晚了,唉!” 尹昌衡显得非常痛心,频频击掌满脸悲苦。 萧益民哪里不知道他想什么,微微一笑低声劝慰:“老哥不用这么生气,新政权建立肯定不是一帆风顺,目前出现些矛盾和混乱是正常的,相信慢慢就能解决小弟担心的是各路大军,正像老哥刚才所担忧的那样,若是他们的意愿得不到满足,各路大军十几二十万人涌进成都城来,恐怕更乱了,说不定会酿成巨变。” “对啊!可笑那帮人还在为几个芝麻绿豆的官职吵闹不休,所有危机最后都落到你我身上了。” 尹昌衡拉住萧益民的胳膊,焦急地问道:“一鸣老弟,你有何应对之策?” 萧益民摇摇头:“难啊!要是敌人到来就简单了,守住城门城墙就行,大不了干一仗,可来的都是所谓的‘革命同志’,小弟能怎么办?这事还得两位都督、议会和老哥你来做决定,小弟遵命而行就是。” 尹昌衡重重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望着萧益民客气地问道:“一鸣老弟,这几天的准备会议有个提议,我四川军队无论新军、边军重新进行整合,组成三个镇,也就是三个陆军师,效仿袁少保的北洋军军衔实行编整,你的意见怎么样?” 萧益民毫不犹豫地回答:“肯定支持了,这是早晚的事情,早一步总比晚一步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好!一鸣老弟果然宽广大量,有你这意见大事可成!只是,赵大人那里会不会……”尹昌衡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萧益民不由莞尔:“神神秘秘的,直说不行吗?老师那里没问题,自从被满清朝廷革职之后,特别是全国各省相继独立,他就有了卸甲归隐的心思,今天中午朱将军和罗议长到我家来通知开会,老师明确表态支持新政府,他唯一的要求是——允许不愿继续服役的边军官兵返回原籍,剩下的本打算交给小弟统领,如今既然有了全盘计划,小弟当然会以大局为重,该怎么办全听最高会议决断,否则不就成了摇摆不定的伪君子吗?小弟可是很在乎自己的名誉的。” 尹昌衡眉开眼笑连呼爽快,大赞萧益民之后低声征求意见:“一鸣老弟,愚兄感觉各路义军很快就到,议会和两个都督都是软性子,肯定拿不出好办法来,最多也就是暂时关闭城门,邀请各路义军首领进城协商,但是在此之前,决不能让二十万乱兵涌进成都,否则肯定出事! “愚兄先和你打个招呼,我们军政部必须做在前面,除了严密控制新军之外,仰仗你的振字营很多,至少在会议没有拿出结果之前,振字营守住北门和西门,其余两门交给愚兄负责,由新军和巡防军共同镇守,决不让成都出现混乱。” “西门可不是小弟能管的。”萧益民连忙提醒。 尹昌衡摆摆手,自信地说: “放心吧,等会儿愚兄就去把两位都督共同签署的命令拿给你,凤山以及他的满蒙卫队与老弟你素有交情,振字营临时协助镇守西门完全是形势所逼,想必凤山能够理解,等事情过后就是全军整编了,难道凤山他一个满人还想留在四川养老不成?” 萧益民心中感叹不已,当即点头答应下来,成都是他的产业所在,数十万民众都是他的父老乡亲,怎么样也不能让这里遭受兵乱。 两人告别之后,萧益民带着卫队打马返回家中,将会议情况禀报赵尔丰并呈上大汉政府都督令。 赵尔丰看都不看,随手抛到一边,直接叫来徐维岳一起商议,三人很快定下计划,由徐维岳拿着盖有四川总督大印的文书亲自跑一趟满城将军府协调,萧益民立刻返回大营,调动兵力布置防御,赵尔丰仍旧返回总督府,静观其变。 萧益民回到北校场大营后,立刻吹响集合号。 萧益民站在操场北面的检阅台上,俯瞰前方整然有序的两千弟兄,一时间心潮澎湃,他不用早已摆放好的麦克风,几步走到前台边沿,缓缓摘下军帽,随手扔到一边。 夕阳下,萧益民用他洪亮的声音大声喊起来: “弟兄们,我请你们记住这一天,新历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我萧益民和弟兄们一起,从满清的军队中决裂而出,自今日开始,我们振字营的每一个人,不再是满清的走狗,不再是任何一个政府的军队,我们属于自己,我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用再看任何脸色活着了!” 全场官兵满脸惊愕,一双双不可思议的眼睛紧紧盯着台上披头散发的萧益民。 萧益民继续吼道: “也许弟兄们会问,我们到底属于谁?好!今天我萧益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大家,我们来自于四川各地,来自于普通百姓家庭,生养我们的是家中父母,爱我、疼我的是兄弟姐妹和父老乡亲,一句话,我们来自于人民,因此我们属于人民,也必须属于人民!既然当了兵,拿起枪,就得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的父老乡亲,保护全天下的人民!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属于任何人,我们的一切都属于人民,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我萧益民在此发誓:终此一生,必将以四川数千万父老乡亲为重,为了所有的父老乡亲吃得饱、穿得暖,为了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负,我萧益民赴汤蹈火,死而无憾!” 台下一片寂静,各队军官情绪激动,难以自己。 士兵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钦佩敬重的长官如此激动,第一次说出一切为了父老乡亲的话语,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不属于朝廷,不属于政府,只属于自己的父老乡亲和全川人民。 高台上,萧益民抽出腰间匕首,抓住自己的长辫回手就是一刀,锋利的匕首轻松便将辫子割断。 萧益民缓缓举起辫子,突然发力扔出十余米远,声嘶力竭般吼道: “弟兄们,愿意追随我萧益民的,就把脑袋后面的猪尾巴割掉,还想留下这条猪尾巴的,只要留下武器装备,我萧益民给他路费送他回家!” “大人,我们跟定你了——” “谁走老子宰了他!” “胖子,帮我割一刀,老子背的重机枪太重……” 操场上人声鼎沸,喧闹不绝,一根根鞭子被扔到地上,一个个弟兄脸色潮红,无比兴奋地大声吼叫,没有一个人离去。 不到五分钟时间,两千条辫子满地散落,重新排列的队形更为整齐,两千官兵目光炯炯、热血沸腾地凝视台上,士气变得空前高涨。 ; 第六十四章 风暴(五) 入夜,振字营两千余弟兄饱饭之后分头行动,萧益民把大营交给协领枟毅,骑马赶赴总督府,将防御情况汇报给老师赵尔丰,接着拉上赵尔丰的侍卫长陶泽坤,查看总督府院子的防御哨位。 萧益民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中时已是深夜时分,被各种风波吓得心惊肉跳的姐姐仍然在等着他,看到他一头乱哄哄的短头发顿时吓了一大跳,易姐忙不迭拉住他,连声询问怎么弄成这样? 得知振字营全体官兵都剪掉长发,易姐这才松了口气,吩咐几个小家伙端来热水,亲自给萧益民洗头,然后找来剪刀和剃刀,慢慢把萧益民满头狗啃似的头发修剪整齐。 才剪到一半萧益民便沉沉睡去,易姐想了想还是出声询问萧益民是否弄个留洋学生非常喜欢的中分头?这一问吓得萧益民睡意全无,连忙吩咐姐姐如何下剪,发脚剪多少上面留多少。 凌晨四点,负责城外探查各方动静的侦察队长紧急来报: “川南保路军上万人已到南郊,似乎是原地驻扎下来了,大多数人手握长刀、肩扛铁棍铁叉,甚至有扛着大关刀的,只有少数老式抬枪和汉阳老套筒,由于天色太黑,本队弟兄和南堂弟兄无法得出准确数字。” 萧益民嘉勉几句,命令继续监视,随即带上卫队,骑马赶赴最不放心的西门,与值夜的满蒙卫队参领一起登上城楼,架起望远镜,长时间观察郊外各处,最后终于放下心来。 此后三天,各路保路大军相继来到成都,黑压压十余万人吓得新政府要员们胆颤心惊,各路头目在新政府官员的热情接待下,好不容易稳住队伍,各自带着一队队卫兵涌进成都临时府衙,开始与一群都督、厅长们讨价还价。 各路豪杰这个索要粮食,那个要求军饷和武器,十几个县的洪门袍哥瓢把子嚷嚷要带手下弟兄进城睡个安稳觉,新成立的大汉政府要员们一个个晕头转向,心惊胆跳,一面密令新军和振字营不得打开城门,一面打开所有库房和粮仓,动员同盟会员和城中富商出钱出粮支援革命,派新军辎重营负责运送粮食物资,前往城外各部逐一分发,怎么也得让十几万远道而来的友军填饱肚子再说。 在都督蒲殿俊的恳求下,新军六十六标不情不愿让出东郊大营,原本驻扎东郊大营的两千巡防军也搬进城内东门营房,与成都的一千多城防军官兵挤在一起,又再引来诸多的抱怨和冲突。 新政府和议会的一群大老爷们继续缠住各路英雄,对远道而来的头目们封官许愿磨嘴皮,可民政厅、财政厅、税务署、盐铁局、警察厅、交通厅等主要职务早已被近水楼台的革命元勋们瓜分一空,剩下几个区区县长的职务,怎能让各地保路英雄满意? 于是,议会大厅里天天吵架天天骂娘,连续五六天总算熬过来了,可每个人的耐心也被熬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十二月六日上午,挤在城东城防营的三千余名巡防军突然闹腾起来,数百官兵跑到议会大楼前高呼“要钱要粮要吃饭”,正在大厅里磨嘴皮的两位都督和一干厅长部长大惊失色,好在朱庆澜反应迅速,立即调来东校场的新军六十四标千余官兵团团围住,然后和总督蒲殿俊一起出去大加安抚。 几百兵痞子见到都督服软,更来劲了,提出的要求从吃饭到补发军饷再到索要枪支弹药,有一件不答应,他们就哭哭啼啼诉说数月来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辛酸史,说到动情处,上百人嚎啕大哭躺到地上不起来了,逼得两位都督手足无措满头大汗,最后在紧急赶来的军政部长尹昌衡的建议下,同意给三千巡防军补发两个月欠饷,但必须全体到东校场集合,训示后立下规矩才能发放。 数百巡防军半信半疑返回军营,相互间商量片刻取得共识,新新旧旧三千人扛着五六百支破枪,在满街民众惊愕的注视下,浩浩荡荡奔向东校场。 行进途中,一名巡逻警察趁乱将一张纸条塞进巡防军头目李光华手里,转眼就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中。 李光华打开纸条细细看完,捏成一团扔进嘴里,嚼几下便吞进肚子,四处看看顺手勒紧腰带,扛着步枪扯起嗓子大喊起来: “弟兄们快走,都督大人要给我们亲自发饷了!” 三千巡防军来到东校场集合已过午时,闹了一上午众人早已经精疲力竭浑身无力,看到四面全是荷枪实弹的新军官兵,答应亲自来发饷的都督大人仍然不见影子,巡防军们开始不管不顾叫喊起来,不知谁喊出一句“恐怕要杀我们了”,顿时吓得三千余人面无人色。 关键时刻,两位都督大人的车驾终于到来,前后跟着两百多新军官兵,两位都督大人的马车后面,是一辆装着六个大箱子的马车,看样子真是来发饷了。 两位都督大人和一群新军将校登上检阅台,六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跟着抬上去,身为副都督仍然兼任新军第十七镇统制的朱庆澜开始训话,什么军纪、什么非常时刻讲了一大通,就是没有打开六个大箱子。 台下整齐站立的近八千新军和巡防军等得脖子都长了,朱庆澜这才把总督蒲殿俊请出来,由蒲殿俊继续训话。 台下三千巡防军不干了,嘘声、骂声顿时响成一片,台上一群新军军官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晚了,混乱不堪的巡防军队伍中“噼噼啪啪”的枪声响起,呼啸的子弹转眼打倒台上七八个长官,全场顿时如被捅掉的马蜂窝一样惊呼震天鸡飞狗走。 紧接着就是一声震天的哀嚎:“他们骗我们来要杀我们啊,弟兄们抄家伙啊——” “杀啊——” “杀了蒲殿俊——” “杀朱庆澜啊——” 怒吼声、枪声响成一片,台上众多军官率先逃命,六个大箱子转眼被打开,白花花的银元引发哄抢,抢不到的人抬起枪见人就打,叫骂声、弹丸的啸声响个不停。 周围的五千新军官兵刚完成训练不久,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个个吓得扔掉武器仓皇逃窜,匪性犹在、胆大包天的部分新军官兵很快加入到哗变行列,在阵阵叫喊声中随着人流冲出东校场,怒吼着奔向城中富裕的藩库、盐铁道衙门、大小钱庄和银行,数千乱军一路上不停开枪,到处抢劫,整个成都局势骤然失控。 更为要命的是,留守东大门的百余名巡防军,也随之放弃守卫城门,加入抢劫放火的作恶行列,枪声、惊呼声、叫喊声惊动了驻扎东大营的数万各地保路军,近十万大多由绿林好汉和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被拒之门外长达数天,吃不饱穿不暖早就满腹怨恨,此刻眼看城门大开,城中混乱不止,怎么会放过这个迅速发财致富的机会? 近十万乱军很快就在一群反应迅速的头目带领下,发出震天的呐喊,浩浩荡荡地杀进城中,加入烧杀抢夺的行列。 一时间,城中惨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无辜的民众倒在大街上,一间间民房被踹开,一团团火光冲天而起。 正在北门城楼上巡查的萧益民大吃一惊,立刻命令马队火速冲入城中,命传令官带一个小队骑兵,不惜一切代价冲进总督府协统防守,其余各队尽一切努力,阻挡叛军的烧杀抢掠,拯救无辜平民和孩子;命令三个步兵队尽快占据振兴路和汉江路口,设置路障工事,架起机枪严阵以待,对任何胆敢手持武器发起冲击的人杀无赦;命令隐蔽营中的炮兵连以最快速度把火炮拖上西、北城墙,瞄准南北两座城门和皇城北面的两个十字路口,做好一切炮击准备。 半个小时不到,城东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四起,城楼上的萧益民手握望眼镜,心如刀绞,看到麻刚和樊春林几个没命似的跑到城下大喊大叫,萧益民立刻冲下城楼,拉住麻刚和樊春林的手一阵低语,麻刚和樊春林喘着大气不停点头。 机灵的副官郑长泽已牵来四匹战马,麻刚和樊春林四人二话不说,飞身上马,分成两组飞速赶往城西和城东方向。 北城门外,从川北赶来的三县保路大军大喊开门,萧益民探出身子通报情况,三县一万多好汉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想起多日来振字营官兵的热情照顾,再看到城墙上刚刚架起的火炮和一排黑洞洞的重机枪口,竟没有一个人再敢叫喊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几个头目略作商量,在城下大声向萧益民承诺:“川北义军绝不进城,祸害父老乡亲的事情我们绝不会干。” 萧益民顿时松了口气,站在城楼上高声致谢,然后匆匆跑到城楼南面举目遥望:不断响起的枪声中,古老的成都城已是烟火缭绕哭声震天,靠近东校场和东大门的一片片民房相继被大火吞噬……突然,右前方振兴路和汉江路口方向传来密集枪声,萧益民脸色铁青大为震怒,命令值守军官严密封锁北门,带着吴三和小飞冲下城楼,策马赶往交战方向。 第六十四章 风暴(六) 汉江路十字路口南侧,满脸是血的巡防军头目李光华正在高声喊叫:“弟兄们,成都城最富的地方就在前面,只要杀进去,十几家大银行大钱庄就在眼前,杀进去抢钱抢枪抢婆娘,冲啊!” 七百余名失去理智的巡防军和新军士兵疯狂叫喊,边冲锋边开枪,打死一片哭嚎着逃向汉江路口的平民,北侧简易工事里的振字营官兵愤怒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个大声冲着队官大声哀求要求反击。 年轻的队官不为所动,一直等到数百叛军冲到五十米内,这才举起手枪大吼一声:“给我打!杀死这群狗娘养的——” 三百多支毛瑟步枪喷出愤怒的子弹,左右两挺德国重机枪上的篷布飞速揭开,密集的弹雨喷薄而出,前方黑压压杀来的数百叛军如同割草一般倒下一片,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冲在后面侥幸活着的扔下武器,掉头就跑。 冲到一半的李光华被眼前惨状吓呆了,似乎全身力气已经散去,手脚毫无知觉,再也不能挪动半步,等他清醒过来肝胆欲裂准备转身,前方的数十人已经倒下,十余发机枪子弹全都打在他后脑和脖子上,呼啸的弹雨瞬间撕裂他的脖子,残缺的脑袋被打得飞射而起,掉到地上时已经看不出是何物。 如林的弹雨在长达十几分钟的时间内没有停息,萧益民飞马赶到时,满眼都是流淌的血泊和尸体,视线范围内再也没有半个移动的影子。 枪声停下,三百余振字营官兵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空气中全是浓重的血腥味道,不少人低下脑袋,不忍再看满地的脑浆和残缺的尸体,自控力差一些的官兵捂着肚子呕吐不止。 萧益民深吸口气,扫了一眼自己的三百多弟兄,良久后才低声下令:“通知工兵连弟兄立即赶马车过来,半小时之内搬走所有尸体!” 小飞已是面白如纸,战战兢兢低声报告:“小哥,还有十几个似乎没死绝……” “补枪!” 萧益民大吼一声,指着小飞和十几个呕吐不止的士兵:“各小队军官,带你们的龟儿子上去,让他们轮流补枪!” “是!” 三个队长大声回应,跑进队伍叫来表现好的弟兄,拉上还在呕吐的一帮倒霉蛋生生拖到前方尸体中间,强行命令一个个手脚无力、全身发抖的弟兄端起枪,射杀地上没有死绝的叛军。 “噼噼啪啪”的枪声持续了十余分钟,工兵连的五十几架马车飞快赶来,在场所有弟兄齐心协力搬运尸体,很快就把三百八十多具尸体搬运一空,枪支砍刀尽数收走,要不是剩下遍地的血泊和脑浆仍在流淌,恐怕没人知道这地方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杀戮。 一匹快马飞速跑来,马上的郑长泽远远就大声喊道: “大人,尹昌衡将军率领凤凰山一个标的新兵飞速赶来,请求大人打开北门,尽快放他们进城平叛。” 萧益民很是吃惊,来不及多想飞身上马,与郑长泽一起赶往北门,跳下马第一件事就是命令上下机枪手和五百弟兄严密监视,把指向城南方向的两挺重机枪掉个头指向城门洞,这才吩咐守门弟兄打开城门。 满身尘土的尹昌衡率先策马进城,来到萧益民面前勒住马,大声叫喊:“老弟,赶快集合你的队伍,随我一起进城镇压叛军!” 萧益民连忙上前,牵住尹昌衡胯下躁动的战马:“老哥怎么会在这里?” “别提了,巡防军在东校场突然哗变,齐齐向检阅台上的蒲都督和朱将军开枪,当场打死我新军参领、队目五六人,混乱中两位都督大人不知去向,新军三个标也随之大乱!我接到急报见难以挽回,立刻翻墙出去,跑到凤凰山拉来这一标新军眼下也只能靠这些新兵了。 “一鸣,什么也别说了,我负责弹压东城区,你负责弹压西城区,我们两部在南城汇合,如遇抵抗,杀无赦!非常时期必须行非常之事,否则整个成都就要毁了!” 尹昌衡着急万分,声音都喊哑了。 萧益民后退两步:“好!老哥先走一步,小弟集合队伍,立刻赶赴西城!” 两千多新军官兵飞快通过城门,萧益民望一眼激起的漫天灰尘,带着卫队大步走出北门,向站在护城河北面的一群川北义军首领走去,如实将城中情况向大家进行了通报,请求他们暂时返回钢厂仓库休息,一旦叛乱平定立刻通报情况。 一群朴实的川北汉子连声答应下来,不少人还问萧益民要不要挑些枪法好的弟兄帮忙?萧益民感谢之后婉言拒绝,解释说如今城里太乱,服装杂乱的队伍很可能被误伤,自己的振字营八百弟兄早已经杀向西城,估计已经控制了局势 夜幕降临,大地变黑,唯有一团团冲天的火光将满目创伤的成都城照得通亮。 自皇城以东、以南城区,到处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近十万无家可归的民众哭喊着涌进有城墙的皇城,挤不进去的围在皇城四周痛哭流涕,一队队无辜市民在新军官兵的陪同下,跌跌撞撞到处走,寻找自己亲人的消息或者尸体。 萧益民在一百骑兵的簇拥下,缓缓打马绕过皇城南面,一群群父老乡亲看到马队前高高举起的“振字旗”,不由自主跑出来,跪在路边呼喊“小哥”,没喊几句就哭得瘫痪在地。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忍着泪再次下马,握住一双双伸来的手,扶起一个个老人,望着一张张熟悉的满是悲苦的脸,禁不住热泪盈眶,短短两百米的路程,他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伤心自责的眼泪也流了一路。 皇城东南方向的总督府上空仍然烟雾缭绕,突然而至的近千叛军数次猛攻总督府,最后城外涌进来的各路义军也先后加入攻打的行列,均被早有准备的三千边军击退,除了混乱中被点燃两排公事房之外,整个督府没有大的损失,三千卫兵只战死七人、负伤十余人,督府周围却留下了一百多具乱兵尸体。 赵尔丰看到弟子萧益民,立即意识到叛乱已经平定,他上下打量毫发无伤却两眼红肿的弟子,微微点头,接着故意板起脸:“你不在外面指挥,处理善后事宜,来我这儿干什么?” “学生担心老师的安全。”萧益民低声回答。 赵尔丰摇摇头,叹息道: “几天前,要不是听你的建议,从雅安紧急调来两千跟随我征战多年的边军,恐怕今晚不止烧掉两排公事房那么简单。” 萧益民连忙问道:“损失大吗?” 赵尔丰苦笑道:“损失倒是不大,不过账房给烧没了,要是以后有人接手军政事务,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对了,满城那边怎么样?” 萧益民低声报告: “凤山将军开始不让我们振字营弟兄进入协防,结果被数万乱军打得措手不及,六百多卫兵转眼没了一半,这才请我们八百弟兄进去帮忙。 “学生来这儿之前,去了一趟北校场大营,一万多满蒙老少和三万多成都市民井然有序,凤山将军和钟颖将军等人的家眷毫发无伤,全都安排到学生家里,人没什么事,但是满城十几条胡同给烧没了,各家各户损失很大,伤者能救的都送到医院里,不能救的没办法,伤者实在太多了,几十名洋人医生都救不过来。” 赵尔丰重重叹息一声:“多亏你早早制定了应变计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尽管这样,还造成这么大损失,唉……” “城东十几天老街、城南几条商业街、满城的一半如今都还烧着,粗粗估算死伤不下五千人,具体数字要明天天亮才能知道。我们振字营已经控制城北和城西大部分区域,估计没有什么问题了。” 萧益民神色落寞,声音也沙哑不堪。 赵尔丰抬起头:“那两个无能的都督呢?” “朱庆澜至今仍不见人影,蒲殿俊被学生的搜索小队在城东北的乞丐福利工厂找到,当时他已换上了一身破烂衣服,脸也用土灰涂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学生把他安置在北门军营里,没去见他,手下报告说他情绪低落流泪不止,一会儿哀求要离开成都,离开四川,说没脸见人了,一会儿又嚷嚷着要自杀谢罪,手下弟兄担心他自杀,派了两个人一直看着他。” 萧益民言语平静,但他的嘴角仍然忍不住露出嘲讽之色。 赵尔丰连连摇头,徐维岳恼火地骂道:“无能之辈,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他害死诸多无辜百姓,才是最令人痛心的!” 赵尔丰非常冷静,望着萧益民的眼睛,忽然问道:“一鸣,你分析一下,这是谁干的?” 萧益民一惊,看到赵尔丰不像是无的放矢,连忙沉思起来,好久仍不得要领: “回想起来确实有不少不合理之处首先是那三千巡防军突然跑到议会大楼前面闹事,这么多天他们都不闹,偏偏挑选各方就要谈出个结果的时候去闹?还有个难以理解的地方,无论新军还是巡防军,谁都知道城西北是学生重点保护的区域,偏偏有七八百个不怕死的乱兵去攻打,结果被学生的三百弟兄当场击毙三百八十余人! “这事现在想想着实蹊跷,换成任何一个了解学生实力的官兵,都不会去自寻死路,可偏偏七八百巡防军就去了,手下弟兄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里面没几个新军官兵。” 赵尔丰轻抚长须:“有没有想过,这些骤然造反的巡防军或许是被一些阴谋家利用的?” “真没想过,难道老师……” 赵尔丰摆摆手:“为师也是在维岳的提醒下有此猜想,可手上没有半点儿证据,但是希望你好好查一查,悄悄地查,真要有幕后黑手的话,也能提前把握先机。” 萧益民微微鞠躬:“弟子明白!回去立即命令手下弟兄展开调查,真要查出有人如此歹毒,学生绝对不放过他。” 赵尔丰点点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如此。好了,你也累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明天还有无数的麻烦等着你处理,回去歇歇吧。” “是!” 萧益民告辞离去,走出督府大门,遥望映红半天的火光,连连哀叹,心里想的全是如何善后,如何赈济。 第六十五章 混乱的善后 成都暴乱烈火焚城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国。 不久前刚刚成功逼迫满清朝廷妥协、一举登上内阁总理宝座的袁世凯,第一个发来质询电文,紧接着便是欧美各国驻华大使和各地领事馆纷纷发来急电,询问本国侨民和领事机构是否安全。 国内的报纸鲜有报道,顶多是刊登一则短新闻略作提及,在全国大乱、各自为政的情况下,所有的眼球都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盯着南京那群很可能改变中国命运的同盟会党魁,盯着北京的朝廷和新任总理袁世凯,哪里顾得上远离政治中枢的西南偏远地区? 耐人寻味的是,同盟会遍及全国各省的报纸对成都暴乱没有任何反应,三天之后突然掀起一阵猛烈的舆论狂潮,旗帜鲜明地支持四川同盟会的革命行动,相继把责任推到蒲殿俊和朱庆澜头上,郑重宣布南京临时政府任命四川同盟会领导人罗纶、尹昌衡为四川省正副都督,任命广安起义失败后逃出四川的熊克武为川军总司令,责令各方同心协力重新组建新的四川省政府。 同盟会的匆匆任命,激起了已经宣告独立并组建“蜀军政府”的重庆方面的极大不满,重庆各大报纸纷纷刊登声明和批评文章,拒不承认罗纶和尹昌衡重组的四川新政府,批评南京临时政府的偏袒和官僚主义作风,表示重庆人民完全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自此,同属同盟会领导的四川两大阵营进入对峙状态,相互攻讦,相互抨击,毫不妥协。 成都城经过三天的全力救灾,大火终于完全被扑灭,十余万无家可归的市民来不及抚平心中的伤痛,便含着泪开始清理残骸,重建家园,否则无法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中,三千四百余名无辜市民命丧黄泉,八百多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伤者高达一万四千余人。 三千多人的巡防军死的死,逃的逃,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万二千人的新军重新集合后仅剩下七千人。 川东、川南二十几个县的保路大军首领日子也不好过,混乱中十余名义军领袖离奇地横死,十余万惊恐万状的乌合之众赶紧逃离成都这个是非之地,唯恐走慢一步,就会被当成这场大乱的替罪羊处理;数十名新军军官、警察局长、分局长先后引咎辞职,携妻抱子,黯然归乡。 只当了几天都督的蒲殿俊,乔装打扮,只身逃离四川,奔向北京;副都督朱庆澜羞愧难当,无颜再见赵尔丰和军中同僚,怀揣尹昌衡暗中派人送去的四百大洋,乘船逃往上海。 原本发誓追随两位正、副都督的数十名官员隐退大半,该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该离开四川返回原籍的也没有继续停留。身处乱世,谁都有“秋后算账”的惊恐觉悟,何况两个前主子已经被南京临时政府认定为“罪魁祸首”。 暴乱发生的次日中午,群龙无首的同盟会各部负责人和保路会剩下的一群资本家才匆匆露面,一个个惊魂不定,躲躲闪闪,先后汇集到没有被烧掉的皇城明远楼,召开紧急会议。 正带兵巡查各条街道、指挥军民携手救灾的萧益民,被罗纶等人匆匆拉走,一同出席善后会议,商议如何尽快重建政府,恢复秩序。 浑身污垢、满脸尘烟的萧益民刚坐下,不知哪个厅长殷勤地递来一根湿毛巾,萧益民接过胡乱擦几把脸,还回毛巾说声谢谢,发现眼前年逾四十的厅长还弯腰站在面前等候什么,这才记得自己的嗓子已经喊哑,说出的话人家根本听不清。 历时三小时的会议中,萧益民神色平静,认真倾听,对任何追究责任的事情都一概不发表意见。 说到救灾款的筹集和救灾粮的分配时,萧益民立刻站起来,拍拍手、指指自己的喉咙,艰难地挤出几句话: “诸位,现在最大的困难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柴米油盐的供应,大家应该立刻聚集商会代表,群策群力,想尽办法解决吃饭问题,只要政府还在,就不怕今后没钱还给商家,特别在这个时候,谁也不要再顾什么面子,追究什么责任,面子和责任完全可以以后再说。 “我这里先表个态,城北还有两万多无家可归的民众,北门外也有近万名川北保路军弟兄,这些人的善后事宜我包了!对不起了,各位,城中还有不少趁火打劫之徒,不安定下来说什么都没用,我先走了。” 萧益民说完就走,近百名与会者满脸羞愧,没几个人敢望向大步离去的萧益民。 尹昌衡讪讪而笑,与罗纶略作商议,随即抛开其他议题,开始讨论如何筹粮如何分发。 萧益民说到做到,雷厉风行,短短两天时间,麾下一千官兵分成十人一组进行地毯式搜索,迅速镇压了一批批趁火打劫的歹徒,缴获和搜出步枪手枪五百余支,长刀短剑和自制火枪上千把,四百余名歹徒被统一剃光头发,押赴西郊坟场挖坟埋人。 第三天傍晚时分,萧益民命令钢厂、电厂、铸造厂负责人和工人们杀猪宰羊,宴请纪律良好、始终不参与暴乱的北路保路军弟兄。 萧益民亲自到场,端起酒碗向大家赔罪,诚恳地表示自己照顾不周,也没料到会发生如此大乱,请大家海涵!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七千多名来自绵阳、广元、梓潼、阆中等地的保路军弟兄感动不已,广元保路军首领张源、绵阳保路军首领谢智杰、阆中保路军首领关承渊等十余名豪杰对萧益民的深重义气非常钦佩。 大家都知道这三天两夜发生了什么,都知道要是没有萧益民和他的振字营,不知道还要死去多少无辜百姓,在这个时候,萧益民不去和那群号召他们革命的人争夺权力,而是在繁重的救灾中抽出时间,杀猪宰羊款待他们这些来自穷乡僻壤的小人物,怎么能不让这些老实巴交的汉子和七千多川北弟兄感铭在心? 次日上午,川北各路豪杰用完早饭,集合队伍就要返回家乡,萧益民的副官郑长泽和华西公司总经理罗德发匆匆赶来,紧跟他们身后到来的还有七驾大马车。 早已名扬巴蜀的商业巨子罗德发以晚辈之礼与张元等人相见,恭恭敬敬地送上五千大洋路费、两百支半新旧汉阳步枪和两万发圆头步枪弹,客气地说前辈们来一趟不容易,要是空手回去,恐怕全川洪门弟兄要戳我们的脊梁骨了。 激动的张元等人还来不及感谢,郑长泽领着一队士兵列队上前,双手送上十二支新崭崭的“豹牌”二十响驳壳枪: “我们大人因为要参加军队整顿会议,不能来送各位前辈,委托在下向前辈们致歉。这是大人送给前辈们的小礼物,大人说,全川近二十万保路义军,唯有纪律严明、敢于担待的川北七千兄弟,才是真正的豪杰,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大人还让在下转告诸位前辈,今后只要来成都就来北校场找他,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客气,如果我们能帮上川北弟兄什么忙,那是我们的福气。” 一席实实在在的话,让张源等十二名川北义军首领感动得双眼潮红。 张源等人欣然接过连着精致枪套、皮质弹匣套和腰带的驳壳枪背在身上,齐齐向郑长泽和罗德发抱拳致礼,除了“兄弟后会有期”再也没一句客套话,领着七千弟兄转身就走。 罗德发和郑长泽站在原地,目送长长的队伍悄然无声缓缓北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感慨。 张源等人率领自己的家乡弟子,积极响应各级同盟会的号召,满怀热忱跋山涉水赶到成都,可到了成都却无人理会他们,要枪没有、要住的地方没有,就连要碗充饥的米饭也没有,反而是从无交往素昧平生的萧益民给了他们巨大帮助,用至诚和义气款待他们,一日三餐不缺之外,还能住进钢厂仓库,每天都可以洗到热水澡。 川北豪杰们带着复杂的心情黯然离去,但他们也从这场大乱中收获了经验教训,看清了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也看清了所有的一切,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朋友和兄弟,队伍中不少人暗自庆幸驻扎在北门外,否则遇不到义薄云天的萧益民。 北门外的七千余人离开了,北校场大营里越聚越多的两万多名满蒙两族平民相互间挥泪告别,愿意返回北方老家的一万四千多人,他们将分批前往东码头,乘小客船到重庆,再转乘两艘运来钢材和物资的外国货船到上海。 已经在成都生活了几代的八千余人选择留下,他们将在华西集团的帮助下,同心协力重建家园,在本地繁衍上百年后北方已经没有他们的亲人,成都才是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生存之根。 萧益民上午开会结束就视察全城救灾情况,赶回北校场时已是黄昏,看到还有一千多名满蒙青壮汉子没走,一个个情绪激动地与卫兵争论,连忙上前询问原因,随后打马过去。 千余名汉子看到萧益民立刻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在这位杀伐果断的年轻参领面前放肆,何况一个个心里都铭记着萧益民的救命之恩。 萧益民缓缓扫视一圈,抬起马鞭,指向众人: “真要投奔我萧益民也可以,你们现在就把脑袋上的辫子给我剪了,舍不得的别在这儿嚷嚷了,趁着有力气赶快离开这里回家去,和你们的亲人在一起,保护他们,重新建起个新家。” 千余名汉子愣住了,几个浑身血渍的年轻人分开人群跑出来,“噗咚”一片跪在萧益民面前,拔出腰刀毅然割去自己的辫子,随手一扔脑袋触地,久久匍匐一动不动。 萧益民长叹一声,跳下马,上前一个个扶起来: “你们五个,从今天起就跟着我吧!听着,以后不要再下跪了,要跪只跪自己的父母和祖宗,除此之外,没人能让你们低下头颅,没人能让你们膝盖弯曲起来,别让老子看不起你们!” 五个满蒙汉子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奔腾情感,相互间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边上数百官兵和前方千余满蒙汉子热泪横流,转眼间哭声响成一片。 哭够之后,七百多人舍不得祖宗留下的辫子,默然离去,留下的五百多名青壮先后割下自己的长辫,脱下身上肮脏的衣服扔到一边,光着膀子面向萧益民整齐列队,不少人激动之下割破了自己的脑袋和脖子,殷红的鲜血在脖子上肩膀上缓缓流淌。 寒风袭来,五百多个傲然挺立的身躯不住颤抖,唯独一双双含泪的眼睛闪烁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第六十六章 致命的阴谋(上) 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成都军民的救灾工作终于能够有条不紊进行,数十万成都民众逐渐安定下来,新的四川省政府重组事务也卓有成效,为了保证新政府的延续性,重组后的四川省政府仍旧打着“大汉四川政府”的旗号。 十二月十五日,即成都兵变发生一周之后,内阁总理袁世凯的电令到达,正式任命尹昌衡、罗纶为四川新一届正副都督。 至此,尹昌衡和罗纶分别得到了北洋政府和南京临时政府的双重任命,两人也就没有了任何顾虑,相互协商后,决定由尹昌衡担任正都督,罗纶副之,随即名正言顺地宣布就职,新的都督府就设在皇城明远楼。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原四川“咨议局”正式更名“资政局”,张澜被推选为新任议长。 在此次平息暴乱组织救灾中功劳卓著、深受成都民众拥戴的军政副部长萧益民,以“才学有限难当大任”为由,三次推辞军政部长的任命,只愿继续担任改组后的四川省政府军政次长一职,负责军队训练作战,不参与民政事务。 在这样的情况下,另一位被提名填补部长职务的新军协统周俊,也找出诸多理由,推辞了军政部长一职,于是形成了较为尴尬的局面:手握兵权、人人羡慕的军政部长一职成了空缺,最后只好由尹昌衡继续兼任军政部长一职。 萧益民之所以对军政部长一职力辞不受,关键的原因是繁琐而又得罪人的四川军队整编工作就要展开,以萧益民如今的财力和资格,很难将桀骜不驯却又毫无作战能力的新军纳入自己指挥之下。 其次,由同盟会南京临时政府任命的川军总司令熊克武,就要带领匆促组建的军队赶来成都,四川新军建立初期保送日本士官学校深造回国的老资格将校刘存厚、杨朝曦等人,也从云南匆匆赶回来,跟随刘存厚等人回来的,还有同盟会元勋兼滇军总司令蔡锷派来“支援四川革命”的两个步兵团。 各路英雄在这个关键时候赶回四川“共同革命”,最忌惮的人除了萧益民外,就要数新任总督尹昌衡了。 依靠平定成都兵变树立起个人威信的尹昌衡,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彻底掌握四川新军,他恐怕比任何人都要忌惮蜂拥而来摘果子的各路枭雄。 如今,属于尹昌衡名义领导下的四川新军只有七千余人,而且大都士气低沉,信仰迷失,连正常的训练都无法开展,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别说可以抵挡刘存厚等人带来的两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滇军团,就连眼前萧益民麾下的振字营两千官兵也远远比不上。 振字营在此次平乱中的严明军纪和铁血手段,成都军民有目共睹,如今新军官兵在街上看到巡逻的振字营官兵,都要让到一旁行注目礼。 再一个,经历兵变之后的新军内部,矛盾再次激化,不少中低级军官的家人受到伤害,家宅付之一炬,参与兵变大捞一把又悄悄逃回新军的官兵大有人在,彼此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感情和信任可言,更何况整编在即,对前途惶惶不安的官兵哪里来的凝聚力? 尹昌衡眼看再不采取必要行动,自己的位置就无法坐稳,惊慌之下三次召集谢炯、邵宗恩、徐子秀等心腹将校秘密商议,一个环环相扣的冒险计划随之形成,并悄然实施。 尹昌衡首先拉上军政次长萧益民,一起求见以生病为由深居旧督府的赵尔巽。 尹昌衡诚恳地把目前四川新军的困难、外来军队步步紧逼的情况详细告知,对可能再度发生的兵变深感担忧,请求德高望重的赵尔丰以边务大臣的名义,出来主持军政大局。 赵尔丰哪里会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何况北洋政府和南京政府已经双双任命尹昌衡为四川都督,虽然老亲家袁世凯把持的北洋政府仍然保留他的边务大臣职务,责令他继续为国担负靖边重任,但混迹官场一辈子的赵尔巽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婉言拒绝,随后表示:只要妥善解决裁撤的边军去留问题,他将就此卸甲归田,安安心心告老怀乡。 两人交谈良久,尹昌衡终于得到了赵尔丰和萧益民的支持,就边军裁撤问题达成一致意见: 一、入藏西征的钟颖部正在归来途中,钟颖部将士的去留问题,必先征求统领钟颖的意见,或去或留由该部自行定夺;二、包括振字营在内的四川边军七个营,整编后保留一镇兵力,退役官兵一次性发放三个月军饷,充作返家路费和安家费;三、整编后的边军改称四川陆军第三镇,各级官佐均由统制官萧益民上报都督府与军政部备案,该镇司令部驻地设在北校场,分成都、雅安两地驻扎,服从四川都督的指挥调遣,并担负川西防卫重任。 边军裁撤事务商议完毕,尹昌衡雷厉风行地开始整编新军,一天时间就拿出整编方案并开始实施: 新军一分为二,新军第十七镇协统宋学皋,晋升四川陆军第一镇统制官,司令部设在城隍庙,驻地为东郊大营、凤凰山军营和天回镇军营,担任成都东、北两个方向的防卫任务;新军六十七标统带彭光烈,晋升四川陆军第二镇统制官,司令部设在南校场,驻地分别为南郊正兴军营、东南郊龙泉驿军营,担负成都东南至西南方向的防卫任务。 会后,尹昌衡宣布,军政次长萧益民受到都督府和边务大臣赵尔丰的委托,于三日内前往雅安边军“泰安营”,召集边军各营军官商议整编事务,却省略了将边军编为川军第三镇的相关决定。 仍在巡查全城赈灾的萧益民没有参加会议,得到尹昌衡的通知,他立刻按事先约定,做好离开成都赶赴雅安的准备工作。 萧益民临行前召集麾下众将举行会议,振字营三位新任管带和麻刚、樊春林等兄弟似乎都有些莫名的担忧,负责秘密情报工作的麻刚悄悄告诉萧益民: “昨晚无意中见到赵大人的侍卫长陶泽坤从尹都督家里出来,我觉得奇怪,陶泽坤怎么会上尹都督家里去?而且是单独一个人?” 萧益民想了想笑道:“如今是非常时期,尹都督召见赵大人的侍卫长很正常,再说边军裁撤的事情没有解决,赵大人还没有搬出总督府,彼此互通消息总是要的。尹都督一片赤诚,对赵大人非常尊重,很多事情都主动去征求大人的意见,今天他还让我快去快回,赶回来参加他的婚礼呢。” “原来这样,看来我真像你说的那样,有点儿神经过敏了。”麻刚挠挠头笑道。 旁边的樊春林搭上几句话:“麻杆,你这段时间累了,估计你还不知道陶泽坤和赵大人的另外一层关系,陶泽坤是川北苍溪人,和赵大人有亲戚关系,陶泽坤私底下得叫赵大人舅舅,再说了,陶泽坤十年前从武弁学堂毕业,就追随赵大人南征西讨,是赵大人最为信任的大将之一,所以啊,机密的事情交给他来办很正常,用不着多想。” 事情说开便不再提,大家坐在一起,商议萧益民离开的这段时间如何工作的问题,众弟兄纷纷发表各自的意见,很快定下系列措施:一、由樊春林负责电报房和情报汇总事务,一旦出现新的情况,立即致电雅安通知萧益民;二、麻刚负责本部和南堂两个情报组的工作,继续对成都兵变一事展开秘密调查;三、枟毅负责振字营的训练与指挥,全体官兵自明日起,将城中巡逻工作交给成都警察局各分局,全体官兵返回大营展开总结和训练;四、卫队副队长魏长风率领一百侍卫留下作为机动策应,两个步兵营、骑兵营、炮兵连各管带全力协助枟毅的工作,新组建的工兵营继续完善大营的防御工事。 第六十六章 致命的阴谋(下) 十二月十八日上午,萧益民率领一百侍卫赶赴雅安,于次日中午抵达雅安辎重营,与各地赶来的边军将校一起,开始艰难而繁琐的边军裁撤谈判。 两天后的下午,都督尹昌衡再次前往旧督府,递上“世晚”的手本求见赵尔丰,一见赵尔丰的面,尹昌衡就将深深鞠躬,将一份电文双手奉上: “大人,情况不妙!我们新军两镇仍在紧张整编之中,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熊克武率领三千余人马已经过了内江,刘存厚他们带来的两个滇军步兵团也已开到叙府,不日即将到达成都,有道是来者不善,晚辈担心啊!” 赵尔丰很是吃惊,看完电文递给尹昌衡:“来得真快啊!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先派人去联络感情,把情况说明求得他们的谅解,但是我们总不能毫无防备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可要是把几千新军全都派出城外占据要地,城里的兵力就只剩下一鸣的两千官兵,城防兵力捉襟见肘啊!”尹昌衡着急地来回踱步。 赵尔丰没注意到,尹昌衡递上“世晚”的手本,表示他纯系私人性质的拜访,看到尹昌衡对自己执礼甚恭,哪里会想到其他东西? 此时的尹昌衡心中颇为愧疚,他原想让赵尔丰继续发挥他的影响力,离开成都回到川西,经营康藏地区,有赵尔丰坐镇康藏,成都乃至整个四川都安稳很多,加上赵尔丰名震全国,与另两位总督岑春煊、袁世凯并称大清三大名将,而且赵尔丰戍边多年,多次粉碎英国支持的康藏叛乱,保住了康藏疆土,功勋卓著名扬中外,尹昌衡实在不忍心对他痛下杀手,何况赵尔丰已经六十有五,早已皓首白须进入暮年。 可是不杀赵尔丰,以尹昌衡为首的新政府就无以立威,而且尹昌衡暗中策划了驱逐前任都督蒲殿俊和朱庆澜的成都兵变,弄得天怒人怨,数十万百姓如今极为需要一个发泄仇恨的替罪羊,他尹昌衡以及他的军事集团需要找个够分量的替罪羊,尽快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壮举,以此来震慑各路虎视眈眈的豪强,进而把整个文官集团和资本家阶层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只有这样,这个都督位置才坐得长久,整个军事集团才会停止分化,重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至于拥兵数千手头阔绰的萧益民,并不是尹昌衡和他的心腹们担忧的对象,这个从小小市井无赖迅速崛起的年轻人虽然很不简单,但正如谢炯等人分析的那样,端茶壶出身的萧益民若不是百般钻营,机缘巧合之下投靠前总督赵尔巽,进而成了赵尔丰的关门弟子,他也不会有今天的荣华富贵,从本质上来讲,土生土长的萧益民是个标准的生意人,为了赚钱他什么事请不敢做? 退一步分析,哪怕萧益民对赵尔丰的知遇之恩感铭肺腑,事发之后他也只会审时度势寻求自保,只要事后给予他足够的利益,他就不可能为了一个日薄西山的满清遗老做出傻事,哪怕萧益民脑子有病,一心要和南北政府共同任命的新政府对抗,没有了赵尔丰,仅凭他萧益民在民间的那点影响力,又能调动多少兵力? 至于两三万边军更不是问题,只要看看成都兵变当日满城的反应就知道不堪一击,再看看成都将军和两万多满蒙人如今的凄惨下场,就知道群龙无首衣食无济的边军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树倒猢狲散! 再退一万步分析,哪怕萧益民真要走到兵戎相见的一步,尹昌衡和他的军事集团也不会客气,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分给熊克武和刘存厚等人两大块肥肉,大家一起并肩子上,也能轻松取了萧益民小命,弄好了还能把他的所有工厂和财富收入囊中。 尹昌衡收回思绪,恭敬地等候赵尔丰的答复。 赵尔丰沉思片刻,回到椅子旁缓缓坐下:“硕权,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直说吧,老夫能帮你什么忙?” “晚辈需要借重大人的卫队数日,专事城中巡逻和要地防务,不用出城,只要与熊克武和刘存厚两部取得共识,晚辈立即原封不动地归还大人。”尹昌衡说完紧张地望向赵尔丰。 看到赵尔丰似乎还在犹豫,尹昌衡咬咬牙上前一步,再次抱拳鞠躬,无比诚恳地说道: “大人,昌衡生逢乱世,为了好好生存,所作所为实在万不得已,晚辈也不知道明日天下又会变成何等模样,借此机会,晚辈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告诉大人:晚辈愿意与大人秘密协约,将来如果清朝真的垮台了,昌衡负责保全大帅;如民国没有成功,则由大帅负责保全昌衡,昌衡愿与大帅盟誓,海枯石烂,此志不渝!” 赵尔丰大为感动,霍然站起几步走到尹昌衡面前,伸出双手将他扶起,含着老泪重重点头。 尹昌衡强忍心中的狂喜,乘机又向赵尔丰提出请求:“请大人传令兵士集中一下,昌衡狐假虎威,有几句话想对大家说说,之后也好调用一些。” “好!” 赵尔丰爽快地答应下来,很快传令卫队集合于前院。 尹昌衡在赵尔丰的陪同下,面向两千多名边军官兵慷慨陈辞: “今天我特别来此,恳请赵大人鼎力相助,要借助诸君之力,保成都万民安宁,也让四川民众晓得,诸君仍是四川的兵,仍食四川的饷,不过奉新政府都督之令保卫赵大帅,保卫成都民众,使得诸君一洗往日冤屈,今后真正有个依靠!” “唯都督之命是从!” 众将士齐声答应,心中非常感动,哪知道尹昌衡言外之意,是暗示这些人跟我走,只有我尹昌衡都督才是你们真正的靠山。 尹昌衡简简单单几句话,巧妙调走赵尔丰身边的两千五百卫士,为进一步瓦解赵尔丰部下的军心,实现迅速崛起的惊天计划走出关键一步。 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二十七岁的四川都督尹昌衡大张旗鼓地操办自己的大婚典礼,全城观礼者成千上万,人人都为这位危难之中率部平定兵乱的年轻都督缔结良缘感到高兴。 然而,盛大的婚礼为的只是掩盖暗中展开的巨大阴谋,成千上万的成都民众和绝大部分官兵都不知道,又一场震动天下血雨腥风的巨大危机,自此埋下了无法解除的导火索 深夜十二点,皇城明远楼上的灯光仍然通亮,面对二十余名秘密汇集的将校,都督尹昌衡收起怀表,抬起手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低声吼出一句话:“生死存亡,决于今日!” 会议室里群情激奋,满堂将校齐刷刷站起行礼,转眼间桌凳响成一片,最为狂热的新任协统谢炯率领十余名军官转身离去。 半小时不到,谢炯亲率的两千新军官兵团团包围了旧督府,数百名尖兵在赵尔丰的侍卫长陶泽焜的接应下翻墙而入,督府防卫官兵毫无防备之下被砍倒一片,剩下的惊恐逃窜没有任何的抵抗。 “嘭”的一声巨响,赵尔丰歇息的小楼大门被轰然踢开,朦胧中的赵尔丰被汹涌而上的士兵从床上抓起,高举于头顶飞也似跑到皇城正门,转眼间绑在明远楼下的拴马桩上。 赵尔丰无比痛苦地仰天长叹,望向西边黑沉沉的天空久久没有动一动,最后转向数十支火把照耀下的尹昌衡:“能让赵某活乎?” 尹昌衡扫一眼原来越多的围观军民,几步跳上侧边的石台上,居高临下大吼一声: “现在,本督把处置赵尔丰的生杀大权交给诸君,请诸君决定吧!” 围观的两千士兵中有个声音大吼道:“赵尔丰屠杀我川人,制造了震惊天下的成都血案,该杀!” 无数声音接着响起:“杀!杀——” 赵尔丰花白的长发随风飞荡,白胡须在寒风中频频颤抖,他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尹昌衡,你干得漂亮啊!可是你要小心了,老夫的今天,就是你的明日,哈哈,哈哈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陶泽坤,还不动手?”尹昌衡大吼一声。 陶泽坤大吼一声,举起利刃猛然一挥,赵尔丰白发苍苍的脑袋应声而落,咕噜噜滚出几米远。 陶泽坤来不及擦去满脸血渍,一个箭步冲出去抓起首级,高高举起环示一圈,全场顿时爆发震天的欢呼…… 第六十七章 无声的恐惧(一) 东边厚重的天幕缓缓褪去,晨曦徐徐升起,透出云层边沿的光线,泛起丝丝诡异的血红色,映在成都城朦胧灰暗的身影上,巍峨的城墙与高耸的城楼斗檐轮廓渐现。 两个模糊身影如灵猫般翻越旧督府后院墙,几个起落隐入一丛修竹中,略作停顿,再次快速接近小楼。 守在小楼门外的两名新军士兵尚在持枪游走,不知黑影悄然靠上,来不及叫一声便捂着被划开的脖子倒地挣扎,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刺鼻。 得手的黑影窜到门框边倾听片刻,向另一侧的黑影打出个手势便闪身入内,拿出蒙着红布的手电筒明灭数次,敏捷地绕过地上倾倒的椅子花架和几具边军侍卫的尸体,迅速接近主卧室一东一西两张大床,探出手摸摸西面床上女性脖子的脉搏,很快收手再次打开电筒,望向东面空空如也的大床和遍地狼藉,随即熄灭电筒,悄然退去。 黑影再次闪出小楼,四下望望飞快向西移动,在西厢房门前两具仍在抽搐的新军尸体旁停留片刻,就被房内传出的挣扎声音惊动,黑影立即闪身入内,协助另一个黑影止住挣扎不止却叫不出声的师爷徐维岳。 黑影贴着徐维岳的耳朵,低声告诫:“徐大人千万别喊,院子里还有不少新军,要是被他们发觉你还活着,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另一个黑影轻轻松开捂在徐维岳嘴上的大手,满脸痛苦的徐维岳剧烈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轻轻挣脱身子,在两名黑衣人的控制下,踉踉跄跄走到床前,俯身抱起一具明显怀孕的女子尸体,哽咽不止。 两个全身包裹在黑布中的汉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挥起一掌,砸晕悲痛得就要窒息的徐维岳,抱起他沉重的身体扛上就走,另一位飞快扯起床单,将脖子被砍断一半的女尸小心包裹起来,扛到肩上快速离开。 数分钟后,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驶离旧督院后街,不紧不慢拐进大火过后没来得及清理的小巷,再次出现时已到城南的人力车行侧门,很快插入络绎驶出院子的马车队中,一同向城西方向缓缓前进。 天色渐亮,皇城明远楼里召开的紧急会议已经结束,三十余名新军将校神色各异匆匆离开,竟然没一个人记得向坐在上位的尹昌衡和罗纶打个招呼。 副都督罗纶脸色惨白,矮胖的身躯仍在瑟瑟发抖,他望向陷入沉思、满脸忧色的尹昌衡,尹昌衡却没有看他一眼。 罗纶只好摇摇头,扶着桌沿站起来,在秘书的搀扶下垂头离去,下楼时一脚踏空差点儿摔了一跤。 来到院子,惊慌的秘书将罗纶扶进豪华的描金马车,对车夫说句“振兴路报社大院”便关上车门,马车在两匹白色健马的牵引下,很快驶出重兵把守的皇城北门,两位骑马的新军年轻军官紧紧跟随,一左一右警惕地护卫马车前行。 豪华马车穿过骡马市,一路向西,在前方街口转而向北,很快来到堆满沙包和三重拒马的振兴路与江汉路交叉街口,在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前被迫停下。 全服武装的振字营官兵大声命令车上的人下来,保护罗纶的两位侍卫官刚要开口,就被四五名扑上来的振字营士兵扯下马制服,身上的武器连同武装带全被搜走。 罗纶的秘书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吓人的场面?吓得哆哆嗦嗦滑下马车,着急地解释说车上的人是副都督,要去华西报社大院找邹社长邹文翰老先生有急事。 一名腰挂军用手枪的军官大步上前,登上马车仔细检查片刻,最后冷冷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副都督罗纶,跳下车大声下令: “马车放行,随同人员留在外边!” 秘书刚要争辩,军官的大嗓门再次响起: “上去两个人,把这两匹战马拖回去,看到马屁股上的烙印,老子就知道是满蒙卫队的战马,好好的马被这帮孙子骑坏了,拉回去!” 几名士兵大声回答,冲上去抓住马龙头就拉进工事之内,其中两名士兵飞身上马,无比娴熟地策马奔向北校场,看得罗纶几人心惊胆跳、目瞪口呆,最终只能顺从地遵命而行。 报社大院一号楼里,已得到通报的邹文翰呆呆坐在书房西洋软椅上,站在一旁的老妇人非常担忧,听到下人急报副都督罗纶来访,老妇人连忙挥退下人,扶起邹文翰低声劝道: “老头子,别怄气了,罗矮子不是来见你了吗?先听听他怎么说,完了你再生气也来得及啊!” “不见!之前他怎么不来?弄到现在无法收拾了他才来,有什么用?赶他走!”邹文翰气得三缕长须抖动不止。 客厅里心急如焚的罗纶顾不了那么多了,疾步来到邹文翰身边,深深弯下腰,双手作揖,颤悠悠地哀求:“老哥息怒啊!罗纶鬼迷心窍了,对不起你啊,老哥……” 邹文翰缓缓转动椅子,冷冷盯着弯腰不起的罗纶,重重地哼了一声:“哼……谁出的主意?” “尹硕权尹都督,都是他和新军几个统领搞出来的……小弟也是事发前不久才知道,可我……” “那你为什么不制止?你这个副都督干什么吃的?”邹文翰指着罗纶吼起来。 罗纶直起肥胖的腰板,脸上全是悔恨和委屈,肥厚的双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要不是老妇人在一旁极力劝抚,不知道生性耿直、恩怨分明的邹文翰是否跳起来揍罗纶一顿。 邹文翰挡开老夫人,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老夫人和丫鬟赶紧给他灌下喝几口茶水才缓下来。 邹文翰喘息稍定,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上洁白的西洋浮雕,幽幽长叹: “罗矮子啊罗矮子,你们要遭报应的,我难以想象一鸣接到噩耗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你们太卑鄙了,趁一鸣不在成都,把他老师的脑袋割下来了,当成你们立威的垫脚石!你们够狠啊,我现在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这下完了,不用等刘存厚和熊克武的大军到来了,你们这帮人自求多福吧!” “邹大哥,你可要帮帮小弟啊!小弟深处夹缝之中,度日如年啊!”罗纶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邹文翰恼火至极,指着罗纶大声吼道: “你们自以为聪明,能打一鸣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一鸣的振字营反应如此神速吧?现在你们的都督府和城中各大营,被西北两面城墙上的二十几门大炮指着,你们才知道怕了,之前为什么不知道怕?” 罗纶大声哭喊起来:“正是因为如此,小弟才厚颜赶来求老哥相救!就算老哥不原谅小弟,也请老哥体恤成都几十万百姓的生死安危吧,眼下只有老哥能解除迫在眉睫的危机,小弟等人再怎么错,也不能祸及无辜百姓!老哥,罗纶给你跪下了……” 罗纶“噗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吓得老妇人连忙上前搀扶劝解,可罗纶就是哭泣不止不愿起来。 邹文翰痛苦地闭上眼,良久才发出一声长叹: “你回去吧,一鸣没回来之前,估计振字营不会动手,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的话,马上回去备一口好棺材,好好把赵大人的遗体收敛了,怎么说他也是法定的封疆大吏,他长年戍边,平息内乱,抵抗外辱,保住了康藏疆土,也保住了我们四川的安宁,对国家民族是有大功勋的,哪怕他真的拥兵自重顾盼自雄,妨碍你们的前途,可他也罪不至死你们啊,被那点儿权势蒙住眼睛了,可悲可叹……” “可是……可是刚才尹昌衡在明远楼下令,天一亮就要举着人头(游)行示众,让所有民众有个发泄的途径……” “什么——” 邹文翰吓得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连连后退的罗纶,再也压抑不住满怀愤怒和失望,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罗纶:“你你……你滚!马上滚,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罗纶吓得转身就跑,邹文翰的手仍然僵硬地指向前方,修长的身躯开始摇晃,老妇人和几个下人连忙冲上去扶他坐下,又是捏手又是搓胸乱成一团。 过了好久,邹文翰徐徐吐出口浊气,缓缓转过头望向窗外明亮的晨曦,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字:“一鸣,你可要稳住啊……” 第六十七章 无声的恐惧(二) 上午七点,雅安训练基地。 与士兵们一同跑完五公里的萧益民精神振奋,他来到大营西面的陇西河蹲下,掬起冷冽的河水,痛痛快快地洗脸,摘去新式军帽的脑袋上,升起丝丝白雾。 口令声声的大营操场里,副官郑长泽发疯似冲过一队队正在训练的官兵,冲到陇西河畔满是乱石的堤岸仍未减速,直接跑到正在洗脸的萧益民背后才颓然跪下,张开嘴深吸口气便痛呼起来: “小哥,赵大人被新军杀死了……” 萧益民的背影忽然僵硬,他猛然转过身,厉声吼道:“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啊……你看,刚收到樊叔从成都发来的急电,他们割下赵大人的脑袋了啊,小哥……呜呜……” 萧益民只觉天旋地转,双眼一黑,直挺挺倒向后方,失控的身子砸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浪花。 周围的侍卫惊叫着冲进河里,快速游向随波漂流逐渐下沉的萧益民,七手八脚拽住手脚衣衫,把萧益民硬拉上岸,一个个大呼小叫,紧张万分。 整个大营已经被郑长泽凄厉的哀嚎声震动,近千名惊愕的官兵先后冲向河边,密密麻麻围住了刚被救起的萧益民。 “小哥,醒醒啊你……” “小哥,你不能这样,小哥……” 河岸上已经乱成一团,喊声惊呼声不绝于耳,抱住萧益民的郑长泽哭得一塌糊涂,飞快赶来的侍卫长吴三跪在萧益民身侧,不停摇晃双目紧闭、面如白纸的萧益民。 萧益民的喉咙咯咯作响,在吴三的摇晃中突然喷出一口水,紧接着发出悠长而又渗人的抽气声。 “大人醒了!” “小哥、小哥,你别吓我,你说话啊,小哥……”吴三虎目含泪,紧紧抓住萧益民的双手,大声喊叫。 萧益民睁开眼,挣扎着站起来,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轻轻推开吴三和郑长泽,踉踉跄跄退后几步,突然拔出手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上,在一片惊呼声中仰望东北方向的天空,满脸是泪,惨然而笑: “枉我两世为人……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 “啪——” 吴三闪电般扑倒举枪自杀的萧益民,翻过身来仍然死掐萧益民握枪的手,冲着子弹擦过头皮、血流不止的萧益民嚎叫起来: “你他妈的……懦夫、懦夫!你死了让我怎么办?你让五千弟兄和家里的亲人怎么办啊……” 王键和几个营官以及吴三等侍卫,架起萧益民跑进新落成的指挥部,看完雅安城里电报房紧急送来的连续三份电报,王键立刻与何其武和谢明扬紧张商议,何、谢两位营官随即出去集合队伍,王键吩咐吴三和郑长泽几句,也跟随出去,毅然挑起稳定军心的大梁。 操场上,一千五百名身穿橄榄色新式军服、头戴同色新式军帽的官兵整齐列队,一双双眼睛紧张注视着登上检阅台的王键。 王键走到前台,正正挺阔的长帽舌,深吸口气,大声说道: “弟兄们,就在六个小时前,成都的新军突然发难,他们悄悄派人封锁我们振字营,另一帮人在半夜里包围了赵大人的府邸,杀死我们上百名边军弟兄,最后把赵大人掳到皇城明远楼下,残忍地砍下了赵大人的头颅——” 全场一片惊呼,接着响起阵阵愤怒的叫喊,各队官兵汹涌上前,整个操场到处是报仇雪恨的吼声。 在场所有人都是边军振字营的一员,赵尔丰是整个边军的统帅,突然被人砍下了脑袋,如此肆无忌惮的欺辱与蔑视,怎能不让边军将士怒火万丈。 王键举起手大喊安静,反应过来的各连排军官强忍仇恨,大声集合队伍,却无法弹压双目赤红的暴怒弟兄。 台上的王键看到台下一个个弟兄怒发冲冠地冲过来请战,武器的碰撞声、拉栓声响成一片,吓得连忙掏出配枪,向天连开三枪,整个操场才安静下来,手忙脚乱的连排长们冲着士兵们拳打脚踢,没命地高呼退下子弹,费了好长时间才堪堪安抚下来。 不知何时,萧益民已经出现在台上,接到噩耗从辎重营赶来的二十余名边军将校紧紧地跟在萧益民身后。 王键连忙迎上面无表情的萧益民,向祁洛等边军将校点点头,悄悄过去和他们站在一起,低声商议。 在所有目光的紧张注视下,萧益民一步步走到前台边沿,缓缓扫视台下一张张年轻而愤怒的脸,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弟兄们,我萧益民感激你们!我的恩师、你们的统帅,边务大臣赵大人的在天之灵,感谢你们!” 萧益民悲愤沙哑的声音久久回荡,官兵们深受感染,一个个紧咬牙关,寂寞无声。 在官兵们心目中,仁厚善良、本事惊人的萧益民不但是自己的最高长官,而且还是所有兄弟的带头大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没有萧益民,他们至今还在贫瘠的地里刨食,还在野兽出没、蛇蝎横行的大山里烧炭打猎,还在跟着马帮翻山越岭卖力气,日复一日过着朝不保夕的贫苦日子。 没有萧益民,就没有弟兄们今天的丰衣足食威风八面,弟兄们辛苦一年都比不上每月领到六个大洋补贴家用,家里的弟弟妹妹们更不可能有机会上学读书。 一句话,没有萧益民,就没有大邑和雅安六县父老乡亲的好生活,就没有弟兄们今天的自尊自信,因此,所有人都愿意为这样的大哥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萧益民艰难地咽咽冒火的喉咙,抬起手指,向苍天大声吼道: “弟兄们,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赵大人的在天之灵没有走远,他在天上看着我们,我萧益民今天对着赵大人的在天之灵发誓: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誓不罢休!” “誓不罢休!” “誓不罢休——” 萧益民抬起手,向台下弟兄郑重敬礼,台下弟兄立刻回礼群情激昂,随着萧益民一声令下,一千多弟兄在各自长官带领下奔赴各自营房,领取枪支子弹,打起背包,做好一切出发的准备。 指挥部里,萧益民根据陆续接到的四份急电,将成都的情况向众人通报,然后闭上嘴等候大家的意见。 包括祁洛在内的边军六个营官和一干官佐齐聚一堂,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一样。 “镇边营”的蒙古族参领巴尔斯和“泰安营”参领祁洛满脸悲愤,“靖边营”湖南籍参领陈曲珍和“达字营”江西籍参领张鸿升则是低声交谈,心事重重,长年驻守臧边的“寿字营”参领彭措低垂着脑袋连声叹气。 守在门口的郑长泽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酸不已,悄悄出去找来王健等人商议,最后共同决定: 立即派吴三领着一队侍卫骑快马赶回成都,通知振字营和成都洪门几位前辈,把一切布置好等候萧益民的到来;谢长明和何其武率领步兵一营、二营立即出发,由新组建的侦查连前行侦察路况,避免遭到可能的伏击。 第六十七章 无声的恐惧(三) 指挥部里,萧益民望着一群沉默不语的参领,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诸位前辈,晚辈两天来均与诸位商讨边军裁撤事宜,如今看来不用再磨嘴皮子了,大帅惨死,边军群龙无首,恐怕连名字都保不住晚辈体会到诸位的难处,更不敢拉上苦战多年刚刚喘口气的各营弟兄去成都拼命,所以晚辈提议,原先达成的所有裁撤意见自此宣告作废,各位前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去哪里就去那里,特别是‘靖边营’和‘达字营’,几乎都是湖南和江西籍的弟兄,离开家乡戍边长达七年之久,相信两营弟兄都想回家了。” “这这怎么行?难道大帅白死了?我们边军的大仇怎能不报?” 年逾五十、已是满脸花白胡子的巴尔斯激动地站起来大声质问,要不是祁洛一把拉住他,恐怕他的口水要喷萧益民一脸。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站起来,抱拳鞠躬: “巴尔斯前辈,如果你愿意替大帅报仇,等会儿就派人返回甘孜大营,把‘镇边营’所有弟兄拉出来,武器弹药和军饷由晚辈一力承担!至于囤积在‘泰安营’的物资和军饷,还是分给‘靖边营’和‘达字营’弟兄吧,朝廷快没了,大帅也没了,这两营弟兄也该回家去了。” 巴尔斯恼怒地望向陈曲珍和张鸿升,陈、张两位参领愧疚地低下头,最后还是双双站起,向萧益民弯腰致谢。 陈曲珍感动不已:“一鸣,并非老哥我不愿为大帅复仇,只是营中仅剩的八百余子弟实在太累了,从巴塘连日赶路回来没停过,伤病弟兄接近半数,已经无力一战了。一鸣,老哥永远铭记这份情义,有朝一日有用到老哥的地方,你就派人到湘西去打个招呼,相信不用一年时间,老哥又能在家乡拉起两三千子弟兵。” “一鸣老弟,我没什么好说的,和陈参领一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相信我们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张鸿升说完,再次向萧益民深深行个礼。 萧益民连忙上前抱住他的手:“前辈不用这样,晚辈虽然进入边军没几天,可只要做一日边军,就把所有边军当成自己的亲兄弟看待!” “啰嗦这么多干什么?不愿留下报仇的赶快滚!”巴尔斯说完气得摔碎茶杯。 陈曲珍和张鸿升年纪都刚满四十岁,由于长年在高海拔地区征战的缘故,两人都是满脸沧桑,皱纹密布,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老得多。 两人被军中宿将巴尔斯当成孩子般吼骂,除了苦笑之外,不敢有丝毫不敬,反而低声下气地求巴尔斯和祁洛原谅,最后含着泪说救命之恩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报答。 几句话就让怒火中烧的巴尔斯老泪纵横,边军第一猛将巴尔斯骂归骂,可多次在康藏战场上救过他们两个的命,彼此间的生死情谊不是骂几句就能变淡的,嘴硬心软的巴尔斯十分舍不得两位小兄弟 时近中午,安排好一切的萧益民要率部启程返回成都,却发现身边只有炮兵营长王键和副官郑长泽,以及两人率领的三百炮兵和百人卫队,吴三和何其武、谢长明等人已于三小时前,率领全副武装的两个步兵营弟兄骑马先走了。 萧益民向祁洛、巴尔斯等参领敬个军礼,飞身上马赶赴成都,数百弟兄策马跟随,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洛望着北方漫天尘土,长叹一声:“这群兔崽子,把所有的马匹都骑走了,我们就是追上去,也要到处找马才行,否则十几门火炮就拖不动。” 巴尔斯不屑地骂道: “你怕什么?不就是拉十几门七五炮吗?我把带来的三百马队交给你,和你的一千子弟兵一起赶上他们,从这儿到成都不就两三百里的平路吗?比起西面走两步就要翻山越岭的道路轻松百倍,你还有脸叫苦,这几年你养伤把骨头也养软了。” 张鸿升紧张地问道:“一鸣真要打成都?” “你又不去打,关你鸟事?”巴尔斯又呛他一句。 祁洛过意不去,低声解释:“别看一鸣痛得心如刀绞,但他心里有分寸,打与不打,全在一念之间,所以大哥我不能陪你喝酒了,等会儿我就带领所有能战的弟兄追上去,除了报仇,还要把我们边军的面子抢回来!” 中午时分,成都皇城,明远楼。 一队五百人骑兵无精打采地回到明远楼前下马,几个士兵在小头目的吆喝声中放低竹竿,取下赵尔丰的人头,挂在一根更长的竹竿前端,一起用力撑起竹竿,小心地把人头挂在明远楼门洞正上方的钩子上。 寒风冻得几个士兵缩头缩脑快步离开,没有一个人再望向上方那颗在寒风中苍白须发随风飞舞的脑袋。 上午刚挑着赵尔丰的脑袋游行的时候,所到之处全是民众的欢呼声,刚走到南门的时候,有个尖厉的声音响起,一声“赵大人是萧益民的师傅”的凄厉叫喊过后,街道两旁所有的欢呼声瞬间消失。 人们逐渐惊醒过来,不少看热闹的市民吓得转身就跑,“萧益民定会从雅安边军回来报仇”的消息转眼传遍全城。 于是,自南门起,挑起赵尔丰脑袋示众的队伍再也没有获得一声欢呼,听到的全是战火即将来临的谣言,看到的全是一张张担忧的脸,还有夹杂在民众中的仇恨目光。 明远楼正前方,身披红绸、绕城一周大义灭亲的英雄陶泽坤仍然骑在高大的白马上,他身边的新军官兵却匆匆下马,慌慌张张地躲到一旁,不敢与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对视,谁知道围观人群中有没有萧益民的人,这些人会不会记下自己的长相随后痛加报复。 所有举着赵尔丰首级游行示众回来的新军官兵,心情都和陶泽坤一样,早已没有了任何的荣耀和得意,剩下的全是惊恐,全城民众口中的“小哥”二字,如同利刃一般顶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尖上。 又一阵大风袭来,披红挂绿的陶泽坤在马上打了个寒战,他惊恐地望着前方越来越多的围观民众,希望能听到几声喝彩几声赞扬,可是除了“嗡嗡”一片的低声议论之外,没有一个人为“屠夫”赵尔丰的死欢呼鼓掌,传入陶泽坤耳中的,几乎全是民众关于萧益民的议论: ——赵尔丰是小哥的老师啊! ——小哥回来怎么办? ——有人要遭殃了…… 第六十七章 无声的恐惧(四) 深夜八点刚过,十余匹口吐白沫的战马载着十余名官兵冲进成都西门通惠门,城门顶部新安装的大瓦数照明灯透出的光线,很快被快马卷起的阵阵尘烟遮挡,除了镇守城门的振字营官兵,谁也看不清马上骑士的摸样,奔腾战马发出的急促蹄声由近而远,最终消失在北校场方向。 靠近通惠门的城西民居,陆续亮起灯光,惊恐等待的民众似乎从马蹄声中预感到什么,一户户人家的大门先后打开,街坊邻居们聚在一起紧张议论,揣测一场堪比刚刚过去的成都兵变更大的灾难,很快就要降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不知是有人告密,还是新军派出监视西门的密探发现了危机,没过多久,一队又一队荷枪实弹的新军奔出南校场和东校场军营,冲上大街,开始控制每一个街口。 由于成都最大的发电厂华西电厂于今早开始,停止向西北区以外的所有城区供电,匆匆跑上大街的新军只能高举火把照明,尽管火把数量众多,仍然无法避免频频发生的战马打滑和士兵摔倒事件,因此而引发的惊呼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在夜里听得格外的清晰,声音也传得格外的远。 胆大的居民透过窗户和门缝,清晰地看到火把下新军官兵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这一情景再次加剧了居民的恐慌情绪。 突然发生的一切似乎证实了民众心中的担忧,整座城市很快亮起灯火,一座座屋子里灯光闪耀,一个个街角处插上火把,一片接一片的光亮,掀开了笼罩在古城上空的沉重夜幕,将所有一切照得通亮。 这种从未有过的全城光芒,令整座城市骤然苏醒,可这种光明并没有给人带来安全感,反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慌乱和压抑。无数的民众和所有新军官兵神经高度紧张,数十万人在寒冷的冬夜里担惊受怕,瑟瑟发抖,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不眠之夜。 东门内肮脏狭窄的旧军营里灯火通亮,都督尹昌衡面对二十余名匆匆赶来的新军将校故作镇定,大声给惊魂不定的部下打气说: “萧益民绝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一己之私干出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否则他将沦为千夫所指万民唾骂的凶徒!” 可在座的将校心里都非常清楚,无论东校场还是南校场,都成了振字营官兵架设在西城墙和北城墙上的克虏伯火炮瞄准的目标,其中对准皇城明远楼的火炮绝不止八门,尹都督你如果不害怕,为何你不敢留在已经挂上四川都督府大牌匾的明远楼召开会议?为什么你不敢去新军驻扎的东校场和北校场?偏偏把我们紧急招到这个原属城防军驻扎的、狭窄肮脏臭气熏天的破军营里来开会? 书院路的罗公馆里更是一片惶恐,公馆主人罗纶本来还有个西充县洪门袍哥老大的身份,可自从赵尔丰被割下脑袋,门庭若市的罗公馆忽然之间变得门可罗雀,原本溜须匹马的大批名流和各地洪门瓢把子,仿佛被风吹走的空气一般,消失得无踪无影。 与罗纶交情不错的成都洪门几个瓢把子做得更绝,都在下午齐齐退回罗纶的拜帖和礼物,成都的黑白两道已经没有谁愿意与蜚声全国的四川副都督沾上半点儿关系。 多么寒冷的一夜,多么漫长的一夜! 数十万军民在惊恐等待中苦苦煎熬,终于熬到天边曙光升起,一座座房屋里、一个个街口边高度紧张的军民刚刚可以喘口大气,阵阵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般自南向北滚滚而来,南边天空上的黄尘漫天翻卷,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马蹄声震得城中窗户唧唧作响,古城上空的气流为之加速涌动,千枝万树发出了“刷拉拉”的摇摆声。 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就在城中民众惊恐叫喊的时候,马蹄声在南门方向戛然而止,所有的声音似乎随之凝固,只有漫天飞舞的尘土从南门方向蒸腾而起。 一颗颗心脏在恐怖的寂静中紧紧收缩,城南、城北、城西方向再次传来阵阵边军特有的牛角号声,悠长而悲凉的号角声很快连成一片,在成都上空久久回荡。 数分钟后,逼人的号角声逐渐停止,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接踵响起。 四千余名身穿振字营新式军装的官兵,从成都城北、城西两个方向跑向城南,他们全身披挂手握钢枪,满脸悲愤跑步向前,在众多军官的引领下齐声高呼“一往无前”的雄壮口号,肆无忌惮地冲破一道道新军设置的防线,震得一队队新军官兵仓皇退让,无人敢试其锋芒。 率部镇守南门的新军六十六标一营管带卢逸轩突然吹响集合哨,以队官马兆明为首的百余官兵迅速集合,在卢逸轩的吼声中,齐齐扔掉头上的帽子,搬开横亘在城门洞中的所有路障,迅速将厚重的城门打开。 三百余名风尘仆仆的骑兵随即涌入城门,不管不顾直奔皇城而去,紧随而入的萧益民策马进城,匆匆向卢逸轩和马兆明等弟兄举手敬礼,在上千边军弟兄的簇拥下向北奔去。 整座皇城已经被振字营四千官兵包围,城中留守的一个标新军被无情缴械,一挺挺崭新的德国水冷式重机枪架到四面城楼之上,五千多名穿上军装、手握长刀的蒙满青壮急速奔来,转眼间将皇城前方的所有街道占据,整齐地排列在大街两旁迎接萧益民的到来。 先行进城的三百余骑兵已经将挂在明远楼上的赵尔丰首级取下,用赵尔丰的边军青龙战旗小心包起,整齐列队默默等候。 萧益民来到明远楼前方,翻身下马,跑出两步、腿部发软地栽倒在地,他不等身后侍卫搀扶迅速爬起,上去接过青龙战旗包裹的首级缓缓打开,随之紧紧抱在怀里,双腿跪下,伏在地上哽咽不止。 皇城周围和城上城下近万边军弟兄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悲伤,哭泣声、怒骂声响成一片,巨大而悲愤的声浪震天而起,瞬间传出十里开外。 吴三等人已从拴马桩下搬来赵尔丰的遗体,十余名边军将校扯起早已准备好的黑白布匹,很快将痛不欲生的萧益民等人和赵尔丰的尸体团团围住,满脸是泪、形容憔悴的“泰安营”参领祁洛和两位年长协领钻进布围之中,打开两张虎皮铺在地上,拿出一套半新旧的一品武官朝服,开始为赵尔丰更衣收敛。 萧益民接过郑长泽递上的针线,一面流泪,一面将赵尔丰的脖子和身体缝上,连接中几次悲伤过度扑倒在尸身上,布围中哭声一片,久久不息,引来外围数千将士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南面响起,无声双眼睛循声望去,只见八名服装整齐的警察,抬着一具黑亮的棺木缓缓走来。 为首两人正是麻刚和樊春林,后面跟着近百名高举白藩和纸人纸马的成都警察,旗幡后方紧紧跟随的是百余名身穿袈裟,吹吹打打的和尚、尼姑,和尚和尼姑之后是多达五千余人的成都洪门老大率领的洪门弟子。 各方队伍集合完毕,匆匆赶来的主祭人邹文翰一声令下,上千名洪门子弟在和尚们的指导下飞快搭建灵堂,振字营两百工兵在灵堂四周挥舞十字镐,竖起一根根修长粗壮的竹竿,六十四面边军战旗和振字营的飞豹旗在空中猎猎招展。 主祭人邹文翰登上明远楼,俯瞰眺望,目力所及之内,竟然看不到任何新军的影子,各个街口的拒马、沙包尽数消失,四面八方全都是身穿橄榄色军服的振字营官兵和黄色军服的边军官兵,惊恐过后了解情况的成都百姓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地站在军队控制区域之外,引颈观望。 冷冽的寒风越刮越大,邹文翰望着逐渐成形的硕大灵堂,幽幽长叹,按照他的本意是不愿意当这个主祭人的,可为了换取萧益民不起战端的承诺,他愿意站出来为赵尔丰主持祭奠仪式,只是万万没想到,外表温和、内心刚毅的萧益民竟然把灵堂设在明远楼正前方,堂而皇之声势浩大地祭奠他的恩师。 邹文翰心中既有无奈,又备受感动,无奈的是没料到萧益民如此强硬、如此针锋相对,萧益民赶到成都之后的一举一动,如同一个个结结实实的巴掌,狠狠煽在尹昌衡和所有图谋者的脸上,一掌接一掌的响亮耳光,打得成都数十万民众寂寞无声,打得大汉政府所有官员销声匿迹,打得七千多新军官兵仓皇退却,至今仍然不敢露面。 邹文翰感动的是萧益民的一片赤子之心,邹文翰了解萧益民,知道萧益民在政治理念上与他的老师赵尔丰分歧很大,可这些分歧丝毫也不影响萧益民对赵尔丰的深厚感情,毫不影响萧益民对自己恩师的敬重和爱戴。 反观赵尔丰,也没有因为政治理念的不同,而对关门弟子萧益民有何训斥责罚,师徒二人之间关系非常亲密融洽,相互理解相互帮助,这种难得的师生关系,一直令邹文翰羡慕不已,恨不得自己也有一个像萧益民这样的弟子。 其实不止邹文翰,整个成都的人谁都没想到,萧益民的影响力如此巨大,实力如此雄厚;谁也没料到,萧益民能在短短的一天一夜时间里,调动黑白两道和边军成千上万人为他所用,而且干起来是如此的迅速高效,如此的团结一心同仇敌忾,所形成的强大气势和巨大的威慑力,足以让天地动容,让所有人闻之色变。 上午十点,灵堂搭建完毕,皇城上空香烟缭绕,旗幡如林,披麻戴孝的萧益民在邹文翰的主持下,与赵尔丰的心腹谋士徐维岳一起率领百余将领开始祭祀。 没有祭文,也没有华丽的追思,有的全是压抑的哭声和重得令人心碎的磕头声…… 第六十八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祭祀完毕已到午时,万余边军开始轮番进食,分批休整,振字营的十几个骑兵队主动担负起全城的巡逻任务。 成都警局各分局在局长陈光远的命令下,开始走上街头,维持秩序,与边军一起密切协作。 一堆堆熊熊篝火,围绕皇城点燃,一座座行军帐篷也围绕皇城整齐竖起,边军要为他们的统帅守灵三天三夜的消息很快传出,人们这才知道,萧益民没有半点儿结束盛大仪式的意思,他还要继续打新政府的脸,不达目的看来绝不罢休。 于是,前来参加祭奠的各团体和私人代表络绎不绝,最先抬着丰盛贡品前来拜祭的,是成都洪门瓢把子吴大川率领的五堂堂主和数千子弟,接着是心惊胆跳的四川商会、陕西商会和代表江浙皖三省的江南商会。 原成都府衙和两县数百官员也相约而至,一阵阵高亢悲伤的悼词朗诵声,与哭泣声、叹息声交集一起,远远回荡,不绝于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时至下午,德、英、法三国住成都领事馆的领事官员、美国驻成都商务官联袂前来参加祭祀,形容憔悴的萧益民领着未婚妻易真颖和一群年幼的弟弟妹妹,披上重孝,以赵尔丰子弟和后辈的身份,按照中国古老的礼节,向源源不断前来拜祭的各路友人磕头答谢。 直到夜幕降临,赶来参加祭祀的人仍然络绎不绝,华西电厂恢复供电,皇城内外灯火通明,篝火熊熊,明远楼正前方的庞大灵堂烛炬高照,亮如白昼,缭绕的香烛青烟卷起密密麻麻的纸钱,漫天飞舞。 成都骤然改变的局势,通过众多中外记者和各地驻蓉机构通过电报,源源不断地传到北京、上海、南京和广州等地,最先接到消息的熊克武部和刘存厚部两路大军彷佛约好一般,分别在资州和乐山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熊克武和麾下将校紧急商议过后,一致认为此时不宜赶往成都,否则很可能陷入随时可能爆发的混战之中,实力损耗不说,还有可能成为各势力打击的牺牲品,引来成都民众的厌恶与仇恨。 刘存厚同样召开紧急会议,他通过成都几名老朋友匆匆送来的情报,果断做出最灵活的决定: 全军驻扎乐山暂作休整,派出与萧益民熟悉的参谋长乔毅夫带上重礼赶往成都,以军中后辈的身份拜祭前辈赵尔丰,并将本部此次入川的目的坦然相告;另派两名与尹昌衡等新军将校相互熟悉的军官前往成都东郊大营,告知本部此行的善意,并借机打探新军内部的情况。 四川省政府军政次长萧益民率领上万边军占领成都、为屠夫赵尔丰举行盛大公祭的消息传到南京,临时政府各部部长、次长正在举行的财政会议一片哗然,满清朝廷的典型走狗赵尔丰授首的喜讯刚刚传遍全国,四川的革命形势大为好转,却突然间发生始料不及的、令人无法置信的巨大改变,顿时打了同盟会高层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兼任临时政府三军总司令的同盟会党魁黄克强拍案而起,大声命令同盟会旗下所有报纸,立即发起最猛烈的舆论攻势,痛斥反革命分子萧益民和四川边军等满清走狗,大张旗鼓地为四川同盟会摇旗呐喊,让四川同盟会各级组织重新树立起信心,同心协力消灭萧益民顽固势力,从而挽救四川革命,重新高举革命大旗,奋勇前进。 黄克强的话音刚落,政务委员兼四川省代表团团长杨庶堪立刻跳起来制止,他非常详细地向上百名与会者介绍萧益民的情况,最后坦率而直接地告诉所有人: “萧益民恐怕称不上反革命分子,虽然他不是我们同盟会的一员,但是几年来,他对四川各级同盟会是大力支持的,对满清朝廷从无好感,在保路运动中奋笔疾书,猛烈抨击满清政府和朝中大员,旗帜鲜明地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所以不能把他推到我们的对立面上去。” 临时政府外交部长伍廷芳也表示支持:“萧益民是这几年来迅速崛起的政治新星,他的立场温和中不乏尖锐,所发表的文章常常能仗义执言,发人深省,所以我们做出决定前,还需要慎重考虑为荷。” 杨庶堪接着说道:“萧益民虽然年轻,但他思想新颖、满腹韬略,在四川军界和民众中间拥有巨大影响力,是四川新军现代军事训练革新的奠基人,而且还是西部数省最大的实业家,他掌握的华西集团数年来一直与英德两国知名企业密切合作,在座诸君和军中将士佩戴的各种‘豹牌’手枪,就是华西集团下属公司制造的,这个人不但不能得罪,相反还要大力安抚,密切联络,争取把他吸收进我们的新政府,否则很可能把他推向北洋政府那一边,四川的革命形势就会变得更艰难、更复杂!” 会场再次哗然,不少人像是突然想起了萧益民的诸多文章和政治影响力,纷纷表示需要慎重考虑四川形势。 黄克强是个耿直坦荡、善于接受意见的人,闻言很快冷静下来,问秘书要来四川发来的所有电文细细阅读,连续看完七份电文,意识到其中复杂关系的黄克强非常震惊,暗自责怪自己忙晕头了,不知道年纪轻轻的萧益民竟然拥兵上万,还把四川新军这个最为重要的革命力量吓得避退三舍,之前这么长时间为何不知道?真要是一个不慎,把这个萧益民逼到袁世凯那边,后果恐怕要比杨庶堪说的更严重。 黄克强示意大家停止议论,郑重询问杨庶堪愿不愿意立刻去一趟成都?杨庶堪欣然接受任务,当场表示: “哪怕不能把萧益民拉进革命队伍,也决不让他投到袁世凯那边去。” 深夜,原北京郑庆王府,现内阁总理袁世凯官邸。 袁世凯仍在与一群心腹谋士和将领举行会议,商议是否主动推行南北议和之事,突然接到成都发来的急电,袁世凯接过其中一份扫上一眼,吩咐陆军部长王士珍念给大家听,也好让大家出出主意。 当王士珍念到“上万边军云集成都内外,数十火炮遥指各大军营”,一群谋士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再读到“英法德美驻蓉使节纷纷前往吊唁”时,谋士杨度、代理外交总长唐昭仪、秘书长梁士诒坐不住了,先后站起进言,建议袁世凯抓住这一难得机会,大力褒奖惨死的赵尔丰,再赐个谥号什么的,从而把萧益民和群龙无首的边军收入囊中。 袁世凯摇头苦笑,转而非常感慨地叹道: “我那亲家死得冤啊!但令人欣慰的是,他收了个好弟子,大家看看,刚混上四川都督没几天的尹娃子和同盟会那帮人,在成都皇城明远楼下砍掉我那亲家的脑袋,他的弟子一天之内就率领各部边军围城,就在他老师被砍下脑袋的地方,大张旗鼓地搭建灵堂,公然祭祀,还招来四川各界和欧美列强的政府代表前往吊唁,这份冲天胆气和深沉心机,真是绝了!” “萧益民背后定有高人相助,否则以他的年纪……”杨度说到一半,打住了话头。 在座众人哪个不是满腹韬略、阅历深厚的旷世之才?闻言自然知其深意,纷纷点头附和这一说法,但是如此认定之后,四川的形式就变得复杂了,怎么说总理内阁前一段刚刚任命异军突起的尹昌衡和地头蛇罗纶担任四川正副都督,如今萧益民突然借势发难、迅速崛起,如何处理四川这个复杂局势,才会对袁世凯以及自己的整个集团更有利,顿时成了不得不考虑的大问题。 袁世凯仿佛看到了每个人的心思,站起来向陆军部长王士珍问道: “冠儒啊,陆军部不是正在搞全国陆军统一官制和那个《陆军校阅条例》吗?让我那亲家的关门弟子当个‘川康陆军校阅使’怎么样?” 王士珍惊愕不已:“大帅,陆军统一官制刚刚定稿,校阅条例才开始着手修订,这个校阅使一职还没有正式定夺,哪怕正式设定,也需要少将以上军衔的资历才能担任啊!” 袁世凯撇撇嘴,翘起上唇两条浓密的德意志式胡子,略带调侃地笑道: “那个趁乱摘下大果子的尹昌衡,之前不就是个刚刚升上中校参领的新军参谋吗?可他现在是中将都督了!我那亲家的弟子现在也是中校参领吧?何况他担任过总督府军事督练会办,负责的正是校阅使管辖之内的军事教育和训练督查,后来他又担任兵备处会办,接着以新式军事思想,参照德国陆军建立起大家都看好的四川边军振字营,这样的资历,难道比不上只做过几年教书先生和新军参谋的尹昌衡? “要是萧益民没有能力,怎么能让群龙无首的四川边军跟他一起包围成都?所以啊,给他个少将军衔毫不为过,有了少将军衔,他就能整合四川边军,再给他个川康陆军校阅使的头衔,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士珍尚未反应过来,杨度已经抚掌大笑: “大帅高明啊!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大帅就能在四川拥有一支劲旅,哪怕一时推不倒首鼠两端的尹娃子,把同盟会势力赶出巴蜀,也能给四川军政两界敲响警钟,而且一旦赵大人的弟子萧益民有了校阅使这个头衔,四川和康藏所有驻军都必须接受他的校阅和督导,从而让四川各军形成相互牵制之势,只要各部不公然造反,就得老老实实服从我们北京陆军部的管辖,大帅弹指之间,一举数得,实在是高妙啊!” 梁士诒含笑附合: “大帅对故人可谓仁尽义至、情意深重!赵尔丰大人虽然不幸殒命,可赵尔巽大人还在东北总督任上老骥伏枥,这一英明决定,无论对赵氏一族,还是对天下武人,都是最好的慰藉,也能让天下人看到大帅的古道热肠!” 袁世凯连连点头,一脸是笑,非常满意地回到位置上坐下。 王士珍连忙上前请示:“大帅,属下回去立即拟发电令,随后派遣专使赶赴四川,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袁世凯微微颔首,略微思索,便抬起手补充道: “很好!冠儒、还有诸位,可以让我们的报纸高调祭奠赵尔丰将军,历数他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戍边八年的事迹,再将陆军部对萧益民的任命广为宣传,我倒要看看,南京那帮只剩下两片嘴皮子的乌合之众有何反应?一定很有趣,哈哈……萧益民这小子,有胆有识,老子喜欢……” 第六十九章 杀鸡骇猴 十二月二十六日,连续进行三天三夜的盛大祭祀正式结束,赵尔丰的灵柩在上万边军将士的护送下,由萧益民、徐维岳和边军各营六位参领一起抬上四轮马车,浩浩荡荡穿过东门前往东码头,萧益民租用的一艘内河客轮早已等候在那里,边军一百官兵将在徐维岳的率领下,把赵尔丰送回山东老家安葬。 灵柩刚出东门,全身缟素的萧益民大呼停下,数名侍卫立刻在灵柩前摆上香案,点上香烛,萧益民惨然高呼,对着灵柩猛然跪下: “恩师,弟子无能,暂时只能用一个宵小的头颅为你送行,愧对恩师在天之灵啊!” 侍卫长吴三和卫队长魏长风立刻端上一个木匣,抓出其中血淋淋的人头,摆到了香案上。 周围送行的官员们定神一看,顿时吓得脸如白纸,失声惊呼,望着赵尔丰侍卫长陶泽坤的人头,一时间震惊不已,谁都不知道被严密保护在东郊大营中的陶泽坤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割下了陶泽坤的脑袋送过来? 今天萧益民用陶泽坤的脑袋为他的恩师送行,那么明天又会轮到谁? 对于萧益民和他的军队来说,明天轮到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大帅赵尔丰送上归家之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祭祀完毕,几名侍卫将陶泽坤的脑袋挂在东门城楼上,送行的队伍再次在鞭炮声和漫天飞舞的纸钱中缓缓启程,一路上鼓乐齐奏,木鱼声声,延绵数里的旗幡和战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码头上,萧益民紧紧抓住徐维岳的手,泪流不止:“师兄,真不回来帮小弟了?” 徐维岳早已泣不成声,抱住萧益民呜咽不止: “经此大难,险过千军万马的沙场,愚兄心死了……此生再也不涉足官场,等安葬完老师,愚兄就返回家乡,将妻儿一起接到上海租界,隐居下来过几天安心日子……贤弟,原谅愚兄的自私吧……” “师兄,保重!常给小弟来信,有事别自己一个人憋着……” 萧益民拉过徐维岳紧紧一抱,随即松开,扶着他走上登船的跳板。 客船载着灵柩和徐维岳等百余侍卫,徐徐远去,码头上送行的千军万马仍然一动不动。全身裹在麻衣中的易姐暗中拉拉吴三的袖子,吴三反应过来,连忙和弟兄们强行簇拥萧益民上马车,各营军官指挥各部护送萧益民的马车徐徐返城。 厚重麻布层层遮盖的马车里,三天三夜没有闭过眼睛的萧益民枕着易姐的腿沉沉睡去,易姐轻轻抚摸他消瘦得怕人的面颊,抚摸他干裂的嘴唇和密密的胡茬,忍不住紧捂嘴巴,无声抽泣,她知道,自己怀中的小男人太不容易,过得太苦了。 送走赵尔丰不到半日时间,边军三千余官兵在几位参领的带领下,整齐列队返回雅安,一同回去的还有悄然设在城西坟场周围的十六门克虏伯火炮。 皇城周围,五千多名满蒙两族青壮收起了腰刀,牵来马车,拿起扫把铁铲,仅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将皇城周围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点燃篝火熏黑的石板都擦干净。 振字营的工兵连官兵和成都洪门兄弟千余人拆下灵堂,竖起的六十四根旗杆和百余根柱梁很快运走,地面上挖开的几百个洞迅速填平,最后将皇城内部和明远楼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运走所有垃圾,一千多弟兄才相互告别,默默离开。 围观的上万市民想帮忙又不敢上去,最后看着整齐清洁的皇城内外,忍不住阵阵叹息——小哥就是小哥,发完脾气也不要别人收拾,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这么漂亮。 黄昏之前,振字营官兵撤去西城和北城的所有路障和工事,将城墙上的十八门克虏伯火炮拖回大营,除了继续镇守北门和西门的两个步兵连和两个重机枪排之外,剩下的三千五百官兵全部进入戒备森严的北校场大营,开始轮番休整和进行正常的训练。 边军散去的消息传到东郊大营,尹昌衡和他的将校们终于放下心中的巨大石头,三天三夜的痛苦煎熬,已经把尹昌衡等人折磨得没了人样,在随时可能到来的复仇威胁下,他们没有一个人敢闭上眼睛睡觉,特别是昨夜陶泽坤突然神秘失踪之后,浓重的恐惧感笼罩整个东郊大营,上百上千的官兵心惊胆丧,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集合后发现五千官兵逃了一千多人。 当时清点完人数,尹昌衡自嘲地安慰道:“还好,比东校场好,东校场两千五百弟兄跑了一半。” 不一会儿,前去联系副都督罗纶的手下回来报告:“副都督罗纶已经返回老家西充养病去了。” 尹昌衡顿时暴跳如雷,当着上百将校的面,破口大骂罗矮子不是个东西,扬言这辈子只要他尹昌衡还当一天都督,临阵脱逃、毫无担当的罗矮子就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随着祭奠仪式结束,边军返回各自大营,成都内外再次恢复往日的平静,性格坚韧的成都民众再次过上安定生活,原本担忧的战乱没有了,所有人都对仁厚义气、孝道为先的萧益民赞不绝口,连带死去的赵尔丰也获得公正客观的评价,危机过后的人们感激萧益民,通过这次轰动天下的祭奠事件,萧益民获得了民众更大的支持。 这种怪异的现象,让很多老夫子想不明白,原先盼望萧益民因此而丧失民心的投机政客们更为惊愕,他们都不知道,只有萧益民这样的人,在老百姓眼里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才让民众看得见摸得着因此而去信赖他 新历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上午,感觉再也不会发生危机的尹昌衡和他的文武心腹们,开始大造声势搬回明远楼内的都督府办公,可是他们尚未高兴几分钟,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川北苍溪县传来: 两天前的深夜,位于苍溪县城三贤街的陶家大院发生火灾,陶泽坤一家七十余口尽数葬身火海! 正当尹昌衡和他的心腹们惊恐不安之时,北校场又再传来一个惊天消息: 边军振字营参领萧益民邀请各国驻蓉使节、驻成都的中外记者、四川总商会、各省驻蓉机构和民间社团,于北校场大营举行盛大就职典礼,正式宣布就任北京方面任命的四川边防军少将总司令,同时兼任川康陆军校阅使职务,继续履行四川省政府军政次长职责! 两个接踵而来的消息让全城震动,出席完就职仪式的中外记者顾不上享受美酒佳肴,纷纷跑向城东南劝业场对面的电报局,将这一重大消息传往中外新闻机构。 当日下午,刚从上海赶到南京的孙中山先生郑重宣布:将于晚上十点,正式出任中华民国政府临时大总统,自今日起,改元为中华民国元年,拥有五千年伟大文明的中华民族,自此走向一个崭新的新纪元! 这一重磅消息如同狂风巨浪,瞬间掩盖了整个中国的所有声音,引发中外各国的强烈震动,所有人都知道,古老中国先后出现的一南一北两个政府,很可能就此引发波及全中国的全面战争。 与世人瞩目的南北两京完全不同的是,成都乃至整个四川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四川各界民众仍然在发呆,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好——重庆的“蜀军政府”和成都的“大汉军政府”都在报纸上竭斯底里地高呼,自己才是四川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 如此一来,萧益民就任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的消息反而没多少人注意了,各界普遍认为,边帅赵尔丰死后,边军七大营官兵办完丧事后,散的散走的走,如今除了成都的“振字营”和雅安的“泰安营”还算完整之外,其他各营留下的官兵没几个,本就拥有四千军队的萧益民此时就任边军司令,也不会增加多少兵力。 至于萧益民晋升陆军少将一事,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合情合理自然而然,先不说萧益民的巨大功绩,没看见仅比萧益民大七岁的尹都督已经是陆军中将了吗?尹都督这几天大量提拔手下将校,新军的四个协统全都晋升少将,一大批军官也获得提升。 在大批获得晋升的新军将校中,原本只是少校军衔的新军协领谢炯提升最快,一下子就坐上四川新军少将参谋长的宝座,谢炯如今又有多大?只不过比萧益民大两岁半而已,说起本事和带兵能力,他连替萧益民提鞋都不配。 对于尹昌衡不甘被动,迅速反击的一系列手段,萧益民和他的将校们嗤之以鼻,众人对半残废的四川新军根本没有半点儿兴趣,全副精力都放在军队编制和各级主官的制定上来,为了切实提高军队战斗力和凝聚力,新的边防陆军将在司令部的直接指挥下,建立两个混成旅,每个旅下辖两个步兵团和三个直属连,总兵力必须保持在一万二千官兵这个最低幅度以上。 再有一件关系到军队建设的大事需要提及一下: 留学日本士官学校的刘秉先,以及三年前进入保定速成军校深造的陆成方、万连峰、俞成杰不日即将学成归来,与刘秉先同期前往日本士官学校深造的曾超然更令弟兄们佩服——第八期留日士官生曾超然以毕业成绩第一名的优异表现,被选入日本陆军大学继续深造。 城市的另一边,穿上崭新少将制服的新军新任参谋长谢炯回到家里,一把推开扑上来献媚的小妾,大步走进书房,“嘭”的一声关上门。 谢炯划燃火柴,点上支香烟,瘫坐在藤椅上一脸痛苦,自从得知陶泽坤被杀死、陶氏一族七十余口惨遭灭门之后,谢炯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无比恐惧中度过,他总是感觉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双双仇恨的眼睛在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有劈来的刀锋或者飞来的子弹。 突然获得尹昌衡的提携,而且连升三级成为人人羡慕的新军参谋长,这种荣耀对谢炯来说不但不值得高兴,反而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不需要谁来提醒,他就能猜到尹昌衡这么慷慨的真正原因——这是把他谢炯推到萧益民的刀尖前当替死鬼啊! 谢炯此刻非常清楚,陶泽坤被割下脑袋,尸体都可能喂了野狗,外强中干的尹昌衡心里比谁都害怕,之前大家都以为那个像书生比像军人更多的小白脸萧益民,除了唯利是图、逆来顺受之外,不会有任何过激反应,可谁知道到这个小白脸发起狠来这么快、这么残酷? 他不是数年如一日扶助孤寡、醉心教育吗? 他不是被赞扬宅心仁厚、心地善良吗? 可他娘的如今砍下陶泽坤的脑袋之后还不罢休,还要派人奔赴数百里灭了陶泽坤一家无辜的七十余口,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怎么能不让谢炯胆颤心寒? 烟头的烧灼痛得谢炯跳起来,他下意识咬住起泡的手指,铁青的脸扭曲起来,手指的疼痛让他瞬间做出最明智的决定:必须马上逃走,逃得越远越好,要是再活在无边的恐惧之中,天天提防自己的脑袋落地,说不定很快就要发疯,还不如早走早好,远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第七十章 算盘珠子慢慢敲(上) 北校场操场的检阅台上,头戴筒型软式训练便帽、身穿橄榄色新式军服的萧益民和手下将领笔直站立,新晋边军第一混成旅长王键站在检阅台正前方,面对台下整齐列队的四千官兵,大声吼道: “十条军规第一条——” 台下四千官兵齐声回答:“严格服从,恪守天职!” “第二条——” “尊老爱幼,善待百姓!” “第三条——” “兄弟战友,亲如手足!” “第四条——” “勇往直前,怯逃者杀!” ……“第十条——” “视死如归,铸我军魂!” 整齐高亢的声音在宽阔的操场上空久久回荡,萧益民心里非常满意,他和麾下将校绞尽脑汁、精心制定的“十条军规”成功实行,经历了初步磨练的四千官兵经过十天的强化学习,每个人都将这十条军规和《内务条例》背得滚瓜烂熟,精神面貌为之一变,无论士气还是凝聚力都有了质的提升。 萧益民和他的将校们见到成效,喜不自胜,他们深信,只要坚持不懈地开展教育,这《十条军规》有如铁一般的行动准绳,将会融入每一个官兵的血脉里,假以时日,定能练出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血强军,为将来的发展壮大奠定坚实基础,进而铸造出钢铁一般的军魂。 王键大声下令:“全体都有,立正——,直属各部原地解散,第一混成旅整理装备,准备出发——” “杀——” 原地解散的三千五百余名官兵没有离开,他们围着纷纷整理背包的第一旅五百官兵,久久不散,一双双眼里全是不舍之色。 今日一别不同往日,第一旅五百弟兄就要跟随旅长王键返回雅安,长期驻扎在白塔山基地,负责成都西南部和西部防区的保卫重任,回到雅安之后,第一旅首先要做的就是招兵买马,继续强化训练,他们必须在半年之内,将总人数扩充至五千五百的官兵编制,眼前这五百名精心挑选的军龄都在一年以上的老兄弟,将成为第一混成旅的各级军官和指挥员。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旅长王键与副旅长何其武逐一向留在成都的军官们告别,最后和萧益民一起并肩走下检阅台,边走边低声交谈。 萧益民望着操场上正在相互告别的弟兄们,拉过王键和何其武,低声吩咐: “二位师兄,你们性格沉稳,经验丰富,一年多来在我军训练和教育方面贡献良多,不但在实际训练中大胆探索,对原有的各兵种《操典》进行了大量的更正和补充,而且在军纪教育方面卓有成效,此次职务评议中获得弟兄们的一支推崇,纯属理所当然,所以,你们的旅长、副旅长职务也是名至实归的。 “不过,千万不能固步自封,逆水行舟的古训一定要牢记,目前各**队都在摸索和实践中快速成长,就连袁世凯的北洋军也表现出令人惊讶的战斗力,前不久的武汉战场上北洋军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就是很好的证明,在历时两个多月的交战中,北洋军表现出来的许多技战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还有,在部队扩充方面,要非常谨慎,宁缺毋滥,保证质量,还要想方设法获得父老乡亲们的鼎力支持。” 王键连忙回答:“请司令放心,回去之后我们一定严格遵照新修订的《征兵条令》招募兵员,决不急于求成,干出拉壮丁那样的蠢事,还是司令在会上反复强调的那句话: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民心才是我军安身立命之本。” 何其武接着表态: “放心吧,司令,我们绝不会辜负司令的期望,回去之后定会贯彻司令的指示,一切以军规和条例为准绳,严格按照我军《操典》训练,绝不会放松思想教育,争取一年之后,在对抗演习中全面战胜第二旅。” 萧益民含笑点头,示意两人再走走,再看看此次返回的弟兄们。 王键和何其武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经历了此次成都危机和内部强化学习,受过正规军事教育并拥有近两年实践经验的王键、何其武两人,也和所有军官一样,在迅速蜕变、更具威严的萧益民面前,不知不觉变得恭恭敬敬,无论是话语中还是心底里,他们都对萧益民深感钦佩和折服,再也不敢称呼萧益民“师弟”二字。 走出几步,王键低声问道:“司令,下周保定毕业的几位就要回来了,你真打算让他们到我们一旅从排长干起?” 萧益民严肃地点点头:“必须如此,这是我军军官培养的必要程序,哪怕深造回来的人再有水平,也必须通过基层踏踏实实的磨练,才能提拔使用。 “通过这次危机,你们也看到新军那些人的表现,他们的各级将校中,不下十五人是从日本深造回来的,其余各级军官,几乎全是四川武备学堂和速成学堂毕业的佼佼者,可是他们在这次危机中的表现怎么样? “哼哼!惊慌失措、无能之极,令人无比的失望!再看看他们带的什么兵?用豆腐渣来形容都不为过,这样的军官,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胜任将来残酷的战争呢?” 王键和何其武频频点头,萧益民的分析客观一针见血,令人看得见摸得着,心悦诚服。 “报告司令,彭子岳要求跟随他哥哥彭子松一起,返回雅安基地继续训练。” 此次跟随第一旅前往雅安基地展开特训的直属特务营营长魏长风前来请示。 王键和何其武相视一笑,彭家兄弟都是司令萧益民极为喜爱的神枪手,连两兄弟的大名也是司令帮忙取的,这次整军,司令部参谋处为了发挥两个神枪兄弟的传帮带作用,把这两个兄弟分开了,看样子两兄弟还是舍不得离开彼此。 萧益民向眼巴巴站在远处的彭家兄弟招招手,对跑上来敬礼的两兄弟回了个礼,板起脸,不悦地望着彭子岳: “山伢子,你要去雅安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嗯?” 山伢子涨红着脸,挺起胸膛: “报告司令,我觉得自己的水平还不够,不敢担任直属团的射击教官,我想和我哥一起,跟着魏营长学习……魏营长说了,要把我们所知道的所有东西,包括怎么看风速,怎么测风向,怎么潜伏才不被发现,还有……还有、还有就是……怎么去搜索潜伏的敌人,然后把这些全都记在纸上,写成一本专门的……教材,这是……魏营长说,这事很光荣,将来军中所有练狙击的兄弟,都能……都能看到我们俩的名字。”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萧益民笑完,转向魏长风: “魏营长,原来是你在背后挑唆的啊!我说呢,山伢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一大段文绉绉的话来,还能想到要留名军史呢,呵呵!山伢子,背熟这段话,你花了不少工夫吧?” 山伢子低下头,脸更红了,不知不觉退到哥哥身边,再也不敢抬头看萧益民一眼,心里觉得很后悔,觉得对不起司令的器重。 魏长风讪讪而笑:“司令,参谋处下达的任务实在太重,半年之内就要总结出我军第一本《狙击教范》,实在是困难啊!全军目前只有彭家兄弟这两个神枪手,而且他们两年前就得到司令的指点,此后一直苦练,子弹都打去了五六千发,没有他们俩在实践中帮忙,属下写不出来啊!” 萧益民点点头:“好吧,我同意了,不过魏长风,这次我可是把全军一百名最好的优秀射手全部交给你了,还把最好的武器和特制的大批服装器械都送给你,半年之后要是没什么长进,你就等着去工兵营报道吧。” “是!谢谢司令!” 魏长风兴奋地敬礼,乐哈哈地拉着彭家兄弟快步离开,看样子要去营房帮山伢子打背包了。 王键、何其武和周边侍卫们笑得不行,都知道司令为何在这一百神枪手身上花那么多本钱。 之前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官兵,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狙击手,还是萧益民详细说明之后,大家才知道“狙击”二字怎么念,有何含义,了解到神出鬼没、阴狠毒辣的狙击战术是多么可怕。 试想一下:一队行进在山道上的队伍里的指挥官,突然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子弹打爆脑袋,或者率部扎营之后,一个个哨兵和巡逻官兵被两三百米之外的冷枪打倒,对军队士气的打击是何等重大和残酷! 大家都设身处地相互推演过,换成自己带领部队遭到狙击手攻击,恐怕一样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防护和反击。 当军官们了解到狙击战术的功效之后,都自觉遵守保密制度,不约而同大力支持司令部组建直属特务营。特务营练好之后,其中的佼佼者将会获得特别晋升,然后分到各旅直属特务连,为各部带出一个个令敌人胆丧的狙击手,这对大家都是件好事。 第一混成旅五百官兵和司令部直属特务营一百多官兵整装就绪,在旅长王键的口令声中,齐齐向司令萧益民敬礼,顶着冬日温暖的阳光,列队走出军营。 萧益民和全军将士回礼目送,气氛显得异常的雄浑浓重,就像真的出征一样。 萧益民回到池塘边的司令部不久,侍卫长吴三喜滋滋来报:“刘秉先大哥到了,正从营门口过来呢!” 萧益民高兴不已,站起来整整军容: “走,一起去迎接,这么多年不见,今晚你要多灌他几碗,这孙子酒量很大,我搞不动他。” 吴三咧嘴就笑:“小哥,好像重庆那个杨先生跟刘大哥一起来了,还有邹老爷子,不知为何也一起来了。” “杨先生?哪个杨先生?”萧益民奇怪地问道。 “就是上次求你帮忙,从牢里捞出杨维几个同盟会死党的那个杨先生,至于叫什么名字,我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了…….” 吴三挠着脑门使劲回忆。 萧益民皱眉紧皱:“重庆同盟会会长杨庶堪杨先生?” “对对!就是他。”吴三连忙回答。 萧益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来得真够快啊!而且还是和刘大哥一起来的,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好,不简单啊……走!热情迎接,天大的事都不管了,今晚喝完接风酒再说!” 第七十章 算盘珠子慢慢敲(中) 萧益民满脸笑容走出司令部,看到快步跑来的刘秉先,立刻迎上去,相别四年的兄弟紧紧一抱随即相视大笑。 萧益民推开激动不已的刘秉先,上下打量一番:“嗯,结实多了,除了这身洋装有点儿难看之外,其他都很好!” 壮实的刘秉先给了萧益民一拳: “三弟,你这嘴巴还是那么刻薄,哈哈!让我好好看看你……又长高了,奶奶的,竟然比我高出半个头了……眼睛还是和原来一样深邃狡诈,啧啧,这幅摸样越来越有上位者的风范了!” 萧益民佯装生气,转向一旁含笑不语的杨庶堪:“苍白兄,你帮小弟评评理,有他这样夸人的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众人一阵大笑,杨庶堪环指一圈,脸上故意挤出忿忿不平之色: “一鸣老弟,没想到转眼之间你就赚下这么大一份家业,令人眼红啊!愚兄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了!” 众人又是一笑,吴三、郑长泽、枟毅等人上前与刘秉先热情相见,萧益民走到笑容满面的邹文翰身边,轻声问候几句,拉住杨庶堪的手就往司令部里领,众人簇拥着刘秉先和邹文翰随后入内。 杨庶堪一进入院子,就对满园盛开的腊梅赞不绝口,酸气一来有点儿挪不动步子了。 邹文翰见状不屑地说,要是你到过一鸣家的后花园,你就不会觉得这里的梅花有何稀奇之处。 杨庶堪闻言立刻停下脚步,强烈要求到萧益民的后花园去暖酒赏梅,萧益民一口答应下来,众人转身走出司令部前院,绕过漂亮池塘南面的石板路,直接前往萧家大院。 半小时不到,萧家大院后花园的小山亭子上杯盏交错,笑声朗朗,雅兴大发的杨庶堪和邹文翰大声朗诵咏梅的名篇,吟出一首就畅饮一杯,引来众人阵阵喝彩。 此时暖阳夕照,满园梅花沿着小山周围错落分布,争奇斗艳,在远处几棵苍松翠竹和多姿多彩的观赏山石点缀下,的确令人赏心悦目,清香宜人,心情自然也格外舒畅。 酒至半酣,刘秉先羡慕地望着萧益民和弟兄们身上笔挺的新式军服,忍不住大声赞道: “真漂亮,用料上乘,简洁大方,比起日本军队的军服都强,有点儿德式军服的味道,特别是这种软式军帽,很像画报上介绍的德军山地部队的式样。” “二哥果然目光犀利啊!” 萧益民笑着说道:“这身军装是我们聘请的几个德国工程师,和德国总领馆武官夏普乐中校一起帮助设计的,他们以德国巴伐利亚山地部队的服装为蓝本,根据我们的要求做了些改动,除了衣领和裤腿式样略作修改之外,大体上沿用了德军式样。” 刘秉先伸手摸摸萧益民左胸衣袋上方的深棕色软皮标志,对这个平行展开的翅膀图案很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萧益民低下头解释:“四川边军如今就剩下小弟的振字营和雅安的泰安营,泰安营的战旗是沿袭满清的青龙旗,我们的是自己设计的飞豹旗,所以我们就用一对翅膀作为军队的标志,翅膀的装饰线和中间这个圆形图案,是用钢模热压而成的,圆形图案中的不同内容,代表的是不同兵种。 “我这个豹子头图案独一无二,枟毅师兄和吴三他们的两支步枪交叉图案,代表的是司令部机关和直属部队,其他的如两把交叉马刀代表骑兵,马车代表辎重兵,火炮代表炮兵,机枪代表机枪兵,其他的多看几回你就知道了。” 杨庶堪好奇地凑过头来:“一鸣,你擅自改动军装式样,难道就不怕北洋陆军部的责罚?” 萧益民还没回答,刘秉先已经解释: “我说苍白兄,你一直待在国内,怎么还没有我这个离开几年才回来的人清楚啊?自满清光绪朝建立新军以来,何时见过军队有统一的军装?先不说款式五花八门,只说颜色,北洋新军是灰色和黄绿色都有,淮军刚换成土黄色,粤军滇军是灰蓝色,我们四川的新军黄色灰色混杂,至于地方保安部队更别谈了,很多人胸口上还有块印着‘勇’字的补子,为什么边军就不能有自己的颜色? “一鸣从军多年,又刚刚就任北洋政府任命的四川边军司令和川康陆军校阅使职务,他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邹文翰看到杨庶堪有些尴尬的笑容,便摇头晃脑地说: “苍白啊,你本来就是个文人,参乎这些事干什么?哪怕你现在当上了南京临时政府的候补监察委员、四川蜀军政府高等顾问,你骨子里还是个文人,有空多和老哥喝喝酒赏赏花,不更快活吗?” “去去去,我能和你这个文坛领袖比吗?小弟今年才满三十岁啊!” 杨庶堪在邹文翰面前只有受委屈的份,如同小媳妇见婆婆一般,从来不敢对邹文翰大声说话,何况今天他是硬把邹文翰从家里拉来见萧益民的,有求于人更是不得不放低姿态。 众人看得有趣,会心一笑。 萧益民佯装不知,频频举杯劝酒。 吴三和枟毅几个早就得到吴三的通报,看到机会哪里肯放过?逮住刘秉先和杨庶堪一阵猛灌,结果杨庶堪和刘秉先两人心里揣着满腹心事,一件都没机会说出来,就被侍卫们抬进前院客房扔到床上了。 黄昏时分,小山上寒风刺骨,萧益民搀扶邹文翰回到正堂东侧的大书房,四姐和几个丫头已经在书房里放上暖烘烘的炭火,小炭炉和茶具都已准备妥当。 萧益民给邹文翰沏上一杯清热滋润的菊花茶,等邹文翰喝完,再次添满:“邹叔,是苍白把你硬拉来的吧?” 邹文翰点点头:“他是奉黄兴之命来当说客的,一鸣,南京那边我们先不说,说说成都吧,我觉得差不多就行了,还是放尹昌衡一马吧,成都几十万民众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东郊和南郊又驻扎了熊克武、刘存厚两部八千兵力,整个局势发生了很大改变,形成微妙的四方平衡之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你仍旧不依不饶,尹昌衡很可能会忍痛分出一半权力,和城外的两部人马联合起来对付你,哪怕你胸有成竹运筹帷幄,也要考虑数十万民众的利益啊!” “放心吧,邹叔,小侄还是能识得大局的,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傻事,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成都父老乡亲的利益!不管他们之间怎么联合怎么斗,小侄都不会参与,新政府的位置小侄一个不要,让他们争去。”萧益民低声解释自己的立场。 邹文翰非常欣慰,连连点头,低声赞道: “这就对了,做得好!按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只要你高调宣布退出,他们三方势必为争夺新政府的领导权,而发生一番激烈的争斗,且不管什么渔翁得利之谈,你只要置身事外,严守中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到头来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谢谢邹叔提点!没有你老鼎力襄助,小侄也没有今天啊!”萧益民由衷感谢,端起茶杯,轻轻送到邹文翰手里。 邹文翰喝下杯茶,心情大好: “还有啊,苍白此次突然到来,还是和你的结义二哥秉先一起来的,恐怕带来了南京同盟会的什么重要决定,很可能牵动四川方方面面的利益,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萧益民无奈地叹道:“也不知我这二哥中了什么邪,竟然成了狂热的革命党,估计他在日本就加入了革命党,否则以他超人的天赋,成绩决不会在曾超然大哥之下,唉,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原本我都计划好了,等日本士官学校第九期的两位师兄年底回来,就让他们一起前往德国柏林军事学院和柏林炮兵学院继续深造,此事已经获得德国方面的同意,可现在看来,秉先二哥恐怕要回重庆自立门户了。” 邹文翰微微一笑:“得失之间很难取舍,有时候看似失去,未尝不是一种收获,你想啊,要是秉先在重庆闯出一片天地,对你不是更有好处吗?” 萧益民苦笑着点点头:“小侄知道也许更好,可这心里……就是不舍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不舍如何得?这几年你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邹文翰轻轻提醒萧益民,看到萧益民重重点头,邹文翰接着问道:“医院里的那个蒙古人包季卿何时可以出院?” “明后天就可以出院,东边的小院已经收拾好,包先生的妻子及两个孩子和我姐相处很融洽,等包先生回来,他们一家就能团圆了只是,小侄担心留不住包先生这样饱经风霜雪雨的大隐士,要不是前任驻藏大臣凤全被那帮喇嘛头子设计杀害,包先生被当成替罪羊,以他的进士出身和偏将军身份,哪里会落到被困满城监狱长达七年的悲惨地步?这满清朝廷不倒下没天理了!” 萧益民说起这事仍然非常感慨。 邹文翰摇摇头:“看来你还没有真正了解包先生,这段时间我去看望他两次,每一次都谈得很投机,他几次在我面前拉着小女儿的手,红着眼睛告诉自己女儿,不要忘记谁是自己的恩人。” “他小女儿很漂亮,才八岁就很懂事了,她妈妈告诉我,小女孩还没出生包先生就带兵进藏,还是被关进监狱之后才看到自己女儿长什么样。”萧益民想起包季卿的小女儿就露出笑容。 邹文翰微微一笑:“是啊,我也觉那小女孩是个美人胚子,她妈妈是汉人,还是江南的美人呢,要不是成都兵变那天,你率部赶到满城救援平民,亲自闯进燃烧的房子里救出他的妻子和一对儿女,还派人到监狱把他抢出来送到西医院,他们一家哪怕不被烧死,也要被暴怒的乱军杀死,更不用谈还治好他多年的肺痨了。 “这份大恩大德,他是不会忘记的,包先生是那种非常有气节和涵养的人,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是蒙古族的,我真把他当成我们本地的饱学之士看待了,简简单单几句交谈,就能从他看似平常的话语中,体会到什么叫做文武全才满腹珠玑,难得的人才啊,你可千万别错过了!” 萧益民点点头:“不会错过的,付出再大的努力,我也要留下包先生!” 邹文翰捋捋长须,含笑点头: “有他辅佐你,我也放心了,毕竟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式文人,从小就对武事和兵法不感兴趣,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涉猎,所以啊,只有包先生能在方方面面给予你帮助你别看他四十二岁了,他的学识和眼界远在我之上,坐这几年牢仍旧每天苦读苦思,他最痛心的是在狱中写下的几十万字心得没了,包括画出的上百张青藏和西康军事地图都毁于大火,实在令人痛心!” 萧益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没关系,再写出来就是了,只要包先生愿意,我给他出版,译成英文版、德文版都行。” 邹文翰一听,不由莞尔:“哈哈!你这人就是这样,总是那么让人放心!你这样的人要是还得不到包先生的信任,恐怕这世界上就没人能入得他的法眼了,哈哈……” “笑什么呢,什么事情乐成这样?是不是灌醉我们俩你们觉得很开心,在这里大肆庆祝啊?” 萧益民和邹文翰转头望去,酒醒后脸色很不好看的杨庶堪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身后揉着脑袋、愁眉苦脸的正是刘秉先。 萧益民和邹文翰相视一笑,连忙站起来,上去搀扶走不稳的杨庶堪坐下,心里知道正戏就要上演了。 第七十章 算盘珠子慢慢敲(下) 朴素宽阔的大书房里,茶香弥漫,青烟缭绕,学会吸烟的刘秉先和老烟斗邹文翰坐对面,爷儿俩喝完香茗便开始吞云吐雾。 萧益民无所谓,一脸笑容地给三人沏上茶,杨庶堪的小身板够呛,不时挥挥袖子咳个不停,大声抗议吸烟的离远点。 大家说笑一番,杨庶堪上了趟厕所回来,这下就不再打哈哈了,直奔主题: “都喝三杯茶了,先停一下说说话吧,否则肚子憋得慌。邹老、一鸣,大家都这么熟我也不客气了,今天确实是有事而来。” 邹文翰叨着刘秉先敬上的日本香烟,冷不丁来上一句:“你什么时候客气过?每次来这儿都是你吃得最多、拿得最多,还好意思说这话?” 萧益民和刘秉先忍不住笑起来,杨庶堪只能翻个白眼不予理睬,心里知道这是老江湖邹文翰借此敲打他,让他不要太过分。 可杨庶堪奉命而来,不说还真不行,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一鸣,对于由重庆和成都两方共同组建四川新政府一事,你怎么看?” 萧益民放下手中的小瓷杯,抬起头,认真回答: “两个字——支持!不过小弟声明在先,除了首届四川大汉军政府成立时授予本人的军政次长一职之外,小弟不会再担任新政府中的任何职务,也不会以军人的身份去干涉新政府的民政事务。” 杨庶堪惊得张大了嘴巴,怎么也没想到主动权在手、而且深孚民望的萧益民会如此洒脱,年纪轻轻竟然没有乘势夺权的野心,连最基本的讨价还价都没有,只满足于军政次长这个不知排到哪个地方的虚名。 这么一来,满怀信心揣着同盟会最高组织优厚承诺到来的杨庶堪就不知所措了。 刘秉先颇为着急:“一鸣,你不会这样放弃吧?你为四川的革命是做过巨大贡献的,四川民众对你非常认同,都支持你,而且都想看到一个代表广大人民的革命政府,你怎么能置身事外?” 萧益民微微一笑:“二哥,能告诉小弟你在同盟会中的职务吗?” 刘秉先脸上浮现愧疚之色:“愚兄得到中山先生的鞭策,回到国内又得到黄兴将军的信任,被任命为四川同盟会军事委员。” 萧益民点点头:“这是好事啊!原来的军事委员姜登选、朱庆澜等四人全跑了,不止他们跑了,像吴中庸、程潜、朱湘溪、王凯臣这样的中流砥柱,都在兵变前后陆续离开了四川,其余十几个外省籍的中级军官也走了,四川军队差不多成了清一色的自家人 “只是,这么一来,整个同盟会的军事委员似乎也没了,估计二哥这回的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哦,对了!差点儿忘记率领三千新兵驻扎在东郊的熊克武,估计他的排名在二哥前头。” 刘秉先没料到萧益民说出这一番话,方正的脸更红了:“一鸣,能不能不这么刻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改掉这个臭毛病。” 萧益民歉然一笑:“对不住了,二哥,我是逗你玩的,不过小弟说的都是实情,看来你任重道远啊!打算是留在成都,还是返回重庆?” “回重庆,重庆军政府领导下的几千官兵严重缺乏训练,说得难听点儿,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少士兵至今仍旧肩扛铁叉、脚穿草鞋,连敬个军礼都不懂,让人寒心啊!”刘秉先非常坦率非常忧虑。 萧益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重庆的弟兄们都把自己的枪送给了熊克武,我很纳闷呢,身无分文的熊克武只带着几百个从湖北招募的新兵跑回来,怎么一转眼就拥有三千人枪?重庆同盟会刚从汉阳兵工厂悄悄买到的两千支新步枪,估计也送给了南京政府任命的川军总司令熊克武,不然熊克武哪里有胆子跑来成都?” 杨庶堪吓了一大跳:“一鸣,我们内部的机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我们的队伍里有你的人?” “用得着吗?有空你去问问熊克武就知道,要不是他抬出你和我二哥,我根本不会卖给他三万发步枪子弹。想想我就佩服他,手下三千官兵大半在路上才学会放枪,每支枪只有十几发子弹,他就敢浩浩荡荡杀向成都,果然厉害!” 萧益民说完,故意夸张地擦擦额头,做出一副大汗淋漓的样子,弄得邹文翰哈哈大笑,杨庶堪和刘秉先则尴尬不已。 刘秉先有些惭愧地望着萧益民:“一鸣,这回愚兄除了来喝酒,也是来求你帮忙的。” 萧益民收起笑容,坐到刘秉先身边,诚恳地说道:“二哥千万别说‘求’字,你我兄弟可是喝过血酒的,说吧,小弟只要能够做到,定会鼎力相助。” 刘秉先拍拍萧益民的手臂,猛然闭上眼睛,仰起脑袋大喊一声:“我要一个营的枪支弹药!” 邹文翰和杨庶堪吓一跳,紧张地望向萧益民。 萧益民不由莞尔: “二哥也太小家子气了,亏你还出过国见过大世面,真丢人!不过新步枪还真的没有,翻新的毛瑟98式步枪和汉阳式步枪倒有一千支,都是小弟在成都兵变中缴获的,略作修理,看起来和新的没两样,性能也不错,二哥要是看得上全拿去,再给二哥五万发子弹和一百支‘豹牌’驳壳枪,希望二哥不要嫌少。” 刘秉先无比感动,站起来要鞠躬,被萧益民一把扯到沙发上,硬是不受他的礼,弄得刘秉先差点儿流眼泪。 杨庶堪深受感动,抬起手向萧益民致谢: “一鸣,我们感谢你的大力支持!你放心,明早我就去熊克武司令的军营,把这事告诉他,哪怕不能和你联手重整川军,也要为你的边军和华西集团谋取更多利益,你和华西集团都是革命的功臣。” “谢谢苍白兄!这正是小弟心中所想,小弟还有个提议,不管各方谈得怎么样,都不要动武,成都城内外百万民众再也受不得惊吓和损失了。”萧益民恳切回礼。 一旁的邹文翰也很高兴:“看看,这不是挺好的吗?其实苍白你自己来就行了,一鸣的脾气和几年来的所作所为你也清楚,根本不用把老夫拖过来凑热闹。” 杨庶堪嘿嘿一笑:“没你老可不行,你老不在身边,我不好意思开口求他。” 众人听得有趣哈哈大笑,所有的心结和尴尬似乎一下子全没了。 刘秉先叹了口气:“一鸣,愚兄真没想到你会就任北京政府的职务,这点让人很不理解,你从来都是反对满清朝廷的,这一次为什么就接受他们的任命呢?” 萧益民反问道:“二哥,为什么中山先生一直嚷嚷退位,要请袁世凯出来统一全国?” “这……这是两码事。”刘秉先连忙分辩。 萧益民摇摇头:“一码事!小弟接受的是袁世凯和总理内阁的任命,而不是什么满清朝廷,尹昌衡不也是接受袁世凯的四川都督任命吗?为什么南京临时政府高调表示同意,到了小弟这个小小的边军司令和校阅使就反对了?” 杨庶堪连忙出来打圆场:“秉先刚从日本回来,估计还不知道南北议和的进展。不过一鸣啊,你得站稳立场才行,像公然占领都督府堂而皇之祭奠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影响非常之恶劣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立刻沉下脸:“苍白兄,我们开诚布公就事论事吧,如果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杀害你的老师,你会逆来顺受?也许你们革命党为了伟大信仰,能够一笑泯恩仇,可我萧益民做不出这等龌龊事! “我这个人头脑简单,只知道谁要动了我的老师我的亲人,触犯了我的利益,他就是我的敌人!谁敢砍下我的亲友、兄弟一颗脑袋,我就砍下他们全家人的脑袋来祭奠我的亲友兄弟,就这么简单,与任何革命无关!” 书房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邹文翰才仰头长叹,接着微微点头。 杨庶堪和刘秉先面面相觑,转而望向萧益民,惊讶地发现萧益民脸上的杀气变成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好像刚才一番话不是他说的一样,正在优雅地给大家斟上新茶呢。 杨庶堪不敢再触萧益民的霉头,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感叹道: “一鸣,能成为你的朋友,是一种福气啊!但愿以后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永远都不会走到彼此的对面去。” “呵呵,怎么会呢?其实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同盟会最近不是在大力宣传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吗?我对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也非常钦佩。” 萧益民略作停顿,从边上茶几底下拿出张《华西时报》,递给杨庶堪: “苍白兄,为何这么多同盟会成员和各省代表都反对的事,同盟会高层还罔顾民意、一意孤行?难道一定要把中国最大的钢铁企业作价三百万日元卖给狼子野心的日本人,才能维持同盟会的生存吗? “你来看看,竟然还请出万民唾骂的盛宣怀出面,做这笔误国误民买卖的代理人,你们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杨庶堪接过报纸,匆匆扫了一眼,抬起头惊愕不已:“你们的报纸从哪里获得的消息?” 萧益民苦笑一下不说话了,邹文翰颇为恼火地说道: “你别看不起我们身处内陆的报人,很多事情我们知道的你未必清楚!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报社半年前就和英国人的《字林西报》合作,达成新闻互通、信息共享的合作协议,如今我们的四个年轻记者就在《字林西报》当实习记者,南北两京和上海等地的新闻自然传到我们报社。 “更何况这次你们临时政府的议员们闹得沸沸扬扬,我听说湖北和北方数省的同盟会议员以及代表,这几天都先后宣布脱离南京临时政府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你们还想瞒着国人吗?” 杨庶堪苦笑道:“邹老、一鸣,其实我个人也是非常反对这件事的,秉先老弟在南京的时候,为此还和黄克强吵了一架,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我们又说不上话,只能带着上面的指示赶来成都了。” 刘秉先迎着萧益民似笑非笑的眼睛: “别这么看我,我和你一样坚决反对任何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而且在日本四年的求学经历,让我彻底看清了日本人的伪善和贪婪面目。你知道的,我这人什么错误都敢犯,但我绝不犯损害国家民族利益的错误,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 “说得好!二哥,你不愧是我二哥,更不愧为一个真正的中**人!小弟支持你,只要你哪天觉得累了,就回到小弟这来,小弟这里永远有二哥的一张大椅子!” 萧益民兴奋地叫起来。 杨庶堪连忙站起,挥舞双手,质问萧益民:“一鸣,你不革命也就算了,还来挖革命的墙脚,太不厚道了吧?” 萧益民哈哈大笑,一把拉过杨庶堪,将他按在沙发上: “苍白兄,我可告诉你,不管同盟会今后有什么大买卖要做,你都得先给小弟通风报信,小弟自然不会少了你那份儿,如果不声不吭、悄悄地和别人做买卖,小心小弟给你把事情搅黄喽,哈哈!” 杨庶堪用力挣扎起来,想打萧益民几下又没力气,只好冲着邹文翰大声嚷嚷: “邹老,你怎么也不管管这顽徒?整个人就一身江湖黑道的作风,亏我还在南京把他夸得像花一样,早知他这么无赖,我就躲得远远的了!” 邹文翰眉飞色舞地说: “苍白啊,你说对了,一鸣在成都洪门一帮元老的支持下,已经正式开堂了,他如今是洪门‘义字辈’的瓢把子,手下除了几千官兵,还有五六千义字辈的江湖兄弟,你要是怕他,今后在街上看到就躲着点,知道吗……” 第七十一章 以退为进露杀机 四川都督尹昌衡最近小日子过得非常痛苦,好不容易求得方方面面的头面人物出面,艰难地和萧益民达成了口头和解,盘踞城外虎视眈眈的老同学刘存厚,以及激进派枭雄熊克武接着双双发难,大有分不到一杯羹决不罢休之势。 再加上刚刚宣誓就职临时大总统的袁世凯和陆军部派来的视察员,整天对都督府横眉竖眼挑毛病,尹昌衡连睡个安稳觉的机会都没有,高度紧张的神经日夜绷得紧紧的,这种日子熬到何时才能到头啊? 窗外下起了第一场春雨,淅沥沥的雨点非常烦人,却挡不住一辆辆马车从四面八方向明远楼汇集。 再过一个小时,春节后四川省政府的第一次军政会议就要召开,出席会议的除了重庆来的副都督张培爵、新编川军第一至第三师的三位师长、抢到川军第五师番号的熊克武、心满意足接过川军第四师番号的刘存厚之外,还有省议会议长张澜以及民政、交通、税务和警察等各厅局的负责人,大家要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恢复全省税收的问题,说白了就一句话:大半年没有分文税赋,苦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 位于明远楼顶层的都督办公室前,川军新任参谋长孙兆鸾推开虚掩的大门,疾步进入,递给尹昌衡一份电文:“刚刚收到的上海急电。” “下次记得敲门!” 尹昌衡放下手中毛笔,不悦地看了孙兆鸾一眼,接过电文缓缓查看,忽然间,尹昌衡跳起来,冲着孙兆鸾大声咆哮: “怎么这样?啊?!怎么会这样?你们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萧益民顾全大局,不会再报复了吗?为什么他还不罢不休,连逃到上海躲起来的谢炯也不放过?为什么?!” “这大人,谢炯当时也做得实在太出格了,连徐维岳怀孕六甲的小妾都不放过……” “闭嘴!” 尹昌衡一脚踢飞椅子:“谢炯是有罪,萧益民杀谢炯我没任何意见,可他怎么连谢炯一家老老小小七八十口人全给杀了?杀完还不行,还把所有脑袋都挂在上海公共租界的电线杆上,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这是禽兽!是疯子、是发疯的禽兽!” 尹昌衡竭斯底里的怒吼声,瞬间传遍整座明远楼,吓得门口过往军官全都跑开了,谁都不愿意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孙兆鸾惨然一笑,擦去脸上的吐沫,后退一步,给尹昌衡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 “大人,属下家中老母病重,不能继续从军了,孙某今日起卸甲归田,回家尽个儿子的孝道。请大人保重,再见!” 尹昌衡呆呆望着毫不犹豫离去的孙兆鸾,恼怒之下大叫一声,将硕大桌面上的所有东西狂扫一空,宽阔的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破碎声,飞舞的稿纸飘来飘去,久久不落。 皇城之内的明远楼下,一双双眼睛惊愕地望向楼上,脸带笑容的刘存厚走到双眉紧皱的熊克武身边,示好地笑了笑,随即低声问道: “锦帆兄来得这么快?听说刚去了一趟北校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熊克武冷哼一声,随即自我解嘲地笑道:“人家不在家,故意躲着咱们,不愿来出席会议,兄弟我不赶紧回来,难道还坐在那里等着喝茶啊?” “哦!不过,刘某听说,一鸣老弟一大早就亲自把北京来的那帮大老爷送出东门,随行的一溜马车上装的全是蜀绣、羚羊皮这类的本地土特产,估计是送人耽误了,没时间过来开会吧”刘存厚脸上全是温和的笑容。 熊克武可能是脸上肌肉有点儿累了,收起笑容,奇怪地问道:“莫非积之兄也出席了昨晚萧公馆的送别盛宴?” 刘存厚笑着摇摇头:“没那个福气啊!不过一鸣老弟也挺够意思啊,昨天下午卖给刘某五百支‘豹牌’驳壳枪和十万发子弹,对刘某的第四师弟兄还是非常支持的,这不,刘某砸锅卖铁,总算把手枪营组建起来了,哈哈!” 熊克武眼角抽动几下,借口前面有老朋友招呼,匆匆做个揖转身离开,不知心中暗骂恶心他的刘存厚多少次娘。 刘存厚得意洋洋,笑容分外欢畅,转向刚走过来的副都督张培爵:“都督大人,你怎么脸色不好?” 消瘦的副都督张培爵扶扶近视眼镜,顺手摘下大盖帽,掏出手绢,边擦汗边叹气: “大都督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会议改到明天举行了我得先回去看看,我住的那座破院子满是积水,再不回去今晚不用睡了。” 张培爵说完,便大声宣布会议改期的消息,正在大厅里分成一堆堆交谈的百余官员惊愕不已,叽叽喳喳闹腾一阵,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陆续离开,宽广的大厅里很快人影一空,只留下满地的肮脏脚印和水渍。 北门城墙上,拒绝部下撑伞的萧益民,正在与一个个守卫城门的官兵亲切交谈,从官兵们挺直的身躯和热切的目光中,很容易看到他们对司令萧益民的尊重与爱戴。 萧益民是送走袁世凯和陆军部的特使之后返回的,进城后突然记起议会前天送来的通知,于是临时决定登上城墙看望自己的弟兄,从明天起,北门的防务就正式移交给成都警察局接管了。 与官兵们交谈完毕,兴致盎然的萧益民沿着城墙向西走去,笑着说要走到西门才下去。身后一群军官很乐意走一走城墙,这样的机会毕竟不多,可以一面走一面欣赏绵绵春雨中的成都城。 城墙外的景致非常迷人,烟雨迷蒙,引人入胜,可城墙内就不好看了,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到处是挖开的道路和拆毁的墙垣,整座城市泥泞不堪,东门和西门之北、南门之西的城墙被挖开一段,同时增建三座新城门,而且名字都起好了。 这个巨大的城市改造工程之所以获得民众的支持,原因是成都兵变之后造成的巨大损失所致,几十条繁华的街道烧没了,十几万民众居住在临时搭建的废墟上,巴不得政府快点儿改造城市,也好让他们通过出让地基扩建大街,来获得点建新房的补助,好好重建一个晚上睡觉不漏风不淌雨的新家。 省政府和新上任的各级官员也需要一个大举措来获得民心,借以宣示政府的合法性和统治力,所以在春节前十天,由省政府、军政部和新成立的成都市政府联名上呈的提案,很容易就获得省议会超过半数议员的通过,紧接着第二天就开工了。 萧益民走到振兴路北端上方的城墙上停下,遥望城内宽阔的柏油马路和两旁整齐排列的一栋栋高大楼宇,随行的十余名弟兄以为萧益民在欣赏自己的功绩,一个个满面春风地指着南边议论:学校那栋大楼很阔气,医院新建住院大楼比教堂好看等等不亦乐乎。 唯有身材高大、满脸沧桑的边军新任参谋长包季卿不凑这份热闹,他仔细遥望城外的几座大工厂,再走到城墙边沿俯身往下看,观察良久,回到萧益民身边,半闭着深凹的双眼,指指脚下:“司令,从这儿挖!” 众弟兄惊讶地回过头来,望着脸如刀削的参谋长,包季卿仍然望着南面笔直的振兴路,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开怀不已,指指周围的弟兄,大声说道: “看到没有?这就是参谋长目光高远之处,你们一个个走马观花,可曾注意到这个地方才是关系到我们安身立命的关键点?只要从我们脚下打开一条通道,再建起一座桥,城外的三个重要工厂,和城内的整个西北区域就能连成一片,加上我们买下的西城墙外紧邻大营的那片土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区,说得狂妄点儿,就是一个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众弟兄这才恍然大悟,看向包季卿的目光都不同了。 “司令,没通过省议会行不行?” 副官郑长泽低声问道,弟兄们关切地望向萧益民。 萧益民刚要请包季卿解释,哪知包季卿不屑地哼了一声,紧紧英**用雨衣领子,一言不发向西慢慢走去,似乎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值得他来解释。 萧益民没有半点儿不快,反而一脸暧昧地反问郑长泽:“长泽啊,你说我们谁也不管,自己造一个城门,成都各界会有什么反应?” 郑长泽和弟兄们都在思考,枟毅大咧咧说道:“谁敢有什么反应?挖了也就挖了,难道有人敢过来咬我们的卵泡啊?” 众弟兄哄然大笑,萧益民忍不住笑骂起来,让大家自己想去。 向西走出十几步的包季卿也乐了,他停下脚步回过身,向枟毅招招手,枟毅连忙跑过去,陪着他一起慢走,低眉顺眼地请求参谋长给自己好好说说,看看除了硬干,还有其他什么好招数。 包季卿非常喜欢勇猛干练、赤胆忠心的枟毅,当时包季卿的妻子就是枟毅从大火中背出来的,所以包季卿很耐心地向枟毅解释: “别以为司令是一时头脑发热,我估计他早已胸手成竹,他之所以问你们,完全是希望你们能多开动脑子,一个优秀的将领除了冲锋陷阵之外,必须学会处理各种复杂的问题,包括与自身有关联的军政和民政事务,明白吗?” 枟毅挠挠头:“明白一些,不是全明白,不知道司令会怎么去做?” 包季卿笑道:“怎么做?不出三天他肯定要挖开城墙,谁也挡不住,这不是鲁莽,而是一种权力和威严的宣示! “司令之所以在这次庞大的旧城改在中让出所有利益,不接下任何的工程,除了一眼就看到新政府外强中干之外,就是把力气用在这个地方,以及大营西面准备开工的骑兵大营。 “其次,用不着一个月,新政府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几十万两银子肯定用光,承包工程的商人们没有钱必定停工,被政府收去宅基地用于街道扩建的十几万民众得不到钱起房子,届时一定会联合起来闹事,到那个时候谁能解决这个大问题?” “当然是我们司令了!除了司令,我想不到有谁能扛起来……参谋长,你这么一说我彻底明白了!”枟毅佩服不已。 包季卿笑道:“还有呢,这几天你也看到,新政府各级官员和成都各大商家都眼巴巴地来拜访司令,司令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和气,我琢磨,我们大营对面那片常平仓,很快就属于我们的了。 “枟毅,你小子别以为仅仅是开一座城门、霸占一块地这么简单,这里面非常复杂,不但牵涉到一场四川最高权力的角逐,还会影响到各个集团今后的前途,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枟毅顺着这思路一想,最终还是没有想到其中关键,张着大嘴巴道:“对啊!政府没钱只能靠卖地渡过难关!对了,这几天青羊宫和文殊院的两个主持也派人来了,而且都是入夜之后悄悄地来,不知道他们和司令商量什么?” “很简单,只要你仔细留意满城的谣传,你就知道司令的深谋远虑了。” 包季卿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停下步子,回头望望后方与弟兄们谈笑风生的萧益民,拉这枟毅的手臂,继续前行: “枟毅,从现在起,你要多学多想,紧跟司令学习,注意他怎么待人处事和作出决定的方式,学好了你将终身受用!说起来,我们两个都是有福之人啊,遇到了司令这样的经世之才,上天待我们不薄……” 第七十二章 天命所归 萧益民的耐性根本没有首席军师包季卿说的那么好,所以第二天他的新建工兵营就全体出动,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到了振兴路北端的城墙角下,挥舞钢钎、铁锹和十字镐,开始大规模的拆墙。 也许真的应了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成都城的“天命”,当工兵营长秦山奇一声令下的时候,阴沉沉的云层不知何时分开,射出一缕金色的阳光,将北城墙照得金光闪闪。不一会儿,东面的文殊院敲响了晨钟,上百和尚的唱经声悠扬飘渺,传遍四方。 得知情况的成都市民目瞪口呆之后,大为惊叹——神了! 为什么说神了呢?这和最近流传于成都的一则风水堪舆的消息息息相关: 省议会通过再开三个城门的决议公布没两天,一个穿着邋遢的疯道人就在大街上胡言乱语,说成都之所以百年安稳,完全得益于呈“睡龟形”的一圈城墙,原本是延年益寿、安定繁荣之相,可要是再开三个城门,这个天赐的吉兆就要毁了,变成了“爬行乌龟”。 这乌龟一爬行,脑袋肯定要伸出来的,脑袋伸出来就是挨刀的货,就此以后成都恐怕再也不会安稳了。 这个传言非常有市场,刚开始谁也没注意,谁知流传得越来越广,几千年迷信过来的民众越来越担忧,等到新政府发现不妙想要辟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议员们纷纷说干脆不要管它就当没听到,否则越辟谣越像有这么回事,反而会弄得民众更加紧张。 又过了几天,流言变得更为丰富,说是有个土生土长的贵人会干出一件大事来挽回危局,从而最大限度地减轻凶兆,最终能制止灾难的发生。 结果不言而喻,一个绰号叫“小茶壶”的本地土生土长的贵人果然干出件大事,和谁都没打招呼他就派兵挖开北城墙了,而且听说还要捐资在城东、城西和城北各造一座大桥,方便成都的父老乡亲出入,今后马车和行人再也不用总挤在用了几百年的三座小桥上。 不少特别迷信的民众悄悄到青羊宫和文殊院去询问这件事,所有的道士、和尚没有一个直接说“是”,而是云里雾里绕得大家头晕,再稍稍暗示一下就算完事了,糊里糊涂的民众出来之后,脑子里就是觉得萧小哥果然是天命所归的大贵人,他修桥铺路挖北城墙绝对是挖对了,他是在为成都几十万生灵积阴德啊! 开城门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浇筑混泥土完毕开始封顶,都没有任何政府官员出现阻挠,反而是新开城门的两边空地上插满了祝福的香烛。 萧益民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诡计成功而得意,相反,他连续几天都和自己的参谋长在一起,为下一步的计划实施反复探讨。 就在新开城门封顶的那一天,萧益民以四川边军总司令兼川康陆军校阅使的名义,分别给袁世凯本人和陆军部发去三封电报。 三封电报的大致意思如下: 一、请求袁大总统恢复原驻藏军偏将军包季卿的名誉和军籍,请求授予包季卿四川边防陆军少将参谋长职务;二、本月初起,康藏各地连续发来告急电报,康藏叛乱死灰复燃,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叛乱距离甘孜城仅四十里之遥;三、恳请尽快下拨边军粮饷,否则三千五百边军将士难以开展最基础的军事训练,将要沦落到吃糠咽菜的地步。 当天下午,三封电报齐齐摆到袁世凯的案头,袁世凯看完电文内容,难得地大笑起来,笑完忽然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包季卿,连忙询问一旁的杨度和梁士诒。 梁士诒连忙劝道:“大帅千万别把这个包季卿留在成都,此人比属下早一届考取进士,而且年纪比属下还要小一岁,他年轻时文武兼修、风流倜傥,是蒙古族中罕见的文武双全、出类拔萃的人物,要不是在金銮殿上慷慨陈辞,立志从军报国,老佛爷恐怕已经把他点入翰林院了! “之后包季卿先是分到广州将军处担任参军,两年后被选拔出任驻日本使馆二等武官,九年前,驻藏大臣凤全奉旨前往拉萨,从日本回国后担任禁卫统领的包季卿自告奋勇,先行出征,作为偏将开赴成都直到凤全被杀死之后,才没听到包季卿的消息。 “早先属下尚以为他死在康藏的平叛战争中,没想到他还活着,如此大才,留在成都可惜了!” “的确如此,大帅,包季卿的大名属下也曾听说过,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大帅还是把他招到身边来吧。”杨度完全同意梁士诒的意见。 袁世凯犹豫了,低头看看电文,再看看康藏叛乱再起和萧益民索要军饷的两份电文,心里斟酌再三,最后慷慨地说道: “既然萧益民这小子看上了这个包季卿,就让其留在四川边军吧,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身为全军最高统帅,我怎么好意思和一个小字辈抢人?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再者说了,萧益民这小子才二十二岁,有个老成持重的人在身边帮他也好些,何况我已经有了你们两个旷世奇才,夫复何求啊?罢了,罢了!” 梁士诒和杨度又是惋惜又是感动,齐齐向袁世凯深深致礼。 袁世凯笑着示意两人不用客气,随后和蔼地吩咐梁士诒: “翼夫,你帮我拟个回电给萧益民,就说包季卿的事情我知道了,军部对他的恳求予以满足,对包季卿的任命即日下达,让他戒骄戒躁好好练兵。至于边军的粮饷嘛,让他自己想办法吧,身处天府之国还向我哭穷可不对;关于边乱复起的问题,我另外责成四川都督尹昌衡去办,最近尹昌衡不是在四川大肆招兵买马吗?让他平乱去,我正好找不到机会为我那冤死的老亲家出口恶气呢,这机会不利用太可惜了!”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梁士诒微微鞠躬,悄然退下。 杨度回到前面的公事房坐下,越想越觉得四川那个年纪轻轻的边军总司令很不简单,若不是身后有高人点拨,很难想出这样缜密的计谋,哪怕真有高人点拨,这个萧益民也是个知人善用、从善如流的俊杰,这样的人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称得上凤毛麟角了! 从这时开始,杨度真正对萧益民上心了。 次日,四川都督尹昌衡正在为成功把亲信兼同窗好友胡景伊安插到重庆掌管军队、并将野心勃勃的熊克武从成都挤走而暗自得意,北京陆军部的电令就来了,责令尹昌衡以最快速度上报康藏叛乱情况,并做好随时出征平叛的准备。 尹昌衡慌了,立即把一群心腹将校叫来一起商议。 将校们谁也不知道康藏地区再次发生叛乱的事情,只有尹昌衡的新任机要秘书知道些情况,当即把甘孜守备部队彭措几次发来的求援信件找出来,大声朗读给大家听,众人才知道真有这么一回事,而且事情似乎越来越严重,如果再不做点儿什么,很可能会丢掉兵力空虚的康藏地区。 尹昌衡这段日子正在为如何赶走滇军、收回税源地自流井和川南地区而心烦意乱,当即不满地问道: “这不是边军应该管的事情吗?陆军部不去找萧益民,找我干什么?” 二师师长彭光烈站起来说道:“大人,恐怕袁大帅和陆军部有他们的考虑,虽然任命萧益民担任边军总司令,可今日的边军已非昨日的边军,萧益民完全可以用成立不久、兵力不足来搪塞,大人你却不能,你才是四川最高军政长官,就像这次调遣我军第一师南下赶走滇军一样,只有我们做出一番成绩,才能获得各界的信任和拥护,如果在这件事情上处理不好,恐怕之前的诸多努力会付之东流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尹昌衡微微点头,示意彭光烈坐下,考虑片刻忽然问道:“钟颖不是已经率部回到雅安了吗?” 众将校见尹昌衡还要推卸责任,不由面面相觑。 新任参谋长王佑瑜只好站起来:“大人,钟颖部已经四分五裂了,他的参谋长王陵基已回成都,其余如陈庆、张保初、陈修梅这几个营长和十余名连排长都已离队返乡,或者正在四处观望,钟颖部可谓名存实亡。 “属下觉得,大人如果一时不好处理的话,不妨以需要全面了解叛军情况为由拖一拖,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众将校一听连连点头,尹昌衡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也好,只要能获得一段时间的缓冲,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此事议罢,将校们纷纷提出军饷和物资方面的困难,特别是成都兵变之夜兵工厂被抢夺一空,晚去的乱兵什么也得不到,一气之下放火烧毁了兵工厂的所有仓库,致使兵工厂人员逃散、损失惨重,除了剩下一百多台套笨重的旧机器之外,什么东西也没了,至今仍无法恢复生产,军队的武器弹药自然就没有了补充。 尹昌衡忽然想起赵尔巽还在位的时候,似乎曾通过华西公司向德国购买两百万元的全套机器设备,心中的愁苦一扫而空,连忙将此事向将校们通报。 将校们兴奋不已,这个说要机器以便恢复生产,那个说不要机器要退回两百万,钱拿到手放入腰包才是正理。说到最后个个都发愁了:谁去找萧益民交涉?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笑面虎!真要得罪了他,准没好日子过! 最后,还是尹昌衡果断拍板: “议长张澜不是和萧益民私交莫逆吗?就让张澜去!我倒要看看萧益民还有什么可说的,有胆量他最好一口把这两百万巨款吞了,我正愁没借口收拾他呢!” 第七十三章 能屈能伸 清明刚过,四川省政府的各部官员祭祀完祖宗,立刻风风火火从各地赶赴成都,出席省府和议会于四月八日举行的民政会议。 这次扩大会议非常重要,不但要总结成渝双方联合组建新政府以来的工作得失,公开对一批官员进行奖罚,还要通过这次会议,确定全省公务员薪金等级制度,正式委任全省各县官员并派遣赴任,派遣军队镇压各地反革命豪强势力,一举将全省税收权力重新纳入省政府的管辖之中。 以上均是对外宣传的冠冕堂皇的口号,真正的会议内容远不止这些,其中最关键的是如何筹集资金,顺利度过眼前即将爆发的危机,让承包旧城改造工程的商人们尽快复工,让朝不保夕的新政府摆脱无米下锅的困境,早日平息成都民众无家可归、无钱可补的愤怒。 四十岁的孝子张澜今年清明没能返回老家南充祭奠先人,他这个谘政局议长每一天都忙得天昏地暗,两个正副都督全是高谈阔论的主,而且天天穿着军装到处亮相,遇到困难立刻遁走变成甩手掌柜,把除了人事权之外的所有民政事务,全都推给谘政局和几个毫无行政经验的部长。 政务部长邵从恩除了抓住两张省报之外,没有政务可管,想管的也都被尹都督给代管了;财政部长董修武无法面对汹涌而来的债主,干脆跑到郊外的武侯祠隐居,扬言再不筹集最低不少于五十万元的工程款回来,他就要剃发当和尚;盐务部长邓孝可天天关起门来看地图,把小红旗扎在地图上的自流井和川南、川西的盐井符号上,臆想等军队消灭占据盐井的各方势力之后,自己如何大展宏图。 教育部长沈宗元是最勤恳的部长,天天带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奔走在成都大街小巷的烂泥里,巡视一个又一个形同废墟的学校,查看一座又一座四面漏风、屋顶漏雨的祠堂。 每到一处,沈先生和追随他脚步的教师们都痛心不已,泪流不止,弄得围观百姓纷纷想到自己家孩子和还在梦中的房子,于是悲从中来,哭声震天。 得到报告的尹都督非常愤怒,心想你这个沈宗元不是拆老子的台面吗?不是给本就怨声载道的民众火上浇油吗?尹都督果断地一声令下,沈部长被禁足了。 沈部长自有文人的韧性和风骨,一怒之下率领百余名教书先生,集体跑到城北的华西中学,让百余老师分成十几个小组,与学生们坐在一起听课,美其名曰“虚心取经,学习先进的办学思想,为整个四川教育事业做准备”。 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沈宗元一行是被华西中学每天中午免费供应教师们的丰盛午餐所吸引,好不容易当上官却领不到薪水的教书匠们太穷了,十天能吃一次肉算是富裕的,哪里像华西学校的中外老师命这么好,一个个红光满面,肚子里油水丰盛,天天都有洋面包和昂贵的进口奶酪任意选择。 两个都督不但当起了甩手掌柜,而且为了各自集团的利益,展开了权力争夺,从明争暗斗互不相让,逐渐升级到相互拆台、相互攻讦的地步,哪里还有工夫管别人的死活? 所以,所有困难自然而然都往德高望重的张澜身上推,张澜走到哪里,一大群要死要活的各部官员就跟到哪里,年逾四旬的议长张澜可怜了,原本白皙润泽的脸庞变成了焦黄色,睿智明澈的眼睛如今布满了血丝,因为长时间心力交瘁缺乏睡眠,眼睑下的水泡越来越大,越来越青,一眼望去如同挂着两个松花蛋。 会议召开前一天,一件严重威胁四川省政府形象的“国际事件”和社会稳定的“涉外事件”骤然发生,不堪重负的张澜终于被击倒,这位兢兢业业、从无怨言的老好人,接到噩耗后,当即在政府大楼入口的台阶上呕血数口,接着颓然倒下,昏迷不醒。 周围的大小官员和一大群债主吓得面无人色,大喊大叫着涌上去,七手八脚把张澜抬上马车,飞也似地送到振兴路的华西医院抢救。 张澜吐血昏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全城,正在东郊大营以视察为名躲避债主的尹都督接到急报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就是张澜绝不能倒下,否则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尹都督发愣过后,连忙询问原因,得知是德国毛瑟公司派来的两个代表向张澜提起严重抗议所致,尹昌衡惊愕半响,忽然恼火地问道: “洋人怎么来了?他们凭什么抗议?顶多我们不退款,让他们把两百万元的机器送来不就完事了?” 跑了一路满头大汗的政务部长邵从恩苦笑道: “真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毛瑟公司的代表出具了当初签订的中德文对照合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我方只支付过百分之十五的定金,也就是只付过三十万元,其余货款都没给人家,按合同规定,货到上海办完关税手续就要付全款,否则德国人不但不会供货,还要起诉我们四川政府,要求按照合同规定赔偿百分之三十的违约金。” 周围将校们一听全都傻了,尹都督倒吸一口凉气,满脸呆滞无法言语。 邵从恩痛心疾首地继续汇报: “两个毛瑟公司的代表现在就坐在都督府接待室里,嚷嚷要等候都督大人接见,他们说,这批货二月底就到了上海,由于我们四川政局动荡,他们不知该联系谁,于是只好通知双方的共同委托人华西公司,华西公司给他们回信说原来的四川政府没了,新政府正在重组,让他们等着。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半月,再等下去他们不干了,直接从上海赶过来,得到德国驻成都总领馆的支持之后,立刻找上门来求个说法,扬言如果一周之内,我们不按合同支付全款,或者全额支付违约金以及代垫的二十五万马克的关税,他们就向设在上海的国际法庭提起诉讼,并呼吁德国和欧美各国在华银行和商业公司,停止与四川的信贷和经贸合作。 “结果张议长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吐血倒下了!” 满堂一片寂静,恼羞成怒的尹都督一掌拍到桌面上:“讹诈!绝对是讹诈!一定是萧益民串通洋人搞出的鬼把戏!” 所有人都被尹昌衡的愤怒咆哮吓住了,没一个敢吱声,不少人都在紧张考虑尹都督的话,权衡一下有没有这个可能。 参谋长王佑瑜看看情况不对,终于苦笑着站出来: “大人,哪怕真是讹诈,我们也没根据啊!去年十一月的成都兵变,一把火烧毁了小半个成都,也把都督府的两排公事房给烧没了,所有文件和账册都已付之一炬,这事大家都知道的如今洋人拿出了合同,而我们却没有任何的凭据,真要打起官司来,我们只有输的份儿。” “是啊,都督,这个时候你可得稳住!要是这个消息宣扬出去,恐怕成都立马就要大乱了,十几万民众还在绵绵春雨中,苦苦等待政府补贴盖房子,万一知道洋人来索赔的事,恐怕……” 邵从恩说到这儿不说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没说出口的下文是什么,那就是政府信用破产,引发民众暴乱。 尹昌衡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复,挥挥手让大家都退下,唯独留下邵从恩和王佑瑜,开口第一句就是问两人怎么办? 王佑瑜考虑良久,还是把事情推到张澜身上: “只能请张议长斡旋了,上个月都督决定之后,这事就交给了张议长,张议长为此也多次到华西公司交涉,华西公司之所以不管不问,把事情全推到洋人身上,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萧益民的意思。 “自联合政府成立后,萧益民从来不出席任何会议,不是泡在自己的大营里,就是频频跑到雅安视察边军,再加上大人突然成立军事参议院,把军政部的权力分出大半,萧益民恐怕更不高兴了,所以才有今天这件事情发生,否则以他和德国人的良好合作关系,怎么可能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邵从恩连忙附和: “是啊,都督,要是萧益民真的撒手不管,局面就无法收拾了!英国和日本银行一直都不肯给我们贷款,只有德国的德华银行分两次贷给我们六十万元,可贷款刚到账,就被一群整天闹着索要工程垫资款的商人们瓜分干净,如今,商人们不愿再垫资,纷纷停工,民众看不到施工进度、得不到补偿款,若是德国人要起诉我们的消息再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尹昌衡咬牙切齿,吐出满腔浊气,咝咝作响,如同发怒的吹风蛇一般,足见他心中的怨恨和压抑有多深。 可不管怨恨也好,压抑也好,身为全省最高军政长官,他尹昌衡是逃不掉的,除非他立刻宣布辞职不干,否则事情还得他来扛着。 “都督……一切均需谨慎行事,就像最近张议长反复强调的那样,当务之急是全力保持社会的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王佑瑜低声提醒,让尹昌衡不要发怒,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尹昌衡深吸口气:“走!先去看望张议长,完了我亲自去拜访一下萧益民,大丈夫…能伸能屈!” “坐在都督府里的两个德国人怎么办?”邵从恩着急地问道。 尹昌衡猛然转身: “老邵,你去招呼那两个洋人,好吃好喝先接待好,一定要把他们打发走,等我见过萧益民,相信洋人就不会再找上门了。这事动作要快,千万别弄得满城风雨,否则你这个政务部长恐怕也要干到头了!” 邵从恩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低下头慢慢退出去,没出大门又再转回来,愁眉苦脸地伸出双手: “都督,属下是一分钱都没了,家里差不多快揭不开锅了!你让属下怎么去招待洋人啊?” 尹昌衡一听气得头发倒竖,王佑瑜连忙上去把邵从恩拉出去,边走边低声安慰:“我到军需处先给你弄个两百块,拿到钱快点儿走,一定要把办事情办妥,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这句话:稳定压倒一切!” 邵从恩感激不已:“好好!有钱就好办,有钱就压倒一切的稳定……” 第七十四章 流言中的婚礼(上) 三天后,胸怀宽广、慷慨豁达的四川军政次长萧益民举行热烈的欢送仪式,用自己专用的瑞士产四轮豪华马车,亲自将“恼怒而来、开心而去”的两名德国代表送到东码头,临别前还赠给开明的客人们丰盛的礼物。 小客轮离开码头,缓缓东去,船上的两名德国代表仍在激动地向岸上送行的萧益民挥手致意,前来陪同送别恶客的四川省各级官员满脸堆笑挥手回礼,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官员们都非常感激萧益民,要不是萧益民顾全大局,慷慨地拿出华西集团的所有产权“作担保”,顺利地获得德华银行成都分行一百九十五万“贷款”,全额向“毛瑟公司”付清这笔连货带税总共两百二十五万的巨款,还不知道事情会闹成什么样。 基于华西集团公司的巨大贡献,经省议会特别会议表决通过并形成决议,都督尹昌衡和华西集团总经理罗德发当着上百名中外记者和各界代表,欣然签署了一份重要的委托合同: 四川省政府全权委托四川华西集团公司,将北郊凤凰山军营及周边三千五百亩土地,改造成四川兵工厂新址,由华西集团公司负责所有厂区建设、设备安装调试和武器弹药生产,委托期限为五年。 在这五年内,华西公司在优先满足川军各部的基础上,有权自行管理、自行生产和销售武器装备,五年期满,华西集团公司必须无条件将四川兵工厂连同所有产权证明,完整地移交给四川省政府。 回到城里,萧益民先去医院看望老朋友张澜,请他安心养病不要担忧。 张澜吩咐侍从出去关门,与萧益民在高级病房里密商了一个多小时,萧益民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张澜支撑病体,坚持送到门口,望着萧益民离去的背影,眼里满是感激和希望。 萧益民回到自己的公馆,看到罗德发和军师包季卿在书房里窃窃私语,罗德发的神色激动,包季卿一直在专心倾听,没有发表意见。 两人听到脚步声,连忙回头,看到萧益民回来便一起站起来,随后罗德发低声告诉萧益民一个坏消息: 连日来城中出现不好的流言,污蔑华西集团和德国人串通一气谋取横财,还有人拿萧益民的卑贱出身说事,说他靠着百般钻营,赢得喜好男风的前总督赵尔巽宠爱,才从一个小小的茶馆伙计摇身一变,得到今天的这片基业和名声。 谣言说别看萧益民表面上温和礼貌、善待百姓,暗地里却阴险狡诈,媚外崇洋,勾结欧美列强掠夺四川百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而且还有人卑鄙无耻地造谣,说萧益民很快就要娶他的亲姐姐做老婆,而他的亲姐姐曾经做过妓女,刚从良没几年! 萧益民勃然大怒,抓住脑袋上的帽子高高举起就要砸下,举到最高处时却突然不动了,如同雕塑一般愣在那里,良久,才在罗德发和包季卿担忧地注视中放下手,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下,抓起黄花梨茶几上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燃。 “小哥,二哥正在追查谣言的源头,相信很快就知道背后黑手是谁,你别生气,你一生气我就怕。”罗德发低声说道。 逐渐冷静下来的萧益民冷笑道:“不用查了,这不明摆着吗?那几个人被我算计了怀恨在心,这半年多来,他们每一步都被我吃得死死的,恼羞成怒之下无计可施,才使出这种下三滥手段。” 包季卿摇摇头:“要查!而且要彻底查清,哪怕我们暂时不去动那几个人,也要把他们的爪牙全都挖出来,一个接一个慢慢收拾掉,非如此不足以警示对手,非如此不能振作军心士气。” “对!二哥和樊叔也是这意思,决不罢休!” 罗德发非常恼火,他是独子没有兄弟,眼前的萧益民比他亲哥还亲,决不允许任何人玷污自己大哥的声誉。 罗德发的声音刚落,包季卿的妻子和女儿、以及四姐等人匆匆跑来,哭喊着说易姐留下封信离家出走了。 萧益民如遭五雷轰顶,当即全身僵硬傻在那里,罗德发大喊大叫,质问几个女人为什么不早点儿发现? 家里的侍卫、下人全都涌来,整个书房内外惊慌失措,哭泣声一片。 包季卿大步过去,从自己妻子手中接过信,飞快阅读,抬起头严厉地喊道:“郑长泽、吴三——” “到!” 郑长泽和吴三冲到包季卿面前立正。 包季卿沉着脸下令: “通知骑兵营长唐五麟,立刻集合队伍准备出发,把卫队中熟悉易姐的侍卫分别打散派出去,与骑兵营官兵一起,分成三十个小队以上的搜索队,立刻开往东南西北所有路口和码头,展开地毯式搜索,一定要把易姐找回来!” “是!” “三弟,慢点儿……” 脸色惨白的萧益民扑上来,抓住吴三的手,连声吩咐: “你去找大哥和二哥,发动门中所有弟兄给我找人,特别是你二哥负责的水路,立刻把所有快船派出去,传讯下游各帮会和同门弟兄,大家一起找、一起找……还有、还有所有寺庙道观,把人全都给我派出去,快去、快——” “是……” 郑长泽和吴三领着一群侍卫冲出去,包季卿向周围的人群挥挥手示意都退下,给萧益民斟上一杯茶,坐到他对面,平静地问道: “司令不妨想一想,你姐有可能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可曾听她说过喜欢周围的什么地方?” 萧益民痛苦地抱着脑袋: “什么地方……我想想……文殊院和青羊宫她肯定不会去,城里的寺庙道观恐怕都不会去,更不会回百翠楼了……嗯,还有什么地方?我再想想……” 细雨初霁,东郊十五里码头北面的水月庵里,一片平静。 古老的小庙宇周围遍植的桃李繁花不在,枝头上开始孕育蓓蕾般的果实,春风过后,悬挂在枝叶上的晶莹雨滴洒落一片,发出阵阵悦耳而又轻微的潇潇声。 光线暗淡的佛堂里,衣衫上满是尘土的易真颖匍匐在金色的菩萨塑像前方,伤痛的泪水不停沿着她脸庞流淌,日渐消瘦的身躯不住颤抖,怎么也无法压抑的伤心抽泣哽咽不断,让边上慈眉善目的两位老尼为之悲痛,她们从没见过如此伤心绝望的女子,想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此刻,心神俱疲、泣不成声的易真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是死,也要离开如今如日中天的萧益民,离开这个爱着自己、自己也深爱着的优秀男人,自己的卑贱出身对他来说只是个祸害,而没有半点儿帮助。自己虽然身子清白,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妓女的丑陋身份,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谣言到处流传,把自己和所爱的人深深伤害,自己再不离开他,就是害了他……转眼十二年了,相依为命的十二年啊!为了他自己死都愿意,何况只是离开他……可是,真正的离开之后,易真颖才知道离开是这么的艰难,才知道离开后会生出如此撕心裂肺的剧痛。 “离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不止一次对萧益民说过,每次都换来一顿责怪,这回真正离开了,她才体会到说出来容易,做出来是这么的艰难,这么的要命。 此刻的易真颖哪里知道,整个成都城内外已经鸡飞狗走,她挚爱的萧益民派出的三千官兵、二弟麻刚发动的一千多名警察、成都洪门五个堂口六千余帮众、闻讯之后自发加入寻找队伍的数万成都民众,都在为她一个人到处奔走,“振字营”六百精骑分成五十个小队洒向各地,最远的搜索马队已经跑到了距离成都百里之外的德阳县城。 下午三点,距离易真颖离家出逃仅仅四个小时,水月庵南面两里远的十五里码头突然喧闹一片,水月庵的几个小尼姑惊慌失措跑进佛堂禀报: “上百骑兵冲到码头不久,在一帮船夫和车夫的指点下开过来了!” 两位老尼大惊失色,一直跪在佛像前的易真颖慢慢转过来,忍着悲伤,向两位老尼磕了三个头: “二位师太,我这就出去,决不让这里的一草一木受到损害……” “姑娘——” 两位老尼连忙上去搀扶站不起来的易真颖,一个机灵的小尼姑飞快捡起一旁的纱帽递过去。 易真颖悄悄擦去泪水,惨然一笑: “不用挡住这张脸了,是老天爷让我变得丑陋的,就这样吧……放心,我不会寻短见,但谁也休想逼我,否则我宁愿死!” “姑娘,你……” “走吧,麻烦师太扶我走出几步,我的腿走不动……” 规模不大的整座庙宇,已经被上千军民围了个水泄不通,没人冲进简朴的庙门,一名车夫打扮的汉子正在手舞足蹈地向全副武装的边军骑兵邀功,说他如何的机警,如何在城外五里亭遇到戴着纱帽看不见脸的年轻女子,如何告诉女子今天下午没有客船、晚上才有,然后又如何在无意中看到蒙脸的女子离开码头,悄悄地走进了水月庵等等。 不耐烦的骑兵队长掏出身上的五个大洋塞进车夫手里,车夫立刻识趣地闭上嘴,乐不可支地闪到一边,紧紧地抓着大洋到处张望,想不明白这么多凶神恶煞的骑兵等在这儿干嘛?有枪有刀,不冲进去搜人还在等什么? 不一会儿,喧闹的人群惊呼下来,一双双眼睛全望向庙门口,两位灰衣老师太搀扶着的白衣女子,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白衣女子身材婀娜,亭亭玉立,左边的脸洁白如玉,美如天仙,右边的额头上却有块吓人的伤疤,强烈的反差令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之后暗自心疼,怪老天爷不长眼。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呆呆站立的数十骑兵随即快速分开,一个个拉开战马,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没等在场上千人反应过来,十余匹高大雄奇的西域战马飞驰而来,为首那个骑在火红色战马上的年轻军官大吼一声,卫队在冲进人畜通道之前,齐齐停止前进,唯独跑在最前面的年轻军官不管不顾,在一阵阵惊叫声中策马冲到庙门前。 高大的战马被年轻军官猛然勒住,竟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长嘶叫,原地转了一圈,高高扬起的两只前蹄才落到地面上。 惊呼过后是一片寂静,马上大汗淋漓的年轻军官死死盯着庙门口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强忍着泪,缓缓闭上眼,一动不动,两个老尼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躲进庙门内不敢出来,剩下白衣飘飘的奇特女子孤零零地站在庙门正中央,任凭马上的年纪轻军官冒火的眼睛怎么盯着她,她仍旧是脸色安详紧闭双眼。 马上的年轻军官忽然举起马鞭,吓得众人惊呼后退,可是马鞭久久没落下,马上军官反而扔掉马鞭,飞快地滚下马背,爬起来一下扑上去,紧紧地抱着白衣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来: “姐——,你再敢离开我……我也不活了!哇……” 第七十四章 流言中的婚礼(下) 一辆马车被两名侍卫快速拉进人群,几个年轻的骑兵一拥而上,将紧紧相拥、哭得死去活来的司令和他的女人架上马车,放下帘子打马就走。 络绎赶来的一队队骑兵蜂拥而上,很快便在骑兵队长的吆喝声中,排出整齐有序的前进队形,前后左右护卫着马车向成都城奔去。 水月庵门前宽阔的空地上已经满是好奇的人群,一个个翘首遥望,目送马队离去,心中的感动无法用言语表达,这可比所有戏台子上的大戏要真实多了,不少人感叹地说:“难得啊!这辈子何曾见到过爱得死去活来的一对?值了!” 不知谁高喊一句“刚才那人就是萧小哥”,全场顿时一片惊呼,人群随之骚动起来,一堆堆人群不管是否相识,全都凑在一起议论纷纷,所有的谣言在这一刻完全被善良淳朴的人们唾弃,不管是村野妇孺还是商贾纤夫,无不对名震巴蜀的萧益民萧小哥竖起大拇指: “仁义啊!” “是条汉子!”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相忘,真英雄也……” “老子要去给小哥当兵……” 马队绕过高高的城墙,越过新修的大铁桥,从新开的北门直接进入振兴路,驶进绿树掩映、百花绽放的萧公馆。 提前接到侍卫通报的女眷们,早就等在正堂前的台阶下,不等布帘子拉起,四姐、七姐和包夫人已经哭哭啼啼涌上去,从萧益民怀里抢出哭得一塌糊涂的易真颖,抱头就哭,动作慢的一群孩子冲上去,围着易真颖,这个拉手,那个抱腿,依依呀呀哭得人心都碎了。 车厢里的萧益民飞快擦了把脸,钻出脑袋,站在车辕上大声吼道: “哭什么哭?都给老子闭嘴!四姐、七姐,你们把她送到我楼上关起来,其他几个去把她的衣服都送上去……他娘的,老子看你跑!一不留神你就想翻天?真要让你跑了还得了?老子这张脸往哪儿搁啊……还磨磨蹭蹭干什么?把她给老子带上楼去,等会儿再好好收拾她,老子不发威,竟把老子当病猫了……” 一群女人顾不上擦眼泪,忙不迭簇拥易真颖进入正堂。 周围百余弟兄本来个个双眼发红,心酸不已,可萧益民这么一嚎,弄得弟兄们惊愕过后,个个想笑,看到萧益民跳下马车气鼓鼓地登上台阶,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益民大为恼火,忽然转过身,恶狠狠扫视一圈,百余弟兄个个闭上嘴,动都不敢动,萧益民这才转向柱子边上的包季卿,大大咧咧地吩咐: “包大哥,麻烦你通知一下邹老爷子,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明天报纸的头版给我留下来,我萧益民要刊登结婚启示,婚礼就定在五月一号,凡是给面子的朋友,都可以来喝我的喜酒,气死那些乱咬舌根的畜生!” 众人大吃一惊,距离五月一号可没几天了。 包季卿一本正经地问道:“就按你说的写?” “嗨!我就是说个意思,怎么写你们商量着办……弟兄们为我萧益民的事辛苦了,等会儿让参谋长通知各团营,明天统统停止训练,今明两天餐餐加菜,酒肉管够!今天就不留弟兄们吃饭了,回去吧,没事了!” 萧益民说完,转身就走进正堂。 满院弟兄全都望向包季卿,看见包季卿挥挥手,弟兄们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包夫人赶上丈夫,扯着丈夫的袖子,不无担忧地问道:“你也不进去劝劝一鸣?要是他气不过,真的打骂真颖,可怎么是好啊?” 包季卿四下看看没什么人,凑近妻子,低声笑道: “亏你是过来人,你没看到一鸣脸上的巴掌印啊?还有一鸣的脖子和手臂,上面至少有四五个新鲜牙印,要是一鸣真舍得打真颖,怎么被弄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谁打谁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好了,别瞎操心了,回去给孩子们做饭去,我得通知各团加菜,完了还得赶到报社去见邹老爷子,司令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含糊。 “以我看啊,除了真颖,全天下的女人都入不了司令的法眼,他二人相依为命十二年,坎坎坷坷都过来了,这辈子恐怕再也分不开了。” 包夫人感叹不已,返回东院的一路上,心里一直在为萧益民和易真颖感到高兴,对敢爱敢恨的萧益民更为钦佩。 萧益民板着脸上到二楼,看到一群小家伙都在客厅里静静等着,马上黑下脸,质问为何不在学校跑回家来了? 一群小家伙闪闪缩缩,不敢抬头,萧益民叹了口气,进入宽大的卧室,让迎上来的七姐把小家伙们送回学校,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望了一眼传出流水声的洗澡间,只能掏出香烟,闷声闷气地吸起来。 过了好久,洗澡间的门才打开,四姐陪着洗浴完毕、身披浴袍的易真颖出来,看到坐在窗边板着脸吸烟的萧益民,一时间很不好意思。 四姐四处看了看,低声请求易真颖别跟气头上的小哥吵架,然后快步出去关上门,招呼守在外面的一群小丫头赶快下楼,边走边说这可不是你们能上来的地方。 卧室里,易真颖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萧益民等得不耐烦,烦躁地掐灭香烟,几步走到她面前,瞪着眼,大声吼道:“你哑了?” 易真颖紧咬嘴唇,冷冷地看着萧益民就是不说话。 萧益民恼火不已,原地转了一圈,突然抱起易真颖,猛地扔到大床上,飞身扑上去,粗鲁地撕开她的睡袍,一手按住她,一手忙乱地脱衣服,嘴里不依不饶地骂道: “操你大爷的,老子让你欺负了十几年,不收拾你一回看来是不行了……今天老子就连本带利赚回来……” “别……别这样,小弟,你别这样啊……” 易真颖急得哭起来,用力推开萧益民,死死抓住睡袍前襟,拼命挣扎,可是她哪里有天天练武的萧益民力气大?不一会儿就被脱得光溜溜的萧益民全部剥光,结实而灼烫的身躯重重压在她洁白如脂的娇躯上。 挣扎声、哭泣声在一声惨叫过后归于平静,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身躯不动了,气喘吁吁的萧益民松开她的两只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去她脸上和眼角的泪珠。 “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叫你姐了。” 易真颖忍着下身的剧痛,抬起无力的手,缓缓抱住萧益民的头,泪水止不住滚滚流淌:“你这傻子……你傻啊,你……天下比我好、比我干净的女人多的是,你为什么、呜……” 萧益民飞快吻住她的嘴,从静止到躁动,再到贪婪地吮吸和彼此动情的热烈呼应,直到呼吸不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看到眼前的女人激动得全身发红,娇躯乱颤,紧闭的双眼仍挂着滴滴泪珠,萧益民只觉得自己正在被滔天的大火所吞噬,一时间脑海完全空白,只觉得腰腹间腾起的滚烫热流瞬间散布全身,不由自主地运动起来,嘴里无意识地发出断断续续的梦呓: “我看你跑……你现在跑啊……再敢跑……我就先奸后杀……杀、杀、杀、杀……” ……次日上午阳光灿烂,走出家门的成都市民很快就被满街报童的欢叫声所吸引: “号外号外,《华西时报》发行特别号外,军政次长、边军司令萧益民将军宣布五一结婚,新娘子就是十二年前把萧将军从街上捡回来养大的易真颖小姐……” “号外号外,萧小哥和易姑娘爱情故事惊天动地,文坛领袖邹文翰先生亲自撰述……” “好消息,萧小哥和易姑娘五月一号正午时分在北校场举行盛大婚礼,盛情邀请新朋旧友大驾光临……” “号外,四川报纸首次出版套红特刊,恭祝萧益民易真颖爱情美满……” 整个成都在短短一个早上就沸腾了,一群闻名巴蜀的文人墨客纷纷在特刊上为萧益民的婚礼摇旗呐喊,最引人瞩目的是文坛领袖邹文翰亲笔撰写的长篇叙述文章,他用平实老道的语言,将萧益民和易真颖的生活背景、十二年相依为命的过程娓娓道来。 文章中,两个乱世中的青年男女冲破一切枷锁、勇于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的鲜明形象,栩栩如生,字里行间情真意切,柔情万种,人物形象贴近凡人,有血有肉,看得读者心潮澎湃,跌宕起伏。 无数善良的人们久久捧着报纸,为之落泪! 无数少男少女,对这场饱经磨难却又轰轰烈烈的爱情,对两位主人翁敢爱敢恨、无所畏惧的真切性格,万分地羡慕向往。 特刊上一篇篇情真意切的文章,迅速转化成电波传往全国各地。 两天不到,这段被称为“本世纪最伟大的爱情”先后刊登在全国各大报纸的突出版面,在这个战云密布、民不聊生的时代,中国西部一对青年男女的真切爱情,深深打动了成千上万的国人,如同阴云密布的寒冬中,突然出现的一抹暖阳和绚丽霞光。 短短五天时间,全国各地以及日本、德国和英国发到成都的祝福电报,多达五百余份,其中不乏临时大总统袁世凯、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东北新军参谋长姜登选、同盟会领导人杨庶堪以及德国克虏伯公司总裁、毛瑟公司总裁、英国怡和公司上海总部等中外名流和世界著名跨国集团,四川各地的祝贺电更是如雪片般飞来。 五月一日正午时分,北校场鼓乐喧天,彩旗招展,道路两旁的绿树上挂满喜庆的红灯笼,就连城墙上也插满战旗,挂满彩带。 吉时已到,婚轿入场,身穿传统结婚礼服、骑着高头大马的萧益民,坐在八抬鸳鸯大轿里的易真颖,在五百亲友和卫士的簇拥中出场。 震天的鞭炮声中,一对新人来到巨大的彩门前停下,新郎官萧益民翻身下马,揭开轿门的大红布帘,温柔地牵着彩凤红绸盖头的新娘子,缓缓来到端坐主位的邹文翰老爷子面前。 主婚人张澜一声令下,两百余名各地来宾和三万余名成都军民齐声喝彩,新郎新娘拜谢天地拜谢高堂,双双对拜接着送入洞房。 两千多官兵随即将来宾引到九十九桌丰盛的流水宴席周围坐下,上千成都厨子做出的佳肴,争奇斗艳,令人馋涎欲滴。 没机会上桌的观礼市民,每人都领到一个小红包,红包里放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大洋,惹来阵阵惊喜的欢叫声。 晚上宴席结束,客人们尽欢而散,发出包有大洋的红包总计二十五万七千多个,超过半数的成都民众人手一个。 这场轰动全国的婚礼,给萧益民带来了巨大的声誉,萧益民的至情至性的形象和诸多事迹广为流传,从此成为无数少女心仪的偶像,成为千万少妇的梦中情人。 更大的收获是,萧益民的婚礼打碎了所有阴谋者散布的谣言和恶意中伤,让他的亲民形象深入无数人心中,成为平民百姓口口相传的传奇式人物,在这灾难频发的苦难年代,带给人们美好的记忆,也在民国的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婚礼一周之后,成都最有名的三位古建筑专家和一个三百人建筑队,突然来到东郊水月庵,拜访主持师太之后,开始扩建庙宇,重塑菩萨的金身。 消息传出,巴蜀大地的无数善男善女合掌祷告,真心真意地为仁慈温婉的萧夫人祈福。 第七十五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婚过后的萧益民,精神为之一振,精力格外充沛,让已经搬到西院养老并当上麻刚义父的刘葆崎刘老爷子大为感叹。 通常是天没亮,一群孩子在西院练武场扎下马步没多久,萧益民就到了,和往常一样先向刘老爷子问安,然后前往北边那棵大树下站桩半个小时,再击打木桩或沙袋半小时以练习发力,练完便满头大汗地去和刘老爷子聊聊天喝杯茶,差不多时就礼貌告辞。 这两年来,只要不是前往外地,萧益民几乎每天都坚持练拳练桩功,可以说是风雨无阻。 年轻时为了学艺,独自一人行走天下拜访名师,最后打遍西北和西南七省的刘老爷子,曾经非常惋惜地给萧益民下定论,说他如果只学一些防身健身的拳脚和养身吐纳还可以,但是到了一定程度,很难再有突破,怎么练都难以精进。 刘老爷子的惋惜,对萧益民没有任何影响,原因是萧益民对飞檐走壁和掌裂大石根本就没兴趣,他认为自己能够强身健体,能够在紧急情况下反应更敏捷一些就行了,哪怕他天赋超人,能练出飞花摘叶伤人的高强武功,他也不愿意为达到这一目标花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每一件都比练成神仙要有意义得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所以,萧益民能够非常愉快地接受这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持续做下去。 上午九点,萧益民和参谋长包季卿视察新西门外的骑兵大营,与营长唐五麟等主官讨论是否扩招兵员的问题,议长张澜和财政部长董修武找来了,两人被哨兵拦在辕门外也不生气,知道萧益民的军营就是这样,外人没有司令部签发的通行证,想要进入兵营绝无可能,哪怕是都督来了也一样。 萧益民赶到营门口相见,听到张澜说明来意,便邀请张澜和董修武一起到他的司令部坐下谈,临行前萧益民叫过唐五麟,问张澜是否记得这员虎将? 张澜仔细打量身材魁梧的唐五麟好一会儿,惊喜地上去握住唐五麟的手,一口就叫出唐五麟的名字,说起当年自己两次到警察学堂演讲时和唐五麟相谈甚欢的情景,并询问唐五麟为何出征西藏回来不去看他? 唐五麟不好意思地解释:钟颖将军都被迫返回北京去了,一大批优秀的营连长回来之后,都不得不在家待业,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怎么好意思去麻烦大人? 张澜非常感慨,直到进入萧益民的司令部坐下还耿耿于怀:“一鸣,昔日钟颖将军麾下那群军官可惜了,你为何不多收几个进入边军效力?” 萧益民笑道:“我这庙太小,引不来真菩萨!新军不是一直在大力扩编吗?听说王陵基等十几个受过新式教育又上过战场的中级军官,都在新军获得了施展身手的机会,这不是很好吗?” “好个屁!新军要是不改革,还和以前一样烂!要是新军有你们边军一半的水平,我们就不用操心了,给钱也给得舒服。”脾气耿直的董修武不满地说道。 萧益民谦虚地摆摆手:“董部长,你这个财神爷可是难得一见的,今天屈尊来见小弟,恐怕不止是商谈兵工厂建设的问题吧?” 董修武老脸一红,嘿嘿一笑指指张澜,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茶了。 张澜对萧益民可没有什么客气的: “是这样的,旧城改造远远超出原先的预算,眼看总体工程完成大半,资金又没了,德华银行说,在我们政府没有真正收回自流井地区的税收权之前,不会再给我们发放贷款,所以只能来求你了……“你别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知道你有钱,这半年你贩卖军火赚大了,连陕北和兰州的军阀都找你一批批购买军火,你没钱谁还有钱?” “天地良心啊!我们边军问省府要军饷,省府推到北京那边,北京那边又推给省府,边军成立到现在,没得过省府一分钱,全靠贩卖点枪支弹药撑下去,我也难啊!”萧益民连声叫苦,边上的包季卿一脸严肃地频频点头,似乎日子真的快过不下去了。 张澜指着萧益民笑骂道:“你小子再哭穷,我就提议财政部开始对华西集团公司征税!” 萧益民撇撇嘴: “你试试,只要你敢征税,我们的几千工人就敢上街游行!也不看看凤凰山兵工厂我们投入了多少真金白银,还有一千多名属于政府编制的工人和他们的几千家属要华西集团养着,你好意思征华西集团的税?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有政策,我们也有对策,不是刚出台一个残废军人福利厂终身免税的条文吗?明天我就弄几百个残疾人到华西集团去,让他们坐在各个工厂大门口,看门就行了,要征税你们找他们去谈。” 包季卿再也忍不住,低着头嘿嘿笑出声来。 张澜不由哭笑不得,董修武脑门上全是皱眉,猛摇脑袋,大声感叹:“老子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尹都督和张副都督都怕和你这小子见面,他们从来就没在你身上得过好处。” 萧益民不愿意了:“看看,偏见又来了,哪一次和那两个乌鸦嘴打交道不是小弟我吃大亏?眼下小弟还帮他们俩在德华银行背着个大黑锅呢!” 张澜不耐烦了:“别的少扯淡,我今天就问你一句,只向你借三十万,一年内还款,利息是德华银行的一倍,你直说答不答应吧。” 萧益民拿张澜真的没办法,张澜为的是所有民众,至今没见张澜为自己和亲友谋过私利,加上相交多年,不愿帮忙的事萧益民说不出口,何况张澜所作的正是萧益民想做的。 沉思片刻,萧益民站起来:“走吧,我们一起上西城墙走走,也许到了那里,就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张澜和董修武眼里全是疑惑,看见萧益民和包季卿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两人只好跟着一起去。 穿过军营的一路上,董修武对整座大营羡慕不已,赞几句萧益民,接着骂几句新军那群贪得无厌的败家子。 走上原来的西来寺,看到全都驻扎了官兵,整座寺院变成一座设施完善的大军营,董修武又是一番感慨,连张澜都对萧益民的手段佩服不已,殊不知萧益民为了赶走里面的几十个喇嘛和他们的婆娘,暗地里用了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 登上城墙,一路走到新西门上方,萧益民指着东南面一大片残墙破瓦的常平仓,大发感慨: “看看,几年混乱下来,好好的仓库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下水道,四周全部都是积水,泡得墙壁倒塌一片,常年荒废,几十个半死不活的看守衙役人影都没了,省府和成都市府也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城东城南都顾不上,谁还敢在这地方打算?”董修武头疼不已。 张澜敏锐地感觉到萧益民有办法,立刻盯着萧益民的眼睛,低声问道:“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只要不过分,我大力支持。” 萧益民伸出手指,遥指前方一片仓库群,慢慢地画了一个圈:“全卖给华西公司吧,我也不趁火打劫,三十万,一口价!” 董修武猛然一凛,心想三十万不亏啊!眼前这片破烂库房虽然地盘大,可是常年失修,到处积水,一半以上的库房已经失去了维修价值,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出没的都是些野狗夜猫,还有人在里面放羊,与其丢荒毫无价值,不如卖出去赚回三十万,也省得以后再花一大笔钱重建。 张澜要慎重很多:“这可是常平仓啊!一个省城不能没有一座储备仓库,这事有点儿难办,能不能再想别的办法?” 萧益民笑道:“办法有一个,省府不是就要同意刘存厚的第四师搬进城,驻扎到西教场吗?诺,就是前面城墙底下那片大操场,看到操场北边那片高大的建筑群没有?那就是原先满蒙卫队的库房,好在去年兵变的时候我们来得及时,打跑了要纵火的乱兵,总算保住那片库房了。 “现在库房里面住着的都是满蒙两族民众,等他们的新居建好就会空出来,省府和成都府完全可以把战略储备仓库设在那里,趁刘存厚第四师没有进驻,正好名正言顺地拿下,这样一来,省府也不用背负三十万的外债了。” 董修武眼睛一亮,频频点头:“我觉得可行,是个好主意。” 张澜权衡一遍,终于同意了:“告诉我,你拿下这一片地皮之后,要干些什么?” “还能干什么?起房子啊!不过可不是省政府给民众起的那种房子,我们在起房子之前,先修通完善的下水道、水泥路面,然后竖起电线杆,把电线拉到每一家门前,只有这样,有钱人才愿意住进去。” 张澜点点头:“还是华西集团财大气粗,也只有华西集团能够施展这么大的手笔,我同意了,相信议会也很乐意看到华西集团建房子,这对分担政府压力,平息民怨有很大作用。” “等等!还有一事,小弟需要两位老哥帮忙。”萧益民拉住转身欲走的两人。 张澜和董修武相视一眼,示意萧益民直说就行。 萧益民指向西南边:“一个月来,康藏地区连续发生商队被叛军抢劫杀戮的惨祸,康定甘孜大营的彭措将军正在率部苦苦支撑,四次遭受五千人马以上的叛军围攻,雅安向西、向南的茶马古道完全断绝,如果省政府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川西地界就要大乱了。” 张澜和董修武大吃一惊,张澜紧张地问道:“为什么军政部从没把这事告诉我们省政府?” 萧益民苦笑一下:“我还是军政次长吧?现在我不是告诉两位大人了吗?希望两位大人回去之后问问尹都督,就能知道情况有多么恶劣了。” “你是说,尹都督故意隐瞒我们?”张澜敏感地意识到其中有问题。 萧益民笑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们自己去了解吧,不过作为好朋友我奉劝一句,一定要把了解到的情况如实上报北京政府,否则将来追究责任的话,就是省政府和议会的失职,小弟也会把情况上报陆军部,请求陆军部给出指示。” “我们会履行自己职责的,一鸣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把责任推到边军身上,怎么说川康地区还是四川的管辖区域,决不能让叛乱继续下去,回去我就办这事。”张澜非常严肃地做出承诺。 萧益民将两人送出大营,说好政府会议通过之后就会立马与华西集团签约,张澜和董修武登上马车匆匆赶了回去。 望着马车远去,包季卿颇为感叹:“要是所有官员达到张议长一般的高度,四川民众就有福了。” 萧益民笑着道:“别说达到一半,哪怕多几个张议长这样的官员,四川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惜啊!别说他们了,说说我们怎么呼应吧?” 包季卿胸有成竹: “回去我就草拟电报,将严重的边乱情况再次呈报陆军部,等省府的电报到北京,恐怕就是尹昌衡下台的时候。这段时间总是被动防御,弟兄们都腻歪了,该反击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萧益民冷冷一笑: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这回不弄死他,也要他脱层皮,否则这狗日的总认为我们好欺负!电文最后加上几句:四川新军第三师各级主官,大多由原驻藏军各级军官担任,高原作战经验相当丰富,且该师在尹都督的严格督导之下士气高昂,堪称四川新军战斗力最强的主力师。” “明白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包季卿重重点头。 一身轻松的萧益民背着手,踱着方步,优哉游哉进入大营,边走边愉快地低唱起来: “一九一二年,那是一个春——天,又一个——狂人,在中国的成都画了一个圈……” 第七十六章 岂止是煽动仇恨 自五月十日起,三天出版一期的《华西时报》正式成为每日发行的日报,十日的第一期特刊号头版头条,发表了四川军政次长萧益民的争论文章,题目是《为何我们的同胞总是被屠杀》。 特刊号一面世,立刻引起四川各界的轰动。 萧益民在文章中引用大量详实的资料,陈述数月来四川商队和平民纷纷遭到叛军谋财害命、川康地区少得可怜的驻军遭到数倍叛军反复围攻进而残忍屠杀,致使康定等重镇失守的危险事实,第一次严厉批评四川省政府和都督府的无能与不作为,第一次用尖锐的口吻大声质问——所有自诩为人民公仆的四川高官们,你们在干什么? 在萧益民文章的下方,用醒目的黑体字印上这样的标题:《四川边军泰安营举行西征誓师》,详细介绍边防陆军独立旅长祁洛少将及两千官兵誓师完毕,立即开赴康定救援当地军民的消息。 萧益民放出的这颗重磅炸弹,引发一连串的反响,以四川各地商会为代表的民间机构迅速呼应,短短三天时间,就向各地政府和四川省政府上呈三十余份请愿书,强烈要求政府出兵平乱,保证商道畅通,保护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这颗重磅炸弹炸得都督尹昌衡灰头土脸,震得四川军政两界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数月来人畜无害、游离于政治边沿的萧益民,竟然在这个要命的时候突然发飙,不少人开始左右观望政治风向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都督尹昌衡被逼到了无可选择的边沿,满腔拼搏的热情化作听天由命的无力感,他终于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时间弥补迅速上位后的先天不足,短时间内斗不过财大气粗而且阴险狡诈的萧益民。 不管萧益民是否狼子野心,川康地区愈演愈烈的叛乱是个不争的事实,数以百计的川西商会代表聚集在省政府大门前,手举一件件血泪斑斑的衣衫和请愿书,跪求政府伸张正义,每天都引来数以万计的成都市民围观,无数市民为之洒下同情的热泪。 就在四川省军政两界手忙脚乱的时候,同盟会设在上海、南京、武汉和广州等地的机关报《民立报》纷纷予以声援,不但抨击四川省政府的混乱与麻木,还明确指出川康叛军的幕后支持者,其实就是卑鄙无耻破坏中国革命、企图蚕食中国领土的日不落帝国——英国。 各地《民立报》像事先商量好一样,纷纷发表预言:若是川康地区的叛乱得不到镇压,那里就会是第二个英殖民地印度。 消息一出,国内政界立刻嗅出淡淡的阴谋味道:同盟会很可能要放弃摇摆于南京和北京之间的四川都督尹昌衡了。 五月十五日,北京政府终于做出反应,正式任命四川都督尹昌衡为川康经略使,十日内率领四川新军第三师与四川边军独立旅西征平叛,继续保留尹昌衡都督职务,西征期间,由四川陆军总长胡景伊中将,暂行代理四川都督。 这下尹昌衡和他的心腹们彻底傻眼了。 北京政府是南北议和之后中国唯一的合法政府,同盟会的南京临时政府在中外各界的巨大压力下,早就宣布解散,剩下的也转入地下继续密谋造反,包括尹昌衡在内的全国各省都督,均在两个月前公开宣布接受北京政府的领导,支持袁世凯的施政纲领和统帅地位。 所以,坐在火山口上、首鼠两端的四川都督尹昌衡和他的心腹们,对北京政府下达的命令根本不敢违抗,唯一能做的只有遵令而行。 就在尹昌衡一伙骂骂咧咧准备行囊的时候,萧益民又以四川省政府军政次长的名义,在四川第一大报《华西时报》的头版头条,发表了震动巴蜀和周边各省的文章,用大号黑体字印刷的标题是:《自诩为革命者的滇军干的什么勾当》。 萧益民的文章用词浅显新颖,文笔流畅,历来被全国政界和文化界界特别是四川各界所推崇,萧益民在这篇文章中,显示出更为老辣、更为犀利的成熟风格。 文章从武昌新军暴动开始叙述,简要而清晰地陈述云贵川三省的政局变化和发展脉络,阐述贵州新军响应同盟会号召、倾巢北上支援武汉新军暴动的经过,着重陈述了这样一个令举世哗然的残酷事实: 武昌暴动之后,以蔡锷为首的滇军打着北上革命的旗号,趁贵州新军主力倾巢北上、兵力空虚之时,突然干出了假途灭虢的卑鄙勾当。 蔡锷派遣的滇军右路军开到贵阳之后,突然包围留守的同为同盟会领导下的贵州新军和贵州省政府,淬不及防的贵州军队和军政两界官员两千余众缴械之后,竟被滇军右路军指挥官唐继尧一声令下,全部坑杀于贵阳螺丝山下,遇难者包括贵州省都督赵德全、民选枢密院长张百麟等数十名军政大员。 血腥的屠杀尚未结束,贵阳所有银行商铺均被滇军洗劫一空,成百上千的无辜民众横尸街头,丧尽天良的滇军血洗贵阳之后仍不罢休,他们堂而皇之鸠占鹊巢,清洗残存的革命党及附属机构,对所有反抗者展开灭绝性镇压,毫无羞耻、大鸣大放地通电全国,重组所谓的贵州新政府,以革命的名义继续对贵州民众进行残酷的压榨和掠夺。 时至今日,双手沾满贵州人民鲜血的刽子手唐继尧,竟然成了贵州都督,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文章毫不客气地指出:截至今日,仍有数以百计的贵州民众代表,跪在原南京临时政府和同盟会大本营门前哭喊伸冤,仍有数以千计的灾难幸存者正在赶赴北京伸冤的路途中。 文章至此笔锋突变,开始更为严厉的控诉: 就在这个时候,奉滇军司令蔡锷的命令,打着“支援四川革命”旗号的滇军谢汝翼部、李鸿祥部、黄毓成部共六个步兵团,以及摇身投靠滇军的贵州籍投机者戴戡部两个步兵团,仍然强行占据四川的綦江、泸州、叙府、南川、万盛场等十余县。 数月来,以“支援革命”名义强行侵入四川的滇军各部,先后残酷屠杀了川南各县保路军和无辜民众共三千七百余人,并肆无忌惮地将自流井及川南各县政府、税务公所、钱庄和无数富裕家庭洗劫一空。 据川南各地先后上报省府有据可查的报告统计,毫无人性、贪得无厌的滇军入川以来,共抢掠四川各地民脂民膏一千二百余万元,成千上万川南民众流离失所,这群作恶累累的刽子手,至今仍然恬不知耻地霸占川南,意图对四川人民展开更加疯狂的压榨和掠夺! 文章接着猛烈抨击川军第一师周俊部,指责他们心中毫无四川人民的利益,四川人民省吃俭用,凑出巨额资金装备起来的第一师,南下驱逐滇军已有两个多月,至今依然在岷江以北停滞不前,左右观望,使得川南近千万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望眼欲穿。 最后,萧益民发出严厉警告: 滇军必须马上撤出四川,还给数千万四川人民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如若一意孤行,继续作恶,势必遭到四川人民的强烈憎恨和无处不在的抵抗,组建不到一年的四川边防陆军虽然弱小,但为了四川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哪怕刀山火海头破血流,也要倾巢出动,全力一战,誓以三千年轻的不屈生命和高昂的头颅,捍卫四川人民的利益和尊严! 此文一出,举国哗然,萧益民的强大号召力再一次得到体现,全国各界纷纷发表声明,强烈谴责滇军的野蛮行径,支持四川人民的正义诉求,蔡锷的革命形象顿时变得暗淡无光,云南同盟会和所谓的革命军队的声誉,一落千丈。 同盟会高层眼看铺天盖地的声讨浪潮滚滚袭来,不得不迅速做出反应,郑重声明黔军将领戴戡、滇军将领唐继尧、李翰祥等人并非同盟会组织成员,同盟会对滇军的“错误行为深感震惊和悲痛”,强烈要求云南同盟会组织,立即清除混入革命队伍的投机者,捍卫同盟会的纯洁性,切实推动云南省政府尽快撤出入川滇军。 安坐北京城中的袁世凯大喜若狂,哪里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夜之间便发动控制下遍布全国的所有舆论,严厉申讨滇军的罪恶行径,严令云南省都督蔡锷立即撤出入川滇军。 袁世凯还以总统名义,公开发表声明,要求各省在中央统一领导下,放弃争端,相互谅解,和睦相处,共同发展。 私下里,袁世凯“电责”四川边防陆军司令萧益民,要求萧益民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再发表这类“惊世骇俗”的文章,不能挑起各省之间的仇恨,更不能擅自开火。 萧益民的回电很老实,但一再强调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弄得袁世凯和一群心腹哭笑不得,纷纷笑骂这不安分的四川小子越来越油滑了。 与全国上下的强烈反应相比,四川全境震动,群情激愤,忍耐已久的各界民众和各地商会纷纷走上街口,大声表达自己对政府的不满,大胆地喊出自己的诉求,人民终于欣喜地看到:终于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 短短数日,四川各界民众先后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声讨巨浪,无耻的滇军遭到四川人民愤怒谴责的同时,四川省政府和四川新军也成了千万民众谴责的对象,各地民意代表涌向成都,“尹昌衡下台”的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幅幅醒目标语,一句句压抑已久的心声和呐喊,充分表明四川人民在忍无可忍之下,再也不愿支持这个**的政府和无能的军队了。 萧益民成功地挑起四川人民埋藏心中的巨大怨恨,毫不留情地将摇摇欲坠的四川省政府彻底推倒,轻轻松松赶走了最大的政敌和仇人尹昌衡,心中的快意无法言语。 可转眼之间,北京政府的任命下来了: 正式任命代理都督胡景伊为四川都督,即日派遣中央特使赶赴成都,协助胡景伊重组四川省政府。 蓄势已久、干得满头大汗的萧益民,只获得北洋政府正式任命的四川军政部长一职,其他好处全都被老谋深算的袁世凯轻松拿走了。 直到这时,萧益民和他的幕僚们仍然不知道,被看成是尹昌衡的同窗好友兼生死兄弟的胡景伊,早已经将尹昌衡私通孙文和黄兴的信件送到袁世凯手里,并向袁世凯进行了效忠。 萧益民和他的一群智囊才大失所望,只能躲到暗处痛苦反省: 为什么落得个如此结局?蓄势已久接着倾尽全力放手一搏,到头来竟然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大家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讨论几天得出的结论是:在目前乃至未来数年之内,任何集团都无法与袁世凯把握的具有中央名分的北京政府相抗衡,任何地方势力都不能以一己之力,挑战和对抗强大的国家机器! 就在萧益民和一群智囊一筹莫展之时,参谋长包季卿挺身而出,他平静地分析整个计划从制定到实施过程的得失,深刻检讨自己的不足,最后坚定地说道: “虽然没有达到最终目的,但是我们成功地把滇军逼到了绝境,成功地获取四川民众的支持,既打击了滇军,又搬掉了尹昌衡这块硕大的绊脚石,树立起萧司令和我们边军一心为民的好形象,因此我认为,收获远远大于损失,如果再做弥补,定能把主动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 萧益民和邹文翰、张澜等人精神大振,萧益民着急地问道:“参谋长有何妙计?” 包季卿微微一笑: “谈不上妙计,只是两点建议:第一、由司令以军政部长的名义,联合张议长召开一次全省军政会议,将所有舆论引导到责成四川陆军全力驱逐滇军上来,进而迅速树立司令一心为民的形象,从而奠定司令在四川军政两界的地位! “第二、以四川边防陆军司令部的名义,立即发出招募令,迅速将我军扩大为五个混成旅共三万五千官兵,造成一种强大的威慑力。属下反复计算过,以目前的财力,我们完全可以支撑五个混成旅,再多就没把握了。” 众人抚掌大赞,颓然之色一扫而空,胸腔里再次燃起熊熊战火。 第七十七章 掣肘(上) 军政会议尚在酝酿之中,北洋政府的又一道任命传遍天下:任命四川省咨议局议长张澜为川康宣慰使、国会议员,三十天内赶赴北京就职。 这是袁世凯继任命胡景伊为四川都督之后,又一次向全国宣示他的权力,也是对四川政局的粗暴干涉,彻底打乱了四川军政两界的人事结构,弄得四川官场人心惶惶,四分五裂。 萧益民、张澜和一群智囊们为此连续讨论一天一夜,反复权衡,争论不休,仍然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最后,张澜毅然决定北上就职,暂时牺牲自己建设四川、发展四川的远大抱负,以打消袁世凯和北洋政府对本集团的更深怀疑,到北京为四川民众争取更大的利益。 张澜恳切地告诉萧益民和眼前志同道合的弟兄们:“诸位尽管大胆地干,你们在四川干得越热闹,我在北京说话就越响!” 冗长的会议结束时已是上午九点,萧益民和包季卿送走张澜、邹文翰、省议员杨鹤龄、财政次长匡佑民等人,回到院子里并肩漫步,继续商讨军队的对应之策。 新任边防陆军司令部副官处中校副官长郑长泽来到两人面前:“司令、参谋长,马克斯先生和沃茨先生希望能见见司令。” 萧益民惊讶地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难道迫击炮弹的研制工作顺利完成了?” “估计还没有,研究小组前天下午从雅安基地回来,几个工程师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不怎么好,马克斯先生昨天上午就来过一次,得知司令开会便离开了,昨天下午他再次前来,会议仍在召开,马克斯先生让属下转告司令,请司令开完会去一趟研究所。”郑长泽回答。 萧益民点点头,转向包季卿:“没事的话,一起去一趟?” “不了,我得到司令部去看看,三千新兵选拔结束,还在等着调配呢。” 包季卿说完敬了个礼,带上副官直接出院门,由始至终都没往他居住的东院看上一眼,让站在小院门内等候的包夫人摇头不已。 萧益民过去向包夫人道歉,问候一番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就带上郑长泽,从后院角门前往研究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厂长马克斯、研究室主任沃茨和五名研究小组成员正在开会,看到萧益民到来,大家全都站起来上前握手。 萧益民和每一个人都打了个招呼,兴致勃勃地要求马克斯和沃茨带他去看看实验成果。 马克斯和沃茨欣然同意,和研究小组成员一起把萧益民领到宽阔的设计室。 萧益民第一眼就盯上改进弹匣的毛瑟步枪,兴冲冲端起样枪,拆下扳机前端冲压成型的十发直型弹匣,看了又看,大声称赞:“太好了!感谢各位的努力!” 沃茨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萧,一点点小改进不值得这么高兴,上个世纪英国人在恩菲尔德步枪上就这么做了,欧洲各国对此都曾深入研究和实验,最后普遍的结论是:作为一支步枪,这种十发甚至二十发外插式弹匣,用起来并不比传统的内藏式弹仓有优势,反而因此大幅度增加武器的制造成本,在实战中会形成巨大浪费。 “而且,这种改动在大为增加枪支重量和士兵负荷的同时,还要大量制作与之相配套的弹匣套件,所以没有几个国家的军队愿意做这个毫无技术含量的改动,只有顽固的英国人仍在坚持,剩下的恐怕就是你了。” 萧益民不以为然地说:“我个人认为,并非大家不喜欢能够装弹更多的步枪弹匣,而是不愿意为此增加更多的制造成本,所以就普遍认为传统步枪的内藏式弹仓,已经完全能够满足军队的需要了。” 看到一群德国人微微点头,萧益民继续说道: “亲爱的沃茨,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支持英国人的,虽然我没有那么多钱让所有士兵都能用上这种方便的步枪,但选择的发展方向没有错。 “试想一下,两军对攻之时,我的士兵们能够不间断地发射十发子弹,然后很轻松地拆下打空的弹匣,换上个装满十发子弹的新弹匣继续开火,而敌人打完五发子弹,则需要掏出只有五发子弹的弹桥或者漏夹,从步枪上方压装子弹,然后才能继续开火,这样的结果会怎么样? “依我看来,敌人的死亡率肯定要比我的士兵高得多,我相信很快你们就会在实战中见到对比效果。” 沃茨和一群德国工程师还是不怎么认同萧益民的话,马克斯不愿意在这个小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他请萧益民向前几步,看看他们在雅安基地实验半个月后带回来的成果。 “非常遗憾,亲爱的萧,60MM迫击炮的炮弹实验没有达到预期的设计标准,尽管我们经过半年的反复计算和实验,解决了炮管底部撞针的设计问题,但仍然没能超过八百米的抛射距离,炮弹的杀伤半径也仅在十米之内,下一步我们打算改进发射药和弹体材料设计,估计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善。” 马克斯指着宽大桌面上的三枚迫击炮弹介绍起来: “萧,你天才般的思路令人无比钦佩,你建议炮弹弹体采用流线型外形和八片式尾翼效果最佳,大大缩短了研究时间,打开了我们所有人的思路,经过周密计算,我们认为你的设计思路完全正确,已经走在世界的最前列。 “尽管在炮弹方面我们没有取得最后的突破,但是只要继续下去,距离成功定型就不远了。” 萧益民谦逊一笑,上去捡起一颗迫击炮弹,旋下弹体前段的锥形触发装置,里里外外打量一遍,不由自主称赞起来: “干得非常棒!这就是我理想中的迫击炮弹,感谢各位的努力,看来这回我不对各位有所表示都不行了,哈哈!” 马克斯和沃茨几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愧意。 沃茨深吸口气,走到萧益民身边,把他手里的迫击炮弹拿走放到桌面上,望着萧益民惊讶的脸,低声说道: “萧,我不得不向你坦白,我们的研究引起了毛瑟公司和德**方的重视,就在三天前,德国驻华武官布莱恩上校和毛瑟公司技术顾问汉斯伯格先生已经到了成都,他们带来了最新任命和建议……“萧,实在对不起!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件非常痛苦并难以抉择的事情。” 萧益民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宽大的设计室内一片寂静,一群德国人内疚而紧张地等候他的反应。 萧益民拉过一张椅子缓缓坐下,下意识地伸手掏香烟,结果发现没带,马克斯随即掏出银质烟盒,打开递到萧益民面前。 萧益民拿出一支,凑近马克斯敲燃的火机点燃,猛吸一口,徐徐吐出:“坐下吧,我的朋友们,都坐下,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众人找凳子坐下,和马克斯一样,纷纷点燃香烟,低头猛吸。 “马克斯,大家有了一致意见?”萧益民转向总负责人马克斯。 马克斯苦笑道:“这种情况……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萧,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是毛瑟公司派遣的员工,无法左右公司高层的决定,最为关键的是,我们很难对自己的祖国说出‘不’字 “正像以前你说过的那样,如今的欧洲越来越像个火药桶了,特别是上半年奥斯曼帝国的众多属国因独立而不断发生武装冲突之后,我们都相信你的判断,也许战争真的……萧,我想,这也许是从不干涉公司运作的德**方突然出现的原因吧。” 萧益民已经冷静下来,点点头示意马克斯继续。 马克斯看看自己的一群伙伴,转向萧益民,继续说道: “我们都认为,你应该获得更多的补偿,不能因为莱因公司和毛瑟公司派出二十几名工程技术人员协助建立新的四川兵工厂,就有权利无偿得到你花费巨额研究资金得出的这些成果。 “经过两天的共同商议,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无论是莱因公司,还是毛瑟公司,甚至德**方,都觉得应该给予华西集团公司一定的补偿,而不仅仅是MG08水冷式重机枪和毛瑟1905型长步枪的生产许可与技术转让,因为这两种武器的技术转让和生产许可,本就包含在两百多万马克的设备采购的附属条款之内,所以我们建议德**方和毛瑟公司代表和你好好谈谈,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见见他们。” “非常愿意!我们有着多年的良好合作,彼此关系亲密无间,就像最好的朋友一样,怎么可能因为眼前这点儿小小的意外,就忽视数年的良好合作关系,以及未来更美好的合作前景呢?马克斯,诸位,不要这么低沉,也不要抱怨,都要往前看,不是吗?” 萧益民心中虽然有些疙瘩,但笑容还是那么的亲切诚恳,让人油然心生愧疚。 第七十七章 掣肘(中) 果然,受到萧益民慷慨的允诺,马克斯和一群德国人非常感动,纷纷站起来,向心胸宽广的萧益民致谢。 沃茨最后上前拥抱一下萧益民,颇为痛苦地说道: “萧,对不起,估计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地方了,公司和军方都要求我尽快返回德国去由于欧洲近来不太平,他们已经通过一项特别预算计划,要求我担任这个计划的负责人,离开后我和我的妻子及两个孩子,恐怕很难再有机会回来了。” 萧益民惊愕过后,心如刀割,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脸上重新泛起亲切的笑容:“祝贺你,我亲爱的朋友!我早就说过,你是最棒的,你的才华不会被埋没,事实完全证明了我的观点,你是全德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武器设计师!” 沃茨感动得双眼发红:“萧……” 萧益民微微一笑,重重地拍了拍沃茨的手,请大家都坐下,转向马克斯问道:“马克斯,这次你在雅安基地的靶场扔掉多少枚手雷?” 马克斯一听笑了:“不多,也就二十多枚吧,基地官兵扔得更多,不少士兵喜欢把手雷和手榴弹扔进营区西面的那条河里,结果连续一周时间,我们天天都需要吃鱼。”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气氛迅速变得轻松下来。 负责手雷设计制造的比利时籍工程师马维尔笑着说: “亲爱的萧,雅安工厂的新设备已经安装调试完毕,完全可以开始卵形手雷和木柄手榴弹的量产!我们耗时一年半时间研究出来的这两种投掷武器,无论设计性能、杀伤效果还是安全性等方面,完全超过英国的马克二型铸铁手雷和日本的木柄手榴弹,生产技术也极其简单,运输和携带都非常安全,完全达到你所提出的各项要求……” 沃茨沉着脸打断了马维尔:“我们德**队对这两种投掷武器也很满意。” 马克斯低下头,随即愧疚地转向萧益民,苦笑着说:“萧,我们的两位代表都住在领事馆里,他们也看上了这两种投掷武器,迫切地希望和你见面,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众人顿时闭上嘴,气氛再次尴尬不已,毕竟瞒着主人把军工秘密私下透露是非常不道德,尤其是在萧益民如此慷慨大度的情况下,越发显得这种行为非常卑鄙,让一向重视个人荣誉和声誉的德国人非常愧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跪都跪了还怕再拜两下?萧益民只能故作大度地笑起来: “这是好事啊!我们的迫击炮技术不是没有最后完善吗?双方在此基础上展开合作,共同研究,一定会很快拿出成果,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对了!我记得莱因公司从去年下半年起开始涉足武器生产,毛瑟公司也提到过希望研制一款超过法**队装备的轻便机枪,不知道在这方面,我们能不能展开合作?” “完全没有问题,莱因公司和毛瑟公司都因为得不到军队的购买保证和研究经费,一直没有加快轻机枪的研发速度。据我所知,两年来,他们已经分别研制出三种款式的轻机枪样枪,只是在导气式和后座式的最终选择问题上犹豫不决,如果能获得华西集团公司的支持与合作,他们肯定欣喜若狂,就连我本人都有了研发轻机枪的初步计划,萧,只要你向我们的军方代表提出要求,他们就不会拒绝。”沃茨显得非常自信。 萧益民大为高兴,站起来愉快地说道: “太好了!只要能满足我之前提出的技术要求,我愿意分担部分研究经费,一旦研发成功并最终设计定型,在分享技术成果的基础上,我愿意一次性购买不低于一千挺的数量,而且很可能同时引进该产品的生产线。” 一群德国人深受感动,纷纷说萧益民太慷慨了,完全可以用迫击炮技术和改进型手榴弹以及手雷技术换取德国的轻机枪技术。 萧益民则是满脸笑容,一点儿也不贪婪,随后请马克斯和沃茨带他去见德**方代表。 沃茨叫萧益民等一等,进入里间自己的办公室,拿出一个厚厚的皮质文件夹,一个精美的四方形小木盒,非常郑重地放到桌面上。 沃茨先打开小木盒,双手捧着送到萧益民面前,盒子内红色的天鹅绒衬布上,静静躺着一支闪闪发亮的精美手枪。 萧益民双眼圆睁,激动不已,拿出手枪细细欣赏高品质铬钼钢制成的漂亮手枪,轻轻抚摸枪身上栩栩如生的飞豹图案、工整的华西金属制品厂的德文铭文,以及用羚羊角精心打磨刻上德语“友谊地久天长”的枪柄护板,指尖最终停留在一行序号上方:M1912.CH.A00001。 “这……可以定型量产了?”萧益民惊喜地问道。 周围的德国人露出舒心的笑容,看样子根本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沃茨捡起厚厚的皮质文件夹,双手递给萧益民: “这支枪的所有设计图纸和工艺流程资料都在里面,全套检测模具在车间质检室。亲爱的萧,这是我们共同献给你的小礼物,虽然远远比不上你给予我们的兄弟情谊和丰厚薪水,但它代表了我们对你的崇高敬意和深厚友谊! “萧,根据你的意见,我们在柯尔特M1911军用型手枪基础上,重新做了一些简化设计,取消了握把保险,加宽了片状准星,重新设计了更为简洁的瞄准照门,根据中国士兵的手型,稍微缩小了握把,全装九发的全新弹匣设计,彻底解决了之前所有仿制手枪的供弹故障。 “马克斯他们完善了量产计划,从新的兵工厂设备中悄悄运回四台最新式的膛线机和三台高效机床,并已安装调试完毕,只要你愿意,今天就可以开始生产。” “沃茨、马克斯、各位朋友,让我怎么感谢你们?”萧益民目光炯炯地问道。 一群德国人哈哈大笑,笑得非常的开心。 沃茨指着马克斯和马维尔四人,告诉萧益民,这次他只带走两个助手,还要带两位聪敏的中国年轻人到德国继续培养,马克斯等四人和他们的夫人都不打算离开美丽的成都,他们的孩子在这里结识了很多新朋友,所以他们仍然选择留下来,并尽量动员正在新兵工厂指导建设的德国工程师进入华西公司工作,只有这样,才是对萧益民和华西集团公司最好的感谢 经过一个中午和一个下午的友好谈判,心怀歉意的德国人完全满足了萧益民的要求,在领事大人和武官夏普乐的建议下,毛瑟公司和军方代表迅速通知成都德华银行经理前来参加会议,从而促成了华西集团公司与德华银行之间的首笔贷款合作。 德华银行总经理霍德尔与萧益民有着三年的亲密合作,顺利获得华西集团公司进出口结算权的德华银行,两年来的近半利润,得益于与华西集团公司的紧密合作。 霍德尔非常看好华西集团的盈利前景。 实力雄厚、资产连年翻番的华西集团,去年就超过了北洋政府,成为中国对德贸易的第一大经济集团,除高达五百万马克的兵工厂设备采购已经完成之外,华西集团今年前五个月进口的德国钢材等原材料总量,已经超过去年一年的总和,而且增加采购的趋势非常明显,因此,德华银行很爽快地向华西集团提供三年期的三百万马克低息贷款。 萧益民正在极速扩军,武器装备较为紧张,自然很乐意进行这样的合作,贷款谈妥后,他慷慨地做出决定: “贷款中的一百五十万马克,我准备立刻用于购买德国三大公司的特种钢材、少量用于武器制造的补充设备和军用望远镜;一百万马克分别转入毛瑟公司和德意志武器弹药制造公司(DWM)账户,用于购买毛瑟M1905型长步枪、一百挺MG08型水冷式重机枪。” 面对欣喜若狂的德国人,萧益民接着抛出个大蛋糕: “剩下五十万元作为研发投入,我将委托德华银行代管,已经研发出样枪的毛瑟公司、莱因金属公司控股的图林根州瑟莫达工厂、瑞士索罗通公司,按比例获得这笔研发资金的支持,一旦某公司的产品设计和最终定型被我们采纳,我们将在获得中国区技术专利和生产许可的前提下,一次性以现金采购不低于一千挺的定型轻机枪,不排除从该公司购买整条轻机枪生产线的可能。 “我想诸位应该预测得到,至少未来十年之内,中国混乱不堪的局面将难以改变,庞大的军火市场就像是个永远填不饱肚子的饿汉,我们愿意为德国工业品的在华销售,做出更大的努力。” 此举令德国人惊喜万分,对他们方方面面的刺激非常大。 总领事富迭庚先生当即提议暂时休会,他与毛瑟公司高级顾问汉斯伯格、驻华首席武官布莱恩上校等人进入总领事办公室。 富迭庚郑重拿出德国驻华使馆不久前送来的指令和分析资料,挑出部分发给众人传阅,随后立即召开临时会议。 第七十七章 掣肘(下) 一个小时后,谈判继续进行。 德**方和企业代表抛弃了所有的外交辞令,当即对萧益民和华西集团公司总经理罗德发作出承诺: “我们一定会将萧益民阁下、华西集团公司和四千万四川人民的深厚友谊带回德国,竭尽全力完成双方之间的既定协议,进一步加强双方贸易和技术领域的合作,力争将双方的友好合作,进一步扩展到军事技术交流与合作领域来。” 庆祝晚宴上,夏普乐当着领事富迭庚、驻华首席武官布莱恩上校的面,郑重其事地询问萧益民:近期内是否有对云南军队开战的可能? 萧益民心里惊讶不已,不得不佩服德国人的敏锐和严谨分析,他大大方方地予以承认,明确告诉对方:“虽然我一直主张和平解决所有争端,但不能否认,我们川军和云南军队之间开战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自从北洋政府高调任命四川新都督,特别是突然调走代表我们四川省民众利益的议会议长张澜先生之后,四川军政两界出现了无法遏止的混乱,本已经开始撤退的云南军队,立刻停止撤出四川南部地区的一切军事行动,并对四川南部十六个县的人民展开更为疯狂的掠夺和镇压。 “在这种情况下,我作为四川省军政部长,作为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不得不有所表示,否则,无法向四千万人民交代。” 布莱恩上校惊愕地问道:“尊敬的将军,据我们所知,占领四川南部地区的云南军队一共有八个步兵团,总计高达一万五千兵力,而效忠于你的边防军只有六千余官兵,其中的两千人已经开赴川藏交界地区与叛军交战。 “请原谅我的坦率,双方实力悬殊如此之大,我不知道你如何用四千官兵去和一万五千云南军队交战?” 萧益民淡淡一笑,他根本不怕这些德国人知道自己的底细,非常坦率地把当前的恶劣情况予以说明: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上校,我需要更正一下你的统计数字,目前驻扎四川境内的云南军队并不是八个团,确切地说是十个团,其中两个团就驻扎在我们成都南面的西教场,名义上它属于四川陆军第四师,可实际上这两个滇军团没有一刻不妄想控制成都;“其次,我领导的四川边防军也不是对外宣称的两个旅六千余人,而是三个旅又五个团,官兵总人数已经达到一万八千余人,除去正在西部平叛的一个独立旅、四个仍在成都和雅安训练的新兵团外,我一次能动用的官兵总数为一万人;“最后,已经驻扎在成都以南乐山一线的四川陆军第一师六千余官兵,日前也表示将遵从本人的调遣,全力与云南军队作战,如果再加上成都的川军部队,这样至少在兵力上,我们已经不输给对手。” 布莱恩不可置信地望向同行夏普乐,夏普乐却是一脸的茫然。 也许是看到上司眼神中的责怪,夏普乐连忙询问萧益民:“将军,不知不觉之间你的边防军已经发展到如此规模了吗?不过,边防军驻扎得很分散,若不是你亲自予以说明,旁人绝对无法了解你真正的实力。 “至于出兵讨伐滇军,我觉得前景不容乐观,毕竟自成一系的四川陆军刚刚经历过一场大震动,他们很可能不会服从你的指挥,有时候数字并不代表一切……请恕我直言,目前四川陆军高层似乎对刚刚被解除都督职务的尹昌衡将军仍然颇为留恋,他们或许会给你制造很多麻烦,束缚你的手脚。” 萧益民脸色变得郑重起来,点点头:“你说的很对,他们无时无刻不想超越我,随时随地都想给我制造麻烦,因为不少将领觉得他们年纪比我大,从军的资历比我深,更有资格获得更高的职位。 “但请你放心,随着两任四川最高军政长官相继下台,四川陆军中超过半数的将校由于看不到前途,或者饱受本地军官的排挤,已先后离开四川,使得四川陆军混乱不堪,几乎没有战斗力可言。 “目前,四川新军五个师加起来,只有可怜巴巴的一万八千名官兵,即便这样还面临巨大的内部分裂危机,其中两个师共八千余官兵,分别在西部平叛和驻扎重庆,这些情况,夏普乐中校应该是了解的。” 夏普乐点了点头:“是的,四川新军无论是总兵力、战斗力和武器装备等方面,都根本无法与将军统率的边防陆军相比,这也是新军中的高级军官非常忌惮将军的最主要原因,不过幸运的是,新军中的低级军官中一半以上支持你,这些情况我们都很清楚,只是……” 萧益民心如明镜,笑着道:“我终于知道你担心什么了,我亲爱的朋友,请你不要用英勇顽强、纪律严明的德国陆军的标准来衡量我们,中国与德国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说是封建割据时代也不为过。作为统领四川所有军队的军政部长,我完全有资格、也有能力命令四川新军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哪怕那些将领对我本人有什么意见,都不得不在四川民众的注视下到第一线去战斗。 “我确信,这一仗打完之后,四千万四川民众从此就会看清楚,究竟谁才是能真正代表他们利益的人,什么样的军队才能保卫他们的家园!诸位,在此之前,我需要沃茨先生等人留下十五天时间,只要十五天,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我们都知道你对沃茨先生和他的研究小组非常信任,他们推迟十五天离开完全没问题。”布莱恩非常大度,可他搞不清楚萧益民哪里来的如此强大的自信? 大家与萧益民碰了一下杯,稍事休息,总领事富迭庚还是忍不住提问: “萧,也许我的问题很不礼貌,可我非常好奇,很想知道沃茨先生和他的研究小组在短短的十五天时间里,能为你提供什么帮助?当然,如果涉及到军事机密,请你不要顾及我的无礼。” 萧益民摆摆手,表示没关系,这才解释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信任在座的所有人。之所以留下沃茨先生等人,是需要他们在十五天时间内,将我们军火库中的三千支毛瑟长步枪,全部改成适合骑兵用的短步枪,也就是锯掉600MM之外的多余枪管和30MM枪托,再把冲压钢板制成的枪托护板固定上去,我的骑兵团和突击营迫切需要这种武器,以便更好地适应四川南部的多山地形。” 晚宴过后,萧益民看看表,站起来就要告辞,布莱恩和夏普乐抓住机会紧急商议,最后一起向萧益民提出请求:跟随萧益民一起到前线去,全程观察中国现代历史上真正意义的大规模热兵器战争。 在两位德**人眼里,武昌新军暴动之后,历时两个多月的新旧军队断断续续的交战,以及双方先后投入的兵力和运用的战术,都不值一提,唯有尽数装备德国现代武器、利用先进军事思想严格训练的四川边防陆军,与大部分装备德国武器、号称中国最强军队的滇军之间的战争,才能激发他们的热情和兴趣。 最重要的是,川滇之间将要发生的战争规模庞大,双方的兵力相加突破三万人,属于真正意义上的战役,而且这一战不但关系到中国西南数省未来的政治格局和发展走向,也关系到德意志帝国的切身利益,如果错过的话,将是布雷恩和夏普乐的严重失职。 萧益民略作考虑,爽快地答应德方的请求,他也想看看,作为德国陆军中的佼佼者,布莱恩和夏普乐会有何表现? 再一个原因就是,等到欧洲的战火熊熊燃起,想必德**队也不会拒绝他萧益民派出的军事观察团。 返回家里,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的萧益民顿感疲惫,匆匆洗个澡就倒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晚风习习,萧公馆主楼二楼宽大的卧室里一片寂静,柔和的昏黄光线印在洁白的窗纱上,纱帘随着风儿的吹动,变幻着迷离图案。 头发仍旧湿润的萧益民睡得很沉,爱妻易真颖痛心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男人,等他气息平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用修长的十指,轻轻按摩他的头部。 她不知道自己的男人为何官当得越大就越劳累,也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每天累死累活都为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心里隐隐作痛,爱得越深就越发心酸。 只有这个时候,自己心爱的男人才有了点以前那副脆弱可怜的孩子摸样,其余时候,他似乎总是一副顶天立地、挥洒自如的样子,让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很多时候,易真颖恍惚感觉自己男人不是二十三岁,而是三十二岁。 此时的萧益民真的很累,但累得非常的满足和舒心,纵有天大的困难,也无法撼动他不断进取的坚定信心。 第七十八章 攘外必先安内 萧益民之所以要等待十五天才出兵,除了需要进行繁琐的战前准备、舆论动员之外,最大的原因则是采纳了参谋长包季卿的全盘作战计划,该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攘外必先安内! 由于张澜的突然调职,原定的军政会议无法按时召开,萧益民虽然在文化界、商界和普通民众中间拥有坚实的基础,但仍然需要在如同散沙的省府官员中,争取到更多的同盟者,才能牢牢把握主动,获得大部分利益集团的支持与投靠。 这样一来,就必然需要时间进行收买和拉拢,还要在某些利益上做出适当让步和妥协,甚至做出必须的承诺。 比如:萧益民派系暗中联合有着共同利益的成都商界代表曾寿松派系,联起手来将代表重庆工商界利益的财政部长董修武,一举推上省议会议长的宝座,换取萧益民的心腹谋士、财政次长匡佑民晋升财政部长,曾寿松也从一名普通议员晋升为财政次长,这就是个利益交换的结果。 中国人从古至今,都讲究个“师出有名”,战争前的舆论准备必不可少。 一个月来,《华西时报》、《巴蜀商报》等四川主流报纸从未停止过对滇军侵占川南的声讨,滇军在川南各地的累累暴行,每天都出现在各大报纸上,早已达到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地步。 如今四川各界民众对滇军的厌恶和仇恨,远远高于川康战区的叛军。 在铺天盖地的舆论推动下,成百上千的青壮年从四川各地赶到成都,踊跃加入萧益民麾下的边防陆军,其中不乏重庆、万县、内江、叙府、泸州、雅安和川北各地学校投笔从戎的有志青年。 这一意外之喜,令萧益民眉开眼笑,他与参谋长包季卿和麾下将校商量之后,迅速把七百五十余名青年学生编成一团,成立了司令部直辖的“四川边防陆军教导团”。 在教导团成立仪式上,萧益民亲自深入官兵中间,嘘寒问暖,待检阅结束,他登上高台,发表了激动人心的训导。他勉励教导团全体官兵,必须树立国家民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坚定信念,必须做到军令如山、刻苦训练,他对七百余名有文化、有抱负的知识青年说出自己和四川人民的殷切希望,最后郑重宣布: “三个月训练结束,通过考核者,均能进入正在建设中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接受正规的现代军事教育。学习期满,各科成绩优秀的毕业生,将获得派往德国高等军事院校继续深造的机会,人数不限。” 从这天起,激动万分的七百余名知识青年穿上崭新的军装,拿起崭新的德式步枪,在操场上挥汗如雨,一个个精神振奋,吼声如雷——萧司令指明的光辉前途,边防陆军的森严军纪和优厚待遇,官兵们脸上自然流露的优越感和藐视一切的傲气,深深刺激了青年学子的自尊和傲气,更坚定了他们一往无前的决心。 仅五月下旬至六月上旬,成都和雅安两地边军就招收了七千八百余名边防新兵,这个数字还是精挑细选后的结果。 上万名超过三十岁或者身体条件不达标的青壮落选,每天都有成百上千落选者围在成都北校场大门外恳求,诉说他们以及家人对盘踞川南为非作歹的滇军的刻骨仇恨,不少人甚至跪在地上,哭喊着恳求入伍。 值守的警卫团官兵费尽口水,各级军官轮番安抚,仍然无法让这些人离开,最后不得不上报到萧益民那里。 忙得脚不沾地的萧益民哪里有什么好办法?甩手把事情推到参谋长包季卿身上,扔下一句“实在不行发给路费让他们回家吧”,就立刻前往省府出席战前后勤会议。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面对一筹莫展的警卫团官兵和大门外黑压压的恳求者,包季卿猛然想起和萧益民闲谈中了解到的游击战这一全新战略战术,立即召来警卫团长枟毅、负责招募与训练的参谋处副处长谢长明等人,密商对策。 五天之后,千余名接受短暂培训的落选青壮以籍贯地为主,组成四十五个“特别先遣队”,怀揣边防陆军换装下来的上千支各式手枪和白花花的银元,悄然离开成都,潜回川南各县。 给“特别先遣队”训话并提出明确要求的边防陆军参谋长包季卿,也悄然离开成都,秘密赶赴雅安——川滇之战的作战计划正式启动。 六月十五日下午,一拖再拖的军政会议终于召开。 新任四川都督胡景伊、议长董修武、军政部长兼边军总司令萧益民以及省府各部正副部长、新军第一师少将师长周俊、第二师少将师长彭光烈、新编第三师少将师长孙兆鸾、第四师少将师长刘存厚等三十余名军政要员,一同出席会议。 这其中,第三师师长孙兆鸾是经萧益民力荐,省府和军中各师主官一致同意,再度出山重组第三师的老资格将领。 驻扎重庆的第五师中将师长熊克武没有参加会议,构成复杂、党派林立的第五师至今仍未承认胡景伊的统帅地位,对新组建的省政府同样不予承认,他们仍在谋求重庆独立,连带外交部长杨庶堪等七名省府正副部长,此刻都滞留于重庆,彷徨观望。 宽大的都督府会议厅里,位置刚刚坐稳的都督胡景伊甚是威严,由于暗中与萧益民达成了交易,胡景伊顺利获得省议会和军方超过半数的支持,他此刻神采奕奕,信心百倍,颇有点顾盼自雄的韵味。 人员到齐,胡景伊含笑点头,刚刚说了几句开场白,第四师少将师长刘存厚已经先一步站起,将手中一沓新报纸摔在桌面上,沉下脸,盯着政务部长邵从恩质问: “邵部长,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成都所有报纸连续两天对我师官兵群起而攻击,诸多污蔑?你们想干什么?” 众人惊讶不已,胡景伊眼中恼怒之色一闪而过,迅速挤出笑容,不疼不痒地安抚刘存厚几句,最后恳切地要求刘存厚所部加强军纪,各级军官要好好管束手下官兵。 政务部长邵从恩一改往日胆小怕事的形象,靠在高背软椅上,毫不客气地回敬刘存厚: “刘师长,你的第四师自从进驻成都以来,就没有安分过,强买强卖、殴打民众的事情层出不穷,省府和成都市府接到的民众诉状不下百件,其中引发公愤的群众**件便有四五十起之多,比如你部下三次公然入室强奸民女,十余次打砸合法妓院和陕西会馆等等,受害民众成百上千。 “更有甚者,你的士兵还殴打奉命前往贵部办案的警察,致使十余名警察不同程度受伤,至今仍有两名警察躺在医院里,影响极为恶劣!刘师长,难道这一切你都不知道?难道各界民众挨打受辱之后,连伸冤的权力都没有吗?” “哼!你们这是报复、是排挤!若不是成都所有的报纸连续数十天猛烈抨击滇军,肆意扩大两省仇恨,我的官兵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吗?指责我军纪不严,我倒想问问,驻扎成都内外的哪一部敢说自己军纪良好?哪一部敢说自己的官兵没有嫖娼、没有抽大烟、没有赌钱的?为什么偏偏针对我们第四师?”刘存厚不依不饶地发起反击。 本想做和事老的众将领纷纷闭上嘴,唯有第三师师长孙兆鸾不紧不慢地说道: “军纪好的也不是没有,萧司令的边军就做得很好嘛,本人回来之后,经常看到大街上的民众都喜欢和边军打招呼,走在大街上的边军官兵很自觉地两人成排三人成列,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深受民众拥护,值得我们各部好好学习啊!” 刘存厚气得挺拔的鼻子都红了,怒哼一声,重重坐下,不再看任何人一眼,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所有将领都明白孙兆鸾投靠了萧益民,于是各人都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胡景伊看到不守规矩的刘存厚吃瘪,心中浮起阵阵快意,他打了个哈哈引来大家的目光,开始说明这次会议的内容、目的和重大意义,随后放下稿子,微笑着看向第一师师长周俊: “周师长,第一师与霸占川南的滇军各部已经对峙半年有余,千万民众翘首以待,而且袁大帅在二十天前就已严令滇军撤出四川,由我川军接管川南各地,你部为何不见行动?是否有什么实际困难?” 周俊确实有无数的困难,虽然说他的第一师兵员六千,装备齐全兵强马壮,是目前除边军之外实力最强的主力师,可是,尹昌衡在位时都不敢强行驱逐悍勇的一万六千滇军,只能低声下气地恳求斡旋,如今指望他周俊以区区六千余从未一战的官兵冲上去,无异于以弱击强、以卵击石,绝对是个有败无胜的惨败结局,好不容易积攒下的这点儿家底,哪里经受得起?万一拼没了,这个师长也当到头了! 被贬到川康平叛的尹昌衡对他周俊有知遇之恩,而暗中投靠袁世凯并出卖尹昌衡的胡景伊却后来居上。胡景伊已与同窗数载、情同手足的尹昌衡交恶,尹昌衡哪怕日后回来也只能靠边站了,加上胡景伊暗中对他周俊和第一师百般拉拢,弄得周俊进退维谷,难以取舍,所以一直犹犹豫豫,连个姿态都不愿摆出来。 此刻面对胡景伊意味深长的询问,面对一双双含义复杂的目光,周俊再想犹豫就难了,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表态: “回都督,属下兵员不足,能力有限,本就独木难撑,实在不堪大任。敬请都督另选贤能,顺应民意挥师南下,属下必将密切配合,听调听宣,倾尽全力,早日收复失地,以告慰川中父老!” 胡景伊微微点头,知道周俊的立场已经松动了,只要再加把劲必能把他收归麾下,于是非常满意地转向议长董修武。 董修武扶扶眼镜,拿起文件,大声宣布: “经胡都督景伊将军推荐,省议会一致同意,特任命军政部长萧益民将军为前敌总指挥,率领新军各师、边军各部挥师南下,驱逐滇军,保境安民。 “省政府及政务、财政、交通等各部将严密配合,力保我军后勤供给!下面,请萧总指挥讲话。” 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有的只是敌意和猜疑。 萧益民平静地站起来: “感谢大都督和省府、议会的信任,萧益民必将全力以赴,与我军各部同心同德,力争以最快速度,将野蛮入侵者驱逐干净!下面是本人的总体作战计划,恳请大都督与各位同仁审核批准。” 萧益民扫了一眼各人的表情,拿起计划书,大声宣读: “此次出征,主力分别为陆军第一师、第四师、边军第二混成旅又两个直属团,总兵力一万七千余人;由于尹昌衡都督西征之前,从第三师抽掉了两个团主力编成西征军,因此,由孙兆鸾将军重组的陆军第三师兵员严重缺乏,只能留守东校场军营,继续招募将士,展开训练……” “对不起!我师同样兵员奇缺,实在难当大任,恳请大都督和萧总指挥另选贤能!” 刘存厚大声打断萧益民的布置,大大咧咧坐在那望着天花板,与萧益民之间和睦的关系至此破裂。 实力雄厚的萧益民哪儿是省油的灯?何况在座的将领大多二十七八岁,顶多三十来岁,从日本留学归来就跟随陈宦到云南当官的刘存厚,本就得不到大家的认可,刘存厚这么毫无顾忌的打岔,完全是对萧益民的极大不敬。 众人都看得出来,萧益民与刘存厚的所有交情,恐怕就因刘存厚这番话骤然消失,不知道今后两人如何相处? 在座将领和文官们都知道,刘存厚背后有强大的滇军和云南都督兼滇军总司令蔡锷的支持,否则,一直在滇军中效力的营长刘存厚,不可能率领两个团滇军回来争权夺利,眼下刘存厚明摆着不会遵从萧益民的号令,而且做出的姿态无疑是告诉所有人: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手里掌握的四千军队就是要驻扎成都,哪里他都不会去!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年轻气盛的萧益民竟然妥协了! 萧益民冷冷地看了刘存厚一眼,便大声说道: “既然如此,后方守护就靠孙将军的第三师了,我宣布:已经驻扎在乐山一线的第一师为右翼,彭将军的第二师为左翼,边军第二混成旅又两个团为中路;三日后上午九点,参战的第二师与边军部队汇集东郊大营,举行盛大誓师仪式,誓师完毕,立即奔赴战场!” 胡景伊和董修武率先鼓掌,财政部长匡佑民大声表示立刻为出征将士派发军饷,全场这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都督胡景伊又再强调一番同心同德的重要性,董修武也补充几句,看看没有人提出异议便宣布散会。 萧益民脸上仍然挂着谦逊的笑容,主动前去和周俊、彭光烈打招呼,和气地询问是否有什么困难? 周俊绷紧脸应付两句,耿直的彭光烈提出缺少弹药,萧益民立刻吩咐身后的副官郑长泽记下,二十四小时内将八十万发子弹送到东郊大营,此举让彭光烈颇为感动。 相互告别之后,萧益民没有直接返回军营或者家中,而是到鼓楼旁的“巴蜀第一楼”摆下两桌宴席,与四川文化界名流和资本家们举杯畅饮,直到深夜还莺歌燕舞,流连忘返。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不会出现变化的时候,一场即将震惊全国的铁血杀戮行动,正在有条不紊地悄然展开。 第七十九章 川滇之战(一)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 成都的大街小巷各街口忽然出现一队队站岗的警察,成都警察局长陈光远在副局长樊春林的陪同下,轮番视察一个个交通要道,每次停下脚步,陈光远都忍不住望向黑沉沉的城西方向,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不已,久久没听到枪声和其他异动,他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宽阔的西校场东门是整个军营的正门,两名哨兵在暴雨到来之前的狂风中骂骂咧咧,刚凑在大门柱子前方的背风处掏出火柴点烟,两个突然冒出的黑影冲上去,头部遭到重击的两名哨兵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拖进阴暗处。 几乎同一时候,大营的北门和南面哨兵遭到相似的暗算。 高高的西城墙上,不知何时架起了一挺挺重机枪,营中昏暗路灯的光线尽头,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边军官兵顺着长绳滑下城墙,迅速分成三队集结完毕,直扑第四师军官居住的三个独立小营区。 数以千计的边防官兵冲进了东、南、北三座营门,转眼之间将一排排营房围得水泄不通,一扇扇房门被猛然踢开,大威力军用手枪的开火声频频传出,很快就被阵阵怒吼声、警告声和惊呼声所淹没。 仅仅四十分钟,四千三百余名第四师官兵被押送到宽大的操场中间,数十堆篝火被迅速点燃,熊熊的火光将整座大营照得亮如白昼。 位于五千边防军官兵枪口中间的第四师四千余士卒,无比狼狈,一个个被剥得身无寸缕,乱哄哄挤成一团,哭喊声不绝于耳,其中的很多官兵都认为自己恐怕活不了啦。 百余边军把八十余具因抵抗而被打死的尸体搬过来,一字排在四千俘虏面前,身形魁梧杀气腾腾的边军警卫团长枟毅站出来,通红的篝火将他的身体和脸庞照映得更为恐怖。 枟毅收起最新配发的军用手枪,用洪钟般的声音大声下令:“四川籍的官兵站出来!老子只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超过时间别怪老子事前没打招呼!” “轰”的一声,千余名光溜溜的官兵冲上前,还没跑到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前便自觉地停下,大喊大叫,申辩自己是川人。 一时间“格老子打错了”、“锤子的我是重庆的”、“莫冤枉啊”的川音不绝于耳,包围圈外很快冲进一队队荷枪实弹的边军,挥起枪托,对如癫似狂、跳出来的表白的家伙就是一顿猛揍,当场就把所有声音打进一个个肚子里。 随着一声声威严的口令响起,一个个**裸的大汉,飞快排成两排,很快就被押送出包围圈。 第三师师长孙兆鸾早已率部等在东门之内,眉开眼笑地命令手下接管俘虏,再次进行籍贯甄别,然后分发军装,让这群孬兵穿上,吹响号子集合完毕,高喊号子跑步前往东校场驻地,第四师一千四百多川籍官兵,转眼之间变成为了四川陆军第三师的人。 硕大的包围圈逐渐缩小,一队队凶神恶煞的边军官兵冲入俘虏堆中,用枪托刺刀将俘虏分隔成八个方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枟毅的大嗓门再次响起,数千名边军官兵以连为单位,冲向一堆堆俘虏,掏出绳索开始捆绑,操场上顿时哭声震天喊叫不绝,可是在一排排枪口和一把把刺刀的威逼下,无论怎么哭喊怎么哀嚎,都只有乖乖受缚的份,个别反抗者稍有异动,就会遭来一顿暴打,声声惨叫足以令所有俘虏魂飞魄散。 凌晨五点,暴雨袭来,两千七百四十九名五花大绑、塞住嘴巴的滇军俘虏被一串串押出西门,两千边军骑兵策马护卫两边,俘虏中稍有停顿的人就会遭来一顿马鞭,飞舞的皮鞭抽打在光溜溜的身躯上,发出清亮的“噼啪”声,令俘虏们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面对边军骑兵无情的皮鞭,所有的俘虏都在巨大恐惧心理的驱使下开始小跑,一跑就再也没有机会停下。 天色蒙蒙亮,大雨开始变小,一道六米宽一米多身、长达两里的深沟挡在俘虏们面前,用长绳串联的一串串俘虏如同看到死神一般,惊恐绝望地呜咽起来,有的下意识想逃却被绊倒,绝大部分当场瘫痪在泥泞之中,整个队伍瞬间大乱。 “啪啪啪——” 三声枪响过后,一个连的警卫官兵和两千下马的骑兵一拥而上,将所有俘虏拖到深沟旁,早已等候在深沟另一侧的直属工兵营官兵忍着笑,挥舞铲子装模作样要填土,两千七百余名俘虏如同待宰的羔羊,吓得瘫痪在泥泞的壕沟旁,绝望地闭上自己的眼睛。 杀神一般的枟毅再次策马上前,鄙夷地扫视所以俘虏,很不甘心地大声吼起来: “你们作恶多端,罪该万死!成都所有的民众、所有的警察和军人们都想杀你们报仇,要不是我们萧司令慈悲为怀,老子决不让你们活到现在!听好了,从现在起,你们必须用自己的双手,弥补你们犯下的罪,为成都和四川父老乡亲修桥铺路,只要你们能好好地干,表示你们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半年之后,就发给你们路费,放你们回家,不服从命令者加重刑期,逃跑者,杀无赦——” 枟毅喊完,调转马头,与骑兵团长唐五麟一起,率领所有骑兵返回城里,留下一个连警卫官兵警戒看守,工兵营开始接管俘虏。 工兵营长秦山奇一声令下,六百工兵提起一个个防水包袱越过壕沟,开始为已经吓得半死的俘虏松绑,按照五十人一组,分成五十多个小队,然后打开包袱,向俘虏逐一发放印有硕大黑色号码的橘黄色马褂和短裤。 俘虏们这才确定自己能活命了,一个个抱着短裤马褂,失声痛哭,最后哭声震天震动,四野回响,看守官兵又是气愤又是心酸,心想谁让你们这群畜生作恶?你们根本不配穿上军装,要不是司令慈悲,恐怕你们都得进地府了。 等所有俘虏都哭够之后,秦山奇不紧不慢地登上小土包,指着长长的壕沟,大声分派任务: “你们眼下要干的,就是接着挖这条环绕新营区的防御水渠,施工要求:长度五千米,宽度六米,深度两米五,一个月内必须完成,然后把北面的河水引进来。在此期间,我们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只要不逃跑、不顶撞、不偷懒,我们不会打骂你们,我们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不会让你们饿着,而且我们也会和你们一起干!龟孙子们,好好干吧,争取早点儿洗清罪孽,早日回家和父母家人团聚……各部听令,开工——” 天色大亮,乌云笼罩下的成都城一片平静,与昨日稍有不同的是,街头的巡逻警察多出不少,警察们都很乐意告诉上来询问的市民昨晚发生了什么,市民们惊喜万分,奔走相告,全城很快便响起了鞭炮声。 警察们也和所有市民一样,都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觉,心中对萧益民和他的边军将士感激不已,可见第四师的这些横蛮滇军长期以来的作恶,对成都市民和警察造成的伤害有多深。 第七十九章 川滇之战(二) 文庙街,刘公馆。 刘存厚瘫坐在正堂香火前方的太师椅上,双眼无神,身形呆滞,他从接到第四师被包围缴械时的愤怒,到公馆被边军封锁时的咆哮,再到得知两千七百余滇军被剥光驱赶出西门的恐惧,短短四个小时之间,他经历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情感跌宕,此刻,他冰凉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一切都完了! 七点刚过,参谋处副处长谢长明在刘文辉的侍卫长陪同下进入正堂,军服笔挺的谢长明向刘存厚敬了个军礼,示意身后的副官把一个托盘放到刘文辉身边的八仙桌上,红布覆盖的托盘内,装着一百现大洋和五千元的德华银行钞票。 谢长明看到刘存厚始终冷冷望着自己,皱了皱眉头,心说以两个滇军团在成都的所作所为没把你龟儿子的给活剐了就算是天大的恩赐,还做出这么一副到死不活的冷脸来恶心人,不过想想萧益民的交代,还是耐心解释: “将军,我们知道你身不由已,但是滇军不缴械不镇压,不足以平民愤,我们也不能安心在前方作战,而且跟随你回川的两个团滇军一直对你阳奉阴违,因为他们都听云南总部的,你这个师长也当得不痛快。 “我们萧司令说了,同室操戈煮豆燃萁本就是人生恨事,今晚的事情算是他对不起你,更不好意思来见老朋友,委托属下代为转告将军,不管将军如何选择,都不要干出对不起四川父老乡亲的事情!将军,属下告辞了,将军保重!” 谢长明带领副官,敬了个礼后扬长而去,没走出公馆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如猛虎被刺激到的愤怒嚎叫,接着便是乒乒乓乓一阵破碎声。 一个半小时后,谢长明已在巡视西校场,吩咐官兵们将所有缴获武器和六门火炮全部送往孙兆鸾的第三师。 侦查科长策马来报:“刘存厚仅带贴身侍卫,悄悄逃到东码头,赶上开往重庆的客船离开了。” 谢长明微微一笑,笑着说果然不出司令所料,便吩咐侦察科长去找邹老夫子,请德高望重的、与刘存厚家族相交多年的老夫子去刘公馆一趟,暂且把刘存厚的家眷接到城北准备好的小院里,以防恼羞成怒的滇军高层痛下杀手。 如今两军尚未面对面地开战,滇军已经窝窝囊囊地输掉第一回合,两千七百多名百战老兵被俘虏,对于滇军的打击完全可以用沉重来形容。 第三日凌晨时分,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暴雨终于停止,天空中的云层逐渐散去。 上午八点,灿烂的朝阳普照大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边军官兵源源不断地开出东门,数以万计的成都民众扶老携幼,夹道欢送,从城中的钟鼓楼到东郊五里外的大营,沿途全都是箪食壶浆的民众。 男女老少们将一个个煮鸡蛋、一块块糕饼塞进边军将士口袋里,不断高呼“边防军兄弟辛苦了”、“打跑滇军报仇雪恨”、“打出我们川军的威风来”。 骑着马或乘坐马车行进在队伍中间的四川各级军政官员,被沿街万众一心的市民感动得一塌糊涂,一个个大叹这场仗算是打对了,应该早点儿打才是! 东郊大营内外,战旗猎猎。 严阵以待的川军彭光烈第二师五千官兵、前来送行的孙兆鸾第三师四千官兵早已肃立点将台前方,大营四周黑压压一片,全是敲锣打鼓的各界民众和各社团请来的戏班子,如林的旗幡和书写着各种祝愿标语的横幅随风飞舞,十几个学校的上万师生举着小彩旗,排着队入场,从各地赶来的两百多名中外记者四处穿梭采访拍照,匆匆记录下这个盛大的历史时刻。 等候在大营门口的彭光烈禁不住心潮澎湃,他对站在身边的孙兆鸾低声叹道:“民心所向啊!这恐怕是百年来我川军第一次举行如此规模的出征誓师仪式了!” 孙兆鸾微微一笑: “不止百年,满清入寇之后,我们四川就再也没有风光过,据近三百年来的记载,几次出川平乱的四川绿营官兵,都是愁眉苦脸离开的,送行的民众哭得日月无光,哪里有今天这种万众一心的场面?还是萧司令善于抓住机会、善于抓住民心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彭光烈心中顿时涌起诸般滋味,情不自禁地望向东门方向。他和所有的将领一样,从未料到温文尔雅、脸带微笑的萧益民,骨子里原来是如此的残酷阴狠,手段是如此的迅猛老辣,一夜之间竟将四千余人缴械,转眼间就让战力强悍的刘存厚第四师分崩离析。 如此**裸的威慑,怎能不令人心惊胆颤? 勇猛如第一师师长周俊,听到刘存厚第四师瓦解的噩耗,也吓得飞速避走乐山,再也不敢对萧益民说半句怨言。 但是彭光烈和孙兆鸾也清楚,只要是朋友,只要所作所为不过分,萧益民比谁都义气,比谁都好说话,萧益民的性格是典型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和他过不去绝对是件可怕的事情,自恃腰杆硬朗、拥兵四千的刘存厚一夜之间崩塌远遁,就是最好的证明,从此以后,任谁在萧益民面前说话,恐怕都要小心翼翼的。 但是,如能成为萧益民的朋友,绝对是件无比光彩而又安逸的事情。 数年来,军中各部和官商两界,谁遇到困难只要开口,没有一个得不到萧益民的慷慨帮助,新军中数以百计的低级军官,在萧益民的关心帮助下迅速成长,不知不觉间,从来不吃独食的萧益民,已经在军民心中建立起崇高威望,就连西南三省和甘陕地区的江湖好汉,都连声夸奖成都洪门义字辈小哥萧益民急公好义坦诚厚道,这样的人崛起于乱世是早晚的事,谁也挡不住。 “轰、轰、轰——” 三声礼炮响起,彭光烈连忙正正军帽,眼观鼻鼻观心,笔直站立,他身后一群校尉更是一片凛然,以从未有过的标准军姿,敬候萧益民的到来。 边军骑兵团第一营的数百匹战马缓缓进入大营,马上的每一个军官都在彭光烈和孙兆鸾前方举手敬礼。 紧接着,边军炮兵营的十六门克虏伯火炮轰隆隆开来,三匹大马拖拽的炮车上,各级军官笔直站立,向彭光烈和孙兆鸾敬礼致意,边军严明的军纪、整齐的行进队形,令两位师长感慨不已,想起自己的部下就感到自惭形秽。 不一会儿,观礼的数万民众发出震天的欢呼,一面硕大的火红色飞豹战旗缓缓而至,骏马上的萧益民一身藏青色镶边将军礼服,金色镶边的将军帽上,火红的长缨与胯下的火红战马,交相辉映,肩章上的金色流苏与精美穗带随风轻摆,雄姿勃发,英气逼人,令万千军民肃然起敬,欢声震天。 萧益民在五百卫队簇拥下,策马直行,距离大营门口十余米的时候,萧益民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脸带微笑大步走向肃立敬礼的彭光烈和孙兆鸾等百余将校。 彭光烈和孙兆鸾哪里敢让萧益民主动过来,连忙跑上去郑重敬礼,用军中最正式的礼节向萧益民致意,并将本部情况简要报告。 萧益民严肃地回礼,随即站在两人身边,静静等候大都督胡景伊和省府大员们的到来,由始至终没有半点儿轻慢和得意,还是那么的谦逊文雅,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什么,这份沉着、这份洒脱,令彭光烈和身后一群将校钦佩不已,孙兆鸾的追随之心也更为坚定。 大都督胡景伊和一干文官姗姗而来,看到此战的总指挥萧益民领着上百将校肃立大营门前,在声声礼炮中向他们恭敬地敬礼,自胡景伊开始的所有官员都无比满意和兴奋,不少虚荣心强的官员甚至激动得手舞足蹈频频回礼。 礼炮声停止,萧益民将大都督一行请进营中,一起登上存在了数百年的古老点将台,面向一万四千余名即将出征的将士,卓然而立。 台下众多记者频频拍照,拥挤不堪,争相记录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 万众欢呼声中,大都督胡景伊走上台前开始讲话,不知是彭光烈忘了还是有意为之,点将台上没有设置话筒,大都督胡景伊致辞的时候嗓子都喊哑了,等他将象征权力的佩剑授予总指挥萧益民时,声音已经沙哑得不行,但是他的脸红光满面,双眼神采奕奕,散发出无比兴奋的光彩。 胡景伊双手把精美的佩剑递给萧益民,亲切而饱含希冀地谆谆叮嘱: “萧将军,这把镶金佩剑可不一般,是本督上任伊始,袁大帅派专人送来的,整个四川乃至整个西南三省,只有你我二人享此殊荣啊!今日本督就将此剑颁发与你,祝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谢大元帅!谢大都督!” 萧益民在一片噼噼啪啪的闪光灯中,端正敬礼,接过佩剑后退一步,熟练地将佩剑系在腰带上。 在胡景伊客气的示意中,萧益民原地半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前台,在一片闪光灯中猛然抽出雪亮的长剑,斜指南方,大吼一声:“驱逐滇军,不胜不还!” 台下一万多官兵为之振奋,跟着萧益民的声音,大声吼叫: “驱逐滇军,不胜不还!” “驱逐滇军,不胜不还!” “驱逐滇军,不胜不还!” ……激动不已的数万民众很快跟着一起吼,吼声惊天动地,经久不绝,看得台上众文武官员热血汹涌,壮怀激烈,一个个岔开老腿举起老胳膊,忘情地加入誓师的行列。 滔天声浪中,数名以记者身份出现的滇军探子只觉双耳欲聋,目瞪口呆,其中一人痛苦地闭上眼,仰天长叹: “疯了、全都疯了……” 第七十九章 川滇之战(三) 萧益民率领川军浩浩荡荡向南开进,一路上车粼粼马萧萧,声势浩大,对此他觉得似乎还不太满意,接着命令各部都要制作旗帜,怎么做、做什么样式他不管,只要每个连、每个营都做一面旗帜撑起来就行,弄得一万多人的行军队伍旗帜如林,无比壮观,所到之处四川各地民众欢欣鼓舞,信心大增。 作为此战总指挥,萧益民志得意满,意气风发,每到一处,他都会命令全体休息,自己大肆接见各地官员乡绅,遍访民间疾苦,畅谈美好未来,只要是走到县城或者大点儿的镇子,萧益民都会答应激动的地方民众,停下来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讲,告诉所有仰慕他的官员、商人、知识分子和广大农民,什么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什么是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的民权,如何因地制宜发展地方经济,完了对听得如痴如醉的人们高呼“此战必胜”的口号,展示他战无不胜的强大信念。 如此一来,萧益民出尽了风头,随军采访的中外记者巴不得多些新闻发生,甘之若饴,对军事一无所知的老百姓也感到大为满足。 各地民众见到民间传为“天命所归”的萧益民,一个个兴奋得不行,往往是万人空巷出城迎接,到处是商家富户和民众挑来美酒和粮食,官商代表们还恭恭敬敬热情万丈地给萧益民披红挂绿,敲锣打鼓送来联合集资的犒军大洋。 大军所到之处,无不掀起重重迎送浪潮,到处是一片军民鱼水情深的感人景象。 可是各师各旅的将校们不愿意了,大家都说萧司令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糊涂?难道为了他今后的前途,借机摄取民心、积蓄政治资本?难道是趁机堂而皇之地刮地皮敛财?或者是少年得志、开始飘飘然了? 但是,不管将校们有何意见,萧益民就是乐此不疲,走走停停,我行我素,从成都到资州八十公里多点儿路程,大军竟然走了三天,谁劝也没用,说急了他来一句谁是总指挥?差点儿没让勇于进谏的几个将校气得背过气去。 耿直的第二师师长彭光烈更为恼火,眼睁睁地看着盘踞自流井的一个营滇军掳走巨额民脂民膏,从容不迫地撤到叙府,七天后大军终于走到内江城,左路军司令彭光烈气得再也不愿跟随萧益民同行,黑着脸返回自己的营房,下令立刻整装待发,争取两日内向南疾行一百五十里,一鼓作气打下泸洲府北面的屏障泸县,反正泸县也是左翼军既定的进攻目标。 云南军政两界首脑也乐了,刚开始他们都被四川声势浩大的作战决心吓了一大跳,从成都源源不断发到昆明的电报全是川军如何强大,民众如何万众一心,令云南政府和滇军总部无比忧虑,致使蔡锷两次下达撤兵命令,无奈最后还是禁不住前线将领们的强大决心和请战要求,加上滇军上下也极为需要通过此战检验自己的真正实力,早就于心不甘的蔡锷大手一挥,滇军各部由此而开始了兴奋的大战准备。 然而,随着后续消息的不断传来,云南省政府官员和滇军上下全都舒了口气,纷纷嘲笑耀武扬威的川军总指挥萧益民是现代版赵括。 云南所有报纸一改惶惶不安的态度,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乐观精神,大肆嘲笑川军的愚蠢和萧益民的欺世盗名,肆无忌惮地指出川军连基本的现代军事知识都没有,任凭数十名随军记者大肆报道,《云南日报》军事评论员尖刻地著文讽刺:估计我们很快就能从前方记者传回的报道中,知道被俘的川军总指挥萧益民穿什么颜色的内裤! 被中外各界誉为中国现代军队三大摇篮的云南讲武堂,特别就此展开专题分析,大批从日本深造回来的教官每次谈起萧益民行军中的“光辉事迹”,就会引来满堂学员的哄然大笑,几乎所有教官都无比自信地为尚未开始的川滇之战下结论: “川军失败已经毫无悬念,经此一役,彼消我长,我军必将挥师北上,剑指成都,指日可待!” 二十五日傍晚,内江城南松山军营,川军前线总指挥部。 刚满二十九岁的边军第二混成旅少将旅长王陵基,在指挥部院子里不安地来回走动,不知道该不该进入指挥部去问问司令萧益民。 王陵基先是以陆军速成学堂教官身份,主动加入新军统领钟颖部入藏平叛,平叛回来后,千疮百孔的驻藏军解散,钟颖见时局混乱,大势已去,不顾萧益民和众将校的再三挽留,黯然返回北京老家。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临行前,钟颖特意对自己的参谋长王陵基建议:“放眼四川将帅,唯一值得你追随的,只有我的兄弟萧益民,不信你就慢慢看。” 正因为如此,心明眼亮的王陵基婉言拒绝了尹昌衡的盛情邀请,以及授予他少将旅长职务的许诺,在萧益民饱受排挤的时候没有急于决定,而是回到重新设立的四川陆军讲武堂,继续当他的教官。 萧益民巧妙摆脱困境、一举胜出之后,三次登门找王陵基恳谈,表明心迹和奋斗目标的同时,诚恳地邀请王陵基加入边防陆军共同创业。 本就与萧益民做过陆军速成学堂同事的王陵基深受感动,毅然加入边防陆军,仅用半个月时间,就将边军第二旅治理得井井有条,王陵基和萧益民的三位共同学生,也在王陵基的指导下展露才华,深受麾下各团官兵的尊敬和拥护。 如今的边军第二混成旅,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战斗力,均不逊于王键率领的边军第一混成旅,王陵基也因他的才华和实干,深受司令萧益民、参谋长包季卿的信任和器重。 此次川滇之战,边军两个旅一明一暗、分头出击的作战计划早已确定,这一机密计划只在边军司令萧益民、参谋长包季卿、一旅旅长王键、二旅旅长王陵基四人出席的核心会议中研讨推演,对外一直严格保密。 信心百倍的王陵基暗下决心,要和自己的学生王键比一比,可时至今日,部队距离前线还有近百公里,任何消息都没有从萧益民嘴里透露出来,这让王陵基心里很不踏实,非常担心参谋长亲自指挥的第一旅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到了内江就再也坐不住。 烦躁中的王陵基刚要掏出香烟,看到德国驻华使馆首席武官布莱恩、驻成都总领馆武官夏普乐并肩而来,王陵基连忙上前打招呼,借此机会把两名满脸疑惑的德**官领进指挥部,意外发现大厅中间已经整齐地摆放好会议桌和十几张椅子,正北面的宽阔墙壁上,挂上了硕大的川南军事地图,上面的几组红蓝箭头鲜艳夺目。 王陵基一看就知道,这幅地图是在英国教会绘制的川滇交通地图的基础上,经川南各地哥老会弟兄提供详实资料,再由司令部参谋处多次丰富重新制作的,心里不由一阵激动,他明白从现在开始,全军就要进入临战状态,司令萧益民不再需要演戏给外人看了。 两名德国武官原先就因为看不到萧益民的参谋长而有所怀疑,此刻似乎感觉到大厅中的肃杀气氛,顾不上客气,大步走到地图前面,聚精会神地盯着清晰标注敌我态势及各种符号的军事地图。 萧益民已经换上了和普通士兵没两样的作战服,头戴橄榄色软式作训帽,身穿橄榄色军装,腰间紧扎两英寸宽的加厚帆布武装带,黑色的枪套和四个一组的黑色弹夹套,朴实无华,他钟爱的仿柯尔特1911式军用手枪的精致枪柄露出一半,小腿与普通士兵用橄榄绿布条打上整齐的绑腿,脚上穿的也是绿色帆布面的军用厚底胶鞋,整个人就像出鞘的利剑一样,与之前满脸笑容、到处演讲的政客形象有着天渊之别。 “方舟,先坐下喝杯茶,彭师长他们很快就到。” 萧益民还和平时一样,很自然地称呼王陵基的字,顺手给王陵基倒杯茶。 王陵基连忙站起,双手接过茶杯,向地图前背对的两位德**官努努嘴,萧益民笑了笑没说什么,坐下后扔给王陵基一支烟。 守在四角的侍卫们一动不动,他们已经习空见惯,司令不需要警卫官兵做倒茶扫地的事情,只要他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反而是副官和参谋们需要做这些琐碎事。 布莱恩几步回到萧益民下首坐下,恼火地盯着萧益民,用略带青岛口音的中国话大声抗议: “萧,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差点儿让我一气之下跑回成都睡大觉,害得我们两个也和跟随而来的英法美三**事观察员一样,每天除了欣赏你的表演,都在讽刺你和你的军队中度过无聊的时间,你却整天笑呵呵的,把我们当成了白痴,全世界都被你欺骗了……萧,你太阴险了,非常非常的阴险!” 夏普乐也过来挥拳抗议,两个德国人恼羞成怒的样子,逗得满堂官兵哄然大笑。 彭光烈正好带着麾下参谋长和几个团长进来,看到这个情景,连敬礼报告都忘了。 第七十九章 川滇之战(四) 指挥部里,萧益民站起来请大家在会议桌旁坐下,警卫团长和骑兵团长等人立刻找到自己的位置,端正入座,几名陆军速成学堂毕业的机要参谋给大家端上茶,接着坐到后排打开记录本。 会议桌距离大家比较近,墙上的地图也够大,所以不需要走近都能看清楚。 萧益民走到地图前,接过参谋递来的指挥棒,向大家解释邀请两名德国武官旁听会议的理由,为之前的保密措施向大家略作解释,然后诚恳地致歉: “诸位,在此我需要向大家道歉,虽然这个瞒天过海之计需要我这么做,但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大家,这里我特别强调一下:并非我不信任大家,而是我们的军队基本没有什么保密意识,难保不会被众多随军记者和滇军密探给泄露出去。” 众人非常理解萧益民的本意,脸上的不虞之色一扫而空,剩下的全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萧益民指向叙府西面岷江上游的犍为县城: “今天下午四点半钟,第一师周师长派联络官送来消息,我军右翼部队王键旅乘坐四百五十余艘木船,昼伏夜出,悄然顺江而下,在犍为城北三公里的向家坪码头登陆,于今日凌晨五点,成功合围驻扎犍为县城的滇军谢汝翼部一个营,并予以全歼!” 满堂将帅忍不住鼓起掌来,他们知道拔掉滇军西线上的这颗钉子的重大意义。 萧益民略微停顿,继续向大家介绍:“根据下午周师长送来的消息,我推断,这个时候第一师的先头部队已占领叙府西面二十四公里的李家场,盘踞在叙府城中的滇军谢汝翼部哪怕知道,也来不及做出调整了。 “此役滇军犯了个非常严重的错误,他们把七个主力团集中在叙府和泸州之间,隔江摆出一副决战的姿态,又因为滇军上下的轻敌,其后续增派的两个混成旅至今仍没有走出昭通地界。 “我们指挥部根据川滇边境的地形地貌、水文气象等情况,以及滇军的行军速度估算,判定这两个旅滇军至少需要五天时间,才能全部进入战场,哪怕他们的先头部队抛弃所有辎重日夜赶路,到达叙府至泸州一线,至少也需要三天半至四天时间,何况川滇交界地区的电报线,已经被我们提前派遣的潜伏小队成功破坏。” 彭光烈一听,激动地站起来:“司令,这么说来,我们完全来得及将滇军各部逐个歼灭?” “没错!彭师长,泸县之敌估计很快就会退到大江南岸,你们得抓紧时间才行,我们分析,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驻守泸县的滇军第十七团根本来不及撤退,他们是你的了。”萧益民笑道。 “那綦江之敌呢?”二师参谋长陈经连忙问道。 萧益民指向坐在末位的爱将唐五麟: “交给骑兵团解决吧,两百三十公里的奔袭对于步兵来说很吃力,没有四天时间很难到达,而且还需要考虑将士们的身体情况,但是对骑兵来说,也就一天一夜的事情,我需要二师以优势兵力,迅速拿下泸县,对泸州府的滇军李鸿翔部形成巨大压迫,把该部三个团死死牵制在泸州一线,为第一师和边军第一旅合击叙府的谢汝翼部争取足够的时间。” 彭光烈和陈经等人都非常满意。 第二师只有五千官兵,确实不宜分兵出击,如今萧益民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怎么不让他们心情舒畅?跟这样的长官打仗就是让人舒服。 “报告!右路军急件!” 值班参谋跑到门外大声报告,副官郑长泽连忙出去,接过信低声询问几句,立刻把信送到萧益民手上。 萧益民打开看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提起指挥棒,一下就敲到犍为县南面的沐川县城: “诸位,右路军捷报,第一混成旅第一、第三团已经顺利拿下沐川县城,歼敌两个连,现已按预定计划,由旅长王键亲自率领,迅速向东进发,预计明日傍晚,与我军参谋长包季卿将军率领的、沿着岷江南岸潜行的第二团和两个直属营汇合,对滇军的辎重大营所在地宜宾县城发起突然袭击,截断叙府敌军谢汝翼部的退路,然后三个团掉头北上,与周师长率领的第一师对叙府展开猛烈夹击,力争在两天之内全歼该部敌人!” 满堂将校惊喜若狂,终于看到了边军将士强悍的战斗力,在捷报的刺激下,将校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萧益民示意大家安静,指着地图上的叙府提高了声音:“负责中路的第二旅任务艰巨,方舟兄,你们旅必须在明天傍晚之前,急行军一百零五公里,直插叙府北面的沙坪镇,与周将军率领的第一师一东一西发起强渡,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叙府,一定要让谢汝翼不能分兵南下支援宜宾县城。 “我相信第一旅的战斗力,相信包季卿将军的指挥能力,他们一定能在明天午夜之前消灭宜宾守敌,占领宜宾县城,紧接着挥师北上,夹击叙府之敌!等拿下叙府后,除第一旅留下一个团防守外,其他各部将会沿着大江南岸挥师东下,与第二师协同攻打泸州,只要再击溃泸州李翰祥部三个团,这场大战恐怕就要结束了。” 萧益民放下指挥棒,回去坐下后示意参谋下发作战计划,点燃支烟,耐心地等候大家观看和讨论。 半小时后,萧益民询问各部还有何疑问,是否存在困难?所有将校齐齐站起,激动地敬礼匆匆离开,大营外面很快传来尖厉的哨子声和马嘶声。 由于不太熟悉地名,布莱恩和夏普乐并没有完全理解用中文书写的作战计划。两人再次跑到地图面前,对照地图指手画脚紧张地进行讨论。 没几分钟,夏普乐毫不客气地把萧益民拉到地图前,两人把心中未明之处逐条提出,萧益民耐心地逐条讲解,一直到两人没有问题才回到座位上喝口茶。 布莱恩沉思好久,还是忍不住问道:“萧,如何能保证你的第一旅如期到达宜宾县城?据我们所知以及地图上的标示,第一旅所走的线路几乎有三分之二的山路,你如何保障他们的行军速度?” 萧益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很久,说起训练的事情: “在长达两年时间里,我们的第一旅五十多次修改了自定的步兵操典,其中急行军一项,就先后修改十七次。经过数十次贴近实战的严格测试统计,第一旅各步兵团在两天时间内的全负重急行军距离,均能达到一百二十公里这个优秀的标准,而且都是山路行军,如果抛弃辎重轻装前进,他们的速度还能提高四分之一以上。” 布莱恩和夏普乐目瞪口呆,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萧益民笑道:“我的朋友,有一点我非常自豪,我的士兵是全世界最能吃苦的士兵,我的军官是最有上进心和探索精神的军官,通常情况下,我仅说出一句表扬的话,就能让官兵们激动好几天。 “所以,我相信他们能够战胜一切困难,圆满完成我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身上装备了来自德国和欧美各国的先进武器,还有我们最新制造出来的手雷和手榴弹,面对只有一个营十六门陈旧火炮而且毫无防备的滇军,要是不能完成任务,估计谁也没脸来见我。” 夏普乐长出口气:“这一点我倒是相信,我亲眼看到过你的那些无知的士兵对你有多么的崇拜……萧,有时我觉得你就是个疯子,是为战争而生、为战争而活着的疯子!此战过后,恐怕你的大名要传遍天下,你也能非常轻松地获得四川所有军队的支持,因为你给他们带来了荣誉,带来了他们缺少的自尊和骄傲。” 萧益民表现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哈哈大笑:“亲爱的夏普乐,非常感谢你的赞誉!记得我不止一次对你说,我是个天才,站在无数伟人肩膀上的天才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夸夸其谈吗?” 夏普乐对这个狂妄的好朋友一点儿办法也没用,但他心里更多的还是钦佩,他相信布莱恩一定会把整场战役忠实地记录下来,然后拿到德国参谋部展开分析,萧益民想不出名恐怕都难了,而且他完全可以依仗自己的名气和实力,以中国西南最有权势、最有影响力的资本,向自己的祖国要求获得更多的东西,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一定会这么干。 “萧,今晚拔营吗?”布莱恩突然问这么一句。 萧益民点点头:“还有一个小时,我的参谋们已经去准备了,明天天亮之前,我的大旗必须出现在南面四十公里外的自流井,那片土地每年承担整个四川省五分之二以上的税赋,我需要去看望那里苦难的人民和商人,估计还要发表几次重要演说。两位如果没别的事,明天就站在我身边吧,接受成千上万人民欢呼的感觉,一定会非常美妙!” “对不起,萧,我们需要回去收拾行李,很遗憾,我们打算上前线亲眼看看,没有机会享受万民的欢呼了,你自己去享受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布莱恩和夏普乐说走就走,好像再留下一刻就要他们的命一样,逗得萧益民忍俊不禁,边上的一群侍卫和参谋也笑得不行,又不敢在萧益民面前放肆,只能苦苦地憋着各干各的事情。 萧益民再次回到地图前,示意两个参谋晚点儿再拆地图,他根据新标注的战线和各部进展,将整个战局再一次思考几遍,反复权衡其中可能出现不确定因素的环节,迅速在脑海里形成一个个解决的预案,直到侍卫长吴三来催,他才转过身大步走出指挥部,一颗心已经飞向了南方的战场。 第七十九章 川滇之战(五) 次日下午两点,宜宾县城以西十一公里。 暴雨中,只听一声大喊“停止前进,迅速隐蔽”,十六名骑兵立刻打马冲进路边的乔木林中,顺着砍柴人走出的小径,赶到前方山道转弯处停下,湿漉漉的骑兵身上和马匹上溅满了泥浆。 要不是狂风中的密集雨点如豆子般落下,冲刷掉这些人脸上和身体上的污垢,任谁都无法从穿着上辨认出他们是四川边防陆军官兵。 两名尖兵不用吩咐,已经迅速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爬上前方陡峭的山崖,小心观察东面的情况。 山岗下的石壁凹陷处,一名矮壮汉子迅速掏出橡胶布包裹着的行军地图,拿出英国产指北针辨别方向。 边上一名瘦小汉子用拧干的军帽擦擦脸,凑上去看了一会儿,低声说出自己的判断: “估计前面就是打卦山,刚才在马上我好像看到了黄经观翘起的大殿,就是雨太大了,看不清啊。” “没错,是打卦山,翻过这座小山坳就到黄经观,黄经观以东就是大马车路,距离东面的县城只有二十里。” 矮壮汉子收起地图和指北针,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 “还有四个小时天就要黑了……四娃子,你带个弟兄立刻赶回去,通知参谋长率部上来,到黄经观好好休息准备,否则时间来不及了。” “是!” 瘦小汉子戴上军帽,立刻离开,走到一半顺手扯过一名弟兄,两人一起牵着马走出乔木林,翻身上马,向来路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高岗上传来预警声:“排长,东面跑来一队骑兵,像是滇军,七人七骑,距离约八百米,速度不慢。” 坐在地上喘气的矮壮排长猛然跃起,低呼一声准备战斗,然后几步冲到一匹黑色战马旁,利索地解下马鞍上的绳圈: “卢明,你们几个隐蔽瞄准,提供火力支援,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开枪!其余人留下马,全都埋伏在道旁,廖老三和我一起去拉起绊马索,这段路正好是个弯道,下这么大雨对方看不清楚,快!” 弯道东面,七匹战马向西高速跑来,冲上小坡之后马上骑士甩起马鞭,大声催马加力,很快到达坡顶开始下坡,马匹和马上滇军骑兵似乎非常熟悉这条道路,没有多少减速就冲过弯道。 刚入弯道,打头的战马瞬间被横亘于前的绊马索绊倒,边上落后一个头的聪明战马刚要跃起,路边突然冒出一个浑身泥浆的汉子,倒持步枪猛然抡起,“啪”的一声脆响,砸断战马前蹄,战马胫骨折断,狂嘶倒地,溅起一片高高的黄色水幕,扫断马腿的步枪也随之飞上半空,抡枪的汉子被巨大的冲力震飞数米,“哗啦啦”摔进道旁茂密的刺篷中。 两匹战马的倒地,引发连锁反应,后面跟随的四匹战马躲避不及撞成一堆,巨大的碰撞声和战马悲鸣声骤然响起,最后一名骑兵好不容易拉紧缰绳带马避过,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呼啸而至,准确地砸在骑兵脸上,马上骑兵来不及悲呼一声,便在飞溅的血水中轰然倒地,埋伏道旁的七八名边军已经冲了出来,抡起枪托,雨点般击打尚未爬起来的滇军,打得要爬起来的三名滇军官兵转眼昏死过去。 矮壮排长从刺篷中钻出来,满脸的血痕和破烂的衣衫来不及整理,手脚并用爬起来下达一连串命令,四匹挣扎起来的战马被抓住,七名滇军骑兵相继被拖到一起,其中三人已经没了呼吸。 矮壮排长低声吼道:“两人一组,各带一个活口到后面去,分开审问,这个挂勃朗宁手枪的留给我。” 众弟兄二话不说,立刻动手。 矮壮排长上前蹲下,解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急促喘气的滇军军官腰带,连枪带腰带飞快绑在自己腰间,再扯下滇军军官身上的牛皮公文挂包,打开一看有两份盖着公章的文件,矮壮排长立刻傻眼了: “喂喂?你们谁认字?” 站在排长身后的黑壮汉子裂开一口龅牙,摇了摇头,刺篷后方传来几声笑声:“排长,我们弟兄扁担大的字不识几个,全排就数你最有文化了,你还问谁啊?” 排长无奈地合上公文包,飞快擦去眼眉上的血水,吐出口腥臭的泥沙,冷冷盯着慢慢缓过劲来的滇军军官: “龟儿子,老实坦白,否则有你好受的。” 滇军军官非常硬气,干脆闭上眼,躺在泥浆中吭都不吭一声。 矮壮排长大怒,向边上的龅牙一挥手,龅牙背上长枪,大步上前,拉开滇军军官的手,分别踩在双脚下,痛得滇军军官浑身颤抖,可他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操你先人!” 矮壮排长骂骂咧咧,粗腿一抬跨过军官的身体,撅起沉重的屁股,猛然坐在军官双腿上,拔出腰间边军侦察兵专用的多功能锋利匕首,二话不说“噗呲呲”割开军官的裤子,一把掏出大鸟头用力扯起。 锋利的匕首还没落下,泥浆中的滇军军官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哭喊起来:“哟呀……我招、我招啊……” 西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数名侍卫簇拥着边军参谋长包季卿打马过来,矮壮排长双手捧着公文包献上,口齿伶俐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和审问的结果详细报告。 侍卫长巴特在马上弯腰接过,很快送到身后的副官手里。 包季卿没有急着看文件,而是感兴趣地望着前方满脸血痕、衣衫褴褛的侦查排长:“你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报告参谋长,属下叫庞超,泸定人,旅部直属侦察连四排排长。” 庞超大声回答,雨水血水满脸流淌。 包季卿坐在马上动都不动:“陈参谋?” “到!” 后方高个参谋飞也似下马,几步冲到包季卿面前立正,一群校尉也连忙下马上前立正。 包季卿平静地下达命令: “侦察连四排全体记功一次,各晋一级军衔,排长庞超自今日起,晋升侦察连少尉副连长。” “是!”参谋大声回答。 包季卿抬起马鞭指向前方:“全体赶往黄经观休息,各部抓紧时间进食干粮,检查武器装备,随时准备出发。二团长、直属各连长,马上执行,半小时之内必须全体休息!” “是!” 半小时后,巡视一圈的包季卿回到道观大殿,盯着方桌上的地图细细思索。 此时,包季卿和身边的所有军官一样心中直呼侥幸,也为侦察排长的英勇果敢而庆幸,如果不是意外抓住滇军将领谢汝翼的传令官,谁也不知道所部刚刚绕过去的高场镇,竟然埋伏着谢汝翼手下最精锐的手枪团,而且这个装备二十四挺法国哈奇开斯风冷式重机枪的手枪团,就是为渡江偷袭周俊第一师而临时调过去的。 经过再次审问俘虏大家才知道,前夜子时,包季卿和王键率边军两个团偷袭犍为滇军一个营,战斗结束后把犍为交给第一师立刻东进,坐镇犍为看押俘虏的第一师辎重营官兵,竟然为了区区三块大洋,放掉了在窑子里嫖宿被搜出的滇军营长。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滇军营长连夜逃出犍为县城,乘坐快船顺流冲回叙府报警,这才有了谢汝翼的迅速反应和阴狠对策,好在当时这个营长不在营中,不知道袭击的主力部队是雅安边军,还以为是周俊的新军第一师某部神不知鬼不觉渡江突袭,否则雅安第一旅参战的秘密必然暴露,滇军名将谢汝翼恐怕也就将计就计,在宜宾城外张开大个口袋,等着雅安第一旅自投罗网了。 且不说这个火力惊人、官兵多达两千二百人的手枪团是否能成功地悄悄渡江,尾随于周俊第一师身后突然发起袭击,只说眼下本部的处境,如果没有发现这个意外的情况,本部攻打宜宾县城的时候,这个被漏掉的手枪团要是听到枪炮声,突然掉头驰援,届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七十九章 川滇之战(六) 道观大殿中,二团长张韶宗抬腕看了看表,想了想望向包季卿,颇为担忧地问道:“参谋长,情况危急,接下去如何是好?” 包季卿点了点头,扔下炭笔,从容不迫下令: “派出个侦察排,火速赶往宜宾城东集结地点马栏坳,通知王健旅长,宜宾县城只有滇军两个步兵连和一个辎重营守卫,区区兵力不足挂齿,让他率领一、三两团立刻发起攻击,一定要快、准、狠,拿下宜宾县城后只需向北面的叙府前进,步步为营徐徐压迫即可。我们打完这个意外出现的手枪团,立刻前往与他会合!” “是!属下这就去办!” 张韶宗刚要转身,就被包季卿叫住: “让你的副官去布置就行了,你需要立即派出几小队精锐,前往高场镇侦查,其余各部马上集合,一个团加上两个营的兵力基本上够用了,我们悄悄掉头回去,争取在晚饭时间赶到高场镇,打这个滇军手枪团一个措手不及。” “是!” 雨虽变小,但仍然下个不停,灰蒙蒙的天空暗得很快。 包季卿和张韶宗率部对高场镇形成半包围时,滇军手枪团两千余人仍然挤在狭长的集市棚子下吃饭,该团装备的法国重机枪整齐地排列一旁,每挺机枪后方都有两三箱子弹。 滇军当官的几乎都鸠占鹊巢,如土匪进村一般闯进镇里百姓家中,全镇子的鸡鸭鱼肉全部被他们搜出来大快朵颐,风雨声中到处传出女人痛不欲生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呜咽声。 “啪——” 只听一声清脆的枪响,成功扑杀镇外两重岗哨的三千边军将士,从两个方向呐喊着冲进镇子,狭长的棚子下近两千滇军士卒尚未来得及放下饭碗,几百颗手雷已经如同雹子般飞了过去,一阵猛烈的爆炸过后,边军将士手中的长短枪齐齐开火,仍然能站起的滇军士兵纷纷中弹倒地。 两分钟不到,因突然袭击成功形成优势兵力的边军将士开始分队围剿镇中幸存的滇军,交火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浓烈的硝烟和火光到处都是。 边军直属机枪连官兵五人一组,抱着卸掉脚架的沉重水冷式机枪,架到一堆堆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向负隅顽抗的滇军猛烈扫射。 一队队官兵端起安上刺刀的步枪和手枪,冲进各间民房中,见到身穿滇军服装的人就开火,没死透的还顺手刺上几刀,以微弱的伤亡逐一清除分散在镇子各处的滇军军官,就连那些吓得跪地投降的军官也无法幸免。 镇子东西出口处,侥幸逃出来的滇军官兵没跑几步,就在五个狙击小队的精确打击下横尸一片,杀红眼的边军将士硬是没让一个滇军士卒逃出镇子,十余名躲进民居的滇军官兵很快就被搜出,转眼就死在民众愤怒的棍棒和刀斧之下。 集市棚子燃起的大火,将镇子照得异常明亮。 包季卿下令打扫战场时,天色已经彻底变黑,他来不及与感激而又痛苦的镇里数百父老乡亲多说几句,命令留下一个连照顾死伤弟兄,和百姓一起掩埋敌军尸体,其余官兵立刻带上所有缴获的哈奇开斯重机枪和弹药,以急行军速度紧急驰援王键部。 由于滇军将领谢汝翼匆匆调走守备团一个营,兵力空虚的宜宾县城根本招架不住王键率领的一团的突然袭击,从黄昏开始发起的迅猛打击异常顺利,老兵居多训练有素的边军一团,仅用二十多分钟便轻松击溃敌人两个连的拼死抵抗,冲进城中大营,大开杀戒。 镇守城南仓库的一个营辎重兵更是不值一提,面对如狼似虎的边军三团将士,根本不敢开枪,除十几个有胆色的滇军官兵奋起反抗被打成蜂窝之外,剩下的全都举起双手,跪地投降。 王键打马来到辎重营,刚要下令集合队伍,旅参谋长何其武飞也似前来,把王键拉下马,一起冲进坚实的库房里。 进入硕大的库房,王键看到被撬开的一箱箱金银珠宝、一箱箱古董字画时,整个人差点儿跌坐到地上,嘴唇哆哆嗦嗦好长时间,才发出颤抖的声音:“看好了、看好了,参谋长很快就会到来,等两个直属营来了,立刻搬回去,全都搬回去……” “九哥,估计滇军是担心放在前方不安全,才集中到这里来的,看样子他们想运回云南去,对了……要是谢汝翼得知我们占领宜宾县城,一定会发疯似地冲过来的,一定会的!你看看、看看,光是金条和银子就不下一百箱啊!全都是从我们四川各地搜刮来的,滇军知道没了,还不得找我们拼命啊?”何其武涨红着脸,焦急地说道。 回过神来的王键咬咬牙: “你亲自带领三团一营全体弟兄,把大营里的马车全部拉来,统统装上去,完了立刻运往城东集结地马栏坳,老子率一团慢慢去进攻叙府,估计再有两个小时,参谋长就会率领弟兄们赶到,到了那时,天王老子来了我们都不怕!” “好!我这就办。” 晚上八点,叙府城北,三江口上游镇江塔码头。 激烈的战斗已经进行两个半小时,杀红眼的周俊在三次强渡失败后,把所有火炮拉到江边,冒着对岸滇军的猛烈炮火,悍不畏死地展开对射,同时命令作为后备队的一师三团全体冲下江堤,与退回来的五团官兵再次发起强渡。 半个小时后,孤注一掷、悍不畏死的周俊部,在王陵基部攻占的北炮台火炮的支援下,以死伤两千二百余官兵、被击毁七门火炮的惨重代价下,成功渡过江去,向叙府城发起猛烈攻击。 叙府下游六公里,避开正面战场突然展开偷渡的边军警卫团,在三个重机枪连的掩护下,以死伤三百余名官兵的代价,成功登上南岸,并迅速击溃南岸守军,占领阵地,随即点燃营房发出信号。 南岸的熊熊大火燃起,令中路的第二旅官士气大振。 旅长王陵基看到两翼袭击得手,便知对岸敌军已是强弩之末,立即抓住机会,冒着弹雨亲临渡河点,指挥所部主力利用一切可以浮起来的东西渡江登陆,第一个喊出了“活捉谢汝翼”的口号。 叙府城中火光熊熊,自两军交火开始陆续被点燃的马棚、兵营、府衙等建筑物,此时已是烟雾缭绕,炽焰冲天。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躲在暗中打冷枪的乱民,疲于奔命的滇军官兵只要人数略少,就会遭来一片子弹,死在城内民众暴动中的滇军官兵不下三百人。 滇军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境地,各部官兵手忙脚乱,士气大跌,更加要命的是,身后的宜宾县城竟然也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知何时出现的川军边防军将其强行占领,正一步步向叙府城压迫而来。 失去退路的滇军官兵士气全无,据有天险的滇军三个团在多面多点的猛烈打击下,仅仅顶住了三个半小时就彻底崩溃。 眼看川军各部源源不断地从两面合围而来,正面的川军主力也强渡成功,滇军一群参谋和侍卫再也不顾什么上下尊卑,架起双眼赤红嚷嚷着死战不退的谢汝翼跑出指挥部,将他推上战马。 两百余名滇军军官和侍卫,将谢汝翼护在中间,没命地抽打马匹冲出东城,生生冲破川军七挺重机枪组成的弹幕,最终以伤亡大半的惨烈牺牲,拼死护送谢汝翼逃出叙府城。 泸州的滇军将领李翰祥日子也不好过,白白拥有三个团的兵力,却进退不得,无从施展,被对岸川军第二师死死拖在十多公里长的南岸动弹不得。 勇猛的川军第二师师长彭光烈赤膊上阵,亲自指挥炮连和机枪连正面打击,炮弹和子弹不要钱似地往南岸砸。 二师参谋长陈经按照萧益民制定的计策,一个预备队也不留,派出全部三个团,在十五公里长的七个码头高举战旗,一次又一次虚张声势要强行渡江,南岸滇军为此东奔西走,疲于奔命。 滇军的电报线、电话线早已被提前潜入的特遣队员割断,主将李鸿翔信息不通,眼瞎耳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招来东面一个营的援兵都无法办到,哪里有精力顾得上叙府战局的进展? 凌晨两点,泸州北岸的炮火再次轰鸣,驻守叙府的谢汝翼也在此刻逃到泸州。 接到消息的李鸿翔跑出迎接,看到满身是血的谢汝翼和身边区区四十余名残兵败将,大吃一惊。 肩部中弹的谢汝翼一把抓住李鸿翔的手,只说出“快往东撤”四个字,就脑袋一歪就此晕迷过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李鸿翔连忙询问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几名校尉,得知叙府已失,川军两个师主力正沿着两岸追击而来,再听手下急报对面的川军正在发起大规模强渡,城里暴民倾巢出动袭击本部官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来不及搬走指挥部内的所有物品,李鸿翔便仓惶下令全军向东撤退,最后在越来越近的炮击声中,被迫扔下一个团又两个连狂奔而去,泸州城至此回到川军手中。 第八十章 论功行赏 六月二十九日上午,来自叙府、泸州及周边各县的数万民众,聚集在叙府城西翠屏山下,川军各部八千余名官兵整齐肃立,共同哀悼在光复川南战役中战死的三千六百余名川军弟兄。 川军总指挥萧益民宣读祭文时,高亢而又悲伤的声音在群山呼应下,久久回荡,与数万民众的哭泣声交集在一起,令随军采访的数十名中外记者无不为之动容。 不管残酷的战争谁对谁错,深受其害的都是广大民众和普通士兵,也不管川军总指挥萧益民是否在演戏,此刻他满脸的泪水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 这位年轻的川军总指挥,以各种巧妙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手段,彻底迷惑了强大的敌人,彻底激发了川军各部的血性,以迅雷般的速度展开猛烈而血腥的川滇战役,仅用三天时间,他指挥下的川军各部就收复了被强大滇军占领的川南大部,取得歼敌五千三百余人、俘虏敌人四千六百余人的显赫战绩。 仅此一战,便彻底奠定了这位年轻将领在川军中不可动摇的统帅地位,也征服了民心,获得川南乃至全川民众的衷心拥戴。 萧益民的名字,随着这个震惊全国的重大战役而传遍天下。 二十八日清晨,萧益民到达叙府后所作的第一件事,不是像以往行军途中那样频频接见官员耆老、各界名流,召集记者炫耀功绩,而是以一个军人的身份,走上火光熊熊的、尚未清除残敌的大街小巷,在零星枪声中扶起一个个痛哭流涕的百姓,告诉他们,自己的军队要与所有父老乡亲们一起,彻底赶走无恶不作的滇军,重建家园。 萧益民抱起一个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吩咐跟随的军官,立即派人把全城所有孩子集中到城东司令部保护起来;他亲自抬起一具具军民的尸体,吩咐跟随在他身边的民众,要小心收敛,仔细辨认,一定要好好安葬自己的兄弟姐妹,向万恶的滇军讨回血债……整整一天时间,萧益民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没接见任何一个本地代表和随军记者,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那里的大火就被迅速扑灭,他的双手抱起的每一个伤者,都得到及时的救治与安置。 不管萧益民走到那一支部队,该部所有官兵都会自觉列队,士兵们目光炯炯,无比崇拜,军官们恭恭敬敬向他请示汇报。 在萧益民明确高效的指挥下,所有军民迅速展开更为合理的救援互助行动。 就这样,萧益民的所作所为,传遍了千家万户,现在在翠屏山下举行的这个盛大祭奠仪式,只是萧益民抚慰军民、振奋士气的又一举措。 经过连续的抢救,叙府城中所有的火光已经熄灭,战功卓著却损失惨重的川军第一师周俊所部,已经进驻城内城外各军营,三千多官兵和一千多伤员都获得最多的补充和最好的优待。 根据萧益民的命令,各部缴获的二十一门火炮和四千多支长短枪,尽数拨给劳苦功高的第一师,全城百余名郎中和几个教堂里的洋大夫洋护士,都被萧益民的参谋们请到军营中,为第一师伤员进行救治。 此举令第一师师长周俊和他的官兵们倍受感动,此前对萧益民心存顾忌、貌合神离的周俊及所部将校,在祭奠仪式结束后紧随萧益民进入城东指挥部,在各部将校的惊愕注视下,排成整齐的队形,齐齐向尚未坐下的萧益民敬礼。 萧益民连忙回礼,客气地请大家都坐下,吩咐副官长郑长泽拿来一沓报告,迅速翻看一遍,缓缓抬起头,扫视众人: “诸位,借此机会我们开个会,虽然敌军没有彻底退出川南,仍然盘踞在盐津、叙永、古蔺一线与我军各部对峙 “但是,经此一战,滇军元气大伤,除非他们倾尽云南全省之力拼死一战,否则只有和谈撤兵一条路可走,先不说全国各界和北洋政府的巨大压力,只说我们手上抓获的众多俘虏,包括蔡锷任命的贵州陆军司令戴戡在内,四千六百余滇军官兵,就是促成谈判的重要因素。” “总指挥,滇军两个混成旅已经离开昭通北上,看样子他们极有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二师师长彭光烈大声提醒,不少将校随声附和,脸上均露出担忧之色。 萧益民微微一笑: “他们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做出一副愤怒的样子,给身后的云南各界实力派瞧瞧,证明他们不怕死可是,他们到达盐津就停下不走了,为什么?滇军这两个装备了二十多门克虏伯火炮的混成旅、一万三千训练有素的官兵,为何不敢冲上来决一死战,反而蹲在小小的盐津县城大喊大叫? “在此,我可以坦白地告诉大家,我已经给滇军方面带去亲笔信,责令滇军无条件退出川南所有地方,只要他们胆敢再度挑起战争,我就把四千六百俘虏全部押到两军阵前,毫不犹豫砍下四千六多颗头颅,然后赤膊上阵,决一生死!” 满堂将校倒吸一口凉气,望着杀气腾腾的萧益民说不出话来,真要如此,恐怕就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了,非得有一方被另一方彻底杀绝了不可。 “诸位,滇军没什么好怕的,他们的将领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命不凡,其实也不过就这么回事,他们以为自己去日本的几个野鸡军校逛一圈回来就成了军事家,这几年滇军上下和云南各大报纸自吹自擂,竟然敢说北洋军都比不上他们,这不是笑话吗? “大家细想一下,包括名声显赫的云南陆军讲武堂那群教官在内,有几个是带兵打过仗的?号称十万之众的滇军,有几个上过战场?刚刚结束的战役你们都看到了,你们面对的滇军精锐表现如何? “哈哈经此一战,我们已把他们的卵子打进肚子里去了,我今天把话摆在这儿,只要蹲在盐津县城的那两个滇军旅敢北上,老子不介意再痛打他们一顿!”萧益民无比自信地笑起来。 众将校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信心立刻回到每个人身上,笑容重新在每一个人脸上绽放。 萧益民环视众将校一眼,摆摆手道: “好了,下面我说说各部如何整理补充的问题周将军,第一师去年开始在乐山建立的新兵营,能否迅速补充贵部目前的缺员?” 周俊脸红了,尴尬地笑了笑,回答道:“勉勉强强吧,属下已经下令,让乐山大营的四千新兵徒手赶来,总指挥分拨给我师这么多武器弹药和物资,弟兄们感激不尽啊!” 萧益民点点头:“此战中,第一师表现英勇顽强,全师上下悍不畏死,战功彪炳,也做出了巨大牺牲,所以我建议,第一师的驻地改在相对富裕的内江,负责包括自流井地区在内九个县的防务重任,大家认为如何?” 周俊和他的将校们惊喜若狂,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占据全川近半税源区,将内江及周边各县置于管辖之内,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没想到今天竟然美梦成真,连周俊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彭光烈和陈经等将校眼红不已,可他们知道自己的斤两,手下弟兄经此一战已不到五千人马,虽然在边军警卫团协同下占领了泸洲府,损失也最小,但功劳绝对没边军两个旅大,伤亡更是比不上憋着一口气放手一搏的第一师,所以虽然眼红,也不会反对,反而对厚道慷慨的萧益民生出热切期盼。 萧益民果然转向了彭光烈等人: “第二师在此战中表现突出,圆满完成左路的牵制重任,善于把握战机,果断挥师强渡,一举占领泸州府城,并与边军直属部队成功堵截滇军十九团又两个营,歼敌八百余人、俘敌两千余人,为整个战役的决胜立下了大功! “我建议,第二师继续留在泸州一线,略作休整,并与边军两个旅一起防备南面滇军可能的进攻,等谈判结束,第二师移防乐山,接过原第一师防区,并尽快补足缺员,不知诸位意见如何?” “完全同意总指挥的决定!” 彭光烈激动地站起来,身边将将校纷纷站起表态,显然对此决定极为满意。乐山周围六县可是分布着大批盐井和铁矿山的,加上土地肥沃,粮食富足,绝对是屯兵的上好之处。 在萧益民的示意下,众将校才按捺住欣喜激动的心情坐下来,四处望望突然发现,萧总指挥的边军似乎什么好处也没占,不由得收起得意之心,静静望向萧益民。 周俊感动不已,站起来关切地问道: “总指挥,我师是不是先留下一个旅,协助边军弟兄一起守卫川南?等谈判完成大局已定,我们再走也不迟啊!” “谢谢周将军!你部牺牲太大,弟兄们都很疲惫,还是开赴内江休整吧!” 萧益民客气地请周俊坐下,扫视一圈征求大家的意见: “我打算向省府和大都督请求,将边防陆军第一混成旅,改编为四川陆军第四师,长期驻守我们巴蜀南大门,不知诸位是否支持?” “同意!” “早该这样了。” “边军第一旅功勋卓著,功劳最大,理应获此待遇!” “第一旅面对滇军有心理优势,是镇守南大门的不二人选!” ……全都是支持的声音,没有一个反对意见,各部之间的利益交换,在萧益民巧妙的翻云覆雨间,非常顺利地完成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一旅自王键以下无不欣喜难耐,没有任何的嘉奖,比得上官升几级飞速壮大更令他们满足,最加重要的是,他们不再盘踞于狭小而相对贫瘠的川西,实现了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冲出川西、发扬光大”的梦想。 在此次论功行赏的会议中,边军第二旅少将旅长王陵基始终含笑以对,他以优秀的指挥能力和忠耿果敢的表现,通过了萧益民和包季卿的考验,此战结束,他将会正式就任边防陆军第一师中将师长,与川军各师师长平起平坐,四川军队中装备最先进、训练最强悍的四个主力团将全部划归其下,足以能让他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 四川边防陆军很快将会取消旅一级编制,再建一个陆军师,以减少指挥环节,强化司令部的控制权和指挥权,这所有的一切,无不是萧益民和他的智囊团日夜苦思梦寐以求的结果,从此以后,川军中最有战斗力的六个师,将会完全纳入萧益民的控制之内。 第八十一章 打压与笼络 进入七月,北京这座历史悠久的四九城变得炎热不堪,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过后,京城的下午如同蒸笼般,走在大街上喘气都困难。 宽阔典雅的郑王府中已经搬出冬季储存的大冰块降温,凉爽宜人的总理书房里用上了美国制造的电风扇,可袁世凯仍然感到心火腾腾,燥热难耐。 把手中的最新报纸轻轻放下,袁世凯站起来走到窗边,陷入沉思,宽大书房里坐着等候的梁士诒、杨度、王士珍等人捧着冰镇银耳羹,静静地品尝,谁也不敢去打扰袁大总统的思考。 “太快了,太令人意外了!” 这个念头在袁世凯脑子里久久盘旋,挥之不去。 川军在整个战役前前后后的一连串计策,以及各部表现出来的强悍血性和服从能力,不但令各地军阀目瞪口呆,就连北洋将领都连呼不可置信,在中国发行的列强报纸纷纷就此发表评论,无一不对一直被忽视了的、地处中国遥远西部内陆地区的川军刮目相看。 全国各大报纸连续半月不断刊登川滇之战,以无比的热情和极有煽动性的笔法,详细描绘此战的每一个过程,但是对于存心坐山观虎斗的袁世凯和他的心腹们来说,最后的结果仍然让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此役的过程及后果,极大地震撼了袁世凯和他的心腹们,之前恐怕全世界都不会想到川军会最终赢得战争,更不会想到双方动用三万余官兵的战争,仅打了三天就尘埃落地,最后还是强大的滇军主动求和。 如今,萧益民的大名已经传遍天下,欧美各大报纸都对这位年轻的川军统帅赞不绝口,什么“中**界最耀眼的新星”、“最具现代战争思想的中国统帅”,诸如此类赞誉很快在国内各大报纸上大行其道,就连战争中川军官兵激愤之下的杀俘暴行,都被誉为“果敢坚定一往无前”。 最令袁世凯和他的心腹们无法容忍的是,迅速壮大、名声鹊起的萧溢茗隐隐露出了“明主”之象,萧益民非常的狡诈而富有远见,他先是狠狠把滇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头破血流,紧接着干净利索地完成和谈,以悲悯天下的高姿态,向两省民众和上百名中外记者发出“停止兄弟间痛苦的纷争、体恤两省民众疾苦、和睦相处携手发展”这样蛊惑人心的口号,非常漂亮地结束了川滇之战。 此举一出,竟受到全国各界和欧美列强的大力欢迎和吹捧,如此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龌龊行径,竟然让这个端茶壶跑堂出身的年轻人名声更盛,让他赢得中外各界的极大好感,国内各大报纸更是把他捧到了天上。 一声长叹过后,袁世凯走到几位心腹坐落的沙发旁,坐在专为他预留的主位上,接过侍从奉上的冰镇湿毛巾,擦了擦光亮的额头,扔下毛巾无奈地问道:“蔡锷的调令下发没有?” 王士珍连忙回答: “已经下达,并已知会京城中外报纸。想必经此一战,蔡松坡也心灰意冷了,战败导致云南省政府内部矛盾激化,各地富商恐惧战火蔓延,纷纷要求罢兵,并停止支持滇军,云南舆论立场骤然转变,滇军上下士气低沉,各级将领各怀心事,同盟会不管不顾再次横插一脚,要求重组云南省府,划清军政权责,方方面面的人物粉墨登场,闹得不亦乐乎。” “果然不出所料!孙大炮那群乌合之众,见缝就插针,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一次战败,就把号称铁板一块的云南逼出了真面目,古语云兵败如山倒,墙倒众人推,果不其然啊!”袁世凯极为感慨。 梁士诒频频点头,将近日情况和分析结果详细汇报: “如此一来,足以令手握全省军政大权的蔡松坡生出无力之感,从近日云南发回的密报分析,蔡松坡麾下将领出现分裂,云南讲武堂不少外省籍教官以各种借口,先后离开昆明,我们认为,蔡松坡很快就会被趁机夺权的同盟会和地方势力架空。 “面对如此窘迫处境,蔡松坡若是继续留在云南,反而对他没什么益处,此时以奉调入京为借口,暂时离开是非之地,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袁世凯点了点头:“很好!蔡松坡是个优秀的军事人才,只要到了北京,他就别想挣脱我的掌握等同盟会那群乌合之众撞个头破血流,慢慢清醒过来,恐怕又会想起蔡松坡这杆造反大旗,肯定会跑来挖墙角,我绝对不允许让他再离开。” “正是如此。” 杨度潇洒地附和一句,含笑询问袁世凯:“大帅对四川局势有何考虑?” 袁世凯颇为恼火:“还有什么考虑?萧益民违背中央号令,擅启战端,祸及万民,怎么也得把他的军政部长撤了才行好在我还算谨慎,没有把四川副都督的位置给他,否则不知此子要骄横到何等地步?现在想来,还是被尹昌衡逼走的那个瘦得只剩下一张鸭子嘴的副都督张培爵,让我更省心一些。” 众人听得有趣,一阵大笑,风度翩翩的杨度也忍不住开怀不已。 杨度笑完后低声提醒:“大帅,目前萧益民声誉正隆,还不宜打压太重,否则很可能遭来中外各方的非议。在下建议,大帅尽可对川滇之战发表一番反对意见,最好是痛心不已的态度,借此向全国各界宣明军纪,大大方方撤去萧益民的四川军政部长职务,保留其边军总司令的任命,再派专人前往成都安抚一番。 “大帅新铸的宝贵勋章,不妨带去几个挂在萧益民胸口上,表彰他派出一个旅精锐将士平定川康叛乱的功绩,同时对胡景伊和川军各师将领大加褒奖,都晋衔一级,如此处理点面兼顾,也更妥当些,至少不会给南方各势力可乘之机,仍然让整个四川听调听宣,牢牢掌握在大帅手里。” “好计策!”梁士诒击掌而赞。 王士珍恍然大悟频频点头,杨度这招一打一拉确实高妙,不但能削弱萧益民迅速扩大的影响力,拿掉他即将到手的四川全省兵权,还笼络了川军各部将领,也不至于把萧益民彻底打痛打怒,萧益民也就不会一怒之下跑到同盟会那边去,只要静待时日,风平浪静之后,完全可以视四川局势的变化,继续施以各种手段。 袁世凯何等精明?闻言哈哈大笑,对满腹经纶的杨度赞不绝口,胸中郁结一扫而空。 七月十五日,川滇谈判协议公布一周之后,萧益民率领麾下精锐和各师将校返回成都,受到成都民众盛况空前的热烈欢迎。 全城内外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各界代表箪食壶浆出城迎接,密密麻麻的人群肃立于东门外精心搭建的凯旋门下,仰首盼望。 大都督胡景伊率领文武百官手捧美酒,亲至迎接,数万军民黑压压一片挤满了城上城下,远远看到火红的飞豹战旗,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鼓乐声就轰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声浪排山倒海,直冲云霄。 萧益民和一众将领不敢自恃功高,远在五十米外,全部翻身下马,在巨大的欢呼声中排成整齐队伍,快步走向手捧美酒,笑脸相迎的胡景伊等文武官员和各界代表,此举顿时赢来民众更大的欢呼声。 胡景伊等人眼中微露的担忧之色一扫而光,十余名文官和耆老们更是大赞萧益民和将领们谦恭守礼,不骄不傲,一个个笑容满面地轮番而上,一定要凯旋而归的将领们喝足三大碗,紧接着滔滔不绝地送上溢美之辞。 相比于周俊、王陵基、彭光烈等将领的豪迈与自豪,萧益民的表现非常得体,仍然是那么文雅潇洒谦逊实在,与诸位大人一问一答毫不居功。 晃眼间,萧益民在左前方一群熟悉的留守侍卫中看到了爱妻,连忙向胡景伊和众多高官抱拳致歉,一阵小跑来到易真颖面前,饱含爱意地对她傻笑。 易真颖哪里想到萧益民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跑过来?羞得想钻进侍卫身后躲起来,无奈满脸暧昧笑容的侍卫们不让道,结果被萧溢茗紧紧抓住双手,深情凝望,惹来周边军民阵阵大笑和欢呼。 无数的女人对萧益民的举止倾慕不已,一面欢呼一面遐想,恨不得萧益民紧紧握在手心中的是自己的双手。 城墙上数百名男女学生俯身下望,满怀羡慕,男生们大赞萧司令敢爱敢恨、执着专一的英雄本色,女生们被感动得双眼湿润,很快跟随几个失控的女伴一起疯狂喊叫,哪里还有半点少女的矜持和羞涩? 易真颖又是害怕又是感动,要不是人太多,她真想扑进自己心爱的男人怀里好好抱抱他,萧益民眼中的浓浓爱意和款款温情,已经让易真颖幸福得双目潮红,若非遮阳帽上的一圈白纱遮住了她的颜容,定会让无数人看到她滚滚热泪中无法抑制的柔弱和感动。 好在萧益民没有大胆到肆无忌惮的地步,他轻轻松开爱妻的手,抱起易真颖身边七岁大的萧雪转了一圈,用力亲吻了一下萧雪红彤彤的小脸,弄得被胡子扎得咯咯笑的萧雪使劲躲他,这才把萧雪放下,说句“今晚一起吃饭”就回到一群高官之中,在鼓乐声鞭炮声中翻身上马,带领各部将士跟随在大都督一行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进城。 队伍所到之处,欢呼声、鞭炮声络绎不绝,整个成都城内外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一般。 周俊拍马上来,与萧益民并行,望着大街两旁欢欣鼓舞的民众,大声发表感慨:“总指挥,这辈子得这么一回,死也值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微微点头:“是啊!川军积弱已久,难得一个胜仗,让父老乡亲有了发泄的机会,我相信,这样的场面不会只有这么一次,今后会越来越多的!” 周俊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连胯下的战马都慢了下来,沉思之后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落在了后边,彭光烈和陈经已经赶上来了。 第八十二章 天高皇帝远 战争胜利带来的狂热气氛,足足延续半个多月才逐渐消退。 在这半个多月时间里,成都恰好完成旧城改造,尽管该计划一波三折,令无数官员和民众苦不堪言,但总算是如期完成了。 十几万百姓络绎搬入新居,各种抱怨和流言在空前胜利的消息涤荡中,无踪无影。 目前成都市民和军政两界谈论最多的,也是最为愤愤不平的是:萧司令竟然因“擅起战端、祸及万民”,被袁世凯大总统撤掉了四川军政部长职务! 相比于中外报纸的理智分析,四川各地的舆论却大不一样。 上至军政两界要人,下至寻常百姓,无不为功勋彪炳的萧益民鸣不平,愤怒的民众没办法,只能骂北京政府的娘,四川各地因此逐渐流传这么一句话:“袁大头”竟然把我们萧司令当成“冤大头”了! 此时袁世凯刚刚就任大总统三个月,他的光辉头像尚未铸造在银币上,就已获得四川民众赠与的“袁大头”雅称,可见他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如何光辉伟大了。 无论是以新军为主的四川陆军,还是效忠萧益民的四川边防军,这段时间为萧司令被撤职一事几乎吵翻天了,除了盘踞重庆小本经营的熊克武部之外,川军将士无不反对袁世凯的这道撤职命令,四个师的将校不约而同发起请愿运动,联名上书北京陆军部,为萧益民求情,为川军洗刷冤屈。 大都督胡景伊虽然早已收到袁世凯密令,却不敢对军中将校的大规模自发行动进行打压,只能装作看不见。 最后见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还是萧益民自己主动站出来,他先是给第四师少将师长王键及其所部全体官兵、边军第一师以及直属各部将士下一道严令:禁止任何部门、任何个人议论袁大总统关于撤销自己四川军政部长职务的命令,违者按无视军政法令、聚众闹事严厉处置! 紧接着,萧益民分别给周俊、彭光烈、孙兆鸾等十余名川军高级将领去信去电,简要说明自己拥护中央政府、遵从陆军部命令的立场,解释四川战后重建和政治局面稳定的重要性,诚恳地向每一个同仁表达自己深切的谢意,并鼓励川军各师大胆进行军事革新,最后委婉地表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边防陆军都愿意一起协商,共同解决。 随后,萧益民又在《四川日报》和《华西时报》发表措辞严谨的公开信,表达自己遵从军令、拥护中央的立场,阐明自己将在边防陆军司令的位置上兢兢业业保土安民的决心,并将一如既往致力于川军军事改革,发展军事教育,号召全川军民团结起来,为建立一个安定祥和、不断发展的天府之国贡献力量。 此信一出,四川各界逐渐平静下来。 政治嗅觉敏感的人从中看出萧益民“以退为进”的良苦用心,一般民众除了对萧益民的博大胸襟大为赞叹之外,也不再深究此事,不管怎么说萧益民还是战力最强大的四川边军总司令,他的两个嫡系师仍然镇守着四川的西、南两座大门,有萧司令在,就没人再敢入川轻启战端,大家就能安居乐业过上安稳日子。 事情终于平息下来,日子也一天天过去,驻扎在内江、叙府、乐山、雅安和成都的川军各部,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调整和军事革新。 有个可喜的现象:川军各师将士通过川滇之战的总结,彻底抛弃一身灰色或者黄色的新军制服,效仿边防陆军简单明快的新式军装,开始大量定制分批换装,行动快速的彭光烈第二师、孙兆鸾第三师全部完整换装工作,率先进入紧张的军事训练阶段。 无论哪一个时代,英雄总是引发全民的拥戴与追捧。 自八月份起,川军将士的一身橄榄色或者松绿色军装加上同色软式作训帽,成了四川各地学生和青少年梦寐以求的标准装束,精明的商家开始购置机器大量仿制,成都各大染坊闻风而动,日夜漂染军装布料,以供应飞速增长的市场需求,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川军各师,定购军用布匹定制军装鞋帽变得非常简单了。 八月一日,边防陆军所有参加过川滇之战的将士、以及阵亡将士的家属,都收到一个精美的红色缎面首饰盒,一日一夜奔袭五百里一举歼灭綦江戴戡一个团的骑兵部队,额外多获一枚飞马勋章。 各部将士打开盒子,就惊喜地看到红色绒布正中安放的一枚精美勋章,直径45MM的银质勋章正面为放射光芒的金色五角星,两条呈半圆形的交叉稻穗将五角星围绕,五角星中间是个浮雕式的插翅豹子图案,勋章的背后用正楷字体和数字铸下三行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川滇之战荣誉纪念章,1912年6月25日——28日,最下面一行是勋章编号。 骑兵部队多获得的一枚飞马勋章,不同之处在于五角星中间的图案是一匹展翅飞奔的金色骏马。 阵亡将士的家属们手捧勋章,激动不已,之前每个阵亡将士家属都已获得八十大洋的抚恤金和嘉奖文状,如今再获得真金白银制作的纪念勋章,无不对萧司令感恩戴德,纷纷表示要把勋章当成自己的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 获得勋章的万余将士极度兴奋,当即把勋章别在自己的右胸口上,无比自豪地到处走动,最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一定要照张相片寄回家乡。 各部军官立刻把这一情况逐级上报,最后萧益民大手一挥,新成立的军法处和政治处百余军官立刻领取照相机和大量胶卷,分赴各地军营,为将士们拍照留念。 新入伍的士兵无比羡慕与失落,看着老兵们一个个挺起胸前的勋章走来晃去,耀武扬威,真个是又恨又不甘心,最后闹到上司那里要求打仗,弄到政治部不得不临时决定:不管是否获得勋章,此次照相人人有份!这才把躁动的新兵们安抚下来。 事后,各级军官对自己的总司令佩服不已,私下开玩笑说:一个勋章就能让所有士兵争着去为司令拼命,高啊! 谁知消息传出之后,引发川军各部的巨大反响,各师将校纷纷赶到成都,强烈要求大都督和省政府铸造统一的战役纪念勋章,颁发给参加川滇之战的所有生死弟兄,让历史让人民永远记住川军将士曾经做过的贡献。 边军总司令萧益民立刻撰文支持,历数川滇之战中各师各团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述说一个个催人泪下的英雄事迹。 文章一出,立刻引发全川各界的强烈呼应,大都督胡景伊不得不立即召开特别会议,迅速通过一系列决议和设计方案,责令政务部和军政部筹集四万两白银和紫铜开始铸造勋章,并决定于十月十日举行盛大的授勋仪式,这才把川军各部安抚下来。 勋章的事情刚刚闹腾完,大总统袁世凯派来的特使抵达成都,胡景伊领着一干文武官员赶到东码头盛情迎接,看到特使竟然是北洋三杰之一的陆军部参谋总长段祺瑞,顿时诚惶诚恐无比热情。 段祺瑞与四川一干军政大员见礼完毕,在众人的簇拥中乘坐马车前往都督府,走出不远,段祺瑞低声询问同乘一车的胡景伊: “文澜兄,怎么没见边军司令萧益民将军?” “啊?哦,是这样的,小弟也是前天才接到电报,方知芝泉兄已到重庆,联系一鸣老弟时,他已于两日前赶赴川西视察边军,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胡景伊如实回答,他之前确实不知道有特使要来,也不清楚萧益民是否提前接到消息,故意不见袁大总统派来的特使,又不敢在段祺瑞面前胡乱猜测,毕竟萧益民的师伯赵尔巽已经重新出山,被袁大总统请到北京中央任职了,万一段祺瑞与赵尔巽有私交的话,自己背后说萧益民的不是就自讨没趣了。 段祺瑞皱皱眉头:“这个时候,一鸣老弟到川西有何贵干?” “川康经略使尹昌衡将军一周前发来捷报,说康藏叛乱业已平定,兼之中央政府已与英国达成协议,陆军部急电我军各部严禁擅入藏疆,避免引发不必要之外交冲突,尹经略通报他已率部返回,留下一鸣老弟麾下的边军独立旅协助原边军寿字营,一同镇守康定一线,一鸣老弟估计就是为这事去的。”胡景伊小心翼翼地回答。 段祺瑞听到这里,心里好受很多,点点头夸奖萧益民几句,顺便向同一阵营的胡景伊透露:尹昌衡回来之后不会留在四川,此次已带来尹昌衡的调令,调其到北京军部担任陆军部宣慰使。 胡景伊大为高兴,他正担心尹昌衡回来夺权,给他制造障碍拆他的台,如今得此喜讯,自然心领神会,喜不自胜。 相比之下,胡景伊更愿意和温文尔雅能屈能伸的、从来不为个人利益动粗的萧益民相处,虽然萧益民如今的名声和功绩比当初的尹昌衡大了无数倍,但是萧益民政治野心不大,而且从来不贪,就连萧益民的对手都对他的个人品质心悦诚服,所以胡景伊对萧益民一直不错,萧益民也从来没什么事情麻烦他。 段祺瑞也有自己的心思,他知道恐怕这回见不着名震天下的年轻俊杰萧益民了,袁大帅为了表示对萧益民的爱护和信任,不但一气给萧益民颁发“大绶宝光章”和“嘉禾勋章”,还让他带来了一套北京著名工匠专门制作的全套中将军礼服,如果不能面交萧益民,无疑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而且段祺瑞本人非常想会一会这个被中外政治家和军事家一致看好的年轻统帅,看一看他的军队和大营,以便获得最直接的印象,做出自己的判断。 萧益民此刻确实已经到达康定大营,正在和重新投靠边防陆军的寿字营统领彭措、边军独立混成旅少将旅长祁洛等十余名将校齐聚一堂,分析川藏局势,制定冬季防御计划。 关于段祺瑞的到来,萧益民是清楚的,从段祺瑞离开北京到他转道上海,挂职于《字林西报》的特派记者已经用电报通知萧益民,这才有了萧益民的避而不见。 尽管萧益民非常想见一见北洋三杰之一的段祺瑞,但是与智囊们商议过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萧益民和他的智囊们都是强烈的民族主义者,容不得自己的国土被人蚕食,远的如北京政府还有理由说鞭长莫及,可天高皇帝远的康藏一线,就在自己的防区内,无论是为国为民为自己,都迫切需要在川康地区建立一支稳固的、进可攻退可守的强军,随时准备给傲慢的英国人当头一棒。 用参谋长包季卿的话说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第八十三章 越乱越好 段祺瑞在成都停留长达十天,期间在胡景伊等人的盛情陪伴下,花去两天时间游览武侯祠、草堂和青羊宫等名胜,其余八天都是在马不停蹄的视察中度过,单只视察边防陆军总司令部北校场和新西门外刚落成的新大营,段祺瑞就用去了三天时间。 边军参谋长包季卿和段祺瑞早已相识,两人见面非常高兴,加上边军总司令萧益民在外巡查,作为四川边军第二号人物的包季卿自然全程陪同,段祺瑞在视察边军时提出的诸多要求,自然都能够满足。 第一天视察边军总部北校场时,段祺瑞每到一处都啧啧称叹,由衷称赞整洁优美的四川边军司令部大营是他见过的设施最完善、布局最合理的军营,无论是近乎豪华的营房,式样众多、功能各异的训练设施,均让段祺瑞细细观看,赞不绝口。 宽阔操场两旁树立的“提高警惕、保家卫国”、“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两组巨大标语牌,以及各营区中醒目的布告栏上的“十大军规”,更是让段祺瑞感慨万千,当时他脑子里就涌起这样一种念头:四川边军虽然装备较差,但无论训练还是教育,都已走到了北洋各军前面! 再看到新落成的西大营时,段祺瑞更为惊讶。 从外面看,四周围绕宽阔的防御水壕的新军营,掩隐在绿树和翠竹之中,除了占地广阔之外,似乎与南方其他军营没什么差别,通过戒备森严的小石桥进入大营之后,一栋栋高两层、长数十米的崭新营房进入视线。 整个营区由一条三丈宽的水泥路面分隔成东西两区,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六栋之多,全是清一色青砖绿瓦的西式建筑。 西面的营区占地一百五十余亩,有山包有水塘,还有一个树立众多障碍的骑兵练习场,一排排青砖灰瓦的马圈、草料仓库分布马场四周,一条清澈的人工小河围绕每一个马圈,静静流淌,在川滇之战中立下显赫战功的边军骑兵团,就驻扎在这里。 紧靠西城墙的东区,有个和边军总部大营一模一样的大操场。 除操场中间的足球场和树木花草构成的绿化带之外,四周几乎都是平整的水泥地面,六栋方方正正骑楼式教学楼坐落在操场北面,教学楼之间一个个篮球场和打乒乓球的水泥台整齐分布。 段祺瑞半开玩笑地询问:“这里是否要办军校?” 包季卿如实回答:“是的!边军思想僵化,技战术非常落后,只知道猛冲猛打,再不办军校培养些新式人才,恐怕更不行了川滇一战就死掉两千多老兵,再不加强新式教育,今后恐怕难以为继!” 接下去段祺瑞走马观花看了一遍,通过营区东北角的一座钢筋混泥土桥梁,越过西城墙外的护城河,穿过西城墙上新开挖的拱形门洞,回到北校场的边军司令部,茶也不喝就单独把边军参谋长包季卿叫去散步。 两人并肩走出几十步,段祺瑞劈头盖脸就问:“为什么要办这么大一所军校?哪儿来这么一大笔钱?” 包季卿微笑着回答:“芝泉兄,难道你忘了咱们萧司令的老本行?虽然不敢说富甲一方,几十万大洋还是拿得出手的。至于原因嘛,芝泉兄可是明知故问啊,哈哈!” “辅臣兄,你们萧司令真要和北方分庭抗礼了?”段祺瑞脸色严肃。在老朋友面前,他一点儿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包季卿闻言止住笑容,同样严肃地看向段祺瑞: “过了、此话过了!我们边军上到萧司令,下到普通一卒,无不拥护袁大帅的领导,不然怎么会把同盟会势力逼出成都,逼出四川?如果硬要拿川滇之战来说事,中央政府和陆军部就更没道理了,说得好听点儿,那也是明目张胆地公然袒护云南一方 “芝泉兄想必很清楚,整个四川、整个川军数百年来,都眼巴巴地指望川南的那些盐井和铁矿过日子,可滇军不想让四川军民活了,借口北上革命就一直霸占着不走,横征暴敛贪得无厌,致使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不赶走假途灭虢、鸠占鹊巢的滇军,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我们萧司令挑头打起这一仗,维护了中央的政令统一,不想却落得个撤职处分的下场说真的,小弟非常意外啊!” 段祺瑞没话说了,沉吟一下,指指包季卿笑道: “辅臣兄,你还是那么词锋犀利,得理就不饶人,佩服!听辅臣兄如此一说,小弟就放心了,回去也知道该怎么向大帅汇报根据此行了解的情况,四川都督及各级军政官员,对一鸣老弟的厚道,还有边军将士的英勇,均赞不绝口。 “说句心里话,大帅此次撤掉一鸣老弟的军政部长职务,小弟是不赞同的,整个西南边陲安宁与否,还得靠一鸣老弟和辅臣兄一力担待,还得靠两万能征善战的边军弟兄,何况川滇之战错在滇军,板子落到一鸣老弟一个人的屁股上,非常不合理! “可是——小弟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只能请缨南下,来会会十年未见的辅臣兄,也好表明小弟的心迹。” “芝泉兄,你竟然敢说自己人微言轻?你已经是堂堂的陆军总长,难道还嫌官不够大?”包季卿含笑问道。 段祺瑞一愣,随即摇摇头,有些尴尬地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人精不过此任命还需等待参议院通过,小弟才能正式上任,估计回去后也就差不多了!辅臣兄请放心,小弟绝不会干对不起老朋友的事。” 包季卿这才露出真诚笑容: “不多住两天?估计再有三四天,一鸣老弟就会回来,他不知芝泉兄到来,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留在成都翘首以待,他可是很钦佩芝泉兄的闲聊的时候,他曾私下对小弟说过,北洋三杰里面他只佩服芝泉兄一个。”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哄我高兴是吧?如今他萧益民的大名天下皆知,川滇一战更是打出名将的风采,大帅也是赞不绝口的。”段祺瑞意味深长地说道。 包季卿一听收起笑容,诚恳请求: “还请芝泉兄回去之后,在大帅面前美言几句无论怎么样,一鸣老弟和四川边军都拥护大帅,绝不会与同盟会有何瓜葛,更不会干出拥兵自重的勾当。” 段祺瑞欣然点头: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辅臣兄也不要多心,这回大帅派遣小弟前来,不就是安抚慰问的吗?大帅给辅臣兄和一鸣老弟都晋衔一级,就是很好的证明。” 包季卿趁热打铁:“谢大帅!也感谢芝泉兄的厚爱!请芝泉兄回去之后,向大帅转达我边军的难处这两年来,陆军部和地方均无分文粮饷下拨,总不能指望一鸣老弟一直掏自家腰包吧? “如果陆军部确实有困难,但至少也得给四川都督打个招呼才是,能补一点是一点,否则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段祺瑞没有出言搪塞,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事小弟记在心里,责无旁贷,总不能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吧?小弟回去之后就会想办法,哪怕陆军部一时无法解决,也会报请大帅,责成四川政府负担边军粮饷 “这几天小弟也亲眼看到了,虽然边军弟兄都穿上新衣服出来接受检阅,但是鞋子都开了口,站在后排的不少人还穿着草鞋,脚上都是血泡,武器方面,除成都仿制的手枪还算好点儿之外,步枪和十几门火炮都很陈旧! “一鸣老弟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还拿出一大笔钱来修营房办军校,确实不容易啊!” 三天的视察中,包季卿爽快地满足了段祺瑞的所有要求,详细地介绍了边军的招募、编制和训练情况,有问必答,简明扼要,最后还向段祺瑞介绍骑兵团长唐五麟等中级军官,寻根溯源之后,发现唐五麟等人的父辈都是往日旧友,又让段祺瑞一阵感慨,对边军的构成和艰难唏嘘不已。 完成视察的当天晚上,段祺瑞谢绝了边军和都督府的宴请,返回住处洗了个热水澡,立刻伏案疾书,将三日来的视察情况完整地记录下来,四川边军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勇猛彪悍的百战强军,虽然加上已故总督赵尔丰留下的两个营,官兵总数只有两万余人,而且装备较差,粮饷欠缺,但就是这两万余人,在同时展开的川滇之战和康藏平叛中,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名气。如果袁大帅不多加笼络、收为己用的话,很可能会把这支军队推到对手的阵营里。这年头再多的勋章和嘉奖、再多的口头安抚都是虚的,唯有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 段祺瑞一行离开成都后的第三天,风尘仆仆的萧益民回到成都家中,接过包季卿递上的两枚勋章,再看看桌子上镶金绣银、做工精美的中将军礼服,不由得咧开嘴哈哈大笑,对包季卿领着弟兄们巧妙应付段祺瑞一行的各种计谋赞不绝口。 包季卿点燃支烟,坐在一旁低声说道: “你先别高兴,天下恐怕又要变色了,孙中山和黄兴等人联合同盟会内部的所有党派,联合组建了统一的政党,叫国民党,并于一周前,也就是八月十三号,发表了革命党宣言。次日,原本宣称维护统一、拥护北京政府的同盟会军队将领,又开始公开发表演讲,停止解散同盟会旗下的五个军,再次开始征兵,其中以江西都督李烈钧最为强硬。 “报纸上刊登,国民党发表建党宣言的当天,删除了男女平权这一条,十几个同盟会女议员勃然大怒,揪住主持国民党会议的宋教仁一阵暴打,孙文见状提前宣布散会估计段芝泉也是因为国民党的成立而匆匆赶回北京的,否则他肯定会等你回来见上一面,他对你可是很有好感的。” 萧益民扔下手中的勋章,一屁股坐到包季卿对面: “这么说,不正和我们心意吗?这天下可是越乱越好啊,只要四川不乱,我们就能抓住这两年宝贵的时间,拼命赚钱,悄悄扩编,立于不败而后求胜,总不能一辈子盘踞巴蜀一隅吧?我可是知道你满腔抱负的。” 包季卿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还是先顾眼前吧,段芝泉问我,为什么所有军队都制作了五色旗,帽徽也采用了五色星,唯独我们边军仍然采用自己的银色五角星?还有就是领章,别人都是红色的,我们的却是暗绿色的。 “我搪塞说,这个式样还是赵大帅在世时定下的,包括源自振字营的飞豹旗,保留它有不忘历史的原因。而且,更换徽章旗帜又是一大笔开支,我们都穷得快揭不开锅了,那里还有钱重新置办?这才勉强糊弄过去。 “我看这事不能再拖了,得早点儿做出选择,不能因小失大。” 萧益民想了想:“那就在大营门口竖起几面五色旗吧,其他的不换,我就是不喜欢什么五色旗五色星,与其刚换没几年又要换,不如保持原样,我们自己的军衔领章和胸章臂章最好看,也最科学,就不用换了!” 包季卿双眉一振:“你的意思是,不看好北京政府?” 萧益民颇为苦恼地挠挠头:“袁大帅具体什么时候倒下我没底,不过,就他那样最多也就是苦苦支撑个十年八年,别看国民党刚成立,这帮人只要继续不依不饶地拼下去,将来肯定能成事,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包季卿眉头紧皱,再次抽出支香烟续上火,一面吸一面沉思起来。 第八十四章 你玩虚的我玩阴的 进入九月,全国上下一片喧闹,袁世凯似乎也体会到了政党的重要性,开始命令手下组党。 对于袁世凯这一手,新组建的国民党大加讽刺,能阻止就去阻止,能拆台就拼命拆台,于是北京城里相继演出一幕幕闹剧,中央各部部长、副部长轮番辞职,又轮番就职,令中外各界眼花缭乱,想送礼祝贺都不知道该送给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由国民党议员提出的组建全国铁路协会的提案获得通过,原先表示什么职务都不会担任的孙文先生本着为国为民的博大胸襟,欣然出任铁路协会会长,开始在袁世凯眼皮底下频频召开记者会,发表一次次激动人心的演讲,每次演讲时都呼吁迁都南京,要求政府引进外资、开矿建厂,接着为国民描绘一幅美好蓝图——十年内,建筑铁路十万公里,将祖国的大好山河连成一片,为改变国家贫穷落后面貌,为发展民生、造福子孙后代而不懈努力,鞠躬尽瘁! 全国各界民众为此雄伟目标,欢欣鼓舞,袁世凯可不是吃素的,心想孙文你在我眼皮底下耀武扬威、蛊惑人心我忍了,可你又不是政府官员,凭什么要求引进外资修路开矿?凭什么三天两头跑到日本人使领馆去,拿政府管辖的矿山土地作抵押借钱? 于是袁世凯的宣传机器开始轰隆隆发动,今天呼吁国民加强道德修养教育,明天宣布与英美德法各国展开友好协商,两个阵营再次开始轰轰烈烈的口水战。 坐落于祖国西南方的滇川两省,似乎都没有参与外面世界口水战的**。 云南省议会在川滇之战过后,悄悄通过了一系列贸易保护政策,自八月起开始,云南各级政府向川商加倍征收税赋,此举再次引发四川各界的一片反对,两省文人又开始在报纸上对骂,打起了两省之间轰轰烈烈的口水战。 四川各地蒙受巨大损失的商人全都跑到成都哭诉,省议会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很快通过一项特别税政决议,要求镇守川南的王键第四师,全力协助新组建的川南各县政府,在通往云南和贵州的所有交通要道、水陆码头设置检查站,对所有云南北上的商品物资征收重税,征收到的税赋一半划归第四师所有,以补贴第四师官兵的戍边伙食。 王键开始时还犹犹豫豫不敢动,他在世代经商的家庭长大,深知此举会带来什么样的恶劣影响,于是立刻电报请示萧司令。 萧司令的回电只有一句话:明年的军饷你自己解决了! 王键和身边将校接到电报后大喜若狂,这不是允许我们堂而皇之的征税吗?虽然第四师已经划入省政府管辖之内,省府为了解决军队干政强行征税的痼疾,已经给川军四个师分别下拨一百万元的粮饷,保证各师一年之内的所有支出,这笔巨款让一至三师非常满意,也就痛痛快快地把征税权交给省政府。 但对于已经扩编为四个步兵团又五个直属营的第四师来说,这笔钱是远远不够的,总计一万一千五百官兵的第四师,需要萧司令在武器弹药上给予大力支持,之前他们缴获的价值两百多万大洋的金银财宝和大量古董字画,早已被爱财如命的参谋长包季卿运回成都总部,要不是还占领滇军的物资中转站宜宾县城南大营,获得大批粮食物资和驮马,第四师官兵恐怕吃饭都不敢放开肚皮。 三天不到,四川南部边境四个县通往云南的各要道和水陆码头,全部出现身穿橄榄绿军装的第四师官兵,一道道关卡迅速设立,一座座征用或者自建的木头营房拔地而起,从云南北上的所有商队,均被征收重税,运往云南的所有金属制品、钢铁铜锌等原材料、精盐粗盐、粮食农具和棉纱布匹等“重要战略物资”,一律扣押,调查清楚确实属于四川商人的,缴纳一成罚金即可通行,属于云南客商的则征收三成税赋,多说几句就全部没收充公。 两省之间的贸易战自此打响,两个月不到,各自把征收的税率从三成提高到五成,贸易往来遭受重创,对商品物资互补性依赖更大的云南,因此而苦不堪言。 萧益民对两省之间的口水战没有半点儿兴趣,更没时间、也没义务去参加文官们的各种会议,反正除重庆地区之外的四川全省税收权,均已掌握在省政府手里,各级政府已成立较为完善的税政警察队伍,有力地保证了全省税收的执行、汇总和统一调配,而且实行更为合理的农税和工商税,取消了满清政府遗留下来的厘金和捐税,四川大部分民众深感满意,萧益民的任务至此算是完成了。 虽然不参加口水仗,萧益民也没闲着,他和参谋长包季卿、边防一师师长王陵基等将校一起,于九月八日晚秘密接见前来求援的黔军将领鲁平舟一行。 鲁平舟原是贵州新军步兵团长,绰号鲁莽子,贵州讲武堂一期生,作风悍勇,带兵有方,此前追随被蔡锷任命为黔军司令的戴戡北上“支援四川革命”,进入川南不久,滇军打着支援武昌起义的幌子,到达贵阳之后立刻大开杀戒,武力占据。 鲁平舟看到形势不对,悄悄率领所部返回贵州打击滇军,谁知刚走到遵义,就被投靠滇军的黔军团长刘显潜率部伏击,鲁平舟率领残部突出重围,逃到重庆,正缺兵少将的蜀军司令熊克武慷慨收留了他,编入麾下,继续让他担任团长。 川滇一战,强大的滇军被萧益民率领的川军打得落花流水,滇军将领谢汝翼、李鸿翔、黄毓成和戴戡等十余名将领不是落荒而逃就是被俘,直到谈判结束之后,滇军谈判代表以被俘将校家人的名义,悄悄支付数十万大洋的赎金,才把戴戡等十七名被俘将校赎回去,至今仍有三千七百余名滇军官兵因云南政府不愿支付战争赔款,也无法支付巨额赎金,被四川边军扣押下来当成修路的苦力使用。 川滇交战期间,盘踞重庆的熊克武自始自终,按兵不动,原计划趁川滇两军分出输赢之际再迅速出击,打击战败一方,也好分上一杯羹,无奈萧益民指挥的这场大战仅用三天时间就结束,熊克武和重庆蜀军所有将校无不目瞪口呆,自此再也不敢提起喊了半年多“打回成都去”的口号。 萧益民的军队同样令寄人篱下的鲁平舟无比震撼,想想自己的悲惨处境,再把勇往直前的萧益民拿来和处处想要投机取巧的熊克武相比,二十八岁的鲁平舟睡不着了,他对滇军怀有巨大仇恨,做梦都想打回老家去报仇雪耻,却苦于自身实力弱小而无能为力,如今看到萧益民的智勇果敢,听说了萧益民的仁厚慷慨,终于做出决定,找到蜀军重庆政府军政次长刘秉先,悄悄和萧益民联系上并传递自己的愿望,没想到仅三天时间,就等来了萧益民的回应,鲁平舟立刻以招募旧部为由向熊克武请假,迅速赶到成都求见萧益民。 忐忑不安的鲁莽子和他的两个助手看到脸带笑容的萧益民时,又是惶恐,又是激动,不知敬礼好还是抱拳问候好。 萧益民毫不在意琐碎的礼节,热情地请鲁平舟三人进入司令部就坐看茶,客气地询问路途如何,是否用过晚饭?然后才用心倾听鲁莽子三人的表白与要求,询问他们如今的实力和将来的打算。 三个小时过去,鲁平舟三人满怀感激与兴奋,离开成都赶回重庆。 五天后,鲁平舟的副官鲁平山悄悄带领二十名有文化底子的贵州籍官兵回到成都,交给边军司令部培养,再与萧益民的参谋长包季卿密商一下午,怀揣厚厚的计划书和一份密令返回重庆。 九月二十五日傍晚,鲁平舟率领的八百子弟兵顺利通过川军第一师防区,来到叙府东郊的川军第四师军营,休整一天之后,换上第四师的军服,分成三部分跟随第四师直属机枪营、侦察营和炮兵营进行训练。 鲁平舟派遣的一个十五人小分队,悄悄越过边境进入贵州,按照计划展开联络和潜伏行动。一个月后,完成特训的鲁平山部将返回故土,开始报仇雪恨、重建家园的殊死斗争。 整个九月下旬,萧益民和他的将校们一直在忙碌着。 之前用德华银行贷款购买的三万五千支德国毛瑟步枪、一百挺MG08水冷式重机枪、五十支蔡司公司生产ZF09型四倍率民用猎枪瞄准镜、一百五十副六倍军用望远镜和炮队望远镜、五百个指北针、生产枪支的各种钢材、十二台套机械加工设备和其他物资陆续运到。 跟随第一批德国武器来到成都的,还有八名军衔均在少校以上的德军退役军官、军校教官和他们的家属,以及德**方免费赠送的一批德**校教材。 这八名德**事教官将与萧益民和边军将校一起,共同确立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的专业设置,选定各专业军事教材,制定教学计划和招生计划,并长期担任军校各科教官。 其中,三年前从德军总参谋部退役的五十八岁的卡尔.冯.克莱斯特上校,深受萧益民的尊敬和器重,这位曾效力于普鲁士军团并取得赫赫战功、担任过柏林军事学院战术主任讲师,最终在德军总参谋部作战部退休的资深上校,来到成都后的第三天,就以他严谨的作风和渊博的学识折服萧益民,当即被萧益民任命为军校总教官。 十月一日,《华西时报》、《四川日报》分别在头版重要位置刊登专题文章,详细介绍由四川边防陆军兴办的、面向全省招生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的各种情况,同时在头版醒目位置,刊登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的招生简章。 简章介绍: 四川陆军军官学校首期六个专业共招收五百名学员,即日起接受报名,考试时间为十月十八、十九两天。其中,二百五十名学员面向社会招生,择优录取,另二百五十名学员将由川军各部从现役军人中选拔推荐,根据四川军队实际需要,并参照德**事教育体制,分别设置一年制和三年制两种学制,优秀毕业生将保送德**事院校深造。 报纸一经发行,立刻轰动四方,位于新西门外的新大营的巨额投入和豪华营区,本就是数月来四川民众津津乐道的话题,如今八名德国资深军事教官与国内各省二十余名知名将校纷至沓来,联合执教于高标准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可想而知吸引力有多大。 更令军中将士和无数青年学子向往的是,萧益民萧司令亲自担任四川陆军军官军校校长! 第八十五章 大浪淘沙(上) 秋风渐起,夕阳的余晖将古老的山城染黄,重庆这座闻名天下的火炉温度骤降,茵茵弥漫的湿气也没盛夏那么浓重了。 蜀军政府的大院里仍旧与往常一样热闹喧闹,进进出出的军政府各级官员和各部军官,大都是麻辣火锅般的性子和大嗓门,笑声、骂声、打诨插科声与各种声音交集一起,构成了重庆蜀军政府鲜明而独特的风格。 办公大院西侧的独立小院里,军政次长兼训练处长刘秉先送走了来他办公室聊天的议长吴玉章,吩咐副官什么人也不见,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反复阅读昨日发行的《华西时报》第一、二版,再从抽屉里取出三弟萧益民写来的两封信重读一遍,最后抽出支香烟缓缓点燃。 刘秉先实在难以想象,竟然有一万七千多名知识青年从四川各地汇聚成都,争相角逐新成立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首届招收的二百五十个学员资格,更没料到三弟萧益民从北京请回了前两年饱受排挤、一怒之下离开四川的新军元老徐孝刚和周道刚,分别委以军校教育长和训导主任的要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对于三弟萧益民的宽广胸怀、深沉心机和惊人的办事效率,刘秉先除了佩服就是感慨,原本他只要对再三恳请他回成都的萧益民点个头,这个刚成立就名动全国的四川陆军军官军校的教育长一职,就是他刘秉先的了,可现在 刘秉先每个月至少收到三弟萧益民的三封信,萧益民对他的手足情感不但没变,反而日渐深切,每封来信都不下三页纸,内容驳杂,无所不谈,品评天下大事、分析巴蜀现状、告知康藏平叛、陈述建军思想等等,都在萧益民的来信中频频出现,而且丝毫不隐瞒他与时俱进的崭新思想和忧国忧民的满腔抱负。 萧益民的每一封来信,都让刘秉先反复品读,进而夜不成寐,刘秉先每次都意识到,自己与三弟萧益民之间的差距,越拉越远了。 刘秉先之所以在毕业归国之后返回重庆,除了敬仰和追随中山先生倡导的革命之外,还有个重要的、但说不出口的原因: 六年前,他在方方面面均被同窗兼兄弟萧益民压下一头,东渡日本深造四年回来,再被三弟萧益民的光环罩着怎么行?无论从哪个方面思考,性格坚毅、自尊心强的刘秉先都要闯出个新天地,实现心中救国救民的远大抱负的同时,也向兄弟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 近一年来,刘秉先虽然与三弟萧益民频繁通信,但没有再接受萧益民的任何帮助,除了回国创业之初萧益民赠送的那批武器装备之外,刘秉先多次婉拒了萧益民在武器弹药和资金方面的慷慨援助,凭他坚毅不拔的努力和庞大家族的支持,组建并训练出一个战斗力和军纪都达到现代军队要求的步兵团,成为重庆地区各武装和同盟会总部为之侧目、又赞不绝口的精锐革命力量。 谁知司令熊克武和议长吴玉章等人仅仅召开一个小小的军事调整会议,就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把刘秉先苦心经营的精锐步兵团分走一半,同是刘秉先和萧益民好友的杨庶堪在会上竟然保持沉默,事后还劝刘秉先一切以革命大局为重。 以革命的名义分走刘秉先的半个团他认了,可近一年来同盟会领导下的蜀军政府并没有任何的进步,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所谓革命军队,军纪败坏,各级军官贪墨成风,除了高举革命旗帜高喊革命口号之外,本质上与满清倒台前后的新军没有两样。 看似革命热情高涨、表面上越来越强大的政府中,到处充斥着投机政客,各级官员打着一切为了革命的旗号,明里暗里争权夺利,相互诋毁,相互拆台,致使整个政府矛盾重重,一个个正直无私的官员因此而远走他乡。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短短半年之内,蜀军政府就增设了十七个厅局和委员会,用以安置从四川各地和同盟会总部派来的革命元勋,导致政府办公费用支出在半年间猛增十五倍之多。 只会造反不会生产的军政官员,只能将这笔费用摊到老百姓头上,导致花样繁多的税赋逐渐出炉,老百姓的负担更为沉重,已经引发重庆以及周边各县民众的强烈不满,南部几个县出现了零星的暴力抗税事件。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各部高官仍旧生活奢华,挥金如土,连各自乘坐的马车和轿子都要相互攀比,一个个大慷革命之慨,可众官员在公众场合和频繁举行的大型集会上又是另一番形象:争相发言,激情四射,满口都是令人鼓舞的革命道理,频频描绘未来全国发展的美好蓝图和亿万民众的幸福生活,暗中却在为自己的小集团或者家族牟利,哪里有半点儿革命党人大公无私天下为公的风范? 刘秉先终于失望了,数月来的每一天,他都处在彷徨痛苦之中,为此他多次致信中山先生和黄兴总司令,中山先生和黄总司令也在百忙之中给他回信,对他的革命热情和巨大贡献大为褒奖,信中寄予诸多鼓励和殷殷期盼,同时也责成重庆同盟会和蜀军政府严加整改。 可最后的结果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蜀军政府军政次长兼训练处长、日本士官学校第八期优秀毕业生刘秉先,因此得罪了诸多既得利益者,逐渐被边缘化,掌管全军训练教育的训练处编制,也以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大量裁减,弄到现在只剩下处长刘秉先和他的几个参谋和副官,处于名存实亡的尴尬境地。 烟雾缭绕中的刘秉先,一动不动,越来越短的烟头灼痛了手指,他才回过神来,缓缓扔掉烟头,无力地仰起脑袋,发出一声悠长而又沉重的叹息。 一阵痛苦的沉默过后,他目光慢慢移到桌面的信封上,脑海里浮现三弟萧益民来信中的一段颇有诗意的文字:这个黑暗与光明胶着的痛苦时代,更是个大浪淘沙、波澜壮阔的英雄时代…… 第八十五章 大浪淘沙(下) 与痛苦彷徨的刘秉先相比,此刻的萧益民无疑是幸福的。 夜幕降临,忙碌一天的萧益民回到家中,衣帽不解就兴冲冲地上楼,抱起走到楼梯口迎接的爱妻轻轻放到宽大柔软的沙发上,撩起爱妻的衣服,把耳朵贴在爱妻初具规模的肚皮上,用心倾听久久不愿离开。 易真颖无比幸福地轻抚爱人的头发,看到爱人这段时间天天都是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笑道:“刚五个月,能听出什么呢?快把腰带和枪套什么的解下来,一天到晚挂着,你也不嫌难受。” 萧益民嘿嘿一笑,抬起头坐到一边,伸开疲惫的四肢,仰天长叹: “总算安心了,原来一直害怕老天爷残酷地没收老子的作案工具,没想到贼老天也有开眼的时候,哈哈!” 易真颖羞得打了萧益民一下:“也不害躁,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了,要是给小月小雪她们听见,多丢脸啊!” “你不说谁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你我夫妻二人之间的共同语言,隐秘程度堪比密电码,这世上谁能破译?” 萧益民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夫妻夜话中的造人运动等等层出不穷的奇言怪语,每每让易真颖羞得全身通红笑得岔气,大量的引人遐想的暧昧语言和笑话,已成萧益民为夫妻生活增添滋润的调剂,至于与他息息相关的最核心的来历部分,他可是打死也不说的,估计到死他都不会提起。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易真颖忍不住又打他一下,责令他解下腰带脱去制服,看到萧益民老老实实照做才甘心:“今天什么事情高兴成这样?” 萧益民换上拖鞋,回到爱妻身边,捧起爱妻白皙润滑的手猛亲一下,随即摇摇头: “怎么会是高兴?愁都愁死了,一大批军校落选考生通过各种关系,拉来省里的各部官员和总商会那群朋友为他们求情,老老少少上百人挤到我的司令部里,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走,非要再增加一百个名额不可。 “唉!大家都是老朋友,能不给面子吗?最后我只好把徐教育长、周主任和总教官卡尔请来商量,争论半天,我们三个好说歹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老顽固卡尔点头,勉强同意再扩招一百名预科生,但要按照他的标准特训一年,合格之后并入下一期正式学员当中,这才把司令部里的上百老少打发走,事后害得我被卡尔教训一顿。” 易真颖最近与卡尔夫人和几位德国教官的夫人们处得很不错,聚会中没少听到卡尔夫人对老顽固丈夫的抱怨,听到丈夫被总教官卡尔教训,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下好了,省得你骄傲自满,全天下恐怕只有卡尔和包大哥才敢教训你。” 萧益民抱紧爱妻就是一顿挠痒痒,弄得爱妻笑声不绝、苦苦哀求才罢手,晃眼看到楼梯下方有个影子一闪而没,萧益民立刻大声笑道: “小月,来了怎么又走啊?” 易真颖连忙整理衣衫和头发,好一会儿才看到俏脸上布满红霞的小月上来,易真颖让小月坐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 “我们小妹可是越来漂亮了,啧啧!怪不得学校里那些男孩子每星期都送你回来,长大了啊!” “嫂子你说什么呀?人家才多大啊?以后不许你胡说八道。” 已满十三岁的麻小月挤在易真颖身上撒娇,也不知道这个越长越漂亮的丫头当初怎么想,不愿意跟萧益民姓萧,也不愿跟易真颖姓易,去做麻刚的妹子了,麻刚为此自豪不已,每次喝多了就放言说:整个成都没人比他小月妹子长得好看,更比不上他小月妹子聪明有文化。 萧益民看到小月的神色有点儿怪异,便大咧咧问道:“小月,最近学习怎么样?” 小月连忙坐端正:“我们八年级的学生到十二月中旬年考,合格的升高中继续读,考不上的就得离开学校了,所以学习很紧张。我的成绩一直在全年级前十名,而且年纪最小,不用担心什么。” “我们小月到哪里都是千里挑一的才女,哪儿用得着你瞎操心?我说得对吧,小月?”易真颖搂住小月,让她不用这么拘束。 萧益民点点头: “学校这两年办的不错,前几天我拿到军校录取名单才知道,你们学校一百多名男生偷偷报名并参加了军校招考,高达八十六人通过文化考试,六十四人通过体检,最后竟有四十五人闯过最后的五项体能和运动技术选拔,成为第一批录取的军校学员,很了不起啊!” 小月咬咬漂亮的丹唇,赌气般地说道: “我们学校老师和女生部的同学们都说大哥偏心,看不起女性,只让女生考师范和德国教会的专科医学院,而且不给我们女生留洋深造的机会。” 萧益民不由莞尔:“这可不关我的事啊,小月,这些规定都是学校董事会制定的,当初坚持让你们和男孩子在一所学校里共同学习,你大哥我可没少挨骂,至今还有不少老夫子指责我有伤风化呢你们就耐心点儿吧,再过几年等人们的观念转变了,事情就好办了。” 小月对萧益民的解释哪会满意,又气鼓鼓地说道: “大哥也是老顽固,我们同学都说了,成都和周边各县好多家庭都买了小汽车,政府也买了十几辆,这是文明,是进步,唯独大哥和大哥的军队一辆也不买,仍旧骑马坐马车,不愿接受新思想,固步自封!” “嘿——” 萧益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竟然有这等说法?看来这年头怪事多啊!他大爷的,老子……” “不许说粗口话!你看你,像个当哥的样子吗?”易真颖瞪了丈夫一眼。 萧益民嘿嘿一笑:“小月,实话告诉你吧,德国和英、美、法四国领事官员都要送汽车给我,被我拒绝了,而且我也不让我的军队现在买汽车,你知道原因吗?告诉你吧,这两年世界科学技术发展很快,特别是汽车工业,大量新技术被运用,比如,现在的汽车都需要用摇把启动,而欧美各国已经在今年下半年开始安装电启动装置了! “美国通用公司已经大量生产液压制动的汽车,拥有更安全更先进的汽车刹车装置,还有美国雪佛兰公司,研制出六缸大马力发动机,并开始定型量产,明年就能生产出更好、更先进的汽车! “所以啊,我不急着买车,倒是急着修路,你别看现在成都跑着二十几辆车,这些个有钱人坐上汽车就得意忘形,等明年这个时候,大哥特别订造的新车回来,他们肯定后悔得肠子都发青,哈哈!” 小月没想到自己崇拜的大哥原来存着这样狡猾的心思,这么有远见,当下睁大美丽的双眼呆住了。 萧益民嘿嘿一笑,站起来走向卧室: “好了,我得先洗个澡,晚上还要开会,小月没事就陪你嫂子说会儿话,今天是礼拜天,难得回家一趟,恐怕你二哥还没从川南回来呢。” 小月立刻站起来:“不了,大哥、嫂子,我回学校自习去,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年考了,不能放松。” 易真颖苦留不住,只好放小月走,望着身材婀娜开始呈现女性优美曲线的小月快步下楼,易真颖回到丈夫身边,捏着他的鼻子低声笑道:“小月丫头恐怕爱上你了。” 萧益民吓了一大跳,做了个害怕的鬼脸随即跑进洗澡间,惹来易真颖一阵娇笑。 第八十六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辛亥元年在熙熙攘攘的全国性动乱中结束,新的一年在一片纷纷扰扰的争执声中到来。 袁世凯政府在欧美列强的支持下,终于连续祭出了三大杀手锏: 一、宣布中国银行兑换章程,中国银行发行的兑换券与银元等值通用,重整的交通银行遵照中国银行相关章程展开业务;二、新的盐税政策颁布天下,严令各省不得克扣、截留和挪用上缴中央政府的税款;三、改革全国各省政府机构设置,正式设立民政长一职,令各省裁减军队,削减军费支出,地方各军不得干涉地方政务。 这三项政策从国家层面来说是好事,但是要看国家政权掌握在谁的手里——这是国民党机关报《民立报》刊登的专题社论阐述的重点,被中外各界誉为:国民党在新的一年里射向袁世凯政府的第一炮。 袁世凯三项政策颁布后的第二天,以中山先生为首的国民党核心会议在上海召开,会议之后接着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中山先生发布两项公开决议: 一、切实保障粤汉川铁路的修建,呼吁中央逐年下拨铁路建设专款,铁路沿线各省应踊跃捐资,全力以赴地支持一系列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铁路建设事业;二、联合欧美日六国,在上海成立中西合资银行。 消息传出后,全国热议。 欧美各国领事和驻华机构纷纷发表声明,强调从来没有与孙中山和他领导的国民党展开任何关于投资和联合经营的会谈,也不会忽视中国政局的稳定,冒着影响中国政府威信和经济恢复与发展的全盘计划的危险,与任何在野党展开合作。 袁世凯在三天之内作出回应,他在总统府举行中外记者会,就国民党的会议决议公开发表谈话,表示大力支持孙中山的意见,对国民党的经济建设能力和规划的美好蓝图大加赞赏,但却不赞成任何政党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损害国家利益和政府威信。 私下里,袁世凯没有一分钱下拨给孙中山的铁路协会和国民党自行成立的粤汉川铁路公司,弄得急匆匆就任粤汉川铁路总办的黄兴在视察途中天天吃开水泡饭,最后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其次,在保路运动中深受伤害至今伤疤未愈的四川民众大加反对,被骗过一次血本无归的四川民众和各界团体,可不管你是孙中山还是袁世凯,开口就索要至今仍旧无踪无影的老本,四川各地报纸上全是愤怒的声讨,要求孙中山和袁世凯两位先把川人的两千五百万补回来再说。 见民怨沸腾,中山先生哪里敢回应?袁世凯更是置之不理,似乎根本就没听到,由此而使“川人治川”的呼声空前高涨。 显然,中山先生的美好蓝图触动了川人伤痕累累的脆弱神经,进而连累到袁世凯大力推行的政策,被四川各界联合拒绝。 袁世凯为了在成都、重庆、叙府等地建立中国银行各分行,连续给四川省政府和大都督胡景伊发去三份电令,责令其强行推行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的兑换钞票,征收每年不低于一千八百余万的盐税,并上缴中央财政,然后一口气任命三名四川政府大员,其中最重要也是权力最大的民政长一职,给了被尹昌衡赶到北京的原四川副都督张培爵,盐政使一职给了隐居在家的前清四川盐运使杨嘉绅。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你们不是嚷嚷川人治川吗?好!现在我任命的四川主政官员就是你们四川人,看看你们怎么办!再加上早已投靠袁世凯的四川都督胡景伊为新政摇旗呐喊,搬出“国家统一确保法统”这把最锋利的宝剑,站在道德的高度俯视众生。 四川各界由此而变得被动了,大喊大叫破口骂娘是行不通的,关键是无论怎么反对,都没有任何法理依据,而且各地自行其是,根本无法达成提请省议会扩大会议公决的前提条件,除非公开反对袁世凯的北京政府,再次宣布**,否则只能忍受中央政府的无尽盘剥。 表面上看,如果袁世凯的三项政策在四川得到执行,损失最大的是各级政府和四川民众,可只要抽丝剥茧细细分析,四川各地大大小小的地主资本家无疑要首当其冲。 没有了刚刚享受半年的盐税分红,四川各地政府为保证各项财政开支,延续农田水利和道路设施的建设与修缮项目,只能将税收压力转移到土地出产、工商业生产和流通领域,温饱尚无保障的劳苦大众是榨不出几个钱的,总不能再恢复万民唾骂的厘金和捐税吧? 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基层官员乌纱帽保不住没关系,小命保不住那就亏大了!别的不说,整个四川如今可是枪支泛滥成灾,四川民众经过了苦难深重的保路运动,经历了扬眉吐气的川滇战争,再经过《华西时报》不遗余力大肆宣扬一年多的人权和民权思想的熏陶,脾气普遍都没有以前好了。 于是,元旦到春节前这段时间里,四川各地名流豪绅和各级官员急得上蹿下跳,省议会每次开会都吵得不亦乐乎,多次差点儿上演全武行,无奈大都督胡景伊全力支持中央政府的决定,新任四川民政长张培爵也一改往日高喊“川人治川、保障民权”的革命形象,滔滔不绝、极其雄辩地维护国家权力和中央权威,利用官方喉舌《四川日报》发起一轮又一轮冠冕堂皇的论调,四川本土势力逐渐落于下风,最后到了疲于招架即将崩溃的危险边沿。 在此期间,大都督胡景伊和民政长张培爵也和大批政府官员一样,频频前往北校场边军司令部,拜访深孚民望,同时也是四川最大的军阀头目和工商巨子萧益民,以求获得他的支持。 萧益民由始至终恪守一个军人的道德原则,对所有来访者均热情接待,但也都义正词严地表示: “作为中央任命的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四川陆军军官学校首任校长,作为一个将荣誉视为生命的普通军人,我都必须恪守原则,不干预民政事务。” 一九一三年元月二十日,四川边防陆军司令萧益民分别在《字林西报》英文版、《华西时报》头版发表新年致辞和展望,重申其本人和四川边防部队拥护中央政府、服从中央领导的鲜明立场,并在文章最后郑重宣布:“将在二月二十日之前,全部转让本人持有的华西集团公司股份,从此致力于军队建设!” 萧益民的文章引发全国各界一片反响和热烈支持,被同盟会折磨得头晕脑胀的袁世凯极为兴奋,立即召开专门的记者会,大力表彰四川边军司令萧益民的功绩,盛赞萧益民此举为全**政界做出了表率,是个真正而又纯粹的军人,是个胸怀广阔、高瞻远瞩的优秀将领。 这对迟迟无法打开西南局面的国民党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国民党旗下的报纸随之纷纷发表评论,盛赞萧益民顾全大局的典范作用,号召全**政官员都要像萧益民将军一样,为国家安定、民族富强奋斗终身。 元月二十三日,四川省特别会议以三分之二票数,通过了大都督胡景伊和民政长张培爵的特别提案,正式将两万五千官兵的边防陆军纳入四川常备军体制之内,一次性补发边防陆军两年欠饷和在康藏平叛战争、川滇战争中的耗费共一百六十万元,并提前下拨边军本年度粮饷一百二十万元。 一九一三年二月二十日,四川华西集团总经理罗德发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正式宣布公司原第一大股东萧益民将军完成股份转让,正式辞去董事长职务,华西集团公司改组成功,四川华西集团公司拆分为两部分,原华西集团旗下所有五金机械加工企业整体剥离,组成“四川华西实业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由第一大股东罗德发担任。 原华西集团旗下发电厂、自来水厂、服装厂、建筑工程公司、进出口公司以及设立在上海、南京、汉口、重庆、叙府等地的贸易企业和中转码头仓库,整合为“中国华西商贸集团公司”,公司董事长由第一大股东曾寿五担任,各董事分别为罗德发及英国籍商人庄森、德国籍商人舒梅德三人,总经理为重庆著名工商实业家邓显克。 萧益民股份转让完成,他的妻子易真颖悄然成为中国西南数省最大工业企业“四川华西实业总公司”第一股东,萧益民在股份转让中收回两百四十五万资金,以妻子易真颖独资开办的“四川华丰贸易公司”名义,分别存入德华银行和渣打银行,向德、英、美三国购买特种钢材、机器设备和工业制品。 二月二十五日,四川省总商会在成都召开新年会议,来自四川各地的五百余名工商界代表出席此次规模盛大的会议,会议在“中国华西商贸集团公司”旗下的汉江路成都大饭店举行。 三天的会议结束,与会者一致讨论并通过决议: 正式成立“四川工商业联合会”,选举四川工商界名流、“中国华西商贸集团公司”董事长曾寿五先生担任总会长,重庆著名企业家邓显克先生为常务副会长,年轻的四川工商界新秀罗德发担任秘书长,另有十个地区十二名德高望重的工商界名流,欣然担任理事会干事。 次日,四川各报纷纷报道这一盛况,各界民众看完报纸上列出的“四川工商联”会长、副会长及理事成员名单,惊讶地发现名单中超过半数响当当的人物,均为省议会和地方议会副议长级别的人物,政治敏感者立刻意识到,四川各地的资本利益集团已经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四川官场的政治大博弈即将到来。 四川工商业联合会隆重成立的消息纷纷被全国各地报纸转载,目光锐利的各国在华报纸《字林西报》、《京津泰晤士报》、《大陆报》以及国内的《申报》、《大公报》、《北京晨报》等等相继发表长篇评论,对四川地方资本势力的迅速整合大为惊讶,纷纷猜测很可能是四川本土势力组建政党前的一次重要热身,预言四川此举将会给整个中国政局、以及各省资本势力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 北京大总统府邸里,袁世凯和他的幕僚们同样为此伤透脑筋,谁也没料到四川本土势力如此顽固,如此出人意料地迅速崛起。 他们深刻地意识到,四川工商联的成立,表明四川本土势力已经联合起来,由松散的地方民间社团,变成了一个强大的政治利益团体,看来袁大总统要从四川拿钱困难了。 讨论到最后,身穿一身月白色锦袍的首席谋士杨度站起来,优雅地收起手中的象牙骨扇,走出几步,猛然回头,一字一句地对忧心忡忡的袁世凯说道: “大帅,萧益民这厮实在高明!属下敢断定,所有的一切均出自他的策划,他巧妙地把全国的目光,引到这个新成立的四川工商业联合会身上,把矛盾引到四川省政府和都督府身上,自己一身轻松地躲在幕后看热闹,既博得天下人的赞扬,又获得整个四川新兴本土势力的支持,还从股份转让中拿到一大笔丰厚的暴利,真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厮审时度势,伸手轻轻拨动一二,就获得个名利双收的结局,而且还为他今后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实在是高啊!” 梁士诒点头附和:“确实如此!原本我们都以为他身边有一批隐士高人指点,但他的核心幕僚只有邹文翰和包季卿这文武二人,其他皆不足一提,而且这一系列进退自如又环环相扣的高妙计策,绝不是老朽的邹文翰和武略胜于文韬的包季卿两人能想出来的,看来,我们一直都小觑这个年轻人了!” 边上的袁克定大为恼火,这个萧益民近来越来越嚣张,频频见报出尽风头,令同样风华正茂、被誉为天下四大公子的袁大公子很不爽,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从沙发上跳起来,几步走到袁世凯面前,大声说道: “不就是一个端茶壶跑堂的吗?爹,让儿子去一趟成都收拾他,我倒要看看这个小茶壶肚子里有多少货色!” “啪——” 袁世凯挥手就是一巴掌,把儿子打得差点儿坐到地上,一群谋士连忙上前劝,袁世凯气得指着袁克定大声骂起来: “你这个败家子,除了吃喝嫖赌,你连给小茶壶倒茶都不配!还敢在老子面前逞能,你大爷的,老子打死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 众谋士连忙一拥而上,抱住大发雷霆的袁世凯不停地劝。 杨度连忙给袁克定使个眼色,袁克定毫不怯场,恼火地吐出口浓痰,看到老爹虎躯一抖,用力摆脱一群夫子,真的操起了凳子,吓得飞也似冲出大堂,三转两拐瞬间失去踪影。 第八十七章 一触即发 四川工商界的富豪们随着华西集团公司的分拆、萧益民所持股份的转让和公司重组,不由得全都松了口大气,对萧益民又是钦佩又是忌惮。 钦佩是因为眼光高远的萧益民利用自己强大的影响力,向大家讲明了什么是整体市场,为何要坚持公平公正、利益均沾的原则,使得大家眼界大开,不得不反思之前的错误。 令所有人肃然起敬的是,萧益民不但会说,而且更会做,他主动退出军装鞋帽、军需粮油、五金配件等多个生产领域,慷慨地让出大部分市场和利益,并通过详实的统计数字,对十年来四川土特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和销量变化进行总结,对未来市场进行合理的预测,使大家看到了在本地产品出口业务中犯下的严重错误,为大家指明“联合起来形成行业垄断、最终夺回出口产品定价权”的努力方向,迅速让全川工商界形成共识,进而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凝聚力。 忌惮的是,这家伙太能赚钱了,不管什么东西,到他手上都能赚钱,就拿当初谁也不看好的城西常平仓改造来说,破破烂烂的常平仓让他全部推倒,修起了水泥道路和排水暗渠,竖起电线杆子拉来电线,再铺设自来水管,最后把大片土地划成一千六百块宅基地,建起几座样板楼,报纸一登购者如云,平均伍佰元一块的宅基地最后被疯狂抢购,重庆和川南的十几个富豪一买就是十几二十块地基,转眼就建大洋楼和花园,短短两个月,这家伙就净赚二十八万元,令人眼红不已。 萧益民更顾全大局,做人极为厚道和慷慨,在说出“企业太大对全局发展没有任何好处”的惊人话语之后,紧接着向所有人转让他名下生机勃勃的各家工厂,除了为军队武器供应的高技术高投入的、一般人没资格干的武器生产厂之外,连发电厂和自来水厂他都转给了实力强大的曾寿五和邓显克两大富商,从而将成渝两地工商界紧紧联合在一起,大家互通有无,共享商机,忽然发现原来世界是那么大,赚钱的机会是那么多,无不为之前的狭隘深感汗颜。 进入三月中旬,一件大事让所有人看到了萧益民高尚的人品。 随着边军第一师驻扎的凤凰山大营修缮和扩建工程竣工,位于凤凰山西麓的四川兵工厂也相继落成,在中德两国技术人员和一千三百工人的日夜努力下,拥有一座火力发电厂、两座新式电冶炉、一个热轧车间和五个枪炮生产车间的现代化兵工厂,如期完成设备安装调试,即将进入全面投产。 喜讯传出,就有议员或明或暗地提出,应该将兵工厂提前收归政府所有。 这种论调的最大的原因是,通过去年下半所有军民和各级政府的努力,税务征收成绩远比预料中好得多,既然省政府有钱了,就不需要再把本就属于公有的兵工厂交给民营企业管理,哪怕多支付一些钱提前赎回,也是值得的。 军政高层和各大商家都知道,这些议员背后是大都督胡景伊和民政长张培爵在策动,所以普遍为萧益民抱不平,可萧益民非常坦荡厚道,主动去求见大都督和民政长,三人闭门商量半天,出来时都是脸带笑容的。 三月十八日上午,大都督胡景伊和民政长张培爵召开临时会议,盛情邀请边军司令萧益民、四川华西实业总公司董事长罗德发列席,由民政长向与会的百余名正副部长和议员们宣布: “在萧益民将军的帮助下,省府与四川华西实业总公司经过协商一致同意,将四川兵工厂的所有产权和经营权,提前交回省政府,四川省政府一次性支付给华西实业总公司所欠货款、厂房建设代垫款、工人培训费用共计两百五十万元。” 消息公布,全场出现短时间寂静,紧接着与会者全体起立,向列席会议的萧益民和罗德发热烈鼓掌. 大家都知道全省军民一片瞩目的兵工厂建设情况,报纸几乎每天都刊登建设进度和感人事迹,对新的兵工厂满怀希望,如今省府能够提前五年时间,仅以两百五十万元赎回,实在是赚了大便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大都督胡景伊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激动地告诉大家: “这笔钱包括所有厂房和工人住宅区建设在内,在萧将军的建议下,华西实业总公司连利息都没问政府没要,如此高风亮节,令人钦佩不已!本督建议,并提请议会讨论,除大力褒扬华西实业总公司董事长罗德发先生的高义之外,是否设立一项经济建设方面的荣誉勋章?” 会场里再次响起热烈掌声,全体官员举手赞成大都督的建议。 完成任务的萧益民谢绝众人的挽留,与一群熟悉的老朋友告别之后匆匆离去,把光彩留给即将举行签约仪式的四弟和都督等人。 这件事看起来萧益民和罗德发吃亏了,实际上这笔昧心钱一直是萧益民和罗德发心中的一个大疙瘩,没有钱之前觉得赚了,心安理得没有压力,如今家大业大不愁花钱之后,这件事就成了挥之不去的隐痛和愧疚,所以才会做得这么干脆漂亮。 获得的二百五十万元,萧益民和罗德发也不会留着,他们已经做好了预算,其中一百五十万元用于购买德国的步枪生产线和机枪生产设备,加强自身兵工厂的实力,剩下的一百万元全部投入到成雅公路的建设中,目前成雅公路获得沿途各地民众的大力支持,各家各户自己带饭义务修路,工程进展很快,唯一困难的就是三座大桥的建设,这笔钱将成为大桥建设的有力保证。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萧益民和以前那样,天没亮起来站桩打拳,完了前往司令部处理公务,下午前往军校履行校长的职责,晚上只要有时间,他就频频巡视军校每一个教室,轮番接见学员,唠唠家常询问学习训练情况,然后好好鼓励一番。 萧校长的信任与器重,鞭策与鼓励,时常让获得接见的学员感动不已,师生关系日益融洽。 三月二十日傍晚,特训回来的狙击大队汇报喜讯: 经过四十多天的训练与总结,研究所改装的十发弹匣式毛瑟狙击步枪完全达到设计要求,深受官兵喜爱,加装ZF09型四倍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在五百米固定靶实弹射击中的命中率,已由最初的百分之六十二提高到百分之八十七,其中十九名特级射手在五次测试中,均获得满分的成绩。 当日晚上,兴奋的萧益民再次来到研究所,吩咐总负责人马克斯从军火库现存的两万七千支新步枪中,挑选出所有能够满足狙击步枪技术要求的枪支,然后改制为十发弹匣式狙击步枪,哪怕一时没买回合适的瞄准镜装配,这项工作也要优先进行,宁愿改制好后再次放进军火库,也不能等到瞄准镜购回才动手改制。 马克斯敏感地问道:“要打仗了?” 萧益民点点头: “快了,参谋部估计,最迟不超过六月份,南方国民党的武装力量必将发起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因为他们党内第三号人物宋教仁先生,今天在上海遇刺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子弹从宋教仁先生的背部射入,估计是打伤了肝脏,引发大出血,根据出血量判断,哪怕送到医院也没办法救治了。” “太可怕了……萧,这是一种很坏的行为,很容易引发大规模的暗杀报复,中国的政治环境实在太糟糕了!” 马克斯震惊不已,边上七八名加班的技术人员都被吸引过来。 萧益民同意马克斯的意见:“是的,我也担心从此以后,这种卑鄙的暗杀会成为习惯,好在我们四川相对安定一些。大家放心,我们现在的军官住宅区和专家住宅区连在一起,一直拥有严密的保安措施,就连扫地的清洁工都是我们的保卫人员,学校也一样,整个西北城区都在军队和便衣警察的重重保护之内,大家完全可以放心,而且我本人也没用什么仇敌。” 众人心情轻松很多,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 马克斯和两名弹药专家开始向萧益民汇报迫击炮弹的研究进展,着重介绍81MM迫击炮弹取得的一系列令人满意的实验数据,表示最多半年就能完成定型。 萧益民笑着说不着急,建议把MG08重机枪重量减轻的改造工作暂时停止,然后拿出一张采购清单交马克斯审核。 马克斯看完清单,兴奋不已:“萧,打算让谁接下这个光荣的任务?” “就你吧,你和弗林斯五人这么多年都没回过德国,借这次机会回去看望一下父母和亲朋好友,到了德国还需要前往和我们签署共同合作协议的几个厂,看看他们的研究进度,另外,再帮我把七个年轻人带到法兰克福去进修,这七个人的德语会话和读写能力,已经达到他们的德国老师的要求,让他们去读医学院吧,我们军队最缺的就是医生。”萧益民笑道。 马克斯立刻答应下来,新来不久的枪械设计师鲍尔斯上来笑问:“萧,我能不能也回德国一趟?” 萧益民有些意外,但还是大方地允许了:“当然可以,最好回来之后,我能向你的新婚妻子问好。” 众人哈哈一笑,鲍尔斯很高兴: “萧,我决定送给你两件礼物,一件是你在计划书上列出的钢盔生产模具,剩下一件是,我打算把我的叔叔请到这里为你工作。” “你叔叔?”萧益民来了兴趣。 马克斯笑着解释道:“他叔叔老鲍尔斯是个很有名气的模具设计专家,同时对自动武器也非常精通,可惜的是,老鲍尔斯的工厂太小,在与各大公司的竞争中快要破产了,目前德军参谋部正在试验的四种钢盔,都来自老鲍尔斯的设计雏形,可钢盔这种产品没有专利技术,所以也就比不上大企业的雄厚资本和研发实力。” 萧益民大为高兴: “鲍尔斯,非常欢迎你的叔叔来中国工作,我现在就可以委托你告诉你的叔叔,只要他的设备还能使用,我愿意连同他的设备一起购买下来,此外,我可以全权委托你和马克斯,利用这次机会,从德国采购一批至少能够生产十万个钢盔的薄钢板,如果遇到合适的冲压机床,也可以购买几台,我在德华银行拥有最高的信用等级和资金保障,你们尽管按照需要购买即可,哪怕略微超出我清单上的预算,也是值得的。” “谢谢你,萧,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 马克斯和鲍尔斯先后上前握手,表示对萧益民的感谢。 萧益民接着说道:“鲍尔斯,回去之前,请把生产计划调整一下,增加新型军用手枪的生产,正在改进的那一百挺MG08重机枪要加快进行,实在不行就停止改造,争取半个月内交给司令部军械处。” 马克斯神色凝重:“四川也要打仗?” “很有可能,所以我需要准备好,尽量控制战争的范围和烈度,一旦打起来,力争在半个月内结束,然后有计划分期分批地销售边防军手里的旧枪炮,换装更好更先进的新武器。”萧益民低声回答。 马克斯重重点头:“请放心,半个月之内我们一定完成。” 第八十八章 战火连天 三月二十二日,国民党理事长宋教仁因伤势过重医治无效在上海逝世,愤怒的国民党发动舆论声讨袁世凯,同时加紧武装力量的整合,首次喊出了“二次革命”的口号,不到一个月时间,江苏、江西、湖北、湖南接连发生武装暴动。 可是谁都没想到,规模最大、最为激烈的武装暴动,竟然发生在贫瘠偏僻的贵州省。 原贵州新军团长鲁平山纠集三千旧部,举起“推翻暴政、还我家园”的大旗,于四月二十五日凌晨率部突袭遵义,投靠滇军将领唐继尧的黔军旅长刘显潜所部三团官兵,突然反正,联合向城中投靠滇军的刘显潜发起猛烈攻击。 三十分钟不到,刘显潜率领卫队冒死突围,鲁平山率部追击百余里,一路屠杀四百余逃兵才作罢,魂飞魄散的刘显潜逃到贵阳时,身边只剩三十余人。 此战过后,鲁平山缴获长短枪两千三百余支、法国火炮四门,占领遵义城中的军用物资仓库,获得大量弹药及粮食物资补给。 在滇军统治下忍气吞声的贵州官兵开始转变,一批批黔军官兵带着武器弹药、络绎聚集到鲁平山旗下,加上遵义投诚的一个团又四个连,鲁平山部迅速增至八千人马,并且一举占领遵义周边各县,兵锋直指贵阳唐继尧部。 已经获得袁世凯任命为贵州都督的唐继尧,很快等来云南曲靖的一个旅援军,共同制定出大规模的平叛计划,休息一日立即发兵遵义。 就在唐继尧主力各部开赴遵义的次日夜里,兵力空虚的贵阳城突然发生大规模武装暴动,数以千计的反抗者向各大军营和物资仓库投掷手榴弹和火油瓶,用手枪、长矛和砍刀袭击巡逻滇军,其中一队两百五十余人的人马成功打下城北物资仓库,将镇守仓库的一百三十余名滇军官兵尽数斩首,纵火烧毁城北物资仓库,引发一连串的爆炸和大火,就连唐继尧的都督府大门和前院,也都落下了二十几颗威力巨大的手榴弹,七名卫兵被当场炸死,十余人受伤。 等滇军各部驻军反应过来,暴乱者已经尽数撤离,将一座四处燃烧的混乱城市留给滇军。 天亮后损失陆续报到唐继尧处,唐继尧气得差点儿吐血,短短两个小时的暴乱,滇军官兵伤亡人数高达八百余人,其中大半在沉睡中被手榴弹和火油瓶炸死炸伤,两座军需仓库仍在熊熊燃烧,储存的大量弹药和粮食化为灰烬。 一枚未爆炸的手榴弹被取下引信,送到唐继尧面前,三十六瓣网格状铸铁弹体上没有一个文字及符号,但唐继尧坚信手榴弹来自四川边军,正是这种威力巨大的手榴弹,在川滇战争中炸得滇军各部闻风丧胆溃不成军的。 如此一来问题大了! 唐继尧立刻下令停止对遵义方面的进攻,前方各部原地待命,随后立即将此情况电告昆明总部。 没等滇军总部回电,鲁平山部就以六千人马的优势兵力,对停留在遵义以南五十余公里乌江镇的滇军先遣团发起猛烈进攻,激烈的战斗进行三个半小时,最终以滇军第八旅的快速增援而结束。 滇军第八旅赶到战场,鲁平山部已经扔下四百余具尸体向北撤离,淬不及防之下遭受重击的滇军先遣团损失惨重,一千八百官兵死伤过半,上百匹战马和一批武器被鲁平山部生生抢走,其中两位营长被残忍地砍下脑袋挂在树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滇军遭此当头一棒,立即撤回贵阳,再也不敢主动出击。 消息传到云南,军民一片哗然,所以的报纸将矛头指向四川,指向萧益民的边军,两省之间本就存在的巨大矛盾骤然升级。 四川各界立刻发起强大的舆论反击,讽刺云南政府和滇军贪得无厌,咎由自取,历数滇军两年来侵略川黔两省的暴行,最后两省文人越吵越激烈,四川文人干脆赤膊上阵,直接呼吁全省军民支持贵州人民驱逐强暴的正义战争。 五月一日,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在成都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郑重声明四川边防陆军与贵州发生的武装冲突毫无关系,严厉警告云南省政府和滇军司令部,立即停止贼喊捉贼的卑鄙勾当,正确引导各界舆论,停止对四川政府和人民军队的造谣中伤。 最后,萧益民在中外记者的提问中,意犹未尽地表示: “本人支持贵州各地民众的正义事业,希望云南方面尊重贵州人民的意愿,尽快将军队撤出贵州,还政于贵州人民,一旦滇军大规模侵略贵州,影响到川黔边境地区的安全,四川边防陆军定不会坐视。 五月七日,滇军两个旅在省会昆明高调举行出征仪式,誓言不剿灭贵州反革命暴乱,决不收兵! 消息传出,全国震动,正派遣军队镇压江西国民党军队暴动的袁世凯恼火不已,立刻命令云南政府和军队停止任何战争行为,滇军各部不得开进贵州,声明贵州的动乱主要是政治上的动乱,只有在中央的主持下,通过和平谈判的途径解决。 然而,蔡锷调离之后的云南军队根本不买袁世凯的账,两个混成旅誓师完毕,浩浩荡荡开赴贵州。 五月九日,四川陆军第四师开始大规模集结,其主力一团、二团迅速开到滇东北重镇盐津以北,占领川滇交界地区的滩头一线,构筑工事搭建浮桥。 同日下午三点,四川边防陆军司令萧益民向外界郑重宣布:边防陆军西康司令部所属独立旅五千将士,经过两天一夜的英勇战斗,一举剿灭再次侵占西川重镇盐井的康藏叛乱军队,彻底收复这一战略要地并正式据守! 消息发出,不但云南各界一片震惊,英国人也坐不住了。 盐井东与四川省巴塘县隔江相望,南与云南省德钦县毗邻,西连碧土,北接芒康,历来是川滇藏三省之间的交通要道,滇西、滇西北和西藏大半的食盐供应依靠这个重要的产盐区,虽然自去年开始,北京政府正式将盐井划归四川管辖,但滇藏两省从未予以承认。 由于盐井特殊的地位,川滇藏三省历届政府均按照百年传承的习俗,任其自然发展,谁都想管,但谁也不敢去管,唯恐引发大规模的多方战争。 可如今萧益民管了,而且堂而皇之地管,他的边军不但一举消灭了盘踞盐井多年的康藏叛军势力,彻底拔除当地顽固武装,而且派出彭措的混成旅长期驻扎盐井,并义正词严地拒绝英国驻成都总领事的紧急约见,第一次通过专题文章,以少有的诙谐语言严厉警告英国人:你们在别的地方怎么撒泼我管不着,但别在我的地盘撒野,我的地盘我做主,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 文章一经发表,全国舆论一片叫好,近来对萧益民诸多批评的国民党舆论,立刻调整风向予以支持,大张旗鼓地抨击英国的霸权行径,盛赞萧益民将军是个敢做敢为的爱国将领,极大地鼓舞了民气,振奋了国民精神,萧益民将军的果断决定在法理上有着充分的依据,此英勇事迹必将被历史所牢记。 国民党高兴了,袁世凯却头疼了。 袁世凯这几天没少讽刺孙中山,说孙中山完全是因为不能从英国人那里借到钱,恼羞成怒之下才转而处处反对英国人,不然怎么不见孙中山骂他的日本干爹? 袁世凯除了讽刺孙中山,就是痛骂萧益民不分时间,不分好歹,如此乱搞一气,让他这个大总统怎么去面对刚刚借给自己巨额贷款的英国人?又怎能让滇藏两省势力服气?要不是老子把蔡锷这头猛虎关起来,你区区一个小茶壶,敢去挑战整个云南? 然而,江西和浙江军队的突然暴起,与袁世凯派遣南下镇压的军队发生了局部激战;盘踞重庆的同盟会顽固分子熊克武,也在这时公开通电,要求将宋教仁一案的幕后黑手绳之以法,并暗中加紧军事战争准备,与湖北和江南各地的革命党武装频频联系。 面对四处燃烧的战火,袁世凯再也顾不上遥远的西南,他匆匆给四川都督胡景伊、湖北都督黎元洪发出密令,立刻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事关北洋政府生死存亡的长江流域地区。 此刻的云南已经乱成一团,军政两界不用想都知道萧益民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可失去食盐的来源和丰厚的税收倒是其次,处于多面受敌的危险处境,才是最要命的,萧益民此举对云南而言,无异于不惧怕挑起两省之间的大规模战争,以换取其他方面的利益。 开赴贵州的滇军两个旅被紧急叫停,一个艰难的选择,终于摆在云南军政两界官员的面前:要么与四川奋力一战,要么停止增兵贵州,与四川方面坐下来谈判。 连续三日的会议之后,云南方面终于选择了坐下来谈判,原因是川军王键师一万余众尽数压迫边境,驻扎乐山的川军第二师彭光烈部已经陆续南下叙府,驻扎内江的川军第一师周俊部第一旅也开赴泸州,显然是告诉所有人:我们四川军队是团结一致的,而且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其次,贵州反抗军鲁平山部急剧壮大,他们不停地袭击滇军分驻各县的部队,神出鬼没地攻打各条运输线,残酷地砍下一个个滇军官兵的头颅,频频写信和张贴布告,号召民众起来反抗滇军暴政,游说各级政府中摇摆不定的官员,警告所有为滇军卖命的内奸,黔北和黔西北数十个县已经失去控制。 原本服从唐继尧领导的各地黔军也蠢蠢欲动,黔南数县看到贵州大乱、滇军无力征伐,也先后宣布独立,不再接受唐继尧政府的领导。 再一个也是最严重的问题是: 由于川滇两省交恶,各自征收高额流通税,导致云南各地物价上涨很快,贵州的反叛又把云南唯一的出入商道断绝,如果再不改善,别说对外战争,自己内部和大量少数民族地区就会乱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谈判成了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四川省政府接到云南省政府的约谈电文,上到大都督下到一般官员都兴高采烈、无比自豪,就像打赢了一场巨大的战争一样。 大都督胡景伊立即召见边军司令萧益民,对萧益民的深远计谋大加赞赏,接着讨论何时撤军的问题。 萧益民摇头一笑: “这事儿不忙,军事调动可以停止,但仍需保持现状、形成声势上的压迫,可以先讨论双边的经济贸易问题,然后才到相互信任、撤离边军的问题,至于贵州境内的战火,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根本不用去理睬。” 胡景伊立即会意过来,哈哈一笑结束了讨论,开始与云南方面展开旷日持久的谈判。 第八十九章 诱之以利求双赢(上) 三十五岁的四川都督胡景伊对川滇两省的和谈非常支持,虽然他是四川巴县人,但他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就到云南任职,先后担任云南新军督练处高级参议、云南陆军小学总办和云南陆军讲武堂总办等职务,与云南省政府官员和滇军将校交情颇深。 已经被调往北京任职的蔡锷、前几个月自杀未遂的保定军校校长蒋方震,都是胡景伊在日本士官学校留学期间的同学,算起来胡景伊这个四川都督还是很有人脉的。 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四川局势太过复杂,胡景伊回到四川反而根基浅薄了,他当上四川都督之前,由于发生了震惊全国的保路运动和成都兵变,文官势力痛定思痛,决定再也不能让武人当政,于是牢牢地团结在一起,紧紧抓住民政决定权不松手,哪怕自己内部再有矛盾,在这个问题上总能够相互妥协,一致对外。 上任议长张澜在位时,通过一系列法案,大大提升了谘政会议的权力,将原属大都督一人的权力细分到各部主官身上,既提高了文官的地位,又对中央任命的都督起到牵制督促的作用,使得半道上接任都督一职的胡景伊徒呼奈何。 经过一年多的整合和发展,本土各大势力代表组成的文官集团,已经牢牢占据四川军政两界和各级地方政府的要职,胡景伊再想收回权力就更难了。 胡景伊也知道自己这个大都督当得窝囊,在民事管理和经济发展方面自己完全是个外行,对民政事务没有一锤定音的威望也就罢了,可军队如今也逐渐脱离他的控制,这是胡景伊怎么也无法忍受的,这年头哪一个地方都督手里没有军队? 如今,忠于胡景伊的军队只剩下他的一个警卫团,负责他的安全警卫、出行起居是够用了,可胡景伊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拉拢又是打压,仍然无法控制越来越跋扈的川军各师,更不用提控制新军之外的边防陆军了,那是被砍下脑袋的前总督赵尔丰留给关门弟子萧益民的私产,虽然已经通过友好协商并入四川常备军,名义上都属于他这个大都督领导,可两万五千边军效忠的对象仍旧是边军司令萧益民。 如今胡景伊后悔了,悔不该耳根子软,上了萧益民和省府、议会那群无耻文人的恶当,以为边军的回归能够壮大整个四川政府和都督府的力量及威信,对他这个手上无兵的都督更是有力的支持,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萧益民与文官集团利益交换的结果,弄得胡景伊竹篮打水一场空,每年还要为不属于他的军队支付巨额军费。 胡景伊思来想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萧益民,真不知道这个出身卑微的萧益民脑袋是怎么长的,短短几年就攒下如此巨大的人脉和家当,虽然萧益民的迅速发迹得益于两任总督的鼎力支持,可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也着实太惊人了。 好在萧益民没有显露出太大野心,又遭到无比英明的袁大总统明里暗里的打压,把他禁锢在边军将领的职位上不能动弹,胡景伊也通过赎回全新的四川兵工厂、支持本土势力拆分萧益民的家当、通过军饷调拨和军职任命等手段,拉拢川军将领周俊、孙兆鸾等一批重要将校,有效地削弱了萧益民的实力,使得如日中天的萧益民至今没能对他的都督职位构成威胁,一切均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胡景伊一直在默默展开针对萧益民的削弱和打压,此次大力支持萧益民和川军各部对云南进行声势上的压迫,逼迫云南主动和谈,就是胡景伊期待已久的契机,他要在这次全国瞩目的谈判中,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借机牢牢抓住到手的拍板权,再以各种的手段将摇摆不定的川军将校拉进自己的阵营,一举达到抑制萧益民的壮大、削弱其军权的目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就在胡景伊按部就班实施计划的节骨眼儿上,北京派专使秘密送来密令,迫使胡景伊不得不暂时把川滇和谈事务交给民政长张培爵,全副精力转到如何执行袁大帅的命令上来,否则,一旦雄踞重庆的熊克武部举起反袁大旗,与长江中下游的国民党武装东西呼应,定会带来震惊天下的政治影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四川,很可能要再起骚乱。 届时,辜负袁大总统殷切期望的胡景伊,定会遭到无情抛弃,他这个四川大都督也就当到头了。 送走袁大总统的特使,胡景伊立刻电召驻扎内江的第一师师长周俊,要他迅速赶回成都商议军务。 目前,胡景伊勉强能指挥得动的,只剩下周俊的第一师和彭光烈的第二师,驻扎成都东郊大营的孙兆鸾第三师已经和萧益民穿上一条裤子,王键的第四师更不要指望。 周俊部经过半年的严格训练,库存弹药消耗很大,近四分之一的老式步枪已不堪使用,正急着购买一批枪支弹药,可如今整个长江流域都在打仗,欧美各大洋行就是有货也难以运来,何况全国各势力都在疯狂扩军抢购武器,唯一的指望,就是去找中国西部最大的军火贩子萧益民。 周俊即将启程前往成都找萧益民的时候,大都督胡景伊的电令发到,周俊连忙聚集麾下将校,让大家说说大都督是什么意思? 讨论来商议去不得要领,麾下营长杨森站起来发言:“管他什么意思,去一趟成都不就知道了?反正师座没收到这封电令,也要去成都的。” 众将校齐声附和,周俊想想也是,大手一指,对杨森说:“很好!你跟我一起走一趟。” 三日后,周俊与副师长宋学皋一同晋见大都督胡景伊,在胡景伊的一番谆谆开导和郑重许诺之下,两人爽快地接下讨伐熊克武的重任,怀揣胡景伊赠送的三十五万元开拔费离开都督府,立刻前往北校场边军司令部找萧益民。 萧益民正在军校与炮兵科八十名学员一起聆听德国教官上课,接到值星官的急报,便悄然离开课堂,赶回司令部与周俊等人热情相见,还和身材高大、仪表威严的杨森开上几句玩笑。 杨森可不敢在萧益民面前放肆,看到萧益民他就恭恭敬敬地敬礼,眼前的萧益民不但是拥兵数万、战功赫赫的边防陆军总司令,还是杨森在陆军速成学堂时的老师,而且一直以来萧益民对所有学生都很照顾,对各师将校都很仗义,入藏征战回来没人要的三十几名陆军速成学堂第一期毕业生,如今都在萧益民麾下当上了连营长和各级参谋,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年纪比杨森小六岁的萧益民,都值得所有川军弟兄尊重。 边军司令部直属警卫团长枟毅和司令部几名参谋与杨森都是同届同学,老同学难得见面自然倍感亲切,听杨森想要看看军营训练设施,枟毅几个二话不说,拉着杨森就出去了。 第八十九章 诱之以利求双赢(下) 周俊和他的副师长宋学皋见到杨森被拉走,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对此毫不在意,寒暄几句喝完半杯茶,周俊直接说明来意: “萧司令,兄弟此次冒昧登门,纯属迫不得已,我们一师响应萧司令的号召,和边军弟兄一样展开长达半年的大练兵,弹药几乎消耗一空,超过三分之一的老式长短枪无法再用,所以还得求萧司令帮忙啊!” 萧益民很仗义地提醒周俊: “凤凰山的四川兵工厂已经开始生产汉阳式步枪了,本月前十五天的试生产,产量达到四百支,工人越来越熟练,枪支无论是材料还是加工技术都很好,绝对不在汉阳厂之下,相信下个月的月产量定能达到计划中的一千二百支,吉珊兄和飏臣兄可否知道?” 周俊与宋学皋面面相觑,心想大都督胡景伊怎么回事?为何不把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诉他们? 宋学皋很快反应过来,笑嘻嘻地对萧益民说道: “一鸣老弟,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而且全军也不止我们第一师急需枪支,其他各兄弟部队都够呛,恐怕消息传出,大家都来抢了,我们能够得到多少?” 萧益民点点头:“飏臣兄说的也是,仔细算一下,一年之内还是个僧多粥少的局面,不知两位兄长有何打算?先说明,小弟绝不会干那种藏着掖着待价而沽事情,只要小弟能够做到,定会全力与赴。” 周俊和宋学皋心满意足,连声说老弟你的人品我们还不知道?然后由宋学皋拿出准备好的清单,递给了萧益民。 萧益民看完吓了一大跳: “这么多?十挺重机枪、三千支毛瑟、五百支‘豹牌’二十响驳壳枪、三百箱木柄手榴弹,还有一百万发步枪子弹……两位老哥,你们这是准备收拾谁啊?用不用小弟帮忙?” 宋学皋一听愣住了,周俊哈哈大笑,笑完转向老脸通红的宋学皋: “老宋,我早就说了,这么大的事情,休想瞒得过精似鬼的一鸣老弟,你偏要跟我赌一把,现在你服不服?” 宋学皋向萧益民歉意地拱拱手:“纯粹打赌,一鸣老弟千万别多想啊!” “小弟能不多想吗?” 萧益民也乐得不行,吩咐坐在身后的参谋处长卢逸轩几句,站起来请周俊和宋学皋一起走到中殿的会议室,一副二十万分之一比例尺的大型四川地图的布幕已经拉开。 周俊和宋学皋连忙走近地图,仔细查看,不一会儿周俊猛然回头: “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弄一份,这地图太细致了!小村子的水井都有标注,他娘的厉害啊……还有河道里程……比我们在用的地图强上百倍!不知都督府那群高参整天干什么吃的,连张地图都画不好。” 萧益民解释道: “两位老哥可能不知道,整个四川乃至西南三省的交通地形图,以英国在云贵川各地开办的教会画得最细最完整十几年来,英国的传教士、旅行家和探险家们,都在不停地画地图,这才有了我们面前的这幅详图,要不是小弟与英国人私交不错,根本得不到西南三省的详图,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一鸣老弟,铁路公司的测绘专科学校不是扔给你了吗?我还以为是那帮师生画出来的呢。” 宋学皋非常震惊,他知道萧益民的一番话意味着什么。 萧益民苦笑道:“铁路公司开办的技工学校和测绘学校虽然都扔给小弟了,但是从上海和日本请来的教书先生走了个干干净净,若非张澜先生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硬压着,小弟哪里看得上那两个破学校? “害得小弟实在没办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三百多学员全部塞进兵工厂,总算扔掉这两个烫手的山芋。这不,小弟开办的军校特意设置测绘与通信专业,你们一师送来的三十名学员中,有五人就在这个专业学习,不过,没有几年苦功夫,他们是画不出英国人这种水平的地图的。” 周俊两人很同意萧益民的说法,不由重新转向地图,低声询问萧益民有何建议? 萧益民反问:“两位老哥很喜欢重庆?真以为打下重庆就能坐得住?哪怕坐得住,省府和大都督是否网开一面,允许两位老哥染指民政和税赋征稽?” 周俊和宋学皋本就对此毫无把握,加上与胡景伊讨价还价时,胡景伊也没敢把话说死,此刻听萧益民这么一问,立刻意识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周俊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萧益民,与其到时干完引起萧益民的不快,不如现在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至少萧益民的人品是有口皆碑的,他们两人和麾下第一师也没少获得萧益民的关照。 两人对视一眼,周俊咬咬牙,低声解释道: “大都督今天上午召见我们,承诺把第一军的番号给我们,还说只要打下重庆,赶走熊克武部,就把重庆交给我们治理。我们答应了,可听老弟这么一提醒,我们心里就发毛,望老弟给我们参谋参谋,川军上下就属你看得远。” 萧益民想了想,询问两人是否介意把他的参谋长包季卿叫来一起商议? 周俊和宋学皋虽然高傲,却非常仰慕包季卿这个满腹锦绣、智勇双全的前辈,当下表示求之不得,如有包前辈指点就再好不过了。 数分钟后,包季卿赶来,向立正敬礼的周俊两人回礼,听完萧益民的简要解释,包季卿皱起了眉头,走到地图前查看良久,再询问周俊和萧益民不少问题。 最后,包季卿拿起指挥棒,指向长江上游门户宜昌:“两位贤弟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周俊和宋学皋大吃一惊,凝望地图上的宜昌二字,久久发呆,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最后齐齐望向包季卿,恭恭敬敬地请求前辈指点迷津。 包季卿放下指挥棒,不紧不慢地说道: “与其杀得一身大汗到重庆什么也得不到,还不如再追击得远一点,把长江的咽喉彻底占下来,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谁敢说半个不字?而且此举还能得到巴蜀万民的拥护和支持,仅仅是从四川打出去的第一人这个巨大的荣誉,就比干巴巴坐在重庆看人家数钱好得多。 “言尽于此,你们商量着办吧,我有事先走了。” 包季卿就这样潇洒地离去,留下萧益民和喘着粗气的周俊、宋学皋自己商量。 周俊终于打破沉默,目光炯炯地盯向萧益民: “一鸣老弟,说句老实话,老哥这几年受够了都督府和省府那群大官的牵制,坐拥富得流油的自流井地区却不敢收一分钱税,还得承受麾下弟兄埋怨,要不是此次把一旅调往泸州加强战备,真不知如何压住弟兄们的心气,嗨!不说了,老哥就想听你一句话,支不支持老哥打这一仗?” 萧益民沉思片刻,转向宋学皋问道:“宋大哥的意思呢?” “还用问?内江那边不想再待了,再待下去军心都成问题。”宋学皋不再玩虚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萧益民点点头: “那就打吧!小弟估计大都督也是这个意思,他一定会说动民政长,要求省府和议会同意打这一仗,而省府和议会早就对重庆实质上的分裂耿耿于怀,日夜想着怎么把重庆地区真正纳入管辖之内,所以,在法理上此战是正义的,是得民心的,理由绝对不是问题 “如今问题只有两个:第一,要看两位老哥的决心有多大;第二,看看能不能把除了重庆之外的川东几个县,一起纳入两位老哥的全权管辖之内,从而达到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 “至于小弟嘛,哪里有不支持的道理,恐怕到时候所有的出川物资,都得求两位老哥多多通融呢!” “对啊!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周俊击掌而叹。 宋学皋激动地望着周俊,看到周俊重重点头,立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支票,递给萧益民: “老弟指点迷津,真够意思,我们也不能净赚老弟便宜,这半年多来,老弟为我们破费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汗颜啊……这是成都渣打银行的现金支票,三张加起来一共五十万元,是找老弟购买清单上的武器弹药带来的,如果不够,还请老弟多多包涵,等我们拿下宜昌,双倍奉还!” 萧益民欢畅地笑了起来,大大方方地收下: “三天之内运到内江,而且小弟再送两位老哥五挺德国重机枪,礼物虽然少,但也是小弟的心意。下一步,只要有需要小弟的地方,老哥尽管发话就是。” “好!那就不客气了,多谢老弟厚爱!”说罢,周俊高兴地大笑起来。 萧益民笑着说:“都是一个战壕的弟兄,客气什么啊?走,到小弟家喝酒去,很久没和两位老哥喝酒了,我记得还是在叙府喝过一次,对吧?” “哈哈!正要叨扰呢,你家的饭菜可是出了名的。” “酒更好,不过名字挺难记,好像是路易多少……唉,记不得了,反正那个洋酒喝起来挺不错的,哈哈!” “对了,一鸣,你那就要出世的孩子取名字没有?” “取了,不管男女,都叫萧南征,适逢小弟出征回来一个多月后才生下,寓意深刻啊……” “不如叫凯旋,凯旋多好听……” 第九十章 战争带来的财富(上) 川滇和谈进行二十余天便取得巨大进展。 四川都督胡景伊和民政长张培爵出奇地好说话,高风亮节,频频退让,使得云南方面在极其被动的情况下,逐渐把握了主动,进而非常强硬地提出三个缔结和约的前提条件,没想到全部得到四川都督胡景伊和谈判负责人张培爵的接受,开始雷厉风行地实行起来。 在大都督胡景伊的严令下,起到巨大威慑作用的川军率先撤退,王键第四师大部主力退回叙府,驻扎叙府随时增援的彭光烈第二师奉命退回乐山,周俊部第一旅撤离泸州,返回内江。 滇军两个旅大喜之下继续东行,开到滇黔边界重镇曲靖,对贵州反抗军展开压迫。 其次,胡景伊与张培爵联名下达命令,责令四川边防陆军司令部立即释放仍被当成苦力使用的五千七百余名滇军俘虏; 第三,都督胡景伊和张培爵率先提出以“和睦相处、携手发展”为原则,在云南方面没有做出任何书面承诺的时候,匆匆命令川南各级政府先行撤销两省边境所有税务稽征站和检查站。 都督胡景伊和民政长张培爵的命令,让四川军民目瞪口呆,迅速激起四川各界的一片反对。 隶属四川省工商联合会的《华西商报》愤怒之下,发表措辞激烈的社论,抨击都督胡景伊和民政长的严重错误,责问两人到底是云南的官还是四川的官? 社论最后隐晦地指责:与云南各界都有交情的胡景伊和同盟会分子张培爵,均在暗中获得云南方面的巨额贿赂。 文章一出,全省愤慨。 已经覆盖周边五省的《华西时报》于次日刊登社长邹文翰的文章,简要概括西南三省的局势和现状,详述川滇谈判的过程,逐条分析胡景伊和张培爵的命令,明确指出只有战败者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最后,邹文翰明确质疑四川省政府、省议会的领导能力,对如今的省政府和省议会表示深切的担忧。 邹文翰的文章立刻引发四川各界的强烈认同,副议长兼财政次长曾寿五率先发难,在一天之内征得过半议员的签名,正式向省议会提出“罢免案”,要求议会立即召开特别会议,撤销民政长张培爵的职务,并对大都督胡景伊进行弹劾。 四川舆论一边倒地支持曾寿五等七十余名省议员联名提请的“罢免案”和“弹劾案”,川南各地政府概不遵循胡景伊和张培爵的“错误命令”;各界民众愤然指责谈判负责人张培爵不是四川人民的民政长,而是同盟会国民党的民政长,表示四川人完全有能力治理好自己的家乡,反对国内任何政党、任何势力干涉四川的内政,呼吁在云南方面没有拿出诚意之前,立刻停止谈判,并要求省议会立即召开特别会议。 与此同时,民间迅速流传出大都督胡景伊收取云南商团巨额贿赂的消息,“内奸”、“数典忘祖”等等耻辱的大帽子,从此落到了胡景伊脑袋上。 在铺天盖地的反对和指责之下,胡景伊和张培爵彻底傻眼了,不得不匆匆暂停在昭通举行的川滇谈判,连夜返回成都解除危机。 无论两人怎么聪明、怎么强势,都无法与整个四川民意相抗衡,两人的名誉因此而一落千丈,除了检讨之外,做出任何决定、发出任何命令,都可能遭到四川各界的联合抵制。 令两人始料不及而又心惊胆战的是,七十余名省议员联名提请的“罢免案”和“弹劾案”,这两个提案的公然发表,标志着四川高层的政治斗争拉开了序幕,代表全川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利益的“四川工商联”终于正式登上政治舞台,省议会无法撼动胡景伊的大都督,但对民政长张培爵穷追猛打,摇摆于袁世凯和孙中山之间的民政长张培爵,如今恐怕只有主动辞职保住体面这一条路可走。 相对于四川各界的一片愤怒,四川军队在此次舆论浪潮中倒是非常的安静,没有一个将领对此发表评论,就连每每在关键时刻都表明自己立场的萧益民,似乎也失去了踪影,大都督胡景伊的每一个命令,都得到川军各师的迅速执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对此,胡景伊不但没有半分高兴,反而暗自心惊,觉得危机重重。 经过反复思考过后,胡景伊不得不痛苦地认清一个现实:与本土最大势力“四川工商联”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川军各师,之所以在此次舆论浪潮中如此安静,如此步调一致,绝非是他这个大都督威信增强所致。 正相反,川军各部都在暗中配合本土势力,或者是被本土势力说服力了,才表现得这么不正常,如今看来,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 军队只要不乱,将领们只要不跳出来胡说八道,北京政府和大都督胡景伊就会失去自我分辨和上诉袁世凯的借口,地方政治势力就能心无旁骛地集中火力,一举推翻代表国民党利益的民政长张培爵,进而架空大都督胡景伊! 胡景伊惊出一身冷汗,脑子里突然浮现萧益民的身影,他很想弄明白,半个多月来似乎消失了的萧益民,此时此刻正在干些什么? 是否隐在幕后,正瞪着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蠢蠢欲动? 萧益民倒是没有胡景伊想的那么无聊,打嘴仗用不上他这个扛枪的人,他正在忙着发财大计。 整个四川沸沸扬扬的时候,萧益民频频穿梭于四川华西实业总公司旗下的钢厂、铸造厂、武器制造车间和轻兵器研究所之间,还以视察边军的名义,跑了两趟雅安,随后他果断下达命令,将十个月来分期分批购买储存的大量德国武器弹药,迅速运往王键第四师、雅安训练基地独立团和教导团、祁洛的康定独立第一混成旅、以及彭措的盐井独立第二混成旅,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全面换装,再将各部换下来的一万三千多支旧枪运回成都,送到华西实业旗下的金属制品公司步枪修造车间进行翻新。 截止七月底,萧益民卖出的“豹牌”系列三种手枪总计九千五百支,已经超过去年的全年产量,纯利润突破十五万元,“豹牌”M1909型仿柯尔特03式手枪、M1910型转轮手枪、M1911型驳壳枪已经享誉全国,获得各省军事势力和黑白两道的追捧,跃起的豹子图案,如今早已深入人心,铸成了中国兵器工业的第一块金字招牌。 令公司上下更为自豪的是,这三种统一为9MM口径的“豹牌”手枪,凭借更适合中国人手型的优良改进设计、严格的质量要求、精美的加工技术和大量的巴拉贝鲁姆子弹供应,已经成功挤垮了上海兵工厂和金陵兵工厂的四种口径不一的仿制手枪,达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全国各地的订单越来越多,生产计划已经排到明年八个月之后。 在柯尔特1911型军用手枪基础上改进而来的“豹牌”M1912型军用手枪,一直由全部是高级技工组成的十五人小组专门生产,以每月三百五十支的数量,逐渐装备边军各部,计划在三年之内不会对外销售。 手枪产销仅是萧益民集团众多经营中的一项,带来最大利润的仍然是军火倒卖业务。 自去年五月到今年七月,萧益民一共贩卖德国、比利时等国生产的1898式毛瑟长步枪高达六万四千支、步枪子弹三千五百多万发、德国MG08水冷式重机枪四百八十挺、克虏伯75MM火炮七十二门,获利总额为一百四十余万元。 以上数字还不包括边防陆军的装备进口在内,萧益民所部两万七千将士所用的步枪,如今全是清一色德国产的毛瑟1898式改进型——毛瑟M1905型长步枪,除此之外,他的武器库里仍然存放着一万五千支M1905型毛瑟步枪和五十挺MG08重机枪。 在进口工业品经销方面,仅是英国亚细亚煤油和机器润滑油两项,每月都给萧益民带来四万利润,这一块萧益民是不会放手的,连同需求开始增加的汽油一起,构成了新的“四川华丰贸易公司”稳定的利润来源。 除此之外的其余商品,均已交给四川工商联旗下的联营企业,包括利润丰厚的五金配件和标准件、机械进出口、工程承包和房地产在内,萧益民都慷慨地拱手相让,再也不去沾边。 由于萧益民的得力助手罗德发动手早,两年前就在雄厚资金的支持下进入四川土特产品出口市场,去年一年,罗德发在桐油、猪鬃、茶油等大宗出口商品的交易中获利十五万元,如今此项业务已经并入四川工商联旗下的公司,罗德发仍然占据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继续在土特产出口领域享受丰厚利润。 由于雅安炸药厂和弹药厂的成功投产,位于大邑的化工厂和发电厂从三月份起扭亏为盈,利润逐月增加前景喜人。 雅安工厂生产的“豹牌”雷管和TNT炸药,刚一面世名声就一炮打响,“豹牌”炸药安全可靠,威力巨大,价格仅是进口产品的三分之二,使得川滇黔鄂陕五省大量的矿山业主、石场主和驻军蜂拥而至;两种7.92MM步枪弹、巴拉贝鲁姆手枪弹和M12型木柄手榴弹供不应求,月产量迅速提升,工厂人数已经增至三千五百余人,二十余名从德国、捷克和比利时请来的技术工程师常驻大邑、雅安三大工厂,并办起了自己的技术培训学校。 ~~~~~~~~~~~~ 第九十章 战争带来的财富(下) 八月二日,萧益民迎来了老朋友,川北洪门瓢把子张源、谢智杰和关承渊一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老朋友见面,自然少不了酒,萧益民热情地把三位义气深重的川北老大迎进自己家里,吩咐下人把未满月的儿子抱出来,让三位老哥乐呵乐呵,接着吩咐吴三等人招呼其他弟兄,亲自把三人领到后院小山上的亭子,一桌丰盛的菜肴和几箱叙府的陈酿已经摆在亭子中间,令张源三人感动不已。 酒至半酣,大家畅叙离情之后,萧益民终于说起正事: “感谢三位老哥一年来的紧密合作,要是没有三位老哥的鼎力帮助,小弟的一批批武器弹药,绝对到不了陕西和豫西,更不用提能够行销宁夏甘陕了,这份情义,小弟和全体弟兄可是牢记心底的! “今天不说见外的话,三位老哥既然来了肯定有事,对吧?要是信得过小弟,有什么事尽管提,小弟定会全力以赴。” 三人相视一眼,脸上均是喜色。 显然来之前,三人已经商定由张源代表大家说话,只见他指了指下方院子里的一桌年轻人,恳切地说: “一鸣老弟,还真有事求你看到那两个光膀子的小家伙没有?长头发那个是我侄子,名叫张至顺,短头发高个子那个是你关三哥的大儿子,叫关岳鹏,从小跟我们几个学了几手三脚猫把式,读过几年私塾,枪法勉强还凑合,我们想把他们两个混小子托付给你培养,让他们见见世面,开点儿眼界,我们这些长辈也能安心一些,怎么样?” “行啊!都是好苗子,看看他们俩那身材、那气度,就知道几位老哥没少在他们身上花功夫,比起我们军校中千里挑一的学员都要强上不少,这样的俊杰,小弟求之不得啊,哪有送到嘴边的肉不咬一口的道理?”萧益民笑道。 三人一听开怀大笑,心情格外舒畅,红脸膛的关承渊高兴地说道: “一鸣老弟,我们接到军官学校开学的消息,晚了一步,再加上川北地面上突然跑来一群不长眼的溃兵,到处抢劫,弄得人心惶惶,老哥几个清理了半年才算安稳下来,所以耽误到了现在,要是这两小子进不了军校,就留在你身边使唤吧,我觉得跟着你比上军校更好,更能学到真本领!” 萧益民不乐意了: “这怎么行?这年头越来越讲究资历,讲究文凭了,不能耽误这两个棒小伙的前程,怎么样也要弄进军校去混两年熬熬资历,这对他们的成长有好处,还能让他们结识巴蜀各地的朋友,建立他们自己的人脉,有利于他们今后的前途。 “我看这样吧,军校首期学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川中各军保送来进修的,一部分是考试进来的,让他们两以小弟麾下边军插班生的名义,进入保送的一年期步兵科学习,毕业后再进边军教导团实习一年,之后随便老哥怎么安排他们都可以,到我身边也行,怎么样?” “这太好了!” “还是老弟想得周到啊!” 张源三人举起酒杯,一起敬萧益民,萧益民和大家连碰三杯,喝完连忙客气地为每一个人夹菜。 笑声过后,张源放下筷子,和两位兄弟一起向萧益民细说陕南、豫西地界土匪盛行的情况,讲述豫陕各地大小军阀之间相互征伐的险恶,以及由此而给川北各地带来的严重危害。 张源诚恳地征求萧益民的意见: “我们哥几个想了又想,议了又议,再不拉起一支子弟兵相互守望不行了,这才借送两个孩子来成都求学的机会,一起赶来找老弟商量一下,还请老弟给我们指点迷津,帮我们立下一套规矩,否则若还像以前那样散沙一盘,肯定讨不了好。” 萧益民沉思片刻:“三位老哥是想办守备部队,还是地方民团?” “守备部队怎么讲?地方民团又如何?”关承渊问道,三人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两者的区别。 萧益民解释道:“守备部队就是获得省政府军政部同意,由地方政府负责管理的地方部队,也叫保安队,或者地方军,这种部队领取军饷,不需要干别的,只需严加训练、保护好地方安全就行。 “而民团相对要简单些,四川不少地方都有自己的民团,包括三位老哥手下的几千人也可以称之为民团,但是没经过省府军政部的同意,没有官兵名册的备案,就属于不合法的武装,世道乱的时候政府管不到,睁只眼闭只眼顺其自然,但只要政府腾出手来,随时都会责令解散,违抗者就被当成土匪对待。 “以小弟估计,我们四川形势不错,工商业越来越兴旺,为了保证物资运输的安全,保证地方富绅兴资办厂,明年恐怕就要全省剿匪了。” 张源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三人都是川北各县响当当的地头蛇,地方官府对他们只有点头哈腰的份,他们一直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不错,哪里想到有可能被正规军征剿? 可要是让他们变成地方守备部队,他们也不愿意,手下几千弟兄都不愿离开家乡,更不愿服从当地政府的领导。 萧益民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看他们一筹莫展的样子,只好提出个折中办法: “这样好不好,三位老哥回去之后,都去干县警察局长,这对三位老哥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省府这边我来帮忙说话。 “目前,川北各县刚刚安定下来,各县尚未来得及建立自己的警察队伍,有些地方甚至连县长都没有,所以,三位老哥当上警察局长之后,完全可以用维护地方治安、防止匪患的理由,组建自己的民团,只需把名单上报给省政府军政部就行。 “地方民团不需要政府拨款,上边审批手续也很简单,弄好了,几位老哥很可能当几年县长过把瘾。” 三人大喜,可转眼间又发现粮饷成问题了,连忙询问萧益民如何解决才合适些? 萧益民笑道:“这不简单吗?只要以地方警察局的名义,派出民团,牢牢把握目前的几条商道,就能名正言顺地收取治安费,反正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商人们早已习惯了,与其把买路费交给各个山头的土匪,还不如交给几位老哥来得实在,来得安全,何况小弟和几位老哥之间还有很多生意要做,除了军火买卖,下一步小弟打算控制川北的好木头,再也不能让生产枪柄和其他军需品的好木头运出四川了。 “几位老哥拉起队伍之后,完全可以联合地方官和本地豪强,有钱大家赚,把这个生意掌握在自己手里,各地父老乡亲卖木头给外人多少钱,小弟就提高一成价钱收购,几位老哥帮小弟运过来即可,拿木头来换枪炮都行!” 张源等人的所有困难就这样解决了,三人兴奋地站起来,端起酒非要连喝三杯不可。 萧益民哪儿有三位正值壮年的草莽英雄的海量,连忙将三人拉回座位上,开始谈起眼下大批军火生意的销售问题: “半月前接到三位老哥的来信,得知陕南、豫西等地急需购买步枪和子弹,而且数量非常大,小弟与参谋长和工厂的几个弟兄商量后,把边军各部换装下来的长短枪集中回来,如今正在工厂里翻新修理 “只是弟兄们都有疑问,这些翻新枪是不是真的能卖到五十大洋一支?会不会是三位老哥弄错了,害得我们白白高兴一场?这个价格可是新枪的价格啊!” 张源和关承渊一听相视而笑,随后示意最精明、最会算账的老二谢智杰来回答。 谢智杰笑道: “是真的,而且前几天又涨价了,老哥我出门前,忍不住卖掉十支半新旧汉阳造,五支转轮手枪,打算探探个究竟,没想到刚放出风声,陕南汉中一带的四家瓢把子就蜂拥跑到家里,以每支五十八块大洋的价格买走,怕我反悔,拿到枪连饭都不吃了,跑得飞快。” 众人听得有趣,全都哈哈大笑。 萧益民终于放心,点点头道: “谢二哥,小弟这儿还有一万五千支毛瑟长步枪,一千二百支豹牌手枪,都是六成新的,翻新以后至少达到八成新,而且膛线和枪机都非常好,湘西陈曲珍老哥派人来,昨天刚弄走一千支长枪和三百支短枪,川南各县政府也在陆续组建自己的守备队,都找到小弟了,但小弟没敢答应他们,想先问问三位老哥之后再说,毕竟小弟要优先保证三位老哥这条线。” “一鸣别说了,全给我们,无论长短枪,五十五块大洋一支我们都要了,你们边军的枪都是最好的德国枪,哪怕半新旧都比九成新的汉阳造要好用得多,我们自己用!” 张源抢先说道,其他两位也随声附和,摆出一副得不到就不罢休的架势。 萧益民不由乐了:“三位老哥,你们能用得了这么多吗?” 谢智杰嘿嘿一笑:“一万多支枪恐怕还不够卖呢,不过我们不打算全卖,留一半卖一半,先付你一半钱,这回我们把钱带来了,一年来承蒙老弟鼎力支持百般关照,我们几个老家伙也都发了财,攒下不少家底,再加上地方各大家族为了安全都凑一份,足够支付一半的货款,余款等卖完了立刻送来,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到时还要另外买两百支二十响豹牌驳壳枪自己用,哈哈!” 萧益民豪气地道: “这样吧,价格就按照三位老哥说的办,另外,每支枪多配五十发子弹,至于两百支驳壳枪,三位老哥几时回去就带回去,算是小弟提前祝贺三位老哥拉起队伍的贺礼!来,最后干这杯,干完这杯一起去和两位老弟好好说说话,看看他们的意思如何,请!” 张源三人感激万分,再次站起劝酒,看到萧益民老想跑,便七手八脚地按住他,三杯灌下去才大笑着松开手,害得萧益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第九十一章 统一运动 一周之内,一万四千支翻新步枪、两千五百支手枪和五百万发子弹,悄悄运出成都,送往川北广元。 边军司令部教导团一个营的官兵担负护送任务,借此机会展开野外拉练,完成任务后,该营五百五十名官兵将在川北三个县停留到年底,帮助张源等人组建和训练民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清空了仓库,立即带上得力助手罗德发,登门拜访德华银行成都分行和渣打银行成都分行的两个总经理,仅用三天时间,就轻松签下三份短期和三年期的巨额贷款合同。 德华银行并不想萧益民提前偿还去年那笔贷款,但在萧益民的诚恳说服下,最终还是同意了,在接下来签署的四百万马克贷款合同中,德方特别增加一项特别条款:三年贷款期内若贷款方提前还贷,需完全支付合同规定的三年利息。 德国人实在不愿意放弃这笔丰厚的贷款利润,而且这笔款项仍然委托德华银行代管,在三个月内全部用于德国武器装备的采购。 如此一来,不仅是德华银行从中获得百分之二的管理费用,受益最大的将是德国工业,若不是超过四百万马克这个最高贷款限额需要向总部来回请示,他们愿意给最佳合作者萧益民发放更多的贷款。 与渣打银行的贷款谈判也非常顺利。 英国银行家们可不管英国政府与萧益民之间的矛盾,他们看上的是蓬勃发展的四川工商业,重视的是年轻的四川企业家罗德发掌握的四川出口商品的重要定价权,看上萧益民显赫的政治地位、雄厚的经济担保和强大的军事保证,所以非常痛快地以中间利率,向四川华西实业公司发放两笔贷款。 一笔是总额为三十万英镑的十个月短期贷款,用于购买英国三个钢铁公司生产的特种钢材、三种规格的无缝钢管和七种规格的优质帆布织物,该笔贷款随即作为系列合同中的货款,转入华西实业总公司的合作伙伴英国怡和公司上海总部。 萧益民同样委托渣打银行负责全程交易的管理与结算,并按惯例,向渣打银行支付百分之二的管理费用;另一笔总额五十万英镑的三年期贷款,将在三天内转入华西实业总公司在渣打银行开设的账户,至于怎么用,那就是萧益民的自由了。 发财大计告一段落,萧益民这才换上军装,带着参谋长包季卿,前往都督府晋见大都督。 被疯狂的舆论弄得焦头烂额的大都督胡景伊三天前就回到成都,他两次召见、一次亲自登门拜访,都没见到事务繁忙的萧益民,所以萧益民再怎么托大,都不能继续等候大都督再次登门拜访,起码的尊重还是需要的。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凡事不能做得太过。 随着张培爵的主动辞职,财政部长匡佑民获得半数以上议员的提名,经省议会特别选举会议高票通过,并报请北京中央政府批准,正式就任四川省民政长,声誉大降、逐渐被架空的大都督胡景伊独木难支,不敢再触犯本地政治势力免得引来更大的攻击,最终只能在报请北京中央政府批准的决议上签下名字。 接下来几天,痛定思痛的胡景伊,分别约见议长董修武、副议长曾寿五、新任民政长匡佑民和各部部长,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反复解释自己在川滇和谈中的立场和良好愿望,虽然不能一举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但多少与政府官员之间改善了关系,并得到各级官员继续支持他执政的承诺,至少各大报纸不再抨击他了。 胡景伊知道,虽然自己有大总统袁世凯这座大靠山,但仍旧无法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何况大总统已经两次发来密电,责问鄂赣皖苏浙五省都已向国民党军队发起猛烈进攻,为何独独四川迟迟不动?是否需要等待讨伐大军剿灭其余五省的国民党军队,掉头开进四川平叛? 袁世凯的密电远比本地政治势力的责难要严重百倍,可占据重庆的熊克武已经敏锐地发现周俊第一师的异动,在国民党中央和重庆地方势力的支持下,迅速调动九个团九千余官兵,占据各战略要地,严阵以待。 周俊部的突袭计划自此落空,全师八千余官兵,实在难以迅速解决熊克武部,而且看得出狡猾的周俊不愿意打攻坚战,为了保存自身实力,周俊按兵不动,把难题交给了大都督胡景伊。 胡景伊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反复权衡利弊之后,他知道要想迅速改变当前的不利局面,关键还是要取得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的理解和支持,所以一见萧益民带着参谋长包季卿主动前来,心中那点恼火立即烟消云散,热情地将萧益民和包季卿迎进自己的办公室。 萧益民首先诚恳致歉,说自己近来频繁外出视察边军各部,没有及时奉命前来恳请原谅,接着请求胡景伊屏退左右,只留下副官长和都督府两名高参,一起来到地图前,开始推心置腹的商议。 两个小时后,满脸红光的胡景伊亲自将萧益民和包季卿送到楼下,一直脸带微笑,目送两人骑马离去。 次日上午,大都督紧急召开军政核心会议,经过大量的说服,终于取得与会者同意,并通过两项重要的军事决议: 第一、即日起,边防陆军第一师王陵基将军部,更名为“四川陆军第五师”,正式脱离边防陆军序列,归属都督府与省政府军政部管辖;第二、大都督胡景伊提议、经军政会议讨论一致通过,撤销原军事参议院,重新设立省政府军政部,任命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中将为四川省军政次长,暂行代理部长职务。 八月三日上午,四川省军政扩大会议隆重召开,会议在大都督胡景伊的主持下,正式宣布发起“统一四川运动”,通过了“解除四川重庆镇守使熊克武军政职务”的决议。 八月四日上午,新编四川陆军第五师王陵基部七千八百官兵在东郊大营举行东征誓师,第一次发出了“铲除叛乱、统一四川”的吼声! 大都督胡景伊、民政长匡佑民分别发表重要演说,鼓励第五师将士和川军各部齐心协力勇往直前,为四川的统一富强而努力。 誓师结束后,第五师随即向东进发,军政次长兼边军总司令萧益民和第五师少将师长王陵基交谈良久,依依不舍地挥手而别。 八月四日下午两点,原重庆镇守使熊克武通电全国,宣布正式就任四川省都督兼讨袁军司令,并举行声势浩大的誓师典礼。 此时熊克武还不知道,袁世凯的两个军五个师,已经击败了国民党领导的各地军队,相继占领了江西、安徽、江苏和浙江等省会和重要城市,前锋两个师已经打到了福建省境内。 国民党党魁孙中山、黄兴等人已经逃亡多日,先后取道厦门、上海等地,乘船逃往日本大本营,接受日本人的庇护。 湖北都督黎元洪再次发出系列通缉令,在全省范围内大肆追捕漏网的国民党人,一次又一次举起血腥的屠刀,数以百计的国民党精英横尸湖北大地。 此时的重庆,已是战云密布,危机重重。 川军第一师在师长周俊的指挥下,果断让开正西方向,兵分两路,从重庆西北、西南两个方向发起猛烈进攻,仅用半天时间,就击溃兵力薄弱的合川、江津守军,并占领县城,对重庆形成包抄夹击之势。 顺流而下的王陵基第五师,轻松占领熊克武部刘秉先团撤离的荣昌,马不停蹄发起追击,于八月六日傍晚,击溃刘秉先团四个营把守的永川,与周俊第一师紧密协同,完成对重庆的三面包围之势。 重庆各部顿时乱成一团,原哥老会武装改编而来的五个守备团,一哄而散,国民党中央派来的十余名高级官员,争先恐后登船逃离重庆。 沉寂多时的重庆商会联合各界团体,喊出了和平统一、服从省政府领导的口号,开始紧锣密鼓地自行组织新的地方议会,打着“保护民众、反对内战”的旗号,公然举行临时会议决定重庆的命运,而周俊部北路军和王陵基部一个旅通过日夜不停的急行军,迅速完成对重庆东面的包围之势。 熊克武眼见大势已去,重庆无法再守,果断率领麾下三千嫡系向南突围,杀开一条血路,准备南下贵北,逃向云南。 周俊接到急报,亲率两个团发起猛追,终于在泸县以北咬住了疲惫不堪的熊克武部,随即展开包抄攻击。 骤然发起的战斗不到一个小时,熊克武部完全崩溃,大批官兵举手投降,熊克武本人仅带着数名侍卫趁夜色成功逃匿。 至此,国民党在四川的唯一武装力量土崩瓦解,四川开始了真正的统一。 周俊没有停留休整,而是高呼继续进攻的口号,率领本部八千余人穿过重庆,搜集一切船只向东“乘胜追击”,仅三天时间成功登陆宜昌,一鼓作气对宜昌“熊克武残部”发起突然袭击。 被黎元洪驱赶到宜昌的湖北新军两个营“熊克武残部”早已士气全无,尚未休整就遭到周俊部八千余众的猛烈打击,转眼之间横尸无数,一败涂地,周俊的战旗插在了高高的宜昌城头上。 八月十二日,重庆民生路,刘家大院。 新拓宽不久的民生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官兵排到南面的校场口,受到第五师官兵重重保护的刘家大院更是戒备森严。 下午三点刚过,第五师师长王陵基率领警卫营官兵,陪同身穿普通军装的萧益民,策马来到刘家大院门口。 下马之后,王陵基笑着指指哨兵警戒的门内,低声告诉萧益民说刘老弟已经几天不出门了,他的老父亲也没露面,只有买菜的家人偶尔出来一趟。 萧益民摇头一笑,和大家一起进入院子,吩咐王陵基撤走所有岗哨,示意大家都在院子里等着,便整整军装扶正军帽,脸带笑容地大步走向正堂。 第九十二章 理想与现实 刘家大院正堂宽阔气派,青砖灰瓦与精雕细琢的楠木柱廊,处处洋溢着古朴气息,地下铺设的青石板光洁整齐,石板上简洁雅致的雕花图案因常年的踩踏变得模糊不清,但自有一种岁月的沉淀与悠远韵味,门窗均是清一色的花梨木制作,式样异常精美,窗格后装上的玻璃一尘不染,一道不高不低的花梨木门槛横亘与敞开的大门之下。 萧益民恭恭敬敬站在门前,向端坐在正堂北面香火下方的一名五十来岁长髯老人和两位一坐一站的中年妇女深深鞠躬,以子侄之礼抱拳作揖,朗声问候: “晚辈成都萧益民不请而至,惊扰叔叔婶婶的清静,恳请叔叔婶婶责罚!”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刘老爷子微微动容,花梨木大方桌另一侧的两个丰韵女人显得非常惊讶也很惶恐,眼前这位恭恭敬敬一直弯腰鞠躬的年轻军人,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萧益民?他怎么如此年轻俊朗?怎么会孤身前来,而且和普通士兵一样打扮?这人真是儿子时常提起的三弟萧益民吗? 刘老爷子当了二十余年县令和知府,身上自有一种中庸平和的气度,看到萧益民一直站在大门外弯腰鞠躬,大有你不发话我就继续弯腰施礼静静等候的架势,当下微微摇头,站起来就要上前见礼。 “爹,你坐着,让这龟儿子再站会儿。” 身穿灰色文人长衫的刘秉先突然出来了,上前搀扶父亲回到座位上,随后向另一侧坐着的大娘和母亲弯腰请安。 相貌端庄的大娘悄悄指指门外,示意刘秉先快去把萧益民请进来,二娘也就是刘秉先的生母,已经走进内堂,吩咐下人们赶快上茶。 萧益民已经笑嘻嘻地直起腰,大大方方抬起腿跨过门槛,进到堂中再向刘老爷子和刘夫人问安,看到刘老爷子和刘夫人起身回礼,萧益民连忙上去,恭敬地把刘老爷子扶回座位上: “小子当不得叔叔和婶婶的回礼,派兵封锁大院已经非常无理,叔叔婶婶不责罚,已经是小子的福气了。” 刘老爷子手抚长髯,爽朗地哈哈一笑: “贤侄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贤侄安排周到,恐怕我刘家早已和城里城外所有的官绅一样,被野蛮无理的周俊和王陵基纵兵劫掠一空了,祖宗牌位能够苟存,还得谢贤侄的保全之德啊!” “使不得啊!会折寿的……” 萧益民赶紧避开刘老爷子的施礼,客气好久才转向一旁黑着脸望向门外的刘秉先,站直身子向刘秉先鞠躬请罪: “二哥,你要是气不过,就打小弟一顿,你以前不是说过很想揍小弟一顿吗?你的机会来了,小弟绝不还手,不过千万别打脸,否则小弟就赖在你家了。” 刘老爷子惊愕过后,忍不住捻须大笑,刘夫人和一群下人则是一脸震惊,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的萧益民将军,竟然会在自家大少爷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刘秉先气得乐了:“锤子的,还是这么无赖……” “闭嘴!再胡言乱语,小心家法伺候!” 刘老爷子大声呵斥儿子,然后请萧益民坐下看茶,恪守孝道的刘秉先只能憋屈地瞪着萧益民,脸上全是不甘之色。 萧益民谢过刘老爷子,嬉皮笑脸地把刘秉先拉到旁边,用力把刘秉先按在椅子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二哥,你可不能怪小弟,实在是王陵基将军打得太好了,你守不住也是正常的……别急嘛!你想,王陵基将军虽然只比二哥大三岁,但他阅历丰富、聪敏过人,是早期四川陆军武备学堂的优秀毕业生,还是你们日本士官学校六期的师兄,毕业回国就开始带兵,接着担任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战术教官,后来率兵入藏平叛,凯旋后又在川滇之战中指挥若定攻无不克,靠真本事一步步升到现在的位置,作战经验相当丰富,再加上麾下苦练一年的八千精锐将士,打败你纯属正常,被你打败才不正常呢。” “你这孙子,还是这么刻薄……” 刘秉先骂完气也消了,仰天长叹一声: “要不是我两翼的哥老会几个团临阵脱逃,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就算失败是定局,可也不会败得这么窝囊啊!” 刘秉先脸上全是委屈和不甘心,刘老爷子对心高气傲的儿子直摇头,低声请萧益民坐下,怎么也得先喝口茶再说。 偏厅门框后面,一张如同画上古典仕女般美丽白皙的俏脸露出来,峨眉下一双润泽灵动的眼睛晶莹明亮,好奇地窥视正在坐下的萧益民,看清萧益民的长相后,少女禁不住抬起纤长柔美的手捂着丹唇,似是害怕自己的惊呼声发出一般。 风韵犹存、白皙雍容的刘母看到女儿这幅痴呆摸样,爱怜地把她拉回门内,用手轻轻敲了敲她光洁的脑门,在耳边低声说点什么。 正堂上,萧益民恭敬地回答刘老爷子的询问,并将省府相关官员即将来到重庆、重组地方议会审核官员资格和操守的事情简要通报,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叔叔,重庆没有小侄什么事,此次前来一是看望您和婶婶,并征求二哥的意见,二是把王陵基第五师调往内江驻扎的计划送来,一旦重庆议会重组完成,市政府成功设立,治安得以恢复,第五师就会离开重庆。” “那么,周俊的第一师呢?”刘老爷子关心地问道。 萧益民如实回答: “第一师镇守宜昌不回来了,而且很快要扩编为两个师编制的第一军,他们正在万县扩建旧军营,建立军部后方辎重大营,估计省府要把万县至宜昌之间的云阳、奉节、巴东、秭归等县交给第一军管辖,让第一军镇守四川的东大门。” 刘秉先非常震惊:“你们就不怕鄂军发兵驱逐?” 萧益民笑道:“鄂军顾不上鄂西,目前仅有两个师又四个混成旅的鄂军不但要镇守武汉三镇,还得常年驻扎在北面的孝感和麻城、南面的咸宁和荆州,以及东面的武穴黄梅一线,严防鄂赣皖交界地区和湖南的国民党武装反扑,哪还有兵力派到鄂西? “就算有兵力,就黎元洪那个水平,他敢打吗?顶多是抗议,向袁大总统申诉,然后两省打笔墨官司,等事情扯清楚,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咱们有的是时间和他们耗!” 刘秉先恍然大悟,指着从容写意的萧益民说道: “原来你们是早有预谋的……肯定是你这贪得无厌的家伙一手策划,别人绝没有这么卑鄙无耻!” “只对一半,另一半是北京中央政府要求的,袁大总统亲自签署的命令是,要求川军消灭熊克武部之后,配合湖北都督黎元洪的鄂军各部,彻底消灭盘踞在鄂西地区的叛乱武装,确保宜昌、恩施等重镇不再造反,所以我们干脆先占领宜昌再说,反正理由多的是,占据了就不走了,怎么也不会把连接长江中上游的咽喉要地还回去的,黎元洪要是不服,就让他放马过来,小弟正愁没地方练兵呢!” 萧益民毫不隐瞒地回答,虽然有些无赖,但也充满霸气。 刘秉先目瞪口呆,神色极为复杂,有不甘有羞愧,更多的是沮丧和灰心。 刘老爷子看到儿子的样子,心中禁不住感慨万千:本来以为儿子方方面面已经不错了,可如今与谈笑风生轻松自在的萧益民相比,相差何止百里?无论是气宇还是格局,儿子都远在萧益民之下!怪不得年纪轻轻的萧益民拥有今天这份成就。 萧益民敏感地意识到气氛的改变,端起杯子喝下一口,赞一声好茶,然后示意下人给自己添茶水。 刘秉先终于回过神来,无比落寞地望着萧益民:“直说吧,你来这干嘛?” 萧益民诚恳地望着刘秉先:“二哥,别待在家里了,出来做点儿事吧,小弟有个建议,向省议会和大都督举荐二哥为重庆镇守使,如果二哥实在不愿意干,干脆到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休息一段时间……” “好!我去教书,这段时间脑子很乱,我想静下来好好想想,至于镇守使嘛,我是不会干的,一来对不起此战死去的弟兄,二来对不起我的信仰,我不愿意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成叛徒。” 刘秉先不等萧益民说完,就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萧益民望向刘老爷子,看到刘老爷子也是不得其解的神色,于是低声劝道: “二哥,我知道你是国民党员,你有理想有抱负,满腔都是救国救民的热血,你也一直踏踏实实去为之奋斗,可是,你所做的一切是否真像你所认为的那样有意义?是否符合广大民众的利益? “我想此前经历的一切,让你的体会远比一般人深在此我先声明,本人对国民党没有任何成见,相反,还非常赞同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认为三民主义是目前中国最进步的思想,是值得所有人努力和追随的正确方向。” 刘秉先第一次听到萧益民赞同三民主义,不由得惊讶地望着他。 萧益民点点头:“可是,提出一个目标容易,做起来难啊!没有严密的组织制度,没有严格的监督机制,没有领袖们的模范表率作用,再伟大的理想也只能是个画饼,再高远的信仰也只能是个梦想! “所以,小弟认为,先进的政党除了树立起远大目标、确立正确信仰之后,必须具备‘严密的组织制度、严格的监督机制、领袖的表率作用’这三大要素!二哥,这就是小弟不愿意加入国民党的最大理由,小弟也有自己的理想,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就是小弟为之奋斗的信仰,但是要实现理想维护信仰,最终还得脚踏实地去做! “比如此次开战,受损的只是少数人,受益的重庆地区千万民众和整个四川啊!你能说小弟做错了吗?” 刘老爷子击掌而叹:“小侄说得在理啊!” 刘秉先神色凝重地低头沉思,久久没有动一动,刘老爷子看到二夫人在里间招手示意,便上前拉起萧益民走向内堂: “别管他,让他自己去想,我们爷俩喝酒去,听说你都七年了,今日方能一见,怎么样也要喝个疼快,哈哈……” 第九十三章 没有王法 随着退到湖南、广东、福建等地的国民党反袁武装被剿灭,历时半年的“二次革命”以失败告终,大总统袁世凯终于能够腾出手来,大举撤换全国各省都督,天府之国四川成了袁世凯志在必得的省份,他再也不允许地方议会罢免中央委任官员的事情发生。 袁世凯的手段非常强硬,他先是罗列罪名,把被灰溜溜赶下台丢了他面子的四川民政长张培爵、四川前都督尹昌衡投进监狱,一个月之内结束审判,“叛党魁首”张培爵被处以死刑,“贪墨军饷、中饱私囊”的尹昌衡被判刑九年,关押于北京陆军监狱。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紧接着,袁世凯派遣心腹将领张毅赶赴四川,担任川康镇守使,企图通过张毅这个镇守使,堂而皇之地控制四川边军,进而配合四川都督胡景伊压制地方势力,彻底实现对四川的控制。 或许是强大的北洋军在剿灭国民党武装过程中,显示出摧枯拉朽般的强悍战力,让袁世凯的野心空前膨胀;或许是四川都督胡景伊严格遵循他的命令,以令人惊喜的速度剿灭了熊克武部,显示出良好的全局控制能力和忠心,让袁世凯对胡景伊信心大增;又或许是四川边防陆军司令萧益民历年来在政治地位和军阶地位方面的一味退让,让袁世凯觉得萧益民不敢公开违背他的旨意以上种种,使得袁世凯迫不及待地向四川伸出手。 这中间还有个极为关键的因素,四川每年四千万的税收总额,一直是袁世凯馋涎欲滴的目标。 要想把四川牢牢掌握在手里,除了掌握四川的军队之外,更需要削弱四川本土势力的巨大权力,再也不能出现四川议会撤换中央派遣的民政长这种公然挑衅中央领导权的行为。 因此,袁世凯凭借剿灭“二次革命”的威严,罢免了中央参众两院五百多位国民党议员,分别以谋反罪、叛国罪等罪名枪毙其中七人,囚禁三十余人,随后解散议会再次重组,并诏令各省遵此执行。 最后,袁世凯还在尚未重组的国家议会之上,设立了权力更大的“国家政治会议”,把身边一群心腹谋士和有功将领尽数安插其中,从而完成对国家政权的强力控制。 可惜,虽然袁世凯期望很大,手段也很狠辣,但他还是低估了四川本土势力的反抗决心,低估了四川边军总司令萧益民的能力和智力。 此时,前清所有的法律法规被推翻,新的国家宪法草案尚在修订之中,四川议会在一群留洋回来的精英议员的推动下,死死抓住这个漏洞,以“没有法律依据”为由,公开拒绝解散四川省议会,紧锣密鼓地开始修订一系列地方性法律法规,通过“四川省工商联合会”挑头,迅速成立自己的政党——中国民主党,于辛亥革命纪念日十月十日那天发表党章和宣言,继续掌控四川政局并享受执政的快乐。 套用四川省议员们的一句玩笑话:既然没有王法,我们就辛苦一点,自己造出王法来用吧! 相比之下,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的做法要温和很多,接到袁世凯的电令后,萧益民立即回电,对中央派遣的川康镇守使张毅表示欢迎和支持,表示再次承诺全体边军将士拥护中央政府和陆军部的决定,将与镇守使张毅将军一起,同心协力,保家卫国。 电报发出后,萧益民立即召开会议,很快拿出一系列对策,悄然撤销川康驻军在成都设立的办事处,并召开四川边防陆军最高军事会议,以书面决议的形式,将川康镇守使的行营设在康定。 看似被动应对的萧益民,其实一直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年多前,他和参谋长包季卿、首席幕僚邹文翰等人就已经着手布局,为了避免迅速壮大的边防陆军成为众矢之的,萧益民通过巧妙的利益交换,将心腹将领王键部一万一千弟兄剥离出去,转为四川常设陆军师;在讨伐熊克武部之前,又将麾下将领王陵基的八千边军弟兄成功转入常设陆军序列,取代驻扎重庆的熊克武第五师的番号。 其次,萧益民利用川康平叛之机,在扩编原边军祁洛部位四川边防陆军第一混成旅的基础上,果断扶持原边军“寿字营”彭措部,慷慨地向度日如年的彭措部提供装备和军饷,为彭措争取到四川边防陆军第二混成旅番号,包括彭措在内的一群将校得以晋衔晋级,并迅速征召三千余名彝、苗两族青壮,补足一个混成旅的兵员,遵照边军司令部的命令,占领富裕的盐井地区并长期驻守,仅用三个月时间就已实现粮饷自给。 从最近彭措派人送来的报告和武器装备采购清单看,第二混成旅在边军司令部派遣的工作队支持下,逐渐赢得当地各族百姓的信任,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已经开始有余粮了。 十二月二十日,袁世凯派遣的川康镇守使张毅才姗姗而来,边军司令萧益民率领麾下将校盛情迎接,礼节的隆重程度大出张毅意料之外: 在雄壮的军乐声中,萧益民陪同张毅检阅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边防陆军三千将士,随后将张毅和他的三十余名侍从领到特别准备的精美四合院里歇息,晚上接着举行盛大的洗尘酒宴,四川各界头面人物均前来捧场,让张毅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连续喝了三天酒,张毅和他的随从们高兴不起来了,川康镇守使的行营设在苦寒之地康定。 虽然祁洛将军的边防陆军第一混成旅就设在康定大营,康藏叛军不敢再去惹恼彪悍残忍的第一混成旅官兵,而且这个历来出美女的地方非常安全,可这一切与久处北京城中的张毅的愿望相差万里之遥。 无论如何,这位公子哥都不愿意前往康定行营,最后找出个拙笨也非常实用的理由,继续留在歌舞升平的成都——因水土不服偶感风寒,需要在成都静养。 萧益民对此深表理解,也非常关心,三天两头派人送去礼物,每周都抽出时间登门“探病”,送钱送药问寒问暖,表现得仁厚仗义,非常够朋友,弄得张毅和他的随从们只要提起萧益民,就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 其实萧益民很忙,忙得连新年的例行巡视都取消了。 德国工程师马克斯一行于圣诞节前返回成都,不但带回了大批特种原材料、先进的机械设备和大批物资,还把老鲍尔斯一家也带到成都,开始恢复所有耽误下来的工作。 朴实严肃的老鲍尔斯仅休息三天,就带上两位助手进驻铸造厂,指挥工人安装生产钢盔的生产线,并拿出自己精心设计的六种钢盔图纸和样品,与萧益民等将校进行反复研究,根据中国官兵的头型和萧益民的几点意见,迅速修改设计图纸,联合各部开始加工模具,老鲍尔斯郑重承诺:将在中国的春节前,生产出第一批合格的钢盔。 圣诞节期间,德国驻成都武官夏普乐在酒会上悄悄告诉好朋友萧益民,他将在三十天内卸任,工作交接完毕就要离开中国,返回德国前往德军总参谋部报道,与他接到同样命令的还有七名驻华武官,其中包括首席武官布莱恩上校,并敦促萧益民尽快落实前往德**事院校学习的学员名单,最好能和他一起返回德国,如此一来,学员们的各种手续都能优先办理。 萧益民立刻意识到,动乱不止的欧洲大陆就要燃起熊熊战火了! 圣诞之后,萧益民迅速调整工作程序,推掉所有的应酬,取消例行的巡视,每天上午泡在兵器研究所和几个工厂里,下午到军校和司令部处理必须处理的军务,晚上回到家里逗逗儿子爱爱老婆,接着伏案疾书夜以继日,经过半个多月的艰苦思考和反复修改,终于写出了十八万字的军事专著。 这本名为《现代军事装备与战术探索》的专著结构严谨,论证充分,其中关于“新式武器的出对现代战争的影响”一章尤为详尽,数年后被世界各**事家一致称颂。 由于60MM、81MM、100MM三种迫击炮的成功研制,以及欧美列强的装甲车辆研发速度突飞猛进,萧益民在探索性专著中,着重论述这两种新式装备的研发背景和现状,打击效果和装备运用的探索性战术构想,详尽地阐述履带式装甲车在战场上的战术运用与未来的发展趋势,明确提出“迫击炮在现代战争中无可取代的重要地位”这一崭新观点。 萧益民在专著的最后部分大胆预言: 三种中小口径的迫击炮将会成为现代化军队中的营连级火力的主要力量,将会在残酷的战壕争夺、火力压制与歼灭等局部战斗中,显示惊人的打击效果和深远意义;而钢甲履带式装甲车的大量运用,将会引发一场全新的军事思想革命,装甲车将凭借其坚固装甲、大口径密集火力、从未有过的突袭速度和灵活运用,有效摧毁一切现有的战场防御体系。 一九一四年元月十六日,距离中国的新春佳节还有十天时间,萧益民将自己呕心沥血写出的《现代军事装备与战术探索》一书,赠给了即将离任返回德国的好友夏普乐。 夏普乐对此非常感激,也非常重视,想起几年来萧益民那种近乎神一般的预测能力和高远的目光,夏普乐当即拉住萧益民,饭也不吃酒也不喝,要求萧益民把书中内容简要叙述一遍。 夏普乐的中文水平有限,萧益民虽然经过几年学习,能够流利地用德语对话,但仍然无法用德文翻译这本严谨的军事专著,最后萧益民只好将书中内容,用两人平常交流的方式一章一章地说出来,遇到不明确的地方,往往是汉语、德语、英语连同手势一起用上,直到次日天色大亮,才堪堪让夏普乐理解书中的大部分内容。 上午十点,萧益民把夏普乐和四川边防陆军司令部选送到德国深造的十二名年轻军官送到东码头,临别之际,萧益民不管激动的夏普乐是否相信,在拥抱告别的时候,仍然在夏普乐的耳边低声说道: “亲爱的兄弟,我没什么送给你,只有一本书,可是我相信,只要引起足够的重视,我的书就会给你们即将进行的战争带来积极的影响,其威力至少顶得上一个陆军师!” 夏普乐毫不怀疑地点点头:“我深信!萧,你托付的事情我一定尽全力完成,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请求你不要把这本书对外公布,至少在两年内保守这一秘密,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兄弟,德国是我们最亲密的合作者和好朋友,我愿意为增进彼此的友谊去做任何事情。”萧益民笑道。 夏普乐终于松了口气,紧握萧益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第九十四章 危机来临前的应变 民国第三年注定是个动乱之年,大规模的镇压战争刚刚结束,全国各地的局部动乱与武装冲突接踵爆发,而且大有迅速蔓延之势。 河南绿林好汉白朗率先举起造反的旗帜,先是纠集数百名亡命之徒攻陷豫南各县,打出了威名,打出了一条生路,使得成千上万活不下去的贫苦民众聚集到白朗的战旗之下,对各县官府发起一波又一波进攻狂潮,仅一个半月的时间,高达五万余人的造反军就占领豫南至豫东南三十余座县城。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面对官兵集结的围剿大军,白朗效法闯王李自成的战略战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五万余名形同流寇的大军,纵横豫东南至豫西上千里,所到之处均显示出惊人的破坏力,成百上千的官员和士绅人头落地,所有的公库和豪门望族被抢掠一空,河南地方军队和袁世凯派去镇压的一个主力师,对日行百里、战术灵活的五万余叛军竟然毫无办法。 隐藏在江浙皖赣鄂粤闽各省的反袁武装经过数月的修养生息,似乎逐渐恢复过来,在国民党核心力量的暗中指挥下,开始对大军撤走之后的长江流域和粤闽两省各县城展开攻击,国民党各级首脑在幕后指挥的暗杀队,利用暗杀、爆炸、投毒等手段,频频刺杀效忠袁世凯的各省军政要员,全国各大报纸几乎每天都报道某某著名人物被刺杀身亡的消息。 勃然大怒的袁世凯开始策划针锋相对的一系列暗杀行动,北洋军派驻各省的军阀先后行动起来,对国民党和反叛军展开声势浩大的搜捕和围剿,抓到就杀,绝不留情,几乎每一座县城的古老城头上,都悬挂着一排排血腥的首级。 一九一四年的春天,就在这样一片腥风血雨中到来。 位于中国西南的滇黔两省仍在频繁交战,已经壮大到三个师的黔军总司令鲁莽子所部,在萧益民秘密派遣的参谋小组帮助下,摒弃原有的正面对抗策略,采取了更为灵活的作战方式,避开滇军装备精良的优势兵力,不再纠缠一城一地的得失,喊出了“以消灭滇军有生力量为最终目的”的口号。 黔军上下除保留五个装备精良的主力团用于机动之外,其余各部化整为零,对滇军驻扎的所有县城、中转站、交通要道展开神出鬼没的袭击,仅两个半月时间,就给滇军造成伤亡五千余人的惨重代价,迫使滇军放弃大片控制区,龟缩在贵阳至曲靖一线的县城之中,每天还要忍受不知何时飞来的子弹和手榴弹造成的死亡恐惧。 就在滇军总部计划增兵贵州的时候,大理的一千五百余守军不堪忍受新团长的虐待突然反叛,滇西各地民众随之蜂拥而起,杀死省府派驻的各县官员,袭击各县驻守的滇军,抢夺武器弹药,焚烧县衙仓库,掀起轰轰烈烈的抗租抗税运动。 云南政府和滇军总部匆匆抽调军队前往镇压,由于镇压手段太过残酷,激起了滇西各地民众的一片愤怒,抗租抗税运动很快演变成多民族、多地区的暴力叛乱。 在内忧外患的处境下,云南省军政两界不得不向四川方面妥协,主动提请恢复中断三个月的双边和谈,仅用一周时间,就在和谈协议上签字盖印,率先撤销遍布川滇边境地区的税务稽查站和军事检查站,以法规的形式承诺保护川商的合法权益和人身安全,并希望加强两省之间的交流与理解,中断一年之久的川滇商业贸易和各方往来,由此而恢复正常。 与全国各省相比,四川人民无疑是非常幸运的,各地民众每每看到或听到报纸上刊登的全国性动乱和局部战争的悲惨消息,就会联想到自己身处的安宁环境,想到新政府的各种得人心的减免税政策,想到安宁的生活是这么的宝贵和来之不易,潜移默化之下,全省各地民众对新政府生出巨大的好感和支持。 这一切正是萧益民和他的本土政治联盟最需要的,用冠冕堂皇的话说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用最实在的话说是:想要确保自己的权力不被虎视眈眈的袁世凯集团剥夺,想要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造福于子孙后代,就必须紧密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奋力抗争。 面临袁世凯政府越来越大的压力,四川各政治与军事势力空前团结,萧益民的政治地位和人格魅力迅速上升,终于在春节后召开的“中国民主党”第一届第二次全体代表会议上,被全票推选为副主席,由于主席张澜出国在外,代理主席职务。 一九一四年二月十六日,萧益民在四千五百余名中国民主党党员的热烈掌声中,正式宣布就任副主席职务,四川民政长匡佑民、议会议长兼财政部长曾寿五等十五人,分别就任民主党第二副主席、秘书长和常务执行委员职务,中国的又一个地方性政党开始进入中外各界的视野,并随着该党的迅速发展壮大而愈加引人瞩目。 为期三天的会议结束,萧益民立即以军政次长的名义,启程赶赴各地,视察川军各部。 此行的安排极为巧妙,也非常耐人寻味。 萧益民的第一个视察对象,是司令部设在成都东郊大营的川军第三师孙兆鸾部,接着前往司令部设在内江的川军第五师王陵基部、总部设在万县的四川陆军第一军周俊部、司令部设在叙府的川军第四师王键部、司令部设在乐山的川军第二师彭光烈部,最后才是边防陆军的雅安基地。 这么一大圈走下来,耗费了四十多天时间,轻车简从的萧益民每到一处,民主党各地党部和商会都给各部将士送上丰盛的慰问礼物,陪同萧萧益民检阅部队。 萧益民在每一个部队都发表激情洋溢的演讲,并与各部将校召开军事会议,详细分析全国局势和四川周边各省的军事现状,提醒大家必须严格训练部队,随时做好战争的准备。 除了必不可少的检阅、演讲和高级军事会议之外,萧益民在各部军营停留的每一天,都会以普通一兵的身份,跟随基层官兵一起出操,一起训练,兴致来了还会与官兵们比比枪法,赢了哈哈大笑,输了老老实实按照赌约受罚,严守承诺从不含糊。 遇到士兵的大胆挑战,萧益民只要时间允许就立刻迎战,不是背起步枪来个全副武装的五公里越野赛,就是戴上护具玩真的——端起流行军中的木制包头长枪拼刺杀。 萧益民的平易近人与高尚品德,以及所表现出来的尚武精神,深受各部官兵的赞扬和拥戴,也获得了各部军官的钦佩与崇敬,仅四十多天时间的视察,为萧益民提供了一个个与普通官兵交流和生活的机会,也为他带来了崇高的威望。 返回成都已是四月八日,萧益民没有休息,立即出席四川省工商联的年度会议,听取各行业商会的总结与计划报告,与大家一起商讨解决四川工商业发展中出现的问题,以及未来国内外市场的变化和应对措施。 会议的最后一天,萧益民以专题报告的形式,向大家通报了各种进口商品和工业原材料普遍涨价8%—30%的重要消息,明确告诉与会代表: 由于欧洲的大面积动乱和世界性战争的可能发生,未来四年之内,欧美列强的主要精力将放在欧洲,绝大部分进口原材料和机械设备,将会出现世界性的持续涨价,所以,四川工商界必须齐心协力,严防日本与列强控制四川出口商品的生产和销售,牢牢掌握出口商品定价权;在危机到来之前,尽快建立自己的银行系统,杜绝周边各省毫无保障的各种货币流入;集中资金,加快建立綦江钢铁厂,鼓励各地兴办矿山和冶炼厂,最大努力降低原材料价格急速上涨带来的危害,甚至可以引进欧美各大钢铁企业的技术和资金,在政府参股的前提下联合办厂,以便发展四川的煤炭和冶炼工业;设立专门奖励基金,以鼓励技术模仿和发明创造……萧益民的专题报告,给四川工商界带来巨大的震动和积极影响,也为他树立了一个个外敌。 首先是日本在华商会向北京政府提起严厉的抗议,并发出了对四川甚至西南三省进行“贸易惩罚”的警告。 接着是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郑重发表言论,对中国四川的贸易保守主义感到“震惊和遗憾”,敦促北京政府和四川省政府必须加以重视,立即取消“违反现代贸易体制”的各种倒退行为。 英国大使朱尔典的表态一出,挪威、荷兰等欧洲七个小国随即发出同样的声音,只有与萧益民建立紧密合作关系德国、以及先后和萧益民以及四川工商联合会达成共识的美国和法国保持沉默。 一直为无法打入中国西部市场而忧心忡忡的美国人迅速行动起来,通过驻成都商业办事处与四川各界展开联系与合作;因为川滇、滇黔之间的战争导致贸易与工业投资停滞不前甚至严重倒退的法国,也不愿意失去这个难得的市场扩展机会,也先后派出三个贸易代表团赶赴四川考察和协商。 对于欧美列强的各种反应,萧益民处之泰然,特别是对霸道的日本工商界和驻华机构,萧益民不屑一顾,前往日本巨商冢源次郎家里喝两次花酒之后,萧益民在报纸上严厉抨击日本政府和财团在对华政策上的霸权主义行径,针对日本政府提请设立驻成都总领事馆一事,萧益民严正表明他本人以及四川军队的态度——坚决反对! 从五月份起,日本商品开始受到大批美国商品的冲击,从纺织机械到螺丝钉,从廉价布匹到服装鞋帽,美国商品、德法两国商品和四川本土制造,均对日本商品展开极为默契的围剿。 新成立的遍布四川各县的“四川百业银行”,公开拒绝使用任何日本银行的汇兑凭证和记账支票,四川工商联合会下属的土特产商会大量减少出口日本的商品数量,一直与四川商界保持密切合作的德国,迅速打入中国西部市场的美国和法国,逐渐挤占日本的份额,开始吹响了进军中国西部市场的号角。 五月下旬的一天傍晚,被袁世凯点名通缉的国民党副秘书长杨庶堪悄然来到成都,他在四川军官学校教授部主任刘秉先少将的陪同下,匆匆进入成都西北区的刘家大院,眼前出现的情景,令见多识广的杨庶堪目瞪口呆: 身为四川军政部长、边防陆军总司令、民主党副主席的萧益民,正打着赤膊,如同乌龟一般在前院的草地上爬行,夫人易真颖扶着八个月大的儿子坐在萧益民背上,萧益民一边慢慢爬行,一边摇头晃脑地模仿小狗的叫声,逗得背上的儿子和身边的爱妻咯咯笑个不停,边上进出的下人和远处的侍卫含笑以对,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了…… 第九十五章 说客 萧益民接过侍卫递上的便服飞快穿上,满面春风地与杨庶堪见礼,晃眼看到刘秉先身后羞得满面红霞的刘瑜,萧益民顿时尴尬不已,嘿嘿一笑低声问道:“二哥,小妹入学的事办好了吧?” 刘秉先疼爱地看了一眼躲在身后的妹妹: “办好了,本来家父和我都想她读重庆师专,可她一定要到成都学医,好说歹说都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了要不是你面子大,成都医学院的德国校长和一帮教授还不肯收她呢。” 萧益民愣了一下,很快又露出笑容: “学医好、学医好!医者父母心嘛!我们国家缺的就是这样的实用型人才,而且一技在身受用一辈子,要比那些总是满嘴之乎者也、时不时蹦出几句日本话的所谓名士强上百倍,哈哈!” 一旁的杨庶堪气得直翻白眼,刘秉先看到萧益民刚见面就不给杨庶堪面子,只能忍住笑把脑袋转到一边去。 明眸皓齿风姿楚楚的刘瑜更为不安,垂下脑袋上前半步,低低叫了声“三哥”,立即缩回刘秉先身后惶恐不已,算是和萧益民见礼了。 抱着儿子的易真颖及时上来,向杨庶堪和刘秉先致礼完毕,热情地拉着貌美如仙的刘瑜的手往里走。 刘瑜看到可爱的小家伙,顿时忘了羞涩忘了矜持,握着萧南征粉嘟嘟的小手边走边逗,很快和易真颖一起进入正堂里。 几名贴身侍卫在侍卫长吴三的授意下赶往后院伙房,告诉大师傅们立即加几道菜,尽快端到后山上摆好接风宴席。 大家一起进入正堂坐下喝茶,杨庶堪看到萧益民身上还是一条旧军裤和一件墨绿色英国圆领短袖衫,似乎没有更衣迎客的意思,还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地与刘秉先说话,一时半会儿没有搭理别人的意思,杨庶堪脸上的不悦之色更浓了,最后忍不住放下茶杯,瞪圆眼睛问道:“萧一鸣,平时你就是这样待客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惊讶地望着杨庶堪: “苍白兄,什么时候你也算是客人了?哦!忘了你如今国民党副秘书长的显赫身份了,是不是希望小弟换上中将礼服迎接你?先说好了,只要我换上军服,你就得老老实实说话,而且说完就走,小弟不管饭。” 刘秉先和包季卿等人大笑起来,杨庶堪一脸的悻悻然,心里却好受多了:这孙子还是以前的萧益民,仍然把他杨庶堪当成自己的兄弟看待。 杨庶堪再喝几口茶,刚想开口说点正事,萧益民已经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几位老哥来得正是时候,今晚不醉无归,接着招呼大家一起向后院走去。 萧家大院的后花园,鸟语花香,清爽宜人,嫣红的月季开得正艳,东侧围墙边的两颗枇杷树上结满了金黄色的枇杷,满园的桃李正在孕育果实,环绕小山和亭子的一片梅林,仍然盎然傲立在和风之中。 进入小山顶上的亭子,杨庶堪俯瞰满眼秀色,大为感慨: “转眼两年了,两年前,我们还在一起高谈阔论,挥斥方遒,两年后的今天,你成了中国民主党的萧副主席,老哥我却不得不为躲避通缉,亡命东瀛,只有这个院子,这片景致,依然如旧啊!” 萧益民正给每个人斟茶,看到杨庶堪的呆子气发作,忍不住讽刺起来: “得了吧!袁大总统的通缉令对普通人有用,对你们这些革命党党魁有个屁用,谁不知道沿海各地的警察局、驻军和工商界中到处是你们的党徒?否则苍白兄怎么可能潇潇洒洒地来去自如?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真要说起来,小弟还羡慕你们这些国民党高官呢,不用自己辛辛苦苦赚钱,吆喝几句就能拥有各地资本家和爱国华侨双手奉上的大笔金钱;不用为手下所有人的柴米油盐操心,只需写几张自己印的委任状,就能让成千上万人去抛头颅洒热血 “一旦事业受到挫折或者心情不好,就可以抖抖袖子跑到日本去度假,泡泡温泉,玩玩日本女人,天天都能公款吃喝,享受顺从的日本女人的全套服务,啧啧……不说了,再说就上火了,喝茶、喝茶!” 众弟兄哄然大笑,杨庶堪勃然大怒,猛然抬手指着萧益民,却又骂不出一句话。 刘秉先趁机把杨庶堪拉到座位上,端起茶杯递到他手上: “喝杯茶吧,老兄千万别和一鸣吵架,这家伙的口才越来越好了,只要让他抓住一丁点把柄,就能把你往死里祸害,他那张臭嘴无比刻薄,什么屁话都敢说,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的。” 众人又是大笑,杨庶堪禁不住露出笑容,低声骂几句锤子龟儿子,讨得点嘴皮上的便宜,也算有了点安慰。 两位大厨领着几个下人络绎到来,一道道精美菜肴流水般摆上,萧益民和两位大厨轻松开着玩笑,等一切干完,大厨和下人退去,萧益民随即恢复该有的礼仪,举起酒杯,恭敬地简要致辞,接着和众弟兄一起向杨庶堪敬酒,弄得多愁善感、情怀跌宕的杨庶堪差点儿落下热泪。 酒过三巡,杨庶堪拿起萧家大院特制的纸巾,优雅地擦嘴,准备说几句客气话,然后把话题引到正事上。 萧益民却麻利地抓起公筷,给杨庶堪碗里夹进个他喜欢的麻辣水煮鱼头,吩咐弟兄们多吃菜,嘴里不停说出一连串新颖独到的饕餮食经。 弟兄们在他的感染下,一个个都甩开腮帮猛吃,没有一个露出想说话的意思,弄得满怀心事的杨庶堪痛苦不已,只好和大家一样默默吃起来。 酒足饭饱,宴席告一段落,杨庶堪才获得说话的机会,他擦擦嘴、清清嗓子,刚要开口,萧益民又端起酒杯递到他面前要敬酒,气得杨庶堪嘴角直抽筋,好不容易压住怒火,端起酒杯和萧益民一碰就干,放下酒杯恼怒不已: “可以了吧?玩够了吧?老包、还有你们几个,配合越来越默契了是吧?特别是你刘秉先,你怎么回事?竟然帮着你这可恶的三弟一起来欺负我……” 众弟兄忍不住哈哈大笑,萧益民看到杨庶堪满脸通红,脖子上冒出了几根青筋,担心他恼怒之下书呆子气上来,连忙端起旁边的茶壶,给杨庶堪斟上杯茶: “苍白兄别生气,弟兄们看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欺负你?你也是我们的弟兄啊,而且才华四溢,德高望重,弟兄们可是非常尊重你的!” “德高望重?老子很老吗?”杨庶堪恼火地瞪着萧益民,又在惹来弟兄们一阵无法压抑的笑声。 杨庶堪叹了口气,喝下半杯茶缓缓放下茶杯: “一鸣,诸位弟兄,我这次确实是肩负重任回来的,不说出来心里不踏实啊!上个月初,中山先生、克强先生在日本组织了重要会议,总结革命失败的深刻教训,重新把国民党和所有志在振兴国家民族的政党联合起来,成立统一的中华革命党。 “在此次会议上,中山先生和克强先生等人盛赞四川的民主运动,对四川的形势又是钦佩又是羡慕,克强先生还特别提到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对四川陆军建设和发展给予很高的赞誉,认为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的开办,给革命党及其领导下的军队,起到重要的启发和促进作用! “有着光荣革命历史的四川,也就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所以,最后把我派回来了。” 萧益民靠在椅背上,脸带微笑认真聆听,就是不说一句话;包季卿、枟毅等人除了点头还是点头,没有人问一句或是说点别的;作为国民党员的刘秉先神色尴尬,端着酒杯望着杯里的酒一言不发。 杨庶堪看到这幅情景,心情格外沉重,知道再不把来意明确提出不行了,于是转向萧益民诚恳地说道: “一鸣,我知道你的远大理想,也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国为民,这也是我们国民党和所有革命党的奋斗目标,既然大家的目标一致,能不能促成四川的民主党加入统一的中华革命党?” 萧益民轻松地笑道:“当然可以,只是不知道在日本的那些人能给小弟什么好处?钱就不提了,也暂时不用考虑已经拥有三万党员的中国民主党其他领导人,就说小弟吧,能给小弟什么职位?” “这个……还真没有深入讨论。”杨庶堪尴尬地回答。 萧益民哈哈一笑:“苍白兄,还有诸位,看到了吧,这就是所谓革命党人的做派,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苍白兄,小弟也不和兄长斗心眼了,只提一个条件:想让小弟率领民主党加入中华革命党,必须给小弟第一副主席的职务,还要赋予小弟军事委员会副主席职务,继续统帅自己现有的军队,否则小弟不干!这么说,够直接了吧?” 杨庶堪早已把各种困难都想过一遍,知道此行将会坎坎坷坷无比艰辛,却没想到萧益民会如此简单而直接地给出答复,而且开出的价钱如此之高。 看到杨庶堪尴尬的样子,包季卿向萧益民使个眼色。 萧益民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说既然吃饱了,干脆出去走走吧,到西城墙上散散步看看风景,遥望天边晚霞,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以边欣赏美景边聊天,对身体有好处。 弟兄们都高兴地表示赞同,杨庶堪也极需要一个与萧益民单独商谈的机会,闻言立即同意。 众人一起走下石阶,三三两两穿过瓜果飘香的院子,就在准备走到角门的时候,易真颖和刘瑜带着孩子赶来了,笑着说也想到城墙上走走。 萧益民欣然答应下来,接过儿子抱在怀里,与满脸露出慈祥之色的杨庶堪走在一起,边走边低声说笑。 刘瑜走在哥哥刘秉先身边,嘴里回答哥哥的问题,一双晶莹明澈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萧益民的背影。 第九十六章 事实胜于雄辩 斜阳隐去,晚霞柔和,余晖静静地洒在古老巍峨的城墙上。 萧益民和杨庶堪走到城墙西北角便停下步子,杨庶堪指向城外军校后方的锦江北岸,询问那片正在兴建即将完工的宽阔厂房和库区是谁的?准备用来做什么用? 萧益民也不隐瞒他:“是我们华西实业总公司的新工厂,城内的地盘太小,已经不能满足军工产品的生产需要,我们定购的三条德国生产线下月运到,数百万元的进口原材料和辅助设备陆续到来,城里的工厂和仓库放不下了,只能修建城外这个新厂,估计还要努力三个月,这个新厂才能正式投产。” “城里原来的工厂怎么办?还有那么多先进设备,好像都是这几年陆续购进的吧?没用几年就换新的,是不是太奢侈了?”杨庶堪感兴趣地问道。 萧益民笑道:“原来的机器设备也不错,但与新购设备相比,还是落后了,我们计划把大部分旧设备和整个铸造车间搬到雅安,再购买两座德国电冶炉和其他一些机械设备,在雅安再建一个小型炼钢厂、一个铁合金厂和几个加工车间,把雅安当成重要的加工基地经营好。” 杨庶堪很惊讶:“加工基地?雅安能有多少钢铁?” 萧益民笑着摇摇头: “外行了不是?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雅安已经成为滇北、川南、川西等地土法冶炼的金属产品集散地,仅今年上半年,各种冶炼产品的交易量就达到四千五百吨,而且每个月的交易量都在稳步增长,白银的产量也增加很快 “各地富绅尝到了甜头,纷纷购买先进的矿山机械和冶炼设备,目前已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铁矿、铜矿和铅锌矿区获得开采,铜锭、锌锭和铁锭越来越多,质量也越来越好,估计再有五年的发展,我们就能减少各种特种钢材和铜板等原材料的进口,基本做到自给自足。” “真没想到发展这么快……对了,我在重庆听说,省政府用现金补偿的方式,收回了綦江钢铁厂和两个优质煤矿的所有权,目前正与美国裕中公司和那个什么……什么钢铁公司进行联营谈判,有这回事吗?”杨庶堪问道。 萧益民点点头:“去年冬季到今年初,欧美等国的钢铁公司就对綦江铁厂和周边矿山进行过详细考察和论证,在合作问题上也谈了过好多次,只有美国开出的条件还算诚恳,获得了省政府和工商界的接受。 “最初的方案是,政府以矿山占股四成,美国西姆斯卡莱钢铁公司以冶炼设备和技术管理占股三成,四川工商联以资金投入占股三成。在上月底到本月中的正式谈判中,美国方面再次提出增加百分之十股份的要求,省政府方面不答应,最后是工商联让出一成股份,合作三方这才在和约上签字,算是已成定局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估计未来两年之内,四川的轻重工业将会获得很大发展,我也不用整天担心被列强掐住脖子了。” 杨庶堪再次沉默,萧益民拉着杨庶堪的手臂走下城墙,包季卿和刘秉先几个知道萧益民两人有话要说,都知趣地保持距离,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过了军营与北校场大营之间的铁桥,两辆敞篷的四轮马车停在前面,萧益民将疑惑地杨庶堪拉上车,包季卿几个登上另一辆跟在后面,两架马车穿过军营驶出大门,调转方向朝西郊驶去。 马车顺着新修的宽阔公路使出五六公里,仍没有停下的意思,杨庶堪四处看看,再望望开始变暗的天色,忍不住大声问道:“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萧益民直至前方坐落在金色稻穗中的两排房子:“就到了,我们一起到前面村子去坐坐,喝杯茶吧。” 杨庶堪皱起了眉头:“你搞什么名堂?” 萧益民指着路边一片片泛出金色的稻穗的田野:“这片地方叫上清弯,原有住民十二户,田地两百五十多亩,其余全是乱石滩和长满荆棘的山包,几乎每年涨水都被淹,我们工兵营去年冬天修公路经过这里,看到周边几个村日子过得都不错,唯有这个占地最大、田地却最少的村子过得最苦,于是报上司令部政治处,把这个村子当成我们边防陆军的‘军民共建试点区’,仅用十五天时间,工兵营和司令部两千余边军弟兄带着数千俘虏,开出了七百八十亩田地、修好四个十亩左右的鱼塘,搭建了三排简易住房,并经过十二户人家的一致同意,安置三十户共一百零六个无家可归的川北灾民。我已经三个月没来了,借此机会请苍白兄一起来看看。” 杨庶堪不屑地笑道:“向我宣扬你的功绩和理想社会?” “不好吗?苍白兄,你还记得一年中每个季节地里该种什么吗?还记得稻谷、玉米、黄豆、红薯的亩产量吗?知道早稻和晚稻的区别吗?如果你都不记得,恐怕其他那些国民党员们更不记得了不能总想着怎么向人民伸手要钱吧?” 萧益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问。 看到杨庶堪尴尬的样子,萧益民吩咐马车停下,拉上杨庶堪跳下车走到大路旁,跨过路沟踏上田坎才停下。 萧益民随手扯出一根稻穗递给杨庶堪:“苍白兄,你看看,和你巴县老家的稻子有何区别?” 杨庶堪接过看了好一会儿:“这稻穗好像挺长的,茎干似乎粗壮好多,是不是从南洋引进的优良品种?” 萧益民向闻声跑出家门的一群农民招手:“老贵叔,来来!我给你介绍个大能人!” 身体黑瘦的老贵叔大声应了一句,满脸惶恐的跑过来作揖: “萧司令来了,哎呀、哎呀……先进家坐会儿,怎么也得先喝口水啊!” “不忙,老贵叔,我们这位杨秘书长老家在巴县,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只是从小一心读书,很多年没回家了,不知道这稻子和他老家巴县的有什么不同,你给说说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萧益民和蔼地说道。 一群男女老少似乎都不怕衣着随意的萧司令,很快围过来询问萧益民和包季卿等人吃饭没有?埋怨说干嘛不说一声就来?老人低声吩咐儿孙快点去泡茶端来。 随后,老贵叔客气几句,颇为自豪地扯起一根稻穗:“多亏萧司令托人从广东带回好稻种,别的村子不敢种,我们这村子五百多亩生熟水田全都种上了,山包上还全都烧荒种上了蜜桃,军校的官兵们每个月都为我们运来几百车的农家肥,这才有了这个丰产的好兆头。 “周围十几个村子看到我们的稻子,再看看他们种了几十年的稻子,一个个后悔死了,各村都求我们留点儿稻种给他们,他们说宁愿拿五倍的白米来换,哈哈……还有,萧司令说了,等明年大邑县的化工厂把杀虫药和化肥生产出来,我们每亩田的产量还能提高两三成啊!” 杨庶堪吓了一大跳,他非常清楚其中的意义,当即和颜悦色地问道: “老贵叔,你估算一下,今年每亩水田的收成能有多少?算谷子算打出来的白米都行。” 老贵叔频频点头: “就算谷子吧,我们几十家男人都估算过,看着长势和稻穗的结实,每亩至少能打五百五十斤干谷子,比周围村子高出一两百斤绝不成问题,收完谷子接着种晚稻,种子还是萧司令帮弄回来的广东晚稻良种,听说广东那边也是经过五六年试种,才选出两种最好的稻种来,哈哈……按眼下这几百面早稻估算,只要不遭灾就能打下五六百斤干谷子,一亩地一年两季稻子种下来,至少能顶的上寻常一亩半地啊!” 杨庶堪心里非常震撼,四处遥望一圈,再次转向老贵叔: “老叔,刚才萧司令已经和我说过村子的情况,我想问问,这半年都没有收成,你们吃什么?” “打鱼啊!” 老贵叔急忙转一圈,指指房子廊檐下摊开的渔网,又指向西面的清水河: “边上就是清水河,绕着村子有四道湾,鱼特别多,军校的一帮长官送给我们每家两张渔网,还有上千只鸡鸭鹅苗,我们每天打到的鱼和甲鱼都卖给军校和骑兵团去,价钱和城里一个样,换来的钱足够每一家买柴米油盐了。 “还有啊,几千官兵帮我们挖好了几十亩鱼塘,我们每家都养鱼、养鸭子和灰鹅,富裕点儿的十几家已经买来猪仔了,全按照萧司令送来那本农书做,叫什么……” “爹,叫立体种养!”人群中八岁的小女孩大声提醒。 “对对……就是养猪、养鸭和养鱼在一起,养鸡和种果树什么的在一起,用鸡鸭鹅粪和猪粪种菜养鱼,几个月下来,不但卖了两轮青菜,鱼塘里的鱼也长疯了,乡亲们都说萧司令的办法好,以前半辈子都白活了,想想以前的浪费,就心疼啊!” 老贵叔望向萧益民,眼里满是感激,到现在他和乡亲们都想不通,一直在城里长大的萧司令,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农事。 杨庶堪不相信地望向萧益民:“你也懂农事?” 萧益民嘿嘿一笑:“不但懂,而且懂得比很多人都多,小弟还参考欧美各国发表的农业书刊,写了一份七万字的农业发展报告,对美国、德国和法国等先进国家的农业技术进行概述和对比分析,结合本省实际提出一系列建议,省议会组织农业专家小组经过半年评估,已经采纳了其中大部分,而且做出了五年农业发展纲要,争取在五年之内,将科学种养推广到全省每一个村镇,明年元旦合并的四川大学也要增设农学系,哈哈!” 杨庶堪捏着手里的稻穗沉思起来,萧益民看到天色就要全黑,连忙与热情的老贵叔和乡亲们告别,承诺秋收的时候一定来喝杯酒,这才在上百热情朴实的乡亲目送中离去。 回去的一路上,大家都望着两旁的景色没说话,即将到达军校大门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杨庶堪才开口问道: “一鸣,不得不说你的政治教育卓有成效,也非常独到,你的边防军确实像你所要求的那样,没忘记自己来自于人民,这种军民共建方式是我闻所未闻的有效手段,非常值得革命军队借鉴,只是我还不知道,像刚才那样的军民共建村子,你们边防军提供帮助的有多少个?你们是否会一直做下去?” 萧益民回道:“大约七十个左右,我提出的‘军民共建’是个不容更改、必须坚决执行的政治命令,只要我在位一天,我领导的军队就必须做下去,而且要创造性地去做,当然了,遇到战争除外。” “你对麾下各部有何具体要求吗?”杨庶堪像是很感兴趣。 萧益民点点头:“不但有原则有目标,而且非常细致。基本要求是,驻扎各地的每个团,必须建立三个以上的军民共建村,根据司令部政治处的最新统计,绝大部分共建的村子都有了很好的发展,康定地区也一样 “我们派出的工作队为当地的医疗卫生、畜牧业发展起到很好的引导作用,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成都和周边二十几个县的三分之一牛羊交易,来自我们工作队负责的川西各地,大量布匹、煤油、农具、药品、书籍甚至武器弹药,通过我们派出的十个工作队进入西川各少数民族地区,川西各族部落对我们边军从最初的害怕和仇恨,到如今的信任、欢迎和支持,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所以我很自豪! “下一步,我们民主党也会介入这一行动计划,向党内富绅和慈善人士募捐,用以修建偏远地区和少数民族地区的学校和公路,大力促进商品流通,发展地方经济,承担起带领各民族走向文明、走向富裕的重任,争取五年之内,在川西地区每个县都设立民主党分部,让川西地区成为我们的根据地。” 杨庶堪长叹一声,颇为灰心地问道:“你当真决定不与我们国民党合作了?” 萧益民有些奇怪地反问:“怎么会呢?合作还是需要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今天之所以走这么一趟,是想借苍白兄之口,把四川边防陆军和四川民主党的所作、所为、所想带回去,也好增进彼此间的了解,我们四川民主党不但要捍卫自己的利益,同时也要捍卫绝大多数人民的利益,我们力求在全体党员中树立起这样的信念:真正地把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把某个人某个集团的利益凌驾在国家民族之上,这样才能获得广大民众的支持。” 杨庶堪苦笑着点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回去继续喝,咱们边喝边谈,谈点儿具体的合作意向与合作方式,怎么样?”萧益民建议道。 杨庶堪想了想:“好吧,我带来的任务一个都没完成,再不借此机会说出来,恐怕今后就没机会说了……” 第九十七章 山雨欲来(上) 萧益民与杨庶堪进行一次推心置腹的夜谈之后,便把杨庶堪交给刚从北京返回的民主党主席张澜。 张澜与杨庶堪本来就是老朋友,两人之间无论谈什么,都不存在吵翻脸的问题,何况如今的国民党内部矛盾重重,实力大损,再怎么谈也只能围绕党务合作进行,要想在其他方面展开合作,也要看是否拿得出本钱。 几年来屡屡吃亏的、逐渐回归现实的四川本土势力,再也不是几句激动人心的口号、几张不值钱的委任状所能够打动的了,所以在一周之后,杨庶堪只能依依不舍地抱憾离去。 进入六月,借到四国巨款的袁世凯开始进行一系列复辟的准备工作,导致全国各地起义不断,在华利益受到损害的欧洲列强驻华使节抓紧机会,加紧对袁世凯政府施加压力,都想为本国挣得更多的特权和利益。 公使团主席、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公开宣布: 如果北京政府不签署“中英藏西莫拉合约”,彻底解决西藏问题,英国将不再给予北京政府在信贷、贸易和其他合作领域的优惠待遇。 袁世凯政府对此无比头疼。 “中英藏西莫拉合约”是谁也不敢签字的卖国协议,满清都没有放弃西藏主权,要是在袁世凯手上丢失西藏,恐怕他立即会遭来全国各界铺天盖地的反对,刚刚稳定下来的全国局势必将再度混乱。 何况英国人还强烈要求取消四川边防陆军,尽数撤走驻扎康藏地区的中**队,真要同意英国人的要求,不知道四川那位外表随和、内心强硬的边军总司令,会干出什么无法收拾的事情来。 接下来,多笔贷款业务谈判被欧洲列强单方面停止,袁世凯政府大力推行的“中国银行”在全国近半省份遭到抵制,其原因很简单: 大家都怀疑穷兵黩武的袁世凯掌管下的“中国银行”是否具有信用度?所发行的纸钞是否拥有足够的金银储备?何况中国银行已经接下袁世凯政府的两千五百万元公债的发行任务,正在全国各地拼命推销,可这个时候,谁敢买毫无信用保证的政府债券? 在所有的抵制呼声中,以四川的声音最为高亢。 已经自组政党、并获得中外普遍重视的四川本土势力越来越强大,他们控制下的银行业工会和工商百业工会在这个问题上空前团结,不但联合抵制“中国银行”在成都、重庆开办分行,而且自行成立了遍布四川各县的“四川百业银行”,大力开展存储和信贷业务的同时,正在与美国人合作成立电报电话公司,连盛宣怀家族旗下历史悠久的“中国通商银行”四川分行,也遭到四川本土势力在方方面面的无情排挤。 令袁世凯政府无法容忍的是,四川各界在本土政治势力的蛊惑挑唆下,拒绝使用“中国银行”发行的所有纸钞,除允许流通今年发行的成色十足的“袁大头”银元和铜银辅币之外,整个四川的流通市场只使用四川省政府铜元局制造的银币和铜币;其次,“四川百业银行”已经和英国、德国、美国的三大著名银行签署合作协议,大力发展彼此之间的结算业务,并向进出口业务方面逐步渗透,恐怕下一步他们就要发行自己的纸钞了。 一旦四川本土势力完成自己的金融体系建设,袁世凯政府将会彻底失去对四川的金融控制和税赋征稽,不但无法获得每年数千万的丰厚税赋,还会让四川本土势力迅速发展壮大,彻底掌控四川各级政府的职位,建立起强大的、装备精良的军队,形成事实上的国中之国,进而影响到西部各省,甚至影响到全国各地。 六月下旬,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照会外交部,声明“内藏境界须距拉萨三百英里,如中国再不正式签字于条约,英国即与西藏单独缔约,并援助西藏以抗中国之侵伐”! 英国政府的这个严厉警告,促使袁世凯和他的幕僚们迅速拿出系列计划,袁世凯在秘密会见英国大使朱尔典,并取得有限度的谅解之后,开始对四川军政两界动手了。 六月三十日,北京中央政府通令全国,正式裁撤各省都督,于北京建将军府,并设将军诸名号,分驻各省,督理军务。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四川都督胡景伊变成了四川督军,被袁世凯封为成武将军,加上将衔,全权负责督理四川军务。 数日后,袁世凯的一系列电令再次下达成都。 胡景伊立即召见川军第一军军长兼第一师师长周俊、第二师师长彭光烈、第三师师长孙兆鸾、第四师师长王键、第五师师长王陵基,代为宣读袁世凯的嘉奖令和晋衔命令,川军五位师长同时晋升陆军中将,待遇和权责均与边军总司令萧益民平级;任命川军第一师中将师长周俊为重庆镇守使,并责令其部立即撤离宜昌,返回重庆驻防。 边军总司令萧益民似乎被袁世凯有意地遗忘了,在连续下达的系列电令中,没有一次被提起,川军将领似乎意识到什么,在询问督军胡景伊没获得任何答复之后,都不约而同保持沉默。 紧接着,北京中央政府参议院通过决议,将康定、盐井、泸定等西川地区划为“川边特别区”,再次任命早已跑回北京享福的张毅为“川边巡按使”,接管川边各地驻军,并全权裁决民事和边事。 此决议一经公布,立刻引起军政两界特别是欧美各国驻华机构的高度重视,不少目光敏锐的军政要员立刻意识到: 川边特别区很可能自此独立于四川之外,而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将军,恐怕要被北京政府架空,再结合袁世凯对四川军队将领的一系列嘉奖分析,萧益民将军逐渐丧失了对四川军队的控制权。 令所有人疑惑不解的是,萧益民这次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对于袁世凯政府的一系列决议和命令,萧益民令人惊讶地选择了沉默,似乎这一切和他毫无关系,反而热衷于在英国、德国、美国和四川的主要报纸上连续发表时政评论。 第九十七章 山雨欲来(下) 七月七日,英国《泰晤士报》、美国《时代》杂志、德国《伏斯日报》和《柏林邮报》、四川《华西时报》等六家中外著名报刊,同时发表萧益民撰写的题为《世界战争展望》的特别评论,并用黑体字印刷萧益民文章中的两段大胆预言: “本世纪最大的战争即将到来,欧洲大陆将笼罩在熊熊战火之中,这场堪称世界大战的现代化战争,必将改变整个世界格局,大批欧洲小国走向没落,一块块殖民地以及土地上的人民,将成为战争掠夺的对象,作为战争主体的英法德三强将会损失惨重,国土浩瀚却又贪得无厌**堕落的俄国很可能发生赤色革命,拥有雄厚工业基础并在文化、科学等领域飞速发展的美国,将成为这场世界大战的最大赢家。” “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血腥战争,世界政治格局与军事格局将会发生巨大改变,远离欧洲主战场的混乱中国同样不能幸免,同样会遇到中华民族史上从未有过的艰苦考验,随着欧洲各国政治重心的转移,三百年来从未放弃过侵略霸占中国的日本必将强势崛起,从任何领域排挤欧美在华势力,以各种借口和手段侵占中国的市场甚至领土,灾难深重的中国将会迎来又一次痛苦的涅槃!” 萧益民的特别评论文章,引发中外各国一片震动。 尽管战争的阴影如同暴雨前天空中涌动的乌云一般笼罩了欧洲上空,但是中外各国绝大部分民众和政治家、军事家仍然寄望于英法德之间的外交谈判,仍然不愿相信会在欧洲爆发大规模战争进而蔓延到全世界。 于是,各种批评和讽刺的文章雪片飞来,赞许的文章接踵而至,世界各大报纸杂志成了萧益民的《世界战争展望》的专题辩论载体。 到七月下旬的时候,滚滚而来的舆论浪潮更为炽热。 各国政治家纷纷牵扯进这场席卷全球的辩论中,英、美两国首相在各自国民的强烈要求下也无法置身事外,不得不对《世界战争展望》一文的诸多观点表明他们含糊不清的态度。 狂热的欧美各国媒体欢欣鼓舞地刊登各种背景文章,不厌其烦地介绍“遥远中国的年轻政治家和军事家萧益民将军”的创业历程和传奇事迹,一个个被夸大的传奇故事引来各国读者的阵阵惊叹。 萧益民的大名终于响彻世界,自此被中外各国政府和亿万民众所牢记。 英国记者威廉汉姆征得萧益民同意,迅速将一年多来萧益民发表在《字林西报》、《伏斯日报》、《泰晤士报》上的几十篇文章进行整理,选出其中二十六篇政论文章编成合集,迅速在中国上海和英国伦敦印刷,取名为《穿过迷雾的目光》,封面上的萧益民一身便装,侧坐藤椅遥望远方,非常的英俊而深邃。 与外界的纷纷扬扬迥然不同的是,萧益民在这段时间里非常低调,除了必须参加的军政会议之外,他没有在公众场合路面,当川军第五师中将师长王陵基悄悄登门拜访时,看到满身油污的萧益民吓了一跳,王陵基刚说出“欧洲战争今天真的爆发了”,就被兴奋的萧益民一把拉住里走。 两人很快穿过后院,进入戒备森严的兵器研究所,大厅里一字摆开的五挺怪异机枪和一地的零配件,让王陵基看得目瞪口呆。 一旁的七八名德国工程师只是看了一眼王陵基,又继续聚集在宽大的墙壁前,凝望一张张满是德文和各种符号的精密图纸,低声商议。 萧益民拿起一挺闪闪发亮的轻机枪递给王陵基: “这是德国历史上第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轻机枪,由于德**方不满意,到目前为止只生产了五百挺,德**方责成设计方莱因公司和生产商瑟莫达公司继续改进,所以该枪暂时定名为leMG13型轻机枪,莱因公司这次随同原材料给我们全送来了,你看看,怎么样?” 王陵基从枪机开始细细查看,从直型枪托看到枪管节套,再摸摸布满散热孔的粗大的枪管和柱状准星,最后接过二十五发钢制弹匣插进左侧的供弹插口,转过头,非常震惊地问道: “这枪与法国哈奇开斯大不相同,更轻便、更精致,给我的感觉是威力不错,只是不知道各种数据是多少?” 萧益民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这枪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德雷泽轻机枪,德雷泽是瑟莫达公司已故老板的名字,该枪全长1340MM,枪管长720MM,重量12.45公斤,机匣是整块碳钢削铣而成,内部结构精密而简单,可以用二十五发弹匣和75发德式弹鼓,初速每秒823米,射速每分钟550发,最大射程1200米,枪管可以快速更换,节套下方的两脚架非常精巧结实,与重机枪相比,大大降低了士兵的射击难度和高度,总体性能非常优秀!” 王陵基立刻意识到这种新式机枪的重要意义,对萧益民给予自己的信任和友情更是感动万分,他深吸了口气,点点头低声问道:“一鸣,你打算生产这种机枪?” “不急,不急尽管这枪的实验数据非常优秀,远远超过目前世界上任何一挺气冷式机枪,但经过我们研究所三个小组的工程师反复研究,觉得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改进,比如枪管制退器和消炎器、枪托的形状和材料、照门的式样和安装位置等等,都有很大改良的余地,所以德**方很不满意,连续实验一个月之后,一挺都没有采购,和我们签订合作协议的莱因公司最后没办法,就把生产出来的五百挺全扔给我了,价钱很低,还能三年之后才付款,整套设计图纸都是免费赠送的,哈哈!”捡到大便宜的萧益民笑得很开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王陵基再次掂掂机枪,感受了一下重量和舒适度,爱惜地轻轻放下: “好枪啊!德国货就是德国货,每一个零部件都这么精密,要是我们也能早点儿生产装备就好了!” 萧益民摸着枪,嘿嘿一笑:“快了,半年之内,我们应该完成改进设计和定型试验,等量产之后,我就给你送一批过去此前你不总是埋怨机枪太少,火力太差吗?有了这种新式机枪,定能弥补你的遗憾,明天上午我们带上这几挺轻机枪,一起到凤凰山北面的兵工厂靶场去玩玩,你也一起过过瘾头。” 王陵基笑了笑:“恐怕没时间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到将军府开会,完了得立即赶回内江去。” 萧益民回过神来,发现王陵基这么晚到来,肯定有重要事情商议,不由用手背拍拍脑袋,表示疏忽了,随后招呼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换件衣服喝上两杯?” “好啊!是得喝两杯,你躲在家里时间也够长了,知道你这是冷眼旁顾的弟兄们倒也没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卸甲归田了,开始有了其他心思!”王陵基高兴地开起了玩笑,言语中另有所指。 萧益民向小鲍尔斯打个招呼,与王陵基一同走出研究所,很快回到大书房里更换衣衫。 侍从和下人已经摆上一小桌精致的酒席,替两位将军准备好一切,立刻离开,出门前还不忘打开电风扇,顺手关上厚重的房门。 两人这一喝就喝到天色蒙蒙亮,王陵基离开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人知道这一夜两人都说些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细心的侍卫官们发现,王陵基将军再也没有返回成都了。 第九十八章 军心人心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冷雨下了一天一夜终于停下,蒙蒙迷雾中偶尔传来的雨滴声仍然隐约可闻,让人不知不觉生出丝丝惆怅。 西式壁炉里的木材静静燃烧,摇曳的火苗,给整个大书房带来了温暖,松木的清香气息在空气中悄然流动。 腹部再度隆起的易真颖捡起根松木,轻轻放在火苗上,用火钳小心翻动炭灰中的红薯,将尚未烤熟的另一面转向燃烧的炭火,再用火灰将整个红薯埋起来。从她熟练而用心的动作看,同样的动作似乎已经做过无数次,而且乐此不疲。 易真颖轻轻拍去手上的灰尘,扶着酸胀而笨拙的腰部缓缓站起,走到躺椅旁给沉睡的丈夫盖好毛毯,再将丈夫捏在手中的报告慢慢抽出,小心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然后坐在丈夫身边,静静看着丈夫疲惫的脸庞和紧闭的眼睛,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轻微的叹息声唤醒了沉睡中的萧益民,他缓缓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抬起满是老茧的大手轻轻放到爱妻脸上:“好香!又给我烤红薯了吧?” “小狗鼻子!” 易真颖爱怜地捏了捏丈夫高挺的鼻子:“天快黑了,还是礼拜天,想睡就多睡一会儿吧,等下我让二姐给你把老鸭汤送来,回到家里,总不能还是一两个红薯对付一餐吧。” 萧益民脸上洋溢幸福的微笑: “上半年向德国和美国定购的几批武器装备和材料一窝蜂运到,大家忙不过来,就顾不上吃什么了,所有人都是随便对付的,我总不能搞特殊吧?三天内接收八万多支步枪、六十门火炮、五千箱炮弹、七千多吨十几个规格原材料,还有上百台大大小小的新式机床、一百二十辆汽车、三百多箱各种零配件,又碰到连续下雨,两千工人再加上两个营弟兄才勉强够用,连美国和德国公司的十几个洋人都拼命干,我这个司令要是天天跑回家大吃大喝,如何能鼓舞士气?” “爹爹……” 刚会走几步的儿子出现在书房门口,在保姆的搀扶中兴奋地挪过来,很快爬上父亲的肚子上,捧着父亲的脸,小屁股一顿一顿地大声叫起来:“爹爹、骑马马,爹爹、骑马马……” 萧益民哈哈大笑,搂住儿子就用胡子扎他的粉嫩小脸,扎得儿子哇哇叫,挥动小手尖叫不停,弄得大家都笑了。 住隔壁院子的参谋长包季卿一家正好到来,小家伙看到包家十一岁的漂亮姐姐,立刻抛弃自己的父亲,挣扎着爬下萧益民的肚子,晃晃悠悠地跑向过去,边跑便大声叫嚷要二姐抱,逗得满堂哄然大笑。 相处时久,萧家和包家已经和一家人一样往来,遇到逢年过节都在一起过,女眷之间的关系更是亲密无间。 包夫人向迅速站起的萧益民点点头,过去拉着易真颖的手低声询问什么,易真颖亲昵地回几句话,向包季卿问个安,便把一群女眷连同孩子一起带上楼,喧闹的大书房终于清静下来。 等下人送上香茶退下,包季卿坐到壁炉旁的椅子上,抬手扔给萧益民一支烟: “一百多辆汽车让成都城传疯了,晚饭前至少有二十个人给我打电话,问能不能转让几台给他们,得知我们要开通成都到雅安、成都到绵阳、成都到内江的客货运输之后,不少人又想得到第一期汽车驾驶培训名额,民政厅还问我们留下五十台没有安装车厢的六轮汽车干什么?有意思吧?” “你怎么回答的?”萧益民笑着点燃香烟。 “还能怎么回答?除了不卖车、不联营之外,其他都答应了,看来第一期汽车驾驶培训班,恐怕要超过五百人报名了。” 包季卿用火钳夹起颗炭火点烟,放下火钳,慢条斯理地说道:“让你猜对了,刚接到消息,贾德耀的第十五混成旅、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已经开进汉中训练,湖南的陆军第九师正在开往荆州,看来袁大总统这回是下决心收服四川了。” 萧益民无所谓,将矮几搬到包季卿面前,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开始斟茶: “北面和东面不需要担忧,袁大总统再怎么下决心,也不敢公然挥师进攻四川,而且我们和陕军的关系一直不错,贾德耀和冯玉祥这两个旅刚到陕西不久,纯粹是袁大总统派遣的客军,早就引发陕军上下的不满,所以他们肯定不敢妄动。 “我唯一担心的是南面,蔡锷被调到北京软禁,唐继尧就成了滇军司令,还被袁大总统任命为开武将军,全权督理云南军政事务这家伙可是不择手段的狠人,两年来在我们的压制下他被赶出贵州,他的起家部队又在贵州被我们支持的鲁莽子敲掉三个团,这个仇结大了。” 包季卿点点头:“还有件事,钟颖被袁大总统下令逮捕了,罪名是滥用武力、谋杀驻藏官员,看样子他是想杀掉钟颖” 萧益民吓得手中茶壶差点儿掉地,热茶溢出,烫得他直哆嗦,他连忙放下茶壶,看着通红的手背,拿起洁白的擦布慢慢擦手,抬起头时双眼精光闪闪: “我估计不仅仅是钟大哥的问题,袁世凯恐怕也想杀鸡儆猴,刚杀完四川民政长张培爵,又来杀四川首任新军统领和入藏军司令,他想干什么?明早我给袁世凯去个电报求情,他要是真敢杀了钟大哥,老子就敢扯旗造他娘的反!”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包季卿非常惊讶,但想起萧益民和钟颖之间的兄弟关系,立即明白萧益民的心情。 沉默片刻,包季卿建议道: “电报你先别发,这事刚开始,还没定论,如果真的惹恼了袁大总统,恐怕最后对谁都没好处,我亲自去一趟北京吧,顺便会一会北京那帮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走走陆军总长段芝泉的路子,估计能把钟颖保下来。” 萧益民点点头:“也好,我联系一下王陵基将军,他曾担任钟大哥的参谋长,两人一起入藏平叛打得最猛,关系也很好,我再和军校的徐教育长和周主任等川军元老通个气,让大家联名向军部和中央求情,袁世凯再不答应,我就写文章搞臭他,别的不行,在报纸上骂人我可是学会了的。” 包季卿乐了:“还是先别骂吧,联名求情倒是可以马上做,钟颖这家伙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是他打仗勇猛,从来都不怕吃亏,就像你说的那样,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在川军中颇有人脉,加上他性格开朗,为人厚道,口碑一直不错,相信袁大总统不会不考虑这些问题的。” 萧益民递给包季卿一杯茶,站起来走到书桌后面,拿出封信,回到包季卿对面坐下: “这是徐维岳徐大哥的信,他离川后返回绍兴老家,祭祖完毕举家前往上海,几经辗转住,最后在法租界里的法国报社担任编辑,前几天他来信说,报社的法国老板亏损严重,报社做不下去了,他想收购报社,但又拿不定主意,担心继续亏损受不了,问我意见如何?” 包季卿接过信,打开看完,折叠好收回去还给萧益民: “这不正好吗?你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只是,这家《远东邮报》此前从未听说过,不知道影响力如何?” 萧益民解释道:“一张租界内发行的法文周报,没什么影响力,倒是经常刊登法国和欧洲那边电传过来的新闻和文化科技之类的内容徐大哥虽然是个举人,没有留过洋,但他年轻时与老家绍兴的天主教堂法国神父关系很好,短短几年他学会了法文,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从他信中看,这两年他对英文兴趣不小,以他的学识和聪明,估计英文水平也不错了,所以我支持他接下这家报社,希望他留下报社的法国人,仍然保持报社的法国血统,但是改用中文出版,就像《字林西报》有中、英文两种版本一样,争取用一年时间,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报纸之一,这次你顺便帮我拿张支票过去给他。” “好吧,我到了上海就去拜访他。”包季卿点点头。 萧益民叮嘱道:“让我二哥和你一块儿去吧,顺便让他去见见上海的国民党元勋陈其美。” 包季卿颇为惊讶:“秉先认识陈其美?” 萧益民点点头:“从日本回国路过上海见过面,不过要说熟悉的话,我那二哥与陈其美的结义三弟蒋志清更为熟悉蒋志清也是留学日本的军事生,不过读的是日本振武军校,辛亥之前这家伙跑回江浙领导革命暴动,是江浙暴动的主要领导者之一,暴动失败后蒋志清逃回日本避难,在同盟会召开的会议上,与正在读日本士官学校第八期的二哥认识了,两人还照过几张相,回国至今通信不断,看样子两人惺惺相惜感情不错。 “听我二哥说,蒋志清最佩服的人是我大哥曾超然,他们三个在日本时没少交往,得知曾大哥日本陆大毕业后又去德**事学院深造,蒋志清羡慕不已,只是不知道这个蒋志清现在是不是已经改名为蒋中正了。” 包季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明白了!你考虑得很周到,让秉先去上海无疑是最合适的,而且这个时候陈其美因为受到排挤,郁郁而不得志,是雪中送炭的最好时机。” 萧益民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大哥,如果这回有时间,你就在上海多停留几天,接触一下蒋志清这个人,说不定今后我们需要和他加深合作,彼此留个好印象非常重要。” “行!我记住了。” 包季卿说完,颇为担忧地建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得多注意军中几个师长的异动,周俊恐怕在宜昌肥得流油了,所以到现在也不愿回重庆当镇守使这家伙目光短浅,为人极为贪婪,成不了什么大事,倒是得注意一下彭光烈的第二师,还有王陵基的第五师! “这几个月来,胡景伊对这两个师极尽拉拢,给了他们不少好处,所以你别指望能指挥得动他们,必须要小心防范,否则阴沟翻船就太不值了。” 萧益民有些沮丧地摇摇头: “放心吧,我已经不存在什么指挥别人的心思了,只想趁乱世拼命多赚钱,只要袁世凯这个大总统别做得太过分,我也就安安心心当我的土财主,不过,他要是欺人太甚,别怪我不给他面子! “你到北京后,要是他坚持不放钟大哥,你就跟他说,萧益民这家伙不懂事,要是把他一直当成哥哥的钟颖被杀了,恐怕一怒之下就会加入国民党,公然扯起反旗的!” 包季卿哈哈大笑,笑完深深叹口气:“我知道,真到了那一步,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能成为你的兄弟,真他娘的爽,死也值了……” 第九十九章 求变图存 深秋季节是成都平原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也是充满喜庆和希望的收获季节,在这段长达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天总是那么蓝,风总是那么清爽,充足的阳光,总是那么的慷慨而又温暖。 新历十一月一日上午八点,位于新西门外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威严的大门内外,车水马龙。 十几辆式样各异的进口小汽车夹杂在各种马车之间,在身穿军礼服的官兵引导下,井然有序地开进军校,排成长队的民众自觉向哨兵出示军校下发的烫金请柬,鱼贯进入大门,走向右边遍插军旗的大操场。 再过半小时,四川陆军军官学校首届毕业生毕业典礼暨第二届入伍生开学典礼就要举行。 大操场北面的军校操场观礼台,是一栋高大雄浑、充满民族传统的重檐式建筑,耸立在五米高坚实石基上的主建筑飞檐斗梁气势雄浑,两边的露天式观礼台基座上方精雕细琢的青石围栏,与中间的主体建筑巧妙相连,浑然一体。 此刻,两侧观礼台的十排阶梯式座位已经人满为患,来自四川各地和成都的各界代表相互见礼,喜气洋洋,欧美各国驻成都或者重庆的官方代表、商业机构代表汇聚一堂,兴致盎然地望向观礼台下方奏响军乐的童子三百人军乐队,以及全副武装跑进操场中央的一个个整齐队伍和一面面战旗。 上万名获邀观礼的民众,已经将六百米周长的操场围得水泄不通,对高呼军令、络绎入场的将士们报以阵阵掌声和欢呼声。 德国驻成都总领事富迭庚与英法美日四国使节打完招呼,回到紧邻中央观礼台的第一排位置坐下,接替夏普乐中校职位的新任武官马克.舒斯切尔中校送上军校准备的啤酒,等富迭庚喝下两口放下杯子,舒斯切尔才含笑问道:“先生,刚才那位英国领事缠着你说些什么?” 富迭庚耸耸肩,指向前方二十余米高的猎猎旗帜,调侃道: “英国人搞不清红色飞豹战旗和黄色飞豹战旗的区别,我告诉他,镶红边的黄色飞豹战旗是四川边防陆军川康部队的战旗,这面旗帜两年前就已经出现在西藏地区,结果他脸上的笑容全没了,哈哈!” 舒斯切尔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周例行聚会的时候,萧曾经开玩笑说,如果英国人再不停止支持西藏叛军,他将建议省议会财政委员会加倍征收进口烟草税和油品税,与萧合作多年的庄森先生当场就生气了,威胁说要跟萧决斗。” 富迭庚摇摇头:“萧不是开玩笑,他是先给各国进口商打招呼,让欧美各国代表知道,尽管北京政府一直在打压和分裂四川军队,但是他有能力控制四川的局势,包括税收和贸易。我来到中国已经八年了,在四川工作超过六年,不得不说,萧是我所见过的最狡猾、同时也是最强硬的地方军阀,谁也别想吓唬他,包括北京的袁世凯总统。” 舒斯切尔非常同意富迭庚的观点,两人说笑一会儿,舒斯切尔指向操场上围绕军队拍照的记者群: “你美丽的女儿也在各国记者中间,她看起来非常高兴。” 富迭庚拿起桌上的望远镜看了看,脸上全是慈爱的笑容,他指指观礼台前方的童子军乐队,惬意地说道: “萧的军队是中国最现代化的精锐军队,要不是军服和军帽有差别,我差点儿认为是在观看我们德**队的队列表演呢!不过,我更喜欢华西学校的童子军乐队,他们的演奏很不错,你听听,现在演奏的《长江之歌》非常优美,各种乐器的运用和编曲水平很高,听说还是萧亲自作曲。” “是的,站在乐队前方的年轻指挥是萧的弟弟,他叫萧兴,今年十七岁,四年前跟随华西学校的德国音乐教师梅里先生学习音乐,很快成为梅里先生最骄傲的学生,小伙子拥有极高的天赋,钢琴和吉他都弹得不错。对了,你可爱的女儿和萧兴也很熟悉。”舒斯切尔笑道。 “是吗?这点我可不知道” 富迭庚有些惊讶,看到法国领事含笑向自己走来,连忙放下啤酒迎上去。虽然目前两国正在欧洲大陆上交战,但是在这遥远的中国四川,置于四川政府和军队的保护下,彼此都还保持最佳的绅士风度。 观礼台正下方,是个宽阔整洁的休息室。 此刻,两百四十一名首届毕业生肃然列队,向走入大堂的军校校长萧益民、总教官卡尔上校、教育长徐孝刚少将等十余名师长整齐敬礼。 教育长徐孝刚勉励几句,提醒等会儿检阅中应该注意的事项,便请校长萧益民给毕业学员训话。 萧益民上前两步,深情地扫视一遍激动的毕业学员,用他特有的方式做最后一次训示: “诸位,两个小时后,你们就将结束一年的学习生涯,返回各自的部队说实话,我舍不得大家,还想让大家继续留下来再读一两年,可是你们的长官们等不及了,我川军各师都建立了自己的教导团,非常需要你们这些经过正规军事教育的优秀人才回去,担负起传帮带的重任。” 身穿橄榄色呢子军礼服的毕业学员们非常激动,每一双眼睛都凝视着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却赢得他们尊重和敬仰的校长萧益民,不少人呼吸急促,眼里含着不舍的泪光。 一年来,校长萧益民和他们每个人都单独谈过话,对任何一个学员都给予尊重和关怀,在思想上启迪他们,在生活中关心他们,从不摆架子,更没有呵斥过任何一个犯错的学员,就连他们中不少贫困的家人,也得到校长无私的帮助,所以萧益民在学员的心目中既是校长又是兄长,这种深厚的情谊,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也很动情,他深吸口气,平静地说道: “记得刚入学的那段时间,你们中不少人对军校的内务条例很抵触,不理解为何要求你们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不理解为什么要重新学习队列和军姿,个个都认为自己是老兵了,根本不需要学习最基本的东西。为此,你们中的七个人一怒之下离开了军校,现在我想问一下,你们理解了吗?” “理解了!” 两百多学员大声回答,他们确实理解了,一年来,他们在繁琐而又严格的规定中,真正养成了职业军人的品德和习惯,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连最挑剔的德国教官都对他们露出了笑容。 萧益民欣慰地点点头:“这就对了,还是那句话——很多时候细节决定成败,特别是职业军人!希望你们回去之后,别丢掉这个好传统,把其他士兵训练成你们这样现代军队就如同一部精密机器一样运转,容不得半点儿懈怠,而你们,就是我们川军中真正掌握现代军事理论和训练技术的基层指挥官,未来的川军,只能靠你们的努力一步步走向成熟,弟兄们,任重道远啊!” 萧益民说完,挺起胸膛,郑重敬礼。 学员们立刻还礼,目送萧益民和一群将校走上东侧的台阶,都不愿意把手放下来,直到带队教官吼起严厉的军令,学员们才放下手,以整齐的队形跟随教官跑向操场,一路上喊出的口令格外响亮。 十二声礼炮响起,两万多军民汇聚一起的操场安静下来。 童子军乐队奏响了《精忠报国》进行曲,萧益民和军校教官们陪同四川督军胡景伊、议长匡佑民、民主党主席兼民政厅长张澜等十余名政府高官,川军各师正副师长和参谋长一同走上观礼台,一万余民众和两旁观礼台上随即响起热烈掌声。 九点整,隆重的毕业典礼暨开学典礼仪式正式开始。 在军校教育长徐孝刚主持下,心怀忐忑的督军胡景伊、感慨不已的第一军军长周俊、喜气洋洋的议长匡佑民分别发表讲话,对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和师生们给予极高的赞誉。 其中以周俊的发言最为引人深思,“四川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专业军事学校”这句话,令在场所有将校和高官们感慨万千。 是的,最早的“四川陆军武备学堂”、风光的“四川陆军速成学堂”、直属北京陆军部的“四川陆军小学”、前总督尹昌衡兴办现任督军胡景伊接手的“四川陆军讲武堂”,如今已经成为一种记忆,一种历史,再也不会出现在广袤的巴蜀大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年来备受全**界瞩目的、拥有十七名德国教官和三十余名国内资深教官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而这所被中外誉为“全中国最正规的军事学校”的校长,却是拥兵两万富甲一方的边军总司令萧益民。 在场所有将校和高官们都已看到,假以时日,萧益民的学生必将遍布整个川军,甚至散布到周边各省军队之中,萧益民的影响力必将更为强大,任谁也无法与之抗衡。 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萧益民之所以如此高调,最大的原因是求变图存,他在这个微妙的时期,举行如此盛大而隆重的典礼,就是抗争和显示力量的一种形式。 萧益民非常清楚,三个小时之后,北京城里的袁世凯和上海租界里的国民党各势力,都将得知这个盛大的典礼仪式的全过程,也将从中看到他萧益民的政治取向和强硬立场。 “授剑——” 随着主持仪式的军校教育长徐孝刚的大声宣布,台下的童子军乐队奏响了《我是一个兵》的雄壮乐曲,两百四十一名川军各师选送的毕业学员挺起胸膛鱼贯登台。 操场上,两百五十名尚需两年才能毕业的首期学员、刚入校的一千五百名第二期新学员、教导团新组建的两千名新学兵和万余民众的热烈鼓掌。 在万众瞩目之下,毕业生们一个接一个接过校长萧益民授予的精美佩剑,一个接一个向萧益民敬礼,眼里满是自豪和兴奋。 毕业学员们手握宝剑凝视良久,这把用牛角做鞘、用合金钢特制的锋利宝剑名叫“军魂”,剑身两边刻有“成功成仁”和“保家卫国”八个古篆字体,以及独一无二的中英文编号,其中的寓意一目了然,给人以巨大的激励。 佩上宝剑的毕业学员回到台下整齐列队,一个个巍然屹立眼珠发红,周边的数千将士嫉妒得眼珠发绿,军人的荣耀迸发出来的强大气势,足以令所有人为之心折,为之向往! 萧益民通过这一充满军人气概甚至有点悲壮的授剑仪式,再一次奠定他在川军中崇高的地位和威信,从此刻起,他在无数将士心目中的地位再也无人可以取代。 更妙的是,仅是这个授剑仪式,就能让北京和上海的两大势力为之侧目,却又无可奈何。 第一百章 合纵连横 上海法租界老区的裕丰里,坐落在东西向的爱多亚路和法国大马路之间,这条新扩宽的里弄马路,东连车水马龙的老北门大街,西接法国侨民和富商聚集的麦迪安路,距离东面黄浦江畔繁华的外滩仅一点三公里路程。 自去年开始,越来越多的各国侨民和中国富裕阶层涌入环境优美设施齐全的法租界,在欧美各国驻华政界、商界人士和中国资产阶级富裕阶层的强烈呼吁下,法租界工部局不得不放宽了迁入政策,在成功向西大肆扩张租界面积的基础上,于今年四月出台新的租界法规,有条件地允许中国富商和知名人士迁入定居,并允许资金雄厚的中国财团和个人购买租界房地产。 于是,从中发现商机的地产大鳄沙逊买下了租界老区中的陈旧巷子,并用补差置换的方式,轻松收购小巷中四十余户业主的房地产,并说服小巷中名气最大、占地最多的业主《远东邮报》老板艾莫.纳斯里,从工部局获得道路和房屋改造权,投入巨资对小巷陈旧建筑物进行拆除重建。 仅用去半年时间,新扩宽的马路两旁便建成了五座占地五亩的花园别墅、三十五栋三层骑楼式连体洋楼,并在发售之前,给这个新建豪华小区取了个非常中国化的名称——裕丰里。 唯一让地产巨鳄沙逊遗憾的是,没能收购裕丰里东头的《远东邮报》社,以及对面属于报社产业的花园式别墅,浙江绍兴籍的原中国四品官员徐维岳以八万银元的价格,买下了整个《远东邮报》及其产业,以重金聘请的方式,留下了七名法国记者和印刷厂技师,开始整顿报社、修葺办公室和附属印刷厂,又向法国洋行购买最新式的印刷设备,制定出雄心勃勃的出版和发行计划。 令沙逊倍感舒心的是,十一月十五日,也就是房产发售的第一天,这个落魄的中国官员和来自遥远的中国西部的“华西实业公司”的年轻而又消瘦的总经理,分别向他买下紧邻报社的两栋三层别墅和两座带花园的豪华别墅,让沙逊一下子就赚取了三万多银元的纯利,远高于本区域其他同类房产的销售利润。 正因为如此,沙逊非常慷慨地将裕丰里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和七号的新门牌,钉在了报社和五栋别墅大门的花岗岩柱子上。 上海的冬季时常下起绵绵细雨,从海上吹来的冷风非常潮湿。 傍晚时分,笼罩在朦胧细雨中的租界大街上,行人稀少,只有撑起雨棚的黄包车和各式小汽车来回穿梭。 晚上八点刚过,一辆悬挂法租界牌照的雪铁龙豪华轿车,从老北门大街拐入裕丰里,车子来到报社对面的四号花园别墅大门前稍稍减速,宽阔的铸花大铁门随即从里面被打开,桥车进入后铁门,铁门随之关闭。 轿车顺着花园拐了个弯,在精美的别墅大门前停下。 两个行动敏捷的年轻人已经撑起雨伞打开车门,将两位西装革履、一表人才的老板送进别墅大厅,随后接过两人的呢子大衣和礼帽,小心翼翼地挂在门后的敞开式衣帽柜里面。 彼此落坐,年轻精干的随从送上热茶,身材稍矮的年轻老板向随从低语几句,便热情地招呼客人先用茶,此人就是来到上海已经十天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教授部主任刘秉先少将,今天他将在此招待一位老朋友。 面对精美的茶具、舒适的法国真皮沙发、豪华的水晶吊灯和雅致而又昂贵的大厅装饰,身材高挑双眼炯炯有神的年轻客人非常从容,他深邃的目光在肃立门口和楼梯口的四名随从身上扫过,微微点头,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即放下: “子承,没想到你现在小日子过得如此红红火火,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也有这么一个奢华的安乐窝,这栋占地宽阔的三层洋楼和里里外外的装修,恐怕要花掉十万元吧?” 坐在侧边沙发上的刘秉先笑着回答:“不瞒介石兄,小弟还真不知道买这地方花去多少钱,一切都是我和你说过的徐维岳大哥和华西公司代为打点的,看起来还真不错你感觉怎么样?等徐大哥过来了,我们一起上去看看?” 蒋介石笑着点点头:“这栋带花园的大洋房是够气派的,地处租界中心,闹中取静,周围都是繁华街区,交通非常方便,恐怕本地富豪也没几个住得起,真是好地方啊!” 刘秉先不以为意地说:“上海有钱人多了,他们恐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有体会到住在租界里的好处,还都守着自己的宽大院子过日子再过几年,想在这么好的地段买这样的优质房产恐怕就难了! “怎么样?要是兄长喜欢,就索性搬过来住吧,闸北车站和市政局那些地方太杂太乱,今天兄长陪着我走了一圈,怎么看都比不上我们成都干净安全,兄长竟然住在那边,小弟感到很是意外,也很不放心。” 蒋介石心里颇为感动,摇摇头长叹一声: “愚兄蹉跎数载,至今一事无成,每每想起深感惭愧,这个时候怎么好意思讲究享受?倒是贤弟找对了发展之路,可喜可贺!这半年来,我们江浙一系饱受党内责难,但我和兄长始终没有半点儿畏惧和退缩,兄长仍然担负起江浙分部的所有工作,为中山先生四处筹款,为了支持广州方面的起义行动,甚至把自己的房子全都卖掉,却没有换来党内诸公的半句好话,这才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可悲可叹啊” “介石兄,你千万别这么悲观,小弟也是坚定的国民党员,中山先生和克强先生亲笔签署的两张委任状我都还保存着再者说了,虽然我党屡经磨难,但不是仍然在发展壮大吗?困难只是暂时的,相信黑暗很快就会过去,光明就在前方。”见蒋介石情绪低落,刘秉先主动出言安慰。 蒋介石苦笑一下,坐正身子,静静望向刘秉先:“子承,你这次不会是专程来看望英士和愚兄的吧?” 刘秉先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专门来看望两位兄长的与小弟一同来上海的,还有我们四川边军总参谋长包季卿将军,可惜前几天你在南京,他等不到你回来,紧急赶赴北京救钟颖将军的命去了小弟启程之前,我那三弟萧益民非常郑重地对小弟说,上海和江浙地区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虽然我们四川的民主党与中山先生领导的国民党是两个不同的政党,但彼此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只是手段不同而已,要求小弟多与上海和江浙的国民党人士联系。正好小弟也持有这想法,所以就欣然过来了。” 蒋介石惊讶地问道:“你那三弟没要求你脱离我们国民党?” “从来没有,他非常尊重麾下每个人的政治选择,从不强迫任何人,就连他领导的三万多边防陆军,也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政党,他不允许。”刘秉先回答。 蒋介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三万多?你说一鸣的边防军有三万多人?” 刘秉先重重点头:“不瞒兄长,四川边军包括川康两个独立混成旅,以及驻扎在成都、雅安、绵阳的四个步兵团,加上直属司令部的一个骑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特务团和一个教导团,官兵总人数达到三万八千余人,而且这个数字只是明面上的,要是再算上效忠于我那三弟的两个川军陆军师,总兵力几乎达到六万,清一色的德国装备,再加上名声越来越大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早就突破六万人了,这就是袁世凯始终不敢对四川下手的主要原因。” 蒋介石愣了好久,随即一脸黯然地苦笑道:“杨庶堪去四川回来时路过上海,我和我大哥为他接风洗尘,为他购买去日本的船票,最后把他安全送上客轮,可他没向我们透露这个重要消息。” 刘秉先连忙解释:“兄长恐怕是错怪苍白兄了,他哪里懂什么军事?到了成都就找我三弟联系党务,最后和民主党主席张澜先生闭门谈了六天,全都是关于两党能否合并、如何展开合作的事情说白了,他和我们党内的胡汉民、吴稚晖等老兄一样,都是书呆子!” 蒋介石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刘秉先接着说道: “一鸣对我们国民党还是有好感的,只是不赞同我们在革命运动中采取的手段罢了有件事说起来你恐怕不相信,他在边防陆军司令部直辖的政治部中,设立了专门研究国民党和三民主义的‘对策科’,招进七名留学欧洲回国的法律和哲学方面的人才,天天研究中山先生的十几篇重要演讲稿,总结同盟会创建以来的每一个宣言和声明、每一项政策和每一次暴动得失,为四川民主党的党务建设提供了多份研究报告,民主党一群党魁受益匪浅,这才有了四川省如今的良好局面。相比之下,我们国民党内耗太多,确实比不上人家,想想真惭愧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是啊,内耗,不停地内耗,就连我们江浙分部都被排斥在领导核心之外,如今除了伸手要钱,总部和中山先生几乎不过问我们浙江的发展情况和遇到的严峻问题,难啊!”蒋介石唏嘘不已。 刘秉先安慰道:“兄长切莫灰心,我们党在江浙地区还是很有基础的,只要坚持下去,定能发展壮大。此次小弟前来,一是看望英士兄和兄长,二来也想询问兄长的意见,能不能避开党内那些迂腐之人的牵制,促成四川分部和江浙分部之间的合作? “兄长是知道的,小弟现在仍然是四川分部的军事委员,虽然手下现在没剩几个人了,但在军事决策方面,小弟还是有决定权的。” 蒋介石大喜过望,随即想到刘秉先身后的萧益民,不禁迟疑不决地问道:“子承,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一鸣的意思?” “是小弟的意思,一鸣也同意我的想法,叮嘱我到了上海要和你好好聊聊合作的事。”刘秉先如实回答。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和一鸣素昧平生,他是怎么了解我的?”蒋介石不解地问道。 刘秉先也搞不清:“小弟也纳闷儿啊照理说一鸣之所以知道兄长你这个人,几乎都是从小弟和大哥曾超然的来往信件中得知的,可小弟最近发现,他对你非常了解,有次喝多了他笑着说,国民党里人才辈出,但是真正能担起大任的,只有浙江奉化的蒋志清一人! “当时小弟就吓了一大跳,事后问他,他只是笑,没有回答,但是小弟敢肯定,他对兄长非常尊敬,他委托小弟邀请兄长有时间到成都聚聚,还说只要能帮上兄长的忙,就让小弟尽力去做。” 蒋介石惊愕不已,徐维岳恰在这时到来,在刘秉先的引见下热情地与蒋介石相见,几句话下来,蒋介石和徐维岳都兴奋不已,一个奉化人,一个绍兴人,不但老家相距只有百余里,而且蒋介石的结义大哥陈其美陈英士与徐维岳还是老熟人,徐家和杨家两族颇有交情。 在蒋介石的询问下,徐维岳将自己当年如何离开绍兴进京赶考、落榜之后如何追随赵尔丰走上仕途、如何入川进藏平叛、如何心灰意冷迁到上海定居的经过详细道来,听得蒋介石感慨万千,对徐维岳的小师弟萧益民也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徐维岳非常欣赏仪表堂堂成熟稳健的蒋介石,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萧益民写来的信件,含笑递给蒋介石: “介石贤弟不妨看看这封信,看完就知道我那小师弟对你的敬重了。” 蒋介石双手接过信,犹豫片刻,还是抽出里面的信笺细细阅读,看完信,蒋介石终于理解萧益民的良苦用心。 蒋介石收好信笺还给徐维岳,眼里满是激动之色: “小弟名声不显,奔波经年一事无成,不知道一鸣为何看上小弟,但一鸣贤弟对小弟的深厚情谊,小弟铭记在心,也很愿意与一鸣贤弟合作,别的不敢说,与一鸣在上海公共租界的贸易公司、四川工商联上海办事处展开合作完全没问题,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啊! “还有,徐大哥今后有什么吩咐,请直接给小弟打电话或者派人联系,小弟定会全力支持徐大哥把报社办好,其他事情待小弟回去之后向英士兄长汇报,争取一周之内给出明确答复。” 徐维岳一听非常高兴,拉着蒋介石的手,指指屋子: “这个院子是四号院,东面街口的二号院、对面的三号院和五号、七号连体别墅,都是我们自己的财产,愚兄一家就住在对面报社旁的三号院。介石贤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搬到这里住下,要是你觉得交通不方便,明天我们去东面的法国洋行买辆小汽车,你自己找人开车就行,如果一时没人,就先从报社调个司机过去,子承这回带来了十几个刚退伍的弟兄给我,里面有几个都会开车。” “不不!如此厚礼,中正绝不能收,今天能见到徐大哥,已是中正的福气了。”蒋介石连忙推辞。 刘秉先笑道:“兄长客气什么啊?房子你不要,车子你也不要,那么武器弹药是不是也不要啊?” 蒋介石愣了一下,接着惊喜地问道:“真送我武器弹药?” 刘秉先点点头:“真送,是三弟委托我交给兄长的见面礼,不过德国枪械已经没有了,只有美国和英国的步枪和手枪,想要什么武器弹药兄长列个表出来,只需一个电报发往成都,那边就会通知上海的英国怡和洋行发货,不过出仓之后的事情只能靠兄长自己想办法了如今袁世凯政府控制得紧,与一鸣麾下公司合作的欧美几个洋行也不好做得太出格。” “只要在上海范围之内,绝对没任何问题!”蒋介石自信地笑道。 刘秉先又道:“还有件事,英国怡和洋行的副总经理罗柏亭先生与一鸣关系非常好,他的女婿庄森是一鸣的知交,在一鸣的进出口公司里有三成股份,占据中国市场半壁江山的英国亚细亚煤油和汽油,就是这个罗柏亭先生负责的,几年来彼此合作得很好,进出口生意越做越大。 “一鸣说了,江浙国民党武装派系林立,将领们虎头蛇尾,各怀心思,介石兄真要建立起一支自己的武装不容易,如果还需要别的什么进口商品,请介石兄列个单子送到公共租界的华西公司去,华西公司定会以最快速度办好。” 蒋介石感动得无法言语,他知道这份情有多重,只要接受了,就是一笔巨大的人情债!可是放眼整个上海,甚至整个中国,还有谁能像萧益民一样,慷慨地给予他和日渐落魄的陈其美这么大的支持? 第一〇一章 不断收紧的绞索 漫天的雪花,将灰蒙蒙的京城徐徐覆盖,冷冽的北风掠过重重高高翘起的斗檐,发出声声渗人的呜鸣声。 郑王府庭院中的两颗古柏已是大雪压顶,精雕细描的廊檐上方挂满了一条条晶莹的冰棱,身披裘皮军大衣的侍卫仍然挺胸昂首,一动不动地肃立在寒风之中。 华灯初上,刚被袁世凯授予少卿爵位的前总督赵尔巽在总统府秘书的引领下快步穿过回廊,直接进入书房大门与袁世凯相见。 袁世凯对应召而来的赵尔巽非常尊重,大步迎上,阻止赵尔巽施礼,亲切地拉着赵尔巽的手问寒问暖,一直送到会客沙发上才含笑坐下。 正在主持清史修编的赵尔巽日渐显老,但一双睿智的眼睛仍然明亮,他已经猜到袁世凯召见的目的,非常从容地与在座的王士珍、杨度和杨士琦见礼,坐下后端起茶杯慢慢品尝起来。 半圆形沙发中间是一张古朴雅致的梨花木雕花茶几,茶几上方除了几碟果脯点心,还有一沓报纸,最上面的一张报纸正是占据舆论主流地位的《京津泰晤士报》。 袁世凯轻咳一声,待众人集中了注意力,便指指报纸,和颜悦色地询问赵尔巽:“次公,这几天的报纸你看了吧?” 赵尔巽含笑点头:“看来,今天大帅召见属下,是否因为蜀地之事?估计是一鸣这孩子又给大帅添麻烦了。” 袁世凯哈哈一笑,王士珍和杨度等人也笑起来,对坦然实在的赵尔巽暗自钦佩。 袁世凯笑完,诚恳地征求意见: “并非什么麻烦事,而是一鸣贤侄和川军数十将校联名通电,恳请本帅和中央军部赦免前川军统领钟颖将军的罪责。另外,边军参谋长包季卿将军也亲至北京陈情,历数钟颖在新军建设以及入藏平叛方面的功绩,认为入藏军参赞罗长琦之所以死于军队哗变中,完全是企图秘密诛杀军中同盟会官兵的罗参赞咎由自取,与入藏军统领钟颖将军没有任何关系。 “为此,包季卿将军不但请出诸多老朋友出面陈情,还把三年前的兵变过程,透露给京城的中外新闻界,从而把钟颖一案弄得极其复杂。次公,您担任总督时,钟颖将军就在次公麾下效力,您对钟颖一案有何见解?” 赵尔巽从容回答:“有件事必须告知大帅和诸位,包季卿将军到京城的第一天就找到本人了,至今他仍然住在本人家里,所以本人对钟颖一案较为熟悉,哪怕大帅今晚不召见属下,属下也会在明日上午呈文大帅,为钟颖将军求情。” 杨士琦看看含笑不语的袁世凯,转向赵尔巽笑道:“可是罗家一族上呈的诉状非常清楚,而且他们也有人证物证啊!” 赵尔巽哈哈一笑:“所谓的人证物证不值一提,完全是心中仇恨无处宣泄的结果,如果这样凭空臆测的证据有效,恐怕川军掌握的人证物证能多出百倍。此案非常清楚,若非入藏军参赞罗长琦密谋诛杀军中哥老会和同盟会官兵,怎么可能引起哗变? “哗变发生在入藏军主力驻扎的密波地区,而哗变当日,钟颖将军正在拉萨与藏教首领聚会,商讨如何处理西藏事务的问题,根本不知道密波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哗变事件导致全局失控,三个主力团为之逃散一空,这也是钟颖回川之后,身边仅剩数百将士的重要原因,可以说,钟颖将军顶多担负失察之责,而不应成为主要责任人。” 袁世凯等人面面相觑,均未料到近年来不问世事的老好人赵尔巽说出这样一席话,原有的严惩钟颖警示川军的立场也随之动摇了。 “次公,您老可知一鸣老弟为了搭救钟颖,私下放出的一些消息?”杨度含笑问道。 赵尔巽不解地望向杨度:“一鸣是个坦荡的孩子,如果有什么话,他定会写信告诉老夫,绝不会胡言乱语的,是否有人想陷害于他?” 众人愣住了,最后齐齐一笑,大赞赵尔巽的护犊之情。 杨度笑道:“这回一鸣老弟为了营救钟颖,不但派来参谋长包季卿将军,还请动了陆军总长段芝泉、直隶督军赵智庵等军中元老出马求情,真是不遗余力啊! “坊间有传言说,若是大帅不顾川军众将校求情,一定要严惩钟颖将军,四川边防军将会揭竿而起,投到革命党阵营之中一同造反 “对于这个传言我们自然是不信的,但也不能当成空穴来风!毕竟中央对四川仍然缺乏足够的约束力,其中以一鸣老弟的立场最为关键,想必次公也是了解的。” 赵尔巽点点头:“一鸣这孩子虽然有些任性,但在重大问题上从不含糊,而且他从来看不起孙文一党的所作所为,屡次在汉阳钢厂和革命党借款案方面挺身反对,引来革命党一次又一次的口诛笔伐,却从未见他反对过大帅和中央政府的任何政策,他仍然是大帅任命的川军边防总司令,这些还不够说明他的立场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杨度愣了一下,其他人看到赵尔巽如此有理有据地为自己的得意后辈辩护,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袁世凯畅声一笑,站起来和气地说道: “我们都能理解次公的苦衷,既然如此,钟颖一案就没必要审下去了!望次公多些指点一鸣贤侄,中央政府和四川边军都离不开他这位智勇双全的将才,本帅和中央是信任他的,让他不要有什么想法,更不要背什么包袱。” 赵尔巽连忙站起:“属下代一鸣感谢大帅!想必一鸣和川军同僚也会记住大帅的宽容与信任,钟颖将军也会感铭大帅的恩德!” 袁世凯满脸堆笑,和蔼地询问几句清史编撰的进度,亲自将赵尔巽送出书房门口,杨度几个也非常恭敬地一同送别,看得出他们这些文人对当代大儒赵尔巽都是非常尊重的。 回来再次坐下之后,袁世凯的脸上不但没有笑容,反而露出愁苦之色,他靠在舒适的沙发上长叹一声,望向众谋士低声说道: “大家都不相信杀了钟颖会导致萧益民反叛的流言,但我本人却是相信的,这家伙真让人头疼啊!” 王士珍附和道:“纵观萧益民数年来的所作所为,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也能分清形势,正如次公所言,他是绝不会与国民党走到一起的。不过此人年少得志太过跋扈,要是真惹恼了他,什么事他都干得出来。 “诸位应该记得,杀害他老师赵尔丰的凶手接连被他全家灭门,而且两个直接凶手的脑袋被他挂起来公示,其中川军将领谢炯逃到上海都没能幸免,谢炯一家惨死公共租界不说,谢炯的脑袋被他挂到英租界巡捕房对面的电线杆子上;“再有,川滇之战前,滇军大力支持的刘存厚得罪了他,他转眼之间就把刘存厚麾下两个团的滇军精锐包围缴械,把刘存厚赶出四川,至今只能呆在军部苟且度日,不敢返回四川。这是何等残酷的报复手段? “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大帅把尹昌衡调回北京关起来,恐怕尹昌衡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众人情不自禁地点头,杨度苦笑道:“既然如此,还是尽快把钟颖放了吧,否则很可能影响到大帅的计划,目前我们已经成功说服豫西南的张钫部脱离国民党,该部将于下月初悄然南下,与驻扎荆襄的黎天才将军的混成旅一同夹击宜昌,迫使川军中势力最大的周俊部归附,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萧益民,这家伙很可能会出兵支援周俊,从而打乱我们的全盘计划。” “驻扎陕南的冯玉祥混成旅半年前已经补足缺员,大帅还专门下拨了十万元特别补贴、两千支长短枪、数十万发子弹和六门火炮装备该旅,此刻正是他们报效大帅的时候,大帅和诸位为了收复四川,一年来殚心竭力巧妙布局,这根绞索也是时候收紧了。”杨士琦提醒道。 袁世凯频频点头:“不错,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冯玉祥带兵有方,是员猛将,让他从川北直驱成都,再让驻扎岳阳的陈宦率部开赴宜昌,从南面夹击周俊的川军两个师,然后直接挥师占领重庆,我再把没用的胡景伊调回来,任命熟悉川军的陈宦为四川军务督办,并掌管四川民政,如此一来,萧益民再怎么不服气,也只能守住他的成都老巢。只要我们拿下重庆,就等于拿下了半个四川,富得流油的自流井地区也就控制在中央手里了。” 杨度建议道:“为保险起见,是否给云南唐继尧打个招呼?” 袁世凯露出了笑容:“这个招呼是要打的,本来滇军被赶出川南就不服气,屡屡遭受萧益民暗算的唐继尧定会把握机会,加上萧益民这孙子至今仍然强迫四千多滇军俘虏当苦力,为他修桥铺路开荒种田,还美其名曰‘劳动改造’,这无疑是滇军上下的耻辱,就连蔡锷每次和我提起这事也气得咬牙切齿,将川滇之战视为一生的最大失败,其他滇军将校心中愤怒可想而知了!” “那么,何时释放钟颖?职下这段时间烦透了,也不知包季卿在背后使了多少银子,一批批为钟颖求情的同僚直接找上门,弄得职下都不敢回家了。”王士珍低声诉苦。 袁世凯摇头苦笑:“既然已经决定放人,那就快点放好了,这么多人求情,是需要给面子的,否则得不偿失啊!还有那个包季卿,此人果然不同凡响,也不知他用什么办法,让最讨厌萧益民的克定、克文兄弟俩也帮钟颖向我求情了,也不知道钟颖这大大咧咧的家伙哪点好,值得四川那个小茶壶为他出钱出人上下折腾。” 杨度笑道:“大帅,这也许就是萧益民得人心的地方,别忘了这家伙还是四川袍哥‘义字辈’的瓢把子,钟颖是萧益民发迹之初的好兄弟,当初两人在一起没少干以权谋私贪污自肥的龌龊事,如果他见死不救,如何能让手下跟他混饭吃的将校心服口服? “既然这样,大帅就索性成全他的义气吧,至少能让他在我们围攻宜昌的时候,不敢撕下面子大喊大叫,萧益民那个茶壶嘴儿可是很有威力的。” 众人哈哈一笑,袁世凯也笑个不停,一个闻名全国的将领的生与死,就在一片笑声中决定下来了。 第一〇二章 应战 一九一五年元月十五日,无罪释放的钟颖终于告别令他无比伤感的、再也没有一丝留恋的京城,带上四名如花似玉的妻妾和五个年少懵懂的儿女,以及誓死追随的五十余名家将和他们的两百余名家眷,跟随包季卿一起前往天津,当晚即登上提前包下的招商局客轮赶赴上海,然后再从上海转道成都。 离开京城的前一天,钟颖亲自前往状告他谋杀的罗长琦一家所在的旅馆,诚恳地向罗长琦的妻儿兄弟致歉,在对方的谩骂中始终没有分辩,最后留下五万元银票,抱憾离去。 在袁世凯的授意下,钟颖无罪释放的消息没有公布,直到钟颖一行抵达上海,北京的中外媒体才知道“钟颖案”做出无罪释放的判决,钟颖和他的家人已经离开北京,迁往四川成都定居。 关外的绥察两省的广袤草原已今非昔比,数年来,大量的军队和关内无地无产的民众涌进草原,一片又一片的草原被开垦,一座又一座的县镇和军营拔地而起,再也看不到风吹草低的迷人景色,称霸草原几百年的百万满蒙民众,变成了人单式微的少数族群,不是被迅速同化,就是远走他乡自谋生路了。 所以,关外再也不是钟颖和他的追随者们向往的故土,反而是他们的父辈居住的成都和西川地区,更值得他们留恋和向往,那里不但有定居了两三代人的上万名满蒙两族民众,还有全中国最传统、同时也是保存得最完整的满蒙武装“泰安营”,更有一位从不歧视他们一直鼎力帮助他们的大救星——边军总司令萧益民! 只要看到身边的四川边军总参谋长、蒙古人的雄鹰包季卿将军,钟颖和他的追随者们就感到安全和亲切,生出无限的感激和倾力报效之心。 外界对“钟颖案”的追踪报道非常多,各种分析和评论沸沸扬扬,有的认为这是中央政府和袁世凯安抚四川军队的一种手段,有的说成是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干涉司法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清楚地看到萧益民在“钟颖案”中发挥的影响力,也从中证实了萧益民是个“极为护短”也“重情重义”的人,但是各大报纸基本上都言尽于此,没有深入研讨钟颖的获释将会发生怎么样的改变,更不会想到萧益民会有怎么样的后续动作。 只有英国人掌控的《京津泰晤士报》对此大胆预言: 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之所以不遗余力营救钟颖,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是显示他的实力和军事存在,通过拯救钟颖而再次赢得更多四川军队的尊敬与拥护,骁勇善战的满族年轻将领钟颖到了成都,必将在四川边防陆军中任职,很可能再次获得已经失去的权力和职务。 对西藏地区和滇缅边境地区觊觎已久的英国人是非常敏感的,他们最担心的问题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在率部入藏镇压康藏反对武装的战斗中手段非常残暴的满族将领钟颖,会不会在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的推动下东山再起? 大难不死的钟颖,会不会继续发挥他在康藏地区的巨大影响力和威慑力,再次纠集四川西部的满、蒙、苗、彝等民族武装,在强硬的边军总司令萧益民的指挥下,堂而皇之地开进西藏? 英国人担心的问题,正是萧益民和他麾下所有爱国的热血将校所要做的事情,得知钟颖获释的当天,位于中国西部的成都已是欢声一片。 在边军司令部当晚举行的欢庆宴会中,萧益民向军需处长何成良、率部驻防康定的第一混成旅旅长祁洛、直属骑兵团长唐五麟、教导团团长陆传芳等将校,下达了征兵五千组建边防陆军第三混成旅的死命令,并明确指示尽可能多地征召满、蒙、苗、彝四族青壮,大力收拢流落在川康地区的原钟颖将军率领的入藏军退役老兵,一个月内必须配齐所有武器装备,集中到雅安训练基地展开训练。 钟颖一行于二月九日顺利抵达成都,受到川军将校的热烈欢迎和祝贺,当钟颖和麾下五十余名家将在萧益民的引领下,住进北校场南面扩建一新的占地八十余亩硕大院落时,胡子拉碴的猛将钟颖猛然抱住萧益民失声痛哭,身后的五十余名家将和他们的两百余家眷全都向萧益民跪拜,流泪满面地向萧益民磕头致谢,不管怎么搀扶都不愿起来,害得边上数十将校和近千名满蒙两族民众跟着掉泪。 当晚,盛大的洗尘酒宴就在新落成的院子中举行,来自边军、四川陆军的上百名将校、上百名定居下来的满蒙两族头人们喝醉了大半,钟颖和他的五十余名家将在酒桌上几乎全军覆没,边军总司令萧益民也被侍卫背回家中,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 得知参谋长包季卿、政治处处长万连峰、参谋处长卢逸轩和副官长郑长泽均已等候多时,萧益民匆匆洗个冷水澡,换上军服下到大书房,接过包季卿递上的几张电文细细阅读。 书房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等待萧益民的决定。 萧益民端起茶杯默默品尝,数分钟后终于开口了: “既然周俊没有来电请求支援,也没有就近通知驻扎内江的王陵基将军,胡景伊将军的督军府更没有就此和我们打招呼,就表明周俊和胡景伊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说周俊彻底投靠了胡景伊,希望通过他们自己的力量去应对,所以我的意见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参谋处长卢逸轩连忙站起: “司令,周俊部虽然号称一个军,可驻扎宜昌之后并没有补充缺员,全军仅有一万两千余官兵,而且分散驻扎在长江沿岸六个县,加上周俊占据宜昌之后骄傲自负横征暴敛,治军不严军纪涣散,军中作风奢侈贪墨成风,各级官长不是忙着做生意,就是忙着寻花问柳成家纳妾,根本顶不住两个旅的鄂军和陈宦一个师的湘军夹击啊!何况豫西南的张钫部两个团一直占据着宜昌北面的老河口,如果张钫真的背叛国民党投靠了袁世凯,恐怕周俊部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政治处长万连峰随即站起:“司令,逸轩兄所言确实,情况万分紧急,想必我们设立在川鄂地区的各个情报站,很快就会发来更为详细的报告,如果不支援周俊部,恐怕重庆也会跟着陷入外军之手。” 萧益民示意大家坐下,望向一脸平静的包季卿问道:“参谋长的意见如何?” 包季卿放下茶杯:“周俊部被赶出宜昌是迟早的事,既然周俊等人愿意投靠胡景伊,我们就没有帮助他们的义务,第一军被打败打散更符合我们的利益。正如司令所言,像周俊这样自恃其高却又目光短浅的川军元老,迟早会被历史淘汰,所以我认为,周俊等人既然无可救药,还不如让他早点儿失败为好,相信早已投靠袁大帅的督军胡景伊想的和我们差不多,他绝不会给战败的周俊等人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这对我们来说是有好处的,虽然可能在短期内失去重庆,甚至失去自流井的富裕税收,但对我们没有什么大的影响,这些事情应该让省政府和议会去头疼,那群夸夸其谈的文官们最近有些不像话,让他们遭受点打击也是必要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参谋长,真的让袁世凯的大军入川啊?川军各师将士们会怎么想啊?”卢逸轩着急地问道。 包季卿冷哼一声: “他们怎么想关我们何事?逸轩,是不是你家在重庆,就影响你的判断力了?川军的情况你也熟悉,除了我们边军和五个陆军师之外,各地都在这两年间,发疯似地组建各自的守备部队和保安部队,除了川北和川西七个县的保安部队之外,其他有几个是服从我们司令领导?现在好了,正是个大浪淘沙的好机会,有什么好心疼的?” 卢逸轩等人彻底傻了,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唯有副官长郑长泽恍然大悟之后拿出从未离身的笔记本,将心得体会一一记下。 萧益民站起来,下达完紧急开会的命令,便吩咐侍卫长吴三去通知钟颖、祁洛等将军赶赴司令部出席会议。 一个小时后,直属各团团长团副、醉眼蒙松的钟颖和祁洛等人全部赶到边军司令部会议室,围坐在长方形的会议桌周围,紧盯墙上悬挂的硕大地图,倾听参谋长包季卿的讲解。 包季卿简要介绍川军的形势和各部的政治立场,随即把驻扎宜昌和川东地区的周俊第一军各部的危局详细说明,不等大家好好消化,包季卿的指挥棒已经指向了川北与汉中交界处:“……根据最新情报,驻扎汉中的冯玉祥第十六混成旅,已经下达了备战命令,我们估计,最迟在春节之后,该旅就南下威逼成都。对此,我和司令的初步意见是,只要他敢来,就不让他回去了。” 会议室响起一片欢呼,年轻的将领们激动得双拳紧握,钟颖和祁洛两人惊愕过后绽放笑容,所有人都知道,蓄势已久的萧益民和边军数万将士,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大干一场了。 包季卿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摸样,等大家安静下来,包季卿的指挥棒徐徐滑向南面的叙府,最后落在川滇边境一线: “这个地方目前最安静,也是我们最担心的地方,滇军与我们水火不容,至今仍有四千五百余名滇军俘虏被我们关押着,为我们修桥铺路开荒种地,云南各界每提起这事,就会说出‘耻辱’二字,滇军各部更是恨不得再和我们打一仗,如今这个机会来了,为了霸占富裕的四川,进而一举控制西南三省,袁世凯大总统肯定不会忘记对川军怀有深仇大恨的滇军,根据北京发来的情报,袁世凯最近频频接见被他软禁的前滇军统帅蔡锷,而且很可能会任命常驻湖南的陆军次长兼两湖巡察使陈宦,担任四川军务会办,与效忠袁世凯的四川督军胡景伊一起,堂而皇之地控制整个四川。下面,大家各自谈谈感受吧。” 包季卿回到萧益民身边坐下,会议进入群策群力畅所欲言的讨论时间。这一优良传统的养成,得益于司令萧益民从建军开始的坚持,如今不但在司令部形成了战前分析和战后总结的好习惯,边军基层各营连也推广开来,无论是战斗还是训练,战前分析和战后总结已经成为定例,各级官兵因此而受益无穷。 钟颖显然很不习惯这种方式,他脑子里想的就是如何报效萧益民和边军弟兄的援救之德,如何报效萧益民的知遇之恩,所以钟颖根本不管满堂将校有何看法,站起来几步走到地图前,拿起指挥棒开始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第一〇三章 未战即溃 春节期间的宜昌城没有鞭炮没有笑声,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大街小巷全都是瑟瑟发抖的平民和来去匆匆的川军官兵,细雨笼罩的码头上挤满了抢运物资准备逃回四川的文武官员和辎重兵。 城西通往四川的道路上车水马龙,马匹、牛车和挑夫络绎不绝,在官兵的鞭子和枪托驱赶下向西狂奔。 大年初七上午,荆襄镇守使黎天才率领的鄂军两个旅、新任四川军务会办陈宦率领的湘军第一师、刚被袁世凯任命为豫南镇守使的张钫率领的混成旅共三万余官兵,冒着绵绵细雨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夹击鄂西重镇宜昌,三军尚未摆开强攻架势,探马来报驻守的川军早已逃跑一空,原以为还要打上一两天的宜昌,就这样变成了不设防的城市。 担任前敌指挥的黎天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轻松地占领了宜昌,好不容易快速攻来的各部将领恼火不已,如同高高举起蓄势已久的拳头打在空气中一样,只能骂骂咧咧地率部入城,派人叫来打前锋的湘军第一混成旅长唐蟒询问。 唐蟒策马到来详细通报,黎天才等将校这才知道,驻守宜昌的川军第一军早在三路大军到来之前已经溃散,各级军官想到的不是设置防御阵地奋起抵抗,而是带着一年来巧取豪夺获得的家产和女人逃回四川,军长周俊连续枪毙了三个营长,但仍然无法制止溃逃之势,只能于昨日傍晚放弃宜昌,仓惶率部逃往重庆。 奉命断后的川军第三旅旅长和三个团长更干脆,等周俊离开之后,他们直接率领残部渡过江南,向负责南线进攻指挥的老长官陈宦投诚,摇身一变成了老长官陈宦麾下的入川主力军,在陈宦的关照下,继续当他们的旅长团长。 消息传到成都,四川督军胡景伊立刻向袁世凯致电报喜,大赞袁大总统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向新闻界通报一声,给川军将领周俊下发一张调往北京任职的命令,就迫使周俊进退失据,促使周俊麾下万余大军士气全无,闻声溃散。 北校场边军司令部里,刚收到急报的萧益民傻了好久,才无可奈何地告诉大家周俊部已经溃逃一空,川军宿将钟颖气得哇哇大叫,痛骂周俊软弱无能没有卵子,老蒋祁洛和参谋长包季卿连连摇头叹息不已,枟毅和唐五麟等猛将拍案而起,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大骂周俊给川军丢脸。 不管边军将校们怎么生气,怎么沮丧,指望周俊部还能抵挡一阵的愿望彻底落空,陈宦率领的一个师正在毫无阻拦地直驱重庆,作为总司令的萧益民必须立即总结并做出反应。 小范围的商议之后,参谋长包季卿再次走到地图前,面对愤愤不平的将校们开始分析: “虽然我们谁也没料到周俊部败得这么窝囊,但是仍然能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首先,陈宦率领一个师的湘军重新返川是个关键,如果我和司令判断不错的话,陈宦早已经在暗中联络了周俊麾下的一群将校,因为陈宦本来就是最初的四川武备学堂的老教官、老上司,川军中近半将校出自他门下,所以造成了周俊部的突然溃变。” “没错!陈宦这孙子非常阴险,带兵打仗不行,搞阴谋诡计贪污受贿绝对是高手,当初我那顶新军副统领兼陆军小学总办的官帽子,就是陈宦这孙子离开四川前以五万块卖给我的。” 钟颖大声说出陈年往事,惹来弟兄们一阵笑声。 包季卿对打断自己的钟颖无可奈何,只好等弟兄们笑完才继续说道: “第二个重要原因是,袁大总统在大年初一突然对外宣布,把川军第一军中将军长兼重庆镇守使周俊,调到北京军部担任要职,消息传出,对本来就面临驱逐而人心惶惶的第一军官兵绝对是个巨大打击,下级军官和当兵的看到军长有退路,而军长又要他们抵抗三面围攻的超过自己兵力三五倍的联军,他们肯定不干了,不战而逃就成了很正常的事情,何况川军第一军大多是军纪散漫的老兵痞子。” 众将校不约而同点头,包季卿拿起指挥棒,继续说道: “现在形势变得很简单了,不出两天,已经被袁大总统任命为川军会办的陈宦就会堂而皇之的坐镇重庆,然后与督军胡景伊取得联系,向川军各部将领下达各种命令,慢慢将川军各师摆平。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征得第五师的同意才行,大家请看……王陵基将军的第五师如今稳稳当当地坐镇内江,挡住了陈宦西进成都的所有道路,只要王陵基将军和第五师八千弟兄不让路,陈宦就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要敢硬来,就会遭到精锐的第五师和镇守川南的王键第四师的猛烈打击。 “所以,无论是胡景伊还是陈宦,想要掌握川军各师都不可能,到头来还得看我们的脸色,我们有的是时间从容安排,诸位没有必要紧张,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包季卿放下指挥棒,回到萧益民身边坐下。 萧益民望向老将祁洛:“洛叔,恐怕你的尽快去一趟盐井,让彭措将军在滇西北给滇军制造些麻烦,带上一千支旧枪和一批弹药,再到雅安兵站领取一两百箱手榴弹,大方地送给滇西北各族反抗武装,不能让滇军安宁下来。 “另外,我也会让王键加大支持鲁莽子的力度,让鲁莽子率领黔军攻打贵阳,不让滇军腾出手来进攻川南。只要滇军无法北上,陈宦和胡景伊就不敢动,等我们收拾了从川北南下的冯玉祥部,被赶到陕南和川北的陈树藩和刘镇华两位老哥就能毫无顾忌地围攻汉中,我们也就没有了多面受敌的危险。” 祁洛重重点头:“明早我就出发,来成都半个多月了,再不回去心里不踏实。” 钟颖连忙问道:“那我呢?我干什么?总不能让我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吧?要是成都没我什么事,让我到雅安招兵练兵也好啊!” 包季卿不悦地瞪他一眼:“你急什么?先把家人安顿好再说。” “都安顿好了,那么大一片宅子要什么有什么,还要怎么安顿?”钟颖不满地反问道。 萧益民只好详细解释:“钟大哥你等几天吧,我们已经致电袁大总统,要求任命你为我们边军副司令,司令部已经于昨日下午登报任命你为军校骑兵科主任教官,估计这几天军部的电令就会下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钟颖大吃一惊:“这……这可能吗?袁大头恨不得整死我呢!” 包季卿不耐烦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袁大总统有求于我们,只要我们不配合,陈宦和胡景伊就不能再四川立足,所以他不会轻易拒绝我们的请求,何况你根本就没罪,之前也是川军将领,如今回来担任个副职有啥了不起?” “可是,我不愿干什么军校教官,我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你们不知道吗?让我领兵打仗还凑合,让我教书,找错人了吧?”钟颖疑惑地望着萧益民和包季卿。 萧益民耐心解释道:“之所以任命你为军校骑兵科主任,目的是迷惑袁大总统和京城那群官员,让他们以为只是给你个安慰性的闲置,不会让你带兵打仗,只要任命一下,就由不得袁大总统了,明白吗?” 祁洛不满地白了钟颖一眼:“你快做好准备吧,我和巴尔斯大人都老了,如今住在川康一线的老部下老兄弟,还有数千满蒙族人就靠你带领了,我们这群老家伙那个不是一身的伤病?你也得让我们也过几天安逸日子吧?” 钟颖恍然大悟,咧开嘴嘿嘿直笑,与会弟兄终于明白了司令和参谋长的苦衷,相继猜到钟颖很快就要出征川康独当一面了,不由得对司令和参谋长的良苦用心深感佩服,只要钟颖接任川康边军统帅,全军弟兄就能彻底放心了。 彻底想通了的钟颖霍然站起:“司令、参谋长,就让我明天陪着祁洛大叔一起走吧!我想早点见到我的兵。” “这个……” 萧益民为难地望向包季卿,看到包季卿点点头,便转向钟颖问道:“大哥,你看还需要什么吗?” 钟颖指向坐在对面的骑兵团长唐五麟:“五麟麾下由我的一群老部下,让我挑一个连就行。” 唐五麟立刻站起:“司令,请允许属下重归钟将军麾下,属下愿意追随钟将军,彻底平息康藏叛乱,为司令、也为我们的族人打下一块休养生息的地盘!” 萧益民惊讶不已:“五麟,你刚结婚,还是等等吧,如今的骑兵团也离不开你。” 唐五麟挺起胸膛:“司令放心,骑兵团弟兄留下一半就足够了,巴尔斯大叔的儿子巴特能力远在属下之上,而且巴特刚从军校进修毕业,有他在,骑兵团照样是一往无前的强军!” 萧益民沉思片刻,抬起头微微一笑:“只要钟将军愿意,我不反对。” 钟颖哈哈大笑:“成了!我的骑兵团成了!五麟,好样的!” 第一〇四章 对峙 大年十五,元宵节,陕南重镇汉中灯笼高挂万民欢庆,到处是一片节日景象。 南关大营位于汉中古城南门之外,是汉中最大、最具传统的军营,冯玉祥部第十六混成旅六千官兵已在此处驻扎十个月。 军营内外灯火辉煌,尚未化冻的雪地上点燃了一堆堆熊熊篝火,六千官兵正在兴高采烈地享用丰盛晚餐,一向艰苦朴素、严以律己的少将旅长冯玉祥今天慷慨地下令宰杀三十头猪,每个官兵都分到半斤烧酒,吩咐官兵们放开肚皮吃,明日一早就要全军南下四川。 两匹普普通通的骡马拉着辆遮盖严实的马车徐徐来到营门外,马车尚未停稳,车厢厚重的布帘已经挑起,一名年约四十、身穿翻毛皮袄的富绅跳下马车,接过伙计递来的两条烟,赔笑着走向值班的哨兵。 两名代替哨兵值班的军官看到富绅的笑脸和手中晃悠悠的香烟,立即背上步枪,和气地走到商人面前拱手致礼,其中一位很有礼貌地向商人地询问:“感谢商会给我们送来的诸多年礼,只是这么晚了,陈先生来此何事?” 陈先生把香烟塞进军官手里,从皮袄里掏出封信双手递上: “就在天色擦黑的时候,南面广元绿林道上的一位大当家突然来到鄙人家里,要求鄙人将此信呈交冯玉祥将军,鄙人的商队长年累月行走在川陕道上,哪敢拒绝那位大当家的委托?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把信送来了,还请军爷多多包涵啊!” “那人还在不在?”军官连忙问道。 陈先生摇摇头:“早走了,他也没为难鄙人,扔下这封信他就打马出城了。” 值班军官连忙与同僚商议,转向陈先生快速说道: “这封信我会立即呈交我们将军,陈先生请先回去吧,道上的人不会伤害先生的,怎么说先生也是汉中商会的副会长,他们还指望你们的商队吃饭的,先生别担心,回去吧,谢谢您了!” “不客气、不客气,那么……鄙人告辞了!” 陈先生向两位军官连连作揖,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车钻进车厢,赶车的伙计拉转马头,很快把车子赶往城门方向。 车厢里,一位看不清面貌的年轻人诚恳地向陈先生致谢:“谢了,陈叔,大过年的害得您老没能吃上顿饭,小侄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陈先生低声笑道:“贤侄千万别客气,老叔恨不得早点儿赶走这帮横征暴敛的客军,自从他们进驻以来,汉中城和周围百里的父老乡亲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在他们的威逼之下,我们商会每个月都得补助他们两万元军饷,实在恨透他们了。” “陈叔再忍忍,我爹说了,最多不过一年,驻扎川陕交界地区的客军都要撤走,哪怕不走也要把他们打走,到时候汉中的父老乡亲就不会受到欺压了。”年轻人低声安慰道。 南关大营的指挥部里,身材壮硕的冯玉祥在众将校的紧张注视下看完信,随手递给特来赴宴的结拜大哥、第十五混成旅旅长贾德耀:“没想到我们刚要动身,萧益民就把信送来了,言语间倒是显得很诚恳啊!” 贾德耀迅速阅读,看完徐徐将信笺折叠起来,不紧不慢地放入信封之中:“贤弟,这恐怕是先礼后兵,看来此次南下艰险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是啊!” 冯玉祥长出口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出了汉中地界,再往南全是险峻崎岖的山道,要是萧益民串通沿途的地方民团和各山头的道上朋友,冷不防打几下冷枪,扔出几颗雅安造的大威力手雷,我们躲都没地方躲去,哪怕不打枪,他鼓动沿途各地民众来个坚壁清野,就能把几千弟兄饿个半死。” 贾德耀点点头,为拜把兄弟冯玉祥出谋献策: “贤弟先别南下,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大帅和陈宦就行,目前看来,陈宦虽然轻松击溃周俊的川军第一军,占领了重庆,但他仍然不敢西进一步。从几天来的情报通告和报纸上的新闻分析,川军大将王陵基一天不答应就任重庆镇守使,陈宦和他带去的八千湘军就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早已投靠萧益民的川军第三师孙兆鸾部七千余官兵已经缓缓东进,堵住了安岳至遂宁一线,长期驻扎川南的川军王键部一个旅移防綦江,明显是对蠢蠢欲动的陈宦发出警告。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陈宦没有掌握四川局势,我们就没必要匆匆南下,不能为别人作嫁衣裳,拉起一支队伍不容易啊!” 冯玉祥重重点头:“四川的事情还是得靠陈宦去解决,我们只不过是在一旁帮帮忙而已,哪怕陈宦拿下四川,我们也不会讨到半点好处。大哥说得对,小弟就坐在汉中慢慢等,慢慢看,真要是催急了,就带一个团徐徐南下,只要陈宦一天没有占领成都,小弟就等他一天。” 贾德耀放心地端起酒杯:“贤弟,你如何看待川军边防司令萧益民?” 冯玉祥摇摇头:“除了军中传言和报纸上那些,其他的都不怎么清楚,按照军中的普遍分析,此人是个杀伐果断的狠角色,就连国民党总理孙中山、滇军统帅蔡锷这样的牛人都被他弄得灰头土脸,可见此人心机深沉实力不凡。 “小弟估计,除了归附萧益民的川军第三师、本就属于边军系统的川军第四师之外,萧益民麾下的边军官兵不低于五万人,而且装备精良能征善战,否则,陈宦为何不敢对他说句狠话? “这两天的四川报纸大哥也看了,四川督军胡景伊根本说不上话,四川上下对陈宦率部入川全是反对态度,萧益民在这样的时候竟然一言不发,可见此人极为阴险,不得不小心应对啊!” 贾德耀非常认可:“说得太对了!就拿‘钟颖案’来说吧,由于萧益民的上下活动,大帅不但放过了桀骜不驯胆大包天的钟颖,昨天竟然还任命钟颖为四川边军副司令,里面除了有安抚萧益民和川军的意思之外,恐怕还有萧益民上下活动的结果,由此可见,此人不但会练兵、能打仗,还会玩平衡、玩阴谋,不可小觑啊!” 冯玉祥点点头,忽然问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大哥,这两天能不能召集商会那帮人开个会?” “贤弟想了解什么?”贾德耀有点意外。 冯玉祥严肃地解释:“小弟想了解川北的各路豪强,其中拥有一个正规步兵团的广元民团最为重要,还有就是以县长身份兼任民团团长的张源。这半年多来,我们都看到了,四川制造的各种武器弹药、民用炸药、硫酸、烧碱、香皂肥皂洗衣服等等货物,源源不断卖到陕西、卖到西北各地,陕甘宁的中药、皮革、马匹和牛羊源源不断运往四川,走的大都是张源控制的商道。 “两个月前,绵阳的民团忽然改编为四川边防军独立团之后,大量的甘陕和豫西流民投入到川陕商道的扩建之中,有传言说,川军征召了上千名甘陕和河南籍的青壮流民从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绵阳到剑阁一线,恐怕已经掌握在萧益民的边军手中了。” 贾德耀立即答应:“好!明天愚兄就召集商会头目,我们一起问问就知道了。” 至此,原定从汉中南下压迫成都的冯玉祥第十六混成旅改变原定计划,以粮饷奇缺急需补充为由,继续蹲守在汉中南关大营,任凭四川军务会办陈宦怎么催促,冯玉祥都有理由搪塞过去,而且一拖就是一个半月。 无可奈何的陈宦只能向袁世凯诉苦,正被“二十一条”搅得焦头烂额的袁世凯没有任何办法,除了给四川边军总司令萧益民下达几份措辞严厉的训令,根本无法改变四川境内川军与客军的对峙之势。 眼看陈宦的诉苦电报雪片般飞来,四川各界反对客军入川的声音越来越大,袁世凯恼怒之下,密令云南督军唐继尧立刻率部攻打川南,电令驻扎武昌的长江中上游江防司令曹锟率部入川支援陈宦,然后向全国新闻界公布两个令人震惊的军事调令: 即日起,原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中将,调任中央军部副总参谋长,兼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会办! 另:任命四川省军务督办胡景伊兼任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全权统制四川边防陆军各部。 军令一出,举国瞩目,四川各界立刻发出强烈的反对声音,所有报纸在请求中央军政部和袁大总统收回成命的同时,抓住中央财政部不经过四川省议会同意而设立的万县税务征稽局不放,四川工商联合会、重庆商会、四川江运工会等民间组织纷纷发表声明,严厉反对中央政府对四川民政的粗暴干涉,拒绝向任何未经四川省议会、省政府同意设立的税务稽征部门交税,号召万县和川东各地民众团结起来,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推翻巧取豪夺的中央税政部门。 袁世凯的两个命令,竟然演变成川东地区风起云涌的抗税运动,成都、重庆和万县先后出现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运动,这让龟缩重庆寸步难行的陈宦始料不及,日子更加难过。 更令陈宦倍感无力的是,带进重庆的两个旅湘军官兵军纪松弛,飞扬跋扈,强买强卖调戏妇女,不时引发军民之间的武力冲突,忍无可忍的重庆袍哥们终于发火了,开始有组织有计划地展开暗杀活动,弄得整个重庆鸡飞狗走,每天枪声不绝刀光闪耀,愤怒的湘军也展开无情地报复袭击,陈宦终于引发了整个四川的猛烈声讨。 五月四日,正在密切关注中日“二十一条”谈判进展的袁世凯,忽然接到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的请求电报。 袁世凯看完电报勃然大怒,摔碎精美的茶杯一脚踢飞了椅子,身边文武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上前跪请大帅息怒。 被封为少卿爵位却得不到重用的杨度匍匐上前,悄悄捡起地上的电文,立刻被上面的内容弄得惊愕莫名却又啼笑皆非,他怎么也没想到,萧益民竟然如此大胆地以进谏的形式,肆无忌惮地戏弄高高在上的全国统帅袁世凯。 电文上写道: 恳请大帅收回成命,若是大帅真要属下赴京任职,也要等待属下妻子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另外,恳请大帅不要签署祸国殃民的二十一条,大帅是中国新军和中国革命的开创者,功劳远在华盛顿之上,如果签署了二十一条,大帅的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最后,恳请大帅不要改制当皇帝,乱世中的皇帝不好当,没有几个有好下场,四川边军总司令萧益民敬上! 第一〇五章 开战(一) (璧)山县城位于重庆以西二十六公里,提起(璧)山,很多人都会骄傲地说这是重庆的西大门,是座最漂亮、最安逸的千年古城,清澈秀丽的璧南河由北向南穿城而过,还有闻名巴蜀的(璧)山糯米和遍地娇娘。 但是,(璧)山最出名也不为世人所知的是,千年来层出不穷的技艺高超的雕刻工匠,自汉代起,(璧)山的石雕佛像、石雕麒麟和石雕棺材都是千金难得的贡品,千百年来的传承养成了(璧)山人豪爽务实、精益求精的性格,养成了(璧)山汉子一旦认准方向就永不回头的血性。 所以,川军第一军被打散之后,二十七岁的第一师主力团团长刘湘第一个率领残部霸占了(璧)山,并在两个月内成功征召一千新兵,残破的主力团迅速恢复生机。 有了人还得有枪,胸怀大志、一心要建立一番伟业的刘湘不敢去见他的老师萧益民,加上率重兵进驻重庆的川军老长官陈宦不时派人前来拉拢,犹豫不决的刘湘更加难以选择了,是投奔势力最大的老教官萧益民,还是归附中央任命的川军会办陈宦,成了刘湘最头疼的问题。 随着袁大总统的心腹大将曹锟率领两个旅开进了川东,随着滇军督军唐继尧的一个主力师再次逼近川南,四川重庆与成都之间脆弱的军事对峙和平衡形式已被打破。 强硬的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在四川民众的呼吁和鼎力支持下,从边防陆军中抽调一个装备精良的加强团、一个炮兵营交给早就投靠他的川军第三师中将师长孙兆鸾指挥。 拥兵八千、苦练一年多的孙兆鸾得到大批先进装备和一个加强团之后,全师官兵人数增至一万一千人,实力大增士气如虹,仅用三天时间就把防线东移上百公里,一举占领重庆西北部最具战略意义的合川至铜梁一线,对盘踞重庆的陈宦部形成巨大压迫,逼得陈宦立即收缩防线,撤回重庆郊外西、北两个方向的湘军,摆出一副龟缩死守的防御态势。 正在(璧)山休养生息的刘湘慌了,就在形势迫使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与他同样命运的老同学、逃出宜昌后率领残部占据重庆北郊重镇北碚的杨森突然到来。 杨森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爽朗性子,进入刘湘的团部文庙大成殿后,不是与刘湘急商对策,而是轻轻松松地游览这座气势恢宏闻名遐迩的古庙,一会儿摸摸屹立百年的石栏雕像,一会儿昂首观望,称赞雕梁上孔子周游列国的图案精美绝伦,仿佛他真的是来旅游一样。 尽管刘湘心急如焚,但脸上也是一副轻松愉快之色,欣然陪同杨森逛一圈大殿,相互坐下奉上香茗,刘湘仍然乐哈哈地询问杨森对这座古庙怎么看? 三十一岁的杨森彻底被心机深沉的老同学击败,放下茶杯,长叹一声:“甫澄,刚才小弟从城北入城,一路上被游行抗议的民众挤得寸步难行,看来这个卖国的‘二十一条’的签署,彻底要了袁大帅的老命啊!” 刘湘知道老同学服气了,收起轻松的笑容,关切地询问:“子惠兄,陈宦长官恐怕没少派人去游说兄长加入他新组建的第一师吧?” 杨森又是一叹: “不止游说,还信誓旦旦的承诺,只要我答应率领麾下一千五百弟兄开赴重庆,就立即下拨两万元现大洋,任命我为第一师少将旅长,尽可能给我补足兵员和武器装备 “可是,如今陈宦已经成了我巴蜀千万民众唾弃的对象,他领进来的两个旅湘军成了重庆和川东地区民众恨之入骨的客军,这个时候,我怎么敢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投奔他?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失去地方商会和各界民众的支持,他又去哪里给我补充缺员、下拨武器弹药?他对我承诺的那些条件,不都是瞎话吗?” 刘湘点点头:“确实如此,湘军开进重庆之前,重庆的政府官员和各大银行、钱庄响应萧司令和省议会的号召,迅速把钱财和大批粮食物资转移到内江和成都,三个月来,陈宦和他率领的湘军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穷疯了的湘军巧取豪夺,军纪败坏,彻底得罪了重庆民众,这个时候,我们实在是进退两难啊!” 杨森听完刘湘的话,从兜里掏出封信递过去:“看看吧。” 刘湘疑惑地接过信,只看一眼信封上的落款便跳起来,抽出薄薄的一张信笺飞速看完,缓缓坐下,凝视着脸带微笑的杨森:“子惠兄拿定主意了?” “对,王陵基长官的深情厚谊令人感动!这个时候,他不但没有趁人之危,反而苦口婆心地说明形势,希望我们一切以父老乡亲的利益为重,并表示支持我重招旧部,扩充兵力,只要我答应服从省议会的领导,迅速占据并控制垫江,要人给人,要枪给枪。” 杨森终于说出信上没有写明的重要内容。 刘湘颇为失落地沉默了,他站起来走向大殿中央,慢慢转过身,一步步回到杨森身边:“子惠兄,为何王长官没有与小弟联系,反而绕过小弟去和你联系了?” “那是因为你身边有一心想投靠陈宦长官的奸细!” 杨森悄悄桌面,示意刘湘坐下:“你知道昨晚是谁到北碚给小弟送信的吗?” “谁?”刘湘紧张地问道。 杨森微微一笑:“王长官的副官、我们的师弟冯克纯,还有老教官萧益民长官的副官长郑长泽师弟!” 刘湘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料到,一向态度中立、从不结党的老教官王陵基,已经和老教官萧益民走到了一起。 如此一来,整个四川的局势将出现重大变化,陈宦带来的湘军两个旅再加上即将入川的曹锟两个旅也就是一万六千人上下,如何挡得住王陵基师八千精锐、孙兆鸾师一万一千将士、王键第五师两个强悍主力团的三面合击? 可是,如此一来,就等于彻底跟袁世凯和北京政府翻脸了,所说袁大帅如今被“二十一条”搞得焦头烂额,威信全无,可他麾下仍然有二十余万忠于他的军队啊!还有南面,南面的滇军与萧益民的边军有着无法化解的仇恨,如果滇军趁机挥师北上,到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杨森已经看出刘湘的心思,不慌不忙抽出支香烟点燃:“甫澄,你担心什么?是不是担心南面的滇军趁火打劫?” “正是!远在北京的袁大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川滇大战之后一直在卧薪尝胆的十万滇军!自从唐继尧担任云南都督之后,滇军不但通过出让滇南的锡矿和铜矿获得法国的大力支持,而且还获得日本人半卖半送的大批枪支弹药,如果我们归附萧长官和王长官,在进攻陈宦和曹锟率领的四个旅的时候,滇军大军趁火打劫挥师北上,这场大战就胜负难料了!”刘湘如实说出心中的担忧。 杨森嘿嘿一笑:“之前愚兄也有这样的担忧,可现在没有了,哈哈!” “此话怎讲?”刘湘着急地问到。 杨森吐出口烟雾:“因为滇西十几个县再次闹起来了,更加要命的是,鲁莽子率领的四个旅黔军,于前晚突然猛攻驻扎贵阳的戴戡部和滇军一个旅,于昨日上午九点击溃戴戡部和滇军组成的联军,一举占领了贵阳,并切断了滇黔联军逃往曲靖的退路。” “啊……”刘湘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 杨森详细解释到:“之前我也没想到,萧司令竟然有这么多妙招,据郑长泽师弟透露,鲁莽子的黔军取得了歼敌两千余人、缴获大批武器弹药和物资,戴戡麾下的一个德械团临阵起义,投诚了鲁莽子,并与鲁莽子麾下第二旅一同追击西逃的滇军残部,估计现在已经打到了黔西的水城了。 “甫澄你想想,滇军遭此大败并失去了贵阳,还有心思参合我们四川的事情吗?何况王键师弟的第五师战力如何,我们都很清楚,只要装备精良战力强横的第五师摆开架势,挡住滇军两个师根本不是问题,何况萧长官还后很多后手,别忘了,在成都和雅安,萧长官还有七八个精锐的主力团没动呢。” 刘湘这个时候总算看清了形势,盯着杨森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问道:“王长官和萧长官让兄长带来什么话?” 杨森笑道:“承诺的条件一样,只要我们两部服从省议会领导,服从王长官的指挥,就保证我们两部的建制不被打散,而且要人给人要枪给枪。 “冯师弟还让愚兄转告你,尽快清除内部隐患,率领你的三团前往合江整编和补充,萧长官已经派人把大批武器装备送到了合江军营,然后与愚兄的二团一起迅速西进,摆出一副切断曹锟部退路的进攻姿态,尽可能拖住曹锟部西进重庆的步伐,为王长官和孙长官的两个师合围重庆争取到尽可能多的时间。” 刘湘咬咬牙:“那就打他娘的一仗!说实在的,小弟逃出宜昌到现在,这心里恼火啊!麾下弟兄们安定下来,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窝囊,满肚子气无处发泄,既然萧长官和王长官仍然信任我们,支持我们,我们就要好好打一仗让所有人看看!” “对头!老子也是一肚子窝囊气,总算有地方发泄了,哈哈!”杨森乐哈哈地附和。 刘湘随即问道:“王长官需要我们何时出发?” “就在今晚,我们两个团直接赶赴合江大营,孙兆鸾长官带着武器装备和新征召的几千新兵等着我们呢。”杨森回答。 刘湘不解地问道:“王长官的第四师不来接防?” “人家早到了,四师第七旅已经到达(璧)山西面的安溪镇,距离你只有十里之遥。” 刘湘的冷汗猛然冒出,感觉背后冷飕飕的,如果自己不答应,恐怕一夜之间就会横尸(璧)山了! 第一〇五章 开战(二) 坐落在长江北岸的云.阳县城,千年来都是入川水陆通道上的重要驿站,县城东接奉节,西连万县,四面高山深壑,群峰延绵,平均海拔均在八百米以上,境内江段随处可见悬崖峭壁,地势极为先要。 历史悠久的云阳是个没有城墙的小城,城中人口堪堪超过一万人。 当长江中上游江防司令、虎威将军曹锟率领两个旅到达时,云.阳县城中的大户和民众深恐客军残害,已经逃走大半,剩下的全是惶恐不安、面带菜色的老弱病残,曹锟麾下一万两千余官兵将小城挤得满满当当。 出于对战争的恐惧,各国船只纷纷停止航行,宜昌原有的几艘百吨级以上机轮,早已被溃逃的周俊开往重庆。 重庆商会和警察局暗中响应萧益民的号召,早就将所有大中型船只开往重庆上游港口停泊,处于王陵基的第四师保护之下,新任四川军务会办兼巡按使陈宦根本无船可调,杀气腾腾的曹锟只能率部冒着酷暑,徒步沿三峡入川,走到云阳时全军已是筋疲力尽。 更加严重的是,随军携带的军粮已经消耗一空,劳累和饥饿使得官兵士气全无,原本以为入川之后能够大发横财的一万两千官兵搜遍整个县城,仅得到两千多斤玉米和红薯,鸡鸭牛羊早被躲避兵灾的民众转入深山,连影子都看不到。 “将军,来碗绿豆粥吧,可惜没糖。” 曹锟的副官送上一大碗刚做好的绿豆粥,转身给前来开会的第四混成旅旅长伍祥祯、第十三混成旅旅长李炳之各送上一碗。 天津籍的曹锟颇为幽默,端起大碗“噗滋滋”喝下几大口,咂咂嘴乐哈哈地说豆子不错,比北方豆子有味道,说完望向端着碗一脸无奈的伍祥祯和李炳之: “快喝吧,正好解暑,今天还要走一整天呢,怎么也得一鼓作气赶到万县,到了万县,什么困难都没了。” 云南籍将领伍祥祯非常了解川人的脾性,他放下碗,对曹锟担忧地说道: “仲珊兄,虽然万县相对富裕,还有周俊部设立的大型中转兵站,但这个时候,恐怕也被川军和当地民众搬空了,而且沿途的电报线都被剪掉了,我们与重庆之间的联系中断两日,情况不妙啊!” 曹锟慢慢放下碗,用袖子擦擦嘴,微微点头: “是啊,这个萧益民果然深具号召力,他在报纸上大喊一声坚壁清野,各地商会民众从者如云,坐镇重庆的陈宦和两旅湘军也被他逼得手足无措,还害得一路上我们连吃的都找不到。 “由此可见,这次入川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很可能要结结实实地打一仗才行,二位要有这个思想准备啊!” 河北籍将领李炳之喝下半碗粥也放下了: “仲珊兄言之有理,不过,按照目前的对峙态势来看,边军司令萧益民似乎还不敢打响第一枪,否则以重庆外围三个师的川军兵力,完全能够对困守重庆的两个旅友军发起四面进攻,进而拿下重庆,可萧益民到现在都没敢动,显然是下不了决心 “属下认为,萧益民只是摆出一副姿态,争取一个讨价还价的有利地位罢了,绝不敢轻启战端,否则无异于背叛大帅,反对中央政府,必将陷于孤立的处境,进而受到我中央所属各部与滇军的严厉打击。” 曹锟摆摆手:“不不!你不了解这个萧益民,此人虽然年轻,但绝对是个杀伐果断的人物,这几天行军我一直在想,他既然已经成功地挑动了四川民意,迫使川军各师站在他的立场上一致对外,也有了充裕的战争准备时间,为何仍然对重庆围而不打? “难道说,他非要等到我们两个旅赶到重庆才开打吗?萧益民绝不是这么迂腐的,否则他也不会在短短八年时间内达到今天的地位。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外面怎么回事?瞎嚷嚷什么?” 院子里一片嘈杂,巡查各部开拔的参谋长熊炳琦飞身下马,满头大汗地跑进来: “报告师座,担任先锋的我部直属二营行至西面十五公里的庙子山时,突然遭到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袭击,营长赵桓、营副张开泰以及三位连长率先中枪身死,五百弟兄群龙无首,又处于狭窄山道之间,尚未发起反击就遭到上百枚手榴弹的袭击,据跑回来报告的一个小排长说,先锋营能活下来的不到三成。” 曹锟吓得跳起来,李炳之和伍祥祯霍然站起,围住熊炳琦着急询问详情。 心急如焚的熊炳琦解释一番,最后干脆吩咐副官拿来地图,收拾桌面飞快铺开,指着地图上只有一个小黑点的庙子山,快速解释: “就在这儿,是沿山修筑的两里长狭道,是通往万县的唯一官道,这段道路处在两山之间,南面隔着数百米莽莽高山就是长江,北面是海拔千米、地势险峻的庙子山,地势狭窄,还有弯道制约,要是我们发起攻击的话也头疼,超过一个营的兵力根本就摆不开!” 李炳之转向伍祥祯:“玉亭,你熟悉西南的情况,你说说吧,袭击者可能是谁的部队?” 曹锟和熊炳琦立刻望向伍祥祯,伍祥祯无奈地摇摇头: “小弟离开家乡已经十余年,一直在东北和直隶带兵,对四川的情况根本不了解,所以很难判断附近是谁的部队照理说,周俊部已经溃散,三分之一的兵力逃到重庆归附了陈宦长官,散布川东各地的川军第一军各部大多解甲归田,周俊本人受到川军上下的讥笑,心灰意冷之下已经奉命前往北京赴任。在这样的情况下,袭击我军的只能是地方武装,或者本地的江湖帮会。” “不!江湖帮会哪里有这么多的先进武器?哪里有这么好的枪法?轻机枪、大威力手榴弹都一起上来了,地方武装有这本事吗?”曹锟立即提出质疑。 伍祥祯苦笑着解释: “师座也许不知道,萧益民的成都和雅安两个兵工厂的技术水平和武器产量非常高,除了没有能力生产大型火炮之外,他们在方方面面都已经超过了汉阳厂。放眼全中国,目前也只有雅安兵工厂能够生产大威力铸铁手雷和木柄手榴弹,汉阳厂、江南厂、奉天厂和大沽厂今年初才开始仿制技术不高的木柄手榴弹,而成都和雅安生产的武器装备和炸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卖到了全国各地,加上萧益民本人出自洪门,如今已是四川袍哥‘义字辈’中的魁首人物,所以他把武器弹药卖给各地江湖人士毫不奇怪。” “师座,是有这么回事,玉亭言之有理。属下听说,成都兵工厂仿制的德国轻机枪已经定型,好像叫M1915型,已经陆续装备四川边军和驻扎川南的王键第五师,由此可见,川军的武器装备远比我们的要先进,不得不防啊!”参谋长熊炳琦低声提醒道。 曹锟背着双手走到门口,看见院子里跑来报信的几个血淋淋的小兵还在等待,满肚子怒火终于爆发,他转过身大声下令: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把两个连炮队调上去,给老子猛轰!邪门了啊,敢打老子的伏击,不管他是哪部分的都给老子灭了他!彪臣,你亲自去指挥!” “是!” 李炳之连忙抓起大盖帽跑出临时指挥部。 熊炳琦走到曹锟面前,低声说道:“师座,会不会是对手想阻止我军西进重庆?或者是通过偷袭,延缓我军前行的步伐?” 曹锟瞪着眼珠子大声骂道:“老子不管他们怎么想,总而言之,明天的这个时候必须到达万县,否则不等别人来打,我们自己就会饿死!妈拉个巴子的,跟我走,老子要看看是何方宵小,竟敢挡老子的路!” 第一〇五章 开战(三) 正午时分,庙子山西南三点五公里,黄包岭。 庙子山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已经响了十几分钟,两名军装各异的官兵站在黄包岭山腰突起的岩石上,通过望远镜观察庙子山方向不断翻卷的硝烟和燃起的山火,不时回身,向坐在山坳平缓处的百余官兵大声通报情况。 席地而坐正在进食的百余官兵分成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身穿土黄色川军军装、头戴大盖帽的是杨森团直属侦察连,这部分官兵人数为一百二十余人,每个人手里拿着的吃饭家伙全是川军制式的洋铁碗。 官兵们一边吃饭,一边好奇地看向对面围成一圈的十四人小队,对这个小队的服装鞋帽和清一色的特制匕首、军用手枪、卵形手雷、装有十发弹匣的毛瑟长步枪、式样怪异却威力巨大的两挺轻机枪,百余官兵都非常的惊奇和羡慕。 另一边身穿罕见的四色迷彩服、头戴迷彩布面钢盔的十四个官兵也在吃饭,不过他们手里的吃饭家伙就寒酸多了,饭碗是随手砍下的竹筒,筷子是两根顺手拈来的竹枝,唯独从腰间拿出的扁形军用水壶不多见。 虽然两部分官兵合在一起只有两天时间,但是杨森部侦察连百余官兵惊讶地发现,这个直属边防陆军司令部的侦察小队不但装备奇特,行动迅速,而且作战威猛枪法超人,无论是行军还是打仗,处处透着与众不同的神秘,就连他们的食物都与众不同,非常的简单,吃的是侦察连弟兄提供的米饭,加上他们自带的盐巴和山上采集的生野菜就对付过去,可他们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而且吃饭的时候没人说话,安静得让所有人都感到不自在,也非常不可思议。 杨森的侦察连长范树生是杨森的表弟,三月份刚从保定军校一期步科毕业回来,他与返回四川边防陆军追随老教官萧益民的刘文辉、林云根、唐瑛、何光烈是同期同学,之前也从长期与萧益民通信的刘文辉等人那里了解到四川边军的建设情况,因此他对边军比较了解,但也从未听说过边军何时拥有如此精锐的侦查小队,又从哪里搞到这么先进的武器装备。 两日相处下来,范树生与侦察小队的队长彭子松已经熟悉了,但在上午的伏击行动中,彭子松的两个狙击小组以及两个机枪小组的表现实在太过令人震撼,直到现在范树生还在想起敌军营长和几个连长头部中弹时的惨状,直到现在范树生仍然觉得,两挺威力巨大、杀人无数的机枪虽然令人震惊,但怎么都比不上彭子松一枪掀掉两百米外敌军营长天灵盖的惊人枪法。 庙子山方向的炮声终于停止,熊熊山火正在蔓延,卷起的浓烟冲天而起高达百丈,十公里外都能看得真真切切。 站在山腰岩石上的迷彩服士兵跳下巨石,跑到正在检查枪械的彭子岳身边,半跪下来低声汇报。 彭子岳点点头,指向北面那条蜿蜒小路和一长溜嶙峋的山梁,报告的士兵点点头站起,向十余名弟兄下达一连串简短命令。 十余名弟兄立即开始进行作战准备,两个机枪小组从背包里拿出了四个七十发弹鼓,开始详细检查接口和装弹。 彭子岳走到迎面而来的范树生面前,谦逊地将攻击计划告诉他,然后一起走到隐蔽的山梁上,俯瞰下方三百余米远的大路低声商量。 三十分钟过去,曹锟部的先头侦查小队出现在视野里,匍匐在百余米山梁上的两部伏击尖兵开始紧张起来,眼看敌军三个小队共二十余名侦查尖兵已经策马走过下方的伏击范围,仍未见两位长官下达打击命令,侦察连的百余官兵不禁着急起来,而他们的长官范树生却伏在彭子松身边低声谈笑。 “子松,你说打完仗我去你们侦察部队学习一段时间怎么样?” 彭子松仍然稳稳地举着望远镜观察山下道路的东部转弯处:“小弟真不知道,这事小弟管不到。” “那我找刘文辉那几个小子帮说情行不行?”范树生问道。 彭子松收起望远镜,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范树生:“刘文辉等四位大哥已经不在司令部参谋处了,小弟出来之前,他们跟随教导团一个营开赴西康打箭炉一线,恐怕三两年之内回不来。” 范树生大吃一惊:“他们竟然被派去平叛?” “是,我们军中规定,军校毕业生必须到基层部队锻炼两年以上,两年后才能正式晋升中尉,没有军功的只能从少尉做起,四年一升。”彭子松低声解释。 范树生惊愕不已,摸摸自己衣领上的少校领章,再看看彭子松身上,发现除了有个黄底黑豹的臂章之外,他没有任何军衔标志,禁不住好奇地问道:“子松,你是什么军衔?” “少尉。”彭子松回答。 “你是四川军校刚毕业的吧?你这副身手也不像刚毕业的啊,要不是从军满四年了?” 范树生这个时候还在瞎猜,似乎对敌军的情况一点也不关心,显示出极好的心理承受能力。 话不多不善交际的彭子松禁不住笑了,他望了一眼尚未出现敌军大部队的远方路口,放下望远镜,低声回答:“小弟军龄六年,荣立两次一等功、四次三等功,这才熬到少尉的。” 范树生大吃一惊:“两次一等功四次三等功?我的天呐!我早听说你们边军的评功很苛刻,没想到严格到这个地步,你是怎么做到的……对了!是不是你枪法好杀人多才立下这么多战功?” 彭子松笑道:“还真让你说对了,不说了,我已经违反纪律了。” 范树生看到彭子松爬到右前方,凑在机枪手耳边一阵低语,想了想原地打了个滚,翻到左边的狙击观察手身边,一把将观察手拉到自己身边: “兄弟,我想问问,你们队长杀过多少人?都杀了什么人……哎呀!别看了,他听不到,你悄悄告诉我就行了。” “我们队长只杀连长以上的军官,从川滇大战到现在,他杀了二十一个人,包括上午那个敌军营长。”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观察手说完马上缩回去,继续观察山下的敌情,似乎非常害怕自己的举动被队长发现。 范树生张大了嘴巴,呆呆望向不远处的彭子松,彭子松突然举起手做出个手势,范树生猛一激灵,立刻爬到山梁边沿往下看,只见敌军数百骑兵率先进入东路口,长长的步兵队伍很快也出现在视野之中。 范树生连忙掏出手枪,忽然发现手枪根本打不到山下三百米外的敌人,着急之下立即向后爬行,抢过一名士兵的步枪和子弹袋,飞快爬上原位上装弹瞄准,观察了三分多钟,范树生的准星套住了敌军一名骑在骏马的军官。 第一〇五章 开战(四) “啪——” 清脆的枪声响彻山谷,山下大道上骑马的敌军军官应声而倒,破碎脑袋飞出的鲜血和脑浆,将周围行军的数名官兵溅得满脸都是。 彭子松的一声枪响,宣告了袭击的开始。 山下排着长队行进的敌军惊呼起来,缺少训练和应变的官兵乱成一团,竟没几个想到要散开隐蔽举枪反击。 其他两个狙击小组射出了一颗颗精准的子弹,转眼间将骑在马上的另外几名敌军军官击倒,两挺装上七十发弹鼓的M1915型轻机枪从容不迫地打出一个个点射,其中一挺准确地将敌军队伍中抬着重机枪的目标相继打倒,另一挺瞄准了道路前方返身奔来的敌军骑兵,不断喷射的密集弹雨将冲在前面的战马成片击倒,倒毙的马匹和骑兵身上腾起团团血雾,战马的撞击声和中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百余米长的山谷里哀嚎震天乱成一团。 匍匐在山梁边沿准备射击的范树生火大了,他瞄准的第一个敌军军官被彭子松抢先击毙,刚调转枪口瞄准另一位马上的军官,尚未调整好双眼的焦距,那位倒霉的军官已经中弹撞下马来。 接下来范树生更为恼火。 山下凡是行进步兵中骑马的敌军官,先后被打倒,在两分多钟时间里,总是慢半拍的范树生竟然一枪都没打出去,山下敌军已经阵脚大乱,骑马的军官在无情而又精准的打击下纷纷下马隐蔽,再想寻找敌人乱军中的打击目标根本不可能了,气得范树生哇哇直叫,一赌气瞄都不瞄,几下打光枪里的子弹,干脆扔下枪坐起来,狠狠地盯着从容不迫专注射击的彭子松。 敌军已然大乱,东西路口挤满了惊恐万状进退不得的官兵和马匹,道路南面数十米长宽的玉米地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影,失控的战马冲进空旷的玉米地狂奔践踏,被打傻了的敌军官兵犹如无头苍蝇般到处撞到处跑,南面山梁上飞溅而来的弹雨从东往西层层覆盖,一片又一片敌军官兵在尚未看到敌人的情况下,就已经倒在这段百余米长宽的死亡区域里。 道路东面拐弯处,成百上千的官兵争相逃命,不时飞来的子弹准确打倒一个个舍生忘死振臂高呼抵抗的军官,吓得敌人魂飞魄散到处躲避,进而加剧了混乱的程度。 被几名侍卫扑下马拖到岩石后的第十三混成旅旅长李炳之大声怒吼,他一脚踹飞护在他正面的卫兵,猛然挣脱开两名贴身侍卫的大手,冲到巨石边沿,抽出望远镜匆匆观察,突然爬上巨石,抽出手枪,冒着呼啸而来的子弹大声吼道: “散开、散开卧倒!机枪连,给老子架起机枪还击,南面山梁上的敌人不多,反击、反击!” “旅座小心——” 贴身侍卫凭借本能反应,飞身跃上近两米高的巨石,不管不顾扑到挥枪下令的李炳之,两具躯体相撞的一刹那,几颗机枪子弹打碎了侍卫长的半边脖子和肩膀,激射而出的血肉喷得李炳之满头满脸都是。 重重摔下岩石的李炳之,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和不知飞到何处的手枪、帽子,抱住侍卫长残缺不全的躯体,嘶声裂肺地痛呼起来。 十五分钟过去,五个传令兵骑着战马冲进猛烈还击的官兵之中,一面打马一面高呼“停止射击”,传令兵策马在遍地的尸体和血泊中跑了两个来回,密集的枪声才络绎停下,所有人这才发现,对面三百米外的高高山梁上早已没有任何动静。 当落在战场东面两公里后方的曹锟接到遇袭的消息时,出奇地没有发脾气,而是立即与参谋长熊炳琦、后军指挥官伍祥祯紧急商议。 由于沿途几乎全是弯弯曲曲的山道和狭窄的凹地,根本无法摆开阵型,对占据有利地形的袭击之敌展开炮火反击。 三人在紧张权衡之后,共同做出了不惜一切代价加速行军的决定。 命令刚传达下去,第十三混成旅参谋长浑身是血策马前来,他跳下马前冲几步,半跪在曹锟面前,痛哭流涕: “师座,我们旅座在敌袭中肋骨折断,身受重伤,我步兵一团团长及四名营连长糊里糊涂战死,直属骑兵团一营伤亡近半,团副卢林被战马踏死……师座,属下跟随大帅和师座南征北战十余年,从来没打过如此窝囊的败仗,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清楚,就损兵折将死伤一地,这是打的什么糊涂仗啊,师座……” 曹锟一听顿时泪流满面,大步上去抱起昔日的老部下连声安慰,周边将校和亲卫们不约而同流下热泪 下午四时,万县西南五公里,灵官庙,川军联合指挥部。 边军司令部副官处长汇报完毕,指挥部里响起阵阵笑声,川军第三师师长孙兆鸾、第四师师长王陵基和七八名参加战前准备会的旅长、团长齐聚一堂,对小股兵力两次袭击取得的辉煌战绩赞不绝口。 萧益民也是满脸笑容,但他心里最为得意的不是两次袭击取得的歼敌伤敌一个团的惊人战绩,而是麾下苦练一年的通信营终于发挥了作用,仅在一天之内,就顺利而快速地架设好总长一百六十公里的电话线,这才使得前方的各种情报能在最短时间内顺利传到指挥部。 通信营的这一功绩,预示着萧益民麾下的军队已经走在现代战争的前列,远远领先于国内各军,为下一步的军队通信建设和经验总结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萧司令,你说曹锟还敢不敢来?”孙兆鸾颇为担忧地问道。 萧益民指指正在签收情报的参谋长包季卿: “包参谋长和曹锟比较熟,既然包参谋长说曹锟要来,我想他就不会半途退回去,否则曹锟将军如何向引颈期盼的袁大帅交代?”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王陵基笑着道:“曹锟这人是个急性子,从军多年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估计他咽不下这口气,怎么样也要赶到万县再说,要是他退回去的话,恐怕一路上得饿死上千人,除非杀马充饥。” 众将又是一笑,包季卿拿着一大情报回来,简要地向众人通报: “杨森团已经到达铁峰休整待命,江南的刘湘团也已抵达三王庙一线待命,江面上的各路豪杰很给面子,将我们需要的三百艘船只集结南岸准备就绪,下面就是安心等待了。” 众将对策划战役的包季卿深感钦佩,以疑兵包围重庆、调集四个旅主力悄悄布下万县这个大口袋、集中兵力率先歼灭曹锟部的庞大计划,恐怕也只有阅历深厚、满腹经纶的包季卿能想得出来,总指挥萧益民用四个字来精彩概括——围城打援! 在接下来的兵力调配中,王陵基提出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建议: “司令、包参谋长,如果我们放开万县以东这个出路,从南北两岸和敌军身后发起猛攻,迫使曹锟只有逃到重庆这唯一的生路可走,然后各部尾随追击,一直追到重庆再团团包围,在政治上更为有利。”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当即赞成,包季卿略微查看地图便欣然同意,王陵基立刻把按原计划堵住万县西面干道的四师一旅调往南面,命令旅长邓锡侯返回部队,沿江构筑三层防御阵地,命令炮团团长回去改变打击目标,重新设定炮击诸元,决不让曹锟部顺着较为平坦的江岸南逃。 三师师长孙兆鸾也立刻做出微调,命令所部两个旅彻底锁死北面所有道路,并分兵一部,支援从敌军后方发起攻击的杨森部,逼迫曹锟只能通过城西的陆路逃往重庆。 萧益民叫住兴奋转身的邓锡侯,派出通信参谋跟随他前去架设电话线,便于相互间的联络与指挥。 第一〇五章 开战(五) 夜幕降临,炎热的天气逐渐变得凉爽起来,行进到万县以东太龙镇的曹锟所部终于停下脚步休息用餐。 太龙镇是万县东面十六公里的大镇,全镇沿着长江北岸的码头修建,镇子三分之二的人家依靠码头度日,向过往船只出售粮食和土特产,或是沿江打鱼为生,几乎家家都有一艘木船。 小镇居民在曹锟的大军到来之前,听从军队的劝告和指挥,将家中所有能吃的和值钱的东西尽数搬上船,举家渡过江南以躲避兵灾。 曹锟与所有官兵一样,进入空荡荡的镇子什么也得不到,只能胡乱喝碗粥填肚子,又不敢放火烧了空无一人的镇子,唯恐遭致名誉上的损害和川民的愤怒攻击。 凌晨两点,一队队探马在明亮的月光下奔驰于太龙镇和万县之间,曹锟和十余名麾下将校反复分析情报,决定立刻启程,以最快速度灭掉镇守万县的一个团川军,然后驻扎下来好好休整两天,一面征收粮食补给,一面派人与重庆取得联系,然后再制定下一步行动方案。 凌晨六点,天色已经放亮,曹锟所部万余官兵在提心吊胆中跑完了十五公里路程,在曹锟的严命下不顾劳累迅速架设火炮,瞄准万县城东的川军防御阵地,集中两个旅的骑兵连和直属骑兵营,计划在炮击停止之时,向城东川军阵地发起坚定的冲锋,伍祥祯的两个步兵团紧随骑兵行动,分左右两翼绕击县城南北,因伤难以移动的李炳之率麾下一个团作为预备队,其余各部组成第二攻击梯队,由曹锟亲自指挥扑向县城。 曹锟的命令发布完毕,麾下将校肃然起立大声领命。 将校们尚未走出临时充作指挥部的宋家祠堂,一阵阵炮弹的呼啸声刺耳传来,身经百战的参谋长熊炳琦吓得大声惊呼“隐蔽”,周围侍卫一拥而上,架起脸色苍白的曹锟和一群将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冲出院子,狼狈不堪地扑倒在池塘边的凹地中间。 祠堂东面的宽广坝子,此刻已是硝烟弥漫,火光乍起。 正在集结的骑兵在密集的炮火轰击下,残肢断臂漫天飞舞,受惊的战马在爆炸的火光中疯狂地嘶叫和跳跃,坝子周边低矮的民居接连坍塌,聚集在屋内屋外休息待命的一群群官兵消失在炮火之中,成百上千的官兵失去了指挥也失去了理智,扔下武器拼命冲向没有落下炮弹的县城方向。 八分钟的炮火覆盖过后,曹锟部两个旅官兵彻底被打散,位于江南岸的川军两个团六十余门火炮经过短暂的调整,再次吼叫起来,密集的炮弹落到了太龙镇以西担任殿后任务的李炳之旅头上。 刚做出反应的李炳之旅炮兵营尚未来得及打开炮弹箱,数十枚拖拽烈焰的炮弹呼啸而来,临时炮兵阵地转眼之间分崩离析,被炸断的炮管和车轮随着火焰冲天而起,残碎的尸体夹杂在漫天飞舞的泥土和石块之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连续二十八轮不间断的炮击过后,李炳之旅占据的方圆一公里地盘已是面目全非,到处是冒着浓烟的炽热炮坑,残肢断臂和面目全非的武器装备随处可见,断手断腿的伤兵仰天哀叫痛不欲生,全旅五千余官兵伤亡过半。 炮声停止,幸存官兵在军官们的大声吼叫下开始集结,西面却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密集的枪声,尚未集结的官兵再也受不了接踵而来的打击,飞也似地朝相反方向疯狂逃命。 数以千计的川军将士冲到一片狼藉的炮击地点便不再前进,在各自长官的哨声和命令之中迅速散开,数十挺轻重机枪相距三十米一字排开,机枪手和弹药手们以最快速度架设火力点,其余官兵拔出背后的工兵铲,沿着炮坑发疯似地构筑阻击阵地。 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曹锟接到后路被断的急报,顾不上召集麾下众将,立即下达全力攻城的命令。 麾下将校立刻遵命而行,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来不得半点儿犹豫,只有舍命攻进万县城中,与数万百姓杂处一起,才能免遭川军强大炮火的打击。 然而,曹锟和他的官兵们又一次失算了,就在他们集结残部发动冲锋的时候,隐藏在城北三公里外的三师炮团发动炮击,二十四枚一个轮次的炮弹按照早已设定好的打击诸元,准确地落在曹锟部的冲锋队伍和城东的防御工事之间,数以百计的冲锋官兵没跑出百米,就消失在漫天翻卷的硝烟和团团乍起的烈焰之中。 勇猛的直隶军队悍不畏死,再次发起两次冲锋,均被如同长了眼睛的密集炮弹击溃,眼看所部官兵伤亡剧增,万县城东的川军防御阵地突然涌出数十挺轻重机枪,对准疯狂逃命的冲锋官兵猛烈咆哮,北面又再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三面夹击之下,曹锟和他的将校们没有人再提向南沿江突围的话,惨烈的伤亡、又累又饿的官兵、以及失去控制的战局,终于让这群从未遇到敌手的直系猛将彻底崩溃了。 当满脸乌黑的伍祥祯跑到曹锟面前请求停战时,骄傲了半辈子的曹锟流下了痛苦的眼泪,他捂着脸颓然坐到地上,抬起颤抖的手朝伍祥祯无力地挥挥,一群沮丧的将校默默起立,低着脑袋返回各部。 五分钟后,处于三面打击之中的曹锟各部先后举起匆匆赶制的白旗,惊愕的川军官兵随之停止开火,手足无措地望向自己的长官。 城西南灵官庙川军联合指挥部里,包季卿放下电话摇摇头,望向对着地图紧张评估战场态势的萧益民和王陵基等人大声说道: “司令,诸位,曹锟各部已经举起白旗了,第三混成旅旅长伍祥祯将军要求面见司令。” 指挥部里的众将校全部停止一切动作,目瞪口呆地望向包季卿和萧益民。 萧益民手中的红蓝铅笔已经掉到地图上,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怎么会这么快?交火只有一个半小时,曹锟就不打了?” 王陵基苦笑道:“真没想到,还想把他们赶到重庆去呢,他先人的……不是说曹锟和李炳之他们很能打吗?” 包季卿忍住笑,走到萧益民身边问道:“伍祥祯要见你,你见不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兄?” “怎么好意思在这样的场合见面?要是让我师叔知道了,不知道要把我骂成怎么样,还是你去吧,你和方舟几个一起去,反正曹锟、李炳之和熊炳琦等人都是你的老熟人,第三混成旅里面也有几个方舟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你们去好说话。我回璧.山指挥部,在璧.山等你们。” 萧益民开始寻找帽子准备开溜,司令部一群作战参谋和侍卫长吴三等人立刻忙碌起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王陵基等人惊讶不已,忍不住询问包季卿:“萧司令和伍祥祯将军是什么关系?” 包季卿微微叹口气: “赵尔巽大人来川之前,在东北担任过几年总督,那时伍祥祯还是东北军的一名管带,长得文质彬彬也非常好学,于是就成了赵尔巽大人的半个弟子,所以,哪怕之前彼此打得你死我活,但是见了面,萧司令还得叫伍祥祯一声师兄的,他是放不下这个面子,不忍心刺伤伍祥祯的自尊,所以只能躲避了。” 王陵基和众将校恍然大悟,不由得哈哈笑出声来。 第一〇六章 围困 万县之战以川军联军压倒性的胜利而告终,曹锟麾下各部先后战死两千七百余人,受伤四千余人,其中一千三百多名重伤者按照战场惯例被人道的“送终”,剩下的五千二百余名俘虏和两千余名伤员,分别关押在万县内外两座军营。 中午时分,两艘三百吨货船在上万军民的注视下,载着曹锟及其六百余名连长以上军官徐徐驶离万县大码头,汇入数百艘机轮船和木船组成的川军第四师运兵船队逆流而上,开往已被四面包围并切断对外联系的重庆。 船队驶到江心航道,随船护送的川军将士很快抬出一桶桶香喷喷的米饭和肉菜,用干净的洋铁碗为每一位沮丧的投降军官装上食物。 曹锟以及麾下六百余军官由始至终都得到包季卿和王陵基的礼貌相待,川军将士没有殴打和谩骂任何一位放下武器的被俘官兵,所有被俘军官除了被收缴枪支弹药,仍然允许保留象征身份和荣耀的佩刀佩剑,投降的各师旅遗弃的战旗,也被包季卿和王陵基命令川军将士找回,折叠整齐后交给所属各部的主官。 川军的这一手玩得极为漂亮,以至六百余名投降军官慢慢发现,自己心中没有多少怨恨,胸腹间千回百转的除了懊悔和惆怅之外,剩下的全是对自身前途的深切担忧。 此战过后,最兴奋的莫过于第三师师长孙兆鸾和杨森、刘湘三人,缴获的六百余匹战马尽数分给了孙兆鸾的第三师,便于该部从陆路赶回重庆备战;杨森和刘湘以坚决的服从、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的优秀表现,均获得包季卿等将领的嘉许,当即被王陵基任命为重新组建的川军第一师第二、第三旅旅长,所缴获的六千多支日制枪械、武器弹药和十七门日制步兵炮,尽数拨给两位新晋旅长扩充实力,毁坏的数千支长短枪和三十余门火炮,交由包季卿率领的边军主力三团收集起来,运往成都修理或回炉。 杨森和刘湘欢天喜地地率部留守万县大营,担负起万县和川东的防务重任,押解五千余名俘虏打扫战场掩埋尸体,至于到最后这些俘虏是留是放,完全任凭两人处置。 五月二十六日下午,包季卿和王陵基率领的川军各部顺利返回重庆,开始对重庆展开压迫式包围,经过两夜三天航行的曹锟等六百余名军官登上朝天门码头进入重庆,与恍然不知大战已经结束的胡景伊和两个旅湘军汇合。 获得急报的陈宦率领数十名将校赶到码头迎接,看到伤痕累累、神情落寞的曹锟等人时,胡景伊双腿发软,差点儿摔倒在地,胡景伊等人不需要询问已经知道,他们最大的仰仗已经失去,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完全破灭。 八面玲珑的陈宦很快收拾心情,将曹锟一行迎入城中大营,吩咐麾下副官参谋立即准备晚宴,去请来重庆各药铺诊所和各大教堂的洋大夫给受伤军官治伤。 直到日落西山,洗漱更衣焕然一新的曹锟等五名将领才坐上宴席,没等陈宦举起酒杯,曹锟就将三日前的万县之战详细告知,最后痛心疾首地说出一番话: “之前谁也没料到川军已联合起来,没料到川军敢于率先开战,更没料到川军的武器装备如此精良,以致我军在毫无准备之下遭到伏击,落得个全军尽墨的悲惨结局。虽然包季卿和王陵基对我们很客气,战后帮我们收拢残部,救治伤员,但是他们背叛了中央政府,背叛了大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四川形势非常严峻。 “二庵兄、诸位同僚,如今重庆已被川军层层包围,只能进不能出,形同孤城,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均已中断,估计大帅至今尚未得知我军战败的消息,包季卿和王陵基委托我带话给文澜兄和诸位,他们只给我们三天时间考虑,是战是和,任由诸公自行决定。” 陈宦的手微微发抖,他缓缓放下酒杯,仰望天花板,幽幽长叹: “四日前,重庆无法向外发送电报的时候,本人就预感到大战在即,可怎么也没想到,萧益民是如此的阴险狡诈,竟然使出佯装围困重庆、调集主力攻打贵部援军的卑鄙勾当……” 心思缜密的熊炳琦看到陈宦还在怨天尤人,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二庵兄,现在不是叹息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面对目前的困局!还有一事,二庵兄需要考虑,自汉中南下威逼成都的冯焕章旅如今到了何处?如果冯焕章仍然和以前那样磨磨蹭蹭阳奉阴违,所部边走边看尚未开到川北的广元,一切还有挽救的可能,要是过了广元,恐怕也会落得个全军尽墨的结果啊!” “啊、啊……焕章的最后一次来电,正是从广元发出的……” 陈宦失态地站起来呢喃,脸上全是惊恐之色,曹锟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均无奈地摇头,知道冯玉祥部凶多吉少了 川北,剑门关以南十八公里,龙潭村。 三百多户人家的龙潭村坐落在四面环山的河谷之中,五丈宽的龙潭溪自北向南穿过村庄,这个入川古道上的重要驿站此刻已没有任何民众,村中来去匆匆的全都是身穿深灰色军装的官兵,十余门水冷式马克沁重机枪已经摆放在村口各个山包之上。 冯玉祥与麾下两千二百余官兵被困在南北长一千八百余米、东西宽七百余米的龙潭村已三天之久,村子东西两面是绵绵群山,南北两个通道上的高地已经被四川边防军的两个主力团占据。 由萧益民麾下猛将枟毅率领的两个团五千官兵,早在冯玉祥部到来之前潜行到位,如今已在狭长的村子南北两端架起百余挺轻重机枪、两个六〇迫击炮发射阵地,并在冯玉祥企图率部突围的第一天,齐齐发射了百余枚炮弹,彻底打掉了冯玉祥率部强行突围的念头。 早有不祥预感的冯玉祥本就不愿意率部南下,无奈陈宦一天一个电报催促,坐镇北京的袁大帅在屡调不动的情况下,最后给盘踞在汉中的冯玉祥发来一份措辞严厉的电令,冯玉祥无奈之下,才在十天前率领一个团缓缓入川,将其余四千官兵留在汉中,袁大帅下拨的十二门火炮也尽数留在汉中,用健马驮负全旅所有的二十四挺马克沁重机枪和三十万发子弹南下。 顺利经过广元、剑阁和剑门雄关的冯玉祥怎么也没想到,萧益民的军队会在距离剑门关十八公里的龙潭村设下圈套,这个距离和地点非常要命,冯玉祥的两千余名官兵一大早离开剑门关,用七个小时的时间一口气走到龙潭村时已是强弩之末,原以为到了龙潭可以好好休息好好进食,谁知龙潭村的民众已经尽数撤走,村中的所有粮食和可以充饥的东西全部搬到南面五公里的李家坝,留给冯玉祥和他两千多官兵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村子。 冯玉祥部携带的干粮、盐巴和肉脯,只能满足三天的需要,经过三天的对峙与谈判,不愿意缴械投降的冯玉祥部没有获得任何粮食补给,携带的军粮已经消耗一空,再这么耗下去,无需川军攻打,就能将冯玉祥两千多人活活饿死。 急躁不安的部下有的主张强行突围,有的主张通过谈判,尽可能保住元气返回汉中,唯独冯玉祥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在焦虑不安的辩论中,川军将领枟毅再次派人送来一封信,也是最后通牒。 身材魁梧的冯玉祥非常仔细地读完信,不卑不亢地告诉来使:“明天上午十点之前,是战是降都会给出明确答复,请回吧!” 身穿四川边军作战服的来使向冯玉祥敬个标准军礼,骑上马朝村北牛王庙跑去,很快把冯玉祥的话告诉枟毅。 枟毅哈哈一笑:“果然不出司令所料,冯玉祥还真够狡猾的,接到曹锟部被我军歼灭的消息还不肯投降,还给我们来个缓兵之计,不就是想侥幸逃脱保住面子吗?要是我估计不错的话,今天晚上他们很可能就会趁黑突围。” “长官,打不打?”驻扎绵阳的边军五团团长李绍基问道。 “肯定要打,而且还要打疼他!张参谋——”雷厉风行的枟毅随即做出决定。 “到!”张参谋来到枟毅面前。 枟毅命令:“通知南面的警卫二团,密切注意村中敌军动向,若是敌军向西突围,就给老子发射照明弹,然后用用迫击炮轰他,让狙击中队瞄准当官的打,决不能让敌人翻越牛背山坳口向西逃窜!” “是……长官,天快黑了,要是敌人从西北断崖下面向北突围怎么办?那条山道只埋设了十几颗地雷,警卫二团的机枪和迫击炮都无法封锁那段死角,而且这两天敌人多次派出小队人马侦查路径,属下担心……”张参谋关切地提醒枟毅。 枟毅无奈地解释:“要不是司令吩咐我尽可能放走冯玉祥,以便今后见面好说话,我早就下令发起攻击了,用得着在这荒山野岭耗时间吗?西北断崖下的山道是条唯一能逃出去的险道,只能走人不能走马,过了山崖才好走一些,如果冯玉祥够胆量的话,就让他逃吧,只要敌人一动,五团的迫击炮连和机枪连十分钟之内就能运动到位,用炮火和机枪封死道路,如果冯玉祥运气不好的话,只能退回村子等着我们去缴械。” “明白了!”张参谋并腿立正转身离去。 与枟毅同届毕业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的五团长李绍基,对萧益民的决定非常不解,又不敢当众质疑萧益民的命令,只能低声询问枟毅:“这个冯焕章是何方神圣?值得司令如此对待?” 枟毅苦笑道:“我哪儿知道啊?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总兵力为六千五百余人,装备精良兵强马壮,可他这回只带来一个团和一个重机枪营的兵力,把辎重营、炮营和另一个步兵团留在汉中,大出我们的预料,按照我的分析,冯玉祥之所以这么做,显然是不愿意冒险,很可能已经猜到我们司令要收拾陈宦和曹锟,所以才这么谨慎。” 李绍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估计就是这样,再一个原因是,川北道路崎岖,不利于辎重和炮兵行进,从绵阳以北至广元一线,到处是可以设伏的战场,冯玉祥谨慎一些是非常明智的,要不是我们说服广元的张源前辈别掺乎进来,冯玉祥也不会继续南下,恐怕一遭到广元民团的打击他就逃回汉中去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枟毅大声附和:“至于司令为何吩咐我们放走冯玉祥,我们暂时不用考虑,但是必须把敌人的马匹、装备和大部分官兵留下来,不然我们不白来一趟了吗?回去要被其他弟兄笑话的!” “轰、轰轰——” 村子西北方向传来震天爆炸声,枟毅和李绍基猛然跳起,对视一眼立刻冲出牛王庙,跑到高岗上端起望远镜紧张观察。 村子西北五百余米的断崖下硝烟弥漫,冯玉祥部诸多官兵的身影在火光和浓烟中若隐若现——敌人果然要突围了! 第一〇七章 迎难而上 龙潭村西北的断崖下一片狼藉,率先突围的冯玉祥卫队官兵踏响了十余枚地雷,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过后,冯玉祥部的三十余名精锐尽数消失在浓烈的硝烟之中,满天飞散的碎石断木从天而降,夹杂飞溅的炽热弹片覆盖方圆百米,被烈焰点燃的枯草和树木随风燃起,呼呼作响的冲天火焰染红了半座高山。 匍匐在地上的冯玉祥猛然推开贴身侍卫,指着断崖下烟雾散去的路径大声喊道:“先锋营给我冲过去,地雷已经引爆,生死在此一搏,弟兄们,给我冲过去——” 惊恐万状的官兵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四名侍卫和一群参谋拥着冯玉祥向前跑,紧跟在前锋营百余官兵身后冲向断崖,川军那呼啸的迫击炮弹恰在这时成群飞来,落在混乱不堪争相逃命的拥挤人群中,剧烈的爆炸令慌不择路的官兵死伤一片。 这时,十余挺轻机枪居高临下构成的火力网接踵而至,瞬间切断官兵逃跑的去路,绝大部分落后的官兵不得不掉头逃向村中,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转眼间即被滚滚硝烟和密集的弹雨所吞噬。 断崖下,被炸断手脚或打断肢体的伤兵哀嚎遍地,密集子弹打落的碎石断枝雨点般落下,仅能通过一人的狭窄山道上挤满了扔掉武器的逃兵,争先恐后的逃兵不断失足掉下陡峭的悬崖。 惊呼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冯玉祥的参谋长刘骥恼怒之下冲上前头,拔出手枪接连击毙四名失去理智疯狂抢道的溃兵,杀出几段空间迅速控制乱局,频频高呼“敌人的枪炮打不到这里”,这才使得狭窄的山道变得畅通起来。 一群侍卫解下腰带连在一起,不由分说绑在愤怒的冯玉祥肥硕的腰间,两前两后死死牵拉冯玉祥穿过百余米长的险道。 枪炮声仍在密集响起,逃到山下平地的冯玉祥和百余残兵抬头仰望烽烟滚滚的断崖,禁不住双目赤红热泪盈眶。 眼看枪声越来越近,曲射的迫击炮弹开始越过断崖落到山腰上,炸得山腰上的石块滚滚而落,陆军大学毕业的参谋长刘骥着急不已,拉过侍卫长张宣武低语几句,张宣武立刻带上两名弟兄一拥而上,架起悲痛之下摇摇欲坠的冯玉祥向北飞奔,百余败卒纷纷擦掉泪水紧随而去。 持续半小时的枪炮声停止,龟缩在龙潭村中的一千八百余名官兵得知旅长冯玉祥和参谋长刘骥等人已经逃走,无不惊恐混乱万念俱灰,身负重伤的副团长赵克正将所有营连长召到村中祠堂,命令大家点起火把放下武器,向正在四面压迫过来的川军投降。 赵克正获得大家的答应,使出最后的力气突然拔出手枪,顶住自己的脑门,大喊一声“旅座,赵某把命还给你了”,枪声响起,一群营连长扑在赵克正仍在抽搐的身体上放声大哭,尚未来得及出去集合的队伍立即陷入巨大的混乱,川军已经喊杀震天地冲进村子,“噼噼啪啪”的枪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绝望的千余官兵们终于扔掉武器举手投降。 龙潭之战的捷报传到萧益民手上,已是六月一日,重庆的陈宦部和两个旅湘军于三日前无条件投降,除陈宦本人仍被扣留在重庆之外,放下武器的湘军两个旅官兵和曹锟等六百余军官,均被包季卿和王陵基客气地礼送出川。 与曹锟和熊炳琦颇有交情的四川边防陆军总参谋长包季卿也坐在东下的船上,他要赶赴北京,就突然发生的两场大战向袁世凯和老朋友段祺瑞等人作出解释,尽最大努力消除袁世凯和北洋军队的愤怒与报复。 虽然萧益民取得了胜利,通过发动这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掌握了四川局势,但是仍需要整顿川军,稳定政局。 一场大战下来让萧益民花费百万之巨,需要偿还的巨额贷款即将到期,萧益民已经囊中羞涩,如果不迅速稳定四川掌握政权,萧益民的六万边军和依靠他生存的五万川军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指望再打一次大战。 六月二日,萧益民从内江来到乐山,心怀忐忑的第二师师长彭光烈领着已经离心离德的十余将校出城迎接。 长期摇摆于萧益民和陈宦之间的彭光烈没有参加此次大战,他根本就没料到萧益民会这么快便取得胜利,更不知道一向沉着稳健严守中立的王陵基根本就没有背叛萧益民,在万县之战和重庆受降中发挥了巨大作用,获得了巨大的荣誉和实惠。 尽管第二师各旅旅长和团长们多次催促彭光烈顺应民意,服从萧益民的指挥,率领弟兄们投入到驱除客军保卫四川的战争中,但是仍在与陈宦秘密联系的彭光烈和他的参谋长陈经始终不为所动,从而遭致众多部下的强烈不满。 萧益民在战前已经看清楚彭光烈和陈经的立场,提前通过四川工商联和民主党负责人,秘密联系第二师中下层军官,做了很多说服工作,获得第二师大部分军官的支持和拥护,从而架空了师长彭光烈和参谋长陈经,这也是萧益民敢于在一个营卫队的护送下,堂而皇之来到乐山的原因。 进入设施齐全的乐山大营,萧益民简要向彭光烈通报万县之战、重庆受降和川北龙潭之战的消息,接受完彭光烈等人的祝贺,萧益民随即抛出此行的目的: “彭师长、陈参谋长,萧某不才,但也不敢有负军中将士和四川父老乡亲的殷切期望,此次回到成都,萧某将服从四川省政府和省议会的决议,正式就任四川督军一职,不知二位是否支持萧某?” 彭光烈和陈经大吃一惊,仓促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益民微微一笑:“早在陈宦将军投降之前,袁大总统已经解除了四川督军胡景伊将军的职务并作出通报,胡景伊将军已赶赴北京担任陆军次长,如今陈宦将军同样通电表示,无意就任四川民政长官职务,并向袁大总统和北京军部电呈辞职报告,要求辞去四川军务会办职务,返回北京军部听候处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所以,萧某在川军四位师长和数万将士、省政府、省议会的一致推举下,只能顺应民意,就任四川督军一职了。” 堂中十余名将校随即发出热烈掌声,一双热切的眼睛投到从容不迫无比自信的萧益民身上,根本不理会惊慌失措冷汗淋漓的师长彭光烈和参谋长陈经。 彭光烈眼看大势已去,不得不站起来向萧益民抱抱拳: “恭喜萧司令!彭某自感精力有限,能力不足,早已希望解甲归田回家静养,恳请萧司令成全。” “萧司令,陈某从军多年心神疲惫,恳请司令允许陈某辞去参谋长一职。”陈经也连忙站起,弯腰作揖,额头上满是冷汗,根本不敢与萧益民对视。 萧益民也站了起来,客气地扶住两人的手臂,诚恳地发出邀请安抚二人: “都是老朋友,不用这么客气,二位是我川军元老,如果看得起我萧某的话,就不要离开军队,萧某恳请彭兄和陈兄一同前往成都任职,新政府正在进行重大调整,军政民政等方面都需要改革和加强,我们四川军队也要重新整理,组建统一的川军总司令部,对全川武装进行直接而有效的领导和指挥,恳请二位老哥还像在川滇之战那样支持小弟,千万不要再轻言离去!” 彭光烈和陈经又是震惊又是愧疚,满堂将校看到萧益民不但没有抛弃彭光烈和陈经,反而诚恳地安抚两人,为两人准备好非常体面的退路,不禁对萧益民的心胸钦佩不已,也更加坚定了追随的决心。 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彭光烈和陈经一走,大部分将校将会获得晋升,以萧益民的大度和对川军的深厚感情,定会给调整之后的第二师有力的扶持和重用。 看到萧益民没有半点虚伪的应付,再三恳请自己一同前往成都组建川军司令部和军政部,彭光烈和陈经再也没有半点犹豫和担忧,当即痛快地答应下来,全场随即爆发出热烈掌声,外松内紧的将校和萧益民的侍卫们全都松了口气。 当晚,萧益民在乐山大营停留一晚,宴会过后,萧益民与旅长刘鼎勋和韩祖武、团长孙泽培等十余人集中谈话,当即晋升原第二师一旅旅长刘鼎勋为二师少将副师长,兼川军第四旅旅长,在师长刘秉先到位之前,代理师长职务,并将换装计划以及补足一万两千官兵编制的扩军计划详细通告,要求众将校明日起,开始整顿军纪,严格训练部队,待师长刘秉先月中自日本归来,全师立即开往重庆长期驻扎,肩负起守卫重庆协防川东、川南的重任。 将校们一听本师扩充一倍,并按照王陵基长官的第四师标准换装,而且还能开赴繁华的重庆长期驻扎,均感到无比的兴奋和满足,兼之第二师的营连长们大都毕业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第一、第二期,一直把萧益民看成自己的老教官,对萧益民非常的钦佩和尊敬,萧益民因此而一举稳定了第二师,自此彻底将四川军队掌握在手中。 次日上午,萧益民在第二师数十名将校和教导团的护送下离开乐山,新晋副师长刘鼎勋率领千余弟兄一直把萧益民送到眉山,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返回。 萧益民谢绝了眉山县政府和守备团弟兄的盛情邀请,匆匆用过迟来的午饭立即赶赴成都。 目前的四川政坛不容乐观,全靠德高望重公平公正的张澜和匡佑民在苦苦支撑,打赢大战赶走袁世凯的走狗胡景伊之后,四川省府和省议会都要进行重大调整,各地资本势力已经云集成都等候分红了。 萧益民所面对的局面仍然非常复杂,旧的秩序已经打破,新的秩序尚未建立,萧益民所要展开的工作非常艰巨,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半点犹豫和妥协,前面的道路不管多么坎坷多么困难,萧益民只能横下心来一直走下去。 第一〇八章 妥协与坚持 突然爆发却又迅速结束的四川战事终于传出四川,“忠于北京政府的五个旅共两万六千余入川大军被川军击败,曹锟等数十名将校被俘后迅速获释”,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由总部设在上海法租界的《远东邮报》率先披露,迅速被全国各大报纸转载。 原本淹没在众多中外报纸中苦苦挣扎奄奄一息的法国《远东邮报》,凭借对四川战事的独家报道和整个战争过程的详细记录,奇迹般地摆脱困境,一炮打响,成为闻名中外的新闻报刊。 自六月一日起,《远东邮报》中文版的报纸销量节节上升,一周后突破了惊人的历史记录——日销四万五千份。 六月十日,《远东邮报》再掀舆论波澜,在头版刊登“大总统袁世凯接见四川边防陆军总参谋长包季卿中将”、“四川省全民代表大会正式召开”这两则重要消息,运用红黑字体印刷的醒目标题上方,是《远东邮报》社发表的专题社论,社论的左侧是四川边防陆军总参谋长包季卿的资历简介。 社论总结了刚刚结束不久的中央军与地方军之间的战争影响,把包季卿与袁世凯的秘密会见,与目前四川省政府正在召开的全民代表大会联系起来分析,阐述四川大战对北京政府和整个中国可能产生的巨大影响,大胆预言“北京中央政府与四川省政府很可能已经达成某种协议”,通过川军主动释放战俘的友好行为做出分析,得出的结果是:“四川军队与中央政府之间的矛盾正在消除,四川政府和军队仍然支持北京政府和袁世凯总统的领导,双方不太可能采取进一步激化矛盾的军事行动”。 《远东邮报》的当日报纸一经面世,再次引发中外军政界的一片瞩目,竟然抢去了所有中外报纸的分头,力压各大报纸的“欧洲战场报导”和“二十一条”分析报导,一举成为中国各界团体和民众热议的焦点。 国民党掌握的大量报纸因为《远东邮报》的报导一片哗然,次日起纷纷加入“中央政府与四川政府”之间的分析讨论,一改往日对四川革命形势做出的极高赞誉和乐观预测,开始质疑反对四川地方政府和军队的妥协行为。 袁世凯势力控制下的报纸避开四川正在举行的全民代表大会不谈,在批评四川军队“挑起战火贻害无穷”的同时,理智地对四川军队的善意做出评价,呼吁四川军队统帅萧益民“摆正位置坚定立场,切实服从中央政府和袁总统世凯元帅的领导”,要求四川政府和军队“与中央保持一致,杜绝任何反判势力的离间和破坏”。 事情至此,敏感的政治家和中外时政观察家纷纷做出结论——四川军队与中央军队、四川省政府与北京中央政府之间,已经相互妥协,甚至达成了协议或者某种默契,激烈的军事冲突自此结束,双方的矛盾已经获得初步解决,四川军政当局不可能像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联盟所希望的那样,自此高举反对北京政府和总统袁世凯的旗帜,但是团结而又强大的四川地方政府和军队,通过这次战争已经获得了充分的自治权力。 六月十五日,四川省首届全民代表大会胜利闭幕,张澜被推举为四川省全民代表大会主席团主席兼省政府民政长,匡佑民当选省议会议长,曾寿五当选全民代表大会主席团常务副主席兼财政厅长,以上当选人员均报请北京中央政府审核批准。 四川省第一届全民代表大会全票通过了对原四川边防陆军总司令萧益民中将的任命,萧益民当选为新组建的四川陆军总司令,全权领导和指挥四川省常备陆军以及地方守备部队;大会授权萧益民领衔组建四川陆军总司令部,根据首届代表大会的授权,行使对四川军队的领导权和指挥权。 六月十五日晚,北京郑王府,民国大总统官邸。 总统官邸内各道大门两旁肃立着荷枪实弹的总统近卫官兵,通往大书房的所有道路均被封锁,中央政府国务卿徐世昌、军政部长王士珍、四川边防陆军总参谋长包季卿、清史馆馆长赵尔巽、因政见不同辞职之后被袁世凯紧急召回的原军政部长段祺瑞,一同端坐在书房侧边的两排会客沙发上。 坐在主位的袁世凯放下手中的几张电文,转向包季卿,不客气地说道: “季卿,既然萧一鸣不敢直接担任四川督军,而是以四川大表大会的借口,就任川军总司令,说明他眼里还有中央政府和军政部,没有把我这个大总统的面子全扫光,但是,要我批准张澜担任四川省主席,却是万万不能的! “全国上下谁不知道,各省民政长一职已改为巡按使,四川弄出个代表大会主席是怎么回事?还有,萧益民的川军总司令不取得中央认可,就没有任何法律依据,他想当四川督军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拿出诚意和行动出来让我看看,否则我决不答应四川方面的任何要求。” 包季卿恭敬地点点头:“大帅,您希望一鸣如何做才好一些?” 袁世凯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徐世昌笑了笑靠在沙发背上,王士珍只好低声解释: “怎么说仗也打完了,一鸣老弟虽然及时释放了数千被俘官兵,可是大批武器装备仍然被他扣留,如果一鸣老弟真希望停止干戈,重归中央领导,最起码也要把扣留的所有装备还回去吧?” 包季卿愣住了,从他认识萧益民到现在,没见过萧益民吞进嘴里的肉有吐出来的时候,听王士珍这么一解释,他发愣过后一筹莫展,只能转向赵尔巽笑道:“次公,一鸣是您老的弟子,您是看着他成长的,只有您老最了解一鸣的脾气,您给说说吧。” 赵尔巽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面向袁世凯低声叹息: “一鸣这孩子认死理,恐怕在这件事情上很难做出妥协,要是他在大帅的压力下把扣下的武器装备交出来,恐怕要面对全体川军将士的责难啊!老夫提个建议,大帅和诸位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次公不用客气,您说!”袁世凯还是很尊重赵尔巽的。 赵尔巽点点头:“已经收归中央所有的汉阳兵工厂、利用四国贷款建好的河南巩县兵工厂,不是急着购买德国的步枪生产技术,德国人一直压着没有同意吗?不如让一鸣悄悄把图纸和技术交给大帅,由大帅或者军部转给汉阳和巩县两个厂,或许能避开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僵局说实话,英美两国和德国一直不愿出让先进的步枪生产技术,听说陆军部愿意花五十万都买不到,有这回事吧?” 徐世昌和王士珍眼睛一亮,不约而同转向袁世凯。 袁世凯惊讶地问道:“次公,我倒是知道成都和雅安生产出威力巨大也很安全的手雷和木柄手榴弹,从没听说一鸣那里有德国步枪的生产图纸和技术啊?” 赵尔巽笑道:“那是一鸣这小子保密工作做得好,三年前,他就已经开始在德国毛瑟公司转让的步枪图纸和技术的基础上,高薪聘请了十几名德国武器设计师和工程师,对德国M1905型新式步枪进行改良研究,去年下半年,他给我写信提起这事,说是已经把新改良的步枪技术,逐步转给了四川兵工厂,四川兵工厂运用新技术之后,月产量从一千二百支提高到一千五百支,并开始改良子弹生产线,转产毛瑟步枪使用的尖头子弹,还说最多再有一年时间,等四川兵工厂的大批技术工人熟练之后,产量还能提高一些,让我放心。” 袁世凯恼火不已:“胡景伊在四川到底怎么当的官?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大帅别生气,说起来这事老夫也有责任,四川兵工厂的两位主办和会办,是老夫当年留在四川的专才,他们只懂技术不懂做官,加上一鸣这小子和他们的关系都很好,他们不待见胡景伊将军也是情有可原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再者说了,胡景伊将军到四川位置一直都坐得不稳,完全被四川那群文官给架空了,哪里还有心思过问兵工厂的事情?兵工厂在动乱不堪的四川政局中,能自给自足活到今天,已经很不错了。”赵尔巽低声开解袁世凯。 徐世昌也频频点头: “大帅,次公说的是,放眼全国,这几年没有那一家兵工厂日子好过的,产量最高、规模最大的汉阳厂,这两年不也是做做停停,艰难度日吗?四川厂要不是次公离任前拨下专款大力扶持,萧益民又在一旁帮助颇多,恐怕早已经倒闭了。” “既然这样,能不把让一鸣老弟把手雷和手榴弹的图纸和技术也送到军部啊?”刚取代段祺瑞担任陆军总长的王士珍建议道。 包季卿连忙解释:“木柄手榴弹的生产技术倒没什么,铸铁手雷的生产就麻烦了,不但对铁料和铸造技术要求很高,结构也相当复杂,没有专门的设备,以及不亚于生产步枪枪机弹簧的技术,是造不出那种铸铁手雷的,可是要想生产那个小小的弹簧,必须购买欧美的先进合金冶炼炉,还要在德国专家的指导下,经过三道淬火技术才能做出合格的弹簧,不容易啊!” 袁世凯等人都不懂这些技术上的事,反而是博学多才的徐世昌曾经深入了解过步枪弹簧的生产程序。 徐世昌看到把兄弟袁世凯望向自己,随即点点头说道:“季卿说得对,目前我们国内所有的兵工厂都无法生产出合格的枪机弹簧,就连技术最高的汉阳厂也做不好步枪的合金拉壳钩,军中将士普遍反映汉阳步枪出现的毛病,大部分是拉壳钩失效和断裂的问题,这也是汉阳式步枪最大的缺陷。 “既然一鸣老弟解决了这个问题,不如请他将拉壳钩的加工制造技术,还有木柄手榴弹的生产图纸和技术,交给军部再转给其他军工厂,怎么说也是对国家的一种贡献嘛!” “大帅,卜五兄说得对,汉阳厂、江南厂和大沽厂研究木柄手榴弹快一年了,仍然无法生产出让人放心的手榴弹,既然一鸣老弟那里有现成的技术,不如尽快拿过来,手榴弹在战场上的作用可是越来越大了!”段祺瑞也说出自己的意见。 袁世凯心里其实早就愿意妥协,之所以板着张脸声色俱厉地提出各种要求,全是因为萧益民大大扫了他面子,而且他作为一国之最高领袖,实在吞不下这口窝囊气。 可是全国严峻的形势摆在他面前,袁世凯在“二十一条”带来的巨大负面影响下非常被动,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又在江南各省陆续发起大大小小的武装暴动,在军事上把他这个大总统折腾得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在政治上频频联系居心叵测的日本和列强,据说还与日本方面签署了《中日密约》,从方方面面尽情地拆他袁世凯的台,袁世凯哪里还有精力和本钱派出大军攻打越来越强大的四川? 真要打的话,胆大包天的萧益民要是来个破罐破摔,或者干脆投到孙中山旗下,恐怕这个江山就要风雨飘摇了。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包季卿来到北京的第一天,已经向他袁世凯明确传递了萧益民的承诺:绝不被革命党利用,支持中央政府和袁大总统的领导,除了不能接受中央军进入四川和设置税收机构之外,其他一切都可以商量,而且只要发生对外战争,他萧益民哪怕倾家荡产,也会发动所有的力量,在袁大总统的指挥下勇往直前! 既然大家都有接受萧益民条件的意思,袁世凯也就不再惺惺作态,他当即拍板同意赵尔巽和包季卿提出的条件,不再苛求萧益民归还扣留的武器装备,原则上同意任命张澜为四川巡按使,同意任命萧益民为四川督军,但明确表示这两个任命需要在一个月之后才能下达,而且还要看到萧益民和四川新政府的诚意。 走出戒备森严的总统官邸,包季卿和赵尔巽如释重负。 同乘一车的段祺瑞被袁世凯任命为中央特使,跟随包季卿返回四川,名义上是展开巡查和战后交涉,实际上要逐一会见张澜、匡佑民、曾寿五等四川当权派,并与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密切接触,尽可能坚定萧益民和川军支持袁世凯领导的立场,最后才是秘密带回木柄手榴弹、新式毛瑟步枪的设计图纸和生产技术。 第一〇九章 不断延伸的触角 收到包季卿与赵尔巽自北京发来的平安电,萧益民与张澜、匡佑民等志同道合的智囊们欣喜万分,张澜兴奋地说最担忧、最艰难的事情已经过去,统一团结独立自主的四川,从此必将能够进入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匡佑民和邹文翰等人非常赞同张澜的观点,举起酒杯欢声畅饮庆祝。 萧益民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不敢苟同,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扫大家的兴,于是借着酒兴,正式向张澜和匡佑民这两个民政长官,提出每年百分之三十五的财政预算用于军费。 热衷民政建设的匡佑民当即拉下脸来反对,张澜也说军费太多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财政支出就是一千八百多万元,虽然与周边各省和沿海各地省份相比,这个比例不算高,但是四川连年动乱战争不止,原计划修建的道路里程只完成三分之一,本年度唯一可以拿出来当政绩炫耀的,只有成都到内江这条新扩公路,其中龙泉驿到邓家湾这段二十五公里长的穿山公路尚未竣工,只能依赖边军司令部直属工兵营和测绘科的官兵进行爆破施工;原计划全省推广的水稻、玉米和黄豆三种农作物优良品种,由于资金原因,只是在成都周边十几个县得到种植,大多数县镇民众都在殷殷期盼政府眷顾。 张澜坦言相告,省政府和议会前几天咬着牙向萧益民支付三百万元的作战费用和战后整军补贴,已经是政府今年所能做到的极致,下半年还有多座在建的公路桥梁等着用钱,成都下行重庆的航道也要疏浚和增建码头,动一下就是钱,所以每年百分之三十五的军费开支太过庞大,财经委员会和省议会绝不会同意。 萧益民据理力争,举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例子,说明军费开支的重要性。 张澜等人也同意萧益民的说法,都知道四川局势不容乐观,北有灾难不断、兵祸四起的陕西和豫西、豫南,南面是深仇大恨的云南,西面需要随时应对英国人支持的叛军,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战争,川军的防卫和平叛任务非常重,通过两场战争和萧益民在全民代表大会上所作的详细报告,所有人都明白,在正常情况下,四川常备军总人数不能低于十五万这个保底数,才能确保四川全境的安全,但张澜两人就是不答应军费占用全省百分之三十五的年支出。 争到最后,张澜和匡佑民承诺说服议会,争取按照每年百分之二十五的财政预算支出军费。 萧益民气得面红耳赤,可他争不过固执而有耐心的婆婆嘴张澜和匡佑民,只好一杯杯酒倒进喉咙借酒浇愁,很快醉倒在地,被侍卫抬上楼。 张澜和匡佑民等人愧疚不已,要不是依靠萧益民整合各自为政的川军,强硬地反对国内所有势力对四川的渗透和干涉,以不成功即成仁的气概打出一片新天地,哪里有四川数千万民众的今天?更没有大家的高官厚禄和实现远大理想的机会! 躺在床上的萧益民得知张澜等人已经离去,立刻乐哈哈地坐起来,抱住大肚子的爱妻亲了又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不停地说每年能够弄到八百万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没想到还能多出五百万来,弄得易真颖哭笑不得,心里对为了民众和理想累死累活的老公心疼不已。 六月二十五日,经过五个月严格训练的钟颖部五千五百将士,在雅安大营举行隆重的西征誓师。 萧益民可不管袁世凯是否答应升他的官,毅然以川军总司令的身份发出邀请函,拉上前来巡查和商议的特派专员段祺瑞、已正式履行省长职务的张澜、议长匡佑民等百余名军政高官和工商界名流,乘坐三十余辆道奇一吨半货车改装的长途客运汽车,浩浩荡荡杀到雅安,为钟颖和将士们授旗壮行。 段祺瑞进入战旗飘扬、万民围观的雅安大营,看到整齐排列士气高昂,穿着花花绿绿武器装备精良的五千余名边军将士时,脸上满是惊愕之色,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嘴里一惊一乍,啧啧称叹,他怎么也没想到,钟颖这个旅的武器装备如此精良,在段祺瑞看来,已经到了奢侈的地步。 段祺瑞在萧益民、包季卿的陪同下,与钟颖等将领见面完毕,趁省府官员和各界代表亲切慰问钟颖部官兵的机会,段祺瑞拉上萧益民走到肃立等待的一支支队伍旁边,详细观看不同兵种的武器装备,不停询问装备的情况和理由。 萧益民无需隐瞒处处帮自己说话的段祺瑞,介绍说钟颖部除了配备一千二百人马的骑兵团外,其余两个团均为两千官兵编制的山地作战部队,他们的步枪是毛瑟长步枪改装缩短而成,除了枪管缩短至600MM、内藏式五发弹仓改为十发外插式弹匣、枪托覆盖钢板冲压的护板之外,其他参数与M1905型毛瑟步枪完全相同。 根据山地作战的需要,边防军独立混成旅经过两年的摸索和总结,选择不同于常规陆军的编制: 每个班十一人,装备八支短步枪、三支M1912型军用手枪、一挺雅安兵工厂生产的M1915型德式气冷式轻机枪,轻机枪配备正副射手和两根替换枪管、一个装有备用枪机的修理包,班长由拥有三年以上作战经验的上士或中士担任;一个排三个班,一个连三个排,外加拥有四门60MM迫击炮的炮排;一个营三个连,一个团三个营,外加一个团属侦察连和一个机炮连。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考虑到行军难度,钟颖的混成旅没有装备沉重的山炮和野炮,而是组建旅部直属迫击炮营,以最新研制的二十四门81MM迫击炮代替火炮,新装备的81MM迫击炮性能不错,加上座钣和发射架,全重仅为58公斤,最大射程为2300米,炮弹重量3.2公斤,杀伤半径15米,每分钟可发射15枚炮弹,优秀射手达到25发的速度,基本满足康藏地区的作战需要。 每一位官兵背上的新式行军背包,纯属实验性产品,目前仅装备钟颖的独立混成旅,所用材料为英国产帆布和防水胶布,背包里有个内衬翻毛羊皮的睡袋,一双备用的高腰加厚胶底军鞋和替换服装等杂物,背包两侧的几个翻扣式袋子还能装上不少东西,以前配发的棉被已经被淘汰。 帆布作战背心也一样,由于康藏地区海拔高,行军难度大,昼夜温差大,内衬丝绵的三层帆布作战背心不但起到保暖作用,还能大大减轻官兵的负担,这种新式作战背心可以装上六个十发弹夹、四颗木柄手榴弹、一个战场急救包、一个针线包、一小瓶云南白药和十个五发子弹的桥夹。五发子弹的桥夹能很快把子弹装进十发弹匣之中,便于部队连续作战。 至于钢盔,由于军费紧张,目前只能先满足边军三个独立混成旅,川军各部目前只有少量精锐部队配发。 两人一边看一边说,身后一群校官跟着走走停停,不敢出声,接受巡查的每一个官兵都挺起胸膛非常自信,一双双热切的眼睛盯着统帅萧益民,流露出无比的尊敬和崇拜。少数脸带青涩的新兵蛋子也表现得很好,北洋军队和其他地方军队官兵见到大官时脸上战战兢兢的神色,在四川边军官兵脸上无法看到。 钟颖部官兵先进的装备和官兵的精神面貌,令段祺瑞极为感叹,他知道这一切全是用钱堆出来的,全中国恐怕只有萧益民下这么大的本钱,而且段祺瑞敏感地意识到,康藏形势很快就会因为这支强悍的军队介入而改变,恐怕英国使节又要对袁大帅大喊大叫了。 “一鸣,钟颖部这次西征需要多长时间?”段祺瑞将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轻机枪放下,走出几步停下问道。 萧益民笑了笑:“不用回来了,要回来只能等受伤或者退伍。” 段祺瑞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旅长期驻扎康藏一线?” 萧益民拉着段祺瑞慢慢走,指向操场西面那片身穿老式土黄色军装的人群,低声向段祺瑞解释: “那是五千名来自豫陕灾区的青壮汉子,他们是钟颖部的辎重队,跟随混成旅一起西征,最终要在芒康长期停留,修建芒康中转兵站和永久性防御工事。小弟已经答应他们,三年之后,他们要是想回老家就发给每人三百大洋,要是在芒康定居下来,小弟为他们每个人送去一个老婆,并分给每家一座房子、两头牛和最少二十亩地,前两年的种子农具全部免费赠送,十年之内不征收任何税费,表现好的还可以每人发一支枪用于自卫和狩猎。” 段祺瑞大吃一惊:“你真要干?” “真干!” 萧益民认真地看着段祺瑞:“段大哥,这几天你总是开玩笑说小弟有那么多的钱了,还拼死拼活地抢钱干什么?今天小弟就敞开心怀告诉大哥,从今年起,小弟家族所有的工厂和公司赚到的钱,都会投到康藏的移民之中,小弟计划用十年时间,彻底改变康藏的混乱局面!” 第一一〇章 独具慧眼(上) 段祺瑞略一沉吟,冲着萧益民连连摇头:“难啊!一鸣,愚兄佩服你的胸怀和报国之心,也想康藏地区尽快安稳下来,不要再被列强横插一脚,保住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土地,可是千百年来,没有一个朝代能够控制康藏,一个国家都做不到的事,你个人或者一个集团怎么能够做到?” 萧益民哈哈一笑,非常自信地说道: “尽力而为吧,小弟计划从今年起,每年至少向康藏地区移民五千人,包括四川全境被判刑五年以上的犯人一起送过去,凡是能够种地或者放牧的地方,都建起一个不低于五千汉人的镇子,设立镇政府和军队驿站,发给移民枪支弹药并给予必要的军事训练,鼓励移民组建自己的民团,争取十年之内,完全控制康藏地区的所有南北交通要道!做这些事情虽然很费钱,但是小弟相信只要去做,还是能够做到的。” “这得花多少钱财?迁移一个人到康藏地区,至少要花费一百大洋的车马费、路费和食宿费,单这一点,你每年移民五千人就是五十万元,加上到了地方的吃穿用度,农具、种子和牛羊配给,对了,还有一个女人,少说也得百来万吧?其他比如修路、建房、建防御工事,少说也得百来万吧?好了,每年最低三百万元的巨额投入,你个人再怎么富有也难支撑,还得保证移民至少半年的吃喝拉撒和人身安全,啧啧……难啊!”段祺瑞算起账来一点不含糊。 萧益民嘿嘿一笑:“段大哥,要是说小弟每年能拿出不低于三百五十万干这事,你行吗?” “你就吹吧,哈哈!” 段祺瑞笑了,根本不相信出售了大半产业,每年只赚百来万的萧益民能干成这件大事。 萧益民四处看看,凑近段祺瑞低声问道:“要是小弟的边防陆军各部,获得四川省政府和议会的允许,拥有雅安和西康地区十年的缉毒缉私权,大哥说小弟能不能办成这事?” 段祺瑞恍然大悟:“收盐税?经营鸦片?这就好办了、这就好办了!川西、滇西北地区是出了名的鸦片产地,这几年才被大量种植鸦片的甘陕和贵州超过,要是你真能控制川西地区的鸦片买卖,别说每年三百万,就是五百万也能赚到……怪不得你小子如此自信,原来藏着这么一手,虽说鸦片买卖名声不好,但取之于民用之于国家,值得去做,与康藏地区的安宁相比,个人的一点荣辱算得了什么?再说了,哪怕你不干鸦片买卖,其他人还不都在干?全国各地的军队和地方豪强,有谁不在干这事?愚兄支持你!” 萧益民心里兴奋不已,真诚地向段祺瑞低声请求:“段大哥,你知道小弟年轻,经常做错事得罪人,在国内军政两界除了屈指可数的两个长辈之外,所能依靠的就是大哥你了,小弟恳请大哥为小弟保密,从今往后多多指点和帮助小弟,行吗?” 段祺瑞含笑注视萧益民良久,抬起手重重拍了拍萧益民的肩膀:“愚兄有你这样的兄弟,幸运啊!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愚兄也需要你的大力支持和协助,别的不说,到时愚兄问你要些枪炮弹药什么的,你可不能含糊。” 萧益民笑道:“大哥放心,别说枪炮,就是让小弟出兵北京都行啊!” “好!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哈哈!” 段祺瑞大笑起来,引来众人的一片瞩目。 包季卿和张澜等人正好慰问完钟颖等将校,誓师仪式即将开始,听到段祺瑞爽朗的笑声连忙走过来,段祺瑞乐哈哈牵着萧益民的手迎上去。 走到台上的时候,段祺瑞仍然拉着萧益民的手,张澜等人对段祺瑞和萧益民如此亲近大为不解,不知道来到成都后到处挑鼻子竖眼睛的段祺瑞,为什么就能和萧益民相处得如此融洽? 誓师仪式在两万多军民、雅安三大工厂三千余名中外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的注视下隆重举行。 新任川军总参谋长包季卿率先致辞,并主持仪式,事实上的四川省长张澜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勉励将士们奋勇作战,彻底收复西康地区,为四川民众打出一片安宁,打出一片净土! 省府财政厅长、第二任四川工商联合会会长曾寿五接着上场,这位做生意和做官同样精明的老兄口才极佳,非常有感染力,他先是控诉历年来康藏叛军对各地民众和商队的抢掠屠杀罪行,要求西征官兵勇往杀敌,表示四川数千万民众和各地商会,必将成为西征将士的坚强后盾。 最后,激情四射的曾大财主掏出个大红信封,双手举起慷慨宣布: “四川工商联合会和成都商会所有开明士绅、企业家们,为表示对西征将士的钦佩与嘉勉,联合出资一百万元,尽数赠送西征将士,预祝西征将士马到成功,所向披靡!” 两万多军民盯着装有一百万元支票的大红信封,热烈鼓掌,即将上台的钟颖和左后将校双眼发红欢声一片,以至于在接下来的授旗仪式中,本该一脸肃然坚定不移地接过旗帜的钟颖,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全是傻笑,气得向他授旗的萧益民真想踹他一脚。 仪式结束,鞭炮齐鸣,威风凛凛的西征将士随即踏上征程。 萧益民特意来到行进西征队伍出发的大营门口,在高高飘扬的战旗下,依次与老同学兼骑兵团长唐五麟、担任步兵连长随队出征的爱将刘文辉、林云根、唐瑛、何光烈等人依依话别。 当身穿新式山地迷彩作战服的直属特务连队伍走过来时,萧益民叫住向他敬礼的年轻少尉军官,关切地询问回家看看没有?爷爷和弟妹的身体怎么样? 身背独特长步枪的年轻少尉满脸激动,低声回答萧益民的问话,说了几句眼睛就发红了,看样子与萧益民的感情非同一般。 一旁的段祺瑞和蔼地询问:“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小老弟,名叫彭子岳,家就住在北面黄龙溪以西十余里的山村,他的父亲也是一名边军猛将,可惜当年跟随赵大帅西征时战死了,子岳还有个哥哥叫彭子松,是我们司令部直属教导团的射击教官,他们两兄弟从小就跟随爷爷打猎,如今都是我军功勋赫赫的射击教官,这次是钟颖将军特意把他调进西征部队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向段祺瑞介绍彭子岳。 段祺瑞好奇地打量着身材不高、体型有些单薄的年轻少尉:“听说你们边军的晋升规定非常严格,你这么年轻就升了少尉,是刚从军校毕业的吧?” “报告将军,本人今年满十九岁,军龄已满五年,没进过军校,本人的少尉军衔,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彭子岳昂起脑袋大声回答,显得非常的倔强和自信。 “哈!” 段祺瑞来了兴趣:“一刀一枪杀出来的?那么你告诉我,你参加过什么战斗?杀过多少人啊?” 彭子岳望向萧益民,看到萧益民含笑点头,转向段祺瑞大声回答:“本人参加过川滇之战中的三次战斗,以及五月底的川北龙潭之战,倒在本人枪下的总共八十五人,其中三十四人为军官,死在本人枪下的最高军官,为冯玉祥部第十六混成旅步兵团上校团长,报告完毕!” 段祺瑞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望向萧益民,看到萧益民严肃地点头确认,这才一脸震惊地转向面前稚气未脱的彭子岳:“厉害……你能不能把你的这支步枪给我看看?” “子岳,解枪。”萧益民低声命令。 “是……” 彭子岳颇不愿意地把枪递给段祺瑞。 萧益民含笑靠上半步,指着段祺瑞手里的枪,低声介绍:“这是我们的研究所特别改装的步枪,专门用于远距离精确射击,你看这……加厚合金钢枪管,长度为680MM,节套前下方的玩意是可收缩的合金两脚架,在这……有弹簧支撑,拉出来就会自动打开…….这种特制步枪取消了头箍、二箍和刺刀座,枪管上没有安装准星。” “照门前面这个长条型的凸起玩意是什么?”段祺瑞指着枪机上方的齿状导轨询问。 萧益民解释道:“这是安装瞄准镜的导轨,我们从德国购进了两种瞄准镜,研究所聘请的一群德国专家经过上百次实验,最后采用这种导轨式的瞄准镜安装基座,也可以使用斜板式照门和导轨前方的这个凸起点直接瞄准开枪,使用瞄准镜的话装上去就行,只需把改装好的瞄准镜固定脚架往导轨上一插,拧紧前后两颗螺帽,略作调整即可,避免了每次射击前繁琐的校准程序……供弹口与改装的短步枪一样,使用十发插入式弹匣,这个镂空的方形枪托是小弟的杰作,这是软皮做成的腮垫……靠近扳机这部分,像不像手枪的握把?用起来不但稳定,也方便很多的。” 第一一〇章 独具慧眼(下) 段祺瑞拿着枪翻来覆去地看,末了转向萧益民,好奇地问道:“这枪射程多少?” “有效射程一千二百米,但精确射击达不到这个距离,装上四倍瞄准镜的话,我们的神枪手都能在五百米之内完成胸靶的精确射击,十发子弹打出八十环算及格,子岳这家伙和他哥哥更厉害一些,能在八百米内准确射击头部靶,而且命中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萧益民自豪地说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段祺瑞根本就不相信,认为萧益民夸大了,原地转一圈立即把枪交给彭子岳,然后指指营门南面一百五十米开外的那棵大树: “上面有个鸟巢,有本事叫你小弟打一枪试试。” 萧益民笑着说:“太近了,太近了而且是死东西,连我都能一枪打下来,更不要说我这位兄弟了,哈哈!钟副司令……” “到!” 钟颖乐不可支地站出来,脸上露出灿烂笑容,虎眼里闪烁的全是看段祺瑞笑话的神色,彭子岳是他特意找萧益民求来的爱将,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彭家兄弟的神枪。 “看看有什么移动靶没有?让子岳打几枪给段大哥指正。”萧益民笑问。 “有的是!” 钟颖笑嘻嘻地转向自己的几名侍卫:“去,指挥部东厢房床下有十几个酒瓶子,你们去拿五六个出来,然后骑上马,跑过南面那棵大树之后就往天上扔,扔完就回来。” “是!” 五名侍卫乐哈哈地跑进大营,这个游戏他们都玩过不止一次,为此没少输钱给想出这个打赌办法的钟颖。 周围送行的百余名文武官员看得真切,听得清楚,非常乐意看热闹,相互间开始打赌,很快就十传百百传千,弄得周围送行的民众和行进的官兵都心痒痒的,不约而同伸长脖子看热闹。 五匹战马很快跑出大营,马上五名彪悍的侍卫人手一个青花酒瓶,在成千上万军民的注视下,雄赳赳地策马跑到南面大树。 年轻的彭子岳毫不怯场,这样的经历对他这种杀人如麻的枪手来说绝对是小意思,他整理完步枪,装上子弹,连瞄准镜都懒得安装,面向南面,两腿一前一后稍稍分开,随意地斜端着枪口朝下的步枪,黑白分明精光闪闪的眼睛,注视着南面越跑越远的战马,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如同雕像一般巍然屹立。 “呼——啪——” “呼——啪——啪——” 没了塞子的青花空酒瓶在马速和臂力的抛送下,一个接一个发出“呼呼”之声飞上天空,随着五声枪响,天空中的五个青花酒瓶先后被凌空击碎,子弹击碎陶瓷散发的烟雾仍在空中飘动。 从枪响到酒瓶消失,仅用了短短十五秒钟,两万多观者目瞪口呆一片寂静,紧接着欢声雷动,掌声如潮。 年轻的射手却已经背好了步枪,红着脸向萧益民匆匆敬个礼立刻跑开,转眼间汇入欢声一片的队伍当中。 张澜等人竖起大拇指,热烈议论,一时间赞不绝口,段祺瑞还在张大着嘴,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钟颖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看到包季卿恶狠狠地望过来,连忙闭上嘴退到后面去,再看到萧益民仰望蓝天不可一世的神色,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出征过程中发生的这件趣闻,迅速被采访出征仪式的数十名记者搬到报纸上,很快轰动了整个四川,成为数千万民众孜孜不倦的热议焦点,神枪彭子岳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四川,连慧眼识才的边军副司令钟颖也沾光不少,萧益民更是受益无穷,传来传去被传成神枪手的师傅了 新历一九一五年七月七日上午九点,四川边军出征引发的舆论热潮尚未消退,西川康定大营传来“理化大捷”的消息——熟悉地形行动快捷的猛将钟颖开到康定,终于再次露出猛虎般獠牙,得知围攻康定的叛军主力已经退守理化之后,这位好战的猛将没有给连续行军的将士们一分钟休息,以“兵贵神速、攻其不备”为借口,命令麾下将士抛弃一切辎重,带上三天的干粮立刻出发。 钟颖和他的将士们表现出来的韧性实在令人惊叹,仅用三天两夜时间,五千余将士就走完一百九十公里艰难路程,其中最后一个白天还是行进在没有人烟的山道之中。 全体将士在理化城东南十三公里的山谷里休整两小时,凌晨四点就餐完毕,立刻进行战斗前的准备。 钟颖根据侦查回来的情报,果断命令主力一团从东向西徐徐压迫四千叛军驻守的理化县城(今理塘),二团绕过南面的哇卡山南直达无量河东岸,随即掉头北上夹击理化。 钟颖亲率骑兵团翻越北面的奔拉山坳,随后马不停蹄地沿着河谷迅速南下,于上午八点四十分,成功地与东面、南面两个主力团一起,从三面包围了一片平静的理化城。 城中四千余叛军发现众多边军官兵的身影之后大惊失色,是战是逃争论不休,稍微犹豫便错失突围的良机。 没等叛军指挥官率领匆匆集结的炮兵跑到十六门英国产新式火炮发射炮位,即被城东方向飞来的一片迫击炮弹炸得四分五裂,一门门崭新的火炮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倾覆,木石构建炮阵到处是浓烈的硝烟和燃烧的火光。 城东、城南一座座防御工事的叛军举枪就射,可是他们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六零迫击炮和机枪弹雨的猛烈打击,没能顶住半小时,伤亡惨重的叛军便扔下数百具尸体和伤兵逃跑一空。 站在平房顶部挥舞马刀制止逃跑的十余名叛军军官,相继被准确飞来的达姆弹击碎脑袋,三千余名如狼似虎的钟颖旅官兵齐声喊杀冲向溃散的敌群。 冲锋发起之后,西征官兵下意识地按照训练方式拉开队形,边冲锋边交错开枪射击,完全将苦练数月的近距离快速射杀战术体现出来,十发弹夹的步枪拥有的优势,被士兵们发挥得淋漓尽致。 七名驻印英军派遣的军事顾问和十四名地质勘探人员在七百余名叛军的保护下,不顾一切策马冲向西南方,企图通过硬碰硬的方式,将钟颖部的骑兵冲散,杀出一条血路,逃向西南方的波密。 狡猾的钟颖已经在无量河边的高地上架起了十挺轻机枪,远远看到敌军策马冲来,哈哈一笑便指挥骑兵团向两翼散开,在一百五十米外端起马枪,对悍不畏死发起突围的敌军展开自由射击,舍命狂奔的叛军在这段五百余米长的道路上,留下了百余具尸体和众多惊恐逃散的马匹。 敌军刚过,钟颖留下一个骑兵连清理战场,围杀掉下战马的百余名叛军,自己率领五百骑兵尾随追击猖狂逃命的四百余骑叛军,一面追一面兴奋地挥动双枪,大喊大叫命令弟兄们射击,如同围猎一般毫无顾忌。 前方逐渐失去马力的叛军接连中弹掉下战马,多达百人的落地叛军没能爬起来,就被全速追赶的五百铁骑踩踏而死。 剩下三百余名魂飞魄散的叛军,不管不顾地簇拥二十一名英国人逃向遥遥在望的无量河畔,前方两百米外十挺据高临下左右摆开的轻机枪齐声怒吼起来,七十发弹鼓以每分钟五百发的速度提供弹药,刹那间呼啸的弹头交汇成密集的弹雨,将飞速冲来的叛军人马打得成片摔倒,高速倒地的马匹、人体与深褐色地表剧烈摩擦,腾起尘烟夹杂血雾冲天而起,战马的哀鸣与临死的惨叫响彻河谷。 “Dontfight——” “Stopit——” “别打了,投降啊——” 成片倒伏的人马中,一支步枪顶起一块染血的白布不停摇晃,十挺机枪随即停止射击,六百余名骑兵从南北方向合围死伤惨重的三百残敌,理化之战就此结束。 当萧益民看到电报上已是次日上午,“歼敌四千二百七十余人、俘虏十九名英**官、缴获武器弹药及物资一批”的战情汇报,让萧益民脸上兴奋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看过电文的包季卿弹弹烟灰,轻松地说道: “叛军遇到钟颖这小子,绝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要不是出发前你反复交代过,恐怕这十几个英国人早就被他宰了,至于电报上说的‘缴获武器弹药及物资一批’,完全是钟颖这小子的诡计,用屁股想想都知道,英国人支持叛军修建了一年半的理化城军营,怎么可能才有‘一批’物资呢? “还有,理化范围内的大大小小寺院肯定遭殃了,不管是赵大帅和还钟颖带兵西征,对叛军聚集和为叛军出谋划策传递情报的寺院从不客气,至少粮食和钱财是要搜掠一空的,所以,钟颖这家伙如今必定富得流油,我们得打个电报去敲打敲打他才行。” “好!奶奶的,这回枪炮物资都留给他,老子要黄金!” 萧益民恶狠狠转开笔帽,飞速草拟训示电文,最后一条明确下令:“五日之内,必须把俘虏的所有英国人押送雅安辎重大营!” 第一一一章 三喜临门 “小哥、小哥,嫂子生了,是个千金啊!”侍卫长吴三跑进司令办公室大声报喜。 萧益民手中的钢笔顿时滑落,激动地站起来:“好、好!我这就赶回去,这就回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军帽都忘了拿,兴冲冲跑出办公室,忽然又转回来,大声笑道:“包大哥,发给钟颖的电文草拟好了,麻烦你润色后发出去,今晚到我家喝酒,一定要去啊……还有各位弟兄,不值班的今晚统统去!先走了啊,哈哈……” 包季卿和一群机要参谋看到萧益民如此失态都笑了,包季卿也很为萧益民高兴,少有地和参谋们开起了玩笑: “我们萧司令的观念和我们不一样,他整天想着有个女儿,我曾问他,为什么如此喜欢女儿?他的回答是:一、女儿更亲近爸爸;二、嫁女儿的时候可以明目张胆地收彩礼,名正言顺地发一笔小财;三、只要是女儿生出的孩子,不管女婿是谁,孩子都继承了外公外婆的血统,都是自己的亲骨肉。” 众参谋都是思想活跃、智力超群的人,听完包季卿的话依然愣了半响,这才哄然大笑,越想越难以抑制笑意,年长一些的纷纷笑骂爱情专一的司令竟然也有这么贪婪龌龊的想法,却又不得不承认,女人出墙的事虽然不多,但确是千百年来真切存在而且无法避免的,如此一想,还真觉得萧司令说的有道理。 萧益民赶到家里,接生的教会女医生齐雅嬷嬷和两名女护士刚收下大红包出门,四十来岁身材高大的齐雅嬷嬷看到大汗淋漓的萧益民跑来向她致谢,连忙恭喜萧益民,说了一通母女平安小女孩非常可爱的客气话,趁机请求萧益民答应妻子易真颖加入基督教,成为上帝的女儿。 兴奋的萧益民一口答应下来,再次对齐雅嬷嬷和两个女护士致谢,一直把欣喜的齐雅嬷嬷送到门口登上马车离去才回来。 萧益民的两个儿女都是德国教会的妇科专家齐雅嬷嬷接生的,妻子与齐雅嬷嬷之间来往频繁感情很好,加上妻子拿出巨资与齐雅嬷嬷合办的孤儿福利院两年来成倍扩大,早已在四川善名远播,经过中外记者的多次采访报道,孤儿福利院获得中外慈善机构的高度赞扬,国际红十字会年初派来代表送上一万元捐助,对成都福利院收养五百余名孤儿的规模、齐全的设施和制度、井然有序的教育模式和生活条件都赞不绝口,把成都孤儿福利院称为模范福利院。 因此,萧益民早就有思想准备,他知道心地善良耳根子软的妻子在齐雅嬷嬷永不停息的蛊惑下,迟早会加入基督教,只是怀着孩子没时间对自己提起罢了,既然这样还不如痛快答应下来。 在萧益民看来,不管信什么教都无所谓,妻子有权选择她自己的信仰,而且有了信仰也就有了精神支柱,人会变得坚强一些,总比没信仰要好。 萧益民没料到的是,心满意足的齐雅嬷嬷回到教会,立刻将易真颖即将入教的喜讯告诉神父乐博思和一群修士修女。 年逾五十的德国神父激动得手舞足蹈,当即决定将此喜讯电告设在上海的基督教总会,并乐观地表示:“将军夫人的入教,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是上帝对我们这些仆人最大的奖赏和激励,基督教必将在广袤的中国西部得到弘扬,上帝的福音必将传遍古老的东方大地!” 聚在二楼客厅里的一群女人看到萧益民到来,纷纷向他恭贺致喜。 萧益民频频回礼乐得不行,逐个拍拍萧风、萧霜、萧雪、萧雨四个妹妹的脑袋,故意转向红光满面的麻小月询问:“你们怎么不上学都回来了?好像学校没放假吧?” 麻小月嘟着嘴埋怨起来:“你不关心我们嫂子,孩子出生了都不知道,还要人通知才知道赶回来。” 萧益民尴尬不已,嘿嘿一笑立即溜进卧室,随手关门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哄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两步跑到床前,捧起妻子苍白的脸,无比痛惜地说道: “累坏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生,比齐雅嬷嬷预测的日子还差一星期,所以就……小颖,辛苦你了!” 缓过来的易真颖精神很好,握住丈夫的手幸福不已:“终于为你老萧家生下个闺女了,你不是说有男有女才能组成个‘好’字吗?” “嘿嘿!好是好,就是你太遭罪了,我心疼。”萧益民得了便宜开始卖乖。 易真颖忍不住拉过丈夫的手咬一口,然后望向一旁的俏脸绯红不敢抬头的小护士,笑了笑低声说道: “去看看女儿吧,肉呼呼的,长得有点丑,但齐雅嬷嬷说女儿非常漂亮,非常健康,你去看看吧。” 萧益民连忙走到小床前,欣喜地端详长着浓密头发的女儿,禁不住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粉嫩的小脸蛋,似乎要将心中涌起的万般柔情和慈爱,传递给尚未睁眼的宝贝女儿。 小护士低声说孩子的鼻子和嘴巴长得像爸爸,然后委婉地建议萧益民不要打扰孩子,要让孩子的妈妈好好休息。 萧益民连忙答应,怜爱地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手,回到爱妻身边说了一箩筐动听的话语,这才依依不舍离开卧室,十四岁的小妹萧雨低声通报说,好多客人已经登门道贺了,正在楼下正堂喝茶。 萧益民连忙下楼,看到邹老夫子、军校教育长徐孝刚等七名老友正在喝茶谈笑,几步上前向大家致谢,众人纷纷恭喜萧益民,寒暄好久方才坐下,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张澜和曾寿五双双在这个时候到来,两人身后的侍从还抬着盖上红绸的两筐贺礼。 “喝酒、喝酒!午饭时间到了,一鸣你怎么招待客人的?” 邹老夫子一开口,立刻引来满堂附和,萧益民喜笑颜开地请大家前往中院大餐厅,早有先见之明的大厨们已经做好了大半桌精美菜肴。 十分钟之后,整个餐厅已是笑声不绝,酒香四溢,喝完三杯酒再用了半碗饭的张澜擦擦嘴,不紧不慢拿出电文,大声笑道: “诸位刚才都说,一鸣的千金恰逢‘理化大捷’的捷报传来时出生,今天对一鸣来说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可我要说,不只双喜临门,而是三喜临门啊!哈哈……一鸣、诸位,上午九点,袁大总统签署的委任电也正好到来,正式委任本人为四川巡按使,委任一鸣为四川督军,全权统辖四川军务,对我们报上去的省议会正副议长和各厅长官委任名单,也一概批准了,喜事啊!从今往后,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大干一场了!” 众人齐声欢呼,立刻站起来向萧益民敬酒,萧益民也向张澜和曾寿五敬酒,闹哄哄地喝完五六杯,大家才喜滋滋地重新安坐。 正式成为川军总司令部军政部长、兼任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常务副校长的徐孝刚也非常兴奋,转向对他极为尊重和信任的萧益民大声问道: “一鸣,你大儿子是在川滇之战胜利的时候出身的,取名南征非常大气,也很有意义,如今三喜临门,你该给女儿也取个响当当的名字吧?” 众人连忙附和,萧益民哈哈大笑:“早想好了,就叫萧西征,哈哈!” 众人惊愕过后哄然失笑,邹老爷子非常不满意,敲敲桌面,大声否决:“不行!哪有女娃家家取这名字的?你萧益民要是只有这点水平,我真要鄙视你了!” 众人又是大笑,“鄙视”一词用在寻常口语上出自萧益民的嘴巴,没多久就从萧家大院的酒桌上传到四川官场,如今已经流行起来,连国学功底深厚的邹老爷子也说出口了。 众人笑完,提议萧益民不妨用“捷”字或者其他蕴含胜利的字,代替硬邦邦的“西征”二字,毕竟是个女儿家,取个西征的名字太过霸道,恐怕会吓坏未来亲家的。 萧益民想来想去还是不愿意更改,他可是立志要生育五个儿女的,东南西北中的名字早就有了,很不愿意再次改动。 萧益民被同僚们笑话了很久,咬咬牙刚要说话,邹老爷子的筷子再次击在桌面上: “行了!你这没底蕴的顽固家伙再怎么想,也不会给闺女想出个好名字。这样吧,既然你一定要把闺女的名字往你的振兴大业上扯,干脆就叫萧牧吧!在座都知道,你萧一鸣立志收复川藏领土,完成你的恩师赵尔丰大人未竟心愿,如今边军猛将钟颖不辱使命,一举拿下川藏接壤的军政重镇理化城,收复整个西康变成指日可待,接下来最大的事情,就是如何治理西康、守住西康、发展西康的问题了,所以用个‘牧’字比较合适,对闺女来说,要比‘西征’雅致百倍!” 众人大声叫好,纷纷对邹老爷子连声赞叹,邹文翰得意不已,举起酒杯的时候,也不忘用眼神恶心一下萧益民。 萧雪跑来在萧益民耳边低语几句,尴尬的萧益民趁机站起来,乐哈哈拱拱手请大家尽兴,随即离开酒桌赶到易真颖身边,握住爱妻的手低声询问:“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也得休息好再说嘛。” 易真颖推开萧益民,脸上全是嗔怒之色:“我不许你给女儿取名西征,女娃子家怎么能取这么粗鲁霸道的名字?你这爹爹是怎么当的?” 萧益民大为意外,四处看看发现没人在屋里,估计告密者阴谋得逞已经跑掉了,只好讪讪而笑低声解释: “不是还没定下吗?再说,西征这个名字很不错的,很有纪念意义,总比、哟!哎哟哟……嘶呲……” 易真颖悄悄从被底伸出的手,已经紧紧捏住萧益民的是非根,疼得萧益民全身僵硬呲牙咧嘴,易真颖气不过又再转了半圈,瞪着疼得弯腰的萧益民质问:“说?女儿取什么名字?” “哎呀哟…….松手啊……我说我说,邹老爷子已经定下来了,叫萧牧,放牧的牧……我的妈啊!狠毒啊你……” 趁易真颖听完发愣的功夫,萧益民成功脱身,捂住下体瘫坐在床沿上呲牙咧嘴,不停埋怨爱妻刚贤淑两年,竟然再次变得野蛮了。 易真颖毫不在意,一双美丽的眼睛烁烁生光: “好名字啊!老爷子果然是闻名巴蜀的国学大师,起个名字都这么雅致,而且深有韵味,郎朗动听,好、好啊!老公……” 萧益民捂住关键位置慢慢靠过去:“你属狗啊?说变脸就变脸,有你这样粗暴的…….呃、嘿嘿!不过看样子你恢复得很好,估计明天就能下地了,哈哈!老婆,你可是我老萧家的大功臣啊,一撇腿一个,一撇腿一个,个个都这么健康漂亮,我萧益民有福啊!” 易真颖打了萧益民一下:“就会胡说八道讨人喜欢,不过嘛,我心里舒畅,很幸福,只要你高兴,让我为你老萧家生多少孩子都行,我喜欢孩子……谁?去看看谁在外面?” 萧益民连忙转过头,晃眼看到麻小月的娇媚身影消失在打开一缝的房门外,转向妻子时装成无所谓的样子: “估计是哪个孩子淘气,想看看小妹妹又不敢进来,被你一叫吓走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再生个儿子,也好让南征有个弟弟。” “忘了跟你说,你是不是和西院的刘伯爷说说,老爷子整天抱着儿子去玩,还说儿子是个天生练武的料,我正担心呢,儿子还不到两岁,小胳膊小腿的怎么能练武啊……” 第一一二章 纵横捭阖(上) 袁世凯无可奈何之下对四川军政首脑的任命,终于让萧益民和张澜等人挣脱那根脆弱的、却一直套在大家脖子上的“法理”绳索,可以放开膀子名正言顺地统辖四川,治理四川。 中央政府对张澜和萧益民的任命公告全国的次日,四川巡按使张澜、四川督军萧益民立即通电全国走马上任,分别给中央政府和袁世凯发去两份“服从中央领导、拥护大总统袁世凯”的明电。 对于中外媒体早已猜到的这个结果,国民党的报纸来了个不谈不议的冷处理,北京政府旗下的报纸却抓住时机,大谈大赞,列强驻华机构不是沉默观望,就是发出酸溜溜的讽刺声音。 英国人的《字林西报》、《京津泰晤士报》,法国人的《远东邮报》开始大肆报道四川的军政新闻,被日本人控制和收买的东北、京津、山东、上海、江浙、福建等地十四家报纸紧跟而上,极力讽刺北京政府和袁世凯的软弱无能,抨击四川新政府的贸易保护政策和穷兵黩武的割据行为,强烈要求北京政府加强对四川的领导和制约,恪守所有条约的规定,确保各国在华利益不受侵犯。 无论外界有何想法,四川已经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统一,从四川报纸连续刊登的消息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在隆重召开的四川省议会首届全体会议已经完成省、府、县三级政府的改组工作,通过了省、府两级财政、民政等主要部分的官员任命,审议并通过《年度财政报告》和《民国五年财政预算案》,并搬出《四川省经济发展十年刚要》这一内容庞大的草案。 在诸多新鲜出炉的消息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民国五年财政预算案》,该法案首开民国财政预算之先河,通过地方立法的方式,堂而皇之地将四川“军队军费支出核定为全年度财政支出的百分之二十五,并在此基础上,视全省财政收入之实际增幅逐年调整”。 这段内容的确令人震惊,虽然从比例上看,四川军费所占全省财政支出的比例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全国各省中最低的,但是以四川接近江浙地区的富裕程度、良好的财政税收资源分析,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军费开支。 由于四川省连续三年处于动乱之中,没有公布任何财政数字,所以诸多媒体均以四年前的四川财政收入为例,指出四川军队每年将获得上千万元的军费,放在其他省份,完全可以轻松养活二十万军队。 没有一家媒体去报道四川开明开放的政府政务、团结文明的前进方向和四川民众将从中得到多大的实惠,极少提起《民国五年财政预算案》中明确规定的百分之十教育投入,选择性地忽视《四川省经济发展十年刚要》中大规模的交通建设和扶持农业的重大举措,只有四川自己的报纸日复一日大力宣传,明确提出多达一百多项的惠民政策和地方发展目标的同时,号召民众团结一心奋发图强。 四川各级政府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逐渐获得渴望安宁渴望富裕的广大人民的支持。全国媒体闹得沸沸扬扬,中外记者纷纷涌向四川成都采访报道,四川军队却在悄然无声地展开大调整。 六月底从日本“考察”归来的刘秉先,出席完成都召开的军事会议后立即赶回重庆,于七月十日通电宣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正式就任川军第二师师长,所部第四、第五旅即日从乐山开赴重庆驻扎,并在重庆及周边十余个县招收五千兵员,以组建四川陆军第六旅,第六旅旅部将设在重庆以北的战略要地广安。 同日,川军第一师中将师长王陵基,通电就任川东军分区司令,仍兼任第一师师长,统辖川军第一、第五两个师,川东军分区司令部设在原川军第一军万县大营,第一师师部设在达州县城;川军第一旅旅长邓锡侯少将,晋升第五师师长,师部设在奉.节.县城,全师下辖第十三、十四、第十五步兵旅,分别驻扎达州和奉节。 王陵基的第一师与刘秉先的第二师完成防务交接之后,将尽数离开重庆,开赴万县驻扎,与第五师一起担负起川东地区十六个县的防务,并担负沿江航道的安全防卫重任。 川军第三师师长孙兆鸾中将,于次日正式通电就任川南军分区司令,仍兼第三师师长职务,司令部驻地为叙府;驻扎叙府的王键第四师划入川南军分区管辖,第三师于七月十一日离开成都东郊大营,开赴乐山驻扎,其中,刚刚完成换装的第三师第九旅直接开赴泸州驻扎,原驻扎泸州的第四师独立旅更名为四川陆军第十二旅,该旅将在完成防务交接之后,开赴綦江长期驻扎,担负起川、滇、黔三省交界地区的防务重任。 七月十四日,四川边防陆军副司令钟颖中将,正式通电就任西康军分区司令,统辖边防陆军第一、第二、第三混成旅;原四川陆军军官学校总教官周道刚中将,通电就任新成立的四川陆军第六师师长,下辖由川军总司令部教导团三营、四川陆军军官学校警卫团机炮营、五个边防团组成的第十六、第十七、第十八步兵旅,于七月十五日离开成都,开赴西康军分区司令部所在地康定。 同日,《四川日报》、《华西时报》、《华西商报》均在醒目位置刊登四川陆军总司令部的征兵公告: 即日起,向全川征召五千名有志青年,组建直属总司令部辎重兵团,军团驻地为成都东郊大营,年纪在十八至二十八岁之间的青壮均可报名,体检政审合格,即可加入川军,五千新兵除接受为期半年的军事训练之外,还将进行为期一年的汽车驾驶、地质测量、工程爆破、桥梁施工等专业技术训练。 进入八月,终于腾出手来的萧益民和他的将校们,开始紧锣密鼓地实施一系列行动计划,已经获得加强并走上正轨的总司令部军政处、参谋处、军需处、装备处十二名正副处长齐聚北校场。 为期三天的秘密会议结束,军政部和参谋部立即展开为期三个月的全军纪律整顿和政治教育,大力表彰一批先进集体和个人的同时,对军中不法行为、泄密案、隐藏的各势力间谍展开清算。 军需部和装备部联合组成十二个视察小组,与省政府民政厅派出的三十余名官员一起,分赴三个军分区、四川兵工厂、大邑化工厂、雅安弹药厂,展开为期两个月的装备军需调研,为川军总司令部和省政府提交一份详实全面的军工企业生产报告和发展建议,密切军队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协调各项专项资金的落实和使用,并就西康国防公路的发展提出意见,拿出军队中转兵站的建设方案。 萧益民与总参谋长包季卿、参谋处长郑长泽一起,开始整编由成都警察局副局长樊春林、城北警察分局分局长麻刚负责的情报网,经过反复分析和研讨,决定仍旧让樊春林留在警察系统,明年春节之后就将樊春林送上四川警察厅副厅长宝座,便于对四川全境的警察队伍进行管理监督,将原有的警界情报网重新整理起来,逐渐延伸到每一个县。 麻刚调任川军总司令部参谋处副处长,兼任参谋五科科长,军衔晋升为中校。 名义上的参谋处五科,实为萧益民直接掌控的军事情报局,初定为团级单位,直接对总司令萧益民负责,该部门拥有自己的保密制度和行动决定权,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干涉。八百人的官兵编制将由麻刚原有情报人员、司令部各机关抽调的情报参谋、军校参谋专业毕业生组成,下设政训、军事、机要、通信、经济、技术六个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初定为少校军衔。 八月十日,经过一周封闭政训的三百七十名情报官正式上岗,其中一百二十余名外勤情报官将以总司令部军政联络官的身份,分赴重庆、叙府、泸州、内江、万县、达州、广元、綦江、巴中、绵阳、南充、遂宁、乐山、大邑、雅安等十六个县,配合四川省政府和警察厅特派小组,对各县民团进行改编和遣散,建立起隶属于当地政府的警察队伍,担负新编警察的军事技术教官,借此机会在各府、县建立长期存在的军政联络办公室。 “政训办公室”接收了原本隐藏在四川各大报社的十一名秘密情报人员,由他们的老长官樊春林、麻刚和办公室主任刘镇汉分别接见,转交关系,并建立隐蔽稳妥的联络通道。 官升一级、收入成倍增长的情报人员绝大多数欣然加入新部门,分批前往北校场总司令部填写各种详细资料,并在飞豹战旗下举起右臂庄重宣示:效忠国家、效忠人民、效忠组织、永不背叛!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日本政府派驻武汉日租界“保护侨民”的日军海军陆战队少尉晴川吉良、士兵野岛敏贤在武昌码头将人力车夫陈家富殴打致死,引发码头工人和围观民众的强烈愤怒,推攘中,晴川拔出军刀刺杀三人,当即引爆了压抑已久的民愤和仇恨,数百码头工人用木棒和砖头石块将晴川两人打死,接着纵火烧火了日本商社的七号码头仓库,停泊在汉口三菱商会码头的日本军舰赶到后,立即用机枪对岸上民众疯狂扫射,当即打死七人、打伤数十人。 发生在武昌码头的“8.21惨案”迅速传遍全国,这是继五月十三日发生在汉口的中日两国民众各死伤五人的流血冲突之后,又一重大的外交事件,因“二十一条”而持续四个多月的全国性抵制日货的运动刚刚平息,受到惨案刺激的全国各界民众再次行动起来,逐渐演变为波及全国的抗议游行浪潮。 八月二十二日,川军总司令部参谋处副处长麻刚中校,亲自率领从司令萧益民卫队中抽调的四名精锐,与三名心腹情报官组成特别行动小组,换上便衣,连夜赶赴武汉。 当日夜里,萧益民奋笔疾书,一口气写下两篇时政评论,逐条与包季卿商量之后,立刻命令参谋处长郑长泽派人将其中一篇火速送往上海,另一篇则交给《华西时报》连夜排版。 一场席卷全国的舆论风暴和牵涉全局的外交纠纷,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点燃了导火索。 第一一二章 纵横捭阖(中) 八月二十三日上午,《华西时报》特刊号外,详细报道了武昌“8.21惨案”的经过,历数日本侵略者从甲午战争开始在中国领土上犯下的累累罪行,头版头条刊登了川军总司令萧益民撰写的抨击文章《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下午两点开始,成都各高校师生、各界民众五万余人陆续走上街头,举行盛大游.行抗议活动,长达数里的游.行队伍高举“赶走日本人”、“抵制日货”、“血债血还”的大幅标语,高呼反日口号,愤怒声讨日本帝国主义的罪行。 下午三点,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一千五百名学员组成的七个徒手方队走上街头,成都学生和市民第一次看到军人的游.行队伍,一时间惊喜不已,纷纷向高举战旗步伐整齐的学员游.行方队报以热烈的欢呼。 学员方队走到鼓楼十字街口,齐声唱起悲壮高亢的《中国魂》: “五千年的风和雨,藏着多少梦,黄色的脸黑色的眼不变的笑容,八千里锦绣山川唱响了战歌,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从不会屈服!一样的泪,一样的痛,所有的苦难,我们铭记心中;一起高歌,一起怒吼,所有的屈辱,我们铭记心中!手牵着手不分你我昂首向前走,让祖先看着我们奋起的抗争,手牵着手不分你我昂首向前走,让世界看着我们重铸中国魂……手牵着手不分你我昂首向前走,让祖先看着我们奋起的抗争,手牵着手不分你我昂首向前走,让世界看着我们重铸中国魂!” 越来越多的学生跟随在军校学员方队身后,一遍又一遍地跟着吟唱令人热血沸腾的《中国魂》,震天的歌声取代了所有参差不齐的口号,引领了成千上万人奋进的脚步,久久回荡在成都的上空。 北校场川军总司令部仿佛突然静止一般,所有官兵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倾听远方阵阵传来的洪亮歌声,不少学会此歌的官兵深受感染,很快放开喉咙,跟着一起唱。 总司令办公室的会客厅里,站在窗边侧耳倾听良久的包季卿回到萧益民对面坐下:“没想到今早才开始学唱的这首曲调怪异、歌词浅白的歌曲,竟然受到如此欢迎,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恐怕真要和你预料的一样,很快传遍全中国了。” “哈哈!理所当然的事。” 萧益民自得不已,将手中一份长长的电报递给包季卿:“瞧瞧,英国人发怒了,在今天发行的《字林西报》上指责我们在西康地区屠杀争取独立自由的无辜民众,说钟颖和他的军队极其残忍,手段极为恶劣,还提到了活埋俘虏、大量使用一九〇五年象牙公约严格禁止的达姆弹等等,你看看吧。” 包季卿接过去,匆匆看完放到一边: “英国人怎么不敢提被我们俘虏的七名英**官和十二名非法入境勘测的英国人?别看他们叫得厉害,恐怕很快就会派人找上门来要求谈判。” “谈个屁!谁来我也不见。” 萧益民转向整理文件的新副官田汉民:“汉民,那十九个英国俘虏怎么样了?” 年仅二十四岁、毕业于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的田汉民含笑回答:“昨天押送到雅安基地之后,立即按照司令的吩咐将十九名俘虏分开关押,审讯结果估计晚上才能送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满意地点点头:“你再给谢东流去个电话,告诉他不要理会那些英**官的抗议,一定要分开审讯,近期内不能让俘虏相互见面,如果那些英**官再不合作,就给我用刑,只要不打死就行了。” “是!” 精明强干的田汉民立刻走向东面的机要室,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司令萧益民对英国人也这么狠,一直不敢下手的审讯专家谢东流这回恐怕要立大功了。 包季卿对萧益民的强硬早已习惯,不再谈论英国俘虏的事情,反而对日本人的反应倍加关注: “从这两天北京和上海发回的电报看,日本人还在对中央政府施加压力,上海和武汉那边形势很紧张,又有三艘日本军舰离开上海逆流而上,如果麻刚他们得手的话,估计形势更为紧张,加上我们最近驱逐了以旅游为名四处游荡的三十多名日本人,说不定日本军舰还要开到重庆威胁我们。” 萧益民点燃支烟:“只要他敢来,我就敢打,就在三峡江段轰他个狗娘养的,正好给王陵基新组建的炮兵团练练实弹射击,再把军校炮科学员和直属迫击炮团调过去搞训练,多少军舰过来都能打残他,老子就不信小日本真敢派兵入川。” 包季卿禁不住咧嘴笑:“冢源没让他的宝贝女儿找你?” “来了两次电话,请我去她家喝茶,我回答说没时间,估计现在冢源一家不得安宁了,学生们都是容易激动的热血青年,就算只是围着冢源的商铺和院子喊一通口号,都能让冢源耳鸣几天。”萧益民笑道。 包季卿也笑了:“成都警察局和省检察厅一下就逮捕了十五名与冢源交往密切的官员和富商,冢源那只老狐狸肯定知道我们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了,不知道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萧益民慎重地考虑片刻: “重庆也在搞万人大游.行,日本领事馆肯定要被扔进去一大堆破鞋烂菜什么的,还有那四个在重庆扎根近十年的日本商社,定会在这次全民抵制中气急败坏,但是日本人对我们毫无办法,只会去找袁大帅大喊大叫,我现在担心的是袁大帅的反应。” “嗯,估计袁大帅和中央政府那些高官又睡不着了,等后天《远东邮报》发表你的文章之后,恐怕会形成火上浇油的效果,不管革命党首脑是否签订了国内高层间盛传的《中日密约》,孙中山等人都必须做出明确答复,否则国民就会抛弃他们。 “这么一来,日本人的精力也就分散到各个方面,最要他们命的是全国性的抵制日货,欧洲因为战争大量减少了对外贸易,美国又通过雄厚的资本和发达的工商业,不断挤占日本的对外贸易份额,日本人恐怕要铤而走险首先要遭殃的只能是袁大帅。” 包季卿的视野非常开阔,而且目光越来越敏锐深远。 萧益民点点头:“这一回的混乱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既然袁大帅一心要改制当皇帝,我们就不需要顾及他的面子,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有多大的理由和苦衷,都不能逆历史潮流而动,只要他当上皇帝,定会遭到全中国民众的反对,就算我们想帮他都不敢徐世昌和段祺瑞两位将军不是对此也颇有微词吗?连这两位最受袁大帅重用的大将都不是一条心了,袁大帅还有多少胜算?” 包季卿长叹一声:“说的是啊……你打算怎么办?” “晚上要去德国领事馆赴宴,富迭庚先生要卸任回国了,我得送送这位老朋友,明天我先到大邑,和刘文渊县长见个面,美国人想入股大邑化工厂和水泥厂,他已经来了三个电话让我帮拿主意。 “之后,我要到雅安基地见见那几个英**官,经乐山、叙府走一圈,然后到綦江和美国佬谈判,最近国际市场的钢材溢价近十倍,美国佬想不执行剩下三年的八万吨碳钢供应合同,我得去敲打敲打他们,最后到重庆待上几天,好好开导开导我那位二哥,自从日本回来之后他就痛苦不已,要不是他的拜把兄弟蒋介石一力相劝,恐怕他真要登报宣布脱离国民党了。”萧益民回答。 “我是问你打算怎么应付袁大帅?”包季卿根本不管萧益民做生意的事。 萧益民苦笑道:“只能躲着了,这个时候决不能向任何势力低头,只要挺过去,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包季卿不置可否,也只能随萧益民的意,还得留在家里帮他料理惹下的一堆麻烦。 风头强劲的《远东邮报》终于登出了署名詹姆斯.邦德的时评文章,题目是《谁在出卖中国的利益》,文章以旁观者的身份,揭露了日本逼迫袁世凯签署《民四条约》的过程和目的,毫不客气地指出日本损害中国利益的同时,也损害了欧美各国的在华利益,含蓄地批评英国对盟友日本的再三容忍令人惊讶,简要论述了中美关系的现状和发展趋势,盛赞美国在战火纷飞的欧洲以及在中国市场不断取得的丰硕成果,预言英国的在华利益必将从此逐渐削弱,欧美各国的在华利益形成的传统平衡已经被打破。 文章的最后部分,引用了半年来盛传的“流亡政治家孙中山先生与日本方面签署《中日密约》的详细条款”,并对其真实性进行逐条分析,抓住国民党曾经出卖过中国联合钢铁企业“汉冶萍公司”的流产计划不放,摆出一副一切为了公平和真理的姿态,大声质问标榜一切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国民党,为何对日本与中国签署的《民四条约》集体失声?随后大胆质疑袁世凯政府和国民党的奋斗宗旨,并呼吁中外人士和机构尽快解开事实真相,恢复应有和合理秩序,把中国与世界各国的关系调整到合理的位置。 文章面世,立刻引发舆论大地震。 这是公开发表的媒体首次大胆地地从正面提出质疑,有理有据地展开分析和比较,并得出一个个骇人听闻的预测结果。 南洋地区的华人报纸和华人机构一片哗然,纷纷向奉孙中山先生指派正在南洋筹款干革命的杨庶堪、胡汉民、邓铿、许崇智等人展开质疑和围攻,个别愤怒的华侨领袖喊出了“一分钱都不要再给卖国贼”的口号。 全中国的报纸几乎立刻投入这场大争论,国民党的机关报《民立报》不得不挺身而出,极力辟谣,一直待在日本的孙中山募集不到革命资金变得更加被动,不得不在一周后接受英法美意四国记者的联合采访,怒斥叫做“詹姆斯.邦德”的人是个别有用心的野心家和阴谋家。 愤怒的国民党人终于无法忍受北京政府旗下报纸对国民党的诋毁,突然向北京政府的《亚细亚报》报社上海分社投掷炸弹,当即炸死炸伤十余人,引发全国各界的一片哗然。 袁世凯抓住这个事件,开始发动全国性的捕杀国民党员的行动,全国各地天天爆炸、天天死人,一个个名震天下的政治名流横尸血泊中,终于导致全国性的武装骚乱发生。 第一一二章 纵横捭阖(下) 雅安训练基地四周的山峦,如同布满红黄花瓣的绿色绸带,身处其中,令人心旷神怡,若非西面山坳后方的靶场不时传来密集的枪声,隐藏在层层绿树丛中的军事基地如同度假村般静谧安逸。 经过多年的建设,雅安训练基地已成为能同时容纳五千官兵驻扎训练的大型军事训练基地,东面白塔山的山腹中,拥有六万平米的隧道式战略物资存储仓库和军火库,北面碧流上游的绝壁下,有个用高高的石砌围墙包围的隐蔽区域,这就是世人眼中非常神秘的四川陆军第三军事监狱。 萧益民耗费三十五天时间,在川南、川东和川中走了一大圈,再次回到此地时,已是枫叶泛黄秋风送爽的季节。 跟在萧益民身边的高大便衣男子,是他最好的英国朋友和生意合伙人庄森——在庄森夫妇的百般恳求下,萧益民只好对肩负英国政府重托的庄森网开一面,亲自带他来到这个隐藏山中的神秘基地,见一见被关押在此的十九名英国战俘。 心急如焚的庄森已经三十一岁,这位与萧益民合作了九年并做了五年邻居的两个孩子的父亲,此时已经没有了目空一切的傲慢神色,四处打量的蓝色眼珠里流露出丝丝畏惧之色,仿佛每一座隐掩在密林深处的建筑物、每一棵大树后面、每一段溪流中,都有双令人毛骨悚然的锐利眼睛在盯着他,幽深的山林和嶙峋的巨石后方都蕴藏着极度的危险,令庄森神经紧绷口干舌燥。 来到涂上迷彩色油漆的监狱大铁门前方,庄森不由自主地跟身边的萧益民同时停下脚步,那位面容消瘦身形挺拔的谢少校独自走到哨兵面前,敬个礼拿出证件和公文递上。 全副武装的哨兵看过之后立即回敬一个军礼,拿出个文件夹让谢少校登记,然后进入岗亭用电话向内通报。 对面站着的另一位哨兵始终把手放在腰间的枪柄上,唯独望向前方十余米外安静等待的萧益民时,他警惕的眼睛里才散发出炽热的光彩,其他时间都是冷冰冰的,非常专注。 庄森的目光从厚重高耸的围墙上方的电网上收回,转向萧益民,低声叹息:“萧,这地方太阴森了,我感到很不舒服,恐怕被囚禁在里面的人处境更糟糕。” “说错了,里面设施很齐全,很干净,被俘虏的间谍们每天都可以看到一小时的阳光和湛蓝的天空,可以呼吸到全世界最洁净的空气,还可以看书写字下棋,进行两个小时的娱乐活动,晚上十点之前室内每个牢房里的电灯都是明亮的,有自来水,有敞开式的洗手间和洁白的陶瓷便池,除了寂寞之外,就像住进最好的宾馆一样舒服。”萧益民低声笑道。 庄森耸耸肩:“打死我也不愿住在这阴森森的地狱里。” 萧益民不由莞尔一笑,刚想调侃几句,监狱的小门已经打开,监狱长亲自把英军俘虏中军衔最高的查尔斯.佛雷斯特少校送出来。 四十多岁的上校监狱长向身穿士兵训练服的萧益民敬个礼,转向身穿全套橘黄色囚服的查尔斯大声训令: “给你半小时时间,可以在以此为中心的一百米之内自由活动,半小时后,必须回到这里向我报道。” 边上一名文质彬彬的川军少尉连忙将监狱长的话翻译过去,人高马大、脸刮得很干净的查尔斯点点头,四处看了看,抬起腿,一步步走到庄森面前。 庄森伸出手,与查尔斯紧紧一握,歉意地解释说自己不是使领馆官员,而是四川军队最高统帅萧益民将军的朋友,此次完全是受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爵士的委托,以私人身份前来探望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庄森说完,立即拿出他自己的英国护照,以及由驻华公使朱尔典及首席驻华武官签署的证明公文,一并递给警惕的查尔斯。 查尔斯看完护照和公文立即还回去,热情地给了庄森一个拥抱,然后顺着庄森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庄森所说的将军与那位魔鬼一般的审讯官、蒙古族监狱长蒙戈并肩走向东面的草亭,年轻朴素的将军只给查尔斯留下个背影。 庄森收起护照和公文,亲切地拉着查尔斯走向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边走边关切地询问:“大家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糟糕透了!” 三十五岁的查尔斯愤怒地停下脚步,猛然拉开身上桔色的囚衣,挺起伤痕累累刚刚结痂的胸膛开始诉苦: “刚被押送进来的第一周,可恶的中国人把我们分开单独关押,让我们失去了相互联系和交流的机会,那帮天杀的审讯官不但对我们进行刑讯逼供,还用长时间的饥饿、放出毒蛇和恶心的毒蜘蛛威胁、连续疲劳审讯等等惨无人道的手段,不停地威胁和折磨我们 “在恐惧和伤痛之下,我们在长达四天四夜时间里,被反复询问上百个问题,一批人审问完,另一批人接着审问,接下来的另一批人又从头开始审问,只要我们的回答略有不同,就会引来一顿毒打,四天四夜我们只能喝水,不能吃饭更不能睡觉,所有人最后都顶不住了……“呜呜呜我曾经自豪地声称自己是大英帝国最优秀的军人,是值得自豪的皇家军队少校,可最终也成了懦夫…….” 庄森连忙抱住失声痛哭的查尔斯: “不不!查尔斯,你仍然是英国最优秀的军官,不会因为你在无奈之下吐露实情而有损你的尊严,虽然我不是军人,但我知道全世界的军队是如何对付俘虏的,所以我能充分理解你的处境和悲痛心情…….亲爱的查尔斯,坚强点!我们继续走,不能让人看我们的笑话。” 查尔斯连忙擦去眼泪:“对不起,亲爱的庄森,实在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唉!没想到那个多云的早上中**队来得那么快,他们的火力是那么猛烈,他们的装备是那么精良,我们训练了一年的反抗军仅仅抵抗了半个多小时就全线崩溃,那群来自地狱的中**人杀死了所有的反抗军,那个臭名昭彰的年轻指挥官钟颖还下令把所有能够救活的、在全城搜捕中抓到的反抗军全部活埋了……” 庄森大吃一惊:“这么说来,我们英国报纸上的控诉是真的?” 查尔斯擦去再次溢出的悲伤眼泪: “是真的,我们都亲眼看到了那场残酷的屠杀,可惜所有的照相机都被他们收缴了,连同皮鞋和裤腰带都被他们搜去,最后我们被迫打着赤脚,提着裤子,在他们的皮鞭下走了四天才走到康定,接着被押上马车戴上头套,醒来时已经在这个鬼地方了 “我们所有人都曾经提出抗议,要求他们按照两军交战的俘虏对待我们,可那群野蛮人居然说我们是间谍,无耻地鞭打我们所有提出抗议的人,一边打一边叫嚣说,没处死我们已经是他们慷慨与仁慈了。 “事后我们仔细考虑过,确实不能以俘虏的身份再要求什么,只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仁慈的上帝!上帝保佑,亲爱的庄森,你终于来了。” 庄森苦笑道:“查尔斯,目前我只能为你们争取到最好的人道主义待遇,除此之外我恐怕无能为力,一切还要看驻华使领馆派到成都的谈判小组与四川军队展开的秘密谈判结果如何,在此之前,你们还需要耐心等待,如果……如果在其他方面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一定全力以赴。” 查尔斯痛苦地摇摇头:“庄森,请你恳求你那野蛮无耻的将军朋友,把我们的军装和钱包里的照片还给我们,我们需要尊严,最好能让我们写封信问候自己的家人和孩子们。” “好的,等会儿我将立即向他提出请求,不过,亲爱的查尔斯,也许你们还不能与外界联络,在赶来此地的一路上,将军对我说,英国政府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至今仍然否认曾经向四川西部地区派遣军事人员,不愿承认你们的身份 “我们的官员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包括向中国总统施压,要求尽快释放你们,随后将你们这些优秀的军人和帝国功臣,安全送回英国或者殖民地军部,所以,还请你告诉所有不幸的同胞,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庄森低声向查尔斯透露尽可能多的消息。 查尔斯沮丧地点点头:“我已经猜到了,放心吧,最近我们的生活条件得到巨大改善,这个该死的地方竟然有斯诺克活动室,还有我们英国和欧美各国公开发行的地理杂志和科技刊物,我的上帝!太不可思议了,刚见到这一幕时我差点儿发疯了!” 庄森也惊讶不已,不过很快就想通了,他指向坐在远处草亭里和部下愉快聊天的萧益民:“那个可恶的家伙非常有才华,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他全靠勤奋自学,用五年时间便掌握了英语和德语,他还是个才华横溢的作曲家和吉他演奏家,嗓音不错,无孔不入的美国佬为了抢占中国西部市场,竟然邀请他灌制唱片和拍摄记录电影。” 查尔斯睁大了眼睛:“……法克油!请告诉我,那个虚伪的将军今年多大年纪?” “还有两个半月他才满二十五周岁,可他已经和我在一起合作了八年多时间,他的财富超过百万英镑,他已经有了两个健康可爱的儿女,还成了我儿子的中国教父。”庄森唏嘘不已,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 “庄森,你不是开玩笑吧?”查尔斯不可置信地盯着庄森的眼睛。 庄森严肃地回答:“都是真的,而且他还是被全世界称赞为中国最好的军事学校——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的创立者和校长,这所军事学校近半的教材是他亲自编写的,创办以来,有数十名退役的德国职业军官在里面担任军事教官。 “据我所知,目前在欧洲战场上大量杀死英法联军的迫击炮,也是这家伙建立的兵器研究所最先开始研发的,有多达三十余名欧洲各国兵器专家长期为他工作,为他研制出一件又一件新式武器。” “我的上帝,你说的不是天方夜谭吧?”查尔斯怎么也难以相信庄森的话。 庄森无奈的耸耸肩:“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你应该见过迫击炮的威力,法国人的《远东时报》购买到西部战争的详细消息,其中也提到了两种迫击炮和一种新式气冷式轻机枪的威力,而我们国内那群蠢猪般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根本不相信 “那些家伙说德国不但支援中国生产轻重机枪和火炮,还将全套迫击炮制造技术转让给中国,中国这才成为世界第二个拥有威力巨大却很轻便的先进迫击炮的国家,因此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欧洲各国大肆抨击中国,要求北京政府立刻中断与德国之间的军事合作 “由此日本人也参合进来,警告我的这位老朋友必须在三十天内,把逃到成都的二十三名德**官交给日本,否则日本海军将不惜一切代价打击四川,理由是,这二十三名德**官都是在去年的青岛之战后期,从日本海军陆战队的俘虏营里逃出来的。” 查尔斯愣了片刻,突然惊喜地说道:“这种情况对我们太有利了!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获释的。” 庄森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查尔斯:“亲爱的查尔斯,也许你不能这么乐观。前天下午我离开成都时,发生了一件轰动世界的大事:日本为了逼迫四川政府和军队停止反日运动,交出二十三名德**官,责令四川政府对大量失踪的日本商人负责——其实是披着商人外衣的日本情报人员和多年来被日本收买的中国籍间谍,并派出五艘军舰沿长江开往四川……” “太好了!日本人果然有勇气,有担当,全世界都将会看到可恶的中国人是如何屈服的!”查尔斯激动地大赞起来。 庄森连忙摆手:“不不!查尔斯,你也许弄错了,我说的震惊世界的大事不是这个,而是前天我的朋友萧益民将军的回应,他及时召集中外记者会公开宣布,他的三个炮兵营已经开进长江的三个水流喘急航道狭窄的江段沿岸,随时准备给予胆敢进入四川的日本军舰毁灭性打击,为了表示他的决心,他还向法国人的《远东邮报》和四川的《华西时报》重金购买了整个头版版面,整个版面只印刷九个中国大字和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你敢来,我就往死里打!结果今天中午我的将军朋友收到了情报,他乐哈哈地告诉我,日本军舰得知四川炮兵正在奉节江段展开实弹训练的消息后,已经离开三峡入口的宜昌江段,重新退回了下游的武汉。” 查尔斯无比震撼,情不自禁望向远处谈笑风生的萧益民,最终咬牙彻齿挤出一句话:“他是个疯子,他妈的完全疯了……” 第一一三章 谁更无耻 满清王朝对外签订的所有条约中,没有允许各国在规定的通商口岸之外设立领事馆,整个四川只有重庆是《烟台条约》中的通商口岸,因此,德、法、英、美、日五国通过各种手段在成都设立的领事馆和商务处性质一直无法界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属于非法存在。 在遍及全国的反日浪潮中,四川各界民众于十月十日再次发起声势浩大的抵制日货大游.行,包围了日本强行设立的重庆领事馆成都分部,声讨日军对四川发出的威胁和在中国制造的一个个血案,要求日本人立即滚出成都滚出四川,情绪激动的市民和学生向领事馆内投掷五六吨的石块、破鞋、死鸡和烂菜叶等杂物,愤怒的建筑工人们拉来两车搅拌好的砾石混泥土倒在领事馆门口。 担任保卫维持任务的两百余名警察乐呵呵看着,等到混泥土凝结变硬了才把游.行的民众劝走。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到省政府请.愿赶走日本人”,数万民众轰然回应,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随即开往省政府所在地明远楼,将偌大的皇城东、南两个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正在皇城内新落成的政府办公大楼和议会大楼里办公的省长张澜、议长匡佑民等官员顺应民意,很快接见了各界代表,接下了四川学联、四川工商联合会、建筑工人总工会代表递交的请愿书。 当天晚上,四川省政府紧急召开特别会议并迅速形成决议:限令日本、英国、德国、法国自行设立的、没有任何法理依据的驻成都领馆一周之内自行撤销! 次日,省政府受理重庆府、重庆议会联合递交的申请公文,讨论并同意“立即收回日本四大商社强行霸占的、未经任何报批和授权手续而建造的重庆五个仓储码头,并责成重庆政府和议会,会同地方检察厅、地方法院追究四大商社的法律责任”。 决议宣布,万众欢呼,四川省政府的决定获得了全国人民的欢呼和支持,却苦了四川各级政府和军队,用张澜的话说是:民众扬眉吐气了,政府和军队四面树敌了。 英国驻华机构特派小组正在与川军总司令部举行的秘密谈判再次中断,英国驻渝总领事克拉克.李斯特、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特派代表夏廷伦、英国驻成都新任领事艾德华三人对川军总司令萧益民提出强烈抗议,指责四川省政府的决议是野蛮无耻的强盗行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直好脾气的萧益民闻言大怒,当即指着叫得最大声的特使夏廷伦的鼻子痛骂: “你他妈的才是强盗,你全家都是强盗!你的家族三代都是卑鄙无耻的强盗!你残暴的爷爷在南非野蛮屠杀当地民众,回到英国还到处炫耀带血的南非钻石,你父亲从我们的圆明园抢走的十余件国宝级陶瓷和书籍,去年还毫无廉耻地拿到伦敦展览,现在轮到你来了,老子今天就明确告诉你这锤子:千万别惹恼我,否则,总有一天老子要你们百倍奉还!” 萧益民骂完转身就走,作为英方谈判负责人之一也是萧益民朋友之一的艾德华连忙追上去。 恼火的萧益民强压怒气,低声对好朋友说道:“比利,这样的谈判不可能再继续下去,我已经厌倦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不如学学德国人和美国人,把你们大门口的领事馆招牌换成商务联络处;“再一个,作为朋友我想通知你,三天之后,我们将公开展出英国人在四川西部支持叛军抢劫和屠杀中国平民、商人、政府官员的大量史料和照片,还要把七月初抓到的十九名英**事间谍拉出去展览,你们不是坚决拒绝我们的友好条件吗?那就这样吧,我不可能用民众缴纳的军费去帮你们养活那十九头蠢猪,我要拿他们出去巡回展览,通过出售参观门票为他们筹集生活费!再见!” “不不!我的上帝啊,你不能这么做……” 艾德华痛苦地叫起来,萧益民已经率领四名谈判助手大步下楼,乘坐汽车离开成都大饭店,让愤怒而无奈的英国人自己对自己咆哮。 回到司令部,值班参谋送上日本富商冢源次郎的信函,这位以商人面目居住在成都十年之久的日本间谍终于服软了。 一周前,四川省高级法院分别以“谋杀罪”、“欺诈罪”、“贿赂罪”和“抢劫罪”,判处七名甘当日本走狗损害人民利益的四川名流最高死刑、最低十二年有期徒刑并抄家罚没所有财产之后,日本人再也不敢把在汉口失踪的三名“日本知名富商”与萧益民扯到一起,只能通过派驻成都的日本陆军情报人员冢源次郎以私人名义提请和解,低三下四地请求萧益民慷慨释放“误入军事禁区的八名日本旅游者”,愿意为这些人的释放支付不高于五万银元的罚款,至于被四川军队收缴的测量设备、测绘地图等仪器资料,冢源在信中提都不敢提。 萧益民非常清楚,日本人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但是得益于四川数千里的纵深位置,得益于日本势力尚未在四川形成气候,许多唯利是图的商人没有被日本人培养成卖国者,大量留学日本已经失去气节的所谓“知名人士”、“文化先驱”大都集中在革命党阵营里,没有几个敢于回到“形势恶劣”的四川活动。 这些人的家人都已经接到川军总司令部军政处的宪兵发出的调查公函,重新调查和追究三百余名四川国民党人在保路运动、成都兵变和最近一段时期的所作所为和行踪,被调查的革命党亲属们无不心惊胆战,惊恐万状,加上数十名所谓的巴蜀名流和富商被砍头的砍头,判刑的判刑,所谓的革命者们哪里还敢返回四川作乱? 再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被反日浪潮搞得焦头烂额的北京政府根本管不了四川,袁世凯任凭日本人和英国人怎么叫嚣,怎么威胁,都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远离北京的四川,除了向四川发出几分质询电文之外,袁世凯把所有精力放在日益混乱的中原地区和长江中下游,大力整顿混乱不堪的军队,频频召见摇摆不定阳奉阴违的各省军政官员,尽一切努力稳定军队稳定重要的中原地区和东南沿海。 自六月底开始的陕南和豫西内战已经变成了各路诸侯的混战,奉袁世凯命令一同镇压白朗农民军的中央军第十五混成旅、第十六混成旅,以剿匪名义开进相对富裕的汉中就不走了,同样参与围剿农民军的陕军陈树藩旅、镇嵩军刘镇华旅的地盘骤然缩小,陕西地方势力在饱受外来军队抢掠盘剥之下,终于联合陈树藩、刘镇华部突然发难,对贾德耀的第十五混成旅、损兵折将从川北逃回汉中的冯玉祥第十六混成旅发起猛烈攻击,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又在暗中大力支持陕西民众和陕军,不但赊销给陕军背后的强大势力陕西商会三十余万元的武器弹药,还派出川北袍哥老大张源领导的三千民团前往助战。 陕西联军经过半月苦战,重创了贾德耀和冯玉祥两个混成旅,收复汉中,迅速发展壮大的陕军一不做二不休,对率领残部逃往西安的贾德耀和冯玉祥发起追击,高喊“驱逐强暴、还政于民”的口号,很快获得陕西各地民众的拥护,地方各势力趁机揭竿,驱逐外来官员和军队宣布独立,进而浩浩荡荡杀向西安,与猛增至四万人马的各部陕军并肩协同,将陕西督军陆建章的两个旅和贾德耀、冯玉祥残部团团包围在西安城中。 白朗农民军获得喘息的机会,再次死灰复燃,借着官兵之间相互混战的难得时机,果断跳出豫陕交界的山区,高举造反大旗,杀回豫南和豫东南地区,仅一个月时间,又啸聚起一支令官府和土豪劣绅闻风而逃的三万造反大军,农民起义的烈火从豫南燃烧到豫东,大有向淮北鲁南蔓延的趋势。 在福建与浙南地区,原属政府领导的地方军纷纷投靠革命党,再次发起武装革命,浙南七县和半个福建烧起熊熊战火,获得日本势力支持的沿海地方势力扛着三八大盖、腰挂日本炸弹,奋勇冲击一座座县政府,潜伏或外逃革命党领袖纷纷赶赴福建和江浙地区领导革命运动,上海、南京、杭州、苏州等重要城市都频频发生炸弹爆炸事件,忠于北京政府的军队再次与革命党势力展开殊死搏斗。 面对战火四起、混乱不堪的辽阔中国,日本和欧美列强束手无策,惯用的武力威胁和政治恐吓逐渐失去作用,欧洲越烧越旺的战火又牵扯了欧美列强的大量精力,唯有临近中国百年来侵略野心不断膨胀的日本冲在最前头,但是日本人如今面对的对手萧益民极为难缠,萧益民控制的四川距离日本拥有绝对优势的海洋远隔数千里,处于极为有利的大陆纵深地区,农业和畜牧业发达,拥有高度独立的发展条件,近年来工业基础不断增强,钢铁、煤炭、粮食、棉纱、食盐的产量迅速增长。 在萧益民的努力下,对中国西部觊觎已久的德国和美国财团抢先一步挤进这个中国西部大省,一项项先进的技术和一批批先进设备运进了四川,使得四川不但对日本没有任何的依赖,反而因本土工商业的快速发展,抢占了日本垂涎已久的长江流域广袤的市场,使得日本对影响力薄弱的中国西部生出束手无策之感。 如今看来,日本人的暂时妥协绝非好事,野心勃勃卑鄙无耻的日本必将对四川和萧益民发起全方位的打击,无耻的日本人定会在中国的其他地区制造一个个恶**件予以报复,并以此向北京政府和国民党流亡政府进行威胁和讹诈。 对此,萧益民和他的追随者们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一直在为自身的利益艰苦努力,而且决心借此机会重创日本的野心,最大程度地消除整个四川甚至周边地区的日本势力。 第一一四章 平衡的艺术 十一月一日上午九点,声名远播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举行隆重毕业典礼,顺利完成三年制现代军事教育的五百五十八名毕业生,在数千教官、学员和各界代表的热烈掌声中,怀着激动自豪的心情逐一登台,从校长萧益民手里接过千金难求的“军魂”佩剑,听到校长一个接一个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双目湿润,庄重敬礼。 第四期一千六百名新学员早在九月一日已经入校学习,从第四期开始,每年的开学典礼固定为九月一日,毕业典礼为七月三十日,与全国各省公立大学和普通高校保持一致,便于招考工作的顺利进行。 军校自今年起取消一年制速成教育设置,川军各部推荐入校的优秀士兵也必须经过文化考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本期从军中录取人数为六百人,约占本期录取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强,其余三分之二学员面向全国招收。 本年度报考第四期军校生的人数达到创纪录的两万八千余人,考生分别来自四川本省、云南、贵州、湖南、湖北、陕西、广西、甘肃等十一个省份,两万八千余名考生经过体检、面试、笔试、体测四道关卡的严格筛选,最后只有九百八十余人获得录取,录取率仅为3.5%,这一结果再次引发全**政界的强烈反响,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也就成了全国最难进入的军事院校。 经过两场大规模战争,以及四川轻兵器制造领域的高超技术和源源不断销往全国各地的优良装备,川军已被公认为全国战斗力最强、装备最先进的军队,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也由此成为全国规模最大、师资力量最雄厚、专业设置最完备、办学资金最富裕的高等军事院校,军校设置步兵、炮兵、骑兵、工兵、辎重、军械、测绘电讯等七个专业,每个专业均有五名以上来自德国的资深教官和四十余名中**事教官言传身教。 其中军械及电讯测绘专业的招考录取最为严格,两个专业加起来每期录取人数只有区区一百人,还必须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获录取学员完成第一年军事教育考试合格才能升级,从第二年开始,进入以实践为主的深入学习阶段,跟随从欧美各国高薪聘请的十五名专业工程师进行理论学习和实际操作,使用的全是从美国和欧洲购买的先进设备和器材,优秀毕业生将获得公派出国深造的宝贵机会。 在此之前,已经有两批共四十七名优秀军官被保送德国深造,从本年度开始,保送留学的人员均从军校毕业生中择优选送。 除以上七个专业外,军校增设了三年制高级参谋专业,每期录取人数为五十人,学员来源限制在川军内部,招收的对象为川军各部士官及以上中低级军官,除跟随德国教官学习德国陆军大学参谋专业的四门基础课程之外,还必须学习和掌握德语、英语、日语中的任意一门外语,学习密码编译基础知识和无线电收发报技术,校长萧益民亲自担任参谋专业的班主任,司令部政训处副处长、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四期工兵科毕业的四十二岁川军元老郑志铭担任副主任。 毕业典礼之后的第二天,从沿海的江浙地区和甘、陕、鄂、豫、冀五省领回成都的两百名十岁左右的孤儿,与数百名同样命运的小伙伴依依告别,分批乘坐总司令部的汽车离开北郊凤凰山下的兵工厂小学堂,搬到西门外的骑兵大营,与川军将校和官员们的三百余名子侄一起开始新的学习生涯。 这所刚刚落成的“成都荣军小学堂”为全寄宿小学,对外宣称是为安置在外驻扎的川军军官子侄而特别建起来的,实际上是为川军培养未来情报人才的摇篮,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和情报局长麻刚的五个干弟弟也在其中,从川军总司令部参谋处、川军各部本年度退役官兵中特别征召的六十名文化、外语、体能、拳术、射击、军械等科目的教官,早已等候多时了,下一步还会有十余名从上海招募的外籍教师和音乐教师前来任教。 驻扎此地的骑兵团年初被钟颖的西征部队分走了大半,如今仅剩下一个五百人马的骑兵营,官兵均是三十五岁以上拥有十几二十年军龄的满蒙两族汉子,这五百名身经百战、能在马背上连续三天吃喝拉撒不下马的精锐老兵,几乎都已有家有室,家人和老婆孩子都住进了大营对面的军人住宅小区,官兵们享受优厚的军饷,家属们能享受免费医疗,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比令人羡慕的兵工厂工人还要富裕。 该营仅保留一个直属总司令部警卫团的特勤骑兵连,其余官兵都成了陆军军官学校骑兵科的专职马术教官和骑兵战术教官,自今日起,如何把五百余名懵懵懂懂的小家伙养成马术高手,也成了他们不可推卸的重要任务。 办起这样一所学校,远比想象中困难百倍。 为此,萧益民把从日本富商冢源那里勒索到的十万大洋全部投入其中,愤怒的英国人为十九名俘虏不得不忍痛支付的二十六万英镑,也被萧益民打入荣军小学堂的专有账户——经过长达两天一夜的讨价还价,萧益民终于守住了底线,卖出了满意的价钱: 被俘的七名英**官每人赎金两万,十二名技术人员每人一万英镑打包销售,被打死埋在理化城南的三名英国人的尸骨将会在一个月后交付,萧益民大方地表示中国是礼仪之邦,讲究人死为大,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这三人就不收钱了。 为此,萧益民的合伙人兼好朋友庄森连续一周不和萧益民说话,可是,当萧益民带着可爱的两岁大儿子,拿着两瓶包装精美的自流井日用化工厂最新生产的“玉兰牌”洗发水,于晚上八点走进庄森家里时,庄森只能无奈地叹气,看到自己儿子爬到萧益民身上用汉语连声呼唤干爹时,庄森夫妇心中那点疙瘩随之被融化。 “别指望我给你倒酒。”庄森颇为恼火地瞪了萧益民一眼。 贝蒂打开漂亮的洗发水瓶闻了闻便欣喜不已,高兴之下抱住身边的萧南征亲了一下,转向萧益民问道:“萧,这种洗发水已经量产了吗?” 萧益民放下威士忌酒瓶回答: “是的,美国的那几个化工专家和技师解决了自动灌装问题,并已取得百分之三十的销售权,目前三种洗发水已经推向上海、广州和江浙地区,从各地反馈回来的消息看,很快就会供不应求,就像去年重庆推出的风靡全中国的高效洗衣粉一样。 “我和重庆的邓显克先生打过招呼了,如果你老公或者你父亲感兴趣的话,完全可以运回英国或者英国的殖民地销售。” “太棒了!萧,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 贝蒂激动不已,两个月前她试用了这种用四川的天然皂角和名贵植物何首乌加上一种神奇的洁白粘土制成的洗发水,马上就爱上了这种方便高效、蕴含阵阵幽香的新产品,随后贝蒂将两种洗发水送给领事夫人,没几天领事夫人就登门拜访致谢,对神奇芬芳的洗发水赞不绝口,询问在哪里可以买到? 精明的贝蒂很快从闺蜜易真颖那里了解到,这个新产品的出现,来自于萧益民的策划与推动,萧益民没有投资自流井日用化工厂,但是作为四川超级富豪的化工厂老板邓显克仍然将两成股份送给了易真颖的贸易公司。 贝蒂高兴地给身在上海的父亲打电话去了,庄森望着萧益民,摇头苦笑道:“萧,你这个吸血鬼,你彻底得罪了英国政府,你以后有的受的。” “老子怕个屁!英国政府怎么了?整天说自己多么强大,自己的军队多么的光荣、多么的英勇善战,谁知这半年来被德**队打得焦头烂额,一直退到海边了还守不住,哈哈!现在却来威胁我了。”萧益民毫无顾忌地讽刺。 庄森非常恼火:“听着,萧,你爱你的祖国,我同样也爱我的祖国,你不能以这种口吻诋毁我们的军队!我知道,要不是你率先提议和德国人联合研制步兵迫击炮和大威力手雷,德国人就不会在战壕战中杀死我们那么多英勇的士兵,要不是你提议把机枪装上侦察飞机,德国人就不能突然拥有空中优势,你同样是个唯利是图、贪得无厌的刽子手!” 萧益民哈哈一笑:“庄森,不怕告诉你,一个月前,我建议德国人尽快研制能击穿30MM钢板的直射炮弹,并预测英**队正在研制的履带式装甲车很快会投入到战争之中,那种从未有过的装甲车的钢板厚度应该在15至30MM之间,由于受到发动机技术的限制,估计速度比较慢,士兵跑快点也许能追上那玩意儿,不怕死的话用四五颗捆在一起的手榴弹塞进传动轮间隙,就能把钢制履带炸断……“哦,对了,那种武器好像你们英国人称之为坦克,为此德国朋友决定在年底之前,把已经改良成功的MG15型重机枪的风冷式加厚枪管制造技术和相关图纸,无偿赠送给我们安雅兵工厂,以表示对我本人和四川人民的感谢。” 庄森傻眼了,“坦克”一词他才刚刚听说没多久,而且还是在朱尔典的特派代表嘴里听到的,没想到萧益民竟然比他知道的还多。 “你别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也是瞎猜的,要是你们英国政府和军队对我友好一些,不要再企图霸占我们的领土,大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好好做生意,也许我会向英国政府寻求某些方面的合作,而不是走向对抗。 “庄森,你看看美国佬,仅用两个多月时间就把两座先进的冶炼炉运到綦江钢铁厂,为此我也拿出自己的诚意,修改之前签订的十二万吨钢材购买合同,避免因钢材涨价给美国朋友造成更大的损失。”萧益民说完悠闲地品起酒来。 庄森彻底无语了,考虑良久,不得不同意萧益民的意见: “下周我去上海,我会把你的意见直接向朱尔典爵士进行转达萧,停止相互间的敌意吧!” 萧益民翻了个白眼:“这话你最好去和朱尔典爵士说,我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他们逼的,我也想安安稳稳高高兴兴的发财啊!如果你愿意,不妨对朱尔典爵士说,我们四川的几家企业想购买二十艘吨位在五百吨左右的内河运输船,如果英国造船企业或者你的岳父大人愿意接下来,明年我的军队还会定制不低于十艘三百吨以上军用运输船。” 庄森立即兴奋起来:“萧,为什么不要最先进的柴油动力运输船?我们英国的造船企业三年前就已经向全世界推销了。” 萧益民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太穷烧不起油,烧煤能省很多钱。不过如果你送我一艘柴油动力的游艇,我将会很高兴。” 庄森展颜一笑:“那好吧,我送你一艘柴油动力的快速游艇,前提是把订单交给我来做,怎么样?” “成交!明天把订单和技术要求给你。” 萧益民击掌而笑,再次抛出一个建议:“我最近参考了德国最新研制出的160匹马力发动机技术资料,设计了两种军用越野汽车,可以改装为侦查突击车使用,不过你知道,我对汽车制造技术一窍不通,只会简单的动力推算,然后设计了几种汽车外形,如果你有兴趣,我明天一起拿给你?” 庄森警惕地问道:“你没有交给德国人?” 萧益民摇摇头:“我想交给美国人,可想了想还是先让你看看为好,谁让你是我兄弟呢?” 庄森鄙视地骂道:“你可以滚了!把你儿子留下来,丹尼斯喜欢和你儿子在一起,今晚就让两个小家伙一起睡吧,不然他们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再次见面,说不定此次我还会带着一家人回英国一趟,好几年没回家了。” 萧益民非常意外:“庄森,我建议你别带儿子坐船回国,海面上不安全。” “你担心德国人的潜艇?没事,我们可以乘坐美国邮轮回英国。”庄森回答。 萧益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我估计美国很快也要参战,最迟不超过明年秋天,德国人对美国源源不断把武器装备和汽车、钢铁等物资运往英国很恼火,而且德国人也充分估计到美国参战的可能性,搞不好会撕破面子。” 庄森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小心为好。” 萧益民把酒杯喝空,站起来走到两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身边,蹲下亲了亲丹尼斯和自己儿子,交代几句就潇洒地回家了。 第一一五章 分歧(上) “袁世凯要称帝!” 这个消息登上了《四川日报》头版头条,为这一可能性足足争论了一个多月的四川舆论风向突变,文人政客们不再谈论袁世凯为何甘冒天下大不韪恢复帝制,而是把精力放到四川将何去何从的问题上。 激进者呼吁政府立刻宣布**,决不能再接受独裁皇帝的领导;保守者认为四川应该冷眼旁观,明哲保身,因为天下肯定会大乱,省政府和议会的任何决定都不能损害到整个四川的利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左右摇摆懵懵懂懂的中立者占大多数,中间派踊跃撰文宣告自己的观点,商场上得意、官场上失意的大批富裕阶层开始联合起来,筹集资金出书办报,表明自己的存在,发出自己的声音,整个四川再次陷入纷纷扰扰的大辩论之中。 萧益民对省政府旗下的《四川日报》只求轰动效应却不负责任的行为很恼火,分别给张澜、曾寿五、匡佑民等人打去电话,谁知三个头头都说自己有苦难言,各厅各局主官和议员们这回都很激动,不怎么听话了。 萧益民的电话刚放下,张澜的电话再次打来,殷殷叮嘱军队绝不能乱,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心日子,方方面面都已走上正轨,要是再来一次战争或者政治风暴,恐怕几年来的心血全都毁了。 萧益民回到座位上,望向一脸关切的包季卿、徐孝刚、卢逸轩和郑长泽,微微摇头:“申甫兄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估计是前一段时间我下狠心杀了一批、抓了一批人导致的结果。” 包季卿和郑长泽长叹一声,一起望向徐孝刚。 徐孝刚尽管敏锐地看到了四川省政府和各级政府中的分裂迹象,屡次提醒萧益民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对政府官员中的既得利益者打压太狠,以防那些影响颇大的家族联合起来拉帮立派搞对抗,但是现在真的出现了他所担心的这种情况,还是不免让他感到吃惊。 他想了想,道:“一鸣,不要太过在意,只要军队掌握在我们手里,四川就不可能会乱起来。” “申甫说的没错,当务之急是先把军队稳定下来。” 包季卿说出自己的看法:“另外,我建议把警察厅长杨维弄走,这家伙仍然跟国民党勾勾搭搭,而且他的家族仰仗他警察厅长的势力,在资州巧取豪夺,欺行霸市,民众深受其害却敢怒而不敢言。 “杨维的族弟杨绣上个月强行霸占县政府刚修好的长途汽车站,还打伤四个分到车站担任警察的退伍官兵,扬言自己要买十辆美国车回来,经营资州到成都、资州到重庆的两条线路。” 萧益民大吃一惊,随即望向站在侧后的机要副官田汉民。 脸色苍白的田汉民上前一步,低下头痛快认错:“对不起,司令,属下压下了政训处的报告,原想……” “住口!” 萧益民一掌拍在桌面上:“汉民啊汉民,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不就是杨家小姐对你有意吗?你……” “司令息怒!” 郑长泽和卢逸轩连忙站起帮田汉民求情。 萧益民深吸口气:“汉民,现在有两条路由你选,一是回家收拾东西,明天跟随物资补给车队去理化大营,向钟颖将军报道;二是就此脱下军装,离开军队!” 徐孝刚等人吓了一大跳,全都站起来帮田汉民求情,唯独包季卿无动于衷,继续吸他的香烟。 田汉民感激地向众人致意,慢慢走到恼怒的萧益民面前:“司令,属下去边军,哪怕从普通一兵做起,属下也绝不会脱下这身衣服。” 萧益民挥挥手,看都不看田汉民一眼,直到田汉民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益民才向满脸疼惜的侍卫长吴三示意一下,吴三二话不说立刻追出去。 包季卿摇摇头,笑着说道:“大家先坐下吧,没事的,汉民这小子是个聪明人,就是性格有点儿软,他一直希望到下面带兵打仗,这回总算如愿了,说不定过几年我们川军又多出一个智勇双全铁面无私的猛将!别看一鸣声色俱厉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比谁都舍不得,诸位不用担心。” 徐孝刚这时已经反应过来,笑了笑,望向窗外:“这天气够冷的,估计康藏那边已经是大雪压顶了,汉民这回有得受了。” “玉不磨不成器啊!”萧益民长叹一声,随即问道:“申甫兄,你看举荐谁接任警察厅长比较合适?” 徐孝刚沉思片刻:“省厅其他两位副职都够呛,与杨维走的也很近,真要改组省厅的话就都不能留下。成都警察局长陈光远资历倒是够了,人也算是廉洁自律,但是能力似乎又欠缺了一些,而且他对目前的位置非常满足,恐怕不愿去做警察厅长 “对了,重庆警察局长江永成能力很强,资历也够了,还是日本警察学校留学回来的高材生,此人虽是当年与杨维一同被捕的四川同盟会‘六君子’之一,但自成都兵变之后,他就脱离了让他失望的同盟会,回到重庆担任警察局副局长,后来又接任局长,这几年重庆治理得不错,老百姓有口皆碑。” 包季卿看到萧益民望向自己,点点头赞同徐孝刚的意见:“申甫考虑得很周到,再把樊春林这个老资格的刑侦高手调上去当个副职,就比较令人放心了。” 萧益民立即决定下来:“好,今晚我就去找省府和议会几个头头通个气,另外,我决定三日后在重庆召开全军军事会议,各师旅长以上主官必须参加,由申甫兄主持会议,公布四川全境剿匪计划和行动方案。借此机会,我去拜访一下江永成局长,他是我读军警学校时的老教官,相信能把他请到成都来的。” “还有这个渊源?那就更好办了!”徐孝刚非常高兴。 包季卿想了想说道:“我留下来吧,我亲自去劝杨维主动辞职。” 萧益民略作考虑点头答应,众人心里随即为杨维捏了把汗,极少出手的包季卿除非不动手,要动手绝不会放过杨维和他身后的庞大家族,包季卿只需一句话,麻刚主持的情报局不用三天就能罗列杨家的几十条罪名,弄不好近年来威震四川的资州杨家要被连根拔起了。 再一个,萧益民素有爱兵如子的美名,无论是正在服役的官兵还是这两年陆续退役的官兵,都得到萧益民的妥善安置和照顾,某些时候甚至可以用护短来形容萧益民对麾下将士的关照,也正因如此,萧益民在川军将士心目中拥有崇高地位,深受中低级军官和士兵们的拥戴,仅凭杨家人殴打退伍兵这一点,就能引发萧益民的怒火。 何况资州杨家还鲸吞了属于各级政府所有的、安置了大部分退伍官兵的汽车运输车站,杨家人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胆子也太过肥大,换成任何一个川军将校,恐怕都不会容忍。 第一一五章 分歧(中) 两天后,重庆城中多了许多头戴白色钢盔,佩戴红色肩章的宪兵。 由美国一吨半道奇货车改装而成的长鼻子箱式军车突然增多,蓝底白字的军队专用车牌号几乎全都是“川A”“川B”“川C”“川D”打头,英文字母后面均为三个0和1、2、3这些单个数字,与白底黑字的民用汽车牌照迥然不同,这引起大量重庆民众的兴趣和热议,“萧总司令到了咱们重庆”的消息,很快便满大街地流传开来。 了解军队车牌序列的精明人一看就知道,A代表了川军总司令部,B代表重庆警备司令部,C代表川东军分区、D代表川南军分区,如今唯一还有个西康军分区的车牌号码没有出现。 第三天上午,位于渝中七星岗东侧的新建军营里,将星云集。 宽阔气派的军营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六十余名身穿棕绿色呢子大衣的将校跟随在总司令萧益民身后,兴致盎然地参观齐整漂亮的军营。 重庆警备司令兼二师师长刘秉先陪同萧益民,信步而行,不停地介绍军营的情况。 刘秉先与之前相比黑瘦很多,灵动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忧郁,上唇刚蓄起的胡子又浓又密,虽然修剪得非常整齐,但仍然掩饰不住他心中的忧伤与失落。 这位在日本与陈其美大吵一架之后愤然回国的将领,至今仍然没有从巨大的精神打击中恢复过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上午十点,欧式弧形穹顶下的宽大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主持会议的川军军政部长徐孝刚介绍完目前的政局和周边各省的情况,萧益民便吩咐大家随意讨论,畅所欲言。 坐在萧益民左下首的王陵基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坐在王陵基对面的川南军分区司令孙兆鸾与副手王键窃窃私语,其他如刘鼎勋、邓锡侯、枟毅、杨森、刘湘等将校也都在交头接耳,热烈议论。 坐在萧益民右手边的刘秉先探过头,低声询问:“蔡松坡真的到昆明了?” 萧益民点了点头:“北京那边送来的消息说,他是本月一日借郊游踏雪之机,在红颜知己小凤仙的掩护下,换上日本和服,登上火车跑到了天津,又于次日乘坐日本‘山东丸’号前往日本,到了日本,他还不忘给袁大帅拍封电报请假,随后便直接坐船离开日本南下。今天已经是二十五号,我估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到了昆明,说不定云南那边很快就会传出他的消息。” 刘秉先的眼珠子顿时亮起来:“这家伙肯定要造反!”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几年前他就干过一次,算是轻车熟路了。”萧益民笑着说道。 刘秉先忽然低声叹息起来: “不知道那个被誉为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小凤仙是否跟松坡将军一起?要是还留在北京,少不得要受罪了。” 萧益民没想到刘秉先如此多愁善感,安慰道: “放心吧,那个今年刚满十五岁的小丫头还在北京,听说袁大公子发话了,谁也不许难为小凤仙。” “这就好!” 刘秉先长出口气:“松坡将军是我非常钦佩的人,可一直没机会和他见个面不过如果按照你的意思办,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和松坡将军成为敌人了可惜可叹啊!” 萧益民非常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哼!用屁股都能猜出来!” 刘秉先撇了撇嘴,摇摇头道:“你和大部分将领绝不可能让任何军队进入我们四川,可是松坡将军一旦举起反袁大旗,就得经过我们四川北伐,这事早在四年前的反清战争中就已经发生过除非滇军这回改走贵州,东进湖南,再由湖南北上武汉,挺进河南、直隶,否则终归要与我们川军成为敌人。” 萧益民苦笑一下,刚想要说几句自己的看法,总司令部副官长卢逸轩拿着一张电文大步走了进来,未到萧益民身边就大声道:“报告司令,云南通电全国了!” 满堂将校顿时鸦雀无声,一道道目光齐刷刷投到总司令萧益民身上。 由于早有预计,萧益民并没有感到多惊讶,他干脆当众宣读云南宣布独立并决议起兵讨伐袁世凯的电文,随后抬起头,转向左右和前方数十名将校,征询的目光徐徐掠过每个人脸上。 等待良久,见没人发言,略微失望的萧益民只好扬扬手里的电报,微微一笑:“诸位,从这份慷慨激扬的通电来看,云南方面起兵北上,已经是不可阻挡的趋势,而且我可以断定,滇军肯定会以北伐护国的名义进入四川。” 众将校一听频频点头,均认可萧益民的分析。 滇军要想北伐,除了走贵州进湖南之外,北进四川几乎是他们本能的选择,也是最快捷的线路,只要进入四川,滇军无论是顺流东下武汉,还是北上西安,都能从容决定,远比进入民风彪悍、阻力重重的湖南要舒服得多。 萧益民放下电报,继续说道: “值得庆幸的是,今日的四川已不是昨日的四川,今日的川军更不是昨日的川军,而今日的滇军,也不再是四年前那支同心同德的滇军了 “虽然滇军号称拥有十万雄师,这两年在唐继尧的苦心经营和法国、日本的大力支持下,装备和训练都得到巨大提升,但是滇军中的一半兵力都分布在盛产锡矿和铜银矿的滇东南,以及动乱不堪的楚雄和大理、保山等滇西地区,我断定此次能够出滇北伐的,估计也就三万官兵左右。 “所以,我认为滇军不太可能像四年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强行入川,但所谓的‘革命形势发展’又迫使他们不得不入川,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 说到这里,安毅轻咳一下,目光从一众手下脸上掠过,期盼地道:“如何应对此次已经到来的全国性战乱,是当前我们必须优先考虑的问题,下面请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吧不管对错,只要是你们的真实想法,都可以说说!” 邓锡侯左右看了看,率先站起来,大声表态: “属下以为,我们四川应该立即宣布独立,只要我们宣布独立了,滇军就立即失去入川的借口,我们也能趁两湖局势混乱之机,再次拿下长江咽喉要道宜昌,以确保我四川的安全及工商业稳步发展!” “属下同意晋康将军的意见!” 二师副师长刘鼎勋随即站起,大力支持邓锡侯。 “属下也同意!” 杨森和刘湘等五个旅长也纷纷站了起来。 川东军分区司令王陵基低着头,默默转动手中的派克金笔,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其他将校见川东军分区的将校都主张趁乱占领宜昌,向外扩张,不由得先后望向深受萧益民器重的王陵基,但看到王陵基没有即刻表态的意思,于是也就知趣地闭上自己的嘴,静观其变。 第一一五章 分歧(下) 萧益民似乎已经料到有人会提议趁乱出川,鼓励地点了点头,笑着道:“很好!晋康开了个好头,请大家坐下吧……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 负责川南防务的军分区司令孙兆鸾微微一笑:“宣布独立未必妥当,要是滇军还像四年前那样一意孤行,恐怕我们需要在川南着着实实打上一仗才行我个人认为,还是先稳守为好,如今局势混沌不清,我们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图宜昌也不迟嘛!” 刘秉先想了想,主动接上话题:“孙将军的建议非常稳妥,目前我们需要考虑的不是趁乱扩张的问题,而是在大变局到来后如何站队的问题不管滇军准备以何种理由以及目的北伐,他们都占据了大义,算是正义的行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阻止滇军入川,就必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再有就是咱们必须得到省府、省议会和四川民众的支持,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被全国上下一致声讨。克劳塞维茨说过,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服务于政治的手段,这一精辟论点,放之天下而皆准!” 川东军分区将校知道刘秉先是国民党员,对刘秉先的话尽管心中不忿,但一时间却无法反驳他的观点,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王陵基仍旧从从容容,不动声色,大家便压下心头的抑郁,没有说什么。 萧益民扫视一圈,转向沉思不语的徐孝刚,问道:“申甫兄意见如何?” “啊——” 徐孝刚见点到自己的名字,微微有些失神,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眼珠子一转,和起了稀泥:“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本人认为两种意见并不矛盾,完全可以分步骤解决”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望向萧益民。 萧益民没有就此表态的意思,转向王陵基:“方舟兄意见如何?” 王陵基站起来大声说道:“属下管束不严,还请总司令多多包涵!” “哪里的话?开会的目的就是群策群力,畅所欲言嘛,不存在任何逾越的问题原来的边防军各部一直是这么做的,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希望在这一点上大家向边军多多学习,在训练和作战前后都进行总结,研讨得失,得出经验教训,这样能少死很多人方舟兄请坐,坐下慢慢说。” 萧益民和气地请王陵基坐下,心中对王陵基暗暗感激,知道与自己亲如兄弟的王陵基之所以表现得这么恭恭敬敬,完全是对自己的尊重和对他飞扬跋扈的部下发出的警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是!” 王陵基坐下,半闭着眼睛扫视一圈: “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松坡将军的通电引到云南去了,可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不是云南,而是湖北!自从我们丢失宜昌这个战略要地之后,袁大帅的北洋军张敬尧第七师就驻扎在宜昌和荆州,来自河南的张钫部混成旅驻扎襄樊,本人敢断言,袁大帅此刻必定已经调集重兵,沿京汉线火速南下 “如果袁大帅一怒之下挥师入川,别说咱们去攻打宜昌,我们能不能守住川东还是另外一回事,何况咱们南面还有虎视眈眈的数万滇军?如果我们自己沉不住气,率先挑起战火,必将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哪怕最终我们打赢了,也是个两败俱伤的惨胜! “所以,本人的意见是: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其他与会将校立即认同了王陵基的观点,猜想这很可能也是总司令萧益民的意思,川东军分区一群将校相继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如果真按照他们的意思办,恐怕四川就不得宁日了,纷纷惭愧地低下头,不敢望向萧益民和王陵基。 萧益民看看大家没有什么意见,笑了笑,开始做最后的总结: “今天这个会议开得很成功,大家在畅所欲言中弥合了分歧,统一了意见,这很好,希望今后继续发扬和保持下去。下面我来说说自己的看法我与方舟将军的意见基本上一致,唯一的区别在于主动应对,而非被动地等待。” 众将校立刻抬起头,竖起了耳朵,王陵基也神色郑重地转向萧益民,凝神倾听。 萧益民拿起一份文件,略作示意:“这是三个月前省政府下发各地政府并通告全省的剿匪公告,当时给予全省的绿林好汉们两个月时间,言明只要自行解散队伍,或者主动下山投诚,即可既往不咎。 “可是,到现在为止,仍有大半土匪心存侥幸,继续占山为王,抢掠商队,威逼民众,欺男霸女绑架勒索,致使数以万计的民众深受其害,正在修建的七条公路也被迫停工,其中以川滇黔交界地区最为严重。 “因此,我的意思是咱们先投入剿匪!省政府和省警察厅将全力配合我们军队的剿匪行动,并将于明天将此剿匪决议公告天下,为四川的父老乡亲创造出一个安定祥和的社会环境!下面,请徐部长宣布剿匪方案。” 众将校这才恍然大悟,对萧益民的巧妙安排佩服不已。 这个时候在川南展开声势浩大的剿匪作战,虽然理由有些牵强,但以剿匪为名设立禁区、封锁大大小小的交通要道,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军事行动,滇军哪怕再不愿意,也不敢强行进入四川境内,否则就是武力侵犯行为。 特别是在这个敏感时候,谁也不能承担主动挑起战火的罪责。至于何时结束剿匪,那就要看咱们萧总司令的心情了。 徐孝刚站起来,宣读省政府三日前再次下发的剿匪令,任命川南军区司令孙兆鸾、副司令兼第四师师长王键,为此次剿匪战役的正副总指挥;总司令部直属的两个步兵团和机炮团由猛将枟毅率领,三日后开赴叙府,接受战事总指挥孙兆鸾的调遣。 如此一来,川南的总兵力达到了七个旅三万八千余人,完全可以起到威慑滇军的作用。 尽管各部将校都希望参与到油水肥厚的剿匪战役中,但无奈僧多粥少,想打一仗出身汗都没有目标。 此时,川西和川北的土匪早已服从萧益民的领导,川北各县土匪纷纷下山,正在接受总司令部和直属教导团一千多名军官的编整和训练,近万名土匪很快就会转成当地的守备部队或者县镇警察。 会议进行到此已经基本达到目的,萧益民留下各军分区司令和参谋长继续开会,其余将校去游览大营,休息片刻出席中午难得的招待酒宴,这一餐可是最有钱的萧总司令自己掏腰包请客的。 一心想占领宜昌重铸川军威名的邓锡侯非常沮丧,宜昌不能打也就罢了,剿匪也没他的份,这让一心想通过实战达到练兵目的的邓锡侯非常失望,与麾下两个旅长走在大营里一直闷闷不乐不愿说话。 “晋康兄,总司令有请!” 不知何时,总部副官长卢逸轩来到邓锡侯等人身后。 邓锡侯双眉一振,转过身,兴奋地问道:“卢老弟,有好消息?” 卢逸轩笑着点点头:“晋康兄快去吧,几个司令等你呢。” “谢了啊!” 邓锡侯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会议室,看到萧益民、孙兆鸾、徐孝刚和王陵基站在新挂起来的大幅地图前比比划划,四五个参谋肃立一旁认真记录,连忙赶过去敬礼报告。 徐孝刚一把拉住邓锡侯来到地图前,指指地图上的涪陵城: “涪陵以南的青阳、太和、兴顺场一带山高林密,历来是土匪啸聚之地,正好处于川南与川东两个军分区交界地域考虑到川南分区各部的任务比较繁重,经过与你们王司令商议,决定从川东抽出一个旅南下,不知道晋康有没有兴趣?” “申甫兄又想哄小弟,是吧?直说吧,目的地在哪儿?”邓锡侯已经乐得不行了。 王陵基笑了笑,示意萧益民来说。 萧益民指向南川:“目的地在这儿,前期的剿匪也是真的,一旦滇军从黔北入川,就由你率部从侧后发起重重一击,但在此之前,必须严加保密,你率领的这个旅是我们暗中布置的奇兵,与驻守綦江的十二旅一明一暗,密切配合,决不能让滇军得知任何消息,一旦接到命令南下,必须昼伏夜行,严加保密,能做到吗?” “完全没问题,只是……滇军或者滇黔联军不从这个方向北上怎么办?”邓锡侯说出自己的担心。 萧益民解释:“我们预计,滇军不来就罢了,只要入川,就肯定会走这条路,你们王司令断定由唐继尧任命的黔军司令戴戡会率部走这条路,很可能二十天前突然离开北京的刘存厚也会来凑热闹 “滇军什么时候都很讲究造声势,刘存厚只要到了蔡松坡身边,肯定会得到再次带兵的机会,他为了证明自己,一定会欣然接受,滇军为了名声也会拿他来大加宣传,然后说什么‘三省革命联军’、‘大势所趋’之类的漂亮话。” 邓锡侯微微吃惊,没想到萧益民对人心的揣摩如此细致,不及多想,立即大声做出承诺:“只要滇黔联军胆敢入川,属下就敢亲自率部收拾他我军苦练大半年未经实战,正好拿他们来练兵,戴戡虽然不值一提,但是他的部队总比土匪强一点的,正合适!”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萧益民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见邓锡侯信心满满,他也算是去掉一大心事,顿感浑身轻松自在。 虽然省政府和议会那些同床异梦野心勃勃的文官们仍然让他头疼不用,但是军队的稳定,给了萧益民强大的信心。 第一一六章 化被动为主动 次日上午八点,四川省政府以明电通告的方式,郑重宣布留给四川各地土匪的赦免期限结束,自今日起,川军各部、各级政府守备部队、警察部队将密切协同,在四川全境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剿匪战役,并在匪患最为严重的川南、川东地区设置临时检查站,划定剿匪作战禁行区域,征用民船打击长江航道的水上犯罪,以保护千万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疏通所有商道,促进四川百业兴旺。 四川省政府的“剿匪令”很快淹没在全国沸腾的反对帝制的舆论浪潮之中,普通民众谁也不会关心四川的剿匪情况,都在提心吊胆地等待本省军队和政府发布消息,表明立场,谁都担心战火烧到自己脑袋上。 然而,这一公告却引发北京政府、全国各省军政势力、各国驻华机构的一片瞩目,从中看到了四川各级政府和军队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立场,四川抢在除云南之外的全国各省没有表态之前,突然宣布发动剿匪战役,无疑是变相宣布通过合理的军事调动,阻止外来军队进入四川,隐隐表露出为捍卫四川利益不惜一战的决心。 段祺瑞拿着包季卿和萧益民联名发来的私人电报进入总统府,向陆续到来准备召开紧急会议的众文武点点头,径直走到袁世凯面前敬个礼,然后双手将电文呈上:“大帅,这是昨日深夜包季卿和萧一鸣给属下发来的电报,请大帅过目。” 袁世凯看完电文,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是不悦之色:“他们这是明哲保身,是要坐山观虎斗,是投机取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大帅,总的来说是个好消息!川军的强悍大家记忆犹新,既然他们没有公开反对大帅,没有宣布**,毅然在川南调集重兵堵住滇军北上之路,说明他们还是顾全大局的。” 段祺瑞从心底里反对袁世凯称帝,无奈无力改变,只能随波逐浪,所以他非常理解萧益民、包季卿的立场和做法。 袁世凯哼了一声,再次拿起电文细细阅读。 一身缎面裘服的袁克定悄悄过来,低声询问段祺瑞,得知情况便向袁世凯建议道:“父亲,也许是我们前两批公布的进爵名单没有萧益民和包季卿,所以他们迟迟不通电拥护父亲登基,孩儿以为,不妨给他们个男爵子爵的爵位,定会让他们感激流涕的。” “你懂个屁!” 袁世凯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耐心地教诲儿子:“四川的情况极为特殊,可说是全国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四年来两场对外战争的胜利,让川军把心气打出来了,而且四川天府之国,物产丰富,工商业快速发展,虽说他们对中央政府阳奉阴违,甚至大逆不道,但是他们毕竟没有公然造反 “这两年来,他们在内政方面做得很好,四川全境如今可说是政通人和,空前团结,在这样的情况下,岂是区区爵位和几道命令能够调动他们的?既然他们及时表明作壁上观的态度,并调集重兵,堵死蔡锷和滇军反贼的北上之路,无疑是向我们传递这样一个消息:四川不会宣布独立,他萧益民不会跟随乱党造反,明白了吗?” 袁克定惭愧地低下头:“儿子受教了!” 袁世凯转向段祺瑞:“芝泉啊,你给季卿和一鸣回个电,说我知道了,明确告诉他们,中央所属各部不会入川。另外,这两天将发布第三批进爵的有功之臣名单,他们两个均在名单之列。” “明白了!属下告辞。”段祺瑞完成委托就想离开。 袁世凯叫住段祺瑞:“别走,留下来一起开个会,排兵布阵的事我还得仰仗你。” 四个小时后,云南方面再次通电全国,组建护**,挥师北伐,蔡锷任护**第一军总司令,亲率第一军进向四川,其中: 左翼刘云峰梯团,出昭通攻取叙州;中路赵又新、顾品珍梯团,出永宁攻向泸州;右翼戴戡梯团,自贵州松坎出发,进逼綦江直取重庆。 任命李烈钧为护**第二军总司令,统辖张开儒、方声涛、何国钧三个梯团攻打拥护袁世凯的广西,进而直取广州,与广东护**会师;任命唐继尧任第三军总司令兼云南都督,统辖所余各部,镇守云南。 下午两点,北京中央政府发出讨伐令: 任命驻守荆宜一线的中央军第七师中将师长张敬尧为第二路军司令,率部南下湖南,直趋贵州,讨伐叛逆;任命第六师师长马继曾为第一路司令,率唐天喜之第七混成旅、范国璋之第二十师之一部,经湘西取道贵州,迎头痛击叛军;任命驻守武昌的第三师师长曹锟为前敌总司令,全权指挥各部讨伐云南。 南北两份通电一出,神州大地车轮滚滚,马蹄声声,就在所有人以为第二路军司令张敬尧就要率部南下时,张敬尧通过告密者得知,孙中山秘密派遣的信使,再次出现在驻扎襄樊的豫军张钫部,同盟会员众多的张钫混成旅已经出现造反的迹象,目的是等候张敬尧率大军南下后,立即高举反旗,占领荆襄全境。 张敬尧大吃一惊,一面请示袁世凯,一面调兵遣将,于次日下午六点成功合围张钫部,随即发动猛烈攻击。 张钫率领的混成旅本就意见不一,内部矛盾重重,驻扎襄樊以来,官兵军纪松弛,缺乏训练,将领贪图享受腐化严重,在张敬尧两个旅的围攻之下死伤惨重,根本没有任何的抵抗就宣告投降。 张钫本人和副官在一群侍卫的舍命保护下,冲出重围逃往豫南,逃出百里停下一看,跟随其后的豫军官兵不到千人。 襄樊一战,张钫部其余三千余官兵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俘虏,另有千余官兵扔下武器换上平民衣衫四处逃散,隐藏军中的所有革命党纷纷被出卖,被拉出营门砍头示众者多达四十余人。 作为袁世凯特使的陈宦,此时正率领一个新编旅,乘坐军列赶赴长沙,途中又与蔡锷派出的信使“不期而遇”。 曹锟指挥的第三师经水陆两路,南下岳阳,已被国民党渗透的地方湘军惶惶不安,在大兵压境之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大批心智动摇者自此逃离革命队伍。 川军派出的耳目仍然把目光钉在张敬尧身上,一份份情报通过各种方式发往四川重庆。 十二月二十九日,袁世凯向全国公布两项命令,一份是第三批进爵名单,授予四川督军萧益民中将振武将军、一等伯爵,晋升包季卿中将为四川军务会办,授一等子爵,同时命令两人率领川军,南下讨伐滇军。 另一份是褫夺开武将军唐继尧、巡按使任可澄职和蔡锷等人一切军政职务,并全国通缉拿办的命令,任命云南两位没有公开反袁的师长张子贞、刘祖武分别代理云南军务及巡按使职务。 萧益民对袁世凯的命令哭笑不得,护**已经高调宣布攻打四川,川军不管如何都要迎战,袁世凯却在这个时候,给萧益民和包季卿加官进爵,无疑是想告诉天下人,萧益民率领的川军,完全是按照他这个皇帝的命令讨伐云南,只要川滇两军一开战,萧益民就是长出一百张嘴也无法分辨。 萧益民终于仰天长叹:“骑墙派不是那么好当的!” 与萧益民开玩笑的徐孝刚、王陵基等人理解萧益民的苦衷,众人商议片刻,由王陵基向萧益民提出建议: “司令写封亲笔信,派子承将军秘密南下,与即将到达昭通的蔡松坡部将领刘云峰联系,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子承将军与刘云峰既是本家,又是同一阵营的国民党员、老朋友,而且司令的老朋友但懋辛、程潜两位,均在滇军之中,只要把事情略作解释,说明我川军不愿与滇军为敌,想必唐继尧和蔡松坡等人会做出慎重考虑的。” 萧益民略作权衡,当即答应下来,派卢逸轩去请刘秉先,很快草拟一份措辞谦逊的信函,让王陵基等人一起看看。 众将帅反复斟酌几个用词之后一致同意,萧益民立即奋笔疾书,再用上自己的印鉴,刘秉先也在这个时候赶来了。 刘秉先看完信后非常安慰,他是最不愿打这一仗的,两边都是他的兄弟,两边都有他的学长学友,同室操戈令他痛苦不已,所以他这几天一直没有参与各种会议,大家也都能体谅他的难处。 如今有个化解矛盾、消弭战祸的机会,刘秉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知道结义兄弟萧益民同样反对袁世凯称帝,同样主张进行社会和国家变革,对国民党的宗旨不但没有恶感,反而诸多认同,分歧只是在于,萧益民反对国民党在革命过程中的手段罢了。 此次阻止滇军入川也是基于同样的担忧。 萧益民对滇军官兵的军纪和各级军官的贪婪一直深恶痛绝,为防止滇军入川之后川民再次遭到四年前那样的掠夺和残害,萧益民宁愿背上骂名,也要挺身而出,力拒滇军,这就是萧益民真实的思想体现,全军将校有目共睹,由衷钦佩,这也是川军各部如此服从萧益民领导的重要原因之一。 萧益民私下里曾不止一次向刘秉先表明心迹: “我不是不愿意革命,而是不愿意这样革命通过数年来的实践和总结,四川的发展给了我很多经验和想法,也给我带来很多启迪。中国要想民族复兴,要争取独立和自由,就不能依靠任何外国势力,否则老虎没赶走,恐怕又引来了豺狼!” 刘秉先在将近半年的日本之行中苦苦思索,很多事情逐渐看得清楚分得明白,如今他深为赞同萧益民的观点,因此他没有半点犹豫,当即接下秘密南下联络协商的重任,而且他也想乘此机会,与自己非常钦佩的蔡锷将军见个面,谈一谈。 第一一七章 形势比人强 刘秉先秘密南下之后,徐孝刚返回成都,协助参谋长包季卿的工作,王陵基率领麾下将校返回万县司令部,扼守川东,监视湖北与豫南方向。 孙兆鸾也随即率领众将校,南下叙府,调兵遣将,封锁川滇交界地区,以防滇军一意孤行。 坐镇重庆的萧益民,一只眼睛紧盯着云南,另一只眼睛盯着成都,每天忙到深夜,处理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公务和情报,直到军校总教官卡尔等七名德国教官率领参谋系五十学员来到重庆观摩实习,萧益民才舒了口气。 参谋系的五十名学员,大多是拥有实战经验的中低级军官,不少人毕业于原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和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素质都很不错。 卡尔等教官与萧益民长谈之后,将五十名学员分成五个参谋小组,分别补充到萧益民的作战小组、情报小组、电讯小组和军需后勤小组之中,很快展示出极高的效率,大大减轻了萧益民和参谋处的负担,使得萧益民的临时总指挥部得以高效运行起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包季卿的确能力超群,也非常果断冷峻,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促使省政府和议会特别会议通过了一系列决定,仅十天时间,就在铺天盖地的舆论宣传和引导下,发起一场震动四川全境的“清理行动”,并与轰轰烈烈的全境剿匪结合起来。 警察厅长杨维在诸多铁证和百余名来自资州的苦主控诉下,成了全四川民众发泄不满的对象,昔日的一点好名声顿时烟消云散,几乎成了四川民众嘴里的“贪官污吏”和“恶霸劣绅”的代名词。 突遭打击的杨维与两个副手眼见大势已去,只能主动辞职寻求自保,包季卿也大度地网开一面,杨维等人得以携带直系家人和自有财产,狼狈不堪地逃离四川。 紧接着,四川各地四十二个富甲一方却又为富不仁的家族被连根拔起,多达数百名野心勃勃、心怀异志的“士绅名流”锒铛入狱。 从这些人的住处、公司、会所,搜出大量来往信函和犯罪证据,涉及私通乱党、暗结土匪、非法武装、欺压百姓、贪污陷害、谋财害命等等罪行,因此而牵连出的被捕者多达三千余人,缴获私藏长短枪、机枪多达上千支,各地军政联合办案组没收赃款三百七十余万元,土地、房产、契约、厂房等价值一千三百余万元。 在军政当局雷厉风行、毫不留情的打击下,一件件轰动全省的大案要案公之天下,沉冤得雪的数百受害者赶赴成都,声泪俱下地控诉贪腐官员和恶霸的罪行,对为民做主的政府和军队感激流涕。 四川民众精神振奋,一片叫好声,全省的反对势力、隐藏多年的各方奸细、贪污**的各级官员纷纷落网,四川官场人人自危,左右摇摆投机钻营的中立派迅速偃旗息鼓,人人自危,大批立场坚定、锐意进取的廉洁官员得到大力提拔,整个四川的社会风气和政治气象为之一新。 在这场震惊全国的清理行动中,四川的邓氏、曽氏、吴氏等五大家族,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萧益民和张澜这一边,也从相互的援助与妥协中受益匪浅,仅是一个涉及全川的工商业振兴计划,就能弥补五大家族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失去的一切。 一九一六年元月十五日,即四川高等法院开始对诸多案件进行判决的当日,四川巡按使张澜正式向全省宣布: 在新的一年里,政府将投入两百万元巨资,在成都望江亭建立规模宏大、设施先进的省立四川大学,并在四川十二个府建立十二所省立中学,呼吁知识界、文化界响应政府号召,为振兴四川教育事业出谋献策。 张澜宣布的消息,立刻引来四川民众的一片喝彩,在打击运动中惶惶不安的四川文化界,看到张澜发出这个终止运动的示好信号,终于放下心来,纷纷重整精神,为张澜和省府摇旗呐喊。 一场导致三千余人被杀头、判刑流放的“清理行动”,在四川各界的一片欢呼声中徐徐落下帷幕,掌握军队和舆论主流的萧益民一派,终于在正义的大旗之下,利用全国混乱、战云密布之机,成功地铲除异己,奠定了本集团不可动摇的政治地位 秘密入滇的刘秉先在昭通获得刘云峰的盛情接待,刘云峰得知刘秉先的来意和肩负的使命,当下没有任何耽搁,亲自陪同刘秉先赶赴昆明。 从昭通到昆明的一路上,刘秉先看到了络绎北上和东进的滇军各部,心里不禁暗暗着急。刘云峰指着公路两旁行进滇军询问刘秉先的感受时,为消弭川滇战争而来的刘秉先如实回答:“仅从装备和官兵精神面貌看,滇军比不上川军。” 智勇双全的刘云峰知道刘秉先的率直脾气,虽然心中不忿,但没有为此争辩,反而是虚心询问:“子承兄认为两军差距主要体现在哪里?” 刘秉先叹了口气:“本来小弟不应该说什么的,既然小弟此次专门为消除两家误会而来,只能如实相告以示诚意了:从贵军的行进队形看,官兵脚步紊乱,队形松散,枪支和弹袋等物品稀稀拉拉,磕磕绊绊,一看就知道是缺乏足够的训练。” 刘云峰诚实地点点头: “子承兄果然心细如发,缺乏训练的确是我军的一大痼疾,尽管这半年来在唐督军的号召下大为改观,但仍然没有得到很好解决,我们滇军各部至今没有完成训练方式方法的统一,在这点上,我们还是很佩服川军的,更佩服你们的萧总司令,若不是他五年如一日的坚持与推动,就不会有今天的川军。” 刘秉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这五十公里的路程,小弟看到官兵们装备的步枪种类繁多,分别有法制步枪、日制步枪、德制步枪和英制步枪四种,再加上各级军官配发的手枪,至少需要配备六种以上的弹药,非常繁琐。 “而川军各部,早在去年底已经完成武器装备的统一,清一色配备德制或仿德制步枪,完成了步枪口径的统一,子弹也完全采用性能更优的尖头弹,大大减轻了后勤供应负担,也增强了战斗力。 “仅凭这一点,滇军就输给川军一大截!兄长身经百战,知道战场上弹药消耗与补充的重要性,小弟斗胆直言,在官兵人数和装备数量相同的情况下,贵军是无法战胜川军的,何况川军仅是川南一地,就云集了两万八千训练有素的部队。” 刘云峰连连点头,望着车窗外逐渐陷入沉思中。 刘秉先轻轻摇头,叹息一声后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元月十五日下午四点,刘秉先终于抵达昆明五华山滇军大本营,提前接到消息的唐继尧、蔡锷、李烈钧、程潜、但懋辛等十余名将领亲自出来迎接,礼节之隆重,态度之热情,令刘秉先深感意外,也非常感动。 刘秉先将萧益民的三封亲笔信分别交给了唐继尧、蔡锷和程潜,然后在老友但懋辛的引领下,带着贴身侍卫前往宾舍洗漱更衣。 蔡锷等人看完信,略作商议当即决定:晚宴推迟一个半小时,立即召开军事会议进行商讨。 距离会议还是一段时间,蔡锷坐在会议室的副帅位置上,看向主帅位置上陷入沉思的唐继尧问道:“萱庚兄还在想萧一鸣的信?” 脸型坚毅、高鼻锐目的唐继尧微微点头: “是啊!没想到传说中的萧一鸣,与小弟此刻感受到的萧一鸣差距这般大原以为他是个狂妄跋扈的巧言令色之徒,没想到一封信写得如此平白实在,字体也恭正潇洒,态度谦逊言语温和,不但没痛骂讽刺小弟,还把小弟称为革命先驱,盛赞两年来云南的工商业发展成绩,对我们取消贸易壁垒、促进滇川两省的互通有无,给予极高赞赏,真是令人深感意外啊!” 看到蔡锷点头不语,唐继尧低声问道:“松坡兄,萧一鸣和你怎么说的?” 蔡锷笑道:“说起来你可能更意外,他对我本人以及滇军都表示出极大的尊重,竟然把我们宣布云南独立和护国讨袁的行动,称之为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但他不同意我们的军事行动计划,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仍需在等待中唤醒国民,争取民心打好基础,再考虑北伐的战机选择和线路问题。最后,他还关切地询问我的喉病,劝我重视病情,及早治疗,字里行间处处情真意切,就像老朋友一样。” 唐继尧笑了笑:“恐怕他给老朋友程颂云的信更精彩。” 蔡锷不由莞尔,望向默默低头沉思的程潜: “颂云是我们中间最了解萧一鸣的,一直以来,他对萧一鸣赞赏不已,极力推崇川军的练兵方式,也是他率先提出打破川滇两军隔阂主动谈判的建议,虽然被我们的大部分将领否决了,但现在看来,颂云的意见还是有些道理的。 “此次我们北伐护国,最多也就能抽调个三万将士,而川军常驻川南的常规部队就达到两万,只要战火燃起,川军至少能调集五万大军对付我们,因此,哪怕我们再怎么占据大义,只要萧一鸣不同意,我们都难以进入四川,更别提攻取成都、北上西安的战略大局了。” 唐继尧苦笑道: “将帅们心气很高,加上中山先生派来的几个特使在边上慷慨激昂地宣讲,我们只能同意按照原定的计划发表宣告,现在萧一鸣把子承老弟派来联络,显然是表明他们不愿意两军交战的态度,并非全国报纸上所说的已经归附了袁世凯,否则为何到现在都没看到萧一鸣赞成袁世凯称帝的贺表?” “说起来惭愧,我为了逃出北京,也曾昧心通电支持袁世凯登基,与萧一鸣相比,深为汗颜啊!”蔡锷唏嘘不已。 唐继尧大度地摆摆手:“勿要多想,天下谁人不识君?倒是这个萧一鸣,恐怕我们都看走眼了,细细一想,还是形势比人强……” 第一一八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尽管萧益民的三封信给歃血为盟誓死北伐的唐继尧和蔡锷带来不少好感,但是,所起到的实际作用,也仅仅是让彼此增加些了解而已。 意志坚定雄心万丈的滇军将领们,不可能因为萧益民的只字片语,几句貌似谦逊的话语,就立即改变自己的志向和苦心制定的全盘计划,滇军将士更不会忘记四年前反清战争时蒙受的耻辱和仇恨。 在唐继尧和蔡锷紧急召开的军事会议中,“政治投机者”和“反革命军阀”萧益民的真实嘴脸,被与会者无情揭露,唐继尧、李烈钧、但懋辛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萧益民发迹史中的斑斑劣迹: 媚外崇洋的军火贩子萧益民在保路运动和成都兵变中阴险无耻不择手段,利用四川军民的无知与愤怒,煽动利欲熏心的江湖帮会,抓住四川革命党的失误和矛盾,以借刀杀人之计除掉了他的老师赵尔丰,达到控制四川边军的丑恶目的之后,萧益民立刻对四川新军及革命党人展开血腥的报复和屠杀,以实际行动向袁世凯效忠,并以出卖四川人民的利益为代价,勾结德、英、美等列强资本势力,以及四川各大封建势力和资本家,步步蚕食革命军队和革命成果,最后成为割据四川的大军阀。 特别是最近萧益民在四川全境发起的所谓“全境剿匪”和“反腐倡廉、惩治恶霸”的专项行动,完全是萧益民反革命集团对四川革命党和进步人士的疯狂镇压和屠杀,被残酷屠杀和流放西康的五千余人,近半是结社自保的民间武装力量,其中不乏革命党人领导的地方武装,成百上千的革命党人和老同盟会员被抄家判刑,举家流放。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尤其令人深恶痛绝的是,已经成功窃取四川军权大权的萧益民完全控制了社会舆论,以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卑鄙手段欺骗广大人民,如今又打着“一切为了四川人民”的旗号,暗中投靠千夫所指的袁世凯,再次妄想对云南革命力量发起的护国运动进行阻挠。 军事会议很快取得共识,与会的大部分将校没有出席之后举行的招待宴会,立即离开昆明返回各部,按原定计划,紧锣密鼓地展开军事行动。 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西服的刘秉先来到宴会厅,发现蔡锷等人已经失去踪影,只有唐继尧、但懋辛、程潜和四名军政官员热情迎上。 彼此寒暄一番,唐继尧歉意地解释说:松坡将军等人因为要与地方官员召开粮食物资供应会议,委托他代为致歉。 早已磨练出来的刘秉先微笑依然,心中却在暗暗叫苦——他敏感地意识到此行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空前团结士气高昂的滇军不会改变既定目标,唯一的收获是见到了蔡锷和许多久别的留日学友。 唐继尧非常的儒雅和热情,同是国民党分部领导人的但懋辛、任可澄等人也向革命党中声名远扬的刘秉先频频举杯。 酒至半酣,和颜悦色的唐继尧突然转移话题,向刘秉先提出个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问题:“子承兄,之前刘云峰将军向我和松坡将军陈述了子承兄对川滇两军的看法,我等深有启发,但仍有不少未竟之处,不知子承兄能否赐教?” 已经不带任何希望的刘秉先干脆放开胸怀: “赐教不敢当,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吧!我敢断定,不出三日,护**左翼第一梯团必定开到盐津以北,随后就会对驻守高.县的川军展开试探性进攻;护**第一梯团的两个旅前锋部队,也会开到黔西的毕节一线,企图通过叙永攻取泸州。 “但是以目前的川滇两军实力对比来看,担任前敌总指挥的松坡将军将会很矛盾,而且不敢贸然北上,本来滇军在装备和人数上便已经处于绝对的劣势,如果继续分兵三路,采用多线进攻的策略,此战必败无疑! “而且我敢说,此战不打则已,只要打起来,就会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歼灭战,滇军将会自此一蹶不振。” 满座一片愕然,唐继尧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满脸忧郁的程潜,心念电转之下突然畅声一笑,待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才向刘秉先致谢: “感谢子承兄直言不讳!不过,我们滇军尽管在不少方面落后于川军,但要说必败无疑,恐怕还为时过早!哈哈……” 唐继尧很自然地向几名恼怒的将领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向身边的程潜,含笑问道:“颂云兄,你曾是川军参谋长,如今又是我滇军前敌司令部参谋长,你的看法如何?” 原本打算不发表看法的程潜犹豫片刻,放下餐巾,认真地说道: “小弟离开川军多年,对目前的川军缺乏足够的了解,只是从各种公开报道和一些报告了解一些。按照目前两军的训练水平与装备情况分析,子承兄所言并非夸大其词,再加上兵力倍于我军的川军在地利、人和的优势之下以逸待劳,此战将会很难打。 “另外,我本人认为,子承兄提出集中兵力东出贵州的计划更为可行,至少我们不需要把宝贵的兵力消耗在滇黔川边境一线,如能集中兵力拿下武汉最为理想,退一步说,拿下湖南、广西,与广东友军连成一片,也是个不错的局面。” 众人听程潜这么一说,也没了脾气,都知道攻打四川的最大目的,还是解决耗资巨大的军费问题,只有占领富裕的四川,才能从财力和人力上得到关键的补充,才能不断壮大革命队伍,但是以目前情况看,形势变得非常严峻,萧益民的川军已提前完成川南剿匪,一批批隐藏在川南各地等待滇军到来揭竿而起的四川革命武装已被剿灭,通过剿匪达到振奋士气的川军,完全占据了川滇交界地区的战略要点,失去内应的滇军中、左两路目前是进退两难,只是为了鼓舞士气才不得不继续北上,保持对四川的军事压力,进而赢得政治和战略上的主动。 唐继尧等人组织此次北伐可谓殚心竭力,许多滇军将领为了革命卖掉了祖屋和田产,筹集军费护国讨袁,唐继尧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含辛茹苦省吃俭用,甚至甘愿背负骂名,垄断了整个云南近半地区和缅甸北部的鸦片走私渠道,对鸦片和盐巴征收高额税费,这才购置了三万多条新枪和一批法国火炮、重机枪装备护**。 为了保证滇军的武器弹药供应,唐继尧力排众议,连续两年给予云南兵工厂重点扶持,拿出巨资招贤纳士,引进欧洲技术专家和先进技术,使得混乱不堪的兵工厂面目一新,产量大增,这才有了蔡锷和李烈钧等人雄壮的底气。 可是,与平稳发展五年的四川军工企业相比,无论是制造技术和产业规模,还是产业工人的数量以及产品质量,刚开始复苏的云南兵工厂只能用望尘莫及来比喻,这也是唐继尧最为钦佩萧益民的地方,虽然萧益民一直是唐继尧和滇军将士的敌人。 酒桌上出现了尴尬的安静,唐继尧敬了刘秉先一杯酒,随后继续虚心请教:“子承兄以为,滇川两军最大的不同在何处?” 刘秉先发下筷子,咽下嘴里美味的砂锅鱼片,用洁白的餐巾擦擦嘴: “最大的不同在官兵待遇上川军普通一兵的月饷为五元,不再克扣伙食费和其他费用,一年分别在春秋两季各发放一次军装、军帽和军鞋,除了在战场和训练场上之外,川军基本做到官兵平等,军官不再肆意打骂侮辱士兵,各部不但加强政治教育,鼓励士兵们学习识字,而且对退役和受伤的官兵多有照顾,回家种田的给安置费,有一技之长的安排进工厂,或者进入政府管理的各级警察部门、电话电报公司、建筑公司和运输公司。 “川军明文规定,贪污军饷是重罪,贪污金额超过一百元绝对会被枪毙,而且说到做到,天王老子说情都没用。所以,川军士气高昂,官兵之间关系很好,打起仗来不怕死,因为死后家人都得到很好照顾,会获得政府和军队颁发的容荣誉证书,家门口会钉上一块印有‘烈士之家’的红色牌匾,逢年过节政府民政官员都要送上礼品和慰问金。 “试问,如此鼓舞人心的军法、军规和激励政策,滇军有吗?” 满桌将领一片愕然,就连最熟悉川军的程潜也一脸的惊讶。 刘秉先接着说道:“我知道,我们国民党和云南的报纸对川军和萧益民一直评价很差,很多报纸甚至把萧益民写成飞扬跋扈心狠手辣的大军阀,是个臭名昭彰的政治流氓,可事实是,萧益民深受四川百姓和知识分子的爱戴与拥护,从萧益民建军那天起,只要在军营,他就会每天抽出时间与普通士兵一起进行训练,与官兵们同甘共苦;只要他在军校,每天晚上都会接见学员促膝谈心,为学员们排忧解难殷切鼓励;萧益民每年都参加军队的各种贴近实战的演习,他的枪法也是川军将校中最好的。 “仅凭这几点,川军将士就愿意为他萧益民卖命,他指向哪里,官兵们冲向哪里,绝无二话,更别说数年来他给川军带来的骄傲了。”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连能言善辩满腹文章的唐继尧也只能沉默。 作为上层军政官员,在座任何一位都知道,政治宣传永远都是宣传,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施展的手段,现实往往会是另一番模样,任何的理想与信念,都必须建立在现实条件之上才能实现。 次日一早,极为失望的刘秉先向唐继尧等人告辞,在程潜的陪伴下乘坐法国汽车前往曲靖,他将在曲靖与蔡锷和李烈钧进行一次推心置腹的详谈,然后北上返回重庆。 一路上,程潜客气地询问日本士官学校的师弟刘秉先各种问题,刘秉先知无不言,把川军的基本装备水平如实告诉程潜,最后无比担忧地说道: “师兄也知道一鸣的臭脾气,这一次如果真的打起来,恐怕他会不留任何情面,我甚至有种预感,一鸣很可能一怒之下,挥师攻入云南腹地,到时……唉!” 程潜震惊不已:“这不是一鸣让你告诉我的吧?” “不是,我猜的。” 刘秉先说完不再说话,望向窗外不断后移的风景频频叹息。 第一一九章 受刺激了 元月二十一日,川南高.县,凤仪镇。 寒冬未尽,草木枯黄,雨后浓重的雾气,仍在茵茵袅袅地蒸腾,初升的阳光照在不断变化的白雾上,呈现变幻迷离的色彩。 凤仪镇是个破落的古镇,位于两道东北至西南走向的山脉之间,一条能并行两辆马车的古道贯穿小镇,这条古道和东面罗场镇那条新扩宽的官道一样,把四川的高.县与云南的盐津连在一起,成为两省之间重要的商道之一。 镇南十四公里的马鞍山是川滇两省的传统分界点,高度和山形都普普通通的马鞍山南麓地界属于云南,北麓属于四川,古道从马鞍山西麓的山脚下穿过。 这段两公里长的道路两边均是树木繁茂、荆棘密布的山坡,因为没有溪流,没有较为平坦的田地和坝子,因此也没有一户人家,高.县政府的税务稽征所只能设置在北面两公里的小村口,距离南面盐.津.县政府设置的税所足有四公里的距离,除了匆匆赶路的山民和商贩之外,这条路异常冷清,如今滇军要攻打四川的消息已广为传播,这条道路更是人影全无,反而成了滇军和川军侦察兵频繁穿行的通道。 马鞍山西麓半山腰处有个开口朝北的山洞,山洞外是五米见方的平地,隐藏在草木之间的狭小山道,一直通到马鞍山北面山脚。 此刻,蜿蜒的山道上已经匍匐着三十余名川军官兵,官兵们身上的迷彩军服与环绕藤条枝叶的头盔,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逐渐消散的薄雾中,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山下距离百余米的山道,这支队伍就是川军第四师直属特务连一部。 山洞里,两名同样打扮的军官凑在一起抽烟,靠在洞壁上的军官年约二十三四岁,身材瘦小,满脸水渍,一面擦拭手中的望远镜,一面低声询问:“勇哥,昨晚我到指挥部领任务,听陈参谋说师座被萧老总骂了,有这回事吗?” “我说李老栓,你消息倒是挺灵通啊!” 斜躺在枯草上的勇哥懒洋洋地回答,继续叨着烟,不紧不慢地擦枪。此人叫王勇,是从万余名川军弟兄中搏杀出来的军事骨干,因战功被选送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深造,在一年的军校学习中表现突出,三次获得总司令萧益民的接见,毕业后王勇坚持回到第四师,被师长王键任命为特务连少尉连长。 李老栓嘿嘿一笑,收起望远镜兴奋地问道:“师座为什么挨骂?” 王勇看看手中擦得铮亮的手枪,缓缓坐起插进腰间,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向李老栓:“师座之所以挨骂,是因为昨天放过了潜入罗场镇侦查的滇军一个排,理由是出于道义,不打第一枪,不当主动挑起战火的罪人。” “要是这样,师座没什么不对啊!”读过几年私塾的李老栓很惊讶,在他看来,师长王键的稳重处理非常正确。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王勇嘿嘿一笑,指指李老栓的鼻子: “错了,错了!你知道萧老总的回电内容是什么吗?只有九个字:王键,你想回家抱孩子?结果弄得师座羞愧不已,参谋长坐立不安,一个劲儿地后悔,连说人家都逼到你家里来了,你还不打第一枪,还把情况如实上报,丢人啊!这才把我们连夜派到这来的,嘿嘿!你说,自从我们萧老总建军以来,什么时候允许别人这么欺负?什么时候不是我们占便宜?” 李老栓细细一想,恍然大悟,刚要说点儿感受,洞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反应神速的王勇已经飞身而起冲出山洞,仅用数秒时间就来到刚开一枪的狙击手身边,匍匐在岩石上,举起望远镜,透过草丛观察山下官道上乱成一群的滇军侦察小队:“再来一枪,瞄准那个拿法国轻机枪的家伙大腿打。” “啪——” 特制狙击步枪独特的清脆枪声再次响起,连同被击中的滇军机枪手的惨叫声一起,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山下滇军的十五人侦察小队再次四散躲避,惊慌失措之下胡乱放枪,其中一人飞快爬向哀嚎翻滚的军官,一把抓住军官的腰带,用力往路边的深沟里拖,刚拖出一米远,又一声枪响传出,子弹准确打碎营救者的膝盖,身材魁梧行动迅速的大汉放开伤者,失声哀号,抱住自己的伤腿满地乱滚,吓得周边的滇军官兵魂飞魄散。 “滇军弟兄们,你们给我好好听着,我命令你们一分钟之内全部站到大路中间,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杀无赦!滇军弟兄们,你们给我好好听着,我命令你们一分钟之内全部站到大路中间,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杀无赦……” 浑厚威严的警告声重复三次立即停止,士气尽失的滇军官兵望着道路中间抱着腿痛苦呻吟的三名弟兄目瞪口呆,全然忘记了一分钟内投降的警告。 一分钟刚过,又是一声枪响,路边岩石下露出的一条腿应声而断,哀嚎声骤然响起震动山谷,幸存的滇军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勇气和侥幸,大喊着跑到路中间,扔下枪举起双手。 李老栓率领的十余名弟兄很快扑向投降的滇军,其中四位川军官兵掏出自己的急救包,麻利地给四名被打断腿的滇军士兵包扎,一边干还一边嘻嘻哈哈地讽刺。 李老栓用M1912大威力手枪指着跪地的滇军少尉询问几句,立刻命令手下把少尉和其余两名滇军士官押回北面的高.县指挥部,其余弟兄打扫战场,解除滇军的所有武装,连腰带都没有放过。 数分钟后,八名被解除武装的滇军士兵获得释放,立刻抬着四名伤者向南而去,李老栓率领麾下弟兄扛着缴获的武器弹药和证件返回山上,一切归于平静,安静的道路上除了多出几摊血迹,与原来别无二样。 山腰上,狙击手乐哈哈地转向王勇:“连长,这招真好使,打伤一个敌人等于废掉三个敌人,比直接干死更有好处。” “明白就好,萧老总在战前曾经说过,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侵犯我们的家园,在坚决打击的同时,也要做到有礼有节。就拿滇军来说,当官的毕竟是少数,滇军士兵怎么说都还是隔壁家的,和康藏那些天杀的叛军不同,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不会给予毫不留情的歼灭。”王勇低声教训自己的部下。 “明白了,我们排长也说过,对滇军是打残就行,不到迫不得已,还给他们留条生路,对吧,连长?”另一侧的观察手问道。 王勇哈哈一笑,刚要赞上一句,忽然听到南面的天空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刚走上半山腰的李老栓大喊一声“卧倒”,所有官兵立刻匍匐下来,紧张地望向山下的道路和天上。 雾气已散,朝阳满天,一架黑灰色的双翼飞机,轰鸣着从山巅上空飞过,匍匐在山道上的弟兄们惊恐地望着天上的怪物,其中几个已经吓得下意识地端起枪对准蓝天,要不是严格的军纪和训练使得弟兄们养成了遵守命令的习惯,说不定真有人开枪了。 只有上过军校见多识广的王勇保持着镇定,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天上的飞机,直到飞机从北方的天空再次飞来,最后消失在南面的天际,王勇才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一脸紧张地发出命令:“李老栓带队潜伏,小四跟我返回指挥部报告,狗日的法国佬,竟然来趟这潭浑水……” 中午时分,重庆,川军临时总司令部。 法国飞机飞到川滇交界地区上空的消息,引起司令部将校们的一片哗然,气愤过后,将校们立即对飞机参战带来的影响展开紧张讨论,在德国教官们的帮助下,有的估算飞机的航程和起落地点,有的考虑行军的隐蔽性等问题,表现出良好的军人素质和领悟力。 总司令萧益民心中同样震惊不已,他从未料到法国人有这个胆量,更没想到法国人的飞机会出现在四川上空,经过反复的计算,了解飞机发展水平的萧益民得出两个推论: 滇军获得了法国人的支持,借助法国飞机对战场展开侦查,昆明周边或者滇南地区很可能已经修建飞机场;其次,如果飞机从安南起飞,说明法国人的飞机制造技术已经获得突破,飞机的航程再也不受五百公里的限制,已经达到了八百公里甚至更多,否则断然不会出现在高.县上空! 从成都和万县返回重庆的包季卿和王陵基低声讨论良久,王陵基感到事态严重,立即向萧益民提出建议:“总司令,是否约见法国驻重庆领事官员?” 萧益民已经拿定主意:“约见肯定是的,但是在我们没有弄清情况之前,必须封锁这个消息,当成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狡猾的法国人绝对会矢口否认,约见只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看来,我得先见美国驻四川商务联络处的克拉克先生,上月初他在酒会上就曾对我说过,美国制造的十轮载重卡车和先进飞机获得英国、法国的大量采购,在欧洲战场上显示出极大优势。虽然克拉克的话有炫耀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美国人想向我们推销,既然这样,我们不妨提出合作的意向,先买十架飞机回来试试。 “好在现在的飞机不贵,小型双翼侦察机只需三千多美元,大功率的长程飞机不到一万美元,可以在水面上起降的飞机也就七千多美元,我们买得起。” 包季卿无奈地摇摇头:“要是这样,就等于提前三年启动空军培养计划,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啊!” 萧益民郑重地点点头:“这个时候,早做总比晚做好,现在就开始,争取三年内拥有我们自己的飞行大队!今年之内,我们要在成都和重庆建两个机场,再抽出一笔钱来,在成都建设自己的航空学校,挑选飞行员的事情也必须尽快做出计划,争取年底之前,从美国请来一批飞行教官……” 萧益民说完,走向大型地图,紧盯地图上的安南和昆明久久不语。 王陵基指指背对大家陷入苦思的萧益民:“一鸣似乎很担忧,这几年我还没见过他这么郑重。” 包季卿笑道:“他是受刺激了,不过他的观点我是赞同的,飞机在欧洲战场上的大量运用,证明他的观点是有根据的,也许整个中国只有他才拥有这种预见性。” “报告参谋长,滇黔联军戴戡部、刘存厚部已经找到!”通讯科长匆匆到来。 包季卿和王陵基立刻掐灭烟头,一起分析及时送来的情报,两人略作商议,并肩走到大型地图前,王陵基拿起红色画笔,熟练地把戴戡和刘存厚的三个团所在位置标到了地图上。 萧益民大吃一惊,转向王陵基和包季卿:“确定?” “确定!戴戡部和刘存厚的新兵团也只能出现在这里,加上熟悉川南地形的刘存厚,他们制造一系列假象,让我们找不到,接着来个声东击西,完全合理。”王陵基回答。 萧益民重重点头:“既然来了,就别想我们放他们回去,不给他们来点狠的,恐怕他们更要得寸进尺了。” “那就打他一家伙!” 包季卿完全同意,王陵基也含笑点头,三人在地图前飞快计算起来,一场决定性的战斗很快展开。 第一二〇章 此路不通 刘秉先被留在曲靖已经五天,蔡锷对这个性情豪爽的小师弟非常器重,盛情挽留促膝详谈,除了滇军的军事会议不邀请刘秉先参加之外,蔡锷在处理军务的时候都让刘秉先待在自己身边。 刘秉先开始很尴尬,两天之后就很从容了,他对大度雄阔海纳百川的师兄蔡锷佩服不已,也想借此机会学习一番。 其他滇军将领近半来自全国各地,对刘秉先的存在没有任何意见,一来觉得刘秉先是深受孙中山、黄兴喜爱的国民党俊杰,与他那个反革命三弟萧益民大不相同;二来不少滇军将领与刘秉先一样,出自日本士官学校各期,彼此间都很看重师兄弟感情;再就是刘秉先在川军中时间短,目前仅是担任重庆警备司令职务,川军第二师师长不过是他的头衔罢了,实际管辖第二师的是萧益民的走狗、勇而无谋的副师长刘鼎勋。 因此,滇军大部分将领对刘秉先没什么顾忌,反而非常喜欢与这位性格开朗直言不讳的年轻将领相处,繁忙之余聊聊天、喝喝酒,就像自家人一样亲密无间,没有半点敌我之间的意识,这恐怕也是民国将领最为独特的一面。 曲靖城北有座麒麟山,麒麟山西麓是历史悠久的麒麟书院,南麓是富丽堂皇雄阔大气的文庙,蔡锷的临时指挥部就设在这里。 自从蔡锷进驻文庙,这座古老的庙宇便热闹起来,从早到晚来去匆匆的全是神色严峻满怀信心的滇军将校,偶尔也有本地富绅耆老前来拜访和犒军,刘秉先就住在文庙后院的一排整洁的厢房里。 用过早饭,刘秉先与贴身侍卫在院子中散步,阴沉沉的天空和大青树摇摇曳曳的树冠,预示着冷雨即将到来,刘秉先的心情也和乌蒙蒙的天色一样格外沉重。 数日来,与刘秉先喝酒聊天的滇军将领向他询问川军的不少事情,其中包括训练水平、装备情况甚至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等情况。刘秉先总是据实而言毫无顾虑,滇军将校因此对川军多了不少了解,不少人直言收获良多。 作为回报,滇军将领也会告诉暂时回不去的刘秉先许多滇军的情况,包括两军目前的态势等等,所以刘秉先非常清楚大战在即,一切已经无法避免,虽然他没有参与川军总司令部具体作战计划的制定,但他了解自己的三弟萧益民,知道萧益民铁了心不让滇军入川,为此不惜与滇军再打一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种形势令一心促进和谈的刘秉先非常失望和担忧,他有种夹在中间难做人的苦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怕蔡锷立即送他回四川,他也不能马上就走,否则很可能被骂成没心没肺的伪君子,甚至被误会成蒋干式的人物。 数日来,刘秉先仔细权衡,反复分析,最后痛苦地发现:自己的三弟萧益民和蔡锷都是揣摩人心的高手,不知不觉中就能把一切控制在手中,让人生出一种难以抗拒的无力感! 程潜这时突然出现,走进院子,远远地就对刘秉先喊道:“子承,松坡将军有请!” 刘秉先微微吃惊:“不是说要开作战会议吗?请我这个外人去干什么?” 程潜来到刘秉先身边停下,神色颇为沉重: “左翼刘云峰将军的一个团昨天下午刚进入高.县的横江场,就被预先运动到位的王键第十旅击退,七十余官兵战死,百余名官兵被俘,仅有的一个炮连也被川军的渗透部队用迫击炮给炸毁了,整个左翼已经退回盐.津.县城,如今是进退不得非常尴尬。 “中路那边更麻烦,孙兆鸾的川军第三师已开进叙永,看到我们的部队远远就开炮,从炮火的密度上看,孙兆鸾把他的炮团全拉出来了,摆明是告诉我们别想过他这一关,此路不通。现在指挥部里什么意见都有,所以松坡将军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我现在是……” “走吧!别说那么多了,其实这一仗我也不想打,开完这个会,我要立即赶赴贵阳,担任第二军参谋长职务,配合李烈钧将军他们进攻湖南……”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争论不休,十余将校围着中间大桌上的地图各抒己见,互不服气。蔡锷看到程潜领着刘秉先到来,轻轻鼓掌两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让开个位置,向刘秉先招招手。 刘秉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抱拳向大家致礼,便盯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蓝箭头,久久没有说话,也不询问。 蔡锷向惊讶的将校们微微摆手,靠近沉思的刘秉先,笑着说道: “子承,记得你曾预测过,川军主力很可能挥师南下,直捣昭通,但是从川军目前的整个态势来看,川军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们的兵力从东至西均匀布置在两百多公里战线上,始终采取守势,特别是中路的孙兆鸾师,觉察到我军的攻击意向之后,不惜搬出六十几门大炮来威胁我们 “结果还真起了作用,我们中路的总兵力只有四个旅,其中一个是担任预备队的新编旅,根本就不敢和占据地利、人和的孙兆鸾硬碰硬,所以我们都想听听子承有什么高见,能让我们打破当前的僵局。恳请子承多多指教,不要有什么顾虑。” 刘秉先抬起头:“虽然我的话不好听,但是为了保存革命力量,我还是要说:目前唯一的选择是——和谈!把所有兵力调往湖南战场才是正确的,不管滇军将士多么英勇顽强,也不管各级军官指挥水平有多高,总归是打不过比自己多出一倍兵力的川军,川军到现在没有发起大规模的反攻,已经很给面子了。” 众将校一片大哗,许多人恼火地盯着傲慢的刘秉先,唯有蔡锷仍然是一脸微笑,程潜则是微微点头。 “子承兄说的有道理,但很多时候,兵不在多而在于精。”中路前敌指挥官顾品珍不满地说道。 蔡锷看到刘秉先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哈哈一笑和气地问道:“子承,我们让你难做人了,但是为了护**的胜利,为了全国护国反袁运动的成功,以及共和政府的早日建立,还请你勉为其难,说说自己的具体看法你的意见对我们很重要,不管下一步是否和谈,我们都会尊重你的宝贵意见。” 刘秉先幽幽一叹:“好吧……段参谋,请把指挥棒递给我。” 年近三十的作战参谋连忙把指挥棒递过去,刘秉先接过指挥棒,二话没说,直接指向了地图上没有标注任何军事符号的习水河畔,即中路军两个红色大箭头东北二十余公里的石堡镇:“请问,这里是否有部队?或者说是途经此地,直插兵力薄弱的綦江的部队?” 众将校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刘秉先。 蔡锷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子承果然目光锐利心细如发!不错,这是戴戡将军和刘存厚将军的五个团的行进路线,目的地也是綦江,我们希望这路奇兵能打破当前战场的态势,也想试探一下川军的反应。” “那就快下令撤回来,否则很可能全军覆没。”刘秉先毫不留情地说道。 满堂又是一片哗然,近半人开始相信刘秉先的预言了,理由很简单:刘秉先都能一眼看破的战局漏洞,名震天下的萧益民可能视而不见吗? 蔡锷示意大家安静:“子承,你能说得具体一些吗?” 刘秉先苦笑道:“可以……以我对萧益民将军的了解,他不可能在这条战线上露出这么大的漏洞,而且他有足够的兵力可以调动,多大的窟窿他都能补上,可这个漏洞却这么轻易就露出来了 “我觉得这很不正常,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出于不想再让川滇两省和两军再次结恶的目的,我说说自己的看法吧,我相信萧益民将军不会因为我的胡说八道而生气,这家伙心胸还是很宽广的,而且他本来就不想打这一仗,只要大家各退一步,什么事情都好说。” 满堂将校已经神色大变,不少人紧张地注视地图,段参谋在程潜的提醒下,快速把戴戡部的行进线路标在地图上,一条佯攻綦江却在中途折回、直插向川军孙兆鸾部侧后的行军线路,清晰地出现在地图上。 不得不说,这是步好棋,是个奇正相辅的优秀方案,可是考虑到川军变态的行军速度和精良装备,考虑到很可能是川军统帅萧益民故意露出的弱点,就再也没人觉得这是步好棋了。 蔡锷已经转向肃立在圈子外的通讯科长:“能不能联系到戴戡将军?” “戴将军所部已经入川,没办法联系上连日来,黔北和黔西北的电报线都被鲁莽子的小股叛军给破坏了,我们的后勤运输队频频受到攻击,派出传令的快马过了习水东岸就被伏击,除了营级以上规模的部队之外,小股部队在习水东岸完全没有安全保证。”瘦高的通讯科长低声回答,这一情况他已经上报了三次。 蔡锷眉头紧皱,略微考虑再次问道:“能不能联系到叙府?” 科长低下头:“自昨日中午开始,川军切断两省之间的电报线,鲁平山的黔军也切断了贵州通向湖南的三条电报线路,这事……属下昨天已经汇报过了。” 蔡锷痛苦地闭上眼睛,回到地图旁扫一眼脸色惶恐的众将校,最后对刘秉先如实坦言: “戴戡将军三日前率部经石堡进袭綦江,然后在半路上悄然掉头,回击叙永,按照昨日中午发回的情报推算,他们现在恐怕到了合江西南十五公里的先市镇,如果川军已经发现他们的踪迹,我们再怎么想办法都无法挽救了。 “从川军和黔军叛军鲁平山部提前截断所有电报线路分析,他们已经不想和我们谈判了,唉!子承,你做好准备回去吧,直接到叙永,看看能不能把戴戡将军救下来。” 众将校全都耷拉下脑袋,刘秉先环视一圈,点点头答应下来:“那就用汽车把小弟送到盐津,然后给小弟两匹快马,希望还来得及。” 蔡锷刚点头,几名将校已经冲出大门,院子里很快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第一二一章 痛击 薄雾茵茵的习水河面上一片繁忙,近百艘木船在东岸的周家渡和西岸码头之间来回穿梭,满载浑身泥水的川军官兵和马匹渡过西岸,此起彼伏的号子和军官的呵斥声响成一片。 东岸渡口的突起石板上,第五师师长邓锡侯和第四师第十二旅旅长王瓒绪并肩而立,遥望江面,嘴里不停地蹦出一句句风趣的话语,似乎眼前的抢渡不是去作战,而是一次轻松的演习。 数名副官和参谋站在两人身后,倾听两位长官相互挖苦,副官和参谋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很难受。 个子稍高的邓锡侯比身边矮壮的王瓒绪年轻四岁,四川陆军小学一期毕业后进入直属中央军部的南京陆军中学,接着顺利考入大帅袁世凯改制后的保定军校第一期。邓锡侯深受老教官王陵基的器重,回川后担任王陵基的副官,两年前王陵基的第五师扩军,各方面表现优异的邓锡侯荣升步兵团长,万县战役之后王陵基晋升川东军分区司令,麾下多了个第一师,邓锡侯以其突出的战绩和智勇双全的表现,一跃而成为第五师少将师长。 相比之下,资历深厚的王瓒绪就没那么幸运了。 王瓒绪毕业于四川最早的军校——四川弁目学堂,从炮兵排长一步步干到炮兵团长,是个雷厉风行身先士卒的猛将,曾在演习中独自将陷入坑中的克虏伯七五火炮用肩膀扛出来。王瓒绪致命的缺点是政治嗅觉颇为迟钝,先是追随新军统制朱庆澜,之后跟随一夜暴富的四川都督尹昌衡,边军总司令萧益民崛起之后他心神不定犹犹豫豫,等一切尘埃落定形势明朗,黄花菜凉了,川军中团长以上的高位均已人满为患。 最后还是胸襟开阔的萧益民把王瓒绪拉进自己的嫡系部队,把二十四门崭新的克虏伯火炮和近千名训练有素的炮兵交给他,川滇之战强攻叙府的战役中,王瓒绪指挥的炮团打得很出色,战后积功晋升第四师独立旅旅长,后调整为第十二旅旅长,率部坐镇备受总司令萧益民重视的工业基地綦江,军衔也晋升为少将。 王瓒绪曾是邓锡侯就读陆军小学时的炮兵教官,两人有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神经都很粗线条,说话风趣幽默。这次邓锡侯率部南下,潜行两百多公里与王瓒绪配合,原本以为能把进攻綦江的戴戡部围歼在綦江以南的两河口,谁知戴戡部走到半路突然转向,直插孙兆鸾第三师防线侧后,原有的布置也就失去意义。 接到急报的总司令萧益民和参谋长包季卿、王陵基等人一眼看穿滇军的计策,迅速命令邓锡侯率部尾随戴戡部,与川南军分区司令孙兆鸾麾下的第十旅密切配合,欲将偷袭第三师侧后的戴戡部消灭在先市镇以南二十五公里的五通镇。 苦苦准备半个多月的王瓒绪由于战局突变,被命令留在先市镇担任警戒,一下就由阻击主力变成了预备队,只能眼巴巴看着邓锡侯的一个旅渡江追击,心里那个窝囊气可想而知,因此也没少给小老弟邓锡侯好脸色瞧。 两人从天没亮开始斗嘴,邓锡侯的一个旅大半成功过河,两人嘴里的零碎仍未停止,最后求战心切的邓锡侯败下阵来,悄悄告诉王瓒绪一个消息: “别发牢骚了,小弟跟你说了吧,此战不管你是否参战,最后都能落到好处,说不定很快能捞个师长当当。” “锤子才当师长!” 王瓒绪随口就来,把邓锡侯也骂进去了,但他心里却在微微吃惊。 邓锡侯也不生气:“实话告诉你吧,王大炮,此战过后,万盛场和南川这两个借给贵州鲁莽子的训练基地和物资中转站都要收回来,省府已经明确公布了川东南的公路建设计划,綦江——万盛场——南川——涪陵将要连成一线,大力发展这一地区的采矿业,总司令部已经把万盛场和南川划入川南军分区,以目前川南军分区两个师的兵力,恐怕不够分配吧?” 王瓒绪脸上笑容绽放,嘴里却毫不客气:“水猴子你就吹吧,除非你家老爹当省长,哈哈!” “不可救药的东西,老子得出发了,争取天黑之前干掉戴戡。” 邓锡侯跳下石板,忽然转过身来低声笑道:“知道为什么萧老总特意派人给我们传话,让我们一定要干掉戴戡吗?” 王瓒绪似乎明白过来了,立刻在石板边上问道:“你是说,省府的修路和开矿计划、萧老总收回万盛场和南川,还有……把这些地方划归川南分区,都是全盘计划中的一部分?” 邓锡侯指着王瓒绪笑了起来: “王大炮啊王大炮,你短脖子上的木鱼脑壳终于开窍了,可喜可贺!不过你还没想周全,实话告诉你吧,戴戡之所以能够三番两次东山再起统治贵州,不是他有多大本事,而是他那张十二两重的大嘴巴厉害 “要是戴戡没了,我们暗地里支持的鲁莽子一伙就能够取而代之,鲁莽子就能以黔军总司令的名义,顺利接收黔军那些墙头草部队,进而牢牢控制贵州局势,这下明白了吗?哈哈!先说在前头,等川南扩军你当上了师长,别忘了请老子喝酒啊!走了,你在这蹲着慢慢想吧……” 中午一点,习水西岸七公里,五通镇。 绵绵细雨终于停止,群山环抱的小镇内外泥泞不堪,三百余户居民惊恐不安地躲在自己屋子的角落,望着塞满屋子和廊檐脚下的滇军官兵,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村东口的五通庙非常简陋,与其说是座庙宇,不如说是个宽大一些的民居,除了庙门外满地牛粪中的那棵百年大榕树像点儿样子,整个镇子如同一个偏僻山村般窄小贫困,花一上午时间征集到的所有粮食,还不够五千余名官兵吃个半饱,要不是军务紧急,恐怕辗转了六天累得死去活来的官兵们早把村里的五头老牛给宰了下锅。 浑身湿透的刘存厚手里捏着吃剩一半的煮红薯,望着地图,对感染风寒频频咳嗽的戴戡说道: “这两天的情况让我很担忧,弟兄们走了六天,又累又饿,发烧打摆子的不下三百人,这个时候要是不能一鼓作气,说不定行踪暴露之后只有挨打的份儿,到时候就算想逃都逃不掉。” 戴戡捂着嘴,微微摇头: “快了,快了,下午三点我们就按照预定计划展开突袭只要我们的枪声一响,南面的大部队就会向孙兆鸾的两个旅发起进攻,南北夹击之下,川军再勇猛也只能选择撤退!我们是很累,可川军在阴雨中等待了半个多月,恐怕他们比我们还累,这次比的就是意志了,我军官兵的革命意志还是很坚定的。” “难说,川军这几年变化很大,他们的训练更艰苦,更正规,特别是我们面对的孙兆鸾第三师、王键第四师,这两个师都是出自边军的主力部队,萧益民的边军可是出了名死硬,官兵素质远在我军之上,若是我们的踪迹被他们发现,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刘存厚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戴戡挤出个笑容:“积之兄多虑了,再有一个多小时,一切都会明朗起来的,只要……” “报告!”报告声打断了戴戡的话。 戴戡转向大门口,看到麾下一团长彭启明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心里顿时涌起阵阵不好的感觉:“什么事?” 浑身冒出热腾腾白雾的彭启明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水便匆匆报告:“西面两公里的顶子山、南面的杨村、北面的草羊嘴,每个高地上都发现川军的旗帜,看样子我们被发现了,而且很可能已经陷入包围圈!”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纷纷围住彭启明仔细询问,戴戡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刘存厚连忙喝住众人,转向戴戡,大声说道: “目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按照原定计划发起进攻,集中兵力越过顶子山,插入敌军侧后大打一场,只要枪炮声响起,南面我军主力就会明白我们的处境,两面攻击之下,或者还有胜算。二是立刻向东南方向撤退,沿着习水河快速南下撤回贵州,至少能保住一半以上的实力。” “不能撤!” 戴戡平静下来,立刻发出命令:“彭团长,你部立刻向顶子山发起进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击溃阻击之敌,吸引敌军兵力,为南面我军主力部队的进攻创造条件!二团、四团保护一团左右两翼,我率三团跟进……积之兄,你率部殿后,保护我们的后路安全,只要打下顶子山,冲进敌军前线指挥部打古镇,就是胜利!” “是!” 几个团长齐声回答,争相冲出大门返回各部。 戴戡命令参谋们收拾所有东西,立即做好战斗准备,随即带上一个排的侍卫冲向镇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刘存厚凝眉思考了一下,打定主意后大步走出庙门,一把拉住要开口的参谋长:“命令各部抛弃所有辎重和粮食,只需带上两个基数的弹药即可,做好准备随时待命。另外,派出一个连,立刻赶往东面的码头,如果没有敌军,就把码头给我看好,收集所有船只、木排,做好撤军的准备。” “是……” 东面三公里,习水河畔,黄崇寺。 西面数公里传来的枪炮声越来越密集,站在寺门外举起望远镜的邓锡侯等人因为迷雾未散看不真切,但也能从枪炮声中判断出距离和交战烈度。 “命令……” 邓锡侯果断下令,看到一匹战马飞速跑来,立刻停下等候。 战马在高坎下频频转圈,马上骑兵大声喊道:“报告师座,前方两公里敌军一个连向我们开来。” 邓锡侯双眉一振哈哈大笑:“想跑?没门!命令三十八团,给老子收拾这个连,一个也不许放跑!” “是——” 传令兵策马飞奔而去,邓锡侯转向严阵以待的几名团营长:“按照既定计划,兵分两路发起进攻!陈团长你亲自去,带两个营给我封死东南方向敌军的退路,机炮连跟在三十八团身后,占领五通镇外的两个高地,给老子狠狠地打!” “是!” 转眼之间,十余名校尉军官跑得一干二净,邓锡侯飞身跃上侍卫长牵来的马,遥望西方用马鞭轻轻敲打右腿外侧,片刻之后眉开眼笑,大声吼起来:“敌人要逃了,传我命令:活捉戴戡赏五十大洋,砍掉戴戡的脑袋赏五百大洋——”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数百官兵立刻大叫起来,一个个鼓起通红的眼珠子,策马冲向战场:“杀啊——” 第一二二章 反攻倒算(上) 顶子山下的战斗异常激烈,勇猛的戴戡部官兵向五百余米长的阻击高地发起两次冲锋均被打退,川军的火力大大出乎滇军官兵的预料,面对如暴雨般飞来的密集子弹和成片爆炸的手榴弹,进攻士卒魂飞胆丧,留下三百余具尸体再次仓惶奔逃。 枪声停止,阵地上的川军官兵指着狼狈逃窜的敌军哈哈大笑,亲临阻击阵地的川军第十旅旅长潘文华对各部的骄傲和懈怠很不满意,叫来麾下两个团长就是一顿臭骂: “麻辣隔壁的,你们怎么带的兵?敌军跑得再快,也还在四百米射击距离之内,你们却嘻嘻哈哈停止打击了,平时训练老子是怎么要求的?啊?!是不是退下的敌军里面有你们家亲戚?” 两位年轻的团长被骂得抬不起头来,羞愧之下飞也似跑回本部,抓住麾下营连长就是一阵吼叫。 布置在五百米阻击阵地上的十二挺水冷式重机枪再次喷出火舌,纷飞的弹雨不依不饶地追着敌军逃兵打,竟然还能让逃跑的敌军留下百余具尸体。 三个团的进攻部队逃回狭窄的镇子西口,跑散的溃兵在哨声中逐渐汇集,混乱中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镇西路口方圆两里之内混乱不堪,到处是士气被夺慌不择路的残兵败将,不少人手中的武器都不知道扔在何处去了。 戴戡与参谋长黄大暹、团长熊其勋、张承礼好不容易汇集一起,才知道身先士卒率部冲锋的一团长彭启明已被机枪打死,一团一千二百余众仅剩六百人逃回来。 没等戴戡和几位团长拿定主意,西面川军阵地上发射的迫击炮弹呼啸而至,密集的炮弹准确落在重新整队的四千官兵中间,缺乏现代战争知识的官兵被炸得支离破碎死伤惨重,机灵的官兵在纷飞的肢体和血雨中扔下武器逃进镇子,被打傻的官兵不但不知道分散隐蔽,竟然如没头苍蝇似的左冲右突连声哀嚎,很快便被密集的炮火吞噬殆尽。 三分钟炮击过后,冲锋号声骤然响起,川军十旅官兵在各级长官率领下冲出阵地,杀向敌军,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彻底击溃敌人最后一丝勇气。 “快快、快啊……敌人三面夹击,彻底完了,恐怕刘存厚也完了……” 参谋长黄大暹抓过侍卫递来的小兵衣服,飞快换上,来不及扣上扣子,便大步冲到戴戡身旁,伸出双手,替戴戡整理刚刚换上的小兵衣服:“司令,只有南面的湾塘一条生路可走了,快!再不走来不及了!” 脸色灰白的戴戡无比绝望,但仍然没忘记麾下几个团长,张头四处看了看:“熊团长和张团长怎么样了?” “熊团长被炸死了,尸体都找不到,张团长没见人影,估计也……快跑吧,司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你们几个,还不快点把马牵过来,想等死啊……” 枪声杀声越来越近,戴戡和黄大暹在十余名侍卫的簇拥下骑马南逃,刚冲出镇子南口,一条条大小不一的水沟和一片片冒出雾气的池塘拦在前面,侍卫们果断将戴戡等人扶下马,抛弃马匹,徒步穿过一条条狭窄的独木桥和高低不平的田坎,冒着成片飞来的弹雨,冲向南面的树林。 镇子东方的大榕树下,获得急报的邓锡侯策马跑上南面高地,掏出望远镜,对准仓惶逃跑的十余名敌军,片刻间果断下达命令:“特务连——” “到!” 彪悍的特务连长打马上来。 邓锡侯指向南面忽隐忽现的逃兵:“逃往南边的十几个人大部分配备手枪,很可能是戴戡等人,你带弟兄们骑马绕过东口,沿河南下,截住敌人的逃路线路,决不能放过一个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要是让这队人马再像没脸没皮的刘存厚那样溜掉,你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原来,听闻前方顶子山枪声大作、攻击受阻的刘存厚,根本就没有派兵增援的意思,听闻后方遭到川军的夹击,立即把部队分成两路,大部队增援东南方向的习水河,做出一副打通撤回贵州通道的架势,自己却悄悄带着一个连,从五通镇东面的码头乘着船只、木排和竹筏溜掉了。 对于这一出乎意料的变化,负责侦查与战场监控的特务连也负很大责任,是以才有邓锡侯这番敲打。 “是!” 懊悔羞愧的特务连长猛然勒转马头,战马剧痛之下,前蹄跃起,长声嘶鸣。 马背上的连长扔掉军帽,拔出马刀,怒吼一声打马急奔镇西,麾下数十精兵高声吼叫打马追赶,一个个双眼赤红,拔出马刀呐喊着呼啸而去 一个半小时之后,第十旅旅长潘文华和邓锡侯并肩策马,巡视硝烟弥漫火光未息的战场。 潘文华遥望镇西路口蹲成一大片的三千滇军和贵军俘虏,心潮起伏,由衷地感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三年前,小弟从西藏回到成都,看到整个巴蜀大地已物是人非,沮丧之余不免彷徨不安,后来在方舟将军的鼓励下,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加入边军,得到老教官萧老总的信任和重用,这才有了今日的风光,对比其他各奔东西的师兄弟和老长官,小弟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啊!” 邓锡侯也深有感触:“是啊!相比之下,你我都算得上是幸运儿,当年做梦都想不到的强军,如今已在你我的掌握之中,别说与滇军相比,就是放眼全国,恐怕也没有几支军队能超过我们川军。 “就拿今天这场仗来说吧,要是放在三年前,怎么也得打个一天半天才能见分晓,可如今呢,在优势火力和严格训练士卒猛烈冲击之下,号称意志坚定作战悍勇的滇黔联军竟然顶不住两小时便全军覆没,我们的伤亡却不到五百,让人难以想象。 “由此可见,我军已经走在现代战争前头,正像萧老总所讲的一样,只要努力下去,我们川军定能铸造百年未有的辉煌!” 这时,十几匹战马冲过镇子,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邓锡侯和潘文华停止交谈,双双打眼望去,只见十几匹战马上的官兵都背着个包袱,冲在最前头的特务连长邓国瑞远远就扬起一把长长的连鞘战刀,看到此情此景,邓锡侯点点头,欣慰地笑了。 第一二二章 反攻倒算(下) 满脸红光的邓国瑞在邓锡侯、潘文华二人面前勒住马,飞身跃下,上前献上战刀:“报告师座,属下等幸不辱命!这是戴戡身上佩戴的日本战刀,弟兄们身上是缴获的物资和印鉴、文件等物。” 邓锡侯接过制造精美的战刀,拔出一半,细看刀身上的铭文,感受那寒光四溢的冰冷气息,想了想若顽童般在刀刃上吹了一下凑到耳边做倾听状,随即摇头哈哈一笑把刀插了回去,顺手递给身边好奇打望的潘文华: “这把战刀非常有名,传说是日本黑龙会隐退的元老、皇族出身的剑术大师竹下静云送给中山先生的,中山先生委托日本铸剑大师在刀身上刻下一段铭文,随后送给即将离开日本返回贵州创建军队的戴戡,据说当时就让陈其美等人红了眼,戴戡得到这把战刀之后很是激动,当即跪下发下重誓:革命到底、矢志不渝、刀在人在、刀失人亡!” 潘文华震惊不已,合上抽出的战刀,神色急切:“戴戡他……” 邓锡侯点点头,挥挥手,示意身边所有人退下,与潘文华先后下马,转向孔武善战的族弟邓国瑞,低声吩咐:“说说具体过程。” 邓国瑞望了一眼依然震惊不已的潘文华,上前两步,低声汇报: “我们在南面的一家农户的院子里,围住了戴戡和他的参谋长黄大暹等十七人,对方知道逃不了立即选择投降,但他们一个二个都穿着小兵的衣服,我们再三盘问,他们仍然隐瞒身份,属下一怒之下当即枪杀两人,他们惊惶之下才不得不表明身份,要求面见师座,我们辨认后发现人没错,接着就……所有尸体一一搜查过后,全埋在院子后面水塘边的那棵大树下,那家农户早就逃了,家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属下再三确认完毕,这才率部返回复命。” 邓锡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带上一个班弟兄,把这把战刀连同戴戡的印鉴、文件一起,火速送到叙府,面交萧总司令。” “是!师座……还有四千多现大洋和两万元银票,您看……” “银票战后交给唐参谋长,现大洋分给所有执行任务的弟兄,你要记住,吩咐弟兄们把嘴巴牢牢闭上,别到处炫耀,谁要是把这事说出去,我毙了他!” “是!” 次日夜晚,叙府城东,川南军分区司令部。 萧益民和包季卿、孙兆鸾、王陵基等八名将领坐在会议室里,望着中间桌面上的名贵战刀和两方印鉴,久久不语。 孙兆鸾的参谋长钟体道长叹一声,摸摸下巴来不及刮掉的硬胡茬,两片干涸的嘴皮蠕动良久,才发出声声感叹: “真没想到,威名赫赫的革命元勋戴戡就这么完了,前年在上海见面的时候,我还劝过他别太执着,更别想再次率部入川,否则老朋友之间不好见面,没想到他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叹息声随即响成一片,但是各人的心情截然不同: 萧益民心里可没有半点儿愧疚,戴戡三番两次地率部进犯川境,上次释放也就罢了,现在又来,正好宰了起到杀鸡骇猴的作用,心中隐隐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包季卿则是为钟体道的婆婆妈妈而叹气;除萧益民和包季卿之外,唯一了解整个庞大计划的王陵基是在为人生变化无定而叹息;孙兆鸾等人的叹息最单纯,瓦罐井上破将军沙场死,所以,他们的幽幽一叹纯属一种淡淡的哀思,心里想的是戴戡奋斗半辈子也算求仁得仁了。 萧益民终于打破沉默:“诸位,戴锡九战死的消息暂时保密,等此战打完,再通知蔡松坡将军派人收尸,下面请总参谋长向大家布置下一步作战任务。” 众将挺起胸膛巍然正座,立即把烦扰的心事抛开,专注地望向面无表情的包季卿。 包季卿的右手一直放在面前的作战计划上,由于一切了然于胸,他不用打开文件就侃侃而谈: “目前,我军第三师两个旅、邓锡侯将军的一个旅、王瓒绪将军的第十二旅已经全部就位,蔡松坡指挥的滇军第四、第五、第八、第十一旅面对我军的步步紧逼,根本不敢轻易往后撤,唯恐撤退命令一下全军士气大跌,被我军步步追击步步绞杀,叙永一线百公里的战场由此形成了敌我对峙的局面,不过战场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我军手里,至少三天之内,滇军不敢打也不敢撤。” 众将频频点头,都清楚目前的有利局势。 包季卿继续说道:“我们必须抓住三天的机会,率先在西线发起反击,一举击溃滇军左翼刘云峰部,拿下盐津之后,继续挥师南下占领昭通,这个任务,就交给王键将军的第四师吧。” 川南副司令兼第四师少将师长王键大喜过望,站起来大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众将对备受重用的王键羡慕不已,这可是川军百年历史上第一次攻进云南的开创性战争,会被军史和历史所牢记的巨大荣耀。 可羡慕也罢,嫉妒也罢,目前只有王键的第四师两个旅面对滇军刘云峰部,其他各部都在中线主战场,所以,这个荣耀只有让王键去争取。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包季卿示意王键坐下: “诸位,一旦王键将军的两个旅攻占盐津,滇军的整条战线必将动摇,他们不会想到我军突然挥师南下,直取昭通,所以,定会出现短暂的惊慌!诸位回去之后都要亲临一线,密切注意滇军各部出现的裂缝,一旦看到机会就不要犹豫,立即展开全线反击,总部对这一仗的要求只有八个字:抓住机会,一战而定!希望通过这一仗,为川南民众带来五年以上的安宁日子。” “是!” 孙兆鸾和川南军区所有将领全体起立,先后向萧益民和包季卿做出保证。 散会后,萧益民把王键单独留了下来,拿出作战计划,详细解释此战的要求。 王键听完立即不愿意了:“这样一来,攻占昭通还有什么意义?” 萧益民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会没有意义?只要我军攻占昭通,立即就会引发云南全省的恐慌,接着便是全国震动,天下大势很可能因为你这一仗而改变,无论是军事意义还是政治意义,都十分巨大! “攻占昭通后,你部停留两天便撤出昭通返回我四川境内,是我们反复研讨过后的一致决定,对我们川军乃至整个四川来说,不但没有损失,还会为我军赢得仁义之师的名声,相信云南军政两界看清形势之后,能够体会到我们的善意,从此不再蓄意挑起两省之间的战端,和和睦睦坐下谈,亲亲热热做生意,共同发展两省民生,明白了吗?” “不明白。” 王键心里明白,但嘴巴还是不服气,没有好处的仗怎么打都没劲。 萧益民一把将王键拉过来,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王键先是惊愕,接着惊喜,最后哈哈大笑,站起来向萧益民郑重地敬个军礼:“总司令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记住,别做的太过分了。” “放心吧,哈哈!” 第一二三章 破局 刘秉先紧赶慢赶,终于在元月二十七日傍晚进入四川高.县,看到装备精良的王键第四师将士浩浩荡荡整装南下,大惊失色的刘秉先冲进高.县前敌指挥部,一进院子就要求与师长王键见面,谁知王键早已在半日前赶赴西面三十公里的滩头镇,亲率第十一旅从西面夹击盐津。 第四师参谋长何其武非常尊敬总司令萧益民的结义兄长刘秉先,他把风尘仆仆焦虑不已的刘秉先迎进指挥部,亲自给刘秉先送上茶水,接着详细解释: “子承兄,兄弟我实在没办法命令部队停止行动,强攻盐津占领昭通是总部下达的死命令,而且必须在三天之内完成任务由于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我们后路大军实际上已经延误半天时间启程了,估计这个时候,王师长亲自指挥的十一旅已经在滩头镇以南与刘云峰部隔河交火 “刘云峰要是醒悟得早一些,也许能够及时对战场态势做出判断,立刻率部后撤,保存实力,如果他不顾现实硬抗下去的话,明天天亮之前就会被我们穿插到位的第十旅截断后路!而一旦盐津失守,兵力空虚的昭通也就失去了屏障 “说起来滇军也太过自大,自蔡松坡以下将校,总以为我们顾忌影响只会被动防守而不敢主动出击,其实刘云峰的左翼军也就五千人马,比我们一个旅都不如,在我们两个旅的快速合击之下,除了选择逃跑,他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完了,完了,这下如何是好?” 刘秉先痛苦不堪地揉着脑袋,好一会儿才难过地问道:“你们拿下昭通之后,下一步的攻击目标是哪里?” “没有下一步了,总部的命令是,拿下昭通后就地占领三天,然后就果断地撤回来。”何其武笑道。 刘秉先愣住了,搓搓一路上被寒风吹得通红的眼睛,略微思考,立刻明白萧益民的目的,禁不住摇头苦笑道: “总司令真他娘的狡猾啊!只要你们第四师攻占昭通,滇军就会全线动摇,云南也就会全省震动,蔡松坡将军指挥的中路主力各部只要稍有异动,恐怕就会遭受孙兆鸾将军指挥优势兵力发起迅猛打击,如此一来,滇军立马就全线溃败,这场大战再也没有指望了!” 何其武嘿嘿一笑:“正是如此,属下等人对总司令的计谋也是万分佩服啊!” “不行,我得尽快面见总司令,这仗再这么打下去,我们和滇军将会形成不死不休的格局,天下大势说不一定会因此而改变。”刘秉先站起来拔腿就走。 何其武连忙叫住他:“子承兄等等……戴锡九将军死了,死于战场交火中,就在两天前,刘存厚要不是头脑机灵扔下部队率先逃跑,估计也难逃一死。” 刘秉先僵在原地,接着无力地坐下,连连摇头叹息不已:“祸事来了、祸事来了……这下仇可结大了……” 何其武给刘秉先添茶,坐在他对面开解道:“子承兄不要难过,打仗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戴锡九死在战场上,也算求仁得仁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懂个屁!你知道戴戡一死意味着什么吗?全中国的革命党人从此与我们川军反目,我们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刘秉先激动之下大声吼起来。 何其武一听颇为恼火,瘪瘪嘴,侧眼望向愤怒的刘秉先: “那又怎么样?谁让戴戡先率兵犯境的?他如果好好在贵州,我们会去找他的麻烦?难道我们只能被动挨打不能还击?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哼哼!革命党有本事就让他们来吧,谁敢触动我们四川,谁敢反对我们萧总司令,谁就是我们十五万川军弟兄的敌人!只要革命党敢来,老子就他娘的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那怕孙大炮亲自来了,老子也照杀不误!” “你——” 刘秉先拍案而起,气得全省发抖,恶狠狠瞪了何其武一眼,转身就走,但他很快又折返回来,冲着何其武大吼道:“何其武,你他娘的在外面集中这么多民夫干什么?抢劫去啊?” 何其武正后悔自己说话重了点,看到刘秉先气鼓鼓跑回来,立即迎上前,嘿嘿赔笑着解释道: “子承兄别急嘛,小弟已经准备好了,这就派车把子承兄送到叙府与萧司令会面,至于外面的八千民夫嘛……实话说了吧,昭通是滇军设在滇东北的最大兵站,也是云南.省政府和云南各大商家的物资中转站,所以,只要我们占领昭通,所有东西都变成了我们的战利品,总不能辛辛苦苦打上一仗,一点儿补偿也没有吧?你可别忘了几年前滇军在川南是怎么抢掠的。” 刘秉先仰天长叹: “好!很好……狗日的萧益民,怪不得滇军上下把你骂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他娘的果然够狠啊!竟然想出这么毒辣的一招老子从头到尾被你玩得团团转,你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还叫老子跑到云南斡旋干什么?你他娘的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伪君子!” 何其武吓了一大跳,心里对刘秉先的立场腹诽不已,但又不好说什么,连忙向自己的侍卫长眨眨眼。侍卫长立刻走到全身无力满脸悲苦的刘秉先面前,恭恭敬敬地请刘秉先去坐车。 刘秉先长出口气,抬起手恶狠狠地指指乐哈哈的何其武,最后还是闭上嘴,神色落寞地转身离去 次日凌晨五点,犹犹豫豫没能及时做出判断的滇军将领刘云峰付出了惨重代价,在川军第十旅和第十一旅共一万四千将士的猛烈打击下,退守盐津.县城的五千余名滇军官兵死伤惨重,整个县城被迫击炮轰塌近半,熊熊烈火吞噬了三百多座房屋和近千军民的生命,除破城时趁乱逃进山中的数百溃兵之外,两千二百滇军官兵被缴械俘虏,近三千官兵死于炮火和川军的冲锋之中,誓死抵抗的刘云峰肩部中弹,参谋长白先鸣等十余名将校和一个连的精锐卫队被屠杀殆尽,整个左翼军就此全军覆没。 战斗结束,王键留下充当步兵的工兵营弟兄看守俘虏,打扫战场,命令麾下两个旅将士兵分两路,马不停蹄地快速南下,在提前派出的侦察连将士的引领下奔赴昭通,沿途所有平民商旅均被裹挟,任何跑在大军前方的身影均被枪杀,道路旁的电话线电线杆子早已被神出鬼没的侦察兵破坏,留守昭通的滇军一个团和一个辎重营仍在焦虑地等待之中,根本不知道川军第四师已经击溃刘云峰的左路军,正如狼似虎地全速攻来。 傍晚七点,第四师特务连百余官兵换上滇军的蓝灰色军服,顺利进入昭通以北五十八公里的大关.县城,一举占领县衙和守备队军营,其中一个排闯进县长大人的和守备队长家中,将数十家眷控制起来,百般要挟。 县长和守备队长在十几支枪口的威逼之下,只能下令所有军民放下武器,换来川军不为难普通百姓的承诺。 晚上十点,第十旅顺利开进大关.县城休息,师长王键率领的第十一旅不顾疲劳,直取东南方的彝良.县城,驻守彝良的一个营滇军清醒过来,发现整个县城已经被数不清的川军团团包围。 川军第十一旅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顺利占领县城进行休整,南面五十多公里的昭通如同不穿衣衫的女人,暴露在一万三千川军将士面前。 次日中午,休息完毕用过午饭的川军两个旅尽数南下,于次日凌晨三点合围昭通。 清晨六点三十分,川军两个迫击炮连向昭通守军展开五分钟炮火打击,密集的炮弹成功摧毁滇军的外围阵地和火力点,川军各部以团为单位发起冲锋,一队队悍不畏死的将士越过早已残破的城垣,从各个方向对誓死不降的两千滇军将士展开猛烈打击,经过一个半小时的激烈巷战,川军付出了伤亡两千余人的代价,终于完全占领昭通。 满脸硝烟的师长王键顾不上喝口水,立刻命令全城搜查,各部军需官和各级参谋官奔赴一个个被严格控制的钱庄、衙门、仓库、客栈和富豪宅院,开始“没收非法武装”、“严厉打击敌对势力,惩办好战分子”。 紧接着,各团派出十五个连官兵,奔赴周边村镇,对“土豪劣绅进行严厉惩罚”,各地富商地主稍有反抗,就会遭到残酷的镇压,不但所有家产被劫掠一空,家中长子或者家族族长也会被押解到昭通.县城。 一笔笔赎金被压榨出来,所有的粮仓均被“劫富济贫”的川军官兵打开,不管民众是否需要粮食,都得在川军官兵的枪口下把粮食一袋袋背回家,村长、镇长和所有富人家里的马匹、耕牛、大车均被抢掠一空,甚至连煮饭的大铁锅也没有放过。 下午四点,第四师参谋长何其武率领的辎重营和八千民工徒手来到昭通,略作休息,立刻开始干活,一座座仓库被打开,库存的所有物资被搬上强行征用的八百多辆牛车、马车,两万余军民自此开始了为期三天的物资抢运行动。 第一二四章 争执(上) 二月一日上午,曲靖,滇军前敌指挥部。 昭通沦陷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炸得数十名滇军将校双耳轰鸣,惊慌失措。 此刻,曲靖与昭通之间两百五十公里的距离忽然变得那么的遥远,哪怕从昆明发兵救援昭通,三百五十公里的路程至少也要五天时间才能走完,这一打击对整个滇军乃至整个云南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更为要命的是,滇军四个旅的兵力已经被缓缓压上来的川军四个旅牢牢牵制,川军一个旅的兵力高达六千五百余人,远远高于滇军的四千左右,在虎视眈眈的川军压迫之下,整个战局骤然逆转,失去了左右两翼近万将士的滇军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处于无法动弹的困境,只要稍稍一动,很可能就会露出巨大破绽,引来川军的重点突破甚至全面打击。 指挥部里从未有过如此的寂静,气氛从未有过如此的凝重和忧虑,如果说滇军将领们昨天还在为戴戡战死愤怒的话,此刻所有的愤怒均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恐和沮丧,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蔡松坡将军沉痛的脸上。 蔡松坡通红的双眼,一直紧盯着地图上的昭通,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握着不知何时折断半截的铅笔,一缕鲜血缓缓从掌心溢出,在拳头下沿凝聚成滴,悄然无声地向地面坠落 连续十日的阴雨天气终于结束,阳光从云层间隙喷薄而出,江面上波光粼粼,停在叙府东码头的四艘百吨大木船随波轻荡。 十余名身穿迷彩军服的川军军需官,正在与数名身穿灰色军装的黔军官兵核对清单,办理物资交接手续。 百余名换上崭新武器的黔军弟兄,无比兴奋地登上四艘大木船,把船舱上打开的篷布重新盖上,小心翼翼地绑紧绳索。 两万套新式灰色军装、五十挺德国水冷式重机枪、五千支川造新步枪、一千支各式豹牌手枪、五百箱木柄手榴弹、四百万发子弹、五百顶军用帐篷……这便是川军总司令萧益民赠送给黔军总司令鲁平山的礼物。 四艘满载的大木船将顺江而下,到泸州后转入习水河,一直开到贵州境内。 警戒森严的码头上,满脸胡子的鲁平山正在与萧益民依依话别,包季卿和鲁平山的参谋长、副官长围在一起,低声讨论黔军反攻计划的某个细节。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贤弟,大哥不说那些客气话了,半年之内,请你到贵阳做客!”鲁平山望着满载军火物资的四艘船,感动不已。 萧益民笑着道: “兄长不用客气,更不能操之过急,刘显潜还是有些实力的他在滇军的支持下占领你们主动撤出的贵阳,接着通电全国,自任贵州都督,看似赚了便宜,其实他根本就没什么底气 “兄长如今拥兵两万有余,而且都是信得过的百战精兵,只需团结绝大多数贵州开明人士,放开胸怀,接纳和重用投奔过来的各部武装,就能把刘显潜再度赶出贵阳,甚至予以歼灭,完全控制贵州全境只是早晚的事情。” 鲁平山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要不是贤弟半年来不断提醒,老哥恐怕早已经犯下大错,毕竟弟兄们舍不得退出好不容易占领的省府,现在才发现,退一步海阔天空,避过了李烈钧部东进的锋芒,保存实力的同时,也看清了贵阳各个政治势力的真实嘴脸,还能借此机会把黔北好好梳理一遍,再也不用为后方不宁发愁了。 “如今,老哥麾下两万余弟兄士气很高,憋在心里的一口气越来越壮,再次攻打贵阳绝对不成问题。” 萧益民客气地说道:“小弟只是作为旁观者,看得更清楚些罢了,兄长大才,此次回去后定能干出一番伟业来。” 鲁平山哈哈大笑,笑完低声问道:“贤弟真的打算放过蔡松坡将军率领的滇军?” “也只能放弃了,否则小弟恐怕会遭来漫天骂名如今滇军士气被夺,坐镇昆明的唐继尧不愿发兵援助蔡松坡,也没有给面临弹尽粮绝的蔡松坡补充物资弹药,只派人送去两大车烟土,能顶什么事? “我们分析后一致认为,唐继尧明显是看清了形势,顺应民意,改弦易辙,趁机把蔡松坡等外省将领赶走,从而把滇军牢牢地掌握在手里,想必蔡松坡等人也已明白自己的艰险处境,我们借此机会和谈,让那些士气低落的滇军官兵返回云南,消弭战争,减少仇恨,确保西南三省和平相处,对谁都有好处。 “兄长可乘此机会收复黔西,只需派出几个团,就能把这块连接川滇两省的战略要地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萧益民耐心地解释。 鲁平山点点头:“这样也好,只要滇军不再横插一脚,愚兄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统一贵州只是迟早的问题,哈哈!” 这时,两名传令官跑下码头,与担负警戒任务的侍卫长吴三低语几句。随即,吴三来到萧益民身后,低声汇报便退了下去。 萧益民与鲁平山继续说了会儿话,将踌躇满志的鲁平山一行送上船,目送船队离去之后,转向包季卿,一阵低语。 包季卿听完畅声大笑,向萧益民提出几个建议,萧益民想了想微微点头,立即登上码头,乘车赶回城东大营。 已经洗了个澡换上干净将官服的刘秉先,坐在司令部里喝茶,一身轻松的王陵基欣然作陪,一面品茶,一面向刘秉先详细通报战况,看到萧益民和包季卿大步走了进来,王陵基连忙站起敬礼,一肚子气没处发的刘秉先却无动于衷,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萧益民不由莞尔,回了个礼来到刘秉先身边坐下,招呼道:“二哥辛苦了!” 刘秉先翻了个白眼: “属下哪里有萧总司令辛苦?听说萧总司令不但派出上万名棒棒军去云南公然抢劫,自己也亲自到码头当棒棒了。” 众人忍不住轰然大笑,王陵基一口茶水喷出来连连咳嗽。 第一二四章 争执(下) 叙府城东大营。 萧益民不无歉意地看着刘秉先:“二哥都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手尾需要收拾,过几天小弟就回成都享福去了。” 刘秉先一愣,感到非常意外,略微权衡,立刻明白了萧益民的打算,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不能再打了,再打就会四面树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后彼此见面也不会那么难堪。” 萧益民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遗憾地叹道:“别人估计还行,可蔡松坡将军恐怕不行了,也不知道小弟此生是否有缘和他见上一面。” 刘秉先吓了一大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益民颇为痛惜地说:“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说,蔡松坡将军病倒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咳嗽咳出血,米粥都喝不下,看来他的喉咙病得不轻,再不医治恐怕不行了。” 刘秉先担忧不已,顾不上埋怨萧益民,万分关切地问道:“消息确实吗?” 萧益民点了点头:“我估计是喉癌……也就是喉部或者食道与气管什么地方长了瘤子,这种病目前全世界都没办法治,听说之前松坡将军在北京也没少看医生,一直有到日本好好医治的打算,唉!” 这事身为国民党重要高层的刘秉先是清楚的,所以没有再问什么,而是严肃地问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这么死死压制滇军,让滇军自己崩溃?” “不会!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没必要继续下去了二哥,还得麻烦你去一趟叙永,争取早日完成谈判,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萧益民脸上满是恳求之色。 “不!” 刘秉先霍然站起:“你休想!老子不去,锤子的!你让我怎么有脸再去见蔡松坡和那些为了革命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同志?这事你另请高明吧!” 萧益民一把拉住刘秉先,把他拉回座位上:“二哥,此事非你不可,你是双方都认可的最好人选,是我军高级将领,你的身份对得起任何滇军将帅,你去比其他人去更容易解决问题。 “战事发展到现在,双方都不愿再继续打下去了云南的地头蛇唐继尧已经退缩,其军政两界也不愿意再消耗物力财力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出省打仗,可以说,整个云南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再支持蔡松坡等人发动的护国战争而且我敢打包票,蔡松坡手下的将领已经出现严重的分裂,与我军对峙的两万军队完全失去了信心,他们全军溃败就在眼前。” 刘秉先疑惑地盯着萧益民的眼睛:“还想再卖我一次?” 萧益民惊愕不已,随即明白刘秉先的感受,深吸口气,低声问道:“二哥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哼!你自己知道。” 刘秉先把脸转向别处,端起茶杯慢慢喝茶。 萧益民苦笑道: “二哥,看来你是误会了,首先你必须认清这样一个事实:不管蔡松坡等人喊出的革命口号多么响亮,多么伟大正确,他们侵犯四川是不容抵赖的事实吧?之前我们一忍再忍,低声下气地求他们不要进入四川,可他们是怎么做的? “退一万步讲,他们说推翻袁世凯建立新共和为的是全天下人民的福祉与利益,可凭什么要牺牲四川民众的利益?他们自诩为革命军队,可他们的军队里鱼龙混扎藏污纳垢,眼高手低的投机者比比皆是,贪污盛行奸.淫.抢掠不说,还贩卖鸦片同时自己吸食鸦片,这样的军队,有何面目自诩为革命军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如果我放他们入川,那就是对四川四千万父老乡亲的残害!” 刘秉先望着激动不已的萧益民,略微动摇,最后摇了摇头坚持自己的意见:“你说出花来老子也不去。” 萧益民勃然大怒,站起来环视一圈,大声下令:“召集参谋各部重新审核作战计划,二十四小时之内发起全线进攻!再派个人追上鲁莽子,让他先别打贵阳,给老子截断滇军的后路,这次一个都别放过,老子不要俘虏了!” 包季卿和王陵基连忙上前劝阻,请求萧益民别生气,慢慢商量,其他副官、参谋第一次看到萧益民如此愤怒,全吓得站在远处惊恐四顾。 刘秉先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冲到萧益民面前,指着萧益民的鼻子大声痛骂:“龟儿子的,你威胁老子是吧?有本事你放开打!你想成为千古罪人你就去!” 萧益民双眼通红,瞪着手舞足蹈的刘秉先吼起来: “狗日的刘秉先!为了四千万父老乡亲,为了我川军十五万将士,我萧益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一往无前!去你妈的国民党,去你妈的假仁假义,老子宁愿做个真小人,也不愿做你这样的伪君子……别拉我!都滚一边去,老子这就上前线,不灭了两万滇军,老子就死在战场上……” “傻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把司令扶进去休息?司令都三天两夜没合眼了,你们这群蠢货…”包季卿抱着愤怒的萧益民,转向吴三、卢逸轩、郑长泽等人大骂起来,王陵基也抱住萧益民的腰杆,死命往偏房拖。 目瞪口呆的众将校醒悟过来,一拥而上,把骂骂咧咧的萧益民架进偏房,一时间,指挥部里鸡飞狗走乱成一团。 王陵基看到房门关闭,重重吐出口浊气,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整理好衣服,捡起掉在地上的军帽弹了弹,无奈地来到刘秉先面前,沉默良久低声笑道: “子承老弟,愚兄明白你的心思,也理解你的苦衷,但你恐怕误会一鸣了,前几天他累得不行,睡不着老失眠,愚兄就找来几瓶酒和他一起喝几杯,想让他喝醉了好睡觉 “可是,他醉是醉了,心里却一直没忘记战场,也终于对愚兄说出了他的理想和抱负,令愚兄感动万分他说自己奋斗了十年,没有一刻忘记自己是什么出身,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每前进一步,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胆子更重一分。 “到了最后,他说自己没什么信仰,也不愿空喊口号,钱够用就行,老婆贤惠孩子孝顺已经很满足了,什么名声、什么权利都是过眼云烟,都是浮云,只愿踏踏实实为人民做些事情,这是他不能推卸的使命这辈子他就这么一个目标,唉……令人感动啊!” 刘秉先痛苦地点点头:“其实我了解他,只是一时气糊涂了控制不住情绪,我这就去和他道个歉,然后起身去叙永,等战事结束,我也要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实在太累了……” 北京城上空的雪花,飘飘洒洒,总统府邸室内的气温如春天般温暖。 脸色潮红的袁世凯裹着厚厚的裘皮大衣,强撑着病体,坐在大书房的躺椅上,倾听王士珍兴奋的汇报,儿子袁克定恭敬地站在身后,伸出双手,轻轻为他按摩肩部,左右两旁整齐坐落的八名文武官员脸带微笑,倾听王士珍抑扬顿挫的声音,欣慰不已。 数盘炭火摆在侧边,一杯杯袅袅升烟的名贵热茶芬芳宜人,处处透着温馨,朱色大柱旁的鹤形香里溢出淡淡的龙诞香味道,大总统府邸很久没有这么好的气氛了。 王士珍收起文件,后退一步:“大帅,看来川军的实力远在我等估计之上,萧益民和包季卿确实有大才啊!” 袁世凯难得地笑起来:“哈哈,滇军左右两翼被歼灭殆尽,蔡松坡转眼之间痛失近万精兵,连孙大炮最为器重的黔军司令戴戡都已授首,可喜可贺!如今,恐怕没人再敢笑话出身青楼的小茶壶了吧?” 众文武忍不住笑起来,杨度顺势拍了下马屁,说这个小茶壶是金子打成的,让袁世凯和同僚又是开怀大笑。 从南京赶回来的徐世昌位置最靠近袁世凯,他含笑望向兴致盎然的结义兄长,低声建议:“是否通电嘉奖一下,也好让天下人瞧一瞧,所谓的护**到底是个什么烂样子。” 袁世凯心情非常不错,笑着道: “不但要通电嘉奖,我还要给萧益民和包季卿升官,曹锟等人十万大军尚在湘黔交界地区行军,川军就已经取得歼敌近万的显赫战绩,还把蔡松坡的两万主力压得无法动弹,如果我不予以重奖,如何鼓舞士气彰显明德?大家也议议吧。” 涉及具体事情,众人都很郑重,谨小慎微地提出几个建议都没获得一致认可,上首位的袁世凯不时低声咳嗽也不表态,他身后的袁克定直接望向天花板,像个机器人一样给袁世凯按摩肩膀,显然是对数年来无限风光的萧益民颇为不满。 最后还是徐世昌综合大家的意见,向袁世凯提出建议: “晋衔进爵吧,萧益民已经有振武将军的名号,晋升陆军上将足够显赫了,至于季卿嘛,索性也给个陆军上将吧,再赐个‘振威将军’的名号,进爵一等伯即可,他们定会深感恩德的。” 袁世凯非常满意,这个时候除了名誉上的奖励之外,他的确拿不出多少钱财给予重奖,十万大军南下,全国近半省份都在平息叛乱稳定治安,耗费了大量资金和人力物力,要是庞大的镇压运动再延续半年,恐怕袁世凯就要捉襟见肘度日如年了,好在一直让他担忧不已的川军这回很懂事,最大的叛军蔡锷部羽翼已折,崩溃在即,西南三省和两湖地区再也不用担忧,可以将大军东调江西进剿广东,全国平定指日可待了。 第一二五章 连锁反应 二月三日,北京中央政府通告全国: 川军将士在中央统一指挥下,痛击蔡锷部叛军,歼敌一万五千余人,敌酋戴戡等三十余名将校自取灭亡,叛军大将刘云峰等十余人束手被俘,叛将蔡锷部已被川军团团包围,灭亡在即;另,晋升振武将军、四川军务督办、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中将为陆军上将,进爵二等公;晋升川军参谋长包季卿中将为陆军上将,授“振威将军”尊号,进爵一等伯。 公告一出,全国为之震动,近半民众和国民党各地分部均不相信北京政府的话,认为与蒋方震、张孝准并称“士官三杰”的蔡锷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而早已探到零星消息的中外记者,开始涌向四川云南两地,打探真相。 上海和广东的国民党报纸为鼓舞军心士气,纷纷予以回应,称此公告纯属一厢情愿造谣惑众,目的是妄想瓦解全国各地护国讨袁运动力量的士气,是企图分裂革命势力的卑鄙无耻手段。 二月八日上午九点,护**总司令部三十余名将领联名通电: 护**与川军消除矛盾,结束对峙,护**将士即日起兵分两路东进湖南,继续护国伟业。 下午三点,护**总司令蔡锷将军通电全国: 因病情加重,无法继续率部北伐,总司令一职交付护**副总司令李烈钧将军代领,本人将在病情稳定之后东渡日本就医。 一前一后两份通电,令全国上下一片哗然,通电虽然没有就护**为何停止入川作出解释,但大部分人已经猜到真相——护**无法撼动众志成城的川军,自然也就无法按照原定计划进入四川展开北伐,至于护**兵分两路掉头向东,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至少战略上已经失败。 令世人大惑不解的是,川军上下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历来迅速高调旗帜鲜明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竟然如同消失了一般,没有只言片语传出。 此刻的萧益民,已经返回成都,与四川巡按使张澜、议长匡佑民和民政长曾寿五等十余名政府主官,闭门密谈一天一夜,之后他视察了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和荣军小学堂,又到少城巡视一圈,鼓励满蒙两族民众放下历史包袱,将年幼子弟送进小学堂接受教育,随即悄然返回家中,娱妻弄子 顺利完成谈判任务的刘秉先,这个时候还在奔波忙碌,他亲自将负伤的滇军将领刘云峰送到被劫掠一空的昭通,然后敦促川南军分区司令孙兆鸾和副司令王键释放五千余名滇黔军俘虏。 孙兆鸾和王键只愿意将其中两千名被俘的滇军官兵交给刘秉先,扣下了戴戡部三千黔军,交给镇守綦江的王瓒绪旅押送至綦江修路挖矿,其他缴获武器和各种物资提都不提,仿佛从来不存在一样,气得为谋求川滇和平劳心劳力的刘秉先差点儿吐血。 完成所有任务、折腾得疲惫不堪的刘秉先坐下来细细一算,发现川军在此次征战中发了大财。 刘秉先虽然不知道川军各部搜掠到多少金银财宝,也无法计算滇东北地区被搜刮抢掠的上千官绅地主损失有多大,但仅是上万人用六天时间运回叙府的各种物资,价值就高达三百余万,其中还不包括三千多头牛马和近千辆各式马车。 浓重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刘秉先心口上,从未有过的疲惫、无奈和迷茫阵阵袭来,刘秉先终于病倒了。 风寒引起的高烧,使得刘秉先全身酸痛乏力,濒临昏迷状态,四名军医匆匆急救后效果不佳,立即将刘秉先火速送往重庆治疗,经过紧急抢救才勉强止住烧。 这条硬汉一睡就是五天五夜,醒来后不管旁人怎么劝说也不愿待在医院里,回到自己家中闭门不出,谁来拜访探望他都不见 深受战乱困扰的川南民众,获得了军队和政府的大力资助,踊跃参加物资抢运的八千多民工领到丰厚的工钱,每人还额外获得一匹布或者一个大铁锅的奖励,欣喜不已。 当川南驻军官兵和官员把一批批牛马、一辆辆马车、一袋袋种子和无数农具送到每一个村子时,所有的民众惊愕不已,随后喜极而泣感激万分,孤寡老人每人还获得两块大洋的救济。 第四师防区内的三十七个镇子,各获得五百大洋的小学堂建设费用,态度和蔼平易近人的官兵信誓旦旦地保证: 全力帮助各镇建设自己的学堂,让所有的适龄孩子都获得念书的机会!此前与第四师各团达成军民共建协议的村子收益更大,几乎村村修起了小学堂和大马路。 四川军政两界通过这次战争获益良多,四川各地到处是民众有口皆碑的由衷感激声,政府和军队的威望随之树立起来。 获得内部嘉奖、普遍升官发财的川军将士,悄然退出了川滇边境地区,返回各部驻扎地休整,一批批获得奖章和大笔奖金的官兵轮番休假,骄傲不已的官兵们换上最好的军装,戴上一枚枚擦得铮亮的军功章、纪念章,携带着礼物,满怀骄傲地返回老家探望亲人,由此而引发波及四川全境的尚武热潮。 千百年来,当兵的人第一次获得民众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喜爱,无数的青年在战功和英雄事迹的刺激下,把参军入伍当成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各处驻军驻地围满了询问怎么才能加入光荣川军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川军所有繁琐的战后工作和宣传任务,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经受了考验的总司令部各处军官,迅速成长起来,整个军队如同一部庞大的机器,以从未有过的高效率,平稳地运转起来。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总司令萧益民却无事一身轻,在频频致电关注二哥刘秉先身体的同时,小日子过得轻松自在,每周三次前往军校授课的惯例再次恢复,同时他还将建军以来发生的所有战争,包括西征边军的“芒康战役”得失总结,汇集在一起修订成册,并加上自己的点评,成为军校学员读之不倦的战例教材 萧家后院的桃花逐渐开放,难得清闲的萧益民抱着一双儿女,陪着爱妻一同游园,钟颖从巴塘送来的两匹白色小马驹成了孩子最喜欢的小伙伴,萧益民也任由两匹小马驹在桃花丛中徜徉。 斜阳夕照,懒洋洋地坐在花树间的长椅上,沐浴春风,倾听妻子的絮絮低语,看着孩子与马儿在林木间与草地上撒泼尖叫,萧益民心中感到无比的满足,所有的烦恼和哀愁,在这一刻均烟消雾散。 “哎,跟你说件事,小月这丫头不愿再念高中了,一定要进兵器研究所学无线电,马克斯先生被她烦的不行,只能同意她每周两个下午进入研究所学习。我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你得管管她,要是她真不愿读师范,去德国教会的医学院进修也行啊,秉先二哥的妹子就很不错,深受医学院的几个洋教授和嬷嬷们的喜爱,现在已经开始跟随教授实习了。”易真颖低声说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事怎么问我?” 萧益民不以为意地说:“老二也不管管小月?毕竟他才是小月的大哥啊,我去说合适吗?” 易真颖白了丈夫一眼:“麻刚如今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月能回家两天就算不错了,你这个大哥不管谁来管?再者说了,小月这丫头人小心大,也很能沉住气,这么些年你还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啊?” 萧益民头疼不已:“你这个嫂子也得帮帮忙才行,看看那些上门求亲的人里面有没有满意的人选,要是有的话,让小月和人家见见面,要是相互喜欢就谈谈,女人总得嫁人的。” 易真颖弯下腰凑过脑袋,半是欣慰半是怀疑地盯着丈夫的眼睛: “我们家小月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气有才气,她和你那二哥的妹子一起,被赞为成都四大美女之一,你真舍得她们嫁出去啊?” 萧益民一把搂住妻子: “别胡思乱想,我有你就很满足了,别人三妻四妾我管不着,我就要你一个。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干别的,只想和你一起,养大我们的孩子,等我们老了,孩子们都能成长起来,就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易真颖听了感动不已,伏在丈夫怀里久久不愿分开,心中充满了幸福。 侍卫长吴三站在花园入口,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大声咳嗽,然后慢慢走向已经和妻子分开的萧益民,半道上抱起扑进他怀里的萧南征,乐哈哈地来到萧益民面前。 “有事?”萧益民笑问。 吴三点了点头:“子承大哥从重庆来电话,说有人想见大哥一面。” 萧益民微微吃惊:“他回到重庆后,连我的电话都不愿接,怎么会突然来电话,还要引见别人?” “我也不知道,是郑处长通过内部电话转告我的……对了,那人姓蒋,好像叫……对!是蒋介石。”吴三补充道。 萧益民惊得站起来,吩咐妻子把孩子带回家,带上吴三,快步走向西面的北校场司令部。 第一二六章 赤诚(一) 两辆改装过的厢式汽车,穿过龙泉山二十多公里的盘山公路,徐徐驶下龙泉驿东边的狮子岩坳口公路,远远地就看到数名头戴白色钢盔、肩挂红色肩章的川军总部宪兵站在桥头,全副武装的宪兵早早举起红色信号旗,将两辆喷涂成绿色的军用厢式车拦下。 两名宪兵上前接查完车上川军上尉出示的证件,敬了个礼,随即后退三大步,挥动手中的绿色信号旗,指向北面的路口,没有半点儿让两辆车过桥的意思。 车上的上尉和司机面面相觑,大为惊讶,心想我们车上悬挂的可是重庆警备司令部的车牌,怎么还会遭到如此对待? 上尉有些恼火地跳下车来,上前询问原因,宪兵小队长只是一句奉命而为便闭口不言,态度异常严肃,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 上尉知道全部由各军精兵中挑选出来的宪兵不好惹,哪怕将军犯错也会遭到宪兵司令部的质询,一般官兵根本不敢惹,犯了错挨打白挨,全军官兵如今见到宪兵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所以上尉不敢发火,只好忍气吞声地询问沿着河岸向北的公路通向哪里?宪兵小队长回答说通向总部直属工兵团营区,其余一概不知。 大惑不解的上尉哪里敢做主?连忙跑到后面的车门外,低声向车中的司令刘秉先报告。 刘秉先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一项军中机密,笑了笑吩咐上尉按照宪兵说的做即可。 两辆军车拐进北面路口,很快消失在蜿蜒的沿山公路尽头,公路两旁茂盛的树林遮住了路面,汽车走在阳光斑驳的水泥路面上,显得分外孤独。 坐在刘秉先身边的年轻人,相貌俊朗,气度不凡,身上普普通通有些发皱的银灰色文人长衫掩不住勃勃英气,高挺的鼻子下,紧闭的双唇轮廓分明,双眸炯炯有神,目光平淡而坚定,处处流露出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 身穿长衫的年轻人看到汽车突然拐入林中道路,也不在意,继续向刘秉先说出自己的感受,盛赞刚才经过的二十多公里盘山公路修得坚实平整,沿途树立的标志牌让人能够提前了解前方路况,方便预先做好转弯或者是减速准备。 更为难得的是,每段险道边沿都浇筑厚实的混泥土防护栏,防护栏上用蓝色油漆刷上的醒目箭头非常直观,他直言整条公路气势不凡,耗资巨大,恐怕全国上下仅此一条。 刘秉先点了点头,详细解释说,这条道路是在百年老路的基础上修建而成,所有工程全部由川军总司令部直属工兵团完成,全长二十五公里,耗资高达七十五万元之巨,用去近百吨炸药,最费钱的是途中四段新开山道和两座钢筋混泥土桥梁,比起原来的老路足足节省了三公里,而且更为安全顺畅。 这条路自去年秋竣工之后,刘秉先自己也只走过两次,加上这一回是第三次。 说话之间,汽车开出两公里路程,转过弯道后立即看到前方一座巨石凿成的大门,气势雄浑的大门外肃立十余名军官,似乎是等候多时了。 距离大门二十余米的时候,第一辆车上的上尉军官看到站在马路中间的竟然是总司令萧益民,立刻命令司机靠边停车,车没停稳立刻跳下去,一阵小跑冲到萧益民面前敬礼:“重庆警备司令部警卫科长刘秉华见过总司令!” 萧益民微笑着回了个礼,上前拍拍刘秉华的肩膀,大步走向打开车门的刘秉先,一群将校排列成行,大步跟随。 刘秉先心里虽然还有气,但看到如此郑重的迎接,不敢有任何怠慢,想了想只能跳下车来,冲着萧益民庄重地敬了个军礼:“重庆警备司令部司令刘秉先见过总司令,有劳总司令远迎。” 萧益民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刘秉先的手,盯着他消瘦灰暗的脸,心中内疚不已:“二哥,小弟对不住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刘秉先鼻子一酸,什么气都在这句诚挚的道歉声中消失一空,他深吸了口气,侧身让到一边,把来人介绍给萧益民: “这位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介石兄,浙江奉化人,日本振武军校毕业后放弃了进入士官学校深造的机会,在中山先生的号召下,毅然返回江浙发动革命……“兄长,这位就是我和超然大哥的三弟,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上将,小弟没想到他会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迎接我们,而且做得偷偷摸摸的,一点儿也不大气。” 周围众将一听,拼命忍住笑,脸上的神色极为古怪。 蒋介石哪里敢怠慢眼前赫赫有名的川军名将萧益民?连忙上前,抱拳致礼:“一鸣兄的英名早已传遍天下,如雷贯耳,今日能得一见,已是中正之幸,怎能让一鸣兄枉驾远迎?令中正感动之余,忐忑不安啊!” 萧益民脸上展露和蔼的笑容,伸出手来,与蒋介石的手紧紧一握: “介石兄客气了,此生能见兄长,何尝不是小弟的幸运啊!桥头过往商贾和闲人众多,于是小弟自作主张,请兄长转道此地相见,还望兄长不要见怪才是小弟年轻数年,兄长如果不介意,称呼小弟字号即可,否则要愧煞小弟的。” “哪里、哪里!已经非常周详了。” 蒋介石心中对脸带微笑、彬彬有礼的萧益民好感大增,感觉眼前的萧益民远比报纸和画报上的照片精神百倍,轮廓分明的脸比起照片上更为成熟英俊。 刘秉先四处看了看,催促道:“站在大太阳底下,也不嫌闷得慌啊!” 萧益民一听不由莞尔,笑着把徐孝刚、郑长泽、卢逸轩等将校介绍给蒋介石,寒暄完毕领着大家一起进入营中,两棵相距十米的参天大树下已经整齐摆上桌椅,一杯杯香茗整齐摆放在桌面上,袅袅娜娜的茶香扑鼻可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彼此坐下后,萧益民关心地询问: “介石兄请喝茶,如果兄长不喜欢茶水,边上这两杯是特意准备的山泉,味道还算甘美,比起白开水要可口得多。” 蒋介石摆摆手,客气地笑道:“没关系,茶水和白开水都可以,我这人不怎么挑剔的。” 刘秉先心里颇为奇怪,问道:“一鸣,你怎么知道介石兄喜欢喝白开水的?” “啊?哦……几年前大哥在信中告诉我的啊大哥说介石兄曾言:时光如白驹过隙,每分每秒均无比珍贵,喝白开水总比喝茶节省时间,小弟也是前几天才记起来的。” 这一回萧益民说的倒是大实话,曾超然确实在信中提过,再结合以前的某些记忆,萧益民对这些细节非常重视,不愿意给彼此留下个坏印象。 刘秉先点头微笑,心中极为欣慰,而至今一事无成的蒋介石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拥兵十余万、位高权重的萧益民竟然心细到这种程度,能将自己数年前说过的话记得如此清楚,足以看到他对自己的重视和尊敬。 蒋介石自感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卒,能得到萧益民如此厚待,怎么不心存感激呢。 第一二六章 赤诚(二) 彼此客气一番,性情直率的刘秉先指着大门内外隐在暗处的坚固工事问道:“一鸣,这个偏僻的山谷,就是我军的二号基地?” “是,南到石桥头,北到百工堰,西到小河畔,东到朱家山,方圆三公里的四个山谷都是基地的地盘,除了驻扎在这片地方的直属工兵团,里面分别是直属教导二团、装备与弹药库区,以及直属警卫二团的地盘 “如今,我们大约有四千弟兄常年驻扎在这里,对外称为工兵团驻地,扩建沿山公路的时候这里也在同步建设,上月初才竣工使用,下一步要在周围山顶上安装接收天线,估计明年初从美国定购的无线电台就能投入使用,到时候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方便多了。” 对于这些军事机密,萧益民没有半点儿隐瞒的意思。 蒋介石听完大感兴趣,虽然美、英、德三国生产的无线电台已经在欧洲战场上陆续投入运用,但中国恐怕还没有几台,目前知道的也只是日本和列强驻华军队在天津、旅顺、上海等地进行无线电台收发测试,美国人正在捣腾无线电广播,中国政府和所有军队却是一台都没有,更别提重视这项先进技术了,可是远在西南内陆地区的萧益民不但知之甚详,而且已经动手向美国定购,如此高远的目光和开阔的视野,远远地走在了全国之前。 萧益民可不管蒋介石有何感想,他转向刘秉先,问道:“二哥,介石兄此次前来,有何打算啊?” 刘秉先大咧咧地回答: “还不是因为你搅乱了天下大局?弄得曹锟等人的五个旅一身轻松地开往江西,目前正在粤北一带镇压地方武装,李烈钧将军在敌军重兵追击之下,只能解散队伍,化整为零,他本人因为目标太大,不得不东渡日本暂避锋芒。 “与此同时,广东革命军的陈炯明将军处境堪忧,龙济光得到北洋大军驰援,开始发动全面反击,肆意屠杀广东各地的国民党员,弄得广东全境腥风血雨另外,贵州也处于全面内战之中,占领贵阳的鲁莽子如今不依不饶,把刘显潜将军赶到了黔桂交界地区仍不罢休,一路穷追猛打追进广西境内 “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川滇一战带来的影响,说你是革命的罪人,一点儿也不为过啊!” 萧益民大呼冤枉: “这事怎么能怪小弟呢?要是护**放弃攻占四川以战养战的心思,小弟怎么会与他们兵戎相见?开战之前小多次公开呼吁他们别来四川,甚至还暗示过只要护**改变行军线路,小弟宁愿暗中给予援助,这些情况你是一清二楚的,为此你还专门跑到昆明去和谈,可结果怎么样? “所以啊,之后发生的一切根本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护**那群鼠目寸光的将领,怎么能全归结到我头上?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看到自己的总司令毫无顾忌的发狠,周围将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刘秉先白了萧益民一眼,没有再分辨,自顾自地遥望四面高低布置的防御工事和暗哨位置。 蒋介石脸带微笑,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暗自感慨,对萧益民的性格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而且觉得萧益民说的有他的道理,换谁都不愿意让外人扛着枪冲进自己家里耀武扬威,更何况如今高喊革命的并非都是革命者,哪怕革命者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互不买账,能够和睦相处就已经很不错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为了某种利益撕破脸来,相比之下还是眼前的萧益民更为坦荡直接。 萧益民看到刘秉先的无赖样,只好转向蒋介石: “介石兄此次能停留多长时间?有什么能让小弟效力的地方,请介石兄不要客气,我那在上海办报的徐师兄对介石兄无比推崇,多次在信中对小弟说,国民党中鱼龙混杂,坚贞之士凤毛麟角,胸怀大志心存民族、却又身体力行不懈追求者,至今他只看到介石兄一人。” 看到蒋介石要谦虚一番,萧益民打断了他:“介石兄,这并不是虚伪的假话,我那徐师兄一介书生,却有一身傲骨,当年视死如归地追随恩师入藏征战,一去数年从不言退,历经辛酸苦辣诸多磨难,使得他眼界奇高慧眼独具,而且他颇为自负,极少赞扬别人,介石兄能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足以见介石兄的优秀了。 “请介石兄不要太过谦虚,小弟有什么说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蒋介石惊愕不已,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付才是,似乎什么话都让萧益民说完了,只好含笑说道: “不知一鸣能否带我到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看看?如果可以的话,能参观一下声名远播的兵工厂就更好了。” 萧益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有何不可?去!咱们明天就去,如果介石兄能多停留几天,还可以和小弟一起到雅安看看,顺便指导一下边防军四个旅的军事会议! “下个月雪化之后,我们的边防军就要出兵芒康以南的察隅地区,那里有英国人支持的叛军重要据点,我们必须得夺回来,把战火向南烧,然后两个旅挥师拉萨,看看英国佬敢把我们怎么样。” 蒋介石大惊失色,刘秉先也惊愕不已,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话 深夜,萧家大院一片寂静,和风掠过树梢的声音,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芳草的清新气息。 位于中院西侧的两层小楼是座外形古朴的中式建筑,原本居住在此地的四姐、七姐等人均找到自己的幸福归宿,先后离开萧家大院自组家庭,萧益民便将原来的厢房推到,建起了东西两栋别致典雅的小楼,专门用于招待来访的亲朋好友。 小楼里的装饰,远比朴素的外形奢华得多,清一色的梨花木家具,上下都有独立的浴室和卫生间,光源布置恰到好处,过道上的壁灯都是法国进口的典雅水晶灯,一楼有舒适宽阔的客厅、佣人房和小书房,二楼是两间并列向南的宽大卧室,宴会后被灌得稀里糊涂的蒋介石和刘秉先就住在这里。 沐浴过后披上舒适浴袍的蒋介石怎么也睡不着,他坐在卧室宽大的窗下,静静喝完杯水,想了想起身走到隔壁,两天来的参观令他感慨万分,心里有很多问题和感想,需要与结拜兄弟刘秉先探讨。 隔壁虚掩的房门里,刘秉先已经沉沉睡去。 郁结未解的刘秉先这两天晚上都喝到酣醉方才罢休,蒋介石微微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进去给刘秉先关上床头灯,替刘秉先盖上毛毯细细整理,这才轻轻退出来关上房门,信步走向宽阔的阳台,倚在雕栏上,遥望夜幕下华灯点点的成都西城。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昨日参观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的情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今日参观四川兵工厂的深刻感受,又再次涌上心头,还有今天晚宴后萧益民开诚布公的一番话,让蒋介石心潮起伏,无法入睡。 在此之前,蒋介石已经对四川陆军军官学校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身临其中,他还是难以相信这座占地宽广的军事院校竟是如此恢宏厚重,仅是环绕训练场一圈的诸多训练设施,蒋介石都没办法准确地说出各种名称,近半设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能从形状推测其功用和训练难度。 为了让蒋介石了解得更清楚,萧益民特意把即将出校展开野外训练的二年级步兵科学员叫来演示一遍,蒋介石这才有了完整的了解,军校学员扎实的训练水平和良好的精神风貌,更让他赞叹不已。 令蒋介石极为意外的是,军校两百余名中**事教官中,竟然有十余名是留学日本时认识的老朋友,其中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七期的工兵科副主任教官朱定略,还是湖州的浙江同乡。 也许是萧益民提前通报的原因,以卡尔为首的七十余名外籍教官对蒋介石的来访颇为重视,全体外籍教官列队欢迎,身为总教官的卡尔上校放下手头的工作,与萧益民、徐孝刚一起全程陪同。 军校三巨头坦率热情的态度,令蒋介石非常感动,对于萧益民无形中又亲近了几分。 蒋介石对神秘的军校参谋学科很感兴趣,之前他从刘秉先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知道五十名来自川军各部的中层军官学员均参加了川滇之战,刚回到军校继续学业没多久,于是蒋介石询问是否能旁听参谋科学员的一节课? 正好下午有节课要上,萧益民欣然答应蒋介石的要求,当身为校长的萧益民把蒋介石介绍给五十名学员时,早有准备的蒋介石仍然惊讶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向他整齐敬礼的五十名学员年龄跨度如此之大,均在二十岁至四十多岁之间,而且个个身穿与普通学员一样的军装,没有半点特殊之处。 沙盘早在一千年前就被运用于战争,日本军校也有沙盘推演的基础教程,但是面对宽两米、长五米的硕大沙盘时,蒋介石仍然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大跳,得知这个栩栩如生的沙盘制作者就是眼前五十名学员时,蒋介石赞不绝口,也慢慢体会到萧益民的良苦用心,蒋介石细细一看,发现大型沙盘上栩栩如生的山川河流和道路村庄,几乎就是川滇黔交界地区的景致微缩,就连村子的水井都成了定位标的,蒋介石盯着包罗万象的沙盘,心里突然涌起个念头:蔡锷的护**输得一点儿也不冤。 第一二六章赤诚(四) 三辆军用汽车沿着成雅公路徐徐行驶,萧益民和蒋介石、刘秉先都坐在第二辆车上,这辆道奇改装车外表与前后两辆一模一样,内部却大相径庭,用桃木板和真皮装饰的车厢内部宽阔舒适。 前后两排均为精工细作的真皮座椅,地板铺设了整块厚实的橡胶垫,连扶手和车窗摇把都用不锈钢精制而成,拥有不次于豪华轿车的舒适度,简洁明朗中透出淡淡的奢华之气。 早已配有专车的刘秉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嫉妒地说自己的车与这辆车比起来,如同乡下的牛车与进口的瑞士马车,最后说什么也要萧益民给他弄一辆。 萧益民微笑着告诉他,在欧战的刺激下,美国道奇公司又推出新产品了,新研发的高底盘乘用车配备的发动机和电气系统比起这辆车更好,等下个月签订飞机购买合同时,顺便委托慎昌洋行的谢尔凯先生定购几辆军队专用的侦察车,年初刚销往欧洲的道奇十轮卡车也要买一批回来,看看能不能组建个机械化炮兵团。 蒋介石听到又是飞机又是机械化炮兵,一连串新名词让他如坠云里雾里,就想问问萧益民具体的设想,这时萧益民似乎看到了什么,望向车外,嘴里吩咐司机停车,蒋介石以为有什么大事,只好将问题压了下去,跟随萧益民、刘秉先一起下车。 两名正在路旁施工的通信兵,看到车上下来的人是总司令,吓得连忙扔下手中的工具,吐掉嘴上的香烟,手忙脚乱地整理作训服,跑到萧益民面前敬礼汇报。 两张年轻的脸憋得通红,激动与慌张交集的神色,惹来萧益民一阵宽慰的笑容,他回礼完毕,简单问候几句,指指电线杆上端的作业士兵,问道:“胡班长,有什么故障吗?” “报告总司令,没有故障,是每天的例行巡查。”文绉绉的胡班长回答完毕,转身把电线杆子上的士兵叫了下来。 上方的士兵早已看到下面的一切,收拾好工具,踩稳脚架快速下来,跑到萧益民面前,敬礼报告: “直属通信营一连三排二班下士萧中见过总司令,请总司令训示!” 萧益民回了个礼,上前为弟弟萧中整理衣服:“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这八个月吧,自从成康专线开通之后,小弟任务繁忙,就没时间回去了,哥……嫂子和南征怎么样?小牧牧长牙了没有?”下士望着哥哥笑着问候。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点了点头:“家里一切都好,牧牧会喊爸爸了,哈哈!你二哥上个月才从上海回来,没待几天又走了,你三哥和小华年底恐怕要留学美国,有时间请个假回去看看吧,别总是打电话,总部的运输车队每天都走这条路,搭顺风车很方便。” “是。” 萧中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之色。 萧益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叮嘱几句,与胡班长两人再次交谈,看到胡班长指向不远处吃草的三匹新配发军马,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侍卫长吴三拿几条烟出来分给三个士兵,这才登上汽车,继续向雅安进发。 蒋介石从刘秉先的介绍中得知,刚才那位年轻的通信兵,是萧益民九年前捡回来养大的四个小弟中的一个。 四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小弟都随萧益民姓萧,名字分别是振、兴、中、华,最没出息的就是这个勉强读完中学就报名当兵的萧中,其他三位完成九年的良好教育之后,成了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分别从事商贸、音乐和医学三种职业。 此外,萧益民还有四个同样命运的妹妹,分别叫风、霜、雪、雨,其中三人已经出嫁,最漂亮的萧雪嫁给了萧益民的前任副官长郑长泽,最小的萧雨,如今还在德国教会医学院深造。 知道这些情况后,蒋介石对萧益民又多了一层了解。思考片刻,蒋介石抛开这些复杂的问题,指向车窗外不断掠过的电线杆和延绵不绝的电话线,向坐在身边的萧益民询问:“一鸣,你们的电话接通康定了?” “是啊,八个月前就通了,现在已经通到了川藏交界处的巴塘、川滇交界处的西昌等偏远地区,再过一年左右,政府所属的电报电话公司也能接通这些边远地区。如今大家都意识到了通讯的重要,军事上的意义暂且不说,仅是不断出现的商机和物资贸易的加快,就能让各地的大财主们动心,所以省政府的修路计划和通讯计划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反对,各地富商甚至想从中分一杯羹,但他们没有这个技术。” 萧益民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说起来也令人感慨,当初小弟从军中抽出一千名掌握一定文化知识的年轻士兵,跟在承接成都和周边十六县通讯工程的美国技术人员身边帮忙和学习,累死累活不要钱还倒贴,美其名曰支持地方建设。 “现在看来,这么做是正确的,一千名士兵跟随十几个美国人学习大半年,现在成了我军的专业技术兵种,其中三十名表现优异的士兵,获得进入军校通信专业深造的奖励,我军的通讯水平直线上升。” “目前整个中国,恐怕只有你们川军组建了专门的通信兵种吧?”蒋介石听了羡慕不已。 萧益民颇为自得地回答:“是啊!满清近三百年的统治,使得中国的军队固步自封,**羸弱,若是再不加快步伐追赶,只会越来越落后,越来越愚昧,面对如狼似虎的列强,只有挨宰的份儿。 “小弟这两年没少在报纸杂志上呼吁加强军队建设,发表了十多篇关于军队正规化、科学化训练的文章,尅是却没有看到任何效果不过也难怪,如今大家饭都吃不饱,也不知道为谁当兵打仗,全**队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各势力均处于尔虞我诈相互征伐的处境,哪里有心情搞什么军事改革? “小弟只好在自己的军队中慢慢试行,目前看来效果还算不错,相信五年之内,小弟就会拥有不逊于日军的通信兵和交通兵,然后把通信兵建制推行到团一级单位。” 蒋介石深以为然:“一鸣,这几天你多次提到德军、英军和法军,甚至美军你也提到不少,为何从来没听到你对日军的评价?” 萧益民摇摇头:“日军恐怕不需要小弟提起吧?介石兄在日本军校完成了三年的军事深造,又在日军中实习一年,对日军的了解远在小弟之上,再就是我们四川军校四分之一的教官,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这些教官合作编写的《现代日军概括》,一直是我们军校的参考教材,小弟不敢在介石兄面前班门弄斧啊!” 蒋介石心中很是受用,谦逊地摆了摆手,甚是遗憾地说道: “惭愧,惭愧啊!愚兄在振武军校毕业后,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候补士官生的身份,进入日军第十三师团第十九联队实习近一年,确实见识了日军的严苛军纪、顽强作风和良好训练,却没有学到任何炮兵指挥技能。 “日军上下对我们中国留学生非常戒备,许多日常练习项目都不让我们参与,恐怕他们是担心教会学生打死老师吧,又或者说,如同你在报纸上的抨击和预测那样,日本人狼子野心,对中国觊觎已久,所以也就处处藏着一手。 “如今看来,你把学员送到德国去深造是正确的,至少德国人和我们没什么利害冲突,彼此间关系一直还不错,要不是事务繁多,愚兄都想去德国看看。” 萧益民心中一动,最后还是没把心思说出来,正好车队进入雅安北郊,萧益民顺势向蒋介石介绍即将路过的枪炮厂和弹药厂。 坐在前面的刘秉先已经啧啧惊叹起来,对雅安的巨大变化赞不绝口。蒋介石好奇地询问刘秉先是否很长时间没来了?刘秉先回答说是,而且前前后后他只来过雅安五次,最后一次还是作为军校主任教官带队来搞教学调研,在这里住了半个月。 第一二六章 赤诚(五) 汽车一直驶向雅安城西北面的偏僻山脚,拐过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岗,川军第一训练基地雅安基地平凡朴实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外表上比普通富绅家的院子大门宽不了多少,大门外站着四名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哨兵。 停车检查的时候,蒋介石看清了哨兵黝黑的面孔精壮的躯体,隐隐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杀气。 汽车进入大门,绕过一面数十米长、三米多高的普通院墙,沿着六米宽的水泥道路,穿过一片杂乱无章的树林,再次在一片两层高的营房中间被岗哨拦了下来,待检查完毕,横杆竖起,汽车进入缓缓打开的大铁门,前方宽阔的山谷和潺潺的河流,立刻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直到这个时候,蒋介石才明白,原来前面两座岗哨之间的普通军营,竟然只是个幌子,眼前这个群山环绕、风景秀丽的宽阔山谷,才是全**界猜测中的神秘基地。 汽车在戒备森严的基地大门口第三次停下,身穿川军普通作训服、领章上镶嵌一颗银质五角星的基地司令谢明扬,早已带领十余名军官列队敬礼。 谢明扬等人看到久违的刘秉先热情不已,纷纷招呼问候,却对陌生的蒋介石感到非常惊讶,要知道这个保密级别非常高的训练基地外界了解极少,更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连远远窥探都有可能被逮捕,上一次还是因为英国俘虏的事情,萧益民带来了好朋友庄森,但也仅仅只破例了一回,此后再无特例。 萧益民也不给他们介绍来者是谁,寒暄完毕劈头盖脸就问:“选拔进行得怎么样了?” 谢明扬笑着回答:“司令来得可真巧,估计再有一小时就能见分晓了,是不是现在就去看看?” “当然要去看,咱们马上走紧赶慢赶提前一天跑来,不就为这事吗?” 萧益民转身就走向自己的汽车,蒋介石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刘秉先,刘秉先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两人连忙跟在萧益民身后上了车。 众将校见状,二话不说,纷纷跑向停在路边的两辆敞篷货车跳了上去,为萧益民带来的三辆车子引路。 车队绕过宽广的训练场,穿过绿树隐掩、错落有致的营区,拐上新修建的只有桥面没有栏杆的铁桥,很快就来到位于基地最西面的山谷入口。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分布在山谷各处的三三两两官兵,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停在谷口的车队,接着便继续干自己的事情,没有一个官兵跑过来敬礼汇报打招呼,就连荷枪实弹守卫谷口的一排士兵也是一脸冷漠,对近在咫尺的总司令萧益民和基地司令谢明扬等人无动于衷,仅是斜眼看看立刻转过脑袋,继续盯着西南方向插上四面飞豹战旗的路口。 萧益民一行没有发出任何喧闹声,走到一排覆盖伪装网的帐篷前停下,遥望山谷内的设施和官兵低声议论。 站在萧益民侧后的蒋介石,明显地感受到了紧张气氛中透露出的异样,他遥望分布在山谷各处服装怪异体魄强健的官兵,细看他们身上的精良装备,惊讶地发现其中几名身材高大的军官竟然是洋鬼子。 数分钟后,蒋介石的目光停在前方十几名正在准备急救设施的军医身上,悄悄靠向刘秉先,附耳低声询问:“这是哪个部队?他们的臂章图案怎么那么怪异?” 刘秉先这时已经隐约猜出接下来将会是什么,微微叹息:“这是去年才正式成立的川军特种部队这个特种部队与我们在日本留学时见到的日军特种部队截然不同,通常的特种部队都是些炮兵、宪兵、通信兵和辎重交通等技术兵种,而我们川军的特种部队则是突击队、侦察兵、特务队的总和,用一鸣的话说是‘兵中之王’。小弟从军内最高级别的建军计划报告上看到过点滴介绍,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 蒋介石惊讶不已:“有这样一支部队,连你都不知道?” 刘秉先脸一红,颇为窘迫地解释:“三年前,也就是第一次川滇之战结束不久,我军就开始着手组建这支部队,当时不叫特种部队,叫做边军司令部直属特务团,全军仅有一百多名官兵入选,全部是战场上涌现出来的杀敌高手,随后各师看到其中的好处,纷纷组建自己的特务连或者特务营,但从来没有统一的选拔标准和专门的训练课程,大多用来装点门面,有些将领干脆用来当做自己的卫队。” 蒋介石频频点头,这种情况在浙军中也有,他的义兄陈其美在两年前也组建过自己的特务队,只是规模没有川军弄得这么大,这么普遍。 刘秉先一看就知道蒋介石误会了,连忙低声解释道:“一鸣组建的这个特种部队不一样,标准定得非常高,为此足足准备了三年多时间,直到上个月中旬,他才向我军各军分区、各师下达命令,要求全军各部队选送军事骨干到雅安,参加全军军事技能选拔竞赛。 “小弟的第二师和重庆警备司令部也接到了命令,可几个副司令、副师长不愿把自己的尖子送上来,想必其他各师也一样。不过想想驻扎西康的两万多边军,还有一鸣的嫡系第三师、第四师三万余众,送来的人数不会少,而且全军的武功高手、神枪手和优秀侦查官兵,绝大部分都待在一鸣的嫡系部队里,连续三年来的军内技能竞赛,都是边军和第三、第四两个师获胜,所以哪怕其他三个师不放人也没什么影响,反而欠下人情,甚至失去一次发展军备的好机会也说不一定。” 蒋介石若有所思地望向正在仔细观望的萧益民,不知道原本要带他参观雅安枪炮厂的萧益民为什么会带他来参加这个神秘的军事训练基地,还要观摩一场如此重要的军事选拔? 想来想去,蒋介石还是不能确定萧益民的用意所在,他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川军总司令,绝对不是向自己炫耀他的武力,因为这对尚是无名小卒的自己而言根本没有必要!蒋介石暗暗揣测,萧益民或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表达一种诚意,或者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向自己介绍他的新式军事思想,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吧。 发令枪一声响起,声音还在山谷中回荡,竖立在西南角的高耸瞭望塔上传来洪亮的声音:“第一位选手率先出现在十七号位置,领先第二名约一百五十米,请终点裁判和医官准好救治准备——” “救治?”蒋介石不解地问道。 萧益民这时终于转过身来,含笑向蒋介石低声介绍:“是需要救治,一千三百二十名竞技官兵需要在三十六小时里,绕着西面的大山奔跑一百二十公里,沿途要翻越十七座大小山梁,渡过数十条溪流,穿过暗无天日的原始森林,还不时受到教官们提前预设的各种袭击滋扰。 “更为艰苦的是,他们身上只有一块米饼,一小瓶云南白药、一个急救包、一个指北针和简陋的地图,肚子饿了得自己找吃的,无法坚持就拉开烟雾弹,马上会有人去救他们,但是也立即失去竞赛资格。” “什么?这……这也太严格了吧?如此严酷的选拔,闻所未闻啊!” 蒋介石惊叫起来,早有心理准备的刘秉先也不由愣住了,询问萧益民是不是发疯了?两人的表现引来周边将校们的一片鄙视,就连站在不远处的卫兵都不屑一顾地瘪瘪嘴。 萧益民严肃地说道:“不要奇怪,我们的军队没有那么软弱,否则怎么可能接连打胜仗?” “如此艰险,能有几个人全程跑下来?”刘秉先不服气地问道。 萧益民倒是很谦虚:“是啊!截止四小时前,已经有七百多名竞赛官兵因为无法坚持或者受伤退出,其中两人不幸牺牲,四人初步判断将终生残废,估计还不是最后的统计数字。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分,我们估计,能在一点三十分之前跑到终点的,最多也就两百人,其他官兵就算跑到终点,也已经超时,只能打道回府,想加入只收兵王的‘黑豹部队’,只能明年的这个时候再来拼命了。” 刘秉先沉不住气了:“这么折腾,当真能成立一支你理想中的特种部队?” 萧溢茗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肯定能,基地七十余名教官经过三年的实践和总结,制定出的各种标准和训练计划都是非常科学的,别以为这个标准高,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入选的官兵得经过一年的艰苦锤炼,侦查、潜伏、奔袭、暗杀、狙击只是基本技能,还要学习汽车驾驶、各种武器运用,包括火炮、迫击炮的熟练使用等等,这又是一轮轮艰难的淘汰历程,只有最后留下来的,才能获得象征兵王的‘黑豹胸章’,才能成为光荣的‘黑豹部队’的一员,从此他们将成为全军羡慕的高手,他们可以站在军队的最高处,自豪而骄傲地俯瞰众生,他们的家人也因他们的优异表现,成为享受各种优厚福利的军官家属,一句话,他们通过不懈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连同家人也跟着受益。” 刘秉先和蒋介石面面相觑,萧益民已经和众将校跑向终点裁判处,刘秉先和蒋介石仍然站在帐篷前发呆。 第一二七章 播下一粒种子 次日上午,萧益民陪同蒋介石、刘秉先参观了雅安枪炮厂的M1916型新式步枪的生产车间、M60A型轻迫击炮组装车间、步枪子弹生产车间,四名德国工程师跟随一旁自豪地讲解,当德国工程师说到月产各种子弹两百五十万发仅是已经达到的短期目标时,萧益民也对惊愕的蒋介石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走出子弹包装车间,兴致勃勃的蒋介石和刘秉先连呼想不到,生产一颗简简单单的步枪子弹,从下料、引长到冲圆、拉铅直到最后成型,不算五道质量检测在内,竟然需要二十五道工序才能完成。 两人感叹之余,大开眼界,对雅安厂先进的设备和雄厚的技术力量赞不绝口,刘秉先感叹地说:第一次知道生产一颗子弹这么不容易,怪不得全国只有雅安枪炮厂一家能生产尖头弹。 到过湖北汉阳枪炮厂参观的蒋介石很有见地,他发现雅安枪炮厂的规模仅是汉阳厂的四分之一,工人总数仅为汉阳厂的五分之一,但是雅安厂的技术管理人员多达两百五十人,机器设备非常先进,生产效率明显高出汉阳厂一大截,为此他专门与萧益民讨论良久,直到午饭时分还在热议,之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写下心得体会。 午饭过后,一心想试试新式步枪和六〇迫击炮的蒋介石在萧益民和刘秉先的陪同下,再次驱车来到训练基地靶场,提前接到通知的基地司令谢明扬带着几位助手,把萧益民一行领到东北角的靶场,基地警卫连的官兵已经准备好一切。 萧益民示意基地射击教官不用麻烦,拿起支已经校准过的新式步枪和一盒子弹走向射击位,与换上迷彩作训服的蒋介石双双趴下,随即把枪交给蒋介石,自己拿出望远镜,观察前方百米外的人形靶。 蒋介石对枪托嵌上的钢质护板、拉机柄改成下弯形状的新式步枪爱不释手,摸了摸加工精制的胡桃木枪托,四个手指滑向精心打磨没有半点毛刺的机匣,最后拉动枪机,熟练地插入五发弹桥,一按一拉转眼完成装弹,转向萧益民,笑着问道:“枪管改为600MM之后,会不会对射程和弹道有影响?” “影响不大,五百米之内仍然保持极高的准确度,加上我们生产的子弹装药高效稳定,膛压、初速、曲度等实验数据均达到或超过进口的M1905型毛瑟长步枪,改进后的整枪重量减轻了半斤多,长度缩短了15MM,更适合我们中国人使用,在狭窄的战壕或者丛林里使用更方便,骑兵也可以配备,加上改进后全长570MM的刺刀,基本满足了我们的要求,各项指标均在汉阳式之上,完全达到设计要求。介石兄打几枪吧,打完就有体会了。”萧益民详细回答。 “好!” 蒋介石的五次射击间隔均衡,萧益民听枪声就判断出蒋介石此刻心态平和,极为专注,第二次压弹射击也是如此,处处显示出蒋介石扎实的基本功。 通过望远镜观察和前方报靶成绩来看,蒋介石在五十五秒内十次射击达到八十六环,算是不错的成绩,后面的观看者随即发出一片掌声,弄得蒋介石颇为不好意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好枪!真是好枪啊!”爬起来的蒋介石没有半点得色,对手中钢枪赞不绝口,给大家留下了谦逊有礼的深刻印象。 相比之下,刘秉先的成绩就不堪入目了,卧射百米靶的十发成绩竟然只有五十四环,惹来谢明扬等人的一阵嘲笑,连帮他供弹报靶的教官都看不过眼。 蒋介石知道刘秉先大病刚愈,一个多月来情绪低落,心事重重,因此非常理解刘秉先的尴尬,没等刘秉先爬起来他就打了个哈哈,对萧益民大声建议道:“一鸣,你也打几枪试试吧。” 萧益民连忙拒绝:“时间宝贵,还是换个地方,去试试六〇迫击炮怎么样?” 蒋介石早就听说萧益民是个神枪手,他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借机转移大家的视线,给刘秉先一个台阶下,闻言心领神会:“也好,那么走吧,子承,走快点,等会儿我们兄弟俩一起操炮怎么样?” 半小时后,分别发射了三十枚高爆弹的蒋介石和刘秉先非常过瘾,对迫击炮的简易操作和准确度大为赞叹。 蒋介石接过士兵递上的湿毛巾擦完脸,走向萧益民高兴地问道:“能不能观摩一下步兵行进射击?看看我们与训练有素的官兵差距多大。” 萧益民立即向身后的谢明扬点点头,谢明扬跑向警卫连长低声下令。 警卫连长应答完毕,转向部下一阵大吼,一个步兵排的士兵起步上前,三人一组,提着六〇迫击炮和弹药箱冲向左前方百米外的凹地,在排长的声声口令中整齐停止,飞速架炮测距,从接到命令至完成八门迫击炮的五轮齐射,仅仅用去五分钟时间。 蒋介石通过望远镜观察,设置在前方八百米左右的小山下,两个用松木板搭建的目标工事已经被炸得无影无踪,蒋介石顿时放下望远镜高声喝彩起来,心里对这支川军强悍的战斗力深感震撼。 返回营房更衣期间,基地司令谢明扬看到四处没人靠近,忍不住低声问道:“司令,这个姓蒋的只是国民党阵营中小有薄名的后起之秀,值得司令对他如此重视?” 萧益民低声笑道:“这是个人杰,将来的成就恐怕远不止于此……你别不相信,想想这么些年我看人的眼光,你就不应该再有任何怀疑。” 谢明扬似乎领悟到萧益民的心思:“我有点明白了,你带他来,除了示之以诚之外,恐怕也是想让他明白我们的实力吧?” 萧益民赞赏地点点头:“在揣摩人心这点上,王师兄和何师兄都比不上你。我的心思还真让你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为我们川军今后的前途提前做些准备,我们如今四面树敌,没几个真心朋友,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打了几个胜仗,苦苦拼搏数载,弟兄们和你我的心不知不觉变大了,如今恐怕谁都不愿继续偏安一隅老死巴蜀,所以我们迫切需要调整自己的步子,多交朋友少树敌。” 谢明扬点点头,随即狡黠一笑:“不止这些吧?” “哈哈!谢师兄,看来让你独当一面才行,这几年委屈你了。” 萧益民收起笑脸,非常郑重地提点谢明扬:“尽管如今的国民党还不成气候,但是他们在沿海各省和长江中下游地区拥有良好的基础,经过十余年的不懈努力,他们已经获得了民心,缺的只是没找到正确道路,相信过不了多久,精英荟萃的国民党就能成就一番伟业。 “再一个,他们的优势正是我们的劣势,说到底我们先天不足啊!所以,我极为看好介石兄的前途,此人深藏不露,意志坚定,严以律己,刻苦好学,更为难得的是,他心里有国家民族,有远大抱负,因此我想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他尽可能多的帮助和诚意,同时也要让他看到我们的实力,通过此次相处,悄悄在他心里埋下颗种子,希望有生根发芽的那一天。” 谢明扬心中愧疚不已,顿时收起心中浮躁,心悦诚服地肃立一旁,再也没有半点轻慢与自得。 由于时间有限,怀着秘密使命入川的蒋介石需要认真地和萧益民谈一谈,然后赶回上海复命。所以大家都没有继续在雅安停留的心思,略作洗漱便与谢明扬等人告别,登上汽车赶回成都。 第一二八章 乾坤初定(上) 汽车驶出雅安不久,兴致很高的蒋介石诚恳地向萧益民询问川军今后的进取方向,坐在前面的刘秉先也一改先前慵懒之态,回过身来聆听……不管不顾地闭门休息数十天之后,刘秉先也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了,因此他非常需要了解萧益民的下一步打算。 萧益民沉思良久,看了看翘首以盼的蒋介石和刘秉先,郑重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目前我们川军面临的最大任务有两个,第一便是平息康藏地区的叛乱,这方面有四个,旅的边军基本上足够了,难度也不太大,最困难的是在外交压力下,如何掌握平乱的力度和进度,但是我移民西康的计划不会有丝毫动摇;“第二个任务是整军,这时极其重要而关键的一步,而且需要加大气力好好整顿,绝不做水磨工夫我们的军队打了几个胜仗,就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上上下下充满了骄傲自满情绪,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甚至有人急不可耐地提出打出四川的口号,无知啊!” 刘秉先惊讶不已:“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我觉得没这么严重啊萧益民摇摇头:“真实情况估计比小弟担忧的更严重,要不是小弟在两年前顺利地推动了一系列立法,以损失自巳利益的方式,团结了大多数,换来军政分开、三权鼎立相互牵制的政治局面,恐怕四”仍然处于混乱之中可至今仍有不少将校在背后骂小弟的祖宗,认为小弟断了他们的财路。 “可实际上呢?小弟只是通过军事压制和典论引导,使得经历了保路运动和成都兵变的四川民众从痛苦中逐渐觉醒确保了省政府、省议会、各级政府和地方议会拥有原本就应该拥有的权利,真正地行使民政权力。 “可这样一来,便损害了部分将校的利益,特别是税收权归于政府之后,所有的军事势力在法律和民意的制约下,失去了盘剥百姓的借口反对者敢怒而不敢言,因为民心在政府一边,在小弟这一边,加上小弟拥兵六万,还是四川洪门,义字辈,老大,从方方面面镇住了心怀叵测的人,这才勉强保住四川安定繁荣的发展局面。” 刘秉先顿时明白过来,蒋介石也是一脸深思,之后频频点头迅速理解了萧益民的苦衷,心中对萧益民更为钦佩。 萧益民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这就晃我要整顿军队的重要原因,如果再这么放任下去,必将积重难返甚至尾大不掉对四川、对整个国家都没好处。 “这次整顿,我会通过各和方法,警告那些心怀异志自私自利的人,削弱他们实力的同时,还要逐步完善军法,加强管理,对那些心存侥幸或者负隅顽抗的人,必须给予狠狠的打击,我就不信得不到人民和广大将士的支持。 “等到四川彻底安定下来我还想与国内各开明党派建立联系,增加了解,互利互信,进而推动整个国家走上正确道路。” 萧益民开诚布公的一席话,令蒋伞石和刘秉先心中剧震两人几乎同时挺起了脊梁,目光炯炯地望着神色坚毅的萧溢茗忽然觉得萧益民眼光更为深远,威严更甚于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仰止的磅礴气势,如同巍然屹立的高山一样,不可动摇! 三天后,圆满完成出使任务的蒋介石,在萧益民的依依送别下乘车东去。 连日来,萧益民与蒋介石、刘秉先日夜相伴,亲密无间,可以说除了睡觉之外,三人都待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讨论不完的问题,彼此的感情也日益深厚。 此次孙中山之所以把蒋介石派到四川来,而不是派出资格更老的杨庶堪或者其他名声在外的国民党元老,明显是没有寄予多大希望,也许萧益民留鳄脚中江和国民党元老们的印象太过恶劣了,一干牙老谁也不愿意入川触霉头,萧益民可走出了名的软硬不吃、飞扬跋扈。 但是,强大的川军和日益富裕的四川对于整个中国大局而言,越来越重要,萧益民的政治影响力也是越来越大。国民党中所有人都担心萧益民会像打击蔡锷护**那样,奉袁世凯号令,出川打击革命力量,因此不管愿不愿意,都需要派人入川联络,探明萧益民的真实态度和意向。 孙中山之所以在深思熟虑之后派出蒋介石这个名声不响的后起之秀,仰仗的便是蒋介石与刘秉先的结义兄弟关系,避免萧益民翻脸。 蒋介石临行前,孙中山给他下达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哪怕此行谈不成,也要把精通军事的党中俊杰刘秉先带离四川。 估计孙中山都想不到,被他评价为“年轻稳健,意志坚韧但尚欠经验”的蒋介石不但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还获得萧益民写给孙中山的亲笔信。 这封当着蒋介石、刘秉先的面写就的长信,行文庄重,态度极为谦逊,字里行间诚意浓浓,不但对孙中山及其党派的宗旨给予了极高的赞誉,还尊称孙中山为“民国之父”,同时也非常坦率地对国民党的草命手段指出批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中国革命不应该寄望于狼子野心的列强,也不应该指望有奶便是娘的军阀,而是应该逐步唤醒民众,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革命武装力量,从而真正掌握自巳的前途和命运。” 长信的最后,萧益民郑重做出承诺: 四川各界反对复辟帝制,只要自身不遭到外来威胁,不会无端地攻击任何进步势力,本人愿意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推动民主党与国民党建立长期有效的联系,只要时机成熟,将允许国民党恢复成都、重庆两个分部。 孤身入,的蒋介石,此行可谓满载而归,除了没能如愿带走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刘秉先之外,各方两的收获远远超出所有人的狗期。 而萧益民拒绝放走刘秉先的理由很充分:他需要整顿川军,在彻底完成整顿之前,需要刘秉先坐镇重庆,对那些心怀异志的,军将校保持威慑力,一旦整顿完毕,刘二哥何去何从,任其自行选择。 整个四月份,萧益民都在繁忙的会议中度过。 在包季卿、邹文翰、张澜等智囊的建议下,萧益民改变原先雷厉风行的强硬态度,欣然采纳智囊团提出的“疏导策略”轮番招来川军各分区司令和参谋长,与各师主官分别进行单独谈话,坦率地交换意见,指明川军今后的发展方向和个人的远大前途,同时掌握典论导向大力宣传……”军中的新人新事新风貌,对军纪较差的军队形成典论制约。 紧接着,萧益民率先对驻扎西康的边防陆军进行改革,原有四个,独立旅和七个守备团调整为一个军三个师,番号为”军第四军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师,军长由边军副司令钟颖担任。 新编师为三团制,增配警通营和插重营,第四军军部为康定,原军分区直辖各部分别整编为炮兵团、警备团、特务团、工兵团和第四军野战医院,斥资建立康定训练基地,负责西康战区的兵员招募和训练。 第一二八章 乾坤初定(下) 五月十日,川军最高军事会议在成都北校场总司令部大会堂召开。 四川巡按使张澜、议长匡佑民、民政长曾寿五等十余名政府官员列席会议,已经获得大部分将领支持的萧益民宣布整编方案,经会议讨论顺利通过。 川军总司令部之下的军分区顺利撤销,取而代之的是军级战略指挥机构。 第一军军长由晋升川军副司令的王陵基担任,下辖钟体道第一师、邓锡侯第五师,军部仍设在万县: 第二军军长孙兆鸾,下辖王攒绪第三师、王键第四师,军部为叙府: 第三军军长由萧益民兼任,下辖刘鼎勋第二师、新编怯毅第六师,军部暂定于成都,第二师驻地改为内江,第六师驻扎遂宁。 基于相互妥协的原则,第一、第二、第三军所辖各师,均保留两旅四团制,编制缩减为一万二千安兵: 刘秉先中将不再担任第二师师长,专任重庆警备司令部司令,原一旅四团的警备部队裁减之后,变成两个警备团和一个宪兵团。 随时有可能引发流血冲突的重大军事改革,在阵阵掌声中正式拉开序幕,除去驻扎西康自给自足的三万边防陆军不算,川军总人数由十五万人裁减为十二万人。 不管台下三百余名将校愿不愿意,一个个都仰望主席台,热烈鼓掌,川军的重大变革已经势不可挡,总司令萧益民通过人事的变更、军费的控制和防区的调整,兵不血刃将军队牢牢掌握在手里接下来对萧益民心怀不满的将校将被挤出军队,规范后的各师需裁撤的兵员总数高达两万八千余人。 裁军之后川军官兵的待遇能够提高一大截,但是各级主官的权力与实力也随之缩小,如果不想成为被踢出军队的倒霉蛋,必须做出自觉的改变,否则下场肯定会很惨: 历时三年的军队整风中,已经有七十余名军官人头落地,多达四百余人被冠以贪污、渎职、强奸等罪名,发配到苦寒之地的巴塘,正在那些酒气熏天、浑身擅味的满蒙官兵的皮鞭下服苦役! 在数百将校的眼里,端坐于主席台中央的萧益民威严日甚一日随着川军取得的一次又一次胜利,萧益民头上的光环也随之层层累加烁烁生辉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洋溢出上位者的凌然气势,整个人变得越来越稳重深沉,那双深邃的眼睛愈加冰冷不经意间的匆匆一瞥,似乎就能看透人心,令人心跳加速不敢与之对视。 在将校们的眼中,坐在萧益民左右的包季卿、王陵基、张澜无一不是名震巴蜀、蜚声全国的牛逼人物跺跺脚巴蜀地面前要抖三抖,可要是拿这些牛人与如今的萧益民相比,就自然而然地会有一种相形见础差距日大的感觉,不过却比喜怒不形于色的萧益民显得温和亲切。 会议散会,将校们迅速离开成都,返回各部驻地,没有一个人敢像往常那样,趁机在灯红酒绿的成都城停留,更不敢呼朋唤友,眷恋于声色犬马之中,一个个飞也似地赶回去召集部下急商对策,看看要裁谁留谁,如何尽可能多地保住部队的元气,保住各人骤然缩小的切身利益。 萧益民不敢有片刻放松,与张澜、匡佑民、曾寿五等人开完善后会议,立即与参谋长包季卿、副司令王陵基一起,率领百人参谋团和卫队,乘船东下,赶赴重庆坐镇监督。 此次同行的,还有新晋师长刘鼎勋、王赞绪两名少将。 尽管刘鼎勋的师部由繁华的重庆迁到了内江,但刘鼎勋却没有半点儿意见,有的只是对萧益民的感恩戴德,言听计从,非常自觉地向权势熏天的萧总司令靠拢。 炮兵出身的王攒绪此刻依然仿佛在做梦中,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顺利晋升第三师师长,以区区旅长的身份,掌握萧总司令的嫡系第三师,更没想到军座孙兆鸾如此宽厚豁达,不但大力举荐而且信任有加,使得王赞绪一跃成为比肩邓锡侯、刘鼎勋、王键等人的川军将领,胸中原有那点不受重用的怨气早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全是深深的感激,以及对自己能力的担忧。 但是,在萧溢茗的大力扶持下,在军长孙、兆鸾的帮助下,王赞绪坚信自己能够带好第三师,绝对不会让其他部队比下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到达重庆后,萧益民立即带上爱妻早已准备好的丰厚礼物,跟随二哥刘秉先回家拜见刘老爷子,表现得恭敬自然,从容洒脱,害得郁郁寡欢的刘秉先再次遭到父亲的痛斥。 晚饭过后,刘秉先与萧益民来到园中散步,没走几步,刘秉先就一屁股坐在林荫下的石凳上,挥退奉上香茗的下人,盯着萧益民的眼睛,满含深意地问道:“刚才你注意我家老娘的目光没有?” 萧益民想起刘伯母那张像是对待女婿的笑脸,想起晚餐过程中刘老爷子欣慰的笑声和刘伯母不停给自己夹菜的良苦用心,怎么不明白刘秉先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想来想去,他只能摇头苦笑不语。 刘秉先叹息道: “一鸣,我知道你是个用情专一的好男人,不像我这样一妻两妾,可你也得照顾一下我们一家老小的心情吧? “小妹每次从成都来信,一张纸有大半说的都是你,赞你这好那好,对你是倾慕万分,痴心一片,就差没把你当神仙了,你倒好,面对小妹时故意装疯卖傻,可小妹数年来仍旧孜孜以求,从不气馁,这几天在你家,看到小妹抱着你那对儿女就像她亲生的一样,我这当哥的心都疼了啊! “我老爹老娘的意思你也知道,不指望你把小妹当成正妻娶回去,可是小妹给你当今平妻,总不会辱没你吧?” “二哥,你别说了,越说越混蛋。” 萧益民打断刘秉先的话,长叹一声,抬起头: “二哥,小弟何尝不知道小妹的心思,何尝不感激二哥和伯父伯母的一片关怀?小弟自认不是圣人,更何况小妹美如天仙才貌双绝,但凡是个男人都知道这样的女子是多么宝贵,多么的可遇而不可求,只是小弟这心里……” 刘秉先猛然一拍,厚重的石桌竟被他拍得晃了两下: “你给老子闭嘴!实话告诉你,老子拿定主意了,帮你整军完毕,就离开四川追随中山先生,与介石兄一起并肩奋斗! “虽然我们国民党很不成熟,虽然**势力还很弱小,投机者、变质者充斥于党内,但老子相信只要去努力,就能改变一切,我们的党就能踏上正确的道路,最终壮大起来! “老子今天就对你说一句话:不管怎么样,你必需把小妹给娶了,也好告慰家中父老,将来要是老子有个三长两短,死也能死得瞑目!” “二哥……” 萧益民难过不已,想要劝解两句,但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刘秉先举起手,用力地摆了摆,迅速转过头,望向西边的晚霞,两行热泪顺着灰白的脸颊,滚滚而下……” 第一二九章 浑水摸鱼 从陈家大院回来,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就窝在七星岗警备司令部里,除了推辞不掉的接见川东耆老和民主党分部负责人,其余来访者便被归于闲杂人等之列,拒不接见。 外人看来,萧总司令威风八面,坐镇重庆鹰视狼顾,实则是恍恍惚惚精神全无,所有的报告均是包季卿和王陵基领着参谋团协商处理,萧益民只负责听取汇报,然后签上名字便甩手不管。 包季卿和王陵基忙得一塌糊涂,腹中暗诽不已,却也知道其中内幕,不时笑话萧益民的同时,也对用情专一的总司令暗自钦佩。 好在整军工作进展顺利,被掐断财路的各师也恨不得早点儿把裁撤下来的多余官兵扫地出门,就连野心勃勃的邓锡侯也不例外,第一个把裁撤下来的四千超编老弱病残送到重庆警备司令部大营,获得萧益民的重奖—-五十挺M1915型轻机枪。 邓锡侯领到机枪,立刻乘船东去,似乎生害怕被人抢走一样。 如今全军上下都知道,经过十余项重大改进的M1915轻机枪的研发之路,异常坎坷,两年来陆续生产的产品虽然不少,但均未获得萧益民认可,一改再改均无法达到萧益民的要求,德国总工程师马克斯一气之下,命令大部分技术人员抛开一切工作,组成庞大的专家团日夜研讨,反复试验,终于在去年底正式设计定型,交由经验丰富技术力量雄厚的华西金属制品公司小批量生产。 在年初的川滇之战中刚出厂的一百挺新机枪运到前线供各部试用,邓锡侯部分到了五挺,这五挺新机枪在战斗中的优异表现,令邓锡侯和麾下官兵惊愕过后爱不释手,战后各部普遍反应: 新机枪操作简单、坚固可靠维护方便、威力强大,子弹通用性强,仅需一两天训练就能让新手熟练操作。 更吸引人的是,在历时一个月的战斗训练中,没有一挺新机枪出现故障,深受各级官兵的喜爱和推崇,将士们亲切地把新机枪称为“十五式轻机枪”。 战后研发小组想收回其中十挺进行检验都无法如愿,最后还是萧益民亲自给第四师师长王键打电话,王键才忍痛派人将磨损最大的五挺送到成都研究所其余各部宁愿被扣除军饷,也不愿归还到手的试用机枪,由此可见此枪的优秀了。 邓锡侯匆匆离开的当天晚上,胃口全无的萧益民还在警备司令部后面的小楼卧室里,苦苦思索如何面对老刘家,包季卿与王陵基就在此时匆匆到来。 包季卿坐下后将手中急电递给萧益民:“不管你怎么想,这回恐怕留不住刘子承了。” 萧益民疑惑地看看两人,接过电文扫一眼,立刻跳起来:“此事我二哥知道没有?” “这样的大事我们哪里敢瞒他?迟早他都会知道,所以我和参谋长商量过后,已经派人通知他了这样我们也能主动一些。” 王陵基说完,点燃香烟慢慢吸,望着头发凌乱、胡子拉渣的萧益民连连摇头,心想你这家伙要不是心里总想着美如天仙的刘小妹,怎么可能变成这幅样子?与其这样,不如娶回来享用得了,不需要为点虚名折磨自己和别人吧? 萧益民哪里知道自己的副司令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捏着电文,紧张地说道: “这个时候国民党领袖之一的陈其美被暗杀死在妓院里,恐怕要搅动天下大乱了,不管幕后黑手是不是北京的袁大帅,国民党都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长江中下游各省恐怕又要出大乱子,你们的意见呢?” 包季卿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事虽然闹得很大,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大的动乱,如今的江浙地区包括鄂豫皖赣,均在袁大帅的心腹大将控制之下,只要坐镇南京的冯国璋不乱,国民党在长江流域就弄不出什么名堂。 “说起来,倒是广东的形势很可能为之一变,广东那些相互猜疑的国民党各部武装,很可能因为陈其美的死抛开矛盾同仇敌忾……其实,从整个大局来看,还真不敢断言陈其美就一定是袁大帅杀的,袁大帅要是真想杀陈其美,何必等到现在这个风平浪静的时候才动手?” “有道理……先不管谁杀的,说说看,如果把这事利用起来,我们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萧益民完全抛开了那些牵肠挂肚的儿女情事,整个人恢复了原有的敏锐和果敢。 包季卿与王陵基相视一笑,在包季卿的示意下,王陵基说出初步打算: “这也许是改善我们‘反革命’形象的好机会!据我所知,陈其美是蒋介石的结拜大哥,还有个近来风头很盛的黄郛,这三人是一起拜把子的兄弟,蒋介石与陈其美两人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而子承老弟在日本期间亦多次与陈其美相处,子承老弟和蒋介石义结金兰也是陈其美主持的仪式! “因此,我们大可借机放走已经决心要走的子承老弟,让子承老弟赶到上海为陈其美收拾后事,顺便代表你这个川军总司令吊唁一下,就能收到不小的效果。” 萧益民频频点头:“好计策!”陵基继续说道: “听说陈其美为了孙中山的革命已经倾家荡产,十余年来入不敷出,所有的亲朋好友唯恐受连累,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加上陈其美多年来为筹备军费不择手段,与江浙财团早已交恶,不少人对他甚至恨之入骨,加上袁大帅因为亚细亚报馆的爆炸事件,到现在一直通缉他,所以他这一死恐怕连出殡都成问题。 “司令不妨让子承老弟带上笔钱赶赴上海,让子承和蒋介石一起,风风光光地把丧事办起来,定能收到奇效。” 萧益民连连点头,脸上很快又现出痛苦的神色,刘秉先那张苦瓜脸和刘小妹的娇颜再次浮现脑海,弄得他心烦意乱挥之不去:“是啊、是啊!只是……我二哥这么一走,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包季卿皱起眉头,敲敲桌子,不悦地说道:“你还是快点儿考虑谁来当这个重庆警备司令吧!” “你们俩决定吧。” 萧益民长吁短叹,掏出香烟点燃,以前觉得刘秉先脑子僵化不知变通,可真的要放走刘秉先,他心里又异常难受,要是再不答应娶刘小妹为妻,恐怕两人之间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包季卿无奈之下,只好和王陵基一起商量。 王陵基考虑片刻,提议让成熟稳健的雅安基地司令谢明扬弥补空缺,因为重庆对整个四川太过重要,镇守的大将资历差点儿没关系,关键是忠诚和稳健。 包季卿略微权衡,同意王陵基的意见,随即向萧益民建议: “方舟的意见和我一样,你还是尽快把谢明扬调过来吧,让他把麾下那个五年老兵组成的警卫连也一并带过来,雅安那边先让卢逸轩去接手。再一个最好让麻刚带上一队人马,跟随刘子承去上海,顺便与上海那边的帮会接触一下,既然你把西康和滇西收购的烟土全收上来了,就得尽快找个大卖家出手,而且必须是长期的合作,这样的大卖家也只有陈其美身后的上海青红帮能够胜任,这是个好机会,不要错过了。” 萧益民尚未拿定主意,刘秉先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萧益民身边:“我得赶到上海去!” 萧益民指指包季卿和王陵基:“我们正商量这事,二哥别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小弟和二位老哥都会支持你,这时候你需要冷静。” “我很冷静,也能猜到上海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景况,说得难听点,陈其美大哥虽然性格不好,到处树敌,但他怎么说也是我的半个老师,我担心在袁世凯那些鹰犬的威胁下,他的尸体都没人敢去收敛啊!” 刘秉先说说就激动起来,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王陵基连忙劝道:“子承别急,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刘秉先感动地向王陵基点点头:“小弟想明天一早就走,估计正在南京公干的介石兄已经赶去上海了,介石兄虽然坚韧无畏,但是他身边没什么人可以依仗,说不定会出事的一¨我得赶紧去,还得带上几个人才行,说不定需要借重我川军的威名啊!” 三个人看到刘秉先急成这样,再听他这么一说,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无奈事情重大,只能由萧益民决定。 萧益民脑子里飞快转动,脸上却平静如常: “二哥,让你带上一个连、甚至一个团的弟兄赶往上海都没问题,沿途的北洋军会给小弟这个薄面,但你考虑过没有,其他国民党人会不会因此有别的想法?” “啊?这……我确实欠考虑了,那就带上我的警卫连吧,换上便服去,明早就走,明早八点有班英国船开上海,刚才我打电话联系好了。”刘秉先已经决定下来。 萧益民幽幽一叹:“二哥,不能急,急则乱!这样吧,你先不要带那么多人,就带上你的几个贴身侍卫即可,再从我的卫队里调五十人给你,拿上些钱明早就走。 “我给南京的冯国璋将军去个电报,估计你到了上海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然后我再让麻刚赶过去,带上重礼前往吊唁,怎么说你是我二哥,介石兄也是小弟一见如故的难得知己,无论从哪方面讲,小弟都应该有所表示才是! “如果那些迂腐不化的革命党人乱说话,二哥干脆替小弟奉上个花圈,也许管点用。 至于以后,如果二哥真打算跟孙中山一起干,到时小弟再想办法给二哥张罗一下,凑一支部队出来!” “三弟……” 刘秉先抓住萧益民的手,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很疼,就像千枝钢针刺入一样。 边上的包季卿和王陵基相视一眼便双双告辞,留这两兄弟单独相处,刘秉先这一走,恐怕真的不回来了。 第一三〇章 步步蚕食 一周后,上海传来的消息,印证了刘秉先的担心。 当包季卿和王陵基看到关于陈其美“尸体遗弃妓院长达三日无人收敛”的电文时,相对摇头,唏嘘不已。 即便不用交流,他们的想法也都差不多:革命革到这个份儿上,太让人寒心了。 归结起来,还是得从国民党身上寻找根源,一个党派领袖落得如此下场,那些同道中人都去干什么了?难道不担心外界从中看到国民党内部的矛盾与分裂?那些夸夸其谈的党派领袖,此时到底在哪儿? 普通民众都知道人死为大,拼命也要让死者入土为安,为何偌大一个国民党,连普通人都不如? 萧益民的传统观念没有这么深,因此也不会理解包季卿和王陵基的心情,更不会花时间考虑陈其美的身后事。 从陆续发回的情报中得知,刘秉先已到上海,与孤孤单单为陈其美收尸的蒋介石一起,联手搭建灵堂。 坐镇上海的北洋军政官员接到冯国璋的通知,很给面子地把监控的警探尽数撤走,一大批躲在暗处观望的革命党人,终于可以大着胆子前往祭奠。 看到这些消息就足够了。 萧益民没有功夫再去关注后事,抽出时间与等候两天的美国慎昌洋行总裁谢尔凯举行谈判,经过三天的讨价还价,签订了十架美国教练飞机和三十辆道奇1916年款十轮载重货车的大合同。 在这之后,萧益民留下副司令王陵基和政训处长万连峰,负责协助谢明扬整顿重庆警备部队,带上参谋长包季卿赶回成都,与张澜、匡佑民等人召开秘密会议。 萧家大院大书房里,萧益民读完段祺瑞和赵尔巽从北京发来的几份密电,转向众人,征求意见: “现在看来,病重如山的袁大总统恐怕没有几天好活了,我们得到消息的同时,别人也会通过各种渠道获得消息。孙中山在月初秘密离开日本回到上海,所以才有五月八日《三民主义》的正式发布,最近国民党一干要员纷纷云集上海日租界,名义上是吊唁革命先驱陈其美,实际上呢?看来国民党已经在为袁大总统之后的事情做谋划了。诸位都说说看,我们四川该怎么办?” 众人面带忧色,沉默不语。 萧益民也不着急,端起茶杯慢慢品尝。 包季卿手夹香烟,吞云吐雾,看似悠闲自在,无所事事,但每个人的表情和反应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曾寿五率先发言:“依我看,还是继续观望比较好,不管外面如何云起云涌,我自巍然不动,当务之急,还是继续建设四川,发展四川,只要我四川政通人和,军民一心,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同意曾五哥的意见,关键还是看实力,如今我四川兵强马壮,万众一心,政府的行政重点已经转向经济建设,兼之老天保佑,两年来风调雨顺,民生发展很快,可称得上仓禀足军备强。 “说句自大的话,放眼全国,我四川在方方面面都走在前头,经过两次大规模的整风,如今的各级政府堪称吏治清明,也获得了四川百姓的拥戴,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谁接任大总统,都不会做出对我们四川不利的决定,反而要竭力安抚我们才对。”匡佑民也说出自己的意见。 张澜看看没人再说什么,轻咳一声,露出笑容: “刚才二位说的都很好,本人也是这个看法,不过有一点最为关键,切不可大意,我们应该考虑两种可能: “第一、北洋派继续掌权,这对我们最有利;二、国民党异军突起掌握政权,这对我们最不利,按照国民党的发展纲要和十余年习惯作风来看,他们绝不会像北洋派那样,允许我们四川高度自治,至少他们会在财政税收上做文章。 “其次,无论哪一派掌权,我们都需要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所以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如果继续独善其身,很可能会陷入四面受敌的被动局面。 “要保证我们四川的高度自治,以获得个宽松的局面,继续我们未竟的事业,就必须未雨绸缪,主动出击方是上策。” 此言一出,立即赢得众人的交口称赞。 萧益民与包季卿对视一眼,含笑点头,均觉得张澜的意见老成中肯,与张澜相比,曾寿五和匡佑民的气宇和格局都远远不如。 邹文翰连声称赞,接着对主持交通建设和农工商业的匡佑民、曾寿五大赞一番,这才转向萧益民笑问: “总司令先生,你有什么高见也一并说说吧?” 萧益民微微一笑: “我赞成大家的意见,对表方兄主动出击的主张非常认同。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大胆走出去,显示实力的同时,也能对各方势力产生一定的威慑。我建议省府派出专员赶赴北京,与段祺瑞和赵尔巽先生商量一下,尽可能与各方建立联系,攀上交情,必要时可以出些钱收买关键人员,到时候谁上台都不会轻易得罪我们,至少会征求我们的意见,让我们的政府继续保持现状,我们的十年发展纲才能实施下去。至于军队这一块,大家无需操心,无论谁上台,相信都不敢得罪我这个楞头青。” 众人一听群情振奋,阴霾之气一扫而空,思想也随之变得更为活跃敏锐,一个个巧妙的手段很快制定下来。 老当益壮的邹文翰主动揽下出使北京的任务,他拥有四川省军政高参的头衔,完全符合出使资格,加上他本人的名气,到了北京要比其他人好用得多,也更为灵活。 萧益民略作考虑,决定让自己的爱妻带上大儿子萧南征一起去北京,好好拜见一下与自己情同父子的赵尔巽,让一直询问爷爷在哪儿的儿子,去给慈祥的赵爷爷磕个头,这是赵尔巽临别时的谆谆叮嘱,萧益民没有一天忘记,也能通过爱妻的北上,向全国各势力表明一种只能意会不能明言的微妙态度。 看到会议差不多结束,萧益民开始诉苦: “诸位,目前西康的建设资金已经用得一干二净,沿途村镇的民房建设进度只能放缓,第二批从全川征募的五百户无产无业家庭陆续到达康定,光安置费就花去十五万元,秋季还有一万五千名北方贫苦流民迁移西康,如果届时巴塘境内的三个镇子没建好,这一万多人就得冻死,所以小弟请诸位发发慈悲,追加三百万投资吧!” 众人一听倒吸一口凉气,三百万?亏你说得出口,原定每年三百万的西康道路桥梁建设拨款早已下发,你现在狮子大开口又要三百万,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澜连连摇头:“太多了,太多了虽然前期需要修桥铺路,迁移费安置费都比较高,但是连续五年、每年三百万的西康专款已经定下,一鸣你现在要求追加,恐怕难以获得议会的通过,要是答应你了,恐怕川东川北各级政府都会涌进我们的办公室耍赖,我们也不好做人啊!” 众人连声附和,看样子没有一个人愿意开这个先例。 萧益民笑道:“我不是要你们从政府口袋里掏钱,而是想借用政府的威信,以西康建设公债的方式,在全川发行五百万五年期的有息公债,明年秋季再发行五百万,估计差不多够用了,届时西康经过两年的巨额投入,应该开始进入税收增长阶段。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至于公债的利息嘛,完全可以比银行贷款利息高出两个百分点,如果大家还信得过我萧益民,请帮这个忙,五年后我要是还不起,我将把自己的家业统统填进去,然后自绝于人民!” “这个……” 张澜没想到萧益民提出这个变通之法,心里对舍家为国的萧益民钦佩不已,又是感动又是为难,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自从保路运动之后,我们政府从未发行过公债,这几年民生不错,政府威望逐年增长,民众是信得过政府的,而且是有息公债,利息高过银行,应该不成问题,我认为完全可以发行,最好跟随下个月的财政厅纸币一起发行,我本人带头购买五十万没问题。” 曾寿五非常善于抓住机会,既买了萧益民的面子,让萧益民欠下个大人请,又能通过此举为打开西康市场赢得契机,完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老黄牛似的匡佑民立即反应过来,支持萧益民的这个办法,认为于公于私都有好处,完全可行。 张澜彻底放下包袱,表示回去后尽快动员本省富商,争取在半个月内,为萧益民卖出五百万西康建设公债。 钱的事情得到解决,萧益民满面春风地站起来给大家道谢,完了再次提出关于军队的议题: “我们总司令部经过反复讨论认为,目前正在展开的收复察隅行动应该加快,打下察隅之后,必须立即派出工程兵团修建公路和城防,彻底把察隅这个通向藏南的战略重镇,纳入我军控制之下。这也是我们急需用钱的最大原因,打仗打的就是钱。” 众人均点头意会,这也是去年就制定的军事方略,彻底平息康藏叛乱也是军政各界的一致愿望,所以才有了援助西康建设的五年拨款决议。 萧益民进一步解释道: “有一点需要告诉大家,这一仗必定引发英国人的强烈不满,但是他们绝不敢明目张胆地要挟我们,只能在政治、外交和贸易上制裁我们,但是请诸位放心,英国人已经被欧洲战场和北非殖民地拖走全部精力,在世界大战没有结束之前,他们没有能力和精力与我们作战。 “所以,下去这两年非常关键,关系到国家领土主权和民族尊严,我们争取在两年时间里,步步为营,步步挺进,彻底控制西藏局势,然后把战线推到藏南!在此,我代表全军将士,恳请诸位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 众人知道萧益民的诡计又来了,一个个含笑望着萧益民就是不答话,最后,还是性急的匡佑民忍不住叫起来: “一鸣,你别卖关子,把你的要求全说出来不就完了?不过先说好,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众人哈哈大笑,萧益民无奈地摇摇头,把司令部最新决定通报大家: “是这样的,基于康藏前线的需要,我们从裁撤下来的三万五千官兵精挑细选,以官兵完全自愿的方式,留下一万五千名弟兄,这些弟兄大部分参加过一到两次战争,都是意志坚定吃苦耐劳的老兵,正分期分批开赴康定。 “他们将在芒康进行两个月的适应性训练,然后其中一部分跟随钟颖将军入藏作战,一部分跟随祁洛将军南下察隅,进逼藏南,所以,我们需要政府为帮助解决一万五千套新式军大衣,就是我们去年设计定型的那种内衬毛皮的军棉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回笑得有些无奈了,面对随时能后放下脸皮的萧益民,张澜等人还真得没办法。 一万五千件军用大棉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萧益民,他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国家民族,谁敢在这时候说个不字? 何况这家伙最后来了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意见也只能答应下来,否则萧益民恐怕又要拿传遍全省的“军民共建、拥政爱民”来说事。 这句新颖的口号,在政府的不断鼓吹下,已经深入人心了,总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第一三一章 西进序曲(上) 康定有个别称叫打箭炉,如今的官员们嘴里都说康定,但民众似乎更喜欢“打箭炉”这个称呼。 整个四川和康藏地区至今还在流传这样的故事:诸葛武侯西征时,派遣大将郭达在此筑城开炉,铸造征战用的箭头,最后平定了叛乱,百姓过上了好生活,打箭炉自此成为川藏的交通枢纽和军事重镇。 因此,“打箭炉”不再仅仅是一个地名,还寄托着整个民族的传统和自豪,蕴含人们对祖先的缅怀与崇敬。 自从萧益民领导的川军占据康定城之后,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开通道路、建设营区和民宅,经过数千官兵和两万移民两年多的艰苦努力,康定城彻底变了个摸样,城区面积扩大一倍不说,城里城外的道路宽阔平整。 原先从康定到雅安这段两百公里窄道只能走马帮,常年穿梭往来的商队通常要走二十五天,如今窄道变成可以轻松并行四辆马车的六米宽道,从康定到雅安只需五天时间,如果能搭上边军的那些宝贝汽车,只需一天一夜即可到达,而且走得无比的平稳安逸。 六月下旬的第一天下午,由十辆大小汽车组成的车队出现在康定城南,早已等候在城南广场上的三千官兵和万余民众,翘首以盼,几十名身穿鲜艳袈裟的喇嘛谦恭肃立在十几名川军将校身后。 新任第四军军长钟颖站在欢迎队伍的最前头,身边是同样换上将军礼服的副军长兼教导师长周道刚,两人与身后十余名将校一样,脸上全是掩不住的笑容。 军长钟颖特意把脸刮得光洁透亮,只留下钟爱的腓特烈式胡子,看到骑兵引领的车队缓缓停在前方,咧嘴一笑,拉上周道刚大步迎上去,双双在距离汽车五米之处并腿肃立,抬手敬礼: “报告总司令,第四军军长钟颖、副军长周道刚欢迎总司令莅临康定!” 萧益民下车后顺手关上车门,郑重地回了个礼,几步上去,与钟颖来了个熊抱:“大哥辛苦了…菶池兄辛苦了!” 钟颖嘿嘿直乐,抓住萧益民的双手,上下打量,周道刚连声说怎么辛苦都值得。 周围的万余民众分外激动,挥动手中的彩绸和帽子,齐声高呼萧司令,放眼望去,整个场面无比壮观。 萧益民连连向万余民众挥手致意,钟颖把萧益民拉到十几个喇嘛面前时,震动山谷的欢呼声慢慢停下,上万军民满怀自豪地望向恭敬肃立的喇嘛和他们手里高高举起的哈达,待康定教区活佛毕恭毕敬地双手献上哈达,萧益民接过哈达挂在脖子上,全场立即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肥硕年长的隆康活佛再次奉上青稞酒,萧益民非常得体地合手致谢,双手捧起紫檀描金托盘上的金碗,按照事先学到的礼仪,伸出右手中指蘸上酒水,轻轻弹送,敬奉天地,最后放下金碗上前一步,双手拉过活佛的手,谦逊地笑道: “感谢活佛和所有藏族同胞,香醇的青稞酒温暖了我的心,祝愿折多山上寺院的五色旗幡永远飘扬,祝愿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民和睦安康,幸福吉祥!” 精通汉语的隆康活佛猛然一愣,在周围一片笑声中,神色复杂地凝望眼前这个深受军民拥戴的年轻将军。 短暂的失神过后,隆康活佛紧绷的脸渐渐松弛,无比肃穆地后退半步,再次向萧益民行礼,隆康身后的十几名喇嘛齐齐弯腰下跪,接着和隆康一样盘膝而坐,口诵佛经,喇嘛身后的数百藏民随之匍匐一片,五体投地,无比地虔诚。 周围上万军民无论是否信奉佛教,此刻都识趣地闭上嘴,静静等待,只剩下活佛和他的十余名弟子诵经的悠扬声音在空中飘荡,弄得从未见识过这等场面的萧益民有些不知所措。 钟颖等将校如释重负,簇拥在萧益民身边,静静等待,数千名荷枪实弹的官兵也站直了身子,脸上现出难得的笑容。 通晓藏语和藏族习俗的钟颖悄悄在萧益民耳边解释道: “隆康活佛把你的话当成承诺了估计两年来我们下手重了点,康定境内的十二座寺院清洗过后,如今只剩下三座,超过两万教民因为恐惧逃离了康定地区,周边十几个镇的土司头人躲进了深山,年初才开始陆续返回,其中彝、苗两族已经和我们结下了血盟,相处的就像是兄弟一样,只是还有一些藏族同胞没有回来,都逃到拉萨和山南那边了 “你刚才一句话,落在活佛和藏民耳朵里,变成了赦免与和解,所以他们才搞出这么大的场面。” 周道刚自豪地补充道: “康定的三山两河已经遍布我汉人的村镇,红海草原成为了我军的第一个牧场,七色海温泉则成了我军的康复医院,原本被藏族土司压榨百年的汉、彝、苗、瑶各族民众彻底翻身解放,三大石膏矿和两大银矿回到汉彝两族手中,要不是西征前你严令保护著名寺院和宗教自由,我们管得也严,恐怕最后三座大的寺院早就被翻身做主人的各族民众一把火给烧了,真是功德无量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是啊、是啊!总部的工作队和医疗队到来之后,到处唱起了你编写的《康定情歌》和《洗衣歌》你还别说,真他娘的收到了奇效,民众就是吃你这一套,汉民唱得最欢,藏民也被动听的曲子给迷住了,哈哈!比我们上万弟兄苦口婆心地做工作强上百倍,我真是打从心眼儿里佩服你!” 狡猾的钟颖这时还不忘拍马屁,估计是萧益民脸上没露出笑容,钟颖觉得自己这两年恐怕杀得过火了点。 诵经声终于停下,欢呼声再次响起。 萧益民主动上前,对活佛和喇嘛们安抚一番,然后非常有礼貌地致谢道别,向周围黑压压的欢呼民众挥手致敬,便在钟颖等将校的簇拥下登上汽车,沿着折多河南下,进入城南跑马山大营。 宴会过后已是傍晚,康定的黄昏要比成都来得晚一些,萧益民在两位军长的陪同下,登上山腰的新建四层棱堡顶层,遥望被金色晚霞染黄的贡嘎山雪山,再转向北面,俯瞰全城,一时间竟有恍惚之感。 钟颖和周道刚喝了不少酒,此时脸颊酡红,嘴角含笑,一左一右站在萧益民身边,兴致很高。 遥望北面崭新的城区和沿河两岸错落的民居,钟颖和周道刚心中豪情油然而生。 尽管他俩时常登上此处,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觉,最让他俩感到满足的是,康定这座素有“川藏门户”、“古道中心”之称的战略重镇,已经牢牢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如今不但是威名远播的边军正副军长,还是辽阔的西康地区最有权势的民政长官,这座重镇在他们手里日益安定繁荣,成为川藏地区最大的物资集散地,短短两年,汉族的人口超过三万,税收逐月递增,如此成绩,足以令两人骄傲自豪。 第一三一章 西进序曲(下) 看到萧益民半天不说话,钟颖笑嘻嘻地问道:“司令,感觉如何啊?” 萧益民将目光从折多山下的佛寺白塔上收回,叹息一声,点头赞道:“果然是江山如画,美不胜收啊!” 钟颖和周道刚相视一笑,钟颖大大咧咧地说:“明年请你去拉萨,咱们一起登上布达拉宫最高处看看,那里的风景比这里更美,哈哈!” 萧益民也笑了:“战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周道刚正色回答: “在芒康集训的三个团已经做好入藏的开拔准备,只等天气转好立即西进;三天后,属下亲率由四千老兵编整的第七、第八两个团赶赴芒康,略作休息,立即南下察隅,我们的两个先锋营已经进入芒康以南地区摸清情况,只等主力部队到达了。” 萧益民点点头: “照理说,我得让你们中的一个留在康定坐镇,但是时间紧迫,任务很重,两路战线都不容有失,只能委屈两位兄长了好在祁洛大哥已经病愈,让他来给你们看看家也足以令人放心。” 看到两人毫不在意的样子,萧益民想了想,再次问道:“两位老哥对总体计划还有什么补充?” 钟颖摇头笑着说道: “此次入藏已经准备了一年多,可谓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物资供应远比前两次入藏丰富百倍,大到线路的选择和预备方案的制定,小到普通一卒的鞋子、水壶、药品和防风保暖围巾,你和总部都帮我们做好了,我再不快点儿把拉萨拿下,哪里还有脸见人啊?哈哈!等着我们的捷报吧!” “这次的作战准备工作无可挑剔,无论是迫击炮和轻重机枪的配置,还是武器弹药粮食物资的准备,都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丰盛,我们再打不好,恐怕就没脸见人了。”周道刚附和。 萧益民最担心的就是两位大将的态度,听完两人的话,萧益民仿佛看到了在自己之前、两次入藏大军全局溃败即将重演的情景,心里涌起破口大骂的愤怒**,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萧益民转过身去,遥望西面延绵飘渺的山巅雪线,调整一会儿情绪,这才转过身来,露出和煦的笑容: “二位大哥,小弟最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从两次川滇之战想到芒康大捷,从万县围歼想到剑阁伏击,我军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然而,只要细细归纳总结,就会发现这一系列战事的胜利,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我们充分利用了对手的疏忽和自大,早早就设定好了圈套,这才有了一个接一个的胜利,这才打出了川军的赫赫威名。” “正是这样!” 钟颖嘴快,立即笑容满面地回答,竟然未体会萧益民话中未尽之意。 萧益民继续分析: “其次是我们拥有先进的装备和训练,如今的中**队装备非常简陋,老套筒、抬枪、快利枪甚至大刀长矛等等落后武器比比皆是,绝大部分军队甚至连冲锋都还排着密集的队形,他们没有手榴弹,没有轻重机枪,和我们打仗就像是小孩子打大人,如果他们的装备进步了,再打一次的话,我们还能这么顺利吗? “我时常觉得这样的胜利胜之不武,赢得侥幸!只要把眼光稍微放远点儿,想想日俄战争中日军的强悍表现,想想欧洲血肉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德军,再想想英法两国的强大实力和先进装备,我们这点儿能耐算得了什么?我们的优势越来越少了!” 钟颖和周道刚非常认同,这个时候终于察觉到萧益民有话要说了,想起这位川军总司令历来的作风,两人连忙挺起腰板,严肃对待。 萧益民收起笑容,深沉地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 “俗语道,成王败寇,一次次胜利掩盖了我们的所有缺点,也造成军中普遍存在的骄傲自满情绪,上到将领,下到普通一卒,如今都是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从来不去想我们为什么能打赢,对手又是为什么输? “我军训练艰苦,装备先进,有一批又一批受过现代先进军事教育的军官充任各级指挥官,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官兵能力,都远远超出国内其他各军,确实有骄傲的本钱,但本钱总归有限 “别人正在大步赶上来,我敢说,目前我们这支骄傲自满、不知天高地厚的军队,只要打一两次败仗,所有的问题都会暴露出来,所有的信心都会丧失,因为一支不知进取、只会躺在功劳簿上狂妄自大的部队输不起。” 周道刚与钟颖面面相觑,虽然不完全认同萧益民的观点,但也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萧益民接着再加把火: “刚才在宴会上,不少团长、团长和参谋们对下一步作战表现得漫不经心,好像这一仗已经打赢了一样,根本就不去想前两次入藏作战为什么会输得一塌糊涂,不去想恶劣的气候和道路,不去想武器弹药的消耗和补给,他们似乎认为,只要几千人往上一冲,英国人训练多年的叛军立马束手就擒,大家就可以立下不世之功,成为万民称颂标榜千古的开疆功臣,哼!可笑!太可笑了……钟大哥,我建议你立刻把你的军需官撤掉,这种眼高手低的酒囊饭袋必须赶出军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钟颖和周道刚全都吓了一跳,军需官瑞珊可是立下大功的老边军,是满族军队中难得的老军务,资格甚至比钟颖还老,竟然因为酒后的几句胡言乱语,遭到从未发脾气的萧益民如此厌恶,看来总司令的不满意不是一点两点,而是满腔怒火了。 钟颖一脸震惊地张着嘴,一旁心怀忐忑的周道刚对他猛眨眼睛,钟颖随即醒悟过来,惭愧地低下脑袋: “遵命,回去属下就赶他回家养马去。” 萧益民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其实,我从来不主张靠杀一儆百来约束部下,但是这次不一样,时间太紧了,如果我们不能在两年之内彻底控制整个西康和大半个西藏,等英国人从欧洲战场腾出手来,等待我们的将是惨痛的失败,成千上万的弟兄都会因为我们的轻慢和无知死去! “两位大哥,回营之后告诉弟兄们,千万不要小看英国人,不要嘲笑英国殖民军队和印度阿三,出于宣传目的需要,我们藐视他们,笑话英**队在欧洲战场上的拙劣表现,可真的打起来,我们的军队远远不是英国人的对手,甚至可能打不过英国人武装的印度军队 “这不是危言耸听,印度有的是人,而且他们的很多民族比我们更凶悍,更野蛮,他们的军官所受的教育比我们好,在英国人的飞机、大炮、机枪、迫击炮的装备下,我们根本打过人家,我们如今赚到的只是‘天时地利’的便宜,可暂时‘人和’却在英国人和印度那一边啊! “要是你们两个主官还像现在这样松懈,只需一个战败就能毁了你们多年的好名声,毁了所有将士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毁了西康现有的大好局面,毁了四川四千万父老乡亲多年来的心血!成千上万叛军就会举起腰刀杀向西康,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民众就会血流成河!” 钟颖和周道刚终于明白了,两人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问题,心悦诚服地低下头,站在萧益民面前开始检讨自己的错误。 第一三二章 五年之约 在康定停留仅仅三天的萧益民,很快便体会到“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真切含义,海拔两千五百多米的高原上,昼夜温差很大,时值三伏季节,上午需要披上大衣,中午却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恨不得全身脱光,晚上若是没有厚重的被子和火盆,根本就冷得无法入睡,酒量大为下降不说,多喝点就能让人气喘吁吁。 边军老将祁洛率领的辎重营和六十多个商队,在第三天下午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康定城。 五千多军民和八百多辆马车运来的各种货物,堆积如山,康定地区一年中最重要的商品交易集市随着商队的到来即将开始,来自西康各地和前后藏地区的商人,将在未来一个月时间里汇聚于康定城,从川中汇集而来的数百万计的商品,将随着一队队马帮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 钟颖和周道刚没有福气参加今年的集市交易,迎来老将祁洛的次日清晨,准备了一年多且憋着一肚子气的八千官兵络绎出发,他们将在芒康大营,与前期驻扎在这里的两个团边军汇合,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入藏作战。 晨曦中的延绵雪山,分外耀眼,雪线下的苍茫森林,却是漆黑如黛,朦朦胧胧,滚滚南去的河水照映幽蓝的天色,如同悬浮在灰暗大地上的一根深蓝绸带,缓缓飘动。 凛冽晨风中的跑马山大营,格外地肃杀,金属的铿锵声和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密集的脚步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当第一缕淡淡的金色霞光照亮折多山上的佛寺白塔时,呜咽悲凉的喇嘛号声,齐齐吹响。 肃立于院门外的萧益民,望了一眼西面隐约可见的寺院,脑子里随之浮现欢迎仪式上充满戒心和敌意的喇嘛形象,意识到大军西进的消息也会和前两次一样,很快就会传到林芝,传到拉萨。 但此刻的萧益民毫不在意,他甚至希望消息传得更快一些,让那群身披袈裟掌管生杀大权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希望已被打残的叛军还能鼓起最后的勇气,像五年前那样倾尽全力,拼死迎战。 数十名将校肃立在萧益民身后,目送西征的将士。 站在萧益民身边的钟颖深吸了口气,向转过头来的萧益民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各主力部队的连营长几乎都是你的学生,比起五年前我麾下那些军官强多了。” 萧益民微微点头,对自己的学生非常有信心: “目前看来,未来数年内也只有西康战区有仗可打,也最能锻炼人,所以今明两年的大部分军校毕业生,都会分配到你们第四军磨练,只有在残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才是合格的军官,大哥要多费心了。” “这还用说吗?放心吧,只要在我们边军滚打几年,在残酷的战斗中、在高原恶劣的环境下磨砺,蠢材都能变成人才的,哈哈!”钟颖的大嗓门惹来众将校一片会心的笑声。 另一边的祁洛这次没有反驳钟颖,反而非常认同钟颖的观点: “能在咱们边军待个三两年,无论体魄还是性格都会坚韧很多,说不定这几批军校出来的好苗子里面,真能出一两个名将。 “这一仗咱们前前后后准备了两年,五十里一个的兵站,一直修到了芒康,各部弟兄都起码经过半年以上的高原作战训练,无论是参战人数还是武器装备,均非五年前的西征可比,入藏部队身后还有商队紧紧跟随,解决了弹药粮草补充的后顾之忧,官兵们的军饷又是三倍支付,要是再不能彻底铲除那些拿着鸟枪和腰刀的乌合之众,建立起长期驻扎的拉萨大营,彻底平息为祸数十年的叛乱,还真的没有天理了。” 众将校纷纷出言附和,言语中流露出强烈的自信,令心怀忐忑的萧益民安心很多。 此次挥师入藏是萧益民多年的愿望,也是整个民族的夙愿,萧益民不奢望以此一战留名青史,也不奢望能够一劳永逸,把包括藏南、缅北和傣族故居的阿掸国等中华民族伤心千百年的神圣领土完整并入国家版图之中,但至少证明他为之努力了,只要认认真真地一直去做,不管结果如何,此生都不会再留下更大的遗憾和伤痛。 浩荡大军的尾巴踏上了南边的石桥,钟颖和周道刚等十余将校纷纷走到萧益民面前,整齐敬礼,随即翻身上马,再没一句多余的话,也没一个人表什么决心,均是双腿一夹,便意气风发地打马离去。 萧益民下意识地举起手挥动几下,他知道钟颖率领的八千入藏大军将会势如破竹地攻进拉萨,也知道周道刚率领的两个团能在藏东南的战略要地察隅站住脚,他唯一担忧的是一年多前与钟颖和刘文辉等人定下的五年之约,转眼之间两年已经过去,不知道再过三年,局势会如何,能否实现自己的目的,届时两百名满腔热血的学生能有多少完好无损地回来,寄托着他无限期望的两百名军校毕业生,同样也是川军的中流砥柱及未来的希望。不管怎么说,川军的主战场始终还是在东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此时此刻,位于芒康大营以西一百多公里外的果岗山下,萧益民的得意门生刘文辉率领的侦察连,便潜伏在果敢山下苍莽的松树林中,透过茂密的针叶乔木丛,警惕地观察山下两排木石屋子内外的一举一动。 匍匐在冰冷地面上的百余官兵,被冻得瑟瑟发抖,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厚实的迷彩色棉衣棉裤,大衣下面除了一件毛绒绒的羊皮背心之外,还有购自上海的全套西式保暖卫生衣,卫生衣与皮肤之间,还有一套柔软的针织秋衣秋裤,身子与地面之间隔着厚厚的枯草,但仍然顶不住彻骨寒冷的侵蚀,一张张长期裸露在寒冷与烈日中的脸庞全是焦红色,干涸的双唇与紧握钢枪的双手满是豁口,但那一双双眼睛仍旧生机勃勃,闪烁着无穷的生命力和凌厉杀气。 刘文辉的侦察连,足足花了七天时间,终于找到叛军的这个重要落脚点,若不是一路追踪而来,谁也不知道外表毫不起眼的两排石木结构的屋子,竟然是昌都地区叛军的重要据点,距离北面入藏道路上的战略重镇左贡不到四公里,原本驻扎左贡的一个营叛军早已分散隐蔽,如今只有八百余名藏族平民,根本看不出安静平和、丝毫也不起眼的左贡,曾经是叛军重要的军营和物资仓库。 山脚下的两旁房子里,炊烟袅袅升腾,原有的叛军加上两日来不断聚集此地的一百八十余名武装分子,酣睡一夜之后陆续起床,一个个走出房门,相互打趣,其中十余人围着一挺崭新的法国哈奇开斯重机枪,倾听中间一位头戴毡帽、身穿藏族“初巴”,下身却穿着英国殖民军队裤子脚踏黄色军用皮靴的汉子做讲解。 匍匐在连长刘文辉身边的一排长放下望远镜,凑近一动不动久久观望的刘文辉,低声问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连长,我们在这儿都等了一天一夜了,什么时候才发起进攻啊?” “不急,或许还有叛军到来估计是我团各部这次突然出现,叛军惊恐之下,才络绎汇集起来,按目前的情况看,不止左贡地区有大量叛军,北面的昌都、西面的密波原本都是叛军的重要营地,综合多地的情况看,叛军只能在左贡至林芝一线阻击我军。” 刘文辉神色从容,一年多的艰苦磨练,终于让满怀抱负的年轻俊杰迅速成熟起来。 去年毕业于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侦查专业的排长继续问道:“我们团部今天会不会开进左贡?” 刘文辉放下望远镜,侧过麻木的身体,换了个仰卧的舒适姿势:“难说,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这要看三营在北面的雅察干得怎么样,如果雅察没有遇到大批叛军,我们团就会按照原定计划进入左贡设防,等待钟将军率领主力部队到来。” “那么,到了密波之后,我们是西进拉萨,还是南下察隅?”排长又问。 刘文辉笑着道:“我怎么知道?估计连团长都不知道。” 排长点了点头:“连长,要是让你选,你愿意打哪一路?” “当然是南面的察隅。” 刘文辉仰望蓝天,幽幽说道: “去年初,总司令送我进边军时曾说过,拿下察隅并牢牢占据,就能俯瞰南面方圆千里、素有鱼米之乡美誉的白衣河流域,只要占领白衣河流域,就能与东面的密支那和滇西连成一片,向南就是孟加拉人的居住地和印度洋,向西就是英国人日夜想吞并的藏南。 “所以,我们必须占据白衣河流域,才能抑制英国人的侵略野心,才能达成最终的战略目标,我们也会因此而创造历史,成为国家的功臣,民族的英雄! “这些话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每次想起总司令的五年之约,就像昨天才经历的一样,永生难忘啊!” 排长羡慕不已,看到刘文辉闭上眼睛显得非常疲惫,也就没有再次说话,举起望远镜观察片刻,悄悄退到后方,去叫醒睡了三个小时的连副顶替自己。 第一三三章 先下手为强(上) 中午时分,艳阳高照,气温迅速回升,休息一上午的官兵整理完武器装备,开始拿出肉干和水壶,默默进食。 刘文辉咽下嘴里的肉干,刚要举起水壶,黑瘦的连副迅速爬到他身边,指向山下的屋子,低声禀报: “连长,敌人开始整理东西了,大包小包的,就连铁叉都没有放过,几箱弹药正在打包驮上马背,看样子要溜了。” 刘文辉连忙收起水壶,转身向前爬行数米,举起望远镜透过乔木丛间隙,紧张观察,片刻之后果断下令: “不能再等了,下面汇聚的三百多敌人肯定要跑,如果我们放走他们,这七八天就算白辛苦了!仲翔,你率二排、三排,立即向西移动,占领西面山腰那两个小高地,绝对不能让敌人逃出去,我带一排和迫击炮排前移,五分钟后发起攻击!狙击小组——” “到!” 两位小组长低声回应,迅速爬了过来。 刘文辉指向东面三百米外那片裸露的风化岩:“你们两个,各带一组人马,一左一右封死河段的下游,那里道路狭窄,敌人即使要逃也不能摆开人马发起冲锋,你们给我死死地钉在岩石上方,过去一个收拾一个,决不能让一个敌人从东面跑掉。” 两个小组长迅速退进密林,带领各自的小组跑向东面。 连副庞仲翔着急地问:“要是敌人顺着小河向北逃跑该怎么办?” 刘文辉笑道: “向北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左贡,敌人三百多人我们根本杀不完,也堵不住,不如让他们向北逃,我估计敌人这么快就要溜,很可能是营长率部进入了左贡,或者即将到达左贡,否则三百多敌人不可能如此慌张。” 庞仲翔恍然大悟,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带上两个排绕进林子深处,立刻提起速度,向西飞奔而去。 刘文辉等候三分多钟,果断举起手,低声下达命令:“全体听令,匍匐前进,到达前方二十米的树林边沿后,机枪分左右设置,一排和迫击炮排拉开距离,听我枪声一响,立即发起攻击!” 大约两分钟后。 “啪——” 刘文辉手中的步枪射出第一颗子弹,侧后方随即响起“嗵嗵”的迫击炮发射声,十余枚六〇高爆弹在密集枪声中先后落在叛军的五十余匹马队中间,惊恐跳跃的马匹,在烈焰乍起的刹那四分五裂,十余名拼命拉着缰绳的叛军被炮弹撕裂,几条断臂和半个马头夹杂于成片的泥石中,腾空而起,冲破滚滚腾起的浓烈硝烟,甩落到遍布卵石的河滩上。 两挺轻机枪射出的密集弹雨,飞向乱成一团的叛军,混乱不堪的叛军队伍中血雾弥漫,惨叫一片,密集的六〇炮弹接踵而至,连续炸响,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淹没了所有的叫喊声,三百余名叛军彻底打懵,数十名魂飞魄散的叛军惊慌失措冲进两排屋子里躲避,近百名叛军下意识逃向西面的路口,仅有二十余叛军扔下武器,跳进冰冷的河水里,不顾一切地向没有火光和子弹射来的北岸逃去。 “别炸屋子、别炸屋子!瞄准河滩东面的敌人开炮——” 刘文辉冲到四门迫击炮侧边,大声喊叫,刚调好射界的迫击炮手在炮长的口令声中,再次调整射角。 大家都明确领会了连长的意思,那就是对准冲向河滩的叛军实施炮击,尽可能多地把叛军赶进两排房子里,最后来个更为省力地一锅端。 西面路口的阻击枪声已经响起,冲在叛军前方的五匹战马被打成了蜂窝,近距离发射的密集机枪子弹,将马上两名叛军打得支离破碎,企图西逃的叛军惨叫连连,转身逃回,三百多名失去指挥的叛军没有半点抵抗就死伤近半。 东面的沿河小道上,几乎五步一具尸体,东逃的数十名叛军在两个狙击小组步枪的精准射击下匆匆卧倒,却成了最好的静止标靶,手握短枪、高声叫喊的叛军头目死得更早,每一声枪响都会倒下一人。 被达姆弹击碎的头颅和破碎的脖腔,郑重地宣告这将是一条血腥的死亡之路,剩余叛军在巨大的恐惧之下终于回身狂逃,再次冲向硝烟弥漫、面目全非的河滩,紧跟在惊恐叫喊的数十叛军身后扑进河中,冒死渡过湍急的河流,向北逃窜。 森林边沿的刘文辉,看到近百叛军在弹雨中大多成功过河,一个接一个爬上河对岸飞快北逃,躲在两排房子中的百余名叛军,似乎也看到了冒死过河是唯一的生路,开始三三两两冲向河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此时,刘文辉再也顾不得什么省力的围歼了,连忙命令迫击炮瞄准两排房子连续炮击。 四门迫击炮及时呼应,四枚一轮的炮弹在五分钟内不间断发射,两排房子在声声爆炸中倒塌起火,房内的百余叛军仅有三十余人逃脱,很快就被飞溅的弹雨一一击倒。 枪炮声终于停止,冲到河边的刘文辉满身硝烟,怒视空荡荡的北岸,不甘地吐出满口泥沙:“逃了差不多两百人,唉,还是让敌人逃走了大半,要是老子早点儿下令冲锋就好了……” 刘文辉的遗憾,也成了边军先锋团的遗憾。 刚开进左贡就听到激烈交战声的团长安寿山,迅速地发出增援命令,增援的三连一口气冲向果岗山,飞奔途中,没有看到躲藏在路边野草丛中的百余叛军,等他们冲到战场对岸,发现敌人已经无踪无影,这时刘文辉连已经打扫完战场,正在命令弟兄们收集尸体,扔进大火中焚烧。 此战歼敌一百六十四人,缴获法国重机枪两挺、英国李恩菲尔德步枪三十五支,腰刀砍刀一批,没有一个俘虏,号称装备最先进、战斗力最强的刘文辉连无一人伤亡,但是官兵们脸上没有任何打胜仗的笑容,似乎都和他们的连长一样,心里满是懊悔和不甘。 三日后,继续在康定视察民情安抚百姓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同时收到两份急报,一份是入藏军副总指挥周道刚发来的左贡捷报,一份是成都总部发来的袁世凯病逝的急报,萧益民分别回电之后立即启程,于六月七日离开康定赶回成都。 第一三三章 先下手为强(下) 六月十一日下午,萧益民回到成都总司令部。 早已等候多时的川军各师主官汇聚一堂,参谋长包季卿对目前全国混乱的局势、北洋各派和国民党联手推举黎元洪继任总统等诸多情报宣读完毕,将领们全都望向风尘未洗的总司令萧益民。 萧益民不动声色地转向包季卿和王陵基,轻声询问:“省府那边是什么意见?” 包季卿回答:“省府原准备宣布独立的,但近两天情况突变,陕西陈树藩率先于六月七日通电全国,取消了独立,表示服从中央的领导,两广和云南跟随陕西之后,相继取消独立,若是我们执意宣布独立,恐怕会引发连锁反应,所以省府也不敢轻举妄动,深怕逆势而行,反遭灾祸。” “陈树藩历来和我们关系密切,陕西目前仍在内战之中,战火烧遍陕北各地,他在占领不久的西岸通电全国,取消独立,无疑是向根基不稳的黎元洪和国民党示好,争取获得陕西的合法统治权,彻底把陆建章等北洋军赶出去。 “至于两广和云南的表态,则完全是国民党上下活动的结果,不管唐继尧、陆荣廷和陈炯明怎么喊,在贵州大部已被鲁平山控制的情况下,除非我们四川公开表态,否则谁也无法改变当前的西南局势。”王陵基补充道。 萧益民点点头,又问:“湖北和河南驻军最近有何调动?” 包季卿与王陵基等人相视一笑: “黎天才所部被返回武汉的曹锟和张敬尧吞下大半,几乎成了光杆司令荆襄地区乱成一团,宜昌目前只有一个团的鄂军在惶惶不安,四下观望;张钫逃回豫南之后重组所部,与白朗农民军达成互不侵犯的约定,半年内恐怕没有力气再折腾;贾德耀和冯玉祥两部在潼关招兵买马,日夜练兵,但是袁大帅一死,两人立马成了没人管的孤军,之前他们以战损严重无力一战为借口,婉言拒绝增援被围困在西安的老师陆建章,又不敢与白朗的民军再度交恶,处境颇为尴尬,如果我们估计不错的话,贾、冯二人很可能会借机支持黎元洪,并想方设法与国民党改善关系,进而开到直隶地区,以求混个温饱。” 萧益民扫视一圈脸带微笑的众将,顿时明白大家已经有了统一意见,于是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大家都想借机出去溜溜啊?” 众将一听哈哈大笑,邓锡侯站起来说道:“汉中可取,宜昌可取!总司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中将纷纷附和,萧益民和气地示意邓锡侯坐下: “这么说,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嗯,其实我本人也是这个意思,但还有不少问题需要理清楚,首先是先取汉中还是取宜昌?其次是选择什么时候出兵,时机最好?最后是拿下这两个地方之后,哪一部驻扎更为合适?又该如何应对黎元洪和国民党的反应,以及可能遭到的围攻?” 众将顿时沉默了。 特别是萧益民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包括包季卿和王陵基两人都没有办法解决,更无法做出准确的预判,如今萧益民一针见血地提出来,立刻让热烈的会场气氛冷静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不能解决最后一个关键问题,哪怕占领了汉中和宜昌,也会带来巨大麻烦,上一次周俊的宜昌惨败可是令人记忆犹新。 萧益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站起来走到墙上的大型地图前,背对众将很长时间,再次回到位置上,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 “诸位,从目前的形势看,一心想要夺取政权的国民党太过急躁,他们以为失去主心骨的北洋一系因为将领之间的恩恩怨怨四分五裂,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才把黎元洪这个傀儡竖起来,两广和福建尚未到手,就匆匆将国民党元老居正等人派到山东去夺权,似乎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北洋一系还有段祺瑞、冯国璋两位深孚众望的大将,还有对国民党从来不手软的新兴势力吴佩孚等部! “我敢说,只要段、冯、吴三人不倒,北洋一系近期内就不会发生普遍预测的激烈内战。在我看来,目前的混乱应该只是暂时的混乱,相信北洋一系很快就会达成内部妥协,内乱很快就会平复。” 众将细细一想深感有理,于是相继收起心中的小九九,一个个肃然正座,倾听萧益民的分析。 萧益民接过王陵基递来的香烟,凑过去点燃深吸一口,徐徐吐出烟雾的同时,也整理好思绪: “诸位,不知你们是否记得辛亥年的武昌暴动?当时镇守武汉的统制官黎元洪首鼠两端,是被麾下暴动军官用枪顶着脑袋革命的,没多久就被在南京成立的民国临时政府所抛弃,现在这一幕似乎又重演了,大家说,黎元洪真是个深孚众望的革命者吗?国民党会不会掌权之后,再一次抛弃他?” 众将随即醒悟,不由得频频点头。 萧益民继续说道:“按照目前情况分析,北洋内部不会打起来,要打也是投诚国民党的那部分武装,为争夺地盘而发生小规模的血拼,控制京津、直隶、两湖和江浙赣皖的北洋五大主力,在形式未明朗之前,绝对不会自相残杀,反而会暂时团结起来,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利益,前天长江巡察使张勋在徐州召开的七省军政会议、昨天国民党联合推举段祺瑞出来组阁,就很能说明问题!” “对啊!如果北洋没有团结起来的意向,国民党不可能匆匆把段芝泉推出来压阵,由此看来,段将军所起的作用,远比手中无兵的傀儡黎元洪要大得多。”徐孝刚立即同意萧益民的分析,王陵基、孙兆鸾和包季卿等人也持同样意见。 萧益民欣慰地点点头:“诸位,我之所以说出这么多理由,并非打击大家的积极性,更不是反对我军抓住机会向外扩张,正相反,弄清了形势,我们的每一步将会走得更加平稳,才更有把握和信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么说,司令同意了?”邓锡侯急不可耐地问道。 萧益民点点头:“不但同意,我还希望你们第一军立即悄悄地行动起来,做好一切战争准备,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达到目的才行。 “我建议,先把敏感的宜昌放一放,只需远远观望,随时做好准备即可,只要两湖和江浙大乱,我们眼皮底下的宜昌随时可取!近期内,我们的目标应该放到已经被内战糟蹋得民不聊生的汉中地区诸位,从古自今便是粮仓的汉中,对于我们四川的重要意义,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众将热烈地讨论起来,早就不甘寂寞的邓锡侯悄悄走到军长王陵基身后,弯下腰凑近王陵基的耳朵一阵恳求。 王陵基微微一笑也不表态,示意邓锡侯回去坐下,耐心等待总司令的命令。 众将议论完毕,把几个问题向萧益民提出,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如果出兵占领兵力空虚的汉中,今后如何与陈树藩部和睦相处? 萧益民尚未开口,参谋长包季卿就冷冷地笑道: “难道陈树藩通电之前,也有你们这样的好心?为什么我们支持他两年,他却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连忙跑去拍国民党的马屁?别忘了他攻打西安最困难的时候,是我们出动两个团帮他打仗,如今我们拿下天高皇帝远的汉中做利息,等于是帮他,他能有多大意见?难道他敢和我们打一仗?” 众将哄然大笑,最后一点顾虑也随着笑声烟消云散。 第一三四章 联盟 北京,鸦儿胡同。 坐落在广化寺南的赵府是座历史悠久的四合院,这座占地仅两亩的清雅小宅院,从康熙朝建成至今,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主人,厚重的楠木大门上的铜锭和环鼻狮子、门前的两尊古朴的莲台石墩、院子里的雕花井沿以及百年垂柳、两层小楼和左右厢房柱梁上斑驳的彩绘,无不凝聚着历史的沧桑印记。 典雅朴素、墨香飘逸的正堂里,不时传来孩子快乐的笑声,太师椅上的赵尔巽摘下了越来越离不开的玳瑁老花镜,抱着便宜孙儿萧南征笑个不停。 来京近一个月的萧南征乖巧无比,在母亲的教导下,将赵尔巽当成自己的亲爷爷,最近几天老用刚学会的京腔和爷爷打趣,稚嫩的声音说出京味十足的老成词汇而且非常流利,每每逗得赵尔巽开怀大笑,大赞孙子有语言天赋,有乃父之风。 易真颖静静地坐在一旁,给赵尔巽做鞋垫,不时望向开怀大笑的爷孙俩,心里感到无比满足和恬静。 出身官宦人家却命运坎坷的易真颖,知道今天的幸福多么的来之不易,特别是两个孩子出世之后,她比任何人都珍惜亲情与快乐,心里也早就将赵尔巽当成自己的长辈看待。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近一个月来,除了最初几天在赵尔巽的安排下游览京城之外,易真颖就没有再出门,她知道赵尔巽非常留恋水煮鱼片、麻辣鸡丝等几味川菜,便进入厨房,每天都给赵尔巽换着做川菜,不但让赵尔巽倍感欣慰,更赢得了来往亲友和家中下人的尊重。 放眼天下,哪里有堂堂一品将军的夫人下厨的?而且天天如此,乐此不疲。 应酬归来的邹文翰,身边多了个段祺瑞,两人并肩而来,满面红光,看到赵尔巽爷孙俩如同孩子嬉戏的情景都乐了。 三岁的萧南征离开赵尔巽怀里,跑到段祺瑞面前,恭恭敬敬地喊声段伯伯,随即扑进邹文翰怀里,询问怎么又喝酒了?顿时逗得满堂大笑。 易真颖连忙上前请安,然后抱过孩子到后面洗澡,她知道最近忙得昏天黑地的风云人物段祺瑞突然到来,肯定有要事和赵尔巽谈。 正堂安静下来,下人们奉上香茗也悄然退去,刚坐下的段祺瑞没什么客套话,直接拿出张电文递给赵尔巽: “这是一鸣在大帅去世后的首次公开通电,他不但要求新政府为大帅举行公祭,而且旗帜鲜明地反对国民党对原内阁成员的责任追究。张勋、吴佩孚等人本来就是这个意见,看到一鸣通电之后,张勋等四十余名将领再次通电声明主张,赞扬一鸣的提议,并提出多项具体主张,您老看看吧。” 赵尔巽戴上老花镜,看完电文轻轻放下:“上午,一鸣也给我来了封电报,向我解释四川军政两界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理由,并对湖南和山东局势深感担忧,看样子四川上下非但不支持黎代总统近日发表的几项主张,对咄咄逼人的国民党各派系也持反对意见,只是四川没有正式宣布他们的立场罢了,这一点,与文翰老弟的分析和看法完全一致。” 邹文翰笑道:“在大事情上,一鸣还是能驾驭得很好的,他的意见就是我们四川上下的意见。” 段祺瑞心情大好,今日上午他同样收到萧益民的私人来电,萧益民不但诚恳地解释四川目前的处境和态度,而且全力支持段祺瑞上位,委婉地建议段祺瑞重整北洋、团结大多数的同时,还做出了鼎力支持的郑重承诺,使得备受国民党和北洋左派压制的段祺瑞感动莫名,有强大的四川在他背后支持,相当于同时得到贵州新任都督鲁平山的支持,这对野心勃勃却又备受掣肘的段祺瑞非常重要。 “芝泉,山东与湖南局势极为复杂,山东军政主官走马灯地换,不是个事儿啊!这不是挑起北洋两大派系的新恨旧仇吗?年初宣布投身孙文阵营的陈宦等人,似乎又和湖南的新军武装闹翻了,能不能让在京的国民党人冷静一下,否则湖南肯定会战火重燃啊!” 赵尔巽所说的新军武装,无疑是指国民党掌握的那部分湘军。 段祺瑞无奈地解释:“难啊!黎宋卿这个代总统耳根子软,他的话根本没人听,一群国民党人整天围在他身边鼓噪,每做出一个决议都会遭来一场大辩论,让人揪心啊!” 赵尔巽和邹文翰同时发出长叹,短暂的沉默过后,赵尔巽转向邹文翰:“文翰,你是否想回去了?” 邹文翰点点头:“该办的事情小弟已经办完,该见的人和不该见的人也都见过了,小弟不想再留在这是非之地,还是早点儿归去更好些再待下去,恐怕引来无数麻烦。” “这就走?四川代表团怎么办?马上就要召开国会了。”段祺瑞非常惊讶,晚宴时邹文翰没有对他提起离京的事。 邹文翰笑道:“我们不是在甜水井胡同买了座四合院吗?那里就是四川省政府驻京办事处了,我留下几个年轻人常驻即可,至于新国会嘛……哈哈,估计一鸣和张澜他们是不想凑热闹的,四川如今的局势摆在那里,谁上台都得给点儿好处才行,否则定会闹得个灰头土脸下不来台!” 段祺瑞终于明白萧益民的意思了,不由得对年轻的小老弟萧益民暗自佩服,四川如此态度明显是不愿趟这摊浑水,守住自己富裕的地盘谁也不得罪,但是谁上台也不能得罪四川,看来四川采取的是“以退为进、不争为争”的巧妙策略,获得好处恐怕更多。 段祺瑞略作考量,便会意地笑了笑,洞察秋毫的赵尔巽已经靠在软椅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又谈了一会儿话,段祺瑞把话题扯到了上海: “文翰兄,陈其美的葬礼早已结束,一鸣派到上海吊唁的人也都返回四川,为何一鸣的结义兄长刘秉先刘子承仍然留在上海?最近几天国民党的报纸透露说,革命军将领刘子承陪同孙中山巡回演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文翰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国民党的报纸没说错,子承与一鸣确实存在立场分歧,早在一个月前,子承已经辞去川军第二师师长和重庆警备司令职务,他要和在日本留学时的结义兄长蒋介石一起追随孙中山,所以趁吊唁陈其美之机离开了四川。 “子承当年与一鸣是四川陆军警察学堂的同窗,后来以优异成绩获得推荐,赴日深造,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八期就读,期间加入了同盟会,成为第一批国民党员,回国后他没有进入一鸣的边军,反而加入了熊克武的川军第五师,熊克武被赶出四川之后,一鸣亲至重庆才把子承请出来,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子承是个人才,只是走的路不同,可惜了!” “这么说,两人真的分道扬镳了?”段祺瑞惋惜地问道。 邹文翰长叹一声:“目前看是这样,谁知道以后又会怎么样?芝泉,你应该知道一鸣的为人,这小子讲义气重感情,不管刘子承今后怎么样,他始终还是尊敬这个结拜二哥的。” 段祺瑞似乎想起更多: “对了,数月前,日本《朝日新闻》曾披露,说中国有个五十人左右的军事留学生团体,在欧洲大战之前就已陆续派往德国,大战爆发后,其中近半人秘密进入德军作战部队实习,有的成为随军见习参谋,有的直接被分到作战第一线,为首之人便是民国三年以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接着前往柏林军事学院深造的曾超然,对此,袁大帅在世时就予以否认,一鸣也曾以川军总司令的名义专门发表辟谣声明,国内军界同行均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小弟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只是有点儿不明白,这个曾超然是否是一鸣和刘子承的结义兄长?” 邹文翰听到一半,就明白段祺瑞已经了解这件事,基于彼此间已经结成了联盟关系,邹文翰觉得没必要再隐瞒: “没错,日本人看来掌握了情况,因为其中的三人都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这个四十九人的留学生团都是我们四川人,最早的一批民国二年就已前往德国深造,其中最出色的曾超然是泸州人,生于书香寒门,自幼聪颖过人苦学不倦,当年四川陆军警察学堂首届毕业生中的第二名就是他,一鸣和子承分别是第一名和第三名,当年可是轰动一时啊! “一鸣曾经和我说过,他们三兄弟里面,最稳健扎实的是大哥曾超然,最有冲劲和开创性的是二哥刘秉先,原本一鸣希望两位兄长毕业后一同干出番事业的,现在看来事与愿违了,人算不如天算啊!” 段祺瑞无比动容:“这么说,一鸣在四年前就已秘密派遣留学生赴德深造了?” 一直没出声的赵尔巽捻须一笑:“芝泉啊,你也不看看一鸣开办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有多少德国教官?他和德国各大军火商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送几十个人到德国学习军事算得了什么?在这点上,大帅创办的保定军校早已落在一鸣的后头,等欧战结束,派出去的那些人回来,恐怕一鸣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和川军更不得了啦,哈哈!你应该对一鸣更有信心才对嘛。” 段祺瑞下意识地点点头:“确实如此啊,一鸣高瞻远瞩,目光远大,我这个做大哥的远远不及啊……看来,我的尽快给他回电了。” 赵尔巽和邹文翰相视一笑,洗完澡的萧南征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钻进赵尔巽的怀里,不断抚弄长长的白胡子,嗲声嗲气地问道:“爷爷,你闻闻,孙儿香不香?” 众人看得有趣,又是一阵大笑,开始逗弄这个机灵可爱的孩子,正堂里不时传出开怀的笑声。 第一三五章 大势所逼(上) 大雨过后,艳阳高悬。 上海法租界环龙路两侧葱葱郁郁的梧桐树下,落叶满地,蒸腾弥漫的炽热空气,熏得树上的蝉儿叫苦不迭,一个劲儿地唱着“热死啦热死啦”,吵得左右不得安宁。 毗邻法国公园的环龙路两旁,几乎是清一色的法式建筑,这条新马路因纪念法国飞行表演者环龙而得名。民国初年五月,法国飞行爱好者环龙驾驶“山麻式”双翼飞机,翱翔于上海的天空,数以万计的上海人引颈遥望,啧啧称叹,可飞机在跑马场降落时不幸失去控制,机毁人亡,悲痛而又浪漫的法国人,随后便在法国公园里给环龙树碑立传,并将毗邻公园的新修马路命名为环龙路,以示纪念。 环龙路六十三号是栋灰色外墙的两层尖顶式建筑,三个多月前的五月一日,中华革命党元首孙中山,携新婚不久的妻子宋庆龄从日本秘密归国,一直住在这栋占地不大、外表朴素的洋楼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直到袁世凯病逝,孙中山的住所和行踪才对外公布,于是,往日冷冷清清的院子内外,很快便车水马龙,来自全国各地看到胜利有了希望的革命党人频频现身,络绎不绝,一道道密令从这里发出,一个个声明和谴责通电在这里拟就,数月来全国各地再次燃起的战火,半数以上都在此处点燃。 袁世凯之死曾令革命党人如释重负,额手称快,包括孙中山在内的无数热情乐观的革命党人,一时间信心大振,欢呼漫长的黑暗等待终于结束,全国政权大半已在革命党人和老同盟会员的控制之下,革命的前途一片大好,伟大的共和国即将真正诞生。 可形势的发展,再次让革命党人遭到无情地打击,被他们推上代总统宝座的黎元洪,没过多久便倒向了腐朽而顽固的北洋一系,而全国各省掌握军政大权的老同盟会员,似乎全然忘记了革命的初衷,一个个登上高位后,便争先恐后地向割据军阀和独夫政权迈进,将所有的承诺抛到了一边。 重新团结起来的北洋一系,在段祺瑞、冯国璋、曹锟、徐世昌、吴佩孚等人的领导下,开始发起声势浩大的政治反击,寄托革命党人无限希望的大国会和政务院,逐渐被总统府和北洋军部所架空,连最基本的寄托革命党人无限理想的“元年约法”也被彻底抛弃。 进入八月,全国各省的统制政权瓜分已经尘埃落地,各省最高军事长官由军务督办、都督,统一改称为督军,各省最高民政长官,由巡按使更名为省长,这些改变几乎全都是国民党人奋不顾身的追求结果,而且全国近半省份的军政主官,均为资历深厚的老同盟会员,然而,这些大权在握壮志得酬的老同盟会员当权之后,没有一个愿意再顺着革命党人当初规划的道路走下去,有的甚至突然改变立场,成为镇压革命运动的急先锋和刽子手。 让孙中山和革命党人最为惊愕也最为痛苦的是,山东新任督军张怀芝、省长孙发绪上任才不到一个月,仅仅发布了几个公告,就让占领鲁南和胶东地区并三次攻打济南的中华革命军东北军分崩离析。 原本在革命旗帜下并肩作战的革命军东北军各部,迅速堕落,兵力上万的革命军成为了北洋军阀的附庸,革命军各部领袖摇身一变,名正言顺地接受北洋政府的任命,成为了此前被他们所唾弃的地方军阀。 孙中山派到山东地区领导革命的总指挥居正、司令许崇智、参谋长蒋介石,也成为了光杆司令,剩下的一千多名由进步学生组成的革命军官兵,随之陷入痛苦与迷茫中。 进入九月,形势更为严峻。 北洋军阀彻底控制了东三省和直隶、晋、陕、鄂、豫、皖、赣、江、浙等省份;四川军阀头子萧益民在北洋新领袖段祺瑞的大力支持下,挥师北上,轻轻松松便占领了汉中等陕南地区,对占领区的异己势力,展开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报纸所宣称的“无耻而又血腥的屠杀”;贵州军阀鲁平山与贵州革命军首领刘显潜握手言和,分别担任贵州督军和省长,立马开始对中华革命党总部派驻贵州的革命党人进行“劝退”;盘踞于江北的反革命军阀张勋,终于忍不住向革命党人举起了屠刀,刚聚集起来的一队队革命军,在张勋部的无情围剿之下迅速烟消雾散。 不知不觉间,围绕在孙中山周围的革命者,以各种借口走了大半,剩下的数十名坚定的国民党人,只会唉声叹气,每日在例会上争论不休,相互指责,很快就闹得不欢而散,相继拂袖而去,热闹了三个多月的环龙路六十三号,再次变得冷冷清清。 大雨过后的冬青树格外碧绿,从海上吹来的风儿潮湿而又闷热,坐在小楼前露台上的孙中山,遥望西边血红色的夕阳,倾听征尘未洗的蒋介石的情况通报,疲惫的脸上满是痛苦和凝重。 “……学生连日来苦苦反思,山东革命军之所以迅速分裂,最大的原因便是革命队伍毫无纯洁性可言,投机者比比皆是。由旧军队、土匪武装和愚昧民夫组成的军队,看起来似乎声势浩大,实为毫无组织毫无信念的乌合之众,学生到任之后,不得不实施严格军法,从登记官兵名册到值星官设置,从政治教育到严惩扰民害民者,事无巨细,孜孜不倦,期望通过军纪的整顿、制度的完善,促成各部武装向真正的革命军队转变,可是最后阻力重重……学生愧对老师的期望!” 孙中山长叹一声,转向蒋介石指指藤椅,肃立一旁的刘秉先连忙把椅子悄悄挪过去,等蒋介石坐下,立即送上一杯加了柠檬片的冷开水。 蒋介石接过杯子,向刘秉先微微点头,挺直腰板,坐在孙中山侧面一动不动。 “先喝水吧。” 孙中山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接过小娇妻递上的湿毛巾,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介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周前我接到觉生的电报,就知道山东大势已去!局势糜烂如斯,是我当初远远没有预料到的看来,湖北的居觉生、广东的许汝为,包括你这个浙江的俊杰,都没有办法压制山东的地头蛇啊!欠考虑了,当初我还是欠考虑了。” 蒋介石和刘秉先无言沉默,心有戚戚,难过不已。 第一三五章 大势所逼(下) 孙中山感叹一会儿,捡起桌上的《远东新闻周刊》,另一手轻轻拍拍印有萧益民照片的封面,转向两个誓死追随的学生,非常感触地说道: “本期的新闻周刊上,发表了法国华裔记者唐鹤龄先生对四川督军萧益民的长篇专访,萧益民的不少观点非常引人深思,特别是他对军队建设的看法,无疑是目前中国最严谨、最有见地的 “我仔细阅读后,发现萧益民新近的不少观点,比起数年前他发表的《中**队现状与展望》一书,更为丰富和明确,特别是他所强调的军队纯洁性原则,军队教育等问题,无不指向当今中**队的各种痼疾和弊端,非常值得我们借鉴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蒋介石心中微微一动,侧身望向肃立身旁的刘秉先。 刘秉先心领神会,低声解释道:“杂志是昨日刚发行的,小弟也才看过不久,其中包含了我那三弟对我们革命军的严肃批评。” 孙中山放下杂志,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一会儿步,说出一番令蒋介石和刘秉先惊愕的话语来: “介石、子承,记得五月份你们私下里给我的建议吗?刚开始我还颇有些不以为然,认为革命形势大好,根本无需多费周折但随着不断遭到失败,我想了很多,也论证了很久,才发现我犯下极大的错误 “事实证明,你们的建议是很有道理的,我们的军队确实太弱小了,完全不纯洁,不管一支军队有没有崇高的信仰,只要这支军队有良好的军事教育,有严明的军纪,有先进的军事训练,那么这支军队就会拥有强大的战斗力,绝不会像旧军队那样稍微遇到挫折就轻易垮掉,更不会是一群贪生怕死的乌合之众。 “所以,我决定采纳你们的建议,并且由你们两个负责,秘密进行不能声张,从浙江和广东的革命军中,选出一批受过新式教育、立场坚定的有志青年,悄悄送到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学习,我相信萧益民不会不给你们两个面子的。” 蒋介石和刘秉先眼里露出欣喜之色,两人相视一笑,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老师,您看这第一批派多少人去学习才合适?”蒋介石问道。 孙中山略微考虑一下:“二十人吧,多了恐怕我们没这么多经费。” 刘秉先上前一步:“老师,经费的事情应该不是问题,一鸣这人虽然思想有些保守落后,对于革命有不同的看法,但是他性格直爽豁达大方,哪怕我们一次性送五十人过去,他也不会要我们一分钱的,何况这是有效改善双方关系的又一举措,上个月川军邓锡侯部占领汉中,我们不是也采取了沉默的态度吗?他应该知道我们革命党所表示出的善意。” 孙中山难得地笑道: “川军北上汉中,霸占陕南,受损的是背叛革命的陈树藩部和首鼠两端的张钫部,而且还引起了北洋军阀陆建章的愤怒,大力牵制了反革命势力。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们才没有公开抨击萧益民,但并不等于我们就赞同他的军阀行为,这是原则问题,绝对不能拿来做交易的,明白吗?” “知道了!”刘秉先笑着回答。 孙中山回到藤椅上坐下,望向深思的蒋介石:“介石,上周接到居觉生的电报之后,子承向我建议,尽快建立一支真正属于我们的革命军队,一支真正的党军,而且子承的计划很周详,他想返回重庆,把他那些忠于他的、还在川军中服役的老部下,以及革命失败后退出川军的同盟会老兵重新整合,然后拉出四川,置于总部的绝对领导之下,你的意见如何。” 蒋介石惊讶地转向刘秉先:“子承,这么做一鸣会不会有意见?” 刘秉先瘪瘪嘴:“他能有什么意见?只要兄长同意,我们一起入川,拉一两个团出来绝无问题,小弟还得问他要枪炮和装备呢。” 蒋介石大喜过望: “老师,这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啊!川军经过五年的改造和不停的战争锻炼,其战斗力远远超过如今的北洋军,特别是萧一鸣的嫡系边军,绝对是目前中国最强悍、最有战斗力的军队。 “从最近英国人不停的抗议就知道,萧一鸣的边军不但占领拉萨和藏东南的察隅地区,而且还不停地向南推进,四个月来杀敌三千有余,没打过一次败仗,杀得康藏叛军闻风丧胆,杀得英国人只能抗议和污蔑。 “这样的军队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作战水平,都是前所未有的,如果我们得到萧益民的支持,就不会再出现山东那样的失败了,此前要是学生拥有一个团川军,定能轻松打败北洋军一个旅,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铩羽而归!” 孙中山一听,颇为惊讶:“萧益民的军队真的这么强吗?” “不是一般的强,而是非常强悍,特别是川军的武器装备,非常的先进!老师也知道,哪怕北洋军王牌师的步兵连,也只配备有三挺机枪,手榴弹也是最近才装备单兵的,可川军一个步兵连就有两挺德国重机枪、五挺来自德国技术生产的M1915轻机枪,还有一个装备四门六〇口径迫击炮的炮排,火力远远超过北洋军的一个营啊! “加上川军官兵军纪严明,英勇善战,营连级军官大多进过军校接受先进的军事教育,所以才无往而不胜,学生敢说,要不是川军总司令萧一鸣过于谨慎,川军两个师就完全可以把西安打下来!”蒋介石激动地解释。 孙中山大吃一惊,站起来不停走动,最后站在刘秉先和蒋介石面前: “你们今晚做个计划,明天拿我的手令,在江浙两省挑选学员,我看到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第四期开学典礼的消息刊登在不少报纸上,所以你们行动要快,争取半个月之内选出五十人,由子承带到四川去委托萧益民的军校培养,并争取获得萧益民的帮助,把忠于革命的军队拉出来;“介石,你留下来,制定一个完善的计划,如果浙江不行,干脆让子承把军队直接带到广东去,建立真正属于革命的党军,也好敲打一下那些阳奉阴违自私自利的粤军、滇军和桂军将领,看看他们还敢不敢投机取巧,还敢不敢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明白!” 蒋介石和刘秉先挺胸回答,精神无比振奋。 ~~~~~~~~~~~~~PS:虽然字数有点少,但天子已经尽力了,这一章算是月票满2050的更新吧! 差大家2100、2150和2200的三章,但只能等住院回来后补上! 原本上一次医生就建议住院,但想到新书刚上架耽误不起,于是只接受保守治疗,每天到医院输液了事,但这几天症状越发严重了——心跳一直持续在150次/分以上,偶尔还会晕厥,再不控制病情会危及生命,所以只能对大家说抱歉了。 住院治疗期间,我会让妻子把我在医院病床上用笔记本电脑码出的文字带回来更新,每天一章,力争不断更! 第一三六章 缓兵之计 进入九月中旬,成都的天气逐渐凉爽起来,每到夜晚通常能享受到轻柔的夜风和洁净的星空。 自从七月底易真颖带着儿子平安归来,萧家大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住在隔壁的包家两位小姐和麻刚的几个妹子,几乎天天晚上来逗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德国技术人员的夫人们和教会嬷嬷成了萧家的常客,诸事顺利的萧益民也难得轻松下来。 萧益民对妻子的挚爱早已传遍四方,无论再怎么忙,只要萧益民身在成都,每周总有一两个晚上忙里偷闲,陪着妻子儿女一起过,兴致来了便和妻子拿出乐器自娱自乐,同时也开始引导和培养大儿子萧南征的音乐兴趣。 每当夫妻俩合奏的曲声响起,左邻右舍的年轻人和孩子们便闻风而来,欣赏之余也期待获得指点,通常是掌声不绝,笑声不断,近年来风靡巴蜀的不少动听曲韵,就是从这里传扬开来的。 周末的萧家大院正堂,有逐渐变成音乐沙龙的迹象,华西实业总公司副总经理兼研究所所长马克斯、弹道专家福莱尔等德国音乐爱好者及其夫人们齐聚一堂,新购回的瑞士钢琴和美国管弦乐器有了用武之地,难得显露昔日名士风流的邹老爷子和张澜等人,也都抛却所有俗务,汇聚一堂,一边品尝美酒和小吃,一边舒心地欣赏,每当德国客人演奏家乡曲子的时候,萧益民通常被邀请为小乐队的吉他手,或者坐在他设计的架子鼓后面,敲打出动听的节奏。 萧家大院周末的音乐沙龙本是萧益民为妻子和孩子们带来的欢乐,但是两个月下来变得越来越有名气,也慢慢演变成重要的社交聚会,无奈获得邀请的人屈指可数,与会者不是亲朋就是好友,几位颇有名气的官员登门造访被婉拒之后,四川军政两界的官员们都有了自觉,没有人在周末的晚上再去打扰萧家大院的自娱自乐。 九月中旬的第一个周末聚会出现了例外,两名身穿西服的客人不请自到,应满堂亲友要求刚要与妻子用吉他和长箫演凑一曲的萧益民接到报告,立即放下吉他,向大家致歉,大步走出正堂迎出门外,亲自把两名不请自来的客人迎到正堂。 正在正堂里三三两两悠闲交流的张澜看到来访者非常意外,展露笑容高呼“苍白兄”,大步迎上,马克斯看到一身西装的刘秉先愣了一下,很快也迎上去亲切问候,宽阔的正堂里顿时热闹起来。 杨庶堪和刘秉先见过众人,再逗了逗萧益民的两个孩子,便被大家分别拉走叙旧,曾在军校任职近一年与马克斯等德国朋友非常熟悉的刘秉先与大家举杯相碰,逐一问候,待了半小时便与萧益民告谦退场。 两人谢绝侍卫的陪伴,拿上瓶洋酒和酒杯登上二楼阳台,坐下后便直奔主题。 “五十人?这么多?”萧益民听完刘秉先的话非常意外。 刘秉先拿起酒杯灌下一大口,啧啧赞扬苏格兰名酒的甘醇,完了龇龇牙,翻了个白眼:“我带来的五十个人都是基础扎实的革命青年,基本上都是介石兄亲自挑选的浙江俊杰,你好意思拒绝吗?” 萧益民愣了一下,心中感慨不已,嘴上却不再有半点疑虑: “五十就五十吧,正好单独开个班,弄个一年特训特教就能毕业,你在之前的两份来电中,不也是希望这样吗?” “不行,我们改主意了,介石兄和我反复考虑之后,认为还是把这五十人分开插进各个专业学习为好,这批人都很年轻,年纪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五岁,让他们读满三年,扎扎实实地学到真东西。 “我和介石兄一致认为,能进入四川军校深造,远比东渡日本强上百倍,中山先生和几个知情的党内元老对这批人也都寄予厚望,你可千万不能厚此薄彼。”刘秉先严肃地说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既然这样,为何你们不干脆建立自己的军校?”萧益民试探道。 刘秉先长叹一声: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可如今革命形势那么严峻,斗争如此残酷,你让我们到哪里去办军校?再就是资金空前紧缺,年初日本友人援助中山先生七十万日元,还有你让麻刚带给我的二十万元,全都花到山东革命军的武器弹药上面,谁知竟然一败涂地!要不是我还留着一万多块在身上,这几个月恐怕中山先生和我在上海吃饭都成问题,原本几个爱国华侨赠送给先生的法租界别墅,都被先生抵押给银行凑钱革命了,日子苦啊!” 萧益民疑惑地看着刘秉先: “不至于吧?中山先生的老丈人家里可是富可敌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都舍得嫁给先生,难道就不会继续接济?怎么说也是宋家的一种长远投资啊!还有你,没钱怎么不去公共租界的办事处找萧振要?要是萧振不在,你还可以到法租界报社找我徐师兄解决的另外,送给你和介石的房子你们一直没去住,是不是一定要和我这个大军阀划清界限?” 刘秉先又是感动又是气恼,瞪着萧益民好久,最后还是无力地叹道: “三弟,我不想对你说谢字,你的心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可是我不能总向你伸手要啊!革命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所有革命党人的责任和义务,而且我们党内富裕者大有人在,只是那些人出现了动摇而已,相信境况很快就能改变。这次我和介石兄厚着脸皮送来五十个人,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了,要是再向你伸手,我们成了什么人?” 萧益民摇头莞尔:“革命者果然与众不同啊!哈哈……我说了二哥你可别发火,你们现在的革命就是瞎胡闹,福建未平,广东未稳,你们连个小小的栖身之地都没有,就想借袁大帅之死一举而定天下,不觉得幼稚吗? “再说了,孙先生的根基在哪里?目前国内何处才有他立足的地方?唯有广东啊!陈炯明不错,敢打敢拼有勇有谋,加上李烈钧回到粤北收拢走散的老部下和滇军东进各部,也打得有声有色,把龙济光赶出来肇庆和韶关地区,广东各路军阀基本被你们这两路人马镇住了,先生此时不赶快返回广东主持大局,还在上海折腾什么? “听我的,赶快回广东,抓住兵权抓住军队,然后把广东富裕的税收权慢慢控制在手里,到时还有什么干不成的?” 刘秉先佩服不已:“让你说对了,先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再对那些革命投机者抱有幻想了,我离开上海之前,先生已经在核心会议上宣布了革命方向的调整,很快就会把革命中心移到广东。我这次来还有个重要任务,而且非要你帮忙不可,否则我干不成,也没脸回去见先生。”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就说,我们兄弟之间用得着客套吗?”萧益民不耐烦地说道。 刘秉先放下酒杯,抓起酒瓶给萧益民斟酒,见萧益民要抢酒瓶,他推开萧益民的手,斟完酒,郑重地说道: “三弟,我想把原先麾下的警备一团带到广东去,同时还想多招一个团的子弟兵带走你知道的,我毕业至今一事无成,满腔抱负无从实现,就当给我机会,最后帮我这一回吧,行吗?” 萧益民愣了好久:“不是不行,而是你这么做恐怕办不到!你走之后,谢明扬师兄继任重庆警备司令,上任后他报请总部同意,立刻进行大调整,总部将警备部队中重庆籍的大批中低级军官,调到了成都警备司令部,从雅安基地警卫团和总部抽调一批军官调到重庆,从而彻底切断了重庆警备部队中的帮派与地方社团之间的联系,谢师兄很快就把重庆治理得井井有条,你原先的老部下调走的调走,退役的退役,我就是再怎么支持你,你也拉不出一支队伍来呀!” 刘秉先惊讶过后非常沮丧,跺跺脚懊悔不已: “这怎么办?怎么办?我可是在先生和介石兄面前夸下海口的!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谢明扬,也太他娘的操蛋了!” 萧益民笑了笑:“二哥别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尽量联系旧日的麾下官兵,只要他们愿意跟你去,无论现在他们在哪里,我都二话不说立刻放行。” 刘秉先眼睛一亮:“这是个好办法,可是,恐怕人数不够啊!” 萧益民摆摆手:“别急嘛,我建议你从退役的官兵中再招募一批人,上半年我军大整顿大裁军,直接退役的多达三万五千人,其中一万五千官兵已经调到边军,剩下的两万人不是政府安排了工作就是回乡务农,不过从中征召一个团,我想问题不大。 “这些人都是经过川滇大战或者万县大战的老兵,军龄普遍在三年以上,要是你愿意,我吩咐参谋处和政训处悄悄为你联系和征召。只是这些人召回之后,恐怕要由你亲自训练两三个月才行,如果你不愿意,干脆招募些新兵也行,我把凤凰山大营让出来给你用,教官不够你从军校借调一批过去即可。” 刘秉先精神大振:“好办法!三弟,你让我怎么谢你才是?” “又来了不是?说让你是我二哥?这样吧,现代军队不能没有工兵和辎重兵,我再从工程兵团里面给你抽出一个营,你也知道工程兵团近四分之一来自无依无靠的豫陕流民,这些人毫无牵挂,要是你用的好,绝对能成为你的子弟兵,不知你意下如何?”萧益民为刘秉先想得极为周到。 刘秉先感动之下鼻子发酸,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借故咳嗽两下擦去眼中溢出的热泪,最终还是压抑不住翻腾的情感,忽然抓住萧益民的手,泪流满面: “一鸣,这辈子我都还不了你的情,可是我还是要说,快把小妹娶回家吧,我到重庆家里的时候,两老问我为何这么久才回来?我壮着胆子跟两老说,之所以赶回来,是专门为小妹的婚事,我撒谎说你就要娶小妹了……“估计明后天两老和亲友们就要到成都来了,我知道这么做对不住你,可是我没办法啊,一鸣,小妹已经成了我们刘家上上下下的一大心病,重庆到处流传小妹嫁给你的事,要是到头来不是这样,你让我和两老怎么做人啊……” 萧益民惊得目瞪口呆,想抽出手,却被鼻涕眼泪一起流的刘秉先紧紧抓住,萧益民怎么也没想到刚给刘秉先来了个缓兵之计,刘秉先立刻还以颜色,极度抓狂的萧益民最后只能徒劳地仰望星空,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我靠……” 第一三七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深夜,萧家大院的主卧室里气氛温馨,疲倦而满足的易真颖身披出浴后的丝袍斜卧穿上,含情脉脉地望着正在擦拭头发水渍的丈夫,看到丈夫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起了好奇心。 萧益民早已反复考虑过刚才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最后还是觉得唯有如实坦白才对得起自己的妻子。 虽然萧益民在感情上专注自律,贤名远扬,但说他对才貌俱佳温婉动人的巴蜀四大美女之首的刘小妹没有动过一点私心杂念,恐怕连萧益民自己都不相信,每次见到仪态万千端庄美丽的刘小妹,萧益民就会心旌摇荡,在他看来,这天底下没有一个健全的男人,面对刘小妹时能够无动于衷,何况他萧某人血气方刚,说得自恋一点可以称得上个名震四方的英雄,而英雄往往是与美人连在一起的,没有强壮的体魄、旺盛的精力和强烈的占有欲,怎么能称得上英雄? 面对丈夫自怨自艾的坦白,易真颖的脸色逐渐苍白,殷红的双唇微微颤抖起来,她的心如同被利刃一刀刀刺入一样,听到一半,泪水已经滚滚落下,无力地伏在薄被上伤心地哭泣。 萧益民缓缓将妻子抱在怀里,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任由悲痛万分的妻子无力地捶打自己。 满脸流淌的泪水滑过脸庞,浸湿了易真颖苍白的嘴唇,阵阵苦涩的味道,侵入她伤感凌乱的心房。 这一刻,易真颖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慷慨贤惠,才知道平时开玩笑说“随便你娶多少个女人我都没意见”是那么的荒唐和幼稚,她此时就像个自私的孩子被抢走最珍贵的玩具一样痛不欲生,感觉整个世界瞬间塌陷了,数年来养成的那点贵气、那份端庄与雍容,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殆尽。 萧益民怀抱妻子慢慢躺下,任由妻子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胸膛,不知不觉他脑子里浮现出微微泛黄的往事,想起自己端着茶壶跑堂的日子,想起妻子对自己大喊大叫却透着无限亲情的娇颜,想起两个聪颖可爱的儿女……他徐徐闭上眼,刘小妹那张美丽的脸再次浮现脑海,还有那双温柔洁净如同秋水般明澈却又掩不住坚毅之色的秀眼,那宛如凝脂般的光洁肌肤,以及极端惹火令人无限遐思的婀娜体态……不知过了多久,哭累了的妻子在萧益民怀里睡去,偶尔抽搐的娇躯,清晰地表达出无法逝去的伤心痛苦,紧缠在萧益民腰间和心口上的手臂逐渐放松,修长的双腿却还紧紧夹住萧益民的腿,似乎生怕松开,心爱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 次日上午,叹息一夜的萧益民睁开眼睛,发现怀里的妻子已经不见,他吓了一跳,飞快爬起来四处寻找,最后紧紧睡袍腰带,推门而出,正在小客厅擦拭青花古瓷的乳娘青姐连忙禀告: “夫人刚刚出去,说老爷太累了,吩咐我们和孩子不要打扰,让老爷多睡会儿。” “青姐,她有没说去哪了?”萧益民着急地问。 青姐忍住笑,微微侧身致礼:“夫人说去教堂找玛丽嬷嬷,然后一起到医院,把二太太接回来,和舅老爷吃餐饭,恭喜老爷了!” “啊、啊……她她、她怎么这样啊?她真是这么说的?”萧益民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青姐笑道:“太太是这么说的,我帮太太梳头时,太太说新来的玛丽嬷嬷和二太太是好朋友,又是一起在医院工作的同事,找玛丽嬷嬷一起去请二太太回来,不会显得太唐突,毕竟舅老爷昨晚也到家了,回来吃餐饭,然后看怎么把婚事定下来,好好操办操办,不能委屈了二太太。老爷,太太对你可真是……” 萧益民一听头疼不已,摆摆手返回卧室,再次倒在床上,长吁短叹,想来想去干脆闭上眼睡觉。 半小时不到,萧南征带着牙牙学语的妹妹萧牧来到父亲身旁,兴奋的两兄妹叽叽喳喳爬上床,高喊爸爸看看我,眼眶发黑的萧益民突然发出声虎吼,睁开眼坐起来,吓得两兄妹尖叫起来,接着就是阵阵快乐的欢笑。 下午时分,两辆军车把匆匆赶到成都的刘父刘母和三姑六婆从码头接回萧家大院,早就探听到喜讯的邹老爷子约好张澜、匡佑民等人带上礼物涌进正堂,一天不到,萧总司令要娶刘美人做平妻的消息传遍成都,而刘美人的家乡重庆早已将消息登上了报纸。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深夜,安顿完喜不自胜的刘家众人,把喝得烂醉的大舅哥刘秉先和杨庶堪扔到中院客房的床上,浑身酒气大汗淋漓的萧益民根本不敢回卧室,他实在难以面对强忍痛苦、佯装欢喜张罗这一切的爱妻,只好以散散酒气为借口,独自在前院大树下溜达。 参谋长包季卿最为清楚萧益民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所以一直静静坐在前院小亭子里,看到孤身只影的萧益民到来,包季卿不动声色地递上支烟和美国防风火机,然后不紧不慢地给萧益民沏茶。 火机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燃亮的火苗照映出萧益民疲倦的面容和紊乱的头发,火光熄灭,炽热的烟头骤然闪亮,一点红光足足十几秒钟才慢慢变淡,接着是一声叹息随着浓浓的烟雾喷出。 包季卿把大半杯茶水放在萧益民前面的桌面上,没有提今晚热闹非凡的订婚喜宴,也没有赞叹未来的新娘子多么的惊艳婉约,一开口就是正事: “根据你的指示,以及刘子承的要求,参谋处和政训处已经做出秘密征召方案,估计一个月内能把刘子承的五百名老部下集中起来,再多恐怕不行了,其他缺员从别的地方补充,一个月内能凑够一个旅,训练的问题就得由刘子承自己负责了。另外,大家都认为,送人送装备可以,但刘子承的这支部队不能使用我们的军装和军徽,不知道你是什么意见?” “我没意见,你看着办就行了。”萧益民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情顾这些。 包季卿也不在意,继续汇报:“还有就是武器装备的配备,弟兄们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一致决定不配发轻机枪,只给MG08改进型重机枪,同意给他们配备六〇迫击炮,但每个营只配发八门,算是为我们的迫击炮做个宣传吧。” “嗯……” 萧益民掐灭烟头,抓起茶杯一饮而尽,顺手捡起桌上的香烟再点上一支,完了望着厅外的黑暗处默默吸烟。 包季卿微微摇头:“你这样子不行啊!不就是娶个平妻吗?怎么把你弄成这样?多少大事等着你拍板,你却是这副模样,对得起死心塌地追随你的十万弟兄吗?” 萧益民心中一痛,深吸口气,转过身来:“好,你说吧,反正我也睡不着,干点儿正事估计心头能舒坦一些。” “这就对了。” 包季卿毫不客气地批评萧益民几句,然后颇为担忧地说道:“正如之前你所担心的那样,弟兄们对你如此下力气支持国民党很不理解,都说目前全国除了北洋之外,我们川军已经是最大的军事势力,为什么不趁天下大乱的机会争夺天下?就连匡佑民和曾寿五等人最近也变得野心勃勃了 “我呢,把你的心思坦白告诉弟兄们,把北洋军力和国民党势力现状、敌我军队财力和战争潜力对比、西南地理位置的优劣、对外关系如何保持等等因素全部摆出来,告诉大家现在我们川军远远没有自己感觉那么强大,一切都需要徐徐图之,否则一个不慎,就可能遭来各大势力的围攻。 “好说歹说,弟兄们才明白一些,但是并不意味着弟兄们没有别的想法,邓锡侯就是个例子,要不是你把他弄到汉中去,不知道他还要折腾出多少麻烦来。” 萧益民抬起头:“你不会把我们大力扶持革命党的最终目的,也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了吧?” 包季卿嘿嘿一笑:“怎么可能呢?这事目前只有你我知道,不过麻刚这小子像是猜出一些了,自从这小子去了趟上海回来,眼界像是忽然变得开阔了,性格也变得更稳重更缜密。再有就是,省府和警察厅接受我们的建议,建立缉毒缉私局,展开全省范围内的缉毒缉私行动,西康、滇北、滇西北的烟土买卖已经基本掌握在我们手里。 “具体负责这事的麻刚表现出惊人的预见力,他从中分析出不少东西,私下里多次找我谈心说出他的看法,询问我们对江浙财团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加上这次我们要往刘子承的这支部队里悄悄安插一批人,他就猜出了不少东西,晚宴结束的时候,还跟我提起那个蒋介石! “看来,你得找个时间,和麻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既然瞒不住就该让他知道,省得他心里面不是个滋味。” 萧益民松了口气:“我早就想和他谈的,从来就没想过要隐瞒他,要是连自己的生死弟兄都信不过,我还是人吗?之所以不告诉他,是因为此前时机未到,加上最近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北洋那边三番五次厚着脸皮索要轻重机枪生产技术,西征各部的给养补充和西康开路的计划要实施,要钱要粮的啰嗦事一件接着一件,好不容易忙完,可军校刚一开学,革命党又送来一批人,我那二哥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人要枪还不行,又给我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来,唉……算了,包大哥你就辛苦一些,帮帮我吧,让小弟喘喘气休个假!” “嘿!休假?把所有事情推给我你想得美啊,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就不在这儿混了,明白吗?你还是赶快办婚礼、赶快进洞房,完了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结了才是正理,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休什么假啊你?”包季卿笑问。 萧益民明知包季卿是在逗自己,但看到微弱夜光下那张似笑非笑得意不已的狐狸脸,还是忍不住大声发牢骚: “老子怎么就不能休假?你们每年有二十天假期,老子却从来没有享受过,恼火了老子,干脆连两个孩子出生时的产假一起补回来,看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 萧益民发泄完转身离去,包季卿乐得不行:“狗日的,竟然想补休产假,这理由真他娘的新鲜啊……” 第一三八章 试金石 集合号声响起,惊飞了凤凰山茂密林子中的雀儿,山下军营里一片响动,五千名身穿灰色老式军装、头戴灰色大盖帽的官兵冲出营房跑向操场,十几辆大小军车在回荡的号声中,缓缓驶入山下军营。 军车在操场北面的点将台旁停下,数十名身穿军校学员服装的年轻军人跳下车厢,迅速列好队,几辆车里络绎钻出十余名川军将校,在军营军官的恭敬引领下登上点将台。 点将台上,萧益民的目光越过操场中整齐列队的五千官兵,望着南面早已落成的两条机场跑道,满脸忧虑: “转眼又是一年,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机场才能用上啊!” 与一群将校低声说笑的军政部长徐孝刚闻言,上前两步,站在萧益民身边,望着前方空荡荡的机场,低声开解: “司令不要太过担忧,我总感觉美国人这次违约有点儿蹊跷,按理说在中国的利益分配上英美两国走不到一起,美国人不会因为英国人从中作梗,就不卖给我们飞机,从綦江钢铁厂的投产和美国人对二期工程的大笔投入来看,美国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良机,再等上几个月也许就没问题了。” 萧益民微微摇头:“不,这回有点儿不一样了,自从我们占领了拉萨和察隅,英国人就象疯狗似的满世界叫唤,联合法国人和欧洲几个小国对我们发起经济制裁,加上对我们恨之入骨的日本人冲上前台,以断绝对北京政府的信贷支持转向南方国民党贷款为要挟,迫使北洋一派向我们施压,若非违约的美国人通过代理商大量收购我们四川的土特产品,说不定我们四川的商人们也要闹起来了,唉!可以说,这两个月来的艰难环境,远远超过之前的十年,而且有可能还要持续一段较长的时间,我们如果不能尽快解决问题走出困境,也许四川会出乱子,至少经济发展会陷入停顿。” 徐孝刚悠悠吐出口粗气不再说话,短短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钟颖部和周道刚部刚占领拉萨和察隅地区,英国人就上蹿下跳,如同被痛击的疯狗,发起对华经济制裁,并动用外交关系,迫使美国宣布停止执行与四川签订的飞机、军用车辆、特种钢材等一系列合同。 四川各界虽然发起声势浩大波及全国的抗议与抨击,赢得了全国民众的支持,但是却失掉了大量购销合同,政治经济迅速陷入困顿,帝国主义的强权再一次轻松战胜了公理。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历来沉着理智谋定而动的萧总司令也似乎跟着英国人一起发疯了,与刘家小姐举行婚礼的第二天,趁着云集成都的各地宾客和上百名中外记者还没离开,萧总司令便不顾省政府和议会近半官员的反对和劝阻,命令全军进入战备状态的同时,强悍地宣布关闭英国驻四川领事机构,责令英国所有外交人员必须在五日内离开四川,否则将强行予以驱逐。 消息传出,举世震惊。 北京政府和刚成立的广州革命党政府,双双反对萧益民,对萧益民和四川军政两界提出严厉的警告,发起猛烈的抨击,两派文人纷纷赤膊上阵,对萧益民展开声势浩大的讨伐,无知、狭隘、军阀做派、独裁等等帽子,铺天盖地飞到萧益民头上。 勃然大怒的萧益民立刻通过自己掌握的舆论发起反击,愤然揭露北洋政府和地方军阀正在与英国和日本进行的谈判内容,三条铁路的路权、四个省十七个富集矿区即将被南北两大政权抵押给日本和英国,以换回巨额资金,用于内战和政权争夺的惊人消息随之披露,彻底激起全国人民的愤怒。 北洋一派和南方革命党大惊失色,拼命否认,但是在全国各界的一片反对和谴责声中,国内各政治势力与列强暗中举行的各种谈判不得不停止下来,萧益民却从全国声讨的“独裁军阀”,摇身一变,成为了忧国忧民刚直不阿的爱国将领。 更令人惊愕的是,萧益民说到做到,五天期限一到,四川军队和警察立即包围了英国驻重庆领事馆,仅用一天时间,就把十余名英国外交人员尽数押上客轮,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境。 英国政府对此无比愤怒,欧洲各国一片沸腾,阴谋败漏恼羞成怒的日本政府大力声援英国盟友的同时,对四川地方政府和萧益民发出种种威胁。 萧益民立即回应,严正警告日本和英国政府:必须放弃对中国领土的疯狂掠夺,必须尊重中国的神圣主权,否则必将遭来全中国人民的强烈对抗。 萧益民还以川军总司令的名义,郑重发表声明,为愈演愈烈的对抗加了把火:即日起,所有非法进入康藏地区的日本人和英国人,一经发现立即逮捕,均以间谍论处。 英日两国政府迅速做出强硬反应,宣布召开公使会议,对中国发动最有力、最坚决的武器禁运和贸易制裁,并宣布即日起封锁长江中下游地区,扣押所有四川船只和运输物资,不再让一颗子弹、一颗螺钉流入四川。 北洋政府和广州政府吓得面无人色,正在相互攻击酝酿征伐的南北两派,对兵强马壮的萧益民同样无可奈何,双方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和国际形象,都对萧益民展开猛烈批评,暗地里却紧急派出得力人员前往成都,对萧益民进行说服拉拢。 但是谁都知道,整个四川由于数年来的快速发展,逐渐完成自身工业体系的建立,绝大部分企业的经营方向都在国内,除了对外贸易之外,几乎没有受到太多损害,任何的制裁对于四川、对于萧益民来说,都伤不到筋骨,而且欧洲大战进入白热化阶段,世界关注的中心在德国的东西两线战场,损失惨重的交战各国,几乎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个时候要制裁一穷二白的中国,完全是面子问题。 操场上的口令声频频响起,徐孝刚摇摇头,抛开所有愁绪,与来到身边的刘秉先握了个手,轻轻拉住萧益民的手低声提醒:“子承来了。” 刘秉先笑问:“萧总司令,是否愿意对我们的官兵讲几句话?” 萧益民摇摇头:“不讲了,我是来给你们送行的,都准备好了吧?” “非常感谢萧总司令和各位同仁的关照。”刘秉先的话语虽然客套,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真诚的感激。 萧益民在公开场合对自己这位大舅哥一点儿也不含糊: “别忘了把欠账单带回去,这三个多月的征召和训练费用、吃的喝的和训练消耗的弹药,以及为你们这五千官兵特制的服装鞋帽费都可以不算钱,但是四千支毛瑟长步枪、五十挺重机枪、三十二门迫击炮和弹药还是要算钱的,我们今天来除了送行之外,主要是提醒你别忘了还钱的事。” 众将校嘿嘿直乐,望向脸色不悦的刘秉先,心想这下有热闹瞧了。 刘秉先指向台下的集合队伍:“别跟我扯这些,你自己睁眼看看,四千支毛瑟长步枪和所有重机枪都是什么货色?没有一件是新的,全都是你们换装下来的旧货,虽然翻新之后外表还过得去,可终归是用过的旧武器,你好意思跟我要钱?”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为什么不好意思?这批武器全都经过精密的修理维护,和一挺新枪没多大区别,无论性能还是质量,都远远超出国内各军使用的同类装备,你竟然还不满意?”萧益民也半真半假地开启了玩笑,惹来众将校一片笑声。 刘秉先心里愧疚,想分辩几句,最后还是忍住了,诚恳地向大家致谢完毕,接过徐孝刚递上的文件看了看,颇为惊讶地抬起头:“安排的是这条路线?” 徐孝刚摇摇道: “没办法,北京政府的那帮人对你们这支部队的存在很不高兴,他们的代表昨天还找到总司令,要求我们制止你率部南下广东。我们不想把关系搞僵,同时也为了你们的安全,只好启用这条预备线路。 “放心吧,雅安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你们一到就登船,直接坐船到泸州,然后孙兆鸾军长会护送你们进入贵州,鲁平山将军会在川贵交界处等你们,并负责把你们送到湖南境内,从湖南到广东就靠你们自己走了,估计没人敢拦你们。” 刘秉先感激地点点头,看到萧益民和大家都没有发表演讲的意思,只好走到台前,大声下达开拔命令。 五千名身穿灰色军装的官兵开始出发,没有歌声,没有笑声,只有声声短促的口令和密集的脚步声,气氛显得颇为沉重和压抑。 台上的将校纷纷走下操场,与之前的老部下、老同事依依告别,萧益民拉着刘秉先的胳膊走在后面,悄悄掏出一个信封,塞进刘秉先衣兜里。 刘秉先愣了一下,继续低着头向前迈步,心里却是依依不舍颇为难过,身边的三弟终于成了自己的妹夫,自己的妹妹如今过得非常的快乐幸福,不但嫁给了自己崇拜挚爱的人,还能继续跟随医学院的两名资深教授学习,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终于了却了刘秉先最后的牵挂,也让刘家老小无比的满足安逸。 “信封里是什么?”刘秉先打破沉默。 萧益民低声回答:“十万元现金支票,渣打银行的,英国人正在和我斗气,领事馆封闭之后,英国人的不少企业在他们政府的强迫下也搬离了四川,渣打和汇丰银行都只留下成都和重庆两个分行不过美国银行正在悄悄入川,估计再有一个月,四川的对外结算就能恢复正常。” 刘秉先长叹一声:“你这家伙,这次实在太冒险了,要不是张省长几个鼎力支持,真不知道整个四川会乱成什么样子。” 萧益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会乱的,原本我还希望乱起来呢,看看有多少对我心怀怨恨的家伙跳出来,我也好抄几个家缓解下经济危机,结果挺让人失望的,竟然没人出来和我作对,反而一个劲儿地跟着民众叫好! “这次外交危机算是块难得的试金石,结果让我放下心来,特别是军队的表现让我很满意,不满意的是你们革命党里面大批汉奸卖国贼的表现你到广东后得注意一些,有事多和介石兄商量,千万不要被日本人和俄国人的蝇头小利蒙蔽眼睛。” “行了,这个问题你说得够多的,这两个月你总是向我灌输你的政治理念,是不是你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刘秉先疑惑不已,萧益民的惊人预见力他是领教过很多次的。 萧益民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不说了,你遇到了就会明白,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这两个月的讨论……好了!不说了,去和大家道个别吧,你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第一三九章 一意孤行 寒风凌厉,江波起伏。 重庆朝天门客船码头没有了往日的喧闹,英国川江航运公司开往上海的加班豪华客轮乘员很少,稀疏的旅客络绎检票,数名身穿川军服装的军官提前一步把十几个大小箱子送上船,交给船上负责接待的英国侍者便转身下船。 码头上,萧益民抱起庄森可爱的小儿子亲了一下,再摸摸庄森大儿子的脑袋,用英语相互告别,然后将心情沉重的好友贝蒂和两个孩子送上船。 即将进入船舱的孩子回过头不舍地挥手,萧益民立即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举起手向孩子挥动几下,等孩子们和贝蒂进入船舱,萧益民才转向身边尚未登船的好友庄森,掏出香烟凑在一起点燃。 由于收到英国政府的命令,隶属英国怡和公司的庄森不得不带着一家人暂时离开四川,英国川江航运公司所属的所有客货江轮,也将于次日起全部停止航运,短时间内,长江上游流域估计很难再看到飘扬米字旗的豪华轮船。 朝天门码头上游一公里是东和货运码头,一年前被川军收购并大力扩建,现已成为拥有三台大吊机和一片独立库区的军用码头。 宽阔的码头边沿,停靠着四艘满载进口机床零配件和军用物资的钢壳运输船,这四艘铁灰色的崭新运输船,均为英国殖民地印度阿姆斯特朗船厂制造,载量为三百吨,使用的是技术成熟、成本经济的蒸汽动力,无论船只的形状还是制造技术,都保持了纯正的英国内河船舶风格。 此刻,货船后部高耸的两层驾驶舱上随风飘扬的旗帜,是川军的飞豹旗。 “怎么?还在为不能按时交付另外六艘船感到遗憾?”萧益民说完看看表,距离开船还有十分钟,便顺着庄森的视线望向上游码头的四艘钢壳船。 庄森紧紧大衣的衣襟,下意识地梳理几下被风吹乱的金色长发:“都是你这疯子,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搞砸了,剩下的六艘新船已经开到了新加波,船上装满了四川各大纺织印染厂急需的染料和先进的纺织机械,上帝啊!我的十七万英镑全部压在那上面你知道吗?全是我自己的资金啊!我还得想法设法把船和货物交到你这混蛋手里,当初我怎么会和你签订这么愚蠢的合同?” “啧啧!” 萧益民不屑一顾:“不就十七万英镑吗?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哪怕全都扔进海里你也没太大损害,何况船和货物到了上海,你完全可以变更合同,然后让你那美国小伙计接手,以美国公司的名义避过你们英国政府的责难,不就完事了?” 庄森恼火地瞪着萧益民:“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总要和我们英国政府过不去?你知道强行驱逐一个国家的外交官是多么恶劣的行为吗?如果英国政府不是忙着世界大战,强大的英国海军绝对会对你展开军事报复,而不只是现在这种简单的贸易制裁,你这混蛋真他妈的愚蠢!” 萧益民优雅地弹弹烟灰:“正是因为你们英国佬被世界大战弄得鼻青脸肿,我才敢这么干,而且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你们政府身上,要不是你们贪得无厌,霸占了印度还想霸占我们的康藏领土,我怎么会奋起反抗?你也知道,我的行为得到了中国人民的完全支持。” 庄森冲着萧益民大声骂道:“你是无耻的**者,从一开始你就用阴谋诡计愚弄你的人民,用各种卑鄙的手段从欧美各国身上牟利,你是个不折不扣趁火打劫的恶棍!”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是恶棍的帮凶。” 萧益民毫不客气地回应:“庄森,别对老子大喊大叫行不行?别望了你们英国是怎么强大起来的?你们数百年来残酷地在全世界进行掠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才有了你们强大的海军和世界第一的殖民霸权,你们津津乐道无比自豪的大英博物馆里的每一件展品,都记录着英国政府和所谓的文明人的血腥罪行,相比之下,我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无力与渺小,与贪婪、残暴、野蛮、无耻的英国人相比,我就像你们的上帝一样纯洁。” 庄森气得要暴走,原地转两圈才控制住情绪:“好好!我们不追究过去的事情,我只想问你,你就不怕引来英**队的愤怒吗?你就不怕中国的沿海地区和长江两岸被无情的炮火夷为平地吗? “你难道真的以为你这点儿军队和年产值不到英国千分之一的实力,能对抗让全世界颤抖的英**队?不不,你不是白痴,相反你比谁都聪明,所以我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益民踩灭烟头,抬起头,盯着庄森的眼睛:“想听实话?” “废话!”庄森几乎吼起来。 萧益民从容不迫地说道:“只要不炮轰四川,英**舰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强大不强大关我屁事!” 庄森惊讶地睁大眼睛,良久才明白过来:“你这混蛋,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全世界都被你愚弄了……你是把英国政府和日本人的愤怒,引到北京政府和广州的非法政府头上,进而打击这两个政治对手,对吗? “你是担心南北两大敌对政治势力的力量太过悬殊,于是就悄悄给南方军队送人送武器,打算让南北两方拼个你死我活,然后你好从中获取好处,对吗?” 萧益民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你喝多了?” 庄森嘿嘿一笑:“你心虚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半年多来你所做的一切,看来你如愿了,你成功地激起英国政府的愤怒,于是欧美各国对中国叫喊多年的武器禁运威胁,终于变成了事实,你和四川的政客们就可以通过基本完善的工业体系,向全中国大肆倾销你们的武器弹药和工业品,挑起战争,获取最大的利益,你这个残酷的野心家……果然卑鄙啊!怪不得十年来,我在生意上一直被你这个魔鬼不停地压榨!” 萧益民哭笑不得: “喂喂……你能不能冷静点?不就是暂时遇到点困难吗?虽然你暂时离开四川一段时间,但是你不会有多少损失啊!你的傀儡道格拉斯先生不是还留在四川吗?你只需要稍稍改动一下贸易合同,就完全可以雇佣美国佬或者其他国家的货船,把汽油、煤油、橡胶制品、机械设备等等货物,顺顺利利地运到四川,甚至继续贩卖枪支弹药都没问题,不是吗?” 庄森仍旧咬牙切齿,萧益民继续安慰开解: “别相信什么贸易制裁,整个欧洲都在打仗,哪里有精力制裁中国?除了武器禁运可能达成暂时的统一之外,其他全都是死要面子的空话!千万不要以为美国佬真的和你们英国政府站在一起,美国佬嘴巴上高喊制裁中国,好像是积极配合你们对四川实行战略物资和武器禁运,可实际上他们绝不会这么做,哪怕他们冒着失信的危险暂时停止把飞机、军用汽车卖给我,也只是做做样子,他们会从别的地方给我补偿,更不会停止向四川输出其他产品和物资,这些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两家美国银行迅速进驻四川就是最好的证明。” 庄森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是心里感到非常窝囊和不甘,要不是萧益民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英国政府,庄森绝不会受连累,虽然他被迫搬到上海,距离四川也不远,可是丧失的商机却很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特别是纺织机械和工业、燃油经营这两项,四川纺织印染行业和机械加工业经过五年的持续发展,已经成为中国仅次于上海和浙江的第三大生产基地,中国西部丰富的棉花资源和大量先进机械的进口与运用,使得四川的纺织业等轻工业迅速发展日益壮大,生产的商品已经挤垮了日本产品的市场,正在向周边各省和广袤的西北地区销售,而且还拥有巨大的发展潜力。 多年来,四川不断增长的纺织机械和印染原料进口,大半都是庄森一手包办,正在他大展宏图立志控制四川和西南市场的时候,他的挚友萧益民却粗暴地关闭英国领事馆,野蛮地驱逐英国外交人员,导致庄森不得不在英国政府的严令下离开四川,给财大气粗的美国人留下巨大的市场空间。 要知道美国的各种机械和成品油质量很高,价钱却比英国货还低,在欧州苦苦鏖战的英国政府和军队不得不依赖美国的全力支持,这样一来,就不可避免地在中国这个巨大市场向美国人让步,庄森最大的担忧和愤怒就是这点。 汽笛鸣响,客轮即将起航,庄森脸上已经没有多少恼怒,他上前一步,握住萧益民的手叮嘱道: “其他事情都不说了,我已经委托我岳父买下上海怡和公司对面的那栋楼,按照你的意见注册了一家美国公司,我到了上海就让萧振把办事处也搬过来,大家在一起方便些。四川这边我交给道格拉斯了,有时间你多帮助他。” 萧益民拍拍庄森的手臂:“放心吧,我保证你的既得利益不受影响,还有,院子给你留着,等你带着贝蒂和孩子们回来,估计不会需要多长时间的。” “我可没有你这么乐观。” 庄森叹了口气,用力握了握萧益民的手,向一旁的几个将校挥挥手,转身登船,再也没有回头。 轮船鸣笛远去,重庆警备司令谢明扬走到萧益民身边站住:“司令,看样子庄森先生很不高兴。” 萧益民无奈地说道:“被迫离开四川,他能高兴吗?这家伙虽然和其他英国佬一样令人讨厌,但他还是非常重感情守信用的,到现在也没问我要四艘新船的货款,还挂念怎么把即将到达上海的另外六艘船交给我,仅从这点来说,他就是个难得的朋友。” 谢明扬点点头笑问:“司令,我们赶走英国外交官的原因,真的是像庄森先生说的那样吗?” “胡说八道!别听他的,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像他们英国佬一样喜欢玩阴谋,真要像他说的那样,我萧益民真成神仙了!走吧,王副司令他们快到了,大家一起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去宜昌才合适……” 萧益民打个哈哈转身走人,谢明扬望望远去的客轮,再望向走得很潇洒的萧益民,挠挠头,满脸疑惑地快步跟上。 第一四〇章 不断升级的暗战 上海公共租界,日本总领馆一楼会议室。 狭长的会议桌一改往日的日式风格,上首位置和左右两旁椅子上,坐满了身穿军装和西服的日本军政官员,上首主位上的两人分别是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以访问为名专程出席上海年度会议的日军参谋长田中义一,左右两旁分别是驻上海总领馆武官青木中将、驻云南领事崌内、住广州领事太田,以及驻长沙、武汉、沙市等地的十余名外交官。 分部开遍长江流域五大城市的大阪冢源商社董事长冢源次郎、横滨正金银行董事小田切万寿出人意外地列席会议,两位商人对面坐着的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俨然是日本陆军省设在中国的情报机构泰平公司总经理佐藤光夫。 宽阔而凝重的会议室里,只有新任重庆总领事大和义九郎干涩的略微颤抖的声音在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年轻消瘦的外交官身上,年轻外交官已经满头大汗,神色羞愧中露出惶恐,手里的汇报文稿发出瑟瑟抖动的声音。 大和义九郎近二十分钟的汇报终于完毕,这个高挑儒雅的年轻外交官已经衣衫湿透,他后退一大步,猛然鞠躬,无比沉痛地发出请求: “大和义九郎愧对天皇的重托,辜负了诸君的期望,请诸位大人给予本人最严厉的处罚!”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只能怜悯地望着保持深鞠躬姿势的大和义九郎。 主位上的林权助与身边的田中低声商议几句,转向身躯呈九十度角的大和义九郎,和气地说道: “九郎请不要这样,四川局势的险恶我们都已知道,这才在去年十月把你调到重庆接替总领事职务,总的来说,你没有多大责任,也不应该让你来承担上任官员五年来犯下的错误,相反,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本人和田中将军对你的精神非常满意,请坐下吧。” “谢大人!谢田中将军!” 大和义九郎反复向主位上的两位大人鞠躬致谢,强打精神回到位置坐下,与会者也随即松了口气,谁也没发现大和义九郎的双腿和双手仍在不停颤抖。 鬓角斑白、脸型圆润的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扶扶眼镜,一脸肃穆地开始总结: “诸君,在过去一年里,我大日本帝国在华的外交和军政官员都取得了巨大成绩,不但将领事馆和民政署开遍了支那沿海所有城市,还在蒙古、山东、河南、湖北、广东、广西和云南等九个省的各大城市设立了领事馆,对支那军政两界和宽阔市场的渗透取得巨大进展,非常出色地完成了天皇和内阁托付给我们的光荣任务,在此,我仅代表首相和外务省,向诸君致以诚挚的感谢,诸君,辛苦了!” “嗨依——” 与会者全部站起,向林权助和田中义一深深鞠躬,心中的深切担忧终于消散,从欧洲大战开始到现在,在座众人和中国北方无数同僚一样,为日本政府的五年绝密计划殚心竭力日夜努力,今日终于获得公使大人、军部参谋长田中义一将军的认可和赞扬,怎么不让这群侵华急先锋倍感兴奋。 林权助示意大家坐下,扫视一圈慢慢绷紧脸:“在优秀的成绩面前,我们在四川问题上犯下的错误更为醒目,不单止上任重庆总领事要负重大责任,我们外务省和陆军省、总参谋部也有责任,这是不可辨驳的事实。” 众人立即挺直脊梁,竖耳倾听一动也不敢动,都希望能在公使大人的话语中找到重要的东西。 林权助继续说道:“之所以说我们外务省、陆军部、总参谋部负有责任,是因为我们三个部门都严重地低估了四川的实力,忽视了四川地方军队的迅速壮大,对四川经济、科技和文化的惊人进步没有足够的警惕,所以才会在方方面面陷入被动 “我们没有预料到,四川军政当局如此的大胆和狡猾,竟然趁支那南北动乱和世界大战的机会,利用保卫神圣国土的借口,公然出兵西藏,成功地煽动起支那人的爱国精神,连续五年悄悄地发展工商业和科技文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和巨额资金用于自身工业体系、文化科技的建设,同时通过两次深得民心的内战,一步步建立起一支善战的军队,最后突然发力,把全世界最强大的英国政府打得措手不及,一举把英国势力赶出四川。 “不得不说,四川军政当局的勇气和计谋,值得我们钦佩,值得我们学习,同时也给我们大日本帝国带来严峻挑战。下面,请田中将军向我们介绍四川的军队问题,诸君必须用心聆听!” 高鼻深目脸型狭长的田中义一挺起胸膛,威严地扫视一圈,以非常严肃的口气开始介绍:“根据方方面面的情报分析,四川军队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其战斗力和武器装备基本达到了我大日本皇军的中等水平,所缺少的只是火炮数量而已。 “这支总人数高达十五万人的军队,已经获得了德国陆军的精髓,他们军法严厉,训练刻苦,经验丰富,吃苦耐劳,无论哪一方面,都远远超过了支那任何一支军队,更值得我们警惕的是,他们在五年前就与德**队展开秘密合作,建立起自己的军事学校,数以百计的德国专业军事教官在四川军校传授现代军事知识,帮助四川军队快速走向科学和文明。 “五年来,四川军校的三千多名拥有现代军事理论知识的士官毕业生,陆续进入四川军队各部服役,使得四川军队的作战思想和军事技术飞速提高,已经成为我大日本帝国无法忽视的一大障碍!” 众人第一次听到日本将军队中**队做出这么高的平价,无不惊愕莫名,也生出巨大的警惕。 田中义一非常满意众人的反应,抬起双手平放在桌面上,有意识地提高声音: “由于我们在战略计划制定方面的失误,导致我们对支那西部最大、最重要的四川省失去了控制,两年前,得不到我们重视和支持的四川军政当局,就开始有计划、有步骤地挤压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渗透,把经济、文化和军事等方面的发展方向转到了欧洲和美国,四川当局甚至悄悄编写中低级学校的教科书,卑鄙地把我们大日本帝国描写成万恶的侵略者,教科书中的内容从支那的明朝的双方冲突,到甲午战争,都有涉及,全部内容都是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和军队的无耻污蔑。 “令人遗憾的是,在长达四年时间里,我们竟然没有发现这个严重事件,造成四川年轻一代对我大日本帝国产生了误解和怨恨,整整一代人逐渐把美国和欧洲当成留学的首选,十几年来稳居支那留学目的地第一位的日本,由此失去了对四川年青一代的影响力诸君,你们应该知道,这一结果意味着什么?” 众人惭愧地低下脑袋,坐在主位上的林权助也内疚地发出叹息。 田中义一继续说道: “三个月来,我两次来到支那,访问了南北六个省,所到之处无不得到支那政府和各大军政势力的热情款待,无不获得应有的尊重,无不让支那各军政势力感到自卑和担忧,可我却在四川省遇到了最为无理的拒绝,这让我惊讶之余日夜深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据我所知,无论是我们的外交界还是经济界,都在四川遭到严峻挑战,甚至连驻四川的外事机构和三个自有码头都保不住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诸君,我们要深刻检讨啊!我的发言至此结束,希望能对诸君有所帮助。” 随着田中浑厚严厉的声音停止,会议的气氛更为凝重。 主持会议的林权助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这种压抑的气氛,足足两分钟之后,才做出几句总结,给出一番勉励,要求每个驻华军政官员都要写出一份检讨报告,最后大手一挥,宣布散会。 官员们低着脑袋匆匆离去,被留下来的冢源次郎和佐藤光夫恭恭敬敬跟在林权助和田中身后,进入侧室,规规矩矩地盘腿坐下,低着头默默接受几名侍女的周到服务。 田中挥手让无关人员退下,和蔼地请冢源和佐藤喝茶,等大家都放下茶杯,田中才含笑询问佐藤: “佐藤君,你的报告我看过了,也知道四川的军事工业情况,但是有个不太明白的地方,为何帝国的武器装备能在云南、广西和湖南大量销售,却不能打入四川市场?” 矮瘦的佐藤双手扶膝,深鞠一躬,抬起头,痛苦地解释: “将军,在对四川军事工业的情报收集和分析上面,我们都错了,而且错误很大,恐怕得请阁下将原来那份报告还给我,我再给您呈上一份更为详实的报告。” 佐藤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个牛皮信封,低下头双手递上: “将军,我们掌握的四川兵工厂情报没有错误,但是对成都西南一百多公里的雅安兵工厂的规模和技术估计,完全是错误的,雅安兵工厂的生产技术和创新能力,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去年初冬了解到的迫击炮只是雅安兵工厂的一个产品而已,他们在轻重机枪方面的生产能力和创新能力,已经超过我大日本帝国的所以兵工厂……将军,请你相信我的报告,如有疑问,冢源君会向将军详细解释,因为我的这份新报告,就是在冢源君的大力帮助下写出来的。” 林权助和田中面面相觑,眼中均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田中捏捏厚厚的牛皮信封,轻轻放到一旁,望向微微鞠躬的冢源次郎:“冢源君,请你告诉我你所掌握的最新情况。” “嗨依!” 冢源再次鞠个躬,抬起头脸上满是悲愤之色: “将军,您身边这份新报告,凝聚着属下八年来的心血,凝聚着四名心向我大日本帝国的支那烈士的鲜血!为了了解四川雅安兵工厂的真实情况,属下培养了八年的四名官员不慎暴露,一夜之间,这四名官员被秘密逮捕审讯,三天不到就遭到处决,他们的家人全部被发配到寒冷的西康服苦役,要不是负责居中联系的其中一名烈士开枪自杀,属下今天恐怕也无法聆听将军的教诲了。” 众人大吃一惊,田中义一急切地问道:“目前你是否有危险?” “暂时没有,他们没有指控属下的证据,以属下对萧益民的了解,他不会对属下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举动,只是,属下恐怕再也不能轻松获得情报了,属下苦心潜伏十余年,竟然没有做出什么贡献,有负天皇和将军的重托啊……” 冢源说到这里,流出了悲痛的泪水。 田中激动不已,猛然站起,走到痛哭流涕地冢源面前,缓缓蹲下,紧握冢源颤抖的手:“冢源君,你是我大日本陆军最优秀的军官,是我们最优秀的情报人员,你的功绩永远不会磨灭,你的职务应该获得提升,你留在日本的妻子儿女将会获得最大的荣誉和照顾! “请君放宽心怀,我们一起慢慢商量,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们都不能放弃自己的伟大信仰!” 林权助也动情地上前安慰,耐心等待冢源次郎平复心情,然后开始进行深入探讨。 次日中午,冢源毅然离开上海,怀着一往无前的志向,带着田中义一直接交付的重要使命再次返回四川,他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但是他无怨无悔,哪怕还能发生半点作用,还能对一些对天皇和帝国有益的事情,冢源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哪怕折戟沉沙也在所不惜。 第一四一章 求变 民国六年新春佳节到来之际,川军各部将领云集成都北校场总司令部,参加省政府举行的年度总结会议和团拜会,随后秘密召开了决定川军十五万将士未来前途的重要会议。 由于四川督军萧益民在处理外交问题上的强硬态度,导致英国与日本政府向北京政府频频施压,英日两国不但联合欧美各国,达成针对中国的武器禁运公约,而且先后取消或暂停与北京政府之间的所有援助计划及贷款谈判,迫使北京政府对四川军政当局做出严厉处罚,以保障英、日和欧美各国的在华权力。 在英、日两国的不断抗议和制裁下,好不容易达成共识的北洋一派,再次出现分裂迹象。 对四川历来抱有成见的总统黎元洪、国策研究院负责人梁启超等人联名提案,要求新成立的国会召开特别会议,撤换从不向中央输诚并屡次违反国际法、给国家和地方政府带来巨大麻烦的四川督军萧益民。 此提议刚一抛出,立即遭到新任总理段祺瑞一派的强烈反对,两大派系为此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处于半隐退状态的国史馆长赵尔巽针对四川饱受责难的“税赋截留、目无国家”问题,公开发表文章,以四川和浙江两省三年财税总额进行对比,明确指出其中关键: 年均税赋五千万的浙江省,之所以百业萧条,岁入连年递减,根本原因就在于地方各级政府和军队的巧立名目,横征暴敛,浙江一省年均五千万的税赋所得,还仅仅只是合法征收的正税,其他名目繁多高达十余种的厘金所得,远远高于合法征收的正税,如果正常税赋和沉重的厘金相加,浙江民众每年需要交纳的正税和各种苛捐杂税总额高达九千余万;而四川地方政府早在四年前就逐步取消各种厘金,两年前完全取消了所有苛捐杂税,使得四川民众负担骤减,为农工商和四川百业带来巨大生机,这才有了四川今天的发展和富裕。 曾经担任过东三省和四川总督的著名人物赵尔巽一开口,立即让处于风尖浪顶、被推到政治漩涡中的萧益民成功解围,全国各省民众早就被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压抑多年的怨恨随之爆发,饱受地方政府和军阀重重压榨的全国各界民众,纷纷呼吁中央和地方政府体恤民意,改弦易辙,不要再像厚颜无耻的满清王朝那样巧取豪夺祸国殃民,遭到黎元洪、梁启超痛斥打击的萧益民反而因祸得福,再次受到全国绝大多数民众的拥护。 然而,赵尔巽的文章和沸腾的民意,并不能改变什么,民族主义盛行的四川,仍然被南北两大政治势力不停地排挤孤立,英日两国的炮艇开到了宜昌码头,对四川省对外贸易进行严密封锁,各省资本势力和汉奸买办,在英日两国的威逼、诱惑和收买之下,逐渐停止与四川的贸易往来,使得四川全省的对外经济遭到重大损失。 在对外关系方面,萧益民与其政治盟友段祺瑞逐渐出现分歧。 对德问题上,备受英日两国全方位逼迫的总理段祺瑞,终于公开发表政治宣言,一力促成中国加入协约国,对德宣战,反而是保守的黎元洪与萧益民的立场一样,坚持严守中立,反对中国加入任何同盟,但是在段祺瑞一派的强大势力推动下,在南方革命党和梁启超派别的强烈鼓动下,黎元洪不得不签署命令,宣布与德国断交,同时答应英日两国公使的要求,驱逐在华的德**人和工程技术人员,责成四川省立即将聘请的所有德国籍军事教官、工程技术人员遣送回国。 四川军政两界和地方政党为此头疼不已,大宗的土特产品出口受阻不说,已经成为四川工业主要技术力量的德国工程技术人员人心浮动,不少人愤怒之下,向萧益民提出辞呈,害得萧益民和省长张澜连续召开三次专门会议,向德国教官和技术人员详细说明中国当前的政局,诚挚慰问心灵受伤的德国朋友,深情追溯彼此间的友谊与兄弟情感,并对所有德国专家和侨民的人身安全、政治权利做出有力的保证,才勉强把忧心忡忡的数百德国人留了下来。 元宵节刚过,驻扎万县的王陵基第一军开始行动,刘湘、杨森两个旅分别以剿匪的名义,东调奉节和巫山,名不见经传的川军情报局派出的大批人员,以各种身份和名义,悄悄进入宜昌、恩施和荆襄地区,川军密谋多时的东进计划开始启动。 镇守汉中的第五师师长邓锡侯,同样以“剿匪戡乱维护地方”的名义开始扩张,在当地势力的配合下逐渐向东、向北伸展势力。 元宵节刚过,《华西时报》和《四川日报》在头版显要位置,刊登了省政府招商局和川军总司令部后勤处的联名广告,一周之内,四川各地及云南省的百余家冶炼、铸造、机械加工、染织等行业的三百余名业主,云集省府议会大夏,参加川军总司令部后勤处的大型招标会议,争夺川军开出的高达三百万元的近百项军需物资生产订单。 气氛热烈的招标会上,除了各厂商趋之若鹜的军用被服、军装、皮具、鞋帽、辅助工具的订单之外,川军后勤处拿出的三十余件武器零配件图纸和订购方案,引起了巨大轰动。 此次招商,可谓开风气之先,军队委托有一定实力的商家生产的武器零部件,不但由川军后勤处提供原材料、图纸、加工工艺和技术指导,而且每一项都是数量极大的长年合约,利润远在农机和普通机械产品之上。 经过一天半的热烈讨论和竞价,三十七项零部件订单成功招商,成都、重庆、雅安和滇东南的四十余个加工企业与川军签订了委托加工合同,从华西实业和雅安兵工厂挑选出的一百六十名技术人员,分别与各厂商见面,并达成技术指导协议。 紧接着,四川商人与云贵商人之间的合作迅速加强,四川全省积压的猪鬃、桐油、茶油等出口土特产品,被分期分批运抵贵州毕节和云南曲靖,很快被美国和法国洋行购买一空,四川的土特产品贸易随即恢复活力与生机,英日两国封锁长江水道、对四川的贸易制裁随之被打破,四川损失的也仅是五成的利润而已。 随着南北矛盾的加剧,南方革命党发动“护法革命”的呼声越来越高,加上北方大部地区军阀之间的战争加剧,遭到武器禁运的中国,出现了武器抢购热潮,原本涨至八十大洋一支的仿毛瑟步枪再攀新高,日本和欧美各**火商在巨额利润的驱动下,开始悄悄向中国走私武器弹药,才签订两个多月的武器禁运公约,受到了公然违背。 早已看准时机的四川军工企业,在督军萧益民的授意下,通过各种渠道向全国放出消息,大量销售各种武器弹药,由四川兵工厂生产的仿毛瑟步枪附带一百发子弹,只售八十大洋,由华西实业公司生产的“豹牌”系列步枪、手枪、弹药、手榴弹、TNT、仿德制MG15生产的M1916水冷式重机枪,通过早已建立的销售渠道,一批又一批运往陕西、河南、两湖和云贵各省,就连两广和两江地区也出现了“豹牌”武器一枪难求的热销局面。 三月下旬,中美合资的綦江钢铁厂四座高炉全部投产,达到了月产铸铁四千吨、钢材八百吨的生产计划。綦江钢铁厂二期建设工程中的合金冶炼分厂、特种钢分厂在美国投资商大力合作下进展顺利,预计半年之后,綦江钢厂的钢铁产量将到达月产一万吨的设计要求,四川工业将会迎来一次质的飞跃。 三月五日,四川省政府发布工业发展激励政策,承诺自公告发布之日起,凡在四川境内投资建厂超过五万元资本的新企业,将享受免税两年的优惠政策,政府控股的四川银行将会对积极进行设备更新改造、扩大生产规模的厂商提供三到五年期的低息贷款。 三月十日,四川省政府在全国主要报纸上,向中外金融机构和企业公开招标,其中的叙府、泸州、重庆三座大型公路桥梁的建设招标项目,轰动全国,十余家欧美建筑企业来电要求参加投标。 三月二十日,四川省政府再次高调宣布,基于巴蜀千万民众的铁路梦,省政府特别会议审议并通过了四川铁路建设计划,从本年度开始,每年从财政收入中拨出三百万专款,用于建造成都至重庆的国有标准铁路,力争在四年之内竣工通车。 四川省政府和军队的系列举措,引发全国上下一片轰动,欧美财团和驻华跨国公司纷纷赶赴成都与省政府接洽,四川各大报纸不知疲倦地高唱赞歌,很快又传来四川工商业银行民间资本踊跃参股的消息。 四川民政厅随即发表公告,详细解释铁路建设和公路桥梁建设资金完全由财政拨款和地方银行投资,绝不会为此多征收父老乡亲的一分钱,在土地占用、沿途工程建设、石渣石料采购等方方面面,面向所有民众,真正让民众从交通大建设中获得实惠,获得利益,从而彻底打消民众的顾虑,为四川的经济发展注入了巨大活力。 看到不断反馈回来的积极消息,以及中外各国的态度转变,一直躲在幕后密切关注的萧益民终于放心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为了突破封锁祭出的一个个大手笔,虽然花费巨大,但是远远没有损害到四川全省的发展和人民的利益,所谓的财政投资和地方银行参股,完全是一个名义上的幌子,真正的巨额投资,来自于规模越来越大的鸦片贸易,以及成倍增长的军火销售利润。 为了达到最终的目标,萧益民宁愿投入自己的生命,何况如今投入的仅仅是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区区财富罢了。 第一四二章 第三势力 清明前后的广州逐渐变热,北校场检阅台上,站立着数十名革命党元勋和广东权贵,校场四周,挤满了粤军各部官兵和周围民众,上万双热切而又羡慕的眼睛,全都盯着操场上挥汗如雨的革命军警卫旅模范营五百官兵。 官兵们在操演中整齐的队形、充满阳刚之气的规范动作和高亢洪亮的喊杀声,不时赢来广州军民的震天喝彩。 如潮的掌声和喝彩声中,肃立在检阅台前方中央位置的孙中山频频点头,红润的脸上满是欣慰和自豪,望着台下动作齐整、如同一人的强悍官兵,忍不住转过身,询问侧后方肃立的年轻将领: “子承,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把一支军队训练得令行禁止、如同一人啊?” “先生过奖了,我们警卫旅的官兵有今天的表现,得益于最初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和长达五十八天的长途拉练,而且五千将士中的三分之一都是军龄超过三年的老兵,营连长大多毕业于四川陆军军官学校,虽然我们的战斗力和军纪远在革命军各部之上,但是……”刘秉先说到这儿犹豫了,他真不想让难得开怀一笑的老师扫兴。 孙中山闻言颇为惊讶,他不止一次检阅这支从四川徒步开来的革命劲旅,一直为自己拥有这支装备先进、战力强悍的革命队伍而自豪,一直以为忠于自己的这支部队,绝对是勇冠全国的强军。 这是一支拥有坚定革命信仰的队伍,在从四川走到广州的一路上,曾引起沿途各路军阀和地方武装的觊觎,沿途无数豪强对这支过路客军的精良装备眼红心热,不停地在暗中策划袭击和缴械行动。 但是,这支强军所表现出来的严明军纪和军事素质,震慑了所有人,在长达五十多天的行军途中,机警的刘秉先举行了两次模拟实战演习,所部表现出的强悍战力威震四方,无人敢试其锋芒。 到了最后,导致悄悄展开包围的北洋军赵恒惕师和两头渔利的陈宦师勃然变色,反复权衡利弊之后,湖南最大的两个军阀不得不停止一切军事阻击行动,眼巴巴地看着这支部队从容不迫扬长而去,躲在暗处梦想分一杯羹的各路豪强更是心惊胆战,望风而逃。 孙中山疑惑地望向台下正在展开刺杀表演的五百官兵,不一会儿,又再转过头,低声询问: “子承,我觉得官兵们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军事技术,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方方面面均远胜于浙军和本地的粤军,就是拿来与强大的日本陆军相比,也不逊色多少难道你对自己的部下还不满意?” 刘子承暗暗吸口气,想了想,终于坦率地回答: “先生所言极是,学生之所以不满意,并不是故作谦虚,更不是妄自菲薄,而是自我感觉本部与川军相比,确实存在很大的差距,更比不上川军总司令萧益民麾下的那个极少人知道的直属警卫旅。 “抛开武器装备不说,仅是官兵军事素养和作战经验这两项,我们都难望其项背,正像萧益民将军点评的那样,要想练成真正的强军,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并非学生的个人意见,介石兄也是这个看法。” 并立在刘秉先身边的蒋介石看到孙中山望过来,连忙上前半步,低声说道: “子承所言极是,我们确实比不上川军,至少五年之内很难超过他们川军经过多年的德国化军事教育和训练,又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先后打败滇军、北洋军和滇黔联军,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军事人才,而且拥有自己的军事学校和兵工厂,放眼全国,所有的军队都远远落在川军之后了。” 孙中山皱起了眉头,想了想低声吩咐:“我记得你们先后递交过军队建设的报告,这样吧,晚宴之后你们两个到我那儿一趟,我们好好讨论一下。” 蒋介石和刘秉先低声应是,相视一眼便望向前方,腾腾尘烟中的五百官兵正好表演完毕,全场再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和赞扬声。 细心的蒋介石非常清楚地看到,站在前排的陈炯明、许崇智、李济深等将校的神色极为复杂,特别是刚被孙中山任命为粤军总司令的陈炯明,他的笑容和他的掌声一样,显得非常牵强,眼中的惊讶之色混杂着担忧,似乎对台下这支进驻广州不到两三个月并深受革命领袖孙中山信任的精锐部队颇为顾忌。 刘秉先没有蒋介石这么细心,这位兢兢业业一心要做出一番伟业的年轻将领,越来越成熟稳健。数月来,他和他的五千官兵备受本地势力的排挤,当初要不是孙先生力排众议,刘秉先和他的五千弟兄恐怕早就被云集广州内外的粤军、滇军和湘军等“革命武装”联手赶到粤北去驻扎了。 随着驻扎广州的时间变长,满怀激情的刘秉先越来越理解三弟萧益民的立场,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革命军各部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令刘秉先无比失望。 如今,占据潮汕、惠州和半个广州的陈炯明一家独大,不但掌控了半个广东的民政、税政和军队,而且隐隐成为地主阶级和本地富商集团的代理人,其余各部投身革命的客军纷纷独霸一方,紧抓枪杆子,设卡征税,巧立名目盘剥自肥,走私矿产和鸦片者比比皆是,军队作风散漫横行霸道,哪里有半点革命军队的风范? 聚集在孙中山先生周围的文官更是不堪,张嘴就是国家民族,闭嘴就是暴力革命,不是游走于港澳京沪发动革命,就是热衷于组织一个又一个大型演讲会,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明确的阶段性方略,更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具体实施计划,就连广州一地的政府架构都搭建不起来,更别奢望他们深入民众倾听呼声了。 对此,作为革命领袖的孙中山也毫无办法,为了远大的革命目标和团结奋进的政治局面,孙中山不得不容忍党内各势力的种种弊端,为了保证即将发动的护法战争,孙中山不得不依靠掌握枪杆子的各个军事势力。 很多时候,为了革命殚精竭虑的孙中山只能无奈地感叹“水至清则无鱼”,也正因为如此,坚定追随孙中山的刘秉先,只能把所有的痛苦深埋心中,更加积极地训练自己的军队,他非常清楚,只要自己牢牢掌握手中这支颇具震慑力的武装,就是对中山先生最大的支持,就是对革命的最大贡献,而且他深信,一切困难都会得到克服,革命的道路虽然崎岖,前途却是无比的光明。 带有汇报和震慑性质的军事操演结束,革命党军政要员陆续离开,围观的上万军民也络绎散去,在孙先生大力扶持下的刘秉先警卫旅,终于可以稳稳坐镇北校场,终于通过军容军貌和军事水平的展示,向盘踞在广州这个革命大本营的各势力宣示自己的存在。 五千官兵再次开始正常的军事训练,刚刚完成操演的模范营官兵继续训练新招收的五个新兵连。 刚被任命为革命军东路军参谋长的蒋介石没有和军政大员们一同离开,他和刘秉先一起并肩走在校场边沿,望着操场中汗流浃背的数千官兵低声交谈,谈论的主要内容还是即将展开的护法战争,届时,刘秉先的警备旅要跟随中山先生一起北伐。 两人游走在宽阔的操场边沿,交谈中,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完成训练的各部军官吹响了集合哨,两匹战马却在此时飞速跑来。 马上的军官来到两人面前举手敬礼,随后送上通知两人立刻赶往士敏土厂的大元帅府。 蒋介石和刘秉先非常惊讶,询问来人几句,立刻命令副官备马,跟随传令官一起打马出营。 大元帅府的大堂中,气氛沉重。 下午一同观看操演的陈炯明、许崇智、秘书长杨庶堪、交通部长马君武、刚从广西返回的胡汉民等十余名文武官员齐聚一堂。 宣读完电文的孙中山看到蒋介石和刘秉先匆匆到来,示意两人坐下,接着说道: “诸位,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推算,估计川军第一军此刻已经完全占领了宜昌令人痛心的是,鄂西护法革命军通电投诚革命仅仅三天时间,就遭到川军和北洋军王占元部的东西夹击,五千官兵啊!就这样被镇压了,如今还不知道代表我们总部前去联络的詹大悲等人是凶是吉。” 许崇智站起来,着急地问道:“先生,张钫部不是南下压迫王占元部,与宜昌方面相互呼应吗?张钫部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恐怕今晚或者明天才有消息。”孙中山连连摇头。 陈炯明遗憾地摇摇头:“还是发动得太匆促,太早了,应该耐心等待机会才是,不能不说这是我们特派小组的一大失误,三天前宜昌刚发出通电,当天就遭到段祺瑞下令讨伐,这才给了川军这个机会,前前后后只有三天时间! “诸位不妨想一想,川军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怎么可能这么快攻到宜昌?川军王陵基的第一军定是早有预谋,本人大胆推测,川军对长江咽喉要道宜昌肯定是觊觎已久,而且势在必得,否则不可能出现这个结果。 “请注意,这是川军继出兵霸占汉中之后的又一军事扩张,川军的下一步很可能是强势介入全国政局,我们不得不小心应对才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众人大吃一惊,如果川军真如陈炯明分析的那样,整个局势就变得极为复杂了,要是兵强马壮的川军投靠了段祺瑞一派,对国民党来说绝对是个巨大打击,正在紧张准备的北伐护法很可能胎死腹中。 刚刚坐下的蒋介石和刘秉先顿时冒出一身冷汗,两人面面相觑,均发现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第一四三章 敢于担当 “轰——” 一发大口径炮弹在江面上轰然炸响,码头上相互对峙的两部分军人随即骚动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发炮弹呼啸而来,炸起的水雾,把码头上的两部分官兵浇了个满头满脸,对峙的队伍随即混乱起来,身穿灰色军装的那部分官兵再也顾不上与身穿绿色军装的川军对峙,凄声高呼“日本军舰打来了”,转眼冲上码头,逃得无踪无影。 码头地面和台阶上,到处是鄂军逃命时被踩落的鞋子和仓皇丢弃的步枪。 带队抢占码头的川军特务连长夏炯呆滞片刻,挥舞手枪,猛然大叫起来:“麻辣隔壁的,哪个龟儿子敢逃跑,立刻军法从事,不要怪老子今天不顾兄弟情面了……整队、整队……立正!举枪,面向军舰,保持警戒……“弟兄们,旅座就在上面看着我们,跑来和我们争地盘的龟孙子鄂军也在看着我们,宜昌的老百姓也在看着我们,千万不要下了我们川军的脸面,今天谁要是敢后退一步,老子立马敲碎他的脑壳!” 又一发炮弹紧贴着码头边沿落下,爆炸激起的水柱高达十米,溅起的水幕又一次向江码头上严阵以待的八十余名川军官兵飞去。 湿漉漉的官兵紧握钢枪,凝视下游五百米外的日军炮舰,一张张水渍横流的年轻面孔紧张得发白,不少士兵眼里露出了惊慌之色,但没有一个官兵像刚才的鄂军那样吓得狼狈逃窜。 听到炮声响起的川军第一师旅长杨森冲上南城门楼,趴在城墙上端着望远镜紧张观察,身边十数名校尉军官看清了江面的情况,立刻对日本军舰的野蛮炮击破口大骂,有的大赞坚守码头的特务连弟兄“硬是要得”,有的着急地高喊“炮弹落点距离码头越来越近了”,焦急万分的副官张元培急得蹦蹦跳,最后跑到姐夫杨森身边大声建议: “旅座,东洋鬼子敢做初一,我们就敢做十五,请旅座下令,属下愿意带一个营弟兄立刻包围宜昌日本领事馆,把所有日本人绑到码头上,看东洋鬼子的战舰还敢不敢开炮!” 此言一出,立刻获得众校尉的热烈呼应。 旅参谋长郭儒栋吓得连忙制止,跑到脸色漆黑的杨森身边,指向下游的日本军舰,大声说道: “旅座你看,东洋鬼子的舰炮不敢真打,属下看他们在这五分钟内连续开了三炮,但都打在码头外的水面上,明显是警告的意思居多,如果我们真的把宜昌的东洋人全都绑起来,恐怕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杨森连忙再次观察,日本军舰正好打出一炮,炮弹仍然落在码头外面的江面上,剧烈翻涌的波浪,把一条系在码头上的小木船翻了个跟斗,沉闷的爆炸声轰然响起,把岸边紧张围观的数千宜昌军民吓得齐声惊呼起来。 水幕再次落在空荡荡的码头上,全身湿透的八十余名川军官兵仍旧一动不动,整齐地面对近在咫尺的炮弹爆炸,紧握钢枪,临危不惧巍然屹立的英姿感动了无数军民,赢得了岸上人群的震天喝彩和无数敬意。 杨森若有所思地放下望远镜:“果然是这样……可我们总不能怯阵吧?要是我们从码头上撤下来,东洋鬼子肯定会得寸进尺,手尾长啊!别的不说,要是让萧老总知道我们面对东洋鬼子手耙脚软了,还不得把你我的皮剥下来?不行,得尽快想个办法……老郭,你有什么好主意?” 郭儒栋沉思片刻:“不如这样,属下赶到城北找刘澄甫旅长商量一下,他正在和率部赶来分果子的鄂军第五混成旅长王玄明斗气,兴许他们两个会有办法,这个时候我们川军和鄂军应该放下分歧一致对外才是,相信他们两个会以大局为重的。” “好,你快去!估计他们也接到了消息,让他们一起帮忙拿主意,别他娘的尽想着和我们争夺地盘分战利品。” 杨森扯开风纪扣,摘下软式作训军帽擦了把脸,再次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 郭儒栋快速离去,冲下城楼,飞身上马,其余军官扑在城墙上,担忧地望着码头和下游的日舰。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数分钟后,冷静下来的杨森突然想通了,他猛然转身,大声下令:“命令一团,放弃城中警戒,给老子把日本领事馆和侨民区包围起来,只要东洋鬼子的炮船敢轰老子的弟兄,老子就灭了宜昌城所有的东洋人!” “是!” 惊喜的副官张元培转身冲下城楼。 其余参谋和侍卫已经吓得目瞪口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旅长担忧,他们知道旅长杨森的火爆脾气,若是日本军舰敢开炮轰杀码头上的特务连弟兄,杨森肯定会灭掉宜昌城的所有东洋人,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恐怕两国之间得开战了。 “快看!东洋鬼子又来了一条炮船——” 众人连忙望向下游江面,果然看到有一艘灰黑色的日本军舰破浪而上,安放在舰艏的双联快炮和位于舯部的硕大火炮,遥遥指向了码头,船楼上高高飘扬的膏药旗异常显眼。 两艘炮舰很快汇合,呈并行阵列,缓缓驶向靠近南岸的水道,炮舰上的众多炮口随着舰艇的前行缓缓移动,始终对准码头上悍不畏死的八十余名川军官兵。 “给老子闭嘴——” 杨森大吼一声,怒视身边吓得手足无措的一群部下,最后死死盯着机炮连长宋志勉:“你现在立即返回军营,把所有八〇迫击炮和炮弹、重机枪连全部带上,沿着临江街东面的江堤给老子架起来,我让工兵连配合你们,再把各营所有六〇迫击炮和炮手集中到你手上,只要东洋人敢对着我们弟兄开炮,你就轰他狗娘养的,所有责任由老子来背,明白吗?” “明白!” 本来是来看热闹的宋连长和他的连副齐声回答,震惊之下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杨森恼火地踹出一脚:“还不快去!段参谋你们几个一起去,带上令旗,注意看老子的旗号!” “遵命!” 城头上的军官转眼间消失近半,杨森再次举起望远镜观察江面,看到自己麾下的八十余名精锐,在连长夏炯的带领下固守码头巍然不惧,倾听江岸上数千民众的阵阵惊呼和赞扬,杨森忍不住低声赞道: “龟儿子的夏炯,给老子长面子了,只要你顶过了这阵子,回来老子立马给你连升三级……” 两艘日舰在靠近南岸的航道上慢慢分开,一艘逆流而上,另一艘顺流而下,很快摆出一副东西夹击之势。 闻讯赶来的一旅旅长刘湘带领数十骑冲到码头台阶上,高声命令所有军民立刻离开江岸,一旅两个营的官兵很快列队跑来,冲到数千围观民众旁边,像赶鸭子一样将所有人赶走。民众听说川军很可能要与小日本的炮舰干仗,哪里还有心情聚众围观看热闹?不用川军官兵驱赶,一个个吓得大呼小叫,成群结队地拼命逃进城中。 刘湘已经登上城楼,跑到杨森身边,匆匆观察江面,随后恼火地埋怨起来:“子惠兄你要害死人啊!你怎么忘了进攻前萧老总和军座的联名训令?真要是伤了几个日本人,你我都无法承担啊!” 杨森嘿嘿一笑:“澄甫,要是让日本人开炮轰死我的弟兄,而我不敢做出任何抵抗,你说素来对日本人不假颜色的萧老总,会不会饶得了我?” 刘湘愣住了,不由想起总司令萧益民历来对列强所持的强硬态度,以及数年来通过各种巧妙手段,夺回被英日两国侨民霸占的码头仓库的经过,每一件都干得那么的干净利落,令无数军民扬眉吐气,每一次都获得军中将士的热烈拥护,特别是萧益民不顾所有人反对,顶住压力,毅然封闭英国领事馆、驱逐英国外交官的惊人之举,更是轰动全国震惊中外,到现在也没见称霸世界的英国人敢来报复,连带在中国土地上横行霸道的日本人,也不敢在四川放肆,萧益民不但没有任何麻烦,反而获得了更高的声望,树立起更大的威信。 看着杨森宽大脸庞上的奸笑,刘湘不由得微微叹息:“还是不扩大争端为好,军座和参谋长很快就会到来,小弟已经派人给日本领事小笠吉原送去抗议信,想必日本人会严肃对待的。” 杨森指着远方江面上再次交汇的两艘日本炮舰哈哈一笑:“别看小日本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我敢打赌,他们不敢对我们川军开炮,刚才我还在想,要是小日本开始发射出第一炮的时候,我们的弟兄也和那些没脊梁的鄂军一样狼狈逃串,说不定炮弹真要落到我们弟兄脑袋上了! “你看…….现在成了僵局,我们的八十多个弟兄硬是占据码头半步不退,日军两艘炮舰晃来晃去也没再开炮,是不是挺令人意外的?对了,鄂军那个王玄明旅长呢?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刘湘想起王玄明听到日本军舰炮击码头时的惊恐样子,禁不住连连摇头:“跑了,估计是看到我们两个旅驱散了本地叛军,占领了整个宜昌城,不会给他们留下什么好处,加上听到日本军舰搅和进来,也就借坡下驴,率部返回荆州去了。 “那家伙离走前还郑重地奉劝我们不要得罪日本人,说什么四川有三峡天险阻挡日军的报复,而湖北长江两岸全都是没有江防保护的无辜民众,要求我们不要给湖北民众带来灾祸,狗日的 “这回要是日本人的军舰不来,恐怕他们还赖在不肯走,我出示的段祺瑞签署的出兵命令他看都不看,估计湖北督军王占元已经和冯国璋走到一起,很多人不愿意我们川军占据宜昌啊!” 杨森收起笑容,刚要和刘湘交流一下对全国时局的看法,就看到参谋长郭儒栋带着一个身材矮小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到来,后面还跟着两名身穿日本海军陆战队军官服的军人,再后面却是十余名战战兢兢的宜昌本地明流耆老。 杨森和刘湘连忙整理军容,双双迎上,与日本领事小笠吉原见礼。 脸带微笑的小笠吉原寒暄两句,侧过身,向刘湘和杨森介绍两名日本军官,两名傲慢的日本军官眼神冰冷,充满挑衅意味,虽然需要仰视身材高大的杨森和刘湘,但丝毫没有落入下风。 杨森和刘湘相视一眼,非常默契地转向小笠吉原,没有再望两个不可一世的日本军官一眼,气得两个敦实矮壮的日本军官咬牙不已。 第一四四章 形势突变 日本驻宜昌领事小笠吉原与杨森、刘湘的会面很快结束,在得到小笠吉原“停止炮击、和平协商解决日本在宜昌的利益和侨民安全”的承诺之后,杨森下令撤走包围日本领事馆和侨民区的一团官兵,布置在北岸三公里长江堤上的七十余门迫击炮和三十六挺重机枪也撤回城中大营,两艘日本炮艇仍然在宜昌江面游弋。 当晚九点,川军副司令兼第一军军长王陵基抵达宜昌,听取杨森和刘湘的汇报完毕,对两位属下的顽强果断大为赞赏,考虑到历来霸道的日军很有可能派来地面部队干预宜昌局势,早已获得萧益民授权的王陵基在当晚召开的军事会议上,进行了一番针锋相对的秘密调动。 次日凌晨,从武汉日租界码头出发的日本运输船,在又一艘五百吨级炮舰的护送下,搭载三百名日本海军陆战队员抵达宜昌,与停留在宜昌江段的两艘小型炮舰回合后,气势汹汹地直驶宜昌码头。 四艘日本船只在距离码头八百余米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原本空空如也的宜昌码头停满了各式大大小小的木船,身穿松绿色军装、头戴钢盔的千余名川军官兵完全控制了码头上下,搭建在码头上方入口处两侧的木质房屋已经被尽数推到,数百名川军工兵正在全力以赴地构建永备工事,在城墙与江堤之间两公里长的空地上,隐隐看到露出伪装网的十几门克虏伯七五野炮修长的炮管。 来势汹汹的日本炮舰立即将运兵船护在其中,全体减速,转向南面航道逆流而上,随后在上游五公里的宽阔江湾停止前进,三位日本炮舰舰长紧急协商之后,由三百吨级的“澎湖丸”号炮舰开往宜昌码头,尽快与宜昌领事馆的官员取得联系,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在此之前,其余两艘炮舰和运载三百名日本海军陆战队员的运输船为了自身安全,只能继续停在上游江湾等待,不敢靠近宜昌码头四公里之内。 一个小时之后,“澎湖丸”号返回上游江湾,带回的消息令日本海军官兵无比愤怒:小笠吉原领事和晴川武官正在与率部占领宜昌的川军副司令王陵基举行谈判,在谈判未有结果之前,双方保持现有态势,不得挑起任何争端。 川军副司令兼第一军军长王陵基在宜昌与日本领事小笠吉原举行谈判的同时,湖北督军王占元、中央政府总理段祺瑞的特派代表徐树铮、坐镇南京的北洋领袖冯国璋也匆匆赶到武汉,与来华访问的日军总参谋长田中义一在武汉举行会谈。 下午三点,一个庞大的船队出现在停泊日军炮艇及运输船的江湾上游三公里外的江面上,行驶在最前方的竟然是两艘焕然一新的内河炮舰,每艘炮舰均配备一门德国克虏伯七五速射炮、两门法国产哈奇开斯三七双联机关炮和两挺重机枪,炮舰上高高飘扬的川军特有的红色飞豹旗。 两艘炮舰后面,跟随着四艘满载川军官兵和火炮的五百吨运输船,紧贴在运输船右侧护航的又是两艘一模一样的三百吨级炮舰,等船队若无其事地通过日舰北面的主航道时,日舰上的日本人才赫然发现,护送四艘运兵船顺流而下的川军炮舰竟然多达六艘,舷号分别为“江防11”、“江防17”、“江防19”、“江防20”、“江防22”和“江防26”,如果以单独任何一艘炮舰的武器配备数量来看,似乎比不上日军最次的“澎湖丸”号,但六艘加在一起,战力绝对超过三艘日本内河炮舰的战力总和。 正在苦苦等候谈判结果的三艘日本炮舰在短暂的惊慌之后,立刻成品字形摆开战斗队形,速度较慢的运兵船早早退到靠近南岸的水域,并调转船头,随时准备突围而去,直到川军的船队在前方两百米左右尽数通过,运兵船上的日本陆战队官兵才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三名日军舰长再次举行紧急会议,他们对内陆纵深地区的四川拥有如此多的内河炮舰深感震惊,哪里知道川军的六艘炮舰其实都是用英国产的崭新内河运输船匆匆改装而成,舷号还是前一天根据川军总司令萧益民的建议涂上去的,看起来数字不小,让人以为川军的江防炮舰数量至少有二十多艘,其实也就眼前这六艘而已,其余四艘没有改动的军用运输船,已经行驶在雅安至泸州的江面上,正在日夜不停地为雅安兵工厂运送原材料,再把兵工厂生产的各种武器弹药运往泸州,然后分批卖给急需武器弹药的贵州、湖南和广西军队,挑动天下局势变化。 日军舰长们没讨论多久,便得出个令人沮丧的结论:以目前的情况分析,恐怕三百名远道而来的陆战队官兵无法登陆宜昌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数日后,三位日本舰长才知道在他们眼皮底下扬长而过的第一艘运兵船上,举起望远镜与他们对视的人就是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三位舰长震惊之余,连声哀叹错失为大日本帝国建立殊勋的良机。 川军的运输船队在六艘崭新炮舰的警戒下,徐徐靠上宜昌码头,身穿普通作作训服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一马当先,走下宽阔结实的跳板,早已等候在码头上的副司令王陵基、旅长杨森、刘湘等三十余名将校大步迎上,在距离五米的时候齐齐敬礼,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神采奕奕的萧益民与众将校见礼完毕,望了一眼码头千米范围内荷枪实弹严密警戒的官兵,再看看颇为简陋但非常宽阔的码头,满意对王陵基和第一军将校笑道: “从今往后,这个码头就是你们第一师的了,总部直属工兵二团,将协助你们扩建专有的军用码头,另外,江面上的六艘炮舰,连同舰上弟兄也将配给你们,希望你们尽快完成编制调整,建立宜昌江防司令部,在宜昌站稳脚跟后征召五千名本地青年入伍,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获得宜昌民众的支持与拥护,将这个川东门户牢牢控制在手中。” 副军长钟体道和杨森等将校闻言大喜,立刻七嘴八舌向萧益民致谢,都知道宜昌江防司令部的建立和征召五千当地新兵,相当于本部扩编为军级单位,第一师上上下下各升一级已是板上钉钉了。 “司令,小笠领事等着呢。”王陵基含笑提醒。 萧益民咧嘴一笑,在王陵基和钟体道的左右簇拥下,径直走向十米外的凉棚,与迎上来的小笠吉原握握手,看了一眼紧跟在小笠身后的日军少佐,便含笑问候小笠吉原: “小笠君辛苦了!本想上岸后落座休息,就到领事馆拜会阁下,没想到阁下亲自来迎,萧某深感惭愧啊!” 年近四十的小笠吉原再次鞠躬,抬起头,和气地笑道:“将军客气了,能见到誉满天下的将军本人,是我的荣幸!请将军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领事馆武官晴川正源少佐,说起来晴川少佐还是王陵基将军的学弟呢。” 萧益民向上前半步、举手敬礼的晴川回了个礼,上下打量一下面前这位身材适中、皮肤黝黑的日本军官,侧过身询问王陵基:“方舟,晴川少佐比你小几岁吧?” 王陵基笑道:“小四岁,我毕业那年他刚入学,他和刘子承、曾超然同一届,和低一届的王谦等人都认识,昨天在晚宴上晴川少佐询问我王谦等人的现状,我才得知这个情况。晴川君是神户人,他的舅舅你认识,就是之前担任我们陆军速成学堂的辎重教官金谷晋贤少佐,听说金谷少佐如今已经晋升大佐,目前正在台湾新竹训练新组建的台湾旅团。” “哦……” 萧益民转向晴川正源,收起笑容,露出向往之色: “晴川君,金谷君是我非常尊敬的职业军官,当年我在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担任军需科长时,得到了金谷君的热情帮助,目前我们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使用的军需辎重教材,便是在金谷君和我当初合作编写的教材基础上丰富的,我们当初一起编写的教材手稿,至今仍珍藏在我的书房里,每当看到那本教材,我就想起不苟言笑却能力出众的金谷君,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老朋友啊!” 晴川眼里的敌意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尊敬和严肃,他没想到在日本驻华军官中被说成飞扬跋扈傲慢无礼的萧益民,会是这么文雅、这么重情义的人,当下不做多想,深深鞠躬客气地致谢: “感谢将军对金谷大佐前辈的良好评价,今天能见到将军,是本人的荣幸,也让本人纠正了许多不正确的看法,还望将军以后多多指教!” 晴川的中国话发音欠佳,但萧益民还是能完全听懂,脸上露出开心的微笑,心里却对眼前这个年逾三十的日军少佐生出警惕之心。 这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身上没有寻常日本军人那种傲慢,更没有以自己舅舅为荣,而是以一个普通同僚的立场表达他对金谷大佐的尊敬,由此可知晴川此人拥有严谨的性格,保持着严明的自律,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而且还拥有强烈的上进心,假以时日,晴川对中国的了解会越来越深,今后很可能成为中**队的一大劲敌。 彼此客气一番,小笠吉原与萧益民并肩走向码头,坦率地向萧益民传递一个重要的消息:“帝国总参谋长田中义一将军希望能与将军会晤,真诚地交流一下彼此对国际局势和中日关系的看法。” 萧益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非常欢迎,田中将军是个了不起的军人,而且还是日本军界难得的政治家,能见到田中将军这样显赫而重要的人物,我感到非常荣幸和期待。” 小笠吉原终于松了口气,停下来恭敬地向萧益民致谢。 萧益民客气地回礼,继续与小笠吉原走上码头,心里却在飞速思考日本人要求见面的目的。 萧益民是根据总理段祺瑞将军的命令,来到宜昌与总理特使徐树铮、湖北督军王占元和北洋领袖冯国璋举行临时会议的,他知道田中义一前天从徐州与长江巡察使张勋会晤完毕,就赶到武汉与湖北武汉访问,但是田中在这个敏感时刻提出会晤,完全出乎萧益民意料之外。 第一四五章 异军突起 川军出兵宜昌与日舰对峙的消息很快传开,在沸沸扬扬的各种战争、动乱消息中,显得非常突兀,各大势力反应不一,有惊愕有担忧,也有称赞,更多的是忽视与麻木。 暗中投靠南方国民政府,占据鄂西地区并宣布易帜革命的荆襄镇守使黎天才,无疑是最为震惊的一个,同时也有些看不懂川军的举动。 被川军驱逐的宜昌守备部队,正是黎天才麾下的鄂军混成旅。 打到宜昌的川军两个旅,兵力雄厚,攻势猛烈,仅用三个小时就攻占县城及周边重镇,却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对逃跑和被俘的两个团鄂军赶尽杀绝,除了扣下守军仅有的四门老式火炮和七挺轻重机枪之外,川军立即将三千俘虏释放,每人发给三个大洋,然后驱逐离境,被俘军官还可以保留自己的配枪。 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到达宜昌的当日,被赶出宜昌的三千鄂军尽数回到襄阳,令黎天才悲喜交加感慨万千,难过的是麾下混成旅丢失了富裕的宜昌,被缴走三千支长枪和少得可怜的重武器,损失不可谓不重;惊喜的是混成旅四千弟兄回来了三千八百余人,整个建制得以苟全,这一结果让黎天才和他手下将校暗呼侥幸,相继意识到来势汹汹的川军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奉命进攻黎天才叛军的北洋第六混成旅赶到孝感,就传来川军击败黎天才叛军、占领宜昌的消息,旅长吴佩孚和湖北督军王占元同样震惊不已。 虽然平叛各军都知道总理兼陆军总长段祺瑞发出的讨伐令中,川军也是受命平叛的一支重要力量,但谁也没想到川军来得这么快,叛军这么不经打。 王占元担任湖北督军两年以来,从未真正控制过富裕的宜昌,这也是王占元为何在接到段祺瑞的命令后快速派出一个旅进攻宜昌的原因,但是川军来得实在太快了,不但击溃宜昌叛军,还抢在所有讨伐军队之前一举占据宜昌。 更为要命的是,川军最后与强大的日本军舰形成对峙,很可能发生军事冲突进而酿成无法收拾的大祸。 这一结果让王占元大感意外和惊讶,但他对无法占据宜昌并没有太多沮丧,税收富裕的武汉三镇和鄂东、鄂南地区才是王占元必须确保的地区,以王占元目前仅有的一个师又两个地方守备旅兵力,控制大半个湖北已经非常勉强,如果再分兵宜昌就捉襟见肘了。 因此,王占元觉得根本没有必要派出部队去充满隐患的宜昌纠缠,更没必要与强大的川军产生龌龊,那个年轻跋扈非常护短的川军总司令可不是善类,哪怕不能成为朋友,也要离他远一点才是上策,宜昌总归是湖北辖地,等过一段时间风平浪静,再通过中央政府向川军讨回宜昌也不迟。 唯有不得不停在孝感的第六混成旅旅长吴佩孚看清了川军的真实面目,吴佩孚震惊之余,连声哀叹,最后忧心忡忡地对麾下懵懵懂懂的一群团营长解释: “川军借平叛之机挥师东下占领宜昌,绝对是早有准备的巨大阴谋,川军总司令萧益民是一只猛虎,原本龟缩巴蜀偏安一隅并不可怕,如今猛虎出匣,势不可挡,恐怕全国局势会因此出现更大变数……芝泉兄糊涂啊!” 广州的革命大本营已经哀鸿一片,对于立志北伐并在紧锣密鼓进行战争准备的孙中山和革命军来说,整个湖北最大的革命力量无疑是刚刚投身革命的鄂军将领黎天才和他麾下两个步兵旅。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原本孙中山指望盘踞豫南的张钫部与占据荆襄宜昌的黎天才部连成一片相互呼应,以牵制北洋军队的众多兵力,便于革命军从东面的福建和西面的湘赣两线展开北伐,如今强悍的川军突然出川,转眼间击溃黎天才部占据了宜昌,使得本就混乱无比的全国局势变得更为复杂和诡异。 湖北革命军占据的荆襄地区自此处于川军和北洋军的夹击之下,吓得豫南的张钫一天之内连续给孙中山发去两封电报,其部名义上是开到了鄂豫边境等待指示,可看样子是不会再南下荆襄了。 广州革命军大本营经过一天一夜的激烈讨论,终于发现中国的第三股军政势力已经无可阻挡地兴起,不少人已经把三国鼎立的老黄历挂到了嘴上,可代表北洋势力的曹操异常强大,代表刘皇叔的川军也已经异军突起,南方国民政府却没有昔日江东孙权的本钱。 一片哀叹声中,孙中山终于做出重要决定,再次派出四川籍的革命元老杨庶堪和但燮辛乘船赶到上海,再从上海赶往四川,力争与第三方势力的总头目萧益民达成合作,孙中山和诸位革命元勋的意思很明白:哪怕合作不成,也不能成为敌人。 不管外界反响如何,四川军政当局依然按照自己的步子走,四川省长张澜和巴蜀名流邹文翰等人已经悄悄前往长沙,拜访刚刚被北洋政府撤职但尚未进行交接的湖南督军、文化界名流谭延闿。 此事除了湖南本地的几个军阀密切关注之外,其他各省竟没有传出半点声音,消息灵通的湖南工商界把四川政府代表团的到访,称之为两省在工商业乃至总体经济发展上的一次重要交流,川湘两省之间的经贸联系与合作自此获得突破,对两省的民生有着重要意义。 谁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四川军政当局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外联,张澜一行几乎是踏着川军占领宜昌的脚步出川的,从此迈出了四川地方政党走向全国的第一步。 总领军政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在宜昌的表现也一反常态,当天下午与日本领事小笠吉原和日侨代表举行见面会之后,萧益民接见了惶恐不安的宜昌县长黄叙甫、钱庄代表周恒兴、报社代表穆子彬,诚恳地解释川军出兵宜昌的理由,倾听三人的意见,最后承诺川军官兵将严守军纪,竭力维护宜昌及周边各乡镇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配合宜昌政府和社会各界恢复生产生活秩序,协助政府建立属于自己的警察队伍,除确保宜昌长江段的安全防卫、税务征收用于军费之外,绝不会粗暴干涉地方民政。 傍晚,萧益民以川军总司令的名义,高调宴请宜昌商会代表和各界名流百余人,酒宴过半,萧益民走上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一手抓起厚厚一叠套红封包,一手指着桌面上红绸覆盖的一排托盘,扫视台下战战兢兢的两百余各界代表,带着微笑大声说道: “之前听说过宜昌的富裕,没想到这富裕程度远远超过本人的估计,诸位请看,这五十几个装着银票和各国银行现金支票的红包,以及这桌面上快堆不下的一盘盘银元,刚才我的参谋们统计了一下,诸位送给我萧某人的见面礼,竟然高达二十一万八千多元啊!” 台下响起一片碗筷落地声,接着全场一片寂静,一张张或是惊恐、或是疑惑甚至暗含愤怒的眼睛,齐齐盯着台上风度翩翩的萧益民,下午刚和萧益民见过面的县长大人和钱庄代表已经吓得冒冷汗,所有人此时都是一个想法:完了,给少了,川军老总要生气了! 萧益民放下手中的红包,摘下帽子,抚了抚修剪整齐的寸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诸位贤达,你们之中有政界人士、有教育界名流、有工商业主、有宜昌各民间社团代表,可以说你们完全能代表整个宜昌的民意,今天本人之所以匆匆宴请大家,无非是借此机会和大家见个面,无非想听听大家真实的想法罢了,可无论我走到那一桌,无论我怎么低声下气地询问大家关于宜昌的现状,大家都战战兢兢不予回答,甚至顾左右而言他,这让我很难过。 “诸位,现在已经不是满清的暴政时代了,在座的所有人包括诸多博学的德高望重的耆老在内,都已经剪掉了长辫子,难道大家连讲两句真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台下两百余众神色骤变,一张张脸上全是复杂之色。 萧益民微微一叹:“虽然我今天才到宜昌,可是我对和四川山水相连的宜昌现状非常清楚,我知道自民国元年开始,宜昌就被来来去去的各种军队轮番盘剥,我知道宜昌的父老乡亲包括在座的诸位在内,每年需要交给军阀们的税赋是全省的三倍,除政府依法征收的部分农税和商税之外,其余全是巧立名目的各种捐税厘金,沉重的税赋已经压得宜昌的父老乡亲们直不起腰来了! “诸位,你们都是文化人,四川的报纸一直在宜昌发行,四川的商人、学子前来宜昌和经过宜昌的每年还少吗?可我到现在为止,只听到你们赞扬我川军将士的勇猛,赞扬我军将士买卖公平,不欺负老百姓,赞扬我军将士身上的武器装备精良,就是没听到你们赞一句四川的各级政府,这是为什么?” 萧益民停下来,稳定一下激动的情绪,再次指向桌上的红包和托盘: “这二十一万八千多元是笔巨款,能买到一个加强营的武器弹药,能建五十栋占地三亩高两层的洋楼,能买三艘我们川军江防部队那种军舰这笔钱我收下了,现在我想告诉大家这钱将用在什么地方 “进城的时候,我看到宜昌公立中学的校舍很陈旧,门口的大街上满是积水和垃圾,中学对面那个露天集市全是杂乱的草棚子和木头房子,到处是狗屎和马粪,臭不可闻,所以,我要把这笔钱用在这两个地方 “我想委托黄县长的县政府出面召集工匠,重修宜昌中学和集贸市场,要用最好的技术、最好的材料,其中水泥和钢材由我们川军提供,必须在八月底以前竣工投入使用!我的话完了,大家如果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请到城中大营找我,这几天我都会留在宜昌。” 萧益民说完带上军帽转身就走,一群将校和卫兵也随之离去,宽阔的大堂里寂寞无声,百余名本地明流满脸震惊,面面相觑,不久之后忽然爆发出阵阵欢叫声和吵闹声。 第一四六章 各怀心事 一场大雨在正午时分瓢泼而下,宜昌码头连同宽阔江面,全都笼罩在厚重的雨幕之中,乘坐日本海军一千二百吨级轻型驱逐舰来到宜昌的田中义一只能继续待在舰船上,遥望雨中的宜昌城,沉默不语。 提前到达宜昌的冯国璋极力要求举行的盛大迎接仪式,被迫取消。 码头上,日本驻宜昌领事馆的小笠吉原和晴川正源领着一群领事馆官员、四十人卫队、三百多名日侨,坚持等候在风雨飘摇的草棚下,冯国璋、徐树铮等北洋将领尴尬地站在城楼上观望。 由冯国璋卫队担任的仪仗队,缩到城门洞里,一个个湿漉漉如同落汤鸡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儿礼仪姿态? 本应一同迎接田中义一到来的四川督军、川军总司令萧益民早已离开,身穿川军夏常服的萧益民此时跑到了码头左侧的江堤上,与二十余名川军将校和工兵营弟兄一起,冒着大雨逐一巡视正在施工的防御工事。一大群官兵都没准备雨衣,全都沐浴在大雨中,不时在重要施工段停下讨论对策。 冯国璋等人对此颇为不悦,不少将校感觉贵为陆军上将的萧益民纯粹是在做戏,同时也对萧益民的轻慢无礼腹诽不已。 可是,乘坐长江流域最大军舰前来访问的日军参谋次长一时半会儿不会登岸,欢迎仪式也因为大雨搞不成了,大家都在门楼下避雨傻等,气氛变得非常的无趣和尴尬,几个随行将校开玩笑说宜昌不欢迎日本人,所以老天爷才突然下起了大雨。 身为段祺瑞智囊、了解萧益民对日态度的徐树铮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对萧益民冒雨视察在建工事、与麾下普通官兵亲切交流同甘共苦的风范大为赞叹,他告诉冯国璋等人: “一鸣老弟非常重视工兵建设,几年来发表的数十篇军事论文中,近三分之一内容涉及防御,对各国工兵及战场防御体系的建设有非常独到的见解,就连德**校也将萧老弟的论文编订成册,作为军事参考教材使用。 “芝泉兄不止一次在私下说过,他最佩服一鸣老弟的细致和科学,当年四川边军重建之初,为了测算士兵负重越野强行军的考核等级,一鸣老弟亲自背负四十斤背包和弹药,全副武装跟随普通一兵进行训练,连续干了十五天,才把边军的这项考核标准摸索出来并予以确定。 “所以说,诸位看到一鸣老弟冒雨视察在建工事不足为奇,他就是这么较真的一个人,而且年纪轻,有本钱,哈哈!” 冯国璋和众将校听完这番话非常意外,联想到萧益民数年来的所作所为和受到中外军政两界的瞩目和赞誉,便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萧益民博学多才的另一面,再望向雨中越走越远的萧益民、王陵基和川军官兵,大家慢慢觉得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 冯国璋微微点头赞扬几句,心里却对徐树铮与萧益民的关系揣摩不已。 冯国璋知道徐树铮作为段祺瑞的特使赶来与萧益民见面,名义上是调解宜昌驻防事宜,暗地里是为大沽兵工厂和巩县兵工厂索要机枪生产图纸和技术,至于是否还有别的秘密使命,却是冯国璋无法了解的。 通过一年来四川与中央、萧益民与段祺瑞之间的微妙关系分析,老辣的冯国璋非常敏感地发现,段祺瑞和萧益民之间存在诸多默契和联系,仅以此次段祺瑞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以陆军总长名义命令川军协同平叛来看,两人之间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合作关系。 徐树铮离开北京之前,段祺瑞专门就萧益民和四川军政结构和政治取向做了详细说明,叮嘱徐树铮不要受其他将帅的影响,支持川军代管宜昌,以打击内部分裂派系代表王占元等人,只需与萧益民就未来一年的系列合作达成默契即可。 连续下了一个多小时的大雨终于停止,可装扮一新的码头和街道,早已经是污水横流,垃圾遍地。 田中义一走下军舰登上码头时,依然神采奕奕,似乎毫不在意这些表面文章,仍然保持优雅肃穆的军人风度,对前天才在武汉见过面聊过天的冯国璋和徐树铮等人亲切有加,可他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他最想见面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前来迎接。 见惯大场面的冯国璋只好歉意地解释说,萧益民将军一开始就和众人一起等候,后来因为大雨突至,担心正在修筑的工程出问题,只好匆匆离开了,估计这个时候正在准备今晚的欢迎酒宴。 徐树铮也在一旁解释说,今晚的欢迎宴会由萧益民将军主持,届时他定会亲自向贵客敬酒致意。 田中爽朗地笑了笑,与冯国璋和徐树铮等人愉快地登上码头,一个连的日军卫队和数百湿漉漉的日侨紧跟其后,一个个弯腰低头,非常恭敬,但走起来也非常累人。 垮塌一半的斑驳城墙外,肃立着两排荷枪实弹、列队欢迎的中国官兵,队伍一直从城门口外沿着临江路向东延伸,队伍尽头就是日本驻宜昌领事馆和日侨区,田中一行不需要进城,就能通过夹道欢迎的队伍中间前往日本领事馆。 有件事宾主之间都不愿意提起,田中来访之前,作为宜昌最高军政长官的萧益民郑重向小笠吉原和晴川正源提出要求: 除田中义一、领事馆官员和随行的日军军官之外,随同田中来访的日本军人,包括驻守在宜昌日侨区的一小队日本海军陆战队员,在未经中国守军临时司令部许可的情况下,不能擅自进城,只能在日本领事馆和日侨区活动或停留。 经小笠吉原急电田中请示,获得田中的许可之后,这一规定获得双方的严格遵守,否则,态度强硬的萧益民有权拒绝田中义一的来访,在此之前,萧益民和四川政府已经十余次拒绝日本军政两界对四川进行任何形式的访问,不管是日本方面还是北京政府,都拿萧益民和四川政府没办法。 相貌堂堂身形直挺的田中义一,看起来非常有风度,也许是久居上位的原因,田中义一的一举一动都洋溢出一种自信和威严,登上码头就原地立正,端端正正地向两排列队欢迎的中国官兵敬礼,然后沿着两列队伍,大步前行,遇到积水的水潭也不拐弯,擦得一尘不染闪闪发亮的军靴从容不迫地踏在水潭中,令陪同的冯国璋等人感慨钦佩。 黑压压数百人跟随田中义一和冯国璋等人走到一半,田中义一突然停下,在中国将校们惊讶的注视中,田中义一走向路边一位身穿夏季迷彩作战服的军官,仔细观察笔直肃立的年轻军官衣领上的川军独特的少尉标志,再打量一番少尉腰间的大威力军用手枪和特制匕首,非常感兴趣地转过身来,询问冯国璋:“冯君,这位少尉是四川军队所属吧?” 冯国璋含笑点头:“将军果然博闻强记,哈哈!不错,是川军第一师的警卫部队……杨森上校,你来给田中将军介绍你的部下吧。” 队伍后面的杨森大步上前,向冯国璋敬了个礼,转向田中义一,大声说道:“我第三旅直属警卫连奉萧益民总司令的命令,列队欢迎将军的来访,保卫将军和随同人员的安全,这是我川军第一师第三旅警卫连少尉排长。” 田中满意地点点头,低声向魁梧的杨森说声“谢谢”,指着杨森腰间的枪套和少尉腰间的配枪,和气询问:“你们川军的军官,都配发这种美国产的柯尔特M1911军用手枪吗?” 杨森犹豫了一下:“将军,我们的配枪是我们四川兵工厂自己生产的,外形仿自美国柯尔特M1911,但是在很多方面都做了改进,我们称之为‘豹牌’军用手枪,是我军士官以上军官的标准配备,只有团长或者少校以上军官才能根据自己的爱好和需要自行选择配枪。” “非常感谢杨君的介绍,贵军果然如传说的那样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田中说完向肃立不动的少尉敬了个礼。 少尉连忙回礼,随即放下手恢复原有姿势,良好的素质和精神风貌,让田中频频点头,也让跟随在田中身后的一群日军军官暗自凛然。 宾主一行进入领事馆,作为日军总参谋部主持日常工作的参谋次长的田中义一,特意向欢迎的侨民致以深切谢意,当田中致谢完毕,向数百全身湿透的日本侨民深深鞠躬时,激动不已的数百日侨全都弯下腰,久久不起,抬起头时绝大多数人脸上流淌着感激和自豪的热泪,最后在田中的反复致谢下,整整齐齐地排着队离开领事馆。 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冯国璋和徐树铮等人羡慕不已,同时也对身居高位却心怀国民的田中义一更为钦佩,宾主间略作交谈,约定晚宴时间和双方致辞内容,冯国璋等人便告辞离开。 半小时后,洗完澡换上一身洁净军礼服的田中义一站在领事馆二楼临江的落地窗后,遥望滚滚东流的长江,良久才向肃立一旁的领事小笠吉原问道:“小笠君,宜昌似乎与支那的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同,看来你的责任重大啊!” 小笠吉原鞠了个躬:“谢谢将军勉励!在川军占领这个扼守长江中上游的古城之前,情况完全不一样,可以说与支那任何一个地方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仅仅六天时间,一切都变了。” 在田中义一的询问下,小笠吉原将川军占领宜昌后表现出来的严明军纪与安民措施一一道来,特别汇报了萧益民宴请本地各界代表的情况和此后的变化: “……将军,看来帝国的情报单位并没有很好地掌握四川的情况,对四川军队的总司令萧益民将军缺乏深入了解,因此生出许多误解和轻敌思想,我本人时常听到各地武官们开玩笑,把这位川军总司令说得很糟糕,甚至拿他卑微的出身来开玩笑,却不知道苦心经营十年的萧益民将军早已富可敌国,却把自己的巨额财产用来发展教育,奖励科学发明和推广先进技术,从前几天萧益民将军把获得的二十万元馈赠全部用来建设宜昌中学和贸易市场来看,此人确实拥有很高的道德品质。将军,今后川军第一师长期驻扎宜昌,对我们的外交事务和经济拓展都是一个巨大考验啊!” 田中非常满意地望向小笠吉原:“说得好!小笠君,辛苦了,我定会向外交部和内阁成员如实汇报在宜昌看到的一切。” “感谢将军的眷怜,在下定不会辜负将军和国家的期望!”小笠吉原感激地弯下腰。 田中微微点头:“今晚你就跟随我左右吧,我们一起会会这个年轻的中国将军,如果交流愉快的话,我建议将你调任重庆总领事馆工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笠吉原惊喜万分,再次深深鞠躬感激致谢,声音已经变得颤抖起来。 第一四七章 汉冶萍的归属 晚宴进行得很愉快,虽然宾主间交谈的内容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没有涉及任何的具体事务,但总体来说气氛还是相当融洽,强势占据宜昌成为东道主的萧益民表现得很有风度,彬彬有礼无懈可击。 接下来的两天,各方均在明争暗斗的谈判中度过,萧益民代表川军和四川省政府与冯国璋、田中义一进行了开诚布公的会谈。 不管两人信与不信,萧益民都诚恳地向两人介绍了四川的工商业发展和军队建设情况,其中又把工商业发展和教育作为介绍的重点,阐明四川严守中立的政治立场,让人怎么看都觉得萧益民满足于耕耘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没有任何争霸天下的野心,但田中义一仍对川军霸占宜昌“仅是确保对外贸易发展”的目的保持怀疑态度。 与段祺瑞貌合神离的冯国璋终于可以松口气,中外舆论普遍关注的“宜昌中日对峙事件”获得圆满解决,冯国璋肩上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而且只需把谈判结果向外公布,必将给野心勃勃的冯国璋带来诸多的声誉与威望。 整个谈判过程非常顺利,在川军副司令王陵基承诺“保证日本领事馆和侨民的安全和利益,按照原有法律规定征收关税,保护合法贸易”之后,达到目的的日本人也很知趣,不再执着于原本在通商政策方面享受到的“约定俗成”的特权,日方谈判代表小笠吉原提出由日商购买旧码头改建专用码头和库区的要求,同样遭到王陵基的婉拒。 负责具体谈判的王陵基,将扶持宜昌工商业、扩建现有码头设施的五项措施和盘托出,表示将在一年之内扩建所有的四个大中型码头和库区,购置大型客货渡轮促进宜昌南北交通,其中江北现有的两个民用码头、江南新建的储运码头和大型中转仓库,均对各国商船和商人开放,宜昌江防部队将会为各国商船和商品贸易提供服务,以促进宜昌的繁荣和发展。 田中义一在第三天上午再次与萧益民会面,然后在众多中国将领的热情送别下,“愉快地”离开宜昌,乘坐军舰直航上海,另外三艘前来耀武扬威的日本炮舰和一船陆战队员,也随之返回武汉驻扎,宜昌江段剑拔弩张的局势终于平静下来。 送走了日本人,冯国璋终于获得与萧益民单独会谈的机会,走进临江街那座占地五亩、拥有四栋三层高欧式洋楼的主楼大厅,冯国璋对室内的豪华程度啧啧称叹,然后打趣道: “一鸣,没想到宜昌工商界对你如此尊敬,刚见面几天就送给你这么一大片产业。” 萧益民哈哈一笑,请冯国璋一起登上三楼,走出宽大别致的阳台,将整个江段和南北两岸景色尽收眼底,萧益民指指东面百米外的日本领事馆和日侨区,再指向正前方的简易货物码头: “这座独立的宽阔院子原本是个法国商人建起来的,这个法国人在中国捞够之后,衣锦还乡,宜昌商会便把这片产业,连同下面的货运码头一起买下来小弟用一座新码头换到这片产业和下方的码头,并没有厚颜收取这份巨额馈赠,而且这座院子和下方的码头很快就会成为宜昌江防部队的驻扎营区,下面的小码头也要扩建成江防部队的专用码头,小弟打算留下几艘炮艇维护宜昌江面上的安全。” 冯国璋微微吃惊:“你真的不打算把宜昌交给湖北省政府了?” “怎么会呢?俗语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小弟也不能免俗啊!”萧益民乐哈哈地望向冯国璋,冯国璋也会意地笑起来,似乎明白了萧益民的良苦用心。 根据昨日四川代表与湖北政府代表、中央特使三方之间达成的书面协定,川军有权利在宜昌驻扎五年时间,以宜昌地区五年的贸易税收和进出口关税的五成,弥补川军出川平叛的耗费。 对湖北省政府而言,也是能够接受的结果,反正川军一时半会儿赶不走,与其闹僵后什么也得不到,还不如干脆地后退一步,达成个对双方都有利的五年协定,名义上的政治管辖权还在湖北政府手上,什么也不用操心还能获得进出口关税的五成,这个结果远比用武力争夺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要好得多。 至于五年之后情况如何,只有老天爷知道,包括督军王占元在内的湖北军政官员们在意的是自己的任期,在意的是眼前利益,谁也不知道五年之后自己身在何处,只要能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过去,谁也不愿撕破脸。 侍从官将两杯茶奉上便悄然退下,冯国璋抿一口甘醇的香茗,大赞两句,抬起头望向萧益民:“一鸣,你对目前的南北争端怎么看?下一步有何打算?” 萧益民捧着茶杯思考片刻:“很乱!说实话小弟看不惯南方的做派,否则也不会响应中央命令,出兵宜昌,一旦让南方政府占领宜昌,恐怕我们四川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团结局面就要受到冲击。 “表面上看,我们川军占领宜昌获利巨大,实际上没人能体会到其中的难处,华甫兄也知道,我们四川得罪了英国人和日本人,从年初开始就被这两个强国的军舰封锁出川水道,四川的猪鬃、桐油等土特产出口严重受挫,进口也受到极大打击,整个四川的进出口产值和税收下降近四成,弄得川中工商界朋友三天两头跑到小弟家里唉声叹气,小弟也不得安宁,对外还得硬撑着说形势一片大好,不停地说些硬气的话和谎言安抚民众。 “想来想去,最后小弟觉得只有占据宜昌,才能打破列强对四川的封锁,所以哪怕多出些银子,多为宜昌百姓干点儿实事,对四川的发展来说都是值得的,同时也能刺激宜昌的发展,为川鄂两省的互通有无打下坚实基础,进而也能提升两省的民生,至于其他的政治影响,对小弟来说反倒不重要。” 冯国璋微微点头,略作思索,含笑问道:“一鸣,看来你依然不愿出兵南下、直面革命党武装,对吧?” 萧益民诚恳地解释:“先把立场和面子放下不说,只说四川东面的湖南局势以及出兵费用吧华甫兄想必也看到了湖南的混乱,你那老朋友陈宦可不安分啊,他时而反对中央投靠南方革命党,时而又指责南方革命党,拒绝听从召唤,还趁机并吞了湘军的几支地方守备部队,如今已被中央政府任命为湖南督军了。 “陈宦原本就从直隶带来一个旅,去年又在湖南征召了一个旅,如今他驻扎衡州的部队已高达一万二千人,这支部队到底支持谁啊?再有,小弟曾经的同僚程潜将军,如今也在常德拉起了一支响应革命党的队伍,再加上出自北洋一系的赵恒惕的一个师,以及湖南原有的几支地方武装,整个湖南如今已是个一触即爆的火药桶!” 冯国璋哀叹不已,非常认同萧益民的分析: “是啊,是啊!湖南够乱的了,说是火药桶一点儿也不为过,只是,以贤弟的强大实力,应该能为中央分担点压力吧?” 萧益民无奈地回答: “小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川军名义上号称十五万,但实际只有十二万,驻守巴蜀各地就去了一半,另外四万人还要为中央控制宽阔的康藏地区,小弟多次要求扩军,却得不到省府和工商界的支持,此次出兵宜昌已是非常勉强了,要不是牵涉到政府税收和商人们的切身利益,恐怕整个四川没有一个人赞成小弟出兵宜昌的,唉!四川的政治制度华甫兄也是知道的,仅仅是军费由政府控制和下拨这一点,就抓住了小弟的命根子,难办啊!” 冯国璋哈哈一笑:“这些还不都是你搞出来的吗?这几年全国各省的文人们群起响应熙熙攘攘,上蹿下跳强烈要求实行四川这一套所谓的民主政治,弄得我们这些掌兵的四处受制头疼不用,你这个罪魁祸首终于懊悔了吧? “听说巴蜀工商界逼得你把自己的产业都让出去还不行,还准备出台控制军政官员和子女经商的措施,哈哈!这么下去可不行啊,国情不同,中国不是欧美各国,贤弟的用意是好的,可惜操之过急了!” 萧益民深有感触:“不说了,说了憋气。华甫兄,小弟明天就要返回成都,下次见到兄长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件事还想请兄长多多帮忙啊!” “自己兄弟别客气,有什么需要愚兄的地方尽管吩咐,这次获得你低价提供的五千支德式步枪和五十挺重机枪,还送给愚兄两百支驳壳枪,愚兄可是承情的。”冯国璋脸带微笑,半闭的眼睛精光一闪而过,他知道正戏来了。 萧益民笑道:“华甫兄,小弟想要汉冶萍。” “咣当当……” 冯国璋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抖,杯盖差点被抖掉,溢出的茶水淌满他有力的大手上,萧益民连忙掏出手绢给他擦拭。 冯国璋把茶杯放到阳台边沿,接过手绢慢慢擦手,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一鸣,请跟愚兄说实话,你真的要趟这潭浑水?” 萧益民点点头:“小弟知道此事的艰难,也知道此事牵涉的方方面面利益有多大,虽然将汉冶萍抵押给日本人一直遭到全国各界的反对,可芝泉兄他们一直罔顾民意,锲而不舍,日本人为控制我国经济命脉不惜代价志在必得,如今看来,汉冶萍已经不仅仅是铁矿、煤矿和钢铁厂了,已经上升到民族的自尊和国家尊严的高度,其政治影响力远远超过其本身价值。” “那你还这么执着干嘛?听愚兄一句劝,放弃吧,一鸣,此事实在牵涉太大了。”冯国璋真心实意为萧益民着想,他不愿意看到已经和他建立起良好合作关系的萧益民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 萧益民感激地笑了笑,凝视冯国璋的眼睛,低声问道:“华甫兄,如果小弟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汉冶萍,华甫兄是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小弟这个大忙?” 冯国璋愣住了,犹豫良久,终于答应下来:“虽然长江流域和长江以南的军政只是名义上归我分管,但我觉得在汉冶萍问题上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可关键不在我这儿,而在芝泉兄,在中央政府,剩下的麻烦就是几个洋人股东,以及日本人与大冶铁矿签订的三年合同,这些就不是我能管得到的了,湖北省督军府和省政府都不是问题。” 萧益民抬手作揖:“谢谢华甫兄的关照,事成之后小弟定有重谢!实不相瞒,在英美两国商人手上的汉冶萍股份小弟已经拿到手了,缺的只是湖北省政府的支持,至于芝泉兄和中央政府那里,小弟自信能用钱摆平。” 冯国璋吓一跳:“这可是一千五百万以上的巨额资金啊,贤弟可千万要想清楚了。” 萧益民哈哈一笑:“没问题,钱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获得兄长的帮助,小弟就有信心拿下汉冶萍!全国民众和广大的爱国青年,也会成为小弟最大的助益。” 冯国璋沉默良久,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占领宜昌,是为拿下汉冶萍打基础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一四八章 瞒天过海 冯国璋回到南京督府已有十天。 十天来,几乎所有的报刊杂志都在热议萧益民购买汉冶萍的惊人消息,其轰动性远远超过了粤闽、粤赣交界地区的四个旅北洋军队与南方革命军进行的激战。 六月一日,又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传来,直隶总督曹锟、福建督军李厚基、上海护军使卢永祥、第二十二师中将师长范国章等北洋将领通电全国脱离中央,强大的北洋派系激烈的内讧自此公之天下,也宣告了北洋派系的正式决裂。 身为副总统兼江苏督军的冯国璋一直处于舆论的漩涡中心,一批批日本巨商、日本驻华领事官员、江浙财阀云集南京,却无法见到冯国璋,冯国璋至今没有对汉冶萍的归属和南北之间的战争发表任何意见,反而在如此重要时刻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六月三日深夜,一辆悬挂督军府车牌的福特轿车缓缓开到冯国璋官邸,两名身穿夏季长衫的年轻文人,在上校副官的引领下进入大厅,略微等候,随即被领进冯国璋的书房。 半个小时后,两名年轻人脸带微笑走出官邸,在冯国璋的贴身副官的护送下,乘车赶往下关码头,最后登上一艘悬挂美国国旗的一千五百吨货船,货船在夜色中发出一声长鸣,很快起航。 不大的船长室内,灯光明亮。 个子高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美国花旗银行上海分行副经理奥斯特.亨利、蓄着漂亮络腮胡子、身体魁梧强健的美国西部钢铁公司中国区经理大卫.沙利特,仍在细细阅读两张公文。 这两张用毛笔书写并盖上江苏省督军府和江苏省政府签字的公文,已经被两位美国人看了五遍,但两人仍然满脸兴奋地反复阅读,低声讨论。 在南京下关码头上船的两位年轻人,此刻便坐在两个美国人的对面,悠闲地喝着咖啡,含笑地望着有些失态的两位美国合作者。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两位年轻人,一位是四川督军萧益民的结义兄弟、中国华西实业集团公司总经理罗德发,另一位也是萧益民亲近的人——四川督军府上海办事处主任兼华西集团上海分公司经理萧振。 亨利终于抬起他光亮的额头,对罗德发和萧振露出满脸笑容,用熟练的中国官话开起了玩笑: “亲爱的朋友,你们估计一下,如果云集武汉争夺汉冶萍归属的日本人得知我们已经获得马鞍山地区四个大型铁矿的所有权,并得到江苏省长和军队都督签署的允许组建自有护矿民团的命令,那些大喊大叫总以为完全控制了马鞍山地区所有铁矿的日本人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众人哈哈大笑,笑得极为开心,甚至有点儿肆无忌惮。 已经在商海中锤炼十年变得非常沉稳的罗德发很快停止笑声,他指指两个美国合作者手里的平准文件笑问:“两位知道为了这两张纸,我们的总司令付出了多大代价吗?” 两个美国人随即收起笑容,罗德发颇为感触地说道: “这两张纸是用五十万元现金支票、三千支步枪、二百万发子弹和三百箱手榴弹换回来的,这还不算三个月来我们在秘密收购马鞍山地区三座大型铁矿、四千五百吨矿砂、一座完全没有半点价值的老式炼铁厂、两条窄轨运输铁路和铁矿石储运码头过程中,向六个矿主、两级政府官员、十七个村子的村民支付的两百四十万元。” 亨利和沙利特大吃一惊,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亨利忍不住问道:“亲爱的罗先生,你们为了四个没有得到规模开发、甚至连运输道路都没有修建的四个矿区付出这么多,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点儿吧?” 沙利特也深表疑惑:“罗,你是个令所有人都极为钦佩的成功商人,你认为这值得吗?虽然经过三个月的秘密勘测和和估算,证明马鞍山地区的铁矿储量相当丰富,品位不错也很容易开采,但是目前那片土地上,连一台挖掘机器都没有,采矿全靠最原始的工具和人力,所有一切都是低价值的,经过三个国家的地质工程师和银行业资深人士评估,得出的最高价值仅为伍佰万元的矿区,竟然让你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罗德发反问道:“两位朋友,以你们的估计,我们会在什么时候获得汉冶萍的所有权?” 亨利和沙利特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无奈之色。 亨利遗憾地说道:“坦率地讲,我们看不到汉冶萍公司的未来,更无法预测已经成为中国和日本最大矛盾的汉冶萍公司的最后归属两个东方国家所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完全背离了商业原则,已经升级到国家与民族之间相互仇恨的地步。 “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已经被你们的北京政府五次抵押给日本人的汉冶萍公司,已不再是单纯的纸面上价值两千七百万元的商业标的物,按照目前情况分析,只要拥有一千二百万股权和近千万抵押借款债券的日本人不答应,汉冶萍公司就永远不会属于中国。 “请原谅我的直言,但这是残酷的事实,作为称职的合作者,也作为你和萧将军的忠实朋友,我不得不表明自己的观点。” “谢谢你,亨利!”罗德发笑了:“请二位再返回马鞍山矿区这个问题,在谁也得不到汉冶萍的情况下,两位认为马鞍山矿区的前途如何?” 亨利突然明白过来,禁不住激动地站起来,沙利特的反应却慢了很多,尚未理解罗德发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亨利在低矮狭窄的舱内转了两圈,挥动紧握的拳头再次坐下,狭长的白脸已经变得通红:“我明白了!明白了!罗,你是天才!你们的萧将军是个天才啊……” “奥斯特,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沙利特莫名其妙地问道。 亨利面向沙利特挥挥拳头:“大卫,这是个无比巧妙的计策我们的中国朋友故意散布拥有了汉冶萍公司百分之四十六股权的重大消息,并要求召开股东大会全额收购汉冶萍,把日本人的和全中国人的目光都吸引到武汉,然后开始发动民间力量,公然以全民集资、全民所有的方式,从日本人手里夺回其余股权 “可实际上呢?这半年来,我们的中国朋友以各种巧妙的手段,在日本人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从马鞍山地区的中国矿主手里,秘密收购了四个铁矿区和一个铜矿区,今天又从江苏地方政府手里拿到了大半个马鞍山地区的矿产所有权和开采权,从而把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如今,汉冶萍公司所有权已经陷入无休止的争夺之中,大冶铁矿也因此而停产,我们的中国朋友抢先一步,完全拥有了不次于大冶的马鞍山铁矿区,下一步意味着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 沙利特听到一半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惊愕过后,突然转向罗德发:“亲爱的罗,马鞍山就是这次我们展开合作的联合钢铁公司吗?难道三个月前通过我们西部公司采购的所有钢铁冶炼设备和矿山开采设备,将用于新成立的联合钢铁公司?” 罗德发点点头: “不错!请原谅事先没有告诉大家,因为如果消息泄露的话,我们将无法与已经对马鞍山高度注意的日本人展开竞争,具体原因二位都知道,我们的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甚至我们的军队,都无法抵御日本人的压力、贿赂、欺骗和引诱。 “如果日本人知道我们秘密收购马鞍山地区的几个私营铁矿,他们肯定会以政府出面的方式,强行要求我们中国政府把马鞍山矿区抵押给他们,甚至廉价卖给他们,可以说,我们获得马鞍山铁矿区的开采权和所有权纯属侥幸。” 亨利想了想,颇为担忧地问道: “罗,尽管我知道萧将军在中国拥有强大的号召力和忠于他的勇敢军队,可是马鞍山矿区远离你们四川,难道你们不担心日本人的报复吗?” 罗德发哈哈一笑:“说不担心那是假的,正因为我们担心,才会付出巨大代价,通过行贿和支援友军的方式,获准在马鞍山地区成立一支独立于地方军队之外的军队,虽然这支军队名义上是护卫队,而且只有一个团的编制,但是我们的萧总司令很快会把一支优秀的军队派到马鞍山地区驻扎,这支护卫军队将会由步兵、炮兵和工程兵组成,人数绝对不会低于五千人,也就是一个旅。 “另外,由于我们的军队占领了长江中上游的交通咽喉宜昌,而且拥有自己的军舰和运兵船,能够很好地保护我们马鞍山地区的安全,相信在这样的威慑下,中国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对马鞍山联合钢铁公司做出不利的举动。我想,这一点你们应该有信心,不是吗?” 亨利两人相视一笑,沙利特啧啧称叹: “非常漂亮的运作,之前谁也没想到,我们的联合公司会设在交通便利、能够大大降低运输成本的长江中游地区,还以为购买马鞍山地区,完全是为新成立的重庆钢铁公司提供铁矿石呢,我相信我们美国总部对此也会满意的,至少我本人非常满意,能够留在繁荣的南京附近,对我来说非常愉快!” 罗德发笑道:“我的朋友,恐怕你还得在重庆生活一段时间。” “为什么?”沙利特不解地询问。 亨利惊讶地问道:“难道重庆钢铁厂也要继续建设下去?对我们来讲,设备和技术都不是问题,只需一个电报发到美国就行,可你们能筹集这么多的资金吗?” 罗德发重重点头:“说得对,我们已经筹集了一千四百万元,就是为了在重庆和马鞍山地区建立两个钢铁厂,而且绝不会耽误你们花旗银行和西部公司的成渝铁路建设项目。” “我的上帝……你们怎么会突然有钱了……” 第一四九章 谁才是卖国贼 四川的确有钱了,准确地说是川军总司令萧益民有钱了。 当前五个月的收支报表送到萧益民手上时,面对迅速增长的各项收益,他也非常吃惊,其中,最大的收入增长来自于武器弹药的交易,其次是西康地区和划入川军总司令部管辖的川滇交界地区的盐税,最后一笔同时也是最见不得人的巨额利润,来自于垄断的烟土交易。 世界大战带来的全面影响,终于在远离战争中心的中国得到体现。 由于大量进口的普通钢材和特种钢材等原材料价格大幅度上扬,全球武器弹药和军事装备价格飞速增长,以亚洲销量最大的日本三八式步枪在中国的销售价格为例,前年的售价为21美元一支含一百发步枪子弹,约合银元44元左右,去年的售价涨至35美元一支,约合银元79元而且没有了配送的一百发步枪弹,今年一季度再次上涨到39美元一支,根据浮动汇率,约为84银元一支。 由于欧洲大战的不断扩大和蔓延,比日本三八式步枪质量更好的德国毛瑟步枪、英国恩菲尔德步枪和美国步枪,几乎全部销往世界大战的两个对立集团,特别是享誉世界的德国原产毛瑟步枪,在中国连影子都看不到,这就让艰苦奋斗了八年才建立起完整的轻武器工业制造体系的四川获得惊人的利润回报,加上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从去年开始就有目的地对四川民间工业企业进行引导,把步枪、机枪和大量武器装备的零部件,分包给了一百多个中小型加工厂,使得已经交由川军总司令部托管的四川省政府旗下的兵工厂、华西实业集团下属四个兵工厂产量飞速增加,终于创下了月产仿毛瑟步枪五千支、机枪四百挺、各式手枪一万支的生产记录。 在弹药、军民两用炸药方面,只是四川兵工厂一家的圆头步枪弹月产量已经达到四百五十万发,而华西集团下属雅安弹药厂的步枪弹产量,两倍于四川兵工厂。 与此同时,勃朗宁水冷式重机枪、德国MG08重机枪等进口机枪使用的尖头弹,全中国只有雅安弹药厂一家能够生产,更别提已经成为制式、风靡全中国的巴拉贝鲁姆手枪弹了。 因此,从今年初开始,仅是武器弹药和各种炸药、发射火药的销售,每个月就给川军总司令部带来两百二十万的利润,而且利润还在稳步提高之中,估计到下半年,四川各分包加工企业的产能获得提高和稳定之后,武器弹药带给川军总司令部的月销售利润,将达到两百八十万元左右。 在盐税方面,西康和川滇交界地区的四个大型盐井区的机加工建设已经完成,从英美两国进口的食用盐和工业盐加工设备发挥了巨大作用,使得井盐产量从原来的年产一千四百余吨提高到了现在的三千余吨,来自内地的大量移民定居西康地区之后,根据总司令萧益民的指示,自去年下半开始西康地区的食盐销售价格降低四成、税率提高两成,半年后,销售量随之迅猛增长,达到了月销售两百五十吨的惊人纪录,税赋收益也随之翻番,三月份的月税收就已突破一百万元之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由于西康地区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罂粟种植从一开始就成为十年移民计划的资金来源项目,该计划从去年上半年启动,截止今年五月中旬,鸦片烟土贸易带来的利润高达八百余万,预计下一个收获季节,沿途销售利润将会超过一千万元。 除此之外,数年来不断建设投产的矿山、冶炼厂、林场、木材加工厂、牛羊马匹交易、小型冶炼厂和移民繁荣带来的交易税也在稳步增加中,每月均给川军总司令部带来八十万以上的收益。 至此,牵涉了无数国人的忧心、也让四川省每年都付出巨额投入的西康,终于彻底摆脱了纯投入的巨大包袱,成为川军稳固的税源区和根据地,并向不断发展壮大稳步迈进。 原本捉襟见肘的川军总司令部终于扬眉吐气,财大气粗的萧益民终于可以放手实施各项计划,在坚持不懈地按计划移民西康、加速开拓两条川藏公路的同时,开始率领十五万川军将士,大踏步地走出四川。 正当萧益民和他的将领们为自己的努力获得回报而神清气爽的时候,北京再次传来一个引发全国愤怒的消息: 七月一日,总理兼陆军总长段祺瑞以平息国内叛乱战争的名义,再次与代表日本政府的日本公使签订了一千万日元的巨额贷款协议,贷款的抵押物竟然是全国瞩目的汉冶萍! 川军总参谋长包季卿拍拍手中的电文,非常不解地询问强忍怒火的萧益民: “一鸣,我对经济不太了解,你给我说说,日本人是不是傻了?明明知道汉冶萍已经负债累累,哪怕再挖十年铁矿也补不上一个个大窟窿,为何还要以汉冶萍作抵押,向段芝泉放贷? “在这七年时间里,从袁大帅到孙大炮、从黎元洪到段芝泉,算起来已经把汉冶萍抵押给日本人已经六次了,抵押总额早已超过了两千万大洋,加上这一回的一千万日元,日本人难道就不怕贷款收不回来吗?” 徐孝刚和其他几位高参也纷纷附和,希望萧益民给大家解释一下其中的奥妙。 萧益民只好坐下来,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家: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商业规则,根本就不是两国政府间的正常合作原则,完全是日本方面一个坚持不懈的政治阴谋诸位想想,为什么英、美、德、法、意等国从来没有这么做?为何欧美各国向我国政府贷款,都会把关税、铁路修筑和沿途矿产开采权作抵押,而且从来就没有重复抵押一说?偏偏日本人这么做了,诸位难道还不醒悟?” 看到大家依然是一脸迷惑,萧益民只好继续解说: “首先,日本人根本不怕我们的政府赖账,估计他们还希望我们的政府赖账呢,这样一来,他们就能以讨债人的主动地位,向我们的政府施加巨大压力,比如东北的张大胡子张作霖,几年来从日本人手里借贷上千万,结果张作霖完成了雄霸东北的伟业,日本人也获得了东北的两条铁路筑路权,铁路两旁的四个大型铁矿和煤矿全成了日本人的私有财产,每一天都有成百上千吨优质煤和高品位铁矿运到日本。” 众人恍然大悟,接着纷纷骂起来。 萧益民敲敲桌面,让大家安静:“听我继续说下去再骂也不迟,大家想想,为什么我们刚刚宣布收购汉冶萍,日本人就给我们来这么一手?这是因为大冶矿区每月都会以最低的价格,向日本人提供十五万吨优质铁矿砂,十年来,大冶的铁矿就是日本著名的八幡制铁这个钢铁企业的主要原料地,我敢说只要大冶停止向日本人提供铁矿砂,日本人引以为豪的八幡制铁就得停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宣布收购汉冶萍的消息之后,日本人急得上蹿下跳的主要原因。” 徐孝刚恍然大悟:“明白了……东洋鬼子是通过段芝泉和北京中央政府来压我们啊!不但不愿意让我们收购汉冶萍,还想通过巨额贷款,彻底让我们的巨大投资打水漂。” “何止于此?因为我们的原因,大冶铁矿从上月初到现在都在停产中,这个时候日本人能不着急吗?要是他们那个什么八幡制铁的冶炼炉没了原料,造成的损失无疑是非常巨大的,所以日本人才会通过这种方式,对我们发出巨大挑战,这一挑战不仅仅是汉冶萍,相信会迅速蔓延到其他领域。” 郑长泽说出自己的看法,立刻获得大家的赞同。 萧益民非常高兴:“长泽,长进了,很好!诸位,正像长泽所说的一样,日本人对我们发起全方位反击了。不知大家是否留意最近的新闻,日本政府的民间代表、也是日本最大的黑帮头子头山满前天来到上海,他与老朋友孙中山派去的代表连续举行两天的会谈,并于昨天下午在上海大华饭店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日本的三井商社与广东的东华矿业公司达成贷款协议,贷款额高达两百五十万日元。 “诸位,这个东华矿业此前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我昨晚特意让人查了一下,发现这个矿业公司是广州一个刚刚注册的公司,名下连一座矿山都没有,也从来没做过矿产生意,这意味着什么?嗯!?” “这么说起来,日本人是在给革命党贷款啊!” 徐孝刚无比懊悔地说道:“小日本果然是亡我之心不死,北边由日本政府以我们的汉冶萍为抵押,向段芝泉贷款一千万日元用于战争,在南边又以日本民间的名义,向南方革命党贷款两百五十万元,用来北伐。 “由此看来,这小日本和司令历来所说的完全一样,最终目的便是搅乱我国政局,使得我们无法和平统一,在时机成熟时直接对我们发起侵略战争,为此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啧啧……我在日本那几年,怎么就不多了解点这方面的事情呢?” 萧益民笑道:“就算了解也没用,我们中国太乱了,满清一倒,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治集团接过领导权,使得全国瞬间回到战乱和割据状态,诸位不妨回忆一下我们四川几年来走过的路程,就会知道怎么回事了。 “目前,我们需要做的是,如何应对日本人的挑战?如何利用南北之间的战争获取最大的利益?只有我们迅速壮大起来,成为能够决定中国前途的一个强大势力,才能抵制所有的卖国行为。” 包季卿笑道:“你花了七八百万收购汉冶萍近半股份,不就是想对付日本人吗?如今日本人和南北两方都拉上来关系,下一步肯定会在政治舆论上对付你,说不定你很快也成为卖国贼的。” 萧益民一愣,随即痛苦地摇摇头,众人哄然大笑,萧益民却从大家的笑声中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查看片刻,最后指着大冶地区提出自己的一个独特想法。 第一五〇章 裂痕 广州,大总统府。 革命军东路军被闽军击溃的消息传来,孙中山本就忐忑的心情忽然变得格外沉重,此刻,他望着争论不休的十余名麾下文武,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失望。 胡汉民、陈炯明、廖仲恺、汪精卫等人仍在激辩,一个个面红耳赤,情绪激动,与会的其他十余名党内精英不时对某一方的观点予以附和或者是反对,整个会场熙熙攘攘显得混乱不堪。 争论的双方气急败坏,整个会议出现失控的迹象,争论的内容却与最为关键的革命军东路军的溃败无关,焦点是同盟会元老、刚被北京政府撤职的湖南督军谭延闿拒绝出席孙中山主持的广州中央特别会议,离开斗争激烈形势复杂的湖南长沙,不顾湖南护法革命军总指挥程潜的劝阻,率领一个庞大的代表团“回访四川”。 这一消息引起中外各大政治势力的极高重视,英国人的《字林西报》、已经成为法国政府在中国的喉舌的《远东新闻报》均在头版显要位置发表评论,惊呼中国南方阵营中的主要革命力量面临重新选择的危机,中国的政治势力正在走向极其复杂的分裂与联合,中国的政治版图很可能因为谭延闿的四川之行而改变。 随着谭延闿访问四川的消息传出,正在加强备战准备相互征伐的湖南三大势力随即偃旗息鼓,无论是代表北洋政府的傅良佐部和赵恒惕部,还是代表南方政府的程潜部,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面前都显得惊慌失措。 夹杂在两大势力之间的陈宦部,则是迅速收缩稳守岳阳,深恐被北方政府赶下台的谭延闿引来强大的川军,如果川军真的干预湖南局势,首先被灭掉的恐怕就是陈宦所部。 混乱的争论仍在继续,谁也说服不了谁,疲惫不堪的孙中山刚要行使权力,下令停止这个无益的会议,秘书长马君武已经悄悄走到他身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介石和子承回来了。” 孙中山精神一振,抓起桌上的木槌连敲三下,会场立即安静下来,面红耳赤的争论双方缓缓坐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孙中山没有立即宣布散会,而是对刚才的激烈争论做出总结: “诸君刚才的争论很危险,特别是诸君的心态令人担忧,湖南的局势虽然有走向复杂的趋势,但是仍然维持原有的秩序,没有发生军事冲突和政治争论,我们的革命力量仍然控制着湘南和湘东大部分地区,敌人不但没有因为湖南政治局势的突变而发起攻击,反而相继收缩防线,脱离冲突区域,因此,我们没有任何必要担心湖南局势就此失控,更不能悲观失望,在没有任何完善的计划之前,我们仍需要密切关注湖南局势的发展。” 众人不管是否服气,听完孙中山的话都没有提出异议,反而是孙中山的沉着镇定,让不少人也冷静下来。 孙中山继续说道:“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是我们内部的问题,特别是革命军各部之间的领导权和相互协调问题。到目前为止,归附我们中央政府的桂军刘震寰部、滇军方声涛部,还有湘军、赣军两个旅,都没有很好地服从中央调遣,不但不积极北上助战,反而盘踞广东各主要城市,以护法战争的名义向广东各界强行征税,获得的巨额税款竟然没有一文钱交给政府,使得我们的西路军在粤赣战场迟迟打不开局面,东路军在粤闽战场也得不到有力支援,这才导致了北伐护法的失败,这要比谭延闿率团访川重要得多!现在我宣布散会,诸君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解决我们内部的团结问题。” 在一片愧疚而又沮丧的目光注视下,孙中山缓缓站起离开会场,留给与会者一个疲惫的身影。 书房里,等候多时的蒋介石和刘秉先听到脚步声便站起来,孙中山进门时略微挥手,坐下后抬头细细端详两位铩羽而归的爱将,良久,才发出一声无奈地感叹: “战败之责不在你们,在粤军第五旅,要不是第五旅率先后撤,整个战场就不会瞬间糜烂,你们在敌军两个师的包围之下仍能顽强作战,最后虽然失败但却成功突出重围,把近半革命军队安全带回粤北,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先生……”蒋介石和刘秉先感动不已。 越来越瘦的蒋介石气愤地说道:“粤军太无耻了,他们不是打不过对面的敌人,之所以撤退,我看完全是个阴谋,他们是在借刀杀人,是要借敌人的力量,消灭我们这支威胁到整个粤军的革命军队,他们害怕我军的政治宣传,害怕我们唤醒广东民众,害怕我们占据广州,控制广州,所以才在东线战场上设下这个巨大的圈套 “先生,因为粤军第五旅的悄然撤退,致使闽军三个旅对我军实施包围,导致我们牺牲了两千余名优秀的官兵,剩下三千余人无一不带伤,两千余人啊!有多少革命力量可以经受这样无谓的消耗?” 刘秉先红着眼说道:“先生,这是秉先从军以来从未有过的耻辱,我们不是被两倍于己的敌人打败,而是被自己人暗算!这个仇一定要报,否则对不起死去的两千英灵……” 孙中山痛苦地抬起手,制止两人再说下去: “介石、子承,不要再说了,出现这样的问题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领导好,是我没有教育好家乡的军队,是我的影响力和威望还不足以让粤军将领们敬服,这才是东线战场失败的根本原因! “你们坐下……坐下吧,休息几天,然后把剩下的弟兄从粤北带回来,继续驻扎广州,然后大力扩军,全力训练,钱的问题我来解决,这回再也不看别人的脸色了,我总算看清楚了,只有控制好广州,对心怀异志的所有军队产生强大的威慑,才能保住我们的革命大局,才能保住我们的中央政权。” 蒋介石与刘秉先对视一眼,搬来椅子坐下后,仍然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老师孙中山如此悲观而坚定的表态。 孙中山喝下半杯茶,放下杯子,挺起胸膛,眼中再次露出和蔼坚毅的神色:“湖南谭祖庵访问四川的消息你们知道了吧?” 蒋介石和刘秉先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前天谭祖庵就离开长沙,跟随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五十多人的军政代表团,乘坐客轮,经湘水入长江,开往四川。”孙中山担忧地回答。 刘秉先着急不已:“这么说来,谭祖庵与四川的萧益民和张澜之间早就达成了共识?” 孙中山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这么说,湖南方面支持谭祖庵的报纸说这只是一次早就定下的回访,目的还是为了商讨川湘两省在工商业和民生发展方面的合作可能,但是,程颂云将军昨晚从岳阳给中央发来一份电报,他说忠于谭祖庵的两个守备旅和湖南各地挑选出的两百名年轻军人和青年学生,已经在一周之前分批入川,前往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就读,由此看来,恐怕谭祖庵早就与张澜和萧益民私下达成了协议,加上川军占领了宜昌,川军副帅王陵基以协助组建宜昌地区守备部队和各级政府警察队伍的名义,正在指挥川军第一军一步步地逼向鄂西,恐怕川军很快就会出现在湘鄂边境地区,并悄悄向湘北和湘西渗透……唉!如果让川军进入湖南,那就麻烦了!” 马君武大步进来禀报:“先生,汪兆铭求见。” “请他进来,我正想听听他的意见。”孙中山欣然下令。 不一会儿,身穿洁白丝麻衬衣、打着根深蓝色暗花领带的汪精卫大步入内,向孙中山问好之后,搬张椅子坐在蒋介石身边,向蒋介石和刘秉先含笑点头,这才转向孙中山,低声禀报: “先生,上海最新消息,四川萧益民以保护大冶铁矿正常生产的名义,派遣一个团的川军,占领大冶铁矿主矿区和码头,率队的川军总司令部政治处长万连峰少将,正在与罢工各方举行谈判。” 孙中山霍然站起:“这怎么行?怎么可以这样乱来?” 汪精卫站起来,绕过桌子,恭敬地搀扶孙中山坐下: “请先生不要担心,日本方面已经公开发表抗议声明,但暂时还没有派遣军舰和海军陆战队前往大冶,估计北京的段祺瑞等人也没想到萧益民会来这一手,汉冶萍的情况越来越复杂了。请先生不要太担心,我们慢慢商议对策。” 孙中山失神地坐下,望向同样震惊不已的蒋介石和刘秉先,转向神情自若的汪精卫,问道:“兆铭对此有何看法?” 汪精卫长叹一声:“学生的看法是,萧益民要出川了。” “这怎么可能?兆铭兄,四川虽然获得了多年的发展机会,可是一直没有干预省外政局的举动一直以来,萧益民和张澜不止一次表明四川的战略主张,他们的精力几乎全部放在四川工商业的发展和农业、交通、水利建设的扶持方面,而且康藏地区已经成为英国和四川争执对抗的焦点,为了实行西康百万移民计划,萧益民几乎把所有收入连同自己的身家财产都投了进去,这个时候怎么会染指全国政局?最大的可能估计还是为了宜昌这个利益点吧?”刘秉先提出自己的看法。 汪精卫微笑点头,不予评论,反而询问身边的蒋介石:“子承兄的意见也有道理,介石兄,你又是怎么个看法?” 刘秉先紧张地望着蒋介石,孙中山也将关切的目光投到蒋介石脸上,蒋介石略作沉吟,说出了一番令所有人都无比动容的话语。 第一五一章 艰难的改变 “川军的一系列异常举动令人担忧,如果我们把川军占领宜昌和出兵大冶看成是单纯的利益行为,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到这儿,蒋介石有些激动地站起来,他的表述方式非常平实,身形挺直,两手毫无动作,让人感觉有点儿僵硬拙笨,没有像汪精卫那么辅以手势自然而然生出极大的感染力,但是奉化口音的官话说得字字清晰,从容不迫: “本人认为,川军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有目的、有计划的势力扩张,而且必然获得了四川各级政府和迅速发展的民主党的支持。诸位不妨回想一下,这一年来四川督军萧益民和省长张澜都干了些什么? “在西面,他们做得最彻底也最成功,连续五年有条不紊地坚持西康建设和西康移民计划,而且取得了巨大成绩,川军不但成功占领整个西康和大半个西藏,而且仍在不断抢修道路,同化康藏土人,三万久经沙场、装备精良的四川边军,如今正在步步为营向南挺进。 “由此可见,四川军政两界已经形成共识,他们不惜冒着欧美列强的反击和国际政治的孤立,不惜顶着列强的贸易制裁压力,以极为罕见的强硬手段,逼迫英国人做出让步,从目前英国驻华公使和众多领事官员公开发表的言论来看,萧益民和张澜他们成功了 “可是,在三个月之前,有谁不骂四川方面的幼稚无知和异想天开?有谁不取笑萧益民的飞扬跋扈和不知量力?” 孙中山缓缓靠在椅背上,沉思起来。 汪精卫惊愕地望着他印象中木讷多于机敏、行动多于言语的蒋介石,眼神极为复杂,脸上温和迷人的微笑缓缓消失了。 唯有与蒋介石朝夕相处的刘秉先不住点头,深以为然。 恐怕在广州整个革命大本营中,只有刘秉先才知道蒋介石的深沉与睿智,才了解蒋介石拥有的非凡思考能力和高远眼光。 蒋介石下意识地抬起手,擦了擦被短胡子刺痒的嘴角,继续说道:“从目前康藏地区的安定和英国人的反应来看,四川已经完全解决了来自西面的威胁和土人叛乱等问题,否则他们根本没有精力和能力突然掉头东进,先是借响应北京政府的号召为借口,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出兵宜昌并占而据之,随即由萧益民高调出面,与北京政府特派官员、湖北省政府官员和日本方面举行会谈。 “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川军一个师和六艘炮艇组成的江防团,名正言顺安安稳稳地占领了宜昌,占领了这个扼守长江咽喉、连接五省商道的战略要地,根本没有出现之前我们的同志和全国各大势力所预测的混乱与战争,这不得不令我们好好反思,毕竟我们的看法被证明是完全错误的。” “是啊!当初连我都认为萧益民会在湖北本地势力、北洋政府和日本的强大压力下骑虎难下,唯有撤回四川消弭战祸一途,就连北洋军中智勇双全的少壮派将领吴佩孚都做出同样的预测,但是结果……实在是出人意料啊!”孙中山感慨不已,颇为自责。 汪精卫是当初最不看好萧益民的人,他对川军出兵宜昌发表的所有言论,都是对川军和萧益民的抨击和讥讽,他从来没有料到事情会远远超出他的理解范围,因此听到蒋介石暗含怒愤的话,看到孙中山脸上的自责与失落,汪精卫也跟着长长叹息,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再开口找不自在。 “介石,坐下说,继续。” 孙中山似乎受到很大触动,神色变得严峻起来。 蒋介石应承一声坐下,颇为艰难地整理一下因激动而散乱的思绪:“从甲午战争以后,恐怕全中国再也没有一支军事力量,敢于与强横的日本军舰对峙,可是萧益民他就敢干,所以他得到了我们谁也不敢想的回报,尽管仍然面临日本人从方方面面展开的报复和压制,但起码他堂而皇之地占领了宜昌,占领了这个对四川来说无比重要的桥头堡和交通咽喉,从而为川军出川奠定了最为有利的基础。” “其次,萧益民在所有人还看不清楚他的目的之前,立即抛出了拥有汉冶萍四成多股份并要完全收购汉冶萍的消息,引发全国巨大震动,同时也引发全国民众的爱国热情,对刚刚放弃干涉宜昌的日本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危机。 “已经连续十几年每年都从汉冶萍运走上百万吨铁矿砂的日本人,哪里还有精力去和萧益民纠缠已经失去的宜昌利益?事情的发展,正如我名所看到的一样,日本人不得不抛开与英国人之间的协定,由政府官员和日本企业家代表出面,单方面与已经成为汉冶萍最大股东的萧益民展开谈判。 “先生,诸位,这几件事情无一不是经过精心策划和长时间准备的结果,每一招都令人惊叹和钦佩,可之前我们党内普遍对萧益民和四川政府报以鄙视,甚至认为四川军政两界无比的幼稚和鲁莽,不知道大家现在是否还持有这样的看法?” 说到这里,蒋介石加重了语音:“那么,萧益民为何在与日本人谈判的关键时候,以平息大冶铁矿工人罢工为名,突然派遣一个团的重兵,占领大冶矿区和码头?难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日本人的利益,就不怕日本方面的报复吗?他这么做,是否还有别的我们无法看到的政治利益? “目前,湖南的谭延闿率领的代表团还在四川访问,妄图复辟的张勋刚刚被北洋两派和我们国民党联手赶下台,沿海各省均处在巨大的动乱之中,但仍然盖不住萧益民和川军带给全国的一次次巨大震动。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萧益民到底想干什么?他下一步又会怎么做?而我们又该如何处理与四川的关系?要是再次对萧益民发起舆论抨击,萧益民会不会从此断绝与我们之间的联系?会不会连一颗子弹都不卖给我们?” 蒋介石说完,笔直地坐下,脸上汗水流淌,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意味。 来到广州这么些日子,包括在日本和上海革命的这么些年,蒋介石从未在公开场合说过这么多的话,所以他坐下后仍然感到紧张,心底却涌出一种畅快淋漓之感。 孙中山双眉频频抖动,非常赞赏地向蒋介石点点头,然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汪精卫含笑看着蒋介石,眼中神色极为复杂,有意外,有钦佩,也有种说不出的失落,蒋介石已经看到了许多汪精卫没有看到的实质,同时提出来国民党战略上遇到的重要选择和危机,汪精卫内心震惊之余,也看到了蒋介石宽广视野和远大抱负,以及蒋介石从未表露过的深邃与野心。 匆匆品味,略作权衡,汪精卫便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蒋介石已经引起了中山先生的极大重视,从此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武将,蒋介石正在用他独特的智慧和行动,向中山先生证明自己的能力,而且一步步走向国民党的核心圈子。 此时的孙中山面临一个痛苦的选择,军事上的失败,政治上的分裂,革命阵营中的派系林立,尔虞我诈,耗费了他巨大的精力和时间,他所建立起的南方革命政权,正在摇摇欲坠之中,说不定下一个决定作出的时候,就是革命阵营分裂的开始。 在北方政权和各省军阀的强大压力下,孙中山名义上统制整个广东,却没有任何财权和军队管辖权,全国绝大多数的所谓革命政党和革命武装,无不是为了自己的小集团利益苦心钻营,他们的所有行动似乎都在假借革命和孙中山的名义在进行,口头上高喊革命、行动上却毫无顾忌自私自利,孙中山发现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调动任何一支军队的权力,唯独忠贞不渝追随他的蒋介石和刘秉先两人率领的新成立的警卫旅,才是他唯一可以仰仗的军队。 可是,在这个形势极为复杂的时候,孙中山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蒋介石和刘秉先希望中的选择与改变,整个南方革命党阵营的构成太过复杂,鱼龙混杂,派系林立,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种组织混乱积重难返的无力感,任何的改变和选择,都有可能引发分裂。 在各自为政、只是暂时团结在革命名义之下的各军事势力中,已经出现政治倒戈的声音,孙中山的地位看似稳固,其实发出的政令已经大大失效,阳奉阴违者比比皆是,更不用说以革命的名义占据广东各地、然后穷征暴敛自我壮大的各部客军了。盘踞在广州周围桀骜不驯的一部部所谓的革命军队,根本就不听以他为核心的中央政府的任何调遣,革命阵营中任何的政治分裂,都有可能导致一场内战。 书房里静得让人难受,蒋介石和刘秉先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两人和汪精卫一样,眼巴巴看着陷入沉思、脸色不断变幻的孙中山。 十余分钟的沉默过去,孙中山再次振奋精神,坚定的目光从汪精卫和蒋介石脸上缓缓掠过,最后停在刘秉先脸上:“子承,你的看法呢?” 刘秉先咬咬牙:“联合!和川军联合!如果学生的推测不错,谭延闿将军恐怕已经和萧益民将军达成了合作协定,再加上程潜将军与萧益民将军素有联系,相互欣赏,只要萧益民将军对程潜将军作出一定的承诺和支援,就能把本来就没有任何原则性矛盾的程潜和谭延闿两大势力撮合在一起。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如此一来,湖南的形势就会发生巨大改变,倾向于革命的谭延闿部和已经举起革命大旗的程潜部一旦结合,就会成为主宰湖南的最大军事力量,如果有萧益民的川军在鄂西和荆襄一线保持压力,北洋各军定不敢南下与谭延闿和程潜部作战,湖南也就能走上四川正在走的统一道路。 “因此,我们必须与四川和湖南联合,而其中的关键是与四川的联合!先生,建议您给萧益民写封信。” 汪精卫呆呆望着神色坚定的刘秉先,再转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孙中山,书房里再一次出现压抑的沉默。 孙中山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窗子,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越秀山久久不动。 第一五二章 求变 烈日下的广州北校场一片寂静,面南的大营门口,荷枪实弹的哨兵仍旧巍然肃立,身姿笔直挺拔,只是身上的灰色军装已经洗得发白,肩膀和手肘部位已经打上补丁,哨兵眼睛里也没用了往日充满朝气和自信的光彩。 一阵炽热的劲风袭来,宽阔的操场上卷起蒙蒙尘烟,散乱的枯叶碎纸,随风翻腾,一股脑儿地涌向北面的营房。 营房的陈旧窗户,在风中随风摇摆,发出唧唧的摩擦声和不断的撞击声,污浊的劲风夹杂着营房内飘散出的浓浓血腥味和刺鼻的药水味,蒸腾而起,四下飘散。 风停树静,营房里的呻吟声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十几名身穿便装的郎中和药店学徒,忙得不可开交,一个个因为并发症医治无效的伤员,被抬上门板做成的担架送走,压抑的哭泣声终于再次响起。 从元帅府开会回来的刘秉先和蒋介石站在营房门口,看到一具具血迹斑斑的官兵尸体陆续抬出来,两人都低下脑袋,没有说一句话,通红的眼里满是伤痛和无奈。 三天了,警卫旅从粤北撤回广州北校场已经三天时间,在这三天里,不管蒋介石和刘秉先如何告求各方,没有一个将领和党内元老伸出援助之手,孙中山在会上发出“全力救治警卫旅伤员”的命令获得一片响应,但没有一个部门付诸于行动,除了无数同情安慰的话语,为警卫旅受伤弟兄上下奔波的旅长刘秉先和参谋长蒋介石拿不到一分钱拨款,求不到一盒药品,最后两人只能把自己剩下的私房钱拿出来,才请动了数十名广州城里的药铺郎中。 刘秉先望着远去的两辆收尸大马车,望着马车上已经看不清容颜的一具具尸体,终于压抑不住情感,转向墙壁无声流泪,身边的侍卫长和副官,早已经跑到远处的大树下痛哭流涕。 蒋介石强忍着泪,把刘秉先拉到距离营房三十多米的水池旁,站定后轻轻拍拍刘秉先的肩膀:“子承,别太难过,你这样子要是让弟兄们看见,这兵就没法带了。” 刘秉先掏出皱巴巴的手绢,低着头,小心擦去脸上的泪水,停下良久,缓缓抬起头: “这兵已经没法带了,弟兄们士气全无,只剩下冲天的怨气,大本营对背后捅刀子的人无能为力,连句狠话都不敢说,先生除了大发脾气之外毫无办法,你我又能怎么样?唉!我还是太天真了,离开成都之前,一鸣曾告诫过我,让我小心革命党阵营中的内斗,要我无论如何要保存实力,否则一旦失去了军队,就会被踢出革命阵营的核心,可笑我当时还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不懂得我们革命者的信念和高尚情操……” 蒋介石望向**辣的天穹,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怪我,都怪我,我太大意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与其责怪和怨恨那些人,不如多花点精力检讨自己,因此也看清了很多人的真实面目。子承,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更不能气馁,否则我们手里唯一掌握的力量就会崩溃。 “如果我们手上的这支军队溃散了,我们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革命也就真正失败了我决定,明天开始在江堤路和西关设点招兵,争取在半个月内,先恢复我们的建制,牢牢钉在广州,牢牢占据北校场这个重要的位置。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奋斗下去,才是对先生和革命事业的最大贡献。” 刘秉先苦笑道:“难啊!如今你我身无分文,离开四川时一鸣送我的十万元早已用完,而中央财政部和先生的元帅府早已无米下锅,广州城门、市场、码头和商铺的所有税收,早就落到了粤军、桂军和滇军手里,我们如今连支付给请来的大夫的医药钱都没有,拿什么去招兵?兄长,还是先等等吧,我争取尽快把弟兄们安抚下来,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蒋介石低声问道:“办法不是没有,你我都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主动点?难道你我兄弟,还要忍受一群地头蛇看我们笑话?” “看就看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还回来……咦?看你这样,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刘秉先这才注意到蒋介石话里的意思和脸上的表情。 蒋介石愧疚地点点头: “这几天,弟兄们怨气很大,总是喜欢拿当年在四川当兵时的情况来比较,看样子几乎所有弟兄,都怀念自己在川军服役和训练期间的那些时光,骂声也很多,最多的是说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我听几个连长私下说如果是在川军,暗算我们的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会遭到萧总司令和川军弟兄的十倍地报复,由此可见,弟兄们还是很怀念川军的……你说说看,是我打电报向一鸣求助好呢,还是你来?或者我们一起来?” 刘秉先眼中惊喜之色一闪即逝,内心挣扎很久,才咬着牙重重点头:“我们一起来!我相信一鸣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哪怕我求他帮我在四川再征召一个旅,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忙,只是……” “觉得不好意思?子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一鸣早已把你当成他的大哥,就连我这个外人也和他成了好朋友,受到他很多照顾和启发既然我们已经亏欠他很多了,再亏欠一次又会如何? “按照目前的形势看,我们革命党内部的分裂恐怕无法避免,先生已经在重新考虑与四川和湖南的关系,考虑如何建立起相互合作,说不定我们和一鸣很快就能走到同一个战壕里。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元气,重新树立起信心! “否则的话,我们很可能跟不上形势的变化,再一次沦为倾轧的对象,如今能帮助我们的,也只有一鸣了,以他的为人和睿智,相信他能理解和支持我们。”蒋介石耐心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刘秉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吧!探望受伤的弟兄之后,我们一起去发电报,老子就不信地头蛇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蒋介石暗暗舒了口气,与重新振作起来的刘秉先一起走向营房。 当天晚上,陪同谭延闿一行共进晚宴的萧益民接到了刘秉先和蒋介石的联名电报,萧益民向转来电报的包季卿点点头,继续和谭延闿等人举杯畅谈,直到晚宴结束返回家里,才急匆匆地与包季卿商议。 包季卿听完萧益民的分析,沉吟片刻,笑着问道:“如果没什么好处,你就不会给刘子承寄钱?” 萧益民摇摇头:“怎么会呢,不管有没有好处,他都是我二哥,既然求到我名下,我就得支持他,何况还有介石兄的殷切期望。” 包季卿“嗯”了一声: “如此看来,广州的孙中山和国民党肯定出了大问题,如果参谋部分析不错的话,孙中山不但指挥不动汇集在广东各地的军队,很可能已经失去广东地方军阀的支持,否则刘子承绝不可能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一鸣,既然你早已有了计划,而且这两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推动你的计划,就坚持不懈地做下去吧,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我不敢说,至少能够在革命党中获得刘子承和蒋介石的支持。” 萧益民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四川与湖南之间搞好了关系,进一步的合作也已经敲定,加上谭延闿这个落魄的雄才,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在湖南获得我们需要的利益支持,从而为我们步步东进打下坚实的基础。如果在这期间,我那二哥和蒋介石领导的军队能在广州发挥一定作用,那么我们怎么支持他都值得。” “这话不错,但关键还是谭延闿这方面,湖南局势很快就会因为我们和谭延闿之间的合作发生变化,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要出兵帮助谭延闿消灭异己,帮助他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湘军,这就无法避免与国民党发生关系,特别是国民党寄予厚望的程颂云,你这位老朋友肯定会和我们有一番讨价还价,要是刘子承和蒋介石能在孙中山耳边说几句话,事情也许更好办一些。” 包季卿想得更远,停顿片刻,又问道:“你打算怎么支持刘子承他们?” 萧益民想了想:“给钱吧,让萧振从上海赶往广州,带去汇丰银行的五十万现金支票,见面之后再问我二哥和蒋介石还有什么需要,如果需要在广州购买武器弹药,萧振也能通过英美两国的洋行帮些忙。 “从他们目前面临的实际困难看,死伤一半的警卫旅肯定要征兵,武器装备、军装军鞋和军饷什么的都要花钱,五十万估计还不怎么够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包季卿笑着问道:“你真的要把刘子承这支部队掌握在手里?恐怕不太容易吧?” “是不容易,可不去做就更不行了,不管怎么说,只要这支部队牢牢钉在广州,我们就能通过这支部队做很多事情,为我们最终目的做好准备,这可是花上一两百万都买不到的,哪怕再多花点钱我也愿意我甚至想问问我那二哥,是否需要我帮他招兵?如果他愿意,我就再送他一个旅,总比我们自己派出一支部队深入广东效果更好吧?哈哈!”萧益民对自己的计策颇为得意。 包季卿权衡片刻:“如果你真有这么大的信心,不如做得更好一些,我觉得应该这样……” 第一五三章 谁也得不到 相对于无法控制的中国南北政治局势来说,四川军政两界的一系列扩张动作,让日本人无比的焦虑和愤怒。 萧益民旗下的华西实业抢先一步收购马鞍山铁矿区时,自信而傲慢的日本驻华机构仍然被蒙在鼓里。 在日本人眼中,常年向日本企业提供低价优质铁矿石的马鞍山矿区,已经被正金银行和八幡制铁由官商两面牢牢控制,从经济和贸易上对蕴藏量极其丰富但还处于原始开采状态的马鞍山矿区完成了绝对的控制权。 日本人对马鞍山矿区早就有了一系列侵占计划。 只需等到今年年底,日本八幡制铁与那些愚蠢、胆怯却又无比贪婪的中国矿主签订的五年期矿石购买合同一到期,日本政府和企业就会迅速采取措施,在政治和经济上对北京政府和南京地方政府施加压力,以屡试不爽的威逼利诱和暗中收买等方式,获得中国相关官员的支持,迫使北京政府和南京地方政府将宽阔富饶的马鞍山矿区收归国有,然后再以抵押借款的方式,将整个马鞍山矿区抵押给日本银行,以换取紧缺的贷款或者武器弹药。 这样,日本人兵不血刃,就能达到完全占有马鞍山矿区的最终目的。 汉冶萍百分之四十八股权被中国华西实业集团收购的消息牵扯了所有人的眼球,等到日本政府和企业通过一系列运作,自信能够获得这场反收购战的最终胜利,日本各驻华机构和每个月都从马鞍山矿区运走七万吨优质铁矿的八幡制铁把视线放到其他地方,这才惊讶地发现:五年前已经列入日本对华战略计划中的马鞍山矿区已经换了主人,与野心勃勃并早早制定出并吞计划的日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令日本人恼羞成怒却无处发泄的是: 马鞍山矿区的新主人是萧益民旗下的华西实业和美国西部钢铁公司,这两尊大神各自拥有马鞍山矿区和正在建设的马鞍山钢铁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日本人敢于轻易触动的。 马鞍山矿区被中美联合企业收购之后的一系列迹象表明,美国西部钢铁公司身后的美国政府和跨国财团,已经趁着欧战列强无暇分心他顾的良机,正式吹响了瓜分中国市场的号角。早就对中国虎视眈眈的工业大国美国,其政府和强大资本通过美国西部钢铁公司的介入行动,向全世界显示其扩大在华利益和政治话语权的勃勃野心。 事到如今,无论日本人怎么懊悔、怎么弥补,都无法改变失去马鞍山铁矿区的现实,更无法因为自己的愤怒和贪婪,去挑战越来越强大的美国人——如今的美国,不仅是日本最大的债权国,同时还是日本最大的钢铁供应国和纺织品销售市场,美国财团的任何一个报复,都有可能让日本经济发生剧烈动荡,造成的损失绝不低于一个马鞍山矿区。 日本八幡制铁、正金银行和日本驻华机构的失败,受到了日本工商界的普遍责难,而萧益民的华西实业的一系列表现,仍在严重损害日本的在华利益,华西集团公司秘密收购汉冶萍公司并以第一大股东的名义宣布召开董事会、谋求全额购买汉冶萍公司所有股权的强硬行为,彻底踩破了日本人的底线,引发日本各界的一片声讨和报复。 然而,四川政府和军队的速度行动和果敢决心,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从川军攻占宜昌开始,到完成汉冶萍公司百分之四十八的股权收购,并以强硬的军事介入为后盾,从国际商约和民心上打破日本对汉冶萍的控制,再到最后以“解决罢工恢复生产”为借口,悍然出动一个团的兵力,占领仍在争议中的大冶铁矿,整个过程令人眼花缭乱,手段极其强硬,根本没有给日本人留下任何准备和阻止的机会。 就在日本驻华各机构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的时候,代表四川政府和军队的华西集团公司开始发动舆论的力量,成功地调动起中国民众的自尊心和爱国热情,并宣布已经聘请上海的欧美各国律师和经济专家,组成阵容强大的律师团和专家团,对汉冶萍公司债券、债务进行一次完全的清理和评估。 与此同时,华西集团公司以从未有过的忍耐和宽容,同意与罢工的大冶铁矿两万矿工推选出的代表展开谈判,认真倾听工人们的呼声,承诺将竭尽所能解决两万矿工的欠薪问题和如今的吃饭问题,并同意两万矿工组建自己的工会,再由工会与华西集团公司共同协商,组建护矿队,以保护矿权和公司财产,进而取代临时负责矿区安全保卫事务的“华西公司经济卫队”,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恢复生产。 以上每一个消息,都引发全中国民众的阵阵喝彩和支持,日本人为此则头疼不已,谁也没想到,华西公司竟然全力以赴地把汉冶萍问题引向复杂化,谁也没料到华西集团公司竟会采取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致使汉冶萍最为关键的铁矿生产和运输陷入困境。 以目前形势来看,由于华西集团的步步退让,被宠坏的两万矿工肯定会得寸进尺,提出他们早已经无数次想要获取的要求和利益。 可是,正因为华西公司的所作所为,使得该公司声誉高涨,强行占领整个大冶矿区和码头的一个川军团的存在再也没人苛责,相反还突然变得很有必要也合情合理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面对严重损害日本利益的中国华西集团公司,无比愤恨的日本人却不敢像对付中国沿海地区“敌对势力”那样,出动炮舰和军队进行肆无忌惮的打击镇压。 目前,日本政府正在极力挑唆的中国南北战争耗费了极大精力和财力,东北、华北和东南地区不断崛起的新兴力量正等待日本各驻华机构去扶持和控制,如果因为汉冶萍问题发生一场计划外的战争,将会打乱日本政府苦心制定的庞大计划。 从北京赶到上海参加特别会议的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以少有的严厉态度,代表日本内阁,做出如下指示: “年轻的毫无政治经验和外交素养的四川政府和军队,是个愚蠢野蛮的庞大军事集团,他们的军事力量仅次于目前尚未分裂的北洋政府,他们的统帅萧益民是个疯狗一样的极端民族主义者,而且他们的大本营处在偏远内陆的四川,我们的军队再怎么强大,也无法打到四川去,因此也就无法对四川产生强大的威慑力,所以,任何的军事威胁对于他们都没有太大作用……“在此之前,在西藏问题上受到挑战的英国人,也曾对四川发起贸易制裁和军事威胁,可是对自给自足、并且已经成功建立起自有工业体系的四川来说,贸易制裁和武器禁运没有取得任何效果,野蛮的四川边防军反而以此为借口,加强了对西藏南部和缅甸、印度方向的军事威胁,使得深陷世界大战中的英国政府束手无策,不得不决定在近期内派出代表,与四川政府恢复谈判……. “所以,目前最好的对策是:利用军舰威胁大冶铁矿码头的同时,尽快与那个华西集团公司展开谈判,如果可能,争取以适当的价格,收购其手上的汉冶萍股权,虽然这么做会给我们带来金钱上的损失,但是在政治和整体战略上的意义极为重大,如果能彻底毁掉在中国人心目中占有极其重要位置的汉阳钢铁厂,那就更好了……“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完全压制中国的工业发展,这十几年来一直这么做,成绩非常巨大,但是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美国的崛起,打乱了我们的脚步,中国人也因此获得了难得的发展机会,特别是在关系到大日本帝国重要利益的纺织业和钢铁工业方面,中国人抓住了时机,快步发展 “在钢铁工业方面,远在四川内部的綦江钢铁厂我们无法控制,但是其产量极为有限,不足为患,中美合资兴建的马鞍山钢铁公司,至少要两年时间才能建成投产,哪怕顺利投产之后的产量,也不过是年产十几万吨,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暂时无法构成威胁,因此,短期内不能因为马鞍山问题触怒美国人,但是我们要深刻记住马鞍山的教训……. “抓紧时间全力以赴,八幡制铁百分之八十的原料来自汉冶萍,目前八幡制铁只剩下四个半月的原料库存,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解决大冶铁矿的生产问题,萍乡的焦煤应放到第二位置,汉阳钢铁厂干脆让它在世间消失吧 “诸君,为了大日本帝国的明天,为了天皇陛下,共同努力吧!” 八月十一日,正在为云南督军唐继尧的全国通电和湖南即将爆发的内战召开紧急会议的萧益民,接到了华西集团公司总裁罗德发从武汉发来的急电。 “哈哈,日本人退让了,要求与我们举行开诚布公地谈判。” 萧益民话音落下,与会的十余名将领高兴地笑了。 这段时间,大家不但日夜关注湖南局势,为即将“出川援湘”进行战争准备,还要承受汉冶萍问题带来的巨大压力和随时可能发生的对日作战,要不是萧益民自信满满地坚持下来,恐怕大部分将领都会对萧益民的“经济冒险”提出反对意见了。 孙兆鸾笑着说道:“这样一来,兄弟们就能把全副精力转到湘西了!” “总司令,日本人会不会有阴谋?”王陵基郑重地问道。 萧益民摆了摆手: “阴谋肯定是有,但是近期内日本人绝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如今北京乱成一团,列强驻华使节云集,都想树立自己的代言人,英法意美等国的军舰也纷纷开往天津,一场巨大的政治斗争已经展开,牵扯了列强的所有在华利益,这个利益远比小小的汉冶萍要重要得多。 “其次,日本人通过黑.社会和民间机构扶持的南方革命政府已经面临分裂,日本的政治重点不得不转到广州,加上全靠大冶铁矿为生的日本八幡制铁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矿砂供应,要是目前大冶铁矿的混乱状况再继续下去,八幡制铁就要停产了,所以他们才会这么着急地请求谈判! “既然如此,那就谈吧,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小日本也休想轻易得到,咱们趁机狠狠宰小日本一刀,撤回我们的弟兄,把所有长短枪和弹药交给新组建的工人护矿队,扔给小日本一个混乱无比的大冶铁矿,至少让小日本半年之内得不到一吨铁矿砂!” 众将恍然大悟,同时也对萧益民的阴狠暗自叹息。 纵观全国,换了任何一个人,估计都不会做出萧益民这种疯狂阴损的举动,但细细一想,又感觉非常的解气和过瘾。 第一五四章 兵出湖南 谭延闿率领的“湖南经贸代表团”先后考察了成都、大邑、雅安等四川新兴工业基地,并出席了綦江钢铁厂二期工程投产仪式,最后在重庆停留三天,期间每个晚上都与四川省长张澜、督军萧益民等军政要员举行会谈。 当谭延闿于八月十五日结束访问乘船离开重庆时,川军第四师四个团已经秘密潜行到湘西泸溪县城。 泸溪县位于湘西的东南部,东邻沅陵,南接辰溪、麻阳,西连吉首、凤凰,北靠古丈,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的重镇,如今雄霸湘西五县的主人,正是四川边防军的元老之一、保路运动之后卸甲归田的悍将陈曲珍。 夏季的天色亮得很早,雄鸡高唱的时候,一支身穿灰蓝色军装却装备了众多先进武器的军队出现在西面的武溪南岸,延绵不断的行进队伍,沿着河岸官道缓缓前行。 晨曦中,百余名身穿土黄色军装的骑兵策马奔驰,一直到泸溪城北十里的螺蛳山下才勒住马。 领头的中年汉子,身穿府绸对襟短衫,下身是普普通通的黑色土布灯笼裤,腰间却扎着一条巴掌宽的棕色牛皮腰带,腰带右边的手枪套露出了一段精美的象牙枪柄,枪柄上精雕细琢的是一只飞豹。 脸色黝黑、筋骨强壮的中年人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扔给腰佩双枪的马弁,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健步登上山下石岗,看到自己的副官已经领着四名军人策马而来,禁不住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盖过了急促的马蹄声,在群山和江面上久久回荡,此人,便是自封为湘西守备司令的湘西土匪首领陈曲珍。 脸型方正、轮廓分明的年轻军官飞身下马,几步跑到迎面走来的陈曲珍面前,恭恭敬敬地立正敬礼:“报告前辈,川军第四师少将师长王键率部到来,有劳前辈远迎,晚辈深感惭愧!” 陈曲珍又是一阵大笑,上前拉住王键敬礼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欣然问道:“长得和王老爷子一模一样啊,哈哈!你家老爷子可好?” “谢谢前辈关心,家父身体不错,年初辞去省议会议员之职,回家养老,整天就喝喝茶打打拳,没事喜欢到枪炮厂逛逛。家父一直惦记着前辈,知道晚辈奉命前来,还准备了一些薄礼托晚辈送上。” 王键满面春风地回答。离开四川之前,王键特意放回安雅家中,询问父亲关于陈曲珍当年驻扎西川各地的情况,虽然他对与父亲交好十几年、曾抱过自己的陈曲珍却没什么印象,但还是在心底里把陈曲珍当成长辈看待。 “哈哈!你家老爷子还是那么个脾气,唉!掐指一算,离开雅安都快八年了,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一鸣老弟领着你们这帮后生,打出这么大一片江山,连我这个老边军也受益无穷啊!” 陈曲珍感慨不已,拉着王键的手久久不放。 陈曲珍身后一名精壮的年轻军官上前一步,在陈曲珍耳边低声说道:“爹,快把客人迎回城里吧,再说下去太阳都要出来了。” 陈曲珍不由莞尔,将自己的儿子和两名一同称霸湘西的结义兄弟介绍给王键,王键也恭恭敬敬地把参谋长何其武和两名副手介绍给大家,然后跟随陈曲珍,打马同行,一路有说有笑赶赴县城。 八千六百余人的第四师官兵,在主人的热情引领下,徐徐跟随。 湘西古城泸溪的城墙早已不在,穿过静谧的街道,很快便来到临江而建的城南军营。 川军第四师此行耗费了整整二十一天时间,从川南叙府秘密东进,始终保持昼伏夜出的行军方式,途径南川、道真、正安、沿河等川黔湘边境六县,最后才到达驻扎地泸溪。 进入全新的城南军营,眼望一排排用青瓦和木头搭建起的营房,以及一片两百余米长宽的平整操场,王键和何其武感动不已,不停地向陈曲珍和陪同的主人们道谢。 陈曲珍毫不在意,反而说要不是一鸣老弟多年来的照顾,使得湘西的兄弟们通过贩卖军火迅速积累,哪里有他陈曲珍今天掌控湘西五县的家业?无奈一鸣老弟在几次来信中反复强调保持第四师的隐秘行踪和出击的便捷,这才匆匆建设起这个临时军营,否则,怎么也要把远道而来的王键和第四师弟兄请到设施更加齐全的凤凰驻扎。 第四师八千多官兵开进营区时,近千名当地民众和身穿土黄色军装的汉子已经摆下四条长长的流水宴席,吆喝声、欢笑声和好奇的议论声到处响起,王键和何其武已经被陈曲珍父子及守备军两名大将请进屋子坐下,面对琳琅满目的丰盛菜肴举起了酒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酒至半酣,陈曲珍擦去光亮额头上的汗珠,感叹地说:“看到你们的严明军纪和武器装备,我才知道为什么一鸣老弟百战百胜,当初收到一鸣老弟的第一封信时,我还不相信四川能够造出比德国毛瑟还好用的长短枪,等我亲眼看到时,我才知道自己还是十年前那个土包子,你们看…….” 陈曲珍拔出腰间的仿柯尔特M1916军用手枪:“你们四川的仿毛瑟长短枪就不说了,如今我麾下五千弟兄清一色的川式装备,好用啊!啧啧……看这枪,我真拿它和美国原装进口的对比过,结果比原装货强多了,不但更精确,有效射程也多了三十米,这还是三年前一鸣送我的!” “陈叔,您老不是一直负责湖南和广西这条线吗?一鸣师弟说,多亏您老打开了广西武器市场,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与广西方面扯上点关系呢。”何其武笑嘻嘻地说道。 陈曲珍摇摇头:“这点事算不得什么,何况我在中间赚了两成多,这是一鸣老弟照顾我们啊!也怪广西那边太穷了,要不是打开了湖南和赣西这大片市场,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一鸣老弟呢。” 王键看到时候差不多了,掏出封信,双手递上:“陈叔,这是我们萧总司令给您老的信。” “哦?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陈曲珍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接过信立即站起,走到光亮的窗边细细阅读,连续看了三遍,才深吸口气,向王键和何其武两个晚辈道声歉,吩咐儿子和侄子好好招呼,便与两位助手走到屋子后面的江边。 半个多小时过去,残席扯下,换上新的菜肴,陈曲珍才和两位助手大步返回,整座营房前后已经增加了两倍岗哨。 陈曲珍示意王键和何其武坐下,举杯一起喝上一杯,这才直奔主题:“两位师侄,除了湘军第五师和湘西守备师两个师的番号外,谭祖庵真愿意把常德交给我们?” 王键严肃地点点头: “是的,这是《川湘密约》的重要条件之一,我们萧总司令提出这个要求时,谭祖庵和他的两名参谋长大吃一惊,他一直不知道前辈和我们萧总司令的亲密关系,一直以为几年来前辈只是从我们四川买来武器弹药,然后转手倒卖到湖南、广西和江西等地,听完萧总司令的解释,他们才知道我们两家亲如一家,经过两天时间的考虑之后,谭祖庵同意了我们萧总司令的条件,但是要求前辈独自打下常德,并负责肃清整个湘西的匪患。” 陈曲珍再也没有任何犹豫,他的参谋长黄成周笑问:“谭祖庵手下不也只有两个旅吗?哪怕联合了程颂云的四个团革命军,兵力也不足以对付陈宦和赵恒惕的两个师吧?他没说是否需要我们帮忙打岳阳吗?” 王键笑着道:“不是还有我们吗?” “啊!?哦……哈哈!得罪了、得罪了,老朽自罚一杯,哈哈!”年近五十、身材瘦高的黄成周果然自罚一杯,显得非常的痛快和高兴。 陈曲珍感兴趣地问道:“谭祖庵打算怎么对付湖北方向的北洋军和王占元的鄂军?那可是两个主力师啊!还有驻扎孝感的吴佩孚混成旅,难道北洋一派真的会放任湖南不管?” “北洋眼瞅着四分五裂,想管也管不了啦北京城试图复辟的张勋刚被赶走,代理大总统的冯国璋已率部北上,段祺瑞的两个师也在向直隶集结,大家都在争夺中枢权力,搞不好自己就会打起来。毕竟北方地区才是北洋的老巢,等他们闹完自己的事情再反应过来,恐怕湖南这边已经尘埃落地了。”何其武耐心解释道。 王键随即补充: “整个计划早已经过我们参谋部的反复权衡和推演,几乎把所有可能都算进去了,也得到了谭祖庵和湖南方面的肯定,最为关键的是程颂云将军也已经和我们达成初步共识,只等谭祖庵和他见面做出最后的决定。 “退一步说,哪怕湖北方面的北洋军想南下,也不敢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付诸行动,毕竟我们还有两个师驻扎在宜昌,如今已经把鄂西地区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只要湖北方面敢动一动,我们位于宜昌的部队就会沿江东进,威胁荆襄,控制汉水上游地区,迫使鄂军和驻扎湖北的北洋军各部只能望而兴叹。” 陈曲珍兴奋地双掌猛击:“我明白了!一鸣老弟一定有了完整的作战计划,直接说吧,我们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发动?” “最迟不过九月十日,等前辈吃好了,我们一起参详一下作战计划,萧总司令让我们多听听前辈的意见……” “还吃什么?把计划拿出来啊!” 第一五五章 个中内情 “什么?你说什么……” 刘秉先霍然站起,不可置信地盯着给他通报消息的蒋介石和刚刚从四川返回的杨庶堪。 杨庶堪愤怒地跺跺脚: “你啊你啊!事到如今,你竟然还相信那个道貌岸然的小茶壶?大元帅就要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对策了,就是担心你这个楞头青在会上大喊大叫,才吩咐我和介石先来跟你打个招呼,让你心里也有个准备。现在看来,大元帅对你的臭脾气非常了解,否则真不知道等会儿你在会上怎么个闹腾法。” 蒋介石一直沉着脸,从听到消息离开元帅府到进入北校场,他仍然心事重重,苦思不已,看到激动而无助的刘秉先望着自己,似乎是要求证消息的准确性,蒋介石只好低声说出自己不成熟的意见: “我总觉得事情来得太过突然,颇为蹊跷。以我对一鸣的了解,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会把到手的半个汉冶萍公司近半股份,以抵押借款的方式,转给日本正金银行和八幡制铁,仅仅是为了换取三百二十万美元的低息贷款,还承诺在五年贷款到期之前,暂时放弃汉冶萍公司的经营权和监督权,并在一周内撤走驻扎在大冶铁矿的一个团川军这个改变也太快了点,根本不像是他做出的事情啊!” 在四川受了一肚子气灰溜溜回来的杨庶堪不乐意了: “有什么事情是他萧益民做不出来的?要是他做不出来,他能从一个跑堂的店小二,飞升到今天川军总司令这个显赫位置?我算是看清楚了,想想他的发迹史,不难从中看到多少对我们革命党人和进步人士的血腥镇压及巧取豪夺。 “不错!我是佩服过他,也理解他所说的‘第一桶金充满血泪’的感慨,从没有怀疑他的军事天才和行政领导能力,可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他的品格就和他如今的地位划等号几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公开批评我们国民党人的经济计划和外交政策,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骂我们是卖国贼,达到他不可告人的阴暗目的! “现在看看如何?哈哈……我算是认清楚这个伪君子的真实面目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恐怕他才是隐藏最深也是最大的卖国贼!” “苍白兄别激动,先坐下……” 蒋介石转身出去,吩咐自己的副官和刘子承的侍卫长设好岗哨,关上办公室的门,回到神色呆滞的刘秉先身旁,关切地扶他坐下: “子承别急,这事很复杂,恐怕其中的内情不简单。苍白兄,你也先别激动,坐下慢慢说,说完我们再一起用午饭,然后心平气和地去大元帅府出席会议,总比我们带着情绪去要好得多。” 杨庶堪恨恨地“嘿”了一声,一屁股坐下便敲响桌子: “令人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啊!我离开成都时,一鸣因为要到宜昌视察军营和南北两个军用码头的建设,让我和他一起坐船出川,从上船到宜昌分手,他对变相出卖汉冶萍权益一事没有透露半点儿消息,谈得最多的还是湖南局势和政党建设,到了上海我看到报纸才知道汉冶萍的事,全国各界都吵翻天了,他萧益民让无数的中国人失望啊!” “不对!这件事里面肯定有许多外人不了解的东西。” 刘秉先说完,紧张地搓着手,目光在杨庶堪和蒋介石面上转来转去,似乎很有自信要说服两人,可他的目光中,又带着些许惊慌失措: “你们看啊,一鸣为了减轻四川政府的负担,两年前就毫不犹豫地否决议会为了西康移民而提出的增税议案,宁愿从自己兜里掏出钱咬着牙实施他的移民计划,也不愿意给巴蜀百姓增加半点儿负担,更不允许政府为此做任何赞誉和宣传,最后弄得自己实在紧张了,才不惜骂名,悄悄允许西康和川滇交界的山区种植鸦片。 “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听说他从中渔利,十年来从没有听说他和他麾下将领有过贪腐行为,反而把整个四川的工商业搞起来了。在此期间,经过他手的钱,没有六七千万也有三四千万,从没有一分钱短少。你们说这样一个人,难道会为了三百多万美元,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这种事你们信吗?” 杨庶堪果然愣住了,蒋介石频频点头,显然非常认可刘秉先的分析。 刘秉先越说越有信心: “再看近段时间,一鸣为了支持我们,派专人送来五十万元经费不说,还通过广州的美国洋行和英国央行,为我们革命军购买武器弹药提供了百万元的信用担保,先生接到一鸣的亲笔信时,都感动得无法言语,你们说,他萧益民是目光短浅的贪婪之人? “所以啊,我认为一鸣在与日本方面的谈判中,以他手上的汉冶萍股票抵押借款,一定有他更深层次的考虑,甚至宁愿担上这个卖国贼的骂名,他也毫不在意。由此可以看出,这件事内幕重重,他所图非小啊!” 蒋介石听到这里,似乎抓住了脑子里若隐若现的那点光亮: “会不会…….和湖南的局势有关?湖南一动,恐怕会引发全国性的连锁反应,或者一鸣从中看到了什么……比如,湖北的北洋军各势力会不会自己打起来?要是湖北的王占元、吴佩孚和盘踞咸宁的曹锟亲信彼此打起来,别说汉冶萍,恐怕整个湖北乃至长江南北数省的格局都会剧烈变化……” “恐怕是了!” 刘秉先站起来:“程颂云也在一鸣派去的王陵基等人说服下,秘密前往临湘,与谭祖庵见了面,并达成合作共识,这些事情谭祖庵和程颂云二位将军都已告知先生,并取得先生的认可和支持,毕竟一个能投身革命、反对北洋政府的统一湖南,对我们的革命事业更为有利。 “这一点,在前天大元帅亲自主持的中央军政核心会议上,已经得到了统一,而且在会上大家也都讨论过湖南局势的变化对全国政治格局的影响,汪兆铭甚至做出预言:只要湖南一动,就会全国大乱! “因此,我怀疑一鸣在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刻,突然搞出影响力巨大的、涉及到民族自尊心的汉冶萍抵押事件,很可能是为了湖南甚至湖北!” “这么说就能解释大半了” 蒋介石站起来,来回踱步:“转移视线,这是最大的可能,而且还能通过汉冶萍抵押一事,搅乱北洋各派系之间的关系,你们想想,一鸣这么做谁最愤怒?谁最着急?” “段祺瑞!” 杨庶堪似乎明白过来,激动地连连敲击桌面:“还有与段祺瑞争得不可开交的冯国璋,那个整天死皮赖脸哀求列强和日本人借款的曹锟恐怕也是其中一员!哈哈!有意思了,有意思了这一回恐怕不等国人骂萧益民卖国,恐怕北洋各派都要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大骂特骂了!这个萧益民,果然是道貌岸然、阴险毒辣啊!” 蒋介石禁不住笑了: “别忘了赖在孝感不肯北返的吴佩孚,这是个非常令人头疼的家伙此人足智多谋,又不乏雷厉风行的决断,麾下那个混成旅,无论是训练水平还是武器装备,堪称北洋各军之冠。之前不少人在报纸上分析吴佩孚之所以不愿走,王占元与吴佩孚斗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完全是因为武汉三镇的富裕和每月二十余万的关馀 “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那么汉冶萍的抵押,就会让王占元和吴佩孚甚至湖北的北洋军各派的矛盾走向激化,甚至因为汉冶萍的归属变更和日本人的强悍介入,一下子打起来,进而为湖南的统一创造时机。” 刘秉先已经满脸的兴奋和自豪:“苍白兄,明白事情的因果,你不会再骂一鸣了吧?” 杨庶堪没想到刘秉先来这么一句,想了想还是不确定地说出自己的担忧:“万一事情不是你们两个分析的这样呢?” “除了我们说的这些理由,你还能提出什么别的不同看法吗?”刘秉先不依不饶地问。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杨庶堪撇撇嘴:“难说,难说一鸣不是常说吗,生逢乱世,一切皆有可能!也许,其他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只是我们没有发掘出而已。” “还有一个可能。” 蒋介石有些动容地地说道:“那就是湖南需要钱,不管是即将发动的统一战争,还是战争之后的政治稳定和经济建设,湖南的谭祖庵和程颂云二位将军都无能为力,可这个时候,恐怕一鸣也没有什么钱可以资助湖南的,有很大的可能这笔抵押借款会用到支持谭祖庵和程颂云身上。” 刘秉先握握拳:“一定是这样,一鸣这家伙急人所急,从来不亏待自己的朋友,他的性格我清楚,既然是他主动去找谭祖庵和程颂云联合的,他就有义务尽一切努力帮助谭、程二人取得成功,而这个时候为谭、程二人提供最为棘手也最不可缺的资金,才是解决湖南问题的最大保证。” 杨庶堪扶扶眼镜:“你们两个是不是把一鸣想得太高尚了?在我的记忆里,这家伙可是从来不肯吃亏的奸商!哪怕湖南事成,谭祖庵和程颂云拿什么还他?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这可不是十万八万大洋的事情,这可是七百万大洋的巨额投入啊,你们认为可能吗?” “当然有可能!”刘秉先和蒋介石异口同声地回答,完了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的焦虑已经完全逝去。 “报告旅座,宜昌萧总司令来电——” “进来。” 刘秉先收起笑容,接过副官递来的电文,挥挥手示意副官退下,看了一眼电文随即欢叫着跳起来。 蒋介石从刘秉先手上接过电文一看,迅即愣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一五六章 峥嵘渐露 桃源县城被湘西悍匪陈曲珍部三千人马攻占的消息传出后,方圆百里之内鸡飞狗走,一片恐慌。 湘西土匪烧杀抢掠的恶名,吓得各级官员富绅席卷钱财,举家外逃,常德周围各镇的地主富商,相继涌入城高墙厚的常德避难。 镇守常德的第三混成旅少将旅长王金镜匆忙调兵遣将,收缩防线,急令从桃源逃回的一个团残部扼守城西水陆要冲,把慈利被攻陷后主动撤出临澧的一个营放到城北构筑防御工事,同时急报坐镇岳阳的顶头上司陈宦,请求支援。 王金镜明知道湘西悍匪几年来通过走私军火和鸦片迅速壮大,兵分三路向他扑来的凶悍匪徒的兵力不在一万五千之下,而且如今的悍匪装备精良,行动神速,更胜从前。 仅从桃源、慈利、临澧三县一夜之间同时被攻陷的情况来看,湘西匪徒的战斗力,已经远远地超过了驻守常德的第三混成旅,更为要命的是,王金镜麾下的这个混成旅官兵,全部都是他从湖北带来驻防常德的鄂军,进驻常德一年时间不到,就因为军纪散漫和横征暴敛等各军普遍存在的恶习,与本地商会和无数民众结下仇怨。 五十五岁的鄂军老蒋王金镜不是不想跑,只因湘西悍匪来得太快、太过突然,加上湖南全境已经变得一片混乱,谭延闿和程潜两军合兵一处占领了长沙、衡阳、醴陵等半个湖南,摇摆于南北之间的上司陈宦在举起反旗的谭延闿和程潜的步步紧逼之下,进退失据,束手无策,一来一去宝贵的两天时间转眼即逝,根本没有给驻守常德的王金镜任何答复,使得惶恐不安的王金镜也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 等王金镜下定主意死守常德时,多达两万余众的湘西悍匪已经把常德团团包围,率部登上城头准备恶战死守的王金镜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湘西悍匪就在西城门和北城门外一公里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摆出了一个多达五十多门迫击炮的阵地和一个火炮阵地,守在城外临时防御工事里的两个团没等土匪炮击,就已经吓得一哄而逃,看得城头上的王金镜和麾下官兵冷汗淋漓,面如土色 长江之畔的宜昌,经过川军一百多天的治理与建设,如今已经大为变样,处处焕发出盎然生机。 面对列队巡逻的川军以及街口的黑衣警察,宜昌民众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慌张,扩建一新的宜昌码头,较之往日更为繁华,不同的是操四川口音的商人越来越多。 临江的宜昌警备司令部里,出席完宜昌中学开学典礼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副总司令王陵基、参谋长包季卿等将领围坐一堂,听取参谋处长的湖南战情报告: “今早八点,谭祖庵和程颂云将军以及五十六名湘军将领,联名通电全国,谭祖庵将军被推举为湖南省长兼督军,程颂云将军为湖南军务会办,重新组建湖南各级政府,编整湖南军事力量;“今日上午十点,王金镜将军命令麾下四千官兵放弃抵抗,陈曲珍将军和王键将军根据谈判约定,允许王金镜将军所部携带武器装备和自有钱财返回湖北;另,何其武将军率领的第十旅已经到达益阳,与程潜将军的湘军第二师合围拒不投降的汤芗铭旅。” 萧益民满意地笑道: “诸位,湖南局势已经趋于明朗,谭祖庵和程颂云将军可以说是众望所归了根据目前北洋政府和湖北各驻军的反应来看,北洋一派在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干涉湖南政局,只要谭祖庵和程颂云将军迅速稳定湖南政局,散布在湖南各地的大大小小割据武装被遣散或并吞是早晚的事情。到了现在,我认为第四师完全可以提前实施第二步计划,迅速掉头北上,不管不问,直接占领江陵。” “同意!” 王陵基点点头:“驻守荆州的鄂军第一师,如今早已大不如前,所部只有三个团六千余官兵,师长石星川在王占元的打压下,度日如年,不但军费拖欠严重,连武器弹药都还是五年前的货色。 “根据情报部门所得,石星川一直与孙中山和南方革命政府有联系,他早就想率领所部返回老家阳新一线就食,也方便其部与南方革命军之间的相互呼应所以我觉得,只要王键的第四师占领公安,我们再按原定计划,派人给石星川送去二十万元的开拔费,他定会将荆州交给我们。” “参谋长也说说吧。”萧益民转头看向包季卿,笑容非常暧昧,众将忍不住笑出声来。 包季卿颇为无奈: “别看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明天就启程去荆州,石星川和王金镜二人与我有一面之缘,特别是石星川,早年他到日本入读振武军校,走过我的路子此人留学日本期间,加入同盟会,归国后任奉天第十二镇标统,辛亥革命爆发后归鄂,被黎元洪任命为湖北陆军第一混成旅旅长,次年获陆军少将衔,擢任第一师师长,驻扎武昌,后移驻荆州,兼任荆宜镇守使。 “有着如此丰富的阅历,他一定能够看清楚如今的两湖局势我估计南方的革命党早就和他联系上了,不管他怎么想,离开已成我们必攻之地的荆州乃是明智之举,如果他不抓住王占元和吴佩孚斗得你死我活的机会移防鄂东,保存实力以待来日,我们也不用跟他客气。” 众将频频点头,心情愉快。 只要占领荆州,襄阳就会不战而下,每年为湖北财政贡献八百余万税赋的整个鄂西和荆襄地区,自此尽数控制在川军手中,川军不但能通过占领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而且能在民风彪悍的鄂西地区,就地征召兵员。 从眼前的整个全国局势看,能够完成对武汉的战略进攻态势,川军将从此迎来一次大规模的扩军,成百上千的军官和士官,将因此获得提升和重用,获得展现自己能力的宝贵机会。 而从长远目标看,能够将鄂西地区纳入四川经济发展的轨道,对保护四川东大门有着重要作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急务处理完毕,萧益民拿出了经总司令部再三讨论的扩军方案。 根据近期的作战需要,为达到占领和控制两湖,并逐渐蚕食陕甘的目的,川军的扩军势在必行: “基于我军战略需要,驻扎宜昌之两个旅正式扩编为第五军第十三、第十五师,晋升刘湘为第五军第十三师少将师长,晋升杨森为第十五师少将师长,原宜昌警备司令部下辖之江防部队,交由总司令部直辖,诸位有何异议?” 众将早已知道这一调整方案,知道第五军首任军长是功勋卓著、备受总司令萧益民信任的王键,所以对此都没有异议。 大家对萧益民的决定报以热烈掌声,私下里想得最多的是,萧总司令接下来的决定,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第一五七章 将在外 坐落于湖北省南部的公安县,虽然规模不大,在千百年的沧桑巨变中越来越不显眼,但在历史上却是赫赫有名的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期的吴、蜀两国交兵的主战场便是公安。 名声不显的公安古城经过历朝历代战火的屠戮,已经没有高大巍峨的城池和宽阔的护城河,但是这座坐落于长江南岸的历史名城,仍然以南依湖南、东连武汉、西接巴蜀、北通豫陕的地理优势,仍然拥有“七省道孔”的称谓,可见公安在湘楚大地上重要的军事地位。 遗憾地是,湖北督军王占元及所有鄂军将领,均对公安县城没有足够的认识和重视,也许是逐年萎缩的税赋使然,也许是武汉三镇和鄂东地区自辛亥以来勃勃发展的经济活力掩盖了古城公安的光彩,也许是湖北各军都认为——公安西有荆襄和宜昌屏障,北有汉水天堑,顺流向东就是重兵镇守的武汉,所以谁也没有在公安县城驻扎重兵,一年前就因北洋内讧被赶出宜昌的鄂军第一师,仅仅只是派遣了一个新军连领着一千五百名地方乡勇驻扎。 凌晨五点,天上忽然下起了阵雨,初秋的江风已经微微刺骨,位于城南大圣村口和城西王家台的两个出城哨所外连个站岗警戒的士兵都没有,城南警戒哨所的一个班官兵仍在淅沥沥的秋雨声中鼾睡,城西王家台哨所里却是灯光明亮,推牌九的响声和叫骂声不断响起,谁也不知道一场大祸就在眼前。 黑暗中,一队队全身湿透的官兵,正在以急行军的速度由南向北,合围公安。 路边破庙里的川军第四师少将师长王键和参谋长何其武听完侦察连的报告,相对苦笑一下,连命令都懒得下达,只是随意地挥挥手便坐下,高声吆喝快快生火烤一下身上的军装,否则待天亮进城的时候,有损威严。 第四师两个团属侦察连,几乎在同一时刻踹飞了城南、城西两个哨所的大门。 区区数十个疏于训练、军纪败坏的守军士卒,在转眼间就被牢牢控制,位于城东江畔的朱家渡口,突然出现三百余名杀气腾腾的川军将士。 两声枪响过后,用粗缆绳系在码头铁桩上的唯一一艘巡江机轮上站满了荷枪实弹、怒吼声声的川军官兵,十余名浑身脸色发白的公安江防大队败兵举着武器,一个接一个跪倒在死不瞑目的两具尸体旁。 码头上的营房里,已是哀号连声,百余名驻军被凶神恶煞的川军将士押解出营房,一个个衣衫不整跌坐在雨水中,面对上百个黑洞洞的枪口,浑身瑟瑟发抖。 直到这个时候,绝大多数被俘者仍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位于城中的县衙,在街对面军营燃起的熊熊大火映照下一片混乱,包括县太爷在内的十余名大小官僚和七十余眷属,已被驱赶到大厅里,第四师特务营三百弟兄正在有条不紊地羁押俘虏、封存档案和搜索库房。 先头主力团完全控制县衙对面空荡荡的军营,正在组织官兵扑灭马圈和粮仓燃起的熊熊大火,整座县城很快就被一万六千川军将士彻底占据。 天色刚亮,雨点由大变小,渐渐消失,沸腾的公安县城逐渐恢复了秩序,川军各部开始以排为单位,进行全城大搜查。 根据俘虏的交待,官兵们从一户户人家中将夜宿在家,或者四处藏匿的驻军和乡勇逐一揪出来,押解到城中军营,细细甄别。 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敲打着万余民众本就惶恐不安的心脏,三百余匹战马自城南飞驰而来,最后在县衙门口尽数停步。 牛高马大的特务营长跑到马队前方的枣红马前,大声报告: “师座,城中驻军和乡勇全部解决,俘虏守敌一千二百七十三人,打死负隅顽抗企图烧毁军用仓库的敌军军官七人、打伤三十余人,我军各部无一伤亡,所有俘虏均已羁押在对面军营之中,除三十六团仍在搜索城北两个镇子之外,其余各部均已完成任务,现正在休息待命。” “不错嘛,仅用一个半小时就控制县城,而且无一伤亡,非常了不起我们四师从来没有打过这么轻松的仗,哈哈!武器装备缴获如何?”王键满意地问道。 特务营长有些气馁地回答: “公安的守军都是穷光蛋,各部报来的缴获数字,只有三百五十多支长短枪,火炮和机枪连个影子都没有,倒是从平民家里搜出不少梭镖和鸟枪……” “格老子的,怎么会这样?” 王键侧身下马,无奈地摇摇头,大步走进清理一空的县衙。 参谋长何其武领着一群参谋和陆续赶来的旅长、团长,紧随而入,通信连迅速架设无线电天线,摆好手摇发电机,准备向宜昌前敌指挥部发报。 县衙正堂,转眼就被师部参谋们弄得面目全非,两张八仙桌并拢在正堂中央,作战地图已经平整地摊开,手里仍然拿着军用水壶的王键和何其武,围在地图旁边,开始低声商量起来。 “得马上渡江,至少要让第十旅先过去,马不停蹄直插沙市,十二旅随后跟进,向东北疾行三十五公里,抢先占领肖家湾,截断沙市和荆州通向潜江的道路,决不能让驻守潜江的鄂军第三旅反应过来。 “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沙市,才能对荆州的石星川部形成最大威慑。”王键搓搓下巴上的胡茬,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何其武考虑了一会儿:“还不如让潜江的鄂军第三旅知道的好,说不定第三旅会在王占元的命令下,紧急驰援荆州。” “呀!?你的意思是干脆把鄂军第三旅引出来干掉?”王键顿时来了精神。 何其武点点头:“你想啊,包总参谋长为什么赶到荆州?肯定是司令想通过包总参谋长,说服石星川放下武器,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才会这么安排否则的话,以杨森和刘湘的两个新编师的兵力,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击溃荆州的五千余守军! “荆州可不比襄阳有完善的城墙和外围防御工事,那里一马平川,想怎么打都行!只要顺利拿下荆州,只剩三千守军的襄阳城,除了投降还能做什么?” 王键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很可能是因为司令和湖南方面,以及广东的革命党暗中有交易,这才没有对石星川部发动强攻我们从常德突然掉头北上,拿下公安和沙市,也纯属断绝石星川第一师的退路,为和平谈判打下坚实基础! “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哪里还有机会大打一场?在常德没打成,在公安也没打成,估计沙市守敌也会闻风而散,我们唯有趁潜江的鄂军第三混成旅没有反应过来,把他引出来打一仗,才不辜负白白跑几千里路。” 何其武嘿嘿一笑,竖起右手拇指,刮了刮上唇的浓密小胡子:“对头!不管怎么样,打完再说,反正湖北督军王占元因为下令与吴佩孚部武力对持,已经被冯国璋和段祺瑞通令革职 “湖北如今其实已是群龙无首,哪怕我们把第三旅全部干掉,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反而对逼迫武汉有所促进!我看司令是太过求稳了,一直对是否直接挥师武汉犹豫不决,总是以需要等待时机为借口驻足不前 “所以啊,我们何不自己创造个机会?只要收拾了鄂军第三旅,潜江城就不战而下,武汉也就处在我军的眼皮子底下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王键兴奋地走来走去,最后一拳击在地图上:“卢科长,记录电文。” “是!” 瘦小的参谋科卢科长大步走来,打开文件夹,准备记录。 “敬呈前敌指挥部,总司令钧鉴:我师于凌晨六点占领公安,第十旅正在组织船只,加紧渡江,十二旅按照原定计划,北出肖家湾,预计将于下午三点左右,截断荆潜公路。我部拟留下一团镇守公安水路通道,其余各部尽数渡江,构筑防线。” 何其武等王键在电文上签完字,有些吃不准地问道:“诱歼潜江鄂军第三旅的事,你不想上报?” 王键狡猾地一笑:“不能报,要是让司令给拒绝了怎么办?咱们先打了再说,哈哈!” “可是,如果潜江之敌困守不出,那时该怎么办?你总不会直接下令攻打潜江城吧?”何其武有些担忧地问道。 王键虎目一瞪:“为何不会?要是敌第三旅不出,老子就亲自率领十一旅和十二旅强攻潜江,我不信鄂军第三旅区区四千余人,能挡得住我们两个旅加上直属炮团共九千弟兄的一轮强攻。 “机会就在眼前,此时不战更待何时?难道你要等尘埃落地之后被勒令退回宜昌休整扩编?别说宜昌那五千新兵我看不上眼,就是有座金山银山摆在宜昌等我们,我们也要打完一战再说,否则辛辛苦苦出川还有什么价值?反正湖南我们是去不了啦!” 何其武无言以对,脑子里正在飞速权衡,思想斗争十分激烈,当他看到十几名旅长、团长和一群师部参谋已经围上来,每一双眼睛里全是浓浓的战意和期盼时,只好咬咬牙,果断决定: “那就打吧,先说好了,这是全师将士的集体决定,谁也不能把主要责任揽到自己脑袋上,明白吗?” 满堂将校轰然欢呼起来,王键哈哈大笑,再次叫来胡科长,在一双双热切的目光注视下,目空一切地发出一道道作战命令。 第一五八章 将错就错 宜昌,川军前敌指挥部。 成立不到半年的宜昌警备司令部主楼二楼会议室里,无线电台滴滴答答的接发报声,从天亮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川军总司令部的二十八名参谋,分成了五个小组,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地根据汇总而来的情报,进行战事分析和战场跟踪通信。 军需后勤处参谋则根据作战处和通信处的情报,紧张核算前方三个师的粮食弹药等消耗和物资补给。 悬挂在东面墙壁上的大幅地图前,两名年轻的作战参谋,正在标注敌我态势,川军副总司令王陵基和参谋处长卢逸轩并肩而立,指着地图上刚刚标注的敌方撤退线路,低声商议。 王陵基和卢逸轩背后的硕大会议桌旁,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仍在细细阅读刚刚收到的四份电文,两名机要副官肃立在大桌子对面,手拿文件夹和钢笔,随时准备记录萧益民下达的命令。 王陵基望着刺向荆门方向的红色箭头,很是满意: “杨森的第一师干得不错,动作比刘湘的第十师还快,估计杨森很快就能拿下荆门,威逼襄樊,不知道襄樊的黎天才会有何感想?” 卢逸轩轻松地回答: “黎天才还能有何想法?自去年鄂军内战之后,他手下只剩下一个团的兵力,要不是老将石星川够义气,调给他两个补充团,恐怕他连襄阳都站不住。再有,襄阳历来民风彪悍,宗族势力根深蒂固,周边的地方豪强都不是省油的灯,鄂豫边境地区更是盗匪横行,虽然都是些装备落后、毫无训练的乌合之众,但架不住山头林立人数众多,这些地方豪强和土匪武装相互纠缠,鱼龙混杂,其间既有不少数年来溃散的鄂军,也有下山抢地盘的绿林惯匪,整个襄阳城早就是兵匪一家了。 “所以,黎天才败退到襄阳之后,一直忍受地方豪强的掣肘和抵制,到现在仍没能再翻过身来,现在面对我军第一师装备大量迫击炮和轻重机枪的一万二千将士,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投降,要么向北逃窜,襄阳城再怎么坚固也是守不住的。” 王陵基非常认可卢逸轩的分析: “这倒是个比较现实的问题杨森拿下襄阳容易,但要想站稳脚跟,恐怕要费不少力气,也许总司令建议收编地方武装的方法值得一试。” 卢逸轩对收编地方武装毫无把握: “总司令的初衷是好的,但我估计很难奏效以杨森的脾气和做事习惯,肯定是先杀几个嚣张的地头蛇,祭旗立威,然后再开出优厚条件,收编地方武装,至于具体怎么做就有讲究了鄂北可不是我们四川,我们军中的众多袍哥老大和鄂北的白莲教及天地会余孽也没什么交情,除非杨森够狠……” 卢逸轩说到这里闭嘴了,王陵基会意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杨森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猛将,远比刘湘要心狠手辣,让杨森率部攻打襄阳便出自王陵基的建议,看重的就是杨森的果断决绝,雷厉风行。 进攻并占据封建武装和绿林好汉遍布的鄂北地区,一手高举屠刀,一手捧着银元的杨森,远比文绉绉的刘湘要有用得多,不管杨森到了襄阳怎么做,川军总司令部只需要控制好舆论,堂而皇之地高呼“剿匪安民”的口号即可。 王陵基的目光转到了地图上的沙市和公安一线: “奇怪啊,王键在搞什么名堂?两份战报为何都没提起十一旅?” 王陵基低头看了看表,大惑不解:“将近五点半了,再有两个小时天色就会完全黑下来,荆潜公路上的肖家湾和刚占领的沙市,怎么会如此平静?哪怕已完全肃清残敌,至少也得上报一下战果吧?以前这个王键表功的时候比谁都积极……” 卢逸轩笑着说:“也许是战场太过分散,王键他们一时半会儿忙不过来第四师是我军第一个三团制主力师,两年来编制都很稳定,因为湖南前线需要,出发前才把刚组建的教导师调过去充实兵力,匆匆编成三个旅就开往湖南了,估计他们的指挥系统没有梳理清楚,出现些许混乱和耽误在所难免,按照目前的战果来看,第四师已经做得很好了。” 卢逸轩和王陵基在低声商量的同时,萧益民也从王键第四师发来的战报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王键在搞什么名堂?十一、十二旅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汇报他们所在的准确位置……” 萧益民没有任何犹豫,便下达命令:“急电第四师王键,令其在明日上午八点之前,率领第十一旅赶到荆州,与包总参谋长汇合,交由包总参谋长统一指挥。” “是!” 机要参谋收好萧益民签字的电文,跑到墙边的通信处。 十分钟后,译电室的机要秘书麻小月来到萧益民身边:“报告总司令,第四师王师长急电。” 萧益民接过电文,没有急着看,望着身穿合体军装、一脸严肃的麻小月,微微摇了摇头:“抓紧时间休息一下,连续熬夜对身体不好。” 麻小月紧绷的鹅蛋脸,微微发红,后退半步立正挺胸,然后转身走向译电室,关上门便无力地靠在门背上,抬起手,捧着发烫的脸蛋傻了好久,最后自嘲地摇摇头,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看到对面的同事向爽暧昧的笑容,羞恼之下低声骂道:“笑什么笑,死丫头!” 毕业于四川陆军军官学校通信专业的土家族女孩向爽哈哈大笑:“明明心里喜欢得紧,脸上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姑奶奶倒要看看,你麻小月能够坚持多久,哈哈哈……” 麻小月下意识地望了望紧闭的房门,转过头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向爽,开始整理有些凌乱的桌面。 性格开朗、颇有点泼辣的向爽轻抚遮住额头的秀发,刚要问几句总司令萧益民的事,门外就传来机要科长的咳嗽声,又是一沓写满数字的电文需要她们两个变成文字,两位挂着少尉军衔的机要女军官,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会议室里,王陵基、卢逸轩和数名校官已经围坐在萧益民身边,紧张地讨论王键第四师违令攻打潜江的突发事件,脸色阴沉的萧益民则是一言不发,静静倾听麾下将校的意见,看样子被王键和何其武的擅自行动气得不轻。 王陵基力排众议,向萧益民提出自己的意见: “既然第四师两个旅已经展开,再强令他们放弃行动退守公安和沙市,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怎么处分王师长和何参谋长那是战后的问题,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考虑歼灭鄂军第三旅占领潜江之后的连锁反应。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了,总司令,恐怕你得尽快把情况向湖南的谭祖庵和程颂云,以及北洋统帅段芝泉和冯华甫通报,搞不好广州的孙中山他们都要来电质询,早一步通报还能主动些。” 众将校纷纷赞同,认为这是弥补恶劣政治影响的最佳方式。 虽然驻守潜江的王玄明既不是北洋嫡系,也不是革命党阵营的一员,哪怕灭了王玄明以及他的第三旅,也不会有人出头鸣冤。 可是,占领潜江之后的政治影响非常大,谁都会认为这是川军攻打武汉、占领整个湖北的前兆,必定会引发据守武汉的鄂军各部和盘踞孝感的北洋军吴佩孚部的强烈反应,甚至会迫使正在对峙的王占元和吴佩孚放下分歧,一起调转枪口,指向来势汹汹的川军,这对尚未完成兵力调动和集结的川军非常不利,萧益民也会因此受到各方的责难,在政治上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苦思良久,在众将校的紧张注视下,终于抬起头作出决定: “致电包总参谋长,让他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请动石星川率部赶赴潜江驻扎!王键的两个旅既然已经成功调动潜江守敌驰援荆州,下面的战事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估计他们会在明天凌晨之前打下潜江,命令王键进入潜江之后不能再轻举妄动,原地休息,等候石星川部到达,完成交接之后迅速撤离潜江,返回公安休整。” 众将校如释重负,纷纷离开座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根据萧益民的指示开始忙碌起来。 王陵基倒杯茶递给萧益民: “按我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消灭王玄明部之后,能对荆襄一线和鄂北地区的各方势力产生巨大威慑,也少了一个变数,对我军下一步的行动颇有助益。当然,王键和何其武的违令行动要做出处罚,但这是下一步的事情,你不要太过担心,只要我们把潜江交给石星川,就能把不利影响降到最低,然后集中精力巩固新占据的荆襄地区,不会引发太多的非议,算是将错就错吧。” 萧益民长叹一声:“我们都对第四师寄予厚望,之前就已决定完成本阶段作战任务之后,将第四师扩编为第七军,现在好了,他老哥子来这么一手……被动啊!” 王陵基笑道:“你别多想了,湖南方面不会说什么,广州那群文人顶多胡乱叫唤几声,关键是让段芝泉和冯华甫两位惊醒了,对我们下一步的计划产生一定影响,可话又说回来,攻占武汉和整个湖北早就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按照第二套方案,支持广东革命军和湖南革命军,把战火烧到江西境内。” 萧益民点点头:“只好如此了,干脆把准备撤离大冶的三师教导团一起送给我那二哥,你看怎么样?” 王陵基愣了一会儿,紧接着抚掌大笑: “好计策!之前在我们军校进修的革命军送来的五十名学员,如今已带领一个新兵团赶赴广东,估计现在已经抵达粤北了。现在情况有变,我们干脆再送给子承一个团,让子承老弟率部在江西好好打上一仗,那些革命党人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一切都是为了革命事业需要嘛,哈哈!” 第一五九章 转移视线 粤北雄城韶关,现在已经变成广东革命军北伐各部的前线指挥部。 孙中山在此之前成功地消弭了党内分裂苗头,以确保驻粤各省革命军现有地位、停止各部防区调整并暂停新税法实施为条件,成功地化解了革命军各派的矛盾,得以调动邓铿的新编粤军第一师、沈鸿英的桂军第五混成旅、李烈钧的滇湘联军、大元帅府直属刘秉先警卫旅等两万五千将士,高举北伐护法的旗帜,挥师北上。 国民党内精英胡汉民、汪精卫,以及山东兵败后逃回广东的居正等十余人,随驾北上,革命军各部将领云集韶关,一时间整个韶关城将星云集,声势浩大。 革命军北伐总指挥部设在城内军营北面的熙和园,这座原本属于满清盐政使衙门的三进式庭院,如今已是熙熙攘攘人流穿梭,居于园林正中的懿德阁前后左右布满岗哨,几名大汗淋漓的军官,围在大门外那棵百年海棠树旁的高高木杆下,不断转动木杆,调整上端的天线接收姿态。 古香古色的正堂里,一片忙碌。 粤军第一师师长邓铿歉意地来到位于正北位置的办公桌前,低声向正在草拟命令的孙中山低声报告: “先生,我们的两台老式电台都出了问题,机要科和通信科正在检查天线,美国工程师说电台使用已久,兼之缺少配件,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修复是不是暂时先从警卫旅刘旅长那里,借他们的电台来用用?他们的那部电台,可是美国贝尔公司的高档货。” “可以,你直接到城南军营,找介石打个招呼就行了,子承昨天上午率领一个连去乐昌迎接新兵团了。”孙中山仍在书写,没有抬头。 邓铿答应一声,转身离去,走出两步又再回来,惊讶地询问刚刚停笔的孙中山:“子承去乐昌接新兵团?是不是湖南分部秘密征召的地方武装?” 孙中山抬起头,自豪地笑着说: “是从四川招募来的新兵带队的三十名军官,全部都是我们去年送到四川陆军军官学校深造的优秀青年军官,这三十名军官基本上学的是步科和工兵科,由于形势逼人,我们只能提前把他们召回来,另外剩下的二十人学的是难度大专业性强的测绘通信科、炮科和骑兵科,所以只好让他们继续学习,等毕业后才能大用。” 邓铿睁大了眼睛:“怎么一直没听说这事?难道这个新兵团也和子承老弟当年一样,悄悄从四川一路行军而来?” “哈哈!这个新兵团可比子承当年舒服多了,在子承和介石的请求下,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听取了我们派遣到四川军校深造的几十名学员的意见,派出运兵船,将这个拥有两千五百官兵的新兵团一路送到常德,然后在程颂云的大力帮助下,迅速向南开往乐昌,子承只需要到乐昌去迎接就行了。”孙中山详细地介绍。 “不知道这个新兵团有没有配备川军普遍装备的轻机枪和迫击炮等新式装备?”邓铿眼睛发亮了。 孙中山遗憾地摇摇头:“非常可惜,听说是为了行动迅速便于行军,新兵团只得到川军换装下来的仿毛瑟步枪和豹牌手枪,轻重机枪和迫击炮一件没有,不过我们也该知足了,这个萧益民还是很够意思的,等新兵团到来,我们直属警卫旅就可以升级为警卫师了。” 邓铿一听颇为失望: “唉……我们在肃清粤北地方势力和豪强武装的过程中,弄到了十几万大洋,之前也曾通过子承向四川购买他们的轻机枪和迫击炮,可是四川方面就是不卖,就连身为萧益民义兄兼大舅子的子承也没办法 “根据目前的形势看,短时间内我们很难获得先进的武器装备,香港和福州的几个洋行倒是有各种长短枪和子弹销售,但是一直没有火炮、轻重机枪和迫击炮供应,欧洲大战看样子越打越激烈,在没有分出最终的胜负之前,我们很难买到火炮和先进武器! “反观我们的对手,北洋军各部能够源源不断从日本手里购买,这对我们下一步行动非常不利…….哎呀,看我又啰嗦了,先生,我先走一步,这就去警卫旅把电台借回来。” 孙中山目送邓铿走出大门,手抚下巴,陷入沉思中。 半小时不到,邓铿风风火火地返回,身边还跟着一脸严峻的前敌指挥部副总参谋长兼警卫旅参谋长蒋介石。 邓铿汗都来不及擦,就把两份电文送到孙中山面前: “川军第四师配合湘西守备部队拿下常德之后,于三日前的深夜,突然调头北上,袭击了湖北公安,之后第四师一部马不停蹄攻向沙市,另外两个旅突然折向东北,强行占领潜江,还把鄂军第三师全都歼灭了。” 孙中山大吃一惊,抓过电文,飞速查阅,连看两遍徐徐放下:“这个萧益民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野心突然膨胀了…….电台呢?拿来没有?” “送到隔壁通信科了。”蒋介石连忙回答,分布在正堂各处的胡汉民和汪精卫等人,纷纷围了过来。 “介石,你去办,启用萧益民交给我们的联络密码本,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再给湖南的谭祖庵和程颂云将军去电,询问他们的看法和湖南各界的反应,再给广州的许部长去电告知……兆铭,你负责联络上海分部和江浙分部,探查一下北洋一系和欧美各国的反应,这事要快!”孙中山的反应极其敏锐。 蒋介石和汪精卫匆匆离去,孙中山示意邓铿等人坐下,想了想,和蔼地问道:“诸位对川军的举动怎么看?” 身材瘦小、一脸正气的胡汉民随口就答: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川军不顾之前各方达成的默契,在湖南局势尚未底定之前,悍然挥师攻占武汉的西面屏障潜江,无异于公开宣布他们霸占湖北的野心,这绝不是孤立的事件,很可能是四川军政两界和迅速壮大的民主党中央的一致决定,如果四川方面的军事行动得不到遏制,整个局势将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全面内战很可能因此而爆发。” “报告大元帅,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将军的来电——” 机要秘书将电文双手呈上,退后一步,转身离去。 邓铿和蒋介石后脚就到,蒋介石手里拿着几张电文快速送上,显然是通过刚刚启用的新电台获得的。 孙中山看完所有电文,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 “诸位,川军第四师的两个旅正在撤出潜江,返回宜昌,鄂军将领石星川率部接防潜江,萧一鸣的两份电报,分别对潜江一役做了详细解释,虽然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但还是很有诚意的。 “此外,湖南的谭祖庵和程潜二位将军,对此并未有太大反应,他们都一致认为:川军的行动不会有任何危害,他们的来电让人感觉好像他们早已知道事情的结果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邓铿疑惑未解:“会不会是欲擒故纵之计?川军三巨头萧益民、包季卿和王陵基都是足智多谋之辈,从两次川滇战役和川军挥师宜昌、再到悍然派兵强占大冶等等一系列手段来看,下一步什么可能都存在,我们不得不防啊!” “不错!说不定这是萧益民的投石问路之计,通过攻占潜江,看看全国各派和北洋驻军的反应。”胡汉民的政治敏感度确实很高。 汪精卫收起折扇,非常从容地附和胡汉民:“展堂兄的分析很有道理,不知大家发现了没有?一直以来,在我们的舆论宣传影响之下,川军和萧益民都给人一种横蛮霸道、自私自利、罔顾大局的印象,却没有多少人去注意萧益民本人。 “这个从茶馆跑堂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大军阀,其实拥有非凡的政治才华和眼光,几年来萧益民的一系列军政论文和政治观点备受中外政治家和军事家瞩目,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所以说,也许我们自己疏忽了什么。” 众人一愣过后,迅即陷入沉思。 汪精卫扫一眼若有所思的同僚,在孙中山鼓励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还有萧益民的首席智囊——川军总参谋长包季卿,此人非常低调,似乎永远都躲藏在萧益民的身影之后,可是根据本人在北京、上海与满清王爷和北洋各级将领的交往中了解到,进士出身的包季卿远远被外界低估了,此人是个投笔从戎的儒将,曾担任过广州将军府参军、满清驻日武官、满清禁卫统领大臣、入藏军左路统领等职务,无论是军事才华还是政治能力都极为优秀,要不是满清高官之间的内斗,使其成为入藏军失利的替罪羊,此人的声誉绝不在袁世凯、奕䜣等人之下。” 汪精卫停顿片刻,侃侃而谈:“剩下的川军副总司令兼川军第一军中将军长王陵基,大家对他已经很熟悉了,此人素有智勇双全的盛誉,军旅经验异常丰富。川军在这三个人的率领下迅速壮大,已经取代了北洋军,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劲旅,足以体现这三个川军统帅的能力,所以本人认为,是应该客观看待川军的时候了,之前我们对川军和民主党均报以敌视态度,那么今后呢?如果真的与川军和民主党成为敌人,我们能不能留住与四川形成实质性结盟的湖南,恐怕都成为问题,更不要奢谈北伐了,何况我们内部……唉!” 众人震惊过后,一片沉默,就连孙中山也对汪精卫的突然表态深感惊讶。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刚走没多久的机要科长小跑而来,紧张地向孙中山禀报:“报告元帅,从湖南开来的警卫旅新兵团经过乐昌时,被驻守乐昌的黔军护**第一师包围缴械,新兵团愤然抵抗,随即发生激战,结果是新兵团击退黔军,占领了乐昌,随即用电报向全国发出通电,控诉黔军的暴行,以及黔军军纪败坏、屠杀民众的罪行…….” “什么——” 蒋介石霍然站起,其他各位军政要员也都大吃一惊。 孙中山只觉得双耳“嗡”的一声,脑中随即一片空白。 第一六〇章 乱象纷呈 密集的枪声终于消停,乐昌县城已经是空无一人遍地狼藉,四座城门内外和街道上,深蓝土布军装的尸体随处可见,尸身下一滩滩鲜血仍在流淌,一队队身穿灰色军装的官兵开始走下城墙,在一声声川音口令中,分成十几个小队,开始收集地上遗弃的武器,搬走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城外东北方向,仍然是枪声大作,爆炸连声。 从四川开到乐昌并成功击溃黔军的警卫旅新兵团两个营,在代理团长王世荣的率领下,狂追十里,于大神岗赶上逃出乐昌的黔军护法军黄复生残部,迫使仓皇逃跑的黄复生来了个壮士断臂,扔下一个连断后阻击,其余大多数人马继续向黔军护法军司令部汝城逃去。 留下抵抗的一个连黔军,突然焕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利用山下有利地形,对追击的对手展开悍不畏死的阻击。 策马而来的王世荣眼看冲锋的弟兄一个个倒下,连忙命令侦察排抱起两挺缴获的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迅速冲上路边制高点,用密集的交叉火力压制没有自动武器的顽抗敌人,随后亲自率领麾下弟兄发起猛烈进攻,仅用十来分钟时间,便击碎残敌的意志,彻底消灭百余名负隅顽抗的敌人,可是,这个时候黔军团长黄复生和一千八百余黔军已经逃得无踪无影,再想追击已经有心无力,只好命令麾下弟兄打扫战场,搜救死伤弟兄,最后扔下百余具黔军尸体,返回乐昌县城。 走到一半,代理团长王世荣已经冷静下来,骑在马上扫视一圈斗志昂扬的官兵,没来由地出了身冷汗。 到了这个时候,王世荣仍然搞不清楚当时是怎么打起来的。 细细一想,不管长期驻守乐昌的黔军是如何的军纪败坏,如何欺男霸女贩卖鸦片,如何盛气凌人地拒绝本部入城休息,也不管是黔军先挑衅殴打本部弟兄最终引发双方群殴,最终形成你死我活的对战,但黔军终归是一支革命队伍,听说黔军指挥官黄复生还是大元帅孙中山非常欣赏的将领,同属革命阵营的警卫旅新兵团虽然打赢这一仗,而且赢得漂漂亮亮风光无比,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马背上的王世荣不寒而栗,一个深呼吸没做完,前方十余匹战马已经飞驰而来,王世荣连忙下令停止前进,原地警戒,再抬起头时立刻发现,冲在前面的黑色战马上的人,竟然是自己最为敬重的本部长官、亲自把自己和四十九名弟兄安排进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的刘秉先。 几乎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北潜江城东的邓家岭,也在发生一场几乎相同的激烈战斗,区别只是战斗的规模远远大于乐昌的冲突,投入战斗的是王占元的鄂军武汉守备旅和川军第四师第十二旅近两万官兵。 对外宣布撤离潜江开往宜昌的川军第四师根本就没有走,或者说没有像萧益民宣布的那样完全撤往西面,实际上,王键第四师两个旅早在十八小时前就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攻占了潜江城。 无奈投降的王玄明旅四千官兵被尽数缴械,等到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对外通电撤军时,第四师两个旅已经完成所有的作战任务,将缴械的武器弹药、军用物资和搜掠而来的财富,尽数打包完毕。 鄂军老蒋石星川在川军总参谋长包季卿的斡旋下,很快与川军达成谅解并结成同盟,经过十二小时急行军,石星川率领所部赶到潜江接防,川军总参谋长包季卿一路相伴赶到潜江,随即召见第四师各部将校。 就在这时,第四师前出东面三十公里进行侦查的小队派快马赶回急报: 鄂军两个团外加一个骑兵营自东而来,从装备和装束上推测,该部是湖北督军王占元直辖的鄂军第一混成旅。 包季卿顿时头疼不已,不用多想,他就知道这是王占元派来增援潜江的部队,由于通信的原因以及第四师的成功封锁,武汉和孝感方向的鄂军和北洋军各部根本不知道拥有一个旅驻军外加一个地方守备团的潜江会这么快便陷落。 一时间,老蒋石星川进退不得。 要知道,石星川放弃抵抗,把沙市和荆门交给川军的消息已经早早传出,素来就不待见石星川的湖北督军王占元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如果川军第四师撒手不管撤离潜江,留在潜江的石星川和他的五个团部属将会成为此次冲突的牺牲品。 面对老友石星川的苦瓜脸,包季卿迅速致电宜昌,并附上自己的想法,萧益民接到包季卿的急电,与王陵基等人略作权衡,随即同意包季卿“基于盟友的请求以及湖北现状,应再接再厉主动迎敌,进而达到削弱鄂军的最终目的”的作战计划。 正是因为时局的迅速变化,“擅自率部攻占潜江的罪魁祸首”王键暂时逃过一劫,在包季卿的命令下,王键率领他的第四师第十一旅撤离潜江,返回公安休整;第四师参谋长何其武率领养精蓄锐的第十二旅连夜出发,赶赴城东九点五公里的邓家岭一线设伏,石星川部三个团随后出发,在邓家岭以西两公里构筑阻击工事。 于是,一场没有任何计划和预兆的大战随之打响。 次日上午九点,鄂军第一混成旅骑兵营率先发现位于邓家岭西面两公里的阻击阵地,由于偃旗息鼓以逸待劳的石星川部没有竖起任何旗帜,作为先头部队的骑兵营不敢贸然发起冲锋,只能派出一个连游走于阻击一方的机枪射程之外严密监视,并派出传令兵火速报告随后到来的主力部队,其余部队在邓家岭小镇下马休息等候命令。 率领步兵急速行军的鄂军第一混成旅少将旅长王懋赏接到急报,略作分析,便命令全军赶到邓家岭镇再停止前进。 王懋赏非常武断地认为前方阻拦的部队是潜江地方守备团,目的是防患川军可能发起的进攻,只要他一个命令,守备团就会乖乖让路,在他的指挥下一同开往潜江,哪怕川军已经撤走,自己仍旧能够享受“收复潜江”的战功,退一步说,急巴巴奔赴百余里赶来了,总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有就撤回去吧。 毕业于天津武备学堂的老将王懋赏终归是个跟不上时代的旧式军人,很快就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 上午十点四十分,王懋赏的第一混成旅五千官兵进入邓家岭镇,此地便是他计划中的战前集结地点,王懋赏亲自率领骑兵营,浩浩荡荡奔向西面的阻击阵地,远远就挥着马鞭命令对方前来觐见。 疲惫不堪的五千鄂军官兵则待在小小的镇子里喘气,到处搜刮钱财和粮食,驱赶村人为大军生火做饭。 没等王懋赏派出传令的一小队骑兵返回,石星川部阻击阵地背后的几个土山包后就飞出近百发迫击炮弹。 呼啸的炮弹,转眼将王懋赏和聚集在他身边的三百骑兵覆盖,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连续不停,漫天硝烟中,残肢断臂和破损的武器马具到处飞溅,嘶叫的战马没能加速逃走就被炸得冲天而起。 一百二十门迫击炮弹在三分钟内发射出的上千发炮弹,瞬间便将王懋赏等十余名将校和三百骑兵尽数抹去。 镇子里的步兵尚未反应过来,埋伏在南北两面两公里之外的川军第十二旅三个团已经呈品字形迅速逼近,十二旅直属机炮营和骑兵连,已将鄂军的退路封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群龙无首的五千鄂军顿时阵脚大乱,枪击声、叫喊声响彻小镇,惊恐万状的鄂军各部完全失去了控制,无数官兵如同无头苍蝇般四面奔逃,军官们接到旅长和一干将校被炸死的消息,全都六神无主,性格坚韧的军官高呼自己的部下迅速突围,意志薄弱的军官已经打定主意放弃抵抗以保得性命。 当毫发无损的石星川部三个团跃上战壕,走近爆炸地点时,无不为川军猛烈的炮火和毫不留情的打击所震惊。 穿过密密麻麻的弹坑,望着一片片残缺不全的焦黑**,呕吐声、惊呼声接踵响起,镇子方向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都没有眼前如同地狱一般的惨状让人惊恐不安。 等石星川部三个团正面压迫到位,邓家岭镇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缴枪不杀”的怒吼阵阵响起,川军的一个个骑兵小队,仍在追杀拼命奔逃的敌人,镇子内外到处是放弃抵抗跪下举手投降的鄂军第一混成旅官兵,辛辛苦苦牵拉了百余里的八门火炮没有机会射出一颗炮弹,就已经落到川军手中,就连军需官趁乱掩埋的两万大洋,也被凶神恶煞的川军将士命令刨了出来。 消息传到潜江城县衙中堂时,正在和包季卿下围棋的石星川错手打翻了棋罐,圆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盯向包季卿。 包季卿则是抬腕看了看表,似乎很不在意地指指棋盘:“继续啊!” 石星川终于放下手中沾满汗水的棋子:“我算是彻底服你了看来,你们川军远比我想象的强大得多!” “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吗?放心吧,这一仗所有缴获全归你,完了我也好带队回去,潜江一线就看你的了,老伙计,唉……在成都我大闺女还等着出嫁呢,我都三个月没回家了……” “慢着!要是吴佩孚过来争夺潜江怎么办?” “可能吗?我还盼着他来呢,省得我们以后再去找他。” “他肯定会来!” “放心吧,他起码得先摆平武汉三镇确保后方安全才敢来。” “完了,这下全乱了!全乱了…….” 第一六一章 再加一把火 潜江和乐昌的两场战斗,彻底搅乱了全国局势,正在汉阳与孝感之间陈兵对峙的王占元和吴佩孚几乎同时后撤十公里,相继派人联络停战事宜。 两年来一直驻扎赣南大余地区的黔军革命军看到黄复生率领千余残兵逃回哭诉,震惊之余,怒火万丈,全军随即调转枪口,对准南面的广东各军各部。 将错就错的川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了鄂军第一混成旅,取得了歼敌七百余人俘虏四千余人的战绩,随后将所有俘虏连同缴获的枪支弹药全部移交给石星川,在参谋长包季卿的率领下,迅速离开潜江,开赴沙市至公安一线。 已经被全国看成是“即将爆炸的火药桶”的湖北全境,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坐镇宜昌的萧益民,此时却没有半点儿松懈,相反,他非常清楚湖北的现状只是大规模战争到来的前奏,但是对川军最为有利的是——整个荆襄和鄂西地区,已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若不是对北洋一系的反应没有把握,萧益民早已乘胜追击挥师武汉了。 因鄂军第一混成旅的覆灭和石星川部的离心离德,导致驻守湖北各地的鄂军,迅速分裂,原本兵强马壮、无比显赫的湖北督军王占元实力大损,只剩下驻守武汉三镇和鄂东两县的一个步兵师和四个地方守备部队,而且还要防备北面吴佩孚部对富裕武汉的觊觎。 武汉西面,如今已经全都是川军的天下。川军三个师七个旅的精锐部队,随时都有可能对武汉发起进攻,心急如焚的王占元还不能出兵报复,以他如今的本钱,根本无法撼动任何一个方向的对手,如今他最需要考虑的如何站位自保了。 江西战场终于开始激战,被孙中山任命为军务次长兼赣军总司令的李烈钧,重振雄风,率领由滇军护法军、赣南革命军组成的两个旅革命军,奋勇出击,以中间强攻、两翼侧击的战术,连克龙南、信丰两县,三日内兵逼赣州,与江西督军李纯的北洋军正式碰撞。 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乐昌地区的内部冲突,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本应按计划合击赣州的黔军护法军两个旅,再也不愿协助李烈钧部,转而掉头南下,挥师乐昌,吓得手足无措的革命军前敌指挥部频频派出革命元老前往安抚,检讨错误,晓以大义,革命军的北伐攻势因此而破碎不堪。 身经百战的北洋名将李纯哪里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在李烈钧没有来得及由攻转守的时候,以四个团的兵力发起猛烈反击,仅用半天时间,就击垮了李烈钧部匆匆构筑的防线,一直追杀到信丰城才停下脚步。 李烈钧率部逃回龙南才敢停下喘气,粗粗一算,两个旅的部队死伤过半,李烈钧两年前从云南带来的两个团,几乎全部打光。 经此一役,孙中山统率的北伐军,颓势尽显,不得不紧急调整战略,由攻转守,全力处理革命军内部的分裂与内讧。 萧益民直起腰版,将手中的红蓝铅笔扔在桌面的地图上,转向仍旧埋头看图低声商议的王陵基和包季卿: “可惜啊,整个湖北都兵力空虚,要不是顾忌和北面的北洋军五个师撕破脸,我真想马上下令进攻武汉。” 包季卿指指地图上的湘阴和平江一线: “湖南谭祖庵的两个师,正在与张敬尧的三个旅打得不可开交,程颂云的一个师,被迫退到湘阴以南,陈宦通电辞职后跑去北京去了,留下的两个团北洋军仍旧死守益阳,不愿向谭祖庵投降,要不是陈曲珍的两个旅开到岳阳以西的华荣,牵制住了张敬尧,湖南局势会不会再次崩塌还难说呢! “在这个时候,我们要是脑袋发热挥师武汉,必将陷入两面遇敌甚至被三面夹攻的险境,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干。当然,要是有了我们这一支有生力量的加入,湖南方面可就舒服多了。” 王陵基一听乐了: “确实如此,谭祖庵他们频频来电,请求我们进攻武汉,或者干脆南下,攻占湘北重镇羊楼司,截断北洋军张敬尧部的退路,迫使北洋军向武汉或湘赣边境撤退,这个计划应该说是不错的,可如此一来,我军必将伤亡惨重,也超出了我们与湖南之间的约定范围,搞不好还会丢掉好不容易获得的荆襄地区。只是,作为盟友我们总得做点儿什么吧?要不然很可能让他们产生误解。” 萧益民考虑良久:“是不是提前把第二、第六师拉出来?” 王陵基和包季卿愣了一下,意识到萧益民要帮助湖南了。 萧益民歉意地指着地图解释: “你们来看,目前湖北的局势很微妙,曹锟率领的两个师已经开到信阳,如果不是我们主动撤离潜江,曹锟肯定会继续挥师南下,与吴佩孚合兵一处,然后强行进入武汉,进而与我们展开对峙,毕竟北洋军无法容忍我们占领湖北,如果失去湖北,正如吴佩孚整天大喊大叫的那样,陕西也会随之被我们占领。 “所以,我几乎敢肯定,只要我们继续进逼武汉,就会和北洋一系彻底撕破脸面,北洋直系、皖系、奉系那些老大就会暂时放弃分歧,枪口一致对外,全力保住西北、中原和鄂皖各省。” 包季卿和王陵基一听,立即就明白萧益民的意思,频频点头以示赞同,这点儿眼力他们还是有的。 萧益民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先不去攻打武汉,至少能大大延迟与北洋军发生直接冲突的时间我总有个感觉,只要我们不去谋取武汉,暂时满足于目前的战果,北洋各部便不会主动和我们撕破脸,至少占据中枢的段芝泉就不会这么做,这会儿直、皖和山东等北洋各部的内斗已经趋于白热化,还有一直按兵不动虎视眈眈的山西军队——阎百川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只要给他机会,专注于工农业发展的他肯定会谋取直隶的利益,这也是北洋各派别深为顾忌的隐患。” “不错!山西煤炭资源丰富,其实不比我们四川差到哪里去,转眼间阎锡山已经发展了十三万人枪,北洋各派这个时候才警觉不对,嗅觉实在太差劲了,绥远、热河、陕西、河南、河北等省,全都在阎锡山眼皮底下啊!”包季卿笑道。 王陵基颇为感慨:“要不是司令和参谋长提醒,我几乎忽视了阎锡山对北方局势的重要影响,这家伙也真能忍。” 萧益民笑了笑,再把问题转到湖南: “既然我们决定不打武汉,那么湖南的谭祖庵和程颂云两位老兄就吃力了,张敬尧肯定不会主动让出湖南,而且无论兵力和装备,张敬尧麾下的四个混成旅都远远强于湘军,既然我们已经按照约定向湘军提供了价值一百五十多万的武器装备,就得时刻关注我们这笔巨大投入是否会打水漂。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因此,直接派兵支援正在苦战的湘军已经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既然要做,何不干脆些?这样也让盟友心里舒服点儿!” 王陵基问道:“你想调二师、六师入湘,是不是基于练兵考虑?” “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王键的第四师正在休整和扩编,杨森的第一师还在襄阳和鄂东北地区剿匪,以彻底打通豫陕通道,为下一步的战略做好准备。刘湘的第十师需要驻扎荆门一线,监视孝感、随州一线的吴佩孚部,以保护杨森部的侧翼。 “如今,这几个师都不能动,一动就可能让吴佩孚或者王占元生出贪念,鬼知道他们两个会不会尽弃前嫌,合兵一处。所以,要援助湖南尽快实现统一,唯有将家里的其他各部调到湖南战场,一个师估计不够,两个师就基本有把握了。” 包季卿点点头:“既然这样,干脆直接从水路走,一口气攻下湘北,切断张敬尧的退路,直接把张敬尧麾下各部赶到江西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粤军不是悠闲得很吗?就把张敬尧赶到江西去,看看那些充满热血和理想的革命军如何应对!”王陵基嘿嘿笑道。 萧益民知道王陵基的意思,也不会因为可能造成的革命军损失有任何意见,相反,聚集在粤赣地区的革命军各部鱼龙混杂,与其到时候需要川军或者谭延闿的湘军去面对,还不如干脆点让张敬尧和李纯去消灭干净,这对萧益民和川军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王陵基突然指向大冶:“撤离大冶的教导团到哪儿了?” “昨天过了赣西的修水,咱们的情报部门在萍乡秘密招募了两千多矿工,武器装备和军装已经悄悄运抵萍乡,再有四天左右,教导团就会与这两千萍乡新兵汇合……” 萧益民说到这里,猛然抬头:“方舟,你的意思是……” 王陵基点点头: “咱们干脆再加把火,让教导团出其不意攻占萍乡,然后就钉在萍乡,并作出随时入湘参战的态势,哪怕不真打,也能让张敬尧分心。只要我们的两个师出现在湘北,张敬尧必然因为两面受敌而动摇,加上东面的萍乡、西面的陈曲珍部的佯攻,定能给张敬尧部造成巨大心理压力,接下来的仗就好打多了。” “武汉一线呢?会不会促使曹锟的两个师火速南下驰援湖南?”一直没开口的卢逸轩问道,周围几个作战参谋也都露出关切的目光。 萧益民、包季卿、王陵基三人相视一笑,最后由萧益民解释: “如果曹锟的两个师真的南下参战,就等于和我们公然撕破脸了,我们完全可以调集王键和刘湘的三个师,缓缓进逼武汉和随州,届时,曹锟还敢继续南下湖南吗?” 第一六二章 直皖合流 北京宣武门象坊桥,北洋政府政务院。 代总统冯国璋迈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挥手示意随从全都退下,随从们将刚刚结束的与日、英、法、美四国公使会谈的记录轻轻放在宽大的花梨木桌面上,悄然无声地退出去。 此刻,冯国璋生出心力交瘁之感。 国内的混乱局势,不但求不来列强的帮助和支持,反而被列强用以向自己不断施加压力,虽然说政治就是一种利益的交换和妥协,但是冯国璋发现自己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喂饱贪得无厌的英美日等饿狼。 如今,东北已被日本支持的张作霖占据,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政治名分之外,已经被张作霖牢牢占据的东北,完全独立于中央领导之外,不但不为中央政府分忧,反而在日本的利诱纵容之下,对关内富裕的直隶地区虎视眈眈。 十年九灾的陕甘宁新这西北四省,根本不能指望,别说让四省上缴税收,不用中央政府反哺就念阿弥陀佛了;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五省虽然牢牢地掌握在北洋军手中,但是随着北洋内部的分裂,直系与皖系的激烈对抗分道扬镳,造成了驻扎各省的军队各自为政,一个个心里早已没有国家和集体的利益,利用难得的时局混乱甩开膀子横征暴敛,飞速壮大自己力量的同时,仍不忘左顾右盼,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抛弃最后的一点情义,玩弄大鱼吃小鱼的勾当。 富饶的上海也不用想了,洋人们无时无刻不提出不惜一切维护自己国家利益的警告,除非是占据上海的皖系失去洋大人的信任,否则冯国璋无论如何也无法染指上海这块巨大的税源地。 相对于北洋军队与南方护法联军争斗不息的赣闽两省,两湖地区如今已成了北洋政府的心腹大患,而究其原因,川军与湘军的结盟才是所有祸乱的根源,仅仅是湖南谭延闿和程潜等人发起的统一运动,就牵扯了北洋军三分之一的兵力。 值此关键时刻,一直偏安一隅的川军露出了锋利的獠牙,以令人不可置信的决心和速度,悍然攻占荆襄地区,四个师的川军精锐,兵锋直指武汉,与湖南的湘军形成南北呼应之势,大有将北洋军五个师拦腰截断、逐一围歼的野心。 就在冯国璋紧急召集北洋大佬商讨对策的时候,日、英、法、美四国公使不请自来,一见面就集体抗议中国的内战已经严重损害到他们的巨大利益,日本公使甚至威胁出兵上海和武汉,以保护日本的利益和侨民生命财产安全。 对于列强的这副强盗嘴脸和霸道行径,沉浮宦海二十余年并拥有丰富政治经验的冯国璋无比熟悉,可以说从北洋奠基人李鸿章开始,就在不断地承受这种压力,所以冯国璋非常得体地慢慢应对。 直到四国主动提出以巨额贷款的形式,“全力帮助”冯国璋打赢内战、稳固北洋政府的统治地位后,冯国璋才感到无比震惊和警觉,在此之前,他求爷爷拜奶奶也得不到列强的支持,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等到四国拿出一份贷款抵押协议草案时,冯国璋才彻底看清四国的落井下石和巨大野心,其中仅仅是以京汉铁路为贷款抵押这一条,就让冯国璋似乎觉得耳边响起了震天的“卖国贼”的斥骂声,其他关于扩大上海、武汉、天津和青岛等十六个城市租界区域,以及四国分别瓜分浙赣铁路、湘赣铁路、粤汉铁路筑路权等等条款,足以和袁大帅当初的二十一条媲美,有过之而无不及。 极具涵养的冯国璋没有当场拒绝,他婉转地表示将尽快召开国会以重组政府、完善各级行政机构,然后才能将此草案提交讨论,随后他话音一转,要求以延迟付款的方式购买三个陆军师的武器装备,利用四国公使的犹豫和内部分歧,把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轻松化解,但即使这样,也耗去他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夜色降临,宽大厚重的总统办公室大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没等冯国璋的秘书长上前汇报,风尘仆仆的段祺瑞已经带着一阵风站到了冯国璋面前。 冯国璋连忙站起见礼,相互坐下之后,上下打量灰头土脸的段祺瑞:“芝泉兄不是在天津接见瑞士公使吗?坐汽车来的?” 段祺瑞点点头,接过侍从递来的湿毛巾,迅速擦了把脸,扔过毛巾,端起茶杯喝上几口润润喉咙,这才缓缓放下杯子,严肃地问道:“听说四国公使和你谈了一下午?” “还不是他们一贯强调的那样,想要获得我们的铁路路权,扩大租界面积这一回他们倒是出奇地愿意借钱和卖武器给我们了,可惜啊,付出的代价太大,我怕被人骂祖宗,不敢接受啊!” 冯国璋颇有点儿自嘲地摇头笑道。 面对相交二十年的段祺瑞,他从来不觉得有必要隐瞒什么,哪怕段祺瑞如今已经自成一系,不但控制了北洋近半军队,占领了南边富裕的三个省,还与强大的川军保持着秘密联系。 副官长这时匆匆而来,低声禀报说王士珍、陈宦、梁士诒等人已经到来,正在外间等候总统接见。 冯国璋摆摆手,吩咐说让他们先等着,然后继续和段祺瑞说话:“王子春(王占元)发来密电,说他不想干了,要把军队交给吴子玉。” 段祺瑞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老部下,既然要把税赋重地武汉和手上剩下的三个旅部队,交给属于冯国璋一系的吴佩孚,一时间不知如何表示才好。 冯国璋笑了笑:“芝泉啊,其实武汉交给谁都一样,都是我们北洋军的地盘,你也不愿意把武汉三镇和汉阳兵工厂,交给川军统帅萧一鸣吧?记得年初我们花了足足五十万大洋,才从萧一鸣手上买回德国重机枪的全套图纸和制造工艺,从五月份开始,汉阳厂成功仿制的德国MG15重机枪产量已稳居全国之冠,而且步枪产量也从年初的每月七百来枝,猛增到上月的一千五百支,俨然成为我们北洋军最大的武器来源,如果就此放弃,你舍得?” 段祺瑞早已平静下来,哪儿还不知道冯国璋想要表达的意思?当下不动声色地反问:“这么说,曹仲珊的两个师已经南下武汉了?” 轮到冯国璋愣了一下,他很快无奈地摇摇头: “从黎明前到中午时分,子玉在武汉连续发来三份急电,说子春把部队扔给他后,就连夜乘坐火车北上,估计这会儿都快到郑州了子玉无奈之下召集子春留下的一群将校,发现武汉内外的兵力如今只剩下不到六千人枪,其他的全都跑了这么点儿人,肯定不足以应对川军的威胁,当即来电请求我派曹仲珊南下援助,这个时候容不得我们犹豫了,兵贵神速啊!” “怎么只剩下六千人?” 段祺瑞实在是无语了,怎么也没想到王占元败得这么窝囊、这么惨。川军就算再强,也只是在潜江转了一圈,随即就识趣地退走了,除了零星的局部战斗之外,根本就没有听说什么大战发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冯国璋苦笑道:“鄂军基本残了,最完整的部队可能就是石星川手上的两个旅和匆匆收拢的几千人马,可哪怕有两万之众,也全都是士气全无的残兵败将,短时间内没什么指望了,可叹可恨啊! “另外,根据我们派驻重庆的人员发来的密报,川军第二师已经开到重庆码头,连夜登船东下,估计上个月开到万县的川军第六师也已经出川,所以我不得不命令曹仲珊赶快赶往武汉,这样至少能让湖南的革命党军队有所顾忌,顺便振作一下湖南我北洋各部的军心士气,否则湖南一失,你我再也别想收回来了。” 段祺瑞长叹一声:“所以你才召开这么一个紧急会议,共商对策,对吧?说吧,想要我怎么配合?” 冯国璋大喜过望,段祺瑞短短一句话的表态,无疑是向他表明不再寄望于萧益民的主动妥协,意识到北洋一体、一损俱损的大局,原本已经分裂成直、皖两系的北洋军,终于在危机面前再次团结在了一起。 冯国璋站起来,走到段祺瑞面前,非常感动也非常诚恳地问道:“会不会因此影响你从四川定购的价值两百万的枪支弹药?” 段祺瑞想了想,缓缓站起,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想,一鸣还不至于就那点儿心胸,从辛亥年认识他到现在,从没见过他有失信的时候,哪怕他不再愿意卖给我武器弹药,也会把钱退回来的。” 冯国璋不禁想起与萧益民相处时的一幕幕情景,无比惋惜地说: “这一回也不知一鸣老弟中了什么邪,竟然与湖南的革命党搅在一起,以他的实力和地位,来北京随便怎么干都行,我们哥儿俩还会亏待他吗?也不知他是如何向次公(赵尔巽)解释的,唉!” “次公回到山东老家就一病不起,再也不管任何俗事了听说一鸣非常孝敬他,每个月都会有一封信,还派去两个医生守在次公身边,这事在山东都传为美谈了。” 说到这里,段祺瑞略微犹豫,低声问道:“是不是我再给一鸣去一份电报,让他重新回到中立的立场上去?” 冯国璋高兴地握住段祺瑞的手:“芝泉兄,这样再好不过了但是,今晚这个紧急会议还是得如期举行,不单止两湖问题,江西和福建也要定下个明确章程,必须尽快回到中央旗下,否则,恐怕真应了子玉那句话——国将不国!” 段祺瑞理解地点了点头,满怀心事地跟随冯国璋一同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间的接待室,几位将领和部长纷纷站起见礼,段祺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全副心思都飞到了宜昌。 第一六三章 一波三折 川军两个师尚未开到湘鄂交界地区,就在北洋政府的大肆揭露和抨击之下,弄得全国皆知。 不堪长年战火蹂躏的全国各界民众,纷纷呼吁四川督军萧益民体恤万民,停止内战,北洋一派和日、英等国的报纸,对川军的擅自行动发起猛烈抨击,一时间请愿电报和质询电函,如雪片般飞往宜昌。 坐镇湖南岳阳、统领北洋各部与湘军激战的张敬尧,随之通电全国,以非常强硬的语气指责四川督军萧益民“罔顾大局、挑动纷争、制造分裂、居心叵测”,严厉警告川军不要破坏中央政府的和平政策,最后来了一句“敬请萧督军益民将军悬崖勒马,勿以一己之私尽毁十年英名,勿逞一时之勇,沦为世人唾弃之公敌”。 中华民国代总统冯国璋、总理段祺瑞、军政部次长徐树铮、重新出山的北洋领袖徐世昌等十余名威震中外的将帅名流,纷纷致电萧益民,其中大半为语重心长、有礼有节的公开电,弄得一直隐身幕后绞尽脑汁如何大赚便宜的萧益民和他麾下的将校们,一时间手足无措,目瞪口呆。 没等萧益民商量出对策,张敬尧再次通电全国,宣布主动停战,将部队全线后撤三十里,支持中央参众两院特别会议决定,全力以赴开诚布公地与湖南各军、各政治派系展开和平谈判。 紧接着,辛亥以来活跃于中国政坛并已成为中国政治晴雨表的梁启超,率领林长民、张国淦、曹汝霖等数十政坛名流,联名通电,极力赞扬张敬尧的和平主张,严厉批评川军和其领导者萧益民、张澜等人蓄意挑起中央与地方纷争,企图扩大战火从中渔利的行为,对沸沸扬扬的中外舆论产生了重要影响。 面对堆满桌面而且仍在源源不断发来的请愿电报和劝慰电函,萧益民和他的将校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包括匆匆赶来宜昌的张澜、曾寿五和邹文翰等人在内,除了苦笑就是无奈地摇头叹息,大家终于体会到千夫所指的尴尬和痛苦,也因此而认识到总司令萧益民时时提醒、却得不到很好执行的“占领政治舆论和道德制高点”的长期政治策略是多么的重要,尽管大家都知道北洋一系和日、英等国为了打压四川以获取更大利益,借机罔顾事实造谣诽谤,可偏偏谁也无法扭转目前极其被动的政治局面,全国各界以及大多数民众,竟然都相信北洋政府的宣传,实在让人无语。 就在萧益民等三十余名四川最高军政要员苦商对策之时,驻扎南昌的北洋军两个旅,悄悄开到赣南。 处于内忧外患困境中的孙中山,在留守广州的大本营诸多要员连续五份急电的恳请下,不得不命令暂且撤军,停止北伐,尚未与护法黔军达成谅解、消除相互敌视的刘秉先警卫旅及新兵团六千弟兄则更为沮丧,他们被勒令尽数交还缴获武器弹药和所有物资,在参谋长蒋介石的严厉管束之下,带着满腹怨气撤回广州整顿,损失惨重的李烈钧部,却早在数日之前便退守粤北重镇南雄,舔舐伤口。 孙中山轰轰烈烈发起的护法战争,至此落下帷幕。 全国各界包括因局势全面失控而上蹿下跳的欧美列强及恶邻日本终于有空擦拭满脑袋汗水,所有目光迅速转到大兵压境剑拔弩张的湘鄂边境和宜昌。 可是谁都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天,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尚未打破承诺有所表态,广州便传出了一系列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九月十日,孙中山在中外记者和数百名国民党军政要员和各界名流的见证下,正式在广州隆重就任中华民国大元帅职务,发表宣言戡定内乱,恢复约法,奉迎黎元洪前往广州,担任中华民国大总统。 二、广州国会通过国家政府组织机构,并由大总统孙中山正式任命军政各部总长和次长:外交总长为伍廷芳,内务总长为孙洪伊、次长居正,财政总长为唐绍仪、次长廖仲恺,陆军总长张开儒,海军总长程璧光,交通总长胡汉民,司法总长徐谦。 三、经中华民国大元帅孙中山任命,李烈钧担任大元帅府参谋总长,章炳麟为大元帅府秘书长,许崇智为参军长,林葆怿为海军总司令,方声涛为卫戍总司令,李福林为大元帅府亲军总司令。 广州政府通过“国民议会”发表的一系列决议,无异于从法理上推翻北洋政府的执政合法性。 自此,南北两大阵营正式走上你死我活的决裂道路。 消息传到宜昌,萧益民和他的文武将帅们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川军的窘迫处境随着广州政府的正式成立迎刃而解。 张澜等人于次日出席中国民主党湖北省党部的首届扩大会议,然后一身轻松地返回成都,丝毫不为萧益民之后的任何决策担忧。 精神亢奋的萧益民和他的将帅们,立即召开决策会议,面对一个个熬得双眼通红终于放下所有负担的将领,萧益民走到参谋部连夜绘制出的南北兵力态势图前,心情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诸位,让我们现在把目光转向北京,我敢打赌,刚刚完成直皖合流的各界名流和北洋军的老朋友们,估计正在对准南方,手舞足蹈破口大骂,短时间内,谁也没精力再给我发电报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笑声。 素来严厉的包季卿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孙中山和一群革命元勋突然做出的系列决策,无比神奇地解除了川军和四川军政府的沉重政治压力,川军出川产生的负面影响,因此而降到最低,中外各大政治势力和全国亿万民众,如今只会为国家的分裂而担忧,南北两个敌对政府自此成为中外瞩目的焦点,与国家的分裂相比,川军的举动已经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等大家安静下来,萧益民笑着说: “我先对大家说说这个‘直皖合流’,正如全国报纸报道并称颂不已的那样,完全是北洋元勋徐世昌居中全力斡旋的结果,其中我们川军的扩张,也是促成此次‘直皖合流’的重要因素。 “如今,代总统冯国璋已经稳坐第一把交易,被称赞为顾全大局胸怀天下的段祺瑞的总理位置,暂时没人去惦记了不知道大家听说没有,段祺瑞的小舅子当上了冯国璋的侍卫长,对了,这个人你们都认识,就是曾经当过我们四川边军统制官的吴光新将军,他酒量不错,京剧也唱得好,后来因为西康太苦,待不下去自己跑回去了。” 众人哄堂大笑,笑完后细细回味,发现此次“直皖合流”很值得玩味。 萧益民继续说道:“今天上午北京陆军部发表通电,正式任命付吕章将军为湖南督军,即日赶赴岳阳,与张敬尧一起,谋求‘和平解决湖南问题’等事宜。” 众将校发出一阵惊呼,没想到北京政府的动作如此之快,湖南问题由此变得更加复杂难测了。 萧益民满脸轻松: “诸位想必也意识到湖南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了,哪怕我们不顾一切影响,挥师南下助湘军一臂之力,都无法从政治上造就一个统一的湖南,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湖南方面如今怎么想的?弄不好我们会变成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得不偿失,更别指望通过帮助湘军的统一战争获得巨大好处了。我现在甚至担心,之前投入给湘军的多达两百五十万元的武器装备和贷款,很可能打水漂。” 众将校纷纷点头,终于知道昨晚到今日凌晨总司令、副总司令和总参谋长都在忙些什么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捡起指挥棒,稍稍提高了音调: “基于以上多方面的原因,以及粤赣、粤闽边境地区的战争已经平息,我们必须及时调整自己的战略计划,在湖南方面没有做出决定、再次下决心请求我们参战之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同时,我们还需要严密监控武汉的吴佩孚部和正在快速南下的曹锟部,曹锟和我们打过一仗,估计至今仍然怀恨在心,加上一个擅长练兵、足智多谋且野心勃勃的吴佩孚,整个湖北的形势并不比湖南简单多少,说不定一个不好,我军就得和曹、吴打一仗。 “当然,基于目前南北对峙的现状,最大的可能还是相互间坐下来慢慢谈,但是谁都不能放松警惕!” 萧益民的指挥棒指向了公安和沙市: “我们的第二师和第六师原地不动,但是决不允许在当地征税征粮,所有物资供给,全部由宜昌兵站供给,另外,正在组建的宜昌警备司令部宪兵团会很快开往公安和沙市,负责纠察重任,谁也不能在这个敏感时期犯错误,包括驻扎荆门和襄阳的一师和十师,好不容易将鄂西和荆襄稳定下来,辛辛苦苦树立起那么一点儿荣誉,逐渐获得地方民众的认可,我们要好好珍惜,否则别怪军法无情!” 萧益民说完回到位置上。 包季卿黑着脸走上前台:“诸位,接下来一段时期没有什么战事,诸位千万不要松懈,第一师和第十师的征兵工作要继续下去,只要符合要求的,不管他是否是原来鄂军的逃兵,还是下山来的土匪,通通都收下来,然后送到宜昌南岸新落成的训练大营。有好的兵员,你们愿意留下也可以,但绝不能超过最新规定的编制。” 招到五千多逃兵和绿林好汉的第一师师长杨森有些不愿意,忍不住举起手,得到包季卿的允许后,立刻站了起来: “参谋长,属下新招回来的都是顶呱呱的好兵啊!鄂北和鄂西北的剿匪工作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形势还很不稳定,能不能多给属下留下一个新兵团?放进我师的教导队也行啊!” 包季卿毫不容情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没得商量,所有招收的兵员,必须统一集中起来展开三个月的强训和政治教育,三个月后再说,你杨森有本事就尽快把鄂西北稳定下来,做得好的话,我愿意向总司令和总部推荐你为即将成立的第八军军长。” 众将一阵惊呼,望着张大嘴巴的杨森,一时间眼红不已。 杨森一颗心兴奋得“怦怦”直跳,嘿嘿一笑大马金刀地坐下,扬起下巴,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包季卿继续宣布各师的防区,确定下一阶段的训练任务,完了大手一挥宣布散会。 即将升任第七军军长的王键和他的参谋长何其武被留了下来,紧跟在萧益民和王陵基身后走到大型地图前,盯着包季卿手指的地图方位,激动不已。 当日深夜,王键亲率麾下第十旅,悄悄离开沙市,转道南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湘西北的山峦溪流之间。 第一六四章 明争暗斗 一昼夜急行军六十公里,对于放弃辎重和火炮的川军第十旅而言非常普通,何况是在月朗星稀的秋夜,兼之道路平整夜风怡人,第十旅两个步兵团和一个特务营在黎明时分轻松抵达石首县城。 一夜辗转不宁的老将王金镜,接到急报,听说竟然是川军头号猛将王键亲自率部而来,略微惊愕,立即换上一身整洁的戎装,领着麾下尚未散去的七名校尉,策马出城,赶赴城西五里亭,等待接防的川军猛将王键相见。 出自袍哥人家、从小家教森严的王键没等王金镜一行下马,远远就率领麾下数名旅长、团长,大步迎上,脸上没有半点胜利者的傲气,更没有他在军中的凛然杀气和飞扬跋扈,包括麾下数名校官在内,礼节周到,恭恭敬敬,让走投无路百感交集的王金镜心里好受许多。 “有劳前辈枉驾远迎,王键愧不敢当,若不是担心惊动民众造成混乱,王键理应入城觐见才是。”王键敬完礼,歉意地说道。 王金镜客气地回礼,突兀的喉结耸动几下,艰难而感叹地说:“将军客气了!王某乃败军之将,怎敢劳动将军亲自登门?在常德时就已承蒙将军和萧总司令关照,某才得以率领麾下数千弟兄全身而退,北上石首,苟延残喘。 “要不是萧总司令和季卿兄高瞻远瞩,派人说服王某,暂且驻扎石首,并给予慷慨接济,王某和麾下仅剩的两千弟兄哪怕不被当成替罪羔羊枭首正法,也会因孤立无助、粮草耗尽饿死多时了,唉!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将军率部进城,其余事项留待换防完毕再说也不迟!” “前辈高义,这是两军将士的福气,也是石首数万父老乡亲的福气,晚辈感铭肺腑,前辈请!” “谬赞、谬赞了,哈哈,请!” 王键与王金镜欣然携手,前行几步,翻身上马,随后并马而行边走边谈,两军将校也都客气见礼,率领大军缓缓前进。 王金镜早在常德一役就与王键和陈曲珍打过交道,知道王键的出身和底细,更明白年逾三十的王键不但是近年名声鹊起蜚声中外的猛将,而且还是四川督军、川军总司令萧益民的师兄。 按理说作为川军手下败将,王金镜已被北洋陆军部通令解除职务,所部番号也被无情取消,麾下四千残部已经逃散大半,萧益民不必给这位日暮西山的北洋老将留任何面子,完全可以随便派遣一个旅长或者团长率部前来石首接防,然后扔给王金镜一笔遣散费即可,但萧益民不但派来自己的心腹大将,还在商定条件之后以晚辈身份连续发来三份问候信,字里行间坦诚真挚,每每令穷途末路的王金镜和身边弟兄感激不已。 因此,王金镜和麾下将校一听说是王键亲自率部到来,立刻感受到萧益民和川军的浓浓情谊。 中午时分,防务交接顺利完成,石首县城和方圆三十里的百姓不但没有惊恐躲避,反而欣喜万分地涌进县城,城中名流和周边各村镇都派出代表犒军,请求川军长期驻扎,护佑数万生灵。 接到报告的王金镜感慨不已,他知道川军在宜昌的所作所为,川军在宜昌和周边六县修码头、办学校、举工商、轻徭役、明军纪、助孤寡等等感人事迹,早已传遍湘楚大地,特别是川军进驻荆襄地区之后的严明军纪和秋毫无犯,足以感动无数民众,自然而然获得石首百姓的真心拥护。 相比之下,自从他王金镜率领残部进驻以来,从未看到过当地民众的笑脸,哪怕本地商会和各镇耆老名流送来军粮,也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全都是因为害怕才不得不为之,其中高下立判,不得不让王金镜和麾下官兵深感愧疚。 午宴上,心存感激的王金镜连连向王键敬了三杯酒,弄得王键手忙脚乱惶恐不已,总算喝干三杯酒,王金镜肃容站起,拱手请求道: “王某已决意卸甲归田,直接返回山东武城老家过几天轻松日子,但是不放心麾下忠心耿耿的一千二百弟兄啊!这些弟兄跟随王某征战多年,绝大部分至今仍然孑然一身,除了上阵厮杀,别无所长! “哪怕他们每一个都怀揣川军弟兄慷慨赠送的五十大洋安家费,也无法安家立业度过一生!老弟能否看在我这张老脸上,为麾下一千二百弟兄谋个去处?久闻川军官兵亲爱,待遇丰厚,弟兄们向往已久,哪怕不能进入老弟麾下征战四方,进入一般的工兵部队修桥铺路也行啊!” 王键连忙站起回礼,搀扶王金镜坐下,望了一眼席上诸多山东汉子的热切目光,最后咬咬牙答应下来:“既然前辈和弟兄们看得起我王键,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谢将军!” 七名校尉军官感激地站起致谢,愁眉苦脸的王金镜终于放下最后一桩心事,无比欣慰地笑了。 王键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有句话先说在前头,我军素来军纪严明,川军成军之初的十条戒令想必大家也知道,我军之所以拥有今天的成就和好名声,完全是军纪严明使然,诸位不妨暂时和手下弟兄说一说,受不了约束吃不了苦的还是离开为好,留下也没什么发展前途。” 五大三粗的团长李靖澜拱拱手,激动而诚恳地说道: “将军,我们留下来的大部分弟兄都是无家可归之人,而且全都来自齐鲁大地,知道川军规矩严,遵守军纪吃苦受累本就是当兵的分内之事,要不然早就和那些孬种一样离开了,只是……李靖澜犹豫一下,在王键鼓励的目光中,接着说道:“不知将军是否能让我等有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让我们一千二百弟兄在主力部队效力?将军,哪怕不当官,从大头兵做起也行啊! “川军不是最重军功吗?说句掏心窝的话,正因为川军奖罚分明有盼头,我们才一门心思留下来。生逢乱世,哪个热血男儿没有建功立业、光耀祖宗的想法?放眼全国,只有川军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将军,你就收下我们吧,指哪儿打哪儿,绝不给你丢脸,我们宁愿不要几十大洋的安家费。” “将军,俺们山东人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所有军官全部站起,满怀期待地向王键拱手致礼。 王键与身边几个团长对视一眼,站起来感动地承诺:“好!既然这样,我王某人就收下你们了,给你们主力团的编制和待遇,来!现在什么也不用说,我王某信得过大家,喝完这杯,大家就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了,干!” “干!” 次日上午,一艘悬挂英国国旗的大型运输船,载着感慨万千的北洋老将王金镜和跟他一同离去的八百余山东子弟兵,离开城北的送江码头,王键带来麾下军官和换上川军军装的一千二百新弟兄,整齐地肃立在码头上,依依送别。 下午两点,王金镜卸甲归田、其残部在石首投诚川军的消息迅速传向全国。 武汉,汉阳兵工厂。 日理万机的吴佩孚接手完王占元部,匆匆整顿一番,立刻率部强行接收至关重要的汉阳兵工厂,随即在众多文武官员的簇拥下,视察步枪组装车间,不时捡起一个个零部件,细细查看,用心倾听留法回国的资深枪械专家徐忠恕的介绍,跟随在吴佩孚身边的将校,一个个脸上全都是欣喜的笑容,但是听完徐忠恕诉说的困难,所有的笑容都凝固了。 吴佩孚拿起桌面上的汉阳式步枪抛壳机件,神色凝重地问道:“这么说来,这个小小的玩意儿,我们一直都靠四川方面供给?”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没办法,尽管一年多前我们就通过冯大总统和段总理拿到全部设计图纸和生产工艺标准,但是仍然无法生产这个小小的抛壳沟正因为无法解决这个难题,我们的子弹生产仍旧沿用原先的设计和材料,试产的标准尖头弹,只能放弃。 “不但步枪是这样,仿制的德国MG08水冷式重机枪也遇到同样的难题,重机枪的复进簧只能从四川方面购买,这就是产量一直难以增加的最大原因,在我们掌握先进的淬火工艺和加工程序之前,没什么其他办法可想。”徐忠恕无可奈何的解释。 吴佩孚沉默良久,徐徐吐出口粗气:“看来四川真的一直在防着我们,萧益民此人不简单,眼光看得长远啊!” 徐忠恕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解释道: “将军,在我看来,这不能全怪四川方面,虽然他们有意隐瞒了淬火工艺,但是如果我们拥有先进的淬火炉的话,多做些试验也能慢慢摸索出来,可我们一直都没有重视设备和技术更新的问题。如今,就连汉阳钢铁厂都让美国人给拆了,何况我们兵工厂……” “住嘴!” 吴佩孚心里一颤,再也无法压抑满怀的羞恼,怒斥道:“这背后也是四川政府和军队在作怪,要不是他们以手中股票,变相抵押给日本人,哪怕汉阳钢铁厂已经生锈了,也不会落到日本人手里,最后竟然沦落到拆除卖废铁的可悲命运! “这绝对不是一个厂子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民族工业的面子问题,他萧益民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卖国,事前谁能想到?” 徐忠恕倒是不怎么看重已经停产数年几乎废弃的汉阳钢铁厂,但是这么大一个工厂寄托的不止是国家的希望,更是湖北的骄傲,因此听了吴佩孚的话,也非常认可,借机把自己私下里获得的消息告诉吴佩孚: “将军,我听说拆下来的钢铁厂老旧设备,并非是不能用,只要认真维护再添加一些新设备,就能重新开动起来。属下前天听在花旗银行上班的朋友说,前两批拆下来的设备,已经悄悄运到了重庆,由美国人负责维修安装和添加设备,汉阳厂拆卸下来的所有机器设备,全给了新成立的重庆钢铁厂,这是继綦江钢铁厂之后,四川又一座年产三十万吨钢铁的新钢铁厂。” 吴佩孚听完后无比震惊:“你确定?” 徐忠恕犹豫片刻:“这……属下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消息的可信度很高,唉!萧益民将军虽然有点可恶,但不得不说他是个经营天才,日本人被他整惨了还不能到处叫唤,美国人又和他联合起来做生意,要是这个消息是真实的话,四川的发展就了不得了,有了那么多钢铁,我们再怎么努力也跟不上啊!” 吴佩孚盯着徐忠恕的眼睛:“走,到你办公室去,我想深入了解一下,再不采取必要措施,我们将长久受制于人,特别是在这个关键时候,武器弹药的生产决不能含糊!” “遵命!” 第一六五章 麻杆打狼两头怕 汉阳兵工厂会办徐忠恕的办公室非常简朴,没有时下官员们的风雅奢华,除了一套古香古色的楠木沙发有点儿气势之外,宽大的空间里分别摆放两组办公桌。 此刻,位于中央靠里的硕大桌面上,已经摆放着两挺新崭崭的水冷式重机枪,四支尚未除去保护油的步枪。 陪同的文武官员几乎都围在硕大的桌面周围,靠里的一边留给了神色专著不耻下问的吴佩孚和滔滔不绝的徐忠恕。 徐忠恕一口气说了十多分钟,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情绪反而变得越来越激动,再次俯身打开两挺重机枪机匣上方的护盖,来回比划,对比进行说明,最后颇为哀怨地诉苦: “……将军看到了吧?仅是一个击发机构就让人唏嘘不已,虽然我们自己能生产,可因为设备老化,废品率根本无法控制,成本始终降不下来,经过半年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从六十余元逐渐压缩到四十二元,而且材料和工艺精度都没法保证,装上去没打完一条两百五十发子弹的弹带就会出问题,根本比不上四川华西公司兵工厂的外销产品。 “可是,华西公司卖给我们的价格仅仅是三十六元一套,使用寿命还远远超过我们自己生产的数倍,您说说看,我们咬着牙继续生产还有什么意义?明知道华西公司随时可能掐断零部件供应,我们也不得不购买他们的产品,否则根本无法完成越来越重的生产任务,其他还有复进簧、抛壳机等零配件,也都是这个情况……这个家,难当啊!” 吴佩孚和周围将校心情格外沉重,面对桌上的机枪样品和徐忠恕的愁眉苦脸,谁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吴佩孚上唇微微翘起的胡子颤动几下,暗暗呼出口浊气,顺手抓起桌面上那支卸下十发弹匣的样枪,从头到尾细细打量,又拉动几下枪栓,非常客气地询问徐忠恕: “这种能一次连续射击十发的步枪早已名声在外,据说驻扎在印藏边境的川军全部用上了这种枪,在和印度殖民地军队交火的三次战斗中,显示出强大的威力,完全压制住了英国人的李恩菲尔德步枪,但是至今没见有卖,能否在我们生产的汉式步枪上加以仿制?” “改装不难,难的是这个。” 徐忠恕捡起做工精致的弹匣:“这个十发弹匣是用薄钢板冲压后焊接而成,工艺简单,材料也不难找,关键是大量生产所需要的冲压机和模具,目前只有四川华西公司拥有相应的冲压设备,最难的是里面这组压缩弹簧……“喏,就这个用四片优质弹簧薄板组合的玩意儿,当前只有华西公司能够做出来,当然,直接向欧美兵工厂订货也可以,不过人家恐怕不单卖弹匣,从四川买更别指望了,就像川军的钢盔一样,有钱都买不到。” 汉阳厂已经算是国内同行业中的佼佼者,远比已经垮掉的和正在垮掉的大沽、上海、金陵等兵工厂强大得多,可是和四川根本就没得比——别说去和萧益民自有的技术和设备都非常先进的华西公司比,就连属于四川省政府名下的老牌四川兵工厂也比不上,存在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而且是全方面的落后。 这一客观存在的现实,让心怀雄心壮志的吴佩孚深感忧虑和沮丧,早在多年以前,吴佩孚就把汉阳兵工厂列为志在必得的重要目标,可如今到手了,却猛然发现远没有自己期望的那么好。 面对汉阳厂的窘境和徐忠恕的抱怨,越来越沉稳的吴佩孚没有当场表态,一直到快马来催,吴佩孚才抓住徐忠恕的手,无比坚定地提出承诺和要求: “过几天去我那儿一趟,我给你拨五十万现款,先把那个什么穆尔式电炉、硅铁炉和冲压机买回来,我暂时只剩这五十万了,要是不够我再想办法,只要我吴某人还在湖北一天,就会不折不扣地按时给你拨款,在此之前……无法生产的零部件,继续从四川买吧,但我希望两年内解决问题,求人不如求己啊!” 吴佩孚赶回督军衙门,老长官曹锟、第八师师长王汝贤、第二十师师长范国章、第十六混成旅旅长冯玉祥等人已经等候多时。 曹锟亲自率领大军到来,终于缓解了两湖危局,吴佩孚非常恭敬得体地与众将见礼,在曹锟的提议下,立即召开军事会议。 会议的第一个议题,就是判定川军的意图,估算川军的兵力。 在北洋一系看来,羽翼丰满、峥嵘毕露的川军已经成为解决两湖问题的关键因素,曹锟率部南下之前,先后接到徐世昌、冯国璋和段祺瑞三人的电报,对野心勃勃的川军和迅速发展的民主党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可以说,曹锟此行不单单是军事问题,还肩负着北洋一系的重托和希冀。 大型两湖地图高高挂起,十余名随从将校簇拥在曹锟和吴佩孚周围,吴佩孚亲自提起指挥棒,向大家汇报川军动向: “前天上午,川军一个旅忽然南下石首,接手了王金镜扔下的千余残部,目前仍盘踞在石首,没发现有继续南下的迹象,似乎正在进行整编。该部已经处于我军严密监视之下,若有异动,我们这里立即便会得到消息。” “先等等子玉,川军全军整编的消息,是否准确?”曹锟打断了吴佩孚的话。 吴佩孚点点头:“已经确认了,川军确实是在整编,根据宜昌秘密发回的消息,长江洪峰刚刚过去,从四川开到宜昌的运输船几乎没断过,几乎所有船只都停靠在宜昌南岸新建的军用码头上,大量军用物资和粮食被送进川军建在南岸的宜昌兵站。这个兵站很大,只用四个月时间就建成使用,足足是我们控制的武汉军需仓库的三倍。” 曹锟有些不满地望向自己的参谋长熊炳琦,熊炳琦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显然是不单止他没得到消息,北京那边显然也不知道这事,但是如此重要的情报没有了解,无疑是北洋军上下的失职。 吴佩孚似乎没看到曹锟的不满,略微停顿,继续通报: “第二个重要消息是——三日前,驻扎荆州的川军刘湘第五师开始换装,全师换发四川生产的新式短步枪,川军内部称之为M1918式短步枪,刺刀也改成了沙俄那种三棱刺刀,还配备了一种能携带百发子弹、挂上四个手榴弹等物品的作战马甲,川军称其为‘多功能作战背心’,最早在四川边军中试用,如今已进行全面推广。由此可见,川军正在整编换装,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动作。” 曹锟问道:“前一阵子法国报纸最先刊登川军整编的消息,但没有具体内容,子玉对此可有了解?” 吴佩孚摇摇头:“各种消息都有,但均没有得到证实我个人认为,川军取消旅一级编制的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毕竟一年前川军第三、第四师就已经试行,记得萧益民也曾发表过此类文章,他的主要目的是减少指挥环节,师级为最高作战单位,直接指挥到团,还说这是现代战争的一种发展趋势,对此,军中不少人提出过异议,包括我本人。” “子玉兄,川军是否有可能借此换装的机会,顺带完成军队整编?据报纸宣传,半年来川军一直在荆襄和鄂西地区大肆募兵,包括近期内投奔川军的王金镜麾下一千多人、黎天才和石星川部五千余逃散官兵,粗粗估算一下,川军新增总人数不低于一万五千人,有可能高达两万人,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看到川军增加新的番号,大家不觉得有点儿古怪吗?” 参谋长熊炳琦提出自己的疑虑,立即引发大家的热议。 冯玉祥大声说道:“我认为川军很可能正在扩编正如子玉兄所言,短期内川军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但是我们继续南下驰援湖南之后呢?荆襄一线的川军,兵力已经高达六万人,而且投奔川军的鲁军和鄂军人数近万,大多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略微整顿即可投入战场,加上萧益民、包季卿、王陵基等人都是诡计多端之人,不宣而战、奇兵偷袭的勾当他们没少干,不得不警惕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众人一片附和,吴佩孚干脆扔下指挥棒,请大家坐下来一起商议,尽管吴佩孚不希望曹锟等人长时间留在湖北,但是面对虎视眈眈的川军日夜造成的威胁,吴佩孚还是知道如何取舍的 远在宜昌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也在召开军事扩大会议,取消旅一级编制的全军整编计划已经悄然展开。 最先变革的是驻扎荆襄一线的作战部队,新编师下辖三个步兵团、一个特务营、机炮营、一个工兵营、一个辎重营,全师官兵总人数为九千五百人;装备野炮、山炮的炮兵从各师各旅中独立出来,成立军部直辖炮兵团。 仍然兼任第一军军长的副总司令王陵基麾下除了杨森第一师、刘湘第十师之外,增加了唐式遵第十一师。 新成立的第七军军长由萧益民亲自担任军长,下辖第四、第十二、第十三师。 第四师师长王键晋升副军长兼第四师师长,麾下三个团又四个直属营,来自原第十旅和投诚的鲁军;原第四师参谋长何其武,晋升第十二旅扩编而成的第十二师师长;原第四师第十一旅,扩编为第十三师,总司令部参谋处长卢逸轩晋升第十三师师长。 留在四川的各师各旅,将在前线各部完成整编之后,由总参谋长包季卿、陆军部长徐孝刚负责整编工作,分期分批进行第三次换装。 宜昌的整编总结会议结束,随即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时刻防备曹锟和吴佩孚的突然袭击。 虽然从本质上讲,川军与北洋军已经撕破脸,但是谁都不愿打响第一枪,而且谁都没有把握一下子就击败对方。 萧益民不会因为北洋军大举增援两湖地区就真的按兵不动,哪怕作壁上观从中渔利,也不可能让北洋军获得胜利,大动作不能做,小动作却是不可缺少的。 第一六六章 试探还是蚕食 萍乡北部三十二公里的上栗县,坐落于千山万壑之中,交通不便,人口稀少,兼之该地不是通达四方的商道枢纽和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千百年来默默无名,唯有传承百年的烟花爆竹生产享誉湘赣两省。 直到汉冶萍公司建立,洋务派领袖张之洞高薪聘请的洋人工程师在上栗境内探明蕴藏巨大的煤矿和铅矿,远离尘世、如同世外桃源般的上栗终于名声鹊起,煤铁和铅锌的开采带动了上栗的发展和繁荣。 由于地方豪强和官员们相互勾结,垄断资源,上栗人民并没有获得任何实惠,反而沦为官府和豪强争相掠夺和压榨的对象,千百年来压在人民心中的怨恨几乎到了爆发的边缘,但在统治阶层的血腥而又残酷的压制下,整个上栗境内还算稳定。 但数百年来的稳定,终于在中秋时节一个秋阳高照的下午被打破,民众千百年来的屈辱和怨恨,也在这个下午被点燃。 出自四川陆军速成学堂的教导团长袁崇熙站在上栗城东的佛子岭下,默默俯瞰已被所部三千六百余官兵合围的小城,久久不语。 同样出自四川陆军速成学堂的团副何玉蘅在破旧的佛子庙中静静等待,一名强壮的士兵不停地转动手摇发电机的摇把,两名通信参谋正在操弄大功率电台,“滴滴答答”的电波声很快便译成文字,交到矮壮的何玉蘅手里。 何玉蘅看了一遍电文便匆匆出去,登上庙前的石岗,将电文递给胡子拉碴的袁崇熙:“总部复电,要求我们占而据之,严格整训,静候命令。” 袁崇熙看完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烟渍熏黄的牙齿,深凹的眼里露出无奈之色:“看样子我们不需要南下广东了。” 何玉蘅点点头:“我们在大冶悄悄换装完毕,立刻南下,一路都是昼伏夜行,七拐八弯的,好不容易才摆脱鄂军一个团的跟踪和李纯部一个旅的截击,到了萍乡没弄出什么名堂,却在南下的路上突然接到潜行北上夺取上栗的命令 “想象看,这中间总部的命令竟然更改了三次之多,我认为如果不是刘子承长官那里出了问题,就是湖南局势有变,估计我们去不成广东,也不用当革命党了。” “这样不是更好吗?本来所有弟兄就不愿南下广东支援革命党,要不是看在刘子承长官的面子上,你我也不会答应总司令率部南下,现在这样,不正合我们的意吗?估计下一步总司令会把我们这支孤军调进湖南战场。” 说完,袁崇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何玉蘅指向前方的入城路口:“快看,地头蛇终于低头了。” 袁崇熙望向前方被押解而来的十余名乡绅和数名身穿蓝色军装的本地军官,眉开眼笑,跳下石岗: “这样不是挺好吗?省得我们攻城浪费子弹,看来今晚弟兄们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半小时后,已经扩大到七个营的川军教导团,全面接手了上栗防务。 城中百余名地方民团尽数缴械,三大矿务公司被查封,县长和七名乡绅的院子也被封锁,风餐露宿二十多天的教导团官兵,兵不血刃便占领上栗,不但获得大量军饷和粮食,也终于有了落脚之地。 更为重要的是,这支隐藏在北洋军张敬尧部背后的孤军,不但行踪飘忽,而且总兵力和武器装备远远超出周边各军的了解,战斗力也被严重低估,可一旦上栗被占领的消息传开来,恐怕岳州的张敬尧和南昌的李纯都要睡不着了,谁敢保证这支如同流寇似的的川军小部队不会在自己侧后捅上一刀? 三日后,离开大冶的千余川军占领上栗的消息,终于传到李纯手中,惊愕万分的李纯对着地图查看良久,在师爷和副官的建议下,反复权衡利弊,最后果断将情报发给统制湖南诸军的张敬尧,并将情况向北京的段祺瑞汇报,然后电令进驻萍乡平乱的赣军第三旅,只需严密监视上栗方向,封锁上栗至万载、宜春交通要道即可,切勿主动攻击占领上栗的川军。 张敬尧正在为率部赶到岳州的曹锟等人接风洗尘,接到李纯的通报,大吃一惊,再也没有心情喝酒吃肉。 曹锟看完电文也不敢托大,毕竟上栗北面七十里就是兵力空虚的浏阳,西南八十里则是已经落到谭延闿湘军第三师手中的醴陵,这股川军的突然出现,一下就让整个湖南局势充满变数。 联想到离开武汉率部入湘之前川军总司令萧益民的严厉警告,曹锟和张敬尧开始头疼了,李纯在来电中特别提醒: 该部川军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收缴了萍乡守备团的所有武器,并将数目不详的武器发给受到乱党蛊惑的萍乡矿工,挑动罢工,劫掠公库,在赣军平叛大军到达之前带着人数不清的叛乱矿工扬长而去,直到上栗被占领,仍然无法弄清楚该部具体人数和武器装备情况。 月色下清幽苍茫的洞庭景色再也没有吸引力,曹锟和张敬尧略作商议便结束酒宴,一同返回城中衙门紧急商议。 仔细查看完地图,确认川军的方位和可能行军的线路,张敬尧郑重地询问曹锟的意见:“怎么办?总不能把这颗钉子留在那儿不管不顾吧?” 曹锟仍然没有想清楚,在张敬尧和满堂将领的注视下,只好说出自己的看法: “肯定不能留,可是要打的话又很麻烦,派谁去打合适些?去多少人才有把握?我们对这股突然出现的川军一无所知,可这股川军却了解我们,而且我敢肯定,这一定是萧益民蓄意而为的一着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说到这里,曹锟心头忽然敞亮起来,一把拉过桌面上的地图,伸出粗大的手指,敲了敲醴陵: “诸位请看,驻守醴陵的是湘军新组建的李仲麟第三师,这股川军进可攻打我军驻守的浏阳,退可龟缩醴陵,与李仲麟合兵一处再做图谋,可是,只要他们一天赖着不走,就时刻威胁我东面战场。 “但是,仅凭我们自己,却很难消灭这股神出鬼没的川军,我们甚至不敢保证这股川军此刻还留在上栗,只有请南昌的李秀山配合才行,毕竟这股川军盘踞在李秀山的防区,他再怎么不愿意出兵,也推不掉身上的责任。” 张敬尧心里直打鼓。 曹锟与李纯关系很好,二人均为直系大将,如今曹锟率领两个主力师浩浩荡荡开来,却把消灭这股川军的责任推到自己和李纯身上,最后几句话摆明了袖手旁观的态度,这一反常举动,不得不令眼看军权不保的张敬尧有所警惕。 再一个,李纯率先发现这股川军,他自己不予理会,反而致电给皖系老长官段祺瑞决断,这里面会不会存在什么阴谋? 脑子飞速转动的张敬尧愁眉苦脸地盯着地图,就是不说一句话,曹锟与自己的参谋长熊炳琦对视一眼,只能无奈摇头。 最后,张敬尧也来了个太极推手,借口需要派遣人员前往侦查,以确认这股川军的行踪和人数再做决定,便结束了与曹锟的首次会面。 返回府邸的张敬尧,悄悄下了一道命令,让本部驻守浏阳的一个团悄然北撤,以避免川军随时可能的偷袭。 然而,这道命令终归还是下得晚了,就在张敬尧口授电令的时候,三千余川军已经悄然抵达浏阳城外。 第一六七章 艰难的抉择 深夜十一点,利用尖兵解决了城东白沙洲渡口的川军袁崇熙教导团,刚要渡河,就听到西面五里县城方向传来一阵枪声,吓得袁崇熙和全团官兵惊慌失措,要不是各级军官训练有素,弹压得力,恐怕深恐行踪暴露招来打击的麾下官兵,已经胡乱鸣枪壮胆了。 “全体肃静,原地趴下!” “停止渡河,准备反击……” 一道道命令,伴随着“哗哗”流淌的河水声,逐级下达,率先过河的侦察连已经冷静下来,摆开防守阵型,全团官兵迅速找到射击位置,一面大口呼吸,一面把枪口对准枪声传来的方向。 可是,这个时候西面城里的枪声却突然停止了,五里外只有几点灯光闪烁的老城传来阵阵混乱的叫骂声,不知是城中守军点燃了篝火还是众多的火把使然,夜幕下灰暗的老城逐渐变亮,城南庙宇的高耸轮廓和七层佛塔,在亮光中恍恍惚惚,若隐若现,如同一幅悠远飘渺的幻景。 团副何玉蘅和几位营长先后聚集到袁崇熙周围,很想询问团长袁崇熙怎么办?是按计划进攻,还是暂时撤退,总得尽快给句话,可是袁崇熙还在举着望远镜细细观察,丝毫不理会身边众人发出的急促呼吸声。 “怪了,又安静下来了,就那么几声枪响,不像是内讧火拼啊,难道是守城的孙子喝多了……” 袁崇熙似是自言自语,望远镜仍旧稳稳地举着。 浑身被露水湿透的何玉蘅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浏阳河边的中秋季节非常湿冷,让他觉得自己的腮帮微微发僵: “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照目前的情形看,守敌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们,不过要是十二点之前我们不断然采取行动的话,敌人换防的哨兵就要到来了。” 袁崇熙放下望远镜,擦擦不知何时流淌到肮脏胡子上的清鼻涕,重重吸了吸高挺的鹰钩鼻子,借着河面反射的星光,不屑地扫一眼众弟兄: “慌什么?既然敌人没发现我们,那就继续在这儿等着,哨兵换防怕什么?对河李老栓的侦察连是吃屎的?换上敌人哨兵的衣服,守株待兔不就行了吗……二营长!” “到!” 四川军官学校一期毕业的二营长一跃上前,半跪着等待命令。 袁崇熙指向西面黑沉沉的方向:“带上你的二营和迫击炮连,顺着河岸悄悄摸过去,然后埋伏在城南渡口对面的岔河口附近,别惊动码头上放哨的敌军,等我们这边枪声一响,就给老子拿下渡口和所有船只,二营全体渡河发起攻击,炮连用最快速度架好迫击炮,对准城北的公路要道羊角湾,匀速开炮,以炮火的威慑来截断城中敌人的逃路,为其他各营的合击争取时间。” “是!” 瘦高的二营长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袁崇熙转向众人:“还愣着干什么?按原计划行动。” 一群营长快速离开,何玉蘅四处看看,最后望向对岸:“老袁,会不会仓促了点……打住!把烟收起来!” 袁崇熙不舍地收起香烟,吧嗒几下嘴巴,懒洋洋地说道:“既然你都认为敌人没有发现我们,还担忧什么?以我们的行军速度,以及一路上的严密警戒和封锁,敌人如何能发现我们? “不管城里的敌人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要没有发现我们,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更何况城里的敌人仅有个不到一千二百人的所谓步兵团,剩下两百多民团的乌合之众,根本不用考虑,哪怕敌人发现了我们又能怎么样?只要一个冲锋就能解决问题。” 何玉蘅望着牛逼哄哄的袁崇熙,想了想却的确实如此。 从抓回羁押的商人和侦察连反复核实的结果分析,浏阳守敌根本不知道本部占领上栗的情况,更没能力对本部构成威胁,原以为张敬尧麾下的这个三十九团怎么也是北洋正规军,多少有点儿战斗力才是,谁能想到满编为一千六百人的步兵团,竟然有三分之一的空缺,吃空饷吃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桩奇闻,在川军中这样的长官不知道要拉出来枪毙多少次。 这还不算,守军的一个连,长期布置在城西的要道口麒麟坡,用以警戒谭延闿湘军占领的长沙方向,城中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千五百人,就算已经做好防备负隅顽抗,顶多也就坚持个几十分钟。 再三权衡之后,何玉蘅再没有任何犹豫,望着带上两名侍卫大咧咧走向河边的团长袁崇熙,何玉蘅心里不由得有些赞赏,也有些惭愧。何玉蘅这时才发现,尽管自己深受官兵爱戴,在川军年青一代军官中素有足智多谋的赞誉,但是在勇于担当和坚韧果断方面,还是输给老同学袁崇熙不少,恐怕也正是这个原因,萧总司令才从一百多名候选的军校教官中,把自己挑出来配合袁崇熙。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前来换防的四名敌军哨兵来不及打招呼就被放倒,教导团三个营在团长袁崇熙的指挥下,快速发动。 何玉蘅率领的两个营预备队,缓缓跟随在后,三千余人的疾步前进,竟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更没有半点儿呼唤声和吆喝声,各部表现出来的严密军纪和敏捷的行动,让走在后面的何玉蘅非常的安慰和自豪,他知道自己的这支教导队终于磨练成型了。 随着袁崇熙的三声枪响,三千余人的喊杀声突然爆发,黑压压的官兵一往无前地冲进了没有城墙的浏阳县城。 手枪和轻机枪的连续开火声,迫击炮的爆炸声随即响起,一连串的强烈火光在城北方向乍亮,没等何玉蘅率领的两个营开到城东,整个战斗已经结束,浏阳城毫无悬念地落到了教导团手中。 没能参战的两个营长跑到何玉蘅面前,指向火把熊熊的城中一队队俘虏,向何玉蘅大声抱怨,何玉蘅安抚几句,见两个营长还在啰嗦,忍不住大声呵斥道:“闹什么闹?打这种仗也值得你们眼红?没见过世面!” 何玉蘅发泄完,叫上通信连长,抬着电台扬长而去,穿过狭窄的石板街道,很快进入重兵守卫的县衙,经过院子看都不看蹲成一大堆的北洋军俘虏军官,便大声下令竖起天线,打开电台准备发报。 二十分钟后,巡城一圈的袁崇熙匆匆回来,几乎在大堂门口与何玉蘅撞在一起,明亮的马灯下,袁崇熙一把拉住激动万分的何玉蘅,疑惑地上下打量:“发财了?” 何玉蘅哈哈一笑,突然挥出一拳,打在袁崇熙结实的胸口上:“说对了,袁师长!哈哈哈——” 袁崇熙惊愕半响,忽然抓住何玉蘅的双臂,双唇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玉衡,你是说,司令他……我们受重奖了?” 何玉蘅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终于熬出头了!我们的新番号是直属独立师,司令的嘉奖电上说我们师编制为三团四营制,命令我们坚守浏阳,原地整编,严密监视平江方向和东面江西方向,我们的友军——湘军司令部很快会从长沙派来联络官,并将我军从鄂西征召的一个步兵团和一个卫生队带来补充我师建制至于下一步行动计划,等候命令。” 袁崇熙兴奋之下,握拳用力挥了挥,身后的几个营长和参谋,已经跳起来大声欢呼,整个大堂内外欢声一片,不少官兵激动地抱在一起又笑又跳,弄得蹲在院子里的俘虏们惊愕不已 九月二十九日,北京,宣武门北洋军总部。 段祺瑞呆呆望着情绪激动的众将,最后抬起手,不停地揉搓太阳穴,坐在侧边的冯国璋解开了风纪扣,缓缓脱掉白手套,扔到一旁的茶几上。 “芝泉,浏阳沦陷,平江难保啊!看来,我军两个师南下驰援湖南,真的惹得萧益民和我们撕破脸了,两湖局势走向失控,至少在湖南我们再也没有优势可言,如果盘踞荆襄的川军五个师大举东进,子玉手上区区两个师的新编部队根本挡不住啊!要是这样,湖南局势将彻底糜烂,如果大战骤起的话,恐怕我们再也无法拥有两湖了。”冯国璋担忧地叹道。 段祺瑞抬起头,看到冯国璋眼中一闪而过的期待,便知道冯国璋匆匆赶来的意图,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 “萧益民虽然回电了,但并没有提及浏阳之事,也没有回答我的质问,回电里表达的意思,和这几天他对外界发表的言论几乎一模一样,呼吁我军撤出湖南,尽快与湘军和湖南各界代表举行谈判。华甫兄,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当初驰援湖南的决定,还欠缺些考虑?” 冯国璋双眉一振,惊讶地盯着段祺瑞的眼睛,看到段祺瑞从容不迫的神色和眼睛里的沉重之色,即将出口的质问变成了长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怎么…….芝泉,从未见你如此沮丧啊!” 段祺瑞点点头:“说的是,这几天我想的最多的是半月前一鸣老弟的那几封长电,他所担心的事情,如今逐一变为现实,湖南方面没有因为我们的重兵压境而妥协,反而让他们空前团结,一致对外了,就连常年盘踞湘西、偏安一隅的边军老将陈曲珍,也把他耗尽家财扩编的两个师交给程潜和谭延闿全权指挥。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川军不介入两湖战场,我们也很难在短期内击溃已经壮大到七个师的湘军,哪怕最后获胜,也是个惨胜之局,届时让行事有度、守礼克制的川军渔翁得利那还罢了,至少他们懂得分寸,不会索取无度,但若是让行事无所顾忌的广东革命党乘虚而入,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冯国璋缓缓站起,迅速收起心中的失望,提出个让段祺瑞无法回答的问题: “事到如今,就算你我兄弟愿意停战和谈,可曹锟、吴子玉他们还有两湖战场上的十万北洋健儿愿意吗?芝泉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一鸣老弟和你之间的兄弟情义,可你也别忘了,一鸣他再怎么优秀再怎么有实力,都不是我们北洋人,谁能保证,他没有你我这样的野心呢? “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先不忙急着做决定,还是等前方弟兄们统一意见之后再说吧。另外,如果方便的话,你还是继续去电,劝劝一鸣老弟吧,难道我们北洋这些和他交情深厚的老大哥,比不上广东的孙文那群乌合之众吗?他到底想要什么?难道他真想效仿蜀汉的刘皇叔,北伐中原?” 段祺瑞心中剧震,望着冯国璋微微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再望向一群吓得目瞪口呆的将领,突然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第一六八章 得失之间 江水滔滔,明月朗照。 远离战火的宜昌城,花灯高悬,笑声不绝,空气中飘散着桂花和美酒的幽香,十余年来,宜昌城内城外八万余民众,第一次能够过上个安定祥和的中秋佳节。 一江之隔的南岸,占地七百余亩、依山傍水的崭新大营没有半点儿节日气氛,从落成到现在均处于严密戒备之中,宜昌民众只知道这里是川军宜昌新兵训练大营和中转兵站,位于军用码头上方的辕门外的牌子上清楚地写着“宜昌警备司令部训练基地”。 在宜昌设有领事馆的日本人、英国人、法国人和国内各方势力,比起老百姓了解得更多些,但也只是把这座掩隐在绿树丛中的普通军营,看作是川军东进的桥头堡和出川跳板,象征着川军的野心,昭显川军的军事存在。 实际上,新落成的南岸军用码头,远比军营更令人瞩目,完全是钢筋混泥土浇铸的军用码头,时常停泊几艘内河炮艇和几艘快速缉私艇,还拥有四座不次于北岸主码头的装卸吊机,相比之下,上方的军营看起来显得普普通通,毫无特色。 坐落在军营深处山坳下的几栋两层钢筋混泥土式建筑毫不起眼,方圆百米支内只有两条林荫道进出,百米外甚至看不到这片建筑的存在。 其中,背靠山岗的主建筑,外表方方正正朴实无华,内在却装饰精美设施齐全,数根进口橡胶电缆连接着架设在后方八十余米高山坡上的大功率收发天线,设置在地下室的两台美国柴油发电机,为整座建筑提供着充裕的电力。 实际上,这里便是仅次于成都总司令部的川军宜昌指挥部,为了安全隐蔽和便于全局指挥,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三天前从对岸的宜昌警备司令部搬到这里,跟随萧益民一同进驻的还有副总司令王陵基、新任参谋处长张斯可和四个参谋小组。 此刻,主楼二楼东头小会议室里只有萧益民、王陵基和张斯可三名将领,一个月前从军校参谋科副主任教官任上调来的张斯可已经进入角色,非常从容地把情报汇总到两位司令面前。 三个文件夹在萧益民和王陵基手中来回传递,十余分钟后两人双双放下手中文件。 萧益民示意要起身斟茶的张斯可坐下,神色颇为凝重地抛出问题:“看来芝泉将军和冯代总统决心要打一仗了如果我们听从芝泉将军的劝告作壁上观,二位认为仅凭湘军七个师,能不能顶得住?” 在王陵基的目光鼓励下,张斯可挺起腰板,大胆说出自己的判断: “从湘军的兵力构成和武器装备来看,难以抵挡曹锟和张敬尧五个师的进攻,尽管湘军从我们手上获得了三个师的武器装备,拥有足够应付一场大战的炮弹、步枪子弹和军饷,但是湘军的组成太过复杂,除了谭延闿的第一师、程潜的第二师大多为老兵组成之外,其余四个师均由地方民团和新兵组成,官兵素质和总体实力与北洋军各师相差太大,加上湘军在军需后勤供给方面的混乱,各部之间尚未消除的宿怨,战事不顺时很可能会出现分歧,甚至内讧,所以属下认为,此战若无我军介入,湘军哪怕全线防御也毫无胜算,能不能守住长沙都是个问题,更不用奢谈主动进攻了。” 萧益民赞赏地点点头:“斯可视野开阔,见识不凡,好!” 王陵基笑道:“早该把斯可调出来了。” “感谢总司令、副总司令的鼓励。”张斯可谦逊地致谢,脸上没有任何得色,知道接下来两位司令的话都很重要,立刻拿起笔记本准备记录。 “面对摆开战阵的北洋军各部,湖南方面至今仍没有向我们提出助战的请求,我感觉似乎他们内部出了问题,对此方舟怎么看?” 萧益民转向王陵基。 湖南方面的犹豫不决令萧益民非常担忧,北洋方面的软硬兼施,又损害到川军的面子和利益,致使川军早早准备的多个方案失去了实施的条件,川军随之由主动陷入了被动,局势的迅速变化令萧益民和王陵基都感到棘手和无奈。 王陵基摘下军帽,放到桌面上: “从近几天获得的情报看,湘军内部矛盾远比我们预料的多得多,甚至谭祖庵都无法有效驾驭全局,边上有个摇摆于敌我之间的赵恒惕争权夺利,加上孙中山派去的大批革命党人拉拢分化,恐怕程颂云都说不上话了,这也许就是湖南方面不愿意我军入湘助战的原因,我们只能暂时作壁上观,耐心等待时机。” 萧益民点了点头,突然问出个问题:“如果我通电全国,邀请段祺瑞总理莅临宜昌,会不会对全局产生积极影响?” 张斯可大吃一惊,手中钢笔差点儿掉到地上。 王陵基惊愕过后,忽然露出会心的笑容:“你真要下定决心,与广州方面决裂了?” 萧益民长叹一声,重重地靠到沙发背上,非常恼火地说: “我终于知道革命党那帮人是什么货色了,我们很有诚意地摒弃政治分歧,通过实实在在的行动,积极改善双边关系,为了加强他们的军事力量以杜绝粤军的侵吞,不惜派出一个教导团的精锐从大冶南下支援他们,谁知他们中途变卦,要不是我们处理及时,命令教导团掉头北上占领上栗,再通过攻取北洋军和湘军无法兼顾的浏阳获得转机,很可能让我们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不但遭受湘军中排外势力的攻讦,还会给北洋一个追着我们痛打的政治把柄。” 王陵基和张斯可连连点头,经过此事,革命党在他们心中仅存的那点儿好感也随之淡去。 萧益民继续发泄:“还有个问题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就是革命党与日本人之间说不清楚的合作,不但严重损害了国家民族的利益,也严重损害了我们的利用,无论是一年前我们与日本交恶,还是上半年的武昌对峙,最后到汉冶萍公司的收购与抵押,都遭到革命党明里暗里的反对,甚至是构陷和污蔑。相比之下,北洋要比他们好得多,至少北洋在政治上没有他们那么黑暗无耻!” 张斯可听得心跳加速,同时也激动不已,萧益民在他面前说出如此敏感、如此重要的话语,无疑表明萧益民完全接纳了他,并给予他足够的信任和器重。 王陵基郑重地看着颇为激动的萧益民: “一鸣,此事太过重大,是否速请张省长和包参谋长一起商议?毕竟段芝泉将军如今是国家总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中外各界的关注之下,如果他真的来宜昌,无疑会引发轰动,一句话都不用说都会影响到两湖局势,到时候我们如何向谭祖庵和程颂云解释?” “是啊、是啊!我也只是假设而已。” 萧益民无奈地站起来,走出两步,突然转身:“可是,我们总不能这么干等吧?在欧洲,德国人已经露出疲态,美国已经全方位介入了战争,世界大战最多还有一年就要结束,加上战后的整治清理和利益分赃,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两年。两年之后,心怀怨恨的英国佬一旦腾出手来,就会对我们采取强烈的报复手段!” 说到这里,萧益民再次坐下,激动地挥动着手臂: “虽然我们可以利用已经占据主动的康藏这张牌发起反击,但是这张牌没有多大分量,而且我们的最终目标,并不是康藏和印度,而是如何拯救战乱不休、陷入水深火热的整个国家,否则,一旦英国人和日本人再次携起手来,就会强势介入华北、华东、华南和琼海地区,进而彻底封死我们的发展之路。 “如果在这之前,我们不能打破政治局限,不能树立起强大的政治地位并拥有足够震慑力的军队,我们必将遭致列强的全方位打压甚至颠覆,所以我…….我心里着急啊!不能再这么患得患失了。” 张斯可呆呆地望着满脸通红的萧益民,只觉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萧益民深埋心中的远大理想和信念。 王陵基沉思良久,抬起头凝重地问道: “一鸣,这可是一场豪赌啊!如果我们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哪怕无法打开个大好局面,也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哪怕世界大战结束英国腾出手来,我们也能通过局部妥协、外交斡旋和经济上的暂时退让保全自己,韬光养晦埋头发展,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进而达到最终目标。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当然,如果能通过合纵连横达到目的,我也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你,毕竟我们不可能长期保持中立,不可能总是在左右逢源中渔翁得利,一个不慎,也很可能成为孤家寡人,失去的很可能更多。” 萧益民感动不已,眼中烁烁生光:“既然这样,我们就把几位老哥请来吧,再这么苦等下去,主动权就会瞬间失去,别的不说,只要北洋军打下湖南,我们的处境就被动了,届时不但无法染指两湖,恐怕只能退到宜昌去了。” 王陵基笑道:“不一定,我觉得换一种思维考虑也未尝不可,比如,若是湘军打赢了呢?或者北洋和湘军打生打死都没能分出个输赢呢?情况对我们又会有何利弊?” 萧益民略微思索,随之大喜:“明白了!谢谢方舟兄……斯可!” “到!” 张斯可几乎是下意识地跳起来。 “致电谭延闿将军:兄长钧鉴,五日内,第二批武器装备即可送至常德,请问兄长如何交接?弟,益民。““司令,第二批武器不是早就送过去了吗?”张斯可不解地提醒。 萧益民笑道:“就这么发,祖庵将军会明白的。” “是!” 张斯可递上电文,让萧益民签字,走出会议室才明白过来:司令要出兵帮助谭祖庵了! 第一六九章 大战来临 湖南长沙,都督府。 谭延闿站在窗前,遥望艳阳下的延绵屋顶,一动不动,肃立在堂中的湘军参谋长岳森、作战处长贪道源等将领大气都不敢喘。 短短的十四个小时,突然发动的北洋军就攻破湘军苦心经营的汨罗江防线,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将战线向南推进五十里,白水镇、三门楼、瓮江镇等十余县镇瞬间沦陷,曹锟麾下的冯玉祥旅自平江快速南下,兵锋直指湘军右路前敌指挥部高桥,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战斗经验均远逊于北洋军的湘军各部几乎一触即溃,从东至西三百里的防线,在北洋军猛烈的炮火打击下不堪一击。 更加要命的是,西路湘阴一线扼守铁路、公路和水路战略要道的赵恒惕三个旅不战而退,全部龟缩湘阴城下,收起武器,与北洋军展开谈判,张敬尧不费一枪一弹占据湘阴。 士气高昂的曹锟指挥北洋军范国章第二十师和张敬尧第七师,马不停蹄向南猛冲,急奔四十里才在湘军第一、第四、湘西警备第一师的拼命阻击下停止前进,随后两个师从容不迫地后撤五里,开始构筑阵地,建立防御。 消息传来,长沙城一片恐慌,驻扎城内城外的两个新编团失去控制,一哄而散,无数避身于省城的富豪举家逃难,昨天还在钟鼓楼下、十字街口和各军营各高校中高呼革命、誓死北伐的大批革命党人,突然间便销声匿迹,唯一令人稍感安慰的是,数以万计的青年学子和市民在此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抬起头挺起胸,络绎赶到谭延闿紧急设置的征兵处,再次证明了潇湘汉子千年来的不屈血性和剽悍。 午时刚过,程潜率领的湘军第二师八千精锐,从益阳赶到长沙,看到全城秩序恢复,程潜果断下令:全师将士跟随总司令部直属炮兵营立即北上,火速驰援东起高桥、西至桥驿的六十里战线。 谭督军延闿、省长刘人熙得知程潜率部到来,立即率领麾下官佐,迎出督府大门之外,看到程潜和参谋长林修梅远远下马快步走来,激动万分的谭延闿和刘人熙双双前行见礼,最后是刘人熙拉着程潜的手,率先走进督府大堂。 年逾古稀的刘人熙德高望重学究天下,在湖南政界和文化界拥有崇高的地位和号召力,这位光绪三年的老进士,此时已是长须飘飘,形体消瘦,但他的手仍然温暖有力,他的目光仍然清澈明亮,一路前行一路和蔼地询问身边的程潜,令程潜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颂云啊,你来了,益阳谁守啊?” “禀告蔚翁,当下益阳防务已移交给了湘西陈曲珍将军麾下第二师,湘西警备第二师虽然新成立不久,但该部军纪严明训练刻苦,足以担当守护益阳之重任。” 程潜搀扶着刘人熙,恭恭敬敬地回答,但他省略了湘西警备第二师许多机密情况,更没有向刘人熙透露该师的第三旅实际上全部是精锐的川军援兵冒充,此事整个湖南恐怕也只有程潜、谭延闿和两人身边的几个心腹知道。 程潜此番匆匆率部而来没有直接赶赴前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和谭延闿商量是否调该部川军助战的问题。 众文武在一楼会议室落座休息,程潜回答完刘人熙等文官关于战事的问题,便在谭延闿的邀请下,带上参谋长直上二楼,关上门立即开始紧张的商议。 谭延闿拿出一份电文递给程潜: “这是一鸣老弟昨天下午发来的,愚兄还在犹豫之际,北洋军就突然发动,可恨的是赵恒惕、周肇祥等败类临阵倒戈,陷我军五万将士于敌军多面夹击之中,致使防线崩塌,前线溃退五十余里,若非颂云及时定策、后退五十里重建防线,恐怕北洋重兵已经威逼城下了。” 程潜阅读电文时心情沉重,听完谭延闿的话,沉默良久,似乎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中山先生派来的特使现在何处?” 不提此事还好,提起这事谭延闿心中恼火不已,但多年的宦海生涯,已经让谭延闿历练得中庸圆润极为成熟,面对孙中山极为器重的老同盟会员、湖南革命军统帅,谭延闿只是一声幽幽叹息,便不轻不重地回答: “也许是大敌压境一时混乱的原因吧,三位正副特使只剩下程子楷嵩生兄留在党务部苦思对策,其余众人听说都赶赴湘南郴州组织援兵去了唉!也不知道郴州能不能组织起援兵前来,至于中山先生所说的广东援军,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时半会儿难以指望啊!” 程潜久久无法言语,心中对广州政府以及他们派来的数十名革命精英无比失望,明知道谭延闿和湖南各界名流对革命党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不满,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加剧矛盾,想了又想,最终只能直抒己见: “祖庵兄,战事要紧,当务之急是尽快稳住阵脚,拒敌于第二防线,调动所有能够调动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将北洋各部赶到汨罗江北岸,否则不但没有片刻喘息之机,能不能保住当前的对峙之势都是个问题啊!” 谭延闿频频点头,边上的五六名将领也连声附和,不管怎么说,程潜的意见是目前唯一可取的办法,不管下一步要干什么,怎么干,都必须竭尽全力奋起一搏,把北洋军赶回汨罗江北岸再说,否则任何说法都是空谈,要是连省城长沙都丢了,其他一切也不用谈了。 程潜望了一眼满脸期待的谭延闿,放下手中茶杯,暗自叹息,想起之前广州政府和本地革命党的所作所为,程潜只能默默承担由此产生的巨大责任。 正因为程潜的默许,广州派来的特使和湖南革命党成功挑动了民意,大肆宣扬川军霸占湖南的野心,挑起湖南军政两界保守派的担忧情绪,进而大肆批评谭延闿和刘人熙的川湘联盟政策,最后以“请神容易送神难”为由堵住了川军入湘的途径。如果不是北洋军大兵压境,恐怕已经鼓动民意的湖南革命党,已经要求重组议会,对谭延闿和刘人熙的地位发起挑战和冲击了。 面对眼前的危局,谭延闿完全可以独断专行,一纸命令就能扫平川军入湘助战的障碍,但谭延闿并没有这样做,他把难题扔给了代表革命党阵营的军政领袖程潜,让程潜来做决定。 如此一来,不管程潜的决策如何,也不管未来是胜是败,谭延闿都不用独自面对,如果失败了,程潜和湖南革命党,包括一直在广州远距离遥控湖南革命党夺取政权的孙中山等人,都难以推卸巨大的责任,都必须给湖南数千万民众一个交代,否则,将会遭到湖南民众和各方政治势力的唾弃。 “兄长钧鉴,五日内,第二批武器装备即可送至常德,请问兄长如何交接?弟,益民。” 程潜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默读萧益民发来的电报,随即想到常德城外军营里换上湘军制服的川军,仿佛看到了上万名装备精良、士气高涨的川军将士,以及奢侈的、配备到连一级的众多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相比之下,贫困已久缺乏实战经验的湘军各部相差太远了。 此时此刻,程潜有种面对生死抉择的惶恐感,他知道只要自己点个头,早已潜伏在常德、以湘西地方部队面目存在的一个旅川军,以及此时驻扎在益阳、一年前就已经派到湘西帮助陈曲珍训练部队的一个教官团率领的一个精锐旅,就能在十个小时内投入一线战场,整条战线由此将稳固下来,并拥有反击的实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可是之后呢?革命党能否理解他程潜的一片苦心?是否会认为他在危急关头脱离了革命阵营?大战之后,又该如何处理与入湘助战的川军的关系?又该如何面对重情重义却又老谋深算的老朋友萧益民?哪怕川军完全撤走,又该如何偿还川军的巨额借款和深情厚谊? 看到程潜脸色变幻不定,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汗珠,周围的将领心急如焚却又担忧不已,唯独谭延闿依然脸带微笑从容不迫地给程潜斟茶。 程潜再次捡起已经看了无数遍的电文,又读了一遍才缓缓放下,站起来整整衣领,拉直军服下摆,无比坚定却又非常平和地问道: “祖庵兄,小弟记得浏阳还有九千余川军对吧?” 谭延闿双眼顿时精光闪烁,站起来哈哈一笑: “不错,数日前一鸣老弟通报,该部已经改编为川军直属独立师,师长名叫袁崇熙对了,你应该知道此人,他出自最初的四川新军,后进入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成为一鸣老弟和王方舟的得意弟子,可惜的是由于距离的原因,这个新编成的独立师没有火炮,但足以威胁到右路的平江一线,北洋军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之所以攻到沙市镇就停步不前,完全是害怕浏阳的独立师突然出动,断了他的后路。” 程潜点点头,深吸口气,大声表态:“生死关头,容不得我们再有任何犹豫,为了潇湘三千万父老乡亲,小弟必将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统领全军以及全线战局的重担,还请兄长您挑起来啊!” 谭延闿喜不自胜,上前拉住程潜的手,用力地摇了摇,转向周围如释重负的将领,大声发出命令:“快!时不我待,立即挂上地图!” “是!” 参谋长岳森欣然从命,其余将领精神大振,生死关头,所有的分歧都显得那么的渺小。 第一七〇章 故布疑阵 持续了四个多小时的漫天硝烟散去,位于长沙北郊的桥驿镇已经遍地残垣,两军阵地之间留下的遍地尸体和团团火光,在残阳的照影下倍感苍凉。 位于三山一水环抱中的桥驿镇,历来是通往岳州、湘阴的咽喉,堪称长沙北大门,南北向的铁路、公路贯穿全镇,北洋军与湘军合计四个师三万余将士,已经在此鏖战了四个昼夜。 四昼夜的十七次攻击被击退,三十四门火炮发射出的五千余枚炮弹也无法撼动湘军的防线,一路势如破竹、攻无不克的北洋军付出了伤亡三千余人的代价之后,不得不停止前进的步伐。 面对不惜一切代价、前赴后继的悍勇湘军,亲临一线日夜督战的张敬尧只能感叹湘军上下都是些亡命之徒,心里对湘军前敌总指挥程潜暗自钦佩。 坐镇岳州统领全局的曹锟也坐不住了,接到全线受阻的消息后,他连夜策马南下,次日清晨便在张敬尧、范国章等人的陪伴下,进入前线阵地。 曹锟一马当先,登上炮兵阵地前方的磨石坳,钻进精心构筑的前线指挥部后,立刻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湘军防线,跟随左右的张敬尧和范国章匆匆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愧疚的苦笑。 前方三点五公里的斗笠山至金家咀阵地,如今已经是面目全非。这条横亘在北洋军面前的两公里防御阵地,完全失去了正常的摸样,到处都是焦黑的泥土、燃烧的木桩,阵地前方百余米的区域,密密麻麻全是来不及收敛的两军官兵尸体。 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曹锟暗吸了口凉气,放下望远镜时脸色好看很多,再也没有责怪张敬尧和范国章攻击不力的意思,反而非常理解地安抚两个老友兼部下: “真没想到,湘军的抵抗竟然如此决绝,打到这种程度湘军仍能坚持,仍在不屈不挠地抢修工事,足见其誓死抵抗的决心。要不是西面的湘江南岸突然出现一个炮兵团,我真不愿意让弟兄们在此付出残酷代价连续四日攻坚不下,看来不能一味地用强了,还得重新修订一下作战计划才行。” 身材魁梧的范国章终于松了口气,借着机会发起了牢骚: “司令,湘军阵地东依山峦,西傍大江,攻击面极为狭窄,我军哪怕拥有兵力和炮火的优势,也难以摆开啊! “湘军的两个精锐之师全部放在我们对面,其中路和东线定然兵力不足,只要能击破其中任意一路,整条防线必将随之崩溃,可为何我军中路和东路迟迟没有进展?难道其他三个师和一个混成旅,也遇到我们这么大的麻烦?” 曹锟摆摆手:“东路别指望,占据浏阳的川军已经出动了,他们大摇大摆地列阵于侧,其兵力高达**千人,不但拥有众多轻重机枪,还有威力巨大的迫击炮,其实力远在我们的预料之外,本来就三心二意的冯焕章哪里敢上前一步?”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浏阳川军只有一个团吗?难道川军真的要来趟这潭浑水了?”张敬尧大吃一惊。 范国章担忧不已:“这下麻烦了!” 曹锟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钻出指挥部,遥望前方的湘军阵地,大手一抬指向西面: “其实,我怀疑出现在湘江南岸的那个炮团,就是湘军请来的援兵你们都知道,整个湘军十几万人马才有几门炮?哪怕把十年前的老式五七炮和三七战防炮也一块儿算上,有个三十门就算是顶天了! “可是,前天突然出现在湘江南岸的那个炮团,竟然竖起二十四门克虏伯七五野炮的炮管,放眼两湖和周边各省,除了川军还能有谁?除了萧益民,谁还有这份家底?这就是为何我严令你们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进攻的原因! “唯有击溃眼前的湘军,兵锋直逼长沙,才能争取到全局的主动,否则川军一动,谁也无法预料险恶的后果!” “啊!?这么说起来,哪怕我们击溃眼前的程潜部,战局也不明朗,随时可能遭到川军优势炮火的打击?” 张敬尧一听,吓了一大跳,之前哪里会想到前路如此艰险。 曹锟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你所担心的这些极有可能发生!川军的突然出现,让整个战场情况一下子就变得虚虚实实,难以把握,下去每走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 范国章不由犹豫了:“接下去怎么办?难道我们要退让?就算我们一时拿不下眼前程潜部据守的阵地,也能牵制住湘军的近半兵力熊参谋长坐镇的中路,不是还有两个师吗?为何至今仍然拿不下区区一个青山铺?” 曹锟无奈地解释: “青山铺已经拿下来了,面对的湘军两个旅并没有固守青山铺,而是主动后撤十里,在天雷山和杨家山之间筑起了坚固的防御工事,参谋长见状不敢大意,连续派出七队人马侦查,发现湘军中多了个湘西守备旅的番号。” 张敬尧和范国章又是一愣。 联想到湘西王陈曲珍与川军总司令萧益民的亲密关系,两人顿时明白整条战线已全线受阻。 尽管北洋军还有三个半师的预备队随时可以调上来,可辛亥后川军战无不胜的威名,实在是令人心生顾忌。 何况到目前为止,只知道突然出现在西面湘江南岸的一个炮团,还有就是堵住冯玉祥部前进道路的**千川军,但隐藏在暗处看不见的呢?到底还有多少川军开进了战场?他们如今藏身在什么地方,随时给予致命一击? 曹锟一行默默返回设置在后方十公里的前敌指挥部,一路上众将忧心忡忡,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没遇到过眼前这种诡异的情况。 联想到数年前的万县之战,以及萧益民在两次川滇大战中诡计多端、阴狠毒辣的用兵方式,曹锟等人心情更为沉重 二十四小时之后,长沙西北十八公里,望城县南的关圣庙。 从前方返回的程潜,在十余名副官和侍卫的簇拥下,策马来到庙前,翻身下马就跟随自己的工兵连长,大步走向江畔小树林,众多席地而坐的官兵看到程潜,连忙站起来敬礼。 程潜大步走到树林边沿的炮位前,仔细打量指向前方天空的黑黝黝炮管,再上前摸摸炮架和车轮,用力敲了敲,忍不住哈哈大笑: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高明、高明啊!二十几门木头炮就把曹锟和张敬尧给吓住了,哈哈!刘连长,川军工兵营的弟兄在哪儿?我得去好好谢谢他们。” 矮壮的工兵连长连忙立正回答:“报告师座,川军弟兄天没亮就走了,说是要赶往天雷山前线。” “哦?谁来的命令?”程潜问道。 “是湘西警备部队陈司令的命令,守备二师的李参谋长亲自来接人的。”工兵连长恭敬地回答。 程潜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了一圈,命令一定要严密警戒,严防泄密,随即赶赴望城,与守备司令陈曲珍会面。 一路上,川军工兵营用木头做出的二十几门克虏伯火炮吓退北洋军一事,一直在程潜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怎么也没想到,川军的工兵水平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一个故布疑阵的伪装炮阵,竟然构筑得如此逼真,产生的效果如此巨大,这是程潜之前想都没有想到过的。 再联系湘西守备师一个步兵旅在之前防御战中的优异表现,程潜只能暗自叹息,同时也对此战过后的情况深感忧虑。 不过,川军两个师已经开进了战场,此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哪怕真的成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前北洋军停止进攻全线收缩只是暂时,等正在南下的北洋军三个师到达战场,才是对所有人的真正考验。 第一七一章 旁敲侧击 平江以南九十余里的铁铺湾,是个只有千余人口的小镇,坐落在平江至浏阳的唯一官道上,除了本省过往商贾,一年四季罕有旅人来往,但两天前北洋军第十六混成旅的百余名官兵突然开进之后,小镇平静安逸的生活骤然打破。 面对端着枪挨家挨户收刮军粮和催缴军费的北洋军,祖祖辈辈通过打铁发家的镇长同时也是这十里八乡肖姓人家族长的白髯老翁,非常硬气地予以拒绝,结果换来十余名官兵的暴打和关押,善良的小镇百姓面对强横的官兵,只能战战兢兢,逆来顺受。 铁铺湾最豪华、最宽敞的建筑,要数镇南半里远的肖家祠堂。 这座拥有七十余年历史的宗族祠堂,不但是全镇肖姓祭祀祖宗的圣地,还是方圆三十里二十余个村镇唯一的私塾所在地,如今变成了百余北洋军的营房,祠堂大门外的官道,架上了拒马和沙包,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五六名荷枪实弹的北洋军官兵严密驻守,所有进出镇子的人都被迫接受检查,而且只需向北不许向南。 连续十余天的晴朗天气,终于在北洋军到来后的第三天结束。 漫天黑沉沉的乌云,在凛冽秋风的吹送下布满了整个天空,北洋军的十几名官兵在一名高大长官的吆喝下,开始在官道上盖棚子。 镇南几家百姓连日来惶惶不安,坐卧不宁,看到官兵开始盖棚子更是叫苦不已,心想这群天杀的的土匪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走了。 就在几户百姓暗自骂娘的时候,一阵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正在盖棚子的十余名官兵转眼间被打成了血葫芦。 只见那位敞开衣襟、大声吆喝的军官刚一转头向南,硕大的脑袋就如同被一拳打烂的西瓜一般血肉飞溅,没等十几个中枪的官兵死绝,南面响起了让人魂飞魄散的喊杀声,数百名身穿花花绿绿军装、头戴个锅盔的官兵在震天的喊杀声中飞速冲来。 刚刚冲出祠堂准备迎战的一群北洋军没能举起枪,就在呼啸而至的弹雨中成片倒毙,猛然腾起的大片血雾,在雪白的祠堂院墙衬托下格外醒目。 几户百姓人家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杀戮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门口忘记了躲避,直到祠堂里的哀嚎声和大叫声阵阵传来,已经面无血色、手脚发软的几家人才想起要逃进家中避祸。 可没等他们抬起腿,率先冲到祠堂院墙外的数十名花衣官兵,已经向院墙内扔出了黑压压一片的东西,紧接着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刺眼的火光,吓得几家百姓当即瘫坐地上。 硝烟刚起,数十名花衣官兵不顾死活地冲进祠堂大门,“噼噼啪啪”的枪声,夹杂着惨叫声延绵不断,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在祠堂后方响起,破碎的砖石木屑在浓烟和火光中冲天而起,漫天砖石还未落下,成百上千的花衣官兵已经源源不断地冲进小镇。 十余匹战马由南面飞驰而来,路过满是血泊、尸横遍地的祠堂门口也不减速,一直冲进镇子中间才停下,四五名手提驳壳枪的花衣官兵很快跑到战马前方。 “报告师座,镇中之敌全部消灭,根据师座命令放跑了镇北的十余名敌人,残敌中有两人骑马向西面的谢家山方向逃窜。”满脸硝烟的新晋特务营长大声报告。 马上的袁崇熙展颜一笑:“打得不错,回头再给你记功,哈哈!” 袁崇熙略微拉紧缰绳,战马随即靠向一旁的参谋长何玉蘅:“玉衡,你带队先走,我率一团押后怎么样?” 何玉蘅来不及擦去满脸的汗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穹,非常细心地交代一番:“等会儿可能会下大雨如果我们行动不够快的话,我担心冯玉祥会主动迎上来,他手下可是有一个旅啊,要真打起来,你只有一个团,够不够用啊?” 袁崇熙不屑一顾地说: “我给他冯玉祥十个胆,他也不敢追上来,顶多也就派出个三四百人监视我们,在这成片的大石山区,他怎么能看清楚我们的人数和动静?只要我让一团两千弟兄打起四个团的战旗,占据有利地形故布疑兵,然后让十几门迫击炮来几轮齐射,接着不管不顾地一个冲锋,准能把他吓住,等他搞清楚情况,恐怕我已经追上你了。” “好!那么我带队吧…….命令:特务营立即向北出发,必须在天黑以前,摸清平江城内外敌情!”何玉蘅大声下令。 “是!”特务营长飞奔而去。 “其余各团原地休息半小时,抓紧时间吃干粮。” 何玉蘅与率领一团向西而去的袁崇熙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几名侍卫和参谋,来到镇子中间最宽大的房子前,客气地叫出里间的主人,过了十几分钟,总算才见到老族长和百余名慌张而又团结的后生。 一番解释之后,还未伤愈的老族长和他身后的百余年轻人才知道穿花衣的官兵是湘军的朋友,而不是横行霸道、敲诈勒索的北洋军,进而了解到这一身怪异、浑身杀气的近万大军是省长刘人熙和督军谭延闿请来赶走北洋军的川军。 尽管人们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但布满镇里镇外却没一个走进乡亲家门的川军官兵,依然迅速获得了老百姓的好感。 没过多久,尖锐的哨子声和严厉的军令声响成一片,坐在道路上和廊檐下的数千大军,很快排列整齐,背着清一色的大包袱,扛着枪络绎离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老族长和越聚越多的乡亲,到这个时候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何玉蘅率领十余名官兵再次到来,歉意地说因为打仗没办法炸坏了祠堂,还得麻烦乡亲们收拾,实在对不起父老乡亲们了。 老族长刚要客气几句,何玉蘅敬个礼转身离开,在两名侍卫的保护下,一同飞身上马,向北而去,留在后面的十余名官兵放下缴获的近千大洋和五十支日本长步枪,随后排好队,跑步追赶队伍。 数百乡亲眼巴巴地看着阵阵尘烟中远去的背影,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良久,老族长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川军……仁义啊!川军仁义……” 感叹声、惊呼声轰然响起:“真是大洋啊!他们怎么会留下的……” “呀!?全是新枪,还送了那么多子弹带!” “奇怪了、奇怪了,这天下会有这种当兵的?” “你闭嘴吧,人家水都没喝你一口,没一个人进我们的家门,全都坐在地上吃自己的干粮和自己壶里的水……” 百姓们在一惊一乍,议论纷纷,策马走在行军路上的作战科长,一个劲儿地向何玉蘅埋怨: “参座,一千多大洋你就这么送出去,我们弟兄没什么意见,可那五十支日本三八式步枪可全都是新枪啊!用来做狙击枪多好?” 何玉蘅也心疼不已:“别以为老子大方,可司令三番两次在电报里要求我们这么做,能不遵命吗?考虑到与湘军的合作,以及今后可能再次回来,送出点东西还是值得的,仁义之师嘛!” “狗屁的仁义!哪一仗我们不打死几十几百号人?什么时候看到参座你仁义过?” “闭嘴!再说一句,老子撕烂你的臭嘴,狗不啃的李定邦,你龟儿子想造反啊你……” 铁铺湾以西十八公里,高桥镇,北洋军第十六混成旅指挥部。 轰隆隆的闷雷声不断传来,几道闪电刺破天空中厚重的乌云,四周山岗中草木摇曳,风声猎猎。 尘烟四起的镇子内外,喊声不绝,一片忙碌。 镇东土岗下的十六旅,仅有的四门三七战防炮严阵以待,几乎所有的高地上都布满了身穿土黄色军装的官兵,载着十余名传令官的战马不停地来回穿梭,似乎一战大战就要和暴雨同时来临一般。 镇公所简陋的正堂里也是一片忙碌,身材魁梧的旅长冯玉祥,凝视着桌面上的地图,久久没有抬头,边上七八名校官满脸急切,坐立不安,但是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开口说话。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马上的骑士没等马匹停下,便飞身下马,冲进正堂后大声报告: “旅座,敌人突然发起三分钟的炮击,我一团冲击受阻,各部无奈后撤,返回距敌两千米的石塘村外围,就地组织防御,但是敌人没有像我们料想的那样发起进攻,仍然占据戴家山一线高地,与我军遥遥相对。 “为了摸清敌人意图,警卫营派出四个侦察小队,均被狡猾的敌人发现,其中三队共十七人遭遇冷枪,回不来了,但根据敌人火力和侦查小队的情报,完全可以确定,面对之敌确实是这几天与我们隔山对峙的那个川军师,从炮声密集度判断,川军拥有不低于三十门大小口径的迫击炮。” 众人一听倒吸了口凉气,全都望向不动如山的冯玉祥。 冯玉祥皱起浓眉:“敌人只是炮击,没有发动进攻?” “是!只是炮击,还有就是打冷枪……他们的神枪手太多了,一打一个准儿,弟兄们招架不住啊……” “轰……啪——” 一声炸雷当空响起,刺目的闪电照亮了大地,倾盆大雨在狂风中从天而降,密集的雨声瞬间盖过一切声音。 冯玉祥望了一眼门外,突然转身下达命令:“命令各部,放弃辎重,全速撤退!” 参谋长石敬亭吓了一大跳,赶忙劝道:“焕章兄,是不是等等看?” 冯玉祥有些恼火地抬起手,做出个不容置疑的手势: “不能等!川军兵力是我两倍我不怕,可怕的是川军的密集炮火和众多的轻重机枪,而且此地山峦延绵,我军弟兄行军极不适应,不但动作缓慢,而且无法奔跑冲锋,但是川军却全都是他娘的猴子,加上川军历来爱出奇招,防不胜防,如果再等下去,很可能遭到川军的合围,我军如今完全是孤军,与中路友军距离百里之遥,如果不立即向中路靠拢,定会落入川军的全套!” “既然这样,我们完全可以返回平江啊!”石敬亭着急了。 冯玉祥立刻制止:“不!我有预感,平江恐怕保不住了,哪怕我们现在全速撤回平江,也没有川军的速度快,恐怕川军还巴不得我们退回平江去呢,所以,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向西撤退,与中路主力靠拢才是最安全的。” 石敬亭点点头,却又担忧不已:“要是上峰怪罪下来怎么办?我们的任务可是全力牵制东线敌军啊!” “到现在了还牵制个屁,快撤!全速西撤——” 第一七二章 锋芒毕露 “川军攻占平江城!” “冯焕章后路被断,北洋军东路崩塌。” “数万川军突现战场,潇湘战局急转直下!” “湖南督军谭延闿等十二将帅联名通电:川湘联军同仇敌忾,力争月内统一湖南,结束战乱。” 激战三个多小时一举占领平江城的川军独立师的一份通电,以及湖南十二将帅的通电呼应,立刻引起严密关注中国内战的中外各界一片震动。 绝大多数关注时局变化的民众,对于愈演愈烈的两湖内战深表担忧,对于川军的神出鬼没、英勇善战感到不可思议,都在心底里为越打越大、不断蔓延的内战感到恐惧。 由始至终密切关注战场情况的全国各大势力和欧美日列强,却又是另一种反应。 接连发出的两份公开通电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令人震惊之余,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江城的控制权转换,却对整个潇湘战局和全国政治局势造成巨大影响,足以改变中国的政治与军事格局。 从战略上分析,平江通电最令人震撼的是所蕴含的重大政治意义,半遮半掩的中国第三大势力——四川军政集团终于撕开了伪善的面具,悍然举起雪亮的战刀,堂而皇之地向天下宣告自己的政治立场和野心。 从战术上分析,平江城的沦陷,使得北洋军失去了东路的所有补给和兵力支援,原本看不起眼也不为中外军事家所重视的平江城,突然变成了锁死北洋军退路的重要支点,布置在荆襄一线的川军重兵,完全可以从容不迫挥师湘北,毫不留情地断绝北洋军北归的所有道路,北洋军六个师至此失去战场主动和先机,哪怕脱离战场立刻后撤都为时已晚。 至此,北洋军的所有部队,包括态度暧昧的湘军赵恒惕师,均无可避免地受到川湘联军的南北夹击,近八万北洋军将士失去来自湖北方向的支持,也失去了继续作战的主动权和物质条件,由攻转守和迅速东撤才是明智的选择。 果不其然,平江通电的次日上午,距离川军独立师完全占领平江仅仅十个小时,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在宜昌公开通电: 基于驻守湖北孝感、武汉、咸宁等地北洋军对川军越来越重的敌意和军事逼迫,川军第一军、第七军两个军被迫展开针对性调动,其中,川军第四师、第十师、第十二师、第十九师将在湖南友军的配合下,向嘉鱼、仙桃、蒲圻、咸宁方向挺进,以尽早结束内战,拯救两湖民众于水生火热之中! 萧益民的通电,再次印证了中外各界的预测,无数政治家、军事家随即发出相同的惊呼:湖南战场的北洋军完全丧失主动权,除了投降和向东突围之外,再也没有任何选择,一旦北洋政府失去湖南,湖北亦难以保全,强大的北洋政府,很可能自此走向衰落和失败。 北京,日夜关注战局进展的冯国璋和段祺瑞手足无措,面对吴佩孚连连发来的求援电报,一筹莫展。川军的一连串动作,彻底击垮了冯国璋和段祺瑞的那点脆弱期望,哪怕再从直隶和山东抽调援兵,也无法挽救湖南战场失败的命运。 广州,孙中山、许崇智、李烈钧和所有革命政府的大员们无不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湖南战场会有如此迅速而又巨大的改变,除了阵阵惊叹之外,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瞬间逆转的湖南局势。 面对心情沉重的孙中山和所有或者不忿、或是觉得不可思议的革命同仁,被称之为革命军唯一军事家的许崇智由衷感叹: “不管诸君现在有何想法,我都不得不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川军占领平江城随即通电全国,完全是一个堂而皇之的阳谋,而非某些同志认为的阴谋和诡诈,而且川军无论是军队规模还是战斗力,已经远远超过全国任何一方军队,而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和他的军事集团,已经完全成熟起来。我现在就可以预言,四川军政集团已经正式取代北洋政府和军队,成为我们未来最大的敌人!” 广州北校场,已经晋升为革命军第一师中将师长的刘秉先和大本营副参谋长的蒋介石就刚刚结束的湖南战场进行战棋推演,结束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随即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良久,蒋介石忽然仰天长叹:“川军席卷之势无法阻挡,湖南革命自此难有作为,甚至两湖地区也要改天换地了!” 刘秉先垂头而叹:“我最担心的是整个中国局势因此改变,湖南与四川的联盟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相信湖北也会很快落入川军之手,只要两湖平静下来,强大的川军就有了成倍扩张的条件,以一鸣的政治立场和手段,两湖地区恐怕再也没有我们革命党人的生存空间了!我深知一鸣的脾气,事到如今,他不会再继续奉行韬光养晦、左右逢源的策略,下去无论谁挡了他的路,他都会毫不留情地举起屠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湖北宜昌,川军指挥部。 萧益民和他的两个副手,以及司令部百余参谋军官没有庆贺,也没有任何盲目乐观的情绪,一大早通电完毕,全体立刻进入紧张的临战状态。 一份份战报从前线传来,七八名作战参谋,根据络绎发回的情报,在墙上硕大的两湖军事地图和中央的大型沙盘上忙碌标注,一份份电令经过总参谋长包季卿和副总司令王陵基的共同审核,以最快速度发往前线各部。 驻扎襄阳的杨森第一师兵分两路,徐徐向东进逼,已经顺利抵达随州城以西十五公里的兴龙寺和均川镇一线,一个团的随州守军,早已紧闭城门,惊慌失措,一个又一个急报传往新晋武汉镇守使吴佩孚的司令部。 刘湘的第十师此时已经越过潜江,在石星川部一个旅的配合下,顺利完成了对仙桃的包围,由川军总司令部警卫旅两个团为基础组建的川军第十二师,继续东进十五公里,背靠谭家山全力构筑防御阵地,其中一部迅速南下,彻底截断仙桃至武汉的水路要道。 川军第七军副军长王键和参谋长何其武率领的两个主力师,早在萧益民通电之前的四小时,就已经乘坐宜昌开来的三十多艘货船和运兵船,顺流而下,于黎明时分突然出现在蒲圻城外。 以勇猛迅速闻名全国的王键没等火炮从船上卸下,就发出了进攻的命令,两个师共两百七十余门六〇、八二口径迫击炮率先展开炮击,没等五分钟的炮击结束,两个师的五个团共一万三千将士已经发起冲锋。 尽管张敬尧第四旅依据残垣和临时阵地,顽强进行抵抗,但也仅仅顶住半个小时就全军溃败。 第七军以死伤四百余人的代价拿下蒲圻,取得歼敌九百余人俘敌一千四百余人,缴获大量弹药、冬装、被服等物资,占领了湖南最大的武器生产和维修基地蒲圻军械厂,截下三列货车和两个火车头并完全占领铁路枢纽,连接两湖的唯一铁路线和长江水道,自此落入川军的控制之中。 与此同时,老将陈曲珍亲率湘西警备第一师,攻到岳州一江之隔的华容县城,所部炮团率先对死守县城内外的张敬尧第三旅发起猛烈炮击,二十分钟炮击结束,守军没有等来湘军的进攻,反而发现湘西警备第一师正在一点五公里外抢修工事。 下午三点,北洋军主力部队与湘军的激烈攻防战仍在继续。 由于曹锟、张敬尧等高层将领的严密封锁,六万北洋军官兵至今都不知道后路已经被川军截断,也不知道川军两个王牌师已经占领了蒲圻,威震四方的川军第四师正在沿着铁路线攻向临湘,更不知道湘军一个师又一个炮兵团已经对自己的指挥部所在地岳阳构成了巨大威胁,苦战了一周的数万官兵,仍在向湘军的各个阻击阵地发起攻击 傍晚六点三十分,湖南岳阳,北洋军指挥部。 心急如焚的曹锟,与刚从华容战场视察回来的张敬尧、参谋长熊炳琦等将领商议后,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不得不考虑如何撤出战场,以保存北洋一系辛辛苦苦建立、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几个正规师。 就在这时,冯国璋和段祺瑞的回电先后到来,冯国璋给出了一个令人极度气馁的模糊意见:便宜行事! 段祺瑞的电文,则显示了这名北洋领袖和优秀军事将领应有的水平,段祺瑞明确无误地告诉曹锟和张敬尧:援军不能指望,北洋位于湖北各地的军队已经处于川军五个师的强大压力之中,高层与川军之间的秘密交涉毫无进展,建议各部不惜一切代价脱离战场,以建制完全的冯焕章旅强攻浏阳,吸引敌军主力,其余各部全力向东突围进入江西! 面对两份电报,曹锟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大声骂道: “冯华甫什么意思?便宜行事?现在这个局面,他姥姥的让老子怎么便宜行事?段芝泉虽然实在些,但也没给出具体措施,就连下令让江西友军出来接应我们这一题中应有之义也没有这一撤,咱们得付出多大代价?” “唉!芝泉兄没有明确指示是情有可原的,不管怎么说,置身北京的他无法了解我们当前面临的具体情况,若你我处在他现在的地位,能够做到这一步就不错了,总比冯华甫好些吧? “冯华甫为人八面玲珑你也知道的,在他看来恐怕除了钱其他的都是虚的,能够让咱们便宜行事自行决定前途,对他来说就已经够了。”熊炳琦无奈地说道。 张敬尧看到曹锟火冒三丈阵脚大乱不是个事儿,可又不敢提出自己先撤,眼看临湘就要被川军第四师攻下,华容一个旅和增援的两个团随时都可能被包饺子,张敬尧急得团团转,最后想起躲在军营里既不归顺又不抵抗的赵恒惕,决心把这个首鼠两端的家伙拿出来做替死鬼。 第一七三章 一战成名 入夜时分,桥驿镇北的北洋军两个师,突然对湘军阵地发起猛烈攻击。 北洋军两个师集中使用的二十余门火炮最先发难,对准湘军死守不退的三公里防线展开十五分钟的不间断炮击,一下子就把毫无防备的湘军给打懵了。 紧接着,北洋军炮兵飞快调整打击目标,所有的炮弹全都砸在刚获增援的湘军右翼阵地上,与此同时,北洋军各部精心挑选出来的三千勇士,分成两路,挺起枪刺,挥舞大刀,向着湘军阵地左翼和中间结合部发起悍不畏死的冲锋。 尚未从炮击中恢复过来的湘军官兵,面对北洋军震天的呐喊声和一往无前的气势,根本来不及组织防御,抱进防炮坑道里的轻重机枪尚未扛出来,只能下意识地端枪射击,全力进行阻止,但很快就被勇不可挡的北洋勇士冲上阵地,战斗瞬间进入血腥的肉搏阶段。 正在后方指挥部里吃饭的程潜等人大惊失色,程潜一声令下,参谋长林修梅以及两个旅长扔下饭碗就冲向前线,率领预备队全速赶赴阵地予以支援,这才堪堪打退北洋军突如其来的疯狂进攻。 阵地上硝烟弥漫,即将遮住天穹的最后一点光亮,失去形状的战壕内外,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两军将士厮杀的尸体,横七竖八,满目凄然。 亲临阵地视察的程潜走在烂泥与血浆之中,身后跟着十余名神色沉重的将校和侍卫,望着一个个精疲力竭、神色麻木的官兵,心情格外沉重。 谁也想不通北洋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用交战以来从未有过的炮火烈度,发起如此猛烈而又决然的进攻,难道真的和将校们分析的那样,面临三面包围即将穷途末路的北洋军,真的要在绝望中血战到底,来个两败俱伤? 程潜的犹豫和湘军各部将校的错误分析,给北洋军两个师主力赢得宝贵的撤退时间和空间,曹锟麾下的两个师又四个团主力部队,此时已经扔下所有辎重和火炮,在沉沉夜色的掩护下,悄然东逃。 直到深夜时分,前线潜出侦查的小队火速前来报告,程潜和他的将校们才发出惋惜懊悔的悲叹,此前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一直抓不住脑海中那点灵感的程潜,此刻更是捶胸跺脚,连声自责。 不一会儿,最先恢复过来的程潜排除一切困扰,拒绝麾下将校强烈要求攻打岳州的建议,果断下达了公正无私的命令: “速将情况飞报谭督军,将困守岳州之敌留给一师解决,二师一旅留下打扫战场,肃清残敌,其余各部立即整队,随我一起向西追击!” 战后,程潜的这个命令为他的第二师和新编第五师获得了巨大回报,川军总司令萧益民有感于程潜的正气与豁达,也为了密切两军关系,将川军各部在湖南战场上的大部分缴获,慷慨送给程潜。 程潜所部的实力因此而得以迅速扩大,很快力压谭延闿,登上湘军总司令的宝座,麾下所有军官全部获得晋升,也由此构成了湘军的主力架构,重塑湘军的精神。 西路战场出现的一幕,同样在中路战场重演。 不同的是,中路的北洋军主力第八师只是发起一次大规模的佯攻就仓促退了回去,接下来继续重复交战以来两军在夜间的习惯骚扰,相互发射冷枪冷炮,高桥镇以南战场激烈的炮火声,逐渐沉寂下来。 湘军中路前线指挥部设置在战场南面四公里的燕子山下,此刻西路战场的急报和督军谭延闿的急电已经传来,负责中路全权指挥的参谋长岳森、一天前率部赶来的川军第三师少将师长王瓒绪等将校,正在紧张商量对策。 岳森对阻截从西路逃来的北洋军主力部队毫无把握,毕竟此时已是天色微亮,曹锟、张敬尧等人率领的两个师,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北面的战场上,加上原本基本保全建制的王汝贤第八师和两个混成旅,北洋军总兵力已经高达四万余人,虽有程潜率领一个师尾随追击,但以目前川湘联军不到三万的总数,很难将北洋军堵住包围,更何况北洋军冯玉祥旅突然失去踪影,很可能会给下一步作战带来更大变数。 仅率领一个轻装步兵旅前来助战的王瓒绪,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甚至无法判断出敌军的下一步行动和突围的路线,更不敢忽视消失的冯玉祥部这一不确定因素。 两军将校苦思良久,反复进行权衡,仍然难以得出结果。 就在大家越来越焦虑不安的时候,王瓒绪看到自己的旅长陈兰亭欲言又止,立即让他说出自己的意见。 一表人才的陈兰亭素以胆大包天、坚毅果敢而享誉川军上下,不但是个享誉川军的内家拳高手,而且还是四川军校高级参谋专业首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深得总司令萧益民器重。 面对众人或期待、或怀疑的目光,陈兰亭毫不在意,伸出修长的指头,直接指向浏阳:“冯焕章的第十六混成旅,此刻肯定已经到了浏阳,弄不好即将要和接过我军独立师防务的贵军第三师交火了。” 众人随即惊呼起来,先后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如果冯玉祥突然出现在浏阳,新组建不久的湘军第三师恐怕挡不住这支北洋精锐的攻势,北洋军东逃的通道也就没法堵住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王瓒绪盯着不动声色的陈兰亭:“继续!” “是!” 陈兰亭继续说道:“现在看来,我们实在难以将全力东逃的北洋军主力全部留下了,不过,如果我们应对得法,即使留不住全部四万余众,留下万儿八千的应该没多大问题。” “陈老弟请说!”岳森颇为期待。 陈兰亭嘿嘿一笑:“只要把我们六旅调上去,师座再把迫击炮连交给属下指挥,属下就有信心敲他一棍,加上程颂云长官的一个师很快到来,北洋军哪里敢坚持?只有逃跑的份!” 王瓒绪左右看看,当即下定决心:“好!我给你,冲他娘一阵也是好的,搞不好能把逃敌打乱了,怎么说陷入重围已成惊弓之鸟的北洋军没多少士气了,诸位是否同意小弟的这个判断?” 岳森等人巴不得装备精良的川军冲在第一线,听了王瓒绪的话,全部答应下来,而且个个笑容满面客气不已。 王瓒绪二话不说下达命令,陈兰亭敬个礼转身离去,率领全旅五千弟兄前去接防。 王瓒绪接着与岳森等人商量各部的协调问题、以及相互间的呼应和保护,很快就两军的并肩作战达成共识。 战场的瞬间变化,使得陈兰亭的大胆计策差点儿成为泡影——没等川军第六旅赶到战场,北洋军率先发起猛烈的进攻,训练有素、战力强横的北洋第八师几乎倾巢而动,在有限炮火的协助下,发起全线冲锋,激烈的交战再次展开。 陈兰亭倾听震天的炮声和喊杀声,顿感不妙,当即大声催促麾下弟兄加快速度,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五千川军将士全速冲向前线阵地,谁知冲上阵地的那一刻,勇猛的北洋军前锋将士已经与湘军弟兄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后方黑压压一片北洋将士喊杀震天,相继涌了上来。 一时间,只见大刀挥舞,寒光闪闪。 身材普遍高大、刀法与刺杀技巧更为娴熟的北洋勇士,瞬间占据上风,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苦守了一夜胆气丧失的湘军将士,很快便露出败象。 一马当先的陈兰亭拔出手枪,连开三枪,五千弟兄随即发出一片怒吼,毫不犹豫地冲上阵地,投入到白刃战当中。 不一会儿,川军配发到班长一级的大威力手枪显示出强大的杀伤效果,一个个高举大刀的北洋勇士,在一声声枪响中不甘地倒下。 抓住战机的川军轻机枪手,在两名配备手枪的副射手保护下,平端机枪,疯狂点射,不到十分钟就将汹涌而来的北洋军官兵打下阵地。 “吹号停止、吹号停止……狗日的司号员,吹号!” 号声响起,浑身泥水和血迹的川军弟兄,整齐站立在阵地上,谁也没工夫理睬身边哀嚎的伤员和踩踏的尸体,一个个在团营长的命令声中装填子弹,插上三棱刺刀,一阵铿锵肃杀的金属声,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 陈兰亭望了一眼如同潮水般退去的北洋军溃兵,用脚尖挑起地上的一把大刀,高高举起,大声吼道:“机枪在前,保持中速,弟兄们,冲啊!” “杀——” 震天的杀声再次响起,五千川军排成弯弯曲曲的扇面阵型,开始了冲锋,数十挺机枪追着溃逃的北洋军开火,看得阵地上的湘军官兵目瞪口呆,心惊胆跳。 能也没料到川军的第一次出场竟然是这样一种方式,谁也没料到川军的指挥官竟然如此疯狂地发起反冲锋。 眼看逃回阵地的北洋官兵越来越少,眼看疯狂的川军踏着一具具尸体不紧不慢地射杀前方敌人,两军阵地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就在数千从容杀戮的川军开到两军战场中间的时候,声声军号再次吹响,五千川军竟在两军数万官兵的惊愕注视下,停止前进,齐整整地转身,接着毫无形象、如同飞一般向本方阵地逃跑。 五千川军没逃到自己的出发阵地,北洋军阵地后方的密集炮火呼啸而来,追着川军逃跑的脚步一直炸到阵地上,但是狡猾的川军除了被炸死炸伤数十人外,绝大部分已经安全地钻进了战壕。 硝烟散去,两军阵地之间四百余米宽的地面上,全都是北洋军将士的尸体和仍在翻滚哀嚎的伤兵。 粗略一数,川军的出击竟然取得了杀敌一千余众的优异战绩,川军将领陈兰亭的名字,通过这一次诡诈而突然的反冲锋和快速收缩,被无数北洋军和湘军将士所牢记。 第一七四章 单刀赴会 随着曹锟、张敬尧等部三万多官兵的到来,北洋军中路战场前沿至纵深五十公里区域的人数,已高达五万余人,连夜逃离西路战场的北洋军连续急行军已达十二小时,无论是官兵和马匹,均疲惫不堪。 王汝贤的中路主力部队第八师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到密密麻麻如同泥人一般逃过来的数万友军,很快知道西路战场已经丢失,各种谣言无法控制地迅速蔓延,本就损失惨重、士气低沉的第八师官兵开始出现大面积恐慌。 其余两个没有配备火炮和重机枪的步兵旅,在近十天的交战中早已折损近半,如今看到狼狈逃来的西路主力,再听到大批追兵正在赶来、川军数个精锐师正在南下企图围歼自己的噩耗,当即有千余人扔下武器,逃离战场。 要不是王汝贤的督战队反应得快,连续剁下十几个逃跑官兵的脑袋,曹锟果断派出自己的警卫旅飞速赶来弹压,接着毫无畏惧地进入阵地加强防御,恐怕不用川湘联军发动进攻,数万大军就要崩溃。 置身川湘联军阻击阵地上的陈兰亭,一直默默观察躁动不安的敌军阵地和纵深区域,看到敌军出现混乱,顿时兴奋不以,可是没等他下达“准备冲锋”的命令,敌军阵地上的骚乱已经平息,数千动作敏捷、装备精良的北洋军精锐很快进入防守阵地。 在这种情况下,陈兰亭只能望而兴叹,命令下属尽快弄清楚刚进入阵地的敌人是哪一部? 北洋军阵地后方的指挥部里,忧心忡忡的曹锟刚松了口气,就接到来不及撤离岳阳的后勤辎重团发来的最后一份电报: 继临湘之后,路口、云溪、城陵矶等要地均沦陷于川军之手,华容守军被迫向川湘联军缴械,岳州陷入重围,川湘联军源源而至,赵恒惕遭万民逼迫,下令各部放下武器……曹锟痛苦不已,将手中电文交予众将传阅,略微商议,迅即做出决策:前方阵地巍然不动,主力各部立即整理行装,绕道北上,迅速东进! 中午时分,两艘炮舰徐徐靠上戒备森严的蒲圻码头。 第七军副军长王键等十余名将校快步迎上,进入码头上方的仓库见礼完毕,王键立即报告战事进展: “禀报司令,我军已完全控制东起临湘、西至咸宁以南汀泗桥的铁路沿线,四师十旅与吴佩孚的新编第一旅对峙汀泗桥南北,何其武部三小时前应程、谭两位将军请求,亲率两个团南下与友军合围岳阳,岳阳赵恒惕已经下令守军放下武器。” 萧益民非常满意,巡视一圈安装在大仓库里的两部无线电台,边走边向放下工作肃立致敬的参谋们回礼,吩咐身边的将校随意,最后走到窗边,指着码头上正在装船的十余台大小设备说道: “听说蒲圻修械所规模不小,没想到只有这点儿机器。” 王键苦笑着说:“详细审问过了,和咱们的军工厂完全没得比,就这些半新旧的玩意儿,最好的是两台五十千瓦的英国柴油发电机,连同仿制的两百来支汉阳步枪、五十多吨美国碳钢和一条子弹生产线一起,已经提前装上前面那艘大货船了,就那儿……盖着篷布,你刚才可能没留意。” “厂子里的人呢?”萧益民更看重技术工人。 王键愣住了:“才遣散不久,军需科报告说几个大师傅是汉阳厂派过来的,剩下的三百多工人大多是本地人,每人发十个大洋让他们回去了,如果需要,我立即派人召集只是,我们四川的大师傅和熟练技工不有的是吗?” 萧益民解释道:“这些设备需要安置在宜昌大营,如今宜昌已经成为我军重要的训练基地和后勤补给基地,不能没有修械所,下一步还要把宜昌修械所扩大为枪炮组装厂才行。现在巴蜀各地的工业发展很快,技术工人供不应求,就连成都、雅安、重庆三大工学院的毕业生都不够分配,何况熟练的老师傅和技工? “再一个,我们高薪聘请本地人才还能促进军民关系,利用我们的技术优势和巴蜀各地大量的零部件分包商,再稍微增加几套新的设备,不就又是一个中型的兵工厂了?说不定一年之后,宜昌修械所就能养活整个宜昌基地。” 王键立刻明白过来:“我立即通知政治科去办。” 萧益民点点头,等王键叫来政治科长和军需科长吩咐完毕,示意王键和自己出去走走,侍卫长吴三等人默默跟随在后。 走出几十步,王键担忧地问道:“听说你要去武汉见吴佩孚?” “不是听说,而是很快就去,不然你说我来你这儿干什么?”萧益民笑道。 王键紧张起来:“不行啊!吴佩孚心机深沉,为人极其自负,从他动辄斩首的严苛治军手段来看,此人性格阴狠,手段强硬你作为一军之帅,又值此非常时刻,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萧益民拍拍王键的手臂:“师兄不用担忧,吴子玉这个人虽然桀骜不驯,但他的确有高傲自负的本钱,从他二十年的经历和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不懈努力来看,此人智勇双全满腹锦绣,雷厉风行又目光高远,绝不是传说中那种睚眦必报不择手段的人,特别是吴子玉对国家、对民族那种深入骨子里的忠诚,绝不在你我之下,纵观全国各军将领,唯独这个吴子玉令我钦佩。” 王键惊讶不已,此前他可从没听过萧益民如此推崇一个将领:“这是不是你迟迟不打武汉的原因?” “不完全是,虽说有这么方面的考虑,但不打武汉主要还是不想与北洋结怨太深。” 萧益民接着细细说明:“吴子玉虽然是北洋军中的后起之秀,但无论军事才华还是带兵能力,都远远超过段芝泉、曹锟这些老大,他之所以长期遭受排挤,很大原因是因为性格使然,他从不喝兵血吃空饷,从不取不义之财,洁身自好仗义执言,深得下层官兵的尊敬和拥护,但也正因为如此,得罪了不少资历深厚的北洋前辈,要不是我们介入两湖,造成北洋势力的动摇,恐怕他连武汉镇守使都当不上。” “啊!?你对此人评价如此之高?”王键大吃一惊。 萧益民点点头:“可以说,吴子玉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和地位,完全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而不是北洋那些老大对他的恩赐,这样的人才,这样的人品,为何不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如果我们不努力去争取,他和我们之间永远都不会相互了解,目前形成的误解将会越来越深,再下去他很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一个令人头疼的劲敌。” 王键疑惑不已,仔细权衡一番之后,没有再继续劝阻萧益民前往武汉。 虽然王键不能完全理解萧益民的目的,但不妨碍他对萧益民怀有的那种坚定信心和近似盲目的忠诚。 两人聊了一会儿当前欧洲的战局和一直在德军中服役的曾超然、王谦等人的情况,以及入湘各部下一步任务和撤军秩序安排,便返回作为临时指挥部的大仓库。 萧益民听取第七军各部的汇报,接着发出几份电报,用完简单的晚餐,便再次登船,连夜赶往下游的武汉。 傍晚时分,武昌城西,原新军统制衙门。 正在与麾下四名将领边吃边谈的吴佩孚听到报告,捡起餐巾擦擦嘴,接过电报,挥挥手示意通讯参谋退下。 看完电文,吴佩孚惊得霍然站起,精心修剪的小胡子颤动不已:“他奶奶的……他还真敢来啊!” “谁啊?” 参谋长张其锽看到吴佩孚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筷子,接过电文一看,震惊过后不由得沉思起来。 吴佩孚已经坐下,盯着脸色不断变幻的张其锽,问道:“子武怎么看?” 进士出身文武全才的张其锽犹豫了一下,苦笑道:“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个名堂啊!原本我以为这只是萧一鸣回应中央政府的一个托辞,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实在大出所料!”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吴佩孚赞同地点点头:“恐怕是来者不善!试想,湖南底定在即,但曹仲珊麾下怎么也还有五万将士吧?难道萧一鸣就这么大方地放过曹仲珊吗?他俩可是两次兵戎相见的老冤家了。” 张其锽顿时明白过来,恍然道:“说对了,他恐怕正是要放走曹仲珊才敢这么干,也许开战前他就存有此意,否则他的三个精锐师为何如此布置?以川军惊人的行进速度和数倍于我北洋军的强大火力,只要他想堵住曹仲珊数万人的去路,已经被湘军牢牢牵制的曹仲珊能轻松脱离战场吗?可见,萧一鸣这么做不但给了中央政府和段芝泉、冯华甫一个交代,也给自己赚到个天大人情啊!” 吴佩孚恍然大悟,站起来幽幽长叹:“不止如此、不止如此啊!这么一来,所有的压力就会转到我身上了!这个萧一鸣果然如你所言,心机深沉满腹韬略,稍不留意就会遭他暗算,果然是个枭雄!” 张其锽也连连感叹,突然转向吴佩孚:“他这是单刀赴会!不管怎么样,明天只要你见了他,他就赢了!子玉,头疼啊!” 吴佩孚无奈地摇摇头,想了想转身就走,很快进入书房,提起毛笔却又缓缓放下,长久陷入沉思中。 第一七五章 赌一把(上) 四十三岁的吴佩孚,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仪表堂堂,气度从容。 与老祖宗千年流传下来的相书中所论述的上品武将相貌别无二致,天庭饱满,双耳垂轮,眉宇峥嵘,颧骨丰隆,高挺的鼻子将他的双眼衬托得格外幽深,凌厉目光掩藏在微微泛起的笑意之中,专注中略带狡黠,自傲中暗含戒心。 萧益民对吴佩孚的第一印象相当好,唯一让他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吴佩孚身上整齐挺括的北洋军少将礼服——传承自袁大帅时期的这身军礼物,虽然用料讲究,精工细作,既有普鲁士军队的严谨风格,也蕴含传统中国元素的柔和创新,但上面繁琐的修饰和过于夸张的延长部分,影响了总体的效果。 这套少将军礼服萧益民也有过,而且还是袁大帅亲自定制赏赐的,但是萧益民只是在几年前的正式场合穿过一两次,之后就当成收藏品挂进了衣柜中。 萧益民总觉得北洋将官所有的军礼服都受到满族服装的影响,仅仅是绣上繁琐饰边的袖子几乎盖过手掌,上衣下摆既不似大衣又不像短袄的长度和宽度,就足以影响这套礼服的总体效果。 但是,不管萧益民有何感受,恐怕所有北洋军将士心目中,眼前吴佩孚的这套礼服无比的威风漂亮,只要望一眼整齐排列在码头上的三百多北洋官兵望向吴佩孚的炽热眼神,就能明白吴佩孚在他麾下官兵心中的高度。 走下炮舰跳板的萧益民在打量吴佩孚的同时,吴佩孚也在细细观察这位脸带微笑、徐徐向自己走来的传奇人物。 令吴佩孚心潮涌动的并非是萧益民的年轻与相貌,也不是萧益民身后身穿笔挺松绿色新式军装的几名侍卫和参谋,而是萧益民整洁而简单的一身军常服,特别是这套简洁合体的军装衣领上独特的军衔标志,以及微微翘起的大盖帽上的那颗银色五角金星,瞬间就让吴佩孚感觉到彼此之间有种无以名状的距离感和陌生感。 吴佩孚看到萧益民来到前方即将停下,赶忙抢先上前半步,行了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抱拳之礼:“一鸣兄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哈哈!” 萧益民一愣之后,立刻明白过来,心想好你个吴佩孚,竟然以江湖之礼与我萧某相见,既不称呼我的官职,也不愿叫我的军衔,传出去既能保住你谦恭有礼的好名声,又能显示你的政治立场和不卑不亢的风范,什么便宜都给你赚完了,这还了得? 于是,萧益民也微微一笑,非常客气地抱拳回礼: “子玉兄过奖了,一路上小弟心中惶恐不安,时刻想着见了兄长该说些什么,没想到子玉兄枉驾亲迎如此厚待,令小弟无比感激啊!之前小弟义父在来信中多次提及子玉兄,对子玉兄的文韬武略赞不绝口,叮嘱小弟有机会多多向子玉兄讨教亲近,今日得见兄长威严,远胜小弟心中所想,兄长要是不弃,就称呼小弟一声一鸣吧,芝泉兄和华甫兄他们都是这么称呼小弟的。” 周围众人听了萧益民的一番话,颇为吃惊,吴佩孚也愣住了:“不知一鸣兄的义父是……” 张其锽连忙上前,在吴佩孚耳边低语:“就是赵尔巽大人啊!萧益民不但是赵尔丰大人的关门弟子,他的大夫人还是赵次公的义女,你忘记了?” 吴佩孚恍然大悟,立刻郑重地与萧益民再次见礼:“佩孚从军初年,曾有幸聆听次公和季公的教诲,次公自东北返京任职之后,佩孚又多次得到次公的嘉许和提携,虽然戎马倥偬,但从未敢忘次公之恩德,只是领军在外,数年奔波一事无成,惭愧啊!不知次公境况如何?身体可安泰?” 萧益民客气地回礼:“有劳兄长挂念了,自袁大帅驾鹤之后,义父他老人家自感精力不济,便辞职归养了。他老人家本想辞京后返回山东老家,无奈山东那边已物是人非,族人也寥寥无几,铁岭一族倒是枝繁叶茂,儿孙满堂,可气候寒冷,对义父的风湿病和肺病调养非常不利,所以这两年都住在天津,眼下冬季将至,义父自感兴致不错,上个月搬到青岛过冬。” “好、好!次公为国为民操劳一生,也该颐养天年了,好!” 吴佩孚说完,随即将张其锽等人介绍给萧益民,彼此寒暄一番,一同登上码头,几名雄姿英发的马弁立即为众人牵来战马。 吴佩孚早已恢复原有的矜持气度,看见萧益民打量战马,哈哈一笑毫无诚意地致歉:“听说巴蜀已经到处跑汽车了,可惜吴某太穷,只有几匹劣马代步,对不起啊!码头距离城中大营还有一段路,一鸣老弟将就一下吧。” 周围将校都露出个会意的笑容,谁知萧益民不但没有半点儿吃瘪的感觉,反而颇感兴趣地拍拍战马脖子,露出个灿烂笑容:“这分明是匹脚力出众的蒙古马,怎么能说是劣马呢?虽然比小弟用重机枪从新疆弄回来的那些西域马差些,但在目前全国各军中,这马也算是难得了。” 萧益民说完,接过马弁手中的缰绳,微微一动就到了马背上,身后的侍卫长吴三和机要副官随之飞身上马,动作熟练无比,较之北洋军中的骑兵精锐也毫不逊色。 吴佩孚和周边数百官兵看到萧益民等人娴熟敏捷的上马动作,不由得面面相觑,暗自钦佩,不少人心里均升起一个疑问:不是说川军总司令是个文质彬彬、追求豪华享受的儒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们哪里知道,萧益民十年坚持下来,已经练成一身不错的武艺和高超的马术,而且马术一直是川军所有军官的必修课,强大的川军不但始终保持有一个旅的骑兵,而且川军各师的警卫部队和特种部队官兵都可以当成骑兵来使用,就马术的普及和训练、以及战马、驮马、挽马的拥有量来说,川军已经远远超过北洋各军。 微微吃惊过后,众人打马前行,吴佩孚拉拉缰绳,靠近萧溢茗,颇感兴趣地问道:“一鸣老弟刚才说用机枪从新疆弄回一批西域马?是不是说四川生产的武器弹药已经卖到了新疆?” 萧益民笑道:“没错,多得西安镇守使陈树藩将军的帮助,吴某才打通了陕甘宁这条商道,此前我军的大部分马匹都是通过甘陕买回来的。直到两年前,小弟在西康弄了个马场,用以改良退化的川马,顺便安置已经无家可归的那些退役满蒙官兵,才想到优良种马的问题,后来通过陈树藩将军,联系上新疆杨督军。 “杨督军有的是好马,就是缺少枪支弹药,北面的老毛子对新疆早就居心叵测,不愿卖给他,杨督军得知我们有此需要,立即通过陈树藩将军送来一百五十匹西域良种马,作为购买武器弹药的部分定金,这才让我们的西康马场像点样子。 “眼下第一批千余匹良种马马驹还不到半岁,估计五六年之后才能真正受益,所以我们川军现在所用的战马、驮马和挽马,其实都是从甘陕买回来的蒙古马,基本上和大家骑的马一样。” 吴佩孚心惊不已,萧益民随随便便的一番话,透露出太多的重要信息,其中是否有秘密的结盟暂且不说,短短数年时间,在北洋各部和南北各势力明争暗斗一地鸡毛的时候,川军的手竟然伸到了新疆,这是何等高远的目光和惊人的手段? 更令吴佩孚侧目的是,萧益民这种毫不隐瞒的作为,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接触,而且还是初次见面,萧益民就通过轻描淡写几句话和一个利索无比的上马动作,打破了吴佩孚精心设计的一切。 吴佩孚突然发现,自己不但没能如愿地掌握主动权,反而在萧益民谦逊平和、似乎毫无戒心的言谈举止中逐渐动摇,不知不觉间就被萧益民悄悄撼动,这种糟糕的感觉和无法控制的局面,让吴佩孚非常的难受,虽然他已经对初次见面的萧益民产生了好感。 天空仍然延续着连续多日的阴沉,灰蒙蒙的云层遮住了阳光,让人弄不清当前具体的时辰。 进入新军统制衙门中院客房的萧益民一行略作洗漱,在张其锽和两名副官的热情邀请下,前往膳堂赴宴。 令萧益民颇为意外也暗自高兴的是,吴佩孚早已站在膳堂门口等候,带着微笑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之前的高傲和轻慢。 接风的酒宴毫不奢华,但非常精致,特别是中间小炭炉上香气四溢的麻辣火锅,让萧益民一下食欲大增,对吴佩孚的细致和热情连声致谢。 吴佩孚客气地摆摆手,请萧益民坐到主位上,萧益民哪里肯依,一番客气之后还是吴佩孚先坐下,乐哈哈的张其锽在下手作陪,这一桌只有他们三个,其余将校都被安排在外间的大厅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酒过三旬,略作休息,没等吴佩孚拿起筷子,萧益民再次站起来,举起酒杯,高声道: “子玉兄,你是个爽快人,别再说什么单刀赴会的笑话了,小弟至今心里仍是七上八下,庆幸自己能够见到子玉兄的同时,也为子玉兄的戒备深感忧虑。小弟此次贸然前来,首先是心中非常钦佩子玉兄的人品和韬略,其次是真心真意地想倾听子玉兄对两湖危局和全国局势的看法,以及如何结束我们两军之间的对峙和敌意。 “小弟知道,此前湖南战事,小弟为了一己之私挥师东进压迫武汉,得罪了子玉兄,这杯酒,就算是小弟的赔礼道歉吧!” 吴佩孚和张其锽面面相觑,很不适应萧益民的这种谈话和行事风格,但萧益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吴佩孚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缺了礼数,略微沉吟只得端起酒杯,客气地站起来: “言重了、言重了,哈哈!吴某就和一鸣老弟碰一杯,先说好啊,两军阵前没有谁对不起谁,一鸣老弟根本无需过谦,既然都说我吴某是个爽快人了,相信一鸣老弟也不会遮遮掩掩,对吧?” 萧益民哈哈大笑,举杯相碰一干到底,亮出杯底随即大马金刀坐下来,放下杯子就问出一句令吴佩孚和张其锽目瞪口呆的话来。 第一七五章 赌一把(下) “我听说子玉兄倾己所有,一次性拨给汉阳兵工厂五十五万元用于扩大生产,外界因此而传言,子玉兄对湖北督军一职志在必得,是吗?” 萧益民突然抛出的询问,如同一记响雷,瞬间炸得吴佩孚心跳骤停,只觉得双耳轰鸣,脑子乱成一片。 张其锽手中的筷子已经跌落,圆睁双眼,呆呆地看着提起酒瓶,客客气气地给吴佩孚和自己斟酒的萧益民,胸腹间已是波涛翻涌,被人一眼看透的惊慌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巨大诱惑,让满腹锦绣的张其锽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呵呵!看到子玉兄和子武兄如此惊讶,小弟心里有底了,看来数日来外界那些传言多为捕风捉影,唯恐天下不乱!来来来,二位兄长请,小弟再敬你们一杯。”萧益民再次举起酒杯,脸上全是轻松的笑容。 吴佩孚几乎是下意识地端起酒杯,没举到高处却放了下来,看一眼正在悄悄擦汗的张其锽,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长笑,好一会儿才仰起头,长叹道: “我终于知道曹长官为何两次败于一鸣之手了看来,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了,我说得对吗?” 萧益民徐徐放下酒杯,脸上仍是谦逊的微笑: “至少在子玉兄明确地发出挑战之前,小弟绝不会与子玉兄兵戎相见,不管二位兄长是否相信,小弟都要告知二位兄长,今日轻车简从前来拜访,并没有半点托大或是炫耀的意思,更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妄想。相反,小弟与麾下出川日久的十万将士,迫切地希望尽快结束两湖战事,结束我军与北洋各军的敌对状态。 “子玉兄、子武兄,湖南战事已了,湖南统一之势已经不可阻挡,饱受战乱涂炭的数千万两湖民众,再也经受不起战争的摧残了,要是我们两军再打起来,先不说什么两败俱伤,又或者什么亲者痛仇者快,仅仅是四万万民众的口水就能淹死我们!” 吴佩孚越听越糊涂,不明白川军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萧益民怎么会忽然有罢兵的念头?莫非又是一个宋襄公,怎么看对面这位都不像迂腐之辈啊! 吴佩孚虎目半闭,精光乍露,盯着萧益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不动声色地问道:“既然有此诚意,为何一鸣老弟的五个师仍旧在四个方向对我部施加压力?难道一鸣老弟一直用这种方式谋求国家民族的利益?” 萧益民愣了一下,摇摇头笑了笑,随即诚恳地说道:“小弟离开蒲圻码头赶来见兄长之前,已经下令驻湖北各师后撤五十里等候命令,以示诚意。” “不对吧?根据我军前线下午发回的战报,贵军主力第四师仍然盘踞在汀泗桥至蒲圻铁路沿线,没有半点撤离的意思啊!”张其锽不客气地发问。 萧益民收起笑容,非常严肃地解释: “驻守汀泗桥至临湘的我第七军两个师之所以没后撤,是因为小弟已经与谭祖庵、程颂云两位将军达成协议,所有的北洋军俘虏均交给我军处理,武器装备则留给湘军各部,所以我们的第七军,包括目前占领平江的我军独立师,都在与湘军各部进行俘虏与装备的交接。 “截止今日下午三点,湖南战事已经结束,饱受战乱涂炭的两湖民众再也经受不起战争的摧残了!湘军将四千余俘虏押解至临湘、平江等地我军中,估计全部完成俘虏交接,还需要三到五天时间,之后我军将在湘南长期驻扎一个师,协助谭祖庵和程颂云二位将军对湖南的控制与整肃,其余各部将会陆续撤回四川驻地。” 吴佩孚和张其锽陷入沉思之中。 两人面面相觑,均看到对方眼中强烈的震惊和**。萧益民的这一席话,包含了极为复杂的内涵,坦诚、示好、让利、诱惑、期待以及隐藏在这些背后的更大图谋,逐一展现在两人面前,这其中,数千名宝贵的北洋军被俘将士,无疑是迫使吴佩孚尽快做出选择的巨大利益。 如果能获得萧益民的支持,顺利接收这批人数绝不在六千以下的北洋军被俘将士,吴佩孚的实力必将瞬间扩大一倍,这对临时挂着个武汉镇守使却依然只是个少将旅长的吴佩孚来说,不但是个巨大的诱惑,甚至可能因此而改变他的人生道路。 可是,利益来得太快,来得太突然,让吴佩孚一时间难以置信,恍恍惚惚中他也看到了掩藏在各种利益背后的巨大代价和深重责任,因此,长时间的沉思过后,吴佩孚无比慎重地端起了酒杯,屏住呼吸,来了个底朝天,缓缓放下酒杯的同时,深深地呼出口辛辣而炽热的气息。 回过神来的张其锽已经顾不上风度了,谨小慎微的性格促使他问出个尖锐的问题:“一鸣老弟,下午三点的时候,似乎我们正在码头上见面吧?你如何得出截至下午三点,战争已经结束,而且湘军还把四千北洋将士交到你们手里的消息?” 萧益民原本还对一脸慎重提出质疑的张其锽有些担心,以为他看出了什么不妥,没想到这位素以权谋著称的参谋长,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于是非常和气地解释: “子武兄,小弟带来的两艘炮艇上,安装了从美国贝尔公司进口的大功率无线电台,小弟随时都可以和我军各师和成都总司令部取得联系,如果子武兄有兴趣,明天不妨去视察一下。” 张其锽大吃一惊,放眼全国,北洋军各部只有各省督军拥有一部大功率无线电台,此次曹锟率领两个师又一个旅驰援湖南战场,也只是因为随时要和北京总部联系临时装备了一部,还是四年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德国购进的,哪里想到川军会拥有这么多的大功率电台,而且还装备到了师一级作战部队,如此雄厚实力,何人能望其项背? 谁知更让张其锽和吴佩孚无言以对的还在后面,萧益民看到两人这副摸样,再次送上一份大礼: “如果子玉兄和子武兄不顾忌什么的话,小弟可以送两部电台给贵部使用,小弟年初通过美国西部钢铁公司的关系,悄悄从美国重金购进一批先进的电台,据说英、美、法、日等国的驻华使馆早在去年就换上了这种先进产品,相比之下,我们已经落后很多了,二位不用这么惊讶。” “啊!?既然如此,愚兄先谢谢贤弟了!来来,菜都凉了,先填饱肚子,然后我们坐下慢慢谈,贤弟一来就把我们给弄晕了,看来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否则谁知道会不会迷迷糊糊地被你给卖了?” 这个时候吴佩孚完全清醒过来,潇洒地抛开一切,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张其锽也非常默契地予以配合,敬完酒还热情地给萧益民夹块香喷喷热腾腾的麻辣水煮武昌鱼。 次日一早,天色刚刚放亮,彻夜倾谈的吴佩孚和张其锽没有半点疲态,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地把萧益民送到码头,三人站在连接炮艇的跳板前端,低声交谈,丝毫不惧冷冽呼啸的江风,直到萧益民登船远去,吴佩孚和张其锽仍在原地遥遥目送。 “子玉,我这心里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要是萧益民真把三件事办好了,咱们恐怕也被他绑在一起了,不知前面的道路是祸是福啊!” 张其锽满怀忐忑,心境如同眼前薄雾笼罩的滔滔江面,怎么也无法看清彼岸的景色。 这个时候名声还不显的吴佩孚点了点头,竖起军大衣领子,深深吸进一口寒冷的空气,满怀激越地说: “子武啊,一鸣那句话说得好,人生难得几回搏?要是再不搏一把,你我真的要庸碌无为地怀恨一生从军这么多年,几乎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快给磨没了,如今好不容易看到梦寐以求的机会,你说我能轻言放弃吗?恐怕你也舍不得吧?” “哈哈!我的性子你很清楚,说得好听点儿是未雨绸缪,说得不好听是多谋寡断,不堪大任……子玉,你尽管放心吧,虽然咱们相处时短,可一见如故,相得益彰,这天底下能知我用我者,也只有子玉你了!事到如今,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陪你一起走下去了!” 张其锽颇具自嘲韵味的回答,惹来吴佩孚一阵爽朗大笑,弄得张其锽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好久,两人才在众侍卫惊讶的注视下,携手而归 上午九点,北京地安门帽儿胡同,代总统冯国璋官邸。 三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穿过白雪覆盖的街道,徐徐减速,驶进警备森严的官邸大门,没等轿车在宽阔的台阶下停稳,两名少将和一名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人就快步上前,打开车门。 双目通红的段祺瑞没有马上下车,他向刚晋升江苏督军赶回北京述职的李纯点点头,转向冯国璋的女婿兼机要秘书陈之骥,无比关切地问道:“华甫兄醒来没有?” 陈之骥沉重地点点头: “凌晨四点醒过来了,可还是在呕血,日本医生和英国医生联合会诊之后,打了一针,接着挂吊瓶,情况才略有好转,天亮时喂了些营养液,刚刚睡下,估计要到下午才能醒过来,到时才知道是否脱离危险。”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段祺瑞长叹一声,揉揉发涨的眼眶:“秀山,你等在这儿也不顶用,有时间尽快把江苏整军计划送到我办公室,我给你批。” 李纯如释重负地吐出口粗气,弯下腰连忙致谢:“谢谢芝泉兄!小弟这就回去整理。” 段祺瑞再次对陈之骥和冯国璋的侍卫细细叮嘱一番,命令司机开车赶往总理府,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愿意下车进入官邸,聚集在大厅里的数十名政客和欧美日各国外交官员并非真心实意的探望者,而是急切想证实冯国璋的病情甚至是否还活着的投机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段祺瑞只要一出面,就会立刻被那群如同苍蝇和吸血鬼的政客们给缠住,无数的棘手问题就会向他扑来。 车队在了无生气的大道上行进,忠诚于北洋的卫戍部队官兵已经布满了各个主要路口,车中的段祺瑞抽出一直放在兜里的右手,擦擦手里冒出的汗渍,再次把手伸进衣兜,抓住一个小时前刚收到的密电,随后缓缓后靠。 段祺瑞再次看了一遍电报,幽幽一叹,随即闭上沉重的眼帘,萧益民那张带着微笑的脸、以及密电上的每一个字,迅速填满他的脑海,几乎不需要多做考虑,段祺瑞已经明白,自己再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再一次面临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 第一七六章 无声处蕴惊雷 坐落在北京东城铁狮子胡同的和亲王府,占地宽广,气势恢宏,门前威严的雄狮已被一层薄薄的雪花覆盖,遒劲沧桑如同华盖般的古柏披上了银装,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座享誉百年、名传中外的豪华府邸,如今已经换了主人,雄浑大气的朱色大门外,端正地挂着中华民国总理府的牌匾。 位于宽阔院落建筑群中央的欧洲古典式主楼,始建于光绪年间,如今已成为北洋政府总理的办公大楼,其余附属建筑和多达十余个大小院落,已经被总理府各衙门、庞大的卫队和供应北洋各军的粮食军械占据。 从冯国璋府邸返回的段祺瑞,进入二楼东侧的总理办公室不久,新晋江苏督军李纯便乘车赶到。 段祺瑞接过李纯递上的整编计划,匆匆翻阅,便爽快地提笔签上大名。 李纯怎么也没想到段祺瑞如此慷慨,看样子并不因为他是冯国璋麾下大将而挑剔责难,这一结果让李纯十分意外,也颇为感动,接过段祺瑞送回来的计划,一时激动得无法言语。 段祺瑞只是和蔼地笑了笑,吩咐李纯前往军部各司办齐手续,便站起来把一脸感激的李纯送到门外。 一个小时后之后,顺利办完各项手续的李纯,兴冲冲地离开总理府,段祺瑞麾下四大金刚中的三位——徐树铮、曲同丰和靳云鹗几乎同时到来,总理办公室内外的侍卫数量悄然增加了一倍,所有求见段总理的官员和电话,均被婉言谢绝。 紧闭的办公室内,徐树铮三人围坐在一圈西式沙发上,一双双无比震惊的目光,在段祺瑞脸上和中间茶几上的密电中来回转动。 看到三员心腹大将逐渐平静下来,段祺瑞这才神色从容地放下茶杯,逐一在三人脸上细细端详一番,这才和声问道:“翼青、伟卿、幼铮,你们都说说吧,对于一鸣老弟的这份厚礼,你们怎么看?” 性格耿直的陆军次长靳云鹗率先开口:“芝帅,萧一鸣的承诺是否可信?” 段祺瑞笑着说:“他的信用还是相当不错的,到目前为止,不管是骂他的人还是赞他的人,都没人挑剔他的信用,我和他认识到现在,彼此之间多次合作都很愉快。”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翼青兄,萧一鸣虽然出身市井,但为人慷慨,极重承诺,这一点还是可以放心的。” 同样担任陆军次长的徐树铮,微微摇了摇头,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作为智囊,他和段祺瑞在一起商议决策的时间最多,是段祺瑞一派中最了解段祺瑞与萧一鸣暗中合作情况的人,心里对慷慨大度、信守诺言的萧一鸣颇有好感。 镇守北京的北洋军第一师中将师长曲同丰性格内向,这位北洋水师出身、参加过甲午海战的勇将遇事不轻易表态,此刻只是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他从段祺瑞和徐树铮的几句简单话语中,便看到了段祺瑞的取向。 段祺瑞见大家没有发言的意思,干脆把其中的得失全部摆出来供大家权衡:“说句实在话,萧一鸣的承诺让我难以拒绝,但如此生死攸关之事,我不敢独断专行,只好把你们一起叫来了。” 停顿片刻,段祺瑞再次捡起茶几上的密电,用手指轻轻一弹,郑重地说道:“如果这份密电是在三天前发来,我肯定不会拿出来,只会划根火柴一烧了事,可是,偏偏就是今天一早发来了,唉……” 众人会意地点点头,靳云鹗颇为不解地问道:“事情绝不会这么巧,难道说,冯华甫的身边有萧益民的密探?萧益民哪怕身在南方,也能够及时准确地获知冯华甫的病情?” 段祺瑞望着突然警醒的三位心腹,点点头,有些无奈地回答: “不但有,而且数量恐怕不少,咱们这个总理府南面的四川省政府驻京办事处,就是萧一鸣摆明了放在北京的坐探,还有赵尔巽大人离京后留下的宅院,那里也是萧益民的一个重要的情报收集点。我们不知道的内情肯定还有,至少我知道,萧一鸣派给赵尔巽大人的五十人卫队和几个四川厨子,一直生活在天津和青岛,身份也不像他们表面的那么简单。 “再一个,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从五年前开始,就开设了通信专业和参谋专业,几年来毕业的情报人才不下五百,这尚不算遍布长江流域的洪门子弟。诸位别忘了,萧一鸣是洪门仁字辈的瓢把子,数年前他就明确和我说过,为了建设西康,他只好用武力垄断西康和川滇地区的鸦片贸易,因此我非常怀疑,每年高达三千担的鸦片,他基本上卖给了长江下游各省的青帮。” 靳云鹗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望向段祺瑞,心里却在飞快计算:这一年至少赚上千万啊! 段祺瑞苦笑一下:“别怀疑萧益民的实力,只要诸位看看被他打得闻风而逃的曹仲珊,看看他一出手就挥师两湖的十万将士,看看湖南、贵州和陕西的现状,就知道他的实力有多强了。 “可以说,他把我推到总统位置上的承诺绝不狂妄,只要我们答应与他合作,进而控制我北洋各军,制止分裂,统一全国就不是什么难以企及的奢望。风险听起来很大,但是机会也不小,而且时机尤其难得,要是我们不及时把握的话,恐怕我北洋失去的,不只是一个机会了!” 在座的都是乱世枭雄,听完段祺瑞的感慨,都能想到打了四年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的世界大战,想到如今北洋内部实力最强但病得神志不清的政敌冯国璋,想到月初还在高呼拥戴黎元洪上台的南方革命党,想到北洋直系大树将倾之下的分裂暗潮…… 段祺瑞与他的心腹们在苦苦权衡之时,已经秘密抵达岳州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也在凝眉沉思。 此时的萧益民,站在岳阳西门城头巍峨的岳阳楼上,透过绵绵冬雨,欣赏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景,心绪也和涌动不休的湖面一样,起起伏伏。 三天时间里,萧益民分别与谭延闿、程潜举行了密会,非常顺利地与省长刘人熙签订了《川湘经济联合发展协议》。 最令萧益民和四川省政府欣慰的是——川军以联合防御的名义,正式获得了湖南郴州的驻兵权和矿山开采权,用以弥补湖南用于统一战争向四川借贷的三百余万元,川军王瓒绪师已经开赴郴州,与湘军第三师一起向占据郴州各县的溃败叛军和横征暴敛的革命军发起进攻。 可以说,湖南的局势发展,令萧益民非常满意,尽管如今还有多达十余股大小敌对武装势力仍在湘黔、湘桂边境负隅顽抗,但是湖南的完全统一已经势不可挡。 令萧益民稍感担忧的是: 大战过后一穷二白的湖南,处境异常艰难,政局也非常复杂,大小政治派别多如牛毛,可以说已经到了山头林立、政见混乱的地步,但是只要谭延闿和程潜能够牢牢地抓住军权,湖南政局就能慢慢趋于稳定,加上川军一个师长期驻扎在连接湘粤的郴州地区,湖南的稳定和恢复便指日可待,萧益民和四川政府的巨大投资也有了收回的保证。 萧益民最为担心的却是北京政府会如何反应,此前一直合作良好的北洋巨头段祺瑞又会如何看待他的建议。如今的萧益民,一分钟也耽搁不起,眼前遇到的也许就是中华民族百年难遇的统一机遇,趁如今欧美列强的战略重心还在欧洲,趁如今北洋另一巨头冯国璋重病在身不能视事,趁如今四川财富的迅速积累和两湖地区难得的安宁,川军与北洋联合起来携手共进,绝对能为国家民族创造一个更为宽松、更具发展潜力的生存环境,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是值得去拼命的。 时至今日,萧益民对自己看得非常清楚,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圣人,野心并不比段祺瑞、冯国璋、孙文等人逊色,甚至更为强烈,更为冲动,可是,如今的萧益民已经懂得如何去取舍,如何去达到目的。 萧益民与他的智囊团经过三个多月反反复复地考虑,一遍又一遍地权衡与推演,最后才得出最有利也是唯一可行的决策——与北洋联合,通过战争、武力吞并、威逼利诱等所有能利用的手段,组建全新的国家政府,在此基础上慢慢整顿全**队,否则将一事难成。 纵观全局,以萧益民和四川全省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同时挑战仍然拥有四十余万正规军的北洋一系和盘踞广东和闽南的革命军,哪怕老天眷顾侥幸得胜,付出的代价也绝不是萧益民和整个四川能够承受的。 陪伴在萧益民身边欣赏湖景的王键、何其武等将校,心情却非常轻松。 如果说在长达一个多月的两湖战事中有何遗憾的话,恐怕就是谁也没想到战争赢得如此轻松,如此快速。但是众将校均能从两湖大战中学到很多东西,对战争与政治之间的丰富内涵和微妙关系,有了更深的体会,眼界开阔之后,大局观也开始慢慢形成。 但是,王键等人并不知道萧益民此刻诚惶诚恐的心情,也没留意到肃立寒风中极目远眺的萧益民身子微微颤抖,甚至包括谭延闿、程潜在内,都没有意识到,一个巨大的改变正在悄然无声地酝酿,一个波澜壮阔的崭新时代即将到来,默默酝酿的巨大风雷,必将激起彻底改变中国命运的滔天巨浪,将会有无数人消失于大浪淘沙的狂流中。 第一七七章 形势所逼 十一月七日,俄国布尔什维克攻陷克里姆林宫、宣布成立苏维埃政府的惊天消息,终于传遍世界,赤色的“十月革命”不但震动了欧美资本主义阵营,也震动了战乱不断、水深火热的苦难中国。 当日下午,焦虑不安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终于见到了段祺瑞秘密派来宜昌的特使傅良佐和曾毓俊。 刚一见面,傅良佐和曾毓俊便尊称萧益民为“益帅”,令萧益民惊愕不已,连声坦言愧不敢当,但两人怎么也不愿改口,弄得萧益民脸都红了。 鼻挺嘴阔、仪表堂堂的傅良佐,祖籍江西,出身于湖北石首,与蔡锷一样为梁启超的学生,与蔡锷、蒋百里同为日本士官学校第三期的师兄弟。 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的川军副总司令王陵基一见到傅良佐,立即恭恭敬敬地以师弟的礼节上前见礼。 段祺瑞的参谋长曾毓俊同样是北洋一系中的佼佼者,也是段祺瑞的心腹谋臣,两人均是第一次与萧益民见面,却没有半点的拘束和距离感,表现得从容不迫温雅洒脱,令萧益民心中赞叹不已。 进入长江南岸隐藏在参天大树和伪装网中的宜昌指挥部大楼,傅良佐和曾毓俊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大青石铺就的室内地板一尘不染,全实木装饰的楼梯和墙体,感官舒适,朴实无华,宽阔的空间、齐全的设施和安静的工作氛围,都给两人留下深刻的影响。 进入二楼萧益民的办公室坐下,傅良佐两人不停打量室内简单实用的布置,看到硕大的办公桌上竟然摆上四台电话机,傅良佐和曾毓俊都感到非常惊讶,哪里知道这四台电话中的三台,已经分别连通了成都、上海和鄂西。 没等喝下半杯茶,川军总参谋长包季卿匆匆到来,傅良佐和曾毓俊连忙站起,双双向老资格的前辈包季卿致礼问候,丝毫不比王陵基看到两人时的恭敬逊色。 萧益民看向身边一脸郁闷的王陵基,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好在包季卿高兴之下随和地回礼,示意两人坐下谈,接着亲切地问寒问暖,并没有发现萧益民和王陵基的异常。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宾主间寒暄几句,很快谈到了近日发生的诸多大事。 这段时间,段祺瑞的日子很不好过。不知道广州革命政府从哪里打听到日本人秘密销售一批武器弹药给段祺瑞的消息,连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倒段浪潮”,不但激起了全国各界的担忧和质问,就连自顾不暇的英、法两国也参与进来,连连曝光段祺瑞向日本秘密借贷巨额款项用于扩军的消息,最后弄得只拿到扩编批文却没有一分钱拨款的江苏都督李纯也跟着闹腾起来。 李纯这一闹,北洋另一个大佬冯国璋麾下的一群嫡系将领群起响应,最后发展到联名致电段祺瑞,要求他非要为此做出解释不可。 段祺瑞被自己人逼得焦头烂额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几天英美法三国公使再次愤怒地找上门去,要求段祺瑞对借款扩军购买日械一事作出详细解释。 备受北洋政府与列强之间诸多约定桎梏的段祺瑞当然一口否认,谁知他的否认刚刚传出,革命党又开始发动铺天盖地的政治和舆论攻势,这回可不是力挺与革命党交情不浅的黎元洪做总统了,而是隆重推出了态度温和、德高望重的北洋元老徐世昌,摆明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争取总统位置的段祺瑞给拉下马来的架势。 正因为内忧外患的重重压力,才促使犹犹豫豫仍在反复盘算得失的段祺瑞痛下决心,迅速派遣心腹大将傅良佐和智囊曾毓俊赶到宜昌,与川军总司令萧益民等人商议双方结盟的具体方式和内容。 三日后的深夜,疲惫不堪却无法压抑激动之情的傅良佐和曾毓俊,在萧益民等人的送别下,怀揣装订成册的厚厚密约,于军用码头登上专门为两人准备的“美国蓝旗洋行”的货轮,和他们到来的情形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离开了。 萧益民、包季卿和王陵基等人也在当日上午,乘炮艇逆流而上,赶赴成都总司令部。 由于湖南局势早已安定,激烈的省政府、省议会的选举会议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加上进逼武汉的川军四个师主动后撤百里,全国各界最为担心的湖北大战至此烟消云散,全国局势恢复了难得的平静。 倒是北伐失败后一直龟缩广东的革命政府又闹了起来,再次把矛头指向继承袁世凯反革命立场的强硬派总理段祺瑞,无数的目光离开了蕴含巨大破坏力和威慑力的川军,重新投向数年来斗得你死我活不亦乐乎的南北两大政治集团身上。 相比于动荡不安喧嚣一片的全国其他地区,一直在埋头发展、默默进步的四川,如同世外桃源一样平静安逸,自十一月十日开始,一直到十二月五日之间,四川省政府、省议会和川军总司令部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连续召开了二十余次重要会议 十二月十日,国家总理兼陆军部长段祺瑞宣布: 经参议院会议多数表决通过,成立西康省,原四川康定等一百二十个县镇划入西康省行政区,任命原四川省民政厅长、西川巡阅使匡佑民为西康省长,任命原四川边防军司令钟颖为西康督军、兼西藏镇守使。 这一消息并未引起多大反响,早在袁世凯当政时期,西康独立建省的提案已经被多次讨论,黎元洪接任总统之后也曾重提此事,无奈他还来不及召开会议就被赶下台了,大多数人都知道西康建省是早晚的事,如今正式通过也没有什么让人奇怪的,唯一对此感到非常不满的只有英国人,但这是中国的内政,并没有涉及到敏感的藏南地区,段祺瑞宣布的这一决议,也就不能说是损害英国的利益。 可谁也没有想到,五天之后,北京政务院和参议院联合会议,再次发布了两个惊人的消息: 任命石星川为湖北省省长、湖北督军,军衔晋升为上将;晋升原中央军第六旅少将旅长吴佩孚为中央军第三师中将师长,兼任郑州镇守使,原中央军第三师师长曹锟中将,晋升陆军部总参谋长。 公告一经宣布,立刻引起欧美列强驻华机构和国民党的一片哗然! 老资格的将领石星川本来就是湖北人,博学多才思想开明,不但是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北洋军俊杰,而且担任北洋军第十二师中将师长已有五年之久,还是老同盟会早期会员之一,尽管缺乏行政经验,但当选湖北省长兼督军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唯一引发激烈争论的是吴佩孚的任命。 原武汉镇守使吴佩孚突然被任命为郑州镇守使,这是之前谁也没有料到的惊人决定,这一任命一旦执行,就如同给内斗不止、各派军阀势力冲突不断的河南来一个火上浇油,好不容易稍稍稳定下来的河南局势,立刻被打破,灾难不断战火不息的中原地区,将会爆发大规模的战火。 但是这一任命并非没有支持者,饱受战火煎熬的河南各界就非常支持中央政府的决策,非常希望素有智将之称、十多年如一日廉洁奉公的吴佩孚坐镇河南,尽快赶走遍布中原穷征暴敛的客军,拯救三千万中原百姓于水火之中。 紧接着,四川、湖南、湖北和上海的近半报纸,刊登了支持段祺瑞政府的社论,对段祺瑞政府半个月来发布的一系列决议和人事任命持支持和欢迎的态度,一时间全国舆论进入了激烈的辩论。 让人想不到的是,不但刚刚复刊的《荆楚日报》大力支持中央政府的决定,对石星川、吴佩孚两位将军均给予崇高的评价和寄予殷切期望,就连政治立场一贯客观中立的主流报纸《远东邮报》也给予段祺瑞政府积极的评价,赞扬这一系列任命,将对结束两湖地区和中原的战火,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认为这一系列军政职权的调整,对长江流域各省的发展和安宁也将产生促进作用,有助于恢复欧美各国在长江流域的贸易。 就在全国上下沸沸扬扬展开大争论之时,石星川率领整编不久的第十二师一万一千将士,离开潜江,浩浩荡荡开进久违的武汉三镇。 早已通电服从中央政府和陆军部命令的第三师师长吴佩孚,亲自率部迎接,在媒体拍下的照片中,两人言谈甚欢,看不出有什么龌蹉。 两日后,从川军手里接过大批俘虏兵强马壮的吴佩孚,率领麾下新编第三师、第六旅和新编补充旅,整齐而有序地撤离武汉,分别乘坐十二列专列,开赴河南信阳。 河南各割据武装随即停止内斗,惊恐而又愤怒地遥望隆隆开到信阳地区的吴佩孚部,当得知吴佩孚部竟然拥有了两个配备克虏伯火炮的炮营,突然多出两个骑兵团,还有换上清一色毛瑟步枪、汉阳式步枪以及德式重机枪的两万步兵之后,实力弱小的张钫部早早就撤离豫南,逃到了豫西南地区,其余各部也都吓得退避三舍,眼睁睁地看着吴佩孚步步为营,有条不紊地向郑州进发。 就在所有目光都注视着吴佩孚的时候,已经完成大调整并规范了全军序列的川军三个军,已经接过了湖北孝感、咸宁等重要地区的防务,强大的川军与北洋段祺瑞一系的联合行动计划,自此拉开了序幕,中国的局势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七八章 绝密任务 段祺瑞无疑是个雷厉风行、极具魄力的统帅,从正式确定与四川联合,到迅速完成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军队调动和决策,总共只用了二十一天时间。 短短的二十一天时间,段祺瑞与他麾下诸多将领和智囊团,顺利地压制了内部反对派的异动,并以各种方式与各政治派别组成的参议院达成了幕后交易,就连避居上海的在野党领袖梁启超也停止了对段祺瑞政府的攻击,成功地在政治和军事两方面瓦解了冯国璋阵营,由此可见,段祺瑞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隐忍了多久,暗地里又为之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 不管全国左派舆论如何谩骂,也不管中立派如何忧虑,“段萧联合”木已成舟,在军事上,南北两派联合后的军事力量,足以横扫一切反对势力,全国大小军阀都深切地感受到了摧毁性的震慑。 在政治上,两派的喉舌同时发力,双方紧密协作,共同掀起的一轮又一轮舆论浪潮,彻底击败了革命党遍布全国的喉舌,大批中立报纸在两派的密切联系和利益沟通之下,陆续向主流方向靠拢,广州革命党遭受了民国成立以来最为猛烈的政治压制,几乎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十二月二十日,中央政府政务院、参议院、军政部联合会议通过重要决议:任命四川督军、川军总司令、中国民主党主席萧益民上将,担任政务院副总理兼军政次长职务。 决议发布,中外各界无比震惊。 欧美日列强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接着上蹿下跳,一片慌乱,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预示着中国政局和军事版图已经出现了巨大改变,已经严重影响到欧美日的对华关系和方方面面的利益。 没等列强的在华报纸发出声音,中国近半省份的报纸杂志就已欢呼一片,热烈拥护,四川自民国成立来的发展成绩和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有目共睹,年纪轻轻的萧益民本身就拥有巨大的威望,他在军事变革、全民教育、发展民生等方面的巨大成绩,一直为全国中下层民众津津乐道。 北洋政府治下的北方各省,以及四川、贵州、湖南、湖北、陕西、西康等省份全是一片支持的声音,各大主流报纸纷纷刊登萧益民的传奇履历,不厌其烦地刊登萧益民方方面面的成就和蜚声中外的政治影响力,萧益民年轻英俊的大幅照片,再次出现在全国民众面前。 其实早在两年前,大总统袁世凯就多次呼吁萧益民前往中央政府担任要职,冯国璋代理总统职务期间,也曾多次对外表示希望萧益民前往中央政府和军政部任职,将四川的成功经验推行到全国各省,此次任命似乎是北洋历任老大意图的延续,顺理成章。 因此,尽管萧益民非常的年轻,今年只有二十八岁而且还是虚岁,但他的年龄并没有成为主流舆论诟病的因素,反而因此获得了军队广大官兵和无数知识青年的强烈拥护,唯一令各大政治势力感到担忧的是,萧益民强硬的军事风格和无法确定的模糊政治立场。 令人颇为惊讶的是,不管中外各界如何震惊,也不管中外舆论如何沸腾,万众瞩目的萧益民上将一直没有对北京中央政府的决议做出任何回应,苦苦等候却得不到任何信息的欧美驻华官员和中外记者再也坐不住了,数以百计的外交官员和各国记者,涌向了已经成为欢乐海洋的四川成都。 十二月二十五日,北京政府发布萧益民的任命决议之后的第五天,四川省政府和川军总司令部联合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游行集会。 来自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川军各主力部队、警备部队、警察部队、公有工矿企业、文化教育界、工商界的三万五千军民参加了此次游行盛会,庆祝四川提前两年完成十年发展纲要的第一个五年计划。 巴蜀四千万人民有资格对自己取得的建设成就感到自豪: 九月份,投资一百二十五万元的四川大学落成并投入使用,首届招收的一千五百名新生顺利入学;十月份,历时两年半总投资合计一千三百万的重庆长江大桥、叙府长江大桥和成渝铁路重庆至内江段先后建成通车,成都至康定、成都至广元省级公路竣工;十二月初,四川省财政厅发表统计公告,提前一个月完成全年度建设计划和财政目标,截止十一月底,实现财政收入已经突破六千五百万元。 十二月中旬,教育厅、民政厅与农业厅联合发表统计公告:全省新落成中小学校六百五十所,提前完成“每个乡镇至少拥有一所中学三所小学”的建设目标,全省教育十年规划的第一阶段任务顺利完成;历时四年的优质水稻和亚热带经济作物的推广任务顺利完成,全年粮食较去年增产一万七千吨;全省钢铁产量首次突破二十万吨。 整个十二月下旬,所有外来者都被喜庆的成都和无数张笑脸所感染,虽然大多知道四川军政当局发起的盛大游行庆典是在为萧益民造势,但不得不得承认,四川在工商业和农业等各个领域都取得了足以令四川军民自豪的成绩,高速发展欣欣向荣的四川无疑是一片人间乐土,给苦难深重的中国带来的影响无疑是积极而深远的。 就在众多外来者强烈要求见到萧益民的时候,萧益民仍在有条不紊地向着自己的预定目标前进。 游行庆典结束的当天晚上,从川军各部、西康边防军各部紧急召回的一百二十名广东、广西、湖南籍的军官汇聚于总司令部。 在总司令萧益民的亲自主持下,一百二十名优秀军官举起了右手,在庄严的军旗和中国民主党党旗之下,再次重温自己的誓言: “我志愿加入光荣的中国民主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为国家独立和民族复兴,我愿抛头颅,洒热血,奋斗终身,永不背叛!” 雄浑坚定的声音,令所有人热血沸腾。 面向军旗党旗的萧益民转过身抬手示意,一百二十名优秀军官立即整齐坐下,肃立会议室四周的十余名情报参谋和作战参谋,开始分发一份份机密文件。 二十分钟后,萧益民逐一扫视前方一张张或是惊愕、或是激动、或是略带慌张的年轻脸庞,开始对这次绝密行动作出解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们这一百二十人之所以被抽调而来,完全是因为你们是军校各界毕业生中表现最为优秀的军官,不管是在四川统一战争中,还是在西征康藏打击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战斗中,你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做出了巨大贡献,作为你们的总司令,作为你们的校长,我对你们的表现非常满意,也无比的自豪!” 掌声轰然响起,久久不停,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满是激动,一双双热切的眼睛里满是自豪,所有的犹豫、慌张、害怕,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了。 萧益民深吸了口气: “大家都知道,由于我军全体将士的共同努力和英勇牺牲,两湖地区已经走向安宁,高达五千万的人民因为我们的努力奋斗而告别了硝烟战火,可是,全国的形势仍然很艰巨,特别是东北四省和沿海各省的人民,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承受着日本、英国、法国等等侵略者的铁蹄践踏,承受着反动军阀和民族分裂势力的压榨和蹂躏,我们,任重道远啊!” 停顿片刻,萧益民拿起封面印有五颗星的绝密文件: “这就是我们第二步战略计划中最为重要、同时也最为艰巨的一部分,对我军、我党是否能在一年之内统一长江以南的神圣国土,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和巨大意义,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你们身上就承载了我党我军光荣而沉重的责任,你们将从此脱下自己珍爱的军装,暂时告别自己的军人身份,没有机会面对自己的战友和亲人,无法再用自己以前的名字,冒着随时失去生命的危险,甚至尸骨全无……我最后再问大家一遍,有存在困难需要退出的,请举手,不会受到处罚和歧视,只需留在总部工作两年即可返回原单位。” 台下一百二十名精锐全都挺直了腰杆,无比坚定地与自己敬爱的校长对视。 萧益民眼中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好!很好……大家请放心,不管你们是否圆满完成自己的任务,你们的家人将获得总部的永久性照顾,还有什么要求,等会儿都可以写在报告上,交给你们的直接领导麻刚将军,他不但会给你们的行动提供最大的支持,还会尽可能地满足你们的要求和愿望……“诸位,你们不但是我萧益民最好的部下,最好的学生,同时也是我萧益民最好的战友和好兄弟,我等着你们的捷报传来,当你们凯旋归来的那一天,我会亲自给你们挂上一级军功章!” 萧益民说完,郑重地向一百二十名肩负特别使命的学生敬礼,一百二十精锐立即起立,整齐地地向萧益民回礼,一个个热血沸腾,呼吸急促,久久不愿把手放下。 第一七九章 嘴皮硬还是刀子硬 一九一八年元旦,中外各界一片瞩目的风云人物萧益民仍然没有对北京中央政府的任命做出任何回应,也没有接见云集成都的百余名中外记者和英、法两国特使。 不过,萧益民多年来保持的亲民形象没有任何改变,新年第一天,中国五大主流报纸之一的《华西时报》在全国发行的新年特刊上,刊登了萧益民致以四川军民和全国人民的新年祝词,在他热情洋溢、充满鼓励和希望的祝词中,语气平实令人倍感亲切,根本看不到明确的政治立场,更没有中外政治家设想的所谓政治宣言。 萧益民的这种做派,让无数人惊呼看不懂了,就在各种猜测和流言尘嚣直上的时候,同样是中国五大主流报纸之一、素来以中立客观迅速准确的报道享誉中外的法国《远东邮报》中文版的一则长篇报道,引发了中外各界的一片惊呼。 元月三日,《远东邮报》在头版头条,用加大字体登出惊天标题——《川军秘密扩军至25万》,其中的“25”用上了极其醒目的鲜红色。 出自著名新闻记者“唐.亨利”之手的重磅新闻,以“关键人士披露”为开篇,以非常确定的口吻,详细地叙述了川军秘密扩军的诸多内幕和人事变动,清晰地列出了川军最新序列。 更令人震惊的是,文章竟然将川军新编成的第一军到第八军共二十四个师的编制、主官、驻地等内容,以及重新编整的主要承担四川全省防卫任务的成都、雅安、重庆、叙府四大警备师的设立情况,罗列得清清楚楚,有根有据,文章最后一段总结的内容,更是引发巨大轰动。 ——均由川军各师作战部队、西康边防军资深军官和老兵重组的四大警备师的设立,标志着川军的战略重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具备了现代军队先进理念的四川军队,就会出现在中国各地的焦点地区,出现在你我身边。 《远东邮报》的这一报道产生的轰动效应经久不息,据传言,从未发过脾气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上将为此摔烂了杯子,紧接着,川军总司令部下属机构出现剧烈震荡,十七名校官的名字突然从即将公布的内部人事编制中消失。 也许因为迫于泄密案带来的沉重压力,以及欧美各国驻华机构和中外新闻界强烈呼吁,元月四日上午九点三十分,行踪隐秘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与来访的英国驻华公使特使亚历山大.爱德华、新上任的英国驻上海总领馆商务参赞庄森一行,在成都华西饭店举行会晤,数以百计的中外记者很快涌进华西饭店宽阔豪华的大堂。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历时两个小时的双边会谈终于结束,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会谈的双方不得不满足中外记者的要求,在饭店二楼主会议室举行新闻发布会。 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萧益民非常坦率地承认了目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川军秘密扩军的消息,但是拒绝透露其中的细节和将领任免情况,并否认了所谓的“扩军25万”这一数字。 第二位获得提问的《字林西报》记者大声问出了所有人都想询问的尖锐问题:“萧将军一直没有对北京中央政府的任命做出回应,这是否意味着将军低调地默认?将军又如何看待广州革命党政府对此发出的强烈反对?” 萧益民明显沉思了片刻,终于说出了万众期待的选择: “作为一个地方政府官员,本人服从中央政府的领导;作为中**队中的一员,本人服从唯一合法的北京中央政府的命令;作为拥有三十五万党员、已经成为中国第二大政党的中国民主党主席,本人将义无反顾地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在此,本人希望通过在座各位以及所有新闻媒体,向孙文先生领导的中国革命党发出倡议:结束对立、放弃争端,求存同异、携手合作!我们苦难深重的国家和人民,再也经受不住分裂和战争了!” 全场一片哗然,记者中的十余名革命党派系的记者顿时变得目光呆滞,面无人色,萧益民郑重而明确、暗含敬告意味的表态,无疑是宣布中国民主党和强大的川军已经与段祺瑞政府达成了合作。 就在全场惊呼不已的时候,《华西时报》著名记者郑伟抓住机会,向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的特别代表艾德华大声提问: “爱德华先生,请问你对北京中央政府给予萧益民将军的任命有何评价?在您和萧将军刚刚结束的会谈中,有何积极成果?” 衣冠楚楚神色自如的爱德华微微一笑,非常有风度地扫视一圈满堂记者: “在此,我代表大英帝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先生重申我国的对华立场,我们不会干涉中国的内政,包括由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对萧益民将军做出的系列任命,我们衷心希望获得重新完善的北京中央政府严格遵守中英之间的所有协定,切实保障大英帝国的在华利益。 “在刚刚结束的会谈中,我们与尊敬的萧益民将军在诸多问题上进行了真诚坦率的交流,其中在中国与同盟国的利益与责任、中英经贸合作与发展、科技文化交流等问题上,我们取得了令人欣慰的共识,对于两国关系的未来发展,以及未来与萧益民将军的合作,我们充满期待。” 这又是一个令人意外和震惊的结果,从这一大段充满外交辞令的内容中,精明的记者看到了萧益民鲜明的政治立场和积极的外交政策,爱德华再一次强调北京政府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无疑是与萧益民之前的态度相呼应,意味着英国政府已经明确了解和接受了萧益民的外交立场,从而接受了北京政府对于萧益民的任命,也意味着萧益民的某些退让终于让英国政府感到放心,而这一退让,很可能就是在艾德华强调的“切实保障大英帝国的在华利益”、“中英经贸合作与发展”这两个极为重要的领域。 同时,两人都有意避开了颇具争议、数年来闹得很不愉快的“西藏问题”,明显是双方未对此达成共识,或者说是态度强硬的萧益民没有做出任何退让,因此,双方只能在求存同异的基础上,开始谨慎的合作。 历时半个小时的新闻发布会,气氛热烈,但是所有记者都没能从越来越老练的萧益民嘴里获得更多东西,反而是英国驻上海总领馆新任商务参赞庄森与萧益民之间的友情,令中外记者惊讶之余津津乐道。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抢到新年第一个重要新闻的下午,又一个重大新闻引发全国震动: 四川省省长张澜于下午四点发出公告,首次表示完全拥护中央政府去年十二月以来的所有决策,服从中央政府的领导,接受中央政府的监督,最后郑重宣布,四川自今日起取消独立与自治,请求中央政府和财政部谨慎核实四川农工商各业发展情况,客观地制定四川上缴中央的财税总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张澜的这一公告,立刻获得北方政府和全国各界的一片赞誉,无数政治家对最后一个独立于中央政府之外的大省重归中央领导之下,表现出巨大的喜悦与安慰,段祺瑞和北洋一系心中最大的担忧自此消失,四川强大的财政实力和远超全国各省的工商业水平,为段祺瑞的上位提供了最大的助力。 这一重要表态,同时也是萧益民承诺的重要内容,令段祺瑞集团上上下下感激不已,看到电文的段祺瑞激动得双眼潮红,当着欢欣鼓舞的皖系众将,连声称赞萧益民的诚信和豁达,尽管根据秘密协定,前五年之内中央政府每年只能获得四川上缴的两千万财税,但这两千万无需政治担保、更不需要卖国的巨额资金,无疑为段祺瑞的上位奠定了巨大的物质基础,段祺瑞的政治声望因此而再上一层。 有人欢喜就会有人愁,这个道理非常适用于眼前混乱的政治博弈。 萧益民的答记者问,张澜发布的政府公告,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广州政府心惊胆战,焦头烂额。 本就笼罩在悲观失望中的广州政府除了发出几声尖锐而又强烈的抨击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扭转颓势的办法,本就面临分裂的党内各派和革命军各部,终于出现了真正的分裂,不管吴稚晖、汪精卫和胡汉民等大批笔杆子如何对萧益民攻击谩骂,都无法改变萧益民走进革命党敌对阵营的残酷现实。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张澜发布四川政府公告的次日上午,深受鼓舞的北京中央政府联合会议再曝新闻,热烈欢迎四川回归中央领导和给予张澜等人巨大荣誉的同时,段祺瑞签署了一份震惊南北的委任状: 任命军政次长萧益民上将为中华民国陆海军副总参谋长,统制长江中下游各省军队之整编、训练、校阅,并负有监察之职权! 元月六日上午十点,萧益民上将终于发表正式公告并就任系列职务。 元月六日下午三点,萧益民上将再次通电全国:根据中央政府和军政部、参谋部命令,王瓒绪将军率领的川军第四军各师即日开赴赣南至闽西一线驻防! 第一八〇章 全方位压迫 昆明,五华山,云南都督府。 连续四天的军政会议告一段落,满脸倦容的三十余名云南军政大员快步走下宽阔的石阶,紧紧提着装有绝密文件和重要会议记录的公文包,几乎无一例外地拒绝副官或秘书的帮忙,钻进等候在前方的一长溜小轿车,匆匆离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都督府大门前高高的台上,亲自将麾下军政官员送到门口的云南督军唐继尧,悠悠叹了口气,望向湛蓝一片的天空,不由得搓了搓酸胀的眼睛。 “蓂帅请看,您上次吩咐的两件东西弄回来了。” 身材矮瘦、蓄着两撇浓密八字胡的滇军总参谋长张子贞指向台阶下正前方的草坪,略微发黄但已吐出成片新嫩芽的草坪边沿,端正地摆放着一门少见的短管火炮和一辆宽大的四轮货运马车,火炮和马车两旁,肃立着八位精神焕发、满脸热切的年轻军官。 唐继尧顺着张子贞手指的方向望去,随即大步走下台阶,张子贞和几名校官连忙跟上。 唐继尧来到火炮和马车前方,向八名整齐敬礼的军官点点头,伸出大手摸向清理得一尘不染的火炮炮管,然后围绕火炮缓缓绕行,犀利的目光逐一打量火炮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在火炮左侧的钢轮旁蹲下,细细查看炮座上的几行铭文。 数分钟过后,唐继尧转过头,有些疑惑地问道:“难道真是川军兵工厂自己制造的?” 张子贞连忙拉过身侧的年轻上尉:“孟臻,此事从头到尾由你经手,就由你来给蓂帅详细汇报吧。” 长相平凡、丢进人堆里就分辨不出来的滇军情报员孟臻感激地点点头,在唐继尧鼓励的笑容中上前蹲下,指着唐继尧最感兴趣的铭文,低声报告: “禀报大帅,这种新型步兵炮确实是川军雅安兵工厂制造的,根据我们的多方查证,初步断定该炮的设计出自德国克虏伯公司,原型很像德国少量试产的M1904式75MM行营炮,该炮口径同样是75MM,全长2870MM,如果装上薄钢板制成的防盾,高低射角-10—70度,射界为左右四十五度,全高仅为85MM,射程在120—2800米之间,采用了先进的管退式技术,全重只有245公斤,装上这种钢质橡胶边的轮子之后,一匹挽马就能轻松拉走,实在是太方便了!” 唐继尧立即予以极高的重视,望着颇为感慨的年轻上尉:“川军是否已经大量装备?” 孟臻晶亮的眼睛微微变暗,非常惭愧地回答:“具体情况尚未摸清,不过,这种罕见的新式火炮去年初已经出现在川军总司令部直属教导大队的凤凰山大营,其他各部是否装备,我们一直没有发现,卑职失职了!” 唐继尧大度地摆摆手,站起来和蔼地笑道:“没关系,川军的保密工作和情报方面的强势是众所周知的,不能怪你们,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孟臻愧疚地摇摇头:“卑职……当时这种火炮并未引起我们情报科的注意,直到去年九月初,黔军鲁平山第一师在与刘显潜的第二师的交火中,突然拉出十六门这种轻便火炮,很快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卑职领导的情报小组于去年九月中旬接到命令后,立刻展开行动,经过四个多月的艰苦努力,花掉了三万多块大洋,终于弄回来了,一同弄回来的还有这辆川军已经大量装备的四轮马车。” 唐继尧满意地点点头,与张子贞一起走向堪称豪华的宽大马车,身后的副官们啧啧称叹,议论说从来没见过使用这么多钢铁骨架的马车,看起来不但宽大平稳而且非常结实,至少能装一千五百斤货物,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回一辆。 一旁的孟臻低声解说: “这种特制马车采用老式汽车钢制轮辋、实心轮胎和轴承,一般使用两挽马拉动,我们昨天试过了,装上两千斤,用两匹挽马就够了。” 议论声中,唐继尧突然走向前方一辆半新旧的福特小汽车,仔细观察汽车的前后轮胎,很快返回四轮马车旁,查看良久,慢慢直起腰来,脸上全是惊讶之色:“这轮胎,竟然和福特汽车的一样!” 众人连忙进行对比,张子贞看完连连苦笑:“川军财大气粗,再摊上个整天高喊学习创新引进吸收的总司令,走在我们前面不奇怪。” 孟臻看到唐继尧眼中的忧郁之色,上前半步,低声说道: “大帅、参谋长,这种马车早在一年前就普遍出现在川军各部之中,而且已经卖到了贵阳和宜昌等地据卑职所知,这种已被淘汰的实心车轮价格并不贵,都是欧美各国库存的淘汰货,四川大量购买回来生产出这种马车,不但装备川军各部,也卖给四川各地的车马行,售价大约是两百五十大洋一辆,两轮的更便宜,这车最贵的是两组轴承,听说换一个轴承就要四十五块大洋。” 唐继尧默默点头,似乎情绪不怎么好,但仍然赞许地向孟臻点点头,然后对身边的副官说道: “给孟臻晋升一级军衔以示嘉奖,另外,内部嘉奖参加这次行动的所有人员,并奖励五千大洋。” 副官连忙记录下来,孟臻望着唐继尧走上台阶的背影,禁不住抬起手,默默敬礼。 回到办公室的唐继尧示意参谋长张子贞和首席智囊刘祖武坐下,拿出今天会议上没有下发讨论的几份文件摆在桌面上,顺手轻轻拍两下,感慨万千地说道:“看来,我们也要改弦易辙了!” 张子贞再次露出苦笑:“那个年纪轻轻的小茶壶,时时刻刻都没忘记算计我们,我们还得忍着受着,真他娘的窝囊!” 同样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比起张子贞高三届的刘祖武笑道: “青圃无需气馁嘛,不管怎么说,萧益民还算是个豁达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川滇之战结束就积极推动两省经贸往来,而且去年下半年他就撤走了两省边界地区的所有军队,代之以地方警察和新成立的税务警察,在对待两省商业纠纷和各种诉案之中,也秉承客观谨慎态度,总的来说,他一直在向我们示好,一直谋求双方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合作,我们的工商界及文化界对此也是深有感触的。” 张子贞嘿嘿一笑:“那么,四川西昌军政各部对滇西的渗透,又该如何解释?” 唐继尧摆摆手:“青圃,最近我反复考虑了滇西和滇西北两年来的施政得失,感觉不能全怪四川省政府和川军,最大的原因并非四川对我边境地区的渗透,更不能抱怨什么经济掠夺,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没有做好。 “不然的话,为什么四川军政两界能够减免边境贫困地区民众的税赋,而我们却不能?为什么我们的商人和矿主能够自发地组织起来,宁愿自己掏钱修建通往四川的道路,也不愿接受我们地方官员的领导?难道我们的老百姓都是瞎子?都这么容易受骗? “诸如此类的问题不少,不但涉及到我们的政策和各级官员的品德操守,还涉及到民心所向问题,不尽快调整我们的政策,下去恐怕就不是什么政治渗透、什么经济掠夺的问题了,值得我们反思啊!” 张子贞刚要辩解,唐继尧再次摆摆手,站起来侧身指指身后的大型地图,面向两位心腹,语重心长地说: “你们也看到上面插着的十几面小蓝旗了,不知不觉间,川军气势汹汹的架势已经形成,却没有一个矛头指向我们云南,说得难听点,川军如今根本不需要正眼看我们,看看……王陵基的第一军已经坐稳了宜昌这个咽喉要道,他麾下的杨森第一师、刘湘第二师、唐式遵第三师分别盘踞襄阳、荆门和宜昌,去年就已经把四川的全套经济发展政策搬到宜昌和鄂西实施,如今已获得当地民众的认可和支持,谁也不能撼动他们了。” 唐继尧再指向地图上的武汉南北: “你们再看孝感、大悟等地区,吴佩孚把这些兵家必争之地,全部让给了廖震的川军第六军,其中,罗智辉的十六师悄悄驻扎孝感,川军年轻猛将枟毅率领的十七师不动声色开进大悟,素来稳健的川军老将孙学渊获得萧益民重用,率领由川军教导大队和两个功勋团组成的第十八师,盘踞在安陆,完全控制了鄂北不说,还与北上中原的吴佩孚部形成了南北呼应之势,其勃勃野心呼之欲出了!” 唐继尧手指南移:“看这儿,江西南部地区,王瓒绪的第四军,遵从段芝泉的命令,三个能征善战装备精良的主力师已经高调开赴赣州,难道你们真以为这三个师近四万精锐官兵是去剿匪的吗?从这里南下就是粤北的梅岭关我看啊,恐怕广东那帮人早已准备好去日本度假的船票了!” 唐继尧越说情绪越激动,手指在地图上滑向东北方向:“川军中最强悍的王键第七军,三个主力师师长全都是战功赫赫的少壮派,而且都是萧益民的师兄弟兼学生,该部从军长到下面的一个小小排长,全都是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可如今,他们全都收起爪子,不动声色地趴在通山、咸宁、蒲圻这条铁路动脉上,边上就是滔滔长江,可只要他们一动,三天就能杀到南京城下,而且这三个师的武器装备和火力强度,足足超过北洋军和我军任何一个主力师的三倍以上! “诸位,看清楚形势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全国巨变到来之际,难道我们还把四川当成我们的敌人吗?” 张子贞和刘祖武第一次看见唐继尧如此激动,也是一年多来首次听到唐继尧如此清晰地表露自己的意志,惊愕之余心跳加速,突然发现自己的眼光和胸怀,原来与唐继尧相差如此之远。 练达稳重的刘祖武连忙站起,顾不上暗自擦汗满脸通红的张子贞,满怀愧疚地望着唐继尧:“这么说……定下来了?” 唐继尧回到位置上坐下,抬起头,露出个抱歉的笑容: “不忙,今天刚开完会,步子迈得太快不好,不管怎么样,段总理和萧大帅也得给我们点‘鼓励’,你们说对吧?至于广州派来的那帮人,想走的奉上仪程送一送,愿意留下的也要好好安置,但是不能什么也不做,先把舆论造起来,在国家民族大义面前,我们云南不能落后,这事还得你去办我才放心,别人无法把握分寸。” “明白了!”刘祖武欣然离去。 张子贞内疚地抬起头:“蓂帅,小弟……” 唐继尧哈哈一笑,走出桌后,上前扶住张子贞的胳膊:“不用说了,形势比人强啊!陪我到后院走走吧,大把事情等着你劳累。” 第一八一章 乱局 北京,代总统冯国璋官邸。 送走前来探望的北洋老好人王士珍,陈之骥很快回到冯国璋的病床旁边。病得瘦骨嶙峋的冯国璋低哼几声,看到与陈之骥一同进来的竟然是爱将李纯和担任安徽督军的心腹倪嗣冲,激动不已,连声吩咐年轻漂亮的夫人周砥把自己扶起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李纯和倪嗣冲看到冯国璋勉强睁开深凹的眼睛,两个青乌的大眼袋似乎充满积水,刚剃光的脑门上已经长出了成片的老人斑,心酸之下,连忙上前请求冯国璋躺下。 冯国璋艰难地露出个笑容,抬起骨节粗大的手微微一摇:“这点儿病死不了,你们还别说,段芝泉给我送来的两名德国医生就是比日本医生高明,否则我还醒不过来呢,咳咳……没事,秀山、丹忱,坐下说吧!叔亮,去拿壶好茶来。” 陈之骥连忙劝道:“岳父大人,医生说治疗期间不能……” “去吧,别听那些中医和日本医生的瞎话,真要听他们的,我连沾点儿肉星的稀粥都不能喝了,还是德国医生说得好,适当喝一些清淡的绿茶,对我的调养有益,快去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冯国璋气息喘急,脸色潮红,看样子病得不轻,身体已经到了非常虚弱的地步。陈之骥转过头看了一眼年轻的丈母娘,见丈母娘微微点头也就转身出去备茶,李纯和倪嗣冲脸上均露出不忍之色。 冯国璋略微调整一下呼吸,示意夫人再给自己腰部加个小木棉枕,一番折腾竟让他脑门沁出微微的汗珠,李纯两人站起来低声劝慰,连声埋怨自己不该这时候来,却被大度的冯国璋含笑制止,安慰两人说出身汗就好,要是不出汗反而糟糕了。 调整好斜靠的姿势,周砥默契地告别离去,临走前不放心地反复叮嘱不能激动,冯国璋全都答应下来,待夫人离开后,便望向仍然站着的李纯和倪嗣冲两人: “坐下吧!丹忱啊,你是安徽督军,一方大员,在如此敏感之际,怎么也擅离职守啊?” 刚坐下的倪嗣冲连忙站起,看到冯国璋不悦的眼色,又赶忙坐下:“大帅,职下实在不放心大帅的病情,麾下弟兄时时盼望大帅早日康复啊!” 冯国璋欣慰地笑了笑,望向李纯,和蔼地问道:“秀山,你不是回南京整军了吗?怎么还没离京?是不是你和日本泰平公司的那笔军火生意弄黄了?” 李纯惊愕不已:“大帅,这事竟然捅到您这儿来了?谁干的?” 冯国璋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又咳嗽了好一阵,正好陈之骥领着俩丫鬟端来香茗,冯国璋喝下两口润润喉才感觉好受些: “芝泉昨晚来看我,和我唠了很长时间,说起你私下购买日本军火的事,他还是很支持的,只是建议你注意统一军械,眼下汉阳、金陵、巩县三大兵工厂都能生产德制标准步枪弹了,再弄些日本步枪回来,确实不方便今后的补给,这一点你得好好思量思量。” 李纯颇为恼火:“估计段芝泉也跟您说这批军火不止六十五万,而是一百六十五万吧?” 李纯的耿直让冯国璋倍感亲切: “钱多钱少没关系,你自己把握好就行了。不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按照惯例,新任军政次长萧益民恐怕要到南京坐镇了,几个陆军次长和海军总长刘冠雄都支持他统制江南各省军务,你和丹忱一个是安徽督军,一个是江苏督军,还有就是刚当上江西督军的秀峰,今后的日子恐怕不怎么好过了。” 冯国璋所说的秀峰,便是接任李纯江西督军职务的冯国璋心腹爱将陈光远,天津人,原北洋直系第十二师中将师长,性格暴躁而且贪财,与如今的实力派曹锟、吴佩孚和大多数文官的关系都搞不好,如今当上了江西督军,麾下却只有一个旅的兵力。 更让冯国璋担忧的是,陈光远到了南昌,整天花天酒地,肆意敲诈勒索,不但得不到江西地方军队的支持,还得罪了一大批士绅名流,如今已经开进赣南的川军王瓒绪第四军更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陈光远,才智平庸的陈光远要是不尽快想办法调走的话,恐怕连骨头都会被别人吞下。 将帅三人面随后便开始分析目前的局势,讨论皖系和川军这一番组合拳,最后冯国璋谆谆告诫: “别轻易放下手中的军权,如今看来,手中有兵才是安身立命之本,你们两个坐拥大江南北最富庶的两个省,只要不犯错,谁也不敢排挤你们,只要你们过得好,哪怕我明天就走了,也能放心啊!” “大帅……” 听到这里,李纯和倪嗣冲已经满脸是泪,不由自主齐齐跪下,失声哭泣 北京东城和亲王府,总理官邸。 办公大楼东侧的两层小洋楼里,精神焕发的段祺瑞听完王士珍的话,浓眉一振,低声笑道: “看来,华甫兄还真是不安心啊!李纯借口索要去年拖欠军费,一直留在京城上下活动不肯轻易离去,倪嗣冲没有报请陆军部同意就擅离职守,竟然跑到京城来了。” 王士珍劝道:“芝泉啊,还是以和为贵吧我们费尽心力好不容易取得徐大帅的支持,我北洋各军将领也逐渐看清形势,参议院、众议院相继搭起了架子,形势喜人啊!在这个关键时候,可不能因为局部的决策失误,影响到来之不易的稳定大局!我估计一鸣老弟也会同意我的意见。” 段祺瑞又是一笑:“放心吧,李纯几个不管怎么说也是你我的同袍,这个时候我绝不会干出自毁长城的傻事,何况该为此头疼的又不是我,而是一鸣老弟,你可别忘了,一鸣老弟提出‘精诚团结、携手共进’的呼吁,不但获得全国各界的拥护,也得到中央各派的一致赞誉和响应连他都能以平和豁达的心态面对政敌,我更不能比他差了,你说对吧?哈哈!” 王士珍点点头,笑了笑却有些担忧:“按理说,一鸣老弟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性格,可这次他却不惜为区区一百多万的军火购买问题得罪李纯,令人颇为不解,难道是一鸣想给四川兵工厂揽下这笔买卖?” “不是,一鸣的解释很清楚,国家军队的改革整顿刻不容缓,军工企业的整顿和发展势在必行。得益于四川的大力支持,全国最大的四川兵工厂即将交付中央军政总部,该厂与汉阳、巩县、金陵、上海四大厂的技术交流与合作、人员培训等计划基本完成,统一各种武器弹药的生产标准即将实施。 “在这个关头,李纯仍旧我行我素,再三要求总部资助他采购日械,无疑是对一鸣的不尊重,一鸣少有地反对给李纯拨款情有可原,何况四川生产的武器弹药有口皆碑,无论质量还是价格,都不在日本产品之下,没必要多花冤枉钱啊!” 段祺瑞在对待北洋各部的态度上算是很客气了,如果没有四川的暗中支持,提前上缴五百万税款,恐怕连中央上千官员的薪水都发不起,哪里还有钱拨给敌对阵营的各部武装更新装备? 重新出山的王士珍非常了解中央政府窘迫的财政状况,当下也不疑有它,点点头把话题转到萧益民身上: “说起来,一鸣老弟还是很够义气的,要不是他慷慨襄助,恐怕英国人没这么容易松口,唉!不知道他花了一百八十万美元买回来的‘和平号’货轮起航没有?” 段祺瑞颇有感触,端起茶壶给王士珍添茶: “之前我们仅仅只是嘴上对德宣战,哪里有能力真的派兵参战?要不是一鸣拿出这艘刚从美国买回的六千五百吨货轮,装上两千吨面粉,以国家的名义加入到同盟国的远东运输船队开往英国,恐怕我们仍旧无法打开困局啊!” 说到这儿,段祺瑞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递给王士珍:“此事需要保密,你看看吧。” 王士珍看完无比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萧益民花花费巨资从美国买回的大型远洋运输船只是个幌子,最终的目的竟然是与刘冠雄主持的海军部合作,以承诺购买两艘英国巡洋舰和六艘驱逐舰的代价,换取英国对段祺瑞重组的中央政府的支持,附加条件仅仅是要求英国海军学校接纳一百五十名中国学员、代为培训一千名中国海军官兵。 段祺瑞对目瞪口呆的王士珍笑道:“从这里面你看到一鸣老弟的拳拳赤子之心了吧?连刘冠雄这个福建蛮子都被他感动了,谁还敢说他居心叵测?一鸣老弟心里面有国家,有民族,赞他一声顾全大局高风亮节也不为过吧?像他这样默默付出的人,会是革命党和左派们所说的野心家吗?” 王士珍重重吐出口浊气,心悦诚服地叹道:“我服了!下次见到一鸣老弟,我会亲口向他致歉。” 段祺瑞哈哈一笑:“致歉倒不至于,你多支持他一下就行了,虽然他能力出众满腹韬略,但毕竟还是年轻啊!起码李纯、倪嗣冲和陈光远几个就不服他一鸣之所以迟迟不到南京履任,估计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要是雄霸安徽的倪嗣冲和控制了江苏军政大权的李纯联合起来,一鸣老弟能不能进入南京城都是个问题啊!” 王士珍沉默不语,他知道段祺瑞已经基本控制了京津、直隶和北方数省的军队,如愿以偿地超越冯国璋,成为北洋各派的实际掌舵人,但是对长江以南各省根本没有约束力,除了段祺瑞的嫡系将领、淞沪护军使卢永祥一直牢牢控制上海之外,富庶的江浙皖赣四省大权都掌握在冯国璋的心腹将领手中,这对新任军政次长萧一鸣来说,无疑是个巨大麻烦,搞不好萧一鸣根本无法前往南京,更不用说行使权力了。 考虑良久,心地厚道的王士珍问道:“一鸣老弟什么时候前往南京?” 段祺瑞不无歉意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能克服困难。” 王士珍有些无奈地笑道:“也是,似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芝泉,直说吧,我能帮你和一鸣老弟干点儿什么?” 段祺瑞大喜,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王士珍身边,从兜里拿出张折叠整齐的条子。 王士珍接过打开一看,郑重地点点头,缓缓合上纸条,捡起桌面上的火柴点燃纸条。 第一八二章 组合拳 新春佳节来临之前,全国上下都在热议几件大事,就连素来不太关心国家大事的中下层民众,也对北京中央政府充满了期待,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使得全国各界民众隐隐看到了希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首先是段祺瑞的强势崛起,一举结束了政务院和总统府长期以来的分裂局面,混乱不堪的最高权力机构得以重新建立,立即显示出积极的政治效应。 其次是,四川宣布放弃独立与自治,服从中央领导并主动缴纳高额税赋的行为,打破了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给渴望安宁的全国民众带来巨大的希望和信心,各省军阀不管愿不愿意,都得紧跟着表明态度,通电维护国家统一、拥护中央的领导,否则就会失去民心,成为全国舆论的众矢之的。 这可是推翻满清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事,怎么能不让全国民众欢欣鼓舞呢?哪怕只是形式上的统一与服从,也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巨大进步。 紧接着,以一系列巧妙手段迅速抓住北洋军权的段祺瑞,集大权于一身后,不但没有像各界所担心的那样排斥异己,独断专行,反而是以宽厚谦逊的态度,安抚和控制全国大半省份军队的同时,请回一年前被赶出北京城的两百余名众议员和参议员,通过诚恳坦率的执政理念交流和权力妥协,获得代表全国各省利益和各集团利益的参众两院议员的理解和支持,名存实亡、人才凋零的参众两院在段祺瑞的支持下得以顺利重组,动荡不安的政局随之稳定下来。 经过一个月的平稳过渡,和睦相处的总理府和参众两院开始进入状态,一项又一项开明务实的政策法规顺利获得通过,并迅速颁布施行,亿万民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特别是德高望重、才华横溢的四川省长张澜被推举为众议院议长之后,废除了给全国民众带来深重灾难的厘金制度,以法律的形式迅速确定《税法》,大力推行一系列积极稳妥的财税措施和惠民政策,获得全国各省工商界人士和广大农民的强烈拥护及支持。 结果是不但张澜本人声望剧增,组建不到两个月的参众两院也获得了全国各界空前的支持,而最大的赢家,则是大名签在每一项政策法规上的总理段祺瑞。 与北方各地和西南三省欢欣鼓舞的民情相比,长江中下游以南各省的民众日子却更为难过了,除段祺瑞的心腹将领卢永祥掌控的上海地区之外,安徽、江苏、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六省仍然笼罩在战火欲来的深深恐惧之中,形同割据的六省军阀和地方势力,完全控制了地方政权,不但不遵循中央政府废除厘金的法令,反而变本加厉穷兵黩武,饱受欺凌压榨的六省工商业出现大面积破产,无数贫苦农民已经被逼到了生死边缘。 随着浙江图书馆馆长、省议会副议长、光复会浙江分部会长、《钱塘日报》总编龚宝铨的一篇文章,惊恐等待未知命运的浙江各界终于沸腾起来,这篇题为《萧益民,你到底在等什么》的文章一经发表,立即被《申报》、《远东邮报》、《大公报》、《南京日报》等中外数十份报纸全篇转载。 文章的内容和标题一样激扬锋利,质问负责南方军政事务的新任国家副总理、军政次长萧益民为何迟迟不到南京上任的同时,以慷慨悲壮的语气历数浙江和江南五省人民的苦难,很快获得周边各省文化界和工商界人士的强烈呼应,巨大的社会矛盾终于被激发。 腊月二十三,小年。 晚饭后的萧益民,与大腹便便的妻子刘瑜漫步在庭院里,即将成为母亲的刘瑜虽然脸蛋和四肢略微浮肿,但她白皙脸上的幸福笑容和依靠在丈夫肩膀上的深深满足,让她看起来仍然是那么的美丽动人。 “风太大,回去吧,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着凉了,再不回去你母亲可要生气了。”萧益民在妻子耳边低声劝道。 刘瑜紧搂着丈夫的手臂,不舍地望向前方开得正艳的梅花,深深吸进一口清澈的幽香气息,这才不舍地点点头往回走:“嗯……小哥,我哥写信回来没有?” 萧益民笑了:“月初不是收到过你哥的信吗?这才过了几天啊?” “我是担心嘛,我哥那个死脑筋你也不是不知道,跟广东那群卖国求荣的乱党根本没有前途,我爹为这事气得几个月不说话了,我娘天天都在担心,寝食不安啊!”刘瑜脸上满是担忧。 萧益民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也有种莫名的感慨和悲叹,在他掌控的新闻媒体和北洋宣传机器的持续打击下,加上川军强大的军事压迫,以及广西督军陆荣廷与湖南方面的立场转变,本就被冠以“乱党”恶名的革命党彻底成为失却道义的孤家寡人,不但丧失了民心,也丧失了无数先驱者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荣誉。 “小哥,想什么呢?”刘瑜娇媚地问道。 “在想你哥的事情呢你别太担心了,不管广东怎么乱,你哥都没事,他身边有忠于他的八千精锐,要是真打起来,只有他收拾别人的份儿,以广东各军目前的规模和战斗力来看,谁也不敢轻易去碰你哥,估计广东的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萧益民自信地开解妻子。 刘瑜还是第一次听到丈夫如此确定的话语,顿时惊喜不已:“真的?” 萧益民温柔地搀扶妻子走上台阶:“当然是真的,虽然你哥依然在生我的气,不愿和我打招呼,但是他在广州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你还记得小飞吗?” “怎么不记得?不是说他到藏南边军历练了吗?莫非……”刘瑜忽然想到什么。 萧益民点点头:“小飞换了个名字,如今叫萧飞,从去年初开始,他一直在你哥身边担任侍卫,如今已经是你哥非常信任的特务营长,他手下有三百名久经沙场的精锐官兵,像当初保护我一样保护你哥的安全。 “不过,这件事你得好好保密,暂时不能透露出去,跟你爹你娘也不要说,否则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刘瑜重重点头:“嗯!我不说,我这就去找我娘,再给我爹打个电话,告诉他别担心。” 两名小丫头上前搀扶刘瑜进屋,一直在不远处默默等候的副官长何成良这才上前与萧益民相见,两人并肩走向前堂东侧的大书房,边走边低声交谈。 萧益民看完紧急送来的几份报纸,示意何成良坐下:“我们浙江党部成绩可嘉,终于与复兴会达成共识了,来之不易啊!” 何成良点点头:“是挺不容易的,一年多了才见到成果,要不是转达了您作出了支持复兴会重组浙江各级政权、不干涉浙江地方行政的承诺,恐怕复兴会那帮老顽固还在四处观望等待明主呢。” 萧益民笑道:“这个承诺是要有的,也是以后我统领江南各省必须具备的政治态度,既然我们四川的官员都不需要在枪杆子底下战战兢兢地干活,其他各省更不需要了只要不违背国家根本**,服从中央政府的领导,让地方拥有相应的施政权力和宽松的执政环境,是未来五年必须坚持的策略,否则怎么能把各省的枪杆子收回来?” 何成良频频点头,这位心思稠密的智将一年前调任总司令部副官处长,在萧益民身边学习了一年,眼光和能力都有了飞跃式的提高,已经能够为情报局长麻刚分担不少繁重的情报分析工作。 “湖北省政府代表团回去之后有何动作?”萧益民的话题转到了湖北政局上。 何成良拿出笔记本:“湖北舆论反响非常强烈,两个正副议长公开发表文章,呼吁湖北工商界、教育界学习四川发展经验;石星川将军公布了湖北军政改革方案,整编麾下两个师为武汉警备师和十二个地方守备团,以往各县的保安部队和警察武装,全部交给省政府和地方政府整顿,精选出来的官兵组成各地警察局。此举获得到湖北各界的拥护,按照湖北省议会刚刚公布的消息推算,估计他们三个月内基本完成全省警察体系的设立,只是……不少议员呼吁省政府和石星川将军,收回宜昌和荆襄地区的行政管理权。” 萧益民仍然一脸从容:“我们只需要驻军的权力,行政权交给他们是早晚的事,这点诚意都没有,如何换取湖北各界的信任与支持?湖北少数议员对我军的非议,不需要理会,等我们摆平了江浙皖赣的军队,我川军各部就会以中央军的名义,合法驻扎江南各省,届时谁都不敢有脾气。这事先放着,上海那边怎么样?” 何成良咧嘴一笑,拿出两份电文递上:“麻局长在卢永祥将军的帮助下,与虞洽卿、张静江、黄金荣等人都见了面;华丰公司从德国人手里买下的杨树浦码头和北德意志造船厂扩建完毕,只等蓝旗洋行的工程师和最后一批补充设备到来即可投产。” 萧益民放下电报:“电文中的这个陆默是谁?” “此人乃法租界探员,黄金荣的得意弟子,三年前毕业于上海南洋大学堂,精通法语和英语,与欧美各洋行都有关系,去年六月,此人开始负责与我方交易,做事认真精明能干,和萧振的关系不错。” 何成良的回答简明扼要,他知道总司令的弟弟萧振常年负责上海的公司和洋行,所以只需提及萧振,萧益民就会明了其中的深浅。 萧益民微微点头:“能够获得麻刚推荐的人都不简单,这个陆默这次特意来成都,不会只是游玩这么简单,就由你接待吧……南京情报站的行动请示还得缓一缓,政治宣传和罢工罢课的事情由复兴会去办,我们只需严密监控李纯督军府即可,能收买的尽量收买,只要能搞垮李纯的军队,多花些钱多给几张委任状算不了什么。” “是!”何成良飞快记下萧益民的指示。 萧益民略微犹豫,很快站起来,低声下令:“给包总和王副司令去个电话,并通知参谋处,一个小时后,我在总部三号会议室等他们,赣南的局势不容乐观,王军长的第四军必须立刻展开大规模的剿匪行动,最迟也要在元宵节之前,彻底封死湘赣两省通往广东的所有道路,一粒粮食、一斤钨矿都不许流入广东!” “明白!” 何成良合上笔记本迅速离去。 第一八三章 何去何从 大年初一的广州城,人流如织,喜气洋洋,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鳞次栉比的商铺洋行依然繁荣,手捧鲜花的姑娘和衣冠楚楚的男青年喜笑颜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夹杂着依稀可闻的粤曲,除了大街上巡逻的官兵和休假的军人随处可见之外,所有的一切似乎与往年的春节没什么两样。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位于珠江南岸的大元帅府,里里外外装饰一新。 欧式门庭外,精心搭建的彩门插满了缤纷的鲜花,身穿崭新军装、戴上白手套的卫兵整齐排列,巍然肃穆,西装革履的士绅和威风凛凛的军中将校络绎到来,参加大元帅府的新年恳谈会。 宽阔的一楼大厅中央,摆上一长溜桌子,洁白的桌布上全是琳琅满目的精美西点、时令瓜果和中外名酒。衣着整齐的年轻侍者,穿梭于三三两两的名流之间,大声的寒暄和低声的谈笑,伴随美酒的芬芳四处飘洒。 二楼豪华雅致的会客厅里,却是另外一番情景,陈炯明、汪精卫、胡汉民、邓铿、李烈钧等十余名革命党军政要员肃立一片,不敢与盛怒之下的孙大元帅对视一眼。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驻守大余、龙南县城的黔军第一师被包围了三天才传来消息?为什么顾品珍和范石生突然带走五千滇军将士?还有那个广西蛮子沈鸿英,他凭什么突然赶走李济深部,悍然占领梧州?你们……你们……” 元帅府秘书长马君武硬着头皮上前半步,劝慰道:“先生请息怒,之所以发生这么多事情,完全是占领赣南的川军突然向我们发难的结果,之前谁也没料到,一向同情革命的川军敢于直接与我们为敌。” 邓铿随即开解道: “情况确实是这样,川军第四军开进赣南以来,一直没有与我军发生冲突,王文华将军率领的黔军第一师,也严格遵循元帅府的命令,先后放弃了南康、信丰,一让再让,最后退到了粤赣交界地区的大余和龙南。 “川军第十、第十二师进入南康和信丰县城之后,丝毫也没有继续南下的迹象,让我们产生了错觉……顾品珍、范石生两位将军率部离开乳源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一来他们已经断粮断饷三个月了,二来他们担心受到桂军司令沈鸿英的攻击” “不排除唐继尧派人秘密联络顾品珍,顾品珍麾下四千多官兵都是离乡日久的云南人,在粮饷没有保障、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选择离开清远,取道湖南回家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此前一直没有说话的粤军总司令陈炯明冷冷地来这么一下,听起来没什么,但细细一琢磨,就知道他话语里潜在的意思——主要责任在大元帅府身上。 孙中山被这么一呛,只能压抑心中的怒火,对拥兵自重、排除异己的粤军各部更加失望,可不管他如何愤怒、如何失望,都无法改变革命军各部占地为王、阳奉阴违的现实,从王文华和何应钦率领的黔军第一师被包围、顾品珍和范石生率领的滇军第一师被逼走这两件事来看,他这个大元帅已经被架空了。 满堂一片沉默,气氛凝重而尴尬,最后还是海军总长程璧光出来打圆场: “其他问题先放一边吧,当务之急是尽快为黔军第一师解困我个人认为,以川军第四军近四万官兵的强大实力,早就应该拿下了大余、龙南了,既然他们选择围而不打,估计不愿意把事情做绝,纵观川军总司令萧益民历年来的指挥风格,他大多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去谋取最大的战果,从不滥杀,这一优点还是有口皆碑的。” 众人频频点头,连声附和,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情再痛骂萧益民和叛变革命的唐继尧了,正好在楼下负责接待事务的内务次长杨庶堪匆匆到来,大家相视一眼,迅速让出条道站到一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杨庶堪四下望了望,还是如实禀报:“日本副总领事高野先生到了,英、法、美、意领事馆官员先后打来致歉电话,说他们来不了啦。” 胡汉民一听着急了:“各界代表到齐没有?” 杨庶堪摇摇头:“只来了三分之一,我们又不好打电话去询问。” 众人只觉一阵心寒,不由自主望向缓缓站起的孙中山。 孙中山深吸了口气,整整领结,转向陈炯明:“竞存,大余和龙南交给你处理了,实在不行,你就和许总长、李总长商量解决,命令驻扎韶关的粤军第四师和赣军两个旅,以及驻扎梅州的粤军第四师迅速北上打一场硬仗,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近六千黔军革命将士救出来!” 孙中山说完大步下楼,众人立即紧紧跟随,留下目瞪口呆的陈炯明和满脸失望的李烈钧。 良久,陈炯明转向李烈钧:“侠如兄,这看这事……” “唉!竞存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两个旅如今是怎么回事,连番恶战退回粤北还没一个月,总共剩下的三千弟兄中近半是伤员,怎么去和如狼似虎的川军打?我个人的名声无所谓,可不能把仅存的三千弟兄拖出去送死啊!” 陈炯明苦笑道:“什么也别想了,我们一起到北校场走一趟。” 李烈钧立刻明白过来:“找刘子承和蒋介石有用吗?” 陈炯明嘿嘿一笑:“除了找他们两个帮忙,你我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们俩立刻赶到粤北,然后带领麾下弟兄去和三倍于己的川军拼命吧?既然川军包围了三天仍然不攻,无非是想缴械而已,依我看,川军已经在赣南站稳了脚跟,今后你我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陈炯明的判断非常正确,刘秉先和蒋介石已经接到了大元帅亲自打来的电话。 刘秉先和蒋介石见到提着几个大礼盒的陈炯明和李烈钧非常热情,不用问就知道两人来干什么。 陈炯明和李烈钧听说刘秉先已经奉命给萧益民去了电报,顿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明知道孙中山命令他们两人和如今还在梅州的许崇智负责此事只是一时意气,但仍然为此感到难堪和恼火。 一直被陈炯明压住一头的李烈钧倒是没太大反应,刚要问情况怎么样,萧益民的回电已经到来,李烈钧接过刘秉先递来的电文,看完后恼火不已,招呼也不打便气呼呼地离去了。 陈炯明倒是沉得住气,看完电文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很好!既然王文华和何应钦两位将军已经率部投降,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哈哈!二位,告辞了!” “竞存兄请留步。” 蒋介石上前一步,恳切地说道:“虽然电报里没细说,但我清楚川军的做派,他们肯定会把放下武器的所有黔军将士赶到粤北,恐怕最后还得麻烦竞存兄的韶关驻军啊!” 陈炯明一愣,随即摇头一笑:“没关系,那是应该的,都是革命阵营的弟兄嘛,哈哈!” 蒋介石目送轿车驶出辕门,难过地对刘秉先说: “一个个都保存实力,见死不救,要不是陈竞存和李侠如一直拒绝黔军撤到粤北,黔军怎么会遭此大难?唉……我算是看明白了!” 刘秉先冷冷一笑:“他们也得意不了几天,我们等着看他们哭吧!” 看到蒋介石不解的眼神,刘秉先解释道:“一鸣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他这次高调地派出三个主力师占领赣南,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对南昌施加压力,为彻底扫除江西的异己势力打下基础;再就是对广东进行全面封锁,掐断湘赣两省之间的商道,断绝粤军通过湘赣的钨矿、锌矿出口贸易获得的巨额利润,最终逼得广东不战自乱。” 蒋介石恍然大悟:“我应该想得到这一点!广东每年从湘赣矿产出口贸易中获得的利润高达六百余万,仅此一项就占据广东全省税收的五分之一强,若再截断其他商品的运输通道,再加上广西陆荣廷的步步紧逼,粤军的日子绝对不好过,这一招真够毒啊!” 刘秉先心中无比落寞:“顾品珍突然率部离开清远,北上湖南,肯定是唐继尧秘密活动的结果,而且我敢肯定,唐继尧已经和一鸣达成了某种秘密交易,否则顾品珍和范石生那几千号老弱病残怎么敢走郴州?” “驻扎郴州的是川军哪支部队?主官是谁?”蒋介石忽然问道。 “直属川军总司令部指挥的独立师,师长叫魏长风,川军最早的特务营营长,直属特种大队副总教官,两年前川军西征康藏,此人就消失不见,川军入湘不久此人再次出现,两个月前他率领一个教导团进驻郴州,随即在郴州六县连续展开剿匪作战,相继把俘虏到的和投诚的土匪编入他麾下,他也因此积功晋升少将师长,而且是唯一一个由总司令萧益民直接指挥的师长。”刘秉先颇为感慨地说道。 蒋介石听完唏嘘不已:“川军真是强啊!子承,看来,我们也该考虑自己的前途了,总不能一直窝在广州忍受人家的排挤吧?” 刘秉先心中一凛,他知道孙中山已萌生退意,是该考虑自己和麾下近八千弟兄退路的时候了:“许长官一直和你有联系吧?” 蒋介石点点头,笑了笑坦率地说道:“许长官非常欣赏你,也很需要我们麾下八千精兵,与其留在这儿日夜被人惦记图谋,还不如到汕头和梅州去,说不定能很快打下闽南,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来,否则只能被别人同化和吞并。” 刘秉先无奈地道:“是啊!暂时我们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第一八四章 长驱直入 元宵节刚过,往来于湘赣交界地坪石关的商旅惊愕地发现,这个连接湖南宜章、临武、汝城和广东乐昌、连县的商业重镇,已发生了巨大改变。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位于武江北岸的坪石古镇,素有广东八镇之首的美誉,其富裕程度和三万多人口的规模,远超一般县城,因其自古以来形成的商业枢纽地位、险要的地理环境、连接湘鄂两省水陆交通的重要军事地位,成为兵家必争之地。镇中的金鸡岭,峭壁险峻奇景林立,历代文人墨客的碑刻随处可见,是广东四大名山之一。 如今,贯穿金鸡岭南北的军事关隘,正在大兴土木,数千民壮在身穿松绿色军装的官兵指挥下构筑工事,修建营房;镇南渡口和商贸码头两侧的砖木建筑已经被拆除,数百官兵正在用钢材、碎石、河沙和洋灰建造四个基座巨大的堡垒,唯独留下了码头上的两座砖木结构的税卡,但此时收税的人已经变成了军纪严明荷枪实弹的川军。 令坪石镇民众和过往商旅深感庆幸的是,新来的一个团川军与以往飞扬跋扈的粤军完全不同,所有官兵对贫苦民众都能做到秋毫无犯,对镇中所有商户作坊、地主富豪甚至八大青楼也非常客气,买卖公平从不拖欠,更没有任何恃强凌弱、欺男霸女的事情发生。 更令民众惊喜的是,川军贴出公告,取消了压在所有民众头上的沉重厘金和苛捐,商税和农税降到了十税一,但是增加了一条严苛的军令:严禁向广东出售和运输农产品、林产品、矿产品,违者严惩不贷!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江西龙南、信丰、大余及湖南蓝山、嘉禾等六县,由东到西与广东相连的边境关卡,全部被川军严密控制,大量的坚固工事和堡垒拔地而起,驻军和各地政府的公告,贴遍所有湘赣粤边境地区。 紧接着,由驻军和地方政府、富商名流合资组建的“潇湘物资贸易公司”和“赣州物资贸易公司”垄断了湘赣两省与广东之间的所有粮食、林木、矿产交易,鸦片烟土的走私和贩卖遭到了驻军毫不留情的打击,占山为王的土匪武装不是被连根拔起就是自行解散,数以千计的绿林好汉和地方青壮被驻军优厚的条件所吸引,郴州和赣州两地的军营成倍扩大。 张贴在各县政府和军营门外的征兵公告、四川陆军军官学校的招生公告前面,天天人满为患。 就在湘赣粤三省交界地区的民众感叹“变天了”的时候,南京、杭州、苏州、安庆、南昌等地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众游.行示威,强烈抗议各省军政府的贪污**和横征暴敛,高呼“改组政府、重组议会”、“推翻军阀、还政于民”的政治口号,工人学生罢工罢课,商人罢市。 紧接着,又一个令中外震动的消息瞬间传遍全国: 中央军政次长兼政务院副总理萧益民上将根据总理段祺瑞的命令,指挥川军第七军四万五千将士乘坐三十余艘运输船顺流而下,三月五日下午,袁崇熙率领的第十九师堂而皇之进驻九江。 三月七日凌晨,第七军中将军长王键亲率麾下两个师登陆南京,其中,山东籍将领李靖澜率领的第二十师在江苏省警察厅和南京警察局两千警察的配合下,顺利开进南京城;副军长兼第二十一师师长卢逸轩亲率两个团登陆浦口,迅速控制了南京南北两岸的军营、车站、码头、渡口、电报电话局。 次日上午十点,驻扎南京城内城外的李纯部四个旅一万四千余人,在川军两万将士和五千江苏警察和保安官兵的包围中放下武器,随即被押送江北浦口大营,集中进行管理。 令人惊讶的是,直到这个时候,江苏督军李纯以及麾下数十名将校,仍然留在北京、天津等地“公干”和“休假”,没有一个人接到南京的急报,冯国璋的心腹将领、长江巡阅副使王廷桢率领的北洋第十六师不但不敢驰援南京,反而迅速撤离蚌埠,北上徐州“避祸”,大半个江苏由此落入了江苏陆军司令蒋尊簋麾下各部手里。 三月八日下午三点,紧急召开的中央特别会议发出公告: 任命原江苏督军李纯上将为中央民政次长,军政次长萧益民上将暂代江苏督军职务,负责驻扎江苏各地的北洋军各部的整编、训练、装备等事务;任命蒋尊簋中将为江苏军务会办,兼江宁镇守使。 中央政府的公告发出后,中外各界立刻反应过来,无不为大权在握的北洋统帅段祺瑞与川军统帅萧益民之间的默契配合连声感叹,虽然“段萧联盟”早已为中外所确认,但是没有人能想到,一南一北两位统帅之间的合作竟然深入到如此程度。 一向强横的日本报纸在迅速出版的特刊中发出的哀叹极具代表性: 随着北洋军队旗帜之一的李纯的失败,尚未康复的代总统冯国璋的下台已不可避免,北洋军统帅段祺瑞的地位由此而更加牢固,中国新的政治格局已经形成。令人担忧的是,中**队少壮派领袖萧益民的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中国的军事割据现状和所有外交政策必将发生巨大转变 三月十四日,农历二月初二,春龙节。 万众瞩目的中央副总理、军政次长、川军总司令、江苏代理督军萧益民上将乘坐“重庆号”大型客轮,在海军四艘驱逐舰和长江上游江防部队的六艘炮艇的护卫下,缓缓靠向南京下关码头。 等待已久的数万工人和学生、江苏各界代表,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由南京警察和保安部队官兵组成的军乐队齐声吹奏,如林的五色旗和川军的飞豹军旗在密密麻麻的欢迎人群中挥舞。 萧益民在江苏省长韩国钧、海军总长刘冠雄、淞沪护军使兼江苏军务会办卢永祥的陪同下,与整齐列队欢迎的江苏军政要员和各界名流逐一握手,很快登上提前准备的防弹轿车,离开欢声震天的码头,长长的车队直奔城中督军府,川军第七军军长王键、参谋长何其武、副军长兼二十一师师长卢逸轩、二十师师长李靖澜等数十将校早已等候在督军府宽阔的台阶下。 一楼宽大的会议室里,萧益民在省长韩国钧的热情介绍下,与江苏民政厅长俞纪琦、金陵道尹朱文劭、警察厅长朱熙、光复会领袖章炳麟、龚宝铨等军政名流一一相见。 看到胡子花白精神矍铄的著名洋务运动先行者、光绪二十一年状元、全中国大名鼎鼎的纺织业领袖、江苏省副议长张謇老先生时,萧益民主动伸出双手,满怀敬意:“晚辈久仰季公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啊!” 边上众人齐声欢笑,心里却感到非常惊讶,眼前的萧益民虽然彬彬有礼言语温和,但一直是伸出单手与诸位握手,轮到张謇他不但伸出了双手,神态与语气显得更为恭敬谦逊。 也有不少人回过神来,联想到萧益民在四川大力推行的洋务运动和工商业发展奇迹,心里也就释然了。 张謇也是这种想法,心里顿生知己之感:“不敢当、不敢当!与萧将军在四川一手缔造的宏图伟业相比,老朽无地自容啊!” “季公客气了!今后还请季公多多指点和帮助,尽快恢复省议会和各级政府,群策群力稳定政局,齐心协力发展江苏全省的工商业和农业,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父老乡亲再也耗不起了。”萧益民诚恳地说道。 众人均是一凛,张謇定定看着萧益民的眼睛,频频点头和蔼地笑道:“将军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心中装着整个国家和民族,令人钦佩!如果有用得到老朽的地方,请将军吩咐就是了对了,将军,这段时间江浙沪有个关于上海兵工厂和金陵兵工厂的传闻,不知道将军怎么看?” 满堂官员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人群中心这位手握江南各省军政大权的年轻将军。 淞沪护军使卢永祥看到萧益民望过来,连忙打了个哈哈,上前大声解释: “诸位,这段时间江浙、上海等地的报纸确实在谈论两大兵工厂的改革情况,但是其中不少言论毫无根据,甚至有人恶意造谣,矛头直指逐渐走上正轨的中央政府,可谓居心叵测!事实上,两大兵工厂不但不会撤销,反而会扩大,这不仅是中央两府两院的共同决策,也是顺应国家工业发展的重大举措,具体情况还请萧将军和大家说说吧。” 萧益民知道卢永祥不懂工业,只好提前对这个牵涉到方方面面利益、影响到诸多行业的重大举措进行简要说明: “卢将军说得很好,这是中央两府两院的共同决策,是顺应国家工业发展的重大举措!具体措施是:把上海兵工厂的人员和设备,从负债累累濒临破产的江南制造局分离出来,与停滞不前设备陈旧的金陵兵工厂进行合并,把有限的资金、资源、技术力量更好地组织起来使用。” 看到众人神态各异的脸色,萧益民顺手给出点甜头: “诸位请放心,合并后的兵工厂,规模不但不会缩小,反而会成倍扩大,所有的技术人员和工人不但不会裁减,反而要尽快招聘不下于一千人的各种技术人才和熟练工人。目前的金陵兵工厂格局太小,已经不适应发展的要求,所以需要在城外建一座新厂,仅是第一期的投资就不下三百万,我相信,新厂的建设以及后续发展,离不开诸位的支持与合作,必将带动南京周边地区的工商业发展,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商机,对整个江苏乃至整个长江中下游各省的经济都是一种巨大促进。” 惊呼声轰然响起,接着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所有人的脑袋都开始飞转起来,“支持”、“合作”、“商机”、“促进”,一个个新颖贴切、打动人心的词语,清晰地从权倾半个中国的年轻统帅嘴里说出,完全打破了百年来的官场惯例,给满堂显贵带来强烈的震撼和诱惑。 在一双双热切的目光中,傲立中央的萧益民如同财神爷一样光芒万丈。 第一八五章 平地惊雷 站在西北角的狮子山上,遥望延绵三十多公里的明城墙和滔滔长江,萧益民心潮澎湃,难以言语。尽管连续七天内他走遍了南京城十三座城门和形同废墟的明故宫,充分领略了雄浑悲壮的历史和民族的骄傲与坚韧,但此刻仍然无法抑制心中的震撼。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直到现在,萧益民才知道,巍峨雄壮的南京城的十三座城门,分别是正阳门、通济门、聚宝门、三山门、清凉门、定淮门、仪凤门、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太平门、朝阳门,根本就没有什么新民门、中央门、中山门之说,就连城南高墙外的雨花台,也仅仅只是个别称,南京人称之为聚宝山,风景秀丽的山间各处,零星地分布着几座小佛寺、太监墓和小亭子,传说中的乾隆御碑,倾覆在聚宝山东南面的乱草丛中。 视野中几乎完好保存下来的一切,带给萧益民的感慨与追思实在太多了,巍然耸立的城墙、城门上一座座高高的镝楼,以及一重重雄浑厚实的瓮城,萧益民难以抑制万千思绪,一砖一石一草一木,似乎都蕴藏着祖先无穷的智慧和盖世气魄,蕴藏着无限的力量和深重的苦难,萧益民甚至能从陪同游走的几位大儒脸上,看到混杂着骄傲、自豪、忧郁甚至耻辱的百般情感,就像城东北太平门那段被满清炸毁的残垣断臂和被太平天国烧毁的明故宫残迹一样。 “一定要把连接钟山的太平门城墙修好!以最快的速度修好!” 萧益民略显失态的低吼声,令陪同的几个老夫子和众多文武官员大吃一惊,在他们的印象中,被无数军民亲切地称之为“少帅”或“益帅”的萧益民年少老成,练达稳重,怎么突然间像个毛头小伙一样蹦出这样一句话来? 尴尬的沉默中,年逾七旬仍然硬朗耿直的朱老先生轻咳一声,拱拱手行个礼,随即指向巍巍钟山脚下的太平门残垣: “益帅,太平门段是南京城唯一没有水壕的城墙,这段连接龙蟠钟山和孝陵的城墙也叫龙脖子,历来是南京城攻守之要冲,最初是满清军队毁坏,后来太平天国作乱又毁了一次,辛亥年的革命又炸过一次,自故宫残骸起,至北面神策门之南,城墙城门损毁塌陷长达二百余步,如果要修复的话耗资甚大,如今动乱方定,百废待兴,要修复城墙……民众恐怕承受不起啊!” 众人连声附和,非常担心萧益民也像满清的历任总督和北洋的各届督军一样,借口修复城墙大发其财。 萧益民望着一张张闪烁隐晦的脸,幽幽一叹,苦笑着说:“芝老,您老人家三十年来一直主持《江宁县志》的编撰工作,又是我大明太祖和永乐大帝的嫡系子孙,除了你恐怕没有别人更了解南京城了。 “晚辈之所以要修复太平门这段城墙,并没有其他目的,只是想重现我大汉祖先的骄傲,重塑我大汉民族的精神!芝老,请告诉晚辈,这个修复工程大概需要多少钱?” 朱老爷子踌躇良久,咬咬牙大声回答:“按最初规模修复,不低于三十万!” 萧益民一愣,也不管周边众人怪异的表情,摇头哈哈大笑,笑完郑重地向微微恼怒、面红耳赤的朱老爷子鞠个躬: “芝老,晚辈虽然不是富甲天下,但手中也略有储蓄,三五十万还是拿得出来的,就算是对祖先的追思吧,怎么说小子也是个大汉子孙啊!” “益帅……” 朱老爷子感动得双目发红,苍白的长髯频频颤抖。 萧益民连忙上前,扶起就要行礼的老爷子,大声请求几个同样感动的老夫子不要多礼,招呼道:“诸位先生和同僚请放宽心,虽然萧某来到南京之后从没发表过任何施政言论,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南京乃至整个江南索取什么,如果不是担心正在重组的省议会诸公有意见,萧某甚至想宣布立即取消江苏全省的所有苛捐杂税,以利于休养生息和百业复兴。 “所以,请诸位不要用老眼光看待萧某,萧某别的不敢说,只敢说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看到一群文武纷纷上前恭维,萧益民摆摆手不客气地制止,说出一番令所有人深感震惊也无比崇敬的话语: “感谢诸位连续七天陪我游走南京全城,让我得以对南京的历史、民情和三十万民众的现状有所了解,空口大话和官面上的话我这里就不说了,就说说我职权范围内的下一步打算吧。” 众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这可是萧大帅来到南京的首次重要讲话,牵涉到在场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萧益民大手一挥,指向前方的南京城,用洪亮的、不可置疑的声音大声宣布: “首先,我要把城内大大小小七座军营,让给省政府、省警察厅、南京警察局和下属各分局,酝酿已久却一直无法建立的江苏省警察学校必须尽快成立,正在恢复和扩大的各级警察部门,也需要有个良好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原先各级警察强行霸占的民宅,必须归还原主!原先霸占的道观、庙宇和没有主人的宅院,统一登记造册申报,尽可能通过合并与等价置换的方式,改造为公立中小学校,不管有多困难,我们都不能苦了孩子!”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萧益民继续说道:“其次是西城墙外,从清凉门外大街北侧起,向西至夹江堤岸,向北至秦淮河口,这片长约五里、宽约四里的滩涂和水塘,将建成新的工业区用于招商;“另外,本督要征用西城墙内的清凉山以及清凉山周围两里之地,用于建造本督办公场所、直属卫队营区和南京军事监狱。以上所有耗费,有本督自行筹集,绝不占用省财政和地方财政款项,但是征地事务还需烦劳诸位同僚。” 众官员发出一片惊呼,民政厅长俞纪琦大步上前,指指清凉门外,连声规劝: “益帅,使不得啊!清凉山和石头城早已废弃,如今只有野狗蟲蛇出没,城墙外那片地方同样是滩涂沼泽,野草丛生,连条路都没有,几片破破烂烂的草棚子里面全都是乞丐和传染病患者! “益帅的拳拳赤子之心,感人肺腑,我等羞愧之余感动莫名,可要是益帅出钱建督府和军营的话,南京民众会怎么说?传出去全国民众和诸省同僚会怎么看?这和打我们的脸没两样啊!” “是啊,益帅……” “恳请益帅收回成命!” 所有文武官员都弯下腰苦苦哀求,几个年纪大的议员不知是感动还是羞愧,已经泪流满面了。 萧益民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会变成这样,之前在四川、雅安、重庆、叙府乃至宜昌等地,萧益民和他的军队都是这么做的,一直都是把最好的营房让给地方政府、学校、警察局和守备部队,从未看到各地政府官员像南京官员这般苦苦哀求,如丧考妣。 再一个,萧益民之所以会选择荒废的清凉山和石头城建起自己的大本营,之所以选择城墙之外那片六平方公里的滩涂建工业区,完全是反复考察之后深思熟虑的结果,虽然需要投入高达百万的巨额资金,可是建好后获益匪浅,至少能做到收支平衡,不给百废待兴的南京政府和民众增加负担。 反复解释不通之后,萧益民只好退让:“好吧,诸位,本督暂时不动,继续住在督府里面,但是麾下第七军各部将在一周内开出城外,前往钟山脚下的马标旧营、幕府山炮台、神策门瓮城和下关军营这四处驻扎,本督的警卫团和辎重部队暂时不动。但是,清凉山和隔着城墙的那片滩涂地必须征用,有劳诸位了!” 众官员连忙回礼,一个个唏嘘不已,感想良多,走下狮子山返回各自衙门的一路上,众人心里仍是七上八下难以平静,有的在想萧益民为何这么做?有的对萧益民满怀钦佩,连呼百姓幸甚!也有的反复琢磨萧益民的每一句话,极力想从中找到投机之策。 朱老先生和担任金陵道尹的族侄朱文劭同乘一辆福特轿车,远远跟在萧益民的车队之后缓缓前行,一路上热议不休,均认为萧益民的决定是个惠民利民的壮举,是对新组建的江苏和南京各级政府最直接、最有效的支持,对萧益民的品德和胸怀赞叹不已。 汽车越过城中鼓楼,驶入南大街,一路感叹的朱老先生才想起此刻已是日落时分,刚要吩咐侄子先把自己送回家,就听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炽热的气流夹杂沙土和垃圾从前方猛然袭来,汽车玻璃在一片呼啸的尘烟中应声而碎,转眼撞上路边的商铺外墙,接着又猛然一转,侧翻在马路上。 满大街已是惊呼阵阵,哀嚎连声。 幸运的朱老先生懵懵懂懂,钻出早已震开的车门,呆呆地望着前方高高腾起的浓烟,一动也不动,满脸是血的朱文劭手脚并用地从破碎的后窗钻出,落地时又再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顾不上浑身疼痛和车里昏迷的司机,一把扯上叔叔,跑向前方被炸得一塌糊涂的三辆汽车。 跌跌撞撞的俩叔侄已经看到数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官兵,有的举枪瞄准四方,有的高声喊叫,拼命扒开两辆燃烧的汽车,就是没听到一点儿声音。 两人距离爆炸中心二十余米处时立刻被拦了下来,认识两人的卫队军官二话不说,抱起吓得突然倒下的朱文劭跑进路边铺子,转过头,朝街面高喊卫生员,另一名侍卫也将回过神来大喊大叫的朱老先生拉进铺子里,没顾得上喘口气立刻端起枪冲出去。 望着街上的摊摊血迹和铺子外面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腿,望着杀气腾腾、满脸愤怒却流着泪奔跑叫喊的川军侍卫,听觉逐渐恢复的朱老先生彻底明白过来,他倔强地推开身边要给他检查的卫生兵,晃晃悠悠地跑到门外,正好看到飞驰而来的军用大轿车停在前方道路中心,一群士兵把浑身是血的萧益民抱起,飞速塞进大轿车后门,立刻向南边的街道咆哮而去。 朱老先生只觉双腿发软,脑袋“嗡嗡”作响,张着嘴如同痴呆般喃喃而语:“完了,天要塌了,完了……” 第一八六章 暴风雨来临之前 新任副总理、军政次长、拥兵二十万的川军总司令萧益民上将遭到暗杀生死不明的消息,在短短三个小时内便传遍全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从鼓楼南大街骑楼上扔向萧益民乘坐车辆的两颗高爆炸弹,炸毁了萧益民的坐车和整个护卫车队的三辆汽车,炸死炸伤三十余侍卫和上百名无辜的南京民众,同时也将整个南京炸得惊恐万状,满城哀鸿。 直至深夜时分,两颗特制炸弹引发的强大余波仍未平息,由此而带来的剧烈震动,正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和破坏力,向四面八方飞速扩散。 从遥远的南方广州到欲暖乍寒的北京,从霓虹闪烁的上海到雪域高原上的拉萨,无数的风云人物被震得惊慌失措,难以入眠,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电报电话局因此而陷入瘫痪,几乎所有省会城市里的军政机关、使领馆、工商会所都亮起了灯光,成千上万的利益攸关者都因极度的震惊和惶恐,度过了一个无比漫长的不眠之夜。 次日天色刚亮,整个上海就被数以千计的报童那夸张而又稚嫩的惊呼声喊醒,短暂的怒骂和埋怨之后,成千上万个门窗突然打开,无数形形色色、衣衫不整的男女冲出家门抢购报纸,就连平时最为吝啬的人扔下钱币后也忘了要报童找补。 “惊天消息:萧益民上将在南京遭到暗杀——” “《远东邮报》独家披露:南京鼓楼大街发生暗杀爆炸,萧将军生死未卜……” “南京爆炸死伤过百,军警云集全城戒严——” “南京城名医云集两江督府,萧上将浴血重伤命悬一线!” “爆炸现场极其惨烈,残肢断臂飞溅百步!” “谁是幕后凶手?《都市报》记者追踪探秘独家报道……” 相似的情况接着出现在成都、北京、天津、武汉、杭州、苏州、长沙、广州等重要城市,大江南北所有城市都和上海一样沸腾起来,无数麻木的民众突然发现,刚刚获得的安宁转眼就要失去,巨大的战争灾难就要到来。 位于风暴中心的南京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天色刚亮,担忧了一夜的市民战战兢兢打开大门,却没看到一个身穿绿色或黄色军装的官兵,除了每个街口站立一位手持短棍的巡警之外,根本看不出大乱发生的痕迹,无数市民不可置信地猛搓眼睛。 天色大亮之后,市民们发现所有的城门均已打开,守卫城门的除了熟悉的巡警之外多了几个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川军官兵,城内城外开始出现三三两两上工的人群,挑着担子进城卖菜的菜农开始成群结队地进城,城门内外一声声熟悉的“阳春面”、“豆沙包”的叫卖声再次响起,整座城市又回到了往日那熟悉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原来的两江总督府,如今的江苏督军府已经完全封闭,里里外外岗哨林立,萧益民的两千侍卫已经把整座督军府变成了硕大的堡垒,除了省政府主要官员和江苏军队的几名将领之外,所有人都被挡在第一重大门岗哨之外。 蜂拥而来的记者看到守卫官兵那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和一双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没有一个敢靠近警戒线半步。 时至中午,省府官员和江苏军队将领神色沉重地走下大楼台阶,钻进汽车相继离开,没有一个人理会远远围在大街对面的数百中外记者,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见到了身负重伤的萧益民,更不知萧益民如今是死是活,不少江浙记者悄悄离开,叫上黄包车追赶刚刚离去的熟悉官员,希望能从省府那些要员嘴里弄到宝贵的消息。 然而,得到的回答令记者们无比沮丧:获准进入督军府守候了一个上午的官员们,谁也没能见到萧益民一面,更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唯一可以透露的是,南京教会医院两名医术高超的德国医生从昨晚到现在依然没有出来。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萧益民的生死牵动了成千上万人的心,其中最为着急的除了四川千万民众和广州、北京的两派政客之外,还有另一帮人也深受等待的煎熬,这帮人的急切心情甚至还超过了南北两大政党的党魁。 两辆黑色轿车从车站方向开来,转过鼓楼,随即向西一拐,缓缓减速开进匆匆打开的英式别墅大门,轿车在别墅正门前停下,三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矮个子日本人钻出车厢,大步穿过两排深深鞠躬的日本职员进入室内。 不一会儿,三名刚下车的人站在别墅二楼朝东的落地窗后,左边那位名叫松井石根的中年人轻轻拉开纱帘: “小幡君请看,街道对面那栋两层欧式楼房二楼左边的窗子,还有西面小巷口那个贩卖香烟的人……对!还有那些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呢?毫无疑问,我们的领事馆已经被严密监视了。” 风尘仆仆从上海赶来的日本特使小幡酉吉非常恼火,他迅速转过身来,严厉地质问领事馆代理领事馆:“崌内君,我需要你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年轻白净的崌内干城惶恐地鞠躬:“都是属下的错,竭尽全力也没能阻止高宗文君的暗杀行动……” “啪——” “嗨依!” 小幡酉吉收起生疼的手掌,强忍心中的失望走向办公桌。 陪同小幡酉吉连夜从上海赶来的松井石根大佐也非常愤怒,他厌恶地瞪了一眼半边脸肿起来的崌内干城,咬着牙低沉地呵斥: “八嘎!你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外交官,难道也和南方那些支那人一样愚蠢吗?你知不知道,这一声爆炸几乎毁掉我们苦心制定的整个计划?你知不知,要是萧益民不死的话,会给帝国带来多么大的麻烦?蠢猪!” “嗨依!” 崌内干城的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满头冷汗与泪水悄然滴下。 作为兼管南京情报的日本驻上海领事馆武官,松井石根对这次突如其来的爆炸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实在没想到远在广州的汪精卫和悄悄返回上海的黄郛竟然不顾他的劝告,瞒着日本上海和南京领事馆,匆匆发动这个鲁莽的暗杀计划,一举打乱了日本策反北洋将领李纯和倪嗣冲、进而挑起中国南北战争并促使北洋分裂的全盘计划。 “松井君。” 迅速平复心情的小幡酉吉叫住恼怒的松井石根,指指办公桌前面的椅子。 松井微微鞠躬,大步过去端正坐下:“小幡君,是否立即联系刚到南京的唐昭仪,通过他提出与萧益民见面的要求?” 小幡酉吉略微思索,摇摇头低声回答:“不急,这个时候要求与萧益民会谈很难办到,还是耐心等待吧。段祺瑞的特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估计英国公使朱尔典、美国公使莱恩斯、法国公使特派使节奥朗德很快就到,全世界的目光都盯着南京,我们必须要谨慎。” 松井石根点点头,随即叹息道:“萧益民真的死去就好了,不但能省下巨额的援助费用,还能推动李纯、倪嗣冲、陈光远等人攻打南京,我们也能以最小的代价,把江苏和安徽、江西三大省牢牢掌握在手中。” 小幡酉吉嗯了一声:“其实,萧益民活着或许更好,以萧益民的政治态度和强硬作风,一旦让他知道段祺瑞已经和我们达成秘密借款协议,重新启动《西原借款》,他定会与段祺瑞决裂,中国也就会分裂为南北两个军事阵营,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更为有利。” 松井石根是个极其精明的阴谋家,略微权衡马上明白过来:“小幡君高明!如此一来,不管萧益民是死是活,我们都应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以武器弹药和资金援助策动李纯等人,计划完全可以继续实施。 “只是,我们必须先得把南方政府实施这个暗杀计划带来的麻烦清除掉,否则我们可能陷入被动,根据我的研究,萧益民这个人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彬彬有礼,他对敌人的报复同样坚决与残酷。” 小幡酉吉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站起,走到崌内干城面前:“高宗文现在何处?” “失踪了,连同他的妻子和女儿,还有《金陵晨报》报社里的两个负责人,爆炸之后就失去了联系,参加暗杀行动的三个人当场被打死两个,剩下一个逃掉了。”崌内如实禀报。 小幡酉吉疑惑地问道:“失踪了?能确定他们逃出南京城了吗?” 崌内再次弯下腰,刚消失的冷汗又开始冒出来:“不能确定,他们根本没有向我们透露此次暗杀行动,等我们反应过来时,萧益民的卫队已经控制了整条大街,数以千计的官兵转眼而至,我们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冒险。” 小幡酉吉的脸终于松弛下来,赞许地点点头,和气地安慰道: “崌内,在这件事情上,你的决定是正确的,继续努力吧!立刻行动起来,发动你的部下,我要随时掌握整个南京城的重要情况,掌握所有赶到南京的各国外交官、工商界名流和北洋政府所有官员的情况,了解目前江苏省政府官员的政治立场,以及萧益民麾下军队的各种情况,能做到吗?” “这是崌内与南京领事馆所有同僚的荣幸,我们必将全力以赴!”崌内大声回答。 这时,站在落地窗前观察情况的松井石根突然喊起来:“一个军用车队,是川军用美国卡车改装的指挥车……崌内你来看看,这个车队之前是否出现过?” 崌内飞也似地扑到窗边,全部由覆盖伪装网的封闭式小卡车组成的车队已经驶出视野,但是崌内仍然能够给予松井明确回答: “这种车没见过,特别是倒数第三辆黑色大轿车,这种四四方方的外形从未见过,可以肯定,这绝不是驻扎南京的川军装备。” 松井双眉紧皱,望着鼓楼下方尚未散去的尘雾,自言自语:“从哪儿来的?什么单位?车上又会是谁……” 第一八六章 暴风雨来临之前(中) 车队在数名官兵的引领下绕过督军府大楼东侧,直接开到西花园门前停下,身穿一身文人长衫的川军情报局少将局长麻刚不紧不慢钻出车门,刀削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上唇的小胡子仍旧修剪得一丝不苟,深凹的双眼古井不波,成熟练达从容不迫的气度令人肃然起敬,整个人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大得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二哥,我失职了……”手上和脖子上缠着绷带的侍卫长吴季来到麻刚面前,虎目含泪无比愧疚。 麻刚在吴季肩膀上轻拍两下:“你是失职了,情报局南京站和王键的第七军也都失职了!这事先放下,带我去见大哥。” 两人迅速穿过防备森严的院子进入正堂,安坐于正堂两侧的十余名将校和医生,看到军长王键突然站起来,惊讶之下也都诚惶诚恐地站起,所有将校看到麻刚到来,无不心惊胆颤,没有一人敢和这位手握生杀大权、素来六亲不认的少将局长对视两秒钟。 “情况怎么样?”麻刚对自己大哥麾下的头号猛将王键相当尊重。 王键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有些惭愧地说:“大帅凌晨四点醒过来一次,下达全军返回营房的命令之后又晕过去了…….舒特伦茨先生,你给麻将军说说大帅的情况吧。” 年过四十、身材高大的舒特伦茨原是驻青岛德军的中校军医,青岛被日军攻克时被俘,是逃出战俘营的二十余名德军幸运军官中的一个,当初就是麻刚指挥的救援队将他们安全接到成都,后来川军总司令萧益民根据每个人的愿望为他们安排好一切,博学多才、医术高超的舒特伦茨还在麻杆的护送下,安全来到南京,当上了教会医院马利医院的首席外科医生,因此他和麻刚非常熟悉,一直对这位带有传奇色彩的川军情报局长心存感激。 握手完毕,舒特伦茨低声通报萧益民的伤情: “得益于防弹汽车和卫兵的英勇保护,萧将军除了头部遭到撞击之外没有大的损伤,左手、左下颚、左腿小腿外侧被烧伤,但面积不大,唯一令人担心的是脑颅内部的受伤程度无法判断,只能等将军醒来才能进一步确诊。” “谢谢你!我的朋友,你看上去非常疲劳,好好休息一下吧。再一个,恳请你和你的这位同事暂时留在这里,至少在三天之内,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这既是政治的需要,也是我们军队的需要,希望你和你的同事能够理解。” 经过多年的学习,麻杆的德语已经相当流利,此时他语气温和,简明扼要,但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舒特伦茨爽快地答应下来,麻刚再和另一位美国医生握手,低声问候,诚恳致谢,便和王键、吴季走向正堂东面的寝室,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妹妹小月坐在病床前,用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萧益民脸上的伤口边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 麻杆走到床前,低头仔细打量萧益民被剃光的脑袋,逐一扫视用毛毯盖住下身的裸露身体,心中悬着的沉重大石头终于放下,罕见地露出笑容:“小月……” 双眼通红、急剧消瘦的麻小月猛然回头,愣了一下,猛地扑进麻刚怀里,刚擦干不久的脸上再次热泪纵横: “哥,我好怕……要是大哥醒不来,我也不想活了……” 几名护士见状,悄然离开,麻刚搂住妹妹消瘦而颤抖的身躯,爱怜地轻抚她的秀发,低声安慰: “没事的,大哥福大命大,谁也害不死他,等大哥醒过来就好了,刚才在外边医生也说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能醒来。” “嗯。” 麻刚轻轻推开妹妹,掏出洁白的毛巾,温柔地给她擦泪:“别哭了,等大哥醒来看到你这样子,也会心疼的。别强撑着,抓紧时间眯下眼。” 麻小月频频点头,抢过哥哥的手绢快速擦泪,很快抬起头,有些担忧地问道:“两位嫂子那边怎么样?还有留在家里和驻扎各地的三十万将士要是知道消息,恐怕都要杀过来啊!” “你放心吧,我已经和包总联系过了,有包总和王、徐两位将军坐镇巴蜀及宜昌,不会横生变乱。” 麻刚安慰完妹妹,看到萧益民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叹息一声,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一行人来到后院,王键望了一眼东北角的两层小楼,苦笑一下便返回正堂。 麻刚在吴季的陪同下,穿过院子,进入全由警卫团弟兄守护的小楼,停下脚步,倾听南京站少校站长李定钧的汇报。 半响后,麻刚不悦地问道:“这么说来,从昨晚十点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问出来?” 长得像个教书先生般斯文白净的李定钧惭愧不已:“两个都是罕见的硬骨头,掰断十个指头捅烂了肛门都还能撑住,看来是早已怀着必死之心。” 麻刚身后一直被人忽视的、戴着副金丝眼镜的副官突然开口:“那两个女的呢?” 李定钧望向长得和文弱书生无异,却拥有一身高强武艺和侦察才华的同期师兄陆厚山:“那女的也是个死士,而且比那两个男的还能忍,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已经吓得快疯掉了。” 麻刚指指李定钧:“厚山,你去协助定钧,一小时之内,我要看到你们的审讯记录。” “是!” 陆厚山低声回答,目送麻刚和吴季离去,随后转向门边那位如铁塔般魁梧健壮的年轻少尉: “四虎,你哥殉职的经过我听说了,要不是你哥发现得早,舍身堵住前车窗,大帅恐怕没命了……你和你哥都是好样的,都是我们的亲兄弟,放心吧,你大嫂和小侄子会得到终生优待和照顾。” 张四虎的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他抬起按住枪柄的大手,飞快擦去眼泪,挺起胸,用浓重的陕北口音瓮声瓮气地说道: “陆大哥请放心,四虎知道深浅,知道自己的责任,哪怕当时换成四虎,四虎也会毫不犹豫地堵住炸弹!四虎一家和全村一千多父老乡亲的命都是大帅给的,四虎万死也无法报答大帅的恩情!” 陆厚山赞赏地点点头,转向李定钧低语几句,然后叫上四虎,一同走进后面阴暗的刑房,南京情报站的三名审讯官连忙站起敬礼,陆厚山回个礼,吩咐把火盆烧旺点,缓缓走到两位身无寸缕、已经血肉模糊却又求死不得的杀手面前。 不一会儿,李定钧押来了那名坚韧的女子和她十岁的小女儿,两名审讯官听完李定钧的吩咐愣住了,但想到萧益民的伤势,咬咬牙很快清空了墙边那张狭长的实木刑床,搬到房中间摆好,立刻远远站开,颇为不忍地注视满脸悲愤的张四虎和一脸从容的陆厚山。 跟随李定钧押来人犯的两名侍卫官,毫不留情地撕开那女子身上破烂的衣衫,陆厚山一直盯着那个女人的双眼,看到那女人显出一副逆来顺受、毫不反抗的架势,摇头笑了笑,命令把这女人锁到墙壁的铁环上,然后望向艰难抬起头紧张注视眼前一切的中年杀手:“高崇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中年杀手望着被锁在墙上如同剥皮兔子般的妻子,眼中凄怆之色一闪而没,无比决绝地朝地下吐出口血沫,接着闭上眼睛,垂下血糊糊的浮肿脑袋。 看到高崇文夫妇如此坚强,陆厚山禁不住大声赞道: “佩服、佩服啊!如果你们夫妇能成为我们志同道合的战友,将是陆某平生最大的荣幸!可惜了、可惜了……把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拔光,绑到木床上去!四虎,高崇文夫妇暗杀我们大帅,害死你大哥,并致使数十名无辜的南京市民殒命,现在,我允许你向他们讨回血债,先.奸.后杀!老子拼着事后给处分,也不要他娘的什么口供了,动手!” 阵阵嘶心裂肺的哀叫声中,可怜的小女孩被迅速拔光绑在木床上,憨厚的张四虎在陆厚山严厉的目光中,收起恻隐之心,飞速解下装备,脱下衣服裤子,露出胯下那根如同发情毛驴般的巨根,咬着牙一步步走向徒劳尖叫的小女孩。 “不——” “啊…….不要!不要啊……我说,我全说,哇……” 高崇文如同野兽般拼命挣扎,凄声喊叫,可最先崩溃的,却是比他更坚强、而且在革命党情报机构中地位比他还要高的妻子。 在阵阵哭泣和惊叫声中,在审讯官兵震惊而又钦佩的目光注视下,陆厚山满意地点了点头,扶扶眼镜,走到另一位满脸愤怒的杀手年前,突然击出一掌,渗人的骨折声过后,愤怒杀手的脑袋已经垂到胸口,被锁在钢架上的四肢连连抽搐,弄得铁链和钢架“噼啪”作响,很快就安静下来。 陆厚山已经回到那女人面前,一边用雪白的手绢擦手,一边彬彬有礼地说道:“杜婉玲女士,请不要太难过,说句心里话,我很佩服你们夫妇,但是你们做得太过了,这么多人因为你们而死,也怨不得我们下此狠手。 “在此我以自己的人格向您承诺:绝不会伤害您的女儿,更不会采取极端的灭绝手段对您和您的亲人展开报复,等事情过后,我们会为您准备好后路,去成都隐居也行,到美国去定居也可以,我们能为您和您的亲人们处理好一切首尾。” 陆厚山说完,也不管杜婉玲有何反应,走到门边,与李定钧一阵低语,随后拉着已经穿戴好的张四虎的手,大步离去。 到了外面的院子里,陆厚山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望着张四虎胀鼓鼓如同撑起帐篷的胯部,哑然而笑。 “陆大哥,你不厚道!对那女的那样也就算了,可你竟然让我去吓孩子,我这……丢脸啊!”内火难泄的张四虎埋怨不已。 陆厚山很快收起笑容,正色道:“四虎,还记得前年我们军校参谋系和你们近卫队比武的事吗?” 张四虎很快反应过来:“记得啊!我大哥获得突击科目第一名,陆大哥你获得五项射击第三名,比赛完了咱们还一起喝得天昏地暗,我大哥直到第二天中午还在吐,说你不地道,拼酒耍奸。” 陆厚山遥望乌云密集的天空,幽幽一叹无比索然,良久才面向高出自己一头的张四虎说道: “四虎,我一直记得,那晚庆功宴上你说过,以后要比你哥有出息,娶个高高大大的婆姨,生一群牛犊一样壮实的孩子,唉! “每每想起,一切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四虎,别着急,大哥记得庆功宴上承诺让你过一回洋妞的瘾头,等过一段时间局势稳定下来,大哥就帮你找一个水嫩白净的洋妞,给你传宗接代。” 陆厚山说完,捶了两下四虎公牛般的胸膛,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前堂,身后传来张四虎半信半疑的询问声:“陆大哥,你忽悠我,是吧?” 陆厚山不由莞尔,头也不回大声回答:“大哥我一口吐沫一颗钉,你小子练好功夫等着吧,哈哈……” 第一八六章 暴风雨来临之前(下) 病房对面五十多平米的房间里,麻刚接过李定钧双手送上的三页纸审讯记录,看完后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李定钧暗自舒了口气,微微弯腰,低声禀报:“高宗文夫妇彻底放弃抵抗,对此次暗杀的前前后后交代得很清楚,包括革命党设在上海租界、杭州、苏州和安庆等地的联络站和负责人名字,都逐一交代出来。考虑到这对夫妇的身体状况,属下让人给他们送些吃的以恢复体力,然后继续审讯。” 麻刚欣慰地点点头:“定钧,在此之前,我对你和你的南京站颇为失望,你在军校时就是大帅最为欣赏的学员,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第一批骨干,当初是我独断专行,力荐你为南京站站长,但是你做得很不够,很不扎实!只有现在,只有这三张五十分钟内做出的审讯记录,才让我看到你你应该具备的能力和水准。” “师傅,定钧让你失望了……”李定钧双眼潮红。 麻刚摆摆手:“亡羊补牢吧!功过相抵,我也就不责备你了,希望你能够从中吸取教训,抛开所有的花架子,只有把根深深扎进南京这片土地,才能把我们的触角迅速高效地向周边地区延伸和渗透。” 麻刚略微停顿,示意自己的爱将坐下: “南京的重要地位,丝毫也不次于上海和北京,你肩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我会不断增加南京站的拨款,从欧美购回的先进装备优先提供给你,六月底再给你送来一批军校参谋系情报专业的优秀毕业生,你也要多多努力,在整顿内部的同时,要加大整顿本地帮会、吸收本地优秀人才的力度,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迅速扩大南京站的规模和实力。” “定钧明白!” 李定钧非常感动,旺盛的斗志和强烈的信心重新回到他身上。 麻刚低声叮嘱:“另外,审讯结束后就把高崇文夫妇交给你厚山师兄,你立刻把全副精力放到整个南京城的监控上,除原有的对各国领事馆和江苏各级主要官员的秘密监控之外,抽出所有力量密切监视所有车站、码头,我再让王军长临时抽出他的特务团,换上警察的衣服,配合你对南京所有涉外宾馆和饭店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检查,具体处置由你掌握,我只需要看到你的报告。” 李定钧霍然站起,端端正正向麻刚敬个军礼。 麻刚再次捡起三张审讯记录细细阅读,直到陆厚山将第七军军长王键、参谋处长张斯可、副官处长陆传芳领来,才站起来示意大家坐下,命令侍卫官关闭房门,增加岗哨,随即开始紧张的商议,一场波及长江流域的血腥报复自此拉开序幕。 一周之内,上海、杭州、苏州、常州、扬州、安庆等十四个城市接连发生上百起暗杀、绑架、纵火、劫掠和满门屠杀的大案要案,无数江湖帮派和绿林好汉参与其中,各地受害者高达两千人以上,各地文化界、工商界和军政界名流频频死亡,长江中下游各省大中城市陷入混乱状态,南北两大政府在一个个血腥的消息面前惊得目瞪口呆,中外舆论一片哗然,巨大的恐惧迅速向全国蔓延,谴责之声也沸沸扬扬,大有一浪高过一浪之势。 其中,发生在上海日租界的“黄府集体中毒案”引起中外各界的强烈震撼和恐惧: 三月十八日傍晚六点刚过,在上海日租界著名浙江富商黄贤林府邸举行的秘密宴会突然传出声声惊呼,接着哭声震天,一片混乱,接到急报的日本警察和陆军情报官员蜂拥而至。 整个黄府正堂洒满了各种菜肴、汤汁和打碎的碗碟,以各种姿势倒在地上的十余人脸色青紫,不少受害者的喉咙已经自行抓破,暗紫色的血液从嘴角和脖子伤口流淌,其中几个蜷曲的躯体仍在频频抽搐。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望着眼前一片狼藉而且极为恐惧的场面,迅速到来的日本人无比震惊,不少人在血腥和排泄物、酒精混杂的浓烈气味中当场呕吐。 蜂拥而至的各国记者被堵在院子之外,数辆日本运兵车在警笛声中飞速而至,百余名全副武装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官兵跳下车厢,立即将整个黄府团团围住。 黄府院子里,所有的佣人和幸存者被警察集中看管,几名担负黄府护卫任务的日本浪人正在惊慌失措地回答军警的盘问。 正堂里,半个月前在日本人护送下秘密返回上海的黄郛瘫倒在墙角下,双眼呆滞,大嘴张开,身下的地板已经湿透,根本不知道自己因为咽喉肿痛没有饮酒才逃过一劫。 经验丰富的日本人很快明白过来,随着日军情报课长的一声命令,四名日本警察和军官簇拥着已经吓傻的黄郛乘车离开现场,日军情报课长和赶来的法医略作勘测,很快得出氰化钾中毒的结论。 次日上午,消息灵通的《申报》、《字林西报》、《远东邮报》几乎同时发行号外,黄府集体中毒案与黄郛秘密返沪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上海,死者名单中一个个蜚声中国的名字引发强烈反响,近日纷纷发表言论叫得最大声的南北政治家们却集体失声了。 与《申报》的谨慎不同的是,《远东邮报》和《字林西报》已经将“黄府集体中毒案”与五天前的“南京爆炸案”连在一起分析,“黄府集体中毒案”中七名政治流亡者和五名民党高层官员的身份、履历被详细披露,最后,两报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了幸免于难的黄郛,以及以暗杀一举成名的民党楚翘汪精卫。 不管外面如何风声鹤唳,天翻地覆,万众瞩目的萧益民仍旧“重伤昏迷尚未苏醒”,马利医院的副院长、美国著名医学专家乔治博士在各方的强大压力下,与德国医学博士舒特伦茨一起前往金陵饭店,出席由民国中央政府陆军总长王士珍、外交总长唐昭仪举行的新闻发布会,详细公布了萧益民的受伤部位、受伤程度和治疗情况,对萧益民将军长时间的晕迷深表担忧。 接下来,主持记者会的陆军总长王士珍也是一脸沉重地宣布萧益民的病情,非常痛苦地坦言他来到南京已经三天,六次前往督军府探望萧益民的病情,陷入深度昏迷的萧益民连眼皮也无法动一下,浑身插满了管子,满脸的结痂和浮肿的光头,让人怵目惊心,无比担忧。 最后,王士珍在中外记者的不停追问下,不得不代表总理段祺瑞宣布:“在萧益民将军的身体没有进一步明确之前,所有一切仍旧维持现状,全国各军必须留驻原防,不得进行任何调动!” 王士珍说完立刻离去,跟在他身后的外交总长唐昭仪脸色平静,但微微弯曲的身子和双眼中无法掩盖的焦虑,让很多记者看到了幕后的巨大的危机,几名老资格的欧美记者立刻做出清晰的判断:北京政府根本无法控制萧益民麾下强大的军队,如果萧益民长期昏迷或者一旦死去,忠于萧益民的军队必然会发起更大规模的军事报复,中国大规模的内战将会不可制止地爆发! 然而,仅仅过了两天,三月二十三日,萧益民苏醒的喜讯传遍全中国。 当天晚上八点至八点三十分,萧益民与前往探望的陆军总长王士珍、外长唐昭仪、新任督军府首席经济顾问兼江苏省工商厅长张謇、江苏省长韩国钧进行了短暂会谈,南京乃至全国局势因此而迅速恢复稳定。 得知这一重要消息,原本已经做好离开准备的英国公使朱尔典、日本特使小幡酉吉、美国公使莱恩斯等七个国家的使节迅速做出反应。在朱尔典的邀请下,各怀心事的六国公使和特使集中于双门楼英国领事馆,开始为自身利益举行“坦诚愉快”的非正式会谈。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十点,三天前赶到南京后一直没有露面的川军总参谋长包季卿上将、川军副总司令兼第一军军长王陵基上将在督军府一楼大厅举行新闻发布会,代表康复中的萧益民感谢全国各界和中外朋友的关心与支持,副总司令王陵基以非常确定的语气宣布:“忠于国家、服从中央的川军三十万将士没有任何军事行动,更不会倾巢东下,占领长江中下游地区。” 紧接着,总参谋长包季卿向两百余名中外记者介绍发生在湘赣粤地区的小规模交战情况: “今日中外舆论对湘赣粤交界地区的剿匪戡乱颇多猜测,再次需要说明一下,湘军、赣军和川军各部联合进行的剿匪戡乱行动,完全是遵照中央总理兼军政部长段祺瑞将军的命令进行,而且在长达二十五天的剿匪作战中,没有发生任何屠杀俘虏和无辜平民的情况。目前,三军联合剿匪作战仍在进行,根据萧益民将军的最新指示,从现在起,我们欢迎中外记者前往剿匪地区实地采访……” 欢呼声、惊呼声轰然而起,激动的场面差点失控,数以百计的记者情不自禁涌上前提出要求,大家心里非常明白,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宝贵机会: 萧益民遇刺后,南方革命党各派奇迹般地抛开分歧,联合迅速起来组成八万联军,正在向湘赣闽三省边境地区挺进;湖南督军谭延闿领带的湘军第一师、段祺瑞新任命的江西省长欧阳武部赣军两个师、川军将领王瓒绪率领的四个师随即展开针锋相对的布置,据说两军前锋部队已经发生小规模交火,一场决定南方政府生死存亡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八七章 痛定思痛 月色下的督军府西花园,更显深幽,湖光粼粼垂柳轻荡,花香四溢处处流动春天的盎然气息。 带有浓郁晚明风格的两层古典式小楼里,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的萧益民端坐在主位上,两边分别是包季卿、王陵基、王键、何其武、麻刚和刚从北京赶来的众议院议长张澜、四川省新任省长曾寿五、法国《远东邮报》幕后老板徐维岳、身份极其隐秘的情报局副局长唐鹤龄,川军总司令部六名处长和侍卫长吴季尽数列席。 主持会议的总参谋长包季卿简要介绍完目前的局势,副总司令王陵基接着向会议通报与谭延闿和程潜的湘军、欧阳武的赣军、陆荣廷和莫荣新的桂军之间的合作计划及军事协作方案。 众人听了王陵基的通报内容,无不动容,除萧益民、包季卿和情报局长麻刚之外,在此之前没人知道,王陵基早在三月上旬就已奉命秘密前往湖南衡阳,与湘军统帅谭延闿、程潜、桂系统帅陆荣廷和桂军总司令莫荣新举行秘密谈判。 面对广东方面无所不在的政治侵略和武装颠覆,深受其扰的湘桂川三省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很快达成共识,相互间确定了针对广东的秘密联盟,不但订下包括武器装备和矿产资源在内的战略物资交易合同,而且制定出一系列军政合作计划并付诸实施。 湘桂川三省秘密合作计划的主要内容,是对广东军政势力展开全面压制,财大气粗的四川以现金和先进武器装备抵扣的方式,大量收购湘桂两省生产的生铁、铜锭、锌锭和锡锭等金属产品,断绝广东的粮食供应和商贸税源。针对广东的军事合作,则仅限于封锁边境和武力威慑,进而达到促使广东内部不战自乱的目的。 三省合作计划原本进行得很顺利,但谁也没想到竟会突然发生震惊中外的“南京爆炸案”,幸运的是萧益民福大命大逃过一劫,次日下午便已完全醒来,王陵基在赶来南京途中接到消息,迅速将情况电告惶惶不安的谭延闿和陆荣廷。 谭延闿、程潜、陆荣廷、莫荣新等人接到密电,如释重负,很快作出一系列积极反应,四人紧随四川、贵州和湖北三省政府首脑之后通电全国,强烈谴责“南京爆炸案”的幕后凶手,高度赞扬萧益民对国家和民族的贡献,并在发给王陵基的密电中,重申了继续合作的信心和全力支持萧益民的政治立场。 “总司令康复的消息传出之后,与我三省联军对峙于湘赣粤边军的广东各军不战而退,杨希闵的滇军和李烈钧的赣军甚至发生短暂交火。很显然,广东方面的所有行动,都和‘南京爆炸案’紧密相连,幕后凶手一目了然,可以肯定,此次暗杀行动绝不是广东政府某个人自行做出的疯狂之举。 “我的意见是,我们的报复行动还要继续进行下去,不借此机会立威,就无法打击那些卑鄙无耻的叛乱势力,就无法震慑那些一开口就是为国家和民族而革命到底的伪君子!” 说到这里,王陵基放下稿子:“根据情报局获得的最新消息,今日上午九点左右,盘踞肇庆至云浮一线的前广东督军龙济光一怒之下,斩杀元帅府派去招安的两名官员和三十余名护卫,随后指挥麾下两个混成旅突然调头东下,一举击溃了驻扎山水的粤军第三独立旅杨坤如部,基本控制了西江和北江水陆交通枢纽。这一突变,必将引发广东境内各势力的大规模内斗,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个人认为,挥师东进彻底平定江西和皖南的作战计划可以实施了。” 王陵基话音落下,情报局长麻刚补充道:“还有个消息很好地证实了副总司令的判断:琼崖镇守使邓本殷于昨夜率部离开海口和临高,乘坐两艘法国货轮和数十艘大型渔船赶赴雷州,目的是趁乱拿下南方最大的鸦片和军火走私港口湛江港。 “如此一来,邓本殷部必然会与长期驻扎高廉地区的粤军第四师发生剧烈冲突。粤西沿海地区安定多年,远比外界想象的要富裕得多,不但邓本殷对那里志在必得,驻守粤桂边境的桂系大军、赶走粤军占领西江上游地区的沈鸿英也早已虎视眈眈,粤桂之间的争夺战已经不可避免。” 众人连连点头,迅速联想到了桂系统帅陆荣廷和莫荣新日夜不忘收复广东的巨大野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会议一直进行到凌晨三点仍未结束,随着总体战略计划的大幅度调整,几乎每一个随之调整的行动方案和政治策略,都引起与会者的反复权衡乃至激烈争论。 凌晨五点,会议结束。 张澜、曾寿五和徐维岳与萧益民匆匆话别,直接乘车前往下关军用码头,登上蓝旗洋行的三千吨货轮赶赴上海。情报局副局长唐鹤龄悄然返回《远东邮报》南京分社,继续以著名法籍华裔记者的身份留在南京。 天色微亮,萧益民、包季卿和王陵基并肩漫步在园中,受伤以来反复检讨自身得失的萧益民像变了一个人,不但诚恳地向两位得力助手和老大哥致歉,而且说出来一番令包季卿和王陵基无比动容的肺腑之言: “我还是太嫩了,不但小看了天下英雄,也高估了自己,总以为有了钱、有了枪杆子,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可结果……教训深刻啊!别看我对谁都彬彬有礼,其实一直以来我对绝大部分军政名流都充满了敌意,看不起自己的对手,总以为自己比谁都聪明,从不主动去团结、去争取政治上的盟友,更没有抓住机会接纳杨度、孙宝琦、王宠惠等一大批深具影响力的落魄名人……” “感谢黄郛和汪精卫的两颗炸弹,要不是这次遇刺,我恐怕还不能及时醒悟过来,要不是徐维岳师兄在上海为我弥补过失,默默为我多方解释,留住了一个个蜚声中外的大才,哪怕这次我逃过一劫,也会陷入极其被动的孤立危局之中……” 包季卿与王陵基对视一眼,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数日来,他们一同目睹了萧益民的痛苦思索,一起提心吊胆地经历了萧益民发出的一道又一道密令,直到现在,两人才相信萧益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而且变得更为成熟,更为现实了。 包季卿看到萧益民沉痛懊悔的样子,哈哈一笑拍拍萧益民的手臂,巧妙地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有个问题恐怕需要斟酌一下,方舟的第一军、廖震的第六军很快要离开湖北,孙兆鸾的第二军接防宜昌之后最好别动,不能因为我军的大规模东进而减少对两湖地区的控制和威慑。刚才我和方舟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组建第九军势在必行。” 王陵基看到萧益民还有些犹豫,知道他担心新兵的战斗力问题,于是提出个巧妙的解决办法: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本期军校毕业生一半进入总司令部各机关锻炼,一半分配到西康边防军基层连队,可以从中抽出一批优秀学员担任新军的连排长。其次,去年在总司令部各机关锻炼了一年的五百名毕业生,也到了下放各军基层磨练的时候。 “我建议,将这五百名经过机关锻炼的军官,全部调往钟颖的西康边防部队,再从西康边防军各部抽调五百名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军官,担任第九军各级主官,这样一来,就能以最短的时间形成战斗力。” “这是个好办法!可以立即执行。”萧益民立刻同意下来。 王陵基继续补充道:“另外,调两个工程兵团来南京恐怕不够,再增调驻扎宜昌的第五工程兵团前来更保险一些,我们工程兵的军事素质和技能远远强于苏军,战斗力甚至不在李纯的北洋军之下,只要拿起武器,三个工程兵团就能当成三个步兵师使用,必要时抽出其中一个工程兵团卫戍南京,王键的第七军就能腾出手来。” 包季卿大声赞成,萧益民略作权衡果断决定:“好!那就命令宜昌第五工程兵团立刻准备,不用带任何武器装备,全体徒手开来南京,武器装备另从成都军需仓库统一调拨;命令孙兆鸾协助总部和宜昌基地,迅速在鄂西和豫南地区征召两万新兵,以补充三个工程兵团东调的空缺,这笔专项资金由麻刚的情报局负责提供。” “这样好,省财政的负担已经很重了,西康那边今年还得加大投入,所以盐税得留给钟颖他们。”包季卿随声附和,同时提醒萧益民不要忘记西康的军政建设。 萧益民微微一笑,显然是心中有数了。 跟在后边的机要副官迅速记下三人的决定,萧益民继续前行,忽然看到自己的儿子远远跑过来,心怀大畅快步迎上,一把抱起儿子用胡子一通猛扎,弄得五岁的儿子咯咯大笑拼命挣扎。 “爹爹……” 萧益民放下儿子,从妻子怀里接过三岁多的女儿亲了一下:“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妈妈说带我和哥哥去石船玩……大伯,牧牧要你抱!” 女儿娇声扑向包季卿,弄得包季卿乐得不行,接过小侄女高高举起来,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萧益民拉着儿子的手,歉意地望着来到身边的爱妻:“会议天亮才散,徐师兄走时都来不及见见你和孩子一面,让我代他请你到上海去住一段时间,他的两个孩子和我们的南征、牧牧差不多大。” 从成都一直流着泪赶到南京的易真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行啊,这几年总是通信,总是看照片,大嫂和两个侄子真人一面都没见着,去见见也好,顺便替你收拾一下上海那栋房子。” “报告——” 萧益民听到张斯可的声音,只好对妻子歉意地笑了笑,转过身,低声问道:“重要吗?” 张斯可点点头:“王士珍将军和唐昭仪先生在电话中的语气颇为严肃,估计五分钟后就会赶到。” 萧益民转向包季卿和王陵基:“果然不出所料,而且来得出奇的早,走吧,我们出去迎接一下,一起用早餐。” 王陵基笑着说:“估计北京和日本人那边逼急了,他们才这么匆匆登门,看来今天能带给我们实惠了,哈哈!” 包季卿有些无奈地叹道:“段芝泉恐怕走火入魔了,有了我们上缴中央的财政,手头宽泛了竟然还要重拾‘西原借款’,去捧日本人的臭脚,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得不偿失啊!” 第一八八章 改弦易张 萧益民与王士珍、唐绍仪的会谈非常顺利,川军三巨头萧益民、包季卿、王陵基重申了拥护段祺瑞总理执政、服从中央领导的政治立场,不但承诺进一步加强两大军政集团之间的合作,而且对段祺瑞集团的“西原借款”保持沉默,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身负重任的王士珍和唐绍仪大大松了口气,但萧益民提出的交换条件,却不是王士珍两人能够拍板的——请求段祺瑞和中央政府授权萧益民组建“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全面统辖长江流域以南各省军政大权,江苏省督军一职由军政次长萧益民长期兼任。 萧益民集团提出的这一要求并不过分,这本是“段萧联合”密约中的重要条件之一,只是这一事实上的南北分治,从未对外公开过。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王士珍等人心里非常清楚,虽然名义上“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只是中央政府的一个特设机构,仍然置于段祺瑞的全权领导之下,但是萧益民集团已经成为中国南方最大的军政势力,一旦答应其组建“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整个中国就会出现南北分治的格局。 而且王士珍和唐昭仪心里非常明白,段祺瑞不是不知道南北分治的危害性,但是如果不答应萧益民的条件,就会立刻失去萧益民集团和日益壮大的中国民主党的支持,没有强大川军及其联盟的全面配合,没有南方各省持续的财政支撑,段祺瑞恐怕连北方诸省都无法控制住。哪怕“西原借款”顺利实施,也无法取代萧益民集团的地位和作用,更不用奢望迅速统一各自为政割据多年的南方各省,仅是一个自立中央的广东革命党政府,就足以给段祺瑞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早在去年下半年开始,洞察全局的段祺瑞就看到了迅速崛起的萧益民集团的重要性和强大实力,通过不懈努力,终于成功获得萧益民集团的全力支持,作为回报,段祺瑞控制的参众两院通过一个重要决议,重新恢复早已取消的政务院军政部,提升新的“中央军政部”的行政级别并予以加强。 经过段祺瑞的不懈努力,中央政务院、参众两院特别会议于去年十二月终于通过了设立“中央军政部”的重要法案,任命段祺瑞为中央军政部长,任命萧益民为唯一的军政次长和国家副总理,段祺瑞宣誓就职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授权萧益民统辖南方各省军政事务。 新的“中央军政部”权力大增,不但将陆军部和海军部置于其统辖之下,负有协助和监督各省政府行政决策的责任,还拥有全国各省督军的任命、考核、监督和撤换的权力,而且还将全国兵工企业、矿山煤矿置于其统辖之下。 如今的萧益民,已经是中国南方事实上的最高统帅,不管王士珍和唐绍仪怎么想,都不敢当场提出反对意见来,否则,已经与贵州、湖南、湖北建立起政治联盟并占领江苏和江西一半地盘的萧益民集团很可能会当场翻脸。 王士珍和唐绍仪终于见识到萧益民的厉害之处,同时也看到了萧益民集团日益显露的强大野心,而且深知对方在“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这一条件背后,肯定还藏着各种各样的应对手段,一旦对方的这一条件得不到满足,针对段祺瑞集团的各种打击就会接踵而至。 想想萧益民遇刺以来愤然发动的一系列血腥报复,以及驻扎四川、湖北正在蠢蠢欲动的十余万川军,王士珍和唐绍仪就不寒而栗,更何况那些无法制止“西原借款”、深感自身利益受到侵犯的欧美各国公使已经汇聚南京,英国公使朱尔典两天前就代表公使团发表谈话:“我们已经与江苏军政部门取得联系,很快就会前去探望逐渐康复的中国南方最高军政领袖萧益民将军,深切祝愿他早日康复!” 王士珍等人刚刚离开,两辆黑色福特轿车通过检查,缓缓驶入督军府,一直开到纵深处的西花园门口才停下来,车上的五位客人看到萧益民、包季卿和王陵基带领十余名将校列队恭候,连忙下车站成一排,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显得颇为激动。 身穿笔挺军常服的萧益民抢先一步,上前与张謇紧紧握手,脸带微笑,态度真诚:“季公辛苦了!诸位,对不起大家了,整个南京已是热闹非凡,就连督府对面和周围都遍布中外记者,一鸣无法前往拜见,怠慢之处恳请海涵啊!” 众人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一双双或是年轻、或是深沉的目光,都密切注视着萧益民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表情。 张謇向包季卿和王陵基点了点头,拉着萧益民的手来到众人面前:“请看,这位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杨度杨皙子,要不是你义父赵次公连续发去三份信函,恐怕老朽还请不动皙子兄呢,哈哈!” 众人哈哈一笑,萧益民眼中精光闪闪,脸上泛起欣喜之色:“自袁大帅仙逝之后,就没有听到先生的消息,益民多方打听,才知道先生隐居京郊,潜心修道,等益民托人前往探望时,先生已经返回湖南老家了。” 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的杨度,哪里还不懂萧益民话语中的意思?从看到萧益民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重新出山值得了,此刻再听到萧益民这番敬重的话语,以及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期盼,杨度心中颇为感动,连忙上前与萧益民见礼: “杨度本已是半个废人,哪里敢劳动益帅再三眷顾?早在袁大帅统一全国之初,益帅就已扬名天下,无奈时局艰辛,远隔千里,时至今日方得一睹尊容,实在是杨度的荣幸啊!” “先生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萧益民激动之下,没有任何的客套话,紧握杨度的手摇了又摇。 张謇见状会心一笑,接着给萧益民引见林白水。 萧益民对这位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取得法律和新闻学双学位的福建人闻名已久,知道他与杨度年纪一样大,而且两人交情深厚,林白水在担任袁世凯机要秘书期间,就以博闻强记文笔犀利蜚声全国,而且他性格耿直嫉恶如仇,敢于讲真话、揭露真相,因此也树敌颇多,袁世凯死后和杨度一样很快失势,并受到北洋派系那些遭到他无情揭露的官员的频频打击。 但林白水并没有因此沉沦,反而用他犀利的笔锋揭露军阀和官场黑幕,获得全国民众和文化界、工商界的大力支持,他所主办的北京《公言报》风格明快影响深远,不但对国内报业产生重大影响和推动,他本人也获得了国外内新闻界的极力推崇,同时也为他惹来两次谋杀,最后只能离开北京到上海避祸,隐居在萧益民的师兄、《远东邮报》中文主编徐维岳家中。 在徐维岳的力荐下,考虑了一个多月的林白水终于接受萧益民的招揽,来到南京出任萧益民的高级幕僚,并担任正在筹办的《中国时报》社首任社长。 张謇还没向萧益民介绍最后一位年轻英俊、仪态优雅的俊杰,萧益民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少川兄,益民等你很久了!” 天庭饱满、高鼻秀目的顾维钧愣了一下:“益帅,维钧只是先来看看,还没拿定主意呢。” 众人大吃一惊,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位素有美男子之称的中国外交界新秀,张謇和林白水心里暗自着急,不明白已被撤销驻美公使职务回到北京又备受排挤的顾维钧,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毛躁。 萧益民哑然失笑:“少川,我这里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可你既然来了,难道还想离开吗?” 众人一听嘿嘿直乐,顾维钧却一脸严肃地与萧益民对视:“似乎你比我还小两岁吧?” “没错,少川兄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深造时,我还是成都一个小茶馆里端茶壶的小伙计,连名字都没有,但并不妨碍我一步步成长起来,虽然付出的代价稍微有点大,但是与绝大多数豪门子弟和天底下四万万民众相比,我萧益民无疑是幸运的,至少现在我能够干点儿有益国家和民族的事情,而且我知道四万万民众需要什么,也知道那些豪门子弟需要什么。”萧益民非常平和地说出一番话,脸上始终带着温和而又自信的微笑。 所有的笑声都已经消失,西花园院门前一片寂静,有人沉思,有人激动,但没有一个人的目光离开萧益民和顾维钧的脸。 顾维钧深吸了口气:“益帅,中国的外交很难做,与北京那边相比,南京的外交工作就更难了,想必对此您也深有体会。” 萧益民郑重地点点头,他知道这是顾维钧对自己的试探,所以极为慎重地说出自己的外交原则: “是很难啊,有道是‘弱国无外交’,想一下子改变中国的艰难处境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再怎么难,也要去做,去做了不一定能够成功,反而有可能留下千古骂名,但是不去做,就永远失去成功的机会,你我生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又拥有寻常百姓所没有的优厚条件,总该为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做点儿什么吧?” 顾维钧深感震动,但毅然从容不迫,极为平静。 萧益民接着说道:“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同意你刚才的观点目前的南京在方方面面虽然比不上中国的权力中心北京,但拥有一个北京所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没有沉重的负担,没有一大群腐朽的、不思变革的、只考虑自己派系和宗族利益的既得利益集团牵制,完全可以轻装上阵;“再就是,南京这里拥有北京所没有的团结,拥有三十万勇冠全国的、具备了现代军事思想和先进装备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从组建的那一天起,就把国家民族的利益视为自己最崇高的根本利益,这就意味着数十万将士能够为了这一崇高信念去抛头颅洒热血,包括我本人在内,因为这个崇高的信念,就是我萧益民自己确立的!有了这些资本,难道还比不上腐气沉沉、日暮西山的北京吗?” 一席话充满了强烈的自信,充满了舍我其谁的霸气,令听者无不为之热血沸腾,感到无比的震撼,即便深沉如张謇、杨度之流都为之动容。 “怎么样,少川,来帮我吧!”萧益民眼里满是期盼之色。 顾维钧四下看看,终于重重点下头:“好!” 第一八九章 示弱 萧益民集团的战略大调整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确立军政、外交、经济、宣传教育等领域的大政方针,并有针对性地制定出阶段性目标后,四川军务会办兼川军总参谋长包季卿悄然返回成都,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将长期坐镇四川大后方,代表萧益民全权统辖四川和康藏两省军政事务,并担任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副校长。 川军副司令王陵基被萧益民任命为尚未获批的“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参谋长,留在南京协助萧益民,但因目前汇集于徐州的李纯、倪嗣冲等人蠢蠢欲动,王陵基需要暂时离开南京,赶赴宜昌。 川军工程兵团三万余名官兵已陆续抵达南京,分别驻扎在废弃的明故宫、神策门瓮城、清凉山石头城等地,没有一个官兵占用民房,全部住在迅速搭建的成片军用帐篷里,军纪之严明、形象之威武,获得南京各界民众和中外记者的一片赞誉。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工程兵各部官兵仅休息一天时间,立即开始进入紧张而高效的工作状态,最先进行的是萧益民遇刺当天承诺修复的太平门城垣。 原来的成都总司令部直属各部门近三分之二的将校,已经陆续来到南京,轻车熟路地组建南京司令部并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新组建的南京行营宪兵司令部已经开始行使权力,川军情报局长麻刚当仁不让地担任南京宪兵司令,麾下的军警猛增至五个团,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军警专业的一百八十余名学员提前毕业,幸运地成为南京宪兵司令部基层军官。 在三月底和四月初的十天时间里,萧益民连续接见英、美、法、日、意、荷兰、瑞典、比利时等国公使或特使,陆续出现在萧益民身边的张謇、杨度、孙宝琦、林白水、顾维钧、王宠惠、张群、王正廷等人,引发中外一片惊呼。 张謇、杨度、孙宝琦、林白水四人早已名声赫赫,均是备受前总统袁世凯推崇器重的重要人员,虽然袁世凯死后四人先后失势,备受南北两大政党的排挤,一直到萧益民遇刺之前都无法翻身,不是黯然隐退就是四处避祸,除了最先加入萧益民阵营的张謇之外,其他三个突然出现在萧益民身边,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联想到纵横家杨度的满腹韬略,张謇在袁世凯身边的超然地位和作用,资深外交家孙宝琦灵活的外交手腕和颇为固执的老辣性格,还有国际法专家兼时政批评家林白水的巨大号召力,就能清晰看到萧益民的勃勃野心和政治取向。 顾维钧、王宠惠、张群、王正廷这四个满腹才华、早已成名多年的年轻俊杰,竟然也被萧益民招揽至麾下,不得不引发外界的震惊和思考。 略做联想,不少人赫然发现,年仅三十岁就先后出任过驻墨西哥和美国公使的顾维钧,拥有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国际法及外交专业博士学位;拥有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学位的王宠惠,曾担任过孙中山政府司法总长、北京政府法律委员;同样毕业于耶鲁大学曾担任孙中山政府工商次长、北京政府参议院副议长的王正廷——这三位年轻显赫的政治人物,都有着相同的美国留学背景,并有着相同的从政经历,又都是在两年来连续不断的剧烈政治斗争中饱受压制和排挤,最后被挤出政治大舞台,陷入郁郁而不得志的艰难处境。 最令人惊讶的是二十九岁的张群,传闻这位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优等生,与如今名震天下的革命党人黄郛是好朋友,一起参加过辛亥年光复上海的战役,是革命党内少数脚踏实地、拥有真才实学的军事人才,备受黄兴、孙中山、许崇智等首脑的器重,按理说此时他应该出现在如火如荼的广州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萧益民身边?而且还担任了萧益民的军事联络处少将处长一职?难道仅仅是与萧益民同为四川人的关系? 不管外界如何热议,如何臆测,以上老中青八人加入萧益民阵营的消息,已经成为不容辩驳的事实。 一周来,他们不但跟随萧益民一起与到访的欧美日各国公使和特使会见,还从容专注、一丝不苟地协助萧益民处理各种军政事务,正因为这八人的加入,为素来立场强硬、备受列强责难的萧益民重新树立起灵活务实的外交形象。 从英、美、法等国公使近日发表的谈话中,可以看到彼此间关系的明显改善,看到列强对萧益民集团的极度重视和初步认可。 这其中,唯独与日本特使的两次面谈均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从日本特使小幡酉吉在第二次会谈结束后对记者发表的谈话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日本人语气中的强烈不满,但是萧益民以及新成立的督军府新闻处,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说明。 四月七日上午九点,萧益民与顾维钧、王宠惠、张群一同出现在督军府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数百名早已等候的中外记者看到萧益民四人神色冷峻、不苟言笑的样子,立刻意识到有重要事情发生了。 主持新闻发布会的张群宣布最新的会场规则之后,萧益民果然通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昨天晚上,也就是四月六日晚上八点三十分开始,日本三井商社的‘嘉义丸’等七艘大中型货轮,招商局长江运输公司所属的‘楚江号’等三十四艘客货轮船,运载着北洋军李纯部一个师、安徽督军倪嗣冲麾下两个师,从芜湖、安庆两大码头,开往江西九江。 “凌晨五点四十分,乘日轮率先抵达九江码头的一万二千余官兵登岸后,毫无人性地开枪杀死上前询问的九江守备团三名军官和五十余名守卫士兵,攻入赣军九江守备部队营房并开始纵火。” 全场一片哗然,十余名中国记者愤怒地大骂日本人,不少记者冷冷盯着场中的三名日本记者,但是这三名日本记者毫无畏惧,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容。 萧益民耐心地等待全场安静下来,接着发出严厉的警告和抗议: “在新闻发布会召开之前,我本人已经将详情电呈中央政府和段总理,请求段总理立即制止李纯等人的疯狂行为,并追究所有叛乱军队团以上军官的责任。在此,我以中央军政次长、国家副总理的名义,对日本驻华机构和日本政府提出强烈抗议!” 张群接着宣布:“下面是自由提问时间,由于时间关系,只能进行十五分钟,请大家见谅!” 主席台下立即举起如林的手臂,在张群的示意下,《申报》女记者获得率先提问的机会:“请问萧将军,能不能多通报一些九江现状?川军第七军一个师不是驻扎在九江吗?” 萧益民看看表:“虽然我们连续接到九江驻军的急报,但是由于叛军的进攻太过突然,攻势太猛,后续消息仍未收到,驻扎九江县城的袁崇熙将军第十八师在没有获得中央军政部和我本人命令的情况下,不得不匆匆向西撤退,以避免冲突的激化和扩大。” 全场又是一片惊呼,谁也没想到,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川军主力师竟然会选择撤退。 看到下面一片混乱,举手高喊者、大声惊叹者比比皆是,萧益民不得不大声请求安静:“诸位,这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性质非常恶劣,我们正在紧张等候中央的指示和命令,在没有接到中央的明确命令之前,我们不能贸然采取任何措施,因为这不仅涉及到三万军队的叛乱,而且牵涉到江西、安徽的政局和两省数千万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在此,我不得不对日本政府发出严厉警告:请你们立即停止一切干涉中国内政、破坏中国稳定政治局面的不义行动,如果你们不对此做出合乎逻辑和道义的解释,我们将保留做出进一步反应的权力。” 老资格的美国记者休斯身材魁梧,他拨开人群,站到最前面,用中国话大声问道:“请原谅我的失礼,尊敬的将军,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所说的进一步反应指的是什么?会不会是军事上的行动?” 萧益民不无歉意地回答:“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我们会非常慎重,而且任何行动都必须获得中央政府的同意。怎么说呢?我想应该这么说,这不是一个偶然、孤立的事件,大家都看到了,广东地区的内战越打越大,属于中央领导的军队包括奉命驻扎广东边境地区的四川军队,都没有参与其中,更不会犯下任何屠杀无辜平民、抢夺民间财产的卑鄙罪行,但是我们也无法有效阻止广西军队大规模东进平叛,毕竟直到现在,中央政府仍旧没有对广东正在爆发的内战做出任何实质性行动,我想,仅仅呼吁和平是完全不够的。” “那么你怎么看待今早突然爆发的九江事件?”休斯不管不顾地问道。 萧益民挺起胸膛:“这完全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而且有外国政治力量和军事力量参与其中的叛乱事件,反动军阀李纯等人的目的非常明显,无非是想破坏长江流域各省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安定祥和的政治局面,他们是要与数千万江西军民为敌,与全国人民为敌,绝不会有好下场!” “好了,会议结束,谢谢!” 张群匆匆宣布会议结束,萧益民和一直没有开口的顾维钧站起来,转身离去,留下一群工作人员吃力地安抚愤怒的中国记者,忍受着记者们对萧益民所表现出的懦弱进行质问和责骂。 第一九〇章 幡然醒悟 宽敞的总理办公室里静得吓人,坐成一圈的徐树铮、曲同丰、王士珍、吴光新、靳云鹗、岳开先看到被气得胸膛起伏的段祺瑞都不敢说话,唯独老资格的梁启超神色依旧,不紧不慢地擦拭自己的眼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嘘…….” 段祺瑞发出长长的出气声,放下手中的最后一份密报,缓缓抬头,逐一扫视满座心腹,良久才强忍怨恨,悠悠说道: “我实在没想到,数年来的呕心沥血,忍辱负重,到头来竟是为别人作嫁衣裳,可悲,可叹啊!要不是伟卿(曲同丰)及时查清个中实情,恐怕我段祺瑞仍旧在为别人上蹿下跳,被人当枪使还自得其乐呢。” “大帅!” 徐树铮有些担心地打断痛苦自责的段祺瑞:“要怪只能怪我们这些下属,是我们这些人太过得意,太过疏忽,这才使得冯华甫(冯国璋)的奸计得逞!之前谁也没想到,德高望重的徐卜五(徐世昌)竟会包藏如此巨大野心,更没料到他与我们的秘密结盟全是委蛇之计,竟然早已与装病躺在家里的冯华甫狼狈为奸了。 “这确实是个巨大教训,但亡羊补牢犹未晚,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需要冷静,决不能让冯华甫和徐卜五的阴谋得逞!” 曲同丰连忙附和:“没错,大帅,虽然徐卜五的总统资格已经获得两级议会通过,但这不还没举行正式就职大典吗?在此之前出现什么变数都有可能属下认为,既然我们能够策动参议两院支持他取代冯华甫,就能阻止他正式就职大总统。” “不不!时间来不及了。” 梁启超挺起腰板,连连摇头:“两院已经通过的重大决议,岂能朝令夕改?若是强行制止,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们?又如何看待大帅?更加麻烦的是,北洋各军必然因此彻底分裂,就连貌合神离勉强维持的局面都不会再有了,届时,大帅和诸位又该如何自处?” 众人一听,顿时心乱如麻,叹息不已,段祺瑞却满怀期待地望向梁启超,知道他既然提出,肯定有了对策。 成竹在胸的梁启超轻轻靠到沙发背上,不紧不慢地提出妙计:“只需大帅出面即可,亲自登门拜访一下众议院议长张澜先生,请他在决议书上的徐卜五的名字前面,加上个‘代’字即可。” 段祺瑞激动得拍案而起:“高啊!” 其余各人先后反应过来,惊喜之下纷纷站起,向梁启超致以真诚的敬意和滔滔不绝的称赞。 这一计策果然击中了徐世昌和冯国璋联盟的最大软肋,虽然冯国璋、徐世昌两位北洋元勋的强强联合拉拢了近半北洋军队,转败为胜东山再起,但是按照立法规定,“病中”的冯国璋的代总统任期到七月底才结束,因此,新当选国家总统却尚未对外公布的徐世昌尽管可以立即就职,但只要段祺瑞不愿意,仍然可以依据宪法条款,通过两院在徐世昌脑袋上加上个“代”字,徐世昌在七月底之前只能暂时以代理大总统的名义登台亮相。 如今是四月上旬,算起来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完全够段祺瑞集团弥补过失收拾河山了,届时,掀翻屁股尚未坐热的代理大总统徐世昌根本不需要花多大力气,没有获得正式任命的徐世昌只是个“过路王”而已。 不得不说,冯国璋和徐世昌利益集团太过心切,以至于发生巨大误判,在此之前,他们两人的秘密结盟和所实施的一系列计谋令人拍案叫绝,不但成功地促使段祺瑞饱受蒙蔽连连失误,而且还利用段祺瑞的失误,将曹锟、黎元洪、张作霖等实力派和北洋军队中的大批中立派拉进自己阵营,大力削弱段祺瑞集团实力的同时,也迅速壮大了自己并一举转败为胜。 然而,冯国璋和徐世昌利益集团还是低估了日本人的巨大破坏力,他们和段祺瑞一样,一直以来都依靠日本人的幕后扶持,依靠来自日本银行的巨额借款发展壮大。 正因为如此,冯国璋和徐世昌在日本人的逼迫下,默许了心腹将领李纯、倪嗣冲、陈光远等人蓄意挑起战火,以“援赣平叛”为借口,突然向逐渐蚕食赣粤两省的萧益民集团发动庞大的军事袭击,进而一举打乱中国南方政局,使得各方势力均能浑水摸鱼或者火中取栗,促成最大的政敌段祺瑞与萧益民的联盟破裂,甚至有望挑起两大集团之间的巨大战火。 但是冯国璋和段祺瑞包括日本人都没有想到,素来立场强硬、奉行以牙还牙的萧益民竟然退缩了,除了开个记者会喊几声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反击的迹象,宁愿承受南北各方的质疑,默默忍受全国青年学子和无数军人失望之下的谩骂。 唯有各国驻华使节和各方军阀看得最明白,甚至看得触目惊心,北方政局的突变和萧益民的反常表现,预示着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可以说,萧益民的突然退缩和沉默,已经显示出强大的威慑力。 北方两个完全撕破脸的军政集团和一直默默观察中国政局演变的日本人,为此惶惶不安,夜不成寐,其保持沉默的威力之大,可以说难以估量,就连正在激战的粤桂两军,也都不约而同停止交战,小心观望。 全中国只剩下李纯等人率领的北洋军三个师,仍旧毫无畏惧地在江西土地上攻城掠寨、肆意杀戮,看样子很快就会杀到赣南的川军第四军头上了。 如果说,此前南京爆炸案让段祺瑞惊慌失措,并为此而开始自我反省的话,那么,接下来骤然发生的“九江事件”,终于让段祺瑞集团看清了台前幕后所隐藏的一切,让段祺瑞和他的手下幡然醒悟,面对目前内忧外患的艰难处境,段祺瑞集团已经没有任何等待的时间和选择的余地。 所以,心腹们重新坐下后,段祺瑞也终于下定决心:“这个时候,恐怕不批准成立军政部南京行营不行了!” “不可!芝泉,这事万万不可!宁可不要萧益民的合作,也不能养虎为患,伤及自身,萧益民此人太能忍太可怕了!” 梁启超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从未与梁启超见过面、彼此间没有任何联系的萧益民,因为川军三番两次破坏袁世凯及北洋一系的好事致使梁启超对其始终没有好感,而且萧益民遇刺后展开的一系列血腥报复,无疑深深刺激了梁启超敏感的神经,带给这位自诩三朝元老的保守派领袖极大的恐惧。 看到段祺瑞一脸苦笑,看到梁启超如此激动,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徐树铮轻咳一声:“任公,这个时候,除了通过局部的妥协让步,继续保持与萧益民一派的密切合作,以获得强大的川军和众议院议长张澜控制的民主党支持之外,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如果我们拒绝萧益民的这一要求,恐怕南北大战立刻就会打响,到时候谁还能够抵抗兵强马壮的萧益民?更加要命的是,江浙最大的政党‘复兴会’全体会议已经作出决定,集体加入萧益民和张澜领导的中国民主党,这就意味着萧益民数年来所提倡的政治纲领、通过四川执行了六年多的政治体制和经济政策,已经取得江浙财团和各大政治派系的认可与支持,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除了满足萧益民的要求以保持双方良好的关系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梁启超终于沉默了,无力地回到位置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到没人再提出反对意见,段祺瑞终于松了口气:“明天上午,我将亲自出席中外记者会,以中央军政部长和国家总理的名义,命令入赣各军立即停止所有军事行动,撤回安徽合肥和徐州驻扎,等候中央军政部的进一步处理;“其次,我将宣布撤销安徽督军倪嗣冲的所有军政职务,任命吴光新代理安徽督军一职;“再次,以立即平息南方各省战乱、继续执行‘剿匪戡乱’行动、整顿全**队等等理由,宣布成立‘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正式给军政次长萧益民授权,并让他兼任江苏督军一职。诸位,还有不同的意见可以立即提出来。” 众人均表示同意,徐树铮悄悄对吴光新笑言:“这回你可以经常见到自己的老朋友了。” 满怀喜悦的吴光新低声回答:“我都有好几年没和一鸣见面了,还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呢!” 唯有梁启超不停摇头,却无法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此时的梁启超极为沮丧,暗自后悔为何糊里糊涂抛弃了中立客观的清流立场,懵懵懂懂加入到段祺瑞阵营中来,想回到过去已经不可能了,要是再次与段祺瑞决裂,只会让自己本已受损的名声变得更坏。 四月八日上午十点,国家总理、中央军政部长段祺瑞在北京郑重宣布: 一、命令北洋军入赣各部立即停止所有行动,一周之内必须撤离江西返回原防,总理府、参众两院、中央军政府组成联合调查组,前往皖赣两省善后;二、撤销安徽督军倪嗣冲所有军政职务,任命吴光新上将代理安徽督军职务;三、成立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由中央军政次长萧益民上将全权负责,江苏省督军一职由萧益民上将兼任。 消息通过云集北京的两百多名中外记者发往全中国和世界各地,等待多日的中外各方势力闻风而动,本就喧嚣沸腾的舆论再掀**,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南京,投向了一直隐忍不发的萧益民和他领导的强大军队。 第一九一章 霹雳手段 四月九日上午九点,“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的牌匾,终于挂上了督军府大门左侧的硕大石柱上,此前没有任何通知,挂牌时也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半小时后,百余名中外记者赶来参加十点整举行的新闻发布会,看到这块黑底白字的崭新牌匾时,不少人惊呼自己错过了一个重大历史时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督军府一楼会议大厅今天变得庄重肃穆,原本由几张长桌临时设置的主席台,变成了略呈弧形、长约六米的特制实木长桌,泛起深棕色原木光泽的长桌正前方,端正地镶嵌着一个由金色桂树叶环绕五色星的精美图案。 主席台后方空白的墙壁,粉刷成了深蓝色,正上方白色的正楷字体组成“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新闻发布会”这一主题,左右两侧各有三面五色国旗呈四十五度角整齐摆放,国旗前方肃立着两组头戴白色钢盔、身穿松绿色军礼服的高大宪兵。 主席台前方能容纳三百五十人就坐的会议席也变了摸样,原先临时摆放的十几排长椅条凳无踪无影,取而代之的是十二排全新制作的连体长椅,其中第一、第二排坐席前方设置了简朴结实、做工精致便于书写记录的长桌,座位设置和前后间距宽敞舒适,处处体现出设计者的细致和周到。 十点整,当萧益民、王陵基等十二名将领和南京行营各部主官鱼贯登场时,出席新闻发布会的近百名江苏省官员和两百余名中外记者全体起立,并致以热烈的掌声,以往拼命向前挤的摄影记者今天表现得彬彬有礼,没有一个触到主席台前方的鲜花盆景,拍照完毕便很自觉地返回自己的席位,整个会场气氛融洽,井然有序,与往日举行的乱糟糟的新闻发布会迥然不同,看起来更像一个行政会议。 这一效果令萧益民非常满意,也让一同登上主席台的顾维钧等人暗自赞叹,之前谁都没想到萧益民坚持装修的新闻发布会专用会场竟然能够造成这样的影响。 新任南京行营秘书长杨度主持此次重要会议,他首先宣读了总理段祺瑞签署的中央政府命令,郑重宣告“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正式成立。 热烈的掌声停下后,杨度宣布南京行营的组织原则、职权范围和机构设置,当杨度宣布委任名单时,全场不时发出阵阵惊呼声和掌声。 主席台上的十二名军政大员,一个个容光焕发,每个人都在念到自己名字和担任的职务时起立致敬,德高望重、深具政治影响力的孙宝琦,荣任南昌行营参议会首席高参。 其余分别是:南京行营总参谋长王陵基、南京行营宪兵司令部司令麻刚,南京行营军政联络处长张群、经济委员会主任张謇、外交委员会主任顾维钧、司法委员会主任王宠惠、教育委员会主任林白水、财政委员会主任王正廷、交通委员会主任邝孙谋。 行营秘书长杨度宣布完毕,总参谋长王陵基站起来郑重宣布:“基于全国人民的迫切愿望,根据中央军政委员会、段祺瑞总理和萧益民总司令的命令,自今日起,南京行营所属各部将开赴江西、安徽等叛乱地区,对所有叛乱军队和附逆武装展开坚决的打击!” “其中,川军第六军和第七军第二十一师,江苏陆军第一、第二师开赴安徽戡乱剿匪;川军第一军,浙江陆军第四、第五师将进军江西,与湘军第三师和川军第四军密切配合,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消灭李纯、陈光远等叛乱武装!” 会场惊呼阵阵,掌声和提问声此起彼伏,遗憾的是杨度宣布会议结束,主席台上亮相完毕的萧益民等人走向后台,无法采访的记者们立刻放弃徒劳的哀求,飞一般涌出督军府,冲向电话电报公司营业部,以最快速度将一个个重要消息传送出去。 两个小时之后,处理完手头事务的顾维钧和拿到财务处报告的王正廷,双双赶到停车场,得知对方也急着要找萧益民之后,王正廷钻进顾维钧的专车,一同赶往城西清凉山。 崭新的卡迪拉克轿车平稳前行,顾维钧看到王正廷脸色潮红、神情激动的样子,不由得好奇地询问:“儒堂兄有何喜事?” 王正廷转过头,眉飞色舞地反问:“少川,你知道益帅的家底有多大吗?” 顾维钧笑道:“益帅的家底如何兄弟还真不知道,但是仅从这两天下拨各部的一百万开办费来看,益帅生财有道、富可敌国的传言恐怕没错。” “哈哈!” 王正廷兴冲冲地打开捏在手中的报告:“你看,我们的计划刚刚递上去三天,益帅调拨的八百万元就到账了,而且非常周到地存入花旗银行、汇丰银行和中国工商业银行这三个专用账户。 “你再看这两份刚收到的合作协议,美国花旗银行和中国工商业银行分别开具的承诺书,只要单笔贷款不超过十万美元,随时都可以向我们支付!少川,在此之前,你我何曾想到过,能够获得益帅如此的信任和支持?” 顾维钧大吃一惊,随即想起自己和王正廷在北京政府备受冷遇、寸步难行的那段艰苦岁月,想起来到南京之后萧益民给予的信任、理解和支持,不由得百感交集连连叹息: “是啊……儒堂兄,记得第一次内部会议,益帅就告诉过我们别为钱发愁,他将全力支持我们的工作,现在看来,益帅说到办到信守承诺,我相信,我们选择对了!” 王正廷频频点头:“压力也更大了!” 汽车很快在内城墙脚哨卡前停下,顾维钧和王正廷钻出汽车出示证件,立即被领上城墙进入镝楼。 顾维钧和王正廷进入北面的大房间,一眼就看到萧益民与王陵基等十余名将校围在一张硕大的桌子周围,注视着桌面上的地图,低声讨论。 顾维钧两人相视一眼,齐齐停下脚步原地等候,萧益民的声音随之传来:“少川、儒堂,都过来吧,正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呢。” 顾维钧两人只好走到桌子边,立刻被摆在桌上的建筑平面图所吸引。 “新的行营办公区占地面积如此之大?”顾维钧满脸赫然,王正廷也睁大了眼睛。 萧益民满脸笑容,与周围将校低语几句,拉上两人,叫上总参谋长王陵基,一同走出镝楼来到城墙上。 王正廷、顾维钧遥望城墙内外上万名工程兵同时施工的恢宏场面和巨大规模,再次发出声声感叹,连声说做梦都想不到整个工程如此庞大,施工进展如此迅速,之前大家对这一巨大工程能否在半年内竣工投入使用普遍持看笑话的态度,背地里讽刺川军工程兵为一群只会挑担挖土的乡巴佬,根本不相信工程兵团司令部做出的承诺。 “很多人都看不起我们的工程兵,这不奇怪,这是我们工程兵团的特殊性和保密制度使然,外界对属于军队建制的工程兵的了解,大多还停留在‘穿着军装的民夫’这一水平上,哪里知道我们工程兵团中的营连长,基本都是由军校三年制工兵专业和测绘专业的毕业生担任,更不会知道团级以上主官近半拥有德美两国大学的建筑设计等相关专业文凭。 “你们看看前后工地上的十几台钻机,再看看那些柴油机带动的混泥土搅拌机,这只是我们工程兵团所拥有的施工设备的一部分,我敢说整个中国没有一家专业建筑公司能有这样的实力和水平!”王陵基少有地说出这么一大段自夸的话。 顾维钧和王正廷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两人听了王陵基的话,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相信。 萧益民今天似乎精神特别好,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在一旁倾听顾维钧两人的询问和王陵基的介绍,手里指指点点,不时对石头城方向初具雏形的建筑物名称和用途补充一二,告诉两人哪里是营房,哪里是住宅区,就连隐秘的军事监狱、地下防空建筑都不对两人隐瞒,完了还透露一个秘密: “清凉山顶上正在浇筑的是大型无线电收发系统的基座,隐隐传来的爆破声来自于东南面的山脚之内,将来南京行营的通信中枢就设在里面。” 顾维钧两人听了更为震惊,最后王正廷忍不住问道:“总投资得花费多少?如此巨大的建设规模,真的能在十月份竣工并投入使用吗?” 萧益民非常肯定地回答:“总投资不会超过三百万,由于所有的建筑都不会超过三层,最大的建筑也就是占地面积一千二百平米的综合办公大楼,所以施工难度并不大,而且我们的工程兵团拥有丰富的施工经验,令全国教育界赞不绝口的四川大学就是下面这个工程兵团承建的,还有外界不了解的宜昌军事训练基地、雅安军事训练基地二期工程等等,都是我们的工程兵自己设计建造的,两个基地的建筑规模要比眼前的大得多!对了,两位找到这儿来,一定是有急事吧?” 顾维钧这才回过神来,拿出一份抗议书递给萧益民:“这是日本上海领事馆和招商局送来的,益帅,我们真的扣留了招商局的三十几艘客货轮船和价值八十万日元的武器弹药?” 萧益民点点头:“没错,昨晚午夜时分,四艘给李纯叛军运送武器弹药的货轮,在芜湖江段被我们秘密策反的芜湖港领航员引到码头,我们的突击队袭击得手后立即开往长江上游的黄石港,我们的第七军一个师退出九江后就驻扎在黄石。 “至于招商局的轮船,是我下令扣下来的,而且不止是轮船,已经有证据证明参与叛乱的招商银行也逃不掉,今天上午八点,我已经发出命令,查封中国招商银行上海总行,估计这个时候,整个长江流域各省的招商银行所有分行,已经被各省督军查抄了,唯独南京分行我还没动。” 顾维钧和王正廷惊得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料到萧益民出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看来,依靠淮军和北洋起家的盛宣怀家族要完了!还在摇摆观望的江浙亲日派豪门今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了……~~~~~~~~~~~~~ 第一九二章 合围之势 四月十日,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的喉舌《中国时报》创刊号在南京、上海、杭州、苏州、武汉、长沙、成都、重庆等八个城市隆重发行,覆盖面如此之大,完全得益于上海、杭州、武汉、重庆等地出版界的密切配合,得益于南京行营教育委员会主任兼《中国时报》社长林白水的艰苦努力。 首期创刊号一面世就引发强烈反响,上面刊登的中央政府关于成立南京行营的决议、南京行营各部门的组织机构、各部军政要员的履历、萧益民发出的《平叛令》全文、川江浙十万平叛大军的调动情况、位于南京城内清凉山下的南京行营办公区的建设等等消息,每一条要闻都引发中外各界的热烈讨论,其中,由林白水主笔的文章《盛氏家族的罪恶》,更是引起中外各界一片震动。 这篇刊登在头版的文章,观点鲜明,论据翔实,不但详细披露盛氏家族投机钻营、卖国求荣的发家史,列举盛宣怀一生中一个个欺上瞒下损公肥私的卖国行为,重点陈述了汉冶萍公司从建立到权益出卖诸多内幕,揭露招商局的建立到衰落的全过程,其中,一个个被冠以“民族企业”和“洋务典范”的纱厂、银行、矿山、轮船公司从兴盛到衰落真正原因,以及这些用国有巨额资金创办的公司最后如何落到盛氏家族口袋里的血腥与罪恶,第一次呈现在世人面前。 林白水锋利的笔尖,撕开了盛宣怀的层层画皮,毫不留情地把这个窃取全民财富媚外崇洋的大汉奸、伪君子形象呈现在世人面前,人们终于看清了每遇自然灾害就挺身而出沽名钓誉最后慷国家和他人之慨、死后却耗费三十余万巨资举办葬礼的盛宣怀的真实嘴脸!看清了所谓热衷教育却只为自己培养走狗的盛氏家族的丑恶形象! 一部充满血腥与罪恶的发家史,在无比详实的证据证词和林白水犀利的笔锋下,无所遁形! 文章最后特别公告:“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司法委员会和正在组建南京行营特别法庭,即日起将对盛氏家族名下所有企业、财产展开全面调查,调查过程、查抄的赃款赃物,直到最后的公诉与判决,都将以公正公开的原则连续予以报道,自即日起,特别调查组和特别法庭将接受所有涉及盛氏家族的民事和刑事诉讼!” 《中国时报》创刊号引发滔天巨浪的当日下午,淞沪护军使卢永祥宣布“查封上海招商局和盛氏家族名下所有银行和企业”,浙江、江苏、湖南、湖北、四川、云南、贵州、陕西、河南、山东、直隶等十二省政府先后宣布:“查封中国招商银行本省分行,查抄盛氏家族设立于本省的所有分支机构及隐藏财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转眼之间,盛氏家族覆盖全国的巨额财富被瓜分一空,全国各地报纸在利益和大势所趋之下,先后掀起声讨全国最大的汉奸卖国贼的舆论热潮,原本还想着如何说服洋人和汉奸买办集团发起反击、力挽狂澜的盛氏家族,由此而声名狼藉,一夜之间颓然坍塌。 之前对萧益民势力不屑一顾、拒不合作的大批汉奸买办,由此被吓得魂飞魄散,数以百计的豪门财阀,一面派出密使赶赴南京,一面收拾包袱、清理财产,随时做好出洋避难的准备,大量声名显赫、极具政治背景的洋人涌向南京,盛氏家族主要成员则卷起所有能够携带的财富和古董字画,仓惶逃进上海租界避难,数名主要家族成员连夜带着幼小的富三代乘坐日轮逃往日本。 几乎在同一时间,占据南昌城的江西督军陈光远也将中国招商银行南昌分行抄了个底朝天,笑纳了一百八十万元的现大洋和价值五百余万的有价证劵。 只有攻下了瑞昌、德安、永修三城,匆匆赶到南昌汇合的李纯和倪嗣冲意识到巨大的危机即将来临,两人没有半点儿分赃的心思,一进门就把刚刚赚了个盆满钵满兴高采烈的陈光远拉进督府作战室。 素有名将之称的李纯接过参谋官递上的指挥棒,严厉地扫视围成一圈的二十余名将校,棒头重重敲在赣东北方向: “诸位恐怕还不知道,杨善德亲率浙军第四、第五师开到衢州,不日将兵分两路入赣,堵住浙赣通道;南面,川军王瓒绪的两个师已经帮助溃逃的欧阳武重整赣军,两部相加足足五万余众;西面,谭延闿麾下的湘军第三师、程潜麾下的第四师齐头东进,恐怕此刻已经攻占了萍乡和宜春,我军各部已处于三面包围之中。” 众将校原以为江西的一切都在北京的徐大帅和冯大帅掌控之中,因此谁都没有后顾之忧,兼之连日来高歌猛进攻无不克,所到之处大肆抢掠,每攻占一城一镇就纵兵劫掠、强奸杀戮,哪里知道形势已经急转直下,自己已经处在四省联军的包围之中。 “怎么会这样?” “有徐帅和冯帅坐镇中枢,难道龟缩南京的小茶壶还敢掀翻天不成?” ……“闭嘴!” 陈光远喝住麾下大喊大叫的将校,上前两步,颤颤巍巍地来到李纯面前:“形势真的严峻到如此地步?” 李纯扔掉指挥棒,沉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恐怕比我们所知道的更严重,之前谁能想到,段芝泉竟然能够一夜翻盘,转眼间再次与萧一鸣构成南北联合之势?原本浙江的杨善德、福建的李厚基都已答应冯帅共同举事,只等我们控制好江西就合围南京,可如今……李厚基还好一点,蹲在福建四处观望,两不得罪,但是杨善德看来是彻底投靠了萧一鸣,否则怎么会亲率两个师入赣与我们为敌?真可谓瞬息万变啊!” 陈光远和身后将校已经目瞪口呆,一旁的安徽督军倪嗣冲也是连连哀叹,之前倪嗣冲就不愿意率领麾下精锐离开安徽,可禁不住冯国璋的密令和李纯的催促,只好将合肥交给副将王廷桢镇守,而王廷桢的第十七师则留守徐州,如今形势急转直下,整个安徽和淮北完全空虚了。 倪嗣冲最担心的不是安庆和合肥,而是北面的战略要地徐州,自从吴佩孚挺近河南却被赵倜拒之于郑州以南之后,倪嗣冲始终对进不了郑州却占领了许昌和归德(商丘)一线的吴佩孚很不放心,在倪嗣冲心里,他宁愿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敢相信冯国璋和徐世昌的约束力,这个时候如果吴佩孚这头猛虎突然掉头南下,徐州定然不保,倪嗣冲的老巢安徽也就没了。 李纯看到倪嗣冲的脸色急剧变幻,随即明白倪嗣冲心中所想,但事到如今,不但倪嗣冲的安徽危若悬卵,就连自己这帮人的出路甚至性命都难以保证,还能如何给予倪嗣冲开解安慰?要怨只能怨北京的冯帅和徐大帅,怨自己的命不好,除此之外只能面对现实。 倪嗣冲的目光转到大幅地图上,良久,终于发出一声哀叹:“这个小茶壶,毒啊!我们都小看他的手段了,我敢说段芝泉也没有此人的心狠手辣,看看这幅架势,他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啊!” “湖口急报——” 一声急切的高呼打断了所有人的沉思,只见陈光远的副官匆匆而至,脸色苍白厚唇颤抖,来不及擦掉满脸的汗水就匆匆禀报: “海军两艘驱逐舰和川军四艘炮艇借迷雾突然出现,猛烈轰击我湖口要塞,我军守备团伤亡惨重,不得不放弃要塞,撤往九江……” “什么?你再说一遍?”陈光远惊怒之下,一把揪住副官的衣襟。 李纯连忙上前拉开陈光远,凝视副官,沉声吩咐:“继续说!” “是……” 副官顾不上整理凌乱的仪容仪表:“六艘军舰炮艇轰击完毕,三十余艘招商局的客货轮编队驶入湖口,据前方传来的急报,三十余艘船上全是川军官兵,粗粗估算至少不低于两个师!” 满堂一片惊呼,李纯急切之下大声询问“日本人的军舰呢”,话音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日本军舰卖完武器弹药、运送李纯等部到九江之后,在萧益民集团和欧美各国的强大压力下,就以保护汉口和长江沿岸侨民为借口,堂而皇之毫不脸红地宣布退出中国的内斗! 李纯快速改口:“探清船上的川军番号没有?” “没有,船队只竖有川军的飞豹军旗和五色旗,没有川军各部的具体旗号,而且川军都在船上距离很远,根本无法探究,但是基本能够确认川军的人数。”副官匆匆回答。 倪嗣冲失神之下,无比悲观:“完了,完了!一旦德安和九江一线失守,我们连退路都没了……” 李纯见状,当机立断,大吼一声“肃静”,紧接着拉上一脸沮丧的倪嗣冲和手足无措的陈光远: “你们看,东面我们肯定是过不去了,如果我预测不错的话,南面一线形势更为严峻,王瓒绪和欧阳武的四个师一定是正在向南昌高速逼来,以我们现在的士气和装备,根本挡不住配备了数十门火炮和百余门迫击炮的王瓒绪两个师,要是欧阳武的三个师再从两翼强攻的话,就算我们出动三个师都顶不住。” “赣西方向也走不了,湘军的两个师肯定已经摆下了阵势。”陈光远已经恢复过来,指着地图上的萍乡至宜春一线大声说道。 李纯点点头:“如今我们已遭四面合围,固守南昌无疑是自寻死路,只有果断放弃南昌,集中全军力量,迅速开赴德安,摆出决战之势,迫使正在攻占九江和德安的川军仓促应战,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则在到达德安之后,毫不停留立即掉头向西,以最快速度经瑞昌、阳新赶赴黄石,通过北京的冯帅和徐大帅,逼迫湖北督军石星川让路,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和实力,只有到达兵力空虚的黄石,马不停蹄渡过长江,我们才能获得一条生路,到时候无论向北向东,应该都没有问题,都能获得安徽方向的策应与支援。” “如今只能如此了。”倪嗣冲随声附和,安徽是他的老巢,那里还有三个师的地方军仍然听从他的调遣,只要行动迅速,萧益民的联军肯定来不及进攻安徽,倪嗣冲仍有重整河山的机会。 江西督军陈光远在李纯和倪嗣冲的逼视下,只能咬着牙关重重点头,很快下达了一个震惊全国的命令:洗劫全城! 第一九三章 势如破竹 回荡在南昌城上空的枪声逐渐稀落,近百座被抢掠一空的钱庄、军营、物资仓库、富豪家宅仍在燃烧,烈焰与浓烟笼罩全城,到处可看到横七竖八的平民尸体,满街奄奄一息、痛苦哀嚎的伤员中,夹杂着无数身无寸缕的悲惨妇女,孩童们无助的叫喊以及饱含民众无尽哀怨的哭泣、呻吟和悲呼,让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落泪。 城北洋人们的产业不但丝毫无损,反而受到北洋叛军的严格保护,五百余名保护洋人区的北洋官兵刚撤走,日、英、美、法等国的两百余名银行职员和侨民就冲上高大建筑物的顶部,望着如同地狱般场景的南昌城,几乎所有人都吓傻了,一个个目瞪口呆接着发出惊叫,无论平时对中国人如何的蔑视,如何的欺诈,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洋人都齐呼上帝,脸上和心里全是无限的痛苦和悲悯。 十余名愤怒的白人在正义感的驱使下,拿出照相机冲上一片狼藉的街头,以天主教牧师为首的十余名银行负责人和各国名流很快聚在一起,匆匆组织侨民成立救护队,花旗、汇丰、劝业等银行立即启动自有无线电台,将南昌城发生的一切通报各国使领馆和报社。 城中状元桥南面的高级妓院“宝丽坊”里满是受伤市民和欲死欲活的受辱妇女,二十余名护院打手颇为蹊跷地将混乱的市民组织起来,用门板将一个个受伤平民和伤痕累累的女子抬进大院,拿出重金,半请半劫地带回十余名本城名医。 妓院后院隐秘的地下室里,年轻的川军情报局南昌站站长兼妓院老板曹渊看完总部回电,立刻用无线电台明码将刚发生的南昌浩劫通报全国。 下午三点,江西德安城北马回岭。 连续四个小时的激战之后,郁郁葱葱的马回岭已经变成一片焦土,成片的光秃秃树干在炽热的气流中如同火把般“哔哔啵啵”燃烧,从上到下三道阵地上全都是北洋军李纯第八师官兵的尸体。 短暂的平静后,川军第十八师和第一师的三十六门七五山炮和野炮再次怒吼起来,密集的炮弹准确落到守军重建的一个个火力点上,残存的一千余名北洋军死伤惨重,但是仍然没有半点儿投降的意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博阳河铁路大桥南段指挥部里,十九师少将师长袁崇熙和第一师少将师长杨森几乎同时放下望远镜,遥望前方浓烟滚滚、如同烈火烧山般的马回岭,对敌军的顽强意志感佩不已。 另一侧,第一师参谋长郭儒栋对十九师参谋长何玉蘅笑道:“这一下午打出的炮弹,恐怕超过我们几年来训练的总和了。” 何玉蘅不由莞尔:“日本人送的,不用白不用,能够以最低的伤亡创造最大的战果,不正是大帅时时强调的吗?” 郭儒栋听得有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颇为羡慕地说:“真羡慕你们啊!全军第一个山地师,而且是唯一换上M1917轻型步兵炮和M1918新式轻机枪的主力师,还有你们的突击营,清一色的新式装备,甫一亮相,就以绝对的优势拿下了李纯十八师的德安车站军火库,啧啧!大帅偏心啊!” “得了,别在兄弟面前叫苦了。” 何玉蘅靠近郭儒栋,压低声音,问道:“听说王副司令很快要来江西当督军,老兄恐怕也要晋升少将师长了吧?” 郭儒栋心中一凛:“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老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谁不知道打完德安这一仗我师就得返回九江,带上新归附的两个团北洋军赶赴芜湖作战?剩下的追击残敌和整编赣军等任务,还不是全都落到你们第一军的头上? “你们想想北洋军持续半个月的洗劫,那得是多少财富?我真眼红啊!我就不信之前你这个师参谋长没看到江西总体作战计划。”何玉蘅故意装出一副鄙夷的样子,弄得郭儒栋都不好意思了。 “西面是怎么回事?” 袁崇熙严厉的吼声响起,郭儒栋两人立即停止交谈,匆匆走出掩体,向西观望,只见数万民众聚集在前方两公里的田野上,临时建立的俘虏营已经被如林的刀枪所淹没。 两匹战马飞速而来,十九师工兵营长和警卫连长几乎同时跳下战马,冲到袁崇熙面前大声报告: “弟兄们挡不住啊,师座!原本帮助我们运送弹药的当地老乡,突然领着成千上万乡亲冲击战俘营,不顾我们的劝阻,围着一千多名战俘往死里打,属下和弟兄们全都被推出老远,鸣枪警告都没有效果!” 袁崇熙一听倒吸了口凉气,望向满脸震惊的杨森。 杨森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完咬牙彻齿地说:“报应啊!这是北洋军的报应,来得好快啊,由此可见北洋军的倒行逆施到了何种程度照我看啊,杀光了也应该,我们总不能向老百姓开枪吧?” 反应迅速的何玉蘅已经命令侍卫带过马,领着一个排的警卫官兵,策马冲向西面人声鼎沸的战俘营,迅速组织起八百余名官兵将愤怒的百姓分开,好不容易制止混乱,挤进人群中央,何玉蘅和身边官兵一个个被震得目瞪口呆: 千余名战俘已经被愤怒的民众屠杀一空,血肉模糊的地面上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形,残损的四肢、破碎的脑袋混杂着脑浆内脏,满地都是,巨大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如同修罗场般的血肉中央,还有几个年逾四旬的失控汉子不停地挥舞锄头,嘴里发出野兽般的沙哑嚎叫和咒骂。 两个小时后,北洋军两个师在德安以南十七公里掉头西逃的急报传来,马回岭的激战已经结束,杨森的第一师完全控制了德安县城,两个主力团在参谋长郭儒栋的率领下继续南下,与王瓒绪、欧阳武率领的三个师发起南北两线追击,杨森率领一个团和直属各部,领导当地自发组织起来的民团,一起展开全境清剿。 袁崇熙第十九师北上九江,与刚从武昌乘船而来的刘湘第二师汇合,随后率领本师及投诚的北洋军两个团,登上二十余艘轮船,在海军军舰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杀向安徽芜湖。 次日上午,从豫东突然南下的吴佩孚两个师合围了徐州,徐州守将王廷桢眼看大势已去,一枪没放就率部归附了吴佩孚,获得一个师北洋老兵和大量物资补给的吴佩孚欣喜莫名,率部进城安抚军民之后,吴佩孚立即给萧益民发去密电,然后通电全国,宣告淮北平叛行动胜利结束。 四月十四日,川军第六军军长廖震率领麾下第十六、第十八师经豫南开到徐州,与吴佩孚部完成防务交接。 吴佩孚率领已经扩充到四个师的官兵离开徐州开赴归德,川军第六军第十六师在数万市民的欢迎声中列队进入徐州城,军参谋长陈万仞率第十八师缓缓南下,与横穿鄂东山区的第十七师、轻松攻占芜湖的第十九师密切配合,呈三面夹击之势向合肥压迫。 江西战场,李纯、倪嗣冲、陈光远率领的三万余众在川赣联军的追击下溃不成军,一路上遭到川军派出的十余支特种分队不分昼夜地零敲碎打,还没逃到武宁,就被速度飞快的川军生生截下后队,近万北洋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举手投降。 急于逃命的李纯等人不得不忍痛下令抛弃所有火炮辎重,率领两万残部飞速西逃。 两天后,又累又饿的两万残部终于逃到大冶,却发现黄石港已被从宜昌调来的川军第四师占领,行动迅速的川军第四师在军长孙兆鸾的亲自指挥下,已经构筑起两道防线,死死堵住李纯等人唯一的退路。 就在李纯等人手足无措的时候,尾随追击的两万五千余名川军官兵杀到,根本不给北洋残部任何休整的机会,架起百余门迫击炮,迅即发起猛烈炮击,李纯等人被迫率部闯进大冶钢铁厂,利用坚固的院墙、厂房顽强抵抗。 十四日下午,没等驻扎汉口的日本人赶到,设防于黄石港的川军第四师已经开到大冶,与王瓒绪率领的两个师一起对顽敌展开两个小时的炮击,整个大冶钢铁公司连同大部分开采设备一起,瞬间变成一片废墟。 黄昏时分,川军停止炮击,三个师数万官兵呐喊着发起了最后的冲锋,绝望的李纯举枪自杀,倪嗣冲和陈光远在十余侍卫的拼死保护下冲出包围圈,换上便装逃到长江河口码头,登上前来接应的日本军舰悄然离去。 四月十五日上午,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再次举行新闻发布会,数百名各界代表和中外记者蜂拥而至,陆军总长王士珍、新任安徽省督军吴光新两名上将也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大众面前。 萧益民上将郑重宣布:“历时二十五天、遍及鄂赣皖豫四省的平叛战争顺利结束!南京行营关于《减免战乱四省两年税赋》的申请,已获得段祺瑞总理批准和参、众两院一致通过。” 热烈地掌声中,陆军总长王士珍代表总理兼军政部长段祺瑞宣布: “任命王陵基上将为江西省督军;任命欧阳武中将为江西省省长;根据中央政府、军政部、司法部联合会议做出的决议,中央最高法院和司法部联合发布通缉令,对犯下叛乱罪、谋杀抢掠罪等十三项罪名的倪嗣冲、陈光远等十七名叛军将领展开追捕,并没收其所有财产!” 当天下午,新闻发布会上宣布的决议、委任、战报和通缉令,迅速传遍全国。 到了这个时候,欧美列强和国内各大势力才猛然发现,整个长江南北,包括江西、江苏、湖北和安徽大部地区,尽数被萧益民集团所占领,正在拼死抵抗桂系军队的广东,已在萧益民集团的三面包围之中,中国最大的反对党在内忧外患中摇摇欲坠,已经无法挽回失败甚至覆灭的命运。 ~~~~~~~~~~~~~~ 第一九四章 不可沽名学霸王 随着江西、安徽两省大规模军事清剿行动顺利完毕,民国建立以来规模最大、投入兵力最多的一场内战也随之结束,中外舆论的热情不但没有因此减弱,反而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热潮。 蔓延数省的熊熊战火,仅仅燃烧二十余日即被扑灭,这一结果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无论是南北两大敌对政府,还是欧美列强和中国地方军阀,无不为此深感震撼,一双双不可思议却包含复杂情感的眼睛,全都望向了虎踞龙盘的南京城,投到年轻的中**政统帅萧益民身上。 中外政治家和军事家都敏感地意识到,一个崭新而强大的军政势力,已经无可阻挡地登上中国最高政治舞台,其严密的政党组织、雄厚的经济实力、庞大而独立的军事体系和先进装备,以及巨大的包容性和侵略性,都随着战争的进程和南京行营的建立,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其综合实力远在中国任何一个军政势力之上,中国的军政格局乃至整个亚洲的政治格局,必将因为萧益民集团的迅速崛起而发生改变。 北洋叛军口中号称的八个师十万雄兵,在萧益民指挥的二十万五省联军毫不留情的打击下,转眼间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此战带来的巨大影响开始呈现,随着南京行营一个个政策、一项项决议的发布,大批的地方军队将领卸甲归田,江南各省数以千计的旧官僚辞官归隐,这一结果足以令欧美列强和野心勃勃的日本目瞪口呆,不得不重新调整对华政策。 经此一战,年轻军政统帅萧益民表现出极为优秀的大局观和惊人的军事才华,树立起个人的崇高威望和展现出强有力的领导才能,同时也一举奠定了他南方最高军政领袖的稳固政治地位,对南方各省地方势力展示出“顺昌逆亡”的强大威慑力。 原本心存观望的江浙财阀和各派政治势力,在命运的残酷抉择面前,终于向萧益民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四月二十七日,又一个轰动性消息传遍全国:河南省省长赵倜通电辞职,当日便离开郑州,举家迁往天津隐居;次日上午,吴佩孚不费一枪一弹,率部进驻郑州,高调通电全国正式担任河南督军职务! 河南局势的突变,意味着总理段祺瑞与吴佩孚的矛盾公开化,数月前段祺瑞就已任命吴佩孚担任河南督军,但遭到徐树铮、吴光新等心腹将领的反对。 左右为难的段祺瑞明知道徐树铮等人一直对吴佩孚抱有成见,说得直接点,是对方方面面都表现得极为优秀的吴佩孚心生嫉妒,但是为了安抚徐树铮等麾下大将,保持本集团的团结一致,段祺瑞只能做出取舍,因而使出一记昏招:同意已经暗中投靠的赵倜以豫军总司令和省长的身份,继续把持河南军政大局。 赵倜得到徐树铮等人的支持和段祺瑞的首肯,立即将麾下仅有的两个师调到郑州和洛阳,紧接着大肆收编地方武装和绿林好汉又组建了两个师,将奉命北上接防的吴佩孚堵在许昌以南。 更为过分的是,赵倜在吴佩孚率部进入豫南的时候,便将信阳、漯河、驻马店等豫南地区的所有粮食搬空,而且提前征收豫南地区三年的税赋,留给吴佩孚的是一片萧条怨声载道的豫南,以及河南民众的普遍厌恶和敌视。 在此危难关头,还是与吴佩孚一见如故、相交莫逆的萧益民伸出援助之手,不但通过铁路给吴佩孚急调两列专列的大米油盐,还慷慨赠送足够装备一个师的川造毛瑟步枪、仿德式水冷重机枪、十二门半新旧的七五野炮和大批弹药。 获得援助的吴佩孚立刻露出锋利的獠牙,率领麾下完全装备的两个半师迅速挺近许昌,逼走赵倜临时组建的豫军第四师之后,吴佩孚将督军府设在许昌,并向全省各武装发布公告,接着突然挥师东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富裕的战略要地归德,将归德至许昌以及以南大部地区尽收囊中,终于在河南站稳了脚跟,从此脱离才依附不久的段祺瑞派系。 不久,李纯、倪嗣冲等人率部发难攻打江西,心里总想着要帮萧益民做点儿什么的吴佩孚很快接到萧益民的密电,吴佩孚大喜之下二话不说,亲率麾下两个主力师日行百里合围徐州,逼得老朋友王廷桢率部投诚。 随后,吴佩孚便将战略要地徐州交给川军第六军,自己带着一个师的新增兵力、三百余吨的军用物资和装备,杀气腾腾地返回许昌,略作休整,就开始了对郑州的两面包围。 赵倜本身能力非常有限,数年来根本无法驾驭桀骜不驯的中原群雄,豫西地区和南阳等数十个县至今仍然自行其是,地方军阀势力不听调、不纳税割据一方,相互间征战不休,火并不断,给中原大地带来巨大灾难。 吴佩孚以其麾下所部严明的军纪和对地方体恤安抚的温和统治政策,以及弹指间攻占许昌、归德等大部地区并兵不血刃拿下徐州的赫赫战功,深深震慑了河南各路豪强,也赢得了河南民众的普遍好感与支持,加上吴佩孚通过萧益民为河南全省争取到免税两年的优惠政策,使得吴佩孚的声望急剧高涨,最终铸成了八方归附的局面,成就了吴佩孚顺利入主河南的伟业。 吴佩孚成功入主河南带来的震动和深远影响,丝毫不次于整个江南的平定,不但成就了吴佩孚一代名将的威名,还再次改变了中国的政治版图,使得萧益民集团的势力延伸到黄河南岸广大地区,一跃而成为中国最强大的政治与军事势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五月一日,又一个重要消息从南京传向全国: 中央众议院议长张澜、四川省省长曾寿五、西康省省长匡佑民、云南省省长李鸿祥、贵州督军兼省长鲁平山、广西省省长陈炳琨、湖南省省长谭延闿、湖北督军兼省长石星川、江苏督军王陵基、江西省省长欧阳武、江苏省省长韩国钧、安徽督军兼省长吴光新、浙江新任省长龚宝铨等二十余名军政大员,率领各省经贸代表团齐聚南京,出席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主办的“南方经济发展研讨会”,并一同出席南京太平门修复工程竣工仪式。 在南京城五万军民热烈的欢呼声中,萧益民与二十余名南方各省军政要员整齐站立在修复一新、巍峨雄壮的太平门前方,接过一个个年轻美丽的礼仪小姐奉上的张小泉剪刀,笑容可掬地剪断长达二十余米连接一团团红绸大花的彩绸。 震天的鼓乐声中,站立在太平门镝楼正下方的金陵道尹朱文劭和朱老先生俩叔侄激动地拉开金黄色的丝绳,覆盖在中央城门洞正上方的硕大绸布飘飘而下,“太平门”三个古朴苍遒的大字呈现在数万军民眼前,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冲天而起,一浪接着一浪,经久不息。 最令南京民众感慨和拥护的是萧益民的诚信与“爱民惠民”政策,从萧益民入驻南京到现在,仅仅一个半月时间,整个南京内外均发生可喜变化,哪怕在萧益民遇刺的那段时间,全城也没有发生任何混乱,更没有任何趁火打劫的事情发生,就连挑剔的文人和归隐政客,都不得不对萧益民宽宏的胸怀和睿智的处置深表赞叹。 令所有南京民众感恩戴德的是,萧大帅的军队军纪严明作风严谨,驻扎城内城外的五万官兵不但没有出现一起重大扰民伤民现象,反而在修复南京城墙和建设南京的过程中,涌现出上百上千“爱民惠民”的优秀官兵和“军民鱼水”的感人事迹。 全城用破旧小庙和道观设立的四座福利院,在工程兵的无私援建下焕然一新,数以千计的孤寡老人得以照顾;城南城北两座占地宽广的废弃寺庙,经过五千余名工程兵的日夜建设,如今已变成两所设施齐全、环境优美的“希望小学”,南京城以及周边三千八百余名流浪儿童和小乞丐穿上了整洁的校服,就连两所学校周边的上千户贫困市民也因此受益。 短短的四十五天时间,萧益民就赢得了南京民众的衷心爱戴和拥护,无数民众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人民子弟兵”,什么样的军队才是“人民的军队”,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青年学子和青壮年涌到各大军营门口的征兵处。 在萧益民和他的军队带动下,工商百业全面复苏,新开工厂接连不断,物资流通量和交易量成倍增加,整个南京地区焕发出强大的勃勃生机和活力,萧益民的南京政权赢得了民心,自此奠定了稳固的统治基础。 五月五日,“南方经济发展研讨会”顺利结束,各省军政巨头带着丰盛的成果离开南京,萧益民集团的喉舌《中国时报》于当日发行特刊,公开发表了“中国南方铁路建设发展纲要”、“南方各省税政改革初步方案”等十余项重要的会议成果,彻底打碎了尘嚣直上的“南北分裂”谣言,赢得全国上下的一致喝彩,也紧紧抓住了欧美列强的贪婪之心。 五月五日下午三点,早已等候多日的各国使节、跨国集团代表和中外记者,涌向城中的督军府,出席南昌行营秘书处和联络处例行召开的新闻发布会。 万众瞩目的萧益民出席了本次新闻发布会,行营各部负责人详细介绍了会议精神和各自领域的工作计划,并就中国南方铁路大建设问题回答了中外记者的提问。 当在世界上拥有广泛影响力的美国《时代》记者布鲁斯打破新闻发布会开场定下的规矩,严肃讯问萧益民如何看待仍在广东抵抗桂系军队的南方政府时,全场立刻变得一片寂静,三百余名各国使节、驻华代表和中外记者,全都紧盯着主席台中央的萧益民,坐在萧益民两侧的杨度、顾维钧等人也显得有些紧张了。 萧益民缓缓站起,徐徐扫视台下,用他浑厚抑扬的声音念出两段句子:“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就是我的明确态度!” 第一九五章 利益攸关 “司令,广州急电!” 张斯可的到来,打断了顾维钧和张群的工作汇报,在萧益民的提醒下,他和军中绝大多数将领一样,仍然称呼萧益民为司令。 萧益民接过电文,示意张斯可也坐下,很快挺起身躯,接着通报:“程璧光遇刺身亡了广东督军莫荣新派人干的。” 顾维钧和张群大吃一惊,张斯可脸上却微微泛起幸灾乐祸的笑意。 张群反应过来,禁不住感叹道:“真没想到,仅仅距离孙文先生登上南方海军总长程璧光的军舰、下令炮击莫荣新的观音山督军府紧紧四个月,卷土重来的莫荣新就使出如此阴招!” “岳军,我可不同意你的说法。” 曾与张群是同窗学友的张斯可慢条斯理地笑道:“这件事背景很复杂,相互间纠葛也很深,但是不管怎么说,孙文与陆荣廷从亲密合作走向分裂后,怎么也不应该在恼羞成怒之下,命令海军两艘战舰炮击观音山督军府,虽然成功逼走了北京政府任命的广东督军莫荣新,驱逐了占据广州的一个师桂军,却造成了巨大的不良影响,受到全国上下的一致谴责,革命党的声誉严重受损,并就此埋下巨大隐患,有今天的这个结果也不奇怪! “再者说了,岳军你在广东那边也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应该知道革命党素来喜欢走极端,从辛亥年到现在,死于革命党暗杀之下的军政名流还少吗?就连他们自己的同志也不放过,更不要说敌人了!” 张群一脸凄然,连连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顾维钧则是颇感兴趣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也许是联想到刚刚过去不久的南京爆炸案,顾维钧最后的目光停在萧益民平静的脸上。 萧益民对顾维钧微微一笑: “估计我的心理有诸多暗影面存在,所以接到程璧光遇刺身亡的消息时,竟然有那么几分……兴奋,对!是兴奋!也许你们对我的反应感到奇怪,觉得我应该表现出符合自己身份的风度,不管怎么想也该惋惜地感叹两句,或者对程璧光寄予同情,对吧? “说实在的,我心里非但没有半点儿同情或者惋惜,反而感到丝丝快意,这是因为甲午海战的伤痛深深铭刻在我心底,我清楚的记得,程璧光作为‘镇北’舰的舰长,不但在甲午战争中临阵逃脱,而且还积极主张乞降,最后他竟然自告奋勇,亲手将投降书送到日本侵略者手里。” 顾维钧和张群听完萧益民的一番心里话,相视一眼唏嘘不已。 张斯可则是连连点头,显然和萧益民存有同样的看法:“我始终认为,程璧光更像是一个投机的政客。” 张群骨子里的传统观念非常淳厚,兼之与程璧光彼此熟悉,所以轻描淡写地转了个话题:“司令,广州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会不会影响我们总体计划的实施?” 萧益民笑道: “不会有太多影响,估计海军总长刘冠雄的舰队已经离开长江口南下了。广东控制的海军本来就没有几艘像样的战舰,说起来大大小小十几艘,但是最大一艘战舰的排水量不到三千吨,其中大部分属于超期服役的老旧舰艇,没有一艘能够远离海岸线航行,更加要命的是内讧不断朝不保夕,而且半数以上的舰长都是当初程璧光拉到广东的,如今程璧光没了,广东海军的命运也就到头了。” 顾维钧立刻明白过来:“这么说来,局势反而对我们更有利了?” “没错。” 张群随声附和,看到萧益民没什么吩咐,便与顾维钧一起告辞离去。 麻刚很快到来,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大哥,我就知道你今天要见我,所以我把行程推迟到明天。” 萧益民把刚刚签署的绝密文件递给麻刚:“任务结束后,这份文件立即毁掉。” “明白!” 广州,沙面大街。 明丽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冠,给洋楼林立的沙面大街染上斑驳的金色,从江面上吹来的风带走了初夏的炎热,如此凉爽宜人的天气里,集中了世界六大银行、七国领事馆和上百家驰名商行的沙面大街应该行人如织才对,可因为程璧光的遇刺身亡和浓郁的战争气氛,这条著名的大街已经失去了昨日的繁华,缠着大包头的印度警察和矮小黑瘦的安南警察结队游走,其数量几乎与脚步匆匆、神色紧张的行人一样多。 巴洛特式楼宇下方的会理银行仍然敞开大门,只不过进出的客人寥寥无几,银行左侧的鲜花店也变得冷冷清清,各种各样盛开的鲜花,几乎遮住了半个门面。 上午十一点刚过,大街上的行人增加不少,游走了一个上午的警察也松懈下来。 一辆悬挂使馆牌照的小汽车徐徐停到花店门口,两名年轻的时尚男女含笑下车,围着门口的一篮百合花啧啧称叹。 年轻的卖花女郎快步跑出来,低声赞美客人身上漂亮的服装。 西装革履的男青年显得非常有教养,他习惯性地对卖花女微微鞠躬,用生硬的粤语,和气地询问能不能代为送花? 卖花女询问送花的地点,得知是斜对面著名的日本伊藤商社,立刻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而且还高兴地告诉两位年轻顾客:“伊藤商社的高野先生也是本店的老顾客。” 彬彬有礼的男顾客再次客气地致谢,很快掏钱买下整整一篮的盛开百合。 身穿漂亮日本和服的女顾客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连忙用日语低声提醒身旁的男顾客,男顾客很快返回汽车旁,没多久就拿出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交给卖花女,再附上一笔可观的小费,请求她尽快将这个小礼物连同鲜花一起送到伊藤商社,他要给高野先生一个巨大的惊喜。 卖花女愉快地答应下来,转向店里叫了几声,年约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很快到来,接过卖花女包装好的鲜花和礼盒,望一眼正在上车的一对客人,有些不情愿地朝伊藤商社跑去,非常顺利地将鲜花和礼盒交给站立商社大门之外的日本职员。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年轻的职员谨慎地接过小礼盒,看到贴在礼盒上的小卡片写着“高野长雄”的落款,似乎感到一阵迷惑,最后还是捧着礼盒和鲜花进入商社,交给一位身穿西装、神色阴鸷的中年人,顺便解释了一下礼物和鲜花的来路。 中年人看一眼礼盒上的卡片,默读一遍似乎非常熟悉的落款人名字,很快登上二楼,将鲜花和礼盒送进了里侧那间没有标注任何文字的办公室。 五分钟不到,一声巨响从伊藤商社内部轰然传出,硝烟和烈焰冲破了洋楼的房顶,破碎的瓦砾和木梁随着巨大的浓烟漫天飞舞,周围五十米内所有建筑的窗户玻璃应声而碎。 大街上很快响起声声急促的警笛,数以百计的租界警察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整条大街惊呼阵阵,乱成一团。 沙面租界仅有的两台消防车很快到来,两条水龙在消防员的叫喊声中喷向熊熊燃烧的楼宇内部,数名幸免于难的商社职员哭喊着逃出大门,在越来越多的围观者惊恐的注视下,大声哀求消防员快去救救二楼的幸存者。 普普通通的一辆人力车来到围观人群后方停下,没等年轻猥琐的车夫多看两眼,两名身材高大的印度警察就挥起大棒厉声驱赶,车夫立即惶恐地道歉,拉着人力车不紧不慢地离开,很快拐过街口向市区方向行进。 仅过一分多钟,英法两国的军警飞驰而来,将整个沙面租界封锁得严严实实,所有进出的行人与车辆禁止通行。 当日下午,“世界著名跨国财团日本伊藤商社董事、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高野长治被炸身亡”的消息又一次震惊中外,政局混乱、刀光剑影的广州又一次成为中外舆论报道的焦点。 下午四点,日本驻北京公使气急败坏地冲进了总理段祺瑞的办公室,提出强烈抗议并大肆威胁要百倍报复之后,郑重宣布自今日起停止“西原借款”的执行,直到段祺瑞政府拿出一个令大日本帝国政府和所有国民认可的调查结果为止。 正在为程璧光的遇刺和吴佩孚等将领的公开背离弄得焦头烂额的段祺瑞无比震惊,直到怒气冲冲的日本公使离开,他仍然没有从这个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中清醒过来。 在外人印象中,高野长治并不是个出色的政治家,此人在中国的名望也仅限于文化界,没有多少人知道此人还是日本伊藤财团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可他段祺瑞却非常清楚。 更为秘密的是,年仅三十五岁、仪表堂堂博学多才的高野长治是日本陆军大学和德国柏林军事学院的高材生,还是日本陆军情报部门驻中国华南地区的最高负责人,数年来一直以秘密提供资金和武器装备、挑选人员前往日本深造和接受秘密训练等方式,在暗中支持南中国的反对党,就连松井石根、有吉明这样身份的驻华公使和武官,也要对他毕恭毕敬。 “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面对段祺瑞声色俱厉的质问,迅速赶来的一群北洋将领和总理心腹一片沉默,如果说程璧光的死让所有人都感到高兴的话,高野长治的死就令所有人感到痛苦了。 似乎谁都没有必要下这个黑手,毕竟没有几个人了解高野长治的绝密背景,唯独知道此人高贵身份的,只有北京的段祺瑞和广州的孙中山。 第一九六章 信任与忠诚 缓缓合上标有五颗黑星的机密卷宗,通宵未眠的杨度靠到柔软舒适的椅背上,习惯性地轻揉酸涨的睛明穴,看似全身心放松下来,其实大脑仍在飞速转动。 从杨度下定决心来到南京辅佐萧益民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在这短暂而又繁忙的四十多天时间里,杨度的日子可以说过得既愉快又充实,萧益民给予他的高度重视、尊敬与信任,与杨度之前的东主袁世凯以及所有遇到过的上位者都截然不同。 萧益民的礼遇、关怀和器重,似乎全都蕴含在举手投足之间,更难得的是他不耻下问、知错即改的严谨态度和宽广胸怀,对手下每一位谋臣,每一员大将,萧益民都给予足够的尊重和信赖,没有动不动便重金赏赐的做派,没有刻意的夸赞,也没有上位者惯有的那种礼贤下士的风范,更没有一丝流于形式的虚伪与做作。 萧益民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那么地自然从容,和谐恬淡之中却令人倍感温馨,心悦诚服。 正因为如此,萧益民逐渐赢得杨度等十余名同一时期投入帐下的当世名士的认可,上到孙宝琦、林白水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下到顾维钧、张群等名声鹊起的俊杰,都在用勤勤恳恳、卓有成效的行动和成绩,来表达自己的对年轻统帅萧益民的忠诚追随。 尽管每一天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每一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罕见的充实与满足感。 来到南京之后,杨度过得非常愉快,虽然秘书长一职日理万机极为重要,特别是南京行营初创阶段,大量的事务需要杨度规划、执行、监督和拍板,但是对于满腹经纶、阅历深厚的杨度来说,绝大部分事务只是举手之劳,并没有耗去他多少精力,反而是提点部员、提携后进费去他大量时间,但杨度乐在其中,也没有愧对萧益民给予他的信任。 只是萧益民的军事系统早已自成体系,方方面面上上下下已经非常完善,加上平叛战争顺利结束,需要行营各部门主管一同参详的军机不多,每天都重复着几乎同样的事务,让杨度有些心情郁积,虽然他知道自己初来乍到,不能急于一时,但是身负惊天之才、性格也极为自负的杨度,心里不时浮起几许失落与不甘。 昨日晚饭后,杨度习惯性地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加班,刚看完当天的汇报文件,喝完一杯君山茶,就看到一身戎装的萧益民独自进来。 萧益民来到杨度身边,放下一本卷宗,不无歉意地说道:“对不起皙子先生了……由于金陵兵工厂提前完成几条生产线的设备安装,一大早两个厂长和几个德国专家专门登门报喜,并邀请我出席M1916重机枪、最新型M1918式短步枪的组装车间和子弹生产线的投产仪式……“高兴之下,我在金陵兵工厂待了一整天时间,中午时被工厂一群老师傅灌了不少酒所以没赶回来,晚上又宴请美国总领事戴维斯和蓝旗洋行几个负责人,所以来晚了,本应今早交给先生参详的几份机密文件,只能拖到现在才送来。” 看到杨度起身要给自己泡茶,萧益民连忙说老婆孩子今天刚从上海回来,得回去好好说说话,转身走到门口时,萧益民又回过身来,笑着道: “既然先生不愿意在城里选一座院子,那就再等一段时间再说吧,等清凉山行营大院修好了,先生干脆就住我隔壁,到时候我把师母和两位师兄也一并接来,省得先生三餐都没个固定地方。” 杨度听了颇为感动,等他看到萧益民留下的厚厚卷宗那黑色封皮,以及封面上的五星绝密标志时,整个人当即愣在椅子上,发呆了好一会儿立刻打开卷宗,随后如同中魔一般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强忍心中的激动,细细翻阅每一份盖有鲜红“绝密”戳记的文件。 杨度这一看就再也无法放下,整个人一直处于极度震惊和亢奋的状态,直到他口干舌燥想要站起来添茶水,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和腰部已经僵硬,两只手不停地微微颤抖。 一杯冷茶水灌进肚子里,杨度才慢慢恢复过来。 也许是独处于万籁俱寂的深夜,从不轻易动感情的杨度双目湿润,目光长时间投向面前的一份份绝密文件,唏嘘不已。他清楚地知道,直到这个时刻,自己才算是获得萧益民的绝对信任和器重,才算是真正踏进了萧益民集团的核心圈子里,并从中体会到萧益民对他的推崇和殷殷期待。 更令杨度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的是,萧益民的真正实力远远超过他的估计,尽管之前杨度已经在心里高估了萧益民的实力,可看完萧益民亲自送来的这些绝密文件,杨度才知道萧益民每年在鸦片、盐税、军火、技术转让等方面获得的稳定收入,竟然高达三千余万元以上,而且这份隐蔽的巨额收入,每年还在稳步增长。 杨度也第一次见识了萧益民的战争潜力,整个川军从三年前开始就执行一套独特的兵役制度,每年都有八千余名官兵退役或转业,每年都有从四川和陕甘宁招募进来的八千新兵补充。 除此之外,驻扎南方各省的川军各部都在暗中扩军,征召的各省新兵经过三个月的严格训练,立即分散编入各主力部队,通过一带一的所谓“传帮带”形式,促进新兵方方面面的提高和融合,而且连级以下作战单位均实行“一正二副”的基层军官制度。 这些闻所未闻的独特手段,彻底颠覆了杨度的军事常识,让深思之后的杨度连连叫绝,别的不说,只要战争需要,萧益民一个月内就能拉出五个师的退役老兵,只需从建立在成都、万县、宜昌三大秘密军火库中搬出装备,就能立刻投入战场。放眼全国,有哪个军阀拥有萧益民如此庞大的实力和远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通过这些文件,杨度才知道近年来声名赫赫的“美国兰旗国际投资公司”的幕后老板,竟然是萧益民那个已经获得美国国籍的大弟萧振,这个涉及金融与进出口贸易、造船业、纺织业、远洋运输业、钢铁工业、石油工业的新兴跨国公司,总资产高达一千二百余万美元,而且每年都在大幅度增长,名震中国的公司总经理道格拉斯和上海蓝旗洋行总经理利马宁,竟然只是萧益民雇用的小股东,而这两个近年来蜚声中外的美国新富豪,还拥有美国洛克菲勒财团的背景。 更令杨度唏嘘不已的是,通过这几份绝密文件,杨度终于明白萧益民麾下的“宪兵司令部”多么可怕,只是从宪兵司令部内部秘密设立的情报处和特勤处的规模及职能,杨度就立刻推测出前天发生在广州租界的爆炸案,进而得出初步结论:广州爆炸案只是萧益民集团庞大的统一计划中的一个小环节,仅仅只是“两广攻略”这一个分支计划中的一个秘密行动! 而正在秘密建立于琼州海峡对岸的“临高基地”,才是两广攻略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尽管根据目前的文件,杨度还没有完全了解“临高基地”的意义和后续发展方案,但是敏锐的杨度已经隐隐感觉到,萧益民费尽心力、提前派出数十人潜伏琼州和广东沿海地区,又通过美国驻华机构和兰旗公司获得临高港的开发权,绝不会仅仅用于削弱广东方面的力量。 在此之前,包括杨度这样拥有大智慧大局观的人都没想到与两广陆地隔海相望的琼州,竟然拥有如此巨大的战略地位,都不知道琼州这个海岛除了一年三熟的农业优势外,竟然还蕴藏着数亿吨极易开采的优质铁矿,而且这个已经被“兰旗公司”悄悄买下的铁矿,距离北面的临高港和西面的昌化渔港,直线距离均在百公里之内。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杨度拍案叫绝的绝密计划,而且知道这一计划的除了萧益民、包季卿、王陵基这三巨头之外,其余的两人分别是全权负责的宪兵司令麻杆,以及刚刚看到书面计划的杨度。 杨度看完整个计划,才知道萧益民数年前“慷慨援助”的刘秉先部的存在,要是萧益民在接下来的收网行动中狠辣一点儿,作为萧益民结拜二哥的刘秉先恐怕到死都不会明白,他所率领的八千威武之师从来没有脱离萧益民的真正掌控,至今仍然驻扎在潮州的这支“革命党精锐武装”肩负着稳定粤闽边境、威慑周边地区地主武装、保证日本和南洋援助物资运输安全、保障革命党总部退路的重任。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蒙蒙发亮,心潮起伏的杨度缓缓将文件放入卷宗,用修长的手指蘸上几滴茶水,滴入砚台后轻轻磨墨,然后才提起毛笔,轻触砚台,在卷宗封面背后的最后面一栏空白处,工工整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整理好一切,杨度如同捧起千钧重物般捧起卷宗,再看一眼封面那五颗金星组成的绝密级别标志,长长呼出口气,离开了办公室。 西花园东院的空地上,身穿一身银灰色唐装练功服的萧益民,仍在专心致志地施展身手,一套看似普通的武当太极拳,在萧益民的手中显得非常缓慢凝重。 进入圆形院门的杨度虽然不是什么高手,却是个见多识广、深蕴养生之道的拳术爱好者,以他的眼光,足以看出萧益民对于这套拳术浸淫已久,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力使不出如此的韵味,因而杨度静静站在院门内,含笑观看,一直等到萧益民完成收势大步走来,杨度才欣然迎上,大声夸奖:“大帅好拳法!” 萧益民一愣,随即摇头一笑:“先生,还是继续称呼我为一鸣吧,咱们自己人,用不着那么见外。” 杨度突然收起笑容,将卷宗双手递给萧益民,紧接着后退一大步,恭恭敬敬弯下腰,行了个大礼: “大帅,请受杨度一拜,能得到大帅如此器重,杨度此生死而无憾了!” 第一九七章 顽固势力的反扑 广州伊藤商社爆炸案的余波仍在震荡,日本人刻薄暴戾的一面开始展现,在徒劳的抗议没有达到任何目的之后,在北中国四处横行的日本浪人犯下了多起杀人罪行,终于引起不堪凌辱的中国民众的奋起反抗,中国各界民众对日本浪人的恶行发起了铺天盖地的谴责。 态度蛮横的日本政府借机宣布向上海租界和广州总领馆派遣军队。 仅仅五天时间,三千余日本海军陆战队官兵强行进驻上海租界和广州日侨区。这一霸道行径,不但引起中国人民的强烈反对,也引发了在华利益受到严重威胁的欧美各国的不满与敌视。 英国政府的反应最为强烈,从斡旋到反对,再从反对到警告,当英国人觉得自己的嘴巴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之后,一怒之下终于拿出了实际行动。 五月二十五日,在北京得不到任何利益保证的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高调率领十余名外交官员访问南京,与中国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司令萧益民上将及各部主官举行了为期三天的“友好会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五月二十八日下午四点,会谈圆满结束。 中、英双方在督军府联合举行新闻发布会,萧益民、朱尔典联袂登上主席台,英国住南京公使威尔金斯、商务参赞庄森、南京行营外交委员会主任顾维钧、经济委员会主任张謇、财政委员会主任王正廷分坐两旁。 在三百余名中外记者的注视下,朱尔典高度赞扬了萧益民和南京行营各机构的友好务实态度,对此次会谈以及取得的多项成果感到满意,随后,朱尔典郑重宣布: “一、即日起取消对中国长江中上游地区的所有贸易封锁,并与南京行营与中国西部各省展开更为积极的经贸往来和各领域交流; “二、扩建英国驻南京领事馆,使其具备更大的规模,以发挥更为积极的作用; “三、英国政府承认南京行营对长江流域各省以及中国南部地区的实际领导权,将在各领域与南京行营展开友好交流与合作。” 萧益民同样高度赞扬此次会谈所取得的各项成果,感谢英国政府对中国领土主权的尊重,最后宣布三项令国人振奋的决定: “一、为确保长江航道安全畅通,南京行营将在最短的时间内成立并重整长江防务司令部,重组中下游江防部队,迅速恢复吴淞炮台,建立江阴要塞; “二、为确保东方第一国际大都会上海的安全,保证中国与欧美各国之间的正常经贸往来和投资安全,南京行营将会在各领域与欧美各国展开更为积极的交流与合作; “三、南京行营已经向中央政府报备,即日起向全国各省政府、各高等院校、各地商会及著名社团发出邀请,定于今年十月十日起,举办全国高等院校首届运动会、首届中国商品博览会,两会地点均定在南京。” 中外舆论对英国政府与南京行营之间迅速取得和解并达成多项实质性成果深感意外,几乎所有报纸都在热议“中英南京会谈”产生的巨大影响,日本政府对此恼羞成怒,极力反对,并向南京行营发出战争威胁,北京政府也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亲日派政客上蹿下跳,痛斥萧益民集团“居心叵测极度狂妄”的“分裂行径”。 但是在萧益民集团、受益匪浅的江浙财团和英美各国的舆论浪潮覆盖下,所有的反对声音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尽管因为萧益民集团的迅速崛起和南京行营的建立,中国南北两大阵营已经形成,谁也不愿意面对的“南北分治”已经无法逆转,不知不觉间,北京政府失去了对“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这个实质性政权的控制。 只要萧益民继续在嘴巴上拥护北京中央政府的领导,合法存在的“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就会继续依法行使各项职权,除非段祺瑞把持的北京中央政府再次通过法案,取消南京行营的设立。 不过,要是段祺瑞集团敢这么干,恐怕正中萧益民集团下怀,越来越强大的萧益民集团肯定会发起针锋相对的反击,说不定还会效法孙中山的革命党,自立中央,逐鹿天下。 中英南京会谈次日,南京行营军事扩大会议秘密召开。 王陵基、王键、廖震等三十余名将领汇聚督军府西花园,已经隐隐成为萧益民首席智囊的杨度与张謇、孙宝琦、顾维钧、张群、王正廷、王宠惠、林白水等十余人怀着激动的心情列席会议。 从天花板垂到地面的宽阔帷幕,徐徐拉开,巨大的东南地图展现在与会者面前。 萧益民亲自站在地图面前,拿起指挥棒,向大家通报军情: “截止今日,我军已经成功控制了江西全境、皖南大部和江西全境,其中,廖震将军的第六军、王键将军的第七军已在江苏站稳脚跟,第四军军部为徐州,三个师分别驻扎徐州、宿迁和海州;王键将军的第七军军部设在浦口,麾下三个师顺利进驻蚌埠、扬州和南通,加上正在建设中的浦口军事基地,南京以北的防务已经有了充分保障。” 台下众人齐齐点头,看得出大家对江北非常放心。 萧益民的指挥棒指向南京上游的芜湖:“由于我们还不想和北京方面闹得太僵,芜湖已经交还给了新任安徽督军吴光新所部接防,之前为了保证南岸马鞍山钢铁厂的生产安全,我们在马鞍山长期驻扎一个加强团的兵力,经过两次秘密增兵,马鞍山守备团已经增加到三个团又两个营共七千八百官兵,再加上新成立的第九军即将开进皖南,南京的西面将与第一军、第四军驻守的江西连成一片,可以说安全方面基本无忧了。” 萧益民的指挥棒移到江浙沪方向: “下一步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大力整编浙江地方部队,这个任务阻力将会很大,尽管之前我们已经与浙江方面初步达成了协议,允许浙江省政府保持三个步兵师的正规部队,但是浙江方面显然没有把这项工作落到实处,多达八个师的番号依然没有裁撤。 “这些兵力不足、装备陈旧、作风散漫的地方军队,几乎都掌握在浙江各地军阀手中,这群乌合之众的背后,是一个个敌视我们的盐商、汉奸买办和传统地主豪门,他们仍在叫嚣要推翻出卖他们利益的浙江省政府,叫嚣浙江独立,这里面还有日本人和广东方面的黑手在推波助澜。 “我们下一步计划是——在迅速收回苏州以及周边地区统治权的基础上,派遣三个主力师,强行进入浙江!下面请诸位畅所欲言。” 萧益民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听取大家的议论和建议。 十数分钟后,张謇站了起来: “大帅、诸位,在此之前,根据大帅的要求,本人多次联合浙江省长龚宝铨先生等人,与浙江各财团进行协商,加上大帅严厉查处盛氏家族的果断行动,以及不扩大、不牵连的郑重承诺,使得浙江各地势力大部分归心,但仍有少部分顽固者拒不合作,特别是沿海三大盐场,一直在招兵买马,购置大批日械。 “本人认为,一味的镇压很难达到长治久安的效果,至少在大帅提出的‘军队国家化’呼吁得不到中央立法并正式施行之前,我们没有较为合适的出兵借口……这一点,希望大帅和诸位慎重考虑。” 与会将领随即发出不满的声音,一致认为决不能姑息养奸,否则将会严重影响整个江南的局势稳定,进而危害到整个统一大业,就连王陵基也指出存在了数百年的盐商势力一直是整个国家和民族身上的巨大毒瘤,行营必须拿出当年整顿四川盐商的手段,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老资格的孙宝琦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刚要站起来说话,萧益民就笑容可掬地请他坐下说,并借此机会宣布一个规定:会议中请求发言只需举手示意即可,不需要站起来。 孙宝琦还是站起来含笑致谢,然后才慢慢坐下,环视一圈后,侃侃而谈: “整个中国包括我本人在内,都非常赞同已经开始实施的江苏盐税新政,就连中央财政部、政务院和两级议会,都对大帅首倡的江苏盐税新政给予极高评价,两淮盐商也因此打消顾虑,积极配合新政的实施,可为何浙江的传统盐商依然拒不接受这一善政呢?” 众人很快就被孙宝琦吊起了胃口,都想听听他的高见。 孙宝琦缓缓道来:“其实道理很简单,在江苏实行的盐税新政,只是在生产源头收税,保证国家税收总额不断增长的同时,大大刺激盐商引进先进设备、扩大产量的**,而且还彻底放开了整个流通市场,取消了各地重重设置的税卡和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使得盐商身上束缚数百年的枷锁随之打破,所以才赢得盐商们的大力拥护。” 众人连声附和,大家都已经看到,江苏盐商已经自发组织起来,摒弃落后的传统家族封闭式经营方式,成立了三大盐业股份公司,不但提前向中央财政交纳一年的盐税,而且还踊跃办公学、修路桥,造福一方。 最让与会将领满意的是,三大盐业公司都自觉接受南京行营对其自有防卫武装的整顿与裁撤,并在获得南京行营的书面保护承诺之后,欣然以贺仪和赞助的方式,先后主动捐给南京行营八百余万巨款。 孙宝琦可不管将领们怎么想,继续说道: “但是,浙江三大盐场与江苏所有盐场有一个本质的区别,那就是浙江的海盐近半控制在日本人手里,传承百年的各大盐商家族,与日本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这一新政才会遭到浙江盐商们的极力反对。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朽认为应该多管齐下,必要时,就得采取果断措施!一味地怀柔或者妥协,绝不是长治久安之道,反而会助涨其他各省反对势力的嚣张气焰!” 看到老当益壮的孙宝琦悠然地提起茶杯,再看看脸带笑容、不时点头的顾维钧、王正廷等人,众将便知道坚决镇压的意见已成为多数,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转到了萧益民脸上。 此时的萧益民,仍是一派从容之色,略微沉吟,他转向了左手边不动声色的杨度。 ~~~~~~~~~~~~~ 第一九八章 欲速则不达 迅速收复苏州、挥师入浙的计划,获得军事会议的一致通过,具体行动方案没有在会议上展开讨论,军事扩大会议属于萧益民成军以来例行的重要战略性会议,通常不会涉及具体作战指挥等战术问题。 与会将领很快返回各自住地,坐镇南昌的王陵基继续指挥第一、第四军对广东和赣浙边境地区实施压迫。 孙宝琦、张謇、顾维钧等人则分赴北京、浙江和上海等地,继续实施萧益民的内联外引计划。 宽阔的会议室中,只剩下萧益民和杨度,在白天会议上尚有保留的杨度站在大型地图面前,就每一个方案、每一个步骤与萧益民逐一商议,反复权衡。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若是从大局来讲,我还是认为先解决广东问题更为有利,广东才是心腹大患和动乱之源!虽然在陆荣廷、莫荣新的桂系大军猛攻之下,已经分裂了的广东各派为了生存而搁置矛盾,一致对外,但是以孙文等人的激进和强横,很难再次控制离心离德、图谋自立的粤军各部将领。 “我敢说到了这个地步,甚至于连依靠革命起家的广东实力派军阀陈炯明都不愿意再臣服于只会空谈的孙文之下,更不要说广东各地的传统豪门了……所以,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杨度的战略重心始终放在广东方向,也许是在常年辅佐袁世凯期间获得的深刻教训,他始终认为孙中山一党带来的危害远远高于中国任何势力。 对此有着清醒认识的萧益民打从心底里赞同杨度的分析,但是他实在不愿意在粤桂激战胜负未定之前插手广东,这里面不但有他与陆荣廷、谭延闿之间的密约束缚,更加重要的原因是,萧益民非常希望粤桂两军继续打下去,打得两败俱伤、兵力消耗殆尽更好。 杨度望了一眼沉思不语的萧益民:“大帅可是存着坐山观虎渔翁得利之心?” 萧益民嘿嘿一笑,心中非常佩服,嘴里应承道:“先生果真厉害!一眼就把我这点儿心思看透了。” 杨度摇摇头:“大帅这么想很正常,没什么不对,但是大帅想过没有,万一桂系真的一统两广,哪怕暂时元气大伤,但以广东的富裕程度,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届时若是我们再出手收拾桂系的话,无异于给天下人留下言而无信的把柄,今后谁还敢放心地与大帅缔结盟约?若是任由桂系修生养息,又会是个养虎为患的结局,左思右想,还是迅速决断才是上上之策!” 萧益民虚心地接受杨度的告诫,但是却提出一个迥然不同的思路,这个想法萧益民在肚子里想了两年,至今仍没有任何把握: “有个想法我从来没和其他人谈起过,而且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思虑周详,今天就拿出来让先生参详一下,看看是否有这个可能:先生觉得许崇智这个人怎么样?” “许崇智?” 杨度一听愣住了,但很快就发出一阵低笑:“我明白了!大帅是想把许崇智拉过来,对吧?” 萧益民点点头:“许崇智此人的军事指挥才华不容小视!纵观粤军和革命军发起的历次战争,唯有许崇智的表现可圈可点,此人年仅三十二岁,比我那个二哥大不了多少,却在多年征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到今天的高位。 “此人用兵堂堂正正,却又不失敏锐与灵活,该进则进,该退则退,有板有眼,稳如泰山,几乎每一次都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着实难得!要不是他生性淡泊,政治上没有多大野心,恐怕早已将各自为政一盘散沙的粤军收入囊中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在粤军官兵和广东各界民众中拥有很高的威望……可他也太不通晓实务了,从来不知道主动去争取该属于他自己的那份荣耀……想来想去,真不知如何评价他才好,哎!” 说完,安毅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为此人头疼不已。 杨度非常惊讶:“许崇智……我见过此人多次,与当世诸多南北名将相比,他给我的感觉是才智稍逊,名声不彰,若不是孙文等人屡次在通电中附上此人的名号,恐怕没几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不知此人何以获得大帅如此高的赞誉?” 萧益民解释道:“原本我也不怎么留意他,但是通过对粤军和革命军历次作战的分析研讨,以及从情报局数年来收集到的各种情报分析汇总,我发现许崇智此人实在不简单,为人忠厚豁达,拥有实事求是、绝不阿谀奉承的傲然风骨,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 杨度晒然一笑:“若真是如此,此人恐怕难以担当大帅的夸赞……俗语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虽然许崇智拥有诸多优点和声望,但是以他这种处处谦让的性子,恐怕难以驾驭全局! “细细想来,此人的性格倒是与大帅的结义二哥刘子承有几分相似,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是许崇智与刘子承二人能够在潮梅和汕头和睦相处、相互间惺惺相惜交情日深的最大原因吧?” 萧益民非常惊讶地望向杨度,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不由得暗暗打消了扶持许崇智的念头。 放下了萦绕心间两年之久的心事,萧益民顿感轻松不少,于是将自己的另一计划和盘托出: “先生请看,广东最大的仰仗无疑是进出口贸易,广东的富裕也来自于进出口贸易,先生以为如何?” “确实如此,没有了进出口贸易,失去通向内陆地区的商道,广东的百业恐怕会立刻萧条,大帅从年初开始掐死广东通往内陆商道的策略,已经显示出巨大威力,加上如今两广内战带来的巨大损害,广东的经济至少要倒退二十年啊!” 杨度有感而发,对萧益民早早掐断广东商道的做法非常佩服。 萧益民继续解释:“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放弃武力干预,继续对广东进行严密的经济封锁?如果再进一步,只需步步蚕食广东的进出口贸易,通过威逼利诱等策反行动,通过当地军阀封死阳江、湛江这两个最大的走私港口,再与英、美等列强达成谅解,率先在长江流域以及以南沿海各省,实行新的关税政策,先生觉得,广东地方势力还能承受多久?” 杨度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他终于知道为何萧益民责令顾维钧、王宠惠、王正廷三人不惜放弃长江中上游通商限制,更祭出铁路筑路权益这张王牌,来换取长江流域和以南沿海各省的关税自主权,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政治冒险。 可一旦萧益民的计划成功实施,整个南中国的经济命脉就会完全掌握在萧益民手中,欧美各国必将因为在南中国享有的巨大利益而鼎力支持萧益民,从表面上看,似乎欧美列强获得的利益更大,但只要细细一算,获益最大的还是萧益民,中国的民族工商业也将因此而迎来巨大机遇。 别的暂且不说,仅是每年从关税自主中带来巨大收益,就足以为萧溢茗带来数以亿计的可支配财富,何况由于去年中国加入同盟国对德宣战,欧美等国列强和日本一致决定给予中国暂停支付庚子赔款五年的优惠政策,如果萧益民能与欧美列强达成协议,获得关税自主权,恐怕不用三年时间,段祺瑞政府就会被萧益民集团远远抛在身后,最后只有黯然臣服这个唯一的结局了。 萧益民看到杨度的脸色变幻不定,禁不住幽幽叹道:“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在列强那里获得太大的突破,唯一取得实质性进展的,只有与美国之间的多领域合作,除了中美合资的綦江、重庆、马鞍山三大钢铁厂之外,我还忍痛把内江到叙府的铁路建设项目交给了美国人,也确实对英、法等国财团产生了较大的刺激作用,所以我才吩咐王正廷和顾维钧抛出陇海铁路徐州到海州段等四条铁路来,目前看来效果不错,英国人确实也拿出了应有的诚意。” 杨度突然说道:“关键还是日本,千万别忽视日本巨大的破坏作用,而且还要考虑到英日两国的同盟关系,不管怎么说,英国人始终要考虑日本人的感受,不会做得太过分!” 萧益民点点头:“没错,正因为如此,我才选择加强与美国之间的利益关系,不管怎么说,至少美国佬目前对中国没有任何领土要求,看样子也不会以侵占中国领土的方式来达到敲诈掠夺的目的。” “这倒是事实,正因为美国人近年来所表达出的善意,国人对美国的好感日增,至少留学美国的人数逐年增加。”杨度也充分认识到这一点。 萧益民指向地图的最上方:“其实还有个重要因素严重影响英日之间的利益关系,那就是刚刚建立起来的苏维埃俄国……最近一段时间,日俄之间频繁的往来,已经引起了英国人的强烈不满,欧美国家普遍将信奉暴力革命和**的苏维埃俄国视为最大的敌人,所以只要我们做得好,能紧紧抓住每一个机会,就能获得相对宽松的外部发展环境,也就能尽最大努力,抵抗亡我之心不死的日本。” 杨度颇为担心地说道:“前一段日本叫嚣得最厉害的是被战火毁掉的大冶钢铁厂和大冶铁矿,段芝泉政府在日本人强大的压力下伤透了脑筋,搞不好会默许日本人在北方各省勘探铁矿。” 萧益民心情格外愉快:“正因为大冶铁矿被战火毁掉,日本人才表现得如此竭斯底里,心急如焚,可没有半年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大冶铁矿的开采,日本人再怎么施加压力也没用。 “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日本人要在北方各省勘探矿藏,而是担心张作霖这个胡子为了自己的利益,通过出卖铁路修筑权的方式,让日本人大举进入矿产丰富的东北大地。” 杨度深以为然:“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和地位,恐怕难以制止……哎,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还不能走错半步。” “是啊!先生提醒得对,欲速则不达!” 萧益民转向杨度,非常坚定地说道:“所以我才采取先浙江后广东的策略,只有完全将浙江纳入我们的统治之下,才能通过开放投资、引进先进技术设备的方式,利用我们丰富的廉价劳动力,抢占纺织品市场,把日本纺织业这条支持其全国经济的大腿一举打断,再通过与英美联合投资的方式大力发展钢铁业和机械制造业,通过提前订购废旧钢铁和增加机床等制造设备以及引进技术等手段,抓住这个百年难得的机遇,迅速发展起我们的轻重工业体系,才能打断日本强大起来的另一条腿!先生,益民仰仗你的地方很多啊!” 杨度深受感动:“大帅放心,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不管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杨度都会和大帅一同闯荡!” 第一九九章 步步紧逼 六月的第一天,南京行营旗下的第七军第十九师、南京警备师炮兵团乘坐三列火车,浩浩荡荡开赴苏州,与驻扎苏州的江苏陆军第二师一起,兵分两路,开进浙江北部的南浔、嘉兴一线。 与此同时,一周前进驻皖南的第九军第二十五、第二十六两个师经宣城、广德进入浙江,于六月二日深夜突然出现在湖州城下,驻守湖州的浙军第三师师长周凤岐在省长龚宝铨、浙军总司令杨善德等名流的说服下,宣布服从浙江省政府的领导,服从浙江大多数人民的意愿。 接到浙江通报的萧益民,第一时间电令川军副总参谋长兼第九军军长杨肇锡:所部无需停留湖州,以最快速度挥师余杭,一举截断聚集嘉兴一线的浙军第五、第七师退路! 以两湖新兵和从其他部队抽调的有经验的各级军官组成的第九军两个师,在杨肇锡的指挥下连夜展开急行军,仅用九个半小时就包围了余杭,训练有素的两个师仅发起一次冲锋,就拿下了兵力空虚、辎重满营的余杭县城,消灭顽抗守敌三百五十余人,俘虏一千五百余人,缴获武器弹药五百余万发。 战斗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接到急报的杭州援军刚刚离开杭州,余杭的所有战斗已经结束,大惊之下只好匆匆退回杭州,仓促构筑阻击阵地。 如此一来,在嘉兴以北设置了三道稳固防御线的浙军第五、第七两个师,尚未接敌就处于南京行营四个师近七万大军的南北夹击之中,再也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这一结果对浙军各部和整个江浙地区产生强烈的震慑。 之前不少浙军将校都听到过川军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传闻,也从萧益民历年来公开发表的军事论文中,了解到川军的训练有素和快速运动的作战方式,但川军真正攻到了面前,浙军将校们才发现对方的进军速度是如此的惊人,官兵的军事技能和装备水平远远超出自己的估计。 嘉兴城北十七公里,源自太湖、向东汇入上海黄浦江的太浦河南岸,坐镇嘉兴前线的浙军总参谋长陈调元在十余名将校的簇拥下,匆匆登上盛家港大货仓顶部,匍匐在三重沙袋构筑的掩体内,举起望远镜,细细观察列阵于太浦河北岸的川军。 数分钟过去,周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居中观察的陈调元放下望远镜时脸色大变,这位由北洋名将李纯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再也没有半点儿信心: “诸位,实在难以想象,川军的装备竟然先进到如此地步,清一色的钢盔先不说,只看那间隔五十米一挺的轻重机枪和装备到连排的小钢炮,还有十余艘武装货轮在大河东西两侧游弋,这一仗不用打都已经注定了输赢。 “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何曹仲珊、李秀山、张勋臣、倪丹忱、冯焕章等等当世名将猛将全都败于川军之手,如今我军已被四倍于己的精锐敌军三面合围,背后则是浩瀚的大海,这一仗,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众将校已经沮丧到了极点,听完陈调元的话,更为丧气,下到地面之后,第七师师长周成炎低声建议道: “听说江苏陆军第二师朱申甫部就在对面,朱申甫与属下同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七期同窗,估计能给属下一点儿薄面。” 众将校反应各异,有不甘,有庆幸,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愤怒,但是面对残酷的现实,谁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能够求得川军和苏军放过一马,全军一万三千余弟兄毫发无伤地离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在陈调元的首肯下,周成炎仅带上自己的副官赶赴前方交涉。 两个小时后,一万三千浙军官兵放下武器,无精打采地排着队离开前线,返回嘉兴城内和城郊的两座军营,等候最终命令。 值得一提的是,由川军和江苏陆军组成的联军非常客气,除了收缴所有重武器和长枪、弹药之外,慷慨地允许所有军官保留自己的武器和战马,就连士兵自有财产也得到很好的保护。 联军不费一枪一弹,就轻松拿下嘉兴和海宁两县的消息传出,引发全国一片震动,谁也没想到一场牵动千万人心的大战,竟会这样落下帷幕,谁也没有料到,之前信心百倍、扬言死战到底的浙军,竟然会败得如此迅速,如此干脆。 …… 六月五日,南京行营旗下的七万联军官兵再次开始调动,从容不迫地对杭州展开三面包围,就在杭州民众惊恐万状、争相逃难的时候,七万联军停下了前进的步伐,随即在杭州城外五公里远的地方挖掘战壕,构筑一个长达十五公里的半弧形包围圈。 六月六日上午,又一个令人恐惧的消息传到杭州城,继而传到全国各地: 驻扎江西的川军第一军第二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下了浙军第四师把守的衢州城,总兵力仅为四千六百余人的浙军第四师面对强大的川军一触即溃,师长李宝章之前曾出兵江西,配合川军作战,自然清楚川军的战斗力有多强,因此根本不敢与川军主力中的百战之师刘湘部抗衡,没等刘湘下令攻城,李宝章已经率部逃离衢州,将浙西最大的战略重镇拱手让给了川军。 坐镇南京的萧益民很快接到龚宝铨和杨善德的联名电报,得知浙军主力第一、第二师已经重归浙江省政府和督军府怀抱,军队的控制权再次回到杨善德手里,由无良盐商、汉奸买办和地方豪强组成的反对势力在强大武力威胁之下,已经分崩离析,不是举家逃往上海租界和日本,就是诚惶诚恐地赶赴杭州,向龚宝铨和杨善德负荆请罪,惶恐不安的浙江人民衷心希望停息战火,以和平的方式解决浙江反对势力的遗留问题。 萧益民也终于松了口气,当下顺水推舟给出个大人情,授权浙江省政府和督军府全权处理遗留问题,接着把浙军第二师调防镇江,留下第七军第十九师继续驻扎杭州北郊,命令第九军第二十五师进驻嘉兴,第二十六师进驻余杭,刘湘的第二师继续留在衢州,全程监督浙军的编遣事务。 紧接着,南京行营经济委员会主任张謇率领工作组赶赴杭州,协助龚宝铨整顿浙江盐业,城里盐业商会推行盐税新政。 由于浙江海盐产量远在两淮和山东之下,基本没有受到中央政府的严格约束,每年上缴中央政府的盐税总额仅为两百五十万元,浙江盐业因此拥有更宽松的生存环境,加上雄霸浙江三大盐场的地方势力已经一败涂地,逃的逃,降的降,给浙江省政府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和操作空间。 对此,上到省长龚宝铨,下到一般普通民众,对萧益民还是深怀感激的,加上川军入浙之后表现非同一般,不但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而且买卖公平态度和蔼,很快赢得浙江民众的好感与支持,萧益民不但没有因为发兵浙江遭受非议,反而因此声望大增。 但是,萧益民的嫡系部队进驻浙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哪怕浙军完成整编和裁军工作,萧益民也会留下一支部队坐镇浙江,以保证南京行营对浙江的有效管辖和监督。 其次,浙江省很快就要和江苏、江西两省一样,每年都要向南京行营交税,哪怕是上缴中央政府的税赋,也必须先经过南京行营,好处是能够获得南京行营的政策支持与安全保障,还能分享南京行营带来的各种利益,包括工商业技术的援助、粮食供给的统筹安排、进出口贸易的扶持、实业投资的指导、低息贷款的扶持等等。 自杭州撤围之后,心惊胆跳的浙江民众终于放下心来,浙江开始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但是外界的舆论仍然如火如荼,萧益民集团的巨大胜利,再一次刺痛了北京政府和日本政府的神经。 …… 北京总理府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总理段祺瑞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笑容,但是代总统徐世昌的意外来访,还是让段祺瑞绽开了几许笑意。 “卜五兄,稀客啊!” 段祺瑞挥退身边侍从,亲手给徐世昌沏上杯香茶。 几日不见,六十三岁的徐世昌似乎更为显老,额头和眼睛周围的皱纹增加了许多,左额上还微微显出了几点老人斑。 徐世昌安然地坐下,露出惯有的从容微笑:“芝泉啊,听说这两天日本公使天天上门吵架,你也不容易啊!” 段祺瑞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没,淡淡一笑坐到徐世昌对面的沙发上:“是啊,这个家不好当啊!日本人历来罔顾我国政令,通过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长期在背后控制浙江盐商,这回给萧一鸣一弄,连吃两个哑巴亏,不恼羞成怒才是怪事,可这与我们中央政府有何相干?对吧?真不可理喻!” 徐世昌微微点头,接着幽幽一叹:“这个萧一鸣,越来越了不得了,不但下手够快,而且毫不留情,厉害啊!芝泉啊,估计你也头痛了吧?” “何止是头疼?都差点儿吐血了!”段祺瑞丝毫也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感受。 徐世昌又是一叹:“今天我来,主要是问候一下,咱们哥俩好多年都没机会单独坐在一起说说话了,不管之前怎么样,咱们兄弟之间有何分歧,但到底同出北洋一脉,有共同的利益诉求……如今在生死存亡面前,我们应该抛弃前嫌精诚团结啊! “芝泉,我不知道之前你是怎么想的,但南京那边确实需要好好约束一下了,要是再这么纵容下去,必将积重难返,最终养虎为患,彻底失控啊!” 段祺瑞的一双眼睛慢慢闭起来,思考良久,猛然睁开,静静地望着长吁短叹的徐世昌,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二〇〇章 软刀子 就在段祺瑞和徐世昌取得初步一致,决心分别统一认识、酝酿再次合作之时,中国民主党二届全会在南京隆重召开,来自全国二十四个省的两千六百余名代表汇聚一堂,热烈庆祝民主党党员总人数超百万。 在此期间,江浙地区和南方各省的复兴社、振兴会等七个党派,共同宣布并入中国民主党,龚宝铨、孙宝琦、杨度、林白水、顾维钧、王正廷等人代表十二万新党员通电全国,宣布加入民主党。 袁世凯逝世后接过民主党主席职务率部出川的萧益民,以“届满”为由再次隐退,被大会全票推举为名义永久主席,张澜再次接过民主党主席职务;龚宝铨、孙宝琦等九人被推举为民主党理事会理事。 三天的会议结束,民主党主席张澜郑重宣布将总部迁至上海,并向全国公开发行《民主党宣言》、《民主党党章》、《民主党组织法》等宣传书籍。自此,名声大噪的中国民主党严密的组织机构、鲜明的政治立场、清晰的执政理念、温和的亲民形象展现在世人面前,一跃而成为中国第一大政党。 六月十日,“美国蓝旗国际投资公司”与“美国花旗银行”联合公告中外: 与中国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举行的谈判顺利结束,即日起全面收购已宣布破产的“中国通商银行”全部固定资产,并承担“中国通商银行”原有债权债务,即日起,原“中国通商银行”上海总行及各省分行更名为“美国蓝旗银行”。 六月十五日下午三点,美英法三国驻沪总领事、百余名中外记者和数十名银行家,云集于装饰一新的“美国蓝旗银行”上海总行一楼大厅,出席盛大的签约仪式。 在热烈的掌声中,美国蓝旗银行总经理科里。道格拉斯、副总经理威尔。霍普金斯与南京行营财政委员会主任王正廷、经济委员会主任张謇分别在总额为一千六百万美元的贷款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美国蓝旗银行成立以来的第一笔业务,也是令中外政客和各国银行家们无比担忧却又眼红不已的一笔借贷业务,该笔贷款完全用于中国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主导下的“国有南京机械设备公司”、“国有金陵工业集团公司”、“国有重庆嘉陵工业集团公司”的机床制造设备、合金冶炼设备及生产技术、柴油机生产线和相关原材料的引进。 “国有南京机械设备公司”是以生产各式机床和柴油机为主的新型工业企业,也是中国首家真正意义上的机械设备制造企业,总投资占用了贷款总额中的三分之一强。 “国有金陵工业集团公司”是在原“金陵兵工厂、江苏省铜元局、金陵船舶修理厂”基础上重组的大型军工企业。 半年之内,这个重组后规模扩大两倍的崭新企业,不但能从美国得到两条先进的子弹生产线、一条雷明顿霰弹枪生产线、两条由德国技术专家设计美国生产的步枪和水冷式机枪生产线,而且还将尽数淘汰原有陈旧设备,成为中国最大的轻武器和枪弹生产企业。 “国有重庆嘉陵工业集团公司”的前身是萧益民家族控制的“重庆钢铁公司”,这个成立不到三年的钢铁公司其实是一家技术来自德国的中小型合金冶炼、金属铸造及精加工企业,坐落于重庆西郊沙坪坝的嘉陵江南岸,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交通都非常方便,目前陆续装备川军的轻型步兵炮就是该厂的拳头产品。 由于该公司拥有多项购自德国的先进合金冶炼和加工技术,方方面面已经步入正轨,兼之试产的仿德国M1912式75毫米野战炮获得成功,四川省政府和重庆地方政府非常想把这个盈利巨大的企业收归公有,已经拥有雅安和成都两个兵工厂的萧益民爽快地收下四川两级政府的八百万元成本价,将“重庆钢铁厂”转让给四川省两级政府,并通过引进美国先进生产设备和技术等方式,全力支持四川政府把该厂做大做强。 新组建的“国有重庆嘉陵工业集团公司”,除了扩大生产各式火炮之外,还将利用这次难得的中美合作机会,涉足机床、工业锅炉、柴油机等工业制造领域,此外,与美国通用公司的载重货车生产线和技术引进项目也已经进入谈判阶段。 签约仪式结束前,王正廷和张謇根据萧益民的要求,公布了巨额贷款合同的主要内容,引起全国各界一片反响: “信用担保、六年还款期、年息百分之五点八,没有任何折扣更没有用关税盐税作抵押……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的事?” “没有一分钱用于购买武器弹药或者汽车轮船,全都用于设备技术和原材料……老天爷!这不是做梦吧?” “别多想了,要看是谁贷的款,换任何一个人老子都不相信,但是贷款人是萧将军,我信!” “真能顺利实行的话,我们的民族工业就有救了!” 舆论掀起的热潮经久不息,但是萧益民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顾得上那么多了,六月十日晚上,没有出息签约仪式的萧益民参加了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举行的庆祝酒会,第二天上午就出现在南京城西石头城外的“国有南京机械设备公司”建设工地,与公司负责人和几位老工人代表一起参观专用码头的混泥土浇注工程,并在尚未封顶的办公大楼前方亲手栽下一棵梧桐树。 六月十二日下午,萧益民出现在南昌城南门的门楼之上,与江西省省长欧阳武、督军王陵基、新任第一军中将军长钟体道、第四军军长王瓒绪等将领一起举行座谈。 六月十五日上午,湖北督军兼省长石星川陪同萧益民检阅整编后的鄂军第一师和武汉守备师官兵,随后一同前往汉阳兵工厂视察。 六月十九日,萧益民与湖南督军程潜、省长谭延闿在长沙举行座谈会,随后前往民主党湖南分部出席晚宴。 萧益民接二连三祭出的政治手段和连续不断的访问、会谈,以及每到一地发表的谈话内容,每一天都占据了全国主要报纸的头版头条,令北京城里的段祺瑞和徐世昌痛苦不已,更加要命的是,全国民众都拿段祺瑞的“西原借款”和萧益民的“中美借款”相比较: 日本人每一笔贷款这扣那扣,按八七折支付还不行,还要提前扣除贷款全部利息,实际给到段祺瑞手上差不多少了一半,名义上借一万其实到手的只有五六千罢了,而美国人的一千六百万美元是全额支付给萧益民的,每年度末支付本期利息;萧益民借款凭借的是个人和南京行营的信用,段祺瑞却要拿整个国家的关税、盐税或者铁路、矿产等权益去做抵押,二者之间巨大之差别,怎么会不让民众吵翻天? 于是,段祺瑞脑袋上本就顶着军阀、独裁等等大帽子,如今又再次被扣上了无数顶崇洋媚日、卖国求荣的帽子,激进的北京学生游行示威之余还不过瘾,深夜里跑到总理府外,用鲜红的油漆在外墙上写下“打倒大汉奸段祺瑞”、“打倒伪君子”等等一行行大字。 段祺瑞再次迎来了一个黑暗的执政期。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段祺瑞,还是徐世昌,均束手无策,面对两院议员的激烈质询、面对社会各界要求做出解释的强烈呼声,面对麾下众将的疑惑眼神和伸手要钱,段祺瑞和徐世昌好不容易拢在一起的内部联合随之崩塌,没有涉足“西原借款”的代总统徐世昌还好点,段祺瑞每天都陷入焦头烂额的自辩之中,那里还顾得上去拆萧益民的台? 在整个六月中下旬,总理府外加了两倍的岗哨,每天仍有无数师生举着标语前来请愿,参众两院吵闹不堪,时不时上演全武行,日本人隔三岔五愤然登门指手画脚,弄得段祺瑞里外不是人,差点儿崩溃,要不是一干老臣和麾下忠心耿耿的几名心腹将领时时开解,恐怕段祺瑞早已洗手不干拂袖而去。 “看看!看看,这个小茶壶又发表谬论了,他有完没完啊?”靳云鹗恼火地把报纸拍到了桌面上。 王士珍拿起看上一眼,一面放下,一面摇头苦笑:“他这么说也没错,强调廉政建设,不正是很好地迎合国民的胃口吗?说到底还是人家的宣传喉舌有办法,每一步都抢在我们前面……还有这个民主党,不但借着我们迫切想通过《新闻出版法》的机会送上‘廉政公署’提案,而且与南京、上海两地南北呼应,就连孙文的革命党都被他们拿出来当反面教材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狗日的小茶壶,他当真要在南京行营成立廉政公署啊?”刚到来的徐树铮看清报纸头版头条的副标题,禁不住大叫起来。 再次被段祺瑞请回来的梁士诒抬起头: “萧一鸣确实有资格这么做,他从出道到现在,没有沾染半点贪腐的坏名声,而且此人生财有道,富甲天下,从不屑于与民争利,更不会为了三瓜两枣自损名声,所以才敢这么硬气。” 一只黑着脸不说话的段祺瑞突然站起来,圆睁通红的眼睛,大声决定:“都做好准备,明天跟我一起到南京视察!” 众人大感意外,面面相觑,唯有梁士诒不断点头,面露嘉许之色。 徐树铮很快反应过来,无可奈何地长出口气,重重点头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这一去,恐怕又要在不少方面向萧益民妥协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二〇一章 此消彼长 萧益民此次返回四川,足足待了半个月,急于南下的段祺瑞接到萧益民从成都发去的充满歉意的回电,不得不将南下“视察”的日期往后推迟。 令段祺瑞颇感安慰的是,萧益民自始自终没有给中央政府添乱,更没有发表任何有损于段祺瑞名誉和形象的语言。 萧益民在一些例行的记者会上的讲话,完全是就事论事,非常客观公正,不但表达了他对国家民族现状的担忧,也让无数不甘屈辱、励志图强的国人看到希望。 回到四川半个月,萧益民只在家中陪伴娇妻刘瑜和牙牙学语的二儿子萧东征两个晚上,其余时间不是到军校履行校长的职责,就是没日没夜地待在拥有三百余名中外技术专家、扩大到七个研究所的兵器研究院里。 在此期间,萧益民做出了个重要决定: 除保留四川雅安兵工厂和成都西郊的武器生产装配厂之外,萧益民家族完全退出水陆客货运输、日化工业、印染纺织业、制造业等所有工商业领域,将转让股份获得的两千七百余万元资金一分为二,一半投入萧振执掌的美国蓝旗银行,另一半投入到萧益民唯一保留的雅安兵工厂,便于从美国进口系列机械加工设备和特种原材料,增购两座合金冶炼炉,以扩大雅安兵工厂的生产规模和产品数量。 虽然接连接到段祺瑞的催促电报,但萧益民依然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的行程,他先是领着研究院各所负责人赶赴大邑化工生产基地、雅安兵工厂视察,连续在雅安待了五天时间,才返回成都,随后带上妻子刘瑜和儿子萧东征,顺流而下,返回南京。 …… 七月二十九日,每况日下的段祺瑞终于乘坐火车来到浦口,在萧益民及南京行营三百余文武官员、江苏省军政官员的盛情迎接下,渡过大江,获得南京数万军民的夹道相迎。 段祺瑞一行看到古老的南京城内外,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施工工地,惊愕之余,不禁连声感叹,与死气沉沉、人心惶惶的京津地区和其他省会城市相比,眼前的南京城充满了活力和勃勃生气,从一张张发自内心的笑脸中,段祺瑞清晰地看到了萧益民崇高的地位和声望,看到了他期盼已久却难以获得的国民凝聚力。 热情而又隆重的欢迎晚宴过后,段祺瑞顾不上一路的疲劳,立即带上徐树铮、王士珍和梁士诒等心腹,准备前往一墙之隔的西花园,与萧益民展开秘密会谈,不想萧益民领着王陵基、杨度、张謇、顾维钧等人,早已恭候在段祺瑞等人下榻的院子中央,一个个脸带笑容,毕恭毕敬,给足了段祺瑞等人面子。 走进树影婆娑、花香四溢的西花园,段祺瑞惬意地深吸口气,遥望天上繁星,轻声笑道:“一鸣,数年前在雅安送别西征将士的那个晚上,咱们哥儿俩喝完酒,一起到营区外散步,畅所欲言,此刻想起仍历历在目……记得那天晚上的天空,和今晚的几乎一模一样啊!” 萧益民望向深幽的苍穹,刹那间诸多感慨涌上心头:“是啊!那晚的星星也和今晚一样多,一样亮……估计是海拔的原因,雅安的天空似乎比南京的天空更洁净些,不过南京的天空,似乎又比雅安的天空多了几许韵味。” “哦!?或许是心境不同的原因吧!哈哈……”段祺瑞展眉一笑,身后众人全都跟着笑了起来,原本颇为沉闷的气氛,因此而变得轻松起来。 进入西花园会客厅,宾主分别坐下。 萧益民接过侍卫端来的茶盘,亲自给段祺瑞泡制香茗,徐树铮等人看到萧益民对段祺瑞充满敬重却又非常自然得体的举动,无不为之暗暗吃惊,唯独杨度、顾维钧等人处之泰然,他们在与萧益民的日常共事中,经常欣赏到萧益民那一手令人赏心悦目的茶道技艺,享受到这一外人无法享受的礼遇,久而久之,也就处之泰然了。 萧益民一边动手,一边和颜悦色地询问中央政府的近况,段祺瑞一面感兴趣地欣赏萧益民的手艺,一面回答萧益民的问题,原本绷紧的神经很快就在逐渐弥漫开来的幽香中放松下来。 一杯香茶喝下肚,叫好声轰然响起,随后笑声阵阵,气氛越发地和睦。 段祺瑞放下精美的紫砂杯,啧啧称叹,对再次为他斟茶的萧益民笑道:“前一阵子,日本国特使小幡酉吉从南京回到北京后,向我抱怨说在南京与你两次会谈,竟然无法享受到你的精湛茶道,他感到非常遗憾,可见,你这手艺恐怕已经传遍中外了。” 萧益民不由莞尔,摇头道: “我这手艺平平常常,哪里敢说精湛,恐怕就连秦淮河上那些寻常女子也比不上……不过,小幡酉吉觉得惊讶也是情有可原的,他们那地方从来就没出过好茶叶,听说也就是这十几年才开始用陶瓷杯子取代那些流传久远、拥有许多雅号的木头杯子,更别提什么传统文化了,所以他们才会对中国传承千百年的茶文化念念不忘……或许在日本人看来,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吧!” 众人听萧益民说得有趣,又是一阵哄然大笑,不管怎么说,在座的都是国家的精英,谁都为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和深厚文明史倍感自豪,而且越是处于内忧外患的艰难困境,就越能体会到这种深入骨髓血脉中的自豪是那么弥足珍贵。 几杯茶喝完,终于进入今晚会面的正题。 段祺瑞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听说你这次去武汉,在汉阳兵工厂里足足待了一整天,汉阳厂的生产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萧益民放下手中洁白的毛巾,点点头:“是有些麻烦,虽然这半年来汉阳厂进口了一批先进设备,淘汰了两条陈旧落后的步枪生产线,已经可以自主生产使用尖头弹的新式仿毛瑟步枪和水冷式M08重机枪,但是仍然无法解决技术工人不足的问题,产量和产品合格率都远远达不到要求。” “我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参观了兵工厂的每一道生产工序,也检查了四川厂援助的几套检测模具,最后发现问题原来是出在原材料和加工工艺上,所以我就跟石星川将军建议,挑选五百名有文化底子的年轻人到四川兵工厂学习一年,再从四川兵工厂借调来三百名技术人员和老技师,石星川将军毫不迟疑便同意了…… “不过,哪怕紧赶慢赶,至少也得三个月后才能见到成效……我有些担心袁大帅和芝泉兄一手建立起来的巩县兵工厂,那里的生产线都是前几年才买回来的先进设备,若是出现和汉阳厂相似的问题,恐怕得花些心思才能解决。” 段祺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说巩县兵工厂是在内斗不止的河南境内,就连我眼皮底下的大沽兵工厂,我都没办法整治好——我曾想把它搬到更安全的保定与保定兵工厂合并,可惜却无法如愿,一是没钱,二来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太多,下不去手! “说起来,还是贤弟你有气魄,上海南京两个厂让你整合在一起,不但实力和产量大增,而且完全理清了所有关系,还不招人恨,这就是本事啊!” 萧益民笑着摆摆手:“芝泉兄过奖了,上海和南京两个厂与大沽厂不能相提并论,没有大沽厂背后诸多复杂的关系,更没有日本人的掣肘和破坏,所以我才干得这么顺当……我曾想把这一套复制到整合盛氏家族和浙江财阀控制的招商局上却行不通,要不是借着革命党向我扔炸弹这个机会,还真没借口收拾那些脚踏多只船、长期出卖国家民族利益而且卖得已经上瘾的汉奸买办们。” 众人会意地笑了。 萧益民以霹雳手段将列强撑腰的盛氏家族和江浙两大财阀连根拔起,使得全国各省都从中受益,段祺瑞自己就毫不客气地顺水推舟,笑纳了大沽船舶、通商银行天津和北京分行等价值四百余万的财产,后来又将查封的北京、天津两个分行,悄悄卖给了美国蓝旗银行,再次获得八十余万元巨款,这几笔差不多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处,为资金短缺的段祺瑞解决了不少问题。 这也是为何全国各省军政两界都齐声附和萧益民的根本原因,让人不得不感叹萧益民的手段高明和狠辣,一件轰动中外、很可能给他带来无数麻烦的暴力掠夺事件,竟然让他玩出这等花样来,不但名声丝毫无损,还因此一举数得,增添了杀伐果断的凶名的同时,也在民间树立起凛然正气和崇高的政治声望。 彼此笑谈几句,段祺瑞指指自己身边的徐树铮:“俄国人和日本人在蒙古越来越放肆了,我想让又铮率领两个师北上库伦(乌兰巴托),决不能让一寸国土从我们这辈人手里丢失!” “一鸣贤弟在西康一直做得很好,弄的英国人都没了脾气,令人佩服啊!”徐树铮笑着说道。 萧益民与杨度等人的目光略作接触,脸色变得郑重和肃穆:“小弟衷心支持!芝泉兄和又铮兄直说吧,在这件事情上小弟能做点什么?” 段祺瑞等人深感意外,没想到萧益民如此的干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望向一脸微笑的王陵基、杨度、张謇、顾维钧等人,心里涌起阵阵感动,虽然都是相互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但这一刻竟然有点儿陌生之感。 徐树铮在段祺瑞的示意下,咬咬牙低声提出要求:“想请南京行营支持我们一个师的德式武器装备和弹药,至于军费,如能援助个百八十万的,我们就非常感激了!” 萧益民和麾下文武对视片刻,转向段祺瑞和徐树铮: “一个师的武器弹药问题不大,但是恐怕需要两个月时间才能准备完毕,因为浙江、江苏和江西三省军队整编耗去了我们大部分库存,新组建的两个师江防部队还没能装备,所以只能命令四川加速生产了。至于军费,南京行营援助一百万,小弟自己掏一百万,暂时只能做到这步了。” 徐树铮大喜过望,站起来向萧益民抱拳致谢:“一鸣贤弟,愚兄……谢谢了!” 段祺瑞、王士珍、梁士诒等人惊讶不已,高兴的同时,也为接下去的会谈感到担忧,深知萧益民和他麾下众人一开口就在这一事关领土与主权完整的问题上如此仗义,肯定要在别的方面占据主动,进而加倍索取。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二〇二章 明里暗里 第二天上午,陆军总长王士珍在南京行营秘书长杨度等人的陪同下,在督军府新闻厅举行新闻发布会,高调赞扬萧益民和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成立以来取得的巨大成绩,最后宣布:国家总理段祺瑞将在南京展开为期四天的视察。 这一消息,再次引发中外各界的热烈反响,各种猜测和推断尘嚣直上,总理段祺瑞在北京政局动荡暗流汹涌的时候突然离开,没有向外公布任何消息就来到南京进行“视察”,已经让社会各界深感意外,如今突然宣布要在南京展开长达四天的“视察”,如此反常的举动,不得不引起列强和国内各政治势力的强烈关注。 外界都瞪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中国一南一北两位实权领袖的会面情况,中外记者云集南京,四处打探,无孔不入,国内各大报纸纷纷刊登专题,对两位南北领袖突然进行会晤的政治背景大肆报道。 正在紧锣密鼓实施政治阴谋、已达到控制段祺瑞政府这一险恶目的的日本人,更是如临大敌,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探究“段萧会晤”的详情和内幕。 段祺瑞和萧益民对这一结果早有准备,接下来的三天里,两人一起出现,流连于南京的军营、学校、工厂、建筑工地和南郊的新农业推广试点地区秣陵镇,一同检阅了数以万计的官兵,接见了近千名中小学师生、新老工人和贫苦农民,在视察秣陵镇优质晚稻示范区期间,段祺瑞和萧益民还脱下军鞋、捞起裤脚下田除草,当晚就在田边一户农民家吃了一餐极其寒酸的晚饭,让全镇民众感动得热泪盈眶。 如此一来,许多有关“段萧交恶”、“南北分裂”的谣言,应声消失,不攻而破,无论是陪同视察的各级官员,还是跟踪采访的中外记者,都从段祺瑞与萧益民频繁的亲密交谈和主次分明却又自然从容的举止中,看到两人展现出来的和睦关系,尽管其中有不少做戏的成分,但足以粉碎所有不利于两人的政治形象的谣言,也让担心中国发生南北大战的欧美列强和各省民众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是在每天晚上秘密举行的会议中,段萧两派为了各自的利益争得面红耳赤,政坛上的老江湖王士珍、梁士诒等人面对曾经一起战斗过并彼此知根知底的杨度、顾维钧等人时,所有的谈判策略都没有效果,最后还是通过让出上海的军事统辖权,才勉强保住上海未来三年的民政统辖权,从而保住了段祺瑞政府每年从上海获取的四千万元税赋。 至于已经被抵押出去无数次的两淮盐税,南京行营大方地退让一步,以提前六个月向中央政府支付两淮全年盐税总额的方式,保证中央政府每年在两淮地区获得的两千六百万元利益,但是统辖权必须掌握在南京行营手中,至于两淮盐业是亏是赚,完全由南京行营负责。 诸如此类的利益交锋多达二十余项,虽然双方争论激烈,但好在最终还是达成了书面协议,南京行营拿到了政治上的利益,行政级别和统治权得到进一步提高和加强,段祺瑞集团拿到了实惠,每年能够增收两千五百万的税赋,这将有力地保障段祺瑞的统治地位。 双方唯一的重大分歧是对待“林森、蔡元培、于右任等人重组国民党”的政治态度,段祺瑞集团对此坚决反对,萧益民集团则是予以支持,理由很明确: 重组后的国民党再也不是以前的国民党,重组后的国民党不会再奉行暴力革命,不再以极端的暴力手段去达成政治目的,而是奉行温和的改良政策,虽然重组后的国民党依然会对合法执政的政治派别进行批评甚至政治抨击,但是这一切都在法律的允许范围之内,执政党也应该拥有面对不同党派倾听不同声音的胸怀。 可以说,这就是民主党魁首萧益民的政治态度和政治抱负,也正因为萧益民如此的豁达和开明,才赢得全国各界甚至敌对政党的普遍赞誉,才赢得杨度、王正廷、林白水、顾维钧、张群、龚宝铨、谭延闿等等大批政治精英和地方实权人物的拥护及追随。 有意思的是,段祺瑞和萧益民二人,都不参加双方每天晚上举行的秘密会谈,他们心安理得地聚在一起,喝喝酒散散步,走上古老的城墙,欣赏南京夜景和一旁滔滔东去的宽阔江景,直抒胸臆。 “明天就得回去了,下一次见面恐怕要等到年后春季的全国代表大会了。” 走出清凉门上巍峨镝楼的段祺瑞,来到女墙边停下脚步,指着城中高高耸立的钟鼓楼,感叹地说: “一鸣真是大手笔啊!以鼓楼为中心扩建的这两条大道,以及重建的排水系统,必将彻底改变南京城的面貌,只可惜要到十月份才能竣工,不知道以后我能否有福气上去走走看看啊!” 萧益民笑着道:“这可不是小弟的功劳,而是南京地方政府和三十万民众的功劳,小弟只是将去年上缴的税赋原封不动送回去罢了,从投资到设计,再到具体施工,小弟没有说过一句话,都是由本地政府官员和各界代表自己决定的。 “不过,作为全国政治中心的北京城,市容市貌也确实该好好整顿一下了……历经元、明、清三朝建设,北京城的每一栋建筑都有来历和纪念价值,根本不需要大的整治,只需清除满大街的垃圾、煤渣和马粪,北京这座天下第一城的里里外外就能彻底变个模样,住在里面至少也舒心一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段祺瑞无奈地摇摇头:“你道我不想?谈何容易啊!动一动就是钱……这次要是没有贤弟的鼎力相助,恐怕我不但要把这个总理位置让出去,还得眼巴巴看着北洋军队彻底分裂而无可奈何,惭愧啊!” 萧益民犹豫一下,还是劝谏道:“兄长,‘西原借款’能停下就停下吧,饮鸩止渴的事可不能再干了!” 段祺瑞一听,情绪立即变得激动起来,大声分辩: “你当我愿意忍受小日本那副令人憎恶的嘴脸啊?谁愿意被万民戳脊梁骨骂成汉奸卖国贼?可要是我不借,东北的张作霖就会从中受益,整个东北很快就会脱离中央政府的领导,带来的危害必将远远大于‘西原借款’本身的隐患,对此你应该心知肚明才是!你别给我说你从来没留意过从土匪起家的张作霖。” 萧益民苦笑道:“东北问题实在太复杂了,既有满清留下的陈年旧债,也有张作霖这种奉行先家后国的地方军阀长期对日绥靖造成的恶果,小弟虽然看到了其中隐藏的巨大隐患,但对此却无能为力,要不是兄长高瞻远瞩,控制了热河和吉林等地的军政大权,恐怕日本人在沙俄垮台的时候,就已经浩浩荡荡开进东北了。” 萧益民停顿一下,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 “可是,不能因为中央政府管不到就不管了,这也是小弟全力支持兄长和又铮兄派兵挺进蒙古、打击分裂势力宣示神圣主权的根本原因之所在,以小弟如今的地位和实力,很多事情只能望而兴叹,但不管如何,只要是对国家民族有益的事情,小弟就会尽力去做,至少在收复库伦这件事情上,小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等又铮兄率部进驻库伦之后,小弟还将继续予以武器装备和粮饷方面的支持,如果兄长觉得可行的话,小弟甚至愿意派一个师北上库伦。” 段祺瑞听了深为感动,虽然萧益民派军北上库伦不符合如今中央政府的政治要求,会引发日本和俄国的强烈不满,从而给段祺瑞带来外交上的巨大压力,但是段祺瑞仍然对萧益民的心胸与品德充满钦佩: “贤弟,你是个我平生仅见的英才,你心里确实装着国家和民族,不止是这件事,这几天在南京内外的所见所闻,也让我和众弟兄看到了你拳拳报国的赤子之心,令愚兄无比感佩,自惭形秽!可是国家积弱已久,前路荆棘密布,一不小心就会身死名裂,抱憾终身,急不来,急不来啊!” 看到段祺瑞的脸庞在微光映照下满是伤感,萧益民只好暗自叹息,拉着段祺瑞的手,沿着女墙继续前行,心里却在反复权衡,要不要将自己心中的一个重要计划向段祺瑞透露一二。 也许是段祺瑞不想再继续谈论那些沉重的话题,走出几步便调整了情绪,指着草场门内与鼓楼之间的一个灯火通明的工地笑问:“贤弟,那地方像是距离日本领事馆不远吧?看样子工程规模不小,建的是什么呢?” 萧益民顺着段祺瑞的手望去,很快哈哈一笑:“要是小弟不说,恐怕兄长想都想不到,那是新建的德国驻南京总领事馆,边上是德国教会和小弟联合投资的德华医学院。” 段祺瑞禁不住停下脚步,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萧益民,他怎么也不相信萧益民会犯下如此简单的政治错误。 萧益民含笑解释:“兄长别急嘛……小弟知道自从兄长代表中央政府对德宣战之后,德国只能留下北京公使馆,其余各省的德国领事馆全都裁撤了,唯独剩下小弟当时主政的重庆那一个,还不能公开行使职能。 “不过,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欧洲战场可以说是大局已定,德国战败只是时间的问题,除了主张严惩德国的法国外,英、美等国对待德国政府的强硬立场有所松动,就拿这个新建的德国驻南京总领馆来说,也是获得英、美两国驻华公使默许才开始动工的。 “小弟历来重视与德国的友好关系,英国人则一向注重保持欧洲各国的实力平衡,不愿意过度削弱德国而让法国一家独大,而且考虑到抵御苏俄十月革命后**在欧洲的泛滥,必须要让德国具备一定的自保实力。加上美国对于战后的德国也有经济方面的诉求,因此尽管法国公使对此表示反对,但依然建起来了……“当然了,这主要是小弟全力坚持的结果,英、美都想让我们打开国门,以便让资本力量进入,而法国也不认为战败后的德国能够掀起多大波浪,加之长江流域又是英国人的传统势力范围,所以才在抗议无效后,采取了较为克制的态度! “唯一受到强烈刺激的,恐怕只有日本政府了!小日本取代德国侵占了我国的胶东湾,害怕同为白种人的德国将来重新崛起后秋后算账,肯定会为此上蹿下跳,估计以后会连累到兄长。” 听完萧益民的解释,段祺瑞终于放下心来,虽然不免为萧益民狠辣的眼光和出色的外交手段感到顾忌,但也不会愚蠢到当面表达不满,于是连连道: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对了,我听说你在大战爆发前派去德国进修军事的几十个人都参战了,有这么回事吗?” 萧益民诚实地点点头:“有,四十九人分别以德国各军事院校实习军官的名义,加入到德国陆军各部队开上前线。德国驻华公使纳尔特上个月初通报说,考虑到外交关系方面等因素,我们的所有学员都将在近期内被秘密送回国……” 停顿片刻,萧益民颇为难过地说出详情: “完好无伤的加上断手断腿的,如今只剩下二十五个了……不过,我为我的这些军官们感到骄傲,他们中的三十四人以其优异表现和立下的赫赫战功,获得了德军的各级勋章,得到德军上下的高度赞扬。 “德皇威廉二世听到他们的英勇事迹后,感动得亲自给其中四人寄去亲笔信,其中就包括在东线战场德军前线总指挥部担任作战参谋的曾超然中校,他是我的结拜大哥,你应该知道他,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后,他直接到德国柏林陆军学院深造,在对俄战争中策划的两个作战计划,被德军前线最高指挥官采纳,战果出来后,他的名声就在德军高层中间传开了! “等他回来后,我会让他担任我的参谋长,这样军务方面我就能轻松许多,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处理其他事务。” 段祺瑞震惊不已,由此而联想到更多更远的东西,要不是夜色浓郁,他脸色的快速变幻定会尽落萧益民眼中。 第二〇三章 图穷匕首见 段祺瑞和萧益民的南京会晤,彻底打消了南北大战一触即发的谣言,随着段祺瑞一行在高调地举行新闻发布会后离开南京返回首都北京,各界民众少有地为其唱起了赞歌。 随着南北之间仿佛是一触即发的战争危机一举解除,历时五十天的“粤桂战争”也很快由多点激战转入全线对峙状态,疲惫不堪的两军官兵,沿着韶关、四会、肇庆、云浮、阳西这条从北到南三百多公里长的战线,悄悄舔舐伤口,相互收敛同袍的尸体掩埋祭奠,同时也在紧张地进行物资和兵员补充,悄然调整阵型调动军队,为即将到来的生死决战进行最充分的准备。 段祺瑞抵达南京与萧益民会晤的同时,广东政治集团内部隐藏的矛盾突然公开化——广州中央政府陆军总长兼粤军总司令陈炯明以“代表人数没有达到法定的三分之二”为由,否定了革命党总裁孙文“召开特别国会,选举法定大总统”的要求,自此,以孙文为首的精英派与陈炯明为首的本土派之间不可调和的巨大矛盾终于激发。 孙文一派纷纷谴责陈炯明等人的“军阀行径”和自私自利,愤怒地抨击陈炯明等粤籍军政官员是政治投机分子,妄图凭借手中的枪杆子,趁革命事业陷入危难之际叛变革命,彻底暴露出篡党夺权的丑恶嘴脸。 陈炯明一派本就认为自己打生打死劳苦功高,到头来却被排斥在政府核心之外,无数广东男儿的鲜血最后染红的却是别人的顶戴,再听到孙文一派毫不留情的攻击,勃然大怒之下立刻反唇相讥,不但在大小会议上猛烈攻击孙文提出的《政府组织大纲》有悖宪法,逐一批驳孙文要求的大总统五项权力与满清皇帝同出一辙,痛斥孙文企图总揽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的独裁主义实质,同时发动本土各大报纸揭露孙文一派长期以来奢侈糜烂的私生活,掀开了“世界华人华侨巨额捐款用在何处”这个紧捂了十几年的酱缸盖子。 从全国各地汇聚广州的大批革命者终于彻底失望,一个接一个黯然离开广州,多达百余名老同盟会员和国内知名政治人物赶到上海,投入到林森、于右任、蔡元培等人重新组建的国民党旗下。 等愤怒不堪相互攻击的两派核心人士醒悟过来,广州革命政府近半部门已经人去楼空,所有军政事务都已陷于瘫痪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广西督军陆荣廷一声令下,十二万桂军官兵再次向人心浮动、内讧频发的粤军发起猛烈的全线攻击。 八月四日,广东梅县百花洲,粤军右路军前线指挥部。 许崇智扔下手中令人气馁的电文,用手搓搓紧绷的眼角,掏出金表看了一眼,转向门口:“蒋参谋长和刘师长还没到?” 副官连忙上前立正:“报告司令,昨天下午刘师长就已经回电说连夜启程,现在差不多下午两点,估计他们快到了。” 急促的马蹄声从辕门方向隐隐传来,副官欣喜地说声“到了”,随即吩咐不远处的几名参谋快快准备茶水。 许崇智整理好身上一尘不染的军装,不紧不慢地扣上风纪扣,接过副官递来的大盖帽端正地戴在头上,迈开步子走出门外,脸带微笑,屹立于烈日下耐心等待。 浑身尘土满脸大汗的蒋介石和刘秉先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策马而至,距离许崇智十余米便勒住战马,跃身而下,双双来到许崇智面前举手敬礼,在许崇智和另一位副师长的热情招呼下,一同进入司令部。 彼此落座香茗奉上,许崇智挥退室内的参谋和侍卫,拿出张电文递给坐在对面的蒋介石:“介石兄是否也收到同样的通报?” 蒋介石接过看了一眼,递给身边的刘秉先,面向许崇智,谦逊地点点头:“实在想不到,整个战局竟会在三天之内急转直下,唉!” 许崇智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全线溃退的罪魁祸首是全权负责韶关一线防务的李烈钧,要不是他擅自率部南下英德,留在韶关一线的滇军和湘军也不会向大举进攻的川军王瓒绪部投降,桂军马济第四军也就不敢大举南下,与桂军沈鸿英的第三军合围肇庆,从而造成我肇庆守军两面受敌死伤过半,最后不得不饮恨后撤的惨痛局面。” 刘秉先想了想,如实提出自己的意见: “汝为兄,李烈钧恐怕是奉大本营之命率部南下的吧?虽然在电传通报上没有做出解释,但只要仔细想想,就能发现其中存在的诸多不合理之处。” 许崇智并非没有考虑到其中复杂的政治因素,只是不管从哪方面来讲,他都偏向于陈炯明为首的本土派,加上长年驻扎在广东各地的滇、黔、桂、赣、湘等所谓的革命军贪得无厌,对粤省民众的残酷掠夺和压榨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革命党领袖孙文和所有外省籍军政大员对此却不加以整治和约束,反而对诸多客军将领一味抚慰,不断给这些人提职晋衔极为器重,所以不知不觉中,许崇智的政治立场也随之悄然改变,再也没有当初追随孙文时的革命激情。 短暂的沉默过后,许崇智和气地问道:“子承兄何时率部返回广州?” 刘秉先知道许崇智非常精明,肯定是已经从通报中推断出孙中山要调动本部拱卫广州大本营,因此也没有任何隐瞒: “昨天上午已经接到孙先生的电令,我和介石兄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来向您汇报请示,再决定何日启程赶赴广州。” 蒋介石在一旁补充道:“福建李厚基蠢蠢欲动,兼之福建全省驱逐我革命军的呼声高涨,我们都很担心撤离潮汕之后,李厚基部大举来犯。” 许崇智欣慰地点点头:“感谢二位,其实自从浙江全境被萧益民的南昌行营并吞之后,福建军政两界也随之向南京效忠,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实在不愿继续驻扎在没有一个盟友的闽南一线了。 “放心吧,我已经下令第七旅撤离龙岩回防蕉岭,第八旅也正在离开漳州以南防区,撤到潮汕接手贵部的防务,我的司令部暂时还留在梅县。” 蒋介石和刘秉先一听就明白,许崇智是在逐步收缩,保存实力,既不愿继续遵从孙先生的意愿攻打福建,也不愿意返回广州面临艰难的选择,所以干脆继续留在相对富裕的潮梅地区,静观风云变幻。 蒋介石看到刘秉先不愿再开口,只好硬着头皮提醒许崇智: “汝为兄,有件事我和子承都无法判断,不知川军王瓒绪部拿下韶关,是否与桂军方面达成了秘密协定,如果是的话,川军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继续与桂军联合进攻我军,而且据报道,福建李厚基前几日赶到南京晋见段祺瑞和萧益民,因此,南京方面很有可能与李厚基达成了某种协定,不得不防啊!” 许崇智心中凛然,他仔细权衡过李厚基的反击可能,但没有把萧益民麾下的江西两个军考虑进去,如今看来,既然王瓒绪能与桂军大将马济联合作战,那么也完全有可能与福建的李厚基部联合攻打潮梅地区。 想到这里,一脸凝重的许崇智站起来,郑重地向蒋介石和刘秉先致谢:“感谢介石、感谢子承!若非二位提醒,我还在惘然之中啊!” 蒋介石和刘秉先连忙站起来回礼,刘秉先诚恳地说道:“汝为兄,我们率部离开之后,您手里可调用的部队只剩下三个旅,而且撤回蕉岭的第七旅连续征战一年有余,尚未得到应有的补充,若是局势真的如我们预料的一般,恐怕潮梅地区难以坚守啊!” 许崇智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子承提醒,愚兄定会小心应对……之前,愚兄对子承有诸多误会,实在不该啊!今日愚兄向子承致歉了,还望子承多多原谅!” “兄长言重了!” 刘秉先连忙上前,托住许崇智的双手,怎么也不让许崇智弯下腰来:“其实秉先和兄长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恩怨,只是在某些方面的认识存在分歧罢了,在秉先心中,兄长是位真正的军人,是心怀国家民族的军中前辈,一直是值得秉先尊重的楷模!”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蒋介石听了眉开眼笑:“好了、好了!这样就好了,其实我就知道二位之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隔阂,这不,虽然孙先生催得很紧,子承还是坚持先赶来和兄长道别,由此可见,二位心底里还是惺惺相惜的嘛,哈哈!” 许崇智眼睛微微发红,抓住刘秉先的手,久久不放:“先别走,怎么样都要喝一杯再走,自从你来到潮汕驻防,我们就没有在一起吃过一餐饭,两次联合作战和数次会议,也都是匆匆一见就各奔东西,想起来心里就倍感惭愧啊!” “好!小弟就留下来和兄长喝一杯,否则,很可能会遗憾终生。”刘秉先高兴地答应下来。 两个小时不到,火热的太阳仍挂在偏西的湛蓝天空上,许崇智和刘秉先、蒋介石等人已经在江畔的大榕树下举杯畅谈了。 正说到高兴处,许崇智的副官和几名侍卫架着一位双腿染血、几乎脱力的军官到来,许崇智等人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连忙站起来大步走过去。 刘秉先看清满脸泥土和汗渍的来人,心头剧震,两步冲上去大喊闪开,抱紧几乎认不出模样的心腹副师长刘骥先,大声呼喊:“四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潮州军营里逃出来再骑马疯赶两百多里的刘骥先,此刻已经累得奄奄一息,他瘫在族兄刘秉先怀里,艰难地张开满是血痕的嘴唇: “大哥,军队哗变了……一旅长萧飞,还有二旅长徐彤耀,还有教导队和特务营……他们突然发难,逮捕了大本营派驻的吴主任和七名政治教员……全都杀了啊……” 第二〇四章 阴谋阳谋 潮汕守备师兵变的噩耗,震得刘秉先和蒋介石双耳轰鸣,刹那间脑袋一片空白。 全身僵硬的刘秉先,突然跌坐地下,怀里的副师长刘骥先瘫在他怀里,看样子已经先晕了过去,吓得蒋介石和许崇智等人连忙上去搀扶。 刘秉先晃悠悠地站起来,脸色阴沉,双目赤红,在一片担忧的目光中转向北方,对着莽莽青山,落下了痛苦的眼泪。 蒋介石立刻明白刘秉先的意思,心里顿时浮起阵阵酸楚和刺痛,他拉住想上前安慰的许崇智,示意先把刘骥先抬下去好好救治,然后望着刘秉先孤独而又颤抖的背影,悄悄在许崇智耳边低声解释: “子承心里不好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兵变来得太过蹊跷了,寻常人根本办不到……办不到啊!” 许崇智一听,猛然醒悟过来:“你是说,南京那位在背后挑动?” 蒋介石羞愧地点点头:“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守备师八千将士如此顺从?大家都盛赞警卫师的军纪和战斗力,羡慕守备师精良的装备和先进的训练手段,可是有几个人能记得,这八千将士几近八成来自四川,而且几乎全是川军中的退役老兵…… “屈指一算,两个旅长、三个直属特务营长和大部分团营连三级主官,几乎都是萧益民的学生,多年来萧益民屡屡慷慨扶持,要钱给钱,要枪给枪,如今看来,他始终没有一刻放弃过对八千将士的控制和影响,唉……其人所谋深远,用心险恶,防不胜防啊!” 许崇智心中剧震,呆呆地望着痛苦不堪的刘秉先,突然惊呼一声“不好”,撇下蒋介石和刘秉先,独自跑向指挥部。 此时周围一群将校仍在不停议论,看到司令如此反常的举动,惊讶之下,连忙跟在后面冲向指挥部。 心思聪颖的蒋介石很快就明白许崇智在担心什么,来不及多想,立刻上前拉住刘秉先的手一顿安慰,然后耐心解释目前整个潮梅地区面临的巨大军事和政治危机,打消刘秉先立刻返回潮州驻地企图力挽狂澜的冲动想法。 …… 再次出现在指挥部里的刘秉先已经冷静下来,被阳光晒黑的脸紧紧绷着,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唯有一双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无法掩饰的伤痛。 如临大敌的许崇智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去照顾刘秉先的情绪,锐利的目光在蒋介石和刘秉先脸上快速掠过,最后拉着蒋介石到地图面前,指着梅县西面的河源,劈头就问: “介石,你来说说,江西的川军会不会就势攻打河源,然后与漳州和龙岩的闽军夹击我潮梅地区?” 蒋介石盯着地图思考良久,抬起头,担忧地说道:“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河源的粤军第五旅根本挡不住装备精良火力强大的川军,只是……” 许崇智急了:“介石,只要你一天没有返回中山先生身边,你就还得当我东路军一天的参谋长,值此危急关头,贤弟千万不要有何顾虑啊!”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蒋介石连忙解释:“汝为兄不能只看西面和北面,要是川军和闽军大举来袭,我们的南面就成了最大隐患,千万别小看潮汕那八千川军官兵,他们的战力汝为兄是知道的,要是他们从背后攻来的话,谁能抵挡得住啊?” 许崇智听完身形晃动,要不是他的副师长手疾眼快一把扶着,恐怕许崇智已经跌坐到了地上。 周围将校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驻扎潮汕地区的八千川军的战斗力是多么令人恐惧! 更加要命的是,这八千川军来到广东后,没有一天不受到粤军上下和大本营军政大员的排斥及打压,他们因此而对粤军这个曾经的友军和排斥他们的广州大本营数位将领抱有深切的怨恨,要不是一直受到深受孙先生器重的刘秉先压制,恐怕早就闹腾起来了。 除当初驻扎广州北校场时获得大本营下拨的三个月粮饷之外,八千余川军将士一直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迫日子,去年在粤北和赣南与友军发生误会之后,粤军上下及大本营军政要员们对这八千川军可谓是又讨厌又畏惧。 讨厌的是,这八千战力强悍的川军主帅刘秉先性格执拗,自恃其高,似乎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为官之道,而且除了得到孙先生的器重之外,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资历和人脉背景,反而因其与萧益民的关系,惹来众人的怀疑和嫉妒。 畏惧则是因为刘秉先的耿直傲然和敢说敢干的性格,还有这八千川军的作战经验、战斗作风和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恐惧的彪悍、冷酷气质,说白点就像个硕大的马蜂窝一样,平时谁都可以蔑视他、贬低他,但是谁都不敢真的去惹怒他! 正因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原因,刘秉先的八千川军成了革命阵营中的不稳定因素,再因为在粤赣边境对友军犯下的大错,最终在大本营总结大会上引发众怒,哪怕孙先生一味袒护,最终还是被赶到远离政治中心的潮汕地区驻扎,刚获得不久的“中华民国革命军警卫师”番号随之变成了“东路军潮汕守备师”,参谋长蒋介石也被调离该师,再次辅佐东路军司令许崇智。 自去年调离广州开始,八千川军将士再也没有获得大本营下拨的一分钱军饷,官兵身上破烂不堪的军装鞋帽也得不到换发,刘秉先和东路军参谋长蒋介石为此据理力争,上下活动,最终也只是得到一张盖上大本营军政部大印的“粮饷就地自筹”的批文。 可以说,要是没有萧益民的长期接济,这八千川军哪怕不分崩离析,也会为了自己的生存,像其他各省驻粤军队一样压榨驻地民众,逐渐变成贪婪凶蛮、穷征暴敛,彻底丧失一支军队的品德和灵魂。 正因为萧益民的长期接济,倍感孤独和不公的八千川军将士心底里才有了更加鲜明的对比,再摊上刘秉先这个只知道雄伟理想和坚定信念、政治上却极不成熟的主官,八千将士的突然反叛也就不奇怪了。 可如今,这八千如狼似虎的将士已经杀掉了大本营长期派驻的八名政治官员,等于已经彻底撕破脸、断绝了和解的后路,接下来极有可能把数年来咬牙彻齿默默忍受的满腔怨恨,全都发泄到许崇智部身上,要真是这样,许崇智和他麾下三个旅粤军恐怕要大难临头了。 …… 就在许崇智等人无比担忧的时候,王瓒绪指挥的川军第十一师,以及刚完成整编装备一新的赣军第一、第二师共四万五千余官兵,已经兵分两路,以急行军的方式,分别越过赣粤边境,杀向梅县。 这其中,川军第十一师经定南、和平攻向梅县以西一百公里的龙川县城,赣军第一、第二师在江西军务会办余鹤松的率领下,经乌寻直插平远县城,一举断绝从龙岩退守蕉岭的粤军第七旅的退路。 与此同时,闽军五个旅在福建督军李厚基的亲自指挥下,分别从漳州和龙岩向南急进,预计在三十个小时之内,与退守蕉岭和云霄的粤军第七、第八混成旅接战,只需要拖住粤军东路这两个主力旅半天时间,整个粤军东线就会被十倍于己的联军包围剿灭。 此时的许崇智等人,根本就没有预料到敌人来得如此之多,如此之快,等到拿出初步应对方案时,巨大的危机已经来临。 正如蒋介石所预料的那样,首先到来的危险果真是南面:八千叛乱川军尽数开到了梅县以南五十公里的水口镇,前锋四个团已经摆开战斗阵型,并开始大肆建立阻击工事! 听闻急报的刘秉先,额头冷汗滚滚而下,咬破的下唇鲜血流淌,面对满堂目瞪口呆的东路军将领,面对许崇智眼中的愤怒和懊悔,刘秉先心中非常清楚,已经没有必要做出任何解释,他知道自己完了,包括他十年来孜孜追求的革命理想在内,一切都没有了。 反倒是早有预计的蒋介石心情异常沉重,他冷静地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处境,最后提出自己的观点:“立刻命令前线各部回撤梅县!”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嗯!?死战到底,固守待援吗?”四面合围的困境摆到了所有粤军将领面前,身经百战的许崇智抛开杂念,死死盯着地图,但权衡再三,他依然下不了这个决心。 不过,以目前许崇智手里一个补充旅外加两个直属营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掉头南下,攻破八千反叛川军的阻击线,更不能在前线两个旅没有回来之前撤离梅县,否则定会落得个扔下军队临阵逃脱的恶名,半辈子建立起来的好名声,必将因此彻底败坏。 因此,在众将焦虑的目光中,许崇智终于还是采纳了蒋介石的意见,果断下达一系列命令: “传我命令,第七、第八旅抛弃所有辎重,以最快速度回撤梅县;命令补充旅、辎重营、工兵营马上行动,加固环城防御工事,司令部各科参谋分头赶赴城中动员民众;命令特务连与警卫团侦察连,对梅县周边三十公里展开不间断侦查监视,发现敌情,立刻来报!” 满堂将校转眼间走了大半,许崇智这才有机会单独面对蒋介石和刘秉先:“二位贤弟,先坐下喝杯茶,然后替愚兄斟酌一二,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 到了这个地步,蒋介石知道许崇智听从自己建议铁了心死守梅县,所以也就没有再提其他意见,毕竟前线两个主力旅都远在百里之外,此刻发出命令,到两个旅退回梅县,哪怕不出现任何意外,至少也需要两天时间,期间还得时时警惕南面八千川军随时可能发起的突然袭击。 “子承贤弟,不要难过了,愚兄理解你的苦衷,也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 许崇智接过侍卫奉上的茶杯,和气地递到刘秉先手上,对刘秉先和蒋介石发出幽幽长叹:“萧益民可怕啊!只需看看南面的八千川军,就能从中看出他深沉的心机和高远的目光,我忽然有种感觉,恐怕在三年之前,萧益民就已经开始着手布局,以便把他的魔爪伸向两广地界了…… “可笑的是,我们军中很多将领,只要谈起萧益民,仍然拿他茶楼小二的身份和出身青楼的妻子来开玩笑,从来没见谁去好好总结和分析这个人,更不去正视萧益民急剧壮大的实力和他的谋略!唉……包括孙先生和大本营那群政要在内,都是说得多做得少的主,直到此时此刻还在进行不休不止的内讧,他们能料到今天的局面?潮汕丢了,广州能保住吗?” 第二〇五章 急转直下 八月六日,深夜。 两艘八百吨货轮打开探照灯,逆水而上,在韩江岸边停泊的十余条小渔船上渔民的惊愕注视下,一前一后,稳稳靠上潮州城东的清龙码头,早已等候在岸上的数百川军官兵接过船上扔下的缆绳,绑定船只,抬起十余块长长的跳板架到船舷上。 “香亭大哥——” 一旅长萧飞和二旅长徐彤耀同时发出惊呼,双双上前,与久违的总司令部副官处长陆传芳紧紧拥抱,脸上全是惊喜和感动之色。 身穿便服的陆传芳哈哈一笑,看看黑瘦的小飞,又看看热泪流到络腮胡子上的师弟徐彤耀,轻轻推开两人,上前一步,面对一大群熟悉的老兄弟,行了个庄重的军礼: “弟兄们,萧总司令托我给大家带句话——委屈弟兄们了,他和我军三十万弟兄一样,没有一刻忘记孤悬粤东的八千弟兄,他和我军三十万弟兄一样,为你们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数十名各级军官激动地举手回礼,一个个就像饱受虐待的小媳妇见到娘家人一样,泪流满面,不少弟兄甚至失声痛哭起来,就连簇拥在陆传芳左右的萧飞和徐彤耀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陆传芳上前与众弟兄一个个见面,一个个握手,最后回到众弟兄面前,大声转达总司令萧益民给予八千弟兄的赞誉和嘉奖: “弟兄们,根据萧总司令的指示,南京行营军政部已经做出决定:授予你们‘南京行营直属独立第二师’的番号,全体官兵晋衔一级,集体奖励五十万现大洋!” 码头上一片欢呼,正在搬卸货物的八百余名士兵激动得大声叫喊,不少人手舞足蹈地连声大吼,以发泄心中压抑已久的怨气。 陆传芳指向两艘货轮:“弟兄们请看,正从船上卸下来的是一万套连带新式钢盔和厚底军鞋的新军装、一百五十门迫击炮、三百挺最先进的M1918改进型轻机枪、五百万发子弹和迫击炮弹,希望全体弟兄以最快速度将这些新装备带回各部下发,以崭新的面貌,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此战,定要打出我军的威名来!” “杀!杀!杀——” 熟悉的吼声骤然响起,震得潮州上空风云激荡。 一小时后,回到城中大营的萧飞和徐彤耀对着地图,轮番向陆传芳等人介绍情况,最后萧飞提出个不在计划中的请求: “陆师兄,如果福建南边能够继续牵制粤军第八旅,不让其从容南下,小弟想分出一个团,外加一个临时编组的机炮营,以最快速度打下饶平县城,堵住粤军第八旅回撤梅县的道路,将该部敌人歼灭在闽粤边境线上。” 陆传芳思考片刻:“要是分兵的话,水口镇方向会不会受到影响?” 萧飞笑着回答:“影响不大,其实我们在水口镇布置的兵力不是四个主力团,而是两个团加上直属机炮营和特务营,总兵力不到五千,只不过打出四个主力团的旗号以迷惑许崇智,我们二旅的两个团和辎重营一直留在潮州和汕头没动。” 徐彤耀在一旁补充道: “去年底开始,我们师的编制就在广州大本营的要求下,改成和粤军一样的两旅四团制,主力团官兵人数仅为一千五百余人,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比许崇智麾下的部队强得多,至少在火力装备上,我们一个团就能顶他一个旅。 “许崇智的东路军听起来很强,但是只有三个混成旅和两个直属营,总兵力只有一万八千余人,其中两千余人还是正在养伤的伤兵,三个旅的完好火炮加起来只有十六门,重机枪剩下不到六十挺,轻机枪他们恐怕见都没见过。” 陆传芳权衡片刻,立即答应下来: “我同意,不过还是得请示一下总司令,需要获得南京总部的批准才能实施,值此关键时期,任何一个方向作战计划的改变,都有可能牵动全局,再说如果总部批准这个新方案的话,还需要与福建友军建立起紧密的联系,如此方能顺利实施南北夹击。” 萧飞和徐彤耀兴奋地笑了:“我们马上给总司令发电报请示!” …… 八月八日凌晨三点,南京督军府。 主管机要通讯的参谋处副处长乔毅夫匆匆进入烟雾缭绕的指挥部,来到萧益民面前,递上电文:“司令,潮州急电。” 萧益民飞快阅读电文,抬起头望向王陵基、张斯可和张群等人: “萧飞和徐彤耀联名来电请求,想分出一部奔袭闽粤边境的饶平县城,堵住粤军第八旅的退路,诸位怎么看?” 王陵基笑了笑没说话,示意身边的张群发表一下看法。 张群的脸色因激动而微微涨红,按理说他这个联络处长就是一个正处于考验期的闲散文官,根本不敢奢望能够参与如此重大的战役决策,甚至连观摩的资格都没有,可是萧益民和王陵基不但对他信任有加,而且似乎非常器重他的才华,张斯可和乔毅夫等同僚也在明里暗给予他支持鼓励,这让张群感动不已,在来到南京之前,他从未获得过广州大本营诸公的重视,纯属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后辈,其中强烈的反差让满怀抱负的张群感慨之余,也在心里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抉择。 但是,张群一时间还不了解驻扎潮汕的八千川军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这八千川军已经获得了武器装备的补给,战斗力成倍提升,因此,出于稳妥考虑,张群把目光投向了此次战役的最大关键点: “属下对很多情况不了解,只是有些想法,感觉西联潮梅、南接惠州的河源县城,很可能会成为此战的一个变数……惠州驻扎着陈炯明的粤军第一军,而驻守河源的是陈炯明第三师第五混成旅,只要王瓒绪将军的第十一师能够如期压迫河源守敌,令其不敢轻举妄动,潮梅一线的战斗就不会有太大悬念。” 萧益民和王陵基随即大赞起来,张斯可等人也非常钦佩地望着颇不好意思的张群,张群在尚未掌握全局详情之前,却能做出如此清晰判断,足见其功底的扎实和思维的敏锐。 萧益民这才详细介绍:“岳军真可谓目光敏锐、心细如发啊!下面我就简要通报一下最新情况……经过我们多方努力,已经与陈炯明初步建立起了联系,就许多问题达成了一致,故王瓒绪的第十一师,暂时不会再攻打河源了。 “当前之所以仍在徐徐逼向河源,只是为了给外界造成一种假象而已。” 张群大吃一惊,胸中如狂澜呼啸,剧烈震荡,呆滞当场,久久都没动一下。 王陵基拍拍张群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萧益民继续说道:“昨日下午四点,广州大本营派出元老朱执信秘密前往虎门炮台,想要策反驻守虎门炮台的两个团脱离陈炯明阵营,这两个团长期以来就处于信仰迷失当中,说起来大部分官兵还是忠于陈炯明的,但是其中暗藏的革命党人不在少数,结果朱执信操之过急,导致两个团发生了火并,朱执信本人死于乱枪之中。” “啊?!” 不止张群发出惊呼,张斯可、乔毅夫、万连峰等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谁能想到,堂堂的同盟会元勋、革命党元老、广州大元帅府秘书长,竟然就这样死于乱军之中? 萧益民喝口茶润润喉,等大家情绪恢复,继续介绍道:“朱执信的死引发了广东军政两界的轩然大波,本来就形同分裂的两个阵营彻底反目,陈炯明一怒之下,命令麾下各部连夜脱离前线,通过公路、铁路和水路,快速向东莞和惠州方向撤退,终于引发粤军全线的混乱和崩溃。 “此时此刻,恐怕陆荣廷麾下的桂系各军已经得知这一情况,我甚至怀疑,陈炯明已经与陆荣廷、或者身在前线指挥全局的莫荣新建立起了联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众将听到这一个个绝密消息,无不深感震撼。 王陵基笑着道:“事情就是这样,总是令人难以预料,相信天亮之后,整个战局就会发生巨大变化,我们估计,三路桂军将在两天之内杀进广州城,归附陆荣廷和莫荣新的粤西各军将会彻底控制阳江、恩平等广州以南地区,恐怕孙先生的老家香山县也难以保全,广州那个中央政府距离覆灭已经为时不远了。” 沉默中,张群突然问道:“既然这样,梅县恐怕也就不用再打了吧?” 萧益民摇摇头:“不,梅县这一仗必须打,理由有三:第一、长期脱离我们的八千弟兄需要经此一战来重铸军心,这是个体现出我军凝聚力和战斗精神的绝好机会;“第二,必须考虑到福建友军的心理要求,闽南被广州革命政府派遣的粤军常年霸占,闽军各部打了几年也赶不走许崇智的东路军,大家心里都有怨气,所以我们必须协助福建友军打个翻身仗,让这股怨气得到发泄,这样有利于福建的归心;“第三,为了彻底掌控潮汕这个牵制两省的战略要地,许崇智部不能留,只有这样,我们秘密经营了一年多的琼崖地区才更有保障!” “明白了!谢谢司令栽培!”张斯可等人发出由衷的钦佩。 张群彻底呆滞了,脑子里涌进的大量机密信息,使得他陷入了巨大震动之后的浑沌状态……~~~~~~~~~~~~ 第二〇六章 义断情绝 “报告司令,饶平在川军一个师的偷袭下失守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你、你再说一遍?” 许崇智手中铅笔应声而落,猛然回过头,惊愕地盯着自己的副官,正在一起紧张讨论的粤军众将和蒋介石、刘秉先等人大吃一惊,很快看到肃立在门外、衣衫不整全身湿透的饶平守将兼县长廖元和。 许崇智双目圆睁,上唇浓密的胡子频频上翘,他突然抬起手,并指如戟,指向门外:“哪来的一个师川军?胡说八道!廖元和,你进来!” 惊恐疲惫的廖元和急忙入内,差点儿被门槛绊了一跤,稳住身形时显得更加狼狈不堪:“报告司令,属下无能,可属下只有一个营的兵力驻守饶平,还担负着为前方第八旅守护辎重、运送弹药物资、收纳前线伤员的重任,实在敌不过突然从背后打进来的数千精锐川军啊!” “我问你敌军是怎么来的,你凭什么认定对方有一个师?”许崇智几乎是吼起来。 平时唯唯诺诺不被重视的廖元和吓得后退一步,晃晃悠悠站稳后,竟然倔强地抬起头,咬牙回答: “司令,直到城破的最后一刻,属下仍扛着枪站在阵地上,清楚地看到敌军一面面红色飞豹战旗上,写着‘南京行营直属第二独立师’的番号,亲身感受到敌军数十门迫击炮轮番齐发、导致我城南阵地血肉纷飞尸横遍地的惨状……” 也许是太过悲愤,廖元和声音沙哑,满脸扭曲,停顿片刻才稳住情绪:“至于这支川军从哪里冒出来的,属下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从海上来,也有可能穿过我军防区间隙从西面来,反正属下搞不清楚,这也不是属下该承担的责任! “但是属下清楚地看到,密密麻麻冲过来的敌军脑袋上顶着全国只有川军才有的钢盔,身上穿着只有川军才穿的迷彩作战服,手里拿着只有川军才有的毛瑟短步枪和火力凶猛的轻机枪。 “要不是麾下弟兄付出七条性命,拼死把属下拖下阵地,哀求属下赶来向司令报告敌情,让司令想办法救出被闽军拖在漳浦和云霄一线的第八旅弟兄,属下宁死也要死在饶平城头的!” 听完廖元和极为悲壮的叙述,许崇智和满堂将领都沉默下来,普遍对第八旅六千官兵的命运感到灰心和绝望。为了稳定军心,也因为对潮汕八千反叛川军兵力布置在水口镇的误判,许崇智并没有将潮汕兵变的事情告知前方各部,结果让距离潮州仅有四十公里的饶平遭此大难。 在此之前,一贯软弱的闽军突然变了摸样,竟然不惜一切代价猛攻来不及撤出漳浦一线的第八旅两个主力团,迫使第八旅匆匆回身应战而不敢后撤,如今第八旅的退路饶平已经失守,在南北两面数倍于己的兵力夹击下,第八旅最后的生路也随之断绝。 许崇智无力地挥挥手,痛苦走回到大型地图前,副官连忙上去扶住摇摇欲倒的廖元和,叫来两个侍卫把廖元和带去休息。 蒋介石与刘秉先默默相视,均感大势已去无法挽回,却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刘秉先深吸口气,突然上前几步,隔着硕大的桌面对许崇智说道: “汝为兄,昨天第七旅被赣军两个师合围在蕉岭,今天第八旅又陷入两面受敌的危局,而梅县只有五千官兵,根本无法改变战场态势,哪怕集中兵力救援一路,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要是我判断正确的话,二十四小时之内,敌军就会从三个方向对梅县发起总攻。” “你想说什么?” 许崇智的副师长梁鸿楷厉声质问,周边将校也都露出怨恨之色,似乎刘秉先就是导致这一切恶果的罪魁祸首。 刘秉先看都不看梁鸿楷一眼,继续盯着许崇智的眼睛,从容不迫地说道: “汝为兄可能不怎么了解萧益民的性格,根据目前的情况看,他不会再给汝为兄留下任何和平谈判的机会,否则以他的为人,早就该派人前来接洽……更加重要的是,陈竞存的四个师已经撤离西线战场,我们革命军内部分裂已经成为事实,广州完全暴露在十余万桂军的枪口下。 “这个时候,哪怕汝为兄率部撤离梅县也来不及了,我敢说,一直停留在河源以北的王瓒绪第十一师,正在龙川一线守株待兔。” 众将校虽然心中怨恨,但听完刘秉先从容不迫的分析,全都哑口无言,严峻的现实就摆在他们眼前,不管心里有多大怨恨、个人有多强的勇力,都无法改变失败的命运。 许崇智沉重地点点头:“子承,请接着说。” 刘秉先痛苦地闭上眼,马上又再睁开,无比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返回广州去,回到先生身边,以前有对不起的地方,还请汝为兄和诸位海涵,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和从前一样继续革命,继续义无反顾地追随先生左右,刀山火海,死而无憾!” 众将校大吃一惊,许崇智连忙制止:“不可,不可!愚兄知道你的打算,可你绝不能回去,那帮叛军已经丧失理智和道义,根本不会再接受任何谈判条件,这两天的情况你也清楚,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和联络官,全都被叛军派出多股小部队狙杀殆尽,这些极度暴戾、手段凶残的叛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我们南面。” 刘秉先摆摆手:“这是我唯一的选择,除此之外别无他途……我也想看看,谁敢向我刘秉先开枪!” 许崇智看到刘秉先眼中的坚毅和深切的痛苦,众将校面面相觑,心中都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少人在此刻改变了固有的看法,突然发现眼前的刘秉先非常值得自己尊重和钦佩,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秉先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前往叛军营中交涉,并非只是他嘴上所说的返回广州追随孙先生那么简单,主要还是为梅县的东路军争取一条活路。 “我们一起去!” 蒋介石感动不已,大步走到刘秉先身边,并肩站立。 半小时后,刘秉先和蒋介石在自己带来的一个排卫兵的保护下,骑上战马,离开梅县城南,到达五里亭时,一面火红的旗帜在向南驰骋的马队中展开。 自北向南的梅江两岸山丘上、草丛中,一双双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顺着江岸向南奔驰的马队,一支支枪口对准了马队前方策马疾驰的两位军官,但是没有一个狙击手忍心对准星锁定下的两名军官开枪。 三个半小时之后,浑身尘土的数十人骑队在水口镇北禅林寺前被拦下,守卫在禅林寺周围的川军警卫营官兵看清来者,无不默默地低下头,一个个背起手中的钢枪,肃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秉先和蒋介石跳下马背,整整军装,四面环视,看到没人上前来搭理,不由得相视苦笑。 就在这时,一声豪爽的大笑从寺院大门里传来,刘秉先和蒋介石循声望去,惊讶地看到率领一群将校大步迎来的人,竟然是久别多年的陆传芳。 “子承兄、介石兄,没想到再次见面会在这个地方,哈哈!一路辛苦了!” 陆传芳远远就大声招呼,边走边敬了个军礼,来到刘子承和蒋介石面前时已经伸出热情的双手。 刘秉先和蒋介石彻底明白过来,面对笑容满面的陆传芳,只能摇头苦笑,不情不愿地伸出手与陆传芳见礼。 刘秉先气急之下冷冷一笑:“我说呢,谁能指挥得动八千弟兄,而且还在转眼之间干出出其不意、突袭饶平的壮举来,啧啧!香亭兄果然不愧为萧总司令的心腹大将,出手不凡啊!” 陆传芳自嘲地摇了摇头: “子承兄这是埋怨兄弟鸠占鹊巢吗?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回答,此乃大势所趋,由不得兄弟自作主张!来来来,里面请……介石兄请!司令时常惦记着介石兄,此次小弟前来,司令特别交代过,如果遇到介石兄,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介石兄请到南京去。” 蒋介石心中巨震,但脸上没有任何痕迹,客气地与陆传芳应付几句,一同进入大殿便不再说话。 刘秉先对金碧辉煌的大殿毫不感兴趣,看都不看一眼坐在陆传芳下手、面带羞愧的二旅长徐彤耀,“咕嘟嘟”喝下一大杯茶,把茶杯递给身后的侍卫,要求再来一杯,这才擦擦嘴,斜眼望向笑容可掬的陆传芳: “香亭兄,你现在是‘南昌行营直属第二独立师’的师长了吧?” 陆传芳摆摆手,客气地回答:“只是暂时的、暂时的……等萧飞从饶平回来之后,这个师长就得让给他了!对了,徐旅长将会担任副师长兼参谋长,等王瓒绪将军的第十一师到来接防之后,这支部队就要调到南京去,直属总司令统辖!” 刘秉先和蒋介石再次大吃一惊,突然发现萧益民的胃口之大,远远地超出了自己的认识,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王瓒绪的第四军要盘踞潮梅地区,如此一来,无异于在粤闽之间钉下一颗大大的钉子,对未来两广和福建的局势将产生巨大影响。 震惊过后,刘秉先来不及感叹萧益民的大手笔,也不愿再细想未来的东南大势,只是定定地看着陆传芳的眼睛:“萧益民想怎么处置我刘某人?” 陆传芳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司令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处置子承兄,看我只顾高兴了,差点儿忘记大事……” 陆传芳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本笔记本,取出夹在其中的一张照片,双手递给刘秉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刘秉先疑惑地接过,顿时心潮起伏,双目湿润,照片上,自己的妹妹靠在抱着孩子的萧益民身边,脸上全是幸福满足的笑容,照片上的萧益民脸带微笑,直视前方,怀中可爱的孩子伸出圆嘟嘟的小手,极为稚淳可爱,照片右上方是萧益民那熟悉的字体:舅舅留念!左下方的落款是:宝贝外甥、东征! 刘秉先突然昂起头遥望大殿天花板,强忍心中奔腾的复杂情感,深深吸进口空气,缓缓低下脑袋,把照片还给陆传芳: “香亭兄如果不强留刘某的话,刘某这就要赶赴广州。” 陆传芳大吃一惊,犹豫片刻,低声问道:“子承兄,你真的要这么做?” 刘秉先哈哈一笑,解下腰带,看了一眼当年从日本留学归来时萧益民赠送的名贵配枪,最后连同腰带一起往椅子上一扔,一脸惨然却又无比决绝地走出大殿。 蒋介石见状,连忙站起,向陆传芳苦笑一下便追上刘秉先,很快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几名亲卫并肩向西面的广州方向前进,沿途所有官兵远远看到刘秉先和蒋介石,赶忙肃立两旁,不少军官情不自禁地向两人庄重敬礼。 第二〇七章 半壁江山 南京城内的三大工程,经过六万军民近半年日夜奋战,终于接近尾声。 加上之前竣工的太平门和长达六公里的古城墙修复,整个南京城为之焕然一新,处处展现出盎然的生命力。 以鼓楼为中心、向西面辐射的四条城中大道,不愧为三大工程之首,这四条宽十八米的十字形交通要道,北至玄武门、西接草场门、南连汉中路、东至太平门,全部为连带人行道的高质量柏油马路,总长度达十一公里。 城中四条大道的竣工,大大缓解了南京城的交通压力,先进的排水系统彻底解决了内涝隐患,连带沿路两边的旧城改造,也在南京当地政府、各大商会和市民们自发的努力下陆续展开。 令民众无比感佩而又自豪的是,萧益民和他的南京行营并没有借机给自己树碑立传,而是通过《中国时报》和《金陵晚报》,向所有南京民众征集四条新建大道的名字,不但让南京民众深受感动进而踊跃参与,因此而引起的热烈反响很快波及全国,获得社会各界的极高赞誉,甚至很多名流将萧益民和南京行营的这一善举,上升到发扬民主精神的高度。 这一令全国各界津津乐道的话题,持续两个多月,仍然不减热度。 九月一日工程竣工剪彩,从金陵道尹转任而来的南京第一任市长朱文劭站在鼓楼广场观礼台上,向汇聚而来十余万民众激动地宣布结果,四条大街平凡而又顺口的名字才在万众欢呼声中隆重推出:鼓楼北大街、鼓楼南大街、鼓楼西大街、鼓楼东大街。 正在进行最后装修和道路绿化的第二大工程,是北靠玄武湖、东连太平门、南临鼓楼东大街、西接鸡鸣寺的公立南京大学,占地八百五十亩的南京大学原址是江苏新军标营,拥有布局整齐、颇具规模的营房和宽阔的校场。 南京大学的成立完全是萧益民一手发起的,根据江苏省文化界和广大市民的意见,南京行营和江苏省政府在此基础上斥资一百万进行扩建,使得崭新的南京大学拥有五栋巍峨雄伟的三层教学大楼、五个学生宿舍区、三个教职工住宅区、十二块水泥篮球场、一座能容纳一千五百人的大礼堂、一座附带四百米标准跑道的体育场,其建设规模和完善的设施,仅次于全国首屈一指的四川大学,成为南京民众和江苏民众心目中的新骄傲。 南京大学尚未开始招生,就已成为全国各界瞩目的焦点,京津地区和上海、广州等地数以百计的教育界知名人士愉快地接受了南京大学的聘请,在萧益民和南京各教会积极努力下,巴黎第二大学、美国加州大学、英国伯明翰大学相继与南京大学建立合作关系。 南京城的第三大工程,无疑是位于城中五台山与石头城之间的南京国立体育场,这个为迎接全国首届秋季运动会而日夜建设的庞大体育场,由留美归来的年轻建筑师涂经纬设计,三层阶梯式的新颖看台能容纳五万观众,不但拥有一个标准跑道环绕的足球场,而且还充分利用每一个空间,将大部分田径比赛项目场地巧妙合理地分布其中,北面主看台下方还建起了十二个宽阔的更衣室、洗浴间、会议室和休息室,其先进前卫的设计和浑厚雄伟的整体外形,赢得了各界的一致赞扬,被中外舆论一致誉为中国最好的体育场。 以上三大工程不但大大增强了军政部南京行营的政治地位和权威,还给南京行营和萧益民带来巨大的政绩和声誉,各界名流因此而发出这样的感叹: “相比全国各地政府乃至北京和广州两地政府,萧益民将军领衔的军政部南京行营不但在军事上取得巨大优势,而且在民政建设和经济建设领域远远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从开始的四川腾飞,到南京行营成立后实施的盐税新政,再到南京的文教卫生和工商业的大规模建设,萧益民将军和他的南京行营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带给国民深切的思考和巨大的希望!” 与以上三大工程相比,萧益民投入精力和心血最多的,还是默默进行、不为外界所知的“三大军事工程”,这三个足以改变半个中国、总投入超千万元的军事工程分别是:与清凉山和石头城一墙之隔的“国有南京机械设备公司”、位于南京体育场南面正在紧锣密鼓建设的“南京陆军军官学校”、以及与新军校隔着一条崭新大道的“南京行营新区”。 南京行营新区占地两千余亩,分为办公区、住宅区、卫戌司令部营区三大部分,得益于设计初期的完善考虑,即将竣工的三个区域处处绿树掩映,外表朴实无华,除了屹立在清凉山东麓、正对着新建的虎踞路的五层高办公大楼之外,其余建筑均在三层以下。 其中坐落在石头城原址上的卫戌司令部营区占地最广,面积达九百余亩,不但拥有新建完善的营房和训练场所,而且还是南京行营军事检察院、军事法院和军事监狱的所在地。 因此,萧益民几乎每天都要到行营建筑工地走走看看,兴致来了还会到隐藏在地下的靶场过过枪瘾,但更多的是查看已经秘密挖空、再浇灌钢筋混凝土的二百米城墙内的秘密设施,以及隐藏在清凉山山体内外的无线电通讯指挥中心。 这两个秘密工程建成后,将与设立在全国各地的无线电通讯基站联网,不但肩负起南京行营联系和指挥旗下所有军队的重任,而且还是覆盖大半个中国的无线电广播中心,其巨大的价值和意义,将在未来得到有力的体现。 九月四日下午,萧益民再次登上清凉山下绿树丛中的通讯中心大楼时,一个重要的消息从广州飞来: 桂军第一军和第四军第七师击溃广州三层防线,于中午一点十分占领广州城,桂军后续五万大军陆续开来,预计此战双方伤亡总数不低于一万五千人,城南两个街区在大火中燃烧,广州政府数百官员避难于沙面租界,南方海军十二艘战舰的舰长通电全国归附中央,另有四艘开进白鹅潭,继续与占领广州城的桂军进行炮战。 萧益民匆匆回到督军府,与众将和杨度等智囊闭门商议。 广州局势的彻底改变,意味着萧益民集团最大的心腹之患随之解除,半壁江山很快就会落入萧益民集团的手中,作为整个南中国的最高军政领导机构,南京行营终于可以放开膀子,开始实施酝酿已久的系列振兴计划了。 一直到深夜十一点,萧益民才返回家中,看到妻子易真颖和刘瑜呆呆地坐在客厅里,萧益民的心情忽然变得格外沉重,想起结义二哥刘秉先,再想起前一段情报部门送回来的那支配枪,萧益民心中的那点儿喜悦瞬间被无奈和伤感所淹没。 喝完杯茶,萧益民拉着易真颖的手让她坐下,转向双眼蓄泪的刘瑜低声通报: “估计你们已经知道广州被桂军攻占的消息了,广东革命军彻底失败,多达四百余名将校在广州保卫战中战死,但是广州大本营的那些大官们早在昨天晚上之前已经逃离广州,不是逃往南洋,就是登上日本人的船逃向日本,其中包括你哥哥和蒋介石两人,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危险。” 刘瑜惊喜地抬起头,突然扑进萧益民怀里哭泣起来:“小哥,谢谢你!谢谢……” “谢什么啊?自家人说这话干嘛?”萧益民爱怜地搂住全身发软的妻子。 易真颖长叹一声,似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就好、这就好了!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向家里老人交代啊!” 家里老人指的是刘秉先的父母亲,两老如今已经从重庆搬到成都,住在北校场萧家大院里,为萧益民调教一儿一女和一群从全国各地领回来来抚养的孤儿,刘秉先的一妻一妾和三位儿女也跟随老人住进萧家大院,过着安宁富足的生活,享受到最好的教育。 萧益民扶起已经擦干眼泪的妻子:“不要太担心你哥了,虽然广州那帮人不待见他,但孙先生依然很器重他,就让他到日本去安静地生活一段时间吧……前几天我已经和段祺瑞将军打过招呼了,新发布的最高通缉令上面没有你哥的名字。” 清醒过来的刘瑜脑袋极为敏锐:“如此一来,岂不是令他更为难?要是他身边的那些人名字都在通缉令上,而他却什么事也没有,他的处境会不会更加艰难?” 萧益民嘿嘿一笑:“再艰难也没人敢动他,革命党里面中谁不知道我萧益民是个道貌岸然、睚眦必报的伪君子?谁敢动我大舅子,难道就不怕我灭他九族?” 刘瑜轻轻打了一下萧益民:“尽胡说,你才不是伪君子,要是你是伪君子,全天下就没有君子了。” 萧益民哈哈大笑,再次怀孕的易真颖大度地借机离去,给丈夫和小妹留下独处的机会,这几个月来,萧益民实在太忙了,每天早出晚归,回来累得疲惫不堪,很少有机会和精力享受天伦之乐,而且每次只要有空,也大都在易真颖房里安歇,易真颖心里对刘瑜颇有歉意。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易真颖一走,刘瑜便把萧益民按在自己的腿上,熟练地替萧益民按摩头部:“小哥,听说军校边上的荣军小学堂已经建成,开始招聘老师了。” “怎么?在家闲不住了?你这个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儿科大夫,不会想转行当小学老师吧?” “嗯……我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 “有点可惜啊!不过人这辈子难得干些自己喜欢的事,行,只要你高兴,尽管去吧。” “小哥,你答应了?” “答应了。” “小哥你真好……别别、回房去,不能在这啊……” 第二〇八章 秋后算账 桂军攻占广州城引发的连锁反应,远远超出人们的预计,中国的政治版图因此而发生了巨大改变,刹那间便牵动南北势力及中外各国的敏感神经和利益纠葛。 没等各方对革命党的彻底失败做出反应,段祺瑞领导的中央政府立即对潜逃的一百四十余名革命党人发出特别通缉令,其中捉拿党魁孙文的赏金竟然提升到十万大洋,而且前所未有、堂而皇之地注明不计生死。 特别通缉令一出,全国上下顿时鸡飞狗跳。 没等同情孙文一党的中外势力发出“尊重人权”等等呼吁,广州就传来了一个个充满血腥的消息: 攻入广州的桂军统帅、原广东督军莫荣新在通电全国重新履职之后,宣布进占广州的七万桂军立即展开大搜捕,定将乱党余孽连根拔除,并对乱党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丧心病狂地纵火焚烧广州十余条街道借以逃命的罪行表示强烈的愤慨。 莫荣新说到做到,七万桂军硝烟未洗便投入这一声势浩大的大搜捕行动中,仅仅三天时间,被桂军各部以“负隅顽抗”为借口“就地正法”的革命党人多达五千余人,一千多家“收容乱党余孽或为乱党经营”的大小商铺和钱庄被抄没,数以十万计的广州市民被搜捕的桂军官兵洗劫一空,城南十几条大街的烈火整整燃烧了三天时间,枪声、哀嚎声、女人的惨叫声也随之持续了三天三夜,整个广州内外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尽管段祺瑞、萧益民紧急致电桂系统帅陆荣廷和莫荣新,严令立即停止在广州城的大搜捕行动,约束进驻广东各地的桂军各部以减轻负面影响,但是在欧美各国特别是日本人的强烈抗议和大肆宣传下,桂军一夜之间成为中外各界一致谴责的对象。 早就对两面三刀、背叛直系的陆荣廷深感不满的段祺瑞,与萧益民通过密电反复商议之后,顺应民意,撤销了莫荣新的广东督军职务,重新启用被国民党赶出广东、目前暂居上海的前广东省长岑春煊,广东督军一职暂时由广西督军陆荣廷兼任,广东军务会办一职却给了公开脱离革命党、龟缩于东莞及惠州老巢的陈炯明。 中外各势力对段祺瑞中央政府的惩罚力度极不满意,但是段祺瑞的一系列人事任命,却得到中国民众的广泛支持,为官清廉的岑春煊早已享誉全国,而且他与段祺瑞关系良好,危难之中,德高望重的岑春煊再次被段祺瑞任命为广东省长,无疑是顺应民意的重大举措,也获得了各界舆论和国内大部分政治势力一片赞扬,极大地消除了桂军大肆杀戮抢掠带来的恶劣影响。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段祺瑞处置完广东事务,立即把精力投入到推迟了两次将于十月初举行的总统选举事务之中。此前,以代总统徐世昌和总理段祺瑞为首的两大集团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息过,虽然徐世昌集团在段祺瑞不择手段的明削暗打之下实力大损,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立志再上一层统领全国的段祺瑞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登顶机会。 如此一来,广东的处置权自然就被军政部南京行营握在手中,这也是段祺瑞与萧益民之间的又一个政治交易。 令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是,萧益民似乎一点儿也不关心广东的战后重建事务,除了川军将领王瓒绪被任命为潮梅镇守使,率领川军第四军三个师驻扎潮梅地区之外,萧益民没有半点干涉广东政局的意思,反而宣布解除对广东全境的军事封锁,呼吁广东各界民众团结起来,在省长岑春煊的英明领导下,重建家园,恢复民生。 然而,由萧益民策划,整个南京行营文武大员全程参与和制定的一个重大计划,正在悄然实施,这一计划的核心是对广东版图重新进行规划,将远离广东省府广州却在广西省府南宁眼皮底下的钦廉地区划到广西版图上,再将孤悬大海的琼崖地区从广东行政版图中划出去,仿效西康省成立“海南省”,而新成立的“海南省”将完全由萧益民的南京行营全权统辖。 这一计划本质上是萧益民集团、段祺瑞集团、桂系集团三方的政治分赃,也是段祺瑞和陆荣廷对一如既往支持自己的萧益民的实质性补偿。这一提案已经秘密交给众议院议长张澜,通过众议院依法上呈,由段祺瑞集团负责决议通过,并完成相关的立法。 令萧益民集团倍感幸运的是,段祺瑞和陆荣廷根本看不上孤悬于大海之中的琼崖海岛,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瘴气弥漫、炎热荒凉的海岛有什么值得自己去争取的地方,哪怕岛上水稻一年三熟,还有几个早在满清时期就已发现的小铁矿,都不值得段祺瑞和陆荣廷多看一眼,反而担心占下来之后还得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驻守,因此,两人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萧益民的要求。 作为回报,萧益民只摄取了潮梅地区这块小蛋糕,并拥有潮梅地区的军政领导权和人事管辖权,除此之外,萧益民和南京行营决不去干涉广东的政局,不谋求广东的政治利益,不干涉段祺瑞以中央的名义收取广东的赋税,不干涉陆荣廷集团对广东的军事统辖,反而支持陆荣廷把临海钦廉地区钦州、廉州、防城、合浦等六县划入广西版图。 自此以后,狭小封闭的广西终于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出海口,这对平衡两广方方面面的利益,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符合中央的利益,更符合广西方面的利益。 尽管段祺瑞和陆荣廷都怀疑萧益民早已经在琼崖地区暗中布置,但两人对此都不太感兴趣,更不知道远在绝大多数人视线之外的琼崖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海口,这个与广东陆地隔海相望的小城,方圆不过一公里,此刻却笼罩在沉重而又令人恐惧的战争氛围之中。 广州城沦陷后的第三天,六艘四百吨到一千五百吨规模不等的轮船,借着夜色徐徐驶向码头,船上一千二百余名伤痕累累、弹尽粮绝的广州革命党军残部和一百余名死里逃生的革命党人已经涌上甲板,紧张地遥望朦胧夜色中安逸静谧的大码头。 长长的货物码头和往日一样零星地挂着十几盏渔灯,边上的渔船码头上停泊的上百艘小型渔船随波摇荡,所有迹象都表明,谁也不知道外海的六艘货轮正在悄悄靠近。 行驶在中间的“江鹏”号是广东海军目前唯一完好的近海炮舰,正是这艘购自英国、已经服役五年的炮舰,率领其余五艘货轮,最后一刻从白鹅潭杀出一条血路,逃往海口港的。 “延飏兄,你说会不会有危险?” 广东大本营内务处长、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系的秦怀钰显得非常紧张,他瘦弱的身上染满污垢,用料上乘的西式白衬衣和西裤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一双法国皮鞋中的右脚开了个口子,露出两根黑乎乎的脚趾头。 年轻力壮的舰长林旭微微摇头,看了一眼围在身边引颈眺望的一群军官,最后对魂不守舍的秦怀钰说道: “我们来得突然,海口和琼崖各地肯定还不知广州突变,码头上也没有看到琼崖镇守使邓本殷的驻守官兵,估计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到来。” “既然这样,我们就快点靠岸吧,船上数百伤员,还有大本营的同志们,都快顶不住了。”秦怀钰急切决定。 林旭想了想,再次举起望远镜,细细观察沉静的海港,良久,他终于收起望远镜重重点头: “好吧,我们船上的淡水和煤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弹药更是消耗殆尽,弟兄们又累又饿,怎么样也要在海口补充完毕才能赶赴南洋,唉!命令各船按次序进港停靠,我指挥炮舰押后掩护,以防不测。” 身边军官们一听,顿时如释重负,分头去向各船发信号,一时间灯光闪烁,人声鼎沸,看得从英国留学回来的舰长林旭摇头不已。 第一艘八百余吨的“昌恒”号货轮顺利靠岸,船上海员迅速伸出跳板,三十余名浑身硝烟的革命军官兵快速通过跳板登上码头,在熟悉码头情况的海员指引下很快包围了码头上的哨所。 看到两名可怜的哨兵光溜溜躲在床上的惊恐样子,领头的革命军军官立刻用枪指着其中一个哨兵的脑袋审问,得知码头一个连的守军大半睡在城里,城里的一个团守军早就被邓本殷带到广东抢地盘之后,所有的革命军官兵都松了口气,很快将消息通知船上的长官。 半个小时之后,一千余名官兵和百余名文官全都登上码头,码头上的港务局办公室和几排货仓尽数被精疲力竭的革命军占据,数十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码头工人蹲在革命军的枪口之下,依依呀呀惊恐万状地回答军官们的提问。 林旭看清码头上的情景,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命令炮舰徐徐靠岸,很快就踏上码头,与秦怀钰等十余名文武官员汇合,紧张地讨论是否借机攻下城墙低矮的海口城,以获取物资完成补充,之后尽快离开此地,赶赴南洋与大本营其他人汇合。 林旭连连询问城中的日本商社和日本药店是否愿意给予支援?得到秦怀钰和另外两位大本营情报官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同意选出五百官兵强行占领方圆一公里的海口城。 话音未落,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紧接着,密集的弹雨在震天的枪声中扫向码头,码头上顿时惨叫震天,一片混乱。 林旭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炮舰已经被五六艘渔船紧紧贴上,留在船上的官兵在枪声中不断倒地,数十个黑影抛起绳索挂到炮艇上,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登上了自己的炮艇,随后再次看到点点火舌在甲板上闪烁不停。 “完了……” 这是林旭脑子里留下的最后意识,飞来的一梭子弹打断了他的半个脖子,身体猛然向后旋转起来,眼中最后看到的情景是——秦怀钰的半个脑袋被打碎,脑浆和血花飞溅而起。 第二〇九章 近卫军 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浩渺的海面起起伏伏,波光粼粼。 七艘铁灰色的八百吨炮舰,呈半圆形包围了码头,舰上红蓝两色的飞豹战旗在风中猎猎飘扬,格外醒目。 血染的码头上横尸一片,九百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中夹杂着三百余名痛苦呻吟的幸存者,两千多名身穿迷彩军装、头戴钢盔的官兵开始清场。 “立即将码头清理干净,所有尸体和受伤人员全部搬到船上,加快速度!” 码头出入口出的唯一一栋两层小楼前,身穿普通作战服的琼崖特遣大队上校大队长谢东流大声下令。 两名胸前铭牌上印有上尉标志的军官立即离开,将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身后两名三十余岁的校官相视一眼,均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人便是琼崖镇守使邓本殷留下来辅佐表少爷谢东流经营琼崖这块根基之地的家族老人。 但是这两位家族老人根本就不知道表少爷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满腹经纶、雄才伟略的表少爷哪里来的巨额财富,不到一年时间就从大陆运来五千余名高大孔武的北方兵,又与美国几个洋行搭上了关系,将隐秘而破旧的临高渔港扩建成一片能容纳万吨巨轮的深水大港,而且还找来了百余名高鼻深目的洋人工程师,从经济发达的四川请来五千余人的施工队,组织本地万余民众在港口另一侧的深水湾中建起了四个五千吨级和两个万吨级船坞。 此刻的谢东流,哪里有心机管身后两位老家人的感受,他拉上身边的两名副手,穿过血染的码头,大步走向已被俘虏的“江鹏”号炮舰,登上炮舰巡视一番,看到船体内外没有什么损伤,非常满意地夸了特战队长铁流几句。 脸型坚毅、身形精壮的铁流脱下钢盔,拍了拍一旁的三七速射炮,爱惜不已:“这艘英国造的炮艇保养得非常好,前后主炮和两舷速射炮都没有过时,只需开回基地更换发动机和锅炉,就能大大提高航速和作战威力,估计海岸警卫队那帮孙子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谢东流的参谋长邓玮笑道:“等从美国定制的三艘五千吨级驱逐舰回来,这艘炮舰就算不了什么了。” 谢东流望着一片繁忙的码头,再把目光转向南面的海口城:“铁流,等清理完尸体和俘虏,你们立即起航,留下两艘炮舰给我即可,我们不能封锁海口太久,这个时候恐怕城里的日本人和英国人已经上蹿下跳了。” “明白!” 铁流回答完立刻离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这位毕业于四川陆军军官学校侦查专业并参加过康藏平叛战争的特种兵军官已经完全成熟了。 谢东流俯瞰码头上络绎搬走的一具具尸体,心里却想着如何给局长麻刚回电,身为军情局海南站上校站长兼琼崖特遣队大队长,谢东流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良辅,要是校长知道了,是否会责怪我们杀戮太重?” 邓玮皱起眉头,沉思良久,也是幽幽一叹:“这可怪不得我们啊!与前几天开始的广州城相比,我们杀几百个蹿入我琼崖妄图作乱的残兵败将算得了什么?再说了,自古以来奉行的兵家哲学都是成王败寇,为了理想,为了缔造一个崭新的国家,你我今天的杀戮又算得了什么?” 谢东流微微动容,转身抓住同窗兼好友邓玮的胳膊:“说得对,为了缔造一个崭新的国家,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这点屁事算得了什么?倒是我太多愁善感了,要是让麻局长知道,说不定会遭来一顿痛骂。” 邓玮羡慕地笑道:“麻局长对兄长可是无比器重的,放眼全军,能让麻局长越级提拔的恐怕也就兄长一人了。” 谢东流哈哈一笑:“放心吧,很快你也会晋衔了……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拿到‘近卫军第三师’的番号。” 邓玮大喜过望:“真的?” “是真的,月初麻局长临走时向我透露,校长有意把驻扎南京总部的陈兰亭独立师、已经开赴南京的萧飞第二独立师整合为近卫军,各师全部更换先进的武器装备,师属炮兵营升级为炮兵团,辎重营升级为装备一百辆大小汽车的辎重团,争取一年之后建成全军第一个快速反应军团,对外依然还是使用某某独立师的旧番号。”谢东流颇为得意地透露。 邓玮听完眼都绿了:“我的天哪!这样一个装备强大的独立师,几乎可以相当于寻常的一个军吧?这么说起来,我们琼崖特遣队一下子就连升三级?” 谢东流点点头:“根据我们校长的战略计划看,我们不但极有可能获得第三独立师的番号,而且计划中的临高军事训练基地也会提前开工建设,加上海岸警卫大队的临高雷公岛、敦门这一明一暗两个大型海港的建设,以及美国的大批造船设备和技术人员的抵达,琼崖已经不是过去的琼崖,所以,校长扩军势在必行。” “啧啧,校长经营琼崖的决心不是一般的大啊!”邓玮眼中满是激动敬仰之色。 谢东流见状不由莞尔,摇摇头道:“好了,好了,先别瞎想了,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再说吧,我们先给麻局长发报,然后进城安抚民众,再到兰旗公司去会会各国领事,从今天起,我们要在海口城外驻扎一个加强团的兵力,长期驻扎,彻底将海口纳入我军的管辖之下!” 上午十点,南京督府,西花园。 麻刚与走出办公室大门的杨度打了个招呼便直接进入室内,随手关门,上前奉上密报:“小哥,海南来电。” “坐吧。” 萧益民接过电报,看完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谢东流和邓玮干得不错!二弟,把你这两位得力手下让给我怎么样?” 麻刚耸耸肩:“谢东流倒是可以,邓玮不行,这家伙看起来平平凡凡唯唯诺诺,其实骨子里要比谢东流更无耻更奸诈,军情局海南站站长一职非他莫属,也只有他才能将整个海南的情报工作统管起来,而谢东流这小子恐怕更适合带兵打仗。” 萧益民哪里还不知道麻杆的意思:“谢东流是你的得意门生吧?听说最先进的通讯器材、最新研制出的武器装备,都已大量装备谢东流的特遣大队,可不是一个两个到我这里告你的状了。” 麻杆瘪嘴一笑:“谢东流确实是个人才!当初秘密派遣出去的百余人中,谢东流不是最优秀的,但是他成就最大,进步最为明显,更加难得的是,这家伙占据了天时人和,不但在琼崖迅速建立起一支敢打敢冲的强军,而且在民众中间也树立了好名声,有他在,统一整个海南将会事半功倍。” 萧益民点头认可,随即问道:“邓玮是苍梧人吧?” “对,与逃回苍梧老家的粤军团长李济深是老乡,不过百年传承的邓氏一族已经衰败多年,族人如今多为商人,分支遍布两广各地,还有一支在南洋经营橡胶园。” 麻刚详细回答,他早已习惯萧益民的跳跃性思维,每次汇报前工作都准备得很充分。 萧益民想了想,说道:“两广局势已经基本稳定,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季的全国大会之后,海南建省的决议将会公之天下,但我们必须提前把海南的事情做好,第一步是迅速组建海南守备部队,初步决定先从宜昌调去两个新兵师,再从海南当地征募一个步兵师。此外,琼崖特遣大队扩编为近卫第三师,对外番号为南京行营直属第三独立师。” “将校缺乏啊!”麻刚提醒道。 萧益民笑着说:“曾大哥和王谦师兄他们已经离开阿姆斯特丹,估计二十八天之后就会回到上海,一同回来的还有我们从六年前陆续派到德国各兵工企业进修的一百四十余名留学生,其中有三十余人是在德国基尔海军造船厂进修了五年的尖子,你家麻老四、麻老七就是其中之一。” 麻刚高兴不已:“终于回来了,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这百余名宝贝人才,深害怕哪天突然接到他们出事的消息,日夜难眠啊……现在可好了,终于可以放心了!” “先还别放松,尽快把美国加州情报站建起来,我让萧振配合你,但是不能让他参与其中。”萧益民严肃告诫。 麻刚点点头:“放心吧,三名久经考验的情报官已经参杂到第一批留美学生当中,两人将进入加州大学法律和哲学专业,另外一名到麻省理工学无线电,有这三位秘密监控,再加上政治处派出负责明面上的联络员和管理员,基本能控制局面。至于科技情报和经济情报方面,萧振和道格拉斯做得很好,我们只需再秘密加强一下人员派驻即可。” 麻刚说完,突然想起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听说蓝旗投资美国公司收购了美国西海岸的一家远洋运输公司?” 萧益民点点头:“是为战后大量运输美国大批在建的远洋运输船和欧洲废旧钢铁做准备的……只要战争结束,船台上在建的大批货轮甚至海军的轻型巡洋舰、驱逐舰就会陷入窘境,以美国目前的政策看,他们不会再为战争多花一分冤枉钱,所以我们抢在前头,通过与摩根和洛克菲勒财团的合作,悄悄壮大我们的海军。怎么?你有什么计划?” 麻刚松了口气:“没事了,小日本的各地领事馆最近很捣蛋,在天津和上海的两个日本情报站非常活跃,前天日本控制的上海《东亚日报》刊登了我们收购美国西海岸远洋运输公司的事情。” 萧益民立即加以重视:“密切关注长江沿线日本人的动静,再告诫谢东流和邓玮,必须严密封锁临高沿海三大秘密海军码头,如有泄密,提头来见!” “是!” 第二一〇章 密约 全国大学生首届运动会和中国商品博览会如期开幕,新落成的南京体育馆看台上,五万南京市民和各地代表挤得满满当当,主席台上端坐着百余名各国领事官员、跨国公司负责人和南京行营文武官员,中央政府派来的三十人慰问观摩团也高居其上。 隆重热烈的开幕式,花样繁多,令人耳目一新。 从一开始数万人合唱《长江之歌》的恢弘场面,到持续一个小时、充满民族色彩的入场式表演,到最后三千南京大学生和三千警备部队官兵表演的分列式,每一个节目都引发排山倒海的欢呼,看得数万民众如痴如醉无比自豪,看得各国使节目瞪口呆惊叹连连。 正像《中国时报》、《字林西报》等主流媒体所感叹的那样,南京行营精心组织策划的盛大开幕式,已经不能用成功两个苍白的字来形容,这是一次展现中国希望和力量的盛会,是展现中**民凝聚力和不屈精神的巨大舞台。 作为幕后主策划者的萧益民,兴致盎然地观看完开幕式后的足球比赛,四川大学代表队7:0战胜上海同济医工代表队的悬殊比分,不但令萧益民深感意外,同时也让数万名观众和各国使节深感震惊,得知四川十五所高校从五年前就开始举行每年一度的运动会后,中外各界才恍然想起四川是萧益民的老巢,进而联想到数年来蓬勃发展的四川经济和领先全国的教育水平。 坐落在清凉山和石头城之间的南京行营办公大楼是座五层高的雄伟建筑,这座完全由钢筋混泥土浇筑地基和主框架的崭新大楼长七十二米、宽二十四米、高三十六米,能容纳八百人在此办公。 大楼正面十二根巨大立柱和铁灰色的重檐式屋顶,巧妙地将中西方建筑风格糅合在一起,显得那么的古朴典雅气势不凡,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走出电梯进入顶层办公室的萧益民脸上没有了笑容,仿佛开幕式带来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进入宽大简洁的办公室,萧益民挥手让随从退下,只留下提前到来等候的杨度和王正廷两人。 “什么也别说。” 萧益民的话让杨度和王正廷颇为尴尬,两人看到萧益民端出一套精美的紫砂茶具,拿出了小巧的锡制茶罐开始动手,心中顿时涌起阵阵感动。 三杯价值不菲的香茗喝完,萧益民的心情似乎才稍稍好了一些,他给两人添上新茶,终于停下手,望着神色复杂的王正廷,低声说道: “儒堂,要是没有你,博览会和运动会就开不起来,也不会有南京行营今天的大好局面,我真舍不得你走啊!” 王正廷双眼发红,喉头颤动几下,最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度连忙笑道:“北京离南京也不远,哪怕远赴欧洲也能时常通电报的。” 王正廷终于稳下心情,感激地望着满脸不舍的萧益民:“大帅,正廷感激你,感激你对正廷的信任和栽培,感激你给了正廷实现理想和施展抱负的机会……” 萧益民摆摆手,打断王正廷的话:“别说这些,要不是唐昭仪做得太过分被段芝泉赶下台,段芝泉和两院两府也不会把你从我身边生生挖走,唉!明知道应该为你的晋升感到高兴和自豪,可这心里……” 王正廷终于流下热泪,杨度也深为感动,在两人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一个上位者如萧益民这般真诚坦白,这般重情重义。 萧益民又再开始动手沏茶,杨度和王正廷都知道,这是萧益民调整自己激动心情的习惯方式。 良久,萧益民挤出个笑容:“之前我并不知道段芝泉会从我们南京行营挖人,更没想到换届之后的两院两府竟然同时任命儒堂和少川为正副外长,说起来我应该感到自豪才对啊!哈哈……好了,既然我们都要以大局为重,又无法改变中央特别会议通过的决议,我们只好接受了,只是,儒堂,此去任重道远啊!” 王正廷将手帕轻轻折叠好,抬起头,郑重地说道:“正廷一定要把大帅的四大外交原则,贯彻到每一个外交工作中,为国家民族争取最大利益!” 萧益民点点头:“欧洲大战快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尔虞我诈的政治分赃,各战胜国之间的利益斗争也将趋于白热化,我们作为同盟国的一份子,必须去争取我们应该获得的利益,哪怕付出再多也义无反顾! “我觉得你和少川在今后一年的工作中会遇到许多困难,甚至会遭遇歧视和民族情感的伤害,但为了国家和民族,任何的代价都值得付出,包括我萧益民在内。” “谢大帅!” 王正廷对萧益民一如既往的理解和支持感激不已。 萧益民再次摆摆手:“你谢我,我该谢谁?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只希望你到了北京之后,要趁此难得的宽松机会,大胆革除我国外加事务上的陈规陋习和诸多弊病,在坚持四大原则的基础上,完全可以采取更为灵活和开明的工作方式。 “少川一定会密切配合你的工作,前几天少川赶赴美国访问之前,我和他就战争结束后的国际形势,包括中美、中英、中法、中德、中日关系,以及中美合作的现状和美好前景,进行了长时间的交流。” 王正廷立即挺直身躯,认真听取萧益民的意见。 萧益民继续说道:“我会积极配合你们,以实际行动和各种利益交换,尽可能地为你们消除外交工作上的一些大障碍,比如明天就在博览会现场举行的南方三条省际铁路招标仪式,就是为了打击日本的嚣张气焰、抑制日本侵略野心的重要计划之一。 “同时,我会用庞大的市场,利用满清以来严苛的投资准入制度,把英美两国的在华利益与我们的利益,尽可能地捆绑在一起,从而促使日本军队早日撤出我们的青岛和东北,这一点,目前我和英、美两国公使已经取得共识,他们也不希望一个毫无理智、贪得无厌的日本侵害到他们的固有利益,而美国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抑制其他列强,迅速扩大自己的国际影响和在华利益。” 这半年多来,萧益民的政治立场、外交手段都让王正廷和整个行营上下深感钦佩,王正廷也因此磨去了许多锋利的性格棱角,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更为开阔和务实,因此他非常赞同萧益民的立场和看法,钦佩萧益民敏锐的政治眼光和新颖灵活的政治手段。 “大帅,给儒堂说说中德关系吧,由于牵涉的军事机密太多,儒堂可能对目前的中德关系不是很了解。”杨度建议道。 萧益民欣然同意:“这也是接下来我要向儒堂介绍的机密情报,儒堂你记在心底里即可,不需要有丝毫表露。” 王正廷心中一凛:“明白!“ 萧益民深吸口气又徐徐吐出:“中德关系一直都很微妙,其中的原因你也清楚,我不多说了,只说现在和将来可能影响到中德关系的事情。德国政府和我们南京行营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德**方和我个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谁都不知道美国摩根和洛克菲勒等三大财阀,已经在为德国的战后重建做好了准备,为了遏制英法在欧洲和非洲大陆的进一步扩张,为了美国的长远利益,也为了巨额的财富,美国人将会在战后大举参与欧洲事务,而最直接、最有效也最为冠冕堂皇的手段,无疑是打着战后重建、振兴欧洲经济的旗号了。” 王正廷大吃一惊,这一情况远远超出他的认识范围,在他心里引发强烈震撼。 萧益民笑道:“放心吧,这个消息绝对准确,只是许多人没有认识到其中的奥妙,也无法深入理解其中的意义,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大国之间的一种崭新的博弈手段,以前很少见,但是今后会越来越多,就像之前我们国内许多政治家并不认为经济渗透也是一种侵略手段一样。”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属下看过大帅撰写内部发行的《博弈论》,不但令人耳目一新,而且发人深思,让属下受益良多啊!”王正廷深有感触地说道。 萧益民的《博弈论》看起来像是总结中国多年的内战情况,阐述一个个较为突出的制胜手段,除了崭新的军事理论和大量实例之外,还包括经济上的抑制或者扶持、文化上的影响、舆论的威力和运用手段等等,强大的川军就是依靠萧益民的这一套打下了半个中国,因此,只需推而广之,就会发现萧益民的理论和手段同样适用于国家间的博弈。 萧益民知道王正廷正确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于是问道:“儒堂还记得上次问我为何格外看重孤悬海上的琼崖海岛吗?” 王正廷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张地注视着萧益民,全身紧绷一动都不敢动。 萧益民站起来走向文件柜,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做工精良的皮质图筒,回到位置上坐下,抽出其中的一卷地图递给王正廷:“儒堂先看看,看完再说。” 杨度连忙移开茶几上的被子,王正廷接过地图,缓缓铺开,细细查看,突然低呼一声霍然站起,满脸震惊地看向脸带微笑的萧益民。 第二一一章 威名日盛 离开萧益民的办公室很长一段时间,王正廷仍然没能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海南省的雄伟蓝图,不仅涉及到前所未有的经济变革,而且牵涉到一系列从未有过的政治、军事、文化教育等各个重要领域的崭新体制,如果能够顺利实施的话,整个中国将会因此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资深外交人员和中国政治哲学的先驱之一,王正廷此刻想到最多的,却是由此而诞生的、难度巨大同时也令他顿生感悟的全新外交方略,其中又以正在悄然改变的中德关系、中美关系为最,琼崖海岛这块巨大的试验田如果真的能结出硕果来,整个世界的格局都将会发生巨大改变,甚至是巨大动荡。 王正廷忽然想到了赌博,此时,在他脑子里,萧益民就是一个胆大包天却又深沉多智、出手狠辣却又谋定后动的超级赌徒。 在这样一个赌徒面前,王正廷感到自己是那么的脆弱和无力,眼睁睁地看着脸带微笑却是孤注一掷的超级赌徒在豪赌,却没有半点力气表达自己的担忧,而且竟然在惊恐之余生出丝丝兴奋和决然。 通过雄伟蓝图和附属的简要目标计划书,王正廷深知战败的德国可能已经与萧益民集团有了非常紧密的联系,地图上的海岛标注着此刻尚无踪无影的三大港、两大造船厂、石碌钢铁公司及附属煤矿区、四大工业加工区、环岛公路、五大稻米产区、数千万亩橡胶林,还有几组能把人吓晕的天文数字,其中一组为“一期投资三亿五千万美元”,另一组为灾区移民数字,人数竟然高达五百万。 刚看完那幅如同梦幻般的雄伟蓝图时,王正廷有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可是现在,走出萧益民的办公室,走出巍峨的办公大楼再坐上自己的专车之后,王正廷突然发现,对于任何人来说不可实现的梦想,到了萧益民的手里都有可能变成现实,王正廷的胸腹也因此被巨大的担忧和兴奋感所充斥,最后面红耳赤,全身微微颤抖起来,脑海中全是萧益民那张带着温和微笑却透着无比威严的俊脸。 满怀自信的萧益民根本不知道王正廷会有如此跌宕起伏的心怀,次日上午,他主持了重要的南方各省督军会议并与各省督军举行午宴完之后,便直奔设置在原督军府的商品交易会会场,接见各省官员,参观各省展台。 在阵阵笑声和由衷的赞扬声中,萧益民站在四川省的展台面前,向南方各省省长和各级官员、一百余名中外记者发表了重要讲话: “……今天,我最高兴的不是看到了琳琅满目的各地传统特产,也不是代表四川工业发展水平的各种机床、精密仪器、金属制品和百余种轻工产品,我所看到的,是我们这个古老的、灾难深重的国家终于有了希望,我们这个勤劳勇敢、淳朴伟大的民族终于抬起了头颅,开始用苦难而又不屈的目光,展望我们的生存环境,展望整个世界!” 短暂的惊愕过后,震天的掌声响彻整个会场。 各省代表和近千工商业者流下了心酸而又自豪的泪水,数十名中国记者睁着发红的眼睛,用颤抖的手努力记下萧益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十余名被称为中国通的外国记者飞快地动起来,用手中的照相机和笔,记下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幕。 萧益民环视一圈,双眉微皱,声音洪亮: “满清近三百年毫无人性的残酷统治,不但摧毁了我们民族的诸多文化,也摧毁了我们民族的诸多精神,这个极度扭曲的愚昧王朝,给我们的民族带来了无比深重的巨大灾难,但是,中华民族既然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五千年,既然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灾难过后不断地崛起,最后总能挺起自己骄傲的脊梁,那么我理由相信,任何困难都不能打倒我们中华民族,任何艰辛困苦都无法摧毁我们的精神,中华民族必然会再次完成自己的涅槃,必将再次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全场掌声雷动,无数人涌向情绪激动的萧益民,祈求和他握握手说说话,大多数人因为侍卫和行营安全官员的阻拦没能如愿,但是萧益民的话仍在所有人心里回荡,而且必将传遍天下,荡涤着整个华夏民族沉睡的灵魂。 当天下午,萧益民在商品博览会上的讲话就变成了印刷品,传遍整个南京和周边城市,正在以最快的速度传向四面八方,所产生的重大影响甚至超出了博览会本身,以至于萧益民在下午前往新落成的南京大学,看望驻扎在这里的全国八个省市十五支体育代表队时,遇到了数千师生发自内心的欢迎和崇敬。 喧闹的笑声中,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声音盖过了所有人一切,数千师生围聚的篮球场,瞬间安静下来:“萧将军,你敢不敢赌一把?” “赌什么?” 萧益民从自动分开的人丛中,爽朗地笑着,走向前方身穿红色棉质运动服、显得格外精神的年轻学生,在他面前停下时和气地问道:“怎么了?不是要和我赌一把吗?你怎么脸红了?” 青年猛然抬起头,明亮的双眼毫不胆怯地盯着萧益民的眼睛: “将军,中外报纸都说,如今已传遍世界各国的足球新规则,是将军在七年前为川军训练而制定的,由此学生大胆推测,将军一定是个精通足球技术的人,不知道将军能不能和我们比一比…… “啊……我的意思是,将军能不能参加某个队和我们踢半场球,这里有全国九个大学的足球队在训练,随便挑哪一个都行。” 萧益民扫一眼周边变得兴奋起来的数百年轻运动员,再次转向面前大胆的青年:“那我得先问问你,你贵姓?来自哪所大学?” “学生李邦伦,来自北平协和医学院。”李邦伦自豪地回答。 “他是我们的学生会体育干事!” “李邦伦的家族在北京搞运输的,他家自己有个足球队。” “他家里的足球队经常和东交民巷的洋人比赛,赢多输少!” 萧益民兴趣盎然地听完周围的补充话语,欢快地笑了起来,无比痛快地接下这场比赛:“好!这样吧,你问问你的队友们愿不愿意,这是起码的尊重,毕竟足球是一项集体运动项目,不但需要精诚团结,还需要很好的配合,你一个人踢得再好也不行。我呢,也不用临时找哪个队,就和我侍卫们单独组成一个队吧,十分钟后球场见!” “谢谢将军!谢谢您!” 李邦伦激动得满脸涨红,在一片惊呼声和欢笑声中钻出人群,去拉他的队伍了。 萧益民这边早有人安排好,直接带领几十名侍卫进入四川大学队的驻地,除去戎装,换上一身蓝色运动短装,穿上四川重庆胶鞋厂新出品的足球训练专用鞋,临时开了个小会便直奔运动场。 谁知出门一看,眼前已经人山人海,装饰一新的标准足球场四周,围满了蜂拥而来的观众,其中不乏周边的建筑工人、普通市民和刚搬家进驻的南京大学知名教授和外国教师,临时赶来维持秩序的百余名警察吓得满头大汗,飞速而至的数百名便衣军警、紧急调动的警卫团官兵,紧张地展开布置。 “将军来了——” 掌声、欢呼声再次响起,上万双热切的目光集中到一身运动短装的萧益民和他身后整齐行进的十名队员身上,无数男人对萧益民和他的队友雄健挺拔的身材啧啧称叹,嫉妒不已,无数女孩子眼里冒出炽热的光芒,甚至有几位大胆的富家女尖声叫喊起来。 万余人都以为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足球比赛,在一脸沉重的黑衣裁判的哨声中开始。 获得发球权的北京协和队的队员们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很快就因反常的精神状态丢失控球权,还没等队长李邦伦大声布置好防线,黑白相间的足球已经离开萧益民的脚,划出一道三十余米的美妙弧线,准确地落到对方小禁区左外侧,一个如同蓝色闪电般的身影已经冲刺到位,没等足球落下就凌空飞腿,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协和队的球门已被攻破,力量巨大的足球撞得白色球网向后拉起,站在球门线上的守门员由始至终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全场突然变得很安静,无数双眼睛惊愕地盯着场上进球队员向传球的萧益民跑去,与萧益民互击一掌便接受围拢而来的队友们祝贺,然后一同跑向自己的半场,含笑等候。 突然,巨大的惊呼声和震天掌声骤然响起,热烈的议论和长长的感叹声此起彼伏,整个球场很快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球场边的主看台上,南京大学首任校长蔡元培一把拉过笑得合不拢嘴的张斯可:“张处长,你们大帅和你们的球队怎么会这么厉害?” 张斯可看看周围一片伸过来的脑袋,立刻收起笑容,认真地回答: “我们大帅是四川足球界公认的第一高手,要不是他严禁各方面宣传此事,恐怕他的足球水平早已经传遍天下了……可以说,从十年前开始,也就是大帅担任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教官开始,他就建立起了四川的第一支足球队,当时军校学员的体能训练就有足球这一项。 “一直到现在,四川陆军军官学校都还将这一运动项目列入体能训练表上,四川军校足球队也是整个四川、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中国水平最高的球队,而军校足球队的首任主教练和队长,就是我们大帅,只要是大帅参加的比赛,不管是对国内球队还是国外球队,从未输过,哈哈!” “啊——” 一片惊叹声中,蔡元培重重地感叹道:“太了不起了!看来,你们大帅还有很多本事没让我们领略到啊!” 话音未落,欢呼声再次震天响起,这次是萧益民在大禁区外的一脚远射破门,进球后的萧益民跑过李邦伦身边时,竟然戏谑地拍了拍李邦伦的脑袋,而李邦伦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球门,怎么也不能相信,萧益民一脚三十多米的远射竟然如此有力,如此的准确。 ~~~~~~~~~~~ 第二一二章 高兴的事 “萧帅球艺高超,学子欢声如雷!” “萧将军尽显亲民形象。” “博览会招标首日,南京至铜陵铁路筑路权花落美利坚。” ……中国的所有中外报纸都在热烈报道南京的运动会和博览会盛况,一个个名扬中外的评论家、政治观察家纷纷开设专栏,反复分析发生在中国南方政治中心南京的一个个重要事件。 《字林西报》英文版上刊登了萧益民与北京协和医学院足球队比赛时的大幅照片,详细叙述了萧益民与李邦伦打赌的经过和精彩的比赛过程,以及赛后萧益民与大学生运动员们的技术交流,盛赞萧益民高超的球技和在中国学生心目中的巨大影响力,由此扯到萧益民的政治形象和策略上,最后还幽默地希望萧益民有一天能带队到英国去和英国足球甲级联赛的冠军球队踢一场。 最引人关注的还是南京行营与各省大员出席的中国南方铁路网招标现场,欧美日十七个国家、六十余家公司和财团对总长四千五百公里的十六个铁路建设标段展开激烈竞争,首日三个标段分别被背景强大实力雄厚的美国、英国和荷兰三大建筑公司揽入怀中,分别为两百公里的南京至铜陵铁路、两百七十公里的萧山至衢州铁路、一百四十五公里的南昌至鹰潭铁路,建设工期均为十八个月。 开幕式过后,日理万机的萧益民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无数记者的采访要求被婉拒,国内各大商会、财团、党派的请柬,如同雪片般飞到萧益民的办公室,就连各国使节的拜访要求也被委婉地推延,这一推就是七天时间。 这七天时间里,萧益民陪同湖南督军程潜、河南督军吴佩孚走遍了南京城内城外的军事重地,三位老朋友的足迹遍布改制后的兵工厂、将于下月开始向全国招生的南京陆军军官学校、位于下关码头上秦淮河与长江交汇口的军用码头、一江之隔的新建浦口军营,以及建立在军营后椅子山上的大型无线电基站等等。 行踪隐秘的吴佩孚和程潜来到南京后,只是在首日召开的南方各省督军会议上露了个面就消失了,两人并没有入住著名的“金陵饭店”,也没有像各省官员那样,争相进驻规模更大、环境更优美、设施更为豪华消费也更昂贵的虎踞路“南京大饭店”,不少人因此而逐渐获知,这座拥有两栋五层高楼和六个幽静独院的“南京大饭店”属于声名遐迩的“蓝琪国际投资公司”。 程潜和吴佩孚住进了萧益民的府邸。 坐落在清凉山南麓的府邸是座古朴典雅的中西合璧建筑,高三层,占地仅一亩,除了位置更好、更幽静安谧之外,与周边分给杨度、孙宝琦、王正廷、顾维钧等主要军政官员的三十余座小楼毫无二致,但是有条便捷的幽径直达清凉山顶的新建亭子,坐在美轮美奂的仿古亭子中,能俯瞰南京全貌和西面的滔滔长江。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终于来到临别之夜。 萧府后花园弥漫着甘醇的酒香,满脸红光的吴佩孚与程潜碰一杯之后,无比感触地对萧益民笑道: “就这么几天时间,总统选举再次出现变数,真要选出来恐怕得到明年二月的全国代表大会了……与我有恩的曹仲珊投奔徐卜五阵营之后,段芝泉已经无法掌控北洋一系。我这几天心里总是在想,为何一鸣兄会公开发表声明不参与总统竞选?不管是军队还是民间,呼吁一鸣到北京领导国家的呼声可是日益高涨!一鸣贤弟,你可千万不要再拿你的年纪来搪塞我们。” 程潜也关注地看向萧益民,似乎存在同样的疑问。 萧益民苦笑道:“多谢两位老哥看重,可哪怕小弟有登顶的野心也没有与之相符的能力啊!特别是这个时候,谁敢去北京趟那塘浑水?这几天我们哥三没少讨论南北局势,子玉兄更是慧眼如炬,预言北洋各系内部搞不好会打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弟能守住江南各省不出乱子就已经烧高香了!” 吴佩孚叹息一声,心事重重地提起酒瓶自己斟酒,再也没有刚才的轻松笑容。 程潜在粤桂战争之前就被革命党大本营抛弃,理想破灭之后沉寂了大半年时间,在湖南的时候除了军务之外,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若不是萧益民每月三封长信苦苦开导,恐怕程潜还没走出伤心失落的苦闷心境。直到前来南京参加督军会议,跟随萧益民走遍了生机勃勃的南京各要地之后,程潜的雄心壮志才慢慢复苏,精神状态大为好转,也成了萧益民阵营中的重要一员。 看到程潜若有所思的样子,萧益民笑了笑,转向吴佩孚:“子玉,如果你在河南待得不顺心,不如干脆换到山东老家去。” “你说什么?” 不但吴佩孚失声惊呼,程潜也非常惊讶。 萧益民从吴佩孚手里接过酒瓶,给每一位面前的酒杯斟满:“你不是总抱怨河南派系林立军阀横行,遍地贪官民不聊生吗?按我说啊,下去恐怕就是天灾**,哀鸿遍野了,以目前你在河南的处境,实在难以改变什么。 “你想想啊,不要说半个河南处于地方割据的失控状态,只说本应属于你直辖的巩县兵工厂,到现在你都没辙,仍然陷在若恶狗逐食般的惨烈争夺之中,你还怎么实行你的河南振兴计划? “再想想有徐世昌等人背后撑腰的张钫、周倜等人,还有盘踞在南阳和豫西的数十万悍匪,除了强行使用武力征服之外,你还有别的办法吗?可真要打这一仗的话,前别说对河南民众的危害,仅是时间,你就耗不起。” 吴佩孚苦思片刻,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我知道段芝泉有求于你……由你来举荐我当山东督军,他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何况我已经和他冰释前嫌,只是,就算你能把我送到山东督军位置上,你以为我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别的不说,就是几乎年年泛滥的黄河水灾,就能要了我这条命,更别说不次于河南的军阀割据和遍地土匪了!” “是啊!河南和山东的民众命苦啊!要是我们湖南也这样,我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程潜伤感地附和。 萧益民自饮一杯,放下杯子时身体微微前探:“子玉,生逢乱世,做什么都难,可要是没有困难,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其他别说了,今天我只想问你,山东和河南,哪一个更让你动心?” 吴佩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自己的家乡了,可是……” 萧益民摆摆手,制止吴佩孚再说下去:“有你这话就行,现在请你听我说说,为什么要你去治理山东……” 吴佩孚的腰板瞬间挺起,神色严峻,目光炯炯。 程潜也来了精神,把刚递到嘴边的酒杯轻轻放下,关切地倾听萧益民的解释。 萧益民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先撇开天灾**这些存在了多年的难题。首先,如今的河南位置太过关键和敏感了,西联内斗不休的陕西,北面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的山西,东面是被日本军队和地方军阀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山东,南面是归顺了小弟的富庶之地湖北。 “可以说,如今无论是徐卜五还是段芝泉,谁把持了河南这块四征之地,谁就有了问鼎的资格,至少是有了统一整个北方的重要基础。” 吴佩孚和程潜相继点头附和。在这一点上,他们和萧益民的认识基本是一致的,只是不知道萧益民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放弃河南这个战略要地。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只听萧益民继续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不争其实好过去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重视河南,正如兵法所言:不争为争!既然徐卜五和重病中的冯华甫三番几次写信恳求我支持,段芝泉也对河南志在必得,我何不顺水推舟,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通过暗中支持盟友段芝泉,以换取山东督军这个位置? “想必你们也很清楚,这一年来山东换了三个督军,谁都不太愿意把自己置于盘踞山东的日本军队的直接威胁之中,可这对我们来说,恰恰是个难得的机会,是个壮大我们的实力、实现我们人生理想的绝好机会!” 看到吴佩孚和程潜疑惑的眼神,萧益民突然笑了:“你们别不信,我敢说,日本人在青岛胶东一线待不长了,欧洲大战已经分出胜负,美英法比意等国很快就会腾出手来,他们绝不会让日本继续损害他们的在华利益。” 吴佩孚精神大振,程潜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 萧益民放低声音,细细解释: “其次,资源丰富、交通便利、临近大海的山东拥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子玉此去山东,更能发挥自己的能力,无论是军政还是民政,都能很快看到成绩,都能迅速赢得名声,赢得民众的衷心支持! “这一点相信这几天你们在南京已经看到了,只要我在南面当政一天,就能给两位老哥一天的支持,无论是外来投资还是工业技术,无论是施政环境还是军事支持,我都会全力支持两位老哥做出一番伟业,对此二位不用怀疑了吧?” 吴佩孚和程潜相视一笑,双双举起酒杯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 喝完酒,萧益民用餐巾擦擦嘴:“我敢说,从今往后,山东的战略地位将会比河南更加重要,这一点相信二位老哥心里有数,不但英美两国铁了心要削弱日本在山东的实力,满怀怨恨的德国人也会回来夺回他们在山东的利益,至少要夺回他们失去的巨大市场和政治影响,虽然不可能很快见效,但是也不容小视。 “最后便是刚才我说到的山东那丰富的资源,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山东境内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其中最大的工业项目便是前天我提到过的莱芜铁矿和周边丰富的煤矿,只要引进美国资金和技术,我再伺机把英国人也拖进来,在莱芜成立一个大型钢铁联合公司,那就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子玉兄,你别舍不得河南的那些坛坛罐罐,只要你愿意,我敢保证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拥有一个比巩县并工厂大五倍的先进兵工厂!” 程潜听完惊讶不已,吴佩孚双眉一振,随即再次拧紧:“听起来是挺动心的,但哪里来的发展资金?至少五百万投入啊,总不能总是张口向你借吧?” 萧益民笑了起来:“哪里用得着向我借?只要你到了资源丰富人杰地灵的山东,还怕手里没钱?” “打住!搜刮乡亲、穷征暴敛的事我绝对不会干的!”吴佩孚严肃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程潜笑着说:“子玉欠考虑了,以一鸣贤弟的执政方略,他会让你去干那种天怒人怨的事情吗?” “看看!这就是境界啊!” 萧益民戏谑地对猛翻白眼的吴佩孚笑了笑:“好了,小弟这里也不卖关子了,子玉不是总埋怨麾下五万将士中新兵就占去大半吗?干脆,到了山东就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剿匪,人手不够小弟再派五个新兵师帮忙,只要把数以百计的匪窟中的钱财抢过来,我敢说没有两千万也不会低于一千万!” 吴佩孚目瞪口呆后大喜若狂,禁不住站起来,来回踱步,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立马就率部东进山东,他太了解山东的土匪了,只是一时间没想到如此狠辣的敛财手段罢了。 萧益民和程潜看到吴佩孚的激动样子,全都笑出声来,可笑声没停,杨度那熟悉的笑声反而传了过来: “哈哈!有何喜事不让我也高兴高兴?” 程潜和吴佩孚连忙上前见礼,不由分说要把杨度按在酒桌旁。杨度连连告饶,然后对萧益民低声说了几句。 萧益民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说道:“快七年不见老长官了!我去请、去请,今晚咱们不醉无归!” 第二一三章 渊源 时隔七年,方面大耳、仪态威严的朱庆澜老了许多,顾盼生雄的双眼中掩不住几许忧郁与落寞,宽阔的额头和眼角也生出了许多皱纹,再也没有了七年前那种充满活力和自信的凤仪。 萧益民大步上前,谦逊地致以下属之礼,随即热情地拉着朱庆澜的手:“子桥兄,久违了!” 从广东省长位置上下台的朱庆澜这两年一直隐居上海,威名已逝,默默无闻,逐渐被整个世界所遗忘,这次他本是硬着头皮登门拜访的,没想到今非昔比的萧益民竟然会对他如此的尊重和热情,感动之下也唏嘘不已,频频点头后说出句令萧益民无比惊愕的话: “若不是维岳师弟关怀,恩师谆谆教诲,愚兄恐怕还走不出上海的家门啊!” 朱庆澜所说的恩师是改变了他的人生并带在身边教导近十年的赵尔巽,师弟无疑就是如今在中外新闻出版界混得风生水起、名声显赫的徐维岳,按理说,早在七年前四川新军改制阶段,身为四川新军统领的朱庆澜就该称呼萧益民为师弟,可这一声师弟直到现在也没有叫出来,可见朱庆澜心中的愧疚有多深。 萧益民哪里还不知道朱庆澜此刻的复杂心情?顿时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贴近半步,紧握朱庆澜的双手,感慨万千:“师兄,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其实你早该来了!” 朱庆澜当即热泪盈眶,紧闭嘴唇,拉着萧益民的手连连摇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大帅快来见见远道而来的贵客,然后一起好好地喝上一杯!”杨度的笑声来得很及时。 朱庆澜连忙把萧益民带到身后一位清秀挺拔的汉子面前,谁知没开口就听萧益民惊呼起来:“竞存将军……益民失敬了、失敬了!” 被朱庆澜和萧益民师兄弟相认场面所感动的陈炯明已经平静下来,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意料中极有可能对自己不假颜色的萧益民,竟然在惊讶过后立即向自己这个下属兼政敌伸出热情的双手,而且语气恭敬热情,毫无半点虚伪。 陈炯明来不及多想,抢先半步,紧紧地抓住萧益民的手:“属下冒昧登门,还望益帅恕属下唐突之罪!” 萧益民摇摇头,爽朗地笑了起来:“哪里的话?本以为此次能借南方各省督军会议向竞存兄好好请教,谁知广东、广西两省督军都致电请假,广西只派来军务会办出席会议,广东却一个人都没见,原本我还以为广东各界对一鸣心怀怨恨呢,今日得见竞存兄,一鸣实在高兴,心里也安稳许多了。” 陈炯明还想客气几句,看到老朋友程潜和有过几面之交的吴佩孚大步从后面走来,连忙收起所有杂念,含笑点头致礼。 客厅里顿时惊喜连连热闹非凡,素来老成持重的程潜见到老长官朱庆澜,立刻变得惊喜万状,同样以下属之礼见过,随即上前拉住朱庆澜的手嘘寒问暖,还责怪地说为何两年前突然断绝音信? 吴佩孚已经和陈炯明热情地聊起来,两个威震南北的将领都是一表人才的人中楚翘,站在一起极为显眼,看得精通周易擅长相法的杨度啧啧称叹。 送走萧益民两位联袂而来礼貌问候的妻子,众人在主人热情引领下走进后花园,寒暄几句便围着新摆上的精致酒席坐下,连喝三杯之后再次发出一片笑声。 接下来大家谁也不提正事,除了感慨万千地叙旧就是情不自禁地举杯相碰,最后竟是满腹心事却又无比感动的朱庆澜先醉倒,很快就被侍卫抬入客房。 酒席终于散去,酒量越来越大的萧益民不由分说留住了秘密前来南京的陈炯明,日理万机的杨度热情地邀请陈炯明多留几天,最后告了个谦返回隔壁的杨府。 脚步漂浮的吴佩孚和程潜知道陈炯明的出现非同一般,于是借着酒意大大咧咧地告辞,两人转过身立即攀肩搭背相依而行,相互间还不时发出几声笑骂,看得因老胃病而不能喝酒的陈炯明眼都直了: “一个是湖南督军,一个是河南督军,均为当世公认之名将,谁能想到远隔千里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传言的两人,私下里竟然如此亲密无间?而且还有如此坦然率性的一面!” 来到简洁雅致的书房坐下,精于茶道的陈炯明终于领略到了萧益民传遍天下的茶艺,陈炯明喝下一杯幽香延绵、清碧如玉的君山毛尖茶,顿感全身放松心情愉悦,大赞几声之后望向边上一位身穿小兵军装的十二岁少年:“益民,这位英俊的小哥是?” “我大舅哥的大儿子,名字叫刘承铭,白天在行营对面的荣军小学上学,课余给我当勤务兵。”萧益民笑道。 五官清秀酷似父亲刘秉先的少年端正地向陈炯明敬了个军礼,然后上前小心端起水壶,后退一步原地转身去添泉水了,走出书房前还是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出去之后立刻一阵小跑,那里还有半点军人的摸样?逗得陈炯明和萧益民哈哈大笑。 收起笑声,陈炯明感叹不已:“说起子承老弟,我这心里就倍感难过,他是个大才啊!他刚出现在广州大本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后来听说了他的经历,再见识了他麾下将士的神勇,我就格外想和他交个朋友,只是……可惜了、可惜了!” 一个“只是”,一个“可惜了”,区区五个字,道尽了无数复杂的往昔和恩怨纠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也唏嘘不已,给陈炯明添上杯热茶后,含笑问道:“竞存兄回师惠州之后,一直没有到广州担任军务会办职务,小弟多少也能理解竞存兄的想法,只是,再这么对峙下去,不但竞存兄二十年的心血会付之东流,而且更辜负了对竞存兄无比感念和拥护的广东千万民众啊!” 陈炯明端起茶杯的手僵在半中,足足数息之后才缓缓放下,接着是一声伤感的长叹: “贤弟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啊!只是浩劫过后,心神俱伤,此番要不是子桥兄从上海赶赴惠州,让我看清了势态,辨明了方向,恐怕我已经带上全家老小归隐南洋了。” 萧益民不知道朱庆澜在这段时间里做过什么,但是一直通过军情局上海站了解到朱庆澜隐居法租界的情形,也知道朱庆澜与师兄徐维岳混在一起,还共同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这里面肯定有萧益民的义父赵尔巽对他的教诲和指引。 若是朱庆澜今天不主动前来,萧益民今后也不会主动前往,毕竟恩师赵尔丰的死,一直是萧益民心底里无法解开的伤痛,从当时的情况看,朱庆澜也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哪怕朱庆澜后来出任了东北和广东各省的护军使、军务会办、代理督军、省长等要职,也在北京陆军总部待过一段时间,萧益民也没有主动和他联系,就连前一段段祺瑞来电征询萧益民的意见,想重新启用隐居上海的朱庆澜,萧益民也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但是今天朱庆澜来了,不但以师兄的身份主动登门,而且还带来了从未谋面的陈炯明,其中蕴含的真诚和襄助之意,让萧益民惊愕之后颇为感动,也有了重新扶持朱庆澜东山再起的念头。 毕竟,自狼狈逃出四川后,痛定思痛的朱庆澜建树颇多,他在民政方面拥有不可多得的才华,其两袖清风、廉洁奉公的名声和深厚的资历,活生生地摆在世人面前,虽然很多人已经淡忘,但只要朱庆澜复出,全**政两界就没人敢忽视朱庆澜的存在和影响力,同时也会成为萧益民集团的一大助益。 此刻听了陈炯明饱含伤感也露出丝丝不甘的感叹,萧益民很快联想到很多东西: “竞存兄年仅不惑,千万不能说出这么气馁的话……据我所知,广东民众特别是广东工商界,请求竞存兄主政广东的呼声日益高涨,竞存兄怎可辜负万民重托,轻言离去?再者,广东的政治环境已经没有往日的浑浊,崇尚暴力和暗杀的极端分子不是连续横死就是亡命海外,广东的执政环境要比之前好上千百倍,竞存兄应该激流而上,继续之前未竟之事业才是啊!” 陈炯明一听就知道萧益民表达出来的善意和支持,悬在心口上的石头终于放下: “说起来还得感谢你才是,要不是王瓒绪将军仗义相助,将贪婪成性形同匪徒的桂系大军挡在河源至东莞以西,恐怕粤东无数民众都会被桂军荼毒殆尽,也正因为如此,军纪严明、令行禁止的川军获得了广东民众的衷心拥护,如今潮梅地区数十个县已经成为了民众心目中的福地,功德无量啊!” 萧益民哈哈一笑:“过奖了!竞存兄,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本打算春节之后再整理广东军政的,现在好了,可以和竞存兄好好商讨一下广东的前途了。” 陈炯明点点头,从怀中拿出封信递上:“感谢贤弟为广东和我陈炯明所作的一切,只是,有件事还得先征求你的意见。” 萧益民接过信当即打开,看完信心中剧震:“真没想到,我洪门竟然有如此宽广的分部,你我还都是‘义字辈’兄弟,更没想到竞存兄竟然是致公堂国内领袖!这么说起来,司徒美堂先生代表美洲侨界发表声明与孙文决裂的传闻是真的?差点儿被桂军杀害的广东总商会会长陈廉伯先生真是你的族弟?” 陈炯明点点头:“是的,正是廉伯向我求助,我才知道贤弟在海南已经布下大势,愚兄佩服啊!” 萧益民摇摇头:“竞存兄放心,小弟这就命令临高部队把廉伯兄的公子和族中子弟送回惠州,至于司徒美堂先生在信中提到的诸多事务,还需一件件从长商议,但小弟可致电旧金山,让我弟弟萧振尽快登门拜访司徒前辈。” 陈炯明感激地站起来:“谢谢贤弟,如此一来,愚兄哪怕挂冠而去,也没有多少遗憾了!” 萧益民连忙站起:“不行,如果在此之前你坚持要走,我顶多也就是假言假意挽留几句,可现在你走不了啦,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小弟也要在明年二月的全国会议上,把你推到广东省长的位置上去!军队之事你大可放心,要是桂系敢阻拦,我就彻底解决他!” “贤弟……”陈炯明激动得无法言语。 “兄长,说起来你我之间渊源深厚,而且经过数年的调查了解,小弟深知兄长的高风亮节和高尚人品,从来就没把你和那群革命党等同看待!今晚什么也不说了,我请你喝酒,咱们一醉方休,英国公使朱尔典送我的两瓶苏格拉陈酿估计合你的胃口……” 第二一四章 共建模范省 萧益民和陈炯明的彻夜长谈会延续到了次日天亮,从陈炯明饱含辛酸的叙述中,萧益民对革命党的发家史和十余年来在广东和南洋的所作所为,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包括震惊中外的陶成章暗杀事件、宋教仁遇刺案等等大案的幕后真凶也露出水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令萧益民唏嘘不已的是,在陆荣廷桂军进攻广州之前,德高望重、堪称粤军主心骨的粤军参谋长邓铿被人暗杀身亡,萧益民一直就不相信革命党报纸刊登的所谓内幕,更没把此事与谣言中的幕后黑手陈炯明联系在一起,因为道理很简单,陈炯明与邓铿两人情同手足、志同道合,一同从当时的省长朱庆澜手上接过二十个营的新军,一同在此基础上投入巨大心血和财力,创建了后来装备精良、总数达六万余人的强大粤军。 若不是鸠占鹊巢的革命党为夺取军权,通过威逼利诱和虚无的高官许诺,拉走粤军四位师长,干下一系列令人不齿的卑鄙勾当,粤军不会四分五裂,落得现在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陈炯明和邓铿两家不但是百年世交,而且还是通家之好,家族间几辈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荣辱与共,因此,陈炯明这个素来以德立身、处事公正的粤军总司令,根本就不可能干出自断臂膀的蠢事,对自己的兄弟和得力助手进行暗杀。 听完陈炯明痛苦的陈述,萧益民才知道革命党中那个叫胡汉民的书生是多么的阴险,从而进一步看清了策划杀害邓铿的胡汉民及其身后一群党魁的真实面目。 天色大亮,双眼通红的萧益民和陈炯明洗漱完毕,略作休息,与急于返回老巢的程潜和吴佩孚等人一起用早餐,然后一起更换军装,将程潜和吴佩孚送至军用码头,接着赶赴南京体育馆,出席南京商品博览会和大学生运动会的闭幕仪式。 为了避嫌,也为了下一步计划的顺利实施,朱庆澜主动留在家里继续休息。 闭幕式盛况与开幕式相比毫不逊色,为期八天的两大盛会耗费了南京行营六十余万巨款,但获得的成果远远超过了萧益民和他麾下众文武的预期:八天中,中外客商的商品交易额突破三千万元,签订商贸合同和各种投资合同总额高达一亿七千余万元,运动会决出了五十六个项目的冠军,高达十万的各省学子汇聚一堂,第一次体会到团结的力量和竞争的魅力。 可以说,萧益民和南京行营赚了个盘满钵满,南京地方政府税收大增,政治影响力空前高涨,不但获得了中外舆论的一致赞扬和推崇,也给苦难深重的人民和逐渐复苏的民族工业带来了无限生机和希望。 突然出现在萧益民身边的陈炯明,引起中外记者和各省军政大员的一片惊呼,造成的政治影响甚至超过了闭幕式本身,敏锐的政客据此推测可能发生的政坛巨变,老练的记者纷纷涌到主席台前拍照,将萧益民和陈炯明并肩站立一起鼓掌的历史时刻记录下来。 闭幕式结束,萧益民拉上陈炯明,盛情邀请前来观摩、探测风向的南洋商贸代表团共进午餐,却意外地看到了出现在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身边的陈嘉庚父子,结果又是一阵热情相见,本想举行的小范围午宴变成了百人大餐。 下午两点半,小睡了一个半小时的陈炯明在副官的引领下进入萧益民的办公室,看到萧益民仍在批复文件,不由得赞叹起来:“贤弟精力旺盛啊!” “哈哈!兄长稍等,一会儿就好。” 萧益民继续埋头书写,数分钟后把两沓文件分别交给肃立一旁的张斯可和张群,低声吩咐一番便来到沙发前坐下,接过陈炯明泡制的香茶,慢慢品尝:“好手艺啊!小弟一直不知道安溪铁观音还能泡制出这等美味!” 陈炯明笑得很开心:“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贤弟,南洋代表团很快就到,你想过如何处理他们的要求吗?” 萧益民收起笑容:“这就需要兄长的大力协助了,毕竟南洋代表团十二人中,有四人是你们致公堂在吕宋、槟城等地分部的首领,你比我更了解他们的需要,不过,有一点小弟可以明确做出承诺,那就是将在一个月之内,与英、美、法、荷兰等在南洋拥有殖民地的驻华公使见面,表明我本人和整个国家队华人华侨的重视,为南洋华侨和海外华侨争取权益。至于其他方面,只能慢慢商讨解决了。” 陈炯明激动地击掌而赞:“好!好!贤弟有这个态度就足够了!” 萧益民摇摇头:“另外小弟有个疑虑,昨晚兄长为致公堂的处境伤感沮丧,我们的中央政府对为推翻满清王朝做出了巨额资金和人员贡献的致公堂确实不公,这是事实,但是兄长想过没有,致公堂一直以民间社团的形式存在,组织结构极为松散,更像个江湖帮派,最关键的是,致公堂从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和政治要求,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弟确实不知如何提高致公堂成员的政治地位,难道兄长就不能把致公堂改良为一个政党吗?” 陈炯明何尝不知建立政党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只是对革命党付出了巨大财富和牺牲的致公堂每提到建党的事情,都被孙文以各种理由推脱,陈炯明以前也觉得可能是时机不成熟,等自己被夺去军权和政治权益之后才如梦初醒,方才知道孙文的革命党根本就不可能允许其他党派的存在,更不愿意让致公堂这个成员遍布海外、十几年来不停为自己募集资金的松散社团组织与自己平起平坐,所以对致公堂一直采取推脱、欺骗和打压政策,这才是最后导致致公堂领袖司徒美堂与孙文公开决裂的根本原因。 如今萧益民不但对致公堂没有任何顾忌,反而提醒陈炯明改革致公堂建立自己的政党,怎么不让陈炯明感激感叹? “兄长你这是……”萧益民惊讶地看着双目含泪微微颤抖的陈炯明。 陈炯明哈哈一笑,掏出手绢迅速擦拭眼睛:“没事、愚兄没事……说吧,贤弟,致公堂可以为你做点儿什么?” 这下轮到萧益民惊讶了,可略微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摇头一笑也不客气,当即把自己建立海南特区的庞大计划简要说明,给出一组粗略的目标数据,最后对目瞪口呆的陈炯明诚恳地说道: “兄长也许并不十分了解琼崖海岛的发展潜力,也许还没看到这片孤悬海上的宽广土地拥有的巨大战略意义,可以说,海南的战略地位丝毫不逊于被日本霸占的台湾,而且远在国人和各大政治势力的视野之外,正是一个改革政治体制、建立新型工商业体制的最好试验场,弄好了,对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将产生划时代的历史意义!” 陈炯明终于醒悟过来:“怪不得你早早就在琼崖布局,原来是这样一番良苦用心!好好,太好了!愚兄被你说得全身发热了!直说吧,需要愚兄做点儿什么?” “需要兄长迅速掌控广东政局,需要兄长尽快按照现代军队的发展需要整顿麾下两万余将士,需要兄长为海南引进各种专业技术人才和海外华人华侨的投资!”萧益民含笑提出要求。 陈炯明频频点头:“我明白了,你早有预谋啊!不错,这个思路新颖独到非常正确,海外各地华人华侨根本没有任何的政治权利,连最开明的美利坚至今仍没有取缔排华法案,更别说欧洲那些贪得无厌的老牌殖民帝国了。 “如果整个琼崖宝岛真能实行你所说的全新体制,那么我敢说,在海外备受压迫、产业发展受到强行限制的华人华侨绝对会蜂拥而来,只是,你要施行的具体政策得跟他们说明,而且需要你以立法的形式定下来,否则大家会有很大的顾虑。” “斯可,你去通知一下杨先生他们几个,把我们准备好的文件拿出来,等会儿开会时就分发。”萧益民吩咐张斯可。 “是!”张斯可立刻转身离去。 萧益民看看表还有半小时,于是把自己已完成的布置和海南发展构想拿出来和陈炯明商讨:“有些事想要兄长指点,三天前小弟最后调动的两个步兵师已经秘密抵达临高,这两个师将与之前派驻琼崖的一万五千名先遣将士和海岸警卫队一起,对整个海岛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 “另外,四百余名美国和德国地质矿产专家将在月底之前抵达临高,开始对整个海岛展开全面的地质勘查、公路铁路勘测和地图绘制,接下来小弟打算从甘陕和鲁豫灾区分批移民五百万,并且把乡镇一级的官员交由移民自行选举。 “同时,小弟打算把各县县长和相关官员拿出来,交给华人华侨和内地才俊竞争,唯才是举!不过军权得抓在自己手里,这一点不能有丝毫放松。” “嘶……” 陈炯明发出一声怪异的呲牙声,怎么也想不到萧益民的政治体制改革如此的彻底,如此的激进,但这么一来,肯定会对一大批满腹才华却无从施展的华人俊杰产生巨大吸引力,试想,数百年来饱受经济掠夺和政治压迫的华人华侨一旦得到这个消息,看到诸多能掌握自己命运、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将会发生多大的震动? 萧益民笑道:“兄长的开明一直备受广东和海外民众的推崇,怎么会露出如此惊讶之色?” “能不惊讶吗?贤弟之策前所未有,我想都想不到,怎么不深感震惊?”陈炯明叹息道。 萧益民又是一笑:“我们的官场已经无比黑暗和破烂不堪了,要不来个彻底的改革,打破所有的坛坛罐罐,怎么能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只要我们的政策能让大多数人受惠,符合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让工商业蓬勃发展,让民众富裕起来,就是成功的改革! “我要把即将成立的海南省建设成全国首屈一指的模范省,五年不行就十年,相信一定会唤醒沉睡多年的国家和民族,进而推动整个国家向前稳步发展。” 陈炯明点点头,但不无担心地提醒:“阻力会很大,可谓步步艰辛,贤弟必须执掌大权才好啊!” 萧益民嘿嘿一笑:“放心吧,小弟心里有数,尽管段芝泉多次邀请,各界推崇,民间呼声也很高,但小弟在两年内不会去当国家总理,还得彻底把江南各省稳定好才是!另外,等兄长当上广东省长之后,尽可按照自己的想法拿出一套施政方略来。” 陈炯明忍不住笑了:“岑春煊可不是那么好赶走的。” 萧益民认真地表态:“他这个广东省长当得很委屈,大半个广东被你我占据,粤西又落到了莫荣新和粤军的几个旅长手里,只剩下个人心惶惶不死不活的广州城,所以他想回广西了。 “之前段芝泉和我商讨过接任的人选,毕竟江南诸省在我管辖之下,所以我的意见才是最后的决定,哪怕陆荣廷也不敢当面说什么,兄长尽管放心吧!” 陈炯明目光放亮,两只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压抑在心底的雄心壮志,如同躁动的火山熔岩在奔腾咆哮。 第二一五章 蓝色计划 十月的最后一天,相继驶出马六甲海峡的七艘远洋货轮逐渐汇集,组成一个船队向北行驶,到达海南岛西部昌化港外二十海里的海域后,七艘大型货轮落下了美国、荷兰和巴拿马的国旗,其中四艘货轮在两艘近海快速炮艇的护卫下,调头向东,驶入正在大举建设中的昌化港,剩下三艘货轮在快速炮艇的护卫下继续向北,驶向临高方向已经完成一期工程的秘密军港敦门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七艘远洋货轮,分别属于萧振掌控的美国西海岸远洋运输公司、德**方在幕后控制的荷兰亨斯特里远洋运输公司,其中又以驶入昌化港的荷兰“弗莱尔号”货轮最为重要,在这艘先进的两万五千吨巨轮上,装有德国莱因公司和克虏伯公司秘密卖给萧益民集团的两条新型火炮生产线、两条炮弹生产线、两套从比利时拆卸的年产八十万吨钢的钢铁冶炼设备。 驶入昌化港的其余三艘货轮,排水量均在八千吨至一万二千吨之间,上面装有购自美国的一千五百余台机器设备、两百辆道奇汽车公司为中国特别改装的M142型载重汽车和诸多配件、五千吨面粉以及四千五百吨高碳钢和无缝钢管。 次日凌晨一点,三艘远洋货轮在近海炮艇的引领下,顺利穿越礁石林立的海湾,靠上了水深八米的敦门军港外码头,运单交接完毕立即开始卸货,拆自德国基尔军港的两万吨造船设备、夹带的一百套西门子公司最新型号的无线电台、重达两百七十余吨的德国蔡司公司的产品、仪器和设备终于交到萧益民集团手里。 连续航行二十八天的数百船员进入了梦乡,明亮月光下的海面波涛轻荡,敦门军港内港码头四周却是一片紧张,不但岗哨林立,重重封锁,还有十余名从川军各野战医院抽调来的十余名医生,德国驻华副使奈特和年轻的武官海因克尔位列其中。 凌晨两点十分,平静的海面突然涌起两百余米方圆的浪花,一条长达四十余米的潜艇缓缓浮出水面,“哗啦啦”的水声中,深灰色的潜艇在明亮的光线下发出黝黑的寒光。 数分钟后,几个人影出现在潜艇塔台上,观察片刻便爬下塔台走上甲板,登上缓缓靠近的小型交通艇,很快来到码头上与等候多时的众人见面。 “夏普乐,我亲爱的兄弟!”德国驻华副使奈特激动地跑上去,一把搂住昔日的同僚夏普乐,听到夏普乐低沉的呻吟声立刻松手,上下看了看,一把扶住夏普乐的右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夏普乐轻松地笑道:“在比利时南部被美国人的火炮炸伤了,不过已经完全康复,除了仍然无法写字之外,其他没什么不便,我现在左手写字也很不错。” 奈特难过地摇摇头:“当我接到九十八步兵师战败的消息时,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夏普乐哈哈一笑,与海因克尔紧紧握手问候,突然发现站在奈特身后的熟悉面孔和熟悉的笑容,立刻上前,一把抱住就别的老朋友,用生疏的汉语亲切问候:“我的兄弟,真没想到你来迎接我这个败军之将,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成都一定大变样了吧?” 军情局长麻刚紧紧一抱,慢慢松开,细细打量胡子拉渣瘦了一圈的老朋友,难过地摇摇头,低声回答:“我们都好,都很想念你,司令常常念着你,很担心。” 夏普乐心中非常感动,脸上却展露愉快的笑容,把麻刚拉到码头边:“看,多么漂亮,这就是三个月前全世界都报道被英**舰击沉的‘勇敢号’,这艘凝聚着伟大德国最先进科学技术的潜艇足足有四十一米长,水下排水量三百二十吨,装载两座最先进的柴油引擎,四个鱼雷发射管,水面航速十二节、水下八节,续航能力一千五百公里,综合水平领先全世界!” “夏普乐,我们都很感激你,感激慷慨重义的德**队,感激成千上万的德国人民,我们会永远铭记这份感情,必将在接下来的一系列合作中,给予贵国人民和军队尽可能多的回报。”麻刚真诚地向夏普乐和奈特表示感谢,并代萧益民再次作出承诺。 奈特满意地点点头:“我们也很感谢你们为德国做出的一切,要不是你们说服了美、英两国,每月从美国和东南亚运给德国人民上万吨粮食,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的德国民众死于饥饿,不知有多少已经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家庭毁于战乱,德国政府和人民感激你们! “我深信,不管德国遇到多大的灾难,我们两国的关系必将得到进一步发展,等战争完全停止下来,将会有更多的德国技术人员和经验丰富的退役军人来到这个伟大的国家,与中国人民一起并肩努力!” 阔别中国多年、战败后在野战医院疗养了将近半年的夏普乐少将还不怎么了解中国的现状,他在病床上被德军总参谋部和外交部紧急召唤,担任两**队之间系列秘密合作的负责人,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才顺利驾驶已经不存在的“勇敢号”潜艇来到中国,成功地启动了中德军队之间绝密级别的合作计划——蓝色计划。 到目前为止,作为计划实施负责人的夏普乐尚未完全了解该计划内容,只知道从“勇敢号”和两套潜艇建造设备交付之日起,这个庞大的军事合作计划正式启动了。 西面传来几声金属的铿锵声,夏普乐一看震惊不已:码头东面突兀的山脚下,出现了长宽约在十五米左右的水门,里面灯光明亮,水波粼粼,显然是费尽苦心挖空了山腹的潜艇基地。 麻刚指指远处的水门:“里面宽四十五米,长一百二十米,高二十米,水深十二米,从我军三十万将士中精选出来的八千工程兵足足用了九个月时间才完成这一巨大工程,耗费炸药三千吨,优质钢材和水泥近六万五千吨,牺牲了一百三十余名优秀官兵。” “我的上帝……伟大的中国人!伟大的中**队……”夏普乐和奈特、海因克尔惊呼起来。 麻刚神色严肃地说:“还是先让潜艇进去吧,潜艇上的官兵恐怕等不及了。” “好!” …… 十一月一日上午,南京行营。 萧益民看完麻刚发来的密电,兴奋得举起双手低吼一声,张斯可和刚刚从四川军校高级参谋专业毕业归来的吴三被吓了一大跳。 萧益民暴走一圈之后,回到目瞪口呆的张斯可和吴三面前,激动地对两位心腹笑道:“中德军事合作的先决条件已经完成,蓝光计划已经正式启动!” 张斯可和吴三惊喜万状,吼出几声后仍然紧紧握拳挥动,这一刻,两人终于理解为何司令如此的失态了。 “斯可,从今天开始,你将负责‘蓝光计划’的四川部分,把手头的工作交给田汉民,然后赶到上海,迎接后天到来的留德学生和曾超然长官,陪同他们一起把二十多名英勇牺牲的弟兄们的骨灰送回成都,然后留在成都总部开展工作,计划书将在三天之内交到你手上。”萧益民叮嘱道。 张斯可激动不已:“遵命!感谢司令对斯可的信任,斯可必将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司令的厚望!” 萧益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斯可,你肩负的这不单只是我的重托,还有数十万将士的重托,你所做的一切,甚至将影响到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前途!” 张斯可重重吸口气:“明白!司令,属下该从何入手?” 萧益民笑了笑:“先不用着急,计划书上会有详细的实施步骤,不过我先向你透露以下几个要点:第一,我名下的华西实业,也就是成都西北郊的武器装配工厂所有的设备,将交给凤凰山的四川兵工厂,用以扩大规模和产量。从今以后,包括雅安几个兵工厂将不再生产步枪和水冷式重机枪,腾空的华西实业厂房和半年前征用的西郊五千亩土地,将成为我们的飞机生产基地。 “第二、目前四川全境已经有了十七个大大小小的钢铁厂和其他金属冶炼厂,但是只有雅安兵工厂的钢铁冶炼车间拥有先进的锻造技术,重庆钢铁公司从美国进口的五千吨水压机到来之后,雅安工厂的火炮生产线将转给重庆嘉陵工业集团,驻嘉陵集团公司的军事小组你要领导好,必须保证75、120两种口径共四个系列的火炮生产顺利展开。 “第三,成都总部后勤部、政治部将密切配合你的工作,但是飞机生产基地和研究基地的安全保卫将由你全权负责,你有权从全军各部、四川军校中挑选五千优秀官兵,组建陆军航空兵警备部队,并与四川军校一起,展开航空专业的招生和训练工作。 “第四,半年之内,青羊宫以北、四川军校以南的中外技术工程人员住宅区必须建成投入使用,特别是其中的一百二十栋小别墅,你要亲自去看,亲自去管,一定要让来自德国和美国的工程技术专家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张斯可收起笔记本,挺起胸膛,大声回答:“明白了!属下绝不辜负司令的期望!” 吴三羡慕得不得了,等张斯可一走,就上前去缠住萧益民:“小哥,我呢?总该给我分派点儿任务吧!” 萧益民笑道:“那你就回四川吧,担任成都卫戌司令怎么样?” “这个……小哥,能不能让我去临高基地?我喜欢军舰啊!”吴三满脸哀求。 萧益民正色道:“你啊,没那个水平!这样……就留在南京陪我吧,明天你就去和魏长风交接,担任南京警备司令!” “那魏疯子去干嘛?”吴三不情不愿地问道。 “魏长风去担任临高军事基地司令,晋升少将,并兼任特种兵参谋长,他有这个水平,经过四年的刻苦学习,人家学会了英语和德语,你呢?除了打打杀杀有进步之外,讲几句德语连德国人都听不懂,还是留在南京继续学习吧!” 萧益民说完,吹着口哨走出办公室,气得吴三重重坐下,想来想去,最后无奈地垂下脑袋认命了。 第二一六章 连续交恶 十一月十一日,德国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到中国,北京、上海等地一片欢腾,段祺瑞为此向中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贺词,整个北方军政两界和学界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胜利庆祝游。行。 唯独在萧益民领导的南方没见任何动静,除了已经跃升中国三大报之列的《中国时报》发表贺词之外,一切均和以往一般别无二致,各省工人正常上工,学校正常教学,农民在田间地头耕耘,六条跨越七省的铁路正式动工,一切都显得那么忙碌充实,长江流域各省终于显示出勃勃生机。 从德国悄然返回的两百余名留德军官和进修学员,成功地避开了新闻界的注意,于十一月九日乘坐长江船运公司新购置的“长沙号”客轮回到重庆,随后立即登上火车,赶赴成都。 长江船运公司的前身是盛氏家族控股的招商局轮船公司,在南京行营的推动下,该公司剩下的三名股东经过艰难的谈判,终于把所持股份以溢价百分之十的价格出售给南京行营经济发展委员会,尽数退出了长江流域和沿海各省之间的船运业务。 南京行营随即开始公平公正公开地予以重组和招商,接受了英国太古船运中国公司、美国蓝旗国际投资公司、以虞洽卿和黄金荣为首的上海财团的投资方案,组建了全新的中国长江船运公司。 这其中,英国太古公司拿出旗下的四十艘大小轮船、长江沿岸及沿海诸省的十二个码头占股百分之三十;上海财团出资一千五百万占股百分之四十五;蓝旗投资公司以上海杨浦造船厂、长江沿岸四个船舶修理厂和现金注入方式,占股百分之二十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一强强结合,使得新组建的中国长江船运公司实力大增,一举垄断了中国长江流域和沿海各省航运业务,并开辟了中国至南洋、中国至美国旧金山、中国至英国利物浦等五条国际航线。 南京行营在这次规模庞大的资产清理和招商重组中获得巨大利益,严谨务实的态度和开明开放的发展精神,倍受中外各国的赞扬,不但拉住了心有余悸的江浙财团,让国内诸多担惊受怕的民族资本家安了心,树立起崭新的国际形象,还在此次整理重组中收回近五百万的国有资产投资,随后将这笔钱全部用在浙江、江苏、江西、湖北四省的农田水利工程建设,以及进行杂交水稻实验和大力推广优良稻种上,获得全国各界的衷心拥护。 声望日增的萧益民并没有北上出席北京中央政府举行的世界大战胜利大会,也没有大张旗鼓地迎接从德国归来的老部下和百余名学成归来的留学生,而是前往江北出席徐州至海州段铁路开工典礼,之后沿着海岸线从北向南,足迹遍布十一个使用先进进口设备、产量扩大十倍以上的大型盐场,以及推广了优质稻种种植丰收在即的广大地区。 可是,在长江流域广大市场上一败再败的日本人,似乎不愿意让萧益民过一段清静的日子,十一月十五日,日本驻华公使和驻上海、杭州、九江、汉口总领事汇集北京,向段祺瑞政府提出强烈抗议,抗议南京行营企图垄断中国棉麻市场的卑鄙行为,痛斥南京行营经济发展委员会对江浙地区和四川等省的纺织工业扶持与补贴政策,强烈要求在长江流域各省低价购买一百万吨大米,最后还恬不知耻地提出严正交涉:日本国有权利长期收购江苏全省稻米,用以补充被中国一系列不平等政策严重伤害的日本粮食市场。 面对日本人的强大压力,正在与徐世昌、冯国璋集团斗得你死我活的段祺瑞痛苦不已,可段祺瑞心里很清楚,日本人的势力重心在北方各省和东北地区,虽然十年来日本在华势力一直不间断地向南延伸,但是在老牌殖民帝国英国和法国的打压中,进展极为缓慢,加上日益强大的美国暗中发力,以雄厚的资金和相对公平的贸易政策,成功地争夺到中国广大的南方市场,日本人向南发展的侵略性策略因此而严重受挫。 再加上素来反感日本的萧益民大肆拆台,通过南京行营各个部门和几个委员会,组建南方各省各行业商会和协会,以政府扶持、政策倾斜的方式,把大批民族资本家和闲散资金纠集在一起,利用层出不穷的巧妙手段,成功地整合了南方的纺织业。 萧益民领导的南京行营,在免除南方诸省两年税赋的基础上,联合各省政府大力推广农作物优良品种的种植,组织各省官员前往四川参观学习,利用中国工商业银行的强大资本,持续推动各省工农业发展,从而带动了中国南方经济和民族制造业的快速复苏和迅猛发展,并在英美两国财阀和进出口跨国公司的暗中支持下,引进先进生产设备,进口大量优质棉花生产出质优价廉的纺织品,逐渐将日本纺织品挤出南方市场,并开始向日本占领的北方各省和内陆纵深地区发起挑战。 对所有一切都心知肚明的段祺瑞不敢得罪凶神恶煞、手段卑劣的日本债主,但也不敢得罪逐步强大起来的盟友萧益民,只能百般解释再加上诉苦哀求,把难题通通扔到萧益民头上,其中最为重要也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是: 南京行营是立法通过的中国南方最高军政领导机构,中央政府对南方各省只有宏观领导权和税务征收权,不能越过南京行营直接干涉南方各省的军政事务,而且萧益民不但是中国南方军队及第一大政党领袖,还是政务院第一副总理,在明年初举行的全国代表大会中很可能被推选为国家总理。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南京行营的各种政策没有违背宪法,中央政府就无法对其进行干涉,更不能强行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对其指手画脚,否则南北之间必将走向分裂! 日本人对段祺瑞的回答极不满意,可谓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正当日本使节汇聚北京紧张商议对策的时候,两个震惊中外的消息从南京传来: 第一个消息是,俄国住汉口总领事安立德通电中外,宣称红色苏俄为非法政府,不承认苏维埃政权的合法性,反对苏俄布尔什维党派往汉口接任的使节,并慎重宣布放弃沙皇俄国在汉口拥有的租界和领事权,将汉口俄租界及其产业交还给中国中央军政部门和湖北省政府全权管理。 第二个消息在第一个消息发布一小时后传向中外,南京行营外交委员会郑重宣布,欢迎俄国驻华公使安立德先生的声明,感谢伟大的俄国政府和人民对中国政府的信任和支持,南京行营欣然接受俄国公使安立德先生代表其国家和人民作出的明智决定,即日起接收汉口俄租界并妥善处理俄国侨民去留事务。 出于对安立德先生和沙俄政府的感谢,南京行营自即日起,向过境中国和停留在中国南方各省的俄国侨民、饱受布尔什维克政府迫害并流落于中国的俄国政治家、金融家、教育家、艺术家和工商业者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天晚上,随着湖北省主席石星川一声令下,沙俄驻扎在汉口租界的三百余名官兵与武汉警备部队官兵举行交接仪式,两千余名中国官兵在日本、英国等驻华护卫队和侨民惊愕的注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开进俄租界。 次日上午,苏俄政权立即发出通电,严厉谴责前沙俄公使安立德的卖国行为,抨击中国政府违反国际法和基本的外交原则,并对北京中央政府和外交部、南京行营外交委员会发出严正警告。 令全世界惊讶的是,英美各国对这一震惊世界的外交事件均采取沉默态度,似乎都想看看中国中央政府和南方的南京政府如何应对来自红色苏俄的强大压力,但是欧美各国民间舆论对此却是一片称赞,显然是英美等国政府长期以来对**这个洪水猛兽的抨击宣传起到了决定性效果。 不到一周时间,南京行营和萧益民被全世界民众所了解,俨然成为世界大部分国家和民众极力赞扬的自由斗士和民主英雄。 刚刚与段祺瑞政府达成初步协定,即将取代沙俄政府在中国行使领事权的苏俄驻北京公使急得上蹿下跳,一天三次前往段祺瑞的办公室寻求解释,可段祺瑞已经“前往山海关视察民情”,气得苏俄使节手足无措,眼睁睁地看着汉口、南京、长沙三个领事馆被中国地方政府收入囊中,却没有半点挽回的能力。 十一月二十日,萧益民终于出现在南京行营例行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面对两百余名中外记者,回答了相关焦点问题: “到目前为止,中国中央政府并没有发布任何承认红色苏俄的声明和书面文件,南京行营也没有接到暴力推翻俄国的布尔什维克政府的任何外交照会,更没有与俄国新政权派来的使节有任何接触。南京行营一直本着相互尊重、平等互利的原则,与前俄国驻中国南方诸省的使节保持友好关系,并欣然接受他们做出的决定。 “……至于红色苏俄发出要出兵中国新疆和东北地区的威胁,我代表中**队和人民表示强烈愤慨和坚决反对,只要红色苏俄胆敢侵犯中国神圣的领土,胆敢干涉中国的主权和主权完整,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与之战斗到底!” 第二一七章 机不可失 萧益民和南京行营的外交主张以及策略,并非是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权衡之后的一种策略,最根本的原因是,绝大多数人都和萧益民一样,希望摆脱列强,特别是日本和俄国势力的政治、经济侵略和无处不在的掠夺与压迫。 无耻无能的满清政府和为一己之私置国家民族利益不顾的革命党留下的历史债实在太多了,由此而带来的种种恶果,令每一个中国人苦不堪言,令国家千疮百孔,令人民饱受蹂躏。 在此之前,萧益民和他的追随者们无力改变,只能痛苦地默默承受,如今有了改变现状的力量和机会,不做点儿什么以振奋士气和民族精神,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萧益民和南京行营的所作所为,给北京中央政府带来无穷烦恼,让段祺瑞集团恼火不已却又无从发泄。 通过萧益民掌控的舆论,北方政府和无数国人逐渐苏醒过来,认清了满清政府给整个国家和民族造成的深重灾难,看到了所谓的革命党如何卖国求荣、如何伤天害理的真实面目,看清了北方沙俄和东面日本对中国怀有的巨大野心。 尽管还有那么些汉奸买办、汉奸势力在极力为他们的主子辩护,对萧益民和南京行营横加指责,甚至扣上了“独裁”、“无知”等等大帽子,但是南京行营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获得了全国各界的一片喝彩和拥护,仅从全国各地涌到南京报考“国立南京大学”、“南京军事学院”的青年学子高达四万余人就可以看出来。 经过萧益民数年连续不断的艰苦努力,以及国际局势风云变幻给中国带来的机会,日本势力侵入中国南方及内陆各省的阴谋行动被有效遏制,欣欣向荣的四川不但在农工商各行业带动了整个西南地区的发展,还通过繁荣的科学文化、坚挺规范的货币、全民参政议政的热情,影响了西南地区和两湖地区广大民众的政治取向。 从一九一六年开始,随着萧益民集团的迅速崛起,日本势力在中国内陆地区被最大限度的扼制和削弱,除了还能保留昆明、重庆、汉口三个总领馆外,所有增加领事馆设置的申请,均遭到南京行营和各省政府的拒绝和反对,哪怕北京中央政府批准也没有效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与此同时,南京行营外交委员会同样通过中央政府,向日本政府申请设置驻日领事馆,而且数量达到三十个之多,几乎涵盖了日本国土上所有重要的港口城市和工业城市,历来对中国持蔑视态度的日本政府为此恼火不已,自然是毫不客气地一口拒绝,南京行营自然不会放过此事,不但堂而皇之地大肆宣传日本的霸权行径,猛烈抨击日本对中国政府和人民的歧视,还在广大民众的一片支持声中,巧妙地推卸了所谓的外交责任,更加坚定地遏制日本势力向中国纵深地区的渗透。 因秋雨绵绵导致黄河下游决堤,导致山东四十余县被洪水淹没,三十余万间民房垮塌,数千万亩庄稼彻底失收,四万余人死于洪水之中,两百八十余万灾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却得不到政府的任何救济和重视。此时中央政府的总统之争越来越激烈,段祺瑞集团与徐世昌集团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白热化阶段,整个北方地区人心惶惶,一片混乱,凛冽的寒潮却在此时猛烈袭来。 危难之中,又是萧益民集团挺身而出,短短一周之内,就征用各种轮船五十艘,征用津浦铁路车皮四百多节,向山东灾区运送救灾粮食两万余吨,由南昌行营和川军各军抽调的医疗队火速奔赴灾区,同时发动社会各界的力量,呼吁有能力的南方各省政府和民间社团伸出援助之手。 无奈受灾面积太大,受灾民众实在太多,北方的寒潮雪上加霜,给救灾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无以万计的饥饿灾民相继倒在了寒风之中。 针对这一情况,南京行营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军队悄悄启动了“蓝光计划”中的移民行动,紧急征用包括长江航运公司在内的所有船只,只用一个月时间,就将八十余万灾民送到气候温暖的海南岛上。 相继完成南京内外系列工程的两个工程兵团结束休整,迅速开赴海南岛,协助灾民建设新家园,通过美国蓝旗银行和蓝旗投资公司向美国紧急购买的十万吨赈灾粮已经起运。 由于四川大后方的大批赈灾物资调运赶不上越来越冷的天气变化,驻扎于江北、江南的十余万川军将士,主动让出了自己的棉衣棉裤,交由镇守徐州的廖震军团,统一送往山东灾区;针对灾区无家可归的孤儿无人认领的情况,萧益民一声令下,优先将两万余名年纪在十五岁以下的无助孤儿送到南京,由南京卫戍部队和浦口军事训练基地负责养活。 南京行营的善举,获得了中外各界的一片赞誉,无数犹豫摇摆的江南地方势力因感佩而归心,彻底投向了心怀国家和人民的萧益民集团,萧益民悲天悯人的高大形象再次展现在全国民众面前。 主流报纸的版面上,到处是可歌可泣的感人事件和涌现出来的救灾英雄,日夜辗转于灾区之中的川军将士和医疗队,创造了一个个奇迹,“萧家军”的仁义和威武,在民众中广为传播。 一支有别于任何军阀势力的武装、一支忠于国家和人民的军队,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结出丰硕成果,获得了全国各界和广大民众的一致承认和拥护。 牵涉千万人目光的救灾行动尚未结束,战后的欧洲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几大同盟**政要员汇聚于巴黎,一个个影响世界进程和各国命运的联合声明横空而出,交战各国士兵尚未完全撤离战区,欧洲数以百万计的伤员和三千万流离失所的民众还得不到妥善安置,由美、英、法三国主持的分赃会议就匆匆召开。 南京城里的萧益民把段祺瑞签署的委托书摆到众心腹面前,随后由张群宣读中国全权代表顾维钧从巴黎发回的十余份密电。 “诸位都想想,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吧。”萧益民含笑打破沉默。 从北京赶回来的外长王正廷首先发言:“根据目前情况分析,由于日本政府挑动几个欧洲小国,向设在巴黎的同盟国临时会议提出强烈抗议,美英法三国政府也不敢冒着得罪众多欧洲国家的危险自行其是。 “因此,我认为同盟国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一致意见,至少在短时间内无法达成较为圆满的利益分配方案。” 杨度点点头:“我同意这种看法!没有三五个月,同盟国会议不可能取得多大进展,洋人的办事效率不见得比我们高多少,何况大家面对的是一场从未有过的世界性战争,方方面面需要考虑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复杂了。” 孙宝琦笑道:“皙子说得对,别的不说,就说我们的邻居日本,为了从欧洲大战中获取更大利益,他们整个国家的报纸全都发动起来了,还组织了东京十万人大游行,试图给欧美各国施加压力,就连日本在华利益都被暂时放到了一边。 “由此可见,日本急于从战胜国集团中瓜分利益,以摆脱在中国面临的政治、经济危机的心情有多么的迫切!” “我们是否能借此机会,成功挑起美、英、日等国之间的矛盾?”王陵基望向王正廷。 王正廷没有对此发表看法,显然是对此信心不足。身为中央外交总长的王正廷很快就会率领中国代表团,赶赴巴黎参加分赃会议,说起来,这还得多谢段祺瑞当年力排众议加入同盟国阵营对德宣战。 萧益民若有所思,转过头:“老包,你的意见呢?” 一直为萧益民坐镇四川大后方的包季卿掐灭烟头:“我估计我们很难在战后利益上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如果能按照大帅与英美之间达成的密约实行,以同为战胜国的名义,利用欧美各国忌惮日本损害他们在中国北方利益的顾忌,成功把日本军队赶出青岛和胶东地区,就算是最大的胜利了。” 看到大家的不同反应,萧益民再次重复自己的态度:“把日军赶出青岛和胶东半岛是我们最起码的条件,这个目的必须要达到,这也是我对欧美各国公使反复强调的先决条件!” 为了顺利赶走日本军队,萧益民暂时答应了英国人以和平解决的方式,逐渐解决康藏边境和云南缅甸边境领土纠纷问题,又与法国人在安南问题上进行了三次友好会谈,拉上美、英两国以共同开发的方式,联合经营越南北部的巨型优质煤矿。 最后萧益民为了安抚贪得无厌的法国人,宁愿舍弃投资经营的巨大预期利润,以每年购买百万吨燃煤用于两广和海南钢铁生产的承诺,换来了法国人对自己的支持。 至于美国方面,与会者都知道彼此之间日渐紧密的合作关系和系列合作计划,而且一年来美国在华投资总额激增十倍,美国人绝不会冒着失去大半个中国市场的危险,去为日本在华利益着想。 但是,萧益民和他的心腹们绝不会只满足于把日军赶出青岛,萧益民集团不但要以利益交换的方式,促使段祺瑞集团让出整个山东,将山东经营成争霸天下的铁桶一般的桥头堡,还要在这次世界性的分赃中,全力争取中国的利益,全力以赴提高中国在国际上的政治经济地位,进而打破英国和日本之间的同盟关系,不择手段抑制日本的快速发展,进而达到削弱敌人壮大自己的最终目的。 至于与苏维埃俄国的交恶,必须趁着这个新生红色政权内乱不止、四面树敌无暇顾及的难得机会,尽快消除器潜在危机,扎紧自己的篱笆,再通过唤醒全民的方式,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 第二一八章 骤然发生的内战 南京行营在连续一周的会议之后更为忙绿,各机构各部门迅速调整工作方向。 张群以军政联络处长兼南京行营特派员的身份,率领三十余将校组成的军事巡查小组,对湖北、湖南、贵州、江西、广东、广西、福建、浙江进行巡回考察,唯独没有把一直犹犹豫豫、拥兵自重的云南列入巡查行程,因此云南也就无法获得南京行营下拨的先进武器装备、整训军官和南京军事学院的进修名额。 孙宝琦坐镇上海,继续负责对外联络、南京行营驻上海对外办事处、经贸合作与外来投资等事项。 王陵基返回南昌的次日便一声令下,驻扎江西各地的八万官兵随即停止训练,奔赴各自的责任区,协助民众冬修水利。 广东潮汕驻军在军长王瓒绪和总部特派小组的领导下,转入到对码头、公路的扩建工程之中。 林白水调整宣传计划,发起声势浩大的政治宣传,全国发行的《中国时报》和陆续收购重组的《北京晨报》、《天津商报》、《羊城晚报》和上海的三家报纸已被林白水牢牢掌控,展现出越来越大的生命力和影响力。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外交总长王正廷返回北京后,立即将萧益民的密信和南京行营相关会议结论上呈给总理段祺瑞,段祺瑞经过三天的反复考虑,连续召开两次智囊团会议,把三名心腹塞进王正廷的代表名单之后,才命令王正廷为中国政府代表团团长,带领中国代表团一行赶赴巴黎,去为国家争取权益。 可**无能的中央政府各部早已将全年经费挥霍一空,债台高筑的财政部,竟然拿不出代表团赶赴欧洲的十万元经费,最后还是气急败坏的段祺瑞从私人账户挤出十万元,这才把这一丑闻掩盖下来。 段祺瑞的日子很不好过,为了拉拢摇摆不定的北洋各军将领和有效保持麾下心腹对京津、热河、绥远、山东、安徽各省的控制,段祺瑞在短短半年之间花掉了八千余万,其中用在明处的军费开支就耗去五千万,为了扩大麾下九个师的军力,又花费一千二百万元从四川购买两批质优价廉的火炮、重机枪和步枪等武器弹药,再加上暗中付出的一笔笔政治收买、军队拉拢等款项,段祺瑞已经囊中羞涩所剩无几,不得不再次致电南京,请求萧益民提前支付江南各省应缴中央的八千万元赋税。 八千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去年四川省政府收到的全省赋税就超过了这个数字,这还没有将四川各地直属南京行营的两大军工企业的巨额盈利包括进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得益于五年来的巨额投入和迅速发展,以及大批工商企业的免税期结束正式征税,今年前十个月,四川省政府就已经超额完成全年税收任务,因此,仅四川一省今年就能向南京行营上缴五千万元赋税,剩下的再次投入到四川各地的基础建设当中。 可是,浙江、江苏、江西、湖南、湖北、安徽、河南七省的两年免税期尚未过半,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均在地方军阀陆荣廷、莫荣新、鲁平山、唐继尧的控制之中,除了已经成为萧益民集团重要一员的贵州督军兼省主席鲁平山之外,其他几个不可能给任何人交税,至于鲁平山治下迅速发展的贵州省赋税,从来就没有一个统计数字。 而山多地少的福建,仍然采取闭关自守的政策,恼火之下萧益民自十月份起,明面上时常呼吁福建地方政府顺应民意,锐意改革,暗中却对福建采取暗中包围、步步蚕食的计划,使得福建南北包括漳州全境在内的数十个县脱离了福建省政府的阵营,投入到萧益民阵营之中。 因此,福建省政府不但没有一分赋税上缴,反而三天两头恳求中央政府和社会各界予以救济,但是在萧益民集团的无情打压下,李厚基等人的垮台、福建全省归附南京行营的时刻指日可待。 原本中央政府还有个富裕的税源地上海,可自从南京行营提前半年将上海全年赋税四千万元上缴中央财政之后,整个上海就通过中央特别会议做出的决定,自一九一九年元月一日起正式纳入南京行营的管辖之内,以后上海不管是穷是富,也只是通过南京行营每年向中央政府上缴四千万元赋税,中央政府已经失去了对上海指手画脚的权力。 最后能给中央政府带来希望的就剩下两淮和浙江的盐税,可两淮盐税已经提前半年上缴中央,浙江盐业刚完成产业整顿,购进的大批先进生产设备和扩大近十倍的盐田陆续投产,不可能在短期之内产生巨额利润,如果南京政府能体谅中央的困难,为浙江提前支付明年两千万元的全年赋税,中央政府那群大爷们就会高呼阿弥陀佛了。 段祺瑞和他的心腹们日子过得愈加窘迫,相比之下,名义上基本统一了中国南部的萧益民如今可谓风光无限,富得流油,不但有实力强大的中国工商业银行、美国蓝旗银行这两大银行做后盾,而且还控制着全中国百分之六十的军火生产和百分之八十的军火贸易,一年来强大的英美两国财团蜂拥而至,在长江流域各省砸下了一笔又一笔巨额投资,萧益民集团从中获得的衍生税收不下千万。 再加上萧益民深得老天眷顾,长江流域及以南地区连续两年风调雨顺,农业丰收,不但大大缓解了两亿多民众的生存压力,也给萧益民带来了巨大的声誉和实惠。 更让人眼红的是,萧益民不但通过各种手段,推动中央政府免除了七省民众两年的赋税,而且还建起了宜昌、南昌、浦口三大粮食储存仓库,斥巨资大量收购南方各省农民手中的余粮,弄得每年都要从江南各省购买数十万吨便宜稻米运回国内的日本人急得上蹿下跳破口大骂,一次又一次向中国发出战争威胁。 年关将至,摆在段祺瑞集团面前的形势愈发严峻,段祺瑞与十余名心腹苦商多日,最后不得不做出再次向萧益民伸手求援的决定。 谁知电文没有拟好,前往南京求援的人员尚未选出,广东粤西地区就爆发了大规模内战,不愿屈居桂系军阀之下的粤军将领邓本殷、陈济棠、李济深、张发奎等人合兵一处,对残酷压榨广东民众的桂军各部发起突然袭击,战火瞬间燃遍粤西大地。 早已被架空的广东省长岑春煊调停无效,一怒之下电呈中央政府和总理段祺瑞请辞,随后不等段祺瑞政府做出任何决定,便带上家小离开广州,乘坐英国客轮返回上海寓所。 段祺瑞集团这时哪里还有精力管到远隔数千里的广东,但是又无法推卸中央政府应负的责任,只好匆匆发表声明予以痛斥,严令桂粤两军服从中央领导停止战争,谁知惹来桂粤两军的连番抵触。 陆荣廷、莫荣新通电全国,极力申辩,指责中央政府完全无视两广民众的根本利益,通电中把广东大规模的战争称之为暴乱,并把广东军务会办陈炯明指为幕后黑手。 陈炯明对此不但矢口否认,而且对桂军的倒行逆施和穷征暴敛给予无情揭露,把战争的矛头指向了桂军盘踞的广州,并命令麾下三个师集结于东莞一线,摆出攻势严阵以待。 已经占据大半个雷州半岛的邓本殷和陈济棠、占领了罗定六县的李济深和张发奎、从香港返回广东重招旧部的许崇智和蔡廷锴等四十余名粤军将领,联名发出通电,揭露桂系军阀对广东人民的无情压榨和残酷掠夺,指责中央政府罔顾广东人民的利益,号召全省军民团结起来,赶走残暴的桂系军队,建立独立自主的广东新政府。 面对无法控制的两广局面,段祺瑞政府束手无策,萧益民的南京行营本着既定的政策,呼吁两军停战的同时,紧急调集湖南两个主力师、贵州第三步兵师、江西地方守备部队和直属两个军,向广东广西徐徐压迫。 此举果然吓坏了桂系首领陆荣廷和莫荣新,广西紧急调集的五万军队全部停止东进的脚步,调转方向,赶赴桂北一线严防死守,阻止南京行营指挥的各路大军借机开进广西。 如此一来,广东形势顿时改变,分散在广州地区和粤西各县的八万桂军遭到了数倍于己的粤军围攻,一周之内死的死逃的逃,损失近半,相继失去了富裕的粤西六县和整个钦廉地区。 莫荣新率领三个师镇守广州至三水一线,承受着迅速壮大的广东军民无所不在的打击,陈炯明指挥的五万粤军和蔡廷锴、许崇智指挥的两万联军,进展神速,仅用七天时间就突破了莫荣新设在广州城外的三重防线,兵锋直指莫荣新重兵屯聚的广州城。 而此时邓本殷、李济深等人率领的军队,已经杀入广西境内,攻占边境重镇容县之后,继续向梧州压迫。 就在段祺瑞执政的中央政府政令无效,对两广内战束手无策之时,陕西突然爆发了陈树藩、邓锡侯与井岳秀等北洋旧将之间的大规模争战。 以井岳秀为首的六万官兵,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击溃了驻扎在西安北郊和西郊的川军邓锡侯第五军,引来近十万蛰伏已久的北洋残部和绿林民军的蜂拥归附,损失惨重惊魂未定的邓锡侯和陕西督军陈树藩,只能忍痛放弃西安,狼狈逃往汉中一线。 第二一九章 折服 寒风刺骨,尘土漫天飞扬。 自夏天开始就没有下过一滴雨的龟裂土地,生机全无,满目苍凉,百余万遭受饥荒和战乱双重打击的陕北灾民,汇集于人口总数只有五万人的陕南安康县,吃光了方圆二十里内的树皮草根,开始到处挖掘观音土,数以千计的老弱倒毙于寒风之中无人收敛,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开始零星发生。 农历腊月十四,新历元月十五日,随着城头守军一阵惊恐的喊叫,城外百万灾民吓得躁动起来,绝望的哭泣声逐渐响成一片。 轰隆隆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凛烈北风卷起的尘烟翻涌直上,上千骑兵终于出现在南面灰茫茫的原野上,正高速向县城奔来。 “别开枪!弟兄们,别开枪!是川军,是我们的川军!弟兄们,有救了……”南城门上胡子拉渣的守备团长大声叫喊,带上几个营长和副官,跌跌撞撞地冲下城楼。 “吁——” 打头的三名骑兵在距离南门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止前进,居中的军官举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风尘仆仆的上千骑兵相继停步,整齐地列队于三名长官身后,望着在寒风中惊恐发抖、数都数不清的灾民和遍地尸体,一时间唏嘘不已。 没等城门打开一半,数十名守军军官便冲出城外,打头的守备团长跑到三名骑兵军官面前,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后,突然嚎啕大哭:“二哥……” 马上的骑兵团长屈文宗叹息一声,飞身下马,疾步上前,扶起瘫倒地上、哭得无比伤心的弟弟曲传宗,望了一眼跪倒一地、衣衫褴褛泪流满面的昔日军中弟兄,咬咬牙,扯开嗓门大吼一声:“哭什么哭?都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 上千骑兵纷纷下马,数十名军官跑到队伍前面,与哭得稀里糊涂的昔日同窗战友相互问候,望着一张张已经瘦得变形的脸庞,骑兵军官们感慨不已,其中不少人恨铁不成钢地大声痛骂起来。 “你的团如今剩下多少人?”屈文宗低声询问平静下来的弟弟。 曲传宗痛苦地回答:“逃离西安时就战死近半,沿途又被神出鬼没的土匪武装不断袭击,回到安康时只剩下七百多弟兄,其中伤病近半,再无一战之力,要不是前年我们驻扎安康时没有盘剥当地士绅和民众,恐怕安康也不会留下我们。”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屈文宗连连摇头:“等会儿带我去见见城里的士绅和民众代表,我要代表全体川军将士谢谢人家!你现在就去传令,我川军新编第十军两个主力师将在三个小时之内达到,宜昌基地守备司令部运送的大批赈灾粮食和派出的医疗队将随军而来,必须安抚好灾民,决对不能乱。” “二哥……” 曲传宗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就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在走投无路时见到自己爹娘一样。 屈文宗难过地看着弟弟:“你好歹也是我四川军校的一期生,堂堂的一团之长,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怎么能带好麾下弟兄?我川军的精气神哪里去了?” 看到弟弟低垂着脑袋,强忍伤感,屈文宗心里不是个滋味: “放心吧,大帅和包老总没有抛弃你们这些入陕弟兄,虽然你们的长官野心很大,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想自立,哼!还是大帅心软啊,得知你们战败之后,立即致电成都总部和宜昌基地,紧急调拨粮食物资,没日没夜地往汉中和安康送,担心你们在陕南顶不住,大帅和包老总还把我们第十军和重炮旅特意调来安康协防,并吩咐我们全力解救陕西灾民,之前所有一切都不用再提了。” 曲传宗遥望南方:“我们对不起大帅当日的殷殷期望啊……” …… 与安康相比,云集了六万残兵和两百余万逃荒灾民的汉中已经恢复了秩序,从四川各地络绎而来的数千辆军用马车送来了急需的药品和棉衣棉被,川北八县政府发动民众送来数万吨粮食,每天都有上万灾民拖家带口,跟随返回的马车南下,再由川军成都总部送往日益繁荣的西康各地。 汉中大营里,陕西军务会办邓锡侯看完萧益民和包季卿的亲笔信,心中涌动的全都是愧疚和感激,他怎么也不敢想,惨败之后两位老长官不但没有抛弃他,反而一如既往地支持他,虽然两位老长官都在信中对他两年来的所作所为提出严厉批评,但并没有半点涉及到人品的地方,更没有对他的自我膨胀和实质上已经形成的自立予以丝毫指责。 陈树藩看到邓锡侯背过身去仰首望天,极力想要掩饰眼中的闪闪泪光,立即举起手,示意周围的将校退下,慢慢走到邓锡侯身后,轻轻叹息:“晋康……” 邓锡侯飞快擦了擦脸,转过身来,歉意地笑道:“小弟失态了。” 陈树藩摆摆手:“我心里此刻也和你一样,和我们麾下数万弟兄一样,既惭愧又感激,萧大帅如此重情重义,实在令人感佩!晋康,愚兄心里头羡慕得要死,只需看看这几天源源不断运来的粮食和弹药,成都总部派来的百余人医疗队紧急组建的野战医院,以及城内城外奄奄一息再次能够活下去的数百万灾民……种种善举,亘古未有,令人实在钦佩啊!” 邓锡侯感慨万千:“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做梦都没想到啊……” 陈树藩想了想:“晋康,看来,你的川军第五军的旗号还得撑起来才行,另外,你我都要好好协助成都总部派来的训练团和农业指导小组,既然萧大帅要从灾民中征召两万青壮入伍,还拿出了整个陕南地区的农业恢复和发展计划,就说明陕南在萧大帅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始终未变。 “你我兄弟要想东山再起,不能没有萧大帅这个坚强的后盾,不能没有四川强大的财力和物资支援。” 邓锡侯立刻领悟到陈树藩的意思:“兄长决定了?” “决定了!” 陈树藩重重点头:“先不说除了投奔萧大帅之外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仅是萧大帅的仁义和胸怀,就值得我陈树藩和麾下数万弟兄终身追随!想想数年来的历历往事,我和弟兄们……都是群井底之蛙啊!” 邓锡侯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触?苦笑两下,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陈树藩:“小弟要去南京一趟,负荆请罪。” 陈树藩沉默片刻:“也好,不过,我觉得晋康还是先到成都更好一些,先见见我们那个德高望重、满腹经纶的包大哥,之后再去南京,顺便也替我带封信给萧大帅,看他愿不愿收留我这个败军之将。” 邓锡侯双眉紧皱,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是啊!如今也只有大帅,方能为我们保住陕西督军和军务会办的名分,失去了名分,就失去大义,失去了大义,就会失去民心,决不能让北京那帮人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只要有大帅的支持,我们必定能打回西安去,进而攻占陕北,彻底站稳脚跟,夺回属于我们的所有一切!” “说得好!晋康,愚兄和数万弟兄的前程就靠你了!”陈树藩满怀希望地话语脱口而出。 …… 南京行营,办公大楼五楼会议室。 墙上的大幅行政区图高高挂起,新任军政联络处长田汉民站在地图前,大声通报两广战局,忙碌了一年的南京行营各部长官汇聚一堂,就两广现状和前途问题展开研讨,令人惊讶的是,广东军务会办、原粤军总司令陈炯明上将和他的新任参谋长许崇智竟然列席会议。 田汉民的通报完毕,与会者开始各抒己见,踊跃发言。 从负责政治宣传和意识形态的林白水,到负责外交事务和内引外联的孙宝琦,从首席智囊杨度,到主管军队后勤的何成良,都可以在萧益民面前说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这种别开生面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紧张热烈的会场气氛,让陈炯明和许崇智大开眼界,也由此体会到萧益民集团深厚的底蕴。 短暂的休会之后,此前会议上的各种意见整理完毕,萧益民开始就各种意见进行细致分析,说到复杂的地方,还亲自走到地图前,拿起指挥棒,结合目前的战局和可能发生的变化详细解释,由始自终却没有半点儿倨傲自得,更没有向众人强加自己的意见,遇到疑难之处还谦虚地请相关部门的主官补充说明。 最后,萧益民回到位置上进行总结:“情况大体如此,可能发生的变化大家都有了充分的估计和准备,在此我也说说自己的意见:我赞成大多数的看法和得失权衡,赞同竞存和汝为对当前战局的周密分析。为两广民众的利益考虑,为国家民族计,两广不能再打了,只要粤军率先通电全国,提出停火谈判、和平解决的声明,就能一举占据政治上的主动,一败再败的陆荣廷和莫荣新连梧州都失去了,还有多少讨价还价的本钱?” 与会的三十余人大多频频点头表示同意,一心想彻底解决两广问题的王陵基等将领也露出了深思之色,似乎从萧益民的一番分析和最后总结中领悟到了什么。 一番低声的议论之后,杨度站起来朗声一笑,大声说道:“诸位放心,粤军只需继续占领每年为桂军提供三分之一军费的梧州和西江一线,让后通电全国,宣布从广西撤军,就能获得巨大的好处,主动权就会掌握在自己手里,进而彻底消除外来干涉,实现高度的地方自治,说不定两广停战之后,桂军自己很快就会打起来。” 众人略一思索,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陈炯明和许崇智相视一眼,均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欣慰和惊喜。 第二二〇章 鼓楼西路 南京城内鼓楼至草场门方向的鼓楼西路经过一年的建设已今非昔比,三公里长的柏油大道可容纳四辆货运汽车并行,大道两旁的人行道平整宽阔,春天就移栽的一千多棵法国梧桐虽然在隆冬季节掉光了叶子,但都能很好地存活下来,整个街区的景致井然有序日渐繁华。 鼓楼西路北边,一栋栋欧式楼宇鳞次栉比,原先的一个个水塘、土包和垃圾遍地的荒废作坊,变成了整齐舒适的居民街区,原先散布在城内城外茅草屋和废弃工坊中的三万余名贫苦市民,陆续搬入新居,他们只需相互担保,向遍布城内城外的中国工商业银行南京分行营业所办好分期还款的贷款手续,就能在鼓楼西路以北新建的十个住宅区内,拥有属于自己的宽阔房子,孩子们均可进入政府兴建的免费小学读书识字,再也不用整天忍饥挨饿,四处游荡。 位于鼓楼西路与南北向的虎踞路十字路口东北面四层洋楼,典雅大方,气势不凡。 这座由美国著名建筑师埃里森设计、上海首屈一指的大华营造公司承建的充满巴洛特风格的大楼,于圣诞节正式挂牌启用,悬挂在大院前方花岗岩石柱上铭牌用中英两国文字清晰标注:美利坚合众国驻南京总领事馆。 此刻,大楼内部灯火辉煌,曲韵悠扬,美国驻南京总领事馆举行的新年交谊会逐渐进入**,世界三十余个国家的驻华使节、跨国公司负责人、中**政名流两百余人欢聚一堂,或是翩翩起舞,或是三五成群低声交谈。 大楼顶部的平台上,却是一片寂静。 美国驻南京总领事约翰。戴维斯、英国驻南京总领事F.E.威尔金森并肩而立,遥望南面的万家灯火,低声交谈,对虎踞路两旁的南京行营和军事学院等建筑群发出阵阵感叹,对南京城一年来的巨大变化赞不绝口。 身披黑呢大衣的萧益民就站在两位公使身边,手端酒杯,脸带微笑,不时谦逊地回答两位与自己关系日渐密切的大国公使的问题。 半小时后,三人回到顶层宽阔豪华的办公室内,在一片柔和明亮的烛光中和美酒的飘香中,开始了三国之间新年的第一次会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戴维斯没有让秘书和侍者留下,关上门就回到舒适的沙发前,热情地替威尔金森和萧益民斟上热咖啡: “萧,广东、广西的战争虽然暂停了,但是所有的交通道路都没有得到恢复,更令各国不安的是,江西湖南的钨矿、桐油等等商品贸易已经停止了十个多月,导致钨矿等产品价格急升,市场极为混乱,估计送到南京行营的投诉状已经不下百份,千万不要告诉我这一切和你没关系。” 萧益民忍不住笑出声来,弄得一直紧绷着脸的威尔金森郁闷不已。 萧益民解释道:“没错,自去年初开始,江西和湖南地方政府在我的建议下,将所有矿藏资源的开采与贸易权收归国有,并接纳民间资本组建大型矿产公司,从欧美购进开采设备和冶炼设备,高薪聘请经验丰富的欧美工程师指导生产,如今江西、湖南的五大矿产公司已经陆续投产,很快就能满足各国的采购要求。” 威尔金森忍不住抱怨起来:“萧,我承认你们引进先进设备对矿产品进行精加工的举措是正确的,至少能让各国的采购货轮省下许多运送杂质的吨位,但是你们对于精加工的钨产品实行的价格垄断,已经严重伤害到各国的利益,我个人认为,亲爱的萧,不能拿占世界总产量百分之八十的稀有金属,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萧益民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威尔金森,考虑片刻,和气地问道:“威尔金森先生,正因为我充分考虑到大英帝国的利益,以及你和朱尔典先生、庄森先生一直以来慷慨给予我本人的友谊,我才以行政命令的方式,要求江西和湖南两省无条件履行原先与英美两国公司签订的贸易合同,这一点,相信你和约翰都不会否认吧?” 威尔金森礼貌地点点头,戴维斯却笑道:“萧,因为开采技术的落后以及战乱等原因,去年以前各年度钨矿的贸易数量相当有限,价格也是一年比一年提升,而从去年开始,我们要求签订的贸易合同一直没有得到江西、湖南方面的同意,我们理解,这也许是引进先进设备和开采技术需要时间的原因。 “但是,江西、湖南各大矿区一直没有停止采矿,自从去年十月开始,两省新组建的五大公司已经完成设备安装并陆续投产,据我们了解,两省目前开采出的钨矿数量已经高达五万多吨,用德国的先进冶炼设备加工出来的钨精粉、钨锭已经超过六千吨,而且在地方军队的严格管理之下,各大矿产公司仍在源源不断地生产和储存,对不对?” 萧益民望着颇有点同仇敌忾的英美两国公使,微微叹了口气,点头承认:“不错,刚才所说的情况和数量都非常符合实际,看来你们在这方面费了不少力气,在此,我需要善意地提醒一下…… “我的朋友们,以后你们想了解关于这方面的信息,完全可以直接来找我,千万别跟卑鄙的日本人学习,否则,我实在难以保证你们派到各大产区或者其他军事管制区的情报人员的人身安全。 “对不起,这不是什么威胁,也不是什么警告,而是朋友间真诚的提醒,原因你们很清楚,我领导的南京行营除了对南方各省的军队严格管理和控制之外,其他有关的民政事务,包括司法和各省的内务安全,全部交由各省政府和地方警备部队自行负责。” 威尔金森与戴维斯均是一愣,神色变得严峻起来,相继想起数月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南各省“日本商人和旅行家”不断失踪的事情,深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恐怕就是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年轻军阀,心中不由得对萧益民的“善意提醒”格外重视。 萧益民很满意两人的反应,接着以温和坦诚的口吻说道:“约翰、威尔金森,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而且英美两国对我们南京行营的态度非常坦率诚恳,我很感激你们和你们的政府一年来对我本人和南京行营越来越大的支持! “我本人也将继续履行彼此间做出的庄严承诺,有步骤、有计划地开放市场和金融投资领域,甚至可以在不远的未来,在两国政府的帮助下,彻底改革中国落后的货币体制和财经政策,而不是像北方政府那样屈从于日本人的压力。” 威尔金森和戴维斯脸上露出了笑容,显然是对萧益民的一番表态甚为满意。 谁知萧益民语气一变:“但是,中国的很多事情牵涉到的不仅仅是贸易与市场问题,不客气地讲,自从英国的舰炮轰开中国的大门之后,汹涌而来的欧美各国早就把整个中国的情况弄得极为复杂了…… “到目前为止,貌似甘愿忍受欺压的中国民众一直没有忘记因此而带来的耻辱,他们把越来越浓郁的仇恨压在心底里,总有一天会轰然爆发,这也是为什么以孙文为首的政党能够以微薄之力,仅仅靠不间断的呼喊和对未来美好前途的描述,就能引发波及全国的战乱的根本原因! “相信你们也看到了,战乱的中国不符合英美两国和全世界的利益,只有安定的、逐步发展起来的中国,才能接纳英美两国和欧洲各国大量的闲置资本和工业品,这对英美两国和整个世界都很重要,相信你们也同意我的观点,对吧?” 威尔金森与戴维斯禁不住点头,接触萧益民到现在,他们第一次听到萧益民如此敏锐客观的形势分析,这让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同意萧益民说出的看法,这与自己国家政府做出的分析和长远决策非常相符,也非常精辟。 “萧,你的远见令人深感钦佩!之前我们上海领事馆的首席商务参赞庄森先生,就对我说过你的诸多传奇故事,说你是个敏锐而宽厚的人,但不能容忍别人的恐吓和欺骗,否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是我没想到,你比庄森说的还要精明百倍,你拥有一双充满智慧的目光,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胸怀宽阔,毫不虚伪,令人肃然起敬,我对彼此间的合作越来越有信心了!” 威尔金森令人惊讶地说出一大段感受来,而且语气平和,态度端正,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显然这段时间对萧益民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 “谢谢!谢谢威尔金森先生的夸奖。”萧益民笑道。 威尔金森含笑说道:“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和约翰一样叫我埃文吧,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萧益民爽朗地笑了起来,伸出手与威尔金森紧紧一握:“不胜荣幸!埃文,我邀请你在有时间的时候,带上你的夫人和女儿到我家里做客,我的两位妻子和三个儿子定会感到无比的高兴的” “谢谢!我非常愿意。”威尔金森笑了起来。 “萧,祝贺你和埃文成为真正的朋友,不过,今天晚上最重要的问题还没解决,我们需要你的明确答复,否则英美两国财阀将会因为紧缺的钨矿和桐油等产品向我们施加沉重的压力。”戴维斯时刻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 萧益民微微摇头:“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我建议由你们二位总领事发出召唤,把你们国家和法国、瑞典、比利时、荷兰等国相关负责人叫到南京来,我负责把江西和湖南两省官员和五大矿产公司的负责人召集到南京,一起坐下来友好协商,怎么样?” 威尔金森和约翰对视一眼,齐齐点头,戴维斯赞扬这是个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威尔金森也同意这个意见,但抱怨说如此一来英美两国在收购价格和数量上就失去了竞争力。 萧益民立刻搬出早已准备好的优待方案: 四川和贵州两省政府在湘桂黔边境的贵州境内,联合组建了两个钨矿冶炼厂,同样是引进德国先进设备,钨矿产量和质量与湖南的两大钨矿冶炼厂相比毫不逊色,英美两国完全可以用投资或者其他合作方式获得更大的利用。 威尔金森和戴维斯哪里还不知道萧益民此举的诚意?当即举起酒杯,向萧益民致谢。 萧益民请两人暂时停下:“我的朋友,你们不会怀疑整个广州已经纳入南京行营的管辖之下了吧?” 戴维斯苦笑道:“萧,你不但是个优秀的军事统帅,也是个卑鄙狡猾的政客,要不是上周我在你那里见到了陈炯明和许崇智两位将军,恐怕仍然被你继续欺骗下去。” 威尔金森同样不好受,陈炯明意外地投入萧益民阵营,打乱了英国在广州实施的全部计划:“不得不说,你和你的南京行营令人佩服,我深信你们终究会取代北京的中央政府,不过这也许需要很长时间的艰苦努力。” 萧益民不置可否,突然提出个极度震撼的问题:“如果山东在两个月之后,也纳入我们南京行营的管辖之下,你们会不会答应我之前提出的一系列计划?” 威尔金森和戴维斯吓得差点儿跳起来,紧盯着萧益民略带笑意的演讲,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第二二一章 暗流汹涌 晚上十点不到,萧益民便悄然离开鼓楼西路的美国公使馆,回到行营府邸之后,仍在反复权衡与英美两国公使的非正式会谈,他知道不出十二个小时,万里之外的美国外交部和英国内阁就会收到相关急报,毕竟位于北中国战略要地、承载着欧美日各国巨大利益的山东,很快就会因为萧益民的强势介入而改变。 萧益民相信,自己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对于英美两国的对华政策必定产生重要影响,十余年来一直不懈努力扩大在华政治影响和经济利益的美国,肯定很乐意看到敌视日本的萧益民势力挺进山东。 正是因为有了亲美的萧益民和南京行营的积极合作,美国政府和财团两年来在中国获得的利益和政绩,远远超出过去几十年的总和,而且大有稳步提升的良好趋势和令人期待的美好前景。 因此,美国政府和财团的对华政策有了很大转变,尽管美国和日本之间的合作关系更为持久,但是固执而狡猾的日本没有中国广阔的市场和丰富的矿产资源,特别是萧益民集团的迅速崛起,造就了四川的经济发展奇迹,进而带动了迅速从战乱中恢复发展的周边各省,整个中国南方已经显示出令人欣喜的生机和活力。 仅仅两年多时间,萧益民集团就成功地与美国政府和财团达成高达两亿五千万美元的贸易与投资合作,美国生产的大型制造设备、冶炼设备、汽车电器、特种钢材、棉花、粮食等正在源源不断运往中国,数以千计的美国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获得中国企业界的高薪聘请,每年多达数千名的中国留学生前往美国深造等等,中国的巨大发展潜力与中美之间良好的合作前景,令美国政府和财团喜出望外,这还不算双方已经达成的百万吨废钢贸易契约,以及因战争结束而闲置下来即将出口中国的大批武器加工生产设备。 相比之下,与日本有着紧密同盟关系的英国遇到了巨大的选择难题。 从本质上来讲,英国与日本结盟的最大目的一直是防备北方土地辽阔、野心勃勃的沙俄,同时也为了制约同为老牌殖民帝国的法兰西和其他欧洲国家的在华利益,以保证英国在中国乃至整个亚洲的传统利益和世界第一强国的崇高地位。 随着日本工业体系初步建立、沙俄陷入内战无力扩张,英国在日本身上所获得的政治和经济利益越来越小,又因为美国的强势崛起,使得英国在狭小的日本市场的占有份额急剧萎缩,加上日本不断通过各种超常规甚至有违公理和国际法则的卑劣手段,从混乱落后的中国身上不断吸血发展壮大,其海军已经一跃而成为世界第四大海军,对英国所持的谦逊和恭敬越来越虚伪,已经严重损害到英国的亚洲利益。 在这样的局势下,英国人陷入了痛苦的犹豫之中。 虽然占据了大半个中国的萧益民集团已经用实际行动,表达他们与英国建立起友好与深入合作的诚恳态度和良好愿望,但是三年前的康藏边境冲突等一系列问题,仍然让英国政府记忆犹新,也一直对越来越强大的萧益民集团保持足够的警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但是,英国政府和财团清楚地看到了中国南方各省和内陆纵深地区呈现出来的快速发展势头,看到了这块广袤而愚昧的土地上日益增强的经济活力和巨大市场,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萧益民集团的强大实力和潜力。 在新的形势下,如果英国继续保持原来的对华政策,很可能在未来激烈的竞争中被日益强大的美国甚至日本击败,不但会失去巨大的中国市场,还会失去自上世纪四十年代逐步形成的对中国的政治影响力,这绝对是英国政府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英国政治观察家大胆做出预言:十年之内,萧益民将会击败所有的对手,成为中国百年来最为强大的统治者,中国在他的领导下,很有可能迅速恢复失去了数百年的荣光! 萧益民基本把握了英国人的心态,而且为了收回青岛,并有效遏制和削弱日本的发展壮大,萧益民必须放下身段,寻求英国人的支持,只有美国一个盟友是绝对不够的,就如两年来大力引进美国投资钢铁工业和纺织业,以打击堪称日本经济支柱的钢铁工业和纺织品出口产业那样。 有了英美投资注入的中国纺织工业,两年内迅速壮大,生机勃勃,再也不怕日本卑劣的打压和破坏了,但是萧益民不得不为此付出巨大代价,而且将来还要继续忍受下去,可这样的付出是值得的,至少日本经济发展速度已经因此而严重受挫,尽管萧益民提出的“改革开放政策”被不少人痛斥为卖国。 不过,萧益民在发展中国重工业特别是大力扶持钢铁工业方面取得的成绩,足以令全国民众津津乐道,倍感自豪,而日本在失去了大冶铁矿的正常供给之后,又再一次失去了马鞍山铁矿、海南石碌铁矿、湖南邵阳铁矿、徐州铁矿等四个志在必得的高品质矿区,使得去年日本连续十年递增的钢铁产量第一次下降,仅仅达到八十五万吨的规模,不得不从美国大量进口钢铁以弥补国内需求。 再看看中国,仅是公开宣布的綦江、重庆、马鞍山三大钢铁公司的产量总和,就达到了八十万吨,如果再加上四川、云南、贵州、广东四省多达二十个小型冶炼厂的产量,中国去年的钢铁总产量绝对不低于一百四十万吨。 更加重要的是,马鞍山和重庆钢铁公司二期工程、新建的海南石碌和湖南邵阳钢铁公司将会在今年和明年初相继投产,届时,中国的钢铁总产量将会在此基础上成倍增长,全国民众将会从稳步下降的钢铁价格中受益。 夜已深,萧益民正要上楼看看妻儿,忽然接到邓锡侯已到南京等候召见的报告,萧益民略微犹豫,将会面推迟到了明天下午,这个时候他需要晾一晾近来飞扬跋扈、自恃其高的邓锡侯。 几乎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外的日本京都,流亡已久被全党孤立的刘秉先,终于在醉眼蒙忪之时迎来了四处奔波的结义兄长蒋介石。 “子承,你不能再这么恣意酗酒了,这对你的身体、对你的前途没有半点儿助益。” 蒋介石登上榻榻米,一面摇头,一面替刘秉先整理凌乱不堪的房间,忽然看到一名相貌清秀的日本女子跑了出来,在面前伏地致歉,接着手忙脚乱地抢着收拾屋子,蒋介石不由得惊讶地望向毫不在乎的刘秉先。 刘秉先自嘲一笑:“兄长不会是想骂小弟堕落吧?行!只要你一视同仁,小弟没意见,要骂你先去骂那些自诩为党内柱石的人,甚至去骂先生,他们比我更荒淫无耻,至少我找女人的钱都是自己的,没有一分钱是那些愚蠢无知的华侨捐献的。” “够了!闭嘴!” 蒋介石气得大声呵斥,边上的日本女子吓得又连忙跪下。 蒋介石对惊慌失措的日本女子挥挥手:“对不起,我失礼了!请你休息吧,我和子承还有些话要谈。” “嗨!” 日本女子鞠躬答礼,爬起来转到一旁飞快忙绿,不一会儿为蒋介石端上一壶茶和两个茶杯,这才频频致歉,躬身退回里屋。 蒋介石打开茶壶盖子看了一眼,看到整齐的上好茶叶还没泡开,只好盘腿坐下,耐心等待:“子承,愚兄急急忙忙冒雪赶来,是想告诉你两个重要消息。” 刘秉先搓搓麻木的脸,撑起身子,挪到蒋介石对面坐好,提起茶壶就往杯里斟茶,然后提起属于自己的一杯,一饮而尽,长长出了口气,这才摇头苦笑:“都这模样了,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蒋介石深知刘秉先外冷内热的脾气,喝下一口茶,低声回答: “一是归附徐世昌和冯国璋的北洋驻西北各部联合起来,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打败了段祺瑞任命的陕西督军陈树藩部,以及一度脱离川军企图自立的陕西军务会办邓锡侯,随即调头向东攻占潼关,又与河南的赵倜部打了起来。 “先生和党内诸位元老分析,吴佩孚很可能会趁机作乱,这对我们非常有利。” 刘秉先剔剔牙,发出几声“滋滋”声,然后就是一番毫不客气的讽刺:“那群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腐儒懂什么?先生恐怕在这帮孙子的蛊惑下又头脑发热了吧?” “子承,请你自重一点儿好不好?”蒋介石生气地瞪眼。 刘秉先仍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难道你也觉得这是个回国发展、再次揭竿而起翻身做主的机会?” 蒋介石低声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更了解陕西和吴佩孚的情况,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别误会啊,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没受任何人指派。” 刘秉先敲敲茶盘,撇撇嘴道:“我敢说,吴佩孚绝对不会去凑这份热闹,而且我断定,摇摆于徐世昌和段祺瑞之间的河南军阀赵倜肯定也看到了这一点,他之所以急忙前往豫西,并与打败陈树藩、邓锡侯两部的军阀发生冲突,完全是赵倜不想把对方放进河南的结果。 “再者说了,吴佩孚智勇双全的美名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何况他现在已是南京阵营里的重要一员,连最应该做出反应的四川军队都没动,吴佩孚会轻易动吗?省省吧……” 蒋介石深感有理,颇为佩服地赞道:“还以为你喝酒喝傻了呢,没想到还是这么敏锐犀利。” “别夸了,说到底我也就是这么点事后诸葛亮的本事,再夸就是损我了,其实你本来就看得很清楚,这点破事岂能难得住你?你不过是来安慰我罢了。”刘秉先说完四处看看,没找到酒瓶,只好继续喝茶。 蒋介石被说中了心思,只好无奈地笑道:“还有件事,前天,萧益民再次以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的名义,向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提请引渡三十七名党内精英回国受审,基本上包括了所有曾经在日本学习军事的革命军将领。 “但让人惊诧的是,在要求引渡的名单中,并没有你我二人的名字,就连吴稚晖、张继等十几位著名文人的名字也都被删掉了。” 刘秉先惊愕不已,很快想通了其中奥妙,不由得愤怒地砸碎茶杯:“这个混蛋!阴险卑鄙的伪君子……” 第二二二章 鞭策与激励 宽阔明亮的总司令办公室里安静得让人难受,端正肃立在办公桌前面的邓锡侯,心跳紊乱,他微微抬起冒出冷汗的脑袋,看向正在聚精会神批阅文件的萧益民,根本不敢坐下。 五分钟后,萧益民终于收起钢笔,看到邓锡侯仍然恭恭敬敬地站着,微微摇了摇头,指指边上的宽大椅子:“邓司令,请坐吧。” 邓锡侯一听,吓得脸色发白,诚惶诚恐地上前半步:“司令,要是你还生气,干脆臭骂属下一顿得了,你这么称呼,让属下心里难受啊!” 萧益民忍不住笑道:“你以为我是在讽刺你?屁话!怪不得你水晶猴子的外号越传越响,看来是把整个心思全都用在官场那套尔虞我诈上了。坐吧,咱们坐下说话。” “是!” 邓锡侯连忙横移一步缓缓坐下,想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又不敢抬手,萧益民身上散发出的凌厉霸气让他害怕了。 一块折叠整齐的洁白毛巾扔到邓锡侯面前的桌面上,正在飞快转动心思的邓锡侯吓了一大跳,抬起头却看到萧益民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墙边的矮柜上端起热水壶泡茶。 邓锡侯借机好好擦把脸,没放下毛巾就看到一杯热茶摆到自己面前,心里顿时生出丝丝感动,连忙站起来致谢:“谢司令!” 萧益民坐下来,面无表情地望着邓锡侯,示意他坐下:“说说吧,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邓锡侯连忙放下杯子:“属下尚未有什么打算,一切听从司令安排。” “屁话!” 萧益民没好气地骂道:“听从我的安排?那么为何这两年你都没回来见我一面?为何到目前为止,你的第五军还没有按照总部的要求改革军制?为何我几次致电给你,要你别跟着陈树藩瞎胡闹,你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搪塞我?嗯!?” 邓锡侯再次站起来,低着脑袋,诚心诚意地请罪:“都怪属下的眼睛一时被名利蒙住了,属下此次赶来南京,就是请司令责罚的,无论司令如何处置,属下都会全心全意地服从,只求司令不要把属下调出军界。” 萧益民微微摇头:“坐下吧,以前你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没自信的。” 邓锡侯一愣,随即深为感动:“司令……” 萧益民摆摆手,等邓锡侯坐下后才严肃地说道:“以你的才能,本来应该能做出一番大事来的,我和包总参谋长、王副司令对你寄予很大的期望,如果你能够按照两年前总部制定的计划,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怎么可能有西安之败?说不定大半个陕西已经在你的掌握之中了。” 邓锡侯自责不已,战败以来他天天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听了萧益民的责备,顿时勾起满腔悔恨:“属下有负司令期望,对不起所有老长官的信任,更对不起战死在西安的五千弟兄!” 萧益民长长叹了口气:“好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想方设法怎么去挽救,怎么才能做得更好。” “是!属下牢记司令教诲。”邓锡侯诚恳地望向萧益民。 萧益民从桌面上拿起份文件,扔给了邓锡侯:“你先看看吧,看完再说。” 邓锡侯忙不迭捡起来,看到文件封面上硕大的五色旗标志和“中央军政部”的印刷字体和印章时,竟然没来由地抖了几下,这才小心翼翼地翻开逐页阅读,越看越紧张,越看就越喘不过气来,最后猛然合上文件着急地问道: “司令,不能答应啊!什么统一番号、什么‘国防军’建设,全他娘的是阴谋,肯定是北洋那帮人不愿看到我们川军发展壮大,才想出这一个个馊主意来削弱我军实力,分散司令手中的兵权,决不能答应!” 萧益民心里深感安慰,已经认识到自己错误的邓锡侯仍然是以前那位目光敏锐、心思活泛的川军猛将,仅仅从他为自己、为整个川军利益着想这一点看,邓锡侯本质上并没有改变和背叛。 邓锡侯看到萧益民和颜悦色、却不说一句话的样子,脑子飞快转动,突然有了一种明悟,忍不住惊讶地问道:“司令,难道这份计划早已获得司令的同意?或者干脆就是出自司令之手?” 萧益民赞赏地笑道:“其实段芝泉总理和徐永昌代总统早就有了统一全**队的打算,中央政府的财政已经被每年高达六千万的军费给压垮了,但是他们担心,裁撤军队会助涨地方割据武装的嚣张气焰,导致重回军阀割据的局面,严重削弱中央的权威和统辖权,所以这两年来一直不敢动。 “现在整个南方都基本平定下来了,他们就想试一试,我和总部弟兄们早就有了这个打算,所以经过三个多月的反复沟通和讨价还价,得出了你手中这份最后的决定。” 邓锡侯急得不行:“不管怎么说,我们川军正规军就已达到三十三个师,这还不算南方各省自有的十几个师,这份计划中的‘国防军’只有六十个正规师的编制,整个南方只能获得第四十师至第六十师的编制,而北洋那帮人却拿走了第一师至第三十九师的大部分编制,这太不仗义,太不合理了!” 萧益民示意邓锡侯坐下:“急什么?好歹也是中将军长了,怎么就没点儿耐性?” 邓锡侯只好坐下:“司令,决不能答应北洋的要求,决不能,哪怕维持现状,属下相信不出五年,我川军就能把北洋统统打败!” 萧益民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能再打了,我才同意了这个吃亏的编制方案,也正因我同意了,才换来段芝泉和徐世昌对南京行营的支持,不管怎么说,眼前看是吃亏了,但从长远来看,我们赚便宜了。 “还有,新疆、西藏、西康和即将成立的海南省并不在此次整编计划之列,这四个省仍然继续保持现状,保持他们的边防军编制,你刚才没看清楚?” 邓锡侯连忙翻阅文件的最后部分,细细读完,随即陷入沉思,两分钟后抬起头仍然疑虑重重: “司令,虽然这四个省不在编制计划之内,但是除了属于我们的西康之外,其他对我们并没有半点儿好处,根本就不能弥补我们的巨大损失啊!” “胡说,即将建省的海南是个特区,但这个特区与之前中央政府直辖的青岛、上海和天津三大特区完全不同,海南省的省长和督军都由我们南京行营全权任命,属于我们南京行营管辖。 “海南省不但有三个师的边防陆军编制,还会成立保卫漫长海岸线的海岸警卫司令部,只要军费不用中央政府负担,中央政府根本就不会管海南有多少军队,以及这些军队如何设置。”萧益民解释道。 邓锡侯立即明白过来:“这么说,前一段时间国内报纸均有披露的琼崖大建设是真的?” 萧益民含笑回答:“是真的,不单止报纸报道的海南大建设是真的,报道估计的不下十艘小型护卫舰和三十艘近海快速炮艇也是真的,如果有兴趣,等会儿你到四楼档案科查阅即可,你的级别摆在这儿,完全有权力了解我军的重大计划。” “司令……” 邓锡侯感动莫名,只觉得鼻子发酸,心里沉甸甸的。 萧益民笑着道:“你的第五军不存在了,我们川军的各军各师番号很快就要更改,过两天你得赶回汉中,恐怕没时间参加月底举行的全军扩大会议,我先向你透露一二,先把文件还我。” 萧益民收回文件,简要通报: “初步计划是,第一、成都、重庆、雅安这三个军事工业基地,各组建一个守备师,全权负责军工企业、钢铁冶炼企业的安全保卫重任,直属四川总部统辖,由我川军各部裁撤下来即将退伍的官兵组成,以后每年都会如此。 “第二、成立直属南京行营统辖的陆军航空兵司令部,下设两个师级单位,一个在成都,一个在即将建省的海南,计划两个月内,从我军三十余万将士中精选出一万人,组成航空兵警卫、地勤、海军陆战队等兵种,已经成立半年的成都凤凰山飞行俱乐部很快会扩大,作为陆军航空兵训练基地使用。 “第三、我们已经悄悄从第一军、第三军、第七军和宜昌新兵训练基地,抽出三个师四万将士调往海南,顶着海南省边防部队的番号进行特训,其中一个师是装备先进的机械化师,需要的时候完全可以把这个师调回来,再把另外一个师调往海南进行换装和特训,也就是说,海南的这个装备先进的机械化边防师,就是我军轮流换装和进行特训的一个壳子。 “第四,已经驻扎开到陕南各地的第十军两个师,将会划到你的管辖之下,属于陕西方面的军队,不会再占用我川军的编制。至于如何调整、如何任命各级主官,都由你邓晋康全权处理,这是我和总部对你的信任,希望你能带好这支部队,力争早日拿下整个陕西,你只管打,后勤方面无需担心,至于社会舆论影响和北京中央政府压力等问题,由我和南京行营来为你分担。” 说到这里,萧益民盯着邓锡侯的眼睛:“你脑袋上陕西军务会办的帽子是稳当的,弄好了换顶陕西督军的帽子戴也不难。” 邓锡侯终于彻底感动了,不但就此放下压在心头的沉重包袱,而且心怀激荡,满腔感激。他缓缓站起,深吸口气,竭力抑制奔腾的情感,端端正正地向萧益民敬了个军礼: “司令再造之恩,锡侯没齿难忘!请司令拭目以待,锡侯绝不再让司令和数十万弟兄失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二二三章 突发事件 元宵佳节转眼即逝,即将在北京召开的全国会议日益临近,全中国的政治势力和各地民众都处在铺天盖地的喧闹舆论的覆盖之中,世界各国的目光也相继投向北京。 不知什么原因,中央政府和政务院即将出台的《新闻出版法》、《金融投资法(草案)》和《军队国有化改革方案》部分内容泄露出来,天津《大公报》和日本政府背后控制的《东亚日报》,率先披露并附上激烈的评论,中外各大报纸立刻连篇转载,仅三天时间就传遍中外,引发美、英、法、意等国的强烈关注。 列强几乎异口同声地声称:中国即将出台的相关法案,很可能将改变中国的历史和整个亚洲的政治格局。 一九一九年二月十八日,星期二,距离全国代表大会开幕式还有三天时间。 凌晨五点,从南京浦口开往天津的客运列车,在悠长的汽笛声中开出山东枣庄车站,以每小时二十五公里的稳定速度向北进发。 两节一等车厢里的百余名各国外交官员和中外记者,大多仍在梦乡之中,只有年轻英俊的英国《泰晤士报》驻南京记者伍德盖特和南京行营所属《中国时报》记者李毓芬早早起来,洗漱完毕,坐在过道休息处低声闲聊。 “伍德盖特先生,想不到你也乘坐这趟火车,我还以为你们报社要采访完今天南京行营农业发展会议之后,才会赶赴北京呢。” 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的李毓芬,年仅二十三岁,算不上漂亮,但肤色白里透红,衣着打扮非常协调,全身上下散发出青春的活力。 伍德盖特早在南京时就注意到这位年轻的中国女同行,也知道她身后是实力强大的南京行营,加上迅速发展壮大、不断创新的《中国时报》后来居上,已经隐隐成为中国第一报纸的强悍地位,伍德盖特非常喜欢和李毓芬交流: “美丽的李小姐,虽然我们对中国南方各省的农业发展成就深感钦佩,但是北京即将召开的大会要比南京的农业会议重要许多,不是吗?” “没错,北京的大会太重要了,足以影响到我们整个国家未来的命运,看来你们也很重视。”李毓芬笑了笑,似乎下意识地看了下表。 细心的伍德盖特望了一眼紧闭的车窗外,除了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来到中国一年多他经常走津浦铁路,频繁往来于京津地区和南京之间,因此对列车运行情况非常熟悉,看到李毓芬的样子就知道她很少乘坐火车: “李小姐似乎还不适应火车上的生活,昨晚你睡在我的下铺,感觉你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李毓芬歉意地笑道:“对不起,没想到打扰你了,我这是第一次乘坐火车,感觉怪怪的,呵呵!” 伍德盖特理解地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乘坐轮船,吐得一塌糊涂,下船就发高烧,用了一周时间才恢复健康,连我妹妹都笑话我。” 李毓芬颇为感激地笑了笑,感觉五大三粗的伍德盖特远比外表看起来细腻,于是非常愉快地和伍德盖特聊起了彼此的童年往事。 这一聊就是半个小时,而且越聊越投机,要不是担心吵醒别人,恐怕两人早就开怀大笑了。 突然,平稳运行的列车猛然一挫,接着发出一连串金属撞击声和刺耳的急刹车声音,整列火车上的乘客被接连发生的急刹车震动吓醒,惊叫声、询问声此起彼伏。 伍德盖特紧紧扶住倾倒的李毓芬,等列车缓缓减速即将停下,才松开手:“别害怕,也许是铁路前方遇到什么事情了,这种事情我经历过几次,最后都没事。” 李毓芬望了一眼已经全部打开的各个包厢和从里面慌张跑出来的乘客,非常后怕地拍拍饱满的胸脯: “吓死人了,谢谢你,马特,要不是你扶着我,我可能摔伤了。” “这是我的荣幸,亲爱的芬,一会儿就没事。” 伍德盖特笑了笑,转身要打开紧闭的车窗,想看看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窗口才拉开一小半,就听到外面传开密集的枪声。 伍德盖特吓得立刻关上车窗,一把拉住身旁吓得面无人色的李毓芬,匆匆返回包厢,并对正在穿衣服的两名法国外交官急切地通报: “千万别出去,有枪声,很密集的枪声!我想起来了,这地方叫官桥镇,东面一片大山里面全是数不清的土匪,四个月前整列火车的救灾物资被抢劫,就是在这个地方!” 两名法国外交官吓得脸都发青了。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当时就瘫坐在铺位上,随即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下方拿出皮箱,放到床上打开,将装在里面的一沓英镑纸币塞进长筒皮靴中,然后飞快地合上皮箱,一把拉住身边的同伴,要求同伴立刻把随身包里的银元去找个地方藏好。 李毓芬看得目瞪口呆,伍德盖特想笑又不敢笑,心里对这两个胆小如鼠的法国佬非常鄙视,可没等伍德盖特表现出他的镇定自若,走廊里已经传来声声惊叫和密集的脚步声,一声枪响和中枪的哀嚎声从隔壁传来,紧接着两位女人的尖叫声和痛哭声骤然响起,整节车厢里全是震耳的吼叫声和脚步声。 “嘭——” 巨大的踹门声,吓得伍德盖特等四人拼命向后躲,两名手持德国C96毛瑟手枪的蒙面匪徒冲进包厢,矮壮的蒙面匪徒飞起一脚,将想站起来上前讲理的伍德盖特踹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李毓芬身上。 身体被撞得生痛、脑袋碰到车厢头晕目眩的李毓芬迅速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伍德盖特的脖子,不让他反抗,此时两个法国人已经吓得举起双手,任由另外涌进来的两名土匪到处搜刮。 两分钟不到,李毓芬和伍德盖特等人的行李和钱财被洗劫一空,两位法国外交官藏在鞋子里的英镑和银元尽数被搜走,一名匪徒还抓住企图夺回财产的法国佬一顿痛打,最后用枪指着法国人的脑袋就要扣动扳机。 “不!” 李毓芬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推开伍德盖特,扑到已经绝望的法国人身上,对着黑洞洞的枪口,泪流满面地哀求: “大哥,我求你了,别开枪!你这一开枪,就会给附近的父老乡亲惹来麻烦的,要是洋人真的死了,政府绝不对放过你们的,我求你了,你大慈大悲,大人有大量!” “贱货——啪——” 蒙面土匪一掌将李毓芬煽倒在地,想了想,不情不愿地收起枪,正好外面传来声声口哨,接着是马匹的阵阵嘶叫声,另外几名匪徒连忙拉走这名不依不饶的土匪,转眼间逃了个无踪无影。 车厢里静得可怕,只有隔壁的伤心哭泣不断传来,腹部剧痛、冷汗淋漓的伍德盖特感激地抱起已经晕倒的李毓芬,两个法国人连忙上来帮忙。 不一会儿,混乱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脸上鲜血淋淋的英国驻南京领事馆二等秘书迈克尔出现在伍德盖特的包厢门口,望了一眼安好的伍德盖特,立即了松口气。 “迈克尔,你没事吧?” 伍德盖特腹部如同被货车撞过一样,疼痛异常,但仍然挣扎上前,关切地询问,掏出手绢让迈克尔擦去脸上的鲜血,这才看到迈克尔左颧骨上裂开的大口子。 迈克尔胡乱擦了擦脸,就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出来: “前面七号车厢死了一个瑞典人和一个荷兰人,我们这节车厢死了一个、被打伤十几个,你隔壁的怡和公司负责人西蒙斯也死了,都是企图举枪反抗被打死的,车上的警察也死了四个,其他车厢情况不明,但是大部分车窗玻璃被子弹击碎,我们这三节一等车厢也被抢劫一空,唉……这位受伤的女人是谁?” “《中国时报》记者李毓芬,要不是她向土匪苦苦哀求,说不定我们也会被打死。” 伍德盖特感激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李毓芬,然后把刚刚发生的情况简要告知,两名法国人也感激地述说李毓芬的勇敢,最后竟然喋喋不休、无比愤怒地痛骂万恶的土匪和无能的中国政府。 迈克尔也非常恼火:“马特,你经常走这条铁路,知道这是谁的势力范围吗?” 伍德盖特摇摇头:“不知道,整个山东南部和江苏北部地区全都是土匪,他们之间互相征战,互相合作,没人知道究竟是那一帮匪徒干的……去年南京行营运往山东灾区的一火车救灾物资,也是在这段铁路被抢劫的! “当时萧益民将军非常愤怒,要求山东政府和军队对此负责,并发出威胁——要是不立即奉还被土匪抢劫去的救灾物资,驻扎在江苏的两个军就会开进山东,全力剿灭土匪,全中国都为此痛骂山东政府和军队的**无能。 “最后估计是得到风声的土匪害怕了,把抢去的大部分救灾物资送回到铁路线上,之后就没听到这段铁路再发生什么大事情。” 迈克尔长叹一声:“看来,还是南京行营的萧益民将军有魄力,只需想想他领导下江南各省的安定与和平,就知道他的强大作用和声望了,只是眼下死了不少人,所有财产都被无恶不作的匪徒抢走,而且死者中有我们欧洲财团的经理,也有外交官员,不知道北京政府这次又会如何解释?一场重大的外交纠纷看来是免不了的了!” 伍德盖特和两名法国外交官想起北京政府以往的所作做为,恼火不已,谁也不指望能从中获得合理的赔偿,唯一的途径只能是利用本国政府的威望,向北京政府施加强大的外交压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二二四章 大势已去 “山东官桥铁路大劫案”一日之间震动中外,正在召开的巴黎和会,竟然也为此停止主题讨论,欧美各国代表纷纷发表谴责声明,瑞典、荷兰、比利时、法国和英国代表向中国代表团提出强烈抗议,要求中国政府立即查明这一震惊中外的大劫案,给各受害国和全世界做出满意解释。 提前赶到北京参加全国代表大会的山东督军张怀芝成了中外瞩目、交相指责的焦点人物,山东、河南两省长年存在的严重匪患,以及驻军与土匪武装之间的狼狈为奸,被中外报纸大肆刊登,把这个倒霉透顶的山东军阀吓得手足无措。 张怀芝紧急请见段祺瑞之后,顾不上即将召开的会议和自己四处活动、立志更进一步的美好前程,连夜返回山东,调兵遣将,亲率麾下第五师第十旅,还有驻扎于鲁西、防范段祺瑞的张宗昌鲁军新编第一师,浩浩荡荡地杀向鲁南地界,期望通过雷厉风行、毫不留情的剿匪行动,尽可能降低外交影响,摆脱国内诸多报纸愤怒指责的“养匪自重、**无能”的重大责任。 然而,不管北京中央政府承受多大压力,关乎国家民族命运的首届全国代表大会还是在北洋各派、已经成为中国第一大党的民主党和逐渐恢复元气的国民党的联合努力下,如期召开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会议从第一天开始便非常的热烈,代总统徐世昌、总理段祺瑞、第一副总理萧益民等均在会议上作了报告。 在所有的报告中,唯独萧益民的报告简明扼要,言之有物,萧益民罗列的大批数据,令一千五百余名与会代表耳目一新,整个国家方方面面的现状、几年来的发展成就与巨大的发展潜力,实实在在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获得与会者的一致认可和推崇,致使萧益民在三十五分钟的报告中,被一千五百余名代表前后八次长达一分钟以上的热烈掌声所打断。 会议进行到第二天,整个情况开始改变,除了《新闻出版法》、《劳工保障法》获得多数代表同意通过立法实施之外,其余各项法案均遭致激烈的争论,中国政坛的各大派系与阵营,瞬间展现得一览无遗。 眼看着与会各派之间的争斗越来越激烈,而且出现了不欢而散、彻底失控的危险,萧益民突然发表了退出总统和总理职务竞争的声明,此举令所有代表和中外各界极其震惊,所有的争吵和攻讦,随之消失,会议得以重新回到理性的轨道上来。 一周之后,日本东京,崛川花园别墅。 作为紧急会议的会客厅里,十余名流亡至此的中国革命党精英人物围坐一圈,其中大多数均在中国政府的通缉名单之列,一个个心神不宁,姿态各异,没有了往日屡见不鲜的面红耳赤的争辩与指责,也没有那种滔滔不绝、慷慨陈词的热烈场面,气氛沉重得令人倍感压抑,除了翻动报纸发出的轻微声音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汪精卫看完手中的第三张日文报纸,再也没有心情与其他人交换阅读,查阅其他报纸的内容,低着油光铮亮、一丝不乱的脑袋,沉思良久,过了许久,仍然没有看到有谁发表意见,就连坐在主位上的孙文也一直是双唇紧闭、满脸悲愤的样子,没有任何发表讲话的迹象。 “这么下去可不行!” 李烈钧一句怒吼,打破了沉寂,震得所有人双耳轰鸣,正要与身边的居正交流的胡汉民,差点儿掉下椅子。 李烈钧霍然站起,扫视众人一眼,侃侃而谈:“国内的形势发展,大大出乎我等之预料,不但没有出现我们所期待的南北分裂,反而因为萧益民的急流勇退,使得全国会议各派达成了和解,会议得以延续并顺利闭幕。 “在六天的会议期间,虽有日本友人和日本政府频频向北京中央政府施加压力,还有隐藏在中央政府中的我党同志的各种努力,都没能阻止这个极其重要的会议进行下去,致使段祺瑞如愿以偿地登上了总统之位,而总理之争竟然令人震惊地落到了民主党领袖张澜手里。这一情况事先谁都没有预料到,对我党的打击实在太重了!” 众人齐齐点头,附和声此起彼落地响起。 李烈钧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我党的事业将更为艰难,加上新组建的北京中央政府通过重组的司法部和新成立的中央监察院,再次对我们发布了世界性的通缉令,而我们脑袋上顶着的罪名又增加了多项与谋杀有关的刑事罪名,要是再算上他们司法部根据刚通过的《反国家分裂法》,极其阴险毒辣地给我们扣上的叛国罪、破坏公共安全罪等罪名,我们的处境将会日益艰难,搞不好连日本都待不下去了,因此我建议,别考虑什么国家大事了,先讨论我们自己的处境才是当务之急。” 李烈钧说完立即坐下,重重呼出口浊气,昂头望向头顶的天花板,根本不理会别人怎么看,逃到日本之后他几乎天天忍受着党内文人的埋怨和指责,似乎变成了葬送革命的罪魁祸首,弄得人见人嫌,孤立无援,要不是身边还带着个贴身侍卫,恐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与会众人仍然没有谁说话,面面相觑一番,又再次望向主位上的孙文。 汪精卫见孙文缓缓转向自己,连忙站起来,轻咳一声:“诸位,革命之所以为革命,就意味着必须去承受千难万险甚至腥风血雨的洗礼,意味着必须有凤凰涅槃之勇气和精神,方能带来革命的最后成功。 “眼前的失败虽然惨重,但与我党和先生革命生涯中的一次次艰难困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一阵惊愕,接着随声附和,最后响起了热烈掌声。 汪精卫潇洒地甩了甩秀发,目光变得更为明亮,更为坚定:“侠如将军的意见很中肯,确实需要考虑我们的处境了,可以说,在座所有人的人身安全,关乎我们党的命运!不过,在此之前,我认为还是需要先分析一下国内的新局势,只有对国内出现的新局势有了更加深入的研究和分析,才能决定我们的下一步行动,诸位意下如何?” “我同意!” “兆铭兄一语中的!” “本就应该如此嘛!” 众人七嘴八舌同意了汪精卫的意见,李烈钧再次遭来一片鄙夷的目光,气得李烈钧脸色发白,要不是边上的前滇军总司令顾品珍悄悄按住他的大腿,加上多年的失败让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性格的弱点,说不定当场就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蒋介石颇为歉意地对李烈钧点点头,用眼睛暗示他千万别激动,然后转向孙文,正要站起来说几句,汪精卫身边的胡汉民已经抢先一步,蒋介石只好重新坐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身穿一身咖啡色呢子西装的胡汉民身材矮瘦,但声音极为洪亮:“本人认为,目前的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由于段祺瑞的上位,我们党在整个北方的势力很快就会遭到灾难性的打击,诸位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管是段祺瑞还是徐世昌,或者是冯国璋或以及曹锟,对我们的态度历来都是挥刀相向。 “南方形势更为险峻,多年来,我们一直受到民主党等联合势力的打压,更令人痛苦的是,上个月,在萧益民力挺之下成为广东督军的陈炯明挥舞屠刀反攻倒算,通过舆论蛊惑民众,挑起全社会对我党的误解和仇恨,随后卑鄙无耻地以谋杀罪、纵火罪等十几项罪名,杀害了我们隐藏在广东的二十余位党内骨干,关押了一百多名党内同志,致使整个广东的革命事业陷入了最低潮。” 众人纷纷附和,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胡汉民挺胸抬头,脸上全是悲慨之色:“我很赞同兆铭兄刚才对革命形势的精辟分析,什么是革命?革命就是抛头颅洒热血,革命就是逆水行舟,革命就是大浪淘沙,越是艰难险阻,越需要我们振奋精神,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决不能因为暂时的失败而悲观失望!”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似乎所有人的精神都随着胡汉民的慷慨激昂的话语振奋起来。 唯独蒋介石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心里非常看不起眼高手低、只会动嘴皮子的汪精卫和胡汉民,同时,蒋介石更清醒地认识到,革命党的失败已经不可避免,也敏锐地发现日本人对中华革命党和孙文所持的态度,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虽然日本人还是那么地谦逊热情,许多日本名流,还有黑社会头子头山满等人依然与孙文保持着密切联系,但是日本报纸上每天刊登的文章和评论,足以让蒋介石看到了日本内阁的态度和对华新动向。 对于自己的政党面对的艰难处境,孙文心里也有着非常清楚的认识,如今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已经发生的惨败,而是能不能继续隐居在日本、积蓄力量后再徐徐规划未来的问题。 望着一双双热切期盼的眼睛,孙文回过神来,正要开口作总结,再谆谆勉励一番,就看到大门拉开,派去联系留日学生筹集革命资金的伍廷芳匆匆进来。 肩上还堆积残雪的伍廷芳快步走到孙中山面前,深吸了口气以平复喘急的呼吸,向孙文报告了一个重要消息:“头山满先生通知,两小时后,日本内阁两名元老将联袂来访!” “啊……” 孙文下意识地望向门外,空荡荡的院子里,雪花在静静地洒落。 第二二五章 剧变 雪仍在下,刚才还是喧闹拥挤的客厅,再次变得异常安静,刚搬来的两个小巧火盆和新加的香木炭,让屋子里变得暖和了许多。 日本内务大臣后藤新平、海军大臣加藤友三郎、日中友好协会副会长兼黑龙会会长头山满整齐地坐成一排。 后藤新平端起热茶品尝一下,便皱起了眉头,似乎对屋主精心准备的香茶颇为不喜,跪坐在三人身后的四位秘书官低声商量一下,其中一人起身前去找屋主的麻烦了。 面对突然上门的日本内阁成员,孙文心情紊乱,倍感压力,但他一直含笑对答,非常得体,倒是留在他身边参加会谈的汪精卫、胡汉民和伍廷芳更为紧张,由始至终除了点头哈腰之外,没敢说一句话。 繁琐的问候和不着边际的闲聊终于结束,头山满收起脸上谦逊的笑容,严肃地望向对面的孙文: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高野君,继两周前震惊世界的‘鲁南铁路大劫案’之后,中国山东南面的藤县又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事情……一周来,山东督军张怀芝的两个旅,与驻扎南京北岸浦口军事训练基地的独立第二师联合剿匪,他们使用了大量的迫击炮和轻重机枪,采取四面包围、步步紧逼,最后集中歼灭的手段,毫不留情地屠杀了鲁南铁路沿线的十几个土匪团伙,三天前,包围了鲁南最大的**武装基地大红山。” “大红山?” 孙文颇为不解地转向胡汉民:“大红山和我们有关系吗?” 胡汉民连忙回答:“学生不是很清楚,也许把居正叫来问问就明白了……两年前,我们革命军北伐济南时,居正曾担任北伐东路军司令,接着派蒋介石担任参谋长,似乎就是以鲁南地区为前进基地的。” 孙文听了大吃一惊,终于记起山东革命军大多是由鲁南的土匪武装改编而成,当初他把居正派到山东的时候,根本就无法打开局面,最后还是他孙文请求日本人送去两千支三十年式步枪和一批弹药,这才让居正拉起一支三四千人的革命队伍,可还没打到济南,这支大多由各路土匪组成的革命武装就四分五裂了。 想到这里,孙文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转向头山满,歉意地说道:“我们真不知道鲁南地区的近况,更不知道前一段时间发生的‘鲁南铁路大劫案’是否有山东的革命同志参加,请兄长将详细情况告知。” 头山满心中恼火不已,但却无从发泄,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是这样的,由于欧美各国向北京中央政府和山东省政府施加了巨大压力,山东督军张怀芝不得不紧急抽调两个旅的兵力南下剿匪,新当选的民国总统段祺瑞和军政部长萧益民觉得还不够,任命了一名叫王谦的少将为南路剿匪司令,阴险狡猾的王谦行动迅速,仅仅用一天时间就率领南京行营独立第二师进驻枣庄,开始了血腥的杀戮与镇压。根据我们的情报,这个王谦毕业于大日本帝国陆军士官学校,当年还是你介绍他加入同盟会的。” 孙文这下彻底明白了,当年正是他一时兴起,参加了留日革命学生举行的联谊会,通过陈其美和蒋介石的介绍,认识了年轻有为的士官生刘秉先、曾超然和王谦等人,鼓励他们加入同盟会,为恢复中华而奋斗,最后还和这几个人一同合影留念。 可日理万机的孙文哪里会想到,当年一次普普通通的联谊会,竟然给自己带来这么多麻烦,更加要命的是,前一段根据几名日本军方友人和头山满的通报,孙文才知道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再到德国留学五六年的曾超然、王谦等八人已经返回中国,全都投到了南方实权人物萧益民麾下,其中备受日本军方关注的曾超然竟然当上了南京行营总参谋长,王谦和另外两人当上了南京行营直属部队的主官,其他人均进入新成立的南京军事学院,分别担任各科系总教官。 头山满看到孙文目瞪口呆的样子,只好闭上眼睛,继续通报:“王谦所部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包围了大红山,却没有立刻向大红山上的八百余名土匪发动攻击,而是召集跟随军队采访的各国记者和各国外交官到剿匪现场,将俘虏的日本浪人和两名匪首拖到所有记者和欧美外交官面前,公然污蔑我日本政府和军队,向所有人暗示驻扎青岛的大日本帝**队是‘鲁南铁路大惨案’的幕后策划者和实际指挥者。” 海军大臣加藤友三郎似乎对头山满的温和态度很不满意,挺起短小的脖子,目光炯炯地瞪向不知所措的孙文: “高野君,这件事情是对大日本帝国的最大污蔑,在国际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正在召开的巴黎和会也都为此暂停了正常的会议,要求我们日本代表团做出合理的解释。更加恶劣的是,几乎所有的中国报纸都根据这一污蔑,大肆指责我大日本政府和军队,北京、上海、南京、广州、成都、武汉等城市因此而发生了多起游.行抗议运动,反日浪潮波及全中国,这是我们之前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现在,欧美各国的舆论为了达到他们驱逐帝国势力、独霸中国的目的,竟然抓住这一伪造的事件,穷追不舍,没有进行任何的深入调查了解,就异口同声地指责大日本帝国驻扎青岛的军队,进而指责大日本帝国政府,并开始有组织、有预谋地逼迫大日本帝**队撤离青岛。 “对此,我们绝对不会答应,更不会失去中日亲善、共谋发展的信心!但是,我们要求你和你的政党站出来,配合我国政府和军队澄清事实,你和你的政党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义务!” 伍廷芳和汪精卫等人彻底傻眼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位日本内阁大臣已经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扬长而去。 唉声叹气频频摇头的头山满,临走前还和以前一样,与每个人都友好地握了握手,并且非常温和地安慰了孙文好一会儿。 客厅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每个人都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之中。 思维敏锐的伍廷芳很快联想到近来发生的诸多问题,虽然日本报纸严密封锁了外界消息,任何对日本军队和政府产生负面影响的新闻都被严密屏蔽,但曾经做过袁世凯政府和广州革命政府外交主官的伍廷芳,还是凭借自身丰富的经验,察觉到其中诸多微妙变化。 此刻伍廷芳终于意识到,江河日下的中华革命党风光不再,恐怕再也难以获得日本政府和军队的支持,说不定日本人还会把中华革命党推出去换取利益。 “先生,日本不能再待了!” “什么?你说什么?” 伍廷芳突然发出的一声感叹,吓得汪精卫和胡汉民差点儿跳起来,孙文脸色凝重,心情一时间坏到了极点,紧紧盯着伍廷芳的眼睛,一言不发。 伍廷芳向前挪了挪:“大家别激动,先听我分析一下好不好?” 孙文郑重地点了点头,其他人也没有任何意见,到了这个地步,确实需要进行理智的分析。 伍廷芳深深地吸了口气:“鲁南连续发生的两件大事,绝不是孤立的,我感觉这里面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操纵,甚至我怀疑,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策划者,不是北京的段祺瑞就是南京的萧益民。 “他们这么做的根本目的,不但牵涉到了自身的政治利益,还涉及到山东青岛及周边地区的收复和正在举行的巴黎和会……别这么看着我,春节以来国内舆论的主流方向,你们都应该知道了,民众对国家统一和领土尊严的要求越来越强烈,而掀起一次又一次舆论浪潮的,不正是南京那位小茶壶吗?” 孙文恍然大悟,汪精卫和胡汉民面面相觑,仍然弄不清楚伍廷芳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伍廷芳见状,只得耐心地解释起来: “当然,日本军队在中国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一个极大的问题,他们太过霸道,做事横行无忌,多次伤害到英美法比意等国的根本利益,特别是日本在巴黎和会上公然提出要霸占整个青岛和胶州半岛的要求,恐怕已经引发众怒。 “更加严重的是,青岛日军一直在暗中支持鲁南的土匪武装,一直在威逼利诱驻扎山东和华北的北洋军各派系,而且常年向北洋各军、张作霖的奉系军队和沿海各省土匪武装派遣军事教官,对此不但中国南北两大阵营早已密切关注,英、美两国也多次约见日本驻华公使,提出严正交涉和抗议。 “所以,此次发生在鲁南的两件大事,被各方借题发挥,被方方面面用来打击日本政府和军队,以谋取自身利益,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如此,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汪精卫大为感叹,对伍廷芳更加钦佩。 胡汉民沉思片刻:“如果这个推测正确的话,我们的处境确实益发艰险了……自从退出广州之后,我们的组织损失惨重,在南北两个反革命政府连续不断的舆论宣传和司法打击之下,国内各省分部已经彻底崩塌,大批革命党员登报声明**,数以千计的党员转而加入了由蔡元培、张继、于右任等人重组的国民党和萧益民、张澜的民主党。 “这么一来,我们在日本人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重要作用,加上萧益民这个反动透顶的疯子接连不断地向日本和欧美各国提出引渡要求,说不定此刻我们在日本的处境已经变得很危险了。” 胡汉民舔舔干涸的嘴唇,继续道:“现在,日本人公然逼迫我们,可鲁南两大事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不管谁对谁错,全世界的矛头都指到了日本头上,这个时候我们谁敢帮日本人说话? “哪怕站出来公开指责萧益民、指责段祺瑞,也需要一点说得过去的‘证据’吧?否则将会迎来全中国四万万民众的强烈愤怒,所以,这件事决不能做!” 汪精卫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日本人把一切事情都推到我们身上,那后果则更加可怕……为了平息列强的怒火,说不一定日本人会把我们当做替罪羊推出去,引渡回中国受审,那么我们所有人都危险了!” 屋子里的慷慨争论继续延续,薄薄的日式拖拉门,根本无法隔断里面的声音。 屋里包括孙文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李烈钧、顾品珍、居正、蒋介石等二十余人看到日本人走后就折返回来,听到伍廷芳的分析之后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全都站在寒风瑟瑟的门外,安静地倾听。 第二二六章 鲁南剿匪(上) 连续三天由西伯利亚南下的寒潮,终于结束,一阵接一阵夹杂着细小冰雹的冻雨,也随之停止,虽然天空中仍旧是云层遮盖,但是笼罩鲁南千山万水的薄雾终于散去,大地开始显现点点生机。 大红山西面的马庄,本来只是一个只有一百多户回民居住的偏僻村落,与鲁南地区大部分村庄一样,为求自保,马庄人用石头和三合土修起了一个周长五百余米的坞堡。 眼下这个坞堡已被南路剿匪部队的两百多顶大小行军帐篷团团包围,举目望去,到处是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剿匪官兵,还有两天前来到马庄之后就跑来跑去、四处照相的几百个男男女女。 当地乡亲听和气的官兵说,这些人是来自中外各国的“记者”,着实让马庄人倍感新鲜,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身穿各色大衣、胸前挂着照相盒子的“记者”里面,竟然还有五六十个长相怪异的洋人和极为风骚的洋婆子,这让每天都爬上坞堡围墙上观望的马庄人,看得目瞪口呆,大呼比看戏还过瘾。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马庄距离西面有公路和铁路通过的西集镇其实并不远,直线距离仅为十四公里,但在延绵不断的山体阻隔下,十四公里距离变成弯弯曲曲的二十二公里山路,这条仅能通过一辆马车的山路在所有山民眼里是那么的长远,但在来到马庄的军人眼里却不值一提。 坞堡正南出口对面的高台,原为大晒坪,如今上面撑起了九顶绿色大帐篷,这一溜帐篷排列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撑起了足以和满山衰草、枯树混为一色的伪装网,中间三顶帐篷前后都站立着荷枪实弹的卫兵,任谁一眼望去都能知道此地的重要性。 西面的三个大帐篷,住着随军采访的百余名中外记者,靠近中间指挥部的那顶大帐篷,则是欧美十二个国家驻华武官和外交官员组成的联合调查团的驻地。 此刻,数十名外国记者和十余名外交官,正在举行每天例行的座谈会,这些人的意见和调查结果无比重要,不但会影响到中国政府和军队的声誉,也将影响到列强对中国所持的态度,以及列强未来的对华关系和对华政策的调整。 九顶帐篷组成的营地的侧后方,有两座用树干和松树皮临时搭建的木屋,马庄人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官兵一来就搭建的两间木屋,为何每天都会有人进进出出,而且有男有女,有军人有记者,看起来似乎很重要,但却没有卫兵站岗,就连整天待在坞堡正堂里面的马老爷子也被各种汇聚来的消息弄得满头雾水,过了两天还没弄明白,只好把跟随自己走镖二十几年又一同到此隐居躲避仇家的大儿子派出去,向负责官兵后勤军需的和蔼军官打听。 马庄人和马老爷子哪里知道,这两间普普通通的小木屋,只不过是男女厕所罢了,可正是这两间临时搭建却异常结实而又干净方便的厕所,被随军而来的百余名中外记者和十余名欧美外交官热议,英美两国的多名记者和外交官少有地对此赞不绝口,在逐渐热烈的议论中,已经将这两间厕所蕴含的意义提升到谁也想不到的高度。 他们普遍认为,仅从这两间厕所和遍布临时军营四周的三十多个相同的厕所来看,“南京行营独立第二师”完全是一支有别于任何国家军队的精锐之师,一举一动,一点一滴,都显示出这支军队的良好素质和有别于任何军队的独特气质,这是一支英勇善战的军队,一支拥有先进军事思想和内在精神的优秀军队,其综合实力绝不在列强的陆军部队之下。 南京行营直属的精锐部队一直很神秘,就连无孔不入的日本人都没有弄清楚南京行营直属部队的编制、装备、训练和战斗力等详细情况,所以世界各**事家都对萧益民直接领导下战功赫赫的直属军队表现出强烈的关注,英**方根据德国精锐的山地部队和突击部队在世界大战中的表现,综合各种情报和对中**队长达十年的研究总结,得出一个令欧美各**事家感到难以置信的结论: “萧益民直接领导下的精锐部队,建制与德军山地师基本相同,而且从建军开始,就接受了德**事教官的系统教育和训练,这支军队在中国长达十年的历次内战中,均轻松取得胜利,拥有极为丰富的征战经验,虽然不知其总体保有数量,但其武器装备与强悍的战斗力,很可能达到了德国精锐陆军师的水平。” 在此次联合剿匪作战中,南京行营通过“直属独立第二师”的优秀表现,第一次向外界公开展示了他们最精锐的武装力量,给所有随军而来的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一周前,记者和外交官们就对这支临时调来剿匪的一万五千人的军队赞叹不已,认为这支军队无论哪一方面,都远远超出山东的剿匪部队和北洋各军。 其中,美国驻济南领事官武官维克多。利德尔中校的评价最有代表性: “仅从最普通的行军一项进行对比,山东军队甚至北洋精锐部队,都已经远远落在南京行营军队的后面。北洋军行军时,前后脱节,混乱不堪,就连两千人的行军队伍都无法保持有序的进行队型,每天的行进速度能达三十公里就很了不起了; “反观南京行营的部队,训练有素,军纪严明,行军途中除了马嘶声和金属的轻微撞击声之外,绝对听不到任何的喧哗,这支军队装备精良,官兵人均负重均在二十公斤以上。但是,他们的行军速度却达到了让人震惊的程度:每天五十公里,而且仅耗时八个半小时。 “在上一周的联合剿匪作战中,独立第二师两个配备了大量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的步兵团,连续作战三天三夜,期间转战一百五十多公里,而且全部是在崎岖复杂的山区中行军和作战。已经被彻底摧毁的十二个土匪据点,有九个是这两个团独立作战消灭的,而且每次作战的时间都没有超过四个小时。 “我们这些乘坐车辆的调查团成员,每次赶到战场都晚了一步,看到的全都是燃烧的房屋、高耸的栅栏和遍地尸体。不但如此,他们还在师长萧飞少将和特派剿匪司令王谦少将的杰出指挥下,将逃散的大多数匪徒和周边百公里范围内的土匪武装,赶进了大红山,进而漂亮地完成了对大红山的包围! “因此,我觉得有必要诚实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南京行营直属领导下的军队的综合实力,远远地超过了此前我的预计和想象,这是一支拥有强悍战斗力和坚韧战斗精神、拥有先进军事思想和优秀指挥系统的现代化军队,除了没看到他们的重炮和步兵火炮之外,其他方面甚至超过了我们美国陆军最精锐的主力师。 “让人感到非常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尚不知道南京行营领导下的这种精锐陆军师究竟有多少,但我深信绝对不仅仅只是目前我们所看到的独立第二师。” 洋人们在属于自己的帐篷里热议,帐篷中间的临时指挥部里召开的作战会议已经悄然结束,各团团长和直属各营营长,迅速返回自己的部队,独立第二师副师长和参谋长徐彤耀也带上自己的参谋班子,赶赴大红山的东、北两道包围圈的作战前线,宽大的帐篷里如今只剩下剿匪司令王谦、独立第二师师长萧飞和一群参谋人员,仍旧围着紧急赶制出来的沙盘,低声推演。 萧飞指着沙盘上大红山南面的一道溪流,有些疑惑地问道:“师兄,为何放开这一面?你这不是明显要给彭子岳那家伙立功吗?” “怎么?眼红了?” 王谦习惯性地抱着在法国战场被炸断之后成功接好的右臂,如今数年过去,三个手指仍然无法动弹,吃饭时只能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勺子,可以说整条右臂已经半残废了。但是,王谦的精神和整个人的气质却丝毫未损,反而因为伤愈后再上战场锤炼出的指挥才华和沉稳性格,让整个人有了质的提升和飞跃。 这位以德国陆军中尉身份全程参加了对法、对英、对比利时和美国联军作战的优秀指挥官,返回中国前不但拥有德国陆军中校军衔,还是获得德皇亲笔信和授予军功章的三位英杰中的其中一人,在德军中拥有良好的人缘和不凡的口碑。 此次王谦被萧益民任命为南路剿匪司令,意味着他已经完全获得萧益民的信任和重用,极有可能在剿匪作战完成之后,代替萧益民全权负责训练和指挥直属南京行营的三个王牌师。 对此,已经驻扎在南京大江两岸的第一独立师师长陈兰亭、第二独立师师长萧飞都举双手赞成,如今军中恐怕也只有王谦或者威信更高的曾超然二人,才能代替萧益民指挥全军仅有的三个王牌师。 王谦看到萧飞笑而不答的样子,非常严肃地解释道:“你们二师的特种兵大队虽然很强,但是与陈兰亭的一师和魏长风的南京卫戌师特种大队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这也许与你们二师之前长年驻扎在广东潮汕地区、缺乏系统而又先进科学训练有关。 “有鉴于此,我才请求司令,把雅安基地特种兵总教官彭子岳上校调过来,而且利用此次剿匪作战,让彭子岳带领你们特种大队,好好磨练一下。” 萧飞还真没想到王谦考虑得如此周全,当下惭愧地低头认错:“对不起,师兄,小弟太小家子气了,你可别生气,小弟心里明白了!” 王谦笑了笑:“明白就好……此次作战结束之后,恐怕你得到南京军事学院将官班进修一年,七十名退役的德军教官和司令高薪聘请来的英美两**事教官已经到达南京,所有教材和世界大战中的众多战例汇编已经完成。下个月开始,司令和曾总参谋长将会担任首届将官班的正副班主任。” “啊!?我的天哪……能不去吗?”萧飞一听读书就头疼。 “行啊,你不怕司令把你调到总部机关的话,就别去了。” “不不!这不行,打死我也不会离开二师……我去还不行吗?唉……愁死人了……” 第二二六章 鲁南剿匪(中) 中午时分,从海上吹来的东南风,驱散了漫天云层,久违的阳光洒遍大地,鲁南地区的千山万壑清晰地展现在天空之下,地面上的气温升高了七八度,布置在马庄、封锁大红山西麓的五千多名独立第二师官兵,欣喜地脱下制式棉大衣,重新披挂之后,显得格外的精神和威武。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九顶大型帐篷的侧前方,是一个百余平方米的平台,平台中间摆放着两座硕大的磨盘,边上的低矮草棚里还有三架木制的箱形风车,一群外交官和欧美记者,端着热乎乎的饭菜,一边吃一边参观,最后还是请来两名马庄的汉子细细询问,才得到准确的答案: 大磨盘有脱壳和粉碎两种功能,由于这种磨盘太大,需要两匹驴子或者一匹大骡马才能拉动;木制的鼓风板车则是加工稻子和大麦时使用,将晒干的谷子和大麦从上方的料斗倒进去,然后转动中间的风轮轴摇把,就能将无用的稻子和大麦外壳那干瘪无用的部分吹出去,由此而得到最好的粮食或者种子。 近百名外国人明白之后乐得不行,猜中的和没猜中的都开起了玩笑,平台上气氛活跃,笑声朗朗。 十几位脱下了呢子大衣、穿着裙子和紧身毛衣的年轻洋婆子最为显眼,高耸饱满的胸脯和雪白的长腿,弄得男人们心猿意马,周边正在以压缩饼干和肉罐头充饥的数千官兵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四号帐篷前面的矮桌周围,坐着联合调查组的美国武官维克多。利德尔、英国驻青岛总领馆的领事乔治。罗伊斯、脸部受伤未愈的法国驻南京领事馆副领事卡拉斯。里贝克、意大利驻青岛领事馆武官阿尔西诺。佛洛斯特等六人。 这六名联合调查组的负责人,并没有参与平台上的趣味活动,而是安静地品尝马庄大师傅专门为他们提供的土乡土色的五香扒鸡和蒸腊味等菜肴。 午餐即将结束,平台上的几十名各国记者还在温暖的阳光下开心说笑,乔治。罗伊斯放下手中的刀叉,用洁白的餐巾擦擦嘴,望向临时指挥部前方围成一圈嚼干粮的警卫官兵,禁不住对周围几名同行低声说道: “先生们,看到没有?这支军队的所有官兵都吃着干冷的饼干和结冻的罐头,三天来他们每天都这样进食,没有酒,没有热汤,所有官兵待遇都一样,没看到有任何人不满,也没听到任何一声抱怨,实在令人钦佩!” 周边各国外交官随即望了过去,然后再观察四周围成一个个整齐圈子的官兵,旋即转向站立在远方一个个制高点、严密戒备的官兵,不约而同地低声感叹。 美国武官维克多突然站起来,大步走向中间的指挥部帐篷,很快拿出一盒罐头和一包压缩饼干回到同行们身边: “请看,先生们,这是四川军队后勤工厂生产的军粮,去年十一月份我曾前往成都的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参观,亲眼见到过这种食品,也品尝过。” 维克多让大家看完包装,随即撕开由两层黄色油纸包装的、方方正正的压缩饼干,接着拉开镀锌铁皮压制的罐头盖,立刻闻到四川红烧牛肉特有的麻辣味道。 “吃惊了?哈哈!” 维克多指指桌上的食品:“看到了吧,非常的精致,而且非常有营养,这两块用面粉、黄豆粉、芝麻粉和花生粉混合炒制,再加上食盐、植物油和白糖混合压制的军用饼干,足以为一名军人提供一天所需的热量,而且口味不错,携带相当方便,我认为就连最重视后勤供需的德我们美利坚军队,也不见得比四川军队做得更好。当然,长时间食用确实令人痛苦,但是总比生火做饭要方便很多,特别是作战的时候,不是吗,先生们?” 法国人卡拉斯小心地掰下一角送进嘴里,细细嚼几下,随即双眉飞舞:“口味非常不错,比英国饼干好多了!” 身为日不落帝国驻青岛总领事,乔治鄙夷地扫了卡拉斯一眼,和其他人一样颇有兴趣地品尝起来,完了还用叉子叉起一块冻结的四方牛肉塞进嘴里,迅速圆睁双眼,张大嘴巴跳起来:“太辣了、太咸了,我的上帝,茶水在哪里?” 众人看到乔治额头上不断涌出的豆粒大的汗珠,忍不住哈哈大笑,可笑声未停,就听到东面的天空上传来阵阵轰鸣,经验丰富的维克多立刻跑上平台,和诸多惊愕的记者们一起手搭凉棚,仰望远处的天空。 不一会儿,三架喷成蓝白灰颜色的双翼飞机,呈倒V形由东向西飞来,三机编队越过东面的小红山顶部之后,缓缓下降,以一百八十公里左右的时速飞向马庄上空,中间的飞机很快降低飞行高度,准确地朝地面上摇动的两面战旗飞去,在即将到达两面战旗的正上方时,战机扔下了一个橘红色皮囊,随后拉起机头再次升高,越过山谷,向遥远的西面加速离去。 “三架飞机全部是我们美利坚寇蒂斯公司制造的军用飞机,其中两架是1917年研制成功的侦察机,投下物品的是最先进的霍克双座对地攻击机,天啊!寇蒂斯公司什么时候把战机卖到中国来的?” 维克多惊讶地叫起来,幽兰深凹的眼睛,仍然呆呆地盯着西面的天空。 乔治微微摇头:“亲爱的维克多,别忘了你的好朋友萧益民将军在南京郊区新建的飞机场。据我所知,除了南京机场外,长江以北的蚌埠、徐州两地也修好了军用机场,随时都可以投入使用。由此可见,南京行营的空军早已组建,否则这些飞机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而且还一口气修建了如此多的机场。” 卡拉斯疑惑地问道:“不可能吧?欧洲的大战刚刚结束,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拥有专业的空军,落后的中国绝对不可能走在欧洲前面,刚才的三架飞机也许只是南京行营的一种尝试。” “不!千万不能轻视南京行营的军事力量和萧益民将军对先进文化及科学技术的接受能力,之前,谁能相信萧益民将军的军队拥有众多而且非常先进的三种口径的迫击炮?谁能相信四川兵工厂能够生产出上千上万支先进的轻重机枪?” 乔治大声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也代表了英国政府对高速发展的中**事工业的隐隐担忧。 维克多笑着道:“巴黎和会不是正在讨论对中国实行武器禁运吗?看来似乎不会有什么理想的效果了,因为中国的工业体系已经初步建立,四川军队的轻武器生产和研发水平,也远比各国政治家们预料的高许多,要是英国最终同意实行武器禁运,那么只能让不遵守规则的日本和意大利受益。” 意大利人阿尔西诺根本不在意维克多话中蕴含的讽刺意味,他指向奔驰而来的两匹战马,大声通知身边诸位:“快看,两名骑兵将飞机扔下的橘红色物品送过来了,我们是否去指挥部了解一下?我有强烈的预感,战斗很快就要打起来!” 调查组负责人乔治立刻做出决定:“先生们,看来我们有必要向王谦将军了解一下作战计划,这是我们的职责……另外,我本人对即将展开的作战非常感兴趣,迫切希望能够亲历前线全程观战。” “同意!” “同意!” 临时指挥部里,王谦和萧飞已经打开航空兵送来的地图和简要情报,详细核对地图上用红蓝两色标注的大红山匪窟和火力点。 看到联合调查组的六位先生不请自来,王谦也不在意,礼貌地和众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盯着地图。 十分钟后,王谦客气地请乔治和维克多六人走近硕大的沙盘,用熟练的法语进行介绍:“尊敬的先生们,由于时间关系就不需要翻译了,在此,我只能做一番简要说明,如果有谁需要询问,可以在我介绍完情况之后提出来,同意吗?” 众人含笑点头,没想到总是紧绷着脸的王谦这么好说话,而且法语说得相当的流利。 王谦接过副官递来的长棍:“先生们,大红山上聚集在一起的三千余名匪徒接到我们敦促他们无条件投降的信函之后,出现了大规模的内乱,估计有三百余名匪徒在内乱中死亡,匪首张鸣鹤、张鸣九、小笠辅治等人拒不投降,而且残忍地杀害了替我们送信的信使和要求投降的两股匪徒,因此,和平解决已经没有可能,只能动用武力了。” “等等!尊敬的将军,你说的小笠辅治是这么回事?”维克多敏锐地发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王谦解释道:“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名叫李福志的匪首,一年前就已经进入鲁南地区,负责匪徒的军事训练和多起行动策划,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日本陆军参谋总部派驻青岛的情报官,名字叫小笠辅治,三十二岁,身高一百六十三厘米,体重约为五十八公斤,方脸,双眼细长,一九一四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骑兵科,左脚有轻微的残疾,曾担任日本朝鲜派遣军陆军上尉,一九一五年在镇压朝鲜革命军的作战中受伤,后调入日本情报机关,负责青岛地区的情报工作。 “先生们,这个人曾经在北京的日本领事馆工作了一年半时间,相信见到他之后,也许你们常驻北京的同行中有人会认识他。” 六名外交官大吃一惊,面面相觑,紧接着脸色阴沉恼火不已,除了对日本人的包藏祸心感到无法接受外,也对南京行营的情报收集能力深感震惊。 王谦微微一笑,抬起指挥棒,指向了大红山深处的两峰之间,娓娓地将马上开始的作战计划一一予以说明。 第二二六章 鲁南剿匪(下) 大红山上,此时已是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火并之后的两百多具尸体,被扔下了断崖,聚义厅前方的平缓地面上,一滩滩血迹和手雷爆炸后的焦黑痕迹,随处可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聚义厅里人满为患,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一双双或是赤红、或是惊恐的眼睛,全部望向主位上的张鸣鹤,没有一个人敢对这位年仅三十八岁、长得就像个教书先生的匪首说个“不”字。 山风呼呼作响,灿烂的阳光似乎无法带给大红山半点儿温暖,张鸣鹤低沉锐利的声音在聚义厅中久久回荡: “不出三天,山下的官兵肯定要打上来,甚至明天就会来个生死之战也说不一定。有几位当家的一直劝我从南面突围,因为大家都知道只有南面的小河和五里宽的密林没见动静,其他各个方向各个道口全都是官兵架起的轻重机枪,粗粗一数,足有五百多挺,还有隐藏在暗处不知多少的小钢炮,要命啊!” 众头领的心随着一声“要命啊”立刻变得冰冷起来,不少人眼里露出了绝望之色。 张鸣鹤缓缓站起,很有风度地甩了甩长袍下摆,环视一圈,侃侃而谈:“五年来,所有前来清剿的官兵都没有这次多,也没有这次凶险,以前我们都能够获得隐藏在官兵之中的兄弟提前报信,周边各县镇的官老爷们每次都提前通知我们,就连山东督军张怀芝司令部里面也有我们的好兄弟,所以我们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甚至能顺势而为,捞到不少好处……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包围大红山的不是山东的军队,而是十年来勇冠全国、百战百胜的川军!他们,绝不会被收买,也绝不会对我们有丝毫的同情,想想卧牛山,想想鸡冠子谷,还有东面的抱犊岗和南面的狮子峰,整整十二个山寨六千多弟兄都没了,山下的川军远比大清朝时的官兵残忍百倍啊!” 零星的哭泣声响起,很快变成嚎啕大哭,一片哀伤的叹息声中,十几名从以上被毁山寨逃到大红山的匪首禁不住泪流满面。 张鸣鹤也双目含泪,仰起头望着屋顶,喉结上下蠕动,久久不能开口,身边的堂弟张鸣九和四五位匪首更是满脸悲愤,呼吸急促,唯有坐在张鸣鹤身后的军师小笠辅治还是那么安静平和。 良久,张鸣鹤连咳几声,唏嘘声不绝于耳的聚义厅立刻安静下来,谁知没等张鸣鹤再次开口,令人恐惧的飞机轰鸣声已经传来,聚义厅里立刻大乱,几十位匪首似乎没听到张鸣九等人的大声喊叫,争先恐后地冲出聚义厅,跑到平地上紧张张望,不少人已经拔出腰间的驳壳枪,手忙脚乱地上膛待发。 恨铁不成钢的张鸣九很快冲到人群中间,望了一眼白云袅袅、阳光朗照的湛蓝天空,扯开嗓子大声喊起来: “他奶奶的慌什么慌?唵?!不就是几架花里胡哨的破飞机吗?竟然把你们吓成这样,孬种!听着,军师说了,那些飞机全他娘的是侦察机,只能往下看,不能往下面打枪打炮,要是飞得低了,架起几挺哈奇开斯机关炮就能把他干下来!所以不用慌,听到了没有?回去开会,不用慌……青山岭的红烧鼻子,你看什么看?说你呢……” “不对啊……来了,来了,我的娘啊!黑压压一片飞过来了,大家快跑啊!” 惊呼声随即响成一片,整个聚义厅前方数百匪徒,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从北面飞来的二十四架飞机,以三三编队的方式压低机头呼啸而至,安装在机翼两侧的航空机枪喷出狂暴的火舌,密集的弹雨将聚义厅连同方圆千余平米的地面打得尘烟四起,血雾腾腾。 数以百计的土匪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打得血肉飞溅,大威力子弹击碎了一具具身体,打断了一条条胳膊和大腿。 三轮俯冲射击之后,二十四架战机在南面七公里的空域重新整队,然后分成六个编队,再次飞向大红山,率先飞抵目标上方的三架双座战机,在前方侦察机的指挥下,相继扔下了十八枚雅安兵工厂刚研制成功尚未定型的燃烧弹,其他各编队也分别飞抵自己的轰炸目标上空,将一颗颗燃烧弹投向半山和悬崖上的一个个火力点,就连大红山东面的铁索桥也不能幸免。 “轰、轰——轰、轰、轰——” 燃烧弹的连续爆震声,足足延续两分多钟,满目枯黄的大红山主峰周围方圆数里剧烈震动起来,呼啸的烈焰在满山浓烟中冲天而起,炽热的气流和强烈的冲击波摧毁了方圆五里之内的所有草木。 燃烧的气流发出的呼啸声,如同恶鬼的嘶叫声一般,竟然传到了十里之外,刹那间山摇地动,群山回荡,卷起冲天大火的大红山如同人间炼狱。 十余分钟后,迫击炮弹的爆炸声和轻重机枪的点射声开始响起,前行到大红山西麓聚集于阵地后方的百余名中外记者和各国外交官,望着山上冲到半空的烈焰,一个个连声惊呼,无比震惊。十余名中外记者用颤抖的手举起照相机,更多的外国记者则在胸前默默划十字,满脸凄仓地遥望方圆数里的大火。 “从未见过的燃烧弹!威力巨大的燃烧弹!我的上帝,中国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可怕的武器?” 维克多的脸被火光照映得一片赤红,他望着漫天飞舞越飘越高的灰烬,倾听气流高速运动挤压出的声声尖啸,整个人陷入极度震惊之中。 已经拉着维克多连退十几步的乔治回过神来,激动地扯住维克多的袖子,大声喊叫:“之前你能想到这种地狱般的打击吗?你能想到南京方面拥有这么多的战机吗?狗屎!我们都被欺骗了,一直以来我们都被欺骗了!这不是剿匪,而是炫耀,**裸的炫耀!” 维克多摇摇头,双眼仍然死死盯着前方燃烧的大山:“是炫耀,但也确实是剿匪,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也从中得到了启发,仅是集中轰炸这一点,就让我们对飞机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有了深刻认识,用中国话来说,那就是不虚此行!” 乔治恼火地望向不远处缩在工事里伸长脖子张望的意大利人和法国人,轻轻松开维克多的袖子,非常吃力地点了点头: “维克多,谢谢你的提醒,我想我知道该怎么书写报告了,至少发回国内的报告不需要任何的构思。” 维克多转头来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乔治,你应该感谢王谦将军,感谢仍在北京活动的萧益民将军,他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很好的一课。” “你是说,他们故意让我们看到这些东西?”乔治微微吃惊。 维克多郑重地点点头:“是的,他们是故意的,冷静的想想,并非是刻意的炫耀,恐怕更多地是为了表达一种诚意——萧益民式的诚意!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更有感触,毕竟英国外交官和南京行营打交道的次数,远比我们美国外交官多得多,不是吗?” 乔治沉思片刻,最后发出一声低叹: “也许你是对的!看来,萧益民是要告诉我们,他不怕任何外来的干涉,他完全有能力用武力统一中国,这是我此刻心里所产生的最深感受,再联系到吴佩孚即将出任山东最高军事长官,张怀芝调往北京陆军总部任职这两件事,萧益民占领山东的脚步已经不可阻挡,哪怕日本人也挡不住他的决心和信心,由此延伸分析,正在召开的巴黎和会必定会出现重大变化,至少中国不需要继续承受太多的压力和歧视。” 看到王谦和萧飞大步走来,乔治和维克多停止了交谈,打起精神迎上前去,向王谦和萧飞表示祝贺,态度比起中午时好了许多。 王谦客气地回礼:“我们来是特意通报两个情况,第一,东面和北面的进攻部队已经登上大红山顶,开始进行最后的清扫;第二,根据我们设置在大红山南面的四个暗哨汇报,约有八百余名残存的匪徒正在通过湍急的溪流,向大红山南麓逃蹿,如果小笠辅治不死于轰炸的话,相信今天晚上大家就能见到他。” 乔治和维克多相视一眼,由乔治回应王谦的话: “感谢将军的及时通报,我们之所以要求抓获那个叫小笠辅治的日本军人,并不是怀疑将军的情报和诚信,因为在上周的剿匪作战中,我们已经看到两名被俘虏的日本人和三具日本人的尸体,以及从被俘日本人身上搜出的家信和其他一些物品,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对将军的通报和热情款待表示感谢!” “没关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为了澄清鲁南大劫案背后的事实,我们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 王谦礼貌地与乔治和维克多握手:“战斗到这个阶段基本上没什么看的了,若是诸位还想在此停留的话,请原谅我先回去,我需要把战况及时地发回南京,若是各国记者需要传递新闻,我想我们可以腾出两部电台来,毕竟战斗已经结束,我们的军队也会在明天上午撤回南京,通讯限制可以解除了。” “谢谢你,将军,谢谢!”维克多再次伸出手。 望着王谦挺拔的背影越来越远,乔治突然询问维克多:“根据日本人的通报,这个王谦极有可能在留学德国四年期间,加入德国陆军,参加了一系列对我们协约**队的战役,属于战犯之一,对此你怎么看?” 维克多苦笑道:“除非德国人的战争既要全部解密,否则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中国派往德国留学深造的数十名军人参加了世界大战……不过,我本人认为,日本人的这一推测还是比较可信的,而且我从萧益民统领的军队身上,看到了德**队的影子,或者可以说,我们眼前这支军队,已经打下了德军的烙印,如果让他们换上德军的军装,你会发现他们的一举一动,几乎和德**队没有两样,甚至比德**队更为严谨。” 乔治转过头,望向前方深挖的防御工事,以及匍匐在工事前沿、严阵以待的一个营官兵,感叹道:“是啊!这是一支可怕的军队,中国已经在慢慢发生改变,变得我都感觉有点儿陌生了。” 第二二七章 各取所需 次日凌晨,燃烧的大红山逐渐熄灭,漫天的烟雾仍然弥漫,顶着酷热和山火展开搜索的两个团官兵也撤下了大半。 小笠辅治的尸体于天亮时分,摆到了所有中外记者和外交官面前。 两位被子弹打碎膝盖的匪首——张鸣鹤和鲁延寿,也被押解到众人面前,从聚义厅后山石洞中搜到的德国产老式电台、十四张电文和三百多支日制步枪和训练手册,整齐地摆放在平台上的石磨前方,众多中外记者用照相机忠实地记录下这一珍贵的历史画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令所有参战将士惊喜的不是两周剿匪作战中缴获的大批钱财和古董字画,而是总司令萧益民乘坐火车突然到来。 慰问完独立第二师的作战官兵,萧益民立即进入临时指挥部,与乔治等六名联合调查组负责人展开会谈。 经过反复考虑和艰难的说服,联合调查组放弃了将俘虏的二十余名匪首送到上海公共租界审判的要求,同意萧益民将审判庭设在南京最高法院的建议。 别小看这个小小的让步,这可是自满清后期以来,中国在重大涉外案件中从未获得过的主动权,说明南京行营的司法独立获得了列强的认可,更加重要的是,萧益民由此而改变了列强近百年来的强横立场,为国家争取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权力。 用完简单的早餐,萧益民客气地询问几位外交官:“我的专列停在西面的小镇,诸位如果有兴趣,不放一同返回南京吧。” 乔治等人欣然同意,百余名中外记者大部分也愿意跟随萧益民的列车返回南京。 大队人马离开之前,萧益民抽空登门感谢马庄的乡亲们,并向马老爷子赠送了缴获的五十支日制步枪和三千多发子弹,最后在全村人的送别下登上战马。 走到村口,萧益民突然停下,叫来送行的师长萧飞,小声询问:“马庄到西集镇的山路有二十公里吧?” “二十二点五公里。”萧飞准确回答。 萧益民指指脚下的小路:“要是拓宽一倍,你的工兵营需要多长时间?” 萧飞一愣,很快就完成心算:“二十天,不过,要是能在前方四公里和十一公里处炸开山腰,并搭建两座二十米左右的木桥,至少能够缩短五公里的路程,整条道路就因为那两个地方才变得狭窄的,而且还因此多了两段极为难走的盘山坡道,马车装得多一点儿都难走。” “好,你负责施工,大红山和边上几座山都给我们烧光了,看到光秃秃的山上耸立的一根根大树干,我心里就不是个滋味,都是百年老树啊,就当是我们给马庄乡亲的赔偿吧。”萧益民低声吩咐。 “是!保证完成任务!” 列车在诸多山东官员和地方驻军军官的送别下,徐徐南行。 至此,萧益民终于从繁琐的送别礼仪中解脱出来,列车开出不久就钻进了车厢后方的厕所,好好地放空憋了一个多小时的积水。 走出厕所门口时,萧益民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情报员李毓芬,连忙示意侍卫不要阻拦。 李毓芬按捺激动的心情,问候完毕,就把身后英俊的英国记者介绍给萧益民: “这位是《泰晤士报》驻南京记者伍德盖特先生,大劫案发生时我们正好在列车上,随后没有赶赴北京采访大会,一直留在藤县等候,之后又一起跟随王谦将军的部队采访剿匪作战,我们正好想到前面车厢提出申请,请将军同意接受我们的采访。” 萧益民主动向伍德盖特伸手一握:“幸会!伍德盖特先生。” “见到您很高兴,将军!” 伍德盖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见到了萧益民,有点受宠若惊地向萧益民致意:“将军,您能接受我们的专访吗……当然,不一定是现在,将来也行,我常驻南京,多次荣幸地出席将军举行的新闻发布会。” 萧益民爽快地笑道:“没问题,我很愿意与你们共同探讨彼此关心的问题……这样吧,午餐之后,我将会有两个小时的空闲,如果你们能抽出时间的话,我愿意和你们坐下来好好交流一下。” “太好了!谢谢将军!我们一定准时到访。”伍德盖特兴奋不已,李毓芬也高兴地叫出声来。 萧益民回到专用车厢,立刻与英国驻青岛总领事乔治。罗伊斯举行单独会谈。 喝下半杯香醇的热茶,萧益民终于涉及正题: “罗伊斯先生,在北京停留的十五天时间里,我与贵国公使朱尔典先生举行了四次愉快的会谈,其中有个重要的议题,涉及到青岛的未来和以后发展的方向。您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外交家,而且在中国的四个地区担任了八年的外交官,可以说你和朱尔典先生一样,对中国的过去和现在都非常熟悉,因此,我希望能和您开诚布公地交流一下,看看怎么才能把青岛建设成为一个文明开放、生机勃勃的国际化城市。” 乔治。罗伊斯大吃一惊,但转念一想,忍不住笑了:“将军,青岛目前还在日本人手里,现在就谈青岛的未来,是不是早了点儿?” 萧益民摆摆手:“不早,不早……日本人最迟到年底就要撤离青岛和胶东半岛,这是必须的,而且也得到了贵国爱好和平的朱尔典先生、美国和法国公使等九个欧美国家驻华公使的支持。” 乔治不可置信地盯着萧益民的眼睛:“不得不说,将军,您让我非常的震惊,如果这一切属实的话,我不得不向您致以衷心的敬礼!” 萧益民乐了:“是真的,不过我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首先,我保证了英法美等欧洲国家在广州的传统利益,承诺一年之内,将由广东省政府组建的地方铁路公司开辟广州至江苏、湖南、湖北三省商道,主要是便于江西和湖南两省的贵金属和土特产品的出口,其中,你们英国获得了百分之三十二的份额; “其次,我答应了朱尔典先生的请求,把南昌到赣州的铁路修筑权和一半股权交给了英国公司。另外,我还打算把中国的东北三省作为开放性的国际投资区域,将旅顺港和大连港辟为自由港,但海关必须由中央政府财政部直辖,所有进出物资和矿产品的税收只有微不足道的百分之五。” 乔治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萧益民大胆的承诺和对英政策。 不过,如果这一切都能顺利实施的话,日本必将受到惨重的打击,而欧美各国资本和跨国公司必将汹涌而至,足以改变全世界的对华政策。 看到乔治目瞪口呆的样子,萧益民客气地给他添加半杯热茶,然后把话题转到青岛问题上来:“让我们再谈谈青岛的未来吧,根据我们南京行营经济委员会的发展计划……” “对不起,将军,我有点儿糊涂了,哪怕日本军队撤离青岛,恐怕青岛的未来也需要北京政府直接管辖吧?” 乔治并非是真糊涂,而是从萧益民话里体会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萧益民对青岛志在必得,所以才敢这么说话,但乔治需要再次确认一下自己的推断。 萧益民盯着乔治有些不自然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道:“好吧,让我们接着讨论……其实整个山东地区的归属,从吴佩孚将军的任命公布以后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别告诉我您不知道吴佩孚将军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坚定支持者。” 乔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的确如此,这件事已经是公开好久的事实,而且我知道吴佩孚将军是军队国有化的有力支持者,他率领的三个步兵师得到了您的大力支持,仅去年下半年,吴佩孚将军就往四川陆军军官学校送去三百多名优秀士兵和军官,我说的对吗?” 萧益民愉快地点点头:“现在让我们回到青岛这个主题上,可以吗?” 乔治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中国有句话,恭敬不如从命。” 萧益民不由莞尔:“罗伊斯先生,您已经成为中国通了,了不起!好吧,我直话直说了,我们非常需要您的支持,就像需要美国和德国企业进入中国投资建厂一样。我对您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知道您的家族在英国伯明翰是一个受人尊重、实力强大的家族,您的父亲和您的两个弟弟分别掌握了伯明翰机械设备制造公司、特种钢铁冶炼企业和几个附属的军工机械制造工厂…… “对了,你有个叔叔在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当教授,您的父亲还是令人尊敬的伯明翰足球俱乐部的股东,当时获得这些情况的报告后,我感到非常吃惊,也非常羡慕,您知道我喜欢足球,也打算组建一支自己的足球队,参加明年开始举行的、由中国南方各省参加的足球俱乐部联赛。” 乔治。罗伊斯终于真正地震惊了,呆呆望着脸带微笑的萧益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将军,您让我太意外了,和您交谈不是件愉快的事,在你面前,我有一种没有穿衣服的窘迫感,似乎我的所有秘密都被你看透了一样。” “这是相互了解,如有得罪,还请您多多包涵。”萧益民非常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乔治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说吧,将军,您需要我做点儿什么?不过,我先声明,损害大英帝国利益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干的,哪怕我不当这个总领事也在所不惜!” 萧益民哈哈大笑:“言重了、言重了!我不会要求您去做不愿做的事,更不会去伤害好不容易走向友好和健康发展的中英关系,我接下来需要请您做的一切,不但对中国有好处,同样对英国政府、对英国企业甚至您的家族,都有好处! “您知道,我这个人崇尚友好合作,追求彼此双赢的格局,绝对不会为了个人的利益去伤害别人的利益,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乔治犹豫一下,终于重重点头:“我相信,将军的品德一直令人钦佩……不过,将军的报复心也实在太过令人难以接受,真不知道今天的交流,会给我的未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萧益民忍不住再次失声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乔治双手接过一看,立刻被封面的英文标题所吸引,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什么客气,立即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半个小时后,乔治缓缓合上文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 PS:友情推荐成都写手望尘者新书《不灭尘魂》(2492960),当尘魂临世……他,心执人世万般情,身流铿锵不灭血;左手封天摄地,右手泯仇灭恶;破虚妄,取真我,独行己道。 泪干、血尽、身毁,唯尘魂不灭! 且看主角如何拨开层层迷雾揭秘神古之谜,挣脱命运的枷锁,修得宇内天地至道。 这是一段仙路、尘心、侠情…… 第二二八章 不断进取 全中国的报纸无一例外,几乎都在热议闭幕不久的全国代表大会的换届选举结果。 代总统徐世昌预料之外的落选、段祺瑞当上总统的整个跌宕起伏的过程,以及新任总理张澜的众望所归、新任副总统、副总理兼军政部长萧益民的低调等等,都不比上两院一会立法通过的一系列新法案带给国民的震动。 仅仅是一部《新闻出版法》的颁布实施,就让众多反对势力失去了舆论宣传这一最为重要武器,《新闻出版法》中在新闻自由的大原则之下,设置了一道又一道高高的门槛。 全国报业和新闻出版实体有为期三个月的调整期,必须在三个月内重新进行登记,换发新的营业执照。 例如,新法明文界定:所有报社、出版社、印刷厂均属于文化经营性的新闻出版企业,必须符合市场准入原则,拥有独立的企业法人资格,享受新闻自由、从业自由的同时,也必须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和社会义务;新闻出版企业必须拥有办公场所、发行部门、印刷厂和完善的企业章程,新闻出版企业的独立法人、新闻从业人员,必须在省一级新闻出版管理部门登记备案,新闻记者必须参加省政府新闻出版管理部门举行的资格考试,成绩合格方能领取全国统一的记者证。 《新闻出版法》的颁布施行,意味着所有家庭作坊式的、游离于政府管理之外的众多报社将被淘汰,法人资格审核登记、新闻记者重新考试换发统一资格证、从业人员资料备案等等措施,彻底掐断了**势力的颠覆工具,那些长年依靠造谣欺骗、污蔑中伤才能得以生存的众多小报,再也没有了生存的空间。 《新闻出版法》之所以在参众两院和全国代表大会上引起巨大争议,最终却获得百分之七十三的支持率通过立法,完全是因为该法案并没有违背新闻自由的原则,反而对规范全国新闻出版市场、推动出版业的迅速发展和提高,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概括:只要你有钱投资新闻出版业,拥有固定的办公场所和印刷厂,拥有自己的从业人员,取得合法的营业执照,之后你想骂政府、骂官员、骂仇家都没有任何问题,前提是文责自负,如果被你骂的人是冤枉的,并据此向法院提出诉讼,你就得老老实实到法院应诉,出示证据为自己申辩,官司能不能打赢就看你的本事了。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资产阶级占大多数的两院意见不一,已在四川省全境实施了两年的《劳工保障法》没能通过,但允许该法案在南京行营管辖下的江南各省试行,于是,该法案变成了《劳工保障法试行草案》。 对此,萧益民和民主党高层并没有太多的坚持,这一结果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根据该法案在四川省实施两年的效果看,只要能在江南各省推广实施,仅仅是由此而产生的重大效益和积极的政治影响,就是民主党和萧益民本人的巨大胜利,整个南中国的经济发展必将把北中国远远地抛在身后,更不用谈由此而有效缓解劳资关系、疏解社会矛盾、稳定社会秩序、增强政府公信力等等好处了。 另一个遗憾是,通过立法组建的国防部,因为遭到北洋各军将领明里暗里的反对,还需要一年的准备方能实施,萧益民倡导的“军队国家化”尚需要等待一年才能见到曙光,好在全**队整编方案已经获得通过,全**队整编为六十个师的计划有了强有力的法律基础。 为此,萧益民不惜减少南方军队的编制数量,换取整编方案得以通过,并成功地将全**队统一在“中华民国国防军”名下。 如此一来,名义上属于中央军政部直接统辖的南方军队,只能缩减为二十五个师,番号为“国防军第三十六师——第六十师”,军一级编制变成了战略单位,只会在战争期间才会设置,战后自行取消。 但是总体来讲,新的国防军编制计划就是个徒有其表的噱头,只能糊弄一下普通国民,桀骜不驯的北洋将领根本就不会在自己的部队真正落实,要不是段祺瑞和萧益民死死抓住军费这个钱袋子,恐怕把军队当做自己私产的北洋将领连国防军名义下的新番号都懒得看上一眼,哪怕北洋各军为了顺利获得军费下拨勉强换上新番号,也不会真正按照规定重新编整自己的队伍。 整编方案公布之后,看起来似乎是萧益民统领的南方军队吃了大亏,其实萧益民巴不得吃这个亏,因为云南的唐继尧、广西的陆荣廷、新疆的杨增新、东北的张作霖都没有同意这一方案。 段祺瑞和萧益民反复商议之后,做出了一定的妥协,原则上同意以上各省自行编整,统一使用“边防军”这个属于地方部队的番号,非战争时期,边防各军的军费自理。 萧益民趁此机会,把西康、海南两省也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得到好处的各位督军明知其中猫腻,也不好意思驳了萧益民的脸面,最后全都举手通过,一时间皆大欢喜,萧益民因此得以把缩减下来的八个师套上“边防军”的幌子,而且仍旧在心底里打山东和陕西军队的主意,然后再设法将五个师套到已经成立的“海岸警备部队”和“陆军航空部队”头上去。 如此一来,萧益民麾下的现有军队,不但不需要裁减,而且还能多出两个师的编制来。 三月一日,连续五天的“南京行营军事扩大会议”圆满结束,得到国防军第五十九师、第六十师番号的陈炯明,满怀欣喜地返回广州,获得萧益民首肯完全可以自我管理、自我发展的云南和广西两省与会将领,也满意地离去,继续关上大门做他们的土霸王。 参观完面貌一新、陆续投产的南京各大工厂企业,萧益民与一同返回四川和西康两省的包季卿、徐孝刚、钟颖、周道刚等十余名将领,登上了海军司令刘冠雄新装备的两千五百吨级新型驱逐舰“巴蜀号”,在八艘内河炮艇的护卫下,浩浩荡荡逆流而上。 三月四日上午,萧益民等人登上武汉码头,在湖北督军石星川的陪伴下,兴致盎然地参观了汉阳兵工厂。 汉阳工兵厂在南京行营和四川军工企业的支持下,早已是今非昔比,三十二栋宽阔整齐的生产车间,取代了原有陈旧杂乱的厂房,两条手枪生产线月产仿德式C96军用手枪两千支,三条仿毛瑟步枪生产线的月产量达到两千四百支,去年初从美、英两国全套引进的七五炮弹生产设备和步枪子弹生产,初步达到月产五千发炮弹和十万发步枪子弹的设计能力,产品质量有了巨大提高。 汉阳兵工厂还成功地借鉴四川军工企业的经验,将武器零配件生产分包给了武汉地区的四十几个私营制造厂,使得生产效益和管理质量稳步提升,军费窘迫的北洋各军,以及湖南、湖北、河南三省地方守备部队,已经成为汉阳兵工厂的最大买家。 汉阳厂也通过自己的努力,总结多年的生产经验,从四川引进设备,扩大武器生产种类,正在紧张调试的仿德国MG08水冷式重机枪生产线一旦投产,将会进一步增强汉阳厂的制造能力,拥有光荣历史的汉阳厂将会再上一级台阶。 不过,让汉阳厂负责人和石星川等湖北将领深感遗憾的是,四川几大军工企业至今仍不愿意转让七五火炮以及轻机枪的生产设备和技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对此,萧益民专门召集湖北将领和汉阳厂的负责人开会解释: “不是不愿意转让设备和技术,而是我三次否决了你们的提案,原因根本不是外界流传的所谓争夺市场问题,更不是工人师傅们所说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真正的原因是,四川各大厂的生产设备和技术已经严重落后了,通过我们的兵器研究院和百余名国外武器专家的评估,中国所有火炮生产厂的设备和技术,包括铸造、锻造和特种冶炼技术,都已经远远落在欧美国家的后面,可以说,除了重庆嘉陵集团生产的七十五MM轻型步兵炮之外,其他所有火炮包括轻机枪生产设备和技术,都已经过时了! “此次我返回四川要办不少事情,其中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召集军工企业发展会议,你们可以派人参加,大家都是兄弟企业,没什么好顾忌的,在此,我可以先向大家透露,我们从欧洲引进的两条火炮生产线和全套生产技术,已经在上月初运到重庆,再有一个半月时间,就能试产四种先进的七五野战炮和一二零口径的重炮。 “这四种新型火炮,不但大大减轻了重量,而且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准确性和射击频率更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完全达到了目前世界的先进水平。所以,大家还是要耐心一些,只要重庆嘉陵集团成功投产,下一步就轮到你们汉阳厂了,这已经列入南京行营的军工发展计划之内。 “再说到轻机枪,之前四川雅安、华西实业两大厂生产的轻机枪虽然不错,但是也都不能适应飞速发展的现代军队要求,两年来,成都的兵器研究院一直在研究德国M1913和MG15轻机枪、法国哈奇开斯轻机枪和昌查德M1915轻机枪、丹麦的麦德森轻机枪、美国的M1918轻机枪、英国的刘易斯轻机枪等十几种型号,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研究经费,到现在终于拿出了四套设计方案,并已生产出样枪,只等着我回去最后拍板。 “可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多少信心,因为这次一旦定型量产,未来十年内将不会再有改变。诸位,数年来四川的军工生产看似顺利,其实步履艰难啊!仅仅只是轻机枪和重机枪的研究和设计,就耗费了三百多名中外技术专家长达两年的心血,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否结出硕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同意四川各大厂把过时设备和技术转让给你们吗?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还想引进四川那几条落后的轻机枪生产线和生产技术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们:没问题,派人去成都华西厂联系,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拉回来。” 与会将领和汉阳厂的负责人、技术专家听了萧益民的话,感慨之余,没有再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因为他们知道其中的艰难和来之不易。 可是,就当萧益民即将登上军舰的时候,送行的石星川很不好意思地把萧益民拉到一边,低声要求购买华西厂那两条轻机枪生产线,并反复解释说都是汉阳厂负责人和技术专家强烈要求的,还说大家都认为华西厂生产的、目前大规模装备川军的轻机枪其实已经很先进了,汉阳厂愿意拿出一百万元来,引进这两条半新旧的生产线和全套图纸。 萧益民哭笑不得,摇摇头当即答应下来,心里却为湖北方面的猜疑和短视难过不已。 第二二九章 精益求精(上) 萧益民返回成都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修建在陆军航空兵训练基地中的凤凰山烈士陵园,在新落成的英雄纪念碑前祭奠十年来牺牲的上万弟兄。 祭奠仪式在悲惨的气氛中结束,留守成都总部的八百军官、陆军航空兵训练基地四千五百官兵、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八百余名教官和三千六百名学员、成都东郊工程兵训练基地三千将士、成都卫戍师两千二百名官兵,总共一万五千将士和三百名烈士家属代表,整齐列队,流着泪看着尊敬的总司令萧益民轮流与一个个伤残弟兄和留德归来的十五名精锐将校相拥而泣。 压抑的哭泣声中,燃烧的纸钱灰烬随风而上,扶摇九天,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云层汇聚,山上山下的草木在突如其来的劲风中摇摇摆摆,最后竟然发出低沉的呜鸣声。 纷飞的小雨很快洒落,基地四周远远围观的数万民众惊异不已,有的说萧大帅的真情和将士们的英灵感天动地,有的说大帅是真命天子,否则不可能有此天人感应的奇观。 几乎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祭奠仪式上发生的事情和各种传闻便传遍了成都城,所有的茶楼酒肆谈论的话题,全都是如同天人般存在、给巴蜀数千万民众带来幸福安宁生活的萧益民。 萧家大院里,精英荟萃,将星云集。 三十多桌酒席从正堂一直摆到后院,久别重逢的老兄弟老战友举杯痛饮,时而哈哈大笑,时而低声哭泣,游走了一圈喝下五十多杯五粮液的萧益民摇摇晃晃,最后抱着从德国回来少了条左腿的小师弟俞成杰,泣不成声,泪如泉涌,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就突然倒下了。 离萧益民最近的罗老四、吴三、曾超然和钟颖几个吓得赶忙扑上去,七手八脚抬起萧益民送到书房里面,钟颖在包季卿的吩咐下,连忙站出去大声通报说司令喝醉了,弟兄们随意,尽情地喝吧! 次日凌晨四点,萧益民终于睁开眼睛,看到几根橡胶管连着自己的手臂,忍不住低声叫起来,两名熟悉的德国医生很快来到萧益民身边检查,守在门外的十几位老兄弟听到动静,也全都涌进来探望。 德国医生严肃地告诫:“萧,请别动,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由于你昨天晚上饮酒过量,昏迷后四次呕吐,吐出了至少五百毫升的血液,所以我怀疑你胃脏血管破裂,也许食道也受到较大损伤,所以你必须卧床休息。” 萧益民这才感觉咽喉疼得厉害,也许是使用了吗啡的原因,腹内反而没什么感觉,可手脚软绵绵无从发力,连脖子都挺不起来,无奈之下只好安静地躺下,望着一张张关切的脸,只能叹气。 罗老四挤到床头蹲下:“小哥,你就放心嘛,你岳父岳母知道你没危险之后已回到后屋头休息了,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把消息告诉南京的两位嫂子,你不用太牵挂,什么事等休养好了再说。” 萧益民无奈地答应下来,与众弟兄说了会儿话便示意大家回去休息。众兄弟看到萧益民精神还不错,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也都告诫一番,相继离开。 时至中午,再次睁开眼睛的萧益民挣扎起来,不顾医生的警告拔掉了输液管,用沙哑的声音致歉后慢慢下床,在老岳父派来的两个丫鬟服侍下洗了个热水澡,命令形影不离的吴三把军服拿来,换上之后站起来活动良久,打起精神出去向两名生气的医生连连道歉,再致以诚挚的谢意。 医生看到萧益民如此倔强,只好让他服下一把西药,然后非要在检查一遍心率和腹部感觉,这才允许萧益民到前方大院后方的兵器研究院,但是要求萧益民最多只能在那里停留两个小时。 刚用完饭的院长马克斯和十几位科目负责人正在休息室里吸烟,看到萧益民和包季卿、曾超然三人出现在大门口,一个个惊讶得迅速站起,快步迎上,关切地询问萧益民的健康状况。 萧益民故作轻松地解释一通,然后直接请求按时召开最新研制成功的、综合了欧美各国机枪设计优点的新型导气式轻机枪和风冷式重机枪的产品定型研讨会。 已经在成都工作了八年时间的马克斯和十几位分部负责人知道萧益民的脾气,很快就把参与相关项目研究工作的六十余名中外技术专家召集到会议室,二十多张设计图已经整齐悬挂在会议室的两面墙壁上,厚达百余页的设计与实验报告摆到了各位负责人面前。 萧益民一进会议室,立即被摆放在中央长桌上的六挺样枪所吸引,简单地与大家打了个招呼之后,萧益民就来到一溜样枪旁边,惊喜地轻抚一挺挺散发出幽冷光泽的轻重机枪,激动得无法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马克斯等人的笑声中回过神来:“谢谢大家,谢谢!这就是我想拥有的机枪,世界上最好的机枪!” 众人高兴地笑起来,三年前从德国莱茵集团高薪请来的首席机枪设计师魏斯。克莱姆更是被逗得哈哈大笑:“萧,从未见过你这样激动,像个看到美味糖果的孩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整个气氛就这样变得格外地轻松,之前的沉静和严谨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萧益民毫不在意,端起九点五公斤重的导气式轻机枪,细细端详,紧接着拉动枪栓,拆下下方用薄钢板冲压焊接再打磨得极为精致的空弹匣,前前后后拨弄几下便麻利地拆开,将一个个零部件整齐地摆放在铺在桌面的绒布上,细细观察之后,又走到墙边观看设计图,最后端着用整块钢料加工而成、再经过烤蓝处理的精美机匣,啧啧称叹,由衷地赞道: “马克斯、魏斯,诸位尊敬的先生,这是一件堪比艺术品的杰作,无论是用料还是加工技术都无与伦比,远比我之前看到的任何轻机枪都要精致和简洁,无论是设计还是加工技术,完全超过了美国勃朗宁1918型机枪,我非常高兴,也很激动,谢谢大家!”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欢呼声,接着掌声一片,久久不停,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三百多人历时两年的不懈努力、得到最高长官萧益民的承认更快乐的? 掌声停止,马克斯上前歉意地解释:“萧,由于材料和设备等问题,我们在轻重机枪的研制过程中进行了一百多次的反复试验和改良,仍然无法使用技术更为简便、造价更为低廉的冲压生产方式。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随着材料和加工技术的进步,用冲压生产方式生产轻武器完全可以做到。” 萧益民连连摇头:“不不!是我太过激进了,考虑的因素不够全面,给大家带来很大麻烦,请见谅!” “别这么说,亲爱的萧,你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至少我们的冲锋枪研制小组因此而受益匪浅,经过四个多月的反复试验之后,我们成功地用冲压生产方式,生产出伯格曼MP18型冲锋枪的大部分零配件,而且我们在一年前德国秘密转让的伯格曼MP18型样枪和设计图纸基础上,经过大幅度改良的冲锋枪,在射程和精确度方面,已经超过了伯格曼MP18型冲锋枪。”首席设计师魏斯自豪地说道。 萧益民大喜过望:“真的吗?在哪儿?现在就带我去看看!” “不不!不!” 马克斯生气地叫起来:“魏斯、萧,现在是新型轻重机枪的最终定型会议,不是伯格曼MP18冲锋枪的仿制与改良会议,请你们注意这一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啊啊”两声,连忙向马克斯致歉,魏斯则瘪了瘪嘴,唇上的两撇胡子怪异地翘起来,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在马克斯的强力主持下,专题会议顺利地召开,先是轻机枪研制小组的德国设计师海默和中国助手张廷发站出来,年近五十的海默一头白发,指着机枪的各个部件详细地介绍设计目的、改良过程、技术要点、生产程序、检查标准和一大堆实验数据。 十几分钟后,张廷发随着海默的解说,已经将整支枪完全拆开,等海默解说完毕,张廷发已经将整枝样枪又重新装配起来。 海默最后总结道:“根据军队的使用情况和将军的要求,我们除了采用与勃朗宁轻机枪相同的快慢两种射速的调节机构之外,还抛弃了原先设计的两种射速转换装置,通过增加气体调节机构,有效地保证了新型机枪每分钟五百发的中等射速,基本解决了此前量产装备的后座式轻机枪常见的因火药残余堆积而产生的发射故障。 “其次,因为采用了略呈锥形的加厚枪管的改良设计,以及全新的枪管快速装卸设计,这支新型轻机枪的枪管更换频率低于欧美各国现有的所有轻机枪,而且射程和准确度方面非常令人满意,可以说,综合性能完全超越了目前军队大规模装备的轻机枪。 “第三,在供弹系统的可靠性和生产便捷性方面,也远远优于美国生产的勃朗宁M1918型轻机枪,而且得到了参与实验的雅安军事训练基地的充分认可。如果要说缺点的话,一个是我们没能解决冲压生产的难题,再就是加工技术要求比较高,生产成本难以压缩,初步估算,如果量产的话,单位成本不低于三百二十块中国银元。 “最后,雅安工厂和成都工厂的现有设备,完全能够满足量产这种新型轻机枪的需要,只是高效的自动膛线机和系列刀具、转头需要重新购买,如果能够趁战胜国变卖德**工企业设备的机会,从德国莱茵、克虏伯等军工集团的下属工厂,或者从因战争结束订单下降不得不变卖部分武器生产线套现的美**工企业或者是干脆从美国的机械制造厂订购系列设备回来,将对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的提升更为有益。更详细的实验报告和数据都在各位面前的文件里面,我的报告完了,谢谢!” 萧益民率先鼓掌,站起来向海默和他的研究小组致以诚挚的感谢,全场掌声响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自豪的笑容。 第二二九章 精益求精(下) 三天后,凤凰山西麓,四川兵工厂靶场。 历时四个小时的轻重机枪连续射击检验终于结束,实弹射击检验的六挺轻重机枪没有一挺发生故障,兵器研究院数十名中外技术专家兴奋得高声叫喊,不管是德国专家还是中国技术人员,彼此热烈拥抱,欣喜万分。 有幸参与定型验收的四川兵工厂两名正副厂长和四名工程师羡慕不已,围着四川督军徐孝刚和已经成为成都总部司令兼航空兵训练基地司令的包季卿不停求情,强烈要求承担新型机枪的生产任务,最后表示哪怕只得到其中一种机枪的生产授权也愿意。 双耳嗡嗡作响的萧益民精神很好,看不出三天前曾经吐过血晕迷不醒,他身边的十几名将领和几名贴身侍卫刚才都过了一把机枪瘾,此刻仍然对两种新型机枪赞不绝口。 半个小时后,太阳已经偏西,逐渐冷却的六挺样枪已经被研究院的专家收回,十几名中外技术人员又再搬来五六个精致的大木箱子,先将两张崭新的绿色军用毛毯铺在一长溜桌面上,随后麻利地打开木箱,搬出五支新崭崭的冲锋枪,小心地摆在军毯上,其中四人打开子弹盒,将黄橙橙的巴拉贝鲁姆手枪弹压进狭长的弹匣中,另外两名中国技术人员跑到前方标靶处,请求后勤官兵重新设立五十米、一百米、和一百五十米三组标靶。 萧益民不等马克斯和魏斯来请,就兴冲冲地走向试射处,听完魏斯和两名专家的系统介绍,立刻迫不及待地地抓起一只冲锋枪,越看越爱,最后禁不住嘿嘿直笑。 在萧益民的心目中,对称之为花机关枪的伯格曼MP18冲锋枪有种自己都感觉不到的怀念情愫,此刻,手握没有了多孔散热筒的崭新冲锋枪看起来更为顺眼,设计更为先进,拿在手里更加舒适,一时间竟让萧益民陷入痴迷之中,要不是听到魏斯不满的咳嗽声,萧益民恐怕都舍不得放下手中漂亮的冲锋枪。 十几名将领自觉地站立在萧益民身后,数十名技术人员很自然地将魏斯和马克斯簇拥在中间。 魏斯与马克斯低声商议几句,抬起头,翘起胡子无比自豪地介绍起来:“将军,诸位,首先我要感谢马克斯先生的杰出领导,感谢研究院所有同行的共同努力,感谢萧将军和成都总部的所有支持我们、保卫我们的官兵!可以说,这支枪,凝聚着我们所有中外技术人员和研制者的宝贵心血和集体智慧。” 萧益民颇为感动,带头鼓掌以示嘉许,一时间热烈地掌声整齐响起,长达三十多秒才停下。 魏斯举着枪兴奋地介绍:“我们在德国伯格曼MP18和美制汤姆逊机关枪基础上,借鉴勃朗宁轻机枪设计优点,通过反复验证,经过上百次改良设计,终于在上个月底取得实质性成果,并生产出两批共三十支批试验用样枪。 “该枪采用技术最为成熟的枪机短后坐式技术,改良后的快慢机不但具有单发和连发功能,在射击频率上更容易掌握,增设的保险机避免了容易走火的缺陷。该枪总长830毫米,重量3.75公斤,枪管长310毫米,枪托的缩小和镂空设计……” 从见到这支冲锋枪开始,就惊得目瞪口呆的曾超然终于忍不住了: “请允许我提个问题,魏斯先生,您是否弄错了?德制MP18的枪管长度仅为200毫米,全枪长度仅为820毫米,您手上这支枪看起来要比伯格曼M18略小,而且取消了散热筒,使用的像是加厚锥形枪管和新颖的环形柱式准星,看起来枪管并不长,怎么能有310毫米的枪管长度?” 魏斯歉意一笑,转身叫另一位技术员递过一支来自德国的伯格曼MP18冲锋枪,把两支枪并在一起详细介绍:“将军请看,新枪的枪管长度明显比伯格曼MP18长出三分之一,你说的没错,由于采用了加厚枪管略带锥形的最新设计,单独看感觉不是很明显,两枪放一起对比就很明显了,不是吗?” 看到魏斯风趣地翘动胡子,众人全都乐了,曾超然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向魏斯致歉之后,衷心地赞叹起来: “太棒了!据我所知,德军总部早就希望得到一支射击性能和可靠性超过伯格曼MP18的冲锋枪,只是由于战争结束太快,一切都已改变,若是让德国的同行们看到这支枪,我想他们会比我更加激动。” 魏斯理解地点点头,他心里非常清楚,眼前这位将军曾在大战中担任德军西线司令部总部高级参谋,是所有派遣到德国留学中最优秀的指挥官和军事理论家,同时也是萧益民的结义兄长,在川军中拥有极高的威信和重要的地位,因此,魏斯对不苟言笑、严谨认真的曾超然非常客气,也很有好感。 等大家笑完,魏斯接着介绍:“之所以在全枪总长不变的情况下,取得长枪管优势,是因为我们做了两方面改进:第一,考虑到中**人身体和手臂与西方人的差距,我们缩小了枪托以及曲柄,长度减少了60毫米,重量随之减少三分之一,更适合中国官兵使用。定型之后,我们还会对将军提议的可收缩枪托和钢条制作的空心枪托进行试验,争取能够满足山地部队和舰艇部队的要求。” 说到这里,魏斯把新枪递给边上一米七五高的中国助手,让他分别摆出持枪、射击等姿势,很快赢得将军们的认可和赞扬。 魏斯拿回枪继续介绍:“其次是枪机和枪匣的改进,我们投入在这方面的时间和精力最多,通过大幅度的技术改进,不但缩短了枪机后坐行程,还采用更简洁的勃朗宁短后座击发机构和一体式加强机簧,使得枪支击发速度和稳定性明显提高,更便于修理和维护,长度也缩短了50毫米。 “两处消减的长度总和被我们用到了枪管上,力争最大程度地取得射程和精确,子弹初速和子弹射程因此明显提高,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该枪在一百五十米射程内的精确度和穿透力,领先世界所有同类武器,在两百米射程内的杀伤力是伯格曼MP18的两倍。” 魏斯指着两支枪的枪匣和节套部分,一一进行对比,然后继续介绍:“请看两支枪的照门设计,我们将新型枪的照门移到了枪匣后上方,与枪口上方环形柱式准星之间的距离更大,获得更长的瞄准基线;再就是节套后下方弹匣插口的新设计,延长60毫米的钢质插口护套采用防热电木包围,取得更好的稳定性和更便捷的操作性,而且加长插口护套采用了最新的固定卡榫,只需按下这个圆形按键,就能轻松抽出弹匣,请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魏斯放下伯格曼MP18,端起新型枪,手指按在圆形按键上,轻松地取出空弹匣,然后从桌面上捡起个装满三十发子弹的弹匣,非常轻松地插入插口护套之中,只听一声轻微而清脆的金属声响起,内置弹簧件稳稳锁住弹匣,随手拉动球形枪机拉柄,枪机拉动声和子弹上膛声悦耳地响起。 曾超然是个识货的人,忍不住赞扬起来:“太棒了!外形和性能都很不错,除了镂空枪托让人感觉新奇之外,可以说整支枪的设计中正平和,非常协调,最重要的是独特的创意,以及重大的革新设计,这两点尤为难得啊!” 萧益民对魏斯笑道:“走!一起去试试,只要这几支样枪连续射击六个弹匣不出故障,而且在百米内拥有你所说的精确度和穿透力,我立即批准定型并开始大规模生产,还要为你和你的研究小组庆功!” 众将纷纷附和,跟随萧益民和魏斯走向射击位。 萧益民见魏斯持枪站好,笑了笑问道:“通常情况下,就算是德国进口的MP18,也会在连续射完六个弹匣之后枪管受不了,你这枪取消了镂空散热管套,能行吗?魏斯?” “哈哈!别说六个弹匣,就是连续射完十个弹匣也没事,我们经过反复的实验得出结论,由于采用了加厚枪管和锥形设计,选择优质铬钢生产枪管,散热性能大为改观,连续射击十二个弹匣都没明显影响射击精度,试验中,通常是射完第十五个弹匣才需要停下来等候枪管散热,也就是达到了四百五十发内不用停止射击的高水平,不足的地方就是,成本高出了不少。”魏斯骄傲地回答。 “单位成本如何?”萧益民笑问。 魏斯回答:“量产后的单位成本,约为七十五元中国银币。” 萧益民略微沉吟:“贵是贵了点,但相比目前上海洋行九十多元一套的MP18报价,还算过得去,如果真能达到你介绍的水平,绝对物有所值,年产五万支都不用担心销路……说实话,我还不舍得卖出去呢。” 魏斯大笑起来,征得萧益民的同意之后,亲自与其余五名技术人员担任射击手。 密集的枪声很快响起,包括萧益民、包季卿和曾超然在内的十余名将军和众多官兵连忙望向靶子,只见前面五十米外靶子木屑翩翩飞舞,虽然六名技术人员并非每一个人都拥有优良的射术,但短短五十米距离没有任何难度,六人射出两匣子弹没有一人脱靶,这一优秀表现,立刻赢来周围数百军人的阵阵掌声和叫好声。 魏斯打完五个弹匣子弹,萧益民担心炸膛,立刻命令六名侍卫上前接过枪继续射击。 最后,六名侍卫把每支枪配备的十个弹匣全打完才摆手,一个个围着飞速送来的靶子,验看打成蜂窝的五十米和一百米靶子,随后仔细端详新枪,热烈地讨论各自的感受,“啧啧”的称叹声不时传出。 萧益民欣喜不已,大赞这支新枪无论哪个方面,都是支前所未有的好枪,绝对是世界级的水平。 亲自上去试射两个弹匣之后,萧益民猛然发现,镂空枪托的奥妙在于,枪支重心更加平衡,还减轻了重量,看样子手中这支枪尽管连续射击了十二个弹匣,但仍然具备继续射击的潜力,仅这两点,就非常了不起了。 自此,萧益民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冲锋枪,而且设计和技术领先于欧美各国,这是充分弥补中近距离突击武器空白的一大利器,将给萧益民和他的军队带来巨大的帮助。 第二三〇章 偶得 相对于蓬勃发展、潜力日增的轻武器制造业,萧益民对筹备了三年多才见到初步成果的陆军航空兵的建设进度非常不满意。 历时四年多的世界大战,充分刺激了航空工业的飞速发展,大量的新发明、新技术、新工艺在飞机制造中得到运用,英、德、法、美、瑞典等五国的战机制造水平,较之世界大战发生初期有了巨大提高,军用飞机因此由战争刚开始时的侦查、投递等功能,发展到后来的空中格斗、对地射击和初具规模的对地轰炸。 到战争结束前夕,憋了一肚子气的法国人率先开始了飞机木质机身向金属机身转化的实践,如今已成功地尝试用更坚固的铝板取代原有战机那脆弱的机翼蒙皮,欧洲各国的飞机发动机功率也在不断地提高当中。 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航空制造技术、先进工艺和新观念得到运用和推广,虽然随着世界大战的结束,欧洲各国的精力转到了重建家园和恢复国民经济之上,飞机在世界大战中尚未能充分展现出其巨大的战略地位和作用,没有获得世界各国应有的重视,这对拥有超前战争理念的萧益民来说,无疑是老天恩赐给苦难中国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尽管萧益民经过十年的磨练,早已是今非昔比,但他不懂任何工业制造方面的知识,更不懂得高深的材料学和动力等科学基础知识,但他心中非常清楚,数年后,随着欧洲经济的逐步复苏,特别是在世界大战中赚了个盆满钵满的美国的高速发展和全面崛起,越来越先进的工业技术和通信技术,会逐渐进入航空工业,美国的工业制造技术和总体科技水平将获得巨大发展,在稍纵即逝的巨大机遇面前,萧益民必须迅速做出决策,紧紧抓住历史机遇,否则,不但他萧益民会成为历史罪人,子孙后代仍然要受制于人,仰人鼻息,彻底失去一个振兴民族工业和科技水平的宝贵机会。 所以,临行前再次到成都西郊视察华西飞机制造公司的萧益民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一边查看新修的六座大型生产车间,一边听取总经理沈睿华的汇报。 七年前就被萧益民送到德国留学、拥有柏林高等工业学院机械学博士和材料学硕士双学位的沈睿华,是萧益民最早的智囊——邹文翰的外甥,重庆人,今年才二十六岁,家学渊源聪颖过人,是重庆有名的大才子。 此刻,沈睿华陪伴在萧益民身边,亦步亦趋,前胸后背的冷汗流个不停,顾不得跟随在身后的总参谋长包季卿和曾超然等将领,始终毕恭毕敬地回答萧益民提出的问题。 直到走完一大圈,再次来到新建的飞机跑道上,沈睿华看到萧益民的脸色由阴转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脑瓜子似乎也恢复了平常的敏锐。 “小哥,去年底在上海见到四哥之后,小弟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再加上前天晚上陪同小哥宴请美国工商业考察团,听完道格拉斯等人所说的美国工业现状,小弟心里这想法就更折磨人了。” 沈睿华到现在为止,还坚持当年的习惯称呼,叫萧益民小哥,叫萧益民收养的四弟萧振为四哥。 萧益民将目光从正在粉刷的机场指挥塔楼上收回:“有话直说,别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见好像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众人哈哈一笑,沈睿华根本没有任何的不自在,仍然保持毕恭毕敬满脸笑容的样子: “小哥,我有两个想法,萦绕于心,不吐不快,其一:既然我们能从美国买回两个小型飞机制造厂的二手设备和两种水上飞机的设计草图,为什么不干脆从德国人那里买回更好的设备和技术?” 萧益民看到沈睿华期待地望向自己,摆摆手,皱起了眉头:“接着说。” 沈睿华脸上露出几许失望之色,咬咬牙,提高了音调: “其二:一年多前,四哥和道格拉斯先生就收购了美国西海岸圣巴巴拉远洋运输公司,并在一年时间里扩大了五倍,还有了自己的专用码头和库区,那为什么不顺便收购同样位于圣巴巴拉的‘格罗斯飞机制造’公司? “四哥和道格拉斯应该清楚地知道,这家飞机制造公司在三年前就接受法**队的委托,利用法**队提供的发动机和设计图纸,总共生产了一百六十架‘斯帕克’双翼攻击机,直到去年大战结束,与法国人的合同终止,‘格罗斯公司’的日子才过不下去,弄得又是裁员又要转卖。 “在前天在晚宴上,我无意中听美国代表团的杜克先生谈及这事,说这个占地两百八十英亩,拥有全套水上飞机生产技术和设备、三百多名熟练工人加上二十余名工程师的飞机制造公司,对外的转让价仅为十五万美元啊!” 周边将领顿时来了兴趣,萧益民也大为惊讶:“既然连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老四和道格拉斯从没对我提起过?” 沈睿华没好气地埋怨:“他们两个?做贸易、搞银行、玩投资都是高手,可术业有专攻不是?他们哪里有工夫去了解工业方面的科学技术?哪里有心机去研究军事装备对战争的意义? “依我看啊,就目前的马鞍山和海南石碌两座钢铁厂,还有淮北的煤矿公司,就已经够他们头痛的了,要不是小哥你从雅安调去十几个老前辈接手,恐怕四哥和道格拉斯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萧益民听完心思百转,沉思片刻,就让大家一起到二十米外的草坪坐下商量。 包季卿对此没有太多意见,毕竟他肩负着整个成都总部和川康两省的军队领导重任,兼任航空兵司令和全权负责华西飞机制造公司也就是个过渡性职务,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参与到技术上的事务中。 徐孝刚已经晋升四川督军,更多的精力放到了政务上,尚未返回西康的钟颖和周道刚等将领则是一脸的关心,自从康定机场通航之后,西康的官兵终于长了见识,也非常清楚作战飞机对西康军队拥有何等的重要意义。 数年的德**事生涯,已经让曾超然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了解飞机在战争中的具体运用和发展潜力,更清楚在战争后期,德**队初步尝试的空地协同作战方式,因此,曾超然一改平时谋定后动的稳健作风,对沈睿华的远见和胆识给予了极高的赞誉。 “大哥,你就别给他戴高帽了,你看把他得意成什么样?” 萧益民看到沈睿华一脸的得意劲儿,忍不住笑骂几句,逗得大家都笑起来,七嘴八舌开起了沈睿华的玩笑,钟颖这家伙还说等下次沈睿华再随机到康定,一定帮他弄两个最白嫩最漂亮的当地美女回来做小妾。 沈睿华脸皮再厚,也禁不住涨红起来:“诸位叔伯兄长,别笑话我了,说正事好不好?你们的时间要比小子我宝贵多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连站在远处戒备的数十名侍卫也忍不住咧开大嘴,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全身乱颤面红耳赤憋得很难受。 等大家安静下来,萧益民把世界大战之后美国战争工业迅速萎缩的现状向大家作了通报,还把美国驻华使节牵线搭桥,从美国雷明顿公司和柯尔特公司低价买回的两条机步枪子弹生产线等众多设备的经过拿出来论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曾超然接着介绍德**事工业面临的灭顶之灾,同样讲述了德国北部的几大海军造船厂提前向荷兰、比利时等国转移先进造船设备和技术、改头换面的秘闻,以及蔡司公司通过技术和设备转让与华西集团共同投资的成都光学仪器厂,最后说出“抓住时机、壮大自己”的精辟总结。 看到大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萧益民做出初步决定:“小华,我回去就给老四发份电报,让他赶快从南洋回来,你带上几个懂技术的人,先到上海找老四的大舅子彼得洛夫,要是找不到他,你就直接到蓝旗银行总部去找,美国代表团在长沙的参观访问很快就会结束,估计七天后就要回到上海,你在那儿等着见他们。不过,必须把你手头的事情安排好,而且必须保证一、二车间的设备安装进度,保证凤凰山训练基地的八架教练机、以及定期飞康定的两架双座运输机的正常使用。” “明白!” 沈睿华激动不已,只要能买下美国格罗斯飞机制造公司,他就能借此迅速提高华西飞机制造公司的总体水平,距离萧益民所说的“成为中国航空工业之父而留名青史”的崇高目标更近一步。 萧益民随即把话题转到军队建设的短期目标上:“诸位,为了航空兵建设,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投入了四百万的真金白银,唯一看到的成果就是鲁南剿匪的一次冒险尝试,还有就是眼前这个飞机生产基地和分布在长江沿岸的六座机场,所有的水上飞机、教练机和训练侦察机加起来,总共才有四十二架飞机,而且全都是欧美国家即将淘汰的落后飞机,现在想起来,筹备了三年,苦干了两年,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啊!值得安慰的是,最难的第一步已经走出了。” 众人也唏嘘不已,徐孝刚禁不住感叹:“大帅说的是,除了航空兵,我们秘密建立在海南的海军也是个无底洞,这一年来投入海南的资金恐怕是航空兵的两倍了吧?” 萧益民苦笑着竖起个巴掌,徐孝刚和众人大吃一惊:“五倍?!” 萧益民点点头:“不算石碌钢铁厂的投资,一年来投给海军的资金总和,足足是航空兵的五倍,不过其中的三分之一投资,用到了船用发动机仿造和船舶研究所的建立上面。大家都知道,已经有五百余名德国舰艇专家和退役的德国海军军官携家带口住进了临高基地,今年年底之前,还会有数以千计的德国技术专家、设计师和退役军官到来。 “届时,成都航空兵训练基地、华西飞机制造厂和四川陆军军官学校都会迎来自己需要的人才,这是我们发展的捷径,这条路非走不可,为此我不惜得罪欧美各国,生生通过南京行营制定了一项承认双重国籍的地方性法规,又在江浙赣三省的投资市场上做出让步,才堪堪堵住欧美各国的嘴。” 众人感慨不已,都能体会到萧益民的良苦用心和殚精竭虑。唯有包季卿连连摇头苦笑,他知道下去又要想方设法为萧益民筹集大笔资金了。 第二三一章 取舍 因为目标太大,萧益民没有继续前往建设中的海南省考察。 早在三月一日便已经宣布建省的海南,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引起国内各方势力和列强的太多关注。 除了德高望重的首任省长孙宝琦、名声不大的海南督军王瓒绪发布的一系列招商引资、发展海南的宏伟目标引发全国舆论几天热议之外,中外势力对一穷二白并远离中国政治中心的海南根本就是漠不关心,普遍认为海南之所以能够建省,完全是北京和南京联合削弱两广的权力和地位的结果,哪里会想到作为经济发展实验场和军工发展秘密基地的海南省,在萧益民及其集团心目中,拥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日本军队倒是密切关注过一段时期,但看到萧益民花巨资从英国买回的两艘八千吨级二手翻新战列巡洋舰,两艘美国为世界大战制造、却因为战争结束没有来得及发挥作用的三千八百吨级驱逐舰全部送给了海军司令刘冠雄,日本政府也就放下心来,除了感叹萧益民为拉拢海军实现其政治目的祭出的大手笔之外,对贫穷的经济改革试验场海南省的重视和渗透逐渐失去兴趣,而且到目前为止,海南并没有发生任何敌视日本商人和侨民的行为。 唯有日本海军仍然对新成立的海南省海岸警卫部队极为重视,早在五年前,日本海军将领中就有出兵占领海南岛、彻底达到封锁和压迫中国生存空间的提议,但是此提议在日本军费紧张的几年里一直曲高和寡,不但没有获得两任内阁的重视,也遭到了同样要求壮大自身的日本陆军的反对。 之前日本政界和军界普遍乐观地认为,他们扶持的中华革命党能够成功,假日时日就能通过中华革命党早已提出的长期租借方案,轻轻松松地进入海南达到最终目的,而且不会因此引发英美列强的强烈反对。 可日本政府和军队尚未来得及看清楚,中华革命党已经被中国南北两大势力联合绞杀,南京行营的军队转眼之间控制了整个海南岛,紧接着,海南被划出独立建省,哪怕日本人再想回过头打海南岛的主意,已经来不及了。 日本海军对此耿耿于怀,日本内阁在海军喋喋不休的抱怨下,只好向北京中央政府申请在海南省的首府海口市设立领事馆,谁知道段祺瑞政府竟然把一份由中央最高会议通过的法律文件副本,慷慨地送给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然后温和地提出建议: “海南特区省由南京行营分管,根据二月份中央最高会议的决议,中央政府在五年内无法干涉海南省的军政事务。” 日本人看完文件才知道,整个海南省已经成为中国唯一拥有高度自主权的经济发展特区,成为了一个打着“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化农工商业发展道路”的旗帜、实验各种经济政策和发展模式的大型试验场。 联想到南京行营曾经通过北京中央政府,多次向日本政府提出要在日本三十多座重要城市设立领事馆的申请,日本政府只好无奈地暂停在海南设立领事馆的计划,否则南京行营那群外表温和、内心卑鄙的官员,定会让派去谈判的日本外交官员气得吐血。 日本海军仍不罢休,仍然密切关注海南岛的各项变化,以“海南海岸警卫部队不顾国际法则,秘密从德国南太平洋和印度洋分舰队手中,非法购买并使用一艘1906年建成服役、标准排水量五千七百吨“德累斯顿级”轻型巡洋舰,两艘三千一百五十吨级快速驱逐舰和其他六艘扫雷、布雷和海洋测绘辅助舰艇”为由,不断向日本内阁施加压力,要求政府拿出有效遏制中**队发展的手段,进而达到增加日本海军投入的目的。 无奈的是,随着世界大战的结束,日本经济同样因为欧洲各国停止大量的采购订单而陷入困境,这半年来,整个日本军政两界的精力都放在“巴黎和会”这一巨大的分赃会议上面,加上中国南北政府通过政治联合掌握中国的军政大权之后,发布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令全世界无比惊讶却又眼珠发红的招商引资优惠政策,成功换取到美英法意四国的好感与支持,给日本政府带来了从未料到的强大压力和麻烦。 中国政府派出的代表团更是因此而直起腰版,利用国内高层给予的灵机决断的大权和各项经济新政策,在巴黎左右逢源,大肆活动,弄得日本政府代表团头疼不用,几乎每天都陷入与中国或者其他国家的利益争执之中,哪还有心情管远离日本、贫穷落后的海南岛? 正是因为萧益民的远见卓识和持之以恒的不懈努力,海南终于能获得一个较为宽松的发展空间,因此,在目前这个敏感时期,萧益民只能让海南低调发展,绝不会给寄托无限希望的海南增加任何麻烦 四月一日,正在南京两大工业集团听取汇报的萧益民突然接到段祺瑞和徐树铮联合发来的密电,诉说即将开往库伦平叛的大军基本准备完毕,但因日本和意大利两国的坚持,世界各国终于达成了对中国实行武器禁运的协议,使得入蒙大军缺少自动武器,请求萧益民予以支持。 萧益民恼火不已,倒不是因为徐树铮的大军迟迟没有开动生气,而是因为之前无偿拨给徐树铮两个师的先进装备和八十万军费援助,被段祺瑞为他的另外两个嫡系师挪走了一半。 恼火归恼火,问题始终还是要解决的。 萧益民和段祺瑞、徐树铮等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如果不把握住目前这个宝贵机会,趁红色俄国因为欧洲各国在背后支持俄国白军夺取政权,尚未有精力把目光投向库伦等重要战略地区,迅速派出军队彻底把广袤的蒙古领土稳固下来,将来必然会危害中国国家统一领土完整,到时恐怕再多花十倍百倍的军费,都无法避免红色沙俄带来的巨大危害。 到目前为止,日本、美国和英国的联军仍然以反对红色俄国的血腥屠杀和掠夺为借口,牢牢占驻海参崴等远东地区,红色沙俄被西面的欧洲各国牢牢牵制,全世界的目光又都投向了巴黎。 另一个更为有利的因素是,红色沙俄的伟大领袖列宁在去年庆祝十月革命胜利的盛大集会上,再次向全世界重申:红色苏维埃是个崭新的追求真理和平等的政权,不但不会承续沙俄时期的政策,反而主动解除了腐朽的沙俄政府施加给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所有不平等条约,而且列宁特别声明,红色苏维埃将把沙俄时期霸占的中国领土,全部归还中国政府和人民。 正是基于国家民族这一最高利益,萧益民在紧急召开的军政会议上力排众议,决定满足段祺瑞和徐树铮的需要。 看到大家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萧益民转向军需后勤处长何成良:“我们还有多少轻重机枪的战备库存?” 心疼不已的何成良苦笑道:“宜昌基地的库存基本都拨给了海南部队、邓锡侯将军和出兵陕南的第十军,剩下来的基本都是弹药和粮食,加上新研制的M1918型风冷式重机枪、M1919型导气式轻机枪已经投产,你命名为M1920式冲锋枪投产在即,三大厂已经停止了原来两种轻重机枪的生产,唯有成都东郊的龙泉驿战略储备基地还有一些,不过数量加起来只有八百挺了。” 萧益民大手一挥:“有多少是多少,全部调来浦口兵站,宜昌基地的所有机枪弹药也一并发到浦口,以最快速度装货车给段祺瑞和徐树铮将军送去,目前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出兵稳定蒙古更大,这涉及到国家和民族的根本利益,每一个人都必须无条件支持!” “是。” 何成良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叹息:“如此一来,库存可就全空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众人都知道这位全军大主管的性格,哈哈一笑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总参谋长曾超然明知萧益民的决定很不合理,带有浓重的感情用事色彩,但事关国家民族的大义,还是爽快地予以支持,不过曾超然也通过自己的方式借机提醒萧益民:“司令,有个因素需要多加考虑,我军正在按照国防军编制进行调整,而且各部的轻重武器配备当中,有近三分之一因磨损或使用过度需要更新,以目前四川兵工厂和雅安兵工厂的三种新式机枪的生产情况看,无法在一年之内满足各师的要求,这一点希望司令多加留意。” 萧益民搓搓发涨的眼睛:“嗯,这是个大问题,还有湖南和广东的四个师正在整编,要求装备我们的轻重机枪,我们又不能赚他们的钱,汉阳厂从雅安厂得到的两套生产线正在组装调试,没有三五个月无法投产,难办啊!” “司令、参谋长,我倒有个主意。”何成良的声音引来众人的一片关注。 “成良你说。”萧益民巴不得何成良帮自己解决问题。 何成良郑重地站起来:“干脆,命令驻扎川黔边境的第三十六、三十七师,驻守成都和重庆的两个警备师全部换装,把所有的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全部卖给湖南的第四十一、四十二师。 “另外,司令大可同意陈炯明将军重建广州石井兵工厂的计划,把之前装备的两种轻重机枪设计图纸、检查模具卖给他们,还有广西陆荣廷和云南唐继尧也提出了要求,全都可以卖给他们……反正我们的三种新式轻重机枪已经投产,未来半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能赚点是一点。” 曾超然惊愕不已:“何处长的提议,是否太大胆了?” “我倒是觉得可行。”杨度出奇地予以支持。 刚从海南督建机场回到南京汇报的航空兵司令张群、参谋长贺国光也持赞成态度:“应该没多大问题,第三十六、三十七师地处战略纵深区域,成都和重庆两个警备师也没什么战备任务,我们航空兵新组建的守备师也可以耐心等待新装备的下拨,不用一步到位。” 萧益民想了很久,最后做出个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 “卖!除了最新式M1918风冷式重机枪、M1919型导气式轻机枪、M1920式冲锋枪这三种最新武器之外,其他都可以卖,不但M1915式步枪和所有手枪的生产设备和图纸都可以卖,六〇迫击炮和八〇迫击炮的生产技术和图纸也可以卖,不但可以卖给湖北、广东、广西、云南、河南和山西这些新老兵工厂,还可以卖给东北的张作霖、新疆的杨增新和宁夏的马家军,反正我们绝大部分的轻武器研制都取得了成功,更新换代在所必行,为何不趁还值钱的时候,把即将过时的东西拿去换取更多的利益?别担心,要舍得放弃,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有得?” 第二三二章 挺进山东 四月八日,南京行营特别法院通告全国: 鲁南火车大劫案的调查取证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即日起将开庭审理此案,届时将对一百三十七名涉案罪犯进行判决。 两天后的上午,吴佩孚正式通电就任山东督军;同日下午,东山再起的朱庆澜在北京通电就任山东省省长。 山东军政管辖权的更迭,其实是个早在全国大会召开之前就已议定的政治交易。 鉴于日寇在山东青岛、济南和胶东地区的实质性占领,不敢触怒强横日本的段祺瑞集团空有掌握山东军政大权的名义,却没有正常的施政权力,反而时时刻刻都要提防日本军队卑鄙无耻的挑衅和战争威胁,加上三年来黄河连续在鲁豫交界地区和鲁北决堤,数以百计的县镇每每颗粒无收,上千万民众嗷嗷待哺,三年间束手无策的段祺瑞集团不但没有收到任何赋税,反而因不作为和罔顾民生等原因,屡屡遭到中外各界的严厉谴责。 在这三年间,山东督军张怀芝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多次向段祺瑞申请他调,无奈没人愿意到内忧外患、危机四伏的山东接任,段祺瑞集团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能接受萧益民集团的建议,两大政治派系经过十余次秘密谈判,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以山东利益换取河南利益的政治交易。 为此,接手山东的萧益民集团除交出整个河南地盘之外,还需要在未来五年时间里,每年上缴给中央政府“五百万元的山东历年税收补偿款”。 尽管这一秘密进行的政治交易让段祺瑞集团赚足了便宜,也在二月份全国代表大会的各省军政官员调整任命中获得表决通过,但由于北洋势力中亲日派的百般阻挠,以及日本驻华机构的威逼利诱,一直没能获得执行。若不是恼怒之下的萧益民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秘密炮制出震惊中外的“鲁南火车大劫案”,随后趁段祺瑞惊慌失措密电求援之际迅速派出精锐部队剿匪,恐怕费尽萧益民心力、耗费巨大财力的政治交易仍然是一纸空文。 最后,还是铤而走险的萧益民以及南京行营乱中取胜,不但将本集团中能力出众、独当一面的大将吴佩孚推上了山东督军的高位,而且成功地促成了朱庆澜的东山再起。 三份接踵而来的通电,引发中外各界的强烈反响。 社会各界人士大多对此持欢迎和支持态度,普遍认为这不仅是中国司法的一大进步,而且显示了北京中央政府的权威得到增强,体现了南北两大势力之间的团结协作更进一步,特别是重新启用清廉勤政、开明务实的朱庆澜担任山东省长这一重大举措,获得山东各界和欧美各国一片好评。 只有日本方面大放阙词,通过各种牵强的理由,质疑南京特别法庭的合法性,抨击南京行营罔顾案件的地域管辖权,并严正警告中国南北两大势力必须立即释放“因误入剿匪地区而被野蛮逮捕的日本平民”,否则“日本政府和军队将采取严厉的报复措施”。 对于日本人的叫嚣,正在出兵库伦、以奠定北方稳定基础的段祺瑞集团采取惯用的回避姿态,面对全国各界的不满和质疑,段祺瑞集团仍然坚持“稳定压倒一切”和“不争论、不折腾”的应对策略,麾下所有报纸每天都高唱颂歌,历数段祺瑞担任总理以来国家和全社会取得的巨大成绩,紧接着运用铺天盖地的宣传手段,把出兵库伦这一丰功伟绩展现在世人面前,倒也获得了内忧外患、饱受欺压的无数国民的支持,从而巧妙地把山东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到萧益民怀里。 对此,萧益民本人看得很开,虽然交出了半个正在焕发生机的河南,换来半个残缺不全、时刻可能引发中日战争危机的山东,但萧益民及其军政集团终于成功破局,艰难地向着统一和振兴的雄伟目标,迈出了一大步。 然而,巨大的考验随着吴佩孚和朱庆澜的通电就职突然到来。 四月十一日,日本驻青岛军司令部公然宣布:根据《二十一条》协定和战胜国的权力,全权拥有德国修筑的胶济铁路和四方机车厂,以及铁路沿线所有矿产资源,公然驱逐中方铁路护卫人员,大肆烧毁铁路沿线的民居,野蛮霸占所有大小矿区,肆意殴打、屠杀数以百计的护路工人和手无寸铁的平民。 当日下午,日本海军陆战队、驻济南日本陆军共两个大队在铁路沿线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至次日凌晨,日本军队完全占领了济南火车站至青岛火车站和所有铁路车站,并向全世界公然宣布日本的权力和决心,企图通过武力和实质性占领,威逼巴黎和会同意日本继承战败国德国在山东拥有的一切特权,进而达到侵略中国、大肆掠夺资源的阶段性目的,并以此狠狠打击萧益民集团把持的中国南方势力,彻底击溃中国的统一大业和民族振兴的历史进程。 …… 四月十二日夜晚,南京行营。 简洁明快、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将星云集,椭圆形的巨大会议桌的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香茗,已更换国防军番号的集团军军长、各师师长和南京总部各处主官三五成群,低声议论,只有萧益民的主席位置和左右两张高背靠椅仍然空着。 与会议室一墙之隔的休息间里,萧益民和杨度正在听取情报局长麻刚的报告。 “整顿后的吴佩孚部,战斗力有了明显的提高,作为其精锐部队的第三十三师已经经铁路顺利进驻聊城,第三十四师在济宁与张怀芝部完成交接后,留下一个团的兵力,其余一旅又两个步兵团继续向兖州进发,估计明日下午可到达泰安。 “吴佩孚的司令部跟随教导师也就是新编第三十五师前进,最迟明天下午可到达平阴城,我军应吴佩孚要求紧急北调的重炮第五团一个小时前在蚌埠专用铁路线秘密登车,约在明天晚上十点左右到达聊城与第三十三师汇合。 “另外,紧急调拨给吴佩孚部的二十部电台和五十名通讯专业毕业的士官,已于今日傍晚赶到吴佩孚的前进司令部,通过一个半小时的测试,基本达到了我们的要求。” 杨度看到麻刚坐下,关心地端起茶杯递给麻刚,转向萧益民,问道:“目前,四川陆军军官学校里面有多少子玉送去的学员?” 萧益民回答:“他前年下半年才挑选人才送到成都,加上去年入学那批,只有两届学员共一百二十人,最快也要到明年夏季第一批才能毕业,一时半会儿他指望不上。怎么,他让你帮忙说情了?” 杨度点点头:“上次你派给他四位从德国回来的教官,为他组建和训练他的教导师,仅仅两个月时间部队面貌就大为改观,让他触动很大,所以他明知我军各师和海南各部也在整训,还是希望我们能给他多派去一些有作战经验的各科教官和参谋小组,毕竟他面临的压力很大,说不定要打一战才能进驻济南。” 萧益民无奈地摇摇头:“目前只能这样了……萧飞的独立第二师顶着第五十七师番号驻扎海州,陈兰亭的独立第一师已经集结于浦口基地,他们将顶着第五十五师的番号,随时要开往山东助战,还有刚完成整训的炮一团、跑二团也都加强到以上两个师,一旦打起来,这两师两团再加上蚌埠机场可怜的十几架战机,必须增设一个前线司令部或者集团军司令部统一指挥。 “我这里的人手也很紧张,怎么说这都是我军对外战争的首战,我比他吴子玉更担忧更着急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杨度一时间也没办法,他知道萧益民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在庞大对日作战计划的一系列预案中,还有如何应对日军可能会开辟淞沪战场的完整计划,为此,萧益民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和牺牲,其中有一点很令人佩服:为避免内讧,萧益民除了无奈地同意段祺瑞的心腹卢永祥接替重病的杨善德担任浙军督军之外,还给整编完毕的两个师浙军下拨了一个师的装备,尽管这些装备是独立第一师刚换下来的,但装备不到一年,而且保养完好,算起来仍然是一笔可观的付出。 “司令,北上的两个师我倒是不担心,吴佩孚那边估计问题也不会太大,毕竟驻扎徐州的廖震将军麾下还有两个精锐师,随时可以增援山东战场,属下担心的是航空兵,仅有那么十几架战机恐怕不够用,能不能迅速联系美国人,想办法绕过列强的武器禁运检查,再买一批战机回来?游弋在山东沿海的日本军舰的舰炮是个巨大威胁啊!”麻刚低声提议。 萧益民苦笑道:“没办法,哪怕我们将价格提高一倍,美国人都不敢再卖给我们,要不是三个月前在夏普乐的提醒下,我通过庄森买通了还继续驻扎德国的英国占领军两个将军,恐怕连那一百二十台容克公司的新型飞机发动机都弄不到。 “华西飞机制造公司几百名高薪聘请的德国工程师和技师虽然很敬业,但是只有两种型号一百二十台飞机发动机,其他从美国采购和从德国走私回来的飞机配件都还在海上漂,年底之前根本就不可能生产出战机来。 “所以,现有的十几架战机只能用于空中侦察和小规模的对地攻击,至于对付日本军舰,恐怕两年内都办不到。” 麻刚非常头疼:“如此一来,战损就大了!” 萧益民想了想,猛然站起大声说道:“代价再大也要打,哪怕死个十万八万的也要打到底,这一战将决定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们都要坚持到底! “走,开会去,今天我要统一大家的思想认识,谁也别想有什么侥幸,更别奢望什么国联干预,我们没准备好,难道小日本就准备好了吗?只有打,打得大家都你死我活了,才能见到黎明的曙光!” 第二三三章 步步紧逼的日军 萧益民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就被从外面推开,总参谋长曾超然快步进来,顺手将门带上,没有半点儿催促开会的意思。 “怎么样了?”萧益民重新坐下。 曾超然上前将电文递给萧益民:“这是吴佩孚将军刚刚发来的正式作战序列和请示电报。” 萧益民飞快看完,抬起头惊讶不已:“孙传芳什么时候投奔到吴子玉麾下了?” 曾超然上任后,连续三个多月巡视军中各部,熟悉情况,查阅了大量档案和历年各部在作战和训练方面的表现,可以说已经非常熟悉麾下各部将领、各师装备情况和战斗力,唯独对从未去过并相对独立的吴佩孚部比较陌生,因此也回答不了萧益民提出的问题。 倒是对国内各势力了如指掌的杨度了解大概的情况,他接过电文看完,微微一笑:“孙馨远投奔吴子玉不足为奇。首先,两人是山东老乡,当年又一同在袁大帅的北洋新军营务处共事,彼此关系相当不错; “其次,湖北督军王占元下野之后,吴子玉随即接过了王占元的那一大摊子,在鄂军中担任暂编师师长的孙馨远虽然调到北京陆军总部任职,但临走前把麾下五千余新兵全部交给了吴子玉,记得当时你还没有单刀赴会,估计不知道这事儿。” “再有,孙馨远此人聪颖过人,带兵有方,志存高远颇为自负,轻易不会投靠任何一方,因此在北京陆军总部蹉跎了两年,依然迟迟得不到段芝泉、冯华甫的重用,此次一定是吴子玉把他请来的,而且还很器重,竟然给了孙馨远司令部参谋长和教导师长的双重头衔。” 麻刚见萧益民转过头望向自己,老脸一红,心中颇不是滋味,如此重要的情报军情局竟然没有任何察觉,不得不说是个重大的工作失误。 曾超然提醒道:“关于孙传芳的任命,我们可以暂时放到一边,重要的是吴佩孚将军这份电报中所说的济南日军变动情况。之前我们对烟台日军的了解很可能出现了偏差,原先我们的情报认为驻扎烟台的日军为一个大队,但现在烟台日军一个大队已经增援至济南,以烟台的重要战略地位,日军肯定留有兵力驻守; “其次是济南城内的紧张气氛正在加剧,从济南日军将我军民从日使馆和日侨区驱逐出去并实施戒严来看,日军正在对我步步紧逼,似乎横下一条心要和我们打一仗了。” 萧益民用力掐灭烟头:“日军以区区三个步兵大队、一个骑兵中队、一个工兵大队、半个辎重大队的兵力,就想在济南打败我们?哼!纯属痴人做梦!我倒要看看,日军怎么个打法!走,开动员会去,开完会我们再议具体的应对方案,吴佩孚估计刚到东平湖西岸,还有两天准备时间。” …… 深夜十一点四十分,山东,东平湖西岸,戴庙,吴佩孚部中路指挥部。 巡营回来的山东督军吴佩孚、督军府总参谋长张其锽、前敌司令部参谋长兼三十五师中将师长孙传芳等六名将领再次聚在一起。 张其锽放下手中的两份电文,笑着向大家通报:“益帅回电同意我们的行动计划,令我军务必保证朱庆澜省长和中央政务院、外交部联合组建的谈判小组的安全,并提出了四点补充意见。 “另外,益帅还以中央军政部长的身份发来贺电,对馨远兄就任我军前敌参谋长和第三十五师师长表示祝贺!看来,之前我们的顾虑有点过了。” 众将听完非常高兴,纷纷向孙传芳表示祝贺。 吴佩孚哈哈一笑,习惯性地抬起手,挠了挠刚刮得锃亮的头顶:“哈哈!之前我的推测不错吧?益帅何等人物,其心胸与远见岂是段芝泉、冯华甫可比?” 孙传芳颇为感动,怎么也没料到从无交情也素未谋面的萧益民对他这么支持,当即站起来向吴佩孚致谢,然后颇为感慨地说:“益帅的胸怀实在令人钦佩,职下定当戮力报效,绝不辜负玉帅和益帅的期望!” 吴佩孚又是一笑,满意地让孙传芳坐下,转向张其锽问道:“益帅的四点补充建议是什么?” 张其锽记忆力很好,不用看电文就完整地背诵出来:“一、建议我军中路与南路合二为一,以便减少指挥环节,避免被敌偷袭;二、将泰安以南战区的作战任务交给即将北上的萧飞第五十三师和陈兰亭第五十五师;三、建议我军后卫部队尽快在兖州开辟一个简易机场,南京总部将派出八至十架战机配合我军行动;四、建议配属我军的重炮第五团继续隐蔽行军,主力各师各旅尽可能扩大侦查范围,严禁平民和商贾进入重炮团十公里范围之内。” “益帅是不是太担心了?”警卫旅长郭绪栋不以为然地说道。 吴佩孚当即沉下脸:“绪栋,你知道川军普通步兵师通常的日行军里程和行军警戒线如何设立吗?” “这个……属下还真没留意。”郭绪栋有点心虚了。 吴佩孚伸出个巴掌:“这段时间你肯定没到参谋处去过,所以你也不会知道益帅调给我们的参谋团的水平有多高,现在我就告诉你:川军普通步兵师的官兵在负重二十公斤的情况下,日行军里程不低于五十公里,而且能够连续行军十天不需要休整,他们在行军途中撒出去的侦察警戒小队,无论数量还是效率都要比我们高数倍,而且他们的行军警戒线有三层,分别为二十公里、十公里和五公里,其中第二层警戒小组通常配备无线电台!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这下不但郭绪栋目瞪口呆,孙传芳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张其锽嘿嘿笑了两声,打破尴尬,对新来不久的孙传芳解释道:“益帅麾下各师之所以百战百胜,名震中外,完全是因为他们的训练、行军、驻扎、作战等等,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十年征战下来已经形成了习惯,而这种看似不重要的习惯,正是他们战无不胜的法宝。” 吴佩孚随即感叹道:“大家不要奇怪,之前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经过多次前往益帅麾下各师参观取经之后,深有感触之余不得不肃然起敬,所以才会从去年开始,不断从益帅那里请来各兵种教官,还从军中选拔了三百余名尖子前往四川陆军军官学校深造,遗憾的是四川军校的教育和考核非常严苛,最后只留下一半入读,由此可见益帅治军的严厉。” “还有一件我是最想效法,一时间却难以办到的大事,就是建立新型指挥系统,益帅已经全部完成指挥系统的改良,麾下各师均建立起强大的参谋班子,取消了旅一级编制,由师部直接指挥下属所有步兵团、炮兵团、工兵营、辎重营和包括野战医院在内的所有后勤保障部队。 “如此一来,既减少了指挥环节,又缩短了反应时间,关键时候师长可直接指挥到营连一级的作战单位,非常了不起!等打完这一仗安定下来,我们就得改变现有的落后状况,否则,就会远远落到益帅和兄弟各军的后面了。” 吴佩孚发表了一通感慨,终于把精力转到了正题上,就目前齐头并进的三路部队和南京行营的建议进行紧张商讨,直到天色放量,才拿出完整的行动方案。 …… 四月十三日,晚八点,济南日军司令部。 从北京匆匆赶来的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高额细目蓄着日耳曼式胡子的日军青岛守备军司令本乡房太郎大将以及日本驻济南领事、日本陆军总部特派情报官员、日军驻济南守备部队等十余名文武官员汇聚一堂,就目前巴黎和会正在讨论的“德国将青岛完全交还中国”、日益严峻的山东局势、吴佩孚所部三个师接过山东防务、如何保证日本在山东利益及数万侨民安全等问题,举行紧急磋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林权助的秘书向与会者通报国际形势和日本内阁“尽可能温和解决山东问题”的相关指示后退到后排,林权助略作总结,便礼貌地征询本乡房太郎的意见:“将军阁下,请您说说军队的意见吧!” 本乡房太郎微微皱眉,显然是对林权助的明知故问颇为不快。 在调遣烟台步兵大队协防济南之前,本乡房太郎已经将军队的意见电告林权助,而林权助从北京匆匆赶来,无疑是接到日本内阁的指示后临时做出的决定,显然是对军方的意见不予支持。 尽管心中不满,但本乡房太郎还是能体谅日本内阁的苦衷,毕竟目前日本国内沉重的财政压力和不断下滑的经济状况令人头疼,可以说日本军队根本没有与中**队匆匆开战的计划和准备,因此,本乡房太郎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意见: “从目前山东新任督军吴佩孚的行动分析,对我大日本帝国在山东的利益非常不利,而且南京方面的军队出现了异动,除驻扎海州的新编第五十三师进入战备状态之外,南京统辖的另一个精锐师,也就是新编第五十五师也停止了训练,正在南京北岸的浦口军事训练基地集结。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中**队正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来威胁驻扎山东地区的我大日本帝**队,以达到他们控制山东、制约大日本帝国势力扩张的目的,对此,我们必须以更为强硬的态度来面对一切!” 本乡房太郎的话语刚落,与会的武官们立刻大声支持,一个个语气坚决,神色怒愤,让林权助和几名文官深感压力。 面对逼宫似的愤怒军人,林权助只好退后一步,在争取到济南谈判的时间和较为宽松的条件之后,默许了军队采取强硬的、针锋相对步步紧逼的军事布置。 第二三四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日本和中**队在山东地区针锋相对的军事行动,终于吓坏了欧美列强,汇聚法国巴黎为自身利益争得面红耳赤的欧美各国突然发现,中国局势的急剧恶化已经危害到自身的在华利益,于是不约而同地停止针对日本政府要求获得山东权益的讨论会议,分别与中日两国代表举行会谈,向中日两国政府发出停止对抗、和平解决的呼吁,各国驻华使节走马灯一般出入南京行营,全力斡旋。 被任命为前敌总指挥的曾超然,此时已经带领强大的参谋班子,秘密前往山东临沂,指挥萧飞的第五十三师、陈兰亭的第五十五师和两个炮团向诸城和日照疾进,与济南方向的吴佩孚两路大军遥相呼应,给日本军队施加了巨大压力。 萧益民和杨度也随之结束了对吴淞要塞和江阴要塞的视察,返回南京指挥全局,并与络绎来访的欧美各国使节举行诚挚会谈,非常委婉地告知中国政府的底线:日本军队必须服从世界大多数国家在巴黎和会上做出的公正裁决,无条件撤离中国山东地区,否则,中**队为了主权和尊严,不惜死战到底! 也许是受到世界舆论越来越大的压力,中**队两路大军行至济南外围二十公里和青岛西面三十公里便停止了前进,与严阵以待的日军形成对峙之势。 日军面对南北两路咄咄逼人的七万中**队也非常顾忌,不但不敢打响第一枪,还在巨大的压力下停止对济南和胶济铁路沿线中国民众的掠夺和驱逐,但是日本政府和军队疯狂的叫嚣以及宣称将对中国发动全面战争的威胁,却进一步地升级。 本来中国各界民众就对日本在巴黎和会上强行宣布,将履行与北洋政府签订的《二十一条》若干条款的野蛮行径无比愤慨,再听到日本政府和军队在山东问题上的狂妄叫嚣与在济南、青岛等地的疯狂屠杀罪行,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全面爆发,首先从北京发起的爱国学生和知识界游。行声讨活动,以燎原之势向全国蔓延开来。 五月二日,正当军中将校对萧益民迟迟没有进一步命令传达感到压抑与惊讶之际,南京各界民众的游。行示。威申请递到了南京警察局和南京行营案头,萧益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热情接见十余名知识界、工商界和社会团体代表,与大家开诚布公地商讨过后,同意了南京各界的十万人游。行示。威申请。 入夜,军情局长麻刚再次进入萧益民的办公室,将一份厚达十五页的详细调查报告上呈萧益民: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南京还较为平稳,暂时没有发现北方过来的串。联者,但是上海情况很复杂,那位从南洋归来就读于复旦公学的学生何葆仁当选上海学联主席,据调查,此人与北京学界领袖方豪关系密切,近期频繁通信,而且还三次进入上海的俄国领事馆。从目前得到的情况看,我担心上海的游。行示。威会失控。” 萧益民顿感头痛:“游。行示。威并不可怕,反而是一次难得的爱国行动,用好了不但能增强国民的凝聚力和忧患意识,还能对正在召开的巴黎和会产生积极影响和作用。我之所以没有让吴佩孚和曾超然他们继续向日本人施加压力,迫使日本人打响第一枪,就是担心这两件事情凑到一起。”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麻刚恍然大悟,进而联想到萧益民为何允许大批中外记者跟随吴佩孚和曾超然指挥的部队一路随行采访。 萧益民颇为担忧地说道:“还有件事,之前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现在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了,北京大学的教授李守常、陈庆同的身份很复杂,他们的背后有红色俄国驻华使馆的支持,他们开始逐步接受布尔什维克那一套,提倡使用暴力来达到革命目的,这一点相当可怕,好在如今俄国人在欧美各国的联合压制下自顾不暇,没有什么精力向中国传播他们的革命思想和手段,但是我们需要警惕了,决不能让俄国人在我们国家搞阴谋。” 麻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这样,是不是应该把情况向段芝泉通报一下?我估计北京的情况更严峻,弄不好届时会出现严重的骚乱。” “可以,而且还要提醒他们,从现在起就要做好应变准备,最好能派出所有警察和军警维持秩序,决不能发生死人事件,否则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好名声就得完蛋。”萧益民补充道。 “好的,我立即去办!”麻刚随即站起来。 “顺便帮我把皙子先生叫来,他在楼下办公室加班。”萧益民吩咐道。 十余分钟后,身穿文人长衫、手摇折扇的杨度推门进来,看到茶几上已经摆好的精美的茶具,微微一笑坐下,端起刚泡好的热茶,惬意地品尝起来。 “春茶刚出来,你到哪儿弄来的我老家的君山毛尖?” 杨度品茗后很惊讶,心里一阵感动,萧益民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他带来丝丝温暖,让他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萧益民笑道:“昨天谭祖庵派人送来的,说邵阳钢铁厂二期工程成功投产了,祝贺一下。” 杨度不由莞尔:“恐怕主要还是感谢你帮他建立起了衡阳兵工厂吧?说起来有点搞不懂,谭祖庵和程颂云应该都是知兵的人,可为何目光如此短浅,竟然忙不迭地接手我们已经淘汰的长步枪生产线?” 萧益民摇头道:“他们可不笨,我们换下来的两条仿毛瑟步枪生产线没用几年,八成新啊,可以说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生产线了,比起我们协助汉阳厂安装的那条生产线不遑多让,要不是我们从比利时悄悄弄回来两条更先进的生产线,我还不舍得转让给他们呢。” 杨度不屑地瘪瘪嘴:“得了吧你,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们拿到了生产线,还不照样得从四川购买零部件?再说了,要不是我们这几年量产的步枪射击时枪焰大,声音太响,你会更改设计,然后再引进两条更先进的生产线?” 萧益民又是一笑,略过这个问题,说起了正事:“唐绍仪给你回信了没有?” 杨度叹息一声:“回信了,真没想到他会是共济会在中国扶持的代理人,前年他和伍廷芳在上海租界成立中国共济会的时候,我还持支持态度呢,哪里会想到共济会竟然如此地阴险邪恶? “哼哼,让他们分别加入我国的南北两大对立政府,这得花多少心机和资本才做得出来啊!之前我和孙宝琦几个还纳闷儿,为什么唐绍仪这样的人才入不了你的法眼,原来你早就怀疑他的身份了,令人感慨啊!” “不止他们两个,还有上海的中国青年基督教协会里面也有两个,估计是他们察觉我知道他们的底细了,所以才没有削尖脑袋挤进我们南京行营来。”萧益民尽管表现得轻松一些,可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有些后怕。 “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杨度好奇地问。 萧益民只好胡说:“美国佬告诉我的,还有前几年日本人驱逐过在东京建立共济会的几个洋人,因为日本人也非常清楚共济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所以我们也得提高警惕才行……虽然受制于目前的形势,我们不能把上海和广州的两个共济会怎么样,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赶出中国!” 杨度默默点头,良久后低声问道:“俄国人再次递来的申请怎么处理?他们没有再提汉口租界和领事馆的事情,看样子是捏着鼻子认了,只想恢复在南京的老领事馆。” 萧益民慎重地说道:“答应他们吧,多一个沟通的渠道也好,他们在交谈中没提到徐树铮率部进驻库伦吗?” 杨度提起茶壶,给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然后道:“提及了,但是没有我们所担心的外交抗议,只是希望我们将聚集在库伦和九原一带的前沙俄军队残部驱逐出境,不让这些白俄军队再损害俄国的利益和名誉,同时也谈到了以政治避难和难民身份滞留于上海的一万多白俄,希望我们不要再给这些对俄国政府心怀仇恨的**分子居留权,我回答说等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后再说。” 萧益民点点头:“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山东,而是蒙古和东北,根据王正廷和顾维钧两人从巴黎发回的报告分析,欧美各国特别是英国和美国,对我们开放东三省投资市场和矿产资源开采权非常感兴趣。 “英国人十几年来一直想把势力范围扩展到东三省,只是碍于与日本的同盟关系无法实行,美国人却不一样,他们急于打开中国市场,急于树立在亚洲的政治影响力,再加上我在上次与美国公使的交谈中,透露了货币改革的愿望,他们就更热心了,而且希望参与我们的货币改革计划,为此不惜向我们提供财政帮助。” 杨度沉思片刻:“既然这样,山东问题更需要慎重了,恐怕目前的对峙局面还得继续维持一段时间,不过要争取破局的主动。” 萧益民问道:“要是破局的话,你说,要是我们在陕西来一下怎么样?反正邓锡侯和陈树藩已经做好了反攻的准备,干脆帮他们打一场大战,然后让大多由甘陕和豫西难民组成的第十军北上九原,彻底把蒙古局势稳定下来。” 杨度惊讶地望向萧益民,好在他已经逐步适应萧益民跳跃式的思维,立即把蒙古、东北、华北和山东连在一起考虑,最后发现萧益民不知何时已经布下了一个很大的棋局。 第二三五章 乱中取事 自五月四日起,在北京正式发起的反对帝国主义霸权的爱国运动迅速向全国扩展,对中国的历史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 与北方十余个大中城市数百万青年学子和各界民众波澜壮阔的游。行示。威、抗议请。愿活动相比,南中国所有城市的游。行请。愿行动均显得更为有序,即使是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数十万人长达三天的游。行抗议运动都没有引发任何骚乱,倒是有数百名企图浑水摸鱼、偷摸拐骗的地痞流氓被严阵以待的军警无情地逮捕和镇压。 就在全世界的目光都在惊恐地注视着中国从未有过的反帝反封建运动的时候,打打停停的陕西各派军阀之间的战争突然升级。 蓄势已久的邓锡侯和陈树藩两部联军突然发力,指挥十二万养精蓄锐、装备一新的军队发起突然反击,仅用三天时间就击败了井岳秀、董振五、邓宝珊和杨虎城各部组成的靖**,以令人目不暇接的惊人速度,先后收复西安、洛南、周芷、宝鸡、泾阳、高陵等二十余县,两路大军兵锋直逼三原和潼关。 驻守渭南一线的刘镇华的镇嵩军见势不妙,立刻通电全国,宣布保持中立,谁知此举惹恼了靖**各部将领,在全线退却中伤亡轻微的靖**第二路军在司令樊钟秀的命令下,对毫无防备的镇嵩军发起突然打击,仅用半天时间就打死打伤刘镇华部四千余众,迫使刘镇华率领惊慌失措的镇嵩军撤往东南方向,樊钟秀随即命令所部停止追击,将刘镇华部来不及带走的所有军需物资抢掠一空,然后迅速北撤。 镇嵩军将领对此无比怨恨,在司令刘镇华的率领下,果断与邓锡侯部结盟,在邓锡侯的慷慨支援下,迅速补齐武器弹药,对撤往陕北一线的靖**发起了疯狂的追击和报复。 本已经拿定主意支持靖**的山西王阎锡山闻讯大吃一惊,立刻放弃对军纪败坏、毫无信用可言的靖**的支持,命令即将赶赴陕西助战的三个师停止前进,严守边境,开始坐山观虎斗。 五月十九日,骁勇强悍的邓锡侯指挥大军击溃正面阻击之敌,摧毁三万敌军驻守的洛川至宜川防线,一举消灭井岳秀、樊钟秀部四千余人,俘虏敌人六千余人,随后马不停蹄继续北上,于五月二十四日占领靖**的大后方榆林,雄踞陕北和陕甘宁地区数年之久的靖**自此彻底失败,井岳秀等数十名靖**将领率领剩下的三千余残部猖狂西逃,进入河西地区,寻求马家军的庇护。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捷报传来,南京行营一片欢腾,萧益民终于对真诚服从、知耻后勇的邓锡侯放下心来,不但发去热情洋溢的嘉奖电,还在众将面前大赞邓锡侯颇具名将风范。 “益帅,是否对陕西战场进行宣传?”祝贺晚会上,南京行营宣传部长兼《中国时报》社长林白水高兴地问道。 萧益民轻轻摇动手中的葡萄酒: “这是应该的,不过尽量多宣传陈树藩、刘镇华两位将军的正面形象,邓锡侯那里还是采取低调策略,在关键的地方着重提一下即可,因为邓锡侯率领的三个师必须长期驻扎榆林,而榆林将成为我們保卫并策应蒙古友军的训练和后勤保障基地,成为我军保卫蒙古这块辽阔国土的跳板。 “等陕西局势平稳之后,我們还要在陕甘宁地区征召三万新兵到榆林训练,然后徐徐向北,长期占领和驻守九原和归绥,一年之内,我們必须在以上三地建立起永久的军事基地,这对国家的统一和未来中国北方的经济发展,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林白水略微品味,立刻明白萧益民的庞大计划:“明白了!看来我們要在榆林建立记者站了,哈哈!” 萧益民的新任机要副官麻荣悄然到来,在萧益民耳边一阵低语。 萧益民微微点头,小声吩咐几句,然后便拉上林白水,悄然离开行营文武官员們难得一聚的热闹会场,乘坐电梯回到五楼的办公室。 五分钟不到,杨度、麻刚、万连峰、张斯可等主要将领和智囊全部到来,非常熟悉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萧益民点燃支香烟,把烟盒和美国人送的镶钻纯金火机放到大茶几中间,示意大家随意,这才道: “临时召集大家来,是因为再次收到北京段祺瑞总统的讯问电,很显然,他对战前没有告诉他我們要占领榆林深感不快,似乎也不相信我們占领榆林是为了更好地支持徐树铮部稳固蒙古的説法。所以,我不得不把诸位找来,听取大家的意见。” 杨度当仁不让,率先发表看法: “这里面不但有日本人向段芝泉施加的压力,很可能还有阎百川向中央政府的压力,毕竟我們拿下榆林和神木之后,山西通往西面的道路完全被我军控制,不但对晋西北地区形成了威胁,也堵死了山西通往西部和西北地区的重要商道,粗粗一算,只要邓锡侯愿意,每年完全可以从这两条商道收取两百万元以上的商税,更别提今后从马匹、牛羊、毛皮和药材等自主经营中获得的巨大利润了。” 众人听完杨度的介绍,这才发现其中还有如此重要的利益纠葛,不由得热烈地议论起来。 萧益民也不制止,等大家説过瘾停下来,才微笑着説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计划:“八年来,陕西商会一直和我們保持合作,如今名震全国的四川商会也一直盼望打通陕甘宁和蒙古的商道,现在我們终于可以满足这些多年来默默支持我們的商人了。” “司令説得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算盘越打越精的后勤部长何成良开始算数了:“先不説之前我军和川鄂湘黔等省每年都要采购的马匹、耕牛、毛皮和药材等物资能省去中间的冤枉钱,仅仅是鸦片走私这一项,需求量越来越大、而且大都从山西和直隶高价进货的蒙古,就能给我們带来巨额利润。 “只要经营得好,哪怕我們在榆林驻扎五万驻军,也完全能够自给自足,甚至还略有盈余,仅凭这一点,我們就不能对北洋和山西让步,要是他們有本事,怎么这么多年不去打下这块重要的地盘?”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均感到无比自豪。 杨度笑了笑,提醒道:“虽然这是我們的心里话,但在外面可不能这么説,成良以后还得多注意,不能贪一时口舌之快而有损我們的整体计划实施。” 何成良连忙谦逊地答应下来:“先生説的是,我一定注意。” 萧益民非常满意:“好了,先谈谈怎么回复段总统的讯问……嗯,我們该怎么打消阎锡山的怨气呢?毕竟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們还要求得方方面面的支持,哪怕不能得到北地各方诸侯的支持,也尽量不要树敌,否则将会影响到我們的统一大业。” 众人纷纷点头,萧益民继续説道: “现在摆在我們面前的问题有三个,第一、如何让段总统和北洋各军相信我們的善意,以及未来我們对蒙古友军的支持;第二、如何打消阎锡山的顾虑,让他知道我們不会和他成为敌人,顶多就是在商场上有些竞争,其他方面我們还希望与他增进相互了解,加强合作;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們该如何向中外各界解释五万军队长期驻扎榆林这一事实? “在此之前,我认为可以不管任何人的看法,尽可能低调行事即可,但现在看来,很可能行不通了,虽然我們乱中取胜,走出了极为成功、关键的一步,但是接下来还得迈出第二步、第三步,一直到实现控制蒙古和辽西地区的阶段性目标为止。 “再有就是,从张家口分别至库伦和归绥这两条铁路我們都包给了英国人,其中从张家口到归绥这段一百六十公里的铁路,再有三个月就能通车运营,陕西局势稳定之后,灵宝至西安的铁路就要复工,规划好的西安至榆林的省际公路扩建改建工程也将立刻施工,可以説,陕西一战和山东一战,是对我們的最大考验,好在陕西战役顺利达到我們的目的,剩下的山东战场很可能陷入长期的对峙状态,因为吴佩孚部已经顺利进入济南,日本人虽然没有撤走他們的军队,但在我军五个师的强大压力下,目前也不敢有什么挑衅行动。” “因此,我們必须趁现在宝贵的缓冲期,迅速解决我五万大军长期占领榆林地区所产生的问题。下面,请大家畅所欲言,不要担心想得不周到,任何的意见都有可能被采纳。” 沉默中,林白水率先发言:“我的意见还是舆论先行,益帅常引用德**事家克劳塞维茨的观点,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是达到政治目的的终极手段,我赞成!而政治宣传无疑是达到政治目的的重要手段之一,而且通常是先行的手段,所以我请大家先做出一个界定,也好让我們宣传部门顺利地开展工作。” 杨度和大家一样表示赞成,然后补充道:“可以在陕西各级政府的重组上,对段总统做出一定让步,但是有两点必须坚持,那就是把与我党建立了密切合作关系的陕西籍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推到陕西省长的宝座上;其次,不管谁来做陕西督军,陕南的汉中、安康地区必须掌握在我們手里!” “赞成!” “同意!” “好,下面商讨一下具体实施方案……” 第二三六章 宣示武力 会议之后,萧益民和他麾下文武开始忙碌起来,为消除霸占陕北和绥远大片土地带来的负面影响而日夜努力。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突变发生了——奉系军阀张作霖突然发难,挥师四万越过山海关,与驻扎遵化、丰润、滦县一线的北洋各军形成对峙之势。 在北洋内部斗争中失利郁郁而不得志的曹锟面对汹涌入关的奉系大军,大吃一惊,派出联络官质询奉军意欲何为的同时,紧急召集麾下各师将领商议对策,经过反复权衡对比得失,曹锟与麾下将领果断投入段祺瑞阵营,迅速调兵遣将,与奉军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 段祺瑞与北京中央政府官员对奉系军阀张作霖的强横深感震惊,尽管之前段祺瑞和他的中央政府对关外的张作霖有所提防,深知在争夺中央军政大权的政治斗争中一败再败的张作霖其实实力雄厚,而且在日本人的大力支持下,军力膨胀很快,绝对不甘心失败偏安一隅,但谁都没有想到,野心勃勃的张作霖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争夺中央权力而挥师入关。 就在段祺瑞和曹锟等人一面发动政治攻势抨击张作霖、一面调动军队严密布防之际,又一件令人震惊的军队分裂与背叛事件发生了: 已经晋升十六师师长的冯玉祥,拒不服从中央调遣,在没有征得总统段祺瑞和直属上司曹锟的同意、也没有知会左右友军的情况下,忽然通电全国,拒绝内战,随后率领所部飞速撤离蓟县防区,西进怀柔并强行占领北洋军物资仓库,将所有武器弹药和粮食物资洗掠一空,紧接着再次撤往西面的昌平县城。 惊怒万分的段祺瑞对冯玉祥痛恨不已,数月前力荐冯玉祥晋升师长、独当一面的曹锟更是对这一背叛行为破口大骂,但是在总兵力已达二十万的奉系军阀张作霖的巨大压迫之下,段祺瑞和曹锟只能面对现实,除了迅速调兵遣将弥补防线漏洞之外,还第一时间致电南京,向萧益民通报详情,请求萧益民给予军事和政治上的大力支持。 六月二十八日晚,南京。 出席南京行营紧急会议的军政要员听完萧益民的详细通报,立刻发现华北局势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不由得三三两两热议起来,纷纷推测奉系军队突然发难的目的和其幕后背景。 坐在萧益民左手边的杨度缓缓移动身子,在萧益民耳边低声说道: “没想到你的担忧这么快就出现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军驻扎榆林地区估计没人再去说三道四了,如今恐怕全中国乃至欧美列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北京和山海关内外。” 萧益民苦笑道:“要是能避免直、皖和奉系交恶,或者将这两大势力的争斗推迟个一两年,我宁愿接受全国各界对我军强占榆林地区的口诛笔伐!现在好了,我们付出巨大代价,好不容易在巴黎和会上获得欧美列强的支持,迫使小日本不得不承诺在本年底之前完全撤离山东,气急败坏阴险狡诈的小日本就给我们在华北来这一出。” 杨度嘿嘿一笑:“这样不正好吗?如果张作霖不来这一出,恐怕你还找不到借口挥师北上呢。” “难啊!” 萧益民指指桌面上的文件夹:“段芝泉和曹仲珊只是向我们伸手要武器弹药,要军饷援助,根本就不愿意让我们出兵助战。现在看来,他们两人和北洋那些遗老遗少们早就对我们有所防备了。” 杨度点点头:“明知道这样,你还必须得支持他们对抗张作霖,否则,一旦段芝泉他们觉得自己顶不住奉军的攻势,绝对会把正在库伦平叛的徐树铮两个精锐师调回来,而我们又没有任何接防蒙古的准备,哪怕现在立刻命令驻榆林各部抓紧时间,迅速从四川大本营调集大批物资北上,至少也要耗费三四个月的时间,如此一来,徐树铮的蒙古平叛行动必将功败垂成,由此而带来的隐患就会更大。” 萧益民重重点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现在不但华北令我手足无措,就连山东局势也将受到严重影响……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时时刻刻小心防备小日本借机玩弄阴谋,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铸成全国性的动乱,甚至大规模的内战。” 杨度微微感叹:“日本人够狠啊!我们好不容易以削弱张作霖奉系势力、阻止日本谋取霸占我东三省为由,说服段芝泉和中央政府那帮人向世界各国开放东北市场,日本人就马上给我们当头一棒,我们未来要保住山东的平稳交接,还不得不默默忍受这种明目张胆的屈辱,唉……” 这时会议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萧益民满肚子气无从发泄,站起来双手虚压,大声喊道:“诸位请安静,真要发表意见也要一个个来……王键,你小子这么激动干什么?” 王键面红耳赤地站起来:“司令,我们几个意见完全一致,那就是决不能向东北的土匪头子示弱,更不能让日本人的阴谋诡计得逞!司令,下令吧,我第一集团军三个师基本完成换装,只要司令一声令下,我部三日内即可挥师北上,将张作霖和奉军赶出关内!” “司令,下令吧!”第一集团军几个师长、参谋长齐齐站起请命。 驻守徐州的第三集团军司令廖震连忙站起:“司令,我们徐州两个师虽然没有换装,但手上的装备足以将奉军击败!” 萧益民慢慢坐下,抬起右手摆了摆:“好了好了!大家坐下,这事急不来,急也没有用,把你们招来就是要商量对策,越是这个时候咱们就越需要冷静。” 会场立即安静下来,将领们在萧益民和杨度的引导下,有序地发表自己的见解,紧急从上海赶来的军情军长麻刚也简要地介绍了北方各省方方面面的相关情报,并将奉军五万人马源源不断集结于锦州的消息向大家通报。 紧急会议一直延续到二十九日上午九点才结束,略作洗漱之后,萧益民带上杨度、王键、廖震和总部三位处长下到一楼大厅,向闻风而来的百余名中外记者宣布重要决定: 一、驻扎南通、常州、扬州的王键集团军三个师即日起调集南京换装,以上防区由浙军第一警备师、江苏第一、第二警备师接防。 二、正在广东、海南海域进行训练的江防舰队三十二艘内河炮舰、鱼雷舰、运输舰已顺利完成训练任务,即日起返回长江中下游防区。 三、经过南京行营特别会议讨论通过,并报请中央批准,南京行营将于七月一日上午八点举行阅兵仪式。 四、南京行营服从中央政府的领导,拥护段祺瑞总统的正确决定,随时听从中央的调遣和命令。 四条决定一经宣布,立刻引发会场一片惊呼,所有记者都从中闻到了浓郁的硝烟味道,一个个兴奋得不能自己。 萧益民等人没有再接受记者的提问,含笑站起结束了新闻发布会。 数小时后,南京行营的四条决定传遍全国,引发中外各势力的强烈反应,特别是预定于七月一日举行的阅兵仪式,牵动了无数人的神经。 在此之前,萧益民旗下军工企业研制成功并开始量产的诸多先进武器,陆续被中外报纸曝光。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其中,包括产自四川重庆威力巨大的120MM重炮、引进美国德州拖拉机制造公司和雪佛兰汽车公司零部件在金陵重工业集团组装而成的轮式铁甲战车、自主研发的新型冲锋枪等等先进武器装备等等,每一种武器都引发中外各界的一片瞩目。 如今,这些武器装备极有可能在七月一日的阅兵式中出现,而且具有强烈的政治意义和武力宣示意味,怎么不让中外各界一片瞩目? 令人无奈的是,无论是南京的两大工业企业,还是南京城内外的三大军营,长期以来都处于严密的封锁戒备状态;从长江上游源源不断开来的军用运输船停靠的淮河口军用码头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众多记者和市民均被荷枪实弹的警卫官兵隔离在三百米之外,谁也无法看到从千吨货船上一批批吊下码头的重型装备的真面目。 两天之内,南京城的外来人口大幅度增加,大街小巷茶馆酒肆谈论的话题全都是即将举行的盛大阅兵仪式。 中外各势力的特务密探悄然汇聚南京,让数以千计的南京行营军情人员和南京警察紧张不已;欧美各国使节蜂拥而至,频繁造访警备森严的南京行营,探究中国最大的军事集团的最终目的。 七月一日凌晨一点,从南京行营以北刚刚修复竣工的定淮门,到南京行营以南的清凉门开始戒严,数以百计的军用卡车拖拽着套上炮衣的沉重火炮,缓缓开进戒严区域。 凌晨五点,从浦口基地、紫金山大营、玄武湖大营和南面兵工厂大营汇聚而来的一万名各兵种官兵,有序进入阅兵主干道虎踞大道。 凌晨六点,八十二辆喷涂成迷彩色、并披上伪装网的装甲战车,终于开进了清凉门,沿着干净整齐的大道轰隆隆向北进发。 第二三七章 团结的力量 “阅兵式盛况空前,新装备威力强横!” “中国第一支机械化军队横空出世!” “三万精锐整齐亮相,先进装备层出不穷!” “强悍武力剑指北方!” …… 七月一日的盛大阅兵仪式,引发中外各界的强烈反响,如果说配备大口径重机枪的两百辆轮式装甲战车、四十八辆安装大口径迫击炮的小型突击战车、寒光闪闪的新型冲锋枪等先进武器装备令观者阵阵惊呼的话,那么三万精锐将士整齐的脚步、方方正正如刀削版整齐的队列、惊天动地的口号和压倒一切的意志,更加令人惊恐震撼。 “从阅兵过程中的阵阵惊呼和各方的热烈反响来看,阅兵仪式圆满地达到了预期目的。” 这是萧益民在阅兵式之后举行的答谢午宴上面对中外各界代表时的总结,没有任何豪言壮语,也没有半点儿过分的谦逊,更没有各界期待的具体指向和威慑,但萧益民不卑不亢、简明扼要的表现,反而令听者暗自赞叹。 午宴即将结束之际,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宴会现场: 参加阅兵仪式的三万精锐没有返回自己的营地,而是登上渡轮,开往江北的浦口,其中一个师连同装甲战车等重型装备,全部开上了等候在专用线上的三列火车,马不停蹄向北开进! 阵阵惊呼声中,萧益民和参加午宴的三十余名将校已经悄然离去,数十名欧美记者这时已经反应过来,相继放下手中的刀叉和美酒,激动万分地冲向电报电话局和南京行营对外联络处。 下午三点,更令人震惊的情况出现了: 湖南、湖北、四川、西康、贵州、江西、广东、浙江、江苏等九省督军像是约好一样,通电全国,宣布拥护总统段祺瑞、军政部长萧益民和中央政府的领导,麾下将士整训完毕严阵以待,只要中央一声召唤,即挥师北上,讨伐叛逆! 下午五点,云南和福建两省督军先后通电全国,表示拥护段祺瑞总统和中央政府,反对任何分裂国家的行为。 自此,在行营会议室里苦苦等候的萧益民和他的文武官员们彻底放下心来,特别是云南督军唐继尧和福建督军李厚基迟来的通电,令萧益民等人迎来了意外之喜,也从中看到了云南与福建的妥协和示好,显示出整个南中国强大的团结力量,必将激励全国民众反对内战、抵御外辱的信念和热情,对居心叵测的日本帝国主义和奉系军阀势力形成巨大的威慑。 阵阵爽朗的笑声中,萧益民如释重负地大声感叹:“令人欣慰啊!” 王陵基开怀不已:“确实如此……不过,阅兵仪式之后,王键立即率部北上,足以让各省看清楚我军的决心了,估计不用等王键的三个师开到山东兖州和德州一线,张作霖就得考虑是否还有胜算,恐怕日本人也不愿意看到南方十几个省的联军轰隆隆开向山海关一线。” “哈哈!正是如此。” 杨度神采奕奕,悠然自得,像是喝下了三斤醇酒一样:“这一次算是开眼界了,从做出决定,到顺利举行盛大阅兵式,再到一鼓作气挥师北上,前前后后仅用了短短两天时间,放在以前我根本不敢想象,就算是袁大帅时期的区区一个秋操,准备时间也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为何益帅和诸位将军总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了,确实有骄傲的本钱啊!” 众将相视一眼,每张笑脸上都挂满了自豪。 等大家安静下来,萧益民说出自己的下一部计划: “根据北京总部和我们的情报渠道刚刚发回的系列密电看,张作霖的两路大军已经停止南下,并在山海关以南地区原地构筑防线,所以我估计接下来就是互相扯皮和讨价还价了,而且我敢说,不超过今天晚上,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就会急巴巴赶来向我们提出强烈抗议。” 众人均点头同意,萧益民继续说道: “但是,王键的三个师不能停止行动,还要继续通过火车迅速向山东开进,一定要给山东日军和山海关一线的张作霖部继续施加压力,给在河北东部和北部地区迎敌的北洋各军树立信心,哪怕最后打不起来,也是一次很好的实战演练,不需要有什么顾虑,气可鼓而不可泄!” “没错!就该按照既定计划实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杨度大力支持。 众将齐声附和,眼里均是浓浓的战意。 一年多没有打一场大战了,谁不想抓住这个立功受奖、留名青史的宝贵机会?无奈萧益民偏心,把这个绝好的机会留给了王键和他统率的、曾经被誉为铁军的三个主力师。 萧益民笑着道:“我打算按计划出去巡视一圈,先和方舟到南昌看看,然后从赣南前往广州,陈炯明那边已经多次来电来函询问我的启程时间,估计要在广东停留一周左右时间,然后借视察湛江军港的机会,悄悄到海南看看。” 昨天刚从北方赶来的朱庆澜连忙问道:“益帅,值此关键时期,不能轻离大本营啊!无论是山东还是山海关,只要有个变动,就需要益帅临机决断!” 萧益民笑着道:“没关系,大本营不是还有皙子先生和诸位将军看家吗?哪怕突然打起来也没问题,各种计划和应对方案早已完备,照着执行即可,哪怕需要我的意见,不是还有无线电台吗?放心吧!” “这可不一样啊!”朱庆澜还是不放心。 杨度笑着解释:“子桥无需过虑,这个时候益帅南巡,反而不会引起太多注意,毕竟关注点均在一触即发的北方,益帅也需要出去走上一圈,和各省封疆大吏见个面,叙叙旧,除了感谢人家的捧场、检阅各省军队的整编成果之外,还得商讨一下各省明年开始的税收上缴问题。再有就是海南的中美合资钢铁厂即将建成,临高的海军造船厂也已经投产,生产的快速巡逻艇都穿梭在长江之上了,大批有功将士需要慰问嘉奖啊,哈哈!” 朱庆澜回味过来,对萧益民笑了笑不再坚持。众将也都会意地笑了起来,心里都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不方便向朱庆澜透露,所以谁也没有做出什么补充说明。 次日清晨六点,载着萧益民、王陵基、行营各处主官和一个警卫营兵力的“南昌号”炮舰,在四艘快速炮艇的护卫下,驶离秦淮河口的军用码头,在晨曦的薄雾中,逆流而上,徐徐远去。 …… 七月二日上午,北京总统府。 “给徐将军回电:得益于南方各省之鼎力相助,冀东一线局势已逐渐稳定,勿念,你部应按原定计划,迅速肃清库伦地区伪蒙武装,羁押之白俄官兵需尽快解送归绥玉泉大营。” 段祺瑞口述完毕,在电文上签上字,转向已经放松下来的曹锟和王士珍等人:“诸位怎么看张雨亭特使送来的谈判信函?” 曹锟看到王士珍等人也望向自己,下意识地摸摸上翘的胡子,沉思片刻:“那就谈吧,不过要借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两面三刀的冯焕章,绝不能让这个巨大隐患继续留在昌平,说句泄气的话,我睡觉都担心他在我背后插上一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众人看到曹锟懊悔的样子,唏嘘不已,段祺瑞心里是又气又恨,奇怪的是还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 王士珍慎重地分析:“恐怕还没等到我们去找他,他已经率部西去了。” 曹锟的参谋长熊炳琦立刻会意过来:“是了,只要一鸣老弟挥师北上的消息传到冯焕章那里,他必然知道昌平待不住了,而且还得时时防备幼铮的大军从库伦南下攻击,因此他必定会匆匆逃往晋西北地区,阎百川可是他的老朋友,以阎百川八面玲珑的性格,肯定会接纳冯焕章,说不定还会代他向我们求情。” 曹锟轻轻拍了拍桌子,懊悔地说:“极有可能会如此……这下事情有点儿复杂了。” 段祺瑞不屑地笑道:“没什么复杂的,冯焕章部已经被取消番号,他手下的一个师近半是新兵,在舆论的打击下逃的逃散的散,如今他身边能剩下三四千人马就算不错了,而且邓锡侯的三个满编师早已占领九原至榆林一线,及时堵住冯焕章的西逃之路,他就是想跑到河套去与井岳秀那群被打得损兵折将的老兄弟汇合,也过不了邓锡侯这一关。邓锡侯这个川猴子可不像我们这般顾念多年的袍泽之情,见到冯焕章恐怕招呼都不打一个就会往死里揍。所以我认为,冯焕章除了逃进山西避祸之外,哪里也去不了。” 众人不约而同齐齐点头。 曹锟又是一叹:“想不到南方各省竟会如此团结,看来,萧益民南方霸主的地位已经彻底稳固了,我们这些人只能望而兴叹啊!” 熊炳琦无奈地直摇头:“北方贫瘠,兼之二十年来天气异常,不是干旱就是蝗灾,山东年年发洪水,三年来不但没有分文税收,反而要大力赈济;河南土匪如林,内战不休,唯独豫南和豫东南这个粮仓能保障收成;陕西大战方停,陈树藩、邓锡侯和刘镇华三人坐镇,至今没有对中央的意见有何回应;山西倒是年年风调雨顺,几年来工商百业均有所发展,无奈阎百川这个铁公鸡已成气候,根本不用指望他能给中央上缴一文钱;唯独剩下平津、直隶、察哈尔、绥远支撑我北洋一系,要是没有南京两年来的数千万税赋,恐怕我们喝粥都喝不饱了!唉,再这么下去不行了,得想想办法了。” 众人听了沉重不已,可一时半会儿谁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先把目前的危机解除再说了。 第二三八章 殚心竭虑 盛夏季节的海南炎热而又潮湿,时不时突然而至的阵雨,不但没能给滚烫的地表降温,反而因蒸腾而起的热流笼罩让人更为难受。 位于海岛北部的临高地区却大不一样,这个从唐朝开始就是历朝历代流放犯人的地方,一直保存着完好的植被和天然的环境,放眼望去,层峦滴翠,绿意盎然,田野中河流交错,湖泊遍布,因此哪怕海面上热浪翻涌,阳光逼人,陆地上总是空气清新,凉爽宜人。 萧益民在数十名将校的簇拥下,穿过方圆五公里的军事禁区,通过六道严密警戒的哨卡,终于来到隐掩在山海和参天树林之间的敦门海军基地,茶水都来不及喝上一杯就匆匆走向码头上列队迎接的一百二十名中外技术专家和潜艇生产厂各部门负责人,与大家亲切握手,向每一位默默奉献的工作人员表示衷心感谢。 跟随在萧益民身后的德国驻南京总领事馆首席武官夏普乐少将指着一位矮壮的大胡子德国工程师,低声介绍: “萧,这位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德国潜艇设计师亨德雷德。冯。布雷默先生,正在船台上兴建的两艘U18型潜艇从立项到设计,都凝聚着他的智慧和心血。” 四十五岁的布雷默与萧益民紧紧握手:“将军,感谢您给了我把理想变成现实的珍贵机会,要是没有您和德意志国防军参谋总部的密切合作,恐怕再好的设计也会因为德意志的战败而扔到了大海里。 “另外,请允许我代表从苦难的祖国来到这个美丽海岛工作的三百二十五名德意志工程技术人员和近千名家属,以及在遥远的内陆地区四川愉快工作和生活的两千五百余名德国人,向您致以衷心的感谢!” 萧益民热情地伸出左掌,覆盖在布雷默有力的双手上: “我也要感谢您,感谢所有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帮助我们建设国家和军队的德国朋友!布雷默先生,我认为任何的困难都是暂时的,伟大的德国必定会重新崛起,再次走向辉煌!这个时间也许比较漫长,但绝不会超过十年,我相信勤劳勇敢、团结一心的德国人民一定能渡过眼前最艰难、最黑暗的痛苦时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您,将军,谢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暂时担任您的向导,向您介绍U18和U18B两个型号潜艇的建造情况,以及在得到美国全套先进机床母机和几种新型合金材料之后的改良设计。” 布雷默非常感动,他从萧益民眼睛里看到了诚挚的祝愿,从萧益民流利的德语中体会到真诚的友谊。 萧益民非常高兴:“求之不得啊!这正是我来到这里的一个重要目的,而且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目的。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隔着海峡的广东省最高军政长官陈炯明将军,这位是他的总参谋长许崇智将军,我身后各位大多是南京总部的各部门主官。” “见到您很荣幸……” 布雷默与陈炯明等人一一握手,随后也把身后的两名主要助手介绍给大家。 见面完毕,布雷默与陪同而来的夏普乐低语几句,随即走到萧益民面前:“我们知道将军的时间非常宝贵,听说明天还要赶往昌化港,视察那里的中美合资造船公司,为即将竣工通车的港口铁路剪彩,那么,现在就请您跟我来吧。” 布雷默直来直去的性格和崇高的职业精神,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萧益民身边的十余名将领早在成都那几年时间里,就充分领教了德国人的直爽和严谨,因此没有任何的不适。 反而是陈炯明和许崇智对如此简单的见面和交谈非常惊讶,如果不是事先得知萧益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秘密基地,与基地中工作的绝大多数德国专家没有见过面,陈炯明两人肯定会认为他们之间早已非常熟悉了。 走出几步,许崇智凑近陈炯明耳畔,低声问道:“竞公,一鸣老弟从哪里学会一口流利的德语的?” 陈炯明低声回答:“一鸣早在辛亥年前担任四川新军军务副处长的时候,就已经与德国人建立起了密切的合作关系,两年后他晋升四川省军政府军政次长,就开始着手引进德国先进设备和原材料,高薪聘请大批德国工程师和高级技师,仿造德式、美式武器装备,近十年来从未停止过。 “所以,不但一鸣本人的德语非常好,他麾下近千将校半数以上都能用德语和德国人轻松交流。除此之外,一鸣老弟的英语水平也很高,不但能读能写,还能用英文撰写军事论文和政治时评,这一点全世界都知道。” “原来这样,实在不简单啊!” 许崇智望着走在前面的萧益民羡慕不已,忽然发现自己与萧益民的距离越拉越远,心底里的那点儿不服气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高大宽阔的钢架结构厂棚,挡住了炎热的阳光。 厂棚下方两套新建的潜艇建造船台平行分布,彼此间距二十米左右,船台前方微微倾斜的混凝土地面上,可以看到十二条平行延伸的钢轨,从船台一直延伸到湛蓝的海水里,一看就知道为潜艇或者船舶竣工下海建造的。 船台上弧光闪烁,热气腾腾,三百多名中国技工在近百名德国专家的带领下,挥汗如雨,谁也没工夫看一眼在不远处参观查看的一大群军政官员,该焊接的焊接,该布线的布线,每个人的眼睛里似乎只有自己的工作。 几声长短不一的哨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东面船台上方的龙门吊正在缓缓移动,将一节在后方车间里加工好的船体稳稳地吊下,船台上三名德国技师和六名中国技工齐心协力,扶稳吊下的船体,在哨子声中缓缓实施对接。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布雷默指着正在对接的那节船体,非常自豪地向萧益民介绍: “这是我们首次使用模块式建造法,即把整艘潜艇的船壳分成十六个部分,先在车间里加工焊接,然后一段段地吊到船台上进行对接,之后才开始布置管线等其他工序。这种造舰方法早在三年前由德**用船舶技术研究所率先提出,并在小型布雷艇的建造中进行试验,但没有获得进一步的推广。 “我们经过半个多月的反复计算和印证过后,觉得完全可以在潜艇和三千吨以下级船舶建设中使用,并在三个月前的十艘近海快速巡逻艇建造中得到印证,于是就把这一方法运用到这艘U18B型潜艇的建造上来,并将在下一步建设过程中逐步加以丰富和改良。” “算过没有,运用这一先进方法,能比传统方法提前多少时间?”萧益民兴致盎然地询问。 布雷默非常肯定地回答:“与之前建造的八十吨级快速巡逻艇建造情况统计,总体建造时间节省了五分之二,预计在潜艇的建造中,能节省三分之一以上的建造工期,就以目前建造的这艘U18B来说,半年来从德国、美国采购回来的建造材料和柴油引擎都很充足,工程师和技师们之间的配合通过前面十艘快速巡逻艇的建造已经逐渐默契,原计划建造工期为五十天,按照现在完成的实际工作量计算,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天。” 萧益民欣喜不已:“布雷默先生,这么说起来,年底之前我们至少能保证十艘潜艇下水试航?”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布雷默愣了一下,摇摇头解释道:“这需要加上之前从德国秘密弄回来的那艘潜艇,以及上月初我们首次建成正在试航的二号潜艇,才能凑够十艘。原因有两个方面,第一、根据你们的海军提供的系列水文图,我们经过反复讨论之后做出了一系列的设计变更,决定完成左边船台上这艘潜艇之后,不再生产U18型潜艇,转而集中力量生产减少了一百三十吨排水量设计的U18B型潜艇,这个决定之前也得到了您的同意,不是吗?” “没错,我个人非常钦佩您和您的设计小组的杰出才华和严谨精神。”萧益民笑道。 布雷默接着解释:“第二个原因是,根据两艘潜艇数月来的使用情况,以及潜艇指挥官和操作员的情况反馈,以及您和您的参谋部门提出的要求,我们打算在目前两个型号潜艇的基础上,再设计一到两个型号的新型潜艇,以满足您和您的参谋部提出的速度和航程的要求。不过,有一个重要的工作还需要将军去做,否则我们所有的设计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请您尽管说!”萧益民立刻予以重视。 “我需要马力更大、重量更轻的潜艇发动机。之前德国海军的潜艇设计委员会已经有了几款新型柴油机的设计图纸,其中一款型号为SE210的改进型引擎,在一年半前就已经完成了样机的制造与测试工作,遗憾的是德国海军来不及量产,就战败了。”布雷默解释道。 萧益民立即转向夏普乐:“我亲爱的朋友,只能再次给你增加麻烦了。” 夏普乐耸耸肩:“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你知道很多时候,并不是钱的问题。” 萧益民指指船台上正在建造的两艘潜艇:“别对我说不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凝聚着德意志工程技术人员的心血,现在既然德意志无法发展军事技术,那么为什么你们不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呢?未来一旦协约国加诸到贵国的束缚解除,这些技术拿去马上就可以投入运用,不比你们现研制要方便得多吗? “因此,我亲爱的朋友,我衷心地希望贵国能够将整套潜艇发动机生产线的购买事项,列入到下一年度中德两国的合作项目之中,如果能够获得你们慷慨支持的话,我愿意为即将秘密前来的两个特别研究小组提供全部研究经费和薪水。” 夏普乐沉思片刻,终于无法拒绝萧益民给出的巨大诱惑:“好吧,我将如实向国内反映,我想达成的可能性很大。” 布雷默开心地笑了,萧益民身后的麻刚却暗自着急。等到再次向前参观的时候,麻刚悄悄跟在萧益民身侧,低声提醒: “小哥,如今到处花钱,总部和成都那边叫苦不迭,要是再全额支付德军秘密来华的两个研究小组的所有费用,恐怕未来三年都难以承受啊!” 萧益民微微后靠:“放心吧,下个月美国佬会送给我们三千万美元。” “凭什么?” “我把青岛至海州至南通的铁路建造权和十年运营权卖给美国佬了……别吱声,你知道就行。” 第二三九章 同舟共济 原定在海南视察三天时间的萧益民,最后竟然停留了足足五天,在参加石碌铁矿至昌化码头的铁路通车仪式后,萧益民一行还视察了能同时停泊和装卸两艘万吨远洋货轮的专用码头,拥有十二个中小型泊位的军民两用港,参观了基本竣工、投产在即的中美合资石碌钢铁公司,慰问了从国内迁移到昌化新城和石碌钢城的十二万民众代表。 最后一天,萧益民一行仍旧返回已经拥有八万人口的临高县城,就海南的农业发展,以及橡胶、咖啡、剑麻等经济作物的种植推广成果举行庆功会。 虽然海南建省仅仅只有半年时间,但是一年前萧益民就已经启动了庞大的海南发展计划,如今虽然尚未看到多少显著的成果和回报,但欣欣向荣的发展速度和良好趋势,足以让萧益民倍感满意。 海南省长孙宝琦及其行政班子勇于尝试锐意革新,在南京行营充足的粮食和物资保障下,仅用半年时间,就利用七十万移民开垦了十七万余亩水田和山地,修建了一千四百公里的省级公路和桥梁,在海南中南部沿海地区种植了八万余亩橡胶,扩建新建三十多个中小型军民两用海港,成功地与黎族等原住民部落增进了解,和睦共处,并出资帮助两个高山地区的黎族部落扩大银矿的开采。 已经被晒黑却精神焕发的孙宝琦自豪地汇报:仅是向海外前来投资定居的华人华侨和本地民众出售土地、渔港和码头这一项,就足够全省行政开销,而且竟还略有盈余;随着海南工农业建设的高速发展,进出口货物税收和工商业税收将会大幅度增加;农林牧渔等行业等后年免税期一过,每年增加的税收将不低于四百万元,完全能满足省会城市海口的扩建和基础设施的完善。 第六日上午,萧益民临行前亲自前往位于临高城东北的军事训练基地,查看五万官兵驻扎的营房和训练设施,还登上海拔四百米的炮兵训练场观察站,观看新编重炮七团的实弹训练射击考核。 在登上海岸警卫队的“临高号”驱逐舰前,萧益民再次前往位于海军秘密基地南面、正在紧张装修的两个秘密研究所和住宅区,与担负建设重任的南京行营总司令部直属第二工程兵团八千官兵共进午餐,这才结束了收获巨大的海南之行。 海岸警卫部队的旗舰“临高号”在八艘大小驱逐舰和快速炮艇的护卫下,劈波斩浪,全速向北,参观完“临高号”的陈炯明和许崇智等人对恍如横空出世的海南海军感慨不已,之前谁能知道仅成立半年时间的海南海岸警卫部队拥有如此众多如此先进的战舰? 谁能想得到,荒芜的海南岛上竟然隐藏着八万海陆将士和极其先进的秘密造船基地? 战舰在湛蓝浩瀚的波涛上平稳先进,坐在后甲板上惬意品茶的陈炯明终于向萧益民提出酝酿已久的要求:“一鸣,能不能派一批军工专家支援我们的石井兵工厂?” 萧益民颇为意外:“石井兵工厂不是发展得很好吗?不但能生产性能优异的新式步枪,似乎仿制的柯尔特1911和毛瑟驳壳枪均已量产,加上年初四川厂援建的迫击炮生产线和全套技术,短时间内应该不缺什么了吧?” 陈炯明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围的将领,最后对萧益民解释说:“你说的这些都对,可石井厂所谓的量产仅仅是能够小批量仿制,技术设备要求更高的轻重机枪制造、火炮制造根本就不能指望,否则哪里用这么急巴巴地求你?” 萧益民沉思片刻,颇为疑惑地问道:“兄长和许参谋长手下也就两个师外加全省五千警察部队,用得着那么多武器装备吗?退一步说,只要兄长开口,要什么武器装备我能够不给的?为何非得背上石井兵工厂这个大包袱?这对广东的经济建设很不利啊!” 陈炯明欲言又止,萧益民见状轻轻挥挥手,坐在周围的十余名将校很快退下,后甲板上只剩下萧益民、陈炯明和许崇智三人,以及几张临时摆上的小圆桌和十几个马扎。 萧益民含笑盯着陈炯明的眼睛:“没人了,兄长有何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吧。” 陈炯明与许崇智相视苦笑,然后抬手指向南面的茫茫大海:“一鸣难道忘了南洋的同胞?数千万流落在南洋各地的同胞,可是把你当成大恩人啊!” 萧益民大吃一惊:“这是你们致公党的要求,还是大多数南洋同胞的要求?如今的世界局势虽然很乱,但是荷兰、西班牙、英国等老牌殖民者霸占的南洋各地,都没有到日暮西山山穷水尽的地步,别举事不成,惘然断送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啊!” 许崇智突然发问:“那么以益帅的意思,什么时候才是我南洋同胞翻身的时候?” 陈炯明连忙按下许崇智抬起的手臂,歉意地对萧益民笑道:“一鸣别在意,他就是这个脾气。” 萧益民哈哈一笑:“没关系,能够理解,数百年来淤积于胸的民族苦难和国仇家恨,不是那么容易忍受的。” 陈炯明幽幽一叹:“是啊、是啊……所以,我们才要去争取生存的权力,一鸣,愚兄也不说什么民族大义、血海深仇之类的话了,就想你给我句话,愿不愿意帮我们致公党?” 萧益民点点头:“好吧,不过一定要给我一份详尽的发展计划,而且兄长还要对致公党和南洋各派说明,只要事情一开始,就会耗费巨大的资金,我这边定会鼎力相助,但是不可能挤得出额外的钱来,你和许参谋长应该知道,我们未来三年的主要任务还是在北方,那是个无底洞,我的全部身家几乎都扔进去了。” 陈炯明大喜过望,许崇智眼睛瞬间烁烁生辉。 “好!太好了!” 陈炯明毫不客气地提出第一个要求:“视察临高训练基地修械所时,愚兄看到了尚未打开封装的全套美国M1903步枪生产线,还有一条半新旧的七五火炮生产线,对吧?” 萧益民诚实地点点头:“不错,这两条生产线是美国方面搭配销售的淘汰品,牵涉到一系列复杂的经济合作和美国政府外交内幕,但是这几条武器生产线依然很先进很完整,连成套的配件都有,卖给我们的价格仅是原售价的三分之一,很便宜,不过我们在别的合作项目上做出了不小的补偿。按照原计划,这几条生产线留在临高,只需部分改进,就能批量生产我军的7.92制式步枪和两种口径的火炮,不知兄长有何打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陈炯明身体前探,目光炯炯:“我想以致公党的名义买下来,全部保留不作改动,然后留在临高城东正在兴建的工业新区投入生产,生产工人和普通技师由我致公党全面负责,贤弟只需借给我们一批工程师和高级技师即可,产品将悄悄运往婆罗洲等地,小部分提供给南洋同胞的橡胶园做自卫武器,大部分囤积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萧益民听完不由莞尔:“原来是这样,直说不就行了吗?你我之间用得着拿石井厂来打掩护吗?” “不!石井厂也需要贤弟的支持,经过半年的整理和修缮,再从四川和美国购进了大批机械设备,如今的石井厂已经不是以前一盘散沙死气沉沉的样子了。” 陈炯明脸上全是笑容:“所以,需要贤弟大力支持,愚兄想获得贤弟的几个王牌师正在列装的轻机枪全套技术和生产线,钱不是问题,包括刚才说的美国M1903步枪生产和那条德国原装的七五火炮生产线,随便贤弟开个价。” 萧益民呆呆地望着陈炯明,又看向嘴角上翘的许崇智,最后只能苦笑道:“我敢多收你的钱吗?临高那两条生产线买回来多少就多少吧,但M1919型轻机枪的全套图纸和生产设备都很贵,而且此前我从未有过向外转让技术的想法,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收多少钱了。” “益帅不会是有意推脱吧?”许崇智皱起了眉头。 萧益民解释道:“该怎么对你说呢……这么说吧,我们集中上百名中外专家,耗费三年半时间,经过三千多次的反复试验和战场检测,再经过上百次的改良,才有了如今被全世界称之为‘最先进单兵自动武器’的M1919轻机枪,相应生产线的大部分加工设备,都是成都兵器研究所自主研发、由华西公司的机械制造车间自行生产的,然后又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在欧美各国注册了相关专利,产品设计和加工工艺备受各**界的推崇,连勃朗宁先生都对此赞不绝口,你说,该定多少钱才合适?” 许崇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是,悻悻一笑不再开口,却把目光转向了目瞪口呆的陈炯明。 陈炯明脑子飞速转动,良久,终于打消了购买M1919轻机枪全套技术和生产设备的念头:“既然这样,那就暂时放一放吧,不过我粤军机枪奇缺,迫切需要购买充实战力,所以不管怎么样,贤弟也得卖给我们一些,如何?” “M1919轻机枪的产量实在有限,四川两个兵工厂每月只能生产一千二百挺,目前也只是装备了我军北上山东的三个师,榆林一线的四个师要排到年底才行,所以近期内实在没办法……“嗯,这么办吧,等回到南京之后,小弟就派人给兄长送来二十挺,算是小弟的一点敬意。”萧益民一脸无奈地作出承诺。 陈炯明连连摇头:“不行啊!等不及了,粤桂边境十几个县还在剿匪,二十挺机枪哪里够用?不管怎么样,贤弟都要帮帮愚兄,年内至少能卖给愚兄五百挺,你我亲如手足,贵我两党又是关系紧密的盟友,可以说我们早已经是同舟共济亲如一家了,对吧?” “这这……好吧……” 第二四〇章 底线 萧益民一行刚从湛江军港回到广州督军府,就接到南京总部转来吴佩孚和曾超然的两份急报——吴佩孚部警卫旅与济南日军在济南火车站发生激烈冲突,双方巡逻官兵各死伤十余人。 急报称:日军两个步兵大队已完全封锁济南城中的日侨区及周边街区,开始修筑工事,设置路障,摆出一副巷战的架势,吴佩孚果断进行针锋相对的布置,并把情况向北上部队前线总指挥曾超然进行通报。 反复分析局势过后,萧益民大大松了口气,此时吴佩孚的三个师已经稳稳占据济南大半城区和城外南北要地,彻底控制了包括黄河大铁桥和泰安在内的南北交通枢纽,以八倍于日军的兵力取得战场的主动权,再加上王键集团军三个主力师已进驻德州、兖州一线,曾超然指挥的陈兰亭、萧飞两个王牌师又以强硬的态度控制了青岛外围的诸城、胶县战略要地,对青岛日军形成了钳制之势,所以萧益民并不担心国内形势不断恶化的日军敢于挑起全面战争。 萧益民不用过多考虑,就知道济南火车站的冲突绝对是日军有计划的阴谋挑衅行为,是针对吴佩孚的一个试探,以日军的贪婪狠毒,挑衅失败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除了疯狂的叫嚣和威慑之外,恐怕还会有一系列后续行动。 因此,萧益民没有继续在广州停留,于当晚乘坐火车秘密北上。 由于湘粤鄂三省联合组建的铁路公司尚未完成韶关至湖南宜章段铁路的修建工作,萧益民一行于次日上午在粤北重镇韶关转乘汽车,经漳州、吉安赶赴南昌,再由南昌乘船返回南京总部。 七月二十六日下午六点,萧益民日夜兼程赶到南昌,又一个令人无比愤怒的消息从南京传来:本日下午四点二十分,从汉口返回上海的日本军舰在南京燕子矶水域故意偏离航道,野蛮撞翻江苏航运公司的三号渡轮,渡轮上两百余平民尽数落水,尽管沿岸数十艘渔船和货船奋不顾身全力救援,但仍有四十八名无辜民众因溺水身亡,另有三十七人葬身水底失去踪影。 面对日军的野蛮暴行,萧益民麾下将领和江西督军府各部将领无不怒火万丈,强烈要求萧益民下令对迅速东逃的肇事日舰“澎湖号”展开报复,绝不能让双手沾满民众鲜血的日寇逃到上海。 萧益民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他详细分析了日舰撞击我民用渡轮的动机,再将这一恶劣的挑衅事件与山东局势、华北局势联系起来,终于让将领们看清了日寇的一系列阴谋。 安抚了麾下将校,萧益民立即把王陵基、麻刚、同行的德国驻华武官夏普乐招进小会议室,让大家评估一下自己即将做出的重大决定: “诸位,从华北到山东,再从山东到南京水域的恶劣事件,我相信这完全是日本军方的蓄意挑衅行为,其目的无非就是对我们南北各方军事势力和政府立场进行试探,再次挑起中日之间的政治纷争和经济利益矛盾,也不排除日本希望通过一系列挑衅行动,达到搅乱中国秩序、威慑欧美各国在华利益的险恶用心。” 已经成为萧益民私人军事顾问的夏普乐第一个发言,现在的山东地区不但是萧益民集团志在必得的战略核心区域,也是德国维护既有利益、捍卫日耳曼民族尊严的必争之地,因此夏普乐一直积极参与山东问题的决策,始终高度重视,并为此出力献策: “萧,我同意你的观点!之前,吴佩孚、曾超然和王键三位将军在山东就做得很好,他们用一系列巧妙而坚决的应对措施,迫使日军不敢在山东扩大武装冲突,为彻底赶走日本人,进而收复整个山东打下了稳固的基础。 “因此,我本人认为,决不能轻视日本海军在南京水域上的武力挑衅行为,一旦还和从前一样仅仅是采取政府抗议、民众游.行示.威等懦弱手段,必定会助涨日本军队的野心。我非常同意萧的分析,这绝对不是一件偶发的孤立事件,而是日军一系列庞大计划中的一个分支部分,如何回应日本海军的野蛮挑衅,将是对南京政府的一大考验,同时影响到整个北中国的局势。” 王陵基和麻刚相继明白过来,不约而同望向沉思中的萧益民,知道萧益民恐怕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案。 萧益民抬起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三人,然后让大家一起来权衡和完善。 两个小时之后,一道道命令从南昌飞向四面八方,留守南京大本营的杨度等人立刻以南京行营总司令部的名义,向长江防卫司令部和江阴要塞部队、吴淞要塞部队下达一连串行动命令。 宣传部长林白水也立刻行动起来,偕同江苏省长和南京市长等政府官员召开紧急会议,制定出庞大的政治宣传方案。 晚上十点,上海卫戌司令部接到萧益民签发的紧急命令,震惊之余来不及多想,迅速集合本部八千官兵,对整个上海周边地区实施戒严,并派出重兵封锁了公共租界所有出口;驻守在闸北的宪兵三团和上海警察局两千警员倾巢出动,提前开始策划已久的“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和鸦片走私”运动。 凌晨五点,高速前进的日军“澎湖号”炮舰在江阴要塞上游仁和港水域,遭到等待已久的长江江防司令部江阴分舰队四艘快速巡逻艇的拦截,日舰竟然用安装在两舷的机枪,对巡逻艇疯狂扫射,轻松地冲开四艘巡逻艇组成的拦截线飞速离去。 凌晨五点四十二分,“澎湖号”炮舰在江阴要塞上游五公里处离开了长江主航道,选择靠近北岸的上行航线快速行进,随即遭到江阴要塞的八门二四零口径要塞炮的猛烈轰击,看到散布在前方航线上冲天而起的爆炸水柱,惊恐万状的日军终于意识到巨大的危险,八百多吨排水量的炮舰在舰长声嘶力竭的叫喊中开始变向,企图以高速变向来躲避呼啸而至的炮弹。 三分钟后,又一轮惊天动地的齐射炮声响起,数发炮弹在刚恢复前进姿态的“澎湖号”四周猛然炸响,巨大爆炸力掀起的巨浪轰然袭来,冲入浪底正要浮起来的“澎湖号”尚未稳定姿态,一发呼啸而来的炮弹准确地落到了炮舰舯部,冲天而起的烈焰伴随剧烈的爆炸轰然响起,将八百余吨的炮舰整个压到水面之下,正在甲板上实施反击的二十余名日军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一轮又一轮的炮弹不断飞来,其中两枚炮弹先后撞进了已经侧倾的“澎湖号”右舷,剧烈的爆炸红光冲天而起,撕裂的舰体猛然翻转起来,很快便沉入汹涌的江水之下。 七月二十七日上午九点,驻扎南京龙潭的江苏第一警备师封锁了所有铁路和公路,对来往车辆和人员展开严密检查;浙江第二警备师八千将士进入闵行以西五公里的松江北岸,紧接着封锁所有道路和码头,由上海前往杭州、湖州的道路停止通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上午十点开始,南京、杭州、上海、苏州、武汉、广州、福州、南昌等二十余个城市发生了大规模游.行抗议活动,数以百万的青年学生和各界民众手举刚刚发行的报纸涌上街头,严正抗议和声讨日本军舰“澎湖号”在长江南京段水域野蛮撞沉渡轮的暴行,“日本人滚出中国去!”、“还我山东、还我青岛”、“抵制日货,惩办汉奸”等口号响彻中国上空。 面对突然而来逐渐向全中国蔓延的反日游.行抗议运动,根本没料到会引发如此严重后果的日本军队和驻华机构毫无准备。 虽然对江阴要塞的中**队击沉日舰“澎湖号”感到巨大愤怒,可没等日本驻华公使向北京中央政府发出抗议和威胁,欧美驻华公使为了本国的利益迅速行动起来,匆匆组建“十一国公使团”,随后艰难地穿越十余万游.行队伍来到段祺瑞的总统府,强烈要求中**队停止所有调动和战争准备,以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中日争端。 二十八日上午,回到南京的中央军政部长萧益民举行新闻发布会,向百余名中外记者和三十余名特邀驻华使节通报事实真相,代表遇难的中国无辜平民强烈谴责日军的暴行,宣布将对俘虏的十四名日本“澎湖号”官兵进行正义的审判,并放风说将考虑收回日本在长江沿岸和内陆省份所有租界和领事馆。 下午一点,日本东京。 日本总参谋部和日本内阁面对源源不断发来的急报以及欧美各国政府施加的强大压力,感到异常的愤怒和痛苦,摆在所有人面前的还有巴黎和会做出的系列决议,以及不断倒退的日本经济状况。 在此之前,日本军政两界已经达成共识,集中有限的力量加强对中国东北地区的政治影响和经济渗透,通过一系列手段阻止北京政府通过“向全世界开放东北经济特区”的重要提案,克制地利用武力威逼手段,尽可能地在山东获得更多的利益补偿,并尽最大可能,延迟执行巴黎和会关于将山东交还给中国政府的决议案。 可如今突然发生的武装冲突,引发了全中国的强烈反应,欧美各国为了挤占中国庞大的商品市场和投资市场,扩大自身的在华利益和政治影响,根本不顾与日本之间的传统关系,明确反对中日之间的武装冲突,要求日本政府必须以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中日争端。 更可气的是,一直对日本抱有成见的法国政府和资本大鳄控制的美国政府,竟然要求日本尽快按照巴黎和会的决议撤出山东,并威胁日方如不遵从,将联合其他国家对日本进行政治和经济制裁。 第二四一章 漫长的冬季 随着南京行营的一系列针锋相对的行动,整个中国局势骤然改变,战争的巨大阴影再次笼罩在华夏天空之上。 相对于忧心忡忡的商人和各级政府官员,全国大半分军民在南京行营铺天盖地的舆论宣传之下,迸发出令人感动的爱国热情,全国各大中城市开始全方位“反对侵略、抵制日货”的爱国运动,南京行营教育委员会和宣传部编写的新版教科书,于八月暑期在整个南中国所有中小学全面铺开。 南京、武汉、重庆、成都、广州、福州、南昌等城市的无数青年学子,慨然响应萧益民的号召,利用暑期的机会举行巡回演讲,深入城市和乡村,唤醒苦难麻木的民众,控诉自甲午战争以来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华民族犯下的滔天罪行,将爱国主义精神和民族自决、自救等理念带到每一个地方,整个中国再次掀起全民族的反日浪潮。 全世界舆论均对中国排天倒海般的反日浪潮深感震惊,各国政要和著名报纸纷纷发表评论,惊呼沉睡的巨人已经醒来,对中华民族逐渐成形的凝聚力和爆发出的强大力量,感到无比的担忧。 曲终人散的巴黎和会组建的新国联立即召开特别会议,仅用一天的辩论时间,就在巴黎组建了“国联特别调查小组”,发表系列声明之后,代表国联行使最高仲裁权的调查小组二十四名成员立即行动起来,跟随圆满完成外交使命的中国代表团赶赴东亚。 与此同时,欧美各国驻华使节在各国政府的指示下,纷纷展开外交斡旋,以英国公使朱尔典为临时协调小组组长的欧美七国使节,一分为二,分别进驻南京和济南两个冲突焦点地区,召集中日双方举行谈判。 日本政府表面上在欧美各国不断施加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停止战争叫嚣,实际上日本军政两界受困于自身没有任何战争准备,如今中国南北各方二十万军队已经占领了优势地域,以从未有过的坚决和速度把握住战争的主动权,日本哪怕匆匆集结军队派往中国,也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不但无法以屡试不爽的“以少胜多”的偷袭取得胜利,而且根本无法承担支撑大规模战争所耗费的巨量物资和资金。 八月十日,经过一周激烈争论的日本内阁和军队终于认识到,没有至少三年时间的全面准备,没有对中国各方势力发动更大规模政治渗透和经济侵略之前,哪怕派遣十万军队到中国作战,也难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八月十一日上午,日本军政两界通过外务大臣向全世界发表声明,在一番严厉谴责与警告之后,强烈要求中国中央和各地政府立即停止反日活动,迅速取消南京行营教育委员会编写的“八年制中小学语文和历史教科书”中对日本的反动宣传,停止任何不经日本政府和军队审核同意的军事审判,确保日本在华侨民的法外治权,以及人身财产安全。 声明最后,日本政府不情不愿地宣布:接受国联的调解,驻华日军各部将停止一切军事行动。 不过,日本军方在补充的说明中警告,一旦最后的结果有违日本民族尊严和国家利益,日本将单方面取消所有谈判,迅速进行军事报复准备,关键时刻不惜退出国联,以维护大日本帝国的利益。 笼罩在东方天空上的战争阴云总算停止聚集,身在南京指挥全局的萧益民也暗暗舒了口气,同时进一步看清楚了日本人声色俱厉的面具背后的羸弱。 八月二十九日,参加巴黎和会的中国政府代表团载誉归来,十余万上海市民和学生,自发地涌到外轮码头,用如林的彩旗、成片的鲜花和热烈的欢呼声,迎接凯旋而归的王正廷、顾维钧和所有功臣。 下午三点整,刚建成三个月的法国万吨邮轮“蒙彼利埃号”拉响汽笛,徐徐靠港,之前没有发布任何消息的萧益民突然出现在码头上,引起欢迎人群震天的欢呼。 王正廷和顾维钧等人从未想到,会迎来军队和同胞如此盛大而隆重的欢迎,他们站在高高的船舷引桥上,俯瞰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欢迎民众,遥望成片的国旗、彩旗和鲜花,以及整齐肃立的两千多上海卫戍部队官兵和奏响《长江之歌》的百人军乐队,一个个感动得热泪横流不能自控,最后就连站在码头最前方的萧益民和南京行营一大群同僚的身影都让泪水弄得迷迷糊糊。 激动人心的见面之后,萧益民走上临时设置的高台,对着麦克风发表热情洋溢的欢迎词,代表南京行营全体官兵和南方各省民众直至四万万同胞,高度赞扬参加巴黎和会的中国外交代表团在极度困难和重重压力之下,为国家和民族争取到的巨大利益和足以彪炳青史的伟大功绩。 最后,万众瞩目之中的萧益民,转向站在身后的王正廷、顾维钧等代表团成员,摘下军帽,向每一个功臣致谢鞠躬。 此举不但让王正廷等人措手不及,感动万分,也深深打动了台下十余万军民,也让一旁观礼的国联调查团成员唏嘘不已,“萧将军万岁”的口号第一次响彻上海的天空。 倾听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的“万岁”欢呼声,凝望着台上与萧益民紧紧拥抱、泣不成声的王正廷等人,国联调查团团长李维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中国必将在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领导下走向复兴,我们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两天后,王正廷等人抵达北京,再次受到总统段祺瑞等中央政府大员和十万北京民众的热烈欢迎,盛大的欢迎场面不次于上海码头的欢迎仪式。 当天晚上的庆功宴结束,段祺瑞一封电令发到南京。 次日上午,南京行营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服从中央政府和段祺瑞总统的命令,解除全军一级战备,解除上海地区的武装戒严,逐步撤销长江流域和陆上道路的检查哨卡,暂停对日本海军“澎湖号”被俘官兵的军事审判程序,全力配合国联调查团的调查取证工作。 自此,中日之间一触即发的战争危机得以解除,中日双方在国联调查团的主持下,陷入了激烈而又冗长的谈判阶段。 十月九日下午,北京中央政府外交部发表公告,声称“中日谈判在国联特别小组的积极斡旋下取得阶段性成果,中日两国谈判小组就山东问题达成了协议:日本军队在一九一九年十二月三十日之前完全撤离山东全境;中国政府以三年分期支付六百五十万美元、首期付款三百万美元的方式,收回战败国德国修筑的胶济铁路的所有权益”。 次日上午,愤怒的外交总长王正廷通电全国,辞去中央政府所有职务,向全国人民请罪! 萧益民接到急报大吃一惊,强忍怒愤,紧急致电段祺瑞和顾维钧,并命令南京行营驻京联络处和军情局北京站负责人,迅速将王正廷安全送往南京。 当日下午,总统段祺瑞宣布:同意外交总长兼政务院副总理王正廷辞职,任命外交次长顾维钧代理外交总长职务,继续主持与日本政府的外交谈判工作。 十月十一日上午,忍辱负重的顾维钧通过《中国时报》宣布就任代理外交总长职务,然后称病谢客,闭门不出,直到五天之后,才在萧益民和紧急赶赴北京的南京行营众同僚的开解下出来工作。 在严峻的形势下,南京行营的萧益民和麾下所有军政官员异常忙碌,远比既要防备奉军发动内战、又要维持与日本谈判局面的段祺瑞集团更为忙绿。 由于南北两大军政集团在对日立场上越来越大的分歧,不堪继续被萧益民集团逐渐架空的段祺瑞集团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先是不顾谈判小组的一再告诫和请求,竟然懦弱无耻地屈服于日本谈判小组的压力,强行命令谈判组长王正廷在“中日山东协定”上签字,王正廷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段祺瑞竟然命令其心腹大将、谈判小组副组长王揖唐在协定上签字。 紧接着,为获得日本的军事和巨额贷款支持,在日本公使林权助“全力协助段祺瑞说服奉系统帅张作霖停战撤兵”的谎言驱使下,段祺瑞及其集团在没有征得中央军政部长萧益民同意的情况下,率先撤下正在与张作霖奉军对峙的两个师,并将这两个由南京行营援助所有武器装备的主力师调往河南“剿匪平叛”。 面对段祺瑞集团一个接一个的反常举动,萧益民和他麾下军政大员们来不及惊愕和深究,立即开始对北方局势展开全面的分析评估,没等萧益民集团理出个头绪,段祺瑞的又一份密电悄然到来: 段祺瑞先是抱怨紧张的财政状况,接着扔给萧益民两个选择,要么撤走榆林至九原一线的邓锡侯部,要么派遣邓锡侯的两个师北上库伦接过蒙古防务,徐树铮所部将于明年春节撤回直隶,以弥补平津地区空虚的防务。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中国南北两大集团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分裂,但是萧益民没有想到这一分裂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尽管在此之前萧益民及其集团已经有所计划并做了准备,但是仍然无法追赶这突如其来的巨变。 “目前首当其冲的是山东问题,值此关键时期,我们任何的反击或者异动,都有可能成为日本军队继续赖在山东的借口,因此,越是危急关头,咱们越不能乱!” 杨度的意见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心中满是愤怒和不甘的萧益民痛苦不已,最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今年的冬天将会很漫长……” 第二四二章 蓄势 中日之间的艰难谈判仍在继续,为了确保山东顺利收复,萧益民对段祺瑞发布的各项命令和提出的各种要求,依然尽量予以满足,在大政方针的分歧上也保持着难得的克制。 进入十一月,段祺瑞再次致电萧益民,告知徐树铮欲在明年春季撤离库伦,南下移防平津,并要求南京行营服从中央政府的命令,尽快将俄国驻南京领事馆进行必要的修缮和恢复,移交给即将赴宁展开工作的俄国外交官员。 萧益民和他的智囊们经过反复分析,终于透过重重表象,看到了隐藏在段祺瑞系列决定背后的日本人的影子。 尽管萧益民对段祺瑞的民族立场和风骨颇为放心,但杨度以及诸位将领毫不信任段祺瑞集团众多的亲日派将领和官员,一致认为哪怕付出更大的代价,也不能放弃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蒙古大片土地,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助涨日本蓄谋已久的侵略中国进而肢解中国的野心。 从善如流的萧益民根据重新调整的整体行动方案,电令成都总部司令包季卿立即行动起来,以驻扎成都地区的工程兵第一兵团和总部军需后勤运输部队为主力,全力以赴向榆林军事基地和陕北各兵站运送武器弹药等军用物资,确保榆林集团军两个步兵师、两个骑兵旅顺利完成明年二月北上接防库伦地区的重任。 同时,萧益民以总司令的名义,电令榆林集团军司令邓锡侯等将领:第一、立即发动麾下五万将士和新招募的甘陕新兵师,克服严寒,不畏困难,大力展开冬季训练;第二、榆林集团军司令部应尽可能多地收集战马,组建两个骑兵旅并展开训练;第三、建议榆林集团军军需后勤部队,留下所有从四川、汉中运送补给物资前往榆林基地各兵站的胶轮载重马车,组建两个直属集团军司令部的辎重营;第四、命令榆林军事基地和各兵站,尽快将数月来用食盐、茶叶、日用工业品和换装淘汰武器从蒙古各部落换来的八千匹驮马、一万五千头耕牛,交由军需后勤运输部队带回四川大后方。 命令下达,一切都在悄然无声地进行,萧益民这才不慌不忙地给段祺瑞复电,表示经过南京行营军事委员会的反复讨论,决定于明年四月之前,派遣邓锡侯集团军驻扎九原地区的两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团,北上库伦接过徐树铮部的防务。 段祺瑞接到萧益民的回电终于松了口气,尽管萧益民锦里藏针的回应,对直系控制察哈尔和热河地区是个潜在的威胁,但绝对是保住好不容易收复的蒙古地区大片国土的唯一有效途径。 因此,不管麾下文武如何指责萧益民集团的狼子野心,反复提醒段祺瑞不要被萧益民的所谓“大义”所蒙蔽,几个亲日派智囊甚至喊出宁愿放弃库伦、也不能放任萧益民集团坐大的激烈言论。 对此段祺瑞还是采用耐心说服的办法,并向大家转达徐树铮和北上两万将士决不能放弃一寸国土的三份来电,表示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决不能再树强敌,应放开胸怀,努力维持与南京方面的良好关系,然后详细解释说,既然萧益民愿意接防库伦,那就等于主动承担日俄两国因蒙古利益而不断向中央政府施加的压力,以及可能由此带来的巨大麻烦,以中央政府和本部目前的财力人力,实在鞭长莫及,该忍痛放弃的就得放弃。 段祺瑞明确立场反复解释之后,终于艰难顶住了来自内外的所有压力,随后将库伦问题搁置一旁,全副精力转到了华北和中原地区。 直皖与奉系之间的军事对峙仍在继续,双方的谈判断断续续,争吵不断,没能参与其中的萧益民对此格外重视,秘密动用能调动的一切手段,拿出大批资金对直奉两派各级人物进行贿赂和拉拢分化,通过军情局北京站秘密发回的诸多情报,严密关注沈阳、锦州等地奉军的调动、补给、民夫征发和内部动员,最后终于得出重要结论: 获得日本军队撑腰的张作霖,绝不会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收兵回营,从目前沈阳、旅顺、锦州等地源源不断调往山海关一线的军用物资补充数量分析,一场大战难以避免,很可能在春节前后突然爆发。 可笑的是,段祺瑞等人仍然认为张作霖是在虚张声势,以陈兵十万相威胁,通过胡搅蛮缠的谈判换取其政治利益,但是在日本人和国联调查小组的强力斡旋下,山海关一线的十万奉军迟早得撤回关外。 所以,段祺瑞在与曹锟等将领商讨过后,把大部分精力转向正在北京进行的中日谈判,转向他志在必得的中原战略要地河南。 面对不断变化的北方局势,面对段祺瑞集团在政治和军事领域的巨大决策失误,萧益民敏锐地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机遇,果断决定加速行动。 十一月上旬,萧益民一改之前隐忍低调的作风,频频与欧美各国驻华使节、金融财团和英美法意四国跨国贸易集团举行会晤,并于十一月十日至十二日,分别于国联调查小组成员和英美法意四国银行团全权代表举行长时间的会谈。 十一月十三日,南京行营外交委员会主任、新晋中央军政部南京行营军事委员会副主任王正廷,率领三十余人的访问团自上海启程,前往美国和欧洲各国进行参观访问,随行的还有二十余名欧美各国驻华官员。 十一月十五日,中国民主党年度会议在南京隆重召开,南京行营的军政扩大会议同时低调举行,全国各省政治精英、南方各省督军、省长、警备司令尽数汇集南京。 十一月十八日,民主党全国会议顺利闭幕,萧益民提出的三个重要的经济发展提案,均获得党内全体代表的一致通过。 南京行营军政扩大会议也随之结束,各省督军和省长在反复权衡利弊、估算自身得失之后,先后与萧益民达成系列秘密协定。 十一月下旬,从美国进口的八组大马力火车头运至浦口机车厂,津浦铁路的运力骤然提高两倍。 南京行营立即通过津浦铁路,向山东济南、兖州、泰安、德州等地驻军展开大规模物资运输,二十天内,多达三百余门120MM重炮、六百门营连级75MM轻型步兵炮、两千门各口径迫击炮、上亿发各型子弹和二十万发炮弹、两千余挺新型轻重机枪、十万吨粮食、十五万套被服通过津浦线,送到吴佩孚和曾超然所部将士手中。 南京行营此举令日本政府和段祺瑞集团惊恐不已,日本人立刻终止中日谈判,严厉质询南京方面大规模补充武器弹药的目的;段祺瑞和陆军总部再三致电萧益民和南京行营,先是询问具体情况,接着严令萧益民停止一切可能挑起争端和战火的行动。 萧益民对此毫不在意,先是通过南京行营的例行新闻发布会,宣布此举纯属正常的军需物资供给,是对灾区民众进行必要的援助,以帮助百万灾民渡过寒冷的冬季,并为春耕生产做好一切力所能及的准备,没有任何的军事针对性。 紧接着,民主党旗下的所有报刊杂志、南京行营控制的所有舆论媒体,开始掀起声势浩大的舆论战,纷纷对中日谈判的详细情况进行全方位的报道,直指段祺瑞集团控制的中央政府在山东问题、华北问题、直奉纷争等等方面的重大政策性错误,有理有据地展开全国性的大讨论,并鼓励所有爱国民众参政议政。 一时间,中国南北呼声阵阵,沸沸扬扬,对段祺瑞政府的职责和批评之声不绝于耳,南京行营大规模军事准备引发的热议反而被绝大多数国民遗忘。 十二月二十八日,纷飞的大雪笼罩山东全境,华北地区更是积雪盈尺,寒风呼啸,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一九一九年终于能够平安渡过之际,早已完成军事准备的张作霖十万奉军终于发起全面进攻。 军心散乱毫无准备的直皖十二万军队一触即溃,长达一百七十公里的两道防线,在一天之内尽数被攻破。 元月一日,一口气打到唐山的奉军左翼部队马不停蹄,逼向天津以北的宁河,张作霖亲自指挥的中路大军右翼部队完全占领了玉田县城,开始重新集结,威逼京城,只有杨宇霆指挥的右翼部队在遵化一线遇到北洋军第五师、第十四师的顽强阻击。 消息传出,全国为之震惊,只有阴谋得逞的日本军队欢呼雀跃,正在国联调查小组和中日谈判小组监督下撤离济南、烟台、威海等地的三个大队日军,竟然不顾任何反对,转道旅顺“登岸休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元月十日,最后撤离青岛的日本海军陆战队一千五百余官兵,同样在途径旅顺海域时强行靠岸,然后驱赶大连军营的一个旅奉军,堂而皇之地驻扎下来。 元月十五日,欧美各国驻华公使经过激烈的讨论并报请本国政府同意,正式宣布放弃对远东海参崴等地区的武装干预,英美法意四国同时宣步,将驻扎在海参崴的本**队撤至天津,保卫各国侨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至此赤色俄国终于摆脱了欧美列强在远东地区的沉重压力,开始与恼羞成怒的日本政府进行秘密接触。 第二四三章 落井下石 暗藏在清凉山下的南京行营指挥部,正在与手下文武官员研讨时局的萧益民再也控制不住满腔怒火,将手中刚刚看完的求援急电揉成一团:“老子一颗子弹一个大洋都不会给!鬼迷心窍的北洋军阀,让他们去死好了!” 脚步匆匆的指挥部里突然安静下来,很快又恢复原有的忙碌,但是每个人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通话或交谈的声音尽量压低,只有大功率无线电的电波声和“嘀嗒”声持续回响。 杨度与王陵基相视一眼,似乎明白对方心里想些什么,也都能理解此刻萧益民的心情。 两人面对大型地图低声商议片刻,由王陵基去把脸色铁青的萧益民拉到地图前: “司令,段芝泉和曹仲珊已经做出了一系列应对,天津应该还能支撑十天半个月的,而且陈树元的第五师已经从洛阳紧急调往天津,安庆的第八师也已经行至徐州,三日内即可经铁路抵达平津前线,再加上被奉军击溃后重新组织起来的七个师,奉军一时半会也难以再获得什么辉煌战果,哪怕有日本人的武器弹药支持,短时间内也无法奈何直系各部守军。” 杨度附和道:“是啊,段芝泉等人之所以一天数电求援,无非是想多要些实惠罢了,既然你已拿定主意,就不要为此太过劳神,不管怎么说,去年一年的税赋我们早已经上缴中央,没有任何违约之处,已经对得起他段芝泉和直系各部了,再加上去年下半年给予段芝泉三个师的武器装备援助,你和我们整个南京行营可以说已经仁至义尽,无可挑剔。” 萧益民其实早就平静下来,闻言指着地图上的平津地区叹了口气:“之前我多次秘密去电提醒段芝泉和曹仲珊,要他们防备张大胡子的突然发难,防备日本人的阴谋诡计和险恶手段,可是他们全都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直到从山东撤走的一万八千日军强行登陆旅顺和大连,他们才醒悟过来,在全国民众铺天盖地的愤怒声讨中,整个中央政府也仅仅只是发出几声不痛不痒的抗议。 “现在好了,奉军两路大军五万余众压迫到天津城下,他们着急了,终于记得我萧某人了,可明明知道我军北上的三个主力师早已在山东严阵以待,随时都可以北上助战,可他段芝泉和曹仲珊竟然视而不见,反而频频来电要求武器弹药和物资援助,可恨可恼啊!” 闻声聚集在周边将校听了萧益民的话,无不怒愤填膺,只有杨度和王陵基相视苦笑,心想这不正合你得意吗?找些借口拖延一两个月什么也不给,让直皖和奉系自己折腾去,最好打得尸横遍野两败俱伤,才最符合你的希望。 萧益民一看杨度和王陵基嘴角的笑意,就知道两个人精早已摸透自己的心思,只是愤怒受伤的姿态已经摆出来了,还得继续摆下去才行: “诸位忙自己的去吧,我和先生、王老总要坐下来好好商议,有什么情况随时送到隔壁办公室。秦处长立刻联系北平站,让麻局长和朱子桥省长暂停一切调停工作,静观时局变化,虚与委蛇即可。” “是!” 三人回到隔壁安静宽敞的总司令办公室,侍从官立刻麻利地沏好三杯茶送上,然后轻声离去,顺手带上房门。 王陵基解开冬装的风纪扣,捧着热茶乐哈哈地望向一脸轻松的萧益民:“你刚才是故意做给那群文官看的吧?” 萧益民笑道:“为了即将发动的‘反段宣传’,首先得让我们自己的官员酝酿好情绪才行,这样一来他们写的文章才会更犀利,才能更稳更准地抓住段芝泉和北洋政府的致命错误,从而更好地激起全国各界对北洋政府的失望和愤怒。机会难得,稍纵即逝啊!我演几出戏算得了什么?” 王陵基和杨度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笑得连手中的杯子都抓不稳了。 好不容易收起笑意,杨度伸出修长的食指,潇洒地敲敲面前的黄花梨茶几,伴随轻柔悦耳的节奏,得意地笑道: “段芝泉和曹仲珊他们得不到我们的支持,恐怕睡不着觉了,哈哈!要不是海面封冻,恐怕得到日本人支持的张雨亭的奇兵,早就从海路插到天津塘沽侧后,为了弥补防守上的空虚,段芝泉不得不从河南、安徽与绥远调兵,可战力最强的徐树铮两个师受大雪和严寒之困,两个月内根本无法离开库伦南下增援,面对张雨亭咄咄逼人的气势,北洋现在的日子的确难过啊!” 萧益民喝下口热茶:“段芝泉对我们的顾忌和防备从未消减,看他现在,哪怕天天承受巨大战损,也不向我们提出任何出兵援助的话,明显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其次,北洋内部人心惶惶,近半手握兵权的将领深恐成为光杆司令,明里暗里消极迎战,保存实力,这才让奉军一击而破跃进百里,轻松取得战场主动。 “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看,只要段祺瑞和曹仲珊再打几个败仗,北洋一系就会四分五裂了,不过眼下我们还是得帮他一帮,让英美法意等国和国联调停小组发挥应有的作用,不管怎么说,列强与欧洲各国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在华利益受到威胁。” 王陵基点点头:“最关键的还是日本,竟然不顾国联小组和欧美列强的强烈反对,悍然出兵登陆旅顺和大连港,其中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要制止我们将辽东半岛辟为自由港的计划,同时也是向欧美列强宣示其强硬立场,企图通过武力威慑,制止欧美列强染指东北利益。” 杨度笑道:“我知道方舟心中的担忧是什么,只要段祺瑞一天坐在总统位置上,我们的系列计划就得推迟一天进行,在没有掌握最高权力之前,很多重大计划根本无法施展,其实,我们大部分人,包括党内高层,也存在这样的疑虑,所有,这一次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把段芝泉赶下台去!” “好在山东终于收回来了,吴子玉确实目光高远,能力超群,在我们的鼎力支持下,他定能在开春之前,完成山东全境的总体防御,估计还能训练出五万齐鲁新兵。”王陵基对山东局势终于放下心来。 萧益民补充道:“英美两国承建的青南铁路(青岛至南通)已经完成勘测设计,新沂至淮安段、南通至淮安段已经同时动工,英美两国为了确保在山东、江苏两省的利益,进而获准进入川、湘、赣、鄂、陕等内陆市场,就必须将日本势力挤出山东,这一点还是可以放心的。” 杨度颇为感叹:“之前总以为日本非常强大,但现在看来,确实如你所言,日本国土太小了,资源太过贫乏,无论是工业发展还是农业发展,本身都无法支撑自身的需要,所以才对欧美列强存在严重的依赖。 “如果他们无法从我国不断地实施掠夺,根本无法打一场大仗,从这两年我们在纺织和钢铁两大行业取得的对日胜利来看,日本远远没有国人想象中的强大,而且很可能因此而元气大伤,这也许就是日本无奈撤出山东的主要原因吧。” “没错!” 萧益民深有感触:“我国钢铁行业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日本哪怕再有不甘,已经无法阻止我国钢铁工业和机械工业的发展趋势,不过,我们还是应该看到我们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别的不说,仅是钢铁和纺织两大行业,欧美列强的在华投资就占据近半份额,虽然经过我们的不懈努力,逐步获得了关税自主权,但是仅百分之十的平均关税税率仍然很低,说得严重点,我们的内政仍然受制于列强,连最基本的国家尊严都无法保障,唉!任重道远啊!也不知道我所作的一切是对是错。” 王陵基和杨度立刻正色以对,王陵基劝道:“一鸣千万不能这么想,没有你的殚心竭力,哪有如今半个国家的民生改善?哪有百废俱兴、稳步发展的农工商百业?哪有我们这支总数已达五十万的新型军队?” 杨度连声附和,随后郑重地说道:“你所做的一切无不是利国利民之举,国家积弱已久,千疮百孔满目苍伤,你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前无古人的功业了!别的不用多想,按照既定的方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当务之急不是反思得失对错,而是需要更为坚韧果敢的决心。 “你现在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四万万国人的命运,来不得半点踌躇犹豫,当务之急,是趁此百年难遇的绝好机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所有手段,推翻所有挡在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推倒段芝泉取而代之,否则,历尽蹉跎苦苦反思不是你个人,而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天下苍生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萧益民连忙站起,恭恭敬敬地向杨度和王陵基施礼:“益民何德何能,竟得先生和方舟兄如此推心置腹鼎力相助,益民绝不辜负二位的期望,绝不辜负五十万将士和四万万同胞的希望,再难再苦,也会坚定地走下去,哪怕最终落得个千古骂名,也无怨无悔了!” 杨度和王陵基哈哈一笑,站起来不愿接受萧益民的大礼。 谦逊一番,王陵基提醒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召集弟兄们作出决策了?” “好!立刻通知下去,启动绝密计划的时机已经成熟!”萧益民果断做出决定。 杨度笑道:“这是必然的,不过第一个议题,还是得考虑如何对北洋一系发动舆论攻势,不管怎么做,首先要把民心给争取过来,有了民心,干什么都名正言顺。” 第二四四章 骤然发动 北洋军直皖和奉系之间进行的战争,并没有因为全国民众的强烈反对和恶劣的天气而停止,也没有受到萧益民公开发表的反对内战、和平解决争端呼吁的影响,再进一步即可拿下天津以实现扩张野心和夺取中央政权美梦的张作霖,表现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大手一挥,从沈阳和长春紧急调往前线的四个师,投入了激烈的进攻之中。 一九二〇年中国农历大年初一,法国《远东日报》的特别增刊在全国一片反对内战、抨击段祺瑞和张作霖的舆论浪潮中,突然发表了一系列详细数据: 直奉战争从开始到二月十日,交战双方四万两千余官兵死亡、七万余官兵受伤,八个县十余万平民房屋毁于战火,多达一百五十余万的无辜平民被迫逃离家园,数以十万计的民众死于兵祸、饥饿、寒冷和疾病,北京天津两城挤满逃难的灾民,整个华北地区出现了巨大的移民潮,数以百万计的民众在大雪之中拖家带口,艰苦南行。 《远东时报》的增刊立刻被大江南北所有报纸转载,引发全国民众的强烈义愤,也引起欧美列强的深切担忧。 在华利益受损最重的英国政府终于看清了南京政府坐山观虎斗的真实面目,再也无法忍受华北局势继续糜烂下去,由驻华公使朱尔典率先对北洋开战双方发出“立刻停战谈判”的警告。 紧接着,英国驻华机构联合欧美各国以及国联调查小组,在《字林西报》、《京津泰晤士报》等媒体上发出呼吁,要求中国中央军政部长、中央政府副总理萧益民挺身而出,以“更有效、更积极的措施促成和平”,最后决定由英国公使朱尔典率领欧美十二国调停小组赶赴南京,与萧益民举行“涉及中国四万万民众和世界和平的正式会谈”。 十天后,南京行营与“欧美十二国代表团”以及国联调查小组共同举行的紧急会晤暂告一段落,萧益民以中央军政部长的名义,公开发布命令: “调集南京陆军总医院、第六野战医院三百医疗人员,以及驻扎南京的工程兵团三万将士,即日起开赴山东聊城、德州一线,接引赈济百万华北难民,并紧急抢修黄河堤坝损毁地段。” 命令一出,全国惊诧,民众很快就从各主流报纸上得知,段祺瑞集团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竟然三番五次禁止南京方面干涉华北局势,不但严禁驻扎山东的南京行营军队北上助战,同时也多次拒绝南京行营和南方各慈善机构进入华北赈灾、救护的请求。 “打倒段祺瑞”、“重组中央政府”的呼声就这样响彻全国,南方各省督军和省长纷纷发表言论,对北京中央政府的执政能力提出质疑,对萧益民寄予巨大希望,全国各界纷纷呼吁萧益民挺身而出,力挽狂涛,尽快结束战火拯救万民。 二月二十五日,春节刚过去十二天,新年首次中央政府会议在北京国会大厦召开,总统段祺瑞刚刚做完自辩报告,紧接着上台发言的国家总理张澜便宣布辞职。 紧接着,国会议员中占三分之二的民主党员集体宣布辞职,担任中央政府各部部长、副部长和中央军政各机构的八十余名文武官员,也随之宣布辞去现有职务,北京中央政府应声瘫痪。 二月二十八日,晚上九点,南京行营总司令办公室。 “第一阶段任务圆满完成了!” 萧益民将手中的《京津泰晤士报》折好,放到一大沓新闻报刊上面,转向在座的包季卿、杨度、王陵基、顾维钧、孙宝琦、林白水、吴佩孚、陈炯明、朱庆澜等人,欢快地笑道: “明天下午,辞去中央政府职务的三百余名中央国会议员和各部正副部长就会抵达南京,北洋两派之间打得你死我活,哪里想得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希望能以此来促使两派之间停战。” “难说。” 包季卿对骑虎难下的段祺瑞和张作霖的性格非常了解:“短期内华北战场不会发生太大变化,虽然直皖和奉系之间打了两个多月,但双方都还没到精疲力竭无以为继的地步,张作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肯定不甘于双手空空地撤回关外,而段祺瑞受此巨大打击之后,唯有获胜才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否则将失去所有军心民心,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数日来一直负责对外谈判的顾维钧笑道: “欧美列强基本上都对左右摇摆的段祺瑞失望了,随着我们的军队控制京汉铁路、陇海铁路、津浦铁路三条大动脉的绝大部分,并稳稳占据了整个长江流域和东南沿海所有省份,列强为了保住各国的在华利益,不得不调整其对华政策,采取更加务实的态度与我们展开合作,这一点,已经无可置疑了。” “少川,经过这几天的谈判,你心里应该有数了,列强和我们之间最大的分歧能不能调和?”萧益民问道。 顾维钧回答:“从总体上看,分歧还是能够通过反复协商解决的,列强如今最大的疑问是我们是否有能力控制东北?还有就是一直没有表态、游离于南北两大政权之外的山西,再加上河南兵力被段祺瑞抽空之后,我们暗中支持的刘镇华和张钫两位将军的联军突然发难,占领了兵力空虚的豫南和豫西大片地区,把首鼠两端的赵倜赶出了洛阳,所以不明其中关系的欧美各国公使非常担心引发全国性的战争。 “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等形势明朗下来,我想一切都不是问题。目前谈判僵持的焦点,还是天津和青岛的利益分配问题。” 吴佩孚连忙表态:“青岛的利益不能让出去,好不容易收回来了,怎么可能再轻易让出去?” 萧益民点点头:“青岛肯定不能让,天津也不能让,这是我们的底线,倒是厦门和福州可以考虑放宽关贸政策和投资限制,福建对面就是被日本占领的台湾,绝不能让日本势力一家独大。” 顾维钧眼睛一亮:“可行!” “不错,确实是步好棋!福建之所以反反复复,对我们南京的领导阳奉阴违,完全是日本势力从中作祟,既然我们短期内没能力去解决,何不把整个局势搅乱,让它变得更加复杂?只要把福建三面的粤赣浙边境控制好,再有计划地戮力进取,步步为营,终究能稳稳地控制整个福建。为了长远的目标,暂时放弃眼前的利益算不了什么。”杨度说出自己的意见,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 陈炯明道:“潮汕地区是我们今后三年的建设重点,我警备部队的一个师已经驻扎那里,益帅建议为国家海关进驻提前进行的各项工作已经展开,广东海岸警卫部队筹建完毕,南澳军港的扩建也进入准备阶段,我们有信心控制好整个粤闽交界地区和所属海域。” 众人频频点头,一个重大的决定得以通过。 朱庆澜看到萧益民望向自己,微微一笑,说道:“阎百川还没给我回电,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虽然调任蒙古集团军司令的廖震从榆林和九原带走了三个师北上,但留在榆林基地的邓锡侯部两个师,以及九原至榆林一线的两个警备师,仍然对晋西、晋北形成巨大威慑,加上刘镇华和张钫两位将军的四个师控制了豫西和洛阳等大部分地区,山西其实已处于我军的三面压迫之中。以阎百川的精明和算计,不会看不清形势,之所以迟迟不表态,估计也就是个面子问题。” 包季卿插一句:“拿下河南指日可待,届时心向我们的安徽地方势力定会把督军吴光新轰走,没了河南和安徽,段祺瑞应该死心了,再加上保住自身实力的十余万北洋地方部队已暗中向我们输诚,以及打得精疲力竭损失惨重的段祺瑞和曹锟,只有俯首称臣。” 众人哈哈一笑,萧益民却满脸郑重:“虽然形式对我们极其有利,但是绝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将每一个计划、每一个行动方案都考虑得清清楚楚才行!一旦王键集团军两个主力师北上辽西,就必然牵涉到曾超然集团军三个师的后续策应等问题,沿途虽然有投诚我们的北洋大小武装提供帮助,但决不能放弃对段祺瑞和曹锟的争取。而且,北洋一系也是人才济济,只是二十年来的腐朽僵化制度和统帅的无能,压制了大部分人的发挥,这些人只要不卖国,都值得我们去争取。” 众人望向越来越稳健的萧益民,均为萧益民的豁达与包容暗自赞叹,同时也对自己的选择庆幸不已。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会议之后,整个南京行营的行动计划开始出现积极的变化: 顾维钧负责的对外谈判很快打开僵局,进入又一个崭新阶段;杨度和孙宝琦负责的对外统一战线发起热烈的迎接仪式,让离开中央政府匆匆赶来南京、把全副希望都寄托在南京政府身上的数百政治精英倍受感动;包季卿和王陵基负责的军事行动指挥完成了政策上的调整,以各种名义集结在山东一线的二十万精锐部队,做好了临战准备。 林白水负责的政治宣传,掀起了又一轮呼吁政治改革的浪潮,为众望所归的萧益民的上位做足了铺垫。 三月一日,方方面面均做好准备的萧益民,在南京行营隆重接见了顺利完成系列谈判的“欧美十二国代表团”和国联调查小组代表。 三月二日,得知南方二十万大军已经在段祺瑞和曹锟默许下飞速北上的张作霖,大惊之下,果断下令全军撤往关外。 第二四五章 前路漫漫(附后记!) 三月十五日,徐树铮与新任蒙古集团军司令廖震完成防务交接。 一周后,正当徐树铮率领的两万四千余名疲惫将士,冒着狂风、踏着未化开的残雪离开库伦,抵达玉泉大营时,萧益民指挥的二十二万大军已经全线发动,分别经京汉铁路、津浦铁路和鲁北一线快速北上。 三月二十四日凌晨,曾超然率领的萧飞师、陈兰亭师乘坐的十二列专列,穿过北洋军四个步兵师镇守的天津城而不入,在数以万计的北洋官兵惊愕地注视下,轰隆隆直抵唐山。 当天晚上十二点,两师先头部队两个团绕过奉军断后部队一个师驻守的滦县,以令人不可置信的速度,直插卢龙关,于拂晓冒雪发起闪电般的偷袭战,仅用两个半小时就成功击溃奉军一个旅四千余人驻守的雄关,彻底断绝了滦县守敌的退路。 已返回沈阳的张作霖闻讯大吃一惊,连忙命令退回锦州休整的两个师紧急南下,增援榆关一线。 次日下午三点,又一个令张作霖措手不及的急报传来: 萧益民麾下的王键集团军三个师已经越过古北口,在北洋军新任师长鹿钟麟第十一师的协助下,快速开向承德一线。 还没等张作霖回过神来,一直与之暗通曲款的阎锡山发来急电:驻守九原的南京行营两个新兵师三万余众,于五日前突然消失,极有可能经新建铁路开往平津一线。 无比震惊的张作霖和奉军将领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召集麾下众将调兵遣将,突然发现从平津地区撤回关外的五个师此时刚刚回到吉林和哈尔滨防区进行休整,哪怕紧急集结南下也至少需要五天以上的时间。 三月二十九日,从铁岭等辽东地区紧急南下的三个奉军师刚刚赶到锦州,就接到榆关失守的噩耗,奉军慌乱之后迅速在锦州一线展开防御,却发现来势汹汹迅如奔雷的八万南方军突然停止北上的脚步。 四月一日。从九原出发的两个新兵师,突然出现在辽西重镇朝阳城下,数百门迫击炮将毫无防备的一个团奉军打得抱头鼠窜。 自此。南方军队十一个精锐师共十八万军队尽数抵达关外战场,开始向九万奉军驻守的锦州发起猛烈攻击。 四月五日,在数百门轻重火炮和十倍于奉军火力的猛烈打击下。损失惨重的奉军狼狈不堪地撤出锦州,越过大凌河,在全国民众的呼吁和欧美列强的强烈干预下,不得不通电全国,停战谈判。 此战规模之大、速度之快、烈度之强,令中外无比震撼。 南京军队所显示出的强悍战斗力和先进的战略、战术思想,不但让日本军队尽皆失色,也让分崩离析的北洋军深感庆幸和绝望。 四月十日,全国十八个省的督军、省长和各政治党派领袖先后发表声明,要求改组中央政府组织机构。重组国会和三级议会,拥护中央军政部长兼国家第一副总理萧益民竞选总统职务。 次日下午,心如死灰的段祺瑞,在北京官邸宣布辞职下野。 四月十五日,原国家总理张澜等三百余名中央各部主官、国会议员在南京发表联合声明。宣布重组国家议会,逐步恢复中央政府各机构的正常工作。 五月一日,在全国各界的一片欢呼声中,萧益民正式宣布决定服从民意,挺身而出重组中央政府。…,   七月一日,来自四川、西康、西藏、贵州、湖南、湖北、江西、江苏、浙江、山东、广东、陕西、广西、福建、云南、安徽、河南、河北、山西、蒙古、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绥远、察哈尔、热河等二十七个省的军政主官、人民代表和东三省代表。共三千一百余人齐聚南京,召开全国代表大会第二次全体会议。 七月五日,全国代表大会顺利闭幕,萧益民以百分之九十三的高支持率,顺利当选国家总统、三军总司令,并宣布定都南京。 七月中下旬和整个八月间,南京政府都在与列强进行积极的外交斡旋,分别就藏南问题、缅南问题与英国政府进行谈判,就沙俄自《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从中国窃取的一百五十三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与急于获得世界各国承认的红色俄国展开谈判。 九月十日,中国政府外交部部长顾维钧在记者会上抛出个重量级炸弹——根据巴黎和会确定的民族自决等原则,英国政府与中国政府已经在康印、滇缅等边界问题上达成一致,中国收回西南地区包括藏.南、江心坡、野人山、胡康河谷、孟拱、腊戍、景栋、南掸在内共三十二万平方公里土地,双方政府已于日前正式签订《中英新南京条约》,承诺相互尊重领土和主权完整,互不干涉内政,中国政府表示尊重各国利益,绝不谋求在次大陆和东南亚地区的扩张。 这个条约的签订,主要是英国政府对于印度和缅甸境内风起云涌的独立运动扰不胜扰,同时在整个一战及战后一年多时间里,总是有数目不详的神秘武装分子,深入印度和缅甸各地,大肆抢劫英国人经营的庄园和印度教、佛教寺庙,大量黄金珠宝和现金下落不明,英国人非常怀疑这一切有萧益民在幕后主导,但却一直抓不到痛脚。 进入二〇年五月后,受到中国完成国家和民族统一的刺激,印度各地独立运动掀起了新的,阿萨姆、吉大港、锡兰、巴基斯坦等地纷纷宣布独立,让急于平叛的英国人应接不暇。 为了彻底斩断中国方面伸出的魔爪,英国政府决定快刀斩乱麻。与新一届中国政府闪电签订协约,以腾出手来解决自己内部的问题。 《中英新南京条约》的签订,把萧益民和他领导的政府的声望,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仅仅是五天后,中国政府政务院总理张澜亲自出席记者会,向与会记者庄重宣布,根据列宁做出的“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政府宣布。以前俄国历届政府同中国定立的一切不平等条约全部无效,放弃以前夺取中国的一切领土和中国境内的一切俄国租界,并将沙俄政府和俄国资本家阶级从中国夺得的一切。都无偿地永久归还中国”这一声明,中国南京政府正式与苏维埃俄国签订《中苏南京条约》,自即日起。苏维埃俄国将归还中国包括贝加尔湖以东和中亚地区共一百五十三万平方公里。 一同列席会议的财政部长孙宝琦表示,为了尊重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的主张,中、美、英、法、比五国将以联合重组的方式,以一亿三千五百万美元的价格,从苏俄政府手中买下中东铁路的所有权和营运管理权,实际上却是支付购买那一百五十三万平方公里的费用。 苏俄政府之所以会签订这个条约,在于波兰军队在法国的支持下,于二〇年四月二十五日在西线对苏俄发动了进攻,五月下旬占领基辅,七月中旬占领顿河下游和北高加索地区。威逼伏尔加格勒,目前双方依然在伏尔加河流域展开激战。…,   当苏波在欧洲开战之际,受到英、美支持的克拉斯诺夫和邓尼金,在中亚、西伯利亚等地武装起近三十万白军,并在七月间攻陷了叶卡捷琳堡和新西伯利亚城。为了谋求有利于苏维埃政府的国际环境,获得外来资金的支持,苏俄政府不得不故技重施,就像一战末期与德国人签订《布列斯特和约》接受割让上百万平方公里领土和赔款六十亿马克的苛刻条件一样,与中国政府签订了这一条约。 在具有大国沙文主义思维的苏俄领导人看来,只要解决了西线的波兰和内部的敌人。届时几百万红军就可以从容地腾出手来,只要中国发生内乱,就可以像撕毁与德国人的和约一样,再次拿回失去的土地。 消息传出,全中国一片沸腾,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层出不穷。这是继一八四〇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在外交方面获得的又一个里程碑似的胜利,加上《中英新南京条约》收复的三十二万平方公里土地,中国拓地近两百万平方公里,这是长久处于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中国民众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萧益民在中国的声望,如日中天,许多期望南京政府陷入内乱的人,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之中。 崇尚个人崇拜的中国,几乎所有媒体都是一片吹捧之声,虽然萧益民竭力反对,但教科书编撰委员会依然不为所动地把萧益民的许多“伟大事迹”写入了教材里,并且创作出多种多样讴歌萧益民的小说、戏剧、诗歌、歌曲等艺术作品,直接把萧益民推上了神坛,带来的后果就是从此以后没有人再质疑萧益民的决定,在增强国家民族向心力和凝聚力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也为萧益民长达五十年的独裁统治埋下了种子。 九月二十二日,萧益民亲自出席记者会,向中外郑重宣布: 包括刚刚收复的外兴安岭以东包括尼布楚、海兰泡、伯力、海参崴、庙街和北库页岛等地,以及东三省全境,全部开辟为国家经济开发特区,各国资本可以自由进入投资。在经济开发特区内,各国投资者可以在设备、原材料、元器件的进口和产品出口,公司所得税税率和减免,外汇结算和利润的汇出,土地使用等方面享受优待,同时列强的投资者及其家属随员可以自由出入以上地区。 随后,各国资本纷纷进入东北亚地区,各种工厂企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该地区拥有六千多家工厂企业,横跨采矿、冶金、煤炭、钢铁、石油、石化、造纸、木材、机械、电子、汽车、机车、飞机等多个工业门类,并成功辐射到关内地区,就像另一个时空中国改革开放一般,带动了中国工业的突飞猛进。 中国于一九三九年德国入侵波兰前夕,成为位居美国、英国、德国、苏联、法国之后的世界第六大经济体,石油产量700万吨,仅次于美国和苏联,钢产量1800万吨,位列美、德、苏之后居世界第四位,煤炭总产量6.975亿吨,高居世界第一,发电量790亿度,仅在美国之后。 二战开始后,中国严守中立,分别与轴心国和同盟国展开贸易,一时间百业兴旺,工农业都得到巨大发展,并累积了巨大的外汇储备和债务。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后,萧益民代表中国政府正式向日本宣战,不过在此后的三年多时间里,中国并未直接出兵,依然与包括日本在内的各国大量贸易,并在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和六月二十三日,分别向东京和大阪投掷了原子弹,躲在北海道的日本天皇于七月七日这一天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中队一举收复台湾、琉球群岛、济州岛、南库页岛和库页群岛(即千岛群岛),中队随后开进日本和朝鲜,进行了长达五十年的军管。…,   而在东南亚方面,战后独立运动蓬勃发展,在陈炯明领导的中国致公党帮助下,安南北部和南部分别成立了独立的华人国家交趾和新郑,暹罗华人在北部地区成立了郑昭王国,加里曼丹岛华人建立了兰芳共和国,棉兰老岛成立了华人政权吕宋国。此外,新加坡、椰城、槟城等由华人成立的共和国先后出现,至五十年代中期,亚洲围绕中国周边已经有大大小小十九个华人国家,他们在政治和经济上与中国互通有无,相互开放市场,使得中国的影响力遍及亚洲,有力地推动了中国文化在全世界的传播。 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一九二〇年十月九日,全政扩大会议在南京闭幕,全队改革方案获得通过,军队国家化正式获得确认,全队包括陆海空三军在内,总兵力确定为一百五十万人,全国被划分为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南方、中原、北方、京沪共八大军区;海军重组分为北海、东海、南海和长江四大舰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十月十日上午,首都南京举行三十万人出席的庆祝辛亥革命胜利大会,萧益民在原南京行营现总统府前面的观礼台上,检阅三军仪仗队和民众游行队伍,发表了影响中国乃至全世界历史走向的著名演讲——前路漫漫…… ~~~~~~~~~~~~ 前文400字,以下免费: 后记! 谢谢弟兄们自本书上传以来的大力支持! 《傲气凛然》的出现,在于天子想弥补一些《铁骨》创作中的不足,但由于天子对民国前期历史了解得不够深刻,经过详细查证史料后,才发现许多设定情节完全无法展开,这就导致了读者对几个重要角色出现了理解上的偏差,争议颇大。 总的说来,《傲气凛然》前期受到《铁骨》的影响,成绩还是很不错的,光荣地进入了精品频道,但由于天子自身的原因,没有驾驭好写作方向,在此天子向大家深深地说一声抱歉! 《傲气凛然》结束了,萧益民的梦想将继续在《铁骨》中延续,不过,估计到年底前,《铁骨》也会结束,然后天子会在休息一段时间后开新书。 新书天子准备回到都市题材上,天子擅长的在困境中的爆发,各种各样纷至沓来的奇遇和艳遇,绝对会让大家大呼过瘾! 再次谢谢弟兄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天子向你们鞠躬致礼了! 谢谢! 谢谢!(..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