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攻略》
楔子
沈历歪在舱内的竹躺椅上的,似乎已经睡熟了。小丫头偷眼瞧瞧,打扇的速度不由慢下来,抹了把汗,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抱怨,这么大热天,游什么湖?太太也奇怪,眼见就临月的身子了,还亲自陪着出来,看的旁人心惊胆颤。
正在嘀咕,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姐,**个月的身子了,万事小心些。老爷那里,老爷他……”后面半句话迟疑了许久,终究是没说。
是太太的心腹陪房宁妈妈,她自幼服侍太太,所以一直管太太叫“小姐”。小丫头慌忙坐直身子,耳边又传来太太姚淑宜压低了的声音:“他但凡是个省事的,我也不用巴巴地跟来。”
宁妈妈叹道:“回家吧。”
姚淑宜“嗯”了一声,脚步却一径朝外舱走来,小丫头慌里慌张刚起身,脚步声却又折了回去,模糊听见姚淑宜道:“罢了,由他去!”
姚淑宜去了许久,小丫头还在发怔,忽地一声响,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沈历拿手里的泥金折扇敲了下扶手,似笑非笑看着她,船舱槅扇上镂空透雕的缠枝花在他额头投下一个疏朗的阴影。
小丫头嗫嚅着说:“老爷醒了,婢子去拿酸梅汤?”
沈历又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你去看看太太睡了没,要是睡了就叫银荷来给我篦头。”
小丫头蹑手蹑脚走过姚淑宜的舱门,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儿声响,唯有窗缝里透出绵长悠远的沉香味。
这次游湖,沈历只带了太太和少爷,为着太太大肚子,所以住在画船的一层,随行的仆妇倒在二层。小丫头刚踏上楼板,忽听下面一通乱嚷,跑出来时,只见姚淑宜和沈历站在船头,都是一脸急怒,少爷沈应嘉的奶哥哥万喜跪在地上磕头,没口子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沈应嘉的贴身小厮跪在万喜身后,抖得像筛子一般。
姚淑宜怒道:“无法无天的东西,谁许你们带着少爷乱走!是在哪里走散了的?”
万喜抖衣而颤:“只说在岸上逛逛,到林子跟前时东边来了一大队拿刀拿枪的官兵抓盐枭,小的几个拉住少爷往回走,哪想眼错不见就没了!”
沈历吓了一跳,怎么,盐枭居然进城了?上个月刚从清波镇盐枭手里买下四十引盐,难道他们反悔了?来不及多想,冲着万喜就是一脚,口里喊着:“万福,把人都叫上,上岸找少爷!”
姚淑宜脸色惨白:“盐枭,官兵,我的嘉儿……”一语未了,人已经软软倒下,宁妈妈慌忙去扶,哪想姚淑宜竟像抽去了骨头一般瘫成一团,倒把宁妈妈压在了身下。
沈历恨道:“添乱!”刚下船又听宁妈妈嘶声叫了起来:“小姐,小姐!”
沈历急回头看时,姚淑宜仍然紧闭双眼躺在甲板上,身下却有一滩水洇了出来。宁妈妈一道烟跑过来,低声说:“怕是要生了。”沈历撩衣跳上甲板,姚淑宜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气若游丝:“我没事,二胎好养,让万福去北门叫王婆子收生,你赶紧找嘉儿去。”
沈历走开几步,回头再看时,宁妈妈正指挥丫头婆子把姚淑宜往湘妃竹榻上抬,姚淑宜的脑袋歪在玉色纱挑线金丝锁边芍药枕上,髻上的金押发反射着日光,一时耀的他有些睁不开眼。
沈历在林边碰到了抓捕盐枭的官兵。领队的认出他是扬州城有名的盐商,很爽快地告诉他这次抓捕的是大盐枭唐九的家眷,几个老弱妇孺而已。沈历放下心来,细问了官兵并没有见过沈应嘉,便谢了领队一块银子,带着家人向树林深处搜去。
小半个时辰后,沈历在一处被灌木掩盖的狭小山洞里发现了沈应嘉。沈应嘉面朝里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沈历松一口气,跟着又怒起来,喝了一声:“混账东西,一天到晚混跑什么!让你娘老子在家担心!”
沈应嘉跳起来,笑嘻嘻地拽着他的手说:“爹,你看!”
沈历凑近一看,地上居然是一个大红妆花缎的襁褓,更令人吃惊的是,这襁褓里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沈历张口结舌:“哪儿来的?”沈应嘉兴高采烈:“我找到的!”
饶是惊诧,商人的机敏仍促使他第一时间吩咐:“万安,你们都出去,留一个在门口守着,其他回去给太太报信。”
几个下人并没看清地上的东西,不过少爷已经找到,人人都松一口气,很快撤出山洞。
沈历这才静下心细看这个婴儿。皮肤细嫩,胎发柔软,双目紧闭,小嘴微微翕张,看起来顶多一个月光景,此时正睡得熟,贴身穿着白绫袄,脖颈下扣一颗米珠串成的盘花扣,越衬得一张小脸粉妆玉琢。联想到刚才官兵的话,沈历本能地觉得是唐九的家眷,正要唤人进来,沈应嘉兴冲冲地一抬手:“我还找到了这个!”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沁出脂色的羊脂汉玉双凤佩,上绾着淡青色梅花络子,坠脚的是一只小小的黑珠儿线蝙蝠。饶是富甲一方的沈家,这样成色跟年头的汉玉家里也只有两三块。沈历沉思片刻,极不熟练地解开婴儿的襁褓,贴身衣服和襁褓之间还放着一个小巧的金累丝嵌珠项圈,那珠子都有莲子大小,另有一块绿汪汪的老坑翡翠牌,正面是阳刻的五福献寿,背面阴刻一个“瑶”字。这两件东西用一方绣工精细的湖色手帕包着,手帕一角用同色丝线绣了一个篆字“文”。
沈应嘉看看自己胸前挂的项圈,撅着嘴说:“没那个好看!”
沈应嘉戴的是个金镶蜜蜡项圈,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沈历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唐九一个草莽,他的家眷有这么阔绰吗?况且这些东西样式华贵,出自世家,绝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莫非自己想错了,这孩子跟唐九无关?
沈历捏着那方帕子,一时沉吟起来,文,瑶,是名,是姓?乍然灵光一闪,慌忙将婴儿包好,命沈应嘉横抱在胸前,再解下外衫仔细将襁褓盖住,悄声吩咐道:“爹带你出去,你千万别做声,别让人看出来。”
初生婴儿虽没多大分量,但沈应嘉一个六岁的孩子,仍然觉得十分吃力,好在这个年纪的孩子玩心极重,眼看沈历一副遮遮掩掩不想人知道的模样,沈应嘉觉得自己亲身参与了大人的机密事件,顿时兴奋起来,即使两臂酸疼也顾不得了。
沈历又仔细检查一遍山洞,这才将沈应嘉抱在胸前,大踏步走出去。守在洞口的平安见状忙要接手,沈历微一摇头,自顾往前走了,一路上汗湿重衣,所幸那婴儿睡得很沉,一声也没吭。
姚淑宜羊水已经破了,头上身上全都是汗,因为是二胎,阵痛倒也不厉害,只是舱内门窗紧闭,闷得难受。王婆子还没有到,宁妈妈备好了热水剪刀,凑在耳边说:“小姐,实在不成我来接。”姚淑宜忍疼问道:“不是找着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忽听丫头隔窗叫了一声:“太太,老爷回来了!”
姚淑宜心头一宽,跟着又听一声:“老爷,不能进去!”
宁妈妈扶着姚淑宜刚抬起上半身,已见沈历抱着个包袱闯了进来。宁妈妈欲待要拦,又丢不下姚淑宜,只得硬着头皮喊了声:“老爷,产房见血污秽,男人进不得哟!”
沈历沉声道:“都出去!”
宁妈妈不由向姚淑宜看去,姚淑宜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两个打下手的婆子慌忙退下,宁妈妈仔细掖好了被卧,又将屏风拖到床前挡住姚淑宜,这才倒退着走出,拉上了房门。
沈历将包袱打开放在床前春凳上,压低声音说:“你看。”
姚淑宜料到事非寻常,所以不曾阻拦沈历,但看到婴儿还是十分错愕。挣扎着靠在迎枕上,沈历已将玉佩等物都递过来,又从袖子里抽出手帕,道:“你看看这些东西。”
姚淑宜书香门第出身,东西的好坏自然分得清,忍不住问:“哪里来的?”
“嘉儿在山洞里找到的。”指着手帕上的“文”字,“我怕是这孩子跟钱塘文家有瓜葛。”
“钱塘文家?不是已经抄了家发配岭南了吗?”姚淑宜越发惊奇,“怎么会?”
“没抄干净,二房里跑了几个。”沈历把玩着金项圈,“金丝拔得这么匀细,又是这么大的南珠,跟宫中之物也差不多少,寻常人家哪里有?再有这玉佩、翡翠牌,这手帕上更是绣个‘文’字。江南一带,除了文家,我想不出还有哪家全对的上。”
姚淑宜点点头,心里一点疑惑越来越大:“老爷把这孩子带进来……为什么?”
“太子薨后,东宫一直未定,几个皇子明争暗斗,文家就因为跟三皇子走得太近才被二皇子下了手。今上春秋已高,皇子们承继大统只是迟早。”沈历眼中透出猎手见到猎物的兴奋,“要是二皇子胜出就罢了,要是三皇子赢了,以文家这么多年的经营,还朝是一定的,如果这个孩子真跟文家有关联,到时候就是奇货可居。”
姚淑宜盯着丈夫,有些恍惚。这个男人被同行称作白面狐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一举一动透出的狡猾奸诈,真是既令人讨厌,又令人着迷。
沈历没注意她的神情,自顾自说着:“反正你要生了,正好趁机会混过去,对外面就说你生了俩。”
姚淑宜回过神来,本能地说了句:“不行!”
“怎么?”
“如果是文家的,你收留犯官之后,查出来岂不是罪过?如果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凭什么跟咱们的孩子相提并论?”
“妇人之见!”沈历不屑一顾,“一个人也不曾瞧见,怕谁查?如果我猜的不错,沈家的荣华富贵说不定还得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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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老爷猜错了呢?”
“多养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拿不出这钱!就这么定了!”沈历烦了,起身就向外走,一副不行也得行的模样。
姚淑宜咬紧了嘴唇,典型的沈历!找她不是和她商量,而是交代给她办,做妻子的,在他眼里跟下人有多少区别?好歹自己也是要生产的人,他口气里居然没一丝儿让步的意思!
宁妈妈第一个进来,看见襁褓大吃一惊,急忙向众婆子说:“你们去外头守着!”
姚淑宜目光微转:“打开,看看。”
宁妈妈心领意会,匆匆揭开看了一眼,低声道:“女孩。”
姚淑宜长出一口气,还好。
宁妈妈眼里闪过无数狐疑,却一个字也不曾提。寂静中婴儿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姚淑宜心烦意乱,斥道:“没人要的野东西,嚎什么!”
宁妈妈低声道:“怎么办?外面那么多耳朵。”
姚淑宜疲惫的闭上眼睛,两行泪滑了下来:“就说是我生的,此事你知我知。”(未完待续)
1 变故(上)
大夏朝盛元十七年的夏天出奇的燥热,过后人们都说这是朝廷变故的征兆。到七月底,扬州已连续三月滴雨未下,城里人见面时打招呼也变成了“你看八月会不会落雨?”
沈历的生活习惯被迫发生了改变。从前一起床就坐车去绿漪楼吃头一锅虾爆鳝面,然后品一个时辰的云雾茶,如今各家酒楼里用来接雨水烹茶的大水缸都见了底,井里汲的水又透出一股烟火气,沈历不得不命挑水工每天往家里送两挑观音山的泉水专用来烹茶。
这天已近午时,挑工仍不见踪迹,沈历的火气越来越大,正待发作,却见门帘动处,孪生女儿双瑶、双蕊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大红杭州绢月白绫子底的衫子,鱼肚白撒花阔脚裤,脚底下又是一模一样的纱绿平底绣花鞋,发刚齐肩,各戴一只南珠花。
双瑶见了沈历,一径走上来窝进怀里,娇声说:“爹爹,薇姨说我生日时还给我做青团子。”
双蕊蹬着太师椅爬到了书案上,正翻弄一本账册,闻言便道:“瞎说,青团子是清明才吃的!”
“薇姨说了,只要我喜欢就给我做呢!”双瑶一脸骄傲。
双蕊不屑一顾:“谁许你叫她薇姨?娘说了,她是咱家花钱雇的下人!”
双瑶不高兴,绷着小脸向沈历求助:“爹爹你跟她说,薇姨是教我们读书写字的先生,不是下人!”
沈历知道她们说的是家里请的女先生唐薇。那唐薇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段高挑匀细,五官端正,若不是左边脸上一片麻子,倒是好个相貌。前年姚淑宜说起女儿们缺个教引妈妈,常来家中走动的刘婆子便推荐了唐薇,说是从南边来投亲的,夫家娘家都世代书香,写的一笔好字,又会画又会绣,诗词歌赋张口就来,只可怜遭了时疫家里人死光了,又没有子嗣,只得逐日替人做些针指勉强度日。沈历原本想让几个女儿跟着沈应嘉在外院读书,姚淑宜却说女儿家不合抛头露面,一力做主把唐薇请了进来。原说跟着做针线,认得几个字罢了,谁想唐薇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先教了《女戒》,又念了《大学》,每天还照看她们姊妹描红,不到两年时间,大小姐玉娘、二小姐双瑶都跟唐薇极其亲近,就是下人也都说唐大姐温柔谦和,是个好人。
双瑶姊妹两个为着唐薇是不是下人越说越大声,末后双蕊跳下书案,刮着双瑶的脸羞她:“不羞!吃个青团子就管下人叫姨!”
双瑶高声道:“你胡说,薇姨不是下人!”
“双瑶!又欺负你妹妹!”话音落处,姚淑宜来了,搂过双蕊道,“你是姐姐,凡事要让着妹妹,这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双瑶委屈:“娘,我没欺负妹妹,我只是跟她说薇姨不是下人。”
“还狡辩!我进来时分明看见你对妹妹又叫又嚷的,这么大女孩家,一些谦让都不懂!”
沈历见双瑶眼圈红了,赶忙和稀泥:“好了,六七岁的小孩子哪天不拌嘴?走,爹去炖盅好茶给你吃。”
姚淑宜忙说:“老爷别走,我正是为这事来的。”打发宁妈妈带走了姐妹俩,这才开口:“老爷,今天的泉水我只留了一挑。”
沈历抬抬眉毛,想到姚淑宜一向不会无理取闹,耐着性子没做声。
姚淑宜又道:“六月时老爷说开销大,裁了内院二十两银子,这几个月家里都是算着用,老爷近来连着六七遭去盐课走关系,库房里几件贵重的玩器全送了不说,账上也支了**千的银子,我问过刘掌柜,最近号子里的收益比去年这时候少了三四百两,老爷,不是我不遂你的心,实在是进的少出的多,像泉水这一项,连水钱带脚钱,一天也是三两银子,比茶楼里贵了一倍不止,况且也只用得了一桶,下剩的你又嫌不新鲜不肯吃,还不是给大灶上糟蹋了。依我说,从今天起,两天送一挑吧,既不浪费,又还新鲜。”
沈历半天才摇摇头,笑道:“这一变天,害得我连口好茶都吃不着。好吧,就依你。”
平日里为他花费大,姚淑宜没少跟他口角,今天见他应的如此痛快,倒怔住了,沉吟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往年都是逢节逢年才给盐课送礼,怎么这几个月不年不节的,紧着给各处打点呢?”
沈历想了想,说:“不仅这几个月,下半年的生意还不知做成做不成。”
姚淑宜低声道:“是为三皇子登基的事?我听大哥说现在要紧的衙门全都换了人。”
姚淑宜的大哥姚文是盛元十三年的举人,进士未曾及第,这些年一直在跑关系等候缺,官场上的动向最是关注。沈历点头道:“正是为这个。听说巡抚已经被人参了,盐务上几个油水大的衙门惶惶不可终日,都说马上要大换血,又说朝廷下决心整顿盐务。如今卫、李、罗三家都忙着各处探听消息,卫家还把手里下剩的盐引低价盘给了散商,几个私盐窝子也不做了,听说他家润祥号存的货还不及往年一半,还不知如何亏空呢!”
姚淑宜着实吃了一惊。她是地地道道的杭州人,卫、李、罗三家总商的豪富,在襁褓里就听得烂熟,别说三家的主子,连普普通通一个看门的也在外买房子买地,呼奴使婢的。尤其是卫家,子弟虽然不多,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几个房头各司其职,有入仕的,有把持绸绢布匹生意的,有专做地主的,各房同气连枝,官商相护,半个杭州城的钱都被他们赚了,据说润祥号赚的银子足够买下杭州城了,连他们都收手,难道以卫家的势力还扛不住?
她忧心忡忡的望着沈历。这个男人精明、世故,但亏就亏在底子太薄。卫家虽说祖籍山西,但移居杭州已有百十多年,尤其是祖父一代当上总商之后,家底更是丰厚,再没人敢瞧不上他们是外来户了。但沈家只是在两淮间走贩私盐的小徽商,一年到头也赚不够百两银子,直到沈历的父亲发了注横财,在杭州开了恒发号,这才站稳了脚跟。沈历自幼跟着父亲在生意场上厮混,精明强干,广积人脉,上至衙门下至私盐贩子都能扯上关系,恒发号在他手里赚了大钱,沈家也成了有头有脸的人,不然也没资格和姚家这样世代书香的本地人攀亲——但是,说到底不过是发了财的商人娶了没落家族的女儿,姚家若是家底再厚些,也轮不到沈历这样根基浅薄、胸无点墨的人做女婿。只是一点,不管沈历赚了多少钱,在杭州世家的眼里也不过是外来的暴发户,姚淑宜一年到头难得收到朱门绣户的请帖,便有也多是姚家的关系,为此姚淑宜没少暗自神伤。如今沈历嘴上说的淡然,可如果连卫家都如临大敌,沈历单枪匹马闯天下的,能顺利过关吗?
沈历见她不吭声,知道是担心,笑说:“娘儿们管好后院就行了,生意上用不着你操心。”
姚淑宜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眼见四下无人,低声道:“跟那些匪类,你快断了往来吧!”
姚淑宜口中的“匪类”,指的是在江浙一带流窜的盐枭。这些人多是农民,农忙时种田,闲时就到近海的盐场贩些私盐卖,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这些年接连出了几个有谋略的头目,把平时各自为战的盐贩子串联到一起,各派了分工,有专收私盐的,有专管贩运的,也有专管销售的,渐渐成了气候,手里的私盐数目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占山头修盐寨的。扬州那些不安分的盐商多从盐枭手里买盐,价钱便宜还省了运费,买回来搀在官盐里一起卖,神不知鬼不觉赚了一大笔,沈历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每到官府抓盐枭时姚淑宜就捏着一把汗,可沈历总说这事行里人都知道,只要钱送的到位,官府绝不会为难。
若是往常,沈历早又一摆手说声“妇人之见”,可是这次他却沉默了。上个月官府端了几个私盐窝子,又听说清风寨几个头目反了水,领着官兵把几条贩盐的小路都封死了,断了盐枭的财路,就连双石寨的于七都准备拆伙了。莫非新皇帝下决心整治盐务?可谁都知道就是玉皇大帝当巡抚这盐务也干净不了,除非把两淮的官吏和商人全杀了。只是难保衙门里为了讨政绩抓几个人充数,更怕自己就是被充数的人。
他不想在妻子面前露出怯意,便顺水推舟道:“风声是有点不对,不过朝廷隔一阵子就整顿盐务,这些年究竟也没什么大动作。再说扬州做这个勾当的也不止我一个,拔出萝卜带着泥,没十二分把握,我想官府不会下狠手。也罢,干脆这几个月恒发号先关张,我带着伙计去淮北的盐场走一趟,一来进货,二来躲躲风声。”
姚淑宜见他听劝,松了口气,正想趁势再说几句,门外微微一声咳嗽,却像是管家白喜。沈历扬声问了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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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喜弓着腰进来,也不说什么事,只是卑谦地站着。
姚淑宜心知他这么大胆闯进来,必定与沈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有关,冷哼一声,目不斜视出了门。
白喜这才凑近了低声说了几句,沈历一听就变了脸色:“什么,这厮简直不知死活!”
白喜为难道:“人让我稳在后园,死活不肯走,口口声声见老爷。”
“混蛋!”沈历抄起案上的端砚摔了出去,砸在墙上一声闷响,墨汁四溅,倒把躲在窗下的姚淑宜惊的三步并作两步走了。(未完待续)
1 变故(下)
双瑶被宁妈妈带去和大姐玉娘一起打络子,不多时想起灶上的万瑞媳妇新养了一对儿黑耳朵的白兔,趁宁妈妈不注意,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沈家宅第坐北朝南,大门内三间卷棚,乃宴请之所,又带两间倒座,是沈历会客之处;内宅以垂花门与外宅隔开,正中是两明一暗三间正房,东西各带耳房,东边耳房又一个角门通向厨房和后罩房,便是家中仆役的住处,东西厢都是四间,东厢住着沈应嘉,西厢又是两所小跨院,住着几个姨娘;第三进是双瑶姐妹和唐薇的住处,再后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
双瑶刚溜到后罩房,就被管事的妈妈拦了回来,于是折去后花园。正在掐花,忽然听见沈历的声音“……你敢要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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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子粗豪的声音道:“要挟不敢说,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走不了你也走不了。”
沈历森然道:“别以为只有官兵能对付你。”
又听那男子哈哈一笑:“这点我绝对相信沈老板,只不过今天我进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那些兄弟全都知道,我不回去,他们自然还会再找上门来。”
半天不见沈历回话,双瑶正歪着脑袋琢磨话里的意思,忽见一只大螳螂从面前掠过,稳稳落在芙蓉花叶上,双瑶欢叫一声,跳起来刚要抓,树丛里倏地钻出一个汉子,揪着衣领把她提了起来,跟着沈历跑出来,低呼一声:“于兄弟且慢,是小女!”
双瑶一声尖叫,跟着领子一松,双脚落了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笑眯眯地对着她说:“我以为是探子咧,对不住你,小姑娘。”
双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脸,眼睛、鼻子、嘴巴,都比常人放大了一号,嵌在一张方方的大脸上,再配上丛生的胡子,像极了沈应嘉买给她的泥塑张飞。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男人说:“张飞!”
那人又是哈哈一笑,反倒是沈历神色紧张地拉过双瑶,几乎是责问的口气:“谁让你来的?出去!”
又一阵脚步声,白喜慌里慌张从临街的角门钻出来:“老爷,官兵来了!”
双瑶感到父亲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又定住了,那男人瞪着沈历,目光里有令双瑶害怕的东西,沈历略一思索,吩咐白喜道:“带他去小书房!”一边抱起双瑶,快步向外走去。
双瑶凑近沈历的耳朵,低声说:“爹,张飞叔叔是不是躲猫猫?”
沈历厉声道:“胡说!对谁也不能说你看见他了,你娘也不能说!”
双瑶吓了一跳,小脑瓜本能地想到这场“躲猫猫”的结果肯定比姊妹们输了打手心要严重,又见沈历一脸紧张,忍不住说:“爹爹,小书房那个暗格不好,我知道有个地方比小书房好!”
沈历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小书房的暗格?”
“有一次我不小心撞到墙上那幅画,突然门就开了……”双瑶见父亲脸色不虞,忙道,“我只告诉了哥哥!”
沈历铁青着脸,原以为那个暗格是绝密所在,没想到竟被这小女孩误打误撞知道了!这么说如果官兵来搜,只怕……
“藏春坞左手边套着一个小洞,谁都不知道,让张飞叔叔躲那里吧!”
沈历又是一惊,藏春坞乃是假山里的一个山洞,放些桌椅玩器,几个小孩常在里面玩闹,沈历夏天也在里面乘凉,那里有个小洞吗?连自己都不知道!不由问道:“在哪里?”
双瑶见自己的话终于得到回应,眼睛弯成了两痕月牙:“书架背后栽着兰花那里,面前摆个牡丹花盆,刚好挡住看不见!洞口很小,里面很大!”
官兵如果进门,书房等肯定是要搜的,内宅的话封个红包或许能逃过,但是人多嘴杂,再说也不能让这个魔王跟女眷混在一起;或许花园根本不进,即便进来,家里人整天在藏春坞走动都不知道那个小洞,没准儿能躲过去?思来想去,沈历终于作出决定:去藏春坞!
卷棚内,十几个官兵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领队右手拿着苹果,左手猛一拍桌子:“再不出来,老子就进去抓人了!”
“官爷久等了!”沈历快步进内,眼错不见塞一张银票过去,跟着扬声道:“这么热天官爷们还出来办差,辛苦辛苦!来人哪,每人十两银子茶钱!”
官兵接了银子,口气缓和不少,领队的笑说:“弟兄们都知道沈老爷规规矩矩做生意的,只不过有人看见盐枭于七进了城,走的又是这个方向,附近几家全搜过了,公务在身,兄弟只好得罪了!”
“好说好说!”沈历笑呵呵陪着搜过了外宅,因为打点了银子,花瓶之类皆是轻拿轻放,只是墙上的画撕破了几副,让沈历好一阵后怕。
通向内宅的垂花门用一把黄铜大锁锁定,沈历赔笑说:“里面是女眷,官爷还搜吗?”
领队低声说:“对不住,上头交代过,内宅更要细搜!”
姚淑宜带着妇孺挤在正厅里,拿屏风四面围起,只听周遭好一阵乒乒乓乓,末后一人叫道:“队长,后面还有个花园!”
沈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懊恼、恐惧、仇恨,杂糅在一起,笑容也有些僵:“官爷,这么热天累了吧?白喜,给官爷上冰镇酸梅汤!”又往领队手里塞一张银票,“官爷,家眷们没见过大阵仗,吓的不轻,第三房贱累还怀着身孕,这后花园就不搜了吧?”
领队摇头:“我也没办法!这几日风声太紧,盐枭三天两头往城里跑,前天桂和坊刚抓了清风寨一个细作,今天好几个人亲眼看见于七进城,衙门里下了死命令,抓不着,我们也跑不了一顿板子!”
沈历捏着一把冷汗,眼看搜完葡萄架、蔷薇棚、木香亭,渐渐走近假山,那些官兵都是惯在宅里横行的,早熟门熟路钻进了藏春坞,沈历紧赶几步上去,耳听得稀里哗啦一阵响,洞里的书籍、褥垫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沈历一颗心越揪越紧,眼看一个官兵向书架走去,一脚踢翻了牡丹盆,忽听“哎呦”一声叫,一个娇嫩的女声道:“爹爹,是不是双蕊让你来找我?”
领队的定睛一看,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从书架后面跳了出来,年纪只有六七岁,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笑嘻嘻地说:“我躲了一个时辰,差点都睡着啦,双蕊还没找到我?真笨!”
一刹那间,连沈历也相信她已经在那里躲了一个时辰。领队的怔住了,却见那女孩突然绷紧嘴不吭声,半天才怯生生说道:“爹爹,瑶儿是不是做错事了?怎么你带这么多叔叔来找我?”
官兵全都笑了,领队的一刹那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心上一片柔软,笑说:“小姑娘,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呀,”双瑶使劲点头,带着一脸骄傲,“我跟妹妹躲猫猫呢,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找到!”
正准备搬书架的官兵不由得住了手。落魄江湖杀人不眨眼的盐枭,深宅娇养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有几分可能两者会在同一个地方?
领队微微一笑:“看来这里不用再搜了!沈老爷,今日多有得罪!”
当天夜里,姚淑宜刚朦胧入睡,沈历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于七这混蛋居然敢敲诈我!哼,老子给你来个绝后计,明天我就带嘉儿和双瑶去自贡!”(未完待续)
2 返乡(上)
正元六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树木落光了叶子,瑟缩地站在晨风里。双瑶从朱盖翠帏车的帷幕里向后望去,宽阔的官道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灰色玉带,一点点将身后那个曾经熟悉的家推离身边。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大丫头晴雪轻声道:“二小姐,马上就回家了,怎么还叹气?”
“唉,的确是古人说的‘近乡情更怯’。”想起六年来只见过三次面的母亲和姐妹,双瑶心中有八分激动,更有两分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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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沈历带着兄妹俩离开杭州,原只说躲躲风头,一年半载就回,哪想到自贡的井盐虽然开采困难,发卖却极其容易,利润也十分可观。沈历和朋友合伙开了两口盐井,赚得盆满钵满,又听说江淮盐税越抽越重,以至私盐泛滥,正经商人利润大为减少,于是下定决心在川里捞一笔。照他的意思就要将家小都接来四川,哪想到沈老太太第一个跳出来阻拦,姚淑宜更是坚决反对,此事不得不作罢。此后每隔一段日子,沈历总要带着两个孩子拉上几车腊肉、盐菜之类的土产回家,只是蜀道难行,说到底,这六年的时间里,统共也只回过三次家而已。若不是这次沈老太太借病重之际发话要儿子赶紧回杭州,双瑶几乎连家乡口音都要忘干净了。
记得刚到自贡时,因为想娘,时常从梦里哭醒过来。可是这些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娘,总觉得她的态度越来越疏离,而自己也越来越拘谨,别说像双蕊一样钻在怀里撒娇,母女间就是连贴心话也说不上一句……眼看离家越来越近,想起来怎么不觉得忐忑?
晴雪嗤一声笑了:“真是十年也难得见二小姐掉一次书袋。”
教养嬷嬷杜妈妈瞪了她一眼:“死丫头!没大没小,敢跟你小姐打牙磨嘴了?老太太病的沉重,老爷急的吃不下饭,没日没夜往家赶,亏你还三四不知在这儿闲打牙!多亏没有外人,这要是太太身边的宁妈妈看见了,保管给你一顿好嘴巴子!”
晴雪立时闭了嘴。
一阵轻疾的蹄声,沈应嘉拨马赶上,探身问道:“二妹,还受得了颠簸吗?”
双瑶笑道:“坐车很是安稳,倒是大哥一路风尘,受苦了。”
沈应嘉叹道:“也不知老太太好些了没有,父亲一路上日夜悬心,又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兄妹俩正说着,忽然一阵銮铃声响,一人骑着大青骡飞也似地迎面奔来,老远就叫:“老爷,老爷!”
沈应嘉慌忙替双瑶放下轿帘,催马赶上,来人已跟沈历搭上了话:“……老太太昨儿卯正二刻没了!”
“咚”一声,沈历双眼紧闭倒撞下马,沈应嘉不由大叫一声“父亲”,双瑶提起裙子便要跳下车,却有一个着水红衣的女人抢在众人前面第一个扶起沈历,叱道:“快取安神丸!”
不多时丸药取到,女人服侍沈历吃了,揉着他胸口柔声道:“老爷不可过于悲伤,一家老小都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一句话提醒了沈历,抬头看儿子女儿都在旁陪着掉眼泪,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只得强打精神,亲自向报信的万福问话:“老太太是怎么没的?你太太怎么处置的?”
“老太太昨儿痰火上涌,一口气出不来,殡天了。太太打发小的来给老爷报讯,太太在家照看着裁孝衣孝裙,收拾家伙器皿,请和尚道士做法事。太太说瞧了几口好棺木,等老爷回去定夺。”
女人闻言便道:“那我先在外面待一阵子,等家里忙完了老爷再跟大姐说。”
“什么话!娘灵前你还得磕头呢!走!”沈历翻身上马,唰一鞭子抽下去,枣红马箭也似地冲了出去。
女人笑了笑,扶着小丫头钻进了八宝朱缨车,两匹高头大马一齐发力,很快追上了沈历。
沈应嘉脸上阴晴不定,道:“二妹,我总是觉得不妥,娘那里只怕说不过去……”
双瑶叹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家大门前早已白汪汪一片。来往的仆妇换上了粗麻的孝衣孝裙,腰里扎着尺幅宽的孝巾,头上戴着白布孝帽,个个面露戚容,说话也不敢高声。姚淑宜的二弟姚武这几年一直在恒发号照应,此时也到门前帮着张罗,又请恒发号的刘掌柜专管记来往账目,处理的井井有条。
双瑶跟着沈历一路飞奔着冲进大门,姚淑宜闻讯接了出来,扶住丈夫放声大哭,又说:“老爷回来就好了!”
沈历也落泪道:“辛苦你了。”
姚淑宜泣道:“老太太撒手去了,真是天塌下来一般!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只好硬着头皮扛住罢了。有什么考虑不周到的,请老爷多担待吧!”
双瑶偷偷打量周遭环境,但见院中各样事物摆放整齐,壁上的喜庆图画已全部撤下,账幔、对联也换了白的,下人们各司其职并不忙乱,便是地面也干干净净,显见姚淑宜只是自谦。
沈历看了也十分宽慰,说:“太太打理的很好,有劳了。”
姚淑宜哭道:“老太太一直等着老爷,临去都没能闭眼……铺子里寻了三副板,等老爷定下来好去打,匠人都在家里候着……”说话时目光转到双瑶身上,发现她正把悄悄头上的颜色首饰往下捋,不知怎的有些生气,顺口斥道:“怎么乱糟糟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双瑶没想到经年不见后母亲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登时愣了。
沈应嘉替妹妹解释:“二妹妹赶着回家,没时间换衣服……”
姚淑宜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严厉,又愧又悔,心绪复杂地拉住双瑶,轻声说:“你的孝衣在房里,去换了。”
一句话提醒了沈历,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趁势便说:“女眷的孝衣有多的吗?先拿出一套来。”
姚淑宜疑惑地望着他,还没来得及问,只见一个白衣白裙白比甲,头戴银鼠卧兔,脑后银丝鬏髻,鬓边一溜儿六根银头莲瓣簪的娇小妇人袅袅婷婷走近,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姐姐万福。”
沈历咳了一声:“我在川里娶的,郑幺姑。”
双瑶暗叫一声糟糕,心知不能跟着掺和,忙一拉哥哥的衣角,快步离去。
姚淑宜愣了半天,这才想起来细细打量。眼前的丰腴妇人长着一张白腻的鹅蛋脸,弯弯两道柳叶眉,小小一张樱桃口,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年纪,水汪汪一对杏核眼盛满了妩媚:“姐姐,客中不变,胡乱换的素净衣服,还麻烦姐姐找件孝衣。”
姚淑宜的目光掠过尴尬的沈历,落在六年前随沈历一同赴川的通房丫头小玉身上,她靠着垂花门柱,一色半新不旧的衣履,目光中透着瑟缩和恐惧。
姚淑宜微微抬高下颏,平静问道:“老爷,这位姑娘的事可曾上覆老太太?”
“原本想这次告诉娘……”
“就是说老太太不知道了?”姚淑宜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却坚定,“老爷出门在外,的确需要有个屋里人服侍。当初我原是要跟着去的,可老太爷刚刚过世,老太太身体不好,我上要照顾老太太,下又要照顾几个孩子,刘姨娘又怀有身孕,委实走不开,这才把我房里最有出息的小玉给老爷收用了。我几次跟老爷说我要照顾老太太走不开,小玉要是服侍的不好就让几个姨娘跟着去,老爷总说不用,怎么一声不响又多了位姑娘?”她犀利的目光转向幺姑,“姑娘,我们沈家是高门大院,家大规矩大,我们家就算是娶小,也得高堂父母点了头,有媒有聘才能进门。不管你们在川里是怎么说的,没有禀告老太太,都算不得数。如今老太太归天,老爷三年热孝,无论如何不能娶你过门,如果姑娘肯等,三年之后,我们再议吧。”
说完,一转身扶住换完孝服赶来的双瑶,走了。
刚走两步,只听身后娇滴滴一声叹:“姐姐,三年我能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只怕等不得。”
双瑶只觉臂上猛地一疼,原来姚淑宜死死掐住了自己,一旁的宁妈妈攥紧了拳,然而姚淑宜终于没有停步,昂着头一步步走远了。(未完待续)
2 返乡(下)
短短两个时辰里,沈历的情绪已经由极度悲伤变成极度烦躁。
幺姑挺着大肚子去了客栈,同去的还有她带来的十二车妆奁和她的侄女;姚淑宜头疼病犯了,同时倒下的还有内院总管事宁妈妈。
沈历刚打发走棺材铺的伙计,念经的又来要定钱,正忙乱着找钱柜钥匙,上灶的说采办买的猪头是臭的,采办又分辩是肉铺子以次充好,气的沈历摔了茶盅,踢了采办,想让周姨娘顶上管家,周姨娘急得跪下推辞,气得沈历又摔了一个茶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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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喜低眉顺眼说:“老爷,里头还是得太太张罗才行。”
“废话!还用你说!”沈历气哼哼的,忍不住又要摔茶盅了。
这个姚氏,仗着出身好念过几天书,处处要强。不就是背着她娶了个小嘛,至于撂挑子不干?瞧她当着儿子女儿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老太爷刚过世,她要照顾老太太,又是什么六姨娘有身孕,屁!说到底不就一句话“沈家这些年是我姚淑宜撑起来的”?
当初去自贡,明明暗示了想要银荷,她偏把银荷嫁到庄子上,把个不解风情的呆木头小玉送来充数——小妾要是跟正房一样板着个正经面孔,还要什么妾!之后更可恨了,但凡流露出娶小的意思,就喊着要送周姨娘刘姨娘去,真真该杀!要不是她这么小气,幺姑进门也不用一直瞒着她——幺姑的相貌、本事、嫁妆,哪一样比她差?如今更好了,口口声声热孝在身,活活把幺姑挡在门外,自己又装病不出来,摆明了要看老爷的笑话!周姨娘、刘姨娘为虎作伥,一个个都不替老爷出头,都是一帮妒妇!
沈历想到怒时,顺手又摔出去一个茶盅,不过这次没有撞在地上瓷片四溅,而是被沈应嘉接住了,沈应嘉一脸惶恐,低声说:“父亲,娘病得厉害,胡太医说是头风犯了,怕是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沈历哼了一声,道:“那就让他躺着吧。”
“父亲不去看看娘?”
沈历更加火大了,正要训斥,双瑶也走了进来,先给他续了杯水,这才柔声说:“爹爹,娘一直惦记着老太太的事呢,强挣扎着要起来,差点摔了一跤。”
“真病了?”沈历狐疑地看着女儿。
双瑶点头,表情诚挚:“生病怎么有假。”又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咕哝了一句,“我看娘主要是生气。”马上又抬高声音,“娘打发宁妈妈去后边照应,宁妈妈好生放心不下,不肯去,娘还训了她呢。”
沈历捕捉到女儿眼中一闪即逝的狡黠,立刻领会到这话真假参半,不能全信,再看儿子一脸担忧,不由暗叹一声:这傻儿子,还没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聪明!
双瑶继续当和事老:“娘这些年忙里忙外,又要照顾老太太,又要照顾姐姐她们,身体着实亏下来了,但凡着点气恼就头疼的厉害。这次事出突然,娘当着那么多人面子上下不来,一时着了恼,这才气倒了。爹只要好好跟娘解释,等娘消了气,二太太就好回家了。爹爹,我给娘熬了一盅参茶,不然我陪您一起送过去?”
“鬼丫头,少在我跟前捣鬼!”沈历瞪了女儿一眼,忽地灵光一闪,“双瑶,这两天后院归你管!”
“什么?老爷让双瑶管家?”姚淑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扯掉额头上搭着的手巾,“那丫头答应了?”
宁妈妈字斟句酌:“开始也不肯,后来老爷把对牌摔给她,还说什么在川里白让你跟着二太……二太太学管家了,二小姐还是不肯。老爷发怒说你娘不管,你也不管,二太太又不让管,想眼睁睁看你奶奶不能入土吗?二小姐这才接了对牌。”
“混账!她是哪门子的二太太!”姚淑宜这次真的头疼起来,而且是头疼欲裂,眼冒金星,“这么说在川里的时候是那个贱人在当家了?把小玉那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叫来!我怎么跟她交代的?芝麻大的事情都办不好,还留着干什么!”
宁妈妈慌忙上前拍背,又扶着喝了小半碗参茶,这才说:“小玉我已经问过了,这几年她的房老爷统共没进过几次,老爷那里,她说不上话。才去川里时老爷在外头包了个唱的——这事她给您捎过信,两年前娶的郑幺姑,原是宫里告老的太监娶的假老婆,落后太监死了,领养的孩子也没养活,这郑幺姑年纪轻轻守了寡,把持一大股家私,经人撮合搭上了老爷,正儿八经三媒六聘抬进门做了管家奶奶,在川里的时候下人都当面叫她‘二太太’……”
“小玉那个没用的东西!”姚淑宜攥住枕头,削瘦的腕上迸出青筋,“她为什么不早点传信?”
“小玉说娶之前她半个字不知道,人一过门宅子里外都换上了她的心腹,传不出信来。”
“嘉儿跟双瑶呢,他们是我一手养大的,他们也不给我报信?”
“小姐,少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见了老爷一向只有低头听话的份儿,况且少爷孤零零在外,想帮你也使不上力气。只是听老爷话里的意思,二小姐好像跟那个幺姑走得很近。”
姚淑宜冷笑一声道:“她们爷俩一向一个鼻孔出气,不然他去自贡也不会只带她一个了。整天在我面前夸她有胆色有头脑,哼,我就不信我的双蕊哪点比她差了!那丫头也是个养不熟的家雀,我算准了她不会跟我一条心。郑家贱人又有钱又是老爷的心头肉,那丫头能不上赶着嘛!”
话音刚落,白棉布暖帘微微一动,双瑶已出现在描漆螺钿床的地平前,一身麻布孝衣衬得她惨白的小脸更加可怜,她定定地看了姚淑宜一阵子,眼泪慢慢涌出,跟着扑通一声跪下来,哽咽道:“娘,女儿不是这种人!”
姚淑宜被她看得心里发虚,此时见她哭了,鼻头也是一酸,宁妈妈看到她的眼色,忙上前半搀半抱地拉起双瑶,低声道:“二小姐,太太是气话,您还能听不出来吗?”
姚淑宜叹口气:“你们如今翅膀硬了,知道向着谁瞒着谁了,娘发句牢骚也得看人脸色了!”
双瑶满腹委屈,却只能擦掉眼泪,强装笑脸说:“娘,爹让女儿来跟你赔罪呢,还送了一盅参茶。”
姚淑宜随手将茶盅撂在桌上,慢条斯理道:“老爷让你管家?”
“女儿不敢!女儿正是来交对牌的……”
“你跟着郑幺姑学过管家?”
双瑶踌躇道:“不敢说学过,只是有时候二太太会跟我讲讲……”
姚淑宜听到“二太太”三个字又是一声冷哼,双瑶陡然一惊,忙道:“郑姨娘并不敢对母亲不敬,在川里就说了好几次要来拜见母亲,只是爹觉得她身子不方便,所以想再等等。”
姚淑宜脸色稍微缓和,半晌说道:“对牌我也不要,老爷让你管你就先管着,回头我叫你妹子帮你打点,她可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双瑶出门走了几步,想了想又站住,悄悄转到后窗站定。不多时,便听见宁妈妈冷酷的声音:“刚才谁看的门?都是死人哪!二小姐悄没声地进来了你们也不知道通禀?全部掌嘴二十!再有下次当心你们的皮!”
双瑶一惊,手里的对牌险些掉落地上。刚才是她止住小丫头不让通报,谁知……她有些苦涩的笑了,果然像郑幺姑说的,听墙根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未完待续)
3 丧仪(上)
沈家老太太价值六百两白银的金丝楠木棺材在杭州引起的轰动只维持了一天,很快就被更有兴味的话题取代——听说沈历从四川带回的小老婆被大老婆打出家门了?
这个话题让沈历觉得很没面子,脾气也比往日大了几分,下人们从他那里碰了钉子,再见宁妈妈时更加胆怯,偏偏宁妈妈又奉了姚淑宜的“懿旨”万事从严,因此整个丧礼期间下人们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行错一步路说错一个字。偏偏阴阳生又说头七里日子不好,不宜动土,要过了二七才能破土安葬,这十几天的日子,家中个个累的乌眼鸡一般。
内宅的女人们,姚淑宜一直称病,两个姨娘又上不得台面,双瑶姐妹虽然管家,却是未出阁的女儿,许多事不方便知道,沈历无奈之下,只得请了姚武的妻子黄氏在后面接待女客,虽然诸般不顺,好在离下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天报庙之后,双瑶正在核对银钱来往,双蕊风风火火进来,往椅上一倒,嘟着嘴说:“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烦死了,每天都要听那帮无趣到极点的老婆子回事,娘装病要装到什么时候呀!”
双瑶笑说:“谁说娘是装病?让娘听见准罚你抄一百遍《女戒》。”
“娘才不舍得呢!”双蕊笑嘻嘻地说,“去年我说去上女学,娘就喊着要罚我抄书,到最后不还是顺着我?我早知道她舍不得!”
“鬼丫头,娘真是白疼你了!”
双蕊一边乱翻着案上的书籍,一边问道:“川里有女学没有?”
“什么是女学?”
“连这个你都不知道?”双蕊露出惊讶的表情,“真土!就是女儿家念的书院呀,现在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都上女学呢!前一阵子我和几个同学起了个风荷社,在一起吟诗作对,别提多风雅了!等办完丧事我跟娘说让你也去!”
“娘不是最反对女孩子抛头露面的吗,怎么会同意你去?”双瑶也十分惊讶。
双蕊得意洋洋:“娘疼我呀!我只要一掉眼泪,她保准什么都答应!”
姐妹俩正谈着,忽听双蕊的丫头映雪在门外回禀:“三小姐,宁妈妈差人把你要的白珠儿线都送来了,惠秀在等您的示下,是不是即刻开始扎纸轿马?”
双蕊叹口气:“刚清净了一小会儿,又要去忙这些俗务。我那些同学要是知道我在管家,准要笑我俗。”一边叹着气走了。
双瑶倒被惠秀的事提醒,想起早起已发了对牌去买白布裁桌围,怎的到现在还没回信?正要打发晴雪去问,只见管孝裙、桌围的惠云跟在晴雪身后进来了,欲言又止。
双瑶不由奇怪地看了晴雪一眼,晴雪低声说:“宁妈妈说买的布贵,让惠云退了重买。”
惠云一脸为难:“宁妈妈说的还是四五年前老太爷过世那会儿的价钱,这几年涨了许多,要是照那个价钱媳妇可真买不来。”
双瑶要过收据来细看,钱货相符,遂命晴雪去白喜处问了近来的市价,果然与惠云买的相差不多,双瑶于是打发晴雪带着惠云再去找宁妈妈销账,不多时回来,还是一句话:买贵了。
双瑶奇道:“没跟宁妈妈说白总管问过价钱的吗?”
“说了,宁妈妈根本不理。”晴雪一脸郁闷。
双瑶只得亲身去找宁妈妈,走到半路上,却见唐薇穿着孝裙,摇摇地走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柔声说:“什么事还要亲自去?这几天你瘦多了,没叫小厨房给你炖点汤水?有什么事我替你跑一趟吧,前边都是女客,一露面又见不完的人。”
双瑶回家后一直没机会和唐薇深聊,几次唐薇主动来看她,也总是话刚开头就有回事的打岔,如今见唐薇一脸关切,心中一暖,大略将事情说了一下,唐薇眉头一挑,拉着她的手隐到太湖石后面,这才低声说:“你听我的,这事你别找太太,还是交给三小姐办吧。”
“为什么?”
唐薇目光复杂,沉吟了一下才说:“你先别管为什么,就把这事交给三小姐,保管一会儿就办好,吃过晚饭我去找你,咱们再说。”
双瑶半信半疑,于是折返去双蕊屋里,推说自己忙不过来,将裁桌围一事交给她,果然不消半个时辰,晴雪来回禀,惠云的布账销了。
双瑶对着窗前的鹦鹉架,心内千回百转。
至晚间唐薇果然来了。一进门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居然是青团,双瑶顿时湿了眼睛,唐薇微笑着说:“快吃吧,再瘦就要成灯人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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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刹那间,双瑶仿佛又回到六七岁的年纪,梳着羊角小辫,穿着大花的撒脚裤,牵着唐薇温暖的手一起放风筝……有些伤感,为什么这些感动是唐薇带来的,而不是母亲?
唐薇静静地看着她吃,偶尔笑一下,给她递一杯水,目光中是无尽的温柔和眷恋。双瑶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不由得摸了摸鬓发,迟疑问道:“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没有。”唐薇含笑,眼睛亮闪闪的,“只是好多年没见你,一不留神二小姐已经是大姑娘了,时间过得真是快……”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哽咽。
双瑶自小就与唐薇亲近,这些年虽然不在一处,然而每次有人往自贡捎东西捎信,其中总少不了唐薇给双瑶做的衣服鞋袜和各种精巧吃食,偶尔她也写信,问问双瑶女工针黹练的如何,那种细心体贴,便是双瑶的亲姨妈,也不过如此了。
双瑶见唐薇眼中泪光闪闪,也是感动不已,一旁杜妈妈打趣说:“小姐长大是好事呀,唐大姐怎么倒掉起眼泪来了?难道害怕小姐出阁时要你掏钱陪嫁?”
晴雪扑哧一笑,双瑶红了脸不吭声,唐薇叹道:“杜妈妈,要是能看到小姐出阁的那天就好了,如果小姐不嫌弃,我还真愿意给她添添箱。前儿我还说呢,只怪我无用,除了认得两个字,余外一点忙也帮不上,现在三小姐在书院,大小姐也到了议亲的年岁,只怕往后我在这宅子里就待不住了。”
双瑶听她口气里无限留恋的模样,想起某天姚淑宜无意中说起家中四个女儿,只有四小姐秋娘还在跟着唐薇念书,这个女塾先生又干不了下人的活,不如打发了,再看唐薇一脸怅然,不由心中一动,要是能说服太太,永远把唐薇留在家里就好了。
唐薇却话锋一转,问道:“二小姐,后天就要出殡了,我斗胆问一句,你预备怎么安排?”(未完待续)
3 丧仪(中)
双瑶想了想才说:“从这几天管家的情况来看,如今家里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少事多,再有苦乐不均。一来老爷从川里带回来的家人多年没有经手这边的事务,办起事来不免生疏;二来这几年家里的生意做得大了,人情多,下人却一直没有增加,如今碰上这样大事,的确是不够用;三来各人领的活计轻重不同,像后厨房又管茶饭,又管泔水,灵前祭供也在那里,比别处都要累,人却并没有多派。所以,我这几天都在想着如何把人手重新分配一下,再向郑姨娘那里借几个家人用,出殡那天事多,一定要办的妥帖。”
唐薇赞道:“很好,我冷眼旁观,的确是这几件事。你既然都已经想到,这些我就不絮叨了。我还有几句话,讲出来二小姐莫见怪。”
“薇姨放心好了,我们小姐从来不跟你讲虚套的。”晴雪快言快语,抢先接了话茬。
唐薇微微一笑:“能不能请小姐把每个人的差事给我瞧一眼?”
双瑶取过记事本,一一指给她:“外院是老爷亲自分派的,丧事的礼钱单记,茶饭在大灶上做,洒扫和答应都是小厮,另借了两个家人替补。内院的事多半在我这里,其中茶水、亲戚歇宿两样是三小姐主管,再有一应钱物由我核对后交宁妈妈销账。以前茶饭、泔水、祭供是惠香带着三个上灶媳妇主管,如今我只把茶饭、热水派给惠香,泔水交给外院,又借了一个媳妇专做祭供,这一块应当够了。酒水、茶叶分派给太太屋里的文莲、文桔掌管,器皿是惠秀,孝衣、桌围是惠云,烧纸点香是银柳几个轮班,陪客托付了二舅母,哭灵那天托了大舅母来帮着张罗,杜妈妈和几个婆子**亲戚歇宿,再有就是两个姨娘屋里的大丫头也分派了打扫的差事。这几天都按着分工行事,所有的东西都造了册,有丢失、损毁就找当事人描赔。”
双瑶说一句,唐薇点一点头,目光中的赞赏之色越来越明显。等双瑶说完,唐薇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在那边曾单独管过家吗?”
“郑姨娘有时候也跟跟我讲管家的诀窍。”
“我没记错的话,八月里你刚满十三周岁吧?小小年纪头脑这样清楚,真是难得。”
杜妈妈笑道:“我们小姐人虽小,心里可明白着呢。”
唐薇道:“你这样分派,很好。但是有几件,第一,要钱要东西的事,最好交给三小姐去做,宁妈妈那里,她更好说话。依我看,不如今后你要什么,都拿对牌让三小姐和宁妈妈对账。”
晴雪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唐薇和双瑶都不言语,末后,双瑶轻轻点点头,道:“依你。”
“第二件,太太虽然病着,然而这么大一件事,决不能越过她。最好把所有安排都细细回禀给她,由她拿大主意,小姐去做……”
晴雪又插嘴说:“这可跟我们小姐想到一块儿去了!今儿上午回来,小姐就把这些天行了哪些事,还有后天出殡的安排都细细写了下来,预备待会儿送给太太过目呢!”
若不是买布一事,还真没想到这点,说到底,还是唐薇及时提醒了自己。双瑶微笑着看唐薇,却发现她眼圈微红,赶忙低了头。
“第三件,既然把几个姨娘的大丫头都派了差事,不如把几个姨娘也拉进来,不然这些丫头出了岔子也不好找主子。依我看,陪客只请了姚二妗子,人手肯定不够。不如把亲戚中那些家世不那么显赫的,再有姨娘们的亲眷,和一些街坊邻居交由姨娘们出面作陪,姨娘们都已经生儿育女,就是出来见人老爷也不会怪的。而且这么一来,姨娘们在自家人面前有了面子,又能得便和家里人说说话,心里必定愿意,办起事来也就更肯出力了。”
“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呢?”双瑶正愁出殡那天女客多却没人接待,听见这个主意,顿时放下心来。沈家不成文的规矩,凡一应人来客往姨娘们都不上前,所以双瑶并没有将几个姨娘算在可调动的人手中。其实算起来,除了周姨娘是婢女出身外,刘姨娘和李姨娘都是良家子,在别人家多是可以见人的,况且三个姨娘都是本地人,平时也有亲眷走动,又多生了孩子,这次办丧事把她们扯进来,倒也不是没有先例,唯一的麻烦就是姚淑宜,她一向最看重身份,能不能答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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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薇的顾虑和她相同:“只是太太那里,恐怕不好说。不过有一点便利,目下丧事是老爷主持,只要老爷同意,太太也挑不出理。再有,四小姐和三小姐素来要好,可以让四小姐跟三小姐说说,再由三小姐跟太太吹吹风,这事还有五成把握。”
四小姐秋娘是李姨娘的女儿,今年还不满七岁,生得玉雪可爱,聪明活泼,很得双蕊喜爱。沈家的四个女儿,大小姐玉娘老实稳重,沉默寡言,双蕊一向不爱和她玩,双瑶又是分别多年,所以只有秋娘能跟双蕊说上话,而姚淑宜那里,又只有双蕊说的上话。
双瑶笑道:“此事李姨娘肯定乐意,四妹自然听娘的,她只要在三妹跟前撒两声娇,三妹准保同意。”她心里还有另一成胜算,就是郑幺姑当初在自贡也是当过家的,可见父亲并不反对姨娘出面,再说,如今郑幺姑和太太势成水火,如果宅里的姨娘能出头,幺姑进门无疑多了一成把握,所以沈历九成九会同意姨娘待客的。
“第四件是嘱咐你的,我今日僭越,不论尊卑,只以年长者的身份跟你说一句:你虽然当家理事,但仍是未出阁的尊贵小姐,一不能因为家事与下人争执,有损脸面;二不要本末倒置,亲自找下人理论。这都是初当家者的大忌,因为要立威,不免着急办事,不免动肝火,结果落下话柄。若你出了阁,以霹雳手段惩处失误则又当别论,只要一日未出阁,一日就要自重身份,有什么话要问要办,只吩咐杜妈妈和晴雪出面,或者将人叫了来问话,切不可自己找上门去,让人轻视。你要知道,你是主子,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即使是宁妈妈,也不能跟你相提并论,不能像昨日那样亲自去找她,失了身份。”
今日之前,双瑶对这一番道理闻所未闻。郑幺姑虽然管家精明,也教了双瑶不少诀窍,然而幺姑为人泼辣直率,凡事雷厉风行,这些大家闺秀自矜身份的说辞她从未听过,自然也不能教给双瑶。管家这几日,双瑶事事亲力亲为,时常亲自出面找宁妈妈或别的管家婆子,姚淑宜也从未说过什么。如今细想来,双蕊那边,却从来都是将婆子们叫到门前问话,未曾亲自找过的。
杜妈妈在旁说道:“哎呦,唐大姐到底是读书识字的先生,凡事见得真切!这些事太太早该吩咐清白的,唉,到底是自小没在娘跟前,不比三小姐亲热。”
唐薇笑道:“我也是看太太素日教三小姐,自己瞎琢磨的,只怕说的不对。杜妈妈,小姐的手炉怎么没烧?这屋里可不大暖和。”
“瞧我老糊涂!这就去!”杜妈妈一拍脑门,赶紧走了。
唐薇又打发晴雪去做莲子羹夜宵,这才凑近了低声说:“还有最要紧的几句话:这次当家,但凡显山露水、能显出能耐的事情,都交给三小姐做,在太太跟前,一定要多夸三小姐能干,凡与上房交涉的事最好都由三小姐出面。再有,大事切不可自作主张,要么问太太,要么问老爷。”
双瑶感激之外,心中疑惑越来越重,为什么?
唐薇却避而不答,闲闲道:“三小姐好多年没有摸过针线了吧?如果不嫌弃,明天起我教你刺绣。”(未完待续)
3 丧仪(下)
李姨娘一早就坐在镜前梳妆打扮。先试了一套银头面,觉得不够丰美;又换了一个白湖纱鬏髻,插了六支碧玉簪,配了一个白玉草虫银分心,虽然漂亮,却又太热闹了些,不适合丧仪;末了找出一支老银点翠的小凤钗,配上一支珍珠头箍,一个银丝鬏髻,一对点翠的耳坠,这才觉得又素净、又美丽,于是只管对着镜子左顾右盼。
丫头银杏在旁替她打手把镜,赶忙奉承说:“姨娘这长相、这打扮、这气派,在宅子里真是头一份!”
李姨娘满意地笑了,跟着又惆怅起来:“头一份又怎样,一年到头也见不得人,还不是在这不见天日的院子里看人脸色。”
银杏深有同感。想当初老爷去自贡,李姨娘因为怀孕没法随行,可是生下四小姐之后,老爷几次要接家小去川里,太太总是拦着,结果老爷一走六年,姨娘的肚子再没了消息,人也从玉环瘦成了飞燕,何况在这院子里,在太太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银杏强打精神,笑说:“今天姨娘的娘家人要来,姨娘可以好好说一天话了。”
李姨娘嘴角噙着笑,是呀,今天终于能开心一下了。自从十七岁一顶小轿抬进沈家,从此便与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告别。这些年虽然不愁吃穿,然而究竟是笑的时候少,烦的时候多。这老爷,也太狠心,一走六年,连自己生女儿时都不在身边!而这太太,也太难相与,她自己的闺女就叫什么蕊呀、瑶呀,旁人的闺女就叫玉娘、秋娘,连正经名字都不取!这家里,也唯有女儿秋娘值得留恋。
她怅然地望着镜子里美好的容颜。要不是兄嫂贪图富贵,她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儿,能给人作妾吗?这些年恨透了他们,却没机会说几句刻薄话出气——说起来,还得感谢二小姐,要不是她做主让姨娘待客,那个贪财的嫂子怎么能听见自己的怨恨?怎么能看见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通身珠光宝气?今天一定要气死她,羡慕死她!
她无声地笑了,顺手翻出一套金三事别在纽扣上。
双瑶此时也在微笑。虽然昨晚守灵守了通宵,只在草荐上勉强打了个盹儿,寅时不到又起来理事,但她的精神还不错。一大早照看了沈历等人的早饭,又命小厨房给姚淑宜做了细粥小菜送去,之后回事的就没断过。领祭礼的,领和尚道士念经钱的,领对牌买竹竿、帆布搭戏台的,走一起又来一起,记事的晴雪写得手都酸了。
两个舅母负责接待拜祭的女客,双瑶早已提前备好上中下三等祭礼,只要按情况回礼就行了。媳妇婆子们自双瑶手中领了对牌,办完差事再由双蕊核对,去宁妈妈处销账。双瑶送早饭时对姚淑宜说了双蕊如何懂事能干,姚淑宜十分满意。唱戏的海盐子弟已在后罩房安置妥当,卷棚外搭了戏台,撤灵台时要唱三天大戏。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起了这一堆琐碎、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项,让她通观全局,省心省力。就连前几日那么难缠的宁妈妈,自从双蕊接管了对账之事,也变成了好好老人。
她忽然觉得,唐薇能轻易找出事情的关键所在,并且指点她何去何从,那份见识和手段,绝不是小门小户能培养出来的。
“二小姐!”晴雪焦急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看时,一个媳妇跪在地上磕头,晴雪一脸惊慌:“万安媳妇刚刚错把下等礼回给了刘皇亲夫人!”
双瑶吃了一惊,这刘皇亲有个堂侄女在宫中封了美人,一家人在杭州着实威风凛凛。回错礼盒,往小了说是不留神,往大了说,没准儿让人以为沈家存心羞辱,那就糟了!
她的脑筋飞快地转着,像刘皇亲这种交情远的,一般上完香就走,可是刚才杜妈妈来通知自己准备出灵,那么现在僧尼们肯定在绕棺念经,灵堂内肯定很多人,刘夫人的香一时半会儿未必上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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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吩咐晴雪去知会太太,自己匆忙赶去,准备找大舅母王氏出面,拖住刘夫人,自己再想办法把东西换掉。刚到灵堂,唐薇也匆忙赶来,不及问候,直接开口道:“刘夫人的刺绣手艺数一数二。”
双瑶立刻反应过来,刚找到王氏,刘夫人已前来告辞,说家中有事,不跟着到坟上了。双瑶跟王氏使了个眼色,自己迎上前拉住刘夫人,道:“早听说夫人的刺绣技艺天下无双,不知道可否赐教一二?”
在葬礼上讨论绣工,刘夫人有些错愕,但很快笑道:“过奖了,如果小姐不嫌弃,赶明儿到我家坐坐,小女也正是这个年纪,正可以做个伴。”
王氏虽不明就里,但很配合地介绍道:“这是舍下二外甥女,一直仰慕夫人的技艺,只是没机会亲近。”
双瑶余光里看见杜妈妈亲亲热热地拉着刘夫人的随行到一边去了,这才松了口气,又寻出几句话来聊着,很快赞礼生高叫出灵,双瑶告了不敬,慌忙跟着众人围随棺木跪定。沈历一身重孝,哭哭啼啼灵前摔了瓦盆,道士念了起棺咒,六十四个抬杠人一齐发力,宽大的棺材轻松地上了肩。
姚淑宜由宁妈妈搀着和沈历一左一右扶住馆材,沈应嘉捧着灵牌走在棺材前面,其他的女儿和姨娘围随着,哭声震天出了门。
双瑶临去时看见杜妈妈微微冲她点头,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出院后女眷纷纷上轿,加上送灵亲友的车马,一大堆人白汪汪的,慢慢从城中繁华地段经过。道旁时不时有沈家的亲朋在摆了三牲路祭,两下相见不免一番寒暄,引得沿途看热闹的百姓不住赞叹沈盐商好阔气,好舍得花钱。
队伍刚近城门,只见道旁一个极大的路祭棚子,通身用白绢裱糊,顶上扎着大朵白花,案上磊磊摆着三牲、馒首、时新果品,香炉里插着手指粗细的香,棚两边是穿着重孝的男女仆役,个个低眉顺眼,表情恭肃。
众人不由一愣,是谁家如此大手笔,摆了这么阔气的路祭棚?
一念未完,忽听一声凄厉的呼喊:“老太太,您走的太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可怜您嫡嫡亲亲的孙子就要流落街头啦!”
随着哭声,一个穿重孝的妇人从棚里抢出,扑通一声跪在了棺材前。(未完待续)
4 较量(上)
双瑶被呼喊声吓了一跳,悄悄把轿帘掀起一条缝看时,居然是郑幺姑。她脂粉不施,黄黄的脸,红红的眼圈,饱满的嘴唇因为痛哭显得分外红润,又可怜又可爱。此时她一身孝妇的打扮,头上一件钗环也没有,只用白汗巾包了头,跪下时六个月的身孕已十分明显,肚子凭空凸出一大截。
沈应嘉递过一个焦虑的眼神,沈历却是低呼了一声,半是尴尬半是心疼说道:“你怎么来了?也不瞧瞧你那大肚子!”
人群顿时炸了锅。略知内情的低声谈论起来“这就是沈家那个四川娶的小老婆。”
“啧啧,长的真不错!”
“肚子这么大,别是要生了吧?”
“生了也没用!他家大老婆厉害着呢,听说打了一顿撵了出去,死活不让进门。”
“有这等事?他家太太不是说读书人家出身,知书达理吗?”
双瑶又急又窘。与郑幺姑相处近两年,她知道幺姑生性泼辣敢想敢做,然而她从未料到幺姑居然敢挺着大肚子冲到街上要挟太太放她进门,而且是在老太太出殡的大日子!
以前每次说起瞒着太太成亲,幺姑总是妩媚一笑,说:“没的法子,都是老爷太心急,你母亲那里,有机会我一定去赔罪,求她原谅。”她也信以为真,以为幺姑会低声下气,做小伏低讨姚淑宜欢心,就像家里那些姨娘一样,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豁得出去!
双瑶从帘子缝里看姚淑宜的大轿,或许是错觉,只觉得整个轿子都在颤抖。
幺姑仍然直挺挺地跪在路中间,大肚子把裙子顶起了一大块。沈历骑在马上,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只是搓着手连声叹气。家人们没有主子的命令也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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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僵持了半刻钟,幺姑尖着嗓子再次痛哭起来:“老爷,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娘儿们!我跟你虽是半路夫妻,然而你知道的,我实在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跟了你,老爷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一心一意,实指望白头到老,你可不能抛下我们娘儿俩呀!”
周围顿时炸了锅。
“这女人不是寡妇改嫁吗?怎么还敢说是黄花闺女?”
“这事我知道!这个小老婆呀,头一个男人是太监!”
“呀!沈盐商好福气!娶个再嫁老婆还是黄花闺女!”
“还有更好的事呢,我跟你们说,这个小老婆的嫁妆有二十车!”
“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我亲眼看见装嫁妆的车子停在客栈里,千真万确!”
双瑶听得面红耳赤,看父亲时,一张脸也是涨的通红。
幺姑还在大哭:“太太,求求您发发慈悲吧!你讨厌我,不让我进门我认了,可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正儿八经沈家的种!就算我死在外头,这孩子也还得认祖归宗,跟了沈家的姓!”
姚淑宜的轿子里仍然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幺姑索性跪着走了几步,靠近轿子磕起头来:“太太,您发发慈悲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跟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关系,您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都是我糊涂油蒙了心,没请示太太就答应和老爷成亲,惹您老人家生气,我给您赔罪了!”一边说一边磕头,又哭道,“都跟孩子没关系,求您就让这孩子进门吧!”
双瑶心说不好,这话里话外分明是说姚淑宜一手把持着不让幺姑进门,分明是说沈历在家里做不得主,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都要看老婆的脸色。沈历一向最要脸面,这些话听下去,还不得气疯了?
果然沈历脸色紫涨,大喝一声:“胡说些什么!谁敢不让……”
一句话还未说完,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宁妈妈,去扶郑家媳妇起来。”
原来姚淑宜终于开了口。双瑶听她声音平静,与平时在家说话毫无两样,心中不由敬服,况且这“郑家媳妇”四个字用的实在是妙,既不承认她姨娘的身份,又把她定位成低人一等的媳妇子,让幺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果然幺姑死跪在地上不起来,嘴里嘟囔了一句:“我已经和老爷成亲,难道当不起姨娘两个字?”
“你若是肯认姨娘这两个字——你见过谁家姨娘与太太对嘴对舌的?宁妈妈,该说什么你跟她说,难道要我当街跟底下人对质吗?”
宁妈妈一边伸手搀扶,一边高声道:“郑家姑娘,不是太太不让你进门,你见过谁家娘老子刚过世儿子就娶小的?太太为了怕你坏了老爷的名声,急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一直请太医吃药呢!况且那天你头一回登门,见了太太连头也不磕一个,张口就叫‘姐姐’——我斗胆说一句,哪怕你是官家小姐呢,既给人做了小,说不得,这见了太太磕头奉茶的规矩不能少!太太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一直想办法早点解决这事,偏偏你又闹这么一出,让大家没了脸面,你难道就有脸?坏了老爷的名头,老爷以后在杭州城成了笑话,你还怎么进沈家的门?”
幺姑赖在地上不肯起,只说:“太太,我成亲是在去年,那时候老太太身子骨还好着呢!”
“那就是不告而娶了?”宁妈妈不卑不亢,“那更使不得!娶亲这样大事,父母高堂怎么能瞒着?也难怪你,自小没念过书,这些大道理上认不清,连累了老爷。”又低声咕哝,“到底是小家子出身。”
双瑶发现幺姑的脸红的快滴出血来。两人相处多日,双瑶委实不忍见她受窘,然而此情此景,难道帮着外人逼迫母亲吗?只得一咬牙拉好轿帘,尽力不去听外面的动静。
那边幺姑已经改变策略,不再吵嚷,只是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拿帕子抹泪,柔肠百结地哭了起来,边哭便用低低的声音说着:“我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爹。我没用,连累了老爷。等生下这孩子,我就去跳河。”
沈历只好红着脸答了句:“胡说!”
“老爷,太太说的对,都是我坏了老爷的名声。老爷,孩子托付给你了,我带来的东西你也留下,只当是个念想,我,我,我见一眼孩子就去死!”
宁妈妈忙说:“你起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历勃然大怒,厉声道:“宁婆子闭嘴!这里哪有你插嘴的地方!”(未完待续)
4 较量(下)
一声吼吓得围观的人也是一个哆嗦。宁妈妈何曾在人前受过这样的羞辱,惨白着脸默默地退回姚淑宜轿子边。姚淑宜的轿帘微微颤动了几下。
双瑶忍不住又从帘缝里看了看,白总管已经跑去搀扶幺姑了,幺姑很给面子地站了起来。沈历跳下马,在原地踱步,一言不发。
忽然,姚淑宜的轿帘揭开一条小缝,宁妈妈快步凑近,附耳听计。
众人都紧紧盯住窄小的帘子缝,可惜除了鬓边银器的闪光,什么也看不见。
不多时,宁妈妈走向沈历,屈身行礼:“老爷,太太吩咐老奴说几句话,请恕老奴僭越。”
沈历点头后,宁妈妈才开口:“我只传太太的话,你听好了:‘郑家媳妇,不管你进不进门,你肚子里的孩子,只要老爷认,就是我沈家的根苗,我绝不会让他流落在外。’”
幺姑脸上一喜。
周围议论纷纷:“这小老婆真能折腾!”
“姚家到底是大家子出身,行事大度,是个顾脸面的!”
“第二,你要进门,须得老爷服满之后,此前万万不可,祖宗法度,大夏律条写得明明白白,我沈家不是没有规矩的人家。”
幺姑脸色一暗。
有人赞道:“有理有据,有进有退,干得漂亮!”
“第三,你既然短期内不能进门,我沈家的孩子又不能流落在外,所以,待你生产之后,我要亲自抚养孩子。”
“不!”幺姑惨呼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历,“老爷!”
双瑶一惊。这番话有理有据,若是幺姑无法反驳,母子分离肯定是免不了的。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强行被带走不说,还要送到母亲的对头身边养活,谁敢保证不出个三长两短?双瑶忽然觉得眼前的太太既聪明,又可怕。
宁妈妈静静站在当地:“老爷,这是太太刚才吩咐我转告郑家姑娘的,老奴并不敢增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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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铁青着脸,烦躁地转了几个圈,最后一跺脚:“行!”
又传来姚淑宜的声音:“宁妈妈话传的很好,赏银五两!”
双瑶明白姚淑宜是在弥补沈历呵斥给宁妈妈带来的羞辱,心中一凛:论手段,论城府,幺姑比太太,差了不止一截。她有些可怜幺姑,却又觉得于情于理,都是太太占尽上风,且不说别的,单只大闹葬礼这一点,足够将幺姑扫地出门了。
却不料平地里又是一声凄厉的喊叫:“二小姐,二小姐!你要替我说句话呀!我把你当成亲骨肉好茶好饭养了两年,如今我落难,求你在太太跟前替我说句话呀!我的孩子,他不能一落地就见不着娘!求你了二小姐!”
双瑶背心里一阵阵发凉。杜妈妈赶忙将身子挡在轿前,好像害怕幺姑会扑过来一般。
沈历也没料到这场妻妾争斗竟会殃及女儿,尴尬不已,沉声道:“够了!别闹了,你先回客栈!”
幺姑眼泪汪汪地又叫了声“二小姐”。
双瑶一时心软,忍不住答了句:“姨娘,太太那里我……”一语未了,忽然瞥见帘缝里唐薇焦急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后半句话活生生咽下了。
幺姑表情一松,回转头看着沈历,柔声道:“老爷,孩子的事咱们回去再好好商量,世上最疼孩子的只有亲娘,为了咱们孩子好,我相信老爷自然会替我做主。老爷,妾身求老爷开恩,今天就让我送老太太一程吧。”她又甜又脆的四川口音听的沈历心中一动,不由自主便点了头。
能随着沈家女眷一起给老太太送灵,等于承认幺姑沈家女人的身份。幺姑一双妙目中泪光点点,笨拙地向沈历福了一福,钻进自备的白色大轿,跟在了队伍后面。
道旁看热闹的直到一行人远得看不见了,仍在热火朝天地讨论。
双瑶一路上心情阴晴不定,好容易到了坟山,但见道旁已摆好十数家的山祭台子,都是沈历的通家之好预先定下的。想来已听说路上发生的妻妾大战,因此见到沈历时个个表情古怪。
此时女眷均已下轿,按次序磕头行礼。双瑶快步上前搀扶母亲,姚淑宜却微微一闪躲开了她,向玉娘招了招手,玉娘赶忙走近,恭顺地扶住她,望向双瑶时,满眼都是同情。
轮到幺姑行礼时,除了她的贴身丫头,沈家没一个人敢凑近了搀扶,由着她挺着大肚子艰难万分地磕完了头。
双瑶心中一片冰凉。想不透为何一丁点的过失在母亲看来就是弥天大错。正自难过,沈应嘉悄悄一拉她的衣袖:“看见了吗?左边第二桌是卫家的祭桌,没想到他们二房的大爷亲自来了,爹只好放下亲戚先去招呼他。”
双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祭台只是平常模样,祭品虽比别家个头大,但也都是常见之物,并不见得如何富贵。这就是传说中富甲天下的总商卫家?她好奇地看向正与沈历说话的男子,穿一件素蓝棉袍,个子高高的,没戴头巾,发上插着一根光白玉簪,长眉毛斜飞入鬓角,高鼻梁薄嘴唇,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
听说卫家的盐务生意都是这个大爷在做,没想到这么年轻。
许是注意到有人在看,男子倏地回望过来,一瞥之间目光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令双瑶觉得心中一凉,慌忙将目光移开。
杜妈妈轻声道:“小姐,有个祭台不知道是谁家的,没来男丁,只有一个女人在看着,递了五十两银子的礼就要走。”
通常来山祭的都是至交亲朋,之前已随过份子,此时不过是备了祭品和酒肴罢了,少见再递银子的。双瑶忙移步去看,只见一个穿素色绵绸衣裙,头上搭着白缎子包头的妇人正准备离开,双瑶不免上前施礼,问起是哪家的亲朋,那女人却只顾盯着她看,面上的表情十分古怪,直到杜妈妈咳嗽了一声,那女人才回过神来,冒冒失失地问:“你姓什么?”
双瑶不禁一怔,杜妈妈又咳了一声。
那女人又下死劲看了几眼,恍恍惚惚地说:“你是沈家什么人?”
杜妈妈讨厌她无礼,冷冷道:“这位是我家的二小姐。不知道大嫂是哪家的亲朋来送礼?老奴也好回禀老爷太太。”
那女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摆摆手说:“我当家的昨儿才知道老太太没了,来不及备大礼,让我来随个分子。我当家的姓于,沈老板知道。”
说完又看着双瑶,有些不甘心地问:“你真是沈家的小姐?”
这下连双瑶也有些不悦,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女人尴尬一笑,竟像男人一样拱了拱手,连声再回也不曾说,匆匆下了坡。(未完待续)
5 卖身葬父(上)
自坟山回来,姚淑宜有四五天见了双瑶只是不冷不热,直到双瑶再三再四求太太收回管家的对牌,姚淑宜这才回嗔作喜,吩咐双瑶日后跟着双蕊一起学管家,并交代宁妈妈亲自带她学习下厨。
厨房里的活计让双瑶苦不堪言。不是泼了油罐,就是翻了菜篮,有一次杀鱼,那看似已经僵死的鲤鱼突然又弹跳了起来,吓得双瑶把刀一扔尖叫着逃开,刀落下来险些伤着惠香,一时传为府中笑谈。
姚淑宜知道了说:“蕊儿,想不到你二姐比你还不行。”
双蕊笑嘻嘻道:“我早说她只好当账房先生罢了。”
姚淑宜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问道:“她还跟着老爷看账本?”
“可不是嘛!”双蕊笑道,“我看她比哥还喜欢看账!上回哥还跟我说生意上的事他看了就头疼,怎么二姐一坐就是老半天,还常跟爹爹讨论怎么行怎么不行呢!对了,娘,开了春让二姐跟我一起去女学学作诗好不好?”双蕊问了几声,不见母亲答应,再看时,姚淑宜若有所思地盯着茶盅,竟是完全没听见的样子。
却说双瑶这天一早起来就闷闷不乐,晴雪见了咯咯一笑,歪着脑袋说:“我猜小姐准是为了下厨房的事发愁!”
“鬼丫头,知道你还说!”
小丫头银柳正好端着一杯果仁泡茶进来,闻言笑道:“说来也奇怪,难不成咱们家还要小姐自己烧水做饭?怎么连杀鱼都要学?我还以为小姐们这辈子没机会到大厨房呢。”
晴雪笑着接过茶杯,道:“太太那是想得周到,害怕小姐出了阁不会伺候公公婆婆!”
双瑶臊的脸通红,正要骂晴雪,银柳又说:“夏天三小姐学厨的时候只在大厨房待了一天就割破了手,后来再没去过,嘻嘻,太太事事都顺着三小姐,将来三小姐出阁了,万一她婆家要她杀鱼怎么办?”
话音未落,团花缎软帘呼一下撩开了,双蕊快步走进来,上手就给了银柳一个耳光,骂道:“没规矩的奴才!主子的事是你这小蹄子在背后瞎议论的吗?”
双瑶吃了一惊,待要阻拦,却又不知道从何拦起,毕竟教训丫头不是大事,虽然这是姐姐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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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柳不敢捂脸,抿了嘴,眼泪滴溜溜在眼中打转。
晴雪嗫嚅着说:“三小姐别生气了……”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双蕊瞪了她一眼。
杜妈妈有些伤风,原本告了病在耳房里打盹儿,听见动静,只得强撑着过来,赔笑说道:“三小姐息怒,小丫头不知道轻重,管不住嘴巴也是有的,犯不着为她们生气,气坏了您的身子,那才是大事呢!”
双蕊的丫头明雪见打了小姊妹,物伤其类,也上前劝慰,双蕊这才在双瑶对面坐下,道:“你呀,就是脾气太好,你屋里这些小蹄子一个个都敢跟你打嘴磨牙的,要是在我屋里,哼,我看她们谁敢胡说!”
明雪低了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双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笑了笑。
双蕊眼珠一转,笑道:“我带你去女学看看吧,可好玩了!”
不由分说,拉着双瑶就往外走,双瑶担心太太训斥,双蕊一脸自信:“你放心,跟娘说是我带你去女学的,她肯定不会骂你!”
双瑶多年没逛过扬州大街,乍一出门,满眼都是新鲜。街两旁琳琅满目,各种铺子招牌鲜亮,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双蕊见她很感兴趣,一扁嘴道:“去了几年四川,你成乡下人了!”
正说着,只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双蕊爱热闹,挤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招呼双瑶道:“快过来看哪,居然真的有人卖身葬父!”
一句话说的双瑶也好奇起来,晴雪在前面不住叫着借过,终于给她们几个挤进了人圈。果然见地心上跪着一个十六七岁、面有菜色的女子,一身绽满补丁但是浆洗的十分干净的粗布衣服,一张脸瘦的只剩下两只大眼睛,眼底下还有深深两块乌青,倒是乌油油一头好头发,一丝不乱的梳成一个圆髻,拿一根竹簪插着,她低垂着细长的脖子,仿佛给生活的重担压得抬不起头似的。
双瑶莫名其妙觉得心酸,再看地上拿石块压着一块破布,上面是秀媚的簪花小楷,顶右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下面几列小字写着原委,原来这女子姓尚,籍贯山东,家世清白,只因黄河决堤淹了家园,和父亲一起到扬州投亲,不想亲戚已经搬迁,父亲又一病而逝,她身无分文,自愿卖身为奴,将身价银子用来给父亲下葬。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少人叹息道“可怜,可怜!”也有说“像这种来历不明的外地人,又没保人,谁敢买?”
双瑶却对卖身状上的字很留意,低声向晴雪说了几句,晴雪会意,走近一步,和气地问道:“姑娘,这状纸是谁写的?”
那女子抬起头,带着一种小动物受伤后的惊恐神色,轻声道:“我写的。”声音温柔低沉,居然十分动听。
双瑶忍不住亲自问她:“你读过书没有?”
“没正经上过学,都是父亲教我识字。”
“你念过哪些书呀?会不会作诗?”双蕊也来了兴致。
女子微红了脸,答道:“不敢说会做,胡诌几句。”
“真的假的?你又认字又会作诗,怎么还落到卖身为奴的地步?你可以给人当女先生呀!”双蕊不解。
女子嘴角浮现一个凄楚的笑:“我是外地人,户籍又被水淹了,没根没底的,谁家会请我?”
双瑶想起才到自贡那会儿,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口音,陌生的饮食,好几次夜里睡觉都是哭喊着母亲醒来的,那时候沈历只带了小玉一个房里人,双瑶夜里和晴雪一起睡,时常醒来后两个人因为害怕,一起哭肿了眼睛……
她觉得嗓子哽住了,低声问道:“你母亲呢?”
女子露出凄苦的神色:“我四岁时,母亲就过世了……”
双蕊跟姐姐商量:“看着怪可怜的,不然咱们把她买回去吧?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又会写又会做,买回去跟明雪她们一起服侍咱们上女学!”转头问女子:“你要多少身价银子?”
那女子已在地上跪了两个时辰,膝盖疼的钻心,一听此言,人顿时松懈下来,身子晃了晃歪倒在地,嘴里兀自说道:“只要够买棺材买坟地就行。”
晴雪忙上前要搀扶她啊,蓦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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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点事,今天更新晚了,抱歉!(未完待续)
5 卖身葬父(中)
随着声音,人丛里走出一个穿缃色云纹绸面轻裘的高个男子,淡淡说道:“就这样买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双蕊嘴一扁:“要你管!”
双瑶只觉这人十分面熟,只顾站在一旁想曾经在哪里见过。
跪着的女子一听有人打岔,神色更加可怜,柔声道:“公子,我不是歹人。”
男子淡淡道:“我不是针对你。只是想提醒两位姑娘,你们身边没有男丁看护,本身年纪又小,对于来历不明的人,做什么决定之前还是考虑周详些比较妥当。”
双瑶察觉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寒意,突然想起来,原来他就是那日在坟山见到的卫家大爷,卫云昭。
双蕊从小到大办事还没被人拦过,况且又是当众救危扶困这样有面子的事,不由得发起小姐脾气,黑着脸跺脚:“年纪小又怎样?我娘都说我办的事还没有错过呢,要你来指手画脚!”
卫云昭并未答话,他身后一个仆从打扮的苦笑道:“沈小姐,我们爷是为你好,担心你年纪小,一时上了别人的当。最近扬州城里骗子多哩。”
跪着的女子又辩解了一句:“我真的不是骗子。”
双蕊只顾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姓沈?”
双瑶忙拉住她,低声告诉她卫云昭的身份,双蕊听说是总商卫家的,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卫云昭,一时倒也忘了跟他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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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昭见她们似乎已打消买人的念头,转身就要离去,跪着的女子突然开口说道:“公子,你说我不可相信,有什么理由吗?”
卫云昭很是意外,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才说:“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特别觉得你不可信,其实你是否可信究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不过这两位姑娘我曾有一面之交,她们年纪幼小,我不免提醒一句,也是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那就请公子问我一些事情,如果我答不上来,或者破绽百出,再请公子下定论,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一下连周围看热闹的也觉得有趣了,连声叫好,越发围着不肯走。卫云昭也许是觉得有意思,微笑了一下,说道:“我早说过,你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何苦一直与我纠缠?这两位姑娘年纪虽小,看起来倒很有主见,你若有什么辩白的话,直接对她们说就行。”
那女子看一直都是双蕊说话,便以为她是年纪大的一个,于是面向她恳切说道:“小姐,我姓尚,小字翠晚,今年一十六岁,祖籍山东清河,父亲入过学,是秀才之身。今年七月我跟着先父来投靠姑丈刘兴,没想到姑丈已经搬家,没找到。这点姑丈住在清波坊的邻居可以作证,我们当初到扬州,的确是直接去找姑丈,而且也四处打听了的。后来住在运来客栈,一直到先父过世,期间看病吃药,都有店老板和伙计作证。姑娘如果对我有什么疑问,尽管派人去打听,很容易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
双蕊下意识地看了双瑶一眼,双瑶又下意识地看了卫云昭一眼,卫云昭有些无奈,刚才还牙尖嘴利与人当街争辩,一下子怎么又成了两个不谙世事的娇娇小姐?见她俩完全摸不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只得回转身来,说道:“尚姑娘,你自愿卖身葬父,孝心可嘉,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你知书达理,家世清白,难道不明白卖身为奴便从此不能翻身,难道你真狠的下这个心?退一万步讲,即使你狠得下心,你也应该知道,没有户籍没有保甲证明,没有人会买你。”
双瑶此时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卫云昭疑心尚翠晚一个年轻女子,父亲是秀才,自己也知书识字的,怎么愿意自卖自身给人当奴婢?要知道一旦卖身就入了奴籍,从此低人一等,除非主人家发慈悲赏了卖身契,要不然将来只能嫁个仆人,就连生的孩子也是主人家的家生奴才,永远与良民的身份无关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还是秀才家的孩子,从良民到女婢,她狠得下这个心吗?况且一切都是她自己说的,谁敢保证是真是假?她没有户籍没有里甲,万一收了钱逃跑,上哪儿找她去?
没想到卫云昭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办事却如此谨慎,怪不得卫家肯把偌大的盐务生意交给他。更没想到他看上去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居然肯为了并没有什么交情的沈家出头,难道仅仅是担心沈家女儿年幼不懂事,被人骗了?
尚翠晚似乎被他问住了,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一旦当了奴仆,生生世世难逃一个‘奴’字,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是敢问公子,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没有户籍没有亲戚,除了自卖自身,我从哪里弄银子来埋葬父亲?敢问公子,若你是我,你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相信,这都是各人的命!”说话时她的眼中闪着像冬夜寒星一样明亮又决绝的光芒,腰肢绷紧了,连拳头也不自觉的攥了起来,似乎在积攒力量,又像是在控诉命运。
卫云昭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
双瑶在旁听着,早已心酸眼红,想到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要受这种苦,一时间同情战胜理智,断然对她说:“尚姑娘别怕,我帮你葬了老人家,我也不要你当奴婢!”
尚翠晚一喜,立刻磕下头去。卫云昭看了双瑶一眼,摇摇头,抬脚便走。
恰在此时,两个公差打扮的男人分开人群,大大咧咧吆喝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流民在这里聚众滋事?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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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卖身葬父(下)
原来是巡街的公差过来凑热闹,走在前面的一个装模作样看了看卖身状,阴阳怪气地说:“卖身葬父,哟,还是个孝女哪!这年头骗子越来越会装喽!”
后面一个公差岁数大些,人看着也老成些,对尚翠晚说:“这儿不是你摆摊的地方,收拾收拾赶紧走吧,再这么当街生事就要进衙门问话了。”
尚翠晚露出明显的怯意,就连双蕊也有些害怕,躲在双瑶身后不吭声。卫云昭本来已经走开了,看看风声不对,又慢慢踱了回来,他带着的仆人愁眉苦脸说:“爷,要不您先回去,我去通知沈家?”
正说着,年轻的公差一把抓起地上的卖身状,三把两把扯个粉碎,嗤笑说:“早就听说最近有俩骗子专在双石镇、清波坊一带流窜,装得可怜巴巴的骗人钱财,我看就是你吧?快跟我去见官问话!”
尚翠晚浑身发抖,辩解说:“我不是骗子,我不见官!”
“见不见是你说了算的?”年轻公差踢了她一脚,骂道:“快走,别耽误大爷功夫!”
年纪大的公差说:“你踢她做什么?少女嫩妇,怪可怜的,就算是骗子,带去问问话不就结了。”
尚翠晚从出生到如今,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哪里受过这种羞辱?跪在当街卖身葬父已经是她咬碎了银牙才做出的抉择,哪里经得起两个公差这番搅合?当时又羞又恨又可怜自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一样扑簌簌往下掉,嘴里说不出一句话,两条腿生了根一样,任凭年轻的公差怎么拖拽,只是哭着不肯起来。
双瑶自幼跟着父亲在生意场上历练,眼界和胆识自然不比在家的女人,此时虽然害怕惶恐,到底心还没乱,见尚翠晚实在可怜,于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对年纪大的公差说:“官大哥,这个姑娘我已经买下了,你们就别为难她了。”
年长的公差笑说:“你真买了?哎呀,还是谨慎些,来历不明的人,小心买回去惹事。”
年轻的公差嚷嚷起来:“肯定是个骗子!前天双石镇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也说自卖自身,骗了人家二十五两银子就走得没影儿了!我看八成就是她!”
双瑶忍不住又看了尚翠晚一眼,她身子微微佝偻着,尖瘦的下巴颏逆着阳光,显出营养不良特有的青黄色,令人倍觉可怜。一刹那间,双瑶已经相信她不是骗子。荷包里有几个银裸子,是回家时幺姑给的,总也有十几两,双瑶近来管家,也多少知道市面上的物价,于是拉起尚翠晚的手,把银裸子全部掏出来给她,恳切说道:“这些银子应该够买一块坟地,再有一口薄皮棺材,如果不够,你到漪泉坊沈家找我,我家里还有一些,一定帮你把老人家安葬了。”
年轻公差见一个小姑娘居然视他的话为无物,坚持要给尚翠晚银子,由不得恼怒起来,大声嚷嚷说:“真是不识好歹!说了是骗子,你还非要给钱,不给衙门面子,我要你好看!”
说着冲过来照翠晚胳膊上就是一拳,翠晚芦柴一样干瘦的胳膊顿时肿起一块,手里拿不稳,精巧的菊花银裸子全部滚落在尘埃里。
双瑶不由得嗔怒,喝了一声:“你蛮横什么!”她这些日子理家,整天对着一堆丫鬟婆子发号施令,声音中自然有了威严,这一声喝,闹的年轻公差也是一怔。等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呵斥了,顿时脾气上来,也顾不得双瑶穿着打扮十分富贵,伸手就要来揪她,嘴里骂道:“哪来的野丫头,敢跟官差对着干!”
双蕊一声尖叫,扯住映雪向后缩,晴雪也吓得闭起了眼睛,倒是尚翠晚非常敏捷的站起身来,挡在双瑶身前,低声说:“休得无礼!”
公差见是她,更加不屑,扬起的手中途一拐,就要朝她脸上掴去,却凭空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任凭他使尽力气也挣脱不开。
双瑶一颗心通通乱跳,开眼看时,居然是冷口冷面的卫云昭去而复返,制住了公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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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昭的仆人继续愁眉苦脸:“爷,何苦管这闲事,还是让小的去通报沈家吧。”
“代安,你告诉他这两位姑娘是谁。”卫云昭松开手,年轻公差在旁龇着牙倒抽凉气,显然卫云昭的手劲不小。
代安陪笑说道:“官爷,这买人的姑娘呢,是恒发号沈老板的小姐。”
年纪大的公差笑说:“怪不得有钱买人,小六,你也别横了,快来给卫家大爷赔不是,这可是紫石街卫家的大爷呢。”
年轻公差听说这个手劲奇大的公子哥居然是卫家总管盐务的大爷,也吃了一惊,骨朵着嘴上来唱了个诺,代安满脸堆笑,慌忙一人给了一小块银子。
卫云昭冷冷道:“这个女人,我买了,是不是骗子,我自有分寸,你们别再纠缠。”
年纪大的公差笑说:“是是,卫大爷说不是,肯定不是。”一边扯着同伴,快步离开。
双瑶缓过神来,刚要道谢,双蕊已经抢先说道:“喂,这个女子我们先买的,你不是要跟我们抢吧?”
卫云昭答非所问:“你的银裸子打的很精巧,只可惜,这么繁复的花样拿到银铺却只能兑出九成银子。”
“为什么?”双瑶忍不住问他。
“因为花样太复杂,一旦倾成银锭,损耗就多,而且银匠也容易做手脚。”卫云昭说着摸出钱袋,取出一锭二十两的大银,说,“这个给她,足够了。”
“你真要买她?”双蕊又赶着插嘴。
“我要她做甚。我只管出钱,人你们带走。”卫云昭依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若她所说都是真的,她一个举目无亲的可怜女人,跟着你们走总比流浪在外好得多。”说着将银子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
双瑶紧追几步,扬声问他:“你开始不是不信她吗?”
“公差动手时她肯挡在你身前,”卫云昭停下来又看了翠晚一眼,“看起来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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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乱(上)
将近年关时,扬州城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总商罗家破产了。
罗家自改元那年因皇上整顿盐务大伤元气后,近些年一直勉强维持收支平衡,近来几个儿子为了重振家业,冒险到自贡挖盐井,谁想银子投了上万,却碰上了凿不透的岩石层,后力不支,终于破产,老爷子也因此一病不起,驾鹤归西。
亲朋好友自然是悲痛欲绝,不相干的人却各打算盘。比如双瑶,一大早就被叫在沈历的书房里,只商量一件事:怎么把罗家手里的几万盐引弄到手?
大夏朝律条规定,天下的官盐由朝廷统一开采,并在各地选取总商总管贩卖事宜。比如淮扬一带,总共指定了0名总商,扬州的卫、李、罗三家就是其中之三。每年朝廷按照当初敲定的数量给三家发放盐引作为领盐的凭证,三家总商只要给边境输送足够的粮食,就能拿着盐引到朝廷指定的盐场买盐,回来后或者在自己的盐号卖,或者批发给各地的散商,利润都十分可观。而那些没有盐引的散商,要么高价从总商手里买盐引,要么花更高的价钱从总商手里买盐,要么铤而走险贩卖私盐,所得利润都很有限。
沈家当初就是这种夹缝中求生存的散商,直到沈老爷子机缘凑巧跟金陵的一家总商结成好友,从他身上享受了十几年低价盐引,沈家这才发迹。后来两家老人相继过世,后代人渐行渐远,好在沈历善于经营,恒发号倒也风生水起。新皇登基头几年,沈历在自贡开了一口产量极高的盐井,替他赚了不少银子,这番还乡,意气更是不同,那双眼睛,早就盯上了罗家手里的盐引。
李掌柜咳嗽一声:“盐引现在是罗家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怕他们不肯卖。”
沈历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卖?不卖他拿什么填几万两银子的窟窿?”
“有几万两银子的债?天哪,怎么花的!”姚武近来一直在铺子里帮忙,这次也参与讨论。
“那口盐井挖了一多半碰上了井盖子,罗家弟兄几个不甘心,又筹钱开了一个,谁知道运气那么背,还是不见出盐水。”
双瑶跟着沈历在自贡住了六七年,挖盐井的情形见过不少。盐井的选址十分重要,先要请经验丰富的师傅找盐脉,通常一个师傅还定不下来,得三四个人看了都说有盐才能确定地址。然后请阳生定日子看黄历,拜了神祭了祖,才能开挖。有运气好的,挖上一个月就开始冒盐水,也有运气不好的,挖到一半碰上坚硬的岩石,也就是俗称的井盖子,钻头钻坏三四个愣是挖不开,只好放弃。也有看走眼的,挖上大半年也不出盐水,投进去的钱拿不回来,倾家荡产。
相比较取得朝廷的盐引,在自贡挖盐井只要取得当地官府的同意就行,花费的成本小得多,虽然挖出来的盐只能在四川境内贩卖,但是利润也十分可观,况且赋税也低。朝廷的盐引只有总商才有资格拿到,而总商也只能通过每年向边境输送与盐引价值相当的粮食,才能将手里的盐引兑现成官盐,粮食钱、运费,再加上一路的保镖费、见官钱,每年的花费十分庞大,所以若不是大富之家,想靠盐引赚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今罗家的钱都折在了盐井上,恐怕今年买粮运粮的工程难以完成,那么盐引就兑现不了。对于沈家来说,只要能说服罗家将盐引出让,然后再想办法运粮到边境把盐引兑现,那么今年的生意必定稳赚不赔。
不过,以沈家现有的财力,能承担起运粮这么大的工程吗?
双瑶不由蹙眉问道:“父亲,我记得咱家账上可以流动的资产也只有一万多银子,若要运粮,不知道够不够?”
沈历没想到女儿一口就说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心中一凛,忙道:“借高利贷也要做!只要能拿到盐引,还愁没有钱?”
双瑶欲言又止:“咱们家从来都是直接拿盐引兑盐,没有走过边境,更没押运过粮食。听说道上很不好走,山贼强盗多,官府打点也要花费不少成本,不知道这其中的账爹爹可曾详细算过?”
一句话提醒了沈历,由不得顺着问下去:“是了,一石米零卖与大批量买进还真不知道有多少差价。瑶儿你还想到了什么?”
“路上经过多少州县?过关公文多少银子能办下来?一车米需要请几个镖师,镖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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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妹,你慢些,我快记不下来了。”沈应嘉听双瑶说的有理,早已提笔在做记录。
双瑶于是放慢语速,把想到的事项一一列举:“一引盐需要用一石米来换,那么刨去粮食的成本和路上的开支,一引盐的利润究竟有多少?比我们从总商手里直接买兑好的盐便宜多少?如果再加上从罗家手里买盐引所需要的银两,利润又有多高?如果所差无几,那么从罗家手里买盐引自己运粮就划不来了。”
沈历边听边点头,看见沈应嘉表情认真的记录,忽然有些感慨:为什么女儿聪明伶俐不点就通,亲生儿子却只知道读书写字,对生意毫无天分呢?
李掌柜赞道:“二小姐想的真周到,不愧是老爷亲手调教出来的!”
沈历沉思着说:“瑶儿想的比我深,很好。这些细节问题我还没有一一落实,这样吧,今天先商议到这里,二舅,粮道那边大舅人情熟,就拜托你跟他知会一声,帮着打听打听。”
姚武连连答应,待双瑶几个走后,这才笑嘻嘻对沈历说:“妹夫,我有一件事不好意思张口。”
沈历家中男丁少,遇事多有需要姚家兄弟帮衬的,一向对两个舅兄十分客气,闻言忙道:“有什么事尽管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怕我帮不上,但凡我能力所及,一定不遗余力。”
姚武笑说:“你外甥成亲也三四年了,外甥媳妇肚子一直没动静,你嫂子想给孩子说个小,早点续上香火。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家那些个丫头,一个个跟庙里的小鬼似的,竟挑不出个好的,外面买吧,又怕人牙子带来的不知道根底,娶回家没得淘气。妹夫,咱家里要是有到岁数要放出去的丫头,好歹给留意一个,身价银子我照给。”
“说什么见外的话哪!”沈历忙止住他,“有看上的只管带走,咱们一家子谁跟谁,别跟我提什么身价银子!你放心,外甥这事包在我身上!”
姚武一个未进学的童生,这辈子原本也不指望发达,只想借点有钱妹夫的光,贴补贴补家用。眼下见沈历大包大揽要给他儿子娶小,推辞了几句便答应下来,笑呵呵地走了。
那沈历也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回去后跟姚淑宜提了一句,当晚去李姨娘房里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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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乱(中)
姚淑宜夜里失眠,唤了宁妈妈倒水喝,见窗纸已微微透出青白色,索性不睡了,命宁妈妈搬了春凳坐在拔步床的地平上,有一搭没一搭拉起家常来。
宁妈妈见她脸色不好,说:“小姐,你这失眠的毛病,好像也有十来年了吧?要不换个太医瞧瞧?或者找个医婆驱驱邪?听说东城有个刘婆子请的好药王神,手到病除,就是香火钱多些。”
姚淑宜叹道:“你还不知道我?就是请来玉皇大帝,但凡我这心事不去,总还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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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妈妈小心翼翼说:“小姐这毛病还是当初刚生下三小姐时落下的吧?月子里的病月子里养,恐怕得再养一胎才能好起来。”
姚淑宜冷笑一声:“再养?我拿什么养?难不成养出个哪吒?这些年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是懒得跟他算账,他不来我屋里我也不跟他计较,可他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就说郑家那不要脸面的狐狸精,要不是他惯着,敢到大街上跟我叫天叫地吗?这个老不羞的!”
宁妈妈不敢应声。
姚淑宜气犹未消:“当初也是他,李姨娘才娶进门几天,又惦记上银荷那丫头,三天两头叫到屋里关上门不知道做什么,还有没有爷们的体面!气得我月子里一直睡不好,落下这个病根。落后我把银荷远远打发到庄子上,他还不死心,他远在自贡,每回写信不问我好不好,偏惦记着庄子上有没有遭灾,还不是变相在问银荷怎么样!”
透过窗棂上微弱的光,宁妈妈依稀看见姚淑宜眼角闪着泪花,慌忙取过丝帕奉上,劝慰说:“老爷虽说有些贪玩,心里还是想着太太您的。就说郑家媳妇的事,您说生完孩子才能进门,老爷不是一口答应了吗?可见大事上老爷不糊涂,肯定是夫妻俩一条心。”
姚淑宜轻轻抿了抿眼角:“他肯定不糊涂,他精明的很,要不人家怎么叫他‘狐……’”她想到不能在下人面前说夫婿的外号,忙把后一个字咽下去,“要不是那天我拿话逼住了他,句句都是大道理,他也不会答应的那么利索。唉,我现在只能指望大少爷和三小姐了,只盼着大少爷早点出息,三小姐嫁个好人家,那样我就能闭上眼睛了。”
宁妈妈笑说:“大少爷那份孝顺听话,真是天上地下少有。”
“唉,男儿家太老实了也是不好,家里这么一大摊子事,将来都得他撑着,我看他那个老实劲儿,唉,就怕他撑不起来。得给他娶个胸中有些城府,娘家又撑得起场面的媳妇才是。”
“是呀,大少爷也十**了,是该定亲了。”
“说起定亲,我倒想起来一件事,二舅老爷家的表少爷想在咱们家挑个大丫鬟放在屋里,你素日里冷眼看的,有谁可以?”
宁妈妈心里突地一跳,怎么,舅老爷家也来求丫头?太太一向照顾娘家,舅老爷开了口,她肯定会尽心尽力去办——只是,她会挑中哪个丫头?
宁妈妈觉得心跳得更快了。家中的大丫头,除了上房的文莲、文桔,剩下就是小姐们房里的四个雪。大小姐房里的暖雪太过老实,况且大小姐一向也与太太有些疏远;二小姐跟前的晴雪一团孩气,不像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三小姐的明雪长相身段都不错,况且老爷太太都宠爱三小姐,娶了她房里的人自然最好;四小姐的映雪,模样倒也不错,李姨娘在老爷跟前也算有体面,只是映雪有点快言快语,只怕将来不好管——到底该把哪个推出去给舅老爷?
姚淑宜见她沉吟着不吭声,自己先说道:“蕊儿她们房里的大丫头今年都有十六七岁了吧?差不多也该成家了,你看哪个好?不成的话文莲、文桔她们……文桔是不是还不到十五?好像有点小。”
宁妈妈心如擂鼓。她一向最了解姚淑宜的心思,可是这次,不知怎的,心里的决断久久难以作做出。想起太太素来对二小姐颇有忌惮,要不就把她的晴雪送去?于是笑说:“我看二小姐房里的晴雪倒还可以,模样不错,又没什么心机,看身材也像是个会生养的。”
姚淑宜沉吟良久,忽然说:“那可是她的丫头啊。将来能跟咱们一条心吗?”
宁妈妈豁然开朗,原来太太到现在还是不放心这个来历不明的二小姐。忙说道:“那暖雪呢?人老实,好管。”
“榆木疙瘩一样,看起来没什么灵气。好歹嫁过去也是要开了脸做姨娘的,不能太说不过去。”
宁妈妈心里咯噔一下,低声说:“那太太看谁合适?”
姚淑宜心里生出几分疑惑。平时一句还没问完宁妈妈已经拿出七八条主意让她选,怎么今天如此木讷?由不得深深看了宁妈妈一眼。
宁妈妈正低头沉思,忽然觉得背上一道寒意,顿时醒悟过来。她与姚淑宜主仆相处多年,深知姚淑宜刚硬要强,眼中容不下沙子,自己是她的引为心腹的人,怎么能在她面前打小算盘呢?万一被看出来,只怕一辈子的脸面都白攒了。
慌忙坐直了身子,暂且将所有私心都抛诸脑后,板着指头算起来:“明雪不错,不过三小姐一向喜欢她,连上女学都得带着她,一时半刻离不开,再说她走了,三小姐房里也没人顶缺,就怕顾了表少爷,薄了三小姐。四小姐屋里的映雪女工不错,人也能干,可是有些爱说话,就怕到了舅老爷家里该不该说都往外说,不过那孩子心眼活,嘴头上又甜,没准儿能讨舅奶奶的喜欢。”
姚淑宜点头:“说的不错,再有就是文莲。难就难在文莲走了,文桔一个人忙不过来,屋里那些小的一时半会儿又接不上手,也是麻烦,最好跳过她。映雪嘛,又确实有些多话。”
宁妈妈灵机一动:“你看翠晚怎么样?”心说好险,刚才怎么没有想起她来?
翠晚到沈家已经将近两个月,脸庞胖了一圈,脸色红润不少,两只大眼睛也有了神采,整个人陡地漂亮起来,有时候连姚淑宜也开玩笑说两个女儿好眼光,居然挑到这么个知书达理又漂亮温柔的丫头。
姚淑宜闻言先是眼前一亮,跟着摇头说:“不太妥当,明雪几个都是从小看到大,知根知底的,将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知会。这个翠晚,虽然漂亮聪明,可毕竟是外四路来的人,心地究竟如何一时也看不清,况且又没签卖身契,万一是个不妥当的,嫁过去不够淘气。”
宁妈妈心一横,这次是她也是她,不是她也是她!仔细替姚淑宜掖好被角,又打开手炉盖子拨了拨灰,重又用一块貂皮包好了塞到姚淑宜怀里,这才闲闲地说道:“那个翠晚,知书识字,出身清白,这一点就比那些丫头都强。再者这孩子不言不语,礼貌稳重,看起来是个知事的,虽然她现在二小姐房里,但当初买她回来是三小姐拿的主意,我听那孩子的口气很是感激三小姐,凭这点,将来也能跟咱们一条心。她虽然没有签卖身契,但是她家里人都死光了,除了咱们,她能投奔谁?我冷眼看了许久,这些丫头里只她是个尖儿。”
一席话说的姚淑宜也有些心动,点头道:“确实稳重细心。说起来我姚家也是世代书香,即使是纳妾,认得字总要强些。”
宁妈妈忙说:“况且走了她二小姐屋里还有晴雪,一时也不缺使唤的人。若是映雪或者明雪走了,这两处只怕就要转不开轴了。”
姚淑宜迟疑道:“她看上去那么瘦,不知道能不能生养?”
宁妈妈忙笑说:“瘦虽瘦,胯却不小,肯定好生养。太太放心,只要她饮食跟得上,人很快就能胖起来。”
“那好,就依你吧。”
宁妈妈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悄悄抹了下额头的薄汗,跟着姚淑宜笑了起来。正在此时,只听院门外杂沓的脚步声,跟着小厮的说话声,叫门声,再跟着吱呀一声院门开了,宁妈妈正要动问,文桔已经光着脚丫跑进来,苍白着脸说:“太太,不好了,老爷大发脾气,说是郑姨娘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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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完毕,祝大家周末愉快!(未完待续)
6 乱(下)
双瑶起床时,郑幺姑已经坐着八人大轿进了沈家大门,姚淑宜却一把锁锁了内院的垂花门,愣生生把大轿挡在二门外。
沈历背着手在垂花门外踱了几圈,最后一跺脚:“你先住卷棚里,待会儿叫一队泥瓦匠,给我挨着后门再盖一所院子!”
郑幺姑白色马面裙上沾满了血渍,奄奄一息地躺在轿里,似乎连答应的气力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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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只听得院子里沸反盈天,只是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翠晚有心,一大早见上房里气氛不对,假装去描鞋样子,陆续从文桔口里打听到了真相,原来郑幺姑在旅馆里摔了一跤,出了很多血,险些小产,沈历听说后大发雷霆,埋怨姚淑宜不贤惠,不让幺姑进门害的沈家差点没了孩子,于是亲自做主,把幺姑抬进了家。
双瑶双眉紧锁:“怎么办?太太肯定气得不轻,偏偏父亲也不肯让步。”
杜妈妈不吭声,翠晚犹豫了一下,咬咬嘴唇说:“小姐还是别管了,毕竟是上一辈的事。”
“那怎么行?他们可是我爹娘呀。”双瑶想到老太太的葬礼回来后沈历夫妇有四五天不说一句话,心里越发焦急了。这次看起来比上次还要严重。
翠晚欲言又止,最后叹气说:“我再去上房打听打听。”
“我去找三妹,让她帮着说合说合。”
双蕊正在看朱淑真诗集,听完双瑶的来意,神色轻快地摇头:“我不管,我劝你也别管。爹爹总是偏心那个幺姑,我就看不上她,一双眼睛老是斜着看人,讨厌死了。”
“处久了你就知道,幺姑她不是坏人。”
双蕊嘴一撇:“就知道你也向着她!我就是讨厌她!谁知道她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家里这么多姨娘,没见过谁像她那么闹腾的!”
双瑶只得回房,却见翠晚傻傻地站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户,脸色苍白,眉宇间再看不见往日的沉稳。
“怎么了?”双瑶以目示意,晴雪摇头表示不知道,杜妈妈说:“从上房回来就这样了。”
说话声惊醒了翠晚,抬头见是双瑶,扑通一声跪下了,哽咽道:“二姑娘,求你了,我死也不给人做小!”
双瑶莫名其妙,翠晚哭着说道:“刚才文莲告诉我,太太跟宁妈妈商议要把我送给表少爷作小!好姑娘,我求求你了,我就是死也不能给人作小!况且我孝还没满,怎么能嫁人呢?”
“什么表少爷?”
“二舅老爷家的表少爷!昨儿太太半夜起来,叫了宁妈妈进屋说话,后来郑姨娘出事时文莲去叫太太,正好听见太太说要把我送给表少爷做小!求你了姑娘,我死也不嫁!”
杜妈妈慌忙来拉她,嘴里劝道:“翠晚姑娘,小姐年纪还小,有些话不该当着她的面乱说,你要是不愿意,就去求太太好了……”
“杜妈妈,你扶她起来慢慢说。”双瑶觉得今天上午太乱了!似乎所有的事都挤在同一时间找上门来,父母不和,自己左右为难,妹妹不肯援手,如今贴身丫头又寻死觅活……如果自己不能够稳住阵脚,这里就真的乱了!
沈历曾教给她,遇到猝不及防的事最重要一点是稳住心神,理清头绪,不能在手下人面前露出怯色,否则下人们肯定先乱起来,事情就没法收拾了。
她深吸一口气,示意翠晚在小杌子上坐下,神色平静地问道:“这话是文莲说的?她可是得了实信?太太有没有亲口向你证实?”
翠晚一怔,嗫嚅道:“是,是,文莲说的,她听见宁妈妈半夜在太太房里商议的,太太她,她倒没跟我说什么。”
“太太现在情绪怎么样?”
“太太头疼病犯了,宁妈妈扶着在佛堂念经。”
双瑶脑子飞快地转着。文莲一向与翠晚交好,况且办事稳当,她既然透露风声,证明这事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不知道这事目前太太是不是已经敲定?是太太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主意?太太深更半夜不睡,怎么会跟宁妈妈谈起表少爷纳妾的事?翠晚刚来不到两个月,怎么会想起嫁她?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里不出思路,双瑶看着翠晚姣好的面容,心中十分不忍。
翠晚不愿作妾,也是人之常情,她虽然性情温和,心气却高,况且聪明伶俐、读书认字,做丫鬟已经是不得已,怎么肯给人作妾?别说是她,便是自己也不忍心。如今太太虽然有这个意思,然而一切都没挑明,这事还有转圜余地,太太目前头疼,又跟老爷生气,恐怕要到夫妻和好之后才能理会到这事。趁此机会,正好在太太面前吹吹风,想办法把这事推脱掉。
“姑娘,姑娘……”翠晚噙着眼泪,仰着头眼巴巴看她。
双瑶望着她说:“你放心,我会替你想办法。你先下去歇着吧。”
晴雪扶着翠晚走了,杜妈妈悄声问道:“小姐真要揽这件事?恐怕太太那里没那么好说话。”
“我若不替她做主,今后谁还会把我当成可以依靠的主子?”双瑶淡淡说道。
杜妈妈心中一凛,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已经长成心思沉着的大姑娘了。
双瑶在家思虑许久,打发晴雪去姚文家带了口讯,只说幺姑已经进门,如今家宅不宁;自己亲自去了李姨娘那里,说服她带着秋娘到前院请沈历回内宅吃饭宴息。当天晚些时候,姚文夫妇联袂而来,姚文劝说沈历,黄氏在佛堂陪姚淑宜念经,至晚间,传出消息来,后花园墙角下腾出一带四间房子,幺姑带着侄女儿郑雪樱正式入住沈家。
第二天,幺姑的大批行李陆续抬进家门,据说头一抬进了后花园,最后一抬还在漪泉坊大街上十里开外的地方,城里人不免又看了回热闹,有好事者甚至编成了一支短短的鼓儿词,专说沈家的妻妾之争。
第三天,宁妈妈亲自去后花园给幺姑送参茶,之后便有一个消息在沈家流传:幺姑精神健旺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曾经摔过跤险些小产的人。
幺姑那里,却流出另一个消息,那杯参茶喝下之后头晕眼花,四肢冰冷,害的幺姑在床上整又躺了三天,从此再不敢碰任何从上房送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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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定计(上)
为着运粮到边境究竟需要多少花费一事,双瑶连着两天到沈历书房里商议,沈应嘉也被打发去市面上询问保镖价格。只是沈历从未涉及粮食行当,从各处的上来的报价又多不相同,越是急切越是摸不清真实的情况。
这天双瑶回房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翠晚独自守着一个小小的铜火炉,火炉上用银铫子熬着一锅燕窝粥,见她回来,忙上前接了外披的大毛氅衣,服侍着换了家常烘好的夹袄,微笑问道:“大少爷派了贴身使唤的文雀来,说你们今天晚饭在书房里吃,我怕姑娘吃的不顺意,特地熬了燕窝粥。”
晚饭时因为事情还没有商议完,所以双瑶和沈应嘉几个都留在书房里随便吃了些点心小菜,喝了几口稀饭,这时候听翠晚提起来,果然觉得胃里面凉凉的,不太舒服,于是笑说:“你多费心,如今我还真想热热地吃点什么。”
翠晚盛了粥,又拿来粉彩瓷瓶盛着的洁粉梅花雪片洋糖,又是一碟蜜饯海棠果,一碟自酿的酸笋丝,双瑶挟起一个海棠果送进口中,正要夸赞,却发现翠晚双眉紧锁,傻呆呆地望着炉中跳跃不定的火苗。
双瑶一颗心渐渐沉重下去。翠晚定然是为了作妾的事犯愁。两天过去了,太太那里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说法,即便她有心说项,也不知道从何开口。也许是错觉,她觉得翠晚刚刚开始白皙丰润的脸颊又凹下去了,就连大眼睛里也重新出现了刚来时那种惶恐不安的神情。
她轻轻咳了一下,有心让气氛活跃些:“翠晚,你曾经说过你跟着父亲走过许多地方,跟我说说那边的风土人情吧。”
翠晚回过神来,忙笑说:“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大概**岁吧,父亲刚考中秀才,家里还有些田地,不愁吃穿的……父亲生性喜欢游山玩水,带着我去了趟直隶府,去了趟宣化府,别的都不记得了,就记得直隶府的集市好热闹啊!”
“比起我们扬州的集市如何呢?”
“各有风味吧。”翠晚笑道,“那边颜色没扬州这么花俏,满眼望去都是靛蓝、大红、皂色,就连街道旁的树木也灰扑扑的,可能因为我是冬天去的缘故吧!记得走到一半盘缠没了,父亲还在街上卖字画筹钱,还有一次我们帮人到大田里做工,换了两块窝头呢!”
“真的?”双瑶见翠晚神情愉悦,自己也高兴起来,“你父亲一个书生,也能下地做活?”
翠晚咯咯一笑:“我的好姑娘,虽说是秀才,穷人家哪个不下地做活呢?记得我十来岁时家里收秋,我还给短工们做过饭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时候我们家田地远,在隔壁村水塘旁边,一大片几十亩地紧挨着,离我家有三四十里,父亲说来回跑着麻烦,本地短工也不好雇,于是带着我在地边上搭了窝棚,就地从隔壁村雇了短工,每天吃住都在田里,收完直接把一年的赋税折合成粮食拉到官府,剩下的才拉回家,来回都省了不少事。”
“哎哟,你们吃住都在田里呀,挺不方便吧……”双瑶一句话没说完,忽然跳起来,双眼闪闪发亮:“吃住都在田里,翠晚,你真是个天才!”
翠晚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双瑶已经放下碗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急的她一边追一边喊:“姑娘,还没换衣服呢!”
“来不及了!”双瑶欢快地朝着小书房小跑而去。
推开书房门时,沈历仍然秉烛坐着,独自在账本上写写画画。双瑶兴冲冲地说了句:“爹,我想到怎么运粮了!”
沈历正为这事犯愁,闻言半信半疑:“你想到了?怎么运?”
“不运!”
“你这丫头,开什么玩笑呢!”
“不是开玩笑,爹爹,我们不从家里运粮过去,而是在边境一带收购粮食,直接送到军营里,这么一来,一不用舟车劳顿,二免了长途运输之苦,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历呼一下站直了身子:“你再详细跟我说说!”
双瑶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飞快地把思绪重新理了一遍:“这个法子是翠晚提醒我的。翠晚你知道吧?就是我上次从街上带回来,卖身葬父的那个女子。”
“人没见过,事情我知道。”沈历不耐烦地说,“你先拣要紧的说。”
“翠晚告诉我,当初他们家秋收,为了避免来回路途太远,就在田地附近雇人帮工,吃住都在地里,赋税也直接换成粮食拉到官府,省了不少事。爹爹,我想,我们与其从这里买了粮千里迢迢运过去,不如直接到边境一带收购粮食,未必就比这里贵,而且少了运费和保镖的银子,岂不是省事得多?”
沈历露出一丝笑容,捋着胡子点头说:“不错,倒是可以考虑这个法子!只是不知道两地粮价相差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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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扬州寸土寸金,粮食肯定比边境贵吧!”双瑶想到必须把翠晚的作用突出出来,让沈历留下深刻印象,忙道,“我回去再问问翠晚,她从小跟着父亲走了不少地方,眼界开阔,而且会写会算,这些事没准儿她都知道!”
沈历果然来了兴趣:“哦?她还有这个能耐?”
“是呀!一手小楷,写的别提多好了!她过世的父亲是个秀才,手把手教了她整本《论语》,真是一肚子好文章呢!我一向说她在咱家委屈了,反正她也没签卖身契,要是有合适的机会不如送她回老家吧,也是功德一件。”双瑶有些紧张地盯着沈历,如果他答应送翠晚回家,那么纳妾的事不就不解自解了吗?
沈历并没注意到她微妙的神色变化,毫不在意地说:“到时候再说吧,你不是说她家里人都去世了吗,她回去也无处投奔,还不如在咱们家。既然她认字,就让她跟着服侍你,却不比你房里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傻丫头强些?”
双瑶有些失望,又有些好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觉得晴雪是个笑嘻嘻的傻丫头?她是爱笑,是不太动脑筋想问题,可是并不傻呀!可惜父亲并没有同意放翠晚回家,如何让她躲过被指做小妾的命运,还得另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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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定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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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从书房出来,低着头只顾筹划翠晚的事,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搭着蔷薇花架的小院,待抬头看时,只见夜幕沉沉,星火点点。
她环顾一下周围,原来顺脚来到了唐薇的院子。唐薇因身份尴尬,不主不仆,所以在双瑶姊妹的院子后面,紧挨着后花园给她砌了一堵花墙,将一明一暗两间小屋拨给她住,也是个十分幽静的所在。唐薇生性喜爱花草,虽然院子不大,但是四时鲜花次第开放,比如现在东南角就有一株腊梅抽出了花萼。双瑶小时候最喜欢到这里玩,后来到自贡一去七年,回来后又忙于家事,没什么时间和唐薇叙旧,没想到今晚上想着心事,居然走到了这里。
正在犹豫要不要进门,一道暖黄的灯光从挑起的碎花夹棉暖帘里倾泻出来,唐薇惊喜的脸上眉眼都舒展开了:“二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快快请进!”
小巧的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茶花香气,唐薇有些慌乱地给她斟茶倒水,又从简妆里取出一个攒盒,掏出花生、杏干等物给她,一边殷切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怎么穿的这么少?吃饭了没有?外面冷不冷?丫头怎么没跟着?”
双瑶忍俊不禁:“薇姨,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个呢?”
唐薇脸上一红,默默在香炉里添上一颗沉速,叹了一口气。
双瑶喝了一口木樨泡茶,顿时觉得身上暖和起来,唐薇烧好手炉,拿锦帕包好了塞在她怀里,嗔道:“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晴雪这丫头越来越不上心了。”
双瑶笑道:“不怪晴雪,是我着急跟父亲说件事,来不及换衣服就跑出去了。”
“什么事这么急呀?”
双瑶简要将运粮的事说了一遍,唐薇认真听完,忽然说道:“二小姐,你总是这么跟着老爷在生意场上忙?”
“铺子里的事,多少要过问吧,爹爹也喜欢跟我说。”
唐薇叹气道:“论理咱们家还有少爷,这些事不该让你操心,再说你一天大似一天,一个女孩儿家,老在男人堆里走动,到底不太合适……二小姐,不然去求求太太,以后生意上的事你就别管了?”
双瑶倒并不担心这点,比起在房里做女工,她一向觉得盐铺子里的事情更有趣,也极愿意和生意场上那些老狐狸打交道。因此开玩笑说:“何必去惊动太太,这样我觉得挺好呀,若是哪天我走投无路了起码还可以去贩盐,总也是自食其力。”
唐薇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勉强笑道:“你才回来时我问过你,你说这些年刺绣裁剪都没正经学过,如今开始学了吗?”
“好啦薇姨,每次见面都刺绣针黹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双瑶摇着唐薇的胳膊撒娇,只觉得一下子又变回六七岁的年纪,因为绣坏了花样被太太在廊下罚站,唐薇偷偷送来糖卤玫瑰茶,还抱着她落泪。那时候年纪小,觉得即便是太太也没有薇姨对自己好……
“好了,我不说你,看你将来到婆家了该怎么办。”唐薇亲昵地搂住她,轻抚着她顶心的黑发。
双瑶羞红了脸,嗔道:“薇姨总是这么瞎说八道。”
唐薇笑道:“薇姨说的是实话,一个女孩儿家不会拈针不会拿线,万一碰上个恶婆婆,可有得苦受了!”
“我才不要什么婆婆呢!我一辈子在家陪着太太,陪着薇姨!”
唐薇笑的眼睛里闪出了泪:“傻孩子,哪有长大了不找婆家的!”
一句话重又勾起双瑶的烦心事,不由地表情一滞。
唐薇立刻问道:“怎么了?”
“太太要把翠晚嫁给表哥作妾,翠晚不愿意。”在唐薇面前,双瑶十分放松,什么事都是据实说来。
“你想怎么办?”
双瑶一怔,没想到唐薇一下子就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真是个聪明人!忙道:“我想劝爹爹送翠晚回家,反正翠晚来的时候我说过不是买她,所以没有签卖身契。”
“不妥。”唐薇两条细长的眉毛微微挑了挑:“老爷是个不关心小事的人,况且内宅的事理应太太做主,太太这些天本就和老爷生气,再为这事违拗了她的意思,只怕更不合适。”
一句话说的双瑶失望之极。在太太面前自己一向说不上话,又怎么能说服她不嫁翠晚!
“最好是太太自己觉得留下翠晚更好,这事才算不露痕迹解决了。”唐薇沉吟着,“你是从哪里听说太太要嫁翠晚?”
“翠晚听文莲说的,文莲又是听见太太半夜与宁妈妈商议的。”
唐薇蹙了蹙眉:“太太半夜和宁妈妈商量这事?蹊跷。是不是太太又犯了失眠的毛病?若是这样,可能太太会半夜找她说话,可问题是,怎么会半夜里想起给表少爷纳妾?”唐薇翠眉频蹙,这事太蹊跷了,太太失眠一定是为了幺姑进门的事,可是为什么在这失眠的夜里会想起给表少爷纳妾?宁妈妈在这事里起了什么作用?“二小姐,这件事怪就怪在为什么太太忽然提起给表少爷纳妾,而且越过家里晴雪她们几个大丫头,直接选上了翠晚?按理说翠晚刚来不久,脾气性情都不熟悉,一般是不会被考虑的。我想,可能是宁妈妈跟太太说了什么,最好要弄清楚宁妈妈的意图。”
“可是我房里的人都跟宁妈妈说不上话。”
唐薇意味深长地一笑:“傻孩子,有些事不一定要跟当事人打听,我们可以侧面了解下她最近在做什么,关注什么,大略就能猜到她想做什么了。二小姐,薇姨有句话你要记住,内宅女人间那些弯弯道,不比你在生意场上看见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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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从唐薇院里出来时,还在咀嚼着唐薇话里的意思。内宅妇人间这些弯弯道,她从未经历过,也从来没人告诉过她。七岁之前不懂,七岁之后在自贡,家里只有幺姑一个女人,哪有这些勾心斗角的把戏天天上演?
她叹口气,想到近来关于摔跤和参茶的传言,深感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回房之后,双瑶背着人把晴雪和杜妈妈叫到跟前:晴雪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宅子里,能打听的地方多;杜妈妈是在家几十年的老人,许多不上台面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如果要打听什么消息,房里也只有她两个最合适。
“你们帮我打听下太太为什么要给表少爷纳妾。再有,问问宁妈妈家里的情况,她最近有什么动静,她家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晴雪笑嘻嘻地问:“打听她做什么?她怎么了?”
双瑶正色道:“你别问那么多,记住一不要露出声色让人知道你在打听,二不要走漏风声让宁妈妈察觉。”
杜妈妈恭顺答应,晴雪吐吐舌头,似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双瑶不由想到,若论沉稳细心,这屋里还要数翠晚。(未完待续)
7 定计(下)
翌日下午,双瑶又去了唐薇屋里,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给她听:“表哥要纳妾是二舅亲自求了老爷,老爷又交待太太办的。宁妈妈家里共有三女一男,她当家的去年死了,大女儿嫁在管家白喜家,现在大外孙女已经十一岁了,在后厨惠香手下帮忙。宁妈妈的二女儿嫁的是咱家西郊庄子的管事万瑞,孩子都在庄子上,没有进院。三女儿去年出嫁,还没有生养。宁妈妈的儿子今年十八岁,一向在庄子上管春秋两季的租子。近来听说宁妈妈和白喜家里的走得很近,给惠香送过年礼,还找过阴阳生合过儿子的八字。”
唐薇也不问她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只微笑说:“你看出了什么?”
“宁妈妈的大外孙女差不多该分派差事,选拔等次了。她送惠香年礼,多半想让惠香在太太跟前说她孙女的好话,早点提她的等级。合八字,大概她儿子要成亲。”
唐薇笑道:“看来你已经摸到诀窍了。”
“只是我不太明白,这些与表哥纳妾有什么关系?”
唐薇耐心解释:“表少爷纳妾,要在咱家的大丫头里挑,那宁妈妈娶儿媳妇要去哪儿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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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豁然开朗,笑道:“也在大丫头里挑!”
“对!”唐薇赞道:“果然一点就通!你再想想,她为什么要把翠晚推出去?”
“要么是觉得翠晚合适,要么是别人不能去?”
“翠晚论资质倒也合适,但她并不是沈家的家生子,来的时间又短,并不知根知底,宁妈妈办老了事的,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会觉得她合适。”
“那就是宁妈妈不想让别人去?”双瑶沉思了一会儿,拍手道:“我知道了,宁妈妈肯定看中了哪个丫头想留给儿子,生怕太太也看中了,所以才把翠晚推出去!”
“对极了!”唐薇也拍手笑道,“二小姐果然聪明灵透!”
“让我猜猜宁妈妈看中了谁。”双瑶兴致上来,板着指头数起来,“暖雪已经十八岁了,宁妈妈选中她的可能性不大,我房里的一向跟宁妈妈走的不近,宁妈妈挑中晴雪的可能性也不大,再说了,晴雪又是个只知道疯玩的傻丫头。”她调皮地眨眨眼睛,“这样也好,宁妈妈那么厉害,做他的儿媳妇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呢,我也不想我的晴雪去受苦。至于太太房里,文桔还小,文莲呢,从她给翠晚透气的情形看,我觉得多半跟她没有关系。那晚太太和宁妈妈多半是逐个议论过的,以她的机灵劲儿,如果与她有关,肯定偷偷盯着,现如今她这么镇静,我猜跟她关系不大。剩下的只有明雪和映雪了,只是不知道宁妈妈看中了哪个?”
唐薇笑说:“如果我是宁妈妈,我就选明雪。”
“为什么?”
“因为太太最宠爱三小姐。”
不知怎的,原本明亮的烛火一下子黯淡下来,双瑶觉得心底有些隐隐地刺痛。唐薇忙说:“三小姐更小,更爱撒娇,太太宠她多些也是难免的,你别多心。”
“我越来越确定我不是多心。”双瑶摇摇头,“太太的确更喜欢三妹,太太对我的喜爱,甚至还不如对四妹。为什么?”
唐薇十分懊悔一时不查说了出来,连连分辩说:“不是这样的,太太只是多年不见你,有些生疏。”
“多年不见,理应更加亲近才对。薇姨你告诉我,为什么?”双瑶定定地看着唐薇,慢慢说道:“我们小时候,同样是不肯吃青菜,太太只是笑着骂三妹两句,却要罚我吃下一整碗的青菜。现在呢,薇姨你应该还记得,为了出殡那天我多跟郑姨娘说了一句话,太太给了我多久脸色看?我不明白,都是她的女儿,为什么?”
唐薇一时语塞,良久才说:“你别多心。”
两行泪倏然滑落,双瑶哽咽道:“薇姨,如果我没记错,从小到大太太抱我的次数还没有你抱我的次数多,对不对?”
唐薇的嗓子哽住了,她背过脸悄悄擦了一把眼泪,轻声道:“你别想太多,太太也是疼你的。办丧事的时候太太一直交待小厨房给你做些滋补汤水。”
“可是无论如何也及不上三妹对吧?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丧礼期间,你要我什么事都把三妹带上。现在回想起来,那阵子但凡是我张口的事,没有一件不被驳回,而三妹做的事,件件都得到太太的夸赞。薇姨,你告诉我,为什么?”
唐薇只得含糊说道:“有些话你女孩儿家不方便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道真不真切,好像太太生你的时候……难产,受了惊,或者是因为这个?”
“‘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双瑶有些惨淡地笑着,“以为这只是书上的故事,没想到发生在我身上。不过,总算是给了我一个理由,解开我心中多年的疑惑……”
唐薇慌忙岔开话题:“你准备怎么搭救翠晚?”
双瑶明知她是故意打岔,感念她一片苦心,于是顺着她的口气说了下去:“还没有想好。总是得让太太自己觉得翠晚留在咱们家好处更多,主动打消了念头才好。如果我直截了当去说,只怕适得其反。”
“对,正是这个理。”唐薇亲昵地挨着她坐下,一边从屉子里取出纸笔,“咱们好好筹划一下。”
“翠晚的优势一是肚子里颇有文墨,二是稳重,三是聪明缜密;翠晚的劣势就是你屋里有两个大丫头,她走了不影响大局。”
“还有,翠晚只身在此,除了咱们无处可以投奔,只能任由太太发落。”双瑶加上一句。
“这一点要两面来看,可以说是劣势,也可以说是优势。”
“为什么?”
“你想呀,这世上她没有任何亲人,那么还有谁能牵制住她?不像明雪她们,万一在那边不听话,总还有老子娘在咱家,就等于她有一个把柄在太太手里,可翠晚就没有这个软肋。况且她又没有卖身契,没有户籍。”
“正是这样!”双瑶拍手道:“这么看来,翠晚的胜算还是很多的!咱们好好合计合计,看从哪里入手合适!”(未完待续)
8 设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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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蕊一大早便接到双瑶的帖子,请她过去商议上女学的事,于是带着明雪兴冲冲地奔了过来,一进门便笑说:“隔这么近还给我下帖子,你真有趣!不过这帖子纸不错,你从哪儿买的?”
刚说完便愣在当地,原来眼前所见已经不是双瑶平日里那间简单的闺房了。
只见迎门多了一架四扇苏绣屏风,绣着大朵粉色荷花,周边护着大片翠绿欲滴的荷叶,简简单单几道水波纹,衬得整个画面鲜活起来,让人觉得画中的荷花几乎就要随风起舞。
当庭明间原本是双瑶平时起居之所,以前散放着绣架、桌椅,如今以屏风为界,左边收拾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书房,当窗下放着本色花梨木长条案,上供着一只青花瓷梅瓶,里面插一枝斜出的腊梅,顶端几颗花萼已经展开,屋里浮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沁香。条案正中摆着整整齐齐一叠桃红色笺纸,看图案和色泽正与双瑶写帖子的纸质相同,笺纸旁是一方鲤鱼戏水的端砚,笔海里满满地插了笔,书案前又是一张黑漆座椅,搭着暖和的灰鼠椅搭。条案的另一侧是一架明水漆的书架,按经史子集分类码放着书卷,架上还放着一个博山炉,缕缕香烟正从炉顶的兽嘴里悠悠散出。屏风右边斜放着绣床,绣床上绷着一副月下寒梅的草图,屋主人双瑶坐在矮榻上,正低头刺绣,翠晚在旁捧着巾帕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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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蕊愣了半天,嗔道:“姐,你屋里重新收拾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双瑶笑着站起,说:“你是个大忙人,我不下帖子你还不来呢,让我怎么告诉你!”
“这屋里这么一收拾,又敞亮,又雅致,我去过周守备家小姐的闺房,比你这间还差些呢!你闲了也给我收拾收拾嘛!”双蕊凑在条案前胡乱翻着桌上的笺纸,问道,“这纸你从哪儿买的?真香!纹路里还有深深浅浅的红丝,真是好看。”
双瑶笑着指了指翠晚,说:“这些你都得问她。”
双蕊疑惑地看着翠晚,翠晚忙低了头,恭敬答道:“伺候小姐是婢子的本分,三小姐如果喜欢,婢子再做些好了。”
“怎么回事?”双蕊更加好奇了。
双瑶这才轻拍翠晚的肩膀,笑说:“这屋子是她收拾的,这笺纸也是她做的,说是把薛涛笺的方子经过改良,加了玫瑰花瓣什么的,又有香味又便于书写,色泽也美。”
“真的?”双蕊将信将疑。
“我还能骗你不成?要不我把这叠纸送给你,让翠晚明天再做些?”
双蕊忙拿起笺纸,笑道:“太好了,那就让她再做些吧!”说着在屋里细细打量起来,果然书架上的书卷归置的十分有条理,一看就是念过书的人布置的,而且房中摆设、玩器比从前精致,盆景之类也选的很有眼光。
她不由打量了翠晚一番,翠晚忙低了头,一副恭谨小心的样子,令她很觉得满意。双蕊一向觉得双瑶对丫头太过随意,晴雪等人都有些没上没下,倒是这个翠晚,虽然来得最晚又没受过调教,看起来倒是最有分寸的一个。
她有些隐隐的后悔。当初觉得翠晚不好看,打扮的土气,所以把她放在双瑶屋里,早知道她如此出息,当初就自己要了。
要是现在问双瑶要,不知道她答应不?双蕊有些心里痒痒的,想提又不好意思开口。
正在为难,只见玉娘也进来了,微笑着说:“今儿人齐全,莫非你下了帖子请来的?”
双瑶嗤的一笑,说:“果然被大姐猜中了,我正是下了帖子才请来的三小姐呢!”
玉娘笑说:“看来只有我是不速之客了?”说着将手里两张纸放在案上,打量了一下四周,“屋里大变样了,是谁帮你布置的?”
双蕊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别人帮她布置的?”
“二妹最擅长的是生意和管家,自己的屋里一向东一堆西一垛的。”玉娘抿嘴一笑,“你忘了,太太前不久还说她像男人一样,连自己的小窝都收拾不好,如今弄得这么漂亮,肯定有人帮她。”
双瑶忍不住也笑了:“还真是被大姐说中了。若说收拾屋子,我的确不太留意。没错,这屋子是翠晚帮我收拾的。”
“我也是找她呢。”玉娘将放下的纸拿起来扬了扬,“多谢她描的海棠花样子,又别致又新鲜,我照着给太太绣了两双鞋,太太很喜欢。”
双蕊由不得凑上来看,果然是从没见过的花样,十分繁复,看起来对针法的要求很高。双瑶一向不擅长女工,没想到翠晚倒把这个缺陷弥补了。
就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双瑶应声说道:“太太昨儿个还叫我多向翠晚学学刺绣呢,还说咱们家从上到下针工都不如她。”
“连唐先生也比不上她?”双蕊有点惊诧了,“以前太太不是说唐先生的针工可以去开绣房了吗?”
“薇姨胜在针法好,翠晚胜在心思巧,花样多。要是她两个联手,真的可以开个绣房呢。”
双蕊越发觉得后悔了,早知道真该把翠晚留在自己房里!明雪虽然伶俐,可是要论念书识字,若论针工,不如翠晚多矣,自己居然被双瑶比下去了!
这种懊恼的情绪一直到午饭过后还盘踞在心头。平时她最喜在窗下晒着太阳逗弄一只叫做豌豆的乌云盖雪猫,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豌豆吵闹的烦人,忍不住一把把它从桌上掀下去,嘟着嘴骂道:“讨厌死了,没眼色的毛团!”
豌豆委屈地“咪呜”了一声,撒腿向帘外跑去,带起的帘子还未落下,翠晚温柔的面孔已经出现在双蕊面前,但见她双手捧着一个食盒,细声细气地说:“三小姐,我家姑娘打发我给你送些点心。”(未完待续)
8 设局(中)
双蕊揭开看时,盒子里装着一小碟红红白白、拇指大小的吃食,样子十分精巧,自己竟从未见过。她好奇地拈起一枚放进口中,香甜绵软,入口即化,由不得赞了一声:“真好吃!”
“三小姐喜欢吃的话我再多做些。”翠晚羞涩的一笑,低下头,露出一截皮色白皙、形状纤美的脖颈。
双蕊心中一动,这个翠晚,只不过将息了两个月不到,居然出落的这么漂亮了!当初真是看走了眼,没有把她留在自己屋里!
明雪在旁好奇地看着食盒子,想问又不敢问。翠晚忙说:“这个叫做鲍螺,是用酥油做的,我从前在家时听人说过做法,摸索着自己做了点,小姐别嫌弃。”
双蕊又拈起一枚送入口中,瞪着眼睛只顾看她,弄得翠晚也不好意思起来,忙说:“三小姐,我们姑娘说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过了年和你一起去女学,还说如果我没事的话可以跟着伺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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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双蕊顿时觉得眼前的景致可爱起来,“太好了!要不明天就去?学里还有两天才放年假呢!你来伺候我吧,我把明雪换给二姐!”双瑶一向没脾气好说话,如果翠晚跟着上学,还不是自己一个人使唤?到时候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知书达理的丫头,一下子就把周守备小姐她们都比下去了!
翠晚又是羞涩一笑:“我笨手笨脚的,就怕伺候不好,还是明雪姐姐更知道小姐的喜好。”
“没事,我跟太太说一声,到时候我们上学一定让你跟着!我现在就去找太太!”
“太太刚叫了二小姐过去说话,大约还没说完。”
“没关系,我过去不妨的。”双蕊说着拉起翠晚,“你跟我一起去!”
姚淑宜房里,不仅坐着双瑶,连唐薇也在,正拿着一副鞋样子议论,但见姚淑宜微笑赞道:“从来没有用棠棣花做样子的,这孩子心性真巧。”
双瑶忙说:“不仅有棠棣花,石榴、海棠、蔷薇、宝相,只要咱家里有的花,翠晚都描了一幅鞋样子,又新鲜又别致,她这几天正在给太太绣一双石榴花的老鸦青缎高底鞋呢。”
“你这孩子,我这么大岁数了,还穿什么高底鞋,况且还绣石榴花?穿出去不成了老妖精了嘛。”
双瑶笑着主动向姚淑宜怀里一靠,姚淑宜微微有些僵硬,到底还是搂住了她,双瑶这才开心地笑了,说:“娘哪里老了?我从来没见过像您这么年轻美丽的太太呢!就说周守备家的夫人,比您还小四五岁,站在一处,人人都说她比您大!”
每个女人都愿意听到赞美的话,姚淑宜也不例外,当下觉得心里十分舒服,笑说:“你这小油嘴,惯会哄我!我也不跟你较真了,翠晚要绣就让她快些绣吧,再过一阵子恐怕就没工夫了。”
双瑶心里一紧,她是不是指翠晚出嫁?唐薇递过来一个会意的目光,开口道:“说起来翠晚也挺不容易,忽然一下家里人都没了,孤零零的一个,没个亲人,没个照应。”
姚淑宜道:“这种事情,不认命不行。像她好好一个秀才家的女儿,如果不是命里注定,怎么会到咱家做丫头?虽说小门小户,到底也是独养女,娇生惯养的,难为她也还老实恭顺,我看她在咱家做的倒也安心。”
唐薇笑说:“这种孤身一个的,要么极老实,要么极淘气。听说王千户家里买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子做姨娘,原本图她无牵无挂好拿捏,哪知道收房没几天连妆奁带衣服全打包逃走了,至今也没有下落。如此说来,还是有家有业的牢靠些。”
“有这等事?”姚淑宜来了兴趣,“难道官府不管么?”
“自然是报了官的。只是那个姨娘原本是外地人,又没有亲眷,她这一走,去哪儿找她?”
“当初是谁保的媒?连底细都没问清楚吗?”
唐薇忙笑道:“正是要怪保媒的呢,就是西门那个专一收生、卖花的王婆子保的媒。据王婆子说,那个姨娘在她家住了两三个月,平时低眉顺眼的,看着极老实,极本分的一个人,所以王婆子才肯替她保媒。也是贪图她没有亲眷,说好了自卖自身,得了身价银子两人平分,谁知道那么老实一个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跑了,想来事先不知道筹划了多久,真是个城府极深的!”
双瑶附和道:“如此看来,还是在本地有亲眷的更放心些”
姚淑宜沉默许久,最后淡淡地说:“那也看人,翠晚就老实。”
宁妈妈帮腔道:“我也看翠晚很是老成。”
唐薇笑说:“太太说的是,翠晚那孩子的确老实。我倒也不是说她,只不过没亲没故的,总是让人不大放心。”
正说着,双蕊带着翠晚来了,笑嘻嘻地搂住姚淑宜,窝在她怀里撒娇:“娘,明天我要翠晚伺候我上学!”
“不是有明雪吗?翠晚还要服侍你姐呢。”
“我姐说过了,让翠晚跟着伺候我,到时候我把明雪换给她不就得了!”双蕊冲着双瑶眨眼,又说,“姐,你答应过的,可不能反悔呀,明天咱们就去女学,让周玉兰看看,我的丫头比她的强多了!”
“周玉兰是周守备家的小姐?”姚淑宜问道。
“是呀,我还去过她家做客,据我看,她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院子只比咱家大了一丁点。”
姚淑宜笑说:“改天你也邀请她来咱家玩玩。你女学里还有些什么人?”
双蕊板着指头把同窗们都数了一遍,多是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父母比较宠爱,赶时髦送去上女学。
姚淑宜边听边点头,忽然说:“瑶儿,你确实该和你妹子一起上学,整天跟着老爷在生意场上不男不女的算什么?听说老爷还让你跟罗家人见面?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寒碜!”
因为出身的原因,姚淑宜极其重视身份地位,双蕊上女学,原本她是不赞成女儿抛头露面的,后来听说都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这才转为支持。对于双瑶跟着沈历做生意的事,姚淑宜平时极少过问,但对于双蕊,她的态度十分明确,坚决不能跟着沈历在生意场上厮混。
在双瑶心里,原本为母亲平时冷落和要求的严苛伤心,今天见她主动关心——虽然仍是以责问的口气说出,但听在双瑶耳中却十分受用,当下轻轻靠在她身上,甜甜应了声:“知道了。”
姚淑宜脸色一正:“你只管随口答应着哄我吧!别以我不知道,老爷是不是要你明天一起去见罗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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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事,更新迟了,抱歉!(未完待续)
8 设局(下)
却说沈历自从听双瑶提起到边境运粮的想法后,很快派人去打听相关事宜,不久后听说,卫家这些年一直在边境购买粮食兑换盐引,又听说卫家自前年起已在陇西一带置办田产,招募农户耕种,直接将收获的粮食运到军营里,极方便不说,也不怕每年收购的粮食不够用,兑不了足额盐引。
沈历听到这个消息后抚掌称妙,夸奖了双瑶一番,自己亲自带着沈应嘉给卫云昭送了份丰厚的年礼,试图从卫云昭嘴里打听些边境购粮的详细情况,哪想到卫云昭只推糊涂,只字不漏,沈历无奈之下,决定一边先与罗家接洽转让盐引的事,等有了眉目再派人亲自去陇右一带打探粮食采买事宜。
和罗家的初次会面定在明天,因为双瑶熟悉沈家生意,沈历又觉得在许多事情上她甚至比沈应嘉反应更快、更有主见,所以命她也一道前往。双瑶也曾担心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沈历笑说:“不成你就扮成个小厮,就说是咱家的二少爷。”
如今见姚淑宜很是在意此事,双瑶忙站起身来,恭敬答道:“老爷再三再四命我去的,女儿一时推辞不掉,要不我再跟老爷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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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们爷俩一向闹心!”姚淑宜冷着脸,“从小到大,老爷只把你当男人养!幸亏你不是个男人,要不然,我看大少爷也得靠边站呢!”
双蕊嗔道:“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替哥哥争风吃醋呢!二姐她再能干又能怎样?将来咱家的生意还不是哥哥做?爹就是偏心,什么好事都只照顾二姐,从来就不肯带我出去逛逛。娘,别管她们了,你还是告诉我,答不答应翠晚跟我一起上学呀?”
姚淑宜叹道:“你真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翠晚又不是没差事,你也不是没丫头,为什么非要她跟着你上学?过完年我还指着她替我办事呢,你带走了,我找谁去?”
双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双蕊不明就里,仍然抱着姚淑宜的胳膊撒娇:“周玉兰的丫头念过半本《诗经》,她天天在我们面前显摆,可是咱家翠晚念过整本《诗经》,还念过《大学》呢!我看她以后怎么在我跟前说嘴!娘,你一定要让翠晚伺候我上学!”
姚淑宜被她缠得没法,抬眼看见翠晚恭肃立在一旁,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好像眼前的事跟她毫无半点关系似的。姚淑宜微微有些吃惊,这丫头难道一点都不关心?也太沉得住气了!看不出,她一个寒门小户出来的,城府倒深。
唐薇说过的话蓦地在耳边响起,难道真是平时看着老实的其实更有心计,更难对付?
掌灯时分,沈历带了话,今天去幺姑房里。姚淑宜心里烦躁,宁妈妈偏又家去了,于是独自出了正房,彼时文莲恰好去烧汤婆子,文桔在小厨房催洗脚水,剩下的小丫头不是偷懒就是手头有事,居然没有一个留意到她。
姚淑宜缓步出了院门,一路风清霜冷,几个姨娘的院子早已下了钥匙,顺着石子漫的甬路走去,第三进院子的大门尚未落锁,守门的小丫头看见她陡地一惊,刚要开口,姚淑宜摆手止住了她,低声说:“替我留着门。”
院里是几个女儿的屋子,通往后花园的角门就在双瑶房后。姚淑宜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沿着游廊慢慢向后花园走去。
玉娘和双蕊的屋子已经熄了灯,独有双瑶的卧室还闪着一星灯光。姚淑宜躲躲闪闪转过主屋,后面是一个极小的院子,种着凤尾竹。此时竹叶萧索,凤尾森森,月亮底下尤其显得霜白赛雪,寒气欺人。
姚淑宜深吸一口凉气,裹紧了衣服,也不知道他此时歇下了没有。夫妻这么多年,头一回闹气闹得如此厉害,算起来他已经十来天没到过上房了。不由得又羞又恨,算来那个狐狸精再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这么大肚子,还去她屋里做什么?难道狐狸精瞒着人把丫头收了通房,引逗着他过去?
恰在此时,双瑶屋里的灯又吹熄了,周围顿时暗了下来。
姚淑宜觉得背心有些凉,正在犹豫,只听见细细的哭声从竹丛里传出,顿时寒毛直竖,冷汗涔涔。
那哭声极其低微,如果不是站得近,根本就听不见。姚淑宜大着胆子细听了一会儿,渐渐听见那人边哭边说:“爹爹,今天是你的过世整两个月,不孝女不能给你戴孝,爹爹,请你不要生气,女儿心里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你!”
姚淑宜这才听出是翠晚,啐了一口,心说这丫头必定在园子里私自祭奠,说不定还烧了纸钱,却不是晦气!
翠晚哭着说:“爹爹,女儿虽然不能给你戴孝,私底下一定给你服满一年的孝!你在世时女儿没能好好服侍,你过世时女儿也没力量给你一个风光的葬礼,如今女儿誓死不嫁,一辈子为你吃斋念佛,保佑你早生西方极乐,再不转生到尘世受苦!”
姚淑宜心里冷笑,多少女子年轻时都口口声声不嫁,到头来有几个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的!
却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翠晚从袖子里掏着什么,又一会儿听见咔嚓一声,跟着翠晚哽咽说道:“女儿今天剪发为誓,一定为您老人家念佛吃斋,终身不嫁!若违此誓,就让我嗓子里长出疮来,烂成浆死在这里!”
鼻端又闻到一股烧焦了的气味,大约是翠晚将剪下来的头发烧了。姚淑宜一阵心冷,又一阵疑惑。
再过片刻,只听得翠晚磕了几个头,念叨了几句,这才起身回房。
翠晚去了许久,姚淑宜兀自对着角门呆呆站着,霜冷露重,竹丛萧飒有声,是进,还是不进?一时间思想的痴了。
而双瑶屋里,黑暗中只见两个模糊的轮廓,一个说:“你话说的决裂些就罢了,何苦剪头发?”
另一个凄苦一笑,道:“姑娘,虽是无奈之举,可却是我的本心。”(未完待续)
9 会面(上)
庆祝周末,加更一次,祝各位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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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双瑶就被叫到沈历跟前,要她换了男装,跟着去罗家商议。
双瑶想起昨日姚淑宜的劝阻,推辞了几遍,沈历不高兴起来,沉着脸说:“千载难逢的机会,作食盐买卖的,怎么能连总商家怎么办事都不知道?我好意带你去历练,错过这个机会,今后就再也难逢!”
双瑶只得穿了沈应嘉少年时的棉袍,衣服又长又宽,拿一根鸾带拦腰系了,惹得沈应嘉不住发笑。
一行人带了几匹尺头并各色点心、干湿果品,由小厮挑着,只说祭奠罗老爷子,来到涌泉门罗家大院。
迎面只见一座宽阔宏大的青砖院落,从外面望去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房头,正不知有几进的院落。房顶是一色的朱盖琉璃瓦,在苍灰的天空映衬下十分醒目。此时朱漆大门洞开,鎏金兽头门环上绑着白花,两三个家人坐在门房里,都穿着出风毛的白色潞绸夹棉直身,头上戴着白暖帽,脚上甜鞋净袜,打扮虽然齐整,神气里却透出一股颓丧疲惫,与这所大院的明亮色调形成鲜明对比。
万福上前通报,一个家人匆匆进了大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罗家四爷一身重孝,双目红肿着迎了出来,嘴上说着“有劳”,神色里并不见多少亲密。
卫、李、罗三家总商里,李家因姚家的关系,年节里偶尔与沈家有些来往,卫、罗两家沈历却一向搭不上话。如今罗家派了庶出的四爷出来迎接沈历——要知道罗家声望最高就是大爷和二爷,交友遍天下,生意场上的事也都是他两人打点的,而这个四爷,极少在场面上走动,而且似乎听说他之前好像在哪里做过县丞,因为得罪上官还被免了职,在家中一向没什么地位。派了他来迎接,分明是罗家没将沈家放在眼里。
沈历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换了副无比沉痛的面容,悲声说道:“不想老爷子就这么驾鹤西去了!原想早些拜望,无奈我也是刚刚丁忧,来晚了,恕罪恕罪!”边说边上前扶着罗四爷的胳膊,一副十分熟悉的样子。
罗四爷对他这副自来熟的做派似乎有点不适应,微微闪了一下,最后还是任由他搀着,反客为主地进了客厅。
正厅里完全按着灵堂的格局收拾,从头到尾白汪汪的一片,正中摆着罗老太爷的灵位,沈历抢先到灵前上了香,又招呼沈应嘉和双瑶也分别上香跪拜,顺便介绍了兄妹两个,说到双瑶时,只说是“舍下的老二”,双瑶心中不由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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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分宾主坐下,下人捧上茶来,双瑶偷眼打量厅中布局。桌椅是一色明水木器,款式灵巧精致,光可鉴人,尤其是座椅,虽然极少纹饰,造型却十分灵动,与整个大院的朱顶绿瓦相应成趣。如今是腊月,桌椅上都放了绵软光滑的水貂椅垫,可见这个大家族虽然衰败,底气却还摆在那里。
以沈历的本意,最好是见见罗家大爷、二爷,套套交情,顺便就说到盐引之事,哪想到罗家直接派了四爷来接待,两人说了几句后,沈历便发现这位罗四爷为人又像是极老实,又像是极油滑,但凡谈话稍微涉及到食盐生意,罗四爷便一副不懂不管不问的模样,嘴里还说父亲刚刚过世,反生意场上一切俗务此刻都不当提及。
沈历渐渐不耐烦起来,难不成这一趟要白跑了?当下话锋一转,直接问道:“不知道大爷、二爷近来在忙些什么?身体可还安好?”
罗四爷叹道:“大哥、二哥整天忙着生意,连先父过世都是当天才匆匆赶回。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原本我做兄弟的不该多说,可是大哥二哥,委实没几天功夫在家,便是在家,也不能有一刻钟安安静静在灵前守着。”
双瑶从头听到尾,居然一丁点听不出罗大爷、罗二爷是否在家,不由得纳闷起来,这个罗四爷要么是书读多了老实之极,有什么说什么,要么就是城府极深,兄长的行迹半分也不曾透露。
沈历的想法正与她相同,见罗四爷并没有透露实情,干脆直接问道:“不瞒罗兄说,此次小弟前来,一是祭拜老太爷,二来也想拜会拜会大爷二爷,顺便让小犬们瞻仰一下贵家的生意,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罗四爷霍地站起来,一脸冷意:“原来沈老板这次来并不是冲着先父?原来又是来谈生意的!哼,果然人走茶凉,先父一去,就没几个念着旧情来送一送的,全都是盯着家兄手里盐引!请恕罗四不能从命。”
沈历与两个儿女面面相觑。没想到罗四爷说变脸就变脸,这番话可以说不客气之至,却不知道是哪句话说的不妥,惹得他如此暴躁。
沈历不愧是生意场上混久的,早练就了一张厚脸一根巧舌,连忙陪笑说:“四兄,真是天大的误会!小弟可要叫声委屈了!小弟这次来,千真万确是为了吊唁老太爷,至于见大爷、二爷,那也是听说大爷二爷因为老太爷过世伤心之至,身体略有小恙,所以才想着慰问一下,可不是为了什么盐引!至于小犬们,从小围着恒发号一亩三分地转悠,没见过世面,我倒真是存了个私心,想让他们看看总商的气派那是有的,若说我有其他什么想法,那可是冤屈死我了!”
“果真只是来祭奠,不是来问盐引?”罗四爷半信半疑,看看沈历,又看看沈应嘉和双瑶,有点拿不定主意般地摇摇头,叹口气说:“到了这步田地,还叫我说什么呢?即便你们是为了盐引来的,我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唉,如今的罗家,大不比从前了!父亲啊父亲,没想到祖宗几代挣下的家业,如今要散了!没想到你老人家前脚刚走,后脚罗家就要散了!”
双瑶觉得罗四爷是真的老实。她觉得很有趣,罗四爷总也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吧,况且生在商贾之家,怎么说话如此直率?偷眼看沈应嘉,那边正对着她递眼色,一脸“他是真的还是假的”的迷惑。
沈历硬着头皮又问:“不知大爷、二爷贵体如何?可否引见我亲去看看?”
罗四爷摇着头,只顾叹息:“真要是为了先父的事生病倒也罢了,只怕是为了家产在那里盘算!见他们有什么好?罗家如今连至亲骨肉都闹得乌眼鸡一般,那还有心思去见外人?”
沈历哭笑不得。到底该如何才能见到罗家大爷二爷?这个罗四爷又像是疯又像是傻,句句答非所问,他经商这么多年,被一个老实人弄得无计可施,这倒是头一次。
正在此时,一个穿孝的家人快步走进,附在罗四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罗四爷脸上现出激动的表情,大声说:“什么,卫云昭又来了?”(未完待续)
9 会面(中)
传话的家人没料到罗四爷直接嚷了出来,一脸尴尬,只好叉手站在一旁,静等罗四爷处置。
罗四爷气愤愤地拍了下桌子,自言自语道:“天天来,日日来,早知他不安好心,为了这些盐引,巴不得我罗家早些分崩离析!”
沈历猜他是对卫云昭不满,忙接上话茬说:“卫大爷是不是也来祭拜?”
罗四爷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早祭拜过了!这几天他倒是来得勤,每次都和大哥二哥在小议事厅里关起门说话,还不是为了罗家的盐引!这卫家真是人心不足,这么泼天的富贵,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沈历忙问:“四兄是不是要出去迎一下?”
罗四爷一脸忿忿:“谁耐烦迎他?自然有老大老二跟他歪缠!”
“哦,原来大爷二爷也在家?”
“当然在家了,谁跟你说不在家?”罗四爷看着沈历,好像在怪他明知故问一般。
这次连双瑶也有哭笑不得的感觉了。不由又疑惑起来,罗四爷是真傻还是假傻?
沈历十分懊悔来之前没有好好打听罗家的情形,早知道罗四爷如此难缠,就该做足了准备。当下只好厚着脸皮说:“既然大爷二爷都在家,小弟想前往拜会一番,还烦四兄引见。”
“还说你不是为了盐引?”罗四爷讥讽地一笑,“就怕他们只顾着敷衍卫家,没工夫见你。否则也不是我这个不管事的老四出来接待你了。”
沈历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这个罗四爷,说的虽是实话,听着却不是一般的不中听!不由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面上仍堆着笑说:“劳烦四兄通报一声了!”
罗四爷摇头:“不用了,卫云昭既然来了,老大老二必定在小议事厅等着,我直接带你们过去便是。”说着便在前引路,拐过两个月洞门,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罗四爷在外叫了声:“大哥二哥,沈家来人了!”
屋里的说话声顿时停住了。片刻,一个身穿白麻衣、剑眉星目、嘴角紧抿的少年快步走了出来,叫了声:“爹!怎么是你老人家会客?”
罗四爷也吃了一惊:“晋儿,你怎么在这里?”快步走进去挑帘一看,只见卫云昭正在客座上坐着,罗家大爷二爷在主位相陪,打横还有一张椅子,虚虚放着,并没有落座的痕迹,显见是白衣少年刚刚在那里站着相陪,罗四爷不由地火冒三丈,大喝一声:“罗晋!你不好好在屋里给你爷爷守孝,在这里乱什么!”
白衣少年罗晋抿紧嘴角沉默了片刻,突然扶住罗四爷,微笑说:“爹爹快回屋歇着去吧,我和大伯二伯说几句话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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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孝里头,你跟着他们瞎掺合什么?没孝心的种子,你也跟他们学,就知道到处谈生意,连人伦都不顾了吗?”
罗晋脸上红了一下,跟着微微一笑,轻声说:“爹爹,我这些天一直在家守孝,哪里也不曾去,爹爹不是看着吗?今天是大伯二伯叫我,所以才出来了一下。”
罗二爷摇摇头,开口道:“老四,你别难为晋儿了,是我叫他来的。”
罗四爷这才闭了嘴,罗大爷亲自出来,对着沈历拱手说:“这位是沈兄吧?久仰久仰!”
双瑶从旁观看,罗大爷一身粗麻布孝衣,戴着孝帽,圆圆脸,浓眉大眼,略有些中年发福,眼角有些耷拉,眼神有些浑浊,似乎没怎么休息好。罗二爷穿着打扮与哥哥一模一样,也是圆脸,相貌与大爷十分相似,只是下巴尖一些,神色间是一样的疲惫。罗四爷与两个哥哥相比清秀了不少,长圆脸,挺鼻梁,眼睛更细长一些,唯有嘴巴和下巴与罗大爷很是相似,仍可看出同父兄弟的影子。而罗晋则继承了父亲的鼻子和下巴,也是长圆脸,相貌颇称得上英俊。
沈历跟着罗大爷进了议事厅,卫云昭起身相迎,两人相见,不免都露出一副“你来的目的我知道”的表情,只是卫云昭看到双瑶时流露出一刹那怔忡的神气,双瑶心虚,悄悄侧了身子,将半边脸躲在沈应嘉身后。
家人上了茶,沈历率先打破沉默,说道:“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卫大公子,幸会幸会。”
卫、李、罗三家累世相交,罗大爷几个若论起辈分来,算的上是卫云昭的叔父辈,只不过罗家的食盐生意向来是大爷二爷出头,而卫家又是卫云昭,所以平时相聚,多还是比较随意,罗家几位并不在卫云昭面前拿捏叔父的款,称呼起来也很客气。如今沈历自觉应该和罗大爷几个平辈论交,那么不免就比卫云昭大上一辈,可是此前不多几次见面,沈历都是叫他“卫大爷”,如今乍一改口成了“大公子”,不仅卫云昭,双瑶兄妹两个也是一愣。
卫云昭带着疏远的笑,说:“果然幸会。难为沈老板,在服中还惦记着老太爷。”
“哪里哪里,沈某早该来祭拜,只为也在服中,诸事不便,不免迟了一步。说起来沈某这些日子一直想再次拜会卫大公子,今天倒是巧了。”
罗大爷问道:“原来你们两家素日也有来往?”
卫云昭淡淡一笑:“前不久沈老夫人仙逝,小侄曾去祭拜。”
罗大爷暗地里拍了一下腿,这两家果然早有往来。扬州的食盐市场中,沈家近来窜得很快,听说是在自贡发了大财。罗大爷有些黯然,同样是去自贡讨生活,为何自家血本无归,别人却手到擒来?他看看沈历,又看看卫云昭,心里不由打起了鼓,这两人此番在罗宅相遇,究竟是巧合,还是事先约好的?
罗四爷突然说:“卫大公子,你几次三番来舍下,可是为了盐引?实话告诉你,盐引我罗家有,可是不卖!”
双瑶发现卫云昭向来看不出喜怒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尴尬,他轻轻咳了一声,没有回答。
罗大爷立刻说:“老四,你又胡说!二弟,你送老四回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罗四爷激动之下,噌地站了起来,“我也是罗家一份子,身上流着罗家的血,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说话?今天当着外人的面,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罗家穷是穷了,但是我砸锅卖铁也要重振家业,绝不会把祖宗血汗换来的盐引出让给异姓外人!”
“放肆!”罗大爷沉声道,“罗家将来如何,还轮不到你发话!论长幼,我是你大哥,论次序,我是族长,没有我的话,谁敢代表罗家表态!还不快回去!”
罗四爷一张脸涨的通红,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还想说一句,论嫡庶,你是嫡,我是庶,这里没我说话的份对不对?”
“放肆!”罗大爷大怒,顾不得外人在前,左手重重地朝着桌子拍了下去。
沈历早已带着儿女站起来,退了几步,躲在帘幕后边。卫云昭坐不住,也站了起来,只是一时还没想好如何劝解。
眼看罗大爷一掌就要拍在茶碗上,忽然一人快步走近,两只手握住了罗大爷,温和说道:“大伯,昨日张太医刚嘱咐过不要动怒,大怒伤肝,大伯万事都以保重身体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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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会面(下)
罗晋两只手都握住罗大爷,诚恳地望着他,又添了一句:“大伯息怒,休教外人看了说道。”
罗大爷只得将一肚子怒火暂且压了下去,恨恨说道:“你父亲他,书呆子脾气越来越重了!当着外人什么话都都往外蹦,真真贻笑大方!”
罗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无奈,随即又劝道:“父亲的脾气大伯是知道的,无论他说什么,也都是出自好心,只是不大会措词罢了,大伯与父亲自幼一起长大,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
罗二爷也劝说:“算了,老四一向倔脾气,何苦跟他较真。”
罗大爷长叹一声,颓然坐下。
反倒是惹事的罗四爷一脸忿忿,犹自嘟囔说:“我知道如今是你们当家作主,我说话没人听,可我只认一个死理,罗家的祖业不能丢!”
罗大爷无奈地看着罗晋说:“你看看你爹,我倒没说什么,他先派了一大篇不是。”
话没说完,罗四爷又开始数落儿子:“晋儿,你个没出息的!咱们穷要穷的硬气,何苦去抱他们的大腿?要知道你爹始终是个庶,你跟他们走得再近,他们还不是瞧不起你!”
罗大爷一张脸涨红了,险些要再次发作,沈历和卫云昭几个越发尴尬,正想找个机会出去,但见罗晋笑了一下,奉上茶盏,道:“爹爹,孩儿可要斗胆驳您老这句话了。我知道爹爹性子耿直,对于家里有些事情的处置始终不太赞同,可是爹爹,这些年别的不说,咱们罗家始终不曾分家,不管是您这一辈的还是我们这些小辈,一直兄友弟悌,在扬州城有口皆碑,这些孩儿不是凭空捏造吧?”
罗四爷张了张嘴,果然反驳不出来。
罗晋扶住罗四爷,劝慰着在椅上坐下,又说:“既然有口皆碑,咱们在外人跟前,也要立出个范儿来,休说罗家如今并未怎么样,就算咱们罗家生意砸了,钱没了,可这份大家子的面子、大家子的气度不能丢!咱罗家就是要外人看看,不管是胜是败,咱们始终是抱成团的一家人,始终是亲骨肉,只要有一个姓罗的在,外人就休想从咱们这儿讨了便宜去!爹爹,你说孩儿说的可在理?”
罗四爷不由自主道:“在理,我先前就是怕你大伯他们一时糊涂,上了外人的道。”
沈历和卫云昭这两个“外人”站在当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苦笑起来。
罗大爷想到客人中还有卫家人,于是轻咳了一声,道:“老四,我知道你的心,你就别瞎想了,盐引的事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罗四爷不放心似的看看罗大爷,又看看卫云昭。
“爹爹,孩儿扶您回去歇息一会儿?张太医昨个儿还说让您多静养,少为外物分心。”
“也好。”罗四爷总算开了金口,任由儿子搀扶着出去了。
罗大爷苦笑一声:“舍弟一向口无遮拦,让诸位见笑了。”
卫云昭笑笑不说话,房间里顿时又冷清下来了。
不多时罗晋匆匆返回,对着罗大爷说:“今天三伯有些不舒服,所以我爹出来接待。”
“罢了,你爹那脾气,唉。”罗大爷不愿当着外人多说,很快截住了他。
罗晋知道大伯的心意,跟着话锋一转,问道:“沈世伯,今天你和卫公子是约好了一起来吗?”
卫云昭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并没有和沈老板有约。”
罗晋看了一眼罗大爷,犹豫片刻,又笑道:“恕我多口问一句,沈老板今天是专程来祭拜先祖呢,还是有什么话要对家伯父讲?”
沈历大为踟蹰。当着卫云昭这个竞争对手,难道要谈转让盐引的事?
罗晋见他为难,笑道:“如果是为了盐引,不妨直说,今日在场之人,莫不与此有些瓜葛。”
沈历暗叫一声糟糕,卫云昭果然是冲着盐引来的!卫家财大气粗,兑换盐引又有经验,罗家难免会向着他们,万一把盐引全给了卫云昭,卫家如虎添翼,那沈家还有什么生意可做!忙忙说道:“怎么,卫大公子也是为了盐引?”
卫云昭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罗晋笑说:“如此说,沈老板也是为了盐引?正好,今天大家都在,家伯父也一直想借机会跟大家解释清楚,就恕我冒犯了。我们罗家的盐引,如今还不想转手,诸位抱此打算的,就请先回去吧。”
沈历忙道:“那你们今年怎么运粮?怎么兑换?如果实在后力不支,依我之见,不如分出去一部分,也好缓缓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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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晋眼睛里有某种东西一闪而逝,跟着露出一副爽朗的笑容,朗声道:“沈老板,罗家虽然亏空了,可还没有到一败涂地的地步,许多事,我们罗家人自然有办法。”
罗晋说话时,罗大爷和二爷也带着同样神气的微笑,静静听着,双瑶发现这叔侄三个的笑容相似极了,都是和气中透出倨傲,自有一种大户人家的底气摆在那里。
沈历一时有些讪讪然,还好他久惯在场面上混的,软钉子吃了不知多少,当下自嘲一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那就好,那就好。”
卫云昭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我不打扰了。罗世伯,运粮事关重大,若有什么银钱、人力上的需要,不妨跟小侄说,但有能帮上忙的,小侄一定不遗余力。”
罗大爷看了罗晋一眼,罗晋报以一笑,说道:“多谢卫公子,若真有过不去的坎,我们必然如实相告。”
双瑶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语言谦和,笑容温暖,骨子里,却是一股子傲气逼人。
众人走出门外,卫云昭矮身上了轿,沈历心中懊恼,便命轿夫在身后跟随,自己背抄了手,在前慢慢走着。
沈应嘉低声说:“二妹,盐引的事看来是黄了,得想法子让爹爹放宽心。”
双瑶还没来的及答话,沈历突然停步,问道:“你们觉得罗晋在罗家是什么地位?”
沈应嘉忙说:“好像很受器重。”
双瑶说:“这个人不简单,从罗四爷的情况来看,他在罗家应该没多少胜算,可是从他今天的表现看,罗大爷居然十分信任他,真是奇怪。”
“是啊,这个罗晋,真是不简单。看样子罗老四为人十分幼稚,完全是个书呆子,没想到能生出这么个儿子,更没想到罗老大居然不嫌他有这么个爹,一力抬举他。”沈历盯着地面沉思起来,“看样子卫家已经跟罗家接洽过多次了,是不是每次卫云昭去罗晋都会在场?罗老大也真够器重他的!居然让他一个毛头小子代表罗家跟咱们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盐引的事,恐怕要从罗晋身上做文章了。”
沈历赞道:“不错,你反应很快。”又瞪了儿子一眼,“你呀,就知道傻呵呵地听着,看你妹子,反应多么快!”
沈应嘉吐吐舌头:“要不怎么说妹子是男儿家投错胎了呢!”(未完待续)
10 琐碎(上)
扬州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那天自罗家回去,双瑶留心一打听,居然银柳就有个表妹就在罗家作使唤丫头,于是嘱咐银柳打听罗家的事情,果然没几天银柳就来回话了。
原来罗四爷是罗家的婢生子,更尴尬的是,这个通房丫头在生下罗四爷两年以后,因为触怒了罗太夫人,被卖去了别家,下落不明。罗四爷自幼由姨娘抚养长大,为人呆板,不通时务,所以很不得罗太夫人的欢心。罗家几位爷都继承祖业经营盐铺,唯有罗四爷一心要走科举之路,读了十几年书,却连个秀才也没考中,在家里受不得白眼,一怒之下到粤东一个小县给人做了刑房师爷,并在当地娶妻生子,之前并未与家人商量,越发惹得太夫人不满。
师爷做了不到三年,罗四爷倔脾气上来,因为一件案子处置意见不同,冲撞了县太爷。那个县太爷心胸狭窄,又知道罗家有钱,于是找了个借口诬陷罗四爷,将他下了大牢。县太爷满心想从罗家敲上一大笔竹杠,罗太夫人却分文不给,最后还是罗太爷发话,命罗大爷亲自去了粤东,交了银票,这才将罗四爷带回扬州。
罗四爷回来之后,脾气越发固执,说话也越发不中听,渐渐连老太爷也不待见他。所幸罗四爷的儿子罗晋十分懂事,自小跟着兄长在家塾念书,从来都是礼貌谦让,说话和气有礼,做事从来先为别人考虑,渐渐地举家上下除了太夫人,没有不说罗晋好的,罗四爷反倒沾了儿子的光,在家里少受了不少气。
罗晋自十岁起便在罗家铺子里历练,罗家别的少爷都是看账本,跑生意场,唯有他是从学徒做起,老老实实在盐铺子里干活,待遇和其他学徒一样。可是罗晋从不叫苦,反而更加好学礼让,头脑又机灵,连罗家谦润号的几个掌柜也对他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在罗太爷和大爷二爷跟前说他的好话,所以罗晋在罗家的地位一天高似一天。
双瑶听得入了神,忍不住问银柳:“罗晋没有念书吗?”
银柳歪着脑袋想了想,迟疑着说:“没听说念过书,我只知道他一直在铺子里做事。”
双瑶暗自可惜,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人,为什么不念书走科举之途呢?否则罗家败了,他或者还能从科举发迹,重振家声。
大概世事总无完美,以罗四爷的出身和为人,罗晋能做到目前的境遇已经非常难得了,若换了自己,还真不知道有没有这股韧性,这份坚持。想起他谦和的神色中偶尔闪过的倨傲,双瑶突然有些好奇,不知道他在无人之时会不会觉得辛苦,会不会抱怨生在这么一个家庭?
“姑娘,姑娘……”耳畔传来翠晚的叫声,双瑶这才回过神来,见翠晚正好奇的盯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忙趁着掠鬓发的功夫,定定心神问道:“什么事?”
“姑娘,不知道这几天是否安排了什么要紧事?”
“倒没听说什么,你有事么?”
翠晚脸一红,低声道:“我想趁这功夫做几双鞋。”
“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什么时候不能做,就快过小年了,家里只怕有许多事还要临时抽调你过去。”双瑶随口说着,却忽然注意到翠晚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嘴唇动了动,却又没说出话来。
莫非翠晚有什么话要说?双瑶不动声色地打发银柳去暖房看看有没有鲜花,这才笑吟吟地望着翠晚,只是不说话。
果然翠晚红着脸低声说:“我听说太太找阴阳先生看暖雪她们几个的时辰八字呢,我猜……我猜舅老爷家的事应该跟我没关系了吧……”说到后来已经声若蚊蚋。
双瑶心中一喜,看来之前的一番苦心布局还是起了作用。跟着又觉得有些不忍,翠晚不愿作妾,难道暖雪她们就愿意了?也不知道哪一个清白女儿最后总要被选去给表哥做房里人,像家里的姨娘们一样,一辈子看畏畏缩缩地做人了!
翠晚微笑着说:“虽然太太没有明说,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吧!我想谢谢太太体谅,但又不能谢到明处,所以想抽空做几双鞋,给太太和小姐们一人一双,也是我一点心意!只是不知道近来有没有空闲?”
“你要做就做吧,我房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便是有什么事,晴雪也忙得过来。”双蕊笑道,“不知道你有什么好鞋做给我?”
翠晚抿嘴一笑:“我的粗糙针工,姑娘别嫌弃才好!姑娘什么好的没穿过?婢子拿这些在姑娘跟前说嘴,不可鲁班门前耍大斧嘛!不过是一点心意,婢子尽心尽力做,姑娘凑合着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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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蕊笑说:“你就别谦虚了,院子里上上下下,谁不夸你好针线?说吧,有什么好鞋样子给我?”
“想给姑娘做一双葡萄紫绣鹦鹉摘桃锁金边的高底鞋!姑娘喜欢吗?”
“算了,听着就繁琐,你时间也不多,干脆给我做一双素面红罗的睡鞋吧。”
翠晚忙福了一福,道:“姑娘真真体恤下人!只是婢子也不能太实心眼了,姑娘体恤我,难道我就顺水推舟?这鞋是一定要做的!”
双瑶笑着说:“有功夫在我身上花时间,还不如多给太太做几双鞋,这次这事,多亏太太开恩。”
翠晚忙问:“不知道太太喜欢什么样式?婢子马上去做!”
“上回你做的那双老鸦青高底石榴花的鞋太太就很喜欢,你再照着差不多的样式做一双吧。”
翠晚想了想,说:“那我给太太做一双月白睡鞋,再一双石青西番莲花样的平底鞋,姑娘觉得合适吗?”
“也好,这些颜色太太都能穿。”双瑶想了想,指着东暗间的箱笼道:“我记得晴雪攒了许多散碎绸缎在不知道哪个箱子里头,你去找一找,只怕就够你粘鞋面了。”
接下来的几天,双瑶不是被沈历叫去商议怎么样说服罗家回心转意卖掉盐引,就是被姚淑宜叫去吩咐为过小年做准备,忙的不可开交。而翠晚,只要一得了空闲就坐下粘鞋面,纳鞋底,夜夜熬到三更,一双大眼睛也有了黑眼圈。
这天翠晚终于做好了三双鞋,正要包起来,忽然心中一动:要不要给家中的几位姨娘送鞋?怎么说姨娘也是家里的主子,若是只送太太和小姐,万一姨娘们知道了不高兴怎么办?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给姨娘们一人做一双鞋比较妥当,好在如今过年,大可以托二姑娘送去,只说是过年时的礼物,谁人也不会起疑心。而在姨娘们那里,也正好是个亲近、走动的机会。(未完待续)
10 琐碎(中)
翠晚搜罗着箱笼,准备再找出些零碎绸缎,谁知道剩下的不是颜色不好就是幅面太小,翻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想起文莲经常收集零碎布头,于是趁着双蕊没回来,赶紧去了趟文莲那里。
文莲房里却坐着另一个人,沈历在自贡的通房丫头小玉。小玉虽然是明公正道开了脸收了房的,但是由于沈历和姚淑宜都不十分喜爱她,所以一直没有抬姨娘,丫头不是丫头,主子不是主子,翠晚她们碰见时都觉得有些难称呼。好在小玉素来文弱温顺,平时总默默做事,从不多话,所以虽然按姨娘的份例领着月银,却也没有另开屋,依旧在姚淑宜房里做着大丫头的活,只是手底下添了一个十来岁的使唤丫头银桃罢了。
翠晚见了她,不免寒暄几句,小玉听说她是来找鞋面子的,笑说:“我那里还有些颜色布匹,你要是不嫌弃,就给你吧。”
翠晚忙道了谢,跟着到小玉屋里,打开箱子,先有一阵浓郁的香气扑出来,只见里里放着许多布头,其中不少还是整幅的绸缎,另一角堆着一些汗巾、香囊、手帕、包头,种类十分齐全。
小玉轻声说:“大部分都是太太赏的,我针线上不行,白放着可惜了,你都拿去做用吧,还要什么再来找我。”
翠晚被香味熏得有些头晕,忙答应了,小玉察觉她的表情,微笑着说:“我爱熏香,屋子里总是薰了又薰,老爷也说味道太浓,闻不惯。”
鞋面抱回去后,晴雪抱怨了一晚上,直说这堆鞋面薰了太多香,味道浓的让人受不了。翠晚想到小玉衣履间也是这股味道,大概是她闻习惯了不觉得吧,便也没放在心上。
转眼已到了腊月二十四祭灶的日子。刚交黄昏,姚淑宜便领着女儿们烧过黄昏纸,一家人跟定沈历,齐齐来到大厨房内,惠香媳妇领着几个上灶的丫头婆子,早已洗净手脸,恭恭敬敬等在那里。
扬州的习俗,女人不能祭灶。因此一进门,沈历便令姚淑宜和女儿们先回避,自己带着沈应嘉亲自在灶王爷嘴上抹了蜜,跟着点起两只手臂粗的红蜡烛,又在香炉里插了香,沈应嘉怀里抱着准备好的红公鸡,与沈历一前一后跪在灶王爷的画像跟前,嘴里念念有词:“骑红马,上九天,好话多说,多说好话。”沈历拿起桌上备好的烧酒,猛地朝公鸡头上浇去,公鸡受惊,扑棱棱摇了几下脑袋,小圆眼睛里露出惊恐的光芒。沈历大喜,笑说:“嘉儿,你看公鸡头摆的多有劲,今年肯定还要红火!”
两人将糖瓜、糖饼、粉团、江米团子、关东糖、寸金糖、脚骨糖、黑白胶切都摆在灶台前,又放好清水和黄豆,以备灶王爷的坐骑食用,这才重新点香,撤下灶王爷的画像,连公鸡一起拿到院子当中,杀鸡烧纸,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望着轻飘飘飞起丈把高的纸灰,沈历眉开眼笑,沈应嘉凑趣说:“今年纸灰飞的这么高,看来灶王爷很喜欢咱家的供品,上天后肯定替咱们说好话!”
父子俩全部弄完,这才回到内院,姚淑宜早已端正好一桌酒肴,娘儿们正站在门外等着沈历父子。沈历放眼望去,但见太太端庄,女儿美丽,儿子挺拔,心中不由得乐开了花。
一家人围着圆桌团团坐下,姚淑宜领着女儿们挨个给沈历敬了酒,沈历兴致上来,看看姚淑宜,笑着说:“太太,今儿高兴,自家人也该热闹热闹,不然就让文秀、文莲两个来唱个曲?”
文秀是李姨娘房里的大丫头,生的白皙清秀,又是一把好嗓子,沈历喜欢热闹,先前在家时曾经让文莲、文秀、文桔还有周姨娘的文花一起学唱南曲小调,又请了一个老乐户教几个女子弹琵琶、月琴,学了一年有余,文秀聪明伶俐,唱的十分好,又兼她认得几个字,会看唱本,越发觉得比其他三个都出息,所以在沈家的大小丫头中,头一个要数文秀最得沈历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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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淑宜旧家出身,最是看重地位尊卑,沈历要丫头们学唱曲时她已经很不情愿,觉得唱曲之类是下三流的人才学的,又怕丫头们看了唱本歪了心思,将来带坏了儿女。只是当初拗不过沈历,只得学了,如今听见要在一家老小面前唱曲,更是觉得别扭,勉强笑道:“老爷,一家子团聚,欢欢喜喜说说话却不好吗?再说那些曲子也听了许多遍,没什么有趣的。”
沈历不以为然,到:“一年也就腊月、正月有些空闲,一家子坐在一起正好图个乐,又何苦自己拘泥,白不得乐。太太,依我说你也放宽心怀,听她们唱唱曲弹弹琵琶,却不是轻快些?”说着吩咐文桔去叫文秀过来。
不多时文秀果然抱着琵琶来了,沈历又叫文莲拿了月琴,两个对坐在席前,一人赏了一攒盒酒菜吃了,跟着拨弦弄索,莺声呖呖地唱了起来。
沈历虚虚靠在椅背上,只觉心旷神怡,不由得微微闭了眼睛。姚淑宜心中虽然不满,听了几句也觉甚是好听,渐渐也不说什么。沈应嘉和双瑶姊妹在川里时,沈历常叫了唱曲的来家里弹唱,所以并不觉得稀罕,玉娘一向诸事小心,并未露出特别欢喜的神色,秋娘还小,看见热闹自然高兴嬉笑,唯有双蕊兴奋异常,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得了机会就央求母亲,要屋里的丫头跟着学学。
正在热闹的关头,忽然听见门外一阵锣鼓声,万福匆匆走进来回报说,有一起送灶神的花子来到了门上,吵嚷着要进门表演。沈历一时兴起,也不与姚淑宜商量,直接就叫将酒席摆到外院卷棚内,又让家里人都在倒座里呆着,从窗户眼里看花子送灶神。
姚淑宜心中不快,索性不管。沈历便叫双瑶:“你娘腾不出手,你去招呼吧。”双瑶见桌上席面已经半残,于是命令下人找来一张小小的方桌放在卷棚内,桌上只是一色泥金碟子盛着各样干鲜果子,正中大盘内摆着秋天时醉下的大肥螃蟹,专供沈历和沈应嘉下酒。
女孩子们听说要看热闹,自然高兴,挤在倒座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双瑶也依样摆了席面,上了一壶金华酒,又命惠香媳妇烧了一个暖锅,配好各色荤素小菜,一家人围炉坐着,只等着看戏涮锅。
姚淑宜瞟了双瑶一眼,道:“老爷说的话,你真听的紧。”
双瑶只是笑着不吭声,姚淑宜不多时自己也笑了,说:“罢了,一年只一次,由着你们爷俩闹吧!”
“锵锵锵”几声锣响,一个鼻子上抹了白的花子开始吊场,说了几句笑话,引得女人们都笑了,跟着一个花子扮成老头,另一个扮成毛头小伙,演了一出市场上吵架的戏码,姚淑宜正看得热闹,忽然文莲走近,悄悄说了句话,姚淑宜一下变了脸色,怒道:“怎么,老爷让她们都来?”(未完待续)
10 琐碎(下)
一句话说的席面上坐着的人都别转了脸看她,姚淑宜定了定心神,叫文莲附耳过来,亲自嘱咐了几句,文莲一脸为难地去了。又过了一时,文莲一脸怏怏地回来,又在姚淑宜跟前说了几句,姚淑宜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微笑说:“都看着我做什么?戏演得不错,今儿既然是过年,就让家里人都出来热闹热闹吧!”
文桔几个还在发愣,宁妈妈在旁说了句:“文秀,去请你家姨娘过来看戏!”一边又点了几个丫头的名字,吩咐去请周姨娘、小玉和郑幺姑。
双瑶听见幺姑的名字,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大年下的,总不会又闹起来吧?
不多时,几个姨娘都打扮的粉妆玉砌的到了。周姨娘外罩着银鼠大袄,下面系着松花色百蝶穿花马面裙,头上戴着小凤衔珠钗。李姨娘是银红妆花褙子,墨绿色潞绸小袄,杏黄色小羊皮挑线锁边裙,头上碧玉簪,胸前玉玲珑。郑幺姑肚子已经出怀,罩了件紫貂的氅衣,围着水貂的围脖,头上戴着银鼠暖额,身上是件桃红遍地金妆花通袖,石青缂丝灰鼠裙,戴着珠子箍,又是一只金丝鬏髻,耳上金灯笼坠子,越发显得富贵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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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姨娘向姚淑宜行了礼,姚淑宜吩咐另收拾出一桌席面给姨娘们坐了,吃茶看戏。一回头,看见小玉仍是家常打扮,低眉顺眼站在自己身旁,想了想,叫小玉也去姨娘席面上坐下,小玉受宠若惊,一时缩手缩脚的,坐立不安。
不多时沈历亲身过来,看看妻妾成群,合家欢乐,乐得眼睛都没了缝,于是要花子们在外打着莲花落,吩咐文秀再唱一支《红绣鞋》。
文秀唱完,和众丫头退回屏风后,张头张脑偷看外面花子们打杂耍。因为刚刚沈历发过一次赏钱,所以花子们都十分卖力,打筋斗的、跳高台的,耍的极其好看。文秀看的入神,正在笑着,忽听杜妈妈过来吩咐,要丫头们去厨下端水剥果仁,再上一道果仁泡茶。
彼时文莲、文桔几个在席面上伺候,此处只有文秀、文花和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再有就是小玉身边的银桃。文秀一向深得李姨娘器重,今天又在沈历面前露了脸,自己觉得与众不同,不愿去做这样粗活,便看着文花笑说:“你去吧,我刚唱的口干舌燥,想再喝口水。”
文花和她主子周姨娘一样是好脾气,只是微笑说:“看把你娇气的。”果然就要去,
文秀心里盘算着喝茶的人多,文花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对银桃说:“你也去帮帮手,让惠香媳妇给你找果仁去。”
不想银桃却说:“我家姑娘吩咐我看一眼就回去伺候着,现在姑娘身边没人呢,我可不去。你不是闲着么,自己去。”
小玉在沈家一向没什么脸面,文秀自然也不将她放在眼里,见银桃居然不动,冷笑一声说:“懒得动就直说,拿什么姑娘吓唬人,谁怕你来!但凡指使不动你的,我也就不说了。”
银桃气的怔怔的,半天才说:“姑娘吩咐我马上回去的,谁没事吓唬你来!现放着人都在这里,不信你去问!”
文秀冷笑说:“谁像你,眼里没有主子,动不动要人去问主子!要去就去,不去拉倒,谁耐烦跟你对嘴对舌!什么姑娘,明公正道的,谁见过这样在太太跟前打旋磨的姑娘!”
银桃气白了脸,带着哭声说:“明明是你的差事,你不干,推给别人,还拿话压我,还说我家姑娘,到底是谁没王法?”
文花急的拉开文秀,只说:“好了,都省一句,让主子们听见不是玩的,你们不去,我去好了!”
正闹着,宁妈妈走了过来,文秀立刻住了嘴,拉着文花去了大厨房,银桃红着眼圈,自己走到小玉跟前,一五一十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小玉不听则已,刚一听完,一点红自眼皮子起,渐渐地一张脸都涨红了。郑幺姑在她旁边听着,她原本不是个省事的,几次与姚淑宜交锋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当下有心生事,要姚淑宜难堪,便笑嘻嘻说:“哟,姐姐,这是谁屋里的丫头,狂的这样没辙了?是不是太太偏宠着她,要她唱几支曲,她就狂的不知道姓什么了?”
李姨娘坐的远,并没听见,周姨娘歪了头,直直盯着外面,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
小玉眼圈红了半天,道:“人家风头正劲。”
郑幺姑笑说:“姐姐,咱俩一块处了一两年,我知道你是个性子温克,最肯让人的,只是性子太好,难免被人欺侮,常言道,人善被人欺。再怎么,她是丫头你是半个主子,要不是太太纵容,她敢说这种话?在川里时,我可没让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不中听的。”
小玉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不多时站起来,告诉姚淑宜要去更衣,快步走了出去。
郑幺姑暗笑一声,果然是个胆小没用的。
谁知道不多时,突然见一人从外面进来,细挑身材,瓜子脸面,上身白绫袄下身湖水色孺裙,外罩藕色绣蔷薇花的褙子,挽了堕马髻,耳上简简单单一对玉坠,鬓边碗口大一朵绢做的山茶花,面容清秀,唇色娇艳,竟然是个美人。
众人不由定睛一看,却都大吃一惊,竟是那个平时畏手畏脚的小玉。
沈历没料到她配上这种清丽的打扮,居然也有几分动人姿色,不由得愣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小玉已经走近,微笑着福了一福,道:“老爷,妾身在川里时总听见唱曲,忍不住跟着学了几句,今天能不能献丑,给老爷和夫人听个新鲜?”
沈历不由自主点了头,姚淑宜露出几分恼怒神色,终于没做声。
小玉命文秀弹琵琶,自己顿顿嗓子,唱了起来,果然十分入耳,虽然不及外面唱曲的老练,在沈历听来也是非常难能,于是笑对姚淑宜说:“这丫头看不出来倒有一把好嗓子!在川里怎么没发现?”见姚淑宜面色不虞,忙恭维了一句,“肯定是太太调教的好。”
姚淑宜心知不是自己调教的结果,只是猜不出小玉这丫头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忽然一下跑到老爷跟前献什么殷勤。
郑幺姑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一曲唱完,沈历带头叫好,亲自将衣带上的荷包解下来赏了她,小玉笑说:“多谢老爷赏,奴婢突然想吃金桔泡茶,不知道厨下有没有?”
“有,有,快去取金桔蜜饯!”沈历一叠声吩咐。
小玉笑眯眯地盯住文秀,一字一顿地说:“你,去给我取金桔,亲手给我点一盏金桔茶,快去!”
文秀一个字不敢回,快步走开。
当晚,沈历喝得大醉,破天荒地宿在了小玉房里。(未完待续)
11 闺游(上)
正月里照例是一年中最闲,也是最忙的时候。说闲,因为正月里不上学,不动针线,说忙,因为正月里有走不完的亲戚,接待不完的宾客,还有无数家长里短的事情需要打点。
双瑶开始怀念在自贡的新年。记得那时候只是多准备些吃食,再有就是父亲的一些朋友会过来,每次父亲都会叫她跟着哥哥出去见人,其他的家长里短,都有郑幺姑打点,半点不用她操心。哪想到,回到自己家里,换了自己的母亲管家,反而忙到不可开交,无论是年货的备办,还是春衣裁制,双瑶都需要跟着母亲做决定,甚至需要将年货的种类一一了解清楚。
翠晚在她觉得很累的时候安慰她说:“太太是盼着姑娘早些理事,毕竟姑娘以后要当家呢!”双瑶笑了笑,心里不由感叹女子难为。
除了双瑶母女,一家里最忙的要数郑幺姑。正月里禁针线,原本她正加紧时间给未出生的孩子做衣裳裤子,此时不得不停下来,可是又不肯闲着,没事便把屋子收拾一遍,今天觉得明间做婴儿房比较合适,后天又觉得次间做婴儿房更安静,今天要给孩子做摇椅,明天又想起来做木马,每天都有匠人扛了木器在后花园出入,惹得姚淑宜私下里对着宁妈妈说:“果然是小家子出身,一点避讳都没有,天天让一帮臭男人在屋里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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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人意外的是小玉。自从祭灶那天唱了一曲之后,小玉整个人都变了,每天打扮光鲜,早早到沈历跟前伺候,虽然说话还是不怎么伶俐,可是胜在温顺,渐渐的,沈历去她房里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最闲的要数双蕊,每天除了四处看看,就是约同窗好友游玩。正月初八这天,就约了周守备家的周玉兰小姐到沈家游玩。
初七那天,姚淑宜已经命人将前宅后院重又打扫了一遍,摆放了些少见的花草。初八一早,姚淑宜起来,四处走了一遭,看见窗明几净,这才放了心,又亲自嘱咐宁妈妈好生管束下人,不要生事,这才端坐在正房,等着周玉兰到来。
将近巳时,周玉兰的轿子才到。虽然只有她一个人来,跟着轿子的倒有一个婆子,两个丫头,四个家丁。一行人大摇大摆进了正门,到垂花门前,后厨几个粗使婆子慌忙上去接了肩,管家白喜引着家丁和轿夫到到后罩房休息吃茶,婆子们抬上轿子,很快来到正房院外。
双瑶姊妹早在正房内坐着,一听见轿子进来,慌忙命人出去迎接,不多时丫头搀着一个小凸脸,圆嘴唇,眼睛明亮,双眼皮痕迹狭长深刻,身量中等的女子进来,双瑶知道,这就是周守备家的嫡长女,周玉兰了。
周玉兰以礼见了众人,一落座便握着双蕊的手,娇嗔说道:“你年前怎么才去了一天?害我孤零零的没人做伴。”
原来双蕊赶在休年假之前,带着翠晚和双瑶去女学上了一天课,与众位同窗见了一面。谁知道回来之后受了风,略微咳嗽了几声,姚淑宜便不许他出门,生生将年前最后一天上学错过了。
双蕊攥住周玉兰纤长的手,嘟着嘴说:“还不是那天去了吹了风,回来就咳嗽,娘就不让我去了,我可想你了!”
“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周玉兰言笑盈盈,倒像是个性子活泼的,环顾了一下周围,指着双瑶说,“这不是你二姐吗?她到时候还跟你一起上学?”
当然,我二姐也去,我还得了个丫头,叫翠晚,念过整本《诗经》呢!我跟你说过没有?”
周玉兰脸上一白,跟着笑说:“这么说,你的丫头倒比我的青溪强?”说到青溪时,她身边一个皮肤白白穿淡紫色的丫头眉尖微微一动。
双蕊得意地说:“那倒也不敢说,不过他过世的爹爹是个秀才,教了她不少文章呢!”
“真的?”周玉兰脸上又是一白。
姚淑宜忙笑道:“蕊儿,只顾和周小姐说话,怎么忘了请周小姐吃点心?娘不是准备了梅花糕吗?快拿些给周小姐尝尝。”
周玉兰拈起一个梅花糕,略微尝了一丁点,说:“还不错,跟我家里的味道差不多。”抬头向着姚淑宜,“伯母,你家的梅花糕里是不是放了沉香?”
姚淑宜笑着向双蕊说:“周家小姐真是聪明伶俐,连这个都能尝出来!”
周玉兰挑了挑眉:“放了沉香虽然闻起来更香,可是吃起来后味略有些苦,我家以前试过这个方子,父亲母亲都不喜欢,所以我家做糕现在不放沉香,只加一丁点紫茉莉粉,不仅香味好,颜色更是好看的了不得呢!”
姚淑宜笑得更开了,又对双蕊说:“你瞧瞧,果然是个千伶百俐的!连一个梅花糕都能说出这么多讲究!蕊儿,你跟周小姐交好,可要跟她多学学呢!”
双蕊有些不服气,道:“厨房那些事太俗气了!我只要把诗做好就行了,玉兰,咱们去花园里玩吧,我家花园可大了!”
“这个时节,花园再大也没什么看的,都是些枯枝败叶。”周玉兰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你家里只有这几个女孩子吗?唉,人太少了,再多些的话咱们可以摇骰子占花名。”
双瑶心中一动,何不趁此机会把那人叫来,让母亲和姐妹们与她走动走动,免得她整天一个人待着,越发可怜?忙笑道:“母亲,不是还有雪樱妹妹吗?要不叫她也出来玩?”
郑雪樱是郑幺姑早逝的哥哥留下的独生女。郑家原本是寒门小户,所以幺姑才会嫁了告老还乡的值衣殿太监。因为这门亲事,郑家家产日益丰盛,渐渐也呼奴唤婢,俨然是个大家子了。谁想幺姑的哥哥是个没福的,三十岁刚出头便一命呜呼,幺姑的嫂子只有一个女儿,守不住,便再嫁了,幺姑心疼侄女儿雪樱,生怕她到后父家受欺负,再加上当时幺姑是当家奶奶,说一不二的,所以把雪樱带在身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养着。谁知幺姑后来嫁了沈历,当家奶奶只做了不到两年,这也是几人都未料到的。
郑雪樱长相随姑姑,也是鹅蛋脸,柳叶眉,水杏眼,肤色白腻,嗓音清脆,一个道地的四川美人儿。只不过姚淑宜对幺姑着实忌惮,平时想尽法子不让她在面前走动,因此也带累了雪樱,除了刚进府时拜见过姚淑宜,之后一直在后院不能出门,与双瑶姐妹也极少来往,日子过得十分寂寞。
沈应嘉和双瑶与雪樱在川里相处多时,情分自然不同。如今双瑶发觉有机会带她出来散心,如何不想办法呢?
姚淑宜听到双瑶的建议,虽然不太高兴,但是当着周玉兰的面,也不好说什么,于是点点头,淡淡说道:“也好。”(未完待续)
12 闺游(中)
周玉兰来到双蕊房中,明雪早已拿了花名签筒,银竹几个小丫头抬来一张大圆桌面,当窗放好,又铺下红毡,摆好骰盆,座椅是一色的朱漆嵌大理石高背椅,铺设了锦褥。
周玉兰刚刚落座,便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穿青衣的丫头扶着一个杏黄衫子水杏眼白面庞的小姐走了进来,对着她福了一福,微笑道:“这位就是周姑娘吧?”
周玉兰还没反应过来,双瑶已经抢先介绍说:“这位是我家亲戚的姑娘,郑雪樱。”
双蕊小嘴一扁,嘟囔一句:“她算哪门子亲戚。”
周玉兰没有听见,郑雪樱却是脸上一红。几人围桌团团坐下,秋娘还小,由丫头抱了在旁边看热闹,周玉兰数来数去,仍然觉得人少,有些没兴致地说:“才五个人?我在家玩时,常有十来个人,那样才好玩热闹呢!”
双瑶灵机一动,笑说:“不然让几个丫头也凑凑数?”
双蕊忙说:“不好,她们怎么能跟咱们坐一起?”
双瑶笑说:“只是凑个数一起摇色子,不然真是不好玩,咱们只有五个人,还没玩一刻钟就轮了一遍了,多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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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兰忙说:“也行,正好让我的青溪给你们露一手,她什么诗词都记得!”
翠晚几个哪里敢坐下,虽然搬来了高脚凳,但都是恭肃站在凳子旁边,陪着笑脸。明雪眼乖,赶忙和银竹几个热好了金华酒,又令小丫头去后厨催果碟,诸事办完才小心翼翼站在双蕊下手边伺候着。
周玉兰拿了骰盆,拣出骰子来,两手合着摇了几下,往桌上一丢,两个骰子一个三一个六,数来正好是双蕊,双蕊没想到自己拔了头筹,乐滋滋地拿起签筒,用力摇了几下,笑说:“看看有什么好的被我抽着。”
待抽出来时,女孩子们不免都凑在一起看,但见正面画着一枝红艳艳的杜鹃花,题着“望帝故都”,花下是一句旧诗“宣城又见杜鹃花”。背面的签文写着“自饮一杯,上家掷骰”。众人看了,一时都不明白是吉是凶,明雪忙给双蕊添了酒,双蕊饮了一口,只管拿着签翻来覆去看,嘴里念着“宣城又见杜鹃花”。
周玉兰笑说:“杜鹃花娇艳欲滴,正好配你,这签文是李白的诗呢,肯定是好话,你别瞎想了。”
双蕊又看了一回,将签丢给翠晚,说:“你给我讲讲,这签到底什么意思。”
翠晚只得接过,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不免有些胆怯,待看见双瑶鼓励的神色,这才鼓足勇气说道:
“周小姐说的不错,这诗是李谪仙的,名字就叫做《宣城见杜鹃花》,乃是诗人晚年行经宣城,正逢杜鹃花开,思念故里所做。至于‘望帝故都’这几个字,婢子斗胆,猜度着大约是用了古蜀国的望帝化身为杜鹃鸟的典故,说的也是蜀地的故事。婢子觉得这支签点出的就是蜀地,别的倒也想不出什么了。”
周玉兰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丫头肚子里真有些墨水!只顾盯着她看,心里不自觉地与站在身边的青溪比较。
双蕊皱着眉头:“我又不生在蜀地,为什么抽到这个签?”
雪樱笑说:“妹妹没去过川里不知道,到春天的时候,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开的别提多漂亮了!也只有那样美的花才配得上妹妹的容貌。”
双蕊被她一夸,心里顿时舒服了,将鉴拿回来,笑说:“那你待会儿也要抽个好的呀。”
周玉兰笑着又拿回骰子,说:“转了半天,居然还是我来掷骰子。”
这次她掷了一个六,数去恰是郑雪樱,双蕊抢先笑道:“刚还说我,现在就轮到你了,我看你抽到什么好话!”
雪樱抿嘴一笑,也抓了一根出来,花名签上写着“开到荼靡”,正中画着一枝樱花,题着一句词“樱花落尽阶前月”,签文写着“得此签者上家、下家同饮一杯,自掷骰子”。
双瑶笑道:“郑姐姐的花也不差,樱花春天开的时候多美。”
双蕊笑说:“只可惜花期太短,比我的杜鹃还是差一些!”
玉娘笑说:“唯有三妹妹最是要强,抽一个花名签还要跟人比比花期长短!”
说的众人都笑了,周玉兰娇嗔道:“唯有我,次次替人作嫁衣裳,掷了半天骰子,就是轮不到我!”
雪樱摇了一摇,数去却是双瑶。翠晚立刻将签筒递上,双瑶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几个签头,最终挑出一只来,却是梅花,上题着“风骨傲世”,下面是一句诗“不同桃李混芳尘”,签文是“杏花陪一盏,樱花陪一盏,杜鹃掷骰。”
双蕊拍手笑道:“阿弥托福,真正麻烦!杏花现在还没抽到,只好空缺了,雪樱,你配二姐喝一杯,我来掷骰子!”
双蕊掷出一个五、一个六,数来正好是周玉兰,玉娘笑说:“你两个今天是怎么了,闹来闹去都是你俩在掷!”
双瑶笑说:“显见是同窗,情意就是跟咱们不一样!”
周玉兰抽签之时,先拿眼睛四周围看了一遍,沉吟了一下,这才掣出一根,众人不免都凑过来看,见是一支红杏,写的是“枝头春意”,下面一句诗“杳杳艳歌春日午”。
周玉兰脸上露出一丝笑,翻过来看签文时,不由得红了脸,紧紧按住签文,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哪里弄来的签,尽是混话!”。
双蕊与她最熟,心知有蹊跷,强掰开她的手,拿起来看时,签文写着“掣此签者,不日红鸾星动,众人齐贺一杯。”
众人不由大笑起来,双蕊拍手道:“好极了,你该喝两杯,刚才我二姐那圈杏花还没有喝呢!”
双瑶也觉得有趣,抢过花名签,递给青溪说:“替你家小姐保存着,日后做个见证。”青溪忙收过,抿嘴一笑。
周玉兰死活不肯掷骰,双蕊不免再次代劳,这回却数到玉娘,签上画着一支蔷薇,上写着“风露清愁”,下面是一句诗“闲倚狂风夜不收”。
玉娘再掷时,却轮到翠晚,是丁香花下题着一句词“丁香空结雨中愁”。翠晚拿着签,隐隐觉得并非吉兆,不由得想出了神。
周玉兰存心让青溪露一手,便吩咐她将诗文说一遍,青溪犹豫了一下,笑说:“婢子没念过多少书,说错了小姐们莫笑。这个是南唐李璟的《浣溪沙》,上一句是‘青鸟不传云外信’,以婢子看来,通篇是写春愁,不知道是也不是?”
雪樱叹道:“难为你们都读了这么多书,我便记不住这些。”
周玉兰兴高采烈地说:“圣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依我看,也不免失之偏颇,前代不也有朱淑真、李清照吗,如今我们女学里,大家也都作诗填词,别提多有趣了!”
青溪一双妙目只盯着翠晚,期待得到她的评价,哪想翠晚拿着那支花名签,早已出了神。
双蕊笑道:“唯独她这个花不起眼,难怪她不高兴!”(未完待续)
10 闺游(下)
占完花名,几个女孩子结伴到花园中游玩。姚淑宜有心通过周玉兰与守备家搭上关系,所以收拾院子时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池塘里捞尽了杂草,新放了几尾朱红色的鲤鱼,假山上随处点缀着暖房里培育的绿色植物,园中几处亭子都摆了大盆的水仙花,就连花盆里点缀的石子也精心选了洁白浑圆的鹅卵石,趁着清香浮动的水仙,越发显得精致可人。
周玉兰赞道:“没想到你家小小一座花园,居然也收拾得不错,有许多绿色呢!”
“我家有暖房呀,花儿匠照顾着,大冬天也有花戴。”双蕊只要能在别人跟前略占先机,总是十分高兴。
刚转过太湖石,迎面就见姚淑宜带着宁妈妈和几个丫头,一行人走近了。双瑶眼尖,看见宁妈妈捧着一个黑漆攒盒,不由笑说:“太太怕咱们饿着,亲自送东西来了!”
果然姚淑宜走近,招呼下人在石桌上铺了毡条,把攒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了出来,有橙子、苹果、洞庭红橘、蒸芋头、蒸栗子、鹅油卷酥、菱粉糕,花团锦簇摆了一桌子。
双蕊拉着母亲的手,撒娇说:“难为娘亲自送来,让下人过来一趟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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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淑宜笑说:“娘也惦记着想再来看看周小姐,这么好的姑娘,待会儿家去了又有好一阵子见不到,所以趁这机会多见几次也是好的。”
一席话说的周玉兰心花怒放,只觉得沈家的太太又和气、又大方、又容易亲近,不由得说道:“伯母要是不嫌弃,玉兰得了空闲就来拜见。”
“那太好了!”姚淑宜笑的真诚,“我一辈子最喜欢女儿,真巴不得女儿们都像周小姐一样出落得大方美丽!”
正坐着闲话,忽然沈应嘉匆匆走进,在亭下丈把远的地方停了脚,迟疑着问道:“母亲,是你着急要初九的拜帖吗?儿子写好了。”
几个女子立刻停住说笑,恭恭敬敬立在姚淑宜身后。姚淑宜笑说:“是挺急的,刚才我嘱咐了白喜,只等你写好我看一眼就送出去。”
沈应嘉知道今天有女客,迟疑着不肯上前,姚淑宜有些着急,又抬高声音说了句:“你拿过来我看一眼行不行。”
沈应嘉只得走近了,低着头目不斜视,双手将拜帖高高举过头顶,交给了宁妈妈。宁妈妈忙又接过递给姚淑宜,姚淑宜拿着拜帖,仔细摊开,又将写着字的一面举得高高的,对着亮处仔细看了一回,沉吟了一会儿,才笑说:“写的很好,合规矩,字也比前长进多了,你舅舅见了肯定高兴。”
周玉兰原本低着头站在姚淑宜身后,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抬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大红烫金的请柬上几行温厚的字迹,她习过几年字,认出写字人临的是颜真卿的多宝塔碑,一笔楷书写的笔致圆润,骨肉停匀,深得颜体的真意。
周玉兰想起女学里塾师说的话:“颜体写得好的人,多半心底磊落,为人宽厚,是个谦谦君子。”
周玉兰不由自主朝面前的人多看了几眼,但见沈应嘉身材挺拔,站着足足高出宁妈妈一头,长方脸上两道长眉,一双黑亮的眼睛,双眼皮宽而且深,鼻子长而且直,唇色红润饱满,令他看上去有几分少年人的天真,正与身材的高大形成对比。周玉兰不由心说:这个男人长得如此好看!念由心生,不知不觉红了脸。
姚淑宜并未回头,只是眼睛的余光扫见周玉兰的裙角微微一动,也不知是否与自己盼望的相同,一时又是焦急,又是期待。再看沈应嘉时,只顾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站在一边,不由得更急起来,这个儿子,真是太过于老实了!
想起刚才赶着去找他,幸亏他的帖子只写了一半,于是忙推说自己有急用,要他待会儿去后花园找自己。哪想到儿子居然推三阻四不肯来,说后花园有女客,自己一个男人闯进去于理不合。姚淑宜想到这里,觉得手心粘津津的,这孩子老实的性子到底随谁?想当初沈历向姚家求亲,那可是三天两头往姚家跑,还买通了丫头给她传信物!虽然她后来重重罚了那个目无法纪的丫头,但是心里还是喜欢的,无论如何,这种事情上男人大胆些,并没有坏处。
姚淑宜刻意把沉吟的时间拖得长一些,最后才说:“很好,你叫人给白喜吧,马上就派人送去舅老爷家里!”
沈应嘉暗地松了一口气,一肚子的紧张这才消失。抬起脚轻快地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痒痒的,好似有只小手在挠着,在引逗他回头去看。
又走远几步,依稀听见身后银铃般的笑声。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儿,听声音并不是自己几个妹妹。沈应嘉再也忍不住了,装作脚下踩到了树枝,趁着低头的一刹那,电光火石间飞快地回掠了一眼,果然,看到那双水杏眼,正默默朝着他走开的方向张望。
沈应嘉心头一宽,轻轻掸了下护腿上的灰尘,快步走了出去。
周玉兰从怔忡中惊醒,一抬头见那个人的身影已经转出大门,不觉怅然若失。
姚淑宜见儿子回头,这才露出笑容,回头看见周玉兰若有所思的表情,顿时心里更敞亮了。
双蕊笑说:“娘,正月十五走百病,我想和周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周玉兰回过神来,忙说:“好,我母亲已经答应派几辆车,让我几个表姐妹和我一起去,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们。”
姚淑宜想了一想,只得说:“容我再想想,到时候给周小姐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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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些事,停更一次,抱歉。(未完待续)
12 元宵(上)
逼近元宵节,沈家上下一团喜庆,最高兴的要数几位小姐,每天都在翻检衣箱,挑选元宵夜外出时穿的衣服,因为今年得了太太的恩准,和周家诸位小姐一起出门走百病。
走百病是扬州一项传统,指元宵夜女人们结伴出游,据说一定要摸到城门上的钉子或者走过一座桥,这样来年便身体健康,腰腿灵便。
这项活动深得扬州闺阁的喜欢,因为女儿们一年到头养在深闺,难得有这个机会到外面看看,何况元宵夜通夜不宵禁,各家父母也都额外开恩,允许少女们结伴出游,并不多加管束,仅是这一点,已经引得无数人神往不已了。
不单小姐们,大丫头也都十分兴奋,因为小姐出门,她们肯定是要跟着的,一年只有这一次机会出门,能不好好打扮吗?因此买花擦粉,到处嚷嚷着要裁白绫袄,私下闹的比小姐还要隆重。
一众人里,要数翠晚最不关心这事。她早准备给阖府上下的女眷一人做一双鞋,腊月里赶不出来,正月里又不让动针线,翠晚想赶在年里送出去,心急如焚,于是不管不顾,趁着正月里空闲多,起早贪黑,愣是赶在正月十二时把十几双鞋全部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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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见她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忍不住劝她:“你何苦赶的这么急?等二月有空的时候再做也不迟。”
翠晚摇头说:“不赶在年下送出去,再送就找不到名目了,别人看了难免起疑心。”一边说一边把鞋分别包好,挨屋送了出去。
众人都接了鞋道了谢,唯独小玉拿着两双鞋,心里觉得十分不安,再三推辞,翠晚忙解释说:“因为从你屋里拿了许多好缎子,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所以趁手就比别人多做了一双,你千万别推辞,这样我下回再不敢管你要东西了。”
小玉听她这么说,这才收了鞋,想起近来与沈历走得太近,害怕太太心存嫉恨,正该多到太太跟前活动活动才是。如今借着这个由头,恰好太太与自己的脚差不多大小,于是忙忙拿起鞋,亲自拿去转送给姚淑宜。
却说姚淑宜也得了翠晚的鞋,当时不明白送鞋的意图,等她走后仔细一琢磨,便觉得其中有蹊跷。若是像翠晚说的,只是为了感谢全家人的照顾,为什么来了两个月才做了鞋送过来?早些时间去干吗了?这么一想,不觉便想到外甥纳妾一事,顿时恼怒起来,莫非有人走漏了消息,让双瑶那丫头听见了什么,所以翠晚才演的那出戏?
当下叫了宁妈妈进来,一五一十问起近来情形,然而听来听去又没什么走漏风声的可能,不由得疑惑起来,莫非真是想赶在年节里感谢众人?
正在说着,文莲进来禀报,说小玉求见。姚淑宜想到她近来时常在沈历身边打转,由不得冷笑说:“她来做什么?我这里又不教唱曲,况且老爷也不在。”
宁妈妈不由一凛,心里暗地一算,说起来,除了除夕那夜老爷在正房过的夜,老爷已经一个多月没进太太房里了!不由得想起才从自贡回来时小玉可怜巴巴、与世无争的模样,真想不到才几天的功夫,她也成精了!
不多时,小玉手里捧着绣鞋,恭恭敬敬走了进来,陪笑说道:“太太,翠晚那丫头前些天从我屋里要了些缎子,于是给我做了两双鞋,我看样子和颜色都不错,特来孝敬太太。”
姚淑宜淡淡说道:“既然是给你的,你就留着吧,又拿来给我做什么。”
小玉忙道:“婢子房里的布匹绸缎,哪一件不是太太赏的?婢子不敢忘了太太的恩德,得了东西,自然是要先请太太过目。”说着刚忙跪下,双手将绣鞋捧过头顶。
姚淑宜抬抬眼皮,宁妈妈忙上前接了鞋,双手奉给姚淑宜。姚淑宜仔细一看,颜色、花纹、气味,正是自己陆陆续续赏给小玉的东西,于是微微一笑,吩咐小玉说:“翠晚也给我做了,这些你自己留着吧,绣的不错,样子也挺稀罕的。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乏了,要歇歇。”
小玉刚出来,就见宁妈妈后脚也出来了,顺手带上了房门。小玉忙走上前问好,又说:“妈妈可要鞋面吗?我屋里还有好多,足够粘十双八双的。”
宁妈妈笑说:“我倒不缺,多谢你记挂着。”
小玉没话找话,又说:“要不这双给你,看看你家闺女能穿吗?”
“他们干粗活的,穿不了这么细巧的东西,一个月不到就得见底。”宁妈妈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知道姨太太们有没有?尤其是郑姨娘,她现在可是老爷最看重的。”
小玉心中一动,宁妈妈是在提醒自己把鞋子转送郑姨娘吗?不知道她脚多大,能不能穿上?送给她倒是正经,眼看老爷越来越宠她,况且她怀着身孕,万一是个男的,老爷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再说,在川里时,她对自己倒的确没什么架子,不像太太,动不动给脸子看,冷言冷语的。
只是,宁妈妈怎么会提醒自己这些?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宁妈妈,还没等问,宁妈妈自己倒笑了:“瞧我这张嘴,一不留神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蹦!”说着,急急忙忙走开了,像是害怕被人听见一般。
小玉心事重重往房里走着。不过是两双鞋,倒闹的人心神不宁。太太不要,周姨娘没什么必要送,李姨娘脚小,郑姨娘不知道多大脚。按理说,跟她走得近些没坏处,眼见现在的院子里唯有她隐隐与太太是分庭抗礼的模样,不送她送谁?除了她,还有谁能在老爷面前说上话?除了她,谁能在自己抬姨娘时说上话?
小玉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又想起文秀的话“谁见过在太太跟前打旋磨的姑娘?”这些年,处处听太太的,看太太的,结果到了抬姨娘的时候,太太不发话,老爷不喜欢,下人看不起,一家子里唯有自己人人可以欺负,人人觉得不是硬挣主子,凭什么?是谁认准了自己没有抬姨娘的机会?
想想这些年在太太面前赔的小心,只要老爷开口,她应该不会阻拦,剩下的,就是最能说上话的郑姨娘和李姨娘了。郑姨娘有川里的情分摆着,再凑凑趣讨讨好,她人看起来泼辣,心眼儿倒不坏,能抹下面子不帮忙吗?
一念既定,当下觉得心里轻松多了,飞快地朝房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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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点卡文,郁闷(未完待续)
12 元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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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元宵节。
当晚天公作美,无风无雪,月光皎洁,城中无论贫富,各家门前都挂了花灯,时不时还有豪富人家大放烟火,果然一副火树银花的美景。四面城门大开,无论城中还是近郊的乡下,到处是走来观灯的人群,熙熙攘攘,说不尽的热闹风流。
近来自京城传来的习俗,元宵节女儿们要穿白色松江绫布,这样趁着月光才好看,又给白绫衣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夜光衣”。沈家正在孝中,衣饰本来就不能华丽,倒正与穿白的习俗相合,所以这天,双瑶姐妹们都是白绫袄、白绢裙子,只颜色略微有些不同。
双瑶、双蕊是葱白松江绫袄,玉娘、雪樱是月白绫袄,外面各自罩了不同颜色的比甲,月光下更添十分清秀,唯有秋娘是一身夹棉花袄裤,显得粉妆玉砌,乖觉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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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坐了两辆大车,身后丫头又坐了一辆,沈应嘉率领家丁骑马护送,一早就在门内等着周家来人。到了酉末时分,才看见周家两辆大车逶迤走来,在门口停下时,周玉兰掀起帘子的一角,轻轻招了招手,双蕊欢快的一笑,催促车夫驾辕,跟着周家的大车向闹市中间走去。
两车相并时,双蕊探头出来问道:“你不是说有许多姐妹一起吗?怎么只看见你一个?”
周玉兰怏怏道:“我两个表妹原本说好一起来的,谁知快出门时我娘说今天要通宵唱《珍珠塔》,她们爱听评弹,就不来了,我娘叫哥哥送我。”
双瑶这才注意到车前有个年轻男子与沈应嘉并辔而行,显然就是周玉兰的哥哥了。
双蕊深闺娇养,难得见到男子,当下心中有说不出的好奇,悄悄问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周玉兰抿嘴一笑:“周显扬。比我大两岁,今年十七。”边说边用调侃的目光瞟着双蕊,双蕊注意到了,慌忙放下车帘,只觉一颗心突突直跳。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在闹市穿过,周显扬马前有两个小厮打着守备府的灯笼开道,四周看灯的人群纷纷避开一条道,双蕊挑起车帘,兴奋地看着各家屋檐下的彩灯,不住的招呼双瑶:“快看,那里有个绣球灯……看,老人灯……哎呀,这家的走马灯不知被什么东西刮出了一个大口子!”
正看得热闹时,忽然前面人群潮水一般涌来,挤成一大堆堵在道路中间,任凭周家的小厮再怎么喝道也没人躲开。沈应嘉挤进人群中去,才发现已经到了衙门口,平常干净严肃的衙门今天摆着一架巨大的狮子灯,一架龙灯,一架珠光宝气的八宝灯,不但如此,此时还正有一群舞狮、玩船的艺人在表演,怪不得人们都挤在这里不肯走。
沈应嘉重又挤出来,回到车前恭恭敬敬做了个揖,高声说:“周小姐,前面在舞狮,人太多了,只怕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周玉兰轻轻将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边脸,微笑说:“多谢沈大哥,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沈应嘉看见她毫不设防的微笑,忙低下头。
周显扬策马在旁看了一会儿,一时不耐烦起来,高声说:“妹子,我到前面看看有什么小路没有,待会儿过来接你!”说完也不等周玉兰答应,策马就往人群里挤过去。
周玉兰呼一下撩开轿帘,嘟着嘴对双蕊说:“我哥真是的,这个急性子,一点也等不得!”
众人坐在车里,只听得耳边锣鼓喧天,不时有众人的惊呼或者欢笑传来,只可惜隔着人群,什么也看不见。
双蕊第一个耐不住,提着裙子跳下车,笑说:“我到前面去看看!”
周玉兰也是个爱热闹的,忙说:“要不要叫你哥陪着?我也想看!”
沈应嘉是个省事的,原本害怕下车后走散了,但是看见两个人都兴致勃勃,只得罢了,忙命丫头们跟上伺候,又嘱咐留下的小厮们好好看着车子,这才带着双蕊一群人朝人多处挤去。
双瑶一个人坐在车里,也觉无聊,不多时,玉娘招手叫她,笑说:“暖雪她们都说想下去看看,要不咱们也去?”
双瑶回头望去,丫头们齐刷刷地从车里探出头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得说:“好。”当下众丫头都欢笑起来。
一众人热热难闹下了车,这个说:“哎呀你碰着我的花儿了。”那个又嚷道“快看那边在放烟花!”后面又抱怨前面的“走得太慢,等会儿没有了可看什么!”
跟车的万福愁眉苦脸,说道:“我的姐姐们,出门在外那么多人看着呢,都少说一句吧!”
双瑶和玉娘、雪樱夹在众丫头中间,前后簇拥着挤到人群中,四下里也看不到双蕊,不知道她和周玉兰走去哪边了。嬷嬷抱着秋娘,跟在后边笑说:“别等会儿找不到三小姐才是麻烦。”
人圈中央,舞狮正在热闹关头。已预先摆好了四张桌面,狮子很轻松的跳上了第一张,在上面摇头幌脑,憨态可掬,引得众人一叠声的叫好。跟着摞好了第二张桌子,狮子在下面逡巡片刻,一蹲身一鼓劲,又跳了上去,人们喊叫的更欢了。
等到第三张桌子摞上去时,狮子在下面犹豫了许久,来回走着讨彩头,那绣球的人忙端了盘子,高声叫道: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看官们一眨眼的功夫狮子就跳上去了,殊不知我们背地里摔了多少次,疼了多少回。各位,今日献丑,能到贵乡献艺,别的不多说,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的在此谢过了!”
说着团团作揖,跟着举起盘子四面走了一圈讨赏,果然有三三两两往盘子里丢钱的。狮子看见了,也跟着摇头晃脑作揖,众人笑得更开心了。
收完一圈钱,狮子鼓足了劲,绕着桌子来回转了几圈,看清了地形,这才一蹲身一咬牙,迅速跳到了桌子顶端。周围顿时欢呼起来。
双瑶正站在人堆里拍手,忽然不知哪里的烟花直冲冲的朝着高桌上的狮子飞了来,桌面狭小,舞狮的眼见躲不开,一时慌了心神,手忙脚乱,不小心一个踩空,歪斜着从高桌上掉了下来,正好撞在最前面的观众身上。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卖艺的还来不及检看伤势,又有一大蓬烟花呼啸着朝人群正中飞来,人们顿时慌了手脚,呼喊着四散逃开,生怕烟火烧到了自己。
双瑶被人流一撞,险些摔倒,多亏翠晚一把拉住了她,两人夹在人缝里,恰恰似惊涛骇浪中一叶孤舟,身单力薄,只得随着人群上下东西。双瑶张口呼喊哥哥,声音发出来,顿时淹没在无数嘈杂中,双瑶急出了一头冷汗,正慌乱间,忽然瞥见周显扬骑在马上,手中抱着一捧飞天鼠烟花,正一个个点燃,向人群最密处掷来。(未完待续)
12 中夜(上)
人群越来越乱,隐隐听见有女人哭喊的声音,似乎是被挤倒了。双瑶心急如焚,回顾四周,玉娘等人一个也不在身边,唯有翠晚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让她觉得一阵心安。
看着周显扬就在身前不远处,双瑶强压住恐惧,高声呼喊,希望他过来施以援手,哪知人群过于喧闹,周显扬丝毫没有听见,只顾一个接一个地朝人群中扔烟花,有一个险些烧到双瑶。
翠晚在耳边大声说:“姑娘别怕,右边有个高地,你拉着我,咱们慢慢往那边挤,千万别走散了!”
双瑶紧紧攥住翠晚,小心翼翼向右边挤去。那里是衙门围墙凸出来的一块,打着青砖地平,比平地高出寸许,极其狭窄。两人手牵着手,艰难地从人缝中挤过去,终于挤到了围墙跟前,与此同时,翠晚也被一个狂跑的路人撞得身子一斜,一头撞在了墙上,顿时肿起一个红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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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伸手要替翠晚揉,翠晚忙拉住她站在地平上面,笑说:“没事,在家做活时哪天不撞一两下,姑娘快站好了,别被人再挤着。”
两人背心贴着墙,小心翼翼靠着围墙站定,只见舞狮的艺人七手八脚从地上扶起同伴,正打着伙儿想从慌乱的人群中挤出去。
此时周显扬已经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没有他乱扔烟花,人群中的骚乱少了许多,只是有一部分人不明真相,仍在尖叫乱走,扰的整个街道仍然乱糟糟的一片。
双瑶苦笑说:“看来今晚咱们要自己走回去了。”
“不知道周公子为什么朝人群里扔烟火,引得这一场乱。”翠晚蹙着眉,“我也不熟悉这里的道路,姑娘,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少爷?”
“算了,你别乱跑,待会儿别闹的咱两个又走散了。”双瑶想起小时候和双蕊捉迷藏,等不到双蕊就从藏着的地方跑出去找,结果两人都找岔了,半天也碰不到对方。
翠晚只得陪她站着,过了两刻钟的功夫,街上的骚动才渐渐平复,地上扔下不少踩碎的灯笼,跑丢的钗环,显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恐慌。
翠晚心里害怕,忙说:“要不往回走吧?应该没什么事了。”
双瑶跟着她,凭着记忆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看热闹的仍然很多,没有车子开道,两人走得十分艰难,几次觉得路径不对,却又不好意思停下来问人,哪知道越走越错,渐渐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带。
双瑶有些慌乱,拉住翠晚说:“这是哪里?这可怎么办,显然是走错了!”
翠晚到底大上三岁,况且跟着父亲出过几次远门,稍微镇定些,忙安慰她说:“别怕,等我找个人问问。”
哪知左等右等,半天也不见一个人过来,就好像全城的人都去了衙门口看热闹一般。两人又冷又怕,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走错一个方向就离家越来越远。
又等了一会儿,双瑶见月亮越渐渐高了,想来此时夜已经十分深了,不知道哥哥他们怎么在寻找自己。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仔细察看了四周的道路,唯有向东的一条看起来稍微宽阔一些,看样子像是经常有人行走,于是一咬牙,拉着翠晚向东走去。
月下行了不知多久,远远看见道边三间茅草屋,翠晚喜出望外,叫道:“姑娘,前面有人家!”
两人急匆匆向茅屋跑去,走到门首,只见一个用竹篱围起的小小院落,一边是翻得整整齐齐的菜畦,像是等待播种,一边是几株果树,一口小井。双瑶见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想来有人居住,只是此刻窗户里一丝灯光也没有,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
两人在门外踌躇半天,翠晚壮着胆子用手扣着半掩的柴扉,高声问:“有人吗?”
院内一片寂静,不见应声。
翠晚急得快要哭了,低声说:“怎么又没有人?姑娘,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沿路往回走?说不定能渐渐摸回去。”
“不好,来时咱们好像接连走岔了几个路口,早已不知道怎么回去,只怕冒冒失失摸索着,错的更远。”
正在商量,忽然身后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两人都吓得一抖,迟疑着回转身去,发现身前站着一个中等身量,面貌俊秀的男子,翠晚正要求助,双瑶却发现,眼前的是个熟人,罗家少爷罗晋。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这院子难道是他居住的?太奇怪了!双瑶心中有无限狐疑,面上又不能露出来,忙低了头,只装作见了陌生人害羞的样子。
翠晚已经抢先开口:“这位少爷,我和我家小姐一起出来观灯,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能不能麻烦你指一条回城的路?我家在漪泉坊。”
罗晋将两人打量一番,笑说:“好吧,我送你们回家,只是以后你们可千万小心,别再与家人走散了。”
翠晚喜出望外,忙福了几福。罗晋回身将柴扉扣好,这才在前带路。翠晚经过一夜的折腾,此时非常谨慎,见罗晋是个年轻男子,生怕他路上起什么歹意,装作提鞋,悄悄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走几步便往树底下显眼的位置丢一颗。
双瑶与她并行,不多时便发现她的诡异行动,低声说:“你做什么?”
翠晚脸一红,说:“我怕他乱引路,预先防备。”
双瑶不由得说道:“不用,他是总商罗家的人。”
罗字说得重了,在前引路的罗晋隐约听见,迟疑着停下脚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双瑶一阵心慌,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翠晚也是心中有鬼,只得接着撒谎:“我家姑娘想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异日好去拜谢。”
罗晋爽朗一笑:“谢什么,谁没有个为难的时候,举手之劳,何必放在心上。”
一路上再也无话,两人尾随罗晋,拐得几拐,果然又回到喧闹的大街,再走不多久,远远已经瞧见沈家大院的轮廓。
双瑶喜道:“我家就在前面!”
罗晋不由问道:“你是恒发号沈家的?”
双瑶想起上次男扮女装之事,更加心虚,没答话只是点点头。
罗晋停住步子,想了一想,笑说:“既然已经到家,在下就不再送了,前面只有几步路,两位姑娘多加小心,别再走错了。”
双瑶忙说:“公子请进寒舍喝杯茶。”
“不用了。”罗晋笑容温暖,“我走的匆忙,家中也无他人,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安心。”
目送着他的身影,双瑶心中无限疑惑:他为什么会住在那里?
两人进了院,才发现大门二门都敞开着,并无家丁看守。双瑶大吃一惊,今晚原本就要防备灯烛、歹人,怎生如此不小心,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正待动问,却见万瑞慌乱着从内院跑出来,满头大汗。双瑶叫住他,还没动问,他已经慌张叫道:“郑姨娘撑不住了,老爷让把所有的太医都叫来!”(未完待续)
13 中夜(中)
后花园郑幺姑房内,此时正乱成一片。
后街上请来的张太医诊了脉息,说是酒气扰了胎气,需要喝安神的汤药,稳住胎,再做定夺。刘先儿又说胎息已动,此时需要催产,只有尽快生下来,才能母子平安。刘道婆画了朱砂符,点着几支香烛,口中念念有词,对着天空喷了一通酒,说是鬼祟已经现形,病人马上就好。
沈历见众说纷纭,忽然想起紫石浦住着个太医院里告老还乡的杨太医,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医院医官,不是随便安个太医名头唬人的本地郎中,忙一叠声地叫白喜:“快拿我的名帖,快马去紫石浦请杨太医瞧瞧!”
姚淑宜在旁,轻描淡写说道:“郑姨娘的胎,算算正日子也就在下个月二十几,女人家生孩子,早一个月晚一个月都常见,老爷这么兴师动众,莫让旁人以为咱们仗着有钱,胡天胡地乱铺排。”
“幺姑她都见红了,还能是小事?”沈历红着眼睛,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突然一下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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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晚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因说今儿是元宵,例外,所以又把姨娘们都叫来一起围坐吃饭,反正儿女都不在家,也不用忌讳。
吃的时候,还叫小玉和文秀唱了曲,吃到一半的时候,让万祥带着小厮们放了一阵子烟花,“四季平安”、“步步生莲”、“年年有余”都有,都是花了大价钱从湖广买的好烟花,冒个火星就是几钱银子。
那时候看幺姑,虽然精神有些不振,面色倒还红润。到后来姚淑宜让众人挨个给他敬酒,大家都喝了,唯有幺姑皱着眉头不肯喝,说是肚子里不大稳妥,孩子好像在动。
记得当时姚淑宜不大高兴地说:“这个月份,孩子动那不是很正常吗?不动才不好!”
李姨娘也在一旁帮腔,说:“妹妹,我们都喝了,难道你不喝?一年就这一次,好歹给个面子。”
然后幺姑就喝了,喝完捂着肚子,连烟花也不想看了。再过一会儿,幺姑觉得身上不好,让丫头扶着进了房,之后不到一刻钟,丫头慌里慌张跑来,说是见红了。
当时他一下就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去看,白喜跑进来说双石镇严老板来拜——这是他和盐枭会面的暗号,大年下的,他们来做什么?从自贡回来以后,他还没和盐枭联络过,如今的恒发号资本雄厚,早已不需要从盐枭手里买私盐了。
顾不得多想,他令白喜去回说家中有急事,跟着一路小跑赶去幺姑房里,果然见幺姑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脑门上豆大的汗珠纷纷往下滚落,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叫也不知道,裙子上沾的都是血。
这次比上次摔跤厉害多了。上回记得那血只是把衬里的小衣、膝裤弄脏罢了,这次看势头竟然止不住,一直在流,床上都沾了老大一块,心疼死人了。
说起来这个孩子,怎么来的如此坎坷!早知道就让幺姑留在川里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也免得她回来诸事不顺,受太太的暗气。想起来娶了这许多妻妾,唯有幺姑最是个有情意的,记得她那太监老公活着时,她就有些意意思思,有一次在她家吃酒,自己喝醉了起来解手,看见她在屏风的影子里躲着,还让丫头给端了一碗醒酒汤……
这般知冷知热的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从鬼门关里走一遭,可是家里的几个女人,生的都挺顺利嘛!怎么到她这里就这么麻烦?
比起太太那种动辄讲道理、立规矩的女人,幺姑真是有情趣的多!且不说平常撒娇撒痴惹人怜爱的模样,就说她对自己的那股子诚心吧,死太监那一整份家业,都让她带来给自己了,哪像太太,动不动还要贴补娘家……
沈历越是思想,越是觉得不能没有幺姑,不由得大叫了一声:“白喜呢,杨太医还没请回来?磨磨蹭蹭在做什么!”
“来了来了!”白喜一叠声地从外面叫着回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杨太医人在外院,老爷要不要去迎一下?”
沈历撩起袍子,飞跑着向外院跑去,半路上碰见双瑶叫他,他来不及多想,只说:“有事去找你娘!”待走开几步才想起来,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了?嘉儿呢?双蕊她们呢?
然而迎眼看见杨太医正在厅里坐着,顿时将所有念头都抛在脑后,一心一意迎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杨太医疲惫地从内室走出来,取出丝帕按了按额头,低声说:“好了,让产婆进去收生。”
沈历喜出望外,忙让王婆进了门,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里面一叠声叫起来:“姨娘,姨娘!”
王婆飞一般蹿出来,哭丧着脸说:“姨娘流血流的厉害呀,婆子我快搂不住了!”
“孩子呢?生了没有?”沈历急急地问。
“生是生了,就是没气息,也不哭。”王婆吞吞吐吐说着,偷眼看沈历一脸悲愤,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赏钱是否能拿到。
“我再去看看。”杨太医站起来,“刚才给姨娘施了针灸,按理说此时不应该有崩漏的情形。孩子刚才还摸得到动静,不会有问题。”
沈历眼巴巴地盯着门帘子,不多时听见啪啪几声响,跟着便有孩子微弱的哭声,好像不足月的小奶猫在细声细气地叫。
“活过来了,好了,好了!”沈历喜极而泣。
姚淑宜瞪了他一眼,低声说:“成什么体统!”
小玉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王婆又跳出来,这次脸上换了笑容,像一朵经了霜的菊花:“杨太医真是神仙,几针下去就止住了血,又在孩子屁股上拍了几巴掌,孩子也开始哭了!恭喜大老爷,是个少爷!”
“老天保佑!”沈历脱口说道。
小玉又念了一声佛。
姚淑宜吩咐宁妈妈:“预备赏封,家里人一律打赏!”
沈历望眼欲穿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门帘,好容易看见杨太医探出头来,向他点手说:“沈老板,你可以进来了!”
沈历巴不得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幺姑脸色惨白,脑袋斜靠在一旁的大迎枕上,已经沉沉睡去,黑油油的头发直拖到地上来。孩子在一个大红的襁褓里,皱巴巴的小脸,闭着眼睛有一声没一声地哭。
沈历小心翼翼抱住儿子,低声说:“我的儿子,幺姑,咱们的儿子!”
杨太医咳了一声,低低在他耳边道:“沈老板,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姨太太这次早产有些蹊跷,似乎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药物,险些就是滑胎,那就是一尸两命的大事了!幸亏姨太太底子厚,胎儿坐的牢,这才没事。”说到这里声音几乎听不见了,“沈老板过后最好查查,下回再有这种事,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沈历瞬间紫涨了头脸,是谁?
姚淑宜刚才在旁看幺姑,此时一边伸手来抱孩子,一边问道:“怎么还不见几个孩子回来?”
沈历这才想起刚才似乎见了双瑶一眼,可是嘉儿他们呢?(未完待续)
13 中夜(下)
周显扬拿烟火准备点燃时,周玉兰在旁边正看得一清二楚。她高声叫哥哥:“你干吗呢?这么多人,烧到谁就麻烦了!”
周显扬冷笑一声:“一帮无知愚民,挤在这里堵着路不走,妹子,你等着,看我给你开出一条道路来!”
沈应嘉吓了一跳,刚要阻拦,周显扬已经促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边跑边点燃了烟火向人群里乱扔,有一个越过人丛,直直的朝高台上的舞狮奔去。
沈应嘉暗叫一声不好,眼角扫见郑雪樱的杏黄褙子,忙一纵身向雪樱的方向扑去,伸出袖子将她头脸挡住,另一只手拉了她向人群外走去,一边招呼双蕊和周玉兰:“快出来!一会儿烟火烧起来,只怕人群要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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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兰和双蕊手牵着手,忙忙地跟在她后面挤出人群,围着车子站定,果然身后的人群骚动起来,潮水一般东闯西撞,半天不见平静。
沈应嘉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形,眼见人群正往车边越积越多,急切之中大叫一声:“快上车,咱们回家!”
车夫在人缝中艰难地驾车朝漪泉坊走去,说是驾车,其实速度也和走路相差无几。沈应嘉见人群已经乱了,只得下马步行,一边来回招呼身后的姐妹。正在忙乱,突地一个激灵:双瑶呢,双瑶哪儿去了?
他慌忙止住车夫,高声叫道:“三妹,二妹没有回来吗?”
双蕊早已挤上了周玉兰的华盖车,此时正抬着车帘看的津津有味,听见哥哥的叫声,顿时也是一呆,失口叫道:“哎呀糟糕,把我二姐忘了!”
周玉兰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咱们下车以后就没见到她!”
“把车往边上赶赶,我看看还少没少人!”沈应嘉心急如焚,不待车子停稳已经跑了过来,仔细一清点,少了双瑶主仆、三个家丁,其他的倒都在。
沈应嘉一拨马头:“我回去找,你们先回家!”
周玉兰哪里肯错过这个热闹,偷偷一推双蕊,双蕊忙道:“我也去!”
沈应嘉忙说:“你们先回去,那边人太多!”
可是双蕊两个已经跳下车来,紧紧跟着他,沈应嘉生怕她们走散,只得抓住双蕊的手,双蕊又抓住周玉兰,别别扭扭向前走去。
然而人实在太多了,刚挤过去几步,双蕊被人踩了脚,周玉兰的钗环也挤掉了一根,跺着脚发恨道:“这些人怎么这么没规矩!明天让我爹爹下个告示申饬一下才行!”
沈应嘉见实在无法过去,只得折返回来,安排她两个上车,又留下一个家丁折回去寻找,自己愁眉不展地护着几辆大车,在人群中左右穿行。
行不多时,双蕊探出头来:“哥,说好了今天走百病的,就这么回去了?”
沈应嘉叹道:“二妹走散了,还有什么心情走百病?早些回去等着吧。”
“说不定二姐这时候正在走百病呢!”双蕊笑嘻嘻的,“怕什么,还有翠晚跟着她,翠晚那丫头挺能干的,出不了大事。哥哥,你带我们走百病去吧!”
沈应嘉不由得沉了脸,郑重说道:“你只顾自己玩乐,丝毫不管你二姐的安危,让母亲知道了,必定要责罚你。”
双蕊撅了嘴,愤愤说道:“她那么大人了,平白在大街上走着,还能丢了?你整天什么事都偏着她,显见你们是亲兄妹,一起在四川过了几年的,我就是外人,动不动让你在大街上教训!”
沈应嘉向来心软,见双瑶发脾气的模样又是可气又是可怜,一时也没了主意,叹气道:
“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你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几时偏心了?包括你二姐在内,我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是先尽着你?”又说,“在周小姐面前,别太孩子气,让人笑话。”
果然周玉兰在一旁刮着脸羞她,笑说:“不羞,大街上对着哥哥撒娇。”
双蕊转怒为笑,说:“哥哥,不是我不惦记着二姐,可是一年就出来一次,什么都没看就回去了,也太没意思!二姐不是聪明伶俐吗,连爹爹都常夸她,你担心什么?何况大月亮底下明晃晃的,街上有那么多人,问谁一声找不到路,还怕她回不去?”
玉娘忍不住探头出来说:“算了,还是回去吧,街上人晃晃的,二妹又不见踪影,别出了大事。”
雪樱也附和道:“还是先回去吧!”
双蕊拗劲儿上来了,嘟着嘴道:“我偏不回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把大家的安排全打乱了!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走百病!”
沈应嘉拗不过她,又见周玉兰一直不发话,显然是赞成去走百病,到底对方是客,大节下什么也没玩就回去似乎也说不过去,只得说:“好,咱们去走百病,不过要早些回家啊。”
“太好了!”双蕊兴高采烈。
周玉兰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说:“你哥哥脾气真好,要是我哥,早就拍马走人,不理我了!”
雪樱担心地看着沈应嘉,低声说:“万一二小姐有什么事,老爷肯定会责怪少爷。”
玉娘拍拍她的手背,劝道:“我们家里,双蕊丫头说话最响亮,你放心吧,她要做的事,太太不会怪的。”
一众车马缓慢地朝瘦西湖畔走去。扬州走百病的风俗,讲究女子们在元夜时徒步走过瘦西湖旁的太平桥,据说如此走一遍来年就能腰腿利索,精神健旺。
还未到时,已经远远看见人群纷纷攘攘从桥上来回走动,双蕊和周玉兰忙命车子停住,手牵着手飞快地向桥上走去,雪樱跟在身后,经过沈应嘉时,悄声说:“你留神些,让她们快些回去,免得老爷责怪。”
几个女子欢欢喜喜去桥上走步,沈应嘉守在车旁,越来越担心,不知道家丁找到双瑶没有,她们回家了没有?
“哎哟”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索。双蕊扶着周玉兰从桥上小心翼翼下来,急急忙忙说:“周姐姐扭到脚了!”
原来周玉兰穿的是高底鞋,走得急了,一个不小心把脚脖子崴了。几个女子再也没心思玩,纷纷说要回家,沈应嘉只得搀着周玉兰上车,先赶车将她送回了周家。
到了周家,守备夫人亲自出来接待,问起时,原来周显扬此时还没回来。沈应嘉惦记着双瑶,不敢久坐,很快就告辞,双蕊出门时,周玉兰悄悄拉住了她,红着脸问:“你哥哥他,一直这么好脾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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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了,最近会比较慢一点……(未完待续)
14 追查(上)
幺姑的儿子落了地,沈家上下却没有一丁点欢喜气氛。
沈历将杨太医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搜查,从幺姑的贴身丫鬟到近来使用的物件,没有一件不仔细查过的。
幺姑劝她:“丫头都是我从川里带过来的,难道她们还能害我?”
沈历沉着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查清楚,我不放心。”
这么一闹,不仅姚淑宜,就连李姨娘也觉得有些存身不住,背地里跟文秀说:“不过是早产几天,也没见生出什么真龙太子,倒搅得家宅不宁,人人不得安生!也没见老爷这么偏心的,当初就是太太生大少爷,也没听说过这么劳师动众的!”
说的时候原本在自己院子里,坐在太阳地下纳鞋底,不想幺姑房里的小丫头刚好从院外走过,回去后一五一十向幺姑学了舌,不久沈历便知道了,沉着脸去了李姨娘房里,不多时李姨娘红着眼睛送他出来,当晚关起房门哭了大半夜。
姚淑宜对着周姨娘叹息:“怎么就弄来一个搅家星!这才来了几天,满宅子里都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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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飞狗跳了几天,果然查出问题来了,郑幺姑穿的绣鞋被人熏过了麝香。
沈历雷霆大怒:“是谁做的!”
幺姑躺在床上垂泪:“这是诚心要我们娘俩的命!我就罢了,可我的孩子有什么错!”
“鞋是谁做的?”
大丫头春草在旁答话:“鞋是小玉送给姨娘的,姨娘看见花样新鲜,当天就穿了起来,到出事前穿了不到三天。”
“把小玉给我拿来!”沈历一迭声地叫。
小玉跪在地坪上,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他。沈历上去就是一脚,骂道:“我把你个吃力扒外、黑心烂肺的东西!幺姑跟你有什么难解的冤仇,竟然下这样狠手害她!”
小玉摔在地上,手背上蹭掉了一大块皮,又不敢去擦,只是流着泪哭道:“老爷,老爷,奴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您生这么大气。”
“还敢说不知道,你个小贱人!”沈历又踢了一脚,劈面把绣鞋扔在小玉脸上。
小玉莫名其妙,颤抖着拾起绣鞋,仔细看看,又抬起头看沈历。
沈历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黑心烂肺的,亏你想得出来,做出这种脏东西给郑姨娘穿,你想害死我的孩子,你好狠毒!”
小玉跪着紧走几步,抱住沈历的腿,两泪交流:“老爷,鞋是我送的,奴婢不知道错在哪里,求老爷明示!”
沈历恨恨地甩开她的手,指着郑幺姑,说:“幺姑跟你有什么冤仇,在川里她难道待你不够好?你居然用麝香熏了鞋给她穿,害得她险些滑胎,一尸两命!”
幺姑在旁边帮腔:“天地良心啊,小玉,我待你一向客气,从没拿你当下人对待,你怎么下得去这样狠手!”
小玉魂飞魄散,勉力定了定神,突然趴在地上疯也似地磕头,边磕边说:“老爷明鉴,老爷替我做主,这鞋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做的?”
“二小姐房里的翠晚做了送给我,我又转送郑姨娘的,不信老爷去我房里看,我房里还有一双,翠晚一共送了我两双!”
沈历带人进了小玉房里,果然搜出了另一双新鞋,小丫头银桃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说:“腊月十二那天翠晚送来的,一共两双,一双小玉姐留下了,还有一双送给了郑姨娘,奴婢是亲眼看见的。”一抬眼看见沈历手里正拿着鞋,忙说,“就是那双!”
“带翠晚过来!”沈历大吼一声。
翠晚被万福叫出来,出门时陪着笑脸问:“万福大哥,请问老爷叫我做什么?”
万福看见她如花的笑靥,弱柳般的身段,心中有几分不忍,悄悄说:“你送的鞋出事了!”说完便闭紧了嘴,再也不吐露一字。
翠晚捏着一把冷汗,百思不得其解,到底送给谁的鞋出了事?出了什么事?想起近来家中最大的事莫过于郑姨娘产子的一段风波,难道是为这?难道是送给郑姨娘的鞋出了问题?
甫一进门,她立刻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向着沈历的方向叩头说道:“老爷在上,婢子给老爷请安!”
沈历是头一次留心打量她,待她抬起头来,自己倒吃了一惊,好个清秀文雅的人儿!淡淡梨花面,小小琼瑶鼻,柳眉星目,张口时恰似樱桃绽破,怎么从前没见过她?
此念一出,问话的口气不自觉地便放缓了许多:“这些是你送给小玉的?”
翠晚抬头确认以后,忙恭敬答道:“是婢子做了送给小玉姐姐的。”
沈历不由得可惜起来,这么清秀的一个小美人,可惜心肠不好。冷哼了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为什么用麝香熏鞋,谋害郑姨娘?”
翠晚听了这话,恰似五雷轰顶,原来是为这个叫了自己来!什么麝香,什么时候会有麝香!
她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凉,腿也软了,然而她又知道,这时候万万不能慌,一旦被坐实了罪名,这辈子就完了!
小玉哭着说:“你为什么害我?我好心好意给你缎子,你为什么要害我!”
翠晚耳朵里听到缎子这俩字,恰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慌忙高声叫道:
“老爷明鉴!婢子从来没有起过害人的心思,也从来没害过人!婢子只是做了几双鞋,这宅子里上上下下都送遍了,并没有漏过一个人!太太、小姐们的鞋是婢子用自己屋里的缎子做的,二姑娘和晴雪都可以给婢子作证,姨太太和小玉姐的鞋是小玉姐给的缎子做的,婢子来取缎子的时候太太屋里的文莲在这儿,她可以作证,拿回去以后就直接做鞋了,并没有熏过或是泡过,下剩的料子后来也还给小玉姐了,这些晴雪和银桃都看见的!”
沈历又吃了一惊,这丫头口角好伶俐,说话又快又清楚,像抖落了两车核桃似的,而且难得头脑清楚,先是辩白了自己并没有特别给幺姑做鞋,然后辩白说做鞋的材料是小玉给的,而且每处都提出了人证,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他不由得看向了小玉,小玉半趴在地上,哭着说:“我是给了你缎子,可我没让你熏了麝香去害人呀!”
翠晚苍白着脸说了句:“小玉姐,鞋是我送给你的,如果我要害郑姨娘,我干嘛不把鞋直接送给她?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会把自己的鞋送给郑姨娘?难道我能未卜先知,特地借你的手来暗算姨娘?”(未完待续)
14 追查(下)
今天下午出差,**天以后才能回来,近期不定期更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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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沈历盯住小玉,意味深长地说:“你怎么说?仔细想好了再回话,不要乱攀扯别人。如果真是你做的,你爽快承认,我给你一个爽快处置。”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小玉身上,打的她无力反驳,只是哭的气息不济,断断续续回答:“老爷,真的不是我,郑姨娘对我很好,我怎么会去害她?”
“哼,妇人妒忌起来,什么事也说不定。”
“老爷,我想起来了,这些缎子全都是太太赏的,我箱子里还有许多!不信老爷去看!”小玉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披头散发爬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沈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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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太太赏的?怎么会把她牵扯出来?回头看幺姑时,几个丫头抬着她半躺在紫藤春榻上,听见这个名字,她像受了惊一样,用胳膊撑起上半身,瞪大眼睛看他。
屋子里顿时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地的声音。银桃瑟缩着向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踢翻了香炉,香灰飘洒,空气里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
幺姑抽了抽鼻子:“小玉,你怎么薰这么浓的香?”
小玉此时只求保命,顾不得脸面,大声说道:“我一出汗就有体味,所以每天都薰浓香。”
幺姑一笑:“所以你正好用浓香来掩盖麝香的气味?”
小玉大叫一声:“我没有,郑姨娘,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有!”
幺姑浅浅一笑:“有没有,打开箱笼看看剩下的布头不就知道了?要是剩下的也薰了麝香……”看了看沈历,“老爷,太太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不比我们这些粗野的人,我相信此事跟太太没有关系。”
沈历的心里就像亘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别扭极了。不会是她,绝对不会是她!
小玉的箱笼就在不远处放着,要打开吗?
银桃又退了几步,当啷一声,险些踢翻地上放着的嗽盂。
沈历正在烦躁的关头,忍不住一拍桌子,吼道:“来人,把这个没眼色的丫头拖下去掌嘴!养你们做什么吃的,一会儿工夫踢倒两个!”
一巴掌下去,银桃尖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叫:“老爷,奴婢害怕,求老爷别打了,奴婢什么都说出来!”
幺姑立刻叫了声停,对着沈历说:“这丫头似乎有什么内情要说。”
小玉眼泪汪汪地望着她,低声说:“银桃,你要替我作证呀,这缎子真的是太太赏的,赏下来以后我就搁在箱子里没动过,薰没薰过什么麝香跟我没关系呀!”
银桃咬着嘴唇,看看沈历,又看看小玉,最后跪在幺姑跟前说:“姨娘,箱子里没有缎子了,那天小玉姐给你送完鞋后就让我把剩下的缎子都烧了,所以我才心里害怕,踢翻了香炉,求姨娘给老爷说说,别打奴婢了!”
幺姑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盯着小玉:“果然是你!你好狠毒!”
小玉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说:“我什么时候让你把缎子烧了?”
银桃快步走去箱笼跟前,双手抱住箱子底,哗啦一声倒了出来,果然只剩下几个小布头,大幅的缎子都不见了。
银桃哭着说:“小玉姐,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敢瞒老爷,你做了什么就早点承认吧!”
沈历狠狠一脚踢了过去,小玉矮身跪在地上,正好踢中胸口,当即吐了一口血,脸色煞白,她不看沈历,却定定地盯住银桃,用绝望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说谎?为什么害我!”
“来人,把这个贱人拖出去,叫牙婆明天卖了!”沈历怒喝。
众丫头七手八脚拖着小玉往外走,她还不肯死心,凄厉地叫着:“银桃,你为什么说谎,为什么?”
刚拖出门,姚淑宜带着宁妈妈匆匆赶来,问道:“怎么一回事!我刚到后面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闹成这样?”
沈历看见她,顿时想起小玉的话来,面上便有些不自然,生硬地说:“这贱人在鞋里薰了麝香,要害幺姑。”
“老爷查清楚了?”姚淑宜看看小玉,一脸震惊,“小玉伺候你六七年,没听说什么不妥呀。”
“有她屋里的丫头作证,没冤枉她。让牙婆卖了吧。”
“小玉,我素日看你是个懂事的,这才挑中你开了脸,伺候老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姚淑宜看着小玉,痛心疾首。
“太太,太太给我做主呀,缎子是你赏的,我没动过手脚!银桃那丫头不知道和谁串通一气来害我!”小玉看见一丝生机,拼命叫道。
“你自己的贴身丫头,怎么会和别人串通来害你?除非她真看见了。”姚淑宜冷冷说道,“你自己打错了主意,别怪我救不了你。”
小玉顿时愣了,片刻后,突然大笑起来:“太太,我的好太太!缎子是你赏的,银桃也是你赏的,鞋是宁妈妈提醒我送给郑姨娘的,我的好太太!你真的想不起来了?我的好太太,你敢说你没下手?我可知道你心里有多恨郑幺姑!”她衣衫凌乱,嘴角淌血,配上大笑的模样,形如鬼魅。
“拖出去掌嘴!”姚淑宜眉头也不动一下,如往常一样平静地吩咐宁妈妈,“把她的嘴巴塞住,免得她又胡说什么不中听的!明儿叫王婆来,早些给发卖了,身价银子不拘多少,快些了事为好。”
婆子们随手拿起一块抹布塞住了小玉的嘴,小玉狂乱地挣扎了几下,终于不敌,被众人拖着走了。
幺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小玉歇斯底里的面孔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沈历只觉怅然若失。罪魁祸首处置了,事情也弄清楚了,为什么还是觉得不放心?他不敢细究内心深处的想法,只是胡乱喊人,让把银桃打发去后厨房做事,别让他再见到。
翠晚独自跪在地上,只觉心里一个声音在高呼:不对,不对!(未完待续)
15 启蒙(上)
刚出正月,牙婆来回话,小玉卖给了一个过路客人,因为是主人收用过的丫头,所以身价银子只得了十两。
姚淑宜叹气说:“好好一个人,三茶六饭养到如今,谁知道走了这条路!”
周姨娘慌忙说:“太太已经发了慈悲心,谁叫她糊涂。”
李姨娘笑道:“我就说当初那几天她作怪的很,好端端的唱什么曲,就惦记着讨老爷的欢心,倒忘了老实做人了!”
姚淑宜叹道:“说起来,她和郑姨娘情分也不一样,怎么下得去这个狠手,阿弥陀佛!”
李姨娘听见郑姨娘三个字,心上就如扎了一根刺,说起来自打她生了儿子,老爷就没出过她的屋……果然是穷乡僻壤的野女子,不知道避讳,哪有月子里把男人留在屋里不出来的?何况也没找个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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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赶紧摇摇头,像是要把怪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摇头的一刹那,眼角扫见姚淑宜微露倦意的妆容,心里不由想到,太太终于也老了!记得刚进门时看太太,一身素淡衣服,面容庄重,神色矜持,真像画上的观音模样。一晃十来年,饶是太太这样的美人,眼角的鱼尾纹也遮不住了!
她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触手嫩滑,顿时心下一宽。说起来,自己这些年除了腰粗些,脸上倒没什么变化,老爷来的次数也和新嫁进来时不差什么,不像太太,头几年一个月总有十来天在正房,如今连着两个月没来了吧!
正想的出神,忽然发现姚淑宜用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慌忙一正身子,笑着说:“太太熏得什么香?这味道真好,又淡又绵长!”
回到房中,文秀端上一杯盐笋泡茶,悄悄地说:“我刚才跟文桔打听了,听说太太这阵子正在给大少爷张罗亲事。”
“哦?”李姨娘漫不经心的搅了搅杯子里的银杏叶茶匙,“大少爷岁数不小了,也该到时候了。别的还有什么?”
文秀瞅瞅四下没人,进一步压低声音:“还听说太太最近好几次叫二小姐房里的翠晚到上房去说话。”
“哦?”李姨娘这次有些认真了。怎么会叫一个丫头到上房说话?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翠晚从上房回来,心事重重。正坐在窗下绣花,双瑶进来了,叹口气说:“老爷这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动不动就发脾气,刚才叫我过去问元宵那天罗家三少爷送咱们回来的事,说着说着就生气了,怪我擅自和男人说话。”
翠晚一边伺候她换上家常衣服,一边说道:“老爷说什么,姑娘听着就是了。”
双瑶又叹一口气,蹙着眉头说:“今年怎么这么多事!就连添了弟弟,老爷看起来也还是不高兴,见了太太也没句话,一天到晚都在后花园里,也不到上房走走。”
翠晚听见“太太”两个字,只觉得太阳穴上突突直跳,姚淑宜平静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当时她一手拿着茶盏,闲闲地问道:“小玉屋里的缎子你还有没有?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是不是薰了麝香?”
当时自己就出了一身冷汗,强撑着说道:“没有了,当时粘完鞋就把剩下的都还回去了。小玉喜欢熏香,缎子上熏得味道太浓,我都不大习惯,一点都没留下。”
说头几个字时声音有点抖,慌忙拿指甲掐住手心,生生把恐惧逼了回去。
太太听了没说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茶水,良久,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地一笑。
那种笑容既淡漠,又疏离,而且充满了不信任。她在三小姐脸上曾经见过这种笑。说起来,二小姐和三小姐虽然是双胞胎姐妹,可是三小姐长得几乎和太太一模一样,二小姐却完全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神态。
她想的出神,恍惚听见双瑶说了句什么,待反应过来,只看见她远去的背影——不知道她又去了哪里。
双瑶出得门来,一时迟疑着不知道去哪儿。找双蕊吗?上回为了父母不说话的事找她,她说过不管,况且她确实是个无忧无虑的性子。去太太那里吗?太太近来总是不言不由坐着,显然是心情不佳,在没办法解决这事之前,去了也没什么效果。
她想来想去,唯有唐薇的小院可以投奔,果然刚一到门口,唐薇便笑着迎了出来。
两人在窗下坐定,双瑶踌躇许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唐薇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小玉的事,翠晚洗脱了关系没有?”
双瑶吃了一惊,她怎么消息如此灵通?怎么又说翠晚要洗脱关系?翠晚不是早就没有关系了吗?
唐薇见她不解,细细说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或是听谁完整说过此事,但是宅子里是没有秘密的,我从各房丫头那里一人听一句,也就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太太最近连着几次叫翠晚去说话,你觉察到什么不对了吗?”
双瑶茫然地摇头,说道:“我没听翠晚说过,怪不得她看起来有些恍恍惚惚的。太太问她什么话?”
“小玉的事。”
“小玉的事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人也打发了。”
唐薇低着头,半晌不说话,像是在琢磨如何开口。又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取了一个橘子攥在手里,只露出最上面的一点给双瑶看,问她:“这个橘子是好的还是坏的?”
双瑶见橘皮光滑金黄,正要答好,忽然心中一动,改口说:“恐恐怕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坏掉了。”
唐薇浅浅一笑,摊开手时,果然挨着她纤长的手指地方,橘皮已经发黑,显然是坏掉了。
“橘子是坏的,可是你从眼前的一面去看,却一点问题都没有。”唐薇浅笑着用手一一遮住橘子的不同部位,“人的眼睛只能看到一面,看不到的地方却往往藏有真相。”
双瑶似懂非懂,只是慢慢地点头。
“还有许多事情,你虽然看不到,却可以从别人的语气、神态、行为中猜测出来,比如你刚才,就从我的表情中猜测出橘子是坏的。”
唐薇放下橘子,坦然地望着双瑶:“所以,你不用好奇我怎么消息如此灵通,只要你留心,不放过任何一个小丫头的任何一句话,这宅子里没有任何真相能逃过你的眼睛。”(未完待续)
15 启蒙(中)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人懒懒地只想睡去。因为姚淑宜照例要歇午觉,她又一向睡觉警醒,所以宅子没什么大动静,只偶尔一个丫鬟从石子甬路上悄悄走过,带起一阵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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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跟着唐薇来到院子正中,此刻腊梅花大半已经开败,原本金黄的花蕊稍稍有些发灰,花瓣也软软地皱了起来。唐薇一边轻轻地摘下几朵尚有香味的腊梅花夹在书页里,一边笑说:“你还记得腊月二十四小玉唱曲的事吗?”
“记得。”双瑶心中生出无限感慨。真想不到小玉那样腼腆的人那晚上居然如此大胆,敢跑到老爷跟前自荐唱曲,更想不到短短一个月不到,这个人便永远从府里消失了。
“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唱曲?”
双瑶摇头。
“事后我听见周姨娘房里的小丫头说,那晚看戏时,文秀骂了银桃,银桃当时就气得去找小玉了。再后来我听郑姨娘的小丫头说,小玉在自贡时,曾经央求经常到家里唱曲的乐娘教她唱。”
“原来小玉并不是像她说的,听人唱多了自己也会唱了?”
唐薇笑了:“许多事,要用心去做,才能做好。我的好小姐,人心难测,小玉虽然老实,可也并不是呆子。”
双瑶心上像被针尖刺了一下,伤口不大,但是一时一刻也忘不了地疼。她猛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诗: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
争宠,这个似乎很遥远的词,一下子飘到了眼前。
一刹那间,她想起才回扬州时幺姑在门口说的话“姐姐,三年我能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只怕等不得”,她果真等不得吗?如果不是在客栈摔了一跤,她还不是老老实实在外边生孩子,还要把刚出生的儿子送去太太跟前教养。
她又想起宁妈妈给幺姑送去的参茶,顿时觉得冷汗涔涔,究竟是茶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唐薇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也就不再说话,静静在一旁翻着书页,直到听见她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你现在能猜到小玉为什么突然要唱曲了吗?”
“那晚小玉的举止很古怪,所以我一直记着。我记得,她唱完一曲后,点名要文秀给她倒了一杯金桔泡茶。”双瑶答非所问。
唐薇笑了:“不错,你已经知道了,不枉我一直点拨。”她显得很兴奋,说话也没有了往日的隐晦,“上回我跟你说过,内宅妇人间的弯弯道,不比生意场上少。还有一句我没说,内宅的争斗,也是一个失手就身败名裂,论起凶险,一点也不比生意场上逊色。”
“比如郑姨娘,比如小玉,又比如李姨娘,没有一个不是处心积虑,努力在保住自己的位置,努力让下人们瞧得起。否则小玉也不会冒太太的大不韪,斗胆在老爷跟前露脸。”
唐薇说到这里,像是突然醒悟到自己说多了一样,很快闭了嘴,又低下头去翻书。
双瑶心中如打翻了调料瓶,一时间五味杂陈。原本平静安详的沈家后院,原来居然有这么多暗涌。为什么之前自己一点也没觉察到?
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唐薇接着便说:“你从小不在太太身边,这些事没人教你,看不明白也是情理之中。薇姨一向不拿你当外人,所以斗胆说了这些,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以后就不说了。”
“不,你说吧,也只有你能这么直言不讳地教我。”双瑶感慨万千,就连眼前微笑的唐薇也觉得陌生起来,他她怎么什么都知道?而自己只是傻傻的,什么关节也看不透。
“薇姨小的时候,有一阵子也在大家子里生活,那些勾心斗角,私底下抢的你死我活、见了面又亲热的像亲姐妹一样的事情见了不少。”唐薇看着双瑶的神色,不由得犹豫起来,是不是说的太多了?毕竟她只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小小人儿,若在寻常人家,还正是趴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节。
她有些不忍心,但是,如果不让她明白这个世界背后隐藏的黑暗,她如何能够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唐薇一正脸色,轻轻将双瑶拉近,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所谓的情意交好,在实际利益的面前,统统都是空话。小玉和郑姨娘好不好?哪回见面不是有说有笑,可是绣鞋的事情一出,立刻就你死我活。太太对周姨娘好不好?见了面客客气气的,赏东西从来不心疼,可是你看太太对大小姐,再看看太太对三小姐,到底有多大差别?”
双瑶本能地辩解道:“太太不是这样的,太太她,对大姐很好。”说完后脸上却不自觉地一阵火辣辣的,想起昨天裁春衣时,文莲分明先拿了衣料给双蕊和自己,然后才请玉娘和秋娘挑拣。
唐薇一时有些语塞,迟疑了半响,最后笑了笑,说:“世上的东西统共只有那么多,比如这一树腊梅,一共只有十几枝花,你得了,我就没有。就跟世上的好处是一样的道理,断没有人人都满意的事情,你得几分好处,我便要少几分利益,所以人人争得头破血流。”
唐薇说着说着,目光幽远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我未出嫁的时候,家中祖母为大,那时候年纪小,只觉得都是姐妹,并不在意,也不像别的姐妹一样去讨祖母欢心。直到有一天,嗯,有一天家里有一件前所未有的荣耀,几乎人人都能参与,唯有我们几个不得宠的被撇在外面,从此后受尽冷遇。从那以后,我才知道,虽然只是家长里短的小事,一个不留神,就成了影响一生的大事。”
双瑶似懂非懂。听唐薇的语气,她原来的家族居然很大?那她怎么会沦落到自己家里做女塾先生呢?她所说的前所未有的荣耀,究竟是什么呢?
她不好意思打断唐薇的思索,也不好意思问她,直到唐薇自己反应过来,哎呀了一声,笑说:“薇姨老糊涂了,尽顾着说从前的旧事。三姑娘,你还小,不懂也没关系,不过以后你母亲和姨娘们的事,你就是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第一不要掺和进去,第二任何时候都要向着太太,好不好?”
“如果太太和郑姨娘又闹起来了呢?”双瑶有些为难,幺姑明明是个爱说爱笑的人,为什么处处要针对太太呢?
“无论任何人与太太有利益冲突,你都要帮太太说话,明白吗?”(未完待续)
15 启蒙(下)
双瑶望着唐薇,心中充满了矛盾。
她为什么不让自己帮着有道理的一方?难道太太错了,又要帮着她吗?
“太太不会错的,太太是个精明人。”唐薇叹道,“你这孩子,许多事就不要太较真了。这个后院里,太太才是你需要依靠的人。老爷对你再好,许多女儿家的事,还要太太点头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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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糊里糊涂点着头,只觉得唐薇说的又像是对,又像是不对。这一切比盐铺子复杂多了,账目上只有简单明了的对和错,而唐薇说的,对与错却交织着,让人难以抉择。
“我知道你有许多事还不是很明白,你别担心,以后有不懂的事,悄悄地过来问我。”
正说到此处,忽听院外温温柔柔一个声音说道:“唐先生,二姑娘在你这里吗?”
“翠晚这丫头这么快就找来了。”唐薇笑说,扬声叫道,“进来吧,二姑娘正好在这里。”
翠晚轻盈地走进,柔声说:“姑娘,老爷叫你去前面书房。”
唐薇笑着说:“赶紧去吧,老爷真是没一天不叫你的,要是太太也像老爷这样器重你,只怕你就要忙的饭也没工夫吃了。”
双瑶总觉得唐薇的笑容有些奇怪的意味,而且,她为什么要说“如果太太也像老爷这样器重你”?难道她是在暗示太太并不像老爷这样看重自己吗?
双瑶停下脚步,苦苦思索。老太太的丧礼期间,唐薇告诉自己事事都要让双蕊出头,否则肯定被驳回,事实证明果然不错。后来她又说,自己是难产,惊了太太,因此太太不喜欢。刚才她又告诉自己,不论对错,都要站在太太一边。
为什么她这么强调要讨太太的欢心呢?
她说年幼时因为不懂得讨好祖母,所以受到冷遇,难道她害怕自己会重蹈她的覆辙?
想起上次幺姑大闹殡礼时,自己只不过应了一声,太太就有七八天没给自己好脸色。双瑶忽然觉得一阵心慌,不错,唐薇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学会讨好太太!
可是,自己和双蕊一样,都是太太亲生的,又不是玉娘、秋娘她们,为什么需要费尽心力去讨好太太呢?
她突然觉得心虚,原来自己也默认了玉娘、秋娘和自己姐妹是不一样的!从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笼统地觉得都是亲姐妹,只觉得眼睛看到的地方,姐妹们待遇都很平等——原来竟连自己的内心也默认嫡出与庶出是不一样的!
站在大日头底下,双瑶仍觉得脊背发凉。人生十几年,头一回看清楚了自己内心深处藏着的想法,原来一向以对错来判断事物的自己,也是用不平等的眼光来看人的!
假使自己如此,那么别人呢?
她不由问翠晚:“昨天太太怎么先把衣料拿给我挑,怎么不让大姐先挑?”
翠晚有些疑惑:“我听晴雪说每年都是这样,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大姐她是大姐呀。”
翠晚表情坦然,毫不迟疑地说:“太太是二小姐的娘亲呀,自然疼姑娘多些。”
双瑶忍不住低低地“啊”了一声,原来翠晚也是这么想!
是不是人人都这么想?
一直到进了外书房,双瑶仍未从沉思中抽离出来。沈历见她神思恍惚,全不像平时那么伶俐,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无精打采的?难道我上午说了你几句,你还在生气?”
双瑶反应过来,忙道:“父亲教导的是,女儿哪敢生气。只是太阳照得有些烦闷。”
“女儿家倒是娇气。”沈历笑道,“你弟弟才生下来几天,看起来都比你精神得多。”
双瑶见他笑得开心,想来才去幺姑那里看过孩子,不知怎的,往日见了这情形觉得理所当然,今天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如果幺姑再生一个孩子,如果父亲从此留在幺姑那里不去上房了呢?
她想到姚淑宜近来愈显疲倦的面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男人只有一个,后院的女人却有很多。
“你在想什么呢?问了半天都不做声。”沈历打断她的思绪,“元宵那天你在哪里遇见罗晋的?”
双瑶忙道:“在东边一个很僻静的地方,具体我也说不上来,那晚慌张害怕,根本记不清路径了。不过那里有一个很简陋的小院,院里是三间茅屋,种着菜和果树。”
“他怎么会住在哪里?可有旁人跟他一起吗?”
双瑶摇头。
沈历更迷惑了,堂堂罗家的少爷,况且深受器重,为什么放着高楼大厦不住,独自住在草屋里?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他敏锐地意识到,只要打通罗晋这关,罗家的盐引说不定就唾手可得,而罗晋的缺口,没准儿就在这三间茅屋上面。
沈历决定派人去好好查查茅屋背后隐藏的玄机,见女儿仍然愣愣地站在身旁,于是说道:“你去后花园郑姨娘那里走走,看看你弟弟。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别提多可爱了。”
双瑶想起唐薇的话,忽然醒悟到自己该说点什么。
小心翼翼开口道:“父亲,我听文莲说最近母亲有些不太好。”
“怎么了?”沈历见说起姚淑宜,有些不自然。
“连着七八天夜里睡不着,半夜起来到佛堂念经。”双瑶偷看父亲的神色,继续说道,“饮食也减了许多,到晚上只是一口白粥,一个小菜,人都瘦了许多。”
沈历不说话。
“父亲有空的时候也去看看母亲吧,没准儿母亲心头一宽,就能睡得好了。”
沈历有些愠色,什么时候轮到这小丫头来教自己怎么做了?
双瑶觉察到他的神色,乖觉的住了嘴。
出的门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核对完一笔复杂的款项一样轻松。然而这轻松只维持了片刻,立即又陷入另一个矛盾:该不该告诉太太今天在父亲面前说合了呢?(未完待续)
16 烧香(上)
将近亥时,沈历仍在书房徘徊。
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已在幺姑房里歇下了,鼻端闻着小孩子特有的奶香味,心里倘徉着老来得子的欢愉,每一个夜晚都是安逸舒适的。
只是今天,听女儿说起,原来同在这一个院子里,结发妻子却并不能像自己一样睡得安稳。
她在忧虑什么?或者说,她在害怕什么?
小玉披头散发嘶声大叫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沈历烦躁地摇摇头,这张脸已经有一阵子没在眼前晃悠了,然而,她说的话,有一些还是挥之不去。
麝香的事,究竟与她有几分关系?他不肯怀疑妻子,却又不肯放下心来相信她,唯有把小玉卖掉,把银桃撵到后边看不见的地方,才觉稍稍心安。
沈历觉得头上有一道看不见得闸门,压得他喘不过气。
今晚,到底去还是不去?
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足足又坐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懒懒地起身,一步慢似一步地朝上房走去。
垂花门还开着,守夜的婆子一见是他,慌忙把一个将成形的呵欠咽了回去。沈历想到,有了妻子当家,别的不知道怎样,起码内院是平静有秩序的。这让他心头有了一丝温存。
上房中一片昏暗。
他拍打了几下门扉,小丫头蓬乱着头发来开门,看见是他,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惊诧。
沈历想到,或许真的是太久没来了,连上夜的丫头也觉得奇怪。
他止住丫头,不让她去叫人,自己接过灯笼,慢悠悠地朝房内走去,然而房里空无一人。
去哪儿了?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显然主人今晚没有入睡。
想起白天双瑶的话,莫非她又去佛堂烧香了?
轻手轻脚走去佛堂,果然见到一星灯光如豆,遥遥又闻到沉檀香的气味。她肯定在这里了。
想起姚淑宜烧香礼佛时从不让人打扰,沈历止住步子,原想退回房中等着,却忽然听见喁喁语声,一字一句传入耳中。
“信女姚氏,跪求观世音菩萨垂怜。菩萨在上,信女夫主年已四旬,子嗣单薄,幸得第三房下姨娘又添一子,使我沈家人丁兴旺。只是此子来的艰难,先有其母摔倒,伤损胎气,再有奸人暗算,险些滑胎。信女求菩萨垂怜,自愿每逢望日斋戒,只保佑此子平安成人,从此无灾无难,长成后为沈家光耀门楣,是为信女心中夙愿。”
沈历在门外,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大惊:原来她如此真心待我!原来她一片真心只是为了这个家!
顿时心内暖烘烘起来。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只想着:原来我错怪她了!她一片好心,我怎么反倒听信小玉那贱人的胡话,疑心于她!
他静静在外站了许久,知道姚淑宜念完经,低着头走出来,这才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太太!都是我糊涂,委屈你了!”
姚淑宜乍从明处走到暗处,冷不防吃他一拦,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待看见是他,脸上表情又是欢喜又是惊奇,一时间百感交集,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沈历又说:“太太,我今天才知道,你一片好心全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以前是我糊涂,以后我一定不再委屈你!”
姚淑宜红了眼圈,喃喃说道:“老爷说哪里话,我为这个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心甘情愿、”
沈历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携着她的手,只说:“从今而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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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携手到内室坐定,姚淑宜主动问了些新生孩子的事情,沈历心中一宽,笑说:“太太,你看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姚淑宜道:“就用嘉儿名字里一个‘应’字吧,剩下一个字请老爷赐他吧。”
“那就叫‘和’,一家人和和气气,团团圆圆在一起。”沈历笑呵呵的。
想起白天女儿的劝导,沈历不由自主夸赞说:“瑶儿现在越来越懂事了,真是长大了,像个大姑娘的模样。”
姚淑宜神色微滞,轻声问道:“钱塘文家那边,老爷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沈历摇头:“我派人打听过,三年前文家已经携家从岭南回来了。只不过他们去的时候是大房主持家政,如今换成了二房。”
“怎么,有什么变故吗?”
“变故倒也谈不上,听说今上与他们二房的长子文彦斌年轻时曾有私交,当今的帝师也是文彦斌的授业师傅,所以文彦斌在文家的风头正盛。再说大房在岭南的时候死了两个儿子,现在人才凋零,也撑不起这么大一家人了。”
姚淑宜隐隐想起当年沈历曾说过的话,抱着希望问道:“二房当年跑了的人呢?跟咱们家的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派人打听了又打听,煞是奇怪,当年明明听听说二房跑了人,后来却又说是弄错了,他们的人一个不少,全去了岭南,只不过路上死了一半个。至于像瑶儿这么大的孩子,更是没听过有什么消息。”
姚淑宜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半晌才说:“这么说跟文家没关系了?唉,巴巴地白守了十几年。”
“怎么是白守了呢?这孩子聪明伶俐,再历练几年,看起来会是我得力的助手。只可惜她心肠太软,许多事还不能杀伐决断,真是经商的大忌。”
姚淑宜叹道:“放着儿子不用,偏去教她。她再好,总有出阁的一天,到时候还不是人家的人?倒是下功夫把嘉儿带出来才是正经。”
沈历苦笑道:“太太,你当我不愿意带嘉儿吗?只不过嘉儿心肠之软,比瑶儿更甚。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多了的缘故,事事都要讲仁义道德,商场上那一套,跟他简直说不通,但凡稍有些耍弄手段的地方,他就一脸不忍。太太,我正为这事犯愁呢。”
姚淑宜愣了半天,讪讪笑道:“你那些油锅里捞钱的手段,难怪嘉儿看不惯!依我说,一辈子做生意,做到死也上不得台面,还是走仕途是正经出路,嘉儿书念得不坏,不如今年让他去考个功名回来,将来哪怕捐个监,有一官半职在身,再让他舅舅提点着,总比咱们这样白衣强,你也好在家当个老封翁,安安稳稳享几年清福。”
“上半年先让他温着书,反正眼下也是我在张罗,不缺他一个人。下半年让他考秀才去,考中了光耀门楣,考不中回来,家中也有他一碗饭吃,他虽然不是创业的人,守成总是还可以吧?”沈历笑说,“只要能守住恒发号,一家人不至于饿肚子,别的也不敢奢望了。”
姚淑宜嗔道:“看你把儿子说的,有那么不中用吗?”
“知子莫若父,嘉儿稳重温和,宅心仁厚,不是能开疆拓土的人,不过也绝不至于把事情搞砸。”
“所以我盘算着给他娶一门能帮衬的媳妇,老爷意下如何?”(未完待续)
16 烧香(下)
“哦,你有什么想法了?”沈历见姚淑宜一脸笃定,立刻猜到她多半已经有了主意。
姚淑宜微微一笑:“老爷觉得周守备家的小姐怎么样?人生的大方漂亮,说话响快,家世又好。”
“不好。”沈历没等她说完就摇头,“人家是官,咱们是平头百姓,俗话都说嫁女要高,她家怎么能看上咱家?冒冒失失去说了,多半不成,没的给自己打脸。”
“这些我都想过,他周守备又不是扬州本地人,一个外来户,我听大舅说在总兵那里并不吃香,还不及刘都监亲信,再说他又是个武职,便是比咱们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咱们嘉儿若是考中功名,比他家也就不差什么了,况且大舅现在正在走关系,说不定上半年就能补个肥缺,到时候他家说不定还要求着咱们呢。”
一席话说得沈历也有些心动,踌躇道:“虽然这么说,但总还是不称头。若说咱家女儿嫁过去倒也罢了,若要娶人家的闺女,只怕是难。”
“凭什么咱家的女儿就不如他家的?”姚淑宜有些不平,“说起来我姚家祖上也曾出过封疆大吏,就是我父亲也是从五品的官员,我两个兄弟也是有功名的人,配周家怎么配不起?”
以往沈历听见姚淑宜摆家谱,心中多半是有些别扭的,今日心境不同,只是笑说:“也不能让嘉儿拿着你家的功名去提亲呀。依我说,不如找个商人家,多少懂些铺子里经营的事,夫妻俩也好有个商量。”
“找个做生意的人家,万一嘉儿有了功名,那不就不般配了吗?我看周小姐极好,见了我十分恭敬知礼,说起话来也简便伶俐,将来管家肯定是把好手,就是要打点铺子,也不在话下。”
“再说吧,日子还长着呢。”沈历打了个呵欠,轻轻搂住了她,“说起来,我有多久没来这屋了?”
姚淑宜脸上顿时热辣辣起来,半推半就地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第二天一早,虽然没谁专门通报,全宅子却都知道了沈历半夜去上房的事。
幺姑躺在床上,喃喃骂了句:“装鬼搞怪,不顾脸面的东西!我当你多硬气,一辈子不要男人呢,这才几天男人没去你屋里,就急的烧香拜佛,半夜里讨好卖乖,浪给谁看呢!”
正在骂着,忽然听见门外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原来周姨娘和李姨娘结伴来看新生儿,此时已走到了门口。
幺姑忙止住骂,命丫头玉翠出去迎接,只见李姨娘笑嘻嘻的,率先进了来,一歪身在床沿上坐下,逗弄着里床的小孩儿,笑说:“妹妹,听说老爷给孩子起名了?”
幺姑一愣:“没听老爷说起呀。”
李姨娘掩口而笑:“老爷今天还没来你屋里吧?怪不得。外面都传开了,老爷给孩子起名叫应和,顺着大少爷的辈儿,取家和万事兴的意思。”
“真好。”一向少言寡语的周姨娘也开了口,“大姑娘和四姑娘就没有正经起名字,到底还是少爷们不一样。”
“哎哟,姐姐这话说的。”李姨娘秋波横流,乜斜了周姨娘一眼,“我可不敢跟郑家妹子比,她是老爷的心尖肉,命又好,头一胎就生个大胖小子,怎么怨得老爷偏疼她呢?我可算什么,又笨又丑又不会烧香拜佛,还生的是丫头。”
李姨娘说到“烧香拜佛”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又把双手合十在胸前,做出一个礼佛的姿态,幺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阿弥陀佛,说话都谨慎些,当心让人听见。”周姨娘一边劝着,忍不住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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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做出来的事不老道,怎么好意思怪人说?”幺姑让玉翠拿一个大迎枕靠着,笑嘻嘻地说,“听说都已经亥初以后了?真够下本的,不知道盘算了多久。”
周姨娘见越说越不对头,只装作逗弄小孩,一言不发。
李姨娘笑说:“孩子的名字取得不错,应和,又响亮又大气。”
幺姑见她两个都不愿意多说,知道是她们怕惹事,心里冷笑了一声,道:“大气不大气的也看不出来,响亮倒是一点儿都不响亮。男儿家不叫什么龙呀虎呀的,从哪里想出来的‘和’?”
李姨娘笑说:“听说是太太和老爷一起商议的,太太念的书多,不像咱们,斗大的字通不识得几个,太太说好,肯定有道理。”
“那倒不见得。我看她给大姑娘、四姑娘的名字,也就那样。”
周姨娘、李姨娘都觉得心里一个膈应,要知道玉娘、秋娘的名字,的确是姚淑宜随口给的,怎么能跟少爷们比?
幺姑见两人神色不对,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忙笑说:“不知道今天还烧香不?也不知道今天老爷歇在哪里?”
李姨娘抿嘴一笑:“不烧香要佛堂做什么?至于老爷,郑家妹子,说起来,你生孩子到如今,就没想过找个人放在房里伺候老爷?”
幺姑讪讪笑道:“家里这么多人,老爷去谁屋里都行,又不是天天守在我这里,就算找屋里人,也是太太操心的事,我可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闲操什么心。”
李姨娘瞟了周姨娘一眼,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在把玩腕上的水草纹扁口金镯,于是笑说:“姐姐的镯子哪里打的?花纹真是细巧。”
“托白管家办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你喜欢就也去打一个。”
“我没钱,还得养孩子呢。”李姨娘做出一幅夸张的愁苦模样,“你们一个有钱,一个孩子大了,唯有我得省着花,不然四姑娘大了,私下想添点什么好的都拿不出来。”
幺姑忙说:“玉翠,去把我妆台上描金黑漆小头面匣子里那对金镶南珠虾须镯拿出来,再把匣子里一对儿金镶青石的寿字簪拿来给两位姨娘。”
周姨娘忙说:“哎哟,不敢当,怎么能让你破费?”
李姨娘更是汗颜:“你也太实心眼了!我不过说一句,难道真问你要东西不成?”
说话时玉翠已经把东西送过来了,李姨娘打眼一看,说是虾须镯,足有小指头粗细,分量也就不轻,寿字簪细巧精致,花样新奇,多半是她的太监男人从宫里带回来的,这一看,先有几分舍不得。
幺姑笑说:“姐姐们要是不收下,那就是瞧不起我郑幺姑了!我好的没有,这些粗糙东西箱子里还有不少,咱们一个宅子里住着,又都是看人脸色的,咱们不互相帮衬,又给谁帮衬?快收下吧,不然我以后真不敢跟姐姐们说什么了。”
李姨娘半推半就,终于将镯子套上了手腕,回头看周姨娘,虽然面上仍淡淡的,眼睛里却也闪出了喜色。
郑幺姑目送着她俩的背影,暗暗冷笑。东西算什么,就算全部散尽,只要男人的心还在这儿,还愁没有新的?姚淑宜,你看着,总有一天,我不会再看你脸色过日子!(未完待续)
17 罗晋(上)
沈历派去打探罗晋情形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说的出罗晋在城外的住处在哪儿,他为什么要住在那里,沈历与罗家的交涉因此停滞不前,许久没有任何进展。
二月半时,姚文兄弟俩过府吃酒,说起了三件事。
一是粮价,去年陇西丰收,粮价大降,卫家在陇西收购粮食兑换盐引,成本比往年减了不少。而且今年开春以来雨雪充足,预计仍是丰年,粮价不会比去年高,在关陇收粮之事大有可为。
二是姚文经人牵线,认识了吏部尚书的崔管家,年里已经送去了二百石白米、二百两银子的年礼,管家答应替姚文引荐,早日见到上官,赏一个不错的属地上任去。
三是姚武家要通房丫头的事,来问姚淑宜的口气,要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姚武的意思是三月就把人送去。
喝酒看戏一直闹到晚上,末后沈历吃醉了酒,趔趄着脚进了上房,往床头上一倒,笑说:“恭喜太太,看样子大舅真是要走马上任了!”
姚淑宜眉眼俱开,笑说:“也恭喜老爷!大舅如果得官,咱们以后在城里说话也硬气些!”
“太太,大舅说那个什么翟管家还能说合着给我也弄个官做做,你看这事有几分可行?”
姚淑宜点头道:“我也听嫂子说了,据说文职官要难些,武职倒容易,弄个千把总什么的,满破上千把两银子就够了。”
“你看我要不要去走走路子?”沈历想到一把年纪居然可以做官,一颗心不觉痒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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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淑宜想的却是娘家世代的体面,如果夫婿一辈子都是个看官家脸色的商人,情何以堪?忙说:“自然要去,别的不说,将来儿女们的亲事也能做成的体面些。”
沈历觉得一颗脑袋晕乎乎的,思绪如腾云驾雾一般,不由得飘得远了。遥遥的,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披红挂花,陪着周守备和隔壁李都监吃酒赏花的情形,又仿佛看见卫云昭对着自己恭恭敬敬作揖,扬州那些盐商个个尾随自己,奉承自己……
二月末的时候,姚淑宜做主,一顶轿子将大丫头映雪送去了姚武家,当月就开了脸抬了姨娘。随后又挑了一个十二岁的丫头叫银珠的,送给四小姐秋娘,放在房里答应。
这事从头到尾,沈历通忙的顾不上。自那日与姚淑宜商议之后,沈历便托人在杭州织造搜罗了一批稀罕的绸缎、蟒袍料子,又通过姚文的关系,在织造局请了一批技艺精湛的绣娘和裁缝,不分昼夜赶制蟒袍、锦衣,请了一个碾玉师父,造一根玲珑玉带,准备通过翟管家送给吏部崔尚书。
直到三月末的时候,东西才全部造好,沈历打发家人万祥带着银票和衣料、古玩等礼物,随着姚文一起上京,向翟管家处某一个千总的职位——这些都是后话,却说在等待造衣料期间,沈历一直心神不宁,连罗家的盐引也暂时抛在脑后。
这天白喜走来报讯,说罗晋的事情已有眉目,沈历这才想起,原来还有这么一件大事,忙问:“从哪里打听到的?”
白喜低眉答道:“罗家有块庄子地,离咱家庄子不远,去年给变卖了,但是使唤的人还是以前那些。前阵子下暴雨,咱们庄上泡塌了几间房,小的去处理,碰巧遇见他们庄上一个老头,说是罗家的老仆人,服侍了两辈人,这才从他那里知道一些消息。”
“他知道罗晋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地?”
“他也不知道,不过据他说,那几间房子有可能是罗晋他娘以前住过的。”
沈历大为意外,罗四奶奶好歹也是大家的少奶奶,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地?
“罗家四奶奶是罗四爷从岭南娶的,说是过门的时候罗四爷没跟家里人商量,所以罗老太太很是不喜欢,罗四爷回扬州以后,据说有一阵子罗老太太不让罗四奶奶进大院,罗四奶奶就带着罗晋在外头住了一阵子,具体住哪儿那个老仆人也不知道,不过听说很荒僻,估计就是罗晋现在住的地方。”
沈历打发白喜下去后,独自在室内转了几圈,突然灵机一动,叫来沈应嘉吩咐:“你带上你妹子,还有她那个丫头叫什么翠晚的,让她好好想想元宵那天跑去哪儿了,要是找到的话,再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地皮,打听打听价钱。”
沈应嘉得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命令,只得照办,只苦了双瑶主仆,跟着沈应嘉看了三四天,始终没有找到那天走岔的路。
双瑶灵机一动,说:“哥哥,不如你要人守在罗家,等罗晋出来就跟着他走,总能找到吧?”
沈应嘉有些为难:“这样不好吧?岂不是跟踪他?爹爹只说让我们找到那个地方,又没让我们跟人,再说万一被罗晋发现嚷嚷起来,那怎么收拾?”
双瑶抿嘴一笑:“事急从权嘛,爹爹没头没脑下了这么一道命令,咱们不想些捷近主意,又怎么能完成他老人家的命令?”
沈应嘉虽然十分不情愿,然而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答应。果然五六天后,小厮过来回报,罗晋有天夜里去了郊外一处草房,样子十分接近双瑶的描述。
沈应嘉不由兴奋起来,暗自赞叹妹妹的办法好用,一边兴冲冲地跟着小厮抢先去了草房那里,果然见一座竹篱笆围起的小院落,修葺的十分整齐的三间茅屋,院里的青菜刚刚发芽,果树开了花,招引的阵阵蜂蝶。
沈应嘉一时有些羡慕起罗晋来,这个地方虽然荒凉,但是充满了野趣,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要是长期住在这里,是不是也很快活?
小厮低声说:“大少爷,有人来了!”
沈应嘉忙躲到后边的树丛里,跟着便看见罗晋一身粗布短衣,穿着草鞋,肩上扛着锄头,从远处走来。进院以后,他挽起裤脚蹲在地上,细心地收拾菜畦,松土施肥。
沈应嘉越发觉得奇怪了,这个人难道还有务农的爱好?(未完待续)
17 罗晋(下)
沈应嘉躲在树丛后看了多时,直到罗晋在井边洗了手脸,进了屋,这才闪身出来,准备在周围找个乡农,再详细问问罗晋平时的起居情形。
哪知这个地方虽然离城中心不远,地方却实在荒僻,偌大一片土地都只是荒草,偶尔有几间茅屋,也多半破败零落,没有人烟。
沈应嘉只得怏怏而返,走到一半时,忽听身后銮铃阵阵,回头看时,却是罗晋骑着马跟来了。只见他已经换上长衣,带着眼纱,胯下骏马昂然,俨然是一个浊世佳公子,跟茅屋前锄草种菜的那个短打扮的少年完全就是两人。
因为带着眼纱,罗晋并没有注意到沈应嘉,马儿轻快的从沈应嘉身旁掠过,很快消失在了前方。
沈应嘉勒住马头,静站了片刻,只觉得眼前的人充满了神秘。
沈应嘉回去后,先找到双瑶,一五一十将郊外的情形告诉了她,自己问说:“你说这人怪不怪?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地,而且还穿成那样种菜,就算罗家真的败了,也用不着他学农吧?真想不透他到底在做什么。”
双瑶想起沈历说那几间屋子是罗四奶奶住过的,便说:“是不是为了纪念他娘亲?”
“也许吧,”沈应嘉有些感慨,“罗晋虽然生在富贵人家,可是活的这么不痛快,倒不如咱们这样的中等人家,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他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双瑶想起了幺姑和太太,两个人这阵子风平浪静,一个专心带儿子,一个每天忙家事,果然和气,只是不知道这种和气能维持多久?
两个人为着罗晋,又闲话了半天,沈应嘉临去书房时,很是迟疑地说道:“二妹,这阵子你找雪樱妹子玩没有?”刚说完又怕她疑心似的,忙补了一句,“雪樱她一个人在后边,怪孤单的,她好歹是个客人,平时你们有什么事情也带着她些。”
双瑶没想太多,随口答应着,送走沈应嘉后不久,双蕊来了,进了门劈头就问:“清明节我约了周玉兰一起放河船,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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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笑说:“那天还要给老太太上坟,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周家也要上坟,所以约的是下午。姐,去吧,我只带你一个人去,可好玩了,周玉兰还约了学里李县丞和汪知县的小姐,你都认识的,咱们一起从运河上游放船,然后坐轿子赶去下游,看谁的船先漂到那里!”
双瑶听着十分有趣,笑说:“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真够机灵古怪的。”
“周玉兰想出来的。”双蕊扁扁嘴,说,“你等着,我肯定能想出来一个比她这好玩一百倍的游戏!”
正说着,沈应嘉房里的丫头过来带口信说,沈历要双瑶去书房,双蕊很是好奇:“天天叫你去书房,到底有什么事情好商量的?不行,今天我也要去看看!”
双瑶拗不过,便带着她一起到了书房,沈历面带喜色,正和沈应嘉说:“……在那里住上一年半载,慢慢跟他厮混熟了,罗家小辈中他最受器重,只要他松了口,不愁盐引分不到。”
双瑶知道沈历又在打罗晋的主意,双蕊却好奇地问:“是说那个破落的罗家吗?他们家谁受器重?”
“罗晋,长房里罗四老爷的庶出儿子。”沈历皱皱眉头,“你怎么来了?”
“二姐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双蕊笑嘻嘻地说,“你天天叫二姐来商议,哪有那么多说不完的事?我看二姐也是跟我一样读书认字,能比我多知道多少?偏偏你们都跟她说,都瞒着我!”
说的几个人都笑了,沈历拍拍她的肩膀,说:“做生意要吃不少苦头,爹是心疼你,再说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抛头露面。”
“那二姐呢?她也是女儿家,怎么就能跟着你抛头露面?”
一句话说的沈历也有些发怔,讪讪笑道:“你二姐,她不一样,她从小就跟着我,已经惯了。”
沈应嘉笑说:“你那么爱玩,不如爹爹,咱们把地买好了,就派三妹去跟着罗晋学种菜得了。”
沈应嘉只是无心一句打趣的话,沈历听了却心中一动,如果儿女们能跟罗晋攀上不寻常的交情,以后行事不是方便许多?不管怎么样,只要把盐引弄到手,沈家何愁不发大财?
双蕊好奇地打听罗晋是谁,沈应嘉大略讲了一遍,双蕊摇着头说:“自己种菜?真俗,白糟蹋了茅檐草舍!要是我,肯定在那里起个诗社,月光下吟诗,那才美呢!”
沈历心中又是一动,忙说:“那好啊,正好我打算在他家附近置地,也照着样子盖几间草房,要是你想去玩,到时候叫你二哥带着你一起去。”
双蕊见父亲兴致不错,于是拉着沈应嘉只顾询问罗晋茅屋的情形,又猜测说罗晋是不是在那里放了什么要紧东西,所以才三天两头只顾往那里跑。
沈历在旁听着,笑而不语。如果此计得售,当然更好,如果罗晋油盐不进,那么就得另想办法,一个更果断干脆的办法,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乖乖把盐引交出来。
正想着,听见双蕊问他:“爹,我听娘说庄子上塌了几间房,现在庄子上下人不够住,要把岁数大点的女孩子送几个到院子里使唤呢!”
一刹那间,沈历眼前晃过了一张娇俏的面孔。她现在就嫁在那个庄子上吧,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没准儿女儿都已经满地跑了吧!真是可惜了,那小脸长的,比李姨娘也不相上下呢。
双瑶笑说:“送过来放谁屋里?我那里可是人满为患了。”
“十几岁的丫头,会干什么?我猜娘要打发她们去厨房里干活,要不就去花房。如果有伶俐的,我挑一个给你,你干脆把翠晚给我使好了!”双蕊一想起翠晚在女学里引起的话题就觉得心痒。
双瑶笑着说:“那我还得问问翠晚的意思。”
双蕊一见她松口,忙扯着她袖子缠道:“好二姐,就答应我吧,我一定挑个好丫头给你。”
双瑶被她缠的没法,只得答应下来,一想到翠晚要走,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不知怎的,心里居然有许多不舍。
怅然想到,人人都有不如意之事。先前还在感叹罗晋,不过短短一眨眼的功夫,自己也要遭逢离别了。(未完待续)
18 清明(上)
差点忘了更新,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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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清明并没有下雨,所以道上的行人越发多了。
沈家一大早就出城上坟,到坟山时,太阳正晒的好,放眼望去,原野上一片青葱,柳树嫩绿,丁香洁白,还有星星点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迎风摇曳,令人心旷神怡。
沈应嘉带着妹子们亲自折了柳枝,插在老太太坟头。沈历率领妻儿,挨个在沈家所有的坟头上都烧了纸,又命下人将坟上的迎春花修剪一番,放了几挂响鞭,这才率领一众大小轿子,浩浩荡荡回城。
一路上但见紫陌红尘,到处是穿着春装的人们,结伴往城外踏青。偶尔有吹奏着乐器的画船从河上经过,婉转的乐声随风送到耳朵里,听着说不出的舒服,让人完全忘了这是个祭祀亡人的节气。
双蕊惦记着下午的放船会,早早催着吃午饭。那只吃过饭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周家派人来接,百无聊赖之际,忽然想起园中的秋千刚刚架好,何不趁这段时间去打秋千?
她叫上双瑶,双瑶又叫了玉娘和雪樱,带着丫头们,花枝招展的站了一排,望着园中那架高入云霄的秋千,谁也不肯率先去荡。
最后,只见一个圆盘脸,细长眼睛,嘴角两个酒窝,梳着双环髻的丫头抿嘴一笑,说:“要不然婢子先试试这秋千结实不结实?”
双瑶见她面生,不免多看了一眼,双蕊凑过来咬耳朵:“庄子上过来的丫头,叫银莲,娘打发她在后厨上灶打杂。”
雪樱看了看众人,笑说:“要不就让她试试吧。”
银莲听了这话,巴不得一声,忙笑着上了秋千架,两只手紧紧抓住吊索,两只脚牢牢蹬着踏板,左腿微微一弓向前发力,也不要人送她,已经飘飘荡荡荡了起来。
双瑶在下面看着,只见她越荡越高,先前还是缓缓地在半人多高的位置,后来已高过众人头顶,远远望去,竟觉得像芙蓉花树的顶端一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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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吹来,掀起了银莲的裙角,露出里面穿的大红撒花裤,锦线纳边的护膝,脚上又是大红的鹦鹉摘桃绣鞋,看上去异常娇艳。
双蕊咯咯一笑,说:“你看这个丫头,打秋千打的裤子都露出来了,丢死人了!”
恰此同时,听见墙外沈历的声音:“是哪屋里的丫头?荡秋千荡的这么高!”
众人听不出喜怒,都吓了一跳,银莲来的时候短,还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只顾嬉笑着越荡越高,丝毫不知道害怕,倒让翠晚几个替她捏了一把汗。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沈历亲自走来,双瑶几个忙蹲下身去见礼,银莲见了,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右腿使劲向下一蹬,在空中将身形挺得笔直,慢慢减缓速度,越荡越慢,终于停住了。
沈历一改往日对仆妇们的急躁,居然背抄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一直等她跳下秋千架,站稳了身形,这次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银莲偷偷瞧了一眼,见他和颜悦色,于是大着胆子说:“奴婢叫银莲。”
“才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回老爷,我前天才从庄子上来的。”
杜妈妈从旁介绍说:“老爷,她是以前在后院喂马的李老实家的三丫头,她大姐银荷以前在太太屋里服侍过的。”
“你是银荷的妹子?”沈历点点头,“很好,现在你分在哪屋?”
杜妈妈忙替她回答说:“她现在后厨打下手,刚才送点心过来给小姐们,正好小姐们找人打秋千,一时就玩住了。”
沈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双瑶说:“这丫头生的挺伶俐的,从今儿起,就不要去上灶了,你回去告诉太太,把她安排在哪个房里吧。”
一时众人都有些吃惊。沈历亲自插手后院的事,这可是前所未有。双瑶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不免看了看杜妈妈,杜妈妈微微眨了眨眼睛,双瑶于是应下了。
沈历又站了一会儿,笑说:“你们玩吧,别我一来就都不吭声了。”
双蕊笑说:“你在这里,她们都不自在,怎么玩?”
沈历大笑,说:“看来是我来的不好了?”于是移步向外,不多时消失在花木深处。
双蕊盯着银莲,笑笑地说:“看不出,你运气倒还不错,一下子从粗使丫头跳到房里来了!”
正说着,银柳急匆匆赶来,回禀说周家派了两个妈妈来接,双蕊一叠声地吩咐备轿,拉上双瑶急匆匆往二门赶去,刚一上轿就吩咐轿夫快些赶路,只用了两刻钟,就已赶到约好的地点。
周玉兰正和李家小姐蓉娘、王家小姐清晓坐在铺了锦褥的凉亭里喝茶,亭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密密麻麻站着排军护卫。
见沈家轿子来了,周玉兰首先站起来,笑说:“双蕊她们来了!”
李蓉娘和汪清晓跟着站起来,打趣着说:“可盼到你千等万等的人了!可知就你俩要好,我们想早点开始都不行,眼巴巴地非得等着她!”
双蕊不等轿子放稳,已经撩起裙子跑了出来,一边回头叫明雪:“快把我装船的匣子拿来!”
待到几个人围桌坐定,双蕊这才打开匣子,得意地说:“看我做的船!”
几个人定睛一瞧,不觉都愣了。原来她们几个做的无非是普通的纸船,船身上描了彩画,点缀了一些装饰物,双蕊手里的船却是以纸做骨,里外都贴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周玉兰首先反应过来,问她:“你也太大手笔了吧!不过是咱们几个放船玩,怎么这等糟蹋银钱?到时候难不成还把河船收回去?又万一在河中间沉了,这些金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双蕊笑嘻嘻地说:“怕什么,一年才玩一次,反正我家也不缺这点东西,我家太太也没说什么,还让我多做几个,送给你们玩呢!”
说说着从匣子里掏出四只纸船,一人分了一只。
李蓉娘笑说:“每个人的船都一样,怎么区分谁的最先到呢?”
“好办!”双蕊从明雪手里接过一个匣子,取出一只白玉盒,打开看时,却是一盒馨香扑鼻,色彩鲜艳润泽的胭脂。跟着拔下一只赤金连翘花的簪子,拿簪挺蘸着胭脂在纸船内部露出白纸的一小块地方写上一个“蕊”字,歪着头笑说,“这不就行了?”
周玉兰拍手道:“亏你想得出来!”
双蕊得意洋洋:“我早就筹划好了,怎么样,厉害吧?”
李蓉娘低声对汪清晓说:“怪不得人人都说盐商家里富贵,你看双蕊拿的那盒胭脂,是京里最有名的水粉铺燕芬楼的出品,小小一盒就要几十两银子呢!”(未完待续)
18 清明(下)
晚上加更一次,大概十点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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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女子分别在船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唯有双瑶,迟疑着不曾下笔,双蕊轻轻推他一下,催促说:“姐,你快点,都等着呢!”
双瑶为难地说:“咱们的名字写在这上头,万一被不相干的人捡了去,可怎么好?”
一句话说的汪清晓也踌躇起来,悄悄把金箔船袖了起来,又去拿匣子里自己原来带的纸船。
双蕊翘起嘴唇,嗔道:“你怎么跟老人家似的,只顾怕这怕那!咱们走快点,先到下游等着,怎么会让别人捡了去呢?”
周玉兰是个爱玩的,早已动心,连忙帮腔说:“对呀,咱们吩咐船快些走,再让排军沿途看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肯定不会被人捡去的,你放心吧!”
双瑶想来想去,最后用胭脂在船底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笑说:“这样也能分辨出来吧!”
几个人笑着,各拿起一只金箔船,周玉兰还把原来准备的,粘了迎春花瓣的纸船也带着,携手来到码头边,排军们早已将看热闹的闲人赶得远远地,清出了一大片空地,几个女子蹲在水边,娇声叫了一二三,同时一松手,金箔船晃晃悠悠地,随着水向下游漂去了。
此时周家的画船箭一般地划了过来,稳稳地靠在了码头上,周玉兰几个扶着丫头的手,脚步轻盈地踩着踏板跳上船,周玉兰望着不远处正在漂着的金箔船,忙吩咐一声:“快些开船。”
掌舵的熟练地转过方向,艄公一声唿哨,几把桨一齐发力,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片刻工夫,五只金箔船已经被抛在身后。
双瑶靠着船舷站了一会儿,见两岸不少行人正往船上指点议论,一时不自在起来,忙进了内舱。
周玉兰和双蕊坐在靠近舱口的窗下,打起帘子看着河上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周玉兰问:“好像听谁说你家姨娘添了个男丁?”
双蕊撇撇嘴:“自打这郑姨娘进门,家里就没安生过一天,没完没了地闹,我娘总是太好性子,由着她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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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兰笑说:“这么说我家几个姨娘还算老实,天天在我娘跟前立规矩,我娘咳嗽一声她们都吓得一哆嗦。”
李蓉娘拈起一个松仁,漫不经心地说:“我家就没有姨娘。”
几个女子平时也都听说过李家不纳妾,心中原本就有些好奇,见李蓉娘主动谈起,忙凑近些问道:“你家果真不要姨娘吗?”
“嗯。”李蓉娘看见众人的表情,骄傲地回答说:“爹爹对娘亲敬重有加,当初爹爹还是白衣时,娘亲变卖了陪嫁首饰帮爹爹外出求学,一个人在家纺纱织布,奉养老太爷,爹爹说,有娘亲才有我们这个家,他敬重娘亲,绝不再娶第二个。”
汪清晓幽幽地叹口气:“我弟弟是姨娘养的,我娘对他再好,他总还是背地里跟姨娘来往。”
周玉兰摇头道:“不是太太养的,不知道有多麻烦。”
“是呀,嫡庶有别,难不成要把家业留给姨娘养的庶子?”李蓉娘不以为然地摇头,“还是没有姨娘更好。”
“就是,我家那几个,看了就讨厌!”双蕊帮腔,“尤其是那个郑姨娘,两只水眼睛,看起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亏我娘脾气好,依着我的性子,早撵出去了!”
汪清晓黯然垂头,想起母亲跪在佛前祈祷得子的情形,欲言又止。
双瑶在旁听着,只觉句句都十分新奇。原来这世上还有不纳妾的家庭!自打她出世以来,父亲的姨娘、通房比比皆是,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局面,以为天下所有人家都是如此,原来还有人为了敬重夫人不纳妾,而且还是官宦人家!
正低头想着,周玉兰的声音传入耳中“……我那些庶出的姐妹,整天围在我娘跟前讨好卖乖,我真看不上眼,难道讨好了我娘,就能变成嫡女了?哼,生来就是野草,怎么也变不成牡丹。”
“我家那个还不如你家的呢,整天木木的苦着个脸,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双蕊一脸不屑,“我一看见她皱眉就觉得她在打什么坏主意,果然是丫头生的。”
双瑶大吃一惊,原来双蕊如此瞧不上玉娘的出身!怪不得她们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十几年,双蕊反而更愿意事事拉上分别六年的自己,对玉娘总是没什么亲热劲儿。
又听汪清晓叹道:“你们都好,唯有我家,一个庶出的,反而跟宝贝似地捧在手里。”
李蓉娘说:“所以还是没有姨娘好,如果天底下都像我家一样,也就没那么多嫡呀庶呀的烦恼。”
双瑶听着,渐渐觉得心中有些压抑。那日在唐薇院里听到的话蓦然又上心头“无论任何人与太太有利益冲突,你都要帮太太说话”,原来唐薇果然是这个意思,嫡庶有别,永远与太太站在一起。
嫡与庶之间,果真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吗?
她望着双蕊看起来简单的表情,忽然发现,其实这个风风火火的妹妹,心里也是有许多细腻深藏的想法。
她也突然发现,在这群谈笑正酣的女孩子中,自己是多么格格不入。大约都是因为在自贡那几年吧,不在母亲身边长大,许多成长的过程都是缺失的。
那一瞬间,她有一丝怅然,如果父亲不是把自己当做男子一样教养,如果自己没有离开家,离开母亲,现在应该会和她们在一起毫无心结地谈笑吧!
窗外传来一阵隐约的乐声,正在谈笑的几人都被吸引过去,看时却是岸边一家铺子开业大吉,正在敲锣打鼓。
周玉兰眺望一阵,笑说:“双蕊,好像是个盐铺子呢,不会是你家的吧?”
双蕊忙招呼双瑶:“姐,你看看是谁家的?”
双瑶看见匾额上写着“润谦号”三个鎏金大字,正是卫家润字系列的盐号,果然还是卫家势大,分号一家接一家地开,沈家虽然近年来生意颇有起色,却也只有两家分号而已。
周玉兰说:“真是卫家的?他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李蓉娘“哎呀”一声,笑说:“怎么不知不觉就到了呢?”
原来画船已经到了下游码头,排军们坐的小船已经靠岸,众排军正一字排开,等着她们下船。
几人忙端正神色,扶着丫头缓步下船,在码头边等了许久,才远远看见一只金箔船晃晃悠悠飘来。青溪忙小跑过去,拿一只银钩小心翼翼地把船勾过来,双手捧着送到周玉兰面前。
周玉兰看时,船底写着嫣红的“蕊”字,笑说:“双蕊,是你拔了头筹!”
几个女子纷纷查看收回来的金箔船,前前后后,几只船都到了,唯有双瑶画着梅花的小船不见踪影。
“去哪儿了呢?”几人好奇地远眺水面,只看见滔滔逝水,渺渺烟波,始终不见金箔船漂来。(未完待续)
19 喜临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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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时,姚文带着万祥,风尘仆仆从京师返回扬州,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喜讯:他由翟管家引荐,已经见到了崔尚书,崔尚书当场允诺将直隶山东府一个实缺县令的职位给他,此外又赏了沈历千总之职。
沈历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摸过盖着吏部大印的委任状,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当晚,沈家灯火通明,彻夜唱戏,祖宗牌位前烧的香烛火苗子窜出寸把来高,亲朋都说是祖宗显灵的吉兆。
翌日,城中凡有头脸的人家都来与沈历道贺。就连一向不走动的总商李家也派三爷带着礼物登门。
沈历眉开眼笑,在旁帮忙待客的姚武听见这些人不住口地叫自己“年兄”,整个人也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席间,李三爷环顾四周,问说:“怎么卫家没有来人吗?”
“卫云昭卫大爷派管家送来了贺礼,说是自己正忙着,脱不开身,改日再来。”沈历想到自己数年前与三家总商还是云泥之别,没想到如今罗家败了,自己当了官,卫家、李家也来奉承,顿时笑成一朵花。
李三爷点点头,道:“他是该忙,听说他近来又盘下了罗家一间铺面,连同上个月运河边上盘下的那家铺子,罗家五家分号里有两家都改姓了卫。”
沈历有些黯然。怎么卫家有那么多盐!自己也不是盘不起铺面,无奈手头囤货有限,有铺面也撑不起买卖,如果再多些货源就好了。
另一张席面上,周守备笑说:“卫家怎么这么多钱!那一间铺子里里外外总得三五百两了吧?”
“不止,罗家的铺面都是好地段,比一般商铺还要贵上两成。”李三爷想了想,说,“卫家一直想把罗家手里的盐引拿过来,无奈罗家咬死了口,卖房子卖地也不卖盐引,这段时间陆续把一些用不上的房子、地都折变了现银,铺子也卖了一半,筹出来的钱前几日打发人去陇西运粮,先兑换两成盐引,要是顺溜的话,没准儿还能撑几年。”
沈历心念一动,这么说,罗家的盐引还有八成留在自家手上?只要没卖,总有办法弄到手!
他试探着问道:“卫家开这么多铺面,盐引够吗?”
“听说他们从钱塘那边弄到了一批盐引,数目不小。”李三爷看出沈历强装平静的面孔下涌动的急切,暗暗一笑,改口说道,“不过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沈千总既然与卫云昭交好,问他就知道了。”
沈历只得笑了一笑,心说,卫云昭那个人滴水不漏,怎么敢指望从他口中套出实情!
正吃得高兴,忽然白喜跑进来,慌里慌张说:“老爷,江都县李知县来拜!”
沈历大吃一惊,知县居然也来了?
周守备笑着起身,说:“早上来时跟李公说了一声,没想到他如此多情,这么快就来了。”
沈历慌忙整了整衣冠——此时周身上下穿的都是新制的补服,倒正是见官的装束,大踏步迎了出去。
李知县带着仪仗,一路吹打而来,进门后止了乐声,两班衙役在前开道,鸦雀无声地行来。
沈历疾走几步,抢上前一躬到底,高声说:“敢劳父母大人降临,学生愧不敢当。”
“好说好说,”李知县下了轿,亲自搀扶他,笑说,“早就听闻沈千户为人正直,大有才干,今有幸结为同僚,此后定要同心协力,一起报效朝廷。”
沈历接连应了几声“是”,又请李知县进正厅宽坐。李知县跟着进来,却只饮了一杯茶,就拱手告辞说:“实在是家中有事,却又是你的好日子,不能不来,所以一散衙连衣服也不曾换就赶来了,如今实在是要回去了。”
沈历再三留不住,率领一批宾客一直恭送到大门口,眼见街坊四邻都在屋檐下恭肃看着,此时心中这番得意,实在有生以来开未曾有过。
待送走最后一批宾客,已经是入夜时分。内宅的堂客们早已散尽,不时有丫鬟婆子来往走动,打扫地面,收拾花木。
沈历退回书房,翻出自己私密的一个小账本,一笔一划将送给崔尚书和翟管家的花费记下,正在沉思,忽然听见几声低低的叩门声,他有些诧异,哪个奴才这么大胆,不来通禀就直接叩门?立刻将账本藏起,高声问道:“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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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粗壮身材的汉子闪身而入,一反手关紧了门,笑嘻嘻地说:“沈老板,多时不见,恭喜发财呀!”
沈历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于七!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你家我熟门熟路,从墙头跳进来了。”于七嘿嘿一笑,脸上闪现出与粗壮的身形极不相称的狡黠表情,“沈老板一向发财的好,就把兄弟们忘了?我派人找了你那么多次,怎么连声招呼都不跟兄弟打?”
沈历自从在自贡发了财,就有心断了与盐枭的来往,所以于七几次派人,他都不曾接茬,如今见他亲自上门,心知难以打发,忙亲自去吩咐白喜闲杂人等一概不能靠近,这才掩上门,指了一张椅子让于七坐下,懒洋洋道:“说吧,什么事?”
“买卖的事!”于七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沈老板一去六年,我双石寨的买卖不免冷清,这次回来,我有心继续合作,不知道沈老板怎么想?”
沈历笑说:“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有官职在身,不方便再做这种买卖。”
于七哈哈一笑:“官职?沈老板是聪明人,官职这事,没有了不好办,还没听说谁有了不方便的!如今你当了官,越发没了顾忌,正是甩开手大干一场的时候!”
沈历冷笑道:“可见你们是些草莽!朝廷白纸黑字写着,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难道要我把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压在你几担私盐上?”
于七伸出一个巴掌,正色说道:“五成,一千石食盐,品相跟官盐一模一样,要是你挑出一丁点毛病我一文钱不要!我只卖你官盐的五成价钱。”
沈历怦然心动。一千石食盐,够恒发号开一个分号了!以往的私盐都是按官盐进价的六成二给的货,怎么这次价钱压得这么低!
他不由盯住于七,冷冷说道:“这批盐什么来历?”
“跟以往一个来历,从灶户的私窝子出来的。”
“当真?为什么价钱这么低?”
于七又笑了一下,说:“沈老板,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你怎么还信不过我哩?莫说你现在升官发财,跟以往不同,根本不用担心这些盐的出身,就算你不做这个官,难道我能让你但这个风险不成?一切有我双石寨的弟兄顶着,官府再查,也顶多只查到双石寨,跟你沈老板半文钱关系没有!”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这么便宜?”(未完待续)
19 喜临门(中)
于七干笑两声:“货压得久了,去年十月到的货,一直到如今都没有脱手,寨子里没现钱,我那些弟兄也得吃饭不是?再说也占地方,所以我只想早点找到下家,价钱么,管不了那么多了!”
对于七的话,沈历向来只敢信一半。他冷眼瞧着于七,竭力想从他的神情中瞧出几分事情的真相。无奈于七虽然看起来粗豪,但一个能把双石寨这个盐枭窝打理的连官兵也奈何不得的人哪里是好相与的?沈历细看了半天,也没捕捉到他神情中有什么异常。
他暗地骂了声滑头,自己打起了小算盘。这桩买卖着实划得来,一石盐五十七斤,现在的市价一斤官盐一钱银子,一石就是五两七,照于七的说法,只需要给他二两八分半现银子,那么一千石净赚就是两千八百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两千八百五十两,临街的铺子也能添上十来间,上好的地皮也能买上一两百亩,做什么不好?到时候盘下一个铺面,这批盐卖完,连铺面带本钱,差不多都收回来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批盐肯定来历不正,万一被官府查到,只怕不好收场。
转念一想,私盐窝子出来的盐不是太涩就是太黑,于七既然敢打包票这批盐跟官盐一模一样,肯定是有原因的——多半这批盐就是官盐!
他又瞧了瞧于七,那人正好奇地四处看书房里的摆设,一脸憨厚的乡农模样。
老滑头!要不是跟他打交道这么多年,真要被他的外表哄骗了。
这家伙胆子越来越大了,不知道是明抢还是暗偷,不过最近倒没听说有哪家运的官盐被抢了。
沈历刚要再问,忽然又想到,如果是抢来的官盐,一千石未免又太少了!于七拎着脑袋吃饭的人,如果敢冒大风险,那么拿到的货肯定不止这些——肯定还有别的买主。
放眼扬州城的盐商,除了三家总商,有胆量拿下盐枭这么大数目来路不正的官盐,又不怕官司上身的人,还真没有几家。那么,扬州城实力最雄厚的盐商中至少有一家跟于七有瓜葛。
他不由得拈着颔下刚刚留起来的胡须,细细琢磨起来。李家走的是宫里内侍的关系,他家不缺盐引,应该不至于跟于七交易。卫家大房的老爷正在河北为官,他们家若与于七交往,难免会有顾虑,一不小心被人抓到把柄参奏一本,花团锦簇的前程就没了。再说卫云昭这人十分谨慎,既然在陇西有商屯,不缺盐引又不缺仓引,何苦与于七来往?
难道是罗家?他家现在正是穷极了找不到门路的时候,如果横了心拼死一搏,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七哈哈一笑:“沈老板,还没有想好?一两千银子的事,在你还不是小意思?至于这么犹豫吗?再说你现在当官了,谁敢来挑你的毛病?你怕什么!”
沈历也哈哈一笑,道:“你都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到城里来找我,我还有什么不敢的?何况无非是一千石盐,能有多大的事!”
于七粗眉毛一挑,戏谑的笑了:“所以说当了官就是好呀,什么都不怕,说实话,要不是你当了这个官,我还不好来找你哩!”
虽然知道他是讥讽,沈历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嘴唇。当官当然好了,要不然怎么要花一千多两银子去求一个千户的虚名!
轻微的叩门声从门外传来,白喜低声说:“老爷,太太朝这边来了,马上就到了,小的怕拦不住!”
于七嘿嘿一笑,说:“老地方,老时间,明天我等你!至少一半现银子!”说完一推门,闪身出去,转眼就消失了。
片刻之后,姚淑宜扶着小丫头走进来,笑说:“恭喜老爷,西郊的院子已经盖好,匠人今日来请老爷验看,蕊儿一直嚷着要过去呢!”
沈历不久前买下了挨着罗晋茅草屋的一亩半地皮,雇了匠人盖一院房,三间正屋两间厢房,都是土坯房茅草顶,大门是不剥皮的松树搭起,加了一个小小的屋脊,远看与普通乡下人家的住房毫无两样。
施工期间,沈历带着妻儿去看过一次,因为见惯了高楼大厦,双蕊母子乍然看见茅草屋,都觉得十分有趣,又觉得与古诗中高人逸士的住所十分接近,所以又命添上几株梅花,屋前屋后种了桃杏竹兰,一心一意要等盖好之后过来散心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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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见妻子一团高兴,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笑着说:“行啊,她要去就去吧,待会儿我先去看看怎么样,要是收拾得差不多了,后天我在新屋里摆酒,专门请太太!”
“何必后天,蕊儿都等不及明天了!”
“明天生意上有些事。”沈历笑着向外走,又说,“我先过去看一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正好明天改一改。”
“也好,那就辛苦老爷了。”姚淑宜见沈历已经迈出门槛,想了想又叫住他,“老爷,我屋里有个丫头总是毛手毛脚打坏东西,也不服管教,我想把她撵出去。”
“撵就撵吧,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跟我说。”沈历走出去老远,遥遥一句,“内院的事情,都是太太做主。”
姚淑宜站了片刻,淡淡一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花园房中,**正拍着沈应和睡觉,幺姑在旁无聊,拿起一件小孩贴身穿的松江白绫小袄缝了几针,又觉得烦闷,于是放下针线,随意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抬头一看,居然来到上房院里。不由地呸了一声,心说敢是这几天昏了头,老爷总来上房就罢了,我可凑什么热闹呢!没的白给她看着解气。
转身正要走,忽然听见一阵极力压抑的低低哭声,跟着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哽咽说道:“姐姐,你是看见的,真的不是我的错!香炉是太太推到桌子边上的,太太让我去扶,我一碰就掉下来碎了,真的不是我的错!”
跟着听见文莲一声长叹:“妹妹,什么也别说了,太太要你走,你就走吧,咱们做下人的,胳膊扭不过大腿,谁让你长了这么一张脸呢!”
幺姑不由地站住了脚。(未完待续)
19 喜临门(下)
先前听到的细细的声音又哭了起来:“庄子上没地方住我才来的,这才来了几天就被撵回去,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传出去,我爹我妈一辈子的老脸都没了!”
文莲劝道:“不合太太心意,被撵回去的也不止一两个,你别想太多,这里是两支包银的簪子,你拿去留个纪念吧。”
“文莲姐,太太那么重用你,你帮我说句话吧!我求你了,文莲姐,千万别撵我出去!”
又听见文桔说:“文莲姐,不行就求求太太吧,看她也怪可怜的,何况打个香炉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从小过来什么没打过!不过是挨宁妈妈几个嘴巴子的事,哪里就要撵人了。”
幺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太太要撵的丫头是谁?太太屋里的几个丫头平常都常见到,可这个声音挺陌生,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最近从庄子上过来的那批人,那阵子正在坐月子,没怎么见过,到底是哪个呢?
又听见那人哭着说:“文莲姐,文桔姐都这么说了,你们再去求求太太吧!打我多少个嘴巴子都成,千万别撵我出去!我娘老子在家没钱用,还有个弟弟要吃饭,我出来了家里少一个人的嚼用,每个月还多出一吊钱,文莲姐你是知道的,我家里不能少了这吊钱!”
文桔又说:“文莲,就去求求太太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文莲过了半晌才说:“你不知道,别人或许求求太太就算了,她不行。唉,谁叫她长了这么一张脸。”
“她的脸怎么了?”
“你别问了,总之求太太也没用。你不信晚上自己求去,太太肯定不答应,没得连累你也挨一顿嘴巴子。”
幺姑眼珠一转,高声叫道:“文莲,你在屋里吗?”
耳房里顿时静了下来,片刻后,文莲慌慌张张跑了出来,连着福了几福,问道:“姨娘叫奴婢什么事?”
“刚才哭的是谁呀?”幺姑笑眯眯地看住她,说道,“不就是打了一个香炉吗?多大点事,就要撵人出去,未免把太太说的太不近人情了吧,太太不是一向烧香拜佛,心肠最好的嘛,有什么不能求她的?你不敢求,我去求。”
文莲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末后才道:“姨娘说的是。”
就见一个丫头飞快的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幺姑面前,哭道:“那姨娘就去求求太太吧,银莲给姨娘磕头了!”
待银莲抬起头来,幺姑也是微微一怔,这丫头长得真妩媚!想起文莲说的“谁叫她长了这么一张脸”,幺姑直觉地叫住文莲,低声问道:“这丫头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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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莲咬咬嘴唇,轻声说:“咱家庄子上才挑进来的。”
“想哄我?”幺姑笑了笑,对着银莲抬抬手,“你先下去吧。”回头又对文莲说,“你实话告诉我,我能帮上的忙肯定帮你。你要是藏着掖着,呵呵,你是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我拿你没办法,不过你眼中没有我,我自然会告诉老爷替我做主。”
文莲心中一凛。是了,她是老爷心尖上的人,况且才又添了小少爷,就连太太都为了她辗转难眠呢!
忙引着幺姑到后院僻静处,站在一从连翘背后,这才压低声音说:“太太马上要回来了,我长话短说。银莲长得跟她姐姐一模一样,她姐姐以前也在太太屋里,老爷很是留意。”
说完福了一福,脚步匆匆走了。
幺姑站在花从背后,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天底下男人的心,怎么都那么花!就连自己先嫁的死鬼太监,明明人事不行,偏还再养一个唱曲的在家里,难道男人都是欲求无度的东西!
只听前院里一阵脚步响,又听见姚淑宜平静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文莲,你怎么教她的?”
胸中不由自主升起一股郁闷之气。以前在自贡,沈历一再说自己的太太多么贤惠,怎样厚待两个妾室,可是自打踏进扬州地界,就被这个女人折腾的一天都没顺心过!
什么贤惠,都是假的!如果她真贤惠,就该把银莲送给老爷。看来只要是女人,就免不了妒忌,哪怕她装得再像菩萨,一遇到有威胁的女人,照样原形毕露。
银莲正是那个让她觉得受到威胁的女人。
幺姑突然觉得一阵轻快。哪怕是让自己不痛快呢,只要她更不痛快,那就值了!
沈历从西郊回来时,发现幺姑正站在垂花门背后等着他。不由问道:“怎么了,巴巴地在这里等着?”
“和儿想爹了。”幺姑甜甜地笑着,柔声说,“每次睁开眼就四处找你,看不见就哇哇哭,怪可怜的。”
“我去看他。”沈历原本想去正屋,此时不由自主便去了花园,在房中逗弄了半天婴儿,直觉天伦之乐,妙不可言。
幺姑柔声说:“有件事想求老爷。我屋里都是川里带来的下人,好多城里的讲究都不知道,老爷能不能拨个做熟了的下人给我使?”
“家里这么多人,你自己挑吧。”
“太太今天撵了个丫头,我看她就行,正好这里离正房也远,让她过来太太也看不见,免得碍眼。”
“既然是太太撵的,肯定不好,何必非得要她?”
“也没什么不好,听说太太把白瓷香炉搁的太靠边了,那丫头不小心碰到,摔掉了一只耳朵,太太就要撵她。”
“就这么点事?”沈历不由得皱了皱眉,太太有这么大脾气?
“就这么点事。”幺姑一歪脑袋靠在他肩上,笑说,“听说那丫头叫银莲,刚来的,什么也不懂,可怜巴巴的。”
银莲,沈历差点跳起来。她要撵她!
“老爷,银莲拿着包袱还没出城呢,就把她给我使吧!”幺姑腻声央求。
“好。”沈历一口答应下来,靠在床栏上,陷入沉思。
门房里,银莲一口气给幺姑磕了五个头,幺姑笑笑,低声说:“你能留下来全靠我求了老爷,从今后你只能听我一个人的吩咐,知道吗?”
“婢子知道,婢子一辈子都记得姨娘的恩典!”
“你跟上房文莲她们都熟,她们要是说了上房里什么事,你立刻回来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婢子记下了。”
“还有,要听老爷的话,老爷要你怎样,”幺姑觉得嗓子里有些涩滞,顿了一顿才说下去,“你就怎样,不情愿也得答应。”
银莲一边答应,一边仰头看她,目光中充满好奇。
幺姑勉强地笑了,道:“记住,不管他要你做什么,你都得答应。”(未完待续)
20 夜话(上)
五月初六日,沈家的端午酒摆在了西郊草堂,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围坐一院,原本寂无人声的郊野也变得热闹起来。
姚淑宜亲手剥了一个竹叶包成、五色丝线裹缠的菱米粽子,双手奉与沈历,笑说:“恭喜大老爷,贺喜大老爷,新官上任头一个节下,恳请大老爷多吃点,多喝点。”
沈历瞧着她,笑说:“太太,连你也来打趣我!”
双蕊拍手说:“娘亲手剥的,爹一定得吃!昨天家里人太多了,咱们一家人都没法子好好坐一起热闹热闹,今天一定要补上。”
双瑶不由想起初五日家中的热闹情形。
记得昨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到上房请安时,才发现太太起得更早,已经指挥众婆子将院子打扫了一遍,又拿了来家做客的内眷名单给她看,告诉她刘都监的太太爱吃蒸酥点心,得吩咐厨下早早备好;贺千户的娘子爱说笑,见了面要多陪着聊聊;李县丞的夫人四十多岁了,最喜欢穿白绫裙袄,真是老来俏。
双瑶随声附和着,觉得母亲近来待自己比从前更亲。
难道是因为银莲那丫头的事?当时亲眼看到,太太把香炉放得很靠近桌边,银莲端着茶盘过来,左手衣袖带到了香炉,太太说了声“糊涂东西,快扶一下,看看掉了!”
银莲本就在害怕,听见太太一叫,更加慌张了,也想不起先放下茶盘,就那么一扭身,伸出右手去扶,结果香炉掉了下来,碎了一只耳朵。
当时太太眼皮也不曾抬,淡淡说道:“毛手毛脚的,成什么样子。宁妈妈,让她把东西收拾好了,还回庄子上去吧。”
银莲当时就跪下了,傻傻地分辩说:“香炉搁的太靠边,婢子这才碰到了,求太太开恩,饶了这次,别撵我出去吧。”
要在往日,双瑶必然会帮她说一两句话,然而那天,她一转念间采取了沉默,只是静静坐着吃茶。
银莲很快被宁妈妈带下去了,还能听见隐约的哭声,最初她很不安心,觉得自己是坏人,然而在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她发现太太紧抿的嘴角,和看似的平静面容下隐藏的决绝,她忽然醒悟到,处置银莲,绝不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决定。
那天夜里,双瑶失眠了。
在辗转反侧之间,她听见外床的翠晚也在翻身,于是轻声唤她:“你也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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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顿时静下来了。片刻后,翠晚嗫嚅着说:“对不起,吵到小姐了。”
“没事,我今天心里有事,自己睡不着。”双瑶索性盘膝坐在床头,将被子拉至胸前围着,“今天太太生气,撵银莲出去,我也在场,其实那丫头没什么大不了的错。可是太太说了撵人,我,我没敢违拗太太,也没敢替她说话。”
翠晚窸窸窣窣起身,往包银莲花座的烛台上插了一支红烛,点着了放在床前地平上,自己披了件小夹袄,坐在地平前一个小杌子上,低着头不说话。
双瑶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狠心?”
“不是的,”翠晚慌忙摇头,“太太看看起来和气,可心里很有主张,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得了。”
双瑶有些诧异,从没想到有人会这么评价太太,而且还是翠晚!要知道太太一向以菩萨心肠,脾气温和的形象示人,翠晚来的日子也不长,怎么能看出这一点?
翠晚看她的神情,也觉得自己说的过了,忙掩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太待下人很好的,我只是说太太很有主见。”
“太太前一阵子总叫你去说话,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双瑶不待她思索,忙又添了一句,“薇姨一直担心小玉的事你还没有洗脱关系。”
翠晚不由自主“啊”一声,脱口说道:“她怎么知道!”
“就是说你确实跟小玉的事有关系了?”双瑶挺直了腰,双目炯炯地看着翠晚。
翠晚心慌意乱,躲开她灼灼的目光,低声说:“跟我没,没有关系。是太太放心不下。我手里没有缎子,真的没有,我早就扔了,真的,太太最近都不问我了,小姐一定要相信我呀,我什么都没说出去。”说着说着,竟然有眼泪扑簌簌地滑下。
双瑶不由地慌了手脚,原本只是见她近来心神不宁,想套套她的话,没想到把她吓成这个样子,忙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你别怕,我只是随便问问,我相信你。”
翠晚抽噎了一阵,突然开口说道:“其实小玉出事之前,我箱子里还放了一块缎子头,也是小玉屋里的,图案是鲤鱼戏水,我见颜色鲜亮,相拼一个百衲小盖被给小姐用。那块缎子,那块缎子,也有很浓的麝香味。”
双瑶“哦”了一声,笑说:“我当有多大的事呢!她的东西不都有那味道吗?你扔了不用就行,怕什么。”
翠晚打了个冷战,身子又向床边凑了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顿,低沉却又清楚地说道:“可是,那块缎子是之前银桃从小玉箱子里挑给我的,小玉她并不知情。而且,那匹布料是小玉在川里时太太捎给她的,她拿着裁了小袄,出事前不久还穿过!”
双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待想清楚了,不由得背心一阵凉,连手也抖了起来。
难道这麝香,在太太送给小玉时就已经有了?
她顿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手心黏黏的,好像出了很多汗。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翠晚低垂着头,低声说:“我一闭上眼睛就害怕,太太她,不会把我也卖了吧?”
双瑶不敢答应,只听见窗外微微的风声,细细的虫声,聒噪的如同身处闹市。
“你在发什么愣呢?”双蕊的声音打破她的沉思,回过神来时,只见满桌佳肴,一地灯火,沈历和姚淑宜正含笑看着自己,手边的雄黄酒已经冷了,翠晚拿着酒注子,正要重新烫过。(未完待续)
20 夜话(中)
双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拿过翠晚的酒注子,亲手给沈历添上酒,笑说:“只是想起昨天家里的情形,真是热闹呀,光是内眷堂客们都有二十来顶轿子。”
一说起昨日的热闹,沈历得意起来,拈着胡须说:“为父的也没料到扬州城的大老倌这么给面子,下一个帖子全都来了。”
姚淑宜笑说:“老爷现如今身份不同,也不用在他们面前太谦逊了,都是同朝为官,日后尽有来往的场合。”
双瑶又给姚淑宜添上,说:“太太昨日辛苦,女儿不成材,虽然有心帮太太,只怪才疏学浅,什么都弄不好,反而给太太添乱了。”
姚淑宜笑着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半真半假地对着沈历嗔道:“你瞧二丫头,这张嘴越发甜了,昨天忙的她脚不沾地的,现在还要把功劳推在我身上。”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拉着双瑶的手,说了句,“昨儿辛苦了!”
沈历瞧着母女俩的亲密模样,笑的合不拢嘴。
双瑶心中有些异样,若不是近来在她面前千依百顺,事事帮衬讨好,太太会这么给自己面子吗?
不觉有一分委屈,一份不解。前不久和周玉兰她们聚会,听见几个女孩说起家中庶出的姐妹在太太跟前怎么百般讨好,怎么言听计从,当时觉得如听天书。
可是,自从事事以太太的好恶为标准以后,她待自己,果然和悦了不少,偶尔更会有一些流露亲密的举动,比如刚才的拉手。
玉娘在旁看着,不觉便有好奇、羡慕的神色流露出来,这样言笑盈盈,倒真像是完美的一家人。
忍不住向城中方向望去,那边黑沉沉的一片,不知道姨娘今晚独自在家是怎么过的节。
撤席之时,已是满天星斗。由于地处荒僻,没有什么消遣,沈历便提着酒壶在树下独酌,一边叫来沈应嘉问道:“隔壁有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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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应嘉笑说:“刚才还没有动静,我再去看看。”
不多时回来了,声音里透着紧张兴奋:“罗晋来了!刚才院内有动静!”
沈历手中的酒壶不觉重重向桌上一放:“他还真来了!这人真是古怪,大节下还来!他是一个人?”
“一个人。”沈应嘉的眼睛在昏暗中熠熠闪光,“还是短打扮,带着风帽,下马后进了院,也没有点灯。”
沈历站了起来,一叠声吩咐:“文莲准备果盒子!文桔把带来的白泥头封的梨花酒打开一坛!银朱把房里的花梨桌面抬过来放在石桌上!双瑶双蕊玉娘你们过来!”
几个女孩正在房中陪着姚淑宜闲话,闻声忙忙地赶出来,齐齐望向沈历。
沈历指着紧靠大门的一圈石桌椅,笑说:“蕊儿,你不早就嚷嚷着要结社作诗吗?爹给你备了酒和点心,桌椅也有了,我和你娘到屋里躲着,院子留给你们作诗去。”
双蕊瞧了一眼,翘起了嘴唇:“爹爹又哄我!这凉冰冰的,怎么坐?”
说着就见丫头抬来一张三尺见方的花梨木圆桌面,放在了石桌上面,跟着就见翠晚带着小丫头,抱着几个锦绣褥垫,衬在石凳上。文莲、文桔一前一后,一个提了食盒,一碟一碟向桌上放点心,一个捏碎了泥封头,将酒坛放在桌旁,顿时酒香四溢。
双蕊兴高采烈地一拍手:“太好了,谢谢爹!”
沈历笑着吩咐:“翠晚、文莲,你两个留下伺候,其余的都回屋。我跟太太也在屋里,今晚院子里是你们几个的天下,好好作诗吧。”
沈应嘉有些糊涂地望着紧闭了的门扉,傻傻地说:“怎么回事,刚才还找我问话,转眼就把咱们几个撂下不管了。”
双瑶心中一动,忍不住向隔壁望了一眼,只是高墙阻隔,根本听不到隔壁的动静。
双蕊笑道:“文莲去拿梦甜香吧,咱们就以端午为题,一人做一首五言诗,把那香点着了,一支香烧完还做不出来的,罚酒一杯!”
“别,你可别攀上我,我多少年没摸书本了,这回爹让我复习功课已经够让我头疼了,再要做什么干的湿的,那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沈应嘉双手乱摆。
玉娘也说:“我不过跟着唐先生识了几个字,哪里会作诗。”
双蕊不由得抿了抿嘴唇,怏怏地望向双瑶:“你呢?”
“我也不会做,你是知道的。”双瑶笑了,“学里每次作诗都是你、周小姐、李小姐,你几时见我做过?别让我出丑露乖了。”
双蕊大为失望,想了半天,这次怏怏说道:“那怎么办呢?”
双瑶笑说:“依我的意思,不如你做诗,我们几个不会的就一人默写一首端午的诗凑数,好不好?”
双蕊环顾四周,见沈应嘉和玉娘都是一副千肯万肯的表情,只得耐着性子,闷闷不乐地说了声:“好吧。”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让翠晚也默写一首吧。”
翠晚铺好纸笔,文莲取来了梦甜香,晃晃火折子点着,默默退到了一边。
沈应嘉好容易想起一首,生怕跟别人重了,忙提笔写下,写到一半时看见玉娘和双瑶也提笔开始写,不由在心中想:千万别跟我想到一处!
唯有双蕊,琢磨了半天只得了两句,因为早在众人跟前夸了口,又不好就这么罢了,手里捏着的笔杆子不知不觉便送到了嘴边,皱着眉头,咬着笔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过了片刻,玉娘放下笔,笑说:“总算写完了,瞧我这字,唐先生看见了肯定要后悔收了我这个笨学生。”
沈应嘉闻言忙也放下笔,再看双瑶和翠晚,都已经写好,正笑着看双瑶。
双瑶心慌意乱,忙说:“别急,你们都把写的念一遍,我听听好不好。”
沈应嘉老实,果然就念了起来,末了玉娘和翠晚也念了,三人并没有重复。
双瑶瞥见梦甜香烧得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大一段,越发心慌了,还有一句死活想不出来,正在苦思,一抬眼间,忽然发现门前站着一个黑魆魆的人影,顿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未完待续)
20 夜话(下)
沈历亲自给姚淑宜斟上一杯红艳艳的葡萄酒,压低声音说:“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个罗晋虽然没正经读过书,但人还是极力向诗书上靠的,时常向罗家家塾的先生请教,自己在家也读书写字。我想,听见嘉儿他们在外头作诗,少年人的脾气,肯定会忍不住过来瞧一瞧。”
姚淑宜轻轻“啊”了一声,带着几分嗔怪道:“你真是的,这种计策也想得出来!又不是只有嘉儿一个人,双蕊她们都是没出阁的大姑娘,怎么好跟外面的男人见面!”
沈历笑说:“猜你就会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家的孩子你看的严,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你看现在还有谁家还是这么古板?昨儿我听说李县丞的夫人还在家办茶会,邀了城里那些没定亲的青年子弟和有身份人家的小姐在园子里聚会呢!明眼人谁不知道这就是相亲的意思。”
姚淑宜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带着几分不满说道:“李县丞夫人办茶会,怎么不请咱们家的小姐?是几时的事?”
沈历被他一提醒,也觉得有些不痛快,讪讪然说道:“好像就是上个月的事,城里头许多大户人家都去了,子弟们在外厅饮酒,闺秀在花园里游玩,说是花园与外厅只有一墙之隔,墙还是矮墙,上面砌的象牙眼花砖,影影绰绰能看见里面的人。”
姚淑宜沉默了半晌,像是跟自己解释:“现在的世道,什么都不讲究。罢了,反正不关蕊儿的事,别人怎么做,我也不好议论。”
沈历忙说:“说的极是。这趟浑水,咱家孩子们不去趟也好。”
姚淑宜嗔道:“不去趟别人的浑水,你倒好,把个外面的青年男子引到咱家里来了。”
沈历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左右有嘉儿在,再说双瑶也见过他几次,少年人嘛,在一起说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心虚地偷看姚淑宜的表情,又说,“太太要是实在担心,待会儿听听他们说什么,不走了大摺就行。”
姚淑宜想了半日,才道:“还是为了罗家的盐引?你也太钻牛角尖,何苦非要他家的?还不如去求求翟管家,看能不能从京里弄到一点。”
“你不知道,罗家手里现在还剩下二十万的盐引呢,好小的数目!”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声音,忙道,“看来是罗晋来了,咱们小声些,只装作没听见。”
院子里,沈应嘉已经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拱手道:“是罗兄吗?深夜造访,不知道所为何事?”
罗晋原本听见隔壁有声音,想悄悄来看看是什么人,没想到沈家早就留心他的动静,一到门上就被发现了,此时犹豫着停住脚步,笑说:“荒村寂寞,一向很少听见人声,没想到一个月没来,这里已经大变样了。听见有人谈诗论文,在下难免有些好奇,所以来看看。”说完又看沈应嘉一眼,奇道:“这位兄台怎么知道我姓罗?”
沈应嘉心说,我早知道隔壁是你,只不过你不知道是我罢了。笑道:“罗兄忘了吗?年前我随家父曾经到府上拜访。”
罗晋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思索的表情说:“敢是恒发号沈兄么?”
沈应嘉笑说:“正是不才,难为你还记得。”
罗晋脸上便有了几分犹豫,望着灯火通明的小院,再看不远处站着的几个女子,想了想说:“沈兄在此是家宴吧?那罗某不方便打扰,就此告辞。”
屋里的沈历和屋外的双瑶同时心中一动。一个心道:“果然是世家子弟,十分知道进退规矩”,一个暗叫一声不好,“他要是走了,今天苦心布这个局岂不是白费?”
沈应嘉生来老实,虽然事先沈历跟他说过,最好找机会与罗晋结交,然而现在听罗晋这么一说,也觉得让他进来不太妥当,于是笑说:“那我就改天专门去拜访吧。”
正在此时,正屋的门打开了,沈历亲自迎出来,笑说:“邻居来了?幸会幸会!”
罗晋只得转过身拜见沈历,口称:“晚生有礼。”
沈历笑说:“买下这地皮时,听说隔壁住的是个少年,没想到是罗贤侄,真是有缘呀!”
“罗晋冒昧打扰,有罪!既然是沈世伯的家宴,罗晋不敢多留,告辞了!”
“哎呀,罗贤侄太见外了。”沈历一个箭步跨上去,挽住罗晋的胳膊,“咱们两家通家之好,就是你这些世妹,也早听说罗三公子的美名,早想见一见了!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
双蕊低声对双瑶说:“谁听过他的美名,又是谁想见他来!”
双瑶忍不住抿嘴一笑。
抬头正看见罗晋有些慌乱、有些尴尬的脸。他整个人被沈历拖着,站在几个陌生女子面前,真是浑身不自在。
双瑶见父亲也有些不太自然,不由得暗叹一声,只得率先行礼,说:“多谢罗公子上次引路!”
罗晋仔细看了看她,想是认出来了,微笑说:“沈姑娘客气!”
沈历松了一口气,暗自夸赞女儿有眼色,跟着依次介绍了玉娘、双蕊,又说:“少年人正在赛诗,罗贤侄有兴趣的话不妨坐坐。”
罗晋笑着摇头:“我才疏学浅,不敢献丑。”又说,“时候不早了,沈世伯早些休息,我告辞了。”
沈历还不死心,仍在挽留,罗晋笑说:“明日一大早我便要回城,这早晚实在是该休息了。”
沈历只得率领儿女亲自送到门外,看着他进了门,这才回头对沈应嘉说:“刚才怎么不留他呢?白放过这么好一个机会。”
沈应嘉老实回答说:“他说妹妹们都在,不方便,我就没勉强。”
“你这孩子,真是太老实。”沈历有些恨铁不成钢,“难道我不知道你妹子们都在场吗?我都不说什么,你还忌讳什么?好容易有机会跟他接近,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说话也方便,到了还是弄砸了!”
沈应嘉不敢回话,双瑶忙替哥哥解围:“外面风大,爹爹还是进屋吧。”
沈历目光灼灼地看她,说道:“上回罗晋送你回来,你还没有专程谢过人家吧?嘉儿,屋里有装好的点心匣子,你带四盒,和你二妹一起去拜谢罗晋。”
双瑶随沈应嘉走到门外,沈应嘉这才低声说:“看样子爹爹是一定要咱们跟罗晋结交了。”
罗晋开门见是他们,神情里便有了一丝戒备,沈应嘉忙将礼物奉上,说:“父亲让我带妹子来感谢罗兄上次相助。”
双瑶趁机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情形,摆设的都是些简陋的木头家具,桌上有一盏矮矮的油灯,陶盘里还有半个粗面馒头,简直是苦行僧一般。
双瑶有些惊讶。难道他就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为什么?难道这是当年他母亲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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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告别时忍不住低声说:“罗兄保重身体,这里太简陋了,莫为了思念亲人难为自己。”
罗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没有回答。(未完待续)
21 人选(上)
六月时,翟管家来了一封信,说自己年纪大了子嗣却不多,托沈历寻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孩儿送到京中做房里人。
沈历捏着信对姚淑宜说:“大概是听说扬州瘦马的名头,借机敲咱们一笔。”
“那老爷就寻给他一个瘦马就行了。”
“可他又要家世清白。”沈历双手一摊,“这不是笑话!瘦马都是什么来历,能有几个家世清白的?平时都是从妓院里找的师傅教她们弹唱,一个个人精人精的,怎么跟良家女子比?”
“那就去牙行买个女子送过去,满破着花上百十两银子做嫁妆罢了,只要翟管家这条线能维持住,以后不知道多少好处。”
“外面买的女子在咱家没有根绊,送出去以后听不听咱们的又是两说,我总是不放心。”沈历路出沉吟的表情,“最好是咱家有拿捏她的地方,能保证她今后都向着咱们。”
“你是说家生女儿?”姚淑宜停下手里的针线,“家里到年纪的家生女儿只剩下明雪、文莲两个……”
“两个都不错,生的干净细巧,这些年做事也没出过什么毛病。”
姚淑宜叹道:“果然你忘了!宁妈妈几个月前就来求我赏一个家生女儿给她儿子,我一直想把明雪指给她,这几个月一忙乱就没顾上,正说这个月得了功夫跟明雪她老子娘说说呢,你又提这个。”
“明雪那丫头聪明伶俐,指给宁妈妈家,是不是埋没了?”
姚淑宜深深看了沈历一眼,微笑道:“明雪再聪明伶俐,也只是个丫头,宁妈妈那儿子好歹是庄子上管事的,怎么就埋没了?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沈家的家生女儿配我的配房不大般配吧?”
“罢了罢了,”沈历连连摇手,“无端端的你又瞎猜疑什么?我只是见过宁顺几次,人物有些瘦小,看起来病怏怏的,明雪那丫头看着不错,万一误了她的终身岂不是不好?况且她当差又勤谨。”
“瘦也不好胖也不好,我看宁顺也就是我陪房这一点不好吧。”姚淑宜低垂眼睑,重又拿起针线。
沈历笑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无非是个丫头,你觉得好,就给宁顺吧。不过,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文莲了,夫人可舍得割爱?”
说的姚淑宜也笑了:“罢了,左右我身边稍微好点的都有人盯着要,文莲就文莲吧,等她走了我再挑个小丫头。”似乎是无意中想起,淡淡说道,“现在想想,其实上回撵出去那个丫头,好像是叫银莲吧?其实也还伶俐,耐心调教几年没准儿也能调教出来。让你拦下来以后是去了郑姨娘屋里吧?”
沈历一个激灵。她终于提起银莲了!想起这几日在幺姑房里银莲的殷勤服侍,忙说:“哦,那个丫头呀,她不行,笨手笨脚的,我是看她老实,所以才留下来的,也就只能在郑姨娘屋里凑活使使吧,太太这里的活,她干不了。”
心里暗自祈祷,千万别说再把她要回去!
姚淑宜微微一笑:“郑姨娘喜欢,就让她留着好了。”
“我还有些事得出去一下,太太不用等我。”沈历说着打起帘子,依稀瞧见一个青色衣角一闪,很快消失在廊柱后面了。
幺姑这里正在数落银莲:“让你篦头,你扎手舞脚的半天都弄不好,亏得老爷宽宏大量没跟你计较,怎么这么不长俊的东西!”
银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奴婢以前没做过,心里害怕。”
“怕什么?老爷抬举你是你的福气,就算摸一把捏一下,又算得了什么?你知道这院子里多少人盼着被老爷摸一下?”幺姑越说越激动,看着银莲的眼神有疑虑,有妒忌,有不甘——难道真要用这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来栓牢沈力的心?
银莲苍白了脸,眼泪汪汪:“奴婢将来还要嫁人呢……”
“嫁人?”幺姑冷笑,“你姐倒是正儿八经嫁了人,田里灶上累死累活一辈子伺候泥腿子男人,有什么好的?才几年的功夫,手也糙了脸也皴了,哪里像二十来岁的人?人家李姨娘比她大七八岁了,看着倒像她妹子!”
“姨娘见过我姐?”
“前儿见过一次。”幺姑不由想起在柴房里的碰面——那天听说银荷跟着男人来送柴火,她急急忙忙赶去,想看看这个让沈历牵肠挂肚的女子长的怎么一副模样,哪知道见面一看,又干又瘦,手上全是茧子,哪有半点美人的模样!
再看银莲,小脸嫩的能掐出水,人都说她长得像银荷,看来银荷未嫁时也是个美人。这才几年,美人就变成了村妇,看来庄子上苦打苦熬的生活真不好受。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银莲,生出一份怜悯,又有一分怅然。她的未来尽在自己手中,可她的脸蛋,却是自己男人眼下最挂心的。
“真是个不开窍的!”幺姑一指头戳在银莲额头上,“太太撵你时我怎么给你说的,你是老爷留下的,老爷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姨娘,奴婢不敢……”银莲眼泪汪汪。
“糊涂行子!上午叫你倒杯茶,瞧你那怪样子!老爷不过就是蹭了一下你的手,你怎么跟火烧了一样跳起来,好好一盏茶全泼老爷身上了!你还真当自己是贞节烈女呢!”
正骂的热闹,忽然听见门外丫头通报,换忙迎出去,沈历一身靛蓝轻绢长袍,轻快地掀起虾须缀珠帘子,一个跨步进来了,“哟”了一声,说:“怎么这丫头在地上跪着呢?”
“上午不是泼了老爷一身的茶汤吗,我这是训她几句。”
“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让她起来吧。”沈历看见银莲可怜巴巴的神色,忍不住上前扶了一把,银莲像碰着火钳一样猛地把手抽了回去,沈历不由得摇头,又说,“看看裤子都跪皱了,幺姑,给她二两银子,再做条新的吧。”
“哎,老爷可真大方。”幺姑笑嘻嘻地扶住沈历在太师椅上坐下,一边丢了个凌厉的眼色给银莲,银莲慌忙爬了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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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人选(下)
亲们有时间的话到书评区踩踩吧,一个人闷头码字,很容易就钻进情绪的死胡同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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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发现盐铺子的账有些不对。
印象中四五月份都没有兑换盐引,但是仓库里却多出一大批盐,而且父亲还再三说这批盐要留下再开一间分号。
账本上记载,这批盐是从淮南一带的灶户手里收到的余盐。一般来说,灶户都会在官府指定的任务量之外再多生产一些,然后自己寻找买主,低价售出来贴补家用。对于这种行为,官府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追究,可问题是,这些日子根本没有家人出远门。
一千石盐,数目不大不小,如果是余盐,至少要三四家灶户才能集齐,况且运输起来也费时费力,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到了自家仓库?
她定定看着账本,隐隐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很久之前,她就发现账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笔与家中实情不符的货,每次问父亲,他总是含糊其事,不肯明说为什么。
这些账上的文章,瞒过外人倒还罢了,要想瞒过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恐怕就不是换个手脚老练的账房先生那么简单了。家中几人外出,去了哪里,带了多少货款,和纸上记载的账目一对比,很容易发现其中的破绽。
如此看来,父亲恐怕是在做一些不大见得光的买卖。
那种不踏实的感觉重又出现了。之前听说过的关于盐枭如何凶神恶煞,如何烧杀抢掠的传闻瞬间都涌上心头。
双瑶有些害怕,猛地合了账册,似乎这样就能把恐惧挡在门外。
不行,得向父亲问个明白!
她匆匆向书房走去,刚转过正房的游廊,忽然一个青色的人影从柱子后边转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跟前。
双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文莲。
文莲含着一包眼泪,急匆匆地说了一句:“请小姐借一步说话。”
双瑶带着一肚子疑惑,跟着她分花拂柳,躲在太湖石后的一从细竹后面,文莲的眼泪这才滚了下来,哽咽道:“求小姐救我!”
“怎么了?”双瑶掏出手绢递过去,看见她红红的眼圈,心中十分不忍。这丫头素来沉着稳重,不知今日遇到什么事?
“太太还在屋里,奴婢长话短说吧!太太要把我送到京里给翟管家做小!婢子求小姐想想办法,免了奴婢的罪业吧!”
双瑶先是一怔,跟着又生出几分不解。她是太太屋里人,这种事不去求太太,怎么反而求上自己?况且婚姻之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好过问。
文莲看出她的犹豫,忙道:“奴婢已经求过太太了,太太骂我不懂事。”一低头,大颗大颗的眼泪瞬间把胸前的青色褙子打湿了一大片,“太太说翟管家富贵荣耀,能嫁过去是我几辈子修的福。二小姐,我了解太太,她决定的事,再求也没有用。”
“你为什么来求我?”
“奴婢想过了,大小姐在太太跟前说不上话,三小姐一向不怎么正眼看我们,唯有二小姐心地善良,奴婢们犯错时时常替我们说话,所以奴婢只能求二小姐了!”
本有心不管,然而看到这个素来冷静稳重的丫头如今一脸慌乱,双目红肿,双瑶不由得心软了,然而,怎么帮她?正如她所说,太太决定的事,哪是那么容易就回心转意的?
话说回来,翟管家在京中呼风唤雨,一个千总之职只需要他牵线搭桥就能轻松到手,嫁到这样人家却也不算埋没,文莲不过是个一等丫头,将来命运如何还未可知,怎么就一口咬定坚决不嫁?难道她心气如此之高?
不由得问道:“翟管家府上,也不算小门小户了,你为何不肯嫁?”
文莲不由得咬紧了牙,半日才涨红着脸说:“奴婢在家时,早就跟表哥有了婚约……”
“这就好办了,你跟太太说明白,太太断不会让你做背信弃义的事。”
文莲一张粉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两家大人不知道,我们是私底下自己约定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背着大人有的婚约。双瑶油然生出一种怜悯,待要再劝几句,文莲慌里慌张说:“那边似乎有动静,别是太太起来了吧?二小姐,奴婢先去了,求二小姐一定救我!”
双瑶边走边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翟管家寻亲事,她听太太提起过,无非要一个年轻、俊俏、身家清白的女子,换句话说,只要符合这个条件,谁都可以,不一定非得要文莲。
可太太为什么偏就挑中了文莲?
论相貌,明雪几个也与她不相上下,论才干,各屋里执事的大丫头都是聪明机灵,眼色灵活的人,要说文莲的优势,也只有沉稳一条。
再想到她们的家世,双瑶有些豁然开朗,文莲是家生女儿!这一条就够了,将来她出了嫁,父母还在沈家,她有所牵挂,肯定会对沈家尽心竭力,沈家和翟管家只会越走越近。
可问题是,明雪也是家生女儿,为什么不选她?
双瑶一时想不明白,寻思着要和唐薇再商量一下,抬头看时,外书房的院门就在眼前。
家人万瑞守在门前,一见双瑶,慌忙打个千儿,说:“二小姐,老爷在里面午休呢,吩咐不让人打扰。”
“爹爹什么时候开始午休了?”双瑶心知沈历从没有这个习惯,用这个托词,多半是在里面对账,不想让人打扰。
正要抬脚进去,万瑞笑着又挡在面前:“老爷真的在午休,说过谁也不让进去。”
“连我也不许吗?”双瑶不由气闷,家中大事小情,父亲什么时候瞒过自己,万瑞这是怎么了,一味只知道阻拦?
万瑞见她细眉高挑,心知是恼了,只得陪笑说:“都是老爷吩咐的,小的并不敢违拗。求二小姐体谅。”
“我有急事找老爷,若真的午休,我自然会出来。”
双瑶说着便走了进去,万瑞扎煞两只手,欲待要拦,又不敢动手,急得攥着拳头只是拍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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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行至门前,只听四周一片寂静,莫非真是歇了午觉?忙停住脚步,正要离开,忽听沈历的笑声:“你怕什么?姨娘遣你来,难道没跟你说明白?”
又听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老爷,奴婢不敢!”
好像是银莲。她怎么在外书房?双瑶愣了。(未完待续)
22 谋划(上)
今天有聚会,更新晚了点,抱歉。买了记忆枕,希望脖子别再疼了,呵呵,有同样困扰的亲们可以问我使用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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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又笑了:“跟着我有什么不好?你看郑姨娘她们,日子过得多舒服?再说你又年轻,过两年生个一男半女,连太太也要对你另眼相看。”
银莲似乎在躲闪,哐啷一声,好像是茶杯掉下来了,摔了个粉碎。
双瑶一颗心咚咚狂跳起来。父亲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她想走开,两只脚却像扎在地上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再听书房里,窸窸窣窣一阵衣衫响,银荷哭着说:“求你了老爷,奴婢将来还要嫁人呢!”
“跟了我还嫁什么人?今儿我就跟太太说,给你开了脸,以后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双瑶心乱如麻,强撑着走开两步,正看见万瑞苦笑的脸从院外探进来。
一刹那间,双瑶有了主意。
快步走出院门,重又放重脚步,还没到跟前便扬声叫道:“万瑞,你守在这里做什么?老爷呢?太太有急事要找老爷!”
万瑞吓了一跳,只得配合着说:“是二小姐呀!老爷不在!”说话时脑袋却冲着书房门。
双瑶笑道:“刚才问了几个人都说老爷往外书房来了,怎么能不在?别是你看错了吧?我进去瞧瞧,有急事呢。”一边说一边慢慢向院中走来。
吱呀一声门响,银莲涨红着脸跑了出来,见了双瑶只是胡乱施了一礼,几乎小跑着出了院门。
进去时,沈历铁青着脸,没好气地问道:“这个时候太太叫你来做什么!”
双瑶咯咯一笑,抱着沈历的胳膊撒娇:“哪里是太太,是女儿有事呢,打着太太的名头,免得万瑞拦我。”
沈历目光一寒:“万瑞为什么会拦你?”
双瑶暗叫一声不好,这谎没圆住,一时心慌起来,目光流转间,瞧见茶杯碎在地上,忙几步过去捡起来,做出好奇的表情说:“怎么茶杯碎了?爹爹没伤到手吧?”
沈历哼了一声,沉声说:“是太太叫你来的?她好灵的消息!”
“太太?没有呀,说了是女儿有事嘛!”双瑶装糊涂,“爹忘了?上回我来找你,白喜站在院门口,拦住我不让进,说你在歇午觉,这回我一看万瑞又是远远站在院外,就想着爹爹是不是又在歇午觉不让进,干脆大声把爹爹吵醒了,让你不得不见我。”
沈历的表情柔和了许多,道:“我是在歇午觉,谁想郑姨娘使银莲过来送东西,所以就醒了。”
“哦,茶杯是银莲打碎的?好个毛手毛脚的丫头!”
“你有什么事找我,大中午的巴巴把我吵起来?”
双瑶索性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今天看账本,发现有一笔盐来历不明,一千石呢,没有来处,价钱也奇怪。”
沈历呵呵一笑:“这些事,你就别过问了,该你知道的,爹爹自然告诉你。”
依着双瑶往日的性子,这件事不免要问个明白,可今日她不敢多留,于是笑说:“改天爹爹一定要告诉我啊,既让我看账本,又不告诉我里头动了什么手脚,女儿怎么能长进呢?”
沈历笑了笑,没再说话。
双瑶走出书房时,只觉得两脚发软,直到走回闺房,仍觉得身上软软的,一点气力也没有。
她静思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幺姑肯定知情,只是太太那里呢?
想起不久前太太似乎要撵银莲出去,难道太太对这丫头已经有了防备?可是如今看来,根本怪不得银莲,她不过是个可怜人,任由摆布,半点由不得自己。
不由又想到文莲,是嫁是留,只在太太的一句话,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
双瑶突然发现,家里这些丫头,原来都是可怜人。
一刹那间,她决定,帮文莲。
想去找唐薇,又猛然醒悟到这件事事关沈历的名誉,她知道已经十分不雅,更何况是作为外人的唐薇?
双瑶沉思许久,决定先弄清楚为什么上京选了文莲而不是明雪。
叫来翠晚,嘱咐她去找文莲文桔打听上房近来的动静,翠晚还没回来时,文莲先来了,红着脸说:“是二小姐让翠晚去打听消息的吧?”
“你怎么知道翠晚是去打听消息的?”
文莲有些不好意思的的笑了:“如果是说闲话,肯定东扯西扯一大堆,根本没有主题。可是翠晚姑娘一去就问太太近来在做什么,我一听就猜到是姑娘去打听上京的事。”
双瑶暗叫惭愧,心说下回要跟翠晚提个醒,问话时更委婉,更不着痕迹些。又见文莲亲自赶来,想必知道一些内情,于是单刀直入问道:“我想知道太太为什么不选明雪而选你。”
文莲脸一红:“奴婢也是猜的,宁妈妈前一阵子求过太太给她儿子指个丫头,我本来还担心是我,现在看来不是了。”
“除了你,太太还有别的考虑吗?”
文莲眼睛一暗:“本来家生女儿就不多,况且年纪相当,又在院里当差的就我一个,哦,还有银莲,可是银莲刚来不久,内院的规矩还不太懂。”
又是银莲。一时间,双瑶忽然有个大胆的主意,既然银莲不愿意跟沈历
文莲走后不久,翠晚便回来了。双瑶委婉地说了文莲过来的事,又道:“幸亏是文莲看出来了,若换了别人,不知又生出什么事端。”
翠晚红了脸,低头说道:“以后奴婢一定注意,这次心急了。”
双瑶之前极少责备晴雪她们,如今为了这点子事说了翠晚,心中也觉得有些别扭,见她不安,自己更加不安,忙道:“以后注意就好。”
说完后觉得脸上有些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红了。
翠晚低着头斟乐茶,说:“文桔跟我提起一句很有趣的话。她说有一天,郑姨娘遣银莲去送东西,走了之后太太说了句‘跟贼丫头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贼丫头?”
“奴婢猜是银莲的姐姐银荷,当年银荷也是在太太屋里服侍的,听文桔说,太太很不喜欢她。”
双瑶吃着茶,慢慢地,整件事情明朗起来。
太太不喜欢银荷,银莲跟银荷长得一模一样,太太要撵银莲,郑姨娘求沈历留下银莲,沈历在书房调戏银莲。
好一出妹代姊嫁!
老爷与幺姑是站在一起的,太太则是她们的对立面。
双瑶有些烦乱,怎么样能让老爷和太太达成一致,都认为银莲比文莲更适合上京呢?
太太肯定是愿意银莲走的,可是老爷呢?现在看来他对银莲势在必得,如何能让他放手呢?
而且银莲,她不愿意给沈历做小,难道就愿意到京中做小吗?难道她也有个表哥?
忙叫来翠晚,要她闲时和银莲多说说话,翠晚答应着,又说:“文莲文桔倒是跟她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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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莲跟她很熟?”双瑶松一口气,顿时觉得今天的运气还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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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了一下文文(未完待续)
22 谋划(下)
周四到周六出差,我争取周五、周六更新,然后周末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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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莲口中的银莲,跟双瑶的推测基本一致。
胆小、本分,稍微有些笨拙,跟她姐姐银荷的机灵妩媚完全没法比。
要不是沈历突然去了自贡,恐怕银荷已经是沈家的姨太太。
而银莲,却只想着赚些钱回家,安安分分过小日子。
从前在上房时,姚淑宜时刻防备着银莲勾引沈历,可是银莲每次见到沈历,都是躲着走。
有一次银莲还对文莲提起,因为银荷早年在内宅的名声,她的夫家待她并不是很好。
双瑶沉吟起来,银莲生性老实,又对银荷的遭遇心有余悸,一心一意只想回家过小日子,这样一个弱女子,让她去京中,恐怕也是害了她。
这么说,替代文莲的人,还得再找。
第二天,姚淑宜正吩咐宁妈妈几个帮着文莲赶制绣鞋、小衣时,忽然听文桔来报,文莲病倒了。
姚淑宜心下不信,破天荒地亲自到文莲屋里瞧了瞧,屋里昏暗潮湿,药味刺鼻,文莲额头上搭着湿毛巾,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见了她似乎也没清醒过来。
姚淑宜忍不住摸了摸文莲的额头,烫的吓人,再看她人时,脸色苍白,嘴唇也翘了皮,明显是高烧的样子。
姚淑宜还是有些不信,怎么会这么巧?
见文桔站的挺远,姚淑宜弯了腰,低声说:“真病就到后面屋里躺着,当心过了病气,一家子不安生。若不是真的病了,最好明天就好,要不然大夫一来,还是要露出痕迹。”
文莲眼皮也不曾抬,还是昏昏沉沉睡着。
第二天文莲还是没有好,大夫瞧过后,姚淑宜亲自过问,才知是得了伤寒,表邪不散,恶风伤内,竟是个不大不小的症候。
文桔、银朱几个一起动手,忙乱了半日,才把文莲常用的东西都搬到后罩房,宁妈妈迟疑着问:“要不要叫她娘老子来接回去?瞧着不是个小症候,再说万一过了病气,也是不好。”
姚淑宜微闭双目:“我只奇怪,怎么就这么巧?前脚说了要她去京里,后脚就一场大病。明知道是十万火急的事,怎么就捡这个时候病了?”
宁妈妈留了心,不免向文桔一五一十问起文莲的病,什么时候病的,有没有诱因,又是因为什么一下子就如此严重。
文桔也说不出所以然,旁边一个正在打络子的小丫头却插了一句:“文莲以前就有这个病根,大前年她家里人接她出去就是为这个。”
“那次不是说是她表姐出嫁所以回去的吗?你怎么知道是为了伤寒病?”
小丫头撇撇嘴:“妈妈,信她瞎说!我们家跟她家紧邻居,我什么不知道!那年她就是伤寒病,回去躺了好几天,到处找童子尿做药引子,好了大半才敢回府的!”
宁妈妈又问:“在府里瞧病花的是公中的银子,她做什么要回去治病?”
文桔向来跟文莲要好,忍不住插嘴道:“如意,你别瞎说,我怎么就不知道文莲姐得过伤寒?”
“所以她才不敢在府里瞧病呀,就是怕太太知道她得的是伤寒撵她出去!”
宁妈妈不由信了几分,又细细问了如意,得知如意家与文莲是紧邻,都在南边庄子上,不过如意的爹张老四是文莲爹赵姜的手下,如意进府后刚升到三等丫头,也不比文莲有体面。
姚淑宜沉吟半晌:“你看着她吃药,别让她耍花招,鞋袜还得抓紧做,她一好就送去京里。”
第三天午后,如意偷偷溜进来找宁妈妈:“文莲偷偷求看后门的杨妈妈带信出去,鬼鬼祟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丫头们与外面传递信息也不是什么奇事,况且文莲又病着,想见家人也是正常。宁妈妈并不在意,正想打发她出去,如意又凑近一步,带着诡秘的表情说:“她肯定不是给她爹妈写信。”
宁妈妈眉头一挑。
如意咽了口唾沫:“我猜的,她要是见爹娘,怎么不跟太太明说?或者叫人去庄子上传个话?干嘛这么偷偷摸摸求杨妈妈带信,还给杨妈妈塞银子?”
“你知道她给谁送信?”
如意摇摇头:“不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偏房里狭窄闷热,宁妈妈站不住脚,于是直截了当对杨妈妈说:“文莲让你夹带什么东西出去?府里对私相传递怎么处置你是知道的,我不多跟你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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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妈妈不情不愿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同心方胜递了过去。
宁妈妈跟着姚淑宜多年,颇认得几个字,打开来看时,大红双喜笺纸上只有一行字:“表哥,我旧病复发,快求我爹接我回去,或者还能再见一面。”
宁妈妈不由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居然跟男人写信!
姚淑宜带着恼恨说道:“去查查文莲跟她这个表哥有什么瓜葛。”
宁妈妈有些作难,这种私情事除了问本人,还有谁知道?可太太正在恼怒之际,不能跟她辩解,转念一想,只有再去找如意了。
“文莲在家时见过哪些男人?”如意皱着眉头想了起来,“庄子里的人都是见的,她家还有许多表哥表弟。”
宁妈妈忙说:“可有跟哪个表兄弟说话多些?”
“不知道,她家跟我家吵过好几次架,平时不大走动。”如意想起文莲过年回家时穿金戴银的风头,又想起为了月台占了赵家的地界两家几乎大打出手,心中对文莲的怨恨更深了,“文莲那个轻狂样子,回家时没少跟男人说话,指不定私下还有来往呢!”
姚淑宜绷着脸,一动不动坐着,宁妈妈恭肃站在身旁,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良久,姚淑宜吐出一口气,淡淡说道:“即便她跟这个表哥没有瓜葛,这种胆大妄为的女子,送出去也是祸害。你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年岁差不多父母又在府里的?”
“老奴来时已经问过了,那个如意有个姐姐,今年十六,据说样貌也不差,不过一直在庄上没进过府,不如明天叫她进来看看?”
良久,才见姚淑宜微微一点头。
后罩房里,文莲一咬牙跳进装满冷水的木桶,不多时已经冷得牙齿打战,面色苍白。
文桔一边留心周围动静,一边劝道:“你何苦这样,药也偷偷泼了,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只要不把我送进京中,怎么样我都愿意。”
双瑶独坐灯下,心中充满对未来的不确定。万一那个如意根本不像文莲说的那样心胸狭窄,伺机报复呢?万一文莲败坏了名誉,太太却还是要送她进京呢?(未完待续)
23 求救(上)
幺姑洗完澡,换了宽大舒服的白绢衣裤,慵懒地躺在榻上,又命奶娘将沈应和抱过来放在身侧,微笑着逗弄他玩。
玉翠挑帘进来,笑嘻嘻的说:“老爷让奴婢传话,今晚来姨娘这里歇。”
幺姑喜上眉梢,赶忙道镜子跟前重新匀了脸,换上一套颜色衣服,又吩咐玉翠几个到小厨房准备宵夜点心,一回头看见银莲站在旁边,不由计上心来,冷冷对她说:“今晚你留在房里伺候。”
银莲大吃一惊,平时这个差事都是玉翠的,怎么今天突然换了她?
惴惴不安中,天色早已昏暗,沈历喝了茶后,玉翠服侍着梳了头换了衣服,两口子早早地上了床,只留下地坪前一盏红纱宫灯,将屋子笼罩在一片朦胧、晕红的光亮中。
银莲独自站在螺钿黑漆床旁边,紧张的手掌心全都是汗。
“银莲,从我妆台取些香茶饼来。”幺姑腻声吩咐。
银莲一个激灵,慌忙去取,听见沈历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今天是她值夜?”
幺姑乜斜沈历一眼,灯光下媚态横生,惹得沈历一阵心痒,不由搂紧了她,凑在耳边悄声说:“这丫头笨手笨脚的,你不怕她扫了咱们的兴?”
幺姑又瞥了他一眼,微微撅起了嘴:“我瞧着她笨,挡不住有的人瞧着她可心!我叫她来伺候着,不也是随了你的心么?免得你每天眼馋肚饱,念叨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沈历心中一荡,只觉得小腹内热烘烘起来,见幺姑的红唇娇艳欲滴,扳过来亲了一口,一双手便顺势滑进了衣襟,解开水红色的外衣,杏黄色的肚兜上绣着玉红的并蒂莲,微微透露出胸前娇红的春光,令人目眩神驰。
银莲抬眼一看,正好瞧见沈历压着幺姑的半边身子,一只手在胸前摩挲,惊得她险些惊呼出声,一张脸顿时火辣辣起来。
心里一万个想出去,两条腿却不敢动,只是低着头把香茶饼递过去。幺姑伸长手臂接了过去,又说:“倒一碗温水来我吃。”
银莲巴不得一声,慌忙向屏风后的桌子走去,隐隐隐听见幺姑腻的滴出蜜来的声音:“冤家,还要我喂你吃不成?”
又是沈历的笑声:“怎么你生了孩子倒比从前更白更软了呢?”
银莲连耳带腮臊得通红,几乎要哭出声来。这才明白为什么众人私下里都说玉翠马上要开脸收房,原来所谓的值夜居然是这般情形!
倒了茶来,却迟迟不敢转出屏风,片刻后,又听见幺姑叫道:“银莲,水呢?”
银莲只得硬着头皮转了出来,递水碗时,一双眼睛只盯着地面,幺姑存心生事,故意没接住,银碗咣啷一声掉在地坪上,红纱宫灯的火焰微微闪了一闪。
银莲一颗心通通乱跳,待要谢罪,嗫嚅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幺姑轻笑了一声,道:“老爷,你看这小妮子还是这么不长进。”
沈历上身赤裸着,用一只胳膊撑起半边身子,笑笑的看了她一眼,说:“别怕,你再去倒一碗来。”
见银莲走开几步,咬着幺姑的耳朵说:“这丫头还是朵没开窍的花哩,看一张脸臊得通红,有趣。”
“老爷得了新人,自然看我们都没趣。”幺姑嘟囔道。
沈历一翻身压住她,摸素着将裤子褪了下来,低低说道:“她怎么跟你比!娘子要是做成沈历这桩美事,沈历一辈子不敢忘娘子盛情!”
幺姑心中一酸,低声说:“只怕老爷口不应心。”
“只要我得了手,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沈历咬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着,下半身贴紧幺姑的腿根,耐心地蹭着。
幺姑浑身瘫软,努力维持着心头的清明,低声说:“我一身一命都是老爷的,还有什么要求的?只求老爷时刻想着我们娘儿俩,给我们娘儿俩做主,别让上房的把我们作践死了就行。”一闭眼睛,两行泪滚了下来。
沈历慌忙替她擦眼泪,顺势又脱下了肚兜,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泛出粉红色的光芒,沈历爱极了,一边吻着,一边含糊说道:“太太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会跟你为难。”
哐啷一声,茶碗又掉在地上,银莲双手掩面,逃到了床后。
呼一声,幺姑推开沈历,半裸着身子坐了起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两腮娇艳如桃花:“老爷,你被上房的虚情假意骗了!她哪有半分替老爷着想的?真要对老爷好,为什么把银莲撵出去?要不是我看见拦住了,人就不声不响走了!这件事她可对老爷明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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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一时语塞。
幺姑扑簌簌流下泪来:“谁像我,一心一意替老爷想!老爷喜欢的东西,我给老爷留着,老爷喜欢的人,我也给老爷留着。人都说女人善妒,我为了老爷,留了这么一个狐媚子在屋里,还还让她伺候值夜!我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老爷欢喜吗?只可怜我们娘儿俩,在这屋里除了老爷谁也靠不得,不定哪天就吃人暗算,见不着老爷了!”
“好了,别瞎想。”沈历看一眼跪在床前的银莲,心中有几分不快,道,“银莲,你再去倒碗水给姨娘,再弄掉了我可不饶你。”
银莲刚一走,幺姑已经扑上来搂住沈历的脖子,胸前丰满的山峦压的沈历一阵气喘心乱,“昨儿上房的要看和儿,奶娘抱着去了,不知做了什么,回来就吐奶,今儿一天只喝了几盏子清水。”
“你说什么?”沈历一惊。
幺姑心一横,继续说道:“老爷,我不是杞人忧天,我和和儿的命,实在只靠着老爷一个人!”
沈历绷着脸,沉默不语。
“上房的仗着出身,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我们娘儿俩了。老爷再不替我们做主,我们娘儿俩就没活路了!”
“上房的仗着出身”一句,委实打动了沈历,不由怔忡起来。
银莲怯怯走近,双手将水碗捧过,幺姑呷了一口,亲自送到沈历嘴边,媚声说道:“老爷,吃口热水润润喉。”
沈历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只觉索然无味,重又找过衣服披上,吩咐说:“睡吧,明儿我还要早起。”
幺姑嗯了一声,吹熄了灯,黑暗中慢慢将身子贴近,轻轻往沈历脖子里吹气,低声轻笑:“老爷真要睡吗?”
沈历心情复杂,扯过身边的人,重重压了上去。
银莲死命捂住耳朵,仍能听见床板有规律的吱呀声,眼泪不觉打湿了枕头。
许久,模糊听见幺姑叫她:“过来服侍老爷换洗!”
掌灯走近,第一眼便瞧见沈历赤裸的腿和腰间黑乎乎的一片,幺姑正拿着丝巾擦拭,晕红的脸上满是风情:“你服侍老爷洗一洗。”
银莲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求姨娘饶了我吧!”(未完待续)
23 求救(下)
刚刚到家,又累又热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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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昨儿老爷在姨娘屋里歇,要你值夜?”文莲有些焦急,一只手扶住枕头,便要坐起来。
文桔忙扶住她,说道:“你别起来了,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着急的性子?万一冒了风更不好了,明儿家去谁照顾你?”
文莲苦笑:“我现在这样子,便不好还能坏到什么田地?左右多躺几天罢了。”又向银莲说,“多谢你还来瞧我,现如今一听说我是伤寒要回家去,个个躲都不及呢。”
银莲垂着头,眼泪汪汪:“我一来就是姐姐们带着,有事当然跟姐姐们说。姐姐真是伤寒吗?好了还回来吗?”
文莲微微一笑:“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好了多半也回不来了。”
银莲见她眉间一阵轻快,虽然说着不回来了,却并没有伤心留恋的感觉,不由得傻傻问了一句:“你很高兴要走吧?”
文莲沉默了,半天才笑笑说:“我十岁就进院当差,到如今也快八年了,太太从前高看我一眼,我自己也存了些痴心妄想,以为将来还有可能做什么管事妈妈,呵呵。如今看来,做下人的,一辈子的荣辱只在主子一念之间。我走的虽然不大荣耀,可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了。”
文桔叹气道:“你看得开就好,只是旁人看着,难免替你不值。”
文莲苦笑:“傻妹子,替我不值的能有几个?我这一走,空出一个大丫头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瞅着呢。你看吧,这两日必定有许多人去宁妈妈那里走关系。”
银莲忙说:“刚才看见银朱的娘跟宁妈妈在一起咕咕唧唧不知道说什么。”
文莲摇摇头:“傻丫头,你这时候还有心情管别人?我且问你,你想不想做姨娘?”
银莲红着脸摇头:“不想。”
“你是真心还是不好意思?没关系,你只管大胆跟我们说实话。”文莲看她扭捏的神色,笑了起来,“这院里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姨娘的位置呢,你可想好了,一辈子吃喝不愁,还有下人使唤,也不用看主子脸色过日子。”
“我真的不想。”银莲一张粉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从太太到郑姨娘,哪一个不是三头六臂?我不敢,也没那个本事,这宅子里不是好待的地方。”
文桔啊了一声,笑着拍她的肩膀:“原来你不傻呀!”
文莲也笑了:“你这丫头,看着笨笨傻傻的,原来也这么有心眼!亏你也看的出来这宅子里不好待。”
银莲低着头:“我这么笨,性子又木讷,比不得李姨娘伶俐,比不得周姨娘资历老,也比不得郑姨娘美貌,我拿什么在宅子里混?我只想安安生生挣几年钱,将来回家太太平平过日子。”
“可是如果郑姨娘还叫你值夜,你怎么办?”
银莲想起那晚的光景,忍不住又要落泪:“羞死人了,打死我也不值夜了!”
“胳膊扭不过大腿,除非你现在就走。”
银莲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回家!”
文桔发愁:“老爷能答应吗?”
文莲想了想,低声说:“你去求二小姐,这宅子里如果有人能帮你,肯帮你,一定是她了。”
银莲将信将疑:“她肯帮我吗?”
“二小姐菩萨心肠,除了她,没人能帮你。”文莲推了她一把,“你快些去,早些回家,早些安心。”
待看不见银莲的背影,文莲这才低声说:“阿弥陀佛,但愿她能如愿。”
“你呀,病成这样还替别人操心。”
文莲正色说道:“妹妹,姐姐求你一件事。我这一走,估计是回不来了,欠二小姐这个人情,这辈子没机会再还。今后你在院里,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告诉二小姐。”
文桔笑道:“越说你操心你越操心,二小姐是主子,她能有什么事需要咱们提醒的?”
文莲欲言又止:“其实我冷眼看来,太太对二小姐,还是有些……算了,你只管听我的话,如果有什么大事情,你先去告诉二小姐。”
直到文桔点了头,文莲才拿起药碗,皱着眉头喝下去,想起出去后如何对付父母的质问,不由沉思起来。
双瑶吩咐翠晚送银莲出去,想起文莲的走,银莲的苦衷,深觉这宅子里一天比一天不平静,而银莲这个死扣,又将如何去解?
正在出神,忽然晴雪来传沈历的话,说是晚上请了客人,小姐和少爷们都上去吃饭,要双瑶好好梳洗打扮。
双瑶不由疑惑起来,若是寻常亲戚走动,似乎犯不着隆重其事地打扮,若不是亲眷,怎么让女眷也来见人?
到上房时,姚淑宜正为此事不快:“老爷越来越糊涂!一个外四路的男人,怎么三番四次要女孩儿们见面!”
双瑶这才知道今晚要来的是罗晋,奇怪的是,他怎么会轻易接受沈家的邀约?
正说着,沈历进来了,姚淑宜不好当着儿女与他分证,只是淡淡地问了几句话,倒是沈历主动说起:“今晚太太要好好招待罗晋,今后还要常来常往,要像一家人一样才好。”
姚淑宜有些冷淡地答道:“若老爷实在要我出去见他,我也只好见,若要像一家人,却真让我为难了。他与沈家、姚家都没有瓜葛,无缘无故的,我怎么亲热的起来?只怕做不到像一家人一样。”
沈历耐着性子道:“其中的缘故上次我也跟你说过,太太就是不耐烦,好歹敷衍过这一晚。”
姚淑宜半晌没有接腔,末了淡淡说:“为了那点子东西,把自家女儿献宝也似叫出来见人,我孤陋寡闻,还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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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声,沈历右掌重重拍在桌上,怒道:“这是你该对我讲的话?”
姚淑宜吓了一跳,没料到他居然反应如此强烈,当着双瑶的面不免有些难堪,紫涨了脸,轻声说:“忠言逆耳。”
沈历越发恼怒,只觉眼前这人不过仗着出身世家又念过书,居然如此对丈夫不敬,简直可恶至极!
不觉便道:“好,你有学问、知礼数,我们是白丁,配不上姚家的门第,玷辱了太太的宝地!”一甩帘子径自走了。
姚淑宜不觉愣了,待反应过来后,闭上眼睛,不觉心灰意冷至极。(未完待续)
24 宴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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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宴席虽然来人不少,气氛却不免有些冷落。
沈历夫妇带着沈应嘉,和罗晋坐了一席,沈家三姊妹另坐了一席,两边席面上都是人声寂寥,半天听不到一句说话。
罗晋微微笑着,心里纳闷起来:这种气氛,不像是沈历这个老手的做派呀!
半晌,沈历笑道:“太太,记得昨儿田里送上来极好的大肥螃蟹,何不吩咐厨下蒸一些子?”
姚淑宜淡淡笑道:“已吩咐小厨房做了。”
“哦,小厨房做的?”沈历拈须微笑,“那滋味必定不同,还是太太想的周全。”
双瑶见他夫妻二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由深感涵养功夫的重要。
沈历走后她曾劝慰母亲多时,姚淑宜始终不言不语,木然坐着。后来文桔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想到可能母亲当着她的面更加尴尬,所以忙忙告退。走了之后又不放心,在门口听了多时,直到听见姚淑宜在佛堂念经的声音传出,这才慢慢离去。
事情过去不过一个多时辰,难为这两人又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一起管待客人。
只是双瑶想不通,父亲虽然脾气有些焦躁,在母亲面前却一向还好,为何这次竟不管不顾,居然当着儿女的面就为一丁点小事发起脾气来了呢?
偷眼看母亲,妆容精致,衣履得体,端的是大家子里掌家的太太,不由感到,为女子者,必然要像母亲这样的涵养、度量才能当得了管家人!
正在思想,小丫头拿着朱漆挑盘,奉上两盘螃蟹,都是洗剥干净,剔了腮肠,肚子里酿着鲜肉,裹了团粉一起炸制的,个个金黄酥脆,看相诱人。
沈历笑道:“原来螃蟹还有这等做法!太太,为何我从前在家没尝过这种做法?太太果然对罗贤侄另眼相看!”
姚淑宜非常配合地笑道:“罗家世侄尝惯了家中的好庖厨,哪里会看得上咱家这些山野做法?无非是表个心意罢了。”又吩咐上酱醋碟。
罗晋很有眼色地咬了一口,连声说好,赞道:“这等新鲜的吃法,我家哪里有?不过是一日三餐混个肚儿圆罢了。还是沈世伯这样大家,沈夫人的精心巧思才能制出这样的美食。”
双蕊忍不住掩口而笑,悄悄在双瑶耳边说:“听说他没读过书?看来是真的,谁家公子哥儿说什么肚子圆这种村话,笑死人了!”
双瑶不由得看了罗晋一眼,他穿着深青色的长袍,腰间束着灰色丝绦,右襟边佩着一个碧玉鱼佩,通身不觉奢华,正是世家子弟的标准打扮。眉间一种温煦之气,如清风朗月,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觉察到双瑶在看他,罗晋微微瞬了瞬目,倒让双瑶一阵紧张,忙去找双蕊说话。
因这盘子螃蟹,席间气氛不觉热闹起来。沈应嘉问道:“罗兄现在掌管着家里的铺子吗?”
罗晋不动声色道:“我哪有这个本事!生意都是大伯二伯在打理,我就是跟着跑腿办事,见见世面罢了。”
沈应嘉以为他有所顾忌,忙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真心向罗兄讨教。我家里这些事,虽然我平时也都看着听着,可是一旦父亲不在,立刻就没了主心骨,不知道该从哪件抓起,慌张的不行。一向听说罗三哥帮着家里做生意,小弟真是佩服。”
姚淑宜在旁听着,不觉流露出一丝怅然。
沈历忙道:“是呀,嘉儿正好向罗贤侄学学,我听说你前儿才从淮南回来?今年的盐引好兑吗?你们家走的是哪条路子,怎么能提前十几天去兑盐?这一下就比别人占了多少先机!”
罗晋心说,果然问到了这件事!早知道沈家不问出点什么是不会轻易放手的!笑说:“这些都是家里的叔伯们在做,我只不过是跑腿的,带着家人把盐运回来就罢了,中间的详细情形,恐怕只有问叔伯们了。”
沈历有些失望,这小子滑溜的紧,什么也问不出来。
向着女儿们一席说道:“你们几个,也敬你罗家哥哥一杯。”
玉娘红了脸,扭捏着不肯起身,双蕊吃吃笑着,轻轻推了把双瑶。
双瑶只得端起酒杯,离席来劝。
罗晋慌忙站起,不待她走近已经仰脖喝下,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不敢劳烦二小姐。”
双瑶心说,他怎知我行二?看来早就将沈家的情形打听清楚了,果然是个有心的。以袖掩口,浅浅抿了一口。
沈历以目示意,命她再劝一杯。
双瑶只得亲自拿起梅花乌银鸡嗉壶,为罗晋斟上一杯青梅酒,笑道:“罗三哥再吃一杯,小妹还有些事请教。”
罗晋笑了笑,爽快地喝了,心说,儿子问不出来,换女儿了?
双瑶再为他加满酒,这才说:“小妹想问问府上每年怎么拿到仓钞?”
罗晋眼中立刻闪出一丝警戒,笑道:“二小姐也对这些有兴趣?”
双瑶见他神色,已知他心存戒备,唯有自己开诚布公,才能取得他的信任,便笑说:“平时家父娇惯,由着我跟哥哥胡乱看账本,有时候难免听见一句半句,所以有些好奇。像我家一向是从边商手中买仓钞,数目不大,价钱又高,但是像我们这样人家,盐引数目又不多,真要自己运粮去关陇,似乎又不划算,所以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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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在旁听着,不由暗叹问到点子上了,忙以目示意,鼓励双瑶继续发问。
罗晋愣了片刻,笑说:“没想到二小姐如此精通盐务买卖!”
双瑶得到了沈历的鼓励,不觉更大胆了,又问道:“我家一年内能拿到的盐引不过几万,两间铺子有余,三间铺子不足,平时从其他盐商手里也能零碎弄到一些盐引,但是兑换时间晚,数目也不能保证,所以这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最要紧是仓钞的来源一直不能固定,每年在这上头花了不少冤枉钱,所以想请教三哥,像我们这样中等生意,从哪里弄仓钞最为合适呢?”
罗晋的眼神越来越明亮,最后深深看了双瑶一眼,道:“前几年我家生意做的大时,曾经在关陇开过商屯,雇人开荒种地,每年向军中运粮,换取仓钞。”
沈历脸上神色不觉肃然,开商屯乃是各家大商户的机密事,他曾多次试图向卫云昭打听,都没有结果,如果能从罗晋这里得知,那也不错!(未完待续)
24 宴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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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应嘉小声提醒:“二妹,给罗三哥添酒。”
双瑶抿嘴一笑,忙给罗晋添了酒,说道:“三哥慢饮慢说,我还有许多事要向三哥讨教呢。”
罗晋喝了一口,又道:“商屯的花费,后来我核算过,其实也不算小。买地、雇人还是小事,关键是每年需向地方上、军队里交纳大量赋税和各项杂税,那些人都知道盐商豪富,所以要起钱来毫不手软,往往一石粮食价值才几钱,交纳给他们的好处费就要一两银子,所以几年前,我家的商屯都已经不做了。”
沈历忙问道:“听说卫家还在做商屯?”
罗晋笑道:“卫家情况又不同,他家大房历来都是出仕,朝中有人,自然好办事,这一块省下不少钱粮来。”
沈历还想追问罗家现如今靠什么法子弄到仓钞,看见双瑶又给罗晋添满了酒,转念一想:为什么今天要儿女们作陪呢?还不是想让他们少年人在一起放松些,没准儿能问出什么!于是咽下到嘴边的话,夹起了一个螃蟹。
双瑶心知涉及商业机密的事,罗晋定然不会轻易透露,于是又道:“照这种情形,我们家也不用打商屯的主意了?还请三哥指教,这种情况我们该如何处置?”
罗晋笑而不语,又抿了一口酒,徐徐说道:“其实向边商买仓钞也尽够用了,况且价钱也还比较合算。”
双瑶想起每次双蕊向她打探什么秘密,总要先告诉她自己一个秘密,不由抿嘴一笑,道:“前些日子小妹偶尔想到,与其自己种商屯劳时费力,不如每年粮熟时到陇右一带贩粮,直接运到陇西的军中,三哥看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罗晋眼睛一亮,不由放下酒杯,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双瑶笑道:“在三哥看来,这法子大概很幼稚吧。”
罗晋正色道:“好法子,如果是你想出来的,倒真要叫我另眼相看了!实不相瞒,我家四年前开始,一直是从陇右贩粮,听说卫家去年也这么做的。”
沈历暗叫一声惭愧,难道今天要从他口中无意得到又一桩机密吗?不觉乐滋滋地满饮了一杯酒。
姚淑宜在旁,脸色不觉就冷淡起来。
双瑶忙问:“是交给粮行做?还是自己派人往陇右去?比直接从边商手里买便宜多少?”
罗晋露出惯有的笑容,徐徐说道:“具体这些账目,我却没有过问,只知道这样花费比较少些,其他事情,都是家中长辈在处理。”
双瑶有些错愕,刚才还说得挺好,怎么一下子又戴上了面具?不觉多看了罗晋几眼,罗晋笑的温暖和煦,又像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双瑶不由腹诽,年纪轻轻,怎么城府如此之深!
有些不死心,想了想又说:“照三哥的说法,我们家这样的规模,自然是到关陇贩粮比较合适了吧?”
罗晋笑了笑:“贵号的情形我不太了解,没法给具体的建议。如果买的少,还是从边商手里直接买卖方便些,至于贩粮,如果没有熟悉此道的伙计,做起来也不太容易。沈世伯如果见到我家叔伯,可以仔细问问他们。”
双瑶不由思索起来:“是道路不熟?还是路上要打发的关卡太多?是了,贩粮与做商屯,都需要到军队打通关节吧?这样花费也就不小,何况也不是拿钱就能找到帮着办事的人。”
罗晋看着双瑶的神色不觉又严肃一分,想了想才说:“的确,人脉这张网,不是一天一日就能搭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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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紧跟着又问:“听说贵号今年只准备兑换不到三成的盐引,却不知多出来的那些仓钞今年该如何处理?”
罗晋不动声色地饮了一杯酒,顾左右而言他:“这是青梅酿的吗?甘洌中稍带一点苦,回味却又是甜的,果然是好酒。”
沈历见罗晋又封了口,笑说:“罗贤侄喜欢的话,回头我送你几坛子。”又招呼双蕊和玉娘“二丫头已经敬了好一阵子了,你两个别只管坐着不动。”
玉娘红着脸,羞答答地给罗晋添满了酒,又低低叫了一声三哥,罗晋一饮而尽。
双蕊大方的多,敬酒之后笑笑地问他:“你这么年轻,真能做生意呀?”
说的罗晋也笑了,道:“我只是打杂帮忙的。”
双蕊一笑,说:“怪不得你跟我二姐有话说,她也是你所谓打杂帮忙的哟。”说完俏皮地对着双瑶眨眼睛。
姚淑宜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暖意:“三丫头,休要胡言乱语,也不怕失了礼数。”
别人还不觉得什么,唯有沈历听着刺耳,忍不住笑着回了一句:“都是通家之好,什么话说不得。”
双瑶忍不住瞧了母亲一眼,眼神中满是哀恳。
罗晋也觉察到了,飞快地瞧了双瑶一眼,低头吃酒。
双蕊得了父亲的支持,更加兴奋,笑说:“那三哥也给我们讲讲什么运粮啊、仓钞的事情——对了,边商是什么意思?”
“三妹,好歹你也是恒发号的子弟,怎么连边商都不知道?”沈应嘉打趣道。
“你们又不告诉我嘛!”双蕊翘着嘴角,娇嗔道。
双瑶抿嘴一笑:“就是专门在边境种粮食送到军队,然后换仓钞贩卖给淮扬盐商的人呀。”
“人也太会想钱了,还有人专做这个挣钱?”双蕊惊奇万分。
罗晋望着眼前有喜有乐有纷争的一家子,忽然有些伤感。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自己的十八年,都是在谨言慎行中度过的,别人说自己少年老成、后生可畏,然而这真的是人生乐事吗?
有一丝黯然,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双瑶眼乖,马上给他添了酒,道:“三哥慢些饮,先尝尝菜,吃快酒伤身。”
罗晋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分坦然,拿起手边的海棠花式锡酒壶,亲自给双瑶也添了半杯,说:“二小姐辛苦。”
姚淑宜垂下眼睑,心中苦涩难言。这些年来,极力想让这个家向诗书礼乐的世家大族上靠,费尽了心力,然而事到如今,仍然是这么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
望向沈历的眼神便多了一分哀怨,一分失望。
沈历回敬她一个冷冷的眼神,重又端起了酒杯。(未完待续)
24 宴集(下)
改个时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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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半酣,席间气氛比先时融洽得多。
沈应嘉和罗晋坐的最近,不停地地劝酒,又说一些子弟间闲聊的话,沈历在旁凑趣,时不时插一句趣谈,发出一阵阵笑声,罗晋杯中的酒从头到尾,通不曾断过。
只是双瑶从旁看来,罗晋的酒量居然十分好,眼见两壶酒已经见底,却仍是眼神清明,神色如常,倒是沈应嘉有些脸红上来,话也越说越多。
沈历见火候已有十分,佯装无意问起:“罗贤侄今天来怎么也没带个小厮?”
罗晋笑道:“家中不比从前,仆从们大多已经遣散,我从小也是在铺子里做学徒的,什么活也都应付得来,所以就没要小厮。”说起家中窘境时态度自然,丝毫没有难堪之情。
沈历装醉,大声呼叫:“这怎么行!都是少年子弟,没个小厮跟着成什么体统!银朱,你去把小喜叫来!”
小喜是沈家新买的一个小厮,年纪才十二三岁,十分干净伶俐,善于察言观色。众人见他忽然叫小喜,以为是喝醉了,唯有姚淑宜瞧了瞧他,脸上露出一丝讽刺。
小喜进来打了千儿,沈历醉醺醺地指着罗晋道:“你以后就是罗家三少爷的小厮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待会儿跟着一起回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罗晋忙着推辞,沈历一把拉住他:“罗贤侄,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世伯,那就收下这个小厮,不值什么!”又笑着向姚淑宜,“太太,你不是说过一句话么,叫长者赐少者不敢辞也,我这也算是长者赐了吧?哈哈。”
姚淑宜十分瞧不上丈夫对罗晋的恭维,然而此时只得露出合体的微笑,点了点头。
罗晋还要推辞,沈历已指使着小喜给他磕了头,叫了少爷,见情势难以推却,只得道了谢。
沈应嘉有些含糊地说道:“小喜这孩子很乖觉,罗世兄用久了就知道。”
罗晋心说,送了这么一个大礼,不知又要问些什么?
果然便听见沈历说:“有这么个小厮跟着,下次你去淮南领盐,路上也方便些。是了罗贤侄,府上准备什么时候兑换下剩的盐引?”
罗晋摇头:“这个要听叔伯们的安排。”
“还剩下十几万的盐引吧?这么多数目,府上可周转的过来?如果有什么困难,我愿意帮忙。”
罗晋笑道:“大约是有些艰难。然罗家这么多年经营,大约总还是能想出些办法,如果实在不成,到时候再求沈世伯。”
沈历碰了个软钉子,犹不死心,又问:“光是这两万盐引,连仓钞带人情,就要花三万多银子了吧?听说府上在自贡还有些外债?自贡那地方我熟,有要帮忙的地方罗贤侄尽管开口,要银子也没问题。”
罗晋笑道:“朋友嘛,我家也有许多,但罗家向来是不到最后一步不会拖累朋友,所以沈世伯这番好意,小侄心领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今年一切顺利,凭这这两万引盐,想必能度过难关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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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失望之极。这个罗晋委实是油盐不进。讪讪然地饮了一杯酒,不觉沉思起来。
姚淑宜见气氛有些冷淡,便吩咐丫头再去暖酒,并添换果碟子,一边笑说:“老爷,怎么又只顾自己饮酒,也不让让罗贤侄。”
沈历有些懒懒地举了举杯,敷衍的说了一句:“罗贤侄请。”
双瑶中途回房更衣,回来时在走廊上遇见了罗晋,正背着手,望着廊外即将圆满的月亮,一言不发。
双瑶停住脚步,笑问:“三哥怎么不进屋去?”
“快十五了吧。”罗晋望着月亮,有些怅然地说道,“眼看着月亮又要圆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犹如黑漆点墨,只是眼睛中透露的情绪却并不像刚才那么愉悦。
双瑶有些疑惑,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笑说:“再过三天就是十五了。”
“这些天你们没再去西郊?”罗晋依旧望着月亮,微微带着笑意,“前天我去过一次,看到隔壁冷清清的,像是很久没有人住了。”
“原本也是我们姊妹附庸风雅,以作诗为借口,强拉着父母去玩的”,双瑶掩口而笑,“所以去的次数就不多。”
“那个地方会让我想起很多从前的事,”罗晋微微侧身面向她,眼光却落在她身后的丁香花上,“我有时会想起你上次说的话,其实也不是难为自己,只是有些事情,隔一阵子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来。”
双瑶模糊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他在说他母亲的事吗?
“听说你在自贡住过一阵子,那你回扬州时有没有觉得不适应?”
双瑶很奇怪他忽然谈起这个话题,想了想才说:“有些陌生,有些难以融入,但是渐渐也就习惯了。”
罗晋沉默片刻:“不知道咱俩谁更幸运。我回来时只有三岁,我很快发现在新的家庭里该怎样生活……”他停留了片刻,带着惯有的、和煦的笑容说道,“我猜你也知道,西郊是我母亲住过的地方。我时常会想起她。”
虽然早已猜到是这个原因,然而听他亲口说出,感觉还是不同。看着他声色不变的笑,不知怎么,双瑶生出几分怜惜来,或者这种忍耐和克制就是他获得合家上下一致认可的秘诀,然而,他的内心,真的满意这种生活吗?
罗晋又说:“太夫人始终不让她进门,也不让我去看她。她一个人在西郊住了六年,对,整整六年。”他的眼睛里渐渐有水色荡漾,“第七年的端午,太夫人点名赏了我一盘粽子,我以为从此就要好起来了。可是过了很多天,我才知道母亲没了,就在端午那天。”
双瑶喉咙里紧紧的,好像被什么哽住了。可是再看罗晋,依旧保持和煦的笑容,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
她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些,他们只见过几次,基本算是陌生人。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继续做一个倾听者,还是该劝慰他,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许多从前的事一点一点涌上心头。
在自贡时,父亲念家书,从头到尾没提到她,她不肯死心,趁父亲睡觉偷拿了家书来看,失望地大哭。8岁临帖,给母亲写了第一份信,母亲只在家书里提了一句,“二丫头的字真难看”。十岁那年回家,母亲搂着妹妹听她说话,脸上始终保持客气疏远的笑容……
许久之后,沈应嘉踉跄着出来叫她们,罗晋闭了嘴,温和地笑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些,真是唐突。”他转身时脚步虚浮,双瑶这才醒悟,他真的是酒多了。(未完待续)
25 交锋(上)
双瑶一早起来,就被叫去了上房。
姚淑宜刚刚梳洗完,正坐着喝参茶,茶盅里的热气氤氲上来,在她脸前形成了一道变幻不定的雾帘。
“昨儿你和罗晋说什么呢,怎么出去那么久?”
双瑶料到她必定有此一问。然而,如果照实说出,那些又是罗晋私密的伤心事,她本能地觉得应该替他保守秘密,因此早在心里盘算好了一套应答之词。
如今见她果然来问,便笑道:“还不是那些贩盐的营生嘛!总想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来,没想到这人喝多了仍然口风很严,从头到尾只是说些没要紧的,关键的东西一句也不说。”
姚淑宜淡淡一笑:“你跟着老爷,也做这些勾心斗角的勾当!你别忘了,他虽然年轻,既能得到家里的支持,肯定有过人之处,绝不是你一个一知半解的女儿家能应付的。”
双瑶忙点头称是,心中暗自轻松,这次母亲并没有长篇大论教训自己。
过了片刻,姚淑宜又说:“叫你来不为别的,今日我不得空,你把家里的人名册捋一遍,连庄子上一起查查,把十五岁以上的家生女儿都挑出来给我,不管是在院里服侍还是在庄子上的。”
双瑶心中一动,看来是要重新找人选了,莫非如意的姐姐不合适?
此时正好是说银莲的时候,装作无意想起的样子,道:“我倒想起来,之前在娘房里呆过一阵子叫什么莲的丫头,她是不是家生女儿?”
姚淑宜有些意外地看她:“怎么了?”
“那天我在外书房看见她了,说是郑姨娘要她去送东西。郑姨娘也真是的,怎么好让她一个人往外院跑。”
姚淑宜拿着茶盅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她那屋里,什么时候有规矩。”又叫文桔,“去把内院的花名册找出来给二小姐。”
放下茶盅又问道:“银莲那丫头,你在外院见过她几次?”
“只碰到过一次,那丫头神色挺慌张的,看起来不大稳重。”双瑶闲闲地笑着,“到底是进府的时间短,许多规矩都不知道,毛手毛脚的,比文莲她们差远了。”
提起文莲,姚淑宜表情一滞:“文莲得了个拙病,整天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再者她年纪大了,差不多也该放出去配人,所以我让她娘老子明天来接她回去。”看了看双瑶,“将来你自己当家,也得随时留心这些到了年纪的丫头,该配人早些配了,留的久了难免生出事端。”
双瑶心知她不好明说文莲的私情,只能借生病的借口打发她走,这正中双瑶下怀,忙答应了是,又说:“她一走,娘屋里少了一个人,要不要再挑一个上来?”
“所以让你查查花名册,你看谁合适,给我捡一个放在屋里吧。”
“十五岁以上的丫头,未免有些年纪大了吧?一切规矩都要从头学,况且没过几年又得放出去。不如挑些年纪小的进来,再把院里岁数大的放出去,太太看怎么样?”
姚淑宜不想她知道太多内情,沉默了片刻,才道:“十五岁的也要,你再把十岁左右的也挑出来,捡一个父母在院里当过差的小丫头给我使吧。”
双瑶忙应了,命翠晚抱了花名册,心中一阵轻松。一边进新人,一边放年纪大的丫头出去,到时候银莲正好夹在这批要放出去的人里,一来掩人耳目,二来父亲也没法挑理吧?
回去后找来了二等管事媳妇惠秀,命她立刻将东西两庄现有的人名册找出来核对。惠秀答应着下去了,直到下午,却迟迟不曾回话。
晴雪从外面回来,无意中提起:“惠秀在给三姑娘那边,帮忙搬家具扫地,三姑娘要重新摆设房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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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心中一动,原以为惠秀被什么大事绊住了,原来是这件事!自己明明白白说了立刻就要,她却放下不管只顾去巴结双蕊,真真岂有此理!
想来是看她好性子,事事都好商量,从来不处置下人,所以才如此大胆吧!如果不给她点教训,恐怕下次还会出现这种情形,况且今后插手内院的事情越来越多,不立一个规矩,只怕这些人仗着脸面,欺软怕硬的毛病就养成了。
立时吩咐翠晚去叫惠秀,不多时,惠秀笑着赶来,开口便道:“二姑娘,因为手头有些事磨不开,花名册还没来得及翻,左右都在库房里,回头马上给你找。”
双瑶且不答她,只顾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吃茶。眼角余光瞥见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才开口道:“嫂子好忙的人,一个花名册还要等半天的功夫且找不来。”
惠秀见她此番不同以往,便也留了神。偷偷抬眼看她,见神色如常,并没有特别恼怒,便又胆大起来。都知道二小姐在偷偷面前不及三小姐说的上话,况且去年二小姐管家,事事也都攀扯上三小姐方才能推行,看来她也心知不及三小姐受宠。
想到这里,惠秀笑回道:“可不是嘛,这阵子的确有些忙,今儿一大早先是领了二姑娘的示下,跟着三姑娘那里又有急事要帮忙,所以一忙乱就给忘了。”
砰一声,双瑶重重将茶碗放在了小几上,沉着脸不说话。
翠晚一个激灵,从未见小姐如此,固然是这些管事媳妇们可恶,可是小姐给人脸色看的事,之前从未发生。
她不由得窥看双瑶神色,见抿紧了嘴唇,冷冷的一言不发,果然是生了气,又见她一手搭着座椅扶手,手指轻微地敲击着,显然是在思虑如何开口。
如果让小姐亲自训诫,那还成什么体统?
翠晚大着胆子开口道:“你这嫂子,做事也太糊涂!明明二小姐一大早叫了你来,亲自吩咐要快些办好,怎么拖到现在还没有办?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怎么如此不分场合?”
惠秀一向觉得她们主仆轻言细语是个好性子的,此时不免又辩解了一句:“名册容易找,待我回头找去。”
翠晚忙道:“既是容易找,更该早些找来给姑娘,让姑娘等着你找东西,哪有这个道理?”
“刚好事忙,一时忘了。”
双瑶不觉冷笑:“你听听,她犹未觉得自己有错呢!”正色向惠秀问道,“你说名册容易找,我且问你,到底在哪个库房哪口箱子内?你要多久能给我找到?”
惠秀不觉有些害怕起来,迟疑答道:“好像是在装金银器皿的库房里……不对,是在账房,好像是账房。”
双瑶目光炯炯:“不要说好像,我问确切的位置。”
惠秀结结巴巴答道:“在账房。”
“那为何你刚才说在库房?”
“媳妇糊涂,记错了。”惠秀不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微微佝偻了身子,神色也恭敬起来。
“那好,晴雪,你跟着她去账房,我给你两刻钟时间,务必把名册给我找出来。”(未完待续)
25 交锋(中)
晴雪带着惠秀去账房的途中,遇到了不少来打听的丫头。晴雪本就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见有人问,便简单说了一下,所以从账房回来时,便有好事的在院外窥看二姑娘发脾气。
惠秀此时已冷汗涔涔,小声央求晴雪:“姑娘,待会儿在二姑娘面前替我说几句话吧。”
晴雪见平时斜着眼睛看人的管事媳妇也害怕自家姑娘,不觉得意起来,笑嘻嘻说:“我哪有那个脸面替嫂子说情,嫂子还是好好想想把名册放到哪里去了吧。”
惠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该死,一向觉得二姑娘好应付,为什么今天偏偏难缠起来!
双瑶见她们空手而返,淡淡问道:“名册呢?”
“回姑娘,账房里没有。”
“嫂子怎么说?”双瑶不动声色。
惠秀感到后背凉凉湿湿的一片,想是出的汗。不由自主便跪下了:“二姑娘恕罪,小的原是记错了!”
双瑶又端起茶碗,“嫂子办老了事的,我倒想请嫂子给评个理。嫂子可见过这样的管事媳妇?主子一早吩咐下去的事到下午还没开始办,主子问起话来左右搪塞,主子要的东西几次三番找不到。”笑着向惠秀道,“嫂子请起,看来我得请教请教太太,问问咱家的管事媳妇是不是都这么办事的。”
惠秀一下子慌了神,流水价磕起头来,一边说:“求二姑娘恕罪!小的该死,小的糊涂,小的马上去找名册!”
“嫂子可想起来名册到底放在哪里了?”
惠秀原想说想起来了,可委实没想到,又怕胡乱说了双瑶又派人跟着去取,只得涨红了脸答道:“小的该死,小的一时想不起来!小的马上去找!”
“最好快些,我已经等了你大半天,恐怕没工夫再等半天了。”双瑶轻轻放下茶碗,“这个月的粮米嫂子就不用领了。”
惠秀忙磕了头,慌里慌张爬起来,走出院门时,惠香几个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惠秀不由得臊红了脸,辩解道:“原没多大的事,谁知道就这么鼓捣起来!”
惠云见她吃瘪,心中十分痛快。要知道给老太太办丧事的时候,惠秀跟着双蕊办事,惠云跟着双瑶,没少看她的脸色,如今得了机会,少不得笑嘻嘻道:“嫂子一向攀的好高枝儿,没想到今儿也踩了空,一跤从天上掉下来了!”
双瑶遥遥听见院外的哄笑,心中一阵清明。经此一回,大约今后没人再敢拖延她的事。只是待会儿还要向太太禀明了才好,革了惠秀粮米一事,总还得太太拿主意。
不到半个时辰,惠秀亲自捧着名册来了,交割完毕,又给双瑶磕了头,这才叉着手恭恭敬敬退下,
翠晚、晴雪从未见她在这屋里如此恭顺,都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唯有双瑶,自顾着核对名册,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饭后双瑶亲自拿了册子,向姚淑宜回话:“……这四个是十来岁的,父母都曾在院里当过差,现在庄子上,没差事。这五个是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其中三个在内院当差,拿着二三等的月例。这三个是十七岁以上的,还有一个银莲,十月份满十七,太太看要不要打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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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姚淑宜点头,“就从十三岁那三个里头给我挑一个放在屋里,庄子上那四个小的,改天你让老杜媳妇领进来,你们姊妹看看,若有干净伶俐的就留下来,正好顶了那几个出去的窝子。”
“太太的意思是那几个十六以上的就放出去?”
“放出去吧,女大不中留。”姚淑宜微微笑了一下,“还有银莲,也老大不小了,既然你们都说她毛手毛脚不长进,也放出去吧,改天叫她们的老子娘领出去相看人家吧。”
双瑶心下一阵轻松,如果银莲能这样走了,就太好了!
姚淑宜闲闲又道:“听说你处置了惠秀?”
“女儿正要跟娘说呢,我私自做主,革了她一个月的粮米,娘,我没有做错吧?”双瑶小心翼翼说道。
姚淑宜淡淡一笑:“这些丫头媳妇,值什么要紧!革就革了吧,谁叫她没眼色,冲撞我们二丫头。论理,这些人也该你敲打敲打,一个二个仗着有些脸面,越来越不成体统。”
双瑶笑着给母亲斟茶,又道:“这是我头一回处置人,心里不知道多紧张。生怕重了让人寒了心,又怕轻了以后难免又犯。”
“处置下人,关键不在轻重,而在于时机。昨天的事,其实可大可小,不过她既然冲撞了你,说不得,正好拿她扎个筏子,让那些人看一看,从此留心,不敢再因为你姑娘家脸皮薄而肆意妄为。”
正说时,双蕊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冲着双瑶道:“原来你在这里!找你老半天了,听说你革了惠秀的一月的粮米?”
双瑶不觉笑道:“你哪来的耳报神?莫非替她来求情?”
双蕊扁扁嘴:“她在我屋里鼻涕眼泪唠叨了半天,我才懒得理她呢!不过她既是为我的事耽误了你的事,你若是处置了她,那我不就没有面子了?”
双瑶笑着解释道:“她先领了我的差事,况且也不是大事,早该办妥的,竟能拖拉到那时候,可知是懈怠。我并不是为她办你的事才罚她,实在是她轻重缓急不分,又当着我的面胡乱搪塞,想敷衍了事,这样人不罚不行。”
“就便是这样,别人看了难免还要以为是办了我的事所以才受罚,太没面子了!”双蕊不甘心的摇着姚淑宜的胳膊,“娘,你就饶了她这回吧,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敢来!”
姚淑宜正色道:“蕊儿,这事你姐姐既然已经处置,你就不能任意更改,否则,今后还怎的约束下人?”
双蕊委屈地撅了嘴,道:“不过是点小事嘛,害我没了面子。”
“若想有面子,更不能朝令夕改,令人心存轻视。”姚淑宜安慰地拍拍她,“你要切记这一点,今后你也是管家的人呢!”
待双瑶离去,姚淑宜这才幽幽说道:“这丫头,今天是在借此立威呢!”(未完待续)
25 交锋(下)
放人的第二天消息已传遍宅中,那些到了岁数的丫头不免红着脸,接受众人的问询,也有不愿意出去的,私下里求了主子,希望嫁人后依旧紧进府里当差,这些又是后话了。
郑幺姑却是头天晚上就知道银莲要放出去的消息,恨得双眼出火,偏沈历又去了李姨娘屋里,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直到第二天午饭前才得了方便告诉沈历,沈历顿时恼羞成怒。
是时姚淑宜正在安排午饭,等着几个女儿过来同吃,忽然瞧见沈历急匆匆走了进来,不免问他:“老爷,今儿个在这里吃?”
沈历重重在椅上一坐,粗声粗气道:“听说你要放人出去?”
姚淑宜立时明白他的来意,心内便有几分不自在,笑容便淡了下去:“怎么老爷今日有闲空来问内院的事?”
“为什么要放人?怎的不跟我商量?”沈历咄咄逼人。
姚淑宜冷冷道:“老爷是问我话呢,还是问罪?”
沈历一怔,不觉放缓了语气,道:“这样大事,为什么事先竟不跟我打个招呼?”
“我竟不知道这是大事,无非几个丫头罢了,内院的事情老爷一向少问,怎么今儿这样有兴致?况且丫头们到了岁数该嫁人,也是常有的事,这几个都已经十**岁,若在外头小户人家,怕不早就养了孩子了,此时不放出去,难不成留着养老?况且庄子上小丫头也多,粗活干不了,白养着吃饭,挑进内宅正好调教。”姚淑宜慢条斯理说完,平静地望着沈历,“老爷既然要问,我少不得将情由一一说明,不知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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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见她态度不软不硬,言辞滴水不漏,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况且也不好为了一个丫头跟妻子反目的,此时满肚子的火气居然无处发泄,只得恨声道:“我只问你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
姚淑宜淡淡一笑:“我竟不知这些事也要先禀告了老爷,既如此,下回一定先跟老爷知会一声。”
沈历张口结舌,半天才道:“郑姨娘屋里缺人手,你把他的丫头放出去,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人?”
姚淑宜心中苦涩难言,果然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不觉便带了几分气,道:“总会有好的挑上来给她使。”
沈历见她毫不松口,冷笑道:“你是算准了绝不让我舒心吧?”
姚淑宜冷笑一声,道:“老爷误会了,放丫头出去原不是我的主意,是二丫头提出来的,就连放哪个出去也是二丫头定下了才报给我的。或者二丫头不该直接找我,而是跟老爷先商量一番,老爷大约就不会这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当着这么多下人来跟我为难。”
沈历这才意识到下人们都在旁看着,冷眼扫视一遭,连宁妈妈在内的众人都低了头叉着手,泥塑木雕一般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沈历一时也没了主意。继续闹下去显然不是法子,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银莲走了吗?
一时色心盖过怒气,冷冷道:“你们都出去!”
宁妈妈领着众人,忙不失迭退出了房门。
沈历陪笑道:“太太莫要生气,是沈某莽撞了。”
姚淑宜淡淡道:“不敢当。”
沈历搭讪者摸了摸桌上的碗筷,笑道:“不如今儿我也跟着你们吃饭,倒要看看厨房给你们备了什么好东西。”
姚淑宜道:“有好东西总不会少了老爷的一份。”
沈历哈哈一笑:“太太还在生气?沈某已经赔了不是,难道还要我负荆请罪不成?”作势弯下腰去,笑道:“太太在上,小生莽撞了,小生给夫人请罪!”
姚淑宜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道:“胡子老长的人了,没的让我替你害臊!我且问你,你为什么给我赔不是?”
沈历腆着脸道:“刚才一时急了,口气不好,错怪了太太。早说是二丫头定的,跟太太无关,我就不该怪太太。”
姚淑宜心中一时冷一时热,定定看着他,似笑非笑问道:“假如是我定的,你是不是从此怀恨于我?”
沈历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的心事,太太自然知道,何苦不遂我的意。”
姚淑宜不觉滴泪,低声道:“我何尝不想遂你的心意!只是老爷近来总是将我看成仇人一般,我就算是一片心操碎了为老爷,也不及别人的枕头风!老爷是知道我的,在这宅子里这么些年,哪一件事我不是先为老爷考虑,老爷想要什么,人也罢物件也罢,哪次我没给?可惜老爷如今偏听偏信,把我当仇人一样,让我有力使不上,有心也不好替你操!”
沈历讪讪然道:“太太言重了。”
姚淑宜冷笑:“若是你早些明白跟我要人,我自然二话不说,开了脸无论收房还是抬姨娘,都没什么。可是老爷偏要听狐媚子的枕头风,把一个黄花大姑娘不尴不尬留在屋里,又没名分,又给安排通房的差事,传出去没的让外人笑话!事已至此,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恰好二丫头提了句放人,我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早些走人,这桩不好听的事没人再嚼嘴就罢了。”
沈历精神一振,看样子还有回旋余地!老着脸皮去拉姚淑宜的手,陪笑道:“太太,是我糊涂,不该瞒着太太,太太要是做成我这件事,沈历一辈子不敢忘!”
姚淑宜甩手嗔道:“大白天的拉拉扯扯,让人看见了什么意思。”
沈历放了手,笑道:“都是我不好,我这里给太太再陪一个不是,太太就饶了我这次,给我个爽利结果吧!”
姚淑宜抿着嘴笑,又道:“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把你急成那样,让我哪只眼睛看得上!”
沈历见她口气越来越松动,欢喜不尽,正要再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双蕊的声音,原来几个女儿都过来吃饭了,忙端正了神色,向姚淑宜道:“太太,多摆一副碗筷,今日我就在这里吃吧。”
姚淑宜一边叫丫头摆饭,一边窥视沈历的表情,见眉目舒展,显然十分开心,不觉叹了口气,心中暗自筹划。(未完待续)
26 余波(上)
两三天功夫里,双瑶几乎日日都在为丫头进出的事情忙乱。经过惠秀一事,管事媳妇们回事时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办事也比从前更快,因此这件差事倒比以往轻松不少。
只是银莲的爹娘来的时候,姚淑宜并没让双瑶过问,而是亲自叫进去问话,出来时又到账房领了赏钱。
双瑶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欲待要问,姚淑宜只是笑而不答。
第二日,姚淑宜亲自叫了银莲去说话,下午消息便传遍了宅中,银莲要开脸抬姨娘了。
婢女出身,没有怀孕便抬姨娘,这在沈家前所未有,周姨娘听见这消息时不由得咬紧了嘴唇,对着卧室里供奉的白衣观音念了一下午经。
而幺姑那里,更是气的连嚷带骂,当天就把银莲的东西打了一个包送到了上房。
姚淑宜看着小小的包袱,不由冷笑,吩咐宁妈妈道:“把后花园廊子下那一带房屋再收拾出两间,给银莲,不,给赵姨娘做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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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妈妈小心翼翼道:“挨着郑姨娘吗?”
“对,挨着她。”姚淑宜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
银莲跪在双瑶面前,哽咽道:“我娘老子已经答应了,还领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我爹说我要是再不答应就打死我。”
双瑶忙命晴雪扶起她,心中充满了怜惜。原指望一击得中,谁能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一时间,她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也许不这么着急,再缓一些,更稳妥一些,就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隔天,宁妈妈和几个执事婆子亲自给银莲开了脸,挽了发髻,又换上一套桃红喜服,配了一个新挑上来的小丫头双喜,一起送去了花园里的新房。
是夜,新房的早早就熄了,幺姑房里的灯却亮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双喜服侍银莲洗漱完,早早到上房伺候着。
银莲已听宁妈妈说了规矩,早已准备好了一盏茶,只待姚淑宜转出屏风,便跪倒在地,双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姚淑宜接了茶杯,见她梳了妇人的圆髻后,一张粉白的脸越发显得细腻饱满,像是夜里没睡好,鸭蛋青色的眼白中缠着几丝红,反而有一种憔悴较弱的妩媚。姚淑宜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银莲递了茶,犹未起身时,周姨娘和李姨娘便结伴走了进来。李姨娘一眼瞧见她,顾不得给姚淑宜请安,先笑道:“哟,你倒早,这么一大早就来给太太敬茶了?”
银莲犹是做丫鬟时的习惯,低了头,小声答道:“奴婢不敢忘了规矩。”
周姨娘微微牵动嘴角,很勉强地笑了。
两人给姚淑宜请了安,便在惯常的位置站着,帮着文桔等端茶递水,伺候姚淑宜吃早饭。
银莲却不知道该做如何做才好,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姚淑宜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坐下吧,别跟着忙乱了,先看看她们怎么做,你跟着学学。”
银莲素来温顺,果然便在她指着的一个小杌子上坐下了。
周姨娘、李姨娘却是大吃一惊。几时起姨娘也有这等体面?况且只是一个刚抬了姨娘的丫头!
李姨娘不免在心里骂了一句,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我们站着你坐着!
周姨娘觉得心口微微有些疼,忙拿过公筷,笑问道:“太太要十香瓜茄还是海米笋丝?”
正在忙乱,郑幺姑慢悠悠地进来了。她自进门便有了身孕,之后又是坐月子,所以从未像另两位姨娘一样在上房立规矩,此番绝早进门,几个人不由都是一怔。
幺姑第一眼便看到银莲坐着,眼内立刻酸起来,冷笑道:“银莲,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没看见我们都站着吗?”
银莲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低了头不敢还口。
李姨娘笑着看了幺姑一眼,也不吭声。
姚淑宜平静答道:“我让她坐的。今后你们都是老爷身边伺候的人,彼此间客气些,别再直呼名字了。”
幺姑眼中出火,狠狠瞪了一银莲一眼,昂着头对姚淑宜说:“花园那地方本来就狭窄,我一个人住还觉得东西没处方,再说我带来的丫头婆子也不少,正说跟太太再要两间房呢,太太又把银莲送过来了,倒真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姚淑宜想了想,道:“挨着西边墙根还有一间半空屋子,你不够住就先挪些人到那里。”
那一间半房子原是一间放杂物的空屋,挨着西边墙又搭了半边屋顶,起了三堵墙,勉强算是一间半,朝向既不好,又没有窗户,十分狭窄昏暗。幺姑听了不觉有气,便说:“那间房离我的屋子太远,下人们往来也不方便。倒是她那两间房跟我的屋子紧挨着。不如让她搬过去,既有了屋子,又免得跟我挨得太近,两人都不方便。”说着一指银莲。
姚淑宜看了银莲一眼,淡淡道:“你说呢?”
银莲红着脸道:“都听太太吩咐,别耽误了郑姨娘就好。”
李姨娘便笑起来:“好个温顺乖巧的妹妹!太太说什么你就答什么,怪不得太太心里疼你呢?”又扯周姨娘的袖子,“咱们又多了个好妹妹了!”
幺姑轻轻哼了一声,鼓着嘴不答腔。
姚淑宜轻轻放下筷子,带着微笑道:“那间空房过去是堆放杂物的,气味不好,又没有窗户,让赵姨娘住那里未免太委屈了,再说,今后老爷也要常去她那屋里的。”说说到这句时笑着看了幺姑一眼,“赵姨娘纵然不计较,难道就要老爷在那间小屋委屈不成?郑姨娘也不替老爷多想想,难道你的下人不方便,老爷去了反倒方便?”
幺姑一肚子火,然而姚淑宜拿出沈历来压她,一时也还嘴不得,只得道:“是我考虑的不周全。只是那间屋子实在太不成样子,怎么住人?还要太太再找一处才好。”
姚淑宜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原来你也知道那间屋子太不成样子!亏你还要赵姨娘去住!”
将脸色一正,朗声道:“你们别看她从前是个丫头就轻视她,既然伺候了老爷,从今后就是和你们一样的人,若是有人欺负她,我听见了是不依的。”
幺姑狠狠瞪了银莲一眼,没有说话。
周姨娘低着头摆筷子,仿佛没听见一样,
李姨娘“哎哟”了一声上前拉住银莲的手,笑道:“这么个乖巧的人儿,我爱还来不及,哪舍得欺负呢!”(未完待续)
26 余波(下)
沈历一连在银莲屋里歇了三晚,到第四天,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慢慢踱着来到了上房,搭讪着说:“今儿晚上做的百合绿豆的碧粳粥不坏,明儿再熬些早饭时吃。”
姚淑宜晚妆已毕,正在佛堂念经,听见他进来,仍只跪着不起身,只是说:“你不去后边,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历笑说:“今天我就在这屋里歇了吧。”
姚淑宜放下念珠,缓缓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你是真心还是敷衍?”不等他回答,便又扭转身,继续拨弄念珠,缓缓道:“罢么,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敢留你。正是赵姨娘的好日子,你赶紧回去吧。”
沈历笑说:“一连去了三天了,还去?今儿就在你这里吧。”
姚淑宜道:“我并不是眼睛里容不下人的。快走吧,别让新人等得心急。”
沈历半推半就,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道:“真不留我?”
“走吧。”姚淑宜笑着转回脸来:“赵姨娘温顺乖巧,我很喜欢。只盼她能好好服侍老爷,早些给沈家开枝散叶,那样也不枉我为她花费这么多心思。”
沈历心下便有些软了,慢慢又走回来,搭着她的肩,笑道:“这件事能做成,沈历永远记得太太的好。今晚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她那里去了几天了,想来她也不会说什么。”
姚淑宜听着,便觉得刺心,不由笑意更深了,握着沈历,诚恳说道:“她是新人,你便多去她屋里几天也没什么,何苦在这当儿跑到我这里,留下她孤零零一个?再说郑姨娘也在后边,你多疼赵姨娘些,她看见了也能对赵姨娘多一份敬重,今后也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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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皱了眉:“怎么,幺姑又说什么了?”
姚淑宜赶紧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没说什么。原是我多嘴了。”
沈历深知幺姑泼辣要强的个性,哪里肯信?见她不愿说,想了想问宁妈妈:“这几天郑姨娘可是对赵姨娘说什么了?”
宁妈妈欲言又止,姚淑宜忙拦道:“罢罢,又提这些做什么,都都是我不好,引得你又起疑心。”
姚淑宜越拦,沈历越是要问,盯住宁妈妈,沉声道:“郑姨娘说了什么?”
宁妈妈小心翼翼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就是当着人的面,老是叫赵姨娘的名字,口气也不大好。”
“妈妈,你又说这些旧账干什么,何苦让老爷闹心。”姚淑宜忙道。
宁妈妈便不肯再说。
沈历便有些讪讪然的感觉。这个幺姑,真是小孩子脾气,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就算银莲做过她的房里人,也不能这么当众让人没脸呀。
姚淑宜见他不说话,忙推了他一把,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说过几回,现在郑姨娘已经好多了,老爷别想了,快回去吧。”
待沈历走后,宁妈妈忍不住道:“小姐,老爷既然要留下,怎么又赶着他走呢?”
姚淑宜冷笑道:“他哪是真心要留?我又何苦不做这个顺水人情?再说留住他人有什么用,留住心才是要紧。”
宁妈妈模糊有些明白,点头道:“还是小姐想得长远。只是便宜了银莲,让小姐这样抬举她。”
姚淑宜又是一笑:“眼下厢房那两个和后园的一个鼻孔出气,我一双眼睛怎么看得住她们三个?来个银莲恰好,既合了老爷的意,又压一压后园的气焰。”
“只是银莲那丫头生的懦弱,看起来又笨笨的,不知道能不能压得住郑姨娘。”
“压得住压不住有什么要紧,最要紧是不能让她们抱团。”姚淑宜跪的有些累了,揉了揉膝盖,“我树一个靶子,抬得高高的,别人不服气,自然会去攻击,到时候她们斗成一团,我这里就安枕无忧。银莲若是个成气候的,自然能对付后园的,也算我没白抬举她一番;她若不成气候失了宠,不过一个丫头而已,与我也没有坏处,正好也给那些人敲个警钟,不是有几分姿色就能妄想称王称霸的。”
宁妈妈这才明白过来,心下一阵叹服。正要再说,忽然听见隐约的乐声,不知是谁深夜还在弹唱。
后园中,沈历正在温存快活,朦胧的灯光下,银莲娇羞躲闪的姿态更激起他征服的欲望,腰下的力道不由得更大了,惹的银莲频频蹙眉呼痛。
正在难舍难分,耳边响起一阵琵琶声,又隐约听见人唱:“负心人,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沈历认得是幺姑的声音,动作不觉便放慢了,一边留心细听,又听她唱:“薄幸郎,夜来何处留情?盼的奴心焦难搔。可恨你,误了我青春年少!”
沈历在自贡时常听幺姑弹唱,只是回扬州后不得自在,少了这番乐趣。如今深夜里听她的声音里越发透着怨望、缠绵,一时忍不住,撇下银莲,披衣起身,快步走向幺姑的房门。
幺姑听见门响时,沈历已经进来了,笑问:“好兴致!深更半夜不睡,吵得我也睡不着。”
幺姑丢下琵琶,嘟着嘴说:“你还能睡不着!你夜夜有新人陪着,睡得不知道多香,呼噜声我这里都听得见!”
沈历见她穿着薄如蝉翼的水红纱通袖,里面单单只着了大红抹胸,玉黄散脚裤,灯光下越发显得宜喜宜嗔,娇媚可喜,不由得搂住亲了一口,笑道:“怎么了,你又心里不舒服?非要把我栓在你屋里才高兴?”
幺姑乜斜了他一眼,笑道:“我就是要把你栓在我这里,我就是舍不得你,怎么,你不许吗?”
沈历心旌荡漾,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鼻端嗅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香气,心也痒痒起来,道:“这么大人了,还是改不了孩子脾气!你心里再不喜欢,面上总要过得去……”
幺姑挣脱他的怀抱,嗔道:“我就是不喜欢你在她屋里!她算什么东西,也敢一连留你几天都不放人!”
沈历皱了眉,看来上房说的不错,幺姑的确有些过分了。声音里便带了几分冷意:“你也是养了孩子的人了,胸襟还不能开阔些?不妨看看太太,我到你们屋里,她几时说过什么?”
幺姑本能地反驳说:“她面上不说,心里不知道多酸呢!”
沈历沉着脸,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才说:“妒忌两个字是妇人的大忌,你要记住才好。”
幺姑愣在当地,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掩面痛哭起来。(未完待续)
27 庆生(上)
六月二十三是周玉兰的生日,周玉兰早早派人送了请帖,邀请双蕊姊妹到家中赴生日宴。
姚淑宜便问沈历:“我是不是该备一份厚礼送过去?”
沈历疑惑道:“她们小孩子家的玩意儿,你去赶什么热闹?”
姚淑宜有些不快,果然他不记得了!当着女儿们的面又不好明说,只道:“老爷忘了我那夜跟你商量的事了?”
沈历想了半天,才醒悟到是向周家提亲的事,心里便有些踌躇起来。自己虽然有个千户的头衔,却只是虚职没有实权,何况沈应嘉又是个白身,这样贸然提亲,能有几分把握?
姚淑宜一脸殷切,道:“怎么样?”
沈历只得答道:“好吧。”
双瑶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怎么娘也要送礼吗?”
姚淑宜微笑道:“我很喜欢周小姐,也想跟着你们凑份礼。”
双蕊笑道:“娘还真是喜欢她,其实我们送些小东西也就罢了,反正她也只是叫我们去玩一天,并没有大摆筵席。”
当天双瑶几个便各自准备寿礼,有作诗的,有写字的,也有绣了荷包手帕的,不过都是女孩子们的小玩意。唯有姚淑宜真正费心,先到有名的金银首饰店里定制了实梗实叶的赤金满池娇分心,从首饰盒里挑出一对羊脂白玉的柳叶耳坠,又从库房找出两匹莲青鱼戏莲花的缂丝,两匹大红缠枝番莲花的蜀锦,犹恐不够丰盛,将沈历从自贡带回的紫竹骨川扇又装了一匣子。
二十三日一早,双瑶几个坐了轿子到周家,李蓉娘、汪清晓和一些女学的同学也来了,十来个女孩子花团锦簇的围了一屋子,斗牌、联诗、下棋,无所不至,因一个女孩子说前日在铁槛寺看芍药,周玉兰一时兴起,一叠声地吩咐备车马,要带着一帮闺友去铁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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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周夫人于氏耳朵里,不由得犯了难。周家一向对铁槛寺布施大方,于氏也在药王菩萨跟前点了每月十两银子的长明灯,要去逛逛自然没问题,只是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好独自前往?
周玉兰拉着母亲撒娇:“娘,就让我们去吧,派些排军先把闲杂人等撵走,我们好自在赏花。”
于氏踌躇道:“没个长辈跟着,成什么体统?”
周玉兰笑道:“正是没有你们才自在呢,不然有什么趣!娘,你就依了我吧,我都跟她们说了,要是去不成,我可没脸再见她们了!”扯着于氏的袖子只是不放,眼巴巴地盯着。
于氏只这一个女儿,向来宠溺,此刻被她缠得没法,只得答应说:“让你哥哥带着两个护院,再有二十个排军送你们,只玩一会儿,早些家来。”
周玉兰欢天喜地回去传话,众女子难得出趟门的,都巴不得一声,顿时十来顶轿子浩浩荡荡出了门。
姚淑宜却是将近午时才到周家。于氏再没想到她会亲身前来,又听丈夫说过沈家近来搭上了吏部的关系,意气不比从前,因此亲自迎出厅外,握住姚淑宜的手笑说:“小女一个散生日,竟然劳动沈太太,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姚淑宜忙一反手握住她,笑道:“周小姐到过我家一次,我实在喜欢,既是她的好日子,我怎么能不来?”从宁妈妈手中接过装着首饰的匣子,亲自递到于氏手中,道:“几件粗东西,给周小姐赏人用吧。”
于氏觉得手中沉甸甸的,猜度着分量不轻,又见身后一个丫头捧着两匹缂丝,心中又是一动:这样上等精致的东西多半出自江南织造,价钱极高不说,人情不熟的还买不到,想不到沈家居然如此豪富!
又想到女儿无非一个散生日,沈家居然这么大手笔送礼,而且是太太亲自来,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心中虽然疑惑,面上却仍摆出亲热的笑容,推辞道:“这怎么敢当?玉兰是小孩儿家,怎么受得了这么重的礼?”
姚淑宜笑道:“周小姐和气大方,相貌又美,我一看欢喜的不知如何才好,一直想着给孩子添点什么,又不好忽剌巴地提这么一出,好容易给我等着机会给孩子买点什么,周太太千万别再客气了!”
两人谦逊了一阵子,姚淑宜试探着问道:“孩子这是十六岁生日吧?不知道可曾说了人家?”
于氏笑道:“她哥哥还没定亲呢。”
“哦,要等周公子先结了亲?”姚淑宜笑道,“女儿家不比男子呢。再说这大瓜不熟小瓜熟的事,如今倒也多见。”
于氏看了姚淑宜一眼,停顿一下,跟着笑道:“总要大的先定下来,才好说她的事。”
姚淑宜一时猜不透她是真如此想还是敷衍,想了想又说:“从说媒到定亲,再到成亲,怕不又得一两年功夫?到时候也就十七八了,却也不算小。”
于氏笑道:“正是这点难办呢,看看也都不小了,偏是合家在任上,到底不如在老家方便。”
姚淑宜正等着她这句话。她早知沈家家底薄,与周守备职位上也并不相称,然而周守备是外来为官,在扬州根基也浅,况且他合家都在任上,想来老家人丁单薄,只怕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就冲这一点,她自信这桩婚事有不少胜算。
当下微微蹙眉道:“莫不是要回老家寻亲事?呀,这却有些麻烦了。路程不便还是其次,关键是像贵府这样多年在外的,只怕回去人情都生疏了,找个合意的不太容易呢。”
一句话正说在于氏心坎里。周守备原籍山西,他出身卑微,父母早亡,少年时离家投军,多年来极少回去走动,于氏也只是得了周显扬那年回去祭过祖,虽说当时赫赫扬扬,但毕竟是只发了一代的武将,想在原籍找一个高门大户,却十分困难了。而对于扬州来说,他们又是外来户,任期结束还不知是去是留,本地人家轻易不愿跟他们结亲,此时听到姚淑宜提起,顿时有了知己之感。
姚淑宜见于是若有所思,心知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于氏,正要再说,忽然一个丫头匆匆走近,凑在于氏耳边说了一句话,于氏虽然脸色没变,手指却不自觉地敲了敲椅子,显见这个消息十分意外。
待丫头说完,于氏也恢复了自然,笑道:“沈太太尝尝这个杏仁酥,新来的厨子做的,还不错。”就像刚才那番话不曾提过一般。
姚淑宜只得压下满腹疑惑,拿起了一片点心。(未完待续)
27 庆生(中)
铁槛寺的芍药在扬州城可说是家喻户晓。扬州本就盛产芍药,各大寺院和尼庵精心打理,花型更好原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不过铁槛寺的僧人培育的芍药花期比原来的延长了一个多月,这一点就无人可及了。
眼下将近七月,各处芍药均已凋零,唯有铁槛寺仍有一整个花圃盛开芍药,花朵既大又美,寺院环境清幽凉爽,正是大户人家消夏时常来的地方。
周玉兰未到之时,已先遣人打扫了一个偏院作为歇息之处,一众女子来时,浩浩荡荡十几顶轿子,再加上各人的使唤丫头、前后喝道、护卫的排军和家丁,顿时连阔大的铁槛寺也显得拥挤起来。
周显扬对女孩子这些玩意没什么兴趣,赏花之类更是觉得无聊,被母亲派了这件活计,心里便有些不大快活。押着一众轿马赶到寺中,吩咐了随行的管事妈妈好生照顾,自己便带着小厮四下闲逛。
铁槛寺的僧众得知是守备家的小姐前来游玩,大都躲在房中不敢出门,花圃旁十分清静。周玉兰带着一众女子说笑着来到花圃边,她们究竟也不是赏花,无非借机会出趟门,一起聚一聚罢了,所以看花的少,说话的多,一时间寺中莺莺燕燕,到处都是年轻女子的笑声。
正在热闹,双瑶忽然恍惚看见一个小厮在夹道里一缩头,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道:“刚才是不是有个小厮在那里?”
周玉兰几个闻言忙向夹道口望去,但见空荡荡一条巷子,一个人影也没有。
双蕊笑道:“你又犯疑心病,哪里有人!”
几人都不以为意,周玉兰搭着汪清晓的肩,低头看她用口脂在一方丝帕上描摹芍药,笑说:“你果然画得好,赶明儿我派人把铁槛寺封起来,让你专门画一天!”
正在热闹讲笑,李蓉娘无意间一抬头,正好看见对面墙上镂空砌的花砖里透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来,正目不转睛瞧着这里,顿时吓得一声尖叫。
几个女子闻声抬头,都看见一个穿绛红的男子从花砖后面躲了开去,她们再没料到此地居然有陌生男子,一个个惊呼起来,一叠声地叫丫头。
周玉兰毕竟是主人,当下稳住心神,大着胆子叫青溪:“你快去外面找少爷,就说这里有闲杂人等捣乱。”
青溪毕竟年轻,此时不知是什么情形,哪里敢一个人贸贸然离开?却又不敢开口,只是迟疑着,极小步地向外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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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注意到了,忙道:“周姐姐,青溪一个人恐怕不妥当吧?究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形,还是再派个妈妈跟着吧!”
周玉兰深以为然,然而环视四周,统共只有自己带了一个管事妈妈,其他女孩都只带了贴身的丫头。只得命周家的妈妈和青溪一道出去,青溪这才胆壮许多,感激地看了双瑶一眼,快步出去了。
剩下的女子聚成一团站在院中,焦急地等着青溪回来报信,只是等了许久没有消息,却有一个小厮从夹道中穿了出来,朝着周玉兰打了个千儿,恭恭敬敬说:“我家少爷不知道有官眷在此游玩,无心冲撞了,特差小的来赔不是。”
周玉兰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只有一个小厮,顿时又胆壮起来,正要答话,双瑶轻轻打了她一把,低声道:“姐姐莫要跟她对嘴对舌,让让丫头问吧。”
周玉兰这才意识到失礼之处,晕红了脸颊,轻声道:“这么说来,也不能让他在这里呆着了?”
双瑶点头,又瞧了翠晚一眼,微微摇头。翠晚会意,忙越过众人,侧身挡在最前面,朗声道:“贵家公子既然知道有女眷在此,如何又让男子擅入传话?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那小厮叉着手一躬到底,头也不敢抬,只说:“小的特来赔罪。”却又不肯退下。
双瑶渐有怒意,不知谁家的下人,借口赔礼,却做出这样无礼之事!
周玉兰也有些急了,偷眼看四周并无别人,悄声道:“他再赖着不走,就叫丫头们把他打出去!”
双瑶点头道:“正是,咱们人多,准能把他撵走!”
双瑶蹙眉道:“不知道他们一共多少人,若是周公子及时赶回来还罢了,就怕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咱们都是女流,动起手来肯定吃亏。”
周玉兰狠狠跺脚道:“我哥也真是的,说得好好的要他护送咱们,倒把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边翠晚正色说道:“你这样纠缠不休,是何道理?难不成你家公子的赔礼道歉,竟是要你来冲撞内眷吗?贵家公子若是知礼的,就请赶快回避。若是诚心要赔不是,这里是守备周府的宝眷,周公子正在寺中歇息,只管去那里请罪就是了。”
双瑶暗暗点头称是。一向觉得翠晚伶俐,果然没有看错,只几句话已把对方的错处和周家的身份亮了出来,又说明周显扬也在附近,若是一般的登徒浪子,恐怕不敢再放肆了吧。
谁知心思未定,已遥遥听见有男子的笑声从穿堂方向传了过来:“这丫头真是伶牙俐齿!”
众女子无不一个激灵。没想到这个偷窥的男子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守备周家的名头!
双瑶当机立断,忙说:“周姐姐,别与他多话了,对方来者不善,我们暂且到房中躲躲吧。”
周玉兰只得点头,众女子忙鱼贯而入台阶上的两间偏房。
原来这花圃位于院落的最后一进,背后便是绿树掩映中的碑林,以灰砖院墙与内院隔开,平时人迹罕至,极其幽静。院中除了芍药花圃,只有一明一暗两间偏房,正**着药王菩萨,地方狭小昏暗。
周玉兰一众人等进来之后,屋里顿时挤得只容转身,还有几个丫头挤不进来,站在门口,战战兢兢。
双瑶从明间的窗口向外窥看,不多时,只见一个身穿绛红锦袍,头戴湛青程子巾,脚脚蹬皂色官靴的高个子年轻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数个帮闲,有提鸟笼子的,有架弹弓的,还有一个捧着蹴鞠,显见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出门游玩。
双瑶暗自着急,对方人数众多,而且都是少年男子,若是被拦在这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男子进院后打了一躬,笑道:“不知是周家姑娘在此,卫某冲撞了。”(未完待续)
27 庆生(下)
双瑶飞快地在心中盘算。卫某,难道是总商卫家?这个少年穿着华贵,气派豪富,又丝毫不怕周家的官职,除了总商卫还真想不出还有哪个卫家。
听说卫家嫡支共有四房,大房在外为官,二房年轻一辈只有一个卫云昭,三房四房一个在本地经营丝绸,一个专做地主。只是不知这少年是卫家哪房的?
双瑶飞快打量锦袍少年,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唇红齿白,肤色白皙,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人家。锦袍上随便束着一条皂色丝绦,左边垂下一个双栏烟里火貔貅纹荷包,右边系着一个汉玉甜瓜佩,正是寻常富家子弟的打扮,手中拿着一把美人凭栏的洒金川扇,笑嘻嘻的朝房门口眺望。
这打扮不像官宦人家,看来不是三房就是四房的。
少年笑嘻嘻地说道:“刚才周小姐是不是派了个姐姐出去叫人?我怕小姑娘家找不到地方跑丢了,所以大胆把人请在外面休息,周小姐要是有什么事,在下愿意效劳。”
周玉兰大吃一惊,青溪被拦下了?那谁去通知周显扬?顿时急出了一头细细香汗,此间只有十几个年轻女子,即便少年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万一他纠缠起来,小姐们的闺誉可就不保了!
她环顾四周,不是年轻丫头就是深闺娇养的女儿,没有一个堪称大用,攥紧了手,喃喃道:“怎么办?”
李蓉娘咬咬牙:“咱们只守着这里不出去,看他能怎么办!”
双蕊顿足道:“万一他闯进来呢?玉兰,你哥哥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周玉兰焦躁万分,嗔道:“还说什么能来,青溪都被他们拦住了,没人报信,我哥怎么知道!”
双瑶思忖道,周显扬只在这寺中,即便他不来,寺中知客僧人待会儿也要来讨管事妈妈的示下,伺候茶水,到时候便不难发现有人闯进花圃。当务之急只有先稳住少年,不让他再往前闯。
眼见众女子都已经十分慌乱,双瑶鼓足勇气,隔着窗户向外说道:“不知阁下是紫石街卫家三房还是四房的公子?既然知道是周守备家的女眷,彼此在城中都是有身份的人家,为何做出这种深入内院,胁迫女流之辈的勾当?难道不怕贵家长辈斥责吗?”
少年怔了一下,跟着笑道:“你为什么说我是三房四房的?”
双瑶见他反问,便知自己猜中了,冷笑道:“卫大公子向来知礼,想来自会约束弟兄,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大房的老爷素有官名,想必家教极严,门内自然无犯法男儿。”
少年脸一红,知道她在讽刺自己,笑道:“姑娘言重了,只不过世代相交,前来打个招呼而已,哪里就说得上犯法?”
“既然知礼,此间都是未出阁的女子,你为何擅自闯入?俗话说七岁男女不同席,你既然顾念世代相交的情分,为何扣押周小姐的丫头?又带着一群外男拦门而立,难道今日我们不出来见你,你还强逼着见面不成?这还不是犯法吗?莫非要汪知县和李县丞的家眷也告诉你一番什么叫做守法,什么叫做犯法,你才知罪吗?”
少年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多官员的家眷,更没想到这个答话的女子如此咄咄逼人。当下便有些怯意,回头望了一下一种帮闲,自己打圆场道:“卫某原来以为只有周小姐在此,所以想打个招呼,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位小姐,是我莽撞了,不知者不罪。”
双瑶松一口气,看样子对官府还有些忌惮,这样就好。
周玉兰见他口气松动,登时胆大起来,娇叱道:“还不赶紧退下!再胆敢冲撞本小姐,我要爹爹给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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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原本有几分退意,一听周玉兰斥责,反而不服气起来,转回身道:“周小姐好威风!既然如此,我倒想看看,你怎么给我好看。”说着便在众帮闲的哄笑声中迈步向房门走来。
双瑶大惊,高声叫道:“停住!你再往前迈一步,今日之事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少年嘿嘿一笑:“难道我怕你不成?”
双瑶冷笑道:“为官者最重官声,你在此胡作非为,传扬出去,敢问大房的老爷名声不会受累吗?今日在场的都是官府的眷属,只要一纸书信,你的恶名就能传到大房老爷耳中,他身为长辈,难道会袖手旁观?况且我们若有一点闪失,只怕卫大爷的盐务生意,贵家三房的绸缎生意,从此也不用做了!”
少年停住脚,踌躇起来。原本只是见一群女子独自游玩,又听说有那个在女学大出风头的周玉兰在内,便想进来打个混,过过眼瘾,没想到其中居然有知县和县丞的女儿——这个不比没根基的外来户周守备,汪县丞是本地望族,这番祸闯的也就不小,回去只怕免不了一顿责骂。更糟糕的是刚才已经报过家门,想抵赖也没法子。
他朝房门里边尽力望了一眼,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门边影影绰绰露出花色衣裙的边角。不知道刚才跟自己答话的是谁家女子?好厉害的一张嘴,声音清脆悦耳,想来容貌也不差,倒真是个妙人儿。
少年转了转眼珠,笑道:“既然众位小姐都不肯见,卫某也不敢强求,刚才只是求见心切,所以有些唐突,小姐们不要见怪,卫某……”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女子高声叫道:“少爷快来救命,小姐被歹人拦在院里!”正是青溪的声音。原来周显扬四处游逛,正好走回原地,撞见了被小厮押着的青溪。
门外喧闹起来,不多时,周显扬带着一帮排军打了进来,众帮闲慌忙招架,锦袍少年躲在背后,眼见对方人多,忙从夹道里一道烟走了,倒是一众帮闲被打了个烂羊头,一条绳子捆起来,准备送去衙门问罪。
周显扬兴奋异常,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得意洋洋地说:“妹子,人都抓起来了,刚才是哪个不知死的胆敢拦我守备府的人?”
周玉兰从窗户眼里看了一眼,跺脚道:“哥,怎么让那个领头的坏蛋跑了!”(未完待续)
28 初提婚事(上)
8初提婚事(上)
两天后,双蕊接到周玉兰的信,原来那天拦人的锦袍少年是卫家三房的老五卫云霄。他手下的帮闲被带回衙门痛打了几十大板,罚了银子,又掌了嘴巴,勒令不得传扬此事。
当天,卫家三房的老爷亲自带着儿子到周家赔礼道歉,当着周守备的面把儿子骂的狗血喷头,倒闹的周守备不好再说什么。
双蕊笑嘻嘻地跟双瑶说:“玉兰说卫云霄还得去李家和汪家跪门呢,蓉娘发了狠,说这种恶徒,一定不轻饶他!”
姚淑宜知道了,严令女儿们近期不得出门,双蕊几番软磨硬缠都没有成功,心中不知将卫云霄骂了多少遍。
倒是姚淑宜自己,早早准备好几色礼物,亲自到周家道谢。
于氏接着她,不免有些惭愧,谦逊道:“你还亲自道谢,真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是我把女儿娇惯坏了,放她年轻女儿家单独出去,惹出这场事来,我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有多后怕。”
姚淑宜笑道:“不过是一场虚惊,我听小女说了,多亏周小姐临危不乱,稳住了卫家那混小子,又多亏周公子及时赶来,这才能够脱险呢。”
“哎哟哟,沈夫人这是哪里话,我倒听说都是贵府二小姐沉着冷静,几句话吓的那小子不敢往前凑,这才等到我们家显扬赶过去。”于氏啧啧赞叹,“真看不出,那么个娇娇小小的人儿,居然有这份胆色,果然是沈夫人调教出来的!”
姚淑宜微微一笑,双瑶跟着父亲在生意场上走过,论胆色,确实要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们强一些。只是这番举动还是孟浪,幸亏几家当事人都是有头脸有身份的人,及时把事情压了下去,不然一旦传扬开来,还不被城里人议论上十天半个月的,名声可全都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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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叹道:“我想着青天白日的,又打着守备府的旗号,再不会出事了,谁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真是人心不古。卫家好歹赫赫扬扬的大户人家,怎么子弟们这等不老成。”
姚淑宜道:“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长短哩,卫家家大业大,子弟们也难保个个长俊。”
于氏抿嘴笑道:“听说三老爷在汪家当众打了五少爷一耳光呢。”
姚淑宜不由得留了神。卫云霄当日的举动,得罪最深的自然是周家,可是卫三老爷在周家只是把儿子数落了一顿,到汪家却打了儿子一耳光,这其中有何奥妙?
她微笑着看向于氏,后者虽然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又像是快意,又像是不快。姚淑宜不由得思忖起来。
于氏又道:“从前没什么往来,没想到头一回打交道,居然是这事。”
姚淑宜顿时豁然开朗,笑道:“卫家虽然只有大房在外为官,可要认真论起来,那排场,那手段,比官宦人家也不差什么。出了这档子事,少不得今后府上有什么差遣,他们自然要帮衬一二,倒从来往起来,可知这世上的事情最是难料。”
于氏笑道:“正是这么说呢。那天三老爷来,我心里不痛快,原本想把人撵出去,还是我家老爷拦住,说反正也是误会,传出去倒让两边脸上都不光彩,不如说开了,从此交个朋友。你也知道的,我们家又不是本地人,何苦与人结仇。既然他们家三老爷亲自上门来道歉,索性撩开手,倒不必非要跟人过不去。”
“正是这么说呢。”姚淑宜点头道,“小儿家不懂事,一时发昏也是有的,咱们给人留一步台阶,也是宅心仁厚的意思。”
于氏见她说话凑趣,况且又是本地大家的主事奶奶,一时便将她引为知己,越发健谈起来,又说:“虽说我家老爷是个武职,可是家里该有的规矩,是一点也错不得的。我听卫家老五话里的意思,好像听说过我们家玉兰在女学里写诗作画,所以才犯了混,想趁机会见上一面。我们家老爷昨天就下了死命令,以后不准玉兰去女学。”
“这才是大家子的做派呢。”姚淑宜点头叹道,“我也跟我们家的几个说了,这阵子不让随便出门,她们几个老大不情愿呢。”
于氏抿嘴一笑:“我们玉兰也不情愿,可是拗不过她爹,这不,今儿就没敢去学里!”
两人聊了半日,都有相见恨晚之意,于氏突然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老爷跟盐课上有走动吗?”
姚淑宜心中突地一跳,忙道:“从前我娘家哥哥在的时候,有他张罗着,倒常有走动,如今他实授了山东一个县令,走马上任去了,我家老爷这阵子倒没怎么走动。”
于氏“哦”了一声,道:“原来尊兄是官身?”
姚淑宜正是想让她知道知道这个,忙道:“我娘家哥哥是盛元十三年的举人,四月的时候补了实缺,才走了没多久。”
于氏又亲昵了一分,笑道:“一方的父母官不好做呀,尊兄肯定是才能卓著所以才能到直隶府那边上任。”
姚淑宜谦逊了几句,问道:“刚才姐姐说盐课,不知有什么动静?”
于氏沉吟道:“我也是最近才得的消息,两淮盐运使要换了。”
姚淑宜吃了一惊:“还不到任期吧?怎么说换就换?”
“正是这么说呢,听说新任盐运使来头极大,跟皇上都有交情呢,所以钦点了这个肥差给他。”压低声音道,“听说要整治盐务呢,还是跟你家老爷提点一声,防备些好。”
姚淑宜没料到有这个意外收获,忙道:“多谢姐姐提点,我回去一定告诉我家老爷。虽说我们都是奉公守法做生意的,但这些事,也不能一概不问不问,还真亏了姐姐的提醒。”
于氏笑道:“也是前几天我家老爷无意见得知的,对了,就是玉兰做生日那天。似乎要一两个月后才能到任,到时候不知道这边又要怎么折腾接官了。”
“不知道新任盐运使姓甚名谁?”
于氏思索着说道:“姓文,官讳上彦下斌,据说也是钱塘一带的世家,从前和皇上一个师父念书的。”
姚淑宜吃了一惊,文彦斌,莫非是自己一直留意着的钱塘文家?他们也要来扬州了吗?(未完待续)
28 初提婚事(下)
于氏见她留心,心中有几分得意。说起来,周守备还是城中仅有的几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呢!虽然周家是武职,也没有家族靠山,可是周守备当年在军中还是结交了不少朋友,近年来也都是中层的武职,散居各地,几个朋友间互相一透气,对于朝廷的动向还是能摸到几分的。
她笑着说道:“这话我也只告诉沈夫人一个,沈夫人可千万在心里存住了,毕竟朝廷的旨意还没正式下来,万一有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姚淑宜忙答应了,做出一番推心置腹的表情说道:“我回去一定告诉我家老爷,哪天亲自登门来拜谢!你也知道的,我家这个生意,盐课上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敢马虎,任谁都能拿捏,真不是桩省心的买卖!”
于氏拿手帕子捂着嘴,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沈老爷那样机灵人,自然不成问题。人不都说你们恒发号一年赚了别人几年的钱嘛!”
姚淑宜摇头:“唉,钱是赚了些,可是这份操心也就够了!所以我想着将来孩子就别再走这条路,宁可老老实实读书,让他舅舅给指点指点,将来考个功名,光耀光耀门楣。”
“怎么,孩子现在在读书?”于氏来了兴趣。
“一直读着呢,从小就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写字,只不过前些年跟着我家老爷到自贡去了几年,误了科考,正准备今年秋天参加乡试。”
于氏若有所思:“我家老爷倒说过几次,想让显扬谋一个武举的路子,只是原籍那边诸事不大方便,唉,生生把孩子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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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淑宜眼睛一亮,忙道:“何不就在这里入了籍?场面上也熟悉,彼此也有照应,却不两下便宜?”
于氏叹道:“也曾这么想过,可如今朝廷有令,在外地任职期未满的,不能在当地落户,所以为难呢。”
姚淑宜灵机一动,忙道:“上面虽然这么说,可是做起来还在于各人。依我看这条规矩也只限制了守备大人,并没有说公子不能在此入籍,既然是为了公子的前程,说不得,还是要想想法子。如果有什么用的上我家的地方,姐姐尽管开口,别的不敢说,好歹我们也是本乡本土的人家,多认识几个人还是有的。”
于氏眼睛一亮。这条路子他们不是没有想过,然而在当地落户,除了要打通本地的头头脑脑之外,像他们这种有身份的人家,更重要的是得到本地望族的支持,以保证入籍后地位不会下降,不会被当做外来户受到排挤。
人情方面,周守备自然能解决,可是本地那些大家族,尤其是盐商家族,向来不怎么跟武官过多纠缠,这条路子很是难走。如今沈家主动搭上线来,说不定事情从此打开局面。
想到这里,于氏的笑容更多几分亲热,身子也向前倾斜了一下:“沈夫人要是愿意帮忙,自然更好!本地这些高门大户人家,将来免不了要劳烦沈夫人代为疏通。”
姚淑宜笑道:“别的忙虽然帮不上,好歹在城里混个脸熟,多少能说上几句话。姐姐放心,只要你这边定下来,我一定给你做说客,城里头凡是我家有来往的人家,不管是卫家还是李家,我一定带你见到当家奶奶,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说一说,周老爷现居着官,他们肯定极力奉承,这事也就妥了!”
于氏知道沈家在扬州也只是新近才蹿起来,并不是名门望族,不免有些半信半疑,微笑道:“等我跟我家老爷商量一下,再来麻烦沈夫人不迟。”
姚淑宜见她迟疑,忙道:“说起来,我家老爷也是外来户,这些事情当初也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好在我娘家世居扬州,过去也算是名门望族,所以跟本地有名望的旧人家时常来往,也正是得了这个便宜,我家老爷入籍以来从没人因为他是外来户而心存轻视。”
于氏心中一宽,若是这样,或者她说的确实可行!
又听姚淑宜道:“赶紧把入籍这事定下来,送孩子进了武学,也就好说亲了。”
于氏笑道:“正是犹豫着该不该回原籍说亲呢。”
“若要我说,不如就在此地。反正孩子也准备在这里入学,若是在本地找上一门好亲事,得了岳家的力量,将来做什么岂不是易如反掌?况且你们都在这里,办事也方便。再说扬州富庶,大户人家的姑娘都知书识字,管起家来自然也放心。”
于氏已是第二次听她主动问起孩子的亲事,不免留了神,笑道:“倒也是个好主意,只怕本地人嫌我们外来户,不肯跟我们做亲呢。”
“怎么会,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跑跑腿,打听打听消息。”
于氏更加起疑,如果真是关心周显扬的亲事,此时就该自荐当媒人,为什么只说跑腿打听消息呢?
在姚淑宜想来,为沈应嘉求娶周玉兰才是要紧,一旦结成亲家,自然不好出面替周显扬做媒。因着这层考虑,所以才说替周显扬打听打听消息,如今见于氏只是笑着不答,忙又补充道:“我倒是有个好人选可以当媒人,我娘家嫂子,身份既与姐姐相称,夫家、娘家又都是本地名门,有她出面,自然能寻到一门好亲事。”
对于氏来说,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了。周显扬看看岁数也不小了,如果能早些定下亲事,周家也能早些开枝散叶。只是周守备如今的地位不上不下,要想寻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呢。
于氏想到这里,不觉又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气,忙道:“既这么着,我就先谢谢妹妹了!”
“哎呀,这是哪里话,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姚淑宜微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心里不知道多喜欢他们兄妹呢!要是将来能有个像周小姐一样乖巧的媳妇,那才叫称心如意呢!”
于氏恍然大悟,原来她此番殷勤,目的在此!她笑看姚淑宜,一言不发。(未完待续)
29 提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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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时,翟管家再次来信,追问寻找房中人的事情,沈历拿着信,不由埋怨起来:“早说了快些办,结果还是拖到了现在,害的翟老爷亲自写信来催,别让人以为咱们办事不尽心尽力,心里从此不待见咱们才麻烦了。”
姚淑宜叹道:“老爷既要相貌好,又要性情好,又要年龄合适,又要家生女儿,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到这么合适的人呢?”
“实在不行就买一个外头的,得赶紧把人送过去了,再拖翟老爷恐怕真生气了。”
姚淑宜笑道:“人我想好了一个,只不过年纪有些小。”
“是谁?”
“赵姨娘有个妹子叫燕姐,刚满十四岁,我前日见了一面,长的跟赵姨娘不差什么,虽然年纪小,倒是好高身量,说十七八岁只怕都有人信。”
银莲在旁侍立,闻言大吃一惊,怎么从来没听夫人提起过?燕姐五月里才过的十四岁生日,听说那个翟管家已经四十六七的人了,这不是误了燕姐一生吗?
心中焦急,又不敢插话,只急的满脸通红。
郑幺姑听着便有些不忿,凭什么这种长脸面的事又轮到银莲?要知道那个翟管家在京城可是呼风唤雨的人家,连老爷也要靠他一句话才能升官,要是当了他的房里人,不知多大的体面!
沈历有些意外,看看银莲,道:“你还有个妹子?怎么素日没听你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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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莲大着胆子道:“燕姐年纪还小,我只怕她不懂事,万一冲撞了翟老爷,只怕,只怕……”
姚淑宜道:“先进府里调教几日,再打发她上路。你放心,我和老爷必定像嫁女儿一样,风风光光送她出门。”
幺姑再也忍不住了,插嘴道:“燕姐年纪小不说,一向又在庄子上,没见过世面,京中可不比咱们小地方,万一说错话做错事可怎生是好?翟老爷那也不是一般人呢!”
姚淑宜不动声色,只问:“依你说怎么办?”
“我身边倒有两个丫头,玉翠和鸣翠都不错。”
“玉翠一向是在你房里服侍的,听说你一直安排她上夜?我以为你或者要安排通房。”姚淑宜笑笑地看向沈历,“服侍过你的人,恐怕不合适吧?”
幺姑有些脸红了。玉翠的确一直在做通房的事,可是通房这个名分,自己还不准备给她。
“鸣翠的话,她又没有老子娘在这里,一走就是断了线的风筝,她若有良心,记得先前的主子倒也罢了,要是没良心,也只能由她了。”姚淑宜淡淡说道。
沈历忙道:“还是家生女儿好。”
李姨娘笑道:“不过燕姐的确是小了点,十四岁,还是孩子呢。”
幺姑见有人帮腔,忙道:“就是,不是还有别的家生女儿吗?”忽然想起一事,带着几分报复的心意道,“听说太太把明雪指给了宁妈妈的儿子?可惜了,好个相貌的,她要是没许人,倒正好合适。”
李姨娘也笑道:“说起来丫鬟里头,明雪的相貌的确算得上拔尖。”
姚淑宜淡淡一笑,早知道她们会揪这个短处。只不过这件事早已经跟沈历商量好的,倒也不怕她们嚼舌头。
银莲怯生生道:“燕姐一团孩气,我实在有些担心。”
姚淑宜见她不帮自己说话,有些不悦,便道:“你爹前日进来,已经答应了。那燕姐虽然年纪小,个头比你还要高一截子,你俩站在一处,说不定人都以为你是小的。”
银莲低下头,不敢再做声。
幺姑笑道:“果然有这种事?我还从未见过。”
姚淑宜淡淡道:“或者郑姨娘有更好的人选?不妨说出来听听。至于玉翠、鸣翠这些不靠谱的,还是罢了吧。”
幺姑顿时语塞,强辩着说:“翟老爷是图好生养,弄个十四岁的毛丫头送去,怎么好生养?”
一句话说的沈历也有些抽搐起来,轻叩桌面,沉吟道:“说的也是,要生养的话十四岁的确太小了。”
姚淑宜有些不耐烦,这这个幺姑,几番对阵从来没占到便宜,偏偏不肯死心,处处挑唆。当下微微一笑,道:“也许是我们都想岔了。说起来翟老爷虽然是个管家,可是吏部尚书的管家,跟七品的官员也差不多少吧?我们只顾想找个丫头送去,怎么倒没想过有好人家的儿女送去呢?”
沈历点头道:“这倒也是个主意。”
姚淑宜笑笑地转向幺姑:“我竟忘记了,你侄女今年多大?”
幺姑大惊失色。难道她竟打起了雪樱的主意?绝对不行!雪樱是哥哥唯一的骨血,难道让她像自己一样给人做小,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抬起头,正好迎上姚淑宜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挑衅的目光,顿时明白她心中正是如此想。再看沈历时,犹未明白姚淑宜话里的意思,只顾皱着眉头思索,一时踌躇起来,是该向老爷求助,让他给雪樱做主,还是直接向太太服软?
姚淑宜见她不答,又道:“家生女儿好在知根知底,又有父母在这里绊着,不至于跟咱们离心。但若是有出身清白的女孩子当然更好,哪怕家里穷些,咱们满破着花上几两银子把她父母接进来养活,倒不比丫头们强得多?若是亲眷就更好了。”
沈历还没明白其中关窍,点头道:“倒也是,只是急切之间只怕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家。”
姚淑宜笑道:“要是诚心找么,却也容易。”
幺姑急红了脸,李姨娘看出点端倪来,笑得更深了。
姚淑宜向着幺姑道:“郑姨娘,你说呢?”
幺姑深吸一口气,堆出一副笑脸道:“其实还是太太先前考虑的周详,家生女儿有个牵绊在这里,咱们也好拿捏,再说做丫头的惯会使小意儿殷勤,更会伺候人,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燕姐合适。”
沈历不悦道:“先你说不好,现在又说好,早是如此,何苦白费半天口舌。”
姚淑宜笑着斜了幺姑一眼,道:“郑姨娘想明白就好。那我就传下去,明儿叫燕姐进府里来住吧。”(未完待续)
29 提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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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幺姑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看她的脸色,听她的指挥,还随时收到来自她的威胁,除了沈历的感情,她什么依靠也没有,而沈历的感情,也正在被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分割。
她盯着黑暗中床栏的影子,暗暗咬紧了牙。
不行,绝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
幺姑一骨碌爬起来,抱膝坐在黑暗,四周围静悄悄的,可是她的头脑里却嗡嗡直响,好像有许多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
这个院子里,究竟还有什么力量能够借以改变目前的境况?
李姨娘是个大滑头,看她今天的表现就知道了,典型的搭台看戏,自己斗倒了姚淑宜她固然高兴,可若是自己败下阵来,她照样会笑眯眯地一言不发。
周姨娘不知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永远一言不发,一副木木呆呆的样子,这种人就算拉过来,只怕也帮不上忙。
银莲那贱人,先前跟她说的那么明白了,她左一个不愿意右一个不答应,转眼却投奔了姚淑宜,被她抬举成姨娘,倒在老爷面前讨了好一个好!
想到这里,幺姑咬紧了牙,这个银莲,和姚淑宜一样该死!可是,目前不能动她,上次老爷为她发了脾气,从来还没受过他那么重的话呢!而姚淑宜更是一心维护她,没想到她倒成了香饽饽,人人捧在手心里。
心里酸起来,理智却告诉自己不能与这个女人为敌。思忖了半日,从匣子里翻出一副硬红石的头面,一副点翠的头面,老爷不是说要像嫁女儿一样嫁燕姐吗?给她一副头面添妆,一来讨好了老爷,二来也跟银莲缓和下关系,剩的一副明天就送给银莲吧,说起来她抬姨娘这事,还从没向她道贺过呢。
装好头面,窗外已经模糊出现了青灰的轮廓。幺姑叹一口气,无限怀恋在自贡的日子,如果当初没回来,该是多好呀!
她的目光落在床栏上搭着的抱鱼娃娃小肚兜上,嘴角便微微翘了起来。有儿子,有财产,又年轻,如果不是这个姨太太的身份,这辈子大概也就齐全了吧?
老天真是促狭,偏偏让自己落在姚淑宜这个难缠的女人手底下讨生活!如今她娘家得了势,又借着银莲固了宠,听说还准备送沈应嘉去县学考功名,好事怎么全落在她身上?
幺姑愤愤不平地攥紧了拳头,她居然拿雪樱威胁自己,真是下流!要是她的女儿被送去给人做小,一定气得她半死!
要是那样,实在是太解恨了!幺姑无声地笑了,跟着摇了摇头,她那么宠溺女儿,肯定受不了这种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说到底,沈家比上不足,比下还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让嫡亲的女儿给人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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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姚淑宜在给儿子张罗亲事,不知道她看中了什么人家?幺姑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然眼前一亮:如果能够搅黄她给沈应嘉看好的婚事,岂不是把她气得半死?
幺姑顿时兴奋起来,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她眼前浮现出沈应嘉温和的脸,比起母亲,这孩子真是老实了不止一万倍,这就意味着他将很容易被影响!
姚淑宜眼高于顶,她看中的,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攀上这样的好亲事,以后她在这家里就更加不可一世了。所以,无论她看中了谁,这门亲事一定得搅黄!
得摸清楚她看中的是谁,然后在老爷跟前吹吹风。或者,干脆说服老爷,给沈应嘉另寻一门亲事。
一刹那间,她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把雪樱嫁给沈应嘉!
她觉得这个主意十分完美。雪樱的婚事本来就是个难题,这样的出身,高不成低不就的,沈应嘉对她来说是个不坏的选择,况且沈应嘉性子温和,将来肯定疼老婆。而且,雪樱嫁了进来,自己又多了一条臂膀,姚淑宜还怎么跟自己斗?
最重要的是,沈应嘉的妻子,将来就是沈家的管事奶奶,就算姚淑宜再厉害,难道能一辈子把持家政不放手?到底不还要交给媳妇嘛。而在雪樱心里,自然是亲姑姑比婆婆更加可信,自然事事都要听自己的……
幺姑想到美处,不由得笑出声来,惊醒了睡在外间的沈应和,依依呀呀哭了起来,慌得奶娘好一阵拍哄。
第二天一早,幺姑亲自去了银莲的屋子,当着下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把头面取了出来,笑道:“妹子,这是我给燕姐添妆的一点心意,你收着吧。这个盒子里是给你的一套首饰,你别嫌简陋,权当是我向你道贺吧。”
银莲从未见她如此和颜悦色,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讷讷答道:“这怎么敢当。”
“妹子千万别推辞。”幺姑忙抓住她的手,硬把盒子往里塞,“前几天是我不对,得罪了你。也是我糊涂,一时气堵了心,没想清楚。这两天我都想过了,咱们几个,包括你我,包括周姨娘李姨娘,咱们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呢?唉,都是看人脸色的苦瓢子!咱们再不亲亲热热的,越发让人看不起了!”
银莲见她说得恳切,这才犹豫着开口道:“姨娘有什么吩咐的,尽管说吧,这首饰真的不敢当。”
“哎哟,你不接,才是真的看不起我呢!”幺姑笑道,“你过去在我屋里呆过的,还不知道我?刀子嘴豆腐心,一时有气无非当时骂两句,过去就全忘了,该怎么还怎么,不像有的人,看起来是菩萨,心里可是连一丁点错处都记着呢!”
银莲知道她在说姚淑宜,只装不明白,不敢接腔。幺姑猜到几分,笑道:“妹子还不放心我呢?得了,我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说着作势就要福下去。
银莲慌的亲自站起来扶住她,微笑道:“我怎么敢当,别折杀我了!”
“妹妹这么说,就是原谅我了?”幺姑笑意盈盈,“从今后,咱们就是好姐妹,有什么姐姐做的不当的地方,妹妹别客气,一定跟我说!想吃什么想戴什么,只管跟我要,别的我没有,这些烂箱底的东西我哪里还有几箱笼!”
银莲只得答应着,心里疑惑起来,今天是什么风把她吹来了?又是出了什么事,让她一下子从乌眼鸡变成了笑面佛?(未完待续)
29 提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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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前,幺姑打发玉翠去外院接沈历,只说沈应和想爹爹,沈历虽然有些不快,到底还是随她进了后花园。
屋里满满摆了一桌酒肴,幺姑妩媚打扮,挽了倭堕髻,斜斜簪一朵碗大的白色山茶花,耳上戴着南珠坠子,身着浅粉松江三绫布交领中衣,外罩湖色绣月白栀子花褙子,底下是浅黄百褶裙,衬着窗外的月色花香,越发清丽动人。
沈历见她如此,心里的别扭不觉少了几分,笑吟吟说道:“和儿呢?他怎么个想我法?我倒要看看他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怎么想爹。”
“老爷。”幺姑抿嘴一笑,“是我骗你呢,根本就是和儿他娘想老爷了。”
沈历哈哈一笑:“就知道是你这鬼头在捣鬼。”
“也要老爷肯上这个当才行呀。”幺姑眼波横流,说不尽的妩媚。
沈历最喜欢她的就是这种直爽中透出的娇媚,当下笑呵呵地搂着她坐下,从她手里吃了一杯酒,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幺姑眼珠一转:“没事便不能找你吗?真是的!”轻轻一指他的鼻子,“一来是想老爷了,二来,我想专门给老爷道喜!”
“道什么喜?”
幺姑抿嘴一笑:“我今天给燕姐送了一副头面添妆,我也看了那丫头了,生得很好,粉bai粉白的,简直是雪堆出来的,我想翟老爷看见了肯定欢喜。翟老爷欢喜么,自然对老爷更好,所以就是老爷的喜事,所以我才要给老爷道喜!”
沈历被她一连串绕口令般的话绕的头晕,笑道:“什么老爷一大堆的,听得我头都大了!你居然给燕姐添妆?有意思!昨天你不还不高兴吗?”
幺姑翘起了嘴:“就知道老爷误会我!其实我没见燕姐之前,的确是很担心,刚刚十四岁,这孩子太小了,我怕她一团孩气,到时候翟老爷不满意,怪罪老爷。这也是我一片好心,怎么老爷就误会我呢?我真是有冤无处诉!”说着变红了眼圈。
沈历忙拍她的肩膀,笑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别哭。”
“所以我今天一见那孩子就特别高兴,特意找出一副好头面,将来嫁过去也是给咱家长脸呢!”
“你能想到这里,很好。”
“我还准备给她办嫁妆呢,就是不知道老爷答不答应。”幺姑不等沈历说话,立刻一连串说了下去,“翟老爷虽然是个管家,可是身份摆在那里,断然轻视不得。我想好了,我箱子里还有一些蟒缎,还有几条好犀角带,还有几匹上好的蜀锦,一些沉香,都是当年宫里带出来的好东西,都给翟管家送去吧。”
“真的?”沈历喜出望外,早知道幺姑箱笼里有好东西,她也一向出手大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不好直接管她要的,如今她竟主动提出来,真是个可意的人儿!
“当然是真的,我一身一体都是老爷的,这些东西算的上什么?我只要有老爷,有和儿就够了。”幺姑软软地靠在沈历身上,一副无欲无求的可爱模样。
沈历心下热乎乎起来。幺姑还真是善解人意,她为了自己,果然什么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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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了一会儿酒,幺姑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皱着眉头,柔声说道:“老爷,我有桩心事,一直愁着,不知道当不当跟老爷讲?”
沈历笑道:“鬼丫头,你说吧。”
“雪樱年纪也不小了,那孩子老爷是看着她长大的,相貌既好,脾气又稳重,我哥哥又给她留下了不少家业,只是这终身大事一直没有着落……”
“你放心吧,我一定给她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
幺姑忙道:“其实我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老爷怎么想。”
“你有什么主意?”
“我心里觉得,大少爷跟雪樱倒挺般配……”
“这怎么行?”沈历立刻打断她的话,“你放心吧,我一定给雪樱找一门好亲事。”
幺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回绝了。莫非他看不起雪樱的出身?不肯死心,又道:“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而且大少爷对雪樱一直也很好。”
“不合适,你嫁了我,雪樱再嫁嘉儿,外人该怎么议论?”沈历摇头道,“不妥当。”
“外人有什么可议论的?”幺姑不解道,“表兄妹结亲的事情太多见了吧!”
沈历欲言又止。这个幺姑,真是孩子气,雪樱的出身怎么能配得上沈家的大少爷?要知道将来嘉儿的媳妇可是要接管沈家的,雪樱再好,也不过是自贡不知名百姓家的女儿,他沈千户的长子,怎么娶一个出身平凡的孤女?
幺姑见他一言不发,干脆腻在他身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嫌弃雪樱的出身,你就是嫌弃我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
沈历被她缠的没有办法,摩挲着她浓密的头发,叹道:“你呀,真是孩子气,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这么多年我怎么待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只是雪樱这事,的确不太合适,别的不说,嘉儿的婚事,首先就要太太点头,你觉得太太会同意吗啊?”
幺姑泪眼模糊地抬头,嗔道:“她肯定不同意!可是这个家里,不应该是你做主吗?”
“别的事我还好直接做主,这儿女的婚事,怎么能不听听太太的意见?怎么说那也是太太一收养的儿子,况且也是咱家的长子?”
“别忘了在自贡我还恭恭敬敬地伺候了几年呢。”
“我怎么会忘了?小心肝,那些年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沈历拿下巴蹭了蹭幺姑的粉脸,有些无奈地说,“别的事我都答应你,可这件事不行。”
幺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怎么老爷竟头一个跳出来反对?难道这事就这么罢了?多好的一个机会,或许能一下把姚淑宜砸的爬不起来,从此沈家大权就落到自己手里呢!
不行,老爷这里走不通,一定得另想其他办法!
她眼珠一转,拿帕子抹掉眼泪,扑进沈历怀里,柔声说:“你既然觉得不合适,这事我再想想吧。可是,我家雪樱的终身,你可千万不能耽误了!决不能随随便便把人给嫁了,起码要找一个像大少爷一样斯文知礼的,身世也要配得上咱们沈家!”说着又抽噎起来,“我虽然不成器,为了你心甘情愿做了姨娘,可是我家雪樱可是好人家儿女,不比谁低贱的,老爷可千万上心!”
沈历听见她提起为了自己甘愿做妾,心下一软,搂住她道:“你放心,雪樱是你的侄女,也就是我的侄女,我一定给她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了。”
幺姑抱紧了他,心内千头百绪,接下来该怎么做?(未完待续)
30 私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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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应嘉一大早起来,提了书箱,带着书墨、雨前两个小厮,套了车马要去县学里读书。
按理他是童生,原本没有资格到秀才去的县学里读书,可是沈历送了两百亩良田作为县学的学田,又托了李县丞做中间人,亲自跟提学交涉,这么一来,沈应嘉便顺理成章进了县学,每日点卯,跟着四书五经的念起来。
只是在沈应嘉自己,对于科举一途并无多大兴趣,但是父母之命,也不好违背,又见父母,尤其是母亲十分看重自己的学业,他生性孝顺,自然事事以母亲的意愿为先,所以读书倒也称得上刻苦,几个月下来,连提学也觉得他进步极快。
车行到半途,沈应嘉正在闭目养神,忽然车身猛地一抖,跟着停了下来。沈应嘉吓了一跳,正要动问,书墨撩开车帘,探头进来说:“少爷,有人送了一封信给你。”
沈应嘉莫名其妙,接过信来,封皮上没写名字,只是娟秀的字体写着“亲启”。
沈应嘉吓了一跳,这字他从前见过,记得在自贡时,她给自己绣过荷包,上面的吉祥话正是这种笔致。
难道是她送来的信?
沈应嘉心跳快了起来,手指有些抖,忙忙地拆开信,内里只有一行字:“今日申正清波巷四时茶楼雅间相见。”
依旧是自己熟悉的字体。
他合上信,心内砰砰直跳,确实是她的字迹无疑。只是她为什么突然约自己见面呢?说起来,除了平时晨昏定省偶尔能见到,近日因为在县学吃午饭,就连饭时也见不到她了。而且她这些日子跟着姑姑吃饭的次数多,到太太屋里吃的时候少,本来也不常见到。
难道她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
沈应嘉一时觉得有些飘忽。她是对自己很好,可是超出亲戚情分的意思,她又好像从未表露过。只是,偶尔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眼神里似乎有些不同。
在县学里,同窗间之间闲谈,经常有人带着神秘的笑意说起谁家的儿女私下传递表记,甚至私相约会。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她,不知道她的心意究竟如何?
沈应嘉一时喜,一时忧,捏着信的手不觉也抖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念念不忘呢?是那次清明节一起在桥下避雨?还是那次中秋节一同在月下赏残荷?还是平日里相遇时她温柔恬静的笑容抓住了自己的心?
像一切情窦初开的少年,沈应嘉傻傻地坐在车里,心中被慌乱、紧张、甜蜜的情绪包裹着,久久理不出一个头绪。
车轮忽然停住了,书墨清脆的声音叫道:“少爷,到了!”
学里上午安排的是讲解《论语》,夫子端坐中央,慢条斯理地逐句加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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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应嘉漫不经心听着,忽然有人拽他的衣袖,看时却是坐在左边的同窗,挤眉弄眼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王子鱼买通一个丫头给她表妹送信,被他爹打了一顿,起不了床没来上学呢!”
沈应嘉朝王子鱼的座位上看去,果然空着。顿时更觉得心思不宁。这些事情同窗间讲起来无非是笑谈,可是对于当事人,打一顿还是其次,今后可怎生是好?比如那位王子鱼的表妹,今后还有人再去求娶她吗?
而她竟敢约自己在外头见面,难道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沈应嘉不由得攥紧了手。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看来自己没有猜错。只是不知道父母那里又会怎么想?母亲一向不喜欢她姑姑,会答应自己吗?或者母亲会看在自己恳切的份上,同意这桩婚事?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看时,夫子不满的眼神正盯着自己。
慌忙站起身来,夫子沉着脸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沈应嘉,你来讲讲这篇的意思。”
沈应嘉一时觉得刺心,怎么偏偏挑了这句?有些勉强地答道:“自古众人好德的不如好色的多,殊不知德才是天理,是人性中带来的,偏偏后天多种渐染,把本性给掩盖了。至于色,乃是后天人欲,正该力戒的。”
心中不由想到,德究竟是一个虚幻的东西,而男女情爱,任是我这样老实的,却也免不了呢!
夫子脸色稍有些缓和,点头道:“你也算是聪明,读书还算刻苦,虽然底子薄些,进步倒还算快。可是,凭几分小聪明就想出人头地,那是断断不可能的!听讲的时候,务必要专心。”
沈应嘉高声应了,一时又踌躇起来,刚挨了教训,下午可怎么请假?
转眼已是未时,沈应嘉犹豫许久,终于大着胆子向夫子请假,借口家中有重要亲戚需要迎接,匆匆离开了县学。
将到四时茶楼时,脚步不由放缓了。她果然在那里等着吗?不知道有什么要说的?难道是向自己吐露心事?
越发紧张起来,犹豫了许久,吩咐小厮在门外候着,自己慢慢踱进了茶楼。
座上每一个人似乎都在注意他的动向,沈应嘉低着头快步走向雅间,掀开帘子时,迎眼先看见一个水红的女人背影。
沈应嘉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背影缓缓回转身来,笑笑地说:“大少爷来了。”
沈应嘉目瞪口呆,怎么是她!
郑幺姑见他惊诧的表情,抿嘴一笑:“大少爷,没想到是我吧?”
沈应嘉结结巴巴道:“原来是郑姨娘,姨娘找我有什么事,怎么不在家里说?”
幺姑又是一笑:“家里么,自然是不方便。大少爷,你知道我今日叫你来做什么?”
沈应嘉木然摇头。
幺姑笑道:“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
“啊?”沈应嘉一时觉得头脑有些发蒙,怎么她居然是来说这件事?
“我开门见山吧,我有一桩好姻缘要配给你,老爷也觉得很好,可是太太那里,恐怕不太容易说通,所以我来找你,看看你的意思,或者你能说服太太。”幺姑一双妙目盯住沈应嘉,笑着说道。(未完待续)
30 私会(下)
沈应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悄悄捏了捏袖子里的信,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幺姑又笑了一下,心里忍不住狂喜起来。看样子这步棋没有走错,他看到雪樱的笔迹,立刻就赶了过来,那么他对雪樱,肯定是有些想法的。
这样算起来的话,雪樱给他做的那个荷包,他似乎也一直戴在身上呢。
雪樱这个傻孩子,昨天要她写信,她还一直问是什么缘故,又非要讲清楚了是给谁写的才肯动笔。当时骗她说有个亲戚不方便在宅内见,自己又不会写字,所以央求她,好说歹说,她才将信将疑写了这封信。
如今看来,这真是一个妙着!幺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只要大少爷愿意,姚淑宜再拦有什么用?到时候在老爷跟前多磨一磨,男人家耳根子是软的,只要把这爷俩说通了,姚淑宜便有通天的本领,也拗不过丈夫和儿子愿意!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笑道:“大少爷,快坐下吧,听我细细跟你说。”
沈应嘉别别扭扭坐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搭讪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闷声道:“姨娘有什么事要说的?”
“当然是好事。”幺姑笑吟吟地,“你猜那封信是谁写的?”
沈应嘉紧张起来,什么意思?由不得又悄悄捏了捏信的一角,一言不发。
“傻孩子,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幺姑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扇套,“这也是她给你的。”轻轻放在了沈应嘉面前。
沈应嘉第一眼便看见扇套底下小小一丛樱花,正和她给的荷包如出一辙,忍不住便把扇套取了过来。
幺姑又是一笑。骗雪樱做了个扇套,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看着沈应嘉呆呆的神情,幺姑忍不住想,怎么母亲阴险狡诈,儿子却这么温和老实呢?无论相貌、出身还是脾气,这孩子还真是雪樱的良配。
“你别不说话呀!”幺姑轻轻敲了敲桌子,“你可知道你娘正在张罗给你提琴?”
沈应嘉猛地抬起头来,一脸希冀地看着幺姑:“提的谁?”
“反正不是雪樱。”幺姑笑了笑,“所以我来找你商量。”
沈应嘉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去,半晌才道:“父母之命,我不能不从。”
“你这傻孩子,老爷不是还没答应吗?”幺姑急了,没想到竟是个这么懦弱的,一听说父母不答应,连驳一句都不敢!忙道,“都是太太的主意,老爷并没有同意,你放心,前儿我已经跟老爷说了,把雪樱许给你,老爷觉得挺好,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沈应嘉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幺姑却不敢应,敷衍道:“只要你愿意,一切都好说,我一定尽心帮你谋划。”
沈应嘉微红了脸,低声道:“如果父母能答应,自然是好。只是不知道雪樱她怎么想?”
幺姑扑哧一声笑了:“你还真是体贴!你放心,雪樱既然肯给你写信,肯给你绣扇套,她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
沈应嘉一颗心又狂跳起来,半晌才说:“那她怎么不来见我?”
幺姑笑道:“女儿家脸皮薄,怎么好单独见你呢?”
“这些天在家里也难得见到她。”
幺姑看着他,忽然有些感慨了。原本只是想给雪樱找个殷实人家,顺便也给自己添个臂膀,如今看来,这孩子还真是个多情的,雪樱如果能和他成了家,今后应该是享不尽的福吧。
认真说道:“你放心,雪樱那里,我一定给她说到,她的心思我这个做姑姑的最知道,肯定是和你一样的。当下最要紧的,就是你不要答应太太提的亲事,否则我一番苦心就全白费了。”
沈应嘉突然有些疑心,幺姑一向和太太不对付,该不会是借自己来惹太太生气吧?
语气里便带了几分抗拒,淡淡道:“母亲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郑姨娘的话,我还不知道该信几分呢。”
幺姑忙道:“大少爷回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都传开了,说太太要给大少爷寻一个官宦人家呢,所以我才着急,不不,所以雪樱要我来找你,向你讨个主意。”
“老爷怎么说?”
“我前儿已经跟老爷说了,要把雪樱许配给你,老爷倒也没反对。”幺姑大着胆子撒谎,“只是太太性子固执,只怕轻易不肯改主意。”
沈应嘉越发觉得疑心,如果父亲母亲都已经商量过了,而且已经是合宅都知道了,怎么自己一点风声也没听到?父亲又怎么会一边和母亲筹划,一边又答应郑姨娘呢?
此事唯有从雪樱口中才能听到实话。想了想才说:“我要亲耳听雪樱跟我说明白,才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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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姑迟疑道:“你们见面恐怕不太方便吧?”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到她,听她亲口证实,才能决定今后怎么做。”沈应嘉见幺姑不敢答应,心下更加怀疑,难道她真的是假借雪樱的名义来挑拨自己和太太的关系?
幺姑只得道:“那我回去安排一下,看有没有机会让你们单独说说话。”
“好,那就等我见了雪樱再做决断吧。”沈应嘉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姨娘早些回去吧。今后有什么事就在宅里说,再不要约我在这里见面。今日的事,也请千万保密。”
幺姑心事重重回到家中,该怎么跟雪樱提起?
入夜后,一个人影悄悄溜出了后花园,躲躲闪闪地从夹道来到了上房,敲开了宁妈妈的小门。
不多时,宁妈妈带人来到了佛堂,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说起了白天茶楼里的会面。
“你说什么,她居然敢去找大少爷?”姚淑宜重重捶了下蒲团,只觉得心口针扎一般疼。
那人低了头,嗫嚅道:“还给了大少爷一个扇套,说是侄小姐绣的。”
“大少爷接了?”
“接了,大少爷还要姨奶奶安排见侄小姐。”
“混账东西!”姚淑宜气的脸色青白,宁妈妈慌忙上来,轻手轻脚地给她拍着背。
许久,姚淑宜抬抬手:“你下去吧,别让她发现你不在。那边的动静你给我盯紧些,随时来告诉我。只要你好好做,你的心事我一定帮你做到。”
那人磕了头,急匆匆走了。
宁妈妈小心问道:“怎么办?”
姚淑宜一声狞笑:“主意打到我儿子头上来,郑幺姑,你别怪我心狠手辣!”(未完待续)
31 意外(上)
今天上架了,撒花~晚上加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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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扬州闷热潮湿,家家户户高卷珠帘,闭门不出,只在家中调冰弄藕,消磨炎夏。
姚淑宜亲手制了酸梅汤,装好罐子封了口,连罐丢在井里湃着,等两个时辰过后酸梅汤凉的通透了,这才打发文桔去请沈历。
沈历呷了一口,只觉一股森森凉意自喉头降至脚底,入口虽有些微苦涩之意,回味却又甘甜爽口,大暑天吃起来十分畅快,于是笑说:“太太这个制梅汤的秘法实在高妙,比起外面茶楼里卖的好了岂止千百倍。”
姚淑宜笑着递过食盒,里面一格格放着香雪藕、酱玫瑰、黄金杏,又有一格子盛着些棕色的圆球,却不知道是什么。
沈历见姚淑宜微笑示意,于是拈起一个圆球放进口中,入口甘甜清爽,顿觉口舌生津,笑道:“这又是什么吃食?入口即化,而且还有生津延唾的感觉。”
姚淑宜笑道:“这个是新从四川那边传过来的小食,叫做衣梅,是熟杨梅浇了甘草、蜂蜜、丁香,统共十几种香料一起腌的,说是生津止渴,暑天里吃最好了。”
沈历又拈了一颗,道:“给嘉儿他们都送些吧。”
“早已经送了,连赵姨娘她们也都有了,老爷放心吧。”姚淑宜看了她一眼,道:“老爷真是个操心的命,吃一点子好东西还惦记着那么多人。”
沈历哈哈大笑,笑声中只听姚淑宜问道:“文家几时上任?”
“说也奇怪,我派人去打听过几遭,怎么丝毫没有换巡抚的动静?”沈历道,“别是周守备弄错了吧?”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吧,况且周夫人还要我千万保密呢。”
“这就奇怪了,完全没有一丁点动静,好像大家都不知道这个风声。”沈历蹙眉道,“倒是大舅那里回信说,近来文家是要外放,但具体到哪里却也不知道。”
“大哥他靠近京城,消息应该更准确些。既然文家要外放,多半就是这里了。”姚淑宜正色道,“若是这样,说明周守备家的消息不但准,而且早,老爷,周家这条关系咱们得抓牢了。”
沈历接连许多天都听她说周守备家如何好,心中早已有些活动,便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些天你跟周家来往还多吗?”
姚淑宜微微一笑:“昨日还遣人给周家送了衣梅和一些当季的果品,大概今天或者明天,周家就要来还礼呢。”
“嘉儿的事,那边吐口了吗?”
“虽然没有明说,然而有八九分把握,上回见面,周太太还问我嘉儿的生辰八字来着。不过周家的意思,女儿不能嫁白身,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嘉儿的功名,等月底嘉儿赴了县试,这话就好提了。”姚淑宜说起儿子的婚事满眼都是笑意,“说起来,嘉儿的事也是迫在眉睫了,等他定下来,也该张罗双蕊跟双瑶的亲事,再有就是雪樱侄女。”
沈历听她提起雪樱,不觉有些心虚。这些日子为了雪樱,幺姑没少在自己耳边絮叨,还好这风声没传到太太耳朵里,不然又不知道如何收场。
他看着姚淑宜愉悦的神色,觉得心里暖暖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家里,最操劳的人还是她,不但自己的孩子要管,连雪樱的婚事也需要她操心,而幺姑那里,还时不时给她添乱。
这样一想,他觉得有些歉疚,于是放缓了语速,恳切说道:“孩子们的事不急,慢慢来吧,大热的天,别只顾着急,把自己累坏了。”
姚淑宜笑道:“不急不行,眼看一天大似一天,不早些定下来我哪里放心呢?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这些年都忙过来了,哪里就累坏了?”
沈历笑道:“周家那边,到底还是要提了亲,下了定才好,如今都是口头上说来说去,到底算不得数。”
“正是这话,说起来,这次大哥费了不少功夫,要不是大哥亲自写了信给汪知县,周显扬进武学肄业的事恐怕还要费些周折,周夫人对咱家也就没那么亲热了。”
沈历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即便没有姚文的信,凭周守备在官场的交际,说通武学提学和汪知县也不是什么难事,周显扬进武学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沈家出了什么力,那也是在周显扬入扬州籍这件事上,自己四处活动,给周家拉了不少乡绅作为助力吧。
他微笑道:“先是入籍,然后入武学,等来年参加了县试、院士,成了武秀才,或者将来成了武举人,倒也是子承父业,自然还是要像他爹爹一样,走军功这条路子了。只是那样的话,他又不知到哪里上任,这一番入籍的功夫却又白费了。”
“我听周夫人的意思,军功这条路太苦,周显扬那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她也不想让孩子太受罪。周家这些年辛苦经营,人脉积的不少,将来只要去军队里混两年,就好放出来做官了,周夫人的意思,扬州人情厚,气候又好,他们夫妻就想在这里住下去了呢。”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笑。如果周守备在扬州定居,那么周家的人脉也就用得上了,也就不枉结一回亲家。但愿沈应嘉这桩亲事能顺顺当当说成,一来了结心事,二来沈家也能结一门能助上力的亲家。
“等周家一定下来,我再托付周夫人多费费心,也帮着打听打听双蕊、双瑶的事,若有合适的人家,早些定下来,也该准备嫁妆了。”姚淑宜又道,“只是雪樱的事有些难办。依你看什么样的人家比较合适?”
沈历想了半天,道:“这件事我也没主意,她的出身摆在那里,高了不成,低了也不好,倒是个棘手的事。听郑姨娘说,她给雪樱备了不少妆奁,我想着还是挑户家里殷实的中等人家好了。”
姚淑宜答应了,又问:“就怕人家嫌弃她的出身,到底是个孤女,无依无靠的,况且姑姑又是咱家的姨娘,说出去也不气派。”
“实在不行就拣那些家里贫寒些的,或者看中她嫁妆丰厚,也未可知。”沈历沉吟道,“最好是贫寒些的读书人家,一来人物可靠,二来家贫些雪樱嫁过去也好相与,三者读书人到底有些前途,咱们也不算亏待了那孩子。”
姚淑宜试探着问道:“不知道郑姨娘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请她过来一起商量?”
沈历吓了一跳,忙道:“罢了罢了,你是当家的太太,这些事你做主就行,请她商量什么?你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她自然谢你都来不及呢!”一边捏了把汗,若是真把幺姑请来问,她一张嘴要雪樱嫁嘉儿,那可怎么好!
姚淑宜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不肯说实话!于是笑道:“那也好,嫁个读书人家,说起来也好听些。”
夫妻俩正说这话,忽然银朱进来回话说周家遣人送礼来了,姚淑宜笑着看了沈历一眼,道:“就说他们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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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派来的是个二等管事媳妇,瘦瘦高高的,很是利索。上来先给姚淑宜夫妇行了礼,在旁笑着道:“我家夫人说多谢太太的果子吃食,家里没什么好的,就自酿的几坛青梅酒,是祖传下来的方子,市面上见不到的,不是什么值钱物事,请太太留下赏人吧。”
姚淑宜忙道:“回去替我谢谢你家夫人。”又命人拿了上等封赏来,打发那媳妇,连几个抬家伙的家人也得了封赏。
那媳妇恰待要走,忽然见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进来了,眉目俊朗,神情和善,只穿着深青色松江布袍,通身并不觉得奢华。
那媳妇猜度是沈家的少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遥遥听见他说:“妹子们再有两天就过生日了,不知道怎么安排……”
出门时,宁妈妈亲自在前引路,一路嘘寒问暖,极尽热忱,又道:“你家小姐好久没来我家了,还是过年时来过,出落得天仙一般,真是大家子的姑娘!”
那媳妇不免有几分得意,笑道:“嫂子不知道,我家小姐最近忙着和知县的小姐起一个什么画社,整天写字画画,不知道多忙呢!”
宁妈妈啧啧赞叹,一边说些闲话,直送到垂花门外方才回身。
那媳妇到家后,不免先去于氏处回话,又将赏封拿给于氏看,于氏笑道:“你收着吧。还问了些什么?”
“倒没多说,只是出来时,听见他家少爷说他家有哪位姑娘要过生日了。他家少爷倒好个相貌。”
于氏点头不语。生日的事玉兰肯定知道,到时候随礼就是了,只是他家既存了做亲的心思,这个生日,玉兰去还是不去?
正在思忖,周守备散衙回来更衣,问道:“又给谁送礼了?”
于氏一边亲自伺候,一边道:“还不是沈家,老爷,他们提的亲事你看怎么样?”
“沈家倒没什么,只是他们孩子还是个白身,未免有些不般配。”
“沈太太说他家少爷月底就去县试,有八九分把握。”
“县试好说,汪知县那里他们难免要打点,只是府试、院试就要看真本事了。”周守备穿上家中常服,顺手拿起一碗玫瑰卤子,“他家在本地算是大户,沈历近来又搭上吏部的关系,结这门亲事倒也不坏,只是咱俩只有玉兰一个女儿,挑夫婿这事还是谨慎些好,即使他家境颇过得,本人也要争气才行。”
“那老爷的意思是?”
“如果沈应嘉能考上秀才,这门亲事就应了,如果不能,那就想办法推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1 意外(中)
庆祝上架,加更一次,顺便恳切地求粉红篇,呵呵,可怜又没有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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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七,双瑶、双蕊十四岁生日,沈家摆了宴席,邀请近亲以及两人的朋友共同庆祝。
马上就要开席,却始终不见雪樱前来,玉娘笑道:“这懒丫头,这会子不会还在打扮吧?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双蕊道:“不等她了,反正爹和娘也不跟咱们同坐一席,咱们好容易自在乐一回,别耽误了工夫。”
双瑶笑道:“还是再等等吧,我这就去叫她来。”回头见翠晚和晴雪正在廊下帮与几个丫头说话,便也不曾叫她,独自一人向花园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差不多的人都到前头热闹赴宴了。双瑶一路行来,一个人也不曾碰到,到雪樱门前叫时,也无人应声,依稀听见幺姑那边有动静,循声转过廊檐,果然看见雪樱的黄色衣角一闪,径直进了幺姑的屋子。
双瑶有心叫她,转念一想,或者她与幺姑体己要说些什么,自己闯进去岂不是不妥?待要叫玉翠或鸣翠去通报一声,偏又不见她们的人影,想来已经到前面去了。
双瑶只得走到门前,正准备扬声叫唤,忽听雪樱的声音道:“姑姑,你怎么能背着我应承这事?”
又听幺姑的声音道:“你这傻孩子,姑姑不都是为了你吗!”
听起来这姑侄俩似乎正在商量什么事双瑶正要离开,忽然又听见雪樱道:“我和他本是清清白白两个人,你这么一闹,反倒让人以为我们有什么。”
“正是要人以为你们有什么才好呢,要不然姚淑宜能让你当她的儿媳妇吗?”
双瑶大吃一惊,脚步不由得便停下了。怎么这事会牵扯道太太,又是什么儿媳妇,难道和大哥有关?
雪樱又羞又急,说话的声音不觉也抬高了:“姑姑,你好糊涂!背着人偷偷摸摸相会的事,你怎么也能答应?若是让别人知道,侄女儿今后还怎么做人?”
幺姑不以为然:“你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不过是见一面,彼此也放心,也正好商量一下今后怎么办。就算被人知道了,只要你俩定了亲,旁人还有什么话好说?我看大少爷待你是真心真意的,现在太太在里头作梗,你又不跟大少爷见面,让他怎么好跟老爷提你们的事?他不主动去提,你又怎么好说什么?”
雪樱气道:“这种事哪有女儿家上赶着求人的?难道我就这么自轻自贱,非要嫁他?”
幺姑见她不住抱怨,便也着了恼,红了脸道:“我真是一片好心被你当了驴肝肺!你自己想想,你的出身,能嫁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况且太太她难道真心喜欢你?她能尽心尽力地替你寻门好亲事?别作梦了吧!我看你整天跟双瑶双蕊两个走得近,你是存着一片痴心妄想吧?傻丫头,双瑶倒还好说,双蕊那丫头眼睛长在天上,她几时正眼看过你,你又怎么指望她在太太跟前替你说话?”
雪樱被她说中心事,不觉有些黯然。自从来到扬州,便知道自己的终身堪忧,姑姑从当家奶奶变成了妾室,正房太太又是个厉害的角色。她原本与双瑶交好,便存了一份私心,以为与双瑶姊妹走得近,再好好奉承姚淑宜,她们也会善待自己。只是没想到,姚淑宜一直是客气的疏远,她是聪明人,自然想到这条路走不通。
幺姑见她垂头不语,冷笑道:“傻孩子,这个院子里只有我真心为你,你要是再不信我,就没人可信了。”
雪樱觉得心头酸酸的。姑姑虽然嘴刁心大,对自己却是真心真意的疼惜。她不是不肯亲近姑姑,实在是不敢与她亲近,如今姑侄两个的荣辱性命都系在沈家,若是由着姑姑的性子跟太太闹,像太太那种心思深沉的,怎么能一直容忍不语?
姑姑所依仗的,只有姑丈。若有一天姑丈待她冷淡了,姑姑拿什么对付太太?
雪樱有些难过,低声道:“不是我不信你,姑姑,实在是我心里担忧。如今我事事依着太太,顺着太太,她念我老实无用,或者还有一些怜悯,若是我做出什么违了她心意的事,她肯定会下狠手对付你,姑姑,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幺姑不以为然:“她再厉害难道还有三头六臂不成?她不让我进门,我不还是进了门?她不让老爷来后边,老爷不是照来不误?平白无故的,你怕她做什么?”
“姑姑,你难道看不出来,太太想办的事,差不多都办成了吗?她不喜欢小玉,小玉就出了事,她不喜欢老爷来你屋里,银莲就抬了姨娘,姑姑,太太是个绝顶精明的人,如今她只是没有认真对付你罢了!若是咱们做了这事,只怕今后在这屋里就呆不住了!”
“你呀,胆子只有针尖大小!”幺姑恨的拿指头冲着雪樱的额头虚点一点,“她哪有你说的手眼通天!再说了,她就算厉害,难道她亲生儿子要娶谁,她还能拦住不成?况且老爷也不说什么。”
雪樱怀疑道:“老爷怎么能不做声?”
“你别管,老爷那里有我呢。你只跟我说一句实话:你对大少爷有没有心?”
双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从未觉察到雪樱和哥哥之间有情意?听幺姑的意思,竟然是要雪樱私下和哥哥约定终身,这事若是张扬出去,沈家的名声可就完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事告诉母亲,又十分好奇雪樱会怎么回答。
许久,只听幺姑笑道:“傻孩子,你就是不说话姑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姑姑一定会帮你。”
又听雪樱道:“姑姑,你别……”
“大少爷看到你的信问也不问就赴了约,他对你的心意怎么样,你应该知道了吧。大少爷人长得俊,性子好,家世也好,除了他,你还能更好的人家可选吗?何况他对你一片真心,你要是再坚持不肯见他,那才是白白耽误了自己。”
许久,才听雪樱道:“好,我见他。我要当面跟他说清楚,只有太太和老爷都答应了……”后面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幺姑却说:“别管太太怎么说,只有大少爷愿意,你愿意,这事就能办!”
雪樱许久不曾再接话,想是心里已经活动了。双瑶只觉得浑身冰冷,难道雪樱真要与大哥私下见面,甚至私定终身?如果被母亲知道,该气成什么样子!
不行,一定不能让他们做出这种糊涂事!
双瑶疾步向外走去,回到席上,仍觉心神不定,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
不多久,雪樱也来了,虽然面色有些微红,然而神态平静,就像从未发生什么事一般。
一顿饭下来,双瑶只觉得味同嚼蜡,一颗心只在雪樱和沈应嘉身上,时刻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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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举杯后,雪樱起身更衣,一去便不再回来。
又过片时,沈应嘉扶着额头到:“怎么头有些昏沉?我到外面走走去。”
众人都不曾在意,姚淑宜还吩咐将再添些碗盏酒菜,让各房伺候的丫头也在旁边收拾一桌入席,众丫头顿时谢恩声不绝。
双瑶是留心的人,只推更衣,紧跟着也出了门。遥遥看见书墨跟了上去,沈应嘉不知说了什么,书墨又掉转头向内走。
双瑶闪在芍药丛旁,躲过书墨,追着沈应嘉的脚步,一路来到了后花园,月洞门处幺姑亲自守着,见是沈应嘉来了,满面笑容地亲自引着进了屋。
双瑶蹑手蹑脚地转到后窗,隐隐听见沈应嘉压低的声音:“妹妹,是你要见我吗?”
雪樱那边久久不曾回话,末后幺姑急了,叫道:“快点说话呀,好容易逮着个机会让你们见面,只管磨蹭什么!待会儿被人看见就糟了!”
这才听见雪樱几乎难以分辨的声音:“大哥,果然太太再给你说亲吗?”
沈应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忙分辩道:“没有的事,娘从来没跟我说过。”
雪樱又半晌不语。
幺姑急了,忙道:“雪樱,你有什么心事快跟大少爷说,有大少爷替你做主,咱们到时候一起去求老爷!”
雪樱涨红了脸,只是低头不语。
幺姑急的顿足,又去推雪樱:“你快说呀!”
雪樱看了她一眼,仍是不说话。
幺姑顿足道:“真是急死我了!罢罢,我给你们到门口守着,你们有什么话快些说吧!”
幺姑走后,沈应嘉大着胆子道:“妹妹,上次那信是你写的吗?”
雪樱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不知道姑姑是拿着信去找你的。”
沈应嘉有些失望:“那么说,你不知道你姑姑跟我说了什么?”
雪樱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后来,后来姑姑跟我说了。”
沈应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雪樱的手,急切问道:“这么说,你心里是愿意的?”
雪樱轻轻嗯了一声,想把手抽回来,努力了一下没有抽动,便任由他握着,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叫了一声:“大哥……”
沈应嘉一颗心暖烘烘的,只觉得四肢懒洋洋的像浸在热水里一般,头脑里却乱哄哄的,似乎有各种声音嚷成一片,似是喜悦,又似是恍惚。
两人执手相对,只觉时光静止,四围寂静。
正在难舍难分,忽然一个人影闯进来,一把拉住雪樱,道:“你好糊涂!”(未完待续)
31 意外(下)
幺姑守在月洞门前,心里一时踏实,一时紧张。
在姚淑宜眼皮子底下办这种事,饶是她胆大,还是有些忐忑。不管怎么说,这次事关她心爱的儿子,若是一切顺利,她肯定气个半死,可若是中途被她发现,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动静,回头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只是月桂花枝微微晃动了一下。
大概是岁数大眼花了吧。幺姑自嘲地笑了下,这对年轻人情投意合,如果办妥了这件事,侄女终身有靠,姚淑宜也不能过顺心的日子,倒真是件天大的好事。怕就怕事情不能顺利进行,毕竟老爷那里,始终没有松口……
不知道姚淑宜给大少爷看中的是哪户人家?之前几次三番和文桔套近乎,那丫头始终不冷不热,竟不能从她那里得到半点内情,幺姑有些懊恼,如果不能及时摸清她的动向,很多事,不那么好办呢……
正想的出神,忽然耳边冷冷一个声音道:“郑姨娘,你不去吃酒,守在这里做什么?”
幺姑抬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居然是姚淑宜!
姚淑宜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幺姑,沉声问道:“你房里的丫头呢?怎么不是她们守门,到让你亲自守在这里?”
幺姑定了定神,见姚淑宜也是一个人,忙道:“太太不也是一个人走来吗?唉,今天前头热闹,我让她们都去玩了。”
“是么?那你怎么不去?”姚淑宜向前走了几步,见幺姑把身子挡在门前,遂停住脚步,一抬眉,冷冷问道:“怎么,郑姨娘不让我过去吗?”
幺姑心里一慌,慌忙闪开身,却又不敢放她入内,只挡在前面陪笑说:“太太怎么这会子想起来到后面来逛逛?”
“我听说雪樱往这边走了,特意来瞧瞧。”姚淑宜盯住幺姑,目光犀利,“雪樱呢?在你房里吗?我有话问她。”
幺姑惊出了一身汗,她来找雪樱,为什么?难道她觉察到了?强撑着答道:“雪樱没来,只我一个人,想回来歇歇。”
姚淑宜冷笑一声,低声道:“郑姨娘,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招!”
幺姑死死掐住手心,强撑着说:“太太,雪樱她真的没来!”
姚淑宜冷哼一声,突然一闪身越过她,快步向房中走去。幺姑只觉浑身瘫软,完了,如果被她抓个正着,雪樱的名声就完了!
几步跑上去,正要阻拦,忽听身后一阵笑声,却是雪樱的声音:“太太,您怎么也来了?”
幺姑神思恍惚地回过头,只见双瑶和雪樱手牵手从花丛中走出来,身后跟着沈应嘉,正捧着两枝芙蓉,面带微笑。
幺姑惊得合不上嘴,姚淑宜也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双瑶笑道:“我吃了几杯酒有些头晕,便约了雪樱姐姐出来透气,没想到哥哥也来了,我们就央求他折了两枝花,准备待会儿去插瓶。”
姚淑宜将信将疑,只得道:“我也是出来走走。”
“咱们都聚在这儿,前面恐怕没人了吧?娘,我扶您回去。”双瑶一边上来搀住姚淑宜,一边冲沈应嘉道,“大哥,你把花枝送到娘屋里摆着吧。”
沈应嘉答应了一声,忙在前面引着走了。双瑶和雪樱一左一右服侍姚淑宜,跟着也出了园子。
只剩下幺姑站在原地发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姚淑宜回席之后,仍狐疑地打量雪樱,见她神色中微微露出一丝怔忡,更加觉得可疑。正在猜度,忽然宁妈妈附耳说道:“太太,卫家派人给咱家小姐送生日礼,来人在门外候着呢。”
“卫家来人?”姚淑宜疑惑起来,他们是怎么知道蕊儿的生日,又怎么会派人送礼?几时两家曾走动的这么近?
向沈历说时,沈历也是一团疑惑,姚淑宜只得出来,亲自见了来人,却是一个穿着深灰色潞绸衣裙的婆子,看上去五十上下年纪,十分干净利索,见姚淑宜进来,不卑不亢行了礼,朗声道:“我家太太闻知贵家二小姐、三小姐华诞,特命小的前来道贺,祝两位姑娘福寿千秋,永沐芳华。”跟着双手呈上礼单。
姚淑宜看时,写着宫花两盒,金玉戒指四对,缂丝四方,荷包四个,苏绣手帕十方。正是时下送年轻女子的礼物,既不过分奢华,也绝不菲薄。
姚淑宜心中狐疑,微笑问道:“不敢动为贵上是卫家哪个房头的?”
婆子笑道:“敝上是三房的。”
姚淑宜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是上次在铁槛寺闯祸的卫云霄家送来的生日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无限狐疑,怎么他家好端端过来送礼呢?
婆子见她脸色有异,也知道她已经想起来了,笑道:“上次之后,我家夫人很喜欢贵府二小姐,时常在人前夸二小姐举止端庄,做事有主见,所以听说二小姐、三小姐今日大喜,特地派小的前来道贺。”
姚淑宜有些不快,但想到卫家的身份,还是笑了笑,厚厚给了打赏,那婆子一屈膝,大声道:“刘婆子谢太太赏!”
待说与沈历时,沈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或者他们觉得不好意思,借这个机会道歉?”
两口子想了半天,终究没想出来,忽见丫头走来通报客人到访,沈历忙忙出去,半个时辰后一脸懊恼地走了回来,拍手道:“罢么,文彦斌居然悄没声息地来上任了,人已经到了治所,正在和前任盐运使交割呢,这下给弄了个措手不及,什么都没准备!”
姚淑宜也吃了一惊,不由问道:“前几天不还没消息吗?”
“大家都没得到消息,不知道那文彦斌使了什么法子,将人瞒的铁桶一般。”
姚淑宜想了想,道:“那倒也没什么,官员更替实在是极平常的事,况且跟咱家也没什么大的关系。”
“太太,你不晓得呢,上次周守备夫人不是跟你说可能要整治盐务吗?如今文彦斌又悄没声息地来,实在不合常理,我只怕今后要起什么变故呢。”沈历紧锁双眉。
两人商议了半日,摸不透此举的含义,也只得罢了。
倒是双瑶那里,从头到尾捏着一把汗,一到散席便叫了沈应嘉到自己房里,遣散了众人,方才说道:“哥哥,你怎么如此大胆,如果今天被娘撞破,你要雪樱是死是活?”
沈应嘉垂头,半晌才说:“你放心,我断不会害了她。如今她的心事我已经明了,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我自会跟爹娘说。”
双瑶见他神情坚决,知道这个素来温和的哥哥已经下定了决心,叹气道:“你们俩情投意合,我自然替你们高兴。可是在后园私会这种事,今后千万别再做了,万一被人撞破,雪樱姐姐的脸面往哪里搁?”
沈应嘉道:“你放心,我以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如今既然说开了,我也没什么必要非得再见她,往后的日子长着哩。”说话时嘴角上扬,微微浅笑。
双瑶却不敢放心,母亲素来最看重门第,哥哥又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怎么会答应雪樱嫁给哥哥?忍不住提醒道:“哥哥,这件事恐怕娘那里会有些困难呢。”
“郑姨娘说父亲那里由她去说,只要父亲同意,娘那边应该还好吧。”沈应嘉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我已经想过了,反正我马上就要赴童子试,只要这次能够考中秀才,在这家里,我也不再是无所事事的一个,爹娘看我自然跟以前不同,许多话也就好说了。二妹,这次我志在必得,只要考中秀才,我亲自跟娘说。”
“你可听说过娘对你的婚事有什么打算没有?”
“还没听说过,娘一向疼我,我想我的想法她应该会放在心上。”沈应嘉微笑着拍了拍双瑶,“二妹,今天多谢你帮忙,你放心,以后我不会这么莽撞,不会让雪樱再去冒险。还有,如果到时候娘不高兴,你可得多替我排解排解。”
双瑶叹道:“只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呢。郑姨娘一向跟娘有些不合,如今你和雪樱姐姐,唉……况且今日的事十分蹊跷,我是恰好撞上了,可是娘怎么会刚巧那时候去后花园?而且一个人也不带?”
“娘不是说想出来透透气吗,可能赶巧了吧。”沈应嘉不以为然。
“那就更不该一个人。”双瑶忽然有个可怕的感觉,难道娘是得了消息才赶过去的?唯有那样才能解释她为何一个丫头都不带。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道:“哥哥,无论如何,今后不要私下和雪樱姐姐见面了。”
“好,我答应你。”沈应嘉有些无奈,“不过如果有什么着急的事,你能不能帮我传个信给她?”
双瑶只得应承,沈应嘉这才放了心,朝着双瑶打了一个躬,笑道:“多谢二妹!如果我这桩心事能成,我和雪樱一定重重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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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瑶忍不住笑了,送走沈应嘉,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如果母亲单纯是去散步,不会不带人,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她知道这件事,为了保全儿子的名誉,只好不带人。
正在疑虑,忽然想起小玉,双瑶顿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今天实在太险了!如不是及时拉开这两个人,雪樱这辈子就完了!可是,消息又是谁透露给母亲的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2 惊喜(上)
几天来,卫家频繁走动,陆续送来宫扇、宫粉、时令果品,每次都是刘婆子出面,只是这几次比送生日礼时又不同,刘婆子每每回完事还请求见见二小姐和三小姐,闹的姚淑宜十分摸不着头脑。
这天刚摆完早饭,沈历大踏步进来,叹气道:“真是晦气!昨天和几个士绅商量好了今日一早去参见新任盐运使,没想到刚刚领头的传信过来,那文彦斌一个人都不见!”
“哦,他倒是个油盐不进的?那以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沈历两手一摊,“现在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了。得让刘掌柜赶紧把铺子里的账目再好好做一遍,如今这架势,只怕接下来还要有大动作,别闹出什么岔子就麻烦了。”
姚淑宜也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那双石镇那些账目……”
“只只要账面做好,一般查不出问题来。”沈历垂头想了一阵子,站起身道,“我还是不放心,还是亲自去铺子里看看账目的好。”
“老爷吃了饭再去吧。”姚淑宜亲自捧起碧粳粥,刚要递过去,银朱走进来回禀:“太太,大舅太太来了。”
夫妻两人都是一怔,怎么这会子来了?
不多时,姚文之妻黄氏扶着小丫头的手,慢慢走了进来。还未开口脸上先露出喜色,只说:“恭喜妹妹妹夫!”
姚淑宜被她说得糊涂了,黄氏拉住她的手,笑道:“我今日是来做媒人的!”
沈历笑道:“舅太太快请坐下说吧。”
黄氏一边笑着坐下,一边道:“人家倒也没正儿八经提亲,只是托我探探口风,若好呢,明儿亲自请官媒上门来提亲呢,若你们瞧不上呢,人家也就不敢叨扰了。依我看,倒是绝好一门亲事,不知道你们怎么想?”
姚淑宜使个眼色,宁妈妈忙带着一众丫头退下了,黄氏这才笑道:“正是人多了不好说呢,万一你们不答应,却不是打人家的脸?”
“究竟嫂子是替谁说项来了?”
“紫石街卫家,三房的小儿子,今年刚满十九岁,最是聪明不过的一个孩子。”
“你是说卫云霄?”姚淑宜吃了一惊,脱口道,“那可有些不妥!”
黄氏奇道:“怎么了?”
姚淑宜待要细说,又觉得事关几家女儿的名誉,实在不好让太多人知道的,那边沈历已经接口道:“太太,你先听舅太太说完。”
黄氏一团高兴被泼了冷水,此时便有些无趣的,脸上的喜色也没了,只说:“昨儿卫家三房太太亲自到我家里,坐了好一会儿才提起,说是卫家老七,也就是他们三房的小儿子,今年十九岁,如今正在学做绸缎生意。他们太太说一向听闻二外甥女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所以有心做成这门亲事,特意请我先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她们看中的是二丫头?”姚淑宜蹙眉问道。
“自然是二丫头,大姑娘比他们老七还大呢。”黄氏看姚淑宜脸上阴晴不定,有些迷惑,“你不会是看不上他们家吧?依我看,他们也就算大家子了,虽然七少爷不是长子,但他们那样的家世,难道还能少了七少爷一份家私不成?外甥女若嫁过去,自然是穿金戴银,自在做少奶奶。”
姚淑宜沉吟道:“这中间有些缘故,嫂子你不知道,他们那个七少爷,性子怕有些轻佻呢!”
沈历忙道:“太太哪里话!少年人嘛,性子有些浮躁也是常见,哪里就扯到轻佻二字?舅太太,不知道这个七少爷是个什么详细情形?”
黄氏见沈历颇有兴致,不觉也兴头起来,忙说:“七少爷大名卫云霄,壬子年生人,今年整十九岁,按堂兄弟们的排行是第七,是三房第三个儿子,正经是三房太太养的,从小儿最得太太的宠爱,要一奉十,千依百顺的,听说生得很好,白白净净的,像大姑娘一样。去年开始跟着三房老爷做绸缎生意,三太太说等七少爷成了亲,就把铺子给他一间,小两口自己经营。妹夫,卫家在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孩子岁数又相当,这样亲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呢!”
姚淑宜犹豫道:“要是卫家其他的子弟,倒真是件不错的亲事……”
沈历打断她的话,笑道:“太太,卫云霄也不错!虽然不是长子,但是自己能独立,能撑起生意,将来不会是个没出息的!”
黄氏疑惑道:“大妹,你是见过七少爷?还是有什么过节?怎么一提起他总是怪怪的?”
姚淑宜一时语塞,沈历忙道:“哪里谈得上什么过节,说起来真是笑话,哈哈!上回双瑶、双蕊她们在铁槛寺跟卫七少闹了点误会,不过没什么事,小孩子们嘛,心气有些高,一时言语不和也是常事。”笑向姚淑宜道,“太太,那些都是小事,既然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卫家既然如此诚心,不如考虑一下?”
姚淑宜心中始终有个疙瘩,当着黄氏又不好说出来,只得笑了笑,说:“想不到他们居然来提亲。”
黄氏恍然大悟:“别是在庙里为了什么吵起来了吧?这些小孩子!”说着便笑了,想来卫七少就是那次会面才看上外甥女的吧?倒真是个多情种子。
沈历忙道:“没有,不过是下人之间有些误会,很快就好了,孩子们也都没见面。”又向姚淑宜使眼色。
姚淑宜会意,配合着笑道:“确实是一点小误会,也是因此与卫家有了来往,他们三太太几次派人来送东西,双瑶生日那天还送过贺礼。我还正纳闷他们怎么如此殷勤,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黄氏见他们不愿多谈铁槛寺的事,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笑道:“也是孩子们的缘分,反正话我给你带到了,你们商量着看吧,如果真成了好事,想来我家老爷也会替你们欢喜。”
沈历笑道:“若真成了,自然得备一份厚礼,我亲自登门拜谢舅太太。”
送走了黄氏,沈历开口便道:“太太,你怎么当着舅太太的面说什么七少爷轻佻呢?让舅太太听了怎么想?”
姚淑宜道:“我还正想问老爷呢,怎么老爷的意思竟是要答应吗?”
“自然是答应,这样好的亲事,求还求不到,如今他们亲自央人提亲,岂不是天作之合?”
姚淑宜蹙眉道:“我有些担心,从上回那事看来,卫云霄为人有些不大稳重……”
“太太此言差矣,年轻人嘛,有几个是老成稳重的?”沈历打断她的话,“依我看这门亲事一等一的好。卫家是什么人家?不是我沈历妄自菲薄,别看咱们家如今轰轰烈烈,若真要跟他们比起来,只怕连他们一个指头都及不上,跟他们结了亲,就等于跟淮扬最体面的盐商攀上了关系,从此咱们的生意就好做了!”
姚淑宜嗔道:“你就想着生意,也不看看人品。”
“太太此言未免迂腐了,那卫七少不过是少年淘气,跟双瑶她们闹了一会子,究竟也没什么。”沈历笑道,“况且男儿家,这些都不算什么,三妻四妾尚且常见,何况是在外面胡闹一下?等二丫头嫁过去,卫七少成了家自然会收心,这样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就不信除了卫家就没有好人家了。”
“扬州莫说盐商,就算是官宦人家,有几家比得上卫家的?”沈历板着指头算道,“罗家败了,李家只有商没有官,剩下的都是跟咱家差不多的,甚至还不如咱家。那些为官作宦的,说起来赫赫扬扬,家底有几个比得过卫家?何苦卫家大老爷又是礼部的堂官,多有体面的差事!再说了,那些官宦人家难道会求娶咱家的姑娘?就连卫家求亲,也是在我意料之外,却让我大大一个欢喜呢!”
姚淑宜低头不语,半晌才说:“要说人家,我也愿意,只是卫云霄,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我倒觉得挺好。不是说二丫头在庙里把他狠狠数落了一通吗?既这样他还肯上门说亲,看来也是个多情的。”沈历笑道,“太太,如果他对二丫头有心,二丫头嫁过去自然夫妻和顺,将来对咱们家肯定大大有帮助。卫家经营这么多年,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有不少人脉,这可是拿着银子也没处买的呢!”
姚淑宜嗔道:“你就知道对你的生意有帮助!”
沈历大笑起来:“看来太太是同意了!这件事真是意外之喜啊,明天我立刻找舅太太给那边回话。”
“你让我再想想。”姚淑宜微蹙眉头,渐渐陷入沉思。
沈历正要再问,忽然宁妈妈走进来,神色不自然地说:“老爷,白管家说咱家的货被城门口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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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哪个敢这么大胆?管城门的钱老爹不在吗?”
宁妈妈赶紧低了头:“钱老爹收了好处徇私买放,被关起来了。”
“该死!”沈历一拍桌子,“我去找人想办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2 惊喜(下)
双瑶正在洗漱,忽然听见门口有说话声音,正要动问,却是文桔走了进来,主动接过翠晚手里的沐盆,蹲下身子双手奉与她洗脸,低声道:“二小姐,婢子说句话就得赶紧回去了。”
双瑶从未见她如此,不免奇道:“什么事?”
“今天舅太太过来给二小姐提亲,说的是紫石街卫家的七少爷,叫卫云霄。”见双瑶一脸震惊,文桔忙道,“还没正式说亲,是卫家托舅太太来探探口风,老爷现在正在太太屋里两个商量呢。”
双瑶已经愣住,半晌说不出话里。
翠晚忙接过沐盆,低声道:“多谢妹妹提醒,妹妹快些回去吧,一会儿太太该找了。”
文桔道:“是该走了,好容易得空偷着过来的。”
双瑶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多谢你深夜还过来相告。”
文桔羞涩一笑,说道:“文莲姐姐临走时告诉我,如果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透个气给二小姐。我想着事关二小姐的终身,还是过来知会一声,这会子太太屏退我们,在房里和老爷说这事,我赶紧就来了。”
“太太和老爷有没有答应?”
“上午舅太太来时,我们都在门外伺候,我只模糊听见了几句,究竟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呢。”文桔福了一福,急匆匆走了。
双瑶坐在椅上,怔怔想了许久。卫云霄,那个轻薄的浪荡子,公然闯进铁槛寺调戏女子的人,父母该不会如此糊涂,竟要把自己许配给他吧?
不,父亲向来疼爱自己,绝不会看着自己跳进火坑!
可是,如果父母不同意,又怎么会这时候凑在一起商量?难道在父母心中,这门亲事还有可取之处?
双瑶心中极不是滋味。有铁槛寺那件事在先,怎么还能考虑卫云霄?完全是一个浮浪子弟,而且从他那天的行为来看,既无勇又无谋,只一味胆大胡来,闯了祸撒腿就跑,连手下都丢下不管,这种人能有什么出息?
除了出身名门家产丰厚,双瑶想不出卫云霄还有什么好处。如果父母连这种人都肯答应,那么他们看重的,是不是只有门第和家产?
不,即便父母同意,也绝不能嫁给这个人!
一刹那间,她理解了沈应嘉的举动。
然而,终身大事只能听从父母之命,怎么才能说服父母,拒绝卫云霄?
双瑶枯坐原地,久久思索不得其法。翠晚宽解道:“文桔只是模糊听见,说不定并不是这么回事。再说卫云霄有铁槛寺的事在先,老爷和太太肯定不会耽误小姐的终身。”
双瑶苦笑道:“老爷太太到这个时候还在商议,必定是动了心,舍不得推掉。”
“不会的,姑娘放宽心吧,姑娘是太太的亲骨肉,太太肯定会多为姑娘考虑的。”
晴雪道:“干脆姑娘直接跟太太说不愿意,太太难道还能勉强姑娘?”
“若是这样简单就好了……”双瑶苦笑,如果是这样,哥哥就不用躲躲闪闪去见雪樱,也不用立誓考中秀才了。
三人都沉默下来,许久,晴雪提议:“不然把杜妈妈叫来商量商量?她老人家经历的事多,说不定有办法。”
一句话提醒了双瑶,忙道:“你们快去把薇姨请来!”
唐薇进门后,来不及多说,握住双瑶的手道:“你把铁槛寺的事跟我详细说说。”
双瑶简单说了那天的事,唐薇皱眉道:“那天只有你一个人跟他对话?”
“差不多吧,我见她们都慌了,只得站出来跟他答话。当时一心想着拿话拦住他,别让他胡来。”
“想来他就是因此才看中你。倒真是奇怪。”唐薇沉吟道,“如果这样看来,这人也不是一味胡来,居然也有些眼光。”
“薇姨,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双瑶急了,“不管怎么样,卫云霄这种浮浪子弟,我我绝不能嫁他!”
“孩子,你只知道他行为不端,却不知在多数世人看来,一个男人家有这些毛病并不算什么呢。”唐薇叹道,“更有那些轻浮人,还觉得这是男人家的本色呢。或者在老爷看来,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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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不会那么糊涂吧?”
“他若不这么想,怎么会郑重其事地这会子还跟太太商量?”
双瑶一时语塞。
唐薇又道:“其实以世人的眼光看来,这桩亲事咱们家还算是高攀了呢。卫家什么身份?经营一两百年的世家,扬州望族,富可敌国,比咱们家高了不止一倍。况且又是做盐商的,只要两家联姻,他们的人脉就是老爷的人脉,老爷如何能不动心?再说卫云霄也是名门之子,又是嫡出,配你倒也不算辱没。”
双瑶红着脸道:“门第都是次要,关键是人品,这种好色妄为又无勇无谋的人,怎么能依靠终身?”
“你给我说说怎么个好色胡闹又不知轻重法?”唐薇鼓励地看着她,“极少听见你这么看不起一个人呢。”
“看见女子独自游园便起了歹意上前骚扰,典型的好色之徒;明知对方是官吏家眷,不知道轻重,不考虑后果,只管逞一时之快无礼冒犯,这是妄为,一旦看见对方有援手,慌忙丢下自己的帮凶独自逃跑,既没有勇气跟人斗,又没有谋略扭转局面,难道不是无勇无谋?这种男子,除了家世,有什么可取之处?”
“他见到你的容貌没有?”
双瑶红着脸摇头。
“没见过你,被你训斥,被你看轻,却敢向你提亲。”唐薇沉吟道,“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如果他真是酒囊饭袋,就该远着你才是,向你提亲,岂不是自找苦吃?”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之我绝不要嫁他!”双瑶仰起脸,望着唐薇恳切说道,“薇姨,你一定要帮我!”
“好孩子,你要想清楚了,卫家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人家。嫁进卫家,今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可舍得放弃?”
“薇姨说哪里话,难道我就那样浅薄吗?”
唐薇微微一笑:“好孩子,我知道你在意的不是这些。可是如今,却有些难办呢。老爷的脾气,只要对生意有好处的,千方百计也要做到,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放过?”
双瑶废然坐下。果然是难办!在父亲看来,这正是一门荣耀的亲事,他又怎么会放手?况且女儿能嫁进三家总商中最大的一家,在父母看来,也正是最好的归宿吧?
“我该怎么办?”双瑶喃喃说道。
“我再想想。”唐薇握住她的手,温暖的力量透过指尖传递过来,“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容我好好想想。好孩子,薇姨绝不会让你不开心。”
“薇姨,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双瑶倚着她,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仿佛一切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与此同时,姚淑宜一摊双手:“依你这等说,这竟是门绝好的亲事?”
“太太是聪明人,难道能看不出来?”沈历笑道。
姚淑宜叹口气:“论理,的确是门绝好的亲事,对老爷也有莫大的帮助。正是,一来男方是卫云霄,二来他提的又是双瑶,这又不是咱们家的人,真让我有些不大放心。”
文桔正躲在廊柱后面,听到这句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二小姐不是咱们家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沈历呵呵一笑:“太太,就算卫云霄是个踏实稳重的,难道他今后就不纳妾?难道朋友们一起出去游玩,他就不到秦楼楚馆去逛逛?对男人嘛,就不要在色字上面太计较了,有几个男人不好色!只要他肯把正妻的名分给双瑶,哪怕今后他再娶十个八个呢,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卫七奶奶,这份天大的家业将来都是咱们女儿的!”
姚淑宜叹口气:“你们男人呀,没有三妻四妾简直就活不下去。”
“太太计较别的可以,在这个上头揪住不放可就没什么意思了。”沈历笑道,“卫云霄再大的罪过也无非是偷看了几个女子,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况且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就见不到双瑶,也就不会向咱家提亲。说起来,这还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姚淑宜想了半天,才道:“我在想,双瑶嫁过去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太太还不肯同意么?”沈历有些急躁,怎么好说歹说她就是转不过这个弯?调戏个把女子算得了什么?不知道多少人家千方百计想嫁进卫家呢!
姚淑宜笑道:“老爷先别着急,和卫家联姻的确是不错,不过这人选,我们还要慎重考虑。”
“什么人选?”
姚淑宜目光深邃:“老爷,你想借联姻之际得到卫家的助力,这点我十分赞同。只是有一点,老爷,双瑶她并不是咱们家的人,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还会一心向着咱们吗?到那时候卫家的助力,只怕不知道要助哪一个了!”
沈历微微扬眉:“生恩不如养恩,双瑶她不会那么绝情吧?”
“难说的很,那丫头一向很有主意,难保她心里向着谁。”姚淑宜想起那日后花园里的一幕,更觉得这个女儿靠不住,冷笑道:“她如今已经敢在我眼前捣鬼了,这鬼丫头,我是无论如何也信不过。”
“那太太的意思是?”
“要嫁,也得是我们的女儿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3 李代桃僵(上)
“什么,他们想嫁三女儿?”卫家三太太惊奇地望着黄氏,“可是儿女的婚事,不是该先大后小吗?”
黄氏也觉得不好意思,然而这是妹妹、妹夫商议的结果,自己一个外人能说什么呢?只得笑着说道:“这倒也没什么,大瓜不熟小瓜熟,如今也常见。我家姑娘的意思呢,三丫头性格温柔,知书达理,而且自幼在她身边长大,是她亲自调教的,女工针黹尽都过得,二丫头虽然也好,可是她打小跟着我家姑爷去外地做买卖,女儿家该会的本事一样都不行……”
黄氏说到这里,自己觉得有些刺耳。说实话双瑶的刺绣、缝纫什么的虽然不十分好,但也看得过去,哪里是小姑子说的一样都不行呢?然而当时小姑子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还要自己原样转告,自己不过是个中间人,又能怎么样呢?
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二丫头现如今帮着我家姑爷做生意,家里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我家姑娘的意思呢,是想多留二丫头几年,好好调教调教,免得将来成了家伺候不好公公婆婆。况且三丫头和二丫头是孪生,也只晚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黄氏掩口而笑,“三太太不会为了这个觉得三丫头小吧?”
卫三太太笑道:“说到调教,沈家姑娘如今还没及笄吧?我们无非是想早些把亲事定下来,了了这桩心事,至于迎娶,总也得等到及笄之年,沈太太要想教养女儿,有的是时间。”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这些针黹女工的活计最是耗费工夫,一时半会儿只怕学不好呢。再说,我家姑爷的意思,还是想多留二丫头一阵子,帮着料理料理生意。”
卫三太太哎哟了一声道:“这不成了我们家元君了吗?哪有女儿家为了生意连成亲都不肯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意味深长地向黄氏说,“既然贵府现下不想嫁,我们倒也不急。”
黄氏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被小姑子猜中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说嫁哪个就嫁哪个?忙道:“七少爷少年才俊,谁家听见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能不动心?我家姑娘一门心思要跟三太太做个亲家呢!我家姑娘还想请三太太闲的时候过去坐坐,见见几个丫头,成不成的倒在其次,今后多多走动,也不枉这点缘分。”
卫三太太笑吟吟的吃了一口茶,这个沈家,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看来是一心想要结这门亲事,既是这样,怎么又莫名其妙要换人,难道不怕搅黄了亲事吗?
黄氏见她不语,忙又道:“若是不成,我家姑娘姑爷仍然感念三太太的一番厚情,只盼今后常来常往,若是三太太觉得能考虑,我家姑娘愿意多一倍陪嫁妆奁……”见三太太嘴角微撇,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忙道,“自然,三太太是什么人,哪里会稀罕这些没处放的东西?我家姑娘只是想以此表个诚心,陪个不是。”
卫三太太笑了笑:“姚夫人回去跟沈太太说,多谢她一番好意。若是哪天有空,我亲自登门拜访。”
黄氏松了一口气,这差事总算做成了!不管怎么样,她答应去相看,自己对小姑子就有交待了。
忙笑道:“那我就这么跟我家姑娘回话了!太太有时间的话尽管去,沈家自然比不上太太家里高门大户,太太权当去乡下逛一天,看看乡野风味,也好散散闷。”
送走黄氏,卫三太太坐着想了一会儿,唤来贴身服侍的陶妈妈,道:“你看这事怎么样?”
“奴婢看来,沈家是一心一意想跟太太做亲家。”
“这点我也知道,只是我当初答应小七结这门亲事,原因你是知道的,如今沈家非要换人——我竟猜不透他们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陶妈妈低眉顺眼:“也许确实是黄夫人说的,他们家想留二小姐做生意。”
卫三太太轻哼了一声:“好个不高明的幌子!他家又不是没有儿子,做什么指望一个女儿做生意,难道他家二丫头又是一个卫元君不成?”
陶妈妈想了想又说:“或者他们家觉得三小姐更好,所以提出换人?”
“这倒有可能,难不成那个二小姐有什么毛病?”卫三太太一挑眉毛,“这么说来,我倒真想去看看了。小七那么念念不忘,我以为是什么大家闺秀,什么有能耐的女子,这样看来,连她自家人都瞧不上,未必是什么成器的。或者,”她的生意渐渐低下去,“或者这样的话,嫁小七更好。”
陶妈妈心里一动,沉默不语。
卫三太太独自沉吟了一会儿,一抬头见陶妈妈恭恭敬敬站在一边,垂着头只管看鞋面上的黑色云纹,于是笑道:“你下去也打听打听,看看两个女子都怎么样,性情如何,心气儿如何,也好帮我参详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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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妈妈低声道:“奴婢有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老陶,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就别卖关子了。”卫三太太笑道。
“奴婢想,如果沈家二小姐也帮着做生意的话,只怕今后不好管教。”
卫三太太眼睛一亮:“这倒是,现放着元君就是个例子,整天在男人堆里厮混,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你倒提醒了我,况且给小七找一个能干的媳妇,只怕他今后夫妻一条心起来,我就更不好管。”
陶妈妈低声道:“七少爷一天大似一天,不比小的时候一味憨玩。奴婢瞧他近些日子一直没怎么出门。”
卫三太太哼了一声:“要不是上次铁槛寺的事闹大了被老爷打了一顿,他能这么安分吗?真真是我的冤孽,恨不得明天就给她娶个媳妇,他爱怎么闹由他去吧,我也不管了。”
陶妈妈叹道:“太太嘴上这么说,心里哪忍心不管?这番苦心,这番为难,也只有奴婢看在眼里,替你心疼。不是奴婢多嘴,实在也得让老爷知道知道太太的苦处才好。”
卫三太太冷笑道:“他呀,他哪有功夫管这些。”想了想又道,“你替我备办些礼物,后天我去趟沈家。”
正要再说,却见卫云霄趔趄着步子走了进来,卫三太太立刻住了嘴,刚要问他,先闻见一阵酒气扑鼻,不由得皱了眉,斥道:“你怎么又去吃酒?”
卫云霄晃晃悠悠笑着说:“你们又不让我出门,又不让我找朋友来家里,我不吃酒,还有什么乐子?”
“混账东西,越来越胡闹了。”卫三太太骂了一句,抬头见他眼睛朦胧眯着,脸上兀自挂着笑,就像没听见一样,只得苦笑一下,道:“别让你爹看见,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有母亲在,怎么会让爹爹发现。”卫云霄摇摇晃晃施了一礼,嘴角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笑,“说起来,从小到大没有一千次也有九百次,每次孩儿闯了祸,母亲都是先骂两句,跟着又帮我在爹爹面前遮掩,孩儿如今这么胡闹,想来也是母亲一直维护我的缘故。”
卫三太太听的刺心,几乎就要发怒,仔细一回味,又觉得他的混账话里似乎藏了些埋怨,于是绷了脸道:“小七,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一直护着你,反而是我的不是?”
卫云霄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孩儿怎么敢?我的好母亲,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宠溺孩儿的了。”
陶妈妈不由自主念了句阿弥陀佛,低声说:“七少爷可算说了句良心话,太太对你的好,天底下哪里有第二个比得上?”
卫云霄一个跨步逼近陶妈妈,笑了一声道:“刚才是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母亲,你看看她,咱俩说话她都敢插嘴。”说着在陶妈妈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别让我听见你再有第二次!”
陶妈妈模糊见到他眼中一道凌厉的光线一闪即逝,猛一个心惊,待回过神来,眼前仍是那个一滩烂泥般靠在椅子上,喝的醉醺醺的纨绔子弟卫云霄。
卫三太太被他厮闹的头疼,只得道:“你呀!眼看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浑浑噩噩,要我怎么说你好呢!”
一句话提醒了卫云霄,笑着问道:“正是要来问这话,怎么倒给混忘了,沈家那边怎么说?”
卫三太太冷冷道:“你且跟我说说,你为什么瞧上那丫头?”
卫云霄咧嘴一笑:“那丫头那天骂我呢,够泼辣!我想娶过来瞧瞧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卫三太太呸了一声,心里松一口气,骂道:“真是胡闹,哪有那婚姻大事作儿戏的!亏你前儿那么要死要活逼着我去给你说亲,我以为你看上什么好的呢!”
卫云霄笑道:“我就想娶过来,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骂我。”
“要死,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替你卖这个脸。”卫三太太怒极反笑,“怪不得人家那边不想嫁。”
“不嫁?”卫云霄一惊,整个人立刻绷直了身子。
卫三太太只觉眼前的人突然变了一副模样,顿时疑心起来,待要仔细看时,又见卫云霄往太师椅上随随便便一坐,笑嘻嘻道:“她居然敢不答应?下回再碰见,给她点颜色瞧瞧。”
卫三太太啐了一口,还是那个混账东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3 李代桃僵(下)
八月十五刚过,沈应嘉收拾好书箱行李,赶赴县试。
姚淑宜亲自送到大门外,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走远了,双手合十,不住念佛,心里暗自许愿,若是沈应嘉顺利考中秀才,一定烧香还原,为菩萨重塑金身。
刚回到宅内,下人便来通报,卫三太太到访,人已经到了漪泉坊的街口,姚淑宜慌忙吩咐:“快出去迎接!”一边唤来宁妈妈服侍更衣,换上一套银灰杭绢对襟衫子,枣红遍地金比甲,素青熟绢画拖裙子,鸦青色凤头绣鞋,换下家常戴的首饰,戴了一只实叶实梗的赤金满池娇分心,刚刚收拾停当,已回报说卫三太太轿子已经进了大门,慌得姚淑宜一叠声地吩咐:“快快扶我去迎接!快去请小姐们出来!”
姚淑宜刚到垂花门,已见一群婆子丫头簇拥着卫三太太的青呢大轿到了近前。因垂花门不够阔大,沈家早已另备了肩舆,由四个婆子抬着,恭恭敬敬侯在门口。
轿夫到门前便已退下,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忙来到轿前,一个躬身打起帘子,一个伸手搀扶卫三太太下了轿。姚淑宜满脸堆笑,紧走两步迎上前去,高声道:“可算把姐姐盼来了!今日我沈家真是蓬荜生辉呀!”
卫三太太丢下丫头,笑吟吟上前牵了姚淑宜的手,瞧见婆子们抬着肩舆走近了,笑道:“沈家妹子,这轿子我就不坐了,咱俩说这话一道走进去,真好亲香亲香。”回头瞧了一眼垂花门,抿了嘴笑:“妹妹,你家这二门可是小了点,听说大公子今日上考场去了,回头得了官坐着八抬大轿回来,总不能现拆房子吧?”
一句话说的姚淑宜心花怒放,双手握住卫三太太,道:“姐姐真是有心,怎么知道小犬今日考试去?”
卫三太太笑道:“什么都算到了,偏没算到你家门小,早知道今日就不坐这顶轿子了!”
若是旁人如此无礼,姚淑宜必定恼怒,然而对方是卫三太太,又是为了女儿的亲事来的,姚淑宜难免放低姿态,只是微笑着答道:“我也早想着拆了再建个大点的,早知道姐姐今日来,就早几天动工了。”
两人携手走到正房厅内,分宾主坐下,宁妈妈亲手奉了茶,卫三太太且不吃,笑吟吟道:“几位姑娘今日都在吧?请出来我见见。”
不多时,玉娘三个都打扮了出来。卫三太太抬头看时,只见玉娘穿一件穿柳绿杭绢对衿袄儿,丁香色杭绢褙子,浅蓝水紬裙子,耳上戴着红玛瑙环子,头上是一支金累丝小凤,足下是金红凤头高底鞋儿。长挑身量,长目修眉,腮边两个梨涡,美丽温顺,观之可亲。
双瑶是木樨色藕丝对襟衫,浅粉绣蔷薇花通绣,豆绿松江绫百褶裙子,耳上是一滴水的珍珠坠子,足下素罗绣鞋,头上只戴了一只小小的赤金凤钗,凤口中衔着一串小小的珍珠,通身只是清秀,并不觉得奢华。
卫三太太见她站在第二,心中猜度着便是卫云霄看中的沈家二姑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见她中等身量,白皙的鹅蛋脸,一双凤眼只看着脚下的鞋子,显得十分拘谨,虽说也是一个美人,但是通身的打扮和神气,更像是小家碧玉。
卫三太太不由得纳闷起来,这就是小七口中大胆泼辣,几句话就把他镇住的女子?不像呀!
再看第三个时,上穿着银红绉纱白绢里对衿衫子,豆绿沿边金红心比甲儿,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鹅黄银条纱裙子,大红花罗高底鞋儿,颜色十分娇艳俏丽。
卫三太太再向头上看去,见梳着高髻,戴着一支金碧辉煌的镶五色宝石赤金丹凤朝阳钗,上面镶的祖母绿、猫眼、硬红石等都有拇指大小,十分华丽气派。
见卫三太太看她,双蕊大胆回望了一眼,见眼前的人穿着浅玉色杭绢衫子,沈香色遍地金妆花通袖,大红宫锦宽襕裙子,老鸦白绫高底扣花鞋儿,鬓边一朵赤金镶猫眼石的鬓花,又插着七色水晶禁步,双蕊不由得暗自估摸起禁步的价值。
卫三太太见双蕊看她,不由地微微一笑,又见双蕊毫不畏惧地看了回来,眉目间一种娇俏爽直的神气,更显得目若点漆,灵动若仙。卫三太太暗自赞好,心说怪不得沈家一心要嫁三闺女。
姚淑宜见她神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忙道:“还不快拜见卫三太太!”
三个女儿齐齐地行下礼去,娇声道:“见过三太太!”
卫三太太连声叫好,笑道:“三个女孩儿都是花枝一样,倒叫我不知道怎么夸才好了。”忙叫陶妈妈取过见面礼来,一人一个玉石戒指,一对赤金丁香花坠子。
姚淑宜还要推辞,卫三太太笑说:“来得仓促,没有什么好东西,妹妹别嫌弃,将就着用吧。”
又指着双瑶道:“这个是二姑娘吧?”拉过手来细细瞧了一番,连声赞好。
双瑶只是低垂眼睑,脸上露出拘谨、胆怯的神情,两人接触之时躲躲闪闪,一副紧张、害怕的模样。
卫三太太越发疑心,这真是小七看中的女子吗?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在铁槛寺里做出那番举动?
忍不住问道:“二姑娘最近在家做些什么?”
双瑶涨红了脸,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看几行书。”
姚淑宜在旁笑道:“她呀,有时帮着我家老爷管管铺子里的账。”
“哦,我家二伯那边也做这个生意,现如今是大少爷在管着,不知道二姑娘知不知道他?”
双瑶低着头半天不做声,最后连姚淑宜也看不下去了,笑道:“二丫头,三太太问你呢,怎么不说话?”目光凌厉地瞪了双瑶一眼。
双瑶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说:“见,见过几次。”
卫三太太有些不耐烦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登不得台面的,就由着小七娶过去好了!
松开双瑶的手,又拉着双蕊问道:“你呢,不会也跟你家老爷做生意呢吧?”
双蕊咯咯一笑:“我才不做那种无趣的事情呢!前一阵子我在读女学,现在家里温书。”
卫三太太见她大胆活泼,言语爽利,不由得也笑了起来,道:“看不出来,原来是个女学究呀。”
双蕊瞪大了眼睛:“我才不是呢,女学究多没意思,那不成了我家的教书先生了吗?”
姚淑宜板着脸道:“三丫头,在三太太面前,怎么这样放肆。”
双蕊看了母亲一眼,没敢再说话,可是小嘴微扁,显然不太情愿。
卫三太太忙笑道:“哎呀妹妹,三姑娘活泼可爱,我爱还来不及呢,你可千万别吓着她。”
姚淑宜道:“她小孩子家娇养惯了,来了贵客也没个正形。”一边瞪了双蕊一眼,微微摇头,示意她收敛。
卫三太太瞧见了,只是微笑,拉着双蕊的手又道:“别怕你娘,有我呢。”
双蕊见卫三太太表情和善,语气中充满爱护,顿时又大胆起来,莞尔一笑道:“那双蕊若是说错了什么,三太太一定替我在娘面前说好话哦。”
卫三太太怜爱地拍着她的手,笑道:“你放心,都有我呢!”
姚淑宜见她两人言笑晏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卫三太太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家的货物在城门口被扣了?”
这正是姚淑宜夫妻二人的头疼事。以往沈家货物入城,因为沈历打通了看守城门的城门吏钱会的关节,一千斤的货物每每都是按照四百斤收税,仅这一节每次都能省下近百两的银子。哪想到前几日,钱会照例放沈家盐车入城时,当场被新任盐运使文彦斌派去的监察官查了出来,扣下了盐车,连钱会也被关起来,说是要严惩。
这些日子夫妻两个四处找门路,可这个文彦斌因是新人,与扬州以往的官员并没有瓜葛,况且他摆出一副秉公办事的面孔,竟是一点门路也走不通,夫妻两个镇日为此发愁。
姚淑宜叹道:“正是,三太太是从哪里听说的?”
“可找到门路了?”三太太悠闲地小口啜着茶水。
姚淑宜眼睛一亮,她既主动问起,莫非她有门路?忙道:“文盐司新来乍到,我们竟托不到人上前递个话,不知三太太可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卫三太太抿嘴一笑:“我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过是个没见识妇人,我能有什么门道?”两只眼睛从双蕊身上移到双瑶身上,再又移回来,只是笑嘻嘻的。
姚淑宜顿时恍然,她必定是算定了主意,要是这门亲事能成,她肯定有办法帮沈家,若是不成,她也不必趟这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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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笑道:“哎哟,要是三太太这么说,我们岂不更成了乡下老太婆了?咱们既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如果三太太有什么路子,千万请帮帮我家老爷,我们才多大点的脑袋,如何能但上这么大的罪名呢?这些天我家老爷几乎连觉都睡不好。”
卫三太太笑道:“妹妹,我是真的没什么路子,若有,我早就帮你了。不过我倒可以给你引见一个人。”
“谁?”
“我家二嫂。”卫三太太笑笑地看着姚淑宜,“她跟新盐司的夫人是嫡嫡亲亲的堂姐妹。”
当晚,姚淑宜刚将这个消息说完,沈历已经跳了起来:“真的?太好了!我早说卫家这门亲事千万千万要抓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4 会面(上)
卫三太太回到家,刚换上家常衣服,卫云霄便晃了进来,笑嘻嘻说道:“母亲,今天去看儿媳妇了?”
“你嘴里就说不出一句正经话。”卫三太太瞪了他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成我儿媳妇了?”
卫云霄咧嘴一笑:“沈家是什么样人家,咱家是什么样人家?有这等好事,别说是他们,就是我也上赶着来了。所以,这媳妇早晚是我的。”
卫三太太啐了一口,哭笑不得。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没一个正形,可是仔细想想,有时候他的混账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今日在沈家,对方的殷勤溢于言表,这门亲事,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吧?她挑了挑眉毛,若不是配的是小七,就凭沈家的门第,就凭沈历一个根基不牢的外来户,他的女儿想嫁到卫家来,简直是做梦!
卫家娶的都是什么媳妇?大嫂是礼部侍郎的女儿,二嫂是钱塘梁家的女儿,自己是本地望族周家的女儿。沈家又是什么人?姚氏还勉强算得上大户出身,沈历就完全是个暴发户了!这门亲事,配小七足够,配卫家,却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原本准备给小七娶自己娘家的表侄女,虽说家里穷了些,人长得差了些,又是姨娘养的,可是好歹出身名门,说出去也体面。明明私下里表嫂已经答应了,偏小七这个不懂事的,闹出铁槛寺这么一出,也不知哪个多嘴的告诉了表哥,生生把亲事搅黄了。
卫三太太在心里叹口气,如果是表侄女嫁过来,自己娘家人到底一条心,况且那女子也见过,老实本分,今后也好拿捏,再说表哥家里又穷,也不怕小七从岳家得到助力。
黄了一门亲事,哪想到小七倒自己看上一门。说起来沈家倒也合适,有这么个暴发户的岳父,小七结了这门亲脸上也无光,再说沈历出名的会算计,今后就算有什么事,他肯定分得清轻重,看着卫家的脸色行事,绝不会私下和小七串通一气。
为了沈家的亲事,小七和老爷好一通胡闹,末后老爷也烦了,把事情丢给了自己。看样子,老爷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是小七娶亲,少不得要老太太点头,沈家的门第,老太太能看得上吗?
老爷的意思,是先把沈家那边说通了,再慢慢说服老太太。开始还担心沈家因为铁槛寺的事不肯答应,没想到沈家居然上赶着来了。
只是棘手的是,沈家居然要换人。小七这混小子,只怕不肯答应呢。况且今天看起来,沈家三丫头是个通情达理好相处的,配小七实在可惜,那个二丫头呆呆木木的,倒不如就由着小七,娶二丫头算了。
想来沈家这么殷勤,只要卫家肯娶,嫁哪个他们都是愿意的,只是始终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非要嫁三女儿?莫非觉得二女儿不好,担心卫家看不上?
她看看卫云霄,对方正懒懒地靠在椅子背上,漫不经心地抠着上面的云母装饰,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一刹那间,她有些疑惑,怎么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认真做过一件事呢?从小他就顽劣调皮,家里的塾师换了一个又一个,老爷也打了一顿又一顿,始终没有人降得住他,读书对他来说,似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从小到大,自己一直由着他的性子,要什么给什么,从来不责骂,他惹老爷发怒时自己百般劝慰,巴掌也不曾拍过他一个。这些年因为对他好,阖府上下都夸自己是慈母,是菩萨心肠,老太太和老爷也更加敬重,可是天知道,让这个人在眼前晃悠,实在不是件讨喜的事。
再看卫云霄时,已改换了姿势,斜斜挨着椅子背的一边,百无聊赖地敲着粉彩茶盅,仿佛对上面的蝴蝶穿花图案突然有了兴趣似的。卫三太太在心里冷笑一声,难道这个孩子真是天生的没心没肺吗?
这十几年来,他活的倒真是舒服,不像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矛盾。卫三太太一时有些吃心,为了他百般思量,他却好似从来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难道这半生的劳心劳力,竟都是自找的?
这样想着,语气便不大好,冷冷道:“你一天到晚文也不成,武也不就,好容易老爷让你到铺子里帮忙,我打量着你要上进了,哪成想本事没学到什么,倒一门心思先想着娶媳妇了,真不知道你整天都在胡闹些什么。”
卫云霄满不在乎地笑:“我要是出息了,怎么显出两个哥哥的好?一家子里正是要有一个不成器的,这样大家伙儿才知道该夸谁。”
卫三太太哭笑不得:“感情你这个模样还是为了你哥哥们哪?我倒真是错怪你了。”
卫云霄咧嘴一笑:“母亲,反正孩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如早些成了亲,生个孩子让你老人家玩玩,也算我尽一份孝心。”
卫三太太扑哧一笑:“说的什么话,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母亲今天去那边看的怎么样?”
这次轮到卫三太太卖关子了,不紧不慢地摩挲着袖口的吉祥图案,淡淡说道:“还行,就像你说的,沈家很殷勤,三个大女儿都叫出来让我相看。”
“那母亲看中了哪个?”
卫三太太闲闲地看了一眼,只见卫云霄脸上露出少见的紧张表情,一双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在期待她说出什么好消息来。
卫三太太禁不住又是扑哧一笑。半天才说:“真不知道你怎么看上他们二姑娘的,见了人害怕的路都不会走,问三句答一句,问一句就不说话,简直是个木头!那天在铁槛寺,你别是看错了吧?”
卫云霄焦急地说道:“那天我没见着她,她在屋里躲着呢,我只是隔着窗户听她训了我几句。”
“小七,你听错了吧?”卫三太太笑道,“她要是有这番伶牙俐齿,怎么会连我问她做什么都答不出来?别是她家三姑娘训的你吧?”
“不可能,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天说话的就是她。”卫云霄急急说完这句,好似有些后悔似的,立刻闭了嘴,半天才笑道,“随便吧,反正我那天已经说了娶她,就是她吧。”
卫三太太起了疑心,道:“你向谁打听的?怎么连这些私密的事情你也能打听到?”
卫云霄敲了敲嘴巴,笑道:“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又被母亲大人发现了,呵呵。我买通了周家一个小丫头,好容易才得来的消息。”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早晚给我惹祸。”
“母亲,我惹的祸已经够多了,您也不怕多这一个不是?”卫云霄笑嘻嘻的,“咱们可不能让沈家牵着鼻子走,他们说谁就是谁呀?我就要老二。”
卫三太太气极反笑:“难道你说谁就是谁?人家不愿意嫁老二,只想把老三给你呢。”
“我可不要,我还指望他们二姑娘嫁进门来好让我训一顿呢。”卫云霄笑道,“也报了那天的仇,让我好好出口恶气。”
“混账话,再别到处乱说了,让外人听见就把卫家的脸都丢光了。”卫三太太摇头叹道,“也不知道你什么油脂蒙了心,怎么一心要她?你爹又不管,全都丢给我。那个二丫头见了人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你偏着了魔。其实他们三姑娘倒不错,笑眉笑眼的,他们家舍得,我还不舍得呢,跟了你这个混世魔王,岂不是耽误人家一辈子?”
卫云霄哈哈大笑:“那就别耽误她,我要老二。”歪着头犯疑,“她真的见了你慌里慌张,连句话也不敢说?”
“那还有假,小家子气的很。”
卫云霄听着,嘴角便泛起一个会意的笑容,舒舒服服往椅上一靠,笑道:“无所谓,我对什么大家闺秀也没兴趣。”
卫三太太又气又笑,摇头道:“你这孩子!人家沈家还没答应呢,你自己在这里闲打什么如意算盘。”
“所以还得求娘多替孩儿费费心,早些把这事定下来吧,只要这事定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闹了。”
“这种誓我听了不知道几百回,哪回算过数?”卫三太太还要再说,却听外面一叠声叫道:“大少爷来了!”
片刻之后,卫云昭大步走进,行完礼后,叉着手站在一旁,道:“三婶叫小侄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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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三太太笑道:“没事就不能叫你吗?你母亲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前天去了趟白衣庵,回来后一直在抄经。”
“你回去问问她,这些天有空吗?我要给她引见一个人。”
卫云昭恭敬答应了,余光不禁扫过卫云霄,卫云霄咧开嘴,冲他一笑。
卫云昭待要走时,卫三太太突然叫住他:“我问你,恒发号沈家你一向打过交道吗?”
“有过几次来往。”
“他们家二姑娘,听说是帮着在铺子里管账的,你听说过没有?”
“见过几次,怎么了?”卫云昭奇道。
“她为人如何?”
卫云昭想了想才说:“这个就不大清楚了,看起来很冷静,很沉稳的一个人。”
“你们说过话没有?”
“说过,言谈倒还伶俐,听说她父亲时常找她商量生意上的事,上回去罗家买盐引,她父亲把她也带着。”
这下轮到卫三太太惊疑了,出去谈生意也带着她?这可真是破天荒了,可知她父亲有多看重她。这是白天见到的哪个话也说不全的女子吗?
卫云霄眨了眨眼睛,笑意更深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4 会面(下)
姚淑宜坐在卫家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又是激动,又是不安。
记得刚成亲那会儿,她也曾怂恿丈夫跟扬州三大总商来往,可是沈家那时候是什么人物?连人家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别说卫家了,就连罗家、李家的门都摸不着。
后来通过姚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好容易跟卫家有过几次来往,可惜结交的都是卫家的旁支,正经嫡支的三房,还是不得门路。
对于姚淑宜来说,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身份的丢失。记得小时候家里来往的都是峨冠博带的士大夫,谈的讲的都是为官做宰、经济仕途。祖父去世以后,渐渐门庭冷落,只有父亲的同僚偶尔还有到访,再后来父亲免官,大哥进士不第,成亲时只摆了二十几桌席面,当初祖父去世时,那可是接连三天的流水大席,里里外外统共几百口子人来吊唁呢!
嫁到沈家后,生活全都变了。再没有谈讲仕途的声音,家里来了客人,讲话除了生意还是生意。
最初几年,她懒得应酬那些俗不可耐的商人太太,时常托病不见人。可是有了沈应嘉以后,渐渐地,许多要强心性都磨得没了,渐渐地,同那些商家妇也开始寒暄应酬,渐渐地,自己也要变成彻头彻尾的商家妇了。
她觉得心口有些发酸。多少年了,终于重新坐在大宅子的客厅里,斯斯文文吃一杯茶!
正在思绪万千,突然听见卫三太太的声音:“二嫂,沈太太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呢。”
姚淑宜知道是卫二太太来了,慌忙站了起来。
果然,卫三太太伴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只见她长圆脸,大眼睛长眉毛,不笑时眉目间略有萧瑟之意,嘴角微微有些下垂,又显出几分凄苦。她身穿丁香色五福献寿通袖,内衬烟灰色杭州绢对襟衫,下拖着赭色九幅遍地金裙,与繁华中透出一丝寂寞,正如她瞧人的眼神。
姚淑宜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二太太看起来,没有三太太那么好相处呢,也不知待会儿开口求她,是成也不成?
卫三太太笑指姚淑宜:“二嫂,这位就是我刚说的沈太太了。”
姚淑宜忙行礼,卫二太太只是微微蹲了下身子,以示还礼,嘴里说着稀客,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卫三太太挨着姚淑宜坐下,笑道:“听大少爷说,二嫂最近又在抄经呢?”
二太太略露出一点笑,道:“这阵子总是头疼,夜里又走困,末后去了趟白衣庵,师太说抄抄经书静静心,一来容易安静,二来也是积阴鸷的善事,所以我就发愿回来抄100遍的《无量寿经》。”
“阿弥陀佛,”姚淑宜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二太太这等功德,真是少有!白衣庵的主持林师太我也常会的,极有修行的一个人,也是蒙她指点,我在家里建了佛堂,每逢初一十五吃斋,到如今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
“哦,沈太太也认识林师太?”卫二太太略有了些兴趣,问道,“我怎么没在白衣庵见过你?”
“可知是缘法未到。”姚淑宜笑道,“说起来,我差不多一年中总要去个三四趟,居然没碰到过夫人,也许正是佛法上说的,特地要等到今日才与太太相会呢。”
卫二太太露出一丝笑意:“原来你去的这么勤。我一年之中,大约也只能去两趟,不过林师太倒时常过来。”
“想来太太也是供奉观世音菩萨了?”
卫二太太点点头:“正是,供的白衣观音。”她微微低了头,沉吟了一下,“大概总供了有二十五六年吧。”
“阿弥陀佛,这么说姐姐简直是位活菩萨了!”姚淑宜笑道,“我家供的也是白衣观音,我还有一件事请教姐姐,不知道观音面前供奉些什么比较好呢?”
“你现在供的什么?”
“香花蜡烛,饭菜肉羹,只是听人说,这白衣观音的供奉比寻常菩萨更不一样,所以想请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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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二太太微微一笑:“这些供奉其他菩萨也说得过去,只是白衣观音呢,关紧的是一个清字。依我看,或时新果子,或清茶一杯,甚至新汲的井水,新采的鲜花,都能供奉菩萨的,只是看你诚不诚心罢了。”
姚淑宜忙道:“哎呀,听姐姐这么一说,真让我长了见识,我今儿回去就供些清茶吧,免得亵渎了菩萨。”
卫三太太抿嘴一笑:“你们说的热闹,把我都拉下了。二嫂,我没说错吧,沈太太原本是个极和气、极容易相处的。”
卫二太太微微一笑:“供菩萨的人,自然和气。”
姚淑宜笑道:“正是这么说呢。其实我也早想亲手抄部经书,只是家里事太多,几个孩子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实在是抽不出时间。阿弥陀佛,姐姐家大业大,想来更是忙的很,真不知道姐姐怎么挤出的时间。”
卫二太太脸上的笑容一滞,淡淡道:“只要发下了愿心,总能找到时间的。”
姚淑宜点头附和:“正是这个道理,想来还是我不够诚心的缘故。”身子微微前倾,带着毅然的表情说,“那我今日就请姐姐做个证见吧,我回去以后,一定要抄够一百遍《心经》,供奉在菩萨面前。”
卫二太太微笑道:“你有这个愿心,很好。”
卫三太太见两人谈得入港,自觉时机已到,笑道:“沈太太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求嫂子呢,嫂子别只顾着说菩萨呀。”
卫二太太虽然早听三太太说过是什么事,此时仍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将脸转向姚淑宜,以目询问。
姚淑宜向来很少求人,此刻只觉得两颊发烫,百般说不出口。又见卫三太太斜睨了她一眼,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得一横心,开口道:“我家老爷有几车货物在城门口被扣下了,想求姐姐帮着引见下文盐司的夫人,说句话。”
“哦,城门巡防的事,不是县里管吗?文盐司怎么会插手?”
姚淑宜微红了脸,低声道:“我家的货物是盐,正该文盐司管的,因为交税时伙计疏忽,少报了数目,被文盐司的下属扣下了。”
卫三太太抿嘴一笑:“二嫂,如今城里都传开了,说新任盐司到任至今,无论谁求见都不肯见,沈太太这也是没法子了,你要是能说上话,就帮着在文夫人面前美言几句,让她家把东西领出来吧。”
姚淑宜忙道:“委实是伙计糊涂,报错了数。我家老爷说了,罚多少银子我们都出,只求把货物发放回来。”
卫二太太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姚淑宜无奈,求助地看向卫三太太。
卫三太太只管笑吟吟地坐着,也不催促,也不着急。
姚淑宜无法,只好陪坐着,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半晌,忽听卫三太太叫道:“小喜,快给你家夫人添茶呀。”
一个穿青衣、眉目俏丽的丫头应了一声,很快提了水银瓶,小心翼翼地给每个茶盏里都添了七分满。
卫三太太道:“二嫂,沈太太大老远来了,成与不成,你说句准话,她也好回家给老爷交代。”
卫二太太微微蹙眉:“论理给你们递个话,倒也不值什么。只是这都是官家的事,你我妇道人家,怎么好插手公事?况且文姑爷初来乍到,正是要立纲纪的时候,只怕我说了情,要让他难做。”
姚淑宜一阵失望,仍堆了得体的笑,说道:“二太太说的极是,原本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插手的,只是不忍心看老爷焦急,这才大着胆子求您。其实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况且我家愿意出罚金,也正是给后来者一个警戒。”
卫三太太摇头道:“你家这个,只怕是要罚没货物吧?朝廷既有纲纪,我家姑爷也不好做呢。”
卫三太太道:“既然他家出罚金,这朝廷的纲纪也不算破坏吧?”抿嘴一笑,“沈太太既然都求到咱们头上了,咱们如果不帮,知道的呢,说咱们谨慎守礼,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没这个本事呢。”
卫二太太吃她一激,脸色微变。半晌,笑道:“宁可让人家笑我没本事吧。”
姚淑宜忙道:“姐姐千万别误会!我这次来,主要是拜见姐姐,这件事倒是次要。如果姐姐为难,我回去再想办法吧。”恳切的望着卫三太太,道,“三太太,你快跟姐姐说说。”
卫三太太笑道:“沈太太果然通情达理。二嫂,说起来,你跟文盐司也多年未见了吧?想来贸贸然去求他办事,也是不大妥当。也罢,二嫂既然为难,我再帮她寻个别的门路吧。
卫二太太傲然道:“那倒也不必,一客不烦二主,她既求了我,我也不能让她白伤一回脸面。沈太太,这件事你尽管放心,文姑爷那里,我亲自替走一趟吧。”
姚淑宜喜出望外,站起来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多谢姐姐!”
卫三太太斜了她一眼,笑道:“我呢,你就不谢我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5 抗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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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已经下来了?大少爷考中没有?”沈历一脸紧张。
白喜躬着身子,脸上喜气洋洋:“恭喜老爷,咱们家大少爷中了秀才了!”
“大少爷真是出息!”沈历眉开眼笑,正要唤人通报太太,却见姚淑宜也是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道:“老爷,卫家差人回信了,叫咱家明天去领货物。”
欢喜地沈历对拍巴掌,笑道:“真是双喜临门啊!太太,咱们孩子考中秀才了!”
“阿弥陀佛!”姚淑宜双手合十,虔诚了念了一声佛,顿时泪光盈盈。
是日,沈家上下一片喜庆,就连丫头、小厮也都领到了喜钱,一个个眉开眼笑,干活也分外起劲。
姚淑宜当天便找来了官媒,正式向周家提亲。
消息传到沈应嘉耳朵里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沈应嘉来不及细问,大步流星奔到沈历书房,扑通一声跪下,含泪道:“求爹爹收回成命!”
沈历吓了一跳,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孩儿不能娶周小姐!”
“什么?”沈历大吃一惊,“你什么意思?”
“孩儿不能娶周小姐!孩儿已经,已经有了心上人了,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你说什么?”沈历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来,“好你个大胆的奴才,你几时做下这种事情!快说,你跟哪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私下有约?”
沈应嘉一横心,大声说:“父亲,我要娶雪樱!”
“什么,是她?”沈历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幺姑敢大胆提出让雪樱嫁进来,原来这混小子早就暗地跟郑家那个妖精好上了!
幺姑啊幺姑,原来竟背着我动了这份心思!早知你如此不识好歹,当初就不该放你进门!
沈应嘉磕头有声:“父亲,求您成全孩儿!”
“混账东西!”沈历一口气憋到现在才吐出来,“你早些死了这份心吧!娶谁我也不会让你娶她!”
“父亲,孩儿与雪樱情投意合,我只要娶她,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你这个糊涂东西!雪樱她是什么出身?你又是什么身份?她一个山里来的孤女,要家世没家世,要钱财没钱财,你娶她,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我沈家的大少爷,将来恒发号的继承人,有我沈家偌大的家业等着你,你什么女人娶不到,偏要找她?”
沈应嘉目瞪口呆,半天才说:“父亲,娶亲贵在情投意合,重在夫唱妇随,怎么能单凭家世来做决断?如果只是看家产,看出身,那与做买卖有什么区别?又怎么可能夫妻和顺,白头偕老?”
“放屁!你既然文绉绉的说出这么一大堆,就该知道最简单的道理,婚姻大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她不告父母就私定终身,这就是不知廉耻,就是淫奔无耻之流!”
沈应嘉自知理亏,只是磕头说:“求父亲大人恕罪!求父亲大人开恩!孩儿虽然有错在先,恳请父亲念在父子情份上,成全孩儿吧!”
沈历啪地一掌,重重砸在桌上,自己也觉得手心十分疼痛,然而心头怒火更盛,也顾不得许多,只骂道:
“我把你这个没出息、没长进的混账东西!天底下那么多女人,偏你就能看上她!我们给你找的是什么亲事?那是堂堂的守备府小姐,多尊贵的身份,你攀上这门亲事,那是你的福分,为了这门亲事,爹娘替你**多少心!你不知感恩不说,居然还背着我们跟郑家女子勾搭上了,你真真是白费我一番苦心!”
沈应嘉双目含泪,恳切说道:“父亲,我和雪樱情投意合,求父亲成全我们吧!”
“混账!你还想不想飞黄腾达,你还要不要前途?你要是和郑家女子在一起,你指望谁将来提拔你,扶持你?你简直瞎了眼,糊涂油脂蒙了心,怎么能看上那个没爹没妈,出身卑微,穷山沟里出来的泥腿子女人?她们是什么身份?嫁给贩夫走卒还勉强可以,哪个大户人家要她们?除非是作妾罢了!”
沈应嘉还未说话,只听有人低低的叫了声“老爷”,父子两个都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却是幺姑走了进来。
幺姑脸色煞白,仿佛站立不住似的,一只手随即扶住了桌子,定定地望着沈历,一字一顿说道:“老爷,在你心里,原来是这么看我们姑侄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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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只得答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说你。”
幺姑凄惨一笑:“你说雪樱,不就是说我吗?她要是没爹没妈穷山沟里出来的泥腿子女人,那我又是什么?老爷,我万万没想到,在你心里,居然是这么看我的。”
若在往日,沈历也许会耐下心来哄她,然而今日被沈应嘉气得不轻,心中又怀疑幺姑在此事上做了手脚,所以只是烦躁地答道:“你就别来添乱了!还不快回去,待会儿我还有话问你!”
幺姑笑笑地说道:“原来我是来添乱。老爷,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从前我一番心思,都是错付。”
沈历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你还有脸在这里说话!你实话告诉我,这件事你到底有没有动手脚?怎么偏偏是你的侄女?又为什么前些天你撺掇我把雪樱嫁给大少爷?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商量好了,诚心跟我过不去?”
幺姑眼圈渐渐红了,然而脸上仍是笑笑的,柔声道:“老爷,可叹我嫁你到如今,一颗心全扑在你身上,你居然是这么看待我。老爷,你真是假的厉害,你要是打心眼里觉得雪樱配不上你沈家的门第,你为什么不直说,你为什么还要骗我说要给雪樱找一个更好的人家?老爷,在你心里,大概觉得连我也配不上你吧?若不是我那几车妆奁,你恐怕连门都不让我进吧?”
“啪”的一声响,沈历重重一巴掌掴在幺姑脸上,红着眼睛嚷道:“你到底在闹什么,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沈应嘉吓了一跳,待要劝时,又不敢吭声。
幺姑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一只手捂住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落,半响才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沈历心烦意乱,拍着桌子道:“你给我回去,别闹了!快回去看好你那好侄女,让她别再出来祸害我儿子了!”
“我侄女也不是没人要,也不是一厢情愿要嫁你家,你问问你那好儿子,你问问他,是不是除了雪樱他谁也不要?”幺姑带着泪说道,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不是瞧不上我,瞧不上雪樱吗?那好,我带着雪樱马上走!大少爷,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走?”
沈应嘉张了张嘴,却没敢说话。
幺姑冷笑一声:“你不敢走,那我们走!”
“你胡说什么!”沈历气的青筋暴跳。
“郑姨娘,你满嘴里胡说的都是什么?”姚淑宜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幺姑一昂头,倔强地说:“老爷瞧不起我,太太你也容不下我,我何苦待在这里?”
姚淑宜冷笑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我沈家是什么人家,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幺姑毫不示弱:“难道你能把我捆着不让走不成?”
“你真以为我不敢?”姚淑宜淡淡说道,“你不过是沈家的一个妾室,要是连你都敢肆意妄为,说走就走,我沈家还有什么规矩可言?郑姨娘,我劝你乖乖回房待着思过,看好你那侄女,别让她再出来勾引大少爷,若不然,我只有家法处置了。”
幺姑红着眼嚷道:“你敢!我可不比你家买的丫头,也不比你家花钱娶的小老婆!我是自嫁自身,我自己有银子有家私,我看你们敢拦着我!”
“既嫁进了沈家,就是我沈家的人,要是让你随随便便就走了,你把我沈家的脸面放在哪里?”姚淑宜慢悠悠地说着,回头又看了沈历一眼,“老爷,郑姨娘这么糊涂,你就不说句话?”
沈历阴沉着脸,道:“郑姨娘,你回去关起门来,好好反思两天!”
“我不去!我犯了什么错,你凭什么关我?”幺姑攥紧了拳头,两只眼睛像要喷火一样,“老爷,你不能这么不讲理!雪樱有什么不好的?两个孩子既然情投意合,你为什么不肯成全他们?你凭什么瞧不起雪樱,难道你不是泥腿子出身?一世之前,沈家不也是挑担贩盐的吗?咱们两家到底谁高贵些,谁低贱些?你沈家的少爷就比我郑家的女儿强吗?”
沈历一扬手,“啪”的一声,幺姑脸上便起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她兀自昂着头,大声道:“除了打我,你还有什么能耐?”
“给我滚出去!”沈历气极了,拍的桌子一片响声,“你给我滚出去,滚,我不想再看见你!还有你那好侄女!”
姚淑宜心中舒畅之极,脸上仍不动声色,轻声道:“老爷,你别生气,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又吩咐宁妈妈:“你去把郑姨娘请回房。”
宁妈妈刚要上前,幺姑一直腰板,大声说:“我看你敢动我!”
宁妈妈沉着脸道:“郑姨娘,你自作自受,就别怪我不尊重了。”伸手便去拉她。
幺姑剧烈的挣扎,把宁妈妈撞的一个趔趄,姚淑宜冷冷道:“再叫一个婆子来,把她拖回房去,关上门不准放出来。”
不多时来了两个粗使婆子,揪住幺姑的胳膊往外拖,幺姑披头散发,拼命厮打不肯出去。
沈应嘉再也忍不住了,高声说:“父亲,母亲,事情是孩儿闹出来的,有什么责罚就责罚孩儿吧。”
“住嘴!你现在就给我回房去,从今日起禁足。”姚淑宜不待沈历说话,已拉着沈应嘉抢先出了房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5 抗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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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时,宁妈妈来报说,幺姑在房中直闹了一天,把所有能砸的都砸了,姚淑宜笑道:“随她闹去吧,左右都是她的东西,她既有钱,砸了就再买吧。”想了想,亲自到小厨房煎了一碗疏导肝火的茶饮,命银朱端着,亲身送到了沈历的书房。
沈历已在竹榻上躺了大半天了,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懊丧。天知道自己待幺姑并不算薄,她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拆自己的台呢?沈家好容易攀上周家这门亲事,沈应嘉好容易考上秀才,她居然要将这一切全都毁了,居然撺掇让沈应嘉娶她那个出身卑贱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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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果沈应嘉娶了这么个女子,今后还怎么在场面上走动?今后沈家的三个女儿还怎么嫁?
现在想起来,只能说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完全分不清轻重。平时看她都还好,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知道顾着娘家人,完全不替丈夫考虑呢?
至于后来的哭闹,完全就是泼妇!幸亏太太进门之前把下人都遣走了,不然当着下人的面这么闹,让人一张脸往哪里放!
沈历深觉懊恼。怎么当初娶她时没发现这些呢?当初是个多么娇俏,多么善解人意的妇人啊!为什么现在完全不讨人喜欢了呢?除了说太太的坏话,就是埋怨自己去她房里的次数少,也不想想人家太太是正儿八经的结发妻子,连她还没说什么呢,轮的着你一个二房的小妾?
想到这里,沈历有些感叹,说到底,这个家的女人中还是太太跟自己是一条心,完完全全都是为了沈家的利益考虑。当初周姨娘是她做主抬的,后来的银莲也是她一手操办的,自己去自贡那么多年,一份家业完全是太太一个人支撑起来的,而且毫无怨言。
幺姑进门后那几次闹,太太想必受了不少委屈吧,可她仍然在为这个家操心着,任何时候都那么得体,端庄。
他眼前浮现出幺姑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模样,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没见识的女人,除了打自己的小算盘,还晓得什么?当初怎么会糊涂油蒙了心,为了她和太太致气呢?
想到那晚姚淑宜跪在佛堂前喃喃自语的模样,他的心更柔软了。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帘子响,却是姚淑宜进来了,回身接过茶碗,轻声道:“老爷,大暑天的别气坏了身子,我刚煎了顺气的药,你吃一碗吧。”
沈历双手接过,由不得叫了声“太太”,待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姚淑宜在椅上坐下,微笑说道:“老爷放宽心,郑姨娘一时糊涂,关她几天,总会想明白的。”
沈历叹道:“她要是有你一半明事理就好了。”
姚淑宜微微一笑:“老爷可千万别这么想。我也只是凡事先考虑这个家,考虑老爷罢了,可不敢说明事理。郑姨娘她从小没有爹娘教养,难免骄纵些,如今既然到了咱家,说不得,老爷就辛苦些,凡事多担待她些。她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等转过了这个弯,自然知道老爷是为她好。”
沈历更加感慨,敲着桌子说:“这话就该让她来亲耳听听!想想平日里她都是怎么说你,你又是怎么待她!真该让她过来听听,活活羞杀她!”
姚淑宜又是一笑,道:“老爷,我也不敢说有什么能耐,只是我时时都记着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是沈家的媳妇罢了。”
“唉,也只有你肯体谅我的难处,处处替我着想罢了!”沈历摇着头,情绪渐渐低落起来,“嘉儿还是不肯吃饭?”
“嗯,午饭、晚饭都搁在桌上不动,自己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老爷,我倒不担心嘉儿,他的性格我了解,虽然一时想不通,过后总会顺着咱们的意思。我担心的是周家万一知道了该怎么想?会不会因此反悔?”姚淑宜皱了眉头,眼光深邃,“还有就是雪樱,嘉儿多么温顺的孩子,竟然能做出这种事,不是她挑唆的又是谁?想来一定是她勾引嘉儿犯的浑,如今咱们关了嘉儿,又责罚了郑姨娘,她怎么能甘心?万一她做出什么大胆的事,害了嘉儿,可怎么好?”
一句话提醒了沈历,忙从榻上坐了起来,在屋里团团打转:“雪樱现在哪里?”
“在她屋里,我已经派了两个婆子在门外守着,不让她随意进出。”
“好,我们先稳住她,过两天想个法子把她弄出去,等嘉儿的亲事办了再说。”
“我担心郑姨娘还要再闹。”
“那就一起弄出去。”沈历的目光渐渐阴冷起来,“决不能让她们俩坏了咱们的大事。”
姚淑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说道:“老爷,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妥当?”
“你说吧。”
“嘉儿既然考中秀才,怎么说也是一件喜事,虽然出了这个岔子,但是该走的路数也不能少了,不然外人看了起疑,难免就要打听,万一传到周家耳朵里,这件事就麻烦了。”
“太太的意思是?”
“我想着后天摆几张席面,把要好的亲朋普请一请,一来答谢,二来宣扬一下也好让周家知道知道,三来正好盖盖这件事,免得周家起疑,老老爷觉得呢?”
“太太想得很周到,那好,就麻烦太太张罗张罗吧!”
沈应嘉蒙头睡着,只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桌上是厨房里新送来的夜宵,香味一阵阵传入鼻中,闻起来似乎是果馅玫瑰饼,正是自己平时最喜欢吃的点心。
他咽了口唾沫,翻身朝里睡着,强压住心中要吃东西的欲望。无论如何,这桌饭都不能动,一旦动了,自己和雪樱的前途就彻底完了。
屋里静悄悄的,书墨他们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也没人回个话。刚才让书墨去打听雪樱的情形,他死活不肯去,说是太太吩咐了,谁敢传信直接打死。
唉,雪樱,雪樱,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你可知道我为了你这一番苦楚吗?
寂静中耳力越发好使,隐约听见门外一阵衣衫响,不知道是哪个回来了。再过片时,只听轻轻的叩窗声,跟着一个人细声细气叫了声“大哥”。
双瑶?
沈应嘉一骨碌爬起来,饿得虚了,眼前一阵花。
“大哥”,窗外又叫了一声,沈应嘉慌忙推开窗,双瑶焦急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来了?”他禁不住问道。
“娘说你惹爹生气,让你闭门思过,大哥,你是不是把雪樱的事跟爹娘说了?”
沈应嘉点点头,忽然一阵眩晕,勉力扶住窗棂,这才站住。
“你怎么了?”双瑶焦急的问道。
“我没吃饭,饿的。”
“大哥,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骨就要饿坏了!快吃些东西吧!”
“二妹,我饿死也不能吃。”沈应嘉苦笑道,“除了这个,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爹娘答应我的要求。”
双瑶想了一想,道:“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提起裙子小跑着走了。
沈应嘉站在窗前,一抬眼便看见几颗星星,他忽然想起某一个这样的夜里,他曾经轻言细语地跟雪樱讲“蓝桥相会”的故事,好似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雪樱当时的神情,至今仍如此清晰。
当时她微微翘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听到尾生淹死的时候,她啊了一声,猛地攥住了他的胳膊“真的死了?没有神仙来救他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含着期待,又掺杂着惧怕,就像那天在后花园里,和她约定终身的时候。
多么美好单纯的日子,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中沁满了泪水,眼前的星星也模糊了。
“大哥!”双瑶匆匆跑来,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匣子,“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没人的时候偷偷吃,千万别饿坏了。”
沈应嘉接过匣子,感慨万千,“二妹,谢谢你了。”
双瑶一边回头向院门口张望,一边飞快地说:“书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敢久待。娘今天说了,谁也不许来看你,要是偷着来的话,也一样禁足。大哥,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不吃饭吗?如果爹不肯答应呢?”
“什么时候不答应,我就什么时候不吃饭。”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一直不答应呢?”
沈应嘉眼中充满了痛苦:“二妹,你别问了,我不知道!”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双瑶一咬牙:“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走?”
“走?”沈应嘉有些茫然地望着她,“走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双瑶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大哥,我突然发现,自从回来以后,生活的真辛苦。许多事,都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而很多不希望发生的事,却总也躲不开……”想起卫三太太的到访,双瑶突然觉得一阵惊慌,如果事与愿违,是不是也要像大哥一样被关在房里?
“如果一直留在自贡,该有多好啊。”沈应嘉喃喃说道,“那样父亲就不会逼我娶周家小姐,我也能和雪樱继续在一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雪樱呢,她现在怎么样,爹爹没有为难她吧?”
“我不知道,通往花园的门已经锁了,我想娘应该也把他们关起来了。”
沈应嘉捏紧了拳头,许久,又无奈地放开了:“二妹,你若是有办法进去,就告诉雪樱,说我撑得住,绝不辜负她。”
双瑶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响,慌忙向树丛后一闪,只见书墨、雨前两个大踏步进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5 抗婚(下)
双瑶带着翠晚躲在在树后看了许久,始终不见守门的婆子进出。翠晚低声道:“要不然我叫一声?”
双瑶看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点点头。
翠晚可以放重脚步,未到门前便叫起来:“刘妈妈,刘妈妈在吗?”
良久,门吱呀一声响,刘婆子揉着惺忪睡眼,有些不高兴地问道:“谁呀?”
翠晚忙笑着迎上去:“刘妈妈,是我呀,您老人家已经睡了吧?太对不住了,又把您老吵起来了。”
刘婆子看清是她,这才有了一丝笑容:“翠姑娘呀,你这么晚出来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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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妈,我白天好像把小姐赏的钗子弄掉了,好像就掉在花园里,能不能让我进去找找?”
刘婆子摇头道:“不行,太太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去,再说已经这么晚了,什么都看不见。”
“刘妈妈,您就行行好,帮帮我这次吧。”翠晚从袖中掏出一块一两多的银子,塞进了刘婆子手里,“那钗子是包了赤金的,上头还嵌了一颗珍珠,小姐说很值钱的,要是给小姐知道我弄丢了,肯定要打我的!求您了刘妈妈。”
刘婆子摸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不觉犹豫起来。如今二小姐帮着太太管家,翠晚又是二小姐面前说的上话的,万一得罪了她,哪天捏个什么错处嚷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何况还有这银子……
翠晚见她神情和缓,忙道:“妈妈就帮我这一次吧!太太已经睡下了,二小姐也安歇了,这院子里再没第二个人走动,所以我才敢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太太知道,绝不连累你老人家!”
刘婆子探头探脑望了望四周,果然寂无人声,压低了声音道:“翠姑娘,你跟着我悄悄走,姨娘还没睡呢,别让她听见了。”
翠晚忙应了一声,一只手背到身后,悄悄朝着双瑶的方向摆了摆。
等人声远了,双瑶这才小心翼翼溜到门前,用手摇了摇,门闩并没有插上,想是刘婆子贪方便,没有锁门的缘故,慌忙闪身进去。
雪樱的屋子紧挨着银莲的,双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只见屋内一片漆黑,没有半点人声。
她犹豫了一下,想到雪樱的丫头是从自贡带过来的,这才大着胆子敲了敲门,门内立刻有人问:“谁?”
双瑶不答,只是继续敲门,片刻后,们吱呀一声开了,雪樱的丫头小柳探头出来,一见是她,不觉吃了一惊。
双瑶示意她不要做省,一边闪身进去,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模糊看见雪樱坐在梳妆台前,背对自己。
“雪樱姐,我刚从大哥那里过来。”双瑶轻声说道。
雪樱猛地扭转身,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大哥不放心,要我来看看你好不好。”
雪樱的声音里便有了泪音:“他还好吗?听说姑老爷把他关起来了?”
“两顿都没吃饭,刚才我偷偷给他送了些东西。雪樱姐,大哥说他撑得住,要你等着他。”
“不,你告诉他,别傻了,还是听从姑老爷的安排吧,这辈子我恐怕没有这个福分了。”雪樱摇着头道,“姑姑也被关起来了,我看得出来,这次姑老爷和太太是下定了决心,绝不会同意我们的事。”
双瑶只得安慰道:“你别灰心,说不定还有转机。”
雪樱摇头:“姑老爷平时对姑姑那么好,这次居然打她,可知这件事有多么行不通。二妹,谢谢你来告诉我,如果你见了大哥,就跟他说,忘了我吧!”
双瑶有些着急,声音不觉也大了起来:“雪樱姐,你千万别犯傻,哥哥平时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如今都敢和爹娘争辩,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他如今还苦苦撑着,你怎么就放弃了呢?”
雪樱泣道:“我们又怎么能拗得过老爷呢?再说,以我的身份,原本也配不上大哥。”
小柳在旁说道:“二小姐,你不知道,下午太太过来时说了很多难听话,还说我们小姐勾引大少爷,说小姐是狐狸精……”
“小柳,你别说了!”雪樱打断她的话,“二妹,你回去告诉大哥,就说雪樱这辈子和他没有缘分,一切等来生吧!告诉他早些吃饭,把身子养好,快些跟姑老爷陪个不是,让姑老爷放他出来吧。他素来有眩晕的旧疾,万一饿坏了拖垮了身体,我就是死也赎不回来!”
双瑶忙道:“姐姐,胜败或者就在这一线之间,只只要撑得过这段日子,我们再帮着在爹娘跟前说说话,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况且周家那边,毕竟还没有定下来。”
“就算没有周家,还会有李家,王家,大哥那么好的人品,那么好的学问,扬州城等着嫁她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呢。”雪樱的眼前浮现出沈应嘉的脸庞,嘴角不由得也微微弯了起来,“我是个苦命人,只会拖累他……”
“小姐,隔壁灯亮了!”小柳突然说道。
双瑶快步走到窗前,果然银莲屋里的灯亮了,但是很快就吹熄了,小院又笼罩在黑暗之中。
“姐姐,你听我说,哥哥现在还在想办法,父亲母亲向来心疼他,何况他也考上了秀才,如果来年再中了举人,就能支撑起门户,甚至能做官,到时候哥哥说什么话父母也不会不考虑。你耐心些,只要撑过这一阵,把周家的亲事放下,你和大哥还有机会。”
雪樱将信将疑道:“真的?”
双瑶重重地点头:“只要你和大哥不放弃,总会有希望的。”
雪樱垂头不语,双瑶正要再说,忽然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叫声:“放开我!我要去见老爷!”
有陌生的女人声音道:“郑姨娘,你别闹,老爷说了,你哪里也不能去!”
“你放开我!你这个臭婆娘,快把你的脏手拿开!你是什么人,也敢来拉扯我!”幺姑嘶声叫道。
女人冷笑道:“郑姨娘,我可是奉了太太的命令,你要是再胡闹,太太说了,就把你绑起来!”
幺姑的声音静了下去,许久,只听她扯着嗓子叫了声:“沈历,我是嫁给你,不是卖给你,你凭什么关我!”
雪樱捂住了耳朵,痛苦地说道:“姑姑,你怎么不明白,一旦嫁了过来,哪里还有自由?什么事不得听人的摆布?”
双瑶听的一个激灵。嫁了人果然就是这样吗?一刹那间,眼前闪过母亲给沈应和做衣服时复杂的表情,闪过幺姑看银莲时嫉妒无奈的眼神。她打了个寒战,原来嫁人就意味着从此要毫无反抗地听命于一个男人,原来嫁人就意味着从此要和许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
耳边又传来女人的声音:“郑姨娘,你再厮打,别怪我下狠手了!”
跟着听见幺姑凄厉的一声叫,不知那女人下了什么狠手。
雪樱腾一下站起来,推开房门跑了出去:“姑姑,你怎么样了?”
幺姑咬着牙答道:“雪樱,你等着我,我带你回自贡去,这个破地方,咱们不待了!”
雪樱泣道:“姑姑,哪有那么容易呢?”
“你放心,姑姑别的没有,私房钱还存了不少,回去后咱们好好过日子,我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一语未了,只见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中年女人冲了出来,嚷道:“快回去,太太吩咐过,不能让你们说话!”说着便要动手拉扯雪樱。
小柳慌忙奔了出去,扶住雪樱就往屋内跑,饶是如此,还是被那女人在胳膊上拧了一个大手印。
雪樱失声痛哭:“我该怎么办!”
双瑶开口不得,只觉胸中酸涩万分。
又过了许久,雪樱渐渐止住哭声,哽咽着道:“二妹,你快走吧,时候不早了,万万一被人看见你在这里,太太又要生气了。”
双瑶只得答应了,正要出门,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原来刘婆子听见前面闹起来了,不敢再多停留,连推带搡地把翠晚送了出去,反身插上了门。
双瑶大急,如果走不掉,肯定要被太太发现,这就糟糕了!
隔壁却响起一个声音:“刘妈妈,你过来一下。”
银莲披着衣服,亲自掌着烛台,走到了门口,微笑道:“刘妈妈,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刘婆子颠颠地跑过来,点头哈腰:“姨奶奶还没睡呢?有什么事吩咐小的?”
“你进来坐,我有话跟你说。”银莲跟她说着话,眼睛却望着雪樱的屋子,“门插好了吧?不会有人进来吧?”
刘婆子回头看了看,笑道:“姨奶奶放心,这门是从里头锁的,外面连只蚊子都进不来。”
银莲点点头,“哦,只能从里面出去,不能从外面进来,这我就放心了。妈妈,你到屋里坐。”进门前,冲着雪樱的方向微微点头。
双瑶猫着腰从幺姑窗下走过,轻轻拨开门闩,闪了出去。身后小柳轻手轻脚插上了门。
“出来了?吓死我了。”翠晚一脸惊慌地迎了上来。
双瑶心事重重。
如果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如果嫁了人万事必须任由他处置,那为什么还要嫁人?
她望着漆黑的天空,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太太逼着自己嫁卫云霄,那么,一定要像大哥一样反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6 乱流(上)
没存稿了,更新比较晚,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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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沈家邀请赴宴的帖子后,不知怎的,罗晋竟有些小小的激动。看着帖子上遒劲的字迹,一时间,他竟有个荒唐的想法:这会不会是她亲笔写的?
在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带动下,他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漆黑的字,然而手指一触到光滑的纸面,心里便清醒起来,这绝不可能是她写的,以沈家的财力,还不至于连个账房先生都请不起。更何况,既然是她哥哥中秀才的庆贺筵席,她哥哥亲笔题写会更符合情理。
他微微笑了笑,对自己这种轻浮的举动感到不可理解。怎么会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呢?好像跟她也没见过几次面,更没说过几句话,然而那晚她明亮的眸子和从容的表情却深深地印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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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帖子,耳边却又响起她说的话,“莫为了思念亲人难为自己”,那时候烛光摇曳,映的她的脸色阴晴不定,看起来有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不真实感觉。
大约是因为这句话,也或者那晚喝多了酒,居然会对她说出那么一大篇话来,而她居然没有惊诧,没有不知所措。
罗晋的嘴角不知不觉便浮起一个微笑。从容,冷静,这才是她一贯的表情。记得她在席上侃侃而谈,巧妙地向自己提问如何获得仓钞,当时她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也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上去十分舒服。
她问问题好像有个习惯,总是先把自己的心得说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加一句,你觉得怎么样?发问的时候总是微笑着,仿佛是诚心想知道对方的想法。
罗晋不由得笑了起来。真是个狡猾的小人儿。若是一时不防备,也许就要把自己的机密和盘托出了呢。好在自己早有准备,不该说的并没有说。
不过,那天说的也够多了,想来应该能满足她父亲了吧?
他有些怅然,为什么她有这么一个贪婪的父亲?以恒发号今日的实力,在扬州排到前十位没有问题,可几年前他们才仅仅是个刚入流的盐商呢!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她父亲应该满意了吧,可为什么还非要盯着罗家赖以度命的盐引,死死不肯放手呢?
这两个月来,不断有人登门,或威逼,或利诱,眼睛盯着都是罗家的盐引。大伯一番明察暗访后,得知其中将近八成都是她父亲托的关系,当时大伯就下了命令,今后不要跟沈家走动。
原本想找机会再回请他们兄妹的,因为答应了大伯,就没有了下文。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起初并没觉得什么,然而拖得越久,心里就愈发空荡,好像有一件事横亘在心头,一直没有办妥一般。
昨天起床的时候,忽然间反应过来,原来竟是许久没见到她的缘故。
这个想法令他吃惊了一整天。活了十八年,头一回如此心神不宁。赖以存身的克制和隐忍,一时间似乎都没了帮助。
罗晋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如果被大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自己赴宴,可是不去,怎么能见到她呢?
他自嘲地笑了,即使去了,也未必能见到她呢!这可不是家宴,与她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
不去吗?他的心砰砰直跳,不行,不去的话,就绝对不可能见到她。
她明亮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还记得那天的月亮底下,她一双澄澄妙目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姿态的优美难以描摹,当自己说起母亲时,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似乎是为自己,又好像不是。
也许,她也有这种体验吧。不是说她是自幼离家,很多年以后才回来吗?这种在家却又似离家的生疏感,或许她也有所体会吧。
如果,能有机会和她再说说话,该有多好。
罗晋觉得胸中有一股按耐不住的热流在涌动,逼得他一时一刻也停不住脚步。许久之后,他猛然下定决心,哪怕是被大伯知道自己违拗了他的意思,今天也一定要去!
巳时刚过,罗晋借口办事,带上小喜出了家门。在街上晃悠了一阵子,他装作无意问起小喜:“你以前在沈家待了多少年?”
“十岁进的府,有四年多了。”
“哦,听说你们府上管的十分严,你觉得比咱们家里如何?”
小喜想了想,笑说:“只要用心当差,在哪里都一样。主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责打。”
“听说沈家老爷是去年才回来的?”
“是呀,老爷带着大少爷、二小姐去了自贡,就是在那里发了大财,去年老太太过世,老爷回来奔丧,就没回去了。”
罗晋笑道:“你们老爷也挺有意思,听说出去了好多年,怎么把女儿带着,多么不方便!女儿家还是母亲带着比较好。”
小喜笑道:“三少爷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形,我们家二小姐不知比多少男人还能干哩!生意上的事她一点就通,老爷好多主意都是她出的,所以老爷一时一刻也离不了她。”
罗晋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沈历弄盐引的事,她不会也参与其中吧?接下来的一刻,他否定了自己,不会的,如果她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她就不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他们在街上看似漫无漫不经心的赚了几圈,末后拐进临近漪泉坊的一条巷子,慢慢走向沈家方向。
到门口时,小喜疑惑道:“三少爷,要进去吗?”
罗晋点点头:“回去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沈家的宴席摆在卷棚里,未入席之前,沈历引着众人在外院走了一遍,罗晋漫不经心的看着周围的景物,耳朵却时时注意着来自内院的声响。
一顶轿子来了,又一顶轿子来了,垂花门内有寒暄声,有笑声,然而声音很小,遥遥的,听不出她是否在其中。
不过她肯定会在的,笑容渐渐浮上了罗晋的面容,她是那么得体大方,永远会说出合宜的话,让人如沐春风。
沈历忽然止住谈话,快步迎了出去,众人都随着看了出去。罗晋望过去时,却是卫云昭带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说起来,在上次拒绝之后,卫云昭就没再纠缠盐引的事情了。看样子这是个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况且对于卫家来说,罗家这点东西,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罗晋快步迎了上去,笑着说道:“卫大爷也来了?”
卫云昭笑着点头,道:“罗三少近来安好?”又指着身边的少年,“这是我家七弟云霄。”
一群人一时寒暄个没完,沈历望着笑语盈盈的院落,心中充满了喜悦,沈家果然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卫云昭笑问:“怎么不见沈大少?”
罗晋这次意识到,果然沈应嘉一直没出现。他暗自叫一声惭愧,今日的一番心思尽投在她身上,居然连这个都没有注意到。
沈历呵呵一笑:“真够不巧的,应嘉昨日略感风寒,今天怕是不能陪众位了。”
卫云霄咧嘴一笑:“不至于吧?不过风寒而已,出来打个招呼总可以吧?我们还想见见秀才郎呢。”
沈历笑道:“若只是普通的风寒,肯定是要出来的,不过昨天大夫来了,说这个病容易传染,所以连我们也不敢见他呢,下回吧,下回一定让他出来答谢各位。”
众人落座以后,锣鼓声一下喧闹起来,原来沈历叫了一班昆山腔前来助兴。几个少年子弟顿时兴致勃勃。
罗晋喝了几杯,仍觉心神不宁。眼看众人都在吃酒看戏,并没有人注意,他一时有些坐立难安,要不要出去看看?或者能在哪里遇见她?
趁人不注意,他悄悄走了出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垂花门紧紧关闭,紫色的藤萝开了花,爬满了墙头。
他慢慢踱了几步,惆怅更深。
一个小厮匆匆走近,看见他时,忙过来问道:“罗三少,我家少爷请您到屋里谈谈。”
罗晋迟疑着没有回答,小喜忙道:“他是大少爷的贴身小厮,叫书墨,一直是他伺候大少爷。”
罗晋有些放心,又有些疑心,与沈应嘉不过是泛泛之交,他怎么会找自己谈事?况且又是病人。
然而他转念一想,或者能遇见她呢?不由自主便跟着走了。
小喜忙道:“少爷,里面是内宅,小的就在这里等着您吧。”
罗晋点点头,迈步朝内走去,书墨引着,却不走垂花门,只是从旁边一所房子绕过去,背后有一个角门,直通内院。
书墨回头道:“罗三少爷,今天内宅有客,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引着您走正门,少爷吩咐从角门进来。”
进了角门,又穿过一条夹道,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四方形的院落,院内几棵桂花树高高露出头来,深绿色的叶子在骄阳的压迫下透出几分萎靡。
书墨弯腰道:“三少爷,你先站一步,小的去通知少爷。”匆匆朝内便去了。
罗晋又站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一个人从旁边走出来,身形苗条,举止温柔,脸上虽然有笑容,笑容里却又透出一丝疑惑,正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人。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那人走近了,道:“三哥怎么在这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6 乱流(中)
双瑶疑惑地望着罗晋,他怎么会在内宅?又是谁领他进来的?
罗晋脸色微红,迟迟没有回答。
双瑶于是又问了一遍:“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晋这才如梦初醒,忙道:“二小姐也在这里。是令兄的小厮带我来的,他说令兄有些话要跟我说。”
“可是我大哥并不在屋里。”双瑶眉头微蹙,“他这些日子,嗯,他有些不方便,最近都不见人。三哥,我刚从他屋里出来,他并没在。”
罗晋一时也糊涂了,明明是沈应嘉命小厮带自己进来的,怎么他反而不在?
双瑶四下看了看,对面周姨娘的院门虚掩着,随时都可能有人出来,若是被人看见罗晋在这里,不知道又要怎么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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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她忙招手道:“三哥,你随我过来,这事恐怕是弄错了。”
罗晋不由自主随着她向前走去,心中恍恍惚惚,如在梦中。这一切都很不真实,那个小厮,还有突然出现的她。
走到来时的夹道,双瑶回头问道:“你刚才是从这里进来的?”
罗晋点点头:“不错,是令兄的一个小厮,我听小喜说叫书墨,他带着我进来的。”
“书墨?他不在哥哥身边伺候,居然跑到外边去了?哥哥还不知怎么……”双瑶猛然想起哥哥被禁足的事外面人并不知道,忙住了嘴。
许久,不见罗晋应声,回头看时,罗晋站在原地,一副沉思的表情,双瑶疑惑地问道:“三哥?”
罗晋抬头向她,微笑道:“二小姐,你放心,在我面前,你说什么都可以,进了我的耳朵,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双瑶脸上一红,没想到他已经听出自己失口说了什么。见他神色诚恳,便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家里有些事,不方便说。”
罗晋微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为了这个家,你想必费心不少吧?我听小喜说,你时常帮着沈世伯做事。”
双瑶心中一动,听说父亲近来经常托一些官场上的朋友到罗家软磨硬泡,想要到盐引,想必这事情给他带来不少烦恼吧?
罗晋见她低头不语,忙道:“你别误会,我并不是有意打听你家的事情,只是偶尔问起。”
双瑶摇头道:“我父亲近来是不是托人到你家去了?”
罗晋笑道:“你放心,我并不会因此对你,哦不,对你们兄妹有什么偏见。生意场上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争我斗,况且又是同行。二小姐,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说出来便是。”
两人正说着,双瑶忽然觉得眼前有个深色衣角闪过,抬头看时,却又不见人影。再看已经到了外院的抱厦,再往外走,只怕就要被赴宴的男客看见了,忙福了一福,道:“三哥,我只能到这里,你快回去吧,如果书墨再来请你,务必问清我大哥是不是在房里。”
罗晋心中一空,就要走了吗?一时间居然移不动双脚。停顿了片刻,才道:“二小姐,你,你就要回去了吗?”
双瑶并没有觉察他的异样,有些紧张地望着周围,道:“是呀,再往外走就不太妥当了,你快回席上吧,改日再会。”
罗晋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直到狭长的夹道吞没了她的背影。日色移至头顶,影子渐成了一个圆点,依偎在他脚下。
罗晋怅然地对着高高的围墙,静默了一阵,这才朝卷棚的方向走去。小喜正站在门口,见到他回来,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慌张。
待他的身影消失,卫云昭才从紫藤架后闪身出来。望着眼前深长的夹道,卫云昭有些失笑。
没想到出来净手居然能碰到这么一幕,看罗晋那个样子,对沈家的二小姐倒很是在心。卫云昭漫不经心的想着,听说沈历一直在设法得到罗家下剩的盐引,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难道罗晋这么糊涂,居然对他家的女儿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吗?
如果罗晋和沈家小姐有了什么,沈家大概就找到突破口了。他总不至于和未来的岳父翻脸吧?卫云昭讽刺地一笑,真是一场闹剧。
如果沈家得到罗家的盐引,大概就能和卫李两家抗衡了吧。这么说来,沈家这个二小姐,作用还真是大。
他想到当初大街上买人的一幕,有些淡淡的怅然。当时看起来,她似乎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子,不知道在这件事情里,她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从生意上的几次交道来看,罗晋并不是没有机心的人。只是,少年人在女色这一关上,大约更难抵御吧。
卫云昭站了片时,慢慢地回到房中。席上众人正看得热闹,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动。再看罗晋时,拿着酒杯却放在嘴边出神,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卫云昭不由得摇头叹息。少年人把持不住,怕是要着了沈家的道了。
内院花厅里,女眷的宴席正吃的热闹。
卫三太太瞟了一眼周守备夫人于氏,笑道:“听说你们两家前日大喜了?”
于氏只是矜持地笑着,并没有搭腔。
姚淑宜忙道:“哎呀,八字还没一撇儿呢,怎么三太太就知道了?好灵通的消息!也不知道我家孩子有没有这个福分呢!”
其他人听见了,不明就里,难免就要问。姚淑宜心里自然一万个愿意公布,只是不知道于氏是什么心思,因此只是笑着,看着于氏不语。
卫三太太这个始作俑者却只是夹了一片雪藕慢慢咀嚼着,笑吟吟的瞧热闹。
于氏前天已经得了丈夫的话,知道这桩亲事十有八九是成了,然而双方的庚帖还没有换,一切都还不能算定下来,况且今日在场的客人多半又不和自家亲近,因此不大想说。
眼见众人的目光越来越感兴趣,便笑着敷衍道:“这些有的没的倒不着急,我心头最着急的是儿子,眼见一天大似一天了,终身大事还没个着落。”
这桌上坐着的都是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官太太,对做媒这种事最有兴趣的,李县丞夫人便问:“大少爷今年快十八岁了吧?是该着急了,小门小户的人家这时候没准儿都张罗着抱孙子了呢。”
黄氏来了兴趣,忙问道:“大少爷如今也是举业吗?”
于氏笑道:“正是,在武学里呆着呢,后天就要下场考童子试。”
“哎哟,眼看又是一个秀才呢。”卫三太太笑道,“如今的孩子真有出息,一个个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看着真让我眼红。”
李县丞夫人笑道:“你还眼红什么,谁不知道你家三少爷年纪轻轻就中了举。”
卫三太太莞尔一笑:“唉,小三还好,从小到大没让我操过什么心,我就发愁小七,将来还得找个能持家的媳妇,好好扶助他才行。”说话时溜了姚淑宜一眼,眼睛里尽是调侃之意。
黄氏向着于氏道:“孩子今天来了吧?何不叫进来让我们看看,有合适的我们也好给他说合说合。”
于氏笑着看了姚淑宜一眼,姚淑宜忙道:“嫂子说的极是,正好今天少爷在这里,不如叫进来看看吧。”
于氏这才点了头,不多时,周显扬一脸不耐烦的跟着丫头进来了,见一桌子女人都笑着看自己,越发觉得不自在,只站了片刻便说:“母亲,如果没什么事孩儿先告退了。”
于氏心里清楚他的性子,知道肯来被人相看已经是他瞧在人多的份上做出让步,于是点点头,周显扬大步流星便朝门外走去。
卫三太太拿袖子掩着嘴,笑道:“大少爷好长大的个子!”
姚淑宜凑趣道:“将来难保又是一位将军呢!”
周显扬紧走几步出了花厅,长呼一口气,不耐烦的情绪更重了。引路的丫头带着他从穿堂来到前庭,周显扬一瞥之间,忽然发现左手院子大门敞开,里面两棵高高的桂树越过墙头,花墙的槅子眼里摆着一盆盆兰花。
周显扬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前些天玉兰新得了一盆墨兰,显摆的不行,如今看着几盆兰花品相也不错,不知道是什么种的?如果弄回去一盆,也好让玉兰那丫头知道天外有天。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的院子?”
丫头答道:“是我家大少爷的屋子。”
“是他呀。”周显扬撇了撇嘴,听母亲说这小子正在向玉兰提亲,这几天一说起这事玉兰就羞答答地往屋里跑。周显扬摇摇头,真看不出这个白净温吞的少年有哪里好。
他信步向院门走去,丫头有些紧张,紧追着说:“我们大少爷病了,不方便见人。”
周显扬哪里理她,一径朝内走去。房门虚掩着,周显扬高声道:“沈大少,你在屋里吗?”一边推门进去。
屋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一个人。周显扬有些不甘心,顺手又推开了右手的门,里面设着一张罗汉床,春台上扔着蝇帚,显然是卧室。
周显扬探头进去,仍然没有一个人,只得怏怏退回脚来。刚要转身,忽然床后一声尖叫,却是年轻女子的声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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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忘了更新,幸亏又想起来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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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雪樱正枯坐闺中,忽然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响,小柳凑在门背后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小姐,好像看管姑小姐的婆子出去了,就连看门的刘婆子也跟着走了。”
雪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出去了?就是说姑姑和自己现在是自由的?
一刹那间,她极想冲出房门去看看姑姑,但是谨慎占了上风,她只是对小柳说:“你等会儿溜出去瞧瞧,看看有没有动静,再回来叫我。”
小柳蹑手蹑脚出了门,不一会儿,慌里慌张回来了,低声道:“小姐,不好了,姑小姐不见了!”
雪樱吓了一跳,此时顾不得什么,一径小跑冲进了幺姑的房间,果然不见幺姑的踪影,只见奶娘在里间拍着沈应和睡觉。
雪樱忙问道:“姑姑呢?”
奶娘抬头笑道:“刚才好像有人传话,叫姨奶奶去前面了。”
是谁叫走了姑姑?雪樱正站着思索,忽然听见门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雪樱脱口叫了声“姑姑”,冲出去看时,却是银莲。
银莲道:“刚才好像是老爷打发人叫郑姨娘,我看见是万福来门上传的话。”
雪樱眼睛一亮,不觉便松了口气,银莲微微一笑,道:“雪姑娘,既然是老爷叫她,你就放心吧。说不定是老爷消了气,回转了心思也未可知。”
雪樱回到房中,只觉心中一片茫然。难道是姑父念在往日情分上,决定放了姑姑?可为什么姑父没来,却让人把姑姑叫走了呢?总不会又是去训斥她吧?
想到这里,她猛然站起身来,重又走了出去,院子中间空荡荡的,一个看管的婆子也不见,如果此时出去,恐怕也没人会拦着吧?
但是她不敢出去。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是她前所未料,也不愿看到的结果。姑父翻脸,太太无情,仅凭姑姑和她,又怎么能走出这个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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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姑父既然有了回心转意的意思,她又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岔子,耽误姑姑呢?
雪樱坐在房中,心中千回百转。不知道姑姑见了姑父会怎么说?她总不至于再发脾气惹恼姑父吧?眼下姑父可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啊。
又不知他是不是也被放了出来?没想到平时里看着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居然有这样硬的骨头,这一次,想必他吃了不少苦头吧?
她一边心疼,一边又觉得甜蜜。这世界上居然有个人为了自己连父母都敢违抗呢!这份情意,该如何才能报答?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玉翠在门口同小柳说话:“姨奶奶让我回来看看小姐。”
“是玉翠吧?快进来!”雪樱忙叫道。
玉翠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小姐,老爷和姨奶奶又好了!姨奶奶让我来告诉小姐,快去前面见大少爷。”
“真的?”雪樱喜出望外,连忙站了起来,“姑老爷原谅姑姑了?”
玉翠笑嘻嘻地说:“奴婢也不知道,反正姑老爷叫了姨奶奶过去,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跟以前一样。然后姨奶奶就让我来叫小姐,说是大少爷有话要跟小姐说。”
雪樱顿时羞红了脸,难道姑姑已经说通了姑父?
玉翠笑着催促道:“小姐快些去吧,姨奶奶还等着我回话呢。”
雪樱羞答答的跟在她后面出了门,刚要叫小柳,玉翠笑道:“小姐,就在院子里走动一下,用不着叫那么多人,就让奴婢服侍你吧,小柳妹子累了几天了,让她少跑一趟吧。”
雪樱跟着她从夹道出来,又从角门进了第二进院落,玉翠解释说:“今天家里有客人,走穿堂不大方便,小姐暂且委屈一下,跟着奴婢走夹道吧。”
雪樱点点头,心想,大约是他中了秀才,亲友们来恭贺吧?他真是个成气候的,不过才温了半年书,就能考中秀才,今后想必中举人、中进士都不成问题。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能嫁给他。
这样想着,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也许正是他这么成器,所以姑老爷才顺从了他的心愿吧?又或者,姑老爷终究还是宠爱姑姑的,所以这么快就放姑姑出来,而且允许自己去见他。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沈应嘉的门口,玉翠回头道:“小姐,您直接进去吧,大少爷在里头等着呢。”
雪樱脸红得更厉害了,脚步不由得也停住了,小小一座门槛横在眼前,却怎么也不肯迈过去。
玉翠看看四周,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小姐,快进去呀,大少爷等着呢。”
雪樱哪里迈得动步子?只觉得羞人答答的,迈过这道门就好像整个宅子都知道了自己和他的事情,多么不好意思!
玉翠看了看对面虚掩的院门,催促道:“小姐,快进去吧,待会儿别让周姨娘她们看见就不好了。”
雪樱这才意识到站在这里多么不妥。不远处花厅里时时有笑声传来,想必是女客都在那里,对面是周姨娘和李姨娘的屋子,万一她们走出来瞧见了,不知要被人议论多少天。
这么想着,她赶紧走了进去,院中静悄悄的,并没有沈应嘉的身影。
难道他饿了几天身体有什么不妥吗?雪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进去,却见书墨从里面迎了出来,恭敬说道:“侄小姐,少爷刚刚有事出去,让您在里间等着。”
雪樱跟着他进到内室,只觉得脸颊发烫。这是他的卧室呢,怎么好在这里等?
书墨忙道:“少爷说外间怕有人来不方便,让你现在这里等一会儿,他马上就回来。”又看了看窗外,道,“我去叫少爷吧。”
雪樱坐在椅上,心内紧张万分。好久没见到他了,不知他会说些什么?这几天,他是不是瘦了?
玉翠在旁伴着,也是坐立不安,时时朝窗外张望。不多时,书墨急匆匆回来了,道:“少爷马上就来,侄小姐再等一会儿。”
玉翠忙迎上去道:“书墨,大少爷身体还好吗?”抬脚时一个不小心,踩住了雪樱的裙角,玉翠走得急,只听嗤啦一声,雪樱浅粉色的香云纱裙子顿时扯出一道口子。
书墨低了头不敢正视,玉翠急了,忙道:“书墨你先出去!”
书墨巴不得一声,快步走出了房门。
雪樱拉住裙角,尴尬地看着玉翠。
玉翠白了脸,带着哭腔说:“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出去给你拿一条裙子。”
“来不及了,”雪樱望望窗外,“大少爷马上就回来了,总不能让他看着我这个样子吧。”
“小姐,我有个主意。”玉翠大着胆子道,“要不奴婢把裙子脱下来,小姐先穿上?这条破了的奴婢套上,反正我们是下人,没有人会注意的,等少爷进来了,我赶紧回去换下来。”
雪樱想了想,只得点头。
玉翠拉着她躲在罗汉床后面,催促道:“小姐,快趁着大少爷没进来把裙子脱下来吧,奴婢换好了就出去。”
雪樱只得把背转了身,双手插进腰里,把裙腰解了下来,刚刚褪过脚面,玉翠已经急急地接过了裙子。
雪樱见她还不动手脱裙,忙催促道:“你快点,别让人进来了。”
玉翠却变了脸色,紧张地说道:“小姐你听,外面好像有男人的声音。”
雪樱吓了一跳,难道他回来了?糟糕,无论如何不能被他瞧见这狼狈的样子。正想抬高声音叫他别进来,却忽然发现,来人的声音并不是他。
这一惊非同小可,压低了声音催促玉翠:“快写给我换衣服!”
玉翠却手足无措,只管说着:“怎么办,来的不是大少爷!”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雪樱六神无主,只得伏在床底下,一声也不敢出。
又过了片时,男人橐橐的步声渐渐走近,又听他扬声叫道“沈大少,你在屋里吗?”
雪樱急的去扯玉翠:“快把裙子给我换上!”
玉翠带着哭腔道:“小姐,来不及了!”
“那你千万别出声,好好给我躲着!”雪樱话音刚落,门已经被推开了,透过绡纱蚊帐,模糊看见一个男人的轮廓快步走近。
雪樱屏住呼吸,往床下又躲了躲。
男人又走近了几步,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玉翠猛地站了起来,尖叫了一声。
雪樱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来不及反应,已有一个男人循声走来,站在了面前。
雪樱一低头,看见膝裤上两道金丝滚边,这才想到自己没有着外裙。
玉翠扔下裙子,尖叫着跑了出去。
雪樱这时候才啊了一声,抱住膝盖蹲了下去。脑中一片混乱,为什么周显扬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玉翠尖叫着跑了?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
眼睛的余光瞥见周显扬惊诧、疑惑的脸。雪樱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这副模样被周显扬看见,今后还怎么见人,怎么见他?
正在哭泣,突然门内涌进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姚淑宜。
雪樱害怕之极,本能地向后又缩了缩,把身子蜷地更小。
姚淑宜只看了一眼,立刻反身出去,带着笑对身后的人说:“并没有什么,丫头打翻了花瓶,咱们快回去吃酒吧。”一边挽着身边的人,快步向外走去。
宁妈妈有些慌张地看了一眼周显扬,飞快地关上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这一男一女,各自带着一脸惊诧紧张,无言以对。
仅只片时,姚淑宜又进来了,雪樱这才哭出声来,刚要开口,重重的一巴掌已经掴在了脸上,姚淑宜黑着脸怒道:“你干的好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7 善后(上)
“我不信!”沈应嘉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雪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你真是执迷不悟。”姚淑宜叹息着摇头,随手扔过来一卷东西,“你自己看吧,当时就扔在旁边,不仅是我,连那些官太太都看见了,我都不知道咱们沈家的脸往哪里搁。”
沈应嘉接过来展开一看,居然是一条浅粉色的纱裙,他又仔细看了几眼,顿时白了脸,这不是雪樱平日常穿的那条裙子吗?
姚淑宜又叹了一口气:“孩子,本来我还想帮着你劝劝老爷,可是,出了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张嘴?雪樱这孩子这么轻浮,今后是不能在咱们家待了,孩子,你赶紧向老爷陪个不是吧,老爷为这事,气的心口疼了半天,刚请了太医在煎药呢。”
沈应嘉颓然坐在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怎么可能?雪樱怎么会私会周显扬?她和周显扬根本只见过一面,怎么可能有私情?
难道雪樱已经等不及自己了,只想早点嫁个好人家?
不,这不可能!那天在后花园里,她明明说了,要一生一世和自己在一起。
这一定是场误会,雪樱一定是偶然遇见周显扬!可是,这裙子怎么又跑到了母亲手里?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裙子,一时心如刀割。
姚淑宜叹道:“若是一般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是,她居然连衣服都没穿好,还被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她肯定是想以此拿住周少爷,嫁入周家。”
“娘,别说了。”沈应嘉紧锁双眉。
姚淑宜继续说道:“比起周守备家,咱们家是差了一点,唉,这孩子,也是眼界太高,一心想攀高枝,可是,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咱们好歹也是体面的人家,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见人。”
“娘,你别说了!”沈应嘉烦躁了叫了一声,摔下裙子,快步出了房门。
姚淑宜嘴角浮现一个会心的微笑。
门外的热风一吹,沈应嘉觉得身上更加燥热了。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再抬头时,已经到了后花园。
大门紧闭,内中一点声音也没有。
沈应嘉痛苦地闭上眼睛,为什么,雪樱你为什么要跟别人在一起?
他愤怒地锤了一下墙,手上的痛感让头脑清醒了不少。一刹那间,他忽然意识到,如果雪樱要跟男人私会,最佳的地方是在后花园,而不是正在设宴、人来人往的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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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发现令他振奋起来,他疯狂地捶打着园门,高声叫道:“雪樱,雪樱,我来了!让我进去!”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刘婆子满是皱纹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她结结巴巴地说:“大少爷快回去吧,太太吩咐过的,要把侄小姐和姨奶奶关起来,哪儿也不准去。”
“你给我让开,让我进去!”生平第一次,沈应嘉怒吼了一声,用蛮力撞向园门。
刘婆子被吼声吓得一跳,慌忙关门,一个不小心,正好夹住沈应嘉的右手。
刘婆子吓坏了,喃喃道:“大少爷饶命!”
沈应嘉却顾不得痛,只是奋力向内挤,一边高喊着:“雪樱,你别怕,我来了!”
扑通一声,刘婆子双膝跪地,说道:“大少爷,您饶了老婆子这条命吧!太太说了,要是放您进去,我们几个看管的都是个死!”
一句话说得几个婆子媳妇都围了过来,团团跪成一圈,把沈应嘉围在了中心。
刘婆子碰头有声,只说:“求大少爷可怜!”
沈应嘉手足无措,只得问道:“你们都是太太吩咐来看管侄小姐的?”
一个媳妇跪着向前两步,说道:“太太吩咐,看住侄小姐不能让她出门,也不能让她寻短见,如果有什么闪失让侄小姐死了,或者让大少爷见到了侄小姐,就要打死我们!”
沈应嘉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长了这么大,他从来没跟人红过脸,从没打过下人一个巴掌,母亲一向说他是太过心软不能御下,如今他才知道这个评价的含义——他望着这群可怜巴巴仰望着自己的人,愣是狠不下心闯进去。
幺姑尖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姚淑宜,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你害我就罢了,为什么要暗算我们家雪樱?”她死命地捶打着房门,一声高过一声地叫道:“放我出去,我要见老爷!我要去衙门评理!”
沈应嘉心里咯噔一声,为什么她要骂母亲?这件事跟母亲有什么关系?
幺姑又叫了起来:“玉翠,你这个贱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有胆量你出来跟我对质!缩头缩脑躲起来算什么东西!”
又跟玉翠有什么关系?沈应嘉茫然地站着,一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忽然听见周围的婆子们都叫了声:“太太饶命!”
回头看时,姚淑宜沉着脸走近了,淡淡说道:“宁妈妈,你换一批人来看着郑姨娘和侄小姐,不准放一个人进来。这些人拉下去,每人重打二十板子,革两个月粮米。”
众婆子齐声高叫:“求太太开恩啊!”
姚淑宜淡淡道:“我当初怎么吩咐你们的?如今被我拿个正着,你们还有脸求我开恩?”
刘婆子大着胆子分辩道:“是大少爷硬闯进来的……”
宁妈妈喝道:“住口!你们都是死人哪?不会拦着吗?再有狡辩的,多加二十板!”
众婆子都禁了声,有几个胆小的,低声哭了起来。
沈应嘉心中不忍,忙道:“母亲,饶了她们吧。”
姚淑宜淡淡道:“知错犯错,怎么能饶。她们都是因为你才受的责罚,若是你心中有愧,从此就要记住,该如何约束自己。”
幺姑疯狂地拍打着门扇,高声叫道:“姚淑宜,你这个阴险狡诈的东西,有胆子你来见我呀!在外面吆五喝六地算什么本事!你有胆子咱们当面到老爷跟前对质,怕了你我就不姓郑!”
姚淑宜冷冷道:“告诉他们,要是郑姨娘再像这样口出污秽之言,就把她的嘴堵起来。”
沈应嘉愣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姚淑宜走出几步,再又回头,道:“你还要待在这里吗?”
上一批看守的婆子都被带了下去,新来的婆子们眼巴巴地瞧着沈应嘉,沈应嘉长叹一声,跟着母亲,慢慢向来时的路上走去。
双瑶在门外遇到了失魂落魄的沈应嘉。
她担心地迎上去,沈应嘉却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了进去。双瑶只得跟了上来,两人静默许久,双瑶小心翼翼道:“大哥,雪樱姐的事我听说了,这事情恐怕还有蹊跷。”
沈应嘉木然坐着,一言不发。
双瑶又道:“雪樱姐的为人你我都清楚,再说了,当时她被关在花园里,怎么可能跑出来?她又怎么知道周少爷被叫到花厅见人,专门在那里等他?而且,那里人那么多,她怎么可能去你房里见面?”
沈应嘉疲惫的看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出事之前我来找过你,你不在屋里,我出去时碰见了罗晋,他说书墨带他来见你。”
沈应嘉终于开口道:“那天母亲把我叫去了佛堂,让我在那里给她抄经。”
“也就是说母亲支走了你,书墨叫来了罗晋,还有人打开了花园门,放雪樱姐出来找你……”双瑶一个冷战,不敢往下再说。
沈应嘉苦笑,低声道:“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现在还重要吗?反正雪樱的名声已经毁了。”他苦涩的说道,“都是我害了她。”
双瑶有些不甘心,又道:“我有些疑惑,为什么先来的是罗晋?大哥,不如把书墨叫来问问?”
“母亲已经把书墨打发出府了。”沈应嘉望着双瑶,目光中充满痛苦,“二妹,这件事不要再追究了,就算我们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那可是我们的母亲啊。”
双瑶望着大哥,心中充满了怜惜。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他好像老了几岁,目光中也有了沧桑。
她还记得当日躲在窗外看他和雪樱的模样,那时候的大哥,是多么意气风发,多么年轻而温暖!
仅仅几天时间,一切都不同了。
不知道大哥要用多久才能恢复过来,而雪樱,顶着这个名声,这辈子别想再抬起头了。
大哥一向温和孝顺,当初她曾经担心过,在父母的强大攻势下,也许再过一阵子大哥就会屈服。如今看来,母亲要的竟是个斩钉截铁的结局。
一时间,她有些心寒,自己所在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家庭?
沈历走进来时,姚淑宜停住了诵经声,蹙眉道:“老爷,雪樱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我们该怎么处置?”
沈历看着她,轻笑一声:“太太既然有这等好手段,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一声,好好计划周全?如今把周显扬牵扯进来,万一坏了嘉儿的亲事,就得不偿失了。”
姚淑宜微微一怔,跟着又笑了:“我也没料到周显扬会闯进去。还好今天大家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你放心,我已经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哦,你想到法子了?”
姚淑宜微微一笑:“我怎么会让她耽误孩子的大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7 善后(下)
于氏重重一拍桌子,怒道:“沈家简直太不像话,居然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来算计咱们孩儿!”
周守备蹙眉道:“这事情有些蹊跷,沈家既然提了亲,又怎么会做出这种拆自家墙角的事?”
周显扬翘着二郎腿,不耐烦地说道:“谁知道怎么回事,我进去时那个姓郑的女子已经在那样子了,我又没做什么,还怕他们扣什么屎盆子给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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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轻重!”于氏咬牙道,“不管是不是你的错,这女子既然被你撞见衣衫不整,除非是她死了或者出家,这辈子你就休想赖掉她了!”
周显扬道:“母亲,你也太小题大做了,慢说我和她没什么,就算有什么,对于守备公子来说,又算的上什么?难道我还怕了他们家不成?总不能他们随便塞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过来我就得照单全收吧?”
周守备沉着脸道:“你就是说破大天,人家要是一口咬定你调戏人家的女儿,你又怎么能摆脱干系?”
周显扬哼了一声:“他敢?居然陷害守备少爷,活得不耐烦了?”
周守备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吊儿郎当!放你出去一趟,你就要闯点祸回来,尽叫老子给你收拾烂摊子!”
“我闯什么祸了?”周显扬梗着脖子,十分不服气,“我好端端地在前面吃酒,母亲突然把我叫到后面,被几个女人拉住看个没完,烦也烦死了!出来时听说是沈应嘉的院子,我顺脚走去看看,谁知道里头居然有个女人,还没穿外裙!母亲,你说,这能怪我吗?”
周守备怒道:“人生地不熟的,你乱跑什么?谁知道沈家设这个局是什么意思,偏你不知好歹一头撞了进去!”
“既然是沈家设局,父亲不去找他们算账,替我出气,还冲我嚷嚷有什么?”
“混账东西!敢跟老子顶嘴了!”
于氏心疼儿子,忙道:“老爷,这事不能怪儿子,沈家无端摆了咱们一道,我一定要找姚氏理论理论!幸好当时那几家太太都没看清楚,要不然儿子的前途可就毁了!我现在担心的是,沈家以此为借口,强要把那个女子嫁进来……”
周守备摇头:“目前看来不会,你不是说姚氏拦在门口,所以连你也没看见吗?这就说明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只是我猜不透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过,花招居然敢玩到咱们家头上,哼,他们儿子的婚事就别想做了!”
于氏点头道:“我也在想玉兰这门亲事究竟还做不做。只是风声都已经放出去了,这时候反悔,只怕面子上不好看。”
周守备:“面子有什么要紧,里子不亏才是第一。沈家既然是这种人家,跟他们结亲有什么好?说不定到了关紧时候还要反咬咱们一口,如果真结了亲,就一辈子摆不脱关系了。”
于氏低头不语。
忽然门帘一动,周玉兰跑了进来,红着脸说:“娘,这门亲事不能退!”
于氏吓了一跳,忙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周玉兰连耳带腮臊得通红,低着头道:“娘,这门亲事真的不能退!昨儿蓉娘、清晓她们来玩,我都已经告诉她们了,如果咱们再退亲,女儿可就没脸见人了!”
周守备勃然大怒:“事情还没说定,你怎么就告诉她们了?她们回去难免要跟父母说,到时候结不成亲,岂不让人奚落我!”
于氏忙道:“女儿家说说私房话,也没什么,大概不至于传到汪知县、李县丞他们耳朵里。”
周守备一腔郁闷,转而又对妻子开火:“都是你惯的!平时我骂他们一句你都拦着不让,还兴什么新闻让她上女学,你看看,你看看!一个二个可还有点规矩?一个狂一个娇,将来怎么成家立业,怎么支撑门户!”
当着孩子的面,于氏有些抹不开面子,强着辩了一句:“咱们孩子哪点不如人了?玉兰也不过是跟姐妹们说了一半句私房话……”
“这是能说的吗?这么大一个女孩儿家,也不知道羞耻,把婚事拿出来说!”
周玉兰含着眼泪,躲在母亲身后不敢回话。晶莹的泪光中,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男子挺拔的身形,温和的笑容,让她觉得安心,也鼓舞了她的勇气,因为谈论自己婚事带来的羞涩和恐惧渐渐变淡了。
在父母的争吵声中,周显扬百无聊赖地摊开四肢坐在椅上,仰着头研究房梁上雕刻的蝙蝠图案。
于氏正要再说,忽然门外传来丫头怯生生的说话:“回老爷太太,沈府派了个妈妈来说话。”
周守备两口子都住了嘴,周显扬趁机告退,周玉兰躲进了内室。不多时,一个穿着墨蓝色潞绸衣裙的婆子进来请安,她进退合体,举止大方,头上还戴着镶祖母绿的金簪,一看就是沈家体面地管事妈妈。
于氏多看了几眼,认出是姚淑宜身边常伴的宁妈妈,于是对她笑了笑。
宁妈妈忙道:“我们太太让上覆周夫人,今日的事是沈家疏忽,连累了周公子,沈家十分过意不去,等明日太太亲来赔罪。这事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让守备大人和夫人放心。太太情愿陪送一万两银子的嫁妆,送侄小姐来服侍周公子。太太也不计较名分,等周公子定下哪家的闺秀,成了大婚再送侄小姐过门,情愿为妾,一辈子服侍公子和少奶奶。只求守备大人和夫人宽宏大量,念在我们是无心之过的份上,千万别生分了,不管怎么样,别失了亲戚情分。”
周守备和于氏都吃了一惊。于氏原以为沈家会借机要挟将侄女嫁给儿子,没想到沈家居然是要把侄女送给儿子为妾!而且肯陪嫁那么丰厚的妆奁!她心里有些犯嘀咕,沈家不穷不弱,她侄女又出身清白,怎么能甘心给人做小?
周守备却是另一种想法。沈家既说别失了亲戚情分,自然还是希望玉兰嫁过去的,况且又肯把侄女嫁过来作妾,这也算是诚心道歉了吧?
他想到同僚多半已经知道女儿和沈家议亲的事,不由暗恨女儿多嘴。如果这时候退亲,万一被人知道了事情原委,恐怕不会说是周家瞧不上沈家,反而要说周家理亏心虚,被沈家退了亲事,到时候周家的脸往哪儿搁?
今日的事虽然是沈家设局,但是周显扬却背上了一个男女私约的名声,他沈家大不了赔上一个不相干的侄女,周家却要搭上一个嫡长子,况且有这个名声在外,今后哪户人家肯把女儿嫁进来?
里里外外算起来,自家都是窝火的,偏又不能声张。如果因此退亲,沈家这种暴发户,说不定因此豁出去,大肆宣扬儿子的事情,到时候非但儿子,只怕自己也要落个教子不严的把柄。
他一个激灵,灵台顿时清明了不少。一万两嫁妆娶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作妾,周家不能算吃亏,又能保住儿子的名声,保住女儿的名声。
想通这点,他和颜悦色地对宁妈妈说:“你回去告诉你家太太,亲戚之间,好说话。”
宁妈妈心中一喜,忙应了下来。
宁妈妈走后,于氏有些不解的问道:“老爷的意思,这门亲事还做?”
周守备沉着脸道:“不做怎么行?万一他们张扬出去,儿子的前程还要不要?”
“我总觉得不甘心,就这么白白地被他们算计了一回。”
“虽然窝火,倒也没吃亏,他们家侄女给儿子做小,也不算辱没咱家。”
“可我仿佛听说这个侄小姐是他们家姨娘的侄女呢。”
周守备心中一动,怪不得沈家如此大方!不耐烦地说道:“管她是姨娘的不是姨娘的,反正是来作妾,有什么了不得!当务之急是保证沈家封口,保住咱们儿子的名声。”
“那就不退亲了?”
“不退。”
于氏挑了挑眉毛,没有再说,心中却充满不忿。凭什么儿子要被沈家算计?她暗暗拿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给沈家一点颜色看看。
周玉兰在屋里听着,忍不住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宁妈妈一脸喜气走近正房,向着姚淑宜行了一礼:“太太,周老爷让奴婢告诉您,亲戚之间好说话。”
姚淑宜脸上慢慢浮现一个笑容。这么说来,儿子的亲事算是保住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出现在那里的会是周显扬?
夜幕降临时,沈历来到了上房,姚淑宜笑着说:“周家已经同意了咱们的条件。”
沈历放下心来,旋即又皱起眉头:“只是你许他家一万两银子的陪嫁,上哪儿去弄这笔钱?”
姚淑宜道:“我跟他们说的是等周显扬娶亲之后再送雪樱过门,想来他们也是知道礼数的,哪有正房没娶先纳小妾的道理?这样一来,咱们还有几年时间慢慢筹银子。再说,”她嘴角浮现一个得意的笑容,“郑姨娘不是有许多私房钱吗?她侄女出嫁,难道不应该她出钱发送?”
沈历笑了笑,心情却有些沉重。经过这场事,幺姑肯定恨透自己,该如何处置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8 出逃(上)
几天后,沈、周两家互换庚帖,沈应嘉和周显扬的婚事正式定了下来。
按周家的意思,原本是想定在第二年过门,可是姚淑宜却说来年就是大比之年,沈应嘉一定要下场的,最好早些娶亲,一来可以帮着沈应嘉处理杂务,让他安心读书,早日金榜题名,二来也可以早些接管家务,等沈应嘉中举之后,就由周玉兰主持沈家中馈。
于氏虽然知道主持中馈这个说法还遥远的很,然而亲家肯做这个承诺,证明对自家女儿还是很满意的,这让于氏心里舒服许多,连带着对沈家的怨怒之气也有所消减。
两家商议之后,最终定下腊月间迎娶周玉兰过门。
消息传开后,阖府上下都是一片欢喜。周姨娘不免约了李姨娘一起向姚淑宜道贺,回来的路上,李姨娘低声道:“听说后院那个还在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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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娘瞅瞅四下无人,这才道:“我也听说了。”
“你觉得老爷会怎么处置她?”
“阿弥陀佛,我还从来没听见哪个女人敢骂自己男人的!这下后院的怕是要倒霉了。”
李姨娘抿嘴一笑:“这可不好说,昨儿老爷在我屋里歇,我看他心神不宁,长吁短叹的,心里肯定还牵挂着后院那个,只是碍着太太的面子不好说出来罢了。”
周姨娘呆了一呆,想起沈历连着几天都是上房和李姨娘屋里歇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话里不由得也含了一丝酸意:“你们都是老爷心尖上的人,自然知道老爷的心思。”
“哟,我的好姐姐,”李姨娘笑着拉住周姨娘的手,“话可不能这么说,让太太听见了,我还活不活呢?”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道,“现在连她侄女也被锁在屋里,你知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
周姨娘想起这阵子去上房请安都没碰到雪樱,又想起提到雪樱时太太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神情下紧绷着的戒备,隐约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真相边缘。她笑了笑,淡淡说道:“咱们打听这些有什么用,反正也管不着。”
“也是,反正什么事都有太太打点。”李姨娘意味深长的笑道,“咱们只管伺候好老爷就行了。”
“伺候老爷的事嘛,自然要偏劳妹妹了。”
李姨娘眼波一溜,笑道:“姐姐这话可就见外了。”
说话时已经来到院门跟前,两人刚要进门,忽然看见雨前捧着食盒慌里慌张从对面屋里出来,身后是沈应嘉的怒喝:“走开,我不吃!”
两人相对而望,周姨娘摇摇头,李姨娘低声道:“这都娶亲了,还不高兴,到底闹什么脾气呢?”
周姨娘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抬脚向院内走去。
李姨娘在身后叹道:“我又管闲事了不是?真佩服姐姐,什么时候都能沉得住气,事不关己的只当做没看见。”
周姨娘回到房中,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随手接过丫头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便撂在桌上,心中意气难平。这个李姨娘,有事没事总是臭显摆,老爷不过多去了她屋里一次,瞧把她得意的!
想起今日道贺时姚淑宜一脸的喜气,周姨娘冷笑一声,明眼人都看得出,老爷去太太屋里的次数越来越多,听说还经常在太太屋里一说话就是一个时辰,真是奇了怪了,老树倒要开新花。不过好的方面是,李姨娘这小妖精,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双瑶刚到沈应嘉的院门口,便被守在门口的雨前拦住了:“二小姐,太太吩咐了,这几天让大少爷一个人待着好好想想。”
双瑶想了想,轻声道:“一会儿到我屋里领赏。”
雨前忙道:“小的不敢拿,真真是不能让二小姐进去。”
双瑶挑了挑眉,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把大哥逼到这份上还不够吗?不行,今天一定要见到大哥!
她略一思索,沉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就快满十四岁,应该放到外院,不能在内院当差了吧?你想没想过到了外院能领到什么差事?”
雨前愣了一会儿,恭恭敬敬打了个千儿,说道:“求二小姐开恩,给奴才一个体面的差事。”
“好说。”双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雨前慌忙扭转身,替她打起了湘妃竹帘。
沈应嘉面色灰白,独自坐在窗前,盯着桌上累累的书卷发呆。
双瑶心中隐隐做疼,柔声道:“大哥,你还好吗?”
沈应嘉木然地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只是不说话。
双瑶拿过一个锦杌,在哥哥身边坐下,柔声道:“哥哥,你别这样自苦,快打起精神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沈应嘉苦笑,半晌才说:“二妹,你不用劝我,现在还能有什么法子?”
双瑶一时语塞,想了想才大着胆子说:“大哥,实在不行,总可以逃走吧?”
沈应嘉苦笑着摇头:“谁都能走,唯独我不能走。二妹,你别忘了,我是沈家的长子长孙,父母年纪渐渐大了,将来这个家,都在我的肩上。”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渐渐有了泪意:“更何况,我怎么能够面对雪樱……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父亲和母亲,他们好狠的心……”
双瑶含泪劝道:“或者你们可以先出去一阵子,木已成舟时再回来?我想办法把花园的人支开,放雪樱姐出来。”
“二妹,我有时真羡慕你,好像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能那么大胆,不肯服输。”沈应嘉摇摇头,“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这么做了,爹和娘该多生气,该多伤心。我是长子,不能够像你一样帮爹爹做生意,已经够让他失望了,如果我再逃婚,爹娘的脸面往哪里搁?今后怎么在人前走动?”
双瑶禁不住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推了几下,好像要把哥哥唤醒,她焦急地说道:“大哥,都这个时候了,如果再顾虑这么多,就要害了雪樱姐了!我听说,母亲要把她嫁给周显扬做妾室!”
沈应嘉痛苦地闭上眼睛:“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你们快走吧!我已经想好了,你先向母亲陪个不是,让她放松警惕,然后支开雨前,偷偷溜出去,我负责支开花园那些看管,到时候让雪樱姐从后花园那个临着后街的角门逃出来,你们出去躲一阵子,盘缠我想办法凑!”
沈应嘉只是摇头,双瑶急了,大声说:“难道你就这样认命了吗?”
“一边是父母,一边是雪樱,二妹,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选?难道我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却要做个不孝之子吗?”沈应嘉痛苦地说道,“更何况周玉兰已经和我定了亲,我逃了,她怎么办?她一个弱女子,莫名其妙被人悔婚,今后怎么在人前抬起头来?”
双瑶无奈地说道:“世事不能两全,难道你不忍心害周玉兰,就忍心让雪樱姐给周显扬做小吗?”
沈应嘉痛苦地捶着额头,一言不发。
双瑶只能陪着他沉默。
许久,沈应嘉才说:“二妹,你不用管我。我的命,大概只能是这样了。若要怪的话,只能怪我生成了沈家的长子,只能怪我从前太懦弱,不敢把心事告诉父亲,现在想来,如果在自贡时我告诉了父亲,这事或者还有一丝转机。”
“现在仍然有转机!只要跨出这个家,一切都不一样了!”
“二妹,我不是你,许多事情我下不了决断。”沈应嘉深吸一口气,“你也体会不到我的痛苦。你不知道,在我想清楚一切都是母亲一手操纵的,我有多震惊,多难受。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一边是雪樱,我多想一个都不伤害,多想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沈应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而,一切还是发生了。我没用,我救不了雪樱,也不能反抗母亲。这辈子,我注定是沈家的继承人,我注定要服从父亲母亲的安排,锁在这个家里,成家,立业,慢慢老死。这都是命,我逃不掉。”
双瑶心如刀割,为什么母亲这么狠心?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一切,制止这个悲剧?
一刹那间,双瑶的眼前出现了一种幻象,母亲带着淡漠微笑的脸仿佛无限制地扩大,渐渐凌驾于天空,像乌云一样遮住了阔大的宅子。
她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小玉、银莲、雪樱,几个人的脸孔交替在眼前出现,流着眼泪,带着悲苦。双瑶觉得一颗心慢慢沉下去。
这个充满秩序的家,这双操纵一切的手。她感到痛苦,为什么自己生在这里?为什么自己无能为力?眼看着身边熟悉的人,喜爱的人一个个受到伤害,为什么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应嘉又说:“二妹,如果你有办法,我求你,救救雪樱吧,带她逃出这个家。”
“好,我回去想办法。无论如何,我都要救雪樱姐出去。”双瑶握紧了手,“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雪樱姐跳进火坑。哪怕因此惹恼了母亲,哪怕母亲也把我关起来,我也一定要帮雪樱姐逃出去!”
“双瑶,你好大的胆子!”不知什么时候,姚淑宜蓦然出现在房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8 出逃(中)
宁妈妈挺着腰走进了双瑶房中,她看了一眼面带惊疑的翠晚,大声道:“太太吩咐,二小姐禁足十天!”
双瑶一言不发,默默坐回了常用的花梨木椅子,毫无畏惧地迎上了宁妈妈探究的目光。
宁妈妈被她看的心里发虚,慌忙别转了头。
宁妈妈走后很久,双瑶这才微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把我禁足更好,这样我就有充分的时间筹划,而且母亲也会因此放松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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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妈妈满心忧虑,禁不住问道:“小姐,你是为的什么事呀?还是赶快跟太太认个错,太太笑了火气,也就不会禁你的足了。”
“妈妈,你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双瑶想了想,道,“妈妈,你去厨房给我做一碗香薷饮解暑汤,今日晒了太阳,心口有些闷闷的。”
杜妈妈从小看着双瑶长大,一向视她不同别人,听她说不舒服,慌的一叠声地问怎么了。
双瑶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刚刚出去的时候太阳太大,就想喝点清凉去火的东西。”又推她道,“妈妈快些去吧,做好了放在井里晾一阵子再拿来,快点。”
杜妈妈一脸担心地走了。双瑶又吩咐晴雪去唐薇处取一本书,这才对翠晚说:“杜妈妈容易忧心,晴雪又太孩子气,难以保守秘密,所以我打发她俩出去,这话我只告诉你。”
翠晚早猜到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忙正色说道:“姑娘尽管吩咐,奴婢绝不对人说起一个字。”
“我要想办法帮着雪樱姐逃出去。”
翠晚脸色发白,迟疑道:“侄小姐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说完又自觉不该问,忙道,“如果不是什么大事,还是求求老爷太太开恩比较妥当。”
“这次的事求太太没用。”双瑶沉思道,“不到山穷水尽的境地,我也不会冒这个险。”
“可是姑娘您现在被禁足,该怎么办?”
双瑶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的微笑:“正是这个时候最好,我既然被禁足,太太就不会防范我,反而更加便宜。”她想了想,问道,“你跟赵姨娘屋里的双喜熟吗?”
“还好,颇能说得上几句话。”
双瑶满意地点点头。翠晚这点是很厉害的,差不多府里所有的丫头都跟她要好,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有什么心事,总会跑来和他说私房话。
她沉思起来,若想救雪樱出去,一是要解决哪些看守的婆子,这点倒还好办,毕竟入夜后大家都要睡觉,等睡熟了就好动手。第二是要弄到角门的钥匙,那个角门为了防止内院的人随意进出,所以平时都是从外面上锁的,需要有个人拿到钥匙后从外面把门打开。这点就比较难办了。第三就是住在后园的银莲主仆了,进进出出的时候,保不住会惊动她们,若是当成贼人叫喊起来,那就麻烦了。
想起上次偷偷去看雪樱时,银莲主动引开了刘婆子,想来银莲对雪樱还是有心相助的。那么,最好是跟她打个招呼,要她听见动静后别声张。
况且,如今在这里筹划,雪樱那边也并不知情,还需要有个人把话带进去,那么只有双喜最合适。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路上带的盘缠捎给雪樱。
想到这里,双瑶问道:“你觉得双喜这个人靠得住吗?”
“有些胆小,不过心肠很好,很听赵姨娘的话。”翠晚问道,“姑娘可是要吩咐她做什么事?”
双瑶满意地一笑,翠晚果然机灵,跟她说话并不费劲。说道:“我想让双喜给雪樱姐带些东西,还有,我想请郑姨娘到我屋里坐坐。”
“好,待会儿我就去找她。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你帮我想想,怎么弄到后花园角门的钥匙?又有什么人能在外面打开角门?”
翠晚想了一下,断然道:“若是这么费功夫的话,不如直接翻墙出去更干脆利落。”
双瑶不由的笑起来,原以为自己胆大,没想到还有更胆大的!只是不知道雪樱敢不敢逃,肯不肯逃?再说,梯子要怎么弄进后花园去?
她想了一会儿,并没有妥善的主意,于是问翠晚:“既然翻墙难免要用梯子,可是梯子该怎么弄进花园?”
翠晚思索道:“我记得以前花儿匠到后面收拾花木的时候时常会扛着梯子来。”
“只怕行不通,现在郑姨娘和雪樱姐都被关在花园,太太恐怕不会这个时候叫花儿匠来收拾。”
“要么就叫人从外面递梯子进来。”
双瑶点点头,这个主意倒是简单可行,况且从外面动手,应该会更加方便。只是,上哪儿找这么一个可靠的人呢?
她思来想去,觉得棘手的问题不止这一个。雪樱逃是容易,可是逃出去以后呢?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今后该怎么生活?带再多的盘缠也会有花光的一天,如果不谋划好今后的去处,逃出去说不定是跳进另一个火坑。
她想起初遇翠晚时的情形,不由得疑虑起来。如果雪樱像翠晚一样无处投奔,那么逃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雪樱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正在想着,忽然门外一声喊:“二姐,你怎么惹娘不高兴了?”却是双蕊闻风而来。
双瑶忙示意翠晚去收拾茶点,一边迎了出去,笑道:“你怎么来了?”
双蕊小嘴一扁,十分不满地说道:“这几日都是怎么回事?哥哥惹恼了娘,跟着又是你,刚才我去见大哥,雨前那坏小子居然不让我进去,我一定告诉娘好好骂他一顿!”
双瑶道:“你骂他有什么用?要不是得了太太的吩咐,他也不会有这么大胆子。大哥这些天精神很不好,饭也吃不下去,我真是担心,他会弄坏了身子。三妹,娘一向最疼你,你一定要找机会在娘面前替大哥说几句话。”
双蕊重重点头,认真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帮大哥。”她顿了顿,蹙眉道,“我听说连雪樱姐也不让出门了?她又是做错了什么?娘对她不是一向很客气的吗?”
双瑶叹气道:“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短短几天的功夫,这个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双蕊欲言又止,许久才说:“二姐,我总觉得你们有什么事在瞒着我。我问娘,娘也不肯说。二姐,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你们都为的什么事?”
双瑶看着她真诚的面容,一时居然有了些羡慕。如果活的能像双蕊这样,是不是也很好?
晴雪推门进来,回禀说:“二姑娘,三姑娘,明雪来了。”
双蕊低声道:“再过几天明雪就要回去准备出嫁了,真讨厌,都是那个宁妈妈,死活求着娘把明雪给她儿子。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让明雪走。二姐,明雪走了以后,你就让翠晚到我屋里好不好?我也不想再要别人了。”
双瑶只得说道:“到跟前再说吧。”
双蕊撅着嘴道:“你可不能反悔呀。周玉兰年底就要嫁过来了,我可不想我的丫头被她的青溪比下去了。”
说话时明雪已经走了进来,匆匆说道:“三小姐,太太叫你回去收拾收拾,待会儿要去卫家。”
“卫家?是卫三太太那里吗?她倒是个好人。”双蕊兴奋地站起来,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疑惑地问道:“二姐,怎么母亲不让你去?”
双瑶笑道:“傻姑娘,我不是被禁足了吗?”
双蕊又问道:“明雪,太太叫了大姐吗?”
明雪摇头:“太太只吩咐叫三小姐。”
“这就奇怪了,上次不是叫咱们三个都出来吗?”双蕊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笑道,“算了,去就去吧,听说卫家的院子可大了!”
双蕊走后很久,双瑶这才小心翼翼地望着翠晚,道:“刚才三姑娘说的你听见了?”
翠晚带着一种决然的表情道:“听见了。奴婢都听姑娘的吩咐。”
双瑶心中不忍,迟疑道:“其实我舍不得你,但是三妹已经跟我说了好几次了,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你,想让你去她屋里。如果你去了,我想她一定会对你很好。当然,三妹的脾气有些娇,你不能想在我这里一样有什么话都能说。”
翠晚苦笑一下,低声道:“知道了。姑娘让我去哪儿都行,我这一条命本来就是姑娘救的。”
双瑶觉得这个话题十分沉重,有心岔开,忙道:“待会儿我写一封信,你去找双喜,让她捎给雪樱姐。再有,咱们屋里的银子一向都是杜妈妈收着,待会儿她回来了你去帮着把现银子都收拾出来,放一个小袋子里,找机会送到后花园。”
翠晚一一答应了,主动问道:“万一太太知道了,该怎么应对?”
双瑶想了想,断然说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比起大哥和雪樱姐一生的幸福来说,我受点责罚又算什么。”
翠晚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二姑娘放心,只要你决定了,我一定尽力办好,我也不怕责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38 出逃(下)
小柳端着盘子走进来,轻声说:“小姐,饭来了。”
雪樱红肿着眼睛,木然地看了看她,轻轻摇了摇头。
小柳走近了,柔声劝道:“小姐,吃点吧,你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在这样下去,整个人就垮了……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也一定要把身子养好,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将来也好再想办法。”
雪樱摇了摇头,木然说道:“不会再有办法了,你别管我,就让我死了吧。”
小柳含泪道:“小姐快别这么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她看看看守婆子正瞧着别处,慌忙赛过一个东西,顺手拉过雪莹的袖子,盖住了露出的边角。
雪樱抬了抬眼,有些不解,但也没问。
小柳见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心下更急了。
刚刚出去取饭菜时,双喜趁婆子们不注意,给了这封信,说是二小姐要交给小姐的。这府里只有二小姐是个好心肠的,上次不顾危险来看小姐,她既然写了信,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跟小姐说,千万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不闻不问,万一错失了什么良机就坏了。
她心中一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趁着食盒挡住了右手,慌忙扯了扯雪樱的袖子,低声说:“是二小姐给你的信。”
雪樱的眼睛里终于闪出一抹亮色。
小柳心中一喜,又说道:“赵姨娘屋里双喜带进来的,小姐放心吧,这院子里还有很多人惦记着你,肯帮你呢。”
看守婆子见她们凑近了窃窃私语,不由得起了疑心,大声道:“小柳,你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小柳惊得差点撇了食盒,定了定神,横了一眼道:“我在劝我们小姐吃饭呢,怎么,连这个也不许吗?”
看守婆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柳眼珠一转,小姐要想看信,就得支开看守婆子,,于是悄声说:“小姐别拆穿我。”跟着提高声音道,“我们小姐不想吃饭,有些倦了,想歪一会儿,你先出去吧,我要服侍小姐更衣。”
看守婆子撇了撇嘴,冷笑道:“大白天睡觉,真是新闻呀。没见过谁家大姑娘这么没规矩的。”
小柳压住心中怒气,冷冷道:“你只是太太叫来看住我们别出门的,又没叫你管别的,你那么多话干什么!”一边说,一边动手帮雪樱拆发髻。
看守婆子嘟囔了几句,到底还是出去了。
小柳焦急地说:“小姐,快看信。”
雪樱嗯了一声,却不肯动手。
小柳急了:“一会儿婆子回来就麻烦了!”
“小声些。”雪樱垂着头温顺地任由她梳篦着如水的长发,“等婆子走远了再说,没准儿她正守在门口听着呢。小柳,你去把床收拾一下,总要做一个睡觉的样子吧。”
几天以来小柳头一次听见她说这么多话,亦且连她的神情也不一样了,好像有什么希望点亮了她的眼睛,依稀又看见从前那个永远带着微笑的人儿。
小柳顺从地铺好了床,甚至连绡纱蚊帐也放了下来,雪樱缓缓地换上了宽松舒适的中衣,慢慢躺在了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好累!”刚说完,眼泪便滑了下来。
小柳忙将她换下的衣服放进帐子里,雪樱这才从袖中掏出信,面朝里侧卧着,偷偷拆开来。
入眼是几行娟秀的字体:“雪樱姐,见信如唔。大哥一切安好,勿念。妹正筹划救你出去,可择日于深夜由花园出逃。具体日期他日再告。妹筹划多时,万全之法唯有出逃,望阿姐勿以为怪。届时阿姐还需引开看守之人,其他由妹周旋。另,阿姐可有可信之人在府外?如有,请及时告知。”
雪樱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心内柔肠百结。真要走吗?姑姑还在这里,他还在这里,自己一个弱女子能走到哪里?天下之大,哪有我容身之所?
然而不走,只能面对囚犯一般的生活,而这生活的结尾,就是嫁给那个飞扬跋扈的周显扬,走进另一个牢笼,姨娘的牢笼。
雪樱思虑良久,轻声道:“小柳,你先替我收着,瞅机会把这封信烧了。”
小柳低声说:“信上说了什么?”
雪樱苦笑道:“二小姐让我逃。”
小柳眼睛一亮:“二小姐这个主意太好了!我也这么想。”
“可是小柳,咱们能逃到哪里?我举目无亲,唯一的亲人就是姑姑了。”
“咱们回自贡,我还有一个叔叔在那里,小时候叔叔待我可好了。”小柳兴奋地说道,“咱们回去找他,他是个好心肠的,一定会收留小姐的。”
雪樱摇摇头:“那是你的亲眷,我怎么好去投奔?”
“我的就是小姐的呀!小姐对我那么好!”小柳红着眼睛笑说,“我自打八岁进府就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小姐从来没碰过我一指头,没说过我一句重话,那年我爹爹得重病也是小姐给的银子找的大夫,小姐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了!小姐放心,咱们先回去找我叔叔,等姑太太逃出来了,咱们还回老宅子里住着,像从前一样。”
像从前一样?雪樱苦笑,不可能了,再也回不去了。然而老宅子三个字却提醒了她,依稀记得才来扬州时,有一个姓周的老仆人,因为在自贡时一向帮着打点家里的杂货铺子,所以来这里以后并不曾进府,而是由姑姑做主,赏了卖身契,在双桥附近的杂货铺子里做事,若说有什么可信的人在府外,那只有这个人了。
如果能找到他,是不是就符合双瑶的要求了?只是不知道,双瑶要找这么个人做什么?多半是为了出逃的事吧。
她思前想后,觉得其他倒还好说,唯有引开看守之人这条比较难办。这些婆子得了太太的严令,个个如狼似虎,就连平时说话也是丧声恶气,有什么办法能引开他们呢?
见她沉默不语,小柳担心地问:“小姐怎么了?”
“我在想,到了那天,我们怎么把这些看守的婆子引开?”
小柳想了一会儿,说:“引开恐怕不可能吧,就算咱们房里的引开了,还有姑太太房里那些人,眼线太多,真不好办。”
雪樱叹口气,道:“看得像铁桶一般,怎么逃……”
小柳眼睛一亮,忙道:“我想起来了,前天我夜里起来,看见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喝酒赌钱!”
雪樱疑惑道:“那又怎么样?”
“到时候咱们可以引她们喝酒,等吃醉了咱们再逃,她们醉的一滩烂泥一样,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太好了,亏你怎么想的出来!”雪樱喜出望外,忙说,“那咱们好好筹划一下……”
一句话还没说完,窗外已经传来看守婆子恶狠狠的声音:“不是说睡觉吗?大白天放着帐子不睡觉在那儿瞎说八道什么!”
雪樱不敢作声,小柳不服气,正要还嘴,雪樱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从现在起,咱们得对她们好点,还要时不时给她们点好处,这样到时候行事才方便。”
小柳见她已经重新打起精神,满心欣慰,赶忙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小姐。”跟着又大声说,“宋妈妈,我们马上就睡,您老人家别生气。”
看守婆子撇了撇嘴,心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向这个小蹄子见了自己从来没有好话,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正在嘀咕,却见小柳挑帘出来,笑嘻嘻地说:“妈妈一向辛苦了,大热的天还得亲自守着,我们小姐吩咐,给妈妈一点打酒钱,吃个酒也好解解乏。”说着将一小串几十个清钱放在了她手心。
看守婆子满心欢喜,说话也和气起来:“哎呀,侄小姐这就太见外了,都是分内的事,应该的,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呢?”又笑道,“侄小姐尽管睡吧,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撑得下去嘛,这人全靠着一股精气神儿,像侄小姐这样只管不吃不喝不睡觉,怎么熬得住?千万别把这娇滴滴的小身子给弄坏了。”
小柳强压住心中的厌恶,笑道:“多谢妈妈关心,这些日子全亏了妈妈照顾。”
一向在院中照应的李婆子见她们说的热闹,心中便不忿起来,冷言冷语说道:“呵,感情天底下就她一个人辛苦?我们都是吃干饭的?”
小柳忙又取出一小串清钱,笑道:“这是我家姑娘的一点心意,妈妈拿着打杯酒喝,解解乏。”
李婆子接过钱,笑道:“哎呀,这是怎么说?宋大娘一向在屋里伺候,给点子赏钱也说得过去,我们这些在屋外打杂的还拿钱,也太说不过去了!”一边说着,顺手便将钱串子塞进了裤腰里。
宋婆子冷笑道:“不给你也不成,给了也不成,嫂子倒是什么时候都有话说。”
小柳笑道:“这是怎么说,都是姑娘的一点心意,人人都有份,大家拿着就是了,何苦为这个伤了和气。”
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几串钱,笑道:“这些是给姑太太屋里两位妈妈,还有看门妈妈的,不知道两位妈妈哪个有空闲,帮着送一下?”
宋婆子刚要说话,已经听见幺姑房里看守的婆子隔窗说道:“哎呀,都在一个院里,还捎什么呀,我自己来。”一边说着便走了出来,飞快的拿了钱,笑道:“谢侄小姐赏!”
小柳笑了一笑,慢慢地走进了雪樱房里,耳朵里仍听得见几个婆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由得冷笑一声:钱是给了你们,可这个钱,绝不是那么好拿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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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谋定(上)
双蕊端端正正坐在椅中,心中竟然有一丝慌张。
说起来,从小到大母亲带着自己也去过不少大户人家,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像卫家这么气派的!
刚才进门时,一路上轿子便换了两乘,而且进门时也不是从大门进的,而是从临街的一个旁门,有几个婆子接进来的,听说卫家的大门,只有祭祖、过年以及接待贵客的时候才开呢!
再说进来以后,曲曲弯弯不知道走了多少个门槛,过了多少个穿堂,依稀是穿过了四、五座院子,这才到了卫三太太的会客之所。也不知这么大的家族,究竟有多少个院子?听母亲说光是嫡支的四房住的屋子就占了两条街,双蕊叹口气,比起来自己家里真是太寒酸了。
再看屋里服侍的人,打扮、言谈也跟普通人家的下人不一样。刚刚进门时,接轿的是两个穿蓝衣的婆子,头上的插戴和身上的荷包什么的,个个都跟宁妈妈不相上下,可是宁妈妈是自家一等一体面的妈妈,那两个只不过是二三等的使唤婆子。
下轿以后,又有两个青衣的丫头围随,都是白绫袄,青缎掐牙背心,浅玉色的裙子,头上戴着镶宝石的簪子,更难得的是一样个头,就连眉目长得也十分相似。
打帘子又是一个穿粉色衣裙的丫头,双蕊注意到她穿着杭绢的衣裙,无论质地还是做工都与自己家里常用的差不了什么,看来都是杭州来的好料子。
进屋后又有两个一般个头,眉目清秀的绿衣丫头伺候茶水,想来是卫三太太得意的丫头,两个人一个带着乌银点翠镶祖母绿的钗子,一个带着一支绿汪汪的老坑翡翠镯子,看成色都是十分值钱的东西,唯唯独式样老了些,大概是卫三太太年轻时戴过的东西赏了她们。
双蕊抿了一口雀舌好茶,只觉满口清香,轻浮香滑细软。大约也是从附近山上挑的山泉水,才能烹出这种茶味。
一时间,双蕊竟有些自惭。自己常接触的人,无论周玉兰还是李蓉娘,算起来都是官宦人家了,可是哪一家有这样的气派?就连出身望族的汪清晓,也没有这份气派。真不知道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女子,该是怎样一番模样?
可惜只听说过卫家几个少爷的名头,从没机会和卫家小姐们结交,要是能和卫家常来常往,那才是真正地有身份,有地位!
双蕊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先前打帘子的粉衣丫头笑道:“三太太来了!”
跟着只见一个身穿暗枣红色潞绸衣裤,手腕上戴着三四个金镯子的妈妈扶着卫三太太进了门,身后又是两个丫头跟着。
卫三太太老远就笑道:“哎呀,什么风把沈太太吹来了?真是稀客!手头恰好有些事耽搁住了,妹妹恕我迎接不周!”
姚淑宜已经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子,心下微觉不快,然而正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哪里还会计较什么?闻言便笑道:“姐姐是大忙人,这么一大家子都要姐姐张罗呢,哪里像我们小门小户的,一点子事做完了便闲着,说起来,我还比姐姐多享一些清福呢!。”
卫三太太抿嘴一笑,身后的丫头连忙拿麈尾拂了拂椅子上搭着的石青弹墨椅垫,绿衣丫头忙往前站了一步,卫三太太这才扶着右手边绿衣丫头的手,慢慢落座。
双蕊见了,不由得又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是讲究呢!
她望了望头顶上藻井里繁复的描金花样,眼前浮现出家里高而阔的屋顶,以及朱漆描金边的房梁。从前觉得那是气派,如今看来,式式都透着小家子气,怎么比得上人家大户人家漫不经心的小细节中透露的富贵气息。
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在这屋里住一天就好了。她默默地想着,羡慕着,眼光溜到屋角放着的明水漆四角雕花的小巧梯子,顿时嘀咕起来,这是做什么用的?竟连梯子都这么讲究!
卫三太太瞧了瞧她的模样,笑了一笑,道:“沈太太,怎么今天没把大姑娘和二姑娘也带来?”
“说起来也真是不巧,大丫头刚好有些咳嗽,这孩子身体弱,总是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的,就没带过来。二丫头呢,铺子里有些事情,一时脱不开身。”
“哎哟哟,放着沈老爷和沈大少呢,怎么一个女儿家掺和这些事。”
“谁说不是呢?”姚淑宜叹道,“偏她就喜欢这些东西,闹得我头疼,这种性子,将来也不知道哪个人家敢娶回去。”
母亲居然在说谎?二姐不是明明被禁足呆在屋里吗?双蕊不由得张了张嘴,然而看到姚淑宜微微摇头,只好蹙了蹙眉,把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卫三太太瞟了她一眼,笑道:“三姑娘,你二姐这么喜欢做生意,你呢?近来做些什么?”
双蕊见了卫家的气派,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此时讷讷道:“看些书,做些刺绣活计。”
卫三太太又是一笑,道:“三姑娘今天怎么拘束起来?上次有说有笑的,多招人疼呢。”
姚淑宜忙道:“这孩子虽然在自己家里胆大些,出了门该守的规矩可是一样也错不了,这可不是我自夸,实在是教养女儿就是这样,没人时娘儿们有说有笑尽可以,出门在外,自然还是以端庄大方,谨言慎行为上。”
卫三太太笑吟吟地吃着茶,半响不接腔。
姚淑宜一时心里有些吃不准起来,莫非卫三太太喜欢的事活泼点的女孩?这样的话,倒要让双蕊多说说笑笑才好。
她给双蕊使了一个眼色,不想双蕊怔怔地,好像没看见似的。姚淑宜只得低了头吃茶,慢慢揣摩应对之法。
忽听卫三太太问道:“三姑娘,你二姐平日里也和你一起做针线活吗?还是尽日都在铺子里忙?”
双蕊想了想答道:“时常在一起刺绣,有时一起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铺子里她极少去,就算有事,也是在父亲的书房里商议,不怎么常出门。”
“哦,是吗?”卫三太太笑道,“我说呢,若是时常在外面走动,怎么上次见我去了,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双蕊笑道:“二姐那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时极会说话的一个人,那么厚的账篇子她三言两语就能讲明白,怎么那天反而扭捏起来?倒叫我笑了她半日。”
“哦,平时里很会说话吗?”卫三太太脸上笑着,心里却冷哼一声,难道那个丫头在耍鬼心眼?难道她故意做出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是呀,连我爹爹也时常夸她头脑清楚,口齿明白……”
“双蕊,你跟三太太讲讲这些日子做了什么活计,还有,你不是绣了个香囊要给三太太吗?”姚淑宜慌忙截住她的话头,一边给女儿使眼色,示意她掏出荷包来。
卫三太太冷眼看着,顿时心如明镜。不用说,沈太太一心要嫁三女儿,所以才要求二女儿上次演了那么一出木头人的戏码,好让自己看不上老二。她冷笑一声,殊不知自己要找的正是一个木木笨笨,容易控制的儿媳妇。
这么看来,沈家的二女儿倒要好好考虑考虑了。既然肯配合母亲演戏,说明她很听话,惟母亲之命是从,但是从她们三女儿的话里看来,这个二女儿又是个蛮有头脑,很会做生意的人。
她一时觉得看不明白了。既然是个聪明人,怎么能看不出卫家的好处,怎么能配合母亲演这么一出戏,让自己落选呢?她到底是太过孝顺,还是另有打算?
正在思量,却听见姚淑宜笑道:“这是双蕊绣的,拿不出手,让姐姐笑话了。”
卫三太太忙抬眼一看,原来双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双手捧着一个香云纱绣五福献寿挑线双栏的香囊,里面盛着各种香药,底下是黑珠儿线打成的两只小小的蝙蝠,做工十分精巧。
卫三太太哎哟了一声,笑道:“好巧的手!真让我不知道怎么夸才好!”
双蕊羞涩地说道:“里面装的都是我从花园里采来的各色玫瑰、芍药花蕊,比外面市面上卖的干净些。”
卫三太太笑道:“三姑娘这么心细,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高声叫丫头:“秋林,去把我房里十锦格子上那个黑漆嵌螺钿的首饰盒取来。”
右手边穿绿衣的丫头正是秋林,她答应了一声,刚要迈步,卫三太太又轻轻点了点手,秋林会意地弯下腰,卫三太太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去吩咐红绣好好招呼沈家带来的下人,再有,问问清楚为什么这次她们二小姐没有来。”
秋林低声应是,轻快地走出门去。穿过夹道,右手边正是卫三太太贴身服侍的丫头们居住的耳房,秋林知道红绣刚才带了沈家的下人在这里喝茶吃点心,便径直走到门口,叫了声“红绣”。
粉衣丫头红绣很快走了出来,笑道:“姐姐叫我什么事?”
秋林趴在她耳边把卫三太太的话说了一遍,红绣点头答应,一边快步走进房内。
秋林一边往卫三太太房里去,一边疑惑道,为什么太太对沈家的二小姐这么留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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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谋定(下)
“哦?她们二小姐被禁足了?”卫三太太眼睛一亮,这事情可就有意思了,“你可打听清楚了?”
红绣恭恭敬敬答道:“奴婢打听清楚了。沈家三小姐随身带的一个丫头说的,据她说就是今天的事。”
“那丫头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这消息是她们三小姐告诉她的,来咱家之前,她们三小姐还去看过二小姐。”
“她有没有告诉你二小姐为了什么被禁足?”
红绣摇头道:“奴婢问过了,她不知道。据她说她们合宅上下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知道是太太下令禁足。”
卫三太太点点头,道:“很好,你打听的很仔细。下去吧。”
红绣走后,卫三太太沉思了很久,这才向陶妈妈说:“这事你怎么看?”
陶妈妈躬身答道:“太太心里自然有主意。”
卫三太太摇头道:“我倒真是没了主意。不知道沈家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天听她们三丫头的话,她们二丫头应该是个聪明人,只是上次去她家,你也在旁见着的,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子聪明样子?连话都说不全。”
陶妈妈点头道:“正是这么说。”
“所以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蹊跷。若说他们二小姐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咱们家的好处,怎么会装傻卖呆,存心让我看不上?若说是个老实的呢,又怎么会被姚氏禁足?对于未出阁的女儿来说,这可算是极重的责罚了,我看那姚氏也不是个糊涂人,断不会莫名其妙做出这种事,只是不知道她们二小姐到底做了什么大不韪的事。”
陶妈妈恭恭敬敬听着,一眼不发。
卫三太太独自说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没意思,斜睨了陶妈妈一眼,道:“老陶,你怎么又是一句话也不说?打什么哑谜呢?”
陶妈妈这才道:“太太说话的时候,哪有老奴插嘴的份儿?老奴要是这么不懂规矩,今后还怎么教导那些小丫头?”
卫三太太带着几分得色笑了笑,懒洋洋说道:“咱们家就是这点,家大业大,规矩难免就多,唉,其实像沈家那种小门小户也有她们的好处,起码没那么多规矩,倒也自在些。老陶,你心里怎么想,尽管说吧,这里只有你我,就不要立那么多规矩了。”
陶妈妈应了一声“是”,这才思索着开口道:“以老奴看来,不管沈家是为了什么闹得不可开交,她们这个二小姐都不是个笨人。”
“哦?这话怎么个**?”
“首先一条,笨人哪有本事打点食盐铺子?何况他们家现放着一个少爷不用,偏要用她,可知她肯定有些好处。”
卫三太太不禁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说。”跟着却又笑了,道,“不过生意上精明的人,本身倒不见得如何聪明,比如大小姐,做生意时算盘打得那么精明,轮到自身,却是一样也没安排好,无怪乎我那二嫂整天愁眉苦脸,想尽了办法要嫁女儿。”
陶妈妈附和道:“的确生意做得好,也不见得人有多聪明。只不过老奴那天在一旁仔细观察了她们二小姐,虽然处处故意装出胆小、害怕的样子,但是偶尔不留意时瞧人一眼,那眼神一点也不胆怯,甚至还有几分当家奶奶的模样。所以老奴觉得,她们二小姐不简单。”
“照你这么说,她是个难缠的?”
“老奴就怕她是个难缠的。那天险些连太太都被她骗过去了,可知这个女子机心很重,真要是定下她,将来帮着七少爷做起戏来,太太那么好心肠的人,还不要上他们的当?”
卫三太太轻笑一声:“她再厉害,无非是个黄毛丫头,不见得翻得起多大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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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妈妈见风转舵,忙道:“正是这么说呢,孙猴子再厉害,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她装的再像,太太回来仔细一想,也就瞧出破绽了。”
卫三太太懒洋洋地说道:“虽然能瞧出破绽,可是真要是把她娶回来,整天琢磨她是真的还是装装样子,那也够闹心了。”
陶妈妈又说:“老奴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不知道她们二小姐是和沈太太合起伙来演戏呢,还是自己拿的主意?”
“这有什么分别?”
“要是她和沈太太合伙演戏,倒还好说,要是她自己拿的主意装傻卖呆,那可更不好拿捏了。”
卫三太太点头道:“说的不错。只是如今也摸不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陶妈妈微微笑道:“其实也简单,根本也不用摸清楚她们到底是合谋和还是单做。不管哪一条,她们二小姐都不是个没有心机的,到时候只怕难缠。”
卫三太太经她一提醒,豁然开朗。以前只顾着纠缠事实的真相,其实跳开来一看,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家的二小姐骗了自己。
还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毛丫头,就敢在人前装神弄鬼,要是再大几岁,嫁进这个家里,眼界开阔了,还不知道能弄出什么事!
这个女子,断然是不能娶回来了。小七本来就真假难辨,再加上一个会演戏的媳妇,不就更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
小七本来是个无用的,如果娶个会做生意的媳妇,万一老太太高兴了,分他两口子一间半间盐铺子,那女子又和二房打过交道,一个不小心,这生意就轰轰烈烈做起来了。到时候赚了钱,夫妻俩翅膀硬了,那不是要在这家里造反了?
卫三太太挑挑眉,冷笑了一声。怪不得小七死活要娶她,说不定是早打听好了,存心想跟自己较劲。既如此,还真不能顺了他的心意。
陶妈妈见她沉思,小心翼翼问道:“太太,依你看,这门亲事还做不做?”
“做,为什么不做?姚氏做亲的劲头那么足,巴不得明日就把三女儿送进门来,我为什么不做?娶谁不是娶?关键是娶个对咱们有利,又帮不上小七的。”卫三太太笑了笑,“反正跟沈家结亲是小七自己的主意,嫁三女儿又是沈家的主意,我可是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姚氏既那么愿意跟咱家攀亲戚,我就给她这个机会,她以后自然知恩图报。再说了,沈家家产、身份也都不算差,给小七娶她家的女儿,谅别人也跳不出毛病。”
“沈家大少爷不是中了秀才吗?沈老爷又是千总,看起来这几年就要发达了。”陶妈妈有些担心地说道。
卫三太太笑道:“秀才还不遍地都是?有几个能中举人,中进士的?不过是个虚名,说出去好听罢了。至于什么千总,一个虚职而已,谅也不会给小七什么助力。”
“不过老奴听说沈家大少爷跟周守备家的长女定了亲?”
“老陶,你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他周守备一个外来的武官,任期满了就不知道要去哪儿的人,平头百姓看着轰轰烈烈罢了,不过是个虚壳子,沈家攀上这门亲,也就是外面好看罢了,内里不会有多少好处。”
陶妈妈忙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老奴到底经的事少,只知道守备是个大官,却不知道里头有这么多学问。”
卫三太太笑道:“虽然如此说,这门亲事其实还是沈家高攀了呢。要不是沈历封了千总,要不是沈家儿子中了秀才,只怕周家也不肯嫁女儿。看起来,沈家倒是一心上进,结亲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正是这么说呢,看今天沈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对太太恭维得紧呢。”
卫三太太抿嘴一笑,得意地说道:“她既看上咱们家的金字招牌,少不得要做小伏低。我看她们三女儿倒还可以,说话伶俐,针线活拿的出手,看起来也不是个有心计的,我问一句她答两句,倒是个单纯的孩子。”
陶妈妈忙道:“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话说开了,有说有笑的,倒是挺讨人喜欢。我看她并不像那种会装模作样的人。”
“你有没有注意,我当时问起二小姐的时候,她的脸色明显有些不一样,还抬头看了姚氏一眼?”卫三太太沉吟道,“如今想来,大概是听见姚氏说谎她心里有些紧张,从这点看,她并不是个有心机的。”
“老奴当时也瞧见了,还正纳闷她怎么那副表情呢,还是太太想得周到,轻轻松松就把二小姐的事情打听出来了。”
“那你的意思也是三小姐更好了?”
陶妈妈神色一敛,恭谨说道:“老奴不敢有主意,一切都由太太做主。”
卫三太太只顾拿手指翻来覆去拨弄双蕊送的香囊上黑珠儿线编成德蝙蝠,许久只是不做声。
陶妈妈便也不做声,微微低头,侍立在旁。
又过了一阵子,卫三太太轻轻叹口气,道:“自然是三姑娘更合心些。只是小七那个冤孽要是知道换了人,还不知要怎么跟我闹,想起来我就头疼。”
“换人是沈家的主意,太太并没说什么,七少爷不会那么糊涂。”
卫三太太摇摇头:“难呀!我还得好好想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40 发动(上)
双瑶看完雪樱的信,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投奔丫头的亲戚并不是个好办法,可是对于目前的雪樱来说,也的确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但是,自贡离扬州千里迢迢,一主一仆两个弱女子如何能走到哪里呢?
除非是有男人护送,可是,上哪儿找一个又可靠又有能力带这两个女人千里返乡的男人呢?
她思来想去,无奈地感到了自己的无能无力。身在闺阁之中,许多事,并不能像男子一样随心所欲去做。
就在此时,她忽然觉得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或者,可以向罗晋求助?
想到几次相见,他坦诚的目光,温和中透着干练的言谈,她本能地觉得罗晋既可以信赖,又有能力做好自己托付的事。
放眼自己认识的、熟悉的、不受这个家掌控的人,也只有罗晋一个。除了向她求助,似乎没有第二高选择。况且他一直在张罗铺子里的买卖,肯定认识时常去四川做生意的商人,只要能托他说一声,带上雪樱主仆就好了。
这个想法鼓舞了她,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可是,如今正被禁足,怎么样跟罗晋说明这一切呢?
而且,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假设,罗晋究竟会不会帮这个忙呢哦?
双瑶想得出神,连翠晚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直到翠晚叫了声姑娘,双瑶这才回过神来,茫然问道:“什么事?”
“卫家三太太来了,太太和三姑娘都去前面作陪呢。”
“母亲既然没有叫我,想必不用我出去。”双瑶淡淡说道。
翠晚欲言又止,末后鼓起勇气道:“二姑娘,昨儿太太和三姑娘才去过卫家,今天卫三太太便又来了,这么频繁走动,会不会在谈那件事?”
双瑶心中掠过一丝慌张,随即又释然,微笑说道:“应当不会,如果谈及这些事,母亲是不会让三妹在场的。”
翠晚恍然,道:“原来如此,还是姑娘见的明白。”
双瑶叹口气,不知道上次卫三太太来的时候,自己那番表演有没有起作用?母亲似乎一直让三妹陪着见卫三太太,大约是对自己那天的表现很不满意吧。
也不知道私下无人的时候,她们会不会说起卫家的提亲,这些日子文桔并没有来通报过什么消息,大约这件事仍然是在筹划阶段吧。
如果母亲叫自己陪客,就一定要做出一副无能的样子,让卫三太太彻底失望,否定这门亲事。
双瑶正在想着,却突然听见文桔在外面问:“二小姐在家吗?”
跟着晴雪引着文桔进来,传话说:“太太吩咐二小姐去前厅见卫家太太。”
双瑶疑惑道:“三妹不是已经去了吗?”
文桔兼并没有旁人,这次大着胆子说道:“是卫家三太太提出来要见二小姐的,太太本来推辞说二小姐生病了不方便见人,可是三太太一再要求,太太这才让奴婢来叫二小姐。”
双瑶心中一凛,怎么,经过上次之后,卫三太太仍对自己这个不堪大用的人有兴趣吗?事情有些不妙。
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飞快地思索着对策,最终决定,还像上次一样,木讷呆板为主,一句话也不多说,一些事也不多做。
会客室里,卫三太太正在笑语晏晏:“每次见到三姑娘,都觉得比上次更好看了些,真像一只牡丹花儿,一天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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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淑宜笑道:“姐姐太瞧得起她了,瞧把孩子夸得脸都红了。”
双蕊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心中舒畅万分。昨天才到过卫家,今天卫三太太便又回访,看来卫家对我们很是重视!
想起卫家气派的屋宇,大家子的行事,双蕊觉得就是多跟卫三太太说一句话也是好的,忙道:“三太太谬奖,双蕊实在不敢当。若说到姿容超绝,不是双蕊奉承,还有几个人及得上三太太您呢?”
“哟,瞧这孩子多会说话!”卫三太太笑着向姚淑宜道,“我这张老脸,跟什么姿容呀、美貌呀,早就没有关系了!”
正说得热闹,只听见有人叫了一声母亲,卫三太太抬眼看时,却是双瑶进来了。上身穿着松花色对襟衫,套着木樨色褙子,下面系了一湖蓝色百褶缃裙,通身既谈不上出色,却也规规矩矩,合乎时宜。
卫三太太笑了笑,道:“是二姑娘吧?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
双瑶瞧了瞧母亲,眼观鼻,鼻观心地答道:“好多了。有劳三太太动问。”
“既然是大病初愈,就该多走动走动,透透气,对身体也有好处。”卫三太太笑吟吟地站起来,牵住了双瑶的手,说道:“不如你和三姑娘陪着我到花园里走一走。”
姚淑宜一惊,忙道:“花园最近正在收拾,请来的花儿匠把后面的土都翻了一遍,乱的不成模样,不好请姐姐去看。”
“也罢。”卫三太太眼睛一溜,“那就到屋外面随便走两步吧,我可是盼着二小姐早点好起来了。”
双瑶只得低了头,一言不发地任由她牵到门外。
姚淑宜和双蕊跟在身后,也走到了庭中。此时艳阳高照,花木疏朗,中庭遍地是深深浅浅的阴影。
卫三太太在石榴树下止住了步子,笑道:“这两棵石榴长得真好,今年雨水多,难得遇见没有被雨泡坏了的石榴呢。”
双瑶不准备回答,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却却忽然听到卫三太太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你是故意做出这幅模样吗?”
双瑶大吃一惊,再抬头看时,卫三太太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着对姚淑宜道:“等春天给我截一枝吧,这石榴品相不坏,看起来不像是喜欢招虫子的。”
双瑶只得装出一幅没听见的样子,继续低了头,跟着卫三太太走动。
月桂树下摆着一缸荷花,里面几尾金鱼在游动。卫三太太仿佛极感兴趣似的,拉着双瑶的手凑近了仔细看着,轻声道:“二姑娘,秋林跟我说,你最近好像惹恼了你母亲?”
双瑶又是一惊,失口说道:“是穿绿衣的……”待意识到时,卫三太太已掩口笑道:“二姑娘只见过我一面,就连我的丫头穿什么衣服叫什么名字都记得清楚,真是个有心人。”
双瑶本能的想到,卫三太太此行,正是为了揭穿自己上次的行为。内心疑虑不定,既然卫三太太已经瞧出了破绽,并且连自己被禁足的事情也打听出来,那么接下来她会有什么动作呢?
双瑶禁不住看住卫三太太,对方笑吟吟地盯着她,脸上并看不出喜怒。双瑶只能继续选择沉默。
还好卫三太太很快就厌倦了大太阳底下走动,慢慢朝着屋里走去。
将进门时,双瑶忽然发觉姚淑宜正在用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似乎要从自己身上找出答案似的。
这个印象让她更加疑惑,卫三太太还有母亲,她们心里究竟都在想什么?
好容易熬到卫三太太告辞,姚淑宜前脚送客,后脚便冷冷问道:“刚才在外面,三太太悄悄跟你说了什么?”
双瑶道:“只是说些闲话。”
姚淑宜显然不相信她的回答,却也没有再问,良久才说:“你回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啦。”
双蕊笑道:“母亲,姐姐已经知道错了,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姚淑宜沉着脸道:“你不用替她说情,你看她从头到尾可有一丝悔改的意思?若真是诚心认错,昨天就该到我房里赔不是了。”
双瑶走出客厅,只觉一颗心时沉时浮,充满了对将来的不确定。想到卫三太太得意的神情,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无论什么样的反应都被人从头到尾看得透彻,一刹那间,她甚至有些怀疑,和这些在大宅院里已经修炼极深的太太们比较,自己的想法、做法是不是幼稚的可笑?
回房之后,双瑶沉思许久,这才叫来翠晚,问道:“你有没有机会出府门?”
翠晚为难道:“我在这里无亲无故,若不是小姐差遣办事,恐怕找不到机会出门,可是小姐现在……”
“惠香不是经常出去采办胭脂水粉之类吗?算日子的话也就在这两天,最好能让她找个借口带你出去。”双瑶思忖了片刻,道,“有了,你去告诉惠香,就说你想私底下到外面做身衣服,求她带你出门一趟,她时常为我办事的,想来不会拒绝你。”
“是,我马上就去。”翠晚忙转身离开,不多时笑着回来,道,“惠香明天就出门,她说到时候就告诉宁妈妈,小姐们的胭脂水粉想换种样子,所以带上我一起去挑选。”
“很好,你先到双桥的梁记杂货铺去找一个姓周的老伙计,记得,他郑姨娘从四川带过来的,这里是雪樱姐写的一个字条,你交给他,他应该会听你的吩咐。”双瑶递过一个小纸条,又是一封信,犹豫了一下才说,“至于这封信,你想办法交给罗三少爷。”
翠晚吃了一惊,忍不住道:“找罗三少爷?”
“正是,我要他帮忙找一个信得过的客商,好带雪樱姐回自贡。”双瑶慢慢说着,眼中流露出坚定的表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40 发动(中)
“是你?”罗晋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翠晚头一次单独见他,多少有些紧张,只是点了点头,半晌才说:“我们小姐有要紧的事找你。”
“她来了?”罗晋眼睛一亮,跟着一个跨步向前,面带欣喜的四处望了望。
翠晚微觉异样,顿了顿才说:“小姐没来,只是让我给罗三少带了一封信。”
罗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退回一步,道:“信在哪里?你家小姐还说了什么?”
翠晚看了看门房里的仆人,有些犹豫。
罗晋摆了摆手,门房很快退了下去,翠晚这才道:“小姐要我带话给罗少爷,看完信后就烧掉,如果有什么话就告诉我。”
罗晋双手接过信,激动地手有些打颤,定了定神才拆开信封,匆匆看了一眼,只有短短几行字。他有些意犹未尽,忙又从头再看了一遍,没错,只有这几行字,她在询问有没有老实可靠的客商要到四川去,有一个要要逃婚的朋友需要同行。
罗晋折好信放回袖内,心中既感慨,又激动。她竟如此相信自己,毫不避讳的把隐秘的事情和盘托出,而且,她居然第一时间前来找自己帮忙。
这算不算是缘分?虽然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碰面,然而彼此的信任却很快建立起来。罗晋觉得心中一阵甜蜜,同时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翠晚焦急地等着他的反应,又过了一阵子,才听见他说:“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说我一定帮她找到合适的人。”
翠晚松一口气,忙道:“三少爷记得把信烧掉,千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罗晋悄悄摸了摸袖子里的信纸,慢慢点了点头。
翠晚在城门口等到了满载而归的惠香,身后两个铺子里的伙计帮着拿着大包小包。待回到沈家,已经是下午时分。
双瑶正在看书,听见动静,忙抬起头来,看见翠晚一脸喜色,忙令晴雪到厨房取玫瑰卤子泡茶。
翠晚这才凑近了,低声道:“周伙计说明天先把梯子藏在后街的树丛里,等三更时分就拿出来接侄小姐。罗三少爷那边说一定帮小姐找到合适的人选。”
双瑶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但愿雪樱姐能逃出这个牢笼。”想了想又道,“只怕罗三哥那边一时半会儿不好找到合适的人,雪樱姐若是能逃出去,恐怕还要找个地方先躲一阵子。”
“我跟周伙计说过,周伙计说他家有空房子,可以让侄小姐先住几天。”
正说着,只听外面有人问:“二姑娘在吗?”却是银莲的声音。
双瑶忙道:“赵姨娘快请进来。”
银莲摇摇走近,笑道:“昨儿姑娘让双喜捎信说要见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双瑶忙给她让座,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个人怪闷的,想找姨娘说说话。”
银莲羞涩一笑,道:“二小姐不用跟我客气,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好了,二小姐过去对我的恩情,我永不敢忘。”
双瑶思忖着,字斟句酌地说道:“后花园现在是不是很乱?姨娘还住得惯吗?”
银莲柔声道:“我从前是做丫头的,哪有那么多讲究?能着过吧。只是有时候看郑姨娘怪可怜的,偏偏又帮不上她。”
“住的人多了,难免有时候乱糟糟的。”双瑶笑道,“要是姨娘半夜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姨娘会不会出去查看?”
银莲见她问的奇怪,不免多看了她一眼,但见她只是笑笑地望着自己,一时不解起来。
双瑶又道:“白天人多,许多事不方便做。夜里做呢,又难免有动静,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好了。不知道姨娘夜里睡的沉吗?有什么声响会不会吵醒姨娘?”
银莲模糊觉得双瑶是在告诉她些什么,本能地说道:“我睡觉挺沉的,外面有什么声响一般听不见。”
“那就好,希望姨娘这几天都睡得好些,大半夜里千万别听见什么奇怪的声响。”
“千万”两个字说得很重,银莲不免又看了双瑶一眼,双瑶仍然微笑着,目光却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银莲想了一会儿,最后笑道:“应该不会醒,我睡觉可是雷打不动呢。”
双瑶莞尔一笑:“万一屋里其他人听见了嚷起来,却也不好。”
“二小姐放心吧,小柳儿她们也睡得很沉。”银莲笑了笑,还冲双瑶眨了眨眼睛。
晴雪端了玫瑰卤子进来,亲热地叫着银莲的名字跟她打招呼,双瑶笑道:“晴雪,怎么还这么跟赵姨娘打招呼?”
晴雪吐了吐舌头,道:“叫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我错了。”
银莲忙道:“妹妹千万别跟我客气,都和从前是一样的。”
翠晚低声道:“是不是该给侄小姐透个信说是明晚?”
“那是自然。”双瑶随手在纸上写了“明晚三更街墙”六个字,署了日期,折了一个方胜,递给翠晚道,“捎给双喜。”
一夜无话。
第二日,姚淑宜一早带着双蕊去黄氏家串门,双瑶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双喜给了后厨房惠秀二十两银子,取了四坛惠泉酒,院中几个婆子立刻看个不停。
午饭过后,双喜捧出一盘碎银子,先叫宋婆子:“我家小姐说,天气炎热,难为妈妈们在此辛苦照顾,这点小意思是小姐给妈妈们买点果子吃的。”
宋婆子还没答话,李婆子已经老远地飞跑了过来,顺手抓了一把便往袖子里塞,笑道:“哎哟,侄小姐真是活菩萨,还惦记着我们这些下人,今后小的一定加倍孝敬侄小姐!”
宋婆子横了她一眼,嘟囔道:“就数你手快,待会儿按人头均分了吧,你火急火燎抓那么一大把算什么?”
李婆子笑道:“我抓的不多,你们再分吧。”一边说着,忍不住又偷偷顺了几块出来。
幺姑房里的看守也忍不住了,一个二个探头出来道:“老李,怎么,你想吃独食不成?”
小柳鄙夷地瞧了她们一眼,又笑说:“侄小姐还吩咐我取了几坛子酒,备了些点心、果子,等夜里请妈妈们吃酒。”
院中顿时欢声雷动,之间掺杂着幺姑的声音:“雪樱,你给这些混账东西银子做什么?”
“都收了?”雪樱担心地问道。
小柳笑道:“小姐放心吧,那些婆子见了银子就像苍蝇见血一样,一个二个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听说夜里要吃酒,口水都挂了两三尺。”
说的雪樱也笑了,双手合十在胸前,虔诚祷告说:“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今天一切顺利,让我逃出这个牢笼吧!”
夜幕降临后,上夜的婆子照例四处巡视了一番,走到后花园时,只见双扉紧闭,内中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想起太太嘱咐的多留心后院动静,只得上前轻声唤了几句“老李”,不多时听见李婆子不耐烦地说道:“别喊了,都睡下了,走吧!”
上夜婆子敲着更鼓走远以后,门缝里伸出两个脑袋,一个说:“走啦,咱们正好回去痛赌一赌!”
另一个说:“赌怕是不能了,小柳姑娘说侄小姐睡觉怕吵,吩咐咱们轻些呢!”
将近三更,小柳一身伶俐装扮,偷偷溜出了房门。婆子们住的屋里灯还亮着,只听见鼾声雷动。小柳大着胆子把窗纸捅开一个小口,但见油灯摇曳,几个婆子已是横七竖八躺着,桌上还放着未喝完的残酒。
小柳得意一笑,忙快步回房,不多时,小柳背着一个水墨绫包袱,扶着一身青衣的雪樱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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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樱四下望了望,低声问道:“都睡了吗?”
“小姐放心吧,都睡死了。”小柳低声笑道,“小姐穿我这身衣服好不合身,处处都小一号。”
雪樱这些天头一次踏出房门,此时只觉得空气分外清新,晚风分外舒服,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唯恐好时光瞬间即逝。
两人顺着石子漫成的甬路飞快的向临街的角门走去,此时天空中一晚下弦月,黯淡的光芒正好将主仆二人的身影掩盖在树影之中。
走过银莲的房间时,模糊听见一声叹息,待要细听,却又是一片寂静。
临街的围墙比其他几面高出许多,顶上砌着镂空的花砖,雪樱此时突然一阵害怕,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一旦跨了出去,今后的路会是什么样子?
墙外突然响起一阵砖木摩擦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雪樱只觉得一颗心都揪起来了,是周伙计,还是别人?
墙上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横骑在花砖上,用苍老的自贡口音叫她:“雪小姐,是你吗?”
微弱的月光里,雪樱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顿时喜上眉梢,是周伙计。
周伙计弯腰把梯子捞了过来,低声催促道:“雪小姐快上来,万待会儿巡街的就要来了。”
小柳在后面扶着雪樱的腰,雪樱战战兢兢地抓着粗糙的横杆,一步一步向上爬去。将近墙头时,雪樱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沈家,黑沉沉的夜空里,无数屋宇似乎连在了一起,重重地向她压了过来。
雪樱一个心慌,禁不住闭紧了眼睛,再睁开眼时,脚下只是一片黑魆魆的影子。
不知道此刻他睡着了没有?
不知道墙的另一面是什么?
雪樱呆呆地站在墙头,一时想的痴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40 发动(下)
“侄小姐不见了?”姚淑宜冷冷地看着矮胖的宋婆子,说道,“怎么个不见法?”
宋婆子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跪在身后的李婆子焦急地捅了下她的腿,宋婆子这才大着胆子说:“一早起来,小的们没听见屋里有动静,后来进去一看,侄小姐屋里的细软都没了,她和小柳都不见了!”
姚淑宜冷笑一声:“这么说就是跑了?难道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你们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弱质女流?你们都是死人哪!人是什么时候跑的?”
宋婆子战战兢兢答道:“具体的时辰不太清楚,大概是夜里吧?”
“不清楚?大概?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吗!”姚淑宜怒道,“昨天晚上你们在干什么?”
宋婆子嗫嚅道:“像往常一样,巡了夜就睡了。大概是白天太累,睡得太死,什么也不知道。”
姚淑宜冷哼一声:“这种谎话就不要说了,打量我是傻子吗?李婆子,你说,昨晚上你们在干什么?”
李婆子忙磕头道:“回太太的话,的确是巡了夜就睡了,小的不敢撒谎。”
姚淑宜冷冷说道:“你们哪个从实招来,我免了她的罪过,要是等别人供出来,所有罪责一律加倍。”
一句话说的几个婆子都变了脸色,互相看了一眼,个个嚅动着嘴唇,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否要抢先站出来。
又过了片时,李婆子突然叫道:“太太,我招,我全都招!昨儿晚上小柳送了我们几坛酒,我们全都喝醉了!”
话音一落,几个婆子争先恐后喊着:“我招,我先招!求太太开恩!”
“晚了,李婆子,你革两个月的粮米,照旧回去做事,其余几个革四个月粮米,每人去记事房领十板子,回来去马房做事!”
宋婆子正要开口求饶,一瞥之间瞧见姚淑宜两条柳眉高高吊起,这才意识到太太动了大怒,吓得不敢吭声,身不由己被拖了出去,领了十板子的“赏赐”。
姚淑宜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丫头瞧出她动怒,便都不敢走动,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顿时屋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到。
许久,只听姚淑宜说道:“你们给我好好查清楚,这两天有什么人跟后花园有来往。银朱,你去把郑姨娘给我叫过来。”
不多时,银莲战战兢兢走进来了,怯怯问道:“太太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姚淑宜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昨儿晚上的动静你听到了吗?”
银莲有些慌张,说话也磕巴起来了:“没,没听见什么动静。”
“没听见?两个大活人跑了你没听见?连那些婆子喝酒你也没听见吗?”
银莲更慌张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双喜胆大,忙跪下说道:“太太恕罪,婆子们吃酒我们是听见了,可是她们经常半夜里偷着吃酒,所以姨奶奶就没起疑心。”
姚淑宜半晌才说:“府里严令不准下人纵酒,既然她们这么不守规矩,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回报?”
双喜忙道:“姨奶奶性子好,一向能忍就忍,又想着那些婆子怪辛苦的,所以就没说什么。请太太息怒,以后有什么不妥当的事我们一定及时跟太太回报。”
姚淑宜心中烦闷,挥挥手令她们退下,又想了一会儿,吩咐道:“走,去后花园。”
平日压抑的后花园因为人去楼空显得分外安静空荡,姚淑宜带着丫头从幺姑门前走过时,幺姑从菱花窗里探出头,大笑了几声,说道:“姚淑宜,天底下不是每个人都能让你算计去了!我侄女她逃啦,哈哈,她逃了!”
姚淑宜没有停步,只是冷冷吩咐文桔:“叫奶娘把二少爷带到我屋子里,郑姨娘这副样子,恐怕没法再带孩子了。”
幺姑的笑声顿时停住了,尖叫道:“姚淑宜,你敢抢走我儿子,我就跟你拼命!”
“宁妈妈,你带几个婆子进去把二少爷抱走,郑姨娘要是拦着,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又走出几步,院子里响起幺姑撕心裂肺的哭叫,一遍一遍只是喊着:“孩子,我的孩子!”
姚淑宜头也不回,只对银朱说:“让宁妈妈直接把二少爷带到我屋里,她不必再过来了。”
临街的院墙墙根下种着几行萱草,姚淑宜慢慢从墙根走过,一眼便看到有个地方的草压塌了,模糊可以看出两个长圆形的印痕,姚淑宜站定了看了一阵子,终于断定那是梯子留下的痕迹。
这么说,雪樱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可是梯子从哪里来的?
“这些日子有人来过后花园吗?”
李婆子忙凑上来说:“没有,除了赵姨娘和双喜,再没有人进来过。”
“梯子是谁放在那里的?”
“什么梯子?并没有梯子呀,”李婆子急的青筋暴跳,连声说,“小的再大胆,也不敢做出这种事!兴许是哪次花儿匠进来时留下的?”
文桔忙道:“花儿匠还是上个月月初时来过,后来就没再来了。”
姚淑宜陷入了沉思,梯子究竟从哪里来的?
她的目光依次掠过院墙、花木,最后停在不远处幺姑的窗口,这时她突然灵机一动,问道:“郑姨娘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在外头?”
几个丫头都茫然地摇头。
姚淑宜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忽然记起幺姑来时曾经把带来的仆从登记造册,忙吩咐文桔去找册子。
沈历从外面吃了午饭回来,这才知道雪樱逃走的事,他大发雷霆,怒冲冲地走进上房,高声叫道:“太太,太太!”
没听见姚淑宜的回答,却听见一阵小孩的啼哭,沈历皱着眉头走进内室,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摇篮,姚淑宜正坐在摇篮边,面带微笑地端详着里面胖乎乎、白生生的小孩。
沈历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沈应和?诧异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郑姨娘如今疯疯癫癫的,我怕伤着孩子,所以把他接过来,以后我亲自抚养他。”
“郑姨娘怎么了?”沈历吃了一惊,忙问道,“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姚淑宜鄙夷地说道:“她整天披头散发的哭嚎,见了人就乱骂,我看多半是失心疯了。”
沈历本能地想要往外走,姚淑宜叫住了他:“老爷,雪樱的事怎么办?”
“能怎么办?还不快叫人去找?她一个没出过门的年轻女子,能跑多远?派人把附近的码头官道都守住,早晚能把她抓回来。”
姚淑宜笑道:“我还有一个办法,不如派人去双桥找一个姓周的四川来的伙计。”
沈历停住脚步:“什么意思?”
“我今天查了名册,当初郑姨娘带来的下人中间,有个姓周的伙计没有进府,我问过了,他现如今在双桥附近的杂货铺子里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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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雪樱在他那里?”
姚淑宜微微一笑,说道:“雪樱在扬州城举目无亲,又是逃婚离家的,除了自己家里带过来的伙计,我想不出她还能去哪儿。况且,昨天雪樱是搭梯子逃走的,后花园内又没有梯子,只可能是外人带过来的,多半就是周伙计。”
沈历想了想,说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咱们家的人,也不好明目张胆去抓,这样吧,我派几个人到你说的那个杂货铺盯着,只要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立刻去抓人,雪樱现在总还是咱们家的人,把她抓回来想来没什么大问题。”
姚淑宜点点头,笑道:“那就照老爷的吩咐去办。”
沈历却又犹豫起来,试探着说:“太太,和儿这么小的小孩,不跟着母亲是不是不太合适?况且夜里又哭又闹,难免又吵了太太休息,是不是过两天就把他送回去?”
姚淑宜说道:“和儿很乖,不会吵的,我还真不舍得送他回去呢。再说郑姨娘德行有亏,为人又执拗不通情理,和儿可是沈家的二少爷,万一被她教养坏了,将来可怎么办?宁可我辛苦些,孩子就我带着吧。”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嘉儿小时候老爷经常出去,整月整月的不在家,我不是也把嘉儿拉扯大了吗?如如今看见和儿,就像看见嘉儿小时候一样,哪里舍得让他回去呢?”
沈历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起已经十来天没见到幺姑,心中隐隐有些失落的感觉。这个女人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决裂了些,要要是早些低头认个错,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叹口气,懒懒地向门外走去,却忽然听见姚淑宜道:“雪樱这件事,家里怕是有内鬼。”
“哦?”
“雪樱已经禁足,谁替她联系外面的人?她既然逃走,总得找个地方投奔,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周伙计家里吧?多半还是要回自贡。可是这一路山长水长,她一个从没出过门的娇小姐怎么走得了?肯定有人帮她。老爷,我现在有点怀疑一个人。”
“谁?”
“双瑶。之前她就说过要帮雪樱逃走。”
“她不是被你禁足了吗?怎么可能帮得到雪樱。”沈历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太,你不能总是疑心她。”
姚淑宜神色微滞,最后淡淡一笑,低头抚弄起沈应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41 阴谋(上)
“和儿怎么了?”沈历焦急地问道。
姚淑宜紧紧抱着怀里柔软脆弱的一团,紧缩愁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昨儿开始就不肯吃奶,奶娘强喂了一些,最后都吐了。我摸着还有些发热。”
“那还不快去请太医?”
姚淑宜皱眉:“这么小的小孩,请太医是不是太招摇了?老爷,你如今是官身,凡事不比从前,万一被人知道了,难免说你小题大做。依我看,把后街的李医婆找来,吃两剂药也就差不多了。”
沈历焦躁地说道:“那婆子只会跳大神,请她来做什么!快让账房里拿我的名帖去把杨太医请来,就说二少爷急病,让他们快些!”
姚淑宜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银朱询问地看了她一眼,她点点头,银朱这才匆匆出了门。
沈历将手搭在沈应和额头上试了一会儿,并没觉得特别热,心中稍安,又道:“奶娘是做什么吃的?好好的小孩怎么一下子就病成这样?”
奶娘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连声说:“老爷饶命,我一切都是像往常一样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少爷突然就不吃奶了。”她怯怯地望了姚淑宜一眼,犹犹豫豫说道,“只有昨儿中午是太太,太太她……”
姚淑宜闻言,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奶娘一个激灵,忽然想到内院的事一切都是太太在安排,忙改口说道:“还是太太发现小少爷不对头,求老爷饶命!”
“没用的东西!”沈历骂了一句,忽然听见宁妈妈说道,“老爷,白管家求见。”
白喜微微躬着药,说道:“老爷,咱门派去的人在周伙计家里发现了侄小姐,要不要把侄小姐带回来?”
“马上给我带回来!”
“周伙计呢,要不要也带回来?”
“算了,他的卖身契已经赏了,带回来也没什么意思,你让他们好好教训他一顿,以后少掺和别人家的事!”
白喜退下后,姚淑宜有些担心地问:“你这么公然打人,万一周伙计嚷嚷起来,岂不是四邻皆知?到时候只怕名声不好听。”
“哼,他敢?要是嚷嚷一句,我就让他躺床上一辈子起不来!”沈历轻蔑地说道,“要不是已经赏了他卖身契,现在就是打死他也没人敢说个不字!雪樱胆子也太大了些,这回抓回来以后太太要小心看管,千万别再出岔子,到时候就不好跟周家交待了。”
半个时辰后,仍没见到白喜前来回话,沈历等不及,亲自到大门口看着,老远便看见门前一个小厮在跟翠晚说话,待走近时,两人已经分开了,翠晚正要往回走。
沈历有些疑心,那个小厮的打扮并不是自己家的,翠晚在这里又没有亲眷,她究竟在跟谁说话?
翠晚一回头便看见了沈历,神色顿时慌张起来,飞快地说了声:“见过老爷。”
“刚才是谁在跟你说话?”
“没,没什么,是有人来问路。”
“问路?怎么会来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刚好经过。”
沈历越来越疑心,情知问不出什么,挥挥手令她退下,望着远处小厮的背影,越来越觉得疑心,忙叫过门房,低声嘱咐了几句,门房飞快的跑了出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乘小轿悄悄进了沈家大门,宁妈妈在门口迎着,掀开轿帘时,只见雪樱双手双脚都被绑着,老老实实坐在轿内。
白喜道:“老爷,侄小姐抓回来了,周伙计也教训了,只是那个叫小柳的丫头逃走了。”
沈历冷哼道:“一个丫头,谅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不用管她。”
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幺姑,沈历禁不住亲自押着雪樱往后花园走去,四周静悄悄的,沈历来到幺姑房门口,轻声说:“幺姑,我把雪樱找回来了。”
屋内咚的一声响,跟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窗口露出了脑袋,慌张地叫道:“雪樱,雪樱!你怎么没逃掉呀!不是早就走了吗?”
沈历吓了一跳,定睛看时,依稀看出几分幺姑昔日的模样,然而以前是弯眉杏眼,两靥生春,如今却是蓬头垢面,一副落魄的样子,丰满的两颊也凹陷了下去,看上去比姚淑宜还要老上几分。
沈历顿时觉得一腔热情全部被浇熄了。平静说道:“郑姨娘,人我带回来了,你以后要守本分,别再怂恿她逃走了,否则绝不会像这次这么轻易放过她。”
幺姑疯狂地叫道:“沈历,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我要见我的孩子!”
“你这副模样,怎么带孩子?”沈历问道一股轻微的臭味,像是多日没有洗澡的唯独,不由地厌恶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摆着手说,“郑姨娘,你瞧瞧你,现在还有个人样吗?”
幺姑疯狂地摇着窗棂,嘶声叫道:“沈历,还我孩子!你要是不把孩子给我,我就跟你拼命!”
“没一点规矩!”沈历冷冷说道,“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还有你那好侄女!”
幺姑看见雪樱被绑着手推了进来,顿时泪流满面,高叫道:“雪樱,雪樱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打你?”
雪樱苦笑一下,轻声说:“姑姑,你放心吧,他们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沈历想了想,吩咐道:“侄小姐的手不用解开了,等她想明白了,以后不会再犯错了,这屋里就任她自由出入。”
幺姑怒道:“沈历,你把我们郑家的人当成了什么?雪樱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绑她?”
沈历笑道:“幺姑,你真糊涂,雪樱死了爹娘,姑姑又得了失心疯,不靠我这个姑丈,还有谁能依靠?你放心吧,我已经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等她过门之后,你就知道我都是为你们着想。”
幺姑还在叫嚷,雪樱却平静说道:“姑父,你给我解开绳子吧,我以后再也不会逃了。我们郑家的人,说到做到。”
沈历见他神色虽然平静,眉宇间却有一种百折不挠的坚毅表情,微微有些诧异,于是点点头,宁妈妈忙上前解开了雪樱手上的绳子。
雪樱看着沈历,突然跪了下来:“姑父,雪樱有一事相求。”
“你还有什么话说?”
“请您准许雪樱出家,否则,我就死在您面前。”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呆住了。半晌,沈历才道:“小小年纪,胡说什么!”
雪樱微微一笑:“姑父,雪樱说到做到。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出家。如果您强逼我嫁给周显扬,那么我唯有一死。”
“胡说八道!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好好进屋呆着,过两天周家还要来人相看!老宁,你多找几个人看着她,别让她胡闹!”
雪樱微微一笑,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剪刀,逼在了咽喉上:“姑父,你虽然能把我关在屋里,不过人要寻死的话,什么法子都能想到,撞墙,投水,上吊,绝食,并不是样样姑父都能防范的。雪樱虽然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但是如果我死在你家里,姑父恐怕也逃不了一个欺压孤女的名声吧?如果姑父执意不让我出家,那我也顾不得什么了。”
“你敢!”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敢的?雪樱一生与人无争,末了却落得这个下场,如果连这个小小的要求姑父都不答应,非逼着我嫁人的话,雪樱只有一死。姑父,我知道你如今是官,不怕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是,官再大,也管不了人的生死吧?如果我想死,一定会给我找到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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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历进退两难,黑着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幺姑大哭起来,一声声喊着:“雪樱,你怎么那么傻?”
唯有雪樱仍旧微笑着,紧紧攥着手里的剪刀,一双秋水明眸闪着毫不畏惧的光芒。
“老爷,女大不中留,就由她去吧。”姚淑宜慢慢走近,淡淡说道,“雪樱,侍奉菩萨是功德一件,只是你还年轻,只怕耐不得寂寞,你要想清楚了,一旦踏入空门,这一辈子就跟世间人绝了一切关系。”
雪樱微笑道:“你放心,郑家的女儿说到做到。”
“雪樱!”随着一声长呼,沈应嘉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身后是两个神色慌张的小厮。
“大哥!”雪樱微笑的脸上滑下两行泪,说道,“大哥,雪樱要走了。”
“你别干傻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雪樱凄然一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路?难道真要我嫁周显扬?嫁错人的下场,看我姑姑就知道了。”
沈应嘉流泪说道:“雪樱,你别干傻事,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谢谢大哥对我的一片心意,可是雪樱没用,居然没能逃得出去。大哥,你以后多保重。”
说时迟那时快,雪樱一手扯开发髻,咔嚓一剪子下去,乌黑浓密的长发顿时落了一地。
“雪樱!”沈应嘉踉跄着冲了上去,又被小厮们架了回来,挣扎着叫道,“雪樱,雪樱!”
雪樱微笑着,一下一下慢慢剪着,不多时,脚边已经铺了厚厚一层。(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41 阴谋(中)
沈家的重阳宴设在正房花厅里,中庭和台阶上到处摆满了新近买来的菊花盆栽,红黄白各色缤纷,甚至还有几株罕见的绿菊,至晚时暗香浮动,让人感觉置身香雪海之中。
但是晚宴的气氛却并不欢乐。
沈应嘉自始至终只是闷头喝酒,双瑶也不作声,玉娘见大家都不说话,便也一言不发,于是终席只是冷冷清清的。
双蕊蓦地叹口气,道:“哥,二姐,你们倒是说句话嘛,闷死人啦!”
沈应嘉还是不说话,双瑶勉强笑了笑。
秋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咯咯笑了起来:“好像泥塑娃娃,真有趣!”
沈历饮了一杯酒,不耐烦地说:“人已经走了几天了,你们还哭丧着脸做什么?她一切都是自找的,你们有什么好埋怨的?真是不通事理!”
沈应嘉掉下泪来,忙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仰头喝下一大杯。
双瑶叹口气,忙哥哥添满了酒。
沈历见他们仍然一言不发,烦躁起来,拂袖而起,说道:“太太,你好好教导教导这两个孩子!”
沈历走了许久,姚淑宜这才叹口气,说道:“你们两个孩子心里不舒服,我也不难为你们,可是当着老爷的面,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呢?万一把老爷气坏了,你们就不愧疚?”
见他们都不说话,姚淑宜又叹口气,道:“出家的事是雪樱自己选的,我们并没有逼她,反而给她选了最好的庵堂,每月给五两银子的供奉,让她自在供奉菩萨。都已经做到这步田地,你们还有什么话说?难道还要怨恨父母吗?”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突然凌厉起来。
沈应嘉抬头看了看她,颓然道:“孩儿不敢怨恨父母,孩儿只是心中有些难以开解。”
“双瑶,你好好劝劝你大哥。那种女子,去了最好,让你大哥早些打起精神来,好好温书,年底成了亲只怕就没工夫了,过了年就要应试了,我们沈家还指望他光宗耀祖呢。”
双瑶只得答应了一声,姚淑宜也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兄妹好好玩玩吧,我也先走了。”
许久,双瑶小心翼翼说道:“大哥,你少喝点吧,别伤了身子。”
沈应嘉颓然道:“现在还在乎什么身子?我恨不得这身子也随风化了,从此再也不必在乎这些尘世的烦恼。”
“大哥,我知道雪樱姐的事很让你伤心,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只好万事看开些罢了。哥哥,”双瑶压低了声音,伏在他耳边说道,“只要你打起精神来温书,来年考个好功名,父母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你能够自立门户之时,雪樱姐也就有救了。”
沈应嘉精神稍作振奋,慢慢道:“多谢二妹开导。”
“大哥还要想开些。前几天我已经派人去过白衣庵,雪樱姐不肯见人,但是主持师太说,雪樱姐过的很好,每天都是诵经念佛,十分平静,连人也胖了些。”
沈应嘉眼睛湿润了,叹道:“是我害了她!”
“不,你没有害雪樱姐,都是爹娘的主意。”双瑶紧锁双眉,“没想到爹娘这么狠心,好歹也是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人。”
“二妹,你不要再怨恨父母了,他们也有苦衷。”
“也许吧。”双瑶不禁泄气,低声说,“身为上人,秩序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吧,母亲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维护这个家。只是,明明可以网开一面的,偏要那么心狠意狠,我实在难以接受。”
“身为子女,对于父母的过失,我们不好议论的。”沈应嘉叹气,“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想来我跟雪樱上辈子造了孽,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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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只要你振作起来,考取了功名,我相信还会有办法的!到时候就雪樱姐就可以还俗,咱们一起送雪樱姐回自贡!”
双蕊本来把身子斜着想听清楚两人在说什么,半天也没听见,撅着嘴说:“显见你们是好兄妹,那么多私房话,一句也不让我听见。”
玉娘笑道:“三妹又眼红了。”
沈历独自来到书房,许久,仍没有任何动静。正等得不耐烦,忽听门板轻扣了几下,跟着吱呀一声门响,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笑嘻嘻地钻了进来。
“于七,怎么现在才来,让我好等!”
于七咧嘴一笑:“有些事情缠住了,怎么,沈老板找我有什么急事?”
沈历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子,于七呵呵一笑:“沈老板好毒的心肠!只是你这计谋牵扯到官差,万一牵累了我,那可就不大稳便了。”
“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于老板不用担心。”沈历笑道,“你也不必亲自出马,只要拍一个可靠的下属打扮成你的模样把官差引过去就行了,至于其他,我自然有办法,绝不会让你有一丁点危险。”
于七笑道:“这事若是成了,沈老板能得不少好处吧?那我呢?”
沈历一只手摇了摇:“事成之后我给你五千两银子。”
“哟,真是好大手笔,这么看来,沈老板这笔生意必定是要大赚一笔了?”于七笑道,“不过,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那份你要先下个定钱。”
“好说,我早已经准备好了。”沈历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这里是两千五百两,事成之后我再付给你另一半。”
于七接过银票,仔细看了几眼,这才揣进怀里,正要再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响,忙一闪身躲在了书橱背后。
吱呀一声,门开了,沈历鼻端先触到一阵香风,跟着一个女子袅袅婷婷走近,腻声笑道:“老爷,奴家猜你就在这里。”
沈历定睛一看,顿时呆了,居然是幺姑。
自打把雪樱送进白衣庵,后花园的禁闭便撤了,但是幺姑却一直未曾出房门,每天只是哭泣不止,不是哭雪樱,就是哭沈应和,一来二去,沈历的厌烦更深,索性吩咐下人别再管她,由着她胡闹去。
只是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看见她。
他满心狐疑地打量着幺姑,但见她梳着海螺髻,插戴了一只赤金镶宝石的步摇,耳朵眼里塞了两只赤金海棠花的坠子,身上穿着银红色扣身衫子,越显得胸前山峦起伏,腰间不盈一握。再往下是月白色的百褶裙子,大红绣鞋,鞋尖上还缀着一个拇指大小的明珠,显得珠光宝气,十分可意。
幺姑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抿嘴一笑,柔声道:“老爷,难道没见过我吗?只管看什么,看得奴家都不好意思了。”
沈历咽了口唾沫,说道:“你怎么来了?”
“奴家特地向老爷赔不是,之前都是奴家心窄,想的岔了,给老爷添麻烦了,”幺姑说着便凑了上来,紧紧依偎着沈历们,将一张粉脸挨着沈历的脸,柔声道,“老爷,奴家知错了,求老爷饶了奴家这回吧,以后奴家一定尽心尽力,加倍小心侍候老爷。”
沈历许久不曾见她容色,如今被她一番软语相求,又兼一个软绵绵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顿时觉得心旌荡漾,若不是念着于七还躲在身后,就要跟她调笑起来。
然而,以她的倔强性子,怎么会突然就服软?沈历有些疑心,于是只管坐着不动,微笑道:“你想通了?想通就好,我也是为你着想,只是你的脾气,唉!要我怎么说才好呢?我给雪樱寻的亲事,比咱们家还体面呢,偏偏你不领情。”
幺姑红着脸,柔声道:“都是我不懂事,没明白老爷一番苦心,老爷给雪樱说的亲事很好,守备家门槛够高,只是雪樱那孩子想不开,走了岔路,我真是愧对老爷!”
沈历见她真心悔悟,忙笑道:“你知错就好,以后再不要这么任性了。”
“老爷放心吧,奴家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一定会记得老爷的吩咐,今后恭恭敬敬伺候老爷,再也不敢任性了。”
沈历笑起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看和儿,说起来,你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幺姑眼睛一亮,一时紧张地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捏紧了拳头,暗暗警告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冷静下来,牢牢抓住沈历的心才有希望。这么想着,连忙换了一张笑脸,更加将身子靠得近些,柔声笑道:“是呀,好久没见和儿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前几日有些吐奶,吃了杨太医的要好多了,走,我带你去看他,他一定也想你了。”
“怎么,和儿吐奶?要紧吗?”幺姑一使劲,手指紧紧扣住了沈历。
沈历觉得有些疼,忙将手抽出来,笑道:“早已经好了,大概是着了凉,你放心吧,等你大好了,我就让太太把和儿送回去。”
两人说笑着走了出去。又过了一阵子,于七从书橱后面闪身出来,摸着脑袋笑道:“女人多了就是麻烦,哄好一个又惹了另一个,都像我这样只有一个婆娘,岂不是省事得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41 阴谋(下)
“她让人带了信?真的?”罗晋有些紧张,忙问道,“人呢?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小喜说道:“来的是一个叫翠晚的姑娘,她说不能久留,很快就走了,只让我把信给少爷。”
罗晋压住内心的激动,平静说道:“你把信给我,你退下吧。”
小喜从怀中掏出一封折成方胜形的信,忙退了下去。
罗晋匆匆看了一遍,既欢喜,又惊疑。不由得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没错,她在信里约自己在城西胡同东起第十二个院子见面,说有要事相商。
城西胡同那边从前去过,非常僻静,的确是会面的好地方,然而,她怎么会突然相约见面呢?
罗晋捏着信,不由得踌躇起来。前些日子好容易找到了一群准备去自贡的客商,正准备送信给她,她却派丫头来说不用了。想必事情中途出了什么波折,想必这次见面,就是为了当面说清楚吧。
罗晋思来想去,欢喜逐渐盖过了谨慎。不过是见上一面,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做的机密,不被别人知道,自然就不会伤损她的闺誉。
临出门时,罗晋想了想,重又折回去,小心取出一个收藏严密的盒子,打开看时,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罗晋带着留恋的神色取出那封信,细细用手摩挲着,忽然发现,两封信无论信笺还是折信的方式都不相同。
他又看了看,的确,一个是粉红信笺,一个是普通的老油纸信笺,一个随便折了四方形,一个折成了方胜。
罗晋心中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禁不住打开信再看了一遍,字迹却是相同的。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难道她还会骗自己不成?这样比来比去,未免太多疑了。
忙将手里的信也放了进去,脑海中闪过翠晚说过的话,“看过之后就烧掉”,哪里舍得烧掉呢?总共也不过是这两封信而已。
罗晋随口吩咐门房,说自己要出去走一走,出了门紧走几步,见没人注意,这才折而向西。
城西胡同是一条僻静的巷子,路两旁都是各家高耸的院墙,茂密的树木超过院墙,在狭窄的通道上留下浓重的阴影。
罗晋数着门牌一路向前,到一座小小的朱红色双扉时,恰好是第十二座。罗晋忙抬头看了看,极小的门脸,两旁贴的对联已经褪色剥落,门神上积着厚厚的尘土,看样子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人来了。
罗晋有些奇怪,她怎么会约了这么荒僻的地方?
心下虽然疑惑,依旧推了推门,原来并没有上锁,进去时,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落,天井里一株桂花树,树下一只金鱼缸,缸里野荷凋零,金鱼早已死去多时。
罗晋皱了皱眉,莫非自己数错了?
正想退出去,忽然模糊听见一声笑,跟着窸窸窣窣的衣衫响,似乎有人从西厢一闪而过。
罗晋脱口叫道:“二小姐!”
忙追了过去时,房内空无一人,唯有蛛网随风荡漾。
罗晋站在院中,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又一声响,却是在东厢。罗晋忙又奔了过去,仍旧没人。
正自惊疑,忽然门外一阵喧嚷,跟着咚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一群拿刀持枪的捕快鱼贯而入,嘴上喊着:“站住,不许动!”
罗晋莫名其妙,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已经被两个捕快扭住了,其中一个高叫道:“抓住了!抓住了!”
另一个上来看了看,摇头道:“蠢货,你又不是没看过海捕文书,这相貌能是一个人嘛!”
“就算不是他本人,这时候在这里待着,多半也是同党,带回去审一审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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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晋这才模糊猜到大概是捕快在追捕什么人,闯进了这里,忙道:“诸位差大哥不要误会,我是涌泉门罗家的人!不是什么江洋大盗!”
领头的一个神色一凛,说道:“涌泉门罗家,那就是做食盐生意那家了?”
“正是。”
领头的冷笑了一声:“这就对了,于七不会无端端突然进城的,多半是来跟买私盐的下家接头,你既然在这里,家里又是卖盐的,样样都能对得上,不是你是谁?给我捆起来带回衙门!”
罗晋本能地叫道:“差大哥弄错了,我是来这里找朋友的!并不认识什么于七!”
“找朋友的?那你的朋友呢?”
罗晋顿时语塞,顿了顿才说:“我朋友她约了这里,人还没有到,大概是路上耽误了。”
“哼,要不要我们陪着你在这里等他?带回衙门!”
罗晋被拖出了门,心中却还十分镇定。这事必然是个误会,自己并不认识于七,也没有买过私盐,只要衙门弄清楚了,必然会还自己一个清白。
然而一个时辰后,一个捕快气喘吁吁地跑来回报,在罗晋的房里发现了一包私盐,罗晋顿时呆若木鸡。
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罗家子弟私会盐枭于七,罗家盐铺拿私盐当官盐卖的消息传遍了全扬州城,罗家人焦急地聚在中堂,议论不休却一筹莫展。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老三为什么突然去那个地方,又是去见什么人,只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就可以证明老三不是去见于七的。”
“小喜,你说,你们少爷为什么去那里?”罗四爷厉声喝道。
小喜吓得一哆嗦,身子蜷成一团:“四老爷,小的不知道呀!”
“万一老三真的是去见于七买私盐的呢?不是在他房里发现了私盐吗?”罗大太太有些吃不准。
“不可能,老三是那种人吗?只要是损害罗家的事,老三什么时候做过?”罗四爷青筋暴跳。
罗大爷摆摆手,道:“太太,你别瞎猜了,老三不是那种人,我看着他长大的,了解他为人。”
正闹成一团,忽然门上通报说恒发号沈老板求见。
“他来做什么?”罗大爷正是心烦,有些不想见。
不多时,沈历快步进来,来不及寒暄,开口说道:“我已经听说了,也派人去衙门打探过了,于七现在还没缉拿归案,只要咬定了没见过于七,或者还能保住一条命。”
罗大爷没想到他是为这事来的,忙问道:“以沈老板之见,该怎么应对?”
“衙门那里我有关系,只是恐怕贵府要破费了。”
“多少钱?”罗四爷忙问。
“罗三少的罪名可轻可重,官府从重处理的话,一顿板子足以把人打死,要是从轻的话,关几个月就能出来,只是要打通的关节太多,恐怕得这个数。”沈历慢慢将手摇了几摇,“十五万两。”
罗家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几年之前,这个数目或许不算一回事,可是现在家里已经落魄至此,一万两现银子都拿不出,哪里来十五万?
“会不会太多了点?”
沈历摇了摇头:“罗大老板,三少犯下的都是杀头的大罪,十五万换一条人命,已经很值了。”
“可是我们那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沈历微微一笑:“你们不是有盐引吗?只要你们肯拿盐引换,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沈历走后很久,罗家仍然一片寂静。突然几声咳嗽打破了沉寂,罗大爷抬头一看,顿时慌张起来,叫道:“娘,你怎么出来了?”
罗太夫人半躺在春台上,由几个丫头抬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中堂。她吃力的抬起头,说道:“我都知道了,卖盐引,救小三。”
“娘!”罗大太太大吃一惊。
罗四爷也大吃一惊,喃喃说:“怎么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罗太夫人的目光依次掠过在场的每个人,“你们看我苛待小三他娘,都以为我也不会喜欢小三对吧?哼,你们都错了!我处置他娘,那是因为她不配进我罗家的门!可小三却是我们罗家的血脉,还是这一辈中最有长进的一个,没了他,等你们都老病归西时,我罗家百年的基业也就完了!保住他,我罗家才有希望东山再起!”
“可是娘,刚才沈历的话,孩儿觉得很有问题……”
“哼,沈历明摆着趁火打劫,搞不好整件事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可是现在我们能怎么办?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要是几年之前,谁敢这么算计罗家?”罗太夫人目光炯炯,“如今只有咽下这口气,赶紧救出小三,老大,老二,你们马上去找沈历,告诉他,我们拿盐引换人。”
当晚,沈历坐在烛前,突然长笑起来。
姚淑宜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吓死人了,怎么这幅怪样子。”
“终于给我拿到了,盐引啊,现在终于姓沈了!”
“你呀,也不怕伤了阴骘。话说你是怎么引出罗晋那小子的?”
“山人自有妙计!”沈历得意的笑道,“我只不过找人模仿二丫头的字写了一封信。”
姚淑宜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定睛看时,却是双瑶。
双瑶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沈历顿时心虚起来,想要解释,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半天,双瑶凄然一笑,道:“爹,娘,你们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让女儿以后怎样做人?”
沈历咳了一声,道:“做生意嘛,总是这样……”
“昧了良心也可以吗?你们还准备害多少人?”
“放肆!”姚淑宜铁青着脸,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双瑶脸上。
双瑶定定站了多时,突然一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42 迎娶(上)
这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十二月时,已经下了两场雪,多年未曾结冰的瘦西湖也结了薄薄一层冰。
清晨,一叶扁舟缓缓地从冰面上驶来,一路分开薄冰,慢慢驶向湖心,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恰如一条粉妆玉砌的花径。
翠晚一弯身从内舱出来,冰冷的空气冻得她一个激灵,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呵着气温暖双手,慢慢走向船头的风炉。
炉子上吊着一壶热水,炉沿上烤着几个山芋。翠晚小心的取下茶吊子,又把山芋捡进盘子里,缓步走向舱内。
“二姑娘。”翠晚叫了一声,正坐在椅上茫然瞧着后面的双瑶回过头来,淡淡一笑。
“二姑娘,大少爷,山芋熟了,吃一点暖暖身子吧。”翠晚说着取过一个竹笸箩,动手剥起山芋皮,把剥下来的皮放在竹笸箩里。
沈应嘉趴在船尾,拿扇子柄轻轻敲着湖面的碎冰,闻言笑道:“这东西不坏,二妹,你吃点吧,病了几个月,好容易好些,别饿坏了,娘又该说我没照顾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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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姑娘,”翠晚笑道,“要不是大少爷求太太求了几天,今天咱们还出不来了,好容易跑出来玩一天,姑娘要开心点才好。”
双瑶勉强笑了笑,接过一个山芋,吃了一口又放下了,欲言又止。
沈应嘉退回来,随手拿了一个山芋,笑道:“二妹可是有话要问我?”
双瑶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又去,低声道:“大哥,你明知故问。”
沈应嘉叹了口气,道:“罗晋昨天放出来了,我去看过,胡子拉碴的,看起来老了好几岁,跟先前那个翩翩公子全不一样了。他家的人拉了一头小灰驴把他接了回去。中间我趁人不注意跟他见了礼,说了句你让我去看他,他没有回话,只是笑了笑。”
“大哥,你为什么要说是我让你去见他?”
“我只是想,当初他肯为了你一封信出去,结果陷入陷阱,那么他对你,他对你……”沈应嘉觉得难以措辞,转而说道,“其实,我怕他误会是你害他,所以才这么说。但愿他能相信你,不再怨恨你。”
双瑶摇头,淡淡说道:“是不是我害的,这个很重要吗?下手的是我的父母,跟我亲手做的又分别吗?经此一劫,罗家彻底是败了。”
“听说他家把仆人全都遣散了,只留下几个岁数大,做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还有就是伺候老太太的几个丫头。”
“罗晋回去之后,恐怕要受苦了。”
“听说他要去自贡,那边不需要盐引,而且之前他们投钱挖的几口井还在,虽然还没有出盐水,可是据说有一口找人瞧过了,再挖两尺就能出水。”
“大哥,你对罗家的事很清楚呢。”双瑶微微一笑。
沈应嘉叹气:“我也是心存歉疚,所以千方百计打听他家的消息,希望有什么事的时候能够帮上他们一把。”
双瑶望着远处冷清的山脉,低声道:“都是我害了他,害了他们家,即使他因此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二妹,你不要再如此自责了,你的病才好,再这样胡思乱想,难免思虑太过,伤了身子。”
“是呀,二姑娘,你得多想些高兴的事,尽快好起来才行呢。后天就是大少爷的好日子,三姑娘又下了聘,春天就要嫁到卫家去了,兄弟姐妹们团聚的日子也不多了呢。”翠晚说道。
“世间事真是奇怪,不过几个月之前,咱们跟卫家还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如今却要做姻亲了。”沈应嘉感叹道,“只是卫云霄这个人,我委实有点不放心,害怕他是个浮浪子弟,误了三妹一生。可是父亲和母亲对这桩亲事都很满意,我根本劝不动。就是三妹也很高兴,我真是想不明白,那日在铁槛寺,她明明亲眼看见卫云霄是个什么样的人品,为什么她还满心欢喜。唉,我只怕三妹只图一时面子上的好看,将来后悔莫及。”
双瑶只觉心中一沉。明明当初卫家提亲定的是自己,为这事自己还担心了很久,怎么几番商量下来,忽然就成了双蕊?是卫家对自己不满意?还是母亲对自己不满意?
沈应嘉又道:“卫家也太着急了,三妹还没到及笄之年,照我的想法,最好是明年冬天,甚至是后年的春天再过门,家里准备的时间也充裕些,二来三妹年纪大些,也不会像现在一团孩气,卫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各个房头未必都是一条心,我真怕她嫁过去以后处不好关系,到时候受欺负。”
“你放心,三妹虽然年纪小,可是嘴甜心活,又与人为善,卫家的人不会为难她的。”双瑶说道,“你看,我们当初都说好等明雪嫁了人就把翠晚给她的,结果她见我病了,就说翠晚一向伺候我最知道我的心思,所以就让晴雪过去了,还留下翠晚服侍我。所以我想,大家都舍不得为难她的。”
“咔嚓”一声轻响,船头触到了一块坚冰,顿时停了下来。
艄公高声道:“前面冰太厚,船过不去了。”
“我来,”沈应嘉笑道,“前日我见人用冰锤一路敲打,愣是在冰面上开出一条水路来,还好今日我也带了锤子来。”说着一阵寻找,从桌下取出一把锤子来,兴冲冲地走到船头,不多时,叮叮当当的敲冰声便响了起来。
“二姑娘,出去看看吧,也呼吸点新鲜空气。”翠晚婉言相劝。
双瑶点点头,由她搀着,慢慢走向船头。沈应嘉正敲的专心,每敲开一块,艄公便点一下竹篙,调转方向,小舟一点点挤进冰面里去。
双瑶被冷冽的空气包围着,只觉心中一片空明,仿佛世间的烦恼都已经抛诸九霄云外。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大哥,近来你有没有去看过雪樱姐?”
沈应嘉的动作一滞,半晌,闷声应道:“大概七八天前,我跟着家里去送粮米的人去过一趟,我还见到了雪樱。”
“雪樱姐怎么样?”
“很安详,目光里全是平静,即使见到我也没有任何异样。”沈应嘉觉得鼻头酸酸的,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人也胖了。穿着灰布僧袍,带着灰色的僧帽。听主持师太说,雪樱是庵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会写字的,所以主持师太待她很好。”
“大哥,你准备怎么办?”
沈应嘉一扬手,敲下一大块冰:“我不知道。我看她过的很好,起码比在咱们家的时候好。或许,就是这样才最好吧。”
“不,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在庵堂里怎么会过得好?不如说是心如死灰罢了。大哥,等你中了举,一定要把雪樱姐救出来!”
沈应嘉不答,只管闷头敲冰。双瑶静静站了一会儿,只得叹了口气。
不过是三四个月,大哥已经放弃了。原来一切伤害真的都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
不,有时候甚至是飞快地消失。
可是,对于雪樱姐呢?这种伤害是一辈子的,从今后,一个十几岁如花朵一般的生命,就要掩埋在青灯古卷,掩埋在晨钟暮鼓的枯寂生活中了。
“二妹,我想过了,这辈子,我恐怕是没有办法再跟雪樱在一起了。”沈应嘉突然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幻想着等我中了举,自立了门户,就把雪樱接出来,还了俗,再娶她为妻。”
沈应嘉的脸微微红了起来,目光中也有水色潋滟:“只是现在,我一天比一天明白,即使我能自立门户,我也不可能再娶雪樱了。后天我就要成亲,我既不能给雪樱妻子的名分,又不能让雪樱做妾,我们的缘分,已经到此为止了。”
“二妹,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答应你,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把雪樱接出来,送她回自贡,如果她不愿意还俗,我就筹钱给她建一座庵堂,这样就不怕有人欺负她了。二妹,我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份田地了。”
双瑶叹口气,道:“大哥,为什么我们会落到这步田地?”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沈应嘉轻描淡写了一句,回身又开始敲冰。
“我却觉得,都是我们生错了家的缘故。”
“二妹,你不可这么偏颇。父母总有千般不是,总归是他们生下我们,抚养我们,父母就算对别人不好,也从来没有对咱们兄妹有任何不对。”
双瑶不语,许久才说:“我真希望我是个男人,那样我就能离开这个家,到外面闯一番事业,那时才自有我的道理。”
“我倒是个男人,可是你见我很自在吗?”沈应嘉微笑说道,“我猜,人就是这么回事吧。反而是像卫云霄、周显扬那种的,说不定比我们快活得多。”
艄公在旁,一字一句都听了去,心中疑惑万分。只知道贫民百姓可怜,整日为衣食担忧,愁眉不展,怎么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少爷,一个个也这么不开心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42 迎娶(中)
幺姑小心翼翼地用手笼着烛光,从沈应和的侧面看了过来。昏黄的光下,沈应和小小的鼻子微微一翕一张,睡梦正酣,嫩红的小嘴还不时吧嗒一下,似乎在梦中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幺姑看的入神,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笑意。
窗外一阵低低风声,幺姑一个激灵,本能地用手护住沈应和,仿佛怕谁冲进来把孩子抱走似的。片刻之后,她有些自嘲的笑了,今时今日,还有谁能再把孩子从自己身边夺走呢?
她又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孩子,这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伸腰,放下了灯笼。
新来的丫头红儿忙将汤婆子塞进被里,小心翼翼收拾好铺盖,轻声道:“姨奶奶,床铺收拾好了,请安歇吧。”
幺姑望了望窗外,夜色已十分宁静,大约沈历此时不会过来了。她懒洋洋地往椅上一倒,吩咐说:“过来给我梳头。”
红儿赶忙跑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卸下钗环,取出梳子来仔细梳篦,一边偷偷观察幺姑的表情,生怕下手重了又要挨骂。
小云提着一壶热水,打气大红锦缎团花的夹棉帘子走进来,说说话时带出一股白气:“小厨房里只有一吊热水,上房里也派人来取,被我眼疾手快,抢先倒了一壶出来,姨奶奶,等梳完头奴婢服侍你洗脸漱口?”
幺姑满意地点点头,红儿紧张地随着她脑袋摆动的趋势松紧着手里的头发。
两人服侍幺姑洗了脸换了衣服,**过来便要抱沈应和去暗间住,幺姑摆手道:“罢了,左右老爷今晚不来,就让二少爷今晚跟我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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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门外一声笑:“谁说我不来?”
原来是沈历走了进来,搓着手道:“你这鬼精灵,越来越古怪了,花园里好好一道门还要派人彻夜守着,还要对腰牌才能进来,真是被你折腾得不轻。”
幺姑娇嗔笑道:“麻烦无错处,前两天上房里丢了东西,李姨娘她们都挨了教训,唯有我这里平安无事,还不是我门户看的紧,轻易不让她们乱进出的功劳?有了这个腰牌,不知道省了我多少事。”
“哦,上房丢了什么?”
“也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是太太一个银环子,听说李姨娘屋里一个小丫头还挨了宁妈妈的打,怪她没事往那里跑。”
沈历皱了皱眉,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怎么闹得这么兴师动众?眼看就要办喜事了,无谓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得鸡飞狗跳。
幺姑笑道:“老爷饿吗?让她们做个燕窝粥?”
“不饿,从外面吃了酒回来的。”沈历笑呵呵地搂住幺姑在床沿坐下,咬着她的耳朵说:“你那些香料卖了一万多两,要不我给你换成银票先存着?”
“看你说的,你不是说最近手头周转不开吗?所以我才着急忙慌把这些细香料都出手变现,还不都是为了你?现在给我做什么?你拿去用吧!我的不都是你的?”幺姑斜睨了他一眼,无限娇嗔。
喜得沈历心痒难耐,忙说:“上个月刚拿了你收藏了多年的好犀角带送盐务上的礼,现在又是银子,要我说什么好呢?真是多劳你了。”
“没什么,太太那里只顾得上娶儿媳妇,委实没有余力给老爷接济,我这里既然有,能帮着就一定帮着,既然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有老爷的不就有我的?何况老爷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和儿,为了这个家?”
沈历笑着,心里却有些异样。太太手里不是没有钱,这些年她把持家政,更何况去自贡那几年铺子里的收益都是她打理,明里暗里拿走了不少,可可是一到出钱的时候她就不爽利,真真令人无奈。
比如这次,去盐场兑换罗家那批盐引,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的银子,能折变的东西都折变了,末了没办法,向太太要钱,筹措了几天只给了发霉变烂的七千两银子,多一文也没有了。又不是没算过这笔账,这些年她手里攒的,少说也有十万两了。
再说嘉儿娶亲,本来是想中等规模办一办,剩下银子好做生意,反正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没必要大把花钱给别人看热闹。她却非要大肆铺排,说和守备周家结亲是难得的光彩事,一定要好好办办,每天只是流水价花钱,都是走公家的账,私房银子一点也不舍得拿出来用。
沈历有些愤愤地想着,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幺姑瞧了瞧他的神色,微微笑了笑,说道:“听说太太也给了七千两?到底是太太,显见的情分不同。我没有别的,不能替老爷分忧,我这箱笼里有的东西,凭老爷能用的,只管拿去用吧。”
沈历觉得心中一暖,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个月来,幺姑越来越温顺,越来越懂事知大体,每次需要什么,不用张口,她就猜到了。原本以为雪樱的事情,她将会恼恨一生,没想到她居然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冤孽,再也没有提过一个字。
沈历拍拍她的手,暗暗决定,今后一定要好好待她。
入夜很久,幺姑仍然没有睡着。身边的男人沉重的鼾声令她有些心烦,然而她只是翻了个身,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沈家人起的都很早,尤其是姚淑宜,寅时刚过就起床梳洗,随意喝了一口**粥,便开始指挥家下人等为新人进门做准备。
房屋早在几天之前已经里里外外扫过一遍,宁妈妈不放心,又从头到尾巡视一番,直到确定没事这才进来回复,交了对牌。
卯时厨房已经开始准备一天的菜蔬食水,惠香几个忙的脚不沾地,就连外头请的四个厨头也一个个满头大汗,顾了这边顾不得那边。因为自家院里不够坐,又借了左右两家邻居的院落,每院摆上十桌,所以隔壁也挂了红灯,披了红锦,整条街看起来红红火火,热闹非常。
沈应嘉午时骑马迎亲,因与周守备家只隔了两条街,所以很快就到了。远远瞧见周府门上也是红成一片,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听见乐器吹打,周府立刻开始放鞭炮,挂鞭还没放完跟着又点燃手腕粗细的炮仗,惹得小孩子们闹成一团。
沈应嘉骑在马上,只觉眼前的繁华热闹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扶了扶大红的帽檐。
来至门前时,朱红的双扉紧闭,内里传来一阵阵笑浪。有人高声叫道:“新郎官,不给红包不开门!”
这边迎亲的官媒慌忙取出红包,高声笑道:“红包多的是,开门的都有!”
一阵哄笑声中,大门猛然打开,无数双手都伸了过来,嚷嚷着:“新郎官发红包了!”
沈应嘉身不由己被推到最前面,木然地从包袱中取出红包,一个一个分发。隐隐听见有年轻女子议论:“新郎官生得真好看!”
炮仗放得更欢了。
周玉兰端坐在房中,直觉手心全都是汗。听见外面的喧哗,她很想出去看看,但她知道今天这个时候,自己只能端坐在这里。
奶娘低声说:“姑娘,吃点电点心,今天恐怕一天都得饿着肚子呢!”跟着塞过来一块桂花糕。
周玉兰皱了皱眉,道:“心口闷得很,不想吃。”
话音刚落,两个妈妈跑进来,笑道:“新娘子快些上轿吧,阴阳生已经掐好了时辰,此时正是大吉大利!”
奶娘慌忙把盖头罩在周玉兰头上,搀着她的手急急向外走去。轿子早已停在院中,周玉兰极想掀开盖头瞧瞧自己的婚轿是什么模样,然而不等她多想,已经被推进了轿中。
周围的声音小了些,接着又喧闹起来。不多时,轿子晃晃悠悠起来了,周玉兰在心中默数着走过的路程,这是垂花门,这是大门,这边想来是巷口了……
一路上似喜似悲,茫然无措,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忽然听见奶娘挨着轿子说:“前面就是你婆家了,姑娘!”
周玉兰心中一紧,跟着觉得轿子底轻轻在门槛上一磕,整个人便进了另一重天地。
依稀听见身边有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周玉兰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一时间很想跳下轿子,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中。
她紧紧攥着手,耳边响起母亲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今天起,你再不是周家的姑娘,而是沈家的媳妇了。从今以后,你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任性娇养,你要万事都要小心,好好孝敬公婆,伺候丈夫,善待你的几个小姑子。大家庭里,磕磕碰碰难免不少,该忍的一定要忍,就算吃些亏受些气也没有什么,做媳妇的,从来都是如此。千万别走错一步,让你婆家看你不起,那时就连母亲也帮不的你了。”
她觉得心里像打鼓一样,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又是怀疑。难道嫁人真的这么可怕?难道他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容易亲近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42 迎娶(下)
沈应嘉从前院回来时,已经是夜色渐浓。
新房里静悄悄的,奶娘不知道去哪儿了,唯有周玉兰端坐在婚床上。
沈应嘉有些疲倦,被同窗们灌下的一壶壶酒现在开始发作,害得他头晕眼花,摇摇欲坠。
他颓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顺手斟了一杯茶。
喜娘笑道:“哎呀,大少爷,您先别忙着坐,得给新娘子挑盖头呢!”说着递过来一杆秤。
沈应嘉瞧了一眼,秤杆上扎着大红色的绣球,也是一派喜气洋洋。突然之间,他对大红色有种强烈的厌恶,不由自主推开了秤杆。
喜娘愣了一下,忙又笑道:“大少爷,这盖头不揭,婚事就不算办完呢。”
“你先退下,让我静一会儿。”沈应嘉懒懒说道。
喜娘又是一愣,好在她大小喜事经过了不知道多少,随机应变的本领着实不弱,跟着便又笑道:“大少爷是累了吧?折腾了一天可不是怪辛苦的嘛!不过人生难得就这一回,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不然太太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呢。”
“你退下。”沈应嘉淡淡说道,“太太问起来,你就说已经办好了。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喜娘悻悻地离开了。沈应嘉只觉无趣之极,抿了一口茶水,早已经凉过头了,恰似一条冰线,从喉头直冷到肚子里。
今日忙忙乱乱,看起来花团锦簇,实际上连壶热水都喝不到。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不正和这个家一样吗?表面上繁花着锦,烈火烹油,实际上却不知道有多少可怕的漩涡,怨不得二妹想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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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在椅子上,漫无目的地想着,并不去看那边坐着的周玉兰。眼前闪过一张似喜似嗔的面孔,那双杏眼似乎要说话一般,一闪一闪地看着他。
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碰了一下,幻象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坐着。
沈应嘉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却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了声:“大哥。”
沈应嘉猛一个激灵,几乎要跳了起来。跟着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声音。
“大哥……”那个声音又叫了一次,跟着有些犹豫地说道,“相公。”
沈应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周玉兰在叫他。
他本能地问道:“什么事?”
周玉兰怯怯说道:“我饿了。”
沈应嘉哑然失笑。环顾四周,桌上除了一壶酒两个杯子,并没有摆什么,春台上倒是有几盘花生莲子之类的,可是都用红纸装饰着,摆得整整齐齐的,似乎并不是用来吃的。
他忽然想到,周玉兰是不是因为害怕弄坏了这些红纸装饰,所以没有偷吃花生?
周玉兰嗫嚅着说:“从早起到现在只喝了一碗参茶。”
沈应嘉随手拿过花生盘,正要递过去,忽然意识到她还盖着盖头。喜娘留下的秤杆还在手边,沈应嘉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用杆子挑开了周玉兰的盖头。
一张羞得通红的粉脸立刻出现在他眼前。
周玉兰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喃喃说道:“对不起。”跟着便听见她的肚子咕噜噜响了一声。周玉兰的脸更红了。
沈应嘉忽然想笑,但是他跟着意识到如果自己笑了,周玉兰恐怕就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了。忙正了正神色,眼睛溜向另一边,搭讪着说:“下人们怎么回事,连点热水都没给你弄么?”
“外面乱糟糟的,我一个人待着怪害怕的,没敢让奶娘走。”周玉兰红着脸偷偷瞟了沈应嘉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失礼,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大着胆子说,“而且你们家里……哦,我说错了,而且咱们家里我们都不熟悉,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东西。”
“那奶娘现在去哪儿了?”
“后来我饿极了,就让奶娘去先出去找点吃的,她刚走,你就来了。”周玉兰越说胆子越大,轻轻站起身来,说道,“相公,要不然派个人去找找她吧,我怕她迷路。”
沈应嘉微笑道:“没事的,我们家并不大,内院的路很好认,除了穿堂就是太太的院子,到那里碰到了丫头,问一声就知道了。”
他四下看了看,除了那些花生什么的,并没有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索性拿过来,一把扯掉上面装饰的红色剪纸,亲手剥了几个花生递给周玉兰,温言道:“吃吧。”
周玉兰早已饿坏了,此时顾不得矜持,忙接过就放进嘴里,入口甘甜,只觉得是世间少有的美味,就是在家里吃的海参鲍鱼什么的,也比不上这小小几颗花生。
沈应嘉看着她急急忙忙的吃相,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像一个刚长大的娃娃,处处流露着天真。这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原有的抗拒和厌倦的感觉也渐渐淡化了。
他看着她快要嚼完,忙又剥了几颗递了过去,周玉兰这时候才羞答答地说了声:“谢谢。”
沈应嘉又剥了一些放在桌上,抬眼看见还有一盘栗子,索性也拿过来剥了起来。刚剥到一半,忽然瞧见屋角放的铜火盆,他忽然想起从前某个冬天,曾经和雪樱一起围炉烤番薯,手上脸上都沾了炭灰,被雪樱笑他像个泥猴子。
一颗心渐渐又沉了下去。不觉长叹一声,拿过铜火箸,挨着炭火轻轻拔开一个坑,放了几颗栗子、花生进去。
周玉兰一边吃,一边笑道:“离炭火太远了,容易烧不透。”
一边走过来,随手接过铜火箸,轻轻拨开一块烧的正旺的炭,把下面的烟灰刨出一个小坑,放进去几颗栗子,又将灰埋上,把炭放在最上面,这才捂着嘴笑道:“不信你看,肯定是我弄得先熟,而且又香又糯,你的多半是硬的。”
沈应嘉看的痴了,这动作多么像她!当年她也是这样把番薯放在最下面,架上炭火,烧出来的番薯又香又软,绵甜回甘。
正想得出神,忽然门口几声剥啄,奶娘蹑手蹑脚进来,压低嗓子喊道:“小姐,吃的来了!”
抬头看见沈应嘉,奶娘顿时闹个大红脸,不由自主把手里捧着的食盒向身后一藏。
沈应嘉淡淡笑道:“你回来了。”
奶娘这才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喜娘伴着宁妈妈进来了,第一眼便看见扔在床栏上的盖头,喜娘神色一松,跟着又看到桌上的花生壳,不觉说道:“哎呀,怎么把这个吃了?这可是待会儿撒帐要用的。”
周玉兰脸上一窘,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应嘉见状,忙说:“我饿了,就吃了几颗,又不是什么大事。”
宁妈妈见他发话,忙道:“老奴再去备一盘。大少爷,您还要不要其他的点补?”
沈应嘉瞟了周玉兰一眼,见她低着头不敢作声,便说:“给我备点清粥小菜,再有糟的鱼脯来一碟,莼酱来一碟,前儿有一盘风干的鹌鹑肉不错,有的话再来一些,然后鸡髓笋盛上一碟,有新鲜的果子也来一些。”他拿起茶壶,道,“水都凉成冰了,再换一壶热的来。”
宁妈妈答应着,又和喜娘布置好床帐,低声在沈应嘉耳边道:“大少爷,别忘了喝合卺酒。”
周玉兰在旁听着,嘴角不知不觉便浮上一个微笑。
不多时丫头端来了热水,奶娘抢先一步接过来,先倒出些把杯子涮热了,这才给两人重新斟上茶,又把酒杯也涮过了,斟好了酒,笑着说:“小姐,姑爷,请喝交杯酒。”
周玉兰红着脸看了沈应嘉一眼,露出一个微笑。沈应嘉在心中长叹一声,不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错了,错了,新郎官弄错了!”喜娘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交杯酒的喝法呢,是要夫妻两个两手交叉,你手里的酒送给我,我手里的酒送给你,这才显得情深意切,夫妻白头。”一边说着,忙又斟满了一杯。
周玉兰只是羞答答地站着不动,奶娘强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又笑道:“姑爷,你也坐下吧。”
沈应嘉只得坐下,喜娘拽着他的手,与周玉兰的胳膊交叉着,周玉兰手中的杯酒送到了他的口边,指甲上红艳艳的蔻丹将琥珀色酒映的更加潋滟。
沈应嘉犹豫了一下,不知怎的,眼前这杯酒分外难以下咽。
周玉兰本已低头去喝,却忽然发现酒杯离自己的唇边尚有一段距离,不觉怔了一下,低声道:“相公,我够不着。”
一句话说出,沈应嘉忽然觉得构筑了一天的抗拒瞬间被抽走了。他发现自己的生活很像一出悲喜剧,既不能做痴情种子,又不能做负心的新人。他在心中长叹一声,微微闭上了眼睛,将手中的酒杯向前送了送。
微温的酒杯触到周玉兰柔软的唇,周玉兰羞涩的向着沈应嘉一笑,轻轻抿了一口。
“要喝完呢。”奶娘低声在她耳边说。
周玉兰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向前移了移,一饮而尽。
几人的目光都投向沈应嘉,尤其是周玉兰含羞带笑,柔情脉脉的目光。沈应嘉犹豫片时,终于一饮而尽。
红烛摇曳了一下,洞房中的光线更加昏黄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